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大侠》 第一章 纾尊降贵夜访草莽 长街空荡,夜已深沉,但并不静。 因为有泼剌剌的蹄声,从远处奔来。 冷巷中,走出条婀娜人影,缓步过街。 两骑快马,电掠而至,马上人缨帽腰刀,似乎是什么王府差官模样? 因见有人过街,不能不略为勒马收势,左面一人,竟似暴怒,异常骄狂地,扬手一鞭,便向那条婀娜人影击去。 婀娜人影一伸手,便将击来长鞭的鞭梢接住。 两名王府差官模样之人,这时才看清过街之人,是个年约二十三四,风神绝美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二指一夹,生牛皮所制的鞭梢立断,恰好对方正用力回夺,力量一空,几乎被闪下马背! 左面马上人“咦”了一声,向右面马上人道:“刘兄,这妞儿有点邪门。” 刘姓右面马上人比较识货,知晓既能二指断鞭,对方必非等闲,遂摇手叫道:“老陈,别惹事了,倪非如此不识抬举,七王爷必然震怒,若再节外生枝,出甚事儿,我们可担待不起!” 几句话儿,听出身份,他们果然是京都群王中,比较跋扈的七王爷府差官。 陈姓差官闻言,怒视黑衣女子一眼,抖起断鞭,击向马臀,与刘姓差官,双双纵辔驰去。 黑衣女子神色微愕,低声自语道:“奇怪,七王爷要找倪非的什么麻烦?……” 双眉微蹙,身形闪处,向两骑快马追去。 ×      ×      × 七王爷府的华丽后厅之中,笙歌未歇,四位艳姬,正在翩翩起舞,姿态曼妙,媚意撩人。 七王爷科头便服,坐在一张软榻上,一手掣杯,另一手则揽着侍立身侧的艳姬柳腰,低声说道:“媚儿,传你哥哥。” 那名唤“媚儿”的艳姫,立向另一名侍女笑道:“王爷有命,去请三保师爷立刻穿衣,来此伺候。” 侍女领命退去,过了一会,有个约莫四十来岁,獐头鼠目,相貌猥琐之人,走入后厅,先向七王爷请了一个安儿,然后起立恭身,陪笑说道:“这么晚了,王爷还没安歇?” 七王爷笑道:“我在等刘得标和陈鹏的回报,看看‘小孟尝’倪非,肯不肯为了找寻三宝之事,替我飘洋过海,走趟台湾?” 三保师爷眼珠略转,眉头一皱道:“照皇上因事出传闻,不愿以官府力量,惊扰百姓的圣意来说,自然是以‘小孟尝’倪非这种交游广阔,身有武功的江湖人物,比较容易胜任,但……” 一个“但”字,刚刚出口,刘得标和陈鹏等两名王府差官,业已回府报称倪非对七王爷委差之事,根本连事由都不愿听,便立即加以拒绝。 七王爷怫然道:“这厮竟如此不识抬举,我倒非要——” 三保师爷一旁接口笑道:“王爷不必气恼,还是以办妥事儿为重……” 七王爷取过一根制作得极为精美的绿玉旱烟袋来,由侍姫媚儿,吹燃纸煤,点烟吸了两口,目注三保师爷,扬眉问道:“莫非你有办法能令倪非俯首听命么?” 三保师爷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像倪非那等自命侠义的江湖人物,多半具有一种牛脾气,只可义动情拘,不可威逼利诱,王爷若以事为重,不妨……” 七王爷听至此处,喷出一口浓烟,目注三保师爷道:“三保,你难道要我亲自去找趟倪非?” 三保师爷从嘴角上,微现一丝谲笑,点头答道:“正是此意,王爷倘能纾尊降贵,倪非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之下,为王爷飘洋过海,前往台湾,找寻三保之事,定可迎刃而解!” 七王爷略一沉吟,又吸了两口旱烟,缓缓喷出,点头说道:“好,好主意,吩咐备轿!” 三保师爷胁肩谄笑地,陪笑说道:“夜已太深,倪家路又不近,何况此事更非急在一时,王爷不如明夜去吧!” 七王爷放下绿玉旱烟袋,伸了一个懒腰,脸上立现倦意…… ×      ×      × 倪非,是京师的有名豪侠,由于慷慨好义,交游广阔,得号“小孟尝”,但若论武功造诣,却并不太深,充量言之,也只中人以上而已。 如今,他正与好友石二,持蛰擎杯,在家中深夜对饮。 石二,或许有点平凡,但他哥哥石大,却太不平凡。 胸襟豪迈,侠骨仁心,二十年面壁苦练而成的“裂石神掌”、“咳唾成石”、“铁石金钢气”等三大“石头神功”堪称冠盖武林,所向无敌,故被江湖人物,推崇备至,贺号“石头大侠”。 不单石大名震天下,连石大的红妆密友“铁娘子”陈寒梅,也有一身内外超绝神功,是当世武林中,响当当的拔尖人物。 石二有了这样一位好哥哥,和未来的好嫂子,他在武功方面,纵未登堂,定也入室,怎会落得“平凡”二字。 原因有三,懒,好吃,和太爱交游,不肯像他哥哥一样,尽屏百欲,面壁苦修,以致看得虽多,练得却少,甚至于比起倪非,还要差上一点。 但懒而好吃,并未影响到石二的如玉风神,他俊拔英挺,星目剑眉,够漂亮,够潇洒,从外型看来,是位妒煞卫玠,羡煞潘安的风流文士。 两人酒兴方酣,门外突起叩击之声。 倪非讶然道:“奇怪,昨夜有七王爷府的差官惹厌,今夜怎会又有人来?……” 边自说话,边自站起身形,走向门口。 石二随在身后,含笑说道:“倪兄,七王爷决不会无故找你,你何必立即把那两名差官撵走,好歹也该让人家说个理由……” 倪非冷哼一声,把门启开,只见仍是昨夜来过的刘得标、陈鹏二人,当门而立。 刘得标知晓倪非性躁,遂不等他开口,便自抱拳笑道:“倪爷,七王爷亲自来访,府上若有闲杂人等,尚请回避一下。” 这一招,大出倪非意料之外,眉头双皱诧道:“七王爷不惜纾尊降贵,深夜亲自来访我这一介草民则甚?……” 说至此处,已从眼角余光中,看见七王爷果从一乘暖轿之内,撩袍走下,遂一指石二,高声又道:“这是我好友石二,身家清白,正而不邪,在江湖中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无须回避,可以见得七王爷!” 这时,身着便服的七王爷,业已走近倪非,堆起满脸笑容,呵呵说道:“倪非,想不到吧?不论是茶是酒,可愿意让我扰你几杯?” 以七王爷如此十分显赫的王爷身份,又复如此含笑相向,倪非只得抱拳说道:“王爷说哪里话来,倘不嫌残肴剩酒,是草民无上荣宠。” 七王爷回顾刘得标,陈鹏及轿夫等人道:“我要和倪非聊聊,除了小顺子跟我进去装烟外,你们不许滋扰,都在门外静静等候。” 刘得标等一齐恭身应喏,另一名年轻书僮小顺子,则手捧拜匣,及绿玉旱烟袋,随侍七王爷,进入倪家客厅。 倪非招呼七王爷落座后,陪笑问道:“王爷于如此深夜……” 七王爷不等倪非往下再问,便含笑接道:“来,来,来,大家坐下,我要讲桩故事给你们听。” 倪非为石二引介道:“这是我好友石二。” 石二抱拳道:“草民参见七王爷。” 七王爷含笑伸手道:“大家请随便一点,我这是微服夜行,彼此不拘俗礼。” 倪非、石二闻言,也不再客气,便在七王爷两侧坐下。 七王爷擎杯微饮,咳嗽一声,缓缓说道:“圣上在江南听得传说,前朝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曾从佛国带回三件宝物,一为‘立业发财之宝’,一为‘安邦定国之宝’,一为‘长生不老之宝’,准备进贡永乐帝,但途中却被船员盗走,流落于台湾民间……” 倪非“哦”了一声:“王爷突提此事,莫非想要这三件宝物?” 七王爷摇头微笑道:“不,想要的不是我,是当今万岁。” 石二闻言,置下手中酒杯,含笑说道:“那还不容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圣上只消行文台湾……” 七王爷摇了摇头,截断石二的话头,含笑说道:“不然,一来因事出传闻,尚难确定,二来圣上是有道明君,不愿动用官家力量,轻易扰民,故而我自抱奋勇,替圣上便宜处理此事……” 这时,小顺儿装了一袋旱烟递上,七王爷接在手中,抽了两口。 倪非笑道:“王爷如此说法,又复夤夜屈驾,难道要我倪非……” 七王爷向空中喷出一口浓烟,颔首笑道:“台湾远隔重洋,既不愿动用官家力量,则最好便是找位可靠江湖人物,办理此事,才比较容易得手……” 语言至此略顿,目注倪非,微笑又道:“倪非,我知你交游素广,义肝侠骨,一诺千金……” 倪非不等七王爷再往下说,便自避席起立,抱拳说道:“多谢王爷看重,但兹事体大,台湾又远在海外,倪非自揣力薄,不敢承命。” 七王爷摆手笑道:“别急,别急,这件事不太好办,自然独力难成,我允许你邀约几名好友,一同前往,无论花费多少金银,都在所不计。” 倪非仍自连连摇头,石二突然双眉微挑,一旁笑道:“倪兄,常言道‘当仁不让’,何况七王爷夤夜屈驾,这样对你看重,哪里还有不识抬举之理?我替你在七王爷的驾前,答应这件事了。” 倪非万想不到石二会有这么一着,不禁对这位知交好友,愕然瞠目。 天空隐响雷声,似有雨意! 电光微闪,见窗外檐间,有条婀娜人影,以双足钩住屋檐,倒挂窃听,伹厅内七王爷、倪非、石二等人,却均未发现。 七王爷见石二已代倪非答应此事,高兴的哈哈大笑,从小顺子手中,取过那只拜匣递过说道:“这是一千两纹银,以及另一张二百两黄金庄票,万一不够,我在台湾有个心腹,名叫陈济川,还可再加接济。” 倪非眉头仍皱,石二却已将拜匣接过,向七王爷含笑问道:“王爷给我们多少限期?” 七王爷略一沉吟,缓缓答道:“这种事儿,相当难办,本来不应加甚限期,但最好是在你们抵达台湾的三个月内办妥,因为我想于圣上的岳降吉辰,以这‘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为寿!” 石二连连点头,倪非却向其愤然怒目。 七王爷又想起一事,以手中的绿玉旱烟袋,向倪非、石二展示道:“你们先去,我另派监督相助之人,随后赶往,就以这‘绿玉旱烟袋’,作为指挥信物,认物不认人,你们要看清楚了。” 米以成饭,木以成舟,倪非也只好与石二一同向那绿玉旱烟袋仔细注目。 七王爷满面微笑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形道:“费神,费神,我告辞了。” 倪非蹩着满腹闷气,侧身拱手,表示送客。 七王爷所愿已达,也不在乎倪非的神色不悦,含笑出门,上轿而去。 倪非一面关门,一面便向石二以一种斥责神色,皱眉问道:“石兄,你是视功名若粪土,轻富贵如浮云的江湖侠士,今夜为何改变情性,突然趋炎附势起来?” 石二笑道:“倪兄此话怎讲?” 倪非气鼓鼓地答道:“你代我作此承诺则甚?难道你不知道七王爷素行不正,是个奸王?” 石二微笑道:“正因他是个奸王,我才代你作此承诺。” 倪非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有点莫名其妙!” 石二一笑又道:“倪兄问你,你莫非忘了吴大人的恩典?” 倪非一闻“吴大人”三字,立即肃然示敬地,应声答道:“这位清明仁厚的恩官,曾把我拔出泥涂,劝归正道,如此一天二地之恩,倪非生当结草,死亦衔环,怎敢一日或忘?” 石二饮了一口酒儿,点头说道:“倪兄虽对吴大人衔恩甚厚,但江湖廊庙,图报无门,这次利用七王爷的财势,远游台湾,倘能寻得三宝,以真品由吴大人呈贡圣上,以膺鼎向七王爷交差塞责,则吴大人必获逾格升赏,七王爷可能失宠降罪,报恩除奸,岂非一举两得?” 倪非闻言大喜,猛的一掌,拍在石二肩上,狂笑道:“石兄,平日看你十分忠厚,想不到竟有能如此随机应变的聪明头脑?” 石二刚刚喝了一大口酒儿,被倪非蓦然一掌,拍得呛了出来,苦笑说道:“这大概属于福至心灵,我以前凡遇灾厄,往往都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江湖同道,不是早就称我为一员福将嘛?” 倪非目注桌上七王爷所留,内贮黄金白银庄票的那只拜匣,皱眉道:“事情已作承诺,金银也已收下,但人选方面却……” 石二仿佛早就胸有成竹,一听倪非提起人选之事,立即接口说道:“你舅舅金福,以前因采办药材,曾经去过‘台湾’,他又精于医道,岂不是个极好人选,应该拉他同去。” 倪非颔首道:“我舅舅当然跑不了,但还有两位最理想的人选,却根本无法邀请。” 石二问道:“谁是最理想的人选?” 倪非答道:“你哥哥石大,和他的红妆密友‘铁娘子’陈大姐呀。” 石二一拍桌案,点头道:“对,我哥哥那一身天下无敌的‘石头神功’,和威震江湖的‘石头大兄’侠义,再加上‘铁娘子’陈大姐艺出福建‘武夷仙子’门下,对闽台地势,定极熟悉,确属最佳人选,但他们两人,一向四海游侠,踪迹不定……” 此时,雷声再响,电闪又作,窗外檐下,仍见婀娜人影。 倪非斟了一杯酒儿,苦笑道:“正因石大哥和陈大姐的踪迹难觅,我才……” 一语未毕,石二目光闪处,忽有所得地,轩眉叫道:“我有办法,来个冒名顶替……” 倪非被他吓了一跳,愕然注目,望着石二问道:“什么叫冒名顶替?……” 石二把胸腩一拍,神气活现的,扬眉答道:“所谓‘冒名顶替’,就是由我来冒充我的哥哥,中原各地的江湖人物,几乎尽识‘石头大兄’,但‘台湾’远隔海外,或许还混得过去?换句话说,只要一上海船,我石二便平升一级,变成石大。” 倪非想了一想,双眉深蹙,向石二摇头苦笑说道:“由弟弟冒充哥哥,到还不算太离谱,但你好吃贪玩,又复懒练,一身功夫,和我差不许多,只能说庸俗平常……” 石二连连摆手,截断了倪非话头,轩眉含笑说道:“我们是去寻宝,又不是寻仇凶杀,需要什么超凡拔俗的内家绝顶神功?仅仅凭借我哥哥足使江湖人物多半尊敬慑服的‘石头大兄’威望,就可获得不少方便!总而言之,我是‘福将’,你有点‘福相’,你舅舅又叫‘金福”,‘三福’游台,千祥天降,一定会事事遂心,大吉大利!” 倪非笑道:“好吧,我们就到城南‘三福堂’药店去找我舅舅金福。” 闪电又作,电光中瞥见窗外倒挂檐间的婀娜人影,倒翻上屋,失去踪迹。 ×      ×      × “三福堂”在城南“珠市口”一带,是相当大的药店,尤其以药店东主金福的神奇医术,及仁厚医德,更为驰名,并不比名震全国的“同仁堂”,有所多让。 倪非和石二到时,金福正在制药,因是至亲,也不客气,静听倪非说完来意后,金福点头笑道:“我也记得那位吴大人真是位贤明温厚的好官,也多亏石二想得出这条报恩除奸的两全其美之计,打明天起,我就托人照顾药店,收拾一点有用药材,和你们一同上路。” 这时,因店伙已送上酒菜,石二遂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向金福笑道:“金福阿舅,我和倪兄起初还怕你不肯去,不料一请便允,这样看来,你竟很喜欢台湾那个地方,颇有游兴。” 金福收好药材,净了净手,边自坐下,陪倪非、石二等饮酒,边自指着壁上所悬的一副对联,微笑说道:“你们且看看这副对联,写的正是台湾景色。” 倪非、石二注目看时,只见是副极精致的洒金笺,笺上是以功力极深的“瘦金体”写着十个字儿: “四时花不谢,八节草长青。” 石二腹中的墨水,比倪非多了不少,一见之下,失惊说道:“除了蓬莱仙岛之外,哪里会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 倪、石二人,本已爱饮,金福则酒量更豪,擎杯在手,微笑说道:“不错,台湾正是有‘蓬莱仙岛’之称,不单景色秀美,物产丰富,人情更极淳厚,我固然乐于再游,你们去了,可能也会流连忘返的呢!” 说至此处,侧顾石二,低声又道:“石二,你虽与倪非,交称莫逆,可能还不知道他有桩毛病。” 石二惊道:“倪兄身体素健……” 金福知晓石二有所误会,遂含笑加以解释道:“我所谓的‘毛病’,不是身体上的毛病,而是性格上的毛病。” 石二“哦”了一声,目光微瞥倪非,扬眉问道:“什么毛病?据我所知,倪兄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一不贪财,二不好色……” 金福摇手笑道:“不是贪,是怕,你知不知道倪非从小怕鬼?” 倪非红着脸儿道:“舅舅为何要出我洋相?我已长大成人,更闯荡江湖甚久,不会再有这老毛病了。” 金福白他一眼道:“不会才怪,常言道:‘江山好改,秉性难移’,你记不记得,凡是出远门时,倘若没有我这舅舅跟在身边,连觉都睡不着呢?” 三人大笑声中,同作买舟渡海之计。 第二章 买舟渡海觅三宝 出没鱼龙舞,苍茫岛屿浮,三山终古峙,一碧极天浮! 海景,自然够壮、够美,但石二和倪非却有点没福消受! 因为,他们是陆上英雄,平素连江河舟船,都极为少坐,哪里禁得住海上颠簸,掀天风浪!尚幸,金福是位神医,带有极好的晕船药,他们才少受了不少活罪。 但就这样,倪非与石二也脚软头晕,镇日价,躺在铺上,哪里还有精神欣赏什么万流并纳,百谷尊王的大海美景。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地头。 ×      ×      × 所谓地头,是“沪尾”码头,也就是今之“淡水”。 本来,可直驶艋舺,但因倪非等所乘海船过大,又需卸货,才在“沪尾”系碇。 倪非与金福、石二,下船上岸,走了两步,透了一口长气,苦笑说道:“老天爷,坐船滋味,真不好受,直到如今,这两条腿儿,才算是有点力量……” 金福芜尔一笑,正待答话,突然有个四十来岁的长身瘦削之人走过,向倪非抱拳笑道:“兄弟陈济川,这位可是京中豪侠‘小孟尝’倪非仁兄?” 倪非初到台湾,正在感觉新奇,四处张望,突见有人竟认识自己,不禁为之一怔? 石二深悉倪非的粗疏性格,遂在旁提醒说道:“倪兄难道忘了,七王爷曾向你提过,这位就是他的心腹。” 倪非恍然,目光微射陈济川,抱拳答礼,并为金福、石二引见道:“兄弟正是倪非,这位是我母舅金福,这位是我好友石……石大。” 陈济川正向金福点头为礼,忽然听得“石大”二字,不禁大吃一惊,扬眉问道:“石大?是不是威震中原,艺压江湖的仁义侠士‘石头大兄’?” 金福一旁笑道:“正是,正是,想不到‘石头大兄’名号在台湾如此响亮?” 陈济川觉得石二的名头太大,神情却相当萎顿,不禁执礼甚恭,并特别向他多看几眼。 石二却嫌此人两腮无肉,目光闪烁不定,似属阴险小人,未怎加以理会。 陈济川略事寒喧后,又向倪非含笑拱手道:“倪兄,小弟已租得台北一座古寺的三间西厢,作为倪兄等的居住连络之所,闹中取静,相当方便,我们是换乘小船?还是坐车前往?” 倪非不加考虑地,接口说道:“坐车,坐车,若再乘船,准能把我晕死急死!” 陈济川,早就准备好了车船,闻言遂招来下人,把倪非等三人行囊,搬上马车,驰向台北。 ×      ×      × 抵达古寺,住持在寺门前合十相迎,并由知客僧引往后进。 古寺后进,庭院甚广,西厢为倪非等人居处,东厢则为一儿童书塾。 倪非等到时,东厢中正书声琅琅,遂信步走过观看。 学童约有二三十人,塾师姓林,为一年约六十上下之慈祥学究。 堂中,悬一横匾,上书“勤俭仁爱澹泊”六字。 林老学究手执教鞭,正指着横匾,向学童说道:“这六个字儿,涵义极深,你们务须记住,包管会终身受用不尽……” 说至此处,发现窗外有客,遂向倪非等点头一笑。 倪非等不愿搅扰学童上课,遂向林老学究略一颔首,便缓步离去,进入西厢。 身后,“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之书声,琅琅又起。 ×      ×      × 西厢一明两暗,共有三间,相当宽敞洁净。 知客僧合十笑道:“三位施主自中原远来,舟车劳顿,请加歇息,若有所需,尽管通知小僧就是。” 陈济川因在途中问出,金福曾游台湾,语言风俗,均颇熟悉,遂亦告辞,留下地址,声明倘若有事,一呼立至。 石二脸上的萎顿神色,此时已转为正常,见陈济川和知客僧走后,遂摸着肚皮,向金福苦笑滇:“金福阿舅,我在船上呕吐得根本吃不下东西,如今才一下地,却又饿得要命!” 金辐知道石二爱吃,并食量极宏,遂向倪非笑道:“阿非,过年没有多久,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倪非道:“正月初九。” 金福双眉微扬,呵呵一笑,伸手轻拍石二肩头道:“石……石大老弟,你不要发急,且休息休息,留些饭量,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人请客,让你喝个满足,吃个痛快!” 石二诧道:“就算金福阿舅曾游台湾,有些朋友,他们也不会知晓你今天到来,却是谁会请客?” 金福笑道:“今天正月初九是‘天公生日’,本地风俗,一定要大设酒菜,广宴亲友,准备极为丰盛,务使所有宾客,不醉无休,并越是请得到特别客人,主人便越有面子,我们来自中原,属于……” 金福话方说至此处,倪非便目注西厢门外,发话问道:“门外是谁?” 有一少年男人,自门外走入西厢,向三人抱拳道:“小弟廖文雄,就住在庙后,闻得三位是新来邻居,又系中原远客,今晚务请赏光……” 石二一见果然有人请客,大为高兴地,向廖文雄问道:“赏什么光?是不是吃‘天公生日’的‘拜拜酒’?” 廖文雄点头道:“正是,正是……” 石二笑道:“好,好,我们一定叨扰。” 廖文雄大为高兴,满面喜色地向三人抱拳笑道:“多谢,多谢,三位先请歇息,小弟到时来接。” 话完一礼,便自退去。 倪非失笑道:“这倒真有意思,客人可以大吃大喝,主人反而连声多谢。” 金福道:“本地人情淳厚,风俗如此,主人越是请得客多,越是显示交游广阔,脸上平添光彩,甚至于有人还不惜变卖首饰,典当珍物,以置办酒菜,但求使客人们吃喝尽兴。” 石二听得方自啧啧连声,忽然目光一转,含笑说道:“又有人来,难道还是请客?……” 一言未了,有个中年男子,推门走进,抱拳一揖道:“小弟姓江,名克伦,就住在这古寺右侧,今晚因拜祭天公,薄设酒宴,务请三位中原远客,屈驾赏光。” 倪非摇头道:“对不起,江兄,我们适才业已先行答应了住在庙后的那位廖文雄兄……” 江克伦不待倪非再往下讲,便好似情急地,接口叫道:“不行,不行,三位若是厚彼薄此,小弟岂非太没有面子!” 倪非方觉踌躇,金福已在一旁,含笑说道:“江兄请回办事,我们一定叨扰,到时只请前来引路就是。” 江克伦大喜,堆满满面笑容,向三人抱拳环揖道:“多谢,多谢!” 话完,又是深深一礼,退出西厢。 倪非目送江克伦身影杳后,方转过面来,向金福诧然问道:“阿舅,刚才石……石大已答应了廖文雄,你怎又接受江克伦的邀请……” 金福笑道:“我们可以分开,两家都吃,反正都是新交朋友,又何必只使摩文雄平添光彩,而令江克伦大为扫兴呢?” 话方至此,又瞥见一位老者踅进后院,向西席走来。 金福遂起身迎出门口,向那老者抱拳笑道:“仁兄怎样称谓?是不是为了‘天公生日’,来请拜拜?” 那老者拱手陪笑道:“正是,正是,小弟李居虎,就在寺前开了一家布店,刚才见三位新到,问出是中原远客……” 金福不等那李居虎再往下讲,便自接口说道:“好,多谢李兄盛意,小弟金福,到时准去叨扰几杯。” 李居虎大喜,向金福躬身一礼道:“多谢,多谢,小弟恭候大驾。” 金福送走李居虎,向倪非、石二,含笑说道:“走,我带你们出去转转,把周围环境,熟悉一下,顺便避开这些太以热情好客的台湾朋友,因为我们业已答应三处,每人分吃一家,恰恰正好,再若有人来请,就无法分身,难免被认为架子大,不识抬举地,得罪人了。” 倪非、石二连连点头,随金福走出西厢,到了院中,仍听得林老学究谆谆教诲学童,做人处世务须“勤俭、仁爱、澹泊”之声。 等他们小游归来,天已上灯,三人便分头赴宴。 金福去李家布店,倪非去江克伦宅,石二则赴廖文雄之约。 ×      ×      × 廖文雄家中,设宴三席,宾客不少。 石二一到,廖文雄万分高兴地,把他安排在中央一席上座,并向满堂宾客,高声笑道:“诸位,我来介绍一位特别贵宾,这位是来自中原的远客……” 话方至此,想起尚未请教石二姓名,不禁抓抓头皮,向石二尴尬一笑。 石二也悟出廖文雄神情渐窘之故,赶紧为他解围地,向满屋宾客,抱拳笑道:“小弟石大。” “石大”两字一出,坐在他身边一位几乎比石二还要英俊几分的玄衣书生,突然嘴角微轩,现出一丝神秘笑意。 石二坐下后,目光才注,顿为玄衣书生的神采所夺,抱拳笑道:“仁兄怎样称谓?” 玄衣书生笑道:“我叫陈铁,家在南部,这次小游台北,想不到却于廖文雄兄府上,得瞻钦迟已久的石大侠风采!” 坐在石二对面的一个中年汉子,神情装束,颇似江湖人物,闻言之下,失声叫道:“石大?石大侠?是不是仁义如天,神功盖世的当代奇侠‘石头大侠’?” 满堂宾客全被这句“石头大侠”,引得齐向石二注目。 石二脸上微微一红,向那中年汉子,讪然笑道:“略通技击而已,哪里敢当什么‘当代奇侠’称谓?” 那中年汉子,动手斟了六大杯酒儿,向石二笑道:“石大侠太谦虚了,凡在江湖上走动之人,谁不知晓‘石头大兄’侠肝义胆,一身‘石头神功’更深厚异常,举世无敌……” 回脸侧类廖文雄道:“廖文雄兄,你能请到石大侠这等特别贵宾,让我们得以瞻仰中原高人风采,同沾光耀,真是天大面子!” 语音微顿,目光移注石二,抱拳一揖又道:“小弟杨清展,景仰‘石头大兄’的侠名已久,今夜幸会,我先干为敬,敬你三杯!” 说完,便把所斟六杯酒儿的其中三杯,一倾而尽。 石二无法推却,也只得立尽三杯。 这样一来,满堂宾客纷纷起立,竟均欲向他敬酒。 石二见状,不禁心中发慌,暗忖这样喝法,连平素酒量如海的金福,恐怕都难抵挡?自己岂不更要当场出丑,醉得不知东南西北? 他正愁无法应付之际,身畔所坐那位风神如玉的玄衣书生陈铁,突向众人摇手笑道:“诸位且慢闹酒,石大侠刚到台湾不久,舟车劳顿,万一喝醉,岂不大煞风景?还是先让他吃点菜儿,尝尝台湾风味,少时才好请他表演几手震压当世的‘石头神功’,使我们开开眼界。” 这番话儿,把满堂宾客都听得鼓掌叫好。 但石二因知众人少时定会磨缠自己,表演功夫,不禁眉头暗皱! 陈铁目光微注石二,笑了一笑,向他缓缓说道:“石大侠,请用菜吧,你只管放量吃喝,台湾风俗,和内地不同,你纵把所有酒儿喝光,菜儿吃完,主人也不会怪你,反认为是无上光荣,天大面子!” 石二本已饿极,再听陈铁这样一说,便不再客气,对满桌肥鸡大肉,来了个风卷残云般的狼吞虎咽。 这一顿狠吃,真把满座宾客,看得呆呆怔住,无不对“石头大兄”的雄豪食量,惊佩万分! 陈铁见了石二这副吃相,有点发噱,趁他猛嚼肥鸡大肉之际,请主人廖文雄,找来十七八块红砖,一块块的叠于席前地上。 转瞬间,桌上的一只肥鸡,和两大盘白肉,已被石二吃得精光。 尚幸主人准备充足,立刻又有鸡、肉等物,照样补上。 石二这时才发觉自己有点穷凶恶极,吃得失态,不禁摸着肚皮,讪讪笑道:“诸位请吧,在下因为有点晕船,多日水米未进,一到陆地,饥火中烧,所以才……” 陈铁笑道:“石大侠不必解释,这样豪放才是英雄本色,来来来,请看……” 他手指席前那叠红砖,继续向石二含笑说道:“久闻‘石头大兄’一身‘石头神功’的三大绝艺中,有桩‘裂石神掌’,如今请石大侠表演表演这种盖世神功,让我们开开眼界。” 石二闻言,暗恨自己平时不在武技上痛下苦功,今日却如何应付,难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弄得灰头土脸…… 他正在皱眉,突然听得有一种细如蚊哼,但却极为清晰的语音,在自己耳边,低低说道:“不要害怕,且作场戏儿,给人家看看,你举起右掌,拍向红砖,但需拍轻一点,莫要把最上面的一块红砖拍碎。” 石二功夫不高,见识却够,知道是有内家高手,在施展第三人无法与闻的“蚁语传声”功力,悄悄嘱咐自己。 他目光一扫,看不出谁是向自己作传音密语之人,以及此人藏在何处? 众目睽睽,无法推托,石二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走到叠砖之前,一举右掌,轻轻拍落。 谁知掌落之后,整叠红砖,均纹风未动,不禁面面相觑。 只有陈铁于连声喝采后,指着那叠红砖,向满堂宾客,含笑问道:“诸位见识了这‘裂石神掌’,总该知道‘石头大兄’名不虚传,一身‘石头神功’,确实算得上是天下罕见了吧?” 满堂宾客,默然片刻后,只有那位最初向石二敬酒的杨清展,嗫嚅说道:“这叠红砖,好似根本没被打过模样,难道石大侠的‘裂石神掌’业已练到‘隔物传劲’地步,只有第一块红砖,完好无恙,其余均被内家绝学,震成粉碎了么?” 陈铁点头笑道:“杨兄确实有点眼力……” 语音微顿,转过脸儿,目注石二,含笑问道:“请教石大侠,这位杨清展兄的高明看法,大概差不多吧?” 石二心中怔怔,正在打鼓,哪敢答话?只好笑了一笑,把手中酒儿,徐徐饮尽。 陈铁以为石二已作默认,遂向杨清展笑道:“杨兄,请你对这叠红砖,稍加外力,试上一试,看看所谓‘裂石神掌’,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杨清展半信半疑地,走了过来,取根筷儿,轻轻在红砖堆上,敲了一下。 果然,外力一加,原形立现,除了第一块红砖,保全得完完整整,毫无伤损之外,其余的十六七块,业已完全裂成无数碎块,散落一地! 这时,满堂宾客于目瞪口呆之后,一齐爆发出震雷般的喝采之声。 当然所谓“目瞪口呆”的诸人之中,也包括石二在内。 不过,众人是瞪在脸上,石二却是呆在心中。 他弄不懂是谁在暗助自己,难道此间也有功力能与“石头大兄”或“铁娘子”仿佛的绝顶高人? 第一项难关渡过,第二项难关又来…… 但这项难关,比较容易应付,只是众宾客由于内心敬佩“石头大兄”的纷纷前来敬酒! 石二在惊喜疑三种情绪交并之下,来者不拒,纵量倾杯,终于有了八成醉意。 ×      ×      × 宾客四散,正所谓“家家扶得醉人归”,石二也不孤独,是由陈铁伴送他回转古寺。 穿过月洞门,到了后进,石二有点脚步踉跄,伸手摸着肚皮,喃喃说道:“台湾人情醇厚,主……主人更太……太以好客,我……我委实吃得太多,喝……喝得太足。” 陈铁笑道:“吃得多,喝得足,又有何妨?这样才表示得出‘石头大兄’的英风豪气!” 石二目注陈铁,双眉一轩,从目光中流露真诚地,低声说道:“陈兄,你这人气质不错,又对我很好,我把你当作真正朋友……” 陈铁似乎受宠若惊地,“哦”了一声,接口说道:“石大侠不吝下交,真是我陈铁的天大面子!” 石二连摇双手道:“既把陈兄当作真正朋友,我便不愿相瞒应该具实相告,我不是‘石头大兄’……” 陈铁笑道:“石大侠又作谦词……” 石二急道:“真的,真的,绝对不……不是谦词,‘石头大兄’是我哥哥,他叫石大,我叫石二。” 陈铁闪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了石二一眼,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是‘石头二兄’,但为何……” 石二赧然道:“我因有桩任务,不得不假冒我哥哥‘石头大兄’名号,以后若在人前……” 陈铁不等他话完,便自会意点头,含笑接道:“我知道了,在人前我仍称你为‘石头大兄’,只有在别无他人之际,才称你为‘石头二兄’。” 石二伸手搔搔头皮,双眉深蹙地,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陈铁笑道:“石头二兄,你在奇怪什么?” 石二答道:“不瞒陈兄说,我哥哥虽是技击名家,我却只会寻常武学,今夜怎会在廖文雄兄的拜拜酒宴之上,施展出能够隔物传劲的‘裂石神掌’呢?” 陈铁笑了一笑道:“这事并不奇怪。” 石二诧道:“陈兄难道有什么高明见解?或合理解释?” 陈铁缓缓说道:“父子兄弟,均属骨肉至亲,父子之间,一切情性及血统特质,每能遗传,兄弟之间,也许有甚灵气,可以旁通……” 石二苦笑一声,截断陈铁的话头,连连摇首说道:“妙论,妙论,武功技艺若能遗传旁通,那才是天下第一怪事!” 陈铁笑道:“江湖之中,千奇纷呈,百怪尽有,或许‘石头大兄’的几件不世神功,能在你手上,一一施为,替他在台湾显显威风,闯闯名头,也说不定……” 说话之间,已到西厢,石二止步向陈铁问道:“陈兄住在何处?” 陈铁把头一摇,微笑说道:“石头二兄,你对台湾初到,地势自极生疏,不必问我居处,若有必要,我会前来找你。” 对方不肯细说,石二自亦未便追问,彼此遂一笑为别。 进入西厢,见金福与倪非尚未归来,石二因酒意已醺,倒头便睡…… ×      ×      × 江克伦家中,宾客较少,只设一席。 倪非除外,尚有一精壮少年黄锡福,系来自嘉义,相当豪迈健谈,与倪非颇为投契。 由于倪非乃中原远客,同席诸人,除钦敬外,纷纷向其探询可有奇闻妙事,藉广见识。倪非灵机忽动,擎杯饮了一口,向同席诸人,扬眉笑道:“有桩妙事,但可能只系传闻,不是事实。” 江克伦笑道:“倪兄请讲,是何传闻?” 倪非道:“前朝三保太监郑和,奉旨出使南洋,不下二十余次,有次返国时,曾由天竺佛国,带回‘立业发财之宝’‘安邦定国之宝’‘长生不老之宝’等三件宝物,欲贡永乐帝,熟料三宝竟被船员窃走,据说流落于台湾民间……” 黄锡福听至此处,接口说道:“这项传闻,毫不荒谬,可能属于事实。” 倪非心中一喜,目注黄锡福道:“黄兄怎知属于事实呢?难道你曾收藏,或是见识过这三件宝物?” 黄锡福摇首道:“小弟哪有这厚福缘,只是知晓其中一宝的所在而已。” 倪非道:“是哪一宝?今在何处?” 黄锡福答道:“是‘安邦定国之宝’,在嘉义郊外的一座古井之中。” 倪非敬了黄锡福一杯酒儿,又向他含笑问道:“黄兄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黄锡福笑道:“嘉义有桩传说,荷兰人退走之前,曾在郊外一口古井之中,藏有宝物,得之足可安邦定国。” 倪非皱眉道:“既有宝物,必启觊觎,这口古井,如今多半业已成为‘空井’的了。”黄锡福笑道:“倪兄猜得不对,以前确实有人想下井寻宝,但入内不久,竟告暴毙,从此便纷传井中虽有奇宝,亦有厉鬼,遂无人再妄起贪念!” 听得“厉鬼”二字,倪非先是一惊,但再转念间,觉得自己若能冒险犯难,寻得“安邦定国之宝”,不单独建奇功,并可湔洗舅舅金福讥笑自己怕鬼一事……。 黄锡福见倪非目光电灼,双眉连轩,遂含笑问道:“倪兄是中原侠士,或许一般鬼物有所畏慑,对你不敢侵犯,你要不要到古井之中,去试试机缘?” 倪非笑道:“这传说颇饶趣味,小弟有点动心,只可惜嘉义不熟……” 黄锡福笑道:“小弟明日便返,倪兄若肯屈驾,便由小弟充任向导,除入井一试机缘外,并可小游‘阿里山’等嘉义胜迹。” 倪非大喜,与黄锡福约定明日同行,并眉飞色舞,不住倾杯,酒胆拳风,益使满座倾折。 第三章 受感化 艋舺七郎改邪归正 果然,有七名雄伟大汉,从街角转出,缓缓走来,一般民众,心怯凶威,纷纷后退,连杨清展也带着关注神色,后退数步,站到“忠义国术馆”内。 陈铁向石二低声笑道:“记住,你有天赐神授,灵气旁通的三种‘石头神功’,均可随意施展,无妨显显本领,抖抖威风,且使‘艋舺七狼’,受次重大挫折,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后再善加教化,予以自新之路,千万不可好勇斗狠,蔑视国法,随意杀人,我要站在一旁,看热闹了。” 话完,微一闪身,站在石二身后数尺的“忠义国术馆”门前。 “艋舺七狼”渐渐逼近,并传来一片狞厉狂笑之声。 石二受了陈铁教训,神凝气稳,真像座石头人般,在街心巍然站立。 当先一个肤色腊黄,颊有刀疤的精壮汉子,显然是七狼之首,目注石二问道:“刚才就是尊驾伤了我兄弟‘铁皮五郎’?” 石二点了点头,以极为平和的语音答道:“不错,尊驾那位兄弟,既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又手待凶器,企图率意伤人,我才给他一点小教训。” 黄脸人又盯了石二两眼道:“我叫‘金皮大郎’,听说朋友是来自中原,不知怎样称谓?” 石二扬眉答道:“石大。” “石大”两字,把那位号称“金皮大郎”的“艋舺七狼”老大,听得全身一震,退了半步。 他向石二上下重新略一打量,一抱双拳,讶然问道:“尊驾莫非就是名震中原的当代奇侠‘石头大兄’?” 石二如今心情已定,冷冷的点一点头,应声答道:“不错,江湖友好曾公送过在下这么一个外号。” 金皮大郎突然一阵狂笑,侧顾铁皮五郎道:“五弟,你刚刚那点苦头,吃得不算丢人,倘若对方真是名震中原的‘石头大兄’,恐怕纵然由我们兄弟七人,连手齐上,也走不了十个照面。” 石二觉得这金皮大郎虽面貌凶恶,倒还有点豪放气味,遂脸色略缓,含笑说道:“金皮大郎,我有句话儿,不知当不当讲?” 金皮大郎道:“尊驾但讲无妨。” 石二笑道:“我看你们兄弟几位,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何必在市井之间,游闲放荡?如今,强邻窥境,边陲多事,正是国家用人之秋,以你们这身艺业,若是投效军旅,不愁没有出路。” 金皮大郎又盯了石二两眼,向他摇手说道:“尊驾暂请住口……” 石二叹道:“常言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金皮大郎接口道:“不是此意,在下认为倘尊驾真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仁义侠士‘石头大兄’,我们七狼兄弟,愿领受一切吩咐,否则,请闭尊口,恕我们不听寻常人的陈腐教训……” 石二目光一闪,盯在金皮大郎脸上,扬眉问道:“你要我证明身份?” 金皮大郎点头道:“‘石头大兄’的侠踪,尚是初次在台湾出现,叫我们这些陌生不识之人,怎样分别真假?” 石二微皱眉头,“哦”了一声,恍然说道:“莫非尊驾是想看看石某所练的‘石头神功’?” 金皮大郎连连颔首。 石二目光微睨陈铁,陈铁也在点头,给了他个尽管放手施为的无言暗示。 石二向‘艋舺七狼’扫视一眼,轩笑道:“好,你们七位请连手齐上,甚至于各用兵刃也可。” 其余六狼闻言,均自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金皮大郎却向自己这群兄弟,连摇双手,高声叫道:“千万不必连手齐上,那是愚笨的办法!” 石二诧道:“此话怎讲?” 金皮大郎笑道:“这道理甚为简单,你若是‘石头大兄’,我们便再加七个,都不够看,你若不是‘石头大兄’,则我们以七对一,便算把你杀掉,也不光彩!” 石二笑道:“依你之见呢?” 金皮大郎略一寻思,微挑双眉,向石二问道:“我听说‘石头大兄’所炼天下驰名的‘石头神功’中,有种奇妙护身功力,名叫‘铁石金刚气’。” 石二颔首道:“不错。” 金皮大郎伸手指着站在他身右的一名红脸壮汉,扬眉说道:“我们兄弟中,在掌力方面,以二弟‘红皮二郎’的威势最强,尊驾若敢以‘铁石金刚气’护身,领受我二弟三记‘朱砂掌’力,并毫无损伤,便足以证明真是可令我兄弟心悦诚服,甘愿遵从任何号令的‘石头大兄’了。” 他的语音方落,陈铁突然举步向前,向石二笑道:“石大侠,这种办法的确比胡乱打斗,来得高明,你且运运你的‘铁石金刚气’,也让这位‘红皮二郎’,把他的‘朱砂掌’力凝足。” 所有街市中人,这时均屏息凝立,寂静得鸦雀无声。 他们都在等,在等待“红皮二郎”的三记“朱砂掌”力发后,看看究竟是何结果? 红皮二郎一凝功力,右掌色泽,立呈血红,并似乎比寻常时粗大不少! 他先攒成掌,等缓步走到石二身前之时,便待向对方当胸击去。 陈铁忽似有甚发现,目中寒芒一闪,变色厉声喝道:“大胆红皮二郎,替我住手!” 金皮大郎闻得陈铁这声大喝,有点莫名奇妙,神情愕然。 红皮二郎则面带狞笑,根本不理会陈铁喝止之举,反而去势更快地,佝石二当胸击落! 石二此时因对陈铁信服已极,屹立如山,神情泰然,把红皮二郎的凶猛掌力,视若无睹。 从外表看去,的确是位练有“铁石金刚气”护身的内家绝顶高手模样? 谁知那红皮二郎竟卑鄙无耻,另外藏有花样? 他先是握拳下击,等即将击中石二胸前之际,才把五指一舒,掌心一登。 这时,才发现铁皮二郎不是空手,竟然在右掌食中二指的指缝间,夹着一根短短三棱钢钉。 钢钉虽短,但光泽闪烁绿芒,显然喂有剧毒! 杨清展看得“哎呀”一声,在远处失声叫道:“太卑鄙了,照这红皮二郎的动作看来,掌中既藏铁钉,钉上必蕴剧毒,石大侠猝不及防之下,难免受伤,甚至有性命之危险!” 陈铁双眉微挑,冷笑一声,向杨清展说道:“杨馆主放心,你忘了石大侠威震天下的‘石头神功’,他练有超越金钟罩,胜过铁布衫,百邪不侵的‘铁石金刚气’么?” 语音才落,惨哼随起! 石二果似练有“铁石金刚气”护身,效用并极为神妙! 惨哼的不是夷然自若的被打之人,而是暗藏歹念的打人之人! 红皮二郎手掌落处,似遇上某种极强反震之力,被震得惨哼起处,一个“筋斗”,翻跌出七八尺远。 那只打人右臂,奇痛无比,登时红肿好高,张牙咧嘴地,无法动弹。 掌缝中所藏的那根三棱钢钉,则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铁飘身闪过,从地上拾起那根钢钉,看了两眼,目光冷注金皮大郎,嘴角一撇,哂然说道:“你表面上是请石大侠以护身‘铁石金刚气’,接受三记‘红砂掌’,实际上却由红皮二郎在指缝中夹藏毒钉,暗加算计这种卑鄙行为,阴险心机,难道这是你们‘艋胛七狼’的好汉行径么?” 金皮大郎的一张蜡黄面孔,被陈铁叱责讽刺得由红发紫,变成了“紫皮大郎”。 他苦笑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柄锋利匕首,走向红皮二郎。 这时,红皮二郎刚从地上挣扎爬起,尚以左手捧着右臂,满面痛苦神色。 金皮大郎冷冷说道:“伸出你的右掌!” 红皮二郎全身一震,目注金皮大郎手中利刃,颤声问道:“老大,你……你……你要作……作甚?” 金皮大郎的目中微闪神光,双眉一轩,沉声说道:“我们‘艋舺七狼’,多半幼失教训,误入歧途,但凶霸有之,卑鄙则无,江湖人物讲究的是铁铮铮,明朗朗,光亮亮,硬梆梆,性命可以轻抛,声名不能有辱……” 语音至此略顿,神色表现得更为沉毅地,继续说道:“故而,彼此虽是好兄弟,我这作老大的,也只得秉公处理,不得不断你一只右掌,为你掌中藏钉的卑鄙行为,向石大侠略作交代!” 红皮二郎惊惭悔恨交迸,脸色由红发紫,由紫发黑! 适才,是红皮大郎被陈铁斥责得变成了“紫皮大郎”。 如今,是红皮二郎被金皮大郎斥责得变成了“黑皮二郎”。 既由于自惭本身行为,委实卑鄙,更由于佩服“石头大兄”确实身怀见所未见,威力无比的罕世神功,红皮二郎竟垂头一叹,甘愿受刑,毫不抗拒地,伸出了红肿的右掌。 金皮大郎牙关咬处,匕首一挥,齐腕疾落! 石二突然叫道:“住手!” 刚才,红皮二郎不听陈铁喝止,如今,金皮大郎也不听石二喝止,依然狠狠挥刀,往下猛剁! 石二情急之下,想起“裂石神掌”、“咳唾成石”、“铁石金刚气”等三大“石头神功”,既已先后在自己身上出现,何不索性再试它一试? 咳嗽一声,一口浓痰,飞啐而出! 果然像位绝顶高手的盖世大侠模样,这口痰儿,吐得既快且准,尤其更具劲力! “叮”得一声,金皮大郎的手中匕首,竟被击成两段,“当郎”落地! 这种神奇表现,震惊全场,包括“艋胛七狼”弟兄在内,也一起对石二呆呆注视,鸦雀无声。 陈铁也连连点头,额上微现汗渍! 石二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向金皮大郎点头笑道:“金皮老大,你的确不愧是条铁铮铮,明朗朗,光亮亮,硬邦邦的豪壮男子汉,但我有两点理由,要向你求情,使红皮老二,可以保全这只右掌。” 金皮大郎想不到红皮二郎那样狠毒卑鄙地,向石二暗下毒手,石二竟仍肯为他求情!遂一抱拳,躬身问道:“石大侠有何教言?” 石二伸出左手食指,面带微笑地,缓缓说道:“第一点理由,是我事先曾说明叫你兄弟七人,连手齐上,并不妨各用兵刃之语,故而这红皮老二的掌中藏钉一举,只是稍嫌阴险,不算过份卑鄙!” 红皮二郎窘得耳根发热地,向石二投过一瞥既感惭万分,又佩服无比的情绪复杂目光。 石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面含微笑,缓缓说道:“我方才说过,国家既欲开发边荒,又欲捍卫外侮,正是用人多事之秋,你们精研技艺,孔武有力,或是投边,或是入伍,不愁没有出路,十年八年而后,蟒袍玉带,太以寻常,故而我第二点理由,便是要替红皮二郎,保全右掌,期望他能善用这只手儿,做点为国为民,有益人群,也对得起祖先天地之事!” “噗通”! 石二的这番话儿,刚刚说完,金皮大郎??“艋舺七狼”兄弟,已自不约而同,一齐跪下。 石二慌得连连摇手,目光环扫地,皱眉说道:“起来,起来,快点起来,你们这是作甚?” 金皮大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抱拳环揖,向周围聚观民众,朗声说道:“各位父老听道,我们七名兄弟,已受‘石头大兄’教训感化,不单痛改前非,并决定前往‘澎湖’,投效水师,捍卫国土,永矢此言,以血为誓!” 说完,拾起半截断匕,划破左手中指,向地上洒落了几滴鲜血! 原本个个鸦雀无声,在周围屏息静观的一般民众,一起发出了雷动掌声! 石二走过来,伸手拉起了金皮大郎,并向其他六条大汉,含笑伸手,示意请起。 杨清展从店中快步走出,向金皮大郎抱拳笑道:“老大一点便透,勇于改过,真是条血性汉子,小弟万分敬佩,请与几位兄弟,到我店中,饮上几杯水酒如何?” 金皮大郎向杨清展称谢一声,便以诚恳神色,向石二抱拳说道:“我等既已悔悟,再在此勾留片刻,均如芒在背,难过已极,恨不能肋生双翅,飞抵澎湖,若蒙石大侠允许,意欲立即各自回家,摒挡一切。” 石二深知此时若是强留七狼兄弟入店饮酒,反使金皮大郎等惭窘不安,遂点头笑道:“好,好,金皮老大请看……” 伸手向杨清展所开“忠义国术馆”的巨大招牌一指。 金皮大郎与其兄弟,均随着石二的手指看去。 石二把面色一正,目光电扫七人,朗声发话说道:“七位看见那招牌以上所书的‘忠义’二字没有?在下赠送七位异始昆仲一个美号,从此‘艋舺七狼’改称‘忠义七郎’,希望你们精忠报国,尽义街巷,平添光彩!” 金皮大郎连连称谢点头,并转身向杨清展道:“杨兄盛情心领,我弟兄此去,立意精忠报国,马革裹尸,万一七兄弟中,有人能沙场不死,他年解甲归田,定当先来杨兄的国术馆内,叨扰你一杯‘忠义之酒’!” 说完,“忠义七郎”兄弟,一齐先向石二恭敬行礼,然后对四外民众,抱拳环揖,抬头挺胸,大步而去。 石二也想告别,杨清展却哪里肯放? 死拉活扯地,把石二、陈铁二人,请进了“忠义国术馆”内。 进入馆中,才一坐定,陈铁便向石二高挑拇指,称赞说道:“石大侠,你今天把‘艋胛七狼’教化成为‘忠义七郎’的大仁大义之事,真作得面面俱到,足以流芳全台,漂亮已极。” 石二脸上一红,把语音压低,悄然说道:“小弟愚拙无能,一切还不是全靠陈兄加以指点。” 语方至此,突见陈铁目注自己身后,微施眼色。 石二一怔,转头看去。 杨清展正偕同两名精壮少年,自店外走入。 杨清展先指着石二、陈铁,为对方引介道:“这位便是石大侠,望重江湖,人称‘石头大兄’,这位是陈……” 陈铁笑道:“小弟陈铁!” 杨清展又指着那两名精壮少年,向石二、陈铁笑道:“这是我两名结拜兄弟,邱禄盛和李正中。” 语音甫落,杨清展、邱禄盛、李正中等三人,已向石二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石二惊道:“三位快快请起,你……你们无端行此大礼则甚?” 杨清展哪肯起来!跪在地上,抱拳发话说道:“我们金兰兄弟三人,嗜武成迷,唯未遇明师,所会的只是一些庄稼把式,普通拳脚,故而无论如何决不能错过这天大良机,务恳石大侠不吝高明,稍加指点!” 石二闻言,不禁满面苦笑地,双眉紧蹙,大感为难。 陈铁立在一旁,又复设法为他解围地,含笑说道:“不当你们想学,我也何尝不想学足以泣鬼惊神的震世绝学?但常言道得好,无功者,不受禄,我们在向石大侠求技之前,应不应该先效绵薄,替他办点事儿?” 邱禄盛道:“应该,应该,当然应该,但不知我们在哪一方面,能为石大侠效劳?” 陈铁环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失笑说道:“这副样儿,太以难看,你们三位请起来讲话。” 杨清展等见陈铁话中已有代表石二应允传技之意,这才一齐起立。 第四章 破除迷信 为民除害 原来那只大猫,也是口渴觅水,见井边有只倾倒木桶,逋有余水,便去舔食。 还未片刻,那头大猫四足一软,便倒地死去。 倪非看在眼中,先是一怔,旋又点了点头,自语道:“又揭破了一桩秘密,井水当中,蕴有剧毒,这也必然就是宅中曾有数人无端暴毙的主要原因。” 自语才住,夜风拂处,凄厉慑人的鬼叫又起。 这回,倪非连半点都不怕了,因他业已看出所谓“鬼啸”,只是夜风吹过假山石孔窍时,所作哨音而已。 经过这几番折腾,长夜已逝,东方微露曙光。 倪非睡意全消,面含微笑,踅回室中,心内并暗自忖道:“好,从此以后,我可能便不会再怕鬼了。” 回到楼上室中,黄锡福仍然好梦甚酣,呼呼大睡。 倪非又好气又好笑地,揭开被窝,一阵猛力摇幌。 黄锡福硬被倪非这种毫不客气的动作,生生推醒,坐起身来。 他揉着惺忪睡眼,对窗外朦胧曙光,看了一看,讶然问道:“倪兄,天刚亮嘛,为什么这早便要赶路?” 倪非笑道:“黄兄倒睡得舒服,可知我终宵未曾合眼,几乎作了一夜的张天师么?” 黄锡福道:“张天师?哦,我明白了,莫非倪兄除了武达文通之外,还会降妖捉鬼么?” 倪非扬眉笑道:“对了,这一夜之间,我委实捉了不少的鬼……” 黄锡福急急问道:“什么鬼?是大头鬼?小头鬼?吊死鬼?无头鬼?……” 倪非摇手道:“不是那些鬼,是你昨日间对我所说‘会上窗的鬼’‘会走路的鬼’‘会怪啸的鬼’,甚至于害死过几条人命的‘追魂厉鬼’,都一起被我捉住。” 黄锡福闻言,高兴的跳起身来,目注倪非问道:“是真的吗?我看倪兄昨晚那么发抖,还以为你是一位‘怕鬼大兄’,原来完全料错,你竟是一位‘捉鬼大兄’?” 倪非笑道:“我提醒黄兄,不是要黄兄赶路,而是叫你去找本宅主人,并请些地方人士前来,由我把所捉到的那些厉鬼,当面点交毁灭,从此,这鬼宅就可以变成吉屋了。” 黄锡福闻言之下,欣然色喜地,抚掌狂笑道:“妙极,妙极,小弟马上就去找寻我那朋友。” ×      ×      × 倪非与黄锡福二人,在马上并辔缓行。 黄锡福向倪非一挑拇指,以无限敬佩的神色道:“倪兄,你的这桩事儿,做得真够漂亮,连小弟的脸上,也平添不少光彩。” 倪非笑道:“这是小事。” 黄锡福道:“小事?为一般民众,破除迷信,为我那朋友挽回产业,并填塞了那口毒井,免得以后再有什么无辜遭难的屈死冤魂,还算是小事么?简直可以说是功德无量呢?” 说至此处,目注倪非道:“倪兄,小弟家中,是在嘉义郊外,开了一间工厂,风闻藏有‘安邦定国’宝物的那口古井,却在南门附近,我们是先去……” 倪非不等黄锡福说完,便自接口含笑说道:“我们先去南门,等弄清楚传闻是真是假,有了着落后,再去黄兄府上,拜见伯父伯母好么?” 黄锡福点头:“小弟唯倪兄之命是从,但不知倪兄对于井中的藏宝之事,是打算明寻?抑或暗探?” 倪非在略一沉吟以后,一扬双眉,目注黄锡福道:“若采明寻,似乎容易惊世骇俗,惹人注意,我觉得远是以悄然暗探,来得比较妥当?” 黄锡福道:“暗探必须于深夜进行,则我们更应向南门一带,投宿住店,先好好洗个澡儿,吃上一顿,宵来才会有精神办事。” 倪非道:“黄兄此议甚佳,但我还要托贤弟,替我准备几件应用东西。” 黄锡福问道:“倪兄需要何物?” 倪非道:“一根坚韧吃重的十丈长绳,一根七八尺长的中空竹管,两盏强力照明探射灯,十几根粗巨长钉,最好有件水衣,便再妙不过。” 黄锡福向倪非看了一眼,好生佩服地,含笑说道:“这样说来,倪兄不单是旱路英雄,并还精通水性?” 倪非笑道:“不敢说是精通,只比常人稍胜而已,否则,我就不必再要什么通气竹管的了。” 黄锡福道:“嘉义是小弟的本乡本土,万事方便,故而连水衣水靠,都可为倪兄咄嗟立致,但……” 倪非含笑道:“黄兄是不是有何难处?无妨只管明言……” 黄锡福摇头道:“不是有甚难处,我是怕井深气薄,灯儿无法久点,万一突然熄灭,对倪兄寻宝之举,岂不大有妨碍?” 倪非听了他这样说法,连连点头地,含笑说道:“我懂得井深气薄之理,故而才准备两盖灯,井中那盏,若是熄灭,黄兄手持另外一盏,从井口照射下来,我还可以继续办事。” 黄锡福闻言,似乎有点感觉意外地,皱眉问道:“倪兄不要我随同入井么?需知小弟在水性方面,也还过得去呢?” 倪非笑道:“我决非轻视黄兄无能,而是事实上必需两人分开,一人在井上,一人在井下,才有照应,万一井中遇险,黄兄也好立即拉绳,把我援救而起。” 黄锡福深深看了倪非一眼,以一种感动神色说道:“小弟明白,这是倪兄饰词,事实上你只是对小弟过于关怀,不愿意命我随你一同入并涉险而已。” 倪非笑道:“黄兄不必有这种想法,委实是上下有人,比较方便。” 黄锡福道:“要不要多找几个帮手呢?倪兄便要上三五十人,小弟也可以一召立致,无甚困难的呢。” 倪非摇头道:“井中藏宝,尽属传闻,未必定是事实,何须如此劳师勤众,惊人耳目?有我与黄兄二人,花上一两夜功夫,也就可以水落石出的了。” 他们不催坐骑,信马行来,谈笑之间,已入街市。 到了嘉福客栈门前,黄锡福招呼倪非,一同下马。 店伙一见,抢步上前,接过马缰,向黄锡福笑道:“黄少爷是才从台北回来么?怎么不去工厂,却来住店?” 黄锡福道:“我要陪我这位新交好友倪非大哥在这附近办事,自然是住店比较方便,可有洁净上房?” 店伙躬身道:“有……有……” 随即把马缰交与另一店伙,便为倪、黄两人引路入店。 到了上房,黄锡福见颇宽敞洁净,遂向倪非含笑说道:“倪兄,你略为歇息一下,我先去准备那些东西,再来陪你吃饭。” 倪非点头,黄锡福遂离去。 半个时辰以后,黄锡福果把需用各物,均已备妥,带到“嘉福客栈”的上房之内,邀同倪非,出外用膳。 到了饭店之中,黄锡福也不征求倪非意见,便自拚命点菜。 倪非看着那满桌菜肴,向黄锡福皱眉说道:“我们只是两人吃饭,黄兄何必破费,如此丰盛?” 黄锡福举杯笑道:“这点菜儿,算得什么,倪兄既来嘉义,小弟总得好好招待,等井中事了后,定要陪你把嘉南一带风光,尽情欣赏,特殊饮食,扫数品尝……” 说至此处,饮完杯中酒儿,向倪非照了一照杯儿。 倪非也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微扬双眉,含笑说道:“深夜还要办事,此时不宜饮得太多,但黄兄不妨把这酒儿命店伙装上一瓶,交我带走……” 黄锡福闻言之下,先是一怔,旋即会意笑道:“对,如今还是正月,井水又颇寒冷,大哥下井之后,如果冷得难于禁受,不妨取出酒来,饮上一些,当可使脏腑之间,暖和不少。” 说完,便招来店伙,吩咐选那最好陈酒,装上一瓶。 店伙唯唯退去,黄锡福便又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向倪非笑道:“倪兄请看,这是小弟特别为你准备之物。” 倪非接过,打开一看,见是只特制口罩,持向鼻间闻了一闻,讶然说道:“这口罩之上,怎么还有药味?” 黄锡福笑道:“小弟自从倪兄把‘鬼屋’变成‘吉屋’的一事之上,悟出上次有人入井暴毙,定非遇着厉鬼,而是有其他原因,可能井中有甚沼气毒气所致,遂乘适才上街备物之便,找位熟识名医,替倪兄赶制了这副特殊避毒口罩。” 倪非把口罩反复一看,“哦”了一声,点头笑道:“这口罩果是特制……” 黄锡福接道:“口罩只是常物,但我临时加厚一层,装入名医所制极为灵验有效的‘避瘟辟毒散’,倪兄戴在口鼻之间,井下便有什么沼气毒气之属,也可安然无虑的了。” 倪非听得连连点头,收起那只特制辟毒口罩,笑道:“多谢贤弟,贤弟真为我想得周到,我们以何时前去为宜?” 黄锡福道:“古井一带,不是闹市,戌亥之后,即少人烟,我们于子时前往,便不致惊扰其他人了。” 倪非头儿微偏,向窗外一看光光,微笑说道:“酒饭已够,我们且回客栈,准备准备去吧。” 黄锡福点点头,吩咐算账,与倪非双双离开饭店。 回到店中,倪非把长绳、酒瓶、照明灯、一些巨大长钉,及水衣水靠等,都装入一只新购竹篮以内。 黄锡福有点不大明白地,指着那些巨大长钉问道:“倪兄,你准备这些长钉,却是有何用处?” 倪非道:“我下井后,便把这些钉儿,钉入壁中,既可把照明灯,竹篮等物,挂在钉上,又可着足休息,岂非极为有用,免得太以累赘地,把这些东西,一齐带入水中。” 黄锡福闻言之下,目光微转,“哎呀”一声,道:“哎呀,这样说来,还缺少了一柄铁锤。” 倪非摇头笑道:“不必了,我功力虽不甚高,在掌劲方面,总还练过几年,万一力不从心,随便寻块石头,也足供击钉之用。” 诸事准备妥当,等到亥末时分,便一齐动身,前往古井。 到了井边,倪非先把那根长绳,挽了无数小结,使它不易从手中滑落。 然后,系在腰间,走到井口,便请黄锡福持绳,把自己慢慢缒下。 片刻过后,倪非在井中发话,向黄锡福道:“黄兄请停止放绳,用灯光向井中照射一下,我好钉那长钉。” 黄锡福深恐失手,遂把长绳先围在自己腰间,然后一手持绳,一手持灯,把灯光往井中照下。 倪非从怀中取出长钉,选择井壁上能吃重力的石缝等处,把长钉深深钉入。 钉好长钉,点足一试,足可禁得住人,遂又叫道:“黄兄,我已站在钉上,你将长绳收回,把照明灯、酒瓶等物,放在篮中缒下。” 话完,解开腰间绳结,由黄锡福收回长绳,缒下零用各物。 倪非在下井前,早已换好水衣,把照明灯、竹篮等,挂在钉上后,向四外略一扫视,见无甚值得注意之处,遂除去口罩,把酒儿喝了半瓶。 余酒放入竹篮,再把长绳在腰间系好,仰首叫道:“黄兄,我要下水了,你只要觉得长绳连扯三次,便用力把我拉出水面。” 黄锡福在井口注视下面情况,闻言之后,以关切神情问道:“倪兄,你如今除去口罩,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奇异感觉么?” 倪非摇头笑道:“与我一同来台的金福阿舅,是位神医,我身边带有他所炼制的极好解毒丹丸,并已含在口中,可御百毒,黄兄尽管宽心,请你慢慢放绳。” 说至此处,把专先在店中用火略为烘过的中空竹竿,含在口中,渐渐潜入井水之内。 黄锡福有点心跳,一面放绳,一面严密注视井中一切情况。 绳放八尺以后,那根透气竹竿,首先失去作用,浮上水面。 倪非却仍继续往下沉潜。 一丈……两丈……三丈…… 放到两丈之际,黄锡福已有点手儿发抖,发头大汗,但又不得不继续把长绳往下放去。 好不容易,才觉得倪非把绳儿接连扯了三记。 黄锡福急忙双手用力,以极快速度,把倪非一直拉出井口。 倪非想是闭气过久,坐在井边,喘息不已。 黄锡福惶然问道:“倪兄……你……你觉得怎样?不……不碍事吧?” 倪非先摆了一摆手儿,等把呼吸调匀后,方苦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口井儿,居然深不可测,不知通往何处?” 黄锡福失声道:“倪兄既然这样说法,莫非你适才还未到达井底么?” 倪非摇头道:“这口井儿,深得太以离谱,恐怕根本就没有底!” 黄锡福道:“确曾有人说过,此井与海水相通,但其中藏宝的不实传言,却太以害人,幸亏倪兄水性精通,安然无事……” 倪非一笑,摇了摇手,截断黄锡福的话头说道:“谁说传言不实?” 黄锡福先是一喜,但见倪非双手空空以后,又皱眉道:“倪兄仍认为井中有宝?” 倪非点头道:“我已证明了这口古井之中,确藏有宝物,只不知道是不是我所要找的‘安邦定国之宝’而已。” 黄锡福惊喜交集地,目注倪非,急急问道:“倪兄何出此言?你……你是怎样在井中发现宝物?” 倪非暂未回答黄锡福所问,反而看了长绳一眼,向他问道:“黄兄,你记不记得方才是把我缒下多深?” 黄锡福道:“约莫三丈多深……” 语音一顿,指着那根长绳,向倪非继续说道:“以这绳儿来说,比较确实一点,适才倪兄停顿之际,我的手儿,恰好在这绳结左近。” 倪非闻言,在那绳结上,作了一个记号,含笑说道:“就在我停身不动的井壁之上,嵌有一具铁匣,显得决非偶然,匣中必定藏有什么珍奇之物。” 黄锡福道:“既然事非虚传,倪兄怎不把那铁匣取出,打开看个究竟?” 倪非苦笑道:“一来,那根通气的竹竿长度不够,不敢在水中闭气太久;二来那铁匣嵌得甚紧,只凭空手也无法取出。” 黄锡福目光一转,恍然有悟地,点头说道:“倪兄是准备明夜再来?” 倪非笑道:“对了,我们弄上几根通气竹竿,把它接成三丈二三长短,再找柄锋利匕首,明夜再来,一定可以把井壁上所嵌的那只铁匣,轻易弄到手内。” 说至此处,站起身形,向黄锡福含笑又道:“黄兄,我们把井口附近,收拾干净,不要让其他人,在白天来往经过时,看出痕迹。” 黄锡福连连点头,两人遂动手把井边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五章 巧遇老翁指迷津 石二双眉一挑,目中方现怒光,明玉又含笑说道:“我不会这样凑巧的,知晓你们在此品茗,觍颜赶来,饮杯白茶,你神情如此高傲冷淡,倘若把我气走,难免会觉得补救为难,后悔莫及的呢!” 石二被明玉刁蛮狡黠的,作弄得双眉紧蹙,有点迷糊。 倪非旁观者清,听出明玉话中有话,一旁笑道:“明玉姑娘,你怎知我们在品茗,难道不是一种巧合么?” 明玉摇头道:“不是巧合,是有人托我送封信儿,给这位石头大兄。” 石二道:“有这等事?是谁托你?谁会托你送信给我?” 明玉道:“在当世武林中,享有鼎鼎大名的‘铁娘子’……” 石二神情方自一震,明玉又向他娇笑一声道:“所谓‘铁娘子’?也就是陈铁。” 石二如梦初醒地,“哎呀”一声,恍然说道:“原来陈铁就……就是‘铁娘子’陈大姐,怪不得……怪不得……” 倪非听得“铁娘子’也来台湾,不禁喜极,向明玉问道:“明玉姑娘,‘铁娘子’现在何处,她为何自己不来与我们见面,却要麻烦你送信呢?……” 明玉道:“我不懂其中有甚花样,只是在路上遇见陈铁,他说他就是‘铁娘子’,因突然发生要事,必须立即赶返中原,遂不及与‘石头大兄’相见面谈,托我带信儿来此。” 倪非、金福等,先前闻得铁娘子也来台湾,均是一喜。 如今,听得这位武功绝世的靠山帮手,已返中原,不禁又是一忧,互相对看一眼,皱起眉头。 石二闻言,也把双眉一蹙,向明玉伸手道:“信呢?” 明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儿,却并未递与石二,只向金福笑道:“阿舅,我要走了,听说你精于医道,以后若有机会,想向你讨教一些可以济世活人的歧黄妙术。” 语音至此略顿,瞟了石二一眼,又自嫣然笑道:“‘石头大兄’,你这外号,前面‘石头’二字,是冷冰冰,硬梆梆,后面两字则明朗朗,亲切切,总而言之,你这位冷冰冰,硬梆梆,明朗朗,亲切切的‘石头大兄’既令人觉得有点可爱,也令人觉得有点可恨。” 她一面发话,一面站起身来,等到话完,便向茶馆门外走去。 石二因“铁娘子”的信儿,尚在明玉手中,未曾交出,不禁心中大急,目注对方的曼妙背影,高声叫道:“明玉姑娘……” 这时,明玉已走到门口,闻声止步,回眸一笑。 玉手扬处,那封信儿便冉冉凌空飞来,不偏不倚,端端正正,落在石二面前的桌案之上…… 这一手,既似平凡巧合,又似蕴有极为高明的无形内家功力…… 石二、倪非、金福等三人,看得均不禁为之一怔! 明玉娇笑道:“对不起,‘石头大兄’,在你讨厌我时,我偏来找你,如今你心中有点想挽留我时,我却又要走了……” 说完,娇躯闪处,翩若惊鸿地,便在茶馆门外,失去踪迹。 倪非气得几乎要跳将起来,指着石二骂道:“石……石兄……你……你难道真是个石头人,竟会讨厌这样美丽可人的明玉姑娘?你真会一世都讨不到……” 石二苦笑道:“倪兄且慢骂人好么,让我先看看‘铁娘子’陈大姐的这封信儿。” 话完,拆信看后,连连点头,并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 倪非道:“信上说些什么?” 石二道:“七王爷那夜来访之际,‘铁娘子’陈大姐便在窗外窥听,故而知道一切,并特地同到台湾,对我们暗加帮助,但……” 说至此处,把语音放低地,向倪非、金福二人悄道:“但她突然接奉我哥哥的‘铁石令’,因有要事,业已赶回中原……” 金福叹道:“可惜,可惜,若有这位女中豪侠‘铁娘子’,在暗中相助,我们办起事来,便容易多了……” 石二笑道:“金福阿舅不必担心,‘铁娘子’陈大姐虽已赶回中原,但她却有安排,托付了师门好友,对我们事事照应。” 金福问道:“她的师门好友是谁?” 石二摇头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因为‘铁娘子’陈大姐在留书之上,并未说明她那师门好友,究竟是何等人物!” 话方至此,茶馆门外,走进了一位手持绿玉旱烟袋的白发老人。 石二一眼瞥见那“绿玉旱烟袋”,忙向倪非低声说道:“倪兄快看,那白发老人手中所持的‘绿玉旱烟袋’,像不像七王爷所指定的指挥信物?” 倪非略一注目,盯了两眼,向石二点头说道:“果然极像是那日夜间,七王爷手中所持的式样质地,我们且过去打个招呼,看看这老头有何话说?” 这时,那白发老人,已在距离石二等不远的另一张茶桌坐下。 并从身边取出鼻烟壶、眼镜、荷包、搧扇……等八样式样新奇对象,一件一件,摆在桌上。 茶馆老板首先走过去招呼,向白发老人含笑说道:“陈老人家,今天怎么多了根漂亮旱烟袋,这样一来,你这‘八宝老人’岂不成了‘九宝老人’了么?” 白发老人笑道:“老板说得对,这根旱烟袋真是一件宝物,但任凭你见识多广,也决猜不到它的贵重之处,究竟何在?” 老板笑道:“这根烟袋,式样相当美观,烟袋嘴儿也像是上等美玉所制……” 白发老人接口笑道:“除了质料高贵,型式美观,还可以指挥……” 一顿话头,向老板问道:“老板,你知道不知道在这‘艋舺’一带,有位中原来的武林中有名人物‘石头大兄’,和什么‘小孟尝’倪非……” 茶馆老板不等他话完,便伸手指着石二等人笑道:“当然知道,事情并极为凑巧,‘石头大兄’和他同自中原来台的两位朋友,都坐在那边桌上。” 白发老人瞟了一眼,向茶馆老板笑道:“老板,不信你就试上一试,过去把他们三人叫来,包管在见了我这‘绿玉旱烟袋’后,便会听从我的一切话儿,接受指挥。” 茶馆老板道:“有这等事?……” 这时,倪非已与金福、石二等,自行起立走过。 倪非在看清那“绿玉旱烟袋”的色泽、式样之后,认为确与记忆中的七王爷手上所持,丝毫不差,遂点头接道:“不错,确实有这等事,我们如今便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所谓台湾有‘宝岛’之称,究属何故?那些宝物,又藏在何处?” 白发老人向靠等三人,傲然看了一眼,扬眉道:“台湾有三大无形之宝,八大有形之宝,故而又称‘宝岛’……” 石二拱手道:“老人家先请指教什么是三大无形之宝?” 白发老人斟上一杯茶儿,饮了两口,缓缓说道:“人情淳厚是宝,山川秀丽是宝,物产丰富是宝,倘若掉句文儿,可说是:‘四时花不谢,八节草长青,稻可年三熟,人存上古心’了!” 倪非懒得听人咬文嚼字,他只要问实际问题,逐在旁笑道:“老人家,那八大有形之宝,又是什么东西,并藏在何处呢?” 白发老人笑道:“关于此事的实际情况,应该由你们去往实地探听,老朽若说得太多,便泄漏天机,可能折寿!” 他已是白发盈头的老年人,故而“折寿”二字,才一出口,便弄得石二、倪非难以继续请教……。 毕竟金福比较老道圆滑,想了个变通方法,含笑说道:“老人家虽然不宜过泄天机,但却不妨把进行方法,向我们指点指点,毕竟老马识途,可以引领我们走往正确方向!” 白发老人饮完了杯中茶儿,向金福微笑摇头道:“不必指点,关于寻宝之事,既没有方法,也没有方向,人在‘宝岛’之上,何愁无宝可得,你们只消来的环游台湾,便可在山巅,海边,镇市,渔村等各种所在,获悉各种藏宝之讯,一试机缘,看看有无福泽?……” 石二听得深以为然地,向白发老人告谢归座,对金福、倪非笑道:“金福阿舅,倪兄,那位老人家说得不错,我们明日开始,便来个东西南北的环游台湾如何?” 金福寻思片刻,点了点头,目注石二倪非笑道:“这是个好办法,能够找到那‘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固然最好,即令毫无所得,让我们来此宝岛环游,也是赏心乐事!” 计议既定,便向茶馆落版称谢告别,回到古寺。 倪非性急,回到古寺中,竟又变计,根本不等明天,来了个立即出发。 他们前脚才走,那位“三保师爷”王恩,便手持仿制“绿玉旱烟袋”,带了陈济川,赶来古寺……。 古寺后院中,东厢以内,仍然书声琅琅,林老师塾,在指着巨匾,教弟子们务须“勤俭、仁爱、澹泊”。 西厢之中,却已人迹空空。 王恩从知客僧口中问明倪非等已去环岛寻宝,不禁双眉紧蹙,向陈济川以不悦神色,顿足说道:“糟透,他们不知听了哪个坏蛋的话,竟去环岛寻宝?” 陈济川莫名其妙地,目注这位“三保师爷”问道:“环岛寻宝之举,正表示他们能对事负责,师爷怎说糟透?” 王恩道:“他们去环岛寻宝,我必须环岛追踪,岂不糟透?因为他们是身有武功之人,不怕登山涉水,我这把文文弱弱,并早就被酒色二字淘空了的老骨头,岂不灾情惨重?” 陈济川诧道:“师爷何必环岛追踪呢,就在台北等待他们回来,属下找两名漂亮小姐,伺候师爷,享点温柔之福,岂不是好?” 王恩苦笑道:“话虽不错,我也颇想享受一些温柔旖旎的海外春光,但七王爷御下酷烈,倘若出了点差错,却是担待不起。” 陈济川不解道:“师爷,您呀,您这‘出了差错’一语,是指……” 王恩道:“无论‘立业发财之宝’,‘安邦定国之宝’或‘长生不老之宝’,均稀世罕有,价值连城,他们寻得后,若因无人在监视,起心吞没,归来说未寻着,却如何是好?” 陈济川“呀”了一声,以一种佩服神色,向王恩赞道:“师爷真是高瞻远瞩,睿智高明,属下就未想得这么周到。” 王恩道:“济川,你赶紧替我准备轻便行囊,和一名熟路向导,我要立刻、追踪,决不能对他们放松半步……” 陈济川道:“是,是属下遵命” ×      ×      × 石二、倪非、金福等三人,以“三福”自居,他们对其他的事,是否有“福”,尚不得而知,但“吃福”却相当不错! ?? 他们拟定路线,出发时,专走山野荒僻,回来时,专经通都大邑,这样,接触面才比较来得广泛,有希望获得而欲找寻的宝物讯息。 在一处山村之中,他们又遇上了酒肉如山的“拜拜”。 金福虽然对台湾风俗,有点知悉,但因大小“拜拜”,委实太多,故而对这山村中的“拜拜”,究竟是拜的何神?抑或何事?也自说不上来。 不过,无论是何拜拜,有吃有喝,却完全一致。 尤其,台人好客,石二等三位路经山村之人,立刻便有人邀请。 石二爱吃、金福爱喝、倪非则既吃又喝,他们哪得不乐于被邀,并希望能从席上闲谈之中,获得有关宝讯。 在台北,他们是三人分吃三家,这次是三人合吃一家。 邀请他们的谢家,房屋高大宽敞,似是这山村首富。 台人不单好客,并极大方,是男女同席,不仅座有鬓丝,并还是位极漂亮,挺健美的年轻姑娘。 在金福的精湛医道,未曾表现,石二的鼎鼎大名,未为人知的情况下,三人之中,以倪非最为吃香。 因为倪非生得雄纠纠,气昂昂,虎背熊腰,好一副英雄气慨。 不太文明的山区中,或部落里,多半不欣赏石二那种翩翩浊世的白面书生,而欣赏倪非这种粗犷英武的男性美。 故而,倪非不单被推得坐了上席,(他不能坐首席,因为有他舅舅金福在场),而那位极健美,极漂亮的“美美”姑娘,也自动选坐在倪非身侧。 席间,她敬酒布菜,对倪非招呼得委实无微不至。 倪非大乐之下,居然还循众所请,表现了两手武功。 这两手武功,在江湖高手眼中,属于稀松寻常,但在山野俗人看来,却足以惊天动地! 于是,美美对倪非格外倾心,竟于席尚未终之际,便邀倪非一同外出赏月。 石二向金福笑道:“金福阿舅,看来倪非兄此行不虚,竟在三宝之外,找到了第四宝了。” 金福尚未答话,作主人的谢秀山已在一旁笑道:“石兄看得不错,明天大概只有你和金老先生,两人上路……” 石二诧道:“两人上路,此话怎讲?” 谢秀山伸手替石二、金福各斟一杯酒儿,含笑说道:“那位倪兄,明天多半留在此间,不会走了。” 石二一摇头,谢秀山又复加以说明,缓缓笑道:“那位美美姑娘,是本村族长之女,也是本村的第一美人,她对倪兄,分明情有独钟,倪兄对她也显然颇具好感……” 金福点头道:“这是事实……” 谢秀山道:“本族习俗,女不外嫁,故而倪兄虽享艳福,却需入赘,他明天还会和石兄一齐走么?” 石二笑道:“不走不行,倪非兄身有要事,尚未完成……” 谢秀山接口道:“走也不行,因为本族妇女,均精‘降头’之术,双方只一定情,男人立受‘降头’所制,永世都不能擅自离去,否则……” 石二、金福一闻此言,惊得双双站起身来……。 谢秀山笑道:“二位不必惊慌,如今他们双方只在月下花前,谈情说爱,不到午夜子时,不会定情,两位如真有要事,不想令倪兄入赘此间,可以尽量设法,加以破坏!” 石二大感意外地,“哎呀”一声,皱眉说道:“天下只有‘成人之美’,哪有破坏人家好事之理?” 谢秀山摇了摇手,向石二含笑举杯,扬眉说道:“这也是本村特有习俗之一,不是破坏好事,而是试探爱情,假如男方禁受不住一切压力及外来干扰,便表示爱情不够坚贞,女方也不欢迎这种不忠诚的夫婿!” 石二听得谢秀山如此说法,心中略安,向金福说道:“金福阿舅,既然有此特殊习俗,我们快去破坏,或许可以挽回,不令倪非兄,身中‘降头’,成为山村驸马……” 金福沉默不言,但眉头深锁,脸上神情似乎十分沉重。 石二惊道:“金福阿舅怎么如此神情?难道你认为倪非兄……” 金福点头道:“阿非从来不好女色,但越是这等没有经历过风月阵仗之人,一旦遇见了风流孽障,便往往沉溺极深,无法自拔……” 石二瞿然道:“金福阿舅之言,的确含有至理,俗语云‘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是这同一意义……” 金福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吧?但愿阿非能与众不同……” 语音至此略顿,侧顾谢秀山,抱拳含笑问道:“谢兄,知不知道那位美美小姐与舍甥倪非,是在何处赏月?” 谢秀山略一寻思,手指东面山坡,向金福笑道:“美美所居竹楼,景色极佳,他们可能就在楼前赏月,等到情投意合,便去楼上定情,你们走到东面山坡,穿过一片小林,便可看见那竹楼的了!” 石二、金福,别过谢秀山,便往东面山坡,信步走去。 石二边行边自笑道:“其实,台湾是人间宝岛,世外桃源,那美美姑娘又属绝代佳人,便让倪非和她月圆花好……” 金福摇头道:“不行,阿非与美美姑娘结合无妨,在此招赘落户,却是不可,我若把外甥丢掉,回到中原,却怎样向我姐姐交代?” 说话之间,两人同自心神猛震,吓了一跳! 因为前面山壁下,人家旁的暗影之中,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狰狞鬼爷! 第六章 受困落叶流沙 倪非略谙武功,发现身陷重围,敌我众寡太以悬殊,两道眉头,亦告紧皱无策。 山番群中,走出一个特别健壮,头上羽冠,也特别鲜明美丽之人。 这是酋长,但他也因石二吃相特殊,气派特大,也不敢过于轻视,有点略存戒心! 他不肯近前,约在两丈三四之外,便止住脚步,向石二哦哦呱呱地,说了一阵。 石二皱眉道:“走开,走开,我刚刚吃饱,想睡一觉,再若胡闹纠缠,便难免吃我一记‘裂石神掌’!” 山番不似台北人士,能通汉语,只在石二说话神色之上,看出讲得不是好话。 酋长慑于对方气势,仍不敢冒先向前,只把手中长矛,向石二凌空掷过。 石二漫不经意,见长矛带着呼呼劲响飞到,只随手向上一格。 他得铁娘子神功暗助,出过两次锋头,竟以为自己与哥哥一样,不必廿年面壁,便可凭借一点手足灵气,施展“石头神功”。 但他可能因吃得太饱,竟忘了铁娘子所嘱,必须有“灵媒”在侧,才可施展,否则“石头神功”会失去效验。 长矛飞到,手臂扬起! 石二不是不会武功,只因好吃偷懒,怕吃苦头,以致在气劲方面,慢说压盖江湖,连第二流的份儿,都够不上,故而,长矛被格偏斜飞,臂痛欲折! 他不单从口中哼出声来,并被长矛余劲,带得跌了一交,仆倒在地! 这一来,纸老虎立被拆穿,数十名山番,呼啸声中,一拥而上。 酋长更是奋勇当先,扑向石二。 石二还未觉悟,又想起曾终使铁皮五郎吃过苦头的“咳唾成石”! 于是,从地上爬起,一口浓痰,便向酋长脸上啐去。 酋长从未见证过这等动手招术,一怔之下,被石二啐了个满头满脸。 因无“灵媒”在侧,这口浓痰,不像对付“艋胛七狼”一样,具有无穷威力,但却奇臭无比! 酋长一怔之下,觉得并未受伤,只是满脸奇臭,不禁怒火高腾,暴跳如雷。 此时,金福、王恩二人,已被山番绑住……。 只有去捉倪非的三四名山番,都被倪非打倒在地。 金福见状,知道山番们俱擅弓箭之技,倘若引满一发,四人无疑必将成为刺猬一般,遂赶紧向倪非叫道:“阿非,彼此众寡悬殊,不必抵抗,因为死在此地,太以冤枉,还是跟随他们回去,或许可像上次‘铁砧山’中一样,可以另想办法!” 倪非闻言,才不再动手,四人遂被山番等掳回所居村落。 酋长在倪非放弃抵抗后,对所率部属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阵……。 石二知晓自己忘了铁娘子所嘱之语,闯了大祸,不禁皱眉深蹙,向金福看了一眼,苦笑说道:“金福阿舅,那个最为高大之人,在说些什么?你可听得懂么?” 金福答道:“他是这一族山番的酋长,说是对我和阿非、王恩,都可轻饶,但对你却恨得入骨,声明非把你杀头祭神,并放在锅中煮熟,制成肉羹,全族分食不可!” 石二听得头皮发麻,身上自然而然地,打了几个寒颤! 倪非笑道:“石兄,你与‘吃’之一字,真是‘生死有缘’,生时特别能‘吃’,死后也要让人家‘吃’个痛快……” 石二嗔道:“我已大难临头,倪兄怎么还有心情取笑?” 倪非笑道:“不要紧,石兄向有‘福将’之称么,一向都洪福高照,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或许会有什么‘七爷、八爷’,前来救你。” 石二知道倪非是在报复自己设计破坏他与美美的好事之恨,遂噘着嘴儿,不再言语。 王恩听得可对自己轻饶一语,面带喜色,向金福问道:“他们吃了石大,便不会再吃我们了吧?” 金福最讨厌王恩,白他一眼,嘴角微披说道:“你替我放老实点,这桩祸事,追根究底说来,是从你身上引起,我若不高兴时,或许会向酋长说明,你这老骨头的滋味最好,叫他先行把你吃掉!” 王恩全身一抖,果然吓得不敢再说任何废话…… 回到村落之中,酋长立即击鼓集众,果未绑起王恩、倪非、金福等三人,只把石二绑在一根石桩之上。 石桩旁边,并生起烈火,火上架了一具巨锅,锅中注水,似欲作甚羹汤? 倪非双眉一聚,向金福低声道:“阿舅,我们不能眼看他们真把石兄作成人肉汤分食了吧,你如今可有什么足以解围的锦囊妙计?” 金福叹道:“上次在‘铁砧山’中,是事有凑巧,凭借我擅医道,救了自己……” 倪非道:“这次能不能照方抓药……” 金福闪动目光,一扫四外,摇头苦笑,微耸双肩说道:“你看这族山胞,个个壮健如牛,根本毫无病者,却叫我的医术,从何发挥?” 倪非挑眉道:“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少时只好冒险相拚,要死也死在一起……” 金福忽然叫道:“有了,我想起一项办法,但不知你作不作得到?……” 倪非道:“阿舅说来听听,反正我已打算拚命,不论成败,均可一试!” 金福道:“你可以要求和酋长角力,倘能胜他,石二便有生望,但……” 倪非问道:“但些什么?阿舅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不说下去?” 金福苦笑道:“刚才我听说这酋长力大无穷,曾经独毙巨熊,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倪非摇头道:“在人的当中,我也许比较笨拙一点,但绝不会比熊更笨,故而那酋长虽能独毙巨熊,却未必能胜过我!” 金福略作寻思,颇以倪非之语为然地,点头说道:“对,你有‘小孟尝’之名,一向慷慨好友,所交往的武林高人甚多,就算本身未下苦功,也见识过不少高明招术,和巧妙身法,这酋长生长山野,只是徙恃蛮力的一勇之夫,只要心不慌乱,应付得宜,你或许有获胜之望!” 王恩一旁问道:“假如倪非败于酋长手下,情势又将如何?” 金福故意吓他,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冷答道:“不单倪非必死,连你我也会陪同石大,一齐下锅,炖成羹汤,作为四外山番的口中美食……” 王恩果然立即全身发抖地,压低语声嗫嚅地说道:“那……那……那何必要救石大,让……让他被山番吃掉算了……” 金福嘴角一披,心中对于王恩,越发加以鄙视。 这时,祭神舞蹈,业已开始。 那种无甚花巧的“咚咚”鼓韵,和富于原始气息的简单舞步,本来到颇赏心悦目,但因歌舞后便有把石二斩首的凄惨节目,故而不单不“赏心悦目”,反入耳惨魂,变成了“惊心怵目”! 石二一向胆大,此时虽被绑石桩之上,因知难逃一死,反到面无惧色,神情自若地,扫目欣赏一切。 鼓韵转急,祭司披上了法衣,酋长也向石桩旁放置的一柄大刀走去。 金福一惊,失声说道:“时辰已到,他们要行刑了!” 倪非气发丹田,一声怒吼! 这一吼,不单震慑全场,使鼓韵舞蹈,一齐停止,并把倪非身边的王恩,吓得面无人色,全身发抖! 酋长本是前去取那大刀,如今转过身来,目注倪非,流露出诧异神色! 金福以前次游台,居留半载有余,所学得一些山地语言,指着倪非,向那酋长说道:“他要和酋长决斗!” 酋长向倪非仔细盯了两眼,越发诧然问道:“决斗?我是全族中的第一勇士,难道他不怕死?” 倪非虽听不懂话,却看得出酋长的神情,挑眉叫道:“阿舅,你告诉酋长,我和他之间,还不一定谁死!” 金福不肯直译,略为改变语气,向酋长说道:“他不怕死,败了顾死,胜了只要你饶他朋友一命!” 酋长又看了倪非两眼,双眉一轩,点头说道:“准备决斗!” 酋长,当然是这一族的英雄,英雄最怕没有对手,换句话说,也就是“英雄最怕寂寞”。 在本族中,已无人不惧酋长神力,谁也不敢找死,遂使这位勇武绝伦的酋长,除了对那些野熊山猪等追逐猎取外,几乎没有什么施展身手机会! 想不到,倪非竟敢挑战! 这一来,正中酋长心怀,自然被立即接纳! 于是舞蹈人群,往后略退,空出一片场地,场中并放了两把刀,两张弓,和六根箭。 倪非有点莫名其妙,向金福低声发话问:“阿舅,那些弓刀长箭,放在场中则甚?……” 金福道:“决斗共有三场,第一场比徙手打斗,若是不分胜负,便举行第二场比刀,倘仍是和局,再举行最后一场的弓箭对射……” 倪非方点了点头,金福又向他悄然说道:“但弓刀为山番谋生工具,最是擅长,故而你必须在第一阵上,便制胜对方,使其服贴,否则便毫无机会……” 倪非“嗯”了一声,以庄重神色说道:“事关石兄生死,及我三人祸福,我会尽力而为,和这位看来有勇无谋的酋长,拚命周旋周旋!” 这时,鼓韵已停,一片肃静,酋长也在场中注目等待。 倪非知道是时候了,一挺胸膛,便欲大步走出。 就在这极度紧张,金福突把倪非一把拉住,低声说道:“阿非,稍等一下,那里有人来,好像是意想不到的天外救星!” 倪非诧然望去,却见另外又有一个身穿酋长服装,和一个身穿祭司服装的山番,急步走来。 倪非侧望金福,眉头微皱地,以惊讶语声问道:“阿舅,这两人也是山番,怎么说是我们的天外救星呢?” 金福此间似乎心情稍宽,面含微笑,向倪非说道:“那酋长打扮之人,是我的老朋友,也就是称我为‘山番之友’的‘铁砧山’山番酋长。” 倪非恍然,“哦”了一声,金福又复说道:“那祭司打扮之人,却不是旧识,或许老祭司已死,这位是‘铁砧山’番族的新任祭司,也说不定……” 果然,此族酋长,见另一族的酋长,突然来访,便顾不得去杀石二,先表欢迎,与“铁砧山”的酋长,互相拥抱。 但那“铁砧山”的祭司,却在一见石二之下,立即恭身拜倒,口中并喃喃作声,似在祷祝。 此间酋长方一皱眉,欲问原故,“铁砧山”的酋长已含笑说道:“毛酋长,石桩上绑的乃是上天使者,我的祭司,怕你得罪了神,特地替你谢罪,请求宽恕!” 毛酋长诧道:“上天使者?” “铁砧山”山番的酋长笑道:“对,上天之神,派来一些使者,替我们治疗疾病,改善,并劝我们不要再有杀人祭祀恶习,小弟此来,便是因彼此毗邻,想先与毛酋长订立从此不再杀人祭神的这项改革盟约!” 毛酋长想起石二向自己脸上吐痰之恨,皱眉问道:“廖普长,你能证明他……??是上天使者么?” 廖酋长目光一扫,指着面带喜色的金福说道:“当然能够,那位金老先生,便曾对我族中,降福甚多……” 这时,“铁砧山”的祭司,笑向毛酋长叫道:“毛酋长,神的使者,必获神佑,你不妨传令叫人杷长矛毒箭,一齐向神的使者射去,看看可能伤他毫发么?” 毛酋长心中之疑,正未全袪,闻言之下,把手一挥,立时矛光蔽天,箭雨密集,一齐问石二射去。 金福与倪非不禁心中狂跳,暗忖石二此番性命休矣,定被射成只全身带箭的刺猬状态! 说也奇怪,好似真有神佑石二,那些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长矛毒箭,纷纷凌空坠地,排列在石二身前的三尺之外! 石二暗想:“妙极,莫非来了‘灵媒’,三大‘石头神功’中,最具护身灵效的‘铁石金刚气’,又管用了?” 毛酋长看得一头冷汗,惊疑万状地,失声说道:“那他刚才和我动手,为……为何不堪一击?” “铁砧山”的祭司笑道:“刚才神的使者,只是故意相戏,没有施展神术,毛酋长要不要再试一试?” 这位毛酋长勇悍绝伦,自傲颇甚,闻言之下,点头说道:“好,我想再试一次!” “铁砧山”的祭司正待上前解缚,石二耳中忽然听得有人以传音密语而耳边说道:“逞英雄吧,你的身上所绑,一挣便断……” 石二闻得耳边密语,双手一分,身上所绑的极为牢固的绳索,果然宛如摧枯拉朽,纷纷断裂! 毛酋长看得心中一惊,不禁微减几分锐气! 石二耳边的传音密语又起,缓缓悄然说道:“先用武当派‘沾衣十八跌’的巧妙手法,摔他三个跟斗,然后再给他一招你哥哥‘石头十三式’中的‘乱石崩云’,包管这位毛酋长,便将对你这位‘石头大兄’的身份化身,服服贴贴!” 石二委实猜不透是谁在暗中帮助自己,只得点了点头,表示业已会意! “铁砧山”的那位祭司,见石二业已挣断绳索,便向毛酋长笑道:“毛酋长,你想再试一次,尽管放胆向前,神的使者,度量宽宏,既不会怪你,也不会伤你。” 话完,立即闪向一旁,与“铁砧山”的廖酋长并肩站在一处,静看热闹! 毛酋长果奋神威,箕张两手,虎吼一声,向石二扑去。 石二已受高明指点,屹立如山,一动不动……。 直等毛酋长即将扑到面前,才以极灵巧的身法,右闪半步,并顺手捞住毛酋长的衣角,轻轻一带! 这是“沾衣十八跌”,也是“四两拨千斤”……。 “咕咚”一声,毛酋长被自己一扑落空的用老浊力,和石二一带衣角的所加轻微巧力,摔了个狗吃屎,几乎连脸都抢破! 不服,再扑! 再扑,再摔! 一连三次,不单把毛酋长摔得周身皮肉筋骨,好生疼痛,也摔得暗暗心寒! 第三度被摔后,毛酋长爬起身来,有点畏缩的,不敢向前! 他不向前,石二向前! 但石二也不过只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毛酋长还有四五尺远,便衣袖一抖,用出了他哥哥威震武林“石头十三式”中一招“乱石崩云”! 一阵强风,当胸撞来,毛酋长居然站不住脚! 他“登,登,登”地一连退了三步,又是“咕咚”一声! 前三次是狗吃屎,这一次是仰八叉。 毛酋长被摔得心服口服,双手前伸,向石二拜倒在地。 酋长一服,全族皆然,金福等四人,立时被认为真是上天使者,成为这小小部落中的无上贵宾! 最乐的是石二,在山番等大酒大肉,拚命供奉之下,他吃得好不痛快…… 但极乐之下,往往生悲,石二突然腹痛如绞!“铁砧山”的祭司,给了石二三粒红色的奇香药丸! 石二服药以后,肚子虽然不疼,全身的四肢百骸等筋骨之间,突又酸胀无比! 金福方待替他疗治,“铁砧山”的祭司笑称不必,声明自己最精按摩之术,愿意为石二按摩一夜,包管明日痊愈,并对身体上会有帮组。 倪非半信半疑,正待开口,金福已点头笑道:“好,好,有劳大祭司,今夜使请你与石老弟同房便了,承情之处,我们四人都铭感五内!” 第七章 攀藤飞渡 破壁探宝 黄衫人又指着金福道:“你像个走江湖,卖假药的要命郎中……” 金福见对方把自己认成卖假药的江湖郎中,不禁气得“嘿嘿”连声,方待发作,那黄衫人又指着王恩说道:“你像倚仗什么裙带关系,捞权抓钱的官府蔑片!” 金福的满腹怒气,顿时被他说得烟消云散,连连点头,把“嘿嘿”冷笑,改成“哈哈”大笑,说道:“猜得好,猜得好,你猜得简直一点不错。” 王恩几乎气炸肚皮,但又认定黄衫人是名歹徒,越发不敢发作。 黄衫人道:“既然我猜得不错,你们这‘仙霞四煞’,定是如约前来取宝之人!” 倪非听得黄衫人把自己等认成显然是黑道人物的什么“仙霞四煞”,正自怒火高腾,欲待发作之际,忽然从对方最后一句“如约前来取宝”之上,又把怒火抑压下来。 他目注黄衫人,以微带惊异,并微带兴奋的语气问道:“尊驾以为我们四人,是特意来此取宝的么?” 黄衫人打了一个“哈哈”,嘴角微披,冷然说道:“别再假正经了,若不是为了那三件罕世宝物,你们却从中原,飘洋过海地,来到这台湾深山则甚?” 金福闻得双方对答之语,知晓误打误撞地,居然寻得什么“罕世三宝”下落,遂不肯放过机会地,向那黄衫人问道:“三宝何在?” 黄衫人冷笑一声,双眉微挑,面带不悦,说道:“要命郎中,你问得太轻松了,我‘黑心诸葛’刁子平,生平作事,从不空手,好不容易,才寻出三宝下落,又在这深山森林之中,守了三月有余之久,我肯随便把藏宝之处,告诉你么?” 金福见他硬把自己认成“仙霞四煞”中的“要命郎中”,不禁苦笑道:“听你之言,莫非有甚条件?” 那位身穿黄衫,自称“黑心诸葛”的刁子平,点头说道:“当然有条件,我们都是黑道人物,谁都懂得贼不空手之语。” 石二一旁说道:“说吧,刁朋友不妨把你的条件,说来听听!” 刁子平道:“那张藏宝图,本来是由你弟兄发现,我只占了现成便宜,但却寻出藏宝所在,并在此餐风露宿,守候了三月有余,故而彼此公平,应该是很公道的条件。” 石二沉吟道:“彼此平分?……” 刁子平笑道:“三件宝物,确实无法平分,这样好了,少时开壁取宝之后,由我先挑一件,其余两件,便由你弟兄自行分配如何?” 倪非道:“那三件宝物,究竟是些……” 一语未毕,便觉衣角被石二悄悄拉了一下…… 倪非恍然顿语,这“黑心诸葛”刁子平是把自己等人,认成了“仙霞四煞”,才肯互谈条件分润宝物。 根据他适才语气,“仙霞四煞”不会对藏宝究系何物,毫无所知,自己倘若冒失一问,岂不露了马脚? 石二暗扯自己衣角之举,定是要自己先冒充“仙霞四煞”,将错就错,于寻得宝物之后,再作其他计较。 倪非心中电转,主意一定,立即顿住话头,改口说道:“刁朋友说得有理,我等接受这种条件,等三宝取出后,便由刁朋友任凭喜爱先行选取一件便了!” 刁子平听得对方竟一口答应自己所提条件,不禁含笑说道:“对,道上同源,讲究豪爽,这样才会彼此愉快……” 语音至此微顿,闪动目光,一扫石二等人,伸出右手道:“拿来!” 这“拿来”二字,以及刁子平的伸手动作,把石二、倪非,包括处世经验较深的金福在内,都弄得莫名其妙? 石二问道:“刁朋友,你要什么?” 刁子平“咦”了一声,以一种诧然神色说道:“你们问得奇怪,自然是取宝所需的宝刀宝剑,或是其他锋利无匹的足可洞金切玉之物!” 石二、倪非、金福、王恩四人,听得刁子平是要宝刀宝剑,或是足以洞金切玉的锋利之物,不由面面相觑。 刁子平忽道:“你们空自叫我们在此像深山大野人般,独居了三个月之久,竟没有弄到一柄宝刀宝剑,带得来么?……这叫我怎样开启那藏宝石壁呢?……” 石二顺着刁子平的语气,略抱双拳,陪笑说道:“刁兄不必动怒,宝刀宝剑,委实难求,你且带领我们到藏宝石壁之前,看看可有其他方法,加以开启?” 刁子平好似生疑,目光再度一扫四人,皱眉问道:“你们究竟是不是‘仙霞四煞’?” 倪非笑道:“刁朋友怎又突有此问?刚才你不是已把我们来历身份,完全猜透了么?” 刁子平目中凶光微转,突然出手,一掌向石二当胸击去。 幸亏石二发觉刁子平目闪凶光,暗加戒备,才不慌不忙,翻掌一接。 双掌互合,石二屹立如山,刁子平却足下连退两步。 石二沉声道:“刁朋友,你这对我猝然暗袭之举,却是何意?” 刁子平神色又作改变,向石二连声道歉地,赔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刁子平此举只是试探性质,并非含有什么彼此为敌的动手较量意味!” 石二皱眉道:“试探?你要试探什么?” 刁子平道:“小弟与你们‘仙霞四煞’兄弟,只是彼此闻名,尚未见过面儿,自然不敢把那三件罕世宝物藏处,率而相告,我因看出你是四煞之中的‘玉面煞神’金老三,又久仰你的‘阴煞绝户掌’力,称霸闽浙赣三省一带,故才出手一试,如今试出果然高明,予刁子平不胜佩服之至!” 石二索性借势装腔,“哈哈”一笑,目注刁子平道:“刁兄既已认出我这‘玉面煞神’金老三来,如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不敢放心了吧?……” 刁子平颔首道:“当然,当然,小弟如今便带领金兄等,前往藏宝之处,但因为没有宝刀宝剑等特殊锋利之物,那石壁宝库,可能无法开启,却是怎好?” 石二闻言,方把两道眉头一皱,倪非忽在身边笑道:“不必皱眉,或许你的‘裂石神掌’,可以派上用场!” 刁子平“咦”了一声,面带惊讶之色,向石二问道:“金兄,你所练掌力,不是叫做‘阴煞绝户掌’么?那‘裂石神掌’,像是白道奇侠‘石头大兄’所独擅精研的震世绝艺呢?” 石二知晓倪非把话说漏,遂设法弥补,装作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向刁子平摇头说道:“刁兄,你会错意了,倪兄是说小弟掌力,或许有裂石之能,并非说掌力名称,叫做‘裂石神掌’。” 说来好笑,石二是存心为倪非之语,设法弥补,谁知破绽越弄越大、 仅仅一句‘倪兄’,便现出了两个绝对无法再加弥补的大大漏洞。 第一个漏洞是“倪”,刁子平虽然不识“仙霞四煞”之面,却知“仙霞四煞”之名,依序而论,是姓黄姓胡,姓金姓王,其中哪有什么姓倪之人? 第二个漏洞是“兄”,石二既以金老三自居,则金福、王恩两个老者,定然是“黄老大”和“胡老二”,则倪非无疑便是“王老四”,如今石二不单不叫他“王贤弟”或“四弟”,反而叫他“倪兄”,岂非马脚尽露? 但刁子平是相当阴险深沉之人,他惊在心头,面上却决未露出半丝神色。 一来,他适才业已出手试过,觉得自己不是石二敌手,对方人数有多,倪非并看来颇为勇武,若是翻手硬干,无非自讨苦吃! 二来,他还有其他毒计在胸,既已看出这四人并非所等待的“仙霞四煞”,便乐得佯装痴呆,将计就计地,让对方尸骨无存,上个大大恶当! 有了这两点原因,刁子平遂满面笑容,抱拳说道:“好,但愿金兄的雄奇掌力,能够裂石开山,取出那三件罕世异宝,彼此分润,刁子平敬为四位带路。” 话完转身,向林中更深密之处,缓缓举步走去。 石二、倪非、金福、王恩四人,好容易误打误撞地,获知此处藏有什么罕世三宝,自然紧紧跟随。 金福毕竟经验老道,途中暗向倪非悄然说道:“阿非,常言道:‘言多必失’,你性情比较粗直,最好少说话儿,除非必要,无须开口。” 倪非也知自己一句“裂石神掌”,几乎把局面弄僵,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这片树林,深达数里,四人跟随刁子平走了里许光景,前面有一片排云峭壁,壁前约莫两三丈方圆,铺满了厚厚落叶。 金福怀疑刁子平存有歹意,曾对石二、倪非,暗施眼色,一路行来,均由二人对刁子平加以严密注意。 刁子平在三丈外止步,手指那片峭壁,向石二笑道:“金老三,你看见没有?那片峭壁离地约莫三丈有余之处,有数尺方圆的苔藓之色,比周围略淡……” 石二点点头,向刁子平一扬双眉,含笑问道:“刁朋友说得不错,莫非那片苔色稍淡之处,就是藏宝之穴?” 刁子平道:“正是,但四位既未能将宝刀宝剑等特殊锋利之物弄来,则石壁难开,我们也只有望宝兴叹的了!” 石二虽还不知自己已获奇遇,大非昔比,也因觉出近日身轻体健,精力十分迷漫,遂含笑说道:“我先过去上壁看看那藏宝洞穴,究竟是如何封死,然后再想办法,开壁取宝,大家分润!” 刁子平道:“好,好,‘玉面煞神’金老三,威震天南,不论功力见识,均远超流俗,或许你有办法能开启那藏宝洞穴,也说不定!” 这刁子平话虽说得好听,但在话完之际,却在嘴角部位,深现出一丝异常阴险的狞恶笑意…… 石二并未注意及此,在刁子平话完之后,便欲举步。 谁知就在此时,有一丝极为微弱,但又极为清晰,第三人无法与闻得语音,进入了石二耳内。 石二知晓这是内家高手的“传音入密”神功,遂暂时止步不前,静听是来了什么高人,对自己加以指点。 刁子平唇角狞笑方敛,见状之下,讶然问道:“金老三,你怎么又不去了?” 石二业已听毕耳边密语,转过目光,盯在刁子平的脸上,向这位自称“黑心诸葛”之人,含笑说道:“刁朋友来此已久,对环境定较熟悉,我们一同过去看看如何?” 刁子平想不到石二突又邀约自己同去,遂连摇双手道:“不必,不必,我……我若有法开那石壁,早就取宝远遁,哪里还会镇日餐风宿露,像个大野人般,等到现在?” 石二突然“咦”了一声,目注刁子平的身后道:“刁朋友,此地怎会另有外人,你的身后是谁?” 刁子平才一回头,石二便运指如风,把他点了穴道! 倪非抚掌笑道:“石兄,你的进境好快,居然会点穴了?” 石二笑道:“点穴手法,我哥哥早就教我,只是偷懒缺练,指上无劲,无法得心应手而已,???两日来,不知怎的竟似在内力方面突飞猛进……” 金福笑道:“石老弟,你把这刁子平突然点倒制住,却是何意?” 石二向刁子平怒视一眼,双眉微剔,冷然答道:“这厮真不愧有‘黑心’之名,我与他素无仇怨,只不过适才对了一掌,使他脏腑间略受震动,他便起了毒心,想把我送进“落叶流沙”,万劫不复!” 金福听得骇然道:“哪里有‘落叶流沙’?刚才之语,只是我要唬这位饭桶师爷,故作玄虚,说着玩的……” 石二指着排云峭壁之前,那片两三丈方圆的厚厚落叶说道:“这片落叶,就是能使人万劫不复的‘落叶流沙’,我适才只要走前几步,便惨遭陷害了!” 金福尚似并不完全相信地,目注石二,讶声问道:“石老弟,你是怎样知晓的呢?这种揣测,似乎……” 石二道:“金福阿舅还不信么?我们不妨来试上一试……” 金福苦笑道:“怎样试呢,附近并无山石,又没有怎么够份量的走兽之类……” 倪非向那“黑心诸葛”刁子平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倘若当前这片落叶,正是流沙,则刁子平要想把我们四人,一齐害死之心,未免太以歹毒,何不就以这万恶之人,试上一试,也免得再多费手脚,对他处置……” 金福身是名医,心终恻隐,闻言方待阻止,业已不及! 倪非语音方落,右掌已伸,抓住刁子平的肩头,猛力向前一推! 刁子平穴道被石二制住,无力相抗,一下便被推出了几步远近。 石二耳边所闻密语,果然不错,一副骇人形相立即呈现眼前。 那么一片厚厚落叶,竟丝毫不能承受重量,使那“黑心诸葛”刁子平的身躯,缓缓往下陷落。 刁子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脸上神情,却十分狞厉! 但这份狞厉神情,却呈现得不太长久,转瞬之间,便告惨遭没顶地,连整个身躯,都消失在一片落叶之内! 王恩看得惊魂丧胆地,“哎呀”一声,摇头说道:“刚才若是我们再往前走上两步,岂不一齐葬身在这令人无从抵御,厉害无比的‘落叶流沙’之内?” 石二颇想援救刁子平,但却无法伸手,目注倪非,皱眉叹道:“倪兄,你……你太莽撞了……” 倪非原本不信当前的这片落叶,真是流沙,才有这种举止,如今,心中虽已追悔,口中却仍不肯服输,反向石二问道:“石兄如何怪我莾撞?难道这阴险万恶的刁子平,还值得有什么矜惜么?” 石二道:“我不是说刁子平有什么值得矜惜!只因此人虽极阴险可恨,但既已被我制住,似可先问出一些有价值的口供,然后再加处置!” 倪非诧声道:“有价值的口供?……” 石二接口道:“当然会有价值,譬如当前既有流沙,却怎样接近石壁?以及壁中所藏,是什么罕世珍奇?是不是我们所渴欲找寻的‘立业发财’、‘安邦定国’,和‘长生不老’三宝。” 倪非愧得满面通红,颊红如酱地,勉强辩道:“那厮极为阴险刁恶,我们又不会用甚奇酷非刑,只怕纵然询问,也不肯说……其实我们只消开壁取出宝物,一看之下,不就明白究是何物了么?” 石二笑道:“好,倪兄说得轻松,如今就请倪兄来发号施令,怎样通过流沙,抵达那片藏宝石壁之下。” 倪非注目看去,只见那片数丈方圆的厚厚落叶,由林中一直铺到石壁之下,委实想不出如何才可安然通过之策? 就在倪非束手无计,神情更窘之际,金福突向石二笑道:“石老弟,我有一桩事儿,要想请教高明!” 石二慌忙逊谢,一抱双拳,向金福皱眉笑道:“金福阿舅有甚话儿,尽管问我,怎么这样客气地,用起了‘请教’二字!” 金福道:“我先前东有‘落叶流沙’,西有‘乱石流沙’之语,只是戏言,谁知巧事天成,此间果有这罕见情况,但老弟却是怎会知晓,突然把刁子平制住,幸脱大难,不上恶当的呢?” 石二素来忠厚直爽,不会说谎,立即照实说道:“我哪有这大本事,只是受了高人指点而已!” 金福问道:“高人何在?” 石二遂把适才闻及有人在自己耳边,以密语传音之事,公开无隐的,说了一遍。 金福静静听完,伸手一拍石二肩头,含笑说道:“石老弟真是一员福将,凡遇危难,便有高人相助,如此说来,你不必再为难倪非了,只消把那位高人请出,不是便可求他指点开壁取宝了么?” 石二被金福一语提醒,赶紧转过身去,面对林中,高声叫道:“林中是哪位高人?请出面容石某等人拜谢,并赐指教!” 林中寂寂,哪有回音! 金福顿足道:“石老弟请得迟了,只怕所谓‘高人’,业已杳如黄鹤!” 石二不信,又复高声发话,抱拳恭身地向林中说了两遍。 直等他第三遍话儿说完,方听得林内有人笑道:“那位老人家猜得不错,所谓‘高人’,业已杳如黄鹤,只有我这‘矮人’在此!” 随着话声,有位身云宝蓝儒衫,身材瘦小,但却貌相极为俊秀美好的十七八岁少年,从林中缓步走出。 石二、倪非、金福等三人,一见之下,均觉此人似乎有点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偏又一时想不起来…… 尤其是石二,不单觉得眼熟,并从心中起了种怦怦乱跳的奇异感觉! 他抢前两步,迎着那蓝衫少年,抱拳施礼,含笑问道:“兄台怎么称呼?你所谓的‘高人’,又是谁呢?” 蓝衫少年相当有礼貌地,向石二拱手还礼,含笑答道:“小弟贾玉明,刚才有位仁兄藏在林中,身高近丈,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位高人……” 石二失惊道:“竟有身高近丈的人么?那不成了罕世难睹的山魈海怪?……” 贾玉明笑道:“跟山魈海怪差不许多,因为那位高人的貌相,委实太以丑陋怪异,小弟一见之下,差点儿被他把三魂吓散二魂,七魄吓飞六魄!” 话完,便把那人形相,对石二等四人描述一遍! 石二听得面含苦笑地,偏过头去,目注金福道:“金福阿舅,若照这位贾玉明兄所说形相听来,那位相貌丑怪,身高近丈之人,竟有点像是‘七爷’……” 金福尚未答话,那位贾玉明业已抚掌笑道:“对了,对了,那位高人说他在八位结盟兄弟中,排行第七,不妨就叫他‘七爷’,到比连名带姓地,来的简单一点!” 石二方自发出一声苦笑,金福已在旁说道:“老弟,不必再追究姓名了,我们便遵人意旨,称声‘七爷’,又有何妨?常言道得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像‘七爷’那等武林奇侠,多半都像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呢!” 石二无奈,只得又向贾玉明抱拳施礼,陪笑问道:“请教贾兄,适才林中,有人曾对小弟耳边,以内家功力,密语传音,想必就是那位‘七爷’所为的了?” 贾玉明摇头笑道:“我不懂什么叫做内家功力密语传音,只看见那位‘七爷’,在刁子平怂恿石兄前去开壁取宝之际,曾对着石兄,连动嘴皮,却未听得他发出半丝语音……” 石二虽觉贾玉明不会适逢其会,巧在林中,可能也是什么奇人侠士,但对方不肯明言,自己又怎能深究? 口中只好“哦”了一声,目注贾玉明,扬眉问道:“贾兄,你知不知道那位‘七爷’为何既对我传音示警,解脱危难,却又不肯相见,悄然而去呢?” 贾玉明笑道:“七爷说石兄乃武林福将,洪福齐天,奇福已消,异宝将得,业已无需他在旁暗助,遂命我转向石兄交代两句话儿后,便飘然而去。” 金福与倪非,因心中早就认定所谓“七爷”,定是石二之兄,真正的“石头大兄”所扮,故而均不插口,只是静静旁听。 石二听得七爷有话命贾玉明转告自己,遂精神一振,目中闪光地,向贾玉明急急问道:“贾兄,那位‘七爷’要你转告我什么话儿?” 贾玉明道:“共有三事,第一件事儿是告知石兄,那‘黑心诸葛’刁子平在中原绿林道中,便心黑手狠,满身血腥,来此也伤害了不少山番性命,流沙没顶,罪有应得,石兄等不必为此怅怅在怀,刁子平若有半丝可恕之道,‘七爷’早就不曾旁观,而出手救他的了!” 第八章 丛林探险 打开觅宝之门 金福听完,又伸出三指,搭在石二的左手寸关尺上。 石二诧道:“金福阿舅,又出了什么问题?你不是业已为我诊过脉了么?” 金福不答,只是微阖双目,为石二细心诊察脉象。 石二见他神情如此慎重,自也不敢怠慢,急忙调匀呼吸,使气血自然运行,以配合金福的诊察行动。 经过了不算太短的一段诊察,金福始缩回手来,一睁双目,以慰然神色,向石二含笑说道:“还好,那两样罕世灵药,总算是没有浪费!” 倪非在旁听得精神一振,急急向金福问道:“阿舅此话怎讲?” 金福笑道:“贾玉明老弟慨赠成形何首乌,并叫石老弟服食‘保元丹’之意,原在促便他大增真气内力,配合原有的丰富武学知识,便成绝世高手,孰料‘弹指花’猝然出现,破坏全局,幸亏还有一粒‘疗伤袪毒灵丹’,方告保住性命……” 石二叹道:“两粒灵丹,连同一只成形何首乌,均化乌有,岂不是莫大浪费?怎么金阿舅还说没有……” 金福接口笑道:“真气内功方面,虽然没有意料中的突飞猛晋进展,但总也不无补益,何况在另一方面,便你大有收获!” 倪非问道:“咦,药物之效,除了增强真气内力外,还会有什么其他收益?” 金福道:“这完全是由于那朵‘弹指花’的花香作怪,但因有三种灵药,在石老弟体内,不仅使石老弟性命无妨,反而汇合花香毒力,成全了石老弟一种奇异体质……” 石二颇为紧张地问道:“我……我有什么特异体质?” 金福道:“假如我诊断不错的话,老弟至少在今后十年之内,甚至于直到终身,都会百毒不侵!” 石二不信道:“真有此事?” 倪非笑道:“阿舅的歧黄妙技,何等高明?石兄怎么连对他老人家的医道一途,都发生怀疑了呢?” 金福微笑道:“此事听来令人难信,但事实确系如此,今后无论何种剧烈毒质,均对石老弟不会构成妨碍的了!” 说至此处,双眉微扬,目注石二,微笑又道:“石老弟,你若不信,可以设法试上一试……” 石二苦笑道:“怎样试法?莫非要我服食大量砒霜,或是鹤顶红、孔雀胆等剧毒药物?” 金福摇头道:“不必那样,我们可以用个没有危险性的试验办法。” 倪非大感兴趣地,向金福问道:“阿舅,这事很有趣味,就请你试一试看。” 金福笑道:“要试也得等待机缘,如今宝已成空,不必再留在此间,我们是否该先觅路出林为要?” 倪非道:“当然,当然,当然要先出林,找处市镇,大酒大肉地,好好吃喝一顿,阿舅是识途老马,我们应该往哪里走呢?” 金福向四外一看,略辨方位后,断然说道:“往西……” 两字甫出,又向王恩递过一瞥揶揄神色,冷冷说道:“对不起,王大师爷,你如今已失去督导身份,只好听我的了,假如你不肯纾尊降贵,屈志相从,大可以独自留在这森林之内!” 王恩几乎把肺部都气炸,但他手无缚鸡之力,业已吃过苦头,既怕强来,又怕豺狼虎豹,委实硬不起骨头来,离群独行,只好忍气吞声,装听不见。 石二不知就里,闻言之下,向金福讶然问道:“金福阿舅,王师爷怎会突然失去了督导身份?” 金福“哈哈”一笑,倪非因恐王恩太以难堪,赶紧岔开话头,向石二一递眼色,含笑说道:“石兄,闲话不必多提,倒是我真想看看你的特异体质,因为我对阿舅说你从此可以百毒不侵的话儿,始终不太信呢?” 石二笑道:“此事委买太过玄奇,慢说倪兄不信,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 四人举步一开,业已接近四面森林出口,金福目光四扫,伸手指着两株矮树,含笑说道:“试验的机会来了,石老弟请看,那两株矮树之间,有件什么东西?” 石二定睛一看,见两株矮树之间,结了一面蛛网,网上有只身长几近三寸,背有花纹的奇形蝴蛛! 他吃了一惊,止步不前,偏过脸儿,向金福问道:“金福阿舅,这是不是传说中,极厉害极毒的‘人面蜘蛛’?” 金福颔首道:“蜘蛛之中的毒物多咧,‘金毛蜘蛛’和‘黑寡妇’便都比这只厉害,但这只‘人面蜘蛛’,已足供我们试验的了!” 石二听了“试验”两字,有点头皮发麻地,向金福苦笑道:“金福阿舅,你……你要以这……这只‘人面蜘蛛’,对……对我试验……” 金福道:“正是如此,请石老弟伸伸手儿,替我把它捉来,但请莫凝功劲,千万不要把这‘人面蜘蛛’捏死!” 石二越发心惊胆战地,愁眉双锁,苦着脸儿问道:“金福阿舅,你……你总不会要我把这‘人面蜘蛛’,吃下去吧?我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金福笑道:“放心,放心,我不会如此缺德地,要石老弟大尝异味!” 倪非笑道:“那却怎样试验呢?阿舅既不要石兄吃那‘人面蜘蛛’,莫非要那‘人面蜘蛛’把石兄咬上一口?” 石二闻言,自然而然地,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金福道:“石老弟胆大一点,那么厉害的奇巨灰熊,你都不怕,会怕一只小蜘蛛么?赶紧轻轻伸手,把他抓来给我,记住,切忌用力过度,把这‘人面蜘蛛’捏死!” 石二被金福激起雄心,果然不再胆怯地,举步向前,伸手向那只“人面蜘蛛”捉去。 那“人面蜘蛛”,在蛛网中央,形相极为凶恶,石二真担心它会发威逞狠地,把自己咬上一口。 但谁知手儿伸到,那只“人面蜘蛛”竟毫不抗拒,一动未动,轻轻易易地,便被石二捉到手内。 石二扬眉道:“金福阿舅,这‘人面蜘蛛’,好容易捉,并不像传说之中的那样厉害嘛?” 金福笑道:“那因为由你伸手的关系,若是换了我或阿非,不被它恶狠狠地咬上两口,弄得身中奇毒才怪!” 这时,石二已用右手拇掘中三指,把那“人面蜘蛛”捏来。 金福道:“石老弟,请你把它轻轻放在地下,它大概不会逃走!” 石二如言把“人面蜘蛛”,轻轻放下,果然一动不动。 他“咦”了一声,剑眉微扬,以一种疑诧神色说道:“这‘人面蜘蛛’看来凶恶,怎在行动方面,竟如此迟钝?” 金福道:“这东西动作如飞,怎会迟钝?如今这副奄搭搭的神态,只是它在转瞬之间,业已失去生命而已!” 石二、倪非闻言,注目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只形态狞恶的“人面蜘蛛”,果然业已死去! 石二双眉深蹙,“咦”了一声,讶然说道:“奇怪,金福阿舅一再叮嘱,我根本未曾用力,只是把它轻柔捉来,这只‘人面蜘蛛’怎会……” 金福笑道:“石老弟不必惊奇,这‘人面蜘蛛’不是被你捏死,而是被你克死!” 石二吃了一惊,满面莫明其妙的神色,皱眉说道:“被我克死?我又不是什么蛤蟆、蜈蚣、蝎子、蛇等五毒之物,能够彼此互制,生生相克……” 金福道:“这不是生生相克,而是以毒克毒,由此试验,已证明我适才所作的诊断不错,石老弟体质已变,体外可以克毒……” 倪非接口问道:“阿舅,石兄体外既可克毒,则体内又复……” 金福不等倪非再往下问,便自微微一笑,轩眉说道:“体外可以克毒,体内可以拒毒,甚至化毒成力,我已说过,至少在十年以内,或许终身,石老弟均万毒不侵的了!” 倪非不解问道:“什么叫‘化毒成力’?” 金福道:“无论何等毒物,进入石老弟体内,均已对他无碍,有时反会使他突然功力大增,那就是他那有异体质,把剧毒化为力量,排出体外,我们若是创造一个新名词,大可叫它为‘弹指力’呢!” 倪非目注石二,抚掌狂笑道:“石兄,听见没有?这‘弹指力’甚为奇妙,我们游台寻宝的旅程之中,若是遇着什么厉害对头,不妨让他们尝尝滋味!” 石二对于金福这种说法,始终有点将信将疑,故而不知应该怎样答话,只有付诸苦笑…… 出得森林,再复行约半日,便离开山区,到了一座驿路所经的镇集之上。 四人寻了店房住下,第一件事便是取水盥洗,去掉满身风尘。 其次,便是叫了满桌丰盛酒菜,要好好大吃一顿。 谁知在酒菜上桌以后,才发现少了一个王恩。 金福冷笑道:“这饭桶师爷,还不老实一点,仍要摆甚臭架子,等我们前去房中,请他出来吃东西么?” 倪非笑道:“阿舅不要生气,让我去他房中看看,是不是山行辛苦,累得病倒,刚才我便发现他的神色不好看呢!” 金福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未作任何表示。 倪非去了片刻,单独走回。 石二问道:“王师爷怎未同来用饭?莫非真如倪兄所料,业已病倒?” 倪非摇头道:“不是病倒,他房中毫无人影,多半是独自回转台北。” 石二道:“王师爷会独自回转台北么?倪兄是根据何事,作此判断?” 倪非答道:“我问起店伙,王恩在进店以后,便把他叫到一旁,悄悄探询去往台北的途径走法,如今……” 石二点头道:“这样说来便差不多了,但这位师爷既已回转台北,对于我们难道连句话都不留么?” 倪非苦笑道:“话是留得有,但……” 金福冷笑一声,向倪非叫道:“阿非,你且说不妨,无须顾忌,我知道那饭桶师爷,对我恨毒极深,不会有什么好话!” 倪非笑道:“阿舅猜得对,王恩别无他言,只在房中桌上,留下了‘金福该死’四字而已。” 三人享用饭菜美酒之际,石二想起一件事,向金福问道:“金福阿舅,倪兄曾说王恩丧失了监督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福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取出那根“绿玉旱烟袋”来。 石二恍然笑道:“原来七王爷给他这根作为督导信物的‘绿玉旱烟袋’,业已到了金福阿舅手内,怪不得……” 金福不等石二再往下讲,便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是看不惯他倚仗此物,忘自尊大,张牙舞爪,才悄悄设法从王恩怀中偷来,谁知到手之后,才发现另有蹊跷……” 石二、倪非固自大感意外地,向金福投过了探询眼色! 金福冷笑道:“王恩这厮溜得到快,否则,我正想查查他究竟??不是七王爷的师爷,抑或是其他身份?” 石二道:“金福阿舅,你怎会对于王恩的身份,也发生怀疑了呢?” 金福向正在持着一只鸡腿猛啃的倪非,含笑问道:“阿非,那夜七王爷到你家中之际,你是否看见他手中持着那根‘绿玉旱烟袋’,用来抽烟……” 倪非点头道:“不错,我和石兄,均曾看见,七王爷好似对这旱烟袋,颇为爱惜,时加拂拭……” 金福接口道:“七王爷是得宠亲王,府中奇珍异宝,必然极多,既颇喜爱此物,则这旱烟袋的玉质定属上品!” 石二笑道:“当然……当然……” 他刚说了两声“当然”,金福已冷笑接道:“石老弟与阿非拿去看看,这旱烟袋的烟嘴色泽,虽然绿润欲流,却根本其质非玉,是个‘料’的!” 话完,便把手中旱烟袋递过。 石二与倪非久居京城,见惯玉玩,细一辨认,知道金福所说不错。 金福一轩双眉,冷笑说道:“我就不信以七王爷那等身份,会用这种料货,并不加以珍惜,你们如今也该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了吧?” 石二道:“奇怪,王恩在第一次来见我们时,并未携带这根旱烟袋,陈济川曾说在七王府中见过他,可以证明身份,难道他们两个还会狼狈为奸……” 倪非突然三口两口地,啃完鸡腿,扬眉说道:“狼狈为奸,到不见得,也没有这种必要,我突然勾动灵感,对于这件事儿,有种特别看法。” 石二道:“倪兄请抒高见。” 倪非笑道:“我认为王恩的身份不假,可能是七王爷派来,否则,那陈济川既是七王爷的心腹,便不必买他的帐儿,替他证明身份……” 石二指着桌上的旱烟袋,向倪非皱眉说道:“倪兄猜得虽合情理,但这根旱烟袋一经细看,却显然不是当初原物……” 倪非笑道:“我认为七王爷的‘绿玉旱烟袋’,可能被饭桶师爷在途中丢失,第一次见面时,才未带来,经阿舅声明只认物不认人,非见督导信物,不接受指挥时,才又赶紧去设法仿制了一根……” 石二抚掌道:“对,对,倪兄猜得高妙,事实也多半如此。” 倪非从虎目中闪射神光,纵声狂笑地,一拍桌案又道:“好,他这样做,我又何尝不能照样施为?……” 石二不解道:“倪兄此话怎讲?你这‘照样施为’一语……” 倪非笑道:“王恩既然能仿制一根假的‘绿玉旱烟袋’,就不会仿制第二根,故而,只稍等我们回到台北,他多半又手执所谓‘信物’,觍颜发号施令!” 石二点头道:“这情况大有可能……” 倪非不等石二再往下讲,便自一挑双眉,含笑说道:“我还认为,我们不妨照样施为,但等到了通都大邑,或是回到台北以后,不妨多仿制几根‘绿玉旱烟袋’,王恩来时,人手一根,岂不把他脸皮臊尽?” 石二吃了一些菜儿,目注倪非,皱眉说道:“不论王恩是否惹厌,我们找寻圣上所求的‘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以打击七王爷,报答吴大人的原计,仍需贯彻进行,如今却应怎样着手,大家要好好想一想呢?” 倪非笑道:“我舅舅是台湾通,这主意应该由他老人家……” 金福摇手道:“我这所谓‘台湾通’,只是曾经来过‘台湾’,比你们略知路径,及语言风俗而已,至于……” 石二笑道:“金福阿舅,不必客气了,你老人家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多,吃得盐,比我们吃得饭多,无论什么事儿,自然均应该由你来老成谋断!” 金福持起酒壶,把业已喝干了的酒杯,徐徐斟满。 他擎杯就唇,呷了一口,双眉深蹙,略作寻思道:“我认为这种寻宝之事,只可遇,不可求,无法预定什么有效策略?石老弟,有首诗儿,你知道么?” 石二失笑道:“唐、宋、元、明以来,下达本朝,上追汉魏,诗词之多,何止千百万首,我怎能均曾过目?但不知金福阿舅所指的是哪一首呢?” 金福吟道:“镇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试对梅花春,春在枝头已十分……” 石二点头道:“这首诗儿读过,但作者属谁,业已忘怀,仿佛是位高僧的对花禅语……” 金福又呷了半杯酒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禅语玄机,每含至理,有无遇合,只在福缘,我认为我们既无法定计,只好随兴闲游,尽量在限期前,赶回‘台北’,途中并尽可能向各方探询,如此作法,或成或败,也就问心无愧的了!” 石二与倪非虽觉甚为空闲,但因委实想不出任何实际办法,也只好表示同意地,一齐点头。 金福笑道:“好,我来想想,我们先游何处?……” 话方至此,店家走了过来,向金福恭身陪笑问道:“老人家,是否还要添酒?” 石二应声道:“要,要,要,不单要添酒,并要添菜,你看我们只有三人,食量、酒量,均大得很呢……” 语音顿处,摸出一块两许碎银,递向店家,含笑又道:“这是小费,先赏给你,你们店中有甚美味之物,替我们多弄些来,吃喝得若能尽兴,另外还有赏物!” 店家何曾见过如此豪客?惊喜万分,连声道谢! 不单立即把店中所有好菜好酒,摆了满桌,并寸步不离地,侍立在旁,殷勤伺候。 第九章 绝毒五鬼阴风爪 倪非听得自己连骂自己胡涂地,苦笑一声道:“是啊,这道理与既见白骨,便非死于流沙之理,完全一样,极为明显,我怎么只见于彼,而不见于此呢?……” 说话之间,继续前行,目光扫处,又发现了第二具骷髅白骨。 这第二具骷髅白骨,仍是悠悠荡荡地,吊在树上。 金福双眉一轩,向石二及倪非加以提醒地,沉声说道:“石老弟,阿非,你们小心一些,要随时加以注意,这片密林之内,一非有奇毒草树,二非有罕世蛇虫,而是隐居了心黑手辣的绝代凶人……” 倪非先是一愕,旋即连连点头,对金福说道:“阿舅说得对,白骨不会自行上树,必是人为,而此人既连杀二三十人,委实足见凶狠绝伦,心黑手辣的了!” 话方至此,“刷”然作响,一条人影自林中扑出。 石二走在最前面,方待挥掌应敌,但已看出来人正是“玉面煞神”金老三,遂赶紧收势不发。 金老三玉面惨白,神情凄惨,仿佛连牙关都咬得紧紧! 倪非问道:“金朋友怎么神情不对?你发现你那三名同盟兄弟了么?” 金老三双眼一红,泪光闪动地,咬牙恨恨答道:“我大哥、二哥、及四弟三人,中了一种极为恶毒的‘五鬼阴风爪’,返魂无术,均已命赴九幽,多谢石大侠仗义来援,此情容待后报,金某告辞了。”话完,抱拳一躬,便电闪身形,穿向密林之外。 石二“咦”了一声,目注金老三的背后,皱眉说道:“这金老三怎么说走便走,不单不想报仇,连对他盟兄弟的身后之事,也不加处理一下。” 金福冷笑道:“这种人唯利是图,畏难苟安,我看他走得那等仓卒,甚至于曾起疑心,觉得另有蹊跷呢?” 倪非道:“阿舅觉得有什么蹊跷?” 金福摇摇头道:“详细情形,要等少时看见其余‘仙霞四煞’的尸体再说,如今哪里猜得出来?我只是凭直接感觉,这金老三的神情,有点不大对劲而已。” 石二突然把两道剑眉,聚在一起,凝神默默思索。 倪非问道:“石兄,你是在想些什么?” 石二道:“我仿佛听我哥哥说过,‘五鬼阴风爪’绝传已久,想不到金老三适才竟说是其余‘仙霞三煞’的致死之由,故而揣度一下谁会这种阴毒邪门功夫,也就可以知遑林中隐居的究竟是什么凶神凶煞?” 保非道:“奇怪……” 石二道:“倪兄这奇怪二字,是从何来?” 倪非道:“隐居之密林之中,会用‘五鬼阴风爪’之人,为何只杀‘仙霞三煞’,而放过金老三这残余的‘仙霞一煞’,不是有点奇怪么?” 金福酒瘾又发,取出瓶儿,喝了两口,在一旁接口笑道:“着实奇怪,所以我才觉得金老三神情怪异,有点不大对劲?” 石二苦笑道:“我们在此空自猜忖,毫无益处,也不知正确与否?且再往前行,找到‘仙霞三煞’尸体,看个究竟,再加硏判!” 金福、倪非一齐点头,均自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又前进了一二十丈,又发现均是吊在树上的七八具骷髅白骨。 石二瞿然道:“我明白了!” 倪非道:“石兄,你明白何来?” 石二笑道:“我对这些骷髅白骨,都是统统吊在树上的奇异情况,有了一种异想天开的奇怪判断……” 金福“哦”了一声,端起酒杯,目注石二,含笑说道:“石老弟请把你这奇异判断说出,我们硏究硏究!” 石二道:“我这判断,是从‘五鬼阴风爪’一语而来……” 语音至此略顿,转过脸来,向倪非扬眉说道:“倪兄,你结交过不少武林异人,应该知道欲练‘五鬼阴风爪’,有一样必需之物,便是新鲜死人尸骨……” 倪非被石二一语提醒,也恍然有悟地,点头说道:“石兄说得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认为树上悬尸之举,是供人锻炼‘五鬼阴风爪’么?” 石二颔首道:“小弟正是此意,倪兄可知‘五鬼阴风爪’要练到何种程度,才厉害无比,登峰造极呢?” 倪非想了一想,扬眉道:“我不晓得所知是否正确?只听说要花费七年苦功,并需七七四十九个新鲜死人,才可把这项功力,练到十二成火候!” 石二道:“不错,小弟所知恰与倪兄相同,根据这种条件,我们可以推测出隐居林内之人的两种情况。” 金福又摸出酒瓶,喝了两口,面带微笑说道:“石老弟,我来猜猜你所推测的情况,第一种是根据尸骨之数,可以知道林中人的‘五鬼阴风爪’,尚未练到炉火纯青阶段,第二种是由此可知林内人极需害人,以增加练功所用尸骨……” 石二暗中佩服地,向金福连连点头,扬眉笑道:“金福阿舅猜得半点不差,这两点情况,确实可以推测断定,但我还有一件事儿,却始终有点想不通,要向金福阿舅请教!” 金福笑道:“石老弟有何所疑,不妨说出,我们大家加以硏究,怎又如此客套地,用出了‘请教’二字?” 石二道:“既然这隐居林中,锻炼为‘五鬼阴风爪”邪功之人,需要新鲜尸骨,害死了‘仙霞三煞’兄弟,何却单单那‘玉面煞神’金老三逃出林外,不对他下甚辣手?” 这几句话儿,把金福问得两眼翻白,半晌默然无语。 倪非笑道:“阿舅,你虽足智多谋,经验老到,这次也被石兄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加以硏究回答了吧?” 金福苦笑道:“我不是不能回答,并已想出了两种答案,只是觉得均不十分成熟,尚在继续加以推敲而已……” 石二挑眉道:“金福阿舅想出了那两种答案?” 金福道:“第一种是‘不敢’,第二种是‘不在’……” 倪非不解道:“阿舅,请你把这‘不敢’和‘不在’二者,解释得详细一点。” 金福笑道:“关于‘不敢’方面,较为简单,可能‘玉面煞神’金老三占了与我们同来的便宜,使林中那位恶煞凶神,心存忌惮,不敢出面……” 倪非摇头笑道:“不对,不对,阿舅只是位名医,不算江湖人,我倪非的‘小孟尝’三字,可能也不出京师,哪里会比恶名久著的‘仙霞四煞’,来得可怕呢?” 金福指着石二笑道:“我们虽不见经传,但‘石头大兄’四字,却威震八方,足令宵小慑服!” 石二摇头道:“也不对,慢说我只是冒牌货色,便算当真成了‘石头大兄’的身外化身,但与林中人素昧生平,他也无从认识。” 金福含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我这种构思,不太成熟!” 倪非道:“那第二种‘不在’的推想,又是怎样立论……” 金福接口道:“所谓‘不在’,就是那位凶神恶煞,如今不在林中,而不再林中的原因,又可分为两点,一是离林外出,二是此人每日出有定时,此刻尚未到时间,故蛰伏不动!” 石二闻言,略一思忖后,向金福扬眉说道:“按照武林习惯,凡属锻炼这种邪恶功力之人,必需慎选环境,在功行未满前,决不轻易离开,以保持高度机密,到是金福阿舅所作此人每日均定时出现,余皆蛰伏之说,似乎较合情理……” 倪非道:“那我们怎么办呢?是乘着对方蛰伏之际,满林捜索?还是静静等他出现,彼此放手一斗?” 石二道:“满林搜索,又有何用?如今事实已明,再捜下去,也不过多发现几具吊在树上的骷髅白骨而已。” 倪非皱眉道:“照石兄之意,是想等那凶神恶煞自动出现了,但……” 石二向他注目问道:“倪兄怎不把话讲完?如此吞吞吐吐,却是为了何故?” 倪非笑道:“我深知石兄自从遇见那‘铁砧山番’的新任祭司之后,便奇遇频频,内力大进,但却不知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 石二笑道:“倪兄此问,叫小弟怎么回答?” 倪非目光四扫,指着在前方一株大树,向石二笑道:“石兄且用倪‘裂石神掌’,打这大树一下,看看能印掌留痕,有多深浅?” 石二笑道:“有多深浅,谈何容易?我尚不知道能不能于一掌猛击之后,在树上留下少少淡薄痕迹呢?” 话完,静气凝神,聚足功力,向那株树身径尺的大树,以一式“神龙摆尾”,翻掌击出。 石二此举,半是出于倪非怂恿,半是自觉近日来体内气机活泼,真力弥漫,偶然行功暗试,连“督、任二脉”,和“生死玄关”,均已不知何时突被打通,也委实想找个机会试试是否能施展哥哥曾经传授,但练而未成的“裂石神掌”,成为“石头大兄”的身外化身! 金福与倪非二人,因看出林内以人尸锻炼“五鬼阴风爪”的邪恶人物,极为厉害,不知石二能否应付,自均凝神注目,观看他功力到了何种程度? 石二生恐功力不够,不是凌空吐劲,而是以手掌凝力,实胚胚的击向树干! 但击中树身之后,只听得“咔喳”一声,并未在树上留下什么深浅掌痕! 这并不是显示石二的掌力不够! 而是表示他的掌力太强! 因为一掌挥处,“咔喳”声起,一株坚固异常的树径盈尺老松,竟被石二击得生生断作两截! 倪非忍不住高兴,眉飞色舞地,抚掌狂笑说道:“恭喜石兄,恭喜石兄,但也更佩服石大哥对你的苦心成全,从此,你可以当真作他的‘身外化身’了!” 金福在一阵赞叹后,指着断折树身,向倪非问道:“阿非,这种松树,木质既坚且韧,能把径尺树干,一掌断裂,委实太以惊人,那林内凶邪,纵把‘五鬼阴风爪’,练到炉火也不足为虑了吧?” 倪非正待答话,石二已在一旁,连摇双手道:“不行,不行,‘五鬼阴风爪’是极厉害的邪门左道功力,慢说等他练得炉火纯青,就是目前火候,我也不一定应付得来呢!” 倪非笑道:“石兄莫谦辞了,看了你这种表现,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细搜密林,为左近山地居民,除一大害……” 三人正待举步,继续向前捜索,突然全都一怔? 因为有一丝甚为低弱,但仍依稀可闻的人语语声,传入他们耳内。 这人语极为简单,只是“石……头……大……兄……”四字。 三人一怔之下,辨出这低弱呼声,是来自右侧方数丈之外。 石二皱眉道:“金老三已走,在这荒山野林之中,是谁在呼唤‘石头大兄’?” 倪非笑道:“管他是谁?石兄既已成为‘石头大兄’的身外化身,便不该怕事,我们且循声而往,过去看看。” 石二自然点头,三人遂不往前行,改向右侧方行去。 走了三四丈远,发现一株需有二人才能合抱的半枯奇巨古树。 低弱人语又作,这次可以分明听出是从这巨木腹中发出,缓缓说道:“不要往前走了,我就在这株二人合抱的半枯大树之中……” 石二、倪非、金福三人闻言,方一止步,梅腹中人语又作,低低说道:“石兄请凝足掌力,猛击这大树离地一丈左右之处,此树已枯死大半,不难一击立断,倪、金二位,却请退得远点,因树中充满尸毒,防其滋散伤人,等树断毒散之后,再奉烦金福阿舅施展神医妙技,疗袪我所中奇毒!” 这番话儿,使三人听得心中万分惊诧,好不骇然! 因为树中人不单知道他们人数,并还知道姓名来历,以及金福深明医道,精擅歧黄妙技! 倪非首先怪叫道:“奇怪,树中是谁?……” 石二道:“不管是谁,救人要紧,金福阿舅与倪兄请退得远点,最好是退出两丈以外,并暂时掩住口鼻,以防不测!” 倪非道:“石兄,你自己也要小心,莫忘了树中满是尸毒……” 石二笑道:“倪兄忘了金福阿舅说我至少在十年以内,会百毒不侵了么?”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一面暗自提聚如今已颇有信心的“裂石神掌”,一面向金福、倪非叫道:“金福阿舅与倪兄速退,救人事急,我要下手了……” 金福深知“尸毒”厉害,不敢怠慢地,与倪非退到了两丈以外。 石二因功力早聚,等看见金福与倪非退到安全地带后,便一掌突发,向那株巨树击去! 果然,那树身看去巨大,却因业已枯死大半,比先前那株径尺松树,易于脆折多多! 掌力一到,树身立折,不单一丈以上,全部折断,连下半部也被震得从中裂了开来! 树身一裂,奇景顿现! 树中,不是一人,而是坐着两人。 除了两个活人以外,还有九具死人骷髅,每具骷髅的天灵盖上,都有五个窟窿,显然被人以五指猛力抓出! 两个活人中,一个是生人,另一个竟是熟人! 生人是个骨瘦如柴,状若骷髅的青袍道装老人,满头白发,但怪的是颔下一撮山羊胡须,却半根不白,全是黑色! 熟人则更出意料,竟是剪除“黑心诸葛”刁子平时,曾帮了大忙的贾玉明! 石二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是小兄弟……” 边自说话,边自急步向前。 贾玉明神色憔悴,仿佛连言语都已困难地,勉竭余力,急急叫道:“石二哥不要过来,我……我全身都……都是尸毒……” 大树一裂之后,有股浓浓臭气,四散溢出,经石二拂袖连挥,也飞散去。 贾玉明说到“……全身都……都是尸毒……”之际,人已不支,突告颓然晕倒! 石二救人心切,哪顾自己安危?一闪而过,从树腹中抱起贾玉明,便纵出丈许之外! 一来他无法兼顾,二来又看出那白发黑须的青袍道装老人,神色凶恶,多半就是隐居林中,锻炼“五鬼阴风爪”的恶魔,故而暂时不加理会。 第十章 六字箴言 揭示宝藏真谛 金福想了相当长的一段时光,突然双眉齐扬,自言自语地,点头说道:“对了,没有问题……” 倪非大喜问道:“阿舅,你想出了什么妙计?我们怎样进林?” 金福摇头道:“不必进林,石二与明玉姑娘,即令困在林内,他们也可以安然脱险……” 倪非张大双目,瞪着金福,以一种万分惊诧的语气问道:“阿舅,你……你怎似胸有成竹,判断的如此肯定?” 金福笑道:“这道理显然易见,只稍略为用点脑筋,想上一想,便可想通究竟。” 倪非苦笑道:“我是笨脑袋,一时想不出来,阿舅快点说出,否则,真难免会……会把我活活急死……” 金福意态悠闲地,又从怀中摸出酒瓶,喝了两口,含笑说道:“好,反正要证明我这种想法,是否正确,需要相当时间,阿非且在那段树桩上坐下,我来先问你几项问题……” 倪非愕然道:“阿舅,是我在问你,怎么你又问我?” 金福笑道:“坐下,坐下,当前这种状态,急又有何用?我先问你问题,也正是帮助你了解情况,换句话说,也就是等于回答。” 倪非无可奈何,只得在树桩上坐了下来,目注金福道:“阿舅,你有话快问……” 金福也在倪非身旁不远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含笑问道:“阿非,石二与明玉姑娘,是聪明人?还是笨蛋?” 倪非应声道:“石二只是忠厚正直,但人极聪明,明玉姑娘更是玲珑剔透人物……阿舅,我们是在硏究他们吉凶祸福,你……这一问,是否有点问得多余?” 金福笑道:“这是原则,一点都不多余,必需先行建立,下面的推理,才能逐步……” 倪非心悬好友安危,神情焦急地,向金福摇手叫道:“阿舅,莫谈理论,请谈实际一点的事,我心中委实焦急如焚……” 金福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两口酒儿,含笑说道:“我们先把可能情况,分成甲乙案。甲案是石二等到此时,森林业已起火,乙案是他们入林之后,才被‘玉面煞神’金老三悄悄纵火,但因原则确定,石二与明玉姑娘是聪明人,不会自投火窟,故而甲案即令成立,也无需我们劳心,我们只消就乙案加以分析!” 倪非苦着脸儿道:“这是当然之理,舅舅说了半天,似乎全是废话……” 金福笑道:“推理析事,必需如此抽丝剥茧方可明白,你若不愿意听发话,我就不再说了……” 倪非双手微摊,发出一声苦笑,并向金福投过一瞥投降性的眼色! 金福道:“所谓‘仙霞四煞’,已死其三,远隔海外,一时也无法啸聚党羽,假如纵火暗算石二及明玉姑娘之举,系出人为,便必是‘玉面煞神’金老三的单独行径……” 倪非道:“当然……” 金福手指面前那一片火海,向倪非继续笑道:“阿非且看,这片森林,占地甚广,以金老三一人之力,是从四面同时纵火?还是……” 这回倪非不等金福话完,便即接口应声,摇头说道:“不可能同时从四面纵火,必是把干燥枯枝,堆放在某一点上,先行引起火来,然后向四外扩大,终成燎原之势!” 金福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再问你,这林中活树多,枯树少,燃烧起来,是否并不十分容易?” 倪非想了一想答道:“树身不易着火,满地枯枝落叶,却极易点燃,等到火力把树身烤干,便轰然齐发,形成这满林是火的凶险局面!” 金福笑道:“你答得对,如今我们来硏究问题本身,也就是石二与明玉姑娘的安危凶吉,根据已知情况,第一,他们全是聪明人,第二,明玉姑娘自属身怀绝艺的旷代侠女,连石二也因连获奇遇,早非吴下阿蒙,有了一身相当不错的内家功力……” 倪非原非太笨之人,被金福这一旁敲侧击,突然勾动灵机,向金福连摇双手,扬眉含笑叫道:“阿鼻,不要说了,下面的推理,让我来试加分析!” 金福道:“好,你试试看……” 倪非目闪神光,朗声说道:“林中只一起火,石兄与明玉姑娘必会立即发觉,火势既不可能由四面合围,他们便不会笨得非要闯越火林,而可从另外尚未起火之处,逃出凶险……” 金福点头道:“阿非,你想通了,这是否极浅近的道理……” 倪非又道:“即令地上的枯枝落叶,积存甚厚,容易起火,以石兄如今的一身功力,以及明玉姑娘的高明绝学,也可轻而易举地,从树顶脱身,火势不管如何燃烧,也不会比他们两人的脚程迅速!” 金福笑道:“经过这一分析,你应该知道石二与明玉姑娘必然有惊无险,可以安心在此等他们脱困而出了……” 倪非目光一闪,忽然瞥见南面,一片峰壁之间,似有人影闪动,遂向金福叫道:“阿舅,那边似有人影,不知是否石兄他们,我再喊上一声试试……” 话完,高声叫道:“石兄……明……小兄弟……” 人影再现,已到壁下,果是石二、明玉二人,他们脚程极快,转瞬间,已到面前,明玉尚神色自若,石二却已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向金福、倪非苦笑说道:“金福阿舅与倪兄担惊悬虑,我们入林数十丈后,突觉火起,只得绕经远路,匆匆逃出……” 明玉接口笑道:“这把火儿,起得好不蹊跷,我真疑心是那‘玉面煞神’金老三,隐身暗处,所作毒辣算计!” 金福点头道:“我们也是这样想法……” 倪非突扬眉叫道:“有证明了……” 原来,他见石二与明玉果然脱险,心神大定,张目四顾之下,发现石壁苔藓上,被人用手指划出六个字儿,写的是:“石不烂,仇不消!” 石二随着倪非手指,略一注目,苦笑说道:“‘仙霞四煞’兄弟,贪心寻宝,丧命在‘阴风羽士’手中,残余的‘玉面煞神’金老三竟把这笔帐儿,记到我的头上?……” 明玉冷笑道:“管他记在谁的头上,反正这阴毒贼子,罪不可恕,再被我撞见之时,便是他遭受报应之日。” 金福向石二及明玉看了一眼,面含微笑道:“照这满林是火的情况看来,纵令有甚宝物,也已无法寻找,我们该回转台北,与‘石头大兄’会合了吧?” 石二思兄心切,闻言之下,立即点头答道:“当然,我们来此之意,就重在擒诛‘玉面煞神’金老三,为无辜惨死店家,九泉泄愤,如今金老三可想回转中原,我们赶去台北,或许鬼使神差的,能与这恶贼撞上……” ×      ×      × 台北,如今正相当热闹! 这所谓“热闹”,不是指“艋舺”一带的繁盛市区,所指的是陈济川的家中。 这“热闹”,是由金福口中的“饭桶师爷”王恩所造成的。 王恩自从单独回到台北以后,便对金福等人,恨入骨髓,誓必设法加以报复。 他自知力量不够,反正七王爷有的是造孽钱,遂命陈济川不惜重金,尽量招募精通武艺的江湖武士,准备只要一见金福等人回到台北便立刻下手对付。 这原因也在于陈济川曾获密报,说金福、石二、倪非等人,早在“铁砧山”、“嘉义古井”,及在台北市场上,获得所谓“三宝”,但起心私没,不愿呈送七王爷,才特意以环岛寻宝之名,遮人眼目。 这样一来,陈济川的家中,便渐渐成了地痞流氓的大本营。 但地痞流氓一多,其中却也招募到了几名身怀绝艺的江湖豪客。 至少,一位岭南巨寇,“毒蟒神鞭”唐三通,和一位终日带箬笠,身穿蓑衣,左眼并配着一个黑布眼罩的眇目老人,据说都是当代江湖中的一流人物! 这日,正与陈济川、唐三通、眇目老人等,在厅中饮酒,突然陈济川的一名心腹小李子,匆匆入厅,向王恩躬身禀道:“启禀师爷,小人又发现一名武林高手,不知师爷是否还要延聘?” 王恩问道:“此人是谁?” 小李子陪笑道:“是闽浙赣一带黑道中响当当的‘仙霞四煞’之一,‘玉面煞神’金老三。” 王恩在刁子平的口中,早就听说过“仙霞四煞”名头,闻言之下,方自“哦”了一声,唐三通已在旁笑道:“师爷放心,‘仙霞四煞’兄弟,称雄多年,不会是徒负虚名之辈。” 王恩听庚三通也这样说法,遂向小李子道:“金老三如今何在?” 小李子笑道:“已在陈府门外。” 王恩道:“快请,快请……” 小李子转身走出,把“玉面煞神”金老三引进,与众人见礼,入席同饮。 金老三与唐三通是知名未见的同道中人,相识之后,特别投缘,向唐三通举杯问道:“唐兄,王师爷要招募这多江湖高手,是准备对付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唐三通道:“此人名头甚大,但小弟尚未会过,就是威震八荒的‘石头大兄’……” “石头大兄”一语方出,金老三突然纵声狂笑。 这一笑,把同席诸人,都笑了个瞠目惊顾,莫名其妙! 金老三止住笑声,向王恩一抱双拳,扬眉叫道:“恭喜王师爷,你所痛恨之人,业已身化异物……” 王恩不等金老三话完,便急急接口地,向他问道:“金兄何出此言?难道‘石头大兄’,业已死在你的手内?” 金老三满面得意神色地,饮了一口酒儿,慢慢说道:“说老实话,我震于‘石头大兄’盛名,单独一人,真还不愿和他硬碰,是放了一把火儿,把他活活烧死!” 一向酒量极豪,但甚少开口说话的眇目老人,“哦”了一声道:“火烧‘石头大兄’,是桩足以震动江湖的大新闻,金当家的,有此光彩,请道其详如何?” 金老三虽然觉得这声“金当家的”,略略有点刺耳,但仍眉飞色舞地,把经过情形一一说出。 由于王恩也是从被金老三所杀死店家所开的酒店之内逃脱,又知道“仙霞四煞”受刁子平之约,前来台湾取宝之事,故而深信金老三之言,点头说道:“妙极,妙极,我正是与金福老儿等人,在那店中分别,故知金兄所说,件件都是事实……” 金老三正有点眉飞色舞,自鸣得意,那位眇目老人,却在经过一阵沉思之后,摇头说道:“不妙,不妙……” 这两声“不妙”,宛如向金老三头上,泼下一盆冷水。 他经适才引介,知道??目老人姓陈,遂讶声问道:“请教陈兄,不妙之处安在?” 眇目老人端起面前酒杯,把杯中大半杯酒儿,徐徐饮尽,伸手略抬所戴箬笠,咳嗽一声,含笑答道:“不妙之处有二,第一,王师爷渡海来台,负有任务,故而,雪恨第二,夺宝第一,既然风闻‘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已被‘石头大兄’寻得,若被金当家的,一火焚之,却叫王师爷怎样回京向七王爷驾前交代?” 这番话儿,果然把王恩及金老三等,一齐听得瞪眼! 眇目老人自行斟了一杯酒儿,面含微笑说道:“由此看来,我所认为的第二桩不妙之事,反而成了妙事……” 王恩拱手道:“陈兄请道其详,是什么事儿,能从不妙变成妙呢?” 眇目老人笑道:“我认为‘石头大兄’不会被烧死在密林之内……” 金老三怫然不悦地,把面色一沉,接口说道:“陈兄此言,莫非认为我所言不实,信口开河?” 眇目老人笑道:“金当家的千万不要多心,因为我觉得你适才所说纵火之事,只是你单独行为,则个人能力有限,密林面积又大,最多点燃起一片火头,火势不可能由四面合围,‘石头大兄’久走江湖,不是傻瓜,他何必逆火冲路,大可抢在火势未到前,从相反方向,逃出林外……” 金老三先是呆了一呆,旋又意似不服地,扬眉说道:“那片密林中,满地都是厚厚枯枝落叶,故而火势起得极快,转瞬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眇目老人接口道:“枯枝落叶,虽易起火,树干却定含水份,不易燃烧,以‘石头大兄’那身超绝功力,他不能纵身树巅,踏枝而去么?” 这回,“玉面煞神”金老三被问得张口结舌,无话可答。 王恩建了金老三那副惭窘神情,忙向他安慰道:“金兄不要在意,未把那厮烧死最好,否则,七王爷所需求的那三件宝物,便真不易找了!” 话方至此,小李子又从门外走进,向陈济川耳边,悄悄数语。 陈济川闻言,脸上神色,立即起了变化,分明是有甚严重情况! 王恩皱眉问道:“济川,又出了什么事儿?” 陈济川道:“金福等人,业已回转台北,到了古寺西厢……” 金老三插口道:“他们回来的,共是几人?” 陈济川答道:“四个,除了原来三人外,添了个年轻俊美的小伙子,被倪非等称作什么‘小兄弟’……” 眇目老人以眼角余光,一扫金老三,含笑说道:“金当家的,我的判断如何?那所谓‘小兄弟’,不就是你认为与‘石头大兄’一同被烧死在密林以内之人么?” 金老三羞刀难以入鞘地,霍然站起身形,朗声说道:“既然‘石头大兄’果然未在林内烧死,回到台北,金某便去古寺找他,尽力与其作生死一搏……” 王恩突然伸手拦住金老三,笑嘻嘻地,扬眉说道:“金兄且慢冲动,以双方人力估计,我们已操必胜之权,尽可从容布置,以期一举能把三宝夺得!” 唐三通闻言诧道:“‘石头大兄’的名头不小,几乎在当代武林之中,号称无敌,王师爷怎说已稳操胜券?” 王恩举杯笑道:“好,我来说明内情,同时也宣布一项秘密,使诸位能放宽心肠,制敌与掌之上……” 唐三通、金老三等群豪,均停杯注目,不知王恩究竟要宣布什么秘密? 只有那位眇目老人却摇了摇头,冷冷说道:“制敌于指掌之间,谈何容易?除非那‘石头大兄’,是个假的!” 王恩笑道:“陈兄猜得对了……” 一句话,震惊群豪,金老三首先目注王恩,急急问道:“王师爷,你是说不曾被我在林中烧死的那位‘石头大兄’,竟不是本人,是个冒牌货色……” 王恩手捋鼠须,“嗯”了一声,点头含笑说道:“对了,‘石头大兄’名叫石大,金兄所遇之人,则是石大之弟,名叫石二,冒用他哥哥之名,唬骗江湖人物……” 金老三气得一咬牙关,从脸上显露出愧怒交迸的神色说道:“他真唬住了我,我若早知他不是艺压江湖的‘石头大兄’,早就……” 话音未了即顿,突又看着王恩,向他诧异问道:“既然‘石头大兄’,不是真牌实货,慢说还有唐兄等诸位高明在座,就是仅凭金某一人,也制胜有余,王师爷何必再主张慎重则甚?” 王恩笑道:“制胜事小,夺宝事大,我是想在与对方正式抓破脸皮前,先设法探明‘三宝’究竟是否已被他们得去?以及藏在何处?动起手来,才会一举功成,不虞失闪!” 群豪听得连连点头,眇目老人更首先抚掌笑道:“王师爷不愧是领导群伦人物,这种想法,果然高明,你对倪非、石二等二人,曾有指挥督导之权,关于刺探机密之事,仍非王师爷亲自出马不可呢!” 王恩异常得意地,点了点头,侧顾陈济川,扬眉问道:“济川,我的指挥督导信物,重新作好没有?” 陈济川道:“作好了,待属下取来,给师爷应用……” 话毕,起身,从内室中取来一根“绿玉旱烟袋”。 王恩接过“绿玉旱烟袋”,向同席群豪笑道:“诸位请尽兴饮酒,我到古寺西厢去看个动静……” ×      ×      × 古寺西厢之中,也在饮酒,对饮的自然是金福、石二、倪非、和明玉四人。 石二放下酒杯,目光一扫,向明玉含笑问道:“小兄弟,我们已回台北,我哥哥怎无消息?不单弄不清楚怎样去找寻三宝,连所谓能使倪兄惊喜万分之事,也不见端倪……” 明玉笑道:“石二哥别急……” 一语方出,空中“呼”然作响,有点乌光,从门外飞进。 石二功力大进,眼捷手快,一把便自接住,舒掌一看,是块黑色卵石,不禁面呈喜色,高声叫道:“我哥哥来了,是‘铁石令’……” 他立即站起身形,向门外叫道:“哥哥……哥哥……” 但这古寺后院中,除了东厢学塾中,林老学究教学生们“勤险、仁爱、澹泊”的琅琅书声,不时传来外,哪里有半丝反响? 明玉笑问石二道:“石二哥,不必叫了,石大哥若是此时能和你见面,何必还要传这‘铁石令’则甚?” 倪非也在旁笑道:“小兄弟说得对,石兄还是看看石大哥在‘铁石令”上,有何指示?” 石二审视手中“铁石令”,只见在那黑色卵石之上,划了八个细小白字,写的是:“承认得宝,拒绝交出。” 石二看得莫名其妙,把那“铁石令”递向金福,苦笑说道:“金福阿舅请看,我不懂我哥哥的这项指示,是何用意?” 金福看后,正在沉吟思忖,明玉突然皱眉说道:“咦,有人来了,好像是那位喜欢作威作福的饭桶师爷!” 石二等人,一齐望去,果见王恩大摇大摆地,正向西厢走进。 金福触动灵机,面带微笑地,低语一声:“我明白了……” 他顺手端起“铁石令”来,向石二悄然说道:“少时这饭桶师爷,若是有何盘问,由我答对。” 石二、倪非自然点头,金福便目注西厢门外,冷冷问道:“王师爷,在那旅店之中,你为何不辞而别?” 王恩走进西厢,目光一扫四人,微扬双眉答道:“七王爷分明要我督导你们,你们却偏偏大出花样,与我平起平坐,我自然要设法先回台北,筹谋对策,否则,弄不好还会把这副老骨头,断送在什么‘落叶流沙’之内!” 金福“哦”了一声,边自伸手请王恩坐下,边自含笑问道:“如今,王师爷又来古寺西厢,与我们见面,定是筹谋好什么对策的了。” 王恩未答金福所问,却转过脸儿,向倪非问道:“倪非,我根据密报,你们业已把‘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寻到手了……” 倪非摇头道:“哪有这么回事?” 一语方出,便被金福截断话头,向他摆手微笑说道:“阿非,王师爷既已获得密报,不必再复瞒他,这桩任务,总算是圆满成功,有了交代……” 倪非方自弄得一头雾水,莫明其妙?王恩已喜出望外地,向金福伸手道:“拿来,拿来,把那所谓‘三宝’,拿来给我看看。” 金福本是满面笑容,突地脸色一沉,冷然答道:“不行,这是七王爷所交派的任务,我们怎能把‘三宝’交你?” 王恩瞪眼道:“怎么不行?我奉七王爷之命,渡海督导,是你们的上级!” 金福冷笑道:“什么上级?你不要忘了七王爷对倪非曾有‘只认物,不认人’之语,你不能空口白话,便自居上级,督导信物何在?” 王恩冷笑一声,伸手入怀,神色傲然地,取出了陈济川为他再度仿制的“绿玉旱烟袋”来…… 金福目光一注,从嘴角间浮现一丝怪异笑容,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王师爷真有本领,身在台湾,居然能这样快捷地,便从京中弄来七王爷御用珍贵之物……” 王恩虽听出金福语含讥讽之意,但也只好装糊涂地,佯作不解状态。 金福侧视倪非、石二道:“阿非、石老弟,江湖人物,讲究重诺守信,王师爷既然又有督导信物在手,我们且到内室之中,去把所谓“三宝”取来,交给他吧!” 事到如今,不单石二,便连较鲁直的倪非,也猜明白了金福是在大耍花样,要把王恩捉弄得淋漓尽致! 他们一齐站起身形,跟随王恩,走进西厢内室。 王恩想不到如此顺利,不禁喜得在那“绿玉旱烟袋”中,装满烟丝,点燃纸捻,抽了几口。 陡然间,室中烟味,异常浓烈! 王恩有点莫明其妙了,他弄不懂自己才抽两口,何来满室烟雾,如此浓香?…… 这时,陪坐在王恩身边的明玉,业已忍悛不禁地笑出声来。 王恩愕然,先看到明玉脸上。 再由明玉的眼神中,看出她是目注内室,失声而笑。 王恩当然也随同明玉,把目光移向室内,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笑之事?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饶是王恩脸皮极厚,也不禁烘然一热,一直红到耳根! 原来,金福、石二、倪非三人,正站在内室门口,每人手中持着一根与王恩所用形态完全相同的“绿玉旱烟袋”,均自喷云吐雾! 每人均冷然目注王恩…… 每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鄙薄不屑神色…… 王恩自知马脚败露,哪里还好意思再坐下去? 讪讪然站起身形,来了个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 金福一阵狂笑,那笑声,使王恩走得更加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