《七步干戈》 第一章 箕豆相煎 日正当中。 那座奇特的高峰孤独地脾脱着四周的山峦,说也奇怪,那座山峰与四周都脱了节,周围的山峦就没有一座与它相连,就更不可能从四周的山寻到一条路走到这孤峰上来了。 只是在左面,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头与它相距仅仅只有十余丈之远,虽说只有十几丈,但是这一道深沟相隔上下数千旬,绝无相连之处,沟谷下一片橡像的青雾。 就在那孤峰的尖儿上,相对立着两个人。 左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土,红润的脸色衬着雪白的胡子,像图画书上的自祖一般。右面的却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大和尚,年龄也在七十上下。 老和尚挥舞着单薄的僧袍大袖,说话的声音宛如古钟一般,在空气中凝聚不散:“周道长,也亏你寻的好地方,只是这地方虽绝,这一道天沟隔绝通路,倒也没有难倒我老和尚。” 白发道立稽首道:“大师言重了,贫道又怎敢拿这区区十来丈的山沟考较大师,飞天如来的轻身功夫独步天下,想想贫道怎会搬门弄斧?” 老和尚嘿然笑了一声道:“只是周道长这地方选得妙,天下武林豪杰欲知贫僧与道长之约结果如何的人何止干万,这一下恐怕都只得在四周的矮山上干等了,想当初,武当昆仑掌门之战每次都轰动武林,咱们这次只得邀请风日月为证了,道长不觉太寂寞了吗?” 老道士持髯长笑道:“自三十年前大师在北昆仑怒掷武林怪杰曹子盘后,飞天如来之名如日中天,依贫道愚见看来,只怕纵使令师昆仑大侠复生,怕也难及得大师今日功力,试想贫道怎敢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败在大师手下?是以只好选择这地方啦。” 老和尚长眉一掀道:“周道长何必过谦,故作违心之语,武当一脉自从你周道长接掌以来,蒸蒸日上,威霸武林,莫说天下英雄,只怕便是道长自己本人也是自以天下第一高手自许了吧!” 老道长笑道:“大师的话还真说到贫道心眼儿里去了,只怪老天爷生了周石灵,又生了你飞天如来,有你飞天如来在,岔道敢妄称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么?” 老和尚辞锋如箭,他紧接着道:“如此说来,周道长若是今日胜了我老僧,便以‘天下第一’自许了?” 老道长没有想到他如此一说,但是他立刻朗声道:“大师不必在唇舌上急胜,不说你昆仑飞天如来,少林的不死和尚,天山的冰雪老人,个个都是愈活愈健朗,凭我周石灵够得上么?再说还有那……”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脸上显出凛然之色。老和尚道:“贫僧知你心中所欲说的是谁——” 老道土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人近来似乎已经达到御剑飞身的地步了……” 老和尚再也忍不住,睁目喝道:“你是说董无公?” 老道上道:“不错,正是董无公!”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董无公在三个月之内连毙十余名武林高手,剑下不留半个活口,其手段之狠之毒,令人不寒而栗,看来此人功力之高,已是惊世骇俗了……今日……今日之战,若是贫道败了,日后尚望大师为武林正义,多多注意地煞董无公的行踪……” 老道土原是在口齿之中与和尚唇枪舌剑,但说到这里,触动了他满腔悲天悯人之情,声音竟自有些颤抖起来。 老和尚拱手一揖,也收敛了满脸讥嘲之色,诚恳地道:“道长武当之尊,武林泰斗,便是今日老袖侥幸胜了,扶持武林正义之举,仍是非道长之力难竟全功,道长何必过谦?” 老道土道:“贫道自五十岁接掌武当掌门以来,至今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来贫道未出武当紫阳观门半步,朝夕所苦苦等待准备者,准在此一约,贫道虽有自知之明,崇敬大师之诚,然此乃武当昆仑之争,而贫道乔为武当掌门,岂敢妄自菲薄?” 老和尚道:“自从百年前我昆仑心印祖师与资派青岩道长秦岭一战,两败俱伤以后,每隔三十年两派掌门印证一次,奇的是屡次较技总是不分胜败,我历代祖师苦心潜研,却始终难以解破贵派的三神剑……” 老道土道:“彼此,便是昆仑大盘若三十六式贫道亦觉无懈可击……” 老和尚听到这里,忽然双眉一锨,一字一字地道:“至于贵派的无敌三神剑,老油要说一句实话,其中断然仍有破绽!” 老道士长袖一拂,哈哈大笑道:“天下哪有全无破绽的武学?武当的三神剑纵有破绽,只怕也不是大师所能指出!” 老和尚高大的身躯左右一晃,截钉断铁地道:“若是老袖能指出一招呢?” 老道士一听这话,登时怔住了.若是私人的争强斗狠,他便分毫不考虑,立刻赌上一颗头顿也不在乎,但是这究竟是关系着整个武当派的声誉,他不禁犹疑起来,难道我武当历代传下来的无敌神剑真能让这老和尚瞧出破绽来? 但是当他抬头望见飞天如来那仰首观天的豪态,一股热血立刻涌了上来。他一扬掌,轰然一声,十步之外一棵大树应声而折,那树身带着一树枝叶却直向老道上这边倒过来,他大油一卷,那树又倒了回去,两股力造一合,那大树仍然立在半截根干上,宛如未断一般! 他一字一字地道:“若是承大师真能指出无敌三神剑的破绽,武当山百年的基业在大师的一句话中!” 这句话等于拿整个武林至尊的武当派和他赌上了,老和尚心中虽然猛震,但是却也不能丝毫示弱,他大声道:“若是老袖不能道出三神剑的破绽,昆仑山两百和尚的生死便交在周道长你的手中!” 武当掌门周石灵听完了这一句话,心中立刻紧张起来,他盯着对面的老和尚…… 老和尚双目精光暴射,略一思索,道:“贫僧若以大盘老三十六式中的十八式‘金弓铁羽’攻你胸前三穴……” 武当掌门周石灵不假思索池道:“鬼箭飞磷!” 老和尚道:“不错,我若立刻换为‘罗汉封印’,记着,不是攻你‘公孙穴’,而是直取背宫……” 周道长脸色为之大变,他万万想不到老和尚说出来的竟是这么一招普通的招式,但是若依三大神剑的剑理,倒真无法可救,虽然那剑理比这一招复杂精深万倍,但是,事实上是无着可救! 周道长的脸色由白而灰,老和尚掀眉道:“这……这就是三神剑的破绽所在!” 周道长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大声喝道:“不错,你够快的话,若直取我背宫,贫道的确是无药可救,但是大师你可忽略了一点……” 老和尚道:“什么?” 老道士一字一字地道:“在武当三神剑下,大师你能办得到这‘快’字么?” 老和尚脸上的笑容略略收敛了一些,正色道:“贫增自信办得到才说这话!” 周道长双眉一轩,他现在可是孤注一掷了,于是他吸了一口真气,微笑一下说道:“那么……大师就试试瞧!” 飞天如来僧施一标,双掌合十,道:“贫僧但求一试。” 周道长稽首回礼道:“大师请了,贫道峰教。” 飞天如来面色一沉,只见他身形陡然平掠,左掌当胸竖立如刀,右手食中两指并伸如戟。 他身在半空,上半身突地一拱,整件宽大的僧饱有若灌满了空气,饱满地鼓涨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飞天如来身形一直,借这一弹之力,右手急伸而出,劲风嘶嘶然,已施出大盘若三十六式中的“金弓铁羽”! 周道长双掌一错,只觉自己胸前要穴悉数在对方掌握之中。 他一生对昆仑的创式精研几乎不在任何昆仑门人之下,这把自然知道妙处,只见他右掌如剑,自肩窝平划一个半圆,内家真力悉吐而出。 飞天如来只觉对方内力奇重,自己攻势不由一挫,他不料这个道人的内力精纯如斯,微微一怔。 周道长右臂一划而止,猛地一挫身形,右臂急刺而出,劲风忽地一声,正是武当三神剑的“鬼箭飞磷”! 飞天如来大叱一声,双掌一合,向内一扳,整个身形已到周道长的背后,双掌墓地一分,对准道人背宫一印而上,同时口中大吼道:“道长留神!” 刹时周道长面色灰白,他万万不料飞天如来真能在武当三神剑中变把迅速如斯! 整个武当的名望,数十年来武当昆仑的不解梁子,在这一刹时,立见分晓! 周道长处此困境,不由万念俱灰,蓦然脑中一动,再也无暇多想,右脚向后一跨,左掌一式“倒打金钟”平拍而出,同时借右足一旋之力,整个身子一个旋转。 飞天如来只觉眼前一花,周道长手上的“倒打金钟”并不稀奇,可贵的是足下那一封之力,老和尚“罗汉封印”再也收不回势,周道长身形才一转过,右掌手腕一封,“啪”他一声,两掌相交! 就在这刹时,周道长满面已是汗珠,可见他是何等心焦!眼看一掌之危已过,心中不由暗呼侥幸。 两人手掌才碰,各自生出无限悔意,敢请他们深知这一僵上,要能分离,委实不易。 虽说集数高手之力,也足可分开两人,但此时绝岭无人,两人虽有收掌之意,可惜力不从心! 不到半盏茶时刻,两人面色已由红而白,飞天如来双目微赤,周道长吸气鼓立,不敢放松半分。 若不是周道长选了这个地方,当着天下英豪之前,天下英豪中高手合数人之力也不难将两人分开,那顶多落个再度赌成和局的局面罢了。方才他们是不可一世地赌胜,但是现在对他们两人而言,他们心中都只求和局了。 山风似刀,这绝峰上有谁上得来?看来武林顶柱的武当昆仑掌教就得一死一伤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青衣人如同鬼键一般飘上了绝峰,他像腾云驾雾一般一丝声息也没有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周道长和飞天如来拼掌之处前十步,才停下身来。 也就在这时候,周道长和飞天如来才发现有人来了,这使他们心中猛震,能上得这绝峰的人,普天之下可说寥寥无几,他们四只手掌虽然拚在一处,但是他们的心中同时闪过几个名字:“……会是冰雪老人?还是不死和尚?……还是点苍掌门?” 但是当他们的眼角瞥到青衣人的面孔时,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片失望来,因为那青衣人是个陌生者! 青衣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左右,面目清谁,默默站在十步之外,腰间的剑穗随风而飘。 青衣人斜睨着两人,喃喃自语道:“再斗半个时辰,再是一死一伤的局面,我何不把他们分开?” 老道人和老和尚四目中同时现出禁止他如此做的神色,在两人的心中同时都想道:“要凭一人之力能把我们分开的,似乎天下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哩……除非……除非那传言中的‘天座三星’,但是三星究竟有没有也是问题,即使有,也都该百岁之上了,还在人间么?再说,‘天座三星’的神功只是个传闻,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即使他们亲临,能凭一人双掌之力将拼斗中的武当昆仑神功化为乌有?那也是个未知之谜啊……” 然而两人的思想被“卡嚓”一声清脆的响声惊断了,那青衣人拔出了长剑。 两人要想阻止,但是哪里办得到。那青衣人平持长剑,猛吸一口夏气,忽然之间,他的脸色变成乳一般的浑白和美玉一般的莹然闪光,那剑尖上发出嘶嘶的怪响…… 只见他纵身而起,身子在三丈上空盘旋了一个圈儿,那剑光也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儿,陡然之间,异声大作,他的身形和剑光合而为一,如闪电一般冲了下来…… 只听轰然一声,周道长和飞天如来只觉一股凉冰冰的东西从手掌心流过,而两人已安全地被分了开来。 十步之外,青衣人横着长剑,额上满是汗珠。 两人回想到方才掌心流过的冰凉感觉,再看了青衣人一眼,心中恍然,那分明是剑身从两人紧泊在一起的四只手掌之间分了过去,而两人手上一丝也没有损伤! “御剑飞行!” 两人同时低喝出来,青衣人把长剑插入鞘中,伸袖指去了额上的汗珠。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周道长打破这出奇的寂静:“贫道周石灵!” 于是飞天如来也合十道:“贫增昆仑不尘和尚——” 那青衣人虽然力持着平静,但是心中仍然猛震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两人一个是昆仑名满天下的飞天如来,另一个却是武当教的当今掌门。 周石灵万分激动地道:“承蒙施主相救……” 他才说到这里,那青衣人插口道:“两位道长大师何必言谢,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飞天如来大声叫道:“施主大名何妨见告?” 其实,他们心中都已知道这人是谁了,只是他们仍想证实一下罢了,而且他们有点不敢相信这人的功夫真到了这种地步。 那青衣人听了这句话,停下身来,过了片刻方才道:“武当昆仑皆乃武林领袖,然而百年来你争我斗,都是方外之人,又没有杀父……子父之仇……何必……” 说到“杀父”两字,他的声音不知怎的忽然一抖,但是他立刻接下去道:“……何必一定要分个胜负,难道‘名’之一字对出家人这般重要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淡淡道:“在下姓董。” “啊!地煞董无公!” 虽然他们原来心中所猜的也是他,但是仍然忍不住叫了出来,而那青衣人董无公已在这一刹那间远去了。 “他就是地煞!” 周道长木然地说着,方才那超凡入圣的一手御剑胜景仍在眼前,他不禁轻叹了一声。 飞天如来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他喃喃地道:“想不到他真有这等神功……不管怎么样,咱们今日的困境是全靠他解决的啊 董无公的身形像弹丸一般从空中掠过,但是他的思想却近乎麻木了,他痛苦地呼出购中的闷气。 “不错,我解决了他们的困难,但是我的困难又有谁能替我解决?我立刻将和我的亲哥哥拼个你死我活,又有谁能替我解决?” 他飞身一跃,足足飘出八九丈,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一般。天空白云朵朵,或聚或散,董无公仰首望了一眼,他喃喃地道: “难道我们的结局,最后仍免不了箕豆相煎?” 想到箕豆相煎四个字,他不禁呆然站住了,两个白发苍苍的慈祥幻影飘过他的眼前,那慈爱的面孔上,每一根皱纹都代表着无比的慈爱和辛酸。董无公紧皱着眉,他在心底里狂呼:“箕豆相煎,这难道就是爹娘养大咱们兄弟的下场么?” 于是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他那兄弟的形貌,他默默想着:“他曾经是我唯一的大哥,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的大哥早已在我的心中死去了,董无奇,你还配做我的大哥吗?” 童无公默默感叹着,他扼腕浩叹,一掌拍在身边的大石上,大石立成粉屑,但是当他回想到现实,他不禁微微抖颤了一下。 纵然地煞童无公的大名已经震撼了整个武林,地煞已经被誉为近百年来的武林奇绝,他可以谁都不放在限内,但是面对着他的亲哥哥董无奇,他是一丝把握也没有的。 天剑董无奇,虽然武林中人见过的少之又少,无人知他究竟有多少功夫,但是董无公是明白的,他们是一起长大,像影子和形体一般片刻不离,两人分享了双亲同等的慈爱和关切,甚至他们的面孔也长得差不多,那太熟悉了。 董无公仰目望了望前程,然而前程的终点将是兄弟决死的战场! 日已有些偏西,董无公赂略计算了一下路程,他喃喃地道:“当月亮上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可以赶到了……也许,他早已在那里等着我哩!” 明月静静吐放着清辉,婆婆的树影,映在干硬的泥土上,青灰色有些惨淡的味道,微风不时使那幢幢树影在土地上摇摆,整个空地都好似在月光下起舞。 这片空地背山面水,对外通路,简直可说一无所有,背面的山是一座高拔人云的峭壁,陡直平滑,那面前的一条激流少说也有十来丈宽,水流好不湍急,水花激得到处都是,月色下一片水蒙蒙的。 在这样一个绝境里,竟然有一个人垂手而立,面向长天,仰望明月,像是在等候什么人。 如果在他渡过急流时有人瞧见他的身法,包管没有人相信天下有这等轻身功夫。十多丈的急流,轻飘飘地一掠而过。 那人在明月之下,徘徊一刻,似乎有无限心事,不时慨然而叹,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见他年约四旬,面目清瘦,正是那地煞董无公。 他一袭青袍,在方圆百多丈的空场中来回踱了一回,仰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月已西偏,时候差不多啦。” 话商中似乎隐隐透露出一种珍惜这一刻时光的意思.他微微吁了一口气,蓦然像下了莫大的决心,顿足喃语道:“童无公啊,今夜是你一生中最后的一战了,就算是胜了他……他,也……也 活尚未说完,猛然语音一收,登时有如弦裂琴断,身形简直比风还快,刷地一个反身。 月光下,只见身后不足十之处,端端立了一个人影,夜风拂过那人的衣袂,飘然然潇洒已极,正是他等候着的董无奇。 童无公心中大震,冷冷道:“你……你竟练就了那……那 十丈外,人影静立,董无公话声陡然一住,刹时一片寂默。 董无奇举手掠过额际,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冷笑,缓缓说道:“无公,你想不到吧,‘暗影掠香’,嘿嘿,失传武林整整二百年哪!” 董无公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他万万料想不到对方在月光下涉水而来,竟能近身十丈之处,方为自己所觉,看来这“暗影掠香”的功夫,确是骇人已极。 童无奇沉默片刻,突道:“这一路来,处处传闻——嘿——无公,你也听说到了么?……” 童无公双眉轩飞,冷冷道:“大哥——呸!” 敢情地称呼童无奇已成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是以才一开口,登时整句话都顿了下来。 董无奇浑身一震,似乎在这短短两个字中,找到了一些重大的感慨! 董无公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颤声道:“你、你还有脸问我听说没有?” 童无奇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竟隐隐含有凄凉的味道。董无公长吸一口气,勉力压着激动的心情,一字一语说道:“江北三侠,金枪,神鞭——华山七剑他们和你有什么过不去?你竟然赶尽杀绝,不留一畜一人?” 童无奇仰天又是一声长笑,好似董无公此言触中他心中隐痛,笑声中气充沛,直可裂石。 董无奇忽地一抑笑声,异常平淡地说道:“不论你用什么罪祸移嫁我身,我也不会忘记你那威风的一掌!” 董无公脸上好像失去了血色,他颤声呼道:“什么?你说——嫁祸——” 董无奇“呸”了一声,厉吼道:“畜生,你这卑劣无耻的畜生!” 董无公猛然一惊,登时恢复了平静,不屑地笑笑微微摇头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妄图以口舌之辩,嘿!” 董无奇呆了一呆,缓缓道:“无公,这三十年里,你我内心有数,咱们尽量避而不见,但这许多年来,并不能将我心灵的创伤冲淡一分一毫!” 量无公嗤笑一声:“我亦有同感!” 董无奇并不理会,继续道:“我不只千百次告诉自己,我还有一个卑鄙的弟弟,仗着那以天底下最下贱的一掌所求得的武学,在武林中称雄称霸!” 董无公的脸色又是一变,冷然接口道:“就从那一天晚上起,我就有一个感觉,今生今世,天下决不能同容你我!我也曾千百次们心自问,有一个毒害亲父的钱人和我同胞并立,我竟能容忍整整三十个年头!” 董无奇静静听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冷笑,但是董无公毫不理会,满面寒霜一顿语气,严厉地又继续说道:“我立过一个誓言,今生永不见你!但是——若是窄路相逢不能避免——那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童无奇仰天长啸一声道:“无公,你好生准备着,今日之会,你我之中,必有一死,咱们不必再说废话!” 童无公默然不语,双手陡然一分,十丈外那人右拳陡起,封住童无公这一分之势。 地煞武学果真深不可测,十丈外一扬手,内力竟急袭而至,双方内力一触而开,两人屏立不动分毫。童无公左手才一扬,忽地又收住拳势,冷然道:“且住!” 董无奇嘿了一声,吐出吸满的真气,静待地煞董无公说话 董无公冷然遭:“咱们分别三十年来,各人武学造诣,凭空难忖,从你方才所施‘暗影掠香’,我大致可推知你的真实功力,而你却不得知我的功力,咱们这一战,岂不有失公平?” 董无奇似乎呆了一呆,哈哈道:“这个——我董无奇倒不在乎!” 童无公并不理会他的笑声,冷冷道:“董无奇听着,区区不才,已练就震天三式!” 童无奇笑声嘎然而止,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震天三式?” 地煞沉重地点了点头! 童无奇蓦地大笑一声道:“好!好!不愧你三十年来的苦心——接招!” 他说打便打,话声未完,身形一掠,如一道灰线,在那么明亮的月光下,竟令人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觉! 童无公大叱一声,双肩一耸,左掌平拍而出,右掌一圈,有若毒蛇出洞,并同左手一齐拍出。 地煞的功力何等深厚,双手才抬,尖啸之声顿起,好像撕裂周遭的气流。 童无奇脸上一片严肃,掌式微微一挫,蓦然软软地一拂而出。 这轻轻一拂虽看起来软弱已极,但地煞董无公只觉自己石破天惊的一招,竟被对方全部闭了回来。 董无公大吼一声,身形暴退,董无奇双手向前再一递,古怪的内力一吐而出,地煞童无公料不到对方力道持久如此,身形一窒,又是倒退数尺! 名震天下的“地煞”竟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对方追得狼狈如此。童无奇功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了! 董无公面上却平静异常,似乎认为对方的功力,并未超出自己所料,只见他这一刹时里,左手五指齐张,有拳齐额而举。 董无奇长吸一口真气,一字一语道:“你还想抢回先机么?” 话到人到,身形平移而前,双手挟着一股劲风,罩向董无公。 董无公仰天一啸,身形如箭一般向后急射而出。 董无奇如影随形,身形平平滑过数支,隔空遥遥用力罩住董无公。 董无公心中有数,自己只要身形微微一窒,对方内力立即一吐,自己先机已然全失,再也敌不住这全力的一击。 是以他想也不想,身形不断后退。 霎眼间,两人身形有如行云流水,甘丈方圆的空地,也被踏了个遍。 董无公脸上渐渐渗出汗珠,他连有片刻的思索部不可能,只是双足凌空虚点,身形不断沿着空地四处暴退。 董无奇也是紧张已极,双目中神光电射,他深知董无公足下倒踏的是“八仙游踪”步法,虽退不败,而且下盘浮浮实实,随时有反攻的可能,是以他不敢丝毫放松,内力悉注双掌,轻功也施到十成。 呼呼又是两个圈儿,地煞董无公猛地大吼一声,身形有若铁钉一住,左右双掌翻飞而出。 电光石火间,董无奇“小天星”内家真力一吐尽出,“呼”地一声暴响,但见人影交错一掠,董无公端立十丈以外。 董无奇呆立当地,他不能相信无公竟能逃出自己这绝对优势的“天罗逃刑”! 地煞董无公暗吸真气,压住翻腾的血气,狠狠说道:“小天星内力……不过如此!” 董无奇默不作声,心中不断思索方才无公如何逃出自己的内力,茫然半晌才道:“真有你的。” 地煞董无公哈哈一笑道:“三十年来,你仍未能改掉你的偷袭的习惯,董某人甚为你感到惭愧!” 董无奇冷哼一声道:“好说!好说!” 董无公忽地上身一弓,大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招!” 董无奇心中一惊,十丈外地煞神掌突飞,但闻呜地一声怪响,内家真力竟挟了一股怪啸,飞过整整十丈,当胸打向董无奇! 这当儿再也容不得童无奇多加思索了,本能地一吐内力,硬硬对了一掌! 董无公双足钉立地上,右掌一扬,左掌连划半圆,在十丈外,一刹那竟一连劈出七掌之多。 董无奇脸色大是紧张,双掌交拂而出,隐隐闷雷之声大作,每接一掌,他便后退半步,到第七掌上;他和董无公已足足相隔十五六丈! 这种虚空对掌武林中不是没有,只是像他们相距十五六丈,竟交互遥击,这种功夫,不但绝迹武林,而且绝没有人会相信内家功力竟能遥击如此距离! 童无奇钉立原地,震声连连,“百步神拳”虚空连击,董无奇退到十五六丈,也不再退,只见他左出右收,神拳绝不在地煞董无公之下,霎时间两人已对劈三十余拳。 童无奇知道地煞的神拳是他武功中一绝,当年曾在黄山绝顶,神拳独战黄山七怪,十招不到,连毙四怪,其余三怪见风扯呼,被地煞神拳遥击在十丈以外,这一下先机被他悉占而去,非得打起精神,硬拚他七七四十九路神拳不可! 地煞董无公越打气势愈盛,董无奇心中不由暗暗着急,掌上拳势虽毫不放松,但心中却不断琢磨打破僵局之策! 蓦地他大吼一声拳势如风,一连反攻三拳。 这三拳可说是他毕生功力集聚,强劲内力划过长空,隐隐有急雷之声。 每发一拳,他跨上一步,霎时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十丈而已! 倏地,董无奇面上泛出一抹紫气,清啸一声,整个身形比闪电还快,竟迎面掠向地煞量无公。 董无公大吃一惊,左右掌齐扬,在身前五六丈处,猛烈吐出内力。 但董无奇的身形有如破竹之刃,一窜而入。 只见他身形平平在空,足不点地,姿势简直美妙已极,虽然在此急迫之际,仍隐隐出一股清越之气。 董无公内心狂呼道:“暗影掠香!” 但是,这失传百年的功夫何等奇妙,董无公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董无奇的右手五指,已接触到地煞董无公的“紫宫”大穴! 董无奇仰天厉呼一声,内力立吐,说时迟,那时快,董无公面上猛然一片配红,刹时砰然巨震,地上灰草一卷而起,灰尘扬处,两人一触而分! 董无奇一连倒退十余步,面上惨白无比,一口真气再也提不起来,口角边血渍斑斑,身形一个摇晃,一跤跌在地上! 董无公静立当地,面上平静无比,冷冷瞪着董无奇,双目中一片茫然光辉。 董无奇慢慢撑起身来,嘴巴微张,像是有话要说,但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周遭登时沉静极了,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寒气。 董无公移动钉立的双足,才跨前半步,陡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便倒! 董无奇的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喃喃地说出几个字来:“震天三式……威震天下!”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已隐入了云层之中,童无公蠕蠕移动身躯,右手托在胸前“紫宫”要穴,不断揉动,口中不断喷出血水,他深知童无奇的天星内力已震断了自己体内八脉中三大主脉。 而他在最后一下,用“震天三式”将董无奇全身真气震散。 若以天剑童无奇的功力,静息半年,必可恢原,而自己一身功力,却是万万不能保留了。 他喃喃低叹,勉强爬了起来,走到昏迷的童无奇身前,呆立了片刻,心中不断思索:“我若勉力集气在他胸前补上一掌,虽则我将‘血江崩散’,但他立刻死于非命……” 地煞天剑三十年死仇,到头来两败俱伤,董无公权衡一番,默默吸了一口夏气,强忍浑身痛楚,运起神功于双掌。 他体内八脉已断其三,这一运气,登时汗如雨下,双目模糊不清,勉强俯下身来,伸手拍下。蓦地长空刷地一声,一道电光急闪而下,整个空场犹如白昼,轰然一个闷雷,大地为之惊动! 童无公心神为之一震,这电光一闪之间,他忽然瞥见一块绿莹莹的玉牌,端端挂在董无奇的颈间,并且他也看见董无奇那白纸似的面孔! 霎时他有如触电般呆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顿下,他自己也挂着一块相同的绿玉,他用一种古怪而极低的声音喃喃道:“牌儿……牌儿……” 长空电闪连连,无公在断断续续的电光中,似乎从那块绿玉中,看到了一个白发盈盈,笑口常满的妇人,是那么的亲切、慈爱! 他情不自禁的叫道:“妈,妈——无奇大……大哥!” 月儿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倾贫的大雨有若瀑布般洒在空地上,董无公丝毫没有感觉,他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像是他这一刻间,心中充满的全是些愉快感觉。 清凉的雨水冲在董无奇的脸上,逐渐使他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目,眼前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面孔上充满着欢愉的表情,他心中一怔,冲口嘶声道:“无公!” 董无公面孔陡然一沉,右手颤抖地放在童无奇的胸口上。 童无奇勉强在面孔上挤出一个不散的笑容,哑声说道:“打啊!打啊!” 董无公右手一颤,他的目光又回到那碧绿的玉牌上,登时他满腔戾气,化成一片祥和! 大雨淋在两兄弟的头上,身上,两人的血水,汗水,和雨水交流成一片,好惨然的景象。 董无公吐出一口真气,摇摆着站了起来,跨开两步,忽而一停身形,转过身来。 董无奇双目中露出一种惊奇的眼光,但立刻变为一种择然于怀的表情,董无公冷冷道:“咱们……咱们还是一生不要相见吧!” 董无奇艰难地哈哈低笑一声,笑声简直比哭还要难听,前南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我亡!” 童无公深深望了他一眼,坚定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了开去,慢慢的,越走越远,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雨点打在董无奇的脸上,脸上的汗水污痕随着雨水冲干净,但是他心中的创伤无法洗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 地上,童无公的脚印仍未被雨水冲失,那踉跄的足印一直延伸到无垠的遥远处—— “我们永不相见……” 他喃喃念着这句话,转过身来,对准着与无公去向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前行,他想:“这样,我们是愈距愈远,……愈走愈远了……”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们毕竟是越走越近了啊! 河水汹涌着,白色的浪花卷得水面上三尺以外尚是一片水气迷橡,时值盛夏,炎日挂空,河边的柳树都无力地垂着头。 孩子们的嘻戏声在郊野中传得老远,像这等暑气逼人的夏天中午,大伙儿都躲在家里睡觉了,也只有孩子们才有兴趣在红日头下鬼打架。 十几个孩子在河边嘻戏,互相拿河水浇淋对方,分作两边作水位游戏,几个女孩子则在岸边上跑来跑去,大声叫着闹着。 只有一个男孩子静静坐在一边一棵大柳树下,他用一只小手托着下颚,默默注视着远方的蓝天和白云。 这孩子长得又乖又漂亮,眉目之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像是稚龄孩子应有的深沉。 微风偶而拂过,在这火热中特别令人感到清凉,这孩子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清气,望着那群嘻戏的孩子,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意。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让一对又细又嫩的小手给蒙住了,他惊叫了一声:“是谁?呵——” 他立刻就知道是谁了,他低声道:“小萍,放开我呀!” 一个如黄写般好听的声音:“董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呀?” 那男孩伸手把蒙在他眼上的一双小手扳了下来,他背后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薄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耀,她推了推男孩子的肩膀,笑着道:“问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男孩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坐在这里看他们玩不是很好么?” 那女孩道:“你干么不也到水里去玩玩?那水清凉哟,要是……要是我是个男孩,我也要下去玩水哩……” 男孩子道:“我不会游水。” 女孩挤了挤地的身子,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向左边挪了一掷,让出一半位置来,那女娃娃笑眯眯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河里白浪一个接着一个,又像是在追逐着,又像是只在原处上下起伏不曾前进,那些孩子们愈玩愈野,直把水泼得满天都是。 女孩只理了理裙子,笑着道:“昨天我们都在小山上玩,后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到你。” 男孩子道:“我就在山上呀,我跑到后面去了,那里有一块草坪,草坪边上全是漂亮的野花,什么颜色都有,真好看极了。” 小萍笑道:“瞧你这样子一个男孩,真比我们女孩子还安静,成天花呀草呀,也不害羞。” 她连比带说,声音偏又清脆悦耳,那小男孩望着她娇媚的小模样,默默地一言不发。 河畔柳枝深垂,不时点点水面,一阵清风吹起了小萍的短裙,小萍觉得舒适已极,痴痴地道:“董哥哥,咱们回去吧!妈妈说太阳晒多了,会发疹子的。” 那姓董的小男孩柔声道:“小萍,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看看他们游水哩。” 小萍仰着头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待会我生出疹子来,可是你害我的。” 小男孩奇道:“怎么是我害你了?” 小萍道:“都是你不肯啊!董哥哥,你可知道脸上长满疹子的痛苦吧,又痒又痛,弄不好还要留下个大疤,真难看死了。” 小男孩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眉用那丑小疤,那是去年夏天疹子留下的痕迹。一时之间,他突然想起去年小萍细心地替自己挤着疹子,用白帛慢慢地拭着脓。他知道小萍爱洁成癖,可是她一点也不嫌脏,一边挤,一边还温柔关切地问他痛不痛。 小萍见他手抚小疤,柔声道:“董哥哥,那被眉毛盖上了,一点也看不出哩!” 小男孩瞧着她那白玉般的小脸,想到如果上面长满了又红又肿的疹子,真是不寒而栗,他连忙站起身来,拍拍灰道:“好,小萍咱们这就回家去。” 这时那些玩水的孩子,打水仗打得腻了,便比赛游泳,由一个孩子截判,一声令下,那些孩子一个个如鱼一般前冲。小萍和姓董的男孩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观看,姓董的孩子满眼羡慕地望着那群身手矫健,和他年龄相若的孩子。 小萍靠着他悄悄道:“你猜谁会得胜。” 小男孩子道:“一定是吴胖了,去年他就是第一,你瞧今年他又长高不少,结实得不得了。” 他侃侃而谈,完全是心悦诚服的样子,没有一点妒忌之心。小萍哼了一声不再作声,小男孩见她神色忽变,忍不住问道:“小萍,你在想什么?” 小萍道:“你猜我希望谁赢?” 那小男孩道:“你一定希望小宝胜了,啊不会,你前天才说过最讨厌他,那么就是李弟了,也不对,你昨天还和他吵嘴哩,啊,我知道啦,一定是你表哥。” 小萍听他对自己的心事弄得很清楚,心中很是欢喜,掩不住笑生双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涡,她不住摇着头,因为和小男孩站得近,长发拂过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觉得痒痒的也分不出心里到底是何滋味,他忍不住问道:“那么是谁啊?” 小萍故作神秘地道:“你一定知道的,这个人是和你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小男孩想了又想,这时河里的游泳比赛已至决胜阶段,那吴胖子果然气力长久,身手不凡,一马当先,小萍的表哥远远跟在后面,还有差不多五六丈就是终点。 小萍忍不住拍手叫道:“阿雄哥,加油啊!加油啊!” 阿雄抬起头来,见他那漂亮的小表妹满面期望地注视自己,不由精神大振,用力划水向前,已经接近吴胖,小萍回过脸来,笑眯眯地对小男孩道:“表哥得第一当然好,可是……可是我真的是希望……希望你能得第一名。”她愈说愈低,似乎很是羞涩。 小男孩道:“我怎么成,小萍,你瞧我不是连下水都不敢么?” 小萍道:“董哥哥,我知道你成,你比他们聪明多啦,你……你只是不愿意学而已。” 那小男孩心头一震,这几句话似乎说到他心坎上,他不由大起知已之感,握着小萍的手,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小萍又道:“董哥哥,你答应我,从明天起,你就学游水去,我敢打赌,不要一个月,一定能超过他们的。” 她不住灌迷汤,那小男孩毕竟年幼,看着那清澈的河水,汹涌向东流着,不觉怦然心动。 忽然一阵孩子的欢呼,打断他俩人谈话,原来小萍的表哥,鼓起最后力量,到过终点时竟超过吴胖数尺,众孩纷纷游到岸边,为他欢呼,只因吴胖平日仗着长得高大,孔武有力,常常蛮不讲理,欺侮众孩童,是以大伙见小萍表哥得胜,吴胖沮丧的表情,都不禁乐了起来。 那被选为裁判的孩子,郑重宣布小萍表哥阿雄得了第一。他装模作样像个大人一般,很是得意,忽然想起自己是裁判应当发些奖品,岂不是更加体面,搜遍全身,只找出一个泥娃娃,那泥娃娃原是他姑母从无锡回来送给他的,无锡泥人天下闻名,制作得维妙维肖,十分生动。 他依依不舍摸着小泥人,半晌挥手止住众童喧哗,正色宣布道:“本裁判判定阿雄得了第一,奖赏泥人一个,吴胖第二奖赏……奖赏……”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起赏些什么,忽然见河边一株野花生得很美丽,便接口道:“奖赏花一朵。” 众童纷纷失笑,忽然有一个小孩子道:“小李,那泥人你不是连别人多摸一会都不肯么,怎么忽然大方起来送入了?” 那叫小李的裁判硬着头皮道:“为了鼓励大家兴趣,本裁判应当颁奖。” 他表面上很是大方,其实心痛不已,就差没流眼泪了。 阿雄得意洋洋,眼睛只是转来转去望着他的表妹小萍。小萍见小李那模样,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看透小李心思,见他还在一本正经他说着,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小萍忽道:“阿雄哥,我编个花圈送给你,还有吴胖,我也送你一个比较小的。” 阿雄和吴胖喜出望外,众孩子都是嫉妒万分,不约而同朝着小萍,希望也能得到她的赠送,那吴胖虽则平日横蛮粗鲁,可是对小萍却是不敢使性,闻言也雀跃不已,叫道:“小萍,你快去采花哟,我帮你去编花圈。” 小萍笑道:“你粗手粗脚能成么?好了好了,别吵得人家烦死了,还有阿雄哥,你把泥娃娃还给小李好吗?” 小李见自己最心爱之物拿去送人,倒不及她随手采些野花引人注意,冷落了好半天,真是气愤不已。这时阿雄把泥人递还给他,他摸着泥人的小脸,这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再也舍不得送人,口中犹说道:“这怎么可以,我……我……已拿去……拿去作奖品啦!” 小萍革起姓董的男孩道:“董哥哥,你说山上有很多好看的野花,你就带我去采,你采我编好不好?” 那小男孩尚未答应,阿雄首先叫道:“我可不要这小子采的花。” 吴胖也跟着嚷了起来,众孩子平日就和姓董的男孩玩不来,又妒忌地和小萍亲热,这时如何不凑趣,都七口八舌地反对。 小萍气得满脸通红,尖声叫道:“好好好,你们再去吵吧!我要回家了。” 众孩童果然住口。那几个女孩子见小萍威服群重,心中很是妒忌,暗暗骂道:“小妖精,迷人精。” 小萍又邀性董的男孩子一齐上山,忽见群人怒目而视,都瞪着自己身旁的男孩,她心念一动,暗忖这些顽童虽然信服自己,可是如果自己不在,董哥哥一定会被欺侮,她知董哥哥又不愿和别人相争计较,只怕要吃许多苦头,她想了想便道:“我一个去采花去,大伙儿再玩吧,明儿咱们这时候再在这里发花圈。” 众童欢呼而散,小萍走了几步,回眸对姓董的男孩笑道:“董哥哥,你等我哟,我一会就回来了。” 姓董的小男孩茫然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 “小李的叔叔回来只有半个多月,怎么小李就会变得跟大人一样,讲话很是有理,听说他叔叔有一身武功,一个人可以和两只猛虎打斗,本事真不小。” 想着想着,太阳渐渐西移,山上一片青草,他又想:“爹爹一定有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我也不想知道,那……那一定是痛苦而吓人的,还有妈妈呢?爹爹怎么从来不讲?” 在山脚下,一个五旬的儒生,背着手望着遥远的天际,像一尊石像一样。天际是遥远的,那里什么也没有,只飘浮着几朵白云,老人的心也在遥远的地方,沉醉在不远的旧事中。 “那时候和现在,对我而言是相差得多么遥远啊!”他想着,小径里发出踏叶的步子声,老人习惯地闪在一棵大树后,山道上跑出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手上捧着一大堆各色名样的花朵,头上都插满了,夕阳余辉映在她圆脸上,真分不出人娇还是花桥,等这小女孩走远了,老人叹口气道:“这女孩如此可爱,将来必是个绝色美人,但愿她能幸福,但愿他们能幸福的过一生。” 他想到自己的乖儿子,不由情怀大开,心是暗忖道:“毕竟我还是富有的,我还有可爱的小儿子。” 天色渐暗,小萍跑到河旁,四处见不着那性董的小男孩,她放开喉咙叫道:“董哥哥快来,快来帮我提花篮啊!毛毛虫,毛毛虫。” 她尖叫着,忽然从一块河旁大石边站起一个孩子,他揉揉眼,见小萍那种惊惶失色的样子,连忙跑了过来,小萍双手抛下野花,投到那男孩怀中,用近乎哭泣的声音道:“董哥哥,吓死我了,一条大毛虫。” 那姓董的男孩道:“在……在哪里,我踏死它。” 小萍指着地下,娃董的男孩想用脚去踏,又有些不敢,俯身拣起一块尖石,把那毛虫打扁了,他抬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盯着小萍看,小萍正感奇怪,姓董的男孩一咬牙,似乎面临生死关头,鼓足了勇气,飞快伸手往小萍肩下抓去,小萍惊叫一声,只见小男孩摔下一条五色斑烂的大毛虫。 那毛虫原已爬近小萍的脖子,小男孩抬头忽然看见,他本对毛虫也甚是害怕,又听别人说过毒毛虫爬过皮肤,便会溃烂流血浓不止,但见毛虫愈爬愈近小萍的颈子,那如玉一般细嫩的皮肤,上面挂着一串白色小珠,他心中不断地想“如果这毛虫再爬上去,这么可爱的颈子便完了。”他一次次鼓起勇气,最后总算鼓足了,拼着命去抓开那条毛虫。 在一刻间,他似乎觉得自己不重要了,小萍的安危,小萍的生死,比自己的安危,自己的生死更重要,但立刻地,他又恢复了冷静,连忙把手浸在水中。 小萍惊恐之后,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紧紧挽着那男孩的颈子哭道:“董哥哥,董哥哥,你真勇敢,我早就知道你很能干,你……你什么也不怕,连毛虫也不怕……” 那姓董的小男孩叫董其心,听小萍不断称赞感谢他,很感不好意思,羞惭地道:“小萍,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勇敢,我……我是很怕毛虫的。” 小萍摇了摇头,忍不住说出来:“董哥哥,你瞒不过我,上次,有一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你一跳便跳上大槐树,好厉害哟!” 董其心脸色微变,满不在平道:“小萍,别胡说啦,我连爬树都不会,怎能一跳上树,你怕是看错了,也许是一只猴子。” 小萍其实那晚并没看得真切,听他说得认真,倒也有八分相信是自己看错了,她一直抱着其心的脖子,亲近其心说话,其心只觉一阵阵香喷喷的气息拂过鼻子,他不觉有些羞惭,轻轻推推小萍道:“你妈一定想着你哩,咱们该回去了。” 小萍嗯了一声,喜孜孜道:“董哥哥,我想通啦!” 其心问道:“你想什么?” 小萍含笑道:“你是很怕毛虫的,可是刚才你伯毛虫伤害我,所以顾不得自己害怕了,董哥哥,我说得对么?” 她神色甚是凝重,双目炯炯注视其心,其心点点头道:“小萍,你真聪明。” 小萍眼圈一红,柔声道:“董哥哥,你待我真好,我……我永远记着你。” 董其心想了半天才答道:“小萍,这……这不算什么,见人危急,理应上前相救,何况我们是好朋友。” 小萍头靠着其心的肩分,他俩人长得高低大小差不多,就如一对金童玉女,小萍道:“我们是好朋友么,董哥哥,我说你……你是一个好孩子。” 其心不再言语,小萍忽然道:“董哥哥,你心跳得好急啦!” 其心淡然道:“是刚刚被你吓着了。” 小萍道:“哼,你别骗我,董哥哥,为什么每次你抱我,我也是……也是心跳得很快,又是害怕,又是喜欢。” 其心见她低声说着,脸上红云密布,心想我几时抱过你了,口中却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萍闭上眼幽幽道:“每次妈妈和姐姐抱我,我都不觉得怎样,只有你抱我,我紧张得很,而且……而且……很是舒服,你……董哥哥,你不喜欢抱我么?” 她天真地倾诉着,其心和小萍两人年均幼,对于男女间的爱慕之事,并不了解,其心只觉心内甚是受用,可也说不出一句对答的话来。 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啊表妹,姑妈等你吃饭哩,你原来是跟这呆小子谈情说爱来着。” 小萍脸色大红,她虽心中无邪,只觉与董其心在一起便感甚是愉快,是以也不顾别个孩子妒忌,成天只在其心身旁,此时见表哥竟然在背后偷瞧自己,她虽不知自己倒底有何不对,但隐隐约约感到非常羞耻,她是娇纵惯了,三房就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何能忍下这口气来,反身怒道:“阿雄表哥,你鬼鬼祟祟躲在人家身后干么?” 阿雄冷笑道:“是啊!我鬼鬼祟祟和人家谈情说爱。” 小萍气得眼泪流下,顿足道:“表哥,我妈不来管我,要你管,要你管么?” 阿雄见她流泪,心中很是懊悔,他原是来找小萍回家,早在背后听了半天,他见表妹对那傻小子一往情深,心中又嫉又痛,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终于忍耐不住,恶言冒了出来。 小萍见阿雄惭色渐现,不由更是气盛,反来复去叫道:“不要你管,我不用你管。” 阿雄神色沮丧,转身便走,目中喃喃道:“我怎敢管你,那傻小子一身娘娘腔,又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你才把他当宝贝。” 小萍气势汹汹地道:“你说谁是傻小子?” 阿雄想是在她积威之下已久,果然不敢再说,匆匆离去,小萍转身嫣然一笑道:“董哥哥,阿雄表哥平常很听话,怎么近来变成这样子,你瞧他刚才好凶,简直要吃了我似的。” 其心道:“小萍,刚才我瞧倒是你比阿雄凶过十倍不止。” 小萍得意道:“对他不凶还成么?不然天也会被他给揭翻了,董哥哥,明天我不送他花圈,准教他这样大胆。” 其心道:“大伙儿见我和你在一起,都是气愤怨恨,小萍,我……我想还是……还是……”他本想说“还是不要常在一起。” 小萍已接口打断地的话头道:“董哥哥,我才不理他们,他们不和我们玩,最好不过,我们天天在一起,上山采果子,到洞里去喂小白兔,哼,谁希罕他们了。” 其心道:“你为我得罪这许多好朋友,我真过意不去。” 小萍正色道:“董哥哥,谁是他们的好朋友广,告诉你,我只有一个好朋友……” 其心只觉胸中热哄哄的,似乎鲜血都要流出来似的,他几乎要去抱住小萍,但他毕竟害怕害羞,只凝神听着。 小萍又道:“董哥哥,明此我看你学游泳去,你一定要来啊!” 其心点点头,小萍又道:“明天早上老师要缴上次教我问对的对子了,你作了吗?” 其心摇摇头,小萍道:“董哥哥,我晚上帮你作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总、得u己好好作。” 其心愁眉苦脸道:“对对子真是无聊,一点意思也没有。” 小萍道:“董哥呀,你又不爱念书,又不爱玩,你倒底爱些什么啊!” 其心沉吟不语,小萍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便道:“我也觉得对对子太没意思,可是读书人一定得会啊,爹爹说书读好了,才可以做大官。” 其心道:“我不要做大官。” 小萍道:“好好,不做大官也没关系,明早上学前你先到我家,我把对好的句子给你。” 其心点点头,两人携手回去,到了小桥旁,这才分手,各自回家。 其心一进屋,看见爹爹在后室打坐,他揭开锅子,里面是一大锅蔬菜,其心嗅了嗅,自觉倒胃,心想爹爹什么都行,就只有这烹调技术实在太差,偏他又喜欢自己动手,每次不等自己回家,便抢着生火烧饭煮菜,好好的一大盘新折的青菜,竟被他煮成一团糊一般。 其心看看篮里没有肉。他知爹爹这一静坐就是半个时辰,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吃这色香味俱差的东西,他灵机一动,飞快跑到河边,脱下外衣,赤着膊一跃入水,像箭一样潜入水中,不一会一手捉住一条尺余大鱼,他把鱼放在地上,用柳枝串起,穿上衣服,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走向归途。天上第一颗小星在西方出现,新月如钩,其心踏着月光一步步走回家去,心中畅快无比。 这时候,如果那可爱的小萍在旁,她不知会有多高兴,她所敬爱的董哥哥,绝不是没用的人,绝不是,可是她在哪里呢?从这条路笔直走个几十步,那里有一座大园,至少在这乡下算是最体面的房子,小萍正在和亲爱的父母及小弟弟一块儿吃晚饭,她心中还在想明天怎样逼董哥哥学游水哩! 其心望望那条路,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像他这样小小年龄,自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走进厨房,用小刀剖开鱼肚,涂上油盐,就在柴火上烤了起来,他虽是个小男孩,可是亭任技术却高,他卖弄手段,只烤得那鱼甜香四溢,他正聚精会神地烤着,忽然背后一个凄清温和的声音道:“心儿,真好本事,谁家小闺女有你这高手段。” 其心回头叫道:“爹爹,你打坐好了么,咱们趁热赶快吃。” 其心爹爹是个中年儒生,面容清矍,秀气,脸上却是惨白无比,他伸手接过烤好的鱼,便和其心对面大嚼起来。其心道:“爹爹,有个姓李的小朋友,他叔叔来了,听说那人能够力敌双虎,是个盖世霸王哩!” 中年儒生淡淡笑道:“其心你说的是真的么,那也算不了什么,那人今日下午我见过,唉!像他这般年龄时,唉……不说也罢。” 其心追问道:“什么不说也罢?” 中年儒生沉声道:“像姓李的这种人,就是十个、八个只算得三流人物。” 他吃了一口自己烧的菜,自己也觉难以下咽,满脸愧色,干笑道:“这菜不新鲜了,咱们别吃。” 其心微笑道:“是啊!是啊!这样说来,爹爹可算几流人物?” 中年儒生呵呵笑道:“爹爹么,爹爹这几根老骨头,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其心想道:“爹爹,您别这样说,心儿虽则不知高深,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超人,绝不是平凡的人……” 中年儒生眼睛一亮,随即释然笑道:“心儿,你别胡思乱想,明天上学可不是又要交课业了?赶快去作啊!来,爹爹洗碗去。” 其心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已作好了!” 中年儒生道:“那老冬烘虽则古板,学问上倒有些见地,偏偏时运不济,每考必败,看他满头白发,听说今年还要赶考哩!” 其心忍俊不住笑道:“爹爹,他读了一辈子书,从早到晚统是四书五经,夫子长夫子短,难道这几十年努力只为了考考官么?” 中年儒生暗忖:“这孩子倒是开朗,不为世俗之见所束,唉,和他伯伯的性儿是一模一样,唉……” 他自哀自怨,甚是漠落的样子。其心见爹爹神色突变,不由吃了一惊,忙问道:“爹爹你不舒服吗?” 中年儒生错开话头道:“心儿,别骗爹爹啦,明儿交不出作业,又要挨那老顽固的板子了,可不准叫苦。” 其心道:“那老顽固打我板子,简直像是替我搔痒啦!” 中年儒生道:“骨头硬么,如果震得断了板子,那老顽固可要剥你的皮啦!” 他父子两人这一说一答,实在大勃常理。要知中国自古以来,尊师犹若敬父,只听说父亲叫儿子厉行师训,珍重师恩,倒未曾听过父亲在儿子面前讥嘲老师的,这中年儒生,也是斯文一脉,不知怎的恶劣若斯? 其心道:“爹爹,我明日自有办法,不会挨上板子,对了,那姓李的叔叔还说什么天下英雄都出自峨嵋,而他的祖师爷爷,什么峨嵋三老,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 中年德生淡淡道:“峨嵋三老……呵……” 其心又问道:“爹爹以为峨嵋三老又是江湖儿流人物?”中年儒生淡淡一笑,摇头道:“这个,爹爹不知。” 忽地水门呀然一开,一个怯生生的小脸露了出来,正是小萍姑娘。 中年儒生道:“好啊,你的小朋友来了,爹爹到后面去。” 他为人甚是知趣,和其心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好友比较适当。小萍看了看中年儒生道:“董伯伯您好。” 中年儒生道:“是啊,小姑娘你也好。” 小萍转眼对其心道:“董哥哥,对联替你对好了,你趁夜赶紧念几遍,免得明天老师一问,你又露出马脚来了。” 其心满不在平接过,说道:“小萍,谢谢你了。” 中年儒生笑眯眯注视两人,小萍被他瞧得害羞了,便嚷着要回家,她嘟嘟嘴道:“路上好黑哟!又有野狗子,真吓死人了。” 她示意要其心陪她回去,其心尚未理会得到,中年儒生连忙催促道:“心儿,快送小萍乖孩子回去。” 小萍向他投以感激一瞥,其心拉着小萍的手奔了出去。中年儒生等他回来了取笑道:“这女娃子真是好生厉害。” 其心道:“怎么?” 中年儒生道:“上次你不是帮她去采栗子上山去,她便说不能让你白辛苦着,要来服侍我老人家,你道她怎样?” 其心道:“怎样?” 中年儒生道:“她一进屋,那张小嘴便灌迷汤,吱吱呱呱说个不停,偏又句句动听,只听得我老人家心喜难搔,她原来来烧饭送我吃的,结果呢?她只是指挥东指挥西,一切都还是我自己动手。” 其心笑道:“是啊,小萍刁钻得紧。” 次日,其心在课堂中对答如流,那老顽固只奇得连扶烟杆,似乎天翻地覆一般,再也不相信这笨童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如此聪慧,可是那句句对联,不但对法工整,而且字字璇玑,就是自己也未必作得出。吴胖和阿雄甚是嫉忌,他们哪知这是小小才女小萍花了一夜工夫呕心而作。小萍见其心光彩十分,心中暗喜不禁。 下了课,小萍只道其心必然又高兴又感激,哪知其心仍是平常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心中一酸,想起昨夜为他苦思佳句的情形,两串泪珠在眼睛中转来转去,她想道:“董哥哥压根儿没把这等对文弄句之事放在心上当一回事儿,老师只当他笨,其实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高兴起来,冲着其心道:“今天下课早,等会到河边来玩啊!” 其心点头应好,别了同学,一直回到家中。但是当他一进入家门,他不禁呆住了。 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的亲笔: “心儿知之: 汝犹记得为父常言:“大丈夫当低硕磨练,吃得人间之至若,方得为人中之超人。为父有难言之隐秘,至此不得不与汝暂别,其间原委,复杂曲折,他日当法应知之时,为父自会对汝明言。” 为父此去一年必归,汝切不可兴寻找之念,遗下银钱一包,汝年虽幼,然为父深信汝必然坚强自立也。 余不多吉,无限言语当年后来归之时,自当详告吾地,笔走匆匆,心地汝儿好自慎之。 父字。” 其心系住了,这是一个晴天霹雳,虽然他早觉父亲有着一个隐秘,但是他不知是什么,更想不通这和父亲突然出走有什么关连? 从小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他心中的天神.他望着那张纸笺,父亲的字如龙蛇飞舞,屋中一片空荡,他忽然感到失去依靠的感觉,有一句话悄消飘上他的心头,“无父何估——” 他立刻暗骂自己一声:“父又没有……又没有死,你怎么这么想呢?一年后他就会回来的呀……” 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又到河边来玩了,像刚从笼里放出来的一群猴子似的,呼哨一声,有的已经冲到河中,有的已经爬上柳树,蝉鸣的声音此落彼起。 “咦,瞧啊!” 小李指着不远处,大家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华丽绸衣的小孩骑着一匹小马跑了过来,那匹小马虽然不高,但是长得十分神骏,马背上的小孩更是长得又高贵又秀俊,直挺着胸膛坐在马背上,就像观音菩萨背后站的哪咤太子一般。 得很得,那小马从河边路近,马上的孩子对一边众童瞧都没有瞧一看,直驰而来。小李道:“正是云合在那大房子里住的姓齐的阔小子。” 吴胖道:“这小子也够神气的了,从来便不跟咱们说一句话。” 小李道:“这胜齐的也真古怪,自从去年秋天搬到咱们这儿来住,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齐家主人是什么样子。” 吴胖拍手道:“一点也不错,只是有时这阔小子出来骑骑马,便是他家那个仆人也从来不与人说话。” 小李抓了抓头道:“不过我清他家里一定很有钱的。” 吴胖道:“那还用说,你瞧他们也不种田,也不开销,却买了那么大的一栋房子,还不有钱么?” 这时候,一个如火似玉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她似乎没有看见这边马地奔过,竟然横跑过来。 小李第一个瞧见,他不住叫了起来:“呀,小萍——小心呀 小萍猛一停身,那马收不住脚,已经冲了上来,马上的孩子飞快地一提缰绳,那骏马一声长嘶,飞身跃了起来,直从小萍头上跨过,小萍却被惊得跌倒地上。 那漂亮的孩子勒住了马,转回来对小萍道:“可受了伤?” 小萍其实没有伤着,只是她恼怒这男孩鲁莽,白了他一眼不加理睬,在她以为那孩子必然害怕,谁知那孩子喃喃道:“幸好没有伤着,真是谢天谢地。” 说完便骑马儿跑了。 小萍心中十分气恼,爬起身来,那群孩子也都跑了过来,见到小萍没有受伤,方才放心。 吴胖道:“那阔小子好生无礼,不屑跟我们交往倒也罢了,骑马撞着了人,连抱歉的话也不说一句。” 阿雄挤在小萍身边问长问短,听到这句话,便大声道:“吴胖,哪天咱们找个机会把这阔小于拖到水里来好好整治一番。” 吴胖第一个拍手赞成。阿雄围在小萍身边讨好了大半天,小萍却只心不在焉地问道:“咦,董哥哥今天怎么还不来?” 阿雄气了起来,忿忿地道:“若说那小孩子不理人可恶,咱们这儿姓童的人才更可恶哩。” 众孩童想起平日董其心看着他们爱理不理的样子,都道:“正是,正是。” 小萍噘着嘴走开,吴胖叫道:“董其心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不理我们,老师说他是全村最……最不好的孩子,又笨又不用功。” 小萍气道:“这样说来,你吴胖是挺聪明挺用功的了?” 吴小胖从树上跳下来,吹牛道:“前天老师还私下说我吴小胖人很……很不错,文章也……也有见地……” 小萍哈哈笑道:“文章有见地么?上一次作的文章我亲眼看见的,老师在文章的最后批的是什么?哈哈。” 吴小胖满面赤红,不再言语,偏是小李不识相,追问道:“批的是什么?” “哈哈,老师批了四个大字:胡言乱语!哈哈……” 小萍说完笑弯了腰.吴胖自觉很不得有个洞钻进去,只噗通一声跳到河里游水去了。 而这时候,董其心正呆呆地站在家门口。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离去?” 这个问题仍在他脑海中盘旋,他痴然站在那里,已经有几个时辰不曾移动过了。 忽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孩子,有水给我喝喝么?” 其心吃了一惊,他向左边一望,只见一个老叫化子正对着他微笑。 他虽觉这老叫化子来得古怪,但仍连忙答道:“有,有,我就拿给你。” 他转身进房,拿了一只大碗和一壶开水走出来,却见那老叫化早已大馍大样坐在他家堂屋里,他一身衣衫虽然破旧已极,补丁累累,但是穿得却整整齐开,每一个扣子都扣得好好的,更奇的是旁的叫化子都是拿着一根打狗棍,这个老叫化却是没有,只是背上扛着的一张金黄色的小弓。 老叫化见其心提水出来,笑嘻嘻地道:“多谢你啦,小娃儿。 其心见他银发根根飘动,目光却是炯炯有神,背上那个金色的小弓耀眼异常,其心不禁暗暗奇怪。他替老叫匕倒了一碗水,老叫化一口饮尽,似乎干渴得紧,从其心手上接过水壶,一口气喝了七碗,才称心快意地道:“痛快,痛快。” 其心是个面嫩的孩子,也不知该如何与陌生入交谈,便胡乱道:“老人家可是一路风尘仆仆,许久没有喝水了?” 老叫化拍了拍手道:“其实这一路来是沿着这条河水而下的,哪会没有水喝?只是赶路赶得急,没有时间生火烧水罢了,生水是喝不得的,喝坏了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他自言自语,罗罗嗦飕,其心暗暗惊奇,心想倒看不出这个叫化子吃东西挺讲究卫生,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却见那老叫化从腰间解下一根软皮带来,那皮带是夹层的,老化子打开一个口儿,提起水壶足足灌满了“皮带”,又系在腰上。 其心望着他的举动,心中大是不解。老叫化系好皮带,又跑到墙边铜镜前仔仔细细把一身又脏又旧的衣裳整理得整整齐齐,这才对其心道:“小娃儿,真谢谢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往衣袋里掏,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什么东西来,其心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张口问道:“老人家你丢了什么东西么?” 老叫化摇了摇头,索性把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叮叮步步撤了一地,有烟管,有火石,还有一把尺长的短箭,还有另外几颗竹制的象棋子儿,汗巾等等,最后他从袋里掏出一颗鹅蛋般大小的明珠出来,递到其心眼前叹道:“消受了你几碗开水,我老叫化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这珠儿是俺在皇宫里偷出来的,想来总还值得几个钱吧,小娃儿,就送与你玩耍,千万多多包涵。” 其心见那明珠又大又圆,隐隐泛出青光,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见这老叫化身上竟有这等宝物,而且随随便便,就要送给自己“玩耍”,心中不由大奇,连忙道:“你老人家说哪儿的话,几碗水算得什么?” 岂料那老叫化子叹道:“是我老叫化不是,但是俺身上委实别无长物,小娃儿你便将就拿去玩玩罢,其实呀,无论什么金银财宝,管他再是贯重,总是多值几个钱罢了,世上还有许多无价之物呢!” 这句话却深深说到其心的心深处,其心常为这个问题空想终日得不着答案,放眼望去。世上之人栖栖惶惶,终日只为了几个臭铜钱,难道几个银子便能驱使人奔波不停么?其心年纪虽小,但是思想却是大异常人,但他究竟年幼,每当他想到这些事,总是不得其解,这时骤闻此语,不禁呆了半晌,再放眼一看那光茫耀目的大明珠,霎时之间,在他心目中便不再觉得丝毫可贵,与一颗普通石子毫无分别,当下他坦然一把接过明珠,随手放在袋中,淡淡地道:“你老人家说得有理。” 老叫化双目凝视其心,喃喃道:“难道世上真有这等慧根?” 但他也不问其心姓名,起身大步走出门去,才一走出门,者叫化忽然脸色大变,木然立住身形。 只见他凝视着五丈之外的一棵大树,树干深深刻着三柄剑字,连成一个三角形。 老叫化子冷笑了一声,忽然唱道:“残羹败羞腹无诈,百结敝履体不污!” 远处,有一个惊人的声音传来:“丐帮哪一位高人到啦?” 老叫化昂然道:“天下第一箭!” 第二章 乞丐十侠 远处,那个声音惊道:“啊——原来是金弓神丐萧五爷到了!” 那老丐冷冷地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个声音道:“不敢,小可温荣。” 老化于哈哈大笑,那笑声又是清楚又是洪亮,宛如龙吟一般:“铁剑秀才来了,大约金笛书生也就在附近吧。” 那个声音沉寂了,像是已离去。 老化子仰首观天,满面忽露寞落之色,喃喃地道:“岁月不饶人,乳臭未干的娃儿全成了当今武林中流抵住啦,我……我是老了……” 他转头向其心打个招呼,大踏步向西行去了。 其心怔怔然望着那古怪的老化子,直到那老化子背影消失,他喃喃道:“金弓神丐……金弓神丐……”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在大海茫茫之中失去了依赖之物,手足无措起来,他一转身,几乎叫出一声:“爹——” 但是立刻他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不禁一呆。 这时一个娇憨的声音在背后叫道:“哟,董哥哥,你在发什么呆?” 其心一转身,只见小萍悄生生地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条柳枝,晃呀晃地。 他茫然返:“小萍……我爸爸走了……” 小萍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其心指了指桌上父亲的留书,小萍抢上去匆匆读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其心,悄声道:“董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其心摇了摇头,待要说给小萍听,又觉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小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紧张地问道:“哎呀,不好,那你岂不是晚上要一个人睡在这屋里?哟,好怕人呀?” 其心见她抱着两条胳臂害怕的样子,不禁微笑道:“那有什么害怕呀?” 小萍一双大眼珠上下一翻,忽然喜上眉梢,拍手道:“有了,有了,董哥哥,你注到我家去——” 其心吃了一惊,连忙道:“不行不行,小萍你别胡来。” 小萍好像没听见一般,拍手叫道:“怎么不行,怎么不行,我就去告诉妈去,你——你等我——” 娇嫩的噪声,“你等我”三个字还在其心耳中荡漾,小萍撒开两条小腿,一溜烟跑出老远。 其心墓地一惊,暗道:“我怎能到她家里去?” 他推开门追上去要想把小萍叫回来,小萍已跑得不见了。 他沿着土路走出来,转过弯,远远望见那河水如带,那些孩童们还在野着。 他走下堤堵,河岸是好大的草坪,忽然得得有蹄声响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骑马奔过来,正是那云合庄齐家的孩子,敢情他骑着马儿溜达,在这草坪上奔来奔去。 站在河边的吴胖子忽然叫了声:“酶,阔小子,小心呀!” 他一扬手,一团湿泥直飞过去,还带着点点滴滴的污水。 那孩子骑在马上,身上穿着洁白绣花的绸衣,猛一回头,只见那团湿泥已飞到眼前,他忽然一低身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那团湿泥从他头上飞过去了。 他一勒马,掉过头来。吴小胖大叫一声:“晦,咱们把他拖到水里来!” 众童一声呼啸,一涌而上,吴胖与阿雄跑得最前。那孩子一提马级,那马地前腿站起来,他一抖手,手中的鞭地盘空一抖,呼呼两声直抽下来—— 吴胖和阿雄被那马儿举蹄虚空一踢,吓得惊叫起来,那根马鞭鸣地一响,两个家伙都吓得抱头滚在地上,那齐家的孩子一带马头,向左横走了三步,众孩童早就不敢再动,呆呆站在那里。 马上的孩子轻笑了一声,~夹马,得得地跑远了。 众顽童呆了一会,方才七嘴八舌地骂起来,阿雄和吴胖一肚子闷气,一回头,正看见其心站在河边。 阿雄叫道:“胜齐的阔小子虽可恶,这姓童的穷小子更是可恶,咱们拖他下水呀。” 他这一叫,众孩童都向其心这边嘻嘻哈哈地涌过来。其心想要转身逃走,但是他终究不曾逃避,反而转过身来,面对着众顽童。 那吴胖子一把抱上来,众童拥将上来,一阵推拉拖扯,其心的衣衫也被撕破了几处,那阿雄尤其可恶,一拳打在其心的鼻梁上,立刻鲜血流出来,一群顽童如同疯狂了一般,嚷着撕打。其心手臂脸上都被抓破,鲜血淋漓。 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双腿用力一撑站起身来,但是忽然之间,想起一事他又悄悄吐出了那一口气,拳一松,毫不抵抗,任由那群顽童欺侮。 渐渐地脸上手上血流得多了,那些顽童看了都怕起来,一声呼啸,齐向后跑,霎时溜得精光。 其心从地上爬起来,伤口一点也不感到痛,只是热烘烘地像火烧一样,头脑昏昏的,在这一刹那中他有好多事要想,却是一件事也不能想,只是悄悄地站在那里。 阳光晒在伤日上,鲜红的创伤显得更是鲜艳夺目,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伤处疼痛,这时,得得蹄声响起,邵华服骏驹的漂亮孩子又骑了回来。 蹄声渐缓,马儿终于停在他的身旁,其心始起头来,只见马上的孩子正也望着他,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出一片金黄色的光芒,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女孩子长得也没有那么漂亮。 其心也静静地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对于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沉寂的气质中,带着一种亲近的味道,他期待那孩子先开口—— 那孩子终于开口了,他只说了一句:“被人欺侮了么?报复呀!” 他说完这句话,拍马掉头而去了,其心听了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如雷轰顶,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汹涌着、澎湃着。 他走到河边,缓缓躺下身去,俯睡在岸边,把头伸到激荡的水面,让那清凉的河水溅在他的脸上,脸上的血冲到河水中,比成一缕缕淡红的血花。 他站起身来,拢了拢被河水冲湿的头发,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董其心再坚强,终究还是个稚龄孩子,眼泪在他眼眶中转了两转,只差没有落下来,他喃喃地想道:“这里,我是无法待下去了。” 他飞快地跑回家主,家里空荡荡的。小萍想是还在家里和她妈七缠八缠。他把父亲留下来的银子放在布包里,拿了几本书一并包扎起来。他提着布包走到门口,向屋里望了一望,默默道:“爹爹一年之后回来,我也一年后回来吧——” 他轻轻关上了门,快步向西走,头也不回。 天快黑的时候,他已走到望不见这村庄的地方,四周都是野花,前面那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前面路边上,一个小铺地,其心买了些馒头包子放在怀中,一面走一面吃着,太阳整个儿落下去了,只是西天有一抹红霞,其心看看四面无人,便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 昏昏沉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未睡着,反正一阵人声惊动了他,他微一翻身,发出嗦嗦之声,他连忙不再翻动,侧耳倾听。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白三哥和古四哥还没有到,离开开封的时候,他们分明比我先动身的呀 另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莫非是路上出了事?” 那沙哑的嗓子道:“金八弟你好会说笑话,白三哥和古四哥在一起,还出得了什么事儿?” 洪亮的噪声道:“方才我和罗九弟碰了头,他说铁剑秀才和金笛书生已经到了附近,而且好像华山的剑手也让他们给说动了,全来与咱们作对啦。” 那沙哑的声音道:“华山?自从那年华山七剑让地煞董无公一口气毁了六剑,就只剩下了灰鹤银剑哈文泰孤零零的一个人,华山还能派什么高手?” 金八弟道:“方七哥说得不错,听九弟说,来的正是哈文泰哩!” 方七哥惊呼了一声道:“他妈的老贼好毒的手段,他把咱们姜六哥揭去生死未卜,只这一段仇就叫咱们必报不休了,他还要投石下井,想把咱们一口气全毁了哩!” 那金八弟道:“七哥说得不错,瓢把子和雷二哥带了十弟赴那居庸关之约,他却在这里和咱们决战,分明是分散咱们的力量,看来华山点苍峨嵋全让老贼给搬动了,白三哥和古四哥若是再不到的话,可就麻烦了。” 方七哥道:“萧五哥的人呢?” 金八弟道:“下午就到了,他命咱们不可焦急,乱了阵脚。” 其心愈听愈觉奇怪,他忍不住爬过去,伸出头来偷看过去,黑暗之中,依稀可见两个黑影相对坐在草坪上,月光照耀下,可以勉强看出这两人都穿着破烂接褴的灰衫,好像背上还打着两个大补钉。 忽然之间,一个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丐帮十侠请了——” 那坐着的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左面的一个向着黑暗中道:“是庄老贼么?” 那人哈哈大笑,朗声道:“听阁下出言无礼,大约便是‘石狮’方七侠吧,哈哈,老夫正是庄人仪。” 紧接着走出一个气度威猛的五旬老者,他的身后跟着十多个汉子。 这时,月光明亮起来,只见“方七侠”身旁的那人又瘦又长,脸上似乎洗不干净似的,只有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而且双眸中似乎闪出点点金光,那老者庄人仪拱手笑道:“这位——啊,想来必是‘金眼雕’金景了!” 金景手中持着一根长及耳边的棍儿,他领了顿根儿道:“庄人仪,你把咱们姜六哥究竟怎么了?” 庄人仪脸色一沉道:“你问老夫吗?” 金景道:“当然是问你了——” 庄人仪道:“那老夫倒要问问你,你们丐帮凭了哪一点理由断定老夫绑架了你们的姜六哥?” 金景怒吼道:“在人仪,你要当面混赖么?” 庄人仪不再言语,却笑嘻嘻地道:“咱们先不谈这个,到资帮讲道理的人来了咱们再谈不迟,待老夫先替二侠引见几位朋友 他说着向后一伸手,指着最左边的两个胖子道:“这两位是点苍的名家洪氏兄弟——” 金景吃了一惊,点苍洪氏兄弟不出江湖已有多年,想不到这庄人仪好生厉害,竟把他俩也拖出来了。 庄人仪冷哼一声,指着另一个白面书生道:“这位铁兄想来二位英雄不曾见过,铁兄乃是才从天山到中原来的——”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粗矿的声音打断了他:“冰老人铁公谨是他的老子么?” 只见一个背着一张金弓的老化子踏步走了进来。 庄人仪微微一惊,随即呵呵笑道:“好呀,萧五爷请了。” 其心吃了一惊,这萧五爷正是那间自己讨水喝的老化子,他忘了疲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变化。 金弓老化子指着庄人仪骂道:“姓庄的,你一生伪善,惟恐天下不乱,你把我姜六弟藏到哪里去了?” 庄人仪道:“老朽一来就碰着人有的问我要姜六哥,有的问我要姜六弟,这就奇了,谁见了你的姜六弟呀?” 金弓化子道:“庄人仪,你用心险恶,一面挑拨蒙古‘大漠金沙’九喜神尼带着她的徒子徒孙与咱们丐帮定下居庸关之约,一面又煽动各派好手要在这里与咱们论理,只怕你计较虽好,各派高手未必就肯听你这糟老头地派遣吧?” 他这句话说得具有挑拨意味,果然在人仪背后有人面露不悦之色。庄人仪不慌不忙地道:“萧昆,我且问你,郑州道上点苍的弟子是不是贵帮人打伤的?黄河水面上谭家的粮船是不是让资帮的人烧了?山西临汾……” 金弓神丐萧昆捧腹大笑,声震林木,大声道:“我以为庄人仪一代枭雄,当真能够把天下各派高手都说动了,原来用的是这等伎俩——” 他退了一步,再向前时,已用脚尖在地上写了一个“拖”字,方七侠和金八侠看了都知他意,此时双方力量悬殊,除了拖,别无他法。 正在此时,一缕亮红色的烟花冲天而起,紧接着红色的旁边又冲起一缕黄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里煞是好看。 金景喜道:“三哥到了!” 众人一闻此语,不由都是肃然,只见两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 那两人左面的一个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右面的一个左手上也缠着白布,丐帮的人大惊失色,暗暗道:“三哥四哥挂了彩?” 然而那庄人仪却更是惊骇万分了,他望着这两人出现,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这两人还没有死? 那两人一言不语,只是大踏步走将过来,众人也肃静着,直到两人走到五步之外,金弓神丐才道:“三哥四哥,皖北道上出了岔儿么?” 那两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左面的指着庄人仅大骂道:“好个庄老贼,你既约咱们到这里,为什么路上又派人偷袭咱们?” 萧昆惊道:“是什么人偷袭?” 他不敢相信庄人仪还有能耐搬动什么人,竟能把威名满天下的“开碑神手”白翎及“铁胆判官”古筝锋一齐打伤! 铁胆判官古筝锋冷笑道:“不晓得是从哪里搬来的人物,两个黑布蒙面人,一身贼功夫高得出奇,便是他俩个也自以为我古某人和白三哥是死定了,是以打了一半,那蒙面贼子露出口风来啦——哈哈哈——” 萧昆见事态离奇,忙问道:“蒙面贼子露出了什么回风?” 铁胆判官道:“那蒙面人好生狂妄,他得意忘形之余,哈哈大笑道:“今日你们两人是死定了的,到阎罗王门上可莫愣头愣脑,告诉你也不妨,咱们是庄人仪的朋友!”嘿——咱们听了这句话,说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个蒙面人给毁了,所以,庄人仪,对不住,咱们还是赶来啦——” 庄人仪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我庄人似平生最敬服的便是白兄古兄这等英雄人物,如果今日之会没有了白兄古兄,岂不寂寞得紧?倒是那蒙面人说的话好生叫我不解,幸好白兄古兄功力深厚,若是遭了那蒙面人的毒手,岂不是叫我庄某无处解释得清?” 一直没有发话的“开碑神手”白翎冰冷地道:“那两个蒙面人么?让咱哥俩废了他一条胳膊!” 他说着从背包里一掏,随手往地一上掷,只见地上骇然一条被劈下来的胳膊,血迹都成了紫色! 庄人仪到了此时,反而神色自若起来,他微笑道:“不管那蒙面人安的是什么心,现在白兄古兄既已到了,就请划下道儿来吧。” 开碑神手白翎一字一字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穷家帮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战,咱们瓢把子和雷二哥不在,天大的事都冲着白翎来吧!” 庄人仪道:“丐帮十侠个个威重武林,也许正因为十侠英雄过人,资帮所做的英雄事迹也太过分了一些吧——” 他说话到这里顿住,身后闪出了那点苍洪氏兄弟中的老二,他一挺胖肚子,大咧咧道:“丐帮的行事规矩怎样我洪家铭可不管,我只问郑州道上敝门的弟子因何被贵帮给打伤了?” 铁胆判官冷笑道:“呵,郑州道上那桩事么?哩,资派的弟子真好德性!” 洪家铭又挺了挺肚皮,傲然遭:“敝派弟子德行不好,还有点苍的门规在,也犯不着你们拿臭叫化的规矩来整治他呀?” 那方七侠勃然上前道:“鄂州道上的事是我方横干的,贵派的好弟子,他妈的白瞟姑娘还打伤人,老子讨碗剩饭,他叫老子爬着吃屎去,老子不打他打谁?” 那洪家铭县点苍派有数的剑术名手.据说在剑术上的造诣比他兄长洪家勤犹高一筹,这时他的右手渐渐移到了剑柄上,冷冰冰地道:“你叫方横,倒真横得可以了——” 其心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他暗道:“什么叫做白嫖姑娘呀?” 不过他感觉到场中是愈来愈紧张了。 方七侠方栈道:“胜洪的,你要动手么?” “嚓”地一声,洪家铭抽出了长剑,一道寒光盘空一匝。 石狮方横伸手一拔,一把金环大刀已握在手中。 洪家铭轻藐地冷笑了一声,只因“剑是兵器之祖”,一般说来练剑所须时间总在统刀的五倍以上,是以洪家铭这等上乘剑家一见方横拔出大刀来便冷笑了一声。 只见金光一闪,环儿叮当一声互撞,刷刷刷一片刀风如浪汹涌而至,洪家铭剑出如风,立刻以快打快,但是十招一过,洪家铭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方横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刀背上的三个尖角挟着阵阵疾风竟然兼攻穴道! 洪氏兄弟的老大洪家勤大喝一声道:“二弟,这厮是八卦金刀——” 洪家铭心中猛然一凛,收敛了满腹轻敌之意,剑走中锋,震时剑风大震,虎虎生威。 上乘剑术讲究的是心剑合一,洪家铭此时心神一致,他没淫剑术数十年,立刻剑上威力大是不同,剑锋挥动之间,光芒一吞一吐。 他原来小看了石狮方横,八卦金刀仍是南宋末年河朔金刀万老爷子所创,万老爷子自幼随在少林寺中带发修行,三十岁离开少林,三十岁后浪迹江湖,遍访了天下施刀名家,到了五十岁那年便创了七十二路八卦金刀,其中奥妙无穷,完全是内家的上乘刀法,这才使刀在武林中重被重视。 洪家铭多年不现武林,剑上造诣令人惊骇,点苍剑法本就以轻灵狠辣著称,看他身材肥胖,然而剑走偏锋,轻灵之处,好比蝴蝶翩翩。石狮方横刀路又快又重,金光闪耀之下,凛凛生威。 丐帮自从“七指竹”蓝文候继承了帮主之位以来,丐帮十侠名震天下,成了武林中势力最大的帮会,这除了蓝文候统领有方以外,主要还是十侠个个武功惊人,一连几次重大战事,轰轰烈烈地表现了一番,使武林中人提起丐帮十侠来,人人都是又敬又畏。 眼看数十招过去,忽然洪家铭大喝一声,手起剑落,石狮方横的一条左臂竟被砍了下来,方横大吼一声,右手金刀出手,呜地一声怪响,一直飞向洪家铭门面—— 洪家铭长剑一对,只听得喀折一声,剑身成了两截,金刀也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石狮方横面上神色骇人,他大踏步走上前,走了五步,终于一跤跌在地上! 那金限雕一把将方横抱起,一双金眼中射出怒火,他抬起头来,望着五步之外如一座铁塔般的开碑神手白翎,咬牙切齿地道:“三哥,咱们怎么说?” 白翎冷静地道:“七弟毁了么?” 金眼雕道:“胳膊完了!” 白翎仰起目光来,狠狠地瞪着洪家铭,冷然道:“洪氏兄弟好厉害的剑法,我白翎要领教一两招。” 洪家铭握着半柄断剑,正要答话,只见另一个胖子走上来轻狂地道:“兄弟慢来,待我先行打发了这臭化子咱们再上路吧。” 正是那洪家勤c 开碑神手拂然不悦,他一抖衣袖,沉声道:“我找谁打便是谁,要你多事么?” 他一抖开袖子,只见他那百结楼在胸腹之间缝着一块大红色的补钉,众人都知这是丐帮中三当家的标记。 洪家勤却是理也不理,嚓地一声拔出了长剑。 一个洪亮的嗓子响起,“三哥,他们既换了人,你何必同他打交道,待我来试试点苍三脚猫的剑术到底有多少斤两?” 只见铁胆判官大踏步走了上来,胸前一块黄色的补钉。 他指着洪家勤道:“来啊!” 洪家勤一抖手中长剑,举手便刺,其速如风,铁胆判官古筝锋冷冷一笑,欺身抢入,双掌翻飞,好比一对钢爪一般。 众人只听得呼呼声响,十把过后,洪家勤招出如电,铁胆判官连退了三步,接着“咔”他一声,洪家勤退了一丈,手中空空如也,剑已到了古筝锋的手中! 铁胆判官伸手一折,“啪”地一声,那剑子已成了两截,他一字一字地道:“洪家勤,你不是对手的!” “洪家铭,现在该你了。” 洪氏兄弟在武林剑家中是极有盛名的高手,丐帮的铁胆判官古四爷虽然铁掌动天下,但是众人也没有料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叫洪家勤长剑出了手,一时都噤声不语,心中暗暗骇然。 庄人仪一手握住洪家勤,一面以自示意华山派仅存的高手“灰鹤银剑”哈大泰,想叫华山神剑鬼哭神号般的威势挫一挫铁胆判官那不可一世的锐气。 但是灰鹤银剑却是动也不动,庄人仪一连暗示了三次,灰鹤银剑只是不动,庄人仪忍不住道:“哈兄——” 灰鹤银剑哈文泰打断道:“庄兄曾说丐帮英雄齐聚于此,哈某人来此为的只是要与蓝帮主会一会,领教领教他那独步武林的‘七指竹’功夫,既然蓝大帮主不在此地,小弟可要告辞了。” 庄人仪知道灰鹤银剑是暗怪自己骗他,但此时不能解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见哈文泰起身来就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宽阔的声音:“喂,看完好戏再走不迟呀!” 只见一人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哈文泰的衣袖,众人看时,只见正是那天山来的铁凌官。 哈文泰道:“铁兄要阻止小弟么?” 铁凌官狂笑道:“哈兄既已来之,何必去得太匆?” 哈文泰一反手,挣脱了铁凌官的扯拿,铁凌官全身不动,只是左手小拇指一伸,忽然袭向哈文泰胁下—— 哈文泰一侧身,身形如行云流水般一泻而出,离地不过半尺,落地已在两丈以外,那份轻灵真是美妙已极! 哈文泰走出了十余丈,众人才感到这个华山仅存的高手委实具有一身惊世神功,那铁凌官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铁胆判官仰天长笑,指着铁凌官道:“这位兄台尊姓?” 庄人仪道:“这是铁兄,才由天山来的。” 古筝锋大笑道:“丐帮什么时候和冰雪老人结了梁子啊?” 铁凌官脸色一沉,厉声道:“冰雪老人怎能与叫化子扯在一起?” 古筝锋道:“久闻冰雪老人摘叶飞花的绝技天下无对,但从阁下言行看来,那只怕是言过其实了。” 铁凌官一言不发,上前对着古筝锋一揖道:“老兄骂得好,多承指教!” 古筝锋提了一口真气,恭恭敬敬还了一揖,只听得登登登三声,古筝锋一连退了三步,脸上神色大异,那铁凌官却是牢定原地一动也不动。 所有的人都惊出了声,古筝锋十招之外就空手夺了洪家勤的长剑,铁胆判官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身手,众人都是目睹的,不料铁凌官一揖之力竟然深厚如此—— 奇的是古筝锋和铁凌官虽然对了一掌,但是两人依然相对而立,过了一会,古筝锋的脸色恢复了常色,他吐气道:“铁兄好掌力!” 铁凌官张口欲言,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惨白。 众人哗然之声大起,古筝锋退了几步,经过白翎的身旁时,白翎低声道:“吃了亏么?” 古筝锋道:“那小子不会比我好。” 开碑神手白翎环视一周,眼见对方高手如云,庄人仪三批先后发动了数十八,把丐帮人手分开,看来只要自己这边一败,一个轰轰烈烈的丐帮就得烟消云散。 他沉吟了一下,上前道:“庄人仪,你我干一场吧!” 这等面对面的挑战倒使庄人仪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已明白开碑神手的意思,他冷笑一声,转身道:“庄人仪若是败在开碑神手掌下,庄某人与丐帮的事自然了结,那时各位与丐帮的梁子庄某人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尚希各位包涵则个。” 他这番话等于说明即使白翎胜了他,今日之事也不能了。 白翎冷笑一声,一抖大袖就要动手。 众人只知开碑神手白三爷掌上神力举世无双,而庄人仪则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他的来历无人知晓,平日和霭可亲.但又功力深不可测,这时见两人将要一拼,都不禁睁大了眼睛,拭目以待。 白翎转身对金弓神丐低声道:“四弟内伤,若是我败落了,五弟你可要为丐帮保留一个高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他的意思就是叫萧昆准备突围逃走,萧昆霍然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庄人仪也走上前来,然而就在此时,一条人影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面上惨无人色,萧昆大吼一声:“罗九弟,什么事?” 那人颤抖着声音喝道:“居……居庸关……” 萧昆全身一震,大叫道:“居庸关怎么?” 那人道:“居庸关上……瓢把子……瓢把子让九音神尼给毁了,雷二哥血战重伤,十弟失了踪迹——” 萧昆叫声“啊也”,险些一跤摔倒地上,白翎猛一顿足,仰天声长叹。 古筝峰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再也忍不住,也是张口喷出一口血来,他一把抓住白翎的衣袖,颤声道:“三哥,咱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开碑神手咬牙切齿,狠声道:“好,好,庄人仪,丐帮算完了,白某人说一句算一句,从今以后武林道上再不会出现丐帮的弟子,只是——有一桩你要记牢了,白某人在半年之内必来找你!” 金弓神丐萧昆冷笑道:“姓庄的若要赶尽杀绝的话,萧某先陪你走几招!” 白翎一挥手,带着丐帮众人大步而去,就没有一个人敢伸手阻拦。 待那批人走得远了,庄人仪才仰天大笑起来,他朗声道:“丐帮自蓝文候当了头儿以来,横行武林十余载,总算今日垮了 他转身对众人道:“列位,咱们去痛饮一杯,老夫备有上乘佳酿!” 十多个人大步退出那草坪,十多个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有一些杂乱的感觉,对比着远处丐帮几个孤零零的身形,就使他们显得更孤零了。 董其心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情景一幕幕仍在眼前,他心中有些害怕,也有些失望,草丛有一大堆蚂蚁儿在合力拖着一只螳螂,那螳螂看上去刀甲俱全,威风凛凛,但是落在那群又黑又大的蚂蚁手中,眼看就要成了蚂蚁的口粮。其心托着腮儿,喃喃地道:“原来寡是难以敌众啊!” 他站起身来,身子曲蜷着久了,骨节都酸疼了,他伸了个懒调,忽然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头脑似乎有些昏沉沉的,他摸了摸额角,觉得有点热,但是他自己也不知倒底有没有发烧,他四面望了望,又坐了下来。 忽然他想到了爸爸,也想到了小萍,如果他们在的话,一定会急急忙忙地照顾自己了,他想着:“我们要分别一年,一年后再见吧——” 随即,小萍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飘上他的心田,那是:“——你要等我呀!” 其心想到这里不禁痴然怔住了,心中恍恍馆懈,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风吹过,他竟打了一个寒噤,这使他猛一惊觉,他低头看见臂上的伤痕,胸前被撕破的衣襟,另一个意念如熊火般燃了起来,他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沿着那条小路走了下去。 森林中一片阴沉沉地,只有几处露出在光亮中。 一个矮小的身躯,珊珊地穿插在光暗之间,他走到了一个三岔口,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犹疑。 突然,头上的树枝上,传出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池弯下身去,拾起一块小石子,信手往乌声起处一抛,突然刷地一声,一只大喜雀尖叫着朝西北急飞而去。 他看了看喜雀道:“你往哪边飞,我就朝哪边走。” 于是,他放开了步子,也往西北方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已走出了林子,前面是一个小小山坳子,里面长满着各色鲜花,他喜悦地叫了一声,三步两脚地扑入了山坳子,往花丛中一倒,坐在地上。 他坐起来,采一朵黄色的大花,摆在眼前道:“这朵给爸爸,那朵给妈妈。” 他指着一朵红色的花儿。 他迟疑了一下,又重复说道:“给妈妈,但是,妈妈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困顿地打了一个呵欠,把黄花放在嘴前,顽皮地吹了口气,那黄花忽地一声,竟针入了三尺多远的一棵树干上。 他开心地笑了笑,揉揉限,便躺在花丛中睡着了。 过了不久,树林中走出了三个人,二男一女,却是道者打扮。 其中年轻的道士嘴里嚷道:“曲师兄,咱们总算走出这短命的树林哪!” 那个姓曲的道士眉色之间甚为沉重地道:“张师弟莫高兴,咱们误了期,白跑一趟不算,回去怎么向师父交待呢?” 那个道姑道:“咱们头一次下山,师父也不会多责怪的。” 曲道上道:“话不是这么说,咦……” 他突然止口,指着数尺远的一棵树,张道士顺一瞧,见到一朵大黄花竟整整齐齐地嵌在那树干上,也惊噫了一声。 那道姑低声道:“莫非是丐帮的高手?” 曲道上沉吟了一下,道:“只怕丐帮还出不了这等角色。” 张道上一拉曲道士的衣袖,道:“这花成色还新鲜,咱们搜。” 曲道士一摆手,止住了张道士,道:“且慢,待我瞧瞧。” 他凑上去看了又看,用手一拍,那花儿跳了出来,他拿着对二人道:“师弟师妹,你们瞧,这手功夫,咱们也不见得不会,只是难在这花朵丝毫不损,我想,恐怕是昆仑派的。” 二人脸色一齐大变,道姑说:“他们到咱们武当山附近干啥?” 原来此三人仍是武当周石灵道长座下的三大弟子,女的道号无净,俗名伊芙,曲道土道号天现,俗名万流,张道主俗名于岗,道号天清。 天玑曲万流年龄最大,人也比较沉着,他想了想道: “又不像是飞天如来老前辈的行迹,不过,咱们还是快回山去报告。” 说着顺手将黄花一丢,天净伊芙轻声道:“那边有人。” 张干岗一瞧,只见黄花落处,隐隐见到一只布鞋底。 曲万流把花丛拨开,呸了一口道:“原来是个野小鬼。” 伊芙道:“曲师兄!人家怪可怜的。” 张干岗见他衣着破烂,身上伤痕累累,冷笑了一声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咱们走!” 伊芙弯下身去,轻轻摸弄着孩子的头发说:“我不走!” 曲万流沉声道:“师妹!” 伊芙抬起头道:“他在发高烧。” 张子岗顿了顿足道:“这种野孩子到处都有,咱们办正事要紧。” 伊芙抗声道:“我只见到过他一个,救人更要紧。” 曲万流脸色一板道:“师妹,咱们武当三子是何等人物,不要惹天下武林笑话。” 伊芙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撬开孩子的牙齿.塞进孩子的口中,一边反驳他师兄说:“这有什么笑话,咱们张祖师爷当车还不是孤儿一个。” 曲万流气上心头,正待出口斥责,这时孩子悠然地醒来了,疲乏地睁开双目,对着三人淡然一笑。 不知怎的,两个道士的无名之火,竟被他这一笑,轻轻化去。 伊芙见机道:“人家病得那么厉害,丢他一人在这林子里,十成喂了豺狼,咱们带他走,由我去求师父,反正山上也不会多他一个人脚。” 曲万流知道师父向来疼这个小师妹,所以才宠得她这样任性,这次没有完成任务,还要靠她出面,或许可以免了责罚。 他无可奈何地道:“好吧!由你了。” 伊芙感激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来,拍拍衣袖道:“二师兄。谁来背他呀?” 张于岗征了怔,推辞不得,他对这小师妹一向是又爱又怕,只得蹲下身去。伊芙得意地笑了,她笑抿着嘴,轻轻抱起董其心,放在他背上,这时,饱角扫及了张子岗的右手,张千岗只觉得一股香风,另有一番意思在心头,他想:“便是看在这一拂上,姑且背这小鬼一程。” 夜深了。 两个道士坐在灯下,正在对奕着,曲万流举起一子,正要打一劫,忽然,房门口伸进一个小孩子的头道:“姑姑呢?” 他一分神,竟下错了一格,眼看便是满盘皆输,他不怪自己不能收敛心神,反而把棋盘一推,回过头来喝斥道:“快滚上床去!少罗嗦!” 张子岗哈哈一笑道:“这局师兄输了。” 曲万流瞪眼道:“知道啦!” 这时伊芙笑孜孜地从室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些衣服,她见到董其心,惊呼了一声道:“其心,快上床去,把被子盖起来,要受凉哪!” 接着,两个人走进了隔室。 曲万流听着董其心那咚咚的脚步声,心中便有三分气。张千岗故意打趣地道:“我看这傻小子资质还不差,师兄也上三十五了,该收个徒弟啦!你说怎样?如果有意嘛……” 曲万流道:“去他的!这小鬼真会磨死人!” 这时伊芙的声音道:“两位师兄别回头,我叫一二三,好了。” 二人忍不住,回头一瞧,只见董其心打扮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换了一身道童装扮,真是惹人喜欢,但不知怎地,二人就是看他不顺眼。曲万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张千岗看在伊芙的面上,冷冷地赞了一声道:“好俊!” 伊芙嘴一扁,牵着董其心转身便走,道:“来,其心,别理他们。” 董其心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傻相。 曲万流叹了口气,一拍桌子,道:“天下武林,除了昆仑的飞天如来之外,无人能敌我武当,师妹,她……” 哪知窗外一声冷哼,有一人道:“不见得吧!” 张千岗喝道:“什么人?” 他大袖轻挥,纸窗应声而启,只见庭中月华如练,白金洒地,甚是幽静,哪有一丝地人影? 曲万流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只听得瓦面上有人冷笑了一声。张千岗呼地一声,穿出窗外。曲万流忆道:“师弟,回来,此处是客寓。” 张干岗跃回房中道:“瓦上也没人,那人是神仙么?” 两人被这怪人一闹,却又寻不出人来,意气索然,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带着董其心上路,只因伊芙不便抱着他,而两个道士又讨厌他,所以四人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山坡,只见被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书生,正在弹着古琴,那琴声抑扬顿挫,正是阳春白雪,小桥流水。 待得四人走近,那书生忽然唱道:“以管窥天,以釜测海,未列夫子之门墙,孰登学问之堂奥?” 曲万流一瞪眼道:“你在说谁?” 那书生哈哈一笑,琴声顿止,他辑了揖道:“曲道长贵姓?” 张干岗见他明知姓曲,又问贵姓,不禁怒道:“岂有此理?” 那书生笑道:“天下无双,不成模样,大丈夫敢作敢当。” 他最后那句话,完全学得昨晚曲道土的口气。 曲万流一拉张干岗,两人会意,天现子身为师兄,便哈哈一笑道:“昨夜柴店之中,未能接晤大驾,不意今日相逢。” 那书生缓步走下坡来,只见他没摆什么架势,已到了眼前。 董其心扯扯伊芙道:“两位叔叔在干吗?” 伊芙道:“大约要和人家上手了。” 董其心摸摸脑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伊芙心中叹了口气,暗暗道:“唉!这孩子真傻,恐怕终生不能学功夫了。” 曲万流双目盯住对方,沉声道:“贵姓?” 那书生抬头悠然望着青天道:“一生萍迹天下,深然已忘名姓。” 曲万流傲然一笑:“原来也是无名之辈。” 书生漠然道:“只因素喜度曲,曾孙行年三十五,所以人称曲三十五。” 董其心嗤然一笑。伊芙翠眉微颦。 曲万流先是一怔,再一想自己正是姓曲,又行年三十五。心中不由大怒,但他强忍着,口中慢声道:“老而不死是为——” 那书生往他一指道:“贼!” 曲万流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勃然大怒,但他是名家之后,又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自然不能偷袭于人。他怒道:“狂夫出口伤人,划下道儿来。” 那书生夷然一指十丈外的树林道:“咱们在此比划,自是惊世动俗,万一咱家手下有个闪失,周老道面上不好看,且去那边如何?” 武当三子听他口气,竟要比自己高上一辈,但见他年纪又不像,真是将信将疑。那书生飘然往林中走去,张于岗和曲万流紧跟在后,伊芙伯师兄有所失闪,正要赶上前去,不料董其心一拉她袍角,两只小眼直望着她,她心想:这傻小子倒不傻。 嘴里甜甜一笑道:“唁!看我把你忘了。” 说着,长油一卷,把他抱在怀里,也快步追去。 董其心伏在伊芙身上,一股少女的香泽飘入鼻息,其心觉得很是好闻,便索兴把头理在伊芙怀中,他心中想道:“这道姑是好心肠。” 伊芙赶到林中,只见两位师兄前后坐在一枝树下,曲万流在前,千岗在后;曲万流的双手抵住树干,张于岗的双手抵住曲万流的背,显然两人都在用劲,而那书生却不见了。 她放下董其心,正在犹疑,突听得树顶上一阵轻笑,她抬头一瞧,只见那书生斜靠在树枝上,嘴中笑道:“你便摇动了一分,我就认输。” 伊芙大惊,原来集两个道士之力,何止千斤,但饶是如此,那棵大树竟是纹风不动。那文士内力之强,真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曲师兄双得武当真传,只怕要抵挡不住。 其实那文上占了些便宜,因为树木本来就牢生在上中、他不过接势加下,自是要轻便得多。 伊芙为人比较仔细,她轻启朱唇道:“我把树弄倒了又怎样?” 那文士笑道:“那我便承认你们武当是中原第一。” 伊芙笑道:“上者斗智,下者斗力,看我用智取你。” 那文土道:“我有辟毅之术,可以十日不食,百日不渴。” 伊芙一想,这岂不是神仙了?她双目一转,又想起一招道:“你终须睡吧!” 那文上摸摸头道:“就是把你那两个宝贵师兄累死了,我也不睡。” 伊芙一想,对呀!咱们也得休息呀。 她无计可施,跌坐在地,背朝着那文士,低头沉思。 董其心抬头望着那书生,两个眼睛滴滴溜地打转,忽然,他爬在地上,收集了一堆树叶,用小手扇来扇去。 伊芙大喜道:“我用火熏你。” 董其心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望了望她。 那文土哈哈一笑,道:“你耍赖,是那小鬼想出来的,我只承认小鬼是中原第一,与你武当无关。” 刷地一声,他已跃下地来。 几乎是同时,蹦地一声,那棵大树齐根而折。 原来曲万流和张子岗两人只觉对方力道一收,这时他们用上了十成功力,要立刻收回是谈何容易,那树平虽粗,哪经得起这两股内家罡气,自然齐慢而折了。 那文上飘然走到伊芙面前,笑道:“这孩子资质甚好,留在你武当也是白白浪费了,踉我去吧!” 董其心一瞪眼道:“我不跟你!” 文上轻笑道:“由不得你!” 伊芙双袖一挥,主攻文主,右护董其心,她出招快极,这是武当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只因性质阴柔,故此只传女弟子。 不知怎地,那文士的身形竟然比飞油还快,她两袖拍空,情知不妙,瞬即改为拍,人从地上弹起,只听得董其心尖叫一声:“哎呀——” 眼前一花,两条人影疾扑过来,嘴中齐唱道:“放下人来!” 那文士冷笑一声,竟在两力将合之前的一刹那,从两力之间穿过。那等身法,委实骇人听闻。 伊芙顿觉劲风扑面,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力求自保。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三人各自惊呼。 林中群树,皆成秃枝,满地落叶,花残枝离。武当三子合击之力,自是不同凡响之极。 伊芙一人力抵师兄二人,胸中有如波涛,血气翻滚不已。 曲万流与张于岗只觉眼前一闪,那文士已不见了,曲张二人在武当门下十年苦练,出道便栽了个跟斗,而两股拳风竟误击了师妹,自知失手,一时反而怔住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林子中静极了,偶而有两只飞鸟,因树倒了,觉不出巢穴而急啼着。 杨柳岸,夹着一道小溪,柳树外,是一道桃花堤。 桃树下,柳树达,有一条碎石子砌成的小路。 小路上,一个文立正背着一个道憧打扮的孩子在走着。 那孩子伏在文士的肩上睡着了。那文上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可爱的小脸。 那文士自言自语道:“周石灵那老道,我偏要气气他,当年他和飞天如来斗剑,竟连区区都不通知一声,我倒要看他是怎么个三头六臂。” 说着又洋洋自得地道:“你的门下,我偏抢来作我的徒弟,看你周老道气不气死。” 其实,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根本与武当无关,和周石灵道长也扯不上关系。 他着实自得其乐了一番,顺手摘了两个果子。边走边吃。 董其心闻到一股果于香。悠然地张开了眼,他推推文士的肩膀,邵文士笑了笑,把他放下来,又给了池一个果子。 他俩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文士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得有劲,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股笑意。 董其心吃完了果子,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问道:“姑姑呢?” 那文土笑道:“傻孩子,你姑姑给我打跑啦?” 董其心道:“好像是你跑了,姑姑可没走。” 那文士被他说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道:“孩子,当今武林顶尖高手有几个?” 他等了半晌,董其心方才反问道:“什么叫武林顶尖高手?” 那文士耐应性子道:“就是武功最好的。” 董其心点了点头,道:“呀!就是最会打架的?” 那文士好气又好笑地答道:“对,你知道有几个?” 董其心很有把握地道:“一个。” 那文主暗喜道:“是谁?” 董其心大拇指一伸,道:“是我!” 那文全大失所望,道:“为什么?” 董其心道:“你算不算高手?” 那文士傲然造:“当然是。” 董其心拍手道:“你已被姑姑打跑了,还说什么。” 那文士闷闷不乐,暗思,难道是我看错了么?他骨相很好的,怎么这样傻乎乎的,连胜负之分都弄不清楚。 那文士又造;“你猜我是谁?” 董其心不假思索地道:“土匪!” 那文士脸色一寒,道:“谁说的?” 董其心仍是傻相十足地道:“我爸爸说的。” 那文士一想,只见董其心两眼一翻,一脸背书的口气道:“他说拦路抢别人东西的人便是土匪,你不是么?” 那文士吃了一记哑亏。他心想还是和他直谈也罢。 他慢声道:“我抢你来,是要你跟我学武艺。” 董其心小脸一仰道:“你是哪一派的?” 这话口气虽然不大客气,但却是董其心一大堆话中唯一文章对题的话,所以那文士倒也听得进耳。 他笑道:“当世武林高手,除了武当的周石灵,昆仑的飞天如来,少林的不死禅师,剩下一个便是我啦。” 他满以为董其心有大名如雷贯耳之感,不料他小手一指,道:“是你?” 一副不相信的口气。 那文士不怒反笑道:“便是我——天山的冰雪老人。” 他看看董其心的反应,仍是十成中倒有九成不信,便道:“咱们天山雪莲是驻颜之宝,你若服了我,也永远不会变老啦!” 董其心心中暗暗盘算,此去天山,一往一返,至少一年以上,自己父命在身,一年之约岂可忘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暗思脱身之法。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问道:“你还有没有徒弟?” 冰雪老人道:“有一个。” 他道:“你说你和武当师祖齐名,如果你收了我,岂不是变成和曲道士他们同辈了?” 冰雪老人极是高傲,心想,对呀,我岂不是比周石灵矮了一辈,这真使他为难了,不觉大为尴尬。 董其心笑道:“如果您想要徒弟的话,武当山上有许多年轻的,为什么不去挑一个?” 冰雪老人一想:有理,反正只是想拆周石灵的台,自己何苦降低辈份?但眼前这小家伙可真麻烦,如何安顿才好呢? 董其心存心装傻,故意愁眉苦脸地道:“但是,我怎么办呢?” 冰雪老人心中也着急,只因地与少林不死禅师有约,本想把董其心带上少林,乘机折羞周石灵一番,让天下武林都知道天山铁家厉害,但现在却拿不出去了,自己又不能把他丢在荒山。 他左想右想,只有一个办法。 他拉住董其心道:“我虽不能收你作弟子,但咱们俩总算有缘,我教你几套功夫,你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不征相识一场。我有要事,你自己回武当去吧。” 冰雪老人心想他傻乎乎的,一套也学不全,自是放心,不怕武当的人知晓自己的门路。 果然一直等地教了八套功夫,董其心才马马虎虎学成了一套全会的,其余七套却支离破碎,惨不忍赌。 冰雪老人临走,仍不放心,自腰上解下一支钢母铸成的软剑,交给他道:“罢!罢!这也给了你,算作防身利器,只是少露出来,小心别人贪图你的剑反而害了你。” 说着飘然而去。 董其心怔怔地拿着软剑。那支剑通体晶黑,耀人眼目。 xxx 桃林中,有三个人轻快地走着。 那是武当三号——天现子曲万流,天清子张干岗及天漩于伊芙。 张千岗嘴里咕咕着:“师妹,那小鬼和你非亲非故,咱们寻他干吗?” 曲万流也道:“那狂生只怕已走远了,唉,那狂生不知是谁,好一身功力……咱们还是先回山去。” 伊芙仍是东张西望地道:“我找不到其心便不回去了。” 两个道士相对地看了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忽然,曲万流轻吼一声:“什么人?” 便往一丝低矮的灌木中扑去。 伊芙和张子岗都吃了一惊。 树丛萋萋秫秫地晃了几下,没等曲万流扑近,竟从其中钻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奔向伊芙,嘴中嚷道:“姑姑!是我!” 曲万流忙一扭腰,才算没撞上他。 张千岗一怔。伊芙也张开双手,快步上前道:“其心,我在这里。” 他们两个相见,自有欢乐之情。曲万流看见董其心竟安然自那狂生手中定脱,心中十分惊疑,但他城府较深,自是沉吟不语。 张千岗道:“假小子,那书生呢?” 伊芙听他出口伤人,自是不大高兴,她道:“其心,别理他。” 说着又拍拍他的衣服,道:“看!怎么又弄脏啦!来!让我带你去洗手。” 说着自顾自地牵着董其心走了。 曲万流和张千岗空有一身武艺,千斤蛮力,但就是拿那师妹无可奈何,何况张千岗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呢?两人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 原来曲万流不但为人高傲,而且又素喜洁净,那身道服上真是一尘不染,偏偏初遇董其心时,董其心当时流浪野外,衣饰自不整洁,所以老道心中便有三分嫌弃;而张千岗一心想接近师妹,这次下山自是大好机会,不料中间插入了个董其心,伊芙的关怀全用到孩子身上去了,又何况他也素以名门宗派自居,又怎会把董其心这流浪的孩子看在眼里? 不数日,他们已到武当山上。 董其心心中念念不忘父亲一年之约,所以并不愿入武当门墙,以免受了约束。而武当新收弟子的事务,第三代的全由曲万流挑选,当然也看他不上眼。伊芙男女有别,不能常带他在身边,便由曲万流做主,分派他一个打杂的职务,每天在大厨房中挑几桶水,做生火道人的助手。 他默默工作了数日,环境也混熟了,伊芙也不时来探望他。 原来武当山有一个规矩,只因慕名夹技师学艺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除了带艺技师的之外,其他不论长幼,先要在观中服务,一方面锻练筋骨,另方面包授些基本扎实的功夫,所以董其心做个打杂的,伊芙也没话说。 每逢春秋之分,夏冬之至,便会举行一次竞赛,由大弟子如武当三子来主考,以挑选新人。 这些打杂的道控,平时就很羡慕那些已列门墙的弟子,再加上可免去劳役,哪个不想在竞赛会中出人头地? 这一天,伊芙做了一盒点心,兴高彩烈地往大厨房走来。 她在山路上授得两弯,只听得远处有孩童鼓噪之言,武当山亲是清净之处,何来这等噪音? 他只听得有一人大声道:“好小子,你才来了几日,便想爬到咱们头上来啦!” 又有许多人叫道:“揍他!揍他!” 伊芙心中一动,暗叫不好,忙向人声处奔去。 又有人嘲笑道:“你以为伊师姑偏心你,本季一定可以入选啦,咱们打断你的狗腿,看你到时候怎般称心如意去!” 伊芙扑到大石后,只见有二三十个道童,有大有小,围着董其心便打。董其心闭着眼睛,双拳乱挥,一时众人也近不了身。 伊芙见他还没吃亏,名中如落大石。她暗想,我何不利用此机会,来看看他应变的能力如何? 有一个道憧,约莫十七八岁,个子长得最粗壮,他嘴里嚷道:“大爷等了五年,还没轮着,你小子今生休想取上。” 董其心开口骂道:“大道童,你也休想,再等五十年吧!” 众道憧听了也有笑的,也有骂的,那大孩子哪吃得这一激,虎吼一声,一个黑虎掏心,董其心好似故意不肯回手,又吃他一拳打着,蹬超地退了两步,后面一个孩子,顺势一推,他又跌倒地往前冲,旁边闪出一人,一个泰山压顶,董其心头一偏,一拳打在右肩,他身子一斜;另外一人冲上来便是一脚,他哪躲得开,便直扑出去,跌了一个重重的。 众道憧见他那副狼狈相,莫不哈哈大笑。 伊芙于心不忍.本想上前阻止,后来一想这尽是皮肉之伤,再观察一下也好。 其中有些人,在山上已久,伊芙也曾主持过选拔会,自是眼熟。她知道那些人多少会一些拳脚,董其心哪是他们的对手,但她就希望董其心能独撑危局,转败为胜。 那些孩子这时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脚的,嘴中还不干不净。 董其心大叫一声,抓住那十八岁道憧的腿便咬,那人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都挤出来了,只见他拳如雨下,双脚乱踢,但董其心死命咬住,硬是不放。 众遭憧打也打了,气也消了,这时董其心拼起命来,大家又都害怕了,倒散了一半,其余的人帮忙用力把董其心的嘴拉开,也就一哄而散了。 伊芙平时在观中清修,哪见过这等事,心想:现在我如出面,其心心中一定很难过,觉得没有颜面。 于是,她轻轻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她又带了些东西,往大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只听得总管炊事的烧火老道,正在大声吼叫。 她贴着窗户一瞧,只见有几个道憧都肃立在壁角,董其心也在内。 那老道指着董其心大骂道:“我早知道你这小子最不安分,曲道长早就吩咐下来了,要多看管你,你无缘无故把王大成咬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规矩?” 伊芙听那老道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便有三分气,她按捺下来,心想董其心一定要又哭又闹了,哪知道他只是冷冷哼了-声。 那老道火气更旺了,他拿一根板子,赶上前去道:“好小子,你自以为了不得啦!你臭美!你该打!” 说着板子如雨下,噼噼啪啪不停地响,真是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打。 伊芙固然看得火气上冲,其余的道憧,连支着脚的王大成在内,都看得过意不去,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 伊芙正要进去,忽听得有两个人走过来,边走边道:“大厨里今天怎么闹哄哄的?” 伊芙一听,竟是张千岗的声音,她心想看看他是不是偏心,便往墙角一躲。张千岗走到屋内,只见那老道道冠也掉了,双目通红,董其心屹立不动,一副傲然不屈的样子,他忙喝一声道:“道玄还不住手!” 那老道吓了一跳,见是张千岗,忙把板子一丢,气呼呼地道:“这小畜牲把我气死了。” 张千岗一笑道:“管教也有个分寸,人家年纪小小的,打死了怎么办?” 通立老道忙垂手而立道:“是!下次不敢了。” 张千岗见董其心遍体鳞伤,往时虽然嫌他讨厌,此时心中也觉怜然,但既不是他份内的事,自然不便多言。他道:“再过十日,观中便要选取新弟子,大师兄要大家勤习功夫,到时候各显本领,切勿自误。” 通玄老道与众道憧忙应声答是,其中也有欣喜的,也有发愁的,只有董其心一个呆呆地立着,一无反应。 张千岗走过去,抚着他肩膀道:“伊师姑特别喜欢你,到时候不要使她失望才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九转还敢丹,默默地递给他,董其心接了,低声道了个谢,脸上仍是茫然的神情。 张千岗不多逗留,便飘然而去。 伊芙在旁看了,知道张千岗竟有极重的人情味,心中倒也有几分惊喜。 她偷偷离了大厨房,隔了半晌才去,只见董其心挑了两个大水桶,摇摇晃晃地从厨房中走来,后面跟着几个道憧,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尴尬。伊莫情知众道童对董其心自是感激,因为他在通玄道人及张干岗身前,两次没有吐实,免得众人受责。不过她也对董其心的落落淡泊,心中觉得奇怪。 伊芙拿着盒子走上前去,那几个憧子便溜开了去。 董其心放f水桶,喜道:“伊师姑!” 伊芙假装不知情道:“其心,又踉人家打架啦!” 董其心犹疑了一下道:“不是,自己滑跌了。” 伊芙把盒子交给他,代他挑起两只水桶,带着他缓步顺着山径走去。她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心,我都见到了。” 董其心一声不响,只扯住了她的衣角。伊芙放下水桶,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乖,好男孩不哭。” 董其心强忍着泪水——他不是为挨打而哭,而是为了在待他最好的入的面前受辱而哭的。 伊芙牵着他坐在山石上,她轻轻地道:“其心,姑越吹笛子给你听。” 这时,夕阳留恋地回视着大地,远远的山林已隐在灰黑之中,不时有两三只归巢的雀尖叫着从林中掠过。 于是,笛言在树丛中穿行,好像在诉说着人间太多的不平之事。 没有家的董其心正在享受着这仙乐般的五笛声,至少使他一时忘却了坎坷的世情。 第三章 五侠七剑 武当山高插青云,山上的竹林内—— 一个道憧打扮的少年人,正在舞剑,只见他东指西划,招式精奇无比,但却有些不畅,地抹了抹头上的汗.嘴里喃喃地道:“这招师父显然教错了,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哗啦一声,一丛灌木猝然中分,里面走出一个烧火道人打扮的少年,他见到原先那少年,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歉然地笑了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晌,那舞剑的少年打破了沉默道:“我叫单思冰,您贵姓?” 后来的少年道:“我姓董名其心。” 单思冰哦了一声,欲言又止,呆了半晌才出口道:“听说你,你受了欺侮?” 董其心点了点头。 单思冰插好了剑,走到董其心的身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好吗?” 董其心翻起衣袖,他左臂上有一块碗口大的青痕。 单思冰同情似地轻抚董其心的左肩道:“我知道,这很痛的。” 董其心没有说话,他眼中流露出傲然的神色。 单思冰抬起头轻轻地道:“因为我在家中时,时常被父亲责罚。” 董其心颇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单思冰毫不考虑道:“因为我不愿学武。” 他牵着董其心走到一块大石分,两人并肩坐着。 单思冰道:“我父亲也是本派俗家弟子,叫作双掌开天单凌云,在西安开了间镖局。他逼我从小练武,我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到了我十二岁的那年,他便送我上山来,我还记得,他临别时说的话,他说:“思冰,你学不成功夫,别再见我。” 单思冰的眼中噙着泪水,他显然是在想家。 董其心拍拍他的肩膀,半安慰地道:“你还胜过我好多,我连家都没有。” 两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单思冰心中歉然,他扯开话题道:“你参不参加七日后的比试?” 董其心道:“我无所谓。” 单思冰道:“那你上山来做什么?” 董其心被他一言问住了,他暗想,对呀!我跑到武当山来干吗?他很快地找了个理由:“反正我也没其它地方可去。” 单思冰道:“你上山了多久。” 董其心随口道:“约莫半月。” 单思冰低下头道:“我已经来了一年多了。” 董其心知道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怕他再触动思家的情怀。忙抓起手强笑着问道:“那你一定见过许多的地方了?” 单思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 董其心道:“我只耽在大厨房里,连张三丰的像都没见过。” 单思冰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可以乱叫祖师爷的名讳?” 董其心淡然地笑了一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单思冰道:“那倒容易,只要你列入本派门墙便可以见到了。” 董其心本是随口说的,但经这一提,他倒真的想看看张三丰祖师的相了。他心想,若照旁人,当然是容易不过,但生根本不愿列入武当门墙,这就比登天还难了。他嘴中却道:“唉!不看也罢。” 单思冰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祖师图挂在何处?” 董其心摇了摇头,单思冰看了着左右才道:“它挂在七星阁,而我正在七星阁修道。” 董其心高兴地道:“那你放我去看一次好吗产 单思冰犹疑了一下道:“我明晚值夜班,师父每两个时辰才来查一次,你入夜过了一刻便来,料想没什么问题。” 董其心道:“只有你一个人?” 单思冰道:“还有一个憧子,不过他不会说出去的。” 董其心重心大起,他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往竹丛中丢去。 第二天的黄昏。 武当山解剑池前,一个虬髯大汉正在看着那三个大字——解剑地。 他摸了摸背上的双剑冷笑了一声,道:“我若解了,岂不要解双剑?天下没这种便宜事。” 他大咧咧地往山上走去。他全身的衣着都是红色的,连包头的英雄巾也是通红,远远望去,很是醒目。 他绕过一块大石,只见两个道人垂手而立。 左边那个行了个礼道:“何方施主径上武当?” 红衣者笑道:“求见紫虚道长?” 原来紫虚便是周石灵的道号。 另外一个道上沉声道:“尚清赐下大名!” 红衣大汉傲然道:“在下姓熊。” 那道上望了望他的双剑微微一惊,道:“原来是红花双剑熊竞飞施主。” 另一个道主躬身道:“待贫道禀请众位师兄前来迎过大驾。” 说着飞步而去。 熊竞飞也不硬闯,背着双手,悠然注视着青天。 不一会儿,远处的山道上奔来数人,转眼已到眼前。 一共是十五个道土,以天清子张于岗为首。 熊竞飞笑道:“熊某久仰武当大名,特来求教。” 张干岗忙稽着道:“师兄天现造人已在山门恭候大驾。” 熊竞飞洒然迈步上山而去。 从山上望去.只见一簇灰衣拥着一件红衫,如流星伴月似地赶上山来。 天现子曲万流当阶而立,两人客套过了,武当三子并一众高弟伴着红花双剑熊竞飞在迎客室中小坐。 天现子曲万流道:“熊兄名列五侠七剑之内,双剑独步武林,今日驾临敝山,不知有何赐教。” 熊党飞捻须笑道:“所谓五侠七剑,只是江湖虚誉,某与黄白蓝三剑,尚乏一面之缘。” 张干岗道:“那么灰衫银剑哈元泰又与阁下如何称呼?” 熊竞飞道:“哈老弟剑术已达神奥境界,只怕方今天下,数他第一。” 曲万流忽然插口道:“然则华山一支、为何零落至此?” 熊竞飞怪自一翻道:“道长真的不知么?” 曲万流一怔,张子岗忙道:“敞派弟子一向蛰居深山,极少过问世事,如有冒犯处,尚清见谅。” 熊竞飞叹了口气道:“此事本不与我相干,只是众位道长提起,小弟便把所知相告。” 他道:“华山七子中,我那哈老弟名列最末,当年华山七子扬名关中,扫平关洛群豪,华山威名正是蒸蒸日上,想来众位定有耳闻。” 伊笑道:“家师亦当语及,当年灰衫银剑力挫西域三大高手,维持中原剑术之王座。” 熊党飞点点头道:“不知怎他却惹上了一个极其厉害的魔头,那便是传言中武究天神的地煞董无公。” 曲万流脱口道:“真是此人么?” 能竞飞讶然地道:“难道道长与他熟悉么?” 曲万流不便说童无公解救周石灵及飞天如来两败俱伤之危的故事来,忙随口扯过道:“贫道只是耳闻此人杀气甚重,先是不信,故尔惊讶。” 伊芙忙也插口道:“哈大侠剑术无双,难道畏了那厮?” 熊党飞道:“这是哈老弟亲口告诉我的故事:那日清晨,他信步在华山上走走,忽然发现一大奇事,就是本来到处都是猴子,这时一只都不见了。他情知有异,忽见远处有一怪人,信步往观中奔去,所过之处,树倒木拆,竟是被那人衣带风所击断。他忙奔回现去,奔到观前,只见那人仰天哈哈大笑道:“华山七号,为何短了一个?” “他再放计一瞧,六位师兄都按剑而立,站立在观门前。没等哈老弟来得及发言,那人忽然造:“后面来的是谁?”哈老弟也不答话,身子便飘过他近旁,立在六位师兄之后,那八点点头道:“可惜!”华山七子各是一怔,大师兄喝道:“有何可惜?”那人仰头大笑,笑声忽止道:“今日华山七子命丧此地,年纪轻轻,岂不可惜?” “那人狂傲已极,七子岂能容忍,这时天上一只老鹰飞过,那人举掌临空遥抓,那老鹰忽然悲鸣一声,直坠下来,不左不右,正落在那人手中,那人双掌一合,目中笑道:“待我送你西天去。”说着双掌一开,那老鹰竟不声不响地缩成弹丸大小,但毛发丝毫不损。这手功夫简直已通直了,华山七子自料功夫虽是俊极天下,仍是难以比拟。大师兄笑道:“前辈请留名。”那人也不言语,疾退一步,双足在石路上比划三字。七子见石板毫无动静,心中大疑,这时山风轻拂,忽见那块大石板,除了那厮立足之处外,都已被山风吹走,只留下三个如刀刻出的大字:“童无公。” “碎石成粉的功夫已是不易,这等传力四旁,而着力之处丝毫不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七子面色泛白,知道今日难逃毒手,只因董无公在武林中已成了不可一世的俊杰,哈老弟忽然想起一事道:“敢问满山猴子何处去了?”童无公漫不经心地道:“老夫嫌它噪耳,统统移去它处。”哈老弟沉声道:“猴子何事,致遭流离失所?”董无公大笑道:“华山七子又何辜,今日命丧此地?人间岂有道理可言?” “七子知道斗他不过,分奔七路,以求保全一人,以图报复之计,而且把华山派覆灭的真相告知世间。董无公也不追赶,反而哈哈笑道:“老夫先让你们奔跑片刻,然后逐一遭杀!” “哈老弟功力最强,以序为最晚,他疾如流星地逃下山去,但在片刻之间,轮序耳听得六位师兄惨叫之声,显然已先后遭了毒手,他情生一计,反而往邻近绝谷中隐伏着,过了三日才出来,找着六个尸身掩埋了,从此华山派零落已尽,只剩他灰衫银剑一人。 武当三子及一众高弟,屏神静听红花双剑细叙华山派受歼于董无公的故事,错非灰衫银剑及红花双剑都是武林顶尖的人物,这等神乎其神的事情,真是难以使人置信的。 说到紧张处,大家真是目瞪口呆。 伊芙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哈大侠功力自有精进,为何不觅那人寻仇?” 能竞飞苦笑道:“咱们虽有进步,还远不及人家当年,况且董无公这人,多年来未曾显身,只怕已死去了也不定。” 五侠七剑威重武林,熊竞飞单身突上武当,却尽说些不相干的话,武当众人不禁暗暗闷烦。这时,武当弟子中有一人问道:“哈大侠之与熊施主上敝山来有关否?” 熊竞飞胡扯了半天,这时无法再用闲话鬼混了,只好沉吟了半晌,忽然从鞘中拔出双剑,倒递给曲万流道:“道长请看这两把剑有何不同?” 曲万流见其中一把光芒毕露,锋芒中紫里透白,端的是把好剑,另外一把却是普通青钢剑,他把那青铜剑退还给熊竞飞道:“这柄倒是寻常兵器。” 熊党飞道:“道长可知另一把是何剑?” 曲万流仔细看了一会儿,惊道:“此是青虹宝剑。” 武当一众高弟听了各是一惊。 熊竞飞道:“敢问此剑之渊源。” 曲万流捻须道:“此剑出世甚早,当年曹操得之,令身边宠将夏侯恩背之,后来曹操战刘备于当阳,常山赵子龙杀夏侯思于乱军之中,乃得此剑,后仗此剑连诛曹营五十员大将,救得阿斗,成千年万世之功勋。” 熊竞飞点头道:“正是,只是此剑芒中紫里泛白,不知可另有它剑相配么?” 曲万流脱口道:“熊兄见笑了,曲某岂是不知,另有~剑名倚天,芒中白里泛紫,当年由曹操自佩,珍爱异常。” 熊竞飞叹息道:“只是可惜不知倚天宝剑而今流落在何方?” 武当三子相互望了一眼,曲万流扬声道:“此剑乃敞门继世镇山之宝,熊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熊竞飞大喜道:“熊某一生浸淫剑道,惯使双剑,虽然有师傅青虹名剑,但是倚天良剑难求,多年来即有此心愿,梦想将两剑合壁,不知道长肯否有意成全?” 武当一众高弟这才明了红花双剑熊党飞今夕乃是求剑而来,不意脸上都有一些为难的神色。 曲万流道:“这事非曲某可以做主,待家师出关后,再敬复阁下不迟。” 熊党飞失望地道:“不知紫虚道长何时可以出关?” 曲万流道:“或长或短,也没有一定的时日。” 能竞飞心中颇为不快,心想这分明是不肯给我了,他是一个直肠的人,嘴中便流露出不满的情味道:“熊某德薄能鲜,当然不敢私占此名器,只是向贵派暂借倚天宝剑一用;待办完了一件大事,定必奉还。” 张千岗也暗暗前咕,心想你熊某人爱剑如命,岂肯还宝剑与我?分明是顺口一个人情,其实想赚咱们的宝剑去。 他启口道:“不知熊大侠要办何事?而此事何时方能办到?” 熊竞飞道:“这事端的机密,暂时无可奉告,成与不成更在未定之数。” 张千岗笑道:“若是咱们把剑借了熊大侠,还剑与否.端的要看熊大侠的福分了。” 熊竞飞勃然变色,伊芙忙道:“熊大侠要做何事,可否容贫道一猜?” 熊竞飞盛气在胸,点了点头。 伊芙笑道:“是否是为了华山之巅,六号之仇?” 熊竞飞惊道:“正是。” 曲万流惊道:“三妹如何知道?” 伊芙笑道:“以熊大侠的功力,以及为人之正义,此番借剑,必是为了应付强大的邪人,而当今之世能敌过熊大侠双剑的邪人真不多,何况加以青虹倚天之刮,而熊大侠尚口称不一定能马到成功,此事不是为了华山六子是什么?” 众人大为折服。 曲万流道:“熊大侠如是为了那人,此剑更不能借了。” 熊党飞哪知道昔年董无公解救周石灵及飞天如来之危的事,听了心中自是气愤,愤然起立道:“熊某就请告辞。” 五侠七剑在武林中是剑术上的泰斗人物,伊关深知此人功力莫测,恐怕他因而误会,与武当结下不解之仇,忙亦起立,走上两步道:“熊大侠暂请息怒,待贫道……” 曲万流拂袖起立,怒目喝道:“三妹!” 熊党飞忽然仰天大笑,张千岗冷声道:“又有什么可笑之处。” 熊竞飞笑声忽止,大声道:“笑能某人头脑简单。” 曲万流正要再问,熊竞飞意气自得,旁若无人地道:“熊某人误信天下流言,以武当名门,定知是武林正义四字!” 张千岗愤然而起,呛地一声,长剑已自拔出一截。伊芙大惊,一众高弟皆各愤愤,曲万流身为首徒,猛然喝道:“二师弟!” 张千岗愤然插剑入鞘,脸上仍有怒气。曲万流环视众人,武当门规没严,平素掌门何等威严,他以目光环顾众人,竟然将各人压眼下去。 曲万流脸如寒冰,冷声道:“送客!” 正在这时,厅堂后云板数响,众人俱各一怔,一个道上从屏风后急奔而出,忙乱施了一个礼道:“七星阁有外人闯入!” 曲万流一皱眉道:“可有何损失?” 那人神色未定地道:“天玄师兄率众正在搜查内外,查点各物。” 这时云板又响,又有一个道上从屏风后面奔了出来,他正要开口,忽见有外人在场,忙止住四,垂手而立,静待曲万流吩咐。 曲万流正要示意送客,张千岗心想咱们武当从来闹贼,偏偏不前不后在这厮来的这天,莫非有什么古怪,忙向曲万流打了个眼色,曲万流猛然会意,遂对那道人不徐不急地道:“天立师弟,七星阁究有何事?” 众人这才都觉一惊,各思事出蹊跷,熊竞飞在旁也大吃一惊,心中不由大急,只因此番宝剑离了武当,下落又不可知了。 曲万流强自镇定地道:“可发现什么外人?” 天玄道人道:“外人倒没发现,可是——” 说着以目视伊芙,伊芙暗暗奇怪,一转念,暗道不好,莫非董其心也牵涉在其中了?曲万流沉声道:“可是什么?” 天玄道人道:“却在七星阁中捉到一个烧火童子。” 伊芙轻轻惊噫一声,眼前一黑,摇摇欲倒,颓然坐了下来,众人都没发觉,只有张千岗自是关心,他为人甚是机警,也立刻想到董其心身上,他早已厌恨那个少年,心中虽有几分快意,但脸上仍不敢流露出来,深怕伊芙看到。 天玄道人低首道:“贫道看管不力,遂致被外人偷入,失去祖师图像上镇天心一枚。” 曲万流道:“那憧子可有话说?” 天玄道人道:“那憧子唤作董其心,犹未入门,在大厨房工作,不知怎地会夜入七星阁,我虽再三逼问,他却是一言不发,” 曲万流饿了一声道:“他现在在何处?” 天玄道人道:“正在东殿等候掌门处置。” 曲万流回头对红花双剑道:“倚天宝剑既失,熊兄大命自难遵行。” 熊竞飞心知武当众人定必误会自己与那贼人串通一气,他心想我只要行得正,立得正,由你们去胡想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他一抱拳道:“此后熊某自当代贵派多加注意,如有此剑踪影,定必奉告,如力能可取。当代追还奉上?” 曲万流冷然道:“追还失物,是敞门上下共同戮力之事,不敢有劳大驾,贫道有事,不能远送,尚请见谅。” 熊竞飞踪了一声,大步而去,自有管事的道人相送。 张子岗见大师兄竟容他走了,不由暗暗顿脚,曲万流道:“咱们快去东殿。” 伊芙勉力站起,默然跟着众人而去。 他们一群走不多久,却见一个道人急步而来,见了众人,忙对曲万流施礼道:“师祖有谕,请掌门大师兄往通灵精舍谒见。” 曲万流道:“那董其心何在?” 道土道:“已被师祖传去。” 伊芙振声道:“师祖已出关了么产 道土道:“才出了一刻时分。” 众人正要往通灵精舍去,曲万流忽道:“通灵精舍地小屋狭,只要天玄师弟与二师弟、三师妹陪我前去便可,尔等各自归回自己职责可也。 众人领诺,各自散去。 四人到了精会,早有控子通报人内,待得云板三响,四人依序鱼贯而入。曲万流最先入房,只见祖师爷周石灵道长盘腿而坐,面前三步处不然立了一个憧子,看他身形,不是董其心又是谁? 董其心衣衫已自撕破三处,露出肌肤上,仍有当日被撞子们围毁的伤痕。 董其心默默地立着,他紧紧地闭着口。他正约好单思冰一同到七星阁看三丰画像,没想到就出这大事,他怕说出实情,便要。连累单思冰了,他已知双掌开天单凌云治家素严,家法甚紧,如果单思冰因此事被武当处分,或许会逐出门墙,那么单思冰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单思冰又极是思家,更不能单独在江湖上浪荡。 他打定了主意,心想我就是不说,看你拿我奈何? 四人入了房,分序排定,一齐把目光放在董其心的身上,其中曲万流颇是超然,张千岗平素就有点嫌他与伊美亲近,天玄道人职责所关,所以目光中皆是恨意,只有伊关一人却流露出妇人本色,满有同情、怜悯的神色,只是在师父面前,她哪里敢随便开口呢? 四人前后施了礼,周石灵道长低眉垂首不言。 董其心听说是唤自己进去,以为有一顿责罚,不料自他入房之后,周石灵老是低眉垂首不言,倒使他心中有些发慌。 曲万流喝道:“好大胆,见了师祖尚且不脱” 董其心缓缓转过头来,盯他一眼,曲万流不知怎地,无名起了一个寒噤,这是内家高手罕有的现象。 周石灵缓缓道:“不必要他跪。” 他话音虽然不高。但中气之足,如一缕轻丝,穿人心耳。 伊芙勉力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山中闲荡,还不快把今晚的事向师祖禀明?” 这分明是要董其心自承是初到山上不久,途径不熟,所以迷失了,误入七星阁中,董其心动中自是感激,但他明知武当山上此后再也待不下去了,索性一横心,也来个不理不睬。 曲万流怎听不出来,暗地盯了伊芙一眼。 周石灵忽地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是不是想离山而去?” 四人一惊,尤其是伊芙。 董其心更是一惊,心想老道士好生厉害,竟把自己的心思都着穿了。 周石灵见他不言不语,心中早已料着几分,他道:“武当浅狭之地,自是留你不注,但愿你能多加磨练便是了。” 董其心听他话中有话,不由更是佩服老道士目光如炬,他心中不禁油然而跳。 武岸三子及天玄道上听得师父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真是如坠五里雾中,伊芙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听出师父毫无责罚董其心的意思。 董其心忽然启口道:“谨领道长明训。” 周石灵忽然道:“尔等可先退出。” 四人自是依言,却静立在门外,各自心中悬疑不定,四人都是内家高手,眼虽不能见到房中情景,耳中却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得师父道:“孩子你过来。” 过了一会儿又惊道:“问候你父亲,说故人周石灵向他问安致谢。还有告诉你父亲,当年冤名,水落石出之际已不晚矣,要他多多保重。” 又听得董其心道:“道长还有什么教训。” 周石灵道:“你俯耳过来。”” 下面便听不清楚了,四人正在狐疑,忽听得门扉启处,董其心已走了出来,四人不由大惊,只因他们何等功力,凝神静听,都没察觉他已走出来了。” 周石灵在内扬声道:“天现可送他一程。” 董其心向伊芙长揖,低头道:“姑姑。” 伊芙又喜又怜地抓起他的衣袖,缓步而去,三人目送他们走了,心中自是莫名其妙。周石灵道:“尔等进来。” 三人见了师父,张于岗最忍不住气,问道:“师父——” 周石灵笑道:“谋世必先知人,此子琴骨反生,前程岂能限量?失剑区区小事,何况又非他所为?” 天玄道人自然不敢言语,曲万流道:“师父何以知之?” 周石灵笑而不答,张千岗也有怀疑之心,周石灵见状,方才笑道:“倚天虽是利器,此干哪能看得上眼?”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使三人糊涂了。 再说伊芙送得董其心下山,殷殷执住他手道:“你现在往何处去?” 董其心举头一望,见明月向西而坠,便茫然地道:“往西。” 伊芙知他无家可归,心中自是惨然,目中泪光盈然。董其心不忍多看,向伊芙长长一辑道:“姑姑,我告辞了。” 伊芙勉力笑道:“好好保重。” 董其心强忍悲怀,迈开大步行去。 伊芙忽然心生一念,唤道:“其心,师父最后与你俯耳说了什么?” 董其心回过身来,踌躇了半晌,方才道:“他说:“孩子此去,勿罪武当。”” 伊芙一怔,董其心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夜的寒风吹得林木萧萧,天空乌云密布,月光和寿辰都隐在云堆里,大地上只是一片漆黑。 其心默默暗道:“今天伯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了。” 他虽只有如许椎龄,但是这些日子来流浪的磨练,他已经不怕黑夜的寂寞了。 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在感觉中他仿佛觉得天空很是高爽,萧萧林木忽然震动之声不绝于耳。他寻了一棵数围的大树,树根下茅草高及数尺,他把矮小的身躯缩在茅草丛中,寒风只是呜呜地从头上扫过,嗅着草香,一股温暖升了上来。 他抬眼望着那深透的黑暗,大地上似乎没有别的生命,他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光明的色彩,是以看那黑暗,也觉得恬静优美。 “哗啦”“哗啦”…… 像是有人踏着枝叶走近过来,其心仔细听了一听,那声音断续相间,似乎那人走得十分小心,不时停下身来观察四周一番。 过了一会,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向左右观望一会,终于向其心这边走了过来。 其心睡在大树根底下,一动也不动,即使那人走到大树下。也不会立刻发现他,那人走了几步,又停下身来,仰首望着树林消地,不知在干什么。 忽然“吱”“吱”两声,敢情那人发觉树上有个鸟巢,他倾着耳朵似乎专心注意听那鸟儿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吱”“吱”又是两声,那人忽然手一扬,一种尖锐的啸声随着他一挥手之间响起,接着“嚓”他一声,一团黑沉沉的事物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其心的身边。 其心仔细一看,那是一只大斑鸠,头顶上穿着一支金针,虽在黑暗之中,仍然闪烁着金光。 这黑漆般的林子里,凭着一声鸟啼便能刺中鸟儿的咽喉,这等暗器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的了。 其心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那人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抬起地上的斑鸠,靠身在大树干上,一手拔出那支金针,放人衣袋中,一面喃喃地道:“鸡儿,鸟儿,实是我饿得发慌了,只好得罪啦,莫怪,莫怪。” 其心见他说得有趣,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怪人。那人完全没有发现其心在他脚边,只见他双手一扯,竟把那只斑鸠撕成两半,连血带肉生吃起来。 那人几口便将一只斑鸠吃得只剩一堆毛骨,信手丢在地上,斜靠在树干上,伸手抓住大把白银来,喃喃道:“银子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像这等鬼荒野地方,连人家都没有,要银子又有什么用处?” 他不时留意四周,似乎一只斑鸠意犹未尽.还想再找一只来充充饥,果然,左面的树上“吱”“吱”又是两声鸟啼。 他伸手一扬,其快如电,“噗”的一声,显然又是一只鸟类应声而落。 他正待走上前去,蓦地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好漂亮的‘闭目金针’,唐大先生,咱们终于凶面啦!” 那人闻言霍然住身,缓缓转过身来,大声道:“唐瞎子千里为父寻仇,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五侠七剑?你们一路跟踪唐某,唐某虽是瞎子,难道听不出来么?” 只听得右面另一个声音道:“不错,唐大先生千里奔波为父寻仇,不关咱们的事,只是咱们听说十日之前,唐大先生在长江上得到一张地图,嘿嘿,不知是不是有这么一回来?” 那人征了半晌,似乎在思索这批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过了一会,他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就算有这么一回事情,又与列位相干些什么?” 他的后面又传出第三个声音:“唐大先生,扬子江上送剑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么?” 那姓唐的道:“我怎么知道——” 左面那人道:“告诉你,那人是金限雕金景——-” “唐大先生”道:“什么?你说是丐帮十侠中的老八?” 那人道:“不错,丐帮虽然已经烟消云散了,可是‘金弓神丐’还在江湖上走动,唐大先生你不该抢了图又伤了人!” “唐大先生”怒道:“谁抢了图?谁伤了人?你言语放清楚些 那人冷冷地道:“唐大先生,你忘了把金眼雕身上的‘白虎钉’取出来!” “着大先生”大声喝道:“你们胡说,那金限雕冲到唐某面前时,已是奄奄一息,他交给我一个纸袋,说了一句话便自死去,你们岂可含血……” 那左面三人齐声问道:“他说的是什么话”” “唐大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是唐某应该保守的秘密!” 左面的声音道:“唐大先生,你可知道金景那张地图是什么?” 姓唐的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管,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 左面那人阴森地道:“说得好,不是你的东西,你何必要它,拿出来送与咱们算了!” “唐大先生”道:“听你的口气,你大概是五侠七剑里的黄蜂剑孙老妖罢——” 左面的人大笑道:“唐瞎子你眼睛耳可厉害,不错,我便是孙华。”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声惨叫,翻身倒在地上—— 只听得黑暗中呼呼两声,显然另外两人跳了下来,一人惊呼道:“嘿,闭目金针!” 另一人悲愤地吼道:“好啊,唐君律!你暗箭伤人!” 那姓唐的怒吼一言道:“什么……谁暗箭伤人……” 黑暗之中,只见寒光一闪,一剑疾如顺水轻舟,直向姓唐的飘来,姓唐的反身横跃,但见寒光霍霍,那支剑如长空电击一般制出了五剑。叱叱五声,在那古树干上留下了五个剑痕。 那姓唐的却如白昼昼下目能见物一般,以旋风之势避过了五剑。 他沉声道:“剑招有如游龙戏风,气势好比秋风扫叶,阁下必是‘白虹追风”韦大侠了吧?” “不敢,韦一农便是在下——唐君律,令尊大人唐老爷子不幸惨遭变故,不错,你千里奔波为的是寻访仇人,可是你也不能随便伤人呀——” 唐君律怔在当地,他正要说话,另一个人已是飞身一剑刺来,唐君律挥手一掌,怒声道:“你是谁?熊竞飞?哈元素?” 那人阴沉地答道:“都不是,我姓曾厂 唐君律狂笑道:“好,原来是蓝衫剑客曾炳,你们五侠七剑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一流剑手,自然可以仗势凌人,含血喷人的了,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唐君律冷笑道:“我替红花双剑熊竞飞和华山的灰衫银剑哈无泰可惜,不知是哪个混账的好事之徒把熊哈二位硬和你们三个宝贝扯在一起了,嘿嘿——” 只听得那白虹追风韦一农冷笑道:“唐瞎子,你暗箭害了孙华,还有脸说什么可惜不可惜?” 唐君律怒道:“胡说.你们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蓝衫剑客双手一扬,双剑齐飞,大声吼道:“唐瞎子,你既然说咱们以众凌寡,咱们索性合力把你毙了,叫你四川暗家无双暗器络传!” 霎时只见三道寒光乍起,好比长龙飞舞一般,五侠七剑中蓝衫剑客和红火双剑都是双手施剑的,是以五侠一到有了七剑,他们既无师承关系,又非亲非故,江湖上把他们联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五人的外号有中“红黄蓝白灰”五个字,而且个个都是当世罕见的剑术高手,这时韦一农与曾炳两人三剑齐施,那份威力之强,可想而知。 唐君律双目全瞎,双掌轮番飞扬,完全是听风接招的功夫,十招一过,他飞身而起,双手一阵乱挥,这时金光闪动有如天上明星,“白虹追风”韦一农大喝一声:“闭目金针!” 他剑舞如飞,渐渐剑尖所统成的光圈成了金黄色,原来韦一农内力直透剑尖,竟把无数金针吸在剑尖之上。 那蓝衫剑客曾炳双剑护身,退了三步,只见唐君律再次飞身扬手,冷笑道:“这次是有毒的来了!” 四川暗家的暗器种类之多,手法之巧,堪称守内无对,尤其是各种毒药暗器,更曾蔚为大观。唐君律现在已是天下唐门唯一仅存的高手,他那“有毒”两字一叶咄口,曾炳和韦一农虽是一流的剑术高手,也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寒,一齐跨步倒退。 然而就在这时,那唐君律伸在空中的手忽然一窒,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白虹追风韦一农站得较近,他虽不明白为什么原因,但是他是何等经验功力,只见他大喝一声:“曾兄,机会难再!” 同时间他抖手掷剑,唐君律好似胁下被人点了穴道,半边动也不能动弹,只听得一声惨叫,唐君律猛力一移,一条左臂被劈了下来,鲜血淋漓! 几乎是同时,蓝衫客曾炳如一只劲矢一般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唐君律的腰间,唐君律强忍痛苦,奋力一挣,只听得嘶地一声,唐君律腰间连衣带肉被扯下一大片来。 曾炳飞身追了上去,唐君慷仅剩下的一只胳膊一扬,一把金针飞出,曾炳吃了一惊,倒翻出五文之遥,落了下来,放眼再看,唐君律己不知去向。 他把手中一片带血的破衫抖开,伸手一搜,摸出一张皮纸来,他大叫一声道:“有了……有了……” 韦一农也连忙走过去,而这时候躺在树根下的董其心却为另一件事惊骇得目瞪口呆-一 在唐君律第二度跃起发暗器的一刹那,他亲眼看见有一个神秘的黑影如闪电一般从大树后闪出来,重重地点了唐君掉一指 其心当时几乎大叫出声,但是他立刻把衣袖塞在嘴里,阻止自己喊出来,这时,那条血淋淋的断臂就落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来捂着眼不敢多看。 那个黑影是什么人呢? 他为什么要暗算唐君律? 韦一农和曾炳凑在一起,正要掏出火烟子来看个究竟,猛然一个人从他们身后发话道:“两位得手了么?可得感谢我这通报消息的人啊……” 韦一农和曾炳一听那声音便一面回头一面欢声道:“呵——你怎么也赶来了……” 话声未完,忽然轰然两声闷震,韦一农和曾炳两人背上心脏部位每人被重重击了一掌,顿时心脏震得粉碎,两人转过身来,伸出手来指着那黑影,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终于噗噗两声倒毙在地上。 那神秘的黑影上前伸手从曾炳手上把那张皮纸抢了过来,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望了望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这两个威震武林的名剑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黑暗中了。 董其心屏住呼吸,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那神秘的黑影走出三大不到,攀然,沙沙沙,又有人走入这黑林子来了。 那神秘凶手闪电般躲在一棵大树后,脚步声渐近,走来一个身高体阔的大汉来。 这大汉头上包着白布,上身胸前也是缠着白布,左腿上似乎也受了重伤,一拐一拐的,左手更是用一根绳索吊在胸前,看来这人全身都是重伤,唯一可以活动的只有一足一手了。 他一拐一拐走到大树下,抬头四面望了一望,冷冷地道:“树后面的朋友出来吧!” 那神秘怪客从树后走了出来,黑暗中显得宛如鬼魅一般,那满身是伤的汉子冷冷笑道:“阁下好狠的手段,好重的掌力!” 那神秘凶手只是哼了一声,不作答复。 满身缠着白布的大汉走前数步,用脚一碰地上的尸身,只觉软软的,似乎一身的骨骼都被震碎了一般,这等掌力端的好不惊人。 他心中暗惊,俯下身去一看,顿时惊呼出来:“嘿!可是韦一农和曾炳?你……好大的胆子……” 话声未完,那神秘凶手又如闪电般一掌偷袭下来,那掌像切透空气,发出呜呜怪啸—— 眼看那重伤汉子便又要被一掌击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身负重伤的汉子猛然一个反身,伸出仅剩下的一只有手,一指闪电点出,那神秘怪客猛地一声大叫,翻身跌出三丈! 神秘凶手从地上撑扶站起身来,颤声道:“‘七指竹’你……你是蓝文俊……你竟没有死?……” 董其心睁大了眼,他想起那晚丐帮英杰决战的事来,暗暗道:“啊,他就是丐帮的帮主!”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死,其心反倒不觉奇怪,在他稚小的想象中,丐帮的帮主隐隐约约是一个大英雄,而一个大英雄“没有死掉”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一点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那边,身负重伤的汉子昂然站直起来,他冷冷地道:“不错,在下便是蓝文候,阁下尊名?” 那神秘客一言不语,忽然转身一跃,轻飘飘便退出数丈,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蓝文俊仰天长笑,笑声直可裂石,震得树林间枝叶无风而动,那笑声足足延续了半盏茶的时间,一股北国燕赵之豪气表露无遗。 岂料他笑完之后,忽地坐在地上,盘膝运功起来,过了一会,他才重新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南哺道:“若不是我故意卖个破绽引他偷袭于我,我如何能一指震退了那人?像我这般身子,难道还能再发第二指么?” 他望了望地上的两具尸体,摇了摇头,忽然叹声道:“五侠七剑在武林中是何等威名,却糊里糊涂把命送在这里。” 说罢便拐着腿一步一步走远了。 林子里还是无比的黑暗,微微风动之中,隐隐多了一丝血腥味,其心缩在树根下一动也没有动,这一连串血淋淋的事件并没有把这稚龄孩子吓糊涂,相反的此时他小脑筋冷静之极,默默地分析着这一串惊人的怪事,这就不能不说其心这孩子是天赋异禀的了。 他默默想道:“那个神秘的凶手,先暗算了唐瞎子,帮助那两人得了手,为什么又把两人杀害了?咦——我怎么觉得那神秘的声音有些耳熟?奇怪……” 一阵风吹过其心的头顶,其心正伸起头来深呼吸,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涌进他的鼻内,他觉得有些恶心,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暗想;“天还没有亮,快换个安静地方好好睡一下吧。” 他在黑暗里从树林中穿行着,走出了大约有半里路,依着一棵大树躺下,终于睡着了。 什么时候天亮了他也不知道,只是当他醒来之时,有一只小灰松鼠从他脸上跑过,倒在他的臂弯里。其心低头一看,只见松鼠背上插着一只小箭.那只松鼠已是奄奄一息了。 其心觉得奇怪,坐起身来,只听得不远处有一个桥声娇气的嫩嗓子喊着:“我不管,是你们把我射中的小松鼠追丢了,快快替我找来呀。” 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姐,你别吵嘛,老奴负责替你找到好了吧。” 那娇嫩的声音:“杜老公,你不替我寻到,我今天便不回家。” 另一个老年妇人和声音道:“玲小姐,你别太顽皮呀。” 那娇嫩的声音:“葛姥姥,你看我不顺眼,快回家去呀。” 那老太婆道:“玲小姐,天亮时你爹爹临行时,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那矫嗓子道:“哟.还不是叫我在家听你葛姥姥和社老公的话,哼,爹爹自己说话不算话,昨天还说的今天要陪我打猎,结果,昨天晚上半夜跑出去也不知到哪里去啦,今天一早回来便动身走了,哼……” 她叽叽咕咕又诉说到她爹爹头上去了。其心听那清脆如驾般的声音,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小萍的影子,但是那只是一刹那,立刻,他的注意就被那边走过来的几个人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边走来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婆,一个衣服华丽的小女孩,还有几个壮汉穿着猎装,远远跟在后面,其心看见他们,他们却没有看见其心。 那小女孩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小嘴巴,指使着两个老人东转西转,后面跟着的几个大汉全是全副猎装,有的手上拿着钢叉,有的背上背着弓箭,一派上山打虎的装备,却跟在这小女孩后面寻找小松鼠,是以个个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 其心想道:“他们要找的小松鼠已死在我这里了,若是要寻,如何寻得到?” 他正想把那松鼠送过去,忽然看见那女孩子东指使西指使的模样,心中大起反感,便一偏头,睡了下去。 “哈,在这里,在这里了!” 那女孩子尖声叫了起来,其心不好意思再装睡觉,只好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那女孩子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俯身来恰那只小松鼠。 忽然之间,“唆”地一声,从草丛中穿出一条小青蛇来,猛向那小女孩腰上咬去,其心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抓起一根树枝来,“啪”地一声打了下去,正好打在蛇背上,青蛇一翻跃在空中,那老汉本来已是吓得面无人色,这时一扬手,一柄飞刀飞来,在空中把那条青蛇截成两断。 那女孩子惊魂甫定,瞪着一只鸟溜溜的眼望着其心,其心被望得有些儿窘,只是傻笑了一下。 那老汉走上前来和声道:“小哥儿,真谢谢你啦。” 其心摇了播手道:“这……这……没有关系。” 那老汉见他年纪小小,却在荒野中睡觉,便问道:“小哥儿,你家住在哪儿呀?” 这句话基地里教其心的心中一震,继而感到心酸。是啊,天地虽大,我的家在哪儿呀? 他茫然地望老人,那老汉摸了摸白发,和声道:“你——你是在这树下过夜?” 其心点了点头,他望了望那女孩子身上漂亮的衣服,便又了一句:“其实睡在树下也算不了什么。” 那老汉微微完然,继续道:“叫、哥儿,你可愿意随咱们回去,以后也不用到处流浪了?” 他料定其心必是一个流浪的孤儿,是以才如此间,其心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知道自己身上那副打扮实在不甚好看,但是他却毫不犹疑地摇摇头道:“多谢老伯,我……我还有事……” 那老头正要说话,忽然远处碗声得得,林木丛丛之中跑来了一人一骑,马上人叫道:“杜老儿,太太叫你快把小姐带回去。” 那人纵马走近,其心抬眼一看,顿时怔住了! 原来那人一身白衣,面孔长得竟有七分与其心的爹爹相似,只是这人的脸略为白皙一些,而且缺乏血色,倒有几分像是死人面孔。 其心差一点喊出爹爹来,继而存细一看,那张白惨惨的脸与他爹爹实是相像,忽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恐怖袭上了其心的心头,望着那张白惨惨的面孔,他忽然地感到毛骨悚然。 那女孩子抬着马上的人笑道:“啊,孙叔叔,这便是你新制的么?” 那杜老头忽然厉声喝道:“玲小姐——” 那女孩便噤口不言了,那马上的人道:“杜老地,你们就快回去吧!” 其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声音有浓重的鼻音。 社老头挥了挥手,其心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着叫道:“嗨……嗨,老先生,您方才是说您们家里能留我么?” 那杜老头虽对那女孩子自称老奴,但是看来却是颇有一点权威,他回过头来对其心道:“好,小哥儿,你跟咱们走。” 其心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马上那人的脸上,他茫然点点头,便跟在杜老头的后面走过去。 那个老婆婆牵着女孩子的手,这女孩子不时偷偷把眼睛飘过来看其心,只是其心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其心的心里在胡思乱想,这个骑马的人的出现给其心一种无以形容的不安,但是他的恐惧之情被另一种好奇心胜过,于是他默默跟在社老头的身后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转了多少个弯,他们走出了林子,一出林子,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柔和的日光普照,一座小山上长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其心不禁暗暗奇怪,这座林子从南到北只有那么一条通路,自己从南走到北,怎么没有见过这座山头? 杜老头领着他爬过那座山,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一座大庄院出现在眼前。 此庄院墙壁砌得特别高,看来至少有三丈以上,是以院内的屋宇一点也看不见。 其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四面一看,奇的是整座庄院的墙上都布满一排数尺长的铁杆。 其心随着他们走进庄院,只见院内屋宇十分华丽,倒像是个朝庭大员住的别墅。女孩儿一走进庄院,便飞快地跑了进去,跑过大片草坪,一直奔到左面一个雕龙画风的小楼,她在楼下便大声叫喊:“妈,小玲回来了。” 小楼上窗户内的窗帘一动,有一个美妇人的身影一晃,接着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小玲,该念书的时候啦,怎么还在外面野——” 其心怔怔望着那朱红色的楼阁发呆,楼阁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飞云阁”。那杜老头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哥儿,你随我来。” 其心随着他走了过去,在那广大的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儿,来到一个e较矮的房屋,那排房屋很是漂亮,却大多是空着的,社老头随便指了一间房屋道:“你便睡在这里罢,每天早晨,把这一排房屋扫扫,整理一下花圃便行了。” 其心茫然点头,心中却仍然盘旋着那个白惨惨的面孔。 让老头道:“屋里被褥都有,你自己检点一下。” 说罢便走开了,其心走进屋内,只见屋里陈设齐全,木器全是上好工材,他不禁暗暗纳闷。 他走到门口,忽然之间,又看到那个高个穿白衣的入,不远处从前面走过,扬着手向另一人打招呼,正是那浓重的鼻音。 其心忽然冲动起来,他飞快地跑上前去,要想看个克里,岂料当他跑到那久前面时,那人竟是个红光满面的俊秀汉子,哪里有那张白森森的脸? 其心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他仔细一回想这人的富音,却是与早晨在林间骑在马上的人一模一样,他不禁十分惊异地注视着这人。 这人也发觉了,他一瞪眼道:“你看什么!” 其心连忙低着头走开了,他心中暗暗道:“奇怪,奇怪……” 他回到屋门,猛一抬头,发现墙角处有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注视着他,他任了一怔,再一想,心知这必是那个女娃儿了。 他装着没有看见,大步走上台阶,觉得没有什么事可做,便拿起一把扫帚在台阶上扫起地来。 其实台阶上也没有什么灰尘、其心不经意地扫着,隐隐约约觉得那一双大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在看自己,他心里有气,暗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索性便转过身去,背对着那边,扫了两下,他转回身来,只见地上有一朵花。 方才地扫地时,台阶上分明是光亮亮的,怎么这时又跑出一朵花来? 他一转眼,心中已经明白了,必定是那个顽皮的女娃儿抛过来的,他装作不在意,默默把那朵花儿扫入篓箕。 这样捉迷藏似地默默玩了半天,其心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再扫下去了,便把扫帚放好了,索性对着那两只眸子望过去。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玲小姐——吃饭啦——” 于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消失了。 其心嘘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已经日正中天了,他喃喃道:“是啦,该吃饭了。” 他走进屋去,在那个破布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来,纸包里还有几块干馒头,他拿出来吃了,在桌上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喝了,便坐在床边空想。 这些日子来,流浪对其心来说,早已不当是一回事儿了,他自幼就是个沉默的孩子,虽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欢喜胡闹,但是仍然是个稚气十足的小孩,这一番流浪以后,他变得更加老成,便是形体上也长大了许多似的,是以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看起来倒像有十四五岁一般大小。 这时,那社老头又走了进来,他一瞧见其心,拍了拍脑袋道:“瞧我多糊涂,喂,小哥儿,你还没吃饭哩——” 其心道:“不,不,我已经吃过了。” 杜老头道:“那边饭厅里还有许多饭菜,你快去吃一些吧。” 其心望着这老头儿,老人眼光中透出一种慈祥,他不知怎地微微感到一阵心酸。社老头儿见他不答,更以为他还是饿着肚子,正要开口,其心道:“多谢,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已经吃饱了。” 杜老头把吃饭的地方指给他看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说罢便走了,其心臣怔然望着他走去,忽然,他又看到一件奇事—— 远处,两个大汉一面交谈着,一面走过去,他们手中拿着三柄剑,还有一只血迹紫黑的断胳膊! “怎么……怎么……那……是……那唐大瞎子的么?” xxx “喂” 其心正在扫地,他听到喊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看,只见那娇生惯养的玲小姐正站在他的身后,其心瞪了她一眼。 她伸手指了指,道:“你怎么老是扫这一块地?” 其心鞠了一个躬,道:“小姐,请你让开些好吗?” 那小姑娘瞪着眼道:“我高兴站在这里你管得着么?” 其心望了她一眼,转过身来继续扫地,那位大小姐哼一声,其心仍在扫,于是她便又哼了一声,哼得比较响,也比较严厉。 但是其心仍在低头扫地。 玲小姐站在那里鼓着小嘴,她一翻大眼珠,计上心来,只见她手一扬,呼地一声,一根小树枝疾飞过来,瞧她那白而肥胖的小手,居然具深厚的内力,那一截树枝带着风声直向其心射来。 其心转过身来,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根小技“呼”地一声从他左耳下面差一分毫地飞了过去。 玲小姐见居然没有吓着他,不禁怔了一怔,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 其心道:“不知道。” 玲小姐正要再想一些花样,那边葛姥姥走了过来,叫道:“玲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不快上屋去。” 其心悄悄回到自己的屋中。那个漂亮的小姐给他的麻烦地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想都没有去想它,他心中充满的仍是那一张酷似爸爸的白睑,可几天来他再没出现过。 天色渐渐暗了,其心到西院的火房里要了一点热水,洗了一个澡,他回到房屋里来时,已是月儿高挂了。 他走进屋后,前面是高过三丈的高墙,突然之间,一条黑影从墙外直飞上来,那条黑影升得又快又高,轻身功夫惊人之极,其心不禁吃了一惊,眼见那人足足升到四丈左右,身形在空中横里一个翻滚,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那高墙上还插着一排数尺长的铁杆儿,黑夜里极不容易发现,这人升到四丈左右方才翻滚越墙,分明是在外面深测好了才进来的。 那人落在地上,其心几乎叫了起来,只见这人左臂下空荡荡的,只剩一只袖子,双目深陷无光,正是那重伤落荒而去的唐瞎子! 其心在一刹那间心中转了好几回,但他猜不透唐瞎子到这里干什么。这时,忽然嗡声起,五六只大草蚊飞了过来,那唐瞎子身在六尺之外,一扬手,只听得“叮”然声作,六只大蚊一齐被六只金针钉在木柱之上。 唐瞎子侧耳倾听,过了一会,脸上露出释然,他以极低的声音喃喃道:“是我太紧张了,怎么连蚊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其心可是看得口呆目瞠,这人双目全瞎,居然信手把六只在飞的蚊子同时针住,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 他知道只要自己弄出一点声音来,立刻就有金针飞过来,他停息着一动不动,那唐君律所了半天才放步而行。 忽然其心下了决心,他低声叫道:“喂——唐……唐……唐瞎子——” 唐君律如触电般停住身形,厉声低道:“什么人?” 其心心想说出“我是董其心”来你也不知道,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回答,便道:“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唐君律听他支吾,更紧张地道:“你究竟是谁?” 其心道:“那天……那天在林子里,只有我看见你被人暗算……” 唐君律骇然道:“告诉我,是谁暗算我?” 其心道:“我——我也没有看清——” 唐君律道:“你怎会在这里?” 其心道:“我是这里面的小厮……” 他看见唐君律的面上杀气直升,不禁退了两步,心想如何应付这场面。他伸手往怀中一摸,指尖触及一物,他心中灵光一现,忙道:“我与丐帮的金弓神丐是朋友……” 唐君律一怔,低声道:“呵——你是丐帮派到这里来卧底的?” 其心知道事急,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唐瞎子面上露出疑色、低喝道:“金弓神丐是我多年老友,你想骗我么?” 其心从怀中掏出一粒明珠来,正是那金弓神丐送他的,塞到唐瞎子手中道:“你摸这个!”唐瞎子一摸之下,低声道:“大内里的龙凤神珠!——是了——” 他脸上神色大为缓和,低声对其心道:“那么,兄弟你贵姓?” 其心知他信了,心中暗叫一声好险,伸手把珠儿拿回,答道:“董其心。” 唐君律道:“久仰。贵帮十侠大名,唐某虽然钦羡得紧,却是只识得萧五爷一人,既然董兄弟你也在这里,想来我唐瞎子是碰对了……” 其心心中纳闷,暗道:“我董其心你居然久仰,这倒是奇事了。”又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不答,唐君像忽然道:“贵帮金限雕金八侠已经过世了,董兄弟可知道?” 其心信口道:“知道——” 唐君橡奇道:“董兄弟既然一直在此卧底,怎能知道?” 其心吃了一惊,索性道:“敝帮自有迅速传讯的办法,是以……是以在下早已知道一切,也知道唐……唐先生会寻到这里来 他这样一答,巧妙地弥补了方才一见唐瞎子就说自己是主弓神丐的朋友的露洞,只因他一见唐瞎子,便说出金弓神丐,岂非太不合常理,其心小小年纪竟能在这紧要关头,出一言而两得,真是天离异禀了。 唐君律低声道:“小兄弟,我四川唐家与贵帮非亲非故,可是唐君律敬的便是贵帮这等热血汉子,为了资帮金眼雕金八爷临终一句话,唐某已经送掉一条胳膊啦,我唐君律丝毫不怨尤,咱们两人更是素不相识,现在咱们即已拉手,那便是朋友了,以后小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对其心是个小孩倒不诧异,只因丐帮中曾有许多少年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其心虽然不明究里,但他被这种豪气感动了,紧握着那只大手,筋脉虬突,骨如钢技,那是一p大人的手啊。其心仿佛在这一刹那之间长成了大人,于是,他也用大人的口吻道:“不错,从此先生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汤蹈火也不……也不……也不哭。” 唐君探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低声道:“那么——小兄弟,这里面可有一个地方叫做‘飞云阁”的?” 其心吃了一惊,喃喃道:“飞云阁?飞云阁?你随我来!” 他们两人悄悄地贴在屋边上前进.转了几个弯,来到那两边的小楼下。 唐君律伏在地上,头上正是那‘飞云阁”三个大字,他四面望了望,悄悄沿着花园边上的石栏爬过去,似乎在默默数青步子。 忽然,他停了下来,左面一个小石亭,唐君律把石亭中一张石椅用劲一提,下面骇然出现了一个地道。唐君律轻轻自下叫道:“下面有人么?” 过了一会,有一个沉重的声音答道:“你是什么人?” 唐君婊压着嗓子道:“在下,姓唐,来自嘉陵江畔。” 下面的人道;‘小可姜一尊,阁下莫非是‘瞽目神睛”?” 唐君律夏道:“姜六侠,果然是你!” 其心喜然一惊,“姜六侠”姜六快?岂不是丐帮被俘的那个姜六侠。” 第四章 貌假情真 只听得那黑漆漆的深洞中,姓姜的道:“瞽目神睛唐大先生请恕姜某被锁深窟,不能上来见利。” 唐君律遣;“姜六侠何出此言,唐某人毕生敬佩的便是贵帮十侠这等热血汉子,姜六侠昔年断指全信的故事曾叫唐某热血为之沸腾,咱们虽乏一面之缘,却是神交久矣。” 地洞中传出一声叹息! “唉,只是姜某这一生是完了——-” 唐君像岔开道:“姜六侠,你可知道贵帮金八侠已经过世了么?” 深洞中差六侠一声嘶然惨呼。“什么?唐见你说……” 唐君律适:“日前在扬子江上,金限雕金八侠临终叫唐某将一物交给姜六侠——” 洞中姜六侠道:“唐兄为敝帮之事奔波,姜某在这里代蓝帮主谢了……” 君律道:“姜兄何必言谢。在下依金八侠之言寻访到此院附近之时,忽然被五侠七剑中的蓝白黄三人阻拦,唐某不才,激战中遭暗算,被毁了一条胳膊,那……金八侠所托之物亦被夺了去 他说到这里,洞中美六侠道:“唐兄义薄云天,竟为咱们之事遭人暗算,废了一条手臂,姜某真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他……他日若是——” 他原想说“他口若是碰着蓝白黄三人必要报仇”,但是忽然想到自己被困于此,如何能出得去,是以便猛然顿住了。 唐君慷慨然叹道:“只是唐共未能达成金八侠临终所托,实是惭愧不已——” 姜六侠道:“唐兄若是再说这话,叫我姜共何颜偷生,今生此世,只要姜某人能有脱离之日,唐兄有事姜某便是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唐君律道:“唐某虽失了金八侠所托之物,但是此时天赐良机,正好借此机会助姜兄脱险——” 洞中姜大侠长叹了一声,那声音宛如一个垂死的叹息,在黑暗中显得好不凄凉,只听得他道:“唐兄美意可感,只是——只是——” 唐君律急道:“只是怎么?” 姜六侠道:“只是在下被紫金锁练穿了琵琶骨,眼下只是一个废人了!” 唐君律听了这话,全身不禁一紧,凡是练武的人听到被穿了琵琶骨便如同听到被判死刑一般,唐君律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姜六侠也没有说话,于是立刻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唐君律忽然:“姜兄,敢问贵帮金弓萧五爷如今侠踪何方?” 姜六侠道:“萧五哥么——你到山西临汾……” 他话声还没有说完,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唐君律的身后响起:“好个山西临汾,你们还没有谈够么?” 唐君像是四川唐家仅存世上的高手,他双目全瞎,却有“曹目神睛”的别号,那完全是赞誉他耳力之佳,几乎可以完全代替双目,这时他虽一面与姜六侠交谈,其实耳听四方,便是落叶掉针之声,亦不能逃过他的巨朵。此时被人潜到十步之内.居然没有感觉,这一下可把他惊得几乎要失声而出了。 唐君像身法如电,他是侠义本性,立刻伸手先抓其心,要想把他藏妥安全之地,但是令他吃惊的是他一把抓了个空,其心竟然无声无息地不在原地了。 唐君律低呼一声:“小兄弟!” 却是无人回答,唐君律猛然向后一个翻身,他双足不见转动,身形却如一只鼓风而上的纸驾一般,扶摇而上。 黑暗中一个人飞快地窜了出来,他脚下穿着软橡皮的快靴,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他大喝一声:“站住!” 紧接着便是虚空一掌飞出,掌风强劲,呼呼作响,唐君律身在空中,反手一掌拍下,只听轰然震响,唐君律身若游龙,如同一个弹丸一般飞起五丈之高,一个翻身,便到了高墙之外。 黑暗中那人一个快步赶到,向着深洞中喝道:“姓姜的,方才那人是谁?” 洞中姜六侠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作答复。那人厉声道:“姓姜的,老夫劝你放明白一些,快告诉老夫那厮是谁?” 姜六侠沉声道:“杜良笠,你逞的是哪一码子威风?方才那位仁义大英雄的姓名怎能告诉你听?怕你脏耳听了去拍辱了人家的英雄名声!” 微光之下,那人银须根根可数,正是那杜老公,他怒哼了一声,狠狠地道:“姓姜的,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那人是谁,嘿嘿,老夫从他身法上看不出是谁么?” 姜六侠哈哈大笑道:“你既知道何必问我?” 杜老公一顿脚,不再言语,他关好了地洞,转身走了出来,暗暗赞道:“姓姜的委实是条铁铸挣的好汉,唉,看不出一个叫化儿帮会,却全是如此英雄人物!” 这时,人声传来,几个大汉跑了过来,叫道:“杜老,出事了么?” 杜老公道:“没有,没有,你们快回去,各自留神! 这时候,董其心在黑暗中摸上了床,他暗暗自语道:“好险呀好险,方才我若是招呼唐瞎子一道逃走,那就一定会被社老公发现了,希望唐瞎子能逃走……” 他把被子扯了一扯,睡在床上,这时,门外有人走过,他听见那个浓重鼻音的声音:“杜老,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老公的声音:“我发现的时候,有一人正在和性姜的谈话,他们谈什么就没有听真了。” 那鼻育道:“是丐帮的么?” 杜老公道:“那就难以断定了。” 那鼻育道:“那厮跑了?” 老公轻嗯了一声。 屋内,其心也轻轻吁了一口气。 小玲觉得生活愈来愈是无聊,她每天练练轻功,遍山漫野地跑来跑去,在主人离家前,曾经再三吩咐杜公公要好好服侍这娇女,可是小玲怎会听这老人的话,尽管社公公再三向她说好话,请她别乱跑,免得晒黑了,回来主人大发脾气,小玲仍然我行我素,不理杜公公近乎哀求的劝说。 这日她从山中回来,手中提了两只雉鸡,一进门看到董其心正在园中除草,她瞧着其心便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以为其心定会上来看看自己的猎物,因为那野雉毛色五彩缤纷,委实漂亮,谁知其心只漠然的瞥了一眼,又一心一意的拔草。 她心中大不高兴,走近其心道:“喂,你看这雉鸡有几斤重?” 其心站起身道:“小姐您好!” 小玲吸嘴道:“你这人耳朵聋了是不是,我问你这只鸡有多重?” 其心瞧了瞧道:“总有五六斤吧!”说完又蹲下身去拔草,小玲点点头道:“算你还有几分眼色,喂,拔草是很有趣的么?” 其心未答。小玲忽然气道:“好啊,你既然这等爱拔草,明天把我后院的野草全给清理干净,如果我发觉有一根未拔,你可小心了。” 其心抬头看看小玲,道:“是,小姐!” 小玲呆了一会,快快而去,走了很远,跨过花园圆门,又回头看了其心一眼,只觉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样子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再也想不到他会是这么一个大笨童。 小玲把雉鸡往厨房里一放,道:“晚上我自己来烤,把鸡毛替我好好拔下留着。” 她说完便回到房中,心中忽然无聊起来,怔怔出了一会神,不由又想到其心那专心一致的模样,她心中忽生奇想,忖道:“他年纪比我还小些,怎么一点也不爱玩,我觉得好玩的事他竟无一点兴趣,真是一个怪物。” 她转念又想道:“我三番四次寻他霉气,他并不生气,好像一个木偶似的,哼,他又敢怎样,我告爹爹他可受不了,一个小佣人有什么稀罕,要他走路他便得走。” 她想到爹爹快要回来了,她大声叫道:“老五,把烤架放在后院里,我可要好好烤这两只鸡,真肥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新月初上,小玲在熊熊的一堆柴火前烤着她的鸡,老五不时添柴驱烟,生怕呛了这娇养小娘娘。过了一会,鸡肉渐渐烤熟了,透出阵阵甜香,老五笑口大开,那满布皱纹的脸更深刻了,他不停地说:“小姐真好本事,老五就是十里之外,也能闻得这香味,垂涎不已,赶来求食。” 小玲虽顽皮好动,可是这烹任之术却极高明,她也以此自豪,当下笑道:“谁像你这馋鬼,好像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这时候其心已跑到后院拔草了,那扑鼻鸡香,惹人食欲,其心心中忖道:“香是够香了,可是火功太急,如果用酱和姜再抹上几次,把火弄小些,肉一定更酥些。” 他瞧瞧小玲,火光映得她圆圆小脸一半通红,一半阴暗,神采极是生动,正在此时小玲烤好了鸡,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和他相接,只见他还在拔草,小玲想起刚才的命令,心中有一丝歉意,可是见其心那毫无怨尤的平静脸色,她又觉得气往上冲,很不开心,地暗自忖道:“你别以为什么都不在乎,我偏偏要你在平。” 其心低着头,再也没向这边看一眼,小玲觉得无味,她见老五和杜公公都眼睁睁望着那烤鸡,便用手拉开,将一大半掷给两人,自己只留下一只鸡腿。杜公公老五连忙躬身谢赐。 小玲吃了两口,便不想再吃,她本来兴致极高,可是忽然之间,只觉意兴阑珊,那两个老人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 她把剩下的鸡脚随手抛在火中,忽然嗅到小花衫上有股油腻味,便回屋去洗浴换衣。 月亮渐渐上升,微风清凉。小玲推开窗子,她换上了一袭淡绿色行衫,十分合身贴切,她年纪虽然幼小,可是自幼练武,身材长得极为均匀,迎面晚风吹动裙带,婷婷玉立。 她见院里远处还有一个黑影,心念一动便施展轻功走了过去,那个小佣人董其心还在拔野草,她站在其心身后很近,见其心丝毫没有发觉,不禁甚是得意。她正待大喝一声吓他一跳,忽然听见其心自言自语道:“今天差不多了,明天一定能清理干净,免得被小姐责骂,说不定会被辞退。” 他用步子量着剩下的面积,走到院中假石山后。小玲听得真不知是何滋味,她心中想:“我真是这么凶恶的女孩么,这姓董的小笨人真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能够如此恶气吞声的倒数他第一,如果是我呀,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偏他相貌堂堂,却一点男子气都没有,可怜可怜。” 她虽这么想,可是内心毕竟有些不安,忽然一股甜香从假石山后透出,小玲暗忖道:“小笨人不知在烧什么?味道倒怪不错的。” 她闲着无聊又轻手轻脚地闪在石山穷,只见小笨人捧着一个烤好的红薯,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脸上露出无比的安祥和满足。 小玲想道:“他真容易满足,瞧他自得其乐也有趣得紧。” 她见其心兴高采烈吃着,不禁感到那烤红薯是美味食物,她又不好意思向小笨人讨来吃,灵机一动,沉着脸走了出来,冲着其心道:“叩畏,你哪里偷来的红薯。” 其心转过身来,并无半点惊慌之色,说道:“上次老五把他种的红薯给小姐,小姐嫌它不甜便把那一袋不要了,小的见丢了可惜,这便收了起来。” 小玲冷冷道:“谁说我不要了,哇,你胆子不小啦,竟敢偷吃我的东西。” 她口中说得极是严峻,心里却正相反,她不住观看其心脸色,其心装得胆怯地道:“小的以为小姐不要,这才敢拿来吃。” 小玲摇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再拿我的东西可不饶你。” 其心垂头不语,他把另外几个烽好的红薯双手捧给小玲,站起身来装得满面羞愧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玲怔怔捧着塔红薯,忽觉自己被人羞辱一般难堪,她怒声叫道:“给我站住。” 其心转身站住,小玲气得满脸涨红,可是也说不出任何理由来责骂其心。其心结结巴巴地道:“小姐,你……你……有什么吩咐?” 小玲瞪着大眼,半晌才骂道:“喂,小笨人,生我的气么?” 其心惶然道:“小的怎敢。” 小玲道:“那你怎么把这红薯都给我?” 其心答不出话来,他想了半天,道:“小的已经吃饱了,是以还给小姐。” 小玲跳脚骂道:“好啊,原来是你吃剩下不要的了.谁稀罕啊!”她边骂边就把山薯用力摔在石山上,摔得稀烂。其心眼中神色微变,只一刻间,又恢复没事的样子,悄悄地走了。 小玲气犹未消,她摔完了红薯,发现其心已走得无影无踪,她忽觉气愤大消,好像是做错了一件事一样,不知何时眼睛一热,流下眼泪来,但她口中还喃喃道:“小笨人敢欺侮我,明天就叫他滚蛋、” 她站了很久很久,觉得心身交瘁,便回房睡觉。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枝头鸟语花香,她被黄驾几声唤醒,精神焕发,昨晚上不愉快的事已经忘得干净。 她吃过早饭,对杜老公道:“我今天要去打猎,要几个人替我提猎物去,杜公公,你陪我去。” 杜老公道:“小姐,你就歇歇好吗,明地主人就要回来,老奴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然一定陪小姐去。” 小玲不悦道:“什么大不得的事,难道比我打猎还重要。” 杜老公对这小姐可没办法,他陪笑道:“就财1老五跟你去提猎物好了。” 小玲摇头道:“老五笨手笨脚,那怎么成,我一跑快他便跟不上。”” 杜老公神秘一笑道:“老五真的如]比笨么!小姐你走慢一点不就得啦!” 小玲道:“驰嘴太碎,跟在后面磅咦叨叨说个不停。这个我可受不了。” 杜老少好生为难,他想了想道:“小姐你怕罗嗦,小人现倒有一个人跟去是最适合,就是小姐老是和他生气,这也不妥。” 小玲心如杜公公所说的是小笨人,心中忽发奇想,如果和小辈人一次到深山去,那时猛兽多得很,小笨人一定怕得不得了,再也不能保持平常那副气人尊容。她想到此,不由怦然心动,对杜老公道:“好啦。即然没有人跟去,便叫小笨人去算了。” 老杜公叫过其心,吩咐道:“好好服侍小姐,免得老奴挂心。” 其心茫然答应,小玲非常高兴,她向其心招手道:“喂,快点准备,咱们这就动身。” 其心点点头,飞快从室中取来小姐的弹弓和箭袋,又牵过一只大狗,小玲见他做事伶巧,心中竟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其心跟在小玲身后往山上翻去,小玲不敢放快脚步,伯将其心拉下,其心背着箭袋,身子挺直,颇是神气。山径上遍是野花,空气很是新鲜,其心只觉精神大振。 她伸手要过弓箭弹弓,放出大狗前行搜索。 走了一会,山势渐渐陡险,两边石壁如刀,脚下是松散的沙砾,两人愈爬愈高,回首来路,已在白云之中,小玲伯其心失足跌下,她回头道:“喂,你看清楚我踏脚的地方再上,石头松得很。” 其心点点头,小玲又继续往上翻,其心始终跟在后面,她不禁暗忖道:“这小笨人看来文弱不堪,其实脚程倒还不错。” 忽然那大狗从斜径远处奔向前,汪汪大叫,小玲喜形于色叫道:“老黄发现狐狸了。” 她两脚一点,身形已拔了起来,落在一块突起的大石上,刷地一声抽出一支长箭,扣在弦上,其心手足并用也爬向大石,离项还有数尺,他正待运劲撑上,忽见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伸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小姐面色和悦地望着他,示意要他拉她上来,其心心念一动,已经用力翻上大石,小玲见他不要自己拉,心里很不高兴,忖道:“别神气,待会碰到猛兽,瞧你是不是吓个半死,抱住我不放,要我救你。” 她想到这,脸一红,但闻犬声愈来愈近,斜径上沙尘滚滚,她定眼一瞧,数只狐狸被老黄在后赶得飞奔。她略一比试,刷地一箭射过云,当先一只大狐狸应声倒地。其心倒底童心本误,心中一乐,忍不住拍掌叫好。 小玲大是得意,侧身又是一箭,又射倒一只,其心暗暗忖道:“这女子虽然骄傲自大,可是也颇有几分真才实学。” 这时阿黄已把一只狐狸边咬边施并了过来,其心道:“这狐狸皮色不错,倒可做件皮裘。” 小玲见他喜上眉梢,自己也跟着愉快了,她从没见过小辈人其心如此开朗过,便笑道:“喂,你喜欢这狐皮,回去叫老五他们剥下送给你,也好过冬。” 其心道:“小人怎敢穿如此贵重之物,如果小姐穿起,一定很是……很是……” 他忽然想到自己和小姐身份有别,一句话又缩了回头 小玲追问道:“你说我穿了会怎样,像一个野人是么?” 其心嗫嗫答道:“小姐穿起来——一定……更加……好看” 小玲笑道:“你也知道什么叫好看,我只知你呆头笨脑什么也不懂,每天那副样子,好像别人都欺侮你似的。” 其心爬下山石,把两只死狐狸绑在一堆,拔出柴刀想破一根枯枝挑起,小玲道:“就放在这里,等回去时再叫杜公公派人来抬,这两只狐狸总有百十斤重,你能成么?” 其心回首望了她一眼,便将两只狐狸藏在石缝隐密之处。小玲道:“今天运气很不错,才一进山就借到两头野狐,再讲前走走,打些野兔回家吃。” 其心道:“小姐,现在日已过午了,小的看小姐最好不要走远,不然天黑之前可赶不回哩!” 小玲白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是你这小笨虫跟着累赘,我只消一个时辰便可赶回家去。” 其心羞愧不语,小玲心想他一定饿极才会说出这话,心中一软便道:“好,吃过东西便回去。” 其心连忙打开干粮包,里面鸡蛋鱼肉十分丰盛,他将一盒盒食物放在小玲面前,竟然有十米盒之多。 其心拣了两个馒头,退到一边啃食。小玲道:“喂,你怎么不吃菜?” 其心道:“小的怎敢与小姐同席。” 小玲忽气道:“哼!嘴上说得好听,你心里捣鬼,别当我不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说‘这样小器的小姐,又凶又恶,我才不和她一起吃哩!”是也不是?” 这句话正说到其心心坎中,他暗暗想:“你既知道便好,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子,很难得到别人好感。” 小玲见他神色不变,简直就好像给她一个默认,她大发脾气,把食盒一个个踢翻,道:“你不吃我也不吃,这下又称你的心了吧。” 其心将没有沾灰的菜肴慢慢地拣回食盒,他轻轻叹息道:“这样的好菜,丢掉不嫌可惜么?” 小玲跳脚哭道:“你气我还嫌不够……不够?我要丢什么就丢什么!” 她抬脚又将食盒踢翻,她此刻已忘了小姐的身份,竟像对一个伴侣撒娇放赖,无理取闹。 其心这人天生城府极深,算计深沉,就是见不得女人落泪,他收起食盒,口中安慰道:“好,好,小姐不吃便不吃啦!” 小玲取帕擦干眼泪,沉着睑道:“再往前走。” 她气其心不过,她人天真,以为如此其心定会害怕陪罪,其心站起身来,背起背包,并无为难惧苦之色。 小玲成心与其心过不去,展开轻功往前便赶,其心在后面跑步赶着,但小玲家学渊源,轻功不弱,不一会便把其心抛在后面。 其心神秘一笑,忖道:“小姐脾气真大,将来谁要做了她的丈夫,这一生一世可有苦头吃了,我还须要忍耐下去,等这次主人回来,再慢慢打听那事。” 小玲跳跃了一阵,心中气愤略平,停步回首一望原路,其心还未跟上,她暗自得意道:“这下小笨人可苦了,一路上再走出个什么野兽来,哈,小笨人不吓得喊小姐救命才怪哩!” 她等了半天,还不见其心到来,又有点担心起来,小笨人手无缚鸡之力,如果真的遇上野兽,那可准糟,她仰首来路,正待跃高观看,忽见小笨人吃力万分地向这边跑来。 小玲心一放又有些不忍,其实她以小姐之尊,其心只有唯诺听命,可是其心愈是对她恭顺听命,她愈觉得不高兴。 其心气喘险道:“小姐走得真快,小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小姐影子也瞧不清。” 小玲哼了声,本想说道:“谁像你这笨童。”但一见其心唇红齿白,脸上热得通红,实在不惹人民,便住口不说了。 其心歇了会又道:“小姐,还要往前走么?” 小玲吓唬他道:“何只往前走,还要翻过这山头哩!” 其心默然,并无求情之意,小玲长身一拔,正想立足一个突出的石块上,忽听其心大叫道:“小姐,那石上是虚的沙土,快别落脚。” 说时迟,那时快,小玲已一脚踏在石上,只觉脚一软,身子下垂,下面是万丈深渊,茫茫不能见底。 小玲身子一偏,双手往崖边另外数块突出之石抓去,可是差了半尺,她低头一看,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这时才感到真正害怕,她紧闭住眼,连呼救都呼不出。 蓦然,她觉得身子一实,她睁眼一瞧,不知何时其心已把她紧紧抱住。她一怔,忽见其心仿佛受力过大,站不稳身,两人一起滚到地下。 她惊魂甫定,只见其心面色惨白,似乎极是害怕,她心里本在奇怪小笨人怎有这么大能耐,将下垂如箭的自己一把救了上来,可是一见他那惨相,不由暗叫侥幸不已,她忖道:“定是命不该绝,鬼差神使被这小笨人捞着了。” 她想到其心定是不顾性命地救自己,不禁感激地望了其心一眼。其心似乎神智未清,还紧紧抱着她两肩。 小玲道:“喂,多谢你啦,救了我性命。” 其心仿若从梦中惊醒,他忙道:“哪……哪里……小姐你没事吧!” 其实他心里在想:“刚刚要不是故意跌了一跤,这鬼灵精的小姐一定看穿我了。” 小玲听他第一句话便问自己的安危,心中大受感动,她低声道:“喂,你会命救我,你一点武功都不会,难道不害怕么?” 其心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小玲知他口齿笨拙,又柔声道:“你……你……因为看着我危险,就不顾一切地救……救……我么?我……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 其心见她面带羞涩,神色却是迫切希望,他茫茫点头。 小玲面带喜色道:“我……我一定要……要好好报答你,我叫爸爸升你作小管家可好?” 其心摇摇头,小玲见他脸色冷淡,急道:“我知道你很是讨厌我,我真不应该常常欺侮你,其实……其实呀……我……” 其心冷冷道:“小的是仆人,怎敢生小姐气。” 小玲心内一寒,声音已有哭音,她说道:“喂,你是……你是永远不肯原谅我了!” 其心这人虽则深沉,可是小玲步步逼着,他年纪到底太小,对应付这种情感之事,一时之间还是不知所措,他喃喃道:“世界上难道有永远不能原谅的事么?” 小玲喜道:“那你是原谅我了,我……我常常捣乱,只是……只是想和你好好地谈谈天,和你好好地玩一下,你却装……得什么也不懂,你……你当我是真地给你气受么?” 其心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小玲脸色羞涩嫣红,她年事虽然尚幼,可是向一个男孩要好,一种天性害羞使她低垂着头。 其心缓缓道:“天色不早了,小姐,咱们回去吧!” 小玲默默忖道:“我只想吓唬他,看看他的真心,想不到差点送了命,我难道是真想吓他么,其心,其心,你太不知我心了。” 她脸红得像盛开的鲜花。这时候,阳光正斜斜洒在她秀发上,金色迷人。 天刚破晓,旭日好像一轮熊熊火球被万朵祥云托了上来。 其心拉开了被子,揉了探惺松的睡眼,正在穿衣,忽然他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 那像是杜老公的声音:“这位先生,你说话可得要仔细些呀 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老夫在林子里白转了七八圈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你不让老夫进去么?” 杜老公道:“这就奇了,咱们这儿一不是酒家,二不是客栈,你老先生怕是喝醉了酒吧——” 那洪亮的声音道:“你们别斜着眼打量我这条断胳膊,莫说老夫还有一条臂膀,便是两条都没有了,凭你们么——嘿-一” 其心听到“一条臂膀”四个字,惊得一翻身爬了起来,匆匆穿好了衣服,用手捧起冷水往脸上一盗便算是洗了脸。他飞快地跑出房屋,拿起一个竹扫帚便跑到大门边上去打扫。 他心中以为是唐君律来了,岂料跑到门边偷偷一瞧,原来竟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儒生,一条袖子系在腰带间,分明是个断臂。 其心不禁怔了一怔,只见杜老少换了摸颔下白髯,居然并未发作,只是和平地道:“先生若是要投宿,对不起,咱们这儿没有空房屋。” 那老儒生仰天笑道:“老实地告诉你吧,老夫来此,问你要一个人——” 杜老公道:“什么?” 那老德生一字一字地道:“老夫问你要一个姓姜的人!” 杜老公面色如常,干咳一声道:“先生弄错了,咱们这里哪有姓姜的人?” 那老儒生走进一步,说道:“是么?” 杜若公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好像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也不知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忽然他挥了挥手道:“先生既是没有地方住宿.咱们设法腾出一间房子给先生将就着歇歇罢,请,请。” 那儒生居然毫不客气,大踏步走了进来,杜老公领着他走到院中。 忽然,又是一阵嘈杂声从门口传来,杜老公不禁双眉一皱,停身回头—— 只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吼道:“你们这些奴才都与我滚开 杜老公走向门口,只见一个虬髯大汉立在门口,背上斜插了两柄长剑。 杜老公大步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庄中的大汉上前喝道:“哪里来的疯汉,快快滚开——” 说罢便一伸手,疾如闪电地点向那虬髯大汉的眼。这在院中的大汉身着布衣,完全是一副仆奴的模样,然而此时却是出招如电,指尖划空宛如铁笔,显然是个点穴的名家。 那虬髯大汉体似铁塔.可是闪动之快令人乍舌,他一缩骨,欺身跨步,单掌微微一翻,五指己搭在那人腕上—— “啪”他一声,两人竟是各自迅速分开,虬髯大汉缓缓退了一步,低目一看,虎口上一道青紫色,他抬头大笑道:“哈哈哈,大名鼎鼎的‘言门铁指”什么时候做起别人的看门奴才来啦!” 那庄中汉子面色由红而白,由白复红,这才敢开口道:“阁下好掌!” 杜老公道:“若是老朽老眼无花,阁下可是性熊?” 虬髯大汉仰首大笑道:“不错,在下熊竞飞!” 大门旁少说有十来个汉子,一听到“熊竞飞”三个字,每个人都露出惊色,可见这十多个穷汉竟然全都是武林人物。 杜老公拱手道:“失敬,失敬,熊大侠红花剑乃是武林中剑术宗师,侠驾舍下,真乃寒舍无上荣幸,快快请进。” 熊竞飞拱手道:“阁下尊姓?” 杜老公道:“老朽姓社——” 熊竞飞双目凝注杜老公,缓缓走上两步,攀然一个欺身,飞快地向杜老公腹下按到—— 这一招事起突然,熊竞飞是剑术名家,那出招之快委实令人乍舌。杜老公惊呼一声,猛可飞起一脚。 熊竞飞退了三步,拱手道:“二十年前誉遍江南的杜良笠原来躲在这里,呵呵,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杜老先生选了这么个好所在,替人当起护院来了,呵呵……” 杜老公淡淡地道:“熊大侠豪气令人心折。” 熊竞飞道:“日前在下在三十里外的森林中碰上了‘瞽目神睛”唐君律,他碰上在下便瞎头瞎脑讽刺了在下一大顿,熊某好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了好半天方才明白原来唐君律被五侠七剑里的蓝白黄三人偷袭废去了一条手臂,熊某问他在哪里受的伏,他说便在这附近,熊某转了八九个圈子方始寻到这里,哈哈,快叫蓝白黄三人出来见我——” 杜老公双眉一扬,朗声道:“熊大侠,你是弄错了,咱们这里哪里会有五侠七剑中的大人物?你当真是弄错啦……”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又走来两个人,那两人却是长得十分秀俊的书生。 两个书生走到门口,左面的道:“小生想要请问一句——” 社老公道:“不敢,相公有话请问。” 那书生道:“听说丐帮的金眼雕在扬子江上死在唐门毒药暗器上,而管目神睛唐君律又在贵庄上让人毁了一条胳膊,可有这么一回事么?” 杜老公心中暗暗惊骇,他口中却道:“哪里有这等事情,咱们主人是隐退的朝庭大员,懂得什么金限雕管目神睛什么江湖汉子的事情?” 那书生道:“是么?” 两个书生互相打个眼色,便在门边不再言语,却也不肯离去,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杜老公心中犯了疑,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又走来了两个人,只见那两人羽扇长衫,举步如飞,竟是两个青年道入。 两个道人走到门前,一眼便望见了熊竟飞,两人怔了一怔,稽首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熊大侠,咱们又碰上啦。” 熊竞飞哈哈一声道:“两位道长远巴巴地从武当赶来,莫非有意在追踪熊某么?” 左面的道人道:“熊大侠又没有拿咱们武当的东西,干么要怀疑咱们追踪?” 熊竞飞大笑道:“哈哈,熊某说你不过。” 那道人拱手道:“敢问一声,唐门的‘瞽目神睛”可是死在贵在上?” 杜老公暗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是越说越不像话了,方才那书生还说唐瞎子伤在咱庄上,这回这道人干脆说唐瞎子死在咱们这儿了,哼——” 他冲口道:“道长怎么称呼?” 左边的道:“贫道张千岗。” 右面的稽首道:“贫道曲万流。” 杜老公身边那与熊竞飞斗了一掌的汉子忍不住了:“闻说武当周道长那年与昆仑掌教之战又是平手而归,天下英雄没有一人有福目睹,不知此说确也不确?” 张子岗:“武当昆仑掌教之战,结果一如往年。” 这时那门边站着不肯走的两个书生一齐冷笑一声,斜望了杜老公一眼,敢情方才杜老以说他们是隐士之家,不懂江湖武林,现在这庄汉却是满口武林掌故,岂不自相矛盾? 这时间里,其心悄悄背过脸去,躲到一棵大树下拨草,他怕让张于岗和曲万流认了出来。 杜老头对着两个道长微微一笑道:“道长们言语好生令人费解——” 曲万流道:“咱们只问问唐君律可是死在贵庄里?” 杜老儿心中火了起来,他冷笑道:“莫说没有道长所说的事,便是有,又与两位出家人有什么相干?” 曲万流哑然一怔,说不出话来。张于岗子笑一胄接道:“怎么没有相干?咱们要寻着唐先生的尸身,为他……为他……嘿,为他做几天道场,嘿嘿,做几天道场……” 两个书生险些笑了出来,这个道人信口搪塞,胡说八道,也亏他扯得出来,瞧他柬发道袍,道貌岸然,但听他口舌,却简直成了一张贼口了。 杜老公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千岗大概也觉得自己胡扯得太明显了一点,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杜老公正待发言,忽然得得声响起,霎时,尘埃飞扬,两匹骏马如风而至。 马上一左一右坐着个蒙面八,右面的一个又是只有一条胳膊。 董其心暗暗吃惊,心想怎么有那么多断了一杀手臂的人都到此地来了? 杜老公见到两个蒙面人到来,似乎颇是高兴,他连忙一扬手道:“梁兄,来得正是时候。” 左面的一人道:“杜老头,倒底是什么事情?叫咱们连夜兼程赶来?” 杜老公道:“梁兄我先问你,洪家那两位来没有?” 蒙面人道:“一路上没碰见呀,老头子回来了么?” 杜老公道:“咱主人说是今天回来,却是至今未见影踪。” 其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纳闷已极,却是不敢走出瞧个仔细。那武当的两个道士站在门内,张千岗向曲万流打了一个眼色,似是要地留神注意听,其心躲在树后,不敢探首。 红花剑客熊竞飞背对着门,伸出一只手来摸着自己的大胡子,仰首望着天空悠悠白云,神情甚是悠闲。 这时杜老头对几个人望了一眼,又向那两个蒙面人打了个眼色,道:“梁兄秦兄,一路辛苦,请里面歇吧!” 两个蒙面人跳下马来,左面那只有一条手臂的猛一抬头,忽然惊道:“杜老……那……那是什么?” 杜老公回头一看,只见正堂屋檐上钉着一柄通体透亮的小剑,杜老头面色大变,他一晃身躯,如一只劲夫一般直冲而起,轻飘飘地就飞起三丈,一伸手把那柄小剑拔在手中,落了下来。 他伸开手心,那柄小剑似水晶雕成,剑身闪闪发光,美丽之极,只是杜老头的脸上似蒙上了一层死灰。 那蒙面人道:“天剑令?” 杜老公颤声道:“不错,这是第二柄了!” 那两个蒙面人也骇然退了两步,众人听得愣了,这庄院中分明暗藏高手,却不知天剑令是什么么东西,竟把他们吓成这般模样? 熊竞飞喃喃地道:“天剑令?天剑令?” 杜老公走到门口,向外面远处眺望,门内门外还站了六七个行迹离奇的武林高手,但是此时他似无暇顾及这些了,只见他满面焦急之色,眺望远方。 忽然他招手叫道:“梁兄秦兄快看——” 他这一叫,所有的人都向门外望去,只见远远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人影。 那人身形之快令人乍舌,只见几个呼吸之间,身形已大了一倍,面貌仍看不清楚。 杜老公面露失望之色,回首对那两个蒙面人道:“是个陌生人!” 远处那人飞奔宛如天马行空,姿态优美已极,使每个人的心中都产生骇然之感。 霎时之间,那人已到了面前,只见他酒然一收身形,轻飘飘地立在庄院门前,气定神闲。 那人站定身形,竟然是个青年和尚,只是身上一袭僧袍却是百结接褴,仅能蔽体。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青年和尚的身上,这和尚却是潇洒地一笑,合掌道:“列位施主请了。” 社老头已恢复了镇定,他拱手还礼道:“大师傅赶路辛苦了,可要喝杯茶再上路?” 青年和尚双眉一扬,摇首缓缓道:“谢了谢了,贫僧只向施主打听一人——” 杜老头心中一震,脱口道:“打听什么人?” 青年和尚忽然脸色一沉,朗声道:“那人姓姜!” 杜老公骇然惊退半步,两个蒙面人忽然一声冷笑,同时斯身向那青年和尚伸手抓来。墓地里站在一旁的红花剑熊竞飞哈哈笑道:“慢来慢来,要打架一个一个上呀!” 他猛一场掌,向那独臂的蒙面人阻去,那独臂蒙面人单掌一圈,直拍向熊竞飞华盖要穴—— 熊竞飞吃了一惊,蒙面入这一掌变化好不神妙,他五指暴伸,疾抓下来,“碰”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 熊竞飞虬髯根根竖起,他只觉方才那一碰之下,对方掌力之强,平生未遇,霎时之间,红花剑客不由怔住了。 而那边紧接着也是轰然一震,只见另一个蒙面人却被那青年和尚举手一掌震退了三步! 两个蒙面人分明功力绝高,却不料这个年纪较轻的青年和尚举掌便震退了蒙面人。 杜老公面沉如铁地道:“好厉害的达摩神功,失敬,大师原来是少林来的高人!” 那青年和尚伸手自腰间拿起一个酒壶仰颈便灌,酒香扑鼻,他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小道是被少林方丈赶出了庙门的野和尚。” 杜老公霍然而惊,他凝视着青年和尚胸腹之间的一块紫色补钉,沉声道:“原来是丐帮的么侠穆中原到了,穆兄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丐帮十侠中最后的第十侠便是这“醉里神拳”穆中原了,他自十三岁方始进入少林,十九岁便因酗酒被逐出了少林门墙,然而短短六年之间,他已尽得少林奇功精髓,只怕当今少林弟子中无一能及,实是少林寺近数十年未有之奇才,少林方丈不死和尚在逐出穆中原后,曾在大雄宝殿之前拍案法叹,老泪双流,然而少林门规森严,也万难从轻发落。 穆中原出了少林,恢复了本来姓名,短短数年之间,便已成了丐帮十侠中最出名的人物,他虽名排第十,却已是帮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杜老公的话方才讲完,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穆十弟,别来无恙?” 穆中原一闻此语,霎时宛如巨雷轰顶,他仰首叫道:“雷二哥,雷二哥……” 只见那第一个来“投宿”的断臂老儒生从其心睡房隔壁大步走了出来,穆中原颤声道:“雷二哥,你……你的手臂……” 杜老公以手加额,喃喃自责:“唉,糊涂,糊涂,这断臂老儒胸腹之间不是一大块橙色补钉?糊涂糊涂,这老儿正是丐帮的雷二当家呀……” 只听得雷二侠仰天大笑道:“手臂么?断了便算啦,十弟,那口居庸关一战,没把你小命丧了么?可怜咱们那蓝老大伯是完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由笑声变成了嘶声,穆中原知道雷二哥的性子,他此时虽是仰首大笑,实则是血泪暗吞,他连忙岔开笑道:“小弟脚底贼滑,溜得其快无比,是以没有送掉小命……” 雷二侠道:“见着了你三哥他们么?” 穆中原道:“没有见着。” 雷二侠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穆中原道:“叫。弟日前碰着四川唐家的管目神睛,是他叫小弟到这里来的……” 他尚未说完,那杜老头仰天冷笑道:“嘿,嘿,那唐君律也真是个狠角色,老朽猜想各位都是被他唤来的对么?” 众人每人心中都有数。那两个书生暗道:“原来对咱们说唐瞎子已经伤在这庄的那人就是唐君律本人,咱们怎么没有瞧见他是个瞎子?” 雷二侠对杜老地道:“老兄你不承认姜老六在这座里,那也就罢了,反正——咱们后天晚上来要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伸手拉住穆中原的手臂大步而出,两边的人他们瞧都不瞧一眼。 雷二侠走到门口,庄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瘦汉子忽然沉声道:“慢走!” 只见寒光一闪,那人挥手一剑已送到雷二侠肋下,竟然疾如闪电,雷二侠独臂一扬,单掌如戏水游龙般一操而入,他背对那人,手如长眼一般三指挟住了剑身,“啪”地一声,长剑应声而折! 雷二侠头也不回,冷冷地道:“‘金鹏折翅”,你是魏陵长的子弟吧!” 那人不禁呆了,把众人都看得痴了,那庄汉正是江东剑王魏陵长的弟子,魏家剑术誉满江湖,却被雷二侠伸手破了,武林中人传说丐帮雷老二在剑术上已通神人,如此瞧来,此言是不虚了。 隔了好半晌,红花剑熊竞飞才脱口赞道:“好剑道!” 丐帮两大高手离去,身形方始消失,忽然之间,怪事又发生了—— 只见朱色的大门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大白纸,颤颤然河在门板之上! 白纸上大红色书了一个大“豹”字。 只这一个“豹”字,霎时之间,周遭的空气似乎整个冻结住了,杜老公和那两个蒙面人的眼睛中都露出恐怖之色,武当两位道长神色大变,熊竞飞亦是虬髯直竖,那两个书生面色苍白。 杜老公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好像是那张白纸便是京命符一般,只见那“豹”字下面,写着一行小字:“五日之期”。 杜老地退了三步,喃喃道:“豹人……南海豹人……这疯子五日之内要到这里来……” 众人一言不发,气氛紧张之极。不知过了多久,张子岗道:“咱们走吧!” 曲万流沉声道:“正是。” 他们走出庄门,仍是一片沉静,居然没有人嘲笑他们,那两个书生道:“咱们犯不着和豹人这疯子碰,走吧——-”” 两个书生转身便走,社老公冷笑道:“二位还是留个姓名走吧——” 左边的书生道:“小生姓温。” 杜老公讽刺道:“原来是铁剑秀才和金笛书生,多承两位不趁火打劫美意,老朽谢了。” 两个书生也冷哼了一声,大步而去。熊竞飞眼着那个“豹”字,歪着嘴角道:“一个人斗你这疯子不过,到华山去把老哈找来,咱们斗斗看吧。” 他摸了摸双剑的穗丝,也大迈步而出。 霎时之间,在门清静下来。董其心从树后走了出来,杜老公望着那张白纸,长叹道:“怎么这个疯子会跑到咱门这儿来?又是这个时候——一” 他望了望手中那柄光亮闪闪的小划,心中一阵寒意。 夜又深了。 “竹篁小宅”在庄院南边孤立着,其心紧张地摸了摸怦然的心跳,他正探听着一桩新的秘密。 其心匍伏在竹丛中,竹叶覆在他的额上,又痒又刺,他左等有等,慢慢地焦躁起来。 月光射在竹枝上,地面添了杂乱的黑影。 忽然,竹林沙沙地响着,董其心屏住气,双眼紧盯住响声起处,他不能自制地有股莫名的兴奋。 于是,两个人的侧影投在地上,董其心在黑暗中几乎不能分辨出他们来,那两个人默默而且迅速地走入了屋子中。 董其心不声不响地也绕到窗子下。 那是一间竹屋,处于竹林之中,门中悬有一个匾额,上面写着“竹篁小宅”,或许是天热的缘故,那扇窗子洞开着,这倒方便了董其心的窥探,董其心要微微低伏,才正好眼与窗齐。 “竹篁小宅”在庄内一个清静的所在,只有一间宽敞的房间,壁上挂了几幅山水字画,可见屋主人倒也颇知风雅。 室内点着几支碗口粗的蜡烛,虽是如此,光线仍是十分暗淡。董其心身子贴住墙壁,气静听室中动静。 只听其中一人道:“还是不够像他,倒像他的弟弟多些。” 另一人道:“他们兄弟俩面貌究竟有何差别?” 这人鼻音甚重,声音颇为奇特,董其心一听便知道是那个怪客——孙大叔了。 那人答道:“他眉间有一颗小红痣,额头比较挺出。” 大叔道:“”那也容易,我明早就可以改好了。” 那人笑道:“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我明晚来取。” 说着,轻轻地放了一件东西在桌上,董其心一飘眼,只见两人都站了起来,从两人身后望去,依稀可见有一个土制的物品,放在桌上,显然刚才两人就是在讨论此物。 大叔道:“我送你一阵。” 那人谦辞道:“不必了。” 大叔笑道:“月下漫步也好。” 两人走了出去,董其心略一犹疑,轻轻翻身入内。 方才因地在屋外,故看得不算清楚,这时才发现屋中堆满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有雕刻刀,一堆堆的粘土,一些白色的石头,还有已制好的假面具,这些假面具,真是老少俱备,男女都有,也有狰狞的恶鬼,映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是吓人。 他深怕那怪客回来,连忙走向那桌子,他轻轻拿起那物一瞧,不由一怔,原来是一个土制的假面具,令人骇然的是却与他父亲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想:难道他们方才说的便是父亲么?不对不对,因为我没有叔伯,父亲又哪来兄弟呢?难道是个巧合?但是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他正在莫名的惊疑之中,忽然听得竹林中沙沙之声又起,他连忙放下面具,疾退而去。 第二天一清早,董其心做完了工作,因为心中有了问题,所以神色自然而然地也沉重了些。 他漫步在花园中,那些红红绿绿的花儿,虽然对着他迎风招展,他却连正眼也没瞧上一眼。 忽然,一阵劲风起自身后,他本能地吃了一惊,但百忙中他听出那是一枚小石子,纯以推力,奔向他的右肩,他知道是有人在开他玩笑,他假作不知,仍然漫步向前走着。 那石子噗地一声,击中他的右肩,他惊喊了一声,身子一歪,倒在石板路上,嘴中伊呀伊呀地哼着痛。 身后的桃花丛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董其心暗骂了一声:“小丫头!” 小玲在桃树后拍手笑道:“笨死了,连躲都不会躲。” 董其心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转过身来道:“你为什么暗算我。” 小玲听他口气十分严竣,以为他生了气,不禁也有点着急了起来,只见她双目滴溜溜地打了个转,道:“东地荷花开满了,真好看,我……我要请你看。” 董其心一昂头道:“我不看。” 小玲忍住大小姐脾气道:“就算我方才对你不起,你去看看可好?” 董其心看她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虽然暗暗奇怪,不知是为何缘故,但也着实好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玲道:“好了!你答应了。” 董其心心想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荷花,散散心也好,便自动地跟了去。 东地是庄中平时宴会之所在,不但池中遍植荷花,养了五颜六色的金鱼,而且池畔环植垂柳,中间夹着挑花,甚是醉人。 他们两个划了一只小舟,轻轻地荡向荷花堆中,大的荷花高可及人,荷花如冠,水面吸去了热气,荷香更使人清凉。 董其心不由想起了家乡的一切,以前,他总是看着一大堆的小朋友,到溪中去游泳,白浪翻腾,天蓝如靛…… 于是,他记得自己是不告而别的,他记得小萍高兴地去找她妈妈,要求她妈妈答应收留他…… 干是,董其心的眸子中,晶然地含着泪珠。 小玲惊呼道:“你哭啦?” 董其心被她的呼声自回忆中唤回,他收敛了心神,勉强地笑道:“没有,我没哭。” 小玲抱歉地道:“是不是我打痛了你?我下次再也不顽皮了。” 董其心是个城府深而自尊自傲的孩子,被小玲险喝辱骂,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此时被人看见了他脆弱的一面,于是他变得慌乱无以自持了,他要掩饰,于是他假笑嚷道:“不是的,来,让我们高兴一下,我来唱支山歌好不好?” 小舟轻轻地摇荡了一下,小玲惊呼了一声。 董其心抬起头来,信手撕下一片荷叶,嘴中胡乱唱道: “谁家院子一朵花 眉毛细长眼睛大 美丽眉梢最动人 美丽的眼睛会说话” 小玲笑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山歌?” 董其心道:“是西域的!” 小玲吃了一惊道:“你去过西域?” 董其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父亲教我唱的。” 小玲很关心地道:“那么你父亲去过西域了?” 董其心被他问得苦笑了起来,道:“他的事情,我很少知道,因为他从不讲给我听。” 小玲低头道:“我爸爸也是这样,常常一出去三五个月,都没有消息,真是让人家担心死了。妈妈就是知道他的事,也从不告诉我的。” 董其心要掩饰自己的激动和软弱,他故意笑道:“我唱过了,你也唱个给我听听。” 小玲犹疑了一下道:“我不唱山歌。” 董其心催促道:“随便唱个什么都可以。” 小玲红着脸,低下头来,轻轻唱道: “抄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 机心久已忘,何事惊糜鹿?” 这是柳宗元的一首五律,题名叫作《秋晚行南谷经荒村》,端的是诗文如画,但董其心十字中倒有三字不懂,自是没什么兴趣;小玲渐渐恢复了冷静,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惆怅。 小玲唱完了,犹自低着头,不知是害羞呢?还是在等董其心的赞美?董其心意趣索然,轻摇双桨,口中:“天色晚了,咱们回屋子里吧!” 小玲自幼娇生惯养,对董其心已是十分低声下气了,他听得董其心语气中十分冷淡,倒有些不欣赏自己歌喉似的,她哪知道董其心是满腹心事,心中不由地气愤起来,小姐脾气又发作了。 她猛地一抬头道:“你不愿和人家在一起玩,人家也不希罕你!” 说着双足一顿身形拔起,莲步而去,只见她身形轻灵,长袖飘飘,端的悦人心目。 小舟吃她这一顿足,猛地一荡,董其心出其不意,哗喇一声,衣衫竟半湿了,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独自划舟登岸去了。 月儿懒洋洋地升了起来,大地沐于金黄色的光华之中,竹林中黄黑相杂。董其心在竹丛中穿行着,因为和小玲东池赏行这一耽搁,他今晚来得比昨晚可要迟了些。 他匆匆地赶着路,忽然,他听得沙沙之声,有人自竹望小宅的方向走来,那人身着青袍,落脚甚轻,功力显已到达火候,董其心忙止脚不前,伏身于一丛密密的竹子之中。 只见那人,脸容隐在黑暗中,手提一物,飘然自宅中走过,董其心看得仔细,几乎惊叫一声,原来那人所提的,便是昨晚在竹英小宅中所见的假面具。 见那人行了数步,忽然身形飞起,也没见他什么样的动作,人已升到竹枝之上。 董其心忽又听得有人自另一方向走来,那人也是内家高手,待得走近.正是昨晚与孙大叔在竹英小宅中交谈的那人。 董其心瞧他去势,像是往竹童小宅行去,分明是去取那假面具,但是为何,方才那青袍怪人又先取走了呢? 后来的汉子,匆匆走过,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埋伏在旁,董其心纳罕不止,待得那人走远了,竹枝上的青袍怪客轻轻跃下,董其心见他面容长得与父亲一模一样,只是额头高了些,眉间外一颗红病,不由大吃一惊,他转眼一想,莫非此人已经戴上那面具,但依稀见他手中仍拿着一个面具,待要细看,不料那人忽然朝竹篁小宅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大步而去。 董其心知道,竹英小宅已发生大事,他知道久留此地无益,不如潜行过去看看也好。 他还没走近竹重小宅,忽听得林中哗喇喇地一声响,有一人跌跌撞撞地从竹丛中奔出,那人头破血流,面如金纸,正是方才往竹重小宅行去的人。 董其心大惊。 那人亡命奔来,口中已不能出声,此人功力甚佳,脚下甚是迅捷,尤其是舍命奔逃,更是迅如雷电。 不料黑暗中那个青施怪客,忽然追来,只见他随意数步,早已追到那人身后,这分明是缩地成寸的最上乘功夫。董其心更是大骇。 青袍怪人嘴中冷哼了一声,道:“留你不得!” 说着非指一点,前面那人似乎浑然不觉退者已至身后,这时吃他一点,脚步登缓。向前冲了三步,呼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青袍怪客抬头凝视明月,嘴中南哺地道:“竹屋中那人死状,竹屋中那人的死状……” 他的脸容映在月光之中,不禁使董其心惊奇之极,怪人面容与他父亲董无公长得十分相傍,只是前额较挺,眉间有一红病。 青袍怪客又道:“那竹屋中人尸体尚温,凶手走来远遁,待我看看……” 董其心听他说厚稀奇,好像凶手与他很熟,而这个青袍怪客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蕴藏着惊世骇俗的深厚功力…… 董其心心中一个寒噤,不敢往后想下去。 青袍怪客冷笑一声,也迈开步子而去。 董其心略一犹疑不知是往竹英小宅中去好,还是尾随青袍怪客好,他想:我还不如往竹篁小宅中去打探一二。 他心念已定,忙向竹重小宅奔去。 这时竹屋门扉洞开,董其心不敢轻入,绕到屋后窗下探窥,只见屋中陈设仍然如旧,那孙大叔闭目坐在椅中。嘴角兀自挂着笑容。 董其心一怔,只因他见方才情景,还以为孙大叔睡着了,他暗自庆幸没有擅入,他伏在窗角屏住气息。 但他又暗自纳罕,为何方才育袍怪客口口声声说及竹屋中那人的死状?而且孙大叔既然约了将假面具交给被青袍怪客所杀的大汉,却又为何坐在这里?这真使他百思而不得一解。 他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莫非孙大叔已死去了。 他又看了孙大叔一眼,只见他仍闭目微笑,神情了无变化,董其小怕迟则生变,庄中或许有人来此,便暗暗拔了一根头发,轻轻吹入屋内,只因大叔是内家高手,虽轻如落发,在方丈之内,仍然瞒不过他,董其心等了半晌,见孙大叔犹无动静,方才翻窗入内,他蹑起脚步,走到大叔身旁,凑近一瞧,才知道大叔已死去片刻,气息全无了,但见他那样子,却又似乎安然入睡。董其心从未见过如此安静死去的人,怎不使他觉得惊奇万分呢? 董其心检查了孙大叔的躯体,却发现不了一丝伤痕,其人骨肉松匀,更不似点穴所伤,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可疑之处来。 他回目四顾,房中杂物大部如旧,只有放置假面具的墙角,似乎有人移动过的痕迹,想来进屋中的数人都先后来寻找那假面具。 董其心心正要抽身而退,他注意到大叔右手置于桌上,自指与常态不同,他凑近一瞧,才看出原来他食指上套了一枚极小的雕刻刀,本是雕刻面具时,专勾眉眼睫毛等精细地方的工具。 而大叔的工作台,本是精钢制应,坚硬无比,那雕刀却是白金丝渗碎宝石制成,正可以在上面刻字,前面入屋的人未料及此,是以没有发觉。 董其心板开大叔的手指,只见桌上骇然刻着三个潦草的小字——董无公! 董其心两眼一黑,几乎昏倒,他的心思索乱已极! 董无公!这是父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难道是自己父亲下的毒手? 为何初次见大叔时,他长得极像父亲,为何后来又变了样子?难道大叔和父亲真的有什么关系? 但是,原先竹枝上那人身形并不像父亲呀!不!那绝不是父亲呀!不!那绝不是父亲,可是——为什么大叔在垂危之际要刻下父亲的名字呢? 一切的一切,对董其心而言,变得扑朔迷离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意志混乱了。 他不曾为了父亲的远离而伤心,因为一年虽长,仍有再见的时候,他也不曾为了远离小萍而动情,因为他会回去的,他更不曾为了被武当逐出而灰心,因为他根本不愿名列武当的门墙。 但是,当他发觉父亲卷身于一件不可告人的疑秘中的时候,他失去了平素特有的镇静了。 他用雕刀刮去了桌上的三个字,钢桌冷冰地贴在他的手指上,就好像他的心一般地冷。 父亲及青袍怪客——眉心有痣的,竹枝上的怪客——也可能就是被误认为父亲的人,还有大叔这神秘的死状,以及青饱怪客那一身神仙般的功夫,还有这神秘的庄子,在他心中构成了一张神秘的网。 关于上一代的事,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忽然,他记起了将离武当时,周石灵道长的一句话;“你父亲当年的事,就会水落石出了,请他多自保重。” 于是,他自问着,是什么事呢?值得武当掌门如此关心?同时,他也想到,父亲身怀绝技,为何要在英年埋名江湖”z而在隐居多年之后,又为何突然要远行达一年之久呢? 他越想,问题越多。 于是,在这一瞬间,他变了,自一个只顾及耳目所闻见的孩子,变为一个涉及武林重大恩怨的少年。 第五章 良夜惊魂 蹄声骤起,庄院前掀起一片欢呼,仔细听来,那是这在院的主人回来了。 其心进到这庄院来,头一夜里主人便连夜赶走了,是以他连主人的面都不曾见过,他忍不住混在众庄丁中跑到前院去看。 门内那主人仍骑在大马上,其心一看之下,顿时毛发为之竖立,这在院的主人竟然就是那曾经煽动纠集武林高手一战毁了丐帮数十年基业的庄人仪! 其心努力将即要喊出口的一声惊呼咽了下去,他默默转过了身,走到浓密的大树下,那日他伏在草丛中所见到丐帮英雄苦斗失败的情景一一浮现心头,他仿佛仍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丐帮白三侠的恢宏气度,古四侠的威猛拳风,一霎时间他又想到被深锁在洞中的委六侠…… 这时,忽然一声大吼声惊醒其心的幻想: “嘿,那树底下躲着的是谁?” 其心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庄主正骑在马背,手中扬着马鞭正指着自己。 他心中虽然一阵惊慌,但是立刻便镇定了下来,他昂然走了出来。 那社老公对其心特别投缘,连忙上前作揖道:“启禀主人,这小孩子是老奴日前在荒林中遇上的孤儿,现在咱们院里当个小差……” 其心一听到“孤儿”两字,胸中热血直涌上来,他暗暗吼道:“什么孤儿?我有爹爹为什么是孤儿?” 但是他立刻又把这激动的情绪压了下去,冷冷地望着庄主。 那庄人仪对杜老公却是客气异常,他连忙跳下马来道:“”杜兄不可多礼,不可多礼……” 庄人仪瞪了其心一眼,其心也老实不客气地还瞪了他一眼。 庄人仪虽然面上神采逼人,但是眼中却露出几分倦色,显然是风尘仆仆。 杜老公前一步对庄人仪道:“事情成了么?” 庄人仪摇摇头道:“白跑了一趟,他……他不在。” 杜老公急道:“那……那……如何得了?” 庄人仪听出不妙,沉声道:“怎么?事急了么?” 杜老公从怀中掏出两柄通体透明发亮的小剑,颤声道:“已经两柄了,还有一柄……就……” 庄人仪面色陡变,但是立刻恢复了平静,他皱眉苦思了一番道:“那……那丐帮的点子呢?” 杜老公道:“那倒没出事,只是那个唐瞎子险些给咱们带来天大祸事——” 庄人仪道:“咦——那瞎子还没有死?” 杜老公道:“说来这唐瞎子也真难惹,他逢人便告诉咱庄里又杀人又怎么的,一口气让他唆使来了七八个一流好手——” 庄人仪道:“什么好手?” 杜老公道:“铁笔秀才和金笛书生……” 庄人仪以后加额,叹道:“还好还好,幸好我不在家,否则对这两人怎生交待?” 其心听他如此说,不禁猛可一怔,既而恍然,敢情上次庄人仪与丐帮决斗之时,铁笔秀才与金笛书生与庄人仪是一边,但两人并不知道这庄院的主人便是在人仪,是以庄人仪要大叫“还好”了。 社老公继续道:“还有武当的两个弟子,红花双剑能竞飞 庄人仪惊道:“熊竞飞?他……他也来了?” 杜老公道:“还有丐帮的雷老二及穆老十……” 庄人仪骇然睁目,喃喃道:“雷老二?穆老十?再加上那天的蓝老大?……丐帮英雄竟是一个也没有死?惨了惨了……” 他说得虽轻,但是其心却是一字一语全听真了,他何等聪明,心中略一回转,便已了然,他暗暗道:”‘原来那回音君像在黑林子中遭暗算的事全是这庄人仪干的,他先编造个什么地图把五侠七剑的黄蓝白三人骗来,暗算了唐瞎子以后,再出其不意暗算了黄蓝白三人,唐瞎子怎么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好毒的计策啊……” 只听得杜老公道:“雷老二与穆老十今夜便要来咱们庄里要人——” 在人仪双眉一扬,冷笑道:“好吧,咱们便斗斗瞧!” 他说到这里,忽然问道:“熊竞飞他们怎么打发走的?” 杜老公脸上一凛,缓缓掏出了那张画了“豹”字的纸头。 在人仪看了“豹”字一眼,又看了看那“五日之潮”四个字,他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胡须抖颤,目露率先,他一摔马组,沉声道:“请梁奏两位到我书房来!” 杜老公低有道:“梁先生昨夜突然暴毙!” 在人仪张口腔目,并不再说别的,猛可大步向内走乡,只留下那一个“豹”字触目心凉地放在地上! 其心悄悄地退了回去,他知道所谓“秦梁”二人便是那两个蒙面人,——如此说来,正是那日阻击丐帮白古二侠的两个蒙面人,杜老公说“梁先生昨夜暴毙”,难道便是指昨夜在竹林外被那神秘的青袍任客所杀的人? 其心觉得寒意从脚底直冒上来,但是他决定要留在这庄中,因为他发现了爹爹的名字刻在那孙大叔的桌上,这关系着他爹爹的秘密,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xxx 黑夜降临了。 在院里主人回来了,可是气氛丝毫没变得轻松,紧张的空气压得院子里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丐帮的雷二侠与穆十侠今夜要来,虽说只是两人,但是这几乎已是丐帮中实力最强的一对,想当日大名鼎鼎的大漠神尼与丐帮在居庸关上决斗,蓝帮主也不过是带雷穆二人便去赴约,这两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已交三更,仍然是静寂一片。 正当在院中人开始怀疑丐帮英豪不会来了的时候,庄院正门上飘然飞进了两个人。 院中早已有所准备,立刻门边火把大举,照得一片大明,门前骇然并立着雷二侠与穆十侠! 在人仪大步走了出来,雷二侠仰天长笑道:“庄人仪,果然是你!” 庄人仪拱手长揖道:“香二侠盖世英雄,驾临敝庄,幸甚!” 雷二侠昂然不还他礼,朗声道:“庄人仪,丐帮已经叫你给毁掉啦,你便把差六弟放出来全了咱们兄弟之义又有何妨?” 庄人仪哈哈笑道:“雷二侠此言差矣,姜六侠不幸失踪,在某人也在江湖上四处打听下落,雷二侠何以指定是庄某藏了姜六侠?” 雷二侠长袖一摆,冷冷地道:“庄人仪你听真了,今日不管你怎么说,咱们非找出六弟不可!” 庄人仪笑道:“然则雷二侠打算搜么?” 那边穆十侠冷冷地道:“所以我瞧还是在先生自己交出来的好。” 这句话说得好生厉害,不但认定了庄人仪藏了差六侠,而且等于替雷二侠说明了“你不交出来咱们便搜”! 庄人仪强忍满腔怒气,故意侮辱穆十侠道:“啊哟,穆十侠好厉害的口舌,难怪少林寺的老和尚容不得你。” 武林中提起被逐出门墙乃是被认为奇耻大辱。庄人仪当着穆十侠这么一说,连庄院中人都觉骇然,岂料穆中原哈哈笑道:“我穆中原一不忘义叛师,二不好杀犯成,只为喝了几口老酒被赶出了少林,这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少林不赶我,若是不让我穆中原喝酒,迟早我还是要走的,哈哈,庄人仪,你想气我可是枉费心机了!” 庄人仪左面立着那个蒙面的独臂汉子,右面却立着一个新面孔。 这张新面孔只有躲在一旁偷看的其心认得,他记得这个人便是那日与丐帮四侠古筝锋碰了一掌的狂傲汉子,他依稀记得是从天山来的性铁的家伙。 庄人仪冷哼了一声道:“庄某人虽然面和心慈,却也不是好欺侮之人。” 雷二侠笑道:“庄人仪今日让你好话说尽,口头占尽便宜也无妨,反正咱们今天是搜定了。” 只听见一个沉沉的声音道:“他妈的,臭叫化让人打散了还好意思在这里死缠活缠,脏死啦!” 雷二侠伸手向那人招了招道:“你出来让我瞧瞧!” 那人冷笑一声走了出来,穆中原凝目注视了一下,淡淡地道:“原来是河北道上的土匪头子,喂,龙老大,你怎么山大王不当跑到这里替人做看门狗啦?” 那大汉冷笑道:“臭叫化,你他妈的少不识羞,你们要找那姓差的叫化子,告诉你,上个月老爷从河南过时,看见几只野狗正在啃一个死叫化的骨头,那死叫化倒有三分像你们那位姜六爷呢,我瞧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到这里,口中唾沫横飞,好不得意,只见穆中原猛然略一挥手,那大汉一声惨叫,立刻死在十步之外! “少林神拳!” “百步神拳!” 众人立刻哗然起来,这龙老大乃是河北黑道上第一把高手,竟然在十步之外,被穆中原隔空一挥手,便死于非命! 庄人仪脸色比铁还青,他一字一字地道:“穆中原,你今日走不出这庄院了!” 穆中原冷笑一声,转首道:“二哥,往里冲!” 雷二侠大步上前,立刻有两人一左一右出拳相阻,拳风霍霍,分明全是成名好手—— 雷二侠依然前行,只见他微一晃身,真如凭虚御风,竟从两股强劲拳风之中穿然而过,那两人险些互相击中,掌风相撞,轰然声起! 雷二侠这一手端的漂亮已极,在院中的庄丁分明个个都是武林好手,只差没有叫出好来。 庄人仪也上前一步,冷冷道:“雷以停,你不要数人太甚!” 雷二侠并不答话,继续前行,他看似目不斜视,其实此时全身肌肉有如紧张之弓弦,一触即发。 “呼”地一声,那蒙面独臂的大汉一把向雷二侠抓来。雷二侠身经百战,他知道攻击决不止于此,只见他身体向左一倒右肘宛如钢锤猛然飞出,右腿却是横里飞起一脚踢出—— 果然右边有人准备出掌,被雷二侠飞起一脚先行攻到,只得倒退一步! 雷二侠从开始动作到此时,无一个动作不是既攻且守。巧妙之极,他单掌一翻,又向前行了五步! 在人仅大喝一声;“止步!” 他猛可一晃身形,已到了雷二侠身边。 雷二侠目现四方,他见在人仪到了面前,精神一凛,五指同时分出,抢前一步,大喝道:“十弟,起!” 穆中原一声长啸,身形如一只苍鹰般腾跃而起,一直向左而去,只见五条人影同时跃起空中截拦,霎时漫空都是人影飞翔 穆中原虽是少林逆徒,但是一身少林功夫委实惊人已极,他身形一折,猛然向斜方急速下落,那五人扑向空中,都是全力而发,哪里收得住势。 穆中原才一落地,便有三个人递掌而到,穆中原可一个旋,双掌齐出,只听得闷哼声起,三个人中有两个倒在地上! 穆中原欺身便奔,直向左边跑去,左边正是那矗立着的“飞云阁”,只见一人快逾奔马,从斜方直截上来,伸掌直点,正是那蒙面独臂怪客! 穆中原身在空中,四掌相交,穆中原只觉掌上猛震,身形竟然无法前飞,他沉声问道:“报上名来!” 那蒙面人冷笑道:“死了做个糊涂鬼不好么?” 穆中原呼地一声落了下来,他猛抬头,只见“飞云阁”三个大字就在眼前—— 这时,雷二侠身陷重围,他一口气和庄人仪与那天山来的铁氏高弟连碰了七掌,双足钉立,一分也不曾移动,只听他大喝一声,竟然在这困境之中拔身而起—— 庄人仪身形快得骇人,沉声道:“雷以谆,你已经走不了啦!” 雷以谆双拳如锤,一口连传出两声啸叫,两个飞身相阻好手齐齐被他在空中击毙! 雷二侠方才落地,又喝道:“十弟,起!” 说时迟,那时快,穆中原应声再度飞起, 雷以淳站在一个假石桥上反身拍出五掌,忽然之间,一道寒光陡起,雷二侠手中已多了一辆长剑。 庄人仪伸手一掌击到,雷二侠只一股柔和软劲传了过来,他剑出如飞,猛然倒退一步,躲开了那股暗劲,他的心中开始凛然,他暗暗道:“庄人仪是武林中的神秘人物,看来他的功力当真深不可测,这等睹柔之劲好生难防——” 雷以伸长剑到了手上,剑光一吞一吐,逼开了两旁之敌,奋身腾空而起,再度向穆十侠那边靠去。 丐帮二侠雷以淳拳剑双绝,但是他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师承,他的一招~式全是从天下各大名派绝艺中学来的,他天生坚毅卓绝,为了苦学一招半把,常常受尽千辛万苦.是以他的拳剑绝学中招招都是辛酸血泪。虽然雷二侠所学全是大杂烩,然而每招每式难因得之不易,他那份功候放那名门大派本派的高手犹有过之,这真是武林中的奇迹。 那穆中原借着雷二侠的掩护,再度腾空而起,已到了“飞云阁”下——一 独臂蒙面人掌重如山,一掌劈向穆中原,雷二侠正好此时落下,他一扬长剑,疾比流星地直刺蒙面怪人,蒙面人单臂一沉,长驱而入,同时在人仪身形如电,又已一掌递到雷以淳背宫——一 雷二侠巧妙地一转身子,蒙面人的一掌落空,而剑式一点不须改变,便笔直刺向庄人仪,在人仪不料他变格出奇至斯,也只得退了一步。 这真是最漂亮的一招,任你天资绝顶,师门剑法天下无对,也绝不能教出这一招来,雷以淳一生身经百战,负伤何下数十次,这全是从流汗滴血之中领悟出来的招数,岂比寻常? 穆中原借着这一瞬间,量着步子向前猛奔,一直淳在那花亭下—— 雷以淳知道这是紧要关头,他若是不能在这一刹那中将对方全部阻在石桥上片刻,机会将永远不再了! 只听见雷二侠大喝一声! “十弟,只顾我人,旁的别管!” 他左脚斜飞,右手长剑由横至竖划了四分之一个圆圈,剑尖不住地跳动,每一跳动都巧妙地攻向敌人,也就等于一划之间,连续攻出了十余剑! 庄人仪人在左面,忽然一掌从右飘来。雷以淳一剑刺他腕脉,左肩横里一撞,啪地一声与人碰了一掌,他感到肩臂重重一震,险些退了一步,心中不禁大骇;连忙低首一看,正是那天山铁家的弟子。 雷以淳剑身一抖,庄人仪忽然欺身便进了雷以谅剑圈之内,雷二侠竟然看不清是怎么一个身法—— “啪”地一声大震—— 雷以淳以肘飞出,硬接了庄人仪一招,他双肩一晃,闷然哼了一声,刷地又是一剑飞出! 庄人仪双掌紧逼而上,要想把雷以淳推开,雷以淳咬紧牙关,剑掌齐出,发招之快,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那边十侠穆中原对准蒙面独臂人一冲而过,但是独臂人功力深厚异常,他单掌如刀斩下,直取穆中原脉门。 穆中原知道时机不再,若是不能立刻将蒙面人废在掌下,只怕再也无法冲过去了,只听他大喝一声,双掌呼呼挥出,达摩神掌功夫力聚掌上,悉力而发。穆中原是少林寺数十年来第一人杰,他年纪虽轻,掌力之重在丐帮十侠之中可以称冠,这一下一连十掌劈出,掌掌有如开山巨斧,蒙面人虽然功力深厚,却也不敢接招,登时退了十步! 穆中原欺身而进,冲到石亭之中,伸手便抓住那地洞开关,分明他是早已听唐君律说得清楚,大喝一声:“开!” 轰然一声,地客现了出来,穆中原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柄乌光闪烁的匕首来,向着地窖内大喝道:“六哥,是我穆中原,匕首下来了!” 他正要抛下那匕首,蒙面人操起一张石凳呼呼打了过来,穆中原眼观八面,一矮身形,举起手中匕首一架,只听得嚷地一声,那么大的一张石椅竞如切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半! 蒙面人万料不到这乌黑短匕竟是如此宝刀,他征了一怔,穆中原已把匕首丢入地窖! 地窖中传出惨然的声音:“十弟,一切太迟了……” 穆中原心急如焚,劈头听到这么一句话,宛如冰水从头上林下来,此刻他一急之下,脱口大骂道:“他妈的,六哥你别那么窝囊废成么?” 地窖中传来一声长叹,穆中原再也无暇想到其它,他一个翻身,对准蒙面人便是一掌—— 蒙面人独臂一侧。这时,又有三人抢身围攻过来! 穆中原环目一看,只见不远处雷二哥剑掌齐飞,三丈方圆之内,全是他的剑光拳影,他不由胸中豪气大振,挥掌喝道:“六哥,二哥也来了,咱们今天杀个痛快!” 他迎着三个新加入的敌人一闪身形,长吸一口真气,轰然发出三掌,听得惨叫声顿起,三人中又伤了两人。 穆中原神掌惊人,他借着这一刹那,伸手又掏出一把长索,呼地一声丢入地窖,长索的另一端年系在他的腰上。 蒙面人再次逼近发掌,中原喝道:“六哥,鼓起勇气呀!” 在那边,雷以体剑出如电,掌出如风,但是身上已是血流如注了! 他身中了两剑,但是他却不能不以全身功力应付正面的庄人仪! 庄人仪一身奇功深不可测,若不是雷以淳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任他秦剑无双,处此被围之境,焉能支撑得下去? 雷以淳自幼失估,母亲为奸人强占,他既无一贯师承,又无长辈照应,他所得一身奇功可谓每招皆是血泪,然而他却成了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拳剑高手,这不仅是武林中的奇迹,简直要愧死那些名门大派中不成才的弟子们了。 这时他巴舍出了性命,他只在暗中默默地呼道:“十弟,你要快些,你要快些……” 庄人仪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知先算了,他用了大部分的人力困住了这名满武林的丐帮二侠,却不料那边担任救人工作的穆中原掌力竟然犹在雷以浮之上! 穆中原再度大喝道:“六哥,快呀!” 他面色酡红,鼓足掌力横推直切,掌力所及,骨折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蒙面独臂人大喝道:“老铁,快到这里来!” 那边天山铁氏高弟如大鸟一般直飞过来,雷以伸出剑相阻,却被在人仪飞出一掌何意?—— 雷以淳大喝道:“十弟,小心!” 穆中原一施身形,一掌击中一个庄丁背上,那庄丁哼都没有哼便死去了。 就在这时,穆中原感到腰上绳索一紧,他连忙力贯双腿,只听得呼地一声,地客中的姜六侠攀着绳子爬了上来。 姜六侠巍颤颤地扶着石栏站住,脸上毛发纵横;面无半分人色。 穆中原颤声道:“六哥,你怎么了?” 他呼地挥掌架了独臂蒙面人一掌,由于心中一惨,竟被震退了一步! 姜六侠惨然道:“十弟,我不行了,琵琶骨……琵琶骨……” 穆中原怒火从胸腹之间直烧上来,他猛一挥掌,大喝道:“六哥,别说丧气话,今天说什么咱们也要冲出去!” 他话声未完,那边传来一声大对雷以淳剑式一慢,胸上中了庄人仪一掌! 他踉踉跄跄退了三步,以剑支地,喘息道:“好,好,庄人仪,你好掌法!” 穆中原一听雷以淳的声音,如雷轰顶,姜六哥如同废人,自己如何冲得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一排短仅数寸的小箭钉在“飞云阁”上,那庄前堂下多了王个人—— 左面的一个手中提着一张短小的金弓,右面的膀阔体高,中间的稳若泰山,右面的大汉道:“是十弟吗?” 穆中原觉得霎时之间,仿佛全身的热血全部涌到脑上,他一生没有比这时刻更感动过,他大声喊道:“三哥四哥五哥你们都来了,正……正是时候啊!” 他退了一步,伸手握住了姜六侠的手臂,他觉得热泪在目眶中滚动着。 在人仪面色难看已极,他喃喃骂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丐帮这几个老鬼怎会同时赶到?……一切都完了!” 金弓神丐朗声道:“二哥,受了伤么?” 雷以淳精神为之大振,他长吸了一口真气道:“不妨事,照顾六弟——” 穆中原一把抱起姜六侠,飞身而起。雷以淳一大步一大步走到萧昆的身旁,这时,丐帮虽然解散了,但是丐帮十侠中最强的五人聚到了一起,昔日大侠威震武林,这五人一起赶到,庄人仪虽有一身奇功,却也只有惴然。 丐帮诸人一言不发,背着六快直往外走,在院中竟也没有一人阻拦,看着他们走了。 一直到了门口,穆中原回过头来冷冷地道:“咱们六哥承庄大爷照顾了这些日子,多谢啦!” “爹爹,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小玲在书阁中缠着,庄人仪面色如常,只是语气烦躁:“就是几个强盗来咱们这里打劫,结果让咱们打跑了。” “我……我听说死了许多人是么?””‘小孩子管那许多干什么?是什么时候啦,你还不去睡!” 小玲吸着嘴侠快去了,这庄里的罪恶阴谋都不会让小玲知道,是以她仍是个天真的大小姐。 小玲走了以后,庄人仪拍了拍手,那社老公悄悄走了进来,后面还有那蒙面的独臂人。 在人仪沉声道:“臭叫化救走了人是小事,天剑令才到了两柄,也还可以拖一阵,目前第一大事是豹人那疯子如何应付?” 蒙面人颇不然地道:“小事么?我以为臭叫化们必会卷土重来!” 庄人仪烦躁地道:“唉!你有所不知,不错,雷以淳的剑法厉害,穆中原的拳头也厉害,可是怎能和豹人这疯子比呀?豹人的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咱们这里上上下下几十人,有谁是他敌手?” 众人默然,杜老公想起那天只是一张写着“豹”字的通谋,便将门前六个武林高手给骇跑了,他皱着眉头,心中凛然。 阁外,其心静静伏在暗处偷听着,他听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却愈谈愈远了,那日孙大叔等人的死却好似被遗忘了一般绝口不提,他不耐烦地悄悄走开。 将到自己小屋,蓦然,门墙边一条人影一闪,其心机警地往暗处一躲—— 其心只觉那条人影依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他心中一动,伏下身来,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那人在门前一淳,身形陡然间冲起,右手一挥,只闻轻微的声响,一点白光牢钉在门枪上。 其心循声而望,只见门婚上钉着的是一短小的白剑,通体透明,其心动中一栗,暗呼道:“天剑令,一共是三柄了。” 他并不知这天剑令是何物,但他从在人仪以及杜公公的害怕神色中,已清知这天剑令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其心心中忖道:“庄人仪和杜公公分明对这天剑令存有恐惧之心,想来天剑令的主人,必是一个奇绝的高手了,我千万不可大意被他发现。” 黑暗中,那人打好了天剑令,左右一张望,缓缓走了过来。 这时忽然一阵清风,月亮淡淡吐出清辉。 其心在月光下,再看那人,正好那人转过身来,其心看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思潮起,暗忖道:“他,是他!他竟是住在家乡附近那姓齐的富家子弟!” 其心未游荡江湖之前,在家乡中,和齐家公子虽不相熟,但齐家公子每日骋驰骏马打他们河边经过,尤其是那日当其心被一群顽童打得口破血流之时,他曾躺在水边为这齐家的少年华丽之神采激起沸腾的冲动,他似乎还记得清楚,他冷冷对他说:“……报仇去呀……” 齐家公子走了两步,沉吟一会,突又走回门前,伸手在门上似乎刻划什么字句。 这时明月已然当空,月光下其心清楚可见,那齐家公子在门上刻划的竟是一个“董”字! 其心心中猛可一震,就在这时,忽然在方假石山后一条人影如电而出,呼地一声,直掠向背对着其心的齐家公子。 那人身形好快,好几丈距离一飘而至,口中低沉叱道:“朋友,你想干什么?” 齐家公子似乎一惊,刷地一个转身,那人正好掠到他身前约莫一丈,口中又道:“相好的,你是什么人?” 齐家公子面上陡然紫气一闪,其心只觉双目模糊一花,呼地一声,齐家公子一声不发,左右双掌已扣住那人脉门! 其心不由一骇,只见齐家公子双手如冰,一连点了那人五六处穴道,身形微晃,已飘墙而出。 其心的脑海中,不断现出那一个“董”字,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这个“董”字,和自身有密切关系,终于他忍不住,轻轻开门跟了出去。 齐家公子似乎江湖经验很差。一路行来,毫不注意身形,其心踉的倒不吃力。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地势越来越荒僻,来到一座山前。 齐家公子走到山脚旁,向右一片矮丛林转了过去,身形顿时消失。 其心也走到丛林边,向右一转,身形才动,攀然呼地一声,齐家公子端立身前。 其心心中一震,敢情这齐家公子早就发现自己了,只听那齐家公子道:“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其心身在暗处,齐姓少年看不清他,他心念电转,口中微笑道:“我知道你是谁。” 齐家公子见他答非所问,双眉一皱道:“你可是那座中之人?” 其心忽然冷冷笑道:“天剑令,你又去发那天剑令?” 他说这话,纯粹是试探对方,果然齐家公子一听此言,面色登时大变造:“你怎么知道?” 其心微微笑道:“我亲自所见,自然明白。” 齐家公子面色又是一变道:“这么说来,你是庄中之人了?” 其心见他面上杀气密布,心中不由一怒,暗暗忖想道:“这娃齐的分明平日有钱有势,养成一副狂傲性情,自视甚高,我最看不过这一点。” 但他倒底生性淡泊,这种念头一闪而灭,于是满不乎地道:“不管我是否是庄中人,但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齐家公子一怔,半晌才道:“什么问题?” 他们两人年龄都在十四五岁之间,其心这数月来,整日游荡江湖,经验老练得多,比起来,齐家公子年纪虽然稍大,但却远不如其心措辞老练。 其心面色渐渐沉重,他低声问道:“我知道你姓齐,但你在那在门上,为什么又用手刻了一个‘董”字?” 齐家公子陡然间面寒如冰,他厉声道:“你,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 其心动中一紧,果然这个“董”字其中大有奥秘,他不理会齐家公子的吼叫,喃喃道:“你难道有什么秘密么,那天剑令 齐家公子忽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他脱口问道:“你难道你姓董?” 其心心中大震,脱口呼道:“在下董其心!” 就在这同时,一声俄狼似的呼号声,在十多丈以外传来,几乎盖住了董其心的声音。 其心只觉这呼声好不难听,刺耳已极,全身不由一颤。 那齐家公子面色也一变,他一把拉着其心,其心心中一动,但立时党抑下来,沉声道:“你干什么?” 齐家公子没有理会,用手指指身旁密林,其心登时会意,两人一起钻入林中。 又是一声厉啸传来,这一声好像并没有近一些,似乎那人在原地狂呼。 其心听那声音,简直好比野兽,他心中一动,轻声向身旁的齐家公子道:“是不是那南海豹人?” 身旁了无声息,其心凉而回首,哪有齐家公子人影,不知何时已走! 其心吃了一惊,但他立刻被那怪啸声吸引住,只因那啸声再起,那人已离自己藏身之处,不及五丈! 其心益发隐藏好自己身形,缓缓爬到不远处两块大石之间,再加上密林,在山道上行走,确实极难发现伏藏有人。 其心方隐好身形,一条人影已掠到,月光只见那人身高丈余,体格巨大已极,面上凶光闪闪,虽是人形,但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出一种认为他是野兽的感觉。 那人掠过其心身前,停下身来,仰天对月又是一声长啸。 距离近了,其心只觉那啸声之后,隐隐约约有一种疯狂的味道,而且震耳已极,心中更加断定这人便是那“南海豹人”了。 其心在庄中,曾见熊竞飞,金笛铁剑,武当双剑,一见豹字会号,都不敢招惹,那庄人仪,社老公对豹人的恐惧,较之神秘的天剑令,并无不及,可见这南海豹人一身功夫,实是非同小可。 豹入停下身来,面上表情极为难看,他攀然仰天用鼻嗅了两嗅,那模样简直和一条猛兽毫无分别,其心看得恶心不已! 豹人嗅了一会,忽然身形一转,竟面对着其心藏身之处,满脸凶残之色。 其心心中大骇,难道这豹人真和兽一般,可以嗅得出人味? 豹人又嗅了一会,猛可一家狂啸,其心心知果然行踪已露,他究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看看豹人那凶相,心中骇伯已极。 豹人笔直对着其心藏身之地走了两步,又是刺耳一胄厉啸,但他的啸声未完,左方忽然传来重重一哼,虽只短短一哼,却打断豹人的狂号。 豹人身形如同触电般一侧,左方缓步走出一个人来,月光下,那人一袭青袍,好不潇洒。 其心藏身在两块巨大山石中央,正好有一道石缝可望出去,只是这石缝太狭了一点,只能望见豹人和那青衣人的背影,其心依稀觉得这青衣人的背影,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 豹人似乎由于有敌入侵入自己周围不及五丈,自己一无所觉,很觉震惊,是以半晌没有狂啸,四周顿时为之一静。 其心只见那青衣人垂手而立,冷冷对豹人道:“你就是南海豹人?” 豹人双目一凝道:“正是。敢问阁下何许人物?” 其心觉得豹人虽凶最成性,但谈吐却仍似人类,并不在野,只听那青衣人冷笑道:“你不必管老夫何等人物,既然你是豹人,今日老夫饶你不得!” 其心心中忽然一颤,暗暗忖道:“这青衣老者分明是有意找这豹人,并非途中偶逢,那齐家公子突然失踪,莫非就是去找他 他聪明绝顶,心中已猜到事情大概,这时豹人对青衣怪人道:“本人多年不出南海,倒要见见中原道上,有什么人如此胆大张狂!” 青衣老人哈哈仰天一笑道:“武林中盛传你嗜杀成性,如同野兽,今日也不必多说,你发招吧!” 南海豹人一生横行武林,加上他生性狂大,怎能忍住这一口气,但他人虽凶暴,心计却精,他对这青衣人已存下警惕之心,是以面上虽暴怒如狂,但心中却万分谨慎考虑出招。 以红花双剑等人的功力,对南海豹人尚且。恐惧如此,其心知道豹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惊天动地。 墓地南海豹人大喝一声,双拳捣出如风,他身高大余,这两拳乃是由上而下击出,力道更加威猛绝伦。 那青衣人身形一闪,向后猛飘,豹人突地腾空而起,这一跃足有丈余,对准青衣人身形急扑而下,双手模糊一阵舞动,竟能在这种硬打硬撞的招式中,加上“拂穴”的内家上乘手法。 一旁伏着的其心几乎大呼出声,这等内外合一的功夫,武林中确是闻所未闻。 青衣人左右微微一晃,豹人的掌势始终罩着青衣人各处重穴,墓地青衣人身形一栋,也是腾空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人影在空中一交而过,其心运足自力,也看不清青衣人用的是什么手法,将豹人惊天动地的攻势,悉数封回! 两人身形同时落地,豹人似乎呆了一呆,青衣人身一落地,陡然再腾而起,令他全然不能相信自己双目,世间竟有这等快捷身法!更奇怪的是,青衣人的身法竟和方才齐家公子出手制住在丁的神奇身法如出一辙,由此可见,齐家公子和这青衣人有密切关系了。 其心思潮电转,那青衣人已掠到豹人身前,豹人骇然大呼出掌,但是这奇快的身法,在豹人内力尚未提纯前,青衣人的双掌,已按在豹人胸前。 “拍”一声,仅仅一个照面,顶顶凶名的南海豹人竟被这神秘的青衣人打中死穴,豹人这么巨壮的身子,一连后退五六文,双目中暗然无光,他努力睁大双眼,模模糊糊地注视着青衣人,他终于猜到青衣人的身分,但是,他的心脉,已经寸寸裂碎! 豹人吸了他最后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指向青衣人,嘶声喊道:“你——你就是天剑——天剑——”说完翻身倒毙! “——天剑——天剑令!”其心在心中默默狂呼! xxx 庄院中调兵遣将,为的应付那茶毒武林的南海豹人,但是却不知道不可一世的豹人已经一命归阴了。 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旁,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屋子,屋门口,梧桐树下,坐着两个婢女装束的人。 两人背着屋子,身后是一个窗口,却用细纱糊着,灯光穿过,一片绿色。 一人道:“明日庄主大宴新来的庄客,却苦了你我两个。” 另一从摇扇取风道:“这厨房的差使可真苦。” 原先那婢女道:“这锅红烧牛肉场,只怕烧到三更,还不得好呢?” 两人都哼了一声,这时,背后的纱窗上,印出了一个人的侧影,只见那人低身下去,掀起锅盖,停立了一回,得意地轻笑了一声,那两个婢女忽地起立,转过身子,喝道:“是谁?” 那人开了房门,两个婢女慌忙躬身行礼,惊叫道:”‘庄主?” 庄主冷声道:“你们两个也太轻忽责任了。” 两人素知庄主脾气甚是严格,今夜只因厨房实在热气太重,故在门口坐着,却不知庄主何时走进去的,她俩心中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额角渗汗,连声求绕。 庄主冷酷一笑道:“岂容得下次,明儿自己向杜总管报到!” 说着大步走了。 xxx 杜公公正站在柳树下,忽然有一个人跟踉跄跄地奔来,喊道:“杜公公!莫非午餐食物败坏了不成?我肚子好痛!” 杜公公面上装作一惊,心中暗道:“还差一个人了,嗯,是马回回。” 他口中却道:“吴兄新自巴蜀赶来,想是路上遇了风寒。” 那人捧着肚子道:“我吴飞也走过千里路,从没闹过风寒。” 杜公公见吴飞神色之间有三分疑色,知道他这种老江湖也瞒不过,杜公公心中早有计较,这时不慌不忙地笑道:“依曼兄看,是怎么一会事?” 吴飞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是中了毒!” 杜公公点点头道:“不错!” 吴飞脸色大变,一把扭住杜公公的衣衫,以他三十年的功夫,竟然制那毒素不得,可见此毒之烈。 杜公公不闪不避,平静地道:“吴兄想知道是何等毒物!” 吴飞怒道:“当然!” 杜公公笑道:“吴兄可听过南疆百毒,以何为先?” 吴飞抓住社公公衣衫的手,不自禁地垂了下来,他半绝望地低声道:“赤尾巨蝎?” 杜公公道:“正是此物!” 吴飞眉头紧皱,一手按腹,一手指着杜公公道:“你好毒心!我翻云手吴飞千里相投,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杜公公笑道:“本庄久被天下武林相嫉,不得不防!” 吴飞顿足道:“我与你拼了,反正活不成了!” 杜公公哈哈道:“谁说吴兄活不成啦!” 吴飞一怔。杜公公自怀中取出一颗红丸道:“吴兄快服此药,或者可以挽救!” 吴飞本想不服,但求生的意念在催促着他,他耐不住腹中续肠般地病,只得取来急急吞下。 杜公公见他气色又转好了过来,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只是此药,不过是暂时解救之法,以后每半年要服一颗,这话尚请吴兄牢记在心,把日子要记清楚了,性命要紧,切匆自误!” 吴飞巨痛方除,神气未定,听了此言心中一粟,此时正是急怒攻心,竟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社公公也不理他,缓步去了。 杜公公边走边想,今午吃饭的十二个新来投奔的武林客,其中功力数马回回为最高,现在他还没求救,想来正是在与毒素苦斗,不如去看看他也好。 他径往马回回住的客馆行去,才走得半路,只见一株白杨树下,盘腿坐着一个大汉,正在运气行功,那人生得十分魁梧,不是西北塞上第一条好汉马回回又是谁? 杜公公吃了一惊,分明马回回进餐之后,还没有回到客馆,便已察觉中毒了,所以在半路便行功解毒,如此看来,此人功力之精纯,尚在庄主和自己所料之上,难怪名震西北塞上二十年了。 马回回闭目静坐,心神内敛,观其架势,确是内家高手。杜公公暗暗心赞,他快步上前,只见马回回身旁的白杨树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着“赤尾蝎”三个字,想来是马回回毒发的一刹那,用指所书,由此又可见,此人见识,也高人一等,非吴飞等可比。 杜公公默家化气色,知他已运动了三周,犹未解去内毒,现今毒液正在肠胃之间,只要真气一散,便可转入肝脾已非常人可以自救了。 他轻轻一点马回回的人中大穴,马回回忽然双眼怒张,眼中精光四射,甚是吓人,忽然神色大变,双眼暗然,想是其气已散,内毒四窜了。 杜公公不待他发言,把药丸轻轻置于他手上,转身便走,只听得马回回幽然长叹了一声道:“唉!我马回回今然为人奴矣!悔不听师兄之言,今后欲守西北之大好基业,已不得了。” 杜公公心中暗道:“此人非久居人下之物,还是及早除去他为是。” 他正要下手,心中又想:庄主正是用人之际,此人在西北地位,不下丐帮在中原的声望,还是姑且容忍他吧! 杜公公快步往大厅走去,心想这次下毒,差不多各省都有,其中如江南的胡氏双杰,四川的翻云手吴飞以及那个马回回尤其是威名最盛,他数来数去,只有十一个人,心中奇怪,到底忘了何人? 忽然,他心中浮起了一个子然孤傲的人影,他脱口而出道:“不好!董其心怎样了?” 原来当初庄主要连董其心一起下毒,杜老公心中大是不愿,只是拗不过庄主,但午餐分场之际,杜公公特别少给董其心些,防他挡不住毒素,连求救都来不及,不料饶是如此,董其心连影子都没见着,怎不使杜公公奇怪? 他本想派个人去看看董其心算了,但又怕庄主知道,会多疑他,便自主往东国奔去。 原来董其心今天下午在东园拔草,杜公公身为总管,自然晓得。他急急奔到东园中,哪有半丝人影,他心中又是一惊。 忽见园角有一处,升起缕缕白烟,他略一踌躇,飞身扑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特别喜欢这孩子,他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明知道在中如此复杂,又为何收容这可爱的小孩子?无家可归总比莫名其妙地中毒而死要好得多呀! 他拨开了树丛,只见前面是一块熟悉的草地,草地中央,堆着一堆割下来的青草,正在燃烧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孩子,正用一根树枝在拨弄着草堆,默然玩得很是有趣。 杜公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不是董其心么?难道董其心没有喝那毒汤? 杜公公实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清楚地记得,董其心毫无犹疑地喝了那大碗红烧牛肉汤,他当时是何等着急的呀! 杜公公放慢了脚步,走到其心的身后,他低下身来,轻轻拍着董其心的肩膀,董其心吃了一惊似地转过身来,见到是杜公公,才笑道:“吓了我一跳。” 杜公公欲言又止,他看出董其心丝毫没有中毒的现象,心中真是惊疑万分,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出口才好。 其心见杜老公目不转睛地呆望那堆小火,他重心大起,笑道:“杜老公公也来拨火玩玩好吗?” 杜公公愤不自禁地也蹲下来,董其心将手中枯枝,一折为二,分了一枝给杜公公拿着。 杜公公心中一阵愧疚,其心是个孩子,而自己竟向他下毒! 他勉强道:“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董其心惊奇地道:“社公公怎么知道的?” 杜公公道:“知道什么” 其心道:“我肚子有些痛,不过拉了一泡屎也就好了。” 他的声音低极了,活像一个犯错的孩子面对着严厉的祖父。 杜公公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孩子,现在还痛吗?” 董其心道:“我吃了午饭,不知怎地,肚子痛了,非逼得我拉野屎不可,真气死人了。” 说着用小手摸了摸肚子,像是在责怪它不争气。 杜总管心中大惊,暗想:这孩子中了此等巨毒,竟能化解于无形,而且尚不自知,此等奇事,真是所未见之奇事! 他半疑半信地道:“这话可是真的?” 董其心道:“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他忙道:“不必了。” 他心中想,我可得仔细盘问这孩子的底细了。 忽然,树丛中呼地一声,跳出来一个女孩子,只见她手中拿着两个果子,嘴里嚷着:“小笨人,给你一个桃子!” 她这时才发觉杜公公在场,不禁一怔,脸上有些讪讪的。 杜公公见是小玲,他知道这俩孩子常在一起,只因庄子虽大,孩子却只有他们两个,这倒也难怪。 小玲见到杜公公,嘴里嚷道:“杜老公,好久没有见到孙大叔了,他到哪里去了?” 其心心中一凛,暗中细听。 杜公公支吾道:“孙大叔出门到四川去了。” 小玲噘起嘴道:“那谁给我讲故事听,孙大叔见时回来?” 社公公明知那人已死了,但又不能把这等事告诉给孩子们听,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早就知道了,只得道:“不知道。” 小玲道:“那我找吴飞间去!” 社公公奇道:“找他干吗?” 小玲道:“他才从四川来,我问他可知道孙大叔的消息。” 杜公公一惊道:“小玲,不要瞎来,老奴代你去问好了。” 小玲最是任性,她顿足道:“现在就去,否则我就去问。” 杜公公只得快步走了。 小玲和其心坐在一株大树下,递了一个挑子给他,自己先咬了一口,有些洋洋得意地道:“你看看,我把杜老公给骗走了吧!” 董其心拿住桃子,没有搭腔。 小玲道:“其实我早就晓得孙大叔到哪里去了。” 董其心一惊,暗想:这女孩城府竟然如此之深,死了如此亲近的一个人,竟丝毫无动于衷? 他嘴中不觉哦了一声。 小玲道:“妈妈说,孙大叔上华山练功夫去了,总要十年八年才回来,杜公公怕我出去瞎说,所以才骗我他去四川了。” 董其心这才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倒不觉有些好笑。 小玲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有些怒意地道:“哼!听不听由你,可不许你瞎说,听见没有?” 董其心装得极严肃的样子,庄重地点了点头。 小玲忽然道:“哗山有多远?” 董其心爱理不理地道:“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 小玲又啃了一口桃子道:“过两年,我去华山找他!” 小玲忽然又想什么道:“对了,杜公公找你干什么?” 董其心道:“杜公公方才来问我可有什么不舒服。” 小玲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不舒服?” 董其心厌她罗嗦,懒懒地道:“没什么,只是肚子痛了一会儿。” 他不好意思说出拉屎的事。 小玲惊疑地道:“肚——子——痛?” 董其心不耐烦地道:“肚子痛有什么了不起,痛得又不厉害,咱们别再谈这个了。” 小玲问道:“你以前可曾如此痛过?” 董其心想了一想道:“这倒不曾有过。” 小玲忽然惊叫了一声,接着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嘴中喃喃道:“好狠心!” 董其心好奇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小玲道:“现在还不知道,你要是不想死的话,以后小心些便是了。”说着起身,匆匆而去。 董其心茫然接着手中的桃子,他扬声问道:“小姐你上哪儿去?” 小玲面也不回地道:“我上厨房去看看,你管不着!” 董其心心怔立着,小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董其心回身默然走向草地的另一端。 他们方才靠着的白杨树上,这时轻灵地跳下一个人来,正是方才佯装离去的杜公公! 杜公公摇摇头,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她头一步就往厨房查看,这孩子也真奇怪,尾蝎的毒液,竟然毒他不倒,罢罢罢!这事我只得仔细禀明庄主了。” 杜公公蹑起脚步,也匆匆离去。 董其心仍是低头走着,他听得背后杜公公离去的脚步声,便又走了回来,他脸上不禁显出了一个顽皮的笑容。 到底这场“游戏”谁是被戏弄的人呢? xxx 一个婢女捧着一个饭盒在一条小路上走着,她走得累了,便把饭盒放在柳树下,回过头去抽出一条丝汗巾,缓缓地抹着汗。 一个人影迅速从树后绕出,揭起饭盒盖子,弹了一些东西入内,然后又盖上盖子,轻轻退去。 这人手脚迅速已极,那婢女浑然不觉,擦好了汗,又提起饭盒走了。 小玲躲在一株大树后,冷眼旁观,心想翠云这个丫头,真是辜负了我一番教诲,要她送些东西,路上都会出毛病,真是没用极了。 翠云一边提着饭盒,嘴中喃喃地道:“小姐真是发了疯,东园这傻小子是个什么东西,还要我送茶送饭去服侍他,又不准我说我是小姐房中的,其实叫厨房里那几个丫头送去也就行了呀!” 说着竟有三分顾影自怜,这时她正走过池塘边,便把饭盒放在石凳子上,弯下身去,平静的湖面像一面镜子,她正在搔着弄姿,忽然见到小玲站在背后,忙站起身子,小玲笑道:“我看看今儿是什么菜?” 说着掀起盖子,望了一眼,道:“倒也普通,翠云,你快去快回,可不准你瞎说。” 翠云笑道:“小姐,我已装了三天哑巴了。” 小玲打发她上路了,又敏捷地往东园去。 翠云进了东园,见董其心尚在拔草,便把饭盒放在地上,遥遥一指,提了上顿吃过的饭盒走了。 董其心以为她是个哑巴,心里虽然奇怪为何有人送饭,但也没多言语,他拔完了草,抹了抹手,打开饭盖,正要进餐,忽然见到盒中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汤中有毒” 董其心一怔,随即会意到一定是小玲的杰作,他心中暗笑,一点毒药算得了什么? 他稍为进了些饭,正要喝汤,他忽然想到,万一中了毒可怎么办? 他又想到,小玲这小妮子瞧我不起,我便喝给她看。 他缓缓举起汤碗,正要一饮而就,忽然一股劲风扑来,他自然而然地想用掌磕飞,但猛地想起自己身份,就在这一迟疑间,当地一声,确应声而破,他举目一望,只见树丛中白影一动,一人飞奔而去。 小玲用石击破了汤碗,决如闪电般地退身而去,饶是如此,仍不免被董其心瞥见了。 董其心暗笑,这姑娘平素装得讨厌我,其实是口是心非,完全不是那一回事情。 董其心低头一看,只见身边青草,着汤之处,迅首枯萎,衣上泊着的地方,也枯焦了,心中暗惊这毒药之烈,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此在中有人要置他于死地,难道和孙大叔死去那晚的事有关? 他故意失声道:“怎么办,碗破了。”说着收拾收拾,便回去了。 董其心的身形方才消失,树丛中走出那蒙面独臂人,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慢跨到方才董其心立身之处。 他俯首察看了一回,冷冷地道:“丫头,丫头,你自以为聪明,哪知你爸爸偏要用你作幌子,这小子机警之极,如非你帮了倒忙,将来哪有功成之日?” 说着犹自得意地冷笑了两声。 转眼又晃过了一日。 其心因为感激小玲的一再照顾,也稍稍假以辞色了。 小玲从那天开始,便亲自下厨,为董其心烧菜,并且伴着翠云,一直送到东园外才分手,她表面上仍是对董其心爱理不理,而且还以为其心蒙在鼓里,那知其心早就有数了。 因为有了上次的警告,董其心知道小玲绝不会害他,也就放心进食了。 这一日,天气甚为炎热,庄中从附近高山上起了极多的冰块,运下山来。 厨房中煮了一大锅红茶,小玲灌了一小壶,准备给董其心解热,临时想起要冰块,便着翠云去取,正要吩咐,只听得厨房外一阵喧哗,原来正是有大批冰块运到。 小玲见是杜公公押送前来,便上前道:“社公公,给我几块冰。” 杜公公笑道:“这里有几块,本来给你爸爸的,他今天出去了,便给你好了。” 原来庄中时常用铁桶盛了井水,送上高峰去,第二天取下来,便冻成了冰块,由于保藏得法,也不至溶了。 小玲作好了冰水,忽然一想,若是冰中有毛病怎么办?她忙倒了一杯,递给杜公公道:“公公也热了,吃一林散散热吧!” 杜公公一口饮了,还赞了两句,小玲又故意缠着他谈了几句话,看看没有异态,才和翠云走了。 杜公公目送她们去了.心中暗暗嘀咕,若不是庄主妙计在胸,还骗不到这小妮子,更别说那傻小子了。 原来他们将药冻在冰块的中心,这时冰来化尽,药性尚未散在茶中,饮了自然无害,小玲心计虽细,哪会想到这一招? 小玲怕冷气走散了,急急送到东园口,仍叫翠云送进去。” 董其心实在也热了,提起冰水壶便要痛饮一番,但他忽然想起,今日还是第一次送红茶来,万一疏忽可不妙。 他倾倒了一些在地上,见并无异状,才放心地喝了一大口,也没什么不对,便又去作工了。 原来此时冰块尚未化尽,自然没有异状。 小玲躲在树林中,看了也是放心,便离去了。 董其心又工作了半晌,便提壶再饮,这一次,冰水才下肚中,忽觉腹痛如续,董其心大惊,知道着了道儿,但他耳听四方,方圆数大之内,没有一人来过,这壶冰方才犹是好好的,此毒却从何来? 他此时也无暇细想,忙丢壶于地,那毒不知是何物,厉害无比,不过三两分钟,其心已不支倒地! 这时有一人自远处奔来,正是社老总管,他见状大是不忍,忙趋近道:“其心,你在干什么?” 其心捧腹道:“肚子痛死了……痛……” 社公公心中一酸,双指迅地一点,其心想到是否要闪躲,就是这一迟疑,杜公公观指已点中他乳台大穴,此穴是三十六死穴之一,虽是轻轻拂中,却可以使人一时失去感觉,董其心眼前一黑,情知不好,已然昏去。 杜公公不知自己一片好心,反害了董其心,本来董其心发现毒素甚早,此毒虽是天下第一,犹可托住,但此际地穴道被点,就如堤防崩决,毒素四处漫延,一发而不可止矣。 其心悠然醒来,已是黄昏时候,他只道是小玲作的手脚,心中真是恨她恨得痒痒的。 他人虽中毒,心智却极清楚,只听得隔定有争吵之声。 原来是庄主夫妇在争辩,庄主道:“你不管管小玲这丫头,倒反来说我。” 小玲的母亲道:“人家是个小孩子!” 庄主冷笑道:“此子大是奇异,就是加了两倍毒也不能猝然置地于死地。” 女的道:“那事后你去和小玲解释!” 庄主口气稍软道:“我不管。” 说着,门启处,庄主走了进来。 这时室中灯光甚暗,庄主的面目不易辨出,他沉声道:“你醒了么?” 其心冷冷哼了一声,他想:装就装倒底吧,看你拿我奈何。 庄主冷笑道、“你中了南中五毒,天下无药可以治,以后每月毒发一次,如果不服解药,五脏俱烂。” 董其心怒气攻心,忽觉内中有如火烧,不禁大叫一声,庄主笑道:“你未服解药之前,稍为用力,便会心胆俱碎,我不想置你于死地,你可要小心。” 其心冷声道:“欺侮一个孩子,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那庄主哈哈笑道:“上者斗智,下者斗力,你懂什么?” 说着手掌一场道:“解药在此,你如果发誓听从我命令,便让你服了。” 董其心暗想道:“上者斗智,好,我们就斗斗瞧吧!” 当下便道:“皇天在上,我董其心愿从本庄法度。” 庄主大喜道:“你如从我,我可将全身武艺都传给你。” 其心暗中盘算已定,但其心知道也不能装得太热心,便道:“我不希罕。” 在主让他服了药道:“你不知道老夫的本领有多大,自然不懂。” 董其心服了药,果然舒畅得多,他心中更是冷笑,自己尚未投师,他倒口口声声吹将起来了。 于是董其心心道:“哼!有本事也只会欺侮我罢了。” 那人不乐道:“你知道什么,当年天下第一高手——” 他猛地住口,想是个中大有隐秘—— 董其心正想了解这院中的秘密,不禁心中紧张起来,他故意激那庄主道:“编不下去了么!” 那人果然忍无可忍地道:“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名震宇内的董无公,都被我玩弄于掌股之上,到今天还蒙然不觉,这等事你这黄口小子,哪里懂得?” 董其心听他口气,大而无当,心中本已不悦,再加上父亲的名字忽被牵涉在内,不禁又惊又怒,他扬声道:“不听不听,黄狗放屁!” 那庄主大吼一声,缓步上前,举掌欲下。 董其心住命关头,也顾不得了,暗中吸了一口气。 在这剑拔弓张的~刹,室中空气紧张之极——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沉寂的空气。 “爹爹——” 在主一怔,董其心从床上翻起,往室外跑去。 小玲拦在门口,董其心一把把她推开,小玲哭喊道:“其心!” 她返身要追出去,庄主怒喝道:“让他去!” 小玲一怔,董其心已跑出屋子去了。 她懊悔了,因为她的激动已过去了,当她一听到董其心中毒了的时候,她虽然不知道是如何中毒的,但她直觉地猜到毒从口入。 但是董其心一切的饮食,全在她密切安排之下的,她觉得对不起他,尤其因为下毒者是她的父亲! 她向母亲哭诉了,但是母亲也没办法,因为“南中五毒”同时使用,连她也不知道解法呀!那独门解药只能暂缓一时,每一个月都要服一包。 她激动极了——人在冲动的时候,最能显出真情,于是,她平日的矜持失去了,她竟当着她父亲的面喊出董其心的名字! 庄主阵子中浮起一股异样的光芒道:“此子不但禀赋非凡,而且——”说着一顿道:“高深不可度测!” 小玲的母亲出现在门口,冷冷地道:“哀焚琴煮鹤之心,妇人之仁耳!” 庄主冷然不语。 小玲木然地立住门口,泪珠含在双目中。 庄主冷酷的脸上,浮起一股萧杀之气,他喃喃地道:“我到要盘盘他的海底。” 他的目光注射向窗外漆黑的大地。 董其心伤心地奔着。他心中不停地响着:南中五毒!每月一服! 他想起了相依为命的父亲,武当山上的伊芙道姑,家乡中的小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明日黄花了。 他不甘心终生被人所制。他愤怒极了,但是,他心口又疼痛起来。 他盲目地奔跑了一阵,冲动了情绪平淡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究竟是在庄子里还是庄子外呢? 他放缓了脚步,在林子中游荡着。 月儿害羞地躲在乌云中,像一个新寡文君,娇姿美容全淹没在一方块黑纱之中,令人心伤。 星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着董其心。 董其心漫无目的地闲走着,心中纷乱已极。 忽然,他止步不前。 原来在前面不远的一株大树下,凝立着一个人。 那太低声道:“可是小娃子?” 董其心大喜,原来正是那个废去一臂的唐瞎子,他如见故人般地道:“唐大叔——” 瞎子走上前,摸住董其心道:“我耳朵还好,听出是你的脚步声,要不然我暗器就要先发制人了。” 董其心觉得他话中带着一番温情,听在心中暖暖的。 他告诉唐瞎子丐帮已经救了姜六侠,唐瞎子哈哈笑道:“真是老天有限。我才一走出,便碰了上萧五爷等人,我就叫他们快来支援……” 唐瞎子一摸董其心的脉息,骇然大叫,惊道:“你上了谁的当?” 董其心黯然道:“姓庄的。” 唐瞎子又遭:“是什么毒?” 董其心道:“南中五毒,据说是无药可救。” 瞎子忽然大咧咧地道:“哼!天下哪有救不得的毒?别听那姓庄的三八胡吹!” 董其心见他说得肯定,不觉有了一线生机,低声道:“即使能解只怕也只有姓在的有解药——” 唐瞎子摇摇头道:“小娃子,让我也来气气那性压的王八蛋。” 他把鼻子往空中嗅了嗅,面上忽露狂喜之色道:“你看左边是否有株杨树。” 董其心道:“是呀——” 瞎子道:“你再看杨树下是否有株三叶的小草。” 董其心莫名所以凑近了一看,道:“有一棵,但你怎么知道的。” 唐瞎子道:“用鼻子呀!” 说着又道:“你摘下我右边那株梧桐的一片叶子,在左后方地上有个蛇穴。你在穴口控一块泥土来。” 董其心照着做了。 唐瞎子道:“统统给我。” 董其心给了他。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大难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地上,他盘腿而坐东拣一块,西取一点,不时还放在鼻子前闻闻,每找到一物,他都情不自禁地干笑出声。 弄了半天,他把诸物都放在手中,双手一合,暗暗运功,只见他双掌之中,飘出阵阵白烟,他笑道:“好了!这叫作百毒不禁丸,包管药到病除!” 董其心见他挂出了一颗黑黑的丸药,心中倒有十分不信,他想天下至毒之物岂有如此易解之理? 瞎子知他不信,苦笑道:“你猜我为何盲目?” 董其心道:“不知。” 瞎子沉声道:“便是中了这‘南中五毒”。” 董其心一惊,唐瞎子又道:“当时我功力来纯,若是现在,嘿嘿,天下还有毒物能责得倒我解毒大王唐瞎子么?唉,只是太迟了一点……” 董其心又是感激又是感动,他服了那黑丸药,果真觉得中气流畅,但是全身生热,片时大汗淋漓。 瞎子道:“你是不是出汗了。” 董其心道:“是!” 唐君像道:“你举起右手五指看看,是否各出一色之汗。” 董其心一瞧,竟是红黄蓝白黑五色之汗,不禁大惊。唐君律道:“这就是南中五毒了,等到五汗出尽,便是毒解之潮,你只管回去假装并未解毒,骗骗那姓庄的,今后也让他知道天下能人奇土之多。” 唐瞎子说完慢慢去了。董其心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叫道:“当年是谁暗害唐大叔的?” 唐瞎子呆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字说道:“董无公!” 第六章 其心扬威 其心完全迷惑了,他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个双目全瞎的奇人,喃喃地道:“董——无——公?董——无——公?” 唐君律切齿地道:“小老弟,你年纪小小一定不会知道董公的,这个人像鬼魅一般在武林中造成了一片腥风血雨,许多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被他举手投足之间便废去住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些武林高手,当年……” 其心的心中猛烈震动,使得他的手脚都颤抖起来,唐君律虽然没有眼睛,但是却如没有睛一般,立刻问道:“你怎么啦?怕冷么?是了,方才你出了一身大汗——” 他说着把身上又破又脏的大袍脱了下来,给其心披上。其心默默地望着唐君徐,他那深埋的情感忽然开始激动起来,这虽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是却给其心无比的感动,这些日子的流浪,其心骤然被一个人关切地嘘寒问暖,他幼小的心灵中仿佛又回到了家中。 那件又脏又破的大衫,被在其心的身上,尘土味中夹着浓浓的汗酸昧,但是其心却只觉得无比的芬芬与温暖…… 唐君橡怎会料到其心的情绪有那么大的变动,他继续说道:“当年,董无公如同一个疯子一般,无故一连毁去好多武林高手,又忽然如同鬼键一般消失武林之外,少林寺的第一高增不死和尚秉着悲天悯人之心,留下遗嘱只身到长城头上寻那董无公决战,却是寻不见董无公的影子,说来真令人难以相信,地煞董无公真的就像轻烟一般消失了……” 其心听得胸中热血澎湃,他眼前浮起父亲那苍老文弱的情景,慈祥的笑容,说什么也不可能与那些血淋淋的事实连在一起。 他忍不住脱口道:“我不相信——” 唐君校奇道:“你不相信什么?” 其心一凛,连忙改口道:“我、我不相信那……董无公的武功那么厉害……” 唐君像长叹了一口气道:“以我唐某来说,也算得是终生浸淫武学的了,只是……只是那地煞的武功,委实如同天神一般,依我看来,少林不死和尚那年幸亏没有找到董无公,否则——” 其心道:“否则怎么?” 唐君橡道:“否则纵然不死和尚佛门神功盖世,只怕仍将死在查无公之剑下!” 其心觉得再谈下去,他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连忙错开话题道:“这姓庄的老家伙向我下了这绝毒,在他以为我是只有俯首听命了,这一下我可要反过来戏弄他一番。” 唐君像仰天笑道:“南中五毒确是世上罕见奇毒,只是老天长了眼,刚好让你碰上我唐瞎子,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其心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略一思索,已略略猜到唐君橡忽然在这庄院附近出现的原因,他仰首问道:“唐大叔你又回到这里来,可是……可是发现了什么?”” 唐君律双眉一皱道:“不错,我发现了我那血海深仇的大仇人,他……他的踪迹出现在这附近……” 其心道:“啊—— 唐君像道:“我那仇人一身武功惊世骇俗,他那份凶暴嗜杀若狂的德行更是在武林之中找不出第二个来,武林中英雄豪杰任你名满天下,却也不敢把惹此人——” 其心道:“唐大叔你也惧他几分么?” 唐君律道:“惧他么?我唐瞎子即使明知必将死在他掌下,也不会畏惧干地啊!” 其心道:“那人比唐大叔厉害么?” 唐君律默然点了点头,他叹息道:“我那仇人天生神力,昔年他大闹武当之时,武当拿教周道长施出武当无敌三快剑方才将他阻于纯阳现外,我唐君校的功力岂能与武当掌教相比?” 其心喃喃道:“那……那……” 唐君像拍了拍其心的肩膀大笑道:“我虽打他不过,只是他若碰上了我,只须一个照面,唐某必能叫他命丧五步之内!” 其心亲眼见过唐瞎子的暗器绝技,那委实是神乎其神,天下无双,更加上唐家的毒药,那绝不是吹牛说大话! 其心想了一想道:“唐大叔,你的仇人究竟是谁呢?” 唐君律道:“那就是南海——” 其心接着道:“——豹人?” 唐君律惊道:“你怎会知道?” 其心压低了嗓子,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豹人已经毙命了!” 唐君律面上神色大变,他一把抓住其心的肩膀,喝道:“你……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么?” 其心沉声道:“我亲眼看见的!” 唐君律双手猛颤,一双瞎眼中忽然流下眼泪来,他喃喃地道:“豹人……豹人……我永远无法亲手宰你了,你为什么死得那么快?” 其心把自己所见青饱怪人掌毙南海豹人的经过简述了一遍,唐君律面上露出无比凛然的神色,他沉思地说道:“那青袍怪客一个照面便将南海豹人掌毙了,那岂不成了神仙?世上难道真有这等高手?” 其心虽然是个有城府的孩子,但是到了这时仍是忍不住了,他大声问道:“唐大叔你可知道什么是天剑令……” 他话尚未说完,猛然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唐瞎子,你还没有死么?” 其心大吃一惊,连忙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独臂的蒙面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十步之外。 那独臂人狠狠地瞪着其心,冷笑道:“好小子,你果然是在装驴!” 其心心中暗道完了,自己方才喊唐大叔以及一切对话只怕都被这人听去了。 唐君律却是文风不动,他依然背对着那独臂蒙面人。蒙面人冷笑道:“唐瞎子,今日是你末日!” 唐君核依然不动,独臂人猛然向前一跨步—— 而就在他一步跨出的一刹那,唐君校比旋风还快地转过身来,他单臂一挥,口中喝道:“躺下!” 独臂人一声闷哼,竟是躲无可躲,应声倒在地上,其心快步奔上前去,只见蒙面人胸腹之间七根金光闪闪的金针成一个北斗之形打在身上,伸手一摸脉门,竟然已经死去! 唐君律闭目金针绝技虽是名满天下,却也无人敢信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这独臂人一身功力惊人,竟在他一挥手之下,便丧命毒针之下,那实是骇人听闻的事了! 唐君像沉声道:“追魂北斗!没想到南海豹人没有尝到,倒让你先尝了!” 然而其心此时却为另一件事惊震住了,那独臂人在未倒他身死前的一刹那,曾经力图躲闪过那突然飞至的金针,于是其心看见他用左脚的脚跟钉立地上,右脚与右臂旋空转了九十度,同时身躯猛向后翻—— 其心几乎呆痴了,他喃喃地道:“……左脚支地,右腿右臂上旋,身形后仰……怎么他会这个身法?那……不可能呀……” 他充满疑问的心中又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而这时候,管目神隋唐君津走过来道:“小兄弟,我得走了,你可以好好戏耍这可恶的庄主一番了。” 其心这才道:“唐大叔……我已知道那暗算你的人——” 唐君律双眉直竖,沉声道:“谁?” 其心道:“就是庄人仪!” 他把自己曾在庄院中发现黄白蓝三剑的尸体遗物以及所见所闻告诉了唐君橡,唐君擦面色陡然变得充满杀气,他对着在院的高墙,狠声道:“庄人仪原来果然是你暗算于我,你先借黄白蓝三人伤了我,抢了我的东西,再出手害了三剑,哈哈哈,你的人多,进了院里老唐斗你不过,哈哈哈,待我把黄白蓝三剑的死因去告诉那红花双剑熊党飞,那时候,可就有你乐的了。” 其心微微一笑,唐君律拍了拍其心的肩膀道:“我走了。” 其心回过头来,唐君律的身形已在数丈之外,他从浓密的树枝中轻松地穿行而过,好似眼睛一点也不曾坏了一般。 其心望着地宽阔的背影,微微地道:“这真是一个奇人!” 他低头望了望地上那独臂蒙面人的尸身,连忙离开这墙角,悄然走回庄院去了。 其心像是拣回了一条命,此时庄主以为他中了南中五毒,每月都要按时服药,绝不会防范于他,他要离开这危险的庄院,真是易如反掌的了,但是正因为这样,其心反倒决心不走了。 他沿着内墙走过去,心中疑云阵阵,一直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这才发觉大树下坐了一个人。 他吃了一惊,定目一看,只见树下坐着一个剑眉虎目的大汉,坐在那儿就如半截铁塔一般。 其心正想走开.不料那大汉已经招呼道:“喂,小哥儿,你过来——” 其心只得走了过去。大汉凝视着其心,过了好半晌才道:“小哥儿,你在这庄中有多久了?” 其心道:“半个多月。” 那大汉道:“那么小哥儿,你会武么?” 其心摇头道:“不会。” 那大汉想了一会道:“你是怎么样进入这在院来的?” 真心道:“杜老公瞧我在荒野中流浪得可怜,这才把我收督在庄院之中。” 大汉咦了一声,似乎更不能相信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道:“告诉我,你真不会武么?” 其心心中怦然而跳,他摇头道:“我真不会。” 那大汉双目中忽然露出无比的怒火,遥望着院南那边庄主的房屋,咬牙切齿地道:“好个庄人仪,你真是没有人性的了!” 其心不禁大感奇怪,便茫然望着那大汉,只见那大汉冷哼了一声道:“孩子无辜,你竟也下毒手,他妈的,只要我马回回三寸气在,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 其心听了心里吃了一惊,他听说庄中来了西北道上第一条好汉马回回,不料就是眼前这个大汉。 马回回望着其心,眼睛中流露出哀悯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道:“孩子,你可知道你已中了天下剧毒?”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马回回吃了一惊道:“你知道?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其心道:“南中五毒。” 马回回见他说得轻松,以为必是这孩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想到这里,不禁益发同情其心,他伸手握住其心的小手道:“孩子,你不知道南中五毒天下无人能解,你年纪还小,你……这一生是……完了!” 其心见马回回激动得咬牙切齿,心中忽然大受感动,他几乎想告诉马回回自己已经得救,但是这马回回只是头一次相见,如何能把秘密告诉他,一念及此.其心立刻对马回回道:“只是我中毒已深,再也无法挽救的了。” 马回回道:“目下这庄院中形势十分险恶,你还是尽量多留点神——唉,南中五毒……” 其心默然走开了,他回到自己的屋外,随手拣起一柄扫帚,在屋前胡乱扫几下子。 这时,屋角人影一晃,小玲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其心只装作没有看见。小玲走到花圃边上,就停下了脚步,似乎不敢走过来,其心背对着她,正好可以装作。 小玲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喂——” 其心只好回过头来,小玲面上失去了笑容,也没有了平时那股骄纵之气,她低声道:“你还好吗?” 其心耸了耸肩道:“还好,肚子不痛了。” 小玲道:“你……你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其心笑道:“怎么中的有什么分别,反正是已经中了。” 小玲证了一怔,想了一会才道:“你……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呢?我叫你不要吃他们送的东西……” 其心胸中怒火升了上来,暗道:“哼,还要你来假惺惺的?就是你送来的那壶冰茶中下了毒呀。” 但是他表面上却嘻嘻笑道:“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小心。” 小玲心中暗暗难过,他想转身就走,但是她心中的话如果不说出来,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过,她终于鼓足勇气道:“你知道……你该知道……我一直在护着你的……” 其心道:“是啊,我真感谢你。” 小玲见他说得轻松,不当一会事儿,她的心中有如刀割,她默默道:“他一定以为是我下的毒了,他要恨我一辈子……” 其心见她站在那里不动,便道:“我本是个流浪的野孩子,我的性命真比野狗都不如,便是死了也不打紧,只是小姐你若再来找我,哪天你爹爹火将起来,只怕连你也一起下毒了,那可不是好玩的,哈哈。” 小玲听得打了一个寒噤,她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掩着面,抽泣着跑了。 其心站起身来,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为,他暗中想道:“莫非是有人偷偷在她的冰水中下了毒,她并不知晓?”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疚意,但是立刻他又想道:“管他哩,反正这一家人要毒我,我管他谁好谁坏——” 他想到庄人仪那卑鄙的手段,阴险的笑容,任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孩子,但是毕意感到丝丝寒意,他想到在这庄院中的前前后后已经十多个人神秘地送命了,那酷似爹爹的面具,还有爹爹的名字被那孙大叔刻在桌上…… 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庄人仪下了毒以后曾在傲地对他说:“上者斗智——” 其心冷冷地对自己说:“哼,上者斗智,咱们就斗斗看吧!” xxx 到了晚上,庄主忽然差遣社老公来把其心叫到南院的楼阁去。 其心早就抱定决心了,他满不在子跟着社老公公走到南院,杜老公公就退出去了。 其心大踏步走将进去,只见庄人仪严肃地坐在一角上。 其心走了过去,庄人仪道:“董其心,从今日起,你对本庄主绝不可生任何异心,将来包管你有无穷好处——” 其心不理他,他哼了一声道:“若是你存了叛逆之心,我只要一次不给你解药,你便失去理智,迷失人性,两个月不给你,你就全身筋络开始寸断,到了第三个月上,嘿嘿,便无药可救啦!” 其心虽想装出害怕求饶的模样,但是他总是做作不出来,于是他索性闭嘴不说话。 庄人仪仔细打量了其心一番,冷然遭:“我看你一身骨胳极适合于练习上乘武学,从今天起,你就跟本在主学练世上独一无二的上乘武功——” 其心连忙作出一个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庄人仪道:“你跟我来!” 其心眼看他走到西面的房中,庄人仪拉着其心,对着墙上一张画,画上画着~个白发白髯的老人,仙风道骨,倒像是神仙人物。 庄人义对其心道:“董其心,这是本在主所学功夫的神师,你快快跪下磕头。” 其心几乎要冷哼一声,他暗道:“这老儿算得了什么,我干什么要看他?” 但是他一翻眼,发觉庄人仅正瞪着他,他心中一转,忍不住又望了墙上那图画一眼,他心中改想道:“唉,形势所迫,只好拜他一拜了,看你这白发老儿年纪大,相貌也长得好看,我便拜你一拜罢了。” 他跪在地上拜了几拜,庄人仪面上露出得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对其心道:“你坐下,先听我讲解——” 于是其心坐下,庄人仪开始向他讲述上乘内功的基本原理,其心坐在那里,心中疑云重重,哪里听进了一个字,只是他装得规规矩矩的模样。 庄人仪愈讲愈觉得意,只见其心一句点一次头,像是全然领悟的样子。 匆匆两个时后过去了,庄人仪一口气讲了两个时辰,也觉有些倦了。他说到一个段落,把书本合了起来。 他一看其心,仍然呆坐在那里,他还以为其心是沉醉在方才他所说的之中了,他不禁微微一笑不去打扰其心。 其心忽然觉得耳边没有声音了,不禁惊觉地站起身。庄人仪哈哈笑道:“你觉得如何?” 其心道:“我觉得很是有趣……” 庄人仪道:“明日此时你再到这里来。” 其心唯唯诺诺,跟着庄人仪走出屋来,庄人仪向左一转,走上楼阁,其心缓缓走回睡房去。 其心暗暗冷笑道:“谁高兴听你胡说人道。” 他静静躺在床上,在如潮的思虑中,渐渐步入梦乡。 “天剑令”已经发现了三柄,但是却突然沉寂了下去,庄院中平静地过了三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庄人仪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在庄院中日夜赶工地建造机关陷院,布置堡垒,大动工程,似乎是在努力防敌,而赶工的工人就是全部的在丁与新加入的武林豪客。 好一批武林豪客全是威霸一方的好汉,一向只是哈喝指使别人,哪曾被人指使过,这时被几个庄中的老人厉声吆喝着命令做苦工,个个都是怒火膺胸,但是却是不敢反抗,只因每人都中了庄中的独门毒药。 东角上,一个大力鹰爪功的名手“金爪王”胡景被逼着在五个时辰之内,要把一棵深埋在地下的千年古树的树根挖将出来,胡景挥着大铁铲当真是如织布穿梭一般,一大铲一大铲的泥石被他挥得满天飞舞,但是那棵树根委实太大,他一边铲了三个时辰,铁铲弄折了五柄,只不过挖了三分之一。 只见他汗如雨下,索性把手中剩下的半截铁铲往地上一丢,蹲下身去,双掌十指一伸,便如两把钢爪一般招入土中。 他以掌连抓,立刻刨出一个大坑来,只见他汗从额上直滴下来,纵然他有一身武功,却也到底不是铁打的,十指的指甲缝中都流出血来。 别的武林豪客虽然怒火膺胸,可是为了苟全性命,没有一人敢说一名话,那胡景眼见还有一半没有完成,不禁长叹一声,坐在地上休息。 他方才坐下,呼地一声,立刻便是一鞭抽了过来,啪地一声抽在他的背上,他一翻身,只见一个庄中的老在丁手执着一根长鞭怒目瞪着他。 胡景缓缓抬起头来,狠狠瞪着那执鞭的人道:“张麻子,兔死狐悲,你何必替庄人仪欺侮我胡景?” 那张麻子一抖鞭又要抽将下来,只听得“啪”他一声,那根皮鞭忽然被人凌空扯成两段,张麻子如断线风筝一般直跌出六七步——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站在胡景面前,指着张麻子骂道:“他妈的张麻子你是什么东西?想当年你饿倒在沙漠里险些喂了野狼的时候,我马回回救了你的狗命,你他妈的踏到庄人仪这里来混了一混,便这么威风了么?” 张麻子不敢作声,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来自马回回的身后:“马回回,你不要命了么?” 马回回扭转头来,只见身后站着那天山铁氏的弟子,他冷笑一声,嗤鼻道:“铁凌官,你待要怎地?” 铁凌官笑道:“我倒不要怎地,只怕你马回回要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了!” 那“金爪王”胡景目中如同喷出火焰来,他一字一字地道:“反正咱们活不成了,姓铁的,你不要在这里狂,老子成名露脸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这“反正咱们活不成了”八个字如同一声巨雷震起,原来为性命不敢反抗的武林豪侠齐声怒吼起来:“打——他妈的!” 这时,在人仪出现在众人之前,他冷冷地道:“打?你们要打谁?哪一个不要命的就出来!” 他这一声大喝,众人立刻冷静下来,各自想到自己所中的毒药的残酷厉害,都不禁冷颤颤地打了个寒噤,没有人说一句话。 庄人仪是个大条雄,他一句话震住了众人,但他知道再退下去必然出事,是以他只冷冷地道:“你们今日休息去吧。” 说罢便走开了。 众人全是武林中独霸一方的人物,做梦也不曾想到会到这里变成了死囚般的苦力,庄人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来把马回回请到后院的大厅去了。 后院的大厅中,马回回跟着那两个庄汉满不在乎地走将进去,他才一进门,忽然肋下一麻,全身便不能动弹。 原来那门后躲着一个人,出手暗算了马回回,几个大汉立刻把马回回手脚缚紧,吊了起来。 马回回心中明白,但是四肢被捆,他知道即将受到毕生最大的侮辱了,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此时只有认命了,在暗中咬牙切齿地道:“马回回三寸气在,定叫你庄人仪尸肉不留!” xxx 翌晨,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厅之中,马回回被牢牢地捆在大柱子上。 庄人仪对大家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恨我入骨,不错,各位腹中的毒全是老夫下的,你们候也好,怒也好,反正得乖乖地听老夫的话,谁要逞英雄,嘿——这就是榜样!” 他手指着马回回,马回回抬起头来,怒骂道:“姓庄的,你能整治得了马回回你只管下毒手吧,我劝你还是干脆杀了我吧,如果留了我老马一条命,我非把你宰了不可!” 庄人仪一挥手,只见两个大汉各执长鞭,~起猛向马回回抽去,只听得僻啪两声,马回回脸上已是两道血痕。 马回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听得僻啪之声不绝于耳,马回回的衣衫渐渐被抽碎,露出他结实的肌肉,立刻肌肉上全是横横直直的鞭印,鲜血沿着血沟流了下来。 马回回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声,一双眼睛睁得如一对明灯一般,狠狠地瞪着庄人仪。 众人丛中只是、一片急促的呼吸之声,每个人都是怒火中烧,却是没有一人出头—— 啪,啪,马回回已成了血人,庄人仪面色一丝不变,那两个大汉仍然用力抽下去,那“金爪王”胡景忍无可忍,慕地大喝一声:“住手——” 他身形如流星一般飞扑过去,要想把马回回身上的绳索扯断,他才奔出五步,庄人仪猛一挥手,大厅四角上百种暗器齐发,“金爪王”胡景惨呼一声,身上中了十多件暗器,倒在地上! 庄人仪厉声道:“再打!” 那两个大汉方才举起鞭来,倒在地上的“金爪王”胡景忽然整个身子如同一支飞箭一般直射而起,双掌猛伸,“噗”地一声,那两个执鞭大汉背上被胡景齐齐抓了进去,大力鹰爪功的功夫是何等刚猛,这一下又是胡景临死蓄劲所发,乃是他一生功力所聚,那两个大汉惨吼一声,立时倒毙! “金爪王”胡景也从空中横跌下来,死在地上。 庄人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冷地向四周望了一眼,猛然发现厅门外有一双闪烁着的眼睛,他心中一转,计上心来,沉声向门口喝道:“董其心,你进来!” 门外偷看的正是其心,他只好快步走了进来,庄人仪道:“你把地上的皮鞭拾起来。” 其心上前去从那惨死的大汉手中抽出了那根皮鞭,在人仪道:“你与我用力抽打——” 其心摇摇头道:“不行。” 他答得那么干脆,倒叫庄人仪吃了一惊,他的脸色猛可一沉,冷冷道:“董其心,你说什么?” 其心道:“我说不行。” 庄人仪厉声道:“你听着,我命令你,立刻用力抽!” 其心知道紧要关头到了,他真有些后悔方才站在门口偷看,如果不让庄人仪瞧见,这麻烦便不会有了—— 他知道,这是最后关头了,他此刻头脑中冷静极了,他在冷静地考虑要不要再装下去—— 于是他执着长鞭,缓缓向马回回走去,那只是拖时间罢了。 全场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他一步步走到马回回的面前,抬起头来,只见马回回满面都是血水,双眼望着其心,射出宽恕的光芒——一 其心望了望那鲜血,那眼光,他无法多想下去,于是他把鞭子往地上一丢,冷静地道:“不行,我不打。” 在人仪哈哈笑道:“董其心,你不要命了么?” 其心道:“要。” 众人心中都想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在人仪反倒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其心道:“董其心,你知道我不想杀你,可是若是我不给你解药,你该知道南中五毒发作时的痛苦!”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几十只睛都牢牢注视着这个孩子,他们想不透庄人仪怎会用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害这个孩子? 其心望着庄人仪道:“你也该知道,我是从不打人的!” 庄人仪火上心头,他沉声道:“那么你是违抗我的命令了?” 其心想都没想便答道:“看来是了。” 他在心底里恳切地对着自己说:“即是我的毒还没有解,我也一定会这么回答他啊!” “看来是了”这四字好比四个春雷骤落,厅中每一个武林豪客都惭愧地低下了头,这是每个人心中想说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其心只是个孩子,他们却是成名武林的大人物! 庄人仪料不到会发展到这么一个结果,他的胡须抖动,青筋暴了出来,这时候—— 杜老公走了过来,他对庄人仪作了一揖道:“庄主,董其心这小子年幼无知,庄主犯不着同他生气……” 庄人仪道:“杜兄,此事……” 杜老公道:“待老奴来抽打,待老奴来抽打——” 他说着便把地上的皮鞭拾起来,其心猛一转身,忽然瞥见大厅屋角上堆着一大堆碎泥,他在碎泥堆中发现好几个尚未完全打碎的泥面具,他的心不禁猛然一震,那个关连着父亲的秘密如鬼影一般飘过他的心田,他暗暗道:“这是探听秘密的唯一线索,我与庄人仪闹翻了,那我辛辛苦苦在这院里混了这许久,岂不前功尽弃了?” 杜公公拿着那根皮鞭,呼地一声向马回回打去,“啪”,清脆地一声,仿佛打在其心的心上,其心全身重重一震—— 啪,又是一声,其心忽然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大步向杜老公走过去,经过庄人仪面前时,庄人仪忽然怒声喝道:“站住!” 其心才一驻足,“啪”地一声,他感到面颊上一阵火辣,竟被庄人仪打了一记耳光,这一霎那间,其心的老谋深算和冷静自持完全消失了,他全身的热血都忽然痛到头脑上,于是他停下身来,抬起双眼望向庄人仪。 庄人仪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的眼中射出令人心医的光芒,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重震了一下,但是他冷哼了一声再次举掌打下 其心暗暗对自己说:“罢了,罢了。” 他一伸手,不歪不斜地抓住了庄人仪的手臂,在人仪一记耳光竟没有打到—— 庄人仪出手是何等快捷,竟然被其心举手便抓个正着,每个人的心中都是大大震惊,庄人仪咦了一声,呼地一掌向其心当胸拍来—— 其心长吸一口气,横里一扭,左掌向外轻拍而出,只听得轰然一声暴震,震得偌大的厅堂屋梁簌然,仿佛要倒塌一般,所有的人都骇得想要夺门而出,屋梁上的陈年灰尘弥漫着整个大厅,众人惊叫声中,庄人仪仰天倒下,其心如一只狸猫一般闪出了大厅。 接着,众人发现庄人仪已经倒毙在地上! 站在门边上的两个汉子飞身出门,厅外一片恬静,其心小小的身形已在二十丈外! 横行江湖的武林神秘人物,竟被十多岁的董其心一掌毙命了。 众人足足呆了半盏茶时间,这才轰然惊叫起来,有人上前把血人般的马回回救了下来。 马回回真如铁铸的身体一般,手脚上的绳索一松,他翻身站了起来,一把抱住地上“金爪王”胡景的尸体,流下两行英雄之泪来。 众人每个人都像是从极度的压迫之下得到舒畅,闹了好半天,才有人想到:“庄人仪死了,咱们的解药怎么办?” 这一句喊出,众人立刻凉了下来,立刻又有一个人叫道:“快去找杜良笠,快找杜老地——” 他们一涌而出,只见杜老公正在五文之外,众人喝道:“杜老地,你不要走——” 杜老公停下身来,他缓缓转过身,众人上前围住他,齐齐要解药。 杜老公冷冷望了众人一眼,道:“跟我来!” 众人跟着他走到西院,杜老公走到一间大铜锁锁住的密室前,启锁开门,屋内密密麻麻全放着各种药物,杜老公道:“每种药上都注明了名称用途,你们自己找吧——” 众人如大旱忽获甘霖,一涌而入,杜老公冷然望着他们全进入了密室,忽然悄悄悄退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发觉。 他快步直冲上飞云阁,才一进门,只见庄主夫人自刎死在地上,小玲哭得昏倒床边。 社老公看得呆住了,他喟然长叹一声,喃喃道:“上违天意,下违人道,庄主你是太过分了啊,只可怜了夫人……唉……” 他一把将小玲抱起,一掌推开了竹窗,居高临下望下去,那边仍然乱成一团,他回首望了死在地上的庄主夫人一眼,叹道:“是我杜良笠不该带那董其心入庄来……是我不该……” 他猛一纵身,犹如一只大鸟一般,抱着小玲直飞而起,霎时消失了踪迹。 朝日初升,霞光四射。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大山,山势连绵甚远,一片青翠,紧伴着山麓,境蜒躺着官道,路旁林木森森,在旭日之中好像披上了一层金粉。 这一带行人并不繁多,加以是清晨,好久也不曾经过一人,官道上冷冷清清,就算是有赶急路的,马过尘扬,立刻又是一片寂静。 这时官道上慢慢走来一个人,那人走得很慢,似乎心中沉吟不决,走走停停,走到山下,停下身来垂手而立。 晨光下看得清楚,这人一身道士打扮,白发苍苍,红红的面孔,加上颔下银丝般的长髯,简直是仙风道骨,好不庄重。 这道士站了一会,两道白眉皱得几乎连在一起,暮然仰天一叹,喟然自语道:“剑气萧然三千里,唉,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攀然远方出现一条人影,道士微一思索,心想还是藏下身形比较好,于是移动走步,走入官道一边树荫之中。 那条人影走得好快,一刹时已来到眼前,道士问眼看时,只见那人身形瘦小,原来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忽地停下身来,似乎有什么事情不能决定,默默思索着。 道士看清这孩子面目,心中不由一惊,默默忖道:“原来是董其心,他怎么到这儿来?” 那孩子正是一掌击毙神秘的庄人仪,匆匆逃出在院的董其心,他站在官道中想了一会儿,喃喃地自语道:“我失去了唯一的线索,唉,这些日子的一切苦心完全成为泡影。” 他想了一下,又自语道:“父亲的事,一时只好作罢,一年的时间又未到,只好还在江湖中流浪了。” 他年龄虽小,但城府甚深,虽历经大变,心神仍然不乱,他又思索一会,猛然想起一事,正无事,不如去寻他问问——” 他默默思索寻找齐家大公子的方法,却始终毫无头绪,不由烦恼地道:唉,齐家公子分明与那“天剑”有密切关系,而我冥冥中似乎又觉得“天剑”与父亲之间,多少也有些关连!唉!那年父亲中秋之夜,酒醉后曾一再哺呼“天剑”“地煞”,事后我去询问,却又为他老人家严词所拒,父亲呀,你分明身怀绝世秘密,为什么连我也不肯相告? 林中隐伏的道士,似乎微微听出头绪,他听到其心所说“天剑”“地煞”,心中不由大震,暗暗忖道:“-难道孩子也知道这秘密,那么我不如出去见他一面——” 不过他立刻又忖道:“不成,这事关及全武林,所涉及均为武林中罕见高手,还是保密的好!” 他想着想着,董其心身形忽然一动,两个起落,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感叹一会,若有所思,默然自语:“地煞一生行迹飘忽,武林中于夫所指,就是我周石灵先些年头,也认为他恶性重大,唉!老道这次破关,决心探身这空前大秘密,所接触的人物,可能较地煞尤有过之,老道能否生还武当实无定数——” 他想了一下,不再自语。倘若这时有人在一旁听见这老道的话,包管没人相信武林至尊的武当掌门周石灵道长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周道人仰天叹了口气,一方面感叹武林中风雨不平,一方面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沉重,竟呆呆站在官道旁,好一会才勉强按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移动脚步顺着官道而行。 周石灵道长走了一会,忽然又停下身来,脸上神色甚是沉重,口中喃喃道:“老道自忖身负如此大任,力有不逮,想那年昆仑飞夭如来与老道一齐受思于地煞,老道此去相商,他必不会推辞,只是,老道陷他同入危境,似乎有背侠道——” 他心中所思,均由口中喃喃说出,那年他和飞天如来相搏后,终于双方说开,化敌为友,听他自语,分明他此次下武当乃是为地煞而行。 周石灵道人又沉思片刻,喃喃道:“但他煞一生冤受人责,此事有关整个武林,以老道与飞天如来或有可为,此事不可多延,老道只好权变大义……” 他话声猛可更然而止,身形比旋风还快,刷地转过身来,他经验丰富,身形在旋转之际,同时向后掠开半丈,只见身后一个白发白髯的老人,像鬼一般,端端立在距已不及五女之处。 周石灵心中猛震,他暗吸一口其气,望着这陌生的怪客道:“贫道武当周石灵,敢问施主——” 他话声未完,那老人冷冷插口道:“久仰久仰。” 周石灵微微一怔,又道:“施主有何指教?” 那老人双目中神光闪闪,目不转睛注视着周石灵,好一会才道:“周道长,你识得地煞董无公?” 周石灵心中大震,心知自己方才自语全为此人所听,此人跟在自己身后,自己一无所觉,心中不由微微发寒。 周石灵沉吟一会道:“地煞与贫道有一面之缘!” 那老人哼了一声.周石灵心怒气上冲,他到底是出家人,只一笑置之。 那老人突然又问道,“周道长身为武当之长,此次下山而行,难道仅为地煞一人之事?” 周石灵大袍抽一拂,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冷冷答道:“施主免问了!” 老人突然仰天一笑道:“可惜!可惜!” 他以为周石灵会追问下去,哪知周石灵面寒如水,理也不理他。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道:“只可惜那地煞昔年救你老道一番苦心?” 周道长沉声道:“施主之言贫道不解,施主免说!” 老人却接口又道:“地煞那年救你,今日可救你不得!” 他说得好不轻松,周石灵心中却一震,他保持面上的神色,拂袖道:“地煞今日救贫道不得,贫道还是感恩于他,贫道以为施主胡言乱语,请便吧!” 他虽强抑怒火,但口中所言却十分犀利,果然那老人面色一变道:“武林中以武当为尊,只是在老夫眼中,区区阁下,不过一介凡夫耳!” 周石灵怎么也想不通这老人来路如何,分明是有意为难自己,显然是为那地煞之事。 周石灵心知这老人必然身怀奇功,但他到底是一门之长,对方既说出这等活来,他大声一笑道:“施主言重了!贫道请教施主——” 他心中虽想问明对方的来意,不愿打这种糊涂闷仗,但颜面相关,始终说不出口。 那老人似乎偏要他如此,仰天一笑道:“好说!好说!” 他身随话动,左右忽然各飞一掌,啪啪两声,官道两侧两株大树轰然而倒。 周石灵长笑一声。他触动豪气,笑声中中气充沛,凝聚久久不散,他双掌也是一分而合,两股自外向内的古怪力遭骤起,数丈之外两株大树“咋嚷”而倒,倒的方向却是倒向路中,和那老人所击折的两株大树,倾倒的方向恰巧相反。 这一手内力好不巧妙,那老人似乎一怔,攀然大笑道:“道长不愧武林中流抵柱。” 周石灵声如古钟,宏声道:“并非是贫道心怯,敢问施主无故挑衅,可是为了那地煞董无公?” 老人颔首笑道:“不错!道长你心中有数!” 周石灵面上陡起寒霜,沉声道:“贫道不瞒施主,这次破关下山正为那地煞一洗恶名,此事秘密无比,施主既然方才已听贫道说出,难道施主与此事有关?” 他话说出口,双目紧紧注视那老人的表情,只要那老人一点头,他立刻准备痛下杀手,然后奔逃。只因对方若承认与此事有关,则此人身份已自大明,周石灵心中有数,难是他的敌手。 那老人沉吟一会,冷然遭:“这个老道你管不着!” 周石灵愣然吐出真气,心中忖道:“此人神秘已极,身怀绝世功力,他口口声声提及地煞董无公,却又不肯承认与此事有关,我当今之计,唯有突然出手相试,立即远逃,唉,非是周石灵食生怕死,是因身负重任。” 周石灵口中大吼一声:“接贫道一招!” 他话未落,左拳一扬,右掌直伸而出,遥击那老人胸腹。 那老人万万料不到堂堂武当掌门道人竟会突击出招,一怔之下,匆促出掌相迎。 周石灵面上青气大增,口中轻轻吐气开声,右掌掌心一吐,武当独步武林的“青莲”内家掌力绵绵发出。 老人匆促间内力未能提纯,而周石灵乃是蓄势全力以赴,一触之下,强弱立分,老人闷哼一声,一连倒退五步之多! 周石灵面上青气立敛,换上的是一副惊骇无比的神色,他不敢相信对方在自己绝对优势之下,仅仅马步浮动,内气丝毫不散,他心中电转!—— “此人功力骇人,待我乘他先机已失下,全力攻他三剑,想来脱身不难——” 他思念之中,只因那“青莲”内力后继劲道甚长,那老人勉强提的真气,一直到此时再发出和“青莲”内力余劲一触而散! 周石灵面上严肃已极,右手闪电一翻,只听得“叮”一声,青光绕体而生,大名鼎鼎的武当掌教,已亮出长剑。 那老人内力方吐,周石灵宏声道:“施主留神,贫道得罪了!” 他身随剑走,青锋长剑振腕一抖,平空挽了一个剑花,直等那漫天剑花一散,一点而出。 霎时间嘶声大作,一缕寒光笔直点向那老人眉心。 这一点之式,单纯已极,丝毫没有变招,直点而出,但周石灵内力纯厚已极,剑身划过长空,一片刺耳劲风之声! 那老人不料周石灵连下毒招,他功力高卓天下,一眼便知对方这单纯的一点,却是剑学中最难,最上乘的招式。 周石灵这一剑是武当镇山三神剑之首:“鬼箭飞磷”,可贵之处正是这一点之势,虽是一根长剑,气势却如子军万马。 那神秘老人临危不乱,口中大吼道:“老道人好毒辣的道家心法!” 只见他双足不动,身形却平平倒掠半丈之多。周石灵吼一声,右手铁腕陡止,猛可向后一挫。 一缕古怪剑风陡然而生,那老人只觉对方这一剑收回好怪,产生一种吸引之力,将自己向后掠出的身形一窒落了下来。 周石灵面上作色,长剑倒转,竟然斜斜一挑而出,这一挑之式好不缓慢,好像是剑尖之上挑负着一块干斤巨石一般。 武当三神剑连环发出,昔年张三丰真人曾家语天下无人在三剑之中,能发出一分攻势。 那老人自是知道三剑的厉害,勉强按抑住火气,凝神以待。 霎时但见漫天剑光森森而作,那老人双掌密封,身形不断倒退而行,周石灵振腕劈出第三剑,那老人硬生生已被逼退八九丈之遥。 周石灵一门之长,终生浸淫武当绝学,这三剑一出,确是一气呵成,剑气如虹,他等最后一剑内力发出八分,陡然挫腕而收,反身一纵,身形已在五丈以外,口中声道:“施主请恕贫道 他见这老人在武当三神剑中退守自如,又四口声声提及地煞,心中早无战志,是以突出三剑,反身飞奔而去。 以他的脚程,加上原先已逼退那老人至八九立之处,而又先提步纵走,那老人功力再高,追赶也必然来不及。 哪知那老人身形方定,见周石灵竟不战而去.口中大吼一声道:“停住!” 他身形陡然之间,冲天而起,简直有如一道长烟。 周石灵此时背对那老人,是以看不见那老人的身法,否则他必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功夫。 那老人身形腾空而起,猛跨数步,身形竟在凌空掠出七八丈,姿态之美,速度之快,竟然已追得和周石灵首尾相衔。 老人长吸一口其气,探掌一吐,内力悉发而出。 周石灵骇然只觉劲风压体,百忙中左掌倒繁而出,两股内力一触,两人一齐落地。 周石灵不能相信世间有这等脚程之人,他脑中灵光一闪,只见那老人面无表情,笔直站在身前不及半丈处。 周石灵虽是一门之长,涵养甚深,但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吼道:“你——你——天座三星?” 老人面色一寒道:“道长猜得不错!” “天座三星”“天座三星”这武林中仅只传闻的三个神秘人物,竟然出现武林。 周石灵强力抑住自己的紧张道:“天座三星在三十年前一规武林,武林人仅知有此三人,却不知是何人物,今日贫道亲睹雄采,方知武林人言之不虚——” 老人冷冷一笑道:“道长好说了,武当一派,有道长这等人物,确足以领导武林!” 周石灵似乎触动豪气,大笑道:“敢问施主大名?” 天座三星在武林中传闻甚少,没有人知道“三星”是什么人,几十年来,武林之中仅有“天剑”“地煞”两人可与之并名而提,有些武林人曾怀疑“天剑”“地煞”是否就是天座三星之中人物! 那老人仰天一笑道:“老夫温万里。” 周石灵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他知道今日面对天座三星之一,胜望的确全无。 温万里大笑一声道:“老道士你一再奇袭,为的便是要一走了之?” 周石灵正色答道:“天座三星武林人闻之色变,贫道不足争锋,确实存有追逃之念。” 温万里不料对方坦白承认,冷笑道:“非是老夫有意为难,只是老道士你方才拳剑并施,也未免太过舒适?” 周石灵轻轻一举右手中尚未插回的长剑,微微哼声说道:“武林人推靖地煞与天座三星有密切关系,今日贫道方知端的不差——” 他故意一顿话头,温万里冷笑无语。 周石灵又道:“贫道适才已说过,此次下山为的是地煞董无公之事,施生既为天座三星之一,又无故相拦,贫道以为此事已与贫道心中所料无误!” 他此时心神已定,是以侃侃而言,温万里心中似乎一惊,勉强一笑道:“老夫没有无故相拦,是老道上无礼动招在先。” 他似乎想探知周石灵语风,周石灵明知他用心,但仍继续道:“如此看来,贫道所闻不虚——” 温万里勉强的笑容逐渐消失,沉声问道:“你所闻为何?” 周石灵沉默不语。 温万里面色一寒道:“温某敬告道长,道长既自投身此事,温某人今日不能放过道长!” 周石灵双眉一轩,淡淡说道:“施主激动如此,倒出乎贫道意料之外!” 温万里一怔说道:“你说什么?” 周石灵道:“地煞董无公无恶不作,滥杀无辜,武林人之公敌,施主以为如何?” 温万里不明白他突出此语用意何在,稍一怔才回答道:“此言不虚。” 周石灵面上神光一闪,大声道:“贫道以为不然!” 温万里双目中虎虎生光,他低声道:“此即是道长所闻之事产 周石灵点点头道:“正是!” 温万里仰天一笑道:“老夫和你白费口舌这番时刻,你反复如此一说,老夫请问此事从何听得?” 周石灵冷冷答道:“贫道此语之意,乃认为武林之中,有另一绝代高手,冒地煞之名滥行屠杀。” 温万里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以为谁能冒充地煞?” 周石灵正色道:“举目武林,具此功力者,仅仅四人而已!” 温万里似乎一怔道:“四人?四人?你说哪四人?” 周石灵沉声道:“天座三星功力自是举世称绝,此外还有天剑一人!” 温万里猛可哈哈大笑道:“天剑!天剑!好个天剑!” 周石灵不知温万里这是什么意思,他脑中灵光一掠,暗暗忖道:“难道天剑与天座三星有何关连?” 温万里抑下笑声,又问周石灵道:“如此,道长便以为是咱们天座三星,冒充地煞童无公横行武林?” 周石灵双目一转,突然反问道:“敢问天座三星是哪三位人物?” 温万里一怔,脱口天魁,天禽、天——” 他陡然惊觉,嘎然止日,大声道:“老道土,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周石灵避而不答,心中却默忖道:“天魁,天禽,莫非第三位便是天剑?” 温万里见他不答又造:“道士,方才你说有人冒充地煞?” 周石灵“呵”一声,接口说道:“贫道忘记回答施主,贫道此时心中确实怀疑那冒充者是天座三星人物。” 温万里双目中凶光突现,沉声问道:“你怀疑是三星冒那地热,倒是有理可推,只是,你如何断定是有人冒充,此事岂可但凭道听途说——” 周石灵颔下白髯簌簌而动,他注视着温万里好一会,缓缓说道:“贫道得知——” 他知道这个一经说出,两人之间立刻生死难容,是以他猛可一顿,长吸一口直气才道:“贫道得知于蓝文候蓝施主。” 温万里仰天笑道:“那道人你打算如何?” 周石灵心中只觉热血上涌,他不再有暇去考虑后果,朗声答道:“但凭施主吩咐。” 霎时间,温万里双掌平分而出,周石灵手中长剑只觉一力道牵曳而来,掌心一热,几乎脱手而飞,心中一惊,大吼一声道:“看剑!” 他长剑倒转,勉强在敌人掌风之中递出,温万里左手一场,右手却原式不变,一迎而上! 周石灵真不敢相信对方竟敢以徒手迎击长剑,百忙中左掌也是一推而出,长剑贵足真力劈下。 “拍”一声,两人单掌相触,周石灵只觉对方内力强猛绝伦,不由面目为之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周石灵右手长剑陡觉猛震,他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数十年的经验使他想都不想使右手一松。 ‘呼”一声,周石灵只觉掌中一轻,长剑脱手而飞.他右掌变拳一击而出,两股力道触而相分.周石灵跟踉跄跄倒退三步。 堂堂武当掌教,竟在第一个照面便被对方逼飞长剑! 周石灵呆了一呆,温万里也是一怔,他哈哈一吉长笑说道:“你能逃出这一招就算不差!” 周石灵这时没有心思去顾及胜负名声,方才的一股豪气,此时已消失不见,只因对方功力太过出奇了。 温万里再度举起双掌,周石灵心中知道结局是如何,但以他的声名,对方已指名索战,虽败死也绝不能示弱逃开,况且温万里的轻功身法,更为离奇,是以随着温万里的汉掌,用百灵提足真气准备孤注一掷。 就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温万里缓缓吐出了真气,用石灵紧张处耳目失聪,直等到温万里身形向右转过,地才看见一个人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站立在官道的树荫之下。 温万里目光向天冷冷道:“这个人是道上你的朋友么?” 周石灵摇摇头,正想否认,忽然他瞥见了那人的面目—— 他脱口急呼道:“童施主,是你——” 温万里骇然一瞥,心中猛然一沉,他心念电转,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人走前两步,一副儒上打扮,周石灵却清清楚楚认得,正是当年以御剑之术救了他一命的地煞董无公! 董无公似乎是路过此处,也似乎早就目睹一切,没有人能从他的白皙脸色中瞧出丝毫迹象。 他缓缓走到当场,他走得越慢,越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一直走到温万里身前不足五步之处,吓得温万里宽后退了一步。 董无公停止足步对周石灵点点头道:“周道长别来无恙?” 周石灵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次生命之险,竟又是由董无公的出现转危为安,他只觉董无公清酒的姿态,那沉静的态度。在这一瞬间,似乎是一件至美至好的图片在自己双目中跳动着。 他兴奋得微微打结,微微说道:“托福!托福!董施主一别以来,美风如昔,黄道实感欣慰。” 董无公似乎一震,微微笑道:“道长名满天下,董某不敢当——这位老先生,和道长有什么争执么?” 周石灵咳了一声道:“为的正是童施主你——” 董无公荡然“啊”了一声,说道:“那么董某来得巧。” 温万里迷惑地皱皱双眉,他到此时,尚猜不透地煞童无公的来临是故意或是凑巧。 周石灵望了望自己跌落在地上的长剑沉声对童无公道:“董施主可知道蓝文俊蓝施主?” 董无公的身形猛然一震,他大声追问道:“蓝文候?道长有话请说——” 温万里心念电闪,他知道只要周石灵下一句说出,地煞便要与自己生死不容。 周石灵双目一沉道:“蓝施主,他——他——” 温万里长吸一口真气,全身骨节一响,童无公虽是背向着他,但这骨路之声一入耳中,心中登时大惊,他默默忖道:“这老人貌不惊人,内力竟达‘碎骨”地步,听他全力提气,难道他想对我出手?” 他是聪明绝顶的人,立刻猜到事情大概,他略有着急地向周石灵作了一个眼色,口中朗朗道:“难道道长与这老先生为蓝文候之事而争?其中又关董某本人?董某敢问道长,这位老先生,是武林中哪位隐逸侠土?” 周石灵完全不能了解董无公这一个眼色的意义,他略一沉吟方道:“这位是温施主,温万里施主,乃是天座三星之——” 董无公忍不住身形慢慢转过来,仔细看了看温万里,他心中虽惊疑万分,但口中却淡淡问道:“久仰。敢问温先生,蓝文候与温先生有何关连?” 温万里双目神光四射,心中忖道:“这地煞深藏不露,莫测其深,他神风御剑之术,加上周石灵老道土,今日我是稳站下风,等那周道土说出蓝文候的事情,说不定董无公以死相拼,我能否生还,都成问题,加之此事尚未成熟,董无公这方,绝不可扯破颜面,说来我最好找机会一走了之,只是便宜那周石灵白攻我一掌三剑,罢了罢了,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他心念电转,口中答道:“周石灵老道士知道,你问他便是!” 董无公看了看温万里神色,不解地“哦”了一声,缓缓侧过身来道:“周道长请快说吧肝” “呼”一声,温万里身形陡起,迅捷有如青烟,霎时已在三十丈以外! 周道长神色一变,董无公嘿然一笑道:“好险!” 周石灵脱目惊道:“董施主,你……” 董无公微笑道:“咱们先快离开此地——” 周石灵征了一怔,拾起地上长剑,大踏步走了过去,董无公跟在身后,边走边道:“道长此刻心中必然疑云重重了!” 周石灵叹了一口道:“地煞一生行动有如天际神龙,贫道不能领悟。” 童无公微笑道:“道长过奖了,董某适才早在林中,一切都已看在目中,道长为董某之事,不惜以命相搏,董某心中好生感激——” 周石灵连忙道:“不敢。” 董无公又道:“道长即已知蓝文峰之事,董某生平蒙受奇冤内情,道长必已知悉?” 周石灵颔首道:“正是如此,以贫道愚见,天座三星——” 童无公一笑插口道:“是何人冒董某之名,董荣心中早已知悉——” 周石灵惊道:“是谁?” 董无公的脸上掠过一个痛苦的表情,他岔开话题说道:“道长神剑能逼退天座三星,武当绝艺果然非同小可。” 周石灵长叹道:“罢了,罢了,贫道这一点微末功夫,岂能入董施主法家神眼!” 董无公仰天一叹道:“道长以为董某功夫高强么?” 周石灵想都不想接口道:“御剑飞行,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董无公叹道:“董某这身功夫已被人废去了!如今仅是互介凡夫而已!” 周石灵骇然失声,急问道:“董施主此话怎讲?” 董无公似乎甚是激动,他微微吸口气,平静内心,微微一笑道:“方才董某在林中,亲见那温万里绝技击飞道长手中长剑,道长身处危境,董某自思功力虽废,但应该我武功全废之事并未传出武林,是以冒险一行,放作轻松,那温万里本已提起碎石子大功,准备一拼,董某赶忙发话阻止道长说出那事的关键,否则温万里一急之下,一击出手,董某毫无防守之力,真是危险!” 周石灵惊得一身冷汗,董无公却微笑道:“道长此行已为温万里所知,此后必然困难重重,董某一生受人所冤,此事董某心中有数,非外人之力所能解决。” 周石灵接口道:“贫道此行,仅希望能洗刷施主令名于天下,董施主私人事项,与此行并无关系。” 董无公沉吟道:“温万里的功夫道长是亲见了——” 周石灵点道道:“董施主一直藏身林中,贫道将之逼退八九支之遥,他一跃竟能追及贫道,这等轻身功夫,还较他的内家修为,更为神奇。” 董无公颔首道:“假若董某不走眼,此人必是三星之中,号称天禽的第一位。” 周石灵陡然而悟:“定然不差!他那神奇的轻身工夫,可能便是昔年神州三绝艺之——” 董无公笑而不语,周石灵忍不住又道:“百余年前,神州三绝艺失传武林,贫道只仿佛听先师所说,其中有一样是‘天禽身法”,温万里号称天禽必不差了,只是其它两样,不但失传多年,而且连绝艺名称,也都失去了不为人知——” 童无公微微笑道:“这个董某倒是略知一二。” 周石灵“哦”了一声,忍不住问道:“童施主可否见告,以博贫道见识?” 董无公沉吟了一会才道:“其它两种绝艺一种也是轻身功夫,但却必须有至高的内力修为,这种功夫威力较‘天禽”尤有过之,只因此种功夫一经使出,任你绝顶高手,至多能——能与之两败俱伤而已!” 周石灵点首道:“贫道才艺不足领悟其中奥妙,只是这种功夫的名称是何?” 童无公的面色逐渐严肃起来,心中泪滥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他缓缓说道:“这种神功唤着‘暗香掠影”。” 周石灵哦了一声。又接口问道:“贫道请教第三种绝艺!” 董无公默然不发一言,好一会才淡淡道:“这是一项纯为内力修为的功夫,一共有三招奇学,唤作‘震天三式”!” 周石灵心中一震,他喃喃念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 董无公心中也是一震,开口问道:“道长知道这种功夫?” 周石灵缓缓摇首,他走了数步,猛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脱口呼道:“是了!是了!” 第七章 秘上加秘 武当的一代掌教周石灵道长此刻陷入惊震与迷仍之中了—— 所谓天座三星,那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武林中没有见过他们的面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在武林人心目中,武当的掌教才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然而周石灵此刻不仅见到了天座三星中的神秘和惊世骇俗的神功,而且又看见了地煞董无公一句话震退了天禽温万里!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此时的董无公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衰弱老人,他能一语退敌的凭借,只是“地煞”这个举世夫双的名头! 周石灵无限惊震地望着这个曾掀起武林空前风雨的故人,他不敢相信真如董无公所说,大名鼎鼎的地煞此刻竟是毫无武功。 老道长终于忍不住道:“董施主御剑飞身真乃武林百世高手,天下还有人能废去董施主的武功?这可叫贫道好生难信……” 董无公一听到此事,立刻心中如同绞剐一般地难过,有谁能相信使地煞董无公武功全失的人就是无公的亲哥哥天剑董无奇?又有谁能了解这兄弟箕豆相煎的痛楚? 董无公苦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周石灵仍然忍不住满腹的狐疑,他再问道:“然则董先生你一身绝世神功当真难以恢复了么?” 董无公忽然露出黯然的神色,他叹息道:“绝世神功么?想我身具那绝世神功的时候,仍是无法解决我的问题啊……武功算得什么?无法恢复也就罢了……” 周石灵见他索然之态,分明是满腔悲痛,强作旷达的了。周道长自己也不觉意兴阑珊,他想了想,想说些安慰之话,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道:“董施主纵然神功丧失,然而令郎分明是人中之龙,不出数年,武林将再放异彩矣!” 董无公如同触了电一般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周石灵的衣袖,颤声道:“你……道长,你在什么地方见着我的孩子?” 周石灵见他紧张的样子,不禁愕然,他答道:“贫道活到这般年纪,还不曾见过像令郎这般如此小小年纪竟能深藏若谷的人物,贫道敢大胆预言,这孩子他日之成就,只怕要盖于古人之上了——” 董无公心急如焚,周道长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无公急道:“道长你如何会识得我的孩儿?” 周石灵道:“令郎曾在武当山待了十余天之久!” 董无公大惊道:“什么?那……那怎么可能?” 周石灵知他不信,他便问道:“令郎可是名叫其心产” 董无公道:“是啦,其心他怎会跑上武当?” 周石灵道:“敝派弟子在山下发现令郎之时,令即似乎是身有热病,卧倒山林之中,敝弟子带他到武当山上,令郎居然完全深藏不露,后来,后来……” 周石灵想到其心在山上所受种种欺侮虐待,一时竟说不出口来。 董无公可不知道这些,他忙追问道:“后来怎么?” 周石灵只得期期艾艾地道:“后来……令郎在山上颇不愉快,他仍然深藏不露,直到最后——” 董无公道:“最后?” 周石灵只得道:“最后敝派镇山之剑忽然失去,有人怀疑是令郎所为——” 他说到这里,偷看了一下董无公的脸色,方才继续道:“到了这时,贫道才发现此子琴骨反生,那不是地煞童施主你的后入还会是别人么?即是董施主你的后人,区区武当怎会看在他的限内?” 董无公表面淡然处之,心中却是大悦,但他仍是满腹疑虑不曾释然,于是他问道:“后来呢?” 周石灵道:“贫道知道令郎不会在武当待下去了,当下什么也没有说,便命弟子让他上路,武当山上上下下数百名弟子无一不惊疑满腹,贫道只在令郎耳边说了一句话——” 董无公道:“什么话?” 周石灵道:“孩子此去,勿罪武当!” 他说罢哈哈大笑,董无公一直在思索其心怎么会跑出那小村的,但是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道:“周道长客气言重了!” 他想起自己离家时,曾叫其心在家中等一年时光,如非有事情发生,其心怎会跑离家村?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忐忑难安了。 周石灵道:“董施主得子如此,犹有何憾……” 他话声未完,董无公的脸色骤然大变,他走到周石灵身旁,用最低的声音,飞快地道:“那‘天禽”投滑无比,他去而复返,咱们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周石灵骇然大惊,他见董无公面色大变,知道天禽已在周围附近,他乃是当今武当拿教真人,略一惊骇,立刻镇静下来,冲着董无公道:“童施主这些年来绝迹武林,未知藏身何方名山大岭之中?” 董无公强自镇定,哈哈笑道:“董无公乃是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有道长说的那么风雅,这几年不过是心灰意懒,跑到乡下去种田啦。” 周石灵胸无成竹,要他胡乱扯些话来对答,不禁大感为难。他是个不喜口舌巧滑的正直老道,若是此刻换了他的那位宝贝徒弟张于岗,包管他口若悬河,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董无公见周老道不说话,只得道:“武当与昆仑同是武林中流批桂,道长能与飞天如来化尽前嫌,真是天下之福……”一这句话,倒把周石灵灵感引了起来,他在辩事明理方面,口齿十分凌厉,只是不善东拉西扯,这时他有了资料,便大声道:“若是说到这个,那就全要感激董施主的成全之德了,想当年贫道与昆仑教主在绝崖之下拼斗内力,已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只是瞬息之:司,贫道与那飞天如来便要两败俱伤……” 他望了望董无公,董无公作了一个眼色,于是周道长继续道:“幸好童施主及时赶到,那御剑飞空之一击,委实是冠绝古今,贫道至今犹记得那百载难逢的盛景——” 董无公故作豪放地哈哈大笑道:“周道长不要在老夫脸上贴金了,想当年老夫御剑之术尚未臻化境,虽说是身剑合一,但是距那炉火纯青之境相去甚远,哪值得道长如此相赞。” 他言下似乎御剑之术到如今才算是炉火纯青了。 地煞董无公是一代宗师,他虽则此刻武功全废,但是他的感觉反应仍是敏捷之极,他知道那天禽温万里正在不出十丈之附近地方,只要自己言语露出一丝破绽,今日便得立刻命丧当地! 周石灵说:“董施主吉人词谦,依贫道看来,昔年一代剑圣胡笼晚年参悟御剑之术,其威势神风也不过如此。” 董无公笑道:“南来关中剑神胡老爷子乃是天纵奇才,一剑到了手上,真乃腾蚊起风虎啸猿啼,岂是后人能及?” 他话声末已,忽然哈哈狂笑声起,那天禽温万里鬼铁一般出现在眼前—— 周石灵心中一紧,暗道要糟,不知是哪句话出了破绽,引起了这天禽的怀疑。 天禽温万里指着重无公怪笑道:“你究竟是谁?” 董无公心中惊骇无比,但他此刻只有拿出最大的镇定,他也冷笑一声道:“我是谁?你管得看么?” 温万里哼了一声道:“我听说地煞董无公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哪会像糟老头模样?” 董无公暗冒冷汗,口中却是镇静如常地道:“温万里,你这个险可冒得不小,我董无公在武林中有的只是一身臭名,绝不怕别人骂我以多凌少,你这一回来,若是我与周道长来个以二敌一,天禽温万里你还有命么?” 温万里哈哈狂笑道:“不错,我去而复返是个冒险,可是我还有几分把握哩。老实说,你的面貌虽和我所知的董无公差不多,可是我怀疑你是个冒牌的,虽说冒险,不错,我温万里打不过你两个人,可是你们有谁追得上我?哈哈……” 董无公知他心中疑念已起,他要想安安稳稳地混过去,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温万里暮然脸色一沉,厉吉吼道:“糟老头,你若是冒牌货,立刻跪在地上磕三个头,老夫便放你走路——” 以天座三星的人物而言,若是怀疑无公是个冒牌货,只需伸手一掌便解决了,但他却只不断地用言语相探,这就是因为倒底地煞的名头太令人心骇了,强如天座三星中的人物,只要一个冒失,只怕就要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董无公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不再是镇静所能应付的了,他必须立刻怒而发掌,这才表示他是真正的地煞,否则,再下个动作只怕天禽就要动手了。 周石灵心急如焚,董无公更是额上冒汗,他也曾满腹豪情,也欲为天下第一人,但是此刻,他的生命捏在别人的手中,间不容发—— 但是,他不能不动—— 他下意识地向前猛跨一步,双袖微微一荡,有如流云飞风 湿万里骇然而退,董无公这一挥袖,足足显出那一派大宗师的味道,他一晃身形,足足退了五文有余。 然而董无公再也无法有第二个动作,双方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天禽温万里心中疑念又起,他双目中射出如箭一般的光芒,瞪在无公的脸上。 董无公胸中宛如一团熊火直烧上来,此刻他昔日的雄风豪气直升上来,但是他却一丝一毫无能为力,干是他额上冷汗淋漓 温万里缓缓举起掌来,周石灵猛提一口真气,他把数十年苦修的武当神功提到十成,打算在这必要的一刹那间,尽全力发掌一拚! 就在这霎时之间,攀然一条人影如闪电一般直射下来,温万里的单掌已自扬出—— 那条青影比闪电还快地落了下来,迎着温万里五指弹出,接着轰然巨震,满地的石块都飞到了天空,好像是埋在地底的炸药爆炸一般,一股股的炙热旋风从中央吹卷出来! 周石灵如一缕青烟~般飞身过去,把董无公一托退后了数丈,烟尘滚滚之中,只见那天禽温万里面上露出了无比的惊色,突然转身就跑! 那条人影也是毫不停步地追赶温万里而去,霎时不见踪影。 周石灵身为武当掌门,武林中有数的高手,但也没有见过这等威势的一击,他抓着董无公的衣袖,急声道:“那青衣人是谁?那青衣人是谁?” 董无公没有回答,周道长喃喃道:“贫道算是开眼界了,好厉害的弹指神功,只是——只是他是谁?” 这时他才发现董无公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仿佛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口中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地道:“无奇……” 周石灵道:“董施主,你识得青衣人么?” 董无公茫然道:“是的……哦识得他,我识得他!” 周石灵叫道:“那么——他是谁?” 董无公摇头叹道:“不能……哦不能告诉你……” 周石灵瞧着他反常的激动,不禁心中大为迷惆,他提醒道:“据贫道所猜测,昔年冒充董施主茶毒武林的人必是……” 他正要说出,董无公挥手大声道:“道长你不必说,我已知道,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请你不要提那个人——” 周石灵更是大惊且疑,他忍住叫道:“童施主,在今日以前,我的猜测只是推想而已,然而此刻贫道可说敢断言一句了——” 董无公听他如此说,也不禁觉得奇怪起来,他问道:“周道长你要断言什么?” 周石灵道:“董施主武功已达神境,试想能冒充鳌施主的人,必然也具有与董施主相若的天下神功,贫道昔日听了蓝文俊施主之言,虽知童施主你是受人陷害,但是贫道就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冒充地煞董无公——”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方道:“天座三星虽然传闻中有如陆地神仙,但是那毕竟是传闻啊,直到今日,黄道见了天离温万里,那惊世骇俗的神功,贫道乃敢断言,童施主蒙冤数十年,只怕是在天座三星身上!” 董无公暗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也知道我的亲哥哥,冒我之名残毒武林之事,周道长你的猜断虽然有理,可是世上除了天座三星,还有一个稀世绝顶的大高手——我的哥哥啊!” 于是董无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周石灵道:“那年蓝施主 董无公道:“你是说丐帮的帮主么?他怎会牵连到这事之内的?” 周石灵道:“蓝文候与贫道是道义之交,贫道虽是出家修道之人,但是每一念及蓝兄那豪气平霄的雄图大志,也不觉热血沸腾…… 董无公虽然久不闻武林之事,但也知道蓝帮主这个人,只因丐帮在武林中的声威委实太浩大了。他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曾听过丐帮十侠的英雄事迹,听说蓝文侯是九州神拳叶公桥的徒儿,不知是不是他……” 周石灵肃然道:“一点也不错,九洲神拳叶老前辈的英风侠韵,真叫咱们后人无限景仰,蓝文候得其真传,拳风如石破天惊,大有叶公雄风——” 董无公道:“他怎会与老朽之事扯上关系?” 周石灵道:“那一年,蓝帮主见了贫道,对贫道说起一桩奇事…… 周石灵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严肃起来,连声音也变得可怕恐怖,有如刺骨寒风一般,董无公不禁大为骇惊——” 董无公道:“他告诉道长一件什么事情?” 周石灵道:“童施主你可还记得四川唐家的瞽目神睛?” 董无公奇道:“道长你是说唐君律?” 周石灵道:“不错,那年他在武林之中公开宣扬要向董施主你报仇挑战的事,童施主你可还记得?” 董无公长叹道:“老朽如何不曾听到?只是那时节老夫已是武功全无的一个废人了,挑战也只好由得他挑了。” 周石灵道:“那蓝施主便是目睹了唐君律身遭惨祸的一幕 董无公冷笑道:“可是又有人冒充老夫痛下毒手么?” 周石灵道:“董主请听下去便知—— 那年,蓝文候和他帮中五侠金弓神丐萧昆从河南赶到湖北,在开封城外的荒庙中过夜,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蓝文侯和那金弓萧昆一踏进那座破庙,立刻被一幕惨绝人表的情景给吓呆了,那庙中久无香火,和尚也不知去向,只是个半朽半存的神像竖在墙上,那神像下,却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惨象,只见那神案下一排躺着五个赤条条的人体,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妇,一个壮汉,还有两个儿童,其中四个都是开膛破腹,只剩下那个老人,正在地上翻滚挣扎,却又叫不出声来。案上坐着一个人,拿着一柄匕首,又向老人心口剖去,他身边有一盆绿色的浆汁中泡着四颗人心,还在微弱地跳动着。蓝帮主与萧昆双目如同喷火,正要跳将进去,忽然轰隆一声,破庙的土墙倒了下来,一个魁梧大汉冲了进来,他指着案上那人大喝道:“何方妖人,近日开封城内老少童子连续失踪,原来是你——” 他话未说完,那案上之人竟是毫不理会,伸手一送.那老人倒在地上,一颗活心落入盆中。 那魁梧大汉见了那盆中的绿汁和五个人心,墓地骇然大叫道:“南中五毒!” 案上之人这才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那大汉怒道:“在下四川唐君律,你是什么人,谁告诉你南中五毒要用这种方法调制?你还有人性么?” 那案上之人忽然如鬼鞋一般一晃身形,唐君律已惨叫一胄倒在地上,而那人出了庙门。 蓝文候和萧昆就没有瞧清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齐冲进庙来,那君律在他上掺然喝道:“你是谁?……留下名来,唐某死不了的……” 庙外那人汪笑道:“老夫董无公!” 声音已在十丈之外,蓝文侯一把摸了摸唐君律的脉门,叫道:“五哥你照颐他——” 他反身出庙追赶而去,然而夜色苍茫,什么也没有追赶到 唐君律被那人手浸南中五毒抓在背上,五个指孔流着黑血,他四川唐门是毒物之祖,唐君律竟没有送掉命,然而从此是个瞎子了…… 董无公冷笑道:“难怪唐君掉一直在江湖上扬言要找我董无公,哼哼,我董某——” 周石灵打断道:“当时蓝文侯告诉我这些时,蓝帮主就曾对贫道说,他敢断定那个调制南中五毒的怪人八成不会是董施主,地煞虽有恶名,可是做了这等武林不耻的丢人事后,何必故意还要说出‘老夫董无公”?” 董无公长叹了一声,周石灵道:“董施主此去何方?” 董无公道:“老夫要回家去一趟。” 周石灵知他此去是担忧其心的下落,他想了想道:“贫道随童施主去不妨事么?” 董无公知道他的意思,是要一路保护自己。董无公一生纵横湖海,想不到却也有要人保护的一天,他心中感慨万端,但是他知道那是周石灵的诚意,干是他道:“那——那自是不妨——” 周石灵见他答应,他不再多说,便道:“这就上路么?” 董无公点了点头,他心中在想着:“其心啊其心,你怎会跑到江湖上去浪荡呢?这些日子你可好么?” xxx 黄昏如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正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草原上长长地躺着那浓密森林的硕大影子,几只昏鸦在紫色的天边徘徊,草原的尽头,那雄伟的庄院此时静得有如前古的荒寺。 庄院的高大墙垣门栏上,已结了好些蛛纲,灰尘在朱色的木栏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当时那神秘人物庄人仪住在这隐密的山庄中,这庄中曾经一度风云际会,来自四方英雄人物,都在庄人仪的毒计之下成了在中囚犯,曾几何时,这庄院已成了鹤去之楼! 空荡荡的院中,几只麻雀在院中拣些小虫草吃。暮然之间,院中多了一个人,奇的是这人忽然出现院中,竟连麻雀都没有惊起一只。 这八到院中,满面惊疑之色,他喃喃道:“怎么?难道全死绝了么?” 他如一缕轻烟一般,飞快地在庄院中前后转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禁有些骇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出了事么?怎么一个人也找不到?” 他从院中走到那敞着的大厅,一进门,立刻便惊得呆住了 地上一具发臭的尸体,那正是神秘的庄人仪! 这人啊呀叫了一声,猛敲脑袋跌足自黄道:“唉,温万里,这一下恐怕要全盘计划付之流水了!” 他紧张地在大厅前后勘察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不禁喃喃骂道:“在人仅这奴才,平常我还赞他能干。这才把大事交给他办,岂料出了这大的毛病,唉,这该死的奴才!人道有其主必有其奴,他跟了这许多年,怎么那么不肖!” 若是此时有旁人听见了这一番,保管他会惊得跳将起来,武林中的神秘怪客庄人仪,竟是这温万里的手下“奴才”! 温万里退出了大厅,他很快地又到了“飞云阁”中,立刻他又发现了在人仪夫人的尸身,他一步抢入,只见屋内灰尘遍布,找不出一丝线索。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书桌上,放着三辆通体透亮的短剑! “天剑令!” 温万里不禁全身一震,他一把将三柄短剑拿在手中,喃喃地道:“原来是天剑,原来是你,难怪庄人仪这奴才要出毛病了,只是——天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难道他一切都知道了么?” 温万里退出了飞云阁,一抬头,左面的精舍上挂着“竹望小宅”四个字。 于是温万里走了进去,他喃喃地道:“这一下事情可糟了,若是真让天剑什么都知道了,那岂不一切计划都成泡影?唉……我命庄人仪制作的面具也不知他放在哪里?” 他四处找了一遍,忽然屋角上找到了一堆废纸废泥,他把废纸推开,里面一个肉色的面具。 他如获至宝地把那面具拿了出来,仔细一瞧,不禁略为皱眉,喃喃道:“怎么这面具做得额角太低,倒是像他弟弟多些 他怎知这副具乃是当日孙大叔头一次制的,因为不够像,已然废置不用的了,那成功的制成的一个,例在孙大叔暴毙的那晚,被那神秘的青袍怪客拿走了。 温万里哪知道这些,他喃喃道:“不过也不要紧,只要我在额上稍改便行了。” 他一手提着面具,一手拿着三柄天剑令,在竹篁小宅中踱了几个来回,最后似是下了决心,暗自道:“不管天剑如何,我还是照计行事,那绝不会有错的——”他又想道:“待我把这面具去交给天魁,叫天魁冒充,把这三柄天剑令送到少林寺去,我么,哈哈,我先到少林寺去假做一次好人,假劝少林寺多多提防,到时候冒牌的天剑大闹少林寺,有谁会想到我头上来?” 他想了想,觉得再无值得多虑之处,喃喃决心道:“这是天衣无缝,百无一失!” 温万里又悄然地离开了庄院,不错,他的计策是“天衣无缝”,不过“百无一失”就很难说了;因为世上的事,往往巧之又巧哩—— xxx 少林寺在夕阳斜照下,琉璃瓦反射出万丈金芒,这古老的佛门胜地在穆然静默中孕育着一代代的武林高人。 晚课钟已经开始鸣响了,嗡嗡的钟声在高山重谷之间回荡不已,在平时,少林寺这时已是一片晚课诵经之声了,然而此时 寺内出出进进几十个大小和尚,急急忙忙地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也似乎是什么大敌将要到临了。 东角上,一个青年和尚帮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和尚正在练剑,只见漫空都是剑光人影,寒光闪闪,好像织成了一片天罗地网一般。 渐渐,那网愈织愈密,寒星愈闪愈快,呜呜的怪声渐渐发了出来,那青年和尚停手道:“好了,好了,各位师兄弟这一招配合得够妙啦,咱们先休息一下——” 这时,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增走了过来,众和尚齐行礼道:“慧空师叔!” 老僧道:“免礼。是什么时候啦?” 那青年和尚恭声答道:“啊u好申正,是掌门师父坐关暂想,休息见客的时候!” 慧空老僧道:“我正要去见掌门师兄——” 说罢大步向藏经阁走去。 藏经阁中,少林寺的一代奇俗不死和尚正在苦修坐关,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接见寺中之人,听取寺中大事,不死和尚身为少林寺掌门方丈已有三十余年,他乃是少林寺百年一见的奇才,武林中人没有人知道这位年登古稀的高僧一身佛门神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慧空老僧走到藏经阁,便放轻了脚步,到了内房,一道密帘隔开了内外,他在帝外行了一礼道:“师兄,是小弟慧空——” 帘内传出一个铮铮的声音:“慧空,不要多礼。” “天剑令已经三柄到齐了!” 帝内不死和尚呵了一声,却不回答,慧空急道:“想昔年那地煞董无公茶毒武林,那份神功是何等骇人,天剑之名虽然还不及地煞,但是师兄可想而知,那威力是绝不在地煞之下,师兄——你不可……不可” 帘内不死和尚道:“不可怎么?” 慧空道:“不可轻敌——” 帝内不死和尚淡然道:“慧空,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愚兄早说这天剑令是有人冒充天剑投掷,愚兄已有计较——” 慧空见不死和尚似乎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大急道:“师兄,你怎么断定是人冒充?” 帝内不死和尚却忽然问道:“慧空,那齐道友回来没有?” 慧空和尚不料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大是纳闷,他答道:“还没有回来……” 不死和尚道:“呵——如他回来,便请他立刻来此。” 慧空道:“那位齐道友也真奇怪,不知何事使他看破红尘,柬发为道,既做了道土,却并不住在道观之中,常到咱们寺中来往,处处透着一股神秘——” 不死和尚道:“齐道友虽是道家人,其思想言论却是大异道家清静无为,虽然他诚心修道,却终是红尘中人……” 慧空道:“齐道友上次离寺时曾说半年而归,算来至今已是六个月了。” 不死和尚道:“他若回来,便快请进阁,愚兄要事相谈。” 慧空暗暗奇怪,他心想:“要事相商,难道比天剑令到了少林寺还重要?” 他对着竹帘道:“师兄还有什么吩咐么?” 不死和尚道:“没有,师弟你请便罢。” 慧空走了出来,他一直走出了大雄宝殿,寺外,已是一片昏沉,黑夜就将来临。 他吸了一口气,大步向着广场外走去,山峦重重黑影,暮色苍苍。 这时,黑暗之中出现了两条人影,慧空不禁大为吃惊,到了这么晚的时候,怎么还会有人上少林? 渐渐那两人走得近了,慧空迎上前去,大声叫道:“来的可是齐道友么?” 远处前面的那人高声叫道:“是慧空大师么?哈哈,大家别来无恙乎?” 这时,那人已是走近,只见前面一人面貌,前额挺出,眉心间有一颗红瘤。 那人身后却是一个翩翩少年,长得白皙秀俊,衣着华丽富贵,虽是面上稚气犹浓,但是已透出一种高贵气质。 慧空上前迎道:“齐道友离寺正好半载,真乃信人君子也。” 那齐道人哈哈一笑道:“大师这时还在外面么,这——这是贫道俗家的孩儿——” 慧空一打量那孩子,忍不住赞道:“好个翩翩美少年,齐兄鸿福,心在道山之中,却有如此龙风般的后人,哈哈哈哈……” 那齐道友笑道:“说来也真滑稽,我虽做了道士,却是个标准的野道土,天下没有哪个道观欢迎我,我老道倒只好住到庙里啦。”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立刻发现少林寺情形有异,他忍不住道:“咦,怎么——寺中出了什么事么?” 慧空面色一凉,轻叹了一声道:“大事临头——” 齐道人啊了一声道:“什么大事?” 慧空从袖中掏出冰块般晶亮的小剑,那齐道人脸色骤然一变,他身后的孩子尖声叫道:“呀——天剑令——” 齐道人连忙制住,慧空见这孩子居然知道“天剑令”,不禁大奇,齐道人的脸色十分难看,然而霎时之间,又恢复了原色,他沉声道:“什么时候接到的?” 慧空道:“昨夜接到第三柄!” 齐道人面色一凝,似在沉思。慧空道:“对了,掌门师兄,请你立刻去——” 齐道友急道:“不死大师现在何处?” 慧空道:“跟贫增来——” 他走到殿上,吩咐两个沙弥,先带齐道友的孩子去厢殿客房洗尘,他自己弓精齐道友直入藏经阁。 到了竹帘之前,齐道友先喊道:“大师,齐某回来。” 帘内不死大师欢声道:“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齐道友掀帘而入,慧空转身要走,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满腹疑虑,忍不住便停下身来凝听—— 只听得不死大师招呼道:“董道友,不,齐道友,别来无恙?” 慧空不由大奇,怎么“董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帝内齐道友的声音:“大师,天剑令……” 不死大师道:“老纳正在寻你,有人冒名投送天剑令……” 齐道友嗯了一声道:“这委屈压在我心中也太久了,这岂非天赐良机让我查出真相? 不死大师击掌大笑道:“那冒充之人必是千思万虑,自以为万无一失了,哈哈,齐兄,咱们索性装到底,把那冒充之人反耍弄一番!” 齐道友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不死大师忽然大笑道:“错非我佛有灵。世上哪有这神奇巧合之事?哈哈哈哈,打着曹操的名头行事,却行到曹操的家里来了,哈哈……” 慧空在帝外听得似懂非懂,他从未见掌门师兄笑得如此豪放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xxx 天色逐渐向晚,夕阳在天边闪耀着最后的余辉,在春霭之中,益发显得苍茫。 少林寺巍巍矗立在嵩山上,昏昏的暮色,笼罩着连绵好几里的僧舍,茫茫然好像一头绝大的巨兽雄踞山峰。 晚风渐渐升起,吹过阵阵钟声,一队僧人缓缓关闭了两侧边门,只留下大雄宝殿的下门开启着,缕缕香烟,飘出门外,好一片在严景色。 这时,山路上缓缓走来一个人影,身着灰衣,瞧他年龄,大约是五十上下,面上一片冰冷,双目之中,寒光闪闪,威猛异常。 那人走过了两个山坳,少林古寺已然在望,他缓缓停下身形,望着巍峨的僧寺,喃喃自语道:“人称少林为武林之首,瞧这气派,倒是果真言之不虚,嘿!” 他沉吟了一会,跨步一直向大雄正殿走去,这时天色差不多全黑了,古寺中已透出灯光,这老人到了山门之前,两侧幕然走出两个僧人,都是灰色僧袍,左面一个合掌一礼向那老人道:“施主请了!”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免礼!” 随手一挥,气态好不在傲,两个僧人对望一眼,左面那个僧人停了停又道:“施主驾临敝寺有何见教?” 那老人嘿了一声道:“老夫求见少林主持——” 他话声未止,两个僧人呼地倒退一步,右面的僧人开口道:“原来是童施主!” 老人的面上掠过一丝迷惑之色,他望了望两个僧人,诧声道:“董施主?两位大师之言,老夫不懂!?” 两个少林僧人惊疑参半地交换一个眼色,左面那个僧人呵了一声道:“施主不姓董,那失利了!” 那老人接口道:“请问大师,那姓童的是何人物?” 那两个僧人听他又提起姓董的,心中不由一起生疑,右面那和尚合掌道:“贫增天凡,敢问施主大名?” 那老人嗯了一声道:“老夫温万里!” 两僧默默念了数遍,却找不出一点记忆,他们怎料得到,这默默无名的温万里,竟是天座三星之一? 温万里面带冷笑,心中忖道:“少林寺中戒备森严,显然是为了那三柄天剑令,哈哈,此计已成功一半,果是天衣无缝。 那天凡和尚思索一会又遭:“这位是贫僧师弟天如,温施生请了!” 温万里微咳一声道:“两位大师,老夫此来求见主持——” 天凡和尚脸色微微一沉道:“呵!施主请恕贫增,敝寺方文闭关不见外人。” 温万里怔了一怔,心中忖道:“少林方丈闭关?难道他……” 他心中思索,心中冷冷道:“是么?” 天凡双眉微皱道:“出家人不戏言。” 温万里心中一转念,忖道:“说不定干巧万巧,正是董老大和少林也有关连,他要找不死和尚,那全盘计划,完全瓦解,我非得迅速解决,就算涉及董老大,老夫到他来时,早已在千里之外,他岂知其中秘密?” 一念及此,双目一凝,故意冷然道:“方才老夫一提想求见主持,两位大师立刻指说老夫姓董,分明少林寺这几日如临大敌,便是为了那姓童的要想求见主持方丈,大师之言确令人难以相信!” 天凡哼了一声,天如忍不住道:“温施主清思而后言。” 温万里哈哈笑道:“大师想来必是自恃少林绝学,目中无人,一向狂傲的了!” 天如和尚合十道:“罪过!温施生出口一再伤人,贫僧嗔念虽除,却也难忍!” 温万里面色一寒道:“咱们废话少说,老夫谨言一句,大师最好入内通报,以免情势弄僵!” 天如双眉一轩,天凡必知师弟火气很大,忙一挥手,插口说道:“敝寺方丈闭关三日,还有半日禁期,施主执意要见,明日午后再来一趟吧!” 温万里咦一声忖道:“听他口气,不死和尚果真坐关不出?” 他心思一转,口中道:“两位大师与少林主持是何称呼?” 天凡天如不知他突出此言是何用意,一齐怔了一怔,天凡合十道:“是贫僧恩师!” 温万里嗯了一声,缓缓道:“那么你们明日告诉不死和尚,说温某个日代他教训他的两个徒儿广 天如和尚怒声道:“旋生育过其行,不如不言。” 温万里目光如刀,注视着天如,沉声一字一语说道:“你想试试么?” 天如只觉热血上冲,顾不得师兄在旁一再暗示,怒声道:“贫僧敢不听命!” 温万里仰天长笑,那笑声好比千军万马,声势惊人已极。天如心中一震,大声道:“施主接招!” 温万里笑声陡然而止,天如和尚双掌微分,身形往后一栋,一股劲风却已扬掌而发。 少林“百步神拳”,武林称绝,天如是少林嫡传弟子,这神拳练得自然精纯无比,数丈之外,劲风袭体而至,温万里心中不由一惊。 他嗤地一声,吸口真气,迎着天如拳风,反拳拂扫而出。 天如只觉刹时自己拳风尽失,一股古怪力造透体而生,心中一惊,来不及出拳相抗,胸前一震,一个踉跄,倒跌出好几步。 天凡和尚大吃一惊,一掠身扶着天如,天如稳下身形,口才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天凡一连三掌,拍塞师弟穴道。这少林寺寺现森严无比,这边动起手来,却无其他僧人出现。 天凡扶住师弟,心中又惊又骇,忖道:“这温万里一出现便击伤师弟,功力之深,前所未见唉,那姓董的又随时可能来到,说不得只好先调罗汉阵来挡挡这温万里,只望那姓童的这一刻不要乘虚而入……” 他心中思索不定,面上神色也是忽明忽晴,温万里冷冷说道:“他死不了的!” 天凡和尚只觉一股怒火自心底往上冲,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字地道:“温施主,你不要太狂。” 温万里双目仰天,冷冷道:“大师请领路吧!” 天凡双目中好像吐出火来,他默默忖道:“强敌当前,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看看温万里,看看怀中天如师弟,一步步缓缓走入大雄宝殿。 温万里跟随而入,才入殿门,只见大殿中沉静无声,左右各站着十多个僧人。 天凡扶着天如入殿,其余僧人似乎不闻不问,天凡走了过去,向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僧说了几句,有一个僧人将天如扶入后殿。 那六旬老僧思索一会,缓步走了过来,温万里装作游目四观,直到那老僧离他不及半丈,才回过头来。 那老僧注视温万里好一会,目中精光四射,分明是绝顶内家高手。温万里心中暗惊暗暗吸一口真气。 那老僧拂了拂颔下白髯,问道:“温施主出手伤人,用意可否见告。” 温万里不料老僧如此单刀直入,惊一下才道:“温某要见主持方丈,这和尚不肯,两下说僵动手,平常得很!” 老僧目中神光陡闪,沉声道:“施主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内,必是身怀绝技之上,老僧慧空,斗胆要求施主立刻赔伤人之罪。” 温万里不料这老僧竟就是不死和尚唯一的师弟,武林中盛传此僧一身内力造诣,简直是登峰造极,任温万里是天座三星人物,也不由暗暗心惊。 他咳了一声,冷然说道:“大师此言不觉太过?” 慧空双目一瞪,沉声道:“老袖言已出口,施主答话吧!” 温万里哼一声道:“大师虽是少林第二高僧,但在温某眼中,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慧空大师缓缓宣了一声佛号,微闭双目,身形缓缓后退两步,沉声说道:“施主不要后悔!” 他此言才出,天凡和尚急声道:“师叔,罗汉阵——” 慧空单手一挥,接口说道:“罗汉阵不可妄动,姓董的还未来哩!” 天凡不再出声,慧空又对心中暗笑的温万里道:“老僧三十年不动拳足,今日实是施主欺人太甚,老僧不可忍耐。” 温万里冷冷一笑道:“不死和尚闭关不出,少林数你为长,温某且请教一言——” 慧空大师微微一怔道:“施主清说。” 温万里冷冷一哼,故意顿了一会才道:“倘温某胜了大师 慧空一怔道:“那么但凭施主吩咐。” 温万里仰天笑道:“大师一言九鼎,老朽信了!” 慧空疾哼一声,上跨一步,刹时颔下白髯籁籁而动,宽大僧袍被鼓如风球。 温万里面色也是一凝,陡然也一揖到地,口中长笑说道:“大师接拍。” 慧空面上陡然失色,他勉强睁开双眼,霹雳一声大吼,双拳合抱而出。 温万里一揖之式不变,连吐三次内力,慧空面上红云三现,双足印钉立不动。 慧空但觉温万里力道陡然一止,他攀然吐气开声,反守为攻,双拳拱出,内力刹时如泉而涌。 慧空大师六十多年绝少涉足武林,日日坐禅参练心法,少林心法、少林内家真力,确是登峰造极,这时一股而发,劲风登时呼啸而生,大殿两侧灯火摇曳欲灭,好一番威猛声势。 少林数十弟子一齐吼起彩来,彩声之中,温万里身形猛然向后一仰,双足钉立,双手交叉一拂而出。 天凡和尚大惊,他方才亲自看见这一拂之威,又不由脱口呼道:“师叔留神。” 刹时间,慧空大师只觉一股绝大内力如破竹之刃,一穿而入,自己如山内力,竟如石沉大海,空荡不存! 这一霎时,慧空的脑中是一片空白,他怎么也猜不透对方是什么古怪力道! 温万里内力一吐,慧空百忙之中吸一口真气,呼地一声,但闻“喀”、“喀”之声大作,慧空双足所立地面,如长蛇般裂碎开来! 温万里内力吐而不敢,哈哈长笑道:“大师好纯的‘金刚不动身法”!” 笑声中,慧空大师面目失色,一边倒退三步! 刹时整个大殿中,寂静无声,少林弟子一个个热血上涌。温万里缓缓收掌式,冷然道:“大师如何?” 慧空大师仰天宣了一声佛号,喃喃道:“少林劫数当真如此?” 他微微一定心神道:“施主发力之际,口中长笑不绝,老僧已觉不如,但凭施主吩咐!” 少林弟子个个怒火上升,却不敢抗令丝毫。温万里思索一会,缓缓走到侧门天并处,天井之中,正是着一口千年古钟。 温万里微微一笑道:“恕老夫放肆。” 他双手齐举,曲指虚空连弹,霎时钟声大作,连连不绝,一直响了十二下方才停止。 大雄宝殿少林弟子个个大惊失色,一方面是由于温万里这种虚空弹指神功委实太惊人,一方面是由于这十二响声! 温万里弹出第十二指,缓缓转过身来道:“少林十二钟,代表全寺紧急召集,不知温某传闻有否错误——” 他话声未完,陡然大雄宝殿人影闪闪,一下掠过七八个僧侣,个个身法如电,像是追赶什么似的,这时钟声余音未尽,可见少林寺训练之佳。 这时陆陆续续又窜进来好几批人,人群之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僧人,一身灰白僧泡,面目英俊,大约四十上下,风度薄洒。 那中年和尚走了出来,对温万里道:“就是这位施主要见敝寺主持方丈?” 温万里点首道:“大师是——” 中年和尚挥手摇摇道:“贫僧这就带施主去见方丈!” 陡然间大雄宝殿中惊咳之声在起,中年和尚双手赶快摇摇,回首对正待开口的慧空大师道:“方丈自有应付之策!” 慧空大师怔怔地望着他,中年和尚微微一笑,口唇微微一动,温万里知他以“千里传育”之术与慧空交谈,心中不由大疑! 少林众僧经那中年和尚一摇手,都噤不出声,慧空大师听了那和尚“传音”却仍欲言又止。 中年和尚向温万里道:“施生请。” 温万里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路数,但他仅略一思索,待艺而行。 中年和尚带着天禽温万里走入内寺,几个弯曲,来到一座很高的阁楼之前。 阁内灯火闪闪,温万里抬首一看,只见迎面大匾上端端写着:“藏经阁”三个大字。 中年和尚缓缓止步,口中说道:“温施主——” 他话声未完,温万里身影陡然一掠,中年和尚心中一惊,以为温万里要下毒手,想也不想身形也是一掠,霎时衣袂带风之声大作,两人交叉一掠而过,刷地落在地上,相隔七丈之遥。 温万里满面疑色,双目紧盯着黑暗之中,中年和尚一怔,随即领悟方才温万里并非对自己而掠身飞起,果然温万里转过头道:“大师好快的心机!好快的身法!” 中年和尚修养甚深,微微一笑道:“与虎同行,戒心岂可无!” 温万里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中年和尚微笑不语,温万里又造:“只是方才温某仿佛瞥见一条人影,以绝快速度自阁楼之后掠去——” 中年和尚面上浮起一个令人难解的微笑,缓缓说道:“不瞒施主,少林寺这几日来,如临大敌,只因……只因接获了一件信物。” 温万里暗暗一哼,故意问道:“什么信物?” 中年和尚低哼一声道:“天剑的信物。” 温万里惊呼一声,那表清简直像是出自纯真,他连退三步,惊声道:“果然是天剑令?” 中年和尚虽早成竹胸中,但却也不懂他这句中“果然”两字之意,不由一呆。 温万里长叹一声道:“老夫于寻万找,要求见少林方丈,就是为了此事啊!” 中年和尚大吃一惊,他心中原已获着这温万里的来历,此时对方一言出口,将他们的假设断然推翻。 温万里又道:“那天剑个已掷下了多久?” 中年和尚闭目不语,温万里心中微疑,但他岂能料到,就在阁后暗处姓齐的道人,用上乘“千里传音”将一切事情的原委,-一告诉中年和尚,并叫他立刻发动。 好一会中年和尚双目一睁,温万里只觉这一刹时,中年和尚似乎变了一个人,又目中威光暴射,哪里像是一个引脚小僧,一派宗师之风,稳然流露。 温万里心中暗暗一惊,中年和尚冷冷一笑,沉声开口说道:“温施主,咱们不必再装下去了!” 温万里心中一震,中年和尚目光如刀,他冷冷一字一语说道:“温施主冒投天剑令在先,却又要求见主持方丈,倒令贫僧不得其解。” 温万里登时惊得冷汗微冒,他在这一霎,心念电转,却始终想不出为何这天衣无缝的毒计,会为对方一言道破,也始终找不出一但应变之法。 中年和尚冷冷道:“温施主惊奇么?” 温万里面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他咬牙说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和尚一笑道:“贫僧预卜先知。” 温万里大吼一声,他终于想出唯一办法应付这等局面,就是立刻杀之灭口。 他猛吸一口其气,大吼道:“你既知道,饶你不得!” 掌随声出,左右两掌交叉而拂。 他三度施出这种手法,霎时劲风大作,中年和尚面色一变,斜掠半丈。 温万里以足一点,闪电般追到一掌拂出,口中狂笑道:“你想逃么?老夫一招要你送命! 中年和尚双足陡正,冷然答道:“不见得!”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和尚右饱扬起,左拳一挡而出,宽大衣袂上,隐现干道纹路,“小天星”内家其力,夹在百步神拳之中悉吐而出! 温万里内力陡发,强如慧空,也是一击而败,眼看两股力道半空一触,温万里狂笑未完,陡觉一股至刚至强的内力反击而出,自己力适竟击之不动。 温万里惊得双目全赤,一个踉跄,倒退三步,数丈外中年和尚收拳而立,不发一言。 温万里骇然指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土块说道:“你,你——” 中年和尚仰天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中气,声浪如怒涛汹涌、好一会才道:“温施主要见少林主持方丈,老油便是!” 温万里怎么也料不到这享誉武林五十载的不死神僧是这般模样!他以手加额,恍然遭:“你,你就是不死和尚!果真有一套,‘不死”两字,当之不愧!” 他这话触动不死神僧豪气,仰天笑道:“老油年登七旬,每活一年,容貌便年轻一岁,施主料不到吧!” 温万里冷然道:“只是,今日你是死定了!” 不死和尚双眉一轩道:“施主动辄言杀,老油不敢苟同。” 温万里哼一声道:“你试试吧,你以为方才你略占了上风?” 不死和尚哈哈一笑不语,那意思默认正是如此。 温万里怒火上冲,大吼道:“那你再试试看!” 不死和尚面色一变,冷冷道:“温施主名列天座三星之一,冒投天剑令,为的是什么?难道……” 他话声未完,忽然一条人影掠到当场,定眼看时,正是慧空大师。 温万里冷笑道:“你又来了?” 慧空不理会他的嘲讽,急呼道:“师兄,你和他动手了?” 不死和尚哈哈笑道:“只对了一掌,胜负尚不可知。” 意空吁了一口气道:“这人功力绝高,师兄……” 温万里冷冷插口说道:“你们师兄弟一齐上吧!” 他心中正是害怕对方两人齐上,自己功力再强,也应付不暇,是以先行出言相扣。 哪知不死神僧哈哈笑道:“温施主说得对,师弟,咱们一齐上,否则岂是天座三星对手?” 慧空一震,脱口说道:“天座三星?他……” 不死和尚点点头道:“咱们一块上!温施主留神接招。” 温万里料不到不死神僧如此难缠,自己出口在先,弄巧成拙,不由大怒道:“少林一门,无耻如此!” 不死神僧冷哼道:“少林一门,绝不冒充!” 温万里怔了一怔,他心思一转暗暗忖道:“此等机密,悉为人知,其中关键,确值一查。天魁大约就将到来下手,我留此反倒无益,好在我任务已成,就是此事如何泄露,日后我必定要查探…… 他思念电转,不死和尚与慧空大师倒也不好先下手,三人登时僵在当地。 暮然藏经阁外一声长啸传来,那啸声好不深沉,在静夜之中传出好远! 温万里陡然一声长笑,宏声道:“大哥。这里是你的事了!” 不死和尚与慧空一惊,黑暗中一人哈哈大笑,接口答道:“二弟,你已和他们翻脸了?” 温万里笑道:“不知怎么他们已知道咱们身份!” 黑暗中笑声陡敛,那来人似也为此语所惊,好一会才道:“二弟,那你为何不下手灭口?” 温万里狂笑道:“倘若此事全少林均已知之,杀死不死和尚倒容易,难道你去血洗全少林数百僧人?” 他们一在明处,一在暗里,两人对答如流,简直旁若无人,不死和尚与慧空大师却似乎为两人对话所惊,一齐征在当地。 黑暗之中那人似乎已有怒意,大声道:“不死和尚,绝对留之不得!” 温万里冷笑道:“你要杀你动手吧,你以天魁的身份下手,却不能以天剑身份下手!” 不死和尚虽早知原委,却不料其中加入一个天魁,是天魁天含两人冒充天剑,这才听得明白。而慧空大师一直蒙在鼓中,此刻愈听愈惊,怔怔站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暗中天魁怒声道:“老二,你来免太不负责吧!” 温万里冷笑道:“大哥,事机不密,非人力所能挽救,我先行一步了!” 他冷笑不绝,身形陡然犹如青烟,一掠而起。慧空大师大吼一声:“哪里走!” 不死和尚一把抓住师弟,任那温万里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 黑暗中天魁似不料温万里走之夭夭,不由气极而笑,刷地纵了出来,冷冷道:“不死和尚,我还是要杀你出出气的!” 不死和尚与慧空一齐抬头望去,霎时两人都大吃一惊,脱口一齐呼道:“齐道友!” 只见那天魁面无表情,额内高隆,眉心一颗痣,正是居住在少林寺中的那个道士。 蓦然一声冰冷笑声从身后传来,天魁惊极反身,一个人影鬼魅般站在他身后。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人一袭青衫,面容与那天魁一般无二。 不死和尚惊道:“齐道友,你……” 那天魁似乎见着什么鬼魂,吓得一言不发,那后来出现的冷冷笑着对天魁道:“天魁,你好狠心!” 天魁骇声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仰天一笑道:“你冒投天剑令,确实天衣无缝,只是你知道,我住在少林寺内已有几年了!” 天魁恍然而语,长叹道:“好!好!算是上天助你——” 那人冷然道:“好说好说!天魁,你可以将面具取下了吧!” 天魁狂笑道:“接着!” 他右手一挥,面容大变,一件面具飞向那后来的青衣人右手中,不死和尚和慧空大师见那天魁生得眉开眼阔,威风凛凛。 那真的齐道友接着面具,仔细摸摸看看好一会才说道:“嗯,你真有办法。上回在那什么庄中,我已搜着一副面具,你又作成一副!” 天魁冷然道:“这么说,庄人仪那奴才,果是你所杀?” 齐道友冷笑道:“跳梁小丑,我会下手么?” 天魁知他亲来说一不二,心中不由一奇,但也不暇多想,倒是不死和尚师兄弟那一边疑云重重,尤其是那慧空,再也料不到齐道友竟也出面。 天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默默忖道:“鬼神差使他住到少林寺中,唉,咱们是一败涂地了!哼,可是我非打这不死和尚一掌出口乌气——” 他心念电转,双目瞧也不瞧不死和尚,口中冷冷笑道:“你打算怎么吧——” 齐道友冷笑打断他的话道:“天魁,你别想暗算不死大师!” 天魁不料他机警如此,心中羞怒难当,哈哈怒笑一声,一字一字说道:“你以为我怕你么?” 齐道友仰天一笑道:“出招吧!” 天魁面上陡然掠过红云,只见双手模糊一动,一股可怕的劲风一击而出。 天魁名列天座三星之首,武功造诣可想而知,他深知对手之强,这一掌已出全力,拳风未至,已扬起漫天砂石,不死和尚师兄弟禁不住双掌拍扫,拨开击到身边的碎石。 齐道友面色陡然沉重异常,右掌平手伸出,迎着天魁一掌之力猛可一击。 两股力道一触而凝,巨大的风力在两人相隔三丈之间不断旋击,刹时漫天破土,对面不能见人。 单是两人这种出掌威势,已令不死和尚师兄弟两人心折不已。 齐道人气发丹田,大吼一声道:“去!” 他内力借此吐气开声,一吐而出,“轰”地一声巨震,两人收掌而立。 天魁一连后退三步,而齐道人端立当地。天魁哈哈怪笑道:“我的怒气发泄够啦!” 齐道人冷哼道:“那么你就情便吧!” 天魁想了一想,突然冷冷道:“以你一人之力,岂足支持武林大局?” 齐道友也冷冷说道:“尽力而为,死而无憾。” 天魁双目瞪视着他,嘴角上挂了一个可怕的冷笑。然后,他缓缓移开目光,向不死和尚,慧空大师各看了一眼,身形陡然腾空而起,怪笑声中,隐隐传来天魁惊人的声音: “你心志既定,可不能怪我!” 黑暗之中,声浪不灭,霎时天魁身形,已远在五六十丈之外,齐道人怔了一刻,仰天一叹不语。 不死和尚缓步上前,合十对齐道人一礼,满面笑容道:全仗齐道友相助。” 齐道友还了一礼,望着不死和尚满面笑容,不由也大笑起来。 慧空大师征在一边,好一会才问道:“师兄,难道你会预卜先知?怎么早知有人冒天剑之名投掷天剑?” 不死和尚哈哈大笑道:“这个,你问齐道友吧!” 慧空疑惑地望着齐道友,齐道友微笑不语,不死和尚忍笑说道:“只因齐道友,他本人就是,就是……” 慧空脑中灵光一闪,瞠目倒退一步,脱口呼道:“他就是天剑!?” 他口中虽已呼出,但心里却万万不敢相信,这武林奇人飘忽江湖多年,竟就是这个赖在少林寺中的~个道人! 不死和尚转身来看看齐道友,禁不住两人相对拂掌大笑起来。 慧空大师如梦初醒,大声道:“那么师兄早已得知齐道友——啊不,童道友的身份?师兄,你瞒得我好苦。” 不死和尚收住得意的笑声道:“鬼神差使这两人冒天剑之名投剑少林寺,却不料天剑本人就在少林寺中,是以老钻心中早有打算,叫你不要紧张,你却急得几口不休不眠!” 天剑董无奇也笑道:“董某早已怀疑武林之中,有人冒在下虚名,此乃天赐良机。只是,今夜我和他们正式翻脸,以后倒真不易应付!” 他说到这里,面色沉重异常,以天剑的功力,竟说出此语,但不死和尚师兄弟方才也曾亲见天魁及温万里的功夫,心中也不禁默然。 不死和尚宣产佛号道:“童道友不必过谦,方才那天魁与董道友对掌,道友似仍占了上风产” 董无奇含笑道:“大师请看——” 说着一指身后一株小树,只见那树枝寸寸碎裂。不死和尚大惊失色道:“莫道友,你也会‘借物传力”?” 查无奇摇头道:“借物度力,佛门神功,董某不曾参悟,方才董某左掌以压技之力,度人右掌,是以击退天魁,事实上,天魁的内力,何尝比我有一分逊色?” 不死和尚师兄弟对垒一眼,一齐忖道:“这等医技度力,与咱们不传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唉,天剑功力之深,车名之盛,确不虚传。” 不死和尚宣了声佛号道:“童道友仁心,虽以一人之力,不足相抗逆势,但武林之中,正义侠土比比皆是,董道友何必忧之过甚?” 董天奇心中却想起另一回事,摇头不语。 不死和尚又遭:“董道友与老袖定计揭穿那冒投天到令者,原均以为仅为一人所为,岂料那温万里狡滑无比,先装作通风之人。老油几乎完全上当,幸赖道友在暗中传告,但道友怎么能辨出那温万里也是图谋之人?” 董无奇嗯了一声道:“那温万里号称天禽,此次与天魁一同定计,确是天衣无缝,大师不知其中一曲数折,几乎上当,只是董某在暗处一见此人,已大明其中奥妙!” 不死和尚思索一会,仍然想不透,又问道:“老油仍不了解,请教道友——” 董无奇平淡地道:“只因董某早就识得温万里。” 不死和尚呵了一声道:“温万里名不经传,董道友如何识得?” 董无奇想了一下,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声音道:“他外号天禽,董某天剑!” 不死和尚讶然而呼,慧空大师还不明其中道理,忍不住脱口问道:“天禽?天剑?” 董无奇双目陡张,精光赫然四射,沉声一字一字地说道:“天魁、天禽、天剑,人称天座三星!” 第八章 侠胆仁心 现在,董其心又面临一个必须抉择的问题了。 又回到那个小村落来,这虽不是他的故乡,但是他的记忆中,这是他记得最真切的家。 天色渐渐向晚,他站在村北十数里处一座华丽的大宅外,这大宅正是那神秘的齐宅。 其心为了那天剑令下的一个“董”字,他日夜兼程地赶到这里,为的是要找那投掷天剑令的齐家少年,他知道这个少年可能是他心中一切疑惑的关键所在,但是他怎知道,那个姓“齐”的少年却是他惟一的嫡堂哥哥! 那所大宅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不见,连佣人都走了干净,其心感到一阵失望,那姓齐的少年既不在家中,那么浩浩江湖,该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望着羊肠曲转的村道,从这里走下去,那就要到那小河边上的恬然小村。那里,有他的家和他童年的怀念,虽然只离别了几个月,但是到了这里,他似乎已能迎风嗅到那熟悉的青草味。他真想立刻跑回去瞧一瞧,虽然他明知爸爸一年才回来,那房子一定还是空着的,但是哪怕是那空房子,他也想去看看。 然而村子里那些顽童的脸孔飘在他的眼前,他心中虽然从来不曾与那些顽童计较,但是一想到这些面孔,他就感到十分地难过,在骨子里面,这个谦卑随和的孩子实在是傲气凌人的啊! 他想了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有一年父亲才回来啊!我何必现在回去呢?” 这时,小萍那天真无邪的笑靥飘上他心田,挥之不去,便加快了速度赶紧离开小村。 他这一走,便错过了父子重逢的机会,只因此时地煞董无公正由武当掌教周石灵陪护着匆匆赶回那小村,而其心却在这进入小村的刹那之间,改变了生意,掉首而去。 他一口气跑出了十多二十里,这才停下身来,放眼回望,只见黄昏迟暮,霞光渐隐,不远之处似有一座半废了的古铜堂,他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前赶去。 那沉堂不知是什么大户的祖饲,规模颇是不小,只是一片破落,东边半面已是倒落,想来这大户人家的后人是没落了。 其心走近那破沉,忽然之间,词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其心天生的机警使他停下脚步来。 何内的声音轻微得紧,其心在暗处静静地躲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个雄壮的声音道:“在下叫你先放下这包官银再作理论 另一个冷笑的声音道:“……凭什么?你是在命令大爷么?” 那雄壮的声音道:“……虽不敢说是命令,只是在下请阁下先放下手中银钱,再理论也不迟……” “哼哼,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啦!依大爷的意思,我瞧你还是赶快先滚开吧……” “那个雄壮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包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吗?从江南运到河南去的官银对不对?” 那另外的一人尖声嗤道:“对又怎样?你是官差里的奴才吗?呸!瞧你这德行也不像,哈哈,是了,你是想见者有份?哈哈哈哈碰着我大爷,你是不用想了!” 那雄壮的声音道:“朋友,两样你都猜错了,我问你,你可知道这些银子到河南去是干什么的?” 一阵沉默,似是另一人没有答话。这雄壮的声音又道:“黄河堤决,洪水泛滥已有月余,这笔银子乃是救灾用的,阁下可知道吗?” 那人冷笑一声道:“知道又怎样??救灾不救灾管我大爷什么事情?” 那雄壮的声音笑道:“不管你大爷的事,却管在下的事了。” 那人慢慢地道:“管你什么事?” 雄壮的声音道:“在下要代那沿岸千万百姓清阁下把这笔银子送还官府!” 那人墓地笑了起来,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 那雄壮的声音平淡地笑道:“在下觉得这倒不是重要的事” 那人厉声喝道:“告诉你——大爷姓铁,来自天山!” 那雄壮的声音没有丝毫惊骇的意味,只是平淡地道:“这个,在下早知道了,铁凌官先生!” 其心不禁暗里吃了一惊,铁凌官,原来这人便是铁凌官,上欢庄人仪煽动各派高手一举打垮丐帮的时候,其心第一次见着这天山来的狂客,心中真对他有说不出的讨厌,他暗道:“原来是他,难怪他的声音我总觉得有点耳熟——” 想到这里,他忽又想道:“‘怎么另外一个雄壮的嗓子我也似曾听过?这倒奇了……” 那铁凌官料不到对方连他的姓名都早已知道,一时之间不禁愕住了。 那雄壮的声音道:“久仰天山铁大爷威名,冰雪老人铁老爷子是宇内有数的高手,铁大爷家学渊源,在下一向仰慕得紧,只是这些银子关系着数万百姓的生死,是以……” 他尚未说完,那铁凌官已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雄伟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在下姓蓝,草字文候!” 铁凌官顿时呵呵狂笑起来! “蓝文侯吗?哈哈,蓝文侯那老叫化早已经死在居庸关下了,哈哈,你骗得了谁?” 雄伟的声音道:“居庸关吗?嘿嘿,那口居庸关之战,九音神尼那尼婆虽是厉害,却并没有要了我蓝文侯的老命去——” 铁凌官如何能信,冷笑道:“我记得蓝大帮主好像不是个拐子腿啊——” 雄壮的声音道:“在下是不是蓝文侯,这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阁下请把银子送回去吧!” 铁凌官没有说话,忽然轰然一声震响,似是两人互碰了一掌,其心忍不住探出头来,只听得铁凌官失声惊呼:“蓝文侯……蓝文侯……你还没有死?……” 蓝文侯哈哈笑道:“铁大爷,现在可相信了么?” 铁凌官自负身怀绝技,他目睹了丐帮诸侠的功力,但是他心中依然自大得紧,他曾冷笑地对自己道:“若是我铁凌官真正施出了冰雪十八掌的绝技,嘿嘿,这些中原的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爹爹一再严厉禁止我使用这套掌法,说是不到救命关头,绝不可以施用回.色.回@” 这个狂傲自大的个性一半是由于天生的,一半也是由于冰雪老人铁公谨威震武林,这个宝贝儿子在别人吹拍捧之下所养成的。 铁凌官狂笑道:“好啊!久闻蓝叫花‘七指竹’功夫是武林一绝,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蓝文侯却道:“蓝某只是请铁大爷瞧在老天爷面上,高抬贵手 铁凌官轨铁截河地道:“已经到了铁某手上的东西,要叫铁某交出来,那是势比登天!” 蓝文侯道:“此话当真?” 铁凌官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一点也不假!”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好,作动手吧!” 躲在墙角上的其心肿微微一凛,丐帮英侠夜闹庄人仪山庄”的情景飘在眼前,雷以体剑似飞虹,穆中原拳如巨斧,他真想瞧瞧这位誉满江湖的丐帮帮主究竟是如何的了得。 于是他轻轻地走了出来,闪进那破朽了的洞门—— 在他尚未进入庄人仪的庄院前的那一个夜里,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面,他曾躺睡在草丛中目睹了蓝文侯一指惊退庄人仪的一幕。此时他从褪了色的朱红柱子间望过去,只见蓝文侯魁梧的身躯正背对看他,那铁凌官的脸上露出又骄傲又凶狠的神色,他身旁的案桌了,放着两个硕大的油布包袋。 铁凌官狠声道:“蓝文侯,你是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 蓝文侯双手半拳半掌,沉着地道:“你来吧——” 铁凌官呼地一掌抓了过来,五指如钩,其快如风。其心在暗处瞧得亲切,他只觉铁凌官五指之间,异风陡生,威势极是惊人,心中不知蓝文侯用什么招式来应付—— 这乃是天山冰雪老人铁公谨有名的塞北鹰爪功,其招式力道都大异于中原的鹰爪神功。铁氏世居天山,昔年威名赫赫的铁氏双侠在天山南麓一战,曾把昔年武林怪杰常败翁沈百波打得九死一生,这鹰爪功力端的是精绝无双。 蓝文侯双足钉立,仿佛一座铁塔般,他左j一沉,猛然一掌飘出,直取铁凌官胸前华盖,这一把时间和部位都取得妙绝,虽然只是微微一挥掌,但是上乘的高手立刻能看出这轻轻一挥之间的无限妙用。 其心在暗中不禁暗暗叫好,他到如今可说完全没有一点应敌过招的经验,他胸中虽有世上最上乘的武学,但是对于蓝文侯的这一挥掌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蓝文侯身经百战,每一出招,必然自然而然地兼攻带守,显出一种精密无比的气派,这对毫无作战经验的其心来说,真是看得心悦诚服了。 那铁凌官掌爪连挥,一掌紧似一掌,一口气攻了三十六爪,招招都是厉害无比的把式,蓝文侯却是稳稳地一招招全接了下来。 到了五十招以上,铁凌官怒火直升上来,他出招愈来愈重,全然不顾防守,施出十成功势。蓝文侯是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立刻自然地坚守中,放出几成尖锐的突袭—— 果然不出三十招,“嘶”地一声,铁凌官的衣袖被扯破了一块。 铁凌官呼地一声倒退了五步,他的目中宛如要喷出火来,蓝文侯拱手道:“铁大爷……” 铁凌官怒喝道:“蓝文侯,你住嘴!” 他一个飞身,伸掌又向蓝文侯当胸抓来,这一招又狠又快,蓝文侯一个退身,单掌一扬一立,岂料铁凌官忽然从如此急速的身势之中,猛可一换身形,单掌已经递到蓝文候肋下—— 蓝文侯大吃一惊,他一连退了三步,双目圆睁,凛然注视着铁凌官的双掌—— 铁凌官这是施出了冰雪十八掌,他急怒之下,父亲的告戒早已丢到九霄云外,他只是恨不得一掌便把蓝文侯立毙掌下! 铁凌官再度发动,这是“冰雪十八式”中的第三式,在无比的快捷和飘忽之中,竟能突然地发出强劲,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蓝文侯全神贯注,稳扎稳打地守了十招,已经一连退了十步,沿着那树堂的几根朱色大往间退了小半个圆圈。 冰雪十八式实有鬼神莫测之威,冰雪老人铁公谨享誉武林数十载,这十八式之名也由天山传到中原武林,被誉为世上最神妙的数种掌法之一。 蓝文侯接到第十三招上,他已发觉情形不对了,只因铁凌官的掌式一招紧接一招,每一招都加上前一招的余威,有如冰天雪地中滚雪球一般,愈滚雪球愈大,等到十八式首尾相连,那时威力大增,已是莫之能御的了。 蓝文侯暗一咬牙,猛然从守势之中发出一股功势,掌风骤然一振,发出轰轰然地一声震动,铁凌官是丝毫不让,一左一右同时拍出一掌—— 这已是冰雪十八式中的第十六、十七两式,蓝文侯虽然没有数,但是他凭着二、三十年来血战武林的经验来判断,他知道下一招必是致命的招式了—— 他要想从守势中争回攻势,除非只在铁凌官下一招尚未发出的那一刹那! 只听得蓝文侯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刹时之间,他左右双掌一齐由内向外反翻拍出,同时一脚飞起,直取对方小腹 铁凌官如何肯放弃这紧要关头,他只要发出了第十八式,那么他便已取得绝对的优势了,蓝文侯的猛力攻击他,只滴溜溜地转了半个身,同时双掌姿势不变地发出第十八式—— 蓝文侯救危双掌猛可落空,眼看铁凌官掌势即将发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蓝文侯吐气如雷,全身猛然重重地一震,接着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蓝文侯右手食指伸立如戟,猛可向前一指点出—— 一种奇异地刺耳尖啸发出,接着一声闷哼,蓝文侯大步退了三步,那铁凌官却横着身躯飞出一丈之外,跌落在调堂的左角上。 铁凌官喃喃道:“七指竹……七指竹……” 昔年九洲神拳叶公桥纵横江湖无敌手,蓝文侯是当今世上他唯一传人,这七指竹神功名满天下,偏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铁凌官意要轻敌一试,这一试,不仅他吃了大亏,连冰雪老人铁公谨的威名都让他丢了。 蓝文侯外貌魁梧,内心却是机灵得紧,他绝不愿伤了铁凌官而得罪下冰雪老人,他一个跨步赶上前来,弯身扶起铁凌官道:“铁大爷你……” 他话尚未说完,铁凌官右手在怀中一摸,猛可一把抓出,蓝文侯机警一生,却也没有料到他出手如此突然,如此敏捷,开声吐气,尽力地把铁塔般的身躯向左一挪,铁凌官的五指如同钢爪一般从蓝文侯手臂上抓过,霎时蓝文侯衣衫破碎,臂上现出了五道血痕。 铁凌官一个翻滚站了起来,他扬了扬右手,只见右手五指之上套着五个乌黑黑的钢爪,他仰天大笑道:“臭叫化,你的老命是完了……哈哈哈哈……你已经中了‘南中五毒”!” 蓝文侯虽是盖尽豪杰,却也忍不住全身猛然一震,他睁大了眼怒目望着铁凌官,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凌官哈哈大笑道:“臭叫化……臭叫化你不信吗?告诉你罢,大爷这五只钢套上偎的就是南中五毒,那是庄人仪送给我的,哈哈……” 大柱后黑暗中的其心不禁惊骇若狂,而蓝文侯却在这一刹那之间冷静了下来,他豪声大笑,雄壮的声音就如平时一模一样,只听得他道:“铁凌官,你笑什么?那么值得高兴吗?蓝某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便是死了又算得了什么?嘿嘿,你也太看重我蓝某了!” 这下反倒轮到铁凌官愣然了,他望着蓝文侯那坦然的目光,不禁心中一紧—— 于是他嘿嘿阴笑道:“南中五毒,天下无人可解,那滋味你是知道的,嘿嘿,待大爷再把你臭叫化这一双招子给废了,让你多难受难受!” 他一步步向蓝文候逼近,南中五毒发得奇快无比,只这刹那间,蓝文侯已是大感不支,他退身提气苦撑,要想止住每发。 铁凌官冷笑着逼近,暗中躲着的其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个数身闪了出来,大叫道:“住手广 铁凌官连瞧都没有瞧,便是反手一把向其心抓出,指上仍然套着那五双钢套,出手之快,有如长空电击,的确不愧名家高手—— 其心救人心急,浑忘了一切,只是自然而然一圈臂,呼地一掌拍出—— 只听得一声骨头折断的刺耳声音,夹着铁凌官的惨叫,铁凌官竟如断线风筝一般被打得飞了起来,直撞在墙上“碰”地一声落了下来,直挺挺地死在地上! 其心呆了,蓝文侯更是呆了,只是一掌之间,其心上次击毙.了庄人仪,这时击毙了铁凌官! 蓝文侯迅速地点了自己五处大穴,暂时封闭住了血液,他骇然望着眼前这个六尺的孩子——挥手之间便把天山的铁凌官打得稀烂! 其心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嚷嚷道:“喂……蓝……蓝帮主 蓝文侯诧异地道:“小兄弟怎知道我是谁?你……你贵姓?” 其心道:“我叫董其心,我……曾见过你一面。” 蓝文侯道:“啊——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其心道:“那日蓝帮生身负重伤,从林中出来,曾经一指惊退了蒙面人……” 蓝文侯道:“啊——不错,那时你……你在哪里?” 其心道:“那时我躲在附近的草丛,一切情形从头到尾我都瞧得清清楚楚,那个蒙面人便是在人仪——” 蓝文侯全身震了一下,他喃喃道:“啊,原来他就是庄人仪,庄人仪……小兄弟,你可知道他现在何方?” 其心想了想便道:“死了,已经死了。” 蓝文侯更是重重一骂,他喝道:“死了?你……你怎知道? 其心忽然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起来,他以严然一个大人的口吻,正经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就是被我打死的!” 蓝文侯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咧嘴子笑一下,怔怔然望着其心。其心叫道:“你……南中五毒——”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我封闭了五穴,但是又能支撑多久呢?” 其心叫道:“只要能找到唐瞎子……只要能找到唐瞎子……” 蓝文侯道:“你是说替目神睛唐君校?” 其心道:“南中五毒虽是厉害,但是到了唐瞎子的手下,好比喝杯白开水一般稀轻平常便解掉了。” 蓝文侯是丐帮之主,一生闯荡江湖,什么奇怪事没有见过,但是此刻在其心面前,这十几岁的孩子似乎每件事都显得那么神怪,他不禁怔怔然不知所云了。 其心认真地道:“真的,只要能找到替目神睛就好了……”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小兄弟你的好心,南中五毒乃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我虽闭得早,但是也只落得数目的生命了 其心道:“咱们快去找唐瞎了,现在就动身!” 蓝文侯叹道:“小兄弟,浩浩江湖,上哪儿去找唐君像?” 其心道:“你以为尚能支持多久?” 蓝文侯道:“我若是让这半边穴道紧闭,半边身躯不移动,饮食小心,大约可以支持个十来天——只是,我这半个身是如同废人了。” 其心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妙策来。蓝文侯注视着这神奇的孩子,愈想愈觉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墙角上,那铁凌官静静地躺在地上。蓝文侯低下首去仔细一看,只见铁凌官全身软绵绵的,大异于一般的死尸,他伸手一摸,只觉铁凌官浑身上下每根骨胳都被震得寸断! 霎时之间,蓝文侯的脸色都白了,他颤抖地叫道:“你……小兄弟……你……这是……震天三式!” 其心却是茫然摇头道:“什么?你说什么?” 蓝文侯骇然暗自寻思道:“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这是骇人的掌力,除了传说中的震天三式外还有别的吗?那么……失传多年的绝艺重视武林了吗?……这该是武林之福还是武林之祸?……” 其心怎知这叱咤风云的丐帮帮主心中正起伏不定,他只是心中对蓝文侯有着无比的佩服,他仔细沉思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蓝帮主,咱们走——” 蓝文侯吃了一惊道:“走?咱们?” 其心道:“不错,咱们去找那唐瞎子。” 他说得无比坚定,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的口吻,蓝文侯先是感到惊奇,继而沉默,最后他对着其心重重点了点头,道:“好的,小兄弟,咱们这就走。” 蓝文侯把两大袋银子藏在词后的隐秘地方,对其心笑道:“咱们出去顺便投一封信到县府去,唤他们来取回去,哈哈。” 蓝文侯的心中却是暗暗地悲哀着,只剩下十几天的生命了,就跟他走吧!死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 朝阳,阳光照在两个蠕行的背上,一个那么强壮,就显得另一个纤小。 其心仰起头来道:“蓝帮主,你尽量把左边的肌肉放松,重量放在我的肩上吧!” 蓝文侯道:“小兄弟,以后你叫我声蓝大哥就成了。” 其心笑道:“是,蓝大哥。” 不远处森林已过,一片草原,草原的尽头,是那个隐秘的庄院,眼前景象依旧,他们又回到那庄人仪的庄院来了。 其心道:“我就在这里碰着唐君律的,虽然他现在不在了,但是咱们到庄里去找找看,同时也可能找到一些解药什么的——” 蓝文侯道:“依你依你。” 其心扶着他走到了在院前,庄里还是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其心指着右面一栋竹楼道:“咱们到那里去看看。” 竹楼中一片零乱,却全是些各色各样的小药包,其心大喜道:“咱们快找一找,只怕这其中便有解药在。” 那些零乱的药包果真都是各种毒药和解药,但是找遍了全部,就是没有南中五毒的解药,其心不禁大感失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蓝文侯走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技小小的绿色人参,他苦笑着对其心道:“这里找着一技青龙仙参,若是平常得着了,当真是稀世之宝,几乎是无病不愈的仙药,只是此时对我,却也没有用处——” 其心失望地道:“既不能解南中五毒,咱们走吧!” 蓝文侯叹口气道:“虽不能解我中的南中五毒,却也能把我这条老命多延几天,唉!只是可惜了这灵药。” 其心道:“那你吃下去吧!” 蓝文候把那小绿参服了,运了一回气,睁开眼苦笑道:“照情形看来,我又有个把月好活了。” 其心道:“那就好,咱们快找唐瞎子去——” 蓝文侯忽然面色一凛,低声道:“有人——” 其心也听出了异样,他们两人悄悄地潜出了竹楼,向发声处摸索过去。 空荡的大庄院中,屋角蛛丝重重,忽然发觉有了人迹,一种恐怖的气氛立刻笼罩了其心的心,他摸到对面的石室,正要推门,那门已发出“呀”地一声—— 立刻室内一人沉喝道:“谁?” 蓝文侯和其心一步跨入室内,只见一个人正惊慌无比地站在一个半开的石箱边,似乎正在箱中搜寻什么,还没有寻到的样子。 蓝文侯和其心一冲进石室,都是大吃一惊,蓝文侯叫道:“杜良笠,是你吗?” 同时其心也叫道:“杜老公,是你!” 那人猛一踢出,重重地把石箱门关上,反身就从窗口跳出,飞奔而逃了。 其心待要追赶,蓝文侯~把抓住道:“穷冠英追——” 其心走到那石箱前,只见那石箱锁簧已经关上,竟如钢铁铸就一般,坚固无比。 蓝文侯拔出一柄匕首来,其心用力一挑,“啪”地一声,纯钢的匕首断了,那石箱的门却是丝毫不动。 蓝文侯喃喃道:“没法子打开吗?” 其心道:“我试一试看——” 他双臂抱着那石箱,闭目默坐,一言不发,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忽然“喀”地一声轻响,其心缓缓放开双管来,那石门应手而开,蓝文侯仔细一看,只见门上的铁锁簧已成了铁粉! 蓝文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一个孩子竟然有如此骇人的内力,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心中暗暗地骇然看。 其心把箱中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全是些庄人仪的私人信件,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忽然蓝文侯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其心一翻,找出一个薄薄的油布包来,油市上有两点紫黑的血迹,包中是一张鬼划符般的地图。 其心猛然心中一动,想起那丐帮八侠金限雕托唐君律交给姜六侠一张地图,而被庄人仪辗转夺了去,只怕就是这一张了。 他把经过情形说给蓝文侯听了,便把油市包交给蓝文侯道:“蓝大哥,唐瞎子为了它牺牲了一条胳膊,它终于回到丐帮手上了。” 岂料蓝文侯却把油布包一推道:“这是一张秘宝地图,传说中这图中之秘关系着一件武林奇宝——那也只是传说罢了,小兄弟,我把它转送给你算了。” 蓝文侯是自知生命所剩无几,他本就豪放无比,这时这等身外之物更是瞧得一文不值,这么一张武林人血战相夺的秘图,他就像一件衣服一个馒头似地送给其心,他的声音自然极了,就如打心底里满不当一回事似的。 偏其心也是个豪放超俗的奇童,他一句也没有推辞,笑了笑便同布包放在怀中。 这真是奇事,不可思议的奇事,但是当事者两个人都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却不知只他们这一个“不当一回事儿”的举动,就使三年后的武林情势大大地改观了! 其心和蓝文候又走出了庄门,向着林外缓缓地走出去。这时,日头方正高升,阳光普照,似乎给与这个世界无限的新希望,只是蓝文侯的心依样沉重着。 他们一直走出了林子,又走出了三、四十里,这才考虑到,现在该到哪里去?唐君校最可能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阵阵喝声: “——万——里——帆——扬” “——万——里——帆——扬” 蓝文侯道:“洛阳帆扬镖局的马队来了。” 其心道:“什么帆扬镖局?” 蓝文侯道:“子母金刀孙帆扬的镖局呀——对了,咱们迎上去讨点清水,水袋里的水好像不够了。” 其心点了点头,这一大一小向官道上走去,不多时,源师们“万里帆扬”的喝声渐近,尘土起出,出现大队人马。 蓝文侯撑扶着其心的肩膊,正要上前,那马队的首领镖头忽然叫道:“停!咱们在这树荫底下歇歇,喂马进食,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一时人声,马嘶声,吵了好半天才静下来,其心上前去,对一个镖师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叔行个方便,咱们赶长途的缺了点清水,可否给咱们灌上一点儿?” 那嫖师打量了其心一眼,指着马车上的大木桶道:“好吧!你自己去灌。” 其心谢了一声,爬上马车足足灌满了水袋,走向蓝文侯的.身旁,正要说话,忽然他瞧见蓝文侯面上显出异样神色,他不禁一怔 立刻其心就知道蓝文侯正聆听着大树底下几个嫖师的谈话。 只听得一个胖子道:“自从着年地煞董无公血屠武林高手以后,武林中好久没有这种骇人的事发生过了。” 另一个黑老汉道:“老王呀老王,不是我姓周的说丧气话,跑完这趟缥,我是非退休不可的了,眼看武林又出了新魔星,我老周跑了四十年江湖,莫要最后快人士的年龄了,落不得个全尸那才叫冤哩!” 另一个壮汉道:“周老的话也有道理,你瞧这几天的消息多可怕。” 那老王插道:“算啦算啦!你别自抬身价啦!人家那魔头下手的对象全是武林成名人物,像咱们这等十流人物,人家瞧都懒得瞧,又哪会杀到咱们头上来?” 那姓周的老汉道:“说来这魔头也真手辣心黑,不过十来天的工夫,武林中高手已让他宰了十几个啦!这种事,若是发生在早几个月,可用不着担心,丐帮十侠自然会出头的,现在,唉!丐帮也散啦……十侠也不知各奔何方了……” 老王道:“只怕丐帮十侠也对付不了那魔头……” 那壮汉道:“不管那魔头多凶,我就不信他~人敌得了丐帮十侠?” 老周道:“那还用说,只是——只是目下,就只有着灰鹤银剑哈文泰的了。” 老王道:“灰鹤银剑一怒之下,已经下了华山,向那魔王挑下了战,华山派自与地煞一战,只余下了这么一个高手,现在只瞧他的了!” 周老头道:“听说灰鹤银剑有一封信给咱们孙老镖头?” 那壮汉道:“不错,哈大爷说咱们镖局跑镖遍布全国,他托则1老镖头替他寻一号替目神睛唐君校,看来哈文泰是要借重唐家的毒药暗器了……” 那周老头道:“但愿哈大侠能打败那魔星。” 老王道:“咱们从西安下来,莫说唐君橡没碰着,连半个武林同道都没见过——” 周老头道:“老天保佑,武林中血雨腥风已经够了,不能再出魔头了……” 老王哈哈笑道:“他妈的,你们瞧周老那副婆婆妈妈相……” 这时,前面传来的镖队开动的喝声,众镖师都纷纷起身上马,只有周老头仍在喃喃地道:“老天保佑,赶快寻着那替目神隋唐君律,助哈大侠一臂之力……” 其心也在心中这么默想着。 源局的马队远去了,空中留下一片尘埃。 蓝文侯喃喃地道:“武林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唉……” 想当日蓝大帮主坐镇北京,丐帮弟子遍天下,武林中出什么小事,立刻便传到帮土耳中,现在不仅丐帮荡然无存,自己也是命在旦夕。 其心道:“咱们走?” 蓝文侯仍然喃喃道:“……新出的魔头……那会是谁?” 其心道:“看来,咱们得换一条路走了。” 蓝文侯道:“什么?” 其心道:“方才那些镖师说,他们一路从西安走下来,都没有碰着唐君校,咱们再沿官道走上去,岂不是白走了吗?” 蓝文侯见其心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密,不禁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依你依你。” 他们再度上路,拣了左边一条偏路而行。 到了晚上,又一件惊人的事件发生,使得其心和蓝文侯不得不停下身来—— 在一棵大树上,骇然躺着两具尸身。 蓝文侯把火熠子亮起,霎时之间,蓝文侯和其心同时叫出来 “铁笔书生!” “金笛秀才!” 其心蹲下身去细看,只见铁笔书生七窍流血,分明是被强劲的内力震破了内脏而死,那金笛秀才却是衣襟全碎,胸前一个铁青的掌印,这是被上乘外家掌力猛击而亡。 其心叫道:“凶手是两个人!” 蓝文侯缓缓摇了摇头,他把铁笔书生背上的掌痕与金笛秀才脑上的乌青掌印一对,正是一模一样,然后沉声道:“不,是一个人——这入内外兼修!” 其心道:“这两人怎会死在这里产 蓝文侯再仔细一观察,凛然道:“你瞧这两具尸体的模样,再看两人身上的掌印,铁笔书生背上的右掌印,金笛秀才胸前的左掌印,这分明是那凶手左右齐挥。同时毙了这两人!” 能同时掌毙金笛秀才与铁笔书生这已是骇人听闻的了,但蓝文侯所骇然的是这凶手怎能同时之间右掌施用上乘内功,而在掌施出上乘外家掌力?这实是不可思议的奇事。 蓝文侯喃喃地道:“……难道世上真有这等奇怪武功?” 其心忽叫道:“蓝大哥,你瞧!” 蓝文候把火烟子移过去一看,只见那大树上钉了一柄银色的短箭,剑柄上吊着一张白纸。 蓝文侯把白纸取过来,凑近了火烟子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致神秘凶手: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与人生命权刮相同,阁下身怀惊人武功,欲以血屠武林高手而扬名天下,如此则阁下差矣,昔日地煞董无公盖世奇杰,何等威势之雄,而今安在能,细算来半月之间,阁下已手刃武林高手一十七人,哈某不才,愿为死者一战,阁下若见此柬,七月十五秦岭之上哈某峰教。华山哈文泰白 蓝文侯喃喃道:“好个哈文泰,好个灰鹤银剑!” 其心道:“原来就是上午那批镖师所说的那回之事,蓝大哥,这灰鹤银剑我见过一次。” 蓝文侯斜望了他一眼,暗道:“好像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你全都识得似的。” 他心中想,口中可没有说,他暗思若说神秘,只怕我眼前这个小兄弟才算得上头号神秘人物,他……他那骇人的武功……万人一选的机警周密……他的师承来历…… 其心望着那张小小的白筹,在火光闪耀之下,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似乎代表着一股豪侠浩然之气,跃跃然呼之欲出,他不禁看得呆了。 蓝文侯把尸身大树的周围仔细瞧了一遍,再没有什么发现,便把银色短剑重插入树,沉声道:“小兄弟,咱们走罢!” 其心抬起头来,他发现蓝文侯的双眸中有了一种生动的兴芒闪烁着,那是自从蓝文侯中了南中五毒以来所未见过的。其心的心被那种生动的光茫强烈地吸引着,他想再多瞧一眼,然而火光一闪而灭。 其心在黑暗中对着蓝大哥那明亮的眸子,他暗道:“啊!那是英雄的光芒!” 他随着蓝文侯走到林子的头上,其心忽然想通一件事,他满心喜悦地大声叫道:“蓝大哥,走,咱们到秦岭去,那里哈文泰与神秘凶手不是有约会吗?哈文泰又在四处寻管目神睛,如果唐君律真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赶到秦岭去的。走,咱们快去。” 蓝文侯一看到那白纸柬,他心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时见其心满心喜悦地也想到了这点,他不禁微微而笑。其心脸上流露着真挚无比地喜悦,这使蓝文侯深深地感动,他也不说出自己早就想到了到秦岭去,为的是让其心多高兴一些,于是他只淡淡地笑道;“依你依你,小兄弟。” 秦岭上,七月十五—— 山坳两边的山峰都几乎高耸入云,而且陡直已极,站在山坳中抬头向上望,只能看见一小片青夭,白云,益发显得这里地势奇绝。 这时,有两人站在山坳正中的一块石地上,这块石地是碎石块形成,中间杂草青葱蔓延,灰色之中,透出草绿,再加之两人一着红衣,一着灰袍,种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很是美丽。 那个身着大红衣衫的大汉,似乎性子比较暴躁,不断在平地上来回走动着.口中哺哺咒骂,背上斜插的两柄刽子,剑穗摇损也是一片火红。 另外那穿灰袍的人却沉静呆立,异乎常人,面上毫无表情,看着那红衣人边说边走,他也不插言,也不行动。 两人在山坳中呆了一会,那全〔衣人仰首望望天,忍不住冷笑叫道:“老哈——” 灰衣人双眉一皱,红衣人子笑改口道:“不是我熊竞飞口碎语多,今日一会,咱们可是太不值了!” 灰衣人哼一声道:“把我从华山拖下来打豹人的是你,想凑热闹的也是你,如今惹上了麻烦,嘿嘿……” 红花双剑熊竞飞双目一睁道:“怎样?” 灰衣人哼了一声才道:“惹上麻烦,害怕的也是你!” 熊竞飞仰天大笑道:“哈文泰,你说话可要小心点,熊某行走江湖数十年,从不知何事为‘怕”。” 灰鹤银到哈文家哈哈一笑道:“那么,老熊,你安心等就是!” 熊竞飞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老哈,我先说清楚,我并非害怕,只是我觉得这一次约会,咱们真好像被人耍狗熊一般,东跑西跑,却连对方面都见不着。” 哈文泰冷然一笑道:“你想见他一面吗?” 熊竞飞一怔道:“难道说……老哈,你见过他?” 哈文泰哈哈道:“可知他姓甚名谁?” 熊竞飞道:“我再三相问,你都不肯相告,我怎会知道?” 哈文泰一笑道:“你可知哈某为何不肯相告?” 熊竞飞茫然摇首。 哈文泰冷冷道:“说出来,你就不会着急了!” 熊竞飞双目一瞪道:“反正熊竞飞等会便可见分晓——” 哈文泰冷冷道:“那么,我要你先作心理准备,等会免得心惊胆裂!” 熊竞飞哈哈一笑,他明知哈文泰故出此言,但究竟竟忍不住又问道:“这么说来,这人必然惊人已极?” 哈文泰颌首不语。 熊竞飞想了想道:“那么,我猜此人可与丐帮中人有关?” 哈文泰冷笑摇首。熊竟飞又道:“是与大漠神尼有关?” 哈文泰理也不理。熊竞飞心中一怒,本待不猜了,但思念一转,忍不住叫道:“是——是庄人仪?” 哈文泰冷冷道:“庄人仪值得你红花双剑心惊胆裂?” 熊竞飞怒声道:“这么说,除非是天座三星,天剑地煞,否则我熊某一律不放在眼内!” 哈文素面色一沉,不再言语。熊竞飞又猜了几个名门正派的如不死和尚、周石灵、飞天如来等,哈文泰理也不理。 哈文泰似乎心事重重,任熊竞飞胡猜,他沉思不决,好一会突然开口道:“熊竞飞,咱们两人交情是没话说,这一次把我拉下华山,可是找不着豹人,反为我哈文泰的事,拖你下水,不是哈某激你,此事委实惊人已极,你大可不管闲事,请你再行三思。” 熊竞飞墓然大怒道:“哈大秦,你骗我跟你东奔西走,就只交待这句话?” 哈文泰望着熊竞飞激怒的脸色,不由苦笑道:“熊兄,那么我就告诉你,这件事虽是我哈文泰所惹,但与你也有几分关系……” 熊竞飞脸上怒气依样,粗声道:“那我是为我自己而来,并非帮你老哈。” 他话声一停,陡然想起哈文泰所言,脸色不由一变,诧声道:“与你我都有关系,那会是谁呢?” 哈文泰沉声摇首道:“熊竟飞,你可还记得一个人,他有武林中最惊人的名头——” 红花双剑熊竞飞的面上陡然掠过一阵可怖的神色,他勉强笑道:“老哈,总不会是——” 他的脸孔上歪曲的笑容不自然的消失,足下不知不觉的后退了两步,吸了一口气才接口说道:“总不会是鬼见愁吧!” 哈文泰面寒如冰,冷然道:“熊竞飞,你还记得他!” 霎时,这豪迈过人的红花双剑,好比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哈文泰长叹一口气道:“熊兄,事到临头,你不会怪我方才所言?” 熊竟飞低声道:“老哈,十年前的惨事,没有一天不在我脑中出现,每一想到此事,立刻不寒而采……” 哈文泰叹了一口气道:“唉!兄弟亦有同感……” 熊竞飞默不作声,哈文泰又遭:“你我们心自问,从那日鬼见愁惨死起,十年来费尽心机,我总算打听出了一丝线索。” 熊竞飞骇然失色,大叫:“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哈文泰叹口气道:“正是!” 熊竟飞双目圆睁,精光暴射,似乎激动已极,好一会又强忍下来,不发一言。 哈文泰道:“想当年鬼见愁钟华以弱冠之龄,突然崛起武林,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剑法,至今仍令人肃然起敬,却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那暴风雨之中,那凶手……就是今日咱们要会见的人!” 熊竟飞大红袖一抖,脸上有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喃喃道:“那个暴风雨夜,真叫我现在提起来犹感心悸,唉!可怜鬼见愁在这短短三年之间便创下轰轰烈烈的名望,却惨死在那神秘凶手剑下 哈文泰道:“那年,正是中元之夜,咱们俩到鬼见愁钟华家中聊天.正碰上他在堂屋烧纸祭祖,那情景我真记得清清楚楚……” 熊竟飞道:“咱们聊到半夜三更,浓茶都喝完了两壶,鬼见愁只是下房去拿壶茶水,想不到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里,赫赫有名的鬼见愁就着了别人毒手!” 哈文泰嘘烯地道:“那凶手双手施剑,咱们赶出去的时候,顶多只有十个照面,鬼见愁钟华竟被他一剑刺穿胸膛,咱们两人没命的攻敌,那凶手被我削掉一根手指,他手中剑也掉下一柄来——” 说到这里,哈文泰从背上抽出一柄金色的剑来,动弹了一指,“叮”地发出一声清响,他转首道:“老熊,你瞧这柄剑当真是件宝物,十多年了金光依然丝毫米损。” 熊竞飞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哈文泰道:“前些日子地杀淮北大侠郭九呈的时候,我亲眼又瞧见那另一柄金剑,不是那人是谁?” 熊竞飞的脸色如铅块般沉重,他喃喃道:“我一直猜不透以鬼见愁的剑术,怎么会十招就命丧剑下,这其中必有原因……” 哈文泰道:“那神秘凶手追杀郭九呈时,我远远瞧见那金光飞腾,我发现那人的剑势颇有点像鬼见愁的那手剑法呢……” 熊竟飞面露惑色,他喃喃道:“那是什么意思呢?” 哈文泰道:“反正不管如何为了鬼见愁钟华也好,为了全武林也好,咱们五侠七剑中仅存的两人怎能坐视?今日好歹也得与他拼了。” 熊竞飞道:“老哈你找唐瞎子有下落吗?” 哈文泰摇了摇头道:“我与唐君像并无交情,但是曾目神睛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他听到了消息,我想他必会赶来的——再说,为了整个武林前途,咱们非得借重唐家的毒药暗器不可啦!” 熊竞飞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山下不远处,一条人影如天马行空一般赶了过来,那身法之快,令人好生骇然,一起一落只在刹那之间,远看过去,就如足不着地,如飞过来一般。 哈文泰脸上一搐,紧张地道:“老能,来了!” 熊竞飞向山下望去,只见那人在这一刻工夫之内,已奔近了数十丈。 哈文泰默默凝视着山下,单手把玩着那支金剑,一袭灰衫随风飘着。 呼地一声,那人如一片枯叶一般飘上了山坳中的石地上—— 只见来人身材硕长,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寒光,背上交插着两柄剑子。 哈文家冷冷地道:“请了——” 那人睨斜着哈文泰,又瞥了熊竞飞一眼,忽然猛可伸出右手来,只见他右手上五指只剩下了四指—— 他冷冰冰地道:“你们还记得这只手吗?” 熊竞飞哈哈仰天笑道:“咱们自然没有忘记鬼见愁钟华呀!” 那人嘿嘿怪笑,指着哈文泰道:“十年前鬼见愁在我剑下走不出十招,你们两人也是施剑的,嘿嘿,两位自比鬼见愁如何?” 哈文泰双目盯在那人脸上,一字一字地道:“哈某自觉比不上鬼见愁,但是哈某自信绝不致走不出十招!” 这就等于说出哈文泰对昔年鬼见愁丧命之事大有怀疑,那人不知怎他竟被哈哈文泰的目光瞧得全身不自在起来,他怒喝道:“那么你便试试看——” 熊竞飞忽然大喝一声:“且慢——” 那人大咧咧地道:“你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吗?” 熊竞飞一扬红袖,大步走了上来,指着那人道:“你背上是什么剑?” 那人冷笑道:“你管得着么产” 熊竞飞道:“好呀!原来武当山上的青虹宝剑是你偷了——”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怒道:“是便又怎样?” 熊竞飞笑道:“当然不怎样,不过我可要去告诉周道长一声,自有武当的道士来找你,哈哈……” 那人双眉一竖,杀气毕露,一字一字地道:“只是你今生再无机会了!” 叮然一声,那人身前一道金光一道青光同时一闪,两只长剑都到了手中。 灰鹤银剑向四处眺望了一眼,仍然没有唐君禄的影子,他退了一步,一柄银光闪闪的剑子到了手中,低声道:“老熊,看咱们的了!” 熊竞飞一步跨前,有如一朵红云一般,叮喀两声,也拔出了长剑。哈文泰道:“凶手你拿命来吧!” 那人猛一伸剑,就如一阵旋风一般冲到哈文泰面前,举剑一挑,疾若流星地刺向哈文泰胸前,同时间里,他的另一支剑却是瞧也不瞧地倒刺而出,剑尖跳动处,正是熊竞飞脉门要穴,一分一厘也无差错! 哈文泰一个欺身,不进反退,敌剑从他胸前三分之外刺过,而他的身形已欺人对方三尺之内,银剑锋芒暴吐,犹如长空电击! 只这一招就显出了哈文泰剑上的造诣。华山神剑在武林中是顶尖儿的剑术绝学,自从昔年华山七剑血洗西岳,孤单单地就只剩下哈文泰一人,灰鹤银剑在“五侠七剑”中排名是最后一个,实则武林中人隐隐觉得哈文泰的剑术已凌驾其他四人之上! 这时哈文泰一个照面就欺入敌手腹地,那边红花双剑熊竞飞焉得怠慢,他双剑齐击,各取敌人要穴,又快又狠—— 那人似是低估了哈文素的剑上造诣,他一退身,反手剑出,准备重布攻势,但是哈、能两人一声大喝,剑势陡然凌厉起来,那人内力直透剑尖,对准哈文素的剑上点去—— 只闻得叮然一声,两人手中都是~麻,那人连忙绕剑一弹,卸去了内力,他心中暗自骇然,料不到这华山的名剑手内功是如此惊人。 那人连续发动了十次攻击,换了六套剑法,却始终无法挽回第一招失去的优势,只见哈、能两人三剑上下飞舞,节节进逼—— 剑光交叠之中,~袭灰衫与一袭红袍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这当今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大剑术高手合力之下,剑势之汹涌澎湃,实是壮观已极! 那人剑法愈变愈奇,但却仍是一连被迫着倒退了七七四十九步。 这时熊竞飞与哈文泰同时换式,那人竟在这一个不能算是空隙的空隙中双剑齐出,大喝一声,纵身跃出四丈—— 红光一闪.熊竞飞转了~个圈儿,那人招出如电,临空~剑刺了下来,熊竞飞举左剑一架,那人身体在空中一沉,另一剑斜刻下来,熊竞飞举右剑又是一架,大喝一声,内力暴吐,那人呼地一声被弹在空中,熊竞飞却是双足一沉,陷入地中半寸! 那人在空中长啸一声,如大鹰一般盘旋而降,他双目圆睁,凶光闪闪,左右双剑挟着雷霆一般的怪声直刺而出,哈文泰一接之下,咦地一声惊叫,呼地退了三步! 熊竞飞一个跨步填上了空档,双剑迎空一接,竟然也是惊咦一声,一连退了三步! 哈文泰叫道:“熊兄留神——” 熊竞飞也同时叫道:“老哈留神——” 对面那人呼地一声落了下来。 哈文泰道:“这人左刻是内家阴功,右剑却是外门剑路,这真奇了——” 他话尚未说完,熊竞飞大叫道:“留神——” 只见那人如一阵风一般扑了过来,双剑齐上,笔直地朝哈文泰刺到。哈文泰把毕生功力聚到剑尖上,双目凝视对方来势,滞缓地一剑慢慢模削而出—— 叮叮连接两声,那人的两校刻同时都搭上了哈文泰的剑尖,只见三枝剑尖,一金一银一青不住地跳动,煞是好看—— 叶略之声一连响了十下,哈文泰忽然一个踉跄,一口气退了五步,脸色变得白中透青,他张口便喷出大口鲜血,他狂喝道:“老熊你留神,这厮左右……相合……力道怪异无比……” 那凶手杀机已起,举剑向哈文泰再刺,熊竞飞双剑一迎,那人却是临空飞起,在空中单臂一振,青虹剑如电光一般直射向哈文泰,哈文泰一个闪身,却是踉跄一滞,呼地一声那青剑在哈文泰左臂划过三、四寸长的深口—— 而在同时里,那人另一剑已递到熊竟飞胸前。熊竞飞双剑上迎,他听得身后哈文泰一声闷哼,心中一惊,慢了半着—— 哈文泰狂喝一声:“老熊,举火烧天!” 同时里,哈文泰把手中银剑猛掷而出,犹如一条银龙一般射向那人太阳穴! 那人身在空中,耳闻破风之声有如雷啸,他大惊失色地奋力挥剑一架,同时急速下落—— 熊竞飞正在这一霎时间双剑并举,施出了红花双剑中的杀手铜——举火烧天! 哈文泰毕生功力所聚的临危一掷,真有石破天惊的威势,那血屠武林的凶手奋力一架,勉强将银剑架斜,而熊竟飞不辱使命,飞起一剑在那人肩上,肩呷被一刺透穿! 那人大叫一声退了三步,熊竞飞连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哈文泰面如白纸,已经跌倒地上! 熊竞飞大吃一惊,只听得那凶手呵呵狂笑,他不知何以一剑划伤竟令哈文泰倒在地上,忙走上前去一看,只见哈文泰臂上伤口流出黑血——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那凶手猛一扬手,又把那柄金剑对准熊竞飞掷来,熊竞飞一听背后风声大作,他连忙一闪身,岂料那柄金剑竟也一沉,仍是对准熊竟飞射来—— 熊竞飞吓了一大跳,他不料这人暗器手法竟也如此厉害.这时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他若努力再问.那剑直落下去,正好要刺到地上的哈文泰! 熊竞飞一生身经百战,从来不知畏惧是何物,在这紧要关头,他毫不犹疑,伸掌便向金剑抓去—— 叮地一声,熊竞飞一指重重弹在剑身上,那金剑斜了数分呼地一声插在哈文泰的颈旁半寸地上,而熊竞飞的手掌上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熊竞飞抬眼打量那凶手,只见他已是两手空空,红花双剑仰天大笑道:“你要与我老熊比掷剑吗?哈哈,你是找错人!你给我一剑,我还你一剑!” 他举手一扬,鸣地一声,右手长剑也飞掷出手,这正是红花双剑的毕生绝技“雷霆乍惊”,天下再无第二种剑术把这飞掷自己兵刃当作一个招式来研究,只有熊竞飞这一门有这么一招,是以论起掷剑来,那凶手内力再强,又怎比得上然觉飞这练千万遍的弃剑一掷! “波”地一声,那人竟无法躲得过,有骨上又中了一剑,也是鲜血长流。 但是那人却仰天长笑起来,他狂喝道:“你们两个老匹夫完了,哈哈,报废啦…… 熊竞飞吃了一惊,猛觉全身一麻,一口其气提不上来,他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掌上也流出黑血! 那凶手狂笑道:“哈哈哈哈……我的剑上偎过了‘南中五毒”!” 熊竞飞一个跄踉,险些也跌倒地上!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如飞一般奔了过来,一个魁梧的大汉冲到了石坪上,大喝道:“是哈兄吗?” 那正是四川唐家的曾目神隋唐君像到了! “唐君橡!你快逃走!” 但是他的喉头发麻,竟然喊不出,只见那大汉大步奔到凶手面前,怒喝道:“喂——你是谁?” 那凶手吃了一惊,也怒吼道:“你是谁?” 他不知唐君像是个瞎子,唐君律喝道:“哈兄……” 那凶手冷冷道:“你的哈兄已经报废啦!” 唐君像是依着打斗之声赶来的,虽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对方这人是凶手了。 他怒喝一声双掌齐出,重重地对向那人的双肋,那人退了半步,只觉掌风逼人,暗道:“怎么又来了一个高手?” 唐君像暗器功夫天下无双,但是拳脚功夫中也是一等一的,那人双肩受了剑伤,竟被一连退退两步! 唐君禄是在江湖上得到帆杨镖局的搭讯,虽与华山灰鹤银剑毫无交情,但是一听到搭讯,立刻日夜兼程赶到秦岭来,他奔上那石坪,已听不到打斗声,他以为哈文泰已经完了,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个熊竞飞在场。 曾目神睛出掌有如神功,如不是已经知道的,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盲人,那凶手功力虽高,无奈双肩带伤,不敢出功相拼,只得连连退后。 到了五十招上,那人猛一咬牙,一左一右拍出,又施出了那奇异无比的力道。唐君津举掌一架,只觉半阴半阳,他惊咦了一声,连忙收掌退了一步。 那人又是双掌拍到,唐君律一架再退,到了第五掌上,唐君像猛觉犹如跌入一种强烈无比的吸力之中,一个踉跄向前扑倒—— 那人哈哈在笑道:“先废了你的招子!” 他出手如风,呼地一声双指如钩,把唐君像的一双眼珠抓了出来—— 立刻他发现手中的一双眼珠是两颗硬硬的水晶珠儿,就在这一愕之间,唐君恢怒施闭目金针! 唐君橡急怒之下,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一十三根金针一点风声都不带地急射而出,那人一个跟斗翻出惨哼一声,十三根金针一根也没有漏,全打在那人身上! 唐君律回首便叫:“哈兄——哈兄——” 那人强忍疼痛,冷笑道:“你的哈兄熊兄中了我的南中五毒!” 唐君橡怔了一怔,随即仰天大笑起来,道:“巧极了,你也中了我的南中五毒!我的金针上全偎过南中五毒!” 那人似也发觉不对,他连忙从袋中取出~颗大红色的药丸吞下了。 唐君橡笑得打跌道:“你不怕?啊——是了,你有解药,哈哈哈哈,你的解药送给我一点行不行?” 那人嗔道:“为什么要送给你?” 唐君律道:“你的解药是不是红红的一颗颗的?哈哈,每天要服一粒,一共要服五十天,还要全身泡在雄黄酒里泡十二个时后才能保命,哈哈,这也算是解药吗?去去去,快滚下山去泡你推黄酒吧!哈哈…… 那凶手听他说得句句不错,知道碰上玩毒的大家了,何况他对身上中的十三根毒外当真惴然,一句话也不多话,掉头便去了。唐君律对他那种无攻不克的怪掌力也是提心吊胆,听见他走了,不由吁了一口气。 唐君律全神贯注,好一会才确定那人已走了,回身叫道:“哈兄,哈文泰……” 哈文泰目击这一刹时的巨变,血淋淋的一幕,心神一松,昏迷了过去。 唐君律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心中一急,他双目不见,目中只连连呼道:“哈兄,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他生性豪迈,虽与灰鹤银剑毫无交情,但一听哈文泰为主持武林正义,心中立即视哈文泰为同道之土,此时哈文泰危在旦夕,不由惊急交加。 这“南中五毒”端的举世无双,以哈文泰,熊竞飞两人深厚的内力,也支撑不住,红花双剑中毒较晚,此时神智尚清,勉强呼道:“唐大侠……” 唐君像应声而至,扶起他道:“你……你是……” 熊竞飞双目圆睁,望着唐君校焦急的面孔,他感到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触,酸酸的好像要流下眼泪。 唐君律左手一动,闭住熊竞飞大脉,熊竞飞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在下熊竞飞” 唐君律想也不想,陡然右手一顶,轻轻放在熊竞飞“紫宫”要穴上,熊竞飞只觉一股热流逆脉而上,心中一颤,唐君律低声道:“能见别慌——” 熊竞飞微叹一口气道:“在下与哈文泰,都已中南中五毒,唐大侠——” 他只觉那股热流在脉中逆行,却周身舒泰,很是通顺,精神不由好一些,但仍昏昏欲睡。 唐君律哼了一胄接口道:“唐某也曾中过一次南中五毒。” 熊竟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骇然道:“你有解药?” 唐君橡俯身又击散哈文泰的主脉,口中漫不经意的答道:“唐某自己发明一个法子解的。” 熊竞飞好像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光芒,他无暇去理会这光芒的来由,只是全心所负的重担,都似放落在希望之中,立刻昏昏晕了过去。 这时候—— 有两条人影在通往秦岭的山路上奔走,一大一小,比例显得特别悬殊。 两人默默地奔在碎革成难、杂草蔓延的山道上,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 左面那个小人影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问那右面的大汉道:“蓝大哥,你看他们会在什么地方相会?” 大汉啊了一声:“秦岭我来了好几次,有一处低谷,地势险绝,他们很可能在那儿相会。” 小孩道:“那么咱们快些赶去。” 大汉微笑道:“小兄弟,等会倘若咱们扑了一个空……” 小孩插口道:“蓝天哥,吉人天佑,你放心,咱们怎么也要找到唐瞎子。” 两人相对望了一眼,谁也知道希望是多么渺茫,说完这句话,立刻又是一片沉默。 两人奔到一个双叉的山道口,大汉停下身来,望望山势道:“咱们该向左走。” 两人转了一个弯,只见山路更形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又走了半盏茶时分,那大汉忽一止身形,指着地上道:“小兄弟,你瞧。” 只见地上血渍斑斑,一路延绵。小孩喜叫道:“有了,有了!” 大汉哼一声道:“只怕他们已会过了呢?” 小孩俯下身来,细细察看一番道:“这血渍大约是在半个时后以前流下的。” 大汉道:“分明有人负伤而奔,从此经过……” 小孩道:“哈文泰和那凶手之战,不知鹿死谁手?” 大汉道:“瞧这情形,唐君橡就算曾来助拳,恐也已经离开秦岭山区。” 小孩为之默然,但他思索一会,坚决地道:“蓝大哥,咱们走!” 大汉淡淡道:“回头还是前进?” 小孩用手指指前方,四方山路一片崎岖。 攀然之间,一阵人语声随风飘至,两人连忙循声走去,走得近了,只听得有人在说:“……原来是当今武当掌教周真人,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 他们加快脚步上去,只见上面的石岩上,站着三个人,地上躺着两个人—— 那孩子忍不住大叫道:“啊!管目神睛!唐……大叔!”他几乎又脱口叫出唐瞎子。 那边的人都回过头来,孩子更是如同疯痴了一般,他呆了一会,然后像一阵狂风一般直冲出去,嘶声大喊道:“爸爸——” 那站在唐君像身旁的儒生一把抱住了孩子,喃喃道:“其心……其心……你可好?” 唐君律和蓝文侯都还不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儒生,就是不可一世的地煞董无公,他们只是惊奇其心怎会在这里碰上了父亲 蓝文侯缓缓走上来,站在唐君律右边的老道无限惊讶地稽首道:“蓝帮主,别来无恙乎?”敢清江湖传说中蓝文侯早已死在居庸关。 蓝文侯长揖道:“若非托道长洪福,蓝文侯只怕早已两世为人了!” 唐君律道:“昔日唐某中毒,多亏蓝帮主与贵帮五爷招呼,唐某江潮奔波,一直无缘拜谢……” 蓝文侯连忙还礼,他一路崎岖山路上疾行,这时竟有些支持不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周石灵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道:“蓝帮主,你——你怎么啦?” 蓝文侯叹道:“我……中了南中五毒!” 唐君橡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哈文泰与熊竞飞道:“哈哈,我唐瞎子没想到赶来秦岭,生意兴隆起来了,这哈兄熊兄也是中了南中五毒……全交给我啦!” 蓝文侯挣扎着道:“那神秘凶手胜了吗?” 唐君律道:“他也中了我的南中五毒,逃下山去啦!大家扯平,谁也不吃亏!” 蓝文侯道:“那么那人究竟是谁呢?” 唐君律摇头不知,蓝文侯精神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其心拉着父亲的手,见唐君律已经找到,心中大是放心,他走上前去看看哈、熊二人,一弯腰,“啪”地一声一件东西掉在直。 董无公道:“是什么?” 其心笑道:“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张地图,听蓝大哥说……” 他尚未说完,董无公奇道:“地图?什么?” 他把油布接过,打开一看,霎时之间,董无公的脸上现出无比的喜色,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地颤抖着,那情形真叫其心觉着无比的惊异,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激动成这个样子,他连忙问道:“爸爸,你是怎么啦?” 董无公一言不发,轻轻拉着其心退了十几步,颤声低语道:“孩子……有了这图……这正是爸爸日夜寻找的东西……有了这图我就有希望了……” 其心见父亲喜成这个模样,心中惊异无比地问道:“什么希望?” 董无公不答,只低声道:“跟我走!快!” 其心道:“到哪里去?” 董无公道:“到……这图上的地方去,快,其心,至少三年后咱们再回来!” 唐君律替蓝文侯暂时点治穴脉完毕时,他与道长同时发现其心父子不见了,他们吃了一惊,四处叫唤也不见回直,唐君律忍不住问道:“道长,董其心的父亲究竟是谁?” 周石灵望了他一眼,心想还是不告诉他的好,于是他只默然摇了摇头。唐君律望着地上三个中了南中五毒的武林高手,责任心使他立刻弯身一手扶起一个,转首对周道长道:“道长,麻烦你背一个,咱们先下山——” 第九章 三年之后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一眨眼的工夫,三年过去了。 又是杨柳青的时节,只是地在北国,寒冷犹未减退。黄土狭道的两边全是茂盛的松林,松枝宛中一片翠色海洋。 这时,有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骏马缓缓地从松林外走了进来。 这少年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衣服,人更长得无比的秀俊,唇朱齿皓,剑眉星目,即使潘安再世子都重生,也不过如此,从面目上看,还可以辨出来,正是那“齐道友”的俊儿子。 这少年让马信步跑着,他潇洒地骑在马上,两边成干成万的古松从他眼前晃过,但是他却没有闲情观赏风景。 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接近中天,他喃喃地道:“时间快到了,我想那家伙大概应该到了吧!嘿,又是一场死约会,我解决了这场约会,还有两场死约会要赴哩!” 他原来是去赴决死之约的,然而他的神情却是这么轻松自在,似乎根本不当一会干事的模样。 他微微笑了一下,暗自道:“三年以来,找我决斗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了,怪的是其中至少有一半和我并无丝毫仇恨可言.他们付出性命为的只是要挫一挫我的名头,看来武林中人视这个‘名”字犹重于生命,武林中要想完全消弭争战是不可能的了……” 他勒了勒组绳,马儿稍微快了一些,他喃喃道:“这三年的时间,对我是多么地重要啊!这一连串决斗的结果,使我的名头成了武林中无人不晓的青年高手,嘿嘿,现在我齐天心是名满天下的武林慧星了,可是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呢?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多么希望父亲把我的名字改成董天心啊!” 他摇了摇头,继续想道:“我真不明白,父亲既做了道人,却又住在少林寺里,父亲把真正的姓氏换成了现在这个‘齐”字,真不知是什么意思,咱们本来就姓董嘛……他什么也不肯说,总是推说还不到该说的时间,唉……我真不明白……” 这马儿似是最上乘的灵驹,它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轻嘶了一声。 这一声烯听听的嘶声,惊醒了少年的胡思乱想,他一勒疆绳,顿时骇然惊呼了一声。 只见他马前的地下,大字形俯躺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看来像是死了。 他轻轻一晃身形,跳下马来,伸手一摸那人背心,只觉心跳已是停止,但是身体尚未僵冷。 他连忙把尸身翻过来,尸身面一朝上,他不禁骇然怒哼了一声,只见死者的胸前压着一条白布,上面写着:“齐天心先生足下:闻说足下与滇北剑客有死约会,滇北剑客候青玉独霸一方,平日作威作福蛮横之名早已遍传武林,足下恶之,敝人亦恶之,今已代先生了结死约,仅奉上峰青玉尸身一具,请查收。” 底下没有署名,只画一支奇形的怪鸟,看来不像老鹰,也不像秃鹰,那嘴脸倒还有几分像是猿猴,令人看了觉得十分恶心。 齐天心看了这张市条,心中又怒又惊,暗道:“原来是他,这个神秘的家伙出现武林不过三四个月,已经一连败了好几个一流的高手,武林中人不知他叫什么,只好叫他‘怪鸟客”,好啊!这一下你惹到我的头上来啦!咱们就好好斗一斗吧!哼!” 他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尸体上一点伤痕也找不出来,他不禁暗自骇然道:“滇北剑客候青玉虽然骄横无理,是武林中有名的讨厌人物,但是他的热情冲动也有几分可爱之处,虽说他受人挑拨向我发下了决斗之约,可是我原意打败他便算了,绝无取他性命之意,唉!想不到他竟不明不白死在那个神秘的‘怪鸟客”手上……” 他摇了摇头,伸手把地上的尸身抱了起来,触手之际,只觉尸体自双肘以上全是绵绵的,显然两臂两肩全被那人的内劲震成了粉碎。齐天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暗暗道:“候青玉功力不比寻常,这‘怪鸟客”好生厉害,这种掌力委实称得上无坚不摧了!” 他把尸身移到路边上,靠在一棵树上,喃喃道:“抱歉得很,没有时间埋葬你啦,我还有两个决斗要赴!” 他反身跨上了马,忽然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斜躺在树上的尸身——他原来的决斗对手,默默地道:“侯青玉,你虽非死在我手下,却也因我而死,你放心吧!那怪乌客我就会去碰碰他的……” 他从十四五岁即开始闯荡江湖,对于一个人的生死早就不当一回事了,他不再看那具尸身,纵马向方才来的路上回去。 他走了一里多路,不禁诧异地咦了一声:“奇怪,昨夜罗金福说他的马蹄铁掉了,他牵马去找个市镇导铁匠,钉好就赶来,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 他向前面眺望,不禁有些心急起来,就在这时,前面得得蹄声响起,一匹骏马奔喘过来,马上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身上穿着仆人的衣服,戴着一顶小帽,气呼喘喘地赶了过来。 齐天心道:“金福,你是怎么搞的,这么久才来!” 那人气喘端地道:“公子,怪……怪不得小人……” 齐天心道:“怎么?” 那人道:“小人的马蹄铁脱落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镇集,那镇上的铁匠修了一修,哪知道才一走出那小镇,马蹄铁又脱落了,于是小人追回去与那该死的铁匠理论,叫他重新换过,是以来得迟了。” 齐天心望了望他的坐骑,皱眉道:“金福,怎么你的马跑得这么一身大汗?” 那罗金福笑了笑道:“就……就是……赶路赶得太急了。 齐天心道:“我的老天,你瞧你马上的汗,简直像是全速疾驰了五个时辰以上的样干嘛……” 那罗金福岔开道:“公子您与……您与那滇北剑客会过了吗?” 齐天心道:“候青玉已经死了!” 罗金福惊呼道:“公子……你杀了地?那么快?” 齐天心望了他一眼道:“不是——” 罗金福问道:“那么是别人杀的?” 齐天心点了一点头,罗金福仍然问道:“是什么人?” 齐天心不耐烦地道:“金福,等一会再告诉你好吗?咱们现在快赶路!” 罗金福道:“是,公子,是到断魂谷?” 齐天也煮了点头,头上的绣金发带迎风飘扬着。 两人两骑疾奔而去,得得得的铁蹄声轻脆地响着。 良久,罗金福扬着马鞭道:“公子,前面就是断魂谷了!” 齐天心点了点头,暗暗道:“看天色,我想点苍的洪氏双剑该已经先到了。” 他一勒马,马地轻嘶一声,转向左边小道飞快地向谷底奔下去了。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两骑都到了谷底。一进入谷底,生刘光线一暗,这里终日不见日光,除了阴湿之外更加三面怪石幢幢,一点声音便要回响半天,令人立刻产生一种寒意。 马儿到了谷底,也是一惊,扬蹄脚踏了起来,两人勒经催促了半天,马地方才前进。 转了两个弯,流水声淙淙可闻,已是到达断魂谷的中心了。 忽然,齐天心一勒马,低喝道:“止步i” 仆人罗金福也勒住了马,只见齐天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罗金福惊道:“公子,怎么啦?” 齐天心一步跨下了马,大步走上前去,只见地上一左一步躺着两个人。 这两人全是七孔流血,死状骇人,正是点苍洪氏兄弟洪家勤与洪家铭! 齐天心一抬头,只见树上打着一小块白布,他伸手扯下一看,上面写着:“齐小侠阁下,洪氏双侠不识好歹,在下也代劳了。” 下面还是画的那一只怪模怪洋的大鸟。 齐天心心中骇然已极,但他表面上只是冷笑了一声,他哺席道:“怪鸟客是存心找找麻烦了,这三年来,由于我的成名,什么式样的挑战全应付过了,却还夫见过这种别开生面的挑战法……我齐天心可不怕你!” 他站起身来,忽觉金福也在身后,他指着地上道:“金福,你瞧!” 罗金福把那张市条看完,惊道:“这可是传说中的‘怪鸟客”?” 齐天心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滇北剑客候青玉的情形与这个一模一样。 罗金福骇然退了两步,阴森的谷底,两具血淋淋的尸身,显得无比的恐怖,金福忽然叫道:“公子……我怕!” 齐天心沉思了一下,呼地一声跳上了马,金福连忙也爬上了马。齐天心一抖援索,马儿放开四蹄,飞快地向谷上冲去。 齐天心回头叫道:“快,快,咱们尽量快!” 罗金福在后面叫道:“公于,是到白水滩吗?” 齐天心加了一鞭,回头喝道:“正是,咱们快一点!” 白水滩,白水滩正是齐天心第三个约会的地点。 两匹马已全返奔驰了一个多时辰,白水滩在望了。 这时,齐天心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在马上咦了一声,骇然忖道:“候青玉、洪氏兄弟,再加上白水滩的赵公尚,他们与我订约乃是秘密之事啊!怎会有第三者知道?‘怪鸟客”怎会知道?而且知道得那么详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惊又骇了,但是时间不容许他再想,马儿已经到了白水滩。 只见两片广大的林子外,一片白沙遍铺的河滩。 一穿出林子,齐天心身旁的金福便是脸色大变,齐天心正好看见了金福苍白的脸孔,他道:“金福,你怎么啦?” 金福指着前面的河滩慌张地道:“公子……你看……” 齐天心上前一看,只见沙滩上一大滩血迹,还有凌乱的足迹,在血迹的旁边,一两短剑插在地上,剑下一条小布条! 齐天心拔起短剑一看,只见布条上写道:“齐兄足下:太极门的拖云手赵公尚太不识相,小弟也代为打发了。” 下面仍画的是那只怪乌。 齐天心瞧着那布条上的语句,苦笑道:“你到是称呼愈来愈亲热了!” 他看到‘”代为打发”四个字,心中猛然一惊,暗道:“代为打发,那么尸体呢?” 他四面环顾,除了脚前的一滩血迹,什么也没有。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略一思想,已猜到大概,他一把抓住金福的手臂,金福吃了一大惊。齐天心兴奋地叫道:“我明白了,必是拖云手赵公尚功力深厚,‘怪乌客”杀了他留字而去,却不料赵公尚死而复苏,挣扎着逃走了,走,咱们快,快寻赵公尚,他是唯一的线索。” 金福叫道:“一定是这样的……” 齐天心反身察看沙上的足迹,只见跟跄的足印一直向左边休干延续过去。 他沿着足迹的印子直向左边林子寻过去,然而到了林中,满地都是厚厚落叶,再也看不出足印来了。 齐天心道:“怎么办?” 金福忽道:“公子,我们分两路去搜索……” 齐天心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右边道:“你找这边——” 金福向右边去了,齐天心便向左边一路寻去,林中树木密集,往往看不到五步之外,若是有人存心躲在林中,倒还真不容易搜索。 齐天心十分小心地搜了过去,一直走出树林,却是什么都没有找着,他向右看去,金福还没有出来。 过了一会,金福也走了出来,齐天心叫道:“金福,找到了吗?” 金福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齐天心道:“咱们再搜那边的林子。” 罗金福点了点头,于是乎两人又到另一片林子中去寻找,寻找的结果,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齐天心道:“足迹印分明到了林子里,怎么找不到人呢?” 罗金福摊了摊手道:“公子,我不信受了重伤的人能跑得了多远……” 齐天心道:“依你说便怎么样?” 罗金福道:“公子,若是依我下人的意见,咱们定要先寻着这死而复苏的赵公尚……” 齐天心想了一想道:“好,便依你吧广 他们费尽心力在四周仔仔细细地寻了一遍,但仍然毫无结果,齐天心叹道:“看来是找不出什么了,咱们走罢!” 罗金福喃喃地道:“这真是怪事,怪事……” 齐天心道:“金福,你去把滩上的血迹短剑都毁去,免得让凶手见了追杀赵公尚……” 金福照办了。齐天心喃喃道:“怪鸟客,怪鸟客究竟是谁呢?” 是的,三年的时光变化太大了,齐天心这个得天独厚的少年,在三年之中大名震动了整个武林,他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使得老一辈的武林掌门宗师都感到乍丢不已,然而他们都不知道,齐天心还有一个更了不起的父亲——天剑董无奇。 齐天心茫然地望着滚滚的河水,这时金福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 齐天心跨上了马,带着金福走出了林子,他的脑海中仍旧盘旋着那个大问号:“怪鸟客会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秘密约会?” 林子的外面,细微的脚步声,又有两个人急急地走了进来,左面的一个身着红袍,右面的一个一袭灰衫。 他们走入林子,阴森林的气氛使人自然而然生出紧张。 穿红袖的道:“好黑的林子。” 穿灰衫的道:“从这林子穿出去,便是白水滩。 红袖客道:“哈兄,咱们从前夜起,赶路一共赶了多久啦?” 灰衫客道:“为了唐兄的事,便是跑断了腿又有什么话说?” 红袖客道:“哈兄,我真不知道那什么‘怪鸟客”是怎么钻出来的?一点来历也弄不清楚,但是从他一连杀死好多武林高手的情况来看,分明一身武功是深不可测的。” 灰衫客叹道:“能兑呀!反正武林中是永远不会有安静日子过的,三年前,咱们在秦岭上与那神秘客决斗,险些把老命都送了,若不是管目神隋唐兄一把金针击退了他,还真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想不到三年后,又出了这个神秘的‘怪鸟客”……” 红袍大汉道:“哈兄,不是我熊竞飞说大话,只要我熊竞飞三寸气在,再厉害的人物,只要地丧天害理,我熊某便要斗斗他。” 灰衣客道:“熊兄豪气,小弟好生敬佩。” 熊竞飞道:“哈兄,你说咱们这么手里迢迢地赶去,唐老哥会不会反而不悦?” 哈文泰叹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咱们与唐兄订交只有三年,可是我哈某直把他当作平生最好的朋友。想当年,是我哈文素向神秘凶手挑战,与唐君律有什么相干?他只听到一句哈某在寻他,立刻连夜赶上秦岭,这种肝胆相照之举,便是刎颈之交的老友也不见得到如此呀——”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继续道:“现下咱们既然听说‘怪鸟客”要寻唐老哥的麻烦,咱们千里赶去,唐兄又怎会不悦?” 熊竟飞道:“怪鸟客究竟是谁呢?对了,他为什么要寻唐兄的麻烦?” 哈文泰听了这句话,忽然触动了一个灵感,他驻足不行,脸上露出沉思的模样。熊竞飞奇道:“你怎么了?” 哈文泰拍了一拍手,道:“熊兄,我有一个想法——” 熊竞飞道:“什么想法?” 哈文泰道:“我忽然有一个预感,我觉得这个怪鸟客只怕与三年前的事大有关连……” 熊竞飞叫道:“你是说——” 哈丈泰打断道:“如果说,三年前秦岭上仓皇而去的神秘凶手就是这个怪鸟客……” 熊竞飞道:“啊——怪不得他要找唐兄的麻烦了,哈兄,你这一猜大有道理!” 哈文泰凛道:“如果是这样,唐兄就危险了!” 熊竞飞想起三年前那神秘凶手的神奇武功,不禁心中惴然,他沉声道:“咱们快赶路!” 这时,他们已到了林中的正中心,阴暗得令人觉得十二分的不舒服,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压迫着他们的心。 忽然,哈文泰觉得他的额上被一滴热热的水滴滴了一下,他惊咦了一声,但是他们已奔出半丈。 他一把拉住了熊竞飞,伸手在额上一摸,放在鼻尖上一嗅,他骇然叫道:“竞飞,是血!” 熊竞飞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你说什么血?” 哈文泰反身便跑,跑到一颗大树下,低声道:“树上有血滴落下来!” 同时,他飞快地把怀中火烟子一抖,“啪”地一声,火光亮了起来,只见树杆上一道殷红的鲜血直流下来。 熊竞飞低喝道:“哈兄留神,我上去看看!” 他一长身形,犹如一支劲夫一般笔直飞起三丈,伸手攀住了树枝。 哈文泰仰首望上去,浓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上面是什么?” 却听不见熊竞飞的回音,他正要再问,只听见熊竞飞沉重的声音传了下来道:“老哈,不好了——” 哈文泰道:“什么事?” 只见熊竞飞呼地一声跃了下来,手中抱着一个垂死的人。 哈文泰持着火焰子一照那人的面孔,骇然叫道:“拖云手赵公尚!” 熊竞飞点头道:“不错,正是他。唉!恐怕没有救了!” 哈文泰见熊竞飞手中之人全身是血,面如金纸,看上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流光的模样,他伸手试了试鼻息,呼吸也已停止了。 哈文泰叹道:“山西赵公尚虽然性情暴躁,但是确确实实是个道义好汉,他……他怎会死在这树上?” 熊竞飞道:“身子还有一点热,心脏不跳了……” 哈文泰道:“熊兄,你拿着火焰子——” 熊竞飞道:“你要用内力渡他真气?” 哈文泰点首道:“明知没有用,也不得不试试……” 他把火烟子交到熊竞飞手中,坐在地上,伸掌按在赵公尚的胸前。 过了一会,哈文泰忽然咦了一声,又把左掌也按在赵公尚胸前,只见他汗如雨下,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熊竞飞一掌按在赵公尚背上,大喝道:“哈兄歇一歇,我替你一阵!” 哈文泰放开手来,大叫道:“熊兄你用全力催气,赵公尚的真气竟然已经起死回生了!” 熊竞飞果然觉得赵公尚胸腹之间有一股生命之气逐渐鼓动起来,不禁又惊又喜。 哈文泰挥了挥额上的汗,叹道:“这真是奇迹,山西太级门是内家最上乘的神功,料不到真能保持生命元气如此之久,这恐怕天下任何别门都办不到!” 过了一会,只见赵公尚全身一颤,大喝一声:“痛煞我也!” 熊竞飞收掌吐气,一跃而起,叫道:“成啦!” 只见赵公尚缓缓挣扎着坐了起来,哈文泰连忙扶住了他,叫道:“赵兄休动,你失血过多,这是哈文泰与红花双剑熊兄!”赵公尚双眼射出感激的光芒,道:“我……我……” 哈文泰忆道:“赵兄,凶手是谁?” 赵公尚道:“怪……鸟……客……青红……” 说到这里,他目光又散漫起来,哈文泰连忙伸掌按住华盖穴,努力发动内力,触手之际,赵公尚身体已经冷了。 能竞飞道:“怎么样?” 哈文泰道:“死了!” 原来赵公尚全身血液已经流尽,方才那一下回光返照,完全是因他毕生浸淫太级内功,那一股无气持久不散之故,只是虽然复苏片刻,终于油尽灯枯! 能竞飞道:“方才他说怪鸟客,又说‘青红”是什么意思?” 哈文泰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先把他葬了吧卜 等到两人走出林子时,已是夜临了。 能竞飞道:“继续赶路吗?” 哈文泰点点头道:“正是,援救唐兄刻不容缓!” 三年,使齐天心成了光辉四射的高手,同时,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将要震憾武杯的少年高手出世了,那就是董其心。 看吧!在塞外的地方—— 虽然是春天了,但是塞外仍然是在冰雪之中,春风不渡玉门关,吹刮着的只是寒意阵阵。 浩浩无边际的高原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小黑点逐渐移近,原来是一个人。 那人轻松地在雪地上走着,速度却是快得惊人,更奇的是远远望去,雪地上一个足印也没有。 渐渐地,那人行得近了,只见他年约十七、八岁,长得身高体阔,英挺秀俊。 他停下脚步来,向上面望了一望,喃喃道:“三年了,这三年的时光,外面的景物似是丝毫未变,但是对我和爸爸来说,那变化是太大了……” 他眼前浮起一个面色红润的老人,他嘴角上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默默想道:“爸爸他老人家在三年之中好似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瞧他现在那红润健朗的精神,真不相信三年前他那衰老文弱的模样儿哩——” 想到这里,他想起童年的往事和流浪江湖的情景,他的眼睛不禁蒙上了一层薄雾。 爸爸叫我到张家口去等地,我该向哪边去呢?” 他想了一想,一个纵身飞跃而起,直如一支疾失一般,一直落到七丈之外,这几乎是轻功的极致了,然而他才二十岁不到! 忽然之间,凛烈的风中传送来一阵奇异的声音,少年侧耳倾听了一会,便向那发声处奔了过去。 他知道在这种一望无垠的大高原上,由于高空的空气更要冷过地上许多,是以地面的空气较疏,高空的空气较密,往往高山上的声音,都能传到极远处的地面。 于是他朝着那方向开始向上纵,地势逐渐高了起来,那声音却是再听不见了。 他忽然加快了脚步,霎时之间,只见他的身形犹如一条模糊的灰线直往上升,那高原上的山峦全都被冰雪所覆,滑得不可留足,但是他却如飞燕一般一点而上,轻松潇洒之极。 那山峦也算不得高,不多时,其心党已攀到顶上,到了山顶上,他才发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座漂亮宏大的庵子矗立在山顶上,雕龙飞角,金碧辉煌,只是黑漆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其心机警地往一块巨石后面一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注视着外面—— 那庵子大门紧闭,门墙下却坐着两个人,这两人抱膝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倒像是和尚人定一般,奇的是尼姑庵外面怎么来了两个大男人? 其心暗道:“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大庵子,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两个人真奇怪……” 他竟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熟悉,但是两个人都是低着头坐在那里,他瞧不清面貌。 过了一会儿,坐在左边的那人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其心更是大吃了一惊,只因左边那人除去帽子分明是个光秃秃的村尚头,其心暗笑道:“怎么尼姑庵子外坐着一个大和尚?他坐在这里等什么呢?奇了奇了……” 正在此时,只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对面崖缘一个人攀了上来,那人上了山顶,从容地从背上取下一张金光闪闪的小弓,右手一阵猛扬,“噢!哩!唆!”三支短箭并排钉在那尼姑庵的大门下。 其心几乎喊叫出来:“金弓神丐!” 但是他仍旧努力把即将喊出来的话给烟了下来,他只静静伏在巨石后面,注视着金弓神丐的举动。 只见他把金弓背好,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庵门边上,双手一抱膝盖,竟也坐了下来。 其心见金弓神丐的须发似乎更加白了,眉目之间也增加了几分龙钟之态,这是三年来其心所见到的第一个故人,霎时之间,昔日在故村之中初遇金弓神丐,神丐向他讨水赠珠的住事都浮到其心眼前,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到怀中摸了摸那浑圆生温的宝珠。 见到了金弓神丐,其心心中恍然大悟了,那一排坐的两人全是昔日的丐帮英雄呀!左边的那个和尚不是醉里神拳穆中原吗?左面的那个大汉虬髯虎臂,该是丐帮的四侠铁胆判官古筝锋吧…… 其心只觉三年前那一幕血淋淋的拼斗,丐帮群侠的豪侠气度,似乎又历历现在眼前。 他直觉地想到了大漠神尼,那曾使丐帮一度烟消云散的人物 他忍不住再伸出头来,看看那辉煌的尼庵,就在这一瞬间,吱地的一声,黑门缓缓开启。 古筝锋立直了身体,紧接着,萧昆、穆中原也都立了起来,其心觉三人衣衫虽单单落落,但穿在三人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雄壮。 黑漆大门开启,却无人走出,只见大门之内一座甚大的厅堂,静悄悄毫无人影。 古筝锋沉吟一会,低声道:“时间还未到哩,怎么就开了门?” 萧五侠嗯了一声道:“咱们进不进去?” 古筝锋望了望萧昆道:“大哥,二哥,三哥都没有到,咱们就再等一会?” 穆中原笑笑不语,重又坐了下去,萧五侠想了一想道:“二哥和三哥没问题,不出一刻必定赶到,就是大哥,可说不定可以赶来,咱们就等听二哥吩咐吧!” 古筝锋嗯了一声,石后的其心,只觉热血沸腾,蓝大哥,蓝大哥,又要见着他了! 这时,忽然大厅内传出了“叮!叮!”两下清脆的金铃之声,接着“卜卜”木鱼之声大作,一连走出四个身着白衣的女尼。 那四个女尼个个清丽绝俗,走了出来,只见古、萧二人垂手.而立,身边还蹲了个光头大汉。 右方一个女尼轻轻念了一声佛号,打量了古、萧二人一眼道:“贫尼眼拙——” 萧昆哼了一声道:“十弟,你和她说!” 只因三年前居庸关一战,十侠之中仅蓝文侯、雷以淳及穆中原赴约,是以女尼不识古、萧两人。 穆中原哈哈一笑,也不立起身来,伸手点着那发话的女尼道:“穆某还认识你,你可是青莲大师?” 青莲瞥了瞥穆中原,冷冷答道:“原来穆施主也到了,贫尼倒没注意!” 穆中原坐在地上哈哈一笑道:“这是古筝锋古四哥,这是萧昆萧五哥—— 说着又对古、萧两人道:“这位就是神尼门下首徒青莲大师,她的剑法小弟领教过的,简直比蛇蝎还毒,哈哈,两位哥哥小心防范了!” 青莲脸色一沉,冷笑道:“穆施主好说了,那一年在居庸关上,穆施主神拳一出,说逃就逃,贫尼拦都拦不住!” 青莲大师生性本就冷做无比,她明明指骂丐帮败亡之事,古筝锋和萧昆都不由微微变容,只有穆中原一笑不语。 青莲大师望望身边三个师妹,轻轻一叩木鱼,对古筝锋道:“大漠金沙门下,日前接获中原丐帮飞鸽递书,就在今日在敝庵一会,金沙门下不敢不从命,古施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古筝锋哼了一声道:“九音神尼何在?” 青莲也哼了一声道:“家师不愿接见诸位。” 古筝锋哈哈笑道:“咱们走过去,她不见也得见!” 青莲大师冷冷一笑道:“诸位走得进去吗?” 古筝锋沉声道:“古某虽生平不与女斗,今天可是例外,大师傅留心些!” 青莲大师冷冷一笑道:“古施主别客气吧!” 古筝锋一步踏入庵门,修然剑光大作,一左一右两个女尼拔剑出把有如闪电,已封住庵门,不让古筝锋前进一步。 铁胆判官古筝锋大吼一声,如半空焦雷,呼他左右双手齐在,竟一齐握着那两柄利剑。 铁胆判官铁掌威名遍及大江南北,那一双铁掌,随时可以擒拿对方利器,对敌之时,确实令人防不胜防,威力极大。 那两个女尼只觉手中一震,只见长剑为对方劈手抓住,不由惊呼,急发内力。 古筝锋上踏一步,大吼开声吐气,内力斗吐,两股力道一触,只见两柄长剑弯如优弧。 说时迟,那时快,古筝锋只觉双手之中明劲透劈而生,“大漠柔劲”武林闻名,心中一震,连忙一吐掌心,弹出双剑。 “呼!呼!”数声,只见古筝锋双足立在厅内,一动不动,那两个女尼身形却是交换了一个位置,手中长剑犹自震动不休! 青莲大师不料有这等打法,心中不由一震,口中却哈哈说道:“古施主,你是逼人大甚了。” 古筝只觉一股豪气直涌上来,猛一抬手,哈哈大笑道:“倒瞧瞧你怎生阻拦古某!”青莲大师面色由白转青,右手不由自主已扣在剑柄之上,大厅之中霎时一触即发。 穆中原悄悄立直了身子,他知道青莲大师的厉害,也明白金沙门下的实力,就在古筝锋凝提真气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慢着,四弟!” 古筝锋的身形好比旋风一般转了过来,只见大门口立着大名鼎鼎的雷以淳和白翎。 穆中原哈哈笑道:“有意思,二哥,咱们现在听你的。” 青莲大师面对五个强敌,也不免有点紧张了,她望了雷以淳一眼,忍不住叫道:“雷以淳,又是你!” 居庸关头一战,雷以淳可恨透了金沙门下,他冷冷笑道:“怎么,雷某来不得吗。” 青莲向师妹打个手势,冷笑道:“来得,来得,丐帮十侠一起来,敝庵也招呼得!” 雷以淳的面色好比冰雪,他沉声道:“十人齐来,那倒不必!” 青莲哼一声不语,身后一个女尼忽地奔入内室。 雷以淳冷然接口说道:“三年前雷某等三人,居庸关头获金沙一门教训,雷某还记得当时九音老尼狂语丐帮人马就是再多一倍,也就兵甲不留,是以,这一次咱们就来了六个人——” 青莲冷冷一哼道:“哼!还有一个什么时候来,来齐了敝庵也好一起招呼。” 雷以淳不再答话,仅冷笑对古筝锋道:“四弟,你先退回,咱们再等一刻,然后去找九音老尼算账。” 古筝锋退了回来,这时大厅内忽然一齐走出十多个女尼,个个白色僧衣,手中长剑光寒闪烁,青莲轻声说了几句话,大家都停下身来不再作声。 一刻工夫闪目而过,雷以淳对青莲大师望了一眼,沉声说道:“咱们不能再等了。” 青莲冷冷道:“怎么办雷施主只管吩咐吧!” 雷以淳哼一声道:“叫么音老尼出来一见。” 青莲道:“家师不见客,有本事就闯进来好啦!” 雷以谆浓眉一皱,沉吟道:“没有九音老尼,咱们怎好意思动手?” 青莲冷冷笑道:“雷施主要是害怕,就再等等你们的头儿来了再说!” 她一个女流,又是方外之人,但口舌之利,简直令人咋舌,雷以停冷笑道:“如此,得罪了!” 他面色一寒,沉声对身后丐帮数人道:“三弟、四弟,咱们三人同路,十弟神拳断后,五弟,她们刀剑在手,你的神箭也不必顾忌,咱们就先教训她们,不怕九音老尼不出来一见!” 他话声一落,身形已自踏出,呼呼只闻劲风之声大作。丐帮鼎鼎大名的二、三、四侠一齐出掌而攻。 青莲的面色逐渐沉重下来,她右手一扬,长剑已到了手中,右手一挥,口中道:“三分拂杨!” 只见三道寒光凭空而起,来自三个古怪的方位,那施剑的女尼们好深的内力,长剑点出,空气激荡,发出丝丝破空之声。 那三道寒光一合而分,突然一条人影破空而起,身形一闪之下,对准那三个施剑出击的女尼一拳遥击而出。 呼地一声,那人内力如泉而涌,三道寒光一敛,女尼身形一堂落地,而就在这一刹时,雷、白、古三人已冲到大厅核心。 青莲女尼大急而起,长剑追刺空中的那个人影,那人上升之势已尽,却在空中毫不闪躲,左手一划,右掌猛劈而出,凭穿五六文之外鸣雷之声大作,这等劈空掌势,看得躲得山石后的其心,几乎脱口而呼! 青莲身在长空,劲风已然逼体而生,右手长剑一连戮出十多式,密密发出剑风呼啸。 “呼”地一掌,两股力道一触而散,两人身形一起落在地上,青莲女尼冷冷道:“穆施主的神拳又精进了!” 穆中原抱拳而立,哈哈长笑不语,陡然之间,大厅中金光大作,神弓在这一瞬间乘机发出短箭。 只闻弓弦连响,箭影大作,十多个金沙门下女尼已被逼到数丈以外。 雷以淳长笑道:“青莲女尼,咱们不想与你为难,你快去请九音老尼出来吧!” 青莲女尼心中也实在料不到丐帮的实力竟如此强大,新来的白翎、古筝释、萧昆,一个比一个强,不由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厅外伏着的董其心,目睹丐帮诸侠扬威,心中只觉豪兴选飞,他本与丐帮诸侠有旧,而且丐帮个个豪迈异常,已成了这三年来他时常向往着的典型英豪。 青莲女尼怔了一会才道:“白莲师妹,速布大阵!” 左面一个女尼应了一声,雷以淳哼一声道:“好倔强的尼姑!” 萧昆手持金弓,望着那十多个金沙门下女尼特剑左右徘开,对雷以淳道:“二哥,你瞧着这阵式——” 雷以淳嗯了一声道:“这阵式我见过,三年之前在居庸关头,她们也曾布此剑阵,变幻复杂,威力极强。” 萧昆啊了一声,这时那剑阵已布就绪,只见寒光闪闪,女尼门抱剑而立! 穆中原忽道:“二哥,上回咱们只有三人,被这阵式困得好苦,你还记得此阵特点?” 雷以淳冷然道:“怎会忘掉?哼,这阵式共分六个阵门,变幻攻击,三个人被困在内,就等于要同时防六座剑阵同时的攻击——” 穆中原道:“小弟心想,倘若咱们一人对付一个阵门,全力强攻,这阵式不难破除!” 雷以淳嗯了一声道:“我和大哥都是如此想法,是以这一次准备来六个人。只是,瓢把子到现在还没有来——” 穆中原叹一口气:“大哥定出了什么岔事,说不得咱们五人拼了,也不见得冲不出去!” 雷以淳望了四面包围的女尼,冷然道:“上回咱们三人拼着也冲出去了,这一回咱们多了两人,这剑阵再强也奈何咱们不得!” 说着略一打手势,口中道:“咱们动手吧!十弟,你先发掌 他话声方落,青莲女尼陡然长啸一声,只见刹时寒光大起,剑阵已然发动。 雷以淳大吼道:“四弟,快挡!” 古筝锋迎着冲上来的两个女尼猛推一掌,那知刹时阵式大变,丐帮五人只觉四方人影交错,竟尔一片模糊不清。 这金沙门下剑阵已大非昔比。 雷以淳猛吸一口夏气连连劈出两草,只觉压力似乎微微一松。大吼道:“五弟,发箭——” 金弓神丐萧昆身形长啸而起,金弓弹动处,短箭如雨般发出! 青莲女尼清叱一声:“合阵!” 只见寒光闪闪,十多个女尼长剑齐住,拨开短箭,一齐退后数步。 青莲女尼抚剑而立,对喘息方定的雷以淳说道:“雷施主,你们已身困重围了!” 雷以浮呆了一呆说道:“只怕未必。” 青莲女尼冷笑道:“听你方才分析敝派剑阵头头是道,但明知如此,确只用五人强攻,哼!家师自居庸关以来,因剑阵曾为你丐帮冲破,是以大加修变!” 雷以淳冷笑道:“再修再变,咱们也不放在服内肝” 青莲女尼冷笑道:“‘倘若你们有六个人在场,贫尼也不会排此剑阵,但你们仅此五人,哼哼,贫尼看,丐帮又将一次冰消云散了!” 雷以淳等五人心中虽暴怒异常,但方才已领教过二三招,知其言之不虚! 穆中原冷笑道:“二哥,管她如何修变剑阵,咱们一拼了之!” 雷以浮沉重地点点头道:“仅此一途,不拼也得拼!” “老四,你帮我守着些,我拼个三剑六洞,也要打得那青莲一掌!” 古筝锋知道白翎已不作生还之想,心中不由一阵惨然,喃喃道:“大哥,大哥怎么还不来!” 雷以淳长叹~声道:“六个阵门,六个阵门,十弟,你拳力最强,你就守两个阵门吧!” 穆中原沉声道:“小弟遵命,只是——” 他不说出来,雷以淳也知道他下面想说的话,然而,除此之外又有何法。 忽然一个味亮的嗓子在大厅门外响起,一人大声说道:“穆十侠,我助你一臂!” 青莲女尼大惊失色,回首一看,只见一个人影大踏步走入庵门。 那人年仅十七八岁,正是躲在石后观战已久的董其心! 其心走入剑阵,对着萧昆一礼,金弓神丐惊得呆了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董……” 其心微笑道:“萧老前辈,晚辈董其心!” 雷以淳怔了一怔道:“叫。兄弟,你——” 其心笑道:“我在庵外观看多时了。雷二侠、白三侠、古四侠。穆十侠,我都见过!” 萧昆记起三年前那回到小村讨水,就曾看出其心骨骼资质天生,这时在危急关头,又见故人,而且其心又是来助拳击敌,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其心不理青莲女尼的吼问,对雷以体笑笑道:“晚辈在庵外听见金沙剑阵有六门,而你们只有五人,是以晚辈便出面相补凑数!” 雷以淳见他神定气闲,心知功力必然甚高,口中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你为丐帮出力,就是丐帮的朋友——” 其心只觉他日夜向往着的四海为家,傲啸江湖的豪杰们,此时和自己并肩作战,心中不由豪气上涌,不能自抑! 青莲女尼冷笑道:“丐帮人在江湖上声誉一向绝佳,到处都是帮手!” 雷以淳一怔,这是丐帮与金沙的事,董其心是局外人,参与其间可不太好。 其心冷笑一声道:“大师可是胆寒吗?” 青莲怒道:“小施主自视如此高强?” 其心冷冷道:“大师不信就试试!” 他直觉的说出这句挑衅的话来,雷、白等人心中都不由暗暗叫好! 青莲女尼冷笑一声,手中剑一挥,剑阵转动发动攻势。 这时丐帮有了六人,一人守住一个阵门,顿时稳如磐石。丐帮诸侠只见其心双足钉立柏掌,起手之处劲风呜呜大作,心中都不由骇然,暗暗吃惊这个少年功夫是如此高强。 攻了数轮,雷以淳大吼道:“反攻!” 他长啸一声,连击两掌,那座剑阵转动之处不由为之一挫。 陡然之间其心身形一跃而起,连白翎、古筝锋都没看出他是何等身法,身形已欺人剑阵中心。 只见他双掌交叉反拍而出,身形虚虚实实,飘忽已极。金沙门下女尼长剑一起凌空,剑阵整个为之一乱。 青莲万万不料这少年功力如此高绝,简直骇人已极,她百忙中大吼道:“分阵为零。” 霎时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其心身形一掠,已在绵密的剑光撒开这一刹时,欺到青莲女尼身前不及半丈之处。 在此时,只听得一个情越有如龙吟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这两个字轻描淡写地传来,却似有无比的威力,双方都不由自主地一停,只见庵门前站着一个长施及地的中年尼姑,这尼姑长得美丽通人,但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正是在居庸关上一战把蓝文侯、雷以伸和穆中原打得九死一生的大漠九音神尼! 雷以淳仰天一个哈哈大笑道:“神尼,别来无恙子?” 九音神尼冷冷地道:“贫尼自主持本庵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打上门来,丐帮英雄威动天下,到底不凡呀……” 雷以淳哼了一声道:“丐帮早已不存在了,神尼切莫口口声声什么丐帮不丐帮的!” 九音神尼冷声道:“雷以淳,你敢对贫尼无礼?” 雷以淳冷笑道:“雷某人平生从没有怕过那个——” 他扬了一扬断臂的空袖子,一字一字地道:“居庸关上承神尼手下留情,没有要了老叫化的命!” 那边穆中原也扬声大笑起来:“光头忌秀驴,缺口人怕对缺口碗,就没听说过尼姑发狠打和尚的,居庸关上错非我穆中原跑得快,还真要在你手下圆寂大吉哩!” 穆中原虽是个酒鬼,但是并不是个口齿刻薄的人,他这时口中全是尖酸谩骂之辞,可见他心中对居庸关之败真是积恨到了极点。 九喜神尼双眉一扬,冷冷道:“今日你们待要怎地?” 雷以淳道:“神尼你受人挑拨,无端与咱们大打一场,使庄人仪诡计得逞,这笔账总得算个清楚!” 九音神尼冷笑一声,厉声道:“要你们蓝老大来答话。” 她话声未了,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蓝茶就在这里了,神尼还要发威风吗?” 其心转首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崖边已站着一个布衣布履的大汉。三年不见,蓝文侯那英雄气慨一丝也没有变,变的只是他的装束不再是钉着金色补钉的丐帮老大的衣服了。 其心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叫出蓝大哥。这时,蓝文侯大步走了过来。 九音神尼望了丐帮群雄一眼,冷笑道:“贫尼听说丐帮英雄最善单战,今日丐帮全部高手都会齐了,贫尼正好见识见识。” 蓝文侯大笑道:“神尼,你不必激将,今日咱们败军之将既然厚着脸皮来了,绝不会无功而退的——” 九音神尼也大笑起来:“那么说你们是想功成而退的了?哈哈,如何个功成法倒说与劳尼听听。” 蓝文侯一字一字地道:“咱们要摘去贵庵门上的匾!” 神尼怒极而笑,她仰首望了一望大殿前的匾,三个金碧辉煌大字:“九音庵。” 她冷笑道:“你们便试一试吧!”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庵门旁的一个巨大的石鼎前,只见她略一伸手,抓住了石鼎的一只脚,缓缓地往上一抬,那只石鼎四平八稳地被举了起来—— 丐帮诸侠都被惊骇得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这只石鼎连脚至顶,足有一个人高,那重量真是无以估计,九音竟能一只手稳稳地举起,他们只知九喜神尼是当今世上大漠神功最高的一人,但也万料不到神尼的功力竟到了这般地步! 九音神尼举着石鼎,一步一步又走回台阶,每一步,地上巨大的石岩立刻飞快地四面裂开,那威势煞是骇人! 神尼回到台阶下,把石鼎放落地上,她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哪一位能把这石鼎放回原地,贫尼便把九音庵匾双手奉上!” 这一来,倒真把丐帮诸雄难住了,九音神尼出下了这个难题,可不能示弱,但是望望那石鼎没有一个人敢去试试。 蓝文侯暗骂道:“好个狡猾的九音神尼!” 他皱着眉苦思,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九音神尼站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 最后,他下了决心,回过头来对着丐帮中神力盖世的开碑手白翎道:“三弟,只有你试试了!” 白翎没有说第二句话,两个大步便跃上了台阶,他站稳了马步.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天助我。”” 他双臂抓住两只鼎脚,猛一开声吐气,那只巨鼎被池神力颤巍巍地举了起来,丐帮诸快一声欢呼。 但是白翎低首一望台阶,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抬腿起步,那另一只腿必然会被压得跪下来,他鼓足了数次气勇,却是始终无法抬腿起步。 豆大的汗从他脸上直滴下来,却有如滴滴铅珠滴在蓝文候的心上,丐帮诸侠不再高声欢呼,都紧张万分地望着白三侠。 白翎高举巨鼎,却是一步难移,他心灵如焚,举目望处,数十只同样焦急的目光正射向他,他心中叹了一声:“罢了,拼一拼吧!”” 正要举步,暮然一个人影如闪电一般跃了上来,那人斜肩一撞,白翎铁塔般的身子一歪,巨鼎呼地落了下来。 众人狂呼之中,只见那人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巨鼎,一只手举在空中。蓝文侯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再揉揉眼,惊叫道:“这不是我那小兄弟吗……” 董其心举着巨鼎,吸了一口气,从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一直到原来的地方,轻轻地把石鼎放在原地! 所有的人都呆了,其心走过的地方,轻松得连一只脚印都没有留下,众人忘了喝彩,也忘了欢呼,只是蓝文展的双目中渐渐地潮湿,九音神尼的脸色一分一分地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尼对着其心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其心道:“小可董其心。” 九音神尼的脸色恢复了常态,她默默念了两遍其心的名字,转过身来道:“好,蓝文侯,你赢了!这庵里一切东西都是你的啦!徒弟们,跟我走!” 她话声才完,人已飞跃而起,如一只大鸟一般腾空直上,她的门徒都迅速地随她而去。 蓝文侯走了上来,一把握住了其心的手,他想起三年前携着的那只小手,现在已经长得和他一样大了。 其心叫道:“蓝大哥……” 蓝文侯道:“小兄弟,这三年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向可好吗?” 其心摇了摇头,好像一言难尽的样子。穆中原走了上来,对蓝文候道:“大哥,咱们真要拿下那块匾喝?” 蓝文侯叹道:“人争的不过是一口气,九直神尼认栽走了,咱们何必做得过分呢?” 穆中原道:“大哥之言正是小弟的意思。” 雷以淳走上前来,吁了一口气道:“大哥,今后侠踪何方?” 蓝文候却问其心道:“小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其心道:“张家口。” 蓝文侯道:“我陪你走一程罢,一切咱们路上谈——香二哥,丐帮虽然解散了,可是武林中会永远记得咱们奋斗的精神,兄弟们,咱们各奔前程吧!别忘了每年此目的聚会之下” 丐帮兄弟每人都上来与蓝文侯拉了拉手,向其心说了些感激的话,蓝文侯要萧昆负责多照料受伤残废了的姜六侠与方七侠,便与其心携着手向众人道别人。 其心望着丐帮诸侠各自向返回中原的路上出发,他叹了口气,暗道:“聚散苦匆匆……” 河畔,柳枝低垂,点点水面,片片涟漪。 河畔,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凝视着天边。微风起,水中的情影模糊了。阳春三月—— 她深深的眼睛,蒙上一种迷惑的神情,像是忧愁,又像是高兴,很久一动也不动。 黄昏夕阳的光辉,洒在她头发上,慢慢地洒在背后,又到脚跟,最后渐渐消失了。 忽然蹄声得得,那少女吃惊地飞快回头,却见河旁道上来了两骑,她轻吟了一口气,一种失落后的轻松袭上芳心,她缓缓回转头来,那两骑渐渐走近,放慢了速度,走到河边,双双勒马止步。 那少女理也不理,仍是自顾地想着,那马上跳下两人,一个是五旬左右老年,一个是三旬左右青年,头上戴着头巾。 那两人走下河岸,弯身捧水洗脸,又咕咯喝了个饱,那青年连叫过瘾,又装了满满一水壶,少女见他背上已然湿透,心想这两人定是在烈日下赶路,才渴成这样子。 那青年本想跳入溪中洗个痛快,但见不远处有个少女立着,便不好意思下水,他对中年道:“萧五哥,这次咱们干得真痛快,除了那次救姜六哥那一仗外,便以这仗打得最过痛了。 那中年道:“穆十弟,你近来功力又大有进展,今天你力抵住对方五大高手,小兄才有余力应付哩!再说上次和庄人仪那狗贼拼,不是你拼死抵敌,六弟只怕早完啦!我常想,当年不死禅师如果不把你这酒肉增赶出山门,我丐帮几经危险,真不知如何应付。” 那青年穆十侠哈哈笑道:“萧五哥,你金弓神丐箭法如神,射法古朴有后界之风,想不到口舌上也弱,你棒小弟半天,少不得又要请你喝几杯,只是这几天路过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难得有好酒一醉。” 他抬起头来,只见两道又亮又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原来那少女听金弓神丐说到“庄人仪”飞寸,已然过身来怒目而现。穆中原只觉眼前一花,那少女容光盖世,竟然逼人不敢正视。 穆中原为人正直,平生豪气冲天,他弱冠被少林逐出,在江湖上行侠,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场面,都是应付自如,此时与那少女目光一接,只觉那少女有一种令人不可反抗的力量,他心中颇不自在,跃上马背道:“五哥,咱们到村里喝酒去。” 那金弓神丐也发觉那少女目光炯然有神,而且像是深恶痛绝地望着自己两人,不由暗暗称怪。 那少女见他两人要走,一纵身拦在马前,她身法甚是轻盈,显然得过高手指点,穆中原暗忖:“这女子,原来也会武功。” 那少女怒视两人又急又气,想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话。穆中原见她楚楚可怜,忍不住柔声道:“这位姑娘不知何事要拦我兄弟。” 那少女走了定神,哼了一声道:“你还假装不知道,你们背后写人算什么好人?” 穆中原奇道:“我们背后骂谁?” 那少女正想张口,忽然想到一个可怕念头,硬生生把话忍住,她只是不住冷哼。她是一个女孩家,骂人的粗话一句也不会,只有用哼来表示轻蔑,那模样好像别人有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穆中原忽觉脸一红,仿佛真的做了什么亏心见不得人的事,他自己也不知今日为何会如此,被一个小姑娘几句话说得甚是不安。金弓神丐心念一动道:“姑娘,你是庄人仪什么人?” 那少女一惊,她眼珠连转分明在想对答之话,金弓神丐又逼了一句,那少女脸色忽然一转,嫣然笑道:“老伯,我不懂你的话。” 她目光坦然,脸上装得一本正经,生怕别人不信。金弓神丐目露疑惑,那少女求助似地望了穆中原一眼道:“大叔,您的朋友说什么哪,我叫王玲,什么姓庄的我可不懂。” 穆中原听她喊了一声大叔,心中一怔道:“姑娘回去吧!我这朋友说着玩儿。”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只觉肌肤有些粗皱,也非当年年青,那是行侠仗义仆仆风尘的标记。 萧昆柔声对少女道:“小姑娘别怕,你就是庄人仪的亲人,咱们丐帮也决不会为难你,天暗了,你赶快回去罢。” 他说得很是诚恳,那少女连声称谢。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玲姑娘,玲姑娘。” 那少女向两人伸伸舌头,神色甚是顽皮可爱,转身便走。萧昆对正在沉吟的穆中原拍了一把道:“十弟,有什么心事待会再想,咱们喝酒去。” 穆中原哦了一声,一拉马组,哈哈笑道:“喝酒,正合我意。” 啼声又起,渐渐走向前面村落,穆中原又开朗地笑了起来,仿佛有了酒什么都可置之脑后,虽然他心中不停地说道:“我真老得可做别人的大叔吗?那是很久了,不久前我还年轻得很!” 萧昆怜悯地瞥了穆中原一眼,只是偷偷地一瞥,他知道这位十弟的高傲,他也分享这位十弟心底的秘密。 那少女跑得气喘不止,好半天才跑到一个老头身旁。那老头发须皆白,脸色凝重。 少女撒娇道:“杜公公,还这么早便喊我回来,有什么急事?” 杜公公道:“小姐,你知刚才问你的那两个人是谁?” 少女不屑道:“还不是两个笨蛋,还想打听我的来历,结果被我骗走,咦!杜公公,你刚才在旁边吗?我怎么没有发觉?” 杜公公摇摇头道:“小姐你可不知,那两人原是鼎鼎大名丐帮十侠中的老五和老十,也是你爹爹的仇人。” 少女得意道:“我听他们说爹爹坏话,立刻知道他们都是仇人。我听公公的话,不露声色地打发他们走啦!” 杜公公心中暗道:“还说不动声色,你一会儿像要杀人,一会又装出笑脸,再笨的人也会起疑。” 他口中却并未说,少女又遭:“丐帮很厉害吗?那两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样子呀!公公,你瞧我对事也很老练了,可以出门走啦!” 杜公公心内暗暗叹了口气,忖道:“人岂可貌相,你这小妮子怎知天高地厚?你爹爹何等厉害,竟会死在一个孩子手里。” 少女道:“杜公公,你怎么不说话了?” 杜公公道:“那丐帮的确厉害得很紧,厉害得紧。” 少女不悦道:“你巴巴把我喊回,就是怕他们杀死我吗,你以为我这般不济?” 杜公公插手道:“那倒也不是,丐帮十侠个个任义为人,再怎样也不会欺侮你一个女孩子。” 少女奇道:“这样说来,那些该死的叫化全是好人了?” 杜公公默然。少女又遭:“那他们既是好人,爹爹是他们仇人,难道爹爹是坏人吗?” 杜公公连连搓手,难以答复,半天才默然道:“是非之间也很难说,唉!小姐年纪太小,何必要懂这些。” 少女嘟嘴道:“我这个也不必懂,那个也不必懂,真被人笑是乡下姑娘了。” 杜公公神秘笑道:“只有小姐和老奴住在这里,又有谁来笑你?” 少女嚷道:“好,算我说不过,公公,你总得让我休息一会再吃饭。” 杜公公忆道:“好,好,小姐你先进去休息,老奴就去炒菜。” 吃过了饭,杜公公洗好碗碟,走到河边,他每天夜里都是如此,无论天晴或是下雨,那少女一个人坐在屋前竹林旁,心中像有个解不开的结,烦恼得紧。 她无聊地拉下数片竹叶,卷成竹哨呜呜地吹着,忽然想起儿时母亲的话:“晚上幽幽的吹哨声会引鬼来。” 每当这时,她便会吓得钻进母亲怀中,可是如今四下空寂,她突感到害怕起来,连忙停止吹哨。 忽然远处幽幽地也响起来,那声音单调地在空中飘荡,少女心内一寒,暗道:“难道这世间真有鬼不成?” 她心怦然而跳,脸也吓得发白,忽然前面竹木中竹叶一响,一条黑影疾如一缕轻烟,一闪便逝,后面也跟着一条人影,那身形却是熟悉得紧,一刻之间,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心中一宽,忖道:“世间哪有鬼神,不然妈妈那样喜欢我,她离我而去已三年了,怎么不来瞧我,唉!鬼神之说看来真是虚无飘渺。” 她适才还怕得紧,此时又希望世间真有幽灵,好和母亲相见,少女的心变化真快,叫人难以捉摸。 她蓦然想起后面那人影分明就是杜公公,她心中大大吃惊,忖道:“我瞧得一定错不了,原来杜公公武功如此高强,他真会掩饰。” 夜风吹起,竹林中一片萧萧之声,她一个人坐着,倍感凄凉,又想到昨天傍晚的一幕。 像今天下午一样,她惯常站在河边,蹄声起处,一匹骏马如飞跑到,带起一阵尘埃,扑得她满头满脸,那马上的人似乎毫不在意,一提马组,骏马长嘶一声,竟跃过数丈宽的小溪,到了彼岸,她心中恼怒无比,骂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如此不讲理,也不瞧瞧别人在这里,弄得人家一身灰。” 声音又脆又快,那马上的人好奇似地一回头,她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个俊秀绝伦的少年。 她忽觉不好意思起来,她本来理直气壮,这时竟感到自己像泼妇似的,那少年深深地瞧了她一眼道:“你……你怎么要……站在路边?” 他骑术高超,任是羊肠小道,或是人潮拥挤的康庄大道,他马行如飞,从来不会让过人,也未曾踢倒过人,只道别人都该闪他。这时他本又想扬长而去,但见少女生得秀丽无比,心中不忍,这才出言解释,可是口气之中,仍然责怪那少女不该立在路旁。 只这一眼,那少女感到心底一震,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了上来,她努力地想那眼色,心中不住地说道:“我定在那里见过他。” 那少年又偷瞧了她一眼,他见少女不理自己解释,心中觉得很是无趣,慢慢地放马而行,那少女一转身飞奔而去。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夺眶而出,蹄声渐渐地远了,她颓然地坐在石上。 从那眼神中,她找到了失去的往事,董其心眼睛中也经常带着这神色,高雅而不可攀附,即是他随便得多么寒怆,在无形中仍然放出醉人的光辉,尤其是对一个少女。 她一想到董其心,真是爱恨交加,也不知是爱多还是恨多,但他无论如何总是害死自己双亲的小魔,她想到此,脸色愈来愈是苍白,真恨不得一掌打死其心,再反手打死自己。 她在一日之内父母俱亡,被老仆杜公公带着隐身此间,一住便是三年,她也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了。 她见时间不早,便欲归屋去睡,忽闻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社公公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 庄玲适才见他身形似飞,她心中道:“我已被你瞒了这多年了,今天若非你忙中有错,以为我又到柳林,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老迈不堪的人,我且逗他一逗。” 杜公公见在玲就在竹林外,心中一惊,忙笑道:“叫。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庄玲道:“杜公公,我刚才见到一桩怪事。” 杜良笠吃惊道:“小姐,什么怪事?” 第十章 翩翩少年 庄玲道:“我看到一个老人追贼,那老人轻功使得紧,他可真像杜公公你哩!” 杜公公搓着手,这是他遇上难题时的习惯动作,他装得莫名其妙地道:“老奴老得手脚都不灵光了,怎会追赶什么贼人。” 庄玲含笑道:“也许是我眼看花了。” 杜公公如释重负,他道:“小姐赶快休息去,这两天咱们这里颇多异状,小姐你出外千万别跑得太远了。” 庄玲道:“杜公公,你发觉什么异状,你是说刚才看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杜公公见又说溜了嘴,连忙掩饰道:“老奴也没见着什么,只不过有这预感而已。” 庄玲笑笑不语,便回房去睡。杜良笠也走进屋内,过了半晌,听见庄玲呼吸均匀,睡得很是香甜,他悄悄地替这个小姐盖上了一层薄被,举目而看,四壁萧索简陋,想到庄玲童年是何多娇生惯养,不禁怅然。 杜良笠轻步走出室外,这时月已中天,四周死寂,他两足微动,便闪身林后,四下仔细看了一周,他身形疾若狸猫,完全和白天那龙钟老态变了个样子。过了很久他又回到屋内,独坐门旁,心中暗道:“今天丐帮的人来了,晚上不知又是哪个高手,那身轻功实在太是惊人,我拼了老命追他,十丈之内便被拉了两三丈,杜良笠,你是老了。” 他喃喃道:“唉!庄主生前结下死仇太多,他乱用南中五毒害人,那些江湖豪客莫不恨他入骨,而且传说藏宝地图落入庄主手中,难保不来寻咱们霉气,如果赶尽杀绝,嘿嘿,我杜良笠倒要和他们周旋。” 他目中精光暴射,一运劲昨喀一声,手中握的一根木棍齐腰而折。 可是他仍心寒不已,如果方才那人是来作对的,那身功夫实在令人可怕。他老谋深算,武功又强极,一生中从不知畏惧是何物,但此时想到那夜行人超凡脱俗的功夫,也不禁暗暗心颤。 忽然一亮,庄玲提灯从内室走了出来,她不动声色道:“杜公公,辛苦你啦!” 杜良笠道:“什么,小姐?” 庄玲道:“杜公公,我都看见了,你……你原来武功高强,我一直被你骗了。” 杜公公搓搓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那少女觉得甚是亲切,大凡小姐,尤其是少年女子,最喜探知别人秘密,也不管和她有无关系,只要有疑惑,非追根到底不可。庄玲得意笑道:“杜公公,你以为我睡着了,哈哈,你真傻,我心中有疑病,能不弄清楚,否则怎能睡着了?我早先看两个人影后面一个就是杜公公,回头一想,咱们老杜公公平日老得很可以了,举步维艰,怎么也不能相信,现在才知道原是装的。” 杜公公见她连比带说,好像揭发别人身份很是快活,他无奈地道:“老奴这几手粗浅功夫,原是跟在主学的。” 庄玲呼了声道:“杜公公,别骗人,爹爹教我的轻身功夫身法可和你大不相同。” 杜良笠见一切都落在这位娇小姐眼中,他为人一向实在,只有苦笑道:“叫\姐,你折腾大半夜……” 庄玲插口道:“杜公公,你不把秘密说出,我便不睡,再说我心中有事,再怎样也难以入眠。” 杜良笠道:“好,好,好,咱们明天再说,你近来身子很弱,常常生病,绝不能熬夜。” “杜公公,你可不准随便扯个慌来搪塞我,好,明天就明天。” 她含喜而走,才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道:“杜公公,你刚才追到那夜行人吗?” 杜公公摇头道:“那人身形太快,我追不上他。” 庄玲回到内室,心中很是兴奋,想到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明天一定有一段动人的故事要讲出来.那就可以打发去一早上,甚至于一整天,自己便可不去胡思乱想,自寻苦恼,可是目前还有大半夜,漫漫黑暗,只要一闭上眼,其心那小魔鬼的影子便浮起来,还有那骑马的少年,为什么,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已渐渐淡忘了董其心,一见到了那少年,便会情思幽幽。 她心中忖道:“那骑马的少年和董其心一样.都有一种令人忘我的气质,好像天下的财都不足以与他论富一般。尤其是那少年,他眼中没有像董其心魔头那种高深莫测的味道。” 她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身上又热又领,仿佛间,那骑马少年生动地横马而立,渐渐地愈来愈是清晰。 就在这同时,在庄玲这屋子后面的山腰中,那骑马的少年,也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那匹骏马也发觉主人焦烦不安,不时抬头望着主人,用颈轻擦主人的手臂表示亲热安慰。 少年对坐骑这种讨好的举动理也不理,忽然他下定决心,跃身上马,缓缓而行。 耳畔山风呼呼,他好像又听到了单调的竹哨声,心中起伏不已,他默默想道:“那女子吹得很是动听,我竟情不自禁跟着吹了起来。那老地武功不弱,他走近来想试我深浅,我真懒得动手,一走了之。” 蹄声清脆地踏着山径,黑夜中传得老远。那少年想道:“我只见她一面,竟会想再见她,我也不知为什么会留下来,不然的话,此时我已在数百里之外了。” 数百里,对他而言,以他坐骑青驹马说来,那真是微不足道的路程,他足迹之广,几乎遍市神州,可是此行竟觉得忐忑不安,竟有浓浓的离愁。“那女子不知睡了没有?”他想,忽然他觉得烦躁起来,前南道:“这管我什么事,真是见鬼。” 他两足一运劲,催马疾行,他每有不顺心的事便是如此,这是从幼年以来积下的习惯。 他狂奔了一阵,只觉心平气和,心中道:“我不要有那种不安的情绪,我要赶走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从来没有,以后也不要有。” 然而他真能赶走吗?他又慢慢感到寂寞。 忽然前面火光闪耀,伴之人声,他内功精湛,视听极是敏捷,心中忖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荒野之中言谈,不知是否在于害人勾当,我且上前探探。” 他下马轻步前行,走了不久,穿过一片小林,只见两个汉子席地而坐,旁边点着一根火把。 其中一个汉子道:“吴老大,点子真住在三家村后吗?” 火光下,那汉子面色狩然,另一个汉子道:“我这地理鬼岂是让人白叫的,李大哥,咱们明天一早,乘空便干,先在别人之前,得手之后,我哥俩远走高飞,哈哈。” 那被唤为李老大的汉子道:“吴老大,你别想得得意,杜良笠老鬼可是好惹的鸣?我看还是多看几天,观观风色,不要宝得不到手,倒被杜良笠那老鬼给毁了。” 吴老大道:“那老鬼每天早上到前村买菜,咱们便乘这机会入内,那妞儿能有多大能耐?如果取那地图,凭我地理鬼还怕找它不着?哈哈!” 他每说完一句便是一个哈哈,他以为在这荒山夜半,定无旁人左侧。 那少年心念一动,心中忖道:“地理鬼,地理鬼,我怎没有听说过?” 其实他行走江湖,所见或交手的都是一流人物,这二三流人物自是不知。 姓李的汉子又道:“地理鬼,你可真打听清楚那东西在杜老鬼处?不要咱们哥俩千辛万苦,冒尽大险却扑个空。” 那地理鬼道:“李大哥,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我吴老大哪一件事打听错过?那杠老鬼在庄人仪死后,三次回去,每次都拿了一大捧,现在这是我老吴亲眼看见的,那地图落在庄人仪手中,只有我老吴一人知道,因为我那时就是庄人仪近身的仆人。” 那姓李的不再言语。吴老大又道:“现在我地理鬼的事完了,该看神偷李大哥的了。” 那姓李的子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起身前行,施展轻功走了。 那少年喃喃道:“凭你这两块料,岂是那老汉的对手,真是不自量力,耽误了这么久,真是太不值得。” 那少年心想今夜里反正是不要睡了,乘着夜阑人静正好放马狂奔一阵。他飞身上马,一阵奔到天色露曙,这才放慢速度,缓缓走入官道。 这少年正是齐天心,他忽然想起自己一路行走,每次决斗都是怪乌客代为出头,这怪鸟者显然是向自己示威来着。他心志高傲,对于怪乌客这种举动,真是大大恼怒,只可惜每次都让对方占了先,连人影都未曾见过,他嫌罗金福累赘,便差开地一个人独自搜寻,寻了好久,也毫无所获。 齐天心走到一个大镇,找了一家最大的庄园,敲门求宿,他一向养尊处优,一路上都是投宿在大宅内,别人见他生得俊美绝伦,穿得又是光鲜无比,自是都表欢迎,也不知逗得几多大家小姐,为他相思不已。 那应门的人心中奇怪,哪有天一亮便来投宿的,但见齐天心温文秀气,那匹马又神骏绝伦,便引他进内。到了一个独院,齐天心只见那园中亭台水池,布置得颇为不俗,他心中暗道:“想不到这种小地方,却也有这等雅人,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看来是不错的了。” 他一进屋,倒头便睡,也不理会别人招呼。这一锤直到日影西斜,才醒转过来,遂走出屋中,只见前园中人声喧哗,主人像是在宴请宾客。 齐天心忽然恼怒起来,暗怪那主人真不知礼,怎么不请自己?这是他一向做公子哥儿积下来的习惯,别人见着他只有奉承的份儿,要不服气,便有他好看。其实他这敲门投宿,与别人毫不相识,能够容他住宿,已是主人好客了。 他心中最存不得事,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他暗自道:“自己装作无心闯入酒席,如果主人不逊,那正好大闹一场了事,免得出门时向主人道谢,真是拘束难过。” 他整了整衣冠,这北方春天仍是峭寒不胜,他衣着浅色薄薄狐袭袍,毛色放光,是皮货中珍品,他人又生得白如美玉,真是衣装人物,相得益彰,他心中犹自想道:“这衣已穿了好几天了,可惜金福不在,别人只道我齐天心如此寒酸,只有这一袭衣衫。” 他那随从罗金福可真难做,要替他保管一大堆衣物,虽是行走江湖中,仍是得雇一辆大车装那物事。 齐天心仰首阔步走进前院,地掀起门帘,只见厅中坐满了宾客,正在举杯大饮,谈笑言欢,众人忽见一个后生大踏步走进厅来,目往前视,分明末将众人放在眼内,但碍于主人面子,却是不好发作,不由纷纷向主人望去。 那坐在主人席上的是个五旬左右的白面书生,他见齐天心走进厅内,只觉此人气派非凡,举止之间别有一番风仪,但是面生得很,当下起身拱身道:“请教这位兄台……” 齐天心接口道:“在下姓齐草字天心。” 他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大惊。齐天心心中暗暗得意,忖道:“我的名气还相当过得去,这些人高高矮矮,一脸精悍之色,只怕都是武林中人。” 那主人脸色一变,随又含笑道:“原来是齐兄,在下倒是失敬了。” 他连忙叫人添了一张骑子,放在上席地位。齐天心向众人微微一笑,口中虽想说两句谦逊之词,沉吟半刻,却是说不出口,只缓缓坐下。 齐天心见众人都停止言笑,埋头吃菜,一时之间,大厅之内忽变寂静,只有四周柱上油灯辉煌,更显得大厅空旷,气势不凡。 那主人见气氛不对,忙举杯劝酒,齐天心酒量甚浅,他一向跟在他那了不起的老子跟前,这数年单行江湖,独断独行,又有罗金福照顾,未曾染上丝毫嗜好,他两杯下肚,脸色微微透红,软袍软带,更是儒将风流。 齐天心见自己加入破坏了别人欢宴,他心中并未感到丝毫歉意,反而恼怒众人,他一目扫去,只见坐在右边一个老头,长得鹰目隆鼻,一脸阴沉之色,他愈瞧愈是不顺眼,心中忖道:“你们这批人不过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我倒要瞧瞧你们深浅。” 他见那老者伸筷夹菜,连忙装作客气,也伸出筷子替那老者夹菜,他手法如电,轻轻在老者筷子上一点。那老者冷冷道:“不敢劳齐兄大驾。” 齐天心微笑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 那老者用力夹起一块鸡肉,正待送到口边,突然咔嗓一声,筷子齐中而断,那块鸡肉掉在汤中,弄得桌上汤汤水水。 那侍候在旁的用人,连忙换上一双,主人漫不经意地瞟了齐天心一眼,齐天心装作不知,心中却是得意无比。 他这暗中露了一手,众人都有数,那老者功力深厚,见齐天心竟能在无形之中震断南海象牙筷子,心中不由大骇,连向主人作眼色。 齐天心心粗意疏,并末注意老者异样。他吃了一顿,随着众人退席,他坐在厅中被人冷落,正想借故发作,那主人陪着笑脸不住向齐天心道着简慢,他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瞧在主人面上,而且又自觉枯坐无趣,便回到后院去。 他见天色已暗,心想不如明天早上再走,便顺端起几上热茶,正待放在口边,忽然破空声疾,齐天心艺高胆大,他端茶杯的手动也不动,右手伸指一弹,嗤地一缕尖风,把袭来之物弹开数尺,落在地上,齐天心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石子.上包一张白纸,那石子经他“弹指神通”一击,已然裂成粉碎。 忽然窗外有人低声道:“好俊的功夫。” 齐天心一跃而起,冲窗出外,只见远处黑影连闪,那发言之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齐天心心中大疑。他回到屋中,拾起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写着:“茶中有毒,阁下速离是非之地是为上策。” 齐天心心中冷笑,暗自忖道:“我爹爹教我内视大法,能够逼出体内任何毒素,我又怎会在乎这区区毒茶,除了南中五毒,天下除了南中五毒,岂能毒得倒我?” 他家学渊源,对于这南中五毒早就闻名,他想到这,真怕那条中就是“南中五毒”,端起茶杯倒在窗外,忽然一个念头涌起,他暗道:“那出声警告我的难道又是怪鸟客?这厮到底是何居心?”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心中甚是烦恼,对于那条中放毒的事倒是忘了。 他愤怒地在房中打着圈子,他瞧着茶杯,突然想道:“这主人为什么要害我?让我夜里去探看看。” 他等到半夜,悄悄闪出窗外,又将窗子关上,前院东厢还有灯火,他看看四下无人,便轻步走近前去,只听见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地凝神听去,其中一人道:“那姓齐的小子不知毒倒没有?” 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早不来迟不来,偏生在这时候来咱们庄上,看来只怕与此事有关。”。 那声音甚是熟悉,齐天心仔细一听,原来正是那主人,齐天心大怒忖道:“好哇,这厮外貌温文有礼,原来心肠如此毒辣,我可不能放过。” 他正想闯进去点破敌人好计,然后大打一场,其中一个人道:“这小子短短几年工夫,在江湖上万儿真是如雷贯耳,据老夫猜想,定是名门弟子,来头不小,现在既已下了毒手,便得保守秘密。” 那主人道:“这个我省得,咱们今晚一把火,将那小干尸首烧成灰,不是全部解决了吗?” 另一人道:“云大爷辛辛苦苦在此经营多年,这华厦连绵,如果付之一矩,岂非大大可惜?” 主人道:“纵是金山银壁,又怎抵得那宝物之万一。” 主人又道:“咱们一出手便致那姓杜的老地于死命,那女娃儿省得什么?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调查的可是真的?” 那另一人道:“大爷只管放心,那地理鬼酒后失言,道出这桩秘密。目下天下好汉都在搜寻这宝藏地图,小的眼线跟上了地理鬼和神偷,这才发现杜良笠住所,大爷,咱们急不如快,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对主人执礼甚恭,其心听他声音,正是席间老者。 齐天心中一震,他心下忖道:“那姓杜的老汉,还有那少女,他们到底是何等人物,怎么这许多江湖上人要谋害他们?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他心中又想起了那少女的倩影,不觉甚是关心,只听见那主人道:“咱们此事机密已极,你带来那几个武师,事成之后只怕也须防上一防。” 那老者道:“依大爷说应该怎样?” 室内忽然寂静,另一个人叫道:“云大爷你说要灭口,那可不成,这叫我如何向帆扬镖局孙老镖师交待?” 那主人道:“别嚷,别嚷,如果天幸得到那地图,寻到那宝物,咱们能让孙老镖局知道吗?再说你我从此可以领袖武林,还怕他老孙怎的。” 那老者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一切都依云大爷你。” 主人道:“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 齐天心在暗处听了半天,他这人天资聪敏,不然如何学得如此上乘功夫,只是草包脾气,最最沉不住气,他略略一用大脑,心中沉思道:“我先去睡觉,等起火再走却也不迟,明日随这几人之后,偷偷出手替那姑娘解围便得。” 他盘算已定,便回屋休息,到了中夜,果然火光大起,他悄悄牵马溜出庄外,只见火势冲天,映得天边透红,忽见数条人影越墙而出。他暗暗笑道:“这批人只怕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这庄园经营不易,烧了也真可惜。” 齐天心估量自己青驹定然超过那批人数倍脚程,是以并不着急,直到天色大明,这才纵马回奔,耳畔风声飒飒,只跑了大半天便又跑近那条小溪,溪水缓缓东流,清澈无比,却是不见那姑娘。 齐天心心想那批人只怕多半会在晚上动手,他知那地理鬼两人不足为道,便又走近林里,坐到前日夜间所坐地方,看见翠翠竹叶,不由又想起那呜呜咽咽吹竹叶的声音和吹竹叶哨的人。 忽然脚步声响,齐天心一闪身隐伏在旁,只见那姓杜的老汉,手挽一大捆柴火,那柴火少说也有百十斤,那老汉轻松地提着大步行走,齐天心暗道:“这老头功夫不弱,那几个人要害他也自不易。” 他见杜老汉走远了,一个人无聊地坐在竹林枯等,心中想道:“我真无聊,来回此地数次,有什么事使我如此关心?是那姑娘吗?不是,我与她非亲非故,又陌生不识,啊!是了!行侠仗义,救人妇孺,原是我辈份内之事,爹爹不是常说的吗?” 他心内释然,他那坐骑甚是灵性,早已跑得远远地去吃草休息,等到上更时分,他从竹树梢中望去,那小屋已点上了灯,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那灯光也像一明一暗似的。 突然小屋灯光一暗,一条人影墓地窜出,叱喝之声大起。齐天心走出林子,月光之下,只见昨夜所见那数人都已来到,他不想立刻出手,便隐身不远暗处。 只见那姓杜的老汉冷冷道:“好啊,鲁东一虎咱们十年不见,不知阁下半夜来访有何见教。” 那鲁东一虎,在北方绿林原是顶尖的人物,正是昨夜在席间被齐天心折筷戏弄的老者。 那鲁东一虎冷冷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杜良笠,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快把那地图交出来。” 杜良笠呵呵笑道:“”我说是怎么搞的,今天早上来了两个下三滥,也是想要什么地图,现在又来了你老哥,哈哈,真是有趣得紧,真是有趣。” 他自忖对付这鲁东一虎绰绰有余,是以言语之间甚是轻蔑。那鲁东一虎身旁站的正是齐天心投宿庄院的主人,他瞧了杜良笠一眼道:“地理鬼和神偷来过了。” 杜良笠沉声道:“我道鲁东一虎虽然不肖,也不至和那两个下三滥为伍,想不到你们竟是一伙,告诉你们那两个下三滥使用迷香,已被老夫废掉了。” 鲁东一虎怒道:“姓杜的,你说话可得清楚点。” 那主人道:“咱们别跟他罗嗦,只管动手便是。” 杜良笠道:“这位是谁,老夫眼生得紧。” 鲁东一虎阴xx道:“这位姓云,人称天山一鹰云大爷。” 杜良笠陡然一惊忖道:“这魔头怎的又出现江湖,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他脸上声色不动,其实内心惊惶不已,这天山一魔云若冰二十年前便已名震江湖,他原与天山冰雪老人铁公谨同门学艺,只是天山铁氏历代都是将掌门一职传于亲子,云若冰自命不凡,一气之下远离南疆到了西北,他昔年一夜之间,连败黄淮道上七十二位绿林寨主,因此声名大震,天山铁氏大名也传入中原武林。 天山一鹰云若冰道:“姓杠的,你要命还是要图?” 杜良笠笑道:“自古道宝物神器准有德者属之,我老地德薄能鲜,何敢窥窃此物?” 云若冰冷冷道:“姓杜的,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好,春招。” 他这人为人阴沉,说干便干,一掌无声无息袭到,杜良笠一坐身,反手也拍出一掌。 杜良笠昔年也是个大大有名人物,潜身庄人仪在中,只为一件心中隐密之事,他见云若冰出招神出鬼没,心中不禁发寒,又惦念着玲小姐,几个照面,便被对方争了上风,占去先机。 云若冰示意鲁东一虎入内搜寻,杜良笠心中大急,他心神一分,招招都吃对方逼任,一身功力,竟然施展不开。 那鲁东一虎率众入内搜索;齐天心见情势急迫,他才走出一步,忽然鲁东一虎暴喝一声,倒退三步,一个铁塔般大汉,从屋脊飞落下来,端端立在门前,挥掌阻住鲁东一虎。 杜良笠一瞧,原来来人正是西北道上第一条好汉马回回,数年之前,杜良笠奉在人仪之命下毒毒倒无数好汉,那马回回也是其中之一,杜良笠见他此时突然现身,也不知他来意是何,如果也是来寻自己晦气,那可不堪设想了。 马回回道:“云老儿,你原来也跑到西北道上来啦,啊!我道是谁能将杜老老儿逼得无还手之力,原来是你这厮,好好好,咱们待会大战三百回合。” 鲁东一虎一瞧此人就是西北道上绿林霄小闻名丧胆的马回回,心中不由发毛;齐天心见鲁东一虎被阻,他又犹疑自己要不要出来。 马回回怒声道:“谁要欺侮妇孺,我马因回可容他不得。” 杜良笠心中一松,掌势立转凌厉,他知今日一战,实是胜少败多之数,此时担忧之心一去,拼出老命不要,招招攻敌要害,那云若冰被他抢攻数把,身形却是丝毫不退,招招都在间不容发中闪过。 马回回心道:“这两个老鬼功力都极深厚,今日之战,不分生死不休,倒霉我马回回,乘兴赶来向杜老儿清算旧帐,并寻找那张地图,只怕等下还要保护那女娃娃,和云若冰大打一仗哩!” 他数年之前,中了南中五毒,杜良笠虽则将各种解药交给群豪,但是并无配解药方子,是以马回回将各种药物都服用个遍,折腾了两年,也亏他体质健朗,好容易才将体内之毒拔尽。 杜良笠、云若冰两人愈打愈是激烈。云若冰当年一气之下愤然离开师门,许多天山绝技并未学会,功力较之冰雪老人铁公谨相去甚远,是以一时之间,却也奈杜良笠不何。 鲁东一虎僵站在场,他又不敢冒犯马回回闯入屋内,神色十分难堪,正在这时,小屋门儿一开,走出一个十七八岁少女来。 杜良笠喝道:“玲小姐,快进去,这儿没你的事。” 庄玲道:“杜公公,你武功好得紧呀!”她丝毫不见害怕,马回回见她生得美貌可爱,更起爱护之心,他这人虽是长得又高又大,人却是心慈而柔,他柔声道:“小姑娘,快进去,莫让坏人伤着了。” 那鲁东一虎暮然灵机一动,一掌击向马回回后心,马回回怒目转身,一脚飞起踢向他肘间穴道,鲁东一虎倒退数步。他带来数个武师已捉住庄玲两手,手按背后心脉间之大穴。 庄玲武功不弱,那几个武师也未必是她对手,只因她晨间中了地理鬼迷香,昏昏沉沉睡了一天,这时述性尚未完全消失,是以功力全失。 鲁东一虎叫道:“喂!大家住手。” 杜良笠见小姐被擒,他一疏神,手上中了一拂,只觉右臂劲力消失;马回回也是空急无奈,他破口骂道:“好男不与女斗,老子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云若冰又攻了两招,杜良笠只是后退,他目光发赤,已大非平日那龙钟老迈之态,他退了三步,左掌蓄足力道,只要对方再逼,便下绝着拼个同归于尽。 正在此时,忽然一条人影快若电闪纵出,那身形好不飘忽,众人还没看清,那捉庄玲的三个武师都倒在地下,忽然又是轰然一声,那天山一鹰云若冰仰天倒在地下,面若金纸,这只是一转瞬间事,来人出手解救庄玲,又反手接了云若冰一掌。云若冰何等功力,竟被他一掌震倒,来人功力之高,只怕已是普天下之下寥寥可数的人物了。 马回回一定神不由骇然喝彩道:“好功夫……” 来人却是齐天心,他忽然想起那声音.便向马回回道:“阁下昨夜告警,在下感激不已。” 他很少向别人说感激之词,是以结结巴巴说了半天,马回回见他如此少年,惊得不知所措,半天才笑道:“好说,好说,阁下眉目之间,真像在下一位故人……” 齐天心漫声道:“是吗!”忍不住向那少女庄玲瞧了一限,只见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柔弱,却是眉目如画,未减美丽。 庄玲定神也瞧了他一眼,她吃惊地道:“原来……原来是……你” 她说完,忽觉羞不可抑,这少年男子并未向自己打招呼,自己也只见过他一面,竟然如此失态。 齐天心道:“这位天山门人中了在下一掌,一身功夫只怕废了。” 杜良笠忙拱手道谢,他细瞧齐天心一眼,忽然心中一惊,一句话几乎已冲到了口边。 马回回笑道:“杜良笠,冲着这位姑娘份上,咱们之间一笔勾掉,只是目下江湖上传遍阁下拥有当年天下至宝之嫌,阁下还是小心为是。” 杜良笠冷冷道:“马回回,这个在下省得。” 马回回放声一笑,便拔身而去。庄玲低着头道:“杜公公,这马……姓马的伯……的伯伯,人很好。” 她不敢看齐天心一眼,齐天心虽有一千个要走,可是脚下却是不能移动半步,他自己也弄不清这是什么毛病,一个自命四海为家,傲游天下不可一世的少年,在他英雄的岁月中,竟会有身不由主的事。 他心中默默地想:“只要这姑娘说一句话,我只要听她说一句话,我便可走了,非得走了。” 庄玲心中却想:“你救了我,我心中自是感激,我一个女儿家,怎好当面向你言谈道谢,呀!你怎么也不请教我们姓氏?” 她好像也忘掉年幼时和董其心天真无邪地在一起玩的事儿了,岁月过去了,她已渐渐长大成人啦! 齐天心沉吟半刻,他终拉不下脸开口向那少女说一句话;这时杜公公含笑慢慢走开,那鲁东一虎已解开那数名武师穴道,背负着云若冰逃命去了。 齐天心用眼角瞟了庄玲一眼,忽然他下了决心,他耳畔仿佛又响起那草原上豪壮的歌声:“天为盖兮地为毡,万里草原兮任驰骋。” 这是他上次在内蒙大草原上行走时,那些牧人的歌声,那声音愈来愈响,齐天心心中不由默默唱道:“五湖少年凌云志,千金卖马万斤刀。” 一时之间,他豪气大增,转身而去,忽然从竹林中一个人挽马而出,冲着齐天心道:“公子,咱们快到口外去,听说怪鸟客忽到张家口去了。” 齐天心道:“金福,你怎会知道?” 罗金福结结巴巴道:“此话容小人后禀,这消息绝错不了的 齐天心嗯了一声,也不向那少女告别,跨上马背,庄玲急道:“谢……谢谢你。” 齐天心一怔,回头只见那少女羞红着脸正瞧着他,口中喃喃地道:“庄玲,庄玲,你该去看看杜公公的伤势了。” 齐天心粗枝大叶,他不知道这是少女假借自言自语告诉他她的名字,他只微微一笑,心如松了一块大石,一种甜甜感觉袭上心头。 张家口,那是皮货商人聚散的市集。 昔日丐帮的老大蓝文侯和其心到了张家口。 为了父亲,三年的蛰伏使其心长成了,也使他少年的心急于与外界接触。 蓝文侯望着英气勃勃的小兄弟,他暗自感叹:“眼看着武林又要出现盖代的高手了。” 其心碰了碰蓝文侯的手肘道:“大哥,小弟的目的地已达,大哥你是陪我在这儿,还是另有它事?” 蓝文侯笑道:“小兄弟,咱们整整三年不见啦,我即使有事也要摘下来与小兄弟先聚一聚呀!何况——自从丐帮解散后,江湖上还有事须要我去做吗?” 其心摇了摇头道:“蓝大哥,正如你自己说的,丐帮虽然散了,但是武林中的人将永远会记得蓝大哥你们侠义的精神的。” 蓝文侯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城门,但是奇的是从城门口里进去,整个的城内一个人也没有,街上冷清得有如空城,只是大风卷起的黄尘漫天飞舞,隐隐地透出一股凄凉的气氛。 蓝文侯咦了一声,他怕了拍其心道:“小兄弟,你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心也是心中大奇,他顺着大街望下去,当真是不见半个人影,两边的店铺人家都紧紧地关上了门,整个大街上,就只听见蓝文候和其心两人的足步声。 其心低声道:“出了什么事?” 蓝文侯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怪事了——” 他猛一抬头,不禁惊骇地啊了一声—— 其心顺着蓝文侯的目光望去,只见左面一棵枯秃秃的树干上,验然挂着一具人尸,还在微微地前后摇晃着。 其心压低了嗓子道:“蓝大哥,你瞧那尸身的胸前——” 蓝文侯走到大树下,只见尸身胸上插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匕首,直没于柄。 蓝文侯道:“金匕首?金匕首?……武林中没有人是用金匕首作暗器的呀……” 其心道:“真是纯金的吗?” 蓝文侯点点头道:“至少是九成的赤金!” 其心道:“这人好生阔气,用金匕首杀了人也不取回……” 蓝文侯皱眉苦思,却是想不出是什么人用金匕首的。其心低声道:“咱们把尸体解下来仔细瞧瞧!” 蓝文侯摇手道:“不要动,咱们别管这事,继续前行。” 其心知道他如此说必有道理在,便跟着他继续前行。 岂料走到大街的尽头,只见街心上横着五具尸体,血流满地,都成了紫红色。 蓝文侯一见这五具尸体,忍不住惊呼出了口,其心道:“怎么?你认得他们。” 蓝文侯四面望了望,只见四面静悄悄的,仍是不见一个人影,他低声道:“你再仔细看看,你也认得其中之一!” 其心走上前去,仔细观看那五具尸体,他看到第五具尸体之时,忍不住大叫了出来:“啊!——这不是武当的曲道长吗?” 蓝文侯沉声道:“不错,这是点苍的高徒钱德荣,这是峨嵋双侠中的老大白飞波,这个是崆峒的白无常孙笑今,那边的那一人虽不识得,但从装束上看,必是衡岳一脉的青年高手烈火飞龙了……再加上武当的曲万流,什么人敢同时杀了天下五大宗派的好手?” 其心道:“蓝大哥你怎能肯定这五人是被一人所杀?” 蓝文侯道:“你看每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其心道:“这与方才那树上挂着的尸体有什么关连吗?” 蓝文侯正要答话,忽然之间,“碰”他一声,一只酒壶落在蓝文侯的身边,那瓷器酒壶立刻碎成片片。 蓝文侯吃了一惊,连忙回身一看,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对街一家酒楼那扇门在一晃一晃的,而地上一滴滴的湿痕正从酒楼门前一路滴到自己的脚旁。 其心低声道:“蓝大哥,咱们进去瞧瞧!” 蓝文侯想了一想,又回首望了一望地上五具尸体,然后点了点头。 他走在右边,其心走在左边,一直走到酒楼的门前。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蓝文侯轻轻将酒店木门推开—— 只听得伊呀一声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门开了,酒店中站着两个人。 那两人一个斜倚在酒案上,头上戴着厚厚的皮帽,皮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另一个站在五步之外,一手拿着一只酒壶,一手拿着一个巨就,大口往口中灌酒,酒壶空了就随手一抛。 那只酒壶呼地一声又向水门飞来,蓝文候与其心一低头,酒壶掷在木门下,却是既不碎也不破,只是闷闷地响了一下,那木门竟被酒壶‘雏”开来,酒壶却呼地飞到外面,落地方才碎裂。 这简直是不可置信之事,那人随手一掷,柔劲在壶上保持如此之久,这人功力之深,真是骇人听闻! 蓝文侯倒抽一口冷气,他骇然地再打量那人,只见那人年约二十八九,长得方头大脸,一表人才,正注视着斜倚在案上的人,对门口多了蓝文侯与其心二人,似乎全然不知一般,一眼也不瞧。 其心的心中也暗暗惊骇,从蓝文侯的神色上看,分明是蓝大哥也不识得这人,那斜倚在酒案上的人也是动也不动,目不斜视。 这时,那人重重地将酒献往地上一摔,冷笑道:“我问你,你是没有眼睛吗?” 那斜倚在酒案上的人懒散地伸手抓起案上的小酒壶,倒了一杯出来,缓缓地一饮而尽。 那站着的人厉声道:“城门边上树上挂着的活儿,可是你干的?” 倚在酒案上的人缓缓又倒了一杯酒,理也不理。 那站着的人大吼道:“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那人斜望了他一眼,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站着的人等他喝完了酒,只道他要开口了,哪知他头也不抬,拿起酒壶又倒第三杯酒了。 那站着的人猛伸脚,脚尖在地上一勾,把摔在地上的那只铜就呼地一声勾了起来,如飞箭一般,啪地一声,把倚在酒案上那人手中的酒壶击得粉碎! 这一勾脚好不漂亮,蓝文候和其心都暗自喝彩,只见那倚在酒案旁的汉子缓缓站了起来,他将手中酒杯往案上一拍,“啪”地一声,那只小酒杯竟然被拍入木板中,杯口与桌面一般高低,足足被拍入了一寸半。 这一下,其心和蓝文侯险些叫了出来,那酒案是一张整面的木板制成,酒杯底既不尖又不锐,竟被这人轻轻松松地拍入桌中,这等内力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可以斤两计了! 其心和蓝文侯相顾骇然,他们心中都在暗道:“莫非所有的活儿全是这人干的?” 那人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你是在问我吗?” 对面之人强抑怒火,道:“当然是问你!” 那人微微抖了一抖身上的皮裘,那皮裘发出丝丝银光。蓝文侯见多识广,一看便知道这是干金一尺的最贵重狐裘,王公贵臣也不见得穿得起,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路数c 只听那人一字一字地道:“树上挂的那厮当然是我干的!” 对面那人双手从腰间移到胸前,目中射出杀气,沉声道:“你可知被你杀死之人是谁吗?” 其心和蓝文侯对望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全是这人杀的!” 只见那身穿皮裘的汉子冷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你老兄的随从之人。” 那对面之人双手从胸前缓缓移到两侧,冷静地道:“那么我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那身穿皮裘的人哈哈笑道:“我也问你一句,街心上躺着的五具尸体,可是阁下你干的?” 那人坦然道:“一点也不错!” 这一来急转直下,站在门口的蓝文侯与董其心又是对望一眼,想不到那五具尸体是这人所杀,他们原以为六个人全是身穿狐裘的人干的,这一下不由大出意料。 只听身穿孤裘的汉子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对面之人狂笑一声道:“你管得着吗?老子高兴杀罢了。” 身穿上皮袭之人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老兄所言也正就是为什么我要杀死阁下的从人了,哈哈!” 那对面之人双眉直竖,陡然之间,面容变得十分可怕。 蓝文侯轻轻用肘碰了碰其心,低声道:“注意第三者!” 其心吃了一惊,分明这偌大的酒楼中除了自己商人外,就只有这对峙着即将一战的两人,哪里会有第三者? 他忍不住放眼四顾,果然发觉在屋角上缩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心中害怕之极,正在不住地发抖。 他心想:“蓝大哥叫我注意第三者,难道是注意他?” 那人面色带黄,一副窝囊废的样子。其心不禁暗暗纳闷。 身穿皮裘的人似乎也知道大战一触即发,他的笑声尚荡漾在空气中,而他的双臂也自然而然地抬到胸前。 就在这时候,忽然伊呀一声,木门又开,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其心和蓝文侯反身而看,只见一个人头戴大皮帽,帽边一直罩到脸颊边,默默地站在门口。 其心一时之间只觉甚是面熟,却是想不出这人是谁。蓝文侯的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神情。那人开口道:“街心的五具尸首,是哪一个下的毒手?” 他声音颤抖,似是心中激动已极,而那满面杀气的汉子厉吼道:“你是什么人?乖乖地滚出去!” 那人一声不响,缓缓地把皮帽摘了下来,只见他稽首为礼,沉声道:“贫道武当周石灵!” 其心和监文侯几乎同时叫出“周道长”来,那杀气满面的汉子听到‘月石灵”三个字,似乎也是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只听得他道:“是在下杀的,怎么样?” 周石灵双目凝视那人,一字一字地道:“阁下无故屠杀武当弟子,贫道忝为武当掌门,好歹也要阁下还出一个公道来。” 周道长似是已经强行抑制住了满腹激动之情,他冷静地打量着这个神秘陌生的凶手。 那人却穷凶极恶地道:“什么公道不公道,老道士你若是想多活几年,就赶快滚吧!” 周道长不再发言,猛可一个闪身,也不见他用劲作势,身躯陡然如一只巨鸟一般凌空而起,一直飞到那人的面前。 那身穿千金狐裘的人却在这时又懒散地坐回椅上,缓缓倾酒而饮,似乎成了袖手的旁观人,他提着躲在墙角发抖的窝囊汉道:“金福,怕什么呀!有好戏看啦!” 那发抖打颤的汉子爬起来坐在一张椅子上道:“是……是……公子……小人不怕……” 其心暗道:“原来这厮是那穿狐裘者的仆人——” 他转脸问蓝文侯道:“蓝大哥,你方才是要我注意这厮吗?” 蓝文侯轻声道:“这家伙的打颤发抖只怕是装出来的!” 其心诧异地轻声道:“大哥,你怎知?” 蓝文侯轻声道:“我发现他方才在暗中冷笑……” 这时,武当一脉的掌教真人周石灵已经含愤忍悲地发出了第一掌! 那人对武当掌教发出的掌力竟然毫不理会,直到掌风袭体, 他忽然身形一变,竟然已到了周道长的身后,举掌就拍!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身法,他动得一点也不快,甚至常人也能看清楚他是怎么闪身的,但是他却从周道长掌风之中贴身而过,瞬息之间,主客易势! 周石灵心中暗惊,他掌势未收,旋身就是一脚扫出,他看都没有着,然而脚尖所指正是对放膝上要节,这正是攻敌之必救,以攻为守。 其心暗赞了一声好,只见那人猛可一挥掌,啪地一声闷震,竟然硬接下了周石灵的一掌。 武当掌教周石灵毕生浸淫在武当神功之中,乃是当今世上武功最高的数人之一,即令比那神秘的天座三星略逊,却也足称得上一代宗师,他随意举掌,莫不暗含千金之重,这凶手年纪至多二十八九,竟然硬接一掌,真令人难以置信。 只见周道长身法一凝.双掌如巨斧一般一招一式地攻了出来,这是武当最著名的十段锦,只是到了周石灵的手中,真是每招每式莫不妙入毫厘。 然而更令蓝文侯与其心惊骇的便是那凶手的神奇功夫了,只见他出式如飞.就没有一招一式是合乎武学常规的,但往往双掌交叉拂出,古怪之力大生,周石灵就始终攻不进去。 周石灵此时已动真火,面上寒如冰雪,双眉轩飞,手上内力越发越重,到得后来已是浑厚一片。 到武当“十段锦”施完第三遍,武当掌门以深厚的内力抢得了攻势,但那凶手却仍面带冷笑,毫无惧色。 其心与蓝文侯却不由暗暗心惊。修然之间,周石灵大吼一声,右掌平劈而出。 这一掌的力道好不威猛,手掌起落处,一片丝丝劲风之声,那凶手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说时迟,那时快,凶手左手一抬,右掌陡吐,双掌交叉一拂,古怪之力又生。 周石灵面色一凝,右掌一窒,和他对了一掌,左手却缓缓拍出。 一股柔和之劲大作,那凶手大吼道:“来得好。” 他双掌同时一收,在其心的惊咦、蓝文侯的骏呼中,周石灵的左手竞送不出去 “呼”地一声,那倚在案上的公子站了起来。 那凶手冷冷一笑道:“武当掌教,不过尔尔……” 他话声未完,陡然身形一个跄跟,一连倒退三步。其心啊了一声,忍不住呼道:“绵掌!” 武当道家正宗心法,一向讲究以柔克刚,绵掌乃是内功最高的施为,纯是柔和之道, 周石灵一生浸连其中,早已领悟其中玄妙,此刻凝劲发出,力道竟能维聚如此长久,那凶手做梦也未想到吃了一个大亏。 周石灵冷冷道:“施主好说了。” 那凶手似乎一口血气直冲上来,努力吸了两口气,才狠狠道:“老道,你以为你胜了吗?” 周石灵冷笑道:“胜负之技不提也罢,施主今日若不还贫道一个公道,只怕——” 那凶手冷笑插口道:“只怕如何?” 周石灵陡然吸了一口真气,扬掌一震,只见大袖施上衣纹千百而生,一丈外一口铁坛应手而飞。 那凶手面上颜色又是一变,须知这“百步神拳”的内家心法,乃是少林绝功,周石灵一生苦习正宗心法,触类旁通,这一掌就是少林方丈——不死神僧相见也只怕要暗暗心惊。 周石灵冷冷道:“只怕就如此坛!” 那青年凶手面上阴晴不定,目中陡然凶光一闪而灭,他沉思了一会道:“奉劝老道,如此必遭杀身之祸。” 周石灵哼了一声,颌下白髯簌簌而动,他冷冷望了一眼道:“如此,贫道得罪了!” 那凶手冷笑道:“请便——” 他话未说完,陡然双手抚胸,整个身子弯了下去,面上青白一片。 众人都吃了一惊,那凶手大吼一声,吐出一小块血痰,缓缓站起身来道:“你出招吧!” 周石灵见他已然负伤,不由微一迟疑,但立刻又念及爱徒曲万流的惨死,一股仇恨直冲而上,双手当胸而立道:“自取其祸,贫道绝不留情。” 那凶手仰天狂笑道:“老道,你有本事就决打死我,否则,你迟早是死定了的。” 周石灵哼了一声,缓缓出招。 他虽身为一门之长,但极少行走江湖,经验可谓少之又少,并未注意那凶手伤后神色仍是狂悍如前。 蓝文侯双眉一皱,轻轻触触身旁的其心,低哑着声音说道:“奇了,这就奇了。” 其心纳闷问道:“如何?” 蓝文侯道:“这凶手之伤,只怕有诈。” 其心霍然一惊道:“何以得知?” 蓝文侯道:“他神色之间一片狂悍之气,扬扬欲发,似非负伤在身,还有那个身穿重裘的公子的从人,只怕是在装佯。” 其心啊了一声,忽然瞥见那依案而坐的公子又站了起来。 那公子始终和他们背面,没机会瞧瞧他的面容,这时那公子缓缓移动身躯,走近周石灵和那凶手的交战圈。 周石灵此时掌力狂吐,已将那凶手逼到墙角;一连三拳,打得那凶手没有招架之功。 周石灵冷哼道:“施主服不服?” 那人端了口气,陡然大吼一声,右掌一格而起。 周石灵冷笑叱道:“你是找死!” 他全吸一口其气,一拍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那凶手右手一翻,化举为掌,一迎而上! 蓝文侯与董其心只觉他一翻手掌,一团乌光一闪而灭,两人只觉全身一紧,一齐脱口呼道:“南中五毒!”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身穿狐裘的公子身形一掠而起,在空中大吼道:“道长留神。” 周石灵一惊,疾然收掌。 那青年凶手似乎不料阴谋不成,不由大怒,狂吼一声道:“管你屁事!” 迎面对准那公子便是一掌。 那公子冷笑一声,身形在半空一折,轻巧地向左闪开,落在地上,哼了一声道:“卑鄙的家伙。” 周石灵瞠目道:“什么?” 那公子冷然道:“道长瞧瞧他的右掌。” 那凶手此刻定下神来,反倒哈哈狂笑,右掌一伸,冷冷道:“你瞧吧!” 只见他右手五指上百套一个钢套,黑漆漆的分明偎了巨毒。 周石灵吸了一口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呼地一声,蓝文侯身形一拣到了场中,冷笑道:“朋友,你的手爪是哪儿来的!” 那凶手不料棚里糊涂又闯出了一个对头,他打量了两眼,并认不得蓝文侯,不由双眉一皱道:“与你何干?” 蓝文侯冷笑道:“三年前,蓝某曾拜受一爪!”” 那凶手一惊道:“你……你还活着?” 蓝文侯冷冷道:“南中五毒也不见得天下无敌,嘿嘿,那个抓了蓝某一把的人虽已废了,但你和他有何渊源?” 那凶手咦了一声道:“这就奇了,咱们两人面都未曾碰过 蓝文侯冷笑道:“铁凌官,你认识吗?” 那凶手喃喃念了两遍,冷冷道:“不认得!” 蓝文侯双目炯炯,见他确不似伪装,心中不由一奇,冷然遭:“朋友,你不嫌这手段太毒了吗?” 那凶手哈哈笑道:“无毒不丈夫!” 蓝文侯冷笑一声,正待发话,身后的周石灵实在忍不住了,叫了一声:“蓝帮主——” 这“蓝帮主”三字一出,凶手和那年青公子都不由后退一步,丐帮扬名大江南北多年,七指竹蓝文侯这名头毕竟是惊人的! 蓝文侯反过身来道:“道长别来无恙?” 周石灵乍见故人,心中激动万分,呐呐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好得很!好得很!” 蓝文侯一笑道:“方才小弟亲睹道长神风——” 周石灵面色一沉道:“这——这人——” 他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辱骂那凶手。蓝文侯冷冷插口道:“这小子好卑鄙!” 那凶手大吼道:“蓝文侯,你骂谁?” 蓝文侯转动他那阔大的身体,冷冷插口道:“我骂你这小子!” 那人大怒道:“你们干脆一起上吧!省得麻烦。” 蓝文侯呸了一声道:“你够资格吗?” 那凶手看看四周,全是自己的敌人,他再有天大胆量,无数靠山,也不由心中微寒。 蓝文侯冷冷又道:“今日你是插翅难飞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凶手双目一膘,瞥了瞥那公子及公子的从人,忽然,他又发现一个少年不声不响当门而立。 他呆了一呆,冷笑道:“蓝文侯,你少卖狂,有种就接我一掌!” 蓝文侯仰天大笑道:“你就带着狗爪发招吧!” 那凶手吸了一口气。蓝文侯知道凶手功力奇绝,也挺满了真气。 忽然那公子冷笑道:“慢着——” 凶手一怔吐气放掌,道:“你干什么?” 那公子冷笑道:“郭廷君,你以为我不认得你吗?” 那凶手大吃一惊,连退两步道:“你——你是谁?” 那公子冷笑道:“齐天心!” 站在他身后的董其心几乎脱口惊呼,而郭廷君反倒平静下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蓝文侯和周石灵都怔得说不出话,不知他两关系如何! 齐天心冷笑道:“郭廷君,你未免太在了吧!” 郭廷君玲笑不语。齐天心道:“今日是你自取其咎,强敌连连,齐某今日懒得和你争胜斗败——” 郭廷君仍冷笑不绝,其实内心不由一松,暗暗盘算,忖道:“齐天心如松手,这蓝、周两人,我,还有那……倒是势均力敌,只是——只是——不知那陌生少年到底是何路数?” 蓝文侯冷笑一声道:“姓齐的,原来你和他有旧。”” 齐天心笑笑不语。郭廷君冷笑道:“废话少说,蓝文侯,你敢动手吗?” 蓝文侯身形一晃,周石灵一斯身,跨到蓝文侯身侧,沉声说道:“蓝兄,贫道一门之事……” 蓝文侯接口道:“放心,道长,蓝某只试他一试,到底是何来路。” 郭廷君仰面大笑,笑声未完,右手一连拍出三掌,劲风直罩蓝文侯,右手一伸,乌光闪闪却抓向蓝文侯身侧的周石灵。 他发难好快,连攻两人,招式古怪已极,周、蓝两人都是一惊而退。蓝文侯大吼一声道:“好小子!” 他身形后退,右手劈出一扬,内力登时如泉而涌,几乎就在同时,周石灵也发出“弹指神通”。 丝丝之声大作,郭廷君只觉对方两股反震之力强劲之急,双掌不由为之一挫! 他偷袭不成,已知立陷险境,身形不由一掠,后退大半丈。 只见蓝文侯长啸一声,右手一抬,满面剽悍之色,发髯俱张,虚空一指点出。 “七指竹!” 他暴吼一声,身形盘空而起,一股威力强大的巨流在他足下飞过,一直打在三丈之外的土墙上,“轰”他一声,墙垮柱折! 任郭廷君师出名门,此时也不由心惊胆寒。蓝文侯身形一移,面对郭廷君在空中的身形,这时周石灵的“小天星”内力疾吐而出! 郭廷君在空中毫无着力之处,只好猛吸真气,平平掠开半丈,勉强避过这一掌,但掌风如刀,一掠之下,郭廷君头答全散,披了下来,在半空飞舞,简直狼狈已极。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惊咦之声发自背后,只见董其心满面惊疑之色注视着那边一张已空了的座椅,只是这边三人激战正烈,并未留神。 董其心沉吟一会,也不再言语,那齐天心仍懒懒地坐在椅上,连董其心他都未瞧一眼。 其心动中暗暗忖道:“又是南中五毒,一共是五次了,有五个人施这种毒物。只是,只是这家伙又是什么人?” 他城府甚是沉深,一言不发,面上神色也丝毫不变,心中却暗暗思量。 这时场中情势直转而上,原来周、蓝两人不愿联手攻击,但郭廷君出手速攻两人,两人招式一出,一时倒也不想收回。 郭廷君只守不攻,仗着古奇的招式勉强守着门户,但也已险象环生。那齐天心在一旁倒是十分轻松自在,哪一方失败都似不放在心上。 董其心心中思潮起伏,攀然蓝文侯大吼一声,好比半空焦雷,大喊道:“姓郭的,你接我一招!” 他身形陡然一掠而起,迎空一击而下,郭廷君只见他面上杀气森然,不由一寒。 但是他双掌此时却被周石灵神妙的内力所对,分毫动移不得。 眼看这一掌便要了他的命,他真不料情势一转如此,师父的计划将为自己一时狂妄而误,心中一乱,只有闭目待毙。 说时迟,那时快,蓝文侯内力含而不吐,突然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那人身法好不惊人,自店门外一冲而入,足足横飞七八丈之遥。 那人身形在空。遥遥击向蓝文侯,那身形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蓝文侯只觉身后劲风一作,顾不得下手伤人,反手一指点去,内力一吐而出。 两股力道在半空一触,蓝文侯身形飘然落地。那在半空的人一飘到周石灵身侧,竟然不落地又是一掌攻向周石灵! 郭廷君只觉手中一轻,忙掠身而退,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周石灵和齐天心暴喊道:“天禽身法!” 天禽身法失传武林百年,第一次是天座三星温万里施出对付周石灵,这一次竟又出现,周石灵只觉惊骇交加。而那齐天心也征在当地! 那人身形一落,只见他面上蒙着一面黑巾,一语不发,用手拉拉郭廷君。 郭廷君忍不住大喊道:“二弟,你来得正好!” 齐天心的面色连变,他冷然问道:“天禽身法,你,你可是罗之林?” 那黑巾蒙面之人理也不理,身形陡然一掠而起,大吼道:“走!” 郭廷君身形应声而起,齐、蓝、周三人再也料不到他俩竟一掠而逃,天禽身法举世无双,郭廷君身形也快如轻烟,两人身形一掠,已到店门,想要起身追赶,再也来不及了。 忽然一个人一闪挡住店门,郭廷君和那人一瞥只见那个陌生的少年满面严肃地当门而立,两人一起身形平空而起,想从他头上掠过,口中大吼道:“滚开,小子!” 那少年面上神色一凛,此时两人已临空而过,一齐向下发掌,那少年冷冷一哼,双掌一合,冲天一拱,只见那两人身形在空中一窒,竟连连两声闷哼! 这一下子急变,齐、周两人一齐惊呼,蓝文侯喜呼道:“小兄弟!” 董其心一言不发望着那两人飞出店去,嘴角边上挂着令人不解的冷笑,他那特有的令人不测深浅的神色又在面上出现。 齐天心这时才看见董其心,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你……” 其心冷冷道:“你的仆人功力好深!” 齐天心好比触电一个反身,只见那边座位空空如也,他的面色一青,喃喃道:“金福,金福……天禽身法——” 其心呼了一口气,此时他满面威气尽去,清秀面容上已毫无一丝出奇的象征。 齐天心身形陡然一惊,他大吼道:“我知道,金福……原来你就是怪鸟客……他……他骗我到张家口来是什么意思?” 怪乌客,怪鸟客,天禽身法,但是大道上空无人影,两个神秘的人一齐消失在大城之中…… 这时候,在城外有一个老儒生飘然而来,他缓缓走着,一步一步地,但是速度却是快得惊人,倒像是足不碰地飘着一般。 老儒生走到了城外,仰首望了望天空,忽然喃喃地道:“三年与世隔绝,而我是两世为人了,真想不到我的伤还有痊愈的一日,这三年来可真难为了其心这孩子……” 谁也不敢料想,这个老儒生竟就是武林中的盖世高手,他煞董无公! 董无公的名头自从昔年血洗武林而震撼了天下,随着岁月的消逝,董无公已渐渐成历史的名词,但是谁又料到在此刻,地煞董无公挟着一身神功,又重入了武林! 他一直走到城边上,忽然之间了发现了一件怪事—— 只见城廊边上躺着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老汉,那老汉白发苍苍,在这等冷天下,只穿着一件破不敝体的单衣,躺在雪地之下,但是被他睡压着的厚雪却是丝毫没有融化,也丝毫没有迫下去,就好像这人根本没有重量一般。 老德生见到这一幕奇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来,那老汉脸上全是污垢,看上去好像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似的,又见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从背上拿下个肮脏无比的布包来,打开布包,里面原来是一包又粗又脏的残茶烂面,这老汉伸出手来毫不在乎地抓着往口里送。 老儒生忍不住再走近一些观看,只见那肮脏的老汉竟向他招了招手,老儒生走上前去,那老汉伸手抓起一团面来,例嘴笑道:“老弟,这么大寒天怎能饿着肚皮赶路?来来来,吃点东西再走。” 董无公不禁一愣,看这老汉的模样,委实有几分神经兮兮,但是老汉却说得一本正经,他还是走了上前,那老汉把“面团”送了过来。 董无公伸手接过,笑道:“老先生真好身体。” 那老汉嘻嘻笑道:“这点冰雪如何冻得死我老儿?数十里连绵的大火都没把老汉给烧死哩。” 董无公不由更是莫明莫妙,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同时使他吃惊的是这老汉竟然讲得一口河南土腔,这正是董无公的家乡话,董无公自二十多岁家中惨生变故后,就没有回过故乡,在外面跑得久了说的话语音也杂了,想不到在这塞北之地又听到了纯粹的乡音,他不禁有些慨然的感觉,他问道:“老先生,你府上是河南吗?” 那老汉嘻嘻笑道:“是,也不是。” 董无公奇道:“怎么叫做‘是,也不是”?” 那老汉道:“我生在河南,我爹娘都是河南人,我自然是河南人啦!可是河南有个坏蛋,他害了我一生,所以老子不高兴做河南人了,嘻嘻。” 董无公见他语无沦次,不禁大是纳闷,就在这时,城中飞一般跃出一个蒙面人来,那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直如一缕剑光一般—— 只见那坐在雪地上的老汉忽然脸色大变,他的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那神情好生可怕。 董无公不禁大奇,他向那边看去,只见那从城门飞出的黑影猛可飞身跃起,身形如一只巨鹤一般,笔直地飞起三丈有余,看看其实已揭,忽见他的身形向左缓缓一滚,接着向右一滚,已到了五丈之高,这才呼地一声漂亮无比地飞落一片树林之外。 董无公为之骇然,这等轻功委实高得出奇,只见那老汉这时的脸色变得更是古怪,一时之间,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颅,脸颊涨得血红,双目中却流露出一种潜心思索的神情。 董无公正要开口,那老汉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口中喃喃道:“先向左滚……再向右滚……喂!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可是先向左滚……再向右滚?” 董无公不知他是何意,只答道:“不错,是向左滚,再向右滚四…… 那老汉喃喃道:“在滚……右滚……,我曾见过这种身法一次回……嗯,不会错的,我曾见过!” 董无公发现这老汉的神情忽然呆痴起来,目光也变得散漫无主,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表情。 董无公伸手去拉他,他一挥掌,董无公竟觉千斤之力直袭过来,他大吃一惊,一个闪身,右手如游鱼一般一滑而入,依然搭在那老汉的腕上。 这一变招真是神妙已极,他煞董无公武学造诣已如神人,却不料那个老汉忽然挥掌一圈,也不知怎地就脱出了董无公的手掌! 董无公不禁惊骇无比,这疯疯癫癫的老汉难道具有如此不得了的武功? 只见那老汉越来越是满脸茫然之色,过了一会,又喃喃道:“对了……对了,火……火!”他又伸手抓着董无公叫道:“喂,喂,前面有火,好大的火,火光直冲上云霄了,你看见没有?” 董无公向前望去,哪里有什么火光?他喝道:“你胡说些什么,哪里有什么火—— 那老汉摇手道:“不,不对,好大的火哟,是了,是了,就在……那火场边……我曾看到过……这种左滚右滚的身法……” 他似乎费了无数的力量才把这两个意思连结起来,这时他显得十分高兴,喉咙里发出哈哈的笑声,但是霎时之间,他的神色又古怪起来,只见他抱着头叫道:“但是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怎么一回事情?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 他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焦急已被,董无公认惊讶中发现到这个疯汉的身上关系着一件极大的秘密了,他忙问道:“你老贵姓啊?” 那老汉忽然怒目吼道:“管你什么事!你别扰我的思路!” 董无公吃了一惊,眼见这老汉是疯病发作了,他试探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想不出来我可以帮你想……” 那大汉猛可大喝一声:“不,不,我一定要追上他!我一定要追上他!” 说罢他飞身而起,竟如脱弦之箭,向那边林子如飞而去。 董无公一愣,再看时,疯汉已在二十丈外,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觉得这疯汉关系着一个秘密,而这大秘密又似乎与自己也有关连,为什么,他也说不上—— 第十一章 一波再起 天色在逐渐变暗,看来入夜时将要更冷,董无公望着那疯疯癫癫的老人消失在视界里,他心中虽然涌起无限的奇异感应,但是他无法捕捉住那些幻渺的思维,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那种奇怪的预感—— 不错,这个老人身上必然关系着一件大秘密,但是这秘密怎会和自己奉上关系?这……真是令人不解的奇怪预感。 他摇了摇头,大步走进城门。 同样地,他立刻发觉了挂在树上的尸体,以及尸体上黄澄澄的短剑,他也发觉了躺在街心的五具尸身,所不同的是董无公一个也不认识。 于是,他也注意到对街那半开着门的酒楼,董无公怀着满腹孤疑,走向那间酒店。 他伸手推开了门,但是酒楼中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地上有些打碎的酒杯及酒壶。 董无公不禁咦了一声,他走入酒店中,咳了一声,问道:“喂!酒店里有人吗?” 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董无公很快地四方打量了一下,立刻他就发现前面的那张酒案上有一个酒杯被完整地嵌入了桌面内,直没在林口。 董无公皱了皱眉,他想不出在这张家口的地方有什么人能有这份掌力。 “除非是其心!” 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立刻又摇头,暗道:“不会的,其心这孩子深藏不露,怎会在酒楼中显示上乘武功来出风头?不可能的……” 他从两行桌子间走过去,猜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走到底,他轻轻推开了一扇窗,窗外是个大天井,他看见天井中有六人静得如同石像一般站在那儿! 董无公立刻把身形一闪,同时他几乎叫出来,因为他看见那六个人中背对着他的第二个人,正是他的儿子董其心。 其心的左面站着蓝文侯,右边却站着武功高强的齐天心。 在他们三人的对面,却站着三个奇装异服的青年人,那三人都是皮肤白皙,鼻高服凹,看来不是中原汉人。 董无公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只见那三个奇装汉子全都是怒目中杀气腾腾,董无公不禁大奇。 蓝文侯开口了,他低沉地道:“我问你们三人,这些人头全是你们杀的吗?” 董无公吃了一惊,他一看地上,只见地上放着一个大麻布袋,袋口敞开着,里面竟然全是人头,看来至少有几十个,那袋子边上,还躺着一个女人,看上去是被点了穴道。 只听得那三个奇装异服的青年当中的一个大笑道:“咱们到中原来,为的是带一百个中原武林的人头回去,现在已经有六十七个了,哈哈,加上你们三人,正好七十个了……” 他话尚未说完,齐天心怒吼道:“你住嘴,我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冷笑道:“我先问你是什么东西?” 齐天心大笑道:“齐天心,这名字你听过没有?” 那奇装异服的青年冷冷一哼,猛可腿一抬,地上有一只石凳子被他踢到空中,接着一脚踏出,那石凳如箭一般对着齐天心直飞过来,速度之快,有如弹丸。 这一踢腿好不漂亮,那石凳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重,借着这骇人的速度,呜呜地有如流星赶月。董无公看得暗中皱眉,这是什么人?会有这种上乘的功力? 齐天心呼地一个大跨步,大喝道:“这点功夫就到中原来吓唬人吗?” 只见他手臂猛可一扬,一道金光疾发而出,当地一声,一柄金光闪闪的金匕首插入了右凳,那来势惊人的石凳竟然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斜斜地落在地上。 那石凳之重在匕首十数倍以上,齐天心以匕首掷出,竟然把石凳击落在地上,这等内力更是足以震惊武林的了。 董无公万万料不到这个身穿千金皮裘,一副公子哥儿模样的少年会有这一手了不起的功力,他不禁想要上前去仔细打量一下这公子哥儿的面貌。 齐天心大笑道:“现在从实说出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异服青年扬了扬眉毛,冷森森地道:“咱们到目下为止,还没有把中原武林人物放在眼内哩。” 蓝文侯是个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打量着这已经杀了六十七个中原武林人物的三个魔鬼,苦思这三人的可能来路。 董其心更是冷静得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他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浮动,他只静静地看着,然而全身的内力却是暗中缓缓集到了掌上。 只有齐天心一个人狂傲地喝道:“在我齐天心的眼中看来,你们三个未开化的蛮干,一身功夫还可笑幼稚得很呢。” 他说着抖了抖身上的干金狐裘,背转过身来,瞧也不瞧那三个人。 董无公总算瞧见了齐天心的面孔,他心中无端重重地震了一下,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喃喃暗道:“这孩子好俊的面貌。” 齐天心没有看见董无公,他傲然的嘴角挂着冷笑,眼中射出不可一世的神情来。董无公以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眼光来看这在做的少年气,不禁会心地暗笑道:“这孩子的左面脸颊上好像写着‘我有钱”,右边的面颊上就像写着‘我本事大”,比较起来,其心这孩子可真是世上少见的人了,那么年轻,却是那么冷静!” 那异服的青年冷哼了一声道:“既是这么说,你就先试试我一掌吧!” 他猛一伸掌,身形犹在原地,掌锋已到了齐天心的背上—— 齐天心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少年高手,从统武学的观点来看,他的造诣实在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没有人能解释他何以能以如此年龄练就这一身上乘武学,如果说有一个人能解释,那就是齐天心的父亲了,只有像天剑这种绝世奇才方始能创出这种奇迹来。 齐天心听到掌风袭背,反手一把抓出,那出手之快之准,若是出自一脉掌门之手,方始不令人惊奇,然而齐天心只施出一半,立刻就停了手,因为那个异服青年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扯住那人衣袖的正是站在齐天心身旁的其心,那异服青年一身怪异神功极是骇人,出手之快有如闪电,董其心只是漫不经心地一伸手,便扯住了那人的衣袖,这在旁人看来,也许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然而却令那三个异服的青年同时脸上变了色。 其心淡淡地道:“先不要急着打,你还没有说完呢——” 那青年一怔,道:“什么没有说完?” 其心微笑道:“你始终还没有说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何必那么急着动手?” 那异服青年大怒,猛然一肘撞向其心,他肘锤飞出,又近又急,再加上这异服青年的出奇内力,若是没有防备之下,只怕天下无人能躲得过—— 但是其心只轻轻退了一步便躲过了,因为其心是有防备的,无论什么时候,其心总是满怀防备的。 那三个异服青年吃了一惊,三人具互相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忍不住问道:“你是姓郭还是姓罗?” 其心一怔,但是立刻他就想到了什么,他反问道:“姓郭又怎样?姓罗又怎样?” 那青年拱了拱手道:“兄台功力惊人,若是姓郭姓罗,那就难怪了。” 其心狡猾地道:“我哪有罗文林那神妙的身法……” 那青年富道:“原来是郭兄——” 说到这里,他忽然警觉,他想起其心起先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其心是“郭兄”,见了他们三人的衣服装束,岂有不知之理? 这异眼青年是个阴险的人,他一想即悟,面上却不露声色。双手拱了拱,伪装要行见礼。 只见他笑嘻嘻的双手一拱,猛然掌力暴发而出,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直取其心的胸前—— 齐天心叫了一声不好,却见其心双掌一扬,稳稳地硬接了一掌,两人都是一晃,其心是早有提防了! 蓝文侯是知道其心的掌力的,三年前他亲眼看见其。已一掌便要了来自天山的铁凌官的命,这时那异眼青年碰了一掌,竟是半斤八两,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其心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心中暗道:“怎么又出来这么三个人,武艺好不厉害,而且显然与那郭廷君、罗文林有着关连,这……这其中必然有着一个大阴谋……” 那异服的青年则更是惊得双目圆睁,他万万料不到其心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竟然怀着深不可测的武功—— 齐天心忍不住望了董其心一眼,董其心也正在看他,于是他飞快地把眼光躲开,脸上装出一副满在乎的模样,但是那清气却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心中很是在乎。 那三个奇装异服的青年互相望了一眼,齐声道:“料不到中原还有你们这等人物,不过你们可得要搞清楚了,咱们是打定了主意才到中原来的,大爷们行事顺我者生,逆我者——” 他们停了一停才道:“死!” 齐天心捧腹大笑起来,他指着那三人道:“就凭你们三个吗?” 那居中的一个冷冷笑了一声,把地上那袋人头抱了起来,背在背上,另一个伸手去把地上躺着的女人提了起来。 齐天心道:“慢着,这个女人是……” 他还未说完,当中那异服青年已阴险地笑道:“这个妞儿本来也是要杀的,只是大爷们瞧她生得漂亮,打算先玩玩再杀,哈哈……” 他说着,他左边的人已将那被点了昏穴的女人捐了起来。那女子的脸孔随着一晃动,扬起了一下—— 霎时之间,只见其心如一只猛狮一般冲了过来,大声吼道:“放下,你这畜牲!” 那人一怔,随即淫邪地笑道:“怎么?你也要玩玩吗?” 其心的脸涨得血红,他没有想到世上有这样脏的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指着那人喝道:“你……你……放下她来!” 那人退了一步道:“她是你什么人?” 其心急怒地道:“她是我……” 三年前喊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她是我姑姑!” 原来那被点了穴道的竟是武当门下的女弟子尹芙。其心此语一出,倒令董无公吃了一惊,他暗暗奇怪地道:“什么时候跑出一个其心的姑姑来了?” 那人存心戏弄其心,猛然一沉脸道:“便是你姑奶奶,大爷也要玩玩再说!” 其心没有再说话,只是猛一伸掌,对着那人便拍了过去,只听得呼呼的掌风陡然之间升了起来,有如天井之中突然起了一阵狂风,董其心双手吞吐之间,已经一连攻了三人! “碰”然连震了三下,然后只见其心站在那儿,平静得像是动都没有动过,那三个异服青年满面惊怒地站着一排,那被点中穴的女子已到了其心的手中。 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其心急怒之下施出了最上乘的董家神功,一口气连攻了那三人每人一掌,迫使那指着尹道姑的汉子放了手。 齐天心虽然厉害,这时心中也暗自骇然,他深深地望着其心,那像是在说:“你终于练成了一身功夫,有志气的人总是成功的呀!” 其心从他那眼光中,似乎又看到了四年之前在故居小河畔上那一双目光。 这时那三个异眼青年居中的道:“你们不要狠,也不要神气,咱们索性告诉你们,大爷们是非凑足一百颗人头不可的,作案的地方也告诉你们吧,开封、长安、洛阳,一个月内三个地方包杀三十三个中原武林人物给你们瞧!” 他说完这几句话,猛喝一声道:“走!” 三个人陡然笔直地飞了起来,一直升到四面屋顶之上,才一个翻身飞了出去。 齐天心喝道:“你们走得了吗?” 他一飞身也追了上去,当真是疾比流星,身法漂亮之极。蓝文侯忍不住暗中赞叹,其心伸手拍醒了尹芙,尹道始一睁开了眼,猛一翻身跃了起来,蒙着脸跃上西边的房屋便跑—— 其心连忙追了上去,尹道姑跑得虽快,其心三个起落便追上了她,一把抱住了她,大叫道:“姑姑,姑姑,我是其心呀,其心你还记得吗?” 其心仿佛又回到了孩子的时代,他忘情地叫着,尹道姑满面是泪,听到其心的叫唤,止住了抽泣,反过脸来,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秀俊的少年脸孔,但是眉目之间依稀仍是昔日的董其心。 她惊喜欲狂地紧抓着其心的肩膀,叫道:“其心,其心,原来是你,你……你长大了……” 其心也说不出是直是悲,武当山上的几个月,在他的生命里是难忘的一环,他曾被山上的长辈凌辱,伙伴欺侮,他也曾受到尹师姑的爱护,他永不会忘记尹师姑呵护他的情形,他激动地道:“师姑,你不要哭了……” 尹芙不再流泪,她望着其心的眼睛,其心依然抱着她,她忽然嗅到其心身上青年男子的气息,她想起其心不再是孩子了,她不禁大羞,扭动着身子要挣出其心的怀抱。 其心放开了手,他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对尹芙笑道:“那三个坏人都跑掉了——” 一提到那三个人,尹芙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她转身便走.其心叫道:“姑姑,你到哪里去?” 尹芙低声道:“我回武当山去。” 其心脱口叫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尹芙道:“不,不要,我一个人回去。” 她转身便走,其心一怔,这时只见蓝文侯大步赶了过来—— 蓝文侯道:“小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心把尹芙和自己的关系说了,他道:“咱们要不要也去追那三个家伙一程厂 蓝文侯摇了摇头,他的脸上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尹芙已经走出老远,过了一会,他道:“我要到开封去。” 其心道:“开封?” 蓝文侯道:“雷二哥此刻正在开封,我要立刻赶去,设法叫萧五哥和穆十弟立刻赶向长安,白三弟与古四弟赶向洛阳!” 其心喜道:“对,那三人要在这三个地方作案,叫他们尝尝中原武林的厉害……” 蓝文侯道:“那三人武功高得出奇,咱们是尽一分心力罢了 这时其心和蓝文侯已走回天井,一走到酒店的内门边,其心骇然发现了一张白筹。 “其心:你与三异服青年之争,为父已尽看见,那异服青年最后的一招使为父想起一个人来,如果为父之猜测无误,则昆仑危矣。见字时为父已火速奔往昆仑号飞天如来去也。父字。” 其心喃喃道:“原来爸爸已经来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文侯道:“什么事?” 其心道:“爸爸来了又走了——” 蓝文侯道:“你怎么办——我这就要急着赶往开封!” 其心的心中愈变愈复杂,那郭庭君、怪乌客,这三个异服的怪人,还有父亲所说的昆仑掌教飞天如来,这一切似乎都与一个大秘密有着密切的关连哩!” 蓝文侯见他不答,催问道:“小兄弟,我说——” 其心道:“不急不急,我先送你一程——” 现在问题是,怪鸟客、郭廷君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怪鸟客不是要找替目神睛唐君律的麻烦吗?怎么他又跑到张家口去了? 请看,在另一个地方—— 黑夜渐渐降临。 枫林中,悄悄地响起了沙沙微弱的脚步声,一个魁梧的黑影闪进了枫林。 这魁梧的黑影缓缓地踏着枯叶,林子里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几步,便停下来四面倾听一下。 忽然,微微一亮,原来枫林的中间竟有一块颇为不小的草地,他站在一棵大树下,沉声问道:“唐瞎子在这里了,那位朋友请出来吧!” 但是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这魁梧的大汉再次大声道:“唐瞎子如约到了,朋友就请出来吧!” 然而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也没有回答。 这魁梧的大汉站在大枫树下,忽然一个踉跄,仰天倒在地上,口中大喝道:“哎药——” 同时,黑暗中左边有一个惊咦的声音:“咦——” 只见那大枫树下魁梧的大汉忽然一个翻身,比闪电还快跃了起来,手扬处,一片金光闪烁,直向左边黑暗处洒去,那左边黑暗中哗啦一响,一个人影跃了出来。 魁梧的大汉仰天大笑道:“朋友,你欺我唐君律是个瞎子,故意躲在黑暗里不作声,要想戏弄于我,嘿嘿,唐某脸上的眼瞎,心里的眼可不害,略施小技,就把阁下请出来啦!” 对面那人冷笑一声,淡淡道:“好个唐瞎子,真有一手。” 唐君律哈哈笑道:“你就是怪乌客吗?” 那对面之八阴森地笑了一声:“不是。” 唐君律大吃一惊道:“什么?你说什么?” 那人道:“没有什么,任鸟客本来要今日来取你性命的,现在他有事脱不了身,就拜托我代劳,哈哈。” 唐君律听了他的话,一声不哼,在暗中思索着,他是个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好汉,可是却是个不好惹的人物,那年,在人仪得罪了他,他不择手段逢人便告,把金笛秀才、铁剑书生、武当三门人、红花双剑熊竞飞、醉里神拳穆中原一古脑全唆使跑到庄家庄上,把庄人仪弄得手脚无措。这时他在考虑着一个问题:“对面这厮究竟是什么人?他是什么用意?” 过了一会儿,只见唐君律嘿嘿冷笑了一声,低声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嘛,怪鸟客怎会找人代他赴约?哈哈,你不要骗人啦…… 他不等对面之人回答,立刻接着道:“你不用骗啦,怪鸟客问我要的东西何等秘密,怎可能叫人代替他赴约?哈哈哈。” 对面那人果然惊喝道:“怪鸟客问你要什么东西?” 唐君像大笑道:“我和怪乌客的秘密,如何能告诉你?” 那人想了想,忽然大叫道:“放你的屁,你再胡说八道,我马上就要你了的命!” 唐君律吃吃地笑着不回答,因为他全是信口开河,要想从对面人的口气中打听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事实上他连怪鸟客究竟是什么人他都不知道,自然不敢多言了。 对面那人道:“不管怎样,今日敝人的使命便是取你唐瞎子的命!” 他说到“命”字,猛一个欺身,宛如一缕轻烟一般已到了唐君律的面前,伸手一掌飘飘忽忽地拍了过来。 唐君律施出闭目换掌的功夫,看也不看地翻掌就拿,这是分筋错骨手法中的上乘杰作,岂料那人身形不知怎地竟在这刹那之间,已到了唐君律的身后,伸掌便拍向唐君律后颈! 唐君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掌反手向后抓出,五指所伸,全是敌人要穴—— “呼”地一声,那人如脚不碰地一般,忽然又飞到唐君律的左侧,一指点向唐君像的肋下! 唐君律倒抽一口凉气,警目神睛一生闯荡江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等情形,他心一横,猛然一个反身,一连三掌攻击,完全不顾防守—— 那人掌法身法之高,简直骇人听闻,三年前在秦岭之上,唐君律与那轰动武林的神秘凶手抢攻拼命,虽然被那神秘凶手的古怪掌力适得险象环生,但是也没有此时这种感觉,简直是手脚施展不开! 他这一不顾防守,一连三招抢出,对方一连五掌从他胸前,颊边肩上仅差分毫擦过,但是他总算抢得了一点攻势。 瞽目神睛把毕生功力聚集在双掌之上,努力硬拼了三十招,但是他发觉对手的掌法愈变愈厉害了,呼呼啸风之中,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唐君律数十年苦修掌上功夫,天下几乎没有一种掌法他不熟悉,但是那人一连换了三种掌法,他就没有一招是认得的,他不禁越打越是心惊胆战! 到了百招左右,“碰”他一声,唐君律踉跄退了半丈,他正胸前中了一掌,好比突然被千斤巨石击了一记,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唐君律暗暗忖道:“这厮武功之高,简直是不可思议了,我唐瞎子一生闯荡江湖,从来不曾吃过大亏,想不到连怪鸟客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地被伤在这里,唉……唐君律呀!你这一着可是吃亏大了!” 耳中只听得对面那人冷冷的声音道:“唐君律,我瞧你还是赶快自己解决算了,你差得太远!” 唐君律的心中仿佛被利刃在剁刮着,四川唐门惨遭变故后,唐瞎子是仅存唯一的唐门高手了,他瞽目神睛行遍天下,一生的英名到了这时候,算是栽到家了。 霎时之间,他的心中颓废到了极点,但是他的手还是自然而然地摸到他的腰间。 这是曾目神睛几十年积成的习惯,虽然他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战意了,但是他的手依然摸到腰间的暗器囊袋。 对面的人征笑声顿敛了,毕竟唐家最大的威名就是层出不穷的毒药暗器! 唐君律不假思索,伸手在腰间一摸,熟练无比地抓出十支金针来,他手一扬,十支金针肯如长了眼一般,奇快无比地飞向那对面之人。 这正是唐君律名震武林的绝技“闭目金针”,单只这一抓一掷,唐君律不知练过几千万遍,他这时虽是心不在焉已极,但是信手掷出,无论力道时间空间都配合得神妙之极。 对面那人只见眼前一片金光,他一个“铁板桥”,整个身躯贴着地面不及半尺高已从正对面闪到了左侧,那身法之美妙,速度之快,真令人又惊又骇。 哪知他双足方才落地,发出“吐”地一声轻响,唐君律猛一扬手,又是十支金外一分一毫不差地飞到眼前,那人吃了一惊,他似乎到此时发现唐君律的闭目金钟能够威震武林,确不是一件偶然之事,他暗哼了一声,身形陡然如一支长箭,从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一窜而出,十支金针从他肩边不及半寸一飞而过。 然而当地双足才落,眼前金光一闪,又是十支金针飞射而至! 在面对面的情形下,空手躲闪唐君律的“闭目金针”,从没有人能躲过三次发外,而这个神功惊人的陌生人竟然呼地一声又从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飞了出去! 在习惯上,唐君律从没有同时发第四次的,他发出了第三次金钟后,不禁愕了一愕,忘了再伸手去抓金针。 那对面的人冷笑道:“怎么啦?技穷了吗?” 这一句话激起了唐君律豪气,他如同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全身打了一个寒供,猛一伸手,大把金外夹着各色各样的唐家暗器霎时满天皆时! 这才能见到唐君律的真功夫,只见那些暗器奇形怪状,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的走直线,有的飞弧形,全是按着各种独门暗器的性质而以不同的手法发出。唐君律只是伸手一触即知,没有一丝错误!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事发生了,那对面之人竟然呼地长啸一声,身形如陀螺一般地飞转起来,他的双袖上下飞舞,转动和飞舞的速度简直令人未敢置信,而在他周身三尺之内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道所布,没有一件暗器能飞得进去! 唐君律出手愈来愈快,而那人的身法也愈来愈快,唐君律此刻浑忘了一切,只是拼命地发暗器,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了空了的袋囊—— 唐君律猛然一怔,他知道只要暗器一停,危机也就到了! 对面那人呼地一声抖开了最后一批暗器,冷然笑道:“唐瞎子,你死期到了!”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蓦然,三柄长剑如飞龙一般插在那人的脚前,只见枫林中大步走出两个人来。 那两人走上前来,齐声问道:“唐兄,你受了伤吗?” 唐君律只觉胸中剧痛,他支撑着道:“没事……是哪两位……?” 只听得两个亲切的声音问:“小弟熊竞飞”“小弟哈文泰” 三年前,唐君律、哈、熊二人尚未相识,只凭着一股江湖义气,上了秦岭与当时那神秘凶手大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哈。熊两人,而三年后,唐君律生死濒于一线之际,哈、熊两位大侠突然出现,这真是天意的安排! 哈文泰伸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剑,问道:“唐兄,这就是怪鸟客吗?” 唐君律强忍住内伤,低声道:“这是怪鸟客的代表人……” 他还想说下去,但是一口气散了开去,他连忙闭嘴,不敢再开口发言。 熊竞飞听到这句话,立刻大喝道:“原来你不是怪鸟客,我问你——怪鸟客是谁?你是谁?” 那人阴森森地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字地道:“今天你们三个人都注定是死了!” 熊竞飞抖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双剑,他一抖手,发出嗡然的暴震声。 那人沉吟了一会道:“姓熊的,你真要插入一脚吗?” 熊竞飞双剑平交,放在胸前,大声道:“你在说废话了。” 那人冷笑道:“好,好,我就代那怪鸟客——”” 哈文泰忽然冷冷插口道:“这位朋友,今日咱们是插手走了,也不急于立刻动手——”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怕死,就让你多活一会!”” 熊竞飞怒吼一声,灰鹤银剑却轻轻触触地,冷然遭:“‘好说!——只是,阁下倒底是那怪鸟客什么人?” 那人脸上冷笑不敛,说道:“朋友!” 哈文泰冷哼道:“嗯,哈某还想再请教一事!” 那人不耐地道:“快问吧!” 哈文泰哈哈道:“怪鸟客,他就是那个凶手吧!” 那人似乎一怔道:“什么——什么凶手?” 哈文泰见他面上表情不似伪装,心中不由暗暗纳闷,口中却冷冷说道:“你不知道就拉倒!” 那人却似乎意犹未尽,接口问道:“你是说——怪鸟客是凶手?他杀什么人?” 哈文泰心中一动,耳边只听能竞飞冷冷一笑,他想阻止已然不及,只听他道:“鬼见愁,你知道吗?” 那人似乎一惊道:“鬼见愁,他杀鬼见愁?” 那人冲口说出,忽又警觉,噤不作声。 哈文泰满腹疑云,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哈文泰缓缓踏前一步,拔起针在地上的长剑。 那人哈哈笑道:“连唐瞎子,你们三人一齐上吧!” 哈文泰虽知这神秘者功力奇高,但也不料他说出这等狂妄的话来,能竞飞冷笑道:“你以一敌三吗?” 那人哈哈一笑,忽然唐君律冷冷一哼道:“哈兄、熊兄,你们留神些,这家伙来了帮手!” 他双目全盲,耳朵较常人为灵,哈、熊两人不由一震。那人却哈哈笑道:“郭老二,你被人家听出来了。” “卡”地一声,两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斜斜分开,一个少年大步走了出来。 郭姓少年约甘多岁,哈。熊两人仔细注视他,却毫不识得,哈文泰双眉一皱道:“称是什么人?” 敦姓少年冷冷一笑,并不理哈文泰,对那神秘汉子问道:“大哥,他们俩人要找死吗?” 那怪马客的代表人冷笑道:“郭老二,那唐瞎子吃我一掌,想来是不成了,你去对付那姓哈的,这熊竞飞由我斗!” 姓郭的少年哈哈道:“大哥分配得好,嘿,胜哈的你留神了!” 这一下情势突转,难怪那汉子口出狂言,原来早就有帮手隐伏,哈文泰哈哈笑道:“老熊,难怪他这么狂!” 池话才说完,那性郭的少年徒然一言不发,劈面一指点了过来。 哈文泰大吼一声,长剑反腕一挑而出,却觉对方内力如泉,自己一剑难封住面门,但身形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二步。 他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那姓郭少年面含冷笑,杀机密布。 这郭少年出手好快,在一旁的熊竞飞只见他已出手,双剑~横,大吼道:“我们也来吧!” 那被称作“大哥”的汉子也是冷冷道:“姓能的,你发剑吧!” 熊竞飞冷笑道:“小子,你的兵刃哩?” 那少年冷冷道:“不说你是双剑,就是十剑在手,少爷一双肉掌也够应付了!” 熊竞飞双目之中神光四射,他似乎强忍下怒气,虬髯根根直立,冷冷一字一字道:“小子,你不要后悔!” 那汉子双眉一皱:“少废话!” 他身随话起,一掠之下,已跟熊竞飞不及半丈,右手一探,直袭熊竞飞面门。 熊竞飞双足有如钉立,身形纹风不动,一直等到对方掌不及半尺,陡然有剑一削而出。 这一剑熊竞飞凝功已久,剑式一出,有如狂飚,丝丝刺耳已极,薄薄剑锋荡起剑风之强,那汉子万万料不到熊竞飞造诣如此深奥,不由连退三步。 熊竞飞冷冷笑道:“逃得不慢呵!” 那汉子脸上一红,身形陡然一闪,简直比轻烟还快,对准熊党飞一爪抓出。 熊竞飞右剑攻不收,左剑一横,想一守胸腹,陡然股前一花,不由大吃一惊。 他一生身经百战,简直想都不想,身形已然腾空而起。 哪知眼前人影一闪,那汉子身形也自凌空而起,只听“卡”一声熊竞飞的左剑已被那人一爪握着。 红花双剑身在空中,大吼一声,力贯左剑,却觉对方阴劲透体而生,左边身子都觉一麻。 “呼”一声两人在空中交叉通过,“呛啷”一声,熊竞飞落在五文之外,左手长剑已折成两半。 那汉子身形一惊,在长空划了一个弧形,口中冷冷笑道:“姓熊的你不是敌手。” 红花双剑熊竞飞一生出生入死,所逢高手无敌,但双剑却从未被夺出手,却为这汉子一个照面便折断剑身,这汉子的功力,简直是骇人已极了。 熊竞飞吸了一口气,他左手不断颤抖着,半截剑子上光芒吞吐不休,他瞥了哈文泰那边一眼,只见灰鹤银剑单剑如龙,一时毫无败象,心中不由一定。 那汉子用手弹弹手中半截剑尖,双目如鹰般瞪着着熊竞飞,冷笑道:“熊竞飞,你可敢再持我一掌?” 熊竞飞缓缓移动自己双目.从哈文泰那边转过头来,忽然,他瞥见唐君律—— 唐君律仰起头,像是在苦思什么事情,脸上有一种最古怪的神色,熊竞飞似乎从他紧握着的双拳,看出了一些仇恨的气氛。 他怔了一怔,但在这当儿他也无暇多想,他转过头对那汉子冷笑道:“你敢发招吗?” 那汉子长笑道:“接招!” 他话声方落,身形一掠。 这一次熊竞飞不再呆立当地,身形已是一窜,面对着那汉子,身形倒射而出。 那汉子一招走空,身形又起,霎时两人已追至首尾相接。 能竞飞红衣飘飘,陡然左手断剑一砍而出,这剑剑尖半截已折,但用刀法砍出,只见一片白光,那汉子身形不由一窒! 熊竞飞大大喘口气,冷汗流透了衣衫,那少年身形才停,陡然又进。 熊竞飞只觉那一股古怪的阴劲又绕体已上,心中大寒,退而不攻,但仍慢了一些,“嗤”地一声,那少年的半截剑尖已挑断了他的发会,刹时长发飞起,狼狈已极。 几乎在这一同时,哈文泰在激战之下,终于使出华山的拼命三式,这三式剑法,乃华山派镇山心法,华山派自没落后,仅哈文泰一人苦研这剑术,他一生侵建剑道,这三式可说是他最后绝技,这时施出,只见剑光一闪,那性郭的少年已被裹了起来。 姓郭的少年万万不料世上有这等剑法,只见哈文泰面上一片凄厉,剑尖招招不离自己心前主脉,但哈文泰自己胸腹前却是一片空隙。 他凝神发了两式,哈文泰惨笑一声道:“还有一招!” 剑尖陡然反排而出,姓郭的少年只觉身前身后一片剑影,想逃出剑圈,已是万不可能,不由急得大吼一声。 他本性剽悍异常,本不想与对方同归于尽,但见情势如此,不由又激起他剽悍天性,猛吸一口真气,守护心脉要穴,右手对准哈文泰那空不设防的心口猛然弹出一指! “璞”地一声,哈文泰剑尖连点,一连在对方心口“紫宫”。“百气”等要穴上刺了数剑,任那郭少年内力高强,但灰鹤银剑这一剑乃是毕生功力之聚,剑剑都刺入体内数分! 哈文泰惨笑一声,被对方胸前鲜血喷得一脸全是血滴,“璞”一声,那姓郭的“金刚弹指”在他胸前也重重一击,哈文泰惨笑未绝,哇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这一下惊变太快,熊竞飞和那汉子都呆在当地,唐君律却仍是一脸古怪神气,似乎并没有留神! 哈文泰跄跟倒退了好几步,手中长剑软软地支撑在地上,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角抽动了好几次,却发不出声音,略地一声倒在地上! 那姓郭的少年整个胸前全是一片鲜红,他苍白的睑这时更是有些泛青,但他仍然站立着,似乎勉强提气凝神,但是他的双腿已摇摇不稳了! 那被称为“大哥”汉子呆呆地望着这边,红花双剑熊竞飞虎目之中泪水模糊,他和哈文泰是过命的交情,这一刻他的心神似乎完全凝结起来,一片空白。 那汉子陡然大吼一声,对准熊竞飞就是一掌。 熊竞飞呆呆地挥手一格,他登时被一股阴劲一带带得向前冲了两、三步之远,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这时他心神早乱,根本没想到如何应付,只知本能地出掌防身,“呼”地一下,他又被扫出一丈之外! “呼”地第三掌,熊竞飞仰天喷了一口鲜血,鲜红而微温的血液又撒落在他的脸上,刹时他好像自梦中惊醒,陡然大吼一声,反手一挥,仅余的一柄长剑脱手疾飞而出。 熊竞飞的掷剑是他剑法中一招,以长剑作为暗器,是武林中仅有一人,这刻在生死交关下,长剑力道更是凶猛,那汉子一连三掌得手,心虽存戒心,却不料熊竞飞脱手掷出长剑,一呆之下剑已近身不及一尺! 剑身破空呜呜放出尖声,眼看那汉子难逃剑厄,墓然之间,那汉子长吸一口真气,放出一声低而轻弱的啸呼之声。 那声音好不尖细,越升越高,那汉子的身形简直在令人难以信任的情况下,顺着那长剑的来势一转,嗤地一声,长剑破袖而过,飞出好远。 熊竞飞惊得合不拢嘴,愣在当地,那汉子的身形缓缓停了下来,尖呼之声也渐渐减弱。 忽然,替目神隋唐君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双手不住地颤抖着,颤声说道:“不会错了,不会错了。我已听了好久,你,你可是董,董无公的子弟?” 那汉子呆住了,他奇声道:“你干什么?” 唐君律冷冷道:“你快回答吧!” 那汉子哼了一声道:“董无公吗,我不认得他,这名字我倒听过。” 唐君律惊咦一声:“你——那你怎么会那啸声?” 那汉子脸色大变,怒道:“什么啸声,你知道这般清楚?” 唐君律嘿然一哼,他吃那汉子当胸震了一掌,强用内力压抑伤势,此时心情激动,只觉胸前一片麻木,心脏狂跳不休,不由大大喘了一口气! 熊竞飞在一旁扶着奄奄一息的哈文泰,见状急声问道:“唐兄,唐兄,你受伤较重吗?” 唐君律长吸一口气道:“那年,古庙之夜——董无公,他也发出这啸声!” 那汉子呆了一呆道:“不可能的!” 唐君律面上露了一个凄切的笑容:“那时,唐某双目未瞎 那汉子听到这里,心中陡然大惊,默然忖道:“不好,这唐瞎子大约认定下手伤他者真就是地煞董无公,我方才那‘青云玄啸”功夫想他那年已见过一次,是以一听便知,我方才已否认是董无公弟子,马脚已露,师父若知道,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城府较浅,立刻忧形于色。唐君律是瞎子看不见,能竞飞见了不由暗暗心奇。 那汉子冷笑道:“唐瞎子,你别瞎扯——” 他已萌退意。唐君律冷冷道:“唐某双目拜那董无公所赐,完全失明,那古怪的啸声唐某一生也忘不了,哼!” 那汉子缓缓走了过去,一掌拍在那姓郭的背上,口中冷冷道:“唐瞎子你怎知道这啸声仅那董无公一人能发——” 唐君律一呆,冷冷道:“这个可能太小!” 那汉子怒道:“那么,你要怎样?” 唐君律哼了一声:“若你确非董无公门下——” 那汉子早已不耐,怒声道:“少爷今日本代那怪乌客要你的命,这哈、熊两人自找上门,后、算你们也伤了郭老弟,少爷急事在身,唐瞎子,我今日就暂缓你一命,然觉飞作掷剑绝技,少爷下次再领教!” 他说完这话,也不管唐君律怒吼,扶着娃郭的少年大踏步走了。 走了好几步,那性郭的少年挣扎着停下身来,反身对熊竞飞道:“哈文泰倘若死了,那也罢了!倘若不死,你告诉他,他这条命,郭廷君迟早是要定了肝” 能竞飞怒哼一声,但看看哈文泰的身躯及唐君橡,不由硬硬压下怒火。 那二人慢慢走得远了,熊竞飞站起身来,他一生强硬鲁率,今日受此大辱,脸上全是一片血红,虬髯不断颤动,极是痛苦。 他默默走了过去,拾起自己在剑及哈文泰的佩剑,仰天长叹一声,突地双剑猛力互击,外力陡发,咋喷两剑齐断。他呼地扔掉两个剑柄,反身道:“唐兄,咱们走吧!” 唐君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一脸茫然的神色,魁梧的身躯这时微微弯曲着,熊竞飞望望他那深沉的脸色,不由骇然叫道:“唐兄——” 唐君律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绝不会听错,绝不会听错!” 熊竞飞走了上来,苦笑道:“唐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们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话说?” 唐瞎子嘿了一声,他茫然叫道:“熊兄——” 熊竞飞叹了口气道:“无名无望的两个少年人,竟有如此功力——” 唐瞎子默而不言,突插口道:“熊兄,那怪乌客与二人是有密切关连的了,依你说,他们——他们是何门路?” 熊竞飞叹道:“兄弟不知。” 唐瞎子一本正经地说:“那年,唐某受挫古庙.地煞下手功力绝高,唐某生平仅见,想那天座三星与之齐名——” 熊竞飞霍然一惊道:“天座三星?这二人是天座三星门下?” 唐君律喃喃道:“我有一个感觉,意识到这几人的门路,却始终又连不起来……” 熊竞沉吟了一会道:“唐兄,算了算了,别再伤神,快扶着老哈,咱们先走了再说——” 唐君律面带苦思,似乎没有听见熊竞飞在说些什么,他喃喃自语道:“除非……除非他不是董无公? 在另一边,那夜杜良笠和任玲小姐化险为夷,杜良笠见多识广,是个老江湖,他知道江湖上谣言最是可惧,自己被人传说藏有地图,此后只怕一批批江湖中人寻上门来,他暗自盘算,不走是不行的了,次晨趁着庄玲到河边去散步之时,悄悄地将行囊收拾好,前往小镇雇了一辆马车。 庄玲散完步回来,正准备进屋吃早饭,只见杜公公走了出来,和霭问道:“小姐,你身体复原了吗?” 庄玲一想到昨天自己竟被个毛贼用迷魂香迷倒,真气愤得很,她嘟着嘴道:“杜公公,那迷香是什么东西做的,昨天我昏昏沉沉,一天都难过得紧,今天才觉得好了些。” 杜良笠道:“谁知道那些江湖下三滥配的什么迷香,小姐你身子还弱,还是多休息,别满处乱跑。” 他言语中充满了亲切的关怀,庄玲见他白发苍苍,就像一个老祖父向他顽皮的小孙女说话一般,已非一个仆人的态度,她父母双丧,这世上就只有一个杜公公陪伴着她,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感动。庄玲笑道:“杜公公,你别把我当作弱不禁风成不成?”杜良笠道:“小姐,咱们先吃饭再说。” 庄玲走进屋中,忽然发现墙角捆好一大堆行李,她奇道:“杜公公,你要远行吗?你留下我就一个住在这种荒凉野地,我可不答应。” 杜公公呵呵笑道:“小姐,老奴见时离开过小姐……” 庄玲插口道:“你总是跟在我身后,就是我散步也是这样,杜公公,你把我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杜公公慈祥地笑笑道:“本来准备今天就动身搬家,小姐还未复原,那么就再等上几天再说。” 庄玲喜道:“我们要搬家了,那真好,这鬼地方住得人都快闷死了,杜公公,咱们吃完早饭就走。” 杜公公道:“昨晚那事好险,如非马回回和那少年仗义出手,结局真令人不敢想象哩!” 庄玲被他一提起,不由又想到那少年的模样,她心中对那少年甚有好感,漫声应道:“对啊,那人本事真高强。” 杜公公微微一笑,便情庄玲吃饭,庄玲叫道:“杜公公,你也一起来吃。” 杜公公道:“小姐吃完我再吃,这也是一样的。” 庄玲本对这位老家人相处甚是亲切,最近又发现他一身功夫高强,是以不愿以仆人视他,杜公公见小姐又嘟起了嘴,忆道:“多谢小姐,老奴遵命1” 庄玲道:。“杜公公,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还有亲人吗?还有别人疼我吗?” 杜公公见她眼圈微红,知道她又在感怀身世,他连忙替庄玲夹了一口酱菜,口中说道。“小姐快吃.粥都快凉了。” 庄玲道:“我爹爹根本不疼我,我妈又忍心舍下了我,杜公公,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以后别什么小姐、老奴地叫了。” 杜公公只要骗得她去悲回音,什么都不成问题,连连道:“一切都依小姐,老奴……” 他见庄玲白了他一眼,便住目不说了。两人吃完早饭,忽然窗外车声辘辘,一辆营蓬马车驶近茅屋。 杜公公望了庄玲,庄玲道:“我们马上便走,杜公公,我们到哪去?” 杜公公道:“目下先避开这是非之地再说,老奴-…-我也没有想到一定的去处。” 庄玲心一动,想起那少年说要到张家口外去,她故作思索想了想说道:“既然江湖上人都怀疑杜公公你藏了地图,咱们现在住的地方也算隐密的了,别人都能跟踪得到,我看……我……” 杜公公道:“小姐有何高见?” 庄玲道:“咱们不如远走高飞到关外或口北去。” 杜公公道:“对!对!小姐真好见识,咱们就到张家口去。” 他说完神秘一笑,庄玲俊脸一红,心中七上八下。 杜良笠盘算已定,便将行李搬到车上,打扮成一老儒生模样,庄玲忽发奇想对杜公公道:“我们避人耳目,杜公公你看我也着男装可好?” 杜公公对庄玲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当下笑眯眯道:“这个……这个小姐如着男装,天下哪有如此使美的少年郎君?” 庄玲华了一口,心中却甚是欢喜,马车走到市镇,庄玲果然买了一袭白衫,戴冠束襟,一派少年书生模样,杜公公瞧着又娇又俊的美丽小姐,一刻变成了潇洒风流少年,不由老怀大开,心中直乐。 鞭声尖影中,马车飞快向西而去,杜公公坐在车中,捧着一本《史记》,聚精会神地看着,有时口中不自禁地吟着,此刻他哪里还像一个仆人,直如一个饱学的老儒。 庄玲从蓬车窗口外眺,只见原野上青苗初抽,生意盎然,路旁树木不断后退,渐渐地离开那居住两年多的小茅屋和清澈见底的小溪,她不觉又有些关念起来。 她远眺了良久,不觉烦倦了,她推推正在看书的杜公公,想要找他东西南北地聊聊打发时间,杜公公正看得入神,竟然没有感觉。 她心中忽然有所悟,忖道:“杜公公文武均佳,为什么甘愿屈居人下,做一名仆人管家呢?难道父亲那么令你钦佩?” 她对父亲并无太深认识,自从她懂事以来,就觉父亲一年到头忙碌不已,而且甚是神秘,她忍不住向杜公公问道:“杜公公,你答应讲你的秘密结我听,现在旅途寂寞,正好解闷。” 杜良笠一惊收起书本道:“小姐,日后时间还多哩,路上灰尘大,小姐你不宜多开口,闭目养养神,前面就到市镇了。” 庄玲知他不肯讲,她心想总有办法磨得你这老头儿乖乖说出,那前面赶车的人敢情是饿坏了,连连催马疾行,快若飞驰。 两人一路西行,地势愈来愈是雄伟,这回投宿一家小客栈中,接近张家口不过是一回路程,杜良笠心中暗暗高兴,此行他时时刻刻留意,并未发觉可疑之人跟踪,至少可以安心住上一段时间,等庄玲再大得懂事一点,自己再潜回昔日庄上,定要将那藏宝之图寻得,只须找到宝藏,以庄玲小姐之敏悟,定可造就成一代女侠来。 庄玲一路上风尘仆仆地赶路,半月来已是心神交瘁,也顾不得客钱好不好,吃完饭便睡。 杜良笠在四周转了一阵,正待回房睡觉,忽然客栈门口争吵之声大起,那掌柜不断说着好话。杜良笠上前一瞧,只见门外立著两个少年,正跋扈不可一世地在找掌柜闹着。 一个少年道:“铁二弟,咱们看得起他,才到这破客栈来住,他竟将上房留给别人,我看干脆一把火烧了,咱们就在野外,也挣一口气!” 那被称为姓铁的少年阴森森道:“丘大哥,小弟正有此意。” 他俩人一唱一和,那掌柜也像是动气了,铁青着脸道:“你两位客人真的如此不讲道理?什么事总有一个先到,别人也是花钱来投宿的,难道就该让你吗?” 那姓丘的少年一言不发,劈面就是一个耳光,那掌柜被打得倒在地上,口喷鲜血不已,杜良笠实在忍耐不下,闪身出来道:“少年人怎可如此暴躁凶恶……” 他语来说完,那性丘的照样又是劈面一掌,杜良笠两手一对,只觉来势飘忽不已,竟然封之不住,他连退数步,对方掌势如附骨之扭,直往门面而来,杜良笠大骇,足跟运劲,倒窜数丈,这才脱出掌影范围。 那姓铁的少年冷冷道:“丘大哥,这老家伙仗着几手三脚猫,还想来管咱们闲事,大哥率性成全他吧!” 杜良笠又惊又怒,不住打量这两人路数,心中暗暗忖道:“这世界真反了不成,董其心小小年纪,竟然一掌击毙庄主,上次夜里那少隼一出手就打倒天山一鹰云若冰,目下这两人高不可测,根本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身法。 那姓丘的道:“好说!好说!” 上前便欲打发杜良笠。杜良笠运功布住全身,正在此时,一个老年儒生轻咳了一声,闪了出来。 他俩人见有人出现身旁,竟然未有感觉,心中不由大惊,只见那老年儒生睑上寒森得不带一丝表情。 杜良笠心道:“此人身法有若鬼魅,脸上罩着面具,分明是不愿别人识破原来面目。 那老年德生道:“两个小子,快替我滚。” 姓铁的冷冷道:“大哥,他叫咱们走开,你看怎样?” 姓丘的怒道:“老鬼是什么东西,二弟你瞧我的。” 姓铁的为人险沉,他见那老儒适才宛若凌空而来,心知此人不大好惹,便激姓丘的去试探老儒深浅。 姓丘的果然受激,他一掌直击老儒,那老儒轻描淡写一振衣袖,便将他攻击转了回去。老儒冷冷道:“你一个不行,两个人一起上。 姓丘的恼羞成怒,一招又攻了过来,姓铁的见老儒身法太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应付的方法,正待招呼姓丘的溜走,忽见老儒一抖手,姓丘的倒退三步,身子转了两个圈,这才定住不倒。 老儒哈哈一笑道:“天下能挡住老夫一掌不倒的人倒不多见,冲着这点,你两个快替我滚。” 姓铁的一拖姓丘的,如飞而去,那老儒振振衣袖,神色流脱已极,也不理会杠良笠,踏着平步而去,也不见他起身势子,半刻消失在黑暗中,杜良笠心中狂呼道:“缩地成寸,缩地成寸,这老者是谁,这两个少年又是谁?” 他呆呆想了半天,此时月正中天,寒光洒地,杜良笠心中无限感慨,他虽练武数十年,在江湖上已属高手之列,可是方才一幕,不要说是那老儒,就是那两个少年,自己竟也递不进招,江湖之大,奇人异士真是层出不穷了。 他嗟叹了一会,想起那掌柜的还倒在地上,他上前待要救醒他,一摸身体冰凉,原来早已气绝多时,杜良笠心中甚是气愤,忖道:“那小子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竟也下此辣手,唉!天一亮闹起了人命官司,我们是远来之客,难免脱不了关系,还是一走了之。 他将掌柜的拖在一旁隐睛之处,自己再无心思睡觉,此地离张家口已近,数日之前他已打发那马车回去。等到天尚未明,便隔窗弹了几下,庄玲警觉爬起身来,只见杜公公神色凛重,叫她赶快起身一同施展轻功而去。 庄玲跟着杜良笠一阵狂赶,走了数十里路,这时天方破晓,天上云影变幻无方,太阳尚未出来,杜公公这才将昨夜之事说出。 庄玲忽问道:“那两个小子可有上次救我们那少年功力深吗?” 杜良笠想了想道:“只怕还比不上那少年。” 庄玲道:“照你说那老人岂不成神汕了?” 杜良笠道:“正是如此。江湖上盛传天下高手首推天座三星和地煞董无公,依我看来,那老者只怕就是这几位之一。” 庄玲正想答腔,忽然前面蹄声一起,两骑缓缓而来。杜良笠身在暗处,是以对迎面来的两人看得很是清楚,杜良笠只觉一震,悄悄拖着庄玲闪身枝丛之中。 庄玲满脸惊疑之色,睁着大眼睛望着杜公公,杜良笠低声道:“那人是丐帮蓝帮主和……” 庄玲问道:“和谁?” 杜良笠叹口气道:“蓝文候帮主和……和咱们以前在上的小厮董其心。” 庄玲只觉身体发颤,几乎支持不住,这杀死父亲的小魔,自己哪天不把他咒上几遍!想不到天涯虽大,自己和杜公公远去口外,竟又会和地碰上,真是冤家路窄了。她胸中思潮如涛,汹涌无比,也分不清到底是恨他还是宽恕了他。杜公公柔声道:“叫\姐,咱们先别露面为妙,那小子功力怪不可测,咱们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这时董其心和蓝文侯已经渐渐走近。晨光曦微,庄玲只见董其心长高了不少,脸上仍是那种满不在平和高深莫测的神情,就是这神情,庄玲曾经如痴如狂地想念过。 董其心道:“蓝大哥,你这样一年到头马不停蹄地为民仗义,小弟好生钦佩。” 蓝文侯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我可不来这一套,那三个变子入了中原,可是中原武林之劫数,我们赶快回去召集丐帮昔日兄弟,好歹也要和他们一拼。” 董其心道:“蓝大哥,只要用着小弟之处,就是千里之外.也必星夜赶到。” 两人谈着谈着,渐渐走远了,杜公公长吁一口气造:“想不到蓝文侯这老叫化子竟然没有死去,庄主安排巧计结果棋差一着,满局告败,人算又岂能胜过天意?” 庄玲心中不住叫道:“他是我的仇人,我以后再怎样也不能想他。” 然而岂又是容易办到的吗? 两人匆匆赶到张家口,才一进城只见一家大宅,大门竟是整块大理石磨成,门口安立着两座石狮,门上金字招牌‘胡记皮毛老店”,斗大之字,笔力有如龙飞凤舞,十分雄健,门前立着十几个短农仆役。 杜良笠道:“在内地曾听人说过,这胡家老店,是天下皮货中心集散之处,上万两银子的珍贵皮裘,此店到处可见,姓胡的家传武功高强,人又富甲天下,是漠南一霸。” 庄玲道:“这姓胡的一个臭商人,杜公公,你瞧他气派可真不小,比咱们庄里还阔气些。” 杜良笠道:“胡君璞为广不仁,他又勾结官府,鱼肉良民,早已恶名远传,只是他为人机智,遇上江湖上比他强的高手必是盛礼相迎,使别人不好意思和他翻脸,怪就怪在蓝文侯那老叫化嫉恶如仇,既然到了此地,怎会容得了他。” 这日正是胡家老店开集市之日,借大一处庄院挤满了各处跑来办皮货的商人,庄玲身上穿得单薄,这塞北之地,虽是暮春时分,犹是春寒不胜,杜公公也发觉了,便笑着道:“小姐,咱们先将行李放到客栈,回头来逛逛这皮毛市场,小姐也好选件合身的皮裘。” 庄玲点点头,这张家口是塞外第一大城。两人一路行来,这才第一次找到雅致客店。庄玲独自包了一个小院,只见亭台花谢,居然布置得甚是恰当,心中不由大喜。她是少女小胜,心中想到什么便做,她想身到全国闻名的皮货城,她急忙催促杜公公快去,杜公公连古应好。 两人走进胡家皮货老店,只见遍地都是皮裘,各种皮货陈列,真是美不胜收,那院子又深又阔,根本看不出到底多大,到处都在议价,十分热闹有趣。 庄玲看了半天,却无一件入目,她昂首问杜良笠道:“杜公公,有一种发银色淡淡的光茫的狐皮裘,这里怎么没有看到有买?” 杜良笠道:“狐色发银,已是千年以上老狐,这银色狐裘,端的一尺万金,原是大内珍品,这胡家老店虽是名满天下,只怕也无如此贵重货色。” 他话才一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咱们胡家老店从来没有缺过顾客所须要之货色,只是银色抓裘,价钱可大得吓人,阁下可别吓着了。” 庄玲回头一看,原来是个掉头鼠面汉子,她怒目而视,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别人闲事。” 她发怒之下,露出又尖又娇的嗓声,那汉子不但不气,反向身旁一个伙伴淫亵笑道:“好俊的小相公,不知是哪个班子里的。” 杜良笠大怒,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伸手轻轻一拍那猥亵汉子道:“朋友,讲话留点口德。” 那汉子只觉后心一麻,张大口竟说不出话来,庄玲见杜公公制住邪人,心中一喜,忽然人丛中起了一阵扰动,一个少年昂首阔步而来,他行走得又快又疾,根本不管面前人,明明瞧着他要撞到人,不知怎的他身形一滑又问了开去,众人不由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杜良笠见银光闪闪,那少年已走近院中大厅,杜良笠悄悄对庄玲道:“你所说的银色狐裘这便是了,此人一来,此地只怕又有好戏看了。” 原来那少年正是齐天心,庄玲早就瞧清,她心中不悦,暗自忖道:“他怎么没瞧见我?还是故意装的?” 她转念一想,又不觉失笑:“我扮了男妆,他怎会识出是我?这人粗心大意,不像董其心满腹阴险,我倒喜欢这种开朗性子。” 那汉子伙伴原想找杜公公麻烦,这时见那少年来得奇特,注意力分散,也忘了寻杜公公霉气。 齐天心横冲直闯,一会儿便闯进大厅之内。庄玲忍不住好奇之心,拖着杜公公也跟了进去。那些皮货商人只道齐天心不是皇室宗亲,便是巨宦名门公子来购皮货,这事在胡家老店也是常有之事。 杜公公才一进厅,只见大厅门口四个衣着整齐的汉子,神情痴呆立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杜公公低声道:“这少年好快身法,咱们并未曾听到半点搏斗之声,这四人都点了穴道。” 庄玲正待举手去推那内厅之门,杜公公忽道:“小姐且慢!” 正在此时,里面已传出齐天心朗声叱黄道:“哪一个是胡君璞,快出来答话。”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在下胡君璞,不知公子寻在下有何见教?” 齐天心哼了一声道:“你为富不仁,附近百姓就没有不骂你的,再说你每次大集贩卖皮货,却又在家中设下赌局,将那些远道而来的小商人,赢得血本无归,走头无路。” 那胡家老店老板胡君璞是个极精的人物,他心想这少年直八厅中,门外的人竟未发出半点暗号,知道已被人作了手脚,他知道齐天心不好惹,当下赔笑道:“小老地闲着无事,和朋友们玩玩牌,这个……这个……” 齐天心怒道:“赌原是碰运气,你却不该骗赌受诈,昨天那老实商人,被你骗去订货银两,要不是本公子出手相救,老儿早就投河自尽了,来来来,本公子和你赌上一局。” 胡君璞陪笑道:“小老儿怎敢和公子赌。” 齐天心冷冷道:“本公子不耐和你罗嗦,现在一切现成,我就和你赌一次,你赢了本公子身上这件狐裘给你,如果你输了,哼哼,可要关门大吉,替本公子滚出张家口。” 庄玲忍不住轻轻拉开一丝门缝,杜良笠一瞧,只见厅中高高矮矮围满了人,原来正在赌牌九,那胡老板坐在上方,显然是在推庄。 那胡君璞爱财如命,他一打量齐天心身上所穿皮裘,心中狂跳不已,他买卖皮货几十年经验,所见名贵皮货何止万千,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斯空裘,他心中估量:“这件银狐裘乃是干年老狐集腋而成,相传妙用无穷,我老胡送上门来生意如何不做。” 他明知对手善者不来,可是重宝当前,不觉迷失了本性,他对赌是十拿九稳,当下正色道:“一切就依公子,咱们赌。” 齐天心冷冷道:“你砌牌吧,我可不怕你弄鬼。” 其实他对赌乃是门外汉,根本一窍不通,就连牌的大小都不懂,他心中另有计较,是以悠闲地斜明胡君璞,只见他熟练地砌好脾,一撒骰子,口中叫道:“七天门。” 伸手便欲去拿牌,齐天心也一伸手装作拿错了牌,轻轻一按,胡君璞手来牌上,竟然拿牌不动,原那牌子已是齐天心运内劲陷入桌中,那张大桌乃紫檀所制,坚逾钢铁,胡君璞心中一寒。齐天心一拂袖子,众赌徒还没看清楚,齐天心已取了那对牌,砰地一声翻在桌上。 众赌徒一齐叫道:“至尊!至尊!”原来那牌正是一个三配上一个六是牌九中最尊的一道。 胡君璞脸色灰白,齐天心装作内行道:“你这局输了,就请你收拾行李,替本公子离开此地。” 胡君璞站起身来一言不发。齐天心又遭:“如果下次在别的地方再遇到你欺压良民,可就没有这样便宜了。” 胡君璞问道:“请教阁下万儿?” 齐天心道:“我叫齐天心,你向江湖上打听打听!” 胡君璞心中一惊,面若死灰踉跄而出,杜公公一拉庄玲,闪身门后。 齐天心追赶三个异服青年,追失了目标,又跑回来闲荡,不知天高地厚地替本地除了一个大害,心中不由得意洋洋,心想又可大出风头了。他大步走出厅来,到了门边一停,冷冷道:“门后的人出来,不然在下可无礼了。” 杜良笠无奈,只有和庄玲走了出来,齐天心一瞧庄玲,他心中大惊,脱口道:“你……你真像一个……一个人。” 他上次黑夜出手解了庄玲及杜公公之危,他心志高傲,为人又是粗放,对杜良笠并未留心注意,此时杜良笠换了一身衣襟,竟然识不出来。 庄玲心中一甜,忖道:“原来他没有忘记我,这人真傻,他真以为我是男人。” 庄玲向他笑,齐天心只觉如盛开鲜花,明艳无比,他结结巴巴道:“小……小兄弟,可是……可是姓在?” 庄玲心中暗笑,她少女心注,最爱逗人,就是对仰慕之八,却也不能另外,她摇摇头道:“小可胜张,不敢请教兄台大号。” 其实她方才已听见齐天心自己报名,齐天心见他不姓庄,心中怅然若失,他支吾两句,跨出门外。 杜公公嘴角含笑,庄玲嗔道:“杜公公,这又有什么好笑。” 杜公公道:“小姐,这少年神采飞扬,什么人都不会放在他眼中,也真难为他,居然记住小姐姓氏。” 庄玲大羞,忽然久、而一阵欢呼,有若雷鸣。庄玲、杜良笠走出一看,只见院中秩序大乱,拥进一大批百姓,将齐天心抬得高高的就往外走,经过之处,众人纷纷恭身行礼,就如天子王公巨侯巡行民间音疾一般气势,那齐天心微微向众人点头示意,那银色抓裘在阳光下更显得高贵华丽。 杜公公悄悄地道:“胡老头作恶多端,这姓齐的少年替民除害,难怪老百姓欢呼欲狂了。” 庄玲默然,她心里在想:“我巴巴赶到张家口来,不知他是否又要离开此地,我何不上前问问。” 但他毕竟害羞,眼见众百姓将齐天心抬出院子,渐渐地愈走愈远,她心中无限怅然。杜公公如何不知她心意,嘴角含笑,心中老早便有计较。 第十二章 悠悠众口 杜良笠见庄玲痴痴望着姓齐的少年,便知道小姐对那姓齐的颇有好感,脸上不由露出神秘笑意,庄玲见齐天心渐渐走远,心中仿佛失落了一样顶关切的东西,她回头一瞧,杜公公笑意来混,心下不由得十分羞愧,她乃是娇纵已惯之人,当下唤道:“杜公公,你笑什么?” 杜良笠支吾道:“这姓胡的几代横霸口北已百十年,想不到被这少年像丧家之犬一般夹尾而逃,真是天网恢恢,恶有恶报。” 庄玲道:“这皮货堆集如山,价值何止千万,一刻之间,均变成无主之物,杜公公你说一个人要这许多钱干吗?” 杜良笠叹口气道:“财富权势迷人心窍,世上又有几人能瞧得透,小姐你年纪太轻,不说也罢。” 庄玲一嘟嘴道:“又是说年纪太轻,杜公公,我要长得多大了,才能不算是小孩子?” 杜良笠含笑不语,半晌才道:“小姐你来此不是要选购一件皮裘吗?放下这无主之货,任你随手取拿便是。” 这时院中人声喧杂,那些伙计见东家被人赶走,平日他受东家刻薄,此刻反有喜悦之感,只求赶快将所经营之货脱手,捞上一大笔也好另寻生计,是以不管皮货品质,纷纷以二十两银子一件出售,那远道而来的皮货商人,眼前如此便宜可图,都拼命抢购,是以秩序大乱。 庄玲皱皱眉道:“这些都是凡品,要是有那银灰邓裘,倒可以弄上一件。” 杜良笠一眼看中一件墨色狐背拼成之外裘,他一摸囊中取出一锭大银,足足有五十两重,随手丢在柜桌之上,取下那皮裘,扶着庄玲从人丛中挤出。 杜良笠心道:“小姐人白如玉,穿上这墨色衣襟,更显得明艳。” 口中却不停地道:“穿件皮裘御寒也是好的,这皮裘如按常价,只怕在五百两左右哩!” 他目光极是犀利,这皮裘标值正是五百六十两白银。庄玲嚷道:“杜公公,你真罗嗦,你这样拾破烂一样拣了便宜货,哪个要穿才怪哩!” 杜良笠含笑道:“小姐,咱们漂泊在外,一切都得将就些。” 庄玲气道:“这也将就,那也将就,上次在北京城外,那几个无赖官家少年欺侮到我头上来,你不但不出手教训他们,反而向那些坏蛋赔礼,这种便宜货,我……这我可受不下了。” 杜良笠不知她又为何突然发脾气,只好柔声道:“好,好,小姐不穿就不穿,等以后有机会碰上那姓齐的少年,问问他身上那银裘是哪里买来,老奴拼着老命也替小姐弄上一件来。” 庄玲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发火,她恼怒那姓齐的少年粗心大意,又觉得自己衣上寒酸不能和别人相比,不由乱使性子,将一肚子火发泄在杜公公身上。 她瞟了杜公公一眼,只见他白发萧萧,面上皱纹深刻,仆仆风尘,心中忽感不忍,对于适才使气也觉甚是渐愧,但她是做惯了大小姐,要想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竟是难比登天,只有嗔笑道:“这儿没有什么热闹可瞧的了,咱们这就去罢。” 杜良笠心中一松,望着庄玲又喜又喷的模样,心中一震,多年前那熟悉的影子又浮在眼前,依稀间有几分和庄玲一样。 两人漫步走出胡家老店,杜良笠忽道:“那姓齐的少年不知究竟是何路数,瞧他手面阔绰,就是王孙公子也是望尘莫及,偏他武功又深不可测,真令人猜不透了。” 庄玲漫声道:“杜公公,那姓胡的恶霸看样子极是精悍,他会这么一走了之吗?” 杜良笠沉思半晌道:“这事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好在那姓齐的武功高强,别人也奈何他不得。” 庄玲不语,暗中放心不少。两人走回客店,吃过了饭,休息一会,杜良笠道:“咱们既要定居张家口,先得找幢房子才成,目下闲着无事,小姐好生休息,待老奴去瞧瞧。” 庄玲道:“我不累,我也要去。” 杜良笠无奈,只得依她,才一走出门,只见街道上两人疾奔而来,杜良笠眼快,他拖着庄玲闪向暗处,自言自语低声道:“”那两个主儿又来了,真是怪事,明明往中原跑,怎的又折转了回来,难不成……” 他心中一凛,耳畔庄玲低声道:“又是董其心那小贼和胜蓝的叫化头吗?” 杜良笠点点头,庄珍道:“我要去问一问这小贼,咱们见他可怜,好生生地收留他,他却为什么要害爹爹。” 杜良笠压低嗓子道:“小姐千万莫鲁莽,报仇之事不急于此时。” 这时董其心、蓝文侯已走进客店。蓝文侯道:“小兄弟,那人机智已极,咱们一路上跟踪而来,竟吃他走脱,今晚就是搜遍这张家口,好歹也要将那厮寻出。” 董其心道:“大哥身有急事,为小弟私事又来回奔波,小弟何能心安,那厮手脚虽是贼滑,但小弟自认尚能对付,大哥你还是快赶回开封去处理正事为妥。” 蓝文侯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扭扭捏捏起来了,大哥怎会和你讲客气,你追赶那人,可看清他面孔没有?” 董其心道:“虽未看清他面孔,但是他身形小弟再怎么也不会认错,大哥,这人与小弟心中之私,只怕大有关系,小弟知他姓秦,与另一姓梁的两人蒙了面在庄人仪的家中作客,那个姓梁的已经死了……奇的是这娃奏的独臂我分明看见他已死在管目神睛的金针下了,怎么又复活了。” 蓝文侯久走江湖,并不追问其心的身世秘密,两人虽则结伴千里,成了披肝沥胆的义气朋友,但蓝文侯对这神秘出奇的小兄弟,仍然觉得是一个谜。 蓝文侯沉吟片刻道:“适才天黑在城外我追赶他时,在月光下总算看清他的面孔,这事实在太奇,倒教大哥不敢相信了。” 董其心道:“大哥有什么发现?” 蓝文侯道:“此人竟和昔年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一个人物长得极为相似,如果真正是他,不是大哥泄气,小兄弟你武功虽比大哥高明数倍,但绝不是那入敌手。” 董其心紧张问道:“大哥你说的是谁?” 蓝文侯一个一个字慢慢地道:“小兄弟你可听过地煞董无公。” 董其心中大震,那在暗处的杜良笠也是一凛,身子不由微微打颤。 董其心略一沉吟,不觉恍然大悟,他纵声笑道:“这人平常总是蒙面,这只怕不是他的真面孔哩!” 蓝文侯哦了声道:“这样说来,他是伪装了。” 董其心忖道:“这姓梁的好好在庄人仪庄院中,忽然失了踪迹,只怕是偷了一具面具,想要实行什么阴谋。” 蓝文侯又道:“如果真是如此,大哥倒有段事亲身目睹,与今日之事颇是相似。” 他两人说着说着,不由走进客店,蓝文侯向掌柜要了一间房子,和董其心走了进去,杜良笠向庄玲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偷偷溜了出去。 蓝文侯坐下来道:“江湖上人人传说地煞董无公性子疯癫,嗜杀若狂,其实人言传说,却也未必令人全信。” 董其心见他谈论到父亲之事,不由聚精会神,倾耳而听。蓝文侯道:“那年我丐帮刚刚在无锡开完三年一次的大会,我这个叫花头儿交待完了众人请事,乐得清闲数目,游历一下这天下第二大潮。放舟碧波,忽见远远风驰电疾行来了一条小舟,才一眨眼,便由一个小黑点划到近前,上面坐着一个青年儒生和一位秀丽姑娘。” 蓝文侯歇了歇又道:“我仔细一瞧,原来那划来的却是一个木盆,那青年儒生用剑拨水,却行走如飞,瞧他神气安定好不慌洒,我正看得出神,暗想天下之八,真是能人辈出,忽然一声暴喝,湖面上出现八九条大船,直往这儒生追来,我一瞧那旗帜,竟是在太湖称王的太湖龙王李发发的船队,我当时心中不服,暗忖这么多人追赶别人一条小船,实在太不英雄,便想打抱不平,心想以我丐帮声威,或者可以使李龙王卖个面子,放过那儒生,正在盘算亮出万儿,只见那青年儒生施剑一拨,那木盆端正停在湖上,湖波如涛,那木盆似钉在水上,一动也不动。” 其心天资敏悟,已然听出几分,他为人最是沉着,并不打断蓝文侯讲述,蓝文侯接着道:“那太湖船队部众在船头叫道:“只须放下那娘们,便可饶你一条小命。” 那青年儒生不慌不忙,闻言不动声色,仰目望天,竟然丝毫不瞧对方在眼内。我当时着急,心想你本事虽高,怎抵挡这数百水贼,那青年缓缓道:“李发发,久闻你盗有道行,平日劫富济贫,念你尚无太大恶行,你们快快回去吧!” 李发发一声狂笑叫道:“我李发发一生连天地鬼神都不卖账,倒要听你这后生教训,哈哈,好一个后生可畏。” 那青年不再说话,只漫不经意四下张望,李发发一声令下,那船家纷纷转舵,形成包围之势。我看看形势已急,伸指一弹,弹出我丐帮令信,邵钢箭令深深没人大船主桅。李发发高声叫道:“丐帮哪一位英雄来临,在下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已极。” 我朗声道:“在下蓝文侯,幸见太湖龙王。” 那时丐帮威名正盛,李发发也知丐帮不好惹,当下客客气气接待我上了大船,我这人不善言辞,开口便道:“这位朋友和在下有缘,就请龙王高抬贵手。” 我原以为他会卖一个面子,只因当时大江大河都是我丐帮地盘,端的不可轻视,谁知他脸色一变道:“别的都可依了蓝帮主,这个可是不成。” 我当时年轻气盛,马上就要发作,后来一想我今日人孤势弱,这场架是打不成的了,不若过几天约上雷老二萧老五他们再来瞧瞧颜色,那李发发盛气凌人,下令将那两人活捉,船上跳下十数壮汉,向那小木盆游去,那青年一手托着女子,双足一展,就如一头大鹰,凌空跃到我们身旁。 他一言不发伸手一按主桅,只听啪地一声,我那丐帮铜箭个像活了一般激跳而出,落在他掌内。 我心中大惊,心想这八年纪也不过和我相若,功力怎么如此深厚,他这逼物使劲,内力已到收发自如地步,我一年到头行走江湖,这等高手倒是没有见过。” 董其心道:“上次那姓齐的在酒店露的一手,也和这个差不多。” 蓝文侯点头道:“李发发脸色大变,作势便想要围殴,我蓝老大可就看不惯了,那青年儒生向我笑了笑,飞身又带着那个女子到了另一条船,也在主桅按了按,又跃到第三条船上,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也来不及阻拦,那青年又跃上别船,只片刻工夫,他酒然又立在李发发身前。 他沉声道:“李发发,你劫财便不该劫人,我本不想管你们这些人闲事,可是既叫我撞上了可就算你们倒霉,如果不服气,有如船桅。” 他伸手连挥,每一只船上粗可合抱的主桅,竟然纷纷齐腰而折,我当时惊得合不拢嘴,又是佩服,又是惭愧。李发发脸色铁青,暮然右后一挥,只见船舱之下跃出了二十名大汉,各执硬弓一言未发便向那青年书生射去,李发发一拖我一按桌上暗门,双双落到船下。 我当时心中担心不已,那青年武功再高,这船上太狭,二十支硬湾真可把他射成刺犯,正待破舱援救,忽然咋喀一声,那青年竟然打破厚逾五寸甲板,也落身舱内,一出手便点中李发发大道,扬长而去,待我走出舱来,只见那二十名弓箭手都呆呆立在甲板上,如木雕泥塑一般,我心中对那青年已是佩若天神,也不知他用什么身法,能在间不容发中闪避过箭雨,还弄倒这二十名壮汉,放目远眺,那小木盆已然远去,又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董其心已隐约猜到蓝文侯听说的多半就是父亲昔年英雄事迹,他见蓝文侯眉飞色舞,心中也不禁雀跃不已,但脸上仍是淡然。蓝文侯接着道:“我回到舱下替李发发去解穴道,可是拍了半天,并不见效,那二十名壮汉也是受了独门点穴手法,我竟无法解救,心想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解穴,血脉阻塞,这帮人只怕便得落个残废。那青年武功高级,手段却是太过一点,那太湖帮众见太湖龙王被制,一时之间也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之时,忽然远远湖上湖萧声起,朗朗极是悦耳,不一会那小木盆划来,船上立着的正是那俊雅儒生,只见他全身白衫,夕阳初照,真如神仙,他见我还在船上,不由神色微诧,又向我笑笑,跃过船来,伸手便解了众人穴道,李发发满脸萎靡之色,那青年似不忍,停了片刻才道:“如果你知道今日败给谁,你便不会如此丧气了。”我心想这青年甚是天真,想来涉世未深,哪有向敌人如此解释的,明明一片好心,倒被别人误会成有意藐视。李发发沉脸不理,那青年又道:“在下姓董草字无公。” 其心听到这里,心中猛跳不已,他明知这事的结果定是如此,可是从蓝大哥口中说出,瞧着蓝大哥那坚毅的脸型,其心恍若他已替父亲洗清了冤枉一般高兴。 蓝文侯见其心脸色激动,双目放光,他知道这个小兄弟平常深沉沉着,心中不由暗暗称奇,蓝文侯又道:“那青年一出此言,不说李发发面无人色,就是我这自命见识多广的丐帮帮主也是大惊失色,要知董无公名噪湖海,是江湖上人见而丧胆的魔头,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清秀青年。 李发发沉吟半天才颤声道:“望阁下手下留情,只要留下我兄弟性命,这……这太湖基业和我李发发只管由阁下发落。” 董无公一怔,哈哈笑道:“我遍行天下,岂在乎你这区区太湖,李发发,自古豪杰往往败在色字一关,你可要小心了。”他说完便走,过了半天,湖上飘来鸣鸣的策声,交杂着几句歌声,那歌词我还记得:“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那悠悠众口,难道黑白。” 那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是低沉,突然洞萧之声一断,湖面上静悄悄的,我和李发发面面相觑,那太湖龙王平日何等威风,此时恍若恶梦初醒,又若死里逃生,好半晌才安定下来,我便告辞而去。” 其心心中默默念道:“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较比明月。” 一时之间,他忽然觉得父亲受人冤枉一世,却是默默忍受,心中真如沸腾,几乎放声大哭。 其心心细无比,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秦岭,蓝大哥和爹爹照了面,蓝大哥怎会认不得父亲? 他心中狐疑不解。蓝文侯又道:“这事一了,我才走出太湖的头一天,忽然接到报信,丐帮江南大舵被人整个给拔了,四十九名分舵主都被剑剑斩绝,来人竟自称为赫赫大名的地煞董无公,我再一盘问那报信的帮众,那事发之时却正是董无公在太湖上泛舟之时,此人难道还有分身之术不成?” 其心心中思索蓝文侯为什么见了父亲之面竟不能识得,忽而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嗲爹最近几年苍老得很快,简直和我小时候变了一个人似的,蓝大哥看见父亲时只怕是三十年以前之事了,他骤然见到苍老的父亲,自然~时认不出来,何况他上次身中南中五毒,神智已不太清楚。” 其心转念又想道:“就是庄人仪他们制的父亲面具,也是照爹爹年轻时容颜所做,难怪我见那面具虽然制得微妙微肖,总觉和爹爹有点不同,原来就在神态年龄上有差,蓝大哥一看那姓奏的戴上面具,自然便会想起爹爹了。” 他疑念一释,又听蓝文侯道:“后来我仔细沉思,便断定-定有人冒地煞董无公之名,可是那湖上所见之青年,功力之高是我平生未见,除了地煞又有何人具此功力,那么血洗丐帮江南大舱之人,一定就是冒牌的了,可是能一手摧毁四十余名武林高手,那人功力也是骇人听闻的了,这事一直没有结果,丐帮从此退出江南,可是我心中还是以为那湖上所见青年才是地煞董无公本人。” 其心好生感激,他正色问道:“蓝大哥,如果天下人都说他是该杀之人,而你又明知他是正直善人,你却将怎样?” 蓝文侯不假思索地道:“只要为了正义,就是抛头颅也是小事,何惧天下之人?” 其心恳切地道:“蓝大哥,你真是血性汉子。” 他伸手紧紧握着蓝文侯,只觉蓝文侯那又宽又大的手,传出股股热流,暖哄哄地流过心中。 蓝文侯道:“后来我将此事告诉周石灵道长,咱两个在多年以后,琢磨了许久,得到一个共同结论:那冒充地煞董无公之人,也是一个绝代高手,滥杀无辜,不顾道义,都是此人杰作,然后嫁祸地煞董无公,此人积虑处心,一定包藏着一个极大祸心。” 董其心暗忖道:“爹爹功力丧失,定与这冒他之人有关,我住在庄人仪庄中,他们有爹爹面孔的面具,但这些人武功毕竟有限,冒充爹爹也只能骗倒一般江湖中人,难道……难道他们后面另有主使之人?” 他想到此,心中不由一寒,对那姓秦的便起疑心。 两人商量一会,蓝文侯突然一掌灭了桌上油灯,其心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只见两条人影一闪而逝,其心还待去追,蓝文侯道:“小兄弟,这两人走远了,追也追不上,咱们不如分途去寻寻你要找的人,只要此人还在张家口,总不怕他跑到天上去。” 两人一纵而去,原来蓝文侯和董其心昨日出了张家口,夜里其心遇上了庄人仪家中蒙面神秘的姓秦的汉子,他心知庄人仪家中每个宾客都和父亲之事有关,他想父亲匆匆又赶到昆仑山去,不知是何事故,这姓奏的行动古怪,自己倒要探探,便跟踪而来,蓝文侯终觉不放心这个小兄弟,也陪他重折而回。 且说杜良笠和庄玲在外转了半夜,却找不到出售之房屋,回来时经过前院,只隐隐约约听到蓝文侯和其心正在畅谈,便偷偷凑近了去听,才一走近便被蓝文侯发觉,两人连忙溜走,才一进了独院,只见屋内灯火全暗,杜良笠蹑步走近,正待上前开门,忽然一个低声音道:“杜总管,你瞧是谁来了?” 杜良笠一听那声音,心中又惊又喜道:“秦叔奚,原来是你。” 屋里那人把灯一亮,正是庄人仪在中那姓寨的独臂蒙面人,他躲避其心的追踪,无意之间发现杜公公行踪,便偷进屋中等待。蓝文候虽是老江湖,却又没想到追踪之人居然大胆无比,就在眼前。 姓秦的怎么会死而复生?这是一个大关键,他关系着其心后来的一生。 那姓秦的蒙面人打量庄玲一下道:“几年不见,小姐愈发秀丽了,杜兄这几年可好?” 庄玲抢着说:“秦……秦大叔,这些年来咱们可吃了不少苦头,秦大叔,你一向在哪里呀?” 秦叔奚黯然道:“这些日子,我哪一天不在想替在主报仇,可是想来想去,那性童的小厮武功高强,后面一定又有人指使,千万鲁莽不得。” 杜良笠道:“秦兄千里赶来,难道有甚大事发现不成?” 秦叔奚道:“咱们报庄主之仇时机已至,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仅能够把姓董的小贼除去,就是丐帮那些家伙也可一网打尽。” 杜良笠沉声道:“此话当真?” 秦叔奚缓缓退:“西域凌月国主亲自到了洛阳。” 杜良笠大震道:“凌月国主,那么中原武林岂不要遭殃?” 秦叔奚道:“地带了九个徒弟,一路进入中原,杀了不少高手,凌月国主三十年前到了中原一次,和中原群雄争斗,结果和你们庄主结下了一段交清。” 杜良笠点点头道:“你的意思要我们到洛阳去求他出手报仇?” 秦叔奚道:“正是此意。” 杜良笠沉吟半晌,他向庄玲望了望。庄玲道:“只要报了爹爹妈妈的仇,我们辛苦一点也算不了什么吗?” 杜良笠道:“小姐好志气。” 庄玲心中忖道:“董其心,你骄傲心狠,总有人能制住你。” 她不由又想起董其心那洒脱可爱的面孔,她连忙把那面孔驱出脑海,她暗暗道:“父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不能心软。”忽然齐天心那张漂亮面孔又浮了上来,她只觉心中一乱。 秦叔奚道:“杜兄最好明日就动程,小弟避开蓝叫化子姓董那小厮,再相机在洛阳会合。” 他说完便从窗口出去,杜公公喃喃道:“庄主夫人阴灵不远,助老奴一臂之力。” 庄玲眼圈一红,看看天色不早,便进了寝房。杜良笠凝视着那闪闪的灯火,默默地盘算着…… 次晨一早,杜良笠届妥了车子,便又兼程赶回去,他俩人一路跋涉而来,又原路返回,庄玲对旅途生活枯燥,十分不耐。 马车踏着黄沙滚滚的道路,不一会走进了一个林子,朝阳初开,林中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杜良笠抬眼一看,脸色大变道:“谁在这林中杀人?” 庄玲一瞧,前面草丛中果然血迹斑斑,那赶车的人心惊胆颤,勒马不敢前行,杜良笠庄玲下车走去,才走了数十步,那血腥之味愈来愈重,忽然眼前一暗,树木甚是密茂,两人拨开小树,只见不远之处几株冲天古木,上面悬着七八具尸首,每具都是全身伤这,惨不忍睹。 杜良笠皱皱眉沉吟道:“这口外之地怎的也这么不安宁?” 庄玲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她忽然想起一事,叫道:“杜公公,那不是昨天卖狐裘给你的人吗?” 杜良笠照他所指一瞧,正是那胡家老店中的伙计,他略一考虑,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叹口气道:“这些都是胡家店伙计,他们纷纷席卷而逃,却是逃不过胡君噗手掌,人为财死,此言看来真是不错。” 庄玲道:“你说是那姓胡的回来下的手吗?好毒的手段,那……那……那真是可怕。” 杜良笠知她心意,忆道:“那姓齐的一定走了,胡君噗才敢回来下手,其实,就是十个胡君噗,也不是他的对手。” 庄玲大为放心,突然林中蹄声大作,杜良笠闪身护在座玲前面,只见对面树丛深处,一骑一人如飞而至。 庄玲借在晨光,看清楚来人,她心中狂跳不已,原来那来人却是齐天心,他背上背了一个汉子,气息全无,想是死去多时,赫然正是那胡君噗。 庄玲匆匆赶回中原,早上竟忘了着男装。齐天心瞧见了她,连忙下马将胡君噗抛在地上,凝目看了庄玲一眼,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杜良笠道:“这厮定是以为阁下走远,便想回来重振威风,先下手杀人,立个下马威,想不到毕竟逃不过阁下手中。” 齐天心点头道:“我一时疏忽,倒叫这几人白白送死,真是叫人不安。” 杜公公道:“生死有命,这也怪不了谁?” 齐天心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他忽然失声道:“庄姑娘,你……你就是……你扮装那姓张的男子,我竟被你骗过了。” 庄玲见他这时才发觉,心想你这人粗心大意得很可以了,她抿嘴道:“我姓庄,谁又装什么大男人了,真是奇怪。” 齐天心见着了她,心中甚是喜欢,忙说道:“庄姑娘,你们怎么也千里迢迢跑到塞外来?真是凑巧,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庄玲粉脸一红,这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远来张家口,固然是为了避仇,但少女芳心,却另外暗藏了一份心思,庄玲好像秘密被人拆穿,又是羞涩又是恼怒,好半晌才道:“我们到处受人欺侮,只好东逃西躲了。” 她半真半假,但想起身世楚楚可怜,不禁真的悲从中来,眼内珠光闪烁。 齐天心道:“谁敢欺侮你,我替你出气。” 他激动之下,冲口而说,庄玲听得甚是受用,她幽幽道:“像你这么高的武功,自然没有人敢与你作对了,可是你可知道,我……我们……别人看我们一老一小,好像是天生该被欺侮似的。” 齐天心叫道:“倒底是谁欺侮你,你告诉我个姓名总可以。” 庄玲道:“我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总之有很多人便是了,喂,你……你……真愿和我们作朋友吗?” 在冷四下一看,杜公公已经走开,她大胆瞪了齐天心一眼,只见他朗朗丰采,实在潇洒之极,脸上一片坦诚,和那冷漠深沉得像石头一般的董其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齐天心点点头,庄玲道:“如果我们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你也愿意和我们作朋友?” 齐天心一怔,口中茫然道:“你怎会是坏人?你怎会是坏人?” 庄玲心中一喜,不觉笑靥如花。齐天心结结巴巴地道:“你……庄姑娘现下又要到何处去?” 庄玲道:“我们又要回洛阳去。” 齐天心面露喜色道:“我在此地还有事要办办,我日后也要到洛阳去,那时咱门又可相见。” 他坦然而言,神色甚是诚挚,庄玲又羞又喜,只见齐天心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情意,她正待开口说两句好听的话,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齐天心道:“省娘路上珍重,我……我这就去了。” 庄玲黯然低下头去,待她抬起头来,齐天心已放马而行,她招招手,齐天心又走了过来,庄玲柔声道:“我脾气不好,你别见怪。” 齐天心虽有满腔情意,但却说不出来,他只点点头道:“你脾气很好,很好,就是你生了气,我……我也不去怪你。” 庄玲道:“你永远不怪我?我乱发脾气你也和我作朋友?” 齐天心道:“永远不怪你。” 庄玲只觉眼角一酸,流下两行眼泪,她忙挥袖措去,轻叹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好……你……你去吧!” 她呆呆看到齐天心影子消失在来路上,这时杜公公也叫赶车的把车赶了过来,马鞭一抖走过了林子,又是漫漫黄沙,一片大地。 杜公公忽道:“如果那蓝文侯和董其心赶回,又碰上咱们,咱们可要装得使他们不起丝毫疑念。” 庄玲道:“他难道认不出我?” 杜公公道:“小姐这三年模样大变,已是个如花少女,那厮一定认不出来,我老儿戴上人皮面具就可以了。” 庄玲道:“那咱们也改了称呼姓名,他便不会怀疑了,好,杜公公,咱们就父女相称。” 杜公公大惊道:“这个折杀老夫了。” 庄玲道:“你就依了我。”杜公公望着她,对于这个娇惯了的小女孩,他可是没作手脚处。 他们走远了。过了半天,这路上来了两人,正是蓝文侯和董其心。 董其心道:“蓝大哥,咱们既然追丢了那独臂人,此处也不必多留,咱们快走吧!” 蓝文侯道:“小兄弟,我知你的意思,但你的事也很重要,咱们分道扬镳如何?” 董其心道:“那么我再从大哥一程。” 其心陪着蓝文侯再走出了张家口,漫长的黄土道,就只有他们两个行者。 蓝文侯抬眼望了望四周,风沙在空中飞舞着,他叹了一口气:“小兄弟,送人千里,终有一别,你到此为止吧!” 其心道:“大哥你这就到开封去吗?” 蓝文侯道:“是啊,我得日夜兼程,而且全走小路间道,定要在那三个异服狂人之前赶到开封……” 其心皱了皱眉头,有一个问题他一直藏放在心里.到了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问道:“蓝大哥,不知那三个家伙是一齐赶到开封还是分头行事?” 蓝文侯道:“据我猜想,他们必然是一齐先到开封作案……” 其心想了想道:“开封城有雷二侠在,再加上大哥你,那三个异服狂人虽然厉害,但要想在开封城里杀人作案,只怕便没有那么安稳了,我担心的是……” 蓝文侯道:“你担心什么?” 其已造:“如果那三个家伙不先到开封去呢?他们先到洛阳……或是长安,那边无论是穆十侠和萧五侠,或是白三侠与古四侠,只怕……都非那三人敌手!” 蓝文侯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咱们摸不准他们究竟先到哪里,咱们只好如此分配了——”” 其心道:“若是他们先跑到洛阳,白三侠和古四侠两人怎能敌住?以他们两人的性子,必是一拼了之,那岂不要糟?” 蓝文侯呆了半晌,长叹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若不是个个挟技藏诸名山,管天下事的大担子,又怎会落到我蓝文侯这等不成才的身上来?罢了罢了,一拼罢了,我不管谁又来管?” 武林中身怀绝技的高手不乏其人,但是不是关在庙宇道现里面念经,就是躲在深山茅屋之中,修身养性,蓝文侯终生栖栖惶惶,吃自己的粗茶淡饭,管天下的不平之事,到头来丐帮还让人给拆散了,就没听见哪个武林高手出来为他抱不平的,他虽然是英雄肝胆,这时仍是忍不住大发牢骚了。 其心默默想了一想,忽然道:“大哥,你到开封去,我到洛阳去吧!” 蓝文侯一把抓住了其心的肩膀,激动地叫道:“小兄弟……小兄弟,我早就知道你是满腔热血的!” 其心是个城府颇深的少年,他尽量使自己冷得像是一块冰,好像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够使他的热血沸腾,但是有一件事是无法改变的,那便是——天是地煞董无公的骨肉,他的血脉中流着的乃是董无公那热情的热血! 此刻其心终于无法再冷静了,他曾不只一次告诉自己,只管自己的事才是最聪明的人,世上不平的事太多了,要管也管不完,无法阻止所有的不平事,只有躲避它算了,但是其心愈是冷静,愈是躲避,结果却是逼着他一步步地步入世上的不平事中。 蓝文俱兴奋地拉着其心的手道:“那么小兄弟,咱们立刻就各奔目的,洛阳城中悦来老客栈是丐帮会合之地,剩下一个长安,那……那就碰碰运气了!” 其心不知怎的心中有一些乱,他笑了笑拱手道:“大哥珍重。” 目送着蓝文侯魁梧的背影远去,其心耸了耸肩,自己对自己说:“既然答应了,就放手去做罢。” 于是,他向右边的一条路走了下去。 晨曦像黄金般的灿烂,在北国的平原上更显得那么辉煌。 其心睁开了眼,他把蒙盖在头上的衣服掀开,昨夜,他就这么睡在荒野的大树下。 去冬的枯草梗戳着他的背,左脚也有麻木,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流浪的时光,他微微笑了一笑,坐了起来。 他眼前一亮,使他惊诧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睡觉的坡向下看去,不及三丈之远停着一辆带蓬的马车。 他暗道:“唉.昨夜睡得真和死人一样了。” 他把那件当被子的厚衣穿上,随手摸了摆头上散乱的头发,便一步步走下坡来。 走到那马车旁,忽然他听到“咦”地一声惊呼,他一回头,只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很快地闪入车内,他不禁怔了一怔,只见那蓬车后面又走出一个烟娜的少女。 那少女生得面如芙蓉,目如明星,虽是布裙衣衫,但是却遮掩不住她无比的艳丽,令其心惊震的是,这一张脸孔依稀有几分熟悉—— 他想了一想,想起来了,这少女的脸孔竟和三年前庄人仪的那个宝贝儿女有几分相似。住在庄家中当小厮的时候,其心对于那个娇纵的小女主人根本不理不睬,那时他除了觉得那个年龄相仿的女娃儿长得很好看外,旁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庄玲对他的一片真心情意,他根本毫不在乎,直到他出手击毙了庄人仪之后,他才感到十分抱槐,尤其一当他想到了庄玲,他便觉得十分内疚。 这就是其心先天的唯一弱点,他在外表上是做到了“不动心”的地步了,但是在内心仍会感到内疚,就只为了这个弱点,终于使其心后来陷入了无穷的烦恼。 其心望着那少女不禁呆了半天,那少女被他这么盯着,不禁脸上一红。慢慢低下了头。 其心见她并不认得自己,忍不住问道:“姑娘——” 那少女抬起眼来望了其心一眼,其心被她望得心中微微一慌,他停了一停才鼓起勇气道:“姑娘——一可是姓庄?” 那少女低头摇了一摇,没有答他。 其心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本来打算走开,但是忍不住仍站在那儿打量了那姑娘一眼。 那姑娘以为他已经走了,抬起眼来,正碰上其心的眼光,她红着脸背过身子去。 其心呆了一呆,这时蓬车里一个人走了出来,看那衣着正是方才见到的那个汉子,其心一看,只见是个年在六旬的老者,脸上皱纹纵横,双目中却射出一种奇怪的光芒,牢牢地盯着其心。 其心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供了拱手道:“老大请了。” 那老人冷冷点了点头道:“小哥儿打哪儿来。” 其心的心中正在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地随手向后指了指。那老人道:“这么说来,小哥是要往洛阳去啦?” 其心道:“正是……” 老人的目中又射出一道异光,微微点了点头道:“咱们是同路的了。” 其心心中仍在想着那个熟悉的面容,这时那少女走了过来,对那老人道:“爹,马儿喂好啦……” 那老人指着那少女道:“这是小女——” 其心只好拱拱手道:“老丈,你们坐车,在下这里先行了。” 老丈拱手道:“好,好,咱们前途见。” 其心本对那姑娘总有几分疑惑,但是那少女唤那老人一声“爹”,这就驱散了他的疑惑,他大步向前走了。 他心中暗笑道:“闻说女孩子家长大十八变,若是那庄玲真还在世上的话,只怕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就认识呢!” 这一段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其心不自觉地愈走愈快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背后蹄声得得,他回首一看,只见黄尘起处,那辆马东飞驰而来,其心走到路边上,远远只听见车上的老汉高声叫道:“嗨,小哥儿,你好快的脚程!” 得得得,那马车慢了下来,那老汉道:“小哥儿,瞧不出你斯斯文文的模样,行起路来真比惯走长路的脚夫还行。” 其心笑了笑没有答话,他走到马车边问道:“老文贵姓?” 老者扬了扬马鞭道:“老汉贱姓易,小哥儿贵姓?” 其心道:“在下姓董。” 老者道:“此去洛阳还有好几天路程.咱们这车子空敞得紧,小哥儿若是不谦,就一起坐上来如何?” 其心要想快些赶路,只怕坐上车去人家要一路慢慢观赏风景,到时候自己又不好意思,便道:“不,不,谢了,在下还是走走的好……” 那老者率性勒住了马车,诚恳地道:“小哥儿,你可不要客气,常言说得好,出门靠朋友,我老儿最喜结交年轻朋友,你不必推辞。” 其心虽然聪明绝顶,处事冷静深沉无比,但是他的社会经验究竟太少,那等应对交际之词若是没有经验,任你再是聪明,也绝流利不起来,其心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推辞,只摇手道:“不,不……贵车上有女眷,在下怎好……” 他话尚未说完,那老者已大笑道:“来,来,又不是叫你坐在车里面,你坐在我身边岂不好?这车子原就该是两人驾御的。” 其心觉得再也不好推辞了,只好爬上车去,他心中对这老老的好意十分感谢,只是不便说出自己急于施展轻功赶路。 午间经过一个镇集,老者只让马匹饱餐休息了一下,自己也在镇上买了些东西便继续赶路。其心暗暗放心,心想大约这老者也是急于赶路到洛阳去,如这般走法,绝不会慢到哪里去。 夜里,他们又在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野外过夜了,其心拿了一条毯了下了车道:“在下在那树下睡一觉便成了。” 他以为那父女二人睡在那蓬车中,哪知他方才躺下,那老汉也拿了一条毯子走到树下来,其心道:“易老文不要客气,在下流浪惯了,露宿野外是经常的事啦……” 老汉笑道:“不不,小女一个人睡,老汉随便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其心也没多说,便闭目睡了。 夜深时,睡在其心身边不远的易老女轻轻地爬了起来,他几乎是一分一分地缓缓向其心这边移了过来,当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渐渐,他到了其心的身边,只见他的双目射出一股杀气,他轻轻举起掌来,对准其心的正胸,缓缓地下降——” 但是他的手掌降落到距其心胸口仅有数尺之时,他忽然停止了下落,只因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一掌打不死董其心呢? 若是这一掌不能送了董其心的命,那么今夜里死的不是董其心,而将是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两人了。 然而此刻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其心放心地熟睡在面前! 问题只在~掌能不能毙了董其心的命! 他重新把其心的功力估计了一遍,三年前,他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他就一掌击毙了武林中的神秘高手庄人仪,这三年后,董其心的功力该到了什么地步了? 若是趁这机会用毒害他,那该是再好没有的了,可是老者犹记得三年前“南中五毒”对这怪童不生效力的往事,太多的奇迹使得老者左思右虑,不敢贸然下手。 他考虑又考虑,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暴了出来。 其心依然呼吸匀静地睡着。 老者犹疑着,迟迟不敢下手,他想道:“这小子只怕是这世上第一个奇人了,也许他的功力已经到微风惊而内力生的地步,那么我这一掌下去,这一辈子便再没有机会报仇了……”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暗道:“若是我的掌力有那个身穿银狐皮裘的公子哥儿那般强,我便毫不考虑地一掌拍下去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放了手掌,用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对自己说:“我不能贸然行事,坏了我的全盘计划,董其心,董其心,你迟早还是得命送我手的!” 他又悄悄地爬回原地睡下了。 于是,在冥冥之中,其心又度过了一次生死的关头。 天亮了,曙光划破了黑暗的天空…… 其心揉了探眼,轻轻地爬了起来,他看了看身边不远处易老女还在打鼾熟睡,他伸了一个懒腰,想要弄点水洗个脸,他想起马车的前座下有一个大水壶,于是他缓缓向马车走去。 天色依然暗得紧,其心半睁着睡眼,迷迷糊糊一直走到马车上,他才发现马车边站着一个人。 他退了一步,道:“呵——易姑娘……你早。” 易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其心道:“在下……我是采取水壶的……” 易姑娘伸手在马车上把水壶取了下来,递到其心的手中,她浅笑着道:“我叫易莲儿……” 其心接过水壶,尴尬地道:“我叫董其心.易姑娘……易姑娘与在下认识的一人好生相像,是以在下一见到易姑娘便觉吃惊 那易莲儿扬着一边约细眉微笑道:“我和谁相像?” 其心道:“那是我重年时……童年时一个……朋友。” 易莲儿的俏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道:“你的朋友吗?” 其心只好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一言难尽的感觉。易莲儿没有再多问,只是浅笑着望着其心,那光滑的脸颊在曙光下有如透明的一般,乌黑的眸子下是挺直的鼻梁,那模样真美极了。 其心不敢直视,只提着那水壶缓缓地走开了。 天亮时,马车又启程了。 洛阳,终于在望了。 其心抖了马组,车子慢了下来。 易老地回过头来道:“女儿,咱们到洛阳了。” 车中传来桥弱的回答:“嗯——” 其心驾着车走进这历代帝王建都之地的古城。 进城一直走过去,不到半里路,便看到了“悦来老客栈”五个金字的大招牌,其心连忙征询地望了易老地一眼,易老儿点了点头。 其心把车停在客栈门口,早有伙计来牵马招呼,其心和易老儿走了进去,那帐房堆满了笑容上来道:“客官,一路辛苦啦。” 其心不知这是大客栈里伙计的生意经,只道是人家与他礼貌,连忙拱手道:“还好,还好。” 那帐房一看便知是个初出门的娃儿,其实其心十三岁起便到江湖流浪了,只是他从来没正式住过一次旅馆,都是草行露宿罢了。 那帐房道:“这两日城里旅客格外多,咱们这儿都已住满客人啦,只剩下一个套房,客官看看还可以吗?” 易老儿听说只有这么一个房间,不禁一皱眉,轻声道:“我们换一个客栈罢……” 其心与蓝文侯说好的在悦来老店与丐帮英雄相会,连忙道:“就这里好,就这里好。” 易老地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一怔。那帐房道:“不瞒客官说,城里其余的客店都没有什么空房了。” 易老儿只得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那帐房道:“好,好,伙计,带三位客人去。” 三人到了房里,只见那套房有前后两间隔开,其心把易家的行李都放到里面的房里,自己拿了一条厚毯子铺在外面的长椅上。 易姑娘这时才深深吐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其心却是一点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笑道:“二位先歇一下,我出去走走。” 易老儿点了点头,其心转身走将出去,他在客栈四周仔细瞧了瞧,并没有什么丐帮的讯记,他知道丐帮的兄弟还没有到,便回客房去与易老儿一同用了晚饭。 次日,整天他都在城中转,什么也没碰着,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 正当他走到悦来客钱的门口,一个人迎面与他撞了一下,他一抬头,几乎叫了出来—— 只见与他相碰之人,身高体猛,不是昔日丐帮中的开碑神手白翎又是谁? 其心呼道:“白三侠……” 白翎低声道:“过来一步谈话!” 其心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白翎道:“董兄弟不远千里赶到洛阳,助我一臂之力,白某这里先谢过了——” 其心见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事是他白翎自己的私事一般,心中不禁大为感动,他感叹世上毕竟有这些热血的汉子,从前他读书读到古燕赵慷慨悲歌之士,为一句话一个字拔刀刎颈,血溅五步之内,他总以为是史家刀笔过实,到了这时,他才相信世上真有这等抛头颅洒热血的铁汉了。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白三侠若是不把董某当外人看,便请不必言谢。” 开碑神手白翎道:“兄弟你到了多久?” 其心道:“不过一日。古四侠呢?” 白翎道:“不出半个时辰便到。” 其心道:“不知那三个异眼之人究竟先到了哪里?” 白翎的神色一凛,沉声道:“那三个异眼之人可是身穿条纹皮衣,双腿上扎着白羊毛球儿?” 其心道:“正是正是,白三侠怎么知——” 白翎点了点头道:“如果这样,那么他们的第一站就是洛阳!” 其心惊道:“白三侠见到了他们?” 白翎道:“正是,我在城外见到他们,看来也是刚到——” 其心道:“那么他们可能就在今晚下手了。” 白翎点头道:“不错,咱们今晚就出动。” 他说着拿出三支火药箭来交给其心道:“放红的是发现敌踪,黄的是危急求救,绿的是速退城外,董兄弟你就伏在城东那条大街的屋背上罢——” 其心接过了三支信号箭,放在怀里,白翎道:“我先到城外去接古老四!” 其心点了点头,回到悦来客栈。 他走到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他原来乱糟糟的“床”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了。易老儿不在房中,易莲正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 其心走进来,她从书上面瞥过来的一个悄悄的眼波,仍然被其心捕捉住了,他发觉那眼波中是温柔,是关怀,却也是幽怨。 月亮慢慢升了起来,照着繁华的洛阳城。 城东街上,忽然一条人影比流星还快地从屋脊上滚过,一直向街头上那一幢大屋飞去。 墓地里,董其心轻飘飘地出现在屋脊上,拦着那疾奔而来的黑影,低沉地喝道:“是为了一百颗人头而来的吗?” 那人猛一停身,轻灵无比地立在原地,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说着手一扬,一只火扇子迎风而亮,直飞到其心的头上,把其心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 其心一扬手,一股劲风卷出,把那火扇反卷回去,直送到来人的上方,奇的是火焰连闪都没有闪动一下。 火焰也照亮了那人的面孔,只见那人身着异服,鼻高目凹,但是其心却是一点也不认识。 其心不禁惊得退了一步,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笑道:“正如你说的,是为了那一百颗人头而来的。” 其心道:“你们来了四个?” 那人道:“三个。” 其心想了一想道:“你们一伙的倒底有多少?” 那人嘻嘻笑了起来,指着其心道:“你是说咱们师兄弟吗?告诉你也罢,一共是九个!区区是老七!” 其心吃了一惊,暗道:“不好了,原来他们一共有九个人,那么必是开封洛阳长安三处同时下手的了……唉,长安危矣!” 他心中虽惊,口上却是丝毫不乱,冷冷地道:“你要想下手,除非先杀了我。” 他说着手一扬,一支红色的火箭直冲而上,同时间里,城西和城南方向也是一道红光冲起,其心暗道:“白三侠和古四侠全通上敌人。” 那异服少年猛一扬掌,对着其心攻了过来,其心举掌一挥,只觉对方手掌重如山岳,他暗暗吃惊,这九个异服怪人个个都有一身出奇的功力,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一连架了三掌,觉得异眼少年掌法又重又快,却是没有丝毫漏洞。 其心暗道:“这九人年纪轻轻,居然个个如此厉害,想来他们必然还有师长,难道世上还有一个不知名的绝顶高手卢” 他双掌翻飞,一瞬之间已过了数十招,他觉得这个异眼少年的功力较之中原武林任何高手,已无丝毫逊色的了。 墓地里,西方一条黄色火箭升起,其心暗叫道:“不好,城西遇危了。” 他急切之间无法把对手击败,便大叫一声道:“喂,你有种踉我走吗?” 说罢拔身便起,那个异服少年真是个大草包,居然就骂道:“有什么不敢.老子先宰了你再放手干事。” 骂着飞身赶了过来,其心奔到城西,只见远处一个大镖局,想来异服人要想冲入镖局去动手杀人。 前面两条人影翻腾着,其心叫道:“是古四侠吗?” “小兄弟,正是古某!” 只见一个异服人双掌连挥,双足连进,直向那镖局冲去,那丐帮四侠古筝锋钉立在地上,一掌接一掌他硬碰硬接,铁胆判官掌上功力非同小可,但是那异服人掌出愈来愈快,掌挥之间,一种尖锐的呼啸之声升了起来。 其心暗惊道:“不好,这厮功力之高,犹在我这对手之上!” 他大步飞纵过去,那边轰然之声连响了二十下,那异服人连进了十步,然而铁胆判官古筝锋却是一步也没有退,是以两人之间,相距只有五步之遥了。 其心大吼道:“古四侠,让他过去。” 那异服人鼓掌一推,古筝锋一丝不让,双掌平封而出,轰然声过,古筝锋依然昂立当地,然而其心已看见他面色异常酸红,知他已受内伤,他连忙飞纵过去,喝道:“古四侠,我替你一阵!” 就在这时,南方天空又是一道黄光飞起,其心在心中大喝道:“糟!白三侠也遭危了!” 古筝锋强提一日夏气喝道:“小兄弟,咱们一块儿向南移,且战且走!” 铁胆判官成名武林已有三四十年,一双铁掌从来不知退缩是何物,他虽已内伤,双掌却是鼓足余力,一丝也不见缓慢。 他们方才移了十数步,猛见南方又是一道绿光冲天而起。其心和古筝锋不约而同,一齐飞身而起,古筝锋大骂道:“王八孙子,敢跟咱们走吗?” 那两个异取少年飞身追扑下来,四条人影如流星一般直飞出城外。 到了城外,立刻瞧见开碑神手白翎正与另一个陌生的异服少年苦斗着,那异服少年招出如风,掌法神奇之极,白翎却是只有一掌挥舞,另一掌垂在身侧。 其心当下飞落。白翎喝道:“这小子无耻暗算,我左臂已无法动弹……” 丐帮的三当家开碑神手天生神力,毕生的功力就在这一双手掌上,他虽只有一只手能动,但是掌法却是稳得出奇,对方攻势在他十倍之上,却是一时攻不进去! 其心一看,古筝锋已经身形踉跄,白翎又伤左臂,他一咬牙飞身过去,硬接了一掌,替下了强湾之末的白翎。 对方三人会齐,十分得意地狂笑道:“便先取了你们三人的头再动手杀别人也不迟。” 其心回首看了古白二人一眼,古筝锋咬牙道:“小兄弟,你别管我们了,我古筝锋还撑得住——” 其心默默对自己道:“其心其心,这可不是你要卖弄自己,形势逼得你非出手不可了!” 他抬起头来道:“你们来吧!一齐上啊!” 那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然而笑声未完,三人猛然一晃身,一齐向前扑来,其势有如长空电闪! 月光下,其心的脸上突现凛然之色,只见他从容地一举拿,闪电般拍出了三掌—— 轰!轰!轰! 人影一阵乱窜,那三个异服少年落到五丈之外,三个人都是面色苍白,嘴角渗出鲜血,而其心依然站在那里,一分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三人齐声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天下有谁会震天三式?……你是谁?……姓什么……” 其心放下了双掌,淡淡道:“我姓董——” 那三人几乎又是齐声惊问道:“董?……天剑是你什么人?” 其心依然是淡淡地道:“我不认识什么天剑不天剑。” 那三人惊诧地对望了一眼,忽然一齐拔身而起,如飞而去。 月光下,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城郭,平静的草原,平静的其心,只有古筝锋和白翎两人四只眼睛射出惊震而骇然的目光,那像是在无言地问道:“你——原来是地煞董无公的后人卜 他们同时在自责,为什么会那么笨,其心既然姓董,那么天下除了地煞和天剑,还会有第三个人能调教出这等神迹般的功夫吗? 山峦重重叠叠,在最翠绿最险要的一块山麓下,郁浓的树林中露出几块桔红的屋宇。 偶尔几声锐急的鸟鸣,但瞬间即已远去,好像有什么极其凶残的景象,使得整个山野笼罩着一缕凄惨的荒凉。 “呵!呵!” 一阵令人闻声下泪的猿啼划过长空,为这孤寂的荒野更添一份悲凉,正对着有红屋宇的山峰顶,一条青色的身影在树丛中一闪而没,身形之外再加上青色的混淆,即使一等~的目力,也只是在他越过山峰那么极短的时间内看到一点影儿。 这儿正是受尽武林人士向往的昆仑山,而那被树丛遮蔽了的屋宇,即是昆仑派本门,地位隐秘,再加上门人的不出江湖,这地方久与江湖隔绝。 翻下山岭,渐渐一大片雄伟的庙宇露了出来,一层层像阶梯的建筑,除了较高的一所宝塔外,都很巧妙地被树林挡住。当先一堵上红围墙,两根大石柱当中倒着一扇石门,另一扇虽仍连在石柱上,但也碎得四分五裂,五个寸厚的门板上赫然印着凌乱而深刻的数个手印,石柱顶上本似乎尚有一块匾额,但却被人取去,只留下一块白而光秃的痕迹,俗大一个庙宇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不!突然一声轻叹传了出来。 大门前不知何时多出个青袍老年儒生,白净而秀朗的面貌流露出一股书卷气,但眉间凝聚着浓浓的郁怒,眼光更冷峻得使人望而生畏! “唉!来迟一步!”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啊!” 整个空间弥漫着难闻已极的腐臭气味,这青袍中年人鼻孔款动两下似是闭住了呼吸,然后举步向内走去。 才一进门,立刻一幅惨绝人表的景色呈现出来。在开头两个大厅间是块方约数十丈的园子,几乎五步就有一株粗如人身的巨木,两厅当中是一条通道直往后延伸,隐隐约约看得见后面一层层的屋舍。 这时每一株大树下都有一名着浅青色的袈裟的和尚,有的躺着,有的俯卧着,有的靠在树上,有的跌坐在地,但每一位的脑袋都软软地垂在一侧,紫红色的血从七孔流出,早已凝成血柱。 “好厉害的掌法!”这青衣人闪烁着一种骇人的目光,将一位跌坐和尚的颈部仔细看了一下,又观测了数十株树木种植的方位,轻轻摇摇头,又道:“这阵法虽不难破,但要以同一手法连毙这么多人实不太容易!” 青衣人不再停留,举步间身形如行云流水直向内中飘去,沿途上先是白衣,再是黄农最后是红衣和尚的尸体,几乎每一人的死法都是一样的被人震断颈脉,晃眼看去真像全部入睡了般。 转眼间正来至那高矗的宝塔,这青衣人面上此时显露出一股焦灼的神气,只见大门口立着两位体格高大的灰衣和尚,一个手扬起半空,面容扭曲,好象正吐气开声猛然出掌,另一个面容肃杀,左手微曲在怀内,右手食指竖起在空中划个半圈,此二人死法已与前不同,先前一位是生生被外家至刚之气震死,后一位却是被点中乳下重穴毙命,但显然已与来敌动手拼了数招。 青衣人似对昆仑一派甚是稳熟,叹道:“慧字辈亦不堪来人一台,尘字辈自是凶多吉少了。”敢惜这昆仑一派以服色相区,现存的以尘子辈份最高,而这些灰衣僧人即是第二高辈了。塔内暗森森的,青衣人轻轻将门首两人放倒,举步又向内走去,神目中炯炯有光。 这宝塔是昆仑派最要的地方,塔分三层,最上一层是昆仑各种心法秘藏所在,次一层供着历代祖人的神位,最下一层即由掌门人居住,又共分三间,入门的大厅约十数丈方圆,是掌门人召集首要门徒处所,内里两间,一间书房,一间卧房。 青衣人才一入内身形陡地一窒,只见暗暗的光线下,八名灰衣人僧人对着门口围成一个缺口圆圈,好像一只檐除嘴向着进门张着大口。 这八位僧人身姿皆美妙之极,有些坐着,一些立着,在圈外正对门口处却跌坐着个黑衣和尚,面首低垂,看不清楚什么个模样。 此刻青衣人已站至八人中央,只见他对那八人仔细端详一番,突然额上竟淌着滴滴冷汗。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低喊着。 “八个人每个攻出两式暗含二式,四八三十二式,昆仑大盘若三十六式还有四式……”突然他如有所悟,目光射向静坐圈外的黑衣和尚,果然那黑衣和尚左掌平挥,右掌如韩刺出,正是大盘若三十六式中最厉害两式“白罗飞升”和“韦护挑灯。” 青衣人在圈中连摆了数个身架,更将头猛摆一阵,脸现疑惑的表情道:“大盘若三十六式武学中之正宗,同时使出虽不能说无人能破,但即使是换了我也不能一下子将九人一同击毙,这内中必有蹊跷!” 只见他再望了那黑衣和尚一眼,突似有什么发现,弯着腰身仔细察看着泥土,果然八人所围圈子中的正中泥地上留着一滩黑血,如非他弯着身仔细察看,在这幽黑中根本看不出来。 “看来敌人亦有人受伤……”青衣人自言自语,又在地上搜寻着,但却没再发现什么。 这时阳光更偏西,一线光线从小窗透入,正射在八位僧人中左边最内里一位左侧四尺处。 “那是什么?”青衣人口中低喊一声,身形如闪电已来至阳光投射处,只见泥地上被人用利器在地上划着斗大一个死字,青衣人停也不停立刻飞向最内左侧一人,果然在距那人右方四尺处也刻着一歪歪斜斜的“死”字,青衣人站在两死字当中,偏着头似在想这两个“死”字是什么意思,但随即又摇摇头。 “两字相距一丈二,这必是来人杀了所有人后才划下的,会是什么用意呢?”青衣人一面说着,一面走向远在丈外的黑衣和尚走去。 黑衣和尚静静将头垂着,青衣人将他头一抬,像松了口气道:“啊!这不是飞天如来,想是他师弟净尘和尚了。飞天如来若未遭劫数昆仑一派就还有救!” 突然青衣人将净尘和尚的头掀得高高的,对着地鼻孔注视一番,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呼道:“想不到这邪门功夫又出世了!” 塔内更暗,青衣人将净尘和尚脑袋轻轻放下,突然发觉其增袍下摆内隆起一物,青衣人迟疑了一下,随即伸手欣开僧袍,立刻一块小木牌现了出来,上面亦被锐器刻着个死字。 青衣人一伸手去拿那小木板,哪晓那木块竟嵌在土中,只好用手指一挑,谁知木块才一离土,突然“吱!吱!”破空声大作,一排细若牛的毛钢针如一蓬乱雨从净尘和尚身后壁中射出。 青衣人双手猛往外一挥,身子如乘势一下子比闪电还快地飘到门口,突然两道白线在身前电射而下,接着一蓬黑毛钢针脆响落在脚前。 “咦!”青衣人轻叹一声,发觉先前那两“死”字上各插着一支细若笔杆的无羽利箭,细长的箭杆尚微微的发着颤。 青衣人这次再仔细将室内看过一遍,才一手将内中一支箭技起。只见这箭身弹性十足,颜色黑得透亮,看似柔软却坚硬无比,正是中原罕见的缅铁所造,箭头细得如针,射时必然无风无息。 青衣人用指轻弹了下箭尖,微颤的尖端竟泛出一片极淡的蓝光。 “好阴毒的暗算,这缅铁无坚不摧,再加上无可救药的剧毒,哼!任谁在措手不及下也承受不起……”他想了想,随即又道:“这两箭射的地位早已布置好,那么打算射杀的又是谁呢?那木牌至两‘死”字足有两文,在掀牌到两箭齐发的时间算来,这么短的瞬间能飞退两丈的人必是江湖中罕见的高手,但为何预先空了这方位,哪一门派的轻身功在退避时必走这两方位的……” 一时间他也想不起这两只箭是预谋刺杀何人,但从这仅有的少许线索中,好似已被他窥出个端倪。日正西沉,青衣人快步奔出这间大庙宇,门外更加死气沉沉,一片金黄的色彩洒在翠绿的山坡上。 “只怪我来迟一步啊!”青衣人扼腕长叹,一股愤慨之气从他清瘦的面上显出。远远山脚下突地传来一声清啸。 “谁人来了?”青衣人自问一声,视界里一条黄色身影自山对面直奔而来。 又是一声清啸,来人转瞬间已来至庙门前,竟是一位白发苍然的老道士,雪也似的胡须随风荡于颔下,真有出尘之慨。 “啊!董大侠,真料不到在这儿遇见你!”来人正是武当派掌门人周石灵,见着故人直露出一番亲热。 青衣人正是地煞董无公,见着周石灵内心也是一喜,朗声答道:“三年不见,道长仙颜不变,真令老友欣慰了。” 敢情先前因只顾与董无公寒喧,到现在才发现那对四分五裂和被毁倒地的石门。 “周道长可是与昆仑派有约?”董无公漠然一笑道。 周石灵心中对董无公早是佩服之至,闻言恭声答道:“贫道年前与昆仑不尘禅师约在今日相聚,贫道正如约前来。” 董无公摇摇头,道:“如是这样,道长可不必进去了!” 周石灵闻得此言,面色陡变,微打个稽首,道:“施主请稍侯,贫道看看就来。”说完如飞向门内奔去。 董无公又叹口气,在门前缓步着。盏茶不到,周石灵已神色张惶从内中奔出,只见他满额汗珠点点,容颜似陡地苍老了十年,惊道:“是怎么回事,昆仑派竟遭这大劫??” 地煞无可奈何道:“我亦来迟一步……”下面本似还有言语,却突地顿住。 周石灵心神微乱,倒不曾注意这点小节,又道:“内里不见飞天如来,大侠可知其下落?” 地煞亦是不知,反问道:“周道长与不尘禅师之约可有第三者知晓? 周石灵想了想答道:“贫道与不尘禅师之约正是半年前之事了,当日不尘即入室闭关,今日正是功成出室之日。当时不尘相约态度慎重,似有什么重大之事,但极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晓……”突地似忆起一事,但接着仍道:“不可能!不可能!” 董无公目光陡地一闪,轻喊道:“道长小心了!”右掌陡地五把齐出,掌式奇特已极,一只手臂墓地化成千只,无数的手指竟似漫天钢钉直向周石灵罩去。 周石灵满脸惊容,他再怎样也想不到董无公会暴起暗算。只见他右足尖在地上滴溜溜一转,身子直向左斜方水平飞去,却正落在二丈开外。 “董大侠,你……”周石灵尚摸不着头脑,董无公己哈哈大笑,道:“原来这批凶手想暗算的正是你,好一式‘退避三舍”,向左向右皆逃不脱利箭!” 周石灵正想发问,董无公已含笑将先前自己遭伏的情形叙给周石灵听。周石灵亦是经验老到,回忆起宝塔底层室内的两柄缅铁制利箭,心中也暗呼侥幸不已。 董无公心中疑闭虽解,但面色却更加凝重,很慎重地对周石灵道:“道长现在请赶快回山,董某虽尚不十分明白此事来龙去脉,但中原武林将遭大劫必然难免,董荣说句不中听的话,希望道长赶紧将资派实力保存,如有来敌千万别挡其锋锐,能退先退!能逃先逃!” 周石灵虽不太清楚董无公话中真正含义,但从对方恳切的态度中,亦明白事态的严重,既然对方不肯明言,他也不多问,微一抱捐,道:“贫道必牢记施主之言,现在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直向万重山峦奔去。 董无公也不多留,身形一展间亦隐没于山影之中。 董无公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翻腾着的仍是那尸横遍地的昆仑古刹,他想着那紫黑色的血,不由得在心灵深处打了一个寒供,干是他的热血也开始沸腾起来。十年来,董无公的名字与无数武林高手的血债连在一起,自从他被他的亲兄弟一掌毁了一身神功,在他宁静的心中早已远离那腥风血雨了,然而此时,董无公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日子里,几年来的修身养性功夫不知逸向何方,他的心中只是血、血、血、血…… 他翻过了一个峦头,山势渐向下坡斜了,他的身形犹如一丝轻烟一般,又快又稳地飘了下去。 忽然,他猛可他一停,一阵人语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皱了皱眉,刷地一下子向左边飞跃了过去,两只大鸟被他突然的转身惊得尖叫一声,一冲而起,但是董无公的身子竟比这两只大鸟冲得还要高,还要快,呼地一声掠过了鸟的头顶,直落而下。 那间歇的人声渐渐清晰了—— 一个难听之极的嗓子呵呵笑道:“老秃驴,你还要苦撑吗?你身中我的‘无情血掌”六掌之多,难道还有命吗?” 另一个阴沉的声音:“老秃驴,你身中的“无情血掌”,从庙里拼到此处,整整总有二十多里路,你再运劲、那可是加速死亡啊…… 董无公在心中暗叫一声:“是飞天如来!” 他身形一长,如箭而前,然而前面出现了岔道,一左一右。 董无公略一蜘躇,他忽然想到:“二十多里路?从昆仑古刹到他们现下争斗之处有二十多里?我离开寺庙至此最多只有十多里,难道方才那声音离我仍有十里之遥?”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恍然大悟,左边一条笔直地伸出去,右边的路却回旋着向下而去,他暗道:“是了,他们必是从右边这条路下去的,也许他们就在我的正下方不远之处,但是山路回旋曲绕……” 他不再考虑,起步便向右边路上奔去。 这时,那边的人声又传了过来。 “老秀驴,人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秃驴你的老南都让咱们毁了,今日昆仑一脉是满门死绝啦,哈哈哈……” “秃驴,你还拼个什么?你昆仑那几手功夫哪一样我不知道?劝你还是免费心了吧!” 董无公暗惊道:“听声音似乎凌月国主并不在其中,想来大约是他的两个师兄了……” 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在盘旋而下的山道上如飞而行。 下面的声音又清晰了一些—— “怎么?哈哈,老秀驴,你要施展‘大盘若神功”了?哈哈哈哈,十五年前在昆仑关上,老夫受你一掌之赐,今天老子既然来了,就不把你那两手狗屁掌力放在眼里啦!” 董无公一跃入丈,他心中想道:“十五年前凌月国主的二师兄笑面血掌初闯中原,连破中原十道挑战,结果在昆仑关上被飞天如来一掌震退,那真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啊……” 他心中想着,身形却是愈加快了,远看上去,就如一颗流星一般。 这时,下面忽然传来了惨呼与闷哼之声,董无公心中一紧,倾耳倾听,然而却再听不到什么声音。 骤然的寂静,使得董无以大为焦急,这个以“他煞”两字造成武林中空前大凶手的老人,这时候却是多么脆弱,甚至连任何的突变都感到焦躁难忍。 他如一只劲矢一般呼地一声绕过了一个大弯,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只见三丈之外呆立着一个人,那人的身边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呆立站着的人似乎是震惊无比,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董无公走上前去,只见那躺在地上的并不是飞天如来,胸前衣衫全碎,显然是中了昆仑派的镇山绝技——大盘若神功! 董无公环目四顾,却不见了昆仑掌门飞天如来,他抬起眼来,正好那呆立着的人也看见了他。 那人身高八尺,面如重枣,望了望董无公一眼,忽然目中露了凶光,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董无公反问道:“阁下可是凌月国主的大师兄,人称西天剑神的金南道金老爷子?” 那人冷笑道:“是又怎样?” 董无公只淡然道:“是的话,久仰了。” 那人走近一步、再问道:“你是什么人?” 董无公仍不答他,又反问道:“如此说来,躺在地上的这位必该是令师弟笑面血掌申大爷了?” 那人又逼近了一步,狂焰杀气高涨地道:“我只同你是什么人?” 董无公不答,忽然仰天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笑面血掌十五年让大盘若三十六式败在昆仑关头,十五年后又在昆仑山上死在盘若神功之下,哈哈哈哈,好一个飞天如来!” 那人忍不住怒吼道:“飞天如来那老秃驴脚底贼滑,他今天跑掉了又能怎样?我还没有听说过中了无情血掌还能活过一个月的,嘿嘿!” 董无公不理他,只是仰天大笑道:“好个飞天如来,一掌打死了笑面血掌,拔身就跑个无踪无影,哈哈,飞天如来那一手轻功可真行啊……” 那西天剑神金南道一把抓了过来,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他这一抓势如风至,但是董无公略一晃身便避了过去,他暗暗心凉,闻说中西天剑神金南道一身天竺神功已达炉火纯青地步,就凭这一抓的功夫看来,金南道是名不虚传了。 董无公退了一步,暗道:“飞天如来虽则一身昆仑神功惊人,但是怎样也不会是这两人之敌呀,他竟能在重伤之余突然出掌击毙了笑面血掌,然后抽身而退,这手轻功可真是够得上守内独尊的了。” 那金南道也惊骇地瞪着董无公,董无公道:“好毒辣的手段,昆仑百年古刹,中原武林重镇,竟让你们两人搞个血流遍地,活口不留,如此说来——” 他停了一停,那西天剑神嘿然冷笑道:“如此说来便怎的?” 董无公道:“如此说来,这地上躺着的真是死有余辜了!” 那西天剑神正要开口,董无公脸色一沉,厉声道:“告诉老朽,凌月国主大举而入中原,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西天剑神金南道吃了一惊,大喝道:“你怎么知道?” 董无公道:“老朽在张家口看见三个奇装异服的狂汉,说是要在中原先取一百个武林人物的首级,那不是你们的弟子还是谁?” 金南道仰天狂笑道:“你既要多管闲事,那么今日你是死定了!” 董无公走进了一步,此时,他胸中那久埋藏着的江湖豪气重新复活了起来,他的双目中也逐渐现出了异样的光采。 他紧逼着再问道:“你们突袭昆仑,不错,若是笑面血掌要报一掌之仇,那还有可说,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设伏暗算武当的周石灵?你们莫非要到中原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吗?” 那西天剑神金南道大吃一惊,退了一步喝道:“你……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你……说什么?” 董光公冷笑道:“可借你人算不如天算,武当周道长没吃着你们的埋伏,到是老朽差一点吃着了。” “嚓”地一声,西天剑神拔出了一柄蓝光夺目的长剑。 董无公双手轻轻地垂了下来—— 金南道压了嗓子,狠狠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今日你死定啦!” 董无公双目中也射出了肃杀之气,他压低了嗓子一字一字地道:“走着瞧吧!” 西天剑神是凌月国主的大师兄,本来中原武林根本不知道西域武学的深浅,只是大唐天宝年间,有三个天竺的苦行僧到了中立,在华山绝岩上以~路怪异无比的剑法连胜了中原十八位剑术高手,那时中原第一剑手是河南汤阴的周侠飞,周侠飞带着双.剑赶到华山的时候,那三个苦行僧已经离去了。 这是西域武学第一次被中原人知晓,近年来中原人只知道西域出了一个凌月国主,在一月之间破了西藏十八座大小飞龙寺的主持喇嘛,一跃而为西域武林之主。 十八年前,凌月国主忽然只身到了中原,上了少林寺求见不死和尚,据说是有一个佛门的问题要请教不死和尚,结果两人关在少林寺藏经阁中三日三夜,出来时两人都是面露倦色,只听见凌月国主长揖道:“多谢禅师教诲。” 不死和尚垂目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鲁施主珍重。” 从此武林人才知道凌月国主是姓鲁,事后有人问不死和尚凌月国主究竟如何,不死和尚道:“其人学究天人,智慧盖世。” 问他武学造诣,不死和尚只是说了“深不可测”四个字,便什么也都不肯说了。 这是中原武林所知道凌月国主唯一的资料,从此凌月国主就没有再入过中原,只是几年后,凌月国主的师兄笑面血掌闯入中原,杀屠武林高手,结果惹下了轰动昆仑关之战,昆仑掌教飞天如来一掌震退了笑面血掌,至于这位凌月国主的大师兄西天剑神,中原人是没有人见过的了。 董无公说出了决裂的话后,他暗吸了一口气,把上乘内功提聚到全身,凝视着金南道那一支蓝光闪闪的长剑。 第十三章 神箭金弓 董无公是个天赋异禀的武林奇才,他对于武学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任何艰难的武学妙招,他只要看过三遍便能得到其中奥妙,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没有对人发生过畏惧之感,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兄弟,天剑董无奇。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竟充满了紧张,这因为他自从失去了一身神功,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动手,而对方是一个不知深浅的西域高手。 金南道抖了抖手中的长剑,他的汉语说得流利无比,微微带着甘陕一带的胶音,狠狠地道:“亮家伙呀!” 董无公尽量放得轻松,淡淡地道:“老朽对什么人都是这一双肉掌!” 西天剑神猛一抖手,蓝光闪动,忽地“嗤嗤”之声响起,只见他一剑正中刺了进来—— 董无公看都不看,伸手便向剑抓去,金南道一翻身之间,一连五剑刺出,招式古怪之极,但是那快捷精华却是较之任何中原最上乘的剑术,绝无逊色之处。 董无公心中充满紧张,出招谨慎万分,但是每一招都是妙绝人衰的佳作,只是出手之际八分守二分攻,往往显得顾忌太多,不够快捷。 只见一片蓝光滚滚而起,西天剑神金南道真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奇剑法,他名为西天剑神,即使到了中原来,只怕也找不出什么剑上能胜过他的人,但是奇的是他那又怪异又凌厉的剑招攻到董无公的身上,却是似乎丝毫不起作用,董无公只是平实地躲避,却是-一刚好闪过。 到了这时候,金南道也知道面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必是中原武林中有数的高手了,只是猜不出他的名字来。 匆匆之间过了五十余招,董无公渐渐消除了紧张,他那世上无双的神功-一施了出来,只见他游洒无比地一章而入了那凌厉的蓝光层中。 董无公左一掌,右一掌,从守势变成了攻势,当地煞董无公展开了攻势,普天之下,再没有一种功夫能和地抢攻的,任你功力再高,也得等他攻到段落之时,方有机会反攻。 只见那一片蓝光威势陡然一挫,董无公的掌风呜呜地传了出来。金南道大喝一声:“老家伙,看剑!” 只见他身形陡然飞了起来,真如一条巨龙腾跃在空中一样,那一支蓝汪汪的宝剑闪烁之间,一连刺出了十剑。 董无公双掌翻飞,暗道:“西藏飞龙十八剑!” 他招出如风,要试试这西藏喇嘛的绝学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转眼之间,百招已过,这时西天剑神发挥了他剑道上的神技,只是二十招之间,变换了七种上乘剑法,没有半招是董无公识得的。 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忽然都有了顾忌,双方都无法预料到对手每一个细微动作将会演变出如何厉害的杀着来,于是,你攻我守,我攻你守,转眼之间,已是二百招了。 到了第三百招时,董无公忽然大发神威,伸手夹住了那蓝汪汪宝剑的剑身。 刹那之间,由漫天飞动的场面变成静到极点,金南道内力泉涌,那剑身不住地抖动着,但是董无公双指钳住了剑身,就如一只钢钳一般,一动也不动。 只见那只蓝色宝剑渐渐地被变成了一个大半圆,终于,在两股罕见的内家真力之下,那柄百炼宝剑“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董无公涮地一声退了半丈,冷静地凝视着西天剑神金南道。 金南道的脸上流露出灰白色的难过神色,在西域,他得到“剑神”的威名,实在说起来,就算连上中原武林,要想找到他这一手神剑的也是难上加难,倒霉的只因他一出师就碰上了地煞董无公。 他心中难过已极,把手中的半截剑子用力掷在地上,一言不发,默默俯身把师弟的尸身抱起。 董无公此刻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他被一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冲得醉酸酶,飘飘然,那种英雄的豪气在曾经枯寂了心田中汹涌着,他默默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曾经在纵横湖海中击败无数强敌的手,也曾在心如枯井的岁月中书空咄咄的手,此刻,这双手再次坚强了起来,每一根筋脉上都似乎放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金南道默默想了一想,终于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董无公抬起头来道:“老朽董无公。” 金南道的脸上闪过千万种难充形容的表情,又像是惊震,又像恍然大悟,那其中还夹着释然于怀的表情,是的,无论是谁,若是败给了地煞董无公,那总不算是太丢人的啊! 在长安,另一场血战在酝酿着。 清晨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和一个青年和尚一同走入了长安城。 那正是丐帮的金弓神丐萧五侠和醉里神拳穆十侠。 穆中原道:“五哥,想想吧!” 萧昆露齿一笑道:“小弟要想喝酒就喝吧,何必说想一想!” 穆中原率性笑道:“上去喝两杯怎样?” 萧比抬头一看,左边一座酒楼,斗大的酒字旗儿迎风招展,萧昆点头笑道:“好,好,就依你。” 两人走上酒楼,酒保见一个和尚大模大样地要了两斤最烈的白干,都不禁窃窃私语,穆中原对这种情形是看惯了,丝毫也不在意。 这时侯“蹬蹬”有人上楼,夹着哈哈的在笑声,只见四个江湖汉子旁若无人地走了上来,哗啦啦地把椅子撞倒了两三张,大呼大喝地坐在穆中原身旁的桌子上。 一个满睑麻子的大汉叫道:“喂,喂,酒保有什么吃的?” 一个酒保连忙递上了一张菜单上来,那麻子挥手道:“拣好的送上来,先来酒。” 那酒保连忙上来斟酒,巴结地道:“四位爷这趟嫖去得好远,怕有三个月没有来光顾敝店了吧?” 那麻子左边一个肥胖的矮子呸的吐了一口痰,干咳一声道:“你他妈的少多嘴,站在一边好好上酒上菜,不要惹爷们心烦。” 那酒保没有脾气地赔笑道:“是小的多嘴。” 那胖子对面是个两顿瘦凹的黑汉子,他端起酒壶对着嘴咕哈咕喀灌了一大口,却不咽下去,只有嘴里啪里呼聘嗽了一阵,“噗”地一声又吐了出来,开口骂道:“他妈的,几个月不来,你就拿出这种淡出鸟的水酒来对付你老子,你真不想活了?” 那酒保作了一个揖,连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换,去换 黑汉子哼了一声道:“唉,咱们镇威镖局这趟缥也真走得倒霉到家了,每天都得赶百二三十里的路,真累死老子了。” 那胖子道:“老黑,你还唉声叹息什么?在青梅镇那天,一晚上怕不赢了十几两金子?” 那黑汉子呸了一口道:“肥猪你叫些什么?你黑爷爷赢了钱哪次亏待过你?四个人吃喝玩乐,我黑大爷赢来的钱不当钱花,一路上你白吃白嫖,哪次不是我付的账?” 另外两人连忙凑趣道:“不错不错,黑大哥人黑心白。” 那麻子道:“黑大哥,青梅镇上那叫做什么彩娘的妞儿可真有一手阿,真把咱们黑大哥迷得祖宗姓什么都忘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接下来更是无数不堪入耳的秽语淫笑。 穆中原一口喝干了酒,低声道:“五哥,现在的镖师门愈来愈下作了。” 这是,酒楼后面有人叫会账,接着三个人走了出来,走到四个嫖师的桌边,其中一个忽然猛一闪身,只听得“啪、啪、啪、啪”四下清脆已极的响声,那四个镖师齐声惨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挨了一记重耳光,直打得四个人的牙齿脱落,满脸是血。 四人一齐站起身来,正要动手,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四个镖师每人脸上又挨了一记重耳光,四人都站不住脚,转了一个圈儿,跌坐在椅上。 那动手的人冷冷道:“今天晚上再来取你们的性命。” 穆中原一抬头,只见那正要下楼的三人全是身着异服,奇形怪状,穆中原低声说道:“五哥,是正点子到了。” 他一弹指,一枝竹筷子如箭一般飞射而出,直射向那三人中最后一人。 穆中原这一手弹指发箭是从少林金刚指的功夫中化出来的,端的厉害无比,那奇装异服的汉子背对着这边,忽然反手一掌挥出,那只竹筷子吗地一声被逼得斜了数寸,转了一个弯,“咋”他一声钉在墙上。 那人随手一掌,竟把穆中原的筷子逼得转向,那份功力端的骇人。他们是吃了一惊,猛可回头,穆中原连忙俯身伏在桌上,装得喝醉了一般,萧昆咳了一声道:“唉,年轻人真不行,三杯白干下肚就像只醉猫了。” 那人的注意力立刻移到萧昆身上,只见萧昆面前~双筷子放得好好的,他疑惑地望了那四个镖师一限,蹬蹬雕地下楼去了。 穆中原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露出骇然的神色,萧昆摇了摇头,低声道:“想不到这三个异服怪人功力如此之高……” 穆中原站起身来,叫道:“堂官,会账!” 他们两人走下了酒楼,萧昆道:“小弟——” 穆中原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等他说出来,他应了一声,萧昆道:“小弟,咱们两人只怕寡不敌众。” 穆中原没有答话,萧昆叹了口气道:“可惜七弟九弟还在江南,蓝大哥千里传信,说这三人可能先到开封,也可能先到洛阳,却不料他们先到了长安。” 穆中原幽然道:“要是六哥没让庄人仪给毁了就好了。” 萧昆道:“他们三人先到长安作案,总比先到洛阳好些。” 穆中原知他的意思,但是他们又怎料到所谓的“奇装异服的汉子”,一共有九人之多,洛阳开封和长安是同时作案。穆中原道:“五哥你怎么说?” 萧昆皱着眉,沉思又沉思,然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道:“十弟,拼就拼了。” 穆中原紧接着道:“正是,反正咱们以寡敌众的仗是打惯了的!” 说完,两人忽然相对大笑起来,在街当中,行人都以为这是两个疯子。 夜罩着长安城。 穆中原和萧昆悄悄地到了城中心。 穆中原轻声道:“五哥,看那边,好像是来了。” 萧昆抬目望去,只见三条人影如电驰风行一般直奔过来,萧昆道:“十弟,你出去,把他们引到城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三条人影呼地一声已到了正面的房屋顶上,穆中原呼地一声跃了出去,对准当面的一个拳挥出击,口中破口骂道:“三个王八蛋龟孙子,有种的跟你老子来!” 穆中原虽然曾是一个出家人,可是这些年来随着丐帮在江湖上混,这等粗话叫他来骂,一点也不觉为难。 那当先一人举拳接了一下,只觉拳力奇重,又被人劈头劈脑臭骂一句,不禁气得说话都打结了:“你……你……是什么……东西?” 穆中原骂道:“是你老子。” 那人飞身追了过来,穆中原对着别外两个异服汉子骂道:“你们两个小子有种的也跟我来。” 他骂完扭身就跑,在陡然之间借着一扭腰之力,完全转了方向,而速度丝毫不减,穆中原年纪轻轻就威名满天下,着实有几下真才实学。 萧昆见那三人都被穆中原退怒了,一齐都跟踪着穆中原追了下去,他这才一长身形,也尾随着跟了下去,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穆中原飞落至城外,一个反身,止了下来,他大咧咧地道:“你们三人便是夸口要杀一百个中原武林人物的家伙吗?” 那当先之人是个身长九尺的高个,他怒气勃勃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中原道:“你们不是要人头吗,人头在这里,你们来取吧!”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颈子。 那高个一言不发猛一伸掌,便扑到了穆中原的胸前。穆中原双掌猛挥,他发出的劲道柔和之中却夹着无比的刚劲,这正是正宗少林神掌的特色,穆中原已得了其中的精髓。那高个子接了一掌,心中大为骇然,看不出这像泼妇骂街般的和尚,拳力竟是如此之重。 穆中原率性大叫道:“喂,喂,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他话声方了,后面萧昆已经赶到,他大叫道:“喂,喂,打架一对一呀,不能多吃少呀!” 那三人回头一看萧昆,登时记起在酒楼上竹筷飞镖的事了,他们喝道:“原来是你——” 萧昆一晃身飞跃了过去,他到了穆中原身边,哈哈笑道:“十弟,好好干一场吧!” 穆中原微微一笑,这时,那高个子已经伸掌逼了上来,萧昆和穆中原有默契地互一闪身,一左一右成了犄角之势。 穆中原双掌齐飞,直如千斤硬弓齐发,那三个异眼汉子一声呼啸,全都围了上来。 霎时之间,一场血战展开了,穆中原一口气发出了十记少林神拳,萧昆出招又稳又辣,五十挖内,丐帮双侠虽是以二敌三,却是占尽了攻势。 那三个异服汉子功力深厚无比,出招又是奇得大出人意料之外,百招之后,萧昆和穆中原的攻势便失去了。 穆中原原是个不知挫折的人,他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发掌,要在劣势之中强行抢攻,匆匆之间,便过了二百大招。 渐渐地,那三个异服汉子的攻势掌握了战局,穆中原与萧昆终于陷入了苦斗。 萧昆一收掌,已采取了九成的守势,他低喝一声道:“咱们缠到天亮!” 苦斗至五百招时,一幕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了—— 只听得萧昆一声惨叫,他的胸前中了一掌,穆中原吃惊之下一个闪失,一个异服汉子伸掌拍在他的肩上。 穆中原猛一沉肩,卸去了一半的力道,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装得比中了两掌还要难过,那边萧昆退了两步,穆中原却突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地面前那异服汉子的胸前。 萧昆知道若是此时不能拼掉对方三个其中的一个,那么愈打下去,愈是死期将临了。 他一面弯下腰去,似是不能支持了,一面暗中捉住每一个机会,要一击伤敌。 那被穆中原结结实实打了一拳的异服汉子后退了两步,正从萧昆的面前经过,另外两人各发出一掌掩护,岂料萧昆忽然舍了命双掌猛然一击而出—— 这一招乃是金弓神丐的绝学,他双掌击出以后,双脚一左一右的盘旋,正好巧妙无比地退出对方的掌圈—— 穆中原大叫一声:“五哥,好招——”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昆猛觉双腿一软,他没有信到方才中的一掌竟然伤到这个程度,霎时之间,他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片空白,接着沉重的掌力打到他的身上,他的掌力也打到那中了穆中原一拳的人的身上,于是,两个人双双倒下—— 穆中原万万料不到事情突然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惊之下,眼看着萧昆缓缓地倒下,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穆中原虽是个千锤百炼的铁汉子,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但是他的深心处却依然是赤子之心,霎时之间,他变得不知所措,呆住了—— 然而那两个异服人却在这一个难再的机会时间对穆中原痛下杀手—— 穆中原只觉万钧力量直逼上来,他心中叫了一声糟,待要发掌已是不及,他是个锐气百折不挠的人,天生的机智再加上江湖风险的刺激,已使得他的脑筋有如弹簧般地敏锐,迎着那雷霆万钧的掌力,他立刻大吼一声“哎哟”—— 紧接着他的身形借着那一掌之势,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扑通”一声跌入护城河中,他一落入水中,立刻伸手抓住了一根深插入河底的竹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浮上去,那就是死的时刻到了。 他飞快地作了决定,掌中猛一运劲,那根竹子中腰而断,他双足夹住了埋在河底中的下半截竹杆,张口含住了上半截,猛然一口真气吐出—— 这一口气乃是穆中原毕生功力所聚,少林寺相传曾有一种“开口剑”的功夫,穆中原这一口真气直如有形之物,那半截竹杆上六七个节头竟然被他这一口真气全部吹裂—— 穆中原深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从空心的竹杆中传了进来,他紧咬着竹杆,心中轻轻放下了一块大石,他知道,此刻暂时是安全了。 果然,上面传来那奇服汉子的声音:“这光头不知身上藏了什么暗器,竟然如此之重,尸体一落下就浮不起来啦!” 穆中原一丝也不敢轻懈,焦急地等待着,只听得上面忽然又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听到了萧昆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你不必瞧了,你的两个伙伴已经没命啦,你瞧瞧,萧大爷的毒箭射住什么地方……哈哈……全是正中心脏……哈哈……” 但是那笑声愈来愈低弱,接着那异服人的怒吼声:“好个老鬼,看我毙了你!” 轰然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穆中原知道萧五哥发出了金弓神箭的绝技,只觉全身的热血似乎要一涌而出,他虽作势装腔地跌入河中,但是他的胸前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他一张嘴,一片血红涌了出来。 他默默地对自己道:“五哥完了。” 上面恢复了平静,穆中原仍是不动,过了一会,他听见那仅存的异服人喃喃地道:“唉!想不到阴沟里翻船明明已经得手,偏偏遭了那化子诈死诡计,天又要高了,不然凭我一个人现在冲到城里也足可大杀一场了真是泄气,今夜动不成手就没有机会了,我得立刻赶回去大伙集合,师父说的初十之前要赶到少林寺去……” 过了一会,又听见他道:“少林寺可不比昆仑,咱们是非得全力一击的…,, 穆中原虽在水中,但是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疑云阵阵,悲愤重重,但是他一点也不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极了,分明是人已远去了,穆中原双脚一用劲,身形湿淋淋地跃了上来。 望着躺在地上的萧昆,花白的须发零乱地散开着,上面沾了些血迹,也沾了些湿泥,那情形凄凉极了。 穆中原在丐帮之中,萧昆待他有若子侄,他口中虽然喊一声“五哥”,其实心里早就把他当作长辈了,他缓缓走过去把地上那支金光闪闪的小弓拾了起来,又走回到萧昆的尸身边,把小弓插在自己的腰间,低声道:“五哥,你这一生粗茶淡饭,享用的不及常人十分之一,辛劳的却在常人千倍之上,你其实只有花甲出头,看起来倒有八十岁的模样了,难道说天下的英雄都是生来就劳碌命吗?” 穆中原仰起首,望着星光点无的天空,真是欲哭无泪了。 他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恭恭敬敬地把萧昆抱了起来,他的脸颊在萧昆冰凉的脸颊上亲一亲,便把尸身放到坑中。 黄土堆了下去,穆中原喃喃地道:“五哥,你死了连棺木都没有一口,你一生豁达,不会怪我吧,今天你去了还有你穆十弟亲手葬了你,他日我死的时候,也许是死无葬身之地哩……” 他搬了一大块石头来,那石头总有数百斤重,他把石头放在坟前,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猛然一口真气,施出少林金刚指的功夫,在那石上刻道:“金弓神丐萧昆之墓。” 只是他一口真力聚不上来,愈刻愈是浅弱,最后两字只是模糊可辨而已。他叹了口气道:“唉!咱们当叫化子的有这么个栖身之坑也就差不多啦,马虎些吧!”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想道:“听那小子说他们将要大举攻向少林,算来不死禅师正是坐关之期,那么少林寺遭此突袭,这批化外之人分明个个武艺绝高,那如何招架得住?” 他盘算了又盘算,终于喃喃地道:“穆中原受了少林十年养育之恩,便算是跑折双腿也要赶先冲到少林寺,即使拼了性命,我这少林寺逐出的弟子能理骨少林寺,也是福气大了。” 他向萧昆的坟堆拜了又拜,这才转身离开,他走到城门外的官道边时,天已经亮了! 不久,城门开了,太阳升了上来,一会儿,城里走出一个骑着马的衙役,穆中原猛然一下飞身跃了上去,那衙役惊呼一声落下马来,穆中原飞上马背,抖手一掌拍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背后传来“强盗——抢马——”的吼声,只是那吼声愈来愈远了。 洛阳古都,初夏的阳光,淡淡地洒在黄土的城郊,天气凉爽,风吹起还带有一点寒意。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大河两岸,一年到头就这只几个月最舒服,没有冰天雪地的酷寒,做做轻松的活儿,身上穿件夹褂儿并不流汗,天穹又高又蓝,冥冥里看着人世沧桑,改朝换代。 这天城外吕他寺挤满了上香的仕女,富家的儿郎穿得锦衣光采,穿梭似的在人群处走来走去,后面都是跟着几个奴仆,唯诺从行,还有一些名门国阁千金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含羞地扶着丫环,碎步而行,虔诚地跪在神前,默默许愿,没有人能够知道她们心愿是什么,这是人间最珍贵的秘密,也是最温馨的秘密。 这庙中供的是吕仙,黑堂堂一张睑,几许细髯,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相传成庙以来,善男信女求财得财,疑难得解,求子得子,端的灵验非常,是以香火不绝。 过了晌午,人群愈来愈多,庙外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忽然人丛中喧哗大起,原来夹杂在人堆里讨钱的叫化都集拢来,七嘴八舌叫道:“齐大爷,您老好!” “齐大爷,您老又来啦!” 众人心中一奇,纷纷抬目瞧去,只见一个俊雅青年公子,迈着大步走来,他扬目向众人一扫,脸上忽露失望之色,漫不经意一扫,遍地都是碎散银子,众叫化纷纷俯身去拾,却是慢条斯理,决不乱抢。 那年青年公子正是齐天心,他心中忖道:“能将这些像饿死鬼一般的叫化子,管理得如此有规矩,看来昔年丐带的头儿当真是个人才了。” 他出道太迟,对丐帮昔日名头并不清楚,丐帮自居庸关一战,遭了庄人仪调虎离山之计,被九音神尼打得零零落落,蓝文侯痛心之下,解散丐帮,其实丐帮潜力仍在,帮众团结非常,各地分舵仍是井井有序,领导有人。 人丛中那些富家公子,见齐天心一出手便是大把银子,少说也是百十两,真可供上等家庭半年之用,心中都暗暗吃惊,但表面上却装作不在乎,齐天心也不理会众人,只注目人丛中,似乎正在寻人。 那闺阁千金们,平日深居简处,何曾见过如此俊美少年,爱美恶丑乃人之天性,都忍不住偷瞧齐天心两眼,心中怦然而动。 齐天心位立半刻,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他这人胸无城府,喜怒哀乐都形之于色,那些叫化纷纷道:“齐大爷,庙里的吕他爷爷才叫灵验哩,你老可要去求个签去?” 齐天心挥挥手,转身便走,又到城外四周逛了一会,直到天色大暗,这才无聊地走回城中。这洛阳自古以来,曾多次尊为京都,端的万家灯火,繁荣异常,齐天心找了一个酒楼,临窗而眺,只觉一片升平,酒楼上更是签歌不绝,雅座中时时传出笑渡之声。 齐天心突感心中甚是落漠,他从张家口子里之外又来到中原,虽说是要找寻那冒充自己的仆人罗金福,可是心中却时时刻刻惦挂着有数面之缘的少女,一路上真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他情感极是强烈,如果心中对某人好,真恨不得立刻掏出心肝以示真诚,如果讨厌别人,那就唯恐别人不知,处处要寻人霉气,总算他本事高强,率性而行,别人却也奈他不何。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齐天心唱了一杯酒,心中更是千头万绪,烦躁已极,他来到洛阳已经数日,却连那姓庄的女子影子也没见上,他到处闲逛,只是想碰上那少女,他心想那女子天真活泼,定是喜爱游玩,可是走了三天,却是白费心机。 他俯视街心,青石板的大道,行人来往匆匆,脸上却都安详,他哪知道,不久以前这古城蕴酿着一件空前大祸,关系整个中原武林,他哪又想到这场大祸被一个自己曾瞧不起的少年,一个只受欺侮而不知还手的少年,一手给挽回了,就是那惊天动地的一掌,至少挽回了洛阳道上武林数十条豪杰的生命。 古城的夜很是安详,齐天心留连楼上,心中不知该做什么,酒楼上的人渐渐走了,丝竹之声也停止。这时是明月高悬,齐天心看看屋顶,心中想道:“这酒楼气势不凡,可惜就只有这一层,如果高高地再有几层,我倒愿意上去。” 他想起儿时读的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心中更觉不是味儿,正想起身会账离去,忽然街上马声得得,一队铁甲骑兵纵马而来,那领头的是个胖子,却是江湖汉子打扮,口中叱喝道:“让路!让路!” 街上行人纷纷走避,那店小二见齐天心一个人闷坐,便上前搭讪道:“这是抓飞贼的。” 齐天小心中忖道:“洛阳城内安静,怎么会出飞贼?这倒要瞧瞧,如果真的是武功高强匪类,我倒可助军士一臂。” 他性喜热闹,心念一转,便将轻愁暂时抛开,顺手丢了一绽银子,也不问酒钱多少,起身便走,远远跟在那队军士之后。 那队骑兵走到城门旁,停了一会竟然城门大开出城而去,齐天心身形一闪,守城兵丁眼一花,他已混出城外,施展轻功,跟上前去。 那队骑兵走了很远,忽然停在郊外一处小村之前,带头汉子一招手,众人纷纷下马,包围着向一座小院扑去。 齐天心暗怪道:“这乡村都是朴实农民,怎会是飞贼?” 那为首汉子,见包围之势已成,大步走近大门,口中高声道:“飞贼快滚出来,爷们倒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齐天心只见那小屋大门紧掩,那为首胖汉口中虽则虚张声张,其实对屋内之人很是忌惮,他怕屋内之人忽然袭击,是以迟迟不敢去撞大门。 屋内人声寂然,并无人回答,那军士骂道:“兔崽子,你再不出来束手就擒,老子可放火了。” 齐天心心中好笑,寻思道:“这官军头子说话倒像杀人放火的匪类一样。” 屋内仍然没有回音,那头儿手一挥叫道:“兄弟们,火箭招呼!” 忽然大门砰然打开,一个结实的少年走了出来,那头儿吓了一跳,倒退数步,定定神,叱道:“好飞贼,你的末日到了,快跟爷们吃官司去。” 那少年身高膀阔,好一副魁梧身形,他满脸轻蔑地道:“就凭你这饭桶成吗?” 他双目四周一扫,只见黑暗中隐隐闪烁着刀剑光辉,心知一定来了不少武士。那头儿怒道:“大胆飞贼,你目无法纪,难道还敢拒捕吗?” 他边说边就一刀砍去,这是他平日逮捕人犯的习惯,不分清红皂白,也不管是否冤枉,先来一个下马威再说。那少年不慌忙,右手双指一伸,夹住刀刃,那头儿运劲收刀,却是不能移动分毫,又羞又恼,只急得连脖子也红了起来,那少年一收手笑道:“好,好,好,谁要你这把破刀,就还给你吧!” 他这一松劲,那头几顿时身形不隐,一连倒退数步,还是不能站住,正要后跌倒地,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白面老老飞纵而至,双手轻轻一托,稳住那头儿身子,那头儿定限一看,当下大喜道:“顾老爷子,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这!这小子就是闹遍洛阳的飞贼。” 那白面老者冷冷道:“李头儿,你把人马带走。” 那姓李的头地道:“顾爷,咱们……咱们知府大人交待下来,这小子可要活捉,还有那小妞儿……”他话尚未说完,那姓顾的白脸老者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老李儿,你回去禀告金大入,一切唯我姓顾的是问。” 姓李的头儿如释重负,召集人马而去。齐天心在暗里老早就瞧得不耐烦了,可是他弄不清倒底谁是谁非,心想总不能帮错坏人,是以耐着性未曾出手。 他见那少年年纪和自己相若,而且一脸正气,绝非为恶作歹的人,心中正是沉思不解,姓顾的老者抱拳微微一笑道:“在下顾绍文,不敢请教兄台高名大胜?” 那少年倒退半步,运气于胸,双掌有意无意一合,像是回礼一般,其实他是伯遭对方暗算。顾绍文心中暗道:“这少年不过十多岁,瞧他一脸还是孩子模样,怎的如此机警?” 那少年道:“原来是北五省第一名辅头顾大爷,在下失敬了。” 顾绍文道:“好说,好说。” 少年道:“在下是无名小卒,亮出名来顾大爷也不会知道,不如不说的好。” 顾绍文脸色一变道:“听说阁下武当剑法端的令人佩服,武当周道长名垂天下,江湖上黑白两道谁人不钦敬,唉,周道长门人也是~个强胜一个,真是天下英雄,尽出于武当之门。” 那少年闻言吃了一惊,暗忖道:“我前次为了急于退敌脱围,忽然施了一招本门剑法,这人难道一直跟在我后面不成?” 顾绍文仰首观天,像是无限感叹,他语中有刺,表面上恭维了一大篇,其实言外之意乃是点明武当弟子是名门正派,讥哨那少年不守门规。 那少年如何听不懂他语中含意,当下冷冷道:“顾大爷是冲着在下而来?” 顾绍文见他年纪轻轻,可是神色居做老成,心中不禁微微有气,但他有是公门中老前辈,经验何等丰富,淡淡一笑道:“在下岂敢,只望阁下高抬贵手,赏吃公门饭的小兄弟一口饭吃。” 那少年笑道:“想不到名震北五省的公门高手竟会着走了眼,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敢和公门兄弟杯葛不清。” 顾绍文忍气沉声道:“阁下出手抢走了林大爷林百万的小妾,林大爷乃是当今朝廷一品大员兵部尚书之令弟,这不要了咱们小兄弟的命吗?” 那少年突然脸色大变,两目发赤道:“林百万仗着几个臭钱,作恶多端,真是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我饶了他一条老命,已是手下留情了。” 顾绍文又道:“那么阁下盗了府台大人贡物千年成形灵芝,这也有理由吗?” 那少年不语。顾绍文道:“阁下如看老夫薄面放手,不但河南境内小兄弟感激不尽,就是大河南北只要是我顾绍文的学生,都不敢忘阁下大德。” 那少年坚决摇首道:“那女子是我亲戚,林百万逼迫民女为妾,我万万不能容忍于他。灵芝嘛,已经被人服用啦!” 顾绍文大惊怒道:“抢窃贡物是必死之罪。” 少年沉声道:“咱们是不见真章不休手啦!顾大人,你动手吧!” 他想起一事,脸上神色大是黯淡,已非适才豪放之色,顾绍文冷冷道:“这还用老夫动手,你想想看,你这几日运气之间有什么异样?” 少年淡然道:“顾大人,如果你胜了,我就丢手中这把剑子,在下随由你发落,只是……在下有个不清……不清……之请求……” 他说到此,见顾绍文一本正经,心中暗叹一口气,知道说出反而自讨其辱,便住口不说了。 顾绍文又适:“你是不是感到运气时,前胸有阵阵刺痛,哈哈,你如不信,便试试看。” 少年心中一惊,但神色不动。顾绍文道:“哈哈,老夫早就在你食水井中作了手脚、这毒物性虽慢,可是万害无比,三天之内功力减半,十日之内功力全废!如果依了在下之言,解药自当奉上。” 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少年,那少年与他双目一对,心中不由一寒,竟觉他所说大有可能,他长吸一口气,只觉胸前果然隐隐作痛。 那少年心中大怒,恐惧之心一除,怒目而视,但见对方目放奇光,自己眼光竟被压抑,只觉斗志全消,自己好像已是囊中囚任人宰割,他不禁慢慢低下头去。顾绍文缓缓上去,突然一指点去,那少年下意识一偏身闪过,顾绍文一掌又自切到,那少年不闪不躲,竟然束手待揭。忽然“嘶嘶”两声,顾绍文掌势不收,身子顺势一沉,左手向空中一捞,只觉来物力道奇重,几乎把待不住。 他掌势略慢,尚未击到那少年,便被一股大力一托,倒退两步,身子打了个圈子才停住。 他抬头一瞧,眼前站了一个俊秀少年,他松开左手,原来抓着的是两枚干栗,心中不由一凛,这风干栗子又轻又小,可是适才来势竟若疾矢,力道之沉真是生平仅见,来人之功力可想而知了。 原来齐天心见那少年突然气馁,心中大为奇怪,他不禁也朝顾绍文一瞧,只见心中一震,对方目光慑人心弦,他内功深厚,已达百邪难浸的自如境界。当下心神一凛,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公门中人有一种秘技催眠,用来对付高强敌手,他恍然大悟,心知顾老儿便是在施催眠术,只是相隔太远,要想出手援救那少年已是不及,便先伸手摸出两粒未吃完栗子弹去,阻拦对方一刻。 齐天心劈口便道:“这人既是武当门人,一定不是坏人,你就放他一马如何?” 他轻描淡写说着,自觉甚是得礼。顾绍文连连打量了他了几眼,忽然颤声道:“阁下可是姓齐?” 齐天心点头不语,顾绍文道:“冲着齐公子面子,在下这就告辞。” 齐天心只觉面子十足,他回头看看那少年,那少年已然回转神智,见顾绍文走远,连忙上前道谢。齐天心暗笑忖道:“我原是来帮忙捉飞贼,想不到却帮了飞贼的忙。” 那少年恭身一辑道:“在下王雄,多谢阁下相救之德。” 齐天心道:“周石灵道长可是令师?” 少年道:“那是家师伯。” 齐天心哦了一声,那少年又道:“如非阁下仗义出援,在下实在不是那老捕头对手?” 齐天心道:“公事门中难道也有如此高手?” 少年王雄道:“顾老地功力深厚,他行事稳健,为人很圆滑,是以很少和人动手,他办案都是密市陷阶,令对方自陷绝地,是以百无一失,只有半年前他不知怎么和丐帮子上了,结果他带了五名弟子,和丐帮雷二侠、白三侠、古四侠打了一仗,后来误会解开,双方绝口不提此事,但据当时在场之人传出,顾老地不但斗了白三侠、古四侠,还接下了雷二侠的三十六趟快剑,并未曾伤了丝毫。” 齐天心道:“丐帮是个很了不起的帮会喝?” 王雄道:“雷二侠在河洛号称第一剑,可是听说功力比起蓝大帮主和穆十侠并不见高,阁下便可想见丐帮人物之盛。” 齐天心道:“阁下对这河洛一带武林定很熟悉,在下倒有事请教。” 王雄道:“请问有何见教?” 齐天心道:“最近河洛一带可曾出现一个姓罗的少年高手,不,还有一个姓郭一个姓温的三个少年?” 王雄想了想摇摇头道:“最近河洛武林平静无事,在下不曾听说有这三个高手出现。” 齐天心想想无事逗留,便待告辞而去。王雄道:“阁下初来洛阳,对北方武林如有什么不清楚之事,小弟倒愿倾胸中所知相告,请进屋一叙如何”” 齐天心道:“在下只是为寻找一人,这北方武林之事在下却无聊去管,嘿嘿,今儿夜真热闹,前前后后又来了四位好朋友啦!” 王雄倾耳一听,果然有夜行人行步之声,他适才见齐天心一出手,便惊走公门第一高手顾绍文,心知这少年定有极大来头。 那四个人不一会便跑近前来,齐天心冷冷打量他们一眼,垂手不语。王雄冷冷道:“原来是帆扬镖局孙总镖头,啊!河洛三英也来啦,哈哈,在下从未听说过保镖的爷和开山立舵的好汉合伙做生意的,真是天下怪事。” 帆扬镖局子母金刀孙帆扬,是全国第一家金字招牌镖局,他武功既高,人又极为四海,是以帆扬镖局遍设全国,镖师中能人辈出,也算是一霸,总局却设在洛阳。 河洛三英乃是黄河道上水路中最负盛名好汉,靠水吃饭的朋友,只要提起三英之名,无不心惊胆寒,不敢招惹半点,这三人是同胞兄弟,长像生得极为相似,都是又粗又黑,凶神似的一张马脸。 子母金刀孙帆扬道:“柔云剑客,咱们帆扬镖局和贵派素来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架这根梁子?” 那少年王雄,是北方近两年来崛起高手,他投身武当,学剑一共才三年,他天资奇高,已是剑法精妙,得武当正宗“柔云剑法”其谛。他缓缓而道:“在下实有难言之隐,事毕后自当折剑向孙老镖头请罪,如果孙老镖头要仗人多,嘿嘿,在下却不怕。” 孙帆扬怒叫道:“老夫再不济也不会以众凌寡,再说这三位大英雄,大豪杰,在下也不敢高攀。” 他行镖一向少走黄河水路,是以和河海三英没有交情,只因上次他一个徒儿在河上与人争斗,河洛三英不但不看他老面子,反将他徒儿折辱一顿,是以一直对三人耿耿于怀,但他处事老练,只是对方不甚为己,也就放手过去。 那河治三英老三脾气最是暴躁,他纵声怪叫道:“老大,咱们把事办好,再和这什么鸟镖头打一架。” 孙帆扬不理,他对柔云剑客道:“老夫一生在刀尖上讨生活,虽说不上什么仗义行侠,但也颇知道一个‘义”一个‘理”字,无理不义之事,老夫宁愿断头却也不为。” 柔云剑客道:“孙总镖头仗义疏财,江湖人哪一个不晓,只是在下实在情不得已。” 孙帆扬道:“王大侠,如说要钱用,在下虽则穷酸,但十万八万还拿得出来,给朋友花那有什么话说,只是此物乃皇上贡品,老夫万万担当不起。” 柔云剑客默然。河洛三英已是不大耐烦,正待鼓噪起哄,忽然众人眼前一花,一前一后悄悄走来两人。 齐天心见前面那人身法如电,似乎从天而降,他凝神一瞧,原来正是那叫董其心的少年,上次在张家口他曾见其心出手,功力之深,连自己也觉骇然。 孙帆扬见人越来越多,他也不细看来人,心知都是为那传闻中的千年成形灵芝而来,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当初接下这只镖,知道千载灵药定然轰动武林,是以行踪极是隐密,用了金蝉脱壳之计,自己亲自出马,押的却是空车,另外派了一个镖局高手,携带宝物,单骑飞奔赴京,想不到还是被这柔云剑客误打误撞给抢了过来,偏这柔云剑客又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一时大意,终于传遍武林。 孙帆扬心知非得速战速决,便道:“如果阁下胜了老夫一招半式,老夫立刻关了镖局,但若老夫侥幸胜了,阁下却又何说?” 柔云剑客自知理亏,他心虚之下平日机智大打折扣,半天竞答不上话。齐天心见众人虎视耽耽,他内心已早占在柔云剑客这边,当下忍不住道:“你若赢了,在下还要领教!如果胜了在下,那千年灵芝自然由你拿去。” 他看了春王雄,示意要他答应,正雄见这人与自己亲不相识,竟然如此义气,心中大为感激,那千年灵芝他已给一个病人服用了,此时如何交出?他为人从不打诳,此时进退不得,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齐天心不住向他使眼,示意他自己有绝对把握,只管答应不必害怕。董其心见他挤眉弄眼,一脸自信样子,不由芜然一笑,只觉那姓齐的阔公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骄傲自得,他看了齐天心两眼,不知怎的,总是感到甚是亲切。 哪知董其心一起来的正是丐帮白三侠,他朗声道:“这千年灵芝虽说是练武人梦寐所求,但不是白菜在口,却未放在区区眼下,只是白某非得此物不可,否则不能竞功,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孙帆扬暗暗叫苦,忖道:“哦,白叫花也为这灵药而来,这事好生棘手。” 齐天心不耐道:“各位都是为此药而来,咱们不必罗嗦,有本事的上来拿。”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激怒不已。董其心暗暗忖道:“这阔小子如果一意护着那什么柔云剑客,要取这灵药,只怕是大大难事,我出手击敌,从来都是坦然无惧,就是大战那三个蛮子,我也是丝毫不惧,可是这阔小子出招有一种令人莫测高深的意味,和他放对,落败则未必,取胜之机却也极是渺茫。” 河洛三英首先发难。他兄弟三人从来就是同进同退,会敌总是三人联手,齐天心瞧都不瞧,喇涮闪过数招”忽然咔嚓一声,柔云剑客已拔出长剑。孙帆扬两柄金刀一长一短,也拔在手中, 董其心低声道:“白三哥,那少年就是齐天心。” 白三侠吃了一惊道:“难怪有这等功力,小兄弟你瞧,河洛三英不出五招,兵刃便要出手,看来今天……今天可有一场苦战。” 董其心用密宣传音的功夫对白三侠道:“这人大有来历,小弟不愿和他动手。” 白三侠道:“此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小兄弟如果出手伤了他,当真叫人惋惜。” 他对董其心能耐已然钦佩得五体投地,对方虽然高强,他却未曾丝毫为其心担忧,只道英雄相借,其心不忍出手。其心道:“我未必是他对手,看来姜六哥所须灵药,咱们得别想办法。” 齐天心见董其心嘴皮微动,知他用密室传音和他伙伴相商,齐天心不由有气,暗自忖道:“你有本事使出来便得,本公子怕你不成,鬼鬼祟祟岂是好汉行径。” 他心中有气,手脚更显凌厉,连施三招抢攻,劈手夺过三样兵器,两剑一棍,顺手一掷,三件兵器都没入土中,无影无踪。 那剑尖锋利倒也罢了,可是那齐眉棍又短又粗,北方黄土坚逾山石,竟然没入土中,白三侠心中大寒,他望望平日不动声色的小兄弟,脸上也悚然动容,但却带着一种古怪,似乎又忧又喜。 河洛三英面面相觑,惊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转神来,三人头也不回退自走了。 齐天心瞄了董其心一眼,董其心对他微微一笑,齐天心只觉对方很是诚挚,并无半点恶意,他不便发作,转眼看柔云剑客和子母金刀孙帆扬决斗,只见两人打得有攻有守,情势十分激烈。 那柔云剑客一剑一剑出招不慌不忙,遇到对方激攻,紧紧守住不让敌人有隙可乘。孙帆扬杀得性起,长刀短刀如狂风疾雨,漫天洒来。 柔云剑客不断后退。白三侠悄声道:“小兄弟,你瞧他的步法。” 董其心点头道:“武当剑法专是讲究以选制动,这六招一完,柔云剑客便要反攻。” 那柔云剑客连退六步,蓦然一剑削出,解去危机,立刻剑光大盛,一支长剑卷住在两柄金刀之中,以快对快抢攻起来。他出剑又稳又重,隐隐之间,已有高手之风。 子母金刀孙帆扬墓地招势一变,攻守杂乱不成章法,招招都从不可意料方向递到。董其心一凛,只觉对方招式怪异,生平未见,他仔细再一瞧,他武学之道已臻悟通之地,当下恍然忖道:“原来他长刀使的剑法,短刀使的倒是内家刀法,难怪瞧起来怪不顺眼。” 白三侠低声道:“江湖上从来未曾传说子母金刀还有如此绝技,这路兵刃上的功夫,真是好生怪异,柔云剑客只怕要败。” 董其心点点头。柔云剑客王雄只见对方怪招如抽丝剥茧,层出不层,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付之法,攻势一顿,又被逼得倒退不已。 孙帆扬愈战愈勇,忽然齐天心大喝一声道:“这是阴阳刀,长刀作剑,尽是唬人虚招,只须对短刀使得。” 他家学渊源,一下便点破了失传江湖的绝技。那子母金刀脸色灰败,又攻了两招,转身飞跃而去。 要知这阴阳刀法失传江湖已近百年,只因江湖上使刀的好手很少,是以许多上乘刀法都慢慢失传,这子母金刀参悟半生,总算在一本古册中找出这套无敌刀法,只道江湖上再无人识得,想不到一出招便被人叫破,当下心中又是气馁又是胆寒,他足智多谋,心想今日之事,那俊秀少年在旁,万难讨得好去,乘个机会,这便退身而去。 柔云剑客见对方占尽优势,忽然一声不响离去,心想这少年不知是何路数,当真深不可测。齐天心微露得意道:“这阴阳刀也算不了什么,少林的达摩剑法便是它的克星。” 白翎低声对董其心道:“既然小兄弟不愿与他动手,咱们这便走啦!” 董其心沉吟一会,眼前又浮起姜六侠惟淬的容颜,他知道一个生龙活虎般的武林健手,变成举步维艰的病弱,那心情真够人受的,他这人城府极深,但是董家天生遗传下的侠义心胸和儿女情肠,却是深种在他身上,所谓湖山易改,秉性难移,他和丐帮交往,早已把丐帮十侠视作兄长一般。当下和声道:“齐公子,柔云剑客,在下有一位好朋友,他身受重伤,非灵药不足为功,。恳请相赐些许。” 正雄张口欲说,齐天心冷冷道:“阁下适才难道不在场内?” 董其心道:“在下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只是……只是 齐天心把脸一仰,又露出那副天皇老子都不买帐的神色。董其心自幼便看不惯这阔小子那付副气,这时心中又感不满,齐天心脸色不变,缓缓道:“我再说一遍,要千年灵芝的,只要胜了在下一招半式,在下保证双手奉上。” 白翎冷冷道:“这个阁下恐怕也作不了主。” 齐天心只见王雄脸色通红,窘态毕露,知他定有困难之处,齐天心从来只要出手助人,都是送佛到底,当下冷冷道:“阁下难道不信?这千年灵芝虽是难求已极,但是想胜得在下,却也差不多困难。” 他出言太过狂妄。董其心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齐天心以1道:“我知你不心服,你就进招吧!” 董其心在注视着他,齐天心全身布满真气斜脱董其心,他心中紧张,嘴角还挂着一丝不在乎的微笑,这公子哥儿,一生之中从来未受过挫折,虽知对方极强,可是自信必胜之心并未动摇。 董其心愈瞧对方愈是亲切,可是亲切中包含了一种漠意和敌意,他沉吟半天道:“好,你发招吧厂 齐天心双肩微动,扬身而起,双手连拂,就在这同时,董其心也飞身跃起,柔云剑客和白三侠只见两人在空中手足齐施,也看不清楚换了几招,只见两人一齐落地,神色凝重的相隔三步而立。 齐天心道:“好功夫,再接一招。” 他上去一步直欺近身,一招递出,尚未袭满,已然连换五式,直拂董其心五大穴道,董其心双手一封,飞快地也还了五六式,两人又各自退了一步。 白翎一生见过的大场面何止万千,可是对这种雷霆之势,变招之疾,莫说从未见过,便是目下看也未曾看得清楚。 齐天心唤目望着董其心,他心中狂跳不已,对方功力之强,实在还远在他意料之外,他连两招绝技,对方却轻松接过,而且在千钧一发中,还了两招。 两人凝神而立,四周静悄悄地,只听见风吹草动,小虫鸣叫,白翎自这小兄弟相识以来,都见他雍容自若,神气不动,就是强若那三个异服蛮子,也是挥手摧敌,丝毫不滞,此时见他立在黑暗之中,脸上虽则平静,可是双手却微微发颤。 两人又僵持了半刻,只见齐天心脸上渐渐酡红,董其心双目低垂,似乎入定一般,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小屋内一个少女的声音唤道:“雄哥哥,你在哪里?” 柔云剑客忙道:“萍妹,大哥就来啦!” 那少女的声音又道:“怎么这么黑,屋里的灯都灭了吗?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真睡得死了。” 董其心只觉那声音无限熟悉,他强敌在前,不假细思,那柔云剑客也不顾这紧张局面,他向齐天心歉然一笑,便跑了进去,那少女似乎害怕屋里黑暗,已迎面走了出来。董其心一瞧,心中不由一震忖道:“原来是小萍,雄哥哥,那柔云剑客就是他表兄阿雄,想不到数年不见,他也学了武功。” 童年的往事都浮上董其心的心头,小萍那蹦跳着的快乐小脸也回到了董其心的眼前,他不禁痴了。 那少女目光在董其心脸上一瞥,毫不留意地便对柔云剑客道:“这些都是谁?” 柔云剑客王雄柔声道:“是好朋友。” 那少女又道:“是你们武当派的吗?” 柔云剑客道:“不是!” 少女甚是天真,她不懂武功,丝毫未曾发觉齐天心和董其心正在以死相拼,她不断地问着,柔云剑客很耐烦地回答。董其心忖道:“昔日的朋友都大啦!小萍长得真是好看!” 他想到从前儿时趣事,小萍相待之情,心想这场架是打不成了,他几年行走江湖自思变颜定是大变,是以昔日最为相待的小女友都认不得自己,心内不觉甚是惆然。 他低声对齐天心道:“阁下好深功夫,在下不是对手。” 他说完便和白翎走了,他长长吁了口气道:“真是好险!” 白翎道:“我瞧那姓齐的未必能挡住小兄弟一击。” 董其心默然,半晌道:“那未必。”心中却导思道:“我如发出那震天三式,只怕是两败之局,那姓齐的一定也有不可抗拒的看家本事。” 齐天心见董其心和白翎走得远了,他心中却暗暗道:“我如发出那招,那小子只怕要命丧当场,可是那小子虽是阴阳怪气,偏他长得一副好相貌,我却不愿伤他。” 那柔云剑客王雄向他称谢不已,他邀齐天心入内,那少女奉上一杯茶,就坐在王雄身旁。 王雄道:“今日若非齐大侠仗义援救,小可只怕……” 他话尚未说完,齐天心伯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只是阁下身怀灵药已传遍江湖,还要多多小心才好。” 王雄满面羞涩低声道:“那灵芝玉液已被敝表妹服食,他受恶人相害,中毒失去记忆,小可这才不顾一切,违反了师门戒规,出手夺了这灵药。” 齐天心急问道:“这药有效吗?” 王雄道:“敝表妹已然痊愈,在下这就返回武当,向敝师请罪。” 那少女见两人说话,自己却听不见,她心中不悦,板着脸道:“阿雄哥,你们说什么,难道我不能听?” 王雄道:“小萍,你听不懂的。” 小萍道:“阿雄哥,你好聪明哟,我偏要听。” 王雄无奈,只好向齐天心苦笑一下,声音果然放高,齐天心平日何等高傲,此时不但不觉那少女刁蛮无理,反觉她甚是天真可爱,他心内忖道:“如果那姓在的少女,和她一样天真,那可有多好!” 他想到姓在的少女不知芳踪何处,不觉大感意兴阑珊,柔云剑客道:“齐大侠,那适才与白三侠一道来的少年,身法颇似少林嫡传。” 齐天心摇摇头道:“他功夫极杂,却是又精,我也瞧不出他的门路。素闻资派门现森严,你此去请罪,可有困难?” 王雄默然,小萍插口道:“少林厉害还是武当厉害?” 王雄又密室传音方法道:“小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让这表妹受屈。只是愧对子母金刀孙老镖头,他一家大小几十口,唉!只怕永无宁口了。” 齐天心道:“这千年灵芝当真世上再难买求?” 王雄道:“洛阳首富林百万,家中遍藏天下奇珍异宝,听说他在年前也买进一只成形灵芝,不知他服用没有,再说这娃林的兄长是朝廷命史,上次我救我这表妹时,已是费了千辛万苦,几乎被护院武士所伤,唉!就是他收藏了灵芝,也是枉然。” 齐天心也不由大为着急,他只道世上无难事,论钱他可以挥之若沙,论力,他可以遏行天下无敌,他心想王雄此对孙帆扬太过意不去,是以也心焦不已。 王雄道:“那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也非好惹,他找不出这贡物,定然逼迫孙帆杨,孙帆扬最好面子,定然倾家荡产也要向林百万购买,只便宜了这为富不仁的坏蛋。唉!小可与孙老镖头这根梁子是架定了。” 齐天心心意一动,只听得两眼放光,他急问道:“那姓林的商人肯出卖吗?” 王雄道:“此人贪图利益,虽是富可敌国,但天性吝啬,只要他未脱手或是服用,出价高过他买进的数倍,定可诱他脱手。” 齐天心点点头不语。王雄道:“只是小可哪有这许多钱,就是孙镖头,虽说多年行镖,场面撑得大,但镖行开销何等巨大,一时之间,哪里凑得出这许多银子。” 齐天心道:“让在下想想办法。” 他说完起身便走。王雄感激得两眼发酸,只觉热泪几乎夺眶而出,齐天心只是大步而去。 第十四章 帆扬万里 洛阳的夜,静静地。由于柔云剑客的作案,的确使官场捕头军士们紧张起来,但百姓们坦坦然,因为他们知道这飞贼只光顾为富不仁的巨贾,或是暴政如刀的酷吏,是以颇为心安理得,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古老的城,古朴的民风,城东—— 帆扬镖局门前两坐石狮盘踞着,这名满天下第一大镖局,气势端的不凡,门上横着四个大字“帆杨万里”,漆金闪闪,甚是辉煌,笔力如龙飞凤舞,显然是出于一代名家之手。 月色朦胧,镖局生意是一天到晚都不歇的,这时虽是夜深沉,门口的油灯仍是旺盛地燃烧着,当班的掌柜和伙计,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脸上且都有喜色。 忽然人影一闪,总镖头子母金刀孙帆扬端端立在门口,掌柜和伙计起身相迎,孙帆扬连忙摇手道:“快坐,坐坐,大伙儿辛苦了。” 掌柜道:“总镖头一年到头风尘仆仆,苦撑咱们这个镖局,我李掌柜每天只须坐在柜台之前几个时辰,不但养家活口绰绰有余,再过几年,便可成小康之家啦!总镖头,您待人真厚,我姓李的恨年轻时不学些本事,不能替您老分劳。” 他神色诚恳,脸上悚然动容,像是在发泄久藏于胸之言,孙帆扬哈哈一笑道:“李掌柜,人都说你罗嗦,看来当真不假,这镖局上下千余名好朋友都兢兢业业,才有今天局面,我姓孙的纵是千手万脚,也不能唱独角儿戏啦!” 李掌柜道:“话虽如此,但我等总觉愧对总镖头,老王,你说是不是?” 那伙计姓王,接口道:“咱们镖局里一个伙计,也比别家镖局镖师拿的钱多,不说一年四季是发双倍工钱,就是每月分红利也就和工钱差不许多了,孙爷您自己却过得清苦……” 孙帆扬心中有事,打断他话头,说道:“李掌柜,老王,你们对总镖头不满吗?” 李掌柜和伙计老王一愕。孙帆扬道:“如果两位把我姓孙的当朋友看,这种话以后永远休提,只要我姓孙的一口气在,总不会叫朋友们委屈的。” 他说到后来,心中无限感慨,神色不禁黯然,原来他接了知府金大人贡品这趟暗镖,心知非同小可,只派了镖局中一名武功卓绝,人又机智绝伦的镖头携定单骑赴京,他伯镖局人多日杂,所以此事做得极为机密,后来那镖头出事,干年灵芝液被柔云剑客所夺,他将镖头偷偷送到开封养伤,此事镖局中只有寥寥数人得知。 李掌柜心中感激,他平日伶牙利齿,头脑清晰,算起帐来,就是千头万绪,只须一拨算盘,立刻迎刃而解,可是此时见总镖头义薄云天,一时之间,真情流露,竟呐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帆扬道:“到山西太原府那支镖可有回音?” 李掌柜精神一振道:“刚才夜里,由太原镖局快马传讯带来的消息,那支镖已交到货主手中。” 孙帆扬又遭:“那么去保定府的呢?” 李掌柜道:“总镖头请放心,今晚传来消息,已入河北境界了,河北是咱们镖局老地盘,一定错不了的。” 孙帆扬吁了口气道:“叫老王吩咐伙房,好好弄几样小菜给传讯的镖师宵夜,来的可又是吴镖师吗?” 李掌柜连声应诺道:“不敢劳总镖头挂惦他,这小子入一到,匆匆向楚镖头报告一番,就往三十里外家里去啦!” 孙帆扬微微一笑道:“人家新婚夫妇,这却也难怪。” 他缓缓向内走去,心中寻思李掌柜的话。 “河北境内是咱们的地盘,可是那贡品就是失在河北境内,柔云剑客成心和我孙帆扬过不去,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他边走边想,不觉走到寝室,他一月之中倒有二十多天睡在镖局之内,在家的日子倒少得多,他推开门坐在床上,心中忖道:“我阴阳刀法眼看就要奏功,不意那旁边的小子竟能认得这失传多年绝艺,此人如果帮定柔云剑客,此事倒是大大棘手。” 他转念又想道:“近来江湖上只出现一个青年绝代高手,那就是齐天心公子,我虽耳闻大名,可是并没亲眼看过他,此人难不成就是齐天心?” 他正在盘算,忽然镖局前面传来人声,李掌柜高声道:“顾大爷来到。” 孙帆扬心中一紧,只得整整衣冠,迎了出去,来人正是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他向孙帆扬拱拱手道:“总镖头请恕在下深夜打扰之罪。” 孙帆扬道:“好说,好说!” 顾绍文直趋孙帆扬室内,两人坐定后,顾绍文脸色一沉,官味十足地道:“总镖头,还有三日便是限期,那事可有眉目?” 孙帆扬叹口气道:“抢贡物的正是柔云剑客,在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斗斗。” 顾绍文冷冷道:“柔云剑客是武当派的。” 孙帆扬激怒道:“武当的又怎样,武当派的作案也不准别人管?” 顾绍文道:“总镖头火气太盛,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出此人乃是真犯,这便悄悄带信给总镖头,愿望以总镖头威名功力,此人手到擒来,想不到……嘿嘿……” 孙帆扬叫道:“你不必使用激将,姓孙的自有打算。” 顾绍文冷冷一笑,缓缓道:“这个在下也知道,只是现下打草惊蛇,那厮如果一溜了之,可就不妙啦!早知如此,我不如和总镖头合手去捉那厮,唉!也怪我顾虑大多,怕总镖头误会我姓顾的小看你而不高兴,唉!真是一着之差,一着之差。” 他哎声叹气,孙帆扬人极聪明,不然怎能参悟出绝传武功,只是天生好胜爱面子,无论如何也输不下一口气。齐天心点破他所使刀法,他大惊之下,不及思考,这才失色离开,如非如此,他定不会无功而回,此时他明知顾绍文不断相激,但心中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当下沉声道:“顾捕头,依你却要怎的?” 顾绍文缓缓道:“镖局失镖,一切责任原都由贵高自负,不过……” 他话尚未说完,他孙帆扬道:“这个不用顾大人担心,在下行镖数十年,这点小小规矩却还省得。” 顾绍文道:“这次失镖可不是寻常之事,金大人已严令属下不准泄露,本来尚可拖延数日,可是姓王的小子,不仅夺得了贡物,还毫不知收敛,是以目下已传遍北方武林,别人虽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但知灵芝在这小子手中,依在下看不到数日,便要传到京去,如果被皇帝老子知道了,不说你我担当不起,就是金大人也是性命交关。” 子母金刀孙帆扬喷目不语。顾绍文又道:“在下已派下层层眼线,那姓王的小子就是插翼也难走脱,只是听他口气,那灵芝液已被服用了。” 孙帆扬霍地站起,双眼睁得有如铜玲,他震惊之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顾绍文道:“总镖头名满天下,镖局遍布天下,生意极是旺盛,如说别物失了,总镖头眼不眨一下便可赔出,只是这灵芝仙液乃是可遇难求之物,如果被那小子给服用了,可真叫人难以设法。” 孙帆扬只觉全身血液直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就找来柔云剑客拼命,他幼年失估,十二岁闯荡江湖,为人仪薄云天,但知勇往直前,好容易闯下这片事业,真是珍惜无比,此时眼看失镖却又无法补偿,真急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 顾绍文道:“在下也替总镖头想过,当今之事,只有一条路好走,就不知总镖头愿不愿意。” 孙帆扬道:“请教顾大人高见。” 顾绍文道:“那千年灵芝仙液,多半是被那小子所服,如果此事如此,便毙了那小子也是任然,倒是本城林大官人林百万家中,也藏着一只成形灵芝,这事总镖头想也有个耳闻。” 孙帆扬点头道:“顾大人可是要在下向林百万买下那灵芝,将错就错当贡物送入京城。” 顾绍文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孙帆扬断然拒绝道:“莫说那林百万为富不仁,我姓孙的在江湖上虽是无名小卒,却也不屑向他低声下气相求,而且吝啬成性,这天地至宝他岂肯出卖?” 顾绍文道:“这些小节在下自有办法,只要你总镖头点首答应,包管他肯出售。” 孙帆扬道:“这个在下难接受,在下只消将那柔云剑客捉住,交给顾大人办便是了。” 顾绍文冷冷道:“这捉贼拿犯的事,区区还不敢劳动总镖头,镖局失镖,并非只须捉得夺镖之久便可了事的。” 孙帆扬心中虽然恼怒,可是他自知理亏,说不出半句硬话来。顾绍文又遭:“在下来时已和林大官人商量过,他老看在区区面上,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慨然答应出让。” 孙帆扬哼了一声,他明知这顾绍文和林百万一定串通赚他,可是目下一筹莫展,他乃是个极好面子之入,宁教抛头颅洒鲜血都在所不惜,却不能有失声名,当下只得道:“林百万开价如何?” 顾绍文缓缓道:“不多不少十万两银子!” 孙帆扬一震,他几乎以为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顾绍文道:“这是千载难求之物,这价钱却也公道。” 孙帆扬怒道:“林百万这狗奴,去年那云南采药老道来洛阳,他出售这成形灵芝,不过叫价贰万两银子,当时在下便想买下,咱们开镖局的成天在枪林刀山中混,难保不出乱子,在下本想收下配几种疗伤圣品,只因当时钱被一个朋友拿去救急,一时凑不出这两万银子,才让林百万捷足先登,只过一年,他就涨价五倍,天下岂有这种便宜之事。” 顾绍文道:“林大官人说他那灵芝是化了十多万银子买来了,本当传家之宝,一方面是碍于人情,另方面是为救金大人之难,这才脱手相让,嘿嘿,林大官人也不是少钱花的。” 孙帆扬沉声道:“这个在下万万不依。” 顾绍文子笑道:“那么总镖头有何打算?” 孙帆扬怒道:“我自有安排,大不了我这镖局不要了。” 顾绍文道:“事关大内贡品,孙镖头想一走了之,可也没有这么容易!” 孙帆扬冷冷笑道:“姓顾的,别人怕你,我姓孙的却不惧你,你……你敢拦我吗?” 他愈说愈怒,声音自然放大。顾绍文道:“你孙总镖头武艺高,自是没有人敢拦你,只是宝眷嗯?嘿嘿!事出之后,金大人已派人保护宝眷了。” 孙帆扬怒叫道:“顾绍文,你好卑鄙手段!” 顾绍文低声道:“总镖头息怒,你大声叫嚷,难不成要叫镖局人都来看笑话不成,依在下看来,此事还是愈少人知愈好。” 孙帆扬果然不再高声发怒,他气愤膺胸,却是逼于形势,不能开口,心中却暗暗道:“如果这事一了,我孙帆扬只要三寸气在,姓顾的你等着瞧。” 顾绍文道:“目下只有此法,孙总镖头你看如何?” 孙帆扬惨然道:“我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顾绍文道:“这个也不妨,孙帆扬镖局是金字招牌,在下只要总源头一句话。” 孙帆场沉吟不决。顾绍文道:“那不足的银子,由我姓顾的向林大官人作保,分几年还清,只是为明了镖局帐目,在下须派一位兄弟替总镖头帮帮忙,还有几个小兄弟也想请总镖头赏口饭吃。” 孙帆杨此时方寸大乱。顾绍文道:“在下只要求一个副总镖头和几个镖伙的职位,总镖头谅不至于拒绝吧!” 他处心积虑,就想攫夺这帆扬镖局基业,他知帆杨源局行遍天下,是武林一霸,孙帆扬又是个直性人,容易上入圈套,只须在帐目上弄弄手脚,教他镖局负债利上滚利,愈来愈陷,那么孙帆扬这人好面子,像局迟早可以盘过来。 孙帆场听他要派一个副镖头,他适才听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话听清楚,当下大为暴怒,刷地一声,长短金刀都已拔在手中。 顾绍文淡然一笑道:“孙总镖头的子母金刀,在下万万抵挡不住,嘿嘿,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区区一马。” 孙帆扬脸色激得通红,他此时理智渐况,真待出手大干,那顾绍文是何等人物,他冷眼旁观知道不能再逼,当下正色道:“在下深夜造访,只想总镖头不愿也就罢了,反倒要寻在下霉气,在下一片好心,不意得到此结果,总镖头如能杀死在下也便罢了,不然嘿嘿,在下可要遍邀大河南北武林朋友告以此事,评个理看看。” 孙帆扬心中一凛,怒火已减去了七分,他接下贡物这件镖,武林中人绝无人知道,是以出事以后,除了河洛三英老大在现场得知以外,别人自不会知道是帆扬镖局所失,他原意夺得失物,再显点本事警告三英,叫他们毕生不敢乱说,这时顾绍文一提,正说他孙帆扬心坎之中,他倾家荡产并不在乎,最担心的莫过于武林中人得知此事,行遍天下的帆扬镖局,竟在北方的地盘内失了镖。 孙帆扬神色颓丧,砰然一声,双刀掉在地上,他强自静定道:“好,好,好,在下一切都依了你。” 他双目冒火,凝视着顾绍文,顾绍文视若未睹,口中假意赞道:“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好汉行径。” 到机杨道:“在下搜尽局中所有,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明日便当奉上,其余五万两,在下保证两年内还清。” 顾绍文心中狂喜,他知这直性人已然甘心入银,脸上却假装声色不动,沉吟半晌道:“不足之数由在下向林百万大人去说情,不过林大官人平日做事稳健,如果凭空口说,只怕难以放心得下。” 孙帆扬心中一横忖道:“今日就全依了这老贼,只要帆扬镖局声名得保,这五万两银子总好设法,如果他逼得我无路可走,再和他拼命不迟。” 他心中盘算一定,便道:“依顾大人说要怎样?” 顾绍文道:“只须贯局一颗虎头印信存在林大官人那里,林大官人自然放心啦!” 孙帆扬双目尽赤.要知这印信乃是帆扬镖局对外接镖收费,放款存款之凭据,如果存在林百万之处,显然就是将镖局经济大权操于他之手。 孙帆扬急怒之下,并未想到这是顾绍文诡计,他正待开口拒绝,但见顾绍文似乎不耐烦,举步欲走,他知道顾绍文这人吃了数十年公门饭,什么手段都施得出,心中一馁,顺手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床头朱木大柜,取出一颗虎头大印。 他一言不发,将那颗印信交给顾绍文,心情激动,双手不禁微微发颤。他自幼闯荡江湖,在刀山枪林中出生入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但都是豪气冲霄,夷然视之,此时将一生心血交付别人,竟是自持不住。 顾绍文接过大印,心中踌躇满志,他正待起身出门,忽然室外人声喧杂,他推开门一看,镖局大厅站了高矮数十条大汉,人人对他都是怒目而视。 顾绍文向孙帆扬看了一眼。孙帆扬高声道:“你们这些是干什么?” 人丛中一个中年壮汉悲声道:“我等无能,不能替总镖头担责,空负总镖头待我们一番情意,今日拼得性命不在也不能让别人欺侮总镖头,伙计们,是也不是?” 众人哄然应是,声音极是雄壮,那大厅又空又宽,深夜四周寂静,一时之间,回声四起,似乎在助长声威。 那发言的壮汉正是镖局副镖头无敌神拳楚颠,原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外家功夫已得少林真髓,当真吐气开口,挥拳如雷,在北方武林也是个大大有名高手。 孙帆扬喝声道:“各位都给我退下,这难道是对待朋友的作风吗?” 楚颠道:“这娃顾的狠心狗肺,他……他是在想……想夺咱们的镖局啦!” 孙帆扬怒道:“我姓孙的还没死,各位便不把我的话当话吗?” 楚额见他急怒攻心,只得满含悲愤退下。孙帆扬随在顾绍文之后,直送他出了大门。 这时长夜将尽,晓星西沉,孙帆扬长吸一口气,只觉万箭簇胸,胸口隐隐作痛,他抬头一看那“帆杨万里”四大金字,像是四张讥笑的人脸,星光下,正暗暗向他讥嘲。 他缓缓走进大厅,又吸了口气,平静地道:“各位适才都听见了!” 楚颠神情沉重地点点头,孙帆扬本就不愿任何人得知此事,这才委屈答应顾绍文之要挟,此时眼前众人都已得知,他虽知这些忠于自己之人,可是人多口杂,难保不传到江湖上去,他一急之下,只觉喉头一甜,张口鲜血喷出,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 楚额连忙上前去扶,众人见总镖头面如金纸,都不禁惊惶失色。李掌柜道:“不要紧,不要紧,总镖头一时急愤攻心,吐出这口鲜血便不碍事了,只须休息一会便好了。” 众人知李掌柜平日颇精歧黄,心下略放,孙帆扬扬手示意众人散去,他提起一口真气,身子挺得笔直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众人知道这总镖头脾气,也知多劝无用。楚额放心不下,悄悄跟在总镖头之后,远远地护送着他,直到孙帆杨进了家门,这才闷闷而返。 孙帆扬一走,人丛中一个清秀中年人霍拔出长剑,面色严肃喃喃道:“总镖头为我一时疏失,竟至倾家荡产,我若不能替他老解围,有若此指。” 他挥剑向左手无名指和么指砍去,众人惊叫一声,却已不及阻止,蓦然砰地一声,从窗帘中飞来一块小石子,将那中年汉子长剑击落。 这中年汉子正是失镖镖头,他受伤不重,在开封养了二天,心中只觉对不住总镖头,真是心急如焚,兼程又赶了回来,正巧遇上顾绍文胁逼总镖头,他杂在众镖师中,孙帆扬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发现。 窗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自残身体却又有何用,你总镖头为人很好,到时自有人来助他。” 众人一怔,七手八脚推开窗子,只见晨光中,一个少年人身形,只两闪便消失在长街尽头,那速度的确令人不可思议。 那失镖中年汉子也是镖局内有数高手,他抬起长剑,手中抚摸着那粒石子,只有豆大砂石,竟能将自己紧握之剑震得脱手,来人内劲之强,已达飞花摘叶致敌的地步了。 且说孙帆扬赶到家中,他妻子原出自书香之门,很是明白大义,她见丈夫漏夜回家,脸上失神无采,心知一定是镖局出了大事,她也不多问,先亲手倒了一杯新茶端上。 她家中人口原本简单,可是孙帆扬这人好客,家中住了老老小小数十个亲戚,她从未发过半句怨言。 孙帆扬叹口气望着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在另一寝室中,孙帆扬那独生女儿正在甜睡未醒哩! 孙帆扬叹口气逼:“娘子,为夫这一生没让你娘儿俩享点福,倒是时时要你们受罪不安。” 他妻子道:“官人有话只管直说,我虽是个妇人家不省什么,可是好歹也可出个主意供官人参考。” 孙帆扬道:“娘子请替为夫立刻凑足两万两纹银,我明天便有急用。” 他妻子沉吟一会道:“家中我历年所集下来的倒有万把两银子,都换成了金条,还有十几件值钱首饰也可值上五六千两银子,还差两三千两,倒是筹措不及。” 她出身书香之家,格守闺训,对于丈夫的事从不过问。孙帆扬看着贤慧的妻子,想到她平日的节俭生涯,自己醉心事业,无形中对她甚是冷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悲是怒。 他妻子忽然直道:“官人莫愁,这差的两三千两银子也有了,去年珊儿满十五,官人不是送他一串珍珠项链吗?那株子又圆又大,可也值得几千两吧!” 她丝毫不怪孙帆扬,仿佛认为丈夫所行是天经地义之事,孙帆扬只听得作声不得,他两眼发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妻子边说边就翻箱倒柜,寻出十数件首饰,又从箱底捧出一个小包,用红纸包得密密的整整齐齐,上面还写着“大吉大利。” 他娘子打开纸包道:“这里是两百五十两黄金,官人明目叫人兑了,大概总值上万把两银子,这些首饰我根本就从来没有带过,本来也是留给珊儿的,官人莫愁,只要留得青山在,这些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到女儿床边,取下颈间明珠项链,一并交给孙帆扬。饶是孙帆扬豪气冲霄,此时也是柔肠回绕不能自己。 孙帆扬镖局行镖近三十年,一直一帆风顺,执全国镖局牛耳,人人都只道孙帆扬为人豪迈,为朋友一掷千金毫不含糊,是个巨富,谁又想得到在这最后关头,竟是如此度过? 次日孙帆扬又从镖中取了三万两银子凑足五万两,已是午后时分,他亲自交给顾绍文。顾绍文满面喜容打了个收据,答应将千年灵芝在第二天送来。 这日镖局中又接了数宗生意,孙帆扬心中惦念债务,一些平日不愿走镖的路线也重新开放。他在镖局中呆了一天,安抚众人情绪。想起自己那独生女儿如果知道项链被老父拿去卖了,一定会气苦,他心中想到这,便不能安心留在镖局,三更时分,忍不住回到家中。 他才一进门,只听见女儿悦耳的嗓子叽叽叭叭说得好不高兴,他心中大怪,直奔内室,只见珊儿娘女两人,头靠头正围在桌边欣赏一个红绒盒中之物。 他走进~看,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那盒中盛着的正是一串珍珠项链,粒粒大如龙目,灯光下,正放出淡淡光芒,色彩,显得柔和宁穆,显然是价值连城之物,他尚不及开口,珊儿喜叫道:“爹爹,你看这链子如何?” 孙帆扬正色道:“娘子,这珠链从哪里来的?” 珊儿抢着道:“我和姐在厨房里作菜,回时就见桌上放了两个盒子,那个大盒子我们还没拆开哩!” 孙帆扬略一沉吟,伸手揭开另外一个锦盒,眼光到处,只见盒中央端放着帆扬镖局印信,旁边肉色玉盘盛着一支状如人形的灵芝。 孙帆扬心中狂跳不已,他心中暗叫:“千年灵芝,千年灵芝,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顾绍文发了慈心,将灵芝和镖局印信送回不成?” 珊儿也凑上来看,她伸手去接过锦盒,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梁上掉下两张纸来。 孙帆扬一手抓住,只见其中一张是洛阳天宝钱庄的银票,正巧是五万两整,另一张上面稀稀寥寥写了几行字: “孙总镖头英鉴:阁下义薄云天,可钦可敬,兹奉上灵芝一只,印信一具,银镖五万两,万望勿却,令爱孝心动人,敬附珠链一副,亦希晒纳。柔云剑客南赴武当,他日定当登门请罪也。 齐天心具。” 孙帆扬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珊儿亲切地叫唤。 “爹爹,你……你怎么……流泪了?” 他娘子忙道:“珊儿莫胡说。” 孙帆扬转身一跃出了窗子,他在家中从未露过一招半式,珊儿见父亲一飞而出,直惊得合不拢嘴来。 孙帆扬只见院中黑压压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夜风吹得他面颊发凉,可是他胸中热血奔腾,真如万川归流,汹涌狂澜,一生之中,他没有比此时更振奋感激的了,他默默誓道:“齐公子你不愿露面,是怕我受思不好意思,此思深沉,但教公子吩咐,我姓孙的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他胸中感激之情弥漫,缓步走入内,这时在屋檐下贴着一个青年公子,他右手食指勾住屋角,身子竟能久贴檐下,不露身形。 这公子正是齐天心,他见孙帆杨喜得有如疯狂,心中也跟着快乐起来,他替柔云剑客及孙帆扬解决了一个问题,就如替自己解决难题一样轻松。 屋中又传来珊儿悦耳的笑声,齐天心忽感心内一阵空虚,他心中忖道:“善人自应善报,我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事完了,我也该走啦!” 他右手指一勾,身形凌空而起,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忽然黑影一闪,从园中假山中走出另一个少年来,他瞧着齐天心优美的身形,和那种挥金若沙的英雄气概,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心中想:“齐天心虽傲得紧,可是济人若溺,仪义心肠教人心折,姓孙的果然是好人,花了半夜工夫,替他却敌也还值得。” 他看着夜已深沉,不再逗留,也起身越墙而去。 原来这少年正是董其心,他和白三侠起初只知灵芝他液落在柔云剑客手中,却不知是孙帆畅所失之镖,后来弄清此事,白三侠素仰孙帆扬为人,便和董其心不再插手此事。 这天晚上董其心在洛阳城中忽然发现数名内家高手,他心中奇怪,又怕是那三个蛮干同道,当下便跟踪下去,原来这些人都是耳闻孙帆杨镖局中押了千年灵芝,为这武林异宝而来,其实这是河洛三英上次锻羽而归,自知功力相差太退,夺宝无望,又恨子母金刀孙帆扬对他兄弟无礼,便到处造遥,替孙帆扬惹下麻烦。 那批人总有五六个之多,都是内功精湛高手。董其心听白三侠说过孙帆扬为人,心想这批人乘人之,大非英雄行径,他连显神功,就在孙帆扬园外将这五六人吓得心凉胆战,抱头鼠窜,他正想回去,忽见齐天心飞步而来,拔上门外一颗冲天高树,轻飘飘落在国内,董其心好奇心起,也跟了进去,躲在假山中,将齐天心所作所为瞧了一个清楚。 董其心走了一会,想到齐天心这人种种行径,不由想起儿时读(史记),司马迁笔下的信陵公子,只觉齐天心可取之处愈来愈多,他心中忖道:“信陵公子富可敌国,为人光风并月,这娃齐的虽非正公巨侯,但有一股高雅气质,较之公侯毫不逊色,而且他施恩坦然,像是当然之事,并不隐言怕别人知道感激,因为他好像永远都是施思者。真是大有古人之风,只是信陵公子谦谦若虚,这姓齐的却有一股傲气。” 他边走边想,转念又忖道:“如果我有许多钱财,我自也会去帮助别人,可是我想总没有姓齐的做得那么自然洒脱,好像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怕是多年培养的结果吧!” 其实他俩人天性大是相异,岂可同日而语,董其心如是行侠助人,一定事成身返,生怕别人感恩图报,齐天心却觉得这根本不值得感激,他挥洒银子救人,就如抛一块石子一般稀松平常,好在他有个最最了不起的父亲,相形之下,董其心毕竟落了个小家气。 他心中胡想,无形中对齐天心已产生一种非常亲切的感情,而且甚是深厚,他走着走着,不觉已走到住所,白三侠坐在灯下,怔怔只是发呆。 董其心道:“白三哥还不安睡。” 白翎道:“我只担心长安,萧老五和穆老十。” 原来丐帮十侠是依人帮先后排列,金弓神丐萧五侠在十侠之中年龄居长,但人帮较迟,只排行第五。 董其心沉吟道:“如果是和蓝大哥在张家口,碰着那三个小子,那么的确非同小可,如果是和到洛阳来的那三个武功相若,那么萧五哥和穆十哥战虽不胜,也不致于不可抵敌。” 董其心知穆中原在丐帮十侠中功力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金弓神丐箭法又是武林一绝,是以不太过担心。 白翎道:“愚兄近数日心神不宁,似有大祸临颈,我白老三一生经过多少凶险,却从无预感。” 董其心道:“等古四哥伤势一好,咱们大伙去长安。” 白翎心内大为感激,他乃是豪侠之心,口中并不说出,两人回房去睡。 第二天一早,洛阳城中遍传,林百万家中之宝成形灵芝,被一个青年公子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下,洛阳虽称富饶文明古都,可是一下能拿出这许多银子的人,却是寥寥可数。 城西一家大院子门口,挤满了男女老幼,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粗野的贩夫走卒,人人都渴望地看着坐在门口的一个少年华服公子。 那公子见众人实在太乱,他微微一笑,缓缓道:“各位不要争先恐后,只要有林百万钱庄的银票,一律五十两换一百两,赤金相抵。” 他顺手打开一只大箱,里面全是一座座赤金元宝,朝阳初升,映得那黄金光芒四射,只一刹那,众人哑口失声,借大一伙人群,静得连尖针落地也可听清。 他又开了数只箱子,都是黄金明珠,众人为这富势所震,自然而然整齐地排成一条长龙。 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商人,手中拨弄着算盘,一边收进银票,一边换出金绽,他动手之快,就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滞,那青年公子睁大着眼,满脸敬佩之色。 人群中有洛阳经商的,都识得那中年商人是洛城最大银楼天宝银庄掌柜,他算盘心算之术,已是宇内难寻,臻于大国手地步。 那站在后面的青年身后还有数只大箱,心中盘算一定,可以兑现,便都安静地等着,那兑过现的人,也都无言疾行而退,生怕主人反悔。 众人虽则不敢说出,但却都有个共同想法:这青年如非上天财神派下的散财童子,便是个神经汉子,只是这少年生得煦然有若美玉,八成儿是大罗神仙。 这平空便赚一倍的好生意,如何不传遍洛城,渐渐的人丛愈聚愈多,人人的兴趣都集中到这城西巨院来,早上传说的十万金购灵芝的事,已渐渐被人淡忘,有些商人凑足了家中纹银,先到林百万钱庄兑成银票,一转手便又赚进一倍银子。 人人都怕林百万知道此事,他不发银票,自将钱庄银票去赚钱,是以洛城家家俱知,就只把林百万一人瞒得如铁桶一般。 这时轮到一个小女孩,她衣服虽是陈旧,但却甚是清洁,补缝之处也非常干挺,她怯生生地从袋中取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银票折叠得四四方方,她小心地双手打开交给那发银中年掌柜。 那中年掌柜一看,那银票票面只有五两,他笑笑道:“五两加倍不过十两,咱们最少的也是黄金一两,便值得五十两银子啦,又不能将金子打碎,这个太少,可不能兑现啦!” 那女孩双颊通红,她见四周人都瞧着她,不禁羞不可抑,一句话不说,便将银票收回袋中,正想低头溜走,那少年公子道:“小姑娘别走,你这五两的银票今天还没有收到过,便算五两黄金好了,好教那些贪心想赚大钱的人看看!” 他边说边就把五个一两重金锭塞在那女孩手中,那女孩有若梦中,呆呆的,连说谢都忘了。 那少年笑容满面地望着那小女孩,小女孩手中重沉沉地握着五块金锭,直不知道是真是幻,过了半晌,她见到那少年头已转开,那掌柜的又开始他的分银工作,她悄悄地走开,飞奔到大街上去,走进了一家皮货店,买了一件她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已经看定的皮裘外衣。 那一两金子找下来还剩下二十余两银子,小女孩做梦也没有想到拥有这巨大的财富的一天。 她绣花整整积了一年钱,这才凑足五两银子,她要买件皮外衣给她妈妈,还差一半多,因为妈妈唯一的一件皮衣,去年在她生伤寒时,已送进皮货店卖了。 她捧着皮衣,一步步走回家,心中编织了无数个美梦,似乎悲苦的命运已经远离她去了。 换银票的工作到了中午以后才渐渐完毕,那少年取出一锭五十两金元宝送给掌柜,那掌柜早上手中发出何止万两金子,此时也不觉五十两之多了。 那少年将银票收齐,满满装了一个大袋,他嘴角含笑,神色极是得意,收拾一下剩下金锭,提着布袋,大步走向大街上林百万所经营的钱庄。 他一言不发,将布袋往柜台上一放,那钱庄的伙计打开布袋一看,只见大大小小全是自己钱庄所发出的票子。 那管账的二爷连忙接过点数,数了半天恰好是五十万两,他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说道:“客官可要全领?” 那少年扬声道:“这个当然。” 那管账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客官稍待……我……我去请店东来。” 他进去一会,请出一个五旬左右肥胖老者出来,那人生得肥肥短短,脸上也颇有几分威严,身后站着四个短衫汉子。 那管账的道:“这位就是敝店店东林大爷!” 那少年头都不抬,他不耐烦地道:“快快拿银子来,本少爷还有要事须办。” 林百万一瞧,正是昨日买灵芝的少年人,心中不由发虚,他为人精明之极,他先见今日钱庄中生意突然兴旺,每个人都把白银存放换出银票,心中便感定不寻常,却万万想不到有人暗中高价收卖,他算盘打得极精,平日钱庄中经常留个十来万银子便已足够应付流通,其宅收进之现银都以高利放出,是以一时之间,如何凑得出这多银子。 林百万将那一堆银票看了看,有一半都是商家准备外出办货,向地兑成银票携带方便,想不到都被这人收了回来,他略为一沉吟,心中雪亮,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成心在架梁的了。 林百万道:“公子要这许多现银,携带起来只怕大是麻烦,明日敝庄差人送到府上如何?” 他心中盘算未定,摸不清这少年路数,先行拖延再说。那少年不悦道:“在下自己的事不劳店东操心,在下有急事,就请快快点出银子。” 林百万装出一副笑脸道:“五十万两银子就是骡车也须数十百辆才拉得动,公子心焦却也无用。” 少年怒道:“难道你钱庄中拿不出钱来,真是岂有此理,喂林老头,你不瞧瞧外面这许多人还拿不?” 林百万抬头一看,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不知何时店外已挤满了数百个衣衫褴褛的化子,静悄悄地站在门外等待。 他心中暗暗叫苦,他为人虽是吝啬,但生意倒是甚有信用,此时万难拿出如数银子,眼看钱庄招牌便要被人摘下。 他凝目瞧了少年几眼,心中忖道:“这人神通广大,富不可测,一刻之间能找出这许多化子来,今日之事,用软?用硬?到底如何是好?” 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犹能多方考虑,也不愧是个精明绝顶之人了。忽然外面一声暴吼,众化子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他心知事到最后关头,向后一使眼色,那四个汉子突然伸手去抢那盛满银票的布袋,那少年微微一笑,漫不经意一挥手,四名大汉竟然立身不住,踉跄的各退数步,少年伸手去取过布袋。 林百万机智透顶,他知来者不善,用硬的大是不成,当下难起一副笑脸道:“小店就连公子昨日买药之款,也不过四十万两左右,不足之数,敢请宽延五天,小老定然快马加鞭,向四方分店调动给公子。” 那少年冷冷道:“这四十万两银子由你发给郑州开封一带灾民,你如敢扣下一两,嘿嘿,可就没有如此便了,不足之数,五天之后再来取回。” 他伸手一按,那棺木大桌台清晰印了五个指印,他走出钱庄,手一挥洒了一把银票,那些花子银票在手,真是如虎添翼,闹得有声有色。 不到几个时辰,林百万钱庄不能兑现的消息传遍洛阳,又飞快传到各地,不数目,他在各地的分庄,地因当地商人起了恐慌不信任,纷纷抢着提现,库内一空,无法经营下去,这富甲黄河两岸的林百万,如山家当也被弄得烟消云散,他平日作恶多端,自是应得之报。 且说那少年穿过众化子,忽然背后一个苍劲声音道:“齐公子,齐公子。” 那少年就是齐天心,他回头一瞧,心中不由大喜,原来竟是姓庄的少女身边老仆。 齐天心喜道:“你们住在哪儿?我寻遍洛阳也未寻到。” 杜良笠道:“这洛阳何止十数万户,公子如何能寻着。” 他改口喊齐天心为公子,不再叫喊大侠,显然已将他视为极其亲近的人,齐天心粗枝大叶,可并没有留意。 杜良笠道:“老仆一大早便听说洛阳城内来了一位财神爷爷,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什么成形灵芝,老仆再向别人一打听,是一个少年公子,老仆心中一盘算,便知十成倒有九成定是齐公子来啦!” 齐天心甚是高兴,他想了一下道:“杜……杜……杜公公” 他话尚未说出,杜良笠急道:“老奴叫杜良笠,公子直乎便是。” 齐天心道:“我在城西买下一座很大独院,在下行踪不定,难在洛阳久居,如果你们尚未定居,不妨搬进去住如何?” 杜良笠不住称谢。齐天心见他面带重忧,心中一凛,暗忖不要是那性庄的小姐出了什么事。 杜良笠道:“老奴心知一定是公子买下那千年灵芝,所以便跑到林百万这儿来想探个消息,只因……唉……” 他连声叹气,齐天心心中最存不得事,当下急问道:“杜……杜公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家小姐遭到什么不幸不成?” 杜良笠黯然点头。齐天心大急,伸手抓住杜良笠手腕问道:“杜公公,你快说,只要……只要……任何事在下都可想法替你们解决!” 杜良笠见齐公子神色极是焦急,他心念一转,不由大慰,忖道:“这人和小姐不过萍水相逢,只有数面之缘,情分却如此之重,看来小姐慧眼识人是错不了的。” 杜良笠道:“小姐练功失窍,心火内焚,四肢已然僵死数日了。” 齐天心心中一松,他原以为杜良笠说出来比这个还要严重十倍,他想这练功走火入魔一般人虽视为天大之事,但他只须用爹爹近年参悟出来的通脉大法,助其血脉归窍,不难就会恢复。 杜良笠见他脸色反而轻松起来,心中大是犯疑,要知血脉失窃,往往不但练功不成,反而送掉性命,或是四肢僵死,半身不遂,武林中人练功所以不敢求急进,便是害怕报基不稳,容易走火入魔。 杜良笠道:“老汉有个不情之请。” 齐天心接口道:“你不用多说,咱们这就去替你家小姐瞧病去。” 杜良笠道:“公子高明自非小仆所能窥见一二,但这心火自焚,真是非同小可,非但需要功力绝高之人为其引经归究,还需……还需盖世灵药固其真元,所以……所以老仆斗胆请公子……公子施救。” 齐天心道:“就是没有灵药,在下也自有方法使你家小姐复原,我那灵药已送给一个朋友了。” 杜良笠脸色灰败。齐天心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天下岂有治不好的伤?包在下身上便是!” 杜良笠心中虽则犯疑,但他亲见齐天心之能,似乎无所不行,当下忧喜参半,陪着齐天心走到城中一家院落门口,两人翻身入内。 他领着齐天心进入小姐闺房,庄玲出身大富之家,对于布置很是内行,齐天心一进入内,只见布置得花簇锦团,十分富丽堂皇。 他自幼便和父亲处在一起,就从未见过这妇女闺中陈设,这时只觉室中色彩柔和,令人无限宁静。 他抬目一瞧,只见锦帐低垂,杜良笠打开锦帐,床上躺着.的正是他长目凝思,深宵梦回的女子,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然失去知觉。 杜良笠道:“老奴怕心火上饶心肺,只有出手点了小姐睡穴,这只是一时之计,时间久了真如火上加油,更不好治啦!” 齐天心见庄玲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她皮肤本白,人又生得纤细,此时病中娥眉紧凝,更显着楚楚可怜。 齐天心缓缓道:“在下要替你家小姐通脉,请老管家护法。” 杜良笠心中七上八下,他知如果功力不足,经脉不但不能贯通,反而引火上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他点点头,见齐天心满有把握,不由心下略放。 齐天心伸手一探,只见庄玲手足冰冷,后心跳动微弱,生机已极渺茫,他心中一惊,料不到情况如此之恶。庄玲走火入魔已经数日,杜良笠慌忙中急乱投医,不但无能渲泄体内其火,反而压抑血脉,真无异饮鸩止渴,伤势不可收拾了。 齐天心沉吟半晌,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惶然之色,他一生之中就没有一事不是轻而易举取得的,此时竟然觉得毫无把握,不知如何是好。 他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沉着的叮嘱:“这通脉大法,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替人疗伤,如果真气一时不足,不但你自己首当其冲,真气逆转,内脏受伤,那被疗伤的人立刻断脉而绝。” 他想起父亲的神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近年来才参悟出这套疗伤大法,自己功力虽然不错,但万-一个不好,真如父亲所言,那可就要抱憾一生了。 他反复沉思这个问题,这公子哥儿一生中只怕就只有此事令他犹豫的了。 他心中忖道:“如果有成形灵芝在身旁,情形一定要好些。” 他不禁有些后悔,应该将那灵芝切下一小片留下,对孙帆扬并无大碍,此时倒大可用上了。 他见庄玲出气愈来愈是微弱,眼看便不成了,他长吸一口其气,右掌缓缓按在庄玲后心大穴之上。 他右掌真力直吐,双脚盘坐在床边,他心中想道:“如果父亲在旁边多好,那是十拿九稳的了。” 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在他漫游湖海,扬名立万的日子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此时危险关头,不禁希望父亲在分相助,世人天性都是如此。 他转念又想道:“如果这通脉之法无效,我这一生还能快乐道游天下吗?” 他思潮纷乱,突然右臂一震,一股炎热之流上涌,他心中一凛,不再敢分神,双眼内视,缓缓发出真纯内力。 整个屋子里静得呼吸相闻,杜良笠心神紧张,坐立不安在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他只见齐天心仍然分毫未动双眼内视,脸上一片庄严,白玉般的面孔,莹莹放光。 他看不出丝毫苗头,心中真是争如火焚,又不敢贸然相问,忽然见齐天心左手一抖,也按到小姐脑后大穴之上。 他心神紧张,轻步走列床边,只见齐天心睑色突变酡红,而且愈来愈是鲜艳,小姐却是全身颤栗,脸色愈来愈白。 杜良笠知已到生死紧要关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过了一会,齐天心额上汗如雨下,那淡蓝色长衫,慢慢地一点点透湿,那料子原是蜀锦上品,本来绝不沾水,此时竟然透湿,可见出汗之多了。 又过了一会,齐天心睑上红色渐褪,头顶上袅袅冒出一股白烟,这时庄玲脸上渐有血色,杜良笠心中大喜,忽觉身边阵阵寒气,原来竟是从齐天心体内发出。 又过了一个时辰,齐天心红红白白转了数次,已略有疲乏之色,庄玲呼吸渐渐粗壮。杜良笠心中狂逃,他心中想,再过不久,又是个活生生跳蹦蹦的小姐,真是狂喜不已。 正在紧要关头,忽然门外玲声大作,杜良笠怎样也不愿在此刻离开,但他伯玲声分了齐公子之心,当下飞奔而出,打开大门,只见少年董其心端端立在门口。 他不知董其心为什么突然来此,心中颇感不安,董其心笑笑道:“老丈突然搬走,小可实在琐务缠身,竟不知老丈搬到何处,托了好些朋友才找到。” 杜良笠道:“不知小兄有何贵干?” 董其心道:“老丈想是临去匆匆,令爱遗失一册巨册,店里的小二拾来交给小可,小可待来相还。” 杜良笠脸色一变,他知小姐平日精明机灵,她遗留她自己日常所作诗词,如非对这人还有怀念之意,便是别有用意,他忽然想到小姐那本册内有亲笔写的姓氏,他一路上和董其心到洛阳来,冒充父女的行藏只怕要败露了。 董其心为人君子,其实并未翻阅小姐之册,他此时定睛一瞧,面前之八分明就是年幼时收留自己的杜公公,他城府极深,当下并不点破。 董其心暗忖那同行的女子定是庄玲了,难怪甚觉熟悉,在道上杜良笠乔装老农,不但容颜改变,就是行动也甚是迫真。他心想杜公公要瞒他只怕另有阴谋,但他愿这两人别再和他纠缠不清,只因他心中对小玲小姐含了一份深沉歉意。 他交出绢册,正待离去,忽然屋内传出一阵清晰啸声,那声音虽极细微,可是如长箭疾飞,直贯入耳,董其心大震忖道:“这啸声分明是绝代高手勉力运力吐气,真气久聚不散,自然形成声浪,这人是谁,洛阳城中除了齐天心而外,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他心思敏捷,一时之间脑中已闪过数种不同念头,他瞧着那伪装的杜公公,心中忖道:“如果屋里的人是齐天心,那么能令他奋起全力而拼的人,更是功参造化了,真有此人,我也不是对手。” 那啸声缕缕不绝,董其心惦念齐天心安危,他也不管杜良笠阻住他,轻身一闪,便直奔屋内。 杜良笠眼看拦之不住,也飞奔入内。 董其心一瞧,原来齐天心是在为人疗伤,施出这无比的真力,他心中一定,口中低声道:“齐公子,小弟助你一臂。” 齐天心运功至紧要关头,他恍若未闻,董其心缓缓地伸出一手,搭在齐天心的肩上。 过了一会,忽然一声惨叫,四周一片寂静.更显得凄惨无比,杜良笠跳起身叫道:“小姐死了?” 齐天心凝重走下床来,他向董其心望了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又是怪他多事,又是无可奈何的神色。 杜良笠如一头疯狮,冲到小姐床前。董其心轻轻一挥,将他震退几步。 齐天心转身又向床上庄玲望去,那目光中充满了热情和怜爱,董其心心思细密,如何瞧不出来,他轻轻道:“老丈你小姐已经好了!” 杜良笠一怔,颓然倒在地下,董其心含笑退出,庄玲那秀丽面孔又重回到他胸中,不知怎的自己从小从来就没注意这位大小姐,此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董其心默默地走着,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董其心沿着碎石路缓缓地向前走去,他孤单的影子长长地斜拖在地上,有时候,他走近了墙边,于是影子投射在墙上,他停住身来望着自己半侧面的影子,默默地对自己说:“其心,你瘦了。” 忽然之间,他从墙角落上的影子发现了一件怪事,只见一棵大槐树的影子上却盖着一个瘦长的人影。 董其心心道:“难道是一个人爬坐在树上?在这时候?”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果然槐树的树尖上坐着一个老人,那老人身上穿得又薄又破烂。其心暗道:“这个时候他坐在树尖上乘凉吗?” 他向上望去,那老人忽然咧嘴向着他笑了一笑,其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老先生好。” 那老人摇了摇头道:“好什么?简直不好极了。” 其心不禁又奇又疑,因为他发现那个老人坐的树枝只有小指头那么粗,但是他坐在上面,树枝儿连湾都没有弯一点,他暗暗骇然,这老人显然是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 他再搭讪道:“你老人家坐在上面很惬意呀……” 那老人嘻嘻笑道:“凉快倒是凉快的,只是肚子饿得不好受。” 其心道:“那么你老人家怎么不下来找个馆子吃一顿呢?” 那老人面上忽然露出无限羞愧的神色来,结结巴巴地道:“只因我老人家袋囊分文也没有呀……唉,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我老人家空着肚皮,喝西北风已经七八天了。” 其心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见老夫人十分有趣,便笑道:“前面有家豫菜馆,便由在下作东,请你老人家吃一顿如何?” 那老人惊喜地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但是他的身子已如一缕轻烟一般从树顶上飘了下来,落在地上,真如一张枯叶一般,其心心中又是一震。 他指了指前面道:“老先生不要客气,只要肯赏光就成啦!” 那老人伸出大拇指道:“好,好,你这人真不错。” 其心暗笑,便向前面饭馆走去,那老人神经兮兮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地自言自语,不知他在说什么。 到了那饭馆里,其心道:“老先生想吃什么,随便点罢!” 老人点了点头道:“唉,这些好吃的东西有好久不曾吃过了。” 他指手划脚,叫的全是大鱼大肉,却是不值得几个钱,其心微笑看望着他,那老人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便把大盘大碟的鱼肉吃了个光,还扎实地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打了一个大饱嗝,摇头叹道:“唉,这一顿饭,不知又要挨到哪一天才能再吃这么一顿了。” 其心到现在才发觉这老人说的话竟是一口河南乡音,他忍不住道:“老先生,你府上哪里?” 那老人道:“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也罢!” 其心奇道:“怎么说来话长?” 那老人道:“若说我爹是河南人,我娘也是河南人,我自己也生在河南,那我当然是河南的人,可是河南人是天下最卑鄙的人,我老人家耻于做个河南人,是以我又不是河南人啦。” 其心听得口呆目膛,他想不到世上有这种道理,不禁呆住了。 那老人却继续遭:“小孩子,你是河南人吧?” 其心点了点头,老人想了一想道:“我——我不是骂你。” 其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忽然楼下传来阵阵喧哗之声,那喧闹之声愈来愈响,简直吵得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其心皱眉问酒保道:“什么事情那么吵?” 酒保俯耳低声道:“彭大爷的赌局开始了。” 其心道:“彭大爷?谁是彭大爷?” 酒保道:“彭大爷是咱们这里的大富翁,他老人家每天这时候在楼下设赌局,赌得可真大哩。”。其心呵了一声,那老人却是呼地一有站了起来,拉住酒保由衣袖道:“什么?赌钱吗?” 那酒保道:“不错。” 那老人脸上忽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来,他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摸不出来,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唉!一文钱也没有,真赌不成了。”“其心暗暗好笑,那老人道:“咱们走吧!” 其心付了账,他们走到楼下,那老人又不肯走了,央求道:“咱们看一看再走吧!” 其心皱了皱眉,只好停下身来,只见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正在掷骰子,那些人当中有大腹便便的商贾,也有衣服华丽的富家公子,桌上全是雪白花花的银子,看来他们全是现钱赌博。 那神经兮兮的老地瞧了半天,显得蠢蠢欲动的样子,其心暗道:“这个老人分明身怀上乘武功,不知为什么要装得如此疯疯癫癫的,难道他真是个嗜赌的家伙?” 只见那老人瞧了一会,似乎忍之又忍实在忍不住了的样子,他转脸道:“喂!小孩子,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借一点给我老人家可好?” 其心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老人道:“惜我二十两银子,我付你五分利息。” 其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道:“这老家伙难道是个疯子?” 那老人见他不答,急得凑近来低声道:“我瞧那谁庄的一脸霉气,赶快借我点钱乘机狠压一把,六分利息怎样?” 其心无奈,只得掏出二十两银子来,那老人拿了银子,马上就乐不可支地跑上前去,正好那做庄的要掷骰子,老人把银子往桌上一放,叫道:“慢来,我压。” 众人见他一身又脏又破,都皱着眉,那庄家倒像是四海的朋友,问道:“压多少?” 那老人见桌上压的至少都是百两以上,他不禁十分羞愧地道:“二十两,天门。” 立时爆出一声哄笑,老人却是不动声色,牌一摊开,老人赢了,他一言不发,把四十两往天门再一压。 牌开出来,他又赢了,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又把八十两推在尾门上。 牌一摊开,他又吃了,其心见他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由二十两变成了一百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便扯了他一下,示意地该收手了。 那老人好似没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推,把一百六十两银子全下在天门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看不出这个破破烂烂的穷臭老儿赌起来倒还真狠。牌一翻两瞪眼,老人又赢了,他毫不客气地把三百二十两全压下去,只是半盏茶的时间,那老人一声不响连过了九关,每一次都是全压下去,转眼之间,那个霉庄已输给他五干两银子,众人虽然全都是老赌客了,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倾家荡产不要命的赌法,可是气人的是这臭老地硬是每一牌都赢了,大家都只有瞪眼的份了。 其心道:“喂,老先生,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那老人慢吞吞地把银子包好,一把背在背上笑嘻嘻地跟着其心走了。 走到街心,其心怀疑地道:“老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人双眼一翻道:“这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其心道:“现在哪里去?” 那老人疯疯癫癫地道:“把这些银子用光罢。” 其心奇道:“你一夜怎么也用不完这许多银子呀……” 那老人嘻嘻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一摇一摆,转了一个弯,眼前一黑,似是走了一条窄狭的陋巷。 那巷中黑得紧,灯光也没有,其心暗道:“莫不要这老人安了什么坏心——” 这时只听得左边传来一阵悲切的哭泣,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儿呀!都是咱们命苦,本来已经是饱一餐饿一餐的,咱们两天没吃饭啦!这叫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办?……呜……” 一个娇幼的嗓子道:“妈……不要哭呀……” 其心听得心中一酸,想到那忍饥挨饿的滋味,不由他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只见那老人一声不响,伸手抓起百十两银子往左边那屋里一抛,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屋里传来惊呼声道:“是谁?什么声音?” 那老人放开腿步就走,他一面走,一面抓着银子向两面陋屋里抛,片刻之间,眼前一亮,他们已走出那条脏巷子了。 那老人抖了抖衣袋,嘻嘻笑道:“又是一文不名了,唉!明天的三餐又成问题啦!” 其心注视着那老人,不由想起齐天心的一掷万金,比起这疯老人何止百倍,可是,他雪白的浓眉下,目子中射出一种高贵的光芒,就和齐心一样乐于助人,他上前一揖道:“老前辈风尘异侠,仁心侠胆,请受晚辈一礼。” 那老人却是猛一抓头,叫道:“不好,不好,我一时抛得快活,连小孩子你那二十两老本也丢掉啦!这……这……” 其心笑道:“老前辈还要说笑话……” 那老人却是脸色一沉,大不高兴地道:“什么说笑话?谁和你说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想,似是想起一件事来,皱着眉头道:“喂!小孩子,你不是长住在洛阳的吧——” 其心点了点头,那老人道:“你是从南方来的?” 其心道:“不,晚辈是从口外来的。” 那老人脸上神色大喜,忆道:“那么我问你,你可曾看见一个人,他跳起来的时候,先向左边一翻转,再向右边一扭……” 其心猛然一怔,他脑中立刻现出那怪鸟客的影子,他世故地问道:“怎么?你是要找这么个人吗?他是你的朋友?” 那老人不答他的话.却是喜得一把抓住他叫道:“你看见过他?”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见过。” 老人道:“那在哪里?” 其已道:“我是在张家口见过他,他跑离张家口后我就不曾见过了。” 那老人失望地摇摇头道:“啊!你只是在张家口见过他……” 其心暗想道:“这个行事怪异的老头,只怕与当今武林中隐伏着的大阴谋有极大的关系,我得万分小心。” 那老人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又恢复了原来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其心对着他的目光一望,忽然心中有一丝寒意,他暗暗警戒着,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那老人道:“我老人家笑方才那个霉庄。” 其心对他方才在赌场中那连赢九次的事始终不太相信,他不好意思问,只是淡淡地道:“那庄家大约就是那什么彭大爷了,嘿嘿,对这种不务正业的败类施一点手脚赢他几个也是好的,” 老人听了这句话,气得胡子发抖,他怒声道:“你说什么?谁施手脚?我老人家一生耿直,骰子是他掷的,牌是他砌的,我施什么手脚?” 其心没想到这老儿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说你老人家施手脚……” 那老人叫道:“嘿嘿,告诉你小孩子,我老人家偌大的一份家产就全送在这两粒骰子上,几十年下来苦苦研究,只要是我压的,那是包赢不输——” 其心岔开道:“你老寻那什么右转左扭的人干什么?” 那老人听了这句话,似乎又不正常起来,他的双目中忽然射出骇人的光,脸色变得呆板无神,那模样极是骇人。 其心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只听得那老人喃喃地道:“我找他……找他……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 他像是陡然之间忘记了似的,不断地手敲自己的脑袋,口中渐渐大声叫道:“奇了……我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 其心此刻断定这个老人的神经一定是不正常的了,他见那老 人扭着自己的白发拼命地敲头,心中不忍起来,连忙上前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说着就伸手上去抓住老人的手臂—— 只听得呼地一声,那老人一掌比闪电还快地向其心当胸拍到,霎时之间,其心什么都不及想,只是本能地一个跟斗倒翻出去,刚刚避过了这一拳。 其心摸了摸额角迸出的冷汗,他这一生还没有遇过比这一掌更快的出手,他不禁呆住了。 只见那老人仍然发疯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其心吸了一口真气,一掌横抹而出,同时另一手如闪电一般点向老人的软麻穴。 那老人虽是疯狂发作之中,但是对于身手的应变却是敏捷异常,他一伸手半圈半点地指向其心的额前。 这一招施得好不精妙,不仅使其心的左手一点成了废招,而且连带攻向其心的前庭,就凭这一个出手,已可断定这怪老人是个一流的武林高手。 其心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见那老人扯着头发咆哮如雷,但是每一出手却是世上最厉害的招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所措。 老人一掌落空,又是大嚷大叫起来。其心一咬牙,短裁地一掌猛然拍出,真比闪电还要迅速,那老人也是一掌推出,只听得轰地一声,其心觉得一股无以抗拒的掌力直逼过来,他连忙一提气,内力再次泉涌,于是乎,又是轰然一声—— 老人和其心同时退了几步,其心松了一口气,他从步入武林以来,还是第一次真正碰上了这等骇人的掌力,他不禁抬起眼来打量这疯癫的奇怪老人—— 只见那老人在这一霎时之间,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双手也垂了下来。 其心提着满腔纯阳真气,一步步地走近去,那老人抬眼来,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嗫嚅地道:“你没受伤?小孩子——” 其心不敢答话,只点了点头。 老人道:“你呼口气运行一下看看,确实有没有受伤?” 其心站定了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老人迷们地眨了眨眼道:“小孩子,我想不到你有这么高的功力——” 其心淡淡地道:“我也是。” 老人道:“你可是姓董?” 其心机警地道:“你凭什么猜我姓董?” 老人道:“凭什么?除非你姓董,否则我又要糊涂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只有姓董的方才可能教出这么年轻的高手。” 其心道:“是吗?” 老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姓董吗?” 其心道:“一点也不错。” 老人的声间忽然变得冷酷起来:“那就是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我告诉你,你赶快走开,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仇人,董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停,挥手道:“你快走!” 其心拖延着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aug人道:“小孩子,你可能是个好人,可是你的爸爸是个大坏蛋,我不愿杀了你,叫你快走,这还不明白吗?” 其心心中暗暗吃惊着,但是他狡猾地道:“你不敢杀我,你怕我爹爹……” 那老人忽然狂怒起来,他大喝道:“你去问问你爹爹,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 其心道:“我爹爹不认识你,我怎么问呢?” 那老人怒喝道:“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不肯再说下去。其心平静地追激道:“告诉我什么?” 老人终沉不住气,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诉你——我也姓董!” 其心惊得倒退了三步,心中千万个问号一齐升了上来,一时之间,真是不知所措了。 那老人却是忽然一顿脚,大叫道:“你不走,我走好了。” 他借着一顿足,身形竟如大雁一般倒飞出来,一霎时就到了数十丈外。 其心茫然地望着他远去,满腹的疑虑与不安,他此刻乱得什么也不能想,只是不断地问着自己:“他是谁?” 第十五章 洛川溶溶 洛水缓缓的流着,初夏正是发水的时节,河面自然宽了许多,白茫茫的一片,一直连到纵横的汗陌的那一头。 岸分新茁的杨柳枝渐渐长了,静静地垂下来离水面还有数寸,风吹起,轻点着水面,涟筋顿生,太阳淡淡地洒在原野上,天空偶而飘浮几朵薄薄的白云,好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这天河面上静悄悄的不见一条舟防,平日此时,河上画访穿梭如织,那些舟子原是打渔为生,可是在这春夏之交,一个个将船漆得一新,载渡红男绿女游河,赚上一笔外快。 才一过午,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是河上仍不见一条船来兜生意,众人之中,有些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大声叱喝,喧嚷不已,有些谨慎胆小的,已看见情势大异于常,偷偷溜去了。 这河上舟子何止百条,平日争夺生意唯恐不及,想不到突然之间踪迹全无,不知藏到何处,整个河面上只有瀑渡河水,东流不返。 突然人群中来了三个大汉,黑粗粗的如凶神下凡,那其中年纪较大的看了看四周,浓眉一皱,低声道:“老二,下水的家伙带来没有?”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道:“老大,点子吃死不脱,何必着急,天气怪冷的,咱们等等瞧,难不成这洛川百十船户都死光了不成?” 那年长的老大道:“老二,此事万万耽误不得,点子一过开封,便是秦老虎的地盘啦,咱们虽是不怕那厮,但和他硬碰硬却是不划算。” 三人低声说了一阵,仍不见船只出现,那其中最年轻的叫骂道:“胡老八吃了狗熊豹子胆,爷们要过河,他却带着那群电子龟孙他妈的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大哥,格看一定是有人主使,和咱们作对,不然早也在晚也在,偏生这当儿连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 那老大道:“老三小声,这里人多众杂,咱们还是到渡口去。” 他三人不再言语,大步往上源而去,才一离开,人群中有一人窃窃私语道:“这三个正是河南境内三个凶神,黄河水面上的霸主河洛三英。” 另一人惊道:“原来就是河洛三英,咱家乡吓唬小孩啼哭,只要一说出河洛三英来了,连小儿也噤口不哭,今日撞着这三个凶神没有出事,真是平幸万幸。” 众人原来都是趁兴致来游河,这时知道是这三个凶神来了,都吓得心惊胆颤,纷纷离去。 众人走得尽了,不久又来了一个老者,他背后插着双刀,神色穆然走到河边,口中高声叫道:“舟子,舟子!” 恰巧此时远远划来了一条小船,那老者心中大喜,只道是船家听到自己叫唤划了过来。 那小舟顺流而下,划行极是迅速,不一刻已到跟前,老者手一把道:“老夫身有急事,船老夫只须渡过老夫,船费一定加信给。” 那操舟的也是个老头号,他淡然道:“客官,今天可是不能渡人。” 那背刀老者怒道:“你是怕老夫给不出钱吗?” 他伸手怀中,一抖手抛出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砰地一声,落在船上。 那操舟的老者道:“非是小老儿不愿意渡客官,咱们胡老八胡老哥传下令来,今日河中大小船只一律舶在南湾之内,不得他的命令不能外出,小老儿因为老妻生病,这才告假先回家去瞧瞧。” 他口中说着,小船顺水而下,又行了很远,那背刀老者在岸上双脚微动,又赶到船边。 背刀的老者道:“原来你是胡老八的帮众,老夫实有急事,也无暇和胡老八说去,你只管渡我过河,将来胡老八怪起来,你就说我孙帆扬……” 他话尚未说完,那操舟的老者立刻改容相待,满脸惊佩之色道:“原来是孙老爷子,便请快上船吧!” 孙帆扬纵身上船,那操舟的老者道:“小老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孙老爷子不但是咱们胡老爷子的救命恩人.也是这洛川上上下下几百个渔伙的救命恩人。” 孙帆扬脸色沉凛,他缓缓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那操舟的老者又道:“去年冬天一股冷流突然流过洛水,这周围数十里的水面的鱼都统统冻死,要不是孙老爷子拿出两万两银子来,这一年咱们靠什么吃?” 孙帆扬沉吟不语,去年洛阳那个采药老道,出售成形灵芝,孙帆扬原已准备好银子去买,就是为了胡老八一句话,便将银子借给洛川渔民。 孙帆扬忽问道:“胡老人可好?老夫近来琐务缠身,真是一步也离不开镖局。” “胡老爷子很好,孙老爷子你看怪不怪?” 孙帆扬道:“什么?” 那老者道:“今天你老猜猜为什么河面上不见一船?” 孙帆扬摇摇头。那老者道:“有一个年青公子带了女眷游河,他怕其他人游河扰了情兴,就把咱们河里所有的船全给包下了。” 孙帆扬心念一协道:“这个公子可是生得俊俏已极?” 那老者道:“这个小老儿倒不知是。” 两人言谈之间,小船已然渡过河面,孙帆扬一纵上岸,挥挥手,头也不回大步而去,耳后听到那老者叫道:“孙爷的银子咱可不敢要。” 他心中想着另一件事,才走了两步,忽然背后风声一起,回身一揽,抽中卷起一摘,他定眼一看,正是适才作船资的银两。 他抬头一看,那小舟已然行远,他身有急事,无暇再赶上去,心中却暗忖道:“胡老八手下大有能人,这老头手劲又准又足,难怪河洛三英横行黄河,对胡老八还是忌惮不已。” 他边走边想,心中渐渐紧张起来,背后那柄长刀上的金环悄当交撞、响个不停。 他愈走愈远,渐渐地消失在平原的尽头。忽然河上一片清香,一艘华丽已极的三层大船,缓缓划了过来。 那船张着一片小帆,迎风而进,船头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女生得如花似玉,白得透明的皮肤,时时露出一片红晕,正在鸣鸣吹着洞萧。 她身旁那少年真如临风玉树,朗朗丰神,正凝目而坐,目中放出光芒。 忽然萧声一停,那少女娇嗔道:“喂,齐……齐大哥,你……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那少年一惊忙道:“玲姑娘,你吹得真是好听,我……我听得入迷了。” 少女正是庄玲,她病中齐天心每天都跑去殷勤照顾,病好了两人已经厮混得很是熟悉,这天风和日丽,杜公公见这对少年男女,真是珠联壁合,美不胜收,他心中老早就有意撮合,便出生意要他俩人游河。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脾气,他一生之中第一次和一个少女单独出游,自然要落得面子十足,光辉异常,他推说怕游人众多,扰了游河清兴,便用一千多两银子包下所有河船,整个一条洛川,就只剩下他一条大船行走,他自觉光采十分,其实他心地善良,这种动作无非是表示他一种优越感,却也无可厚非了。 庄玲嘴一扁道:“你别骗鬼了,我萧声停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哩,还说什么听得入迷?好,你不爱听,我可不要吹了。” 她愈说愈是气愤,砰地一声,竟将那竹制长箭击断。齐天心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只反来复去地道:“怎么好生生的又生气了,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了?” 庄玲嗔然不语,齐天心道:“玲姑娘,古人说余音袅袅,绕梁三月,你虽停止吹萧,可是我耳畔尚有余音,是以呆呆地不觉得哩!” 他天资敏语,这番话说得极是得体,其实也有几分真情,他平日何等高傲,只是高高在上发令施舍,从未说过这等圆满应付之词,这番说出,更显得诚恳无比,庄玲果然心花怒放,耸耸鼻子道:“偏你会说话,我可说不过你。” 齐天心忽道:“这洛川水势缓慢,虽是河面宽敞,但总觉不够雄壮,倒是两岸平原万里,一望无际,令人心开不少。” 庄玲道:“我可爱这种山明水秀,那种急湍恶水有什么好看?” 齐天心道:“古人说黄河之水天上来,一登龙门,便觉天下之水皆是地下流出。” 庄玲道:“哦可不跟你抬杠来着,齐……齐大哥,杜公公说你本事奇大,你年纪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会练出这高功夫产” 齐天心支吾道:“我武功也不比你高许多。” 庄玲道:“你又在哄我啦!杜公公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可是他说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你上次出手救人家,人家又不是没有看见过。” 齐天心道:“我的武功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一个人年纪比我还小,可是本事绝不在我之下。” 庄玲急问道:“他是谁?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功夫高过你的少年人。” 齐天心心中一甜,他平日别人对他都是又捧又拍,可是此时竟觉得庄玲赞他受用无比,比起别人赞他,那分量可重得太多。 齐天心道:“那人叫董其心,是个盖世奇才。” 庄玲脸色突然苍白。齐天心奇道:“你认识他?” 庄玲一惊摇摇头,齐天心道:“其实如果我出尽全力,还是有得胜之机。” 庄玲喜道:“齐大哥,我相信你,你……没有人能和你比的 齐天心受用无比。庄玲柔声道:“齐大哥,你……你喜听我唱歌吗?” 齐天心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点头道:“这个真是……真是求之不得。” 庄玲嫣然一笑,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有如黄莺初啼,又娇又脆,好听已极。 齐天心迷迷糊糊,他万想不到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姑娘,竟会对自己这等好法,他怔怔地听着,只觉庄玲肌肤赛雪,明艳无邪,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像是自卑,又像是自傲。 这狂傲的公子哥儿,在他纵横四海的岁月里,这时第一次心中有了感激的感觉。 歌唱完了,庄玲自然地又挨近一点,这时河风吹来,一阵阵吹气若兰,齐天心真不知是真是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庄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靠岸回去吧!” 齐天心动中一万个不同意,口中却说不出来,他喃喃道:“你唱得真好听!” 庄玲忽道:“只要你爱听,我……我……唉,以后的日子还长哩,谁都没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她自以为这已是很明显的暗示,不由俊脸羞红。齐天心却未曾理会得。庄玲心中发恼,头一偏去看两岸景色。 齐天心忽道:“庄……在姑娘!” 庄玲心中更加不喜,她嗯了一声也不言语,齐天心又遭:“如果庄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我在洛阳城西买了一座大院,我过数日……过数日便要离开洛阳,姑娘你和杜公公可以搬进去住。” 庄玲心中气道:“人家一个女孩子喊你大哥长大哥短,你还姑娘姑娘地叫,真是呆得紧。” 她心中一有气,身子渐渐坐开,齐天心粗心大意,也没有感觉得到,庄玲没好气地道:“谁希罕什么大院子,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告诉你咱们是穷人,穷人住不惯大房子。” 她尖刻的讥刺,想起从前父亲在上的雄壮风光,不禁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齐天心被她一顿抢白,真是莫名其妙,若依他平目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可是此刻见庄玲楚楚可怜,竟是不忍离去,他柔声道:“好,不住便不住,我……我也是说着玩的。” 庄玲如何不知这位公子脾气傲得紧,她适才无理取闹,此刻心中甚是歉意,她听到齐天心柔声劝慰,看见他俊目含忧,心中又是爱怜又是羞愧,泪水像雨一般不断流下来。 齐天心叹口气道:“庄姑娘,我……在下……在下实是无心,你……你别气哭,你讨厌在下,我……我就去了。” 庄玲睁开泪眼,哭叫道:“齐……齐大哥,你……你别走。” 齐天心漫声应遵:“只要你不哭便好了,便好了。” 庄玲哭了一声,心中大感舒适,她原是一个娇贵少女,这数年来和杜公公理名隐居,东西飘泊,一些小姐的脾气不得已收藏起来,这时碰到眼前这个知己少年,不由又流露出撒娇放刁的少女天性,她听齐天心说得愈是亲切,心中愈是悲喜交加,泪水潮涌。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道:“齐……齐大哥,我脾气太坏,我是一个坏姑娘,不配和你作朋友,你……你走吧!” 齐天心结结巴巴道:“哪里……哪里,你并不……并不坏……你心是……很好很好的。” 他原想称赞庄玲一大段话,可是要他当面奉承一个人,却是从无经验,是以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庄玲叹口气造:“我脾气不好,我知道管不住自己,齐……齐大哥,你不会生我气吧!” 齐天心摇摇头。庄玲又遭:“齐大哥,我真是不好,老是和你斗气,咱们该好好谈谈!” 她嘴角含笑,容光焕发,齐天心暗忖道:“对,这才是个好姑娘!” 庄玲问道:“咱们相识这么久,关于你的事我还一点点也不知道,大哥,你愿意告诉我吗?” 她满脸恳求之色,齐天心忖道:“瞧你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谁也不能拒绝。” 他沉吟片刻遭:“我的身世很隐密,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生下后便和爹爹在一起长大,一年到晚不是吟书便是练武。” 庄玲问道:“那你武功是跟你爹爹学的了!” 齐天心点点头,庄玲又道:“能教出你这等高手,你爹爹定是本事通天的高手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胜齐的绝代高手。” 她脸上全是惊疑之色,齐天心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她:“我不是姓齐,我是姓董,我爹爹是普天下第一高手,从来没有人能打败他。” 可是他毕竟年事较长了,心知父亲隐名改姓,关系一个武林极大密秘,是以几次说到口边,又硬硬咽了回去。 庄玲道:“你爹爹一定是个富可敌国的人了。” 齐天心道:“那也未必,我爹爹一年到头一缕轻饱,真是两袖清风。” 庄玲不乐道:“你又在骗我,这几天洛阳城内哪个不在窃窃私语,说是城内来了一个财神爷,杜公公还说你一出手便是数十万两,数十万两,好怕人的数目哟。” 齐天心道:“我爹爹虽是身无长物,可是却得到了天下藏室总图,这是前朝地舆祖师林国源老先生所绘,他堪查地图,足迹遍千天下,临死之前,将全国历代藏宝之处绘了一张大图,此图绘得极是怪异,数十年来无人解其中之意,爹爹参悟了十年,这才通俗图意。” 庄玲好生羡慕,她接口道:“难怪你放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手取来皆是金银珠宝了。” 齐天心为太极是爽快,他心中喜欢庄玲,这等隐密之事也告诉她,如果传到江湖上,一定会惹起一场极大风波,一来他也是付着功夫高强,怀宝不惧。 庄玲是少女心性,她听齐天心说得精彩,脸上神情也不由有声有色,仿佛眼前就是金山银山,珠落玉盘,神采极是生动,要知女子天性爱财,庄玲虽则生于大富之家,可是与齐天心用钱若沙,而且顺手取来,永不竭尽,也不由心折不已。 齐天心道:“其实金银珠宝又算得什么?那林国源跑遍全国,竭尽心智推敲,这才画下这地图,原想发掘宝藏,成为天下巨富,可是却因运脑过度,倒毙在一处荒郊,他一生精研地舆,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藏龙卧虎之钳地,可是倒毙之处却是一处极为险恶黑霉之地,后世子孙世世代代永远不得发迹。” 庄玲听得极是出神,齐天心大是得意,他装得甚是沉重,叹口气道:“爹爹常说常人庸庸碌碌一生,只是为名为利,就算名利双收,死后也不过数尺方圆,育家一垒,倒不如逍遥自在,我行我素。”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来,其实心中满不是这回事,他事事如意,怎会有这种遁世消极观念,不过要是在庄玲面前买弄,表示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便顺口胡诌,还加上了爹爹的名义。 庄玲道:“咱们不愁吃穿,自然有这种想法,若是一年到头都为忙着填肚子而营生,岂会想到这许多。”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齐天心道:“庄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你的身世。” 庄玲黯然道:“我爹爹妈妈不管我,都先我而去了,我从小就跟着杜公公。” 齐天心见又将她引得悲哀起来,连忙噤口不再言语,庄玲瞧在眼里,芳心大感甜意。 两人沉默半晌,大船在河上行得又平又稳,和风吹来,扑面生春,这宽大的河面,静悄悄的只有他俩人,庄玲心中无限宁穆,她内伤新愈,身子还有些弱,眼帘低垂,只觉睡意大浓。 齐天心心中也充满着柔情密意,他见庄玲久不说话,不由微微抬头去看,只见庄玲呼吸均匀,已经睡去了。 齐天心轻轻替她盖上一件轻裘,他这动作甚是自然,瞧着庄玲那又白又红的小脸儿,他心中突然有一种突起的念头,竟想去亲一下。 他呆呆站在那里,一阵风过,他全身一爽,暗暗责骂自己道:“齐天心,齐天心,你怎可有这种卑鄙想法,这姑娘何等高贵,岂是低三下四的人?” 一时之间,他只觉无地自容,他瞧瞧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心中较为安定,这时压玲身子微转,轻裘掉在地上,齐天心又轻手轻脚替她盖上,生怕惊醒了她。这时如果熟悉他的人瞧见了,一定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豪气冲霄,目空四海的少年,在这舟上一次次为一个女孩子盖被,而且目光是那么温柔多情。 齐天心无意间触着庄玲露出衣襟之手臂,只觉冰凉的又滑又嫩,他如避蛇歇似的连忙缩手回来,上次他为庄玲疗伤,虽在她前胸后背要穴按摩,可是却是心情紧张,并无异样感觉,此时河中波光荡漾,和风不断吹来,齐天心只觉柔情蜜意,心醉不已。 他凝视着庄玲,心中弥漫的全是情爱,他心中喃喃忖道:“你永远不会想象得到,在姑娘,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那情感比我最亲的人还要重得多。”这时候薄暮冥冥,河上一片轻雾。忽然远远传来一阵乐音,飘荡在微风之中,庄玲翻身立起,她揉揉眼道:“呀!我怎么一下便睡着了,这一觉只怕过了一个时后了吧!” 齐天心含笑不语,庄玲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她顾声听去,那声音甚是悠扬,她听了一会,和韵口中轻唱道: “惟家王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心不起故园情。” 忽然音乐一断,河面上又是一片寂静,她意兴阑珊地道:“曲终人散,咱们也该走啦!” 齐天心正待答话,突然远远岸边传来一个尖嫩的嗓音,因为距离太远,庄玲听了一会,却没听清一句话,齐天心知道:“有人想要渡河有急事要办。咱们根直无事,载她一程如何?” 庄玲点点头,齐天心将帆一放,那船侧面受风,立刻偏过头来,直往岸边驰去,岸上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叫道:“船上的大叔行过方便,小女子渡过河去一定重谢。” 说话之时,那大船已然靠岸,齐天心只觉那少女面熟已极,他瞧了几眼幕然想起,原来正是柔云剑客的小表妹,小萍姑娘。 小萍一上船,便认出齐天心,她笑吟吟道:“齐家大哥哥,想不到又碰上你啦,真是好。” 齐天心道:“你表哥王华呢?” 小萍道:“他接到什么武当翠羽令,连夜赶回武当去了,他要我也赶到湖北去。” 齐天心动中一凛,奇道:“你这样赶去。路可不对呀,一南一北可是愈去愈远了。” 小萍嫣然一笑道:“齐家大哥哥,你真是细心,不像雄哥哥,一天到晚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从来就不会替我安排妥当一件事儿。” 若说齐天心这人武功盖世,倜傥潇洒原本不假,如说他心细多想,那倒是奇闻了,其实柔舌剑客心细如丝,他老就将小萍去路讲得清清楚楚,还怕她忘了,又替她密密麻麻写了一大段路上应注意之点,小萍心中气愤表兄一刻不留地赶走,是以心下颇为不快。 齐天心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赌气不去湖北武当了。” 小萍笑道:“那也不是,我这次要远远离开家乡,我要给爹爹妈妈辞过行哪,说不定三年两年不再回来了,没有人陪他俩个哪。” 齐天心从王雄处早知小萍父母双亡的,他心中大感奇怪。小萍黯然遭;“我替爹爹妈妈作了许多他们爱吃的东西,希望这一路赶走,不要坏了才好。” 她像是喃喃自语,齐天小脚一怔,立刻明白这姑娘原来是去祭坟的,他这人为人心肠极是热忱,便脱口道:“小萍姑娘,你这一过河,便立刻雇辆马车,快马赶回去岂不是好?” d都脸一红,默然不语。她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女儿,从来不知盘算省钱,可是自从家遭变故,父母双亡,流浪江湖,对这金钱便有了深刻的认识。柔云剑客也甚穷困,他善小萍治病,又花了不少银子,是以大感困难,他给小萍留下盘缠不丰,小萍路上只得节省,不敢乱花。 齐天心是聪明人,当下灵机一转道:“上次我手头不便,还欠下王雄兄壹百两银子,现在也该还了。” 小萍一忖,随即道:“雄哥哥说,我们欠下齐大哥一辈子的债,今生今世是报不完的了,齐家大哥,你怎会欠阿雄钱,你另骗我啊!” 齐天心脸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道:“你信不信由你,我欠下别人的钱可不能不还,就托你带给王兄吧!” 小萍见他说得认真,倒是半信半疑。齐天心道:“你这一路上雇马车赶去,又省时又省力,你一个人行走江湖,你表兄难道放心得下?” 小萍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齐天心一看原来是武当门人出师时师父所赐短剑。他心中忖道:“武当弟子遍行天下,只要有这令信,旁人是不敢轻惹的。” 他点点头道:“有这短剑,坏人果然不敢欺侮你了,你此去越快越好。” 小萍心中一震道:“齐家大哥,难道阿雄有什么危险吗?” 齐天心道:“中原武林谁敢冒犯武当,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忽然想起了小萍对江湖中事一窍不懂,便注目不说了,他心中却暗自忖道:“武当自那三丰祖师开派以来,历代掌门人用翠羽令召集门人应付大事的,不过只有两次,周石灵道长不知遇到什么大事,可惜不能赶去见识见识。” 他俩人又说又谈,齐天心这太粗枝大叶,竟忘了替庄玲介绍。庄玲见小萍生得清丽,见她和齐天心有说有笑,极是亲热熟悉,心中更加不喜。 她不停地瞟着小萍,只觉小萍越看越经看,她平日自视甚高,此时只见小萍肌肤赛雪,心中不能不承认这眼前的姑娘也是一个少见的美丽女子。 大凡一个漂亮女子看另外一个漂亮女子,心中先就存几分不快,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庄玲只觉小萍大不顺眼,她见两人一问一答,像没说个完,脸色一寒,冷冷道:“齐大哥,你只顾讲话,忘记把船掉头啦,你看看船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天心突见庄玲睑色不喜,心中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连忙将巨帆扬起,大船破浪直往对岸驰去。 小萍道:“这位姐姐不知高姓大名?” 齐天心道:“她姓庄名玲,是我一个……一个好朋友。” 庄玲爱理不理,重重地哼了一声,齐天心大感尴尬,一张俊脸再也放不下来,小萍何等聪明,见到这情形心中雪亮,不由暗暗好笑忖道:“谁希罕你齐家哥哥了,阿雄除了穷一些,哪一点比不上他,你自己小器,好像生怕别人抢夺似的,你疑神疑鬼,日子可真不好过。” 她转念又想道:“你自己把他当宝一样,其实别人未必见得都是如此,倒是齐大哥好心肠,遇到你这小器姑娘,这一生一世可有苦头吃的了。” 庄玲心中却想:“瞧你那一副样子,笑得不正经,分明是个迷人的小妖精。” 庄玲横了小萍一眼,一副挑战的神色,小萍笑笑不语,这船上气氛很是不洽。好在船行迅速,不一会便到了对岸,齐天心将银票塞在小萍包裹中,目中叮咛道:“如果碰到坏人,你就说是齐天心的好朋友。” 小萍谢了下船,她挥挥手前走,那弱小身形消失在暮色苍苍的原野中。 齐天心立在船头,想到柔云剑客和他表妹小萍姑娘,两人相亲相爱,同经患难,不由十分神往,直到小萍的影子看不见了,这才回转身来。 庄玲冷冷地道:“喂!你怎么不跟她走呀!快快,你轻功俊极了,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呀!” 齐天心见她面寒如冰,心知他一定怀疑自己和小萍之间关系,他心想这姑娘实在太是多心,简直拿她无法,不禁微微有气不语。 庄玲又道:“快去呀!不然两地相思,可不是好受的。” 齐天心正色道:“人家是……” 他尚未说完,庄玲抢着插口道:“人家是名门闺秀,你就去高攀吧!” 齐天心心想庄玲这人不可理喻,便讪讪走开,庄玲站起身来,逼到齐天心身旁尖声道:“你别愁眉苦脸,也犯不着一见我便是这副怪样子,你快去追赶呀,不然我走便是了。” 齐天心急道:“你……你这是……这真是从何说起她是……她是……” 他又急又怒,竟然不能说完。庄玲冷冷接口道:“你救了她,别人舍身相报,这是名正言顺的啦,真是一段佳话,一段佳话。” 她不断讽刺,齐天心怒气勃生,他从来我行我素,别人冤枉。他称赞他,他都是视若耳边轻风,此时庄冷又是嘲讽,又是冷言冷语,他竟忍耐不住。 庄玲见他不发一语,心中不由更是有气,她叫道:“喂,才一离别就害相思病了,哼!真是多情。” 齐天心手一运劲,那大帆偏转,顺流而下。庄玲大声叫道:“我要下船,快停船。” 齐天心冷冷道:“现在船行河中心,你心急也没有用。” 庄玲怒道:“什么?” 齐天心道:“现在船外是茫茫洪水,你要下船也得耐下性了,等船靠了岸才行。” 庄玲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非在你这破船上任你摆布吗?” 她说完大步走到船头。齐天心还没想到,她已一跃下河,砰然一声,水花四浅。 她水性极好,泅水向岸,就像一支箭一般迅速,激起一道白浪。 齐天心心中大急,他再也不能矜持,高声叫道:“庄姑娘,这河水冰凉。你病体受不了的。” 庄玲理也不理,只往前泅,齐天心抛出三片木板,那三片木板随则出手先后不同,可是却同时落水,在河面上起伏不已。 时已黄昏,河面上风势转疾,波涛渐渐汹涌。齐天心长身一纵,踏在等一块木块上,一吸真气落在第三块板上。他伸手一抓,已抓住庄玲后襟,双臂一振,脚下已踏到第二块木板上。 他清啸一声,已经跃回船上,他这几招抛木、跃身、救人,真是一气呵成,美妙无比,待他回到船上,只有鞋尖略湿。 庄玲叫道:“齐天心,你敢!” 齐天心放下庄玲,忽然有手一痛,食指被咬了一口,鲜血泪泊流下。 齐天心道:“你快去换换衣服吧,天色晚了,风也大了。” 庄玲一言不发,又往船边跑去,齐天心一长身拦在前面,他口中不住地道:“庄姑娘有话好说,只要你讲出来,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不要技水,什么都行。” 庄玲凝视着他,只见他额角青筋微暴,汗水直流,一脸忧急无比的模样,那样子就如他上次运功相救,她终于醒来第一眼所见的一样,她心中一软,火气全消,双脚立不住坐倒地上。 齐天心道:“在姑娘,你快去换衣服吧,舱里我有两件外衫放着的。” 庄玲低头一看,自己衣服贴在身上十分不雅,她不由脸色一红,走进舱中。 过了一会,庄玲儒巾长衫,含镇带悄走了出来,她上次装扮男子行到张家口,是以对于男子举止行动颇为熟悉。齐天心见她三步一顾,真如一个翩翩书生,心中一阵轻松,气也消了几分。 两人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只放舟河中,越行越远,齐天心心中忖道:“这恐怕是我跟这姑娘最后一次游玩了。” 他想到此,不由心内发痛,可是自觉心中光明磊落,并无半点对不起这位姑娘,再怎样也放不下脸来。 又过了一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那船顺水而下,也不知到底流了多远,突然前面兵刃之声大作,齐天心心中一凛,身子一拔立在巨桅之下,远远望去,只见远远岸上两个汉子正在生死相搏。 他偷瞧庄玲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色,便把船前开去,渐渐地行近那两人,抛锚停船,齐天心大感意外,原正在相拼的竟是帆扬镖局总缥头孙帆扬。另一人却是北方第一名捕生死判官顾绍文。 两人正在以上乘武功相拼,一招一势都是间不容发,此时天色已暗,两人聚精会神不敢半点疏忽,是以并未发觉大船。 齐天心见孙帆扬出招凌厉,长短金刀漫天酒来,那顾绍文执双判,脸色沉重,紧封门户,守而不攻。 这时新月初上,星光闪烁,两人兵刃不时相交,发出龙吟之声。齐天心忖道:“这两人兵器均非凡品。” 蓦然两人齐喝一声,双双转了个身。孙帆扬白发萧萧,脸上却是正气凛然。 齐天心忖道:“这姓孙的阴阳刀一施出,姓顾的便得败走,只是他为什么不施阴阳刀?” 他见庄玲也在聚精会神观看,心中不禁好笑。孙帆扬刀法已然通悟,招招俱是佳作,那长又重的厚背金刀,在他手中,每招必走偏锋,刀尖指穴,更是又准又狠。 齐天心见他每招都是顺理成章,透露出一片正大光明之气,丝毫没有半点阴狠之气,齐天心武学已是炉火纯青,也不禁为这巧妙刀法心折不已。 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兵刃而交击了一招,身形自然一转,齐天心只见顾绍文睑色变得明查,他双手兵器一挫,展开他生平成名绝艺“鬼愁十二判”。 当年生死判官顾绍文和丐帮交恶,就凭十二式和古老四血战,结果两败俱伤,古四侠在河洛已是首屈一指的好汉,可见这十二式之威力了。从此顾绍文声名大噪。 子母金刀孙帆扬见对方招式突变,他倒退两步,招式也是一变,两刀一划,长刀直刺,短刀横崩,一套江湖上绝无仅有的刀法施了出来。 齐天心忖道:“这阴阳刀是失传绝艺,顾绍文又岂识得。” 顾绍文只见对方招式越来越怪,那长刀疾如暴雨,声势煞是吓人,短刀却是招招砍向要害,间不容发,一时之间,对方抢尽先机。 他“鬼愁十二式”才施了一半,身形已被逼得倒退六步。暮然他暴吼一声,身形又倒窜一丈。 齐天心虽知这趟怪刀法,可是并未见过,此时见孙帆扬一招招施出,真是妙到颠毫,不由心醉不已,他正凛神瞧着,忽然耳边一个轻轻的声音道:“喂,这是什么刀法?” 齐天心回头一看,庄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齐天心见她肯和自己讲话,那就表示和好如初,他大喜道:“这是阴阳刀。” 他接着便把这刀法来历很仔细说给庄玲听,庄玲听得出神。 这时场中形势早变,孙帆扬占尽先机,那顾绍文不愧高手,他每至危境,都能发出救命绝招,逃出刀圈之外,两人边打边走,不由走近河边。 顾绍文忽然右臂一振,挑开孙帆扬长刀,他飞快将右判交到左手,墓地飞起一脚交增孙帆扬左胁。 孙帆场身子一滞,顾绍文倒窜三步,伸手摸出一个圆筒,口中狞笑道:“姓孙的,今日就是你末日到了,老顾放你生路不走,你却偏偏要往死路投来。” 齐天心见顾绍文满面得意,心想那圆形铁筒不知是什么厉害之物,顾绍文好像稳操胜券。 孙帆扬略一沉吟,双肩一抖往前退去,顾绍文哈哈狂笑,一按筒上机簧—— 蓦然漫天银光,直罩孙帆扬头上,齐天心失声叫道:“七巧银针!七巧银针!” 他目不转瞬瞧着孙帆扬,心想孙帆扬纵有通天彻地之术,只怕也难逃此厄运。 庄玲也闭上了眼不忍看下去,她虽不识两人,但见孙帆扬正气凛凛,心下早就希望他赢。 忽然孙帆扬全身长衫鼓起,长刀缓缓划出,在头顶不停地划着圈子,短刀舞起一道白光,护住全身。 齐天心只听见嗤嗤之声大作,那漫天银针如石沉大海,不是被短刀削去,便是被长刀吸住。 孙帆扬一吐气,长刀上掉下无数寸许小针,针上乌黑,分明是煨了剧毒。 齐天心喝彩道:“好一招‘万流归宗”呀!” 孙帆扬一挺身,刀势直奔而上,顾绍文只觉眼前刀光闪闪,他知身临绝地,只是不住倒退,对方一刀直削面门,他闪无可闪,只有闭目待毙,忽然对方刀锋一偏,他只觉两耳一凉,鲜血流了下来。 他为人阴险,虽在此时犹是沉着不乱,他见对方刀锋一偏,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他凝神瞧着一招破绽,双判直攻直入。 孙帆扬刀势一偏,左胁自然露空,但见顾绍文临危一击,知道非同小可,眼看问避不及,反而迎身而上,长刀一回,仿若自刎,当地一声,顺势架开双判。 齐天心心中暗忖道:“少林失传的玄玄刀孙帆场也学上了,大河南北只怕以此人为第一高手啦!” 顾给文心知多留无益,连忙抱头鼠窜。孙帆扬哈哈大笑,朝齐天心船上叫道:“齐公子,在下尚有要事,公子大恩,孙帆扬今生不能报完,来生——” 他尚未说完,齐天心接口道:“好说,好说,孙大侠仗义助人,我老早便听江湖上传遍了啦,孙大侠有事只管快去,咱们后会有期。” 孙帆扬向齐天心恭身一挥,从树后拖出~只木筏,推下水中,杨波而去。 庄玲道:“这人英雄气慨,瞧他为人又极正派,他连受对手暗算,并不赶尽杀绝。” 齐天小心道:“那姓顾的手段卑鄙,上次逼迫孙帆扬走头无路,这次定是姓孙的找他算帐。顾绍文是公门内第一高手,他受了削耳之忧,怎能忍下这口怨气,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孙帆扬干脆把他做了可不干净利落?” 庄玲道:“那姓孙的本事真高强,姓顾的就是再去找他,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齐天心道:“他开镖局做生意,如果官家一味找麻烦,可也够他受的,哪天有便,由我出面去警告他一下,谅他也不敢再为难孙帆扬。” 庄玲笑道:“你好威风哟!” 齐天心道:“小可在江湖上薄有小名,像姓顾的那多人,只稍吓他一下便可镇住了。” 地半开玩笑地说着,其实此事倒真不假,齐天心这三年来在江湖上闯下极大万儿。” 庄玲道:“齐大侠,啊!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冒犯虎威,请大侠饶命,饶我一条小命。” 她又说又笑,那模样就如盛开鲜花,齐天心不由得看痴了。他心中忖道:“别人说少女的心意如黄梅天气,变幻无穷,刚才还凶霸霸的要死要活,现在又笑得这样开心。” 庄玲忽道:“喂……齐大哥,你刚才是不是答应我什么事都听我的?” 齐天心不善打桩,只有点点头,心想这姑娘不知又有何主意。庄玲道:“你只要依得我一件事,我永远不向你发脾气。” 齐天心想这事一定非同小可,可是事到如此,只有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事?” 庄玲正色道:“你永远不要再见那什么小萍姑娘。” 齐天心忖道:“我和柔云剑客不过是萍水之交,我看不顺眼别人欺侮他,这才出手助他,那小萍姑娘更说不下什么交情了.日后咱们天南地北,想要见面也不容易,我答应庄姑娘却又何妨?” 庄玲见他沉吟不语,脸色一寒,正待反唇相讥,齐天心道:“这个有何困难?” 庄玲喜道:“你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齐天心道:“这个自然,我不去找他们,怎会见着她,除非在路上遇上。” 庄玲道:“在路上遇到也不准理她。” 齐天心好生为难,但见庄玲俏脸板起,便道:“一切都依你。” 庄玲大喜,她柔声道:“齐大哥,我老早就告诉你我脾气不好,刚才对不住啦!” 齐天心只觉受宠若惊。庄玲又道:“齐大哥,我如再向你使气,便是顶坏顶坏的人,你也别再理我了。” 她说得十分口甜,一时之间态度大为改变,不停讨好齐天心,只要是齐天心所说,她不管懂是不懂,都先律上两句,她拍马之术极是高明,不露痕迹,齐天心只觉受用无比,句句话都说到他心田里,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这时天色已是全黑,齐天心放舟回行。庄玲忽道:“齐大哥,你再过几天便要走,是不是?” 齐天心点点头道:“明日我便要离此北行。” 庄玲道:“不行,至少还要陪……陪我们三天。” 她原本是说陪我三天,可是话到口边,只觉太过明显,便改口了。齐天心道:“好,三天就三天。” 庄玲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们?” 齐天心道:“我尽量快点便是。” 庄玲想了想道:“齐大哥你对我们好,那是没有话说了,我……我还有一个请求。” 齐天心双目凝视着她不语,庄玲很不好意思地道:“齐大哥,自从我与你认识以来,都是见你雍容摧敌,散财行侠,其实我知道你是文武全才,文的方面更有惊人成就。” 齐天心被她赞得大感不好意思。庄玲又道:“你琴棋书画一定无所不精,齐大哥,我请你吹一曲《十面埋伏》如何?” 她从身旁又拿出一管洞萧。齐天心怪道:“你不是击断了吗?我对音韵可是一窍不通。” 庄玲道:“我可不信,你不吹便罢。好,好好,我唱了很多歌给你听,你也该唱一个给我听啦!” 齐天心双手乱摇道:“我什么都不会唱,从来没有学过。” 庄玲道:“过几天你便要走了,齐大哥,我这个要求你都不答应?” 齐天心被她说得没有办法,他搜尽脑中所忆,却还记得儿时在山上听到樵夫的山歌,他满面羞渐地道:“我唱得不好,你别见笑。” 庄玲拍手道:“齐大哥,我爱听你唱,快啊!” 齐天心提起嗓子唱道: “山高路又险哟,打柴艰又难哟! 穷人生来骨头硬哟!不怕虎与狼哟!” 他唱着唱着,越来越是走了调子,忽见庄玲眼圈一红,泪水直流下来,但心中不解住口不唱了。 庄玲柔声道:“齐大哥,你待我真好,我心里明白。” 这时船已靠岸,齐天心、庄玲双双走到岸上,并向往城里走去,那通往城里的路又长又直,远远看不到一个尽头,齐天心忽觉得手中一紧,一只又滑又暖的小手紧握着他的右手,顿时他只觉勇气百倍,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这富家的公子,在他心灵深处,还保存着最完美的纯洁的情感。 天上繁星闪烁,这是进城大道的起点,那尽头之处黑压压地没有人能看清楚,在人生的路途中,庄玲、齐天心携手出发,那终点目的地是什么,却也无人知道。 时间倒退十天—— 天边一片火红,夕阳西下。 小镇上,逐渐嘈杂起来,来往投店打尖的,人呼马嘶结成一片浑厚的声音。 镇中心唯一的一条道路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好些屋堂深的人家都已点了灯火,那火红的太阳在云端闪了闪,终于落下去了,立刻一片暮色苍苍。 一阵马蹄声传来,暮色中一骑缓缓驶向小镇,那马儿分明已走了不短的路程,蹄声轻重不匀,口中不断喘气,马上坐着一个大汉,一身灰白衣衫,面上忧苦重重,只是双目炯炯有神。 一人一骑来到镇上,那大汉缓缓跨下马来,走到一家客栈前,犹疑了片刻方才举步踏入。 屋内灯光一照,只见这大汉头上斜斜载了一顶帽儿,衣衫破烂不堪,但举止之间,却威武凌人。 小伙计上前招呼,那大汉叫了一斤酒和几盘卤菜,一个人据着一张桌子,抱林独饮。 他似乎满腹心事,不时叹气吁声着,好在这时客栈酒楼之中,人声鼎沸,无人注意他。 他喝了一阵闷酒,呆呆沉思一会,忽然一个人流起泪来。 这时,客栈门口忽听辔铃之声一响,两匹骏马猛地收住了蹄势,下来一老一小两个人。 那老年人大约有六十开外,双目之中精光吞吐不定,一手挽着一个年方十三、四岁的孩童,一手拂拂轻袍,招呼伙计道:“可有房间吗?” 伙计接下马匹,那一老一少走入店中,只见灯光下蒸气弥漫,人声嘈杂,老人不由一皱眉,心中暗道:“人这么多,遇到熟人可不好……” 他心中虽是如此思念,但脚下已走入店内,那男孩拖着老人家东望西找,却没有一张空桌。 那孩童扯了扯老人衣袖道:“爷爷,没有座位了。” 老人嗯了一声道:“安儿,咱们还是换一家——” 那安儿这时忽然瞥见右方那正在喝闷酒的大汉,他一人斜依在桌沿,那张桌子还可以坐好几个人。 老人随着安地的目光一看,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好吧,咱们就坐过去。” 一老一小入得门来,确实惹了不少人注视,老人走到桌边,微咳道:“这位壮士请了——‘” 那大汉满腹心事,根本没有理会他说些什么。那老人双眉微皱又遭:“店中客满,座无虚席,老朽和小孙可否——” 他话来说完,那大汉猛一抬头,双目一扫,看了老人一眼,心中猛然一震,暗暗忖道:“这老儿——这老儿好生面熟——” 他心中一震,面色却是不变,那老者似乎也是一呆,大汉又看了两眼,心中仍记不起老人是谁,微微一笑道:“老文别客气,请坐,请坐。” 那老人面上笑容不消,目中却寒光一闪,他心中暗暗忖道:“穆中原,你戴了帽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原来那大汉正是丐帮十侠醉里神拳穆中原。 穆中原葬了萧五侠后,一路兼程赶到少林示警,他日夜不停赶了好久,这日已距少林不远,于是便打算歇歇再走。 且说那老者带着安儿坐了下来,穆中原虽想不起老者是谁,但却已肯定这老者必是武林中有名人物,他身为丐帮十侠之一,江湖经历可说老之又老,表面神色全然不露,心中却生警惕。 这时伙计已端上酒菜,老者亲手斟了两杯酒,举杯一饮而尽道:“敢问壮士贵姓大名?” 穆中原双目一转,他从方才那老人一征之口,已确定那老人对自己必然也面熟得很,不知是否已认出自己是何人物,这时听他一问,忙举杯饮了一大口酒,微微一笑,说道:“不敢,在下姓穆。” 那老人嗯了一声道:“穆壮士。” 穆中原面上笑笑.心中却也识不透那老人倒是否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他心存警惕,外表却毫不在乎,举杯又饮了一大口酒道:“老丈行色匆匆,不知要到哪里去。” 那老者道:“老朽要——” 他话未说完,那安儿枪口说道:“咱们要到嵩山。” 穆中原心中猛吃一惊,神色不由微变,老者神色也是一变,忙举杯掩饰。 穆中原唤了一声又问道:“看来老丈必是武林高人了,到嵩山可要上少林?” 那老者迟疑了一会道:“不错,穆壮士有何见教?” 穆中原故意叹口气道:“不瞒老丈,在下也要到少林去的!” 老者道:“真巧真巧,咱们可同路结伴而行!” 这时店门忽然传来一声佛号,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僧人当门而立。 和尚化缘本无甚稀奇,老者此时乃当门而坐,一见之下,饶是他涵养甚深,右手不由一颤,叮地一声,酒杯与碗一触。 穆中原心中一动,有意无意地回首一瞥,这一瞥之下,几乎使得穆中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怔了一怔,忙回过头来,喝了一口酒,正想开口掩饰自己失态,却见那老者也是一脸惊色。 穆中原心中猛可一动,脑中登时灵光一闪,他已想起这老者是谁了。 他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暗暗忖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怪不得这等面熟。” 这时那僧人站立了一会缓缓走开,穆中原强自按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忖道:“这胜老地和三师兄是大对头,他说这次是上少林,显然便是要找三师兄了,怪不得才一见三师兄连忙举杯掩面……” 那中年僧人已走远,老者逐渐恢复神态。穆中原开口问道:“来,老先生,咱们再干一杯。” 老者微微一笑,举杯道:“方才咱们话未说完,请问穆壮士为何上少林寺?” 穆中原此时心中已知老者身份,更断定那老者早已明知自己,却听他一再装腔相问,心中暗笑口中却一本正经叹口气道:“唉,穆某原本是少林弟子——” 老者不料穆中原竟以实相告,不由答不出话来。 穆中原心中暗思道:“人称胜老几千毒翁,我老穆可干方得小心,吃了亏可划不来——” 他心中盘算不定,口中又道:“不瞒老先生,穆某总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老先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胜老儿嘿嘿一笑道:“老朽亦有同感。” 他自见了那僧人后,心中忖道:“穆中原分明是与那天凡贼和尚说好在此,不然哪有这等巧事?老夫虽和你姓穆的无怨无价,但若说你要插上一脚,老夫说不得连你一起干了!” 他误以为穆中原出身少林,与天凡大师乃是同门师兄弟,但却不知穆中原自被赶出少林,重未再涉足少林方方圆十里之地,他身为丐帮十侠,叱咤风云,傲啸江湖,却从未跟少林有一丝牵连。 却说他们两人心中各怀鬼胎,一个是江湖行家,一个是年老心密,对话之间针锋互道,正在这时,忽然客栈门口一阵喧哗,一连走入四个少年。 这四个少年走入店来,穆中原面色一变,虽然四人身上穿着平常,但穆中原却立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在那洛阳城外追杀萧昆的那异服少年。 穆中原登时只觉一股热血直涌而上,双目一闪,精光暴射而出。 但他到底不比凡人,猛吸一口气强压下仇火,再也顾不得,站身一拱手道:“老先生,在下先行一步。” 那千毒翁心中一怔,但却也不便相问,心中明白必是与这四个少年有关,他沉吟一番,只见那四个少年正在四下寻找坐位,心中一动,忖道:“还是让开好。” 他心念一定,牵着安儿,付了酒菜账钱,缓缓走到后面屋舍中去了。 却说穆中原回到房中,满腔热血,不能自止,心中暗暗思索:“想不到这几个家伙来得这样快,我连夜猛赶,只比他们先到片刻,少林寺中此时必然毫无警讯——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大急,为今之计,只好连夜便独奔少林示警,但他此时乃是弃徒,可否上得了山尚是疑问,心要时只有一闯了之。 想起少林寺,他本是少林高徒,如今却流落江湖,师门难入,绕他是豪迈之八,但心中也不由微痛。 此时他心中甚是烦乱,不由仰天一叹道:“浩浩江湖中,奇人隐士自命情高,对这等武林浩劫,一概不闻不问,唉!凭咱们这一辈,空有一腔热血,能力委实不够啊!” 他叹了一会气,又念及千毒翁也要上少林找岔,心中更乱,村道:“胜于松那一手毒可确是防不胜防,天凡师兄无知无防 他心念忽然一动,忖道:“有了,胜老头一生好胜,那年他一掌之差,败于天凡师兄,十多年来仍念念不忘,我若能激他出手,先他妈下毒去谋那几个家伙,毒一个少一个,我就不信他们能防得住!” 他心念一转,但立刻想道:“唉,穆中原啊,你一生虽不顾名节,但这等暗箭伤人的下流计策,却从不屑一为,怎样想到这一头上来了……” “但是不如此,凭我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救此危局,罢了!罢了,管他下不下流,我老穆索性再想一个诡计骗胜老头上当,要他答允下毒,来个借刀杀人。” 他自嘲一笑,沉吟了一会,身形轻轻一闪翻出窗外。 窜到干毒翁爷孙住的屋下,穆中原轻轻扣指一弹,呼地一声,将窗户撞开。 平素翁室内灯火登时一灭,呼一声,一条人影疾掠而出,穆中原闪身屋角,冷冷道:“接招!” 他左掌一晃,右掌造击而出,这一掌,双肩往外猛然一抖,穆中原在淡淡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那千毒翁胜于松的孙儿。 安几身形在空中一折,对准穆中原发掌之处猛推一掌。 穆中原身在暗处,轻轻发掌,猛可背后呼地一声,劲风压体而生。 这一掌来得太过出奇,穆中原再也藏不住身子,他冷笑道:“好功夫,有种的跟我来吧!” 他身形随着那劲风一旋,呼呼掠开五丈开外,黑暗中只见他身形方才落地,背后一条人影已疾跟而至。 穆中原足不点地,身形又再拔起,一连数跃,已在二十丈外。 而身后那人如影随形,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有如疾风奔马,刹时便奔了镇外。 穆中原来到一个小小林子前,身形陡然一慢,喇地向左一问,后面那人双掌一扬,整个打在一株大树下,震得枝叶乱飞。 穆中原哈哈一笑道:“胜于松胜大侠请!” 那跟随者正是干毒翁,一路上两人奔得快,他辨不清前面那到底是谁,这时一定下身来,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忖道:“果然姓穆的要插入其中。” 他口中却冷然一笑道:“我道穆壮士到底是谁这般面熟,敢情是鼎鼎大名的穆十侠!” 穆中原哈哈笑道:“胜大侠算了吧,你可知道我老穆找你做什么吗?” 胜于松面色一沉道:“老夫正待请教!” 穆中原笑道:“胜大侠要下少林,必是为了天凡和尚吧,哈哈…… 胜千松勃然怒道:“怎么?你要代他出头吗?哼哼,老天——” 穆中原摇了播手止住他说下去,道:“胜老,你是我老穆生平所见火气最大的一个!” 胜千松冷哼不语。穆中原又道:“十多年前的事了,败一招就败一招,他妈的你还牢牢记在心中?以我看来……” 胜千松见他胡扯一通,忍不住吼道:“废话少说了,你要是受了那天凡和尚之托……” 穆中原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 胜千松一怔,穆中原接口又适:“老穆已被少林赶出门墙,今番找你,乃是有另外要事相请教。” 胜千松见他不似谎言,微诧问道:“什么?你有要事——” 穆中原微笑道:“武林之中,用毒以胜老首屈一指—— 胜于松心中百思不解,连道:“不敢,不敢。” 穆中原又造:“穆某这两月来,巧逢异人相接,获得一项失传已久的技艺……” 胜千松啊了一声道:“恭喜穆十侠,只是——这是什么失传的技艺,可否说给老夫听听,也增进见闻?” 穆中原笑笑道:“这种技艺叫作‘全真”术,是一种防毒的大法……” 他说到这里有意一顿,胜于松面色一沉,但忍住没有出声。 穆中原又道:“穆某自习成此术,却从未试验,是以……是以冒味想请胜老帮帮忙!” 胜于松生性好胜,此时哪里忍耐得住,冷冷一笑说道:“好说,胜某敢不从命。” 穆中原微笑道:“胜老大概已明白,穆某求胜老在穆某身中下一巨毒,测试穆某防之法,倘若这术不灵,当清胜老施药相救,这是我想来想去最安全的一个办法,嘿嘿,但是,我想此失传已久的大法必可成功克毒,嘿嘿,那倒可省却胜老施救的手续了!” 胜于松抑不住地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去,他冷冷一笑道:“穆十侠心密计周,老朽佩服佩服。” 穆中原笑笑道:“好说,好说。那么,穆某早知胜老有一绝毒之物,叫作……叫作‘万毒……” 他信口胡诌,胜于松忍不住接口道:“叫‘青鹤液””。 穆中原笑道:“对,对,‘青鹤液”,就以‘毒鹤液”一试 胜千松冷冷冷一笑道:“青鹤液入腹穿肠,随血而走,老朽无法相救!” 穆中原假装惊唤了一声道:“那……那胜老还有一种……一种…… 胜于松接口道:“白腹丸。” 穆中原道:“对,对,这种可有解药?” 肤干松阴笑道:“有是有,只是,很痛苦的。” 穆中原坚定点首道:“没关系,没关系,这种白腹丸想来是乱状之物?” 胜千松冷笑道:“不错,但人口见水立化,专防……嘿嘿,专防一般反哺术,逼脉功。” 穆中原明白地点醒自己如想以吞下去用气功通住不化,到事后吐出的方法,是不行的,心中不由暗暗好笑,口中却道:“笑话,穆某有技在身,何必用这等反哺,逼脉的通俗手法,胜者未免太小看穆某了,况且,就算技艺失效,胜老也会相救……” 胜千松笑笑道:“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穆中原见他满面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不由失笑,口中却说得道:“话又说回来了,穆某对自己技艺甚为信赖的!” 他见胜千松冷笑不语,又加一句道:“不是穆某狂,胜老,你虽号称千毒翁,但……这是古传秘法……” 胜千松吼一声道:“笑话!” 穆中原立刻面上无馆,冷冷道:“胜老如此自信吗?” 胜千松道:“不信咱们等会瞧。” 穆中原见他气得颌下白髯籁籁而动,口中又加上一句道:“咱们——咱们不妨赌一赌!” 胜千松一怔,冷冷道:“赌?好极了,你说赌什么吧!” 穆中原笑笑道:“倘若在下吞了白腹丸,安然无事,胜老,你得依我一事——” 胜千松冷冷笑道:“你想说动老夫不找天凡,哼,你聪是聪明,只是,你输定了。” 穆中原冷冷道:“倘若我败了,愿为胜老之奴三年!” 胜千松微微一怔道:“咱们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穆中原长吸一口气道:“那么,胜老你拿毒丸出来吧厂 胜于松一心以为穆中原存心想说眼自己和天凡大师之间仇隙,对穆中原可恨到了极点,他仍含冷笑,缓缓自怀中掏出一粒白色药丸。” 穆中原双手掩面,猛地长呼一声,默默走上前去,伸手拈药,轻轻敌入口中吞下腹去。 胜于松冷冷道:“白腹之毒,穿肠裂腹!” 黑夜中,穆中原如一缕轻烟般又回到了客栈,他是真的不伯毒丸吗?还是另有计谋在? 他从那四个异眼汉子的房外走过,但是他却是大吃了一惊 只因地发现那房中已是空了,不仅空了,而且行李包袱之类也都不在,他脑中一转,难道那四个家伙全走了?自己苦心计划都落了空。当下马不停蹄地立刻奔出了客栈,飞快地向少林寺跑去。 他冲到少林寺时,月亮正从天边云层中探了出来,他放慢了脚步,望着那巍峨的庙宇和墙边一行行的大树,他想起自己方入少林的时候,这些树不多数握,如今已是合围成荫了,他不禁感叹地摇着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轻轻地飘入了寺内,寺内一片和穆安详,月光下望去,庙门前的护守神及石狮子都显得格外宁静,霎时之间,那些习艺修行的往事仿佛一件件全回到了穆中原的眼前。 “当——” 钟声深沉洪亮地传了出来,穆中原霍然清醒,他飞快地闪到大殿侧后方的小天井,他对少林寺的形势熟悉得无以复加,他知道只要伏在那天井中,不出片刻便会有人从前面走廊走过——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一支短碳条,飞快地在纸上写了数行字。 这时“咿呀”声起,前面走道门启,一个中年和尚走了过来,穆中原伏着上前,伸手轻轻地纸窗弄破,伸指一弹,将一颗小石子弹起“拍”地一声落在对角的地板,那中年和尚猛可一惊,连忙向那边走去。穆中原将那张写好的警告书轻轻丢入。 他反身提气,一个倒跟斗一直翻起三丈有余,一伸手攀住了一枝尖梢,借着一弹一荡之力,犹如一只大猿一般翻出了少林寺。 不久.少林寺传出了警钟,但是穆中原已快回到客栈了。 又是晚上了。 穆中原背着简单的行李,他虽然早就会账离开了客栈,但是他竟然在这山间道中徘徊了整个下午,他已完成了示警的任务,但是他竟不忍就此离开,他明知他如被少林寺僧人见着,那是徒僧麻烦而已。当年,当他背着简单的行囊,从少林寺里走出来的时候,那老泪纵横的少林刑堂掌理方文便咽着对他以寺规告诫道:“穆中原,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少林的弟子,你终生不可再入我少林神寺!” 当时他只是感到无比的迷惆,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他只是茫然地道:“弟子遵命。” 就这样,他被赶出了少林寺,此刻他望着山上少林寺的尖顶,满腹的感慨使他再也不能离开,终于他下了决心,又向少林寺而去。 这时,少林寺正在忙碌地准备着,十八个青年高手正在大殿前演练着少林寺镇山之宝的罗汉大阵,在当年,穆中原曾被任命为少林罗汉阵中居中的首要漩现罗汉,如今虽然他已多年未练,但是对那阵中的变化应接仍是了然于胸。 他凝目望去,只见罗汉阵正在演练第九套阵法,那首要的璇玑罗汉是由一个十分年轻少年和尚担任,场中一十八柄长剑上下飞舞,攻势一招紧接一招,绵绵不绝。 穆中原看了一会,觉得那罗汉阵的确神妙无比,每个细节都能把握得十分得体,他正在赞叹,确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好啦,现在开始练第十五套阵法。” 穆中原侧目望去,只见一个龙钟老僧正指挥着,穆中原喃喃道:“慧空师叔……慧空师叔……” 他知道从第十五套阵法起,那三套阵法全要靠功力来推动了,这是十八罗汉阵中最厉害的三套。穆中原暗暗惊奇,难道那担当首要璇玑罗汉的少年和尚如此轻轻年纪,竟能以上乘深厚内力推动这三套阵法? 只见下面罗汉阵飞快地转动起来,演到一半,慧空禅师叫道:“停!” 他走上前去,对那少年和尚道:“天戒,你在那旋身发掌的一刹那,快是够快的了,但是却是力道不够,再试一遍,天戒你要提气旋出达摩神功!” 罗汉阵又运行起来,到了那紧要关头,慧空又叫他们停了,道:“天戒,你提气发劲,却让空隙给露了出来。” 那少年和尚点了点头道:“弟子们再试一遍。” 老和尚点了点头,然而练到那紧要关头的时候,少年和尚总是差了半筹,他停下身来,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叔,弟子功力不逮,总是不成。” 慧空老和尚道:“天凡,你来试试看。” 另一个中年和尚与那少年和尚天戒换了位置,阵法一展开,但是也不见佳。慧空老和尚道:“咱们暂时停止,各自去休息一下,待老纳仔细想想看有无补救之策。” 那些和尚全都行礼退去,只剩下慧空和尚一人,孤独地站在石板地上,他仰首望了望天,摇头叹道:“唉,如果昨夜那投书示警的事是真的,这可真是少林寺空前未有的大劫难哩,掌门师兄不到明夜夜残之际,是绝不能步出藏经阁半步,这两日是他坐关修练的最紧要关头,若是敌人在今夜或明夜来袭,那便如何是好?” 他长吁短叹了一番,忽然喃喃道:“罗汉阵本来万无一夫,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火侯,唉……如果‘天若”还在就好了 这“天若”两字传人穆中原耳中,他全身猛然一震,只因“天若”正是穆中原昔年的法号,穆中原只觉一口热血直涌上来,他再也不犹疑了,他默默地对自己道:“我不走了,我在少林寺旁守护,哪怕送了命我也要……” 第十六章 借刀杀人 穆中原踏着沉重的步伐下了少林,他已决心留助少林,心情巨倒比较平静,下得山来,在客栈之中好好休息了一晚,笔者就借此将当日他与千毒翁胜千松赌胜的经过补叙一笔。 原来当日穆中原定下计谋去骗胜千松,他的本意要赌胜千毒翁,要他答应为自己做一件事,那就是利用毒翁下毒,先为少林除去几个西域的少年高手。 肤干松果然受激上当,和他走下赌约,哪知穆中原利用最普通的手法,假作明知“白腹丸”入口即化,不能以反哺之术相混,却先置一小胶袋于口舌下,毒丸一入口,立刻以胶囊裹而吞之,毒丸并不溶化,到事后很轻易用功逼吐出来。 胜于松万万不料穆中原化了这么大功夫找自己相睹,竟是为了用这等手法相骗.这可真叫他防无可防,糊里糊涂真的以为穆中原,身怀避毒之术,长叹服输。 穆中原正待开口令他为已下毒,但见胜于松满面颓伤之色。他到底是正人君子,下计相骗倒也罢了,这时叫他面对面再说,他却万万作不出手。 于是他哈哈一笑对胜千松道:“罢了,罢了,我老穆胜得好险。” 也不管胜于松的惊疑,便扬长离开此地,赶回客栈。 且说穆克原在客栈中观察,看那些家伙好像还不预备动手,穆中原心中不由起疑,但对方实力太强,又不敢冒险去探听探听,同时他又发现对房的胜干松祖孙已飘然而去,分明是去找天凡大师了,这一日他坐立不安,总算涵养甚深,始终没有露出一点破绽来。 第二日清晨,穆中原再也忍耐不住,用大帽将面孔掩了一大半,出房到大厅之中用餐。 他怕被对方识出,找了一个最偏僻的小角落,果然不一会工夫,那些人也到了厅上。 穆中原观得真切,那唯一和他见过面的异装少年坐在自己对面,他连忙换了一个位置,背对着那少年,一面伪装低头吃喝,一面倾全神注意。 那些少年个个都似乎有几分不忍耐,不停地谈着。穆中原坐得较远,只隐隐约约听到其中有一人暴躁地向大家说:“咱们白白赶了三天三夜,到了这儿又要多人,哼!早知如此,那几日咱们走走歇歇也不会迟。” 另外一个少年点首称是道:“大师伯一向注意时刻,这次迟了两三天到是出乎意料之外。” 穆中原心中一惊忖道:“大师伯,他们这几个人在等大师伯?” 就凭这些少年高手,少林寺就相当难于对付了,还有一个大师伯没到,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心中焦急想知道下文,忍不住提口气,慢慢移身到了那几个少年身后。 那几个少年包在一道有半扇屏风的雅座中,穆中原这一移身到屏风后,虽可避免面孔不被看见,但只要一被发现,想混作普通食客便不可能。 是以他明知此举冒险,但也顾不得一切,尽量放轻足步走了过去。 这时食堂之中已有不少客人,穆中原此举着实冒险,他凝神听去,只听一人又说道:“真不明白咱们几人对付一个少林寺还不够吗?” 穆中原心中也如此想。只听另一人道:“哼!少林寺是中原武林之首,孔师弟,你别太狂,不死和尚的名头,咱们不入中原,也时常听到。” 那姓孔的道:“单凭一个不死和尚……” 那先发话的人冷冷插口道:“不死和尚号称中原四大奇人之一,孔师弟,咱们全部之中,恐怕无一人是他敌手!” 他这番话确有自知之明,不死和尚一身佛门绝学,这几个少年虽是后起之秀,但与之相较,仍为逊色。 穆中原听他们如此谈论,语气之中丝毫不敢看轻不死神僧,他知道这几人都是生性狂傲无比,但犹有如此说法,可见少林方女不死和尚威名之大。 只听那姓孔的少年似乎想了一下道:“就算如此,咱们以二敌一,也可应付,何必劳动大师伯?” 一个口音忽然响起道:“师父说,少林尚有能人。” 穆中原一匠忖道:“能人?我怎么都不知道?除了方文之外尚有能人……” 那姓孔的口音道:“能人?还有可与不死和尚相抗的武林人物在少林寺中?” 那发话的人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当时也问了师父,师父只面色沉重地告诉我……” 好几个诧异的口音同时响起道:“告诉你什么?” 那发话的人接口道:“大约是去年,有一天师父亲自到中原办事,路过少林山下,突然地震.山崩石裂——” 穆中原吓了一跳,只听那人又道:“有一块极大的巨石迎空飞落,向师父当前直落而下!” 那几个少年似乎听得入神,”没有一人发声。 那人接口道:“师父全力一掠,竟抢在巨石落地之前,掠了出来,轰然一声.那块巨石在师父身后落在地上,端端正正封死入山的道路。师父回头望了望,那块石头怕不有好几千斤,而且深深埋入土中,纵有极高功力的人,也万难将之移开。师父当日哈哈暗道这是天意要石封少林,以师父估计,少林之中,恐怕没有人有功力能将此巨石移开! “那几个少年唤了一声。那发话者顿了顿又道:“师父自信勉力一为,大概可以移开巨石,当下便离开走去,第二日清晨,师父忽然想到回去看看少林寺如何处理此石,到得当地,那巨石已被移到山坳道上!师父当时大大惊骇,他不知是少林寺多人搬移或是有高人出手,但据师父他老人家说,就算很多人齐同出力,但巨石无处借力,这个推测多半不可靠!” 他说到这里一顿,穆中原听得心中狂喜,惊疑不定。只听另一人沉声!同道:“这么说,少林寺中可能有一个和师父功力相若的高人?” 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那说故事的又道:“师父暗自推测,中原有此功力之八,不出天剑、地煞两人之外,后来他又念及传说已久的天座三星,是以这次他要大师伯一同出动便是如此。” 她姓孔的少年开口道:“老洪,你知道这么多,怎不早说?” 那姓洪的冷冷道:“说早了,孔师弟你就不会这么急了!” 姓孔的怒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那姓洪的道:“不,不,哈哈,你怎么会生出害怕之心?” 穆中原听得热血激奋,但转念少林虽有高人,对方实力仍然太强,而且这高手到底有没有尚属未知。 听那几人已开始胡诌起来,穆中原不耐再听下去,轻轻一挪步。 陡然之间,雅座间话声嘎然而止。穆中原何等机警,他立刻意料到自己行踪已为敌所觉。 现在,穆中原自知只有逃走一着可行,他飞快地左右一看,右边就是一条曲折小道可通到后面空地,但穆中原丰富的经验及敏捷过人的头脑使他瞧也不瞧便向右边大厅之中掠去。 “呼”地一声,一支竹筷在穆中原身后破空而过,嗤地一声钉在对面墙中,两条人影紧随着掠出屏风。 穆中原料不到对方身形这般快速,好在那两人一出屏风,极自然地向左边曲道望了一眼,这一刹那,穆中原早伸手操起一张木桌,反手掷出,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这时大厅中食客已有一大半,这些人多是住在客栈中起来用早餐的,这两日便觉得那几个少年个个狂傲剽悍,心中瑞惴。穆中原此时一声大叫,加上木桌在空中被两个少年用掌轰然劈得粉碎,这等声势吓得大家不约而同起身挤开,登时大厅中一片混乱。 穆中原身形一闪一站,立刻混到人群中,那两个少年定眼看时,哪里还分辨得出来是谁? 那两个少年生性暴躁,若是平日,早已发作,这时却互相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返身入座。 穆中原暗暗吁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惊佩对方的警觉和身法之快。 当下索性缓缓走出客栈,一个人思索对策,他沿道而行,忽然迎面走来两人,一老一少,正是干毒翁胜于松祖孙两人。 穆中原心中一惊,正想避开,胜于松已看见了他,大叫道:“穆十侠,穆十侠——” 穆中原不得不勉强一笑道:“胜老,咱们又碰头了。” 出乎意料的,胜千松满面诚恳地道:“穆十侠,你可是看不起老夫?” 穆中原一怔道:“胜老,此话怎么讲?” 胜于松道:“化外之民,想统治中原,老夫中原一介武夫,岂可置身事外,穆十侠,你想如何干,算我一份!” 穆中原惊得圆睁双目道:“你,你怎么知道?” 胜干松哈哈道:“昨夜老夫找到天凡和尚,本想和他~算旧账,哪知天凡和尚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认败服输!” 穆中原心知天凡师兄生平不服人输,胜负着得十分要紧,是以十多年前方和股子松动手,不想昨日竟然低头服输,这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胜于松道:“老夫当时追问他为何如此服输,他说少林危在旦夕,他身为少林弟子,怎可以私人恩怨为重,老夫便问他少林为何危在旦夕,他方才告诉老夫……” 穆中原叹口气道:“既然胜老都知道了,唉!这一次确实是近百年来武林的大浩劫。” 胜干松道:“据说丐帮十侠为此事全部出动,老夫真看不起那些名门正派之士,自以为清高,不屑管江湖之事,哼哼,这一下危及少林,武林万万不能平安!” 穆中原忽然诈了一个手势道:“胜老,咱们边走边说,那几个家伙还在店中,随时可能出来。” 胜千松大吃一惊道:“什么,那些异土之民竟就在这客栈之中?” 穆中原点头道:“就是那几个狂傲的少年。” 胜于松呆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难怪那日你一见他们入店,面色立即大变,离席而去。” 穆中原摇摇头道:“在下自知寡不敌众,如此既蒙胜老慷慨相助……” 胜千松哈哈笑道:“算了,算了,老夫可也为了自身安危打算。” 穆中原道:“方才在下偷听那几个人相谈之下,还有一个更高强的敌人未到,是以他们迟迟没有发难。” 胜于松道:“那么,咱们为今之计如何?” 他生性急爽,此时已完全改视穆中原为朋友。穆中原沉吟道:“不瞒胜老,在下身为少林弃徒,虽欲为少林出力,可也不好明目明面。” 胜千松道:“以老夫的愚见,咱们不必静候突击,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穆中原摇摇头道:“不成,其中有一少年在下曾与之交手,功力在在下之上,咱们两人实力太弱……” 他口中如此说,心中却不住转念,忍不住开口道:“不过,方法倒是有的——” 胜千松奇道:“什么?” 穆冲原道:“对付这种化外之民,咱们不必顾及手段阴毒,胜老以为如何!” 肚子松怔了一怔道:“你,你可是要我以毒相害?” 穆中原面上一热道:“胜老,这种手段虽是见不得人的,但如今……” 胜千松哈哈一笑道:“管他什么明狠道德,老夫毒死他两个,让他们知道个厉害!” 穆中原口中连忙应诺,心中却暗暗忖道:“穆中原啊!你这两天越来越低级,骗、赖、下毒、暗伤,下三门的功夫全用上了!” 胜千松停下步来又道:“既然如此,我看,咱们这就动手!” 穆中原见他急于表现,满面跃跃欲试,心中不由暗笑,口中却道:“胜老如此说,正合在下心意。” 胜千松默默思索了一会道:“老夫有一种毒,可伤人于无形,等会……” 他将心中盘算之计划告知穆中原,两人仔细想想,觉得不再有破绽,于是约好安地在镇外小林外等候,便一同走回客栈。 两人走回客栈,穆中原仍然以大帽儿斜斜掩盖着脸孔,胜千松到无所谓,仅仅装得老态龙钟。 走到大厅,却见雅座中已空无一人,那几个少年又回到屋中。 肤干松和穆中原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微微一笑异口同声道:“天赐良机!” 两人身形倏地分开,穆中原到店后抓了一大把面粉,缓缓走到那几个少年的房门口。 他尽量放轻脚步,不敢离房门太近,大约离了三四步远,扣指轻轻一弹。 木板门微微一动,穆中原身形向左一侧,口中冷冷道:“叫。子们出来吧卜” 他话声未完,呼地一声,木门砰然左右分开,一条人影比箭还快拣了出来。 穆中原长吸一口气道:“接招。” 他右拳一划,猛劈而出,那人身在空中,疾推一掌相迎,一个以逸待劳,凝劲而发,一个仓促出招,砰然双掌遥对,强弱立分。 那少年身形在空中一窒,不由后退半尺,他生性狂傲,哪肯甘心,不等身形落地,便咆哮道:“暗箭伤人——” 呼一声,他话未完,门边又窜出一人,穆中原陡然大喝道:“着!” 只见他左手抖手一震,刹时漫天白粉弥漫。那两个少年齐声暴喝道:“毒粉!” 两人猛力推掌封住面门,呼呼漫天白粉竟生生被强劲拳风扫开。 穆中原心中一惊,口里哈哈大笑道:“别紧张,这不过是一把白面粉!” 那两个少年一齐呆了一呆,左面一个大吼道:“有种的出去会会。” 那两个少年也不等屋内其他同伴,冷笑数声,身形一前一后,急跟而去。 穆中原身形好比疾风般一掠转过走道,陡然身形一弓,竟然生生在空中弯了一个折。 这等美妙身法那两个少年不由脱口一呼,说时迟那时快,穆中原反手一记“倒打金钟”,发出正宗少林的百步神拳。 那两个少年心如对方必是又想打打停停,混出店外,是以两人打了招呼,左方一人出拳相抵,右方一人一矮身形,照样前掠不停。 呼、呼两声,穆中原身形才过,那少年也已掠过走廊尽头,追得首尾相衔! 刹那间,一条人影好比鬼魅般自左方角落一飘而出,长袖迎风一飘,忽然天空一片白烟,只听那少年大吼,穆中原长笑,突着一个阴阴的冷笑言,刹时漫天人影一敛! 那出拳相抵,身形稍后的少年一惊止步,只见自己同伴跟跄倒退,左前方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长袖飘飘,正阳明发笑! 那少年心中一寒,正待上前,忽见自己同伴双足一凝。白发老人冷冷道:“倒下!” 砰地一声,那少年翻身便倒! 那剩下的一个少年惊得大呼一声。白发老人冷然又道:“这一回可不是面粉了!” 那少年双手颤动,戟指道:“你……你下毒?” 老人阴xx道:“推心粉!” 那少年双目冒火,大吼一声,这时呼呼连响,自后面又来了好几条人影,正是屋中其余的同伴听到这边生变,急忙赶了过来。 一个少年切齿道:“老贼,你是什么人?” 白发老人冷冷道:“老夫胜千松,谅列位化外之人也不知晓。” 千毒翁胜千松这名头这几个人确未听过,大家都不由一怔,一个少年大吼道:“你下毒伤人,还不快拿解药出来?” 胜于松冷冷道:“白骨摧心粉中人立毙,老夫就是想救也救不了啦!” 那几个少年一起大吼出声,迎面两人陡然拳出如风。胜千松身形往劳一挪,闪了开去。 那几个少年岂肯甘休,身形一掠又紧逼而上,个个目中冒火,口中吼道:“打死这老贼给何师弟报仇。” 胜千松勉力迎了一掌,对方掌力出奇强劲,他身形不由一个踉跄。 修地胜于松足下着地,长袖交相一拂而出,登时天空又是一片白烟。 惊呼声中,胜千松须髯齐张,鼓口用劲吹了一口气,足下一连三跃已逃出店外。 几个少年已惊于摧心粉的威力,努力出掌,屏息扫开天空的粉末,他们再也想不到无缘无故有人竟会下这等毒手,加之这等毒粉伤人于无形,而且对方分明是早就串通一气,真是防不胜防。 姓孔的少年扶起地上的师弟,早已气绝多时,这摧心粉毒力之强,确令人心寒。 几个急躁的少年主张立刻放火烧店杀人,大闹一番泄愤,好在有两个稍长持重者力生此时主要以攻击少林,务必要忍耐一时之愤。 但平白死去一个同伴,确实不能释然于怀,众人愤愤抑恨抱起同伴走回屋中。 才一启屋,只见一块鲜红的布条被人用匕首深深钉在门槛上,布上字迹斑斑。 姓孔的少年伸手一扯,只见布条上写着:“化外之民,狂不知耻,略示小技,以惩妄图攻击少林之举,并寄语列咋,中原之大,能人之辈非尔等所能料及!” 众人益发怒恨,姓孔的少年站起那柄匕首,“咔”地一折为二,咬牙切齿说道:“大师兄,你还说要忍吗?” 大师兄沉默不语,姓孔的怒道:“来人已明悉咱们攻击少林之图,咱们还等什么?大师兄,你可是害怕?” 大师兄冷冷道:“孔师弟,依你之意如何?” 姓孔的少年怒道:“咱们不等大师伯,今夜就上少林杀个落花流水!” 大师兄冷然望了他一眼,环视了一周,沉声说道:“依你,孔师弟。” 几个西域来的少年已下定决心当夜突袭少林寺,他们自出道以来,所向无敌,早已养成狂傲性情,哪肯一忍再忍,自信就凭几人之力,必可击破少林,殊不知少林领袖中原武林,不说老一辈高手,就是策二代高手,也都个个是一时之选,实力不弱。 他们几人打定主意突击之后,放火毁寺,狂杀僧侣,为死去的何师弟泄愤。 这日下午,数人均留在屋中养精蓄锐,店家早已领教这几个住客的本领,唯恐祸及自己,哪敢上门多说半句,只望这几人快快离去。 这几个少年中,大师兄乃是凌月国主门下,其余均非凌月国主嫡传,但受西域三奇人联合指导,个个功力高强,但其中仍以大师兄为群龙之首。 大约是申牌时分,众人正欲出门用餐,突然有人轻轻叩门。 她孔的少年冷笑一声,低声道:“大师兄,他们又来了。” 大师兄面色沉重地道:“孔师弟,你去开门,由我来应付。” 姓孔的少年名叫孔青,立刻会意,暗吸一口气,缓缓上前,道:“谁?” 他手动口动,话才问出,右手一拉,木门呼地分开。 木门启处,人影一掠而入,孔青心中一惊,不及分辨,在掌一封而出。 耳旁陡闻惊呼之声,孔青只觉左掌一窒,大师兄右臂一格,沉声道:“孔青,你看谁来了!” 孔青定目一看,惊呼道:“大师伯,是你!” 只见一个老人当门而立,双目之中神光暴射,不怒而威,正是凌月国主的师兄金南道。 孔青欢声道:“大师伯您来得正好,咱们等了好几天了!” 金南道哼了一声道:“孔青,你掌法好凶狠!” 孔青面上一红道:“弟子以为又是对方施展诡计。” 金南道讶然问道:“对方?什么对方?” 孔青咬牙怒道:“大约是少林增人。” 金南道惊咦道:“什么?少林寺已知我们企图?” 孔育道:“弟子们也不明知,但方才——” 他说着将经过情形告诉西天剑神金南道。 金南道听后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沉吟不语,望望死在地上的何师弟,好一会才道:“少林已得知消息,这倒出我意料之外。” 大师兄方平接口说道:“我们也是如此想,准备干脆明面攻击——” 金南道冷笑道:“不行。” 方平唤了一声。金南道又道:“我这几日办了一件大事,现在我们已和天座三星中天禽温万里约定联手了! 所有的人都惊问道:“他也上少林攻袭?” 金南道点头道:“有他相助,我们是必胜的了。” 方平点头道:“少林寺中虽已有备,我们必能势如破竹,一举得胜,师伯,我们什么时候—— 金南道冷冷说道:“今日午夜在少林山边会合,到时候我们发派一下,分几路同时攻上山去,少林一毁,中原武林必然大乱,那时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众少年一齐道:“我们多杀几个僧人为何师弟报仇” 月亮悄悄地升了上来。 这时,准备着进攻少林的人已经会齐了。 那真是一个空前的阵容,其中包括着帮忙怪乌客屠杀武林的郭廷君师兄弟,西域来的西天剑金南道,更令人震惊的是,还包拾着天座三星中的天禽温万里,看来这个突袭是志在必得了。 天魁天禽与西域武林是正式联手了! 如果说这其中还缺了什么人,那只缺了怪乌客和天魁了——这是后来另一件大事的关键。 所有的人都悄悄地立在山下的草原上,西域来的汉子又全部换上了他们的异服奇装,西天剑神金南道“嚏”他一声抽出了长剑,他伸指在剑身轻弹了一下,发出“叮”然之声,他低声笑道:“温兄,你是武学大宗师了,且评评老夫之剑何如?” 天禽温万里淡淡地笑道:“金兄的剑道举世罕匹,便是破铜烂铁到了金兄的手上,岂不也成了断金利器?” 金南道干笑了一声,但是他的心中却浮起昆仑山上与地煞董无公较劲,宝剑凌空而折的情形,于是笑得更尴尬了。 温万里看了看天色,向金南道打了一个眼色,然后道:“我们可以出动了!” 于是一行人腾空而起,飞快地向少林寺奔去。 而这时候,少林寺的脚下林子中有一个人如轻风飘絮一般飘然而至,那种轻灵迅速端的已达惊世骇欲的地步,淡淡月光下,可以看出这人头束道髻,他风道骨,正是那时常来往少林寺的“齐道友”哩。 世上的事经常是变幻得令人无法捉摸,又有谁会相信这个一袭道装的“齐道友”就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高手天剑董无奇? 他喃喃地道:“离开少林寺又有好些日子,不死和尚今夜坐关将满,我这爱夜悄悄上去,也许又会给他带来突然的惊喜哩。” 忽然他停了下身,从树林中窥探出去,那黑夜中要想偷袭少林的一大群,正悄悄地向上奔着,虽然他发觉那大群人中个个都似有一身上乘功夫,但他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他看到那最后的一个——他不禁大惊失色了! 他喃喃地道:“天禽!怎么天禽又来了?这一下少林寺要完了——” 他飞快地在脑中打了几个转,他知道少林寺今夜所处的危险,因为他知道天禽温万里的厉害,那是不能以常理相度的—— “除非——除非我出去绊住他,不让他有出手的机会,少林寺还有一点希望。” 他静静地立在那时等待,想了一想,忽然伸手摘下一树叶来。 那一大群人疾驰而至了,一个个地过去,直到最后一个时,“齐道友”忽然猛一扬手,一片树叶竟如硬弓射出的疾失一般,发出鸡鸣的怪啸声,飞快地射向最后的一人——天禽! 天禽温万里是何等功夫,他身形不停,忽地一指凌空弹出,一缕劲风好比有形之物,正好打在那疾飞而来的树叶上,那树叶“啪”地一声,忽然凌空自碎。 温万里喝道:“这林子里还有暗卡哩,待老夫先扫了再上来,你们先上罢——金兄,请传令责弟子,听到老朽的哨声,立刻就撤兵退走!” 他真不愧为当今世上轻功第一的奇人,只见他一面说着话,却是忽然地身形一变,有如闪电般地直射入了林子。 齐道友低喝道:“姓温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禽大吃了一惊,怎么对方知道他是谁?他喝问道:“你是谁?” 齐道友冷笑道:“为什么你老是要干些偷袭的勾当?” 天禽猛发一掌,轰然一震,却没有震到对方,他吃了一惊,借着月光定目一看,顿时大叫道:“董无奇,又是你!” 齐道友嘲笑道:“其实我一年中也不过在少林寺住两三个月,怎么老是碰上你!” 天禽万万料不到又碰上了董无奇,他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至少他今夜是无法脱身的了,但是他不相信凭了金南道他们会攻不下少林,于是他冷冷地道:“董无奇,你待要怎么样!” 齐道友长笑道:“咱们先斗上他一千大招罢!” 其他的人渐渐接近了少林寺。 少林寺仍然静静地矗立着,从表面上看去,那与平日一样的穆然,一点也看不出战争的气势。 西天剑神伸了伸手,他向四面望了一望,然后低声道:“左面的尖殿后面是藏经阁,由我直攻进去,右面的小殿却是少林祖师灵骨供地,咱们要选一个高手去大闹一场,其余的从正中大殿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然后道:“既然温兄在山下扫除暗卡,咱们不等他了,就立刻动手吧!只是——” 他想了一想道:“只是那右边的小殿必须一位能应大战的去,那边可能布有少林老辈高手,咱们能拖住一个就拖一个,让中间的大举进攻可以一举得手!”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投落在那郭廷君身旁的大汉身上,这大汉正是郭廷君和怪鸟客罗之林呼之为“大哥”的高手,那次在黑枫林中代怪乌客迎袭管目神睛唐君律,唐君律险些送掉老命,后来华山哈文泰与红花剑客熊竞飞赶到,他和郭廷君曾二斗三地大战了一场。 金南道望着他道:“何世兄,我瞧就是你去攻那右边小殿可好?何世兄是天魁世上唯一的传入,想来是游刃有余的了!” 那大汉叫何顿之,他行了一礼道:“金前辈有命,何某不敢辞!。” 金南道喝声道:“咱们动手”! 这里没有一个不是高手,如闪电一般地分成了三批,左右中各自向前奔去。 金南道是个中原武林仅闻其名而未睹其颜的西域大高手,他的剑术另走别径,已经到达融会贯通的地步,在当今世上,很难找出第二个这等剑家了。 他飘然地跃上了左面的尖殿,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以为这等偷袭必然是一举可成了! 于是他大胆地推开了殿门,大步跨入—— 殿内一片漆黑,金身的佛像反射出不亮的微光,显得殿里充满着神秘。金南道一个箭步到了佛像的前面,这时,整个少林寺依然是静得出奇。 他正要移动脚步,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 金南道吃了一惊,他猛一个翻身,只见一个老和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他伸手摸到剑柄上,冷冷地望着老和尚,一言不发。 老和尚合十道:“施主爱夜至此,不告而入,敢问有何贵于?” 金南道冷冷地道:“来杀死全部少林和尚!” 老和尚抖了抖了大袖饱,冷笑着道:“西域贵客,敢问贵姓?” 全南道听他说“西域”,心知对方已经知道了这次偷袭。 他不想拖延时间,“嚏”地一声拔出了长剑,淡然地道:“故人姓金,贱字南道。” 老和尚显然重重一震,他合十道:“原来是西天剑神,老衲慧空得见西方剑术泰斗,何幸如之!” 金南道一抖手中剑,低喝道:“老和尚,你知道了,咱们不必说废话,你动手吧!” 慧空和尚凛然道:“凌月国主西天独尊,中州武林一向尊而敬之,便是敞令方文不死大师对凌月国主也是佩服得紧,昔年藏经阁中一会,不死大师至今念起,总是叹为当代奇人,只是——只是——” 金南道哼了一声道:“只是怎样?” 慧空道:“只是如今凌月国主若是中了别人之计,要想毁灭中原武林,从此独尊天下,那就未免过于任委了。” 金南道冷笑着道:“狂妄便怎的?” 慧空和尚退了一步,他一字一字地道:“如此狂妄,必遭天谴!” 金南道怒喝道:“哪个与你多废话,你接剑吧!” 他举起手中的剑来,寒光霍然一闪。 慧空再退一步,在身边的神案上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方便铲,他轻轻一抖,铲头上两个钢环叮当一响! 于是,大战展开—— 这时候,右面那供奉少林祖师灵骨的小殿前,也展开了战斗 何顿之与两位少林慧字辈的大师干了起来! 何顿之是天魁在这世上唯一的门人,他的功力犹在怪乌客与郭廷君之上,这时他碰上了少林寺的两位高僧,他竟然昂然不惧地施出浑身绝技,与两位少林大师抢攻起来。 只见他招出如风,力道之雄厚令人不敢相信,两位少林大师追得一齐动手双战何顿之,何顿之在五十招内竟然攻多守少,直把两位大师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了百担之上,战局形成了胶滞状态,何顿之的攻势缓了下来,但是双方出招都是愈来愈险—— 在正中的大殿下,郭廷若和几个异眼少年未遇阻碍地长驱直入,直到了内殿前的廊形屋前,他们才发现了埋伏的少林僧—— 一十八个少年弟子,这是少林寺的精英所在,罗汉阵埋伏在少林内堂前的大殿上。 西域来的高手加上曾在张家口露一手惊震武林的郭廷君,一口气冲进了少林寺的外殿。 于是,中殿的罗汉阵也展开了—— 十八个少林和尚如丁整体,罗汉阵发挥了惊人的威力,那几个异服汉子以攻抢攻,打得顾盼生姿,精彩之极,只有那郭廷君却是只守不攻,围着罗汉阵不断地巡回。 罗汉阵一套接一套地推展下去,那些异眼汉子虽然个个功力骇人,远在少林弟子之上,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是有如落入茫茫大洋,渺然不知踪迹。 郭廷若仍然稳稳地守着,于是时间在这僵持状态的血战中飞快地过去。 少林的弟子们只抱着一个信念——只要挨到天亮,天亮就有救了!因为他们的掌门方丈在天亮的时辰要期满出关,那时,大事就有转机了。 罗汉阵法愈到后面愈是厉害,等到全部完了一遍再从头开始时,那攻击的力量奇怪地就增加了一倍,这就是这少林瑰宝的伟大之处,只要全部阵势重复三遍,那时只怕已是天下无人能敌的了。 异服汉子虽然不竭不衰地发动了那么多的攻势,但是他们发觉是浪费去了,他们也开始传攻为守,伺机而击。 罗汉阵推进到了第十五阵,再下面便是十八罗汉的精锐所在了,然而就在这时,完整无隙的罗汉阵露了破绽—— 为首的天尊金刚在衔接之间缓了一分。郭廷君大喝一声:“攻!” 他抢先一掌挥出,只听见空气中发出爆炸般的声音,郭廷君已经抢到了先机,他双掌飞动如电,一霎时之间,几乎遍攻了十八个方位! 异服汉子也全都是罕见的高手,他们联手下的攻势真如巨涛骤然涌至一般,借着郭廷若夺得上风的那一刹那,相辅地猛发而出! 郭廷若的一身内功奇佳,他的功力不在名震武林的怪鸟客之下,那日在张家口上,他曾与武当掌教用石灵较了一掌,他那狂飚的锐气,曾令周石灵险些发不出掌来。在他全力猛攻之下,罗汉阵只是小小的一个破绽,便再也收不拢来! 论单个的功力,西域来的异服汉子与郭廷君都远在少林弟子之上,这时阵法的威力一减,双方此长彼消,霎时就形势大变!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如大鹰一般飞了下来,他面上蒙着布巾,当空遥发神拳,加入了少林弟子的阵容,这正是醉里神拳穆中原了! 郭廷君当机立断,全然不顾守势地连攻了五十把,硬生生地把罗汉阵攻击溃散了。少林寺威镇武林的罗汉冲终于在对方雷霆万般威势下被攻垮了。 第一个冲到内堂门口的是一个奇装汉子,穆中原此时获了面,没有人识得穆中原,但是穆中原却识得那惹眼的奇装异服,他一个箭步冲到内堂的门口,他眼前又浮起了长安血战之夜的情影,他大喝一声,身形有如脱弦之箭一般后起而先至,举掌便是一记少林神拳空打了下去—— 那奇装汉子伸掌一架,穆中原是暗含了满腹辛酸悲愤而发,掌劲有如铁石巨一,那汉子接了一掌,退卫一步,穆中原一言不说,落下来又是一掌。 那汉子功力虽深,然而穆中原每一掌都是含忿而发,他对少林神拳是天生的适合,再加上几年来武林血斗的历练,已到达百步神拳的地步了,那汉子接了三招,倒退了三步,终于从内堂门退了出来。穆中原看都不看,拳脚一起,连攻三敌,那三人竟然都被阻在门外。 若论个别单打相对,这三个人的功力都不在穆中原之下,但是穆中原此时竟然以一敌三。 那边少林寺的弟子虽然乱了阵法,但是依然各自奋力死战,但是敌人个个都是罕见的高手,少林弟子一失了罗汉阵的威力,处处便显得差多了。 这时,少林慧字辈的几位老禅师仍然没有一个赶到接应,可见他们在外角必然也是遇到了强敌。穆中原仰首望天,月方中天,距离月落天明不死禅师出关还有大半夜,真不知如何才撑得下去。 穆中原只觉臂上压力愈来愈重,好在他年纪虽轻,却是身经百战,对于以寡敌众的苦战极有心得,只是稳稳地一拿一掌守下去。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奇迹,穆中原一人双掌力敌了至少三倍于他力量的敌人攻击,但是那却是事实,他的招式狠辣之处,早已万万超过了少林寺出家人的拳脚风范,但是不可否认的,他的一招一式却全是少林寺的嫡传! 时间慢慢地磨过去,仍然没有好转的变化。终于,守在内堂门口的穆中原肩上中了一掌,他闷哼了一声,身形向后一抑—— 那三个攻击者几乎齐声喝道:“蒙面秃驴,看你还撑下去!” 穆中原左臂休息,右臂一连发出三拳,每一拳都像是霹需骤至,那三人竟是同时略退—— 于是穆中原长吸了一口真气,重新以双掌布下百分之百的守势拳招,完全以守来换取时间。 那边惨叫声起,有一名少林寺的年轻和尚被击中了一掌而倒在地上,其他的那些和尚虽是平时每日练武,但是最多也不过是师徒或是师兄弟之间喂招练式而已,这等你死我活的拼斗究竟经验太少,这时有人倒地,又是一阵心慌,心慌的结果又为敌人所乘,只是瞬眼之间,呼声连起,又有数人受了伤。 穆中原挥拳一挡,情急之下忍不住怒吼起来:“他妈的,挂了彩的老兄们不要哼气成吗?” 那边一乱,穆中原这边也同时进入了更惨烈的苦斗—— 只听得“碰”地又一声,穆中原的大腿上又中了一记,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那三人中一个掌力奇雄的汉子挥掌从正面盖了下来。 穆中原舍了老命,他奋起神功硬迎而去,轰然一声,那汉子竟被震得倒退三步,而穆中原却差一点一跤跌坐地上。 穆中原知道最后的时候到了,再拖也拖不过去,他的头发已经全散,一半被汗水沾在头上颈上,一半被风吹得乱飞乱舞,身上的伤势也开始发作,他蓦然暴吼一声,突然放弃了守势,又开始了凌厉的攻势。 “砰、砰”“砰、砰”一阵乱震,穆中原身上又多了几掌,他全仗着经验丰富,把明明正挨的掌力化到损伤最轻的地步,但是他身上已经中了五六掌了,人,毕竟是血肉之驱! 穆中原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垂下了双手,站在一边。 那三人一步步走了进来,穆中原如同斗败了公鸡,垂着双目,看也不看三人。 然而就在第一个人的前脚跨过门边的一刹那,穆中原陡然双目怒睁,举起右掌来便是一掌挥出—— 轰然一声,第一个人的身形一退,第二个敌人立刻补了上来,举掌对着穆中原的胸前推来。 穆中原看都不看,挥掌就拼,于是一连又是三响,穆中原奋起神拳与每人各碰上了一掌,终于再难支撑,仰天便倒。 这时,内堂里忽然出现了少林寺的主持方丈不死和尚—— 穆中原倒下,正倒在不死和尚的怀中,不死和尚伸手揭开了穆中原脸上的蒙布,穆中原也微微睁开了眼—— 映人穆中原眼中的是愈者愈年青的雍容慈颜,他几乎脱口呼出:“师父——” 但是他立刻想到自己已是被逐出去的弟子,还有什么资格再喊这两字。 不死和尚倒是一时没有认出穆中原来,只因穆中原离开少林寺之时才只有十八岁,这几年的出生入死,早已不是昔年在少林寺上的稚嫩模样,老和尚盯着看了好半天方才惊呼道:“天若是你吗……” 天若,正是穆中原昔日的法名,他听见这两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字从不死和尚的口中叫了出来,他心中真有无限的喜慰,但是,立刻之间不死和尚的脸色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他改用另一种威严的声调道:“穆中原,你胆敢又跑回少林来!” 穆中原心中一急,一口鲜血涌上了来,哇地一口全吐在不死和尚的大袈裟上。 不死和尚对干这个因酗酒而被赶出少林寺的毕生得意弟子,在内心中是喜爱无比的,即使在穆中原被赶出少林寺数年之后,他依然怀念不已,他乍现穆中原的一霎时便是他真情流露之时,继而换了严厉的口吻相向完全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乃是少林寺的东门人! 这时穆中原的鲜血喷在他的衣袍上,他心中一痛,再也忍不住,连忙伸手按在穆中原的胸前,要以本身内力相助—— 然而他伸手一摸之下,使他的神气为之大变,因为他发觉穆中原血道逆转,气息微弱,已经差不多要完了。 不死和尚不由得从心底里直痛出来,他缓缓把穆中原放在地上,一字一字地道:“列位施主是从西方而来?” 他毕竟是一派宗师,在这等时候,口头依然不失风度,只是他的声调之中却透出一股股的寒意,如冷雪骤临。 那一大片生龙活虎的决斗,竟似被他这一句话止住了,少林寺的弟子们见到方丈大师出现,忍不住一个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不死和尚严肃地道:“佛门圣地是法等所侵占的吗?老袖有一言忠告,浪子野心,必无善终!” 郭廷君冷冷笑道:“你就是不死和尚吗?” 不死和尚望~眼,心中暗想只这几个人年纪轻轻的,竟把少林寺的罗汉阵给破了,他也不禁暗暗震惊,郭廷君的任态并没有把这高深莫测的少林方文激怒,他只淡然答道:“一点不错。” 郭廷君大笑道:“咱们今日……” 他话才说到这里,忽然一声尖锐无比的哨声冲霄而起,郭廷君等人猛然一停,忽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跑了出去,一霎时就跑得不见踪影。 罗汉阵中剩下的几个少林弟子,便要上前追赶,不死和尚摇了摇手,他走过去轻轻抱起了躺在地上的穆中原,穆中原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他气若游丝地道:“那些家伙都逃走了吗?” 不死和尚道:“是的,都逃走了。” 穆中原呻吟道:“我……我死了后……请告诉我蓝大哥……说萧五哥被人杀死在长安城外……长安城外……” 不死和尚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乱说话。” 穆中原喃喃地道:“不……不,我自己知道得很是清楚……我……就要完蛋了……” 不死和尚不禁流下泪来,他对穆中原道:“你不要放弃,护住中枢的夏气不要散掉——” 穆中原睁开眼来,他望着不死和尚道:“方……方丈,我……我不是故意要……回来的……” 不死和尚只觉心一酸,他低声道:“天若,你千万要振作一下——” 穆中原陡然精神一凛,他双目中在霎那之间重又散射出动人的光芒,他艰涩地道:“什么……您叫我……什么? 不死和尚唤道:“唉——天若……天若……” 穆中原只觉精神大大一振,他挣扎着叫道:“师父……师父,您是原谅弟子了?” 不死和尚道:“天若,你重归少林寺门下吧卜” 穆中原苍白的脸上一下子涌上了鲜艳的红云,他的神色又像是兴奋极了,又像是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他才轻轻地道:“师父,我……我已是丐帮的人了……” 不死和尚道:“丐帮也不会辱没了我少林的弟子。” 穆中原道:“师父……我……我喝酒的习惯改不掉……我仍要在外面,行遍江湖……” 不死和尚安慰地道:“你只管喝,只要别在寺里喝就成啦,做少林寺的弟子也不一定要守在庙里……” 穆中原叹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死和尚见他气息虽弱,血气却是渐平,他猛一伸手,疾如流星地点中了穆中原胸前五穴。 他喃喃地道:“阿弥阳佛,老纳得要以易筋神功亲自来疗理天若的重伤了。” 他把穆中原交给两个少林弟子,吩咐道:“小心把你天若师兄抬到老衲的禅堂中去。” 这时,前面门响,慧空老僧匆匆走了进来,他一见了不死和尚,不禁以手加额道:“师兄,你出来啦?” 不死和尚道:“前面情形如何?” 慧空和尚叹道:“他们哨声一起,忽然全部退啦!慧空在那西天剑神全南道一百零八路快剑下,险些一命归西——” “西天剑神?” 慧空和尚道:“不错,正是那西域来的西天剑神金南道,他那剑术委实太好了,真是我毕生所仅见……” 不死和尚皱了皱眉头道:“方才两个年纪轻轻的好手,看那身形,分明是天魁天禽的门人,这么说来,岂非天魁天禽与西域的凌月国主联上了手?” 慧空和尚道:“我与少林慧字辈的三位师弟在外堂与左右大殿守护,那西天剑神还有几个高手个个厉害无比,咱们就没有一个人能脱得了身,那西天剑神的一手好剑真是上乘到了极点,我切切担心的便是内堂防线的罗汉阵……” 不死和尚道:“罗汉阵已被破了,若不是天若及时赶到——” 慧空霍然一惊,叫道:“天若?……师兄是说穆……中原?” 不死和尚点头道:“可怜他身受重伤,已是奄奄一息,内伤总有五六处之多——” 慧空和尚以手拍额,恍然叫道:“是了是了,那投书示警免我少林寺毁于偷袭的也必是天若了……” 不死和尚望着堂前少林弟子伤残遍地的情景,不禁暗暗叹道:“少林寺又一次危险环生地度过一劫了。” 这时,外面忽然静静地走来一个人—— 不死和尚和慧空禅师一齐呼道:“啊!齐道友,是你来了!” 齐道友潇洒地微笑道:“看来今夜寺里似乎有甚变故呢——” 慧空道:“若是齐道友早到一日,咱们就不必担忧啦” 齐道友装得似乎真不知道这一切的模样,他表现得像是极为诧异地道:“这话怎讲?” 慧空道:“说来话长,天魁天禽联合了西域的凌月国主…… 就在少林寺突遭围攻的时候,在北方的武林忽然传出了一桩大事—— 大河南北的武林道热烈地传说着:新近在武林中造成腥风血雨的怪鸟客要在兰州城里与一个名叫董其心的少年决斗。 怪鸟客是一年来才出现武林的名字,但是他的分量几乎已经可与十多年前的“大魔头”地煞董无公先后辉映了。人们热烈地谈论着怪鸟客的凶残血腥记录,猜测着怪鸟客邀约董其心的用意,也相互打听着这叫做董其心的人究竟是何许人,甚至在为“董其心敢不敢赴约”的事打着赌,而董其心自己呢?此时却仍在洛阳城睡着他的大觉。 然而,这消息毕竟传到洛阳城了—— 早晨的阳光温柔地射进了木窗,其心施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把窗子推得更开一些,窗外,一片光明晨景好不美丽。 其心把被子踢开,轻轻跃下床来,他推开房门,门口已站了两个人。 其心道:“白三侠,古四侠,早啊——” 白翎笑道:“日上三竿啦!” 其心道:“古四侠,你的伤势痊愈了。” 铁臂判官古筝锋轻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了我的伤,咱们在洛阳呆了好几天啦!长安那边真不知怎么……” 其心打断他的话道:“古四侠,你何必自责,咱们这就立刻赶去想来也还不迟……” 白翎也道:“小兄弟你行李收拾可要咱们帮忙?” 其心哈哈笑道:“小弟虽是年纪不大,可是四海为家是习以为常的啦?哪里还有什么行李?” 他转回身,把小布包一捆,提起来说道:“走啦!” 三人走到账房,白翎一伸手,袋中只有几钱小银,他连忙对古老四打个眼色,古筝锋往袋里一摸,却只摸出一个钢板,这两人四海为家,银财根本放不在心上,有时身缠万贯,有时却真是一文不名,两人不由相对瞪眼,大是尴尬。 其心伸手在袋中摸了摸,大银还有一些,连忙笑道:“小弟这里有——” 他付了账,走将出来,白翎对古筝锋自我解嘲地叹道:“唉!四弟,自从丐帮解散,咱们失去蓝老大的照顾周济以后,咱们真是穷得可以了。” 其心哈哈笑道:“若不是急着赶路,也许洛阳城中那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又要遭次殃啦!” 白、古二人齐声大笑,他们已走到了城门。 城门边上有个不大不小的酒食铺儿,其心没吃早饭,他估量白、古二人多半也还没有吃过,他停下身来道:“咱们买些干粮路上慢慢吃,这店里的大饼可真香。” 他们停下身来买饼,就在这时,背后马蹄声起,有两个赶长路的江湖人物下马走入店来。 那两人满面风尘仆仆的模样,似是赶了一大段长路,左面的一个满面毛胡子,要了一壶酒,大喝了一口道:“老王呀!我真想不通那怪鸟客究竟是什么心思?” 其心一听到“怪鸟客”三个字,不由暗暗一惊,他向白、古二人打个眼色,继续听下去。 那被叫做老王的矮子道:“不错,这真叫人猜不透,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武林里有姓董的这么一个人。” 其心一听“姓董的”不由更是留神,只见那满面胡子的家伙道:“是呀!凭怪鸟客那身神出鬼没的功夫,怎会郑重其事地对没设无名的董其心挑战?这真是怪事。” 董其心不禁惊得险些将手上的一包大饼掉落地上,怎么这个人会提到“董其心”?莫非是声音相近,自己听错了? 只听得那叫作者王的道:“所以我老王说这其中必有什么邪门的蹊跷啦!那董其心难道真会去赶约吗?” 这一回其心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了,他再也忍不住地走上前,塔讪道:“老兄说什么董其心产 那“老王”打量了其心两眼,先反问道:“阁下尊姓名贵姓?” 其心信口答道:“小弟姓李名七,在帆扬镖局里当一名趟子手,适才听两位谈论的新闻十分热闹,忍不住插口一句,尚请二位包涵则个。” 其心是愈变愈机警的了,他毫不考虑地信口开河,说得有板有眼,而且极对那两个江湖汉子的胃口,只见那老王站起来眯着眼道:“啊!原来是李家兄弟,久仰久仰,贵镖局是金字招牌呀……啊!对了,贵局里有位马镖头马四郎与在下是老朋友,李兄想必知道了……” 其心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得一副四海相,哈哈笑道:“请坐请坐,大家都是自己人。” 那老王道:“兄弟姓王,这位大哥娃龙。” 其心抱拳道:“王大哥,龙大哥。” 那满面胡子的“龙大哥”忽然道:“贵镖局行镖遍天下,李兄怎会不知道怪乌客兰州挑战的大事?” 其心装得惭愧地道:“小弟只是在洛阳局里应付应付,并非跑外务的镖师……” 那两人是老江湖了,以为问得其心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哪里哪里,李兄留在总局里招呼上下,可见得必是孙大镖头的得力亲信了……” 其心觉得扯得差不多了,他拱拱手道:“方才二人谈的什么怪鸟客,可是真的?” 那老王喝了一口酒道:“怪鸟客在下个月望日约那董其心到兰州决斗,这事已经轰动整个北方武林了,怎么不真?” 其心道:“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老王道:“详细情形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老王猜测呀!那姓董的人八成是个隐居了多年的异人啦!不然怎么武林中没有人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其心动里盘算着,口中却漫声应道:“王大哥的见解真有见地,嗯,真有见地。” 那姓龙的道:“现在大家都在猜测那董其心究竟敢不敢去赴这个约?” 老王也道:“如果那董其心去兰州赴约了,我倒希望他好好地把那怪鸟客打一顿,也替咱们武林正义出一口气。” 其心听到这一句话,不禁仅然而惊人,他拱了拱手道:“小弟还有点事要办,两位多坐坐吧!” 他掏出一锭小银丢在柜台上道:“这两位爷的账我付啦!” 那两人连忙站起来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成?” 其心笑道:“这点小意思,两位何必客气?再见,再见……” 他挥手走出小店,白翎和古筝锋也跟着走了出来,那两个江湖汉子在店里挑起大拇指道:“人家帆扬镖局究竟不凡,这么一个小角色也是出手大派得紧哩。” 其心和白古二人走出了城门。其心道:“二位也听见了,怪鸟客找到我头上来啦!” 白翎皱了皱眉头道:“董兄弟你意下如何?” 其心道:“不管如何,我是得往兰州去一趟了。” 古筝锋道:“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小兄弟你好歹要把怪鸟客打垮。” 其已道:“我想任鸟客约我必是有个诡计,他若是约那齐天心决斗,还有几分道理,他约我干什么呢?” 白翎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其心道:“明知他有诡计,我还是得往兰州去一趟的。” 他想了一想道:“反正咱们先赶到长安去是不错的。” 于是,三人向西而行。 长安到了。 他们三人到了长安城中,走遍了长安城也找不到一个丐帮的记讯,打听了半天,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出,但是有一点使他们放下了心,因为长安城中并没有什么屠杀的事件发生。 古筝锋吐了一口气道:“没有屠杀的事件发生,我就放心了。” 白翎却是皱了皱眉,沉思道:“但是为什么萧老五他们没有留下任何信记呢?即使他们已经离开了长安,照咱们的习惯,他必会留下个记号的……” 其心道:“也许那个异服小子说他们有九个兄弟是骗咱们的。” 白翎点了点头,但他仍然忧虑地道:“我总觉得奇怪……” 古筝释道:“三哥你也太多虑了,也许他们忘记留下记号啦——” 白翎道:“若说十弟忘了那还有点可能,但萧五哥怎会忘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城门边上,其心道:“咱们到城郊去,走走瞧瞧。” 白翎点了点头,他们三人走出城来,沿着那护城河一路缓步走着,这时天色已暮,北方日落得早,太阳已看不到,只见城墙的影子长长地睡在地上,天空弥漫着一层雾一样的暮霭,显得分外地阴暗与凄凉。 这时,成群结队的鸟鸦向城内飞去,乌鸦多得好像要把天都遮起来,陡然给人带来一种恐惧的感觉。 这时,白翎忽然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其心和古荒锋一齐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粗陋的新坟—— 那坟前插着一块木头,木头上刻着一行字,仔细看去,似是刻着: “丐帮五侠萧昆之墓” 其心和古筝锋同时大叫一声,一齐奔向前去,他们蹲下身来,看得清楚了,确确实实是这么一行字,白翎也走了上来,霎时之间,白翎和古筝锋好像失去了知觉,他们的手脚都变得冰冷。古筝锋只进出几个字:“是十弟的字迹!” 他已是热泪纵横,正是所谓英雄之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白翎和古筝锋全是铁铮铮的好汉,他们仗着一身神功半生是活在刀枪拼斗之中,存的只是行侠仗义四个字,然而这些年来,自从姜老六被抓起,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甚至当年白三侠亲口解散丐帮之时,他也不曾滴过一滴眼泪,然而这时骤见了共同出生入死数十年老伙伴的坟墓,他的忧忿似是一爆而出,泪流不止。 其心望着那木碑上一行愈刻愈弱的字,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堆黄土中埋着的就是那宝刀不老的金弓神丐,小时候在河畔小河里,金弓神丐跑来讨水喝,赠珠定交的往事都回到了他的眼前,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人怀,抚摸着那一颗触手生温的明珠,他的眼泪也不禁盈眶了。 这悲怆的气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三人都似忘了时间,只是呆呆地立在那荒郊孤家前,白翎挥袖指了指泪水,低声道:“十弟又到何处去了呢?” 古筝锋切齿地道:“三哥,咱们再要碰上那些异服小子,若是不把老命拼上,咱们也不要做人了。” 白翎已恢复了镇定,他道:“四弟,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咱们把目前行动的方针决定一下,这个血债总要好好算一算的!” 其已道:“萧五爷即是由穆十侠收殓的,那么穆十侠必然是平安无事,这是可以断定的了!” 白翎点了点头道:“十弟葬了五哥以后,多半是接赶向开封去啦!” 其心道:“小弟也是这么想——” 白翎道:“董兄弟你此去兰州,咱们本应伴你同去,只是此时咱们方寸已乱,恨不得立刻赶到开封去——” 其心正色道:“白三侠,你如果把我董其心当作自己人,就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小弟一人赴兰州足矣,二位还是赶快回中原吧!咱们就此别过。” 白翎想了一想,叹口气道:“小兄弟你武功高绝,机智绝伦,只是江湖凶险绝非想象所能及,此一去千万多自珍重。” 其心心中感动,他拱手深深一揭道:“小弟省得,二位请吧!” 古筝锋道:“兄弟多珍重。” 白翎仰首看了看天,也拱手道:“时因西风,惠听捷音。” 他们两人转身走远了,其心目送着两个背影缓缓消失,这对天已全黑了。 第十七章 甘兰道上 其心为探明怪乌客到底真相如何,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北去。 一路上渐行渐西,虽然已是仲夏,可是愈走天气愈凉爽,一出渲关,举目都是一片黄土,莽原千里,无边所垠。 他快马加鞭,不一日过了天水,已入甘肃境地,沿途村落愈是稀疏,往往走上半天,碰不到一个可以打尖之处,原野上倒是牛羊成群,夏天水草正肥,牧人们将牲口都赶了出来。 这日他走上赴兰州的官道,离兰州还有半日路程,忽见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其心跑到中午,拣了一处干净的十里事休息一会,他一路上赶路,多半是吃干粮,这时叫了一碗面、几样卤菜,吃得甚是畅快舒服。 忽然背后蹄声大作,两匹高大骏马突然停下,扬起一大片灰尘,弥漫空中,慢慢都落在其心菜碟之中,其心吃得也差不多了,他不愿惹事,正想起身会账离去,那马上两人已大步跨进酒肆之内。 那两人生得豹头环目,样子极是魁梧,董其心不由打量了两眼。那其中一个已急叫道:“掌柜的。创面,打酒,切三斤卤牛肉来,快!快!快!” 他神色极是急促,恨不得掌柜多生几双手。其心瞧他那饿死鬼样子,心中忍俊不住。 另一个汉子见将董其心的菜弄得全是灰尘,不由甚感歉意,他看了其心一眼,抱拳道:“在下兄弟两人急于赶路,弄脏兄台菜肴,心实不安,兄台如果不弃,共饮一杯如何?” 他虽生得高大,可是说话斯文一派,其心对他生出好感,也拱手道:“小可已然吃饱,两位自管请便。” 那大汉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兄台何必推辞?” 其心推辞道:“小可也实有事,兄台高谊,小可心领就是。” 这时掌柜将酒面及卤牛肉都端了上来,那大汉见其心坚辞,也不便再勉强,笑笑坐下大嚼。 董其心向两人作别,上马而行,走了不久,只见路上来往的都是江湖汉子纵马疾驰,但心中暗暗称奇,心想只怕又是那几个异服家伙弄的玄虚。 他心中沉吟,马行渐缓,后面一批批赶过他,他想不通这条路上为什么会有这许多江湖上人。正自琢磨,忽然背后啪的一声,一人凌空扬鞭,声音极是清脆,两骑擦肩而过,那马上的人正是酒肆中所见大汉,回头向其心一笑道:“咱们城内再见。” 其心微微一笑,那两骑已冲得老远,他一夹马腹,也飞奔前去,跑了一个时辰,兰州城已遥遥在望。 他进了城,盘算与约期还早,先在兰州城住下几天再说,便匆匆找到一家客栈,将马匹行李安置妥了。这时离晚饭时间尚早,其心闲着无事,便上街逛逛。 兰州乃是西北重镇,城墙筑得极是坚固,董其心转了城中心一周,买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吃了,只觉甜脆无比,齿须留芳,他心中忖道:“久闻兰州是水果之都,看来名不虚传。”他又买了两大串南疆葡萄,真是颗颗透明,粒粒无核,吃到口中立刻化为一泡甜浆,令人暑渴顿消。 董其心边吃边走,真像一个顽皮小童,他心中很是轻松,又回复到儿时那种情趣。 他走到华灯初上,这兰州城到底远逊中原繁华之地,入夜来街上冷冷清清,比起洛阳城笙歌处处,喧哗比比,真有天壤之别。 董其心看看没有什么值得观察之处,便信步走到店中,刚一回房,忽然听到隔壁一个洪亮的嗓子道:“他妈的,老子活了这大岁数,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依老子性,一把火烧得精光。” 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老二你狗熊脾气慢发成不成,那酒楼掌柜的你可知他是谁?” 这两人一口川音,董其心暗暗称奇忖道:“四川的好汉也来了。” 忽然砰地一声,显然有人发脾气拍桌子,那洪亮的嗓子叫道:“管他是谁,老子要碰他一碰。” 那低沉的声音道:“老二,你这脾气可发不得,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就不会发脾气了,那掌柜的是马大侠手下四大天王之 那洪亮的嗓子立刻惊叫道:“源来是马大侠的手下,真是大水冲翻龙王庙,算我李猛有眼无珠。” 那低沉的声音道:“所以我说老二你那毛草脾气少乱发,如果刚才你和那掌柜子上了,不说取胜之机渺茫,传说出去,人家只道我们松潘二怪是忘恩负义,拆起马大侠的台来了。” 他洪亮的嗓子唯唯诺诺,其心心中暗笑:“这人恩怨分明,倒是勇于认错。” 他正想叫店伙送饭来吃,忽见走廊上脚步之声大起,来了五六名大汉,直奔隔壁房间。 董其心好奇心起,也慢慢踱出房外,闪到小院暗处,只见那批大汉站在门外,过了一会,一个为首汉子上前敲门。 那里房门一开,里面走出两个矮小汉子,怒目打量众人。 那声音洪亮的矮汉道:“诸位有何见教?” “阁下大闹酒楼,摔碗掀桌的好不神气,难道欺侮咱们兰州城无人?” 另一矮汉忙道:“我在下这位把弟脾气暴躁,兄弟初来来责地,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那敲门的汉子睑色渐弄。前一个矮汉叫道:“老大,别人挑梁子挑到咱头上来了,你还和他们赔啥礼?” 那被他称为老大的矮汉道:“老二稍安忽躁,这几位英雄也是马大侠手下。” 那声音宏大的汉子果然气馁道:“老大,我听你的就是。” 众人正在相持,突然一个中年汉子轻步走来,双脚微动,已经走到了众人之前。 董其心心道:“此人轻功非同小可,他举步如行云流水,只怕是那郝连派高手。” 那中年汉子一到,那后来的五六个大汉一齐肃手而立,退在两边,中年汉子拱手道:“不知是两位侠驾莅临,小可真是失礼。” 那矮汉中老大也回礼道:“铁掌柜,昔年甘凉道上一见,匆匆又是十年,适才在宝号竟然想不起来,我们这个不成气的老二,脾气火爆,失礼之处,尚清多多包涵。” 那姓铁的中年汉笑道:“一别十年,黑兄英风如昔,好生叫人欣慰。” 姓黑的矮汉道:“就是铁兄也是英挺弥坚,大慰吾怀。” 姓铁的中年汉子转身一挥手道:“你们这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仗着几手练把式的功夫,还想吓唬人吗?还不给我退下去,你们知道这两位是谁?” 那姓黑的矮汉忙摇手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铁兄也不必深责,小弟多年不见铁兄,适才回到店中,这才想起。” 姓铁的中年汉子道:“这两位乃是川内武林第一把交椅,松潘双怪黑大当家和李二当家。” 那些汉子都大吃一惊,这松潘二怪,在川甘边境,真是盛名如雷,威震武林。 松潘二怪老大道:“咱哥子俩听说资主人马大侠发下英雄贴,大会西北武林,心想定是有要紧之事,这便赶来凑个数,替马大侠跑个腿。” 姓铁中年忙道:“两位义薄云天,在下先替敝主谢过,敝主这几天忙着布置,两位先生先请屈驾迎宾馆如何?” 松潘二怪老大笑道:“山野之久不识礼数,好在后日便是会期,到时再和马大侠见面便是。” 那李老二一句话不说,只是陪着笑脸站在旁边。姓铁的中年道:“后日午后,在城东吴家花园大厅开会,在下身有急事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黑老大道:“铁兄只管请便。” 姓铁的中年又向松潘二怪告了罪,飞步而去,神色甚是匆匆。那黑老大低声道:“铁大滨这十年来又精进不少,看他精进内蕴,足下又稳又快,已得郝连武功真传了。” 李老二只是点头,两人走进屋中,董其心闪了出来,他心中沉思不已,想不到自己千里迢迢赶到兰州应战,对手尚未见到,兰州城内倒发生如此大事。 他慢慢走回室中,心中想道:“那姓铁的武功已臻高手境界,可是还要替人跑腿,那姓马的是谁?我后天到倒要去见识一下。” 这时刚才上更时分,董其心吃完晚饭,明月初升,北方天空清朗,更显得高不可及。其心望着月影,透窗进来,不由又想起远赴昆仑的父亲来。 父亲心中充满了隐密,可是吝啬得一点也不告诉他,他一身武功都是父亲所接,可是他却没见过父亲施过一招半式。这几年来,父亲衰老的更是快,那外表已是龙钟老态,这是身修上乘内功所不应有的现象,可是为什么呢? 父亲被天下人戴上了个凶神恶煞的帽子,可是他却从未辩护过,许多人至死还以为父亲是个嗜杀若狂的恶魔,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相信他是冤枉的,像蓝大哥蓝文候,还有那白发苍苍可亲的武当道长周石灵。 他想到很多很多,庄人仪,庄玲,齐天心,青施怪客,天剑个,这些人物和这些事物都从他眼前闪过,他努力思索,便将这些人和事物联上关系,可是尽管他脑子细密,思想深沉,却一点也想不通其中真相。 他顽然叹口气道:“唉,我对爹爹的事实在知道得太少了,这边事情一完,我一定要去寻爹爹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转念又想道:“如说庄人仪冒我爹爹之名到处为恶,我亲眼见庄人仪有制成的爹爹的面具,此事原本不假,可是在人仪那人本事虽是不错,到底不能称为绝代高手,顶多和熊竞飞他们一流,如说不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制爹爹面具。” “还有那姓秦的蒙面汉子,我总隐隐约约觉得他身怀绝大秘密,只可惜没能追到他一问。” 他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远远更声三鼓,他知时间还早,便又想道:“那齐天心和青袍怪客又是什么关系呢?那青施怪客出手除去南海豹人,那身功夫真是骇人,已达到非人所能想象的地步,我就是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敢和他交手。” 他不断沉思,以他天资之佳,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然而这事却是干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他很久没有如此静静想过,忽然前院嘈来之声大起打断他的思路,他作了一个结论:“总而言之,爹爹是身负奇冤,有人借着地煞的名义,在外胡作非为。” 其心推开门,只听见外面吵闹之声愈是激烈,他走到前店,只见一个少年公子,正在大发脾气,用脚不停地踢着柜台。 那掌柜的不断说好话,那少年只是不理,董其心待要上前去劝,那掌柜看见来了客人,连忙便要上来评理。 掌柜向其心道:“小店这几天客人太多,上房只剩下两三间,这个客人非要包下一个独院,小老头告诉他每个院中都住了客人,他却叫小老头把自己住下的客人赶走,他愿意赔两倍银子,不说现在已是半夜三更,咱们做生意的总有个先有个后……” 他不断向其心诉苦,那少年大为愤怒,只是用力踢着柜台,声音震天,那掌柜话声被蔽,再也说不下去。 其心不由向那少年打量一眼,只见那少年生得俊秀已极,是个少见美男子,他北行路上见的都是又粗又壮的大汉,此时见到这等清秀书生,不由产生几分好感。 其心上前拱拱手正待劝说,那少年似乎对踢桌子颇感兴趣,不断地踢得震天响,声音传得老远,正眼也不瞧其心一眼。 其心见那少年背后背着一个长形包袱,分明是件兵器,那柜台是胡桃硬木所制,端的硬逾老石,其心眼前一扫,只见那木柜台已被那少年踢破一个小洞。 其心暗忖道:“这人年纪轻轻,武功倒有根基,一定是名门弟子,一出道被人你捧我拍,便骄傲上了天。瞧他这般不讲理,难道是他师父教的不成?” 那少年道:“怎么样,老头子,如果你再不依了本少爷,惹得少爷性起,一把野火将你这黑店烧得精光。” 他眉毛一扬,挺直鼻子往上直耸,一脸唬人的样子。其心见他装腔作势,样子很是活泼顽皮,心中不由一乐。 那掌柜的道:“清平世界自有王法,客官你可不能蛮不讲理。” 那少年嚷道:“你要跟少爷打官司,告诉你,你这官司就是打倒皇帝跟前也是杜然,你是输定了。” 他边说边踢,那掌柜从来还没有见过这等不讲理的人,只气得吹胡倒须,却是拿他无可奈何。 那少年道:“本少爷这就去寻火种去。” 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且慢。” 那少年爱理不理,依然踢柜子,其心一看,原来正是松潘二怪中老二李猛,脸色甚是不善。 李猛道:“这位小哥子敢情是精神太好了,你进店来吵到现在,格老子到底干啥子事。” 那少年冷冷道:“朋友你少管闲事,安安静静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李猛大为发火,他破口骂道:“格老子的,你这龟儿子是人不是,怎么没有一点人味,老子走了一天路,好容易才睡下,龟儿子却大吵胡闹,好像你家里死了人。” 他嗓子原宽,这时再加上那少年增柜之声,真是闹得不可交加。那少年眉毛连扬,一脸不屑的样子,李猛看到这样子,心中更是有气,他冷冷道:“哪个没有教养的,养出这种人。” 他话一说完,那少年勃然大怒,转过身子便去放对。李猛淡淡道:“格老子的要打架吗?偏偏老子手心痒,龟儿子的走啦卜” 那少年道:“狗嘴里就是长不出象牙来,走就走,少爷难道怕了你不成? 他大步往外便走,其心连劝都不及,两人已在院中干了起来。” 那少年虽是年青骄狂,功夫上倒有真才实学,两人招来招去,渐渐打得极是激烈。 其心只觉那少年招式很是熟悉,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只是想不起来。松潘二怪老二李猛,绰号“三拳震天下”,他为人虽是鲁莽。但拳脚却不丝毫含糊,当年他就以双拳与威镇西南七省的大豪薄一虎大战,打了一日两夜,最后施出看家功夫“无敌神拳”,只两拳便将薄一虎打得口喷鲜血而亡,从此松藩二怪名气大盛,那老大小诸葛黑通天,心机巧妙无比,行起事来,处处占人先机,斗智不斗力,虽然从来没有人见他露过功夫,可是名气之盛,犹在“三拳震天下”李猛之上。 李猛两人愈打愈是打出真火,李猛大喝一声拳势一变,招招势大,如巨斧开山,那少年不敢硬碰,只是施展小巧功夫闪躲,其心见他虽在闪退之中,犹是有条有理,丝毫不乱,自成一种潇洒之气,心知这少年并非真个落败。 李猛久战不下,他乃是大有名头的人,心中大是恼怒,其实他和这少年并无深仇大恨,只是气他不讲理扰人睡眠,这才出手教训,此时骑虎难下,如果被人传说出去,川中顶尖儿好汉,竟然战不下一个乳臭未于毛头小子,这张老脸何处放去?当下不假思索,拳路又是一变,一招一式缓缓发出。 其心暗忖道:“此人已得破玉拳之真髓,看来只怕是峨嵋派仅存几个高手之一。” 那少年见他施出内家功夫,他脸色一变,身子一转,身形如蝶戏群花,围着对方乱转,其心蓦然一惊忖道:“好一套双飞燕,这人难道是漠南金沙门九音神尼一派?” 那李猛视若无睹,只是一拳拳发出,他出招极是沉重,暗暗蕴藏内家小天星真力,风声呼呼,将那少年衣带吹得乱飞。其心见两人战到此处,已到不伤不休的地步。 那李猛每发一掌便上前半步,待他打出第七掌,身形已经逼近那少年,他猛吸一口真气,双双缓拳平击,其心只听见风声呼呼,还夹着轻轻的闷雷之声,他知这是破玉神拳的绝着“霸王敬酒”,此人虽是身子矮小,可是施展出来,威猛之势有若雷公临凡,像一座铁塔一样,端端立在地上。 其心对那少年颇不讨厌,他心中盘算已定,如果那少年临了绝境,自己一定出手要救。 那李猛双拳愈来愈慢,这是他威镇川康的三拳中第一式,很少有人能够挡住。 那少年忽然身形一滞,他嘴角连连冷笑,身子竟然直迎上来,其心心知要遭,他正待上前解救,忽然一声大喝道:“老二不可伤人。” 那李猛一怔,拳势慢了几分,那少年见四周激起一阵轻轻风雷之声,这才知厉害,他原意自己功力不弱,硬拼一掌,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此时觉得情势不对,想要闪躲已是不及。 正在这千均一发当地,董其心力贯双臂作势欲出,那一声大喝,李猛招式一滞,那少年眼快手快,迅速往前一逼,两拳两掌相接,相持不下。 那李猛这招“霸王敬酒”如果势力出尽,端的可摧金石,但双掌每推出一寸,力遭便加了一成,如果双臂推直,威力便到极度,他招势才出一半,便被老大黑通天一喝,双臂还是半弯,对方看准形式,逼了过来,是以只发挥了三成功力。 其心动中一放忖道:“这少年定是名家高手,他年纪轻轻能够临危不乱,从下风扳成平手,真是很不容易,九直神尼上次被丐帮赶出漠南,难不成到了这西北之地。” 他转念又想道:“漠南神尼一脉,怎会传授男弟子?” 他心中不解,此时两拳两掌相持空中,其心抬头一瞧,只见两人奋起内力,正在性命相拼。 “三拳震天下”李猛,身形甚是矮小,可是天生就一双大手,比起常人手指长了好几分,这时他一双铁掌又大又黑,托着那少年一双雪白细嫩的小手,更显得分明,那少年肤色莹莹发光,真若白壁美玉。 两人相持一刻,额角微微见汗,那少年俊脸红晕已起,显得后劲不济,吃力不住。 他们这一番又打又闹,早惊动了全店住客,都纷纷出来观看,那松潘二怪中老大黑通夭,脸上神色不动,其实心内极是紧张,他知两人内力相拼,除非一方力尽而倒,不然谁先松劲,一定被对方内力震伤。 他见把弟满占上风,不由心中略放,但他为人沉着,对那少年也无恶感,并不希望伤了那少年,但自忖又无力上前解开两人,一时之间沉吟无着。 正在此时,忽然从大门外又走来两个大汉,其心迎着煤气灯光一看,原来却是在路上碰到那两人。 那两人大步走上前道:“瞧两位多半是远道而来,定是敝主人请来客人,两位如有什么过节,瞧在敝主面上化敌为友如何?” 李猛和那少年正在运劲相拼,不能吐气发话,黑通天见来人是马大侠部下,连忙应声道:“在下黑通天,在场中的正是在下拜弟三拳震天下,两位来得正好,尚望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两个汉子一听是黑通天,立刻改容相向,他两人看了看情势,心知黑通天希望他三人联手解开院中相搏的两人,虽然仍不免受些内伤,但这种以硬拼硬,不死不休的对耗着,一定两败俱伤。 三人互望一眼,一齐跨步上前,这时少年和李猛力道消耗将尽,两人眼色中都有了后悔之意,那少年更是强湾之末,脸色一片惨白。 其心忍不住待要上前解救,可是转念想道:“我此行不直露出锋芒,免得多生麻烦。” 他忽见那三人上前解救,心中暗喜道:“这样最好,免得我出手露底。” 那三人上前,出手便往那少年和李猛手臂重穴抓去。其心忖道:“这样虽可减去一部分力道,可是那少年气力已尽,如果再受力一击,只怕腹肺之间要成重伤。” 他再无暇考虑,当下身子一动,两袖一拂,那相搏两人踉跄倒退数步,砰砰两掌,都击在其心双臂之下。 那三人只觉眼一花,院中两人已然分开,那少年连退四步,一交跌坐地上,其心眼睛一瞟,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可是怒容满面,狠狠瞪着其心,眼眶中竟是泪水莹莹,好像对这当众被人推倒,认是奇耻大辱,却忘记想想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两个汉子见其心若无其事的受了两掌,这两掌乃是少年与李猛功力之聚,少说也有数百斤力道,可是其心神色不变,竟然硬生生接下,这种化小无形的内家功夫,也只有在传说中听人说过,此时目睹之下,竟然不能置信。 他两人一瞧其心,认出是路上所遇之少年人,当下又惊又佩,半晌才道:“兄台神功惊人,深藏不露,好生叫人佩服。” 其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中一个汉子道:“在下姓简单字白超,这位是敝三弟葛乾坤。” 其心对这两个名字甚是生疏,那松藩二怪齐声道:“原来是简二当家和葛三当家,兄弟真是失敬。” 简白超、葛乾坤连连谦逊。黑通天道:“四大金刚威镇北睡,咱们松藩两个怪物真是心仪已久,除了十年之外和铁大当家见了一面,一直无缘和两位见面,今是幸会,真是一大快事。” 简白超道:“原来是黑大侠、李大侠驾临,真是幸会。” 黑通天哈哈笑道:“我哥子两个老不死的,从来没听别人称叫大侠,江湖中人客气一点的叫我们怪物,不客气的干脆就叫老魔,两位这样一捧,我老儿真好猴子上天,乐得有点飘飘然了!” 简白超微微一笑道:“两位侠行风节,又岂是世俗之人所能看得到的?” 他这一捧,恰到好处,松藩二怪中老二元由大起知之已感,恨不得立刻报答。 董其心见此事已了,没有什么热闹可瞧,便想走回屋去,那四大金刚的第二葛乾坤道:“在下有一事请教兄台?” 其心答道:“在下初来贵境,一切都极生疏。” 他不愿和众人打交道,说完向众人拱手作别,那葛乾坤忽然喜色满面道:“兄台尊姓可是齐?” 董其心摇摇头道:“小弟姓董,草字其心。” 葛乾坤满面失望,口中却是连道久仰。其心举步回去,忽见那少年强支着身子站了起来,脸色大是难看,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其心忙道:“兄台切切不可再妄动真气,只须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那少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渐渐恢复,他横了其心一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你以为你会几手武功便自空一切了吗?” 其心默然,那少年踉跄而去,其心对他心生好感,竟然一反平日那种不管闲事的行为,又追上前道:“兄台内腑微伤,十二个时辰内定然不能运力与人交手,否则血溃内流,那是终身之症。” 他知少年脾气激烈,一言不对便要打架,这十二个时辰内难保不和人对敌,是以一再叮咛。 那少年回头叫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你罗嗦什么?” 其心笑笑道:“死了倒也干脆,如果养下一个伤在身上,一运气便发作,那可不是舒服的事。” 那少年尖声道:“我偏偏不听你胡说又怎样?我自己爱死不爱活怎样?我偏偏要运气又怎么样?” 他声音又娇又嫩,分明是个童音,他一连反问三句,气势汹汹,好像将适才一场战败之气,都要泼泄在其心头上。 其心看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全已散去,那松藩二怪和姓简姓葛的汉子也已离去,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讨道:“这等不讲理的人倒真少见,他好像是吃定我啦!” 其心道:“我是为你好,你不爱听那也罢了,再见,我可要去睡觉啦!” 那少年哼一声道:“你还说是为人家好,你干么要帮那两个接鬼欺侮我!” 其心一怔道:“我与那两人无亲无故,根本就不认得,我怎么帮他们了。” 少年怒道:“你上来劝架也便罢了,可是干么要劝偏架?你当我没有看出来?你推那矮鬼是轻轻一拂,推我却是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你要我跌倒好看,丢人现眼,你当我不知道?” 其心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全是为这发脾气,他心中好笑想道:“如果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像你这等脚色,十个八个也要满地乱滚啦!” 那少年沉声道:“你承认了吧!你不要以为功夫高,便可随便欺侮人,过几天只要你不离开兰州,可有你苦头吃的。” 他又露出那唬人的样子,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眉上扬,极想装得可怕的样子,可是他天生面容俊秀,这一装腔作势,显得不伦不类。 其心见不得要领。那少年想想忽道:“我想你这人一定不是和矮鬼一道的,那矮鬼一脸下流相,看来便不是好人,你一定初入江湖,是非正邪分不清楚,所以才帮他的忙,这就是每个初入江湖的人的通病。” 其心见他态度忽变,神色诚恳,竟然苦心婆心地教训人来,他觉得这少年脾气多变,很是有趣。那少年又接着道:“只要你肯帮我,咱们前隙不计如何?” 其心笑道:“你要我帮什么忙啦?” 那少年道:“以我两人之力,合手去教训那两个矮鬼,好好羞他们一番。” 其心摇摇头。那少年气冲冲道:“你别臭美,谁稀罕你帮忙了,好,好,好,将来吃到苦头,可不要怨我手黑心辣。” 他几步便冲了出去,目中还不断地说着狠说:“你欺侮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等着瞧吧!” 他说到后来,语音中竟有便咽之声。其心暗暗好笑,心想这少年有时老练,有时又像弱不禁风,真不知哪头来路,这样的人,居然在江湖上行走,就算是武功独步天下,可是看到人一言不合便打,只怕不到几天,累也要活活累死,江湖之大,古怪之人真多,这少年年纪轻轻,指使之间自有一种雍颐之气,好像高不可攀。 他胡想了一阵,这一阵子耽搁,已是月正当头,夜阑人尽,西北的夏夜,就像中原的秋天一样。 兰州城东,吴家花园。 一路上站满了短衫汉子,替那来来往往的好汉接引,这吴家花园占地数百亩方圆,住宅在花园当中,四面都是密密苹果和梨子林。 穿过那牡丹盛开的走径,林深处便是一座极为雄壮的大厅,青色的印于墙,显得庄严古朴。 大厅中喧哗之声四起,这厅子极是宽敞,坐满了数百个好汉,还是占了一小角。 这些好汉都是西北省上大大有名之人,甘青宁康新五省好汉,都聚于一堂,这是西北武林近十年来第一次盛会,端的高手如云,气势骇人。 这北五省好汉虽知主人发下英雄贴,定是有极重要之事相告,可是难得逢此盛会,都纷纷带来徒儿或是儿子前来,大家开怀痛饮,欢谈起来,那平日有些梁子的,此时碍于主人面子,也只好把酒言欢,暂时捐隙不谈。 突然人声一寂,厅门一开,走出一个铁塔般的中年汉子来,众人一静,立刻爆堂彩似的欢声四起,声动九霄,那中年壮汉抱拳相谢,他很快地在每桌上转了一圈,不住地和众人寒暄应酬。 他缓缓走到主人席上,端起一碗白酒道:“列位好朋友不远千里而来,马某何德何能,竞蒙各位如此抬爱,小弟在此先行谢k,咱们干一杯再说。”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逊谢,那姓马的主人一口喝干碗中之酒,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众人正在干杯劝酒,董其心闪身进了大厅,客人都没注意,他在大厅中瞧了瞧,自然走到那些青年人席上去,他找到一个位子,正要坐下,忽见邻桌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眼一看,原来却是前夜和他格杠交恶的那个少年。 其心见他满脸欢迎之色,不像是作伪,便走到他身旁位子坐下,那少年似乎很是高兴,低声对其心道:“今天真是热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便替你留了一个位子,刚才有人想坐,那人油头粉面自命潇洒,真是令人作呕,被我赶走了。” 其心暗笑想道:“你真是喧宾夺主,依他脾气,适才只怕又是一番争吵。”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那少年指指主人席上道:“马大侠刚刚才到,他一到这英雄大会便要开了。” 其心顺他所指瞧去,他一瞧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人人尊若神圣的马大侠,就是在庄人仪庄中中毒的马回回,他在西北道上如此声威,难怪庄人仪和杜公公对他特别慎重了。 那少年道:“马大侠为人仁义血性,已经当了十年的西北盟主,从来无人说他半句恶言,人如能到如此地步,也真是一代人杰了。” 董其心点点头,那少年又遭:“他一定是武功俊极,不然这几百条好汉,又岂是易驯之士?你瞧对他多么恭敬。” 他脸上露出羡慕之色。其心忖道:“领袖群英,岂能光凭武功,马回回天生正直,待人推心置腹,这才能成为西北盟主,这个和你讲你也不明白。” 这时菜肴纷纷上来,一道道全是名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少年却是胃口基小,动筷便止,他眉毛连皱,似乎对这种菜极是不屑。 其心默然不语。那少年低声语道:“喂,你也是混进来的吗?” 其已道:“主人好客之名远扬四海,他摆宴请客,难道还怕人多了?” 那少年得意道:“我知道你一定是马大侠请来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准泄露。” 他眼睛连动,似乎神秘已极,其心心道此人脾气真怪,自己和他毫无深交,竟要告诉自己秘密,却又怕自己泄露,倒不如不说省事,真是多此一举了。 那少年见其心神色不动,半点不感兴趣,脸带温色,看了其心一眼道:“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对人家爱理不理的,武功高便不得了吗?哼哼,你武功再高,也抵不上另一个人一根指头,哼哼,那人还是女子。” 其心注意着马回回主人席上,那桌子上坐了十个人,显然都是西北道上最负盛名的好汉。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少年说话,那少年更气道:“喂,你耳聋了不成,别人要想听我一句话,都是干方百计逼我欢喜,你……我其非得理你不成吗?” 他声音愈说愈高,这桌上都是二十岁左右少年,见他那种目无旁人的作风,都不禁暗暗有气,偏偏那少年又高居首席,不知逊谦。 其心忖道:“别人巴结你只是有求于你,你却自以为天下人都该如此似的。” 他胸中城府极深,只是觉得这少年思想古怪幼稚,对他那种咄咄迫人的态度,倒并不介意于怀,其心道:“兄台有何神秘之事,小弟洗耳恭听。” 那少年这才回嗔作喜道:“你知道这回马大侠为什么要大宴西北英雄?” 其心摇头,那少年更凑近他耳语道:“马大侠是遇到了极强敌人,西北道上只怕无人能敌。” 其心心中一震。那少年接着道:“马大侠怕自己不是对手,这才邀集西北道上群雄共谋对策。” 其心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少年得意道:“这就是我的本事了,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经验愈来愈足,我因为要瞧这个热闹,便混进这会场来。” 他随便胡诌两句,好像是铭言至理一般,其心道:“那你是有意来助马大侠一臂之力。” 那少年道:“这个也不一定,我……我……我师父说江湖上恩怨厮杀,千万不可能认真,否则生生不息,永远没有一个完,我们岂能和那些草莽之人一般见识,我不过是瞧一瞧热闹!” 其心不语,那满桌少年,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理会众人,都不由怒目而视,那少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自顾和其心谈天。 那少年又道:“我可没有接到什么英雄贴,马大侠这次因为事关重大,门禁权是森严,我爱到哪去就到哪去,别人怎能挡阻我,喂,你猜我怎样混进的?” 他虽声音说得很小,可是满座之人都在侧耳倾听。其心向他打打眼色,示意他不要露了底,那少年只作未见,他仍大言不渐地道:“我偷偷听到了他们切口,喂,切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江湖上用来连络的密语,哈哈,自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喝了。” 他知众人都在偷听,便愈说愈低,凑得其心很近,其心只觉阵阵脂粉香气传来,他心中道:“这人做事古怪刁钻,好好一个男子汉,怎么满身脂粉气?” 那少年见众人脸上都是迷惑之色,知道别人并未听见他讲的,心中不禁大是得意,笑口哈哈。 其心动中奇怪,他适才进来,并未遇到半点阻拦,难道是主人有意放自己进来?那么自己行藏,一定被主人识破了。 他此种判断完全正确,那四大金刚老二老三前夜在客舍中见他神功微展,便在暗中注意了他,只是马回回远在郝连,不及报告,为探其心来历,便吩咐守门汉子放他入内。 这时酒过三巡,厅中众人酒酣耳热,谈天说地,情况十分热闹,那马回回忽然立身举杯道:“众好朋友再饮一杯,马某有事相告。” 众人仰首一饮,七嘴八舌纷纷叫道:“马大侠,有话只管吩咐!” “马大哥的事便是兄弟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回回神色一阵激动,洪声道:“马某斗胆请各位屈鸟莅临,实在是不得已之事,马某薄德鲜能,眼看西北武林,便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才干里迢迢请各来共应大局。” 他声音洪亮短捷,中气极是充足,一时之间,大厅静得可闻针落。马回回又道:“各位如果还记得,十年之前,西域有一个绝代高手入了中原,虽只是现了数面,却是名动中原武林,无人不晓……” 他话尚未说罢,众人都是脸色大变。马回回沉声道:“此人神功盖世,已至深不可测地步,而且算无遣策,具有神鬼莫测之机。” 众人齐声叫道:“难道是西域凌月国主又将入中原?” 马回回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其心心念一动,想起那些异服汉子,个个武艺非同小可,只怕和此事有关。 马回回见众人都是神色颗然,他忙振声道:“凌月国主虽是功力深厚,无人能敌,但我西北道上数百好汉,能够眼看这外国杂种到中原来耀武扬威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恍若巨雷轰顶,一个个振奋起来,北方人素就爽直豪迈,勇气极是充分,一时之间喝骂冲天,畏惧之心大城。 马回回歇了歇道:“咱们西北是中原的门户,如果让西域蛮干进了中原,咱们北五省好汉脸面何在?所以马某今天邀请各位,一来商量如何却敌,二来希望众位好朋友看在我马回回面上,一切过节都点到为止,大家团结一致,如是自己内部不能团结,哪还谈什么抵挡蛮子?” 他侃侃而谈,其实他哪想到,凌月国的蛮子,已经偷偷潜入中原,在中原已展开了一场生死关头的争夺战哩! 众人默默听着,忽然一个又粗又响的声音道:“马大侠说得对,如果咱们再为了什么虚名,或争口饭吃去争斗,他奶奶的我老朱就是一刀。” 这娃朱的是青海湖边一个好汉,绰号“大刀神王”,他和马回回是过命交情。 他话刚说完,一个矮汉起来大声道:“如果再要自相残杀,我姓李的不管他是皇亲老子也好,双掌可不认人。” 马回回微微一笑道:“谁还敢惹你李大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矮汉正是川边松藩二怪中老二“三掌震天下”李猛,他人虽暴躁,但对马回回却是执礼甚恭,马回回这么轻描淡写一赞,他心中舒畅已极,忆结结巴巴道:“马大侠……见……见笑了。” 他乃是川边好汉,众人纷纷伸出拇指,窃窃私语道:“难得李大哥如此义气。” “以后他松藩二怪的事,咱们西北武林也得算上一份。” 马回回待众人静下来又道:“咱们决定同心向外,可要有一个周密计划,那凌月国主上次突然退出中原,一定是自觉羽毛米丰,这十年来,他再度大举侵入,只怕是有所持恃。” 他身旁一个汉子道:“常言道兵来将挡,他凌月国主虽是厉害,可也未必能打败咱们西北道上几百条好汉。” 马回回道:“那凌月国主智慧过人,往往奇袭诡计,出入所料,咱们必须争取主动,先订下一个周全计划。” 众人纷纷答是。忽然席中那松藩二怪中老大黑通天站起身道:“在下是川中无名小卒,人微言轻,原不该出什么主意,但马大侠与我兄弟有再生之恩,是以区区不自量力,想提出个意见,供各位参考。” 他说到此,马回回连摇双手道:“黑兄言重!” 众人也纷纷道:“黑兄高见,快请说出。”“黑兄绰号智多星,计策包管十九不离。” 黑通天又向众人一揖道:“区区认为目下最主要之事,乃是选出一个领袖,咱们绝对服众他的命令,马大侠是西北盟主,这领袖一位自然非他莫属,区区强调一点,这领袖不但要指挥群伦,而且要握有绝对权力,言出即法,这样才能行事。” 众人一致称是叫道:“就请马大侠做咱们领袖。” 马回回知道推辞无效,便慨然应允,他这人智能兼备,为人行事干净利落,他马上站起身来,刷地拔出一柄长剑正色道:“咱们兄弟今日警盟共抗大敌,如有食言,就如此桌。” 他手起剑落,刷地削去一块桌角,众人轰然叫好,马回回长剑一抖,一柄剑子没入厅内大柱之中,只剩下创柄,犹自颤颤抖动不已。 其心忖道:“这人不愧是条铁汉,功力也极高强。” 他身边的少年问道:“喂,这招好深的功力,你可成吗?” 其心摇摇头道:“我可没有把握。” 这少年鼻子一耸道:“你又在哄人,师父说能将我一掌震退三步的在江湖上已是一流好手,你却能将我一掌推倒,还能挨上两掌,你武功很不错的呀!” 其心大感奇怪,这少年今日态度大改,竟然和自己表示亲善,时时和自己搭讪。 马回回道:“那凌月国主虽然尚未进入西北,但半月之前,马某却接到了他的信函,扬言如不束手就缚,他必血洗中原。” 众人都是一怒,马回回又道:“还有一件令人心寒之事,乃是天山铁门,竟做了凌月国主的爪牙。” 众人大吃一惊叫道:“什么,天山冰雪老人作了蛮干爪牙?” 马回回沉重点点头道:“上次传书来的,在下虽未瞧请他的面孔,但身法身形,却是天山冰雪老人无疑。” 他此言一出,其心心中一凛,那天山文上的面孔又浮了起来,他心中想:“单是天山冰雪老人,马回回他们也难抵敌。” 群雄正自沉吟,突然砰然一响,大厅那扇那又厚又重的大门,竟然被人一记打飞。 那扇门何止三数百斤,而且是巨大铁条所支,这一击之势,只怕已在千斤左右,众人心中一寒,只见服一花,一个青衣文立正立在厅中。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冰雪老人,冰雪老人,我杀了他徒儿铁凌官,不知他知不知道。” 那少年一副坐观虎斗的悠闲样子,他同桌其他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一齐动手,掀起桌面,便想将整桌残席往其心和那少年身上倒去,只是用尽吃奶之力,那桌面似连在地面,不能移动分毫。 其心漫不经意地双指轻轻夹住桌面,那少年得意洋洋,用眼睛不断瞧着众人,耀武扬威。 马回回一见那青衣文土,脸色一沉道:“铁老前辈别来无恙,十年未见,前辈容颜未改,好生教晚辈喜欢。” 那青衣文立正是冰雪老人铁公谨,他冷冷道:“好说,好说。” 马回回道:“前辈不知有何吩咐?” 冰雪老人脸上一片阴冷,他向众人看了一眼道:“马回子,你自不量力,想以螳臂挡车,真是好笑,你有什么能耐,倒施出来瞧瞧?” 马回回昂然道:“直道而行,义无反顾。” 冰雪老人哈哈狂笑道:“你说得倒是漂亮仁义,你想利用西北道上武林朋友,来成就你马回回之名,就是三尺童子也是一目了然。” 他先挑拨一番,只见众人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并无半点效用,便冷冷道:“马回子,老夫念在和你师父一段交情上劝你此时全身而退,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否则悔之晚矣!” 马回回道:“前辈教训得极是,为道而死,岂有择换,前辈可曾听说过考虑利害的赴义之土。” 他语锋犀利,而且句句凛然,冰雪老人大感恼怒,冷冷道:“马回于,你是决心玉石俱焚,至死不悔了。” 马回回凛然道:“生死有命,晚辈却也未必放在心上,前辈好意,晚辈心领,请前辈转告凌月国主,就说西北道上几百位朋友,决定战死为止。” 他豪气冲霄,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众人欢呼四起,声势甚是雄壮,冰雪老人冷冷道:“马回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一扬,一柄乌黑短剑脱手而出,钉在柱上,马回回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气势全消,呆呆望着那柄短剑,目光大是散漫。 冰雪老人沉声道:“马回回,还有一幅令师亲书的血简,这个如果让西北英雄得到了,可是不太妙了吧!” 他连用密室传音,他内功深甚,一个个字清晰地传入马回回耳中,马回回神色惨然,两眼望着那柄短剑,乌黑黑的貌不惊人。 他脸上神色一刻连变数种,一会儿绝望,一会儿杀气凛凛,一会儿又是怅然若失,像沉醉在遥远的往事之中。 群雄见盟主忽然失神,都是不知所措,那智多星黑通天道:“盟主咱们是强敌当前,其它的事先放在一边,只要消灭强敌,你盟主一句话,还怕办不到。” 他为人极是机智,见马回回那悯然迷失神色,只道是儿女之情,便出言点醒马回回。 马回回一凛,缓缓道:“只求我心安,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他说得虽然低微,可是董其心何等内功,他心念一动,想起蓝文侯所说,父亲唱的那首歌:“是非本难定,但求我心安,校比明月,那悠悠众口,难道黑白。” 他见马回回那种强自忍辱坦然的样子,不由又想到当年父亲的处境,那光景只怕比这还要悲愤百倍,忽然之间,他的冷漠面色不能自持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 他脸上露过一波波情感的问迹,是那么深遂和复杂,他身旁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呆呆的竟然看痴了。 像他这么一个平日冷漠的人,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动人,那少年似乎极是感动,眼圈一红。 其心心中狂呼道:“我是帮定马回回的了,不管如何,不管对方是何等高手。” 大厅中众人也是屏息注视这突变的局面,冰雪老人用密室传声道:“马回回,只要你一声令下,这些西北好汉都听你的,你顺天行事,岂不是好,只待事成,我保证还这物件。” 马回回沉吟不语,正在此时大门外又走进一人,他风尘仆仆,一脸疲乏之色,马回回一看,他颤声道:“大师兄,大师兄!” 他声音发硬,竟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乃是马回回师兄,他生性淡泊,虽是马回回师兄,名气却远不及马回回,他中年以来,隐居祁连山山麓,将祁连一派也交由马回回掌管。 他见马回回脸色灰败,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只见天山老人站在旁边,他连忙上前行礼道:“铁老前辈可好!” 铁谨公微微一笑。他转身一瞧,只见那柱上钉着一柄小剑,他走近再一看,激动地道:“寒月匕,师弟这……是哪里来的?” 马回回一指冰雪老人。他师兄忙道:“铁前老辈请你指示晚辈,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他迫不及待地说着,已大失他平日清静淡泊的样子。冰雪老人冷冷道:“这老夫不知。”他说完一伸手拔出短剑,嘴皮微动,又施密室传音,对马回回道:“明日夜里,老夫在城北谢氏荒园等你答复。” 马回回眼睁睁望着他走了出去,他师兄急道:“掌门师弟,这是咱们祁连派镇派之宝,你……你岂可不去追回?” 马回回惨然道:“此事明日便有分晓,师兄只管放心,小弟拼得性命不在,也不会让别人夺去此物。” 马回回说完转身向众人拱手道:“在下与冰雪老人有约,如果此去能全身而返,各位好朋友还请继续帮忙。” 众人都纷纷叫嚷不平,马回回摆摆手走出厅外,他手下四大天王连忙安置众人,那些好汉知马回回有难言之隐,但是江湖上人最重守诺,又不便启问。 马回回往前走着,那条通厅的大道上仿若长了许多,没有尽头,这是他一生之中唯一隐密之事,在他宽广的心胸中,这是仅有存在其中的秘密,忽然他脚步一停,立在一株牡丹花前,那牡丹枝叶茂盛,生气盎然,从枝叶深处突起一支,生着一朵碗口大的黑牡丹。 马回回心中一震,口中喃喃的道:“黑牡丹,黑牡丹,那年那不幸的事儿发生的时候,就是开了一朵黑牡丹,这难道是一种证象?” 他仰望苍天,忽觉悲不可抑,师父和师妹仿佛在亲切地和他说着话,他一生只知见义而前,从不计较艰难得失,此时忽感软弱无比,昔日的英雄行径,铁汉豪迈,像轻烟一样,轻轻地吹远了,他看着黑色牡丹,竟是举步艰难。 马回回整整思考了一天,第二天晚上,他面带轻松的神色,悄悄地赴约,这谢家荒园占地极广,林荫密茂,黑森森的不知有多深。 在林子的中间,马回回昂然直立,他又恢复了昔日英雄气慨,他心中但觉坦坦荡荡,当一个人想通了生与死之间的关系,那么死和生也就是一线之隔,没有什么差别的了。 他智慧极高,这一想通,更决定应该走的路,他默默下了决心,宁教马回回被江湖上人不耻卑视,却不能答应冰雪老人的威胁,他赴约之前,早将抵敌之事交待清楚,暗示继承他为领袖的人。 他从月地初上便等到此,心中对此事反复思索,这件事,除了老天爷和他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明白的了。他一生从不受胁于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次的代价是太重了些,他数十年拼头颅,洒鲜血,出生入死也不知有几十遭,那为的是什么?是悲天悯人吗?那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是天生侠骨替天行道吗?那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的是什么?比性命还重要得多的声名! “明天,也许马回回这个浑号就在武林消失了,要存在也是臭恶的名声,马回回在别人心目中,是个件逆忘恩的禽兽。” 他等了很久,并不见冰雪老人出现,琐琐碎碎的小事,一件件都清楚地忆了起来。月光忽又被乌云盖住,林中更显得阴森无比。他心中盘算道:“我拼命和铁公谨拼个两败俱伤,也好减了对方力量!但我功力不及他,只有一上来便用拼命的招式吧!” 他正在沉思,忽然人声一起,冰雪老人已经飘然而入,黑暗中身形之快,有若鬼魁。 冰雪老人一言不发,举起一张陈旧的纸来扬了扬,那纸已变黄,上面黑黑的全是血迹,马回回只觉胸上一热,一口鲜血几乎喷出,就是普天下人误解他,他也不惧,可是连师父也冤枉他,他却无法忍受。 马回回定了定神道:“铁公谨,你自管请便,只要我马回回三寸气在,决不向任何人屈服,你死了这条心罢!” 冰雪老人冰冰道:“你当真下了决心?” 马回回大喝一声,一掌击出,铁公谨幕然一转身,只觉手一紧,手中那张纸竟被人劈手夺过。 那人身形离他不过半尺,他虽是一时大意,但来人轻功之佳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铁公谨反手一掌,那人身于一扬,冒过树梢,黑暗中树枝纷纷碎断落地,那人身子却丝毫不受挡阻,直往前去,铁公谨一气之下,长身追去。 马回回只见来人年纪甚轻,可是身手敏捷,而且胆大心细,他心想冰雪老人一定追赶不上,很快便会折回,那师父临终的遗嘱被来人抢去,不知有何结果。 他等了很久,月已中天,仍不见冰雪老人出现,忽闻脚步之声,他大为紧张,躲身树后,只见川中松潘二怪双双提着兵器,步步为营走了过来,两人脸上一片心焦之色。 那脚步愈来愈近,二怪中老二李猛道:“明明跟着马大侠而来,怎么一下失了踪迹,现在已过了二个时辰,真不知到底如何?老大你是智多星,得想个办法?” 智多星黑通天道:“我此时心虚得紧,也拿不定主意,冰雪老人何等功力,我看马大侠赴约而去,好像是赴义似的,这鬼林子又黑,真急死人了。” 他语气焦急,已大非平日冷静,马回回心中大为感激,这时忽闻前后左右有脚步之声,不一会高高矮矮走出十几个汉子来,还有师兄也是焦急不堪的样子。 众人一会合更是焦急,马回回幕然纵到众人身前,众人一怔,都不禁喜笑颜开,马回回从一张张脸瞧去,各人的表情虽有不同,但却一样真挚,马回回突觉眼一热,虎目一湿,这时月又钻云,马回回乘机举袖擦去。 且说冰雪老人往前追去,那前面黑影东躲西藏,好像有意运他,冰雪老人一怒,加紧脚步,前面黑影忽然一停,立在路边朝他点点头。 冰雪老人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子你是吃了豹子胆不成?快快交还我那张纸,老夫还可以饶你一命。” 前面那人正是其心,他哈哈笑道:“铁老前辈你不认得我,晚辈却认得你。” 冰雪老人怒道:“你还是不还?” 其心摇摇头道:“是非本难定,你何必逼人太甚?再说你减震天下,何必为异国人为虎作怅?” 冰雪老人怒极而笑,笑声中充满杀气,他笑罢道:“你是在教训老夫了?” 其心答道:“晚辈不敢?” 冰雪老人道:“你自要送死,快发招罢!” 其心微微一笑道:“晚辈再奉劝一句……” 他话来说完,冰雪老人已是一掌打来,其心闪身躲过,他足踏天罡方位,凝神聚气,不敢丝毫大意。 冰雪老人见他破招又疾又巧,心中一凛,又见他气势沉着,心中忖道:“这小子年龄不过二十,可是神气稳重,倒像有数十年内功似的。” 冰雪老人身形一动,两掌挥动,又直欺中官而来,其心见他招招都是妙绝,大反中原武学之道,招式有如漫天白雪,飘洒而来,中原武学任何掌法拳法,虚招都是诱敌,而且都是偶而有之,冰雪老人一套掌法施开,竟是虚多于实,而且以虚攻敌,虚实变幻之间,真是千端百变,防不胜防。 其心凝神应战,他摸不清对方攻势路子,只有先行苦守,只觉冰雪老人掌势威力愈来愈强,力道也渐渐加重,其心守得极是紧凑,可是渐感对方竟有直逼过来的趋向,他心中一惊,全起真力,呼呼发出数掌。 他知高手过招,一着之受制,便是满盘俱败,要想扳回先机,那是难上又难,这数掌乃是他功力所聚,力道沉猛无比。 冰雪老人攻击一挫,其心不再退守,运起真力,也和他抢攻起来,两人见格拆招,打得十分激烈。 他两人武学已臻通澈地步,对方任何一招都已了然于胸,是以招式都是一点即止,他施尽把式,运尽力追,也只能苦待个平手,若说要占上风,那是绝不可能的了,他招招神出鬼没,确是高手之风,可是冰雪老人不但丝毫不惧,守中有攻,不见半点败象。 冰雪老人愈战心中愈惊,他自命世间已少对手,想不到面前这少年顶多二十左右,一身功力之强,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董其心心中却想道:“冰雪老人如果助纣为虐,中原道上可是惨了。” 他心神微分,对方一招长驱而入,这招乃是冰雪老人近两年之内所创,掌影飘忽,手臂关节一垂之下,竟然软绵绵有若无骨,从不可能的方向击来。 其心一震,他不及思考参解之法,只得先退一步,冰雪老人得势疾攻,掌势犹若狂风暴雨,他攻势又疾又狠,而且力大式沉,武林之中,大凡快疾之拳法掌法,变把太速,力道上未免略逊,如说力大势猛,当首推少林百步神拳,可是变化却少,往往数招化为一招,但虽是简单几个招式,却能无所不摧,这天山铁氏老人,竟能在疾中暗蕴至强内劲,真是一代宗师的地步了。 董其心一招失着,招式被逼,竟是手忙脚乱,他连退数步,只见冰雪老人脸上青气上冒,眼中杀气腾腾,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罢,如果再不施出绝技,只怕就要落败受伤。 他飞快地想了一下,冰雪老人铁公谨已是站尽优势,突然铁公谨右手一抖,直往其心颈下玉枕穴点来,其心看出他此招中另藏数相后着,当下不及思索,双掌一合,脸上一片穆然,渐渐配红。 那冰雪老人铁公谨右手食指眼看离其心颈下只有二寸左右,突然脸色大变,硬生生撤回攻势,倒窜数步,双手紧护前胸。 他双目凝视其心,目光竟有一丝畏惧之色,其心微微一怔,转身而去。 铁公谨呆呆站在那里,他似梦艺自语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这功夫难道世上真有人会,凌官难道真死在这小子手中不成?” 他想起爱徒之死,忽然气膺于胸,抬头一瞧,已不见那少年的影子,他心中犹自发寒忖道:“如果真是震天三式,我可以抵挡得住吗?” 要知这三式,自南宋末年,已被江湖中人奉为无坚不摧的掌中之王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失传,百年以来再不见这种至上掌式。 且说其心脱身而去,他疾奔一阵,微感疲乏,心想这冰雪老人实在非同小可,自己和他一阵搏斗,竟感真气不继,便坐来调息一番,运气过了二周天,不但疲乏全消,精神更感焕发。 此时夜渐深沉,其心沉吟一会,终觉冰雪老人如果为虎作怅,实在是个大患,那怪鸟客行为鬼祟,不要也是凌月国主派来的好细,自己可不能手下留情了。 他想起适才抢来那张皮纸,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马回回逼成那个样子,他好奇心起,不由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那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愈着愈是寒心,竟是作声不得,原来那纸中血书,正是马回回师父绝笔之书,他上面写得虽是潦草,可是却是有头有尾,明明白白写着一件人神共愤的杀师叛逆的事件。 原来马回回师父当年正在坐关,忽然受到高手袭击,他运功正在当头,自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而这下手的人,却是他喜爱之小徒儿马回回。 那字迹愈到后愈是潦草,想是力尽将死,最后几行,已是字迹散乱,漫不可识。其心想到马回回那种被欺的样子,心中原来对他十分同情,可是目下铁证在手,实在令人生疑。 其心心中忖道:“那马回回不但是西北道上第一条好汉,而且是仁义大哥,如果他是面伪心恶,那真是深沉可怕。但他这声名又岂是一日所成,常人如能一生行善,就是伪善一生,那也便是好人了,唉,是非本难定,马回回,我是不会相信此事的。” 他将那张皮纸顺手袖色油中,脑中只是盘桓着那最后几行血书:“余个死于逆徒之手,夫复何言,而行凶之器乃吾派之宝寒月匕,逆徒知余罩门,一击而中,余数十年育之教之,不意如此结果,呜呼,天下为人师者岂不痛哉?” 他心中甚是紊乱,站起身来正待离去,忽然身后微微一响,他拾起一根枯枝,头也不回地弹了过去,只听见一个熟悉声音道:“喂,你好大的力气,把我手打痛了。” 其心暗暗一笑心中奇怪:“这人老跟着我,而且行动古怪,不知是何路数。” 那背后之人已经走近,正是那俊美少年,他笑哈哈地道:“喂,你本领真不小,把那冰雪老人给赶走了。” 其心笑道:“你倒是灵巧,躲在一旁,我都没有发觉。” 那少年得意遵:“我天还没有黑就赶这里来了,我知道你是帮定马大侠的,所以先溜来躲在树里,真运气,恰巧碰到你和冰雪老人一追一赶,到此处大战,不然这林子又大又黑,哪里去找你们?我见你已得胜,便先跑到此处等你。” 董其心道:“原来如此!夜深了,我可要回去啦!” 那妙年急道:“慢一点,慢一点,我还有话踉你说。喂,你到底是谁?武功这么好,简直……简直……比我……比我姑姑也差不了许多?” 其心淡淡一笑,他心念一转问道:“请教令姑是何人?” 那少年支吾半天,却是不肯说出来,其心知他不愿露底,便也不再追问。 其心点点头,那少年道:“我本来怕你一个人可能不是那冰雪老人对手,想要助你一臂,可是刚才呀,我连瞧都没瞧清楚,唉,我功夫是太差了些。” 他神色懊恼已极,他人本生得俊美,此时脸上跋扈之气一除,更是逗人好感,其心觉得此人孩子气得紧,他好心好意来帮自己,看来定是不假,虽是不自量力,可是这番心意,倒是令他甚为感激。 其已退:“你武功也不算坏,不然那松潘二怪,岂会来你不何?” 那少年果然欢喜道:“其实我是不会输给那矮鬼的,如果你不劝解,那矮鬼一定要吃大亏。” 其心暗暗一笑,心想少年人好面子不肯认输,这是天性,原本无可厚非,其实他自己也是少年人,可是他为人深沉,大非一般常人。 他笑笑道:“你占了优势,这个我也看得出。” 那少年喜气洋洋道:“只有高手才看得出,我如施出……施出金沙……啊!董兄,你适才呆呆着个什么?” 他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忍住不说,其心道:“如果你施出金沙掌,那松潘二怪也讨不了好。” 那少年神色大惊道:“你……你……怎……怎么知道?董兄,什么是金沙掌?” 他此言等于承认,忽然又加上后面半句,更是欲盖弥彰了。 其心笑道:“我是猜着玩的,金沙掌原是武林一绝,你说什么‘金沙”,我自然会想到上面去了。” 那少年哦了一声,信以为真,他说道:“明天下午,我在林子等你,有要紧之事相告。” 其心摇头道:“明天我还有要事做哩!你有事现在就讲如何?” 那少年不喜道:“你不来便算了,何必推三推四。” 其心道:“我实在有事分不开身,这样好了,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你如何?” 那少年点点头,他抬头瞧了其心一眼,忖道:“你现在如此骄傲,到明天你知道我是谁,便会低声下气的了。” 两人分手而别,其心盘算明日正午,便是和怪鸟客之约,只怕又是一场大战。 他走回客舍,只见房门上一个浅浅的掌印,分明有人作了手脚,他细瞧那五个指印印得虽浅,可是力道均匀,深浅一致,而且清晰异常,来人功力显然不弱。 他略一沉吟,推开房门,他运足真气,提防暗算,脸上却是神色不动,只见灯火大亮,桌子当中,端端放着一张拜贴。 他上前一看,原来正是怪乌客所留,约他明日初更在兰州城外青龙山岭比武,其心顺手丢开,他心中早有打算,举杯饮茶,只觉手上一重,那只细瓷茶杯,竟然被人运用巧妙内劲,压人桌面之中。 其心知这是怪乌客示威来着,心中木由暗暗生气,他心中忖道:“我和这怪鸟客并无深仇大怨,他却处处通我,难道我董其心怕他不成,明日好歹给他吃个重重苦头。” 他伸手一托,那茶杯波地跳出,他知那怪鸟客却也非是寻常之辈,便屏除杂思,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日上三竿,这才一觉醒来,只觉精神充沛,他漱洗已毕,忽然想起那少年之约,连忙飞步往城西赶去,早饭也不及吃了。 他赶到林子,并不见那少年到来,等了一会,只听见林中沙沙之声一起,一人拨叶而来。 其心抬头一看,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布衣荆裙,脸上脂粉不施,却是天生丽质,肤色似雪。 那姑娘向其心走来,她嘴角含笑,那林中阳光透隙而入,映着她那小脸阴暗分明,极是生动,她走近其心,立在其心面前。 其心心中好奇,忍不住一瞧,只觉那少年面貌熟悉,忽然灵光一动,他恍然大悟,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作势问道:“姑娘有何责干?” 那少女咧嘴而笑,样子很是天真,她说道:“喂,你真是贵人多志事,瞧你才隔一天,便认不得人家了?” 其心只作不知。那少女笑道:“真是傻瓜,喂!我问你,今天来这干吗呀?” 其心道:“我和一个新朋友相约在此会面,不知怎的、他却迟迟未到?” 那少女见他还是不解,心中忖道:“这人如此滞顿,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么学来的。” 她笑嘻嘻道:“我扮男你都认不出,真笨死啦!” 其心瞧着她那娇憨样子,心念一动,又想起那在洛阳城中病着的庄玲小姐,暗暗想道:“真是笨吗?不然那庄小姐从前对我好,我只当她是发大小姐脾气,可怜于我,反倒处处奚落她,防她一着,可是上次我见那姓齐的阔小子和她在一块,心中却满不是味儿,难道我不能忘她?” 他从未想到这个问题,这是陡然想起,竟是千头万绪,无法理清,从前庄玲处处将就他,他却处处装得不在平,此时又怀念她,这是怎么一种心情?他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对这种矛盾心情,却是不能解释。 难道这是一个人长大了的现象吗?他心里想着,那少女见他不说话,只道他是惊得呆了,便道:“喂,你在胡想什么?” 其心一惊,忆道:“怎么一个翩翩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美丽姑娘了,真是大怪事,大怪事。” 那少女道:“这有什么稀奇?喂,你说我装男子还过得去吗?” 其心笑道:“真是貌比子都。” 那少女心喜,却是不露颜色。其心问道:“你说有要事告诉我,现在总可以讲了吧!” 那少女想了想道:“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女子,这个你必须知道,这不是要事吗?” 她正经说着,脸上却是羞涩之色。其心不觉哑然,他寻思道:“这人我行我素,性格倒是洒脱。” 那少女道:“咱们走进林里去罢,那里有一个大大水池,四周植满了芍药花,真是美丽极了。” 其心不语,跟着她进了树林,转了几转,只见地势开阔,前面一数亩方圆水池,四周鲜花似锦,开得十分茂盛。 那少女指了指示意其心坐下,那少女道:“你一定对我身世很是怀疑,其实我也没什么隐密之事,你上次出手救我,我心里很是感激,我知道你是不愿露出武功的。” 她柔声说着,已大非男妆时那骄傲口气,其心暗暗称怪,那少女便道:“我姑姑教我武艺,可是她却不准我向任何人说出她的名号来,喂,……董……董公子,你不会见怪吧!” 其心见她款款说着,不知她倒底有何心意,只有默默听着。那少女道:“我家里很穷,啊,也不能算是太穷,粗饭淡菜过日子,你……你……我看你也并不富裕吧。” 其心权点头,他耳中听着,心中却直想道:“她告诉我这干吗?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向我说她家庭状况,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幽幽道:“其实有钱又有什么用,只要有志气,穷家人总有翻身的一天啦!董公子,你说是吗?” 董其心茫然应是,少女道:“我虽是练武,可是别的事却也会做,我在家时,每天挑水,砍柴作粥,在溪边洗衣。” 她眼睛微闭,脸上色彩鲜明,似乎对那种生活很感神往。 少女又道:“有时农忙了,我还要去帮忙插秧呀!车水呀,还有捉虫呀,总之一天到晚真是忙极了!” 她双手微微挥动,表示加强语气,那双白嫩小手,自然露出衣袖。其心瞧着那双小手细皮嫩肉,再怎样也不敢相信这双手曾经在污泥中插秧泡水,那捉虫之事,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第十八章 青龙山岭 其心隔了半天,勉强凑出一句话道:“你真是能干极啦!” 那少女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白齿,真是莹莹发光,她轻轻说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我还和别人比赛织布,从星星刚刚上来开始织,夜里真是静极了,只有村中狗子吠叫,等到鸡叫了,我已织好一匹。” 其已咋舌道:“一匹布,那不是一百丈吗?你……你速度实在太吓人了呀!” 那少女脸一红,扯开话问道:“我们村里女子都是常久关在家中,我可不服气,我央求姑姑教我武艺,我便可以做很多爱做的事,像我这样出来走走散心,岂是一般女子所能梦想得到的?” 她不断说着,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极为勤劳能干的女子,她说话时态度极是真挚,似乎在她脸前便是一片农田,田中农民山歌互答,辛勤工作。 其心听着听着不禁对她所说也感很是神往,虽觉那少女忽然坚决地道:“我还会烧菜烧饭,还有……还有杀鸡,杀鱼也敢。” 其心微微一笑忖道:“这又有何难,这姑娘话中漏洞甚多,但她安于贫穷勤苦,倒是个好姑娘。” 忽然林外蹄声大作,好像有大队兵马经过,其心一瞧,见数十骑先后进了林子,直往地边奔来,马行迅速,踩坏无数株盛开芍药。 那少女微一皱眉,那前面几个骑上忽然一拉马级,跃下马来,用力将手中大旗插在地上,其心眼一瞟,只见那大旗上绣着两只大虎,中间一个斗大金“胡”字。 众骑先后到了池边,中间拥着一个轻袍中年,那中年脸上微髯,目光炯炯,颇有几分威仪,其心见他那排场,知道是个武将,那些侍从马上挂满了山羊兔子,显是打猎归来途中休息。 其心看了那少女一眼,站身欲起,那几个侍从汉子已看到他们,一声暴吼道:“哪里来的大胆百姓,见到咱们大帅还不下跪。” 那少女轻描淡写地睨视众人一眼,理都不理,她低声对其心道:“这个人是兰州将军胡一民。” 其心奇道:“你认识他?” 少女淡然道:“这人好威风排场,哼哼,兰州将军不过一个三品武官,有什么了不起?” 其心见她对官场尊卑十分清楚,心中更是称奇,那几个大汉见两人毫无反应,大怒叫道:“你们可是想死吗?还不替老子跪下。” 其心缓缓站起,那几个汉子已准备上前动蛮,只见那少女一凛,露出一种高不可攀的神色,不由退后半步。 其心不愿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他示意少女一同离去,那些汉子狗仗人势,平日仗主人威名,已养成骄暴之色,这时见竟有两个人大咧咧在面前不听吩咐,当下如何不恼,一声叱喝,纷纷上前。 其心扫了众人一眼,只见那兰州将军威风凛凛骑在马上,并无阻止众人之色,他不禁大感愤怒,心想这些人真想自讨苦吃了。 正在此时,忽然车声隆隆,一辆巨大马车驰了进来,那马车绿呢绒车篷,好一番富贵气概,马车前帘低垂,车上插着一面小旗,上面写了个“安”字。 那马车渐渐走近,少女一瞧,立刻大惊失色,慌忙想要隐身,那驾身的汉子高声叫道:“让路!让路。” 那马上兰州将军一瞧,只急得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下道:“卑职不知安大人驾到,真是有眼无珠,请大人手安。” 那赶马车的道:“胡将军,车中是女眷,胡将军快请回避。” 那兰州将军连连称是,叱喝部下正待离开,忽然车帝一开,一个清秀中年女尼露头来叫道:“明地快来,你怎么一个跑到这里来了?” 那赶车的也叫道:“大小姐,夫人想你得紧哩!” 那少女瞧了其心一眼,目光充满了歉意,无可奈何地跑上前去叫道:“姑姑!姑姑!你回山上去吗?” 其心一瞧那女尼,他大大一震,几乎叫出声来,原来那女尼正是在居庸关下将名闻天下的丐帮,打得七零八落的九音神尼。 那女尼目光似电,也瞧了其心一眼,其心连忙转过身去,那兰州将军这时才知这少女竟是金枝玉叶,他心中畏俱不已,连忙两腿半跪,行了一个官场的半千,那少女微微一笑道:“胡将军,你的部下可真雄壮呀!” 兰州将军惶恐道:“下官不知小姐是甘育总督卡金,下官该死,失礼之处,小姐千万包涵则个。” 那少女道:“好啦,我不会告诉我爹爹就是!” 其心眼见这一幕,他早知这少女来历不凡,倒想不是甘青总督的小姐,她金技玉叶,那么她粗衣荆裙,满口安劳乐业,不知是什么心理了。 他上次助丐帮挫了九音神尼,九音神尼一气之下离开漠南,这九音神尼家兄弟,原来竟是当朝大将,坐镇西北的甘青总督,他不愿和九音神尼再起争端,乘着众人慌乱之际,悄悄溜走,哪知那少女眼快,情急之下,竟伸手去想拉住其心,其心手一挥,大步而去,只见白光一闪,袖中落下一片纸来,那女子知道其心轻功高强,追之不上,只收拾了那张牛皮纸,收在怀中。 她呆呆望着其心往城郊而去,心中非常悲哀,她暗暗忖道:“他一定怪我骗他,这才一怒而去,他又不知我姓名,此去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看我的了。我为什么要骗他?唉,我真的是想过那种生活呀!” 她回首一瞧,姑姑脸色铁青,她也无暇追问原因,他姑姑九音神尼沉睑道:“明儿快回家去?” 明儿漫声应道:“回家吗?好的,好的。” 九喜神尼车帘一盖,车声隆隆穿林而去,明儿一步步往回去,只感脚步愈来愈是沉重。在城中央,那最大的院落,便是总督官邪。 她心里想:“我不愿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就是怕伤他自尊心,想不到弄巧成拙,我……我真的喜上他了吗?” 红云斩渐袭上她两颊,前面不远两座石狮已可看见,描金黑色巨门,紧紧闭着,门前站着数名武士,家,愈走愈近了。 在同时,其心动中很是轻松地赶往青龙山,他赶了一个时辰,青龙山已遥遥在望,他施展轻功,如飞往上翻去。 才一上山巅,就见怪乌客来回踱着,好像很不耐烦。 其心沉着地道:“罗之林,咱们要拼就拼罢!” 怪鸟客哈哈笑道:“董其心,你我两人在世上是无法并存的,你知道什么叫做‘既生瑜,何生亮”,咱们中间总要去掉一个的!” 董其心冷冷地道:“这么说,你就找错人了!” 怪鸟客道:“什么找错了人?” 其心阴沉地笑了一声,然后道:“恐怕连你自己在内,天下的人都会明白与你怪鸟客难以并存的是那个挥金如土的齐天心吧!嘿嘿嘿嘿,我董其心与你是不相干的呀!” 怪鸟客心中暗吃了一惊,不知董其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怔了一怔,在脑中细细盘算。 其心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后天环境造成的,使他处处先防人一着,他盯着怪鸟客的眼睛,就像早已看穿了怪鸟客心中所思一般,然后才慢吞吞地拖着长音说道:“所以说,你激我董其心来到这里,是有诡计罢!” 怪乌客吃了一大惊,但是他也不是笨蛋,他立刻装着勃然大怒地骂道:“董其心,你若是怕我姓罗的话就根本不必来呀,何必到了这里来说出这种话来丢人视眼!” 其心嘻嘻地笑道:“不错,我姓童的既然已经来了,自然已经有了妥善的打算,妥善的安排,哈哈哈哈!” 这又是其心放的空气,反正地存心在这个包藏祸心的怪鸟客面前不择手段地玩弄阴险,好歹也不能吃了他的亏。 怪鸟客明知他是虚张声势,但是仍然忍不下心中有些忐忑,他冷笑道:“姓董的,你不要放空气吓唬人,我罗某人就要瞧瞧你能安排个什么把戏。” 其心讥刺地道:“你究竟先要看我的安排还是先比划比划?” 怪乌客道:“好,咱们就先比划比划——” 他说打就打,话还没有说完伸手已经袭到其心的眼前,掌力之雄劲,就如开山巨斧一般。 其心暗暗赞佩,这怪鸟客的一身功夫确实了得,他口口声声自以为武林中第二代的第一高手,那虽然狂妄,却也有他的本钱。 其心飞快地一个闪身,左掌一圈,暗含着子母两招,极其阴毒地打向怪乌客的脉门。 其心随着他的打斗经验增加,自己想出了许多极其毒辣的招式,以他的武学功力,使将出来那真是厉害不堪设想。 怪鸟客没有料到董其心出手就恶毒如斯,简直比那些在刀口上舔血喝的老江湖要厉害,他不禁倒抽出一口冷气,连忙双掌并使,施出最精妙的招式才把其心这一招自己想出来的毒招化解。 其心~点也不放松,双指一并又是一招毒辣的招式招呼了过去,这几个月来,其心身经了几次战斗,潜心观察思索的结果,他的出招已经比以前厉害许多,怪鸟客对齐天心的武功情形知道得很是清楚的,但是他发现眼前这个董其心用招虽不及齐天心的漂亮,但是却比齐天心还要难斗得多。 其心施出浑身解数,一招一招紧逼过去,怪鸟客虽有一身惊人功夫,却是一时难以扳回失去的优势。 正在这时,一声怪笑划过长空,一股掌风直对着其心背心,其心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掌封出。 其心这一掌暗蕴内家的小天星掌力,极是厉害,但是他的掌与来人的掌力一碰,他立刻觉到整个力道粘到一边,他的身形向左一顿,滴溜溜转了三个圈儿。 他心中充满着骇然,一个转身反过来,只见一个老者双目牢牢地盯视着他。 其心脑中飞快地转动,却是一时想不出这个老者是什么人,不过他知道这个老者必是怪鸟客预先埋伏好对付自己,他早就知道怪乌客的挑战必是一个诡计。 当天下武林都为少林寺的大战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天魁和怪鸟客却在这里千方设计要除去默默无名的董其心,这也是天下难以相信的事吧! 老者牢牢盯着他,一言未发,他冷冷地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圈套吗?在我看来,那真是幼稚透了。” 那老者笑道:“幼稚不幼稚是另一回事,董其心,反正你今天是死定了。” 其心吸了一口气,他已知道这个老者功力在他之上,他要以最大的镇定与智慧来应付这个危险的场面,他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我倒不以为然哩。” 那老者冷冷地道:“你以为如何?” 其心狡猾地道:“我是说我与怪鸟客之战,谁死还不一定哩。” 哪知那老者厚着脸皮大笑道:“你不必玩花样了,今天咱们是决心两人联手把你宰掉,反正这里不会有第四个人,哈哈 其心耸了耸肩道:“既然阁下脸皮如此之厚,那还有什么话说——” “看掌!” 他猛一伸手,便对那老者当胸袭到,这一拿出掌之快,真如闪电一般,掌力雄厚也是非同小可;那老者伸掌一挡,其心已在这一刹那之间,一连施出三招毒招,竟然把那老者攻得倒退了三步。 其心把十成内力聚在掌上,一口气也不放松,把脑中所能想到的一切毒辣招式一古脑全施展出来,那老者分明是具有一身不得了的神功,他每一动掌,都挟着无比浑厚的掌力,把数丈外的树枝都震得籁然而响,但是他却也无法在其心这几招不可想象的毒招下反守为攻—— 若是换了个人的话,普天之下不管是谁,只怕都已伤在其心这一轮毒攻之下,然而—— 二十招后,那老者缓缓地一招一式抢得了先机,其心的掌势在陡然之间,就重重地一挫。 其心是个机灵无比的人,他毫不考虑地立刻就转攻为守,施出无比坚强的守势掌法,一招一式地与那老人缠斗。 那老者虽然功力高过其心,但也难以立刻将其心击倒,他的掌法中开始加入了许多的虚招与陷饼,只等其心中计。 然而其心却是一点也不中计,他稳稳地半招冒险的招式都不用,这种掌路若是出自一个七十老人之手,方才不怪,那老者想不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能施出这么稳重老沉的掌法,他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尽管其心如此地苦守着,然而到了两百把上,他仍然败了下来—— 只见那个老者一掌震退了其心,紧接着扣住了其心的脉门。 其心索性一站也不抵抗,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那老者。 那老者冷笑道:“董其心,你是死定了。” 其心承认地点了点头道:“可是我在死以前也想知道我究竟死在谁的手上。” 那老者道:“你可听过天座三星?” 其心点了点头,静听老者的下文。 老者道:“老夫被人唤作‘天魁”!” 其心的心中重重地震了一震,他面上却是自若地点了点头道:“死在天下第一高手的掌下也,也不枉了。” 天魁虽在万分戒心之中,然而听到这一句话,仍然忍不住有满心的得意,其心却趁着这一刹那之间猛然运起全身功力,呼地一声挣脱了天魁的掌握。 天魁想不到这少年这么难对付,他大喝一声:“你跑得了吗?” 其心一挣脱天魁的掌握,人已经高飞而起,那怪鸟客也是一跃而起,迎面对着其心一掌拍到。 其心知道只要给他一碰掌,自己逃脱的机会就等零了。 只见他在即将碰上怪乌客的一刹那间,忽然身形一扭,整个身子有如一只弯弓一般,竟然又弹起了数尺—— 这真是轻身功夫中难以解释的奇景,全是仗着他一身高级的内功硬硬在空中借劲上腾,可是怪鸟客的轻身功夫得自天禽,那一身天禽身法是世间无双的奇妙身法,对于这等空中飞升的功夫根本不当一回事,只见怪鸟客双臂一振,轻轻松松地也跟上来数尺—— 然而就在怪鸟客振臂开始上升之时,其心把全身的一口内力猛可贯注丹田,他的身体宛如徒然之间被加上了一个向下的大力,如一支劲矢一般斜斜地射到三丈之外的地上! 这就是董家神功独步天下的一招,天下没有第二种功夫能加速自己下降的速度,就在这空中一起一降之间,其心终于漂亮之极地闪过了怪乌客。 他全速地向前飞奔,身形有如一颗流星般飞驰,在他一生中他还没有像这样疯狂地跑过,他的速度超出他应有的,天魁在短时之内竟然无法把距离拉近。 其心一直奔悬崖边上,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中间连着的是一根长达三十丈的粗藤。 其心不假考虑地跑上这“藤索桥”。 天魁大喝道:“董其心,你跑不掉的!” 其心根本不理他,他在心中道:“你来追吧!” 他飞快地跑上那“藤索桥”,如一缕轻烟一般一下子就冲到了索桥的中央,他左脚暗中在索上一绕,脚尖上暗运内力,但是那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并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他才登上彼岸,天魁已冲到崖边,藤素是牢牢地系在丈外的巨木上,其心即使想解开或是欲断索桥,都已来不及,因为天魁的功力再加上他如此的冲劲,很可能只要在中间索上略一点足便能飞渡! 然而其心却是从容不迫地反过身来,伸手握住了那粗比八臂的巨藤,猛然一发内劲,只见那索桥的中间忽然“卡”地一声断裂,天魁万万没有料到索子会从中间断掉,他一个跟斗栽了下去 但是天魁是何等人物,他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已到达控制自如的地步了,只见他人已栽下,却是脚背一勾,绕住了半截藤索,只这一点借力,他已翻手抓住了藤头,但是断的那边一截已经垂到对面崖臂上,他手抓着十五女的半截藤,再也没有办法飞渡这三十丈宽的天沟! 其心回头看了一眼,既不得意若狂,也不讥讽于地,只是沉着地掉头飞快跑离崖边,他的身形一会儿就消失在丛林之中。 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天魁料不到瓮中捉鳖的计谋演变成这个局面,他不禁感到心寒地叹道:“像这样的少年,我还是第一遭碰儿,这小子不除,再过几年就除不掉了!” 在另一方,黎明的时候,那一批少林寺退下来的西域高手们,到了郑州城中。 他们走到一个酒楼上,西天剑神金南道吁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少林上还有这等高手,居然把天禽的威风都压持住了 他身边一个弟子道:“也许天禽温万里是浪得虚名,咱们不该与他合作——” 金南道喝道:“胡说,这话是你说得的吗?直到现在为止,我回想不出天下究竟有谁能叫天禽温万里吃蹩?” 一个弟子道:“奇的是为什么师伯你问天禽那人是谁,他却不肯说清楚?” 金南道想了一想道:“我也就是怀疑这一点——” 一个弟子道:“如果天禽他们另有诡计,我们岂不就被利用了?” 金南道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不管他们安着什么心,反正咱们也是利用他们的,绝吃不了亏。” 这时酒保送了酒菜上来,他们据案大吃,也不管酒菜好坏,反正比他们平日在西域吃的那些腥膻食物要好得多了。 吃完了,金南道揩揩嘴道:“咱们在这里要住上几天,你们自己去逛罢,可别惹事。” 这时,酒保上来算账,一个异服弟子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店小二,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酒保堆得满睑馆笑地道:“客官们想必是初来的,咱们这好玩的地方可多啦,桥东有着杂耍卖艺的地方,桥北有斗鸡的院子,从哈们这直走下去的大红房子是最热闹的赌场,还有,嘿嘿,南门外边院子里的妞儿可真标致阿……” 那名弟子赏了酒保几个钱,他一摸袋里,低声道:“师伯,咱们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 若是平时,金南道便会叫他们晚上去作一案,可是现在他不想惹出事来,是以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到怀中掏出一个墨玉雕成的马儿来,道:“你找个古董店去把这卖了。” 那弟子叫道:“喂,喂,酒保你回来。” 酒保跑了回来,那弟子道:“这里可有古董店吗?” 那酒保道:“客官要是卖还是买?” 那弟子唱道:“你少罗嗦,我只问你这里有没有古董店?” 酒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客官问古董店吗?咱们这里虽然没有正式的古董店,但是大街头上有一个梁员外的‘集粹堂”,梁员外与本地的士绅古玩爱好家每天聚在那里,品论一些古玩珍品,客官要是有什么古玩想出手,到那里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西域弟子挥了挥手,打挥酒保走开,他们围着桌子继续地谈论。 这时,大街上,有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正在缓缓而行,他正是离开了洛阳那令他留恋的地方的齐天心。 齐天心走到大街的头上,抬头看见一个大厅堂,上面写着“集粹堂”三个大字。 他不禁有些好奇地走近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仆人打扮的大汉,正在口沫横飞地谈着。 只听见左面的一个道:“那个老太婆也真是古怪,梁老爷和他老家的朋友在里面聊天,她却偏要闯进去,你想想,凭她那似老乞丐婆一般的身材打扮,哪会是什么古董商人?” 右面的一个似在抬杠,故意道:“这个当然罗,咱们王大哥一向是看人先着衣装的,要是那乞婆借一套好料子的衣服,只伯王大哥你要迎着她进去都来不及了呢。” 左面的道:“你木要贫嘴,奇怪的还在后面呢,梁老爷听见门口有人吵闹,便出来问问,那老婆子说什么……什么子的名画,又说什么稀世之宝的,梁老爷居然就请她们进去啦——” 那有面的道:“她们?” 左面的道:“干么不她们?你没听我说那老婆子还带了一个小孙女,那老婆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那个什么孙女呀,九成是拐来的。” 右面的道:“我说王大哥,你嘴上也积积德成吗,人家祖孙两人就是要进去,也没得罪你什么呀,你这么信口胡说……” 齐天心听得好奇心起,便大步走上前去,那两个大汉打量了齐天心一眼,见穿得富贵无比,连忙先行个礼道:“公子爷是 齐天心道:“敝人是洛阳城来的古玩商人,听说梁员外好客爱宝,特地赶来看一看。” 两个大汉忙道:“请进,请进——” 齐天心走进了大厅中,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老太婆身边一个十分秀丽的小女孩,老太婆正从一个布袋中把一个书轴拿出来,她缓缓地把那画轴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串串起伏的石山,而在这串山上,依着那石势的高低画着整整一百个罗汉,仔细看看,每一个罗汉都妙绝人寰,那毛发肌肤之间,当真是栩栩欲生。 老太婆指着画上的图章道:“列位也都是大行家的了,试看看这吴道子的工笔墨宝,世上难道还有第二幅吗?” 众人立刻哄哄然地议论起来,这其中确有不少真才实学的古玩家,自然是识货得紧,也有些附庸风雅的土暴发户,硬要充内行,个个都啧啧称奇地夸赞着。 众人轮流着上来观赏完毕,一个白白胖胖的土地主摇头摆尾地开口道:“吴道子的真迹的确是稀世之宝了,只要看看他那份笔力,也就够大饱眼福了。” 另一人附和道:“今日见了吴道子的真笔,方知平日一般古玩家中收藏的那些珍品,多是浪得虚名的了。 又一个凑趣地道:“两位仁兄的高见着实令人佩服,依小弟看来,像这样的工笔真品,的确是世上稀有啦。” 这些人说来说去,全是些不关痛痒的废话,目的只是在表示自己是个风雅人士罢了。众人乱了好一阵子,总算有一个人问道:“这位老太太,敢问这一幅要素怎么一个价钱?” 那老太太伸出一个指头来。那人道:“一干两?” 那老太婆道:“不,一万两。” 这语一出,众人都高声喧哗起来,那年头,有十两银子就够五口之家过一个月了,哪有人肯出一万两银子买一张画?” 众人中也有几个古玩商是真识货的,他们还想在价钱上打打主意,便道:“老太太,咱们知道您这画是稀世之宝,不过价钱上可不可以商量商量?” 那老太太摇头道:“一万两整!” 众人又喧哗起来,那老太婆四面望了一望,对身边那秀丽的女孩道:“乖孙女,看来这里是没有识货的人了,咱们虽急着要用钱,可是也不能导没了这张宝画,咱们走了吧。” 她把那幅画卷了起来,放回布袋之中,这时,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儒生上前道:“老太太,敝人愿出六千两,不知老太太肯不肯割爱?” 那老太太摇了摇头道:“要买便是一万。” 那老太婆身边的女孩已把布袋扎好,看样子便要准备离去,忽然之间,那门外走进两个奇装异服的汉子来。 那女孩子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的脸色陡然之间大大改变,似乎是见到了最为恐怖之事,她扯了扯老太婆的衣服,颤声道:“奶奶……他们追来了。” 那老太婆一抬头,也是面无人色,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竟然呆住了。 那两个异服汉子大踏步走了上来,其中一个指着那太婆破口骂道:“具婆子,咱们家收容了你几十年,哪一样待你不好,你竟敢偷偷地逃了——” 那老婆子被他一骂,似乎反倒镇静了下来,她挺直了身躯,侃侃地道:“七爷,我老婆子蒙你们收留,几十年来实是身受大思,可是玲儿是我的命根子,你们要逼死玲儿,我老婆子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能答应,还请七爷回上老爷,说我老婆子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大恩……” 她说着就跪在地上拜将下去,那异服汉看来顶多也不过三十不到,那老婆子少说也是古稀以上的高龄了,她跪在地上磕头,那两个汉子居然一动也不动,只是不断地冷笑着骂道:“臭婆子,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爷们的手掌,九爷看上你孙女儿,那是她几世的造化,你若再要不识抬举,只怕要你不好看了。” 众人本来正在好好地做着生意,被这两个异服汉子一进来,便搞得乌烟瘴气,有几个瞧不过眼的便上来说道:“二位仁兄有话等生意做完了再说,何必逼迫老弱幼女?” 那两个汉子一言不说,劈面便是几个耳光打将上去,那几个人被打得满面是血痛得昏了过去。 人群中有些义愤的人便冲了上来干涉,只听得两声惨叫,两个人已被那异服汉子打死在地上。 “出人命啦……” “出人命啦……” 众人闹将起来,没有人再敢上来,大家都悄悄往门外溜,那两个异服汉子对于杀人似乎是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对地上被打死的人看都不看一眼。 只是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溜走了,只剩下那老婆子祖孙那两个异服汉子,还有——齐天心。 那老婆子拉着他的孙女也跪在地上央求道:“七爷你行个好,就放过咱们吧……” 那两个汉子只是不住地大骂,但是忽然之间,他们停止了骂声,因为他们同时忽然发现这庭中居然还有一个人留着没有走 他们一齐向那“没有溜走”的人打量过去,齐天心依然抱着手臂,斜斜地靠坐在墙边,望着两个异服汉子,只是不停地冷笑。 那两个异服汉干瞪了齐天心一会,一个喝道:“你还不滚吗?” 齐天心缓缓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我要等着买这个老太太的画呀。” 那异服汉了喝道:“买什么鸟画,快快滚出去吧!” 齐天心冷笑了一声,走近了两步,忽然对那跪在地上的两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这里没有事啦。” 他倒像是这两个异服汉子的老子似的,口气大咧咧的,好不藐人,那两个异服汉子火气上冲,其中的一个猛~伸手,就向齐天心脸上打来,齐天心轻轻一闪,倒像是毫不受阻碍地走了进来,那两个异服汉子反倒是退了一步。 他们现在知道齐天心是武林中了人,左边的一个道:“你叫什么名字,说给大爷听听!” 齐天心狂傲地哈哈大笑道:“齐天心便是我,有什么指教?” 那两个异服汉子全都吃了一惊,入中原来耳中听的全都是齐天心如慧星般在武林陡然升起之事,想不到齐天心就是眼前这位衣着华丽的少年。 齐天心得意地道:“怎么样?如果害怕的话,就请便罢。” 那两个异服汉子勃然怒鸣了一声,左面的一个一言不发,伸掌便向齐天心拍到,齐天心年纪轻轻,但是一身神功委实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他举掌相迎,硬碰了一下,感觉中似乎与在张家口相遇的那三个异服汉子要略逊一筹,他冷笑道:“你们两个人一起上吧。” 如果换了是董其心,他即使已经把握得稳稳地可以得胜,他也决不会说出这一句话来,这正是齐天心和董其心这两大年轻高手性格上最大不同的地方。 那两个异服汉子与齐天心碰了十掌以后,他们发觉这新近成了中原武林第一热门人物的齐天心,委实有一身不得了的功夫。 齐天心可不管那两人会不会一齐上,反正他是同时攻击两人,每一招都是同时兼攻二人,招式之神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两个异服汉子虽然是一流的身手,可是在齐天心那锋芒毕露的攻击之下,就显得有些逊色了,只见齐天心愈打愈快,两个异服汉子也是愈转愈快,三条人影如狂风卷枯叶一般,在大庭中上下飞舞,蔚为奇观。 到了数百把上,齐天心发挥出了他无与伦比的功力,只见他双掌开合之间劲道愈来愈是惊人,似乎已到了信手发招的地步,那两个异服汉子,以那么高的功力竟然处于挨打的地位。 轰—— 轰—— 两声大震,那两个异服汉子面色大变地退出了五步,齐天心全身的衣衫如鱼鳞般地一阵暴抖,他脚下的石砖骇然裂了五方。 齐天心仰天大笑道:“两位有意思再打下去吗?” 那个卖画的老太婆,骇然地凝视着地上的裂痕,那是由于齐天心双掌同时各接下了惊人的一掌,把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全传到石砖地上的缘故,那老太婆望着裂角的石砖,望着齐天心的面孔,忽然一步一步走了近来,他走到齐天心的身边,忽然颤声问道:“公子……你方才双手那一圈一推的……可是叫做‘卧龙伸爪”?” 齐天心大吃一惊,叫道:“老太太,你怎么知道?” 那老太婆抖颤声低声道:“你……公子……你可是姓……姓董?” 齐天心惊得几乎大叫起来,他压根地想不出自己和这陌生的老太婆有什么关连,他口呆目瞪—— 然而就在这时候,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齐天心身形好比旋风般转了过来,只见来人白发苍苍,身后两个少年一齐呼道:“大师伯。” 齐天小牌微微一惊,方才他激战中已觉出那两个少年武艺不弱,来人竟是他们的师伯,功力必然更为高强了。 金南道打量了大厅一眼,只见桌翻椅倒,忽然看见那老太婆,惊咦道:“黄妈,你怎会在这儿?” 那老太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大老爷,我……我……” 金南道冷冷道:“孔青,你们逼黄妈干什么?” 那两个少年之中一人正是孔青,他面上一热,慌忙答道:“师伯,您有所不知……” 金市道冷哼一声,他望了望齐天心,这个年青人气度到是不凡。 孔青接口又道:“黄妈,她是逃出来的!” 金南道哼一声道:“我知道,但你们师兄弟竟对她动武……” 孔育道:“咱们并未动手,是这个臭少年多管闲事,咱们才和他打起来。” 齐天心冷冷一笑不语。 金南道唤了一声道:“你们两人和这少年相战?” 孔育面上又是一热,点首道:“这臭少年狂得很,弟子们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金南道心中暗惊,他明白孔育等人的功力,以二敌一,竟似并未占得上风,想不到这美少年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强。 齐天心此刻心中凝念重重,那老太婆和自己素昧平生,却知道自己家传心法,并又叫出自己真实姓氏,加之她面上神色是如此激动,由此可见这老太婆黄码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了。 这时金南道仔细又打量了他一眼,挥手止住孔青多说下去,冷冷一哼道:“你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齐天心冷笑不语。孔青道:“他就是齐天心。” 金南道嗯了一声道:“我料必是他,中原武林少年高手仅他一人。” 齐天心到底是少年人,被对方一捧,加上自己名头竟如此大,面上不好意思再板下去了。 金南道又道:“喂!,姓齐的少年,你为什么要伸手管咱们的事?” 齐天心道:“这两位恶言相骂两个妇人,齐某看不过眼。” 他说什么话都带有几分狂傲,金南道不由双眉一皱,冷冷道:“但你要知道,这两人乃是咱们家人,咱们家中之事,要得你来管吗?” 齐天心登时为之语塞,他想了一想,怒道:“齐某路见不平,一律要管,理你什么私仇私怨!” 金南道面上陡然罩上一层寒霜,峻声道:“少年人,你是太狂了。” 齐天心陡然仰天大笑道:“老儿说得对,齐某管定这桩事,倘若你有不满,尽管划下道来,单打群殴,齐某随时奉陪。” 金南道也仰一笑道:“少年,你这真叫作目中无人了。” 齐天心冷然道:“老地,你报名吧!” 金南道怒极而笑道:“老夫金南道,你听过吗?” 齐天心想了想道:“没听过!” 他虽身出武林世家,但对江湖武林人物,却一无所知,是以连西天神剑金南道这等名人都未听过。 金南道面上不由一热,比较起来,他听过这少年名头,而这少年却不知自己何等人物,看齐天心模样,并非伪作不知,心头不由秦怒万分,冷声道:“小子,你目中无人,想必然自视甚高了,老夫今日教训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个厉害。” 齐天心冷笑道:“你出招吧。” 金南道冷笑不绝,大踏步上前跨了两步,面对面站在齐天心身前不及一丈之处。 齐天心双足钉立,双手背负,但从架式上看来,他全身已如在弦之矢,一触即发。 陡然之间!金南道面上笑容全级,左掌一平,右拳虚空一按,大吼道:“接招!” 齐天心上半身陡然平横而下,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向后倒窜而出。 金南道不待双掌落空,身形已腾空而起,凌空速踏,刹时已和齐天心追得音尾相接。 金南道冷冷一笑道:“倒下!” 两拳一直一立,交互并击而下,拳风强烈,发出鸣鸣怪声! 齐天心陡然大吼一声道:“接掌。” 呼地一声,他右掌忽在左胁下反出一挥,砰地一声,霎时天空人影一错,齐天心轻飘飘落在地上,冷冷说道:“掌力不过如此!” 金南道万万不料自己绝对优势竟为对方一挥而破,不由怔在当地,好一会才冷冷道:“小子,你果然还有两套。” 齐天心冷冷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姓金的,你敢接这一招吗?” 金南道冷笑道:“老夫让你三招。” 齐天心陡然转念忖道:“这老儿武艺果然惊人,再加上他俩个师侄,说什么我也抵不过,在这大厅之中动手,可能还累及这黄妈婆孙两人,我不如引他们到外面一战,必要时要逃也较为方便些。” 他心念一定,开口道:“姓金的,齐某有一建议。” 金南道问道:“什么建议?” 齐天心道:“咱们要打,到外面去打个痛快!” 金南道双目一转说道:“你可是怕伤及黄妈?这个你放心,黄妈是咱们自己人,我决不会让她受伤,走,咱们四人一起出去吧。” 齐天心吁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姓金的,你先请吧。” 金南道转身走出大厅,齐天心跟着走了出去,然后是孔青等两人。 其实此时齐天心大可一走了之,听金南道的口气分明对黄妈颇为关注,自己何必再管闲事,只是一来他生性骄傲,自幼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凡事决不肯中途而废,二来那黄妈,似乎知道许多有关自己的事,是以他仍跟着金南道等三人一路行去。 转出街道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四周都是丛丛树林,金南道两个起落便来到山边。 齐天心亦步亦趋,身形一落道:“就在这里动手吧。” 金南道长笑道:“小子,你拿出兵器来吧。” 齐天心双眉一挑道:“齐某从不携带兵刃。” 金南道冷笑道:“那么,小心老夫剑下无情。” 齐天心微微一晒道:“齐某双掌足够防身,姓金的你放心出招就是了。” 金南道号称剑神,一生与人动手都是人到剑至,他右手一闪,“查”地一声,寒光闪处,一柄长剑脱鞘而出,他用力一振,剑尖呼呼跳动,空气发出嗡嗡之声。 齐天心心中暗暗一惊,看这出剑的姿态,便可知道对方是剑法的大行家。 他微吸一口真气,再也不敢大意,微微向后踏出半步,凝神以待。 金南道长剑平举,忽然身后孔青大叫道:“师伯慢着!” 金南道一怔道:“孔青,你要干什么?” 孔青上前一步道:“师伯,让弟子先和这小子拼几招。” 金南道心知这个师侄生平不肯服输,瞧他气怒如此.分明方才吃了亏,他心中付童道:“这少年神定气闲,不测高深,要孔青去试他几招也好!” 心念一定,颌首道:“孔青,你上来吧。” 齐天心沉着面色,冷冷道:“姓孔的,你不是对手。” 孔青双目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齐天心,你不要太狂。” 齐天心冷冰冰地道:“姓孔的,是你自找麻烦,可怪不了齐某。” 孔青此时已被激怒火千丈,大吼道:“少废话,接招!” 他猛然上前一掠,右拳笔直撞出。 齐天心身形轻轻一飘,孔青拳风劈空,呼地遥击在左侧一株树上,震得枝叶飞折。 齐天心冷冷一笑,孔育双拳运出,齐天心身形有如流水行云,左右闪躲,孔青连杀十拳,却没有一拳能够击中。 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孔青此时已犯大忌,金南道旁观者清,冷冷道:“孔青,你火气太大了!” 孔青陡然领悟,长吸一口气,倒退三步。 这十拳孔青是含怒而发,甚是消耗真力,此时静止不由气喘不已。 齐天心面上陡然杀气一掠,冷冷道:“她孔的,你也该接齐某两招了!” 他左掌一分,右掌“毒蛇出洞”,一点而出。 孔青只觉这一拳来势好不飘忽,一惊之下,忙退三步,同时一式“横关手”防守中宫。 齐天心陡然长啸一声,右掌原式不变,左拳变为双指并立如戟,破空一点而出。 “嘶”一声,周遭空气似乎为之撕裂,这一指功力强劲可想而知! 孔青不明究竟,右肘一曲,金南道只急得双目圆睁,大吼道:“金刚指!” 说时迟那时快,孔青只觉指力透体而生,他听到师伯大吼一声,却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本能地化内力为外功“散手”蹦出,打算与敌俱毁。 齐天心面上杀气森然,到这个地步,他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只见他双指点出,右掌同时一封。 这一封之势,恰巧和孔青临危所发“散手”外力相撞齐天心只觉右肩一震,半个身子都是一麻,但左手的“金刚指”力已端端击在孔青心脉穴道附近。 “砰”地一声,孔青身形踉跄倒退三步,他双手抚胸,双目怒睁,才一开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倒在地上! 金南道身形好比出弦之箭,一把扶起孔青,口中吩咐那一个正扑向齐天心的弟子道:“陈百行,你住手!” 陈百行落下身来,金南道摸摸孔青的心脉,一语不发,转过身来冷冷望着齐天心。 齐天心此时运功调息被孔青震痛的穴脉,他心中确也暗海下手过重,但在这种时候想收手不发,那么受伤的就是自己! 陈百行悲声道:“师伯,孔师弟怎么了?” 金南道冷冷道:“心脉震碎已经死去。” 陈百行大吼一声道:“小贼种,你下的好毒手……” 齐天心双眉一场,那一丝内疚的心意登时为上升的怒火所消弭,他冷冷道:“咎由自取,怨我不得。” 陈百行的双目中冒出火来,一步步走上前去,暮然金南道冷笑道:“百行,你回来。” 陈百行停下了足步,金南道长吸一口真气,长剑举起,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齐天心,一命还一命,你今日是死定了。” 齐天心瞥见他面上森然的杀气,不由微微一寒,后退半步,就在这一刹时,金南道发了神剑。 金南道外号“西天神剑”剑术造诣可想而知,只闻“嗤”“嗤”之声大作,齐天心连连后退,漫天剑影中,齐天心始终找不出一丝可以还击的空隙。 金南道面寒如冰,剑法越来越密,到这时候齐天心才意识到功力和经验的重要。 他一着失先,全盘尽墨,只见金南道长剑左刺右挑,齐天心全神防守,虽不致受制,但足上连连后退,逐渐已退到小山中腰。 这一场恶战只见双方全是拼命出招,任何一方只要一失手,性命立失,陈百行在一旁紧张无比地看着,也跟着一步步爬上山丘。 到了第八十招,齐天心已退到山腰一处二文方圆的平地,就在这一刹时,齐天心发现了一丝破绽。 时间不容许他判断这一丝破绽的真假,他想也不想,右掌一记“翻虎出洞”斜抓而出。 刹时金南道左胁一动,齐天心右掌才扬,面目全赤,脱口暴吼道:“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金南道长剑盘空一颤,森森寒光一起,发出他“白虎剑术”夺命三式! 剑光陡然大盛,有如惊涛拍岸,空气中“嘘、嘘”之耳刺声大作,齐天心满面冷汗,连闪两下,呼一声,左肩一块衣襟被长剑削去,他头急然一偏,呼又是一声,长剑擦面而过,削下一大片头发来。 齐天心虽不熟知对方刻法,但凭经验可知第三式必然更为险恶,他猛吼一声,陡然之间,本已苍白的面孔掠过一抹紫气。 “呼”~声,金南道长剑才递出半寸,突觉劲风已离心脉要穴不及半尺! 他根本来不及思索对方为何有这快的速度,本能地一收铁腕,长剑反飞而回,倒封面门。 叶一声,齐天心双掌对合,平平夹击在金南道长剑剑身。 刹时漫天剑影全收,金南道只觉右手手心一热,大惊之下,立发内劲,两股力道一逼,长剑嗡然一震,弯如弧形。 立时两人都吐出内家真力,陈百行呆呆地站在一边,他几乎不敢相信亲自所睹,在西域绝传“白虎夺命三剑”从容发出后,仍有不倒地的敌人! 他只觉最后齐天心的身形似乎一花,半丈多的距离好像只有尺寸,但那曼妙的身形,使他感觉没有丝毫危急勉强,一时之下,不由呆怔当地。 “叮叮”数响,陡然使他惊觉过来,他看看场中,两人足下山石不断作声,内力拼够,仍是不胜不败之局。 他脸上忽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表情,回首望望山脚下,隐隐约约仍可看见倒在地上的孔青,于是,他双目中血色大增,缓缓上前两步。 他吸一口其气,一拳对准齐天心顶门“泥九”宫疾劈而下。 拳风疾荡处,他只觉金南道表情惊诧,齐天心急怒的面色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嘿地吐气发力。 刹时里齐天心忽然一偏头,双掌闪电般一放长剑,一式大摔碑手拍向陈百行! 陈百行做梦也没有想到齐天心竟能脱出金南道的内力压迫,他拳劲虽发,但已击偏,危击在齐天心左肩之上,而齐天心的双掌结结实实按在他胸腹之上。 “轰”一声,夹着陈百行的惨呼,齐天心的闷喝,齐天心放开内力,与敌俱伤后,被西天神剑金南道惊天动地内力击了一下,长剑在他肩口划开长长一道,鲜血随着剑尖飞溅! 齐天心再也支持不住,跄踉倒退了好几步,一跤仰天倒跌 怔在当地的金南道还来不及改变他的惊怒,蓦地又是一声惊呼,只见齐天心重创后一跌倒下,立足之处却是一个山石缺口,呼地一声,齐天心一个跟斗倒跌了下去! 金南道身形如风,一掠而至崖边探首下望,只见离只二三十支不算太高的山丘洞口下,却是茫茫密林一片,齐天心不知已跌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天心觉得自己愈掉愈快,他双手乱抓,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是抓到了一根山藤,于是他在即将粉身碎骨的刹那之间,停了下来。 齐天心剧烈的震动下脑筋清醒过来,他衰弱地游目四看,自己仿佛是跌在一个幽深的山谷里,他轻放开了山藤,双臂双手都被山藤勒得红肉可见,尤其是胸上的伤处使他无法再运出一丝或道来。 他无助地仰首望了望天,南壁陡峭的石壁夹着灰色的天空,显得天空格外的高,格外的远。 他觉得全身有如火一样在燃烧着,血也流得太多,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也提不出一点力气来,他无助地想道:“也许我就会在这里慢慢地死去了。” 昏昏然,他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空是一片漆黑,甚至连星星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在地狱里。 他全身烧得厉害,一想到地狱,他眼前仿佛就看到了无数的鬼怪与森严的阎王殿,迷迷糊糊之中好像阎王就坐在上面,只是有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见阎王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耳中仿佛听到那阎王威严的声音:“齐天心——” 他应了一声,那阎王好像是拍了一下像堂木才道:“汝可知道汝为何夭折吗?” 他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阎王道:“你是个罪恶的家伙!” 他辩道:“我不罪恶,我虽然有些自大,可是我努力帮助别人。” 阎王道:“你为什么要嫉妒别人?” 他道:“我没有嫉妒人呀,我嫉妒谁?” 阎王嘿嘿他冷笑起来,阴沉地道:“你在心中拼命地嫉妒着一个叫做董其心的人,对不对?你嫉妒他的潇洒见度,你嫉妒他的一身神功,对不对?” 他赖着道:“不对……” 阎王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对不对?” 他惶恐地道:“对。” 这时,齐天心发觉这一切都幻景了,因为他这时听见了真实的人语声——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二师姐,你们胆子怎么那么大,晚上走这黑漆漆的路上都不害怕。”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么妹,你娇滴滴倒像是王公富豪家里的小姐,哪像咱们师父的徒儿?” 那清脆的嗓门儿:“喀,二师姐,我真不喜欢师父每天那板得像块冰冷的石头似的脸孔,我喜欢看师父笑的模样。” 齐天心听见他们一路的谈话,他咬了咬指头,知道癌,那他是仍然是活着的了,他暗想着对自己道:“这是好消息,至少齐天心还没有死。” 这时,那两个女子同肘尖声大叫起来:“呀!这是什么?” “呀,这是什么?” 齐天心想说:“是一个人。” 但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 那清脆的声音又叫道:“二师姐,像是一个人哩。” 齐天心在肚子里叹道:“岂只是像个人哩” “呀,是个……大男人。” 沉默了片刻—— 那个清脆的声音低声地说道:“师姐,这个人受了重伤哩 “也许已经死了。” 齐天心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很是难堪,他想要大声叫道:“还没有死哩。” 可是他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那清脆的嗓子又道:“喂,师姐,你摸摸着他到底死了没有?” 那个较为成熟的女人声音:“你为什么不摸呀——” “我……我怕……” 那女子唁的一声笑了出来,接着,齐天心就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摸到他的额上,他虽然在半昏迷的重伤下,但是他的心却是猛跳不已,接着他听见那个“师姐”的尖叫声:“哎呀,烧得好汤呀——” 那个清脆的声音道:“呀,那么说,他还没有死了?” 师姐道:“是呀,咱们该怎么办?” 那清脆的嗓子叫道:“快把他抬回庵里去吧!” 师姐道:“谁来抬呢?” “是呀,谁来抬呀?” 齐天心急得要死,他知道自己的伤势不能再拖下去了,而这两个女子还在争着谁抬谁不抬,他恨不得坐起来劝她们一句;“随便谁抬都是一样哪。” 两个女子商量了半天,总算有了一点结果,那师姐道:“有了,待我回去拿三妹那张吊床来,穿上两根木棍儿,咱们两人抬他走不就行了?” 那清脆的声音的女孩居然高兴地拍起手来了,她叫道:“对,对,师姐作快去。” 那位二师姐大约是跑着去了,齐天心只听得那留下的一位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个青年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出来玩竟糊里糊涂从山上摔了下来,没有送掉他一条小命,真是佛祖保佑呢。” 过了一会,又听见她道:“咦,看这个青年人的衣装似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这下可糟了,他跌落在这里生死未卜,他娘不知要多么焦急了……” 齐天心听了这话,他心中的感伤立刻升了上来,他暗暗想道:“你还以为我是生在温暖乡里的富家公子里,我用钱的阔绰也许比公子王孙更要厉害,可是我所受到的关怀照拂又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这个世上,除了我那当了道士的爹爹,又有谁关心过我?” “喂,么妹,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在看这个人的……的鼻子。” 那跑回来的二师姐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齐天心全身不是味儿。 一会儿,齐天心觉得自己被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一丐长舒服的布床上,一起一伏地被抬着走。 走了一段路,他听见那清脆的嗓子道:“喂,这个人好重哟。” 齐天心暗暗抱歉地想道:“真不好意思。” 最后,好像是停了下来,齐天心愈来愈是虚弱,终于昏了过去。 他被抬到一个深隐在竹林中的小庵前,那庵门上挂着云海庵三个字,那清脆的嗓子叫道:“师父,我们救了一个人回来。” 庵门推开,一个高大的老尼走了出来,她皱着眉问道:“兰儿,是怎么一回事?” 那抬着齐天心的两人竟是两个妙龄的尼姑.那小的一个叫道:“师父,你快来看看,这个人快要死人。” 那老尼打量了昏迷过去的齐天心一眼,伸手把住齐天心的脉门一探。她脸上的神色沉静得像是石头刻出来的,一点也看不出是喜是忧,那被叫做“兰地”的小尼姑问道:“师父,他死了吗?” 老尼姑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双目上翻望着天空,好半晌才忽然道:“连儿,你到为师的案上把那金银红三色的药丸各拿一拉来。” 那“二师姐”应了一声便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三粒药丸和一碗清水跑了出来.老尼姑接过在手,喂着齐天心眼了下去,齐天心的脸更是苍白了,就和死人一样。 那小尼姑兰儿焦急地问道:“师父,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老尼姑道:“还没有,不过也许今夜里就会死去。” 那兰地道:“师父,您的药……” 那老尼道:“如果这少年身受的掌伤果真是如我所料,那么他今夜便会死去,什么药也没有用的。” 兰儿惊道:“他——他还受了掌伤?” 那老尼道:“傻孩子,你还以为他只是跌伤的吗产 那兰地不休不止地继续问道:“他受的什么掌伤呀?连师父的灵药都没有用?” 老尼姑望着她的小徒儿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暗中笑了一笑道:“兰地,你还记得以前我给你说的血杀神掌?” 那兰儿叫道:“塔那西域的毒掌?” 老尼姑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少年就是中了那种掌,而如果他是中了那掌法,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他——明早以前一定会死去!” 兰儿皱着眉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老尼姑道:“现在咱们关上门,做了夜课就上床睡觉吧。” 兰地指着地上的齐天心道:“他……” 老尼姑道:“咱们力尽于此,看他的造化吧。” 那被叫做“莲儿”的二师姐道:“不把这位少年施主抬进来吗?” 老尼姑道:“咱们云海庵中怎能让男子住进来?” 她说着便把木门关上了,留下昏迷的齐天心躺在庵外。老尼姑严厉地道:“你们去做晚课吧,明天早晨,准备——” 她本来想说“准备收尸”,但是她看见那好心的小徒儿大眼中闪出了泪光,于是她忍住没有说下去。 夜色已深,在左面边堂里,四个女尼静静地做着晚课,兰儿是最右边的一个,她默默地祷视着道:“阿弥陀佛,菩萨你救救那个可怜的男孩子,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当,钟吉响了,是晚课完毕的时候,那三个女尼都站了起来,只有兰地还跪在那里。 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尼,看来有二十七八了,那是她们的大师姐,她走到兰地的身后,轻声道:“兰地,你在想什么?” 兰地摇了摇头,大师姐道:“你的心肠太软弱了,幸好你不曾到外面的世上去住过,若是你见了人世间那些想也想不到的惨事,只管你一刻一时也活不下去了……走吧,去睡吧。” 兰地点了点头,云海庵的微弱灯光熄灭了。 黑夜在漫漫地加深加油,时间在没有时钟的世界里港情地飘逝,忽然—— 那庵子的水门却打开了,一个轻盈的人影悄悄地闪了出来,她走出了门,反身轻轻地又把木门掩上,然后把手中的火熠点燃了,一缕微弱的火光升起,在她雪白的面颊上飞过一道雷闪般的美光,她低下身来,迟疑地伸出了白玉般的手,摸了摸躺在地上的齐天心。 颤抖的手指模在冰冷的面颊上,她心中暗暗叫道:“糟,他已经死了。” 她的手重重地一震,震熄了火光,于是又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她缓缓站起身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死去,此刻他心中想的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悲伤吗?那似乎只是淡淡的,沉重吗?不,她倒有一点说不出的轻松感觉,反正是死了,死了也就完了。 然后,忽然她听见地上的尸体模糊地说道:“……齐天心,你不能死……” 她吃了一惊,忍不住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地下躺着的人又说了一遍:“……齐天心……你不能死……” 她兴奋得抖了一下,啊,这个人还没有死呢! 她伸出手来,想探试一下他的呼吸,黑暗中,她的手碰着他的嘴唇,也碰着他的鼻尖,于是她感觉到微弱的热气。 “啊,他仍活着!” 从小来她不知念了多少经书,讲人生之道的佛哲之书,虽然她很聪明的都能流利地背诵讲解,但是对真正的人生却是空空洞洞的一片,什么也不懂得,这时她的手亲自探触到了生命的讯息,那呼吸虽然是那么微弱,但却是那么稳定而清晰,师父对她讲了那许多的道理,告诉她什么才是佛沐下的生命”这才是生命,真实的生命! 她茫然地不知想了多少,然后她才想起把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齐天心的身上,她喃喃地道:“是的,你不会死的。” 她又轻轻地开门走了进去。 不久,天亮了,天空有了光,但是望不见艳丽的朝阳,因为这个奇深的狭谷中不到正午是看不到太阳的。 庵门打开了,兰儿拿着扫帚走了出来,地上躺着的人依然是一动也没有动,兰儿俯下身去,打算再摸摸他的额角,忽然,齐天心睁开了双眼—— 齐天心看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安放在~张美得出尘的脸孔上,接着他看见那张美丽的脸颊像娇阳一般地红晕起来—— 兰地不知所措地道:“你……你好了?” 她的脸距他不过尺余,一种幽兰般的清香飘入齐天心的鼻息中,齐天心竟然也忘了回答。 兰儿站了起来,她镇定了一些,再问道:“施主你可好了?” 齐天心费力地道:“我……好了一些——这里是什么地方?” 兰地把手中的扫帚转弄了一会,她有些高兴,她觉得这个男人没有死全是靠她救回的,她偏着头答道:“这是与尘世真正隔绝的世外仙土。” 齐天心觉得迷迷糊糊,这时,庵门里响起老尼姑的声音:“白兰,你在与谁说话?” 兰地道:“师父你快来,这个人没有死去哩。” 老尼姑走了出来,她惊奇地打量着睁开了眼的齐天心,她发觉这少年的一双眸光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华贵之气,她不禁暗暗称奇。 齐天心下意识地感觉一定是这个老尼救了他的性命,他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是说不出来,老尼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门,她的脸上流露出一阵惊疑无比的神色,问道:“施主你可是中了血杀神掌?” “血杀神掌?” 齐天心茫然地望着老尼,老尼想了一想道:“你可是与一个从西域来的人动手?” 齐天心点了点头,老尼更是惊骇了,从齐天心的脉象上看来,这个少年已完全脱离生命险境了,但是这少年分明又中了血杀神掌,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少年身具有惊世骇俗的内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少年的内功比老尼自己还要深了,这怎可能? 老尼姑惊震无比地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青年人,老尼问你,你可是有一身上乘内功?” 齐天心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老尼没有再说话。 齐天心试着爬了起来,他用发软的双腿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向老尼行礼道:“多谢大师搭救,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尼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她冷冷地道:“你的内功很好呀,有办法就再爬上去吧——” 她说着指了指那矗立如壁的高峰。 齐天心不禁一怔,他不知这个老尼是什么意思,那白兰道:“师父——” 老尼打断道:“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山谷,进来的人,便不要想出去了,除非——死在这里,骨头化作飞尘,随风飘将出去! 齐天心顺着她的指头向上望去,只见那险峻的山壁在云雾之间或隐或现,他望了一望,那好强的少爷脾气又来了,他虽没有说,但是他的眼睛像是在说:“那也未必见得吧。” 老尼望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意,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还能上得去吗?你中了血杀神掌,竟然没有去死,那证明你确有一身上乘的内功,可是现在呢?嘿嘿,从今天起你将永远失去功夫了,一点也不剩,嘿嘿……” 齐天心试着运了一下气,他发觉果然那口真气竟如凝冻起来了一般,一丝一毫也揭不动它,刹时之间,他的脸色骤变苍白。 老尼望着他那丧气的模样,继续道:“这个绝谷进来就别想出去了,我老尼带着四个陡儿全是厌世愤俗之徒,这一辈子是不打算离开这里的了,嘿嘿,老尼倒要瞧瞧你这内功高强的公子爷如何在这绝谷里活下去,哈哈哈哈……” 齐天心听这老尼句句都是嘲弄讥刺之辞,他想不出为什么来。这时他什么也想不通,只是腹中无比地饥饿,饿得他头昏眼花,耳中嗡嗡作响,他暗暗地咬牙忍着,忖思道:“我最多也只不过一日一夜没有进食呀,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儿?” 他哪里知道,在昨夜的昏睡中,他体内深厚的内力与那血杀掌伤作了整夜的搏斗,他体内蕴藏的能力已经消耗干净,自然要感到无比的饥饿了。 他伸手扶在木柱上,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滴了下来,那兰地望着他,又望着师父,嗫嚅地道:“师父,兰地去拿一碗饭来给……给这位施主……” 齐天心心中暗暗感激,但是他似乎连抬眼望那白兰女尼一眼的力量也没有,他只听到老尼严厉地道:“白兰,进去做早课去!” 接着便听到“砰”然的关门声。 齐天心的心猛然地下沉了,他从懂事以来,永远只知道“路见不平,仗义相摄”,他终日只是陶醉在救助别人的快乐中,哪曾有过求人帮助的事?他颤颤然地扶着木柱呆在那里.饥饿一阵比一阵紧地袭迫着他,他忽然用力咬了咬牙,喃喃地道:“老尼姑,你想饿死我齐天心?天下哪有饿死人的道理,你走着瞧吧!” 他用尽平生之力,一步步挨着走了。 在庵内,老尼严肃地坐在上面,四个徒弟在下面做着例行的早课,她们虽然都有一点心不在焉,但是没有人敢抬一下头。 过了好半天,老尼姑忽然抬起头来道:“兰儿,你去拿一碗饭给庵外的施主!” 兰地连忙应了一声“是”,快步地走了出去,她从厨房里拿了大碗饭菜匆匆走到大门口时,只见门外一片空空,哪里还有那个落难的少年公子? 兰地连忙在四周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她满心有说不出的怅然,捧着饭碗又走了进去。 “师父,那……那位施主已经不在了。” 老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的表情,但是立刻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严肃,她呵了一声道:“那就别管他了,咱们做咱们的事!” 这时,在远离庵外的草地上,齐天心正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在缓行着,地仰头看见了两只大鸟在树枝上,于是他抬起两块石头,抖手就向那两只鸟儿打去,在平时,他看也不用看,只要耳朵听见了鸟叫声,抖手飞出去的石头就会一分不差地击中鸟头,可是此时他所抛出的石头,虽然仍是准确万分,但是却是全无力道,如何能打得中那两只大鸟。 只见那两只大鸟一起飞了起来.从齐天心的头上一飞而过,还像是嘲笑似地尖叫一声,扬长而去。 齐天心叹了一口气,只好继续地走。 忽然,一只小松鼠走到他的身边,那松鼠似是从来没有被人惊骇的经验,一点也不害怕地走到他的身边,他停下身来,只等那只松鼠愈走愈近,猛可一脚扫出—— 那只松鼠咬地一声逃开了,齐天心却是站立不住,头重脚轻地摔倒地上。 他伏在地上无力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再爬起来身的时候,忽然间,他发现地上露出两个土著的尖端,刹时之间,他全身的精神大大地一振,他知道今天齐天心是不会被饿死了,但是他心中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反倒是只有难言的悲哀。 他伸手把两只大地薯挖了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削了皮就大吃起来,虽然只是两个野地薯,却给了齐天心无比的力量。 齐天心吃完地薯,他第一件事便是好好地坐下,再试着运行一次体内的其气,那是他一切希望的源泉。 他一点也不敢马虎,也不敢跳过最基本的准备动作,就像一个初学内功的人一样,完全照着规定的基本动作一点一点地试着吸气,吸气—— 试验的结果,他几乎是完全绝望了,他只能推动一点点被冻结了的真气,这一点点真气对一个练武人来说是等于完全没有的,但是他给齐天心一线的安慰——那就是真气并没有完全死去。 齐天心毫无信心地自问:“我就凭这一点真气慢慢恢复我的功力?” 地仰首望了望天,那陡峭的山壁矗立着不知有多高多远,在他躺在庵门前的时候,虽然他那时饿乏得一点精神也没有,但是只因他还没有知道他的功力已失,是以他看这绝壁时并不觉得他有多高,然而此刻他看上去,只觉得难以克服的高峻危险,他默默想着,他发觉什么都是假的,金钱……富贵……荣华……全都是假的,只有武功才是齐天心的一切,只有武功才是地信心勇气的源泉。 第十九章 世外之谷 天色又渐渐亮了,又是一天的开始。 齐天心从大树上的“床”上睁开了眼睛,天空看不见骄阳,只是海水一般的深蓝,偶然一朵白云轻轻地飘过去,激起一种乘风而去的欲望。 齐天心坐在树枝上运气调息了一翻,他的夏气依然一点进展也没有,只是僵硬得如被冻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清晨的冷气使他打了一个寒华,他伸手把身上那件破了多处的薄皮衣拉了拉紧,轻轻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衣服,那件扯破数处的皮衣虽然不厚,可是应付着目下的气候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往上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穿的事便是不用耽心的了。 住的问题也是重要的,齐天心现在已经失去一身上乘武功,荒野里露宿下去,碰上什么毒蛇咬一口,那就要糟了,齐天心暗暗道:“看来我得先搭一间屋子来住了。” 他既没有弄过木匠的那一套,又没有看见过人家搭屋子是怎么搭的,只道是搭个小屋子又有何难,向昨夜栖身的大树上瞧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就把小屋子搭在这树上岂不是好?” 于是他转身走入林子里,寻那较细的树干,一直弄到日正当牛的时候,他才弄了两捆木棍,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太阳光,脸上的汗水滴了下来。 齐天心想道:“又是要解决吃的问题的时候了。” 他把皮外衣脱了下来,走到林子外面,心中想道:“昨天我能挖到野薯,我不相信,就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两个。” 他走到那片沙土上,开始用一根木棍在土中挖掘,果然一会儿就让地挖出十多个又肥又大的地薯来。 他叹子口气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些地薯不知哪一年开始有一粒子种子被风吹了进来,落在这里生根发芽,繁植了这一大片,却成了我齐天心的救命粮食了。” 他吃饱以后,把袋里的小刀掏了出来,开始抓到大树上去割取山藤。 山藤割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在大树上搭起屋子来,没有钉子,每根木棍都得用山藤捆结起来,那些木棍不过是粗粗细细的树干罢了,又不一般长短,捆到天黑,齐天心才捆起了一条七尺长的“木棍墙”。 齐天心不禁挥汗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么难!” 他揉了揉手指,手上被藤条勒伤的地方还没有好,这时更又流出血来,胸前的掌伤也在隐隐作痛,天又黑了,这座小木屋眼看是不可能搭好好的了。 他想到再露宿一夜,但是他想到露宿的危险,昨夜他是死里逃生,全身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无法不顾一切地爬上了树倒头就睡,但是现在既已保全了生命,他的顾虑就多了,他前南地道:“齐天心再不济也得死在刀剑拳脚之下,难不成结果葬身野兽毒蛇之口?” 他长吁了一口气,停止了毫无头绪的工作,躺在地上,伸手找出一个地薯来,用小刀缓缓地削着。 天空由灰暗渐渐变黑了,闪烁的星光也出现了,齐天心耳中听着那荒凉原始的声音,浑厚中夹着粗矿的弦律,就如大漠上的狂风横扫一般,高耸的山壁如擎天立地的巨人,齐天心感到自己的渺小了。 齐天心的脑中闪电般地飘过昔时那些一掷万金的豪气狂态,也飘过洛阳的温声脆涟,但是那些不久的往事对这个少年像是忽然不再有吸引力了,他的心重重地垂落下去—— 天空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是可以感到它的光,远处一点昏黄的灯光也亮了起来,齐天心知道是那个尼姑庵的灯光,他像是突然回到了现实,三两口地啃完了地薯,爬上树继续工作起来。 他拼命地工作着,忘了疲倦和痛苦,一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他才歇下手来,一座简陋难看的四方木屋居然在大树上搭起来了。 齐天心钻了进去,躺在柴堆似的“木棍地板”上,一点也不觉背脊难安地熟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以后了,他推开了用藤索捆起来的“门”,伸出头来,从树上俯视下来,这昨夜被他认为是死地的谷底,在阳光照射下,又显出一片光明的生气,齐天心望了望透空的“屋顶”,喃喃道:“去找些大树叶来盖住,住的问题就解决了。” 他跨下树来,忽然,他发现树根上有一个雪白的布巾包。齐天心走过去,打开包一看,只见里面包着四个大馒头,馒头下面还有一柄锋利的短剑。 齐天心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在这时候没有别的东西比一柄剑对齐天心更重要更有用的了,他心头上一个灵感闪过,他不禁叫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好心的小尼姑!” 齐天心捧着那小布包,他似乎看见了那叫做“兰儿”的小尼姑,那一双无邪善良的大眼睛。 他缓缓咬了一口馒头,觉得说不出的香甜有味,他暗暗想道:“她们怎会有面粉来做馒头的?” 他想了想,心道必然是尼姑们自己在庵后种有麦田,不然在这死谷中哪来的面粉? 他吃了两个馒头,把短剑插在腰上,在树林里找一些大的树叶,铺盖在他的小木屋顶上,现在他不怕风霜雨露,而且毒蛇也咬不到他了。 他望着自己的心血堆砌成的小木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欣赏的心情来,那每一种木棍上,每一个藤结中,都渗透着齐天心的血汗。 他轻吁了一口气,暗暗地道:“目下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恢复我的功力了。” 于是他坐在树边,努力地提气修练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用最大的忍耐与毅力,一点一点地苦练着。 然而整整练了三个时辰,齐天心发觉自己一丝进展也没有,他不得不叹息了:“唉!也许那尼姑说得对,中了那西域怪掌,这一生不要想恢复了。唉!齐天心啊!齐天心啊,你这一生自命不凡,想不到辉煌的日子只有那么几年,剩下来几十年日子难道就要在这树枝上的小屋中消磨过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哀起来,他坚毅地对自己道:“放心去想息一下吧!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还有后天呢!” 他站起身来,身上感到汗涔涔的,他想想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又是血又是汗,泥沙更不用说了,他想道:“那边的河水清得可爱,我何不去洗个澡。” 他把外衣脱下挂在树枝上,向河边走去,他向上游走了几十丈,那河水向左面大大地一弯,水流得特别湍急,哗哗的声音响得悦耳,雪白的浪花溅得点点飞花,齐天心见那水蓝得犹如靛染,便把衣服脱了,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那河水清凉得紧,齐天心在水中不停地乱翻乱滚了好半天,方才适应冷水,他把身上的血垢洗个干净,索性潜钻到水底去,顺便把头发也洗了一洗。 当他从水中钻出头来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呼,他睁眼一看,只瞥见一张充满惊讶羞涩的秀丽的脸,他不及想第二个念头,连忙一头又钻入了水中。 当他钻入了水中,他才想到,方才那张美丽的俏脸不就是那庵子里的“兰儿”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齐天心不敢浮出去,一直等到一口气实在闭不住了,只好悄悄浮上来,睁眼一看,那兰儿已经不在了,他抓着岸边的石头,露出上半身来朝岸上望去,只见不远处兰儿排着两桶水,正匆匆地向上走去。 齐天心呆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才爬上岸来,匆匆穿好衣服,这时天又快黑了。 齐天心躺在小木屋里,默默回忆着这几口的经历,他想到那日在“集粹堂”中的老太婆,她竟然认识齐天心家传的绝招,又叫出齐天心的姓氏,他糊里糊涂地为她大战一场,落到这幽谷中来几乎送了命,现在那老婆婆也不知哪里去了。 齐天心想着想着,昏昏地睡着了。 在没有时间观念的幽谷中,只是天黑天亮,从齐天心入谷中,已经四天了。 齐天心每天依然苦练着内功,他发现烤熟的地薯有意想不到的可口,食衣住都暂时不成了问题,难一的问题就是内功依然没有起色。 他沿着河流再上去,一片密林接着一片,真不知这个谷中怎会有那么多的树木,忽然之间,齐天心听到熟悉的声音——“喂,三师姐,你瞧我这一剑练得怎样?”是那小尼姑兰儿的声音。 “嘿,么妹,像你这般模样就成了吗?让师父瞧见了准要重重骂你几句,这几招都是师父她老人家的精心绝学,你怎么老是不用心练呀!” 那‘兰儿”的声音:“哟哟哟,三姐倒教训起人来啦!你练得也强不到哪里去呀!” 齐天心忍不住止住了步,从树隙中瞧过去,只见两个年轻女尼正在舞弄着一柄竹剑,看上去是在练习剑法,左面的一个是兰地,右面的一个身着黄衣,齐天心却没有见过。 那兰地练了两招便收剑坐在石上休息起来,过了片刻,那黄衣女尼也停下手,坐在兰儿的身边。 兰地道:“喂,三姐——” 三姐嗯了一言,兰儿道:“那个从山掉下来的人……” 三姐道:“他怎么?” 兰儿道:“他,他在树上搭了一个小木屋。” 三姐道:“你怎么知道的?” 兰儿道:“我亲眼看见的,就在那边哩。” 那三姐道:“那个少年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只怕吃不了几天苦就要完蛋了。” 兰儿没有说话,齐天心听她们在谈论自己,不觉听得十分尴尬,他暗自摇了摇头。 那三姐忽然站起身来道:“呀!我要先回去了,师父要叫我了,师妹你再多练一练呀!” 她很快地从林子中走了出来,齐天心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等她去得远了,再伸出头来看时,只见那兰地提起剑来又练了起来,练了几路,忽地把竹剑一丢,叹道:“唉!这几招真难,练来练去练不好。” 齐天心虽然失去了功力,但是他胸中的武学仍是世上罕见的高明,他略一过目,已知毛病所在,兰儿那柄竹剑正好丢到他的脚前,他弯身把竹剑拾了起来,走出去道:“左边转身的时候,如果右脚尖向后蹬一下,那就够快啦!” 兰儿吓了一大跳,她一定限,只见齐天心正微笑着把竹剑递了过来,她红着脸接着竹剑,一双大眼仍然盯在齐天心的脸上。 齐天心笑着道:“你再试一次看看。” 兰儿一挥竹剑,一扭身形,刷地~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练了半天总是不得要领,被齐天心一句话提醒,就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她不禁惊得呆住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道:“唉!我真笨——” 齐天心笑道:“不是你笨,是你师父教得太笨了。” 兰儿心目中的师父好比神人一般,她听齐天心满不在乎地说她师父的长短,不禁镇目瞪了齐天心一眼。 齐天心道:“我谢谢你的短剑和馒头。” 兰儿的脸一红,扭转头去,齐天心想问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做尼姑,但是却找不到措辞启口,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悠扬的钟声传了过来。 兰儿叫道:“呀!我得回去了。” 她收起竹剑,急急忙忙地跑回去,齐天心道了一声再见,她没有理他,但是已经跑出了好几丈,却又回过头来深深望了齐天心一眼,然后转首飞奔而去了。 齐天心耸耸肩,摇头暗道:“我真奇怪这么小的年纪怎会愿意跑到这里来做尼姑?” 他沿着来路又走了回去,他想道:“又该试试看真气运行的情形有没有进步了。” 这些日子以来,齐天心在谷中四处游走,差不多的地方都走到了。这一天,一个人沿着山道走着,心中胡思乱想,走着走着,不觉已忘路之远近。 这时正是早晨,山谷下还只有微薄的目光,清风微拂,枝叶轻摇,山径两边鸟语花香,好一片清新的气息,齐天心微垂着头,垂手而行,只觉清风拂过通体生凉,渐渐浑身舒爽,满腔忧虑倒消了大半。 他抬起头来,只见自己糊里糊涂走了这许久,已沿着山道转了好几个弯,眼前一片翠绿,竟是一丛密林,不再有通路。 这个地方他倒是从来到过,心中不由一喜,侧耳一听,只闻密林后一阵流水淙淙之声,齐天心眼前浮起一片流水青草的美景,反正地闲着无聊,心念一动便上前打算穿过树林去瞧瞧那边的景色。 齐天心缓缓行过丛林,果然一条小溪横在面前,一片青绿草蔓延出去,山影模糊地散布在遥远地头,齐天心只觉双目一亮。 齐天心深深吸了两口气,天空一片蔚蓝,偶尔一朵白云轻飘而过,他跑到小溪边用双手捧了清凉的流水冲在脸上,心里却是一片凉爽。 他俯下身来,借着水中的倒影将散乱的头发用水弄湿了整理好,站起身来,忽然不远处一声低啸破空传了过来。 齐天心心中一怔,眼角一扫,只见一道黄光一闪,急定目瞧时,原来是一只相当大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一跃落地,立即全身伏地,似乎在戒备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齐天心心中好奇,慢慢移动脚步,转到左方一看,只见一团白影在那黄鼠狼前不及一丈之处。 齐天心穷目力一望,原来那白影是一只白兔,此刻不知死活,在地上也是一动也不动。 齐天心心中更奇忖道:“那黄鼠狼方才急窜而出,分明有什么强敌在后,难不成那小白兔竟有这等厉害?” 过了一会,那黄鼠狼慢慢直起身来,猛可向前一冷又止,似乎在试探虚实。 那白兔动都不动,好像已死去一般。 齐天心不自觉地移动足步,已离那黄鼠狼不及五六丈,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一会,那黄鼠狼到底是忍耐不住了,全身一低,呼地窜了起来。 那白兔仍然不动,黄鼠狼在空中身体陡然一折,呼地又落在原地! 齐天心动中不由一惊,这种黄鼠狼身轻敏捷,腰间力量可说是各种动物之冠,是以能在空中折腰,不进反退。 那只黄鼠狼十分险恶,连试了两次,没有动静,这才比较放心,缓缓上前。 黄鼠狼走两步停一停,再走前两步,一直到距离白兔身前不及一尺时,停下身来。 齐天心不由暗叹这黄鼠狼的细心,那黄鼠狼似乎想了一想,呼地一声,两只前脚紧紧捉住那白兔。 那白兔被它一捉,翻了一个身,齐天心只见白兔腹下一片血清,原来早就被这黄鼠狼弄毙,这倒更令人奇异,黄鼠狼已弄死了白兔,怎么还这等紧张,难道附近还有什么别的动物? 说时迟,那时快,黄鼠狼才捉住那已死的白兔,一条灰影如鬼魁般站在黄鼠狼身后。 它才一动,身后那灰影一声低啸,一掠而前,刹时已和黄鼠狼追得首尾相衔。 齐天心大吃一惊,只见那灰影闪电般一挥,那白兔已自黄鼠狼双臂间飞开落在地上,呼呼两声,一黄一灰两条影子一齐落在地上,那灰影端端已追过黄鼠琅,正拦着它的去路。 齐天心这时定目一看,原来那灰影是一只不太大的猿猴,正虎视既耽地瞪视那只黄鼠狼,口中还不时发出适才听见的那种低啸。 那黄鼠狼似乎自知不敌,全身低伏,陡然猛向上空一跳,竟跳起好几尺高。 那灰狼身形立刻一长,两只猿臂一扣,分击而出。 黄鼠狼身在空中,看看似无可逃,但它陡然故技重施,腰间一折,呼地意生生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弯,向左后方疾窜而去。 齐天心一叹,却见那猿猴双定一蹬,呼地一惊,双臂一上一下,端端拦在黄鼠狼胸腹之前。 只见一黄一灰一合即分,黄鼠狼一声闷哼,砰地跌在一女以外,在地上挣了几挣便不再动了。 齐天心陡然惊得张大嘴巴合不起来,方才那灰狼那一上一下双臂交错,分明是他家传“云手”密学,而且那灰猿双臂特长,施出益加威力,难怪那黄鼠狼这等迅速身法仍被一击而毙。 齐天心满腔疑云不得解,这时那灰猿上前几步,俯首查看那黄鼠狼,他心中一动,轻轻俯身拾起两块拳大石头,振腕击出。 呼一声,那石头对准灰猿背心飞去,那灰猿直到那石块离体不及半女方才一例转身来,齐天心观得亲切,右手~抬,又是一石打去。 这一石好快的手法,那灰狼才一转身,有块已破空飞到,眼看灰狼无法再行闪避。 哪知那灰色大猿右臂陡然一举,迎向石头一抓,抓个正着,将那块石头捏在手掌之内。 齐天心脱口惊呼道:“探花手!它——它竟会探花手?” 方才那灰猿一抓的手法齐天心入眼识得,正又是家传绝学探花手,这时他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了。 灰猿遭人连击两块石头,似乎也是惊疑不已,它大约是没料到这附近还藏有别的动物,低首瞧瞧手中的石块,向石块飞来的方向瞪上几眼。 齐天心缓缓站起身来,他满腔疑云,打算仔细探索个清楚,那灰猿见有人站起,却并不惊异,只用戒备他注视齐天心。 齐天心心中疑念大起,他深知家传绝学一向武林绝传,这一只猿猴竟会探花手,难道这猴儿和自己一门有关? 他~步步走上前去,伯走快了惊跑了那灰狼,心中忖道:“这山谷中分明人烟绝迹,这猴儿难道是有人所饲养?” 走近十几步,那灰猿身体微曲,一副张弦待发的模样。 齐天心微微吸一口真气叫道:“喂!灰猿儿——” 那灰猿竟似听得懂人言,猿首一扬,双目眨眨不语,齐天心瞧它那模样倒蛮可爱,便又上前两步低声道:“灰猿,你可有主人吗?” 这一回那灰猿却又好像不能了解,呆呆站住不知所措。 齐天心又上前了两步,忽然瞧见那灰狼一抬双臂时,肋下似乎有一块破市。 他心中一动,忙叫道:“灰猿儿——” 他话未说完,身形陡然一腾而起,灰猿似乎大吃一惊,双臂闪电般一错上封,这一瞬时齐天心已瞧清灰猿胁下的一块破布敢情是一条破剩的衣边。 他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这灰猿是有主之物了,奇怪,这谷中还有什么人,而且和我一门武学有关?” 他心中疑念不定,那灰猿似乎也是对他怀疑万分。戒备之色益深。 齐天心呆想了一会,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于是又上前一步和声道:“滚地,你带我走回去——”说着指指山谷左方,正是灰猿了来的方向。 那灰猿双目之中陡然四光一闪而灭,双臂缓缓直举伸直身来。 看它那模样分明是要和齐天心拼斗,齐天心心中一怔,猜不透为何它突然之间改变态度。 灰猿站起身了,齐天心退了一步,口中说道:“你——你干什么?” 那灰狼陡然低啸一声,齐天心心中一动,右手一横,当胸而立,右手握着一沉,缓缓翻出胁力,一击而出。 “嗤”地一声轻响,衣袂带着长空,这一个架式正是父传的一“石破天惊”。 “石破天惊”这一式乃是家传十路“奔雷拳”中之起手式,齐天心虽无内力,但举止之间,仍隐隐有刚猛之气流露。 那灰猿征一怔,不自觉后退一步,口中吱吱低叫不止。 齐天心左手一圈,右拳向后一拉,斜地里右腿一抬而出,却只踢出一半而止。 这一式正是第二路的“流星赶月”,只是齐天心故意使了一半停下来。 果然那灰猿低叫一声,左臂照样一圈,右臂一拉,右足猛增而出,呼地带起一股劲风。齐天心微笑道:“咱们是自己人。” 那灰猿似懂非懂地一叫,齐天心又笑道:“灰猿儿,你带我到你主人那里去。” 这回灰狼似乎懂了,双臂乱摇,满面悲怆之色。 齐天心一怔,不解地问道:“你——你做什么?” 那灰猿忽然跳起来拉着齐天心的衣袖,口中吱吱叫个不休。 齐天心猿道:“你,你叫我跟你走?” 灰猿点点首,一回身,手足并用向山道左方转了过去。 齐天心思索了一会,立刻跟在灰猿身后向山侧行去。 一路上灰猿不时反首看看齐天心,似乎怕齐天心不跟着自己似的,齐天心也不懂它要带路到哪里,只是跟着它走。 走了将近半盏茶的工夫,忽然眼前景色一变。 只见眼前一片红花绿叶,山花遍地都是,各色各样的都有,草地上绿油油的一片,翠绿中夹着点点花色,十分鲜丽。 齐天心不想这儿有这等好地方,不由怔了一怔,这时那灰猿似乎等不及了,一路奔向西方。 齐天心连忙跟了过去,他知道这一过去,立刻会遇到和自己一门有密切关系的人,心中不由暗暗紧张起来。 灰猿一路向西方行走,齐天心跟着,大约行了二十多支,忽然向右方一转。 齐天心跟上前去,一转过弯,一栋矮矮的木屋端端立在树丛中。 灰猿吱吱叫了数声,便跑到那木屋后面,齐天心站着打量那木屋,只见木色陈旧,破裂甚多,分明是年代久远未经修护。 齐天心微一沉吟,缓步走到屋前,忽然听到屋中一个苍老的语音道:“唉!难,难,难死我了。” 齐天心听那口音,分明和自己是同乡,心中不由更疑,忽又听灰猿连连呼叫。 那老人似乎在聆听灰猿的诉说,不时“嗯”、“嗯”地答声,好一会那老人又叹口气道:“少年人也会咱们的招式,这倒也罢……唉!倒是那件事,可真难死我了!” 齐天心听他口气,似乎有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困绕着这老人的心,他对其它的事一无关怀。 那灰猿又吱吱叫好几声,老人却理也不理,不住叹气出青。 齐天心再也忍不住,缓缓上前,从窗口向内望去,只见一个白发飘飘的老人家盘膝闭目,一身上布衣裳已残缺不全。 齐天心打量那老人数限,却并未见过。 室内放着一块块石块,东一块,西一块.显得小屋中更杂乱,四壁之上污黑万分,那只灰猿倚着老人坐在地上。 齐天心心中疑道:“这个怪老地,一个人带一条猿儿隐在深山之中,偏那灰猿又会奔雷拳……” 他思念未决,那老人忽又自语道:“当年奇翁南天,神尼无忧和老董并世而称,那时候就没听过哪一个比他们还强的人物,老董的死,绝非外人所为——” 齐天心心中一惊,那老人又道:“我曾怀疑是那奇翁所为,但奇翁一生绝迹武林,我登门求见不成——唉……” 齐天心默默忖道:“他,他是什么人?竟可和奇翁、神尼等并称?而且……” 那老人忽又道:“是以,是以最可能是老董自己亲人下毒手!嗯,这一点最为可能!” 他停了一停又道:“但是,这几十年来,我潜心苦思,说是老大所为吧!又总说不通,说是老二下的手,又有好些地方不可解释,唉!难,这真难死我了。” 齐天心听得糊里糊涂,但心中隐隐感到这老人所言与自己切身相关,更加顺神相听。 那老人伸出手来,摸摸身边的灰猿,沉吟好一会,又喃喃地道:“那日一夜之间,兄弟反目,我干里赶回,却势无可回,唉!这几十年来,可真苦了咱们三人!” 齐天心心头一震,那老人又道:“只怪我老头迷恋那几张牌,白白混了几十年,不但毫无所成,而且和他们两人分别也竟起误会.上天叫咱们亲爱仇敌——” 他说到这里,似乎怨天愤地,怒哼一声,右手一掌拍在身边。 齐天心转目一看,只见有方一大块方石被老人一掌拍中,老人长袖一带,衣袂带起微风,那等坚固的山岩竟成粉末随风而扬。 齐天心心中巨震,他简直不相信这不起眼的老人竟有这等功力,这种“碎石成粉”的功力虽普通不足为奇,但能到这老人此等地步,齐天心暗忖就是自己爹爹恐怕也不易办到。 那老人拍出一掌,似乎怒气消了不少,冷然回首道:“少年人你进来吧!” 齐天心缓缓入屋,那老人头都不抬道:“灰儿说你也会奔雷拳?” 齐天心见地态度冷傲,心中大是不悦,他本性高傲,忍不住冷冷一笑道:“晚辈倒奇怪怎么这猿猴也会偷学晚辈传家绝学 他话未说完,那老人募然抬起头,双目之中精光暴长,冷冷道:“什么,你的家传?” 齐天心动中微震,口中仍冷然道:“是又怎样?” 那老人哼一声,微一沉吟道:“你姓什么?” 齐天心道:“晚辈胜齐,草字天心。” 老人冷冷望着他道:“少年人,你干什么不敢以真名对人?” 齐天心怒道:“你说什么?” 老人冷笑道:“不久前,我曾遇到另一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哼!他可比你有出息,问他姓什么,他就没像你一样假名相对!” 齐天心怔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见老人忽抬头凝思,好一会喃喃地道:“看来,他们两人并非亲兄弟了!” 齐天心忍不住问道:“你——你说什么?” 老人脸色陡然一沉道:“你姓董,你别装了!” 齐天心吃了一惊,但他早料到,这老人和自己有密切关系.所以并不太过惊异。 老人哼了一声,齐天心怒道:“我姓董,也姓齐。” 老人似乎怔了一怔,齐天心冷冷道:“前辈尚未赐教那灰狼如何也会在下家传之拳法?” 老人深深看了他两眼,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屋良久不绝。 齐天心不知老人此举为何,好一会老人停下笑声,微笑道:“好,好,上天安排,我先后遇到两家后人,也罢,这个谜在我心头闷了几十年,今日就说给你这小子听吧!” 齐天心怔怔不语,那老人此刻却好似寻到了一个可以对谈的伴侣,一脸孤寂之色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拉着齐天心坐下道:“少年人,你可知我是谁?” 齐天心摇摇首,那老人笑道:“我是谁,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搞不清楚,唉!我还是先给你说故事吧!” 齐天心默默不作声,只听那老人道:“你方才问起灰儿拳招的来历,老实告诉你,这拳招是老夫所接。” 齐天心呵了一声,不置可否,老人忽然生气道:“瞧你满面不在乎的神情,哼哼,你以为奔雷拳法只有你一家人相传?哼!这猴儿也会打,这套拳法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 齐天心见他语无伦次,不由心中暗笑,口中却不作声,老人冷哼了好一会,才接口道:“要说这故事,非得从开头说起,反正咱们闲着无事,你可愿听?”齐天心连忙点首不迭。 老人思索了一会,声调忽然沉重起来,面上一片漠然之色,齐天心只觉老人脸上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仪,心中不由暗暗折服。 老人道:“四十年前,武林中并立三个盖世高手,想来你也应有所闻——” 齐天也叙首道:“一个是神尼无忧,一个是奇翁南夫,还有一个——” 老人接口道:“还有一个姓董。” 齐天心道:“这三个人中,功力以何者最深。” 老人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道:“奇翁功力老夫不知,神尼老夫是见过的,她老人家和老董先生各有千秋,很难分上下。” 齐天心点点首。老人接口道:“董老先生一生行侠武林,声名较隐逸山林的奇翁、神尼要响得多。董老先生,膝下有两个儿子,那年他六十大寿,心中厌烦武林仇杀,于是决心也从此退隐山林。他这个打算确实不错,但是——” 齐天心猛一抬头,只见老人脸上神色古怪,额下百髯陡然之间,簌簌无风自动,心中不由一凛—— 被埋藏了几十年的武林秘史,就要露出端倪了—— 其心从死里逃生,他用计逃出天魁之手,心中却并无半点得意之情,他自行走江湖以来,所会高人不少,可是像天魁这种令他招招受制的高手,却是绝无仅见。 他武功虽是传自父亲,但从未见父亲施展过,他边走边想,心中寻思这天魁只怕是生平所见第一高手了,自己一些精妙怪招,威力奇大,然而对天魁,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功效,这主要原因,只怕功力相差太远了。 他这人沉着多虚,虽在新败之下,并无半点羞怒,且能冷静分析一下敌我形势,真是天生奇才,如果换了齐天心,八成是和天魁拼命,就算侥幸逃去,此刻也只是在计划如何雪耻出气了。 其心走了很远,他知天魁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凭空越过那绝壁深渊,是以暂时放心,他心中想道:“怪乌客原来就是上次张家口冒充胜齐的阔公子跟班的人,真是出人意料,他和天魁也有关系,他约我决斗,原来安排下这种阴谋,想制我于死命,天座三星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竟会亲自出手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这倒是奇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他哪知道,从他掌震在人仪,铁凌官,在张家口和郭庭君、罗之林交手,露出了昔年震骇湖海的绝传功夫“震天三式”早被怪鸟客许为仅见的对头,这才诱他到了青龙山,想除去他以绝后患。 其心走着走着,沿着山上小径向东走去,他乱闯乱走,运气倒还不差,竟走了一条捷径下山,他心想兰州城不能再作逗留,便乘夜东行,直往开封而去。 他这次从中原到了兰州,原本是想弄清楚怪鸟客的来路,而且他知父亲董无公西行昆仑,还存了想和父亲碰面的念头,不然以他如此持重的人,岂会为争名斗气远远跑到西北,想不到几乎丧了性命,这倒是未能预料。 其心动想那天魁如果一路赶来,自己真还难以避过,打是绝对打不过的,这东行之路又只有这一条大道,不如先在途中找个地方隐伏几天,等那天魁和怪鸟客都走过去,自己再动身。 他出江湖以来,虽是小心翼翼,倒还从未退缩过,此时对手实在太强,其心心知硬拼徒然自寻死路,太不划算,不如先避一下。 次日他经过一个靠山的小村,便装作西行患病行旅投宿下来,他估量天魁及怪鸟客一定还在兰州城内搜寻自己,是以潜伏村中,小心翼翼不露痕迹。 他内功精湛,装起病甚是真切,北方人宽和忠厚,他投宿那家主人殷殷照顾,其心心内大是感激。 这日下午薄暮冥冥,村中家家人家炊烟升起,一片宁静气氛,忽然山中传来阵阵凄厉虎啸豹吼之声,其心听着豹嚎,暮然想起数年之前,自己目睹南海豹人优诛的一幕,他灵光一闪,心中忖道:“对了这世上似乎只有那青衣怪客能和天魁一拼,甚至可以说是胜过天魁也不一定,我这几回心中惶惶,怎么竟忘了青衫怪客,只道天魁是天下无敌的了。” 他转念心生一计忖道:“那胜齐的阔小子和青饱怪客关系一定不浅,如说有人能出手抵住天魁,除了青饱怪客而外,只伯再无第二人,只须想法让那胜齐的小子和怪鸟客干上,那青袍怪客岂会袖手旁观?” 其心并不知青衣怪客和齐天心的关系,他只凭推断,倒被他料得全中,他心中反复忖道:“要想个法子让齐天心出手,以他那种大少爷脾气,这事倒并不困难,只是那青袍怪客和他倒底是何关系?若不肯为他树此强敌?这天魁行事阴蛰,功力深不可测,看他模样非杀我不可,我有此大敌,处处惶然不安了,非设法消此心腹大患不可。” 这是虎啸豹嚎这声渐渐隐约远去,想是这些猛兽已返深山,其心聚精会神,只顾安排一个妙计,好使天魁受挫,不觉天色已黑,其心忽然想起,上次在张家口,齐天心也是要寻怪乌客霉气,这真是大好机会了。 他心中盘算一定,不由大感轻松,那主人的孩子捧了两碗稀饭送来,其心这几日来心中都甚惶恐,食不甘味,这时心事一去,竟觉那小米粥又香又甜,他一口气便喝完两碗。 这山村村民早起早睡,天一黑便都拥被而眠,节省油灯消耗,其心乘着人们已睡,悄悄走出屋外,漫步向山前走去,这山脉是祁连山分支,高耸入云,坚岩挺峰,气势也颇雄壮,其心仰望山巅,黑茫茫的只见漫天星辰,也不知倒底是山高远是天高。 他轻吁一口气,心忖道:“那齐天心人虽骄傲凌人,但我总觉他极是亲切,以他好事的性格,我找他帮忙,大概不会被拒绝,只要他肯和我联手,就是青饱怪客不出手,那天魁要想故意逞凶,只怕没有这等容易了。” 他转念又想道:“我走一个计要怪鸟客和齐天心碰头,如果天魁出手,我出手再帮助齐天心,这岂不是更好?” 他处处细密,料事如神,就如一个饱经江湖历练的老前辈一样,地煞董无公,一生家放无滞,视世间毁誉犹江山清风,天际浮云,真想不到会生这么一个足智多谋,城府深沉的好儿子来。 他漫步愈走愈远,山径极是杂乱,山风疾起,呼啸之声甚是慑人,其心位步仁立,在这夜半荒山,其心并未感到半点恐惧,只是在内心深处,有一种落寞的感觉,近来他已经好几次有这种不解的心情。 其心默默又吸了口气,空气冷凛清新,他脑子一清,又回复现实来,忽然前面火光一闪而灭,黑暗中一团团惨绿微光闪烁,阴森吓人。 其心心中一震,暗忖这荒山之中,难道还有什么鬼怪不成,他全身布满真气,站着注视前方,忽闻一阵低沉呼吼这声,接着卡喳卡喳之声乱响,其心略一沉吟,恍然大悟,敢请前面远处是一大群野兽,正在抢食,他心中暗笑自己凝神凝鬼,正想转身回村,突然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五毒病姑明日便可来此,咱们也可交差了。 另一个人道:“我们守住这株仙草,等病姑一到,她老人家采去炼药,咱们便可回中原了。” 其心只觉后来讲话那人口音极是熟悉,他苦思这人口音。那起先发话的人又道:“李大哥,你千里奔波,不辞辛劳,奉秦大哥之命,将凌月国主说动了也便够了,他不过想利用凌月国主来报庄人仪之仇,你却又去请五毒病姑,这人脾气乖张,动不动便要害人,你不怕惹火烧身吗?” 心中幕然想起来,他们所讲姓秦的只怕就是庄人仪庄上蒙面人,此人一身都是秘密,今日鬼差神使,总算又被自己碰上他的使者,万万不能放过了。 那姓李的叹口道:“贤弟有所不知,中原武林以天座三星与地煞最负盛名,而我那仇人就是地煞董无公,天剑董无奇两人。 另一人道:“所以李大哥你搬弄是非,想引起中原武林和西域对拼,以报私仇了。” 那姓李的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此事说来话长,贤弟生性直率,又未染上江湖气息,此事不知也罢。” 另一人道:“李大哥,咱们事后到哪去?” 姓李的道:“我得回洛阳找杜良笠和在主小姐。” 另一人道:“小弟想投奔马大侠去,听说马大侠行侠仗义,小弟跟随他做些好事,也不枉父母生我一场。” 其心只觉此人言语直爽,而且句句都是诚挚肺腹之言,这样赤诚汉子,怎么会跟姓奏的一党。 那姓李的道:“贤弟千万不可如此,马回回伪善一生,骗得虚名,说穿了贤弟也许会失望得紧。” 另一人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姓李的道:“马回回是个杀师逆徒此事千真万确,是秦大哥亲口告诉于我,而且还有确切证据,不久他便要被人揭穿,身败名裂。” 其心心中大惊,他下意识一摸怀中,他从冰雪老人手中抢来之血书,竟然已不翼而飞,他这几口急于赶路躲避,一直没有注意到。 其心心道:“如果这血书落在姓秦的手中,以他阴挚狡诈,不知要引起多大风浪,这事几十年来江湖上只怕无人得知,不然马回回怎能树此名望?这姓李的又怎会知道?一定是血书失落到他之手了。” 其心定神一想,这一路上小心翼翼,绝不可能有人跟踪而竟未发觉。那姓李的又适:“贤弟休要烦恼,令尊临去时托我这个作哥哥的照顾于你,你只管放心,以兄弟身怀异术,前程岂可限量。” 那另一人道:“小弟是个浑人,一切都仗大哥指点,只是小弟认为咱们引外国人来欺凌自己人,总是不能安心。” 那姓李的子笑两声道:“这个……这个……兄弟你便不懂了,咱们这……这只是一种手段……嘿嘿……一种手段而已,等咱们自己羽毛已丰,还受蛮干的气吗?” 那另一人道:“大哥既是如此说,小弟虽是不懂,但想来定有道理,小弟一切都听大哥的便是,除了动手替蛮子杀人外。” 姓李的道:“这才是好兄弟,你那驱兽之术,普天下之岂有第二人,兄弟你可是好好利用,成就非常之名。” 那人道:“家父传授此术时曾说过,驱兽为恶必遭天遣,这狼血草究竟是什么玩意,每天都期以狼子鲜血灌溉?” 那姓李的道:“这个为兄的也不知道,反正五毒病姑把这草种交给我们,我们将它种大便交差了,过几天秦大哥从西域回来,咱们便去找他。” 两人又聊了一阵,其心这才明白,姓秦的原来跑到西城去了,难怪自己遍寻他不着,那五毒病姑又是何人? 他心中疑云重量,一长身快步上前,走了一会,只见前面山洞之中透出火光,洞前卧着十数只灰色大狼,一只只目光放散,驯服无比。 他轻身功夫绝伦,里面的人并未发觉,他右掌一挥,洞内灯火立熄,黑暗中那姓李的已迎面扑来,其心微微一闪,飞起一脚,直踢姓李腰间穴道。 那姓李的身形一挫,闪过其心攻击,其心右手一颤,五指已扣住对方脉门,他在暗中突起攻击,已是占了先机,两人武功相差又远,对方自然一招施展不住,便被他手到擒来。 其心冷然遭:“你是姓秦的什么人?” 姓李的中年汉子瞪眼一瞧,立刻两目紧闭,其心伸手一点,错开他经路脉道,姓李的只觉全身酸痛无比,再难忍受,豆大的汗珠颗颗爆出。 其心这几下动手快捷无比,他顺手将敌人放在一边,忽然风声一起,其心知道洞中另外一人攻了过来,他不避不退,又依样飞起一脚。 那洞内之中年约三旬,满脸忠厚之色,其心手起足落,另一招又将那人逼入洞中,那人情争之下,一声呼啸,群粮纷纷立起,目需凶光,作势欲扑向其心。 其心招式一紧,点中对方哑穴,那群狼见主人一倒,便像待斩囚犯一般,一只只颓然卧倒,其心暗暗称怪不已,心想此人驱兽之法,真是不可思议。 他回头一看,那姓李的已是痛得脸色发紫,其心心一硬冷冷道:“你如果将姓秦的阴谋都讲出来,在下也不为难于你。” 那姓李的忍不住点头道:“在下认栽了。” 其心上前一拍,那姓李的全身痛苦一失,隔了半晌不发一语,其心甚是不耐,只是姓李的似乎面临生死关头,全身发额不能自己。 又过了一会,那姓李的道:“目前大势已定,哼哼,亏你也是武林高手,你现在神气活现,不出一月,只怕尸首无存了。” 其心想不到他考虑半天,竟是说出这种狠话来,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作势点娃李的五阴绝穴,那姓李的倒也光棍,他摇手阻止其心动作,侃然道:“告诉你也无关系,你知道凌月国主是谁?他就是……” 他话尚未说完,暮然一阵狂风,一片淡红色云彩弥漫,其心何等机灵,他迎风而上,立在高起的一块石上,只见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的身形直入洞中。 其心运气全身,只觉并无异状,那层红云却是愈来愈密,山风虽疾,并不能吹散分毫,他定神一看,四周的草木,都渐渐发白,枯萎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刺目。 其心心中叫苦不已,他不敢再事逗留,连忙飞奔下山,心中寻思道:“只怕是五毒病姑来了,可惜那姓李的刚一吐露真象,便被来人阻住,那红云不知是何毒物,叫人心寒不已。” 他回到小村中,大不甘心,可是自己血肉之躯,却是无法和那种毒物相抗,他想起适才情景,如果慢了一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的了。 他又想到这西北之地,怪异之事极多,父亲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不禁更是挂念,这一夜辗转难眠,次晨一大早便告别主人,悄悄又向山里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昨夜所至山洞,只见地下白森森的尽是兽骨,靠洞口倒着两具骨骼,白中透灰,不见一丝血肉,地上也不见血迹。 其心仔细一看,心想这两具骨骼多半就是姓李的和另外一个人的,姓李的死有余辜,倒是另外那人吃自己制住穴道,这才中毒而死,不禁大为不忍。 那残乱兽骨,想是那狼群之遗骸,天下竟有如此毒物,能在一夜之间,把血肉化去半点不余,真是骇人听闻。 其心不愿多留,他心中只是想着:“这五毒病站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如携毒赴中原伤人,那真是防不胜防,她杀死姓李的多半是为灭口,看来她和凌月国主是一路人啦!” 他盘算天魁及怪乌客今日定已走远,想到中原如遭此毒姑蹂躏,只怕最先遭殃的又是丐帮话侠,说不得只有兼程赶回中原,见机行事。 其心不再远留,兼程赶路,一路上并未见天魁及怪鸟客踪迹,知道他们已经走远。这回过了天水,正是正午时分,只见原野上牛羊成群,水草青葱肥美,牧人悠闲地骑在马上,偶而吃喝几声。 其心行得口渴,便向那些牧人讨口水喝,这时正是午饭时刻,散在四野的牧人都骑马回来,草原中间放着一口大锅,有人已开始生火,烧沸一锅水,将揉好的面削人锅中。 其心要了水,牧人留他吃面,他急于赶路,谢了众人,正待上马东行,忽见羊群中一乱,一个病容满面的中年妇人,赶着两头瘦小绵羊,从山上下来,直从羊群中通过。 那中年妇人有无气力地道:“快给我挑一百条精壮公羊。” 她虽说话有气无力,可是一派命令的口吻,那些牧人见她形容佑槁,倒不好恶言相对,其中一个牧人道:“现在是羊群产哺繁殖时节,咱们的羊是不卖的。” 那中年妇人不住冷笑,半晌道:“好,不卖便不卖,我再给你们机会,待会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些牧人不再理她,纷纷坐下开食,其心觉得奇怪,不由停下看那中年妇人到底意欲如何,那中年病妇忽然一声惊叫,手中所牵双羊脱绳奔入羊群之中,这草原上密密麻麻何止万头绵羊,半刻之间,便混入羊群中,再也难得分辨。 那中年病妇不住尖叫道:“你们赔我的羊,赔我的羊。” 那牧人中有一个年青的上前道:“这位大娘也真奇怪,你自己拉不住你的羊,这个怪得谁来?” 那中年病妇只是乱嚷,一个年长收人道:“大娘,你一个女人家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就随便捉两头羊去算了。” 那中年病妇也不称谢,上去便要抓羊,那些年轻牧人,要不是见她是女子,早就上前围殴了。 那中年病妇行动迟顿,抓了半天,好容易才抓住一头绵羊,她忽然惊叫道:“怎样好生生一条羊忽然死了。” 其心走神一看,一只肥羊果然直挺挺倒在地下,众牧人上前一看,那绵羊嘴角溃烂,再一查看羊蹄,每个蹄中都有一粒红点。 众人惊叫道:“口蹄瘟!口蹄瘟!” 那年长的牧人睑色惨白,呆呆望着羊群,忽然身子一仆,倒在地上,几个青年连忙上前扶起,每个都是惊怪失色地叫道:“爹爹,你怎么啦?” 那老牧人舒了口气造:“完了,完了,咱们辛苦几年的功夫完了,不出十天,这一群绵羊就会死光,咱们原指望这群羊卖了还债,替新儿取房媳妇儿,唉!一切都完了。” 他说着说着,白发乱颤,再也说不下去,那中年病妇不动声色站在一分,那样子好像在看好戏一般。 其中一个少年道:“爹爹,咱们赶快把患病的羊杀光,也许还来得及挽救。” 老年牧人道:“来不及了,目下只有将羊群赶到枯草原去烧死,不然这口蹄瘟传播起来,西北再无牲口了。” 那中年病妇忽然冷冷道:“不用赶到枯草原去,老头子,只要你便宜点,我可以将这群羊全部买下。” 那老牧人一怔,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中年病妇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大包,解开一抖,金晃晃的有数十锭赤金,纷纷落在草地上。 那中年病妇道:“你只要答应,这些金锭便全是你的了。” 那老牧人强咽了一口口水,眼睛注视着那堆金绽,他知有了这些金锭,一切困难便可解决了,他想到欠人家债的痛苦,又想到新儿的媳妇儿,心中怦然而动。 其心也是不解那中年病妇到底是何用意。那老年牧人放目四望,只见草原千里,一片碧草,想到自己初来此处还不是自身无长物,这伟大草原替他娶了妻子成了家,只要有生命,只要有草原,不还可以从头再干起吗?” 他再瞧瞧自己三个儿子,只见他们脸上对那病妇都是厌恶之色,并不注意地下的黄金,老牧人一阵惭愧,目中一阵神光,像是疲乏的老兵,打胜了一场艰苦战争的心情一样,他缓缓道:“这个我可不能答应,这口蹄瘟传染之快,不消半月,草原上再也见不到牲口吃草了。” 那中年病妇用手拾起金绽,她不住抛在空中,又落在地下,她冷然道:“老头子,你是决定了吗?” 老牧人肯定地一点头,忽然之间,他觉得年青起来,他望着羊群,又望望老茧丛生的双手,只觉心安理得。 那中年病妇又是那句老话:“不卖就卖,待会后悔来不及了。” 其心心念一动,忽然想到这羊群突然发瘟,只怕和这中年病妇有关,但再厉害之瘟疫,也不会如此厉害,立刻即能传染。 他正自沉吟,那老牧人长子道:“爹爹,只怕是那女人的羊带来的瘟疫。” 他此言一出,提醒众人,大家对那中年病妇都怒目而视,那中年病妇只是冷笑,众人更是有气。那个老牧人缓缓道:“这口蹄瘟隐伏牛羊体内,十天才会发作,天命如此,咱们也不能怨人,孩儿们,吃完了咱们快赶羊到枯草原去。” 这时羊群不断悲鸣,一时之间草原上气氛极是凄怆。那中年病妇道:“你是真的不肯卖的了。” 老牧人不再理她,眼见数年心血渐渐毁去,老牧人真是欲哭无泪了。那妇人指着后面,忽然尖叫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数只老羊病得痛苦,竟然互相撞击而亡。 那中年病妇手飞快一挥。其心此刻对中年病妇大起疑心,对她动作十分注意,只见那妇人挥手,并无半点异状,那些牧人回转身来,继续从锅中捞面,才吃了数目,忽然砰砰之声大作,十几个牧人一个个面碗掉他,直僵僵倒毙地下。 其心动想那中年病妇挥袖定有阴谋,待他想起警告众人不要吃时,已是迟了半刻,他眼见此惨剧,竟是不能阻止,心中又急又气,脸上却是神色不变,静观那中年病妇动作,心中暗思此人恐怕就是五毒病姑了。 那中年病扫墓地哈哈狂笑,从地下抬起一根鞭子,在羊群中乱挥,只一刻便将羊群赶散,她立在草原当中,笑了一阵,又忽然大哭起来。 其心见她神智不清,心想此时除她正是良机一刻,他轻步上前,只见那中年病发哭得泪若泉涌,似乎悲不可抑,他不由一怔,忽然哭声一止,那中年病妇暮然转过头来,厉声道:“小子,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老姐见你生得不讨厌,不像北方人,放你一条生路,你非要送死不成?” 她说得又快又软,其心这才听出还是江南口音,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对答之话。那病妇又道:“小子你还不滚?” 其心冷然问道:“你就是五毒病姑了?” 那病妇人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其心沉声道:“那晚上在山上洞里施毒的也是你了。” 中年病妇一字不改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其心慢慢运气,待真力遍布全身,就是千钧之击也伤他不得了,这才缓缓道:“如果是的话,在下可……可容不得你。” 那中年病妇大叫一声,双掌平推过来,其心心想要给你一点厉害瞧瞧,当下也是双掌平推,四掌相接,其心突然想起一事,双袖一卷,掌势硬生生收回,直拂对方面门。 那中年病妇见对方极是机智,双掌一沉一错,右手双指点向其心咽喉。 其心见她招招致人死命,心中不敢大意,他处处要防对方下毒,攻击自然收住三分,那中年病妇武功也颇不弱,一时之间,竟无败象。 其心对五病毒病站这个名号根本就不熟悉,可是适才见她手段毒辣,早已把她认为就是五毒病姑,而且已安下心要替江湖除害,那病妇见其心武功高绝,自知力量无效,她忽然倒退三步,其心不敢怠慢,也追前三步。 其心挥开掌势,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机会,那中年病妇突然一个踉跄,左肩闪动一顿,其心乘隙扫了一指,那中年病妇顺势向左边倒窜而起,她身形尚未落地,其心已是先跟了过来。 那中年病妇在空中飞快地一抖双袖,身子才落在地上,其心已跟着落在她身前,只见头上一朵红云急速罩下,眼看就要被罩住,其心身于一曲,那红云恍若是活的一般,也跟着急速一沉,其心墓然往后便倒,身子离地只有数寸,双脚后跟运劲,倒窜一丈以外,那朵红云已端端罩在中年病妇身上。 那中年病妇道:“小子,你本事不错,我破例放你走啦!” 其心道:“你肆意害人,我岂能袖手不管?” 那中年病妇道:“小子,你懂得什么,天下武林中人皆该杀,而西北这地方的人更是人人该杀。” 其心道:“刚才那羊群发瘟是你弄的鬼?” 中年病妇点点头道:“我五毒病姑做事岂有不敢承认的。” 其心忖道:“此人果然就是五毒病姑,我倒要小心了。” 五病毒站又道:“老娘培养三年,才培养了这两条病羊,真可谓集万种病毒手一身,比起那口蹄瘟何止万倍。” 其心道:“你和那老牧人有仇吗?” 五毒病姑道:“市仇?嘿嘿,整个北方人都该杀。” 其心顾忌五毒病姑身边红色毒云,五毒病姑对其心武功也甚忌惮,两人竟一问一答谈了起来。 其已道:“原来你只知道向普通老百姓逞凶,要是遇到真正武林高手,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五毒病姑怒道:“小子!你别臭美,你自命高手吗?老娘收拾你起来,只怕连骨头也难剩下了。”其心不断激她出来打斗,那五毒病姑也颇机警,口中骂得甚是恶毒,双脚却是半步不移,他一时间想不出妙计,只有和她干耗着。 五病毒姑自言自语喃喃道:“三十年前我向西北狗讨一杯羊乳给病人吃,都受尽冷嘲热讥而不得,现在——嘿嘿,大草原上靠牛羊吃饭的都得饿死啦!” 其心问道:“什么?” 五毒病站造:“告诉你这小子,好教你长长见识,我那两个病羊都是乳羊,现在正是羊群产哺之时,只要吃了我那病羊的奶,嘿嘿,就是病羊了啦!别的羊再吸又是病羊了,嘿嘿,那可不只两只了,如此下去,不消几天,小子,你看如何?” 她阴森森说着,神色得意已极,其心早已猜到她这阴谋,可是却不相信两只病羊有如此破坏力,听她如此一说,只觉此事大有可能,那万头病羊已被五毒病姑赶散,此时怔怔无计可施。 五毒病站又道:“牛羊死光,靠牛羊吃饭的人也就差不多了,嘿嘿,我本无意动手杀那老头,他却要将我那两头病羊烧死,说不得只好下毒手了,我不沾一点血腥,哈哈,草原上至少有一半人要饿死;真是有趣得紧。” 其心听得作声不得,他一着之差,目下已无可收拾,其心暗怪自己,心中忖道:“我是愈来愈没有勇气了,适才只因要弄清事态,有把握再下手,想不到造成如此大错,如果刚才是齐天心,他早就出手了,也不会弄成这个结果。” 五毒病姑喃喃道:“孩子,你死得不怨,姆妈替你报仇了。” 她柔情密意地说着,似乎真像在对面前孩子说话,其心蓦然想起一计,忖道:“目下只有到草原上去到处警告牧羊人,看到野羊一律杀死免得传染。” 他无暇再和五毒病始相持,骑马便走。五毒病姑忽然叫道:“喂!只要你依我一事,我可设法解过此危,只预服了我的药,那好的牛羊便不会传染了。” 其心动念一动,立马停行,忽然想到此人心如毒蝎,为了昔年别人不给她一杯羊杯,竟施下如此毒计,和她交易,无异与虎谋皮,她多半是想阻碍自己前往草原各处警告,当下一提马疆,忽闻五毒病姑又道:“你只要依我这贴上所为,我五毒病姑一定不会食言,那预防法子就写在背后啦!” 其心回身一看,五毒病姑掷来一张贴于,其心正待伸手去接,忽然跨下马腿一软,竟然卧倒地下,其心一震之下,双抽一挥,那硬纸贴落在坐骑背上,上面白白的当中绘了鲜红骷髅,那马背立刻乌黑一大片,皮毛尽溃,已然气绝身死。 那五毒病姑见计未得逞,她开口冷冷道:“小子你倒机警,命也不小。” 其心心中震惊无比,他知目下危机重重,一个不当心便要遇害,五毒病姑真有鬼神不测之机,举手投足都是诡谋,他在马背上小心留意。刚才马立之处,草色枯黄,原来五毒病始在退后时让马立之处沾上了毒药,难怪坐骑中毒倒毙了。 董其心赶忙落地,腰身一曲,竟然横里飞出丈余,他这招身法是从昆仑的“龙飞九天”的轻功身法演变而出,虽是比不上“龙飞九天”在空中洒洒自如,折飞倒转,可是施展出来,就如疾失般,可以突然直角改向而飞,也是骇人听闻了。 五毒病站忍不住喝声彩,其心落在地上,他本想说句硬话“只要有我董其心在中原,你休想在中原逞凶。”后来想想空谈无益,于是一言不发便走了。 其心施展轻功在大草原上跑了一天,总算找到几批牧人,他苦那些牧人怀着半信半疑的眼光瞧着他,其心感到无可奈何,便启程而去。 他这一路上十分小心,生怕五毒病姑跟来暗中下毒相害,又数次认破五毒病姑之计,他尽着夜间行路,食物饮水都试之再三这才下口入肚,走进关中,一路上江湖汉子都眉习色舞地谈着近来武林术,西域西天剑神在少林寺锻羽而归,而挽救少林寺的竟是少林弃徒丐帮第十侠醉里神拳穆中原,少林方仗打破百年之例,重收穆中原入门。 董其心很是高兴,他知穆中原天性虽是无滞,可是对于被赶出少林门墙,一直耿然于心,此番他舍命救援少林,只怕也是这个心思。 其新向开封赶去,他这段路上固然没有撞上天魁,那五毒病姑似影子般跟踪而来,这回他经过一个小镇,忽见街角围着几个大汉,其中一个粗壮大汉正用皮鞭抽打一个稚齿男童,其心气恼,可是那大汉脸上冷漠一片,既无愤恨之色,更无同情之色,他心中起疑,暗想这几个大汉难道木雕泥塑不成? 那圈中汉子见其心来到,抽打得更是精神,其心大起疑心,他神色不动,上前就地拾起一根枯柴,右手一振卷住那大汉皮鞭,一拉一放,那大汉再也立身不住,仰面四脚朝天翻跌在地。 众大汉一齐狂笑,那汉子恼羞成怒,翻身起来,恶狠狠瞪着其心,却是不敢行动,他转眼又瞪那男童,一口气骂了十句粗话,犹似不能消气,顺手拾起一块石子,向那孩子头上砸去。 其心明知有诈,毕竟忍耐不住,他一伸手拉开那男童,忽然面前乌光一问,那男童竟乘势五指抓向其心面门,这一下又近又疾,那男童手指上套着尖锐钢杯,其心看似闪无可闪,其实他早就胸有成竹,右掌五指一弹,那男童呼地发弹飞起,半空中五指钢环直射其心,其心哈哈一笑,长袖连挥,将那钢环击落,那些大汉一阵呼啸,走得无影无踪,其心见地上那网环蓝中透乌,分明是淬了剧毒。 其心也不追赶,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又是五毒病姑诡计,如果自己一个大意,真会遭那孩子暗算,那孩子年纪小小,瞧他那暗器手法竟是不弱,五毒病姑神通广大,行踪又极诡密,看样子她早跟定自己,自己却没发现,明暗之间便吃了大亏,只有更加谨慎了。 他出了小镇,前行是一片密茂枣林,那枣子半红半青,色彩极是鲜俊,其心沉吟一会,刷地拔出背上长剑来,他自行走江湖,从未用过剑子与人对敌,这时伯祸生不测,竟持剑而行。 他长剑在手,自忖随便遇上什么凶险,都是可以应付,走了不久,只见前面一颗大树,树皮被人割下,上面划了一个箭头写着几个大字:“死亡之路。” 其心微一沉吟,昂然照着箭头所指方向而去,心中忖道:“这疑兵之计岂骗得倒我?” 他心中虽如此想,却不敢疏忽半点,走了半天,并无异状,忽然前面一亮,已然穿出枣林。不远之处又是一片林子,其心心想这杯中又暗又密,最易遭到暗算,双足一并,呼地一声跃上树梢,踏枝而行。 忽然他身形一停,前面树枝上吊着一具女尸,伸舌突目,神色极是可怖,其心放目四周末见异状,他仔细一瞧,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竟是五毒病姑。 其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一路上有若冤魂不散跟着自己的五毒病姑,竟然会吊死在此。 其心只觉这林子似乎隐藏着重重危机,他步步为营犹觉时时刻刻大祸即将临头,他对天魁大战时,虽是心寒,可是还冷静想法逃走,这时竟感一股凉意直冒上来,一生之中,他是第一次感到恐惧。 那五毒病姑尸身吊在树上,随风晃动,她原病容满面,此时伸舌突睛,更是难看吓人,其心远远地绕过树梢前行,他才一走远,那吊绳一断,五毒病姑好生生地落在地上,她前南道:“这小子好生贼滑,只要他走近十尺之内就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我桃泥之毒,这小生能从五毒病姑手中数次逃走,本事倒不小。” 其心又前行数里,发现林内草木狼藉,似乎不久有人在此打斗过,其心踏着树枝凭空飞渡,这种走法虽是快捷,可是连番挺纵,夏气消耗不少,额角已见汗珠,只见林中草木愈来愈是杂乱,突见地上血迹殷红斑斑洒在下面小径上。 其心前望这片林子至少还有十数里方圆,他提气前纵,那血迹渐渐稀落,林中树木愈生愈密,下面是一片黑黝黝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突然背后风声一疾,其心从一株树跃到另一株,身子正在凌空,他力聚下盘,硬生生在空中打了个圈,身子尚未转过,一刻已是循声劈去,呼喇一声,两物坠地,其心运神一瞧,原来竟是一头巨大蝙蝠,鲜血所溅之处,草木尽枯,莹莹放着磷光。 其心将任剑在树皮上擦了擦,心想这蝙蝠血中剧毒,一定是五毒病姑的伎俩,可是她却已吊死树上,难道她是诈死不成?他想到此,觉得大有可能,更是不敢大意。原来那五毒病姑身怀摩伽异水,练就一种缓慢呼吸,可以闭气个把时辰。 再往前行,眼看密林渐稀,其心知道快走上大道,走到宽阔大通,不但对方难在暗中下手,就是事起仓促,也是较易应付.足下不由加紧,几个起落已来林子尽头,只见阳光一亮.道旁又是斑斑血迹。 其心顺着血迹一看,不远之处一人,背着他靠石而坐,那血迹一直到达大石旁边,显然那人受伤所流,其心悄悄绕到旁边去一看,当下就如雷轰头顶,身子一晃,几乎翻下树来。 山风林林吹着,那人须髯飘起,两目紧闭,脸上白惨并无半点血色,早已死去多时,那宽广额门,那挺直高鼻,还有那一袭灰衫,显得如此凝洒,这不正是自己天天惦念的爹爹?这不是名满天下的地煞董无公吗?” 其心揉揉眼睛,眼前影象并未半点改变,不错,绝对错不了,他只觉热血一齐上涌,接着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双手发颤,右手剑子抖动发出沉闷之声,这一刻,什么都不能想,就连上前去查看父亲的伤势也想不到,但就只有这短短一刻,翻涌的激动慢慢平静了,复仇的怒火倒使他异常冷静起来。 他心中忖道:“我此时冲动神智昏乱,敌人暗算岂不大是容易,其心啊其心,这是生死关头啊!你千万不能再冲动了。” 他觉得口中一盐,嘴唇上的鲜血滴入口中,心中更加冷静,他转望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动群木,萧萧不绝。 他凝视着父亲遗容,心中又微微发痛,“不成,这时候再也不能乱了心神。”其心心中狂呼着:“什么是我目下该做的,将父亲遗体埋葬吗?是了,总不能让父亲暴尸荒野。” 他跃上树枝向前走去,攀然一个念头上来,且他心中忖道:“如果对方在父亲尸首上下了什么诡计,我岂不是着了道儿?” 他沉吟之间,忽然发现一桩事情,胸中狂跳不已,他心中想道:“我虽数月未见父亲,爹爹难道愈来愈年青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庄人仪庄上那件假制父亲面孔的人次面具的事来,忽然抓住了一极依附之物,喜得心中发抖。 他心中存此念头,再看那石达之人,愈来愈不像爹爹,地煞董无公残身多年,容颜大是憔悴,只有其心知道,而那靠石之人,虽然像极爹爹,可是依稀之间,还是个中年秀士。 其心痛思一消,心地更是清晰,他想道:“五毒病姑怎知道我是地煞的儿子,这诡计一定又是她摆下的。” 他头也不回在前便去,他走后不一会林中又闪出一男一女来,那男的相貌出众,端的头角岭岭,步履之间,直是龙行虎步,威仪非凡,那女的却正是五毒病姑。 那男的道:“此于心思周密,真是千百年来少见之奇才,病姑,你安排的计谋又失败了。” 那五毒病站平日何等狂妄,可是在这中年男子面前,却是恭敬已极,她轻声道:“妾身自信能逃过五毒病姑手中的人,只怕还很难得找到。” 那中年汉子沉吟一会道:“此人在悲哀之下,犹能如此持重冷静,假以时日,中原武林重鼎非此于莫属。” 五毒病姑道:“安身负责除去这人便是。” 那中年汉子道:“在下也未料到,我昨日碰到叫你安排此计,原以为一定能成功,想不到功败垂成,不知道被他发觉了什么不对。” 他说话很是柔和,可是他却有一种指使之气;那五毒病始只有听的份。 中年汉子沉吟半晌道:“今晚你再守在此地,据我看来,此子虽生疑念,可是毕竟亲情连心,晚上只怕还要来探查。” 五毒病姑连连应是,那中年汉子心中暗道:“此子身负失传绝艺震天三式,看来地煞董无公已练成这至上掌功,我本有把握打败地煞,可是对这震天三式却是毫无把握,好歹要从此子身上探出这掌法之精妙来。” 中年汉子挥挥手道:“病姑你守在此,看看我所料如何?” 五毒病姑连道:“陛……相公料事如神,一定错不了的。” 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你可要小心,莫要泄了我的底子,我潜入中原一年多,对中原武林尚未调查清楚。” 那五毒病姑道:“相公神出鬼没,岂是中原人士所能料到,妾身接到西天剑神托姓秦的要邀之书,为炼狼血丹耽搁了半月多,不知西天剑神怎样了。” 那中年汉子道:“金南道总是太急,他这次攻少林受挫,我也懒得见他。” 五毒病姑道:“他也是惦念陛……不……相公安危,一去一年多并无消息,恰好天禽天魁又来相邀,这才倾力而去。” 那中年汉子道:“董天剑在少林寺,全南道他们怎能成功?病姑,以后要靠你的手段了,狼血草效力如何?” 五毒病姑道:“任是大罗金灿,也能使他迷失本性。” 那中年汉子点头赞许,他缓步走出林中,心中却又蕴藏了另一个阴谋。 第二十章 狠血毒草 夜,林子里静静的,偶而几声夜鸠的咕咕叫声,更显得凄厉可怕。 其心又潜回林中,他心中虽是认定此乃敌人阴谋,可是想到上乘内功能使人返老还童,又不禁悚然心惊,因为那石分之人实在太像爸无公了。 其心换了一双鹿皮靴,戴了一双鹿皮手套,怕敌人在路上下毒,他走一步停一下,端的目现四方,耳听八面,渐渐地又走进山间那块大山石处。 那尸体仍然靠在石上,其心打量四周,却不敢上前,忽然一声暴响,两条黑影穿林而来。 其心连忙闪身树后,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喃喃道:“那小子又被他逃脱了,我病姑还有何面子?” 她劈枝砍草,似乎极是恼怒,其心对自己所料更有信心,他心想道:“这五毒病姑果然是诈死骗我。” 五毒病姑又接着道:“那小子原来是董无公的儿子,你这计谋本不错,可是……可是……” 她忽然吞吞吐吐起来,其心心中紧张得紧,他就是要听后面的话,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这……这本是天衣无缝,不知怎样,那小子对他老子好像并无半点情感。” 其心热血上冲,那两人愈说愈低,其心倾耳全神听去,不知不觉,竟松懈了戒备。 那五毒病姑低声道:“难道……这……这……死人……死人……不像吗?” 她声音低沉无比,其心只听清楚“死人”两字,他屏除一切杂念,聚精会神听去。 那男子的声音道:“这面具与董无公微妙微肖,决无半点漏洞,只要见过地煞的,都绝认不出,怪就怪在那小子,竟好像没事儿一般。” 他声音粗壮,虽是低声说话,但是其心却听了个真切,他疑云一消,心中狂喜不禁,忽然鼻间一缕异香,只觉眼前金花直冒,一口真气再也提不起来。 其心动中恍然忖道:“这两人知道我来,故意说给我听,我处处小心,然仍着了他们道儿。” 那五毒病姑不愧是施毒神圣,其心只吸进半丝异香,竟然闭气不住,全身一软,倒在地下,只觉右手一痛,臂上中了五枚金针,排成梅花形状,根根深入于骨。 其心闭目待毙,他中毒之下,功力已是全消,可是灵台之间却极是清静,那五毒病姑满睑得色走上前来,突然有人一声暴吼,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只见他双手一挥,狂飚大起,竟将五毒病始一个身于震飞数文,就如断线风筝一般,跌倒地上,其心只觉腰间一紧,已被来人抱起。 耳旁忽闻一声巨响,其心回头一看,原来一颗碗口粗细大树,已然被五毒病姑身子控断,来人掌力之强,可见一般了。 那人抱着其心飞奔而去,其心只觉那人身洁如行云流水,并无半点凝滞,耳畔风声飒飒,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身上所中金针,毒素渐渐上升,胁胞之间,难过无比。 那人又走了一阵,忽然脚步放慢,在一颗大树旁站定,他轻轻将其心放下,右手中指食指微微一合,有如鸟啄,他长吸一口真气,一股热气慢慢从指尖发出,他眼帘低垂,右手略略颤动,出指如飞,已然点中其心三十六大脉道,其心胸中一畅,头脑昏迷,沉沉睡去。 那人轻轻拉开脸上蒙巾,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月光下,只见他凤目挺鼻,真是少见的好相貌,正是日间和五毒病姑谈话那人。 他沉吟一会,又抱起其心前行,心中却暗暗忖道:“这天罡三十六指的闭目打穴,却正是少林百步神拳的克星,不死秃头倒好对付,金南道加上天禽就足够了,可怕的就是天剑地煞董氏兄弟,这两人真是神乎其技,以我所学之博,却也无从琢磨。” 他转念又想道:“好歹要从这小子身上骗出一些底细来。” 他心中盘算,不由又走了两个时辰,他轻功高妙,手上抱着一个人,并无一点影响,身形如风掠过,如果此时有江湖汉子在旁,定然以为是天座三星,或是地煞董无公莅临了。 过了很久,其心悠悠醒转,他知觉一恢复,立刻运气调息,这是一般内家高手自然养成之习惯,只要血脉畅通,就是一息尚存,也可运气疗治,其心只觉真气焕散,心知毒素已散人体内,自己再无能力退聚出来,目下焦急也是无用,先看看所处之环境再说。 其心放目瞧去,只见屋中雕龙漆风,金碧辉煌,布置得十分气派,那屋角四只巨梁,粗可数人合抱,却是结头突生,仍为原来生长本色模样,未加修饰,可是表皮光滑晶莹,竟可立见倒彩。 其心只觉一阵阵轻香扑鼻,他瞧四并无香花兰草,何处放出这等治人之香,他心中忖道:“这甘兰道中除却草原绿洲,便是一片牛羊,何处见到过这等华屋大厦,这倒是奇了,难道我昏迷了几天,被人救回中原来了。” 他心思细密,立刻想道:“如果我昏迷了数目,一定饥饿难当,此刻并不觉得,难不成是梦中幻景。” 他睁眼再瞧,这四巨梁幡龙似地耸立,端的古意盎然,那阵阵香气,竟是从木中发出,其心一惊忖道:“听人说这种植香木乃是极名贵之物,寻常以斤两计之,这四只巨梁,少说也有十几万斤,以檀木为梁,主人真是富可敌国了。” 他胡思乱想一阵,只觉仍无头绪,目下功夫尽失,如果主人是救自己,那就是命不该绝,如果落千五毒病姑或是天禽之手,那么也只有听由摆布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风动窗根,其心心中虽是如此想,可是仍免不了暗暗好奇着急,要走是绝不可能的,瞧瞧主人的底细再说,那恢复功力之事,他连想都不想,只有到一步走一步了。 忽然脚步声一响,其心正想循声瞧去,忽然心念一动,眼睛闭上装作昏迷未醒,他心中暗暗忖道:“我目下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发觉敌人有害我之心,却又能怎的,倒不如装昏妥当。” 脚步声愈走近,其心忽觉一只手温柔地按在他的额角,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此予中了五毒妖女的挪魂香,又着了百麦金针,幸亏遇上了爹爹我,不然岂有生路?” 另一个人声音尖嫩,显然是个女子的说道:“爹爹你花了这么大心机,这人还是半死半活不见醒转,我看咱们心力已尽,妈妈还在病中急等着爹爹所炼的丹药服用哩!” 那低沉的声音叹气道:“孩子,你娘亲来体质薄弱,她产你之际身受毒瘴阴毒,已是深入骨髓,她这病拖拖延延,也不在乎这几天,只要你大哥捕到那雪山玉蝉,这剂主药一到,才能开炉炼丹。” 那女子声音道:“爹爹,雪山玉蝉捉到,你炼的丹药稳能治好娘的病吗?” 她声音极是焦急,其心想来这女子母亲之病,一定缠绵已久,用尽法子却是无效。” 那低沉的声音道:“莜儿,爹爹一生精研医药,对于内功也有所窥臻,只是……只是……” 那女子急道:“爹爹,难道亲娘的病就……就……没有痊愈的法子。” 那低沉的声音道:“玉蝉乃天地间至阴之物,以阴制阴,原犯医家大忌,可是却能收麦毒相克之效,虽则不能拔除你娘体内阴毒,但延个三、五年倒是不成问题,唉!你娘命薄如此,我做爹爹的夫复何言?” 他说到后来,已带便咽之声,其心听这父女一日江南语声,心中更觉不解,这西北边题荒僻之地,竟有江南人士居住,真是奇事了。 那女子鸡鸣地哭了,半晌才道:“爹爹,你既无法医好娘,咱们何不遍求天下良医,出重酬以求良方,说不定还有希望。” 她又急又快地说着,其心十句倒有三句不懂,她爹爹沉声道:“彼此,这世上再无比你爹爹医道高强的人。”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声音飘扬在空中,甚是自豪肯定,可是却含着一种说不出沉重的悲哀,其心心忖道:“此人医道想是极为高明,可是对于妻子之病却束手无策,这心情够人难受的。” 那女子又道:“爹爹,常言道众志成城,咱们广取天下良医,说不定能出奇迹。” 她爹爹怒道:“被儿,你怎么如此幼稚,爹爹自信医术已达……已达……贯古通今地步,华阳先师再生,也未必强过你爹爹。” 那女子不敢再说,其心想这人如此自负,看样子他是成心医治自己,说不定有几分希望。 那医者喃喃道:“这孩子已经昏迷四天四夜了,应该醒转过来啦! 其心心中一懔:“四天四夜,我怎么好像犹在昨日,看来我此时已远离甘兰,来到中原了。” 那女子插口道:“爹爹,此人四天四夜滴米未进,饿也饿死啦!” 那医者道:“已灌了他一杯碧芝液,十天半月之内,元气不会散失,只等他一醒转,便好着手治疗了。” 那女子惊道:“碧芝液?爹爹……你……这人和咱们非亲非故,碧芝液何等珍贵……你……” 她言语间充满了不满,那医者柔声道:“被儿,你年纪太小,懂得的事实在太少,唉!说来你也不懂。” 莜儿气道:“好!好!爹爹,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是我却知道,那碧艺液是大哥拼命取得,他……她上次几乎死在那毒蛇之口,不是为了这碧兰液吗?” 那医者道:“被儿,一个人要是能够无酬无求去帮助别人,那种快乐岂可形容,爹爹一生最大的快乐就是爱瞧看病人痊愈时的笑容,但求自得其乐,唉!从前你祖父家中穷无立锥之地,祖母有一年又染了时疫,那时爹爹年纪还小得很,小得很……” 他悠然说着,神色甚是神往,他女儿虽是气愤,可是听到爹爹忽说起故事,也便往目凝听。 那医者道:“爹爹眼见祖母一天到晚又吐又泻,只消两天人已瘦得只剩骨头架儿,却只有哀哀痛哭,束手无策,第三天,忽然来了一个游方道主,他替你祖母摸了手脉,笑笑开了一张方子,一言不说飘然而去,我和你祖父爹儿俩抱着一线希望,照方抓了药,一剂眼下,你祖母吐立止,一口气悠然轻过,第二天便能下床了。” 被儿道:“那游方道上真好本事。” 医者道:“爹爹当时眼见祖母从死返生,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就如做梦一般,被儿,当爹爹看到你祖母重新睁开眼睛那一刹那,那感激是多么深沉,孩子,尽管是金山银河,珠落玉盘,取之可得,可是那喜悦比起眼前亲人死中得生可就差远了,唉!你年纪太小,这话你也许根本不曾理会得了。” 他恳挚地说着,就如已参大道的高僧现身说法,那声音平淡得出奇,没有一点高xdx潮,可是却有无比重量,其心只觉一阵激动,传过胸中,作声不得。 彼儿插口道:“爹爹,我已经十九岁,你别老把我当孩子。” 医者又道:“孩子,世人谁无父母兄弟亲人,我治好一人,说不定是能安慰一家人,这种多利的生意,岂不是好做吗?” 被儿黯然造:“爹爹你治好天下人也是枉然,却治不好娘的病。” 医者叹口气道:“生死有命,如果世事皆如人愿,人间岂有伤心之八?你娘的病并非无法可治,只是此法已然失传多年,举b世间,再难相求。” 那被儿急道:“爹爹你快说,只要有法子使娘病好,就是上天下地,被儿也要办到。” 那医者缓缓道:“此事说也无益,此法绝传已达百年之久,被儿,你好生看护这娃儿,他一醒来,就立刻告诉爹爹。” 被儿如何肯依,她不断缠着父亲说出,那医者微一沉吟,迈步入了内屋,其心只听见被儿喃喃道:“爹爹明明知道治娘病的法子,可是却不肯说,一定是绝无希望,我可不管上天下地,一定总得套出那治病方子。” 她转身瞧着其心,只见其心双目紧闭,面若金纸,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她瞧瞧四下无人,伸手取了一根竹杖,将其心翻来播去,就像搬弄行李一般,她心中只道如此可催使病人醒转。 其心心中气恼,心想眼前处境真是行尸走肉,任人摆布了,那被儿见他仍不醒转,气道:“分明已是死了,爹爹还要我守住这死尸,真是倒足了八辈子霉,如依我性子,早就丢到外去喂野狗了。” 她低声自言自语,声调冰凉没有一丝同情之意,其心虽未瞧见她面孔,可是眼前却憧憬着一个血盆大口,黄牙森森,甚至塌鼻竖眉的女子。 其动心想道:“这女子心地怎的如此凉薄,真是虎父犬女,他父亲那种悲夫们人的性子,她怎么没有遗传到一点点儿?” 被儿又喃喃道:“这人身中病姑两毒,听爹爹口气,他竟还有生还的希望,看来定是内家高手了,其实武功好又怎样,现在不是像死猪一般死相。” 其心听她愈说愈不像话,心中不与她一般见识,只当撞着了瘟神一般,忽然转念一想,大惊忖道:“这女子一副挑战模样,难道她瞧出了我是在装昏。” 其心等了半晌,不见彼儿动静,他听脚步声被儿已经走到窗边背向着他,他偷偷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那被儿体态轻盈,婷婷玉立,从后背影来说,分明是个姣好少女,其心无聊地想道:“如果这女子脸孔像背影一般好看,那就真的可怕,常人道面若春花,心若蛇蝎,只怕就是指的是这类女子吧,我倒希望她丑陋不堪。” 那女子仁立不动,一袭轻风,室间香意更浓,其心心中想起他所相识的女子,那女扮男妆的总督千金,她布衣荆裙,仍是掩不住天生高贵,世间之人但知争名逐利,女子爱虚荣乃是天性使然,此女却安贫乐业,虽不见得是真的如此,但可爱得紧,还有那青梅竹马的朋友小萍,上次见面时知若陌路人,世事真是多坎坷难以逆料,最后他又想到庄玲。 其心愈想愈昏,眼前似乎又瞧到了齐天心潇洒地携着庄玲,漫步在长长的大道,其心只觉服前一花,臂上剧痛,他侧目一瞧,原来那五根金针仍然深深插在臂上,并未拔去。 其心一痛之下,立刻屏除杂思,对于刚才胡思乱想,甚是愧惭,目前难关重重,自己一向临事不乱,怎么在这当地还会生出杂念!过了半晌,他心中一片空白,杂念尽除,然而他心中却暗暗警惕,为什么每当自己真正感到寂寞无依时,便会油然想起那庄玲小姐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少女转过身来伸手探探其心鼻息,其心只觉额间一凉,一只双滑又凉的小手拂过顿边,晨风生寒,那女子显然在窗前凝立了很久。其心装作蓦然醒来,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美艳似花的脸孔就在眼前。 莜儿高声道:“爹爹,那人醒来了。” 其心定眼瞧去,只见内室走出一个老者,那老者笑容满面,似乎极是喜悦,其心只觉老者目中有一种摄人之威,虽是白眉苍然,步履之间却是龙行虎步,气势威而不猛。 其心心中暗暗称奇,这屋中布置贵比公侯,这老者更是高华照人,他正想开口,那老者摇摇手道:“小哥子不必多言,你此时中毒未除,气血两亏,既然遇到老夫,好歹也将你治好!” 其心道:“老丈仁心如此,小可感激不尽。” 那老者只是微笑,神情极是亲切,其心呆呆瞧着他,老者和睦可靠,好像是极其亲近之人,那满头苍苍白发,令人油然生亲,眼神中也没有那种低人的神色了。 那老者道:“莜儿,你将这位大哥扶到内室去,此处夜风凛寒,不适病体居留。” 那莜儿鼓起嘴儿,极不愿意,其心下得床来,竟是举步维艰,这时这足智多谋的少年,才从心底泛出一丝寒意,那一身武学就如此轻易地离开他了吗?” 其心走身内室,只见四壁均是绘花的薄纱,室中自然是淡蓝色,案头养着一对白鹦鹉,正在外外学语。 那老者待其心睡下,又伸手替其心深了脉,柔声安慰道:“小兄弟,如非老夫眼花,你一定身负上乘内功。” 其心点点头,那老者又道:“那五毒病姑性子狂颠,谁撞着她都要倒霉,她号称世间施毒大王,老夫虽不善旅毒,但自信对这疯女所施之素,倒能药到毒去。” 其心点头正待附和几句捧场之话,那老者又道:“所以小兄弟不用担心,老夫包管还你一身武功来。” 其心问道:“老伯原也是身负绝技之人,如非晚辈瞧错,老伯功力之深厚,已臻于高手之列。” 那老者见其心改口叫他老伯,心中微微一笑,知道其心戒意已除,自然和他亲近,他缓缓道:“老夫为救小哥,这才不得已和五毒病姑交手,老夫偷袭于她,她正踌躇满志,自易着了道儿,我原以为小哥昏迷不醒,不意仍被小哥子瞧见,此事还望小哥子代为守密为好。” 其心点头应允,老者道:“如果别人得知老夫会武,老夫便不能如此安逸了,小兄弟稍忍痛苦,明日老夫等一个人回来,那时再来替小兄弟疗毒。” 其心道:“这五枚金针可否请老伯先拔除。” 那老者摇头道:“五毒病姑的金针乃是云南大山风磨钢所制,附骨而沽,如果运劲拔除,那在肉内半截一定折断随血流入心脉,老夫迟不下手便是此故,老夫已差人去一友人处借吸星石,只须此石一到,立可吸出金针。” 其心道:“这百毒金针之毒想必被老伯用药逼住,不然小可先前数日已感心胸之间毒气上溢,这数日反而畅然无觉。” 老者哈哈笑道:“小哥子真是料事如神,她五毒病姑能炼就百毒草,我老地便能炼成解除百毒之药丸。” 他沾沾自喜,极是得意,又扣其心把了一阵脉,这才走了出去,其心只见四壁虽是轻纱,但却瞧不到外面的情景,他心中惦念老者之话,见那老者沉着,不由对老者信心大增。 他安安稳稳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月残星稀,长夜将尽,室中蓝色阴沉,一种阴森之色,忽然有轻轻的脚步走到床前,一个青年男子的口声道:“妹子,就是此人吗?” 另一个女声正是那年轻女子莜儿,她轻轻耳语道:“大哥,乘他尚未醒来,咱们出手毙了他,爹爹知道了,也是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和咱们反目。” 那青年男子道:“听爹爹口气,好像要将玉蝉给他服用,解五毒病姑所下挪魂香,那么妈妈的病岂不是又成泡影,只是爹爹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说不定当真不能谅解我们,那就失了咱们儿女一番心意了。” 那莜儿道:“一切都承担,大哥你只管下手便了。” 两人沉吟半晌,其心只觉掌声一起,一只手掌迎头击下,他面临生死关头,在这千钧一发当儿,脑中转过许多念头,却是一无管用,他乃是机灵沉着之人,从不受激,为虚名而吃亏,在这无奈之际,只有高呼求救了。 其心正待呼叫,忽然那只手缓缓收回。莜儿低声说道:“大哥,你真没出息,你瞧我的。” 她虽说得很低,可是却句句清晰进入其心之耳,其心蓦然一震忖道:“她既怕我醒来张声,可是她说话之声却足以惊醒我,难道是要放意说给我听的?” 他此念一生,只觉背脊发寒,一生之中,从无此时感到如此恐怖的了。 他尚不及细思,那被儿掌起掌落,已然临近太阳穴,蓦然一声轻轻咳嗽之声,被儿低哼了半声,脚步一阵零乱,其心偷眼望去,那老者脸色铁青,立在门边,那青年男子和被儿双双垂手而立。 老者压低嗓子怒道:“逆儿你好生胆大,你既未将我这为父的当父亲看,你就滚出家门,我姓凌的不要你这等畜牲现眼。” 那青年男子吓得跪下不断求饶,被儿倒还义气,也跟着跪下认罪,那老者似乎疼爱小女儿,叹口气低声道:“你替为父的好好看待病人,如有差错,咱们父子思义立断。” 那老者说完便走,他步行轻轻地怕惊醒其心,那一对兄妹气呼呼地退出室外。 其心这才舒了一口气,他运神思索,只觉脑子昏乱,无法凝神会思,那老者凛然正气,而且心地柔慈,再怎样也难说他是个坏人,可是那篇儿和青年竟欲加害自己,虽说是怕老者用玉蝉来救自己,误了他们母亲之病,但其中令人起疑之点颇多,那兄妹俩要陪害自己,又丝毫不小心分明要惊醒自己,难不成是要自己和他们搏斗,再装作失手杀害自己? 其心虽参悟不透其中关键,但总觉得此事大有可能,这时天色渐明,其心不知是祸是福,只得闭目养神。 直到目已高起,室内纱影蓝光柔和已极,那老者含笑而来,手中捧了一大包东西,说道:“小哥子真是运道好,不但吸星石借到,小儿还捕到专解迷药的至宝——雪山玉蝉。” 其心连忙称谢,忽然门外击掌声响,那老者神色不悦回头叫道:“叫你们不要打扰为父行医,你却偏要如此,有什么事快说。” 室外青年男子道:“爹爹,真有急事,请快出来。” 那老者无奈,向其心歉意望了一眼,步出室来,只见那青年男子刷地一声拔出长剑,横在脖子上,那老者又急又气道:“逆子,你这是干什么?” 其心见又生枝节,他身子坐起,从半掩门中,只能看见三人品字似地站着,那老者神色激动,不断呼喝着。 那青年悲声道:“父亲在上,如果您要以玉蝉救那小子,孩儿只有一死以抗。” 那被儿也尖声道:“爹爹你虽是观音菩萨心肠,普救世人,可是姆妈跟你受苦一辈子,到头来你却不管她,反倒去救外人,这算什么好汉英雄?” 她急不择言,竟然对父亲顶撞起来,其心知她心意是要自己听见,不能损人利已,那老者似乎怕其心难堪,连忙将二人拖开,他连走边说道:“这五蝉并不能治好你妈的病,只不过是拖延罢了,就是不用玉蝉,你妈也可拖下去,只须得到那失传的法子,你妈保管会好,唉,这玉蝉对孩子倒是对症一药,你……你们……” 他愈走愈远,渐不可闻,其心一挺身虽是身子软弱,但这一夜休息,精神已大好转,他悄步下床,装作入厕的样子,闪身在廊中暗处,凝听那三人谈话,他虽凝神听去,可是相隔甚远,有些竟听不真切,如是他功力犹在,便是再远数倍,也是字字可闻,忽然砰地一声,那青年刻子被老者打落,老者沉声道:“为父决定之事,永不更改。” 其心一阵激动,几乎自持不在,要现身劝解,老伯忽又低声说了一大段,其心已听不清楚了。 那青年忽断断续续道:“父亲大人,你……你此话当真?” 莜儿道:“爹爹你真答应告诉我们医治妈的法子?” 那老者调然道:“为父岂会失言于你们,培儿是愈长愈不成器了,你动不动以死相胁,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吗?” 那年青男子立刻跪下访罪,那老者长叹一声道:“医者有割胶之心,你两个小冤家岂能理会。” 他迈步走回,其心早已躺在床上,那老者一言来发,从怀中取出一块黑乌乌非金非玉的东西,他用起内劲,一托其心胁下,只听见嘶嘶之声一作,五枚金针已连根吸在石上,半截都已发黑。 其心只觉臂上一轻,老者右手不断运气,其心手臂愈来愈粗,红中透着一股黑乌,那老者取出小刀一划,一股黑血如箭激射,滴在地上,立刻焦黄一片。 其心暗暗吐舌,心想如非这老者医道高明,自己这次只怕有死无生了,他抬眼一看老者,那老者冲着他微微一笑,目光中包含了无比信心和安慰。 其心心内一热,他见老者悉心医治,为了救自己,父子几乎反目,江湖上人心险恶,能碰到这等热心人,也真是自己造化了。 他这时胸有感激之情,一切疑念都化为乌有,只觉这老人是世间少有好人,倒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甚是卑鄙。 老者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透明蝉儿,他向其心道:“小哥子,你别看这小小玩意儿,端是解毒圣品,天下无双。” 他说罢从包中取出一个小瓶,那瓶中装满墨色汁液,那老者倒了数滴到小碟之中,出外摘了一大把野草,顺手一沾,只须沾上半滴液体,便立即枯萎死去,老者缓缓说道:“这是蛇虫之王赤炼之毒,任何生物触之即烂,只有这玉蝉是它克星。” 他说完将蝉翼撕下一片,投入那小瓶中,只见瓶中泡沫大起,不~会颜色越变越淡,最后变成白色,那老者举瓶一饮而尽道:“任是天下至每,如果碰上玉蝉,都化而为水。” 其动心道:“这老者适才一番表演,是怕我心疑不肯服用玉蝉,天下有如此医者,以灵药相赠,还怕病人生疑?” 他沉吟片刻,心想玉蝉并无异状,便接过服用,这玉蝉确是人间至宝,其心服用半刻,胸中一股真气暖洋洋地到处乱窜,其心微一运气,已然引气归房,全身筋脉畅通,内功尽复。 其心欢喜欲狂,再也按不住喜意满面,他这种感觉就如死里逃生,重到安全之地,他心中明白,武功就是他生命最贴切实在的保障。 其心功力恢复,他对老者称谢,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因心中过分感激,竟不知从何说起,适才生的一些疑念,又都抛之九霄云外。 那老者见其心喜不自胜,他点点头走出屋子,脸上挂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心中忖道:“这孩子千伶百巧,真如行走江湖数十年的老油条,却是年轻若斯,适才我一时过分小心,怕他心疑不肯服食玉蝉,反而露了马脚,幸亏他在狂喜之下,无暇细细深究。” 其心盘坐又调息了一周,体内毒已除尽,老者又走进来看道:“小哥号毒虽除尽,尚须服食清血泻毒之剂数日,不然腹肺之间难免受伤,减了异口寿岁。” 其心此时对他已是言听计从,当下忙道:“如此打扰老伯了。” 老伯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其已道:“那五毒病姑下毒窍门真是五花八门,防不胜防,小可自认尚称得上机智,却仍着了道儿,现在想起,真是胆率不已。” 那老者道:“漫说小哥你,就是江湖上行走一世的人,只要招惹这个瘟神,也是绝无幸免的。” 其心道:“如果五毒病姑知道老伯救了小可,老伯岂不是烦不胜烦吗?” 老者傲然一笑道:“她五毒病姑虽是横行猖狂,要惹到老夫头上,她倒也要考虑一下后果。” 其心套了一句话道:“想老伯当年一定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啦,小可出道太晚,对于一般前辈英风侠行真是仰慕得紧,就只无缘参拜,真是生平恨事。” 那老者暗暗一笑忖道:“老夫当然是大大有名之八,如果武林中人知道老夫行踪,只怕要天翻地覆哩,你这小子倒想盘老夫海底来了。” 老者道:“老夫平生只是精研歧黄,何曾在江湖上混过。” 其心知他信口胡扯,也不便追问,老者聊了一阵便走了,其心推开窗子,只见满院花开如织,彩蝶飞翔穿梭来往,好一片春日艳阳,心怀大畅。 那院子广大,种植的尽是奇花异卉,难得的是竟会百花齐放,真是盛景无边,美不胜收,其心望着那彩蝶大是异常,都爱停留在一种白色花朵上,他心中好奇,不由走出屋去观看,原来那白色花朵正是野生革兰,不知用何方法培育,那花朵比平常大了十倍不止,而且淡淡放出一阵阵醇香,难怪那些彩蝶留连不已了。 其心在院子中站了一会,他正待回到屋中去,忽然想到一事,心中忖道:“我赶往兰州已是仲夏时分,此时该是夏末秋初,怎会还有兰花开放,此地到底是何处,怎的春到如此之迟。” 他沉吟不解,忽见那破地迎面走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被儿俏脸一板,转身便往回去,这时屋中又走出一个丫环模样少女,冲着被儿一笑行礼道:“佛来米儿。” 莜儿瞪了她一眼,那丫环模样少女一伸舌头,莜儿回头一看,其心身子背着她在看花,脸色一展进入屋中。 其心心中喃喃道:“‘佛来米儿’,这是什么意思?莜儿深怕我听见了,这难道是什么密语暗号不成?” 他直觉这一月来经历奇异,凭自己竟然每每不能明了,心想这道上能人异事甚多,自己孤身一人,只得更加小心行事。 星夜其心不敢熟睡,他虽是疑心重重,可是那老者出手救他复原,却是干真万确不可抹杀之事,如说要于自己不利,又何必救活自己。 月光又悄然透入薄纱,洒在地下一片碧然,其心心想就是强如天魁,只要是面对面的干,总有法于抵抗,最可怕就是高深不可测,连善恶也摸不清的人,忽然脚步声大起,往院中走去。 其心悄悄下床,就如一袭清烟也走了出去,只见那父子三人,正坐在石山之旁,其心自忖道谨慎,决未被人发觉,便也隐身暗处。 那老者道:“你俩个兄妹真是天生的一对,心中存不得半点事,爹爹说过告诉你们,又岂会混赖了,这深更半夜硬拉爹爹出来,好,好,告诉你们便了。” 彼此道:“爹爹你说,什么法子能医治妈病痛?” 那老者沉吟半晌,缓缓道:“你娘是中的阴毒,天下只有至刚至上内家真力震天功可疗。” 那兄妹两人对这名称从未听过,便不觉十分惊奇,黑暗中的其心动中狂跳,那老者又道:“可借此功已经失传将近百年之久。” 那兄妹两人默然不语,其心却暗忖道:“震天功并没有失传,我受老人活命之恩,应该为他妻子尽些力。” 那老者站起身来道:“我穷一生医道,推敲多年结果,除去以震天功化去你娘体内阻毒,别法均是治标下策。” 他说完扑扑长农,迈步走向屋子,其心暗下决心:“受思不报,终是不能心安,不管如何,我用震天功替老人妻子治疗便是。” 他盘算已定,悄然回室,次晨一早,他正在梳洗,遥见老者手捧一碗煎好之药,那被儿跟在后面不住向老者使眼色,低声耳语,其心只作未见,待这父女两走进自己屋中,这才缓步踱回,他站在门旁,从门缝望见那父女两人还在争执不已。 莜儿道:“爹爹,你又在药中加了十几滴碧芝液,你当我不知道吗?这艺液何等难求,给这小子一再服食,岂不是糟踏了?” 那老者道:“莜儿休要胡说,人命关天,世间岂有重过人命的药物?这孩子体质虽健,但总是中毒大亏之后,需要补补原气。” 莜儿不住抱怨,最后突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那老者瞧着这顽皮的小女儿,真是啼笑皆非。 其心大感惭愧,他处处防人,别人其实却是在为他好的,他推开门来,那老者笑着道:“小哥儿子你来得正好,这药已快冷了哩!” 其心连忙接过药碗,一口饮尽,被儿冷眼望着他,一言不发。 其心谢过老者,他心想不如早些替老者妻子治病,此事一了,便赶快离开此地,当下对这老者道:“小可得知目前所服玉蝉,乃是伯母救命之物,小可心实难安,但事至此,只有退款补过之计。” 那老者连忙摇手,他横了彼此一眼道:“又是你这丫头挑舌,小兄弟快莫如此,拙荆病体一如往昔,这玉蝉也治不了她。” 其心缓缓地道:“小可获知伯母所患乃多年阴毒,小可有一套家传武功,叫做震天三式,乃是至阳之功,化明毒最是有效,不知老伯以为如何?” 那老者大喜,砰地一声手中所执揭药玉林跌落地下,破成碎片。 那老者颤声道:“小兄弟此言当真?” 其心正色道:“小可怎敢欺骗老伯?” 莜儿一耸鼻子道:“谅你也不敢。” 那老者连忙喝止,他喜极发抖,半晌才说道:“事不宜迟,明日小兄弟体气便可完全复原,那时再替拙荆化去积年阴毒,老夫感同身受。” 其心道:“小可受老伯救命之恩,些许之劳,何足挂齿。” 那老者道:“小兄弟内功高强,如能再运气调息数次,一切使不妨事了,老夫不打扰了。” 其心点头称是,那老者喜容满面携着被地走开,其心望着两人背影寻思道:“爹爹传我震天三式时何等慎重,那老者瞧来功力非凡,我施此功时切莫让他瞧得真了。” 他忽又转念忖道:“就是他想偷学,这震天三式运气法子完全异于常理,这三招招式简单,人人都是一瞧即会,可是如果运气不对,却是顶平常的招式,丝毫没有威力。” 他想到此,不觉对自己多疑哑然失笑,他服药之后,体内真气源源,精神极是健旺,心中对于老者感激不已,便漫步四周,原来这华厦竟是建筑在群山凹中,四下都是冲天高峰,孤拔笔立,光秃秃的颠峰都在白云渺渺之中,就如警天巨柱,气势雄伟,其心从未见过如此山川,不禁暗暗喝彩。 忽然从云端飞来一队巨鸟,遍体雪白,张翼竟比大人还宽,爪如别钩,神骏非凡,一瞥间闪电般飞过头顶,又没人白云间,这时风起云涌,白茫茫空中尽是云气,其心不由想到儿时所念唐诗中那两句道:“回看射雕处,干里暮云平。” 一时之间,他若有所感,这目前的景象大非中原风光,家园迢迢,自己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背后破空声起,他转身一瞧,被儿正拿着一柄硬弓望空射了一箭,那箭势又疾又强,呼地也没入云中,其心微微一笑忖道:“这女子功力不弱,难怪凶霸如此。” 那前矢力尽跌落下来,云端传来几声尖锐鸟鸣,像是讥讽一般,莜儿气得满面通红,引满硬弓,呼又是一箭,忽然背后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妹子,你别白费劲了。” 莜儿气道:“这扁毛畜牲好不气人,昨天又将我养的小白羊偷吃了十几头,我非射死它几只不可。” 那青年说话之间已然走近,向其心点头招呼,神态大是改善。莜儿向那青年眨眨眼道:“大哥,咱们到山下去,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她不断睨视其心,神色甚是鬼祟,其心眼望远方只作不知,她哥哥笑道:“你有什么要事,还不是顽皮事儿,我懒得和你去。” 莜地偷偷指指其心,她哥哥微笑不理,彼儿赌气一个人走了,其心瞧在眼里,暗暗好笑。 其心只盼明日医好病人,便可离开,那老者待他一片赤城,可是他感到此地神秘无比,晚饭后他借着散步,又在四周查看,正走近山下,忽见黑影闪闪,他连忙躲在树后,从旁偷眼一瞧,却见山下坐着的那双兄妹,正兴高采烈地谈着。 那青年忽道:“你……你到底把那人怎样?” 其心心中一震,被儿道:“那还不简单,待他医好妈的病,就请他……” 她比了一个手势,四下黑暗其心瞧不清楚,她哥哥道:“什么?爹爹他许下宏愿,只要有人救了妈的病,妹子,你也答应过的呀!怎样害羞了,哈哈!” 莜儿道:“我怎么害羞了,我是答应过只要救了妈的病,便……便……” 她哥哥接口道:“便以身许报答,哈哈,如果那人真的治好妈的病,可就成为……成我的小舅……好,好被儿,大哥不说了!” 其心心内一松,真感到哭笑不得,这兄妹两人原来在谈论自己,他正想离开,忽见人影一闪,那老者大步走来,那双兄妹双双迎身起立,老者面对其心坐下。 如果这老者不在此时出现,其心只怕这一生就改了样子,偏生他忽然到来,其心偷听别人背后谈话,他怕露出行迹难堪,便索性躲在树后。 那老者道:“为父的瞧那小兄弟紫气上临华盖,全身莹然有光,以他年岁看来,决不可能到达这种地步,所以定是传了盖世神功震天三式,培儿、被儿,你妈的病包管治好,为父一想至此,其喜得坐立不安。” 那青年道:“孩儿也是又紧张又兴奋,妈妈如果好了,我第一先要带她游览天下,还要……” 莜儿接口道:“还要将天下所有奇珍异味都做给妈尝尝,妈这十几年来,口舌就从来没有味道过。” 那青年抢道:“还有……还有……还有多得很,我……我要妈变成世上最快乐的人。” 他神往地说着,似乎母亲已然病好了,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其心心中大是感动,他自幼丧母,从未享受过母爱,这也是养成他坚忍深沉的一大原因,此时眼见别人母子情深,也不禁暗暗感染那份高兴。 那老者道:“你兄妹平日一定以为我对你妈的病不太关心,其实以为父之医术竟不能救得你妈的病,为父内心何等痛苦,我每当苦思良方不得,竭尽心智之时,抓胸柑臂,那光景岂是人所能忍受,你们瞧瞧看。” 他敞开衣襟,那兄妹两人一声惊呼齐声叫道:“爹……爹……你……你” 忽然四周一亮,月亮爬过山巅照在地上,其心只见周围一片月色,那三人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那兄妹两脸上惊惶失色,张大口作声不得,其心定限一瞧,那老者胸前伤痕交错,都是粗糙可怖的疤痕,月光下就如小蛇纠缠,显得十分恐怖。 老者缓缓道:“我这十年所运心思何止常人数十年,总算老天有眼,竟鬼使神差的着了这个少年人来,而且竟又负了绝传多年的神功。” 那被儿掩脸不敢看,慌慌地道:“爹爹,你……你快穿好衣服,……你……你怎可……如此自……自残身体?” 那老者叹道:“莜儿你怎能理会,大凡才智愈高之人,愈是容易钻入牛角,精研一种学问,如能登堂入室,领悟其中道理,一定会突索其源,不死不休,爹爹总想想出一种代替震天神功的法子,可是却是毫无结果。往往烦躁灰心,几乎就想一死了之。” 那青年道:“爹爹,那震天神功当真能疗得阴毒吗?” 那老者道:“这个决错不了,莜儿,为父一生行医,治人无数,这也算是苍天报应,如果为父不悉心医治那少年,岂会有此善报,所以莜儿你记住了,为人但须厚道,你聪明有余,却忠厚不足。” 他接着重重地教训了莜儿一顿,莜儿沉声不说,心中赌气不已。 那老者停了停又道:“世间唯人命关天,财富宝物是身外之物,爹爹年纪轻时贫无立锥之地,现在却富可敌国,但死后又能带走什么,所以培儿你做人必须正正经经,不要太过贪财。” 那青年恭身应是,彼此道:“人家是看那碧芝液和玉蝉,都是大哥富生命危险采给妈的,这才舍不得让爹乱用,谁又不愿救人了。” 那老者呵呵笑道:“好彼此,你嘴真能说!爹爹说不过你啦!” 他沉吟一会忽又道:“彼此,如果那少年治好你妈的病,我们无可报酬,你从前说过……” 他尚未说完,彼此道:“要什么都成,女儿以前所说的话可不能算数!” 其心见老者又将提起那事,他心内忖道:“这老者自己救人之事丝毫未挂在心中,可是别人对他施恩却是斤斤计较,世间还有如此忘我之人,真教人羞惭极了。” 那老者道:“为人首重信义,岂可自食誓言?” 那青年道:“咱们报答他的法子正多,何必一定要迫妹子许身于这陌生之人,再说咱们誓言别人也不知道。” 老者喝道:“你知道什么,人无信虽生犹死。” 莜儿正色道:“女儿死也不能从命!” 那老者见彼此一脸坚强的神色.他心中一软叹口气造:“唉,别人瞧不瞧得上你还是一个问题,明天回你妈家还要赶个几十里路,你们早早休息吧!” 莜儿心中不服,嘴也不停地说:“要被那种死相的人看上,可真倒足了霉!” 老者喝道:“莜儿你说什么,只要他医好你妈的病,从明天起,他便是我们凌家恩人,只消吩咐,你兄妹必须无所不从。” 他凛然说着,其心心内道:“你凌家待我如此,若是凌家有事,我董其心又岂能袖手,千里之外,也必星夜赶到。” 其心从未对人如此感恩过,心中一阵激动,脚下踩折一段枯枝,咔嚓一声,他偷眼一瞧,那老者眼神正瞧往这边,老者眼睛飞快一闪,似乎根本没有注意。 其心暗忖还好没有被人发觉,不然自己并非坏人,倒易被人误会了,那老者站起身来待要回去,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其心胸中,其心轻轻拔出一只短匕,迎月一挥,光茫掠过老者面门,那老者仍是视若无睹,安步前行,彼此兄妹也跟着走了。 那老者渐行渐远,这时其心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老者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久久未泯。 那老者心中喃喃道:“此子料事如神,如非大反常情,焉能奏功?” 其心躲在树后,他胸中突然涌起一个可怕念头,他真不愿被自己料中,可是眼前情景,却不能不使人生疑。 “那老者分明知道我在旁,我挥匕发光,他也只当不知,他这番话又是有意说给我听。” 其心回想这数日间之事,愈想愈是生疑:“每次那兄妹要.害我,老者都是及时赶来,而且表现得那么正直凛然,而且我每次偷听他们谈话,都是为我好的,难道都是串通编好的吗?” 他想到此心中发寒不止,转念又想道:“如说是那老者想学我的震天三式,他只要我治好他妻子之病,这震天三式错非口口相授,而且需要天资敏悟,内功极强的人,才能学会,我不去传他,他岂能学会?最奇的是他怎会知道我身怀绝传武功?难道他出手救我,已知我底细,就早安排下这一段事故来?” 其心运尽心思,他知此时面临一个极大危机,他秉赋端的过人,这事千头万绪,他想着想着,虽则不能得结果,常人一定躁急不堪,可是他倒反愈来愈是冷静,那起先浮躁紧张之情都已化去,白哲的脸孔微微发征。 其心仰望天空,那山峰耸立,任是狂风疾雨,这千万年来并未丝毫蚀减,乃是高耸在云端之上,其心想:“如果他老早知道我底细,那么他出手击倒五毒病姑,难道也是作伪,他干方百计使我觉得受恩感激,其目的难道就是要震天三式。” 这一连串问号,其心虽不能肯定,但自觉已接近问题中心,他转念又想道:“可是那老伯并没有要求我什么,还是我自告奋勇要替他妻子疗病,他也是大行家,一定也晓得如此高深武学,并非可以偷学的,他虽是有意说好话给我听,但其中并无半点恶意,难道还有另外阴谋不成?” 其心缓缓站起,他默默对自己说道:“其心,其心,你只要小心行事便得了,明日便见分晓。” 次晨一早,那老者又捧了一大碗药汁,他放下药碗道:“老夫整理一下行装,小兄弟快服药。” 其心肿一转忖道:“他目前一定是要利用于我,定然不会弄手脚。” 他拿起碗来,正待一口喝尽,忽然又想:“如果这老者先入一着,他揣透常人心理,就在这一般决不可能的当中弄了手脚,说不定他妻子生病之事根本是假的,我岂不是上了当?” 他正在沉思,眼角只见那老者面色柔和,丝毫看不出清浅来。其心一端碗放近嘴边,一口而尽。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恭喜小兄弟大好了,休息一会,咱们便上车到寒荆所住之处去。” 那老者才一出屋,丫环进来收拾碗盘,其心冲着她道:“佛来米儿!” 那丫环脸一红道:“多西尼米。” 其心笑笑,那丫环脸带喜色,碎步而去,其心心有所感,恍然若有所悟,他忖道:“这老者一家均非中国人士,佛来米儿是什么话,瞧那模样,一定是句称赞女子美好的意思。” 他这番猜测,真是半点不差,他转身走近窗边,半晌才回转身来,那老者正要接他上车,其心忽然目光呆视,仰天跌倒地下。 那老者道:“怎么啦,小兄弟。” 其心牙根咬得紧紧的,双目睁开,却是知觉全无,那老者待了半刻,一拍手掌,那青年进来跪下,老者挥挥手道:“快送这人入密室去,两个时后后再来叫我。” 那青年道:“小的遵命。” 那青年抬起其心往内走去,莜儿如彩蝶一般投入老者怀中,她桥声道:“陛……啊老爷子,你真是计通天神,这小子年纪虽轻,可也是角狐狸,真难应付得紧。” 那老者一抹脸上,取下一副人皮面具,立刻恢复原来面目,正是那堂堂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脸色凛重地道:“我十年之内,微服进入中原三次,也不知相过几许中原英雄,从未见过这等机智对手,此人真是一代人杰,假以时日,天下还有咱们的吗?” 莜儿灌迷场道:“饶他是一代人杰,也只有在老爷子手中俯首听命的份儿。” 那中年汉子笑道:“五姑的狼血草,听她说也是没法解救的迷魂失性毒剂,这小子功力奇高,日后倒是好帮手。” 他说完抖抖手袖,仿佛释去重担,神色极是满足,过了半个时辰,那青年跑来跪下报告其心已然醒转,中年哦了一声,进入内室。 那中年对其心一笑,卖声道:“好孩子,你醒过来啦!” 其心茫然点点头,他仰起头来似乎是苦思问题,过了半晌他喃喃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那中年脸色一正道:“我是你的首领,你今后一切都得听我的话,否则惨祸临头,首身异处。” 其心睁大眼睛,眼光甚是痴呆,他似懂非懂地点头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呀?我……我……我……我。”他想了半天,似乎仍是一片空白,两眼翻白,急得额上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 那中年柔声道:“孩子,只要你听命行事,你一定可以活得很好,咱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其心忽然一声尖叫,他用力敲头揣胸,什么也想不起,蓦然他哈哈笑道:“你……你不是怪鸟客吗,哈哈!败军之将,岂敢一在我面前逞凶,哈哈,小子拿命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中年汉子目光凝注着其心,好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两道神光莹然,其心渐渐安静下来,他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疲倦万分地问道:“我又是谁?” 那中年汉子见他性子完全迷失,心中一凛忖道:“五毒病姑好厉害的毒药,如果这小子真的忘却一切,那么我一番心机岂不白费了?震天三式学不到,要和董家兄弟干,实在没有把握。” 其心呆呆四下张望,不一会竟睡着了,那中年汉子摇摇头前哺道:“马上就去找五毒病姑去,这小子用处极大,岂能如此废掉。” 他略一沉吟,立刻就吩咐备马,莜儿撒娇不让他走,他笑着道:“小乖乖我替你带宝贝回来。” 莜儿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老爷你的人。”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口中连说“好甜的小油嘴”,他一挥手叫那青年推起其心,双双上马而去,那被儿和青年双双跪在地下叫道:“王爷珍重,奴才这就返国。” 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你好好保护贵妃,如有差错,唯你是问。”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是极有威仪,那青年不住叩头应是,马声得得,其心随着那中年汉子走远了。 这两匹马竟是世间罕见神驹,奔跑起来疾行如马,其心只闻耳畔风声大起,两边景物不住后退,也不知跑了多久,并未半刻停留,直到日退黄昏,走到一个大镇,那中年汉子走到一家客舍投宿,叫人用上好黄豆饲马。 其心跟在他后面,中年汉子道:“咱们天一破晓再赶路,这一阵疾赶,至少行了五六百里,至兰州是不远了。” 其心脸色一惊,立刻应声,反复道:“兰州,兰州,明天就到兰州去。” 那中年汉子瞧了他一眼,他举止虽是高华无比,可是手面并不阔绰,只订了一个单人房间住下。 两人第二天又赶了一整天,这两匹马当真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骏驹,经过两天疾奔,马不停蹄,不但不见疲倦萎靡,反而更见精神,这日下午,已经赶到陕西境内,其心愈是呆板,整天难说上一句话,那中年汉子问他,他也是答非所问。 到了晚上,两人走到汉中,汉中乃是陕甘川交通必经之地,市面甚是繁荣,那中年饭后走到街中,其心如木偶一般跟在他后面。 中年汉子忽然停在一家店前,那店中生意兴旺已极,挤满了订货之人,那中年瞧着店两旁贴着一副对联: “但顾人间寿, 何妨生意闲。” 原来这家店子是个棺材铺,中年口中吟着这副对子,心中想道:“这店东倒是不俗。” 他正在沉吟间,忽然从店内走出一个五旬左右老头,双目已瞎,其心睑色又是一变,但马上恢复,中年汉子已然瞧在眼里。 那中年汉子忖道:“这棺材铺子生意如此兴隆,五毒病姑只怕就在附近。” 那瞎老头低声对伙计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人来买棺材。” 那伙计道:“秦五爷,马六爷家人,还有汉中帆扬镖局分局,都采购上好柳木棺材。” 鼓目老者眉头一皱,喃喃道:“又是十几条人命,昨天柳老大说这些人都是死法一样离奇,全身并无丝毫伤痕,一定是被人下了无影之毒。”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眉间皱得更深了,那中年汉子对其心道:’林认识这老头子吗?” 其心茫然道:“我……我不认得。” 他此言一出,那瞎服老者欢声叫道:‘叫。兄弟,是你到了啦!” 其心木然不应,那瞎子又遭:“小兄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唐瞎子呀!” 其心苦思半晌道:“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唐瞎子呼的一掌抓到,正待捏住其心脉门,那中年汉子手指一抖,唐瞎子以耳代目,手一松一个跟斗倒翻出去,四川唐门武功极强,这唐瞎子又是数代之中杰出人物,可是那中年汉子只轻易一招,便将他通得用下作招式逃过。唐瞎子双耳灵敏,可是敌人出招无声息,待他发觉攻到,只有翻身躲过这一招可施了。 唐瞎子脾气虽是火爆,可也粗中有细,他乃是放毒施毒的大行家,本想一探其心脉门,看看是否中毒受人制住,就在这一刹那间,只觉来人实在太强,唐瞎子心中一凛,琢磨不定,怔怔地不再纠缠。 他心中急躁,恨不得能见一见其心表情,好了解其中真相,可是眼前一片黑暗,多年以来,他从未感到瞎眼是这么不便。 那中年汉子冷冷道:“老板你是认错人了。” 他说完拉着其心便走,才一走进店中,只见室中赫然坐着五毒病始。 五毒病姑见到这中年却是乖暴之气全无,她恭身肃立在一旁,那中年点点头道:“外间棺材店生意兴隆,我便知你在此间,你还是以前一样规矩吗?” 五毒病站道:“这西北的人没有个好东西,我瞧不顺眼便给收拾了,倒便宜那棺材店老板了。” 那中年淡然一笑道:“那棺材店老板乃是四川唐瞎子,久闻此人在毒学方面是个大天才,他开棺材店说不定是想借此线索找你较量哩!” 他这几句话只说得五毒病暴跳如雷,口中不住叫道:“明天我就在他棺材店下把毒,将他店中大小良践都给毒成死光。” 那中年道:“你此行主要任务是扰乱中原武林,喂,五站,你那狼血草真是厉害,这姓董的好像变成废人了。” 五毒病姑得意道:“我那狼血草乃是照五怪真经上面炼成,怎会出差错,大凡服了此草之计,本性迷失,一切都是听人吩咐,最妙的就是服过此汁清醒后,只记得所见第一人,所以听命于此人。” 那中年道:“眼下此干好像什么都忘掉了。” 五毒病姑道:“不会,不会,服此药三天之内,昏昏沉沉,现在一切功力已恢,不信陛下试试看。” 那中年汉子横了五毒病姑一眼,五毒病姑连忙缩口,那中年依言对其心道:“喂,你是不是会一种功夫叫震天三式?” 其心想了想喜道:“是啊!是啊!” 他说完就比划起来,正是那震天三式,中年汉子见他招招威猛绝伦,不由心醉不已。 五毒病姑得意道:“陛……不公子爷,你瞧如何?” 那中年汉子仿若未闻,他双目凝注其心所施招式,细瞧之下,这招式起落之间极是平常,半点不见出奇之处,可是施展之间,却无坚不摧,不可抵御。 他是武学彻悟之人,心知其中决宪,不在招式,他正想开口,问其心其中门奔,忽见五毒病姑虎视耽耽也在注视着其心施招,心念一动,便将一句嘴边的话忍住。” 那中年瞧了一阵道:“好了,好了,你可以休息去了。” 其心一怔,立即垂手走开,那中年虽是深沉,可是眼见这等强劲对手,也被自己制倒摆布,再也掩不住得意之情。 那五毒病姑道:‘哦这就去找唐瞎子去。” 中年摇手道:“如果他不犯你,你何必自惹麻烦,唐门之毒药名能够威震武林数十倍,又岂是平庸之辈。” 五毒病姑满脸不服之色,可是又不敢顶撞,她见那中年闭目凝思,知道是要她走开,不要在旁打扰,以她如此乖做嚣张,还是恭身行了一礼,悄然退去。 那中年汉子心中盘算道:“明日路上再命那小子说出震天功之内容。” 他如意算盘打定,便回房去睡。第二天又和其心往东前去,走到荒郊之处,他勒住马正待开口向其心追问,忽然反身叫道:“唐瞎子,快给我滚出来。” 大石后唐瞎子挺立着,他怪声怪气叫道:“我算定你一定从此经过,早在此地等你了,你下了什么毒将我小兄弟给迷住了。” 那中年冷冷道:“唐瞎子,老爷不愿杀人,你可识相点儿。” 唐瞎子道:“今日非把我小兄弟留下不可,不然老头子和你拼了。” 那中年不宵地道:“凭你也配!” 他向其心挥手道:“你替我收拾这瞎子!” 其心应声而去,呼地就是一掌,朝唐瞎子当胸击倒,这掌极是威猛,四周气流激起呼呼啸声。 唐瞎子一阵心痛,他和其心虽然相交不久,可是共经患难,他这人是天下第一热心人,就和丐帮蓝老大差不多,早就将其心视为忘年之交,此时见其心竟然不认故人,如疯虎一般攻到,他又惊又痛,嘴唇咬出血来,只是不住后退。 如果他知道其心是地煞董无公子嫡子,真不知作何感想了。 唐瞎子见其心愈攻愈紧,不得已只有出手抵挡,其心功力本就远胜唐瞎子,此时又占了先机,自是稳居上风,打得头头是道。 唐瞎子步步后退,他眼看抵敌不住,对方脸招漫天而来,他并非鲁莽之人,他边战边退,心中忖道:“看来小兄弟真是迷了本性,我唐瞎子发誓要救他复原,此时如果伤在他手上,真是天大笑话,目前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唐瞎子盘算一定,猛攻几招,便要抽身而退,著然其心一掌飘忽而来,不但他没听见这掌如何击出,就是那中年汉子也是愕然,他只觉胸前一震,一般热流传人体内,耳畔其心一声暴吼:“去!” 唐瞎子只觉一股力道将他身子抬起,去势疾若狂风,他心知此掌心肺定碎,长吸一口气要阻逆血上升,身子一沉,一跤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弹。 那中年汉子赞了句:“好掌法!”他看也不着唐瞎子一眼,这便和其心上马而去,他适才醉心于其心那飘忽的一掌,对于情势并未注意,心想那唐瞎子吃其心当胸真力一震,定是死多活少了。 其心这招乃是上次和冰雪老人交手学到,他虽是瞧了一个大概,可是施展出来也有几分精神,这招原是冰雪老人多年积悟而出,是以连中年汉子也出神不已。 两人走了很远.唐瞎子爬起身来,他运气只觉血脉畅通,并未半点受伤,他一怔之下,对于刚才所发生之事大是不解,他心想,其心刚才攻式汹汹,非杀他而后已,可是自己中堂却丝毫不伤。 看来那掌多半是招虚招,力造全无,他愈想愈对,他性子换而不舍,刚刚死里逃生,又往前追赶上去。 中年汉子和其心又走了一段,前面不远之处便是官道,中年汉子忽地勒马道:“喂,董其心,你把那震天三式运功方法讲出来。” 其心点点头便滔泪不绝地说了起来,中年汉子屏息聚神而听,听了半天,只觉其心句句都是武学至理,头头是道,可是反来复去绕着圈子说理,对于那练功法门却是一句未提。 他瞧了其心一眼,但见他流畅地背述着,显然是了然于胸的东西,再怎么也瞧不出是在作伪,他正待开口发令,忽然脚步声起,漫天银光闪烁,直往他头上罩下。 中年汉子双袖一拂,双掌发了出去,一时之间风声大起,那漫天银色细外,都像活的一般,一起转了方向,倒往四周飞去,~个苍劲的声音道:“好厉害的劈空掌!” 人影一闪,从来路又走出唐瞎子来,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斜脱其心,其心恍若未见,还在背诵那武学大道,中年汉子不发一言,身形一闪,迎空向唐瞎子攻到。 他这临空一击,在空中就换了数招,唐瞎子闻声辨招,右闪左闪,招招都在间不容发。 唐瞎子躲过三招,判断敌人攻击已尽,正舒了一口气,忽然腰间一麻,全身软了下来。 原来那中年汉子,虽只临空一击,可是一招之中包含了七八个式干,变把之速,真足以骇人听闻了。 那中年汉子对其心道:“董其心,你去将他脑袋割下。” 其心正在背诵,他刷地拔出短匕,一步步走上前去,中年汉子双眼瞪着他半点不放。 其心走近唐瞎子,举起短匕,口中仍不断背道:“气出丹田,五心向上,纳而归肺,七孔皆张。” 那中年听得一怔,不由叫道:“你再讲一遍!” 其心短匕下刺之势一怪,那中年汉子走近来,其心喃喃道:“气出丹田,五心向上……” 才说了一半,那中年汉子忽然道:“先杀了这厮再说!” “纳而归肺,七孔皆张,就是这样。” 他比了一个招式,足跟运劲,匕首往下便刺,身子刚转动,蓦然“当”地一声,他的手中匕首竟吃一物击飞,他真气下转,全身力道都聚集脚下,硬生生将一个身子钉在地,没有转动一分。 那中年冷眼一看,原来远远来路又跑来两骑,一个如铁塔般大汉挺直坐在马上,他身旁那匹马却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那大汉高声道:“剑下留下!剑下留人!” 他人未到]顺手抛了一块石子,十丈之外竟能将其心手中短匕击飞,此人武功也着实惊人了。 那少女坐骑尚未跑到,口中早已高声叫道:“喂,姓董的人……大哥,你瞧谁来了。” 其心漠然瞥了她一眼,那少女见他冷淡如此,又急又羞,脸上红若朝霞。 那中年汉子冷冷对大汉道:“你就是马回回了吧!” 大汉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马回回虽在数年之前和其心在庄人仪庄中见过,可是这几年其心已由小童长成少年,身态自然改变不少,马回回已然认不出来。 那少女正是甘青总督之女,其心呆然看着中年汉子的脸色,意思就是询问他有无其他吩咐。 唐瞎子自认必死,在生死一线之间,突然来了救星,而且是名满西北的第一条好汉,他和马回回不认识,可是心仪已久。 那中年汉子道:“听说你在西北混得很不错呀,手下有几百名好汉,尊你为盟主,只听你马回回一句话。” 马回回一听摸不清他的底细,一时之间沉吟无语,那中年汉子又道:“其实西北武林都是鲁夫莽人,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他此语大是轻藐,马回回这数日受了少女一肚子窝囊气,他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当下冷然道:“盟主这称号是好朋友送给我闹着玩儿的,我何敢担当?我马回回虽是德薄能鲜,但也非那种服短腹浅,目空一切的安人。” 那中年汉子阴阴一笑道:“骂得好,骂得好!看你气魄昂藏,确是一个好男儿,可是食古不化,唉,杀了你真如焚琴煮鹤,我心里也自可借,可是又不能不借你人头一用,唉,可借呀可惜!” 他自说自唱,好像已掌握马回回生命,竟自日心相商起来,马回回心中吃惊,气反而消了下来,那少女却忍不住了,她正想开口叱骂,马回回已道:“阁下到底是何许人士?” 中年汉子忽然脸色一沉道:“这个你还不配问!” 少女怒道:“好大的口气,喂,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她出生大贵之家,通常都是质问别人,此时自然流露出那种雍颐指使之气,那中年汉子见她生得可爱,逗运她道:“小姑娘,你父亲是大官不是,瞧你身手矫捷,一定是将军之女了。” 少女鼻子一耸,不屑地道:“将军算什么?哼!” 中年汉子道:“啊,那么定是巡抚了。” 那少女冷冷看了中年汉子一眼,那中年汉子啊了一声道:“那比巡抚还大,那么一定是总督了。” 少女傲然不语,那中年汉子道:“啊!原来是总督千金,总督吗?管个两省便不得了啦!比起小官来是不错的了,可是比起真正大官来,却还只是个芝麻官儿。” 那少女大怒,半天才说出一句骂人的话来道:“总督是芝麻官儿,可是要杀像你这样的人,百把个倒是随心所欲。” 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马回回见那少女认真的面孔,心中吃了一惊,原来这如花似玉的小姐,还是一个总督千金,难怪自有一番气度了,她在甘兰道上行走,只怕就是甘青安大人的小姐。 那中年道:“只听说杀人的强盗,可没听说过杀人的官儿,喂小姑娘,比总督还大的是什么?” 那少女想了想道:“大概是什么尚书之流了吧!” 中年汉子又说了一句道:“比尚书大的官呢?” 少女本待不理他,但忍不住道:“那就是丞相罗,喂,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中年汉子插头笑道:“还要大,还要大!” 少女气冲冲道:“难道你是皇帝不成?”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正道:“正被你猜中了,你们既知我身份,更是留你们不得,也怨不得我手辣心黑了。” 那少女拍手笑道:“马回回,这人原来是个失心疯的汉子。” 马回回注视着他,沉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何必鬼鬼祟祟,藏头隐尾的像个娘儿们?” 他出言相激,那中年汉子还尚开口,倒激了那少女,她气呼呼地道:“娘儿们又怎么,马回回,你说话留心点。” 马回回不理,那中年汉子道:“我就是小姑娘猜中的了,我乃是当今……” 他正说到这里后面一声轻咳,他忽然身子一转一掌劈出,众人眼一花,一个灰袍道人长身立在前面。 那中年汉子这一掌乃是蓄力而发,非同小可,可是就如石沉大海,也不知来人怎样化解了,中年汉子心中大为吃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那灰饱道人打个稽首道:“各位施主请了,贫道想向各位打听一个人,不知各位见着没有?” 那少女问道:“是怎样一个人?” 她见那道人年纪虽大,可是神态潇洒已极,那灰袍一尘不染,更显得他风道骨,早就有几分好感。 那道人道:“此人虽然出道江湖不久,可是在江湖上却大大有名,众人多半知道他的姓名。” 马回回道:“北方武林在下倒还熟悉,道长只管请问。” 中年汉子冷眼打量那道人,心中狂跳不已,原来是此人到了,他一生之中,发招还从未被人顺手破过,这人功力之高,真是不可思议了。 那道人道:“此人是个很……很年轻,很……很标志的少年,姓齐名天心。” 第二十一章 凌月国主 马回回道:“原来道长问的是齐天心公子,齐公子侠行遍天上,上次在洛阳义救孙帆扬,一掷数十万金,其实他与孙老嫖头却是素不相认,此事至今武林中人还津津乐道哩!” 那少女插口嗔道:“人家问你齐公子行踪,你说了这一大堆话,却都是毫不相关之语,有什么用?” 马回回苦笑不再说话,西北数百铁铮铮的好汉,都肯为他上刀山滚油窝,可是如果看见他们这位盟主,竟然受一个少女所制,真不知如何作想了。 那中年汉子亲知马回回之威望,目睹这情形也是称奇不已,他见马回回一脸无可奈休的样子,心想难道这西北道上第一条好汉,竟然迷恋这少女不成?可是马回回年过中年,比起那少女差不多大一倍,两人一个粗壮豪迈,不修外表,一个却是娇弱年轻,明丽似花,此事看来大不可能。 那道人见众不语,又打了个稽首道:“想来诸位也是不知,贫道这就告辞。” 他眼光一扫,只见地下躺着的唐瞎子,他昔年行走江湖,曾与唐瞎子有一面之缘,素闻此人是个血性男儿,当下心念一动遭:“这位朋友和贫道相识,不知因何原因得罪各位,贫道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那少女抢着道:“老道人,这人是他打倒的,和咱们可没有关系。” 她指指中年汉子,那道人目光一转,平视中年汉子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中年汉子道:“在下是江湖上无名小卒,不说也罢。” 那道人道:“贫道斗胆,清阁下高抬贵手,放过这位朋友一马。” 那中年汉子脸色阴暗不定,看不出他到底是答应或是拒绝,那道人脸色不悦,冷冷望着中年。 那少女忍不住道:“你到底准备怎样,总要说句话啦!” 她毕竟是孩子心性,刚才其心冷淡不理她,她心中又气又苦,可是现下道人和中年针锋相对,说不定马上便有好戏看,不由大感兴趣,那悲伤之心已去了大半。 马回回推了她一下,示意要她少说惹事,她却狠狠白马回回一眼,马回回苦笑忖道:“你一个女子家不在闺房刺绣女红,终日在外抛头露面,已是大大不该,又是如此好事,他回哪个男子娶你为妻,可是有一辈子的苦头吃了。” 那中年缓缓地道:“此人乃是在下深仇大敌,道长之命,恕难应允。” 那道人双眉一扬,他相貌飞扬潇洒,本就不像个堪破世情的出家人,适才长眉低垂,还掩不少风采,此是目放神光,锋芒毕露,一时之间仿佛年青了十岁,他冷冷道:“贫道生平从未求过任何人,这年迈之年血气大衰,不再有与人争斗兴趣,贫道再向阁下相求,恳请阁下高抬贵手。” 中年汉子道:“道长只管请便,在下也有个习惯,平生率性而行,绝不受别人支配左右。”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来者难诬,贫道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话音一顿,身子已如箭失一般闪到唐瞎子旁边,一伸手解了唐瞎子穴道,那中年汉子并不阻拦,待道人身子立定,双掌一抖,一股力道如排山倒海般击向那道人胸前。 那道人脸色一变,也是一掌击出,两股力道一撞,两人互望了一眼,那中年汉子拖着其心上马而去。 道人也不言语,反身去了,他才走出数十丈,忽然坐下身,双目下垂调息起来,过了半刻,脸上红润已极,有如落霞天边,隐约间还罩着一层青色的云气,他口一张,吐了一口鲜血。 道人长舒一口气,心中震惊已极,他不住忖道:“天下除了天魁天禽和我那不成才的弟弟外,谁人还有如此功力?我一时托大,竟几乎吃了大亏,天魁天禽,虽和我齐名,可是我自信千招以外,或可占得上风,那中年功力有如大江大海,似乎深不可测,我竟毫没有把握,此人究竟是谁?” 他转念又想道:“我那掌力可说是密无间隙,无坚不摧,可是那人力道怪异,竟能发出旋劲透人。”他忽然心一动喃喃道:“难道是那主儿来了?” 道人略一沉吟,往前便走。就在这时候,那中年汉子忽然身于一额,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嘶声道:“董其心,快扶我到路边林子里去。” 其心下马将他扶进林子,那中年汉子似乎气力已尽,靠在树上,脸色苍白吓人。 过了好半晌,那中年汉子这才回转过来,他心中忖道:“我乘他轻敌之际,施出致命一击,却是未占到半点便宜,我这五明做手的劈空旋劲,原是近来才练得,本是持以问鼎中原武林时和天剑地煞对拼,此时不但露了底,而且看来并亲不何他,董天剑真是名不虚传。” 且说那少女安明儿眼见一场大战竟然一触即终,心中不由十分扫兴,她又见其心骑马远去,这才想起其心并没跟她说一言半语,似乎根本就不认得她一般,心中不由一凉,那藏在心中,自己编织似水柔情,美丽远景,一时之间,都破碎片片。 她面色灰败,再无那种高不可攀的神色,马回回见她突然花容惨淡,他人虽不笨.但是一个鲁男儿,昔年就是因为不懂女子心情,造成一桩悲剧,这时见少女刚才还眉飞色舞,此时便泪光莹莹,更是摸不着头脑。 马回回道:“喂,安小姐,咱们走吧!” 安明儿摇摇头叫道:“我不要走了,我不要走了,我什么都完了。” 她叫着叫着,竟然呜呜哭了起来,马回回更是奇怪,心想道:“不走便不走,这又有什么哭的产可是他把柄抓在那少女手中,不敢出言相劝,只有好声好气地道:“别哭了,别哭啦!你有什么难事,我马回回替你解决便是。” 那少女安明儿听别人柔声安慰,更哭得伤心,她是少女情怀,初次看中心上人,虽只和其心交谈数次,可是一缕柔情却早有所系,她家世显赫,眼界自是高级,常人求之不得,可是其心对她一直冷漠,她愈想愈是伤心,像是受了天大的骗一般。 她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只道自己如此,别人也当深情待她,哪知世上情感岂有常规?如果她年纪长大,也就不会如此了。 安明儿只是哭泣,那四川唐瞎子穴道早解,正在调息内伤,见她哭得伤心,真是柔肠寸断,他虽瞧不见安明儿容貌,可是见她声音如乳莺初啼,悦耳已极,心想她一定是个绝色少女,不由先生了几分好感。 那唐瞎子忍耐不住,叫道:“小姑娘谁要欺侮你,我唐瞎子请他吃几粒喂心毒的铁疾黎,包管他妈的直挺挺摊尸。” 他行走江湖,口上自然带上几句粗话,早已成了口头禅,也忘了人家是干金闺秀。马回回忍不住笑道:“你唐瞎子可没有人敢招惹。” 唐瞎子唱了一个诺道:“多谢马兄夸赞,适才非马兄相救,我瞎子已去见阎罗王!马兄先受瞎子一拜。” 他边说边拜,样子甚是滑稽,就像戏台上唱戏的动作一般,安明儿瞧得有趣,哭得慢了。 马回回忆道:“小弟闻唐兄高义,只是无缘拜见,今日一会,真是幸何如之。” 两人一说一搭寒暄起来,安明儿收泪道:“马回回,我不要再去中原了,我要回家去了,咱们就在此分别了吧!” 她脸上泪痕重重,声音又绝望可怜,瞧着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就是铁石心肠也是会油然而生同情之心,大凡女子如是生得美丽,任人便会让她三分,若是加上哀哭之下!就只有任她欲所欲为了。 马回回道:“你要回兰州总督府去?我也顺路回去,便送你一程吧!” 安明儿坚决地道:“我不要你送,我一个人走,就是被虎狼吃掉了也好,反正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我。” 她说到这,眼圈一红,又是咬咽不已,那唐瞎子也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煞星,可是偏生听不得女子哭啼,不然立刻便乱了方寸。 唐瞎子连忙摇手道:“小姑娘,只要你不哭,一切都好商量,你有什么事,包在我老唐身上,唐瞎子虽然年老不济,去杀个人或是跑跑腿,倒是利落得紧。” 他口舌流利,而且机智多谋,可是一生不近女色,就和马回回也差不多,对于女子心情是一窍不通,他说了一大难话安慰安明儿可是却心中空空洞洞,一点把握没有。 马回回也道:“世上没有什么事不好解决的,你只要说出来,何必闷在心里?” 唐瞎子见机不可失,连忙凑上一句道:“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你一个人闷在心中,不如说出来,大家替你想想办法。” 安明儿沉吟一下,她心中连转几次,其心的模样只是在眼前晃来闪去的,她心中不由叹口气忖道:“我这一生是不能抛开他的影子了,难道我就如此轻易退下,让自己终身痛苦不成。” 爱的力量使这纯良少女智慧开朗了,她一时之间抛开了身份和羞涩,听马回回唐瞎子这两人一吹一唱,好像蛮有把握,心中不由怦而动。 马回回唐瞎子见这少女忽然低头垂颈,眉梢紧皱,脸上红晕时露,心中也不知她到底捣什么鬼。女人心意变化多端,少女性子更如黄梅天气一般,阴晴难测,这两个大男人加起已有百多岁,可是却是一窍不通。 安明儿心道:“他俩人又有什么方法?我……已经已经不顾差渐,这次主动寻他,对他表示好感,他却无动于衷。” 她想到其心的无情,心中不觉又是一痛,她脱口道:“讲给你们听也没有用,你们都听不懂,听不懂的。” 唐瞎子急道:“你没讲出来,怎么便知道咱们不懂,不说马兄智勇双全,就是我唐瞎子,也是三川五江跑遍过,不知会过多少高人,见过多少大场面,怎能说我不懂。” 唐瞎子心感马回回救命水思,是以处处捧他,唐瞎子性情激烈,别人如对他有思,那他真是恨不得掏心相报,如果别人对他有仇,也如寒天冰水,点点心头,永不会忘记的了。 安明儿忽然心念一动忖道:“人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却试试看不妨。” 她抬起头来,只见马回回和唐瞎子都是一脸殷切之情,她一路上对马回回多端要挟,此时反而真心关切自己,她不禁大感差渐。 安明地低声道:“如果……如果有一个人,他……他全没良心,你护他救他,以真心待他,他……却是稀松平常.没有事儿一般,这……这个怎么办?” 唐瞎子脱口道:“这种人岂可深交,你疏远他不理他不就行了。” 唐瞎子这句话说中了安明儿心事,她脸一红,只道这唐瞎子灵精,已瞧破他心事,当下厚着脸皮沉吟道:“可是……可是……这人是你很亲……亲近的人,你掏心肝给他,他却忘恩负义 唐瞎子怒道:“对付忘恩负义小人,我倒有个顶干脆的方法,我老唐一把铁疾藜,岂不是解决了吗?马兄你道如何?” 马回回点点头,安明儿见弄了半天,得到这种结果,真是哭笑不得,她心中不觉有气,脱口叫道:“你们两个都是大粗……大粗人,给你们说这个真是对牛弹琴。” 马回回见她突然发怒,他忽然像发现一件大事一般,喜不自禁地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是你亲人,他虽为恶多端,对你志总负义,你却不忍心对他怎样是不是?” 安明儿脸一红点点头,她心中却想道:“那人见了我理都不理,怎能算是亲人?” 马回回想了半天,正色道:“为了顾全道义,我想还是大义灭亲,好教江湖上人钦眼于你。” 安明儿又气又笑,她知道和这两人商量一定不得要领,便站起身来道:“感谢两位好意,我要回家去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往西而去,马回回怔怔望着她的背影,这一个多月来,虽是受了她不少闲气,可是细想起来,她天真调皮,可爱处比讨厌处多得多,此时分别,竟会依依不舍。 安明儿愈走愈远,风吹起她的布裙,更显得那么纤弱,马回回心中忽发奇念,暗道:“如果我有这么大一个女儿多好!” 耳畔唐瞎子叫道:“哟不好!和这小姑娘磨着,我那小兄弟只怕已和那中年恶汉走远了。” 他慌忙转身欲走,马回回道:“那中年身分少年你认得?” 唐瞎子道:“他就是昔年一掌毙了庄人仪的董其心!” 马回回一惊,喃喃道:“原来是那孩子,数年不见,已然长大成人了,唉!岁月悠悠,我马回回当其老了,连昔日救命故人也记不得。” 唐瞎子道:“马兄珍重,只要我唐瞎子不死,他回马兄有事,水里火里都少不了我唐瞎子一份。” 他说到后来,身形已在十丈以外,他是英雄行径,虽是寥寥数语,却是千金一诺,凛然气慨。 马回回也高声叫道:“唐兄珍重了,咱们一见如故,但有小弟效劳之处,千万别不够义气,忘了小弟。” 他那粗壮豪迈的声音在空中激荡不已,唐瞎子却已行得远远了,马回回忽然想道:“董其心昔年年才稚龄,已是功力高绝,如今数年不见,想是功力更强了,怎么对那中年汉子唯命是从,那中年汉子胡称他是什么皇帝,不知到底是何底细。” 他转念又想:“董其心和唐瞎子识得,他怎么要杀死唐瞎子?一定是受那中年之命了。” 他正自寻思,忽然远远一个声音叫道:“马回回,你走了没有?” 马回回叫道:“安小姐,我在原处!” 过了一会,安明儿又跑了过来,她走近马回回,忽然从抽中取出一物,交给马回回道:“这个还给你。” 马回回双手发颤,伸手接过那卷陈旧皮纸,正是他师父血书遗书,心中激动不已,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悲伤。 他半天才颤声道:“安小姐,你心地纯良,善恶自有分,丝毫不苟,你一定会得好报。” 他原是一个气吞牛斗的好汉,此时竟说出这种祝福冥冥报应之言,实在是心中感激太深,一时之间露了真性,却和常人一般了。 安明儿甚是感动,大凡英雄豪杰,往往将自己本性都隐藏甚深,如能见着他真性流露,那光景确是动人,安明儿喃喃道:“你却不必谢我,这皮卷并非我抢到手的,我岂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打过冰雪老人?” 马回回紧张道:“我一直以为小姐女扮男装,上次在林中抢了冰雪老人所持血书,想不到另有所人,那么小姐你又从何处得来?” 安明几道:“马回回,告诉你吧,这血书正是刚才那中年汉子身旁姓董的少年抢回,他一时大意,将此物掉落,被我拣着了。” 马回回听得作声不得,心中忖道:“这东西对我何等重要,岂可随意失落,如果是落在别人之手,那董其心少年救我一番心意岂不白费,总算老天有眼,落在这善良小姑娘手中,我虽受了她些闲气,可是我岂能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安明儿忽道:“马回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马回回一怔,安明儿双目正视,正容说道:“这件事,我非告诉你不可,不然我闷在心难受得紧,我……我一直就不信你是这种人,你定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她坚决地说着,挺直的巧鼻不住往上耸,这是她习惯的对一件事加强语气动作,马回回这时真是激动得鲜血直往上涌,恨不得立刻为她死去,他忘形之极,一手握住安明儿小手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安明儿正色道:“当然是真话,我假借这个把柄威胁你,其实我心中也并不舒服,我……我只是一个人走路,路途不熟,所以逼着你陪我。” 她愈说愈低,怯生生的,就像做错事的小女孩,又害怕受罚,又不敢不说,马回回心道:“瞧你这模样,就是受了你天大之气,我马回回也只有罢了的份儿。” 安明儿说罢,便又回走,马回回手中握着卷血书,一时百感交集,师父,师妹,往事像一场恶梦,梦醒了,一切都完了,剩下来的就是这如山深冤。 他忽然想道:“董其心两次救我之命,他和那中年汉子一路,只怕是受骗上当,我岂能袖手不管。” 当下不假思索,快马加鞭东行而去。 且说那中年汉子又调息了好一会,仍觉体内真气不能运用自加,对于天剑的功力,更是心寒不已。 又过了好一会,这才和其心驰马继续前行,一路上穿过数个小镇,来到一处大城镇才要顺官道进城,前面尘土大起,四骑迎面而来。 中年汉子眉头微微一皱,那四骑已然奔近,突然一齐止住,四个异服少年齐齐翻身下马,直挺挺跪在地上。 那中年汉子低叱道:“你们是作死吗?这是什么地方,还不给我滚起来?” 四个少年连忙站身起来,其中一个少年道:“禀……陛……禀老爷,师父就在前面市镇之内,他老人家到处打听您……老爷的行踪,有要事报。” 中年汉子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到了中原,想要偷袭少林,这个我老早得闻,要想偷袭,便得作周详隐密一点,你们自己瞧瞧,这一身衣服,不是活招牌吗,金南道真是愈老愈糊涂。” 那四个异服少年定眼一看,立在中年汉子旁边的竟然是少年高手董其心,他们其中三人都吃过其心的亏,但是他竟和主人站在一起,真是大惑不解了。 那中年汉子道:“晚上叫你们师父来,我住在城东‘东来仙居’。” 那四人齐声应是,还得替中年汉子开道前行,只见那中年汉子脸色一沉,不敢多言上马而去。 那中年和其心驰到城东,中年对这市镇甚是熟悉,两人在“东来仙居”落了店,吃过晚饭,二更时分,忽然窗外一声轻轻击掌之声,那中年低声道:“进来!” 来人正是西天剑神金南道,他向中年屈膝待要跪下,那中年挥手制止道:“师兄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金南道想了想道:“上次我和天禽联合攻打少林,想要先除却武林主力,可是想不到却发现一个秘密……” 他瞧了瞧其心低声道:“此人据小徒说是中原罕见少年高手 中年汉子不耐道:“不妨事,你只管说下去。” 金南道道:“原来天剑董无奇隐身少林寺,柬发做了道人。” 那中年淡然道:“这个我老早就知道了,我路上还和他交过手。” 金南道原以为这是天大消息,想不到中年汉子老早便已得知,他结结巴巴对道:“那……那天剑引开天禽温万里,我一人大战少林三大高僧,众弟子本来已被罗汉大阵,可是突然来了一个青年乞丐,拼命抵住缺口,我得天禽暗号知道不易得手,这便退下少林。” 中年道:“九大弟子都安好吗?” 金南道道:“臣罪该万死,臣无能,有两名弟子被人下毒毒死,两名被人在长安打死。”他一急之下,忘了现下身份,又称起臣来。 中年汉子神色一紧道:“林儿呢?今天下午只不见他,难道他遭了不幸?” 他目光炯炯,虽是神色不变,但脸上肌肉肉竟然微微发颤,金南道诚煌地道:“林儿他……他……” 那中年汉子一运气,咔嚓,声,桌角崩下一块,他厉声道:“他死了是吗?你……你照实说来。” 金南道汉文本就不太纯熟,可是他知师弟醉心中国文化,对于梵文最是讨厌,是以在他面前再也不敢说梵文,此时见中年发怒,他口舌打缠,更说得结结巴巴:“林儿……他……他……他……在洛阳……找一个……一个……青年女子。”” 那中年脸色一缓,暗暗吁了口气,他口中笑道:“偏生林儿没出息,他妻妻妾妾七、八个,犹自如此不安,练武的人如此贪恋女色,如何能臻化境。” 他虽是骂着,可是眉间充满了慈和。金南道说道:“我本要派人护他,他却只说只要施些风流手段了,天下就没有不乖乖投入他怀抱的女子,人去多了反而坏了情趣。” 那中年道:“你说大战少林三高僧,那不死和尚是在坐关吧!” 金南道点点头,中年汉子道:“你们这样贸然一攻,几乎破坏了计谋,我十年之前,便安排了一着棋子,到时候日见分晓,我尚有其它之事,等林地回来,你便回到西域去吧!” 金南道说道:“我日前在郑州杀了另一个武林少年的高手,此人神功惊人,为愚兄生平仅见,而且名满武林,姓齐名天心。” 中年汉子一惊,心下忖道:“难怪董天剑下山寻他,他定是风闻此事,金南道无意中除了这个少年高手,倒是助益不少。” 他对中原武林,真可谓了若指掌了,齐天心和童无奇的关系,在武林之中,除了不死和尚几个少林高僧外,可说是绝无人知,此人竟知之甚详,他处心积虑,谋取中原,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 中年道:“天禽天魁他们只是利用我们制住天剑地煞,昔年天刻地煞兄弟反目,虽然原因众多。但如不是天魁天禽从中搬弄,何以会两人火拼?师兄你不可大信任他们。” 金南道点头应是,中年汉子又遭:“师兄我知你好功心切,其实我一切都有妥善安排,说一些给你听,你便不会错猎饨饨的了。” 金南道凝神而听,中年汉子道:“我十年前伪造了一面少林万佛令牌,将少林当时最年轻主僧慧真大师制住,此事天下之人绝无人得知。” 西天剑神道:“难怪藏经阁四大高僧只剩其三,原来是师弟的计谋。” 中年汉子道:“少林万佛令牌原是至上权威,持牌这人可以号令天下少林弟子,少林寺为了怕此牌弊病,所以每代都是掌门相传。” 金南道插口道:“师弟用的那块万佛令牌,可是国中高大雕国手仿造的吗?” 中年汉子点头道:“高大雕仿造之术天下无双,任何精细巧物,他只要瞧上三眼,第一眼看外形,第二眼看彩色,第三眼看文字花采,便以终身不忘,仿造起来,微妙微肖,恰巧我又得到一块和间温玉,和少林玉牌一样,于是便带高大雕赴少林拜访不死和尚,他就携在项间。” 金南道道:“那慧真丝毫不疑使受你命吗?” 中年道:“少林弟子一见玉牌,唯命是从,不得抗辨,那时慧真大师恰巧在武当访友,我现出玉牌,便叫他划地为牢,自囚于武当后山碧翠谷中,以十年为期。” 金南道吃惊道:“碧翠谷师弟不是说过是武当神圣禁地吗?除了掌门死后骸骨送到谷内,弟子如果进谷,一定是必死之罪。” 中年汉子得意道:“慧真是少林高僧中年纪最轻之八,武功却是最高,比起不死和尚,并不多让,他年轻气盛,我一再挑拨,他只道是师兄不死和尚嫉他才能武功,以莫须有罪名害他,当下理智尽失,再被我一激,便恃强进了碧翠谷底。” 金南道叹口气道:“师弟你当年不过二十来岁,却是如此多谋,安排下这条毒计,难怪师父常赞你是天才鬼才会为一体了。” 中年汉子道:“我估量咱们须时十年,这才能羽毛长丰,所以以十年为期,再过十天便是期限,到期我前往武当,将此牌遗留谷底,慧真此人天性偏激,他受此侮辱,定然不肯罢休,他拣到玉牌,定要往少林和不死和尚理论,那时两块同时出现,哈哈,少林寺还会不天翻地覆,还用咱们动手吗?” 金南道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知此事事关机密,师弟隐藏多年,这时才肯说出,便是怕自己鲁莽,坏了大事,心中又是惭愧,又是佩服。他见其心怔怔站在一旁,似乎漫不为意,他虽知师弟行事谨慎,可是这等大事,旁边竟有人同听,心中忑忐不能放下。 中年汉子道:“此人服了狼血草心智全失,唯我之命是从,他武功不弱,倒是一个有力工具,师兄我昔年二十七八岁初入中原,定下此计,如果此子心智不失,他现下顶多不过二十岁左右,可是心机之密,比我当年尤甚。” 金南道不由咋舌不已,中年汉子又道:“武当周石灵,他如果得知禁地有少林弟子侵犯,这事关武当数百年威名,他又岂肯甘休,我等慧其一出碧翠谷,便向老周告个密,那么意思可大了。” 他侃侃而谈,屋子四周金南道早就布下了四个弟子,是以放心畅言,其心在旁站了很久,似乎甚是疲倦,便向另一间屋子睡了。 金南道恭身告退,中年汉子拍拍他肩道:“你好好坐镇国内,咱们先世遭人阴谋,失位被赶出中原,这多年仇恨不久便要报复了。” 金南道神色兴奋,他激动地道:“师弟不但是我国十数代之奇才,真是天下之真主,愚兄先在此预祝吾王成功。” 中年汉子道:“到时候文承武将,由你自挑吧!” 金南道气扬扬地退出,那中年汉子心中忖道:“先控制住中原武林,然后再击杀朝廷大将,买通奸臣,将来军马人关,便如摧枯拉巧一般。” 他看看天色,口中喃喃地道:“我与徐学土约好中元节共聚北京,此去还有二十多天,目下众事纷纷,必须日夜马不停碗,唉,金南道虽是忠心耿耿,却是智谋不足,无法替我分劳,不知徐学士工作做得怎样了。” 他心中沉吟,又叫其心把回金南道。命他将四个弟子留下,以供差遣。 这一路上他急于赶路,那震天三式并未再要其心传授,心想只要将诸事办妥,以自己功力之深,如果知道法门,最多只须一个月便可练成。 那四个弟子都远远跟随着他,这日走到湖北武当,他命那四人投宿城中,自己带了其心乘夜往武当后山而去,他路径甚是熟悉,翻山越岭尽是走的小路,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翻过一个山脊,便往一个谷中跃下。 他见其心行走得轻轻松松,始终能和自己保持距离,心中对这少年不由暗暗称赞不已。 两人翻到谷底,这碧翠谷地势极为隐蔽,黑漆漆的漫无星月之光,那中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物,只见前面一亮,一缕柔和的白光放出,竟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又走了半刻,来到一处巨大洞穴,那中年汉子阴阴一笑,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洞口,其心借着微光,只见那是块玉牌,虽在黑暗之中,犹可莹莹玉光。 那中年心中道:“明日慧真出洞,我计谋便成,明午我去找周石灵下盘棋去。” 他领着其心又循来路回去,心中充满了信心和愉快,如果一个人他处心积虑等了十年,眼看多年心愿将临那心情自是喜欢,饶他是一代袅雄,也禁不住狂喜紧张。 两人走到路上,已是明月西垂,将近四更,渐渐走近市镇,那中年汉子忽然脸色一寒,其心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地下倒着两人,已然气绝多时,正是金南道四个弟子中两人。 中年汉子一翻尸体,口中喃喃自语道:“七指竹,七指竹,难道是丐帮蓝老大,蓝老大和这两人中任一人顶多伯仲之间,不可能有如此功力,同时毙了金南道两个徒弟。” 他心中气愤不解,忽见一具尸首衣襟上别着一张小纸条,他俯身一看,只见上面字迹龙飞凤舞,笔力苍劲,直透纸笔,上面写道:“为杀者戒”四个大字,中年汉子沉吟半晌,蓦然想起一人,心中暗道:“如果那个老家伙未死,又是一个麻烦,目下我也无暇寻他霉气。” 他命其心将尸首抬到郊外去了,回到城中,那两个弟子也不见回来,他处处谋算于人,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窝中倒着了别人道儿,心中愈想愈气。 直到天明,那两个弟子才气喘吁吁跑回来,他两见到中年汉子,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中年汉子问道:“你们到哪里去了?” 其中一个人道:“弟子等本在屋中,被人引了出来,来人身手极高,弟子分头追捕,走入山中,竟然迷失方向,天亮这才跑出来。” 那中年汉子沉声道:“你们两个师弟都被人杀了。” 那两个少年一惊,站立不稳跌倒下来。”中年汉子看看不早,手一抹脸,又罩上了人皮面孔,发须皆苍,一时之间老了几十年,他啤了一声道:“你两个也跟了去吧,不要又被人宰了。” 那两个少年见他面色不善,只吓得心惊胆颤,大气也不敢哼一声。 四人又往武当而去,走到山上中年汉子只带其心往武当纯阳观走去,他挥挥手示意那两人在武当山前不要远离。 他走到观前,早有道童前来迎接,高声说道:“方老施生来得正好,祖师爷爷正等着你下棋哩!” 他微微一笑,老态龙钟,刚走了两步,正要跨过门槛,忽然一止步道:“小道士,你师祖怎知我会来?” 那小道童一怔,脸上急得通红,“方老施主”心中一凛,仍是迈步直入,忽然一只刻子劈面砍来,那剑势之疾,实是他入中原来所仅见,当下不敢怠慢,身于一偏,左移半步,呼地一声,左边又是一剑刺到。 “方老施主”双脚微微一抬,身子已闪过左边一剑,这两剑都是施剑上上高手刺来,而且是暗中刺出,他却能垂手闪过,丝毫不见狼狈之态,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好功夫,好一个‘方老施主’,老道叫你骗得惨了。” 另一个沉沉的声音道:“好老贼,错非上天有眼,我慧真岂不着了你的道儿,成了少林千古罪人。” “方老施主”神色木然,只见武当掌门周石灵仗剑而立,那少林慧真大师,也是手持长剑,满脸黑髯长须,几乎把脸孔盖住了大半,他幽居十年,显然并未剃胡。” 周石灵一指长剑道:“你究竟是谁?你和贫道下了半年多的棋,原来是想引老道土上钩的,是好汉的就报上名来,贫道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慧真指着长剑道:“如非蒙面人前后示白,贫道将此事前前后后一想,再出谷找周道长,贫僧和周道长一对证,哈哈,原来都是一人,你冒充我师兄使者’云中客’害我,又冒充‘方老施主’想兼同道长,哈哈恶贼,你好毒的计策,现在证据昭然,你还有什么好说。” 原来慧真经过十年幽居,他最初几年,自是咬牙切齿,那洞中又是暗淡无光,长夜漫漫,似乎就没有个完,好在那自称师兄使者“云中客”在他入洞第三天,送来一大批米谷干粮,那洞中虽是不见天光,可是干燥犹如北方黄土高原,盐都结成巨块,再也不会腐败,是以慧真这十年来,还能不忧米食。 他起初心中只是充满了仇恨,勤练武功,想他年出洞找师兄理论,后来内功愈来愈进,人倒渐渐谦和,那青年之浮躁天性褪去不少,这才能仔细分析此事,想起师兄慈爱天性,怎么也不信会陷害他,可是万佛令牌平日携于师父项间,日夜不离,这人情有此物,显然又是师兄所命的了。 他却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聪明巧匠,能将此牌伪造得如此相像,少林弟子,如果不听玉牌,不管有何理由,便是叛门之罪,是以他虽心生疑惑,终是不敢出洞问个究竟。 这回他算算墙间所刻痕迹,春去秋来,已是将近第十个寒暑,那外间花开花落,也不知变成何等模样,师兄也不知尚在人间否?他进洞之时是个飞扬跳脱的年轻和尚,出洞之际,却已是渐悟真谛的高僧了,而且武功到猛进之境地,决非在外间所能得到,而且重要的,他无意中学得了壁间所刻武当神功。 他数数还有三天便是出洞之时,他看看四周,这十年黑暗生活,他已暗中视物有若白昼一般,心中对这一切反而有点依依之感,这洞中全是武当历代掌门真人,他整日与白骨骷骼为伍,心中顿悟世间一切皆幻,昔日那些争名斗气,都看成鸡央相争的小事,心想出洞之后,只要能见师兄,就是他真的害自己,也便一笑置之了。 那“云中客”十年前安排巧妙,他估计慧真定然恨极,这是他以自己性格判断别人,如果他被禁十年,定然苦思报复,却未想到人性多变,是以犯了一个大错误,反而成就慧真一番苦修,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就在前夜慧真大师正待作佛门静坐功夫,忽然脚步声一起,他多年未闻人声,心中不禁很是高兴,忽又想到这是武当禁地,自己在洞中,犯了武当大忌,如果被发现多半要被迫动手,他心想难道这最后几天竟不能竟全功,正自屏息而立,忽然白影一闪,一个蒙面人将一封书简投在地下,转身便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书简将此事说得明明白白,末尾要他烧毁,他心中这才恍然大悟,着了别人道儿,他暗暗一想,这十年如此冤枉,不禁爽然苦笑。 第三日他出洞依那书简所说,果然找得玉牌,他此时再无疑心,上纯阳观找周石灵一谈,两人面面相觑,暗称侥幸不已。 两人为再证实,这便安排下突击之计,以试那人是否如束中所说,有鬼神莫测之功。 那“方老施主”心中失望已极,他巧妙整个被人识破,自己却仍找不出半点漏洞,自思难道天意如此,自己大事真会不成? 周石灵道:“阁下身手使极,定是个有头有脸的英雄,可惜贫道见识浅薄,竟是不识尊驾。” “方老施主”暴声道:“周石灵你听真了,寡人乃神武皇帝,凌月国主。” 他声音洪厚,纯阳观何等空阔广大,一刻之间四壁都传到回音道:“神武皇帝……神武皇帝……凌月国主……凌月国主……” 那声音此起彼落,就像是多人呐喊一般,助长声势。 他此言一出,周石灵惊得几乎握剑不住,他定限一瞧,那老态龙钟的“方老先生”,不知已在何时变成一个昂藏中年,睨视观中四周,气势就如君;防天下一般。 周石灵道:“原来阁下就是凌月国主,贫道真是看走了眼!” 凌月国主沉声道:“一日为君,终生是尊,周石灵,你还不替朕跪下。” 他声音虽低,可是威仪慑人,那慧真大师大喝一声道:“区区蛮主也想到中原来撒野,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他这声大喝,乃是佛门狮子吼,他功力深厚,立刻将凌月国主威势压下。 凌月国主见不动手是不成了,他正待抢攻,忽然想到一事,脸色一变,再也凝持不住,他回转身来,双道目光似剑一般直射站在纯阳观门口的其心,只见他脸上如平常一般淡然未改,森森的丝毫看不出深浅。 周石灵道长也顺着向外望去,只见那少年正是昔日在武当留住过的董其心,他知其心功力非同小可,已甚得地煞董无公真传,倒是个好帮手,目下敌人实在太强,而且狡诈异常,为了中原武林,也顾不得以多胜少了。 他欢喜地大声叫道:“孩子你真长大了,你到武当是来看贫道的吗?来的正是时候。” 其心理也不理,脸上毫无表情,周石灵当着纯阳观众弟子面前,碰了一个如此大钉子,老脸真没地方去放,竟然愕住了。 那武当第三代弟子,昔日都很其心不好,这时见他当众羞辱师祖,再也忍耐不住,一起鼓噪喊打,周石灵一怔之下,只见其心目光焕散,没精打采,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他心中一惊,连忙低声吩咐他身旁弟子道:“叫芙儿来。” 凌月国主道:“你武当派是中原武林内家正统,朕本来无毁此名山名派之念,只须汝等听命于联,发扬光大,联并不多管,如果一定要动手,这数百年来大派,就要毁于一旦,周石料你听真了!” 周石灵哈哈笑道:“凌月国主,你神功盖世,贫道自命不是对手,可是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只身到了中原,又纵徒为恶,今日露了底细,中原武林还能容得你吗?贫道不成,自还有强似贫道之人,任你千手千脚也是枉然,哈哈陛下,你是失算一着了。” 他虽是讥讽凌月国主,其实乃是自找台阶,凌月国主心中一凛忖道:“周石灵这几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以车轮战来围攻自己,到底姜是老的辣,这招端的厉害。” 他虽不怕人多,自忖稳可脱身,可是想到攻败垂成,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从现内走出一个美丽道姑,全身雪白的道袍,更显得人似美玉,一尘不染。 那道站正是伊芙,她老远便欢叫道:“其心你看谁来了。” 其心摇摇头道:“你是谁,我可不认识。” 众小道纷纷破口大骂,周石灵这人天性无滞,对待弟子甚是随便慈和,是以纯阳观中上下一片熙熙,这些小道吵架已惯,骂起人来甚是本事,有一个小道士叫道:“这……狗杂……这小子一定是丧心病狂,为了富贵变节,认贼作父了。” 他本来脱口想骂“狗杂种”,可是忽然看到伊芙一双厉害的眼光扫了过来,想起祖师就在身旁。连忙改了口。 他此言一出,众道士都觉大是可能,对于其心大是不齿,要知武林中人最重义气,背叛师门已被视为大逆不道,更不用说是背叛中华,投身异国了。 凌月国主对那开口骂人的道土柔声道:“小道土,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可好!” 那小道士哪知天高地厚,仗着师父师祖都在旁边,当下开产骂道:“我骂那小子认贼作……” 他尚未骂完,只觉双顿一痛,也没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口中一威,吐出一口大牙来。 周石灵在凌月国主问那小道上时,已然心存戒备,待凌月国主出手,他却阻拦不及,天下之人在武当掌门面前出手伤武当门人的,只怕以他为第一人了。 周石灵又惊又气,那慧真遵:“欺侮孩子算什么好汉!” 凌月国主道:“那你上吧!” 这时伊芙望着其心,其心仍然不理不采,伊芙看见四方八面对其心射过来的眼光,都是轻蔑和不齿,她自幼爱护其心,此时仍是不能改变,她见其心多么幽雅一个少年,竟会跟异国人混在一起,眼见他触犯众怒,自己也无能再保护于他,心中一酸,流下泪来。 周石灵不再犹豫,他一起手便是武当剑法中绝招,他为人恬淡,数十年来对于武当剑法已然彻底通俗,可是像今日这种出手杀着,狠毒招式不禁,还是生平第一次! 凌月国主空手应战,他掌力雄厚,有时竟能退歪武当掌教的剑锋,周石灵施尽全身功力,却是不能占到半点上风。 凌月国主蓦然叫道:“其心,你替我杀几个武当小道主。” 其心仿佛精神一震,脸上萎靡之色大消,身子一冲,便往武当众道士丛窜去,只见白影一闪,伊芙已挡在他前面。 伊芙柔声道:“其心,你干么要跟这蛮子一路,你好好一个少年人,大家都很喜欢你呀!怎么要自甘堕落,姑姑真为你可惜。” 其心嘶声道:“闪开。” 伊芙见他双目发赤,她从小看待其心,是以心中并不会怕,她又道:“其心,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或是这蛮主挟持你,一切都有姑姑替你作主呀,姑姑作不了主,还有姑姑师父替你做主呀!” 她一心呵护其心,已然忘了其心上次救她脱险,功力比她何止高了数倍,这时还当其心是个孩子,这是女子天生忘我的母性。 其心只是不理,众小道上叫道:“伊师姑你走开,咱们打死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其心有若疯狮,他见伊芙阻拦于他,大喝一声,呼地便是一掌,伊芙万料不到他会如此,总算她是周石灵嫡传弟子,当下猛往后纵,几乎伤在其心手上。 其心打开伊芙,冲入众小道土中,他手起足踢,均是上乘武功,那些小道土如何是对手,片刻之间,便被他弄倒六七个。 凌月国主一边应战,一边注意着其心,他见其心勇猛绝伦,心中大安,他是个极端自信之人,适才虽是怀疑其心,可是心中仍是不信自己看走了眼,他连施数计,这才毒倒其心,绝不可能被他混过。 周石灵眼见董其心痛击武当弟子,心中真是又气又急,董其心乃他生平救命恩人董无公之子,竟然和自己作对,最可恨的还是他不明大义,竟然认贼作父。 周石灵暗暗叹息:“地煞童无公一生被人冤屈,他不抗不辨,苍天无眼,他唯一的孩子竟会如此下场?” 他心思一分,剑式微微一慢,凌月国主掌势加疾,就在层层剑影之中,直通过去。 周石灵飞快施出武当连环三快剑,挑削刺击,一气呵成,这三招剑式轻灵刁毒,兼而有之,凌月国主微轻一步。周石灵又板得平手。 伊芙只是流泪,那些小道上痛恨其心这卖国贼,虽是不敌,却一个个勇气十足,仆起相继。 凌月国主是个千古以来大果推,他虽自认自己所算决无差错,决不可能是其心泄露,可是明明已是十分明白之事,他却还要再加两分肯定,当下他道:“其心,你可以相机行事,为师在东郊等你。” 他此言点明其心是他弟子,端的是狠辣毒计,江湖上对于背师重投的人都视为公敌,他这当面说出,一方面增加众人对其心仇恨,又可试试其心真假,端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其心点点头答应,他这已表明是凌月国主徒儿,周石灵心内一凉,心神一疏,一剑竟吃通住。 高手过招,一式被逼,那便招招受制,要想占先机,真是天大难事,三百招后,周石灵愈来愈是不成,攻势完全被封住。 周石灵曾与天禽大战过,虽然占了下风,可是并未觉得对手如此高强,这凌月国主竟然招招先人一着,周石灵被逼住后退。 慧真大师墓然一声大喝,他剑子一抖,点点银星,直往凌月国主面前点去,这招正是达摩剑法中起首式“点点银河”。 周石灵乘势退下,他是一代宗师,虽已准备以多胜少,轮战这凌月国主,可是双战一人之事,却是做不出来。 凌月国主见慧真大师剑招含威不发,当下掌势一紧,硬生生踏中宫,通身近了慧真大师剑圈之内。 慧真大师不慌不忙回剑一封,虽是极其平常招式,可是凌月国主攻击尽数封回。 凌月国主心中一凛,慧真大师顺着回封之势一转,忽然往前疾刺,凌月国主倒退半步,左腿飞起踢向慧真右肘。 慧真大师见招先拆,剑式守多于攻,他多年只是一个人苦练,这次与人交手,起先把式竟是生涩不熟,百招以后,慧真大师达摩剑法愈施愈是凌厉,这“达摩剑法”原是天下中攻势最强之剑法,凌月国主对此剑法甚是熟悉,可是像慧真大师如此高手,他倒是少见。 又战了五十招,慧真大师招式愈来愈稳,他攻势仍以达摩剑法为主,守势却用了武当的柔云剑法,更是天衣无缝。 凌月国主见对方妙招不断施出,有的是少林绝艺,有的又是武当高招,两者配合极是恰当,是以威力倍增,要知天下武功各有所长,各有其短,如能取长补短,那真是高手之风,威不可敌了。 凌月国主愈战愈是心惊,对方出招中规中矩,已由灿烂趋于平实,任何一招普通招式在他手中自有威力,剑光闪烁,透出一种古朴之风。 凌月国主忖道:“这十年磨练,少林又多了一位不死和尚。” 他长吸一口真气,内力暴增,招招力大势沉,他毕竟是一代怪杰,这便打硬拼了数十招,他又占了上风。 凌月国主心想如果不显点真功夫,今日只怕难以脱身,他把势加紧,右手五指一张,弹开下劈长剑,乘势双掌一合一分,挟着两股力适,直击慧真大师周石灵两人。 慧真大师运起内劲一挥,激起一股气流,他回剑横胸,剑身缓缓发出一股柔和之力,竟是达摩剑术中最难练成和盘著功。 那周石灵也是平剑于胸,他两颗酡红,长须皆张,剑身却是嘶嘶作响,发出了先天剑气。 这四股力造一击,周石灵、慧真大师稳稳立在地上,分毫未动,凌月国土连退三步武当弟子一声呼叫,忽然周石灵一个踉跄,倒退数步。几乎立身不稳,接着慧真大师也是倒退数步。只听那凌月国主冷冷道:“武当少林不过尔尔,我要取尔等性命易若反掌,但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给尔等一次机会。” 他说罢招呼其心,此时其心已被百数十个小道主团团围住,他轻松如车轮转动一般,周旋于人丛之中,忽听凌月国主一声呼唤,当下手足加重,打开一条路,正待向凌月国主走去,忽然伊美又拦着他道:“其心,你好好走吧!尽管天下人都怪你骂你,姑姑总是护着你,你……你……好好……” 她说到后来,伤心得不能竞语,其心和凌月国主已然走远了,耳畔忽然听到师父沉重的声音道:“笑儿,他自甘堕落,谁也管不了他。” 她看了一眼师父,只见他脸色灰白,闭目跌坐地下,那少林高僧意真大师也是盘膝而坐,面相庄严。 这时武当群道上见师祖似乎受了伤,都默然守在纯阳观大厅堂之中,周石灵一生亲传弟子三人,被凌月国来的蛮子在张家口杀掉一个,目前在身畔的就只有伊芙这个徒儿了。 伊芙知道师父和慧真大师正以上乘内功疗伤,丝毫分心不得,她仗创立在师父后面护持,心中紧张已极。 大厅中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可是伊芙却是心波起伏不能平静,其心小时候种种情形都好像在昨天一样,忽然她脸上一红,想起其心上次救他时,还像一个孩子一样地怀抱她着,可是他身上已发出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竟令她羞涩之下,六神无主。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周石灵、慧真大师一起吐了~口长气,双双站起,她心中一松,喜欢得几乎哭了,她问道:“师父,你不妨事了?” 周石灵沉重地点点头,那少林高僧慧真大师道:“凌月国主奇功骇人,小增从剑上发出盘若神功,本来和他掌力相当,不知怎的忽然一股怪劲,直透小僧护身气功之中,毫不受阻,周道长,这是什么功夫?” 周石灵沉重的摇摇头道:“便是贫僧的剑气所发剑幕,也是阻拦不住。” 慧真大师道:“老僧这就返回少林,凌月国主既然亲人中原,天下大乱,只怕就在眼前。” 周石灵点点头道:“资派掌门方丈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这是什么功夫,想法破解,不然中原道上,岂有人能和他对手?” 慧真大师合十作别,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他正色道:“老僧无意中学得武当武功,老僧也知偷窥别门功夫,原犯武林大忌,只是老僧天性嗜武若狂,洞中寂寞,看到如此高深武功,心神俱醉,不由自主地学了起来。” 周石灵沉吟不语,他是武当掌门真人,少林弟子学去了本门功夫,的确是不能容许,慧真大师接着道:“道长不必为难,老僧只等中原大事一了,自会上武当听由道长发落。” 周石灵面色穆然,他双眉低垂,正在决定一件大事,过了半晌,他眼睛一睁,神光四射盯着慧真大师。 他缓缓向前走去,忽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堂中所供武当开山祖师邋遢真人张三丰像前,武当众道士见祖师爷爷跪倒,也跟着一起跪倒,慧真大师合十为礼。 周石灵缓缓地道:“祖师爷慈悲,少林弟子慧真大师,他中计无意犯入禁地,又学了武当上乘功夫,可是他却揭发了一件天大阴谋,救了武当一脉,弟子无能,只有求祖爷慈悲,收渡他入了本门” 他才一说完,慧真大师手和地道:“周道长,贫僧答应任你发落,如要贫僧叛离师门,归入资派,却是万万不能。” 他语气平和,可是却如金石之音,坚定已极,那周石灵祝祷已毕,笑容满面,好像了却了一件心事,他对慧真大师道:“贫道岂敢要大师叛离师门,这是非常之事,岂能以常情度之,大师出身少林,却又身负武当绝学,咱们不必拘束手常礼,何不替武林添上一段前所未闻的佳话?” 慧真大师不解他话中之意,周石灵正色道:“大师何不做少林、武当两门使者。” 慧真大师一怔,忽然跪在地下道:“道长慈悲,小僧极是感激,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小僧还须禀告掌门方丈,自己不能做主。” 周石灵连化扶起他,口中连道:“大师何必多礼,贵掌门面前由贫道修封书去,这是从权之不举,又是两得其美之事,不死大师天生开脱,较之贫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岂会不答应?” 慧真大师心想以周石灵之尊,师兄定会卖个面子,况且掌门师兄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他站起走前两步,又跪倒在张三丰像前,口中祝道:“祖师爷慈悲,异口武当有事,弟子粉身碎骨以报。” 他此言已承认是武当门中之人。周石灵笑口呵呵,众小道士欢声雷动,有些小道士竟怂恿摆酒庆祝,纯阳观中日常小事,原由周石灵大弟子掌管,这大弟子生性严厉,他一死,观中更是自由。 周石灵见徒孙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他满脸歉意地对慧真大师道:“真让师弟笑话。” 慧真大师一怔笑道:“师兄生性无滞,这才是修道人的本色。” 他急于赶回阔别十年的少林,当下告辞而去。世间就是这等奇妙,算冥中似早有安排,少林中有一个长年寄往的道主,而武当又收了一个正宗的僧人。 两门使者在武林中的确是前所未见,也亏周石灵一番苦心安排,成了武林佳话,多年以后,武林中人犹自津津乐道不止。 且说凌月国主带着其心和两个弟子继续前行,他一路上愈想愈气,总找不出一个原因,那日他在客舍中告诉金南道这件秘密,身旁就只有其心在,任他再是自信,可是多番思考之下,仍不得不对其心起疑。 他心中忖道:“难道是五毒病姑迷药无效?” 他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对其心更是注意,但却瞧不出半点破绽,他灵机一动,一路上命两个弟子到处行凶,都假以其心之名,静观其心动静。 他知周石灵必定会通知武林各门,武当耳目众人,不数日只怕自己潜入中原之事便要传遍武林,他又戴上人皮面具,却是一个年青秀士。 他此行赴京,事关整盘计划,他离间之计无效,这最后一着更不能失败,是以小心翼翼,命四人分道而行,暗中却仍在监视其心。 他又行了数日,已入河北境界,这回过保定又行了一阵,北京城已隐然在望,凌月国主瞧着那庄严雄壮的城门,心中激动不已,他数次潜入北京,对这天子古都是一次比一次更为向往,几乎已到了不能忍耐地步。 他入京城,拣了一家大店往下,包了整整一个独院,不久其心和另外两个弟子都先后来了,凌月国主命其心留了下来,其他两人在四周观望可疑之人。 这天正好是中元鬼节,入夜以后,北京城家家祖祭先人,热闹非常,凌月国主站在楼台上,望着月已中天,寒光普照,但见万家灯光,好一片升平世界,心想不久以后,便能作为此间主人,不由又向四周望了几眼。 忽然一声轻咳,他连忙下楼,室中已端坐一个人,那人头巾戴得很低,掩住半边脸孔,一身微服,像是个落拓书生。 凌月国主悄声道:“徐学士真是信人,小生恭候佳音。” 那被称为徐学上的道:“这事说小关系老夫一家数十口性命,说大关系整个天下苍生,老夫怎敢怠慢。” 凌月国主低声道:“我那军前统领,徐学土是否已安排在宫中了?” 徐学土道:“这着是最有效的棋子,老夫岂会疏忽,贵国军前统领,已经由老夫保荐,做了皇上御林军副头领。” 他说话老气横秋,那凌月国主心中虽微微不满,可是眼前这人办事利落老成,心中大为安心。 凌月国主道:“大将军的事怎样了。” 徐学土道:“吴元帅颇得军心,他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世世代代都是重臣大将,老夫虽则多方设计陷害,皇主犹自不肯贸然处置于他。” 凌月国主道:“你再鼓动亲信在京城中暴动数次,好歹也要把此人赶出北京皇帝身边。” 徐学土道:“这个老夫省得。” 凌月国主道:“明天七月十六,听说天子要祭天于郊,此事可真?” 徐学士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凌月国主道:“明日百官必陪天子北郊,宫中定然空虚,你派人替小主将调派北京兵马的兵符窃来。” 徐学上大大反对,他摇头道:“京城兵马都在吴元帅手中,天子发觉失了兵符,岂不打草惊蛇。” 凌月国主道:“小王只需让一人瞧上数眼,便可还回兵符。” 徐学上沉吟道:“巧匠高大雕又来了北京?” 凌月国主点点头道:“他上次便一直留在京中,并未随小王返国。” 徐学士道:“这样也好,老夫在京中多方布置,只望陛下马到成功,老夫……” 凌月国主插口道:“徐学士,可是用钱上有了困难?” 徐学士点点头道:“老夫秘密布置,开销权是惊人,上次那二十万两己所剩无多。” 凌月国主接口道:“这个容易。”他从抽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三十万两,由你做主用吧!” 徐学上满脸喜容,凌月国主忽道:“现在离期还有半年多,徐学上你好自为之吧!” 正在这时,忽然走廊上步声一起,其心推开房门直走进来,徐学土脸色大变,又惊又怕。 凌月国主道:“这个是小王贴身护卫,徐学士休惊。” 徐学土不语。凌月国主道:“到时候,你先调开守城军马最好,小王羡恋北京文化,不愿干戈攻伐,毁了这多年古都,是以请徐学土多多费心。” 徐学上应是,他眼光看着凌月国主,似乎意犹不足。 凌月国主是何等人,当下立刻知他心意,他忽见其心目光烁烁,便用密室传育的功力道:“只须攻下北京,公卿王侯,任你选择。” 徐学上附耳低声道:“老夫在朝贵为大学士,与丞相也是分庭抗礼,老夫布置内应,所冒危险之大,陛下自应知道。” 凌月国主满面笑容道:“大功告成,自以你为第一功,我与你长江秦岭为界,划地为主如何!” 徐学土道:“这才是老夫心意,老夫在此先谢陛下。” 他一揖到地,凌月国主只是微笑,忽见其心转身欲走,他这入处处机会都不放过,当下对徐学士沉声说道:“明日黄昏,小王先到双条子胡同去袭杀吴元帅,好使大学土行无捉肘。” 那徐学土惊道:“什么?陛下你说……” 凌月国主不住向徐学士使着眼色,徐学上老成深算,知道定有计较,便顺口道:“陛下要多小心。” 凌月国主眼中瞧着背过身子的其心,口中连连答应着。 他这话原是信口而说,明日瞧瞧其心动静,那徐学士告辞走了,凌月国主正待回房,忽然院中黑影起落,闪进三个少年。 凌月国主叫了声道:“是林儿回来了吗?” 那三个少年一齐上前拜倒,其中两个正是跟来北京,西天剑神金南道的弟子,另一个年纪最轻,生得细皮嫩肉,校好有若女子。 那最年轻的正是林儿,他身边放着一个大大麻布袋,口中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到北京来啦!真想不到在此地能遇见您。” 他对凌月国主似乎并不畏惧,笑嬉嬉地很是随便,凌月国主笑骂道:“你这小子又跑到哪去胡天胡地了?莫要乐不思蜀,不想回去。” 那林儿道:“徒儿看上一位高贵小姐,这位姑娘真是天香国色,貌比幽兰,徒儿只要了却心愿,回去一定遣散群妾,和她共同厮守一生。” 凌月国主哼了一声道:“你每次弄到一个女子便如此说,为师听都听得发腻了,你麻布袋中装的就是那姑娘吗?” 常言道:“知徒英若师,知子莫若父。”他对宝贝徒此德性可是了若指掌。那林儿道:“这女子愈是灰节,徒儿愈是爱惜,好歹也要等她回心转意。” 凌月国主道:“你不要胡闹,如果你真心爱她,便赶快带她回去,不然放了也罢。” 那林地忽地打开麻布袋,露出一个如花少女来,凌月国主瞧了两眼,也不禁暗暗称赞不已,转身走入内室。 那少女穴道被点,全身软绵绵的。林地手一拍,解了她哑穴。那少女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使高声叫骂起来。 林儿伸伸舌道:“好大的脾气,庄姑娘,你难道还骂得不够吗?” 那少女骂个不停。林儿道:“好姑娘,小生着实爱你,要不然岂会丝毫不侵犯你?” 那姑娘骂得口干舌枯,半晌忽道:“你把杜公公怎样了?” 林地道:“那个老儿吗,我打发他几个钱给遣走了。” 少女厉声道:“你在撒谎!” 林儿看她满脸疑霜,竟然被她镇住,他叹口气道:“我是怕你听了伤心,那老儿不自量力要和我拼命,我一时出掌太重,真个打发了他。” 那少女心中痛极,反而流不出泪来,林儿柔声安慰道:“我家富贵累世,我答应你一到家中,便将所有女子适退,你……做个现成一品夫人岂不是好?” 女子哼了一声,冰冷地道:“恶贼你休想如此?我……我已经嫁过人了。” 那林儿大吃一惊,走廊上其心眼角闪过一种深刻表情,立刻又被埋藏在沉沉的脸色中。 林儿哈哈道:“秦老几分明说你待字闺中,怎会出嫁了,小生经过女色可数不清楚,连一个黄花大闺女也瞧不出,真是天大笑话,小娘子你真会骗人。” 少女凛然道:“我的丈夫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他如果知道你如此妄为,不把你杀死才怪。” 林儿笑道:“我从河北追你到河南,好容易才追到手,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会放手。” 少女道:“他的名叫齐天心,你可听说过吧!” 那少年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少女以为妙计生效,她吓唬道:“如果你马上放了我,我以后叫我丈夫不来追究你,” 林儿哈哈狂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齐天心,小娘子,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不要吃惊,就算你是齐天心的娘子,现在也是自由之身了。” 少女不懂问道:“你说什么?” 林儿道:“你已成一个风流的小寡妇啦,齐天心被我师伯一掌打入万丈绝谷去了。” 那少女原就心神交瘁,此时受此刺激,眼前一阵金花,又昏了过去。 黑暗中,其心脸色更加阴沉了。 那林儿又和他两个师兄谈了一阵,便负起少女,往屋内走去,他口中喃喃道:“原来竟被齐天心尝了甜头,我原惜她贞节,不忍强然下手,既是文君新寡,别是一番情趣,我何不乘机下手?” 他连邪地笑了笑,经过几径弄堂,将那少女直负卧室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将那女子放在床上,呼地吹灭油灯,突然大木柜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放开那女子,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儿见敌暗已明,他是凌月国主唯一亲传弟子,功力非同小可,屏息凝神戒备,双掌横在胸前。 那声音又道:“你放是不放?” 林儿冷冷道:“你到底是谁,弄什么鬼?” 那声音一止,忽然呼地一声,漫天白茫茫向林儿酒来,林儿虽是戒备,可是摸不清到底什么暗器,简直多得遮住视线,他一怔之下,恍然大悟,忽然砰砰两声巨响,连忙闭住眼目,屏止呼吸,闪身床下,原来竟是整整一包石灰,洒得满地满室,他心中忖道:“如果暗中偷袭,自己双目只怕难免受伤。” 他蓦然想起,往床上一瞧,那少女已不知去向,前面两扇窗子已被人打碎,看来这人多半是破窗而出,他一生之中如何受过这等戏弄,到手的肥羊被人抢去,一气之下,也是跃窗而出,往前院跃出。 墙角黑暗中转出一人,他面部包着黑巾,手中抱着那少女,又轻身入室,他不放心又点了点少女睡穴,将少女藏在床下。 他心中忖道:“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庄玲又会藏在床下,我为避免人疑,只有暂时放下她,目下情势已达紧要关头,我可不能功败垂成。” 他缓缓又从前窗跳出,仔细察看后面窗子,那地下洒着一层薄薄石灰,上面浅浅印了两个足印。 他心中一惊,再看看纸窗上有一个月牙小洞,他心中忖道:“能够走近我十步之内不被发觉,除了那人还有谁?唉,庄玲偏生这时候被人捉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一番心血可白费了。” 他转念又想到:“我如不撒石灰,一切行藏都被人瞧出了,还蒙在鼓里,岂不是危机重重,目前一走了之,那是办得到的,可是此事实在关系太大,可恨我适才外出,我只听了个尾,此事真相还是不能明白,如果不走的话,那真是时时刻刻都有杀身之祸,我到底该怎样?” 他沉吟半刻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心一横忖道:“佛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就以全副智力应付这危机局面,多探一点消息。” 他拉下蒙面黑巾,走到凌月国土屋旁,倾耳而听,只见呼声均匀,似乎已酣然入梦,心中不禁生出一线希望,如果那在窗外窥视的,不是凌月国主,岂不是好? 次晨凌月国主一大早便走了出去,中午时分回来,只见街上兵甲森严,一队队铁骑军士来回巡游。 凌月国主心中雪亮,他不动声色走回独院之中,只见其心和几个徒儿正在吃饭,见了他一齐站了起来。 凌月国主微微一笑,还是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其心低头扒着饭,漠然地看着四周。 凌月国主心中不住发寒,他暗自忖道:“此子深沉得令人可怕,我一生自信,此时不能不对自己起疑,那狼血草我是亲眼看见他吃下的,难道他早就发现了一切,用内力拓住药汁,我一转背他又逼了出来?” 这时其心吃完了饭,又走进来,凌月国主灵机一动,暗暗想道:“你虽是装得像,也中了我的计谋,就算昨夜你不出救那小丫头,今日你去吴将军府告警,岂不也露了底,小贼呀小贼,你也是智者千虑,到底不是事事料中,目今之计,先骗出震天三式再下手除他,要他死得糊里糊涂。” 凌月国主此时已将其心视为最强对手,他丝毫不敢大意,半点也不露了表情。 其心在屋中站了一会又走了,凌月国主忽然叫道:“其心,什么叫五心向上?” 其心缓缓走近道:“眉心、中心、掌心、肺心、腹心、是谓五心。” 凌月国主柔声道:“那震天三式的口诀你背给我听听。” 其心滚瓜烂熟地背诵着,那每句四字,都是切合带韵,念起那声调铮铮,极是好听,可是细听之上,一句一招,竟是中原武林人人都会的五行拳谱。 这五行拳乃是江湖上跑马弄猴的艺人所习,所谓花拳绣腿,施展起来有声有色,却是并没半点威力,凌月国主对于中国文化可说是无所不知,连这下三门的五行拳谱也能听出,真是中国通了。 他心中暗伏杀机,知道骗其心说出震天三式是不可能的了,其心愈背愈是流利,凌月国主心中杀机重重,脸上愈是专心凝听。 “其心,你把震天三式再施展看看。” 其心依言而行,他呼呼施出这失传绝学,一掌一掌劈出,他似怕凌月国主瞧不清楚,愈来愈是走近。 凌月国主牢记住两式出招手法,他忽道:“还有第三式呢?” 其心蓦然大叫道:“这就是第三式!” 他双掌暴发,全身掌力往凌月国主身上劈去,震天三式是天下至强掌式,凌月国主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发招,一时之间,只有猛力倒窜,在地上滚了一个滚,只觉手臂一凉,衣襟宽松之处已被震碎! 他一定神,正待上前捉拿其心,忽然眼前一滞,平空生出一股极浓烟雾,其心已走得无影无踪。 凌月国主跌足道:“这小子怎么把五毒病姑的障眼云也偷来了!” 第二十二章 坎坷人生 凌月国主只觉全身发软,他自许极高,虽然强如天座三星、地煞以及少林、武当掌教,他也并未引以为真正敌手,认为对方只是一介武夫,可以智取。却不料会在一个少年手中,遭到生乎未有之失败。 其心在无可奈何之下,施出了“震天三式”,凌月国主实在太强,虽并未能偷袭成功,其心却又逃过一次杀身之祸。 那日他伪装中了迷药,其实早就运气将药汁逼在食道之间,待凌月国主一转身,他便一滴不剩全部退出,一路上跟着凌月国主,连续破坏了凌月国主的阴谋。 其心往荒僻之地走去,他心中并无半点自得之情,反而懊丧已极,心中不住叹息忖道:“我舍生冒死,便是要探听凌月国主人中原之秘密,可是在这当儿,我却外出不在,只听了个无头无尾,真是可错呀可惜!” 他心想如果庄玲不在这紧要关头被人擒住,那么此事焉会如此,自己继续装下去,岂不是将凌月国主海底全给探出?天意如斯,却是无可奈何。 其心估量凌月国主在北京决不会久留,他想到庄玲犹在虎口,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也不敢远离京城,便藏在城郊农村之中,等到第二日又潜回城内,立刻往客舍赶去,只见客舍空空,凌月国主师徒已然走了。 其心连忙掀开床罩,只见庄玲好好地昏睡未动,他心中暗叫侥幸不已,这床下柜后,原是最普通隐藏之处,唯其如此,反而将智通天神的凌月国主师徒骗过。他哪知凌月国主为盗禁城兵符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是以放过许多细节,只将兵符到手交给巧匠高大雕瞧了一眼,这便火速赶离北京。 其心抱起庄玲放在床上,轻轻拍开庄玲的穴道,他探探手脉,知她心神交瘁,身体大是衰弱,非静养数日才能恢复,可是自己仍得追踪凌月国主,此事端的为难。 他见庄玲容颜惟淬,心知她这些日子一定吃尽了苦头,东逃西躲,最后还是落在贼人之手,想到庄玲幼时何等的娇贵,她如今受苦受难,皆是起因于自己出手杀了她的父亲。 其心愈想愈感歉意,又瞧了瞧庄玲略带焦黄的脸孔,那头上秀发散乱,风尘仆仆,心中突然感到无限怜惜,一横心忖道:“目下一切都不要管,只先等庄玲好了再说。” 这时庄玲悠然醒转,她无力地睁开大眼,眼眶深深润着一圈黑色,更显得默默无神,她瞧瞧其心,开口想说,竟是无力出声。 其心柔声道:“庄小姐,你好好休养,坏人都被我打跑了。” 庄玲双目失神地看着他,脸上一阵迷惘。其心忙道:“庄小姐,你并没有受伤,只是身子略虚,养息几天就会好的。” 庄玲点点头,其心忽然想到她已一日一夜未进滴水粒米,连忙走到厨房,自己动手熬了一锅红薯粥,他虽是少年男子,可是从小便一向自理,对这烹任做饭之事,比起女子并不少让,那店小二见他生火淘米,流利无比,也便乐得休息。 过了一个时辰,那锅中红薯甜香四溢,其心盛了一碗粥上来,扶起庄玲坐直。 庄玲四肢无力,其心只得一匙匙喂她,才喂了大半碗,庄玲头一昏又倒在床上,其心见她虚弱无比,心想让她多多休息,便轻轻替她盖上被子退出。 其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对庄玲如此怜惜,他白天整天就不踏出客舍半步,只是细心看护,便是夜半梦醒,也忍不住轻轻推开一丝隔壁房门,远远望着庄玲安然的熟睡,感到无限的慰藉。 他烹调手段原高,庄玲原气大伤之下,胃口极差,其心更是施展手法,将各种食物做得色香味俱全,只盼庄玲多吃,早日恢复体力。 过了几天,庄玲渐渐恢复,她听说齐天心遭了暗算,本想立刻便走,可是仍是四肢发较全身失力,她极少开口和其心说话,其心心中内愧,两人面对着常常一坐就是老久,其心心中暗自警告自己:“只要等她一好,我便要去追那凌月国主,此事关系天下劫数,我岂可逗留在此,误了大事?” 可是他眼见庄玲脸色一天好似一天,心中还是不能放心,每天晚上都决定次日要走,可是次日又借故再留一天,他心思细密,将庄玲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自幼浪迹天涯,也不知经过多少奇闻异事,可是却觉得这几天用心照顾这娇弱的女子,不但心安理得,而且实是生平未曾有之乐事。 这日他又正走往厨房,忽然听到一个店小二道:“小李,你瞧瞧看,上房里那个客人,人生得俊是不用提了,而且手脚利落,比个小媳妇儿只强不弱,我老吴来来往往见过多少人,可说没见过这等怪人。” 那被唤小李的道:“我瞧他气质高贵,定是大有来历,老吴,还有他那小媳妇呢,唉!我小李活了这大岁数,也没有见过这等美人,娶妻如此,就是我小李也甘心情愿服侍她。” 老吴道:“人家小两口还是分房而睡,分明还没有圆房,你可别信口乱说。” 其心怔怔听着,那两个店小二又谈论他半天,最后结论是能够嫁得如此郎君,一定是多生积德而来。 其心听得作声不得,可是心中又有一种强烈欲望,希望别人多说两句,他是个善于克制自己而且极端理智的人,此时竟是六神无主,连厨房也不去了。 他走回室中,只见庄玲一个人靠在床沿,支着头呆呆出神,其心轻咳一声,庄玲似若未闻。 其心沉吟一会儿道:“庄小姐,杜公公既被那坏人杀了,你病好了,一个人哪里去?” 庄玲冷冷答道:“要你管哩!我又没有叫你陪我在此,你爱走尽管走吧,谁希罕了?” 其心知她误会了话中之意,他柔声道:“我心里虽是极愿陪你,可是还有一件天大要事耽误不得,不过你一人孤单没个去处,又教人不安心。” 庄玲心想:“我孤孤零零,还不是你一手造成,你还假心假意。” 她眼圈一红,心中又气又悲,怒道:“董大侠,你杀人放火,全不当一回事儿,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可怜我一个女子呢?” 其心笑笑不语,他从就未存希望庄玲能原谅他之心,庄玲见他直挺挺地站在身旁,脸上淡然,也瞧不出他是怒是喜,这脸色她是顶熟悉的,虽是数年不见,可是那模样依稀间和当年仍是半点未改。 她一时之间,几句骂人之话竟是脱口不出。其心平静地道:“你原可跟我一决定,可是我此行无异自投虎口,生死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岂能连累于你。” 庄玲也不细辨话中之意,只道其心又是在轻视她,当下忍无可忍,锐声叫道:“谁要和你一起走,你赶快给我走得远远地,不然我可要用不好听的话来骂你了。” 其心道:“你现在发脾气也是枉然,咱们须得想个办法,唉,我自幼到处流浪,也没有一个去处。” 庄玲冷冷道:“是啊!是啊!杜公公见到一个孤苦孤儿,可怜他收容到庄中来,好心真是有好报,结果弄得家破人亡,连命也丢了,都是那孤儿所赐,都是那孤儿所赐!” 她愈说愈是激动,忍不住硬咽起来。其心心中虽不愿再顶撞她,使她伤心难堪,可是有一事忍不住道:“那孤儿并不要你可怜,也不是孤儿,因为他还有父亲。” 庄玲一怔,声音更是冷冰:“什么,小……小贼,你竟是有意到庄中去卧底的?那你一切都是早有计划了?” 其心苦笑道:“错非迫我太甚,我岂会出手伤人,此事你误会太深,说明白了你也是不会相信的。” 庄玲悲叫道:“你早就包藏祸心,乘我爹爹不留意下手,你还想混赖?” 她声音尖锐,语气中充满了恶毒,其心心想多说无益,便不再分辩,庄玲心中更加认定其心是隐伏庄中,乘机行凶,她两眼瞪着其心,恨不得立刻将其心杀死。 其心忽道:“你又该吃药了,我替你煎去。” 庄玲冷冷地道:“从现在起,我死也不吃你煎的东西,你别想用这种方法笼络我。” 其心道:“大夫说这剂药是强心健脾的,你既已大好,不吃也罢了。” 庄玲哼了一声,其心默然退出,到了吃饭时分,他又端了几样菜肴上来,放在庄玲房中桌上,庄玲连瞧都不瞧一眼,其心自言自语道:“饿总不是办法,任是你一流好汉,铁打铜铸的身子,顶多也不过饿个三、五天。” 庄玲大怒,她一发脾气真是个天地不怕的小老爷,一伸手将整个桌子掀翻,那香喷喷的菜肴四散,其心望了望庄玲,庄玲双眉扬起,一脸挑战的模样。 庄玲道:“董大侠,你发火了吧!哼哼,你董大侠怎么不敢杀人了,你有种便将我杀了呀!杀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打什么紧?” 她不断激着其心,就是要他发怒,她见其心愈来愈是柔顺不动声色,似乎对自己的愤恨视若无睹,心中如何能够忍得下?是以放肆侮辱,竟将江湖上的粗话也用出来,其实如是真的其心发怒,她也是心虚得紧,毫无把握,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了。 其心只是沉吟,口中喃喃道:“这上好菜肴如此糟塌,岂不是暴珍天物吗?” 他此言一出,庄玲只觉耳中嗡然一声,此时的情景一幕幕飞快升起,又飞快逝去,她想到小时候,自己初次向这人表示情意,这人却装得什么也不懂,那一次也是一气之下打翻了满担食盒,那一次这人不也是如此神色吗? 就是这神色,庄玲曾经如痴如狂暗恋过,她见其心扫好地,悄然一语不发,往外便走,这时她心中真是千头万绪,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其心暗暗跨出门槛,他忽然止步回头道:“我想起一个主意,你既是齐天心齐公子的夫人,那一切都好办了。” 庄玲一怔,其心又道:“洛阳帆扬镖局之主孙老镖头,对于齐公子感恩极深,他在两河南北极具潜力,别人绝对不敢轻易惹他,你此去投他,他一定待若上宾。” 庄玲本想不理他,可是到底关心齐天心,便问道:“那蛮子说的可是当真?” 她声音发颤,显然极是关切紧张,其心摇摇头道:“我也是听蛮子说的,齐天心公子何等功力,要打他下谷,那是谈何容易?我也并不相信。” 庄玲心中沉吟,口中不由自主喃喃道:“他武功自是高强,可是人却漫无心机,谁像你这种人,什么坏主意都有。” 其心见她双眉凝注,忧心如焚,他本人也对齐天心颇有好感,此时竟也受感染,心中忐忑不安,口中却道:“我到江湖上打听去,庄小姐,他为人虽天真,可是那身功夫却是货真价实,你放心便是。” 庄玲喃喃道:“明儿一早,我也要到江湖上去了,齐大哥万一真遭了不幸,我……我……” 这时其心已悄悄走了,庄玲又支着额,窗外一片暮色,烟云四起,这客会是北京有数大店,亭台水村,布置得很有气派,齐天心潇洒的风姿,那是世间少女所憧憬的梦中人,庄玲自也不能例外,可是眼前这魔鬼般深沉少年,却在她心中愈来愈清晰,分不出到底是何情怀。 其心意兴索然,他正被一个极大问题难住,身子靠在假石山上,望着西边深红云霞,他心中一次又一次问着自己:“我见着庄玲,为什么便会不由自主?我行事一经决定,从不犹豫,可是这次却一再误了行期,这是什么原因?” 他转念又想道:“我小时敌意躲她避她,难道是假装的吗?我心中难道早就喜欢上她?” 其心愈想愈是迷糊,他是聪明之八,凡事都深入思索,对于一些人人皆知的简单问题,有时反而惑然不解,他极端理智,虽在无意之中动了真正的情感,可是不但自己不信,就连为什么如此也不懂。 这时天已大黑,不知何时已是星辰满天,其心想到明天又是孤身一人,万里征程,又想到庄玲年青貌美,单身行走江湖只怕危机重重,一时之间,竟觉胸中漫乱难理,空虚得什么不能容纳,一阵凉风吹过,其心凛然一惊,庄玲屋中已熄了灯火,想是已入了梦乡。 其心吸了一口真气,屏除莫名杂念,心中暗暗忖道:“那凌月国主私会朝中大臣,只怕是心怀叵测,我人微言轻,就是去警告朝中大臣,也是无人肯信,目今之计,只有在暗中探看凌月国立行踪,只是这四天耽搁,也不知他到了何处?看来只有西行去碰碰了。” 他盘算既定,上街替庄玲买了许多必备之物,又买了匹小马准备作为庄玲坐骑,这才回房休息。 次晨一早,其心帮庄玲打点妥当,两人用过早饭,其心微微一笑道:“在小姐,咱们这便分手。” 庄玲瞧着他,只见他笑容敛处,眼角竟流露出一种凄凉绝望之色,好像是此去再也见不着了,其心平日何等镇静深沉,脸上永远是洋洋自如,别人根本就无法瞧出他的深浅,这时竟露出人去楼空依依之色,那光景的确深刻,庄玲望看望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其心见她并不上马,便又说道:“此去洛阳道上安静,你跟了齐天心齐公子,一定是永远幸福,他不但人品俊雅,而富可敌国,天大的事,他也有力承担。” 他神色平静地说着,可是那话音中充满了寞落,就像是年迈的英雄,沙哑地唱着古老的战歌,平静寂寞,在原野中渐渐消失。 其心说完了,他似无意的再瞧了庄玲一眼,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神采,他习惯地耸耸肩,转身便走,走了不远,忽然背后的一个哭喊的声音叫道:“董其心,董其心,你别走。” 其心一回头,只见庄玲泪容满面冲了上来,其心一怔站住,庄玲已投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其心只觉鼻端一阵阵脂香,真令他神昏颠倒,他是初尝情味的少年,心中又惊又喜,竟不知是真是幻。 庄玲只是哭泣道:“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双肩颤动,哭得很是伤心,其心忍不住轻轻抚着她一头秀发,饶他满腹机智,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庄玲只觉得胸中有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她虽曾努力要使自己忘记这个杀父仇人,可是却没有做到,她和齐天心交游甚欢,原想取代其心的地位,此刻她才明白,世界上万物或可交换取代,但绝没有一个能代替另外一个人的地位。 庄玲哭着哭着,情感渐渐发泄,她心中忖道:“我和齐天心交往,一见面便觉得他很是可亲,原来是因为他神色长得有几分像董其心。” 其心沉醉在这柔情密意之中,暂时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忽然怀中庄玲停止了哭泣,用力一挣,倒退了两步,望着其心道:“你快走,我永远不要见你。” 其心神智一清,他想到这庄玲已是齐天心的娘子,自己怎的如此糊涂?当下喃喃道:“这样分手最好,但愿你一生幸福元比。” 庄玲道:“董其心,你别以为我忘不了你,我……杀父之仇不报,你一定看不起我,好,我会渐渐使你看得起我。” 她刷地一声,从马背背囊拔出长剑,用力挥动了两下,剑光在朝阳中闪烁,庄玲驰马去了。 其心心中再无留念,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北京繁华之地,他并无半点向往,不一会走出城门,那至京的官道宽敞笔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其心只觉海阔天空,豪气大增,这数日局促于客舍之中,尽是儿女情怀,将自己一番雄心几乎消蚀。 他不住向自己打气,可是心中仍是阑珊,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他暗自忖道:“如果庄玲真的和我和好,那我不但坏了她的名节,而且齐天心岂能忍受,这样的安排最好最好,我可不愿和齐天心决斗,尤其是为了一个女子。”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虽是如此地想,可是心中却仿佛失去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东西,那是很难,甚至永远也弥补不起来的了。 他虽不愿和齐天心争斗,然而世事岂可逆料,又岂能凭人力挽回? 其心只是西行,这日又走到河南地界,并未见凌月国主师徒踪迹,一路上江湖上并无异状,其心暗暗安心,知道凌月国主并未再在中原惹事。 他行到日暮恰巧到个大镇,他才一入城发觉身后有异,跟了几个大汉,其心暗自戒备,走到街上,那几个大汉,消失在人丛之中。 其心也未在意,他连走到一家客钱投宿,那掌柜打量了其心一限,尚未待其心开口便道:‘小店已住满客人,实在抱歉,贵客另外找一家吧!” 其心见他脸色不正,似乎是含愤未发,其心心中奇怪,他天性不爱闹事惹人注意,便又走到另外一家客栈。 他连走几家,那些客栈都推说人满,其心大是犯疑,这镇上气氛颇不寻常,分明是有人暗中操纵和自己作对。 其心眼看天色渐晚,心中暗暗焦急,他行了大半天并未进食,肚中也自饥饿,心想先吃饱再说,便往酒店走去,他连到几家酒店,却都是早已打烊,那掌柜的也不在了,一些过路的行人,更是对他卑目而视,似乎十分瞧不起他。 其心暗暗称怪,自己未到此城,怎么会与城中人为仇?他正自沉吟,忽然背后人声嘈杂,其心转身一瞧,只见一个五旬左右老者迎面而来,他身后高高矮矮跟了七八个汉子。 其心打量来人一眼,那老者劈口骂道:“你这忘祖卖国的小畜牲,今天叫你难逃公道。” 他似乎气极,开口便骂,其心心中雪亮,知道凌月国主手下那几个宝贝,不知又冒名造了多少孽,让自己背了黑锅。 其心知道解释不清,索性不费口舌,当下淡然道:“瞧你一大把年纪,怎么如此不知礼数?真是白披衣冠,枉自为人了。” 那老者身后汉子纷纷喝打,粗言俚语就如狂风暴雨一般骂到,其心动中微微有气,那老者道:“对待礼义上国之人自是讲礼数,面对域外蛮狗,就如遇见疯狗一样,人人皆可诛之。” 其已道:“我敬你若大年岁,如果再要不知深浅,可莫怪我出手得罪了。” 那老者挥手便打,其心只有出手,老者拳风凌厉,颇有几分真才实学,其心试了几招,恍然道:“原来是晴山派的高手,在下倒是失敬了。” 那老者出拳沉猛,攻击连绵不断,但见其心漫不经心应付,招招都被闪过破解,他知功力相差太远,一使眼色,那七八个汉子一齐围了上来。 其心不愿久事纠缠,他掌力渐渐加重,招招就如开山巨斧,力造沉猛已极,那七八个大汉如何敢硬接拍,其心东一拳西一脚,对方人虽多将他团团围住,可是被他打得东倒西歪,险状百出。 其心乘势直上,他长啸一声,双掌疾若闪电,身子也跟着快捷起来,那老者见敌人招式如穿针引线,尽往空隙之中击来,他手忙脚乱地又问又躲,也顾不得帮手下大汉围攻了。 其心啸声方毕,双掌贴膝,垂手立在场中,那些大汉,连他身形都未看清,便被他弄倒了一大半,其余几人呆呆站在一丈之外,只觉敌人神出鬼没,不可思议,竟不敢再贸然上前。 那老者一挥手叫那些人将倒在地上的汉子扶起,他头也不回退去,其心心道这人也算知机,如果再纠缠下去,只怕苦头吃得更多,他心想这镇中是不能住的了,人人都好像恨不得将他杀头剥皮,便又借着星光,夜行赶路,方走了不远,后面蹄声一起,一个大汉驰马狂奔,不一会赶过了他,黄土的大道上,激起了一大堆尘埃,那背影仿佛就是刚才和他打斗众汉中的一个。 其心动中一惊忖道:“此人定是前程报信去了,这样不死不休地纠缠着,自己虽是不惧,岂不误了大事?” 他心想自己不再行走一道,这样说不定便可避免许多英名其妙的打斗,他盘算已定,尽往山路小道走去,晓行夜宿,赶了几天,果然再没有遇到意外之事。 这回他走近商丘,这是他西行必经之地,他行到城郊,已是初更时分,前面是一大片林子,其心心想今夜不如先在林中过夜,明天一早赶快赶过商丘。他才走进林子,忽然一阵怪响,有若是干嘴万舌鼓噪着,那声音又低哑又难听,在这静静的野外,真令人毛骨悚然。 其心暗市真气,忽然“拍”“拍”之声大作,从林子深处飞来成干成万乌鸦,月光下黑压压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其心心中一松,释然吐口气,继续前行,才行了几步,他灵机一动忖道:“乌鸦栖息甚早,此时天已全黑,怎会群起而飞,难道林中来了大批人?” 他提高警觉,轻步疾行,如一缕轻烟愈走愈深,忽然远远人声大作,其心从树叶隙中走神远眺,只见前面地势突然开朗,黑暗中仿佛有座大庙耸立。 其心不敢大意,施展轻功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刻,那树木愈来愈稀,稳身大是困难,他忽瞧见前面有棵巨大槐树,他身子一颤,跃身上树。 他居高临下,只见古庙前有块场地,场中数十个汉子席地而坐,四周点数只巨大火把,火苗烧得又高又旺,庙门前挂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鹰一舟,在风中展开飘扬。 其心走神一瞧,只见其中有一个汉子站立着,正在向众人说话,夜风吹过,一句句都清晰传入其心耳中,其心听那声音,心中一凛忖道:“怎么会是他,他不在洛阳主持镖局,跑到这里来干吗?庄玲去投奔他,岂不扑了个空?” 原来那站立着的汉子,正是帆扬镖局孙帆扬,他沉声道:“武当真人已传讯武林,凌月国主入了中原,要咱们河洛武林戒备,今天各地分局的老师们差不多到齐了,好歹也要想个办法抵挡。” 众人齐声道:“咱们唯总镖头马首是瞻,一切都听您老吩咐。” 孙帆扬缓缓地道:“那凌月国主早就有吞并中原武林之心,这也罢了,就恨在咱们国内,竟会有人甘心出卖祖宗,做他内应,此人功力颇高,对于中原武林又熟,他引狼入室,实在令人痛恨!” 其心暗忖道:“凌月国主目的岂仅中原武林,你们这些人见识浅薄,如果知道真相,成事不足,败事倒是有余。” 孙帆扬话一说完,众人暴吼道:“咱们把那姓董的小子碎尸万段,瞧瞧他心肝是怎生模样?” 孙帆扬挥挥手,众人立刻静了下来,他沉着地道:“凌月国主行踪隐密,一时也难以寻到,那姓董的小子的确是咱们武林害群之马,如咱们一致对外,那凌月国主尽管是千手万脚,也是无可奈何,偏生就有这种小杂种,丧心病狂,咱们目前先将此人除去,一方面作为卖身投贼的人一个警告,再者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也让凌月国主知道厉害。” 其心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神色,他心中暗道:“这孙帆扬出口伤人,他骂我也便罢了,岂能侮及我父亲,他日有机,一定要让他尝尝厉害。” 众人纷纷称是,其中一个汉子道:“前天兄弟接到肴山大侠飞马传柬,那小子已入了河南地界,他西行必须经过此地,咱们只须在此以逸待劳便得。” 众人七嘴八舌的商量起来。孙帆扬又道:“这姓童的小子一除,凌月国主对于中原武林不会再了若指掌,那时咱们以暗击明,形势上先占了许多优势。” 其心忖道:“凌月国主对于中国一切,早就了然于胸,如果他像你们一般见识,后知后觉,岂敢染指我们了。” 这时从庙后又走出一个大汉,他身材又高又大,嗓子更是洪亮,他走前向孙帆扬行了一礼道:“总镖头,丐帮有回信来了。” 孙帆杨笑着连道:“楚副镖头辛苦了,兄弟在此先谢过。” 那人正是帆扬镖局副镖头无敌神拳楚颠,他忙道:“总镖头仁心侠行,从来只为天下优,不曾管过自己,小弟跑趟腿又算怎的?” 孙帆扬问道:“丐帮蓝帮主他说怎样,他答应和咱们结盟,共同应付这武林大劫吗?” 楚颠沉声道:“益老大避而不见,他只派了一个丐帮弟子回答小弟。” 孙帆扬怒道:“什么。蓝老大好大的架子,他既未将你看在眼内,显然对我帆扬镖局也瞧不起,他说了些什么?” 楚颠道:“那使者只对我说;‘错非蓝帮主亲眼看到,他是绝对不肯相信董其心做这等卖祖求荣之事。”” 孙帆扬道:“武当局真人难道会瞧借了不成y” 楚颠道:“小弟当时也忍气将其中原委告诉那丐帮弟子,那弟子并不在意,只是摇头不信,后来他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又停身说了一句话,实在气煞小弟,如非总镖头一再叮咛,小弟几乎想动手教训那厮,挫挫他丐帮锐气!” 孙帆场沉声道:“他说什么?” 楚颠气愤道:“那使者回头缓缓道:‘就是咱们蓝帮主亲眼看到,他还是绝对不信。”” 他此言一出,树上其心只觉心头一热,蓝大哥那种子金一诺古侠之风,那种铁肩承担万事的勇气都浮了起来,那孙帆扬自是气愤填膺,众镖头镖师也是忍无可忍,大骂蓝文俊不够义气。 孙帆扬道:“既是如此,丐帮分明也变了节,游文俊想不到是如此卑劣小人,他伪装行侠仗义,到头来仍是气节全无,不知凌月国主用什么法子笼络他?” 他话才说完,忽然林中一阵暴响,闪出一个中年汉子,他大步走向孙帆杨,高声说道:“孙总源头你信口雌黄,背后道人长短,算那门子英雄好汉?” 孙帆扬冷冷道:“啊!原来是白三侠来了,阁下来得正好,咱们可以交待个一清二楚。” 白三侠沉声道:“你说我丐帮变节,咱们自蓝大哥接掌以来,这十几年咱们兄弟但知为道而行,义无反顾,你在此胡言乱语,岂不是存心和咱们过不去吗?” 他语渐严厉,孙帆扬大是不耐,怒道:“你丐帮不识大体,硬要帮董其心那卖国贼子,就算姓董的对你丐帮有思,岂可以私妨公,不然就是丐帮甘心助逆,也被蛮主收买了。” 他此言再无回转余地,白三侠刷地拔出宝剑,月光下剑子森森而颤,孙帆扬冷冷道:“别人怕你丐帮势大,老夫又岂会怕了?” 他忽地也拔出金刀,背后那些镖师眼见丐帮中人如此情强,早有几个年轻气盛的指名叫战。 白三侠微微向后一退道:“古老四,咱们畏惧人多吗?” 背后林中树上呼地又跳下一人,孙帆扬在此主持帆扬镖局秘密聚会。别人隐身近侧竟未发觉,他老脸一红,心中又急又气。 古老四道:“就是千军万马在前,咱们不也是照干吗?” 孙帆扬一挥金刀道:“你两个人一块上罢,免得老夫多费手脚!” 他原非口舌轻薄之人,可是只觉丐帮欺人太甚,是以针锋相对。白三侠道:“咱们丐帮向来以少击多,怎会在此坏了老规矩,你只管放心,在下接你高招便是。” 两人面对面凝目而视,众人自然退后数步,场中空了一块,白三侠一生何止数百次苦战,他虽知对手极强,取胜之机渺茫,可是心中仍是半点不惧。 其心大为紧张,这两人为自己争斗,丐帮兄弟是不用说的了,那和自己情分极是深长,就是子母金刀孙帆扬,也是正人好汉,任是谁人伤了,对于北方武林都是个大大损失,自己如果贸然现身,不但不能解释清楚,反而必定引起一场混战。 他沉吟无计,忽见白三侠剑子一抖,带起一朵银花直击过来,孙帆扬反手一刀,砰然一声,两件兵器激起火花,在黑夜中分外刺目。 其心见他两人一上来便用硬拚打法,心中更是焦急,两人兵器一分,各退半步,白三侠只觉臂间发热,心中暗惊不已。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的的笃笃之声,场中两人都不敢分神,楚颠连忙走近林中观看。 孙帆杨金刀展开,他一上来便用内家玄玄刀法,这刀法也是失传之技;白三侠功力深厚,剑走轻灵,运足功力和地抢攻起来。 忽然林中楚额高声呼道:“四川唐大先生到!” 孙帆扬心中一喜,只见唐瞎子手持长杖点打而来,他行走平路原来不需竹杖,可是翻山穿林,却非借拐杖而行不成,唐瞎子以耳代目,他一走出林子便道:“孙镖头,我唐瞎子千里迢迢被你着人唤来,你却和人打斗,这是待客之礼吗?好好好,看我唐瞎子薄面,两位先住手再说。” 孙帆扬陪笑道:“唐大哥,骂得对,小弟知罪了。” 他边说边退,收刀而立,白三侠因丐帮上次在庄人仪在中,抢救姜六侠脱难,得助于唐瞎子之报,是以也不好意思再打。 白三侠道:“唐兄别来无恙,敝帮蓝帮主久想拜见言谢,只是百事相缠,强脱不得身来。” 唐瞎子道:“原来是白三侠,好说好说,江湖上谁不知你丐帮一个个都是仁人志士,济人若溺,终年马不停蹄,我唐瞎子好生佩服。” 白三侠道:“唐兄忒谦。” 唐瞎子忽道:“我瞎子原在汉中开棺材铺,暗自查看那毒害江湖好汉的主儿,后来有事东来,一路上并不放过可疑之人,直到孙兄相召,这才匆匆赶来,孙兄金刀是北方武林一绝,多我一个瞎子又有何用,我瞎子一想,孙兄多半已是发觉了下毒之人,唐门弟子在毒中打滚,孙兄自然想到我瞎子了。” 孙帆扬忙道:“唐兄~身功力小弟如何敢看轻了,唐见猜得不错,这下毒之主儿已入河南境界,三天之内,毒死十几条好汉。” 唐瞎子缓缓道:“我最近几天发现许多蛛丝马迹,这下毒之人手法既狠,行事又极端隐密,绝不留下活口,唐瞎子想遍了脑袋,也想不出中原有此能人?” 白三侠插口道:“难道又是西域凌月国来的?” 他原是任意猜臆之语,谁知唐瞎子大声道:‘正是如此,我瞎子前天在一处深山中,发现了一极无人敢信的大事。” 他歇了口气,众人都拉长耳朵静听,要知近一个月北方武林中人暴毙之事,每日总有数起,人人都自不安。 唐瞎子道:“那千毒翁老胜竟然被人毒死荒山之中,我瞎子心中一惊,仔细一想,原来竟是此人来了,我竟会想不起来。” 众人侠声问道:“这人是谁?” 唐瞎子道:“西域五毒病姑。” 众人脸色齐变,比听了凌月国主更不知惊恐了几倍。唐瞎子道:“既是孙兄相召,我瞎子好了也要斗斗她。” 唐瞎子用毒之名虽是无人不知,可是那五毒病姑几十年前入了一次中原,几乎造成武林大乱,此人名气实在太是惊人、众人对唐瞎子并未有多大信心。 白三侠似乎还有急事,他向唐瞎子告别,又对孙帆扬道:“你辱骂我丐帮,异口自有人找你,你如不能有所交待,嘿嘿,管你帆扬镖局分遍天下,也叫你冰消瓦散。” 他说完也不等孙帆扬开口,手一抖长剑插入身旁一株槐树之上,和古四侠扬长走了。 孙帆扬手臂运劲,力透掌心,轻轻拔出长剑,振臂一抖,那剑子齐腰而折。 名扬北方的子母金刀孙帆扬,他将断剑顺手抛去,其心心中忖道:“丐帮又和孙帆杨绍了死仇,我要如何化解?” 唐瞎子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帆扬简单地说了一遍,只见唐瞎子也是神色一变。 孙帆扬道:“唐兄你看看丐帮是不是欺人大甚?” 唐瞎子道:“此事只怕其中尚多可疑不明之处,我老唐出手去和五毒病姑斗那是义不容辞之事,如说我和小兄弟作对,莫怪我唐瞎子反脸无情。”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其心又是一阵激动,他和唐瞎子不过见过几次,上次中了“南中五毒”,蒙他出手相救,此时唐瞎子对自己又如此信任,真不知要如何报答他了。 孙帆扬冷冷道:“那么唐兄只管自便,咱们也不敢留下大驾。” 唐瞎子脾气暴躁,他反唇相讥道:“你别以为我是奉召听命的,我唐瞎子不过为了斗斗那自命天下无双的五毒病姑,这才巴巴跑来。” 孙帆扬道:“那更不敢劳动大驾,就是不借唐兄之力,那五毒病姑又岂能奈何我们?” 唐瞎子怪笑一阵道:“老孙你不用激我,我唐瞎子好容易找到这等对手,岂会轻易放过,哈哈老孙,不是我唐瞎子夸口,这弄毒下药的玩意儿,我唐某人还有点小小把握,如我唐瞎子不成,就是中原生灵活该倒霉。” 他此言虽狂,其心亲身经验过他解毒本事,是以并不觉得他在胡吹,只是想到五毒病站诡计多端,手法神出鬼没,不禁暗暗为唐瞎子捏把汗。 唐瞎子又遭:“三日之内,我瞎子必和五毒病姑见个真章,如果瞎子命大,自会通知你老孙一声,不然大伙儿可要特别当心了。” 他冷冷说完,又持杖而去,孙帆扬原想就帆扬镖局的力量,联络北方最大力量丐帮,再加上唐瞎子的本事,声势目是浩大,心想那凌月国主虽是厉害,也可无惧于他了,却未想到不但丐帮蓝老太太反常情,不肯为拯救武林尽番心意,就是唐瞎子也是维护卖国贼子董其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心中失望,领着各地镖头镖师走了,其心这才跃下树来,找了一处干净地方,靠着一株大树睡去。 次晨一早,他走过了城镇,赶紧地往西而去,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山坡起伏,已然走入山区,那山径渐渐崎岖,而且愈来愈是险恶,其心忖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只怕就是指这种地势,如果半山腰站上几个人,用硬弓强弩一封,端的是网中之鱼,怎么样也逃不过劫数。” 他正在边想边走,前面是个急弯,一眼望去,只是茫茫深渊,山弯那一边却看不到,他才一举步,蓦然头顶上呼地一声,其心往山岩边一贴,一只箭矢疾飞而过,好半天才落到远远山谷之中。 山腰里忽地出现十几个汉子,人人都是占据脸要,手中握着硬弓,对准其心立身之处。 其心知此时形势千钧一发,自己虽有上乘功力,可是在此处却无施展余地,看来有人早就算定自己必走此路,在这险恶之地下埋伏了。 其心忖道:“如非乘机闪过这个山弯,今日便要在此活活被困,成了箭靶。” 他知不能再考虑拖延,当下贴着山地直纵过去,那山腰众人一声呐喊,箭失如雨般射了下来,共心紧贴山腰,借着几块突出大石作掩蔽之处,连纵数次,已然走近山弯,身旁破空之古不绝,只要他身子一露,那么从高处发出箭失,饶他功力通天、也是必死之数了。 他默察地势,从这最后掩藏之处,离那转弯之处还有十文左右,却是一无藏身之物,凭他功力,这十余女之程,中间非落地一次,如果就在这身形起落之间,山中突然万箭齐发,他连闪躲余地也没有。 其心沉吟着自下形势,这是唯-一条死中救活之路,只要转过山弯,那些人便再射不到自己,可是能否安然纵过这段路程,他心中却漫无把握。 那山腰里的人停止了箭矢,四周静悄悄的只闻山风飒飒,其心白暂的脸更加白了,额角沁出汗来。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目下虽在紧要关头,仍是冷静地要想出个万全之计,忽然灵光一闪,他心中忖道:“这样虽也危险,但成功之数总比较大些。” 他不再犹豫,突然双足一登山麓,一个身子疾如箭矢竟向千丈深渊飞去,那山腰众人万万想不到他会如此,略一沉吟,其心暮然在空中打了个圈,身子又平飞回来,两手攀着绝壁边上,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他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眼前他身子被岩壁所遮,成了死角,只有一双手露在山径上,众人眼看瓮中之鳖竟然逃过埋伏,气愤下纷纷往那双手射来,双手一松,只留双手食指勾住身体,缓缓前进。 他这目标大为减小,上面之人再也奈地不得。其心小心翼翼地移动身子,他估量已到弯曲之处,正想翻身上路,头才一抬起,忽然呼地一声,一把长剑迎头削来。 其心头一缩,他内功精湛,反应极是迅捷,竟是后发先至,比那剑子快了半分,闪过这出其不意的一招。 他心中惊愕紧张,如果适才头再抬高半寸,那么纵是天大高手,也难逃破脑之危,他长吸一口真气,突然剑子又砍来,这次却是攻他双指。 其心心知间不容发,他足下一点一块突出岩石,暴然长身,意是迎刻而来,眼看剑子离肩半寸左右,他瞧得清楚,右手一夹剑尖,运劲一拉,劈手夺过剑来。 他身子站定,只见山弯这边地势较宽,可是恶峰孤立,怪石磷峋,却是寸草不生,形势更是险恶,山路站着五六个人,都是仗剑而立。 他这几招精妙之极,真是一气呵成,那道才用剑攻击其心的是个老者,他双目尽赤,剑虽被其心夺去,身子一挫,双拳打了过来,尽往其心要穴招呼,其心闪了两招,只见他招招都是拚命,只攻不防,简直像是恶汉撒野,哪里还像是武林中人。 其心乘隙一勾,那老者翻身倒在地上,他双手一撑站起身来严又向其心攻到,口中嘶叫道:“小贼,你还我女儿来。” 其心一怔奇道:“什么?” 那老者只是拚命。其心又绊倒他几跤,顺手点了他穴道,那拦在路上的其中一人道:“董其心,你以为逃过了难关,你再向上瞧瞧着。” 其心抬头一望,山上一个个身形从石后露出,总有二三十个,比起那边人更多,他心中一凉,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孙帆扬,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三番四次要害我,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子母金刀孙帆扬,他哈哈一笑,随即脸色一沉道:“姓董的小子,你还装什么蒜,老夫今日便想为武林除掉一个败类,哈哈,真是大快吾怀。” 其心沉声道:“谁是武林败类,你这老头混混沌沌,偏生个性又强,却自以为是,快快闪开,我不愿和你动手。” 那倒在地下老者身子虽不能动,口却还能骂人,他破口骂道:“小畜牲,小狗贼,你背叛祖宗还要混赖,你为虎作怅,杀了多少武林同道,又害了多少妇女贞节,你……你小贼,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心心中沉思,只听见他最后一句,心中一凛,那老者又继续骂道:“有这样的贼父,自然会生出这种贼种来。” 其心怒气勃生,目前来去之路都被封锁,逃生之路甚是渺茫。他嘶声道:“孙帆扬,你不要逼我杀人。” 他望着那满口污言的老者,胸中流过一片杀机,感情愈来愈是膨胀,他大喝一声道:“住口!” 从孙帆扬背后走出一个人,冷冷地打量其心道:“小贼,你是天良发觉了吧!你作恶多端,玷污了我义女,还出手杀了她,天下也只有地煞这种魔王,才生得出你这种贼骨头来。” 其心一惊,怎么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此人正是无敌神拳楚颠,那老者之女拜他做了义父,其心一言不发,伸手一掌,飘飘忽忽,已近楚颤心脉,楚颠一闪,只觉脉门一紧,被其心手到搞来。 孙帆扬小凉不已,正待抢救,其心顺手又抓起地下老者,他心中不断狂呼:“其心!其心,你此时可千万不能杀人。” 那老者还是骂个不停,其心激动之下,理智已渐薄弱,他一振双手,忽然人群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其心,你再杀人,姑姑便死在你面前给你看。” 其心决服一瞧,想不到伊芙竟在那五、六人中间,她长衫大袖,帽子戴得极低,是以其心竟未注意。 其心动内大震,他力道已发,救之不及,那两人身子疾如箭失,被抛向深渊,孙帆扬大怒,一刀砍向其心,其心忽然双脚一踏,依样平身飞去,竟是后发先至,硬生生在空中将那两人拉回。 孙帆扬心中忖道:“小贼呀小贼,你这身功夫不去为国为民做番大事,反而投身卖国,真是可恨!” 伊芙慢慢走了过来,孙帆杨将老者穴道解开,手举一面红旗正待挥去,但见伊芙愈走愈近,他怕箭关无眼,伤了武当周真人唯一女徒,只是举在空中挥不下去。 伊芙忽然拔剑直刺其心,似乎气怆已极,其心一怔闪过,只见伊芙不住向他施着眼色,他心念一动,上前足起手攻,打得十分激烈。 孙帆扬心中急躁不安,他思忖只要红旗一挥,其心立刻便成箭猖,这武当女徒怎的如此不省事,就是那王老头也是讨厌,偏生要什么亲刃小贼,几乎破坏了大局。 忽然伊芙一声惊叫,已被其心擒住举起,其心大声叫道:“谁敢上来,我就是一剑。” 孙帆扬急得目毗皆裂,可是他知伊芙是周石灵最钟爱的弟子,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其心又叫道:“如果再施暗箭伤人,孙帆扬你可是自作自受。” 他举起伊芙作为挡箭牌,大摇大摆走了,孙帆扬一冲动便待挥动红旗,可是只见伊芜高高地被举在空中,秀发散乱,面气苍白,他忽然想起独生爱女,不觉杀机大减,颓然坐到地上。 其心走了很远,这才将伊芙放下,伊芙俏脸一板道:“其心,我虽是救了你,却是容不了你,你想想看,你所行所为还像是人吗?” 其心摇头道:“我可从来没干什么不可见人之事。” 伊芙一凛,说道:“难道那些杀人,还有对女子……女子无礼的事都不是你干的?” 其心点头不语。伊芙忽然柔声道:“其心,只要你诚心悔过,不再跟那蛮子做走狗,你有什么冤屈,姑姑能得设法替你洗清。” 其心听他柔声说话,他这一路上饱受困气,更感到亲切无比,他几乎想向伊芙倾诉内中秘密,可是想到如果此事周石灵知道,定是遍传天下,打草惊蛇,反而引起凌月国主防备。其心正色道:“姑姑,请你给3祖说,董其心将来自然会有个交代。” 伊芙望着他轻轻地道:“其心……总要先脱离凌月国主,不再为他作恶才成,你……你……唉!真的如此贪心富贵荣华吗?” 她目光中洋溢着千般怜爱,就像慈爱的母亲,绝望地瞧着日益坠落的孩子,作最后的规劝,又像是年轻的妻子,望着伤重元救的丈夫,恨不得代他受苦。 其心望着那眼光,真令他心碎了,他心中一痛,忖道:“姑姑也不信我了。” 可是此时胸中突然冒起一股豪迈的勇气,仿若促使他担起世上所有的重担,他痴痴地望了伊姑娘一限道:“姑姑,我听你的话便是。” 其心说完便走了,伊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对于这个深沉的孩子,她愈来愈是不了解了,但心中却有一个结论:“其心不是那种人,还有……还有其心真的长大了,长大得不但不再需要人保护,反而可以保护我了。” 忽然她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雪白的脸上变得通红。 在远处,其心走着走着,那树枝上秋蝉已开始鸣叫,其心胸中千潮万思,他心中喃喃地道:“知了,知了,你一天到晚鸣叫,你知道什么了,人间的愁苦吗?世情的坎坷吗?” 回头一瞧,伊芙仍呆站那里,山风飒飒,她衣袖飘起! 在那绝谷中,齐天心暗暗一凛,他知道下面所有的一切将关系他两代一生,而且这是埋藏了几十年的武林秘史,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那老人摸了摸身旁的石座,叹了一口气道:“那年董老先生六十大寿,他心中厌烦武林仇杀,决心从此退隐山林,于是当日他避过成千成百贺寿的武林人,仅留柬说明,当时武林中确实轰动了一阵,只因董老先生常行走江湖,对武林影响极大,但过了一阵也就平静下来。 “当时董老先生有两个儿子,大约在十七八岁左右,两兄弟自幼得董老先生真传,加之天资极高,功力已臻一流高手。 “董老先生退隐后,本以为自己的打算确是不错,但不到半年工夫,武林中不再有董老先生的踪迹,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大魔头。 “这个魔头武艺古怪已被,从不曾在武林之中见过,且这魔头行踪极为神秘,他的面貌,竟始终未为武林中人所见。最可怕的是那魔头竟似疯狂一般,乱杀武林同道,不论黑道白道,好人坏人,一律见则杀人,他功夫太高,竟使整个武林刹时充满恐怖。最初那魔头并不说明他为何如此,到了后来,他扬言要血洗武林,看那姓童的老儿如何。 “董老先生隐选山林,音讯不通,好久以后才听到这个消息,百思不得到底是何人指名索战,而且据传说那人的功力简直骇人听闻。董老先生思之再三,不想破誓重人江湖,于是叫两个儿子代他出山入武林应约。他那两个儿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董老先生竟放心命之与那神秘不测的魔头相见,可见他对两兄弟的估计是何等高强。两兄弟于是辞父下山,到武林中宣称董家门下如约相应,自然那个魔头立刻获得了这消息。” 老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仰天叹了一口气,满面迷惆之色,好久不再说话。 齐天心正听得紧张,忍不住问道:“前辈,以后怎样了?” 老人似乎一惊,呵了一声忽道:“说到这儿,你可都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齐天心双目中掠过肯定的光芒,点首道:“晚辈大约心中猜得着。” 老人也不多说,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两兄弟初入武林,经验方面甚是不足,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消息才扬出去,两兄弟发觉自己经验方面吃亏太大,于是又扬言董门有急事,相约之事得延后三个月之久。” 齐天心呵了一声,老人接着道:“这董门急事日后成了一切的关键,而兄弟当日万万不料随口所宣竟成了不解的死结。” 齐天心忽然插口道:“说到这里,前辈与这些人可有什么关系?” 老人嗯了一声道:“这个么?不提也罢——” 齐天心暗暗心惊,那老人挥挥手又遭:“咱们方才说到两兄弟宣言董门急事,于是相约之事延了三个月。当时整个武林对这场约会密切地注意,两兄弟在三个月之内遍行大江南北,对敌处人方面的经历大进。但两兄弟并不知道,他两人宣称董家有急事之举,竟引起一桩非常离奇之事。这事情的发生当时两兄弟远离家门,毫不知情,是日久回家,董老先生说给他们听的。 “事情是这样的,当两兄弟宣言后一个月左右,董老先生隐居之地竟有外人出现。董老先生那隐居之地,委实隐秘十分,决不可能为外人所探,这时有外人出现,分明是家中有人走露消息。最初董老先生以为是外人误行而至,但疑心仍起,直到第二日那外人竟太谷求见。” 老人声调逐渐寒冷下来,齐天心入神地盘膝而坐,老人声调一停,石室中登时一静。 老人沉思一刻,忽道:“老夫忘了一事,那董老先生的妻室乃是一对姐妹,他足下两子分为姐妹两人所生,哥哥是姐姐所生,弟弟则为妹妹所生。” 齐天心一怔,他不知老人忽然提起此话是何用意,正待开口,那老人已接着说道:“董老先生心中疑念重重,当时老夫正也在董家中,董老先生不愿亲自出手,便叫老夫出迎。 “那人行踪十分神秘鬼祟,脸上包着青巾,见老夫出迎问道:‘敢问阁下,董老英雄——’他一见老夫,便知老夫不是董老先生,可见他定是见过董老先生,用青巾遮面,分明是不欲被我们认出他是何人。老夫不待他说完便道:‘董老英雄卧病在床,你是何人?’大概是两兄弟在外宣称董门有急事,那人听老夫说董老先生有病,似乎深信不疑,却不待老夫说完,反身便走开。老夫心中有气,冷冷吼道:‘阁下留步。’那人理也不理,倏然之间,他身形一花,老夫竟没看他是如何身法,已在十丈之外。老夫心中吃了一惊,沉吟了一刻,便回到室中说明,董老先生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领。当时隐居在那儿的,一共是董老先生、两位夫人,一位老奶妈,还有一个管家的,连上老夫,一共五人。” 齐天心忽然插口道:“敢问前辈,那管家是何等人物?” 老人摇摇头道:“那管家姓秦,当日咱们也曾怀疑是他勾引外人,但却是决不可能之事。” 齐天心嘴唇一动。那老人却接口道:“董老先生的功力是不必说了,两位夫人的武艺也很不错,加上老夫,就算是神尼无忧和奇叟南天联手相袭,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是以当时咱们也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估计无人敢有所企图。只是董老先生对有人发现这隐居之地,确实十分不快,他本来便想从此不入江湖,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好地方,竟又为人所知,那么以后武林中人人都可来此,当日便决定两兄弟回家之后,立刻另外觅地而隐。但是不料就在当日夜晚发生了一事。 “那天晚上天空乌云密布,黑夜如墨,大雨欲落未落,山风强烈肆劲,小小的山谷中,到处呜呜疾呼之声,那时是冬日,松啸如涛,枝摇叶落,咱们坐在屋中谈了一会便各自入睡了。大约在三更时分,老夫陡然醒觉,只听遥远处忽然有一声尖锐的狗叫。老夫记起日间的事,心中微动,在黑暗之中凝聚目力,夜色太浓,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好一会老夫才能略略看清方圆不及一丈之处。这时外面山风愈强,窗子格格作响,老夫静坐了一会,忽然之间,只觉周身一冷,一缕缕幽幽的阴风竟然袭体而生。利时间老夫只觉冷汗涔涔而流,万万不料对方竟已潜入室内,当时老夫想也不想,陡然发出护身三阳真力,只觉阴冷一消,立时腾身而起。老夫只觉四周一片黑暗,敌人所在之处自己一无所知,是以立刻抽身而出,双掌内力一吐,窗架格格数声一齐震断,呼地一声穿窗而出。老夫自认功力较之奇臾神尼老董之流,相去有限,而且江湖经历也十分老练,身形一出窗外,双掌护胸,猛可向屋顶上一翻。老夫以为对方一人逼自己穿窗而出,一定有另一人在屋顶上等候猛然突袭,由上而下威力更猛,所以身形一翻,双掌冲天而上,内力疾涌而出。哪知只觉双拳一轻,身形翻上屋顶,却四方八面空空荡荡一片,毫无人迹。室外稍较室内亮一点,但四周仍是模糊一片,老夫全神贯注,心知此刻正是对方暗算最好的时机,但屋顶上只有老夫一人,山风呼呼而过,吹得老夫身上衣袂作响,却不见一个敌踪。 “老夫一生身经百战,但此时敌陪我明,而且莫测高深,简直空有功力,无从下手,老夫四下一探望,黑沉沉死寂的一片,心中竟不由泛起寒意。老夫忽然想起董老先生,忙一掠屋顶,一望过去,只见董老先生那间屋子黑黑一片,似乎毫无动静。老夫心中一安,忽然一股掌风自后方袭到,老夫一错身形,只见黑暗中人形难辨,心中暗暗着急,于是对准方才拿风袭来之处打了一拳。这一拳老夫至少动用了八成内力,黑暗中果然有人出掌一抵,老夫只觉掌中一重,心中大吃一惊,即力吐发出十成内力。哗啦一声暴响,黑暗之中冒起一条人影,在空中闪了两闪,呼地拣出三、四立外。老夫心中一想,对方分明是有计划而来,这黑影突然现身必是想引开老夫,他们以为董老先生果真卧病在床,只要调开老夫便可长驱直入。老夫想了一想,便紧跟而去,那人果是越跑越远,老夫故意在五十丈外全力追上了他,和他拚斗起来。这一场拚斗,老夫是略占了上风,但也始终无法击倒这蒙面人,那蒙面人的功力较老夫逊色,但招式之奇,掌法之狠乃为老夫所仅见。而且老夫始终瞧不出他是何门路,大约在一百招上,老夫忽发一种旅劲,这种力道你也知道,就是‘七星转’的内力,那蒙面人身形被旋,一连倒退了十几步,不支倒坐在地上。 “老夫正待上前查看,忽然身后又一股极强的劲风,老夫反手拍出一掌,双方内力一触,老夫仓促发力不纯,竟被击得一个踉跄。老夫又惊又怒,就这一刹那,那倒坐在地上的入也一跃而起,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刹时已奔出二十余丈,连闲之下已出了谷口。老夫一怔,正待起步而追,忽然背后一个人低声道:‘老弟别追了。’老夫转身一看,只见董老先生站在身后,忙问道:‘大哥,你怎么——’董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人将你引开,另一人破窗而入,他以为我在病中,我也索性装睡不起,由两位夫人迎战。那人好深功力,两位夫人联手,才勉强持平。’老夫忍不住惊呼一声道:‘两位嫂嫂联手还胜不了他?’董老先生笑笑道:‘后来两位夫人故意败退倒地,那人对准在床上的我便是一拳。” “老夫虽明知董老称生乃装病在床,仍忍不住枪口问道:‘那——大哥,你出掌了吗?’董老先生笑笑道:‘他虽以为我在病中,但这一掌可用了十分劲力,掌缘边带起了呜呜怪响,当时我也大吃一惊,不敢托大,疾呼一声,平跃而起,扣指猛力一弹。’老夫心中一震,忍不住道:‘大哥……你竟动用了“金刚指”?’须知董门‘金刚指’力一向在武林中绝迹,董老先生一生也不曾用过几次,这时竟扣指而弹,可见他认为这对手是何等高强人物。董老先生脸色一沉,寒声道:‘我当时直觉感到非用此力,不足抵抗对方那一掌,那人见我竟一跃出招,立知上当,忍不住惊呼,但这一霎时双掌一触,双方力道疾涌而出。’老夫心中暗忖,当今天下能和董老夫生‘金刚指’一碰的人,不会超出三四人。董老先生又遭:‘力道一触,老夫立知遇到了盖世高手,但一刹时对方劲道大弱,一跟斗倒翻而出,破窗而走。我心中一怔,忙紧跟拣出,一路跟到这儿。’老夫呵了一声道:‘那人竟能和大哥内力相若?’董老先生点首道:‘他内力突减,分明是自动撤回,怕被迫动用独门内力被我瞧出来路。但他的内力造诣,我敢确言,和你我当在伯仲之间。’老夫嗯了一声道:‘就是他那同伴,功力也是十分高强,不知此两人是何来路。’董老先生沉吟了好一会道:‘我始终想不出,什么人竟找到咱们头上。’老夫忍不住道:叫\弟猜测,此人必是奇臾或神尼——’董老先生不待老夫说完,挥手止住道:‘兄弟如何有此等说法?’老夫冷笑道:‘举目武林,仅此两人有此功力。’董老先生沉吟一会道:‘兄弟,你还忘了一人。’老夫想了想,摇首道:大哥,还有何人有此等功力?’董老先生微微笑道:‘兄弟,你忘了他,九州神拳叶公桥!’老夫啊了一声道:‘叶大侠不致如此无耻吧!’董老先生不发一言,缓缓走回屋中,老夫也不再多说,这件事也就渐渐放了下来。 “两个月后,两兄弟回来,说和那魔头碰见,魔头并未出战,仅现了一面,从此不再出现武林。董老先生和老夫都仔细问两兄弟,那魔头的身法如何,却得不着什么头绪。只是两兄弟自回到家中,似乎在两人间起了很深的隔阂,这倒是从未有之事,只因两人性格分异甚大,这一隔阂就很难弥合。老夫和董老先生都发现了这一点,但却始终不得要领,一时也无办法。后来老夫辞去,董老先生在老夫临走的前一日夜里和老夫挑灯夜谈,重提起那日夜袭之事,咱们两人商量的结果,认为是奇臾南天的可能最大,便叫老夫设法会会南天。 “那奇里隐逸多年,他隐逸之处好像是在华山之巅,但十几年了不知有否搬移,老夫存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辞家而去,岂知这一离去,董门竟立生惨变,家破人亡,亲离子散。以后发生的事,因老夫已不在场,日后寻着那两兄弟,从他们两人口中得知片段,两人所言有同有异,但老夫却始终认为其中有不能符合的地方。”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那困惑的神情又浮上了他的面孔,齐天心静静地坐着,他心中也是慌乱一片,家门惨变,就要揭晓了。 老人沉思了一刻道:“老夫寻找奇臾不着,便邀游江湖,四海为家,过了二三个月,忽然武林大乱,传说有一个少年人,号称地煞,到处杀人,无恶不作,已成为武林公敌,老夫当时大吃一惊,只因这地煞自称姓董名无公,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齐天心点首道:“地煞童无公,晚辈听说过的。” 老人注视了他一会,点首道:“嗯!那么老夫没有看错,你是董无奇的儿子!” 齐天心点了点头,老人道:“你可知董老先生足下两子,一名无奇,一名无公?” 齐天心颔首道:“这个,晚辈已猜到了。” 老人道:“老夫一听董无公之名,心知有变,立刻兼程赶回,方一入谷,只见两难新坟,不见故人。” “一个坟上写着‘一代奇人董无公英雄之墓’,另一个碑上写着‘大侠叶公桥之墓’!” 齐天心惊呼道:“祖父……他……” 老人理都不理他,平静地接着道:“那‘叶公桥’三字一入眼,老夫只觉热血上涌,只道原来那日夜袭者果就是这虚名假义的九州神拳,但却不明白,就算他叶公桥功力盖世,也不可能致董老先生于死地!老夫遍寻山谷,绝无人踪,怀着惊、痛、怒。疑的心情重人江湖。第二日老夫在离那山谷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巧逢童无奇,老夫见着他时,他正理首痛饮,十分惨痛颓唐的模样。老夫忙上前相问,他乍见老夫,双目进裂,血泪直流,老人问他一切情形,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长叹道:‘一个人有一个找父凉血的亲生骨肉在世,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夫待要追问,董无奇忽然飞身飘然而去,老夫发现这时童无奇的功力竟然已不在死去的董老先生之下了。老夫抱着满腔疑惑在江湖上游荡,不记得是多久之后,老夫又巧逢了童无公。那一日,老夫发现董无公时,看见他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抱着头在苦苦思索,地上用树枝划着‘找父’、‘兄弟阅墙’等词句,老夫上前相问,董无公似是暴躁得紧,叫老夫不要管他,老夫说到董无奇,哪知才提三个字,董无公忽然站起怒喝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找父野兽!’说罢愤然而去了,老夫追上前去,问他详情,他忽然抱头大哭起来,哭完之后老夫催问董老先生遭凶的详情——” 老人说到这里,闭着眼不再说话了,齐天心听得十分紧张,要想催他说下去,一抬眼,只见那老人的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青色的雾,双目一张,射出一种茫茫然的古怪神色,那模样十分吓人。齐天心正要喊他,他忽然嘻嘻笑了起来。 齐天心吓得退了数步,暗道:“这人疯了……” 那老人嘻嘻地笑着,不三不四地忽然问道:“孩子,你喜不喜欢赌?” 齐天心有若丈二金刚,愣然道:“赌?……” 老人嘻嘻笑道:‘是呀,赌牌九、骰子……嘻嘻,一翻两瞪眼,是最刺激不过了……” 齐天心见他的脸上又古怪又难看,不知是什么事情突然引得这老人疯病发了,他喃喃道:“老先生……你还是……还是继续讲那故事吧……” 老人从地上抬起两段短枝,迷迷糊糊地道:“来来来,咱们来赌,这是骰子……” 齐天心望着他那目光,十分骇人,他不禁又退了一步,老人似乎是讲那故事,讲到紧要的关头,一段可怕的回忆使他的疯病突然发了出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齐天心。 齐天心道:“老先生……”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倒山般的沉重之声从地底下传了上来,大地整个轰然大震,齐天心吃了一大惊,再看那老人,老人似乎被这一震震得醒了过来,脸上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齐天心道:“这……是什么?” 老人揉了揉眼睛,忽然长叹道:“我的病是愈来愈重了。唉 齐天心想说什么,老人又叹道:“这疯病不仅使我神智变了,就是形貌也全变了,现在便是我亲生父母来了,他们也不会认出我了……” 齐天心道:“刚才……刚才那地震是什么?……” 老人听了这句话,双目中忽然射出一种奇光,目光缓缓地落在地上—— 老人正要说下去,又一种奇怪无比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了上来,那声音像是木石相击,又像是纯重金属相碰,声音极是沉闷。齐天心道:“什么声音?” 老人的脸上现出一种万分奇异的表情,对齐天心的问话毫不理会,忽然又爬在地上。把耳朵紧贴在地上,齐天心道:“怎么一回事?” 老人轻轻摇了摇手,示意叫齐天心不要说话,他伏在地上,那种声音渐渐响得密了起来,老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齐天心不禁大感纳闷。 过一会,老人忽然一跃而起,声音变得有些发颤,一把抓住了齐天心的手臂叫道:“一定是那畜生出来了,一定是那富生出来了……” 齐天心吃了一惊,道:“什么畜生?” 老人也不回答,只是一把抓住齐天心,便向屋后走去。 齐天心跟着他走到屋后,只见老人忽然伸手抓在一个石桌的边上,猛可向后一拉,轰轰然一声巨响,那石桌下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 怪老人站在洞边等了片刻。齐天心暗想:“必是这洞中封得久了,其中空气十分浑浊,等它流通一些再进去。” 过了一会,那怪老人面带紧张地缓缓走下洞去,齐天心是个大胆妄为的人,毫不考虑地便跟了下去,只觉得那洞是向下深入,愈走愈觉阴湿,还有阵阵的腥气扑鼻而来。 忽然,前面那老人一停足,齐天心也停了下来,只见黑漆漆的前方出现了两点惨绿色的光,一闪一烁,仿佛鬼火一般。 老人轻轻地蹲了下来。齐天心低声道:“是什么东西?” 老人没有答话,只见那两点绿火渐闪渐大,变得好像两盏绿灯一般,而且一种咻咻之声随之而起,齐天心定了定眼神,仔细瞧过去,只见黑漆中隐约出现一团庞然巨物,齐天心暗暗大吃一惊,几乎要叫了起来,他轻轻伏在老人的身后,一声也不响。 那庞然怪物缓缓移向左边,怪老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一丝轻懈,牢牢地盯着它,直到那庞然大物走到左边角落上,错伏下来,两点绿光一晃而灭。 老人仍旧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向前走去。齐天心也跟着站了起来,老人在黑暗中前行了约摸十丈,忽然停下身来,叹道:“唉,老天爷造物真他妈的有意思,生了一桩宝物,就要生件恶兽来守护,错非如此,天下的宝物奇珍岂不都要被凡夫俗子们糟踏光了?” 齐天心道:“什么宝物?” 那怪老人道:“你可听说过百丝金兰?” 齐天心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那老人道:“百丝金兰是天下疗伤的圣药,任何严重的内伤,只要能眼下金兰,三日之内就能痊愈如常,这百丝金兰少之又少,而且每四十年才结果一次,你想想看要想得手一颗有多难了。” 齐天心睁大了眼睛道:“当真是任何内伤都能治疗吗?” 那老人道:“不错,不过难的还在后面呢,所以我说他妈的老天爷造物真有意思,这百丝金兰生的地方,周围的泥土全变成一种紫色发光的泥土,有一种力大无比的巨兽就专门吃这种泥土为生,换句话说,这种巨兽就成了宝物的守护神啦。” 齐天心里了望那边黑暗中伏着的庞然巨物,喃喃道:“便是这种巨兽吗?”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种巨兽神力无穷,每日吃那紫色泥土过活,寸步不离,但是每到四十年金兰结果之时,它却是畏惧那芬芳之昧,便会悄悄走出来躲上一日,次日金兰凋落之时,它又会醒来走回金兰之旁。” 齐天心道:“那岂非天意开放禁卫,让有缘之人摘得奇宝?” 老人拍了拍大腿,叫道:“是呀,所以我说他妈的老天爷是个有意思的人,不然怎么想得出这等幽默的事来?” 齐天心道:“既然这巨鲁已经让开了,老……老先生你怎么还不进去呀?” 老人笑道:“你瞧瞧,这狭险的人口被一方万斤巨石封死,有谁能走得进去?即使是天下武艺第一的神人来了,也没法施力呀,只有这只怪兽畏惧那金兰结果气味时,自动走出才能把这巨石移开,咱们走进去瞧瞧吧——” 他大步走了进去,齐天心一面跟着走,一面测目打量不远处那只巨兽,那巨兽躲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完全睡着的模样。 第二十三章 谷中之秘 弯弯曲曲也不知走了多远,齐天心的鼻中忽然嗅到一种甜蜜无比的芬芳之气,吸进肺腑之间当真是清凉无比,齐天心道:“咱们接近那百丝金兰了?” 前面的老人道:“不错,看来我老地这一趟是搞对了。” 齐天心道:“你去把那什么金兰摘下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老人奇道:“咦,你还怕什么?里面再没有什么野兽了呀?” 齐天心摇了摇头,老人道:“那你为什么不走了?” 齐天心没好气地道:“是你发现的什么果,与我何干?” 老人抓了抓头,叫道:“这倒奇了,我又没有得罪你?” 齐天心没有答他,过了一会道:“你快去摘那金兰果吧。” 老人嘻嘻道:“喂,少年人,你是嫉妒老夫吧?哈哈,这是无价之物,孔老夫子见了也要淌口水的,怪不得你,怪不得你,你年纪轻轻,没有跪下来求我老儿出丑卖乖,已是很不错了,嘻嘻……” 齐天心是个草包脾气,怒道:“老头儿,你说话留神一点呀!” 老人拍了拍巴掌,疯疯癫癫地叫道:“什么留神?你叫我留神?” 齐天心冷笑道:“什么无价之宝吗?万斤黄金放在我齐天心的面前,我齐天心也不曾斜望过一眼,莫说你这什么金兰银兰,便是千年……千年……灵芝革放在我前面,我……我也不稀 他说到最后,想到自己一生不曾求过人,而目下落在这绝谷下,内伤使他一身神功消失,错非这些灵芝草奇宝,要想恢复真是势比登天,不禁心中有些激动起来,话都说不流利了。 老人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身受严重内伤?” 齐天心一怔,一时间里千万种愁绪一齐涌上来,这些日子来,这个一帆风顺的公子哥儿所受的委屈全挤入了他的脑中,他不禁说不出话来。 那怪老人道:“我老地得了这百丝金兰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我老儿故意要气气那死尼姑罢了!” 齐天心吃了一惊,忍不住道:“死尼姑?” 老人得意地拍手笑道:“正是,就是那云海庵中的老臭尼,她守这宝贝守了几十年,我就要抢先一步得了,气得她肚皮胀破,嘻嘻……” 齐天心望了他一眼,他继续道:“所以说,我老儿得了这宝物,可以先让你试试功效,嘿嘿……” 齐天心听到这里,忽然怒了起来,他怒喝道:“老头儿,告诉你,现在你便是送我我也不要了!” 老人又抓了抓头喃喃哺道:“怪,怎么又不对劲了……” 齐天心道:“我齐某受的内伤自己会调理,什么灵草仙药呀,凡夫俗子拿了当宝贝,我齐天心满不当一回事儿!” 老人道:“咦,奇怪,我又没有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疯子,又是你!” 齐天心回头一看,一道光芒射了过来,只见前面一支火把高举着,那云海庵的老尼怒目站在那儿。 那怪老人呵呵笑眯了眼,援手道:“老臭尼,我老人家又先了一步!” 老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先了一步又怎样?” 老头儿拍手道:“不怎么样,只是那百丝金兰是跟我老儿胜了。” 老尼怒道:“五年前你怎么说的来着?” 老头儿道:“五年前吗?我老儿说今后再不踏进这谷中半步。” 老尼冷笑道:“现在你怎么说?” 老人抓了抓头道:“五年前,那……那是我老几口馋得紧,骗你一壶李子酒喝喝罢了,那等戏言……嘿嘿……戏言,岂能认真?” 老尼气得七房生烟。那又疯又赖的老人却一把抓住了齐天心,猛可一个飞步,窜入黑暗之中。老尼大喝一声:“漫着!” 但是那老人已跑入洞底,老尼正待追上前去,只听得下面幽黑之中传来那老人的暴笑之声:“哈哈……这百丝金兰的花色好漂亮哟,哈哈……” 老尼一顿足,恨得牙齿格格作响,她手中握着火把,四面一看,忽然之间,她的目光落在一桩事物之上—— 只见那块原来封死人洞之口的巨石,被那力大无穷的怪兽推开之后,竟是斜倚在一片全是手臂粗细的藤条错综而成的网上,而那一片力举万斤的天然藤网密布在石壁之上,互相接连得如人工编织而成,只要任意弄断一根藤索,都会影响整个结构。 老尼姑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她举起火把对着一条粗藤烧了上去,那藤索粗如手臂,想来也是千百年之物了,火把烧了好一会才燃着起来。 这时洞底那老疯儿犹自在狂吹狂笑,好不得意,外面的藤条已经烧了起来,终于啪地一声被烧断了。 那一片巨藤犹若渔网松了一角,那块巨石向下一坠,正好落在洞口,把洞口又封住了。 老尼姑吁了一口气,提声叫道:“喂——疯老儿——” 下面沉寂了下来。 “喂——疯老儿——” 疯老儿的回答传了上来:“臭尼婆,干什么乱嚷?” 老尼姑叫道:“百丝金兰来到手了吗?” 那老人的回答:“不错,怎么样?” 老尼姑道:“好啊,多谢你啦。” 下面那老人停了一停,反问道:“谢什么?” 老尼大笑道:“谢谢你替贫尼采摘之劳,现在你把金兰交给贫尼吧。” 下面那人叫道:“臭尼婆是失心疯了吗?” 老尼道:“洞口巨石被贫尼封死了,凭你们两人之力怎能出得来?哈哈哈哈,若是要想咱们师徒相助移开巨石,就得把金兰果交给贫尼,否则的话,哈哈,你们二位在这黑洞里呆一辈子了。” 洞中沉默了片刻,忽然暴出雷鸣一般的大笑声,那怪人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把那老尼姑弄得了。 笑了好一会,那老人才道:“老尼婆,你白费心机啦,我老儿就是喜欢在黑洞中住一辈子,哈哈,你请便吧。” 老尼不禁又惊又气,她想了一想,冷笑道:“距那大力怪兽醒转过来还有十个时辰,你们考虑吧,十个时后以后,那怪兽醒来时,咱们想救你们也救不得啦,嘿嘿,贫尼先回去休息了。” 洞下老人暴笑道:“不送不送。” 他笑过后,黑暗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齐天心跑上来一看,见那出口果然被封死了,他原以为那老人如此满不在乎,必是有什么把握,哪知出口确是被封了一个死,他不由皱着眉苦思道:“这老儿是个疯子,不知道利害深浅,我只得自己想个法子,解决眼下这危局了。” 他缓缓走回洞中,只见那老儿兀自在眯着眼笑,似乎是乐不可支的模样,齐天心不愿被人看出他心中忧虑,便吹着口哨走过来,漫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来?” 老人笑道:“五年前,我老人家到这里来玩玩,顺便来勘察一下百丝金兰的情形,就碰上这臭尼姑罗哩罗嗦地缠了好久,最后是我老儿口馋难忍,讨了她一壶美酒喝了,答应她不再来此,嘿嘿,那是……那是醉后戏言,醉后戏言……” 齐天心道:“现在这尼婆发了狠,把咱们给封住了,凭两个人之力,确是难以出去呢。” 老人拍手笑道:“你莫急,跟我老儿走,包你没错。” 齐天心也装得满不在乎,道:“便是不错,也由得它了。” 老人把那只金色的小果放在手心当中,在手掌上滚来滚去地玩弄,忽然道:“你跟我来!” 他说着就往前走,齐天心心中念头一转,道:“莫非这黑地洞的那一头也有出口?” 老人呵呵大笑起来:“那臭尼婆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是这洞是两头通的,我老儿怎敢卖狂?嘿嘿嘿……” 齐天心道:“那么这一头出去又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似乎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这一头呀,通到你的老家。” 齐天心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道:“那么你老人家怎不从这一边进来呢?” 那老人拍手道:“你以为你想得挺周到是吗?你和那臭尼婆是一样的,知其一不知其二,凡是生这金兰的地方,必然生有一对巨兽,一雄一雌,一个守着前门,一个守着后门,你懂得什么?” 齐天心被他口沫横飞地抢白了一顿,只有在心中自认倒霉。老人说罢继续前行,齐天心只好跟着他,一脚高一脚底地走着,有一次都几乎被绊了一跤,黑暗中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只是愈走路愈狭,空气也愈冷,经过一段其狭无比的“石缝”后,又渐渐开阔起来。 这时,他们看见了另一只沉睡蜷伏的庞然巨兽。 齐天心忍不住问道:“喂,你对这秘洞的形势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老人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这时,光线渐渐亮了起来,终至大明,他们已经看见天光了。 齐天心深吸了一口,又叹了出来,他在心中暗暗地道:“唉,总算又见天回了。” 他举目四望,只见四面仍然全是高人青天的石峰,只是高峻险恶,似比原来那边犹胜数倍,齐天心暗道:“看来这边也是一个幽秘的绝谷。” 这时,那个怪老人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齐天心的衣袖,怪声怪气地叫道:“喂,方才咱们快要走出那狭道之时,你的脚可曾踢到什么东西?” 齐天心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确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老人指着自己的脚道:“你瞧,这——” 齐天心低首一看,只见那老儿右脚上那只又破又脏的鞋子上,带着一块薄薄的花布,齐天心嗑了一声,伸手扯下来一瞧,那花布似已朽烂,只是从那花色上看来,分明是女人用的手绢之类。 他抬头望着那老人,老人面上露出极为迷惑的神色,痴痴望着那花布。 齐天心道:“这是……” 老人打断他道:“走,咱们再进去!” 齐天心从老人脸上可以知道,有一件重大的事故发生了,他也不多问,跟着老人走回去,老人道:“抓些枯枝来,扎一个火把。” 齐天心见这疯疯癫癫的老头忽然变得一点也不疯,脸上全是严肃之色,他心中疑惑,却仍然依他扎了一个火把。 老人把火把点了起来,当先走入洞去。 齐天心跟着老人走,老人一句话也不讲,只是默默地走着,齐天心也默默地跟着他,于是火光闪烁下,只听得沙沙的脚步声。 空气又渐渐凉了起来,显然他们又走近了那石洞中心,齐天心不知怎的,忽然被一种恐怖的气氛所笼罩了,他自己也难以解释究竟是为什么,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地发寒,每走前一步,他感觉似乎走进了恐怖的中心。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看那光明的火把,火焰在空中飞动,构成一个个张牙怒目的鬼脸,齐天心几乎不敢前行了。 这时,他们已走过了那段狭路,前面的老人忽然停了下来,又蹲了下去—— 齐天心也凑近去,火光下一看,地上骇然是两堆骨骸,两个骷髅! 齐天心骇然退了半步,他望着那两具骸骨,忽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那老人低下头,把骨骸难中朽腐未尽的残衣衫扯出来细看,齐天心注视着老人的神情,只见老人本来一片清明的面上又蒙上了一层茫然的雾。齐天心忍不住问道:“这些骷髅是什么人?” 那老人不答,只是不停地翻弄着手中的衣布,不停地果然苦思,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件硬物,他抓出来一看,只见是一只火红的玉狮子,老人双目暴睁,张大了嘴,却是喊不出一个字来 齐天心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什么?这是什么?这些死人是什么人?” 老人急促地喘息着,倏然转过身来,伸手指到齐天心的鼻尖前,一字一字地说着:“这两具骸骨中,有一个是你的祖母!” “啪”地一声,火把落在地上,火也熄灭了! 齐天心在黑暗中流着冷汗,他喃喃地叫道:“疯了,这老头儿又发疯病了!” “这两具骸骨之中有一具就是你的祖母!” 这一句话犹如巨雷轰顶一般打在齐天心的心上,第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中便是:“这个老儿又发疯了!” 接着,他看见了老人的脸色,两道震人心弦的光从他的双目中射出,脸上的神情有说不出的严肃与沉重,齐天心不禁感到一种无以形容的压力压上了他的心。 那老头儿站了起来,他脱下了长袍,将一堆骸骨收拾起来,包在衣衫之中,他回过头来瞪了齐天心一眼。齐天心脱下长衫,将另一难骸骨包好,随着老人缓缓地走了出去。 眼前一亮,他们又出了地道,齐天心茫茫然心乱如麻,那老人一直到一丛树下,缓缓坐了下来,脸上现出苦思的神情,齐天心望着放在地上的两包骸骨,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叫道:“你……你方才说的故事不是四十年前吗产” 那老人一听到这句话,登时跳了起来,他指着齐天心道:“对,对,你说得对,是四十年前,正是四十年前,我明白了 齐天心望着他,他喃喃地道:“是了,是了,一定是四十年前此日此时发生的,不然这两具骸骨又怎会进入两头封死的石洞之中?必是当时金兰结果之时,她们进入这石洞中采取仙果,也许……也许为的就是想救疗董老先生,但是……但是她们又怎么会死在石洞之中?” 齐天心道:“老先生,你所说的大不可能……” 老人道:“怎么不可能?” 齐天心道:“董老先生既是隐居在极其隐秘之地,若说采取仙果是要回去救疗董老先生,这两个人当时怎能一时赶得回去?” 老人听了这话,双目放出奇光,牢牢盯在齐天心的脸上,他忽然站起身来,向身后的一片丛林跑去,齐天心吃了一大惊,也起身跟了上前,老人跑过这片林子,停下身来,齐天心走上前去,只见林子尽头是一个下坡,坡下现出一栋古老的木屋来。 老人指着那木屋,冷冷地道:“孩子,这就是你的老家!” 齐天心又是重重一震—— “我的老家?我的老家?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疑多于惊地问道:“你是说——董老先生当年就隐居在这里?” 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齐天心细想着老人所说的前因后果,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不说也罢。” 齐天心缓缓地走下坡去,那木屋已经朽坏了一角,门窗上也全是蛛丝网布,齐天心的视觉却被另外一桩事物吸引住了,只见一棵古树下,两个坟墓并立着,左面的写着:“一代奇人董老先生之墓”;右面的刻着:“九州神拳叶公桥之墓”。 齐天心忽然之间忍不住满腹的悲哀了,他手抚着那青苔点点的石碑,眼泪如雨一般地流下来,那石是冰凉凉的,但是齐天心却像是从那石碑上感觉到亲爱的温暖,石碑的字渐渐地模糊,在齐天心的泪光中凝成一个老人的轮廓,但是那个形象如雾一般地迷渗,齐天心睁大了眼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他伸手来搭去了泪水,然而随着泪水的拭去,目光清晰,仍是那冰凉方方的石碑。 齐天心从不知道自己对没有见过的祖父有什么样的感情,也许那只是一种难言的哀伤,从压抑的心扉中爆发了出来,他只是感到哀伤,无穷的哀伤,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变成了他胸中的悲切,泪水不由控制地流着,齐天心的心情却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那老人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仰望着天空,直到齐天心回过头来,睁着泪光的两眼望着他,他忽然叹道:“唉,我老儿又不明白了——” 齐天心道:“什么——” 老人抓着秃头,皱眉道:“我记起来了,四十年前我从‘云海庵’那边过来的时候,正逢这石洞地道开放,我走到洞中心时,发现金兰已被摘去,于是我匆匆走到这边来,就碰见了天剑董无奇,天剑对我说是‘有这样找父凶残的兄弟’的话后,就飞身而去,我再回头时,石洞已被巨兽封死——”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齐天心问道:“怎么产” 老人道:“这石洞四十年来一直被封,直到方才我们来的时候才被启开对不对?” 齐天心道:“不错。” 老人道:“但是四十年前我当时经过石洞时怎么没有发现这两具骸骨?” 齐天心一怔,答不出话来,老人道:“现在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走入这石洞时,手中还持着一个火把,怎会没有看见这两具尸身?” 齐天心道,“你回头走时石洞既封,那么你是从这峭壁上走出去的了?” 老人点头道:“这峭壁虽高,但是对于一流的高手来说仍不难攀登而过,只是有些危险而已——” 齐天心望着他,他继续道:“这峭壁的中段有一处地方,只有谷里的人出去容易,谷外的人却是万分难以进来——” 齐天心道:“为什么?” 老人不答他,只继续说下去:“董老先生选了这绝谷隐修就打算不再出去了,要想进入这谷,除了四十年一次的从下边的石洞地道进入之外,能从峭壁上下得来的,武林中是寥寥可数。” 齐天心道:“依你这么说,四十年前有人能进入此谷,必是可数的几个武林一流高手了?” 老人道:“一点也不错!” 齐天心皱眉想了一想道:“那么那两具骸骨又怎会……” 老人双目一瞪,厉声喝道:“什么骸骨?是你的祖母!” 齐天心对这一点再也无法相信,不由瞑目相瞪。老人长叹一声道:“董老先生娶了两个妻子,两个妻子却是一双亲生姐妹,这两位夫人一个生了天剑董无奇,一个生了地煞董无公,可怜的孩子,你见了祖母的骸骨莫非还不相信吗?” 齐天心不语,老人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他忽然说道:“你身上的内伤怎么办?” 齐天心摇了摇头,这半日来他遭遇了一连串的惊人怪事,对他自己的内伤早已忘记了,这时被老人一提,不禁茫然不知所措。 老人道:“孩子,你不想恢复功力了吗?你不想离开这绝谷了吗?也不想澄清董家这一桩千古罕见的奇冤惨案了吗?” 齐天心被他一连串地一阵逼问,心中宛如被利刃刺戳一般,他仰起头来,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老人愤怒地抓住他的肩头道:“从那年我别了地煞董无公以后,江湖不断地传来地煞仗着一身神功滥杀武林正派高手的消息,我曾暗中查访,件件是实,试想手找亲父的事,也只这等凶残暴戾之人才做得出,孩子,你难道不想为你祖父复仇?” 齐天心道:“你怎知道我是天剑的孩儿?” 老人道:“天刻与地煞的相貌虽有些相像,你又与你父亲长得一般模样,但是你与地煞董无公却是一点也不相像,人的相貌真是奇怪,差一点儿就会变得完全不像,倒是董无公的那个孩子与你有一点相像。 齐天心忽然好像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他叫道:“你是说董……董其心是吗?” 老人道:“一点也不错——” 齐天心的眼前飘过其心那流洒的风度和深不可测的功力,他想到他们两人在短短的几次相逢之中所产生的奇妙亲切之感,一时间里他不禁想得呆了。 老人问道:“你想什么?” 齐天心轻叹了一口气造:“也只有董家的后人才有这般龙风之姿。” 老人道:“你碰过他了?” 齐天心道:“碰过好几次了。” 老人翻起眼睛道:“依我老地看来,你弄不过他哩。” 齐天心没有回答,他在心中暗暗地道:“他是我的兄弟,今后我怎会再与他作对?” 老人道:“四十年前的这件事,其中还有好多难明之处——” 齐天心打断他的话:“你老人家认定那凶手是地煞童无公?” 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叹道:“有时候,我几乎断定是地煞董无公,但是有时候,我却是一点也无法判定……” 齐天心仰起头来,顶上是那欲现犹隐的万们绝崖,天空在那崖尖上,仿佛已经连接在一起。 老人道:“孩子,你必须先恢复你的功力——” 齐天心征然望着他,老人道:“我这一颗百丝金兰果……” 齐天心知道他的意思,他拦阻着叫道:“你要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长叹道:“我是谁?我是谁?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认得我是谁了,孩子,这是我的秘密。” 齐天心黯然不语,老人又道:“我这颗百丝金兰他果,就送给你……” 齐天心从老人的眼角上看到了无比的怜悯神情,他猛然想到在石洞地道中说过的话,他大声叫道:“什么他果不仙果,我可不稀罕,你不要再提了!” 老人愣得说不出话来,齐天心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嘴边挂着一丝高傲的冷笑,转身走开了。 齐天心走到那朽腐了的木门前,木门略呀一声推开,屋内尘上密布,家具桌椅上灰尘总有几分厚,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 齐天心走到那几幅字画前,只见正当中挂着一幅巨幅的人物画,看那画中人的服式衣装分明是本朝装束,画上只题了“既隐幽谷重阳登高图”,没有落款也没有提字人名,齐天心暗道:“看这画中人分明是本朝装束,这画必非古人手笔,莫非是时人写生的?” 他走前去仔细瞧那画中人的面貌,只见一片山崖飞瀑前六个人似是在登山的模样,最前面的是个银髯老臾,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笠帽,相貌画得威严富泰,极是生动,老县的两旁是两个美貌中年妇人,左面一个穿着浅绿色裙子,看上去两人倒是有几分相像。 两个妇人的身后立着一个英挺的少年,齐天心一看了这个少年的面孔,他心中已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他再向左一看,只见石上坐着另一个少年,似乎正在地上的草丛中捉弄什么蚱蜢之类,少年的后面立着一个戴布帽子的青年大汉,大汉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中似是盛着食物和酒肴。 大汉的身边还立着一个穿布衣的妇人,手中拿着两把雨伞。 齐天心正纳看,附呀一声,木门开处,那老人走了进来,齐天心指着那画上最前面的老交道:“这就是我祖父?” 老人点了点头道:“正是,这就是董老先生。董老先生才比天人,一手丹青大有巨匠之笔,这幅画就是董老先生的手笔。” 齐天心指着画上手提食物竹篮的大汉道:“这就是那姓秦的管家?” 老人点了点头,齐天心又指着那拿雨伞的妇人道:“这人呢?——” 老人道:“这是一直跟着董家的奶妈——” 齐天心望着那张大画,怔怔地推想着,忽然他问道:“这画上,除了天剑与地煞,其余四人还有在世上吗?” 老人愣了一愣,他似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皱着眉想了一想.喃喃道:“董家出了大事之时,如果那姓奏的管家与那奶妈当时便退了难,老夫想来他们必然会在屋外立下他们的坟墓的 齐天心双目暴张,低声道:“那么,你老是说他们没有死——当时没有死?” 老人想了想,不肯定地点了点头。 齐天心的心中仿佛闪过一丝曙光,他抬起头来望着老人,急速地思想着,缓缓地道:“那么,凭这两人,他们能走得出这山谷鸣?” 老人道:“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们,他们是出不去的。” 齐天心觉得脑海中似乎已得到了许多线索,甚至已经摸索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无法把那些琐碎的线索连结起来。 他抓着头发苦思,思路却是再难前进半步,于是他道:“你老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老人一怔,齐天心道:“你说你碰着地煞童无公,他煞正要说出一切变故的详情来——” 老人摇了摇头道:“不说也罢。” 齐天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照他的说法,找父的凶手正是天剑董无奇哩!” 齐天心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他喃喃道:“你相信吗?” 老人道:“老夫当然不信,试想地煞的凶残本性后来他滥杀忠良的事已得证明,还有什么可说的?” 齐天心摇了摇头,低声道:“如果地煞不曾做过这些凶残的滥杀之举的话,你老人家是相信天剑的话呢,还是相信地煞的?” 老人没有料到他这么一问,他仔细地想了一会,摇头叹道:“那我老儿真不知信谁的了。” 齐天心叹道:“即使地煞没有做过那些凶暴滥杀之事,我仍然相信我爹爹的话!” 老人道:“你说的是废话,事实上地煞是个残酷的狼子野心!” 齐天心道:“一点也不废,事实上地煞根本不曾滥杀过一个人!” 老人险些跳了起来,他叫骂道:“你又疯了吗?你说这个天下人人皆知的第一恶魔没有滥杀过一个人?是谁告诉你的?” 齐天心冷静地道:“我爹爹对我说的!” 老人惊骇得一步步地退后,他喃喃地道:“你爹爹?……天剑?……是他说的产” 齐天心道:“一点也不错,爹爹经过几十年的调查研究,他发现地煞是背了黑锅,这其中必有一个大阴谋——” 老人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齐天心道:“字字是真!” 老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脑袋,似乎无所适从的样子,齐天心道:“虽然爹爹相信地煞在这件事上受了冤枉,但是他找父的暴行,那是再也逃不过的,你老人家说是也不是?” 出人意外的,老人重重地摇了摇头,他喃喃地道:“不,不,现在我不这么说了……” 齐天心叫道:“你说什么?” 老人痛苦地道:“既然地煞不曾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凭什么断定他是找父的凶手?你凭什么要我只听信你爹的一面之辞?这……这……这其中愈来愈复杂了……我被搞糊涂啦……” 齐天心怔怔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缓缓地又退出了木屋,只留下齐天心一个人在古老的木屋中沉思着,雾一般的迷惆中似是出现了一丝曙光,他努力地推测,想象,但是那些假想一个个互相说不通。 于是齐天心再抬起头来看墙上那幅画,画上六个人物栩栩如生,他哺响地对自己道:“只要能把这图上的六个人在大变故发生前后各人行综情态搞清楚,一切谜面就可以揭开了!” 他也轻轻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木屋,木屋外田光耀眼,原来日已中天了。 他四面寻找那老人,却都不见那老人的踪迹,正奇怪间,忽然他看见董老先生的墓碑上放着一个破包市,看那破布,似乎正是老人身上的那件破衫子扯下来的一小角。 齐天心大吃一惊,他走上前去打开那破布包一瞧,只见包中放着那一颗稀世的奇珍百丝金兰果,破布上还写着一行字:“我走了,孩子你不要再倔强,不先恢复了你的武功,你怎出得了这山谷?你怎么去澄清董家的奇案?快快把他果吃下吧。” 齐天心仰首向高耸入云的石峰望去,云海汹涌之中,哪看得见半个人影? 低下头来,映入眼中的正是石碑上“一代奇人董老先生之墓”的字迹,他眼睛向旁边瞟了一下,那首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九洲神拳叶公桥之墓也映入眼中,两坏黄土,方圆半丈,埋葬着两个百年难见的武林高手,也埋藏着一拉古所罕见的武林秘史,于是—— 飞出这山谷的欲望在齐天心动中燃烧,老人的留字跳入齐天心的目中,一种难言的感激之情涌了上来,他伸手拿起百丝金兰果,缓缓送到嘴边…… 且说其心愈走愈远,他回头一看,伊姑姑仍然仁立在那里,宽大的衣襟随风飘曳,他知道伊姑姑此时心中一定很是痛苦,自己却是无法安慰于她,只有硬着心肠加快步子而去。 他边走边想,不觉又翻过一个山头,心中暗自忖道:“我目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要追踪凌月国主,凌月国主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又哪里容易找到他?我……我背了这大一个黑锅,难道就如此算了?” 他性子坚毅沉着,仍是往西而行,他怕再被别人发现了麻烦,晓伏夜行,这日走到一处小镇,他低头而行,却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倏然身边人影一闪,两个熟悉汉子擦身而过,其心心中又惊又喜,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凌月国主并未离开中原。” 他连忙远远跟踪而去,他一路上故意不修边幅,又是多行崇山峻岭,是以衣着破散,形容樵怀,那两个少年正是西天剑神金南道的弟子,匆匆迎面而过,一时之间竟未认出其心。 其心不敢行得太近,只见那两个少年任一家酒楼走进,其心沉吟一会,也低头进入。 那两个少年似乎饿极,叫了几大盘菜肴酒肉及面食,啼哩呼喀的手口并用大嚼起来,其心远远坐在墙角,却是凝神聚精,冷冷望着他两人。 其中一个少年吃得差不多了,他抹抹油嘴道:“咱们一日之间跑了数百里,真是累也累死了。” 另个少年冷冷地道:“丁师荣,谁教咱们天生劳碌命,又无王亲贵族的亲戚,只有认命了,你不瞧瞧人家林师弟,一天到晚哪里跑过腿?” 那被称娃丁的少年道:“这也难怪,林师弟是皇……不……老爷的唯一亲传弟子,当然心疼他了,这个咱们先不说,你知道咱们在中原要逗留多久?” 他声音愈说愈低,四个张望,其心赶紧低头喝酒,背过了身子。 那另一个少年低声道:“前天听老爷说至少还要布置半年,唉!丁师弟,你可是又想你那娇滴滴的小媳妇了?” 姓丁的少年点点头道:“不瞒师兄,中原虽是锦绣繁华,可是小弟仍是怀念家乡千里牧野,一望无垠的气势。” 另一个少年低声笑道:“师弟你真是傻子,中原如果不好,老爷为什么处心积虑十几年要夺取,丁师弟,你不瞧瞧;别的不说,中原的女子,哪一个不强似咱们家乡的那些土霸霸的婆娘?” 姓丁的少年大不以为然地道:“师兄,这一路上你不知害了多少妇女,虽是老爷叫咱们俩分散敌人目标,惹起中原武林注意力集中在董其心身上,可是却并没有叫你专门做这种事呀……” 他师兄听得大是不耐,插口道:“只有你才把婆娘当宝贝似的,你以为这样做表示对她好,其实,嘿嘿,她此时在于什么,却是无人知道,嘿嘿!” 那个姓丁的少年股现怒色,站起身来正待发作,倏然想到凌月国主告诫,忍了口气道:“师兄,你喝醉了,咱们走吧?” 两人相继站起会了账,扬长而去,其心灵光一闪,心中狂跳村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凌月国主逗留中原,那么我露底之事金南道他们定然不知,我……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混到凌月国去骗点秘密?” 他想到此心中大喜,虽知危机重重,并无半点畏惧之心,当下盘算已定,好好地睡了个觉,早晨买了一匹好马,飞驰而行,跑了一个多时辰,官道尽头又是羊肠山道,其心勒马踏草而过,转了个弯,地势大为开朗,只见前面一棵数人合抱不住的古松,盘盘如盖,枝干苍劲,气势不凡,风吹而过,那松针倏然落地。 忽然树后一声沉重的佛号,闪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和尚来,拦住去路。 其心定眼一瞧,那个老和尚闭目合十,一语不发,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僧人,正是自己暗中投警指点的“两门使者”慧真大师。 其心跃身下马,向老僧作了一揖道:“大师有何见教?” 老和尚平和地道:“施主可是姓董,大名其心?” 其心心念一动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那老和尚丝毫不动气,仍是平和地道:“如果是董施主,那么就请跟老袖到少林寺去走一趟,如果不是,施主只管自使。” 其心含含糊糊道:“小可娃董,可绝不是大师所想之人,小可还要赶段长路,这便告辞了。” 他头发散乱,盖住了大半张脸,身上又是破敝不湛,那老僧听得一怔,其心正待趁势跃马前去,修然慧真大师沉声道:“董施主,贫僧亲眼瞧见你在武当纯阳观中撒野,你也是有头有脸人物,怎的连名字也不敢承认?” 其心笑笑不语,倏然飞身上马,一夹马腿,腾身而起,身尚未落地,只听见背后风声一起,身形一滞,连人带马跌落下来,那两个和尚却围在身前。 其心飞快一转身,心中暗暗吃惊,这个老和尚身法似电,怕就是闻名天下的藏经阁高僧慧空了,慧真大师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就此一人,已够他对付的,再加上这老和尚,脱身之机极是渺茫。 慧真大师右手一扬,一把长须飘在空中,其心一瞧马尾,整整齐齐短了一大截,就如被切断一般。 慧真大师道:“童施主,咱们做和尚的原该在寺院情修,不应管世上红尘诸事,可是如今出了卖祖求荣的小贼人,这件事却非管不可。” 其心正色道:“慧真大师,小可董其心绝不做卖祖害国的勾当,此事小可将来自有交待。” 慧真大师道:“敝掌门方丈明谕少林弟子,务必要将施土带回少林,此中是非,施主到时再说岂不是好?不死师兄天性仁慈,只要施主明言,绝不会为难施主。” 其心摇头道:“小可如果此时能够明言其中因果,又何必背此恶名,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气数,尚望大师莫要阻拦小可,异口事成,小可定赴少林禀告不死大师。” 慧真大师见其心说得甚是诚恳,他乃是漫无心机之人,当下犹豫不决,上前对那为首的老和尚道:“师兄,此事真有隐值也未可知?” 那老和尚长眉低垂,眼睛都不睁开,缓缓道:“慧真师弟,你亲眼目睹此子扑击武当弟子,难道还不信任自己吗?你心地太直,着了凌月国主道儿,一困十年,性子还是老样子,一丝未改。” 慧真大师满面羞渐地道:“师兄教训得是。” 那老僧缓缓道:“如说是别人作此恶事,那说不定其中还有别的渊源,如说是姓童的作的,这可是千真万确,绝无可置之处了。” 其心忍不住问道:“娃董的又怎样?” 那老僧凛然道:“我佛慈悲,从生皆渡,茫茫恶海之中,一语顿坐莲台,老油昔日每以回头是岸,照样修成正果,却未料到世间真有十恶不赦,无法渡化之人?” 其心默然,老僧沉声道:“地煞董无公乃是十恶不赦之八,查施主,你再沉溺不俗,就和令尊一般。” 其心只作未闻,心中盘算脱身之计。那老僧道:“施主,咱们上路去吧!”一手直往其心脉门扣来。 其心不动声色,脸上一片穆然,老增势于一慢,仍是原势攻来,其心基然身子一额,脚下一滑,轻松闪过一招。 那老僧一凛,慧真大师忍不住赞道:“好一招凌云巧步。” 其心微微一笑,目前虽是高手林立,他面上容颜如常,那老者双掌一合,招子顿紧。 其心见他招招势大力沉,就如开山巨斧,排山怒浪一般,心知对方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他凝神接了数把,只见对方虽是白发苍苍,可是愈战愈是威猛,失神之下,险些封不住对方攻势。 那老僧心内吃惊,以自己数十年神功,竟连一个少年也战不倒,当下心中一烦,暴发真力,直逼其心。 其心心中忖道:“这人威猛有若天神,少林功夫端的惊人。” 他不敢怠慢,一招招也反击过去,那老僧倏然拳势一顿,施出少林镇山之宝百步神拳来,一时之间,只见那老僧须发皆张,拳风呼呼,凌厉已极。 那百步神拳原就是至刚功夫,此时老僧施出,他功力深厚,威势暴增,其心渐渐后退,招式尽被封住。 其心退了三步,急双脚一定,两眼直视对方,呼呼发出了无坚不摧的“震天三式”,那老增大震,眼看问避不及,只有拚起全功力,双掌平推而出。 两股力造一碰,老僧只觉得心头一震,知道受了内伤,忽然体内真气大盛,慧真右手缓缓搭在他肩上,力造增了数倍,他双脚钉立在地上,分寸未动。 其心一个踉跄,倒退数步,身子一跃而起,坐骑也不要了。慧真正待跃身赶去,那老僧摇手喃喃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老衲算是开了眼界。”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老僧良久叹口气道:“咱们少林两大高僧竟未能拦住此子,错非慧其师弟相助,老衲只怕难逃劫数了。” 慧真忙道:“此人也未讨得好去,他当胸中了师兄一记百步神拳,又持强运劲逃去,如非调养得法,一身功力只怕难得恢复 那老僧长叹一声,他对自己百步神举是大有信心,可是对董其心这少年那身神出鬼没身手,是否真如慧其所说,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慧真大师道:“此人身受重伤行动定是不便,明日师兄痊愈,咱们再分头搜索。” 那老僧点点头道:“目下只好如此。” 且说其心几个起落,身形已隐入山林之中,他心头一松,一口其气再也无法提起,他坐下身调息一周,只觉胸腹之间伤势颇重,他当胸着了少林当今两大高僧联掌一击,如非内功深湛,早已胸骨碎裂,他看看四周一片寂静,心下略安,靠在一棵大树之下,运功疗伤。 他真气运转三周,全身汗珠进出,连吐三口鲜血,脸上愈来愈是红润,过了半个时辰,红晕渐退,其心轻啸一声,精气内藏,已是全然恢复。 他站起身来,心中暗暗忖道:“天下又有谁能知道我这种神奇的复原力量,就是爹爹也不知道,只要一息尚存,我都有法恢复过来。” 他适才受伤之重,实在非同小可,错非他天赋异禀,就是调息数月,也未必能完全恢复,其心抖动双袖,走出林子自忖道:“就可惜丢了一匹好马。” 他正行走之间,前面尘土大起,其心不愿多事,他闪身树后,只见丐帮帮主蓝文侯,身后跟着三骑,正是白三侠、古四侠和醉里神拳穆中原。 其心蓦见故人,心中大喜,他正想出面打招呼,忽然心念一动,那五骑已如飞而去,尘影中只见行在最后的穆中原雄壮的背影,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路弯曲之处。 他这一迟疑,终于造成了一件无法挽救的大难,他处处细心精明,万万想不到一个疏忽,后果是这么凄惨。 其心心想蓝文侯大哥不知又为了什么事,急匆匆赶路,蓝大哥一生中何曾享受过半点安乐,衣敝衣,食粗食,却比常人辛苦何止千倍,成天到晚只在枪林刀山中冲,仿佛就是为人间仗义不平似的。 他想到此,心中豪气大生,迈开步子继续西行,再买了一匹坐骑,不数日又走到甘兰道上。 此时中秋已过,西北天渐渐寒冷,落叶遍地,原野上一片肃杀。其心这日又过兰州,忽然听到一个轰动武林的消息,少林慧字辈高僧慧空大师,被武林叛徒董其心以失传多年“震天三式”击毙。 其心吃惊忖道:“那日我施出‘震天三式”,原只是要惊退少林高僧,是以一发即收,这才中了那两个少林高僧合力一击,那慧空内功深湛,怎么会突然毙命?” 他心中奇怪,却想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这样自己又和少林结下死仇,这笔帐将来真不知如何算法,如果不能将凌月国主阴谋探清,昭诸武林人前,中原是不堪停留的了。 他愈行愈高中原,虽是自己决定如此,但竟有一种被赶出的感觉,心中愤然有气,可是转念想到父亲地煞董无公那种洒脱不滞的风格,又不禁释然。这样又行了半个多月,走到戈壁沙漠之中,白天中午烈日如炙,一到晚上竟是滴水成冰,那戈壁尽是大小石块,前望后望,光景都是一样。 那坐骑长途跋涉,终于不支倒毙,其心只得田间步行,夜间宿于沙丘之下,水源却愈来愈是稀少,往往数日之间找不到水源,每天只敢喝上一两口水,他虽是自幼浪迹天涯,可是走到如此荒漠怨地,却还是生平第一次。这回他行了半天,只见前面路径愈狭,两分都是冲天高峰,行走其中,只有森森的一线天光,风声啸啸而过峡谷。 他又走了两个时辰,这才穿过峡谷,只见不远之处一溪清水,周围绿油油的长满了植物,其心恍若发现至宝,他眼睛一亮,快步冲向池畔,溪水又清又冽,其心只觉干涸的喉咙更加不能忍受,恨不得立刻泡入水中,永远不再出来。 他正想弯身捧水,只见水中人影又黑又瘦,满脸尘沙仆仆,就像一个泥人一样,几乎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其心一怔,心中暗自苦笑,他饱饱喝了一肚子水,又将身上大水囊灌得满了,这才跃入溪中,痛痛快快洗浴一番,换上一件干净衣衫。 他坐在一棵小树边休息,对于这一片小小绿色,竟是流连徘徊,不想就走。忽然前面蹄声一起,来了四、五匹铁骑,其心一瞧,只见马上骑上高鼻深目,大非中原人士模样,手执兵器,向其心包抄过来。 其心肿一凛,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出了国境,西域纷乱众多,这些骑士也不知是哪一国的兵丁。那为首的叽哩咕嘻地讲了一大阵,其心一句也不懂。 那四骑合围上来,为首的骑士忽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竟是流利汉语,其心打量他一下,缓缓说道:“小可来自中原,到西域有要紧事情。” 那骑上劈面一马鞭,其心后退一步问过骑士,口中怒叱道:“撒谎,你一个人又无坐骑,能走过大戈壁,真是骗鬼的话。” 他一声叱喝,众骑拥着其心前行,其心心想瞧瞧也好,便跟在马队之中缓缓前行,沿溪走了半个时辰,忽然眼一亮,只见澳务扎着一个碧呢大帐,帐门开处,走出两个挂剑少女来。 那为首骑士连忙躬身为礼:“请两位姑娘禀告,小的捉到奸细一名。” 那两个少女打量其心一眼,正待走入帐内,忽然帐中传出一个娇嫩的声音道:“翠珠,怎么了?” 其中一个少女道:“张将军捉到一名好细,请候小姐发落。” 那帐内人“哦”了一声,大步走出,那为首姓张的骑上翻身下马,一推其心道:“还不赶快跪下听候发落。” 其心仔细一瞧,只见一个年约十八九岁宫装少女,端端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那两个少女侧立一旁。 那它装少女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却极高大,其心心中奇怪忖道:“这些异国于民,却都精通汉语,这少女气势不凡,一定是个贵族小姐。” 那少女瞧了其心一眼道:“适才你在上游干吗,好好一地溪水,被你弄得一塌糊涂,又脏又臭。” 其心想到刚才身上之脏,不禁感到惭愧,姓张的武土叱喝道:“好大胆的小子,你没上没下还不替我跪下?” 他飞起一脚扫向其心,其心动也不动,硬接了他一脚,那姓张的武士脸色大变,痛得头上冷汗直冒。 那宫装少女睑一沉道:“张将军你下去吧!” 那武士又气又痛,却又不敢不听,他狠狠瞧了其心一眼,带着部下走到帐后去了。 其心默然。那它装少女又道:“喂,你会武功是不是?” 其心反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西域凌月国还有多远?” 那宫装少女脸上一喜,他身畔两个侍从女子忍不住了,双双叫道:“喂,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其心笑笑。那宫装少女柔声道:“沿此溪西去百里,就是凌月国境,看你……你……斯文……斯……是从中原来的吧!” 其心行了一礼,就待离去,他装作一副慌张茫然的模样,那少女不由噘嘴一笑道:“这条小溪叫着弱水,虽然水量不大,却是细水长流,一年到头永不断绝,沙漠上靠这条水活的人们何止千万?除了饮用之外,万万不准浪费,你……刚才洗什么脏东西?如果被沙漠上人看见了,可有你苦头吃的,说不定丢了性命。” 其心点点头道:“小可行走沙漠,突见此清泉流水,真是如获至宝,忍不住下水沐浴一番,不知犯此大讳。” 那宫装少女听得脸上一红,她身后一个侍女插口道:“哎哟,原来是你在洗澡了,你怎么脏成这个样子?” 其心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宫装少女叱道:“翠珠,你怎么这样设规矩?” 那诗女伸伸舌头,冲着其心扮了个鬼脸。其心依照指示,西行两个时辰,果然来到凌月国境。 他混在牧人群中,往京城走去,不一日到了京城,只见城中建筑街道,都是依照北京模样,古色盎然,心想这凌月国主羡慕中原,已达人迷地步,难怪要丧心病狂,想攫取中国了。 他一路西来,不是荒山野原,便是黄沙一片,这时走到城中,仿若又重返中原故居,他走到皇宫,正巧西天剑神金道南出道来,一见其心,真是大吃一惊。 金道南将其心带进宫内,他劈口问道:“谁要你回来的,皇上他呢?” 其心早就骗好一套说词,正想流利地说出骗他,忽然心中一凛忖道:“金道南只知我中毒受迷,我几乎忘了此事,差点露出马脚来。” 其心双眼一呆,木然答道:“皇帝要我回来的。” 金道南想了想道:“皇上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其心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皇上要你多多训练军马,将边关兵马集中京城,调动起来方便。” 其心伸手指指点点,恍若凌月国土亲自来临一般,金道南在凌月国何等尊贵,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见其心如此没礼貌,心中大怒,举手一掌相去,啪啪打了其心两个耳光,直打得其心眼冒金花,口中鲜血流出后边。 其心茫然又道:“你打我干么?你打我干么?” 金道南突然想起此人已中五毒病姑之毒,心智尽失,不觉微感歉然,他沉脸道:“皇上叫你回来,就只为这件事吗?” 其已想了想道:“还有!还有,什么……什么甘青总督……安总督……我怎会一下便忘了,我怎会忘了?” 其心苦思之下两目尽赤,他双手乱扯头发,急躁万端。金道南神色急紧张,他四下瞧了一瞧,一拉其心,进入一间秘室。 其心口中不住嘶叫道:“皇上说如我忘记了此事,便要砍我的头,我刚才还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一刻便忘了?” 他双目直视金道南,似乎恳求他帮忙忆起,金道南神色紧张低声道:“皇上是不是说要出兵先攻打甘青安总督,他有没有决定?” 其心大喜,恍若想通了一个天大难题,口中欢叫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皇上还说明年春二月便先攻打甘青总督,先将根本之地稳固,再进攻北京。” 金道南沉吟片刻,口中喃喃道:“明春正月,离现在不过两个月,漫说准备恐怕不及,皇上不发将令,又由谁率领这支坚兵?” 他转身问其心道:“皇上给你什么没有?” 其心搔着头连道:“没有啊,没有啊!” 金道南一挥手走了,其心长呼一口气忖道:“金道南是个直人,要斗他倒是不难,但望在凌月国主回来以前,我能将他们整个计划探清。” 他适才一番话原是信口胡言,心想凌月国主志在中原,甘兰为中原天然屏障,安总督重兵置守,凌月国主欲取中原必先取甘兰,是以虚晃一招,却未料正巧和凌月国主去国时吩咐金道南相同,真是上者斗智,英雄之见略同了。 金道南沉吟一会,他对师弟神机妙算早是五体投地,唯命是从,立刻传令将凌月国几个重臣武将招入宫来。 他发出的是十万火急之令,那些朝中大臣一刻便至,半个时辰只发见宫外蹄声大作,一个武将全身盔甲森森,飞奔而来,金道南迎在宫门之外,那个武将翻身拜倒,道:“丞相根召,小将正在练兵教战,是以来迟,祈丞相恕罪。” 金道南笑道:“大将军你衣不解甲,终日辛勤工事,真是皇上爱将,我朝重柱,快请进宫有要事相议。” 那大将军谢了丞相,他正跨进宫门,忽然想起带甲入宫,犯了大忌,正在沉吟,金道南笑道:“将军匆忙赶来,竟至不及解甲,你就索性穿盗带甲入宫,替本朝添段佳话。” 他拍拍李将军之肩,李将军感激之色溢于言表,金道前此人虽是耿直心肠,可是久居重位,带兵统御,自有一番气度,他此时如此一说,那大将军真很不得肝脑涂地了。 两人走入宫内,厅前已坐了四五位重臣,纷纷站起向大将军问安。金道南吩咐坐定,他神色一凛,缓缓道:“是上去春离国之际,曾经交得臣等两件大事,这个诸位想都早知道了。” 他看看众人,歇了歇又道:“皇上本意咱们进入中原,要万事皆备,一举成功,不然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皇上曾告本相,除非万不得已,布置来妥而事机泄漏,那么咱们便先攻下甘兰,进可取中原,退可保国土。 众人点头称是。金道南接道:“皇上天纵神武,谋无不成,料无不中,就是诸葛武侯再生,只怕也难望其项背。本相适才接到一个皇上命令,是请诸大臣前来相商。” 众人纷纷问道:“皇上传来什么命令?” 金道南手一挥令身旁侍卫武士道:“快将那姓董的少年带来。” 众大臣眼见金道南脸色沉重,心中都暗自心焦,不知是什么重大命令,一会儿其心进了大厅,他向从人扫了一眼,金道南指着他说道:“就是此人带来皇上口令,着令六军于明春正月,克日出发进攻甘兰重镇。” 他此言一出,那大将军呼地站起,神色激昂地道:“既是皇上命令,那么小将在这两月之内加紧调度,小将自忖不负王命。” 金道南缓缓道:“本相知大将军麾下兵精马壮,已练成百战不败之雄师,如非皇上一再叮嘱,本相早就忍不住问鼎中原,怪就怪在这里,皇上一生谨慎,这等大事他却无片纸手令,倒教人怀疑了。” 他望望其心,只见其心脸上仍是一片茫然,就像一具木偶任听差使一般,他沉吟一会又道:“此人是皇上最近收服中原武林高手,本相亲见皇上对此人百秘不避,以皇上相人之准,任人之能,此人可靠程度是不用说的了。” 众大臣纷纷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年老大臣站了起来,他乃是太子太傅,三朝元老,他谨慎多谋,在凌月国已是人人皆知老成人物,他沉着地道:“人心多变,世事多乖,依臣仆看来,咱们还是稳打稳扎,先着人飞骑中原寻着皇上再说。” 他话未说完,其中一个少年武将挺身而起道:“皇上着五毒病姑下迷药迷倒此人,小将亲眼目睹,五毒病姑曾说,这迷药就是她本人也只能下不能解,此人身份小将可以保证,不必再多争论,依小将看,咱们还是商量对敌战策为要。” 他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纵马沙场,他年纪甚轻,、却已挤身大将重臣之列,性子自是飞扬,其心冷眼一瞧,心中雪亮忖道:“此人就是上次伪装凌月国主儿子的青年,原来也是凌月国中一员上将。” 金道南又询问大家意见,那些武将都是摩拳擦掌,力求战斗,文臣之中,除了几个大臣外,也都纷纷附和求战。金道南沉吟半晌道:“此人身份绝对不假,本相也可保证,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希望造公教我,皇上既令咱们先攻甘兰,他不发将令,谁来率领大军?”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那太子太傅起身道:“如果此人的确是无假,那么皇上定是知道丞相绝不会怀疑,借他口传,岂不是最可靠吗?此事关系太大,文字书件一个失落,岂非全盘皆墨?”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恍然大悟,金道南赞道:“太傅料事如神,皇上事事安排都有用意,可是,非皇上拜将,何能服众?” 太子太傅缓缓道:“皇上此意显然欲授命于丞相,胡大将军世代忠良,这六军无师自是非他莫属了!” 金道南点头道:“本相也是这个意思,胡将军,如果皇上不及赶回,本相代皇上拜你为东征六军大元帅。” 那老将军连忙起身道:“小将世受皇思,敢不竭忠尽智以报,这六军元帅之命,小将自认才流力微,万万不敢接受。” 金道南沉首地道:’‘论功论勇,本朝无出将军之右者,今日先立六军将军,好教天下兵马安心!” 那老将还要推辞,席间少年将军忽地站起道:“大将军,咱们这次尽调边军,准备倾巢而出,诸将皆是坐镇一方之大将,非以大将军威望何能眼众,何能同心同德,大将军你再推辞,就是不忠。” 他神气激动,他虽是少年得意,官拜御林军总管,可是对于这举国闻名的忠勇大将军,却是崇爱无比,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份,竟然出语相责。 那姓胡的大将军望了众人一眼,默然坐下,金道南知道他已接受元帅之职,便向他问道:“胡大将军,你总点天下兵马,还需多久才能集中?” 胡大将军道:“至多半月便已足够!” 金道南点点头道:“咱们征调边兵,已经准备了两个月,此事乃是至上机密,胡将军你营中之兵,万万要与百姓隔开,免得走漏了消息。” 胡大将军道:“如非在夜间行军,偷偷调动大军离开各处边关,免得引敌注目,如是昼夜兼程,那老早就调齐了。” 金道南问道:“边关戎卒只须留下一成便得。” 胡大将军遭:“小将也是此意。”那少年将军从怀中取出一卷图来,众文臣纷纷回避出它,金道南起身相送,厅中只剩其心等及两个武将。 金道南转身回来,那少年将军拉开地图,其心定神一瞧,只见上面全是画的凌月国关防布置,兵力分配,他远远站在一边,心中暗记,他天资敏悟,一时之间,硬生生记下了一大半。 那三人看了一阵地图,又研究一阵。金道南道:“胡将军,你军务忙碌,这就请回,本相如有要事,再请将军前来请教。” 那胡大将军将地图带走。金道南对少年将军道:“你就将他安置在御林军中,住在宫里,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可是你一条好臂膀。” 那少年将军应了,带其心入内,换了一身侍卫衣眼,其心踉着他往内宫走去,只见那宫廷楼台花树,就与北京大宅一模一样,走了数径,前面一道大门,那少年将军道:“董其心,你好好替我守住内宫,如有差错,要你脑袋搬家。” 其心点头不语,忽然大门一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总管李将军,公主娘娘再三说过不要你们御林军来内宫,难道是目中无公主吗?” 那御林军总管少年将军道:“目下情势紧急,公主万金之体,小将如何敢怠慢,只有拚着挨公主责罚。” 那少女一见其心忽然噘嘴笑道:“李将军,你派此人来保护公主吗?” 李将军沉声道:“此人武功极高,你莫小看了他。” 那少女只是笑,少年将军一瞧其心,只见他两眼平视,似乎根本就没有瞧见少女似的。 他也是皇上宠爱之人,对于公主侍婢并不卖帐,他挥挥手道:“你替小将向公主告罪,小将决心和此人分班守护内宫。” 他说完大步走了,那少女耸耸鼻子冷冷道:“好大的架子,就凭你也配保护公主。” 她见其心一本正经地站在门旁,心中大感有趣,便上前搭讪道:“喂!你原来是跑到咱们国家当小官儿的,听说中原遍地皆是富财,你怎么要巴巴地跑来西域?” 其心摇摇头不答,他只觉此女面容甚熟,他适才全副心智在应付金道南他们,听取一个足以惊动天下的秘密,此时虽觉此女必定见过,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 那少女见他不爱答话,赌气走了,口中喃喃道:“这人原来是个傻子,公主……唉……” 其心这才静静沉思刚才所听之话,他想不到自己胡乱编了一个理由,竟骗得如此秘密,那凌月国主干虑之下,必有一失,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会千里迢迢跑到凌月国来,以其人之道,还制于其人。 他心中村道:“金道南他们明春下月便要攻取兰州,我先会通报,一方面要他们迎头痛击,一方面要他们分兵乘虚而入,凌月国主便是千手万脚,也只有先求自保,数年之内,无暇再顾中原了。” 他盘算已定,想到凌月国主老好巨滑,的确是天生枭雄,可是自己却如抽丝剥茧,一条条将他理清粉碎,不觉暗暗得意,一生之中,他只有此时第一次感到暗暗自喜,实在是因为对手太强了。 他转念又想:“凌月国主逗留中原,不知又在弄什么诡计,中原道上说不定已是天翻地覆,我得赶快弄完此间之事,再回中原和他斗斗。” 他心中豪气大生,隐约已有放目天下,只有自己和凌月国主斗智的感觉,忽然内宫中传来鸣鸣笛声,声音极是悠扬。其心凝神一听,只觉乐音充满了欢悦,就如春游园中,鸟语花香,艳阳普照,心旷神信。 其心心中一片宁静,那笛声一转,忽然音调大变,那满院春光不见了,声音中透出一阵阵肃杀之气,直如日落秋末,原野萧萧,只闻风动枯枝,无限凄凉。 其心动中一阵莫名悲伤,心中只是想起命途多乖,意气消沉,他内功深湛,才一沉溺乐音,忽然心中一凛,神智一清,忖道:“这是什么笛子,感人如此之深?” 那笛声突然一止,其心见那大门森森,不知里面到底是谁在弄笛。 其心心中忽想道:“凌月国主他倾慕中原文物,国内尽量汉化,大多数国人都以讲汉语为荣,却不知大大便宜了我,不然我纵是深入虎窟,又岂能偷听到些什么?” 忽然前宫脚步声大起,几个绵衣小婢,拥了一个盛装少妇,珊珊走来,其心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好笑,凌月国主的爱好莜儿也到了。 第二十四章 天灵神剑 莜儿轻轻叩了两下门,那朱色大门呀然大开,一个年育宫妆侍女恭身相迎,莜儿微笑道:“公主在南阁中么?” 那侍女恭慎答道:“禀告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在后花园吹笛散心哩!” 莜儿一挥手,那富女在前引路,彼地忽然转身,瞧了唯站在门旁的其心,只见他披盔带甲,全副宫廷卫士的打扮,心中不由大奇,问那侍女道:“这人怎么会到凌月国来?是谁派他来守卫内宫?” 侍女答道:“公主殿下本来最讨厌门口站个直挺挺像死人一般的卫士,可是御林军李统领偏偏说什么局势紧张,要派人保护公主,公主殿下如果知道此事,不发脾气才怪。” 莜儿哦了一声,那待女边说边膘了其心一眼,只见其心仍是木然没有一丝表情,莜儿心中忖道:“一定是皇上派他回来有什么重要吩咐,待会我去问金道南去。” 她缓步前去,长裙曳地而行,后面跟着几个宫女,拥着她直往后院走去;一阵轻风,其心只觉鼻间香气袭击,非兰非睛,被儿已走得远了。 莜儿穿过两道圆门,走入后宫院中,这凌月国地处群山凹下,地底偏又是地泉纵横,此时虽是冬季,百花百草却是欣欣向荣,那后院中种的全是巨竹,微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丝竹演奏之音。 后院的右旁是一间朱漆的小巧八角亭,亭上的玻璃瓦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耀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芒,那亭子的竹栏杆边站着一个绝色少女。 莜儿轻轻地走上前去,她对身后几个宫女轻声道:“你们的轻功不行,站在这里不要动,莫要让公主发现了,待我悄悄去吓她一吓。” 那几个宫女停下身来,莜儿施展轻功走上前去,他身轻如燕,一身轻功十分高明,果真如四两棉花落地一般,了无声息。 那公主呆呆望着院中无限的美景,忽然轻叹一声,低道:“独自莫凭栏——这话也有道理。” 莜儿这时已走到她身后一尺之处,忽然笑道:“公主,叹什么气啊?” 公主似是受惊一般回过头来,莜儿行礼道:“参见公主——” 公主道:“罢了,咱们还来这一套么?” 彼地笑道:“公主,您瞧我的轻功怎么样,到了您背后您也不知。” 公主微笑道:“莜儿你真聪明,会那么好的轻功。” 莜儿道:“公主,最近宫里似有不靖之象,上面一再命令要多加防卫,内宫占地宽阔,公主您又喜欢一个人专往幽深的地方去,我看还是叫李将军多派几个侍卫人宫可好?” 公主摇摇头道:“宫廷森严,谁改往内富闯?我喜欢一个人幽静,连宫女都造开,如果后面者跟着几个侍卫,岂不是大煞风景?” 莜儿摇摇头道:“公主还是老脾气,你除了看书作画,凭栏远眺,其它都不感兴趣么?” 公主淡淡一笑。莜儿忽道:“公主,有一个消息,关你切身大事,你要听不要?” 公主俊脸通红,啤了一口道:“不知你又嚼什么舌,我可不要听!” 莜儿笑着道:“你口里说不听,心里却比谁都着急,二十来岁的大姑娘的心事哟,我怎会不知道?我……我也是过来人呀!” 她年龄与公主相若,可是言语行动却老练已极,公主听她愈说愈不像话,脸上微温,莜儿并不忌惮,仍是笑着说:“公主,这事关你终生幸福,你可要听真了!我听金道南说,殿下已决心将你许配举国闻名的少年将军,凌月国王御林军统领兼须执金香的李坚。” 公主头更低垂嗫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彼地忽然柔声道:“李将军年少英俊,皇上早有意培养他成为王朝第一大将军,你害什么羞呀?公主,你难道讨厌他么?” 公主不语。莜儿又遭:“李将军对公主可是一往情深哩!唉!如此郎君要找也不容易哪!皇上既有意,我先恭喜公主了。” 莜儿滔滔不绝地游说着,公主却低垂着头,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半晌忽然抬起头对莜儿道:“此事是当真的么?” 莜儿正色道:“君王无戏言,既是皇上亲口跟金道南说的,我想一定不假的了。” 公主看了莜儿一眼,心中忖道:“如果真是五兄决定,我难道真的要跟……跟这武夫俗人生活在一起过一辈子么?” 莜儿道:“等到皇上明春归来,便是公主大喜之时,咱们女人家迟早得有个归宿,公主是金枝玉叶,凡人自难高攀得上,皇上选定李将军,也是煞费苦心的。” 公主忽然幽幽道:“被贵妃,我……我……可……可从来没有碍任何人的事,宫内的事也从来没有管过,你……你们……当真不能……不能容忍我么?” 她愈说愈低,简直像是在拼命,粉颈激得通红,莜儿听得——怔,公主温柔天性是宫中上下皆知的,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话来。 莜儿冷冷一笑,脸色一沉道:“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人,天下都是你们家的,我岂敢和公主争宠夺权,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她声音虽低,却是面寒如冰,公主心中大感慌急,她一生之中从来和任何人争吵过,对于别人厉言相责,一时之间,竟是心虚无比,她结结巴巴地道:“权贵妃,我……我可不是这个……这个意思,请你别误会……别误会了,你们对我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便是。” 她慌急之下,眼泪几乎流下,莜儿这才转颜道:“公主,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不过这种话听说来真教人生气,好好的,咱们别的不谈,先到前园去看花去。” 莜儿看见公主怯生生地站起身来,生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姑娘,心中大感满意,公主天性柔弱,等她下嫁李将军搬出宫庭,那宫内外舍她莜儿还有谁人。 两人慢慢走到前园去,莜儿指着盛开的百花道:“这里一年到头花开不歇,真是满院生气,四季皆春,公主怎的心境老是不开朗?我瞧你总是轻愁眉梢,几天不见,又消瘦了些。” 公主淡淡地道:“是真的么?” 莜儿笑道:“花开花谢,公主多愁善感,想来总是往悲的一面去想,可是如果放目四周,万物欣欣向荣,生生不息,岂非令人振奋,公主,你真的需要一个人陪你解闷啦!” 公主膘了莜儿一眼,见她神色甚是诚恳,而且句句都说中自己心坎,不禁怦然而动,眼前浮起一个寞落的流浪少年来,暗暗忖道:“我只要多瞧他几眼,心中便舒服得紧,如果他能陪我聊一刻几天,那不知有多好,我可能会欣喜得昏倒吧!可是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公主心中喃喃自语,眼前是一片鲜花,争艳斗姿,公主凝视着遥远的天边,仿佛又瞧到了潺潺的清溪旁,站着一个满不在乎的少年,她默默地想着:“有些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令人梦魂回绕,总是不能忘记,可是有些人时时刻刻在你四周徘徊,却是愈看愈是俗气人,难道有这样大的区别么?” 她想了很久,只觉意兴阑珊,莜儿逗留一会,告辞而出,公主缓步相送,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少年将军躬身而立,身旁立着一个卫士,持戈守在门前,心中大吃一惊。 莜儿向那少年将军眨眨眼,那少年将军正是李坚,跟在莜儿身后护卫而去,公主定神再瞧,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只见那少年卫士漠然地望着自己,脸上看不出半点神色。 公主忽地转身碎步而回,那少年卫士正是其心,他心中也暗自吃惊忖道:、“前几天在溪边碰到的女子,原来便是凌月国工的公主,我此刻又为她守门,真是和她有缘了。” 公主快步入房,一直走到入院中最里面的池塘边,她缓缓坐下,他中水澈见底,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公主忽然忖道:“我……我长得真是太高大了。” 忽然背后脚步声一起,一个柔嫩的声音道:“公主,公主,你……刚才也看到了么?” 公主转身道:“翠珠,你说什么?” 来人正是公主贴身侍女翠珠,她掩口笑道:“替咱们现在守门的,就是前几天在弱水边碰到的那个傻瓜。” 公主叱道:“翠珠,你怎么如此不懂礼教?亏你还是公主的近身侍女。” 翠珠吐吐舌,公主平日甚是柔和,是以待女爱她之心远胜畏她之心。翠珠笑道:“还说不是大傻瓜,从中原遍地黄金的好地方,巴巴跑到咱们国里来当个小卫士,真是叫人不懂啦!” 公生前哨道:“中国是天下人人向往的地方,这人为什么要跑来凌月国来?这倒真教人不解。” 翠珠自作聪明接口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是……” 公主望着她问道:“翠珠,你知道什么了?” 翠珠道:“这太原先是到凌月国有事的,后来……后来看到公主太美了,便不想回中原去啦!补上宫中侍卫,只想多看……看公主儿眼。” 公主笑骂道:“翠珠,亏你会想,你这小脑筋只会胡思乱想。” 她虽觉此事不可能,心中却仍暗自欣喜。翠珠又道:“明天我叫他进内官来,公主可以问问他的底细。” 公主脸一红,她知这个鬼灵精的侍女,对于自己的心事早就知悉,笑叱道:“翠珠,你胡言乱语,当心我责骂你,内宫何等禁森,岂能任由人进入?” 翠珠想了想,道:“那么公主出宫去见他。” 公主口中叫道:“不准你再胡说,翠珠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翠珠笑笑,公主忽道:“你可以离开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翠珠耸耸鼻子悄巧地道:“公主,你别顾虑得太多了,以公主的身份、容貌,什么事情办不到?” 她说完轻步离去,公主低头又望着池水一平如镜,没有一丝访涟,心中反复思量翠珠那句话,忖道:“就是因为我是公主,一切才没有自由呀!翠珠这傻丫头,总爱自作聪明地乱出主意。” 忽然她心发奇想,忖道:“我求哥哥将他升个将军,他千里迢迢地赶到凌月国来,这份忠心也值得嘉将啦!” 转念又忖道:“哥哥会不会答应呢?我从生下来便只听他的话,从来没有违背过他半句,却从不曾求过他一事,我希望他能答应。” 她默默地心口相商。这时候,站在宫门外的其心,正在苦思那张凌月国兵力分配的要图,他想将其中每一个地点都记忆出来。 他对于地舆之学是一窍不通,只靠着硬背将各地关隘要道名称背下,他怕日久淡忘,便反复的用心记忆,忽然宫中笛声又响,声音中充满了轻快,似乎是久滞忽通,疑惑突解,其心听着听着,心中也跟着松懈起来,只觉无事挂牵,一身轻快,连为什么来凌月国也都抛到脑后。 那笛音愈来愈是好听,其心几乎想弃戈循青而去,忽然心内一惊,他内功深湛,立刻回复神智,适才一阵失神,硬背下来的地名不由忘了好几个,连忙苦思再记。 其心心中暗惊忖道:“听说有一门功夫叫做‘乐音蚀骨’错非身道绝顶内力不能办到,能够伤人于无形,这内宫之中怎会有此高手,难道是金道南所奏?” 他心中吃惊,更是不敢大意,过了很久,那御林军统领少年将军李坚前来换班,其心一言不发,走到宫中卫士所居之室,众人都以惊奇眼光注视于他,其心一概不理,倒头便睡,直到明月当天,这才醒转过来,他一路疾行,身心实是交瘁,又因强用脑力硬记,是以大感疲倦。 其心悄悄下床,这时明月正在当头,寒光四溢,其心想到这数月来出生入死,斗智斗力,真感到老练不少。 蓦然从宫殿后冒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向正南方疾奔而去,那两条黑影疾如电闪,根本不见双脚落地借力,远远望去,就如凌空渡虚一般。 其心动中大骇,他出道以来,高手见过不少,可是此二人身形之快,却是惊人之极,他心念一动,也纵身而起,远远地只见那两人向城外驰去,其心顺路跟了过去,只片刻便消失了两人踪影。 其心翻出城来,那两人已走得无踪无影,其心沉吟半晌,便在左边小径走去,驰了半个时辰,忽闻风声呼呼,兵器破空之声大起。 其心循声而去,慢慢走近山麓,翻过一个小丘,只见前面悬崖上刻光闪烁,两个人正在挥动长剑搏击。 其心借月光一瞧,两人剑法太快,激起一片白茫茫的剑气,竟然看不清身形,忽然砰地一声,两剑交击,那两人各退半步,凝神而立。 其心这才看清两人,他心中狂跳,惊得作声不得,这两人一个是凌月国丞相金道南,另一个却是昔日一掌击毙南海豹人的青袍怪客。 其心一定神又向两人望去,这时场中两人长剑微举,双方都凝目注视对方。 忽然那青袍怪客扬身而起,一剑直刺过来,这招原是极平常的剑式“据夫指路”,可是在他的手中,却显得蓄劲来发,变化多端,那金道南向后退了一步,也是一剑划了出去。 青袍怪客在空中连攻七招,这身法其心在他上次除豹人时已然瞧过,可是如今一剑在手,更是气势磅礴,有如漫天长虹,弥盖而下。 金道南也是上前一步,直迎对方攻击,他剑子连伸带削,抵住对方六招,身形一侧,闪过最后一招,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还了几剑。 那青袍怪客面罩面具,仍是一袭长袍,洒脱出尘,月光下真如神仙中人,他一抖长剑,轻轻破了金道南攻击,刷刷又划出一剑。 他这一招直攻金道南面门,剑尖发出呼呼啸声,真如风劲牧原,激起一片剑幕,其心喝彩不已,忖道:“这招‘风劲角吗’,原是关外剑法中绝招,可是当今之世,能将此招施出如此神威,声势俱厉的人,只怕是寥寥无几的了。” 金南道凝神接相,他长剑直封中门,青袍怪客一攻即收,斜削一剑,身形一侧,举剑上撩。 他这招乃是中原武当剑法中“后界射月”招式,金南道明明知道只要模削半招,施出“横江断壑”的招式便可破去,可是眼见对方来势快疾,竟然倒退半步,直往对方剑腰砍去。 那青袍怪客招招都是剑法上不可多得之绝招,其心只瞧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这人遍用天下各派剑术妙招,虽是招招毫不相连,可是在他手中施出,却是互相补足,心想这人用剑如此,已达剑术宗师的地步了。 金南道愈打愈是惊心,他是西天剑神,从来就没有人能在他剑下抢取攻击的,可是眼前这有袍老人,一招招直逼而来,看似每招都是临时凑合,可是却是凌厉无比,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击过去。 金南道心中一怒,剑法大变,他连削七剑从七个不同方位攻到,那青袍怪客身法一滞,举剑接了数招,金南道得势直上,剑光大盛,直逼青袍怪客中富。 青饱怪客不慌不忙,凝神连接了十几招,忽然天色一睹,头顶上一片马云掩住了明月。 黑暗中,剑光闪烁就如漫天银龙,剑气森森,其心凝神细瞧,金南道攻势有若长江大河,滔滔绵绵,那青袍怪客并不采取守势,破招之间,夹着凌厉反击。 “当”地一声两剑又互击了一下,一阵微风吹起,乌云散开,月光下金南道脸上杀气森然,青袍怪客面戴面具,不知是喜是怒。 青袍怪客略一沉吟,剑势一滞,又向金南道攻到,他发招愈水愈缓,不再遍用各家剑法,金南道只觉对方剑子愈来愈重,渐渐封住自己攻势。 金南道运足真力,硬打硬拼,那青袍怪客剑式愈来愈是简单,透出一片古朴之风,刺击劈创之间,再无诱敌虚招,其心暗暗忖道:“这人剑术已达返璞归真的地步,就是天魁和凌月国主,也未必有此功力。”要知高深武术,如果能够化繁为简,那是到达至极的地方,招式越繁,虽是助长攻势,扰乱敌人心神,可是毕竟因繁而消,减了许多威力。 全南道心中越打越惊,又打了五百多招,已是残月西沉,晓星初露,那青袍怪客幕然迎头连劈三刻,那剑子虽是轻兵,可是却如泰山压顶一般威势,金南道架了一招,眼见对方胸前大开,他正想横削一剑,可是对方第二剑又劈来,攻击之间,竟是天衣无缝。再也无暇反击。 其心看那青袍怪客一剑重似一剑,真如天神临凡,眼然不可平视,不禁心神俱醉,他小时候曾见青袍怪客杀了残暴之南海豹人,对青袍怪客甚是倾慕,这时见他威风八面,金南道号称西天剑神,在这青袍怪客手下,却是处处受制,心中高兴已极。 金南道架过两剑,右手微微发麻,第三招用剑一拨,消去对方来势,青袍怪客呼呼三剑,又从拦腰削来。 金市道举剑相迎,对方攻击之时,虽是本身破绽漏洞甚多,可是自己却无法进攻,一把接着一招,不要说是乘虚而攻,就是拼个两败俱伤也不可能,对方总是先了半式,金南道越打越寒,他一生武学浸淫于刻道,天下剑法都见识过研究过,可是目下这人不但功力深厚,剑法更是从未识见。 其心瞧了半天,这才瞧出一个道理,他心中忖道:“这青袍怪客招式看似只攻不守,可是他攻击之间别人根本无法反击,那么用来守势的八分劲道都可倾力而发,真是惊人。” 他细瞧青饱怪客剑法,越来越是平实,那金南道勉强抵过第三招,青袍怪客向下盘又是三剑。 金南道明知对方来势,可是对方一招力道比一招强劲,到第九剑时,已是雷霆万钧,呼呼发出风雷之声,金南道接过第八剑,已是强管之末,对方第九剑已然攻到,他本可闪身遗过,可是他乃是剑术宗师,眼见对方剑式神威凛然,真是生平未见,不由自主的长剑一击,当地一声,手上长剑只剩下一个剑柄。 那青袍怪客剑势未尽,刷地一声,余势例向金南道下盘,金南道身形连退,越来越近悬崖边缘,那青袍怪客步步进逼,喜然长臂一伸,金南道低声一哼,挺立在悬崖边缘,青袍怪客收剑而立。 其心暗暗忖道:“西天剑神双足足筋已断,还能独立万丈深渊之前,此人功力也真骇人了。” 金南造低声嘶叫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青袍怪客将面具头巾一拉下,月光下只见他长髯束发,仙风道骨。金南道忽然喃喃地道:“天剑董无奇,天剑查无奇,原来就是你。” 其心也是一惊,心中村道:“原来他就是天剑,名列天座三星末位的天剑,难怪上次他和凌月国主对了一把,凌月国生吃了大亏,此人不知和齐天心是什么关系?” 天剑董无奇缓缓地道:“金南道,老夫本来与世无争,你们凌月国却偏要找老夫麻烦,我问你齐天心是你杀的吗?” 金南道哈哈狂笑道:“是又怎样,难道我西天剑坤怕认了?” 天剑董无奇脸色一变,更显得白皙惨然,他额声道:“是你……你……亲自动手的?” 金市道点点头,道:“正是!” 砰地一声,天剑手中长剑坠地,他虽听江湖上人传言齐天心死于西天剑神之手,可是犹自不能深信,这才千里迢迢跑来凌月国会会西天剑神金南道,此时见对手的确不弱,而且承认杀害齐天心,他一生之中,除了齐天心这宝贝儿子以外,可以说是再无亲人,此时证实噩耗,心中真是一片空白,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那金南道吃力地问道:“齐天……心……是你……什么……什么人?” 天剑董无奇幕然神智一醒,他双目发赤,直视天剑神,一步步向前走去,目中阴沉地一个个字地道:“齐天心是天剑之子,今日杀了你好替他报仇。” 他双掌横脑越走越近,金南道昂然不惧,他喘息地道:“董天……天……剑,你适才施的……是什么……什么剑法,我这……西天……西天剑坤的外号可也不是白混来的,怎么认不出来。” 董无奇见金南道并不逃避,他一怔之下,脱口道:“告诉你也无妨,叫你死得甘心,这就是‘大风剑法’。” 金南道哈哈长笑,神色欢喜已极,他口中喃喃道:“大风剑法,大风剑法,这是失传多年无法抵御的剑法,输在这种剑法下,罢了罢了!” 他笑声方毕,脚下一软,身形再也支持不住,一个踉跄,跌下深渊,好半晌,渊底才传出一声低微的回音。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金南道一身神剑,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人,却不料死在天剑董无奇的一手快剑之下。 董无奇呆呆站在崖边,他愤怒一消,心中真是悲不可抑,天心这生平唯一可爱的人已经再不可见,害死他的仇人也葬身崖底,死的人是一了百了,恩怨两消,可是活的人却仍然要承受无尽的痛苦。晨风不断地吹着,这武林中的第一人,像石像般地立在崖边,也不知过了多久。 董无奇昔年为父亲暴死,兄弟反目,早将人生看破,后来妻子死于难产,便一心一意养育这个宝贝儿子,真可说是严父慈母一般,这时儿子又先他而去,更觉世情空幻,尘世间再无留恋之处,他轻轻喝道:“伊上帝之降命兮,何修短之难裁……” 赋声未绝,人却已如一缕轻烟而去,远远的,山麓中还传来凄凉的声音:“何怀孕而逢灾,或华发以终年……” 其心在山坡上目睹这武林中最惊人的一场战斗,直到天剑童无奇走得远了,这才缓缓下山,乘着天色未亮,赶快赶入城中,他边走边想:“那金南道双筋被削,还能久立不倒,可是他一听到伤他的是大风剑法,心神一松,再也支持不住,江湖上视名声是如此之重,这大风剑法,震天三式、漠南金沙神功原是古代三绝艺,西天剑坤虽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但是碰到了大风剑法,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他转念又想道:“齐天心原来是天剑董无奇的儿子,难怪功力如此之高,可惜党死在金南道之手中。” 次日其心又至公主寝宫前守卫,估计金南道突然失踪,一定引起朝上大乱,心想坐观其变,再设法溜去通知甘兰总督安大人。 那朝中金丞相一离开,无人主持正事,自是乱成一片,好容易大家一致结论,金南道一是得到皇上命令,匆匆出行,竟不及于告知众人,这便推了太子太傅暂主政事。 其心知短期内凌月国是不敢采取行动,便安然留在国中,这日傍晚守卫完毕,正要离开内宫,忽然宫内又传出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悦耳已极,宫廷林园极大,奇禽异兽甚多,其心听了一会,只见一群群黄聋儿和彩色小鹦鹉,纷纷结队向内飞去。 其已忖道:“这内富定有能人,这人乐音已达驱禽驯兽的地步,听说乐音蚀骨,可以使江河倒流,百花齐放,这虽说得过分,可是伤人于无形,这倒是不可轻视。” 他略一沉吟,看看四下无人,便纵身跃进内富,循声而去,只见丛林深处,一个少女正在吹笛,背影十分高大。 其心远远窥看,那少女白衣长裙,在树丛中显得格外分明,过了半晌,她伸手将小笛放入怀中,缓缓转过身来,走到花圃之中。 其心定神一看,那少女竟是凌月国公主,她便衣而行,倒显得青春年轻,她伸手采了一朵大朵玫瑰,无聊地一瓣瓣撕下。 隔了一会,她以目四下一扫,其心只觉一对寒光闪过,那眼神当真又亮又黑,精气内蕴。公主撕了数片花瓣,她双指一夹,望着三丈远外假石山一振,一片花瓣疾若流星击到石上,她边撕边打,一朵攻瑰很快便打完,其心定睛一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坚逾金石的硬岩上,端端嵌入一朵鲜艳玫瑰,花瓣片片齐全,栩栩若生。 公主缓缓向那假石山走去,她右手轻轻一按,那石头半点未动,那朵玫瑰却似活的一般,一瓣瓣跳了出来,公主用手接住,顺手一撒,遍地缤纷。 其心动中狂跳,他经历不为不多,见过的高手也不少,可是像这种骇人的内功掌力,却是不可思议,最令人惊异的就是这惊人内力,竟发自这双纤纤索手,养尊处优的公主身上。 那公主忽然一转身,其心不敢乱动,他估量如果所见无差,这公主功力不仅较自己高出许多,较之金南道也是高明,就是凌月国土亲临,也不见得有把握胜她。 公主目光忽然向其心隐身之处一扫,随即漫步走开,依在一棵大树根前,呜呜地吹起笛来。 她这次吹的是“迎佳宾”,这是极普通曲子,其心对音韵虽是不解,这个也还听得出,公主反复吹了三遍,其心心念一动,忖道:“她难道是看到我了,故意要我现身相见?” 他正在犹豫,忽然公主笛声一止,从树丛中跳出一个官中侍女,指着其心立身之处说道:“佳宾既临,何不现身?” 其心脸一热,心想自己还以为在偷窥别人,想不到反而被别人早就发现,他潜入内宫,于礼太是不合,如果再鬼鬼祟祟,定然更引别人怀疑,当下只有硬着头皮走出,走向公主,远远的作势欲跪,那公主心中一急忖道:“他们汉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岂能要他跪下?” 她见其心身子弯曲将要跪下,她大急之下,手足无措,凌空一托,其心只觉一股绝大内力上涌,他运了五成内劲,这才不致于被托起凌空,心中更加惊骇。 那公主俊验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她在慌乱之下,已然忘记了其心能抵挡自己内劲这回事。 它妆侍女笑道:“我们公主不要你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磕头虫一样,真是……” 他一语未毕,公主脸色大变,嘴唇气得发颤,那侍女正是翠珠,她侍奉公立五年,从未见过这位温柔的公主,发过这大脾气,当下吓得心中发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心作揖道:“小人听得笛子好听,忍不住偷偷进了内宫,公主玉鉴,请恕小人无礼之罪。” 公主见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干,和他那高雅俊儒的外貌大不相符,心中微微发酸忖道:“这人出身定是寒微,我……我……可要好好培养他的自尊心,我可不要……一个……一个,唉,我必须依赖一个可靠的人。” 公主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的李将军。” 其心连忙称谢,又恨不得叩头一般,他这半年多,都是伪装受人摆布,不是卑躬屈膝,便是由人侮辱,是以心中这种动作并未存有半点不惯之感,那公主看到这情形,想到他一定是命途乖赛,受惯别人指使,不禁对他大起同情之心。 其心正待告辞,公主目光中充满了挽留之意,却是说不出口。翠珠忍不住道:“我们公主想……你……好大的架子,公主没有命令,你岂可任意离开?” 她知说溜了口,连忙补了一句。那公主柔声道:“好吧,你走吧!” 其心悄悄望了望公主,公主却也正在望着他,那眼神中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就如庄玲离开他时一般模样,他虽是极端理智的人,瞧着那眼色,心中竟然强烈激动起来,只见在阳阳的面孔上,却找不出一丝痕迹。 其心道:“公主笛子吹得真好,小人听了几乎忍不住要随声而歌,顺曲而舞。” 翠珠插口道:“这有什么稀奇,好听的才多哩!” 公主横了他一眼,心中忖道:“只要你爱听,我每天吹给你听也是乐意。” 公主忽道:“你好生生在中原怎么要跑来西域?中原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其心摇摇头道:“中原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说来也无人相信。” 他想到自己恶名已传遍中原,真的是无法立足,不禁悚然动容。那么主安慰道:“既然中原人对你不住,咱们凌月国却欢迎于你,你别伤心。” 其心听她柔声说话,并无半点公主骄纵样子,不由不想起亲在布裙的安明儿。公主接着柔声道:“你……你是一个人来凌月国吗?你父母知不知道?” 其心摇摇头道:“这世上除天地和我自己知道我的行踪外,旁人就算想知道,也是想要杀我的。” 公主叹口气造:“真是可怜的……唉!真是可怜!” 她本想说:“可怜的孩子”,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其心忽然想到自己是装中迷药之身,在这纯良的公主面前、竟然侃侃而淡忘了戒备,如果被人传了出来,岂非一个漏洞,当下不假思索地叫道:“我不要别人同情.也不要别人可怜,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害我是不是?” 他大声嚷叫,公主不禁一怔。翠珠低声道:“公主,他疯病又发了,听说他是中了皇上迷魂药,赶快让他走出去。” 公主尚未答,其心喊叫不停,忽然宫廷前门一开,御林军总督李坚大步进来,劈面给其心一记耳光。 公主连忙道:“李将军,别打他,好好将他带出去。” 少年李将军对公主恭敬已极,将其心押了下去,一出了内富,便往御林军营房中,招呼军法军佐行刑,结结实实打了其心四十大棍。 那李坚先就听说其心与公主言谈甚欢,心中大起嫉妒之心,倒反忘了怀疑,可是内宫非公主有请是决不能擅自进入,直到其心大闹,这才借机入内抓了其心。 其心挨了四十大棍,衣衫打得碎片零落,又受几处外伤,那李坚故意害他,任命他专门站夜卫,其心心想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太早发作,便不能将凌月国主消灭,日后终是大患。 这时又轮到他守卫,公主借故出了内宫,只见其心形容憔悴,心知他一定受了不少苦头,不禁大温,可是李坚是皇上爱将,一时之间她也无法来何。 公主见四下无人,对其心低声道:“你受了苦吗?” 其心漠然摇摇头道:“什么受苦?我可不知道。” 公主凝然看了他一眼,注视着其心双目,半晌幽幽道:“你根本就没有中迷药,你干么要装?” 其心心中大惊,目中叫道:“有人要害我啦!” 公主柳眉一皱道:“我偷偷跟在你后面查了很久,你这疯病是装出来的,你不必否认,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其心默然,他见公主说得诚恳,心念一动低声道:“我晚上去找公主。” 公主掩不住内心欣喜,喜笑颜开地走了,其心长长舒了口 气,心是忖道:“好歹要编个好故事去瞒公主,看来公主对我很 是关心哩i” 他想至此,不竟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大凡任何少年男子, 如果少女对他有情,他不管是不是真心诚意,总觉甚是得意,董 其心这人虽是深沉,但这种天性仍在,心中暗暗忖道:“这公主 看似柔弱,其实内心聪明得紧,不然怎会在我不知不觉之中发现我的秘密?” 其心想了半天,想了一个妥善谎言,到了晚上,他悄悄溜进内宫,公主却自坐在花圃之中静待。 其心道:“公主既是知道小人秘密,小人也就照实告诉殿下,小人身负血仇,被中原武林逼得无路可行,这才投凌月国王,想偷偷学几招武艺报仇。” 公主道:“你真来中迷药吗?” 其心点点头道:“小人一个陌生人,如果不是装作中了毒药,国王如何有收留我?不收留我,我又如何学得武艺?” 公主长舒了口气造:“原来如此,国王定是赏识你的才干,这才会收络你,就凭你这番聪明,连算无遗策的国王也被你哄过,就可见了。” 其心道:“请公主保守秘密,不然小的性命难保。” 公主柔声道:“有我……我们护着你。他们不敢对你怎样。” 其心见公主并无半点疑惑之心,完全相信自己,不禁微感歉咎,他处处防人一着,可是公主纯良有如一张白纸,其心觉得甚是惭愧。 他忽转念又忖道:“说不定公主比我更高一等,她在侦查我之行动的,那可不妙。” 他不禁抬头看着公主,那表情像婴儿一般诚挚无邪,其心下意识的心中发寒,他愈是遇到困难重重,危险百出的事愈是镇静,可是对于这最可靠之普通推断观察,却是越不相信自己,他心中忖道:“看在这诚恳的面孔上,就是被骗一次算了,如果人人都如我这般阴险,那么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公主果声道:“你负了什么大仇,可以让我知道~点吗?” 其心一怔,他灵机一转道:“很多人做了坏事,可是别人却都挂在我爹爹头上,在我爹爹头上挂多了,就挂在我头上,我如不去学上乘武功,岂不任人宰割?死得冤枉?” 他此言倒是事实,他含愤而发。公主安慰地道:“你别灰心,只要有毅力,定可学成上乘武功。” 其心点点头。公主又道:“你家中除了你爹爹外,还有别人吗?” 其已道:“没有。”心中暗自忖道:“她是在问我有无妻房吧!” 他想到此,暗暗有一种喜悦,可是瞧着公主无邪的神色,对于这种想法又觉得十分可耻,向公主行了一礼,漫步退出。 公主凝视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心中默默祷道:“万能的阿拉,感谢你给我无比的勇气和智慧,我其实根本就不知他是装作中毒的,我突然说出,原是心中希望,想不到却被我猜中了。” 她抬头只见天空又黑又高,心中弥漫着无比的虔诚,阿拉是万能的,尤其是对一个少女的幻想,她贵为公主,凌月国在西域国中居于领导地位,身份何等尊贵,可是竟会对一个异国的流浪少年,推心置腹不顾一切,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力量。 其心却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公主对他绝对不存恶意,否则就以她的武功,也非自己所能敌,他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却是被公主一句谎言所骗,所谓“智者干虑,必有一失”。 且说其心在凌月国又混了半月,他将一切行情都打听差不多了,心中盘算着如何乘机东返,向甘兰安大人报信,凌月国中由太子太傅执政,他乃是老成持重之人,坚决主张至少要等皇上或是金丞相回国后,再作打算。 那公主对其心越来越好,她为了避免被人瞧见说口,虽然不再约其心进宫相会,可是每天都要出宫数次,多瞪其心数限,心中便感无限舒服,更不时差翠珠嘘寒问暖,有时还悄悄送给亲手调制的羹汤。 莜儿见公主忽然开朗起来,只道是她很满意和李将军的婚事,心里暗喜;其心动中却暗自叫苦,他对公主并无情意,眼前公主款款柔情,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暗忖早日离开为妙,免得和她哥哥相斗,又和公主纠缠不清。 这日已是腊月将尽,年关将临,那太子太傅召集文武重臣商量,金丞格秘密去国已经半月有余,却是消息全无,眼看冬去春来,皇上的使命不知到底应该如何行动。 太子太傅起身道:“金丞相平日行事稳健,他掌本相让垂十余载,从来没有出个差错,总是交待得井井有条,这次突然在夜间失踪,连老夫也没有交待一句,此事实在奇怪。” 众大臣议论纷纷,均觉此事有些离奇,太子太傅歇了歇又道:“此事依老夫看来,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金丞相接到皇上千里传讯的信鸽,急赴中原相助皇上,这个可能最大,不然第二个可能,老夫虽是万万不信,但事到如今,却是不能不虑。” 众大臣纷纷屏息而听,那太子太傅沉声道:“如非金丞相远赴中原相助皇上,那么金丞相便是被人引开,敌人将会乘虚而人。”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太子太傅又道:“如是老夫第二个猜测,金丞相如非遇难,便是遭人引走囚禁,老夫今日请诸位大臣前来,便是商量此事。” 大臣中那少年将军李里首先反对道:“太傅此言差矣,金丞相何等神威,除了皇上之外,世上岂有强似西天创神的高手?” 西天剑神金南道在武学上实在也是一个大大奇才,他昔年在西域天山南麓,曾经一剑败三十几个围攻高手,事后西域武林中人传言,金南道手不停招,一夜之间,只见天山南麓剑气冲霄,根本就看不见他身形影子,到了第二天清晨,地上整整齐齐排放了三十六件长短兵器,山麓上数十丈方圆冰雪尽溶。 这一战金南道剑术已达通玄地步,武林之中赠以“西天剑神”的尊称,西域武林,只要提起金南道,莫不敬若天神,只因凌月国主生平极少显露真功夫,是以声名反而不如金南道之盛。 那御林军统领李坚如此一说,众大臣都觉得全市道不可能是被人所伤。太子太傅道:“老夫心中也极希望此事不要到如此地步,可是皇上传令,今春正月二月之间,咱们去攻打甘兰要镇,如今中枢无人,老夫负不起这个责任,依老夫看来,目下只有一个计较。” 众人问道:“太傅有何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太子太傅沉着地道:“咱们飞骑中原,派人去请示皇上或是金丞相。” 武将中总领六军全国兵马大元帅徐麟起身道:“目下天下兵马集中京都即将完毕,这百万大军,如果不能克日出发,军中士卒役夫,末将对于这个守密的问题可不能负责保险。” 太子太傅点点头道:“中国地方之大,比起凌月国来何止数十倍,兵马自也众多,咱们除非攻其不备,措手不及,这才有成功之算,如果行军不能保密,中国聚集了军马,不但全然失了皇上指示精神,而且胜机也极渺茫。” 徐将军接口道:“所以求将清太傅注意时间上之支配。” 太子太傅沉着地道:“咱们目前预定在上元过后五天之内行动,徐将军那时兵马也调派得差不多了,这二十多夭,先派数起武士由李将军率领到中原去寻皇上,如果到上元还无消”息,那时再无考虑,只有前进一条路了。” 他说得极为中肯,调派之间极有分寸,伊然有大将军之风。李坚将军忽道:“皇上收取姓董的少年,也可派他到中原去寻皇上,他最近才离开皇上,说不定找起来比较有效。” 太子太傅点头许道:“李将军真是智勇双全,这人心智已失,说不定皇上造他回国时还另有交待,来人,快叫那姓董的少年上来。” 其心漫步走入宫中大厅。太子太傅道:“董其心,皇上除了叫你告诉金丞相要攻打甘兰重镇外,还有没有其它交待?” 其心想了想道:“皇上说如果我要回也可以。” 太子太傅一喜道:“你知道皇上在哪里吗?怎么不早说?” 其心漠然答道:“皇上不准我乱说,你们又没有问我。” 太子太傅连忙裁纸张写了一张折子,他是状元之才,文字姻熟,挥笔端端敬敬地向皇上报道危机,当下用火漆封了口。 太子太傅向众大臣道:“咱们便道此人前往,李将军,请你也从东南小道入中国,以备皇上问询!” 其心李将军双双应命,当日便骑着骏马东行,其心动道正好乘这机会向安大人报告,心中不由大喜。 他行走了数日,过戈壁沙漠,一出了凌月国,天气越来越冷,一路上滴水成冰,寒风凛烈,正是严冬时分。 这天忽然下了大雪,其心等雪露天晴,已是两天两夜以后,原野上一片皓白,积雪总有数尺之厚,那官道小道都被大雪所遮盖,举目望去,只见是一片粉妆银凿的世界。 其心认定方向前行,那马是西域异种,耐寒善跑,虽在如此酷寒之下,犹能步步前行,踏雪而过。 他这样行了一天,走到傍晚,忽见远远之处出现了两个黑点,雪地里,虽在极远之处,但也显得格外清楚。其心心中不由大奇,只见那两个黑点越来越近,身法甚是快疾,不一会已来到十数丈之前,其心定神一瞧,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正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天魁和怪鸟客罗之林。 其心眼见躲避不开,他心中盘算应付之计,脸上却装得满不在乎,那天魁早就看到其心,哈哈一阵怪笑道:“好小子,咱们又遇上了,你能从老夫手中逃脱,显然很有本事,听说你被凌月国主收服了可是真的?” 其心不发一言,只作未闻,那怪鸟客罗之林低声道:“师伯,这小子诡计多端,留了总是祸患,不如乘这机会除去。” 天魁沉吟不语,他暗自忖道:“这小子既已投靠凌月国主,我现在还要利用凌月国主,岂可伤了彼此情感,罢了,今日便饶过他这一遭。” 罗之林俯耳道:“这小子诡计太多,他如果在凌月国主那边,对咱们也是不利,师伯还不如暗暗下手将他做了,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天魁想如果其心当真帮凌月国主设谋,实在是个大大之患,他正眼一瞧其心,只见其心脸色深沉,不知又在动什么诡计,心中不由大怒,杀机一起,忖道:“我天魁岂有不能杀之人,就是凌月国立知道了,他又能将我怎样?他借我力之处甚多,终不能为这小子和我闹翻。” 他阴森森地道:“娃董的小子,你自刎吧!” 其心冷冷打量着他,要逃走是很困难的了,这雪地里一望数里,而且行动又不方便,天魁的轻功比自己高明得多,目下之计,只有先行拖延,见机而行了。 怪鸟客罗之林叫道:“董其心,你难道聋了不成?你非要爷们来动手吗?” 其心沉声道:“天魁既是不顾身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天魁阴阴一笑道:“董小子,你今天是死定了。” 其心乘他一言未毕蓦然发出一拳,他一上来就用威镇天下的“震天三式”,天魁对这少年老早便存忌惮之心,随时防备着他会突然出招,当下身子向旁一闪,连守带攻打了起来。 其心知道空手不成,刷地抽出长剑,不再抢攻,只是紧护门户,绝不贪功,那天魁见他招式老气横秋,像是浸淫剑道数十年的老手,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年轻得令人心寒,天魁杀机一起,招式立刻放重。 其心苦战之下,剑圈渐渐缩小,长剑伸展困难,他每被逼进一寸,便立刻守住这圈,不再强自扳平,是以圈子虽越来越小,可是却守得十分坚固,两百招之内,天魁掌力放尽,却并未将其心击倒。 天魁见其心数月不见,功力更是老到,隐约之间又进了半级,他上次在青龙山巅,两百招便将其心击倒,目下却多施了数十招,仍然没有击倒他。 其心见天魁欺身太近,他心念一动,长吸一口真气,冒险当头连劈三剑,正是上次天剑和金南道交手的大风剑法,他虽不请其中口诀运转其气之窍,可是出招之间,依稀还有五分精神。 天魁见他把式忽改威风凛凛,身形微微一滞,其心又是三剑攻到,天魁退了两步,他乃武学大宗师,退步之间,已瞧出破绽,伸手一弹,点开其心长剑,左手已按到其心胁下,顺手点了穴道。 如果其心仍用本门剑法和他打斗,至少还可以和他缠过数十招,他用起大风剑法,只是一个空架子,精妙之处丝毫未能展出,是以立刻被擒。 天魁冷冷地道:“小子,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过一死,哈哈!” 其心问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他虽知已陷绝地,可是仍未完全绝望。只想拖延待变。天魁阴阴地道:“小子,谁叫你脑袋如此聪明?哈哈,如果不早除你,再过几年,江湖上还有老辈混的余地吗?” 他此说倒是肺腑之言,其心生死掌在他手中,他决意杀掉其心,是以对其心说出真情。 其心心中焦急,口中却道:“原来你是害怕我一个小辈,我董其心何德何能,竟使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的老前辈恐惧,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侃侃而谈,并无半点畏死之态,天魁右掌举起,正待向其心天灵盖击去,忽然背后风声一起,一股力道直击过来。 天魁何等功力,他身子微侧,先问敌人攻势,左脚却接着飞起踢向其心死穴,他这两个动作有如一气呵成,美妙非常,可是脚才起一半,忽然对方便生生伸出一只手来,直往他预间切夫。 这一招变招之速,天魁大吃一惊,他飞快缩腿,裤管粗松处已吃掌风扫过,就如利剪切过一般,破了一段,这丝布原本不是受力之物,来人掌力竟然如此凌厉,已达无坚不摧地步了。 天魁连忙转身,他一时托大吃了小亏,睑色十分难看,只见身后立着一个蒙面老者,冷冷地打量着他。 其心心中狂喜叫道:“爹爹!爹爹!您老人家可来了。” 那老者蓦然一抹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他冷冷地道:“欺侮一个后生孩子,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 天魁道:“阁下就是威震武林的地煞董无公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干笑了几声,心中着实吃惊,他曾听天禽温万里说过,地煞董无公可能功力尽失,可是此时地煞董无公功力凌厉,实是他生平所仅见,心中正在打算要不要出手相拚。 其心心中紧张已极,他有生以来,从未见爹爹和别人交过手,对方却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天魁。 董无公柔声道:“其心你没事吧!” 其已答道:“爹爹我一点没事,这人就是天座三星之首的天魁。” 董无公淡然地道:“其心,管他什么天魁天禽,只要有人欺侮于你,爹爹就替你出口气。” 他爷俩一问一答,根本没将天魁放在限内。天魁老好巨猾,知道今日所遇是生平大敌,是以并不激怒。那怪鸟客罗之林是少年心性,却是忍耐不住了,他高声叫骂道:“什么东西,婆婆妈妈像个娘儿们,要谈家常到家中去谈好了。” 董无公轻轻移动一步,倏地出手一抓,罗之林想不到地煞会突然下手,只觉眼前一花便被扣住脉门,天魁冷冷一哼,大踏步往地煞面门抓去。 董无公一手抓住怪乌客,他见大魁出手来攻,心想自己手抓一人行动未免吃亏,右掌轻轻一拍怪马客臀部,罗之林身形有若箭矢,直往天魁射击。 天魁原来前进三步,已然逼近地煞董无公,突见罗之林身子飞来,他不敢再事托大,一吸其气,身形略停,伸手接过罗之林,放在地上,董无公已上前解开其心穴道。 天魁心中吃惊忖道:“好纯的隔山打牛气功。” 董无公洒然而立,其心眼看他爹爹出手从容,强如天魁也只有束手瞪眼的份儿,心中狂喜之下,对爹爹信心大增。 天魁一言不发,双掌一拂,董无公真气暴发,脸上一阵酡红,天魁突然身子一斜,领着罗之林跃过董无公而去,董无公一吐气,也不追赶,长眉渐渐垂下。 其心忖道:“爹爹如果施出震天三式,不知又何等威力,天魁也不敢一拚。” 他思忖之间,天魁和罗之林已渐走得远了,其心像孩子般地欢叫道:“爹爹,天魁被您打跑了,真是痛快!” 他这半年来步步为营,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这时在父亲面前才能放松一切戒备,因为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自有这个功力比天神的父亲替他担当了。 董无公道:“你这些日子混到哪里去了?十几天前我碰到武当周道长,他好像心中有事,言语之间对你颇不满意,我知你做事有分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心在父亲面前,直觉满腹委屈,他叹口气道:“爹爹,我现在江湖上的声名,已和当年您老人家‘地煞’的名字一样了。” 董无公惊道:“怎样?” 其心这才将这半年来所做所为都告诉父亲;董无公只听得冷汗直冒,他细瞧着儿子,心中真是充满了自豪,一刻之间,在他眼中这孩子不再是不懂事的少年了,而是一个老成深算的巨人,但这感觉只是一刻,其心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董无公道:“其心,你愿意受天下人冤枉而不顾吗?” 其心沉声道:“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日月,皎比日月。” 董无公听得一震,这正是他昔年常常引以自解的句子,此时从儿子口中说出,比千万人替他证明无辜更显得真切,一时之间,他拥着其心反复喃喃地道:“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日月。” 其心道:“天下的人很多都知道爹爹是无辜的,像丐帮的蓝老大,像武当的周道长!” 董无公摇摇头淡然道:“这个我早便已看破,其心,你一个人身肩这么大的责任忍辱负重,可要爹爹帮忙吗?” “我可以自己理会,爹爹,你还有什么要事,只管去办,等这事一了,我便和爹爹住在一起,江湖上总是厮杀险诈,我也混得腻了。” 董无公见其心沉着地说着,似乎胸有成竹可以担负起这如山重任,他不由赞道:‘’好孩子,有志气,爹爹一生之中的事,不久就要揭晓了,所以这段时间也无法陪你,你好自为之,凡事总要万妥而行。” 其心道:“爹爹,我知道。” 董无公叹口气造:“我做爹爹的从来很少照顾于你,也亏你是足智多谋,比爹爹还强得多!” 他歇了歇又道:“爹爹上次得了那宝藏之图,寻到了百年灵药,又得到了一对宝刃,就便是江湖上人人垂涎的干将莫邪雌雄宝剑,我早就不用剑了,心想这宝物已藏了数百年所以还是藏在原地最安全,异日有暇,送给你以壮行色。” 其心插口道:“蓝帮主赠的那地图原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怪上那么……” 董无公点点头又道:“我当年受了惨重一击,功力已然全失,这次服了灵药,这才恢复神功,后来发现凌月国主东来,匆匆赶来西昆仑去,昆仑已被弄得兵消瓦散了。” 其心道:“难怪上次在张家口爹爹匆匆走掉,我连瞧都没瞧上一眼!爹爹,这世上谁有如此功力,可以将你打伤。” 董无公沉声道:“打伤我的,就是你的亲伯伯,爹爹的亲哥哥,天剑董无奇。” 他此言一出,其心耳边一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心喃喃地道:“天剑董无奇,那么齐天心……齐天心岂非我的堂兄吗?” 董无公一怔。其心道:“齐天心就是上次在口外爹爹看到的那个富家公子!” 董无公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便是天剑的孩子,真如人中之龙,有子如此,也足以大快老怀了。” 其心道:“爹爹,天剑怎能打伤你?” 董无公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爹爹和天剑当年为了你祖父之死,双双反目,都怀疑是对方下的毒手,是以发展到最后,免不了走上火拚之路。” 其心道:“爹爹功夫不及天剑吗?” 他在父亲面前,童心流露无遗,两眼瞪着爹爹,心中渴望爹爹摇头,可是注视了半天,董无公的头并无摇动一丝,心中大感失望。 董无公道:“如说天下高手,天座三星和地煞原是齐名,可是事实上天剑董无奇略高半筹,其余之人只有伯仲之间,我后来虽然学会震天三式,可是又焉知天魁天禽不会进益。” 其心忽道:“当年爹爹和伯父难道是一件误会吗?” 董无公摇摇头道:“我一生便求能够证实这点,现在总算有了眉目,唉!曹子恒子建兄弟为争王位,兄逼弟七步赋诗,成了千古警世之语,我们天剑地煞兄弟却是为了什么?命运弄人,夫复何言?” 真心道:“齐天心已死在西天剑神金南道之手,伯父替他报仇,将金南道杀了!” 查无公前哺道:“唉!齐天心……是他唯一的孩子啊,上天对我董家难道如此之薄?” 其心默然。董无公突然想起一事道:“我来时听说丐帮和什么帆扬镖局在陕甘交界约地决斗,你和蓝老大既是好友,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其心心中一凛,忖道:“孙帆扬和蓝大哥之争,多半是为我的事而发生争斗,我岂可不管了?” 其心道:“爹爹,我这就赶去,您到哪儿去?” 董无公道:“我向南走,你向东行,咱们就此别过。” 董其心匆匆赶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陕甘道上,名满武林的丐帮大侠与天下第一嫖头孙帆扬干上了。 孙帆扬怀着满腹的雄心壮志,邀集了华北武林道所有的高手,打算与凌月国主的势力相抗,他抱着舍身取义的决心,敌人虽强,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在孙帆扬想,丐帮诸侠不前加盟参加共同铲除凌月国主党羽的工作,必是临危变节,但他又怎么想得到丐帮所为的,只是董其心一个人? 蓝文侯带着白翎与古锋锋到了陕甘道上,他和雷二侠在开封与三个凌月国来的高手周旋,凭着一身神功与机智经验,让三个异服青年始终没有办法下得了手,后来西天剑神金南道大举攻袭少林,三个异眼青年只好快快而退。蓝文侯也知道凌月国主的阴谋野心,是以他带着白古二人与孙帆扬相见,是抱着化解误会的意思。 岂料到了双方见面之下,孙帆扬邀集了七八个北方一流的武学名家严阵以待,几句不对,立刻就动上了手。 铁笔判官古挣钱朝指着孙帆扬破口大骂道:“姓孙的老匹夫,你是得了失心疯,你在洛阳让顾绍文那老捕头摆布了,却到俺们这儿耍威风,告诉你,董其心是咱们的小兄弟,谁要敢动他一根汗毛,俺姓古的就要他好看……” 他话还没有骂完,山西太原退隐了十多年的太极名手钱老爷子已经和他动上了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蓝文侯想不打已经不成了。 孙帆扬这次奋起以天下为己任,把许多退隐多年的高手都请了出来,其中如淮南谭家的神腿谭二爷、九华山的平原庄主申百休、点苍的洪氏兄弟,在昔年全是赫赫威名的人物,没想到凌月国主没遇上,倒先和丐帮干上了。 钱老爷子的太极拳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铁笔判官古锋锋和他交上了手,五十把内被那绵绵不绝的柔劲打得错不出手来,古挣锋急怒攻心,大喝一声,猛地施出了成名天下的铁拳神功,一轮硬拚硬接,霎时之间.空气立刻就紧张起来。 白翎与洪氏兄弟动上了手,当年庄人仪挑动天下英雄一战击溃了丐帮时,洪氏兄弟也在其中,白翎对那昔日含悲忍泪宣布丐帮解散的一幕历历如在目前,这时仇人见面时,更是杀着全出,步步争攻。 蓝文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他对着孙帆拓发出一掌,又对谭二爷飞出一肘,攻敌制先,全是刹那之间一气呵成,那种疾速之势,当真令人骇然! 孙帆扬虽是天下第一镖头,但是对于这名满天下的丐帮老大不免怀着几分惧意,他刀剑齐飞,一上手就是平生绝技玄玄刀与阴阳剑,那谭家神腿本不便双战,但是蓝文侯竟毫不买账地先攻了他,于是他也错身反击! 古锋锋的铁拳与钱老爷子的太极散家生死相拚,端的是难分难舍,惊险百出,一个是功力深厚,一个是铁拳如斧,到了三百把上,钱老爷子毕竟年老力迈,有些力不从心了。 立在一旁的平原庄主申百体大叫道:“钱老,这厮交给小弟吧——” 蓝文侯是天生大将之才,他耳听四方,一闻之下知道必是古锋锋已占了上风,他知道以寡敌众唯一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集中兵力,若是让申百休替下了钱老儿,那么自己这边三人被越拖越弱,必败无疑了,当下他大喝一声:“姓申的,接招!” 只见他在百忙之中竟然又分出余力向第三人进攻,刹时之间,只见蓝文侯大显神威,掌飞拳出,一口气把三个敌人全给拖住,同时他大喝道:“老四,痛下杀手!” 古筝锋暴叱如雷,一口气连发了二十记铁拳,在第二十招上,钱老爷子被打得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蓝文侯大叫道:“老四帅啊!快助老三得手,这边交给我啦!” 古筝蜂飞身而至,加入了白翎的战圈,而蓝文侯在这一刹那之间,被三个一等一的高手逼得施出了平生绝技“七指竹”! 昔年九州神拳叶公桥打遍天下无敌手,叶公桥故后,蓝文侯成了世上唯一的传人,“七指竹”也成了独一无二的武林绝学,只见他立指如朝,喝声如雷,一连发出三指,孙帆扬暴退三丈,谭神腿当购硬接,被震得血气翻腾,申百休被逼得擦地滚出十步,而蓝文侯的其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那边古筝锋加入战圈,看着占先;洪氏兄弟逐渐不敌,然而谁也没料到倒在地上的钱老爷子悄悄爬了起身—— 他对着古筝锋悄悄打出一掌,古筝锋发觉之时已是不及,他大喝一声,反手一拳挥出,自己背上已被击中,那钱老爷子也被他一挥而中,哼了一声,倒在地上,而古筝锋也被钱老爷子打在背上的一掌打出五步,口吐鲜血,洪老大的一剑正端端地刺中了他的后心。 古筝释突然倒下,白翎原和古筝锋暗有默契,只要古筝锋挡住洪老大,白翎就对洪老二痛下杀手,他没有料到身边的古筝锋会突然倒下,是以他仍是毫不防备地向右猛攻,只听得一声惨叫,洪老二被大力神拳打出数丈,弃剑而倒,然而—— 白翎也是一声惨叫,全无防备的左边被洪老大一剑刺人腰间,深达尺余! 白翎双目怒张,伸掌不顾疼痛抓住了剑身,手下血肉模糊只如未觉,用手一拔一扭,他神力天下无对,洪老大只觉虎口迸裂,骇得弃剑飞身而退,白翎奋起神力,大喝一声,抖手掷出长剑,但见剑去如流星赶月,洪老大竟被临空钉穿而过,惨叫而落! 白翎大喝道:“蓝大哥……你快走!” 他走出三步,终于颓然而倒。 蓝文侯双目中犹如冒出火焰,他怒吼一声,全然不顾防卫,对着孙帆杨发出“七指竹”! 孙帆扬料不到他会这样打法,要躲已是不及,七指竹无坚不摧,孙帆扬虽有一身神功,也是防无可防,大叫一声,被蓝文侯毙在当地! 而蓝文侯也被谭、申二人的掌力打得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起来,连翻带滚掉下了山岗。 申百休与谭二爷相顾骇然,这两个退隐多年的老人想不到一出江湖就遇上这么一场不要命的血战,他们二人心中又惊骇又难过,简直不知所措起来。 申百休道:“难怪武林中传说丐帮十侠十人好比千人,今日我姓申的算是见识到了!” 谭二爷环顾四周,一片腥风血雨,他喃喃道:“惨……惨……惨……” 这时,远处猛然出现了一条人影,飞快地向这边纵跃而来。 申百休道:“看——那边!” 谭二爷也发现了,他们二人都已精疲力竭,看那来人轻功惊人。申百休道:“咱们快走——” 谭二爷一个转身,飞身下了山岗,申百休也紧跟着下了山。 山岗上还有一个没有全死的人,那就是古筝锋,他目睹白三哥惨死,蓝大哥被打落山下,心中有一万个挣扎而起的意念,却是一线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远处的来人已经到了山岗上,那正是董其心。 其心上了山,映入目中的是一片血海尸山,他不禁愣住了。 其心大叫两声;“白三侠!白三侠!” 但是白翎已经听不到了,他快步冲过去,发现了垂死而未死的古筝锋—— 他望着战场中凄凉的情形,在心底里忍不住要放声大哭,只为了他一个人,这些武林中一流正派的人物自相残杀,但是他也有不得巨的苦衷,为了破坏凌月国主的阴谋诡计,他又怎能顾得这许多,只是他绝没有料到事情会坏到这个程度罢了。 他走上前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古筝释,鲜血如决了堤一般地涌着,其心的袖上立刻被鲜血湿透了,他伸手点了古筝锋五处穴道,血流才缓了下来。 其心低呼道:“古四侠,古四侠……” 古筝锋微微张开了眼,凝视了其心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动人的微笑。 其心道:“古四侠,蓝大哥呢?” 古筝锋咽了一口气,喘息着道:“他——他被打落山下去了 其心的心中一惨,但是他嘴角上依然保持着那一份镇静的谈笑,安慰道:“蓝大哥功力深厚,这小山落下去算得了什么?” 古筝锋缓缓闭上了眼,其心摸了摸他的脉门,膊动是越来越弱了。 过了一会,古筝锋忽然睁开了眼,深深地望着其心,断断续续地道:“小兄弟……他……他们说你……从了那凌月国主……真……真叫人肚皮气破……” 其心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用内功缓缓地由古筝锋腕门推进去,但是脉膊却是不见加强,看来是油枯灯尽了,其心望着他那瞪得大大的无神眸子,只好答道:“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古筝锋道:“谁要敢在我……我古老四面前说小兄弟半个坏字,我古老四便要宰了他……” 其心想起那日偷听到蓝文候对孙帆扬的回信,‘’咱们没有亲见,怎么说也不相信董其心是那种人”,然后又加了一句“就是亲眼见了,咱们还是不信”,想到这一句话,其心的心不禁酸了,眼睛也潮湿起来,人生一场,庸庸碌碌,能有这么一句话的知己,那也死而无憾了。 古筝锋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其心收起了胡思乱想,尽力运内功推拿,过了片刻,古筝锋又睁开了双眼,看着其心,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其心不禁感到有一些恐布,过了一会,古筝锋终于挣扎着问道:“小兄弟,我……我要问你一句话——” 其心道:“什么?” 古筝锋道:“你——你——究竟不曾从了那凌月国主吧?” 其心听了这句话,伤心得几乎哭了出来,丐帮诸侠如果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知道自己不会服从凌月国主,因此怒而与孙帆扬大战,那也还罢了,但是他们只是抱着一个半信半疑的疑团,凭着一个“信”字,一个“义”字,洒热血抛头颅而不顾,这种义气真叫其心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古筝锋似乎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完了,他忽然变得急躁起来,急叫道:“小兄弟,是不是?是不是?” 其心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双手抱着古筝锋宽大结实的肩膀,连声叫道:“是的,是的,我当然不会服从那凌月同主的,当然不会……” 古筝锋也跟着快活地叫道:“是呀……是呀……你当然不会的!” 其心惊奇地看着那无神的双目中突然发射的快乐光芒,然后,他发觉那光芒慢慢地枯萎、枯萎,古争锋终于去了。 其心抱着那渐渐僵冷的身体,他的心也渐渐地碎了,这几个铁梯挣的好汉,一生在刀剑鲜血之中奋斗,创下了轰轰烈烈的万儿,却依然免不了死在刀剑鲜血之中,实是可叹。 其心如麻木了一般,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该做的事,于是他抬起一把剑,在地上挖掘起来。 其心把白翎和古筝锋的尸体抱了起来,恭敬地放火坑中,他把泥土堆上去的时候,就好像在埋葬着一个最亲的亲人,等到一环黄土新成,其心不禁弃剑长叹。 他缓缓地把所有的尸体都埋葬了,凡是认得的,他都用一段木头做了一个临时的墓碑。这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他满怀伤心走下了山,燃着一枝树枝做火把,希望能找到滚落山下的蓝文侯,他在山中左转右转,不时高声叫道:“蓝大哥 “蓝大哥!——” 但是山中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夹着不时起伏的几声犬吠狼嚎,凄凉之极。 其心望着手上的火把渐渐熄灭,他废然地叹口气,夜已经深了,在荒山上尤其显得黑而神秘,对其心来说,这又是最寂寞漫长的一夜。 乌黑的夜,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只有那浓浓厚厚的黑云空隙中,偶而透出一点点稀疏的星光。 蓝文侯缓缓地醒了过来,虽然醒了,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乌黑,他摇了摇头仔细地思想了一下,一股凉气从心底里直寒上来,他用双手拨开了眼,但是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绝望地知道,眼睛瞎了! 一刹时之间,蓝文侯心中仿佛想到了无数的事,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他心中什么也容不下,只有两个字,瞎了!瞎了! 他悲愤地紧捏着双拳,指骨格格地作响,数十年来的英雄岁月一幕幕地飘过脑海,他喃喃地告诉自己,别了,这一切都将永别了。 以七指竹神技名震天下的丐帮老大,武林中任何人一想到他,立刻就想到他那叱咤风云英雄气慨,谁又想得到一世英雄的蓝文侯会双目盲瞎地躺在这荒山野岭? 蓝文候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胸中有太多的不平,血与泪交织成的怨愤,他的面颊上挂着两行英雄之泪—— “白老三是已经完了,古老四大约也完了,唉,我的老天爷,难道你硬要天下的好人全都死光吗?” 蓝文侯喃喃地低诉着,他的心情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隐隐地作痛,他大着胆再吸一口气,让那口真气在丹田里运行了一周,除了剧烈的疼痛以外,并没有中断的现象,他吐出了那口气,带着凄凉的安慰告诉自己,伤虽重,但是又一次从鬼门关拣回了生命。 第二十五章 不见是福 拣回了生命又怎样?难道带着这一双盲目在武林中重振雄风吗?蓝文侯颓然地长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忽然,他发觉自己的身上覆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他当下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分明记得自己从那惨不忍睹的血斗中挨了掌震滚落下来,怎么说也不该有这么一条毯子呀! 他用手摸着那条薄毯,软绵绵的,像是细羊毛织成的,他拿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幽的淡淡香气传入鼻中,他不禁愣住了。 这时,他听到一个带着羞涩的温柔声音在耳旁道:“你醒了吗?” 蓝文侯惊得要坐起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上,蓝文侯道:“你……你……你是谁?” 那温柔的声音道:“你听不出来吗?” 蓝文侯听她这么说,又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了,但是怎么想一时也想不出来这究竟会是谁,他仔细地回想这声音,摇了摇头道:“我——我想不起来,姑娘,我们见过吗?” 他从那声音上判断是个年轻女子,是以便称以“姑娘”,耳旁但听得“姑娘”轻笑了一声,然后道:“没有啊。” 蓝文侯怔了一怔道:“多谢姑娘好心,我……” 那温柔的声音道:“你别多说话,瞧你脸上血痕,似乎是眼睛受了伤,伤得重吗?” 蓝文侯听到“眼睛”两字,便觉心上如同被针刺了一下一般,他强压抑着满腔激动,用最大的能耐平静地道:“瞎了。” 一声尖叫,充满着惊震与骇然—— “瞎……瞎了?” 那女子像是自己的眼睛被刺瞎了一般地狂叫起来,她忘情地抓住蓝文侯的双肩,颤声叫道:“你……你是骗人的吧……” 蓝文侯感觉出那女子超出寻常的激动,他心中有一些感激,也有一些惨然,他暗思道:“这姑娘真是好心肠。” 但是他不得不答道:“是瞎了,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忽然就沉寂了起来,那女子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在忽然之间悄悄离去了一般,过了一会,蓝文侯仿佛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他低声问道:“姑娘你——是你在哭吗?” 啜泣声停了下来,守了一会,那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不,不是。” 蓝文侯听到那语尾上还带着一些便咽,在这一刹那间,蓝文侯心中忽然兴起无限的感慨,他记得平日和白老三古老四闲谈之际,白三侠曾说像丐帮十侠这种人,终生只为天下不平之事奔波拚命,到自己死的时候,只怕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会哭上一声,当时古老四豪气干云地说,大丈夫但教马革裹尸,便是死后立刻让野狗饿狼啃个精光也不打紧,要什么妇人孺子来哭孝?蓝文侯想不到只是在一夜之间,说这话的人都已尸暴荒野,而自己不过废了一双眼睛,倒有人为自己一哭,想着想着,蓝文侯不禁想得呆了。 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姑娘会是谁,但是那声音却是愈听愈耳熟,他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贵姓?” 那女子迟疑了一会才答道:“安,安静的安。” 蓝文侯道:“在下叫蓝文侯,安姑娘好心,真是谢谢。” 蓝文侯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仿佛觉得安姑娘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想问问这姑娘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野山岭,又怎会素昧平生就来照料自己的伤势,但是他却不便再多问了。 蓝文侯想了一想,问道:“这里距离山顶有多远?” 安姑娘道:“山顶?啊!蓝先生你是间距方才那山顶?不,咱们已经离开那里啦,这里是两个山峦后面的一片牧地,不是你滚落的那里啦。” 蓝文侯吃了一惊,自己昏的时间可真还不短,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那安姑娘道:“天已经要亮了。” 蓝文侯想到自己这一生将永远再看不见太阳升起了,他的额上不禁暴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那安姑娘温柔地道:“蓝先生,你……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只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日子。” 蓝文侯动了动嘴角作出一个淡然的苦笑,他心中在流泪,但是他的声调还是保持着宁静,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一般,轻轻地道:“但愿如姑娘所说的。” 那安姑娘道:“蓝先生你遭了那么大的不幸,竟能……竟能谈笑自若,我……我真佩服你的勇敢……” 蓝文侯摇了摇头,暗自叹道:“所谓勇敢的人,只是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罢了。” 他感到有些口渴,微微动了一动,那温柔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口渴?” 蓝文侯点了点头,他惊奇于这安姑娘超人的细心,听觉告诉他是她拿了水走近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接着他又感觉到那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一吸气,胸口猛烈的剧疼使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头没有碰着坚硬的石头,也没有碰着刺肤的草上,却跌在一个温暖的怀中,蓝文侯只觉得脑中嗡然发晕,他一生奔波江湖,日日夜夜所经历的只是刀剑脓血,哪曾与女子妇人接近过?他只觉迷迷糊糊地,只感到那安姑娘轻轻地把他放在草地上,他才清醒过来,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那安姑娘站了起来,蓝文侯听到衣裙索索之声,轻微的脚步渐渐离去,蓝文侯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依恋的情绪,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终于叫道:“安姑娘——” 安姑娘停下身来,蓝文侯道:“你……你是住在这里吗?” 那安姑娘想了想才答道:“我?……啊——是的,我与我……爹爹住在这里……” 蓝文侯呵了一声道:“令尊大人?” 安姑娘抢着道:“他……他本来和我住在这里,半月前到州城去啦,要……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蓝文侯是何等老练的人物,他一听这话,便觉得多半不是真的,但是他没有作声,只是呵了一下。 他呼吸了几下,觉得体力略有恢复,便撑着坐了起来,手撑着地,打算要站了起来道:“那么——安姑娘,在下告辞了,多谢姑娘搭救,此恩……” 他还没有说完,那安姑娘已经抢着叫了起来:“喂——喂,你不能走——哎呀——” 蓝文侯刚一站起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立刻又栽倒下去,安姑娘赶上来相扶,蓝文侯已经摔倒地上,他只闻得一阵清幽的谈香,接着安姑娘的手扶住了他,带着埋怨口气的声音:“你,你伤成这个样子,怎能就走?” 蓝文侯这一跤摔得还不轻,背脊骨上疼痛欲裂,想不到自己已衰弱到这个地步,他呆躺在地上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安姑娘道:“你就在这里休养一些日子吧。” 蓝文侯感觉到扶在他膀臂上的那双嫩手上传来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他终于点了点头。 中午的时候,好心的安姑娘带着笑声,端了两盘蔬菜一锅饭进来,对蓝文侯道:“来尝尝我做的饭菜,平日……平日爹爹最喜欢吃我烧的菜了。” 蓝文侯坐了起来,摸着桌上的碗筷,尝了一口饭,半生半熟有如砂石,再吃了一口菜,成得几乎跳了起来,他想起她说平常她爹爹最喜欢吃她烧的菜,那岂不成了盐精了! 蓝文侯心中在笑,面上可一点也看不出来,大约是那位安姑娘自己也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这才搭讪着轻声道:“好像太成了一点吧!” 蓝文侯道:“还好还好。” 那安姑娘兴味盈盈地看着蓝文侯连吃了四大碗饭,仿佛是从来没有看见过人吃这么多饭似的。她看蓝文侯吃完了饭,便把碗碟收拾了,蓝文侯静静地坐在一边,努力提气运起功来。 瞎了眼的盲目生活,日子过得比蜗牛爬行还要慢,无聊得令人有窒』急的感觉,蓝文侯每一想到以后有几十年这样的日子要过,他不禁汗流侠背热血如沸,当他以最大的定力把如火激情压制下去后,紧接着的又是满腹满腔的寂寞与无聊。 那好心的安姑娘照料得无微不至,蓝文侯一生也不曾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他觉得那安姑娘透着好些难以解释的古怪,她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荒山中?她与什么爹爹同住于此分明是句谎话,她怎能凭一个人的力气把受伤昏迷的蓝文侯背过数重山峦送到这里?她一个人留着蓝文侯这么一个大男人住在荒山中不怕吗? 这许多事都难以解释,蓝文侯是个大丈夫,纵然心疑,也只有放在心中罢了,他只在黑暗中默默用功力疗治内伤,他要用最大的智慧为未来难过的数十年余生作一个最聪明的安排,但是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根本无法集中心力来想这一件事,一想到那漫漫的黑暗,他就泄气了,剩下的只是一肚子的怒火。 “喂!你快来瞧呀,咱们门外来了一对好漂亮的白羊——” 蓝文侯听见那矫柔的嗓子在叫道,他扶着墙走到门口。 “喂——你快来瞧呀……” 蓝文侯推开了门,信口答道:“我没有眼睛怎么瞧得见呀?” 霎时之间,安姑娘呆住了,她的兴高采烈在刹那之间化为乌有,她失神地扶着身旁的一棵大树,忽然哭起来。 蓝文侯缓缓地走上前,低声道:‘岁姑娘,我说这话,丝毫没有……没有生气的意思。” 安姑娘低泣着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蓝文侯摸着自己的眼睛,黑漆的一片,他茫然伸出粗大的手,反慰抚着那激动抽泣的人。 渐渐,蓝文侯的内伤好了大半了,他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那安姑娘萍水相逢地却对他那么好,蓝文侯自生下来到现在,从夹就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暖,他想不通为什么时,只好这样苦笑着对自己说:“她不过是可怜我一个瞎子罢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尖叫声,接着仿佛有野狼的嚎叫声,蓝文侯吃了一惊,伸手在桌边抬起一根律棍,就往屋外冲出。 他耳边听得狼声就在数尺之内,急得他忘了一切,飞奔而去,没料到在门口上被门槛一绊,哎哟一声摔了个大跟斗c 只听得安姑娘一声低叱:“畜牲,撒野吗!” 接着是野狼痛嚎的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安姑娘回头瞧见了摔倒的蓝文侯,她走近来道:“一只饿很跑到咱们这儿来偷东西哈,被我打跑了。” 蓝文侯没有理她,他心中正在苦思一个重要的问题,从方才安姑娘那一声低叱之中,他断定那声音是熟悉的,也许平日安姑娘总是那么温柔对他说话,使他觉不出来,但是从这一声低叱之中,他能确定这声音他以前一定听过的! 安姑娘见他沉思,还以为他在想打狼的事,便笑着解释道:“一只饿狼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我爹爹平日也曾教过我一点粗浅功夫……” 蓝文侯忽然坐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安姑娘的手臂,缓缓地道:“安姑娘,你告诉我,究竟你是谁?我们以前一定见过的,一定见过的!” 安姑娘全身抖颤了一下,蓝文侯追问道:“是不是?我们曾见过面——” 安姑娘忽然间恢复了平静,她轻声道:“一点也不错,我们是见过的。” 蓝文侯道:“告诉我,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安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幽然:“让我告诉你吧,是十五年前 蓝文侯惊道:“十五年前?” 安姑娘道:“是的,十五年前,在洛阳——你还记得吗?”。 蓝文侯呵一声道:“嗯,不错,十五年前我的确住在洛阳——但是,但是,我什么时候见过你呀?” 那安姑娘道:“蓝……蓝文侯,你可记得沈大娘吗?” “沈大娘?沈大娘?你……你……” 霎时之间,蓝文侯记起来了,那时他刚开始名震武林,在洛阳城外只身击退黄河三剑,成了武林中的风云人物。那一年,他为居宿的房东老太太沈大娘打抱不平,一夜之间杀了四个恶棍,送了三千两纹银要沈大娘逃离洛城。蓝文侯想起这一段往事,不禁又惊又疑,问道:“你……你就是沈大娘身边带着的那个与家人失散了的表侄女儿?” 安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哀怨起来:“啊,真亏你蓝大爷还记得哩,洛阳城里那个天真的少女她以为住在沈姨娘家的那个青年房客能一夜之间为她们的事杀了四个人,又毫不犹豫地送上三千两银子,那会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她啊,哪晓得,哪晓得当沈大娘感激得无以为报,向那青年侠客提出将唯一的侄女许……配……给他时,他……他……他摇首一口拒绝了,还说什么施不望报的话,蓝……蓝大侠,你真潇洒啊,你可知道你的一句话把一个少女的心完全粉碎了?” 蓝文侯听得呆了,那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他早就忘到脑后去了,想不到在这里会遇上昔日的故人,还有那一段无意中伤害了人尚不自知的隐情,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额上冒着汗珠。 那安姑娘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育了。蓝文侯僵硬地唤道:“安姑娘,安姑娘,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你后来与你沈姨妈离开洛阳后到了哪里?” 安姑娘道:“姨妈带着我到了南方,第二年她老人家就去世了,可传我孤苦伶什一个人在混日子……” 蓝文侯听她说得可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以为一生行侠仗义。所作所为终生而无憾事,如今再细细想来,那其中也许不知不觉做错了许多事,伤了多少人。 其实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可贵的就是那一股干劲,如果人为了怕错,而不敢做事,那么世上的事由谁来做?总要有错才有对,何况是非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一件事的是非,那只有靠时间去证明了。 安姑娘没有再说下去,蓝文侯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安姑娘道:“后来?以后的十年,我完全变了另外的一个人,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中,那详细的情形你不必问,我不会告诉你的,那是我的秘密……” “秘密?” “恩——” 蓝文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安姑娘只是十五年前与他见过,我连她的人全忘了,怎会记得那声音?何况我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熟悉……” 他忍不住问道:“安姑娘,咱们以后没有再见过面了吗?” 安姑娘顿了一顿道:“没有,当然没有——” 蓝文侯皱着眉苦思着,他觉得心头的谜愈来愈难解了。 日子在黑暗中又溜去了一天。 自从安姑娘对蓝文侯说过了以前的往事,她便不再提起事,像是没有说过~般,每日更是细心地照料着蓝文侯,蓝文侯深深地感激着,一种看似轻淡其实日趋浓厚的感情在蓝文侯心中滋长着。 这一切的发展,有一天,到了最高xdx潮—— 那天,安姑娘如同一个病人一般狂喜着奔了进来,大声叫道:“你瞧,你瞧,我找到了什么东西?” 蓝文侯愣然。她立刻又叫道:“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东西,不过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蓝文侯吃了一大惊:“什么?你说什么?” 安姑娘兴奋地道:“我在山中找到了一根‘鹿角草’!” 蓝文侯道:“什么是鹿角草?” 安姑娘快活地笑道:“你不用管,有了这根鹿角草,我只要化三个时后配制一味药石,包你的双目复明!” 蓝文侯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安姑娘嘻嘻地笑了一笑,转过身跑到里面去了。 三个时辰后,安姑娘带着一包热腾腾的白药膏走了近来。她叫蓝文侯躺在床上,然后把那药膏轻轻地涂在蓝文侯的眼上,蓝文侯叫道:“好烫。” 安姑娘笑道:“将就些吧。” 她几乎是伏在蓝文候的身上涂弄着,蓝文侯可以感到她身上的热气与呼吸,接着他听到‘嫁”他一声撕布的声音,他忍不住问道:“干什么?” 安姑娘笑道:“撕裙子给你包扎呀。” 蓝文侯抬起头来让她包扎,却正与她碰了个响头。 安姑娘手中包扎着,口中快活地道:“包好以后,过半个时辰,你把布条取下,睁开眼睛瞧瞧吧,美丽的世界又属于你啦!” 蓝文侯道:“我的眼睛能够再看得见时,我第一眼一定要仔细瞧瞧你这可爱的好心姑娘生得有多么可爱。” 安姑娘轻巧地笑道:“咱们不是十五年前就见过了吗?” 蓝文侯期期艾艾地道:“那时候,那时候……” 安姑娘道:“那时候你天天和我们住在一块,却根本没有看清楚我是圆脸还是方脸是不是严 蓝文侯想了一想,强辩道:“不,十五年了你的模样一定变了呀。” 安姑娘轻打了他一下,没有说话,她显然已经包扎好了,但是依然轻伏在他的身边,蓝文侯轻叹道:“十五年,十五年,你也该三十岁了吧……” 安姑娘道:“不止,三十二岁零三个月。” 忽然,蓝文侯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低声地说:“你记得那年你姨妈把你许配给我吗?我……我那时真糊涂,你……你是这么好的姑娘……” 安姑娘没有说话。蓝文侯道:“现在,是我求你,你……你还肯嫁给我吗?” 安姑娘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全敛,轻轻地撑坐起来。蓝文侯抱着她的腰肢摇着,催问道:“你回答我呀,你回答我呀。” 安姑娘尽力用温柔地声音道:“好,好,我答应你,你先放我起来呀。” 蓝文侯高兴地放开了手,安姑娘站了起来,泪水已如泉涌一般地流了下来,她默默地想道:“我该走,悄悄地远离了。”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光秃秃的头顶,吞着自己眼泪想道:“已经做了出家人还能恋爱喝?他是第一进入我心中的男人,也是终生唯一进入我心中的男人,就让他永远活在我心中吧,我没有欲念,也没有野心,佛不会反对他的弟子去爱人吧!” 她默默地望着那脸上包着布条的英伟男子,心中如巨涛拍岸一般澎湃着:“从那十五年前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不会爱第二个人了,后来我虽做了出家人,可是我的心还是系在他的身上,那年在人仪煽动我与他作对,我怎会中那庄人仪的诡计?只不过是要借机看他一眼罢了,想不到他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他那几个宝贝兄弟蛮烈得如火药一般,竟然真的拚起来了,我当时也气了起来,打便打吧,以前姨妈提亲的时候,你一口拒绝得好爽快,让你瞧我的本事,唉,居庸关一战,想不到打得那么糟,我真是又恨又急,那几个死叫化还是不肯停手,非打到死伤流血才休,唉……” 她瞟了蓝文侯一眼,继续想道:“后来你们又来复仇,我十年来辛苦建立的威名让你给毁了,罢、罢,毁了也就算了,毁在你的手上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是天赐的好机会,我在这里遇上了受伤的你,能有机会为你做一些事,我是多么地高兴啊……” 他轻抚了抚蓝文侯的额角,温柔地道:“从现在起,你一句话也不要说,默默数三百下,然后就可以拆开市包了。” 蓝文侯点了点头,他心中正编织着美梦,安姑娘伸手拭去了眼泪,默默地对自己说道:“该走了,真该走了,没有希望的恋爱还是埋藏在心里吧,有痛苦,让我一个担了吧,他……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他也许以为我是个天上下凡的仙女哩……” 她苦笑了一下,深深地望了蓝文侯一眼,然后,像幽灵一样地走了。 蓝文侯默默地数着,好不容易数到了三百,他叫道:“喂,我可以拆开了吧?” 没有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声,依然静悄悄的,他终于自己拆开了布包,一道强光射了进来,使他目眩神晕,等他睁开眼时,美丽的世界又呈现在他的眼前了,他激动得几乎要大叫出来,但是他发现安姑娘不在了。 他冲出门去,高声叫着,除了自己的回音外,什么也没有,他不禁又惊又疑,连忙施展轻功向山前跑去。 他跑到了山顶,从一片丛林中忽然发现了一点白衣的影子,于是他发狂般地纱捷径追了上去,身形之快,简直疾逾流星。 终于他接近了,从侧面的林子上抄了上去,他正想喊,忽然之间,仿佛全身的血液冻僵了—— 那白衣女子正低着头走着,脸上挂着泪痕,裙用缺了一长条,不正是给自己包扎眼睛的布条吗?但是她——她竟是大漠的金沙神功九音神尼! 霎时之间,蓝文侯仿佛成了木偶,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难怪她的声音那么熟,难怪她…… 难怪她要离开! 蓝文侯心中有干万个要喊她的心意,但是他没有勇气喊出来.这时,他心中也同样地想着:“没有希望的恋爱.除了偷偷葬在心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现在只要喊她一声,今后于百倍的痛苦就将压在我们两人的身上了……” 他呆呆地躲在树后,心中零乱如麻,直到山岚模糊了那纤弱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日已暮。 夕阳西斜,暮色渐起,金黄色的天光在大地边缘抹开,逐渐黯淡。 这一座山区绵延好几十里,山势虽并不甚高大,但山上道路崎岖已极,一向是人迹稀绝,尤其是到了黄昏时分,就是山边小道上都久久找不出一个行人。 背着阳光的山道上已是一片暮色苍苍,加以久无人迹,道上杂草丛生,道边树叶浓密,晚风吹拂处,阴影暗暗地在地面上速动,令人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天色更睹了,山路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转角处走出一个身高体阔的大汉。 这大汉走得并不十分急促,不像是赶路模样,但在这种时刻却只身在这等荒僻之处行走的,实是罕见。他抬头望天色,叹了口气喃喃道:“青山绿水四海为家,唉!这些日来我是受够了/” 他摇摇头,放开胸前衣襟,让晚风吹在健壮的胸脯上,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前的汗水,忽然之间,他的手停在额际,收回已踏出半步的前足,凝神倾注一会,面色微微一变,轻轻走到道边。 他微微沉吟一会,蹲下身来,晚风吹过,传来一阵人语之声。 人声越来越近,那大汉蹲在道旁,两旁树叶杂草丛丛,整个人影都被掩蔽得十分严密。 只见道路那一边走来二人,左边的一个年约六旬,面目清瘦,右面的是个少年,大约二十一、二岁左右,两人边谈边走,走到那大汉隐身不远之处,忽然停下身来。 只听那老人道:“庭君,你大师伯可太罗嗦了——” 那少年接口道:“只因那姓齐的小子关系重大,而那黄妈却又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秘密在她胸中……” 那老人嗯了一声道:“你大师伯确也顾忌这一点,再加上你方才不留神,那东西竟被抢去——” 那少年满面愧色道:“是弟子一时大意……”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这山坳的确是太险峻了,以你大师伯和我自估,也毫无办法在她毁了那东西之前能及时抢回。” 那少年嗯了一声。老人又道:“好在那东西到实在无法时,让她毁去也无所谓,你大师伯倒有耐心和她僵待。” 两人一老一少,听口气倒像是一对师徒,蹲在道旁的大汉这时用足自力,只见那老人双目不怒而威,精光闪烁不定,分明是内家绝顶高手。他经验充足,早就长吸了一口真气,十分小心地换气。 那老人望了望天色道:“月亮就快升上来了,再等她一会,咱们走吧,看你大师伯有什么妙策。” 说着两人缓缓向原路走去。 那躲在黑暗中的大汉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便又蹲下身来,在地上拾起一块小硬泥,向右前方约略五丈外轻轻一弹,“拍”一声,小泥块落在道中。 大汉又等了一会,不见动静,这才站起身来,拨开枝叶,一纵身跟着走了过去。 走过路角,只见二十多丈外,站四个人。 这时天色已暗,距离又过远,那大汉目力虽过人,但也仅能模糊分辨有二人是方才那一老一少,还有两人便看不清楚。 他想了一想,轻轻吸足了一口真气,慢慢沿着树丛的阴影向前移动。 他从那老人的举止上便可看出那老人身怀绝技,自己万万不可有分毫大意,是以虽尚隔如此遥远,但仍万分留神。 他小心翼翼向前移动,约摸移了五六丈左右,这时忽然月光一明,月儿从云堆中爬出,地上一明。 那大汉身在暗处,看那明处事物格外清楚,加以距离又缩短了一段,已可瞧见那四人的眉目。 一看之下,只见那四人之中,除了见过的一老一少外,另一对也是一个老的和一个少年。 那老年的相貌简直威风已极,神态举止之间,仿佛有一种君临四方的气度,大汉心中不由暗惊。 转目一看那少年,大汉心中猛然一震,几乎惊呼出声,只见那少年英俊潇洒,正是近日名动江湖的齐天心。 大汉瞧见齐天心面部表情,他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人目便知齐天心是受了人家穴道禁制,动也不能动。 以齐天心的功力竟受制于人,那大汉心念电转,却始终想不起那两个人是何来路。 只见那二老一少,六道目光全盯着前方,大汉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随着他们目光一看,只见他们三人乃是站在一个山洞之前。 那山洞甚大,大汉站身之处,恰可瞧见山洞内部,但只见其中黑乎乎的,似乎有人影蠕动。 他心中一转念,想到方才听到的,忖道:“大约是有一个叫什么黄妈的女人,方才乘那少年不留神,抢了一件重要的事物躲到洞中,那山洞后乃分明是绝险之地,那两个老人只怕黄妈拚死毁了那重要事物,是以迟迟不敢下手。” 他经验老到,料事如神,凭方才听着的片刻对话,已将事情关连起来。 这时忽听那气度威猛的老人叫道:“黄妈,你在老夫家中十余年,老夫自问不曾分毫亏待于你——? 大汉心中一怔,忖道:“原来是他们家中之事,与齐天心又有何关?” 忽听那洞中一个女人冷冷道:“大爷的思遇,老身自不敢忘。” 那老人道:“既是如此,那么你快将那东西拿出来——” 那女人道:“大爷,咱们也不必再多说了,这十多年来,什么秘密我都知道了——” 那老人心中似乎大惊,大吼道:“别胡说,什么秘密——” 那女人陡然尖声大笑起来道:“大爷,我自问良心——” 那老人怔了一怔,好一会才勉强道:“废话少说,你快将那事物拿出来。” 那女人冷冷道:“倘若不拿出来呢?”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你一心护齐天心这小子,想来和他必有渊源,哼哼,你若不拿出来,老夫就一掌将胜齐的小子给毙了!” 那洞中的女人没有回答,显然是在犹豫不决。 老人冷然一笑又道:“黄妈,你若将那东西拿出来,咱们决不再为难你——” 那话尚未说完,那黄妈忽然尖声大笑起来,那声音尖利刺耳,在黑夜中透出一股可怕的气氛。 老人怒道:“你笑什么?人 黄妈在洞中道:“老爷,你说得不错,这东西我不拿出来,死路一条,拿出来,嘿嘿,你老爷也不会放过我……” 老人冷冷道:“黄妈,你要知道这东西对老夫虽甚重要,但失之并无太大损害,必要之时,后果你可以想像得着。” 那大汉躲在暗处,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住盘算:“齐天心和这两个老人的关系还不浅,这倒奇了。”” 这时黄妈忽道:“老爷,我有一个建议,对你我均有好处 那老人冷冷道:“你说来听听!” 黄妈道:“我这一条命是要不成啦,老爷,我将这东西交出,你放走齐公子——” 老人冷笑道:“你倒要扶老夫了!” 黄妈心中似乎也很着急道:“老爷,这齐公子与你并无仇怨,你,你何必——” 老人心中似乎一惊,接口问道:“老夫何必什么?” 黄妈似乎心情甚为激动,颤声道:“你……你何必赶尽杀绝!” 老人脸上一变道:“胡说人道——” 黄妈忽然大笑道:“这十几年来,什么事我都知道了,老爷,你的手法也未免太毒辣了!” 老人面上神色阴暗不定,他耳旁另一个方才和徒弟走开的老人大吼道:“住口!谁有闲工夫和你瞎扯,哼!老大,我可不耐烦了,老夫这就数到‘三’,你不拿出东西,哼!老夫先毙了姓齐的小子再将你碎尸万段!” 他心中怒火上升,发话之间不知不觉动用了内家其力,只听那话音好比平地春雷,远在十丈以外躲着的大汉都不觉耳膜一震,心中暗骇。 那老人冷冷数道:“一……二……” 他停了一停,洞中毫无动静,他脸色一沉,顿时杀气大起,冷哼道:“数到三啦!” 话声方落,右掌一起,对准齐天心顶门“泥丸”大穴一拍而下。 在暗处躲着的大汉,只看得暗暗心焦,却又不敢冲出去相救,只急得他一身冷汗。 正在这时,忽然洞中黄妈大叫道:“慢着!” 那老人右掌一场,生生收回掌势,只听黄妈尖叫一声道:“好,好,今日之事.我老婆子的一条命送走了,可是在;临死之前,老婆子非将这秘密说出不可。” 两个老人对望一眼。黄妈大笑道:“大爷二爷,你们可还记得四十年前,翠阳谷的一场血战?齐公子,你——听仔细了 那两个老人似乎有些着急,但知那洞中地势太险,他们到底不愿平白失去那件事物,是以想了想,并不阻止她说。 那气度威猛的老人道:“黄妈你尽管说吧,老夫可不怕。” 黄码道:“那时候,武林中有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大家都称他为董老先生。” 两个老人一起哼了一声,却并未发言。 黄妈接口道:“那董老先生六十大寿后退隐翠阳谷,他的功夫是当时武林数一数二的,和他老人家齐名的仅有奇臾南天及神尼无优两人。” 她逐渐说到故事的关键。在外的四个人都出神地听着,这时那大汉一步步移近,已移到不及五丈之处。 黄妈又道:“董老先生退隐后的半年,那时我是他老人家家中的奶妈,还有一个姓秦的管家,有一天忽然来了两个夜行人,被董老先生击退,这之后翠阳谷倒平静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半年后,谷中董老一家人,两位夫人,两位少爷陪着童老先生,董老先生为了一种稀世神功坐关三十六日。这三十六日中间如有外人相扰,立即走火火魔,是以两位夫人,两位少爷寸步不移相护。大约在第十日左右,两位夫人忽然整日闭门不出,密谈不已,似乎在研究一件十分要紧之事。两位少爷不是一母所生,平日感情甚佳,但这半年以来却似乎生了隔膜。大约在第十三日左右,两位夫人出来,满面忧愁,却均闭口不言。第十五日,谷中忽然来了~个人,这人与董老先生仅为泛泛之交,乃是九洲神拳叶公桥。” 在黑暗中的大汉似乎猛吃一惊,浑身一震,好在大家都留神倾听,没有发觉。 “叶老英雄到了谷中,和两位夫人见了面,两位夫人立刻将叶老英雄请入,三人又密谈不止。” 黄妈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好一会,两个老人都生疑心,她忽然接道:“这种情形确实十分令人奇异,可怪那两位少爷却不闻不问。第二天清晨,叶公桥急急出谷而去,临走时,对两位夫人说了一些什么,两位夫人连连点首。叶老英雄一走,两位夫人立刻将翠阳谷唯一通向谷外的一条小径用巨石封闭,这巨石非得谷内之人开启方可通人,于是翠阳谷对外完全隔绝。两位夫人仍然优容不减,整个谷内气氛大异寻常,老身也不便相问。到了第三十日,大少爷忽然只身开石出谷而去,第二日又神秘回来,帮他开启巨石的是他的生母。到了第三十五日深夜,那一夜月黑风高,天黑如漆,倏然那巨石竟然大开——” 忽然那黄妈尖呼一声,刹时洞中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 她正说到要紧之处,倏生巨变,两个老人身形好比箭一般一掠而至洞口。 他们不知洞中有何事发生,不敢贸然而进,刹时间一条人影自路旁黑影处飞身而出,一掠而至,到了齐天心身前。 两个老人呼地转身,只见那人影飞快在齐天心背上击了两掌,解了他的穴道。 这下事变大怪,两个老人都是大怔,那在一边的少年大吼一声,一翻掌平拍向那个高大人影。那大汉暴吼一声,修地右手一根,一阵尖锐的啸声骤起,那少年一连倒退三步,齐天心和那大汉的人影已在十丈以外。 那两个老人陡然面色惨变,脱口呼道:“七指竹,七指竹又现世了!” 左方一个老人身形立起,倏地洞中冷冷传出一个声音:“二爷,那东西你来拿去吧!” 两个老人刷地反过身来,只见那黄妈手扬了一扬,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呼地反身一跳—— 且说其心往兰州赶去,他眼见丐帮诸侠只为证明自己清白,竟然不顾树下强仇,终因自己赶来迟了一步,造成无可挽救的结局,他心中愈想愈是悲痛,一时之间,只觉世间坎坷多钟,望着滚滚黄沙的大道,往来人众骑士忙忙碌碌,心中只觉发痴。也不知他们到底为了些什么? 他边行边想,脚步不由得放得慢了,走了半天,大道已尽,又是密茂枣林,崎岖山道,地迈步走入林中,这时正是腊月交尽,林中一片桔黄,北风吹起,更显得无限凄怆。 其心踏着枯枝败叶缓缓前行,心想明春花开天暖,这林子又是一片青葱,生意盈盈,可是死去的人却是无法再见一面,他自己出手臂丐帮解了几次围,丐帮诸侠就为自己牺牲了性命,最可悲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名满天下的蓝大哥,竟会领丐帮剩下的全部力量,和对方作孤注一掷的火拚。 他愈想愈乱,一时之间丐帮十侠的面孔一张张闪过眼前。丐帮话侠都是豪放不羁的,像古四侠雷二侠根本可说是面貌狞然,乍看起来几乎使人厌恶,可是目前这一张张脸都显得那么亲切,那么大仁大义,默默地背负起沉重的担子,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点畏缩,默默地撒播着人间正义的种子、不望世人感恩,也不望他人赞扬,照理说应该是最淡泊的人生了,可是对于声名却看得比性命还重得多,人性变幻,那是最难以琢磨的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从左边传来,其心凝神一听,心中一怔,忖道:“这分明是有人运功疗伤,运转真气,这林中难道有高人隐藏?” 他循声轻步走去,那声音愈来愈是急促,好像已到了最紧要关头,他转了两个弯,只见前面一片枯草坪,当中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面对面一言不发。 其心一瞧之下,几乎出声叫了起来,原来那男的正是和自己忘年之交的四川唐瞎子,和他对面坐的,却是那病容满面的中年妇人五毒病姑。 两人见其心走近,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那唐瞎子双目失明也倒罢了,那五毒病站和其心交过手,可是对其心突然到来,却是视若无睹。其心心中一凛,戒备着不敢前去。 唐瞎子呼吸急促,似乎强忍体内痛苦;其心全身运足真气,他缓缓走向唐瞎子身旁,想以内力助他运功,他一步步走近唐瞎子,却是全神注视五毒病姑,他全身密布夏气,举步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沉若山岳的慑人气势来。五毒病姑纵有再大神通,要想出手暗算,也是毫无希望。 其心走到唐瞎子背后,伸手正等抵住唐瞎子后背,唐瞎子倏然就地一滚,滚出了数尺之外,其心见他满脸惶急之色,他心中转忖道:“难道唐瞎子和五毒病姑斗毒,不愿别人出手助他,其实这五毒病姑是人人皆可诛杀作恶多端的女魔头,何以拘泥于此?” 他眼角一源五毒病姑,仍是神色未动,双目低垂,盘膝而坐。其心心中忖道:“女子天性原本狭窄浅浮,这人沉着如此,当真是个大大劲敌了。” 忽然唐瞎子脸色一变,额间尽是青深深的一片,十分狞恶可怖,其心沉吟无着,但见唐瞎子呼吸渐渐平和,调息畅顺,其心心中一宽,知道唐瞎子已度过了生死大关,但脸上青气却是愈来愈浓,唐瞎子本来长相就不好看,眼珠又是死板板的永不转动,此刻再加上满脸青气,直像阴间放出的索命厉鬼,牛神马面了。 唐瞎子忽然哈哈一声长笑道:“五毒病姑,你这区区之毒,就算难得倒我老儿,岂能难得倒老地这破肚皮,哈哈!你遍采各种毒药,合成这短命药物,可是白费苦心了。” 那五毒病姑仍是一言不发,唐瞎子手舞足蹈,似乎高兴无比,他见对手五毒病始不言不语.只道是对方被自己难倒,心中更是得意,口中又道:“你这味毒药配制可谓煞费苦心,厉害也够厉害了,可是仍有一点漏洞,你如认输老地说给你听也罢。” 他和五毒病姑约定比较下毒手段,原本是想除去这武林中人人谈及而色变的女魔头,可是目下被自己想出了对方所出之难题,竟是高兴已极,只觉是在争强斗智,对于五毒病姑认为是唯一对手,要否杀她,倒是次要的事了。 唐瞎子见五毒病姑仍是不言不语,他心中烦躁,不知五毒病姑又在弄什么鬼?双耳凝神听去,仍是丝毫不见动静,唐瞎子阴阴地道:“病姑,你是服输了吧!老儿再数三下,你说不出老儿那味毒药名称,你就得自奉誓言。” 他大声数数,数到了“三”仍是不见动静,其心知五毒病姑性烈似火,心中也感奇怪!唐瞎子一数完“三”,当下紧接着大声道:“你所配的药是南疆百年贿赂,云南人面黑蜘蛛作主药,贵州万年腐尸泥为副,加上长尾天蝎尿和成九药,错赊蜘蛛之毒至阳,尸腐之泥至阴,君臣相左,原是攻阳攻阴,无懈可击,可是你却忘了一点,阴阳合,原本可以收相辅之功,你却将分量配错了,反而得到阴阳消长之弊,哈哈毒娘,我老唐是何许人也,这一松懈,便不能制我于死。” 他伸手抚着肚皮,得意喝道:“肚皮啊肚皮!你真是我唐瞎子的老伙伴,如果没你老兄,我唐瞎子今日岂能赢过这毒婆娘?” 唐瞎子忽地站起身来,他四下张望,虽是黑茫茫的一片,可是他仿佛看到了武林群豪都在向他唐瞎子恭维称颂,他生平最得意之学乃是下毒解救之学,此时便用这门法子打败不可一世的五毒病姑。真是得意之极。 其心见五毒病姑只是沉默,他心中犯疑,以袖一卷,一掌袭向五毒病姑。唐瞎子连忙摇手叫道:“小兄弟使不得,你这一出手,这毒婆娘如要赖帐,岂不让她落了一口实。” 其心忙一收掌,他这出击之势何等凌厉,虽是收掌快速,掌风仍然扫到五毒病姑,五毒病姑倏然倒地,气息全无,其心恍然大语叫道:“恭喜唐大哥,你替武林除了一个大害。” 唐瞎子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毒婆早就中毒身死,我还当她在钻研我下的毒药名称哩!小兄弟你来得正好,我唐瞎子心中最存不得事,正要寻你问个真切。” 其心心中料到,唐瞎子也一定是问自己与凌月国主的关系,他心中饭乱,不愿再提此事,当下插口道:“唐大哥,你和五毒病姑斗毒,用什么法儿将她刺死?” 唐瞎子心中犯疑,他知其心是用言语支开自己想问之话,但其心一提到下毒毒死五毒病姑之事,不觉心痒难搔,忍不住道:“小兄弟,你道我老哥和五毒病姑如何个比法,哈哈!这真是不要命的别开生面。” 其心道:“愿闻其详。” 唐瞎子道:“那五毒病姑也知道我老唐是个下毒的大行家,她一上来便出了个古怪的题目,规定双方各出几种毒药,对方如是猜不出来,是败了的一方,应立刻自尽。” 其心道:“唐大哥是毒中圣人,那五毒病姑想是横行已惯,目中无人,真不知天高地厚。” 唐瞎子道:“正是正是!我唐瞎子岂能怕了她,当下立刻答应,结果嘛,对了三阵,第四阵正在对峙,小兄弟你便来了。” 其心道:“唐大哥,你真是好生大胆,你以身试药,万一找不到解毒之方,岂不是完了吗?” 唐瞎子嘻嘻笑道:“这个!这个我唐瞎子根本就没想到,天下虽大,难道有能毒倒我瞎子的毒吗?真是笑话!笑话!” 他昂首而言,那光景真有前不见古人的味道,其心见他能将下毒如神的五毒病姑铲除,心中更是折服。 “小兄弟,我的事讲完了,瞎子可要问问你的事了。” 其心也正色道:“唐大哥,你难道不能信任小弟?” 唐瞎子微窘,他说道:“不是……不是老哥不相信于你,实在……实在……他妈的那些人说得……他妈的历历如绘,就像真的瞧见一般。” 其心缓缓地道:“有唐大哥这种义薄云天的兄长,小弟还敢有辱大哥的声名吗?” 他言语之间,不觉又想起丐帮蓝文侯帮主,心中一痛,便住口不说了。唐瞎子大喜叫道:“小兄弟你别往老哥脸上贴金,我唐瞎子一生杀入无数,原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是在根本上,自信还能够得上一个‘忠’字一个“义’字,小兄弟,为人但须心存忠义,世人交口非难,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其心瞧着这粗壮的大汉,从他口中说出这段大道理来,当其字字似金,落地有声,岂是巧言令色之辈所能说出,不由听得痴了,他茫然应道:“唐大哥说得正是!” 唐瞎子正待开口说话,忽然腹间一阵剧痛,再也站不起来,其心心中大惊,连忙伸手去扶,只见唐瞎子青气直透华盖,隐隐之间竟有黑气上升,其心见形势急迫,一运内劲,按在唐瞎子背腹之间通心要脉。 过了半个时辰,唐瞎子脸上黑气消失,仍是青森森一块马脸,忽然唐瞎子双目一睁连道:“好险!好险!” 其心奇道:“什么?” 他说话之间,右手真力仍是缓缓输入唐瞎子体内。 又过一会唐瞎子自忖无妨,他不愿其心为他多耗真力,便道:“好了!好了!五毒病站当真好素,她在毒药中还加了附着,她大概也知道配药分量不准,这又加了几分攻隙铜绿之素。” 其心道:“唐大哥,你无妨了?” 唐瞎子豪迈地站起,哈哈纵声笑道:“我从毒中长大,岂有被毒倒之理!” 他愈笑愈是得意,忽然笑声一窒,其心见他脸色大变,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其心心中一凛道:“唐大哥,你毒素才除,先歇歇再说!” 唐瞎子口中喃喃道:“什么毒药,什么毒药?” 其心惊问道:“唐大哥,你说什么?” 唐瞎子惨然道:“你唐大哥已是废人啦!” 其心大吃一惊,他犹自不信生龙活虎的唐大哥在一刻之间怎变成废人,唐瞎子凄凉地反复道:“这是什么毒,这是什么毒!” 一时之间他茫茫地瞪着其心,忽然又是一声大笑道:“小弟,老哥哥一时糊涂了,天下岂有伤得了我之毒药,真是笑话,真是笑话。” 其心疑心大起,心中忖道:“唐大哥只是怕我担心,是以故作轻松。” 唐瞎子用力一拍其心臂道:“小兄弟,老哥尚有要事,就此告别了,小兄弟,你自多多珍重。” 其心见他突然要走,心中更是有疑,他心中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忖道:“难道唐大哥自知无法自救,他怕我见到他死时凄惨,是以要赶快立开我?” 他愈想愈觉可能,当下再不迟疑,大声叫道:“唐大哥,你别骗我,你……你……定是中了毒。” 唐瞎子知道这个小兄弟足智多谋,岂是容易骗得了的,当下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老儿虽然能将体内之毒逼聚不发,却不能解了,这是什么毒,我竟查不出来?” 其心见他颓丧已极,他按在唐瞎子手心的手,也觉得肌肉放松,劲力全失,他脱口道:“唐大哥,你真气散了吗?” 唐瞎子沉重地点点头。其心心中一寒,知道嫉恶如仇的唐大哥,他一身武功废掉了,不说他结仇甚多,就是他那如火的脾气,这日后的日子也不知怎样过法。 其心定眼一瞧唐瞎子,只见他目光焕散,已到灯柏油尽的地步,他心中一震,忖道:“唐大哥死意已决,他此刻正在散功,我如不能助他重振生机,等到功力一散,那是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其心在这当儿,心中真如千头万绪,一个法儿也不管用,蓦然他双目神光四射,注视着唐瞎子喝道:“唐大哥,世间还是有不解之毒,唉,纵是解毒大王,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唐瞎子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其已叹息道:“世间毒物真是五花八门,一个人心力有限,岂能-一了解其毒,要想穷有生之年,将各毒破解,看来是永无希望的了。” 唐瞎子明知他在相激,可是他胸中对于毒物之学真是包罗万象,学富五车,当下不吐不快,于是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岂知学有专长,那世间毒物虽多,可是如能依其生态分之,也不过有几类而已,这个给你说也是枉然,你是不会懂的。” 其心沉声道:“那么解毒大王唐君像怎会有想不出的毒物?” 唐瞎子搔首不语,他此刻的确不知自己是中了何毒,其心见他正在沉思,飞快一掌,拍在他泥丸穴上,唐瞎子身子一懈,倒在地上。 其心原见唐瞎子正在自散功力,知道如果自己出手阻止,他一急之下散功更快,那便束手无策,是以出言激得他心神分散,这才出掌拍到。 唐瞎子一怔,随即恍然道:“小兄弟你别瞎担心,我瞎子岂是自寻短见的人,你快解了我的穴道,好让我仔细想想解毒的法儿。” 其心见他似乎醉心于解毒,心想只有以此事将他绊住,他知唐瞎子脾气,如心中存关一个苦思欲解的问题,定是弃而不舍,在找到解答之前是不会放弃,五毒病姑所下毒药一定非同小可,也够他一辈子想了。 他正待去解唐瞎子穴道,终觉不能放心,忽然想起儿时父亲携他采药时讲给他听的一个故事,当下便说道:“唐大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唐瞎子烦躁道:“小兄弟,偏你在这时候还讲什么故事?快快解开我的穴道。” 其心微微一笑道:“从前神农氏皇帝看到众生疾病之痛,心中突生悲悯之念,发上誓愿要救众生百病。” 唐瞎子不耐道:“这又有什么相干?” 其心缓缓道:“神农氏皇帝乃是大慈大悲的人,他此念一生,立刻遍行全国名山大川,找寻治病药草,那天下草木药石之多,真是难以计算,神农皇帝为救众人,终于以无上大勇,遍尝百草,试其温寒甘辛,乃悟各药相克相佐之道,传下药医之术。” 唐瞎子听其心侃侃道来,他虽精研毒物,可是都是从一本毒经上得到,此时听其心说得有趣,不禁问道:“神农皇帝也太.胆大一点,他遍尝百草,又为毒解之术,难道不怕中毒?” 其心道:“神农帝何等大勇,他多次误服毒草,总算生具异禀,能够保得性命,可是终因体内毒素太多,脸上却是青森森的,狞恶难看,唐大哥,你适才以身试毒,那是为了什么?” 唐瞎子想了想道:“那还为了什么啊,还不是打败那毒婆娘。” 其心摇摇头道:“不是不是,你是发了悲天悯人之念,这才以身试毒,要想救中原武林中人。” 这正是唐瞎子心中之意,他约斗五毒病姑,虽是气她不过,但终因怕她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是以挺身而出,只是适才一阵争斗,倒忘了本意,此时其心一提起,唐瞎子大起知己之感。 其已道:“从前神农皇帝遍尝百草,这就弄成一张青脸,唐大哥以身试毒,真可和神农帝先后媲美。” 神农皇帝乃是中国三皇五帝,其心敬佩唐瞎子为人,竟将两人并提而论,唐瞎子听得一怔,忽道:“小兄弟,我脸色也发青了?” 其心点点头道:“佛家说‘我不久地狱,谁入地狱?’唐大哥,天下之大勇者岂有超过四川唐君律的?” 唐瞎子反复思想,心中只是喃喃忖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时之间,忽觉灵台之间一片清净,他昔日仗义行侠,舍生拚死,只是心存一个义字,并未想到为什么该如此做,此时豁然贯通,心中激愤之情不禁大消。 其心见他神色转了数次,他上前解了穴道,唐瞎子恭然道:‘’多谢小兄弟指点,老哥哥这就找个地方隐居,如果不能解天下万毒,今生再不出来。” 其心听他说得如此坚决,虽喜地重拯生机,可是日后会面之机却极渺茫,其心呆呆望着他道:“唐大哥,日后小弟事罢,自当前来寻找大哥!” 唐君律哈哈大笑道:“兄弟前途似锦,领袖群伦可指出而得,那时我唐瞎子虽不能目睹,这光景也可想得到。” 他真情流露,其心听得一震,心中忖道:“他双目已瞎,只道是我爹爹所害,如果他知道我是地煞童无公的儿子.他难道会如此?” 唐君棵一拉其心手,只觉豪气千丈,他纵声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不高兴?咱们相识以来会少别多,岂能像娘儿一般依依不舍?” 其心长笑应遵:“大哥说得是!小弟该罚。” 两人抚掌大笑,其心想到这两日夜间,故人凋零,目下唐瞎子又将走了,忽然一种无法压抑的离情袭了上来,以他深沉,竟是忍耐不住,笑声中唐瞎子只觉手背一凉,他的感觉大是敏于常人,心中忖道:“小兄弟怎么哭了,他平日英风飒飒,此刻难道是以为我无救了,是以流泪。” 唐瞎子大声道:“放心小兄弟,唐瞎子命又臭又长,总要看到小兄弟名扬四海这才能见阎王去!” 其心勉强笑道:“唐大哥,小弟等着你便是!” 唐君律连声叫好,他此时心情大好,心中只是忖道:“我如能破解万毒,这功德不也大得紧吗?武功失去了我更能精钻此学,又打什么紧。” 他扶起竹杖,向其心挥挥手径自走了;其心看着他那巍巍身躯,虽是步履蹒跚,可是仿佛之间背后放出一团光辉,其心心中忖道:“人言佛光普照,成佛之尊顶上有光,唐大哥,其心其行,也真可立地成佛了。” 那竹枝笃笃之声愈来愈远,其心不再逗留,他为了挽救武林浩劫,自己身受穷人百般轻蔑不用说,好友又一个个为他受累,如果不能臻得全功,那是百死莫赎的了。 他飞快穿过林子,翻山越岭只寻捷径,走了数日兰州已是遥遥在望,他又背了一遍强记下的机要,这才昂首挺胸进城。 这日正是新年初一,他东奔西走,这数年之间,哪里还记得过年过节,这时只见大街小巷桃符遍贴,满地都是爆竹纸屑,行人熙攘,好一番新正气象。 其心漫步走去,忽见一个孩儿,穿着大红新棉袄,头上也载了一顶鲜艳皮帽,整个身体只有一双小手和冻红的小脸露在外面,那孩子顶多只有四五岁模样,生得极是清秀可爱,正随着大人打拱作揖,一双小手捧得紧紧,却是脸上笑眯眯的好不可爱。 其心见这孩儿生得可爱,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孩儿胸前小兜中满满装着全是红包,大人们还是不停地送,可见这小儿真是人见人爱了。 那小孩儿忽然转过头来,他当其心盯着看他,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害怕,黑漆漆的两只大眼溜了一溜,指着其心对他母亲道:“这位大哥好好看啊!比华哥哥还好看得多。” 孩儿的母亲溜了其心一眼,笑叱道:“麟儿莫乱叫,是大叔不是大哥。” 其心见他母子俩又笑又说,真是令人羡慕,那孩儿似乎对其心特别有好感,不住向其心招着小手,口中不停地道:“大叔!大叔,到我家吃饭去啊!” 其心见他天真无邪,心中暗笑忖道:“你这娃儿倒是四海,年纪虽小,大有豪土之风。” 其心向小儿挥挥手,那小孩儿的父亲也向其心看了一眼,只见其心相貌斯文,气质清华,他也是个大有阅历之人,虽见其心穿得陈旧,可是丝毫掩不住高雅风姿,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忖道:“西北地方,哪里走来如此人物?” 当下拱手一揖道:“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小儿对兄台倾慕已极,就是在下也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其心见他出言不俗,连忙还礼道:“晚辈姓董,令郎王雪可爱,真是人间宠儿,兄长有子如此,真教人好生羡慕。” 那人年方三旬,白面微髯,他向其心微微一笑道:“小儿已代主人留客,兄台如肯赏光,小弟舍间就在前面不远。” 那小儿见父亲和这俊少年只是寒暄,他却是一句话也不懂,心中甚是烦心,忽然发现一桩奇事,嘟嘴道:“爹爹,这位大叔过年怎么不穿新衣服?” 那中年汉子连忙喝叱,向其心作揖道:“小犬年幼,兄台大量,万祈莫怪。” 其心微微一笑道:“令郎天真烂漫,小弟喜之不胜,何怪之有。” 他心中却甚感凄凉,他自幼失母,和齐天心命运却是一般。孩儿一年到头就只盼望过年,有吃有穿,其心却从未享受过,他愈瞧那孩子儿愈是可爱,自己风尘仆仆,难怪这幼儿要奇怪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元宝放那孩儿兜中,向那中年一揖作别,那中年却在沉吟,孩子已叫道:“我要这位大叔别走,爹爹你快留住他!” 其心向他一笑,闪身人丛之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击锣之声,一阵声势雄壮的叱喝:“安大人到!安大人到!” 其心定限一瞧,街上百姓都纷纷让道,前面两人抬着两块巨牌:“回避!”“肃静!” 真心忖道:“只怕是甘肃安大人到了,他新春出巡,不知为了什么,人家老百姓一年到头好容易有个休息,上街瞧瞧热闹,又要回避于他。” 他四下瞧去只见众百姓并无不快之色,都是笑嘻嘻地闪在路两边,前面北风吹过,一个绣金大“安”字旗在风中展起,猎猎飞舞,叶不神气。 等到安大人官轿一到,众百姓更是齐声欢呼,呼声震天,忽然轿门一开,一个五旬左右清矍老者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国字脸,剑眉挺鼻,文雅之中却带着威严,只觉依稀间有三分像安明儿。 自这人一露身,众百姓更是欢喜,纷纷向总督拜年,自古以来,中国官场威仪何等人物,这总督乃是一方大员,位极人臣,像安大人这样随和和百姓见于街市之中,倒是未见的了。 安大人缓缓道:“多谢各位乡亲老伯!” 他出言虽缓,却是字字清晰,其心忖道:“安大人内功也自不弱!” 安大人不住向众人点头招呼,众百姓对他感戴极深,人众愈挤愈多,其心暗想自己适才错怪了他,这安大人原来是万家生佛的大清官,心中不由大喜,也不知是替安明儿喜还是为什么,只觉很是愉快。 安大人正待归轿,忽然眼角一扫欢呼道:“百超,你真是忙中偷闲,好容易几天休息,也不在府中清静养养心,倒出来赶热闹了。” 其心顺安大入眼光看去,只见那人正是适才自己交谈的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长揖肃容道:“安大人勤政于民,真是文曲下凡,我甘肃百姓真是多年积德,能属大人治下了!” 安大人一笑道:“百超,你不用跟我口是心非,你心里不知又在转什么鬼主意儿,说不定是说:‘你这官儿连新年也要骚扰百姓,真是大大不该。’好,我这就走!” 众人见总督如此随和可亲,更是心中感激,只见那中年汉子道:“安大人时时心怀百姓,自是上天降福,学生昨夜接获急报,甘西已获甘霖,旱象全消,来容丰收可卜。” 安大人大喜,按不住站了起来道:“百超休得骗我!” 那中年汉子道:“治下无戏言,学生在安大人旗下怎敢打盗,只是学生昨夜接报已迟,不便打扰大人度岁,这才想今日下午禀告大人。” 安大人连道:“好!好!好!既是甘西有雨,那来年黄河之水灌溉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也不必去青龙寺了。” 其心忖道:“安大人新年便替百姓求雨,这样的好官儿实在少见。” 安大人向中年汉子道:“百超你真逍遥,晚间来府中如何?” 那中年汉子道:“多谢安大人,学生下午尚须过访友人。” 安大人一眼瞧见那中年汉子可爱的孩儿,招手叫他过来了,想要赏个红包,他伸手入怀,却无分银,一来他居官已久,随处都有人安排招呼,二来他为人勤俭,不好财货,这金钱银两未放在心上,一时之间,竟拿不出来。 他情急之下,向轿夫示意,那轿夫甚是乖巧,偷偷献上一个两重的元宝,安大人接过,放在那孩儿手中,又摸摸那孩儿的头,他抬头一瞧,只见四下百姓忽然肃然,那中年汉子百超眼中闪烁着晶莹泪光。 安大人大奇,中年汉子从孩子手中取过无宝,他激动之下,声音发咽,好半天才道:“麟地你谢安大入思典,安大人您……您……爱民若溺,刻苦自己如此,这教我甘青百姓如何能报此恩?学生谨身受教,永不敢忘大人之身教。” 安大人不解,他见百姓一个个都瞧着他。眼光中流露出千般感恩,真恨不得为他赴死,他心中甚是感动,默默忖道:“真是尧舜之民也,真是尧舜之民,可惜我哪能及古圣先贤之万一?” 他见众百姓都甚沉重,心想这是大年初一,正是万民欢腾之时,自己最好快走,他原是无意之举想不到百姓竟会激动如此,当下一挥手对中年汉子道:“百超,你胡说些什么,我安靖原愧对百姓,只求多谋补救,何功之有?” 接着哈哈一笑道:“百超,我虽有偷闲半天之思,可是朝廷威仪,倒是你落得逍遥自在,任性游荡。” 他说完放下轿门,转向往总督府中抬去,众百姓目送这后官廉吏,人人充满爱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中年汉子区众人都以尊敬惊奇的眼光瞧着他,心中满不是味儿。你知总督何等尊贵,竟和他像朋友一般谈话,众百姓如何不羡慕尊敬?而且众百姓从未见过这中年汉子,自不知他居于何位,如何不惊? 那中年汉子携眷匆匆离去,其心也挤开人群,直往甘育总督安大人府中走去。 他是旧地重游,路径甚是熟悉,走过数条大街,便见总督府高高大门。他才走近总督府,正待向守门卫士致意求见总督,忽然大门开处,几个少女走了出来,其心定眼一瞧,只见其中一人正是总督千金安明儿。 安明儿眼尖,一眼便看见其心,她心中狂喜,忘形之下,直往其心之处跑来;其心又见到安明儿,心中也甚高兴,他见几个少女都好奇地望着他;心中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其心道:“安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安明儿笑靥如花,迎着他道:“你是来兰州吗?快到我家住去,空房子多得很!” 其心仔细打量予她,只见她身上着了一袭丝裙,此起布在荆裙又自有一番美丽。其心低声道:“我来兰州,有重要事情禀告令尊,碰到你正好,请替我引见。” 安明儿心中大为失望,她只道其心是专程来看她,此时听到其心原是有事要找父亲,不由心中一沉。 安明儿只见那几个女伴好奇地望着其心,她脸上一红,连忙招手叫她们上前,介绍道:“这就是董师兄,他上次救过我一命。” 其中一个女子口快,脱口道:“表姐,他就是你每天晚上跟我姐妹偷偷谈论的那人吗?” 安明儿面若染脂,红得透了,其心也讪讪的不好意思,幸好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女子道:“董公子远道而来,咱们怎么老是站在门口,也不请客人入内。” 安明儿这才请其心入内,她感激地向她表姐望了一眼。其心走进府里,只觉府中白杨冲天,想到春天来之时,定是绿荫遍野,园中虽大,却少种花草,只是巨树林立,显得又是朴素又在严。 安明儿引着其心连转数径,走过一个圆门,这才是内眷居寝之处,安明儿将其心带进东边一排房子,才一走上台阶,迎出九个青衣婢女来。 安明儿道:“你们带董公子去右边寝室去,快,快!” 那些婢女吃了一惊,以惊讶目光看着其心,原来那右边寝室正是安大人款待上宾所在,平日就是总督都是少进,想不到小姐竟会让给这臭小子住。 其心见那婢女们眼神有异,心中暗暗好奇,面上神色却是不变,那婢女在前开了门,他走进屋子,其心向内一望,只见屋中棋琴书画俱全,墙间悬着一副米布草书,笔走龙蛇,端的是绝世之宝。 其心向婢女问道:“这是安大人的书房吗?” 那婢女噘嘴一笑,也不答话,其心见四墙洁白如雪,窗前绿绒厚呢,布置得清幽高华,却是不见丝毫富贵俗气,心中不禁暗暗折服。 他再往内间走去,只见屋角放着一个极大书柜,他走近一瞧,真是所藏丰富,所无不包,室中,平放着大床,床底下是暖室大沪。 其心放下简单行李,忽听到安明儿在外面喊道:“董公子你先休息一会,我去请母亲去。” 其心忙出来道:“安小姐,怎敢劳动夫人大驾,我这就随你去见夫人。” 安明儿一皱眉道:“你是我朋友,我妈妈就是你伯母,什么夫人长夫人短,你不嫌俗气吗?” 第二十六章 金沙神功 董其心摇摇头道:“我总是小辈,岂对劳动夫……伯母大人?” 安明儿抿嘴笑道:“好,好,好,偏你年纪轻轻,行事却像老头子一样,恭谨罗嗦,你就跟我去见妈妈去。” 其心一整衣冠,跟在安明儿身后,穿过了一条长长走廊,来到一排精致屋子前。 安明地轻轻一拍掌,当中一间正屋走出两个青衣婢女来,连忙向安明几行礼,安明儿道:“我母亲在吗?” 一个婢女恭身道:‘决人正在怫堂,小婢这就通报去。” 安明儿反身向其心招招手道:“咱们先在客厅中等等,妈妈参佛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其心走进客厅,安明地坐在主位,让他坐在主客之位;她向女婢一使眼色,那婶女献上茶来,其心端起茶林,一阵清香扑鼻,真令人心旷神治,他轻呷一口,更觉齿须留芳,不由暗赞好茶。 安明儿也喝了半口,她笑吟吟道:“董……董大侠,这茶还过得去吗?” 她原想称其心为“董公子”,终是少女脸嫩,而且又一向居高处优,从未如此称过别人,总算她颇有几分机智,心想其心行走江湖,武功又深不可测,称她大侠总不会太离谱了。 其心道:“这是什么茶叶?郁香如此。” 安明儿得意地道:“说起此茶还大有来历,此乃天山绝顶所产,在大雪封山之时发芽,一到雪融反倒自然枯萎,那天山何等高耸险峻,就是平时也难攀上,何况是冰雪封山之时。” 其已道:“天生异草、灵药。都是长于深山幽谷之中,往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及,不然又如何能显得珍贵?” 安明儿听他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她乃是饱读诗书,马前挥笔成文的女才子,心念一动道:“深山幽谷自多灵气,钟灵所注,奇材自生,可是天生万物,相收相克,与其孤芳卓卓,不如各得其所,草泽之中,又何尝不是异材并茂,豪杰崛起?” 其心一怔,他思想敏捷已极,一转念之间,已悟出她话中之意,当下便道:“安小姐识见超俗,洒洒似玉,在下乃一介武夫,小姐不以卑贱相视,感激实深。” 安明地悄脸一红,心知其心已了解她话中之意,此人聪明如斯,真是难得,她见其心言语之间,仍是自卑自轻,便道:“人各有志,财富是身外之物,岂足道哉?” 其心微微一笑,对这总督于金心地忠厚,不禁大起好感,心中却忖道:“这姑娘心地也忒好了,她总以为我自卑自践,其实,我岂是对名利在乎的人?” 安明儿又喝了口茶道:“这茶甚是清冽,其性柔而醇,如果多饮竟会醉了,所以有一个好听的名儿,叫‘冰心玉壶’。” 其心品了一日,那茶味果然悠绵沉冽,心想这名当真是美不胜收,却又能名符其实,真是上上佳作。 其心道:“‘冰心玉壶’,端的是好名儿,安小姐惹人,这等美名,一定出自小姐手笔了。” 安明儿听他连称自己“安小姐”,比起去岁在甘兰道上邂逅之时更加生分,心中甚是不喜,那名儿果然是她巧思偶得,原本是心中大大得意之事,此时却了无喜欢之色,只淡淡地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重大侠文武双全,真是笑坏行家了。” 其心笑笑不语,忽然从后堂中传来一股轻烟,檀香弥漫前厅。安明几道:“家母礼佛已毕,檀香燃尽.便可出来相见了,董……你远道而来,又当大年新春.好歹也要多住几天,不然家家户户过年休闲,你行走却是大为不便。” 其心道:“在下浪迹江湖,以四海为家,真想不到刚好碰上过年,看来只好打扰几天了。” 他身怀绝大机密,估计不但要向安大人报告,而且还要与总督大人共谋大计,必须耽搁几天;安明儿听他肯住几天,心中大畅,掩不住满脸高兴道:“这几年年年丰收,百姓大为裕足,过年过节,从年初到元宵,可有热闹好瞧的了。” 其心正色道:“安大人爱民若赤子,清政通天,难怪上天降福,风调雨顺。” 安明儿鼻子一耸,心中大是得意,脸上尽是自负的神气,她望了其心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我父亲真了不起,连你一个外乡来客,居然也知道了。” 安明儿装作不在乎地道:“喂!咱们不谈这个,从去年大年夜起,兰州城竟夜不禁,百艺杂耍,只要入夜便在咱们府前演出,真叫人目不应暇,有踩高脚的,有走钢索的五儿,还有玩魔术猴戏的老头干……还有……唉!一时之间也说不了那许多。” 其心见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心中不由怦然而动,他再是深沉,终究是个少年人,此时听到有热闹可瞧,怎会不喜欢?正待答上两句,忽然后堂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道:“明儿,你在和谁讲话来着?” 安明儿叫道:“姆妈,来了一个我的好朋友。” 她口音一变,竟是南方人音调,原来她母亲是江南女子,安明儿叫声未毕,帘子一掀起,走出一个四旬左右富态雍容的贵妇人来。 其心连忙拜见。安明儿道:“姆妈,他叫董其心,女儿上次在甘兰道上多亏他照料相救,才没有吃到坏人的亏。” 她母亲抬眼打量其心一眼,只觉此人明澈如水,容光照人,眼神之中一片湛然悠远,绝无半点少年人浮滑嚣张,真是人中之龙,衣着虽是陈旧,可是更显得随和可爱,心中暗道:“这孩子又俊又稳,难怪明地为他神魂颠倒。” 她耳旁却听到其心道:“晚辈董其心,叩问总……伯母大人金安。” 安夫人连道:“董公子快请坐下,老身可担当不起。” 其心依言坐在一旁,安夫人仔细瞧了其心几眼,心中大是满意,寒暄几句,吩咐安明儿好好款待,便回后屋去了。 安明儿和其心娓娓清谈,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物,谈起话来,自是妙趣横生,彼此之间点到即止,对方之意均能全心了解。 那安明儿谈的都是女儿家日常趣事,她日才甚好,又是脆言如珠,说得很是动听,谈及捉弄教诗书的冬烘先生时,更是眉飞色舞。 其心很专心地听着,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安明儿愈说愈是高兴,一直到婢女上来请两人人席,这才双双走向正厅去。 其心只见厅中摆了一桌酒席,那厅子甚大,梁高数丈,极是气派,圆桌周围却只放了四张椅子,侍候的婢女倒有五六个,安明儿道:‘哦姆妈为你洗尘设宴,看来爹爹也要来。” 她话未说毕,内厅中一个沉着苍劲的声音道:“夫人排下家宴相邀下官,不知为何事件?” 另一个声音却是安夫人道:“今日是大年初一,一来举家欢聚,二来明儿有佳靠自远道来,想见识见识你这一品大员哩!”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走进前厅,那安大人轻袍儒巾,虽是位至极品,犹是书生本色,其心上前见礼,安大人手一挥肃客入席。 其心在客位上坐了,安大人斟满了一杯酒,向夫人深深一揖道:“夫人终年持家辛劳,下官在此相谢了。” 安夫人笑唤道:“你是怎么啦,酸气冲天,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虽是如此说,可是目光中却是深情无限,笑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干了。 其心忖道:“这安大人夫妻情重,富贵不移,少年相守相爱之情,安明儿双亲如此,真是人间幸运儿。” 安夫人道:“听明儿说董公子文才武艺都是超人一等,大丈夫怀不世之才何不奋发英资,为民生求福。” 其心暗道:“安夫人谈吐不俗,昔日也定是女史。” 当下答道:“小径才流学薄,伯母谬赞实是汗颜不胜。” 安大人道:“在朝在野,只须心存忠义,同样可为生民造福,岂厚于此而薄于彼?” 安夫人道:“我是妇人之见,董公子莫怪!” 她知自己宝贝女儿对这少年钟情已深,这人既到总督府来.只怕是想求个功名,但见其心神色淡然,不禁暗暗称奇。 安明地道:“菜都要凉了,姆妈咱们先吃再说。” 酒过三巡,四人边吃边谈,席间甚是欢洽,那安大人只觉其心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论事卓然有独到之处,他暗暗中将几个施政的大问题和其心谈论,其心轻描淡写几句,无不中肯,针针见血,那分析判断之明确,更是不用说了,安大人愈谈愈是惊奇,最后简直佩服起来,只当其心是海友良朋,磋切增益,再未将其心看作晚辈。 安明儿见其心和爹爹谈得融洽,自己却插不进一句,心中大是懊恼,她原为爹爹能够亲来替其心接风,觉得面子十足,此时反倒感到爹爹实在碍事。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安夫人早就看穿女儿心意,她几次要打断两人话题,只是安大人滔滔不绝,简直像逢到生乎未见之知己一般,自己竟不忍插口打扰。 好不容易才讲了一个段落,安大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年轻如此,智慧通圆,犹在百超之上多矣,如能张罗府中,真胜过千百谋臣。” 一时之间,他着意笼络,言语愈来愈是客气,已忘了其心是他女儿的好友。 又过一巡,已是初更时分,这才散了宴席,安大人意犹未尽,但见夫人不住向他使眼色,心中一转,不觉老怀大畅,哈哈笑道:“下官真是老得湖涂了,明儿莫怪。” 他一拂长袖,显得洒脱已极,和夫人双双走入内室;安明儿睑色通红,半天才嗫嚅道:‘喂,咱们去找表姐表哥他们玩儿去。” 其心奇道:“你表姐还在府中,怎么不来同席?” 安明儿眼睛一转,看看其心并无异色,当下便道:“我姆妈设下家宴邀请爹爹,这是何等隆重,非是最亲之人,外人岂可参加了?” 他脱口而出,其心心中一凛,忖道:“她将我看成最亲之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他偷眼一瞧安明地,只见她似知失言,脸上红得有若朝阳。 其心心中暗道:“此间事一了便走,千万不可自寻烦恼。” 安明儿起身和其心穿出走廊,只见灯火辉煌,笑语喧哗。安明儿道:“咱们去赌赌运气,看谁明年走运。” 她抢先走在前面,推开门和其心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花厅,里面极是热闹,男男女女总有几十个人围着正赌得起劲。 安明儿低声道:“每年过年总要赌个三天,托你之福,说不定我可捞上几文。” 她边说边走,到了一处掷骰子桌边,这些人都是总督或夫人亲威,见到安明儿都纷纷招呼为礼,只因赌得正在兴高采烈,略一点头招呼,又都聚精会神于赌局。 安明儿从怀中取出数块碎银对其心道:“咱们合伙赌,我一个人可赌不起。” 那作庄的是安明儿一个远房表嫂,她任上正盛,正大把银子往怀内收,听言扁着嘴道:‘叫、姐真是客气,谁不知你有多少压岁钱。” 安明地一吐舌,模样十分可爱,她本是千金小姐,这时活泼不拘,更是可亲。她笑着道:“还说压岁钱,都给玩戏法走软索的人骗到袋里去了。” 她向其心瞧瞧,其心摸出几个小元宝放在桌上,安明地道:“好,你先压一两银子试试看。” 其心依言掷骰,三颗骰子在碗中转来转去,数十双眼睛直视不转,其心忽然想到上次那疯汉赌钱的霸道模样.心中直觉得十分有趣。 那骰子转了几转,忽然一停,现出三个“一点”,众人次叫道:“豹子” 那作庄的赔了一两银子,其心又压上去,连掷数次不是六点便是“豹子”,面前已堆了十几个元宝,安明儿喜得合不拢嘴来,她在其心耳畔轻轻地讲:“你运气真好,已经连过四关,这次小心一点。 其心心中也甚高兴。室中笑语喧哗.炉火生得旺盛,满生生春,暖暖地十分舒服,他从小就未好好过年度岁,这时玩得高兴,露出孩子心性,那深沉的神色早就不见了.他回头一瞧安明地道:“咱们再过一次关。” 安明儿和他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快乐过,看着他满面春风,不由得痴了,当下顺口就道:“好,再过一次关。” 其心拿起骰子一掷,咕溜溜地转了几转,倏地一停,三个骰子配成了“一二三”点,这是庄家只吃不赔的小点子,众人一胄惋惜,那庄家吁了口气,将十几个元宝囊括而进。 其心歉然看了安明儿一眼,只听到她偏耳柔声道:“不要紧,只赔进了一两银子,咱们再过。” 其心兴致极高,又专心掷了起来,他运气渐渐转霉,掷来掷去都是小点子,不一会桌前银子愈来愈少,安明儿又偷偷替他加上,过了一刻,他又连掷数个大点,赢了三把,场面又热闹起来。 安明儿正想叫他小心下注,忽然其心转过头来,用征询眼光瞟了她一眼,虽是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却充满了渴望之情,像一个孩子想要一件心爱物事一般单纯。安明地道:“他一年到头在江湖上跑,难得处处受人暗算,难得尽情玩乐,我怎可扫地兴。” 只听其心喃喃自语道:“还是不要大贪心的好。” 伸手收回好几个元宝锭子。安明儿将那银锭向前一推道:“全下了,输赢在此一举!” 其心大喜,感激地向安明儿笑笑,他抓起骰子,心中竟有点紧张,像是身负重任一般。 安明儿忖道:“他内功深不可测,如果使了手脚,那是包赢不输的了,男人们野心真大,如果是我,只要连赢两三次,一定就要收手慢慢来。” 他注视其心,只见他白皙的颊上竟是一片酡红,显然很是激动。其心骰子一掷,却只得了个一点,那在家今夜也赢了不少了,心想要这次赢了,便不再作在,目下其心只有一点,那是闭着眼睛掷也可得胜的局面。 众人纷纷替其心惋惜,其心脸上红晕渐退,又恢复了平时阳阳之情,作庄的一手掷骰,一手便欲收钱,可是两粒骰子一停,现二三两个点子,那最后一个骰子在碗中打转,从六点滚到五点,四点,最后一露红色、意停在一点.众人一声欢叫道:“么二三,在家通赔。” 其心舒了一口气,他点了点银子道:“咱们正好不输不赢,不要赌了吧!”安明儿点点头,将一半银子收了起来,其实她在其心聚精会神之际,偷偷替他垫上了好几两银子,此时也不说破,好让他高兴一番。 其心又想:‘刚才真是好险,可是愈是惊险,愈是出人意表,我常常都在千钧一发中得救,只要不到最后关头,总是有希望的。”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走了一大段,锣鼓之声喧天,安明几道:“玩把戏百艺杂耍的又来了,咱们赶快到府外广场去。” 两人漫步走出总督府大门,门外广场占地数百亩方圆,早已挤满了看热闹人群,四周火把光亮,照得四周有若白昼,这是总督安大人特为方便百姓新春快乐,免费供应石油。 那场中东搭一个棚,西搭一个台的,端的是百艺杂陈,令人眼花缭乱,安明儿走到一处马戏猴戏的台子前,那台主识得这是总督卡金,连忙命两个小猴子献上两个又香又红的苹果来,安明地笑着接过,送给其心一个,顺手丢了一个银角子,那猴儿甚是乖巧,跳起来接着了,毛手毛脚塞入衣襟袋子,双双向安明儿其心合掌道谢,众人看得有趣,纷纷叫好。 这时正是新年,无论大人孩子囊中皆富,出手自然大方,卖艺的个个实力。表演得异常精彩.虽然夜寒似冰,北风如刀,可是场面倒反愈来愈是热闹。 那耍猴的是个中年,伎俩颇是不凡,猴性跳脱,在他手中却是伏首听命,竟能演出数幕情节简单之闹剧,其心见一只衣冠楚楚的猴儿,在向女伴雌猴献殷勤,真是微妙微肖,但猴头猴脑,丑态百出,令人忍俊不住。 一声锣响,猴戏终了,众人纷纷掏钱赁给顶盘小猴,忽然一声惊呼,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高空走钢索的老者,一个失手掉落下来,待这边猴戏观众举目看时,已是身体悬空,只有一根手指扣住钢索,邵钢索高约七八丈,如果挥将下去,就有十条命也没有了。 北风疾吹,那老者身形随风飘荡,险象横生,广场上数千观众都凝神注视,玩杂耍魔术的锣鼓声也停止敲了,半刻之间,整个广场寂静得只有北风呼啸之声。 其心走神一瞧,心中暗暗称奇,低声对安明儿道:“这人武功很好,他装模作样不知为了什么?” 安明儿惊道:“你说他是假装跌下,故作惊险?” 其心点点头,眼睛只是注视着那老者,忽然那老者手指一运劲,以一指之力,将身子吊起老高,他手指一松,向下虚空挥了一掌,平平稳稳双脚又踏在软钢丝之上,他这一运劲,刚丝颤动不已,老者身形随着钢丝起伏,竟像连为一体一般,众人这才匆道道才那老者是故意如此,不禁面面相觑。 其心暗忖道:“这老者轻功已到了炉火炖青地步,兰州城内怎会有如此高手?” 他想到此,心中暗存戒备之心,那老老身形左右摆动前行,就如民打殊行一般,惊险已极,有些胆小的观众吓得紧闭双眼不敢再看,一些女子心慈,齐声叫道:“别走了,别走啦,咱们给钱便是。” 那老者步伐又大又不稳.仍是步步前行,看似无法度,每步都有摔落可能,可是行家眼中,却见他稳若泰山,就是千钧劲力.也难推他下来。 那老者好容易走完钢索,从绳梯走下。场中观众对他卖命演技,都大起同情之心,解囊极为踊跃,遍地都是钢元银碎,其心心念一动,待从怀中取出一角碎银,正待试试那老者深浅,那老者突然向四周一揖,拉开破锣嗓子道:“各位乡亲老爷太太小姐, 小老儿来到贵池,多承各位捧场,本待练几套粗浅功夫,博各位爹们小姐一乐,只是年老筋衰,适才如非托诸位之福,老早一命归阴,小儿顽劣别无他长,倒有几片蛮力,一身铁骨铜筋,来,来,来,快出来与各位老爷见见面,练几套粗活。” 他手一挥,一个年轻后生从台后走出,生得倒也英气勃勃,他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弯身从台中桌后搬出一大堆青灰色岩块来,块块大小相若,切得十分整齐。 那青年举起一辆铁锤,用力向岩砖上打去,那砖坚逾钢铁,砰然一声火星四溅,只碎了一小块。他朗声说道:“晚辈幼时学书不成,弃而学剑,学剑又不成,只学来几手粗浅功夫,如有不到之处,万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语音一毕,呼地一掌击向一块岩砖,滑啦一声,那岩石裂成无数碎块,众人惊得连喝彩全给忘了,齐都暗暗忖道:“如果这一掌不是敲到砖上,血肉之躯岂不筋断骨折,心碎肺裂?” 人丛中也有些练武之土,心中更是吃惊;安明儿嘟嘟嘴对其心道:“这人铁沙掌功夫好深,你瞧他碎岩的力道均匀,每块都一般大小。” 其心摇摇头道:“这不是铁沙掌,那老者武功比这青年强上数倍,这等高手来此献艺,不知有何用意?” 那青年接着将岩砖一块块砌起,直砌到第七块这才停止,他向众人扫了一眼,一吸真气,一掌缓缓发出,直往砖上击去,他一按即放,岩仍是完好无损。 那青年微微一笑,一块块将岩砖掀起弄开,他连秀六块岩砖,众人伸长颈子去看,那岩砖端端放着,丝毫不见异状。那青年双抽一抖,~阵劲风拂过,那完好岩块忽然从中裂开,岩粉四下飞扬,原来已成粉碎。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如非岩石有诈,这人功夫已是震古烁今的了?” 那青年淡淡地道:“小可这套粗浅功夫,难上各位法眼,多多包涵。” 人丛中不诸武功的汉子也倒罢了,那些练过武的都是心神震动,这种内力,能够连砌七块硬岩,犹有余劲碎岩,当真是前无古人的神功。 其心心中沉吟,那青年看来内功并未如何深湛,只是露了这一手却是令人心寒,正在此时,忽然人丛中自然闪开一条空隙,其心一瞧,竟是安明儿父亲甘育总督大人。 百姓纷纷让道,安大人直往台前走去,他身后跟随两个便装汉子,身手甚是矫捷,两额微微鼓起,分明是内家高手。 其心见情势有异,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卖艺老者,安大人又走上两步,然那老者右手一扬,两柄刀如失一般飞来,其心早留心戒备,手中扣了两块小石,也是一场手向飞刀击去,当当两声,正击中两柄刀身,哪知那老者劲力雄厚之极,飞刀又比石子沉重多多,撞击之下,飞刀略略一沉,仍是向前直飞,其心鞭长莫及,真是束手无策,安明儿惊得花容失色,掩脸不敢再看。 安大人原是名将出身,功夫也自不弱,他正待问身躲开,忽然他背后一名侍卫冲上前来,伸手便往刀柄抓去,此人叫陈多谦,年轻时原是祁连派高手之一,岂料那飞刀来势霸道,明明抓住刀柄,可是虎口一裂,竟是把持不住,那双飞刀余势未竭,一上一下正中咽喉前心。 其心幕然跃起,身形就如一只大鸟一般,越过人群直往老者扑下,那老者奋起一掌,其心身在空中不好着力,身子顺着掌势一闪,轻飘飘落在地上。 那老者呼地又是一掌,其心凝神不敢丝毫怠慢,一吸真气也是平掌推出。那老者忽然收掌叫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他自知有其心在,一定占不了便宜,这刺杀安总督的事更不用说了,当下转身便同那青年跳跃而去,其心见他的面目黝黑,双掌却白若莹玉,蓦然想起一人来,当下叫道:“名满大西北的冰雪老人,怎么替人做起刺客来了,真是愈来愈不成气。” 远远地听到那老者怒哼一声,其心转身跃上台去,他伸手抓了一把碎岩粉,原来竟是干面,心中不禁释然,那青年能穿过六块岩石,虽是碎的是面砖,但功力也自不凡,安总督蹲在那侍卫县前,瞧着那两柄柳叶飞刀发呆。 其心见那两柄飞刀深深插在要害,知道此人是活不成了,如果贸然拔起,只有死得更快,那安总督是武将出身,战阵之经验极是丰富,心中也知这贴身侍卫难活,目下之计,只望在他未死之前,能够说出几个心愿。 其心默然上前,他伸手点了那侍卫通心之脉,止住汹涌流血,又在那侍卫后心推拿一番,片刻工夫真气缓缓流人伤者体内,那侍卫悠然醒转,一睁眼正瞧着安大人那张饱含忧虑的国字脸。 安总督轻声道:“多谦,你有什么来了之事,快快说出,我安靖国替你办到。” 他平日对部下极是随和,都是以名直呼,那侍卫陈多谦吸了一口气,振起精神,说道:“元帅,你没事吧!” 安总督心中大悲,眼眶中泪珠转来转去,这两个侍卫原是他为征西大将军时的前锋大将.不但冲锋陷阵,勇猛过人,而且都具上乘功夫,安大将军所向无敌,得力于两人之力实在不少,后来班师回朝,皇上就令安大人镇守西隆,拜了甘青总督,只因这两人武功虽高,却是疏于文墨,安大人以武将身份掌管文政,为恐惹人闲话,只将他二人留为近身侍卫,不曾外放为官独当一面。 安靖国任总督已是多年,这两人总还是以元帅相称,忠心耿耿,并无半句怨言,此时陈多谦身负重创,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元帅有没有受伤,一时之间,安大人想到昔日在战阵上出生入死,此人也不知救过自己几多次,最后又代自己死去,真是悲不可抑。 那陈多谦见总督不语,只道安大人也受了伤,他眼前愈来愈是模糊,急道:“元帅,你赶快疗去,俺自知不久人世……” 他说到此,一口逆血上涌,再也说不下去,安大人哽咽道:“多谦,元帅没有受伤,你尽管放心,你论功论劳,早就该独当一面,巡抚一省,元帅早有此意,只是……唉……只是怕你为人耿直气躁,不能政通民和,是以一直未派,现在就是决定也是枉然了,多谦,你好好去吧,焕章侯年少英俊,已有进立功名,我就向皇上……皇上保荐为甘肃巡抚。” 他说到后来便不成声,这两位贴身侍卫都是功高位低,安靖原一直耿然于怀,此时海之不及,心中真是悲痛已被。 陈多谦断断续续道:“元帅对俺……对俺……就像俺父母一样,俺陈……陈多谦不会讲话,心里……心里可……可明白……明白得紧,元帅,那巡抚是……是个文官儿……我陈多谦……看到……文书……便是头大……干了巡抚、岂不要了俺的命吗?” 他话声未毕,身体一阵扭曲,双目再也不睁了,安大人恭恭敬敬在尸首前拜了三拜,亲自抱起尸体,便往府内走去,其心和安明地双双跟在后面,广场中众百姓见到这么一场惊心动魄之事,众人爱戴的总督大人危中得安,都不禁暗自庆幸。 安大人抱着尸体走进正厅,端端放在中央巨案之上,他昔年奋发英挺,三十余岁便为举国闻名之征西大将军,此时目睹爱将死去,感怀弥深,不能自己。 其心轻步上前道:“安大人先且节悲,晚生还有要事相告。” 安大人一怔,他见其心满脸严肃,不由心中一凛,悲思略去,神智立清,对其心道:“董公子,有何措教?” 其已道:“大人如此称呼,晚生如何敢当?就请直呼晚生之名。” 安大人点点头道:“老夫痴长几岁,你既和明儿相交,老夫越僭了,董贤侄,此间并无外人,你有要事只管说罢!” 他挥手叫安明儿离开,又吩咐另一个侍卫叫厅外四周警戒,安明儿无奈,满心不喜快快离开。 其心沉声道:“适才刺杀大人的刺客是西北武林第一高手,天山派掌门冰雪老人铁公谨。” 安大人奇道:“老夫自信为官尚称清正,昔年常在军旅,又未曾开罪武林中人,这冰雪老人为何要刺老夫?” 其已道:“这中间有一个极大阴谋,那冰雪老人受人指使,他知大人爱才若渴,故意在广场上现露身手,想要引大人走近下手。” 安大人道:“以这冰雪老人高去高来,就是潜身入府图谋老夫,也是反掌之劳,何必要费这许多事,岂不小题大作?” 其已道:“他此举定是要教百姓目睹大人被刺,大人镇守西北,一旦被刺,甘兰顿失重心,这百姓一传,西北岂不是民心隍恐,不攻自乱了吗?” 他此言正是那冰雪老人心中之意。安总督心中一凛,只觉这种看法最是恰当,当下急问道:“此人想激起西北混乱,难道另有图谋?” 其心缓缓地道:“冰雪老人幕后指使的是西域凌月国主,此人志向不小,不在甘兰,而在中国。” 他此言一出,安总督惊得站了起来,要知西域数十国,就以凌月国最是强大,往往派兵侵犯中国藩属诸国,安靖总督曾派兵和凌月国军队打了数次,每次都因孤军远离,后援不继,不敢深进而返。 其心这才将凌月国主阴谋原原本本说出,安总督只听得又惊又喜,紧抓住其心双手,激动颤声道:“贤连立了不世之功,老夫这就八百里快马禀告皇上,报上贤侄之功,并请皇上定夺。” 其心摇手道:“此事不能延误半刻,大人一方面分兵拒敌,一方面乘虚直入凌月国攻其不备,敌人就是声势再大,也不敢不顾根本之地,如果敌人回师,两路夹攻,定可奉功。” 他侃侃而谈,安靖国总督大是佩服,他拍手传令那个近身侍卫,低声说了数句。 过了一会,府外马蹄声起,那近身侍卫弓!进一个中年,正是其心在兰州城中见到的那儒生。 安总督起身相迎道:“百超,又要扰你清闲了。” 那中年儒生作了一揖道:“安大人有何教我?” 他向其心微微点了点头,坐在一边。安总督将这事说了一遍,那中年儒生只是沉吟。其心道:“我知阁下心存疑惑,是以不能决定,小可若处阁下之境,宁信其有而备之,不可不信而不备。” 那中年儒生向其心望了一眼,心中忖道:“好厉害的少年,我李百超岂是不能作断之人?” 当下沉着说道:“这位董兄说得对,此事关系苍生气数,宁信其有而备之,虽是军旅小扰,万万胜过仓促无备。” 他转头对其心道:“在下尚有一事情教。” 其心知他怀疑自己,自己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探得这天大机密,此事惊险,一发千钧,又岂是外人所能知道的?别人生疑自是理所当然,当下便道:“阁下只管相询。” 中年儒生李百超道:“兄台假传凌月国主之分,此事关系凌月国之命运,难道无人起疑吗?” 其心道:“凌月国人视凌月国主如同天神,在下伪装中了凌月国主迷药,丧失心智,那些人自是信以为真。” 李百超冷冷地道:“如此说来凌月国中无人,这种小计谋也会识不破。安大人,敌人如此,何足道哉?” 其心见他只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说,自己虽是老谋深算,可是对方也是思密多虑,一时之间要他信任.真是谈何容易。 其心也冷冷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上焉者斗智,每从极普通平庸中出人意料,愈是平淡无奇之计,往往愈能瞒倒自命聪明之人”, 李百超知其心出言相讥,他微微一笑,心中只是想着其心那两句话“愈是平淡无奇之计,往往愈能瞒倒自命聪明之八。”觉得大有道理。 那安大人道:“百超,你心思周密,本有谋国之才,就是太过多疑,要知宰相肚量可容舟,你看我以诚待人岂会错了,你该从此方面下功夫,才能领袖群伦。” 李百超恭身道:“多谢大人教训,学生天性刻薄,如能有大人一半之量,那就行了。” 其心心中也想道:“我平日也是处处防人一着,虽是不至吃亏,可是比起蓝大哥、唐大哥为诚为信抛生舍命,那便落了下乘,安大人此言倒正好也点明于我。” 安大人道:“目前大敌将临,咱们同心协力,步济危机,还不知能否度过,如果再互相猜忌,那,只有坐以待毙了。” 李百超连连点头,三人低声密谈,其心将强记凌月国边境的地图地名都默记了下来,安大人行迹遍西北,听其心将各地形势说得丝毫不差,又将敌人各处兵马配备说得一清二楚,他虽多年未曾再上战阵,可是到底是统帅过数十万大军的将军,知敌如此清楚,早已安下如何进攻之策。 那李百超见其心丝毫不滞地又画又说,心中对此人之强记能力不禁暗感佩服,再听其心所言句句在理,疑心一减,便从大至小,都仔细计划起来。 他心细程度,比起其心只胜不输,若说分析领悟到断,其心胜他多多。他边谈边写,过了一个时辰,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大张纸,尽是行军配备,粮食运输之仔细计划,真是巨细大小,包罗万象,再无任何遗漏,他天生是个计划的专家;再麻烦的事儿,只要由他着手计划,都是条理层然,简单明了,设想极是周到。 三人盘膝深谈,不觉星移月沉,长夜将阑,安大人见一切妥善,长吁一口气低声道:“昔日谢安一局残棋,已定破符坚八十万大军之计,诸葛武侯池畔观鱼,已安退五路兵之策,但愿咱们一夕夜谈,能破凌月国千千里之外,也替本朝立一佳话。” 李百超鼓掌笑道:“大人运兵如神,学生恭聆佳音。” 他满脸喜色,显然是对自己的计划极是放心得意。其心低声道:“凌月国主是天纵之才,不遭重创,终是中国之祸,大人奇兵并出,摧毁敌人主力,十年内,凌月国是无力东犯的了。” 李百超忽道:“董兄文武并胜,武尤盖世,咱们那路深入奇兵,就请董兄率领,小弟从分协助如何?” 原来三人订下决战方策,主力放在进攻凌月国军队,李百超终是不放心其心所说,便邀其心共同进军凌月国,他好在旁观察,如有不对,也好赶快自作打算。 其心摇头道:“小可对战阵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凌月国主挑拨中原武林,小可还要东行中原,将凌月国主阴谋公诸武林。” 李百超还要相邀。安总督道:“这也是要紧之事,董贤任行率稳健,定能竟得全功,长夜已阑,两位快去休息,咱们明日再作计谋。” 其心回到房中,倒头便睡,他心事一放,半年以来的奔走辛苦,以及受人误解的闲气,都像轻烟一般飘离,一觉醒来,已是日正当中,才一梳洗完毕,就听到门外剥剥轻叩之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起来了吗?” 其心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安小姐。”便上前开门,只见安明儿似嗔非嗔地望着他,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 安明儿道:“听说昨夜你和爹爹和李大哥秉烛夜谈,通宵达旦,哪有这许多可说的呀!”其心笑而不语。安明儿道:“你用什么法子使爹爹如此心眼,他开口三句话中总有一句是称赞你,什立天纵奇才,什么老成谋国,告诉我这法儿,好让我也去骗骗爹爹去。” 其心道:“我怎及得上你聪明,比起你爹爹更是差得远了,老伯是说着玩的。” 安明儿道:“算你有本事.爹爹对李大哥的话已是言听计从,可是他神色之间,仿佛你比李大哥更高了一筹。” 其心心道:“我出生人死,才换得你爹爹几句称赞,你一个小女孩家又岂能知道?” 这时已是正午,安明儿领着其心到了餐厅,李百超,安大人及安夫人都在相等,其心告了歉便入席坐下。 饭后安明儿本约其心去黄河看波,其心又被安总督拉到密室商谈,安明儿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去了。 三人大计既定,一些小节很快便商量妥当。其心见大事已了,他不愿再事逗留,便向安大人告辞,安大人知他不愿受功,自古侠土多是推功肩过,其心如此,安大人并不觉怪,只叮咛数句,约了后会之期。 其心本想向安明儿安夫人辞行,恰巧两人到城郊进香去了,其心满身轻松,向安大人深深一携道:“晚生行将见大人名扬天下,立不世之功,晚生在此预祝了。” 安大人还了半礼道:“老夫破敌之后,庆功宴上希望能见贤任。” 其心道:“小侄此去不知归程何处,老伯德被生民,小侄虽在万里之外,也必时时礼拜,”他改口老伯,实在对安大人甚是崇敬,那安大人也觉大为亲切。 他说完向李百超挥手作别.安大人喃喃道:“此子有若天马行空,真是人间俊杰。” 其心漫步出兰州城,他想别大事已了,安大人有李百超辅佐,此人谨慎,那是百无一失;目前应赶到中原武当山去,向武当门人周石灵解释清楚,只要周石灵肯管自己出面,沉冤自可洗清。 他走了半个时辰,忽然背后蹄声大作,一骑飞奔而来,远远地传来又脆又嫩的声音:“董!董大哥慢走啊!” 其心知安明儿追来,当下只得回身;安明儿跳下马来,牵着马和其心并肩而行。 安明儿道:“爹爹说你有急事,我自不便留你,你……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来去自如,人家……人家……” 她本想说:“人家可不能像你一样。”但想到此话太过明显,便含羞往口。 其心道:“他日路过兰州,我一定来着姑娘!” 安明儿道:“你这‘他日’也不知是一年还是十年,咱们作一场朋友,我就送你一程吧!” 她神态幽怨,其心不敢正视,两人默然走了良久,来到一个小镇,安明儿见路旁一个乡下人挑了两担苹果,那苹果色香俱全,她想起其心爱吃,便站住拣了十几个,其心立在一旁,忽见人影一闪,其心心内大震,身子一闪,便往右边前去。 安明儿选完苹果,抬头一看,其心在远处,她心中一急,伸手摸出一锭元宝,提起篮子欲走,那乡下人见是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大喜之下,只是拣那又大又红的苹果往篮中塞去,直填得满满的无法再装,可是比银价尚差甚远。安明儿慢声道:“够了够了!” 一纵身也往前赶去,那乡下人见花白的银子仍在手中,那女子只是一闪,便无人影,真疑是在梦中。 安明儿追了几步,其心影子愈来愈远,她颓然止住,望着手中提的满满苹果,真不知是悲是越 其心跑出郊外才一住脚,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小子你自投死路,快快拿命吧!” 其心嘻嘻一笑道:“人言凌月国主智通慧圆,广大神通,想不到会被区区骗得税哩呼哈,真是枉得虚名之辈。” 那来人正是凌月国主,他丝毫不动怒气道:“今日看谁死在谁手中,这才是最终结果,那区区小胜小负何足以道?” 其心知他恨极自己,非致自己于死地不可,看来对自己冒传命令之事并不知,又怕他赶回凌月国去,那么自己一番心血,和安大人安排一番计策岂不前功尽弃,他想了数下,却是沉吟无计,心中忖道:“事到如此,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拖拖再想计较。” 凌月国主脸色愈来愈是阴沉,他将其心看作生平劲敌,步步为营,口中轻啸一声,手中连翻,直罩其心面门。 若说机智计谋,其心的确可以和他匹敌,若论武功,其心比他仍差了一段距离,他此刻心中存了必毙其心之念,出招更是凌厉,绝不留情。 其心勉力接了两百多招,内力已然耗尽,凌月国主力道愈来愈沉,其心一个流神,当胸看了一掌,一个踉跄,跌坐地上。 凌月国土哈哈大笑道:“世间以成败论英雄,你虽赢了老夫一场,今日却又如何?” 他得意已被,仿佛将一个生平强敌毁了,笑声未毕,又出手连击数掌,将其心身上数大主脉震断,其心奋全力厮声叫道:“凌月国主,你……你……多行……不义……你回去瞧瞧,凌月国成了什么样子,你……你……报应就要到了。” 凌月国主一凛,他向其心一瞧,只见其心神色怪异之极,似乎埋伏了绝大计谋,其心话一说完,再也支持不住,倒卧地上,气息微微。 凌月国主心中忖道:“我在中原布置已到最后阶段,再过半月便是水到渠成,这小子一除更是无心腹之患,我且再找天禽温万里去,这小子临死还想骗过于我,定是近数日之内,中原武林有所图谋,这小子想骗我回西域去。” 他愈想愈对,对于这少年更觉胆寒,心想昔日诸葛武侯死后犹能退司马懿数十万大军,这小子怕就是想效法先贤,任他聪明机智,到底毙在自己手中。 他想想冷笑两声,上前又震断其心两根主脉,扬长而去。 这时夕阳西沉,天边一片金色。 凌月国主走远了,倒在地上的其心慢慢坐起,如果凌月国主返回,只怕要惊得目张口呆了。 如果说凌月国主一生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淡有干脆把其心杀了! 在他的想法中,毁了其心的七脉,成了一个生死两难的废人,是一桩得意之作,但是他怎料到其心是个生具异秉打不死的怪人? 昔年常败翁沈百波生具这种异禀,他与当时天下第一高手百步追魂姬文央海滨一战,姬文央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中,然而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沈百波居然爬了起来,发出举世无双的霸拳,毁了姬文央的六阳神功。 凌月国主留了其心一脉未废,他万万料不到已经为自己留下了祸根。 其心微微一运真气,只觉全身裂痛,心知凌月国主故意不杀他,是要他活着多受活罪,八脉已断其七,他苦笑一下,将一息真气存于心胸之间,又支持不住,摔倒地上,只摔得满脸鲜血。 其心胸中存着一息真气护心,他四肢放松,百脉皆舒,也不知经过好久,其心只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全身之中,只有心房微微跳动。 到了第四天早晨,其心自觉腹中大感饥饿,他气意一恢,挣扎坐了起来,调总半个时辰,体内真气渐旺,他长吸一口气,知这脉仍未打通,又调息起来,忽然后心之处一股柔和的力道进入体内,其心心中着急,目眺皆裂,他心中狂呼:“不要在此时扰乱于我,此人虽是一番好意助我疗伤,可是怎知我天赋异禀,这当儿乱我意志,完了,完了。”他虽心中急煞,可是口中却喊将不出,一急之下,又复昏倒。 又过了半天,其心再悠悠地醒转过来,那后心柔和力道仍是不停地输入体内,其心一凛道:“我适才一阵昏倒,只怕有数个时辰,此人功力怎的如此深厚,他不断输入其力至体内,岂不累得半死?” 他心念一动坐起,睁开眼来,只见四周无人,背后原来是一根长杖顶在后心大穴之上,其心更是吃惊不已,要知以物传力,原就困难无比,此人能将真力缓缓不断由杖中传来,内劲收发,已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其心循杖瞧去,那人在左边一丛小树之中,白衣翩翩,只露出一点身形。其心运运其气,只觉强盛无比,比起未受伤之前几乎增加了一倍,心想这人不惜耗费内家真力为自己疗伤,看来并非坏事,他一跃而起,背后一个女音道:“你主脉仍是未通,再过两个时辰,说不定可打通一半唉!可惜武功……武功……” 其心知她意思是说武功不能练了,那女音颇是熟悉,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所识女子中何人有此功力,其心颤然站起身来,他向空中连击七掌,每掌脚下向前进一步,吐了七口鲜血,脸上颜色愈来愈是好看,已然了无伤态。 他初出掌浮弱无力,就如小儿挥掌嬉戏,待发了四掌,已是掌风凌厉,到了第七掌上,更是石破天惊,激起一阵强劲掌风,八脉已然全通。 其心暗道:“下次凌月国主见了我,一定会气得昏过去。” 过了许久那树丛中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有此本事,我是多替你担心了。” 白衫一闪,走出一个高大少女,脸上蒙着白纱。其心一眼认出,原来是凌月国公主来临,自己被凌月国主打得死去活来,救自己的却是他亲生妹子,世事之奇,算冥中似早有安排。 其心道:“多谢公主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那公主柔声道:“你……你八脉已断塞七脉,还能够完全恢复,真是异人,是谁将你打伤的?” 其心见她言语诚恳,而且忧心似搞,心中不觉甚是感动,暗忖公主连他哥哥的手法都看不出,看来凌月国主虽是聪明多智,却连他妹子身怀绝技也还不知,倒是自己知道了。 其心道:“我有一种特别体素,任何伤势都可痊愈恢复,只要一息来泯,总可以设法恢复,如不是公主加以援手,小可还得大费周章,一个不好,练功之时,外魔入侵,那便会万劫不复的啦!” 公主又道:“我问你,打伤你的,就是你所说那些误解你的人吗?” 其心点了点头,他虽不见公主面容的表情,可是听她语气却是十分激动气愤,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这做妹子的如此关心一个他兄长仇人,凌月国主见了真不知道如何感想。 公主忽问道:“董……董公子,常人如果学了上乘武功,那他会有什么改变,譬如说性子呀、人品呀。” 这个问题其心好生难答,他想了想道:“这就要看各人天性如何了,善变的人,就是不会武功,也是一样多变。” 其心这番话简直是白说,敷衍搪塞,他说到后来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干笑两声掩饰。 公主认真地道:“那么你会变吗?” 其心心想这公主思想好生怪异,问起这个干吗?当下只有敷衍道:“这个……这个……小可天资虽是愚蠢,是非之间,倒还不敢苟同,我想是不会变的。” 那公主道:“这样便好了,喂!董公子!你愿不愿意尝试?” 其心一震还未答话,公主又道:“你仇人众多,道上危机重重,我……我教你一套武功吧!” 其心见过她暗中显露功夫,知道这娇生公主,功力比起天座三里只在伯仲之间,如能蒙她传一两项绝技,那是助益匪浅。当下心念转动道:“小可天资低劣,不知能否学得公主心法?” 公主富道:“你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你肯学便成。” 她虽是女子,为人却极是豪爽,说过便做,当下便把一套震古烁今的掌法,一招招传授其心。 其心武学甚深,学起新功夫,本应收触类旁通之功,可是那套掌法,运气之怪竟是大违正道,至于变化精妙,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其心默记其中招式,那公主手比口述,其心愈学愈是心惊,要知地煞董无公武学极是渊博,其心又受熏陶,自是涉猎极广,可是公主所传武学,却愈来愈是怪异,其心简直无法理解。 如果要一个天资绝顶聪明,可是从本学过武功之人,学起这门功夫倒还容易,可是要其心硬生生逆道而行,真是难上加难了。那公主说了半天,其心只是思索其中武学道理,觉千头万绪,一些平日当然的道理,此时变成模棱两可,高手调息内视,坐关精进,原是静中求悟,讲究的是灵台清净一尘不染,可是此刻听公主一说,静固然好,动也未尝不可。 他聪明绝顶之人,苦思之下竟是愈见糊涂,那公主讲着比着,但见其心双目尽赤,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一怕,就住口不说了。 其心只是苦思,大凡聪明之人,心思灵巧,心窍往往都是玲球多孔,唯其如此,要他改变所思所学更是困难,其心就是如此,明知公主所授,是另一门至高功夫,可是自己却是不能接受,愈是强制接受,心中反抗之力也愈增强,他脑中交战不已,此刻如果再有岔想岔,那就非得走火火魔,其心心中暗发警兆,但却不能静止不想。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吹起公主长衫,其心只见白影一闪.著然如焦雷轰顶,杂思尽除,心中只是忖道:“一块白布要架上颜色那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一块已染色的布,要想再往上着色,岂非大大困难,目下我就将以前所学当做忘记了,那么自易接受。” 他一语之下,心中空空荡荡,真的如一片空白,他湛然望着公主,公主见他神色渐渐恢复,又慢慢讲述起来。 其心凝神听去,他心中抗力一消,只觉字字珠现,句句都是上乘武学,那公主教了一个时辰,吁口气道:“你好好练习,咱们明天再来学。” 其心恭身应了,此时身前这个异国公主,在他眼中已是高明良师,神色之间自然流露敬仰之色。 其心也吁口气,像是经过一场激烈之争斗,疲倦之极,那公主放下一袋干粮,她见其心出神,从侧面凝视了其心好久,只觉愈看愈是心喜,仿佛只须多瞧上一眼,那便心中舒服不已。 她内心洋溢着千般柔情,愈缠愈紧,心中默默思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脸上一红,便轻步走了。 其心也知道才真是险之又险,其实他天资固然聪明,还有世所罕见坚毅之性格。他瞧着公主身形隐在前程林中,忽然想起凌月国主,受自己之计,此刻只怕并未返回凌月国,那么安大人大事可成,不禁心喜。 他在被凌月国主击倒之时,故意点明凌月国大乱将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讨,非有大勇者焉敢如此?他对凌月国主性子摸得极熟,知道此人自负之深,目中从未余干,此是凌月国主唯一可攻之隙,是以其心才在这方面下功夫。 如果同样一件事,其心与凌月国主看法绝无大异只是凌月国主如果一经判断后,总是自信无误,虽然先前心有疑惑,也会弃之不顾,其心却是宁信其有,只要一丝疑念,必定追索不休,两人却是世间少有才智之上,性子却有差别。 其实凌月国生智力决不在其心之下,阅历又大胜过其心,如果两人出手对付一件事,或是对付另一个人,凌月国主手段更高过其心,只是其心专攻他性格之隙,是以两人交手斗智,其心总是占了上风。其心天生聪明那是不用说,最难得是聪明之中还有几分愚人木伯坚毅,也唯如此,才是十全十美无隙可乘的奇才,他适才硬生生压制住心中澎湃,错非木油诚朴之人,焉能如此? 其心想了一阵,又开始练功,直到明月当中,这才沉沉睡去,他新伤初愈,白光下更显得白皙似玉,次晨一起身,那公主已林中相候,她面纱已除,其心见她眼圈发晕,心想这金技玉叶,睡在几层柔软鹉绒毯上,只怕犹嫌不舒服,这夜宿野外,难怪不能熟睡了,但想到公主是为传授自己的武功,不禁大为感激。 其实公主昨夜心中只是惦念其心不下,黑夜里也不知到底绕到他身旁几回,不觉长夜已过。 那公主向其心一笑,又开始传接掌法,其心专心去学,进境甚快,过了两日,其心已然领会到掌法精髓,那公主吃干粮吃厌了,便上山去打了几只小兔,她在国内常常行猎,烤起野味,甚是内行,色香俱佳。 又过了两天其心已然学会,只见那公主愈来愈是不喜,整日沉默无言。这天下午,其心练完掌法,精妙之处,丝毫不误。公主南哺道:“成了,我本为你至少十几天才能学会,想不到你如此聪明。唉!” 其心道:“公主倾囊相授,小可感激不尽。” 那公主微微一笑,笑容隐处,却现出一丝悲凉之色,她心中忖道:“你谢有什么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你做的牺牲是多么大。” 公主忽道:“董公子,你运气发掌,击向那株松树去吧!” 其心依言发掌,呼地一声,那碗口粗细松树连叶子都不曾摇动一下,其心心中大喜,知道已练成一顶盖世神功。公主轻轻一拂,那树便断了,其心见自己着掌之处,树风脉道都歪歪斜斜断了,周围的木质从内至外皆为木屑,愈是内部碎得愈细。 公主道:“你瞧瞧你的手!” 其心一看,右掌忽然放黄,金光闪烁,就如抓满金砂似的。他脱口而道:“这是漠南金沙功!” 公主点点头道:“昔年‘大风剑法’‘震天三式’‘金砂神功’,合称天下三绝,可是此三门功夫在江湖上绝迹数十年,你今日练的正是‘金沙神功’。” 其心暗惊不已,那漠南九喜神尼金沙劝他是见识过的了,虽是没有学全,已是威力骇人,名震武林,自己得了这套神功,真是盖世奇缘了。 那公主忽道:“你此去中原能洗除恶名吗?还有别的事吗?” 其心得意道:“我用公主教的武功,好好出口恶气,管教中原武林,不服也得服。” 公主柔声道:“你可不准杀人,如果你用金砂功多造杀孽,我心中岂能无憾?” 其心点点头道:“公主请放心,小可决不敢忘公主教训。” 这时日已黄昏,公主不再言语,他默默生了一堆火,正待将半片兔子去烤,其心连忙道:“这几天有劳公主,小可实在感激,让我来侍候公主吧!” 公主瞧了其心一眼,将半片兔脚递给其心,心中却忖道:“我心中挺愿意服侍你,你难道不知吗?” 其心接过兔子,他伸手将火中木材抽出数极,那火势自然小了,他动作流利无比,一边往兔子身上抹盐,一边不停地转动,那火势更是大小自如,控制得很是内行。 过了一会,兔肉透出阵阵甜香,其心对于烹任,原是个大大行家,这时施展手段,更是香溢四周,公主心中暗暗称赞不已。 其心撕了一块兔肉,身子一弯递给公主,那模样就像是侍候大爷们的小厮,十分可笑,公主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却分不出味道来,那离愁缕缕,愈来愈是沉重,其心心中轻松,踌躇满志,不时妙语如珠,渐渐的已不将她看作异国公主,只当是一个好友了。 其心虽是说笑,那公主却一句也笑不出来,其心大嚼一口,那公主道:“你虽会这套武功,可是我听金丞相说中原武林龙蛇杂混,诈谋百出,你还要小心为是。” 她接着又嘱咐其心好些事,虽是幼稚可笑,可是其心却是认真听着,心想一个公主,平日何曾替别人想过半点,能想出许多事叮咛自己,也真亏得她了。 月儿初上,火光中其心想到自己每吃一次亏,多少有些便宜可拣,这绝传武艺当真是天下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自己得到却丝毫不费功夫。 默然间,公主又在火堆中加了几节松枝,劈努拍拍一阵轻爆,空气中飘起一阵轻香。 那公主面对其心凝坐良久,只觉心中无味,修增愁戚,便轻步走了,不一会,树丛中传来阵阵笛声,声音幽怨,离愁片片,都随着笛声四扬。 不知过了多久,那笛声止了,公主轻叹一声道:“哀人生之须臾,叹聚合之匆匆!” 忽然眼前一黑,那火堆已燃烬了,其心受那音乐所感,又想起和丐帮诸侠聚合匆匆,如今天人水隔。还有那庄玲姑娘也不知到了何处,目下对这公主也舍不得离开了。 他一定神,靠在树边躺着,月色如水,寒光照农,难得没有凛冽北风,虽是空气冷清,倒还不致令人不能忍耐。 他心中很乱,久久不能成眠,一眼望见自己打折之松树,不 由又想到新学的武功,领悟到其中精妙之处,比起震天三式犹有过之,如说威猛之势,却是略逊。 他这数日将从前所学武功都已抛开,这时陡然重回脑中,竟有旧友重逢,喜不自胜之感,反复比较,只觉震天三式与金砂神功互有长短,也分不出孰强孰弱。 忽然体内两股真气同时曾起,交给于肺腹之间,其心不敢怠慢,连忙翻身坐起,运功调息,只觉全身一阵火熟,汗透重衫,接着又是一阵冰寒,冷气上冒,几乎忍寒不住,这一寒一熟过了三次,两股真气忽然同时消失。 其心运气之下,只觉真气大盛,收发自如,而且沉厚延绵,心知是一阴一阳真气交融,已达无所乘隙上境,当下雀跃不止。 其心将所学武功一招招从脑中想过,一时不可能的招式都变为可能,而且是绝妙佳作,要知上乘武学,发招之间劲道全凭其气运转,这真气既是随心所欲,随手发招也就是大具威力了。 他想了半夜,不停地融汇天下各门武学,只觉愈来愈是简单,忽然脑眼前一花,昏倒地下。 待他醒来,已是次晨。其心睁开目来,那四周仍是一片枯黄,可是其心眼中却是景象大非,枯荣之间,只凭意之所至,枯即是荣荣即是枯。 他这种感觉,原是练气苦修之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其心根线甚厚,连得两种盖世绝艺,又恰好是一刚一柔,相佐之下,练气已达顶峰,灵台更是清晰,佛家称这种境界叫“具大智慧”。昔年达摩师祖来渡,一苇渡江在少室山上练气勤修,几年之后,闻虫声若雷鸣,见滴水可窥尽大于世界,软红千丈,于是乃知大道已成。其心虽则未达如此境界,可是内力修为已达举世难见了。 他昂然站起,更是容光焕发,他虽巧悟佛门至高枯荣之理,可是潜在天性热心,终于我佛无缘,此所谓江水易改,秉性难移了。 第二十七章 疯叟之死 柔和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紧倚着山脚处,一条道路曲曲弯弯绕出去不知多远,道路左方种植了好些植物。阳光照在树梢,荫影洒盖路面。 道路转角处,这时慢慢走出一群人来,三前三后,一共是六个人,这六个人中有老有少,衣衫打扮都是破破碎碎的,当先的一个大汉魁梧健壮,假若这时有武林中人经过,不会不认识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带主蓝文侯。 和蓝文侯并排走的是董其心和穆中原,不用说,后面三人正是雷二侠、齐天心及西北的英雄马回回。 他们六人自从巧逢之后,一路而行,为了找寻那两个老人。这两个老人的功力,蓝文侯和齐天心乃是亲眼目睹,任是齐天心天性狂傲,也不敢丝毫托大。 尤其是齐天心自从被这两个老人相擒,那古怪的黄妈似乎要说出一件秘密和自己一生有密切的关连,心中更急于找着那两个老人。 而蓝文侯当时在黑暗之中听到黄妈提及自己神秘失踪的恩师“九州神拳”叶公桥和这件秘密有关,自也想找那两个古怪的老人问个明白。 齐天心又加那一次被金南道打下深谷,在谷中巧逢怪老人说及这一武林秘史,他心中已隐隐约约猜到,这一个故事,不但与他本人有关,与他一家人有关,就是对于全武林,也有重大的关连。 六人一路行来,心情都相当沉重,尤其是其心从蓝文侯的述说中,猜知两个老人,竟有一个可能是天座三星之首——天魁,那天座三星之名在武林之中流传历久不衰,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人不知不觉间都怀有一种畏惧之心,雷以谆、穆中原、马回回虽都是身经百战,但也不免有些紧张的感觉。 且说六人走了一阵,蓝文侯忽问道:“以小兄弟推测,那两个老人之一,怕是天座三星之首,这一点我十分赞成,不说他动力如何,便是那外表一股气质,便慑人心魄。” 齐天心点点首:“那日蓝大哥还没有来时,那黄妈在那姓郭的少年手中抢去一个小方盒跳入山洞形成对峙局面,那天魁似乎很重视黄奶及方盒,另外那个老人连催他干脆下手硬夺,夺不到也就拉倒,他却始终疑不出手——” 蓝文侯嗯了一声道:“我伏在暗中听黄妈说及恩师,可再也忍不住,便想悄悄过去,无巧不巧,一掠身忽然发现左侧有一个小洞,正好容一人蹲身,才一蹲入,发觉这小洞正和黄妈所在之洞相连。” 齐天心道:“他们两个老人似乎早知洞内地势极隆,以他们的身手,尚无把握能在黄妈带方盒一起跳下深崖之前得手——” 蓝文侯颔首又道:“当时黄妈正不住地说着,我摸索着爬到洞内,和他低声说话,她当时极为吃惊,登时住口不说,过了一会外面那老人似乎生疑,我急忙打手势叫她继续说,我在她耳边交代,叫她等我潜到先前藏身之处,陡发怪音,制造混乱。当时急忙之间,我也忘了告诉她,我和恩师的关连,她只知我要出手救齐老弟,心中似乎也急乱不知所措,并未相问。” 董其心忽插口道:“大哥你说后来你回到树丛之中,黄妈陡然惨呼一声,局势一乱,你立刻飞身救了齐兄?” 蓝文侯颔首道:“黄妈惨叫声起,那两个老人万不料有人已潜入洞中布置,身形一闪直掠向山沿,想来是要抢救那方盒儿不要随黄妈坠入深渊。我当时立刻出手抢救,那仍站在齐老弟身边姓郭的少年,也绝料不到突生此变,不由呆了一呆。一掌拍活了齐老弟的穴道,但他一时气血灵活不开,其力提之不上,只是可施展轻功逃身。姓郭的少年在身后大吼出掌相阻,我当时心知,如在这一掌下,不能脱出身去,那两个老人只要一回身,的是插翅难逃。是以我鼓足全力,点出一指,那姓郭的少年可能仓促之间提力不纯,竟被我一指击出三立之外!” 他说到这里,马回回忍不住赞道:“蓝兄七指竹震动武林,几时有福能开开眼界——” 蓝文侯微微一笑又遭:“但就这么一瞬间的耽搁,齐老弟和我才起步,那两个老人已回过身来。我心中暗叫一声糟了,却见那两个老人见了我一指发出,竟呆立当地,口中似乎喃喃呼道:‘七指竹……七指竹又现世了。’我当时不暇多想,就乘这绝佳时机全力奔了出去,现在想起这一句话来,更可见那两个老人必和恩师有很深的渊源了。” 众人都嗯了一声。蓝文侯道:“后来齐老弟告诉我,他在谷中遇到一个老人,疯疯癫癫地,说是曾亲见恩师的墓石,竟和当年奇人老董先生的基石井上幽谷,唉,这其中秘上加秘,似乎又牵引上多年前三大奇人奇是南天,神尼无忧,及董老先生的恩怨 齐天心嘴角动了一动,却又忍下话儿,唉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只要找着那两个老人。只要找着他们,事情大概就可以弄清白了……” 蓝文侯颔首道:“那黄妈在洞中曾提了一句,说那两个老人在将齐兄擒捉之前,曾计划要到终南山去,咱们到终南山去碰碰运气,却不一定会找得着哩。” 其余五人均未出声,他们也知终南山绵亘遥远,希望的确不大,好在大伙都没有什么急事,随便走走寻寻也不碍事。 其心近来身负奇冤,但是这几个人都深深相信他,他自己也明白,虽未将整个事情相告,但就凭他轻描淡写否认了一句,大伙儿就释然于怀,他心中甚是感动,好几次都想托盘相告,但想想这等大事还是不说为妙,好在事情不久便会揭露。 这一日,六人已来到终南山区,先找了一家客栈歇了下来。 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远路,大家都免不了有些累疲,纷纷上床休息,只其心冲烦杂,迟迟不能入睡,便干脆起身静坐。 他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出生入死,整日用尽心计,对于江湖险恶已感厌怠,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雄心似已全失。 人家说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其心小小年纪,却识尽人间,已像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锋棱全圆,能低头处便低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手与人冲突,这种性情却真也是百年难见。 也不知坐了多久,房门轻响,走入一个人来。 其心招头一看,只见正是自己堂兄弟齐天心,这几日来,两人感情十分亲密,其心笑道:“齐兄还未睡吗?” 齐天心摇摇头道:“难以入眼,董兄,咱们到外面走走如何?” 其已笑道:“坐在屋中也确是太闷,现在时辰还早,镇中定仍热闹非凡,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一齐走出客栈,镇上灯火辉煌,两人走到热闹地区,转了两个圈,忽然齐天心用肘轻轻触了触其心,低声道:“董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瞧,那边那个少年就是那姓郭的……” 其心斜目一看,心中微震道:“郭庭君!果然是天座三星 齐天心道:“咱们要不要过去?” 其心一沉吟道:“说不定他也早已发现咱们,咱们等等故意跟他一程探探虚实。” 齐天心嗯了一声,正在这时,郭庭君转了身,缓缓走向一个地摊。 其心微一皱眉道:“他想摆脱咱们。” 齐天心心中一急,足尖微用力,身形一闪,到那郭庭君身后不及三尺,冷冷道:“姓郭的——” 董其心正待相拦,却已不及,一转念身形一转,混在人群之中。 这时灯火闪闪,人影幢幢,一混入人难就很难寻找,那边郭庭君停下步来缓缓转身。 齐天心刻眉一轩道:“姓郭的,你还认识我吗?” 他含怒相问,声调自然不免稍大,登时身边人都发觉他们两人僵持,爱看热闹的人已慢慢聚集过来。 郭庭君冷冷一笑道:“脱网之鱼,郭某记得!” 齐天心怒道:“你师叔师父也来了吗?” 郭庭君似乎眼色微微一变,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齐天心大怒,正待发话,忽然瞥见郭庭君眼中凶光一掠,他近日经历大进,心中一动,一口真气已提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郭庭君右手一探,一式“毒蛇出洞”,竟点向齐天心双目。 他出手好不快捷,而且力追威猛,手臂一抬,竟挟了一股丝丝破空之声。 齐天心身形陡然向后一倒而下,双足钉立,一式“铁板桥”翻在地上。 郭庭君不待招式用老,好快的变式,左手一振,铁掌猛向齐天心小腹之处拍下。 郭庭君乃是天魁的得意弟子,他为人明猾狡诈,早料到齐天心翻身相避,这一式好不阴狠。 倘若齐天心没有及早生了警惕之心,这一下偷袭,很可能便可成功,只见郭庭君主手一拍,齐天心身形倒翻,陡然大吼一声,右手一横,猛可乎乎击出一掌。 “拍”一声,两掌相交,内力泉涌而出,齐天心身形倒翻,一阵颤动,而那郭庭君可万万不料对方竟有防备,这样一个是蓄力而发,一个是轻灵出招,内力一触而分。 “呼”地一声,郭庭君身形一仰,后退一步,但他却身形一侧,借一震之力,竟不再出招,一闪而入人群之中。 齐天心腰间微一用力,直起身来,这一刹时郭庭君竟已混入人堆。 他不料郭庭君偷袭一招不成,转身便走,可见定有什么秘密不愿和自己多纠缠,心中越发想找着他弄个明白,但却见人潮杂乱,急切间再也找不着。 却说那郭庭君混入人群,左闪右闪,已走出二十多文,忽然迎面一个人拦住去路。 他急切!和身形一游,向左闪去,那人影全身纹风不动,足下却轻轻一栋,又正正拦在他身前。 他心中一震,仰头一看,只见一张俊美的脸,正是董其心。 他早就看见董、齐两人,方才齐天心一人上前,他没有注意到董其心到什么地方去了,却不知其心先他一步,已混入人难,自己算计落后一步,心中一横,怒道:“好啊,姓董的,咱们又遇上了。” 其心冷晒道:“姓郭的,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啦?” 郭庭君怒道:“你说什么?”其心道:“只敢偷袭一招吗?” 郭庭君睑上微微一红,这时人群一分,他回首一看,只见齐天心已找了过来,心中暗急,却冷冷道:“姓董的别狂,咱们便要瞧瞧到底谁的功夫高强!” 其心冷冷道:“舍命相陪。” 这时又有一群人挤了过来,挤在其心身后,郭庭君仰头一瞧,突然吸了一口气,后退三步。 其心心知郭庭君的功力的确不弱,也不敢托大,凝神注意。 忽然之间,在人难之中挤出一个人来,对准其心的背后发了一掌。 “呼”一声,那人发掌之处距其心不过半丈,其心急切之间反手倒拍,内力随掌,疾涌而出,只闻“呜”地一声,那人身形陡然腾空,大吼道:“郭庭君,快走卜 说时迟,那时快,其心只觉身形一震,周身竟然一寒,他来不及吃惊之际,郭庭君的身形已腾空而起,一跃之下,凌空越过三丈,直飞过自己头顶。 其心只觉怒气上冲,猛吸一口真气,壁空发出一拳。 这一拳其心乃是全力施为,只闻呜呜怪响大作,郭庭君身形在凌空一窒,闷哼一声落在地上,足步都有点儿踉跄。 齐天心在一边目睹巨变,他料不到对方也有一个同伴混在人群中,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下变化太快,他一怔之下,那两人已身形起落、远在二十丈之外。 他猛吼一声,身形一掠便待向前追去,其心开口道:“别追了!” 齐天心一怔,只见其心缓缓走过来,一手搭在自己肩头,低低说道:“我……我受了暗算!” 齐天心猛吃一惊,其心又道:“咱们就这样走,快走开这些人群,你扶持点……” 齐天心面色一变,身形一掠,不理周遭嘈杂的人声,闪了两闪,便落在黑暗之处。 停下身来,轻轻抹着其心急道:“你……你受了伤?” 其心暗暗吸了一口气道:“还好,是白骨幽风的掌毒?” 齐天心吃了一惊道:“白骨幽风,那个暗算你的人是谁?” 其心微叹了一口气道:“罗之林,怪鸟客罗之林。” 齐天心呆了一呆,其心又道:“咱们先回客店吧。” 齐天心持着其心一条胳膊,走回客栈,进入其心房内,灯光之下,只见其心面上阵红阵白,他方才亲见其心凌空发掌,那内力造诣简直已不可思议,却在一对掌之际吃了大亏,心中不由暗惊。 其心盘膝坐在床上,暗暗运功一周,缓缓睁开双目道:“真气尚差三脉,齐兄请助我一臂。” 齐天心伸手搭在他背心上,缓吐内力,两种雄浑的内力在其心体内运行一周,其心一跃而起。 齐天心仍不放心问道:“没事了吗?” 点了点头,叹口气道:“那怪鸟客果真阴险责辣,好在我方才反手出劲时并未托大,生生将他幽风毒功逼开不少,中毒很深,方才运功三转,已逼了出来。” 齐天心哼了一声道:“那天魁天禽教出来的弟子可真是死不要脸……” 其心微微一笑道:“可是咱们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应运之快,手段之巧,你我两人先后出手,竟不但未打探出他们的下落,还带了点伤……” 齐天心哼道:“那倒不见得,那郭庭君分明被你内力所伤 真心道:“他可能未料到我能凌空吐力,那一掌可真打得不轻,他的内伤至少也得调养十天半月。” 两人说了一会,其心道:“现下已可断定,那两个老人是天魁与天禽,而且他们一行四人确是来到终南山区。” 齐天心点首道:“你先休息,咱们明晨开始好好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次日,其心将昨夜的经过告诉其他四人,四人听了都不由心惊。 蓝文侯听完后说道:“照这样说来,他们的实力又多了两人?” 其心嗯了一声道:“郭庭君一时怕是复原不了,但天魁天禽两人联手,已足够横行天下,再加了怪鸟客,咱们实不可丝毫大意。” 蓝文侯点点首道:“那么咱们便到山区去找吧。” 六个人一起出了客栈,向终南山区行去。 他们心中都不由暗暗紧张,齐天心和董其心走在最后,董其心低声道:“齐兄,等会儿若是果真遇到他们三人,这可是生死关头,他们的手段你是亲自见过,可不须再和他们讲什么光明正大。” 齐天心哼道:“尤其是那怪鸟客,等会我一上手便出杀手,好歹叫他知道厉害!” 其心嗯了一声道:“咱们虽然人多势众,实力极强,但较之对方天魁天禽两人都毫无把握,等会儿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六人说说行行,不一会便来到山脚,沿着山道爬上去,山道崎岖,好在六人脚程极佳,并不吃力。 走了好一会,突然来到一个分岔山道路口,六个人停了下来,齐天心道:“咱们不如分成两批搜过去。” 雷以谆点点头道:“这两条路都走过,右方一条远,左方的近,大约在三里之外又可相交,咱们不如分为二组,在三里之外相会,如有什么发现,立刻长啸招呼。” 他是老江湖,大家自无异议。蓝文侯道:“那么,我和马兄,穆十弟走右方这一条路,小兄弟,齐兄和雷二弟,你们走在边。” 六人招呼一声,各自走入分道。 其心和齐天心、雷以停匆匆地向左走去,雷以停是名满天下的拳剑高手,他和其心、天心所不同的是没有他们两人那先天练武背景,他的每招每式都是从拚斗中领悟出来的,那其中实用精妙之处,与齐天心那种名门高手相较,又是一种不同的威力。 这时他们施展了轻身功夫,雷以体的姿势看似没有其心及齐天心轻灵美妙,但是加上了许多古怪的小动作,使速度大为增快,其心看了,不禁大是佩服。 齐天心道:“从前人说:‘昔人已乘黄鹤去’,雷二侠这手轻功真如骑在巨鹤背上飞行一般,真是在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雷以谆淡淡一笑道:“雷某这套杜撰的粗浅功夫经过高手一赞,真要身价百倍了。” 其心想起昔年在庄人仪的庄院中雷以体和穆中原抢救姜六侠的往事,雷二侠掌剑齐施的雄风英姿一幕幕生动地浮上了他的眼前,他偷眼打量了雷二侠一眼,英雄虽健,毕竟岁月催人老了。 他们飞身攀过一座小山,林木苍苍,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伸展下去。 忽然,雷以谆叫道:“你们瞧,那只死鹰——” 其心循他指处望去,只见立外树上一只死了的大鹰翅羽挂在树枝上,其心走近去把那死鹰取了下来,只见那鹰比寻常老鹰大了几乎一倍,头上一圈黄毛,闪闪发光,他仔细一看,大鹰全身完好,只有鹰脑上嵌着一粒细小的白石子。 其心指着那白石子道:“这分明是用手指弹射而发的,好厉害的准头!” 雷以谆却是一皱眉,沉声道:“看来咱们是走对路啦!” 齐天心道:“何以见得?” 雷以谆道:“这种鹰不比寻常,经常都是飞在十丈高空之上,专门擒食空中飞鸟,极少低空盘回,这白石子轻若无物,竟能射杀十数丈高的巨鹰,那弹发石子的人指上的功力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其心道:“你是说——天魁?” 雷以谆道:“极有可能!” 齐天心道:“这鹰尸尚未腐,如果咱们猜得是,只怕距离已经不远了……” 他们小心地前行,然而走了许久,再没有一点发现,除了雷以停外,其心和齐天心都渐渐有些松懈了。 穿过那一大片丛林,轻风徐徐地飘拂着,三人都不由得抬头望了望高朗的天空。 齐天心在心中默默想着,他和董其心目前成了并肩作战的盟友,两人上一代血淋淋的深仇真不知该如何了结,如果父亲看到了目下这情形,他会有什么想法? 董其心只是默默地走着,到了西方凌月国一行以后,他出生人死几次,真是见世为人,那些生死存亡间的经历使他更加显得郁郁寡言了。 突然,雷以停又轻声地道:“慢走——” 其心和齐天心同时停下脚步来,只见雷以停面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正凝视地上。 其心道:“怎么?” 雷以停指了指地上,路边草丝上出现了一件怪事—— 只见一大片平坦如茵的绿草上,竟然如被人用火烧过的一般,显出几个光脚印来。 其心和齐天心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升上一阵寒意,雷以谆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很阴沉。其心道:“雷二哥,你说怎样?” 雷以谆皱着眉道:“难道说是天魁碰上了大高手?” 齐天心仔细看了草地上的脚印,那几个光脚印上光秃秃的,不但寸草不留,而且连地上的黄土都被烧焦了,他默默走到草地上,双腿微弯,低喝道:“董兄,咱们来试一掌——” 其心怔了一怔,他立刻明白了齐天心的意思,但是他仍迟疑了一下,他和齐天心可谓是武林中青年高手中的一对瑜亮,虽然从开始起其心就排命地隐藏自己,甚至躲到庄人仪的秘居地去做一个小厮,但是他愈是隐藏,反而声名愈是大震武林,他对齐天心在张家口相碰时怀着戒意,继而在洛阳相逢时带着微微的敌意,这一次相聚却仰不住先天的亲情和他相亲起来,但是他们两人始终不曾真正地探出对方的高低深浅,这时其心被他一叫,心中不禁转了好几转—— 齐天心却是并没想到这许多,只是大叫道:“董兄,快呀!” 其心望着他没有机心的脸,不禁暗暗觉到惭愧,他伸出手来与齐天心的双掌一对。 齐天心叫道:“董兄留神,我发劲啦!”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立刻一股浑厚无比的劲道直逼了过来,其心一丝也不敢大意,把十成功力聚集在双掌之上。 董家的神功自从天剑地煞的突隐而绝迹武林,由于天心其心的出现而重振雄风,这又是一次由两个姓董的人用这神功相对。 其心只觉对方内力如惊涛击岸一般汹涌而至,强大深厚的地方犹自超过他的估计,他奋起全力阻挡了一阵子,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 齐天心的头顶上冒出一丝蒸气,他用全力攻过去,却见其心仿佛是若无其事的承受了下来,他心中不察暗暗佩服起来。 这只是其心的涵养功夫高而已,事实上,其心也早把功力提到十二成了,只见齐天心猛喝一声,双脚猛可一沉,同时之间,四只手掌一分,好像没有任何力造一般轻松,但是过了半刻,两人之间才发出一阵呜呜怪鸣的暴风! 齐天心退开两步,只见草地上也如被烧过一般显出两个脚印来。 他低首细看,只见那两个脚印都是寸草不存,但是脚印的四周依然有一两根的半焦断草,他抬起头来,黯然地道:“这光脚之人功力远在你我之上,但是——绝不是天魁!” 雷以谆点首道:“不错,天魁怎地打着赤脚?” 其心道:“依小弟猜测,必是这光脚之人与天魁拚斗的痕迹。” 齐天心道:“一点不错,天魁只怕就在附近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轻叹了一口道:“董兄,你好深的功力!” 其心摇了摇头道:“齐大哥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他这句话全是由衷之言,但是齐天心却觉得他是说客气话,心中不禁有些不悦。雷以停道:“咱们的行动得要小心。” 其心想了想忽然问道:“齐大哥,以小弟的看法,在这世上青年高手有你这种惊天动地般的功力是难再找第二个了——” 齐天心扬了扬眉毛道:“董兄何必太谦?……” 其心打断地道:“你必须相信我这话,武林中传说的一些不可一世的青年高手我全会过,小弟说句厚额的话,只怕没有一人能敌得住齐兄的攻势,小弟只是仗着熟知董家内功的诀要,依着齐兄的势于守御,自然占了便宜——” 齐天心却没想到这一点,他是个直肠子的人,一听上也就释然了;雷以停一旁观看,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一眼便看清其心这话乃是极妥当的解释,他心中不禁暗赞道:“好厉害的少年。” 齐天心道:“只是这光脚的高手会是什么人呢?” 其心道:“咱们先在这附近找一找,雷二哥你瞧怎么样?” 雷以淳点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三人沿着林子向左奔去,这时三人全施展开了轻身功夫,当真是疾逾奔马,有如三条黑烟一般。 忽然之间,其心停了身来,于是其他的两人也停了下来,其心低声道:“听……” 静静的山野,只是风摇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过了一会,一阵怪异的笑声传了过来,三人互望了一眼,一齐向那怪笑声方向奔去。 过了一会,轻风又送来较清晰的声音,雷以停道:“方向不错了,咱们快!” 三人如流星赶月一般飞奔而前,渐渐,已能听到断续的声音:“……王八蛋……老王八蛋……” 齐天心跑在最前面,他不禁回头问道:“是天魁的声音吗?” 其心和雷以停都摇首道:“不像……不像……” 过了一会,声音便清楚了,仍是那两句:“三八蛋……老王人蛋……” 齐天心忽然叫道:“咦——” 却不料其心同时咦了一声,他两人几乎是同时道:“奇怪,这声音好生耳熟呢。” 雷以谆道:“不要奇怪了,快追上去看就一切明白啦。” 这时,他们转过了一个山弯,怪叫声陡然响亮起来:老王八,三八蛋……” 齐天心听得几乎要笑了出来,他们飞身跃过一道山沟,转出林子,只见两个人正在十丈之外一起一落地拚斗着。 齐天心叫道:“是他!” 董其心低沉地道:“天魁!” 然后两人一齐向另一人望去,只见一个破烂楼褴的老人,光着脚板正在与那天下第一名手的天魁殊死大战,两人齐声惊叫起来:“是他,原来是他!” 雷以谆脑中一转,问齐天心道:“是你在死谷中所遇的那老头?” 齐天心道:“谁说不是。” 雷以谆又问其心道:“你也见过他?” 其心点点头,他忽然大叫道:“你们看——” 只见十丈之外,两个人忽然都像是疯了一般地抢攻起来,那天魁在忽然之间仿佛化成了千百个人一般,满天都是他的影子,而那个疯老儿更是不成话儿,只见他手舞足蹈,完全不成章法,本来那尊容已经够难看的了,这时更不成样子,口中又不干不净地骂起话来:“老王八……臭老儿,臭老地。” 仿佛他自己挺香挺年轻似的。其心暗暗皱眉道:“天魁那雷霆万钧般的攻势怎么竟攻不进他那乱无章法的拳脚中去?” 齐天心道:“咱们下去瞧瞧吧——” 就在这时,全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得场中一声炸药般的暴震,接着又是一股狂飓直扑过来,三人的衣襟呜呜作响,眼睛都要睁不开来,接着,他们发现场中站着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怪老人倒了下去,其心和齐天心是一齐飞跃而下,其心大叫道:“天魁,你瞧瞧是谁来了?” 天魁眼都不抬地冷笑道:“小子,你还没有死吗?” 其心和齐天心落在他身前五步之处,采取倚角之势,其心冷笑道:“莫说是你,就连凌月国主那只老狐狸也都以为我死啦,嘿嘿,偏偏我就没死。” 天魁嘿然冷笑两声,没有答话。齐天心道:“天魁,你怎么不呼救求援呢?” 天魁仍然冷笑不语,齐天心缓缓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走去,天魁微一抬掌,齐天心悚然止步,凝神以备,天魁忽然微笑道:“不用看啦,已经报销了。” 齐天心说不出话来。其心道:“你以为你的诡计不错吗?嘿嘿,可怜呀可怜——” 天魁知他又要耍花样,索性装着很感兴趣的模样道:“什么可怜?” 其已道:“你以为凌月国主与你一般的心思吗?哈哈,那只老狐狸真是个少见的奇才,你天魁论武学么,算得上天下第一人,若说斗智,那就免提了,在下只警告你老先生一句话,先贤有云:‘免死狗烹,鸟尽弓藏’,先生要留神啊。” 他信口胡址一番,说得天魁好像是凌月国的走狗一般,天魁虽是老好巨猾,也忍不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冷笑数声,不再理睬其心。 其心道:“所以我说呀……” 他还待说下去,忽然之间,天魁对着齐天心猛冲过去,齐天心大喝一声,举掌便是一封,他心存警惕之心,一出手便是平生组学,只听一声闷哼,天魁借着他的掌力飘出十尺,地上却留下一长串点点滴滴的血迹! 雷以淳和其心叫道:“好掌!” 齐天心茫然摇了摇头道:“天魁原来已经被怪老头打伤了。” 他们三人连忙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走去,其心伸手一摸脉门,脉膊已经停止了。 他心中一惨,说不出话来,雷以谆也是一摸,黯然叹了一口气,齐天心叫道:“怎么?还有救吗?” 雷以谆道:“死了。” 齐天心呆住了,他毕生中只曾把这个疯怪的老人当做思人,想不到第二次见面时,老人家已经去了。 其心想到这疯老人可能是自己上代恩怨中的一个关键人物,这一来又如石沉海底了。 三个人呆立在那里,半天不知所云,齐天心想着那死谷中的各种情景,忍不住长叹出声,喃喃地道:“想不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其心道:“雷二哥,咱们下一步到哪里去?” 雷以停仰首望天,没有回答,齐天心喃喃道:“你真是个奇人,神秘的奇人,从此那些神秘,都将随着你的尸体长埋地下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一个沙哑低微的声音响起:“谁说……我死了?……” 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对望了一眼,其心再换老人的脉门,仍然是冷僵静止的,然而他们立刻又听见低微的声音说:“……谁说……我……死了?…” 凉风一过,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冬日苦短,寒日西坠,黄土的官道上一片凄凉。 蹄声得得,一骑缓缓而来,斜阳淡影,拖得长长的身影,那马上人轻整薄愁,姿态甚是纤弱,却是眉清目秀,俊雅非常的美少年。 他一身旧衣,西北黄土区域道上沙上漫天,更显得仆仆风尘,那少年脸上手上都蒙上一层尘土,坐在马上,两眼只是望着前方。那马也愈走愈慢了,想是见着主人慵懒,也乘机歇口气儿。 那少年走着走着,望望日落天边,寒风渐凛,轻轻叹口气吟道:“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他反复吟着,那声音极是缠绵,似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己,忽然背后一个情越的声音接口道:“好词!好词厂 那少年吃了一惊,暮然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三旬左右青年儒生,骑在马上含笑颌首为礼。 那少年一惊之下忖道:“我真是神不守舍,别人骑马跟在我后面这许久,我竟然没有发觉,如果是敌人岂不完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一揖,道:“小可非有意跟踪兄台,只因黄直翁这‘青玉案’一名词,小可听了也不知几百几千遍,从未如兄台这般神韵俱全,令人心神俱醉。” 那少年听别人捧他,心中很是受用,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皓白牙齿,莹莹似玉,少年沉声道:“兄台过奖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道:“词自是绝妙,兄台体会之深,历历就如其境,小可折服之极,只是小可有一事不解,倒要请兄台教益。” 那少年笑容敛处,眉间掠过一丝凄凉之色,缓缓道:“兄台高论,在下洗耳恭听。” 那青年儒生道:“直翁此词以景喻情,笔下原是春日江南,寂寞心怀,此处原野迢迢,山高水阔,兄台此景此情吟玩此词,似乎有所不妥。” 那少年见他谈吐不俗,正自沉吟不语,那青年儒生又道:“小可直言,兄台莫罪。” 那少年不发一语,望望前尘低声喃喃道:“再过十里,便是天水城了。” 那青年儒生忽道:“兄台俊雅人,府上定是山明水秀江南之乡,西去恶山险水,一片黄尘,简直无甚可瞧,与其跋涉风尘,不如直北而上,以免他日失望。” 那少年道:“多谢兄台关照,小可自幼最爱游历,这西北地势雄伟,山峰起伏皆在天上,就如猛将云集,气魄极是不凡,小可爱极此间山水,兄台赶路,便请自便。” 那青年儒生打量了少年一眼,只觉他眉目似画,却是优容不展,心中微微诧异,暗自沉吟此人路数。 那少年默然不语,青年儒生心中忖道:“甘兰道上刹日间便是烽火连天,此人年轻若斯,看那样子虽会武功,可是失魂落魄,总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那青年儒生正是甘育总督府中第一谋士李百超,他心细之极,虽负极重任务,匆匆赶路之间,却觉得这少年行迹可疑,是以上前塔讪想要探探口风,这时发觉对方只是个失意少年,不觉对自己多疑暗暗的好笑。 那少年抬头见李百超仍然未去,他双眉微皱涩声道:“兄台只管请便!” 李百超忖道:“这少年聪明,不知何事失意,瞧他神魂颠倒,十成倒有八成是情场失意,我既和他相逢,终不免劝他一劝。” 李百超道:“兄台似有重优,大丈夫当驰中原,封公封侯,些许忧愁患难,正是批顾我身,何必效女儿之态郁郁不展产 那少年哼了一声,李百超道:“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他引用宋理宗时大词人刘克庄勉励一个友人之句。那少年诗词妇然于胸,自知他激励之意,正待相答,李百超道声珍重,已纵马疾驰而去。 李百超纵马奔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不禁哑然失笑忖道:“那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装,不然世上哪有如此秀丽男子,亏我李百超还自命心细,竟是雌雄莫辨,我以男儿壮志相激,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那少年仍是慢马前行,又走了一个时辰,已是新月初上,满天星斗,这才走到天水城,只见门禁森严,军士都是披甲带盗,一派紧张气氛。 他投了宿,漫步走到城中,他虽穿着破旧,可是一向阔绰已惯,不由又上一家最大酒楼, 伙计可是只看衣冠不看人,这时正当晚饭时刻,酒肆中客人极多,笑语喧哗,与先前进城那种森严气氛大不相衬。 那少年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前来招呼,心中大是有气,正待发作,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恰巧一个伙计脸色死板板上来招呼,那少年道:“下碗面点儿,快点快点!” 那伙计懒洋洋不屑地道:“爷们就只要碗面条吗?” 那少年强忍着气,正在此时,忽然楼中一静,一个年青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白衫轻裘,明艳已极,众人都觉眼前一花,自然肃静下来。 那少女落落大方,向众人微微点头,一种高贵气质流露无遗,那方才招呼少年的小二,也忘了向厨房哈喝,便自上去打拱作揖献殷勤,那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用筷子一夹伙计手臂低声道:“先替我端上面来。” 那伙计用力伸臂,只觉右臂犹如一箍铁环套住,休想移动半分,那少年微微一运劲,伙计痛得冷汗直流,这时正当酒客高朋满座之时,他再痛也不敢高声呼叫,口中急得结结巴巴地道:“爷们放……放手,小的……小的……马上送面……送面上来。” 那少年手一松,伙计再也不敢逗留,向厨房走去了,口中却是前咕不清,边走边道:“你小于真横,明地生个大疗疮,包管满地乱爬,爷爷亲娘乱叫。” 那少女似乎瞧见这少年露了一手,向少年看了两眼,那少年眼圈一红,偷偷别过头去。 那少年独自吃面,口中淡然没有一点味儿,忽然街上蹄声大作,一队铁甲兵士拥着一个将军来到酒楼之前。 酒楼掌柜脸色大变,不知犯了何罪,他颤然站起,正待迎将下去,那将军飞身下马,身手甚是矫捷,直上酒楼楼梯。 众酒客虽感诧异,倒是绝不惊慌,要知西方自甘育总督安靖原镇守以来,吏治清明,政通民和,官民之间,极是相洽,是以众人虽见铁甲入楼,却是问心无愧,并未惶恐。 那少女秀眉一皱,悄悄地走到一处最不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那铁甲将军甚是精明,他上楼来一眼扫去,只见角落处一人伏桌而睡,阴影将整脸整头遮住,当下大踏步走向角落,恭身道:“卑职天水将军史大刚,恭请小姐返回督爷府。” 那伏案假寐的正是先前上楼的轻裘少女,她见隐藏不住,只得板起脸道:“史将军,是谁叫你来找我回去的?” 那铁甲将军恭恭敬敬地道:“督爷不放心小姐,李军师发下紧急军令,务催小姐返回兰州府。” 那少女嘟着嘴很不乐意,口中喃喃道:“偏偏李大哥多事,我跑出来散散心也要小题大作。” 她转身对天水将军道:“好啦!好啦!史大将军,小女子束手待擒,就请你缚着我双手,作为第一件功吧。” 那天水将军史大刚为人拘谨多礼,明明知道总督小姐是在说笑话,口中仍不自禁地道:“卑将该死,请小姐恕罪。” 那小女正是安明儿,她因其心突然不告而别,心中总觉放心不下,不由又私自行走江湖,想要打听消息,却不知西北各地战火立至,甘青总督因欲奇袭取胜,是以将此事极端保密,安大人得知女儿又独自离家,如是平时,他知爱女武艺不弱,保身大是有余,可是此刻一个失闪,那可是遗恨终身,是以李百超发了紧急军令,克令各地官府相助寻找安明儿。 安明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水将军,众人见这掌管兵符的将军,被一个女孩子弄得没作手脚处,都不禁暗暗好笑。 安明儿无奈,只有快快跟着史将军而去,众酒客见那少女原来就是威镇西睡的安总督独生爱女,心中都暗道难怪如此高贵。 那少年却若未睹,吃了半碗面,摸出了一两银子,顺手抛在桌上,扬长而去,众伙计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人穿得破旧,出手倒是不小。 那少年走回旅舍,才一转角,便见那队甲土在客舍门前,他心中忖道:“难不成还有总督千金什么的在客舍中?” 他迈步进了门槛,走到所居院落,忽闻方才在酒楼上那少女道:“史将军,你寸步不离,简直把我比犯人还看得紧,我想休息一晚,等明儿一早走都不成,好,好,算你成,咱们这就起程,免得你大将军替我一个小女子守卫,折杀死我了。” 那史将军道:“小姐要休息只管休息,卑职明日亲自陪小姐回去。” 安明儿道:“你说得怪好听,你大将军喽,还有什么参将先锋喽,都守住这客舍,我一个人劳动这许多人,你瞧我能心安吗?” 她虽是不满之词,可是话音却丝毫不见凌厉,到有七分像调皮的小女孩向年老的祖父无理撒娇似的;那史大刚行武出身,要他攻坚破城,那是内行之极,如说要和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斗口,却大大不成,当下只道:“卑职叫他们都退下去,小姐好好休息。” 安明儿道:“史将军,您也好好歇歇吧!我答应你明早回去便回去,我安明儿从不说谎,谁叫我倒霉被你捉住了呢?” 史大刚低声道:“小姐明鉴,西北数省,近日便有大变,是以李军师焦急小姐离府他去。” 安明地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大变,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史大刚脸有难色,安明儿何等聪明,知他有难言之隐,便止口不说了,忽然想起一事,急道:“这天水城防是史将军你的部下防守了。” 史大刚点点头,安明儿又道:“请你替我打听一个人,我骑了青骢快马一路赶来找他,却是不见人影,这青骆马日行千里,只怕早就赶过了头,这人一定会东去中原的。” 史大刚遭:“这个容易,天水为东西必经之地,只要小姐说出此人形貌姓名,小将一定不辱所命。” 安明儿喜道:“那真好极了,此人是个……是个……” 他忽然想到,自己要托史将军寻找的是个少年男子,一时之间,竟是沉吟难言,玉颊上泛起淡淡红晕。那史将军道:“此人姓什名谁?” 安明地鼓起勇气道:“这人是我一个……一个……亲戚……很亲的亲戚,是个……是个很……很标致的少年,他……他姓董,名其心。” 她很快地说着,好像是在交差一般,她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上人的名字,心中又是快乐又是羞涩。 这人虽是她父亲部属,对她心事又是半点不知,可是她少女心性,竟是作贼心虚,大感不好意思。 院中少年原本想回房歇息,听她说出董其心的名字,真是如雷轰顶,再也不能走开。 偏偏史大刚没有听清,又自问了一遍,安明儿没好气地道:“董就是千里草那个董。” 史大刚应了,转身外出,那院中少年躲在墙角阴暗之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作声不得。 黑暗中,他心中不住忖道:“董其心哪里会有这等大官亲戚,这倒奇了,那总督小姐听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儿,难道是……是爱上了他不成?” 他心中激动沸腾,几乎不能自持,想破窗而入问个究竟,他呆呆站在墙角,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一阵北风,这才清醒过来,举步走向后院房中。 他内心感到恐惶不已,他曾发誓不再想董其心这个可恨的少年,可是一点也没办法,他心中想:“我这次单身跋涉几千里,我每天都提醒自己,要打听齐公子齐天心的音讯,可是我心底下不也渴望见见那薄情志思的人吗?江湖上人都说他做了卖国汉奸,真是千夫所指,我不是每夜都在替他担心吗?庄玲啊!庄玲!就是你不愿父仇原谅于他,他和人家千金小姐作了朋友,还能眼里有你这苦命孤儿吗?” 原来这少年正是庄玲,她乔装男子为了行定方便,她原为打听齐天心生死音讯而离开北京,后来听说董其心投降凌月国,成了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她竟不能自持,就这样迷迷糊糊来到西北,骑马西行,又想向其心问个明白,又想永远不再见这负心仇人,心中这样反复交战,每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骑在马上,一路向西。 那齐天心公子,容貌高华俊雅是不用说的了,就是武功也不在董其心之下,而且诚挚坦坦,富可敌国,条件比起董其心胜过实多,庄玲昔日在洛阳和他交游,就如沐浴春风,亲切喜欢,她也曾暗下对自己说过,齐天心是最好的侣件,可是少女初恋之情,却是深植难除,她又是痴情任性的脾气,若是平时无事,倒还分不出孰轻,但若同时听到两人危难,不由自主对其心关怀得多些,可怜的齐天心,如果他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第一次喜爱的一个少女,对另一人关心还比对他来得多,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庄玲坐在床上,心中伤痛得什么也不能想,一种报仇的怒火从心中直冒上来,她血液中本有父亲庄人仪的阴整,只是本性还很善良,如果善心增长,自能将此恶根铲除,但如恶念陡生,却是如虎添翼,当下她悲痛之情一消,恼怒嫉恨之心大增,一时之间,头脑倒冷静下来。 她心中想道:“我总得想个法儿将这践人除掉,好让董其心痛苦一辈子,可是瞧那贱人模样,武功不弱,要想个好计较下手。” 她心中转了几个转,忽然灵机一动,悄然走到前院,就在安明儿屋前窗外不远喃喃道:“唉!已经是正月初五日了,董大哥怎么还不来,岂不叫人心焦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耳目并用,注意四面八方,果然安明儿房内一阵容奉,她知安明儿已听见她自言自语,当下又道:“这几天老是做恶梦,董大哥武艺虽高,可是他仇人遍布天下,尤其在这甘兰道上,董大哥说他有一个仇人,本事比他强得多,如果遇上了,真是不堪设想,唉!年前我劝他快回中原,他偏偏说什么要到兰州看一个姓……性安的小姑娘,董大哥孤零零一个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这次竟会去看一个小女孩家,姓安的姑娘只怕万般惹人爱怜。” 室内安明儿听得甜美无比,心中忖道:“她所说的董大哥自然是董其心大哥了,那安姑娘岂不是我?原来她是专诚瞧我来看,董大哥,董大哥,你虽面嫩不好意思说出,这番心意我安明儿可是理会了的。” 她心中欢畅已极,几乎忍不住发出欢声,已听见窗外那人又自言自语道:“董大哥明明说好初二在此会面,我天天望穿门槛,却是人影全无,我们在腊月分手,到今儿已是半个月了,唉!如果他被仇人联手攻击,实在叫人担心,他虽想去瞧那安姑娘,人家知道他这番心意吗?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教我怎生得了?” 庄玲忧心仲仲地说着,仿佛其心危机重重,安明儿再也忍耐不住,一跃跳出窗子叫道:“你是董……董其心的朋友吗?你放心,我……我前几天还和他在一块玩。” 庄玲从墙角走了出来,安明儿一怔道:“你……你刚才不是在酒楼上捉弄那酒保的人?” 庄玲微笑点头,她将头上方巾一拉,露出一头青丝来,月光下,庄玲虽是略具惟停,可掩不住天生美丽,安明儿一惊之下,竟自呆了。 庄玲奇道:“小姐,你……你也认得我董大哥?” 安明儿满脸疑惑,她见目前这人是个女子,看来和董其心很有交情,心中虽然不悦,可是她到底是名门千金,岂可失了仪态,当下点头不语。 庄玲喜道:“小姐真的几天前和董大哥在一起儿?” 安明儿点点头道:“请问你是谁?” 庄玲笑道:“小女子是董……董其心表妹,姓庄名玲。” 安明儿道:“董公子与你约在此相会吗?” 在冷见她神色焦急不安,知她怀疑自己,想来其心定和她很是不错,庄玲心中一痛,强自镇静道:“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我那表兄虽比小女子大不了几岁,可是自幼一直照顾小女子,真是无微不至,还胜亲生父母。” 庄玲见安明此神色愈来愈是不善,她心中甚感得意,暗自忖道:“我先气气她再说。” 庄玲道:“我和表兄自幼未曾离开过,此次一别已是半月,我真是放心不下。” 安明儿心中道:“虽是至亲表兄妹,可是男女有别,这女子生得虽然不错,可是不识礼数,这种话说出,不怕人笑话?” 她愈听愈不是味儿,可是她是闰秀名媛教养,终于忍住不曾发作;庄玲望着天上钩月,自言自语又道:“不知董大哥到了何处,他晚上睡觉总是乱踢被子,唉,现下可没有人替他再三盖上,不知会不会受了风寒?” 安明儿冷冷道:“区区风寒,岂能病倒一个男子汉?” 庄玲故意气她,接口退:“小姐,你可不知道我表哥喽……” 她话来说完,安明儿挥手道:“天色不早,我可要去睡啦!” 庄玲故作一怔,随即道:“小姐不用多心,小女子自幼许配齐家。” 她此言太过露骨,安明儿大羞,心下却是暗喜。庄玲道:“小女子有个猜测,不知对也不对,小姐姓安,我表兄就是瞧小姐去的。” 安明儿这时才将敌意消除,闻言含笑默认。庄玲道:“小姐真如仙子一般,又是总督于金,难怪我表兄倾倒如此。” 安明儿忖道:“你表兄岂是因为我是总督女儿来瞧我?董大哥如此高雅,怎么他表妹这等庸俗?” 但听庄玲出言无忌,心中虽不恼怒,可是羞意难混,一张嫣红嫩脸,一直低在胸前。 安明儿忽道:“我已吩咐天水将军史大刚注意令兄行踪,再夺他传讯今兄,你与其在此苦等,不如咱们结伴返回兰州可好?” 庄玲沉吟一会道:“这样也好。” 安明儿便邀庄玲同宿一室,庄玲胸中暗藏阴谋,着意对安明地奉承,安明地人虽聪明,到底年轻,只觉庄玲十分投缘。次日一早那天水将军前来客舍,见着安明地道:“卑将顷接军令,要去接应从关中运来之大军粮草,小姐见谅,小将派吴总兵护送。” 安明儿道:“我有手有脚又有骏马,史将军你军务忙碌,不必分兵送我,此去兰州又没有什么险阻。” 史大刚知这位总督小姐功力十分了得,想了想只得依了安明儿之言,可是依然派了一名军上快马在前,向沿途官府打招呼。 安明儿庄玲两人并马而驰,一路上早有地方官偷偷安排得妥贴,并不要安明儿费点心,行了数日,两人愈谈愈是融洽,庄玲心中却愈是阴沉,只待机会下手。 这日两人投宿,晚餐后两人谈论唐诗宋词,十分高兴,安明儿只觉庄玲见地甚是不凡,都和自己不约而同,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谈到中夜,安明儿疲倦睡去,庄玲抬头推窗一望,天空中半个明月,夜寒似水,她在窗前倚立一阵,只感到无限空虚,想起前人词中“独自莫凭栏”的句子,心中真是哀伤悲凉。 那安明儿生于大贵之家,哪曾有什么牵挂,这数日被庄玲花言巧语相骗,只道心上人其心对自己也是一片真情,但觉世间玩乐,人间并无憾事,容颜也更是焕发。 庄玲转身见安明儿睡得十分安详,嘴角还挂着轻笑,想来他睡前一定是心情愉快,多半是又想起与董其心这魔头共游之事,庄玲愈想心中取为嫉怒。 她用计和安明地结识,便是要在安明儿不备中杀害,这几日和安明儿同宿同行,只觉安明儿实在不讨人庆,虽是颇多良机,总是往后推,自思机会尚多,何必急于一时。 忽然安明地翻了个身,口中喃喃语道:“董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就是我死了也是愿意。” 庄玲听她梦中犹念念于其心,知她对其心钟情已深,那语气柔情密意,极尽相思缠绵。庄玲一咬牙,心中恶念陡生,扒出短剑,一步步走进安明儿。 她嫉恨之下,理智早失,一剑刺向安明儿胸前,才刺出一半,心中忽然想道:“这贱人正和董其心梦中相会,我这样杀了她,她倒甜甜蜜蜜死去,并无半点遗憾,我……我可不能便宜她,啊,对了,对了,我在她脸上划个十字,破了她如花似玉的容颜,让董其心这魔鬼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她心中恶毒异常,要知她这数年,长日里心中尽是爱恨交织,纠缠不清,也不知尝了多少愁苦,暗暗流了多少回泪,一个人孤孤零零,真是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如今发现自己每回想上千百遍的董其心,竟然移情别恋,心中如何不恨? 她一剑向安明儿玉额划去,忽然安明儿转了个身,庄玲心中一震,只道安明儿已然醒转,慌忙将短剑塞入袖中。 安明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又是放心又是欢愉,庄玲松了口气,正待再度出手,安明儿蓦然叫道:“董大哥慢走,我跟你到江湖上去。” 庄玲一怔,只见安明儿双手乱舞,神色极是焦急,像是纵马赶前,过了一会,安明儿悠悠惊醒,她一睁睡眼,只见庄玲坐在床前,劈口便问道:“董大哥哩?” 庄玲知道今夜是不能下手的了,她心中气愤,口中漫然道:“小姐,你在梦中吧!” 安明儿这才从梦境中转了过来,心中只是“人去楼空”之感,她见庄玲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不由甚是羞愧。 庄玲道:“小姐成天尽想我那表兄,如果他回了中原,这场相思却又如何了得?” 安明儿道:“谁相思了?谁相思了?姐姐,你……你别乱讲成不成?” 庄玲见她羞容满面,情态大是动人,心中更是不乐,当下便道:“小姐,我有一个计较儿,保管你想不到的。” 安明儿知道她又是取笑自己,便转脸蒙头再睡。庄玲又道:“听不听可由得你,我这个计较啊,可是十全十美之计,端的马上见效,灵验无比。” 安明儿忍不住掀开被角柔声道:“什么计较,倒说来听听看。” 庄玲道:“这个计较巧到极处,就叫‘釜底抽薪’,不对不对!该叫它一举两得比较好些!” 安明地求道:“好姐姐,不要卖关于啦!” 庄玲一笑道:“小姐既和我表兄心心相印,想必定是早已有所安排了!” 安明地知她会说到此事,口中连道:“呸!呸!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我……我……不爱听啦!” 其实她心中仍是愿意听。庄玲接着道:“我表兄一介寒士,小姐是千金困秀,如要令总督大人答应,真是难上又难,难比登上青天也。” 安明儿忖道:“偏你胡说八道,爹爹对他倾倒已极,怎会不答应了?” 庄玲正色道:“如果私订终身,将来定是好事多乖。” 安明儿低声道:“我岂能做出这种事来,姐姐快别乱说。” 庄玲一喜,也不知为了什么,她问道:“那么家表兄也向小姐有所表示?” 安明儿摇摇头,随即想:“那不必的,只要他知我心,我知他心,又何必……何必……” 庄玲见她说得一往情深,心中恼怒忖道:“这就叫心曲相通了,哼,好歹要教你这践人和那小子知道我手段。” 庄玲笑道:“小姐,我表兄虽是寒士,可是文武都臻上乘,令尊如能拔识他赏个什么官儿,一来可以留在兰州与小姐常见,二来……二来让他成就些事业,令尊自会另眼看待。” 他这话正是安明儿心中之意,此时听她娓娓道来,不觉怦然心动,安明儿忖道:“我心中早有此意,就怕说出来羞辱了他,其实自来英雄总是相识相拔,我爹爹对他岂止赏识,简至就是倾倒备至,上次姆妈在过年家宴中也曾提过,可是他像并不热中功名似的。” 庄玲又道:“这一举两得之计,小姐你瞧如何?” 安明儿低头不好意思回答,庄玲话一出口,心中又大为懊恼,心中忖道:“我教她这法儿,看她那种心动模样,分明是要依计而行,我……我……岂不是……岂不是和自己为难?” 安明儿问道:“你表兄……他……对功名真的感兴趣吗?” 庄玲笑道:“谁会对功名不感兴趣,那是违心之论,自命情高的假君子。” 安明儿道:“那也不见得。咱们谈天一谈就是好久,姐姐,你也去睡吧!” 庄玲笑笑也睡了。次日两人愈行愈西,一路上军旅森然,大非平日太平模样,百姓不知是为何事,都暗暗担忧,但对镇西安站原一向视为擎天支柱,是以虽乱,市面仍是井井有条。 两人快马疾奔,又过了几天来到兰州府,守城参将见总督小姐安然归来,连忙迎出门来,安明地带着庄玲往总督府走去,入了府门,庄玲只见总督府中气象雄伟,建筑虽不华丽,可是庄严深沉,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饶她自幼生于富家,但革泽之上,比起官家气势,自是大大不如,心中对安明儿又是羡慕,又是嫉恨。 安明儿引庄玲去见母亲,安夫人担心女儿身在外,此时得到深报女儿无恙归来,早就在内厅中等待。 安夫人一见安明儿便板下脸道:“明儿你好大胆,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节,偷偷溜到外面去玩,你爹爹要被你气得疯了。” 安明儿吐舌头道:“我出去散散心,怎么要如此兴师动众,一定又是李大哥摘的鬼,他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真是,真是,真是……姆妈不是常说你江南家乡有句话‘吃豆腐怕刺’,李大哥正是如此。” 她一路上所见都是振甲雄师,明知有大事发生,可是口头上仍是强辩,安夫人轻叱道:“明儿你胡说,你李大哥也是你能说嘴的吗,看你爹爹回来要如何重重罚你一顿。” 安明儿耸耸鼻子道:“还请姆妈多进几句美言,饶过明儿一遭。” 她一脸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没把母亲恫吓之言放在心上,安夫人沉脸道:“你爹爹怪我将你宠惯了,这回他脾气发得可真大,我不敢去劝,再说你无法无天离家也不讲一言半语,也实在太不成话,就让你爹爹痛打一顿也是好的。” 她说得严厉,可是掩不住嘴角带笑,安明儿装得很是害怕,连连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妈你得救我一难,不然……不然我只有又逃走了。” 安夫人明知她十分中有九分是在作伪,可是还真怕这宝贝女儿讲得出做得到,当下笑骂道:“你真要有这十分之一的怕你爹爹,那就好了,唉,我真悔不该答应你姑姑教你武艺,你武艺学成了,翅膀也长硬啦!爹爹姆妈哪里管得住你?” 安明儿见母亲真的生气,连忙凑过去扶住母亲双肩央求告饶道:“明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夫人挥手道:“别尽磨人了,你瞧咱娘儿俩尽管说话,冷落了这位姑娘,明地,这位姑娘是谁呀,你也不向姆妈介绍?” 庄玲在一旁见安明地向安夫人撒娇使赖,娘俩好不亲热,不由得呆了。她母亲早死后,这几年后杜公公伴她生活,一些心中的委屈再无人理会,此时见安夫人雍容慈祥,那是不用说的了,安明儿更玉雪可爱,也难怪母亲如此喜欢。 庄玲原来满是愤恨之心,这时想到自己母亲,心中不由一痛,怔怔然眼圈泛红。安明儿道:“姆妈,你瞧我真是糊涂,这位在姑娘,是……是……童公子……董公子的至亲表妹。” 安夫人听了一惊,又仔细打量庄玲几眼,只觉她明艳皓洁,比起自己宝贝女儿并不少让,心中沉吟顺口道:“原来是董公子表妹,真是稀客,明儿,你要好好招待她呀!” 安明儿道:“董公子不久也要来的。” 安夫人道:“这样最好,兵荒马乱之中,还是府中比较安全些。” 安明儿道:“姆妈,你说什么?明儿一路来看到的是大军衔枝疾行,到底为了什么?” 安夫人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好好在府上陪着庄姑娘便是了。” 安明儿知母亲不肯说出此事,只怕当真秘密,心想我要知道还不容易,等爹爹和李大哥相商之时,我偷偷倒挂在窗外偷听,谁也不知道的。要知安明儿武功出自九音神尼亲授,功力颇为不弱,轻功更是一等,在总督府中如论高来高去,只怕真的她为第一人了。 安明儿道:“姆妈你不是要到佛堂去吗?唉呀!快到午时了,姆妈真是对不起,打扰了你十几年的功课。” 她转身对庄玲道:“庄姐姐,我带你到寝室去,那里布置得很是清雅,你定是喜欢。” 她伸手搂住庄玲并肩出厅。安夫人心中忖道:“为了你这丫头,哪还管得十几年功课?这娃在的姑娘是董公子的表妹,人又生得惹人怜爱,明几天真无邪,心无城府,看来对童公子钟情已深,爱屋及乌,是以和在姑娘交好。” 她转念又想道:“明儿一生在父祖膝前,世情真是一窍不通,瞧她对庄姑娘亲热要好,没有一点怀疑之意,明儿,明儿,万一庄姑娘是董公子爱惜,唉……” 她愈想愈是担忧,她知女儿生性虽是随和,可是眼界极高,如今一心一意爱上那姓董的少年,如果不能成功,后果真令人不敢想象。 其实她哪里知道,庄玲施诡计骗安明儿,表明身份,已释了安明地之疑,那安明儿虽是天真无邪,可是女子吃醋善疑原是生性,安明儿人是洒脱,却也不能无此天性,她做母亲的永远只把儿女当作几岁的小娃儿看,却也太低瞧安明儿了。 安明儿和庄玲走到后面寝室,安明儿指指前一径一排房子道:“大年初一,你表哥就住在那里。” 庄玲漫声应道:“是吗?” 安明儿道:“你表哥真是了不得的人,又好脾气,唉!从前……从前我初认识他的时候,对他很是不好,他也不生气,倒是我自己不好意思了。” 庄玲道:“他脾气是好,从不发脾气。” 心中却寻思道:“你哪里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他脸上永远是那样,你打他、骂他、辱他,他还是这样,你掏心肝给他,他也是这样,只有……唉,只有上次分手,他……竟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当时我再也按制不住,唉……我尽想这些干么?” 安明儿又遭:“我对他很凶,他一定以为我是个坏脾气姑娘,可是他……他仍关心我来看我,我知道他很不愿显露武功,可是见我被人欺侮了,却不管一切上前帮我。” 她一直没将心事向人倾诉过,就是母亲也只是讲了几句,这时碰到庄玲,既是心上人之表妹,最重要是已许配别人,是以无丝毫顾忌将心上话向庄玲说出。 庄玲听她说得款款情切,眼前就好像看到董其心正在向安明儿深情凝注,不由嫉妒之心大炽,心中啐道:“他这样是因为你生得美了?还是因为你是有钱有势的千金?” 第二十八章 大战凌月 且说庄玲在甘育总督府中住下,那总督小姐安明儿对她十分友善,整日陪她在府中谈笑游玩,安夫人见自己宝贝女儿和她十分融洽,心中虽为一事发愁,可是人家一个双十年华的闺女,又不便启齿相询,只有暗怪自己女儿,怎么读书学武全是绝顶聪明,这种事倒糊涂了。 过了两日,庄玲并未见到安明地父亲总督大人,安明儿素知爹爹无论如何繁忙,每天必定要抽空回到后府来,跟母妈和自己闲聊几句,除非他离开兰州,安明儿自懂事以来便是如此,这十年来甘青边境安宁,安大人镇守西睡,威名远播,群蛮早服,帅旗从未离开兰州总督府中。安明儿心中称奇,她向母亲问了数次,都被母亲支吾过去,心中更是好奇,暗忖道:“难道我自己不会去探听产当下故作赌气,便不再问。 又过了几天,已是元月十四日,那月儿从一弯尖钩渐渐变为半圆,又从半圆盈盈长得满了,庄玲眼见安明儿对自己一片诚挚,丝毫没有半点千金小姐架子,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还下得了手? 这天午后,两人携手走入后花园中,那园里安明儿养了成千成万只鸽子,都在冬阳下懒闲地啄着羽毛,安明儿一踏进花园小门,呼呼之声大作,顿时间肩上手中都站满了白鸽,安明儿笑道:“这些鸽子都识得我哩!” 庄玲淡然遭:“你从小哺它,它自然听你的话,不要说鸽子天性善良,便是毒蛇猛兽,也可以听人号令,驱之使之。” 安明儿道:“真有如此怪事?” 庄玲道:‘哦爹爹从前有个朋友,便具驱兽之能,世上万物都能感动受命,只有人心难测,那才是真的可怕。” 安明儿一怔,不解她话中之意,庄玲也不再说。安明儿搭讪道:“日后你碰上令尊的朋友,请他传授一两套驱兽大法,咱们去六盘山收服几头老虎玩玩岂不是好?” 庄玲道:“好啊!好啊!我可要收服一大群毒蛇,只听我的号令。” 安明儿咋舌道:“姐姐,你说是要收取臭长虫鸣?哟,如果像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后面踉了一大群臭长虫,那岂不是不伦不类吗?” 庄玲道:“只要它忠心于我,管它那么多,那时候,我要害谁使害谁,有些人惹得我恨起来,我要用最毒最毒的蛇,对准他心房咬上一百口,看是心毒还是蛇毒。” 她脸上飞快闪过一阵残忍的表情,安明儿只当她是说笑,并未注意这些,接口笑道:“那可真是‘蛇蝎美人’了,那时候我可不敢和你这个‘长虫姐姐’在一块玩儿,懊,就是董大哥也不敢啦!” 她随意说着,庄玲听得却大为恼怒,心中忖道:“你说我是‘蛇蝎美人’我就是如此,你……你这贱人不理我,我岂又希罕了,我……我一定要想个毒法儿,叫你两人痛苦一辈子。” 两人漫步前走,安明儿又想起其心迟迟不来,心中担忧,也不再言语。 庄玲道:“小姐,你又在想我表哥了?” 安明儿脸上一红,答不出话来,庄玲忖道:“我此刻计策尚未想出,还是和这小贱人厮混,免得露出破绽,董其心神出鬼没,他岂会被天水将军找着了?” 当下庄玲道:“我那表哥虽是细节不拘,譬如常常为了一件事,几天不吃不睡那是有的,等到事完了,一锤便是一天一夜,一吃饭便是十多碗大米饭,衣着随便更不用说了,可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她尚未说完,安明儿轻蹩秀眉低声道:“几天不吃不睡,这怎么成,对身体很不好的呀!” 庄玲淡淡地道:“他如肯听人劝告便好了。” 安明儿道:“他一定是流浪惯了,真可怜,姐姐,你说他不听你劝告吗?我下次要好好地劝他,一定不可以这样。” 庄玲冷冷地道:“他能听你的话?” 安明儿郑重地点头道:“他一定会听,姐姐你想想看,如果他如此劝我,我会不接受吗?那……那是为他……为他好呀!” 她一往情深地说着,已忘了少女的羞涩;庄玲大感不是味道,又逼了一句:“如果他还是不听呢?” 安明儿呆了半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以一时之间愕然,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我……我会生气……会很生气的。” 庄玲心中暗哼一声忖道:“你倒生气瞧瞧看!” 安明儿忽道:“今日天气晴朗,我早就说过咱们到黄河边去玩,现在左右无事,便一块儿去吧!” 庄玲拍手叫好,两人漫步出城,到了黄河岸边,这半月以来恰好碰上甘西连降大雪,是以黄河水面的冰愈结得厚了! 冰面上不时有来往驴马车子,铁轮在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赶车的马夫,一抖手劈劈拍拍皮鞭声响,混杂着叱喝声,此起彼落,一片粗扩本色。 安明儿轻声道:“这种风光如何?” 她穿着雪白皮裘,全身都拥在裘中,这旷野之地,虽是冬日苦照,可是北风凛冽,比起城里府中不知冷了好几倍,庄玲则着了一袭墨绿狐裘,更显得人白似玉。 庄玲道:“北地山高水长,真令人豪气顿生。” 她说话之际,呼出团团白气,久久凝聚不散,安明儿道:“明儿又要下雪啦!” 两人谈话之间,忽然河岸边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安明儿举目望去,只见一大堆孩子正围在一块争吵,天气如此寒冷,可是这群孩子却只穿了短衣短裤,赤足立在冰中,一张张小脸冻得通红,寒风中并不畏缩,一个个十分有精神。 安明儿向庄玲微微一笑,两人上前走近那孩子群,原来那群孩子在冰面上凿了一个大限孔,正自用小网捕鱼,只因为争夺一条斤多重的鲤鱼,两帮孩子发生争吵,各不让步,又吵了几句,便打斗起来。 安明儿正待上前劝架,那手中执着一条尺许鲤鱼的孩子,已被数人掀翻冰上,他同伙的孩子纷纷上前抢救,众童乱成一团,在冰上翻滚。 那执鱼的孩子被压在冰上,他连滚带踢,眼看得手中大鱼要被别人抢去,他大不甘心,又滚了几个身,眼看滚近冰限,他忽然一松手将那鱼往冰眼中抛去,众孩童见他下此绝招,大怒之下,齐力一推,扑通一声,将他推入冰眼中。 蓦然金光一闪,接着白影一动,那条鱼抛在空中,被一支发软穿住,落在数文之外,那落水的孩子头尚未没水,已被人从水中拉了起来。 庄玲心中大惊忖道:“我只道安明儿一个千金小姐,虽然得名师传授,但总难免娇生惯养,练武不纯,谁知她武功练到了这个地步,那一招‘穆王神箭’从取下发银刺鱼,到凌空出手求人,我只怕也无此功力。” 安明儿提起湿淋的孩子,见那孩子冻得脸孔嘴唇全紫了,她生性随和慈善,当下也不顾郊外寒冰,脱下皮裘替孩子披上。 众孩子只觉眼睛一花,眼前来了个白衣如仙的女子,都怔怔地瞪着一双小眼直瞧。安明儿柔声道:“不准再打架了,快送这孩子回家去。” 众孩子宛若未闻,眼光只从安明儿头上瞧到脚下,又移到庄玲身上,安明儿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有几分沾沾自喜之感,孩子虽小,但人生性爱美恶丑,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忽然一个孩子似乎想通了一个问题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姐姐不是人,是山上的神仙姐姐!” 安明儿笑道:“别胡说啦!都回家去吧!” 众孩子一个个点头,竟十分听话,依依不舍望着两人,慢慢走开,先前打作一团所抢的鱼也没人要了。 安明儿心中好笑,她走前拾起鲤鱼,已自冻成硬块,她将发钞拔下,收入袋中,一阵寒风,她皮裘已除,衣着单薄,不由打了个寒战。 忽然背后一个情越的声音道:“小姐真好本事,我真是舍近求远了。” 安明儿一惊回头,只见数文外停着一辆马车,那驾辕的人帽子低压,连眉毛都盖住了大半,却是面容白皙,气派昂藏。 安明儿喜道:“李大哥,原来是你啦!” 那驾车的人哈哈一笑,顺手除了呢帽,正是总督府中军师李百超,他向庄玲作了一揖道:“不意在此又遇兄台,小弟心喜不已。” 庄玲脸一红,安明儿暗暗好笑,李百超又遭:“衣无人换,愁无人怜,醉也无人管!” 庄玲知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有白他一眼。安明地道:“李大哥,你回城中去吗?就请相烦载我们一途吧!” 李百超下马将后面车门开了,让安明儿庄玲进入车内,他翻身上马,鞭子一抖,双马疾奔,冰上一阵哗啦之声,有若凌虚御风,如飞而去。 李百超纵声念道:“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上,吾亦为之……虽执鞭之土,吾亦为之。” 安明儿拉开厚呢毯子伸头向李百超道:“李大哥,你求了多年富贵,目下还是执鞭之土,倒是这马给你一赶,真像起了飞一样。” 李百超微微一笑,回头道:“明儿!明儿!你小女孩家知道些什么?你李大叔岂和你一般见识?” 他平日和安明儿说笑无忌,甘青总督安大人原对他礼遇甚隆,原来要安明儿以叔礼相待,可是他一直自居晚辈,安明儿见他年纪轻轻,从不肯以大叔相称,久而久之,他自然矮了一辈,和明儿称兄道妹起来,若说他年纪,确也只能作明儿大哥,比起明儿不过大了七八岁,只因终日运筹,看起来不由老了几岁,其实他实在不过二旬五六而已。 安明儿听他叫自己明儿,心中大感紧张,忖道:“这称呼万万不能让他叫得顺口了,不然我岂不凭空又多了个长辈,这个便宜却不能让于他。” 安明儿心念一动沉声道:“百超,你最近马不停蹄东奔西跑,v倒底为了什么,想必是钻营富贵吧!” 李百超一笑道:“好好好,算你厉害,你百超百超地乱喊,被总督听到了,我可又有好戏看了?” 安明儿道:“什么好戏?” 李百起道:“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着挨骂,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可就不敢流下来。” 安明儿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真是信口开河!你口口声声明儿明儿,我告诉母妈去,叫她好好训你一顿。” 她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大感恼怒,原来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个守城姓余的青年参将怠忽职守,在禁卫时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总督巡城被发觉了,守卫城门是何等大事,这青年参将自知罪大,性命难保,便自缚至总督府待罪,正好总督来了贵宾,匆匆讯问了数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里,明日午刻斩首,总督自去陪贵宾去了。 安明儿见那参将年轻可怜,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带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几眼,那青年参将原来俯首认罪,并无半点怨忽求怜之色,这时见安明儿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儿几眼,眼中竟流露出凄凉留恋之色。 安明儿待他被带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参将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竟然留恋不舍,当下再也忍不住,乘夜里将守总督府中要犯之牢官点倒,搜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放走余参将。 事后总督大人发怒,她母亲一再求情,这才重重责骂了她一顿,又罚她三个月之内不准出外游玩,此事原本无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会知道,看来当时自己受罚惨状也被他看了个清楚。 她想一句话反击,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出来,不一刻马车转入大街,速度放慢,缓缓进了府门。 安明儿赌气和庄玲往内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占了上风了。” 安明儿恨恨哼了一声,迈步走入内府,才一进屋,安明儿已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心念一动,谁说换衣支开庄玲,却偷偷溜到后室,轻轻一跃上了屋顶,伏行数径,身子倒窜,勾在一处屋檐之下。 她伸手轻轻点破窗上绵纸,只见父亲神色凝重坐在大师椅上,母亲倚着他坐,脸上带着薄忧。 安大人轻声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准备好,兵贵神速,又贵奇袭。下官拜别夫人,午夜乘黑西进,全军衔枚疾行,到时候只请不及再看夫人。” 安夫人一言不发,忽然眼圈一红便咽道:“你……难道非要你亲自出马吗?你十多年未临战阵,派百超他们去不成吗?” 安大人柔声道:“夫人体要担忧,此次全师尽去,总有三四十万大军,从前我西征时不过十万带甲之上,便能所向无敌,现在多了将近几倍,还会有甚危险?”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时候……那时候,你是很年轻……很年轻的,骑在马上就好像一尊战神一样……现在……却……” 她两眼慢慢前视,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恍若又回到数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这话便不对了,不说我安靖原宝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气衰弱,亦当老而弥坚,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一定班师而返,那时可得打扰夫人亲手温热一杯酒啦!” 他豪气十足地说着,安明儿只觉父亲一刻之间年轻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个军人的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杀敌,名扬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险,这种心理,岂是你们男人理会得了的吗?”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关中国命运及我朝皇柞,这种大军出击,一个指挥失误,那便是满局皆墨,下官虽曾南征北讨。可是带部如此之众,倒是从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讯消息,每天要着人向我报知。” 安大人笑道:“这个当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间,骑马赶个两百多里,来见夫人一面也未可知。” 安夫人脸一红,原来当年安靖原年少得意,他新婚未满三朝,便接紧急军令,漏夜赶赴前方率部攻坚,他气愤之下,神威大发,连斩敌人三员上将,攻破敌人坚守之阵,当夜马不停蹄赶了两百里路,回来时新娘子正好在洗手做晨羹,他看了夫人也不知几百几千遍,喝了半碗热羹,又自上前方去了。 安夫人听他说到少年时相爱之情,心中更是不舍,她望着这重镇一方的夫君,半晌柔声道:“你这几天睡得太少,你看你眼眶好深一层黑晕,头发也乱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安大人笑道:“不敢有劳夫人玉手。” 安夫人啐道:“瞧你一张油嘴,从来就没诚心说过一句话。” 两人并肩走到梳妆台铜镜之前,安夫人替他除了头巾,慢慢地梳了起来。那安大人道:“头盔啊头盔,今日夫人亲手梳理,今夜便被你盖住了,真是可惜。” 安夫人轻轻一笑,斜照着安大人,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安明儿挂在屋上,不由瞧得痴了。 安夫人流了一会,将头发梳清,安大人一抬头,嘴唇正好在安夫人顿上亲了一下,安夫人脸色嫣红,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安明儿见父母情深如此,心中不禁想起其心,暗自想道:“如果你对我有爹爹对母亲一半好,我也就满意了。” 安大人忽道:“凝君,你去唤明儿来,我要好好交待她几桩事。” 安明儿从未听父亲唤过母亲之名,心中大感新奇,安夫人道:“你今晚带她一同去?” 安大人道:“凝君,你一个人寂寞,我还待吩咐明儿好生陪你,怎可踉我去了?” 安夫人道:“明地武艺不错,你带在身旁大有稗益,上次不是有江湖上人要行刺你吗?多多防备总是好的。” 安大人沉吟道:“百超也是如此劝我,好!好!好!我就依你。” 屋檐上明儿听得大喜,几乎忍不住要跳下去,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兴起,她心中忖道:“我可以如此潜入内府窃听,那么别人不也可以如此?” 她立刻四下巡视,并无人迹,爹爹已走了。 安明地知母亲不久便要唤自己,连忙溜回自己屋中,只见庄玲呆呆坐在那里。 她和庄玲闲聊数句,果然安夫人着人来叫,她装作不知的模样去见母亲,安夫人便将要她随父远征的事说了。 安明儿心中喜悦,可是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兰州要好几个月,那喜悦之心便减了一半。 娘儿俩正在谈话,忽婢女来报,李军师来访夫人,安夫人心中诧异,那李百超视她为长辈,直入内厅中,他见安明儿也在,劈口便道:“小姐在此正好,晚生想请小姐随大人远征。” 安明儿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安夫人道:“这个老妇已向大人说过,大人也答应了。” 李百超大喜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晚生为保大人军中安全,连夜奔波于甘兰道上,想要寻找大人令妹九音神尼,可是神尼云纵无定,一时间哪里寻得到?晚生又去寻找西北道上盟主马回回,此人与晚生昔年有一面之缘,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只要动以情义,定能舍命相护大人,可是也没寻到。” 安明儿插口道:“马回回么,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汉子。” 安夫人忧虑道:“明儿姑姑不在绝尘寺吗?” 李百超点点头,原来尤喜神尼与甘青总督原是同胞兄妹,幼时因黄河汇滥,全家失散,九音神尼随着一个婶婶流浪天涯,那安靖原总督弱冠投军,他文武双胜,终成一代名将,他妹子也连建机缘,成了漠南金沙一派掌门人。 李百超见安夫人忧愁不展,连忙安慰道:“军中森严,要想有所图谋,那可是万万不能,晚生凡事总爱过虑,有小姐在,凡事只须抵挡半刻,那么铁甲立至,任是干手万脚,也不能让他施展了。” 他来意就是要安夫人相劝总督,带安明儿随军而行,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临行之际,却向安明地使了个眼色。 安明儿逗留一会也走出厅去,直往前府走去,只见李百超正在一株白烨树之前等待,那烨树又高又直.虽是叶落已尽,可是依然雄壮无比。 李百超凑前道:“小姐,你知道那董姓少年目下在何处?” 安明儿一惊急问道:“李大哥,你说什么,他出了事吗?” 李百超暗暗好笑忖道:“你贵为总督千金,对这平民少年如此关心,也不怕外人笑话。”只是目下也无心取笑她了。 安明儿又催了两声,李百超道:“只要此人在大人身旁,那可是百无一失的了。” 安明儿心中一松,随即想到庄玲说其心一定会来兰州,自己这一出征就是一、两个月,只怕又要错过见面机会,日后天涯茫茫,哪里容易找他,那剩下的五分喜悦,连一分也无了,她喃喃道:“他不久便要来兰州,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那姓庄的姑娘看来也有一身本事,小姐你和她一同随行军中?” 安明儿心念一动忖道:“如果庄玲和我一块去,那么董大哥一定便会在兰州等,说不定会西行相寻,这倒是好计较。” 当下忙点头道:“李大哥,我也是这个意思。” 她说完便去邀庄玲,庄玲想了想便答应了。安明儿想到可能又要和意中人错过,心中很是失望,可是想到自己要保护父亲,又甚是骄傲。 这一天下午好像特别长,安明儿一会儿找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搭话,一会儿又和庄玲望着滴漏,心中十分不安,好容易吃过晚饭,母亲又将她和庄玲叫住叮咛再三,从腕上脱下两个玉环,替每人套上一个,道:“这玉环相传有避邪功用,明儿你在军中诸事小心,莫要任性惹事,军法森严,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只要看人家怎样就怎样得啦!还有庄姑娘你保护明儿爹爹,老身在此先谢。” 两人连忙答应,那庄玲安明儿都是少女必胜,想到不久便可见数十万大军作战,心中都觉紧张刺激,安夫人叮嘱之话,十成中听进了一成也就不错了。 安夫人叹口气,这时已是初更。李百超翩然而来,带来口信,总督已在城外大营之中,不再回来看视夫人。 安夫人见到这一对年龄相若的女孩子,都是一般跃跃欲试,知道少年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数十万大军对垒,一个战败,后果真不敢设想,又哪里好玩了?她只道这两个女孩子一般心思,其实哪知庄玲心怀鬼胎,随时随刻想害自己宝贝女儿。 安明儿庄玲双双向安夫人告辞,安夫人向李百超嘱说了几句,府内卫士牵过马来,三人上马出了府门,放绥疾驰,跑出西域城门,马行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火光一闪,一小队骑兵迎了过来。 那队骑兵在前引路,又跑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旷野,一片地总有几十里方圆,安明儿只觉黑压压的一片,天上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她定神一瞧,黑暗中到处闪烁着铁甲刀剑暗暗的光芒,似乎整个平原都布满了战士,也不知连绵有多广。 众骑行到一处大帐,帐门上悬着一盏小石油灯,安明儿眼尖,已见父亲甘青总督大旗在帐前矗然而立,疾风中猎猎作响。 那骑兵队长下马道:“总督请李军师入内议事。”李百超领了安明儿、庄玲入内,只见大帐中也点着一盏小灯,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安明儿识得这十几人是父亲麾下百战勇将。父亲甘青总督坐在上首主位。 众将见两人来到,都纷纷站起为礼,李百超年纪虽轻,却是军中军师,众将都受他节制;那安明儿是元帅独生爱女,更不用说的了。 安大人道:“百超你来得好,步兵主力十日以前已由魏将军率领先行,先锋部队只怕已在数百里之外,咱们也好启程。” 李百超点头称是。安大人又对庄玲道:“难得姑娘如此热心,老夫先行谢过,姑娘是董贤侄至亲,老夫越僭了。” 众将军齐道:“请元帅发下军令,小将等立刻启程。” 安大人从箭囊中拔出十四支令箭,一个个吩咐完了,众将接了令箭,纷纷拜别主帅,分批领军而去,一时之间原野上蹄声如雷,大军行动,虽是尽量噤声,可是十几万人马走动,又怎能不震动大地? 这后行部队都是精锐骑兵,直到四鼓已尽,天边已显微明,这才走完,安大人自率一万骑兵殿后而行。 一路上无事就短,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雪,骑兵冒雪而进.二日之间行进了三百余里,与步兵主力相去不远了。 大军西行数日,并未见凌月国军队,安大人老谋深算,早在得到其心消息之日,便飞骑传令道上守军严密注意细作,大军进行之日起,更禁客旅西行,是以整个一条河西走廊,封锁得有若铁桶,除了西行大军,根本就不见一个行旅。 安大人计划以主力绕过凌月国大军,进入凌月国先拔其根本,以小兵力与凌月国大军相持于玉门关一带,然后前后夹击,溃灭敌人于玉门关以外,是以行军神速秘密,不愿早期与凌月国主力相逢。 又行了数日,骑兵主力已达玉门一带,步兵前锋也到了,安大人等步兵主力一到,当夜便聚众将于大营之内,商讨最后决战方策,安明儿、庄玲随待在侧。 是夜满天星斗,各军相继赶到,军容大盛,安大人从怀中取出一张路线图来,用沉着的口气对诸将遵:‘咱们行军骑兵将近半月,步卒更是跋涉将及一月,大军本应休息整顿几天,可是军贵神速,本帅决定明日破晓时刻,分兵直进,诸位意下如何。” 众将齐道:“元帅不辞辛劳,小将岂敢怠慢,恭听大帅命令。” 安大人瞧了瞧众将,那十多张脸孔,有的粗扩凶猛,有的温德尔雅,可是却都是一时之选,久经战阵之良将,他看了半晌,都觉得一般优秀,不由大感放心,缓缓道:“本帅决定以主力直捣凌月,由李军师指挥调度,本帅亲领三万铁甲兵,寻敌军于玉门关以西,详攻缠守,使敌人不暇后顾。” 他话一说完,李百超起身道:“此次敌人倾国之兵东来,大帅三万铁甲,虽是勇猛绝伦,但众寡之数太以悬殊,晚生请元帅多领步军七万。” 众将纷纷称是,安大人道:“凌月国励精图治,这十年来国势鼎盛,已为西域之霸,此战必须毁灭其举国兵力,本帅估计其国内至少犹留精兵一、二成,如果咱们主力分散,能否挟雷霆之势,一击而下敌便成问题,如果不能一举而下凌月,便失去奇袭之精神,再者凌月国也大有能人在,他分兵阻住本帅,大军回师救援,岂不变成咱们被夹攻?双方主力交战于凌月,敌人得地利人和,我军处势极为不利。” 他是一代名将,佩侃道来真是满盘皆顾,众将虽觉元帅孤军阻敌大是不妥,可是找不出良好理由来阻止。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元帅是全军灵魂,岂可轻易蹈险,这阻敌之事,交给晚生好了。” 安大人哈哈笑道:“百超,运筹帷幄我不如你,战阵攻守,你不如我,我可以和你赌个东道,你能坚守十天,我以同样的兵力至少可多支持二旬。” 他平日对部下话将甚是随和,都是直呼其名,李百超见元帅豪气陡生,目射神光,不由心仪不已,当下道:“元帅神威,后生岂敢比效?只是晚生再说一句,元帅乃西北一方之镇,还请三思而行。” 安大人挥挥手道:“百超休再多言,如果情报不错,凌月国元月中旬发兵,大军此刻离玉门关只怕有两、三百里,破晓时刻,百超你领骑兵主力北绕星星峡先行,步军主力紧跟而进。” 百超及众将应了,安大人自挑了一支精锐骑兵,那领兵的将军是甘军中有名的儒将,姓秦名孝恭,平日棋琴书画均所擅长,而且风流俊雅,风月场中也颇涉足,可是打起任来,端的智勇兼备。 安大人道:“孝恭,这次委屈你了,不能亲自扬威外国,开疆拓边。” 他知秦孝恭为人豁达淡泊,战必勇猛不让别人,班师后却退让谦虚,从不抢功,是以选了他随自己打这场强弱已定的苦战。 李百超接口道:“以寡敌众,望秦将军立不世之功。” 秦孝恭起身答谢,安大人吩咐已毕,一拍手众兵提上一大桶酒来,安大人举大瓢饮了一口,递给秦孝恭道:“你此次任务艰苦,是吃力难讨好的事,你应饮第一口。” 秦孝恭饮了一口,顺次请将都饮了,安大人一抖手将瓢掷出帐外道:“破敌之日,再与诸位痛饮!” 众将欢呼一声,各自回部准备起拔,安大人携着秦孝恭走出帐外,安明儿、庄玲踉在身后,两人着了军上男装,甲胃森森。 这时沙漠上营火点点,延绵无限,战营相连,也不知到底何处是尽头,寒风中战马嘶嘶,雄壮中透出凄厉,除了口令询问之声,再无喧杂之音,安大人看视良久对秦孝恭道:“孝恭,凌月国有咱们这种精锐军队吗?” 秦孝恭道:“岂只凌月国无,就是本朝中原,也找不出和元帅麾下如此雄师。” 安大人抚然道:“那凌月国势力不弱,凌月国主处心积虑便图在此一举,可是我有此大军镇守西睡,他是半步也不能东来,唉!怕就怕在……孝恭,我有时真想像你一样,做个先锋将军,除了受命打仗,攻敌取胜之外,便无半点忧虑。” 秦孝恭不知大帅为何揪然不乐。安大人忽然心中一凛忖道:“两军尚未交兵,我岂可先自挫了锐气。”当下一转脸色笑道:“孝恭,听说你上次酒肆花丛胡闹可是真的?” 秦孝恭俊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道:“元帅别听外人渲染,小将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安大人笑道:“有分寸真有分寸,听说你把皇上贵的金杯和南海名珠都给姐儿们作缠头资了,如果给皇上知道了,哈哈孝恭,你有几个脑袋,真是荒唐。孝恭,此次战胜,元帅夫人替你作媒,物色一个名门小姐成了亲吧!” 秦孝恭一睑窘容,想辩说又插不上口,安明儿和庄玲瞧到这模样都乐了。庄玲心中暗想:“安大人很是慈和,可是又有一番威严,难怪他部下都倾服如此。” 原来秦孝恭虽生得清秀,可是天性豪爽,挥金如土,他一个人领将军的薪俸也不少了,可是从来都是花得光光,身无余资,上次酒醉之下,竟然将天子赏他出生人死西征立功的金酒杯也给兑了作为缠头资,他部下从来只要有人向他借钱,他总是将身上一半钱借出,有时接连有几个部下来借,那他十两中便只剩一两,此人细中有粗,粗中有细,原是一个人杰,用来统率部队,当真是最得其人了。 安大人位立良久,四鼓已尽,拂晓已临,空中起了一层薄雾,北行星星峡的各军已经开始行动,那领军将军一个个向元帅告别,骑兵以后便是步军,都是箭强失利,战马腾跃,眼看残月西垂,晓星无光,慢慢的旭日东升,天色大明,又渐渐地日上三竿,那队伍才走得差不多了。 安明儿瞧得眉飞色舞,她回头对庄玲道:“是天上的星星.多呢?不是我爹的兵多?” 庄玲也瞧得振奋已极,她接口道:“我瞧是兵多。” 安大人听这双小女孩家谈得天真,心中大感有趣,笑吟吟正要进入帐内进餐,忽然最后一支骑兵拥着李百超前来,安大人道:“百超,我在此支撑二旬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李百超高声道:“元帅宽心,晚生至多半月便可将凌月占领,亲率大军前来支援元帅。” 安大人连声叫好!疾风中,安明儿只见父亲就像一座城墙一般,矗然而立,只是从盔前散见根斑白的头发来,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他说完行礼而别。安大人进帐用过早餐,下令三万骑后西出玉门关。 那玉门离玉门关尚有~回路程,这日傍晚安大人军队出了玉门关,举目一片沙漠,正是野战好场所,安大人心中忖道:“敌人兵多,如在平原沙漠之地,我军易被包围,必须移师地势高险之地以待敌。” 他下令军队立刻就地用食休息,三更再造饭,漏夜行军,占领玉门关以西百余里沿途高地沙丘。 到了二更时分,突然下起大雪来,沙漠气候变化无常,眼看雪愈下愈大,安大人见骑兵及马匹都露疲乏畏寒之色,他沉吟一会,派出重兵警戒,下令架营聚驻。 次晨一大早,大雪停止,一片黄沙突然变成一身银妆,甘军常于冰雪中作战,自然携有防雪御寒之具,一路继续西行,马匹过处,雪上留下无数蹄印。 走到中午时分,突然快马飞鞭前哨传警,发觉敌综。安大人下令疾行抢夺数十里外高地,众骑士飞奔而去,一时间马鞭之声大作。 才跑了十余里,突然前面杀声轰天,先锋部队已遭强敌,安大人整顿队伍,立刻投入战场。 安大人前哨部队两千余骑,正被敌人十倍骑兵包围激战,那凌月国骑兵又高又大,甘军虽多北方人,但身形比起凌月国人还逊一筹,此时被团团围住,从外面几乎看不见了。安大人主力一投入,被围骑兵士气大振,纷纷力战突围,寻思和援军会合。 那秦孝恭手下都是老兵精锐,凌月国起初虽以十倍兵力攻击,可是死伤惨重,并未能一举歼灭,此时安大人主军一到,立刻主客易势,凌月国兵力居了下风反被包围,鏖战良久,渐渐不支。 安大人亲自冲锋陷阵,士气更是高昂,安明儿、庄玲紧紧跟在后面,四周两干亲兵护持,直往敌军中心杀去。 那凌月国先锋生将见己方伤亡太重,再撑下去只怕要吃亏,一声号令,铁骑纷纷倒转突围,奔出老远又会合西遁,安大人正想下令追击,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大变,传令秦孝恭道:“你分军三路,快快追上凌月国先锋部队,乘彼主军未到之际,将前面高地占领,记住不可恋战,争取时间要紧。” 秦孝恭传令下去,甘军奋马狂奔,前面凌月国部队也是训练有素,眼看追得近了,一声令下,挥马布成战阵,又欲和甘军决战。 秦孝恭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甘军边战边进,并不放手厮杀,待凌月国先锋将军发觉有异,甘军已突破战线,踏雪疾西而去。 安大人。秦孝恭率先纵骑飞奔,凌月国部队在后追赶,恰好和适才又变了一个形势,这样首尾相接奔了卅多里,只见前面雪地旗旗蔽天,安大人举目一看,四下险要都被敌人占据,一眼看去,遍地都是敌军,那中间最高一座小山,飘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几个大字:“凌月东征六军大元帅胡。” 安大人知已陷绝地,如不当机立断,只怕立刻全军覆没,眼前敌人阵脚尚未稳住,当下长剑一挥,便往附近一座高地抢去。 众骑兵见主帅进攻,也拚命向山旁逼去,杀声动天,山上敌军箭矢如雨,甘军骑兵一批批上前又被逼退,损失极大。 安大人当下一咬牙下令全师齐攻,这种敌暗我明,在攀登之际只有挨打的份儿,一刻之间又被射杀了数千精兵,秦孝恭双目尽赤,挥动长枪踏尸而进,连连拨开十几支箭矢,单身冲下山头,见敌便刺,长枪如带雨梨花,一刹那刺翻十余名敌人。这时甘军冒死上冲,又上来了几十名,秦孝恭率领几十名勇士反复劈杀,敌阵一乱,箭矢威力一发,安大人在亲兵护持之下也上了山头。 那山头守军数干,再是占地利优势,几尽消耗也就差不多打完了,凌月大军万万想不到敌人已成瓮中之鳖,犹还能不顾死活抢攻,待到四下援军齐齐包围来到,安大人已占了山头。 那来援的凌月将军大怒,正待发兵再夺回山头,六军元帅胡大将军却鸣金止兵,招见先锋将军,他是老成大将,战阵之间决不意气用事,想此时抢攻,敌人锐气正盛,己方伤亡定重,自己受皇帝重命问鼎中原,这兵力消耗非得小心谨慎才成,目下敌人已成瓮鳖,等到夜里进攻可减少伤亡,而且他心中疑惑,是以先把各军将领商讨。 安大人布置山上,他略点点人马,折损了一半,战马受伤更多,他心中大忧,忖道:“那夜如果我乘雪行军,便能早一日到此,这四下险要岂非尽在我手中,一着之差,满盘大损。” 他巡视防务,安慰受伤战士,天色一分分黑了下来,安大人心中也一分分沉重起来,他传令一半军队乘夜赶挖一条十丈宽一丈深大沟,作为阻敌之用。 太阳终于在沙漠地平面落了下去,甘军在安大人令下拚命挖沟,那四周敌军虽不进攻了却不时齐发箭矢,甘军山中灯火俱熄,黑暗中不时有人被箭射中了,发出临终惨叫。 安明儿见父亲双眉几乎凝在一起,知他忧心焦急,她从未经过战阵,虽知已陷绝境,可是自忖武功,保护父亲出围是不成问题,她岂知铁甲数千,任你有天大本事,也只有成活活累死、或是被砍为肉酱的份儿。 安大人漫步到山顶,安、庄二女紧跟在后,庄玲和安大人相处,只觉他慈爱威仪,此时见他忧心如搞,不自禁也替他担忧,三人站在山头,只见敌军营火连绵,西域盛产石油,军中多用石油浸连绵布为火,那石油火炬光亮极强,又能抗强风不熄。 安明儿见敌军云集,半个多月之前她曾见过父亲麾下大军集密,那声威至今仍是历历如在目前,心中雀跃不禁,眼下又见大军声势,只是此刻心情全然不同了。 庄玲偷眼看看安明儿,只见她一脸颓丧之色,庄玲对姓安的一家并无恨意,只对安明儿有切齿之恨,此时见她忧伤不已,心中大感得意,正想低声在安明儿耳畔问上一句:“是天上星星多,还是兵多。” 可是一瞧安大人,便不忍说出口,安大人默然四望,哺南道:“想不到我南征北伐,今日会毕命于此。” 安明儿急道:“爹爹你别乱说,咱们还有一万多精兵,只要撑几天,李大哥便会来援助。” 安大人笑笑,笑容敛处却是一片凄凉,他望望安明儿,又望望庄玲,从这样一个领众数十万的大将军眼中,竟流露出怜惜目光来。安明儿极为乖觉,她知父亲意思说话命的机会极少,她心中虽是不服,却也是一阵颓丧。 安大人叹息一声,又令亲兵传令,挖沟必须加紧,天明之时务必完成。 他又令亲兵传秦将军来,不一刻秦孝恭来到。安大人对他道:“孝恭,敌人已将我等握在掌中,你瞧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秦孝恭想了想道:“这个……这个小将想见敌人怕兵力无谓损失,想以围来逼降我军。” 安大人道:“孝恭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敌人此次东攻中原是极端机密之事,他突然发现我军在边界之外出现,又见我帅旗,敌军之中难保有识得我的,他们一定判断我以总督之尊,亲自率军西去,只怕是他们行动泄露了,所以疑惑不定。” 秦孝恭道:“元帅神机妙算,小将五体投地。” 安大人道:“他们一定怀疑我埋伏重军在后,是以不敢急切东进,想要诱我大军在此决战,此地他们占尽地利,自可一举歼毁我军,既是不急东进,又何必拚命抢咱们这山头,多造死伤。” 秦孝恭喜道:“元帅料敌如神,敌人这样正好,咱们和他对耗,等李军师捷音传来,断了敌人后路,敌人不攻目乱,那时再来一个两面夹攻,岂不正合元帅之意?” 安大人沉吟片刻道:“凌月军中岂乏能人,目下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们知我中国有备,大军退回,可是这个可能不大,凌月积多年准备于此~举,岂肯就此罢手,第二个可能便是……便是凶猛攻下我军,看来十有八九采取第二策——” 秦孝恭脱口道:“元帅,你说他们想擒贼擒首……啊!小将失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出口,立刻想到话中语病,心中窘极,安大人微微一笑道:“自古败者为寇,孝恭你活不错,敌人正想擒我以乱西北军民之心,乘胜以取中原。” 孝恭默然不语,安大人道:“孝恭,你下去好好各处看看,我猜敌人必于今夜以后进攻,如能挺过今夜,说不定有转机。” 秦孝恭道:“元帅有何妙策,小将可否先行得知?” 安大人道:“我就利用敌人弱点,派一支精兵乘敌人防守松懈之际,兼程赶回五门关附近,调集一部人马,作势前进,再由细作故意被俘,漏露军情,敌人有了顾忌,不敢用重兵攻我,这样说不定可以多支持数日,这是下策,目前也只好死中求生,能支持多久便算多久了。” 秦孝恭行礼而去,甘军知道这道壕沟关系全军命运,都卖命掘挖,到了中夜,已经挖好大半,忽然北风一紧,空中竟飘起雪花来。 那些挖沟军士看到大雪将临,更加紧挖掘,这雪来得真快,只半盏茶时间,已是漫天白茫茫,山下遍地焰火都看不见了,安大人下令众军上各就地形搭营而驻。 那雪下愈大,好在这山是石灰岩所成,到处都是洞孔,弯弯曲曲都可相连,众军士待将各洞中防风雪之帆布帐搭好,回顾四下,雪已落了半尺,山下雪光反映,敌人都撤退去避雪了。 安大人舒了口气忖道:“如果天意助我成此大功,那便多下几日大雪。” 这一夜安大人几次起身,只见雪下得更欢了,他心中一喜,回到洞中只见安明儿和庄玲睡得正甜,心知她两人连日劳顿,此时一放下心,自然支持不住。 这场大风雪下了整整两日两夜,端的是天昏地暗,星目无光,气候愈来愈是寒冽,呼气成冰,那能随主人冲上头的坐骑总有近万,此刻洞中挤满了人,倒有一半无处容身,耐寒不住,一夜之间,冻死五、六千匹马。安大人心想:“坐骑一失,连突围之机也完了,只有在此死守。” 第三天清晨雪停了,沙漠上积雪总有五六尺厚,积压之下,下面都成冰块,这是千年难逢的大雪,山峪上都是坚冰如刀,敌人要想进攻,绝无可立之地,秦孝恭暗称侥幸,这场大雪不但阻敌,而且军中用水问题是解决了,不然敌人包围守住沙漠上水源,大军十数日无水可饮,只有坐以待毙。 秦孝恭巡视一周,只见山上到处都是冻僵坐骑,兵上也冻倒不少,他直奔元帅洞中对安大人道:“小将请元帅发出五百小军,今夜便往玉门关去。” 安大人沉吟半晌道:“好,孝恭,目前冰雪封山,敌人进攻困难,我在此苦撑局面,敌人不久会识破咱们空城之计,你入玉门关以后,调集省内余军替我在后助威,记住,千万不可贸然来救遭了灭亡,那时敌军长驱直入,可是不堪设想。” 秦孝恭应了,又向元帅报告军情,他刚一退下,忽然两个军士慌慌张张跑上了来,秦孝恭正待喝问,那两个军士气吁吁地道:“元帅,偏骑将军请……请看……天候……就要……大变 安大人、秦孝恭走出洞来,只见那两个年老军士指着天边,远远地一片红色,只一刻又变成蓝色,清朗已极。 安大人叹口气道:“孝恭,火眼风就要来了,咱们仗着冰雪阻敌,一个时辰之后,便是冰消瓦解,敌人可以进攻了。” 秦孝恭在沙漠上作战也曾见过这种怪风,风之至处,一刻之间可由隆冬变为盛夏,冰雪立融,这原是沙漠地带特殊气候,近代称为焚风。 果然才半个时辰,一阵和风吹过,众军士只觉脸上又暖又湿,有说不出的舒服,那风不停吹着,虽是来势缓缓,可是气温愈来愈高,渐渐地坚冰厚雪都次第融解,眼看白雪愈来愈薄,那冰雪一融,雪水立刻被黄水吸去,过了一个时辰,又是一片黄沙,变成原来世界,天上一片清朗,仿佛从梦中醒转,景象全非。 安明儿、庄玲见此奇景,对于造物者之神妙力量真是弥自敬仰;秦孝恭督令战士备战。 那和风仍是不停吹着,真使人有置身江南春日之感,秦孝恭出身江南世家,却因幼放荡不羁,又因父母早死,是以不到二十岁便将家产挥霍精光,那时征西将军安大人正在西河募兵求将,秦孝恭迢迢千里跑去投军,出生入死,成了今日地位。秦孝恭浴着和风,仿佛又回到江南,可是瞻顾前程,心中了无喜意。 他刚布置好,急然蹄声大作,从另一座山后转出数支人马,秦孝恭心想:“敌人几十万大军,这场大雪中不知安扎在哪里,说不定折损了不少。” 其实这一带多是石灰岩山,是以凌月国军也都躲入洞中,那马匹损失是不用说的了。 敌军渐渐退进,秦孝恭一声令下箭关如雨,凌月国军队训练有素,一手执盾,一手执兵器,忽然排成三列,每列总有万人左右,一声叱喝,冒箭纵马抢攻过来。 秦孝恭见敌人身着铁甲,又有皮盾护面,箭失可射之处极少,当下不由叫苦,忽然灵机一动,高叫道:“射马!” 甘军军士一晤,纷纷瞄向马身,可是已迟了半刻,敌人第一列已冲向山边,眼看愈行愈近,箭失无功,甘军刀剑出鞘,准备由搏。 蓦然情势一变,那第一列凌月国军刚刚走近山边,突然马身一沉,纷纷下陷,那马上骑兵一惊之下,连忙提缰欲起,可是地下软泥吃力不住,眼看着迅速下沉,只片刻已陷至身,进退不得。 这时甘军呐喊射箭,凌月国军手足失措,有些骑士失神之下跃下马来,才一落地,脚下一软,再想跳起已晚,一点点下沉,不一会,只剩一个头在泥土之外,又过了一刻,连头也陷下去了,惨叫一声,便自寂然。 这支凌月国军队都是重甲骑兵,原是冲锋陷阵,身子本就沉重不得了,此时落在泥淖之中,那是万无生理了。甘军派上五百小军,站在泥淖之边,见到偶有身手矫捷的敌人,借着尚未沉下的马匹踏脚渡过泥淖,便刀剑齐挥,又逼入泥淖之中。 那第二列凌月国军队眼看变生突然,一时之间呆住了,待赶到泥淖边,想用绳索拖救已自迟了,只一刻工夫,再无惨叫之声,这近万精兵,竟活生生被泥淖吞没。 安大人在山上观看,心中不住狂跳忖道:“我挖沟渠原是阻改铁骑,本以为一场大雪泥沙淤积,白费心机,想不到雪后融冰,雪水都往此流,终于造成泥淖,前次一场雪误了我全盘计划,这次大雪却胜我一时。” 凌月国军队退后半里,军士们纷纷用袋装黄沙。安大人心知敌人要填泥沟,心想这沟毕竟挖得太浅,不然真可成一大险阻,敌人兵多人众,自能填满此沟。 果然凌月国军飞骑沟边,纷纷投下沙包,又去装沙。安大人命甘军弓箭手尽力阻止,两军隔着一条十丈多宽大沟弓箭互射,凌月国军队虽然伤亡重大,两个时辰以后,终于填了一条宽数丈之路。 安大人下令退军山上有利地形,这时敌人支援部队也上前了,一声呼喝,纷纷渡沟抢攻上山,甘军拚命阻止,敌人自相拥挤下沟的不可胜数,甘军占住了有利地势,敌人虽则渡过大沟,却也进攻不上。 双方愈战愈烈,寸土必争,安大人眼见敌人愈涌愈多,心中发凉不已,那秦孝恭身先士卒,领了五百精兵径自下山,在敌人阵中反复冲杀。 又战了半个时辰,甘军虽是勇敢,但终究人数太少,已渐呈不支之势,箭失也将用尽,安大人瞻顾远方,绝无可突围之处,心下一决,他亲兵都已派出,只剩十数名卫士,忽见敌人后队中跃出三个少年,身手矫捷已极,挥剑冲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刻之间,已然冲上山来。 山上守军纷纷射箭,那三个少年身形一拔,箭失从脚下飞去,几个起落已翻上山顶,直往安大人大旗之处奔去。 这三人行如疾风,一上山顶更是威风八面,眼看逼近帅旗,随手剑举足起,众兵纷纷倒仆,一个直奔帅旗,另两个人竟往安大人走去,安大人目眺皆张,刷地一声拔出一柄长剑来,阳光下闪闪放光,这正是御赐先斩后奏的上方宝剑。 安明儿、庄玲双双护在安大人身前,那两个少年大咧咧上前擒拿,忽见剑光一闪,直往眉心刺来,来势甚疾,两人吃了一惊,倒退半步,却见两个清秀军士执剑而立。 那三个少年正是金南道徒儿,随军进攻,他三人见自己数十万大军第一仗便连敌入区区前哨都胜不了,当下心中烦躁,便相约出手想生擒安大人,不意甘军之中,竟也有武功高手。 安明儿、庄玲身着军装,那两个少年竟未看出,他两人略一沉吟,挥剑直上,安明儿、庄玲也双双起而应战。 那边安大人见另一个少年想拔自己帅旗,他知帅旗一拔,敌人一号召,那正在酣战部队立刻瓦解,当下也是疾奔而去。 安大人步马不但拥熟,而且武功也有根底,他天生力大,极负异禀,此时保护自己帅旗,长剑挥起,虽是招术简单,但名将风格,自有一番凛然气度。 安明儿、在冷接了数相,只觉敌人强极,不但招式奇特,而且势大力沉,又过几招已是险象环生。 安明儿关心父亲,虽在危险之中犹自时时注视父亲,只见父亲被通不住后退,那对少年似乎不欲伤了父亲,把势之间并不放尽。 她这一分心,更是招招受制,香汗淋漓,那庄玲武功与她差不了许多,也是自顾不暇,慌忙之中,一个神疏,肩上中了一到,她一生何曾受过半点伤痛,只痛得花容失色,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此时安大人长剑已被击飞,知目下已临绝境,他是一方上将,如何能受被擒之辱,心中默念:“凝君凝君!为夫先走一步。”当下不假思索使欲跃下山顶,忽然全身一软,已被点中了穴道。 安明儿心急如焚,拚死攻了一招,抢着向父亲跑去,身上又看了两剑,虽是未伤要害,可是已是血湿军衣,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已被敌人绊倒。 那和安大人交手的少年哈哈大笑,走近帅旗,正待运劲一拔,忽然背后风声一起,一柄长剑射了过来,他身子一闪一转,只见一人从山坡上手足并用爬了上来。 那人三旬左右,满面黑髯,将脸孔盖住大半,他一上山头,便向那少年扑去,那少年轻轻一闪,伸脚将他绊倒,那人倒地之际,双手忽然将少年双腿抱住。 那少年武功虽高,可是双腿被人牢牢抱住,偏生那人又是力大无穷,一时之间竟移动不得,那少年喝道:“你要命不要?” 那黑髯青年只是运尽全身力道紧紧抱住少年,那少年阴阴一笑,一掌下切,咔嚓一声,击断那黑髯青年右手腕骨。 那黑髯青年左手仍是不放,一口咬向少年右腿,那少年是武学高手,反手又在那青年背上击了一掌。 此时那少年两个伙伴早已击倒在、安二人,见师弟被一个不会武动的莽汉缠上了,不觉大感好笑,正想将安大人擒住,拔下帅旗,正在此时,忽然身后一个冷冷的轻声道:“统统替我停手!” 那三个少年抬头一看,山顶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儒装老人,脸上阴森森的没有一点人味。 那儒装老人上前伸手就去解安大人穴道,那两少年一齐横身拦阻,老人连眼都不睁,飞起两脚踢开两人,那两个少年也是高手,只觉敌人腿影飘忽,虽是轻描淡写两脚,却是无处可躲,只有倒退一步。 那老人俯身解了安大人穴道,一又上前伸手摸摸那黑髯青年心脉,推拿一番摇了摇头,那黑髯青年悠悠醒来。 安大人一起身先注意这舍命护自己帅旗的青年,忽觉面熟之极,那青年也凝往安大人,眼中流下泪来。 安大人蓦然灵光一闪脱口叫道:“你……你不是……余参将?” 那青年点点头道:“小将是余兴噗,听……听说元帅出兵,这便……赶……来军中,充当……充当一名小卒……” 原来这人正是上次安明儿偷放走的参将,安大人见他心念故帅,一闻自己有事西北,竟宁愿委屈充当一个小卒跟随,安大人面对这重伤逃犯,心中感动之极,真是欲哭无泪了。 那余参将断断续续地道:“禀……大帅,小将……小将一来想……想念大帅,二来……二来想立功……赎罪,是以混在……根在小将昔日所领……队中……大帅……大帅……您……” 他一句未说完,一口逆气上升,不能竞语,安大人执着他双手垂泪道:“兴噗,你这是何苦,你既离开军队,不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和年轻妻子共聚共守,又何必巴巴跑来?唉!” 余参将歇了歇又道:“元帅……我犯了……犯了您将令,早……早就该死了……今日能为护大帅将旗而死,真……真是……死得其所……” 安大人连连搓手叹息,余参将忽然目中神光聚集,安大人一阵悲伤,知他是回光反照。余参将清晰地说道:“小将在死前有一事必须说出,元帅您小姐上次放走小将,元帅原是知道,故意要绕小将一命。” 安大人道:“兴璞,你别胡思乱想。” 余参将神色焦急,只觉气息愈弱,可是心中有话,不说完大是不成,当下鼓足气力道:“总督府中要牢之匙原为李军师本人掌管,怎会在一个狱卒身上,小将此次在军中询问那狱卒,更证实了此事,元帅,元帅,您待我有如慈母,可是我……余兴璞……不能再替……替您分……分……” 他双眼一闭,安然而逝,原来他混入军中,众军士昔日对这参将都是甚好,又知他想立功赎罪,是以替他相瞒,上次他误了军令,安大人不忍杀他,又不能宽恕,后来李百超献计,终于借安明儿之手放了他,不然这等大事,岂会让安明儿一个女儿家在旁观着。 这时那三个少年已起而围攻老人,那老人应付裕如,突然,那老者掌力大放,劈手夺过一到,一抖手掷刻向其中一个少年飞去,那剑子飞到半空,忽然咔嚓两声断成三截,分别击向三人。 他露了这手,那三个少年吓得几乎连躲都给忘了,正在这时,秦孝恭已率了几百军士浴血杀出重围,上山前来救援主帅。 那三个少年见占不了便宜,呼啸一声翻下山去,那老人也不理会,拍开安明儿、庄玲穴道,安大人长身一揖道:“如非大侠相救,已受禁囚之辱,大思大德,永铭心中。” 那老者伸手一抹,显出原来面孔来,却是气势昂藏,好一副相貌,老者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安大人何必言谢,大人造福生民,天下谁人不敬?” 安明儿一眼瞧见那老者,只觉甚是亲切熟悉;庄玲看了老者一眼,脸色陡然大变,如见到鬼魅。 那老者道:“目下形势已到紧急地步,老夫保护安大人突围,赶回去征调大军。” 安大人道:“大侠有所不知,下官部下大军已尽调出,此刻已将临凌月国了。” 那老者一怔,随即恍然。安大人忽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侠见谅。” 那老者道:“大人只管说来。” 安大人道:“请大侠骑上下官青骢千里马,这马是百年不可一见之名种,大侠武功高强,只需一脱围,敌人便赶将不上,请大侠带了下官将令,传令将甘肃境内剩下可用之兵,尽调玉门关死守,万万不可自投罗网前来救援。” 他知老者是侠义之上,虽是萍水相逢,竟将如此大事相托。那老者沉吟半晌,道:“这个老夫自可不辱使命,但大人身系一方之安危,如此陷入敌手,岂不使百姓失望吗?” 安大人听得一凛,随即释然,这时秦孝恭也来相劝,安大人谈谈道:“孝恭,我平日如何教你来着?” 秦孝恭哽咽道:“这是非常之时,您再不走,小将可要用强了。” 安大人拾起被击落的“上方宝剑”,挥剑凛然遭:“孝恭,这上方宝剑斩为将不忠,临敌不勇之人,你……你想陷我不义?你……你……见过元帅临阵退脱吗?” 那老者知安大人决不肯随他突围,这时秦孝恭上了山顶,甘军少了他这员勇将,更显得抵挡不住,安大人取出令箭,那老者长叹一声接道:“大人珍重。” 他身子一起,已在五丈以外。安大人突叫道:“大侠留步,下官真是失礼之极,竟忘了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者停步正待答话,突然耳闻东方传来蹄声,虽是相隔遥远,但他内力深湛,已听出来骑甚众,当下定目一瞧,只见十里外一缕淡淡黄烟,移将过来。 他转身对安大人道:“有大军从玉门关方向而来,局势大有改变。” 那安大人顿足道:“如是我方留守军队得讯来报,那真是自投罗网。” 只等了半盏茶时刻,果然东方尘头大作,激起一片黄尘,昏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甘军一见援军来到,顿时精神大作,全都出了险阻地势山洞,一齐下山投入战场之中。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只见来援军队前面张起一面大旗,愈跑意近;凌月国军队以逸待劳,只待再走近便全线出击。 那带军的将军高声叫道:“卑职天水史大刚,元帅安心,小将就来解围。” 可是因为相隔太远,安大人并未听清,面貌也未瞧清,那老者道:“来将自称天水史大刚,定是大人麾下勇将。” 安大人叹息道:“果然是他,我叫他镇守安西,他不守将令来此,大侠请你快发命令,命他退将回去。” 那老者真气一提,也不见他如何使劲,发声叫道:“史将军小心中伏。” 他声音不高,可是传得老远,那史大刚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令军缓进,自己带了一队前哨,继续向前。 史大刚又前行一里,离伏敌伏兵数十丈而止,只见前面一处小山,安字大旗安然矗立,旗下立着几人,隐约间就有安元帅本人。 他知元帅被围,只有拚命令师齐攻抢救,他明知敌人埋伏以待,可是目下又无良计可施,他正自沉吟,忽然山上又传来一个声音:“史将军全线进攻!” 史大刚一凛,只见山上安字大旗拔下,山上甘军喝声大作,挥动兵器往山下敌军中心攻去,他恍然大悟,军令一下,数万军队齐进;那埋伏的凌月军见对方明知有伏犹自持强而攻,也布好阵势迎了上来。 安大人骑了青骢马,安明儿、庄玲在两旁,那老者手执长剑,领了一千多名军士,骑马在前开道,秦孝恭率军断后,那老者长剑如风,当真剑起剑落,全是敌人首级。 史大刚见主帅突围,急忙也领一支军队赶前深入接近;那老者实在勇猛,凌月军被他那一千军立东闯西闯,竟自队形大乱,他一路攻去,死了十几员凌月勇将,都是一招便刺倒砍倒马下,这些大将在凌月军中都是以勇猛闻名,落在那老者手中只不过一招半式全部了帐,凌月军士大吓之下,阵式更是不可收拾,甘军渐渐会合了。 史大刚领军开道,冲杀出一条血路,安大人一行渐渐突围而出,到了史部之后方,这一定息,安大人立刻下令退兵三十里。 甘军边战边退,凌月国见甘军未败而退,只怕后面有伏,也按兵不动。 其实,此刻凌月国军队不下三十万,史大刚不过只有四五万之众,如果迂回后方,史大刚有如安大人所料,正是自投罗网,可是一来凌月主将胡大元帅年时已高,行动太过谨慎,二来他军中谋士均认为敌人是置重兵于后,既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以从不敢贸然以大军尽出,这种不能集中力量攻击,逐次使用兵力,还是兵家大忌,可是凌月造将均认为中国是泱泱大国,除了奇袭只怕万难成功,目下敌人已有准备,心里大受打击,是以更不敢轻动,依那中军监军三朝老臣太子太傅意思,不如大军回国,静待皇上命令行事。 要知凌月国自金南道突然失踪,朝内顿失重心,出师之际已自挫了数分锐气,那胡大将军患得患失,他是凌月国第一大将,又知对方安靖原是一代名将,极强的一个角色,生怕损了威名,也自力主持重。 凌月军待安大人军队退了,那太子太傅权力主张率师回国,诸将商量之下,虽则不愿就此班师,但顾虑之下,进攻之决心大大消失,决定屯兵子险,进可攻退可守,以待国主之命。其中只有禁卫军青年统领李将军反对,此人年青进取,就是上次伪装凌月国国主之子,去赚其心之人。 且说安大人退兵三十里安营,那老者便欲告辞,安大人想起适才一阵厮杀,全仗此人仗义救援,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他知侠义之士不愿居功,正如那少年董其心一般,当下只紧执老者之手道:“大侠两救下官,万望相告大名。”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在下此来原想打听一个人.不知此人见过大人否?” 安大人道:“大侠要问何人?” 老者沉吟一会道:“此人姓董名其心,是老夫小儿。” 他此言一出,安大人满面喜色;安明儿更是苦心怦怦跳动,忖道:“原来他是董大哥的父亲,瞧他运剑杀人,仿佛剑未到敌首即落,已达通玄地步,难怪董大哥如此好本事。” 庄玲更是吃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董其心的父亲,怎么和从前咱们在中姓孙的那么相像呢?” 安大人道:“原来阁下是董老先生,令郎英姿天纵,下官好生钦佩,他大年新正到府中告知下官凌月阴谋,这才有今日击凌月之举。” 那安大人自接其心密告,原本以八百里快马呈报皇上,可是转念忽想到其心告知皇上身旁亲信徐学土暗通凌月国主,当下立刻命李百超骑了自己青骢赶回信使,他调军筹划,北京不知晓,他出兵之际,想到朝廷小人得势,这事攻成之后,还不知要排排自己些什么?是以对秦孝恭喟然而叹。安明儿心中不喜,忖道:“董大哥毕竟不是专程看我,他连他表妹也瞒了。”举目一看庄玲,却见她低头不语。 地煞董无公道:“小儿与凌月国主斗智斗力,老夫虽知他谨慎,终是放心不下,是以忍不住赶来接应,老夫生平只此一子,老来舐犊之情总是不能释然,倒教大人见笑。” 原来地煞董无公和其心分手后,调查那昔年兄弟反目之事,却是并无结果,想起其心孤身一人,对手太过强劲,终于放心不下,西行找寻,不意恰好碰上两国开战,解了安大人之危。 董无公拱手道:“既是小儿已走,大人安守于此,破敌指日可待,老夫先行告辞。” 安大人知留他不住,也不再勉强,安明儿望着心上人父亲,又是钦佩又是崇爱,实在想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却接不上口。 董无公何等人物,早看出安明儿是女扮男装,瞧她神色,只道小女孩家定是见自己大展神功,想学上几手,当下心中一笑,大步往东而去。 那金南道三个弟子虽是亲传,可是却是他弟子中武功最差的,不然地煞虽厉害,要轻描淡写击败三人也是天大困难。 安大人望着他背影消失,转头向安明儿道:“明儿,他比你师父如何?”安明儿道:“就是……就是董……大,不,董其心也高过师父武功。” 安大人点点头挥手叫她和庄玲退下。安大人脸色一寒对史大刚道:“大刚,你不守军令,该当如何!” 史大刚道:“元帅息怒,我奉李军师之命,一月前便抽调甘东青海军队,元帅发兵之际,要我西去镇守安西,李军师又授小将锦囊一则。” 安大人听是李百超之计划,脸色一援。史大刚遭:“李将军知元帅必会亲身涉险,是以早就安排妙计,他令元帅亲兵参将吴件元,一遇有险,立刻不顾一切快马报信。” 安大人恍然道:“难怪不见仲元,我还道他战死了。” 他话未说完,军中走出一员参军躬身行礼道:“元帅请总小将吴仲元之罪。” 安大人默然。史大刚又道:“小将将甘青军队已调集一空,此时如果有人从中原西攻,就是一族之众,也可直驱而入。” 安大人听他此言不怒反喜道:“大刚,你神通广大,到底按括了多少军队,你在玉门关还留下多少人?” 史大刚遭:“总来七八万之众。” 安大人抚掌大喜道:“大刚,你进步了不少啦!我就怕敌人分兵与我军相持,再乘隙往玉门关攻去,如此说来,真是万无一失,坐等胜利了。” 史大刚道:“这是李军师妙计,他说留军甘兰毫无意义,是以令小将着意搜括。” 安大人哈哈大笑,请将各夫布置。安大人转危为安,回顾庄玲、明儿,两人脸色惨白,血迹斑斑,想起女儿身上中剑,适才又一阵拚,不由心疼不已,忙命军中医生替她俩包扎,但忽想到男女有别,不由好生为难。 史大刚找了个年纪最老的医生,双手巍颤颤替这两个小女孩换上药包扎起来。安明儿失血甚多,疼痛一减,疲倦得连眼皮都张不开,便到父亲帐中去睡了。 安大人坐在帐中,心中思潮起伏,他昔日曾发誓要和爱妻厮守至老,可是今日就差一点不能遵守诺言。 是夜敌人并未进击,过了三天仍无动静,这倒大出安大人意外。军中警戒,更是不敢轻忽怠慢。 大军进驻原地,无事即短,日子过得真快,匆匆又是五日,敌人并不进兵,是日午后安大人军中又来了两万青海部落酋长劲族,一时之间军容更盛,安大人心中大为高兴,要知青海部落一向强悍,常为西北之患,安大人盛名远震,恩威并施,这才收服诸部,是以史大刚传下军令,其中最强两部果然前来赴难。 是夜安大人窒群将,因在军务倥忽之际,酒过一巡便各自散了,安明儿伤势早愈,她见父亲名望,再因巴方势力大增,又恢复昔日活泼性地来。 安大人推定敌人不敢妄举,是以心中大安,到了第十三天午夜,忽见凌月军队潮涌而至,他心中大喜,知道李百超大军返师,与凌月国军队干上了,那几十万都是甘军精锐,凌月国军再强,也被压迫后退。 安大人举令攻击,全师本来一直居于劣势,此时下令反攻,自是气势如虹,那凌月国军队前后受敌,只有各自为战。那李百超一支大军就如从天而降,凌军人人自危,后路已断,战力更是大减。 这一战从午夜打到天明,甘军两部渐渐会师,又打到中午,已成合围之势。安大人估算日程,那李百超兵行神速,进攻凌月国不但如摧枯拉朽,便是返师也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会如此之快。 战斗继续猛烈进行,而到傍晚,这才控制整个局势,凌军非战死即被俘,中军元帅胡大将军兵败自刎,那逃出去的只有金南道弟子和几个有数勇将而已。此战打了七八个时辰,凌军全军覆没,沙漠上黄沙为之红染,三十万大军毁于一片沙漠之中。 安大人今全军痛饮,凌月国虎视眈敢为中国之患,这一战兵败国亡,要想重新建国,只怕在十年之内是不可能的了,安大人论功行赏,只觉董其心应居首功。 天上月儿初现,沙漠上灯火辉煌,处处歌声笑声,喝酒行令,这亘古罕见之大战,便告结束。 安明儿望着新月,想起其心如果在此,一定是父亲席上首席贵宾,可是此刻不知他在何处,也不知到了兰州没有,心中怅然不乐。 次日全军班师,行前安大人今全军士卒将敌人尸首埋了,黄沙翻起,盖住了血迹,也盖住了连天战火。沙漠是伟大的,这近百万雄师残踏后,又恢复了老样子,就这样吞没了数十万战士。 过了几天,一人一骑飞奔到了这沙漠,他显然是避过安大人班师之众,他下马凭望无边沙漠,仰天大哭三声,又复大笑三声,口中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略在四周看了看,步履之间有着龙行虎跃,相貌更是出众,最后跃身上马,心中忖道:“我还是败给董其心这小子,他虽死犹能用计,凌月国主,凌月国主,你自命文武盖世,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少年。” 他愈走愈远,口中仍是不停地道:“成事在天!成事在天!” 如果他知道此刻董其心活生生又在进行另一件大事,不知他作何感想了。 第二十九章 人禽相搏 恐怖笼罩了下来,董其心和齐天心骇然地四目相对,已经死了的人居然又说起话来! 雷以谆伸手止住了正要开口的齐天心,他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怪老人的胸口细听,忽然他满面疑容地抬起头来,齐天心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雷以谆道:“奇怪的事发生了——” 其心道:“莫非他死而复生?” 雷以谆面带惊色地道:“正是,这老人的心脏突然又开始跳动了。” 齐天心忍不住喜得叫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啊,方才——方才咱们分明见他已经死去了……” 这时,地上躺着的老人已经开始动了一动,雷以淳道:“现在二位可以用内力助他一臂之力了……” 其心和齐天心几乎是同时地伸出掌抵着老人的背脊,过了片刻,那疯老儿忽然一声长叹,扎挣着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来,望了其心一眼,脸上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接着又望了齐天心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齐天心道:“老前辈你现在觉得怎样?” 那怪老人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舒服呀——” 齐天心道:“那天魁与前辈拼了一掌,他口吐鲜血匆匆逃走了。” 怪老人仰首望着天空,喃喃地道:“天魁、天魁,你自命为天下第一高手,天下人也以为你是第一高手,我可知道,你算不了第一,绝对算不了第-……” 齐天心道:“那天魁原就是胡吹自夸的——” 怪老人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只顾自己喃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出来,天魁你便不是对手了……” 其心见这怪老人此刻一片清灵,一点疯样也没有,他问道:“老前辈你……你怎能死而复生?” 那怪老人望了其心一限,并不立刻作答,只呆望着其心,那目光似乎包含着某种深意,又似乎要看穿到其心的心底里去;其心感到一些不安,他把自己的目光避了开去。 老人忽然道:“我与天魁动手之前,已经中了绝毒!” 齐天心惊呼了一声道:“什么绝毒?怎么会中毒的?” 老人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南中五毒’吗?” 其心点了点头,同时他心中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回想他的往事,几乎件件大事都多少关系着南中五毒,不是南中五毒,他就不会碰上曾目神睛唐君像,不是南中五毒,他就不会陪着蓝文侯上黄山,不上黄山,他就无法碰上他的父亲,就因为在黄山碰到父亲,庄人仪的那份秘图才使威名赫赫的地煞董无公恢复了盖世神功…… 这一切往事一幕幕回忆起来,其心不禁呆住了,直到老人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才使他回到现实。 老人道:“在前山上,我碰见了天魁和另一个老鬼,他们正在商量什么事,我老儿就老实不客气地潜近偷听,那两个老鬼站在一棵树下,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我仔细侧耳倾听,只听到那天魁道:‘管他的哩,那小子迟早总得除去的,否则总会出毛病……’另一个老鬼道:‘虽说这小子最喜吃这玩意,可是你怎能保险地走过时一定会吃它?倒不如索性出手把他干掉算了。’那天魁道:‘听老夫的话一定不错,那小子一定会中计的,咱们先走开,静待佳音吧。’接着两人便走开了,我老儿觉得有趣,便轻轻走到他们方才立足那棵树下,心中正在暗思这两个老儿在搞什么鬼名堂,猛一抬头,只见自己正站在一棵桃树下,头顶上便挂着一个特肥特红的大桃子,任何人看了也会不加考虑地先吃这一个挑子,我老儿的口水马上就流了出来,不知不觉便伸手摘了下来,咬了一口——” 齐天心听到这里,叫道:“桃子有毒?” 那老人道:“正在这时,忽然那天魁又一个人走了回来,他一瞧见我老儿手中拿着又红又肥的大半个桃儿,登时气得胡子都倒竖起来,当时我觉得好有趣,心想一定是这老鬼用花言巧语把另一个老鬼支开了,自己一个人溜回来独享这个大肥桃,却不料被我老儿捷足先登了,嘻嘻……” 怪老人说到这里,仿佛整个人的思想已完全回到当时的情景中,竟然忍不住眯着老眼笑出声来。 其心和雷以淳面面相对,作声不得,却听老人继续道:“那天魁突然大叫道:‘乡巴佬,谁叫你吃的?唉,我就想到这个问题才立刻赶回来,想不到迟了一步……’这个老鬼竟叫我乡巴佬,我就索性装得土里土气对他笑了一笑。天魁气道:‘你笑吧,马上就要笑不出来了。’我老儿便问道:‘什么笑不出来?’天魁喝道:‘这桃子上有南中五毒……罢了,说给你这乡巴佬听也是任然,他妈的,算我倒霉——’说罢,转身便走,我老儿一听‘南中五毒’,顿时把桃子丢在地上,心中也给吓慌了,原来天魁和另外那一个老鬼商量的正就是用这桃子来害一个人,却被我吃掉了——” 怪老人说到这里,口中气愤不已地喃喃骂了几句粗话,只因声音过分含糊,大家都听不清楚他在骂什么,过了一会,他继续道:“当时我就大叫一声追上前去和天魁这老鬼拼命,他没有料到我老儿并不是个乡巴佬,所以更必须把我宰了灭口,哪晓得我老儿也是非擒住他不成,不过毒一发了那就没有救啦,咱们从前面一路打到这里,我的毒突然要发了,便被他一掌打倒地上,我以为我是死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叫起来:“奇怪,我现在的毒似乎也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一个人能解释这桩奇迹,那怪老人抓了抓头,道:“莫非你们这里面有人身上带着什么稀世灵药吗?” 三人都摇了摇头,老人道:“奇了,我现下除了有点虚弱没有体力外,一切都正常……”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比枭鸟叫声还要难听的冷笑传入众人的耳中:“你们四个人都死定了!” 其心猛一抬头,只见一个气度威严的老人站在五文之外,那老人的身边站着两个青年,正是郭庭君与罗之林。 其心低声叫道:“天禽!天禽!” 雷以淳悄悄地站了起来,他低声地道:“一场大战免不了啦,镇静,记着!” 其心也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冷然地对天禽道:“天禽,今天你放不过我,我也放不过你啦,你的秘密我都知道啦。” 他故意这么说,天禽果然微微一怔,其心趁这机会飞快地对齐天心道:“全神戒备,天禽的轻身功夫,天下大约找不出第二个来,五丈距离对他只等于五尺!” 天禽温万里道:“董其心,不管你怎么说,今天你是死定了,我看快快自刎吧!” 其心淡淡冷笑了一下道:“等我打败了的时候,自然就会自刎的。” 天禽朝他们四人打量了一眼,口中喃喃自语道:“姓董的,姓齐的,还有这个疯老儿,杀死了都是人心大快的,倒是这一位是——” 他斜脱着雷以淳,雷以淳冷笑了一声,沉声道:“雷以淳。” 天禽点了点头道:“啊,好像是那什么叫丐帮的老二是罢?嗯,听说是条好汉子呢。” 雷以淳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其心知道眼下没有一人能敌得住天禽那石破天惊般的攻势,他虽学会了凌月公主的金沙神功,可是天禽神功通玄,自己连半分准儿也没有,他默默考虑着这场敌强己弱的战局,忽然他对齐天心道:“齐兄——” 齐天心应了一声。其心道:“对方有三个人,咱们也有三个人,对不对?” 齐天心道:“不错。” 其心故意大声道:“咱们以一对一,没有人能敌得住天禽是不是?” 齐天心点点头,其心道:“若是咱们两人齐上呢?” 齐天心哈哈笑道:“那情形可就不同了。” 天禽冷哼了一声。其心大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用‘己之下驷对敌之上驷,己之中驷对敌之下驷,己之上驷对敌之下驷’这条计策了,我瞧瞧看,咱们这边吗,齐兄你功力最强.你便对付他那边那个……那个……嗯,你就对付那匹姓郭的下驷吧,哈哈…… 郭庭君被他这一损,直气得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其心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雷二侠就对付那怪乌客,敝人这头下驷正好对付温大先生来个牺牲打,你瞧可好?” 齐天心聪明绝顶,其心虽是冷嘲热骂,他怎会听不出其心真正的意思,当下问道:“董兄你能支撑几招?” 其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希望能撑到两百把之上,可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只因那郭庭君功力非同小可,若非奇袭奏功,在正常情形下以其心之功力要想取锐,当在数百招之外,他怎敢希望齐天心在百招之内就将郭庭君击败? 天禽听着他们谈话,只是不住他冷笑着,这时候道:“好了吧?后事交待完毕了吗?” 其心长吸一口气道:“齐兄,全看你的了!” 他猛一跨步,对着天禽道:“天禽,来吧!” 天禽温万里冷冷地道:“姓董的,你若接了老夫的两百掌,老夫今日就供双手送四位上路。” 其心不再说话,努力把其力提到十成,这时呼呼掌声传来,那边已经干上了。 任鸟客第一个冲上去对着雷以淳猛施杀手,雷以淳一展身形,挥起独臂奋力迎战。罗之林根本没有把这个独臂汉子放在限内,他以为凭着自己深厚的功力和凌厉无比的掌法,一轮猛攻就能立时解决,殊不知雷以谅身经百战,丐帮老二拿剑功夫天下闻名,正是所谓过的桥比罗之林走的路多,在二十格内,雷以淳确被怪乌客的凌厉攻得无还手之力,但是三十招后,雷以淳的攻势访渐透了上来,罗之林陡然感觉到要想迅速取胜是渺不可及了。 其心抱定了决心,以十成的守势来抵御天禽的万钧攻势,天禽在片刻之间,用那独步天下的离奇身法围绕着其心不落地地攻了十招,其心只是在原地硬封旁折地挡了十招,天禽心中暗暗地赞叹了。 其心一心只想多拖一招是一招,他西去凌月国斗智斗力,守御能力比半年前更是大大加强,以他这种年龄,能有这么一手老练严密的上乘掌法,真是叫人难以置信的了。 天禽的掌法愈来愈神奇,几乎每一招都是全出其心所料,然而施出以后的威力较之其心所能想象的犹要远胜,其心边打边退,心中愈来愈是佩服,若非正在殊死之斗,简直就要五体投地了。 其心用强韧的守势努力封挡着,他每出一招,都是千锤百炼过的上乘绝功,天禽在霎时之间换了十种掌法,依然没把其心攻倒。 只是匆匆之间,五十招已经过去,忽然之间,一阵鸣鸣的怪啸响了起来,齐天心连攻了五十招之后,陡然拔出了长剑,施出平生的绝学奋力猛攻,郭庭君也亮出了家伙,霎时之间,杀气腾腾。 五招之后,齐天心剑上的怪啸之声愈发响亮,他的手中长剑已化成了一圈光华,寒锋吞吐达四丈方圆,号称天剑的董门奇形神剑施了出来,郭庭君接了三招,连声惊呼,一口气退了十步。 齐天心手挥神剑,心神已与剑道合而为一,此时他所能意识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取得胜利,如何在董其心尚未被天禽打倒之前击败这郭庭君。 他剑出如风,招式又快又狠,这才是齐天心的真功夫,他自成名武林以来,一向只是两三招之间便要敌人弃械投降,这还是他第一次施出这手神剑。 渐渐,齐天心双足落地的时间愈来愈少,他的身形仿佛与剑光成了一体,如行云流水,又如天马行空,郭庭君感到一剑比一剑难接。 渐渐,齐天心的头发直竖了起来,他双目圆睁,心中默数着,一百八十七招……一百八十八招……剑上带的啸声愈来愈尖锐,剑光的卷动愈来愈急速—— 而郭庭君的感觉正好是愈来愈吃力,到了一百九十五把上,他已经是完全招架了,忽然,齐天心一声长啸,身形和剑平陡然完全合而为一,如闪电一般飞刺而入,正中郭庭君的大腿。 郭庭君只觉陡然之间,齐天心变成了一股锐无可发的剑气,一泄而入,他踉跄地退了两步,倒在地上时,正好是一百九十九招! 郭庭君茫然地注视着齐天心,他强抑着剧烈的心跳,喃喃自问道:“这就是御剑?御剑飞身?” 忽然,他看见齐天心也是一步踉跄,接着,口中喷出大口的暗红鲜血。 齐天心的功力虽高,但与飞身御剑仍有一段距离,他强拼着一口气,侥幸一举成功,但是真气已经伤疲大半了,然而他毕竟创造了奇迹,一百九十九招打跨了不可一世的郭庭君! 这时,在另一边,其心迫到了相反的命运,他觉得天禽的掌力宛如开山巨斧一般,一掌比一掌沉重,到了一百多招后,简直已成了舍命相缠的局势。天禽估计十招之内取其心性命是不成问题的了。 当齐天心攻出最后一招之时,也是天禽攻出石破天惊一招的时候,这一招是天禽温万里平生绝学,其心只觉一股天旋地转的力道卷了进来,他的防守力道在陡然之间成了废置。 然而就在这一刹时,其心猛一转身,左手一记震天掌拍出,右手一挥之间金光陡现,竟是大漠金沙功的绝着—— 这两种世上最厉害的武功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之手,只听见轰然一声暴震,飞砂走石,昔年其心的震天三式一堂毙了庄人仪,再一掌毙了铁凌官,然而现在加上一记金沙神功,从天禽的掌中抬回生命,硬生生将天禽击退了两步。 就在那人间至高的掌力相撞的一刹那,其心忽然看到了一件事,他看到天禽那最后一记绝招从运气发掌到吐劲的每一个细节,霎时之间,他的脑中宛如被雷电击了一下,他隐隐感觉到天禽的那一招仿佛就天生是震天三式与大漠金沙功这两种全然不同的至高武学的中间桥梁。 一时之间,他忘了身在战场,也忘了天禽犹在三丈之外,他脑中湖思如涌,每个凌乱细微的念头,都是前人未有的至高武学道理,他站在那里竟然如一具木偶般呆住了。 每个练武人到了高深的境界,最难求得的便是这种天神交会的至高境界,有人苦练终生也得不到这个机会,是以其心身在强敌战场之间,竟然神移躯外了。 天禽强抑满腹惊疑,凝视着三丈以外幻思奇想中的少年,他知道必是刚才自己的一招绝学引起了这个少年高手的无限灵感,此时他只要一伸手,其心便完了。 齐天心紧张注视着天禽,他虽然其力大亏,但是只要天禽一动手,他就要鼓足全身其力掷剑救人—— 只见天禽忽然微晒一下,朗声道:“我温万里是何等人物,岂能出尔反尔?你们走罢,这次我温万里拱手送客了,可是,嘿嘿,下一次可不在诺言之内啊!” 天禽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如果这时换了天魁的话,十个其心也了结了。他口中虽是一派托大,心中竟隐隐约约生了一丝惶然不安之感。 这时,其心已从幻梦之中恍然醒觉,他觉得自己又似乎充实了许多,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三丈外的天禽,一时间,只觉强如天禽温万里的敌人,也不像刚才那么强了,就是再战二百招,自己也具信心。 天禽道:“之林,住手罢,咱们饶过这一遭——” 罗之林退下来,天禽望望其心,只见他神光湛然,全无适才死里逃生的窘态,他心中惊异已极,董其心这小子竟学上了两大绝传之艺,如果这小子上来便两技齐施,那么五百招以内拼倒这小子才有可能,世上竟有如此异禀少年,饶是天禽武学通达,也不禁心寒不已。这时忽然人影一晃,一个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其心暗暗一震,这个人正是那姓秦的独臂人,这人死而复生,神出鬼没,其心虽是满腹计谋,对这个人也觉得棘手—— 天禽膘了那人一眼,淡淡地道:“老秦,你现在才来?咱们先走——” 他走字才说出口,人已到了十丈这外,当真是疾若流星闪电,而姿势之优美潇洒,更是已入化境,其他的人都跟着他退走,那姓秦的也跟着纵起,其心一回味天禽方才那句话—— “老秦,你现在才来——” 他心中重重一震,喃喃地道:“现在才来……现在才来……莫非天魁在桃树上下的毒就是要想毒死这娃秦的?” 他一念有此,直觉感到绝无错误,但是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姓秦的? 他在沉思之中,雷以淳和齐天心已经走了过来,其心收起胡思乱想,对着齐天心猛一伸大拇指,赞道:“齐大哥,那一手好帅啊!” 齐天心全身肌肉酸痛,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若是再来一次的话,只怕我全身骨头都要自动拆散了。” 其心重重地拍了拍天心的肩头,笑道:“不管怎样,齐天心在二百把内打垮了郭庭君!这消息传出去,你想武林会轰动成什么样子?” 齐天心被他捧得心痒痒的,他适才见其心两掌齐出,击退了猛不可敌的天禽,虽则自己和郭庭君也在紧要关头,没有瞧得仔细,可是就只见那一招尾势也是神威凛凛,原来打算礼尚往来她还捧其心几句的,不料这一乐,乐得什么都忘记了,只是一付心痒难搔的模样。 雷以谆慢慢地走前来,他关心其心,适才虽和罗之林大战在最后关头,竟全神注视其心,虽是连遇险招毕竟将其心最后一击,瞧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暗忖道:“好深沉的少年,就凭你双掌一击,齐天心只怕远不如你了。” 他低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老头儿,只见老头儿正静坐在那儿调息,一股蒸气似雾非雾地从他头顶上冒出, 其心道:“雷二侠,咱们目下是否要与蓝大哥他们联络?” 雷以谆道:“天禽虽说他放过咱们这一次,其实只是为了他夸下的那句海口,再说在这山中,咱们再碰上他们的话,那时情形就不同了……” 齐天心一怔。董其心忙道:“那么要是蓝帮主他们碰上了,岂不要糟?” 雷以浮想了想道:“反正是咱们来找他们的,要是怕的话,也就不会赶来这里了,问题是先要和蓝老大他们会合。” 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行程,又算了算天禽等人的去向,然后道:“咱们发一支信号箭,然后就向西迎去,一定能先会上蓝大哥他们!” 其心点了点头。雷以淳拿出一支信号箭,只听得“唆”地一声,一缕红光冲天而去。 大家焦急地望着西天,过了片刻,果然又是一缕红光往西方升了起来,雷以悼大喜道:“咱们不用走了,他们距这近得紧 这时候,那疯老头忽然跳了起来,他也不同事情经过,忽然张口嚷道:“我做了一个梦,我做了一个梦——” 齐天心问道:“什么梦?” 怪老臾道:“我梦见董老先生——” 齐天心道:“什么?” 怪老儿道:“我梦见董老先生,他——他叫我把那故事说给你们听……” 其心听得茫然,只有齐天心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那疯老头也不管一切,立刻说道:“以前我说过董老先生坐关的事?” 齐天心点了点头。 老人似乎一点也不疯了,有条有理地说道:“董老先生闭关三十六日,这种高深的功夫在修练时,万万不得有人相扰,相传前代好几位高人得到这个法门,但却没有足够的人手相护,都不敢冒险一试。” 其心三人都是武学能者,自然明白其中道理,都点首不已。疯是又遭:“当时谷中住有董氏两位夫人,一对儿子,一个奶妈,连老董本人,一共是六人……” 齐天心忍不住道:“七人!” 怪老人双目一翻,冷冷道:“胡说,你……” 齐天心插口道:“还有一个姓秦的管家。” 疯更陡然间征了一怔:“秦白心——他早离谷了!” 齐天心一怔,正待说话,其心轻轻触了他一下,他和其心对望一眼,怎么那黄妈提到了秦管家? 那疯老头想了一想道:“老董先生入关以后,照理说他隐居幽谷,有一家人实力强大,守护甚严,不应出什么问题,但是到了第五天,老董陡然在室中闷呼数声!” 其他三人都早已听过黄妈当日所说,这时听疯臾陡说奇变,都不由一震,更加留神。 疯叟道:“两位夫人忍耐不住,再三商量,决心破门而入,在密室之内整整呆了三个时辰,又双双走出。两位少年在室外枯守,两位夫人出来,仅说练功时闭气,现已畅通无阻。两个少年见两位夫人口虽然如此说,但面上神色忧愁重重,闪烁不定,都不由起疑。这日夜晚,两位夫人挑灯促膝密谈,彻夜未眠,似乎有什么极重要之事还要决定——” 这时在一旁听着的三人已渐渐明白,原来是和黄妈说得大同小异,只是他比黄妈显然要知道得详细些。 怪老头道:“两位夫人在入关三个时后又出室之后,神色可疑,使两个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但他两人已有芥蒂存在,谁也不愿和谁商量。” 这老人说话疯疯癫癫,程序先后乱杂,好在齐天心记得上次被金南道击入深谷,已见过这老人一面,并且已听他提过董氏兄弟先后入江湖回谷之后,便互生裂痕,是以能够听懂。 疯交接着道:“终于在第七天深夜,董老大忍不住悄悄一个人想到室中瞧个究竟,他小心翼翼潜到室旁,突然黑暗中人影一晃。他心中吃了一惊,他心中不会想到董老二也有同样的心念想一探明白,他尚以为有什么可疑外人潜入谷内,慌忙发出一掌!那黑影正是他的兄弟,两人对了一掌,知道对方是谁,都不好意思地走出来,到谷中一片空地中去讨论……咦……咦……” 他说得正要紧,却突然停了下来,三个听着的人忍不住一齐问道:“讨论什么?” 疯更仿佛没有听着,面上陡然现出满面疑惑。 三人等了一会,等不耐烦,齐天心道:“您在想什么?” 疯皇双目炯炯凝视前方,似乎有什么疑难不得其解,信口答道:“他告诉我时,神色有点不正。” 天心问道:“他?” 疯是哺响答道:“他……他们——” 三个人都愕在当地,默默等了一会,其心突然灵光一闪道:“‘他们’是不是就是那两个兄弟,日后告诉您这故事——” 疯更胡乱点了点头,其心立刻又道:“他们两人说到这里,是不是神色都有点不对?” 疯史转过头望了其心一眼,喃喃道:“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他们的面色,都……我看得出的,都不正常!” 其心呆了一呆道:“那么,他们可是隐瞒了什么事——” 疯叟陡然跃起身来,击了一掌叫道:“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三人对望一眼,这等简单的猜测,他却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这疯更确实有点不正常。 疯叟飞快地道:“让我先说完这故事,他们瞒了我什么,咱们等会儿再猜猜看……” 当时谷中一片疑云,这情形一直到了第十三日,谷外忽然来了一个人,正是名震天下的九州神拳叶公桥。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董大侠夫人及儿子们的猜疑,后经解释,原来他只是巧入此谷而已。 叶公桥和董老先生有过数面之交,交情不深,但两位夫人也识得他,立刻请他入谷,三人促膝密谈。 第二日清晨,叶公桥匆匆离谷而去,他密谈及离谷之事,两位夫人都不跟两兄弟说明,这样更加引起两兄弟的猜疑。 有一日深夜,两兄弟在睡眠之中忽然被惊醒,一起身,却发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暗中移动。 两兄弟一齐悄悄跟了出来,那人影东绕西绕,竟向着山谷的南方一角死壁走去。 那日夜色如墨,两兄弟虽有上乘内功,目力极佳,但因跟随距离不敢太近,始终只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影子走了很久,来到石壁之前,忽然伸手入怀,摸出火烟迎风而燃。 火光一闪之下,只见那人竟是董老二的生母,两位夫人中的妹妹。 火光一闪而灭,两兄弟大惊之余,再走神一看,只见黑黑一片,那人影竟神秘失踪。 那对角乃是一座峭壁,四周空空旷旷,那人影竟一闪而灭,在黑夜之中,任两兄弟身怀绝技,也不由浑身冷汗,不敢再多停留。 这一夜之后,两兄弟凝云重重,到了第三十日,董老大突然被他生母叫入房中。 当夜董老大匆匆出谷而去,也未告诉兄弟是为何事,因三十六日之期将满,大家都是更加紧张。 董老二一人留在谷中,这几日以来,疑云阵阵不得其解,再加上大哥又神秘出谷,他是少年人心性,较易于幻想,一人苦思,内心之中竟起了疑心,怀疑父亲是否仍在人间。 他左右思索,终于忍不住去问生母,并说明那一日夜晚的发现。 他生母当时只淡淡推说一切如常,至于那日夜外出之事,她则说到时自当明白。 董老二得不着要领,心中纳闷,思潮起伏不定,他疑心已起,再想想这一个月以来,谷中人似乎都是心事重重,心怀秘密,越觉可疑。 他心中决定,等董大哥回来,说什么也要和他讲个明白,第二日董老大便又回谷。 董老大的生母亲自接他入谷,董老二闻讯也赶了出去,却见长兄面现疲容,且微带紧张。 董老二走近身去,只听长兄对母亲道:“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他生母忧容满面,叹了一声道:“那,那怕是来不及了……” 董老二在一边怔了一怔,董老大似乎也不懂生母此言,开口问道:“什么来不及了……” 董夫人摇首不语,却转口道:“你,你怎么神色有些慌张 董老大道:“孩儿遇上敌人了!” 董夫人惊道:“什么敌人?” 董老大摇首道:“身份不明,但功力极强,一共是两人,妈妈,您看可是冲着咱们谷中而来?” 董夫人当时似乎很是烦乱,也未说什么。 自此以后,谷中护关工作更加紧密,一直到第三十五日,并未出甚岔事。 但是到了这最后一日的夜中,隐密的谷中却生了巨变。 这一日夜色极是黯淡,而且天空云层密布,似乎要下大雨,谷中夜风相当大,到处都是一片草木树叶沙沙之声。 照理说,董氏夫人以及兄弟两人,实力确是不弱,武林之中想要找着另一支更强大的实力,简直难之又难,但此事关系重大,加之一月以来,大家心事沉沉,都不免有点紧张的感觉。 这一夜大约在初更时分。忽然老董先生密室中传出一声闷吼及喘息声。 当时守在室侧的是董老二母子两人,二人一齐吃了一惊,董夫人面色紧张地说道:“孩儿,你快去叫你姨妈——” 董老二急忙叫去,两位董夫人侧耳伏在房门听了一会道:“咱们只得试一试了。” 董老二在一分不解地问道:“试一试什么?” 两位夫人挥挥手道:“等会儿再说,你千万不可离开太远,也不要相扰你父,此刻乃是生死关头!” 两人说完匆匆离开,董老二心中虽奇,但这几日来见多不怪,也不再追问。 他一个人在黑夜中呆立了一会,这时山风呼呼,有一种气氛,似乎什么巨大的变化立刻要出现,压得人端不过气。 突然,他似乎瞥见人影一闪而过,心中一震,难道是来了敌人? 须知当初董老先生择此谷而隐,不愿外界相扰,在入谷之道封有巨石,除非有绝世之内力勉力相推,否则非自内相启不可,这时竟有敌踪,而且迟不来,早不来,正好凑准这个关头,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董老二呆了一呆,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闪过他的脑际,莫非……大哥,只有大哥出谷一趟…… 这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他的心整个一沉,但立刻他便想到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 他沉吟了一会,身形轻轻一闪,隐入一丛树荫中,想暗中瞧瞧,方才那条人影,是非真是敌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左方响了一阵足步声,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那人影左右张望一阵,口中怪呼:“二弟、二弟。” 董老二一听原来是大哥,正想相应,只见大哥忽然一转身飞快离开。 他心中又是一怔,暮然之间又是一条人影拣了出来。 他眼角一扫,已知这个人影绝非谷中之人,果然来了外敌,心中不由一紧。 那人影一掠而向密室,董老二陡然大吼一声,腾身而起,猛可击出一掌。 董氏兄弟的功力,已得乃父十之八九真传,年纪虽轻,而内力造诣已是一流高手,这一掌他又是全力施为,长空空气陡然裂开,猛发出“嘶”地一声! 那人影刷地一个反身,双手一上一下相搭,一翻平撞而出。 他变招好快,呼地一声,两股内力相击,董老二只觉全身一震,那人身形也是一晃。 双方似乎都征了一怔,那人一声不响,身形陡然一闪掠去。 董老二正待急躁而去,忽然身后足步又起,他心中一动,听足步声分明大哥又来了,自己不如先藏起身来,看看大哥的行动,他此时心中充满怀疑及奇怪,对那外敌之出现,反倒不甚注意。 他心念一转,闪身向左,但是他身形才动,那足步声陡止,大哥身形一掠而出,奇声道:“二弟,你躲藏什么?” 董老二不料已被大哥瞧见,心中大窘,只得现身,讷讷道:“大……大哥,来,……了外敌!” 董老大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才道:“是啊,我方才在外面一共发现有两个敌人。” 董老二心中一动道:“两个?我方才和一人对了一掌!” 董老大道:“是了,他们方才和我方一交手,便分开逸去,我来此就是告诉你一声——” 董老二心念一转,他心中疑念大生,口中却道:“咱们分头去找?!” 他奇异地望了大哥一眼,却瞥见大哥面上充满着疑惑,双目也正望着自己。 二人心中都微微一震。董老二又道:“只是方才母亲命我决不可离开此地,以免为敌人所乘——” 董老大啊了一声道:“母亲到哪儿去了?” 董老二道:“两位母亲突闻室中喘息之声,立刻神色紧张走向后谷而去——” 董老大奇道:“后谷……” 董老二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你说又到那夜那绝壁之处?” 董老大面上露出烦恼的神色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董老二也呆在一边,好一会才道:“咱们当下是否要去搜寻敌踪?” 董老大默不作声,面上却露出苦思神色,暮然他一顿足,说道:“这敌人会是从何处入谷而来?” 董老二神色一变造:“这个,兄弟也正怀疑!” 他心已生疑念,神色之间自是不十分自然,董老大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此事,冷冷道:“我想是出了内好!” 董老二冲口道:“谁是内好?” 董老大摇头不语。董老二心中忖道:“他,他这话是何用意?” 口中忍不住道:“咱们这儿一共只有几人……” 董老大摇了摇手道:“且慢!” 只听呼地一声,一条人影一掠而过。 董老大猛吸一口真气,身形比箭还快,刷地紧追而上,留下满腹疑云的董老二愕在当地。 他此时心中思潮起伏,大哥方才所言难道特别有什么用意,本来他就一直怀念此事,这时更是疑念重重,思之不解。 怪老头说到这儿,忽然住下口来。 众人正听得太神,齐天心忙道:“老前辈,以后呢?” 老人不语,似乎忽然之间,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了思想,齐天心催了两次,他只是摇头苦思着。 过了许久,老人摸了自己的脑袋,缓缓地道:“所以说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董家这件事更不通的了——” 齐天心道:“不通?” 老人道:“你想想看,老子和两个老母同时死了,两兄弟搞不清楚是谁干的,你说我是凶手,我说你才是凶手,还有比这更为乌七八糟的吗?” 其心道:“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老人没有回答他,却是自言自语地岔开道:“目下最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我怎么没有被毒死?难道说天魁所说的什么毒桃之话是假的不成?” 他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的,天魁与天禽在桃树下谈话时并不曾发现到我在偷听呀……” 齐天心道:“你老人家确信此时体内毒素已无存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他忽然喃喃地道:“是了,我想起来了,那年我也曾中毒一次,无缘无故地自解了,如此说来,莫非……莫非我体内有天生抗毒的能力。” 其心一听到他这一句话,心中一动,忙问道:“你是说以前也曾中毒一次?” 老人道:“是哪一年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嗯——那时我最多十岁左右……” 齐天心暗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甚至连十岁时候的事也记得起来,可见他的疯病一定有办法医的。” 老人继续道:“有一天我在山上玩,那时正是夏天,山上草丛穿来穿去尽是虫蛇,我从小胆子就大,带了两个瓦罐就捉长虫回家去吓虎邻居的小孩……” 这疯老人说起童年时的事情,脸上居然现出恰然神往的神色,只听他道:“忽然之间,草丛中钻出一条五彩闪光如锦缎般的小蛇来,太阳光照在蛇身上真美丽极了,我心中大喜伸手便捉——若说捉蛇,我从小就玩惯的了,便是专门玩蛇的艺人也不见得有我在行,譬如说,这是蛇身……” 他一把抓住雷以淳的独臂,一面比方着说,他捏住雷以淳的手腕道:“比方说他拳头是蛇头,这里叫七寸子,只要这么狠快准地一捏,什么蛇也不中用了,嘻嘻。” 他似乎已经忘了应该说什么,扯着雷以体的手臂只顾得替自己吹牛,吹得天花乱坠还不肯休,还是其心提醒他道:“您老人家那时候捉蛇就那么厉害,真是了不起得很,后来呢?” 老人意犹未尽地咽了一口口水,道:“后来呀?嘿,岂料那条蛇大不比寻常,也不知道它怎么一扭,我就抓了个空,立刻就被它牢牢地咬住了手背——” 其心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老人道:“我当时一气之下,伸左手抓住它,猛然发出内力,便把那蛇捏死了,就在这一刹那,我背后有人大叫道:‘喂,不要弄死它卜”只见两个大汉飞奔过来,一见那蛇已经死了,登时一个个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完了,完了,他妈的完了,咱们守了整整一年!’另一个伸掌便打我,大骂道:“小杂种,你是死定了!’那时我年纪虽小,武功还有一点根底,挥拳就架,岂料那汉子的内力竟是出奇之强,三掌就把我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其心听到这里,他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条极有力的线索,但是他却无法清楚地抓住它。他皱着眉,凝视着老人。 老人道:“那两人把死蛇踢开,喃喃地道:‘唉,好不容易找到这条十锦金线,守了整整一年.却被这个小杂种糊里糊涂地给弄死了,唉,药是配不成了——” 其心的眼睛一亮,他打断问道:“你是说‘配药’?” 老人道:“不错,那时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待他们走后,悄悄爬回家去,家人一听到‘十锦金线’全都变了色,说这是世上最毒的蛇,要我服下了祖传秘制的大还散后说,这大还散托住毒性一个月,一个月内若不能找到千年灵芝,我的小命要完了 齐天心道:“结果你找到了干年灵芝?” 老人道:“结果呀,灵芝也没找着,我也没有死,一点事也没有,你们说怪不怪?” 其心听到这里,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光明,这一线微光在他脑海中宛如醍醐灌顶,他心中原聚积着的那些似懂非懂的问题一个连接着一个,霎时之间都寻着了答案。 他兴奋地站了起来,道:“现在让我也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南中五毒’的故事——” 大家的目光都移到其心白脸上来,其心道:“南中五毒是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剧毒,这五毒分开来看全是世上最毒的毒药,比较起来,这五毒中毒力最轻的一种就是方才所说的“十锦金线”蛇的蛇胆了——” 齐天心道:“十锦金线还算是毒力最轻的一种?” 其心点首道:“不错,这十锦金线蛇是蛇中最怪的一种,大凡毒蛇的蛇脸都无毒,而且是上乘补药,只有这十锦金钱的胆汁奇毒无比,更奇的是这蛇胆必须是活生生的蛇腹取出才用,死了的再取出来,就没有毒性了”。 齐天心接着道:“南中五毒里的其它四种剧毒又有一桩怪处,这四毒分开看虽是世上最毒之物,但是合在一起时,四毒相攻,竟是正好相抵,成了无毒之物,但若将十锦金线蛇胆一加入,这种以毒抵毒的平衡马上就被破坏,而成了毒中之王的南中五毒,是以这十锦金线的毒性虽不及其它四种,却是南中五责最重要的一种引子——” 众人听他说得神奇,多有不信之意。齐天心最是坦率,立刻间道:“董兄是从哪里得知这些道理?” 其心笑道:“兄弟与管目神睛相交一场,耳染目德也多少省得一些。” 雷以谆道:“是唐瞎子告诉你的,那就绝错不了啦!” 其心道:“齐兄,现在请你想一想,咱们的内功运气之间,有什么地方是与天下内功都不同的?” 齐天心想了想道:“咱们的内功在升气至丹田之时,比天下任何一门内功都多了一种烘托之韧劲。” 其心道:“正如齐兄所言,世上没有另一门内功具有如咱们这种韧劲的,如果说那十锦金线的毒性是一种内渗性的,那么 其心还没有说完,齐天心已叫道:“啊,你是说修练咱们这一门内功的就能自然把毒性托住——” 其心道:“一点也不错,但是对于渗透性的十锦金线毒,咱们功力再深也只能托住而且,却是万万难以将之逼出体外,是也不是?” 齐天心道:“不错,只因要施内力相逼,必要先松了那托毒的韧劲,那毒若是浸入得快,已经来不及了。” 其心道:“这就是了,若是咱们中了这蛇毒,正用内力拓住毒势之时,忽然有一巨大的外力打在咱们身上,譬如说,一股足以叫咱们重伤的大力打了上来,那又会如何?” 齐天心叫道:“是了,是了,唯有在借外力猛击之下,正好将托住的毒素逼出体外,这真是巧夺天工的造化,难怪咱们这位老先生连中两次毒都能自解裕如了。” 其心道:“老先生两次中毒后都曾被人重重掌击,是以提醒小弟想起这个道理来,这一次老先生虽然中的是南中五毒,但是这五毒中只要这最难解的十锦金线毒一解,其余的四种剧毒正好成了互相抵消的局面,老先生自然是无药自解了。” 雷以淳叹道:“董兄弟好细密的思想,一席话令咱们茅塞顿开,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只怕当初制造这南中五毒的人万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一种古怪的解法吧。” 其已暗道:“若说解法古怪的话,当初中了五毒之时,管目神睛随手做了泥九命我吞下就解了奇毒,那才真要叫发明南中五毒的人气得吐血三斗呢。” 齐天心道:“有董大哥这一番解释,难怪咱们这位老先生能死而复生了!” 世上的事往往微妙不可理喻,其心脑海的死结不知前前后后反复被思索过几千次而不得要领,这时竟被齐天心这句话中轻描淡写的“死而复生”四个字给解开了! 这“死而复生”四个字犹如一个当顶巨雷落下,其心痴然地道了一声:“死而复生?” 齐天心见其心的脸上显出奇异的神情,上前问道:“怎么 他话尚未完,其心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叫道:“是了,是了,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齐天心道:“什么解释?” 其心道:“方才咱们与天禽拼斗到最后时,有一个汉子飞纵而来,各位都见着了?” 齐天心道:“见着了,他怎么样?” 其心道:“这个人,我曾亲眼见他死过一次!” 众人都吃了一惊,雷以淳道:“你是说那人死而复生?” 其心道:“一点也不错——” 齐天心道:“也许你瞧见他死时,是他在装死?” 其心摇首道:“不,不可能的,我亲眼看见他中了唐瞎子的南中五毒!” 南中五毒!南中五毒!每个人的心中都在这样想。 其心道:“我瞧见他中了毒,也挨了掌伤,是以能够死而复生……” 他话尚未说完,齐天心已抢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说那人具有咱们这内功?” 其心重重点了点头道:“若是我的推测不错的话,就正是如此了——” 齐天心道:“那怎么可能?” 董其心也在自问道:“那怎么可能?” 忽然—— 齐天。已叫道:“对了,对了,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其心道:“什么?” 齐天心道:“那幅画,山谷中祖父故居里的那幅画……” 其心听他提到祖父,再也镇定不住,急叫道:“什么画?什么画?” 齐天心道:“那画上画着七个人,祖父、祖母、爹爹和……伯父以外,还有一个管家,一个奶妈,那个奶妈就是黄妈,那个管家——只怕就是你所说,死而复生的人了,难怪老先生说当时找不到管家和黄妈的死尸!” 其心想了想,兴奋地道:“一定是这样的,不然这世上怎可能还有这么一个会董家内功的人?” 雷以淳一直分听着,这时间道:“老先生,你可曾收过弟子产” 怪老人道:“从来没有。” 雷以淳向其心点了点头,表示也赞成两人的推测。 其心道:“这姓秦的管家为什么会不死于当年之变呢?” 齐天心道:“这必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其心道:“也许!也许,当年有强敌闯入了那绝谷,而姓秦的就是内应!” 齐天心道:“正是,不然外人怎能进得了绝谷?” 他们两人推想到这里,满腔热血沸涌了上来,再也无法深思下去,几乎是一齐地叫出来:“咱们去寻那姓秦的!” 雷以谅道:“两位且慢,这其中大有值得深思这处。” 其心一时的激动难以压抑,这时被雷以谆这么一提,便觉得的确不错。雷以谆道:“譬如说,姓秦的既是当年董家的管家亲信,他为什么要弓酿入室?” 齐天心是火爆脾气,他叫道:“咱们不必花心思去想这个,只要擒住了他,还怕他不说吗?” 其心道:“齐兄的话也有道理—— 雷以谆道:“还有一点,那姓秦的现在既是和天魁天禽混在一起,那么,那么——” 雷以谆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停了下来,齐天心道:“那怎么样?” 雷以谆道:“那么当年那变故会不会与天魁天禽有关系?” 这一言有如平地焦雷,齐天心和董其心都是重重地一震,茫茫然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时,那怪老人道:“那边有人来了。” 其心抬头一看,只见那边蓝文侯、马回回与穆中原三人匆匆赶来。 蓝文侯走进来问道:“情形如何?” 他望着怪老人,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其心道:“天魁夫禽咱们都碰过了,就在前面——” 马回回叫道:“你们动手了?” 其心点了点头道:“现在没有时间详谈——蓝大哥,以前咱们曾碰过的那姓奏的你可还记得?” 蓝文侯点头。其心道:“他也在前面,咱们这就去寻他——事情十分重要,以后再详谈。” 蓝、马、穆三人都互投了一个不解的眼光,于是七人开始向前行了。 齐天心最是心急,他奔在前面,飞纵如箭,其心趁这时候把大概情形对他们说了一下。蓝文侯不禁惊疑万分地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其心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他们穿过一片林中,忽然,走在前面的齐天心停下身来—— 其心叫道:“怎么啦?” 半晌才听到齐天心的回答:“完了,已经死了!” 其心大吃一惊,飞步上前,急问道:“你是说那姓秦的?” 齐天心道:“一点也不错,唉——咱们迟了半步!” 其心上前一看,只见那姓秦的仰面躺在地上,全身软绵绵的,似乎骨骼全被上乘掌力震碎了。 其心、齐天心在尸首上直看了一下,心中都有了结论,这是天禽下的手! 蓝文侯等人已走了上来,其心回头道:“灭口?” 雷以谆点首道:“多半是的,那么——咱们的推断只怕可能性更大了!” 那怪老人道:“是了,他们早就想杀此人了,那棵桃树上下的毒,只怕就是要对付此人的。” 其心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天魁天禽在桃树下布毒时不是说在等一人前来吗?那人岂不正是姓秦的?” 雷以淳道:“他们杀了他,多半只是怕他泄露出天魁天离的秘密——” 齐天心和其心被这与自己有切身关系的巨变弄得有些糊涂了,面对着娃秦的谜一般的尸体,不禁呆住了。 暮然之间,一声怒吼随风传来,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一闻之下,立刻听出那吼声之中,中气贯足,分明是内家高人,不由一齐一怔,但那声音不是天魁,也不是天禽。 其心道:“想不到这山区中除了咱们,天魁他们以外,还有别的武林人物。” 齐天心道:“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蓝文侯沉吟一会道:“听那声音,那人跟此不太远——不过 董其心点点首插口道:“反正咱们在出谷之前,也得和天禽他们再遭逢一次,咱们不如就去看看,如果又是天禽他们,咱们便和他们好好分个高下。” 众人也无异议,于是一起循声走去。 循声而行,走过两三准山石,突然只闻“呼”“呼’之声大作,分明有人正以内力掌劲相战。 众人对望一眼,一齐长身而望,只见十多大以外,好几条人影坐着站着,有两个人正在相搏。 众人行近数步,天心眼尖,惊呼一声道:“那,那不是少林寺不死方丈吗?” 众人都大吃一惊,少林不死和尚好多年寸步不移少林宝刹,这时竟在荒山相遇,不知生了什么巨变,连这个佛门高人也下山而来。 再走前几步,定目一望,只见不死和尚盘膝坐在一方山石之上,右方站着一个僧人,另外一个僧人正在与对方相搏,果然不出所料,那敌人正就是怪鸟客。 怪乌客身后站着鼎鼎大名的天禽,齐天心遥遥喝道:“咱们又遇上了。” 天禽早就看见了他们一行,却丝毫不动声色,齐天心喝了一声,他头都木抬。 其心走进去,那少林僧人不识得其心,一时不明身份,不由怔了一怔。 齐天心忆道:“天伤师兄,你瞧——” 他话未说完,穆中原大踏步走上前来,拜倒地上,恭声道:“师父——” 不死和尚双目一睁,微微笑道:“天若,你也来了,齐公子,这下正凑巧,老僧正四下找寻你。” 这时众人都走近来,-一见过不死和尚。 齐天心急问道:“方丈伯,您怎么也下山了。” 他跟着父亲以道士身份久居少林寺内,是以认得众僧,不死和尚答道:“老僧找你父亲,要仔细商谈一事。” 齐天心哦了一声道:“那么怎么会和天禽碰上的——” 不死和尚面上微笑一敛,说道:“好险,老增险遭暗算!” 大家吃了一惊,不死和尚道:“老僧带着两个弟子,路过山区——” 这时场中突然一声大吼,怪乌客身形陡然暴起,双掌交错一拍而下。 这一掌力道好不威猛,双掌起落处,扶起鸡鸣之声。 不死和尚目光一栋,面色微沉。 说时尽那时快,那少林僧人只觉劲风压顶而至,猛吸一口真气,双掌一阴一阳,硬迎而至。 不死和尚面上微微一紧,只听轰然一声,两股力道硬硬相碰。 怪鸟客的内力造诣,其心知之甚详,心中不由为那僧人暗暗捏一把冷汗。 却见那僧人双臂陡然一沉,那么强硬的力道竟一收而回。 罗之林面带狞笑,内力一吐而出。 那僧人这时才提气吐力,力道一触而凝。 这一来那僧人一收一发之际,真力纯至十二成,罗之林连发两次内力,一口真气难免有些不纯,相较之下吃了小亏。 不死和尚到这时才吁了一口气,放心地望望场中道:“众位施主必然疑惑老僧方才所言险遭暗算之事——” 众人见场中一时僵持,并不吃紧,自是急于知道后果,一起道声“是”。 不死和尚道:“老纳和两个弟子路过山区,经过前面一条羊肠之道处,忽然之间,这位和小徒相斗的施主拦住去路。” 齐天心道:“这个家伙就是江湖上人所谓的怪鸟客。” 不死和尚颌首道:“老僧两位小徒立刻上前相问,忽然之间,左方削壁之上,轰隆一声巨响,一方巨石直落而下。那石块落得好不急速,两位小徒一齐怒吼,知是为人算计,正待后退,那怪乌客陡然发难。那位小徒身形不由为之一窒,敢情对方早已算计巧妙,眼见那巨石就要落在两人头上。” 齐天心道:“那巨石重吗?” 不死和尚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指了指座下的石块道:“就是这一块!” 只见那方巨石巨大无比,从高处推落,想象中便可知道威势之猛,众人都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站在不死和尚身后的天伤僧人这时忍不住插口说道:“当时贫僧只觉顶上劲风呼啸之声尖锐刺耳,但一时又脱不了身,不由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这时,恩师身形陡然一掠而上,对准那巨石缓缓推出一掌。这一掌力道奇大,巨石落势顿减,恩师双手平举,托着那石块,缓缓地放在地上——” 众人都不禁哦了一声。 不死和尚道:“老衲冒奇险出掌一试,侥幸这几年闭关,领悟一种锦长之力,最能抵抗暴刚外力……” 其心插口道:“方才那位大师出掌相抗怪鸟客,想来便是这种内力了?” 不死和尚点首道:“但那巨石威力太大,老衲但觉气血一阵浮动,忙坐息不动,这时那天禽也出现了,但他并不立即出手,只冷冷在一旁观战。” 其心道:“天禽为人最工心计,不知又有何谋。” 这时场中两人内力相耗很多,逐渐分出强弱,罗之林到底是力高一筹,虽在出力之际已吃了小亏,但仍逐渐取得上风。 不死和尚长眉微皱,沉吟一会开口道:“天常,你回来吧。” 罗之林面上杀气一现,冷冷道:“还走得了吗?” 不死和尚冷冷一哼,陡然上跨一步,宽大佛袍一抖,右手一举而立。 罗之林不料不死和尚竟会出手,他方才目睹不死和尚掌接巨石,这少林的方丈可是愈老愈厉害了,心惊之下,力遭不由一滞。 不死和尚神目如电,大喝道:“天常,‘回头是岸’!” 天常僧人右手陡然回撤,左掌一拍而出。 刹时力道大增,罗之林整个身形一震,天常脚下斜踏两步,收掌而立。 罗之林呆了一呆,怒道:“你干脆也上来吧。” 不死和尚冷冷一笑,不理会他,对天禽望了一眼说道:“温施主别来无恙?” 温万里面上仍旧是阴森森的,干笑一声道:“托福,托福。” 不死和尚道:“温施主师徒相阻老僧,不知有何吩咐?” 温万里望了望他,目光一转,落在其心及天心一伙人身上,仰天冷笑道:“敢问大师亲下少林,所为何来?” 不死和尚淡淡道:“老油找寻一人。” 温万里冷冷道:“谁?” 不死和尚面色一沉,低声道:“温施主可是真不知道吗?” 温万里冷冷笑道:“以大师之见如何?” 不死和尚冷然道:“此事事关紧要,温施主若是不知道嘛,那是最好不过,若是知道,还请三思而行!” 温万里面色一沉道:“大师语重了。” 不死和尚又道:“此事淹没武林三十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迟早有水落石出一日,温施主若与此事无关,最好及早收手,否则天罪其歹,死无葬身之地!” 温万里冷冷一哼道:“大师之教,老朽不敢拜领。” 不死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如此,但凭施主——” 温万里怔了一怔,忽然上前一步。 不死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再愿施主三思!” 温万里冷笑道:“老朽思之再三,不容大师再言,老朽方才目睹大师力推巨石,功力非凡,嘿嘿……” 不死和尚面上陡然掠过一丝神光,冷冷道:“施主但有所命,老增敢不相陪——” 温万里哼了一声,一连跨了前三步,距那不死和尚只有一丈左右,冷冷道:“老朽也有一言相劝,大师事不关己,不如及早抽身——” 不死和尚淡然遭:“理之所在,义不容辞!” 温万里呆了一呆,陡然一揖而下。 这时只见不死和尚合十当胸,宽大增施之上骤起千百条纹。 温万里颌下白髯根根直竖,衣衫也是压体欲裂。只见不死和尚面上掠过一丝红气,温万里缓缓直立身来,一连后行三步道:“得罪!” 转身一招,和怪乌客人两人身形骤起,凌空一跃刹时已在十丈之外。 众人都惊了一会,不由一齐惊呼一声,只见不死和尚双目微启,开口道:“好……” “哇”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穆中原和天伤、天常三人惊呼一声,枪上前去,不死和尚摇摇手道:“没事!没事!” 蓝文侯道:“咱们追过去,好好和天禽拚一场!” 不死和尚微叹道:“不必,天禽去之远矣!” 穆中原道:“师父,您受了内伤吗?” “世称天座三星举世无双,绝非虚言,老衲勉力以数十年内力相抗,持下风平手,他却仍有余力,竟以蚁语传声,一语惊人,老衲心神巨震,内力运之不均,气血受震……” 齐天心狠狠道:“他说了些什么?” 不死和尚神色陡然一沉,目光掠过众人,一字一语道:“他说:‘从此武林无少林’!” 第三十章 真相大白 不死和尚盘膝运功,好一会才睁目道:“没事啦。” 齐天心性急,早已忍耐不住道:“方丈泊,方才天禽问您下山为何,您说要找寻一人?” 不死和尚点点头道:“老衲要找的人,正是齐道友!” 天心急道:“父亲?他……” 不死和尚又道:“齐道友这次离山之前,曾告诉老袖,有一封密柬,他藏在阁中,叫老衲在他离去三个月之后开启一看 天心奇道:“哦?什么密柬?” 不死和尚道:“老衲如期一看,简直大吃一惊,老袖虽在平日已知齐道友的部分身世,但不想牵连如此重大,是以老袖破例下山亲自相寻。” 董其心忍不住插口道:“那封密柬说明了什么?” 不死和尚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那柬上说明天剑地煞一生的关键!”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疯老人插口说道:“上面写着些什么?” 不死和尚微微一怔,他并不认识这疯老人,齐天心忙道:“这位是家父的叔父……” 不死和尚吃了一惊道:“施主——你可是老董先生之弟——失敬失敬,那柬上是如此说的……” 故事要先溯至老董先生最初退隐之时,江湖之中出现了一个魔头,指名向老董先生索战,老董老生于是派了两个儿子出谷雨去。这一出谷,两兄弟之间便生有隔阂,这乃是由于有一日,两兄弟来到一个小镇上,镇上武林人物纷纷云集。 两兄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青年人到底比较好事,便一起留在镇中。 两兄弟慢慢打听,已知一个大概;原来江南第一大镖局飞龙为了押送一只重镖,全局总动员,由总镖头飞龙八步龚老镖头率领。 这一只缥立刻引起了武林人物的留神,一路上都牢牢盯住镖局的行踪。 这一日到了这小镇外,穿过一个密林,突然之间天降暴雨,浓云密布,林中如同黑夜。 等到大雨一止,五辆缥车都被劈开,十八名护车缥师每人心口钉了一箭,都死在血泊之中。 飞龙八步失踪不见,这等惨事立刻传了出去,武林中人一片哗然,两兄弟听了这消息,也不由暗暗吃惊这下手人的手法高明及毒辣! 两人私下商量,觉得还是不管这事为佳,于是便联在一家店中。 这日夜晚,两兄弟中的老大久不能成眠,他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百般无聊之下,便想出去一趟,趁便还可以打听打听消息。 他虽知此事不应瞒住兄弟,这样做,好像是故意支开兄弟,一人加手此事,好像自己和这件事有什么秘密关连一般。 但他仍忍不住披衣而出,方一出店,便发现了怪事。 只见两个黑影在不远处一闪而灭,那身形之轻快,简直令人咋舌。他心中一震,一栋而前,只见那两条人影沿着屋脊,一幢接一幢的,向前直奔。 他跟了一阵,突然那两个人影停下身来,到了一个街边的大厅房上。 忽然之间,那两个人影一齐落下房来,站在门前交头接耳一番。 两人大约是预备破门而入,正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两扇木门陡然开启,呼地一声,一条人影疾冲而出,手中明晃晃的一闪,显然是长剑出鞘。 那两人似乎吃了一惊,不约而同一齐飞出一掌,那冲出之人长剑齐胸一封,却不料这两人掌力之强,令人难以置信,内力陡发处,那手持长剑的人全身如巨锤一击,呼一声,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通天而起,敢情那人的长剑已被一击脱手而飞。 “砰’地一声,那人一跤跌在地上,隐在暗处的董老大心中也不由暗暗心惊不已,这两人的内力造诣,的确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那两人怔了一怔,一齐上前,蹲下身来,一人在怀中摸出火折,迎风一晃,火光下,只见那伏在地上之人一动不动,多半是死了。 两人对望一眼,在他怀中搜索了好一会,摸出一个小方盒。 正在这时,蓦然四周黑暗之处亮起一排火把,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朋友,慢点儿。” 那两人缓缓起身来,冷然道:“是哪一位朋友?” 那一排人中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一身布衣,背上斜斜插着一柄长剑,哼了一声。“江南邓文心就是在下。” 那两人这时反过身来,火光之下瞧得分明,只见两人面上都戴有人皮面具,瞧不出真实面容。 那邓文心见两人并不理会,又是一声冷笑道:“两位神功惊人,一掌击毙江南飞龙八步——” 那两人之一冷然答道:“飞龙八步下手残杀自己兄弟,想嫁祸江南武林,独占巨宝,用心之狠世所罕见,咱们两人帮你们除去一害,你们还不感谢吗?” 邓文心冷笑道:“两位请留下那盒儿,邓某再谢恩不迟。” 那两人一齐冷笑不答。那邓文心陡然一扬手,一排壮汉突然每人拿出一具强弓,对准两人。 邓文心冷笑道:“你两位虽具神功,这等距离之下,自问可否逃过这连环箭阵?” 那两人对望一眼,这时两人站在屋顶距地不到一丈,强弓一发,箭如雨下,的确不容易逃躲。 邓文心仰天一笑道:“两位仔细想想,留下盒儿,或是找死!” 这时伏在暗处的董无奇无端生出一丝相借之心,心中暗暗忖道:“这娃邓的无礼!而且一睑邪恶之色,我不如先暗中帮这两人一忙。” 其实他连认都不认得这二人,却生出这等想法。忽听那两人之一道:“邓文心,你可不要后悔!” 邓文心怪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董无奇抖手一扬,一大把制钱脱手飞出,“噗噗”数响,刹时四周一暗,火把全被打熄。 一亮一黑之际,那两人何等机变,立刻出手,只闻邓文心一声惨叫,两人长笑之声一闪而灭。 董无奇吁了一口气,忙长身而起,几个起落已追上那两个人,叫了一声道:“两位慢走!” 两人回过身来,打量他一眼道:“这位是——” 无奇笑了笑道:“两位方才好快身法。” 那两人对望一眼道:“原来是兄台相援——” 说着一揖到地。这时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尖啸,董无奇面上一变,原来那新出世之魔头相传最喜尖啸,无奇一听之下,暗暗忖道:“目前得知爹爹身病,叫我和二弟速返,不得再与那魔头一搏,不想偏偏在此相逢——” 他正沉吟之间,那两人却慌慌张张施了一礼道:“对不起,咱们有急事,相助之情日后再穿相报——” 不待无奇回答,已连袂而去了。无奇呆了一呆,隐约之间感到这两人与那魔头可能有些关连,但也不容多想,便匆匆赶回客栈。回到客栈,却见二弟端端坐在自己房中,一脸怀疑之色,心中不由有气,无公问他外出何为,他只含混以对。 无公也不再多问,却似乎对他开始有了猜疑之心。他也不放在心上,好在两人次日就启程返回。 这样,一直到了老董先生闭关苦练神功,又发生了巨事。 有一日深夜,董无奇躺在床上不能入睡,这几日以来,他满腹疑云,索性爬起身来,一个人缓缓走到谷中。 这时天上有月亮微弱,谷中一片黯然,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察到一丝微微声息。 他心中一惊,连忙一掠身形,闪在一丛树后,只觉那声息渐大,好像是足步之声。 他紧张地等待着,忽然那足步声一止。 他微微一怔,突然前方不远之处又响起另外一阵足步声。 他心中一动,原来左方那人大约是觉察到前方又有来人,是以止下足步,这样看来,除自己之外,一共有两人也来到这谷了。 他心中暗忖:“爹爹将这谷中通路已封,凡是出现在谷中的,都是自己人,不知是哪两人鬼鬼祟祟的——” 他心思未完,前方走出一个人影,但距离约有十多丈,朦胧之中实在分辨不清。 那人影走了几步,停下身来,沉吟了一下,返身走向谷中出口小道。 董无奇心中一紧,忖退:“不好,这人要想出谷,倘若这人是自己家中之人,如此鬼祟难道有所奸计?倘若是外来之人,他之入谷,必遭谷内之人相接,此时一出谷去,爹爹闭关之事立刻外传,哼哼,这样看来,咱们谷中多半出了内好,我非得在他未出谷之前,瞧瞧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心念一定,缓缓提起一口真气,慢慢直立起身来。 这时那人已走到巨石出口之旁,伸手去摸索那启石的机关。 董无奇再也忍耐不住,一声不响,身形一掠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到了那人身边! 他只觉身旁呼地一声,心中想大约是方才隐在左方的那人也出手了,此刻他心中正注意那准备出谷之人,是以不暇回顾。 那准备出谷之人,此时似乎也已发觉身后有人,呼地一个反身。董无奇想也不想,右手缓缓拍出一掌。 这一掌纯是阴劲发出,他一掌方吐,只觉身后也是呼地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左方掠体而过,直袭向那准备出谷之人。 董无奇只觉左方这一掌好不威猛,看都不用看就知它是兄弟无公所发,而且内力所用,完全是阳刚之道。 他心中骤惊,但力道已发,原来老董先生一门有一种特别的功夫,就是有两种内力,各走极端,倘若相辅发出,冲击之力完全抵消,打到一个人身上,那人丝毫不受力造,但一阴一阳相辅之下,无声无息之间,已将对方主脉击中,三日之后必死无疑。 就因为这种功夫太过厉害,老董先生一再告戒两兄弟不到生死关头不可施用,此时两只弟都是一时之急,无巧不巧,一人出阴劲,一人出阳劲,眼看两股力造一合而消,董无奇心中暗暗着急,又有些后悔不知到底对方是何人。 那人果然好似并没有遭受掌力.反身一看,这是距离近了,看得真切,原来是秦管家! 秦白心目力不及董氏兄弟,朦胧中仍看不清,他开口道:“二夫人,是我!老秦!” 董无奇只觉心中一震,忖道:“糟了糟了,老秦敢情是二失人所遣出谷有要事,我鲁莽出手,这却如何是好?” 他明知此刻秦白心必死无疑,却无法相救,刹时简直不知所措,不由自主之间,慢慢退向后方。 想来那董无公必也是大海,是以也未出声作答。 他心中思念起伏,想到锅事已闯,这两天爹爹闭关最为吃紧,两位母亲又忧心重重,简直不知如何解脱,心中不断思索,足下已退向黑暗之处。 这件事发生之后,两兄弟心中都不能自在,两人相遇,也绝口不提此事,好在那时距开关之日不过两天,大家都很紧张,秦管家的失踪,并未引人注意,而两兄弟的注意力也逐渐被父亲的情况所引注。 不死和尚将当年的经过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啊了一声。 那疯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当年两兄弟分别给我指述经过时,说到这儿,都有些不自在,敢情他俩都隐去了这一段经过——” 其心的嘴角微微一动,心中忖道:“秦白心,原来又是秦白心,他又死了一次!” 他想开口说几句话,但心中又未完全想通,微一转念,干脆不说算了,不如再听不死方丈说下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 不死和尚叹了一口气,又说下去! 在前一天,董无奇曾被生母遣出谷外,去打听九州神拳叶公桥的消息。 一直到此为止,董无奇还不知道叶公桥和两位母亲商量了一些什么,他只是奉命出谷打听,毫无消息,却遇上了敌手。 那一日他来到一座酒楼之上,方一上楼,只见楼前靠窗的位上坐着一老人。 那老人一个人低头独酌,占据了好大一张圆桌。 这时酒楼上坐无虚席,董无奇往四下打量了好久,找不着空位,于是走到窗前,想在那大圆桌边坐下。 他看了那老人一眼,道了声“老丈”。 那老人忽然抬起头来道:“小子,你想坐下来吗?” 董无奇微微一怔道:“老人家还有别的人?” 那老人忽然一伸手,董无奇只觉一股奇寒的阴风一飘而至,心中不由一震。几乎在同时,忽然左方一壶滚酒呼地飞了过来,直飞向两人中间。 董无奇简直被这一串变化弄得呆了,说时迟,那时快,那老人忽然伸手一抓,轻轻捏住酒壶,他掌力已发又收,运用自如。董无奇心中不由大惊,这人的内力已到达这等地步。 那老人根本不给他有多想的机会,才拿住那酒壶,砰地放在桌上,冷哼道:“失陪。”身形竟然一晃穿窗而出! 这一连串古怪无理的行动,无奇不由怔在当地,这时那老人竟当众穿窗而出;他心中一忖道:“难道他有什么秘密怕让我瞧着?” 他心念一动,右手轻拍而出,一股回吸的力道应手而发,那老人身形不由一窒。 老人头都不回,暮然反手一张,一股内力疾涌而出,董无奇只觉那力道甚强,忙提一口其气,加强力遭,那老人却陡然一松力道,借无奇所发力道轻轻一闪,已落到对面一座屋脊上,再闪两闪,已不见踪迹。 董无奇怔了一怔,分明那老人的内力甚高,却装着力道不继,难道是怕被我识出门路。 他心念一转,反身去看方才掷壶的那张桌子,却空空的,桌上放着两双碗筷,早已不见人踪! 这一刹那的变化,董无奇被弄得昏了头,转念忖道:“恐怕是什么江湖上的事情,我没工夫去弄个清楚。” 他此时有事在身,也不再思索,便回谷而去。 回到谷中,告诉两位母亲,九州神拳叶公桥并无消息,两人都不由长叹出声,董无奇问及到底是何因,但两人却又支吾不答。 到了最后一日,也就是三十六日的深夜,谷中终于发生了巨变。 这一日夜色黯淡,天空云层密布,大约在初更时分,忽然老董先生密室之中传出一声闷吼及喘息之声。 二位董夫人相顾失色,侧耳伏在房门边听了一会儿,说道:“咱们只得试一试了,叶老先生来不及回来啦——” 董无公在一边问道:“试什么?母亲,叶公桥先生做什么了。” 两位夫人挥挥手道:“等会儿再说,你千万不可离开太远,不可相扰你父,此刻乃是生死关头!” 两人说完匆匆走开,董无公一人呆立当地。 这时董无奇缓走了过来,那董无公却神秘地一闪身,正想躲避无奇,却已被无奇瞧见。 无奇心中大疑,无公钢钢道:“大哥,来……来了外敌,我和他相对了一掌!” 无奇嗯了一声道:“方才在外一共发现两个敌人!” 无公心中一动退:“方才我和一人对了一掌——” 无奇道:“是了,他们方才和我一交手立刻分开退去了——” 无公道:“方才两位母亲突闻室中有喘气之声,立刻神色紧张走到后谷而去……”无奇惊道:“后谷……” 无公吃了一惊道:“又到那日深夜的绝壁之处?” 他抬头望了大哥一眼,只见大哥神色疑奇的望着自己,他心中一震,无奇道:“我想,咱们谷中出了内好!” 无公忍不住道:“咱们这儿一共有几个人,谁是内好?” 无奇摇了摇手道:“且慢!” 只听“呼”一声,一条人影一掠而去。 董无奇身形比箭还快追了上去,留下满腹疑云的兄弟愕在当地。 这一段经过几人方才已听那疯老头说过,但以下的便不知道了,以下因为两兄弟分开,董无奇所述的只是他个人的经过。 且说董无奇追了上去,只见那人身形轻捷,一掠之下,眼看就要闪人丛林。 无奇知道若是让他闪人丛林,再想找寻就困难了,心中_急,大吼一声,陡然右手一扬,发出极少施用的小剑,一字形三柄,直飞而去。 那小剑飞在空中,呜呜作声,威力好不强大,那人似乎也知厉害,一挫身形,刷地反过身来。 只见他双掌一翻,向空~拍,呼地一声,那三柄小剑被他强厚内力一撞,叶地在半空中一撞,分开来散向四方。 董无奇吃了一惊,不料对方竟以这等手法破了自己的连环三刻,那人身形丝毫不停,好比流水行云,一反身闪入林中。 这一反身,无奇心中猛震,脱口咬道:“你……是你!” 丛林中了无声息。 无奇见他那一转身,已断定就是在酒楼上所见的那个老人,果然不出所料,这老人的功力简直骇人听闻,无奇不由呆立当地。 他心中思索了一会,忖道:“他既陷入林中,好在这里距爹爹密室很远,我先回去看看再说!唉!敌人竟是如此强大,单凭兄弟两人,真不见得可以抵敌,妈妈,她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回来还有希望!” 心中思潮起伏,连忙赶到密室前,只见无公站在室前,忆道:“二弟,咱们遇上强敌了!” 董无公道:“来敌一共是几人?” 无奇道:“方才我追过去,那人的功力之高一定在你我之上,等会他若闯了过来,我们拚死也得将他缠住。” 无公惊道:“比你我还高?大哥,你说,武林之中有几个这种人物?” 无奇皱皱眉道:“唉,这可真是巧极了,咱们待这事完后,一定得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谁走漏了闭关的消息。” 董无公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这时密室之中又传出一声闷哼之声,董无奇心中一惊,连忙驱上前去。 无公慌忙相阻道:“大哥,母亲叫我们千万不可相扰,她说这乃是生死关头——” 无奇道:“唉!不知母亲们到哪里去了,单凭你我之力,恐不足以相抗哩!” 这时忽然左边房中跑出一人来,口中叫道:“少爷,少爷!” 无奇回身道:“咦,黄妈,你起来做甚?” 她说道:“少爷,是不是来了外敌?” 无奇道:“黄妈,你去睡吧,这边的事你帮不着忙。” 黄妈呆了一呆,口中摘咕不停,缓缓走回房中,在她心目中,尚未知道事情的危险性,她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董家人手中占得上风。 两兄弟站在黑暗之中,突然之间,一条人影在右前方一闪而过。 董无公道:“他们已准备现身了,咱们怎么办?” 董无奇沉了一会,说道:“咱们就算要打,也不可被诱太远,这样两人也还有个照应。” 无公道:‘吵十敌就是再强,撑个百俗也不成问题,大哥,那么我先过去搜索,你在这儿守望,倘若有强敌现身,我决不会在三十丈以外,你长啸一声我立刻回来。” 无奇想了一想道:“这么也好,记得,千万不可被诱,远离此处。”无公颌首一惊而去。 董无奇一个人想了一想,心中一动,忖道:“二弟说得对,咱们这一共几个人,出了内奸,到底会是谁?” 老实说,他此时对无公方才鬼祟一躲,已生疑心,只是他下意识不让自己往这一头上去想,但隐隐约约之间,这个疑念仍始终存在胸中。 他想了想,飞步走回卧室,取出长剑及一袋小剑,束扎妥当。方才他亲眼见那老人的功力造诣,心知要想守着这一关,可不能丝毫大意,等会一上来,一定要用兵刃相拚,否则希望更小。 一切准备妥当,这时无公尚未回来,估计大约已和对方动手了,他只觉自己胸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一种从来未有的紧张感觉布满全身。 他一个人站了好一会,找了一棵树,坐在阴暗之处,缓缓提气,抑止自己胡思乱想。 这时夜黑风高,树叶之声不断沙沙作响,渐渐地,坐得久了思想逐渐麻木,只想得如何对敌,如何守护住这密室!不让敌人冲进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蓦然右方“嗒”地传出一声轻响。 无奇只觉神经一紧,右手紧捏着剑柄,缓缓直立身子。 突然左方树叶一分,一条人影一闪而出。 董无奇勉强抑住自己冲动的情绪,要仔细瞧瞧,还有没有第二条人影。 好一会,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那出来的人,似对这地势不熟,一步步摸索走向密室。 董无奇仰天吸了一口真气,一步步跨了出来,冷冷吼道:“慢点!” 那人一侧身,和他打了个照面,一点不错,正是在酒楼上的那个老人。 董无奇暗暗抽了一口冷气,那老人阴森森地一笑,开口道:“小伙子,你姓童是吗?” 董无奇只觉他开口发言之际,有一种特殊的风度,简直要低人心魄,他心中微微一震道:“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那老人冷冷一笑道:“来拿一本书!” 董无奇吃了一声道:“什么?什么书?” 那老人冷笑道:“老董没告诉你?嘿嘿,你快叫你爹爹出来吧!” 董无奇怔了一怔,那老人冷然道:“你不去叫吗?那么老夫自己进去!” 说着大踏步往前行去。 董无奇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怒吼一声!他这一吼,一半是心中焦急,一半是为了驱除自己心中恐惧之心,是以不知不觉间声中贯注内力直可裂石。 他吼了一声,似乎觉得胸中较为舒畅,右手一震,只闻“呛啷”一声,长剑已然脱鞘而出,后退半步,凝剑以待。 那老人见他这种拔剑手法,心中不由一惊,只见他此时满面肃穆之色,分明已经天人合一,正是最高剑术的起手姿态。董家神剑独霸武林多年,那威力之大,变化之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心中也知厉害,不由微微后退一步。 董无奇长剑出鞘,只觉豪气一生,胆子一壮,冰然说道:“要想进去,先闯过我手中长剑!” 那老人仰天一笑道:“好说好说!如此,小心接招!” 他身随话动,双手一抬,一上一下,轻拂而出。 董无奇只觉两股劲风交拂而至,他气沉丹田,手中长剑一挑,刹时幻起漫天青光。 董家神剑的确非同小可,那老人只觉双目一花,剑风已然袭体而生,自己攻势不但瓦解,而且已被对方抢得主动,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一式倘若由功力再高的人施为,这老人一式轻攻,已立于必败之地! 董无奇抢得主动,手中长剑连闪,一连削出五剑,生生将老人逼退五步。 他剑势突然一敛,陡然间一劈而出,随着剑刃,内力逼出“丝”地一声尖响,刹时发出董家神剑中七七四十九式天心连环! 但见剑光连套而发,气势有如长江大河,裂岸而涌,一片青虹朦胧,密围住那老人。 那老人面色沉重,这时才可看出他惊人的内力,在剑影之中缓缓固守,每一出掌,力道之猛,无奇只觉与爹爹的功力也不相上下! 无奇出剑愈快,心中顾忌之感全去,一心放手出招,剑式极为凌厉,再加之他内力也甚深厚,每一出剑,剑风呼啸而出,到后来剑剑连环,那铁声密密相接,已成嗡嗡浑厚一片。 一刹时,这七七四十九式天心连环已到最后三式,这三式是最后凌厉的杀手,董无奇连发两剑,那老人登时面上一紧,忽然封出两掌,生生击偏剑式。 董无奇心知还有最后一式,多半也伤不了对方,不如不发反退,立变守式,否则攻势一尽,对方反攻起来.要守便来不及了。 他这种打法,果然正确无比,那老人何等经验,连接两剑,便知这连环招式必然还有最后一式杀手,只要守住中庭,内力立发,对方攻势一尽,主客立刻相易,他正吸了一口其气,却见无奇剑式一挺,不贪攻势,不攻反退,剑法一变,登时密密护住全身。 他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忍不住赞道:“老董教出的好儿子!小子,当今武林后辈,剑术推你第一!” 他口中虽言,把式却是不止,上踏半步,猛力推出两掌。 董无奇这时已全然采取守势,施出一套“盘石”剑式,将周身密守得若金城玉石,老人一连攻了好几掌,都无功而退。 这时老人似乎开始全力施为,每发一掌,那内力之重,足可移山裂地,董无奇只觉剑上压力愈来愈大,施展不开,剑圈被愈缩愈小。 又守了数式,无奇心中暗暗焦急,也暗暗心凉,这老人施出真实功夫,威力盖世,真不知是何等人物,看来就算老董先生全盛之时,也不过能和他持个平手。 无奇缓缓提了一口真气,仰天长啸一声,暗忖再支持个三五十招不成问题,希望无公快快赶来。 那老人似乎猜知他的用意,冷冷一笑,手中掌法一变,以快打快,全身幻作无数人影,将董无奇团团包围,董无奇力持镇定,见招出招,一时守得倒也难破。 攀然之间,左方一声暴响,哗啦一声,树枝叶片漫天飞舞,一条人影好比脱弦之箭,拣了出来,足尖略一点地,直冲向那密室。 无奇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目,那人身法之快如同鬼魅,令人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时他正被那老人内力相困,只觉剑上好比挑了一座巨山,哪有余力分身相救,这一惊简直吓得心胆俱裂,那老人似乎也吃一惊,手中力道不由一缓。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那人身后又是一声暴响,另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竟然在半空之中凌虚连跨三步,呼地落在那先前一人的身前! 无奇只觉后面一人身法很熟,急切之间想不起来,这时那老人似乎为巨响呆住了,收掌而退。 无奇只觉手中压力一轻,忙一闪身,走近过去,一看之下,只见前面那人原来是一个女尼,那后面追赶过来的是一个古稀老翁,白发飘飘,面容清瘦,正是那九州神拳叶公桥! 那女尼面上阴森一片,冷冷道:“老头儿,你找死吗?” 叶公桥哼了一声道:“人道神尼无忧与世无争,哼哼!以我说来全是虚名假义!” 董无奇只觉有若巨石击胸,“无忧!无忧”!她就是三大奇人之一!那,那,天啊,这老人必就是奇是南天了! 他思想尚来不及转念,那无忧神尼怒叱一声,猛可一抬手,全力猛拍而下!只见她模糊一动,叶公桥身形倒退,一连后跨三步,大喝一声,右腕一震,铁拳暴冲而出! “九州神拳”的拳力造诣可想而知,尤其是这等遥击之力最为擅长,他这一场铁拳,巨啸之声大作,在三丈之外的无奇都觉劲风逼人,心中不由骇然。 神尼只觉全身一震,只见她面上杀色一闪,陡然之间,不知她用什么神妙步法,不退反进,一跨之下,已欺身而进。 只见她双手模糊一颤,不可思议地一掌拍出,“砰”一声,端端打在叶公桥左胸之处。 却见那叶公桥的右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法,猛可一伸,正正点中神尼眉心! 无奇站得这么近,连他们两人如何出手丝毫不清楚,两个盖代奇人各已退三步,一跌跌在地上,眼看是不活的了! 南天好比旋风一般掠到无忧身边,只见场中半空仍有一团白烟不曾散去,他后退一步,骇然道:“七指竹,原来你竟是叶公桥!” 无奇也奔到叶老英雄身旁,触手一摸,软软一片,心脉都已震碎了。 蓦然之间,只觉身后一阵巨风,无奇不及反身站起,就地反手削出一剑。 只觉剑上一窒,右臂一麻,一缕冷风袭体而过,呛啷一声,再也抓不住长剑! 南天是何等功力,偷袭之下岂有不成,无奇勉强忍住疼痛,反身一看,只见南天身形一惊已来到密室门前! 他勉强提口真气,赶了过去,只见南天右掌一扬,“砰”地一声,木门应手而碎! 木门碎处,室中一线灯光透了出来,灯光之下,只见一个白发白须满面通红的老翁当门而立! 无奇张大了口叫不出声,那老人猛一抬手,拇中两指一扣而弹,“丝”地一声,奇臾南天全身一震,蹬蹬蹬倒退三步。 南天双目睁得如同巨铃,颤声道:“你……你……” 他话未完,哇地吐了一口鲜血,猛可一伸手,抱起地上的神尼,左手一挥。那老人当门单拳一立,呼一声,南天失声一呼,反身一惊而走! 无奇的神经给这巨变惊呆了,耳边只听那人巨喝道:“奇儿,打!” 他下意识的左手摸剑,一抖而发,一十五口小剑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破空呜呜一片。 那奇星身形踉跄,努力闲躲,黑暗之中们看得清切,一连三口剑钉在他肩、股等处,他身形却丝毫不减,两跃之下,口中怪啸一声便陷入阴暗之中! 无奇转过身来观了一声爹爹,忽见老董先生身形一晃,一跤栽在地上。 他哭喊一声,上前扶起,老董先生睁目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奇儿,你母亲呢?” 无奇道:“到后谷去了,一直未回来!” 老董先生双目一亮道:‘咱们等等她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唉,为父练功走火,方才强以一甲子内力相支,以金刚弹指袭其不意,天幸一击成功……” 无奇道:‘爹,是神尼和奇叟联手相犯……” 老董先生叹一口气道:“唉,这功夫,就为了这‘震天三式’,使我们三奇都落得这个下场……” 无奇忍不住问道:“震天三式?爹爹,你原来是练震天三式 老董先生面上忽然一阵苍白,一阵气血逆阻,他挥挥手道:“酒,奇儿快拿酒来!” 无奇急忙跑到厨房,却不见酒壶,急切间寻之不着,不由心急如焚,忽然他想到黄妈昨夜好像将酒壶带回房中,连忙冲到黄妈房中。 只见房门虚掩,一看之下,只见床褥乱七八糟,窗上木槛被掌力震坏,分明黄妈被掳走了! 他呆了一呆,急切间也不再想,立刻跑到二弟房中,只见那一壶酒原来放在二弟桌上,忙拿起飞身跑回密室。 老董先生似乎一口气转不过来,很难过地靠在门往上,见无奇奔来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无奇道:“找了好久才找着。爹,黄妈被架去了!” 老董先生啊了一声,伸手接过酒壶,连喝了好几大口。 蓦然之间,老董先生面色大变,双目之中闪出严厉的光芒,瞪视着无奇。 无奇只觉那目光之中充满了凶恶,绝望,简直可怕之极,他不由惊呼一声。 老董先生咬牙道:“你——奇儿,你竟也为了震天三式,下毒酒中……” 无奇只觉好比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登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嘶声道:“爹,不,不是我……” 老董迟纯的目光在他面上驻立,动也不动,忽然他叹了一口气造:“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无奇咬紧牙恨,惨声道:“爹,你不相信我吗?这酒……在二弟屋中——” 忽然,他觉得舌头好像冻住了,再也发不出声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他喃喃道:“是了……是了……是他……” 老董先生的目光忽然移向黑暗,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是南中五毒,奇儿——” 蓦然之间,老董先生似乎想到了一件什么事,大叫道:“奇儿,咱们得冒一次巨险!快——你对准为父胸前全力推撞一掌!” 无奇惊得呆了,怔怔望着父亲,老董先生满面焦急渴望,见无奇呆在当地,张口叫道:“你——” 他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冲口喷了出来! 无奇惊呼一声,老董先生痛苦地紧抓双手,霎时间里,黑血从耳孔,鼻孔之中泊泪流出! 无奇只见父亲面上肌肉在抽搐着,抽搐着,眼光之中充满着急迫,嘴角慌慌而动,像是说什么话,但却一声也发不出。他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思考了,猛吸一口真气,对准董老先生胸前打出一掌! 他只觉双目被泪光模糊,看不清楚,蓦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道猛撞而至,将他发出的掌力击偏,他只觉一个踉跄,一连退出五步! 他走了定神,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年,满面疑惊,正是董无公! 无奇颤抖着指了老董先生,这时老董先生已没有气了。无公惨呼道:“大哥,你好狠毒,竟然下毒之后,再……” 董无奇一震,高声道:“你,你说什么?毒,是你下在酒中,还要含血喷人……” 无公呆了一呆,霎时面色大白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这畜牲——你,你永不再见我!” 无奇好像没有听着他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 不死和尚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天心和其心早已是泪流满面。雷以停问道:“大师,以后呢?” 不死和尚微微摇头道:“密柬之上,就只写到这儿!老僧出关便为了此事寻找董无奇道友。” 众人都哦了一声,其心叹了一口气造:“这真是上天安排!” 天心问道:“什么?” 其心叹道:“这其中曲折奥妙,的确非人力所能意料,上天好像有意在四十年之后,让董家的后人-一再遭遇一次,安排这谜题的解答……” 天心睁大双目逆:“你……” 其心长叹一声道:“他们两个人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能够死而复生!而这件事现在对我们已迎刃而解了!” 齐天心和雷以谆几乎一齐唤道:“你是说……” 其心沉重地点点头:“秦管家……那秦白小……” 这时,忽然天空浮云一散,阳光普照下来。 玉门关外大战已过了三个多月,又是草木茂盛的艳阳天气,中原去年丰收,民生熙熙,到处漫扬着生气盎然,年后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由于甘青总督安大人指挥得当,并未使中原受到半点兵灾,道上商旅行走,虽是仆仆风尘,眉间都洋溢着欢喜之色。 且说齐天心,董其心上次分手,天心动中只是想赶快找到爹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事要问个清楚。其心也是急于寻找他父亲地煞董无公,他心思细密,已能将此中关键猜出十之八九,再找父亲一证实,那么这上代的仇恨便可化解。 两人一般心思,而且两人心中又都知对方是自己嫡堂兄弟,可是在事情未到真相大白之时,都保留身份,其心城俯深沉,凡事以静制动那是不用说的了,齐天心这数月来历经艰难危险,也颇懂一些防人之道。 齐天心在中原东奔西走,却是不见父亲踪迹,他心中纳闷,这日又进了洛城,只见市街熙攘,车马磷税依是年前风光,那赶车的汉子们浴着和风丽日,个个精神百倍,长鞭在空中振荡,时时发出清脆之声,马车上红男绿女,花枝招展地往城郊春游。 齐天心停步路旁,想起了上次和庄玲共游洛水,整个一条河中只有自己和庄玲一条巨船,那日风和日美,何等统丽光景,这半年来出生人死,成日间费心竭智以求脱困、出险、保存性命,其它的什么也不能想,此时触景情动,那埋在心底的情丝缕缕不绝,一时之间相思之情大作,不由得呆了,庄玲音容言笑,又宛然就在目前。 齐天心定了定神忖道:“我要先去寻庄玲,爹爹的事迟早总会水落石出。” 他盘算一定,便往上次庄玲所住的城西大宅院走去,这时正当闹市,他虽恨不得立刻便见到庄玲,可是又不便施展轻功骇俗,心中只是沉吟这些日子庄玲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子,她见到自己不知欢喜不欢喜?自己必须要冷静不可太过兴奋让庄玲瞧得低了,一定要装作顺便去看她的样子。 他胡思乱想,好几次险些闯着行人,总算他功夫已致化境,随时可以止住步子,他虽是名震江湖的青年高手,气势若虹,仗义流财侠风仁义早为武林人津津乐道,可是初尝情昧,居然和普通人一般,犯起息得患失的毛病来。 他走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到城西,他天生记忆力特强,凡事凡物只须用心瞧上一遍,那便终身不忘,是以轻易地便找到昔日庄玲所居宅院,只见大门深垂,他上前叩了好久,却无半点人声。齐天心沉吟一会,看看四下无人,身子~长跃身而入。 那院子甚大,春末夏初,花园中百花齐放,可是檐角上蛛丝布满,显然很久无人打扫,齐天心推开大厅之门,屋中陈设依旧,却是灰尘落满。偌大的一幢巨宅,静悄悄的好不凄清。 齐天心站在厅中,阳光从窗棂中透了过来,地上都是一条条横直光影,却不知主人何在。齐天心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失望得紧,眼见人去楼空,天涯之大,自己哪里去找庄玲? 他来时心中又紧张又兴奋,就像一个小情人去初会他的爱侣,希望立刻见到庄玲犹豫着不好意思,这时心中失意,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他漫步走到城中,心不在焉地走岔了路,只见前面人声嘈杂,挤了好几堆人,他上前一瞧,原来是一处贩买牲口的市场,人声中杂着牛、马、驴叫,确是乱得可以。 齐天心眉头微皱,正想转身走开,突然一声长嘶,齐天心动中一震,那嘶声好生熟悉,正是他昔日坐骑青聘宝马的怒声,他一怔之下,推开人群往里走,只见人群前一大群马,高高矮矮总有几十匹。 那马贩子年约四旬,两腮黑髯若针,加上堂堂一副国字脸,倒也颇具威风,齐天心定眼一瞧,那马群后放着一个巨大木栏栅笼,笼中关着的正是自己心爱的青骢马,不住发怒跳腾。 齐天心见那马神骏依然,并无推淬萎靡之色,心知这马贩子是个识马老手,他定识得此马宝贵,是以饲养小心,齐天心初时对这位马贩将自己宝马关住,心中十分有气,这时见坐骑无恙,气便自消了,寻思此人替自己养马这许久,好歹出个善价将这马买回便得。 那青骢马不耐局促笼中,足蹄乱踢,马齿咬着栅栏,众人见这马生得神骏,通体无半报杂毛,双眼赤红放光,都不由暗暗喝彩。 那马贩子也得意洋洋,拚命夸自己马好,隐约间还有抬高身价,自比伯乐识马之意。齐天心听得微微一笑。那马贩子道:“各位乡亲,不是俺颜胡子吹牛皮,俺这青骡马举世之间只有两匹,一匹就在众使眼前,另一匹呢?就是随甘育总督安大人南征北讨所向无敌的坐骑!” 他说到此,众百姓~听他提起安大人,都觉津津有味,不由纷纷凑趣叫道:“喂,你是说本朝第一大将安靖原大人吗?哈哈,名驹配英雄,真是相得益彰,老乡,你讲!你讲!” 那马贩子见众人拥护,心中一乐大声道:“名马英雄是分不开的,安大人战功显赫,难得又爱民如子,俺颜胡子真恨不得到安大人营中充当一名小卒,就是管马的夫役也不愧替国家做几件事。” 齐天心抬头一瞧,只见那马贩子说得诚恳,他本就一副朴实恳切之貌,这时脸上肃然动容,更显得诚挚已极,众百姓呐喊助威道:“颜大哥说得对!” 要知这时安大人玉门捷报已传遍天下,中原避免了一场亘古未有之兵灾,人人感激之余,视安大人为再生父母,那崇敬之情不在话下。 姓颜的马贩子又道:“那安大人座下虽也是百年不一见之名驹,可是马齿已长,不若俺胡子这匹青驹马齿初长,前程正好的时候,俺颜胡子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这才将青驹捕到,列位乡亲,俺颜胡子够什么料,如果骑了这马,不要说自己觉得不配,就是这匹马儿也会觉得委屈,郁郁不得施展哩!” 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齐天心暗道:“这人外貌粗鲁,口才倒是不差。”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颜胡子,我瞧你干脆将这匹马送给安大人不是两得其所的事吗?” 颜胡子头重重一点道:“照哇,这位乡亲和俺一般心思,俺月前将此马亲自带至兰州甘青总督府,想要献给安大人,惜花献佛,聊表俺们中原汉子对安大人一点感激之心……” 他尚未说完,众人纷纷叫好道:“颜大哥好汉子!好汉子!” 齐天心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忖道:“你不知此马乃是有主之物,怎可随你拿去作人情,那安大人是何等人物,人民爱戴如此,我倒要见识一番。” 颜胡子道:“俺对总督府执事的人说了来意,那执事的人见俺这马儿不凡,便很客气地引格人府,在厅上只等了片刻,俺可万万想不到安大人亲自接见俺这马贩践役!” 众人道:“颜大哥忒谦了,颜大哥是热血的汉子,那安大人爱才,自然要见你啦!” 又有人问道:“安大人是不是和俺们庙里四大金刚一样,站起来成临四方?” 颜胡子笑了笑道:“格起初也以为安大人勇猛无敌,一定是神威凛凛,人高体阔的大将,谁知定目一瞧,名震天下,四夷闻之丧胆的安大人,竟如白面书生一般,待人和气极啦!” 他歇了歇,众人听他说起安大人风仪,竟是轻袍儒将,不由得更加向往。颜胡子又道:“俺心想这书生人物,动辄统御数十万大军,叫人实在不敢相信,可是安大人和格谈了几句,叫俺心中佩服之极,俺无意中和安大人目光相对,这才发觉安大人统兵御将之力出自天授,非人力所能委及,那目光中就是决心和毅力,不要说是俺颜胡子,便是一等一的勇将被他~瞧,也只有听命的份儿,而且俺又发觉安大人统兵以德服人,使人心折,决不以力服人。” 他侃侃而道。齐天心忖道:“古人说洛阳城内无白丁,就是贩夫走卒也都熟知史事,读书识礼,看来是不错的了,这颜胡子一个马贩,居然谈吐如此不俗,真是天下灵气归宗洛阳。” 颜胡子又道:“安大人对俺谢辞,他说他座下青骋,虽则年事渐高,可是仍是神骏非凡,此马与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终生不再爱第二匹马,安大人怕受了俺颜胡子的马,心中起了爱惜之心,便将他那老伙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马,又对不起这一代名驹,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须知,名马如不得主人真心爱护,郁而不展,久之则才华尽丧,庸庸一生。” 他话来说完,人丛中一个低哑的声音道:“颜胡子,别吹了,你这马倒底要卖多少钱?” 颜胡子正吹得兴起,那发话的又生得矮,站在人丛中,颜胡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继续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这种英雄肝胆,却又这等儿女情肠,也难怪兵戎之余,能够仁民爱物了。” 他作了一个结论,众人又是一阵感叹,那低哑的声音道:“胡颜子,你这马值多少钱,大爷给买了。” 颜胡子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只见他生得矮小,年纪轻轻,身上穿得也不光鲜,只道他是开玩笑,当下便道:“名马配英雄,俺颜胡子刚才已说得清楚,这位老弟休开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颜胡子,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 那颜胡子又气又好笑,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其实慈善无比,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众人已纷纷笑骂,那矮小少年气得发抖,齐天心站在少年背后,他觉得有趣,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颜胡子好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这位弟台年纪大小,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多多切磋……” 他口齿本甚流利,此时竟大感搭乱困难,好半天才说出这段。那少年气道:“颜胡子,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喂,我问你,什么叫英雄?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颜胡子,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鲁童子汪暗死于国事,孔夫子对他的批评叩” 他虽是强辩,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点;那颜胡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一时沉吟无策,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马非同小可,惯能择主而事,老弟虽是英雄,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也是任然。” 那少年道:“畜牲终是畜牧,难道还能强过人吗?” 颜胡子不以为然,胡子翘翘得老高。齐天心忖道:“我这青骆马何等烈性,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着一点武功,想要用力来降,有他苦头吃的。” 那少年又道:“颜胡子,你罗嗦了半天,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大爷可没时间踉你闲聊。” 颜胡子心中有气,顺口道:“此马一万两白银!”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贵!太贵!五千两怎样?” 颜胡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 那少年爱极此马,可是又无这笔大钱,众人对颜胡子都有好感,见他难倒那少年,心中都乐了,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那少年睑上全是油烟,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这时心中气愤,几乎流出眼泪。 颜胡子得意遵:“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话,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一万两便一万两,俺替咱老板买下了。”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瞧去,那少年一回头,只看了齐天心一眼,连忙转过去,齐天心却并未注意。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他向颜胡子棋棋手道:“颜大哥说得对,名马配荚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说出一个人,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这马不卖也罢。” 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而且举止高华,知是大有来历之人,都寂静下来观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颜胡子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那汉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人称益尝君益贤样便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欢呼道:“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几县,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那山西孟贤样富可放国,便独立赈灾,家产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 那颜胡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当下道:“既是孟老爷子,在下绝无话说,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须吃天下好汉耻笑。” 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分庄遍布全国,银票为商贾乐用,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写明凭票付白银壹万两。那中年汉子道:“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你辛辛苦苦化了无数心力,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颜大哥请收下这壹万两银子,不然小弟再是胆大,也不敢夺爱。” 颜胡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名马得主,小弟也甚喜悦,兄台快莫多说。”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义流财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决不皱眉,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入,却是从来不肯,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得靠劳动维生的汉子,听得全身一阵舒畅,仿佛说到心坎中一般,纷纷点头,连喝彩也给忘了。 颜胡子听他如此说,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他上前便去开栅,齐天心见分明是自己东西,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推让,再也忍不住朗声道:“且慢!” 齐天心缓缓走出人群,那青骡马墓见故主,欢啸数声,赤目中竟流下泪来,静静地偏着马首,凝望这旧时主人,仿佛看看他别来情形,是否无恙。 颜胡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当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齐天心道:“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真使小可佩服,两位都是豪杰,骑用此马并无愧色,只是此巧性烈,他怀念故主,谁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闻言虽不相信,但见天心斯文一脉,又是俊秀高华,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 那颜胡子见青骤马突然安静,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他熟知马性,心念一动道:“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 齐天心正色点点头道:“小可身遭险难,与此马相失,不意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证实使得。” 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那青骋是马谱中性子最烈最豪迈之驹,对主人终身不贰,但也从不讨好求宠,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激动之下,竟是上前厮磨亲热,齐天心只觉眼睛发酸,连忙吸了一口其气,定神道:“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所费不贷,小可定当十倍偿还。” 那青骢马在齐天心腿上厮磨一会,双腿一曲,便要驮上天心;颜胡子再无疑心,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垂手站在一旁。 颜胡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颜胡子双手奉还,总算俺颜胡子相识马性,今日完壁归赵,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 齐天心好生感激,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那颜胡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谢,颜胡子一生爱马,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兄台这匹青聘,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何况拥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谢。” 齐天心见他说得爽快,心中豪气大生,手一挥道:“兄台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东,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林如何?” 颜胡子知他来历不凡,他这人也是豪迈性子,当下连声叫好,众人听说这青年请客,欢叫一声,都跟了去,总有三四百人。 众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柜老远便迎了过来,弯身向齐天心道:“公子爷可是胜齐?楼上楼下公子爷都包下了,快请诸位八席。” 齐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节,心想这样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楼,席间数十桌,众人大吃大喝起来。 那中年汉子、颜胡子与齐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谈得甚是投机,忽然楼下青驹嘶叫,齐天心道:“伙计,打三斤好酒渗台黄豆喂马。” 那颜胡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叶青酒。” 齐天心微微一笑道:“兄台真是今之伯乐,小弟这马的性子给摸得熟透了。” 颜胡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这马可吃尽了苦头,小弟略知马性,名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为了对这青驹胃口,小弟一连换了一十八种北方名酒,直到换上竹叶青,青驹才欢饮不止。” 齐天心抚掌称善。他出身武林名门,出道来独行其事,虽则闯下大大万儿,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与武林中人交往,这时酒酣耳热,与颜胡子谈得投机,只觉草野之中尽多豪杰,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酒过三巡,已是薄暮时分,那楼下市井小民酒醉饭饱纷纷上前道谢而去;齐天心见众人豪爽,心中更是欢喜,应对之间,已无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对答得体,此时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场,一定会为他的老练暗暗称幸不已。 吃到掌灯时分,众人也都散了,齐天心心情极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众,只觉众人都极可亲,自己实在早该多交几个知心朋友,也胜似一个人在江湖上孤单无援,当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两兄同意否?” 颜胡子道:“兄台只管说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齐天心朗声道:“今日你我投机,就此结义金兰如何?” 颜胡子道:“好啊!好啊!” 他兴奋之下,脱口叫好,竟是满口乡音,那中年汉子忖道:“此人原是关外辽阳人氏。” 齐天心见那中年沉吟不语,仿佛有所顾忌,心中不觉不悦,那中年汉子何等精明,当下忽道:“尊驾可是齐天心齐公子?” 齐天心点点头。那颜胡子一惊即恍然道:“原来是齐公子,难怪如此气派!” 那中年汉子正色道:“不说齐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高手,功夫震古镜金,已远凌老一辈之上,就是颜兄也是来历赫赫,小可实在高攀不上。” 齐天心不悦道:“兄台不愿便罢,何必假惺惺作态!” 那中年汉子道:“敝主孟尝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时时刻刻无一日或望,总期能报再生之恩,小可如何敢越盾。” 他这一提,齐天心才想起,自己初出道曾仗义解了山西孟尝君之危。原来四年前英风牧场场主益贤样中了淆山五怪之计,被困荒山,想要杀他夺产,正在拚命决战之际,恰逢齐天心路过解围。(那益尝君昔日曾自报万儿,可是齐天心过后便忘。) 齐天心见他说得诚恳,心中虽是不喜,也只得罢了;那颜胡子起身告辞道:“两位异口经过辽阳,好歹也要赴锦州一会小弟。” 他说完又打了两个哈哈,醉态可掬,迈步下了酒楼;那中年汉子也告辞而去,殷殷订了后会。 齐天心这人一生都在顺境,父亲是武林之尊,自己又是少年得意,虽是幼失慈母,可是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最重要的还是有永远用不完的财富,真可谓世间天之骄子,何曾有办不到的事,此时放目酒楼,杯盘狼藉,桌上残茶犹温,可是满楼之中,就只他一个人,他一天之中,两次经历人去楼空之感,不觉悲从中来,适才一番豪兴只剩下满怀阑珊,那酒肆伙计见主人未去,也不敢上来惊动。 齐天心徘徊一会,忽然心中一动忖道:“颜胡子,辽阳人氏,难道是天地一派?父亲常说天地自三代前长白老人颜大君练就狂飓拳法,不但是关外武林之尊,而且可与中原分廷抗礼。颜胡子难道是天地失踪多年的百手神君颜云波?” 他转念又想:“十年前颜云波受天地上代掌门,也就是他父亲以掌门大任相传,他却不愿有损兄长尊严,留下印信逃走,他哥哥勉为其难代理掌门,四下派人寻找,要他返回关外就掌天池一门之责,可是总等不着,爹爹每谈起这对兄弟都是心存敬意,我从前不知爹爹心意,原来是有感于怀,自惭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 他听不死和尚一番话,虽还不能完全想通其间前因后果,可是对地煞董无公巴以叔相看。 齐天心想了一刻,不觉踱到窗前,凭窗一看,那日间前去卖马的少年在街心走着。忽然那少年一转身,呼地一声,用竹管吹来一物,齐天心家学渊源,他怕是有毒之物,伸手捞着一双筷子,迎前一夹正好夹在筷尖,那少年赞了声好,转身陷入人丛之中。 齐天心一瞧,那夹住之物原是一张小柬,折成小块,他打开一看,下面写了一行字:“我在洛水畔等你。” 字迹娟秀柔弱,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齐天心心念一动,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伙计结了账,又多赏了十两银子,下楼跃马而去。 他那青骢马何等脚程,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这时明月当空,水面上一片银色,朦胧似幻。 齐天心下了马走到水边,四周静悄悄地不见一舟半揖,只有水浪冲击,波波发出响声。他等了半个多时辰,心中正在不耐,突然背后一阵轻笑,齐夭心蓦然回身,那身法之快不愧为江湖第一年青高手。 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长发披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齐天心眼前一花,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自尊,飞快迎了上去,就如一股轻烟一般疾速。 两人面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齐天心蹑儒说道:“庄……庄小姐,你……你……白天就是那……那想买马的少年?” 庄玲掘嘴一笑,抬眼一看,天心两目流露出缕缕柔情,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又深又亮,这时更如万干支明烛,光彩生动,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 这双眼睛,是多少小女儿梦魂中的偶像,庄玲控制不住,握住齐天心一双手,一头伏在他胸前。 齐天心鼻尖一阵阵幽香,心中尽是自怜、自傲、和感激的情怀,哪里分得出是悲是喜,那温香怀抱,更无暇领会得到。 又过了很久,庄玲轻轻抽回双手柔声道:“来,咱们坐到那水边大石上去谈天。” 齐天心连忙应是,两人一先一后跃上大石,庄玲依假着他坐得很近很近。 庄玲幽幽道:“齐……齐大哥,你……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吗?” 齐天心一怔,忽然流利起来,他说道:“庄…庄小姐,我有时真怕这一生一世永远见不着你,我今天午后去你所住的地方……” 庄玲接口道:“大哥你别说,我一切都知道了。” 齐天心听她“大哥”“大哥”叫得甜蜜,心中真感受用无比,要想喊她一声比较亲切的称呼,可是他自幼既无兄弟又无姊妹,从未和女子打过交道,口舌本就不甜,沉吟一会,想不出一个好称呼。 庄玲道:“我妈叫我小玲,你便跟着叫好了。” 齐天心连连点头应好,庄玲见眼前这又俊本事又高的少年侠客,那如海阔天空般的豪气自负之色都没有了,一脸惶恐崇敬之色,不由又是喜欢又是悲伤.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负心,不禁甚是自责。 齐天心道:“小玲,上次和你别后,差点命丧荒山,说起来真是好险,天道好还,叫我能重见到你。” 庄玲柔声道:“齐大哥,咱们能好生生活在这世上,又能好生生的相聚,上苍对我们实在不错了。” 齐天心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想来定是小玲你久行善事,才会有今日重逢,从今以后,我发誓不再杀人,就是十恶不赦的人,我也要给他一次机会。” 他一句句在庄玲耳畔说着,他原是飞扬不可一世的少年,这时为情丝所缚,竟然气短起来,那光景确实动人,从前庄玲决定与其心决裂,就是见到其心深沉的脸上,起了激动之色,这才又让感情澎湃。目前齐天心恳挚令人不可自己,那飞扬神采变成虔诚的模样,任你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为柔丝缕缕。 同样的表情在两个性格绝然不同的人脸上表露出来,却是一般感人,这对兄弟都有这种迷人的风度,因为他们同流着董家的血液。 庄玲道:“我先前看到你到我从前住的地方,我便偷偷躲在后院树下看,齐大哥,我看到你那种失望的样子,真忍不住要走出来,后来想还是算了。” 齐天心奇道:“原来你早看到我了,你……你为什么又不愿见我?” 他心中起疑,焦急地问着。庄玲脸一红,也说不出一个所以来,其实她心中觉得愧对齐天心,是以犹豫不前。 她见齐天心目光中满含疑惑,心中不由一阵委屈,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半晌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别追问成不成?” 齐天心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感然莫名。庄玲见自己没由来又向他发脾气,心中大感歉然,想了想诞下脸道:“今夜明月星稀,美景当前,你我秉烛夜谈如何?” 她凑近天心说话,天心只觉鼻尖香气愈来愈浓,那座玲一头柔发从他颊边擦过,脸上痒痒的,心中也是一般感觉,忍不住道:“小玲你戴的什么花好香哟!” 庄玲笑道:“茉莉虽好,终是花中小人,须假人气而更茨香,未若佛手清香绝俗。” 她抬头一瞧,齐天心仍在嗅着,心中一喜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大哥,你想兴隆,好歹与我这小人疏远便得。” 她格格一笑,这时水光月色,齐天心望望四周,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第三十一章 笑语柔功 齐天心尽瞧着庄玲秀丽的容颜,四周寂静一片,只有波波水声,夜风轻拂,景色悦人,他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变得流利起来,笑着道:“如果像你这样可爱的小人,我情愿疏远贤良,和小人为伍也罢。” 庄玲心中喜欢,口中却道:“哟!别尽是讨好人家,你齐公子在江湖上侠名四播,如果跟我这种小女子为伍,只怕大大辱没了身份。” 齐天心正色道:“小玲,你这不是真心话,我知道你出身大家,令尊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庄玲幽幽道:“有些事情却想不到,就像咱们已算……算是很要好的朋友……的朋友,可是我却只知道你是一掷千金武功绝顶的青年高手,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呢?只怕对我知道得更少,说穿了也许咱们是仇人也未可知,唉!世事无常,人生难得糊涂,便将就些罢了。” 齐天心见她忽又黯然,只道她对自己隐瞒身世之事不满,当下忙道:“我本姓董,上次已跟你说过,我父亲虽再三告诫我不要轻易露了身份,可是小玲,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隐瞒……” 庄玲接口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她虽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是脸上却掩不住关切欲知之色。齐天心再也忍不住冲口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世,只有你……你……有资格了解我的一切。” 庄玲唤了一声低声道:“真的吗?” 齐天心点头道:“我爹爹娃董,江湖上人称他为……” 他正说到此,忽然背后一声阴森森的冷笑,齐天心右手一掌,从大石上倒窜起来,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脚尖一点地,已扑向河畔柳树丛中,只见前面灰影一闪,便消失了踪迹,他自付追赶不上,沉吟一会,忽然心念一动,急忙奔出林外,庄玲纵身进来。 齐天心摇摇头道:“这人轻功骇人,追也追不上,他潜身咱们身后,咱们谈得高兴,竟然没有发觉。” 庄玲道:“不知道这人是好意还是恶意,咱们回去吧!” 齐天心不舍离开这温馨美景,当下道:“管他安的什么心,咱们小心点得了。” 两人又坐在石上。齐天心道:“我爹爹姓董,人称天剑便是。” 庄玲起先听得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心想你爹爹自然姓董,何必再三多说,待得听了后半句,心中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天心道:“你一定也听说过天剑的传说,别人对爹爹的事添油添酱,说成神话一般,其实他老人家很是和善,顶喜欢年轻人。” 他见庄玲神色怪异,只道是不相信自己所说,当下着急道:“我说的全是真话,你将来看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庄玲连连点头,心中却喃喃地道:“原来他是天剑董无奇的儿子,那……那他岂不是董其心的堂兄弟?我怎么和董家的人有缘似的?董其心,董其心,我永远不要见你。” 庄玲定定神道:“董大哥,啊不,齐大哥,你你……” 她神色突然激动,竟是不能说话。齐天心忖道:“齐和董又有什么不同,她怎么如此不安?” 庄玲脱口叫出董大哥,想起这是昔日唤那忘思负义的小情人董其心的称呼,心中不由怦然而跳,只觉又是自责又是惭愧。 两人沉默了半晌,齐天心胡思乱想道:“是了!是了!将来总有一天我的姓氏对她很重要,岂可随便叫错了?” 他脸上一热,不禁又感到这样想法实在大大不该,抬起头来,只见庄玲秋波一转,含情脉脉,脸上也是娇羞不胜,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庄玲道:“我今天看你一个人独自在我住的大宅停留,不知怎的,心中乱得紧,就漫步乱走,想不到在市场中看到你从前骑的马,便想买下还你,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齐天心道:“只要能见到你,那马儿又算得了什么?” 庄玲抬头一瞟,那青骏马就在不远树下吃草,一双赤眼闪闪放光,昂着马首似乎在注意听两人谈话。庄玲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还在怨我早上不肯现身见你,唉!你不会明白我当时心情的,你瞧那马对你的话不以为然哩!” 齐天心道:“那时我失望之深,你也不会知道。” 庄玲柔声道:“好,好,算我不对,使你不开心。我下午买马就是想使你高兴,想不到你也赶来了。可恶颜胡子,哼!他知道我手头不便,竟故意和我为难!他欺侮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穷得像个花子,偏偏抬高价钱叫我出丑,大哥,下回碰着他,好歹帮我狠狠打他一顿消气。” 齐天心脱口道:“那颜胡子是好汉子,他也不是有意气你。” 庄玲听他和自己相左,心中一恼,白了天心一眼,正想顶撞两句,忽然心念一动忖道:“我总归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当下脸色一转笑道:“大哥,你说他好汉子那就差不到那儿去,我听你的,下次撞上了也不寻他晦气了。” 齐天心正恐她翻脸取闹,想不到她竟然温柔顺从自己所说,一时之间,真是受宠若惊,也没经过脑子,口中只反来覆去地道:“小小的晦气还是要给他受的,小小的苦头也是该给他吃的。” 庄玲抿嘴轻笑,心中高兴无比道:“我这个穷小女子倾尽所 有,也不过只能尽到五千两银子,颜胡子心也忒猴了,非一万两根子不卖,这不要人命吗?其实我身上才不过十几两碎银,就是答应五千两成交,我也要大费周章,大哥,你猜猜看,我用什么方法筹足?” 齐天心想了想道:“我想,总不外乎向为富不仁上豪劣商借来用啦!” 庄玲板着俏脸道:“我一个女子怎么好意思做这没本钱生意。” 齐天心忙道:“小玲别生气,我是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 庄玲点点头道:“以后干万不准这样不用脑筋信口开河,我怎么筹钱?我是要卖掉这座大宅呀!” 齐天心啊了一声附和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这宅子又大又宽,总值上几平两银子,可是你卖掉宅了,你住在哪儿?” 庄玲眼圈一红,道:“我吗,杜公公死了以后,我压根儿没住过这宅子中,还不是东飘西荡,倦了就在野庙里一睡,饿了就胡乱啃个馒头,或是挖两个山薯烤烤吃,钱花光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往当铺一送不就成了?” 其实她境遇并不如所说这般凄惨,东飘西荡是有的,可是他是大小姐脾气,行走江湖吃的睡的都是最好的地方,是以钱花得很快,此时在齐天心面前添油加酱,说得楚楚可怜,大动天小心弦。 齐天心睁大眼睛道:“当铺?你进过当铺?” 庄玲白了他一眼道:“这又有什么了不得,谁能和你比哟!一挥手就是几万两白银,哪知老百姓疾苦?” 天心大为怜惜,不自觉握着庄玲双手柔声道:“小玲,我……我一定送给你天下最贵重最美丽的首饰,不管你要多少件都成。” 庄玲道:“首饰算什么?钱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过啊!大哥,你送给我,我还是很喜欢的。” 齐天心道:“洛阳李家数代经营珠宝珍玩,明儿咱们去瞧瞧,不过小玲,咱们先约定,你不用替我省钱。” 庄玲高高兴兴地道:“这个我省得,就算把李家全店珍宝搬空,你也是举手之劳,咱们先别谈这个,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还有件趣事给你瞧。” 齐天心恋恋不舍,和庄玲双双站起,那青骆马跑了过来,四腿一曲,庄玲坐了下去。 齐天心拍拍马臀,便欲和马并肩而行,庄玲挥手示意天心上马,天心略一沉吟,庄玲不乐道:“我骑马你跑路像个什么样子?好啦,你不骑,我也陪你走路好了!” 齐天心纵身上马,那青骤确是世间异种,奔跑起来,丝毫不见负重减速。齐天心端身坐在马上,他功力深厚,那马跑得又稳,月光下他身子挺立,就若一尊石像。 庄玲回头一瞧,见齐天心正襟危坐,英风飒飒,不由一阵沉醉。 那马奔得迅速,不一会便到了城西大宅,庄玲开了大门,两人下马而入,才走了两步,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道:“在大爷!庄大爷!小人答应出三千五百四十两,这是最高价钱了,再多一分我也不加。” 庄玲笑吟吟地道:“大哥,咱们瞧瞧去。” 她领先引着齐天心走到前院一排房子,天心只见那数间房子堆满柴薪,当中一间柴堆旁捆着一个五旬老者,脸如黄腊,生得津头鼠目,一脸好相。 庄玲走近冷冷道:“大爷说五千两便是五千两,你如不肯,等下再和你算帐。” 那潭头鼠目的老者睁大眼睛,也不过只有常人一半大,他盯着庄玲看,口中不住地道:“原来大爷是个小姐!是个小姐!” 庄玲哼了声道:‘叫、姐又怎样?” 那老者嗫嚅道:“小姐长得真好看!” 庄玲呸了一声,回头一瞧天心满脸茫然站在那里,当下轻笑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大厅去休息去。” 她伸手握着齐天心双双并肩而行,那老者急得直嚷道:“小姐且慢,咱们生意人讲究童定无欺,既是小姐要出售,小人可以再加六十两。” 庄玲不理,和天心走进大厅,那大厅久无人打扫,尘埃四布,庄玲歉然向天心笑笑,她飞奔到井边打了盆水,又拿了一枝扫帚打扫。 齐天心抢着帮忙打扫,他运扫如飞,扫的速度是够快了,可是激起漫天灰尘,刚擦好的桌子上又落得脏了,庄玲笑着阻止道:“你大少爷做惯了,懂得什么打扫整洁?好好替我坐在一分,莫要越帮越忙,惹人不耐。” 齐天心不好意思,讪讪站在一旁,不一会庄玲将大厅打扫干净,又匆匆忙忙去井旁打了一壶水,跑来厨房生火煮茶去了。 齐天心一个人在大厅中发痴,过了一刻,庄玲珊娜走出,天心见她脸上一块黑灰,发鬓泊着草技,心想她平日一定是娇生惯养,这生火打扫之事,只怕是从未做过,此时如此款待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其实庄玲自幼对烹任之术喜爱,只是昔日生火洗剥之事都是使唤别人,她高起兴来,偶而掌掌锅而已。 这时紫房中不断传出那老汉叫声。庄玲道:“这人为富不仁,是个死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齐天心奇道:“怎么?” 庄玲道:“前几天我想卖房子,便找到这人,这人是洛阳经营地产的大买,你猜他出价多少?” 齐天心摇摇头。庄玲又道:“他只肯出价一千五百两银子,我记得上次社公公买的时候花了八千两白花花纹银,和这厮再一谈,原来他就是卖给我们房子的人。” 齐天心明白了大半,忍笑道:“你一气之下把他关起了?” 庄玲道:“这厮看我急于脱手,怎么也不肯出足价钱,任我说干嘴唇,一再让步,最后简直向他央求了,我开价从八平降到七千,七平降到六千再降到五千,他只是闭紧鼠眼,一手比一个一,一手比一个五,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忍无可忍,心想软的不成来硬的,便把他捆猪一般捆起来了。” 齐天心点头笑道:“他只肯出一千五百两,那你下午要筹足五千两也非易事。” 庄玲得意道:“我知道跟他说好话没用,每天用柳枝抽他几顿,每打一顿他加百把两银子,我心想再过几夫,便可以加到我想要的数目了,如果下午颜胡子答应卖马,我还得赶回来连夜打几顿才成。” 齐天心听得有趣,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庄玲一摆螓首道:“这人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又打又饿,还是不肯答应我要求之数,现在房子不必卖了,这种小人看到就叫人讨厌,明儿该赶他滚了。” 齐天心道:“像你这样做生意倒还少见,其实何必……何必 庄玲插口抢着道:“你是说我这样跟强盗一样,何必多此一举是不是,哼哼!你以为我真不敢用强抢吗?今天如果不是你来了,你瞧我敢不敢抢颜胡子的青骢马!” 她眉毛一标,装得一脸唬人的样子。齐天心对她倾心已深,更觉她活泼可爱,当下道:“后来你便替我在酒楼订下酒席了,是不是?” 庄玲点点头道:“我起先只道你少爷脾气一发,又不知要如何挥金若沙,想不到你还安排得很是恰当,我便先替你订下了五十桌上好酒席,啊,不好,只顾和你说话,水只怕都烧干啦!” 庄玲匆匆走向厨房,砌了两杯上好菜茗出来,一手托了一杯,恭身道:“齐公子饮茶。” 齐天心见她那模样就如侍候的小婢,虽知她是在开玩笑,不过也觉略略不安,连忙起身来接,庄玲笑道:“哪有公子爷起身迎接婢子的,快坐下!” 齐天心见她喜上眉梢,容颜正如盛开鲜花,自己每见她一次,就觉她更加美丽,世上竟有如此佳人,自己又有幸相伴于她,真是天大之福了。他迷迷糊糊捧起茶就是一口,也忘了那茶是开水刚冲的,只烫得全口发癌,好在他内功深,运气逼住热气,慢慢咽下,口虽烫得麻木了,可是一股芬芳充满口颊之间,这当儿齐天心还不忘赞道:“茶是上品,煮茶火候也自恰到好处。” 庄玲见他愁眉苦脸咽下一大口热茶,对他冒冒失失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娇嗔道:“你是怎么啦!刚开过的水也好暴饮的吗?有没有烫伤口舌?” 齐天心讪讪道:“这茶实在煮得太香,我忘了是刚开的。” 庄玲不语,心中暗想道:“人长得这样秀气,怎么性子如此粗心大意,比起董其心,他是多么须要人照料。” 她斜眼瞧了天心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温柔爱情,她心中不住喃喃道:“我偏偏喜欢他这种粗枝大叶的脾气,董其心那种阴阳怪气,一天到晚打人主意占人先机,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自食其果。” 她越来越发觉齐天心优点,那坦白诚挚是不用说的了,就是身世仪表比起其心来也是颇有过之,她努力驱出其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这毕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想到委屈之处,心下只是发酸。 她数月之前随安大人征西班师归来。回到兰州后,那安夫人对人亲切是有名的,安明儿也和她如一双姊妹一般,庄玲再是心狠,终究是个女子,一直不忍对安明儿下毒手,住了一个多月,告辞东来;那安明儿长田间盼望其心莅临,情思慵慵,昔日的活泼稚气性儿大改,竟是多愁善感起来。 齐天心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杜公公是怎么死的?” 庄玲黯然道:“杜公公年前被几个西域少年所杀。” 齐天心忽地勃然大怒道:“又是西域来的少年,如果撞在我齐天心手中,一定替杜公公报仇。” 庄玲忽道:“你的武功是够好的了,可是不够小心,唉!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行走江湖。” 齐天心道:“笑话,我在江湖行走已经四五年了,对江湖上阴谋诡计岂有不知之理。” 庄玲见他不懂自己意思,心中一阵委屈幽幽道:“你胸开志阔,原是好男儿本色,你不拘小节,这是天性也怪不得你,可是如果……如果……有个人能细心替你管点小事,提防一些诡诈伎俩,那岂不是更好吗?” 齐天心听他赞自己是好男儿,心中受用之极,他喜脸上立刻表现出来,后面的话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又不好意思接口,只道:“好茶,好条,小玲你真好本事。” 庄玲暗叹口气忖道:“我真好像对牛弹琴,唉,这么聪明的脑筋,怎不多用用猜猜别人的心理?” 只觉气又不是,恼也不是,半晌才道:“这茶叫毛儿尖,是武夷山巅名产,冲起来可有一番名堂,须以白帛包住茶叶,悬人壶间,受热气浸蚀,那茶中芬芳全被热气带走,凝结成水,而且时间也恰到好处,照说这烹茶之水也须讲究,不然虽是芬芳,茶味便差了数品。” 齐天心道:“你真聪明,无论一件平常之事,到你手中都大有道理,我平日也喜饮茶,但哪里知道这许多。” 庄玲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我倒有几样拿手好菜,明地做来请你品评品评。” 齐天心连声叫好,像孩子般几乎雀跃起来。庄玲心道:“你为讨我喜欢,我就是烧得难以下咽,你只怕也会赞口不绝。”想到齐天心对自己之厚,心中大感快慰。 齐天心忽道:“啊,不好,小玲你烹任手段一定是天下无双,我吃过你烧的菜,以后吃别人的菜都味同嚼腊了。” 在冷一怔,秀目带媚脱视着齐天心,好久好久才低声道:“大哥,你如果真爱吃我烧的菜,我是很愿意长期地替你烧。” 庄玲这话已说得很明显,天心再粗心也能理会其中之意,惊喜之下,握住庄玲的双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在冷温柔靠在他怀中,只觉愁苦尽去,心中踏实得很。 齐天心柔声道:“我真是傻子,我答应过要照顾你,岂能再离开你,我永远不离开你,岂不是天天尝到你做的菜了吗?” 在冷低头听着,又是羞涩又是喜欢,虽是这几句普通话,庄玲恍若在漆黑夜中忽睛明灯,昔日的情丝纠缠、矛盾交战,一时之间都梳理清了,只剩下一根又粗又结实的丝镂,牢牢系着她和天心,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道能将两人分开了。是的,一个少女当第一次听到心爱的人对她倾诉爱慕比翼之辞,天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感动的了。 庄玲哽咽道:“大哥,我……我再也不怕了,我……这世上还有关心我的人。”两滴清泪再也忍不住直掉下来。 齐天心也甚激动,他口舌不甜,只是爱怜地看着庄玲,一遍又一遍,四周静静地,两人只闻对方心跳如小鹿般乱撞。 忽然那柴房中汉子又在叫嚷“小姐”,庄玲心境极好,她嫣然一笑起身道:“这厮苦头吃了不少,我去放了他。” 庄玲说罢飞奔而去,用小刀挑开绑那汉子粗绳道:“快回去罢,你妻的妻,子的子,只怕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老汉揉着四肢,见这凶神恶煞忽然变得如此温和,还以为在梦中,只是心中仍念念不忘图利,当下结结巴巴地道:“小姐,三千八百两怎样?” 庄玲笑骂道:“去,去,再罗嗦我又不客气了。” 那老汉口中咕哝一大堆.无奈走了,庄玲看看天色不早,便和天心分房睡了。凌晨,挽了一个竹蓝,乘个大早到市场精选了几样菜肴,回到家中,齐天心还高卧未起,她下厨煮了两个荷包蛋,轻轻扣门,齐天心整衣而出,她便强着天心吃了,看到天心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她和天心东拉西扯聊了半个上午,两人将别来情形说了,庄玲不厌其烦问天心上次遇险经过,听到天心说起那好心小尼姑,更是聚精会神,天心稍为说得含糊,便要催问不休。 两人很是融洽,庄玲看看天色将近中午,便又进厨去了,齐天心跟着进了厨房,东摸西拉帮忙,庄玲见他手脚失措,一副施展不开的样子,忍着笑央言将他请了出去,可是只要半刻,天心嗅到菜肴之香,又溜进厨房问东问西。 庄玲无奈嗔道:“好好的老爷不做,你再不听话,可别想我理你。” 天心来往厨房客厅,和庄玲搭讪几句,见庄玲说得认真,便又溜到园中去看花,竟觉生平未得之乐。 庄玲烧着菜,看到天心那种手脚不安欣喜之态,心中忖道:“我像不像一个小媳妇,第一次洗手替夫婿做羹汤?” 当下竟怕不合天心口味,调味配料更加小心,烧着烧着,脸又红了起来。 到了正午,她端出六菜一汤,端的香溢满堂,天心此时矜持尽除,放量大吃,他虽富不可匹,但自幼随父隐居少林寺中,行走江湖各地名厨也吃得不少,可是此时心情畅快,庄玲烹任手段又确高明,只吃得不亦乐乎;庄玲陪着他吃,待他吃完了一碗,又替他盛上一碗,天心也很自然让她服侍。 天心忽道:“小玲,我想起一事。” 庄玲问道:“什么?” 天心道:“我们明天就去寻爹爹去,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庄玲羞涩柔声道:“什么高兴?” 齐天心正色道:“我要让爹爹知道,我遇到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又能干又好看,还有……还有好心眼儿。” 庄玲眼帘低垂地听着。天心又道:“这样便能堵住爹爹的口啦!” 庄玲低声道:“你准保你爹爹同意你的看法吗?” 齐天心道:“这个当然!爹爹从前向我吹嘘他年轻时如何潇洒,人家女子对他如何倾心,他都不屑一顾,后来遇到母亲,这才发现天下再无别的女子值得爱慕。小玲,母亲的音容在我脑中根本连一个影子也没有,但我想起来一定是个最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敢保证爹爹见到你,一定也要佩服我的手段了。” 庄玲娇笑道:“我怎能跟你妈妈比?你又有什么的手段,准保人家会理你吗?真是……真是厚脸皮。” 齐天心哈哈大笑,笑声中,又恢复了前无古人的气慨。无论如何,此刻齐天心急是天地间最有福的人了。 且说董其心被蓝老大留着帮忙重整丐帮,数月之间,软硬并施,镇服大河上下群豪,他不愿大露锋芒,都在暗中下手,蓝老大感激之下,传了其心七竹指,当年神州三奇神拳叶公桥的看家本领。 他看看丐帮理得差不多,便别了丐帮。他盘算昔日曾经答应要对少林、武当两派有所交待,上次碰到不死和尚,那时安大人西征未返,自己也不便解释,好在不死和尚并不认识他,省却不少口舌。 其心算算路程.决定先上少林,这日才出丐帮总舵,行了半日,走到一处大镇打尖,找好客舍安放行李,便漫步到镇中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临水而建,倒是洁净雅致,点了几样菜,正想好好吃一顿饭,忽然街上人声嘈杂,一个极熟的声音道:“格老子,你欺侮我外乡人,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招牌,好,好,好,大家来得正好,倒来评理看看!” 其心听那声音苍劲无比,又是道地川音,心中便乐了,转身向街心瞧去,只见一个年老曾者持杖而立,他身前站着一个中年挑夫,肩上挑着重担,满脸羞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心道:“唐大哥中气充沛,看来解毒大王已将所中之毒解了。” 那曾目者正是唐瞎子,他雇一个挑夫挑行李,只因那挑夫斯他眼瞎,一挑上肩转身便往小巷中钻,不料转了几圈,一抬头,唐瞎子赫然就在眼前,正待夺路而逃,可是身子被唐瞎子抓住,再也挣将不脱,像抓小鸡般,拖到大街之上,分明要他好看。 众人问明情由,纷纷说那挑夫不对,那挑夫乘个机会忽地放下重担,夺路而逃,连担子也不要了,才走了几步,忽然呼地一声,面前落一块银子,唐瞎子道:“好好回家买药给老太太医病吧!” 那挑夫一怔,翻身拜倒地下,眼泪双流,原来他一向为人正直,实在是因为老母久病无钱供医,这才起了欺盗之心。 唐瞎子卷起行李,便往酒肆中走去,众闲汉见无热闹可瞧,便各自散了。 唐瞎子上楼才一坐定,其心轻步走近道:“唐大哥,你毒治好啦!” 唐瞎子伸手抓住其心道:“小老弟,又碰上你,你轻功又长进啦,我瞎子耳灵,也没有听到你走来。” 其心道:“唐大哥别来可好?” 唐瞎子道:“格老子有什么好不好,半死不活混日子,倒是老弟,我要恭喜。” 其心不解,唐瞎子叫了吃的大吃大嚼起来。正在此时,忽然门外脚步声起,走近两个大汉,身材又粗又壮,就如两座铁塔一般。 唐瞎子小声道:“步起轻灵而稳,这两人是关外来的。” 其心打量两人一眼,只见那两人靠墙坐下,要了三斤卤牛肉,两斤高粱酒,十来个馒头。 其中一个汉子道:“咱们十多年不到中原,中原不但锦绣繁华,便是武林也豪杰并出,新人辈起。” 另一个汉子道:“大哥说得有理,难怪二哥十多年不回去一趟,此间乐,不思老家了。” 那被称为大哥的年纪四旬五六,脸上风尘仆仆,闻言叹口气道:“以二弟的脾气,这十几年在中原怎会默默无闻,他好打不平伸手管闲事的性儿难道改了?不然几次出手,不就露了底吗?可是咱们找了十几年,连他点消息也没有。” 另一个汉子只有三旬左右,人虽长得壮大,却是白脸清秀,举起酒保送上的高粱酒倒了一杯,伸颈一饮而尽,缓缓道:“现在咱们关外横直无事,大哥我们就在中原多找些时候,也好见识一下中原武林新近高手。” 那“大哥”沉吟一刻,举目毅然道:“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二弟寻到。” 那白脸汉子道:“好啊!咱在关外成天看高粱田、高山上的雪峰,实在太乏味了,能够遍游天下,固所愿也。” 那“大哥”默然饮酒,似乎心事重重,白脸汉不时讲些路上趣事,东问西问,有时间的极是稚气,和他这长大身形,真是大大不符合,其心和唐瞎子相视一笑。 白脸汉子道:“大哥,那叫什么董其心的人到底是何来路?咱们一路上来尽听到江湖上人讲他。” 他大哥道:“只怕是昔年天剑地煞的后人也未可知。” 其心、唐瞎子听得一惊。其心万想不到会说到自己身上,当下更是凝神而听。 白脸汉子道:“听别人说那姓董的不过二十来岁,怎样会闯下这大万儿,大哥,一路上武林中人只要提起董其心,入人都是崇敬有加,仿佛是万家生佛,大哥你不见上次那几个镖师吹牛,好像沾上和董其心有点关系,便是沾光耀祖之事,这样的人物,咱好歹要结识结识。” 那大哥默然不语。其心只觉手中一紧,唐瞎子已握住自己右手,脸上欣喜点头,手也微微发颤。 其心大感迷惑,他这两月整日在丐帮总舶策划,并未行走江湖,怎会闯下如此大名?看样子唐大哥也知道了。 那白脸汉子又道:“咱真希望能见到这少年英雄好汉,也不枉走到中原一遭。” 那大哥只顾喝酒,一碗碗往口中倒,两斤高粱酒,他总吃了十之八、九,只觉身上发热,敞开胸前衣襟,黑茸茸全是胸毛。 那白睑汉子皱眉道:“大哥,中原是礼仪之帮,咱们可不能像在关外做野人一般,这公众场所……” 他话尚未说完,那大哥横了他一眼,自顾挥拭汗水,望着楼后一弯流水,良久喟然吟道:“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三弟,酒醉饭饱,咱们也该走了。” 正在此刻,忽然一个沉厚的声音道:“酒家,喂马来!” 那大哥一听这声音,登时脸色大变,双手发颤,砰地一声撞落桌上酒碗,神色激动之极。 那白脸汉道:“大哥,你怎么啦?” 那大哥一言不发,只听见楼梯蹬蹬,走上一个满脸黑髯中年汉子。 那黑髯中年汉子一见这两个大汉,真是如见鬼魅,呆在梯旁。那白脸汉子一声欢呼道:“二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全不费功夫,你……你可……可找苦咱们了。” 他说到后来竟是语带使咽,那黑髯汉子长叹一声,英风尽丧,半晌缓缓走了过来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那大哥脸一沉道:“老二,你还活着呀?” 他虽说得严厉,可是掩不住脸上欢欣之色。那黑髯汉子道:“大哥,你老了不少,三弟,你倒是长大了。” 那大哥哼声道:“我内外交逼,焉得不老,那能像你消遥自在,胡子也留上了,你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瞧你这副德性就不顺眼,乖乖跟大哥回去吧!” 那黑髯汉子摇头道:“我懒散已惯,回去也是终日游手好闲,办不了大事,干事万事都可依了大哥,此事却也休提。” 那大哥柔声劝道:“老二,我替你服了一十四年务,你也该负负责任了,再说……再说……” 那黑脸汉子只是摇头,这时酒保又送上一副筷子餐具,等候吩咐。那大哥好劝不听,大发脾气,一拍桌子,只震得盘跳老高,酒保也吓走了。 大哥怒声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爹爹临终时怎么说着?” 那黑髯汉子坚决道:“我意已决,你随便说什么也是枉然。” 那大哥又是一拍,怒道:“老二,他妈的你一走了之,算是哪一门子好汉?你问老三看看,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你以为一走便了,哼!哼!简直狗屁不通。” 黑髯汉子低声道:“我身在外,心在辽阳,大哥的事我很知道,这些年来,大哥把天池派整理得好生兴旺。” 那大哥怒气勃生,忍不住粗言又骂道:“他妈的老二,你回是不回?” 黑髯汉子道:“这事还请大哥原谅则个!” 那大哥一咬牙道:“你如不回天池,咱兄弟之情一刀两断!” 那白脸汉子见两人愈说愈僵,连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动气。”后来想想这话等于白话,实在无聊,不伦不类,便住口不说。 那黑髯汉子凝视兄长,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是块什么料,你最明白,何必一定要强我所难。能挑动五十斤的肩膀,你偏要他挑百斤,那算什么?” 那大汉叹口气道:“唉!老二,这些年来,你还不清楚大哥的心,你知道不?丽珠还没有出嫁,她等的是什么?” 那黑髯汉子脸色一变叫道:“什么?大哥你没有和丽珠结婚?” 他吃惊忘形之下,声音太大,看看酒楼上客人都注视于他,当下干咳两声,很感不好意思。 那大哥道:“咱们回客店再说个仔细。” 那黑髯汉子急不可待,又问道:“大哥,你此语当真?” 那白脸汉子点点头,黑髯汉子一言不发,眼角上闪烁着泪光。 三人鱼贯而去。唐瞎子道:“想不到今日他兄弟三人相会,真是一大快事,我瞎子心中好欢喜也。” 其心低声道:“是天池颜家兄弟吗?” 唐瞎子道:“怎么不是?他们家那本经我可知道得顶清楚,唉!别门别派为争继承掌门,往往师兄弟火拚,斗得不可开交,这两个人却是一个要让大哥,一个不肯违背父命,后来颜云波干脆一走了之,这样的兄弟倒真少见。” 其心点头道:“这几位兄弟手足情深,真的叫人羡慕,那老二这下只怕再难逃避了。” 唐瞎子道:“其实颜老二不当掌门,他硬要尊重兄长别人也无话说,也用不着一逃十几年不敢回家,这中间还插一段儿女之情,是以更是难能可贵了。” 那天地派兄弟逊谦之事已传遍武林,是武林中一段佳话,许多门派师兄弟不合,做长辈的人却拿此事为训勉的例子。 其已造:“难怪颜老大一提一个女人名字,老二便垂头不语跟他去了。” 唐瞎子道:“那大哥的心上人其实是爱老二,老大痴心多年,后来发觉了,自是伤心,颜老二心里有数,便借题发挥,避开那女子,想要成全大哥一段姻缘。” 唐瞎子虽说得简单,其心听得十分感动,那颜老二以为牺牲可以解决一切,可是人的情感又岂可勉强,事情并不如他所理想,颜老二隐身贩马,这十几年也亏他能隐能藏,连脾气也给改变了。上次齐天心所遇颜胡子正是此人。 唐瞎子又道:“今日连逢二大喜事,我瞎子欢喜得紧,要不是瞎子所配解毒丹还差一味主药,真想陪小兄弟到处逛逛,分享一点小兄弟光荣。” 其心不解,他天性不爱多问,想了想道:“唐大哥,我瞧你武功已经恢复了,五毒病姑下的毒药已解了吧!” 唐瞎子摇摇头道:“我服了多种药物,总算将毒提住,逼到左臂上,再不济也只要牺牲一条臂膀罢了,小兄弟,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腔来看?” 其心道:“我真糊涂了,前半年被人骂成畜牲不如,现在听你们口气,好像成了大英雄似的。” 唐瞎子哈哈大笑道:“行情看涨,身价不同了。泰山崩而面不改,兵刃加而色不变,哈哈!小兄弟!我唐瞎子服你了。他日再见,只怕已领袖武林吧!” 他缓步下楼,不一会消失在人丛之中。其心想了一会,也付帐去了。 他回到客舍洗浴一番倒头正要去睡,忽然笃笃有人敲门,其心翻身起床,着了外衣,体内夏气晴布,缓缓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门外高高矮矮站了十几个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老,双眉斜飞入鬓,生得十分不凡,向着其心躬身一拜道:“不知董大侠莅临敝境,有失远迎,万祈见谅。” 其心心中奇怪,连忙拱手道:“小可一介武夫,怎敢劳阁下资步,实在担当不起。” 那老者道:“小可文一平,人称河南大豪便是。” 其心忙道:“久仰!久仰!” 那老者道:“今日有幸得睹大侠风采,实是生平快事,寒舍略备小酌,有劳大侠贵步。” 其心暗忖:“这河南大豪在大河以南也是一个能喊动红黑之人,他资财之富,和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样并称中原二豪,我却不认识他,怎的如此多礼产” 当下逊谢道:“承蒙抬爱,实有厚愧,阁下能否教我?” 河南大豪道:“大侠何必太谦,大河上下亿万生民对大侠感激涕零,图报思恩。” 河南大豪身后一人道:“饮黄河水的好汉,没有不知好歹的人,大侠对咱们的恩惠,也如山高水长,永远不会忘记。” 其心观看众人脸色,但见个个诚挚溢于言表,自己再事推辞,便显得太小气派,当下一抖长袖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请诸位先行。” 众人再怎样也不肯先行,其心只得和河南大豪并肩而行,而那河南大豪有意无意间落后半步。 其心走着走着,心中只是沉吟,那些人执礼愈恭,其心愈是不安,不知人家是何用意。 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走到城南一处大宅,只见灯火辉煌,正门大开,从门口到大厅数百步都点着红色巨烛,照得光明如昼,而且毫无黑烟,其心识得这是玉门特产明月烛,风吹雨打不熄,价钱之高,往往一支巨烛可供一家穷人半月食用,这两排烛光,少说也有千支左右,所费不资,此人号称巨富,真是名不虚传。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进了大厅,大厅中摆了梅花形五桌酒席,他让其心坐在首席上位,自己陷在下首,替其心引见其他陪客道:“这位是洛阳艾公子,前岁大魁天下,这位是郾城吴公子,文章控钻,有韩柳先贤之风,也是新科进土,这位是魏公子,文章而外,星卜舆算,布阵医学,经济水利,都所专长,所谓性天下之才,这三位称中原三士,今日拨驾而莅,不但蓬革生辉,实在是大侠的面子,哈哈!” 其心寒暄几句,心中更是吃惊忖道:“这三人少年得意,宦途不可限量,河南人视为三块宝,我每次经过河南,总听百姓以此为豪,读书人自视极高,而且又都是有功有名的得意少年,怎肯与江湖大豪为伍,这河南大豪端的手脱不凡。” 其心听说这三人是举国少年名土,当下再也不肯居于上位,那洛阳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白脸秀俊,全是书卷气息,对其心道:“小生等是专诚来陪……来陪先生,先生不必推让!” 吴公子。魏公子也纷纷附和,其心无奈,只得居了首位,他暗中留心,却是不露声色,席间谈笑风生,那三个少年名士平日卓尔不群,此时言语之间,对其心真是推崇备致。 酒过三巡,那少年名士谈吐清雅,确是他学之士,其心少年虽也读不了少诗书,此时自觉形惭,不愿开口卖弄。他原生得翩翩,这时含笑倾听,更显得深藏不露,智若大海。 又过两巡,其心起身告辞,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其心拱手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道:“今日诸位盛情,小可绝不敢忘,艾。吴、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一国之彦,能与三位同席,实是小可平生之荣。” 那艾公子道:“自古豪杰本若先生之大勇也!” 那魏公子对众人道:“所谓千古荚雄人物,就如董先生!” 众人纷纷喝彩,其心心中迷糊,彩声中,只见厅中百余双眼睛都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敬爱和钦服。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那河南大豪早着人将他行李搬来,其心推之不脱,只得和他盘桓两日,再三谁说急事,那河南大豪率众步行相送,出城卅里才依依而别。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沿途上每到一处总是有人准备好一切,住的都是最大庄院,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而且各地豪杰纷纷拜见。他越来越是糊涂,也不便多问,偶而打听几句到底是何原因,厚待如此,众人便纷纷赞他谦虚,也不多说。 这口行到嵩山,才到山脚之下,忽然山上灰影连闪,从正路上走来五个和尚,那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两门使者慧真大师。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冲突,不知对方来竟如何,他总是防人一着,运气全身,上前半步正要开口,那慧真大师合十道:“敝方丈得知施主驾临,特遣小僧迎接。” 少林一脉多年为武林之尊,那慧字辈僧人,当今之世已是寥寥无几,辈份何等尊贵,其心连忙行礼拜倒,慧真大师一扶,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可待来少林请罪,还请大师多多担当。” 慧真道:“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前次误会多所得罪,还请施主宽恕哩!” 他语气之间完全是以平辈口吻,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出掌击伤自己的是他,如今热忱欢迎的也是他,天道变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 其心跟着慧真大师直往嵩山行去,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少林寺大厅正殿,慧真大师远远传声道:“事告方丈,董施主到!” 忽然一阵乐声,正厅中走出三个僧人,当中的正是当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手持念珠缓缓向其心走来,后面跟着数十名高矮僧人,一律灰衣僧履,气势隆重庄穆。其心一生之中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这时见少林不死和尚亲自来迎接自己,心中真激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在他本性冷静,略一沉吟,连忙上前拜倒地下道:“末学晚辈董其心,拜见不死禅师。”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礼道:“董施主来得正好,就请前去观礼,少林第卅六代弟子出师大典。” 其心一惊忖道:“少林弟子出师,历来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来的都是一代宗主,或是名门主持,我却凭什么资格?” 当下连忙谦辞道:“晚辈德薄能鲜,岂敢违礼,晚辈前来贵寺请罪,此中因缘尚望禅师能拨时予晚辈陈述。” 不死和尚微笑道:“此事老衲已尽知就里,施主含冤不辨,甘为天下作罪人,我佛常云‘我不久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年轻若斯,却能领略个中精意,错非天纵之人,宁能如此?” 以少林掌教之尊,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当真是点石成金,势成定论,少林诸僧从未见不死禅师如此佳许别人,都不由齐向其心又看了一眼。 其心灵机一动忖道:“难道我用计骗倒凌月国主,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此事知之甚少,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说明此事,以白沉冤,不死和尚怎么先知道了。” 他沉吟不下,跟着不死和尚进了正厅,只见厅中前排设着几个蒲座,当中坐着的正是白发萧萧的武当掌教周真人,美丽的尹姑姑侍立一旁。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灵之左侧,其心更是沉凝,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他心知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自己岂能分庭抗礼,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让,其心下意识地看看周石灵,只见他含笑点头,似在赞许鼓励,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抬起头来,只觉心中狂跳,手中出汗,见尹姑姑似乎亦欣喜已极。 忽然钟声响了卅六响,从大殿后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一排跪在前行。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来问身后一个老僧道:“慧果师弟,罗汉堂试艺都通过了?” 那老僧是罗汉堂首座大师慧果,合十答道:“佛祖慈悲,禀告方丈,功德圆满。” 不死和尚又问另一个僧人道:“慧通师弟,佛学精义都通达了?” 那和尚正是闻名天下少林藏经阁主持大师慧道,合十答道:“禀告方丈,功德圆满。” 不死方丈双目微睁,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注视着那一排弟子,忽然柔声轻轻说道:“玄真,何谓枯荣?”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荣即是枯,枯即是荣,心即是佛,佛乃是灵。” 其心听到一震,他内功深湛,已达心意畅通地步,这时听少林僧人侃侃而言,都是上乘佛理,只觉少林武学与佛学大有关连,心中领悟极深。 不死和尚道:“无我,无生相佛自在心头,无心无意才是上乘。”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多谢方立教诲。” 不死大师点点头,这时有几个僧人捧上大红袈裟,不死和尚穆然接过,将袈裟一件件替众增披上,又把各种兵器授于俗家弟子,那些俗家弟子接过兵器,口中念道:“天心民心,心存恻隐,行侠仗义,少林至尊。” 待到兵器发完,众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礼,便从前行走到后面众僧行中去,成为正式艺满出门的少林弟子了。 其心只听耳畔周石灵一声洪亮的声音道:“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圆满!” 众僧一齐念声佛号:“阿弥陀佛,谢周真人。” 这正厅中总有数百僧人,可是声音平和已极,凝在空中,久久回声不散。 众人纷纷站起。其心一抬头,只见身旁坐的是个大和尚,向其心微微一笑,耳畔听到周石灵密室传育道:“这是昆仑飞天如来。” 其心恭恭敬敬,向大和尚点点头,江湖传言飞天如来上次死于昆仑之变,想不到安然无恙,再向外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大和尚旁,竟是与中原武林作对的冰雪老人铁公谨,装着不认识他。 其心跟在武当周真人身后,那尹芙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只因气势庄严,竟是不能开口。 众人被安置在少林贵宾楼,周石灵被不死和尚约去共商大事了,尹芙这才和其心畅谈别来之事。 尹芙道:“其心,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 其心奇道:“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芙道:“傻孩子,你自己做了这大牺牲,当然应该得到如此报酬。” 她见其心含笑,知道其心被自己唤为“孩子”定是不服,当下嗔道:“不是孩子吗?我见你时,还只有这点点高。” 其心笑笑,尹芙便将安大人西征大捷,他出了一个官府通告,说明这次大捷经过,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不但洗清其心冤枉,而且一夜之间,其心由人人卑视的卖国贼,变成天下大英雄。其实安大人心知其心并不喜功,西征回来,过了两月,经不起女儿一再相缠,便大皎文书,以表其心之功。 是夜晴空万里,其心一个人走上山巅,嵩山松林是有名的,夜风吹来,松啸似涛,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想到自己一生,少年流浪,天涯为家,偏偏与几桩武林大事有关,成日间运神运筹,辱荣交加,虽只才是二十岁的少年,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 月色皎清,其心位立山巅,功名荣耀,他此刻是集于一身了,可是回忆前程,自己唯一内心爱着的女孩子,在从前是不敢去爱,现在却不能去爱了,抚然良久,不禁悲从中来。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国主斗智,固然是为了国家,可是一方面也有对手难逢,争强斗胜之心,后来被天下人所冤,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此时冤清名就,竟四顾茫茫,不知作何安排,他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埋藏在胸底的热情如狂涛怒浪,一波波地冲击着。 其心动情大乱,他心中一惊,几乎想放声大哭大叫,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大多,只怕都反涌上来,不能控制情思,坐在一块大石上,调息情思,他虽内功深湛,竟是久久不能平静,额上汗珠爆出。 忽然一阵平和钟声,深夜里传得老远,其心猛然一震,长吁一口气,只听背后一个柔和已极的声音道:“施主内功已臻上乘,意志自如,一年以后,再到少林寺找老僧。” 其心一怔,叫道:“禅师教我!” 回身一看,连影子也没有捕到,他踏月而归,次日告别周真人和尹芙飘然下了嵩山。 以他年纪,受此殊荣,真该气高趾扬了,可是其心情感虽深,却是热情天性,想起情场失意,更觉消沉不已。 他决心寻找父亲,解开上代仇恨,以他聪明,那多年之谜已解了八、九分。这回走了一天,只觉心神俱寂,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董其心啊,这些日子来,也真是出生入死,身后辱荣、褒贬,变化万端了,我这去找寻爹爹,却丝毫没有头绪,爹爹,你现在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只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镇集,这时炊烟袅袅,早起的人家已开始过活了。 他心中思索道:“反正一时无事,不知先好好歇息一番。” 心念一定,足下加快,不一会那镇集已然在望。 其心走到了市镇,抬头在两边的招牌中看了一看,只见有一家“百花楼”这时已经开门,于是走了过去,原来这“百花楼”不但是饮食店,而且后进乃是客栈,兼营旅宿生意。 其心叫了早餐,并且订了一间房子,缓缓坐下休息。这几日以来,其心心中完全被那四十年前的血案所占据,在他精密的思想之中,事情的始末原委已大部明白,他明白这真是上天的安排,否则像这样复杂血仇,不是巧遇线索,怎么样也是思之不清的。他坐在大厅靠角落的一张座位上,这时大厅门一开,其心背对着房门,并没有注意,门开处走进两个少年。 那两个少年才一踏入大厅,攀然一震,右边的一人伸手指了一指其心的背影。 左边的一人一扯同伴,两人一起又退出大厅,其心正低着头,丝毫没有留意。 其心用完早餐,走入房中休息,昨夜整整赶了~夜的路,不觉也有些疲劳,于是靠在床上,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他这一觉睡了好久,醒来之时已是下午时分。 睁开眼来,盘坐在床上,吸了一口其气吐纳,他内功造诣很是深厚,不到一刻已运行一周天,只觉四肢百骸都舒畅无阻,缓缓站起身来。 忽然,他整个人都呆了一呆,目光扫过门槛,只见一枚细如发丝的金针端端钉在木门上,针端插着一张白筹。 他心中重重一震,可面上毫不变色,双目又望了一望,却并不上前拔下,缓缓坐了下来。 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在这儿又逢敌踪,对方能乘自己睡熟之时偷入,分明早已知道我的行踪,而且以自己的功力,虽然睡熟之中,五丈之内落叶飞花之声仍可分辨,这样看来,对方的功力定是极高了!” 他心中思索,暗暗惊骇,缓缓吸了一口真气,右手一抬,一股回旋的力道应手而落,那金针被力道一引,颤颤的一抖跳出木门。 其心拾起白笺,只见笺上写道:“又逢阁下,甚感意外,请于午夜至镇西森林中一会。” 其心皱了皱眉,看看这无头无脑的白筹,心中忖道:“不知投笺之人是敌是友,不过我反正一时无事,今夜不妨如约一行,只要先存警惕之心,对方虽存恶意,也不致一败涂地!” 他又沉思了一会,随手毁去那白筹,持着金针细细看了一会,仍然想不出什么头绪,只觉腹中有些饥饿,便又到厅上吃了一顿。 回到房中,只觉百般无聊,好在他自小过惯一人的独狐生活,并不感寂寞,无聊的时候,一个人静坐沉思,往往可以一坐数小时不起身。 他坐在椅中,默默沉思着,觉得自己的功力近来很有进展,但却似乎有些稚气的感觉,沉思心中,想如能将近来新悟的道理和自己家传绝学溶为一体,对自己武学不无大补。 他的思想渐渐溶入这一问题之中,潜心思索,他本是聪颖绝伦的人,加以武学根底极深,越想越对,越想越深,到得后来已心神合一,整整坐了两个多时辰,呼地吐了一口长气,不由大感轻松。 他缓缓地睁开双目,这时天色已暗,点了灯光,忽然心中一动,缓缓长吸了一口其气。 他右手一动,平平将灯火推到墙角处,掌心一吐,发出一股力道。 只见火苗逐渐短小,灯火渐淡,这时他左手一震,发出另一股力道。 那火苗又慢慢上升,他缓缓加强右掌力道,火苗却又再低了下去。 于是他再加左手力道,只见那火苗忽大忽小,慢慢趋于稳定,这时他左右两股力量平衡。 他小心吐气,陡然左右力道齐发,呼一声由“凝”劲化为“散劲”只见那火苗陡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分为无数火星,他一收劲,那火苗又燃了起来。 其心吐了一口气,暗直道:“成啦成啦!” 这时假若他爹爹在一旁看见的话,断然不敢相信董家的内劲由同一人发出两种极端不同的路子! 其心心中明白,这两个多时后的静思又将他的武学带入更深一层的境界之中。 到了午夜,其心将衣衫结扎完备,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闪向镇西直奔而去。 这镇集不十分大,一会便奔到尽头,果然只见右方有一丛密林。 这时天上有半弯新月,虽然光华稀淡,但林外仍是一片光明。 其心的经验也相当丰富了,他明白一入林中,一定黑暗异常,目力一时难以恢复,倘若对方是仇敌之类,乍起暗算,防之不易。 他微一思索,提足真气,运出夜视的功夫,一步踏入林中。 林中并不如想像中之黑暗,枝叶很是稀疏,月光洒下,地下阴影虽多,但光度倒不算弱。 其心吸满真气,左右打量了一下,却见林中空空洞洞,不见人影。 他沉吟了一会,正想开口,忽然左方一个声音道:“兄弟,我说得不错吧——” 那声音好不沙哑,其心怔了一怔,一时却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口音。 右方又有一个声音道:“算是被你说对一次,大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其心一震暗忖道:“看来这二人是敌非友了,目下敌暗我明,我且忍耐一下——” 这时那左边一人道:“兄弟,我早就说这姓童的不比齐天心,你投笺之时若写明是咱们,他可精得很,从来不在乎丢不丢脸,示不示弱,没把握的事他就是不做!” 那有方一人笑道:“若换了那齐天心,就是明知森林之中是刀山油锅,只要咱们下了战书,他一定会来——” 其心暗暗抽了一口气,他已猜到这两人的路数了,这两人倒不可怕,倘若……倘若他们的师父到来那就难以脱身了! 他心中飞快一转,突然哈哈一声长笑道:“罗之林、郭庭君,别来无恙乎?” 他口中不停,陡然之间有掌一立,一股劲风疾发而出,呼地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细的老树枝登时断了下来,林叶满天飞散。 树枝上一阵轻动,其心身形好比轻烟一掠而出,只见他身形才掠,左前方另一条人影一闪而落,两人打了一个照面,正是那怪乌客罗之林。 其心冷冷一笑道:“罗兄好快的身形。” 罗之林面上微微一红道:“董其心,你真是信人——” 其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话未说完,身形一侧,只见另一个人轻飘飘的走了过来,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郭庭君。 其心冷笑道:“还有没有别人,叫他一齐出来吧!” 郭庭君冷声一笑道:“董其心,你也狂够了,你既然敢只身前往,何必多问?” 其心心中暗暗盘算:“只要天食不在,这两人我尚可应付。” 他心机甚深,心中所思,口中知道:“好说,两位相约到此,有何见教?” 郭庭君冷笑道:‘印b们要请你指教一番——” 董其心笑道:“不敢不敢。” 那怪鸟客罗之林道:“那日在终南谷中一会,咱们兄弟对你的功夫甚感钦佩,商量之下决定请你指正一二。” 其心冷冷道:“那日承天禽手下留情,两位回去告诉天禽,就说董某……” 郭庭君冷冷一笑插口道:“董其心,你别套话了,对付你一个人,咱师兄还自信能胜任,温师叔不在这儿,你可放心吧!” 其心心中一松,口中道:“郭兄说得是!” 那怪鸟客罗之林忽然一声怪叫道:“好啦,咱们废话少说,董其心,你以为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座森林?” 其心冷冷一笑,一股豪气慢慢泛上他的心胸,他哼了一声,一字一字说道:“你们一齐上吧!” 罗之林仰天大笑道:“董其心,你好大的口气!” 他笑声未决,只见其心面色一沉,一言不发,右手一曲,陡然一冲而出。 “呼”地一声劲响,罗之林大吃一惊,他不料其心出手快捷如斯,而且一语不发,慌忙之间内力疾吐。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罗之林身形一晃一连退出好几步远,其心冷冷道:“不过如此而已。” 怪鸟客面上一红,一丝杀气闪过他铁青的面孔,只见他右手一抬,“叮”一声,长剑已然到手! 怪鸟客的功力,其心是亲眼目睹过,若是以全力相拚,的确不易相敌,他不敢丝毫托大,双目紧紧盯着罗之林。 罗之林陡然一剑削出,“嗤”地一声,一根三尺长的硬木树枝断了下来。 其心也不客气,一把接在手中。罗之林冷冷道:“董其心,你敢接我一剑吗?” 其心树枝一横,说时迟那时快,罗之林长剑猛点而出,嘶地发出一声怪响。 其心自出道以来,很少用过兵刃,但董家家传仍以剑术为主,他此时木剑在手,只将心神一定,刹时间有手一荡,一排技影在面前散开,才发出第一剑,便有一种心神合一的感觉,那烂熟于胸的神奇剑式如流水般溢过脑海,振腕之处,发出小天星内家力道。 “噗”一声,长剑与树枝一触,罗之林只觉树枝上透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长剑被荡起半尺,呼一声,对方的树枝一走中宫直入。 他吃了一惊,董家神剑是何等神妙,强如奇叟南天,当年在天剑董无奇发出神剑第一式便吃了大亏,若非他功力盖世,一式贪攻便立必败之地,罗之林不知利害,才出一剑,已然先机尽失。 剑光枝影中,只见其心满面在肃,树枝点出,荡起巨大风波,罗之林一连倒退五步,仍不能脱出这一剑的威势! 只见罗之林面上汗水隐见,足下不住后退,其心剑式如风已占尽上风。 突然其心只见在方劲风一响,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式“白鹤展翅”倒飞而起。 只觉树枝一震,攻势登时一滞,闪目一望,郭庭君手持长剑一掠而过,剑身犹自震抖不休! 怪鸟客罗之林只觉压力一轻,反手削出两剑,其心长笑道:“早该一齐上了!” 他树枝一抡,逼出一股深厚的内力,陡然之间剑式一变,闪电般戮出数剑。 这几剑抢得好快,将郭庭君和罗之林正待合围的剑式又自冲破,刹时长啸一声,乘两人一散之际,发出天心连环! 只见他刻式忽左忽右,轻灵快捷之中,又处处透出浑厚的内力。 他剑剑相贯,越发越快,郭庭君和罗之林到今日才领教到董家绝传,两人拼命相守,以二敌一,犹自只守不攻! 董其心越打越快,只觉一剑在手,胸中一股豪气几乎冲之欲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现象,虽然这只是一枝树枝而已。 三人在月光之下起伏相搏,其心神剑连发,到第四十六式之时,剑式陡然一停。 郭庭君与罗之林两人也是用剑的大行家了,一眼便知下面便有更凌厉的杀手,二人四目圆睁,一点也不敢分神。 其心吸一口真气,发出连环三式杀着,只见那树枝陡然一沉,枝梢点地,突地猛飞而上。 郭庭君大吼一声,长剑直砍而下,想封住那挑上的树枝。 其心右手一抖,树枝一顿之下,不再上挑,猛地横里削出。 这一把变化好不巧妙,眼看郭庭君一剑砍下,招式已老,不易收回,再也不及相防;那怪乌客罗之林怪叫一声,长剑拚命厂.侧,紧贴着郭庭君的身子擦了过去,只闻“嗤”一声,郭庭君的衣袖被罗之林的长剑划破了一道口子,而罗之林这一招险着正好封住其心的树枝。 其心手中一抖而起,正准备再下杀手,却见那郭庭君脱险之下,激发起他天性暴戾之性,竟不顾项门要穴,长剑猛伸,点向其心小腹。 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其心不由吃了一惊,不暇伤敌,但先求自保,一横树枝挑开那长剑。 那郭庭君猛然发出内力,其心只觉手中一重,树枝和长剑相交,再也分不开来。 其心大大吃了一惊,不料郭庭君内家功力如此高深,连催了两次力道都不能脱手,只见罗之林冷然一笑,长剑倒转直劈而下! 其心急得双目尽赤,他大喝一声,猛然发出外家“散”劲,树枝沿着那郭庭君手中长剑的剑身直削而下。 他突然转内家力道为外家散劲,郭庭君长剑一翻,登时将树枝齐腰削断。 但其心外力已吐,那枝身削到剑锷,力道一震,那一柄精钢剑竟自根部折断,只剩一个剑柄留在郭庭君手中。 同一时间中,罗之林长剑已然劈下,其心大叫一声,手中半截树枝一迎而上。 此时他是外劲,树枝一带,又被削断一截,但这一带之下,对方长剑剑式被带偏! 其心双目圆睁,陡然有手闪电一擒而出,砰地一掌平平打在剑身上,那长剑一阵颤动,咋埃齐身折断落地! 罗之林忍不住惊呼一声,连退三步叫道:“金沙掌!” 其心大大喘了一口气,抚着被剑锋划破的衣袖,一连后退好几步,犹自心惊不已! 罗之林和郭庭君一齐低首望了望手中断剑,缓缓掷掉剑柄道:“胜负未分,咱们再领教——” 其心吸了一口气暗忖道:“天禽天魁的弟子到底高人一等,方才一时失招大意,在自己全盘攻势之下竟能一举反败为胜,若不是我练有金沙掌,方才立刻落败,这番他们又想在拳脚上相战,我更不可一丝托大。” 心思一定,冷冷道:“董某敢不相陪,依董某之意,并不想下手伤残两位——” 罗之林冷笑道:“咱们可是要见死方休!” 其心双眉一皱道:“两位三思!” 郭庭君冷冷道:“今日之战,但有生死,永无胜负!” 其心冷笑不语。 罗之林道:“董其心,我可是从你第一面起便开始讨厌你,到现在已有不能与你共存之想……” 其心冷然道:“董某亦有同感。” 郭庭君道:“你还有什么后事交待吗?” 其心双目之中精光闪动,他城府甚深,但却不愿徒逞口舌之利。 郭庭君冷冷对罗之林道:“兄弟,你瞧他那模样——” 其心冷然打断他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两位准备吧。” 罗之林、郭庭君两人虽然狂言不止,但方才已见过其心的本领,冷然道:“你出招吧!” 他们心中也知此刻是紧要关头,再也不敢托大以一人对敌,其心冷笑一声道:“如此,董某将全力以赴。” 这时,他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紧张的感觉,眼前的两个强敌,自己以一敌一有取胜把握,但若以一敌二,则就不能作定。 他抬头望了望对方,罗之林及郭庭君的脸上都透出森森的杀气,心中暗暗忖道:“上天安排今日一战,其心啊,我千万不能失败,否则,你再也见不着亲爱的父亲了。”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豪气似乎消失无影了,一种淡泊的思潮取而代之,几乎他想到要一走了这,毕竟这一战是太危险了啊! 他犹豫着,思潮起伏不定,然而这时郭庭君和罗之林已缓缓举起手来。 其心缓缓退了两步,刹时他左右手一连抖出,一刹之间一连攻出五掌之多。 但这攻势着重对于郭庭君,前四招拍向郭庭君;郭庭君左右齐封,浑厚内力齐吐,生生阻住其心猛烈的攻势。 其心最后一掌一转,拍向那罗之林。 这一掌轻轻按出,却蓄有暗劲,只见罗之林面上杀气一闪,双手一翻,一迎而上。 其心吐了一口气,内力暗发而出,准备以内力和怪鸟客硬对一掌。 “拍”一声,夹着罗之林的冷笑,其心的狂吼,劲风一过,其心踉踉跄跄倒退五步之外。 罗之林仰天大笑,其心只一股莫名的悲愤直升上来,右手掌上一片麻痒,在对掌之时不料怪鸟客无耻如此,竟藏了暗器,而且分明偎了巨毒。 其心只觉一刹时间他的思想都停顿了,然后,他所想到的不再是别的,只是报仇,报仇—— 一朵红晕缓缓在其心苍白的脸上升起。蓦然之间,他的面容僵住了,双目呆呆地望着直前方的树上,现出恐怖绝伦的模样。 “你……你下来吧……” 从他失神恐怖的目光之中,罗之林意识到严重,他呼地一个反身,回首望着树上——” “呼”地一声,郭庭君来不及惊呼相告,不可一世的怪鸟客罗之林好像笨牛一般冲前五六步,一跤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其心缓缓直起身来,“震天三式”的余威仍然震荡着,在他那深沉的脸孔上,这时竟流露过一丝森然的微笑! 郭庭君失神地望着这可怕的对手,他狂吼道:“你……你使奸……” 其心抚着整个麻木的右臂,冷冷一哼。 陡然郭庭君好像发狂似的,大吼一声,一个掠身欺近其心不及三尺之处,猛可打出一掌。 其心绝望地挥动左手,这时他的内力只剩不到五成,“砰”地一声,其心被这巨大的内力击得翻了一个身,摇摇欲坠,郭庭君狂吼道:“你——” 他喝声未绝,陡然一股至刚的力道反震而回,他骇然一呼,蹬蹬蹬倒退三步,面色苍白如纸,惨声开口道:“震天……三……式” “哇”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来,他身形摇晃,砰地一跤倒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其心抚着前胸被震断的心脉,摇摇晃晃地跨出一步,那巨毒,他只觉得整个神经都麻木了! 他再踏出一步,只觉眼前一黑,胸中陡然一阵空洞,再也支持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忽然一阵轻风拂体而生,其心只觉身体一轻,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攀然他像是触电似地清醒了过来,他努力地睁开双目,回首一看,眼前是一片模糊,模糊的月光模糊的枝影,模糊之中,他却清清楚楚看见那人—— “爹爹!” 他高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泪珠从目眶之中泊泪流出! 第三十二章 力掷五象 清风在徐徐吹着,虫鸣声轻轻地响着,这时,其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射入其心眼中的第一影象,就是老父那一双慈蔼的脖子,其心睁大了眼,张开了嘴,他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另一个世界,以致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急促地呼吸着。 直到董无公抚着他的额角,温和地道:“孩子,你毕竟醒过来了——” 其心咬了咬嘴唇,眼泪潸然而下,他伸手抓紧了父亲的手臂,不断地抽泣着,像个孩子一般,有谁能相信这个只出道三年就只身大战天魁、天禽,智取凌月国主的风云人物会在这时如同孩童一般地大哭? 其心是出名的深沉机智,但任他豪气干云,在亲情的前面依然是英雄气短了…… 董无公望着其心的憨态,他那历尽沧桑的破碎之心,在点点地流血,他挨着盖世无双的神功叱咤风云,结果一生就只落得这么一个孩子,只有从孩子的身上,他可以依稀找到昔年黄金年代中的自我,在他的眼中,其心依然还是那童发垂会的孩儿,他老泪昏花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年离家时,其心倚门默默的情景,他默默地在心里道:“孩子,真苦了你,孩子,真苦了你……” 其心抑住了泣声,他低声道:“爹,我们好像十年不见了。” 无公轻抚着他,说不出话来;其心望着老父的项发在轻风中飘拂,只是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他喃喃地道:“爹,我们不再分离吧!” 无公无法回答他这句话,只是转变话题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 其心道:“我觉得全身都在发热,火烧一般。” 无公点了点头。他心中明白,其心的毒已经深入膏育了。郭庭君下的毒不知其名,但分明是剧烈无比的奇毒,其心此时看似平静,其实已在生死的边缘了。 无公尽量压抑着满腹的心酸和焦急,表面上装出无比的平静,拍着其心笑道:“孩儿,你的掌力真行啊,看来爹爹都不是你的对手啦。” 其心憨笑道:“地煞董无公之名,武林中婴儿闻之不敢夜啼,这是平白混来的吗?” 他们父子有时严厉若师徒,有时亲热如兄弟。无公哈哈笑道:“咱们再说下去要变成父子互相标榜了,说实在话,爹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没有你这般掌力的……” 其心默默想到传他金沙神掌的凌月公主,那艳光照人的容貌又浮在眼前,那时日一举一动勾心斗角智机应变的紧张生活,在忽然之间好像变成很久远的往事了,他不自觉地凄然苦笑了一下。 无公从其心那一丝苦笑中察觉到这孩子内心深处理藏着隐秘的惆怅,他微微吃了一惊,继而也有一丝欣然,他喃喃对自己道:“孩子毕竟长大了,已到了有秘密心思的年纪啦!” 其心道:“爹,我把凌月国主骗了——” 无公伸出大拇指赞道:“我已知道了,其心,那只老狐狸在你手上栽了这个大跟斗,怕不要气得呕血三斗,说也奇怪,你妈是个贤淑诚信的奇女子,我老儿也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怎会生出你这么鬼灵精来的?哈哈。” 其心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爹,您说您自己忠厚老实吗?” 他话尚未说完,无公猛一伸手指,一股罡气随指而发,直向其心气海大穴,其心正在大笑之间,那股真气倒转回来,聚于肾上。 只见董无公的头顶上冒出阵阵蒸气,一种奇劲无比的真气在其心体内运行起来,那真气愈引愈快,渐渐蒸气聚成了柱形,历久不散,蔚为奇观。 大凡内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便能聚无形之气为有形之物,但是如董无公此时这般运功之间蒸气凝而历久不散,实是武林中罕见的奇观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董无公的额上全见了汗,头顶上那柱形的蒸气忽而接连猛冲起三次,接着董无公一跃而起,收手顾然长叹。 其心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声道:“爹,没有救了。” 无公没有表情,心中在惨然地下沉,口中却道:“没有救?哪有这种事?地煞董无公的万儿是白混来的吗?” 其心道:“爹,您不用骗我了,那毒药厉害得紧,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爹,一个人总是要死一次的,那有什么值得牵挂的,能再看到您这一面,我就满足了。” 董无公心中在落泪,暗底里对自己说:“天啊,难道真要教我白头人送黑头人的终吗?” 其心觉得异常地平静,继续道:“爹,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您……” 董无公道:“孩子,你不要胡思乱想——” 其已造:“不,您先听我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我的时间不会有多少……” 董无公听若未闻,忽然仰起头来,口中喃喃自语起来,那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生元之气本为静,则由静而至乎中,若为动,则由动可达,静则适反,故急湍之下必有深潭,高山之下必有峻谷,凡事顺乎性而已矣……”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愈说到后来那声音愈是铮铮可闻,到了最后一句,宛若平地突起焦雷,无公拂袖道:“虽则我还未达化境,如今只得勉力一试了。” 其心一听这话,骇然一跃坐起,大叫道:“父亲,您……您……您是要用那太阳神功?” 无公望着他,没有回答。其心叫道:“爹,您不能的,那神功您还没有练成……要走火火魔……” 无公再一伸指,真心哑人瘫在地上,董无公伸拿在其心全身抽了一遍,盘膝坐了下来。他把双掌伸出,一抵其心前胸,一抵后背,心中暗暗祷道:“一个时辰之内,求天保佑千万不要有敌人来此。” 他再望了望四周,这地方尚算隐秘,于是他猛吸一口气,开始动用那普天之下仅此一家的太阳神功。 在一般武林中对于“太阳神功”之名已经逐渐生疏了,一则因为这是上古时代的内家吐纳之法,久已无人传授,二则这只是一种练气之法,一般武林中,不知其内,不会有人花时间来研究这种吐纳之术,但是在数十年前,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九洲神掌叶公桥一指击败当时的绿林霸主红衣朱公时,有人问叶神拳这“七指什”神功何以能如此无坚不摧,当时叶公桥哈哈大笑道:“无坚不摧吗?我这七指竹与诸位所练的铁指功也没有多大差别,也许老夫的功力老到一点罢了,若是世上有人具有上古的‘太阳神功’,配以老夫这一指之功,那才真叫做无坚不摧,无敌天下哩!” 从这一个掌故,武林人才又注意到“太阳神功”四个字,只是空谈一阵,又冷了下去,如果有人知道此时地煞董无公所使的就是“太阳神功”,那真不知道会惊奇到什么地步了。 董无公小心翼翼地把那太阳神功一丝一丝地施展开,他抱着十万分的小心缓缓施为,只要有一个闪失,立刻就是两条人命。 他们两人藏身在一个大草丛之后,只是半盏茶时分,忽然那草丛上方的空间缓缓升起一种浅红色的烟雾,渐渐那红雾变浓起来,成了一种红色发亮的气团,上古先传的“太阳神功”终于重视人间了。 寂静之中,时间缓缓地过去,董无公已进入了天人交会的境界,这时候,只要有任何一个武林人走过,要想谋害地煞之命,那真是易如反掌了。 忽然,大地微微地震了一下,紧接着又重重地震了几下,像是有什么干斤之物在向这边移动过来—— 地煞董无公此时已是天神交会之中,十丈方圆之内便是落叶之徽也能察觉,他立刻感到那震动。 “那是什么?”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立刻他感到一股逆气反冲上来,于是他连忙排除杂念,猛吸一口其气,又把真气渡了过去。 大地又震了一下,接着连接地震动起来,董无公对太阳神功其气的控制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冒着险把真力缓缓稳住,然后分开一线心神来窥听一下。 “是脚步声!” 无公这样地判断着,但是他没有闲暇去想一想,什么脚步声会发出如此如雷般的沉重巨响?因为他立刻又得猛提夏气,支持着那太阳神功的运行。 又过了片刻,无公摧动的太阳神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他对这项神功尚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在这最紧要关头,收发之间只要稍有过多或者不及,其心的性命就有危险,这时他提贯了全神,当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丝一丝地把气道加重。 这时候,那沉重的声音已可辨清确是脚步之声,而且正是朝着这方向疾奔而近,但是董无公却是完全听不见了,他所能听见的,只是对面其心那不规律的心跳声。 轰轰然,古怪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只见那林丛中哗啦啦一声暴响,骇然冲出五只庞然大象来,这五只大象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骇,一只只没命地向前猛奔,所过之地,树枝纷纷折断,丛革变为平地,那声势真比得上千军万马。 董无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数十年的内家修为到这时发挥到了极致,真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心平气和地把那紧要关头的最后一股真阳之气渡了过去,然后一跃而起。 那五只巨象已经冲到不及十丈之处,董无公竟然沉得住气仍不看它一眼,只伸手一掌拍在其心的肩肿穴上,一推一掌,其心也是一跃而起,他才一清醒,立刻意识恢复,大叫道:“爹爹,您的内力……” 无公更是焦急万倍地大吼一声:“先听我说,你胸腹痛否?” 他这一吼,动用了内家真力,四周五丈方圆之外,但闻沙沙落叶之声,声势好不骇人,其心全身重重一震,急一提气,大叫道:“脚痛腹不痛!” 无公一闻这五个字,立时喜形于色,他大叫道:“成了!” 随手一扬,一包红色粉药掷给其心,叫道:“东海大还丹,快快眼下——” 他“下”字尚未说完,五只疯象已经冲到了眼前,无公举目一望,知道逃避已经无望,他左手抓起其心,猛然向后一丢,其心的身躯如一只大鸟一般飞了出去,他自己却如闪电一般向地上一滚,正好从一头冲上来的巨象的前后肢之间滚了过去。 董无公以右手小拇指略一点地,身躯已经立了起来,第二第三只巨象已经冲到,第一只象又转过身来回冲而下,那巨象一冲之力何只干斤,巨腿粗如木桶,合抱的树干都被他一冲而折,何况血肉之躯? 董无公知道事情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只见他蓦然大喝一声,全身的衣袍呼地一声鼓涨起来,双臂挥动之间发出一种尖锐异响,接着猛一伸手,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已经正正抓住了当头一象的长鼻——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吼,董无公抓着巨象的软鼻,竟把一只巨象举了起来,武林中人提到把湿软衣裳抖成棍状的“湿束成棍”功夫,都誉为内家上乘功夫,若是有人看到此时的地煞董无公,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董无公举起了巨象,猛一挥臂,霹雳犹如雷震,竟把一只巨象活生生地掷到数丈高空,这抓举掷之间端如闪电,正是地煞的平生绝学“震天三式”的式子,昔年天剑、地煞兄弟不和之时,董无公仗着这震天三式从劣势中把天剑董无奇震伤当地,造成两败俱伤的惨局,这时董无公一掷,当真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巨象在空中转了两个跟斗才一声怪嘶,跌落地上—— 只听得又是~声大喝,混乱之中董无公的青饱一挥,又是一只巨象被掷上了天空,这只巨象方落,第三只巨象又被掷起,霎时之间,满天都是风沙尘影,一共五声惨嚎,五只巨象都被活话掷毙当地,地上出现一个骇人的巨坑! 见过那么多大场面的其心也惊震得呆住了,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神威不可一世的父亲,董无公掷出了第五只巨象后,忽然一个踉跄吐出五口鲜血。 其心一个箭步纵跃过去,大叫道:“爹,您怎么啦?” 他一把扶住了父亲,无公指了揩口角的血迹,插手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他扶着其心站直了身躯,前面是五象巨坑的壮观奇景,武林中传说昔日达摩祖师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在天竺国独足立在崖边力掷十象,虽是传闻,但是武林中一直被认为的陆地神仙的境界功力,此时地煞董无公力掷五象,那气慨真可直追达摩祖师了。 董无公嘘了一口气道:“其心,你可好了?” 其心点首道:“全好了,爹爹,您好威猛的内力。” 董无公扶着爱子的肩臂,望着那巨坑,任他是修养入化境的武林宗师,到这时也免不了心浮得意,他右脚脚尖一挑,一块三尺厚石飞了起来,正好落在他脚前,他力贯食指,就在厚石上龙蛇飞舞地刻道:“甲午之后,立秋后一日,河南董无公在此力掷五象。” 他刻完后,单掌一拍,那一方厚石立时入上半尺,他拍了拍其心肩膊,仰天纵声长笑起来。 雄壮的笑声,挟着冲天的英雄豪气,在山野之间回荡着,直惊得满天是宿鸟起飞,蔽掩天日。 董其心欢叫道:“爹爹,太阳神功,这就是您从前常说的太阳神功?” 地煞董无公点点头道:“其心,百数十年前终南老人在华山绝顶,以震天三式击断十九位武林一流高手心脉,三掌发出,相传风云变色,华山山巅终年云雾蔽顶,云气竟吃掌劲荡开,爹爹昔日虽曾练就此失传绝学,威力之强,但要到达这种惊天动地的境界却是不能,你道是为什么?” 其心道:“爹爹刚才力掷五象,端的是天地变色,只怕已胜先贤,而绝后世学者了。” 董无公道:“我自信那‘震天三式’无论运气及招式都无错误,但总不能如先贤一般威势,上次,我得到那张地图,寻到三件宝物,服食了万年石乳,功力尽复,这一年来静中求悟,终于想通了此中关键,震天三式所以不能发挥最高效用,乃是因为我内功不能至极之故,于是爹爹再从内功上下功夫,哈哈其心,终于让我练成了震古锋今的太阳神功。” 其心道:“爹爹,那么目下已是武林中第一高手了。” 董无公沉吟道:“那也不见得,这太阳神功共分九级,我自忖只臻第七级而已,这世上还有一人,他从前功夫便在爹爹之上,我功力丧失多年,他的进境岂会慢了?其心,你知道昔日爹爹便受此人一击,全身功力丧失,唉!此人天资天赋,都胜爹爹一筹,多年不见,也不知他练就些什么厉害功夫。” 其心心念一动,正待开口。毒无公又造:“这人便是天座三星之一,天剑董大先生。” 其心心中早有数,闻言并不吃惊,当下道:“爹爹,这个却不见得。我决不相信世间还有人能一口气力掷五头巨象的人,伯伯虽是厉害,也不见得有此功力。” 董无公道:“其心,你能耐真大,什么都知道了,你大伯天资敏悟,一些别人苦思不能其解的道理,他都能一思便通,所以一些武学至理,别人穷毕生之力不得其门而入,你大伯却是一看便懂,而且视为当然。” 其心神秘地道:“天剑、他煞不论谁强于谁,如果要能联手,那总可以称雄天下了吧!” 董无公一怔,径叹一口气道:“但愿有一天天剑、地煞能够同时在江湖上再现面,唉!世事悠悠,人事自难逆料。” 其心得意道:“爹爹,我说故事给你听!” 董无公忽见其心脸上喜气洋洋,那种开心的样子,仿佛一个孩子得到大人称赞,不好意思得意,又掩不住内心高兴。地煞从小亲自养育其心长大,除了在其心幼年时,从未见其心如此畅快,自觉这孩子变得小了,伸手挽在其心肩膀,老怀大开。 其心当下将所见所闻关于天剑、地煞的事,都源源本本说了出来,地煞直听得双目睁圆,数十年的恩怨都一块浮了起来,幼年时与兄弟董无极同学艺,在父亲的教诲下,共同憧憬着辉煌的前程,可是蓦地生变,首阳一战,他瞧到哥哥痛恨而绝情的眼色,就是那眼色,使他放弃了原想使用出同归于尽的手法“震天三式”。 往事一幕幕又重新在地煞的面前上演,这名满天下的地煞,一时之间,心中又是辛酸,又是激动,双手抓紧其心,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心道:“谁也想不到死人会再复活,所以爹爹和伯伯自然结下了误会!” 董无公点头道:“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敌人能那么熟悉我们家中,和你祖父坐功的时刻,原来是秦管家,原来是出了内奸,谁知你伯伯不由分说,只是疑心于我,这是天意,别说我和你伯伯当年年轻气盛,便是如今遇上这事,也不会想到原来其中有此关键。” 其心道:“世上什么怪事都有,爹爹,如是我碰到这种事,倒不致像伯伯那么鲁莽。” 董无公笑嘻嘻地道:“你是当然哪,谁能有咱们民族英雄董其心的能耐,哈哈!其心,如果你妈今天还活着,对你这种乖巧儿子不知有多疼,我做爹爹的只怕要受尽你娘儿俩的气了。” 其心黯然。董无公暗骂自己道:“我真糊涂了,这孩子自幼丧母,我岂可挑起孩儿之痛?”当下拉着其心手道:“其心,你大功告成,咱爹儿俩走!” 其心道:“爹爹,走哪里?” 董无公沉声道:“找天魁、天禽这两个贼子去!” 他虽说得声音不高,可是充满豪气。其心应口道:“对!找这两个贼子去!”转念忽道:“爹爹,咱们还是先去找天剑伯伯!你和他的误会也该解开了。” 董无公沉吟不语。其心又遭:“天魁、天禽再加上凌月国主,如果爹爹和我两人去找他们,实是人孤势薄,如果加上天剑大伯伯和我堂哥齐天心,我方可操胜券。” 董无公道:“其心,你真可谓足智多谋,好,就依你。” 父子俩并肩站起,地煞董无公一瞥地下死去的郭、罗两人歪歪斜斜的心脉全断,纵声大笑道:“其心,如果是碰上天禽、天魁,绝对奈何不了咱爹儿俩,想不到你功力精进若此!” 其心道:“我学会了真正的金沙功!” 董无公道:“其心,以你功力,就是刚才那两人合击也不是你对手,以你机智,怎会着了道儿?” 其心脸一红,半晌道:“我这几天心神不能安宁,竟被这种小计所伤,如果爹爹不来,我内伤中毒交迸而发,只怕难以活命。” 董无公正待说话,忽然神色一凛,其心凛神一听,远远处隆隆声起,仿佛大军过境,可是那声音单纯,又不像人多践踏。 董其心轻声道:“来了四个高手!” 董无公点点头,沉吟半晌道:“来人又是外国武士,其心你听,这声音如焦雷,可是四周飞禽不惊,分明是一种极高内功,中原绝无此门。” 其心忽道:“爹爹,又是西域来的吗?” 董无公摇头不语,那声音愈来愈近,忽然树叶一响,从林中闪出四个汉子,身形极高,全身白袍白冠,装束怪异,向地煞立身之处走来。 董无公轻轻从树后走出,那四人吃惊,为首白袍汉子一揖道:“阁下有何见教?” 董无公一怔,想不到这异服汉子竟操一口纯正汉语,当下还了一揖道:“阁下内功已达动中制静的地步,请教尊姓大名。” 那白饱汉子心中一惊忖道:“这老儿好厉害的眼色,咱们空明内功最高境界便是动静合一,乍动之间,又凭一意所至,这老儿不知是何路数,我且用言语探他一探。”当下客客气气地道:“在下是无名小卒,名字说出来阁下也必不知,谢教阁下是否姓董?” 地煞哈哈笑道:“阁下好厉害的眼色,老夫正是董无公。”他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暗自一惊忖道:“这四人多半是冲着咱们董家人来的。” 那四人都吃了一惊,那为首汉子道:“原来是董老前辈,失敬!失敬!”一施眼色,他身后三人各站一个方向,隐约间有合围之势。 董无公暗暗冷笑,沉凛地道:“阁下既不肯告示万儿,老夫尚有急事,咱们就此别过。” 他左脚微微前踏一步,站在龚位,其心心中大惊,难道这四人功力如此之强?爹爹一上来便摆好平日练功最上乘的内家步法。 那为首汉子见董无公往前走,他手一伸微笑道:“阁下请慢!” 另外三个白饱汉子,漫不经意地右手搭在那汉子肩上,董无公目中神光暴发,又走前一步,右掌轻轻前推,那为首汉子催动右掌,平胸迎了上来。 两掌一交,董无公只觉对方掌力无半点力道,地煞一振真气,运了三分力道,对方仍若无觉,那股力道竟是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地煞董无公心中吃惊不已,暗忖道:“这四人空明拳已臻化境,空明拳原是云南滇池独门武功,可是滇池一脉近年人才凋零,空明拳精义早失,只剩下一个架子,这四人已得其精髓,难道是新出道滇池派高手?” 他心中沉思,手上催了两次力造,其心只见父亲脸色渐渐红润,对方仍无败态,心中更是吃惊,这时又帮不上手,只有凛神现变。 地煞董无公是何等人物,敌人愈强他精神愈长,待到真力施到九分,那为首汉子双脚浮动,脸上由红变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瘦顿倒地,另外三个汉子也是面色惨白,倒在地下。 董无公嗔目一言不发,那为首的汉子挣扎起来道:“地煞果然名不虚传,兄弟们咱们认栽了。” 他领着三人前走,才走了十几步,忽然瞧见路旁董无公所立之石牌,当下脸色大变,半晌回头对董无公说道:“好!好!原来阁下掷咱们陛下五大王,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代咱们陛下向阁下致意。” 他声音发颤,显然为这神功所震,说完便大踏步而去。其心悄悄问道:“爹爹,这是什么人?” 董无公叹息道:“其心,中原之地,哪曾有过野象群,适才那五头巨象是人家养的。” 其心奇道:“难道就是刚才那四个人养的吗?” 董无公喃喃道:“白象王国!白象王国,如果凌月国主请动那人也来了中原,那可不易对付。” 其心道:“什么?” 董无公道:“南方有个白象王国,在云南之南,国王是大理段氏一族,三十年前便和神州三奇齐名,只是此人极少涉足中原,适才那三人定是此人座下,看来此人或已被凌月国主说动,起了争强夺胜之心。” 其已造:“爹爹,他有几头象,咱们便掷地几头,天剑、他煞合手,还怕他什么的。” 董无公道:“对,兵来将挡,咱们目前之务更重要还是寻你大伯去,他既留书不死方丈西行,咱们向西碰去,但教董家神剑合壁,唉!就是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父子两人当下结伴西行,一路上其心经过昔日庄人仪的大庄院,虽已是一片焦土,碎瓦颓垣,可是其心想到童年寄居于此,不觉留念了一会,想到庄玲小时候撒娇放赖,使大小姐性儿,其实都是由于自己冷淡,那时候自己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总以为是大人了,对于庄玲爱理不理嫌她幼稚,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早就偷偷喜欢上庄玲,人为什么都是这样?当他自以为什么都懂时,其实什么也不懂,当他真正懂得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其心是个极端深沉的人,回首前尘,只觉满目论然,又变得沉默了,他爹爹熟知他性格,也不以为奇,这口行到途中,父子俩夜宿荒庙之中,地煞谈起上次仗义救助甘青总督安大人之事道:“安大人身旁有两位贴身侍卫,却都是女子,说来也真好笑。” 其心心知其中定有安明儿在内,他虽一千个想问问安明儿是否无恙,可是毕竟忍住了。地煞又遭;“那两个女子武功也还过得去,可是都是嫩手,对于战阵毫无经验,倒是忠心耿耿,为了护卫安大人双双力战受伤,那日如果我漫到一步,后果真难以设想。” 其心哦了一声,再也忍不住问道:“那……那侍卫……受伤受得重吗?” 地煞看了其心一眼道:“都是剑刺外伤,其心,你认识那两个侍卫?” 其心脸一红道:“那长得高高个子的,就是安大人的独生女儿。” 地煞董无公想起上次在军中说明寻找其心,那其中一个侍卫眼中放出异彩,对自己全是崇敬之色,只道是看见自己施展武功佩服,原来是和其心认识,他心中一松,笑眯眯地道:“啊!原来是总督千金,那很不错的呀!其心,我瞧她对你倒很是关心,哈哈!” 其心低头不语,心中只是想到和安明地相识、共游、共度新年的情情景景来,安明几天真洒脱,天生丽质,最难得的是不幕虚荣,和她在一块儿,只有欢乐。欢乐,什么心事都会被她几句笑语冲淡。 其心想着想着,爹爹的话没听见一句,董无公见儿子脸上如痴如醉,心道这精灵的儿子,也会有动真情的一天,那安大人对其心赞誉有加,此事自己也乐得顺水推舟,他日碰到安大人,向他说去。 庙外风声呼呼,其心只听到耳畔一个慈祥无比的声音道:“其心,一切都有爹爹作主,你妈妈将你交给爹爹,爹爹管你快计年了,哈哈,这担儿也该交给别人啦!” 其心一怔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茫然问道:“爹爹!你说什么?” 地煞董无公笑道:“哈哈没有!” 其心看了父亲一眼,只见他神色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其心心中忽然一凛,忖道:“爹爹说要将担地交给别人,那是什么意思?” 他呆呆瞧着父亲,心中只是琢磨那句话,忽然转念一想忖道:“我近来怎么总是沉缅回忆,什么事老往坏的方面去想?爹爹的意思,只不过……不过……以为我有……有心上人了,唉!爹爹!爹爹!您误会了,我虽是您最亲爱的孩子,可是这种心事,您还是不知的好。” 庙门外火堆不住发出轻轻的爆声,空中尽是松枝的清香,董无公柔声道:“其心,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一天路哩!” 其心应了声是,倒在松枝铺好的软榻,这时候,威震天下、恶名也满天下的地煞董无公,就像一个慈母一般,轻轻替其心盖上了一件长襟,连严父也不像了。 睡在中夜,忽然一阵清啸,深夜传得老远,其心翻身坐起,只见父亲盘膝而坐,嘴角露出笑容,再听那声音一刻之间已到了不远之处。 其心悄声道:“好快的轻功。” 董无公含笑道:“飞天如来老秃驴又在寻人晦气了!咱们出去瞧瞧热闹去。” 其心道:“飞天如来,爹爹您是说昆仑的大和尚吗?我在少林寺见过他,他好像对我很是亲切。” 董无公道:“这秃驴是爹爹生平知已,昔年天下人冤我,只有大和尚死也不信。” 其心道:“武当周道长也一直替爹爹辩护。” 董无公道:“周道长是忠厚长者,他客人之星天下无双,其心,你有机会向道长多多讨教,对你为人大有助益。” 两人正谈话间,忽然庙门砰然打开,走进一个夜行人来,其心迎着火光一瞧,大吃一惊叫道:“天山老人!” 那夜行人正是天山老人铁公谨,他陡然见到其心,心中也是一惊,再看其心身旁,站着一个老者,脸上阴暗分明,挺鼻突额,虽是两须灰白,可是轮廓显著,色彩极是生动。 天山老人再一细瞧,当下脸色大变道:“董大侠别来无恙?在下好喜欢。” 董无公长笑一声道:“从来就无人叫过老夫大侠,不是魔头,便是杀胚,哈哈,这称呼倒是新鲜,你为虎作怅,我也懒得来管你,自有大和尚来收拾你。” 天山老人铁公谨在西北何等成名,他也是一派宗主,只因地煞昔年成名实在太大,是以他言语极是恭谨,这时见查无公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当下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冷冷一哼道:“地煞杀人父母,淫人妻子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在下早该记得对人才讲人话。” 其心知天山老人从前功力和自己只有伯仲之间,自己近来大有进展,根本不用怕他,当他正待反唇相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高大人影如鬼往踱了进来,口中急声大叫道:“这贼子留给我大和尚。” 其心定眼一看,来人正是昆仑飞天如来,两眼瞪住天山老人铁公谨。 铁公谨冷冷地道:“大爷有事,不愿和你这和尚无理相缠,你道大爷是真怕你不成,来来来,你们最好一块儿上。” 飞天如来咧嘴朝董无公一笑:“老董,宰一头猪要几个人。” 董无公一怔。其心叫道:“那要看你怎样宰法,如果捆住笨猪,只消一手一刀,便能宰掉,如果……” 他尚未说完,飞天如来接口道:“小施主你说得对,我和尚便会捆猪。” 那天山老人铁公谨虽气得七窍冒烟,可是此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心中犹自盘算,今日之战,只怕绝难讨好,一有机会立刻脱身。 天山老人一言不发,墓然一掌击向飞天如来,飞天如来口中嘻嘻叫道:“好厉害的山猪?这样捆不成,大和尚得学学张三爷张飞捆猪,这么给猪一下,不就成了?” 他口中说着,手下却丝毫不敢怠慢,两人战到分际,天山冰雪老人掌力暴发,大和尚神色凛重,凝神接招,口中嘻笑怒骂也少得多了。 那天山冰雪老人,功力极深,昆仑掌教飞天如来虽不见败态,可是一时之间要想取胜却也极难,大和尚以罡气护身,施展昆仑“九宫十八式”双掌上下翻飞,在冰雪老人凶猛攻击中,不时加以还击。 战了一百余招,天山冰雪老人渐渐不耐,他掌力放尽,施出天山派镇门之宝“无敌神拳”,一时之间攻击大盛,威猛无比;大和尚脚踏八卦方位,身形上下摇摆,就如风吹荷花,雨打浮萍,教人根本摸不着他身形何处。董无公暗暗赞道:“这洁摩步法,昔年随达摩祖师东传,所习之人甚多,但能真正得其精髓,如大和尚这般精神的,只怕再无第二人了。” 蓦然冰雪老人一掌击出,隐隐间风雷之声大起,飞天如来脚下一踏虚步,侧身闪开;天山冰雪老人身形一起,往庙后扑去,几个起落,已越过庙顶。 就在这同时,大和尚一摸光头,增饱一抖,也自凌空飞起,冰雪老人才一落地,只见一个身形迎面飞来,他双手迎空一掌,只见大和尚两腿一屈,身如断线之鸯,借着自己掌力又前进了数丈。 冰雪老人一定神,立刻向右扑去,大和尚哈哈大笑,大饱一抖,身子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一个方向,迎头往冰雪老人飞来,大和尚劈手凌空一掌,冰雪老人脚下一阵踉跄,身形一起,隐没林间。 其心瞧得心震目眩,大和尚落到地上对董无公道:“这厮功力不凡,上次昆仑之变,除了凌月国主高手外,那蒙面汉便是天山冰雪老人,我大和尚那夜虽然不见面孔,可不会忘记他那笑尸。 董无公笑道:“好个大和尚,又奏功了,天山冰雪老人一生称霸西北,中了大和尚一招,就是不死,功力也是全失了。” 飞天如来道:“我大和尚说他是条猪,真是一点不错,他替凌月国主作怅,岂不知兔尽狗烹,马尽弓藏,那凌月国主事成之后,岂会容他?” 董无公含笑道:“和尚,你此去何方化缘?” 飞天如来道:“找凌月国主伍鸿勋去。” 董无公摇摇头道:“和尚,我知你仇心最重,本来最不宜做和尚,可是这事却要三思,昆仑之事,姓童的岂会袖手?” 飞天如来摸摸光头道:“我和尚也无把握能胜凌月国主,老董,和尚就依你,我和尚庙被人烧了,身上一文不名,看来只有厚脸到不死方丈那里白吃一段时间了。哈哈!老董,你有事快去快回,你们董家的事,又是天剑又是地煞,和尚可插不上手。” 董无公道:“和尚好主意,咱们就此别过。” 一月后,已是秋天的季节了,天高气爽,金风吹送,草原上一片翠绿已逐渐开始褪色,但蔚蓝色的天空,悠悠白云,却仍不失清新的气质。 远望过去,只见有三个人站在原野之上,立在一株大树之下,倘若这时有熟悉武林中的人经过,包管会惊得说不出话来,几十年威震天下的天剑、地煞此时竟对面而立,而且在一旁的少年,正是近年来声名大震的奇少年董其心。 其心恭恭敬敬对天剑行了一礼道:“伯伯,小侄有礼了。” 董无奇微一颌首,面上的神色却是不自然,双目斜斜瞧着童无公。 其心又道:“伯伯,这次爹爹约你一会,是要告诉伯伯一件秘密的事情。” 董无奇嗯了一声道:“什么事情?” 其心道:“关于那幽谷之中夜袭的事情!” 董无奇陡然吃了一惊,他那日夜晚在谷中亲眼目睹一切,比之无公印象更为深刻,这几十年来每时每刻都念念不忘于心,那奇更、神尼的功力,叶公桥盖世神拳,爹爹金钢弹指,惨遭中毒,弟弟凄厉诡异的表情,已在他脑海中重重烙下永不可磨灭的痕迹,这时听得其心一言,不由脱口呼道:“你——你说!” 其心应道:“祖父中毒,绝不是伯伯所为——” 董无奇怔了一怔,只觉这简单的一句话好像是一股无比的力量,将心灵担负了整整四十年的大石一抹而开,他负担这嫌疑四十年,虽然从来没有人以此辱骂过他,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但内心的痛苦却使他一再万念俱灰,最后竟遁入道门,这时其心一句说出,他只觉四十年的痛苦积虑如轻烟般散开。他怔怔地望着其心,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其心又道:“那下毒手者也不是爹爹,是那秦白心秦管家!” 董无奇幕然收止笑声,奇叫道:“他,他不是已死了吗?” 董无公仰天长叹一声道:“你我当日误伤他一掌,无巧不巧,你用的是阴功,我用的则是刚力,本来那秦白心出谷不出三日必死,但咱们忽略了外边等候的是奇叟及神尼!” 董无奇怔了一怔,顿足道:“是了是了。他怀恨于心,于是下毒于酒,并且勾引外人乘危而入……” 其心插口道:“他做内奸,却非是因恨,乃是早就如此,那奇叟神尼多年以来便为谋求那“震天三式”处心积虑,秦白心早就是他们的奸细——” 无奇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劫数使然。” 其心又适:“祖父觉察所中毒竟是最为霸道的‘南中五毒’,他老人家功力盖世,霎时便悟出如用本门内力,受外加大力一压,正好可以通出毒性,便叫伯伯下手打他一掌——” 无奇脑中速闪,他本是武学大师,这道理一想即通,忍不住叫道:“你——你怎么想得出来?” 其心叹了一口气道:“上天安排这奇冤,又安排由董家的人予以澄清,小侄亲见两个本门中了南中五毒,又遭敌人内家掌大所击,却死而复生……唉,这等奥秘的道理,如非天意,就是亲身中毒受掌,死而复生也未必能够领悟,仅茫然不知其理,祖父……他竟能在急乱之间领悟其中道理,唉,只可惜伯伯当时不敢下手,否则那一掌发出,立即救了祖父的性命!” 董无奇只觉听得冷汗直流,世间竟有这等奇妙的事情,冥冥中天意安排,绝非人力所能估计的。 其心侃侃又道:“可惜伯伯爹爹为此反目四十年,却始终没有将此秘密揭开。” 董无奇道:“那可恶的秦白心……” 其心接口道:“那秦白心日后追随天禽、天魁而去……” 无奇陡然吃了一惊道:“天魁、天禽?那他们两人岂不是 其心沉重地点了点头道:“除了奇叟神尼,世上哪有人能调教得出这两个盖世高手?” 董无奇只觉一股仇火上冲,他大叫道:“那么咱们找他们算账……” 其心沉重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小侄曾亲见那秦白心中了南中五毒,却在受了一掌之后死后复生,这人生生死死好几次,一生的命运的确神秘无端,但最近却在天禽灭口之下真的送了性命。” 董无奇“啊”了一声。其心又遭:“至于两位祖母,也是因为阴错阳差——一” 他接着便将齐天心被金南道打入深谷,巧遇那怪老人,在洞中发现两个女人尸身的事详详尽尽说了一遍。 董无奇叹气道:“两位母亲听父亲散功,急忙入秘谷去取那千年神果,可笑我当年惊疑母亲走到石壁闪目之间便失去踪迹,敢情是闪身入那秘密孔道,唉……” 其心有条不紊地将这一件复杂曲折的事件说明清楚。无奇无公都是唏嘘不已,对于敌人的疑虑-一澄清,尤其那黄妈被秦白心掳出谷去,在天禽家中为奴几十年,仍忠心耿耿为主牺牲更是感叹不已。 地煞董无公仰天长叹一声,忽然一整方冠,拱手道:“无奇大哥——” 董无奇也是一声叹,急,对拜一揖道:“无公兄弟-一” 两人相对一揭,至此误会全消。其心见伯伯、父亲携手重欢,心中也是欢愉不胜。 无奇沉吟了一会道:“兄弟,你我同根相煎四十年,这乃是天禽、天魁所赐,咱们这就去找他们,好歹瞧瞧是谁家功力高强。” 其心听那‘同根相煎”,只见心中忽生一种难受的感觉,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方才欢愉之心大减,那古汉时曹氏兄弟七步赋诗相逼的事不断的在他脑海之中翻腾,他暗暗惊虑,突然之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出现?他摇了摇头,却似乎摆不去这隐隐约约的黑影,这时伯伯、父亲已并肩缓步向前而去。 地仰首望了望天穹,他心中有事,似乎觉得天空也阴暗了不少,心中惊疑不定,努力走了定神,高声道:“伯伯,爹爹,咱们去找天禽不如向东方走吧!” 他最后一次遇着天禽门人罗之林,在此原野东方,心想当日天禽不在,此刻说不定也来此,是以提议先向东方打听打听。 于是一行三人缓缓向东而行,这一支力量的确定以惊天动地,天魁、天禽就是再强,也不敢轻易惹动这一支力量。 行行复行行,一路上打听天禽、天魁的行踪,却没有结果,好在三人都元急事,只是希望齐天心快快寻来会合一起,却不知齐天心这时正和庄玲姑娘同行,一齐向中原而去。 一路行来,天剑、地煞两人因名头太大,都不愿为旁人所见,易容而行,这一日来到一个镇集,三人吃了一顿歇了下来。 忽然客栈之外人马喧嘶,好不热闹,其心是少年人心性,忍不住跑出房间一看,只见十多个大汉下马而立,一个为首的走入客栈向掌柜道:“喂老板,你这儿可曾有一个俊少年投宿,那少年是这般模样几……” 其心听那声音,出来一看果然正是那西北道上的仁义豪杰,甘兰盟主马回回。 其心忍不住叫了声:“马大哥——” 马回回哈哈大笑道:“董兄弟,我正在找你,好呀,这下可真凑巧——” 其心奇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回回大笑道:“这可是件大事,董兄弟,咱们先喝上几杯再谈——” 说着一挥手喝道:“众兄弟,进来好好喝一顿——” 其心见了众英雄,他生性本豪放,此时也甚为欢喜,几杯酒下肚,马回回道:“董兄弟,这一回天下武林人物要集聚长安,选一个众望所归的人为天下英雄盟主——” 其心心中一惊忆道:“马大哥自是最适当人选——” 他话来说完,马回回哈哈大笑道:“马某人虽然生平不做亏心事,但这份能耐和董兄弟相比,可就差远喽。” 其心急得双手乱摇。马回回又道:“咱们西北道上一致认为董兄弟,你为人好,本事高,胆气壮,以一己之力谋众人之福,这盟主之位,你再也推辞不了,众兄弟,咱们一齐敬他一杯!” 众英雄哄然而起,其心见众人诚心诚意,只因自己声名大著,再也不好推辞,只好站起身来,仰天连干三杯,大声道:“感谢众位兄弟抬举!” 众人见他应允了,一齐鼓掌,闹了个暴堂彩,又喝了好一会,马回回站起身来道:“咱们莫要误了董兄弟休息,走,咱们先回去了,董兄弟,明朝咱们在镇外官道上相见!” 其心此刻也有几分醉意,颌首挥了挥手就此别过。 这一下答应了人家,只好先与伯伯。爹爹分路而行,于是走入父亲房中,只见伯伯和父亲正对坐相奕,见他走入,董无奇哈哈笑道:“其心,你在江湖上的声望不错嘛!” 其心知方才在大厅上大闹,两人都已听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董无公笑了笑道:“其心,既是武林中人所抬举,你就去西安一行,我和你伯伯自会去寻找天魁、天禽的。” 其心点了点头。无奇道:“此次大会约须时多少?” 其心想了想道:“先后加上行程,大约二十多天便足了。” 无奇颌首道:“你如真被选为盟主,多少总有不少事务要办,这样吧,咱们分手后,你也可随时打听,如有发现,立刻以秘记相联络,咱们约定——半年以后,就在嵩山少林寺相会如何?” 其心想了想,也只得如此。 次日,依依别过父、伯,买了一匹健马,匆匆赶出镇集,众英雄早已在道上相待。 于是一行十数骑驰向长安,一路之上大家谈谈走走,反正不急于赶路。马回回和董其心并辔同驰,无话不谈,更宽两人意气相投,性格相近。 又行了数日,这一日来到山区,众人也不愿绕道而行,以免费时太久,决定催马直爬过山,再有三日便可到长安。 山路比官道要崎岖得多,费了大半日才来到转角,众人往山上歇息了一会,这时秋意较浓,树叶大多潇潇而下,没落叶的也染上了黄红之色。 众人歇息了好一会,忽然有一个豪杰站在山边,高声叫道:“瞧!山下有一大队兵马行军而过,不知是那一省的军卒——” 其心和马回回一齐走近来看,这山路崎岖,大半日才爬了一半,距地面并不太高,其心目力极佳,只见当先一骑马上挑起族旗招展开来,端端地写着一个紫色的“安”字。 其心入眼识得,啊了一声道:“安大人的部队!” 众人一齐惊道:“原来就是那甘肃总督安大人的精军,怪不得气势雄壮,整齐分明。” 其心却奇道:“安大人镇守西关,极少挥军入京,难道这次有什么要事不成?” 他对安大人的印象极好,再加上可爱的安明儿,心中对安大人无形间甚是关注。马回回也自不解道:“而且安大人最近大军打了一个胜仗,国内平安无事,为何却要班师回朝?” 想了一会,都不得要领,众人在山下俯视,那队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未走完,起码也有好几万大军。 其心道:“咱们现下有事,也管不得了,不如快些赶路,乘天黑之前走出这山区。” 众人催马前进,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了下山的路径。 下山比较省力,但路却并不好走,而且还得留神马匹失足冲下去控制不住,一行入下得山来,夜色已然十分浓厚。 夜色之中,众人计划不如沿着官道先找一个地方歇下来再说。 次日清晨,一行人又自起程,走了不远,忽然身后人马之声大作,回首一看,只见尘头滚滚,不知漫延多远,正是安大人的军队。 原来他们不避路道难行.翻了一座山,省了不少路程,歇了一夜,而那安大人军队走的官道较远,昨夜整夜行军,却正好又在这儿逢上了。 其心喜道:“正好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大军行得近了,其心心想如若见着安大人或手下大将熟人,一定又会极力表扬自己,他心中实在不愿居功,转念道:“我不如先避到一边,等马大哥派人打听清楚再说。” 心念一定,招呼了马回回,便策马走到道旁林木处。 这时大军已到,其心只见当首一队人马.居中的正是那安大人,轻甲轻盔,青巾微袍,简直威武已极。 只见那军中入人面有疲容,想是连夜行军,但却无一人乱发一言,大军过处,只闻战甲马蹄之声,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安大人治军之能。 安大人何等身份,亲骑行过,路民都须回避,马回回等人等安大人过去了,才下马走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再向前走,来到了一片大广原,一路上马回回等见军士个个默不出声,倒也不好上前相问。 到得广场,前军传下令来,大军暂停行走,可以解甲休息。 这时人声大作,马嘶连连,军士们都解甲下马,坐在地上喝水进食。 马回回觉得这是机会,便打了一个手势,其心见安大人等官员坐得很远,便也走上前来。 马回回走到一个浓眉大限的军士分边,拍拍那军人的肩头,道了声:“老乡。” 他是西北人氏,西北各地的方言十分流利,这安大人的军队中都是甘肃人,他开口操着甘肃乡音,果然那军人客气地道:“这位老乡,有什么事吗?” 马回回微微一笑道:“请问老兄可知道安大人行军回朝却是为了什么?” 那军上摇摇首道:“这个兄弟不知,只是传下令来如此。” 马回回好生失望,那军士却热心道:“老乡你不妨去问问那队,那一队青锋队是专管那传令工作,消息比较灵通。” 马回回点点头,道了谢便向那青锋队走去,其心也在身后。 来到那青锋队中人人都在忙着,敢请大军虽是停歇了,但仍有不少传令报告的工作,只有右方两三个军人在一堆休息着。 这时军士们正下甲休息,场中甚为混杂,其心和马回回两个老百姓在其中行动,一时并未被发现。 马回回走上前去,拍拍一个背向着他们、坐在地上的军士,又遭了声:“老乡!” 那人缓缓起身,却并不转身,其心无意之间只见那久前面两步左右也背站着一个军士,那军士尚未解甲,背上护背圆铜片雪亮。 其心从那铜片之中,隐约瞧见这被马回回招呼着的面容,虽只隐隐一瞥,心中猛然大震,那人此时背对着马、董两人,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擦,大约是擦去汗水,这才慢慢转了过来。 他看了马回回一眼,道:“什么事?” 只见他满面黑须,好一张威武的面容,马回回微笑道:“敢问老乡——” 那军士这时目瞥了一瞥其心,其心向他微笑点了点头。 马回回接着问道:“敢问老乡,安大人此次入朝,却是为何?” 那军士皱了皱眉道:“大约是上方的命令,老乡不是军中兵土,何必多问?” 马回回心想可能此事涉及军事之秘,自不便再问,于是行了一礼,和其心一起行去。 一路上其心和他说说谈谈,好一会才走进了场外的密林之中。 一入密林,其心面色陡变,沉声道:“马大哥,好险好险!” 马回回见其心面上神色,吃了一惊道:“董兄弟你怎么了?” 其心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打量了一下,才低声一字一字道:“那军士,他便是凌月国主!” 马回回大吃一惊,正待惊呼,其心汇作了一个手势,道:“方才我无意中从他身前的一个军士铁甲上的护背铜片中瞧见他的面容,决计错不了!” 马回回呆了一呆,道:“那……那他怎么……” 其心插口道:“当初他迟迟不转身,就是想从那队友的镜中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后来他伸手在脸上一抹,乃是涂上伪装之物,他若不伸手,我还道是瞧不实在,他一抹脸,我便断定是他,立刻装得若无其事。” 马回回哦了一声。 其心又道:“我一路上故意和马大哥谈笑,如果说出来,马大哥如忍不住吃惊,那凌月国主精灵无比只伯立刻发觉,此番我无意间看出是他,不知他心中是否晓得我已瞧出他的行藏,方才他目光扫我一眼,我对他微笑点头,虽毫无破绽,但这人阴诈精密,城府深得令人可怕,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已看出他的行藏犹未可知……” 马回回嗯了一声道:“多亏董兄弟你机警,但不论他知不知道,他总知道兄弟你也到了这儿。” 其心沉吟道:“那倒无所谓,他必定推想咱们是路过此地而已,只是不知他混在军中做甚”。 马回回道:“不好,他不但混入大军,而且混主传令队中,分明要打探什么机密传令——” 其心点点头道:“天幸大军中有这许多军士,咱们一问便问到他,马大哥,这事不比寻常,咱们得好好考虑一下。” 马回回颌首道:“看来凌月国主的阴谋的确不小。” 其心道:“两相权衡之下,马大哥,我想我最好是留在大军之中,一来可以保护安大人,再者可以探破那凌月国主的阴谋 马回回道:“可是——可是那长安的英雄大会?” 其心道:“马大哥就说我有急事,不能参加……” 马回回沉吟了一刻道:“目下只好如此了。” 其已道:“请马大哥给众位英雄解释,这的确是迫不得巴 马回回点点头道:“到了长安咱们仍提名你为盟主,你虽不在,但想来不久也可赶到,我们就在长安再见。” 其心施了一礼,马回回心知其心机警无比,而且功力深不可测,虽然对方是凌月国主,必不会吃亏,自己功力相差太远,留下来可能是拖累,于是匆匆别过其心,去告诉同行同伴。 其心也缓缓走出林外,心中盘算如何也混入军中,并且首先须暗中示警安大人,叫他先自留心,以免自己祸生突变救之不及。 他这一混入大军,遭遇到了许多极为奇异的事,暂且不提。 长安城。 整洁的街道,繁荣的市场,古老的建筑,淳厚的民风,可说是名城的特征。 这几日以来,长安城中可真是热闹万分了,街道上行走的,都是些名震一方的英雄人物,酒店饭店做生意都来不及,那些武林豪客,真是酒若白水,林到酒干,到处都是豪壮人声,每日都闹到二更时分。 西北道上的好汉由马回回率领,终于及时赶到了长安城中,这几日以来众人马不停蹄、着实辛劳万分,一入城来,立刻找一家最大的酒楼,准备好好的大吃一顿,然后再休息休息。 这一条街道中最大的酒楼是“干杯醉”,正好居于城市中心,马回回等一行人来到门前,只见楼下大厅中人声嘈杂。 马回回下马入厅,他虽是名震西北,但几十年来时常入关,在关内的声名也是赫赫一时,认识的人很多,这一走入大厅,立刻就有很多人迎了上来。 马回回抱了抱拳,大声道:“好久不见各位英雄了。马某有礼。” 他转头一看,只见在端一张圆桌上坐着好几个人,他哈哈笑道:“蓝帮主,你也来了。” 那圆桌坐着的正是丐帮的英雄,蓝文侯长长一笑,指着马回回道:“老马,明日就是大会的日子,我只当你不会来了哩。” 马回回哈哈大笑道:“什么话?莫说马某从西北赶来,就是再远也得赶来参加,看看咱们盟主的风采!” 蓝文侯笑道:“好说好说。老马,你就过来先喝他几盅再说别的。” 大厅里本已够热闹了,这时掀起高xdx潮,更是轰轰一片。 马回回干了一杯烈酒,洪声道:“我在路上遇着了董兄弟!” 蓝文侯一惊道:“其心?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马回回笑了一笑道:“在安大人军中。” 蓝文侯道:“老马,你为什么不叫他也来——” 马回回插口接造:“他本已不推辞担当这盟主之职,一路和兄弟同行来到长安,却有急事,说晚几日赶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调特别响亮,别桌的人多半都听到了有关其心的消息,这些人中多半是一心拥护其心为盟主的,登时都静了下来仔细听听。 那丐帮的二侠雷以停这时仰头连干两杯酒,站起身来大声道:“这次在长安英雄大会,都是四方名重一时的人物,咱们几个叫花子可是来凑个数的,但是雷某相信,这儿大多数人对那盟主人选想必多有同样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大厅之内已经议论纷纷,雷以停停了一下,又道:“所以兄弟想问个明白,在明日大会中省得麻烦。” 马回回哈哈笑着站起身来道:“雷二侠说得不错,以我马某人说,马某认为盟主一职最适当的人选,当是一个新近名满江湖的少年美侠,想来各位必也熟悉得很,就是那董其心童少侠。” 登时大厅之中响起一声哄堂彩,其心为国立下巨功,而且行侠行义,不计自身危难,原是众望所归,那马回回提出,大多数人也早是如此打算,立刻响应。 众人又闹了一会,这时忽然大厅门呼地开启,一连走进十多个汉子。 为首一人面如重枣,正是那名震一方的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样。 蓝文侯和孟贤样没有多大交情,倒是马回回认识,立刻迎了上去。 那孟贤样哈哈笑道:“听说各位说那盟主之位已内定下来?” 马回回一怔道:“孟兄这是什么话?” 孟贤样仰天一笑不语。 马回回奇道:“这是天下英雄大会,盟主由天下英雄共推,怎能说内定之言?” 孟贤样忽然抱拳道:“虽然大会会期定于明日,孟某今日有几句话是不吐不快!” 群雄中有多人和孟场主交情甚深,一齐道:“孟场主决清说。” 孟贤样道:“方才听说各位一致准备推那董其心为天下盟主,孟某却有意反对!” 马回回哈哈笑道:“我说孟兄你是怎么了,原来是这个事儿,你有你的意见,各人想法不同,也是平常之事,岂能说咱们之意即是内定?” 他显然也有了怒火,语气也渐僵硬。那盘贤样长笑道:“孟某以为天下盟主之位,非那齐公子齐天心不能胜任!” 他曾受齐天心的救命之恩,对那齐天心的侠义作风极感崇佩,一心想推出齐天心,这次却见大多数人均要推举董其心,一急之下,言词之间竟有些强硬。 这“齐天心”三字一出,群豪之中登时一阵哗然,原来那齐天心行走江湖数年,他是少年公子的心性,路见不平,立即拔刀相助,无意之中救了不知多少江湖英雄,他本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中,有时往往为了救人,再危险再困难的事也毫不推辞。 那董其心却是为整个武林的利益和西域来的强人周盘,为国家计股凌月国主,但对于这些一般武林人的切身利害倒并无多大关连,相较之下,就比齐天心为之逊色。 由于这种切身恩怨的关系,立刻有一大部分人高吼道:“孟场主说得不错,那齐公子的确是人中之龙,再也适合不过了。” 马回回呆了一呆道:“这……这……” 孟贤样高声道:“各位英雄,这盟主之位是非齐公子莫属了,咱们待明日过了,就分头去找齐公子共议大事。” 群豪大声叫好。马回回和蓝文侯面面相觑,那蓝文侯陡然站起,大吼道:“那齐天心齐公子是不错,这个蓝某也是知道,但那董其心为武林、国家,身受辱名,甘冒奇险,他是为了大家,丝毫未将他个人荣辱生死放在心中,倘若这盟主之位由他人所占,咱们丐帮立刻退出这英雄大会!” 他说得斩铁截针,毫无转让余地,蓝文侯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硬汉,说一不二,他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一惊,纷哗之声减了几分。 那益贤样面上神色一连变了几次,冷笑了一声,却不说一句话。 蓝文侯仰头干了一杯,拍拍手道:“如此,咱们明日大会见面便了!” 他一挥手,丐帮群侠缓缓跟着走了。 马回回呆了一半刻,砰地将铜杯掷在地上,扔下一块银两,也跟着走出大厅。 这一下整个大厅之中一片寂然无声,蓝文侯等人走到门边,暮然厅中有一人高声吼道:“慢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个少年站在圆桌边,有人识得,原来是武林中新人雁荡三剑。 蓝文侯头都不回,冷然道:“什么?” 那雁荡三剑之一道:“这英雄大会之中,论身份,论辈份都以昆仑掌门飞天如来老前辈为首,他老人家至今尚未到来,咱们何必自先争吵起来,何况咱们是为了天下武林大事而来,就凭蓝大侠几人数言不合便四分五裂,这算得了什么?” 他这几句话说得原是十分有理,但此时蓝文侯怒火填胸,冷然道:“阁下是何人物?” 那雁荡三侠见他口气狂妄,心中也不由微微有气,陡然之间,三人一齐挥手,只见三道白光破空而出,“卟”地只发出一声,整整齐齐钉在大厅门相之上。 众人见这等手法,都不由惊呼;蓝文候瞥了一眼,却不识得。马回回冷然道:“敢问尊名?” 他们近来忙于各种纠纷,对雁荡三剑新近崛起却无耳闻,三剑心中不由有气,怒道:“雁荡三剑.你听过吗?” 他们吼声才落,“呼”地一声,大门陡然分开,一个人端端站在门口,全身火红,那宽阔的背上插着两柄长剑,正是红花剑客熊竞飞。 众人都是一怔,熊竞飞抱了抱拳,洪声道:“熊某来晚了!” 这时厅外天色已黑,厅上掌上灯火,灯光下只见他勇迈之气显露无遗,他声名旺盛,群豪都不由暗暗心折。 孟贤梓见那红花双剑赶来,忙上前携了一揖,大声道:“熊大侠来得正好,快来评评理看!” 熊竞飞啊了一声道:“评什么理?” 孟贤粹道:“咱们方才在讨论那天下武林盟主的人选,大家一致赞成那齐天心齐公子,哪知蓝帮主——” 他话来说完,熊竞飞陡然吼了一声道:“咦,这盟主不选董其心英雄,倒选了别人?” 群豪议论纷纷。能竞飞又道:“那董小兄弟为人正义,武功高强,我熊茶就受过他救命之恩.那人品是没说的了——” 众人见他如此说,原来一部分又生出推举董其心之心,一时群见无定,孟贤样不由大皱眉头!蓦然“砰”地一声,大门又自开启,闪入一个汉子,一身布衣打扮,双目全瞎,正是那四川唐门中的唐瞎子唐君核! 唐君律闪入厅中,大叫道:“董小兄弟在吗?唐某特来参见武林盟主!” 这唐门在武林中声名极著,唐瞎子本人名头更是人人知晓,这时他竟如此说,登时到有一大半人改变了生意。 第三十三章 情是何物 就在武林群雄各持强理,争拥盟主之际,董其心却仆仆.风尘,笠星戴月随在甘育总督安大人大军.混充一名军中夫役。 那大军东行,来到咸阳一带,关中之地自来民生富饶,衣物鼎盛,平原千里,沟渠纵横,举目间尽是青葱稻田,可是安大人似乎身重急命,挥军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其心上次一眼瞧见凌月国主混在军中,他心中大震,便和马回回分手,那马回回素知其心能耐大得紧,不然智慧若凌月国主,也被其心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一败涂地,是以放心其心一个人去,就是被凌月国主识破,其心只要表明身份,那几十万大军中要想对其心不利,真是白日梦想了。这以暗击明,原是其心最拿手之作,当下不动声色,依样葫芦,乘夜点倒一名小卒,着上军士服装,暗中注意新遭大败的凌月国主。 到了夜晚,全军运渭水而驻,营连数十里,此时正当水发之时,渭水混浊,滚滚黄浪,伙夫汲水澄清,其心独立河边,仁立良久,忽然大大不安起来,正待举步回营,忽然背后一个粗暴的声音暗道:’‘免患于,叫你替爷爷挑水,你倒偷懒看什么鸟风景,你奶奶的,看俺打不断你的狗腿。” 其心一回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怒目而视,此人满面短须,是个伙头军,其心连忙应道:“是,是,俺这就来了。” 他回到厨房,挑起一担水桶,才走了数步,忽然背后一片肃静,其心动中诧异,大凡军中伙夫都是没有规矩,任是百战雄师,钢铁队伍也是一样,伙夫总是随便惯了的,聚在一起不是言不及义的胡吹,便是赌搏打斗为乐,这时居然鸦雀无声,其心回头一瞧,连忙飞快转过头来,慢慢往渭水边走去。 原来甘青总督安大人来巡视造饭伙食,他正在询问一个炊事军士,态度和悦,夸道辛劳,其心和他一个照面连忙转身,安大人并未发觉。其心边走边忖道:“瞧这安大人真是人杰,以总督之尊亲自到厨房查看伙食,而且对伙头们丝毫没有瞧不起的神色,难怪全军人入都甘心为他死呀,听说春天里关外一场大战,伙夫们也加入战斗,半点不见逊色,为将之道,首重能得军心,安大人数十年南征北讨所向无敌,深得此道。” 他放下水桶,满满打了两桶水,等到安大人走得远了,这才挑起走回,将水倒在缸中。来回挑了十几担,天色渐渐昏暗,忽见远远人影一闪,一个熟悉人影往河边飞奔而至,但见那人身形高大,身着军士服色,走向河边,举步之间龙行虎跃,暮色苍苍中,其心瞧得清楚了,正是凌月国主。 其心在暗处静观动静,只见凌月国主满面喜色地走到河边,手中握着一把枯枝,对着河心望了望,选择一处狭窄之处,手一扬投出一枯枝,身形一扬,竟往那汹涛涌涌河中跃去,脚一点,又往前掷了一段枯枝,这时河风劲吹,那枯枝何等轻飘,竟能激射五六丈之外,方向丝毫不变,落水之际,不过刹那时间,便被巨浪卷去,可是凌月国主身形一起一落,就在这刹那时刻,借着一点枯枝浮起之力,在汹涌波涛中,竟如行康庄大道一般。 其心又惊又佩,骇然忖道:“这凌月国主武学实在深湛,从前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每被人认为神化,想不到世间真有人能练成这至极功夫,不知爹爹和伯伯能不能办到。” 转念又想道:“武功练得像凌月国主一般,真是难上又难,可是他仍然不满足,贵为一国之君也便罢了,还想窃霸中原,人心之不知足,以此公为最了。” 他沉思间,凌月国主身形愈来愈远,渐渐的隐没在暮色之中,其心忽然心中狂跳忖道:“那厮满脸喜色,不知有什么阴谋得逞,不好,莫要是安大人巡行时着了他的道儿?” 他想到此处,心急如焚,一时间沉吟无计,飞身往中军大营走去,离此总有十数里,其心施展轻功走了数里。忽然远远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末将秦孝恭,恭迎大人莅临。”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孝恭,你容光焕发,想必有得意之事,哈哈!” 其心心中一松,脚步自然收慢,心想:“这几天听军中人谈论,秦将军击破凌月国主领第一功,是个上下爱敬的勇将。” 他心中盘算,不知凌月国主到底碰上什么得意之事,只怕多半与安大人不利,这次全军东行,毫无人知道目的何在,其心数次窃听几员领军参将谈论,也都是半点不知,自己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其心沉吟半晌,决定今晚探听一下安大人大营,他本不愿与安大人再相见,免得惹上许多烦恼,可是事到如今,说不得必要之时,也只有露面了,当下走回营中,匆匆吃了晚餐。明月初上,其心缓缓向中军走去,走了半个时辰,只见警卫愈来愈是森严,每隔数步,便是一个岗哨,虽是急行军途中,布哨人马仍是精神凛凛,黑暗中甲盔森森,刀抢出鞘。 其心低身闪过卫哨,不一刻来到大营,那安率大旗临晚风而立,僻僻啪啪发出轻响,帐营中灯火莹然,两个长长人影相对而立,似乎正在对奕。 其心闪身暗处,凝神往帐内一瞧,那坐着的正是甘青安大人和年轻谋士李百超,两人正在对奕。 李百超手执白棋正在沉思,久久不能下着,忽然安大人苍劲的声音低声道:“百超,咱们身负重命,日夜兼程赶路,我真恨不得一日千里以赴君难,怎么今天皇上又突然下了圣旨,叫全军过渭河待命。” 李百超似在沉思,半晌才惊觉道:“学生也正在思想此事,好生令人不解。” 他边说边又下了一子,安大人双目凝注棋局,良久喟然叹了口气道:“百超,你这子不但作成一劫,突破包围,而且主客易势,眼看我一大片土地尽失,所谓一子之差,满盘皆输,算了,我认输了。” 他轻轻站起身来,转身踱着方步。李百超道:“总督心神不宁,学生侥幸之至。” 安大人忽道:“百超,我棋力较你如何?” 李百超接口答道:“总督棋力已臻高手之列,学生望尘莫及,学生记得与总督大人对奕何止百次,从来就没胜过一次。” 安大人沉吟道:“什么叫百无一失?世下岂有永不败之局?百超,我胜你百次,今日毕竟输了,那百次胜利又有何用?” 李百超心中一震,安大入天性豪迈开拓,今日怎会对棋局输赢计较起来,他沉吟一会道:“大人发现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安大人沉声说道:“百超,我安靖原一生军旅,虽说不上完美无过,但自信唯求心安理得,咱们男子汉光明磊落,义之所及,生死又安足论?” 李百超道:“大人人格高超,这是天下百姓均可熟知的,大人有何忧心之事,学生不知能否善大人解些许之忧。” 安大人不语,半晌喃喃地道:“我虽胜了百次,毕竟败了一次,百超,世上人难道真不能推赤诚之心以待人?歼灭大军,攻城占地,开拓疆土,这是为将之任,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最难得是能妥善遣散百战之师,解甲归田不生兵散之乱,百超,希望你记住我今夜之言。” 李百超听得愈来愈不对劲,他知元帅素来对他都是推心置腹,可是今夜竟有难言之隐,心想元帅一定有极深苦衷,自己不便要他说出,只暗中留意便得。 安大人又遭:“百超,你有谋国之才,真是少年沉着,老气横秋,从前汉高祖用萧何则根本固,你才不下萧相国,可惜生不逢时,唉!生不逢时,真是人间之大不幸。” 李百超再也忍不住道:“土为知已者死,学生遇大人可谓三生之幸,何言不幸?” 安大人慨然道:“百超,你说得对,土为知已者死,虽死何憾,你去休息吧!” 李百超一怔,忽然由帐内走出安大人爱女安明地来,口中叫道:“爹爹,姆妈又有信函来啦!” 安大人晤了一声。安明儿见李百超不住向她使眼色,也不知是什么事儿,横了百超一眼,李百超起身告辞退下。 安明地道:“爹爹,你要看信吗?” 安大人道:“你妈说了些什么?” 安明儿吐吐舌头道:“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看爹爹的信呀!” 安大人凝视爱女一眼,只见她脸上爱娇神气,但眉间却有薄忧,稚气大消,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原来上次安明地偷看妈妈用快马送给爹爹函信,满以为是什么要紧大事,却不料满纸都是相思叮咛之情,安明地想到爹爹姆妈年纪越大,情爱弥坚,心中不由得痴了,正在出神之际,被安大人瞧见了,他并不点破,只装作不知。 安大人忽道:“明儿,你今年几岁了?” 安明儿一怔道:“过了六月初五我便十八岁了,爹爹你问这干吗?” 安大人喃喃道:“十八岁,十八岁,爹爹十四岁出来闯天下,一转眼便是四十多年,明儿.十八岁该是大入了。” 大凡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最忌别人以孩子看得,安明儿闻言喜道:“当然是大人啦,那还用讲?” 安大人道:“明儿,你一生都在顺境,凡事都有爹爹妈妈替你管,自然小了几岁,你妈妈更是爱你有过性命,你生下来未足月份,不但你姆妈九死一生,受了许多痛苦,便是养大你也不知化费了多少心血。” 安明儿睁大眼睛,父亲絮絮谈着家常,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她心中好奇接口道:“我现在不是长得好好的吗?爹爹,我小时候很喜欢生病吗?我怎么记不得了呢?” 安大人道:“明地,你五岁以前真是个药罐子,你姆妈经常数夜数目不吃不眼看护你,谁也不会想到尺长不到的小婴儿,能长成今天这么强壮,唉!明儿,你姆妈用爱和心血将你培养大的,难怪出落得这般漂亮可爱了。” 安明儿听父亲赞他漂亮,心中讪讪有些不好意思。安大人又道:“明儿,你既是大人了,要懂事,你心中秘密放在心中好了,一个大人总该有些秘密的,爹爹妈妈也不来管你,记住,明儿,任何事情落在头上,你得勇敢面对它。” 安明儿不解道:“爹爹,你说什么?” 安大人道:“明地记住,当你必须像个大人一般负起重任,你便负起它,明儿你聪明不用说的,就是心肠太好,唉!你姆妈的性地一古脑儿传给了你。” 安大人卖声向爱女说着,脸上尽是爱怜之色,安明儿何等乖觉,心中连转,忽然脸色大变,张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安大人道:“明儿你别胡思乱想,再过十几天便是你十八岁生日了,我叫百趋好好准备,爹爹在军中庆祝你成年,别有一番意义!哈哈!” 安明儿颤声道:“爹爹!那……那……那……姓……董……董的少年出了……出了什么事,爹爹,求求你告诉我。” 她说到后来竟是哭音。安大人叹了口气忖道:“女生向外,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我说了半天,她却怀疑到姓董的少年身上去了。” 当下微微一笑道:“明儿,你真是不打自招,哈哈!你妈妈问你为什么要跟我来,是不是要找董其心那孩子,你却满不在乎地说‘哼,我管他死活,’现下却又如何?” 安明儿见父亲轻松取笑,心先放了三分,但毕竟关心,也不顾羞涩道:“他到底……到底……怎样……怎样了?” 安大人哈哈笑道:“你有心上人,连姆妈一个人在兰州寂寞也管不上了,明儿明儿!你姆妈其错疼你了。” 他哈哈大笑,但笑容敛处,却闪过一丝凄怆之色,接着道:“咱们东来前,你姑姑来兰州,她说董其心身负什么金沙神功,是你姑姑漠南一门绝传多年之功夫。” 安明儿松了口气,她见父亲含笑看她,心中真是又羞又窘,就像小时候向母亲背书背不上用细笔写在掌中心偷看,被母亲发觉一般,只有低下头的份儿。 安大人道:“你姑姑说这门功夫非同小可,如果真的学全了,江湖上再难碰上对手。” 安明儿忍不住问道:“姑姑不是也会金沙神功,她还传了我哩!” 安大人道:“你姑姑说她会的只是几招架式,若说真正功力,连一成儿也没学上,董其心这孩子真是神通广大,行事出人意表,难以捉摸。” 安明儿沉吟,回想那日和其心离别情况,只一闪身便连影子也捉不到,心中感到不安。 父女两人谈了半刻,安大人进内帐看书去了,安明儿静静坐在灯下,一条条数着掌中条纹,数来数去,却没有一次相同。 其心在暗处瞧了半天,只觉安大人神色语气大异平常,一时之间也猜不清前因后果,正自沉吟,忽见安明儿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帐来,竟往其心立身之处走近。 其心屏神凝息,过了一会,只听见一阵簌簌之声,其心输眼瞧去,只见安明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画夹子来,她小心翼翼将夹子打开,凝目注视出了一会儿神,一转身面对其心而立,月光下,其心只觉她形容大见清瘦,这姑娘天生爱好白色,此时白衣长裙,立在那里,就如洛水神仙一般好看。 其心不敢弄出丝毫声音,安明儿瞧着画夹子,那表情又是悠然又是愁苦,口中轻轻吟道:“长相思在长安。” 念着念着忽然悲从中来,便哽咽了,其心好奇心起,伸头飞快一瞧,只是那小夹中框着一副人像、脸上一派深不可测的神色,不是自己是谁? 其心心中大震,他适才虽听见安明儿关心他,心中十分感动,可是只以为这是少年人好友之情,安明儿的年纪轻轻,对自己好只怕是一时冲动,将来见着比自己更好的少年,便会如烟消云散,忘了自己,却不意安明儿相思如此之深,一时之间,心中真是干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 安明儿喃喃道:“我从没有画过一幅比这一幅更生动的,爹爹说得真对,用爱和心血培育的一定会光辉灿烂。” 她抚着那幅小画低声道:“姓董的大哥哥,我天天这样思念你想你,你也有一刻想念着我吗?唉!明儿月儿又该圆了吧!” 她呆呆站了很久,露意渐浓,夜凉似水,她身着单薄的衣服有点抵不住了。其心心中道:“明儿!明儿!你快点进帐去吧!多情总是恨,你这是何苦?” 安明儿看看天色,又听到父亲在帐中收书就寝的声音,知道时间已不早了,轻步也溜进帐内。其心不再逗留,展开轻功跑回自己营帐。 夜里其心肿起伏,就如上次在嵩山少林寺一般,不死和尚清越平和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了:“施主一年后再来寻老衲。” 他虽不解此话之意,可是近来隐隐约约之间,仿佛已能看到一点自己日后命运,他反来覆去,只听见帐外有人拨着弦,唱着战歌,一遍又一遍,声音沙哑,就如暮年的英雄,骑着齿长的瘦马,西风中在古道中行走一般凄凉,其心动中更是不能平静。 他从前因为天资超特,事事著人先机,都是应付别人的事,年纪渐渐长大,往往把自己也投入事中,自然诸多感触,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是人之天性,聪明若其心者,也自不能免。 好容易鼓敲四击,其心才朦朦睡去,五更不到,又起身担水,他心中盘算已定,决定留在军中,每夜前往保护巡视安大人。 大军停在渭水之畔,一位便是数日,其心每夜替安大人在暗中守卫,也再不见凌月国主踪迹。 到了第四天初更时分,忽然一支人马直往中军元帅帐中奔来,隔得老远便有高声唱道:“圣旨到!圣旨到。” 安大人脸色一变,随即平静,缓缓走出中门,立在帐外,只见自己兵马营火一片,漫漫无际,内心冲突不已,脸上一会地杀气腾腾,一会儿又凄他悲凉,一会儿愤怒目毗,一会儿又平和顽然,一刻之间,连换了数种神色,那队人马已走近了。 当先一人一品朝服,身材矮短,其心一看,正是那朝中权臣徐大学土,这人丧尽天良,勾结凌月国主,上次其心在北京撞见。不知此刻到安大人军中所为者何? 徐大学士骑在马上朗声道:“甘青总督安靖原接旨。” 安大人跪在地上,双目似电扫了徐大学士一眼。徐大学上干咳一声宣读道:“圣旨!着令甘青总督安靖原,率领前锋以上将军,立即启程随钦差大臣徐学上越临渲待命!” 安大人缓缓站起身来,冲着徐大学土道:“下官这就随大人前去!” 徐大学士沉声道:“皇上看命贵总督率领诸将见驾!” 安大人吃了一惊道:“见驾?皇上出京了?” 徐大学士冷冷一笑,也不言语。安大人道:“请将奉下官严命戒备,一时之间尽数调开,只怕队伍难免生乱。” 其实他的队伍军纪严明,统兵官不在部队自有代理统率之人,安大人自知事态严重,目下之计只有尽量设法保全他座下诸将。安大人目光如炬,直瞪徐大学士,徐大学士心中发虚,回头向一个禁军服色的人瞧了一眼,只见那人也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便道:“好!好!咱们这就动身,见了皇上自有任务交待于你。” 安靖原一言不发,侍卫李过青骆马来,翻身上马,跟着徐大学士人马去了,这时候,安明儿却正在河边散步,缠着李百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哩! 其心见大事不妙,徐学士这太行为他是亲眼瞧见过的,安大入此去只怕凶多吉少,怪就怪在安大人神色似乎明知此事前因,却为什么也不准备,事到临头,反而束手就擒,难道安大人真有什么短处被徐大学上抓住不成? 其心无暇考虑,当下立刻起身跟踪,临渲离此不过数十里路,马行迅速,不到一个时后便到,其心施展轻功,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忽然前面人马停在一处庄园门前,徐大学士和守门的人说了两句,众人便鱼贯而入,安大人被夹在中心,隐约间已被解押一般。 其心不敢怠慢,选定了立脚之处,飞身如一溜烟般跟进院子,只见那庄院不少,大厅中灯光通明,院中到处都是人影,显然布了不少哨卫。 其心此时武功何等深湛,他不时故意轻轻发出声音,就乘着侍卫查看之际,如一阵轻风般连闪过几关,看好藏身之处,一拨身平贴檐下,五指深深印在木板之中,他身着黑色衣服,黑暗中就如瓦色一般,再也看不出来。 其心伸头向厅中瞧去,只见徐大学士安大人还有两个老者相继走进大厅,其中老者衣着禁军服色,双目精光闪烁,内家功夫极深。一排跪在地上,厅中南向坐着一人,背对着众人理也不理。 徐学士俯身道:“臣徐国钧覆旨。” 那南向坐的汉子转过身来,其心心中狂跳,忖道:“这就是当今我中华天子了!” 他虽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皇帝至尊,却是做梦也不想到会见着了。其心不由心中狂跳,手心冷汗直冒,不知安大人命运如何? 那人面色清瘦,放下手中所览书籍,轻轻道:“卿家免礼!” 徐学土道:“谢陛下。” 四人缓缓站起,那天子目光如电,看了众人一遍,最后停在甘青安大人脸上,反复看了良久,转向对徐学上道:“甘军诸将如何?” 徐学土道:“安总督执意诸将不离职守,臣恐迟豫生变,是以先来覆旨。” 天子哼了一声道:“靖原,朕待你不薄,任你在西北称霸一方,从来少问你之政事,你受何人唆使,未受命率全军私入中原是何道理?” 安靖原俯身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天子一拍桌子道:“安总督,你身为封疆大吏,私带边军戌卒东来,不是想起兵作乱,难道你还有不服?” 天子转脸对另一个朝服老者道:“云尚书,起兵作乱,私谋篡位,罪当如何?” 那老者是刑部云尚书,当下沉声道:“依律,族灭九亲。” 天子又道:“安总督,你抗旨不受,甘军大将不来,罪当如何?” 云尚书又道:“依律,凌迟!” 安大人沉吟半晌,沉痛地道:“鸟尽弓藏,我固当烹,皇上杀我十族都好,万望莫杀甘军一人。” 天子大怒,站起来一推推翻面前桌案道:“安总督,你还有理由?” 安靖原抬起头来,只见皇帝脸色暴怒,额上青筋不时跳动,想起昔日皇上登基,自己受命执京能之卫戍,与皇上真是食则共饮,游则共车,皇帝为人素来厚道,难道此事当真不知? 他想了一会.原来安大人以为皇帝因他功高有意要借口杀他,自己心灰之下,根本不愿多辩,但见皇帝脸色不似作伪、当下一震道:“臣受诏全军星夜赴京以清君侧。” 是上大惊,先向徐大学土瞧了一眼,又瞪着安大人道:“沼书何在?” 安大人沉痛地道:“臣该万死,军行倥忽,诏书竟尔失落。” 他说完向那着禁军服老者瞧去,只见那老者阴森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上半信半疑。徐学士道:“安大人行事谨慎,诏书受于天子,这等大事,岂能有所失闪?” 他俯身向皇上又适:“甘军请将只听令于安大人一人,臣以为此事一变则不可收拾!” 皇帝眼角抽了一下道:“安总督,你下令调先锋诸将前来。” 安大人再次抬眼瞧着皇帝,只见皇上脸上冷冰冰的就如石板一样,嘴角还挂着一丝残忍笑意、安大人心中一阵冰凉,想起昔日与皇帝共患难,时时防臣中奸小毒害,食必自己先尝,寝则从不敢靠席,那段日子可真叫险,心中更是颓丧灰心,皇上熟悉的面孔,也变得十分生疏了。 皇帝见安大人不语,发怒喝道:“你敢违命?” 安大人长吸一口气道:“甘军造将,却是国家多年培养而成的一方勇士,从前先秦杀蒙恬而匈奴起,精英尽失,只怕要动国之奠基。尚祈陛下三思!” 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这时侃侃而谈,皇上使然动容。徐大学土道:“禀皇上,时机一失后果难堪!” 皇帝一招手从厅后走出两个内传来,将纸笔铺在地上,安大人长叹一声道:“甘军无不受命之将,都是忠心耿耿于陛下之人,陛下一道圣旨谁敢不来,何必定要臣…… 他说到后来便不说了,抓起笔来,下了一道命令,只觉执笔之手颤栗不已,好容易写完了,又从怀中取出一支金色令剑来。 皇帝冷眼瞧着,那刑部云大人张口欲说,可是久久不见发声,安大人喃喃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反复念了几遍,一滴豆大热泪洒在纸上,湿了大块,这统帅过千军万马的元帅,在他叱咤风云的岁月里,何曾想到落得如此结局,安大人自己死不足借。可是要他亲令诸将无辜前来领死,却令他伤心不已。他天性坚毅,举国闻名,从来都是锲而不舍,不知失败困难为何物,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安大人手中紧执金色小令剑,这是甘军中最高帅符,双手只是发抖,砰然一声,那小令剑竟握不住掉在地上。 原来安大人军队逼渭水而营,那天晚上夜巡回来,忽见帐内灯大亮,放重要文件的柜子被翻得七零八落,他心中大惊;中军戒备严密,怎能有人进入,安大入正要唤侍卫进来,忽然梁上飘下一人,手中执着皇帝诏甘军入京圣旨,灯光下安大人一瞧,来人却是宫廷侍卫统领,昔年和自己共同扶持皇上登基。 那侍卫领头,便是此刻与安大火并立着禁军制服的老者,此人功力极高,却很少人知他何门派,从来出手不到三招,敌人非死便伤,当下安大人心中一安道:“黄统领深夜来访,必有事教我!” 那侍卫统领阴阴一笑道:“安大人,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皇上要你人头震压天下。” 安大人一惊,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闻言缓缓道:“安靖原坚信事君以忠,待属以诚,黄统领此言是何道理?” 那侍卫统领扬了扬手中诏书冷冷道:“安大人,你太得民心了,杀你岂能无由,你带大军离边而来,如果未奉诏书,哈哈!这是何罪?” 安大人再是镇静,此刻也觉冷汗直冒,全身一阵冰凉,他心中忖道:“我只要一下令两千铁甲卫士进来,这黄头领武功再高也不能脱身,先抢回诏书作为根本再说。” 安大人目光暴射,正要拍掌,忽然转念一想,目视黄统领大步越窗而去,他心中忖道:“黄度文脾气古怪,除了听皇上的命令外,别人是再也命令不动他,既是皇命要陷我,我岂要申辩了!” 当时只觉又是伤心又是气愤,自忖历史上大将能落得好下场的,真是寥若星辰,不禁悲从中来,回到内帐,只觉安明地睡得正甜。 他此事未告知李百起,他知皇上必然要斩草除根,是以那夜暗示百超要好好解散甘军。 屋檐上其心瞧得热血只往上涌,气愤得两目发赤,可是他知道此刻下去,纵使打倒侍卫,救安大人脱险,便陷安大人不义,安大人绝不肯走,目今之计,只有先行通知甘军李百超和诸位将领,他在这种紧张局面上,神智反而更见清晰,这便是其心最大长处。 他轻轻滑下地檐,提了一口真气,凌空数跃,已经飞出围墙,直往大军聚集连营之处跑去,只半个时辰便到,才一走进营区,便见营内马声阵阵的,此刻已是午夜,不知军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心直扑中军大帐,只见灯光大亮,远远的帐中席地而坐了二、三十名全身戎装的将军。 其心施展上乘轻功,几个起落已到帐房,朗声叫道:“李军师,小可有要事相告。” 众将之中十个有九个不认识他,李百超见其心突然来到,真是又悲又喜,颤声道:“董兄来得正好!请看此函!” 他伸手递给其心一信,飞快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叙述安大人身处危境,中了徐大学土圈套。 其心吃了一惊,这送信示警之人消息为什么如此灵通,当下也不及细想,一口气便将所见情形向众将简略说了一遍,只听得众将目毗欲裂,人人气愤填膺。 众将中天水总兵史大刚再也忍不住叫道:“李军师,咱们还商量个什么劲,大帅危在旦夕,咱们起兵去救,不成就干……就干!” 他说到后来,激动得眼泪双流。其心扫了众人一眼,只见安明地双眼红肿坐在主位,这当儿倒是相当镇静。 众将听史大刚这么一喝,那比较沉着持重的人也不能沉着了,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可是心中却是一般沉痛,比起对敌外御患,心情大大不同。 李百超忖道:“如等大帅将令一到,此事便要为难,是听他将令呢?还是不听?目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先救人要紧。” 当下大声叫道:“文将军领中军,史将军为右翼,秦将军为左翼!咱们立刻出发,如果……如果……大帅不幸,咱们千万不能放过……放过那……奸贼……奸贼。” 众将同仇敌代高声叫道:“杀徐国钧那好贼!” 正待各自回营领军,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从帐外闪出两人,手持安大人将令兵符,李百超跌足叹道:“一着之差!一着之差!” 那为首老者便是禁军侍卫统领,他宣读将令,将金色小剑一挥,众人面面相觑,都纷纷看李百超的眼色。 李百起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他心中一万个要说武力解决,可是看到了帅令,却是说不出来,那侍卫统领道:“安总督令诸位立时前往,各位看这帅令是否无误?” 这时甘军诸将激动,安大人帅令威严,人人不敢侵犯,可是又都知安大人身在危险之中,将领中儒将秦孝恭头脑冷静,他知此时万万不能歇气,大声叫道:“咱们先宰了这两个好贼再说。” 众人轰然叫对,那侍卫统领阴阴一笑,双腿未举,身子已箭矢般一掌拍向秦孝恭顶门,忽然另一个身形来势比他更疾,飞身落在秦孝恭身上,举起右掌轻轻一推。双掌一交,其心吃了一惊忖道:“劲道旋转而进,此人是青海派高手,只是爹说过青海空空大师死后,再无能人,这倒奇了!” 那侍卫统领天赋异禀,神力惊人,早年又得青海怪人空空子亲传,他一直在宫中少与江湖人为伍,是以武林中入也少有知他门派,只传言宫中有个绝顶高手。 那统领见其心硬接他一掌身子动也不动,心中之惊更胜于其心,要知他武功怪异,劲道专从空身旋转攻到,他适才一掌是用足力道,这少年年轻若斯,居然毫无其事接下,内功之深,真令他心寒不已。 他冷冷地道:“甘军中原来还有如此高手,难怪安靖原胆敢犯上了。” 董其心仿若根本没看着他一般,声音比他更冷十倍道:“能胜过你这好贼的未必是高手。” 那统领其实对其心甚为忌惮,可是情势所通,只有上前欲攻。忽然李百超叫道:“各位将领,元帅一生忠国爱民,他受好人陷害,总有一天水落石出,咱们……咱们……可不能……鲁莽,让元帅永蒙不白之怨。咱们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去!” 他这原是无奈之下策,想仗着人多,而且又都是战功渲赫的将军,以壮声势,众将听他这么一说,哪还有什么话讲,异口同声叫道:“对,咱们跟元帅一块儿死去!” 声音虽是高昂,可是人人脸上都是悲愤之色,李百超瞧着瞧着,忍不住痛哭失声,一时之间,哀声四野。其心瞧得眼睛发热,去看看安明地哭得似个泪人儿一般,连忙别转过头。 过了一会,众将收泪止哭,一言不发,李百起率先而起,诸将纷纷站起。那侍卫头领不住冷笑。其心动中忖道:‘泪下我失去救安大人,也管不到他愿不愿意,点倒他救他出来再说,免得被一网打尽。” 他心中对这件事已猜透了七、八分,知那诏书定是凌月国主所盗,而这诡计又多半是徐学士安排下的,却未想到盗那诏书的是皇上最亲信侍卫,就是目前和自己交手之人。 其心乘乱正要走出大帐,忽见一道幽怨的眼光射了过来,其心心中道:“安小姐,你以为我是这等黑凉之人吗,我心中之急,只怕并不下于你哩!” 他知道不能再事逗留,一转身闪出大帐,往黑暗的道上前进,他必定得先赶到临潼,不然那侍卫头领赶回又是麻烦,万一凌月国主也在附近,那么,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心知那统领要监视造将,必定不会追赶自己,这段时间必须刻刻用上,当下展开最上乘轻身功夫,提起一口真气,飞跃厂段,再换一口夏气,他这种赶路法极耗内劲,可是快也快到了极点。 走到半路,忽然前面人影一问,一个夜行人迎面上来,其心暗暗戒备,只见来人是个老者,胡子白花花的,大鼻细眼,长相十分可亲,背后背了一个大葫芦。 那老者笑嘻嘻道:“小伙子,你可真勤快,这么晚了还赶路,来,来,来,老朽请你饮一杯。” 那老者伸手拔开葫芦仰天喝了一口,上前半步拍拍其心肩道:“小伙子,你也来一口。” 其心身子一侧,竟未闪过那老者之手,他心中惊奇,细细打量那老者两眼,只见他手中挥着一块粗布汗巾,正是其心自己之物。 其心大惊,这人好快手脚,正待开口,那老者嘻嘻地道:“说你这小伙子勤快其不错,就看这块汗巾虽是粗布,可洗得雪白,便可以知道了!” 其心道:“老丈,小可还有急事,少陆少陪。” 他双掌一错,右手化拳为掌,直扣老者脉门,那老者连退几步,总是退不出其心掌力所罩,当下口中叫道:“好凶的小伙子,我还你,我还你汗巾便是。” 其心抢过汗巾,他不愿再和老者纠缠,正待起步,那老者笑道:“慢走,慢走,你这小伙子真成,老朽放心了!” 其心奇道:“什么?” 那老者道:“你巴巴地跑来跑去当我不知吗?你看看这包物事是什么玩意儿?” 那老者伸手一摸,也不知他从何处提出一个包裹,顺手掷给其心,其心侧身让那包裹落地,老者赞道:“好精明,好精明,小伙子,你要的东西,老朽都替你给弄来了。” 其心见他说得认真,又见此人容颜不似坏人,便打开包裹,只见里面包着一小叠小书,其心微一过目,当下喜得狂跳,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眯着眼只是笑,他走近其心口中道:“小伙子,你救了那小姑娘的爹爹,哈哈,小姑娘一定感激,非他妈的以身相许了。” 其心一怔,只见那老者手中又挥着自己汗巾,此人真是奇人,看来这等重要文件,也必定是他妙手空空从凌月国主身上取来的了。 那老者道:“贼无空手之理,不然他妈的下次可难得倒霉。” 他说完便走,其心忽然想起一人,追上去道:“前辈可是姓白?” 那老者眯着眼道:“老贼三十年不出江湖,你这小伙不过二十岁左右,倒知道老夫来历,哈哈,你真成。” 他身子一颠,人已在数丈之外,其心瞧着他身形,可是只有两个起落,便连影子都消失了,心知此人神通广大,一定又是借地形地物隐身。 其心提着包裹,心中狂喜忖道:“神愉白谷君会在这儿出现,我幼时听爹爹说过不少他的趣事,此人绝迹江湖数十年,人人都已淡忘,想不到仍然健在,怕有八九十岁了。” 其心不再逗留,只一顿饭时间,又跳进了大庄院,才进了院子,只见徐学士和刑部云大人两人并肩而来,正在争吵不已。 云大人道:“安大人是一品大员,你怎可叫人动刑?” 那徐大学上阴阴地道:“一品又怎样,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阴谋叛国,不用刑怎育招供?” 那刑部云大人道:“老夫掌管刑部,这询问之事,只该由老夫负责,却由不得你任意作贱安大人,老夫去见皇上去。” 徐学上冷笑道:“云大人,我看你还是少管闲事,嘿嘿,这案子牵连极广,云大人一意维护逆叛,难道和安靖原有关系不成?” 两人争争吵吵往大厅走去了,其心听得心火发焚,又不知安大人此刻被囚何处受刑。 他在院中闪闪藏藏,转了一圈,却找不到囚人的地方,忽然门外人马声喧杂,甘军将领骑马赶到。 其心心中忖道:“我等皇上出来询问诸将,到了最后关头再出面,定能扭转乾坤。” 过了一会,厅前那侍卫沉着的声音道:“皇上覆旨。” 徐大学土道:“皇上令甘军将领进厅。” 李百超先踏进大厅,众将都跟着他鱼贯而入,抬起头来,天子正坐厅中,不由纷纷俯身跪倒。 皇上道:“安靖原反叛犯上,你们诸将不加阻止,反而推波助澜,是何道理?” 天水总兵史大刚为人直爽胆大,他忘了自己只是个三品武官,当下抗声道:“元帅受好人所陷,皇上明鉴,还望多多调查,以免中奸人之计。” 皇上还没有开口,徐大学士喝道:“天子至尊,你好大的胆,竟敢出言不服?” 皇上缓缓地道:“依你看谁是奸人?” 史大刚早就豁出性命不要,朗声道:“徐大学上便是奸贼。” 皇上不由看了徐国钧大学土一眼,叫道:“徐大学上世代忠良,祖孙三世为我朝丞相,你至死不悟,还要冤枉好人,来人!” 那侍卫统领闻言走了出来,徐大学士走进皇上悄悄禀道:“皇上冒万险亲来镇压此事,目下此事已了,立刻处决主从各犯,以正国法。” 皇上沉吟不语,他和安大人感情极厚,少年时更同生共死过,心中想饶安大人一命,却是找不出适当理由。 那侍卫统领伸手擒住史大刚,正传推出厅外处决,皇上长叹一口气,目光扫了四周众人一眼道:“安靖原称兵反叛,甘军将领助威,云大人,衣律应如何处置?” 云大人道:“一律处死!” 皇上点点头,伸手正待推翻书案,表示决定此事,忽然大厅顶上轰然破了一个大洞,众人还没看清楚,其心已端端立在厅中。 其心也不多说,他将那包文书亲自交给皇上,那侍卫统领见突然有人犯驾,吓得连忙松开史大刚,上前对其心背后便是一掌。 其心一闪,口中一个个字道:“皇上请看这几件文书。” 皇上毕竟是一国之主,缓缓翻开那包文书,态度从容之极,才看了一眼,立刻龙颜大变,原来第一张正是旨令安大入即日率兵东来的诏书。 皇上脸色铁青,徐大学上强处镇静,不住向那统领使眼色,皇上又翻了翻下面文书,却都是凌月国主致徐大学士函件。 徐大学土见事已败露,原想叫那统领挟持皇上以为退身之策,他虽老奸巨猾,此时也是心惊胆颤,那统领恍若未睹,徐大学上下意识夺门便走,那统领大喝一声起身来一掌击碎徐大学士内脏,徐大学土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口中犹自叫道:“你……黄度文……你想杀人……灭……” 话未说完,人已毙去,那黄统领跪下道:“皇上总罪,小人怕这好贼跑走,是以手下太重。” 皇上此刻思如乱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大厅中静悄悄的,只有其心和皇上对立着。 皇上叹息一口道:“朕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各位卿家请起。” 众将面面相觑,李百超首先站起,人丛中安明儿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皇上至尊,哭叫道:“董大哥,你……我……永远感激你。” 其心微微一笑,皇上又道:“朕无德,沉缅于小人之言,好在此刻时尚未晚,云大人,你请安总督来。” 他四下一看,云大人并未在场,心中正感奇怪.忽见厅门口云大人和安总督走上前来,那安靖原步履之间蹒跚,可是却仍是精神奕奕。 其心心内惨然,他知安大人受刑定是不轻,皇上远远迎了上来,安大人双膝一跪,胯间渗出一片鲜血。 皇上执着安大人之双手,双目垂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大人凝视皇上,没有半点怨言之色。 好半天没有半点声息,皇上扶起安大人,忽然指着人丛中安明儿道:“靖原,这是我侄女了,我无女,就收她作义女吧!” 他说话完全对朋友而言,丝毫没有帝王之傲;安大人目中流泪,昔日的友情又在胸中复活中,想要说句感激之语,哽咽不能成言。 皇上又道:“靖原,咱们好几年没有见面,唉!时光无情,咱们都老了,你叫他们带兵回去吧,众人都有赏,我要和你好好回京聚聚,我义女也去,进了宫便是琼屏公主了。” 皇上转身寻找其心,忽然大厅外飞进一物,赤然正是统领黄度文之头,下面附了一张纸,用血写了一行字:“此人为盗诏书者,巨奸内应,我皇何能安宁,请先代我皇除凶。” 下面没有署名,皇上瞧着那张纸条,想起前因后果,不由恍然大悟,喟然道:“这少年行事真如神龙不见首尾,如此人才,可惜联不能用,惜哉。” 这时安明儿在人丛中偷偷看着其心掷过的纸图:“我有事先走,事完一定来看你,你别张声!其心。” 心中想到董哥哥这人能耐之大,言而有信,不由十分安慰,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其心悄然而退,又看到黄度文跟了上去,因为只有她时时刻刻注意着其心。 天上星儿在眨着眼,月亮却被蒙在一片黑云里,大地里显得昏昏然,就像大雨将至一般。 这时,在那静静的羊肠小道上,有两个人影正飞快地移动着,从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两个夜行人罢了,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但是若要细细看清了这两个是谁,那么立刻可以推测到一件震惊天下武林的大事要发生了。 这两个并肩飞驰的夜行人,左面的是天剑董无奇。右面的是地煞董无公。 多少年来,这一对叱咤风云的人物如烟消云散一般失了踪,武林中有人猜测他们已经死了,有人传说他们翻脸成仇,没有人能说出他们到底到了何方,这时,他们兄弟又并肩出现在武林,这将象征着什么? 是又一场武林大战要起还是又一次血淋淋的浩劫将临? 董无公在天剑的身旁飞纵着,他心中有万言千语一言难尽的感觉,老天爷对他们捉弄太残酷了,那年绝岭决斗的景象历历有如犹在眼前,兄弟反目的惨局便是这一对兄弟整整仇恨了四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四十年? 董无公默默地奔着,他斜眼望了望左侧的哥哥,正好无奇也在望他,他们两人都收回了目光,但是两人的心都在剧烈地跳动着,几十年的仇恨消除了,但是留在心田上的深痕岂是一时所能消除,他们两人都在胸中默默地说;“我们将永远没有童年时候的日子!” 默默里,他们进了一个荒乱的小村,村中人不知是避天灾还是躲战祸,跑得空荡荡的一个不剩,董无公跑着跑着,忽然低声道:“怪事——” 董无奇在同时里也停下身来,只见空中一对飞雁正作人字形低声而过,忽然之间,这一队大雁连鸣声都没有一下就突然一起落了下来,两人走上前去,七八只大雁全都已经死去。 董无公与董无奇望了一眼,无公道:“内脏被震碎而毙!” 天剑点了点头道:“看情形这一队飞雁方才飞过之处必有上乘气功者相搏,这些飞雁为掌流所及,飞出一段路,不幸暴毙 地煞点一点头道:“不错!” 他们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采取着谨慎的姿式悄然前行。 黑暗中,地形渐渐向下斜倾,向左一转,脚下更觉崎岖难行,这时天色骤暗,星光也被乌云所蔽。董无公伸手一触,摸着一方硬凉之物,他再探指一摸,那硬凉之物上竟然刻着字,他沿着刻纹模下去,头一个字是“显”,第二个字是“考”,他低声道:“是个坟场——” 天剑没有回答,只是凝神向前注意,这时,这时他低声道:“咱们用一口真气贴着草尖低飞上去瞧个究竟!” 董无公道:“只怕我没有大哥‘暗香掠影’的功夫。” 天剑脱口道:“无公你少来这一套吧。” 董无公听到这一句话,心中忽然感到快活起来,他有几十年不曾听到哥哥用这样的口气来对他说话了,一时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代,想得愣住了。 天剑用肘碰了他一下,他这才回到现实之中,耳边只听到天剑低喝一声道:“起!” 霎时,只见两条人影在骤然之间仿佛失去了重量,紧紧贴着草尖横掠而过,速度竟然不在疾奔之下! 这真是武林奇景,全凭着一口真气作这等“草上飞”的掠行,武林中所谓“草上飞”,不过是形容轻功高妙而已,哪有真正在草尖上飞掠而草尖不动之理?董氏昆仲这时这种飞掠之法,全仗着深厚的内力,一口气飞掠而行,任何神仙般的功力,也难持续半盏茶时间以上,但是却是的的确确做到“草上飞”。 他们飞出一段,果然发现前面人影晃动,似是一个肩上背着另一人疾奔而行,那速度之快,竟是董氏兄弟平生所罕见,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停下身不敢再过靠近。 迎面微风吹来,带来前面那人的自言自语:“……真是祸不单行,在西域经营了半生的基业会毁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到这里好不容易两个高手上了钩,我用了几千次的独门迷药竟会下多了分量弄死了一个,好在剩下这个疯老头只要一醒来,从此便是我的得力助手了……” 天剑、地煞两人听得一怔,再抬头时,前面之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他们立刻跃上前去,果然地下发现一具尸首,这时,董无公忽然想起一事,他低喝道:“快,前面那人怕是凌月国主,凌月国主——” 董无奇一想他方才所说“西域经营半生毁在毛头小子手上”的话,道声:“不错,咱们快追——”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无比强劲的掌风直袭过来,同时背后一个悲愤无比的喝声:“是谁害了我的兄弟?” 董无公只觉背上掌风如同开山巨斧,竟是多年来从未遇过的上乘内家掌力,他惊骇参半地一个弓身,单掌一绕一盘,接着一推。 轰然一声,地煞董无公竟然被震得倒退三步,而来人也被震得再度升空而起,直达三丈有奇。 天剑、地煞双双骇然,那来人在空中也是骇然惊呼:“潜龙升天,地煞董无公——是你!” 无公只觉嗓音好熟,一时记不出是谁来,抬目一看,只见那人在空中盘旋三次,小转弯九次,然后急如苍鹰地一泻而落,他忍不住脱口而呼:“龙行九步!查老大,咱们三十年未见了!” 董无奇一听“龙行九步”四个字,心中也是一震,低声道:“你是说关东长白山的查氏兄弟?” 无公道:“一点也不错——” 这时那人已经落了下来,只见五旬年纪,长得魁梧无比,身于仿佛一座铁落一般,长白山直氏兄弟从不履入关内半步,中原武林极少提到他们之名,只是四十年前大河南北绿林第一高手黄鹰手蔡端远征关外,据说在三十招内被查老二一掌打断胸骨而亡,后来中原人就再没有听说过查家兄弟名头了,也没有人知道查氏神功究竟有多高,董无公当年为洗刷冤名,远走关外,曾与查氏兄弟结成生死之交,后来一别数十载,双方都无讯息,想不到这里又碰上了面。 查老大望了天剑一眼,董无公道:“这位是长白山龙行九步查金锋老大,这位是家兄董无奇——” 查老大一听“董无奇”三字,一揖到地,心中震骇,口中呼道:“原来是天剑董兄,查某适才误犯,多多担待……” 他望了望天剑、他煞,一把抓住董无公道:“贤昆仲终得化冤复;日,只可怜我兄弟却让人给害了。” 说到这里,他已是泪如雨下,董无奇暗道:“这人是个爽直的血性汉子。” 董无公吃了一惊,把地上尸首一翻,正是那查家老二,他也不及细问详情,大叫道:“令弟是中了迷药过多而被毒毙,凶手是凌月国主,咱们快追!” 查金肆挥泪道:“凌月国主我姓查的与你一在天涯一在海角,你干吗要害死我兄弟,管你什么国主不国主,天皇老子下凡我查者大也要宰了你泄恨……” 无公知这查氏兄弟手足之情深如海,武功既高,人又憨直,凌月国主结下这个仇,包管要他吃不完兜着走了,他想起自己兄弟血海般深仇到了暮年居然能重修!日好,比较之下,老天待他也不算薄了,想到这里,他胸中那怨天尤人的愤然之气也就消然而退了,他抬眼去眼望哥哥,无奇正在望他,新的手足之情似乎在开始滋养了。 他反首道:“查老大,节哀应变至要,咱们快追啊!” 天色暗了,森林里只有一堆野火在发出熊熊的红光,火堆旁坐着两个老人,谁也不知这两人竟是赫赫名震天下的天魁、天禽。 左面的一个道:“老温,你究竟打定主意没有?” 右面的老人沉默半晌,没有回答,他微一伸掌,拍在身旁的石上,始开手后,微风一带,那块青石竟成了一堆石粉。 左面的老人道:“咱们千辛万苦筹划了多年,为的就是称霸武林,你说对也不对?” 右面的老八点了点头。左面的道:“那么咱们就得不择手段,干他个血洗武林!” 左面的老人道:“你说血洗武林,我温万里举手赞同,可是对付天剑、地煞,叫我用毒暗算,咱们天魁、天禽的面子往哪里放?” 右面的老人一听此话,面包陡变,似乎就要发作,但是立刻他又忍了下去,不再言语,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老温,你说得也有理。”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天禽温万里的神色,温万里忽道:“天剑、地煞是我温某人自认天下惟一敌手,要干也要一刀一拳地正面干。” 天魁没有答话,只是沉默,但是从他的眼光中可看出他正在动用另一个心计。 火光熊熊之中,不时爆出哪僻啪啪的枯枝焦裂之声,天魁和天禽这两大武林宗师就这样相对而坐着。 天空大片大片的乌云如灰马行空一般疾奔而至,刹时之间,大地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一堆野火显得更亮更红,火舌在吞吐着,映得四周树木一红一黑。 这时天魁忽然仰天轻叹了一声道。“温兄,凭你我之力,原以为天下武林再无可敌之手,却料不到最后的棘手问题,仍然出在那姓董的一家之上——” 天禽道:“地煞背了一身恶名,隐伏了几十年,想不到到了这紧要关头又出现了。” 天魁伸手抓起一枝树枝,低声道:“从最坏的打算来看,万一天剑和地煞合了手——” 他话尚未说完,天禽打断他,哈哈笑道:“合手?那除非天塌下来,试问他们那弑父的恩怨如何了解,哈哈,那是一个死解呀!” 天魁凑前了一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无比的严肃正经,他低声道:“老温,我说万一呢——” 天禽证了一怔,缓缓地道:“那么——咱们又是势均力敌了!” 天魁点了点头,低声道:“老温,咱们是自己人,凭良心说一句话,你自以为比那天剑、地煞如何?” 温万里默默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哼道:“尽管我胸中雄火万丈,但若要我说一句能胜过天剑、地煞的话,我可说不出。” 天魁道:“若是与老董建上了,我在胸中把那时的情形真不知预测过几千百遍,无疑前五百把必是各有所长,各有所忌的局面,等到天下的奇招妙式都差不多施完了,后五百把当是!陆时创式的时候了,但若说分高下,那必是千五百招以后的事啦,至于谁胜谁负,那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天禽摇了摇头道:“依我的看法,他们两人要想真正合手是不可能之事,顶多是各自与咱们作对罢了。” 天魁哈哈大笑道:“这正是我心中的想法,正因为他们不可能同心合手,咱们才在这里继续努力呀,若是他们真合了手,温兄,咱们早该卷铺盖回家啦——” 天禽默默不语,只是把手中拿着的一块石头不住地抛丢着,天魁望了他一眼,又说道:“老温,你心中一定在暗骂我长他人志气了对不对?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啦,我问你,咱们那几个徒儿的资质如何?” 天禽手中依然抛着那块石头,抬眼答道:“即使算不上龙凤之姿,也是习武上上之材——” 天魁一拍手道:“对了,我也是这么想,凭咱们这十几年的调教,他们几个乍入中原之时,耀武扬威谁人能敌,可是比那董其心和齐天心又若何?” 天禽哼哼冷笑了一声道:“董其心和齐天心吗?那两个小子不过是凭着诡计多端罢了——” 天魁哈哈大笑道:“诡计多端?齐天心在二百招内御剑飞身败了郭庭君,董其心在中毒之际一举杀了罗之林,这是诡计多端吗?哈哈,温兄温兄,你也太护短了啦!” 天魁的笑声到了最后已变得比哭声还要难听;天禽的脸色如铁石一般冷然,火光闪耀在他的脸上,那双眉渐渐直竖,目光中逐渐放出凶光,手中那块石头愈丢愈高,到了最后,只见他猛然平伸手掌,那块石头如同被千石硬弓疾射而至,呜呜怪啸着伸入黑暗的高空,足足过了七呼七吸时间,才落了下来,依然一丝不差地落在天禽的掌心中,奇的是原来是拳大的石头,此时竟然已变成弹丸般的小石子! 天魁嘴角含着暗笑,冷冷注视着天禽,只见天禽一跃而起,冷冷地道:“老大,你不必再相激啦,他妈的董氏兄弟双双上来,姓温的也不含糊,一切计划依你的!” 天魁也是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天禽的衣袖,急声道:“好,老温,你答应用毒?” 天禽昂然一笑,道:“无毒不丈夫!” 天魁一拍他的肩膊,道:“咱们先坐下细细谈一谈——” 天禽坐了下来,伸指一弹,那一粒弹丸小石呼地一声疾射而出,“扑”他一声射入巨干之中,深不可测。 天魁道:“天剑地煞之中,只要任能毒倒一个,剩下的一个咱们就不顾颜面来个以二杀一,一举消灭了这两人,天下事大定矣!” 天禽道:“老大你说得倒稀松平常,干起来只怕没有那么如意哩——” 天魁搓手道:“咱们先回老家去一趟……” 天食呵了一声道:“你是说‘血鸠子’?” 天魁道:“你算算日子吧,咱们现在回去,‘血鸠子’正是可以出缸的时候了。” 天禽屈指算了一算退:“正是,我怎么把日子都忘记了,用这血鸠子去对付董氏兄弟,老大……你……你……” 天魁哈哈大笑道:“太妙了是不是?这‘血鸠子’老夫用了七十二个内功有根基的武林人的元阳之血浸炼而成,正该是一鸣惊人的时候了!” 天禽没有再说话,只是望了天魁一眼,天魁脸色一沉,恨声地道:“温兄,无毒不丈夫,这是你自己说的话!” 天禽哈哈大笑,指着天魁道:“老大你有眼无珠,我温万里是出尔反尔的人吗?我不过是在思索如何下手罢了。” 天魁干笑一声,然后沉声道:“老温,你听愚兑一言,大丈夫身不封万户侯,否则葬蛮夷之中,在世不能流芳百世,人士也该道臭万年,若是婆婆妈妈混一世,倒不如趁早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去算啦。” 天禽道:“老大你放心,姓温的说出的话,便是天雷也轰不动的了。” 天魁拍手道:“好,老温,真有你的——” 天魁说到这里,忽然猛的一停,低声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他话未说完,只见五丈之外枝叶略一簌然,一个白衣人如幽灵一般出现。 天魁和天禽心中骇然,要知以天魁的功力,在周围二十丈之内人之脚步声可清晰辨出,此时来人已在五丈之处,这人的功力可想而知了。 天禽低声道:“高手到了。” 他们立于火边,那白衣人立于幽暗之处,是以一时无法辨出来人面貌,天魁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来人是谁?” 那白衣人也不回答,只是缓缓前行,天魁待他走出五步,猛然喝道:“站住户 他这一声含劲而发,真如平地突起一个焦雷,四周大地都为之一震,奇的是那白衣人却如无感觉一般,缓缓继续前行。 天魁手一指,一片枯叶呜呜然直飞而出,那白衣人却动也不动,枯叶飞到面前,不知怎地竟一弯而过,直落向后方,哗啦啦一声,竟如一片钢叶一般,扫下了一片枝叶。 这时天禽已看清了来人,他呵呵大笑道:“原来又是这个老疯子来了。” 天魁定目一看,正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儿。天禽大笑道:“老头子,好一手嘘气成飚的内功啊。” 那老儿忽然嘻嘻笑道:“老鬼这手摘叶飞花可也漂亮呀。” 天禽道:“老头子,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跟踪咱们吗?” 疯臾道:“跟踪你们,去你娘的蛋,你又不是漂亮的小妞儿,老夫跟你什么踪?” 天禽与他缠着,天魁却悄悄横移了一步,忽然之间,猛发一声暴吼,挥掌直向白衣老头儿击去——” 这一掌是天魁内力所聚,天魁号称天下第一手,那掌上的功夫实是神出鬼没,这一掌看似无声息,实则内劲之足普天下尚难找出几个能接得下的人来,疯老儿发觉之时,已经迟了一瞬,他大喝一声,举掌就封!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条人影如旋风一般飞了出来,挥掌遥空击向天魁—— 只听得轰然暴震,天魁只觉掌上一紧,已与一人掌力相接,接着他感到对方掌力之强,当真是平生仅逢,他骇然地再吼一声,单掌未收,却是第二股掌力已由掌锋逼了出来—— 呼地一声,来人落了下来,天魁横移半步,他胸中热血沸腾,昂然凝视着来人,只见来人气度威盛,面戴黑巾,不见庐山真面目。 天魁在心中暗呼道:“莫非天下还有这等高手?” 蒙面人站在疯老儿的旁边,伸手拍了拍疯老儿的肩膀道:“老兄,你险些中了暗算。” 那疯老儿嘻嘻道:“老弟,亏你发掌相助,我老兄这厢有礼。” 他们两人就如在戏台上念对白一般;天魁、天禽不禁哭笑不得。 天禽道:“蒙面朋友有霸王再世之力,何不以真面目相示?”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伸手扯去了脸上的黑巾,露出真面目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堂堂仪表,天魁和天禽同时在心中骇然惊呼:“凌月国主!” 蒙面人长揖到地,笑道:“两位请了,久闻天魁掌上功夫天下无双,老夫今日服了。” 天魁立刻变害大笑道:“凌月国主西天一地之尊,驾临此地,咱们真是三生有幸,此处虽无佳肴,却有美酒,来来来,快来痛饮一樽。” 凌月国主侧头对疯老儿一揖道:“老兄,如何?” 疯老地如唱戏一般依样画葫芦地也是一揖道:“老弟,如何?” 天魁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发作不得,凌月国主微微一笑道:“咱们就叨扰一杯,老兄,你请!” 疯老儿彬彬有礼地一摆长袖道:“老弟,你请!” 凌月国主走上前来,天魁伸手拿起酒杯,举壶斟满了一杯,伸手一扬,叫声道:“皇爷,请用酒。” 那只酒杯平平稳稳地直飞过来,凌月国主伸出两个指头微微一夹,就把酒杯夹住,半滴未倾,他就唇一吮,已经干杯,举杯大笑道:“谢了,谢了。” 天魁又举第二杯走到疯老儿的面前,伸手道:“请用酒——” 疯老儿伸手正要接过,忽觉一股内力沿着酒杯直涌上来,他一吸气,运劲一挡,那只酒杯竟然悬空自碎,疯老儿长吸一口,竟把林中洒下之酒凌空全吸入口中,他也举空手大笑道:“谢了,谢了。” 天魁暗道:“原来这两人是一起来的,只不知何以这疯老地和凌月国主成了一路人?” 凌月国主仰首呵呵笑道:“两位对咱们这位疯老先生必是旧识的了?” 天魁、天禽对望一眼,心中都奇道:“疯老先生?他姓疯?” 凌月国主还没有说话,那疯老儿大摇大摆地上来,自我介绍地道:“我姓疯,疯子的疯,别人见了老夫这般模样,当面不说,背后一定在说我疯疯癫癫,其实疯疯癫癫又有什么不好?你瞧瞧,世上哪个人不是愁眉苦脸像家里死人似的,怎比得上疯子个个都是嘻嘻哈哈?是以老夫就索性改姓疯,你们唤我疯大哥也可,疯老儿也罢,请便请使。” 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挥了两挥,似乎很有派头的样子。 天魁勉强哈哈笑了一笑,心中却在不住地打主意。他是个阴龟之极的人,在凌月国主来意未明之前,他绝不会放松一丝提防之心,他心中暗暗盘算着:“真不知这只老狐狸拉上了这个疯子,来找咱们弄什么手段?” 凌月国主却在心中暗笑道:“拉上这个老疯子,用一派胡言乱语来对付天魁这个老奸巨猾,真是妙不可言的计策。” 天禽这时道:“喂,皇爷,听说贵国百年来的基业全让董其心那小子给毁了,武林中传说得绘声绘影,今日见皇爷神采依旧,豪气如昔,我看怕是传闻有误吧。” 天禽何尝不知凌月国主在其心手中吃的亏,他这样说实是故意气气凌月国主的。凌月国主听了这几句话,居然脸上神色不变,干笑数声道:“凌月国吗?唉,咱们练武的人能当什么皇帝,老夫早就不想干那捞什子皇帝的了,这才抽个空溜到中原来快活几日,国内事留给那几个蠢才去办,吃了败仗是意料中事,老夫有心回去整顿一下,怎奈闲散惯了,再也没有兴趣啦。” 他说得好不轻松清酒,天禽也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董其心那小子也真够厉害的了,一个人单枪匹马混到凌月国搞个翻天覆地,又一溜烟跑回来啦。” 那怪老儿这时忽然嚷道:“喂喂,再来一杯酒如何?” 天魁把酒壶横飞过去,凌月国主坐在一棵树根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天食道:“皇爷有什么可笑之事,说来大家听听如何?” 凌月国主道:“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老夫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天离道:“什么问题?” 凌月国主道:“老夫先问两位一句,像老夫这种人算得上是好人还是坏人?”天禽大笑道:“那还用说吗?老奸巨猾,阴私毒辣,怎能算得上是好人?” 凌月国主笑道:“不错,温兄说得是,便是阁下二位也是世上难以寻求的大坏蛋,这一点想来两位也不必否认吧?” 天魁冷哼了一声道:“那就看你怎么说了。” 凌月国主道:“老夫再问一句,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蛋多些?” 天禽呆了一呆,脱口道:“依我看,怕是好人多些——” 凌月国主道:“不错,如咱们这等坏蛋,普天之下伯也找不出几个人,可是有一点必须注意的,这世上从古至今,好人也没有压倒坏人,坏人也不不曾打垮好人,是也不是?” 天禽道:“是又怎样?” 凌月国主道:“好人人多,却也战胜不了坏人,为什么?只因好人讲的是‘各人打扫门前雪,你管他人瓦上霜’,而坏人呢?所谓‘同流合污’,所谓‘狼狈为奸’、这就是道理所在了。” 天魁、天禽听他说得有理,不禁相互对望了一眼,凌月国主这时道:“咱们三个人只怕是当今世上顶尖儿的坏蛋了,只是有一点,咱们还算不得是一等一的坏蛋——” 天魁、天食不自觉地同问道:“什么?” 凌月国主道:“咱们还不曾‘同流合污’,还不曾‘狼狈为奸’!” 天魁、天禽心中都是一动,凌月国主的话说得很明白,他要与天座二星联手合力,论形势,天魁、天禽确也需要帮手,论力量,凌月国主加上那个老疯子着实强大无比,但是凌月国主这只老狐狸一举一动全是诡计,岂能凭了他三言两语就听信于他,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天魁拍手道:“皇爷妙谕,只是小弟还有一点补充——” 凌月国主装得极有兴趣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天魁道:‘’世上的坏人既能合手合力,何以结果也胜不了好人呢?这是因为除‘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以外,最后还有,桩‘勾心斗角’。管蠢之见,见笑皇爷了,哈哈哈哈。” 凌月国主一拍双掌道:“妙极妙极,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天座二星存的什么心我凌月国主不会不知,老夫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二位必然也是了若掌指,咱们就来个小人协定如何况” 天魁也学着凌月国主的口吻道:“愿闻其详——” 凌月国主道:“咱们同心努力,先走下天下武林大势,异已者扫除完尽以后,咱们再来‘勾心斗角’如何?” 天魁和天禽同声道:“皇爷快人快话,深合咱们之意。” 凌月国主道:“说得好听点,咱们是共图天下大事,说得难听的话,咱们是互相利用狼狈为奸,怎么说都好,反正咱们是合定了,谁要在大事未成之前生了害人之心,那便如何?” 天魁、天禽道:“死于乱刀之下!” 凌月国主道:“好极,我若违了誓言,管教身首异处。” 天魁一招手道:“疯老兄,你也算上一份?” 那疯是抱着酒壶道:“当然算上一份,而且我年纪最大,我还要当老大哩。” 天魁笑道:“好,好,咱们以后就唤你疯老大阳。” 凌月国主道:“咱们四人可要好好痛饮一番,疯老大,你斟酒吧。” 历来好雄为达目的,狼狈为好之事多不胜举,但是如他们这般公开言明事成之后就开始“勾心斗角”的,倒真是别开生面,绝无仅有的了。 第三十四章 玉帛干戈 断崖下是一弯河,流水浅而急,发出哗哗的声音,那河的对岸,一片黑压压的原始森林耸立着,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大城墙,不见天日。 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地下是厚厚的落叶,潮湿得踩得出水来,只有蛇蚁在那黑暗处纵横着,从没有人敢踏进去半步。 然而,这时候林中忽然传出了人声,或许是这原始森林中第一次出现人踪吧。 “沙”“沙””沙’。 人类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沉重有力,仿佛那人的背上背了大包黄金一般。 忽然,林中的脚步声停止了,不久以后,那边河水旁出现了四个人影,这四条人影的出现也是古怪,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仿佛是一瞬之间,河边忽然多了四个人。 四人中前面的二人对着这林子指指点点,仿佛在讲着要不要穿进林子,后面两人中的一个也上前加入了意见,他们说得十分低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这四人一起向林子这边移动过来,清风拂过,仿佛听得他们说:“……不走这林子,可就得绕好大个圈子……” 林中其黑如墨,四个人一进林子,立刻呼吸到迎面而来的腥湿之风,地上湿草烂叶之中原来全是虫蛇,这时奇怪地竟然纷纷躲开,似乎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它让开一条路来。 四个人很快地行着,在那密密的林中如长了夜光眼一般,不曾被任何一枝树枝绊着。 行到林子中央,一排巨树长得密得出奇,臂粗的树枝纵横如网,根本没法行得过去,四人中为首之人猛一伸掌,呼地一掌向前劈去,轰然一声,一片巨技应声而折,他前跨数步,举掌又是一掌劈去。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另一掌由前飘来,四人中那为首之人单掌一圈,已与来势接个正着,只听得劈然一响,为首之人倒退了一步,骇然一声惊呼:“谁产” 黑暗中没有回答,那四人中最后的一人走上前来低声道:“怎样?” 为首之人没有回答,那最后之人再次问道:“皇爷,怎样?” 那为首之人压低着嗓子,一字一字地道:“发掌之人,掌力之奇怪强劲,老夫平生所仅通!” 他抬起头来再喝道:“谁?” 黑暗中依然是一片沉寂,那后来之人低声道:“不管,咱们再往前走” 四人正待起步,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谁?” 四人同时又停了下来,八只眼睛运起上乘内功向四方搜索过去,忽然后来的那人飞身一掌向右打出,居次的那人同时出掌向左打去,两股劲道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而上,树枝树干折断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两人竟然同时横跨一步,互相骇然对视,喃喃迸出几个字来:“有两大高手埋伏林中?” 那为首之人再次喝道:“朋友,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只是反问道:“你是谁?” 为首之人哈哈笑道:“上有冰山,下有黄沙,我生在西域凌月,来到华夏中原!” 黑暗中那人冷冷地道:“我道是谁,罢了,原来也是故人,凌月国主请了。” 凌月国主猛一提气,对着发声之处举掌拍去,这一掌乃是凌月国主生平得意之作,唤作“玉门琵琶”,是西方拳法中最上乘的一招,黑暗中只听得“拍拍”然连响了九下,接着凌月国主颓然收接—— 说时迟,那时快,左右同时传出冷笑之声来:“不必再试啦,后面的二位可是天禽、天魁?” 天魁喝道:“你不说老夫也已知道你是谁啦——” 黑暗中,左面之人道:“不敢,在下董无公。” 右面传来更沉更低的声音:“老夫董无奇。” 董无奇!董无公! 几十年来,武林中再没有人把这两个惊天动地的名字连在一起,如今,竟由这两人亲口中同时报出来,霎时之间,黑暗中空气仿佛被突然凝冻了。天魁、天禽是武林宗师,凌月国主虽是一代奇杰,这时都在心中重重地激震着,好像千丈巨浪突然冲击而至,一时间不知所措。 寂静持续了片刻,凌月国主首先大笑道:“天剑、地煞中原武林巨人,老夫虽在穷乡僻壤,亦是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真乃老夫毕生幸会!” 董无公淡淡一晒道:“皇爷您客气了,敝兄弟单野之人,见了皇爷不会行那大礼,尚清皇爷多多包涵哩。” 这几句话听在凌月国主的耳中,有如千万尖针刺心,他心中暗恨,口中却呵呵笑道:“老夫虽然生在宫庭之中,却是天生江湖个性,董兄取笑了。” 天魁这时拱手道:“董氏兄弟乃是中州武林一号人物,老朽每一念及首年地煞在武林中那些轰轰烈烈的豪举,便忍不住要由衷赞一声好,前些日子武林中突然失去董兄的踪迹了,有人传说董兄心灰意懒寻幽地而隐了,有的甚至传说董兄已经故世了,老朽每一思之,便觉怅然,想不到今日竟然又见着爸兄真面目,真要叫我老头子雀跃三尺啦!”他这番话说得又真切又动人,完全是一派惺惺相借的模样,董无公经过几十年血的惨变,闭门静修的结果使他的修养工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他闻言不喜不怒,只是微笑道:“阁下之言徒令愚兄弟汗颜,倒是愚兄弟今日有一件事要请教于天座二星——” 天魁道:“不敢。” 无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来,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敢问天魁、天禽与昔年的神州三奇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天魁心中重重地震了一下,天禽接下去答道:“神州三奇吗?与敝兄弟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 无公紧问道:“是何关系?” 天禽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是敝兄弟的小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 他说的声调极是轻松,仿佛真是一件芝麻豆大的小事。无公被他戏弄了一番,胸中虽是大怒,口头却是依然微笑道:“温先生既是不说,那也罢了,小弟想再请教一事——” 天禽爽快地道:“请——” 无公张嘴待言,眼前就浮起父亲惨死,兄弟反目成仇数十年的苦难历史,他强抑住满腹激动,一针见血地道:“敢问二位究竟是由何得知先父隐居秘谷之所在的?” 天魁和天禽不由自主地同时退了一大步,随即天魁大笑道:“董兄此言何指?咱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无公正要开口,那一直半言未发的天剑董无奇忽然道:“你们不敢承认吗?” 天魁斜脱了他一眼,冷笑道:“什么承认不承认?这是你对老夫说的态度吗?” 天剑董无奇仰天打个哈哈道:“世人把我董无奇与阁下二位名列一齐,真是瞎子不如了。” 天魁道:“什么?” 无奇道:“我查无奇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料与两个小丑鼠辈齐名同号了几十年,真是丢人之极!” 天魁冷笑一声道:“天剑你要造反了吗?” 无公见这两人事事推赖,心中也是冒火,他正要开口,天剑无奇嘿然地道:“待到我的剑子遍上了你的颈子时,自然就会讲实话了!” 天魁、天禽一生何曾听过这等话,两人相互望了一眼,然后一起大笑道:“董无奇,你那两手剑法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太猖狂了!” 无奇道袍一扬,横跨了半步,咄咄逼入地道:“不见棺材不流泪,天下的小人都是一个模子中压出来的!” 那凌月国主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地聆听着,他虽然尚不知事情的全部真情,但是他已猜知了大半,他愈听心中愈喜,只巴不得双方立刻就干起来,却不料到了这箭拔弩张的当儿,天魁却忽然造:“娃童的你也不要横,不是老夫唬你,你那血仇大恨没有老朽的指点你想报得了吗?” 这一句话突出,使得整个局面与在场每一个高手的想法都大大的一变——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剑不竟愣了一愣,莫非昔年事情还有更曲折的内情?天魁天禽知道得比想象中还要多?董无公忍不住大喝道:“天魁,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魁狂笑一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该懂,有一件秘密老夫是至死不会透露的,而这件秘密想来必是贤弟最想知道的 无公听他这么说,心中又是一震,不知他闷葫芦中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冷笑一声一时竟接不下去。这时天剑接道:“是了,这可不是我骂你,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不到剑临喉头不肯说的了?” 天魁只是不断冷笑,他这一番话全是临时胡凑的,只因天刻地煞事关己则乱,竟被他弄玄虚弄得糊涂了。天魁心中暗暗得意。 天色一暗,天边大片黑云如子军万马般疾飞而至,使原就黑暗的密林,更像窒息般的昏然,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清越的“咋喀”之声发自林中,一道虹光闪起,大名满天下的天剑董无奇拔出了长剑—— 无公没有料到发展得那么快,他轻轻地退了一步,只这一步之退,正好正在敌方攻守必经之地,他气定神闲地一跨之间,却是明显地表现出一代宗师的风范。凌月国主扬了扬眉毛,暗自赞叹。 天魁道:“要干么?” 同时他把眼睛的目光斜膘了凌月国主一下,凌月国主也向他打了一个眼色。 就这样,四个天下最高手相向对着,一场将要震骇武林的大战一解即发—— “呼”地一声,董无奇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那刻尖上下左右跳动了一十二下,每一下都似乎是一个绝妙人表的奇招的起手之式,但是跳了十二下之后,却是一把未发,依然归于静止。 对面的天魁,却在这一刹那之间,一连换了十二个不同的守势,那迅如闪电稳若泰山的态势已达神形合一的境界,天魁自许拳掌功夫天下第一,那倒也不是瞎吹之辞。 就在天魁换到第十二个守势时,天禽向前轻飘飘地跨出一步,只见他身体向左一圈,右一摆,竟如失去重量一般飘出二丈,四周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激荡起,凌月国主忍不住在心里大大喝道:“天禽身法,天下无双当之而无愧!” 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如银蛇飞舞,一个闷雷就落在林子的上空,这一刹那电光中,那个疯老儿忽然一跃而起,大喝大叫地怪嚷道:“那身法……那身法……我又看到身法了……左圈……右摆……不错,一点也不错……火……大火,呀,好亮的大火 这时,长空又是电闪,密林中透过一刹那紫白色的亮光,查无公转眼瞥见那怪老人一面嚷着,一面左一掌,右一掌,一连劈倒了三棵巨树—— 无公宛如焦雷轰顶,他骇然暗呼:“‘三羊开泰’!果真是我童家的绝学!” 电光一闪即灭,黑暗中雷如烟鸣,就在这最黑暗的一刹那中,只听得地煞董无公的一声大喝:“大哥,走!” 接着旋风暴起,林中落叶漫天狂舞,电光再问之时,林中六个人骇然只剩下了三人,董氏昆仲和那疯老儿竟如轻烟般骤然失去了踪迹。 天魁、天禽和凌月国主三人相顾骇然,心中都在喃喃暗呼着:“天剑……地放……” 在三人的心底,都悄悄地升起一丝寒意! “是怎么回事?那老儿跟着他们兄弟走了?” 凌月国主道:“这是一件怪事,那老儿怎会突然发起疯病来?”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喃喃道:“向右圈……向右摆……向左圈……向右摆……” 天魁道:“皇爷可有什么高见?” 凌月国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却忽然道:“温兄唤着‘天禽’,依老朽之见看来,那份独门轻功,便是真正天国的神禽也比不上哩——” 天禽道:“让皇爷见笑了。” 凌月国主道:“小弟久闻天禽温万里能在空中不借外力而变向飞行,小弟虽是驽才,但也算得上终生浸淫武学的人了,以小弟的想法来看,虽非不可能之事,但的确算得上武林奇观的了,未知——” 他说到这里略为一停,然后道:“未知温兄可否让小弟开个眼界?” 天禽不知他这番话是何用意,但他不好不答应,只得道:“皇爷既是不嫌粗劣,小弟便显五了。”他略一纵身,身形竟如被祥云托着一般缓缓升了起来,升到丈高之际,只见眼前一花,他如蝴蝶穿花般一连变换了四个方向,飘然落地,那身形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凌月国生凝神注视,喃喃地道:“嗯……不错,左圈……右摆……” 他猛抬头,向天禽道:“敢问温兄和那怪老有什么旧仇?或是和他之发疯有什么关系?” 温万里摇首道:“没有。” 天魁哈哈笑道:“皇爷弄了半天玄虚,原来是怀疑到这个上面来啦,真不愧慎思密虑四个字了!” 凌月国主不理他话中讥刺之意,微笑再问天魁道:“方才老兄对那董氏兄弟所说的什么重大秘密是真是假?” 天魁呵呵笑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皇爷何必多问?” 凌月国主微笑不语,在心中暗道:“原来董氏兄弟与天座双星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在,这可是我老人家大大有利之机会哩,依我看来,关键只在个疯老儿……”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微笑了一下,想道:“关键若是那个疯老儿,那就好办了,他服了我独门迷药,只要再找着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天魁道:“从来世上没有人能够从老夫处取得信任两字,凌月国主你是第一人了,哈哈……” 凌月国主笑道:“小弟倒是信任过人的,但是从来只是信之而用之而已,能结交一个互相利用相助合作的朋友,倒也是第一遭哩。” 说罢两个老好巨猾竟然互作英雄相对大笑起来。天禽道:“目下咱们到哪里去?” 天魁道:“先去寻找疯老儿吧。” 凌月国主心中暗道:“正中下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沿着山坡一排排的松树长得像是人工栽植的,初现的霞光斜照在丛树上,使树木的叶缘宛如镶上了一圈新绿的嫩蕊。 这时三个人影从树丛后走了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弯着腰干,疲乏的步子更使他显得老态龙钟,更奇的是这个人口里一直不停地在念念有辞。 走在后面的两人正轻声地交谈着:“无公,我瞧这老人一时疯病是不会停止的了。” 左面一个道:“咱们只好暂时跟着他走,总要从他口中探出一点什么来。” 左面一个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前面那老人前行,前面那老人行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指手划脚地向四面望了一望,然后呵呵怪笑道:“谁说我是疯子?谁说我是疯子?我一点也不疯呀,我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曾忘记,谁说我是疯子?” 无公跨前一步,一把抓住老者的衣袖,问道:“你记得什么事情?你记得什么事情?” 老者瞪着一双血丝眼睛,冷冷地道:“火!” 董无公道:“什么火?” 疯老头一伸手抓住一根树枝,放在双手之间,猛然一阵援动,那树枝突突冒出一股白烟,接着呼地一下就燃着起来。 疯老儿冷冷地道:“就像这样的火,你没见过吗?” 董无公与无奇相对续然,不仅是惊震于这疯老儿竟然怀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上乘内功,尤其令二人骇然的是——“无公,他这一手竟是‘三昧真火’!咱们董家独门的‘三昧真火’!”董无奇对无公叫着。 无公也是同样惊震地点了点头。天剑追问道:“在哪里看到的火!” 疯老儿指手划脚地道:“我老人家记不清楚了,你知道吗?” 董无奇、无公对望了一眼。无公道:“你从哪里学得一身奇艺?” 疯老人冷笑起来,他指着天剑、地煞二人骂道:“两个后生小子居然考问起老夫来了,莫说你们两个小辈,便是你们的老子见了老夫,也得考虑考虑才敢说话。” 无公、无奇都大吃一惊,无奇低声道:“我从来就没听父亲说过他有这么一位长辈的,这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产” 疯老头见两人不答话,忽然又吼道:“我老人家年纪虽不比你们老子大,可是辈份却是大,你们的老子若是还没有死的话,见着老夫看他敢不敢叫我一声疯老几户 无公道:“你老人家自己可知道你的疯病是怎么一回事吗?” 老人双目一瞪喝道:“谁说我有疯病?” 董无奇摇手道:“没有没有,咱们是说……” 老人大喝一声打断他说下去,怪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晓得我是怎么疯的,可是一当我的病发起来,我就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无公轻声道:“你可能把你的来历告诉咱们?” 疯老人双目一瞪,又怒声喝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老夫是汝等的叔父。” 无公和无奇相对苦笑,那老人忽然从衣袋中一阵乱摸,掏出一件事物来,在手心中滚了几滚,无公定目一看,却原来是一粒骰子。 疯老人把那粒骰子一抛,反手又接在手中,然后道:“你们玩过这玩意儿吗?” 无公、无奇大觉糊涂,不知他这一句突然而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董无奇见那老人十分正经地注视着自己,似是等他回答,他只好于笑一下道:“玩过玩过,小时候玩过……” 疯老人长叹一声,把手中骰子猛然抛入空中,一面接下道:“老夫的一生就葬送在这两粒魔头之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凉起来,令人完全觉不出他有丝毫疯癫的情况,无公知道时机难得,连忙追问道:“赌博之事乃是市井无赖之徒消磨时间之游戏,老前辈乃是武林奇人,怎会栽在这上面?” 疯老几道:“你省得什么,世上有一种人乃是天生地造的赌徒,无论什么事情他必是抱着赌博之心,若是一日不赌他便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赌博既不是为钱,亦不为气,只是他天生就喜欢赌博而已,哪还管什么身份地位?” 他这一席话侃侃而谈,天剑、地煞都是又惊又奇,老人继续遭:“你们要知道我的事,老夫今日便索性告诉你们一个清楚 董无奇道:“你老是河南人吗?” 疯老人不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种茫然而悠远的神情,他喃喃地说道:“你们不会懂的,你们不会懂的,一个赌徒的心理你们怎么了解,你知道什么是‘赌’吗?” 无公和无奇心中只盼望他快说下去,也不知该怎样答腔,都缄口不言。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人活在世界上不就是一场赌吗?胜利者就和赢了一场赌博无二,失败者也不过如同抓到一付‘闭机’一样,一个赌徒在赌博的时候,你以为他一定的想赢吗?那也未必,他只是要赌,胜负是另一个问题,他心中所能想得到的只是要赌,没有理由的……” 老人愈说愈激动,渐渐声音也响了起来,无公觉得事情愈来愈接近中心,却是丝毫不知老人究竟要说出什么事,老人端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我与你们的父亲年龄相差十余岁,像貌长得十分相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我在十五岁就被你们祖父赶出了家墙……” 无公、无奇面上同时现出询问的神色,老人道:“为什么?是不是?只因我是个游荡不务正业的浪子——” 他的面上流过一丝冷笑的影子,接着道:“我从小就没命地好赌,不管什么赌局我必参加,输光了便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典当,被父亲责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依然如故,我难道不知道我是在一天天地堕落吗?我心中有一堆熊熊的火在燃烧,每夜睡觉的时候,我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着‘孩子,你不能再赌下去了’。可是我只要一爬起身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来赌……”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全是忘我的神情,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在对什么人说话了:“最后,我终于离开了家,十五岁开始流浪——” 无公暗道:“难怪父亲不曾提起过他。” 老人道:“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冰封了大别山,我在山麓下冻饿半死时,遇到了一个天下奇人,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无公忍不住问道:“你遇见了谁?” 老人道:“世上没有人知道那老人的名字,连我在内,但是我遇上了他,一夜的谈话使我倾心吐肺地折服了,从此我跟着他,一起流浪,一起过一天吃一顿的生活,整整三年……唉,三年真是太短了,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到如今我还能清楚记忆,世上没有一个圣人说的话如他那么智慧,可惜,只有三年……” 无公和无奇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三年以后呢?” 但是当他们一触及老人的目光时,却说不出口了,老人的目光中射散出一种散漫而悲凉的神色,仿佛整个眼前的世界全笼罩在绝望之中,再也没有生机。 老人停了一会说道:“结果这位恩师竟死在我的手上!” 无公、无奇吃了一大惊,老人喃喃自语如同梦吃:“那又是一个冬夜,雪花飘得满天满地,我终于回到了洛阳,啊!故乡终于重见,城门也是老样子,树木也是老样子,甚至街上的行人也“是老样儿,我可没有心情来赏,因为我必须在今夜把城西首富钱员外家中的传家之宝灵芝仙草偷出来,黎明之前要赶回师父处,否则师父的性命就危险了。” 无公想问,又忍住了。老人喃喃道:“师父的旧伤发了,听说那是四十年前在岭山上单掌和一百四十个武林高手斗内力所受的暗伤……” 他说到这里,天剑、地煞同时惊叫出来:“你是说……那奇人是……” 老人也不理会,继续说下去:“我偷盗灵草到手,正是午夜之时,心中轻松地呼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穿过洛城的中心,就在那里,魔鬼找上我身了……” 他说到这里,仿佛整个人又回到昔日那一刹那中,面部神情僵冷而肌肉搐动:“忽然有人叫:‘哈!板豹,板豹,通杀了!’声音从左边的屋里传出来,那正是洛城最大的赌场,我一听到那声音,霎时之间,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种无以抗拒的力量迫使我走了进去,昏暗的油灯,乌烟瘴气的场面,一切都没有变,坐在庄家核上也仍是三年前那个胖了,三年前我不知送了多少钱在他手上……” 疯老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明知我该立刻赶回去,但是我的双脚却是立在赌场中半步也不想移动,那熊熊的烈火又在胸中烧上来,我望着那胖子邪毒的双眼,真想立刻上去把他的桌子的钱全扫过来,但是我仿佛又看见师父的伤状——” “忽然,一颗骰子跌落地上,正好落在我的脚旁,对,就像这样——” 他把手中的骰子丢在脚边,他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我弯腰去把骰子拣起来,我的手指一触上那粒光滑的骰子,立刻,我整个崩溃了!” 无公和无奇对望一眼。老人长叹道:“唉,赌徒毕竟是赌徒,天生的赌徒啊……” 无公道:“后来呢?” 老人冷冷地咧嘴笑了一下,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大声道:“后来?我抓起骰子就赌开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我用内力控制骰子,要它几点就是几点,那胖子的脸色愈变愈难看,我桌前是钱愈来愈多,结果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下去了,无公、无奇都不敢问下去,疯老人仰首望着苍天,忽然双泪垂了下来,他嘶哑地道:“结果我抱着大把银钱赶回师父处,看见师父安详的尸体!” 无公张嘴想说,却是不知说什么;老人双目瞪着无公,神色渐渐又不对起来,忽然,他厉声喝道:“董无公,你听完了我说故事,现在听听你的吧,听说你杀了父亲,血屠武林,好呀,说给咱们听听吧,……哈哈哈哈……” 无公骇然退了一步,见他疯病又发,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 一阵果乌般的轻笑声划破长空,那怪笑声好不惊人,发声时犹在数十丈外,声竭之时,已到了十丈之缘。无公、无奇相互望了一眼,同声道:“天食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影冲天而起,足足在空盘旋了数周有余,慕地直降地面,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禽身法。 紧接着又是两条黑影如旋风一般飞降天禽之旁,不用说,必是天魁和凌月国立了。 无公低声道:“恐怕得大战一场了。” 无奇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长剑,轻轻抚了抚剑上的穗带。 凌月国主大步走上前来,双目注视着疯老儿,眸子中射出一种古怪之极的异光,那疯老儿的目光与他一接触,立刻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呆若木鸡地一动也不动。 凌月国主大步走上前来,天剑董无奇手按剑柄,大喝道:“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凌月国主毫不理会,天魁和天禽却同时跟了上来,斜对着天剑—— 霎时之间,天座三星成了鼎立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凌月国主却对着疯老人柔声道:“疯老大,跟咱们走吧!” 疯老儿似乎着了催眠之术,眼上尽是茫然之色,迷迷糊糊点了头。 董无公叫一声:“凌月国主你施什么邪术?” 凌月国主大喝一声:“疯老大,咱们走!” 疯老儿身不由己,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飞身而起,以最大的速度随着凌月国主向东奔去。 董无公大叫道:“快追!关键只怕就在疯老儿身上!” 说着他已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天魁、天禽在这一刹那之间同时向地煞发出一掌,天剑董无奇纵身一拦,大喝道:“我挡你追!” 他双掌一右一左同时发掌,左掌是太极门中最上乘的内家神拳,右掌却是力可劈石的“六丁开山”,发掌之际,竟然丝毫没有滞处,天魁。天禽相顾骇然,轰然一声董无公同时接了两掌,竟是三人不分轩轻! 只这一下耽误,地煞已追得不见踪影,天魁、天禽竟然同时向西退去,天魁大喝道:“董无奇有种过来吗?” 无奇朝着西方冷笑一声,不加理会。 突然之间,天魁与天禽两人身形如电,一掠而向西边,董无奇呆了一呆,只听那天魁冷冷道:“董无奇,你走不了啦!” 董无奇心中一震,向西边一瞥,只见那山道不远处渐渐缩小而成袋形,那天魁、天禽已稳稳守住要地,自己若要脱身,非得硬闯不可了! 天魁冷冷一笑又遭:“董无奇,你今天落了单,咱们兄弟却是双在,可是咱们再不济也不会同时向你出手,只是你试着闯闯这一关吧……” 天禽突然哈哈大笑道:“武林中人称咱们三人为天座三星,却不料到头来咱们先来了窝内反……” 董无奇冷冷道:“窝内反?嘿,说到窝内反,那可是凌月国主那老儿的看家本领,奉劝两位小心一着!” 天魁、天禽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天禽笑道:“这个不劳董兄操心。” 董无奇冷笑道:“两位是自信人多力众了,嘿嘿,两位可知,凌月国主正在勾引那南城白象国主?” 天禽、天魁陡然吃了一惊,那笑声立刻低沉了下去,天魁冷笑道:“董兄如何得知?” 董无奇笑了一笑道:“地煞力掷五象,白象国已倾师入中原了!” 天魁默然不语,要知那白象国主在武林中相传极为神秘,势力之大历久不衰,强如天魁心中也不由骇然。 天禽干笑两声道:“这样说来,老大,咱们的计划要变更了!” 天魁面沉如冰,冷冷道:“董兄,多谢你通风报信,只是今日……” 董无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天魁,不是董某狂妄,天下能挡得住董某的人,到今天还没出世!” 天魁冷哼一声道:“董兄,今日你就试试看吧!”董无奇长吸一口真气,面对天座二星,他是毫无办法,只有一拚,他心中暗忖道:“那天魁自负得紧,我不如到他身边,陡然出剑,谅他纵是陆地神仙,五剑之内立刻被迫而退,到时一冲而过,天禽一出手,说不得只有全力一拚,就算两败俱伤,也得冲出谷去,万万不能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缠上十招,到那时想走就难如登天,好在现在攻击权在我手中,尚有一线希望广 他心念电转,面色却丝毫不变,缓缓上前三步,天魁钉立当地,左右手慢慢当胞而立,显然在天剑的面前,他也不敢丝毫托大了! 董无奇紧紧地相视着天魁的双手,只见那双手一合,就要分开之际,忽然山谷之外一阵衣袂之声大作。 天禽面色一变,天魁却是目光不瞬,双手一合,刹时董无奇剑出如龙,喀地一声,闪电弹出一剑。 这一切动作几乎在同时发生,天魁右手一封,董无奇暗暗念道:“不管是欧是友,只要这当儿闯入一人,形势一乱,立可脱身。” 他心思一转,手中长剑陡然倒转,斜削而出,这一式古怪已极,天剑的剑上造诣的确已然通神,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呜呜尖呼之声。 天魁只觉气势为之一挫,那剑势之锐,他不得不向后一退,刹时天剑已连攻五式。 一片青光一闪,天魁再退三步,呼一声,董无奇一掠直冲谷口。 天魁大喝一声,身形一横,已拦住去路,只见董无奇手中长剑平指,目中杀机森然,突然之间,一朵红云浮上他面孔。 天禽陡然吃了一惊,骇呼道:“你,你……” 一种古怪的嘶声随着天剑的身形而发,不可一世的天禽竟然不知所措向左一闪,呼一声,天剑董无奇已然一冲而过! 陡然又是一阵疾风,天魁竟不可思议地追得和天剑首尾相衔,一掌拍向天剑背心。 董无奇暗叹一声忖道:“这天魁的确是登峰造极。” 他身在空中,再也无法躲避,只好猛吸一口真气,运于背心,准备硬拚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左方人影一闪,一个身形冲天而起,猛推一掌,接了那天魁的一式。 两股掌力一触而散,拍他一声,天魁身形一窒,那人却借势一挥,身形已到二文之外。 天剑董无奇只觉背上压力一轻,连腾两次,到了十丈之外,只听身后天魁的怒吼,天禽的低呼,回首一看,只见那个救自己的人也赶了上来,正是那辽东的英雄查老大。敌人是再也追不上了。 天剑和他一口气爽出一里,董无奇叹口气道:“今日好生侥幸!” 那查老大却道:“董兄,方才你施出的难道不是失传百年的‘暗香掠影’无上心法?” 天剑点点头:“想天禽也必是骤然吃惊而退,否则以他功力一拚,最多两败俱伤,总之方才千钧一发,多幸查兄相救……” 查老大微微叹气道:“我四下找那万恶的凌月国主——” 董无奇插口道:“凌月国主?他向那一边跑了——” 查老大双手包拳道:“多谢指点——” 话声未落身形已疾奔而去。董无奇呆了一呆,摇摇头道:“好性急的汉子。” 他思索了一会,不知无公追那疯老儿有何结果,自己已失去联络,只得随便沿着道路走行,希望无公能够从后赶上自己。 心念一定,便下了山岭,沿着山边便是官道,他整整农束,跨上道去。 他一面疾行,心中却不住寻思,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集,他略一沉吟,寻了一家较为清洁的小饭店走了进去。 这时忽然店门一响,一边又走进三个人,无奇是背面而坐,这三个人一直走了进来,经过董无奇的身边,顺便掠了一眼,却见那三人都正盯视着自己,无奇微微颔首,那三人看了一眼也各收回目光。 无奇缓缓别过头去,心中却暗暗吃惊忖道:“这三人打扮装束,好像不是中原人士,而且那为首之人目光之中英华闪烁,分明内功极强,而且很得上乘功夫的诀窍,英华闪而不吐,已算得上一等高手……” 他乃是武功的大行家,心中暗暗猜测,忽然瞥见那三人低头不住轻声商量了一阵,忽然又一起起身走了过来。 那当先的一人微一抱拳道:“这位道长请了。” 无奇微微一笑,那人又接着道:“敢问道长是否姓董?” 董无奇又是一笑,站起身来道:“贫道姓齐,施生们……” 那三人对望一眼,仍由那为首之人道:“齐道长请别多疑,在下见道长面容,似乎有点像另外一位姓董的先生!” 董无奇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 那人笑了一笑,不待无奇说完又插口说道:“其实在下也没有见过那位姓董的先生,只是曾听几个兄弟谈起,说是那姓董的先生是一代奇人,在下心中也曾渴望能和他一见……” 董无奇笑了笑,他心中却猛然震惊,忖道:“是了,是了,二弟曾对我提及那次力掷五象后,曾遇见那白象王子的手下,想来此人定也是此等身份,他大概听起同伴描述过二弟的容貌,便误认我是二弟……” 心念一转之间,忽然那一人挥手对同行另外二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那二人应了一声,一起走出店外,那人回首对董无奇又遭:“在下姓莫,草字逸京,道长可愿与在下同席?” 无奇含笑道:“贫道与施主素不相识,不如免了吧,再者贫道并不想进食,只是想入店略略休息,施主请便吧!” 说完稽首一礼,转身向店门走去。 那莫逸京怔了一怔,陡然之间身形一掠,抢在董无奇身前,一手当胸道:“齐道长何必匆匆如此——” 董无奇微微一笑道:“莫施主尚有何指教?” 莫逸京面色陡然一沉道:“在下久居山野不出,那日曾一再听在下几位兄弟说那姓董的是如何如何神奇,如何如何威猛,在下心中总有几分不能相信,今日一见,却见姓董的都是畏首畏尾的人物,分明在下兄弟们看走眼了!” 董无奇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上冲,他哈哈一笑道:“施主认定贫道姓董了!” 莫逸京冷冷一笑道:“董道长,咱u]入席再谈如何?” 董无奇目光一长,直直注视着那莫逸京,冷笑道:“莫施主的功力一定高强极了肝” 莫逸京冷笑道:“不敢,南疆五域,在下第二!” 董无奇哈哈道:“贫道自幼学剑,及长习拳,虽是一无所成,却自认功力中原第二!” 莫逸京怔了一怔才道:“道长好说了!” 董无奇哈哈道:“云南‘空明’内家真力,高明的是高明,莫施主,你已练就几成火候?” 莫逸京听他说出“空明”内力,似乎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道长试一试就知道了!” 董无奇陡然目中神光暴射,莫逸京长吸一口真气,刹时无奇却冷哼一声道:“后会有期!” 一步已跨出店外! 莫逸京怔了一怔,足尖一点,呼地抢出店外,就在门口之处,一掌轻轻击向对方背心,口中道:“道长留神!” 刹时间董无奇身形一停,右手从左肋下翻了出来,青青道袍闪动处,莫逸京顿觉全身一紧,喀喀凡响,左手挟着的门相已裂成数块,身形再也支持不住,一边倒退了三步! 董无奇的身形随着一推之势,缓缓转了过来,注视着莫逸京,正色说道:“虚忽空空,无相御力,莫施主,中原你也算得上一流高手!” 那莫逸京怔怔望着他,忽然一挥到地道:“在下兄弟之言不虚,董先生果是天下奇人,莫逸京今日的是服了!” 无奇微微一笑道:“莫施主,你弄错了,令兄弟所言的董先生,决非贫道,那是另有高人,贫道岂敢承当奇人二字?” 莫逸京抬起头来,瞧了瞧无奇,知道他不会再说假话,一时不由呆在当地! 无奇又是一笑道:“贫道也知莫施主惊诧得很,但贫道和那位董先生却有关系存在!” 莫逸京又是征了一怔,思索不定,董无奇也不再多言,笑了笑道:“如此,贫道先行一步!” 莫逸京如梦初醒,急叫道:“董……不,齐道长,请慢走!” 董无奇回首停下足去,莫逸京满面诚恳,拱手说道:“在下此次外出,是奉家师之命,寻找那位董先生。” 董无奇点点头。莫逸京又道:“家师听说那董先生神勇无匹,渴望相见一谈,完全是钦佩之意……” 董无奇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白象三国那主儿可真不简单——看来咱们强敌怕真要增多一个了!” 那莫迪京接着道:“在下一时寻找不着,却见了道长,道长仙风道骨,神力惊人,在下心知家师见了道长,必然也是钦佩无比,不知道长可否随在下一行?” 董无奇心念连转,那奖选京满面诚恳,这人心术不坏,想是衷心佩服自己功力,而且这白象国主功力深不可测,倘若与自己一方有了误会成仇,的确很难对付,自己左右无息事,不如相见一谈,也许一见投机,可化敌为友。 他心思电闪,望了望莫逸京道:“令师之名,贫道久闻,心仪不已,也想一见,但不知令师在何处,贫道有事在身,恐不能延润太久,莫施主,你说如何?” 莫逸京见他一口答应,满面欢愉,忙道:“家师已出来到中原一行,现停身不远,一日之际即可来回,三日时间,不知道长可否空出?” 董无奇心中暗惊,果然白象王国的主力都已入中原,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如此,颁奖施主领路吧!” 莫逸京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反身穿过街道,向西方走了过去。 查无奇缓缓地跟上前,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便走出了小市镇,来到一座森林边上。 莫逸京回首道:“穿过这森林,再爬过那小山岭便是目的地了,这一条是捷径,而且很少有人行走,道长,咱们不如加快足程吧?” 董无奇颔首,两人提起其气施出轻身工夫。 走了大半日,已爬过那小山岗,董无奇立身在~块大山石上,远眺对山,只见山谷间有一栋小小的木屋,紧背着山石建筑。 莫逸京向董无奇点了点头,说道:“道长,那木屋便是所在地了。” 董无奇嗯了一声,这山谷并不是什么隐秘之地,而且紧沿着对山,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莫逸京又道:“道长,咱们这就下去如何?” 董无奇点头相应,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已下了山坡,那木屋在卅丈之外。 莫逸京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咦了一声道:“怎么静悄悄的,师弟们呢?” 他呼了两声,不见回应,心中不由一惊,反首对董无奇道:“道长,咱们过去瞧瞧是什么事?” 两人身形几个起落就来到小木屋前,忽然董无奇身形一止,右手一横,拦住莫逸京的身形,轻声道:“慢着!” 莫逸京停下身来,只听呼呼之声隐隐自木屋之中传出,竟是掌力带起的声息。 莫逸京吃了一惊道:“有人在屋中……” 董无奇摇了摇手,倾心又听了一会,沉声道:“这人掌力之强,想来必是令师了!” 莫逸京面上现出惶然的面色,喃喃道:“难道师弟们都遇害了,强敌已攻人师父屋中?” 董无奇沉吟不语,蓦然他吸了一口真气,低声向莫逸京说道:“莫施主,你把佩剑给我吧!” 莫逸京呆了一呆,解下佩剑,董无奇轻轻抽出剑来,他号称天剑,那剑术上的功夫已然通神,平时极少动用,此刻却双剑在手,可见他对那白象三国的主人是何等重视了。 董无奇轻轻挥剑,向莫逸京说道:“莫施主,那屋中之人掌力极强,已臻天下一流,倘若有什么急变,贫道自忖并无把握全身而退,是以你先退开一些,观变以待!” 莫逸京见他语色沉重,董无奇的功力他是亲身相试过,一见都如此沉重,自己必是无能为力,终是惶急地点点头退到一边。 董无奇心中暗暗忖道:“室中掌风强劲,天下只有几人能够办到,但这几人与白象国主都无怨无仇,如此推来,是二弟的可能最大,但二弟此刻却决不可能在此,这倒是令人费思了!” 他缓缓移动足步,手中长剑斜斜指在地上,左手微扬,呼地拍出一掌,木门应手而开。 只见他身形好比一条清烟,一闪而入木屋,暮然之间迎面一股劲风直撞而至,董无奇大吼一声,他半分也不敢托大,左手封出,掌心一吐发出十成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咔嚓一声,一张二寸厚的桃木方桌被震得粉碎! 董无奇只觉身形一震,心中骇然,右手一抖,一道青光划体而绕,剑式之中瞧得清切,只见对面半丈之处只坐着一个白发老翁,气度不凡。 无奇心中一惊,这屋中只有一人,并非两人对搏,只见那人头顶上淡淡白烟如云,那人也瞧见了无奇,惊呼道:“你,你是什么人?” 他话声未落,只见顶门之上白烟突浓;无奇吃了一惊,但见那人目光忽然呆滞,右手一扬,一股劲风又打向自己。 无奇长吸一口真气,左手再推,又自硬接一掌,只觉那人掌力一吐而散,目光立时清澈,他本是武学大行家,闪念一转,已明白其中之理,大吼道:“我助你一臂!” 说时迟,那时快,他掌力不收再吐,那老人掌力自觉猛受巨力一推,霎时真气内灌,直落中庭,上奔天门,下达四肢,顶上白烟一淡,满面红润,右手缓缓落了下来,闭目盘坐不语! 那莫逸京在门外只隐约听见他们对吼了几句,等了一会,再也忍耐不住,冲进门口,只见董无奇当门而立,长剑斜钉坐在木板地上,师父端端坐在蒲园之中。 他吃了一惊,回首望了一望董无奇,董无奇轻轻摇了摇手,他只好强忍下问话。 这时那白象国主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向董无奇一揖到地道:“多谢道长!” 无奇稽首回了一礼,那白象国主瞧了瞧莫逸京开口道:“选京,今日若非这位道长,为师十分危险!” 莫逸京惊疑不解。他又道:“为师这几年来一直在苦研空明拳力的最后一层,却始终不能领悟,前日天意误打误撞竟能凝气而吐,当下为师狂喜而练,立即发现功力尚不够精纯,以为师以前的功力,自认已达第十一阶,却不料尚不能妇熟,跳入第一十二级,立刻力不从心,但此时有若骑虎难下,只得努力以全身内力驾驭真气,苦撑了两日两夜,你师弟们都出去找寻帮手——” 莫逸京啊了一声道:“那——那师父,您怎能——” 白象国主摇了摇头道:“到了今晨,那真气再也控制不住,冲体而出,为师只好发掌以导引,每发一掌才勉强能支持抑止暴发,起初每半时辰发作一次,到后来片刻之间就要发掌,而且掌力越发越重,每次都要全力打出,幸亏这位道长一眼瞧出为师危难,内力急吐,为师只觉受外力一压,那真气一收,赶紧自提其气相接,果然气纳百海,如今不但毫无损伤,而且大功告成,这完全是这位道长所赐!” 莫逸京长吁一口气道:“徒儿原去找寻那董先生与师父一见,恰巧逢上这位齐道长,徒儿和他对了一掌,功力简直盖世,心知师父必接交如此英雄人物,是以恳求他来此一趟,天幸竟能挽回危难——” 白象国主点了点头道:“方才和这位齐道长对了两掌,他的内力在为师之上,尤其助为师纳气,见识多广,这正是为师梦寐以求的人物!” 董无奇哈哈一笑道:“贫道哪敢担当厚赞,贫道此来,却是为了一事想向施主进言——” 白象国主惊了一惊,欠身道:“不敢,老朽姓方!” 董无奇点首道:“听令徒提起要寻找董先生之事,此事贫道也知一二,不知方施主有何打算?” 白象国主道:“那董先生能力掷五象,功力盖世,老朽要见他一面之用意,纯是仰慕之情,绝无仇恨之心,并望能与他促膝共谈武事,齐道长以为如何?” 董无奇见他说得极是诚恳,点首道:“这一点贫道有同感,每逢功力相当的对手都忍不住要讨教一番……” 白象国主哈哈一笑插口道:“道长说得对,老朽现在心中愉快已极,只因虽未寻着那董无公先生,但却遇上了道长——” 董无奇也是哈哈一笑。那白象国主忽正色道:“道长请总我无礼,老朽从方才那两掌之中推测,道长功力已臻举世第一的地步,请问道长你——你到底是中原何等人物?” 董无奇收住了笑,望了白象国主一眼然后说道:“以施主之见如何?” 白象国主嗯了一声道:“亲闻中原天座三星、地煞……”忽然他的目光转到无奇手中长剑,他失声叫道:“啊,你——你该是天创先生吧!”董无奇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家原姓董,草字无奇!” 长安城,天下英雄大会,正在炽烈的争执着盟主大位人选的问题,由于齐天心行走江湖,做了许多漂亮仗义之举,江湖上好汉讲究恩怨分明,受人一丝恩惠,也必偿请报答,是以一些受过他救命或援手的好汉们,都固执地非齐天心当盟主不可,其中像山西天风牧场主益贤样,更是死硬的拥护者,不惜一切牺牲支持这洒洒似玉的公子哥儿。 然而甘兰道上的好汉,在马回回的领导之下,却是董其心的拥护者,丐帮蓝帮主和董其心渊源极深,对这沉稳如山、智若深海的小兄弟,早就从心里佩服,当然希望这小兄弟能够名扬四海。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蓝文侯想到当年丐帮兴旺之际,十侠威临天下,丐帮帮主一句话,江湖上好汉岂会再有第二句,如今十侠凋落,缅怀往昔,不由大起英雄垂暮之感。 英雄大会连续开了好几天,却仍是争执不下,那年高望重,说话最有分量的昆仑掌教飞天如来,眼见如果此事一个处理不善,一定会引起分裂,本来为谋团结而开会,如此大违原意,是以飞天如来暗自发愁,他虽心中愿放入地煞之子董其心崭露头角,可是不得不谨慎处理。 这一对杰出的堂兄弟,两人其实都没有膺任这大任的意图,可是拥护者却分成了两派,除了蓝文候而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在这时候,游洒的齐天心,正和庄玲并驾道游,欢乐的时光使他把什么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齐天心骄傲自负,可是对庄玲却是处处小心呵护。在洛阳,齐天心和庄玲正一起去逛李家珍玩店,庄玲虽则出身富家,可是陡然瞧见满屋珠光宝气,奇珍异宝,也不禁眼花目眩。 齐天心凑近庄玲耳边柔声道:“小玲,你爱什么就买什么,出手小了,须防别人说你小家气。” 庄玲两眼百忙之中回首白了天心一眼道:“我是小家气,你要大方摆阔,我偏偏要出你丑,却又怎的?” 齐天心轻轻拍拍她双肩轻轻道:“你要我出丑只管请便,我早就不在乎了,你可瞧瞧你自己,全身穿得多阔绰,别人在注意你哩!” 庄玲听他柔声说着,想到自己一向脾气不好,常常对这爱侣使小性子,他却从未发过脾气,心中不禁大感歉然,不自禁伸手握住天心右手,两人目光一对,相视会心一笑,店中众人见这少女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男的也如临风玉树,英气翎翎,又见两人亲呢笑语,不由瞧得痴了。 庄玲笑道:“大哥,我说是说不过你,你瞧,这串珠子颗颗都一样大,圆得真是可爱,不知要值多少钱?” 齐天心道:“小玲,你就把这店中珠宝都当作是你自己的,自管取拿便是!” 庄玲吐吐舌道:“真的吗?我可要不了这许多。” 说话之间,庄玲又看中一只白玉雕马,唯妙唯肖生动之忧一只珊瑚精蜒,遍体鲜红似血,她每停下来瞧一样,齐天心一挥手,伙计便取下包起。 庄玲一路赏玩下去,李家珍玩店中奇珍异宝,搜罗之全可谓天下独步,而且店铺占地极广,就是走马看花,也须个把时后才能瞧完,那店后有供各处客人或是贩卖珠宝商人留店之所,更是豪华奢侈,不亚皇宫巨厦,庄玲直看得眼花缭乱,愈看愈觉名贵,那先前数经陈列之珍玩,和这后面的一比,倒是下品了。 庄玲心知愈看里面的愈是名贵,有些珍玩她已很喜欢卖下了,可是看到后来刚才卖的太不值得,她一个女孩家又不好意思去退,只有心一横,硬着头皮收下,只是在选择上更加小心了。 齐天心在旁看庄玲像孩子般的欢天喜地,一边批评一边选购,心中也十分高兴,东西买得多了,伙计跟了一大堆,哈腰择物随在后面,庄玲又买了一件汉王佩,看看身后一大堆伙计,心中不觉有点不好意思,斜眼白了天心一眼,只见他带笑伴在身旁,脸上并无半点不悦之色,庄玲心念一转,忽然想一个念头。 “如果我踉董其心在一块,他难道会纵容我这么乱花钱吗?他怎会像齐天心这般大方?” 她一想到其心这初恋的小情人,心中稍稍有些伤感,可是此刻伤感轻微,只是微微惋惜,因为她此刻在幸福之中,更主要的是她对齐天心的情感,已经远远超过了其心。 庄玲轻轻叹口气道:“好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可不能太浪费了,大哥,咱们要节省些,不然用惯了钱,如果一旦没钱,怎好过日子?” 她这是自找台阶,好像并不是她自己爱财爱宝,反倒是天心要如此逼她买,这掩耳盗铃想法,原是自己骗自己的作法,大凡女子都是如此,明明自己心中这般如此,可是口中却是另一回事,如是大家千金,那更是只有她的是了。 齐天心道:“我倒想过过没钱的日子,我常常看到一些人辛辛苦苦赚钱,当他赚到一个钱时,那份高兴真是动人。” 庄玲道:“别尽讨好人家,像你齐公子,平日用得惯了,如果一天没钱,我看你如何过法?” 她抬头一看,忽见架上一个方绒盒子,那盒子制作得十分精致,四角镶金,古意朴朴,不由取下打开一看,只见盒中放着一枚碧玉发银。 那些伙计见庄玲伸手拿那发权,都是神色紧张,生怕她失手摔落。庄玲自言自语道:“这玉银虽不错,可是式样却嫌太旧了些,倒是这盒子做得可爱。” 她顺手放回玉铁,忽然从后堂走出一人,年约三旬五六,生得英气勃勃,白面微髯。 那中年向齐、庄两人拱手道:“小可李剑方,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齐天心供拱手道:“原来阁下便是店东,李家珍玩天下闻名,这位姑娘想要见识见识。” 李剑方道:“好说,好说,以阁下豪迈,人品风格,小可如不走眼,定是江湖上人人交口赞誉的齐公子。” 齐天心微微一笑,只觉那李剑方一脸正派,双目炯然有神,知他内功不弱。 李剑方瞧着庄玲手中所捧红绒盒道:“姑娘真好眼色,这是无价之宝。” 庄玲大奇,忍不住道:“这碧玉无半点杂色,虽是难得,可是比起你店中整块翡翠雕品,便要逊色多了,怎是无价之宝?” 李剑方道:“这是明皇贵妃杨玉环所用之物,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件玉环遗物。” 庄玲大感兴趣,问道:“你是说这玉钗杨贵妃用过来叙发吗?那……那可真难得。” 李剑方道:“这初相传当年杨玉环缢死马克坡军前,亲手交给明皇这玉银,以示生生世世永爱不渝,后来安禄山兵变平定,明皇每抚此钗,触物伤情,最后终于郁郁以终,这玉银尖端碧中透红,相传明皇每思贵妃,心痛不已,以此极刺胸,此物虽小,却饮过不少多情天子之血哩!” 他侃侃道来,庄玲听得津津有味,仔细瞧着那玉钗,忍不住又道:“这极头当真有血色,唉!想不到唐明皇如此多情,钡儿有灵,也该助明皇、贵妃天上相会,以诉相思之苦了。” 这番话岂是一个女子说得出口的,庄玲天生任性,根本不理会别人感觉,但见伙计们个个瞪大眼睛,心中大感奇怪。 李剑方道:“姑娘性情中人,这玉钗本来是无价之物,姑娘如是喜爱,小可……” 齐天心摇手道:“咱们岂可夺人所好,李兄太客气了。” 庄玲先见那玉钗貌不惊人,这时听李家店东一说,对那玉初大为喜爱,其实她乃是深为唐明皇、杨玉环故事所感动,因人及物,非买下不可了,当下道:“大哥,别人既是肯卖,咱们便买下了。” 齐天心摇头不允。庄冷不喜,低声道:“你怕这姓李的索价太高是不是?我刚才卖的的都不要了,只要这玉铁,这总可以了吧!” 齐天心道:“我哪里是省钱了?小玲,你随便选别的,再几百件、几千件也可以。” 庄玲大感没有面子,他悻悻然道:“你答应过我要什么买什么,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不买便罢!” 齐天心沉吟一会道:“李兄这至宝价值如何?” 那李剑方道:“既是齐公子要,就算一万两银子。” 齐天心点点头连称公道,将红盒递给伙计包好,庄玲转镇为喜,甜甜对齐天心一笑,低声道:“大哥,我记得你今天好处。” 庄玲玉钗到手,踌躇志满不再多说,两人又逗留了一会,双双离去,伙计早将选物包成在包,小心翼翼送了上来。 两人并肩而行,庄玲心中感到歉意,不时说笑逗齐天心开心,装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漫步之间,不觉又走到洛水之畔,这是两人初次定情之地,两人默默走着,只见水波激荡,想到春日共游洛水之乐,都不觉陶醉,这时烟波夕阳,水上人家炊烟袅袅,又自一番情趣。 良久,齐天心忽道:“小玲,我希望你别戴那碧玉钗。” 庄玲奇道:“为什么?” 齐天心道:“我总在想,明皇多情千古遗恨,世间难道没有美满的事吗?多情难道总会不幸的吗?我们……我们……” 庄玲大眼转了两转,忽然双手握住天心激动地道:“大哥,我懂你的意思啦!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总是你的人了,大哥你别怕!我们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齐天心道:“那玉钗终是不祥之物。” 庄玲点头道:“大哥说得对,我不该买这不祥之物。” 说完便打开包裹,取出碧玉银,飞快投入洛水之中,激起一片水花,齐天心阻亦不及,看看庄玲脸色,只见她毫无怒意。 庄玲道:“我是个坏姑娘,大哥,你骂我吧,你再宠我,我可受不了啦!” 天心道:“将这王韧抛了,我心中大安,走,咱们回家去,你不是要漫游天下吗?过两天咱们便动身。” 庄玲低着头道:“大哥,我又替你浪费了很多钱,这一万两银子岂不是白丢了,我太任性,大哥你得管管我。” 她怯生生地说着,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姑娘;齐天心轻轻抚着她肩头不再言语。 庄玲道:“大哥,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爹爹,咱们明天便动身。” 齐天心点点头。忽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船家!船家!” 齐天心大惊,以他耳力,竟然未发觉有人走到身后,他急忙转身,只风一个白发老者,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也不知是笑什么? 那老者走到两人身边,一停,口中仍是叫着船家,这时船家正在晚炊,无人听见他呼唤,那老者叫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口中叽哩咕喀骂了一阵,转身便走了。 齐天心见他步伐蹒跚,心中更是犯疑,正自沉吟之间,那老者愈走愈远,一会儿便失去踪迹,倒是河面上来了一条小船靠岸。 那小船~靠岸,从船上下来~个高大女子,虽则布衣荆裙,却是举止高华,隐隐之间有一股雍容不可侵犯之色。 那高大少女从怀中摸了半天,却摸不出半分银子,她脸一红,顺手脱下手上玉环,丢在船头道:“船家,这个算船资!” 那船家虽则不懂珍宝,但是玉环通体日阔,却知贵重无比,他是个老实人,摇手只是不要,口中叫道:“姑娘自管走,我左右是回家顺便载了姑娘,船资不用给了。” 高大少女一笑,也不答话往前走了,她身法快速,几个起落便隐于苍苍暮色之中,船家张大口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喃喃道:“仙女!仙女!” 齐天心看得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庄玲却不高兴了,冷冷地道:“这人手面也不小,倒和你性格相投!” 齐天心知庄玲千好万好,就是爱使小性儿多疑,当下不辩不答,只是微笑,庄玲气道:“我和你讲话你怎么不答?又有什么好笑?” 齐天心正待开口,忽然庄玲叫道:“大哥,不好!” 齐天心奇道:“什么?” 庄玲伸手指向前方道:“你瞧那人影——” 齐天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匆匆地走去,正是方才那白发老者。 齐天心征了怔,庄玲又道:“那老几分明是跟着那白衣姑娘去了。” 齐天心点了点头,沉吟了一番道:“不知这老儿是何来路,方才侵近咱们几步之内,咱们却不能发觉,虽说咱们是在交谈,但这老儿的轻身功夫也的是超人一等。” 庄玲道:“这是自然,就是那白衣姑娘的轻功也不错。” 齐天心想了一想道:“咱们不要管这种闲事了——” 庄玲却道:“大哥,依我说不如跟踪一程。” 齐天心望了望她满脸跃跃欲动的神情,不由笑了一声道:“好吧,咱们随步走走,却不一定是要去管别人什么不相干的私事。” 其实天心本性极是好事,近日来在江湖上磨练经历久了,这种天性已逐渐减淡,尤其和庄玲交往以来,时时关注着她,根本分不出心管他人闲事。 两人对船家点了点头道:“船家,你可否在此等咱们一会,咱们过去看看就来?” 那船家心神犹自来定,点点头道:“好的,好的,老汉反正无事。” 齐天心和庄玲便起步走了过去,走了十几步便是一片森林,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中。 进入森林,两人一齐道:“加快足程!” 身形起处,两人飞快闯向前去,一口气走了三十多丈,却丝毫没有声息。 齐天心收下足步道:“他们走远了,我看咱们不如回去算了。” 庄玲却道:“大哥,再走一回儿看看吧。” 齐天心道:“既是一定要想寻着他们,咱们不如分开,这样机会也比较大一些。”。 庄玲却又反对道:“不,不要分开,咱们一起走吧。” 齐天心点点头,两人一起又向前走去。 第三十五章 情多必铸 齐天心看那白发老者走远了,心中正在沉吟,突然庄玲惊叫道:“大哥快追,这老鬼是小偷!” 天心奇道:“小玲,你怎么知道?” 庄玲不及答话,发足狂奔,口中高叫道:“老贼快快回来,不然……不然……要你的老命。” 齐天心不明就里,只有跟着庄玲前追。追了一阵,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庄玲颓然站定了,双手一摊,跌足哭道:“大哥,你替我追回那些珍宝,快一点,快一点。” 齐天心这才明白,问道:“小玲,那老头儿偷走了你包袱中物事?” 庄玲又气又急,哭泣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点头,齐天心安慰她道:“小玲别哭了,咱们回去再买,那老贼将来咱们撞着了,再好好教训他。” 庄玲哭了一阵,心中虽是不甘,可是那老者也不知东西南北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想要追回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耳旁听到齐天心不住柔声安慰,不知怎的心中索性撒娇使赖,伏在齐天心怀中,竟是哭了个够,那泪水将天心胸前全沾湿了。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歉然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你胸口湿了一大片,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她柔声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怜惜,就如一个年轻妻子,叮嘱着他工作太辛苦的丈夫,要他休息一般,她已忘了在她身旁的是武林中年青一代顶尖的高手,就是千军万马,就是成群高手攻击,这优雅的青年也能泰然度过,那区区气候寒暑焉能对他有害?可是她心目中却不这样想,她只想到对心爱的人关心,不管他是怎样的强人。 齐天心听得心中一降温暖,扶着庄玲香肩道:“太阳就要下到山下去了,天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小玲我们回去。” 庄玲幽幽道:“太阳下去了,就什么都瞧不到,在没有下去那一刻却是最美的,但为什么只有那短短一刹那,大哥,难道世上美好的都是短暂的吗?”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性子,他出身高贵,既有化不尽的银钱,又有极高武功,做任何事都是得手应心,是以阅世甚浅,根本不识世事之苦,何曾想到过这些问题,这时听庄玲一说,怔怔然不由呆了。 庄玲瞧着天心一副茫然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性子本来是很快乐的,我不该惹你伤感,你刚才替我买的奇珍异宝被那老贼偷去大半,我起先报是惋惜伤心,后来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不过是用来装饰人生的,有之固然美好,没有又有何妨?” 齐天心接口道:“小玲,你不会没有的,咱们转回去再买!” 他不停催庄玲回珠宝店,庄玲瞧着天心,心想这洒洒似玉的公子哥儿实在纯洁可爱,根本就不知道愁苦是何物,当下嫣然~笑道:“我突然不爱这些玩意儿了,可不可以?” 天已奇道:“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替我省钱来看,小玲我真的告诉你,这一生一世,咱们有再也花不完的银子。” 庄玲斜睬着天心,双眼带媚半笑半嚷道:“你说是‘咱们’?” 天心点点头,只觉一双滑腻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双手,庄玲高高兴兴地道:“‘咱们’虽然有钱,也不必乱花呀,‘咱们’可以多做些好事,像救助穷人罗,像碰到灾荒年赈灾民罗,总而言之,要做的事可多得很,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完。” 天心笑道:“你放心,就是你把洛阳李家珍玩铺买空了,对‘咱们’的钱不过九牛一毛,小玲你想想看,做生意不过是要赚钱,我常常买很多很多我用不着的东西,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摇头道:“我不知道。” 天心得意地道:“我买很多东西,不是有很多人能赚钱吗?这样不是大家都很喜欢吗?” 庄玲想了想道:“你说得不对,可是我却找不出你的错误,姑且算你对,可是咱们也不必真个把李家老铺买空。” 齐天心道:“小玲,从前爹爹叫我在江湖上去历练,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但爹爹叫我行侠仗义,我看到不平的事伸手便管,也不知真正谁是谁非,看到别人可怜便送银子给他,却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 庄玲道:“你心中一定有故事,说给我听可好?” 齐天心道:“有一次在徐州乡下,有一个十四五岁小男孩父亲早死了,母亲又病得急,大年夜里别人都在兴高采烈吃着年夜饭,他为了多赚几文钱替他娘瞧大夫,沿街叫买烤白果,小玲,烤白果你吃过吧!” 庄玲拍手道:“大哥你是说那冬天放在火炉上烤裂了口,香气四喷的白果吗,小时候我顶爱吃的。” 天心道:“我见到那孩子,问了原因,要给他一锭银子,他再怎样也不肯要,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道:“这孩子家教不错,不甘白要人家施舍。” 齐天心赞道:“小玲你真是聪明,这小男孩真有志气,我见他不肯要钱,情急之下便想到一个方法,要他替我洗刷我那青骢马。” 庄玲插口道:“大哥你自己才叫聪明,这种施舍方法,那小孩子才能心安理得。” 齐天心道:“其实我那马儿天生好洁,每天自己都泡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那孩子冻着双手,凛冽寒风将他吹得小脸通红,他卖力地将马洗得发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将马儿牵来,我报酬他一锭银子,那时候他那种欢喜的表情,骄傲得好像天神一般,我站在那儿好半天,直到孩子走远了,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我才如梦初醒般回到客舍,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得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那并不因为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 庄玲仔细听着,心中十分感动,这聪明的大少爷,心地纯良是不用说的了,而且也有他自有的深度,不由对他爱慕之中,更加了几分尊敬,当下接口道:“大哥你做得真对,难怪江湖上人都称赞你,说你行侠仗义,真有魏无忌信陵之风。” 齐天心见她诚恳地称赞自己,心中又高兴又感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造:“那老者不但轻功惊人,便是手上功夫也是闻所未闻,小玲,你包裹提在手上,现在还是包得好好的,他怎能从中间带走东西?” 庄玲气道:“我真糊涂,等他走远了,我才发觉包袱轻了一多半,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回去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齐天心心中沉吟,他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昔年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剑董大先生,他父子俩感情极是融洽,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好友,那些江湖上各门各派奇人掌故,每当傍晚饭后,便成了他父子俩的话题儿,是以齐天心对武林各派可说是了如指掌,可是他苦思之下,竟想不起这老者的身份。 庄玲忽道:“大哥,那老贼刚才不是拍过你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齐天心顺手一摸,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素笺,两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大字:“近来南方时疫,数千里漫无人烟,闻君慷慨大名,略施小计,已为数县人筹得汤药资矣,代君行善,君知悉必感激老夫,长安有事,公子前程万里,何不前往以安人心,代问令尊金安,故人多情,不知昔日英风尚在否?” 信尾签了一个白字,写得龙飞凤舞,齐天心恍然大语叫道:“原来是中原神愉白老前辈,爹爹说他在卅年前绝迹江湖,想不到仍然健在,爹爹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哩!” 庄玲哼了一声道:“偷了别人东西,还要别人感激他,我可不服气。” 齐天心道:“小玲你不知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所做的事,看起来都是疯疯颠颠,其实没有一件不是大仁大义,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长者,他天生诙谐,将来咱们再碰见他,请他讲故事,包管你听得欢喜,笑口大开。” 庄玲女孩心性,到底气量狭窄,眼看自己心爱之物被人顺手牵走,天心却反而称赞偷儿,这口气如何压得下,冷冷地道:“啊哟齐公子,你今年才几岁了?你说他卅年前失踪,那时你还没有生出来,怎么知道他所行是真是假,又怎知道他会说笑话,好像是亲耳听过一样。” 齐天心被她抢白得答不出话来,庄玲见自己话说得重了,过了一会搭讪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好人,拿别人东西总是不该,大哥,他说长安有事,是什么事呢?” 天心摇头:“这个我也不知,目下咱们横直无事,到长安去瞧瞧看可好?” 次日两人并辔骑在长安而去,不数日来到这关中名城,才一进城,便见街上来往行人中夹着英气勃勃的江湖汉子。 那天下英雄大会已开了十来天,只为盟主问题不能决定,一时拖着不能结束,各路英雄聚会,真可谓高手云集,早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长安人酒余饭后,向人吹嘘的材料,齐、庄两人住定以后,找了一个店小二询问,那店小二听有人打听此事,立刻精神百倍,吐沫满天的大吹起来。 齐天心道:“原来天下英雄为选盟主而来,盟主选出来没有?” 店小二道:“如果选出来了,那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就是因为天下英雄分为两派,各自支持一个人,是以争执不下。” 庄玲忍不住插口道:“这两人都是些什么人呀?” 店小二见这美若天他的姑娘也来问了,当下更是得意,头一摆道:“说也奇怪,天下这许多英雄好汉,却偏偏会对两个江湖后辈如此尊重,小的有个哥哥这次也幸运参加大会,侍候大爷们,两位莫笑,能侍候大爷们可是天大荣幸,弄得那大爷们一个高兴,以后吃喝全不消愁了。” 庄玲秀眉一皱,那店小二倒也乖巧,立刻接着道:“小的满口废话,该打该打,那两个年轻后辈,听说一个姓董,就是俺们西北人民大恩人,上次打败凌月,便是他先生定的破敌大计;还有一个姓齐的,听说是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公子,可是本事大得很,那些大爷们,有一半多受过他先生救命大恩,武功之高,听说已和神仙爷爷一样。” 庄玲齐天心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那店小二又遭:“那姓齐的公子爷长得俊极,皮肤比大姑娘还细,能耐大得很,公子爷您莫见怪,只怕比您老还要俊些?” 庄玲噗嗤一笑道:“你是看到齐公子了?” 店小二摇头道:“小的哪有这大福气?小的听人说过,想那齐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名扬天下,一定是上天星数下凡救人,不然人家山西孟老爷子,一向多么骄傲自负,这次却为了拥戴齐公子,不惜和任何反对的人决裂!” 庄玲心中大感得意,那店小二谈吐不俗,虽是生得漳头鼠目,庄玲听他称赞心上人,也不觉得他十分讨厌了。 那店小二忽然叹口气道:“其实俺长安人倒是希望董其心公子当盟主,俺们西北人今天能够安居乐业,得他先生所赐,俺们马回回马大爷,也是一力赞成的。” 庄玲正在高兴,忽闻此语,怒哼一声道:“长安人真是傻瓜!” 那店小二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发怒,但美人无论轻忧薄怒,都自有一番好看,不察看呆了。庄玲凶恨恨地道:“你看什么,再乱看挖掉你眼珠子。” 那店小二伸伸百退走。庄玲道:“大哥,咱们去英雄大会。” 齐天心天生好胜,他对自己堂弟董其心虽然有些佩服,可是心中有一种优越感,总以为和自己比还差些,他本来并不一定有要做盟主之心,可是听到有人和自己相争,而且声望超过自己,那便非争胜了。 齐天心道:“好,小玲咱们就去。” 两人说走就走,半顿饭时间便走到东大街大会场,那守门的人见两人一表人才,便躬身引进,一进大厅,只见场中高高矮矮总有百条好汉,最前面一排坐着几个年长者,正中是个大头和尚,灰色僧袍又宽又大,相貌好不潇洒。 这时大会仍为推选盟主争执不已,一个马回回的好友正站起陈述董其心的丰功,那反对其心的一批人起先还不好意思给人难堪,后来愈听愈是不耐,终于鼓噪起来,喝叫那人坐下,一时之间秩序大乱,那脾气火一点的已推座而起,纷纷准备放对。 齐天心、庄玲走到人丛中,众人都忙着争吵,并没注意两人,那大和尚正是昆仑飞天如来,他见吵得实在不像话,大叫一声,他内功精湛,声音又响又脆,就如春雷惊蛰一般,众人一怔,立刻静了下来。 那昆仑寺被凌月国主一把火烧了,目下飞天如来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和尚,是以四处游荡。他天性无滞,竟大感这种生活痛快,就是重修昆仑寺,再塑金光闪烁庙宇,要请他回去当主持,他也要考虑了。他一声狮子吼镇住众人,心中好不高兴,只见众人哑口无言,静待他说出一番道理,他却搔着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入一静下来不由彼此相望,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样眼快,一眼看到救命思人,他高兴之下,再也忍不住像孩子般欢呼起来,他那一派人更是欢声雷动。 齐天心这一到,拥护他这派的人大大得势,众人见齐天心俊秀英挺,庄玲更是玉雪可爱,两人联袂而来,先就有了几分好感,那些少数中间分子,都渐渐倾向拥戴齐天心,那些原来被丐帮主和马回回说服的好汉,也因一睹齐天心风采朗朗似玉,都不禁有了动摇。 齐天心很谦虚地讲了几句话,他倒底是董家之后.在这种大场面,却是从容得体,声音平和诚恳,连平日飞扬桃脱的气息也自收敛了,众人更是心仪。 齐天心在这当儿一来,真是正得其时,尽管马回回唇枯舌焦,说明董其心来迟原因是为另一件关系国家之大事,可是众人听不进去了。 蓝文侯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喟然而叹,那马回回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为什么其心一去这么久,眼看今天盟主一席便要由这姓齐的公子哥儿得去,心中大感不甘。 孟贤梓利用时间,倒底姜是老的辣,当时便要求众人议决,原来这十天来所以不议决的原因,却是双方均没有把握,都想拖时间以利己方,这时孟贤样一提议决,众人并无话说,蓝文侯\马回回也不能反对。 齐天心得天时人和,在这紧要关头赶到,议决结果自是顺利当选这领袖武林大位,蓝文侯和西北道上武林默默无言,却因众人都是英雄人物,千金一诺,盟主大位一定,众人都听号令于他了。 庄玲喜得面溢春花,默默含情瞧着意中人受人尊敬恭维,真比她自己受捧还高兴百倍。孟贤梓一拍手,厅后立刻摆出百桌上等酒席来,让齐天心、庄玲首桌,两人独占一桌,庄玲怯生生的有些不自在。 蓝文侯心中暗想道:“我那小兄弟万事胸有成竹,难道他是知道要和堂兄对手,不愿伤兄弟感情而退让吗?” 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大有道理,只见马回回颓然坐旁一席,他轻轻向马回回挥挥手,表示安慰。 酒席一开上,众人情绪大好,这悬延多日的盟主大位,给子由这少年英雄担当,实在是适当人选,大家心一开,放怀大饮,只有西北道上英雄们和丐帮数侠揪然不乐,也借酒解闷。 齐天心、庄玲高高在上,天心眼看一日之间,自己突然成为江湖上第一红人,这是他在潜意识中多年来所渴望的,此刻天如人愿,真是高兴已极,他平日很少暴饮,这时却是只要有人举杯,他都是一饮而尽,庄玲在旁看得担心,轻轻皱起眉头,却也不便扫人之兴。 众人正在狂欢,在长安城外,一个寂寞的少年却正以上乘轻功越城而过,直往城中扑去,他向路人问了英雄大会会场,立刻飞奔赶去。 月光下,这少年风尘仆仆,却是年纪轻轻,正是马回回、蓝文侯望穿秋水的董其心。 董其心飞快地赶到会场,只听大厅内人声鼎沸,想起马回回所说,自己已被选为盟主,于是放慢身形,缓步来到场外。 忽然,他听到厅内传出一阵高呼:“齐天心,齐天心。” 他怔了一怔,沉吟了一会,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立刻想到一件事,于是轻轻推开厅门向内望去。 只见这时厅内人人都十分激动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注意门旁的他,其心转目望去,大厅中间站着一个少年,玉树临风,英俊非常,正是齐天心。 其心忖道:“怎么天心也到了这里?” 这时忽然一个汉子大声道:“咱们既然决定齐公子为盟主,就应同心协力,请齐公子吩咐,咱们力之能及,在所不辞!” 厅中立刻响起一阵彩声。其心恍然道:“是了,天心当选为盟主了。” 他本对这盟主之事不感兴趣,加以对天心一向有着特别的感觉,是以这时心中不但没有一丝一毫不痛快的思想,而且还暗暗为自己的堂兄高兴。 忽然他目光瞥见齐天心身旁一个美貌少女,笑面如花,正是那庄玲姑娘。 其心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舒服,他暗暗忖道:“我也不必进厅去和蓝大哥、马英雄相见,想来众人见了我又会生骚乱,我不如先避开吧!”他只觉心中忽然不高兴起来,一个人沿着官道走去,心中思想很是纷乱,走着走着,已来到官道旁的小树林,他顺足走了进去,忽然,他瞥见一双青布鞋的足立在身前三立之处。 他微微一惊,抬头一瞧,只见那人气度非凡,面貌入目识得,正是怒恨自己入骨的凌月国主。 其心的心神一震,但他倒底有过人的能耐,立刻抑制住震动的心情,淡然道:“王爷,别来可好?” 凌月国主一言不发,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只见他面上杀机森然,那平目超人的气质这时已形成凶残阴狠的表情。 其心肿不由暗暗一惊,他做梦也没有料到凌月国主对他已视作生平第一大敌手,早已不惜身份作下了种种的安排,是非取他性命而后心甘。 凌月国主不测高深的笑容使其心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的心理,他缓缓向前跨了一步——一步——这一步他万万没有料到,堂堂西域一国之主,百代奇人的凌月国主竟不顾身份,在地上掘了一个二尺多深的大坑! 其心只觉足下一软,凌月国主疹人的阴笑陡然暴发而起,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问,竟然闪电般伸出一柄利剑,右后一封,如山内力将其心稳稳罩住,右手对准毫无希望问避的其心前胸刺判 凌月国主的剑刺到其心的胸前不及半尺,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条人影如旋风般扑到了其心的身上,凌月国主的剑子再也收不住手,呼地一下插入那人的身上—— 这一下巨变骤起,凌月国主也惊得呆住了,他把伏在其心身上的人一把翻过来,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忽然脸色大变,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双手抱着脸,大吼道:“天啊……天啊……” 他变得神经有点失常,蒙着脸转身飞跑而去,霎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其心昏乱地爬起来,他一把抓起代他挨了一剑的人的衣袖,定目一看,霎时之间,其心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 躺在血泊中的人,白衣白裙,秀发如云,正是凌月国的公主,那个曾使其心在异域中享受到一段温馨情谊的善良公主! 其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脑海中什么都不能想,甚至他还没有想到凌月国主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子。 血泊中的公主,缓缓睁开了无神的眼,其心立刻如同疯狂地抱她上去,激动地喊道:“你……你为什么要……” 垂死的公主轻摇着头不让其心说下去,她嘴角上挂着满足而美丽的微笑,轻抚着其心的面颊,低声道:“董郎……你可知道,为你而死我有多么满足……” 其心听着这样感人的话,他的心都要碎了,他紧抱住公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矜持,嘶哑地叫道:“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公主苦笑着,轻声地道:“董郎,我一生不曾多看过任何男子一眼,我的心……” 她喘着气,似乎就要完了,其心又是焦急,又是痛心,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阵娇艳的红晕爬上了公主的脸颊,她躺在其心的怀中遭:“……我的心……一看见你的时候,就全心全意的给你了……你……你……” 其心抱着她,只觉愈来愈是冰凉,他喊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他知道她就要死了。 霎时之间,其心的理智完全崩溃了,这在他成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深藏的强烈感情爆发了出来。他抱着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也是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你啦……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于是,在其心的怀抱中,凌月公主安详地闭上了眼。 其心如痴如醉,呆呆瞧着怀中的人儿,雪白的长衫,就和她的脸一般苍白,公主安详地睡去了,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她真是睡去了吗? 其心下意识反来复去地道:“公主,我第一次见你便爱上了你,是真的,这是真的,我一向不骗人,公主你相信我,你……你听得到吗?” 可是怀中的人儿却再也不会回话了,其心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可是她也看不到了。 好半天其心就如一尊石像一般,晚风将他全身吹得冰凉,连心也是一阵冰凉。忽然天色一亮,月儿破云而出。 其心心中一震,神智清醒不少,他心中忖道:“先将公主葬了,她深爱中华,我就把她理在中原。” 他想到便做,放下公主尸体,拔出剑来挖坑,忽然公主项间发光,他俯下身来一瞧,原来是一块玉牌,上面镶着四个汉字“情多必铸”。 其心看着四个字,神智一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只觉一会儿糊涂了,一会儿又清醒无比,一会儿有若巨潮汹涌不止,一会儿又如静水滴涟不生,心中反反复复,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情是何物。 他木然取下那玉块牌,只见那玉牌后面写满了字,其心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伍鸿云,金沙门第卅七代女弟子,本门武功历代单传,艺成之日,上代掌门自废武功。代代如此,如违此暂不得善终。” 其心看了两遍,心中不住狂呼道:“原来……原来,公主为传我金沙掌而自废武功,难怪她挡不过她哥哥的一剑,天啊!” 一时之间,他连泪都流不出来,只觉胸中一阵阵刺痛,喉间一痒,哇地吐出两口鲜血,头一昏摔倒地下。 天黑的时候,其心带着凄然的心上路了,他把公主埋了,不敢再看那一坏黄土一眼,哀伤地上路了。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虽然他不曾处处留情,但是他使许多女孩子为他意乱情迷,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装着不知道,总是带着心机地周旋在她们之间。方才公主临死之际,他虽然抱着她说了许多爱她的话,但是此刻他静静地想了想,他心深处果真是爱她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为他受了一剑,他会说出那些话来吗? 他愈想愈觉自己为人的不诚,想到公主为什么会到中原来?那还不是因为自己使她国破家亡,他愈想愈觉自己罪孽重大,处处都存着害人之心,渐渐地,其心神智又有些糊涂了。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它充满着罪过,忽然他心中浮起一个古怪的思想,他转向向少林寺走去。 世上的事情有时奇怪得令人难以思议,其心怎会想到在少林寺的山脚下会碰上安明儿? 安明儿被皇上收为义女,也成了一名公主,她是随着父亲打算回西北去的,路过少林上山上香,但是少林的规矩却不许女子入寺,于是其心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山下闷着,嘟着小嘴乱发脾气。 当她看见了其心—— “呀,是你!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拉长了的小嘴立刻就变成笑逐颜开了。 其心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一看见她,天性的矜持又流了出来,他带着那不在乎的微笑上去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要上少林。 安明儿道:“你走了以后,我……我好……” 说到这里,她又改口道:“我们好想念你哟。” 其心一听,心中重重一颤,他望着明儿那多情的眸子,心中只想赶快离去。他想了想道:“我……我也想念你们,现在我必须立刻上山去——” 安明儿道:“我爹爹也在山上,你上去要多久?” 其心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只好说:“说不定要一个多月……” 安明儿失望地道:“那……我们不能等你了,我们明天就走。”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这就上山去了。” 安明儿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其心向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安明儿忽然叫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其心猛然一震,答道:“我……我一办完事就来看你。” 他不敢再回头,飞快地冲上山去。 其心走到了半山腰上,走到了那尊大佛石像前,他停下了脚步,望着佛慈悲的眼睛,他几乎要跪了下来,这时少林寺的钟声在响。 他喃喃地道:“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世人却说我是大英雄大豪杰,那凌月公主是天使般的好人,却如此地死去,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难道世上愈是坏的事物便愈能长存,愈是灵性的东西便愈短命吗?佛啊,你给我回答。” 这时,有一个老和尚走到了其心背后,他日宣佛号,一声“阿弥阳佛”,惊醒了其心。 其心返首一看,却原来是当今少林的方文不死禅师。 其心见了禅师,翻身便拜,不死和尚却是大喝一声:“小施主,你来做甚?” 其心道:“弟子愿听大师教诲。” 不死和尚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其心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心中激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忽然指着山下,张口大喝道:“去!回汝应去之国!” 这一声乃是佛门狮子吼,其心只觉心底里猛然地一震,接着好像被淋了一场大雨,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站起身来也向山下一望,只见山下炊烟袅袅,正是农村中早起者升火做饭之时,好一片和平气象。 其心想到大师所说的话,忽然真正清醒过来了,他乃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却不是天生的圣人,他当然是属于山下那个世界的。 于是,其心站起身来,作揖到地:“谢大师指点迷津。” 他竟因一句话改变了初衷,从后山下去了。 齐天心和庄玲缓缓地行着,幸福愉快的日子过得令人不知不觉,他们走着谈着,似乎有谈不完的情话,一木一革对他们都变得格外美丽。 他们走到一片林子的边缘,眼前是青葱葱的林木,脚下是如茵的草坪,他们倚着一棵树平坐了下来。 这时候,在这片林子的上方,一片嗟峨乱石中暗藏着两个人,他们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默默地注视着天心和庄玲,同时他们也在注视着左方,因为左方的远处山道上,有一个人快速地向这边奔过来。 那埋伏在山石后的两人瞄着那疾奔而来的人,渐渐那人来得近了,只见他身形潇洒无比,竟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奇侠董其心,他正从少林赶了下来。 山石后面左面的人悄悄伸出了头,只见他面如重枣,隐然有帝王之相,竟是那西域败亡的凌月国主。 在他身边的,就是那疯疯癫癫的疯老儿了。 凌月国主低声地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是天赐的良机了,董其心,齐天心,……嘿嘿,你们董家上一代兄弟反目,我要叫你下一代也不得安宁!” 他说着脸上流露出明狠狰狞的表情,这时,远处其心已经走近了。 他忽然拉起旁边的疯老儿道:“疯老大,照计行事吧,你可不要弄错了步骤!” 疯老儿点点头站身来,忽然绕着圈子向齐天心、庄玲休息的那草坪靠近过去。 凌月国主望着疯老儿走了下去,他嘴角露出一个阴森而得意的微笑,喃喃地道:“这真是天赐其便,难得他们凑到一块儿来,更难得那姓庄的妞儿既爱哥哥又爱弟弟,尤其难得齐天心那小子天生的草包脾气,嘿嘿,老夫这条妙计必无差错了。” 他得意地摇了摇头,继续喃喃地道:“只要疯老儿出个花样把齐天心小子一引开,我就可以行事了。” 他伸出一双眼睛向下张望,只见齐天心站起身子,似乎怒气冲冲的样子,回首向坐在草地上的庄玲说了一句话,就匆匆向西边追下去了。 凌月国立知道疯老儿已经成功地把天心引开了,他紧贴着山石一个低姿翻滚,轻飘飘地落下坪草,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庄玲偷发出一掌重手法内家神掌! 其心沿着羊肠小径疾行过来,忽然,他听到一声凄惨的呻吟声—— 他循着呻吟声一个轻快步,潇洒之极地飘到了草坪之中,立刻,他发现庄玲重伤倒在地上,霎时之间,其心心中无法顾及到其他,只是飞快地冲上前去,把昏迷中的庄玲抱了起来。 只见庄玲牙关紧闭,面如金纸,其心一看就知她胸前中了最重的掌伤,如不及时施救,庄玲的命就保不住了,他貌虽冷酷,实则是个热血少年,他再也无暇想到庄玲为什么会被人打伤在这里,更无暇考虑到这其中有什么诡计,只是火速地把庄玲平放在地上,一把扯开庄玲胸前的衣服。 他猛然长吸一口其气,把上乘内功运行一周,然后聚在双掌之下,按在她胸前华盖穴上,一点一点地试着打入。 渐渐,其心的头上冒出丝丝蒸汽,地上的庄玲渐渐也苏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睛,娇情地叫道:“你……你是……” 其心一触及她的眼光,心头猛然一震,一低头,视线正好落在她的胸部上,其心脸一红,喃喃道:“是我,董其心,你……你受了重伤……对不起。” 庄玲大大地睁了睁眼睛,喃喃地叫道:“其心,啊,其心,是……你…” 其心道:“你憩一憩,我再替你运一次功,就可疗好啦。” 庄玲仍在半昏迷状态中,她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其心,其心不忍把她推开,庄玲叫道:“其心……啊……其心,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你……你只知道装糊涂……” 其心吓得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心中也有丝丝甜意,庄玲迷迷糊糊地把其心拖得更紧,喃喃地吃道:“其心,我虽然应该仇恨你,可是我无法恨你,我们……我们过去都太骄傲了……啊,其心……” 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其心身上,其心鼻息中全是令人统思的芬芳,耳中听到的是如怨如泣的情话,他仰起头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然而,就在他仰首之际,他看到了十步之外立着愤怒如火的齐天心! 齐天心疯狂地骂道:“你……无耻,卑鄙!” 其心心中一乱,竟然说不出话来,庄玲一反首看见了齐天心,她急得大声叫道:“天心,听我说——” 她才说到这里,一急之下昏了过去。 天心冲上来骂道:“其心,你这无耻的小人,我要和你拚了。” 其心闪避着道:“天心,听我解释——” 其心望着眼中冒出疯狂火焰的天心,他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不服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他突然发现,他也不是一个感情坚强的人! 平日一向的矫饰感情,似乎已然成了一种深藏不露的习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感到抑制不住的感情立将爆发而出! 天心咬着牙道:“你,你无耻!” 其心只觉真力在全身不住地运行着,血液都集中冲向头脑之中,他开始喘息,突然之间,他似乎瞧见满地的鲜血,伯父和父亲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豆箕相煎,豆箕相煎……” 他喃喃地呼叫着,蓦然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赢得了一场剧烈的战争,全身都感到软绵绵的。 蓦然之间,一声怪袅似的长笑响起,一条人影比电还快掠过当场,其心只觉恍恍惚惚之间背心一麻,身形已被人拉得腾空。 他觉神智一阵迷糊,耳旁传来天心惊怒的叫声:“天魁,你……你……” 天魁一手抓牢其心,得意地哈哈狂笑:“董其心,你父亲瞧见你这样,还能下手吗?” 其心只觉眼前一黑,他勉强开口道:“父亲……他在哪里?” 天魁挟着其心,身形如箭般飞驰,他冷笑答道:“天剑。地煞和那辽东鹰爪查老大联成一线了,前日凌月国主下了战书,约了他们三人到前面去好好了结一番,嘿嘿,你就要见着你父亲了……今日真是天意,你可是自找苦吃!” 其心迷糊间,只觉左臂一麻.又被点中了穴道。 天剑、地煞和查老大三人联袂而行,突然接到了凌月国主一人署名的战书,查老大哪肯延搁一分一刻,立时一同上路。 来到当场,果然只见凌月国主一个人垂手而立。董无公冷笑道:“王爷果然是信人,咱们应约领死来了。” 凌月国主阴沉地微笑道:“董氏昆仲别来无恙乎?” 董无奇望着他那阴诈的笑容,冷哼一声道:“皇爷可认得这一位朋友?” 凌月国主转过头看着咬牙切齿的查者大,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位朋友追得老夫好苦,老夫却始终不知为了什么?” 查老大怒吼道:“查仲松的事,你忘了吗?” 凌月国主假装啊了一声道:“查仲松,对对,老夫记起来了” 查者大厉吼一声,那凌月国主却道:“那查老二的事可不能怪老夫,老夫试验一种奇异的药物,给他分量多了一些,他就支持不住——” 查老大的双目之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他大吼一声,右手一扬,猛推而出! 凌月国主单掌一扬而立,掌线外切,一股古怪的旋力将查老大千斤之力御开。 查者大厉吼一声,身形陡然之间冲天而起,口中啸声大作,身形在半空一弓,倒落而下,好比脱弦之箭,衣袂破风发出尖锐的怪响。 凌月国主面色一变,只见查老大落到不及半丈之处,右手一探,五指如钢,正是那长白山名震天下的大力鹰爪功。 董氏兄弟都不由暗暗赞叹,这长白鹰爪功,威猛的是登峰造极。那凌月国主身形一矮,双掌翻天而迎,两股力道硬碰硬,凌月国主身形被那座空一爪之力带偏了一步,而查老大身形在半空一窒,落在三丈开外。 董无公低声道:“大哥,你瞧那凌月国主,满面骄狂之色,似乎不把咱们有三人的优势放在眼中——” 董无奇嗯了一声道:“他多半还有帮手在附近。” 无公点了点头道:“不用说那就是天魁、天禽了,这一下咱们三对三,只是我有些担心那查老大——” 无奇望了望场中,查老大又和那凌月国主拚了起来,他低声道:“那查老大功力极强,虽可能较凌月国主略逊一筹,但他在气势上占了先,而且他的鹰爪功极是霸道,他若是存了两败俱伤之心,凌月国主再厉害也占不了便宜。” 无公点了点头,这时那凌月国主渐渐改守为攻,但查老大却仍是招招猛攻,一时分不出高下。 无奇又道:“兄弟,今日一战可就是咱们董家数代恩怨的总了结,想来那天魁、天禽等候这一日也有十几年了!” 无公道:“大哥,等会他们两人出来,我对付那天禽好了。” 无奇点点头道:“那天禽身法极为出奇,内力之深也绝不在你我之下,唉,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的确是未知之数。” 无公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竟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无奇微微一笑道:“相信伏在附近的天魁、天禽必然也有同感……” 这时突然场中一声厉吼,只见凌月国主飞快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 那查老大站在一丈之外,右手一扬,董氏兄弟不由惊呼一声,只见那凌月国主右手一立,两股力道凝而不散! 董无奇急道:“糟了,他们耗上内力,那查者大非吃亏不可。” 无公也道:“那凌月国主的内力造诣的确深不可测,查老大怎会走此下策?” 这时那凌月国主已逐渐占了上风,右掌一寸寸推出,足下也慢慢向前移动! 无奇叹了一口气道:“这一瞬间他已占得上风,可见他的内力之强,可能犹在你我之上,他号称西域百年奇才的确名不虚传。” 那凌月国主又向前移了半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尺左右,董无奇、董无公心中都不由紧张起来,只见那查者大神色厉然,目中神光闪烁。 蓦然之间,查老太太吼一声,右手猛可向后用力一撤。 董无公忍不住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凌月国主只觉对方压力一轻,自己真力暴长,猛然击向查老大右胸要害。 就在这同一刹那,在场外突然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有如脱弦之箭拣到当场,对准凌月国主便是一掌。 这一切都稍微慢了一点,砰一声,凌月国主的掌力已结结实实打在查者大右胸。 哪知查老大一声厉吼,陡然左手一扬,五指齐张,早就准备的真力,一抓而下! 凌月国主再也料不到查老大竟用了这等拚命的招式,连护心其气都孤注一掷,他真力方吐,收之不回,眼见查老大的左手便要在他身上留下五个孔儿,却再也无法闪避开来。 这时那场外闯入的人掌力已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突然那凌月国主大吼一声,左肩一挺,猛然一股权为古怪的内力,密布全身,那场外之人,这时一掌正好打在凌月国主左肩,只见他身形一震,竟然被凌月国主震退二步,迎向查老大攻上来的一爪。 董无奇、董无公两兄弟只觉全身一紧,那凌月国主的功力竟然已到这等地步,而最令两人震惊的是那闯入的人竟是那疯老儿。 奇怪的事太穷急了,两兄弟都没有一分一秒的时间思想,只是直觉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那疯老儿身形一震,正好迎向查老大的鹰爪,他却似毫无感觉,口中疯狂地一声大喊,动都不动。 凌月国主似乎被这一切反乎寻常的变化吓呆了,而且他内力已吐,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只听他一声厉啸,真气再也凝聚不起,疯老人硬挺挺一爪,但那已及身的千斤掌力已击在凌月国主前胸,他的身形生生被打得转了两个转,倒在已死的查老大身边不动了。 疯老人仰天呛咳地狂笑起来,那如泉涌出来的血水使得他的声音逐渐嘶哑,董氏兄弟只觉悚然,无奇喊道:“你……你……” 那疯老人身形一个踉跄,突然之间,场子左方又是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飞快奔到那疯老人的身边! 董氏兄弟都为这前后不到一瞬连连发生的奇变震惊得连思想的机会都没有,只见那人影一扬手,轻轻按在那疯老人背上,疯老人的狂笑嘶叫之声登时为之一止,身形一阵晃动倒地在上。 董无公陡然好比中了邪似的.这时只觉神经刺了一下,一声大吼,身形比箭还快一掠而至。 这时在场中下手之人身形一转,但见他面目清矍,正是名震天下的天禽温万里。 地煞董无公这时好比疯狂了似地,满目之中杀机闪烁,对准温万里一掠而去。 天禽在地煞的面前,可再也不敢大意了,他双手当胸而立,心中却奇怪怎么董无公一上来便显得要排命的样子! 董无公身形掠起三丈左右,忽然一停,正好落在疯老人的身边,他低下头去一看,只见疯老人面上笑容如狂,只是没有一丝气息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对温万里道:“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温万里冷笑道:“他挨了查老儿一爪反正快死了,老夫只是想减少他的苦痛。” 董无公的面上忽然呆板起来,他冷然道:“温万里,咱们之间是数代怨仇了,几十年来你们处处谋计咱们董氏家族,咱们家破人散,在江湖上大惹凶名,这都是由你们所赐,这一笔怨仇不能再不了结一下了……” 温万里的神情也逐渐激动起来:“家师奇是、神尼皆因你爸家而死,这一次老夫找寻你们兄弟两人,也正是要算一算这笔血债!” 董无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血债?你们天座双星这几十年来满手血腥,却都记在咱们姓董的身上,还有这老人天知道他也是董家的一员吗?温万里,今日你是死定了!” 温万里冷冷一笑道:“董无公,你不要太狂!” 他煞董无公的脸上陡然闪出一层红气,他缓缓跨上了一步:“温万里,咱们就拚这一掌,你有种吗?” 天剑董无奇的心陡然紧缩了起来,他知道只拚一掌的意思,那就是十二成内力全都吐出,一分也不留在体内护守主脉,这样谁弱谁强,一触即分! 天禽温万里的面上刹时掠过一丝凄厉的表情,他嘴角的笑容已变成了狰狞的抽动。猛然之间,地煞董无公发出了失传百年的“震天拳”! 天禽温万里双目之中闪出赤光,双拳平推迎出,天座双星威名久冠天下,地煞的名声也是轰烈一时,这时候的胜负,真只有上天才能够预知了—— “轰”然一声,四周的泥沙被刮得满天飞舞,大地似乎都为之震动,好一会,飞扬的黄沙渐渐落了下来,只见场中孤单地只站着一人。 天禽温万里的身体倒在三丈之外,鲜血不住地从口鼻中流出,一动也不动了。 他煞董无公坚强地站着,但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着,董无奇大喊一声:“兄弟!” 身形一栋奔了上来。 突然只听场外一声低哑急促的呼声叫道:“温老二,你……” 声音入耳,看都不看,董无奇已知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座三星之首天魁先生到了。 董无公的双目逐渐黯淡下去,突然,他看见天魁的身形,以及天魁抓持着的少年,那是他毕生梦想、希望的寄托,“其心,其心”,他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董无奇的手好比闪电一般,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扶了起来,触手一摸,体内的八脉已断其半,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天魁持住其心,其心被这一切变化惊呆了,地上躺着的凌月国主、天禽。查老大、疯老人,还有最令他神智失措的是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父亲,但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到连思想的自由也失去了。 其心只感觉天魁的身子在颤抖着,出奇的悲哀在他的胸中滋长着,他口中不住喃喃呼唤:“老二……老二……” 但是温万里却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天魁呆呆地望着地上,他一生的希望似乎都像那浪汹的鲜血越流越远,天禽温万里的尸身就倒在他足前二步之外,他只觉得那几十年来形影不离的兄弟这时面孔竟然陌生起来,他揉了揉双眼,代替泪水的却是疯狂的怒火。 他左手紧紧扣着其心迷茫的身躯,口中咬牙切齿喃喃地道:“好,好,董无奇,举世高人只剩下咱们两人了。” 董无奇扶着重伤的弟弟,这时刻他的头脑也完全昏乱了,四十年的怨仇,家破亲亡的血恨,这一刹都涌上脑海,也只觉全身微微颤抖着。但是双目所能瞧见的,却只是其心的面孔! 他低声吼道:“天魁,轮到咱们两人了,你——你先放下其心!” 天魁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充满了嘶嚎,他道:“童无奇,亏得你提醒老夫,我立刻震毙这小杂种再和你拚个你死我活。” 天魁狂笑着右手一翻,猛可向其心顶门落下。 董无奇嘶吼一声道:“慢着!” 天魁的右掌好比手均般落下,呼地生生停在其心顶门上不及二寸之处,他仰天大笑道:“还有什么?” 董无奇这时候好像清醒了不少,他定定地瞪视着天魁道:“让上一代的怨仇,结束在咱们手中。” 天魁哈哈狂笑道:“你太便宜了,董老大!” 董无奇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他冷冷地说道:“天魁,你有种吗?” 天魁的神经好像突然被这一句话紧张起来,他双目之中闪闪发出血红的凶光,冷笑道:“董老大,你太小看老夫了,今日之战,咱们两人之中注定有一个要死在当场,只是,董其心这小子却非得先走一步不可!” 董无奇冷笑道:“久闻天魁掌力天下无双,董某部无幸一见。” 这一刻他已冷静了下来,只听那天魁冷笑道:“不要急,马上便可试试了。” 董无奇淡淡道:“董某垂手接你三掌,你就放掉其心如何?” 天魁突然之间大笑起来,他哈哈道:“董无奇,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 董无奇冷笑道:“咱们并名天座三星数十年,这一点你可放心,董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天魁仰天狂笑道:“你倒坦白得很,老实说,你我如放手一战,还不知鹿死谁手,但你竟托大如此……” 董无奇淡然一笑道:“天魁先生好说了。” 忽然其心在天魁的掌握中挣动了一下,他狂呼道:“伯伯,伯伯,你不可如此,他……他的掌力……” 董无奇双目之中陡然神光暴射,他轻轻放下昏迷的无公,上前走了三步,猛然吸了一口夏气。 天魁嘴角突然抽搐起来,他右手一伸,口中大吼一声,好比平地焦雷,一掌结结实实打在无奇左胸! 那千斤巨力打得无奇转了一个身,胸前衣衫粉碎,无奇微微一笑,再上前一步道:“好掌力!” 天魁注视着他好一会,狂笑道:“董无奇,这是你自己找死路!” 他右手一抬,猛然一股啸声随掌缘而发,竟然发出了他名震天下的“揭龙手”! 董无奇的身形被生生打出五步之外,他面上神色依然如常,一步步又走了回来,而且再上前跨了一步! 天魁怔了一怔,狂笑道:“董无奇,真有你的!” 他右手再抬,刹时他满面赤红,显然是十成内力准备孤注一掷! 他的掌势在胸前停一下,嘿地吐气开声,掌尚未推,忽然无奇身形仰天倒下,口中鲜血直流! 天魁呆在当地,一股奇异的轻松感觉浮上心头,他仰天吐出吸满的真气,哈哈狂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突然收住声音,满面都是悲怆,口中喃喃地道:“老二,咱们总算赢了,这几十年的岁月,数代血仇都了结了,你,你都看到了吗……” 忽然他流下泪来,泪水迷橡,望着那一地的鲜血,这几十年来,天魁满手血腥,那鲜红的颜色,这时候在他的脑际中却全好像是一幕幕的血案,他呆呆的沉默着,好像一切的思想都停顿了下来,突然他发觉倒在地上的天剑董无奇蠕动了一下。 陡然他清静了过来,他抓着其心上前一步,伏下腰去,刹时间董无奇一张口,一口鲜血急喷而出,红光一闪,正喷得天魁满面,天魁吃了一惊,双目之间一阵迷茫,他本能地一松手向脸上擦去! 董无奇陡然嘶吼一声:“其心——” 刹时一声惨叫,卟地一声,平地上扬起满天黄沙,天魁的身子一阵摇晃,踉跄地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到第五步,砰地仰天倒在地上。 其心挺直了半伏在地上的身形,那偷袭所发的震天三式余威犹自不息。 在最后的一刹时,其心发出了生平最猛烈的一掌,端端正正击在天魁的小腹要害,这一场亘古未见的血战终于结束了,其心强抑止着即将爆发的感情,他跑到父亲和伯父的身边,这时天剑、地煞都已昏迷不醒。 其心伏下身来,摸了摸父亲的心口,他也是内功的大行家,触手便知主脉已断其半。 他忍不住泪珠港潜流下,再去摸伯父的脉道,天剑董无奇全身不可测的内力,生生抵抗了天魁的“擒龙手”,内脏虽遭巨震易位,但体脉却并无损伤,其心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右手一伸,按在伯父的背心穴道之上,一口真气缓缓注入。 大约一盏茶的时分,董无奇缓缓苏醒了过来,其心满面泪容地望着他,他张开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其心,嘴角一阵蠕动,微弱地道:“其心,你打死他了……” 其心点点头道:“伯伯,这真是一场血战呀!” 董无奇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们终于战胜了。” 其心无言地点头,董无奇哺南道:“其心你扶我站起来……” 他撑着其心的肩头,直立了起来,四周都是鲜血,武林几十年的奇才,神仙一般的人物在这一刹那都成死尸,他缓缓移动足步。其心抱起父亲。无奇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喘息。其心惊骇地望着他,只见伯父清矍的面孔上被凄厉笑容布满了,那英雄的气质,游洒的丰采,似乎都随着滚滚流下的泪水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青山绿水,流水人家,一座新造的小木屋背山立着,木屋之前不远便是一条小小的清溪,天上白云悠悠,山风微拂,好一处清幽的所在地!木屋之内坐着三个人,二个都是六旬的老人,一个是甘多的英挺少年,正是名震天下的天剑、地煞董氏兄弟以及董其心。 董氏兄弟的面容上都露出老迈的神色,不过都是满面笑意。董无公喝了一口茶,道:“其心,如今举目武林,唯你独尊,你可得好好为江湖上做几件好事。” 其心答道:“爸爸,我实在不想再离开你们,而且我时江湖上的事都感到厌倦不堪了!” 董无奇叹了一口道:“可怪你这么年轻就有这种感觉了。” 其心摇摇头道:“伯伯,那一日您以本门的最高功力,废尽全身修为,将爹爹主脉打通,如今你们两人虽都无碍,但是……但是……” 无公微微一笑道:“但是功力全废了,其心.你不明白,此时父亲有一种感觉,失去武功反倒是一件美事。” 其心茫然点首。董无公又道:“能够如此终老,的确是父亲以前所不敢想象的,你知父亲的天性,如有技在身,的确很难完全作到退隐山林——” 无奇也微微一笑道:“其心,你父亲说得十分有理,也许你现在年纪甚轻,到你五十多岁后,你也就会有这种感受了!” 无公笑道:“尤其是父亲已有过一次失去功力的经验了,那时大事未了。如今几十年的心债也-一解除,你想父亲怎会不痛快?” 其心也逐渐开朗起来。无奇又值:“其心,你明天便上路吧,到江湖上去打听天心的下落,告诉他一切——” 其心只觉“天心”两字一人耳,就好像尖刀在心中扎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无公哈哈一笑道:“那次听说天心这孩子近来和一位红粉佳人并辔同行,其心你找着他时千万别忘了问问他……” 其心沉默着,他只感到阴影在心头不住地扩大着,心绪为之不宁。 第三天,其心告别了父亲和伯伯,满怀着痛苦、怅然、矛盾的心情又重新踏入了江湖。 自从那次误会之后,其心被天魁所擒,和天心分手以来,一连串的巨变,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记挂着这件事,这时一个人穿于而行,思想自然都落在这件事上,他只觉心情越来越乱,越来越沉重。 他一路打听,天心此时名震大江南北,不久便打听出下落,其心立刻赶了过去。 终于,两人狭路相逢了,其心只觉满腔的矛盾却顺畅得多了,事情总得解决的,天心仍然是疯狂般地愤怒,他望着其心,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咬牙切齿的:“咱们又碰头了,董其心你干的好事。” 其心望着盛怒如疯的董天心,心中隐隐然感到不幸的降临。天心冷冷地道:“董其心,你真是好兄弟啊!” 其心问心无机他冷静地道:“大哥,你冷静下来再说好吗?” 天心冷笑着道:“冷静?我已经够冷静了,我真想不到你 他说到这里,气得口结,其心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只是道:“大哥,你太冲动了。” 天心喝道:“你明知庄玲是我的人了,你竟——” 其心听他终于说出庄玲两个字来,他心中猛然一震,千万种说不出的滋味汹涌到心中,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天心是直性子,他按捺不住地喝道:“庄玲和我是江湖上大家都知道的事了,你竟在这个时候打主意,你……你太卑鄙了!” 其心祝声道:“卑鄙?这是你对你兄弟说话该用的字吗?” 天心指着他骂道:“亏你还说兄弟二字,是我先认识庄玲的,你干吗还要来插入?” 其心冷冷地道:“你说认识么?那倒是我先认识她的!” 天心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才道:“你先认识她?你在骗谁?” 其心道:“我要骗你干么?我认识庄玲时,她才十三四岁。” 天心愣然,一股无名的妒火突然由心中升上来,他捏着拳头喃喃道:“原来玲儿早就认识了他,原来玲儿早就认识了他,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知怎的,其心瞧见他那痛苦的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忽然之间,天心怒喝道:“董其心,你骗人,你一定是骗人!” 其心冷笑道:“你不必吼,我知道你心中晓得我没有骗你。” 天心忽然之间泄气了,他捏紧了双拳怒骂道:“可恶,其心,你太可恶了。” 其心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对庄玲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意,但是他看到天心这意怒的样子,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满足,只是陡然之间,他觉悟到这种思想的可怕,他暗暗对自己说:“其心啊,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是不是你真爱上了庄玲?……可是你是她的杀父大仇,天心毕竟是你的哥哥,他和庄玲好有什么碍着你的?其心啊其心,难道你是在嫉妒他的名望盖过了你吗?” 他这样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抬起眼来看去,天心正愤怒地瞪着自己,他和声道:“大哥,你听我说,我和庄玲之间毫无关系,而且……” 他话尚未说完,天心已经怒喝打断道:“我那玲儿是仙女般的人儿,岂是你所能委想痴恋的?” 其心听了这一句话,好像心上面被刷地抽了一鞭,他的双眉霍然竖了起来,瞪着天心慢慢地道:“是谁妄想痴恋谁?你可去问问庄玲看——” 这句话一说出,其心立刻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这么一句火上加油的话来。天心听了这话,双目睁大,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怒骂道:“董其心,你再敢辱及玲儿半个字,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其心毕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尽管他怀着解释息事的心情,但是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天心大哥,你当然敢,问题只是你能不能!” 天心虽是怒火上头,但是当他脱口说出“宰”字的时候,他心中重重地一震,人也清醒了许多,但是立刻他又听到其心这句话,他不假思索地还道:“你若不信,就来试试看吧。” 其心望着天心狂傲的样子,他自然而然地向前跨了半步,拿定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架势,在他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然而天心却冷笑着大叫道:“好极了,咱们两个从头一次见面就互相不服,对不对?总要寻个机会较量较量啊!” 其心听他说“从第一次就互相不服”,心中不禁大大一震,他暗暗自问:“难道这就是我兄弟之间心灵深处的话吗?” 天心激动地叫道:“董其心,动手吧,你是弟弟,我让你先动手。” 其心抬起眼来,迎着天心那狂乱的目光,冷冷地说道:“天心,你不要逼人太甚。” 天心哈哈狂笑起来:“是我逼你吗?罢罢罢……就算是我逼你,今天咱们是要拚一场了。” 其心望着理智已失的天心,他想要冷静下来,却是无法做到,他只觉自己异常地愤怒起来,于是他的双目中也射出了怒火。 天心挑战地道:“其心,动手吧!” 其心喃喃地道:“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的狂气。” 天心听不清楚,他喝道:“你说什么?” 其心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地道:“我若向你动了手,那可不是为了庄玲,只是——只是为了——” 天心道:“为了什么?” 其心道:“为了教训教训你!” 天心怒极反笑道:“你绕着圈子说话干什么?天晓得你不是为了玲儿!” 其心猛然一震,他眼前不知不觉地浮出庄玲的容貌,起初是个天真娇蛮的姑娘,渐渐地变成了成熟风情万种的少女,他心中浮着说不出的滋味,从小时候流浪在庆家的一幕幕往事都回到眼前,淡淡的哀伤轻飘过其心的心田,他想着想着,不禁呆住了。 董天心挑战地道:“董其心,你不敢动手吗?告诉你,庄玲是我的,除非你今天打败我,要不然,你休想吧。” 其心想得很多,也想得很凌乱,但是忽然之间,一种古怪的冲动从他心中升起,似乎忽然之间,他承认自己是在爱庄玲了,庄玲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愈来愈扩大,她的娇镇、温柔、灵巧似乎在突然之间使得其心失去抗拒力了。 于是他抬起眼来,望着天心冷冷地道:“我事事让你几分,你心里也该知道——” 天心冷冷笑道:“啊,你就让到底吧。” 其心沉声道:“这一次不让了!” 天心跨前一步,狂叫道:“说得好,你就动手吧。” 其心冷冷地道:“我一先动手,你将永远没有反攻的机会了,还是你先动手吧。” 天心勃然大怒,他一抖手,腰间长剑已到了手中,他用剑尖指着其心道:“董其心,你那儿手功夫我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我就让你三招,你亮剑吧。” 其心在方才那一霎时间,忽然就失去了理智,这会他不再是冷静深成的其心,他像天心一样地冲动而一触即发,“嚓”地一声,他也拔出了长到。 两点寒光相对闪耀着,这一对天下无双的兄弟相隔十步,以长剑相对。 这时其心的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天心虽是剑术通神,尽得天剑真传,真拚起来,只怕仍难敌住其心威势盖世的震天三式和金按神功,只是在齐天心这一代天之骄子的少年高手眼中,从来不知“惧”是何物,他仍充满着信心能把其心击败。 “来吧,其心!” 其心深吸一口长气,最上乘的内功在胸中运行起来。 “动手吧,其心!” 其心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剑尖籁然震动,发出嗡然无比深厚的声音。 他凝目盯视着天心,对这个普天之下惟一的少年对手他是一丝也不敢大意,他知道第一招的得失就会影响干招之后的胜败。 他盯着天心的双目,忽然他打了一个寒华,从天心的眸子里他看见了伯父天剑董无奇眼中这独特的光采,霎时之间,他联想到一个可怕的历史—— 兄弟反目!箕豆相煎! 他想起三国时曹子建七步赋诗的史事,也想起上一代手足成仇的血恨,他再望望对面的齐天心,天心双目中冒出理智全失的怒火,似乎恨不得立刻就把其心一掌打垮,其心茫然地退后一步,“七步干戈历史岂能重演?” 他默默地想着:“为了一个女人,难道董家二兄弟又将火拚一场?” 他茫然又退了一步:“不,绝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 他发觉在突然之间,自己对庄玲的占有欲望完全消失了,他甚至奇怪自己方才怎会有这种感觉,那并不是为了爱情,似乎只是在于激使自己和天心一战,想到这里,他更是不寒而栗了。 “难道真如天心所说的,我们两个人打头一道见面就互相不服,虽然也曾努力做到相亲相爱,然而毕竟掩不住潜在的敌意?” 其心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让这事发生,为了一个女孩子,做出让天下英雄耻笑的事。不,不行的!” 他望着天心,忽然地道:“天心,你赢了,庄玲本来就是你的。” 天心大大为之一愣。其心道:“世上哪有兵刃相见的手足之情?天心,你即是想赢,你赢便是。”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感到轻松起来,他的身子忽然如同飞箭般笔直拔起,足足冲起四五丈高,然后像流星般划过长空,如飞而去。 天心咀嚼着其心的话,望着那突然隐去的身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忽然他追前两步,大喊道:“其心——其心——” 然而其心的影子已然消失了。 轻风徐徐地吹着,杨柳枝无力地点着水面,燕子在低低回旋着。 宁静的村庄,宁静的河水,飘浮在蓝天上的大朵白云点缀着这幅宁静的画。 其心终于回到故居来了,在这里,他度过了欢乐的童年。从离开这儿起,他就一步步远离了欢笑。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望着那河水,夏日里曾汹涌激流的小河,他眼前仿佛仍能看到那一群群的顽童,在河流中嬉戏着,喧闹着,还有河边的草坪,轻风吹带过去似曾相识的青草味。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沿着小山坡踱了下来,忽然,他发现河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美丽少妇正跪在河边掏洗衣服,“拍、拍”的声音和河水轻轻的呜咽有节拍地混在一起。 其心走上前去,立刻他呆住了,那美丽的少妇,那眼睛,鼻子、嘴唇……不正是童年时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小萍吗? 他怔住了,不知不觉地叫出一句:“呀——小萍——” 那少妇吃了一惊地返过首来,她疑惑地望着其心,望着这个能叫出她小名的“陌生人”。 其心望着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霎时之间,时间倒流了…… 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时光,摇着双辫的小姑娘,在一群顽童中处处卫护着自己,他走近了一些,那少妇叫问道:“你……你是谁?” 其心道:“我是其心,小萍,我是其心呀。” 小萍的脸上现着一个恍然的表情,仿佛想起了一件久被遗忘的事物,她拍着一双湿淋的双手,叫道:“啊——是你,董哥哥,是你……” 童年时亲眼的称呼脱口而出,依然是孩子时那么可爱,其心只觉全心感到无比的温馨,他叫道:“小萍,咱们好久不见了 小萍歪着头道:“听阿雄说,你成了了不起的大侠,董哥哥,你们做大侠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大侠’这个官很大吗?” 其心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时,一个老妈子打扮的老婆子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孩子走了过来,对着小萍道:“少奶奶,小爷找着您呢,这些衣服让老身来洗吧。” 小萍道:“就要洗好了,黄妈你快抱着小雄回去,别着凉了,我就回来。” 那老婆子答应了,小萍骄傲地对其心道:“这是我的孩子,满周岁了。” 其心望着眼前这洋溢着爱的小母亲,他不禁也沾染了些温暖,他说了些幼时的事,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小萍对那些似乎都已淡忘了,她的目光仍留在远处黄妈抱着的孩子上。 其心沉醉在往事的甜蜜中,他说起昔年两人携手在山上采野花环的事,小萍睁大了眼睛,极感兴趣地——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地问道:“啊——有这样的事吗?” 其心在忽然之间默然了,他望着小萍容光焕发的悄脸,那是做母亲的独特的美丽,他由衷地感叹了。 小萍提起盛衣的篮子,对其心道:“我要回去啦,董哥哥,你到咱们家去坐呀——” 其心摇了摇头,笑着道:“不,我就要走的,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小萍只是一心惦念着她的家,她挥了挥手道:“啊——那我先走了。” 她挥了挥手,快步地走了,其心忽然觉得无比的索然,他望着小萍走入了丛窒,于是他只好也走开了。 他仰首望着天上的白云,忽然间他领悟到自己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某些创痛曾令他感到哀伤,他的生命中还有更多的部分要得到充实,他的生命不只是感情,还有光,还有热,那是英雄的生命呀。 他走到了山坡的顶上,轻风带着凉意,拂在脸颊上令人舒畅,其心的眼前渐渐浮出了这几年来的流浪史,他想起了西域的那一段生活,他的嘴角渐渐现出了微笑,于是,安明儿和凌月公主的情影悄悄地爬上了其心的心头。 他想起她们对他付出的情谊,那确使他深深地感动,她们曾对他笑,曾为他哭,那些真诚的眼泪和欢笑一起涌上了其心的心,他仰望着天,喃喃地道:“为我死的人,我拿什么去报答?” 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不忍再想下去,挥袖擦干了额上的泪水,向山下走去。 他默默地对着自己道:“安明儿,我该去看她一趟了,我曾答应她的。” 于是他的脚步渐渐转向了西方。 西方,西方的尽头是玉门关,玉门关的外面是无垠的黄沙 但是谁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