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越云川》 第一章 锦玉公子 五月华都,烟柳绕堤,风帘翠幕。 清凌凌的渭水河上,商船往来、画舫生歌,十里河畔市列珠玑、一片繁华。 临水一棵千年老槐树半身虬枝向水而伸,半身遮住长街,茂盛的枝叶连接百年老店——芙蓉酒楼。树下金字酒幡随风摇摆,门前食客络绎,楼内醇酒扑鼻,美食飘香。 “都说华都美景如画,怎么看都不及北塞的雄壮。景色如此,人也如此。”槐树深处紫彥一觉醒来,伸着懒腰坐起身来正喃喃自语。“咕——咕——”肚子里传来不和谐的声音。紫彥扒开树叶,明晃晃的太阳十分刺眼,额,画舫的靡靡之音竟听得她一觉睡到了午后。她一边整理衣衫发髻,一边摸着肚子说:“幸好,京城的美味还算称心。不枉费本小...小爷我天天溜出府品尝,茴香鸽,我来了。”说罢,翻身倒悬跃下树干,发丝掠过水面之际一脚轻钩软枝,一脚微点水面,身影轻轻一荡,人便站立在酒幡底下。动作灵巧无声四周竟无人察觉。 抬头正式打量一眼“芙蓉楼”招牌字迹浑厚,招牌左右廊柱刻有朱红对联:“鸿渐于陆,宾至如归”。“嚓”一声打开折纸扇,着一身兄长长衫的少年“公子哥”——穆紫彥忍着肚子里馋虫,摇着扇子,正经漫步走进酒香扑鼻的大门。 而这一切却被河对岸刚被赌坊坊主躬身送瘟神般送出门的萧沐冲尽收眼底。“那小子是谁,好轻功”那一双丹凤眼在回京后百无聊赖了四年后,第一次遇到了猎物般散发出了光芒。他掂了掂手中银袋,随手扔给身后的随从:“萧寒,小爷好久没尝尝芙蓉楼的醉虾了”。 “小二,芙蓉四宝来全套”穆紫彥进门收扇随口一声吩咐,不等店家反应,人已经往二楼临街靠窗的八仙桌走去。这里视野宽阔,前可以看长街繁华,后可赏南桥水色,真想不明白那些人放着这么好的位置不坐都挤在楼下做甚。正思量间却突然发现四座喧闹声骤停,夹菜入口推杯换盏之人皆定格了动作,齐齐看向了她,不,他。 “谁家的贵公子,玉雕似得,啧啧,可惜了。” “可不是,上次坐了那位置,被打残腿的据说是淮南布政使的长子。” 掌柜先是一愣随后便堆着笑准备上楼,店小二机灵地拉了一把他衣袖。 “杜掌柜,您瞧那小公子打扮,可是你我能得罪的,不如先稳住他,请少东家来处理,再说,那位爷也好些日子没来了,芙蓉四宝可不是小生意啊。咱赶紧上菜让他吃完走人就是。” 杜掌柜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甩掉了小二的手,走上楼来躬身作揖道:“这位客官,您点的芙蓉四宝这就给您做,只是......只是,这座位已经有客人预留了,能否请您到正堂雅间享用。”心道,虽然那位爷每次闹完事都会给足银两赔偿,可酒楼整修总归费些时间。 楼下窃窃私语声早已在紫彥耳中过了风,紫彥自斟了一杯清茶,嘴边抿了一口竟然是保着温的,“嗯,芙蓉吐蕊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好茶。”学着师父的品茶模样,紫彥动作舒缓:“掌柜的,那客人可是预付了定金,我付双倍如何?”孩童眉清目澈言谈雅致,待到成年必是京城第一温润公子。这是谁家的,谁家的?比芙蓉四宝更秀色可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楼上小紫彥身上,没人注意堂门口一左一右依着门柱、嘴里叼着柳条叶的萧沐冲主仆两人。 “这个——小公子,我们店里还有上好的茗茶,您不妨到雅间慢慢品尝如何。”不愧是久经商场,杜掌柜避而不答,满脸溢笑礼数周到且态度慈爱得让人无法拒绝。只是那一脸的汗让穆紫彥很不舒坦,什么人竟能让众人噤寒如此,还打残腿?在天子脚下? “额,杜掌柜是吧,您只管上菜便是,若您那客人真来了,想打断我的腿,也得看他有这本事才行。”在塞外随父兄和守关士卒身边长大的穆紫彥,嗯,装不下去了,什么温润公子,她尝试了好几次,都不及本性自在。水杯往桌上一搁,蹦出几滴水珠,左脚便翘到了一旁的八仙凳上,右手打开折扇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先给小爷我来一盘瓜子。”敢情京城都欺善怕恶的? 楼下众人眨了眨眼,一片嘘声,“原来又是一枚纨绔公子!”,心里惋惜之余倒是盼着那位爷能出现,他们能看看好戏。这京城都传那位爷是混世魔王,可仔细想想,被他打残的都是些百姓深恶痛绝又不敢招惹的人。 楼下萧寒双手环胸,听了这话忍住笑瞟了一眼萧沐冲,座位被占了,“小爷”的称号也被抢了。爷,您怎么看? 萧沐冲没理会他,似笑非笑地吐出柳叶,走进大堂,直奔楼上,低吼一嗓子:“小二,给小爷来一斤醉虾。” 掌柜的听到这声音,腿肚子直哆嗦,怎么今儿偏偏就赶巧了。他真希望少东家在店里,他虽年少却处事灵巧兴许能避免一场打闹。上次这位爷将朱槐打残后,虽然大家心里爽快,但酒楼被迫关门整修了一月,这次又碰到了硬杠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他以袖擦汗,转身恭敬迎客。 “你先下去,今天小...开心,就跟这位小兄弟同桌”小爷的名号随便谁都能用,以后得换一个。不等掌柜的开口,萧沐冲在穆紫彥对面坐下。掌柜的如遇大赦,一溜烟下楼吩咐赶紧给两位爷上菜。 “这个就是混世魔王萧沐冲,丞相府的四...” “你小声点,不要命了。” 楼下恢复了喧闹,杯盏碰撞间几句极小的声音传入了紫彥的耳中。 原来是萧沐冲,他早产体弱便被叶南光师伯带去岭南修习,精通天文兵法药理,轻功踏雪无痕,师父每每与父帅提起都捻须赞许。 十一岁回到府的萧沐冲不愿学习府中规矩,也不情愿入宫陪皇子们上课,一学规矩就晕倒,一入宫就对着皇子们咳嗽不止(体弱嘛),萧丞相无奈请先生在府中给他教授文章,结果十几个先生都被他戏弄得告罪请辞。不到半年整个都城没有一个先生敢到丞相府教这位四公子,气得丞相甩开袖子置之不理。 成日没事干的萧沐冲看到一本正经的二哥萧沐炎就去捉弄,还经常捉弄到府上做客的达官显贵眷属,五年来没事就出入酒肆赌坊,打伤达官子弟无数,萧丞相屡屡被御史参核,京都城都说丞相府出了个混世魔王,丞相看到他就头疼。他自己倒很喜欢这个“雅号”,特意找人做了个“魔王阁”牌匾,若不是丞相拔剑要砍死他被他皇后姨娘和祖母拦下,他还真想将匾额挂在房门上。 这些传言,穆紫彥从边塞回京随母亲进宫见叶皇后时,早听几位宫女在花园里传开了。那些宫女兴许知道她跟萧沐冲有婚约,见她乖巧忍不住小声替她惋惜。却没有人知道,她耳力极佳,能分辨百步之外的飞鸟扑翅的声音。 萧沐冲顺手也自斟了杯茶,杯沿送到鼻尖嗅了嗅,抬眼直盯向穆紫彥,只见“他”脸如桃杏,眉黛清秀,星目灵动,头发以竹簪束起,着一身上好天蓝丝绸,绣着兰草纹白色滚边的长衫,腰系紫红玉带,手持象牙柄纸扇,下巴微微抬起透着欠揍的傲娇。寻思着京城绔少中没被他修理过的人,这时辰应该还在西山书院背书,眼前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挥霍无度,出口桀骜,看小爷不扒你一层皮。 “菜来唻,两位爷,镜湖功夫鱼,花盏茴香鸽,水莲豆腐羹,月桂醉黄虾,还有本店时令蔬菜,您慢用。”掌柜的在萧沐冲面前放上一壶上好的芙蓉酒,犹豫了一下看向的小“公子”,估摸着他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就只给她面前放上一叠瓜子。 “慢着,给小兄弟斟上酒”萧沐冲凤眸慵懒又深邃,定定地看向穆紫彦,小子说话老气横秋,比小爷我还放荡不羁,不管教管教将来必是京城祸害。 穆紫彥放下水杯,打量着比自己高一头的萧沐冲,只见他着一身袭绣绿纹紫袍,一条缀着紫色翡翠的白色腰带系腰间,以紫金玉冠简单束起的墨发刚好散逸过肩,随意散落的刘海被微风吹起,露出轻轻扬起的剑眉,如刀削般俊逸的脸上,一双深紫色丹凤眼眸放荡不羁地盯着她看,却在不经意间露出锐利的光芒,鼻梁英挺,双唇勾起曲美的弧线似笑而有非笑。 都说他是混世魔王,以为是满脸胡须的粗野莽夫,不曾想却如此的...额,想什么呢,没看到他那邪魅的眼神么,危险,危险。穆紫彥定定神,起身伸一个懒腰顺势倚坐到了临街窗棱上,一只脚踏着窗台,膝盖支撑着手臂。抓起几粒瓜子扔进嘴里,嗑开后“啜啜”几声将壳吐出窗外,姿态与之前品茶的模样截然不同。“混世魔王萧沐冲是吧?”她没那性子装,更不会认怂,硬着头皮混,混不过就借势从窗边溜呗。 额,最好是吃上几口再溜。看到满桌的镜、花、水、月芙蓉四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阵。但她还得矜持。对,只嗑瓜子。师父说萧沐冲极通医药。若是被他下了毒就不好玩了。 “你自以为跟叶军师学了几年才艺,便目无尊长,行无法度,逞凶酒肆,奢赌坊间,说好听点是混世魔王,不好听就是...”又嗑开几粒瓜子,嘴里咀嚼着瓜子仁,穆紫彥故意停顿下来。杜掌柜听得脸一抽一抽地,赶紧下楼,那表情是,我什么没听见。 “不好听便是什么?”萧沐冲语气缓慢,听到那咕咕声响,看着穆紫彥目光瞟了几眼桌上的鸽腿在那暗暗咽口水,他便漫不经心喝了一杯酒便自顾自夹起了一根鸽腿,入口慢嚼,齿颊溢津、香汁流唇。 穆紫彥看得既心疼又眼馋,心想,我的鸽子,我精心策划溜出府耐心等了半天才等到的茴香鸽就这样给人吃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豁出去了。“说得不好听就是,京都第一败家蠢物”。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楼下吃客都埋头苦吃,我们啥也没听见。 萧沐冲咀嚼的薄唇停顿了一下,透着切齿的声音,微抬的凤目投去一丝寒光。“你,再说一遍。”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气和些许探究。 “我说,是,京都第一败家蠢物,嗳,君子动口不动手。”看着萧沐冲停下筷子,一旁的萧寒逼上窗前,穆紫彥有些紧张用纸扇指着萧寒。“难道堂堂混世魔王是以多欺少或是以大欺小起家的?” 萧沐冲示意萧寒退下,夹起一块雪白透亮的鱼片入口,瞟了一眼穆紫彥挑眉道:“接着说。”萧寒不明白,怎么今天爷这么大耐心,换平时,这小子早被踢飞到河里喂鱼了。 “咳,嗯——”清了清嗓子,紫彥继续道:“萧沐冲,你自幼除了花费丞相府里银两,可有自己挣过钱?京城四大酒楼每天为你留有雅席,时刻备着上好热茶(这是她猜的),明里你是耍混世魔王的威风,实则是败了丞相大人的家风和颜面,不是败家是什么。可惜了一代贤相鞠躬精粹,却成天因为你被弹劾”说着她跳下窗户来到桌边,推开萧寒,故意提高嗓音,“至于蠢物嘛,我随便出一道稚子孩童都会的题,你怕是也答不上来。”穆紫彥先声夺人,不给他辩驳反应的机会。 “喏,你用这四根筷子摆出一个田地的田字试试,不许折断。摆不出来你就是蠢物,下次请小爷我吃聚品阁全鱼宴。”说完以迅雷之势拿起剩下的鸽腿便啃,中毒事小,饿死事大。 萧沐冲思绪回到眼前,好一个第一败家蠢物,难不成这小子是叶老头派来的,难道这四年,他又收了徒弟?大堂人声嘈杂开来:“这怎么摆的出,这小公子胆子真大。今天怕是走不出这芙蓉楼了,” “你若能摆得出来,我今天放过你,若摆不出,小爷将你扔河里喂鱼”萧沐冲瞟了一眼桌上四根筷子,继续喝碗里的汤羹,打了个太极将问题推给了穆紫彥。心里思量着,不管今儿是不是巧合,这小子必须要揍一顿。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穆紫彥等的就这句话,她放下纸扇,一把抓起四根筷子,在桌上撞齐,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沐冲,萧沐冲停下碗盏等她下一步动作,“嗯,摆吧。”他指关节已经捏出响声,等着出手揍他,叶老头派来的人不揍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他老人家。萧寒已经站到窗前堵住了她的去路,穆紫彥不急不慌,心想,谁想从窗户溜,小爷我要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 众人屏住呼吸,倒想看看这小哥怎么摆出“田”字,见他半天未动,窗户已被人堵上,都着实为他捏把汗。 “小二,拿纸墨来。咱得留下证据让众人公裁。”小二从柜台上即刻取来纸墨,穆紫彥接过在手中,转身对楼下大声说道,“天子脚下的人都是能文断字、心怀坦荡大道公允之人,现在就请各位叔伯们做个见证哈?” 众人听了,心里舒坦,个个胸膛自觉地挺直了许多,随即见紫彥将筷子头齐刷刷戳进墨汁里,飞快地在白纸上按印章似的按了一下。“请问此为何字”说着手腕飞转,一张薄薄的纸便飞到楼下被随后飞来的一根竹筷钉在了中央堂柱子上。 众人随着声响,目光转向那张纸张,纷纷离开座位到柱子旁围观了起来。 “妙啊,是田字。” “好智慧” “功夫更是了得” 楼下骚动起来,萧沐冲脑海里一阵黑线划过,就算他一出岭南,叶老头就收徒弟,四年时间也练不出这内力。不是叶老头派来的。穆紫彥却不管他在想啥,道了一声:“多谢丞相公子承让,小爷告辞。”败家蠢物只是一时兴起学了玄实师父的舌,还是说点好听的赶紧溜,京城那些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的子弟可不都是吃素的,随即跃下楼,抬脚正想走。 “慢着”楼上萧沐冲带着内力的声音响起,满堂寂静,胆子大的跟旁边人说这爷要发怒了,上次骂他不学无术的那个李判官就被他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至今还躺在床上。穆紫彥听得真切,头皮发麻,她倒是不惧萧沐冲,只是出来久了娘亲会发现她溜出府,回到了京城父兄也经常不在府,被娘亲责罚可没人救得了。回身故作镇定:嘿嘿,萧公子可是反悔了? 萧沐冲左手举杯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右手隔空以内力将桌上的纸扇取来,打开扇面正反瞧了瞧,随即合上扇面,头也不回地道“你的扇子。”“嗖”地一声将扇子飞出,直击穆紫彥胸口。 穆紫彥听着声音身影随即侧闪却已来不及,纸扇玉柄硬生生击中了她右肩,整个人随纸扇向后飞过堂柱砸向了柜台。 “哎吆”——这一声不是来自穆紫彥,而是,杜掌柜。绕过堂柱一刹那,穆紫彥右脚借力转向,伸手扯过杜掌柜垫在了身后。二人砸向一堆红布盖实的酒坛上。“哐啷啷”声响,上好的芙蓉美酒从大小坛子里汩汩流出。穆紫彥一手捡起纸扇,一手拿起几块酒罐碎片,回腕嗖嗖地将碎片飞向了楼上。同时身影闪向门外,萧沐冲二人避开飞来之物,见人已逃出门,便从窗口跃下。 从长街到檐顶,从深巷到树林,二人施展轻功紧追不放。穆紫彥肩膀疼痛,毕竟是女儿之身,体力不及,情急之下转过四方街,来到胭脂巷,待到萧沐冲二人追来只见巷子里一堆妇人小姐东家看胭脂,西家瞧钗环的,早不见了那锦玉小公子的身影。 第二章 穆府琴声 第二章 翠鸟在深树婉鸣,寂静庭院里,掩映在浓荫之中的五角凉亭,幔纱随微风轻轻摆动,亭里一贵妇面容如霞光映雪,眉如弯月,眸如潭影,半点不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面水而立半晌未动,似在听西苑传来的清婉流畅的琴声,又似在极目远眺,而那只南飞的信鸽早已消失在天际。妇人心里暗叹,眼前暖风熏醉,满园春色,却不知山雨欲来。 “馨儿,周伯走了几日了?”妇人收回思绪,转身温和地问身侧的侍女。女子身着蓝色骑服,头发简束,左手执一把轻剑,虽已二十八九却英姿清丽,她闻声拱手低额躬身回禀道:“公主,周伯应该已出西峪关,三日后便可见到晖公子。”即便是公主身边最贴身的侍女护卫,她十几年如一日,严谨恭敬誓死守护。 “公主吗?慕容怀弑兄夺位与宣夏毁了盟约,赤方已经把我弃了吧。”妇人眸底含着愤恨和担忧,父王当年将赤羽给她作为嫁妆,或许已经料定会有今日,也注定了会有今日,如果皇兄有赤羽保护,也许就不会被......妇人不敢再细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平静,“馨儿,传信让程玥回来吧。我误你们太久了。” 左馨闻言红着脸颊低头恭谨道:“馨儿自愿留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馨儿跟...程统领没有.”没等她说完,妇人便打断了她,“好了,馨儿,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当年为了紫彥误了婚事,现在就算是也为了她吧。”说完也不等馨儿回答,便出了凉亭直奔西苑而去,紫彥的琴声何时变得如此流畅,隐约还透着些淡淡情思?这丫头必有古怪。 西苑小楼,假山梳柳边,一女子临窗颔首,青丝如瀑,十指轻拨琴弦,琴音和人一般柔婉动人,一旁的侍女穆烟听得痴醉,同样的琴怎么在冷小姐的手中就弹得如潺潺流水般,而在自家小姐手下却跟铮铮鼓鸣一般。 “咚”地一声轻响,一蓝衣包袱从北窗扔进床帷,穆烟闻声欣喜,一颗心提了一天总算可以放下了。果然,窗沿下探出了紫彥的脑袋,眨巴一下眼睛随即动作轻捷跳了进来,“烟儿,快,给我梳头换衣,母亲来了” “呀,小姐,你头发怎么散乱了,外衣也脱了,还破了一个洞,这是跟人打架了?”穆烟慌乱地将那外衣藏了起来,取出一件淡绿色罩衣给紫彥套上,又快速地给她梳了个简单的流云髻,而临窗女子却头也未回,继续扶琴,室内琴声由之前的婉转变得波澜紧迫,催得紫彥额头冒汗,母亲的脚步声已经上了二楼木梯,一切准备就绪,她长舒一口气来到窗前:“冰凝姐姐,这首曲子如阵前激战,我喜欢,教教我。”说完眉目冲那女子挑了挑,女子便会意微笑道:“贪多嚼不烂,今天教的甚多你且慢慢体会,改日再教你这支曲吧。” “原来是冰凝啊”妇人进屋环视了一圈,见穆紫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拂檀香,依偎在冰凝身侧撒娇的模样,心里柔软下来,真希望她就这样如普通小儿女般无忧无虑。 “夫人安好”冰凝离案欠身作揖,姿态舒缓从容,声音如风拂杨柳。 “母亲”穆紫彥回头看到妇人,一脸惊喜地雀跃起来,摇着妇人的胳膊撒娇道:“紫彥今天跟冰凝姐学了一天琴,可有收获了。”晶亮的眸子满是清澈诚实,嘴角的酒窝溢满幸福。 “哦,那就弹一曲来听听吧。”穆夫人落座在屏风旁的软塌上,穆烟已经奉上茶点,馨儿站立在身后,眼角已经扫视过整间屋子,在床角的纱帐处瞟见了一双沾满泥的云丝软底鞋。 “母亲,我在屋内闷了一天了,饥肠辘辘地,哪有力气再弹琴”紫彥半蹲在榻边,小手握拳轻锤着母亲的膝盖,“连日放晴,母亲您膝盖可有好转?” “嗯,这倒要感谢冷老夫人的偏方,冰凝啊,你祖母近日可好”穆夫人呷了一口茶,不提弹琴的事,顺着话望向一旁的冷冰凝。这孩子温婉如春,只因出生时北塞冰天雪地,冷禅便给她娶了个这么清冷的名字。她知道,紫晖每每来信,都会有一匹快马去往冷府。军中儿女没那份矫情,她心里早就默认了这儿媳了。 “谢夫人挂念,祖母身体健朗,今儿知道我要来府上找紫彥玩,还嘱咐我给夫人带信问好。”冰凝心笑紫彥这丫头又狡猾过了关,面上不卑不亢打圆场。 穆夫人点头沉思,“一会儿用完晚膳,馨儿亲自送冰凝回府吧。改日我带紫彥去府上看望她老人家。”虽然冷府每回派两侍卫护送,但华都近日暗流涌动还是小心为上。日已西沉,今日连城和紫晟父子怕是又留在宫里了。 目送穆夫人和馨儿下了楼,冰凝回身轻拍了一下紫彥肩膀,“你呀,也就你哥宠着你,由着暗卫放你出去胡闹” “哎吆!”被萧沐冲击中的肩膀一直火辣辣地疼,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这会儿被轻轻一拍跟拆了骨头一般,紫彥忍不住叫了出来,吓了冷冰凝一跳,倒是穆烟习惯了这叫声,熟练地取出了药盒,给她褪去肩膀上衣服开始上药。 “冰凝姐,你说的是我哪个哥哥宠着我?”穆紫彥狡黠地望向冷冰凝,打趣地问道。突然肩膀一紧“嗤,轻点。” “烟儿,多上点药,还能拿我取笑说明不够疼。”冷冰凝拿雪锻将古琴盖好,就去床帷内翻包袱里的纸扇,那是紫晖亲笔作画题的诗,不曾想被身后的紫彥一把抢了去,高高举起,“是哪个哥哥,你快说,快说。”冷冰凝抬脚伸手,就是够不着,白白虚长了这丫头两岁,个子竟一般高,真真是又气又羞“别闹,快给我。” “不给,你快些说。是晖哥哥,还是晟哥哥?” “不给是吧,下次瞧我还给不给你打掩护。省的你惹出事来,我没法交待” “好好,给你就是。嗤,好疼...该死的萧沐冲” “你呀,真该......越发没个样子,什么时候能碰到克星让你规矩些。” 第三章 相府夜袭 月光倾泻,夜风习习。丞相府内曲廊回旋,楼阁层叠,一片紫竹林后独设的院落“松风阁”清幽宁静。正堂东西两侧檐顶两名隐卫四目警惕,一袭紫衣的少年站在轩楼边望月沉思,眉宇间不见了白日里的顽世不羁。肃立在一旁的萧寒不时地向门外望去。 “赤方背信,打了十几年的琼川国却突然宣布止战联姻!”萧沐冲锁眉自语,想象着浩浩荡荡的使团由南琼出发,下高原,经川水,转渭河三个月后进华都的场景,“可是,宣夏皇室除了五岁的纳兰婧,便没有其它公主了。跟谁联姻。”突然“啊嚏!啊嚏!”打了两声喷嚏,被走进正堂门的修凡瞧见,打趣道:“谁家姑娘惦记咱美名远播的萧四公子。”纵使是自幼陪萧沐冲一起长大的亦兄弟亦主仆亦同门的萧寒,也不敢在萧沐冲正经思考时插科打诨。偏这个修凡不怕死。 萧沐冲白了修凡一眼,不理会他,修凡也不在意,右手中拿着玉笛敲着左手,随意走到萧沐冲案前继续不怕死的说道:“八成是那小公子在某个角落呼唤京都第一败家蠢物呢。嗯,一定是这样。” “叮”的一声,萧沐冲手中纸签直直飞向修凡额头,修凡用玉笛迅速当了回去,但回首喉咙却已经被死死地掐住,萧沐冲剑眉怒挑慢声道:“一定是怎样?” “咳咳,你,放手,我找到那画的线索了。”修凡被掐得差点窒息,思量着,坊间传言不假,这个人今天真是遇到克星被耍了,华都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公子,他真想见识见识,“咳咳,在瀚北黎城。” 萧沐冲收手。目光看向案桌上一幅画,那是他根据白日那扇面上的画面映象画出的,画上一样题着两句诗:“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来自瀚北么,应该不是叶老头的人。这老头这么怕冷,怎么可能去冰天雪地的瀚北。 四年前岭南山中。“师父,我不想回京城,这山里多自在”萧沐冲骑在树上嚼着野果,喝着叶老头的桂花酿。 “你回去更自在,不用守规矩,可不进书院,可打架斗殴,闹得越狠越好。”叶老头闭着眼,粘着胡须,不像玩笑。 “额,啊?这么闹会不会把我那老爹气死?”萧沐冲来了兴致,虽说丞相老爹都偶尔带那不善言语的二哥去山里看过他,他对老爹没啥浓厚的感情,但总归是他爹呀。 “他一开国宰相能被你这毛孩气死?尽管闹,你闹得越凶他越开心”叶南光睁开眼放下盘坐的双腿,走到树下轻轻一跃坐萧沐冲坐的树枝旁,抢过酒壶喝了一口。 “这也行?他是不是我亲爹?” “不是” “老头,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说正经的,直到有一天,有人当众骂你是天下第一败家蠢物,你就可以不胡闹了,去西山找你玄实师叔去。” 第一败家蠢物,叶老头,你是说真的?要不要这么狠...... “你只须办好一件小事即可,写在这里面了,回到京都再看。必须办好。”叶老头说完喝着酒,一脚将萧沐冲踢下树干。“记住,赤羽不飞,火云不起。连夜出发,不得延误。老夫云游去——也——”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叶南光人已飞出山林,百丈之外。 带着萧寒回到丞相府,萧沐冲打开锦囊,里面只几粒青豆,豆上各刻着一个字,他摆了半天柱香才摆出来:“韬晦庙堂外,洞悉四海事,守护忠义人,秘建火云军”。叶老头,这...还只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回顾当年叶师父的话,没错,师父确实说听到那句话就去西山。但火云军还未完全建制,那小子是谁,是不是巧合?就眼前形势,他或许应该去一趟西山书院。作为华都皇家第一书院院首的玄实,他会有怎样的判断。 萧沐冲思绪回到松风阁,一改刚才严肃凝思的神态,嘴唇上扬,目光兴奋地看了眼萧寒和修凡。“收拾好包袱,明日随小爷去西山书院读书。读不好,领罚。” “书院,读书?”二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问出。他为啥突然对读书感兴趣了,不,他还是爱读书的,深夜在松风阁读。但怎么突然对去书院读书感兴趣了。还这么兴奋。但这疑问没人回答,萧沐冲刚才只是命令。人已经出了松风阁直奔主院正堂萧逸怀书房而去。 书房内烛光摇曳,萧丞相每日坐在窗前伏案批阅如山的文书,近日更是衣不解带,萧沐冲看那落在纸窗上的身影苍老了许多。 在门前停顿了一下,正欲敲门。突然听屋檐瓦片唏唆声,随即房顶、假山之后传来暗卫与不速之客打斗之音,与此同时,一支飞镖袭向窗前身影,萧沐冲掷出腰间玉佩“铛”地一声挡开,翻身抓一把门前冬青叶片,挥手“嗖嗖”声起,顿时小小叶子如锐利刀片飞向对面房顶黑衣刺客。一名刺客被击中滚落院中,房顶黑衣人飞镖毫不犹豫射向同伴咽喉,见院里侍卫聚集,火光四起,黑衣人手指入口吹响一声长哨,“撤!”院中缠斗的几人边打边退,接近房顶黑衣人时,突然向地上尸体上洒了一瓶黑油扔下一把磷粉,便飞出十几只飞镖作为掩护纷纷跃出院墙,只留那具尸体在火光中烧焦化为灰烬。 窗内烛光摇曳,伏案的身影依旧,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萧沐冲推门而入,萧逸怀的确坐在窗前,只是室内除了他,还有侍立一旁的萧沐炎,十几个披坚执锐的侍卫。 萧逸怀看了一眼萧沐冲,笔墨未停声音想起:“你们且下去吧。” 萧沐炎想说什么却懊恼失望又不敢发怒地看了一眼萧沐冲,愤愤地带着侍卫们离开了屋子。 “请君入瓮?万一失手了呢?我说老......爹,你有几条命玩的?”不等萧逸怀开口,他已经猜到了几分,能在丞相位置上坐这么久,他这个爹肯定不只会批阅案牍。萧沐冲拿起矮几上一片点心入口,歪坐到圆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闯入扰乱了老爹计划而愧疚。 无视他从未恭敬,没有正形的样子,萧逸怀放下毛笔道:“你和你的暗卫几乎不到无言堂来,今日所为何事?”今天第一次没叫他老顽固,难不成因为刚才自己犯险吧,算你小子有良心。 “没,没什么,本想捉弄一番萧沐炎罢了。听说他被封了征南将军,宣夏国没人了么?”果然,姜是老的辣,丞相老爹早知道他有暗卫了,但那些人一击不中必有后手,去西山书院的事暂且耽搁几日吧。“我这混世魔王四处招摇,树敌众多,得有几个暗卫防备自卫嘛。” 萧逸怀似信非信地点点头,“知道就好,过些时日带你暗卫护送几人出城,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不要再出岔子了。”萧沐炎当征南将军的事他也是今日早朝才知道。 “嗯,”萧沐冲知道老爹指的是什么,这是回京后萧逸怀第二次给他布置的正经任务,第一次是救一对母子,结果那母亲却在他面前惨死,腹中还有一胎儿。他至今还未忘记那孩子的眼神。 “护送谁?”萧沐冲起身把玩着剑架上的几把古剑。他将那孩子救走后,安置到了火云军内,两年过去了,老爹一直没问起过他。 “哎,都是跟你爹...我一起打江山的忠臣之后,你...随萧童去便是。”两年前穆元帅回京述职时,他们对袁将军下了手,却至今没有动静,到底是忌惮老夫手上的东西吧。可是陛下,当今皇上已经不是当年跟随您平定天下的少年了,萧逸怀叹了一口气满脸疲倦,走向床边,一双充满血丝的眼复杂地看了看萧沐冲,挥手示意他退出。 回京后无论他怎么荒唐,怎么花费,他这个爹明面气得吐血,实则全部供应,一切祸事都能做好善后。只偶尔会交待一两件事与他,他自然郑重对待。随着房门轻轻合拢,屋内已鼾声响起。宣夏国丞相就这样没有夜宴觥筹,没有鼓瑟笙歌,只有案牍劳形。 萧沐冲捡起床前廊柱下的飞镖,是谁,会来刺杀他?还是想从丞相府拿走什么东西? 第四章 特殊喜好 “滴咚,咚...”一只半破的黑瓦碗里,终于滴满了洞壁上渗出的玉泉水,颤抖的手举着碗慢慢收回,晃晃悠悠靠近嘴边,水清凉浑浊,触到干裂的嘴唇,如琼浆玉液甘甜。发须散乱,布衣褴褛的老汉忘了拖着沉重的铁链,此刻得半碗水便如此满足。谁也无法想象他是曾经统领千军万马,击退东戎六族联军的袁正德。 突然“哐当”一声,厚重的铁门打开,听到脚步声接近,老汉赶紧咕嘟咕嘟喝完水,将碗藏到了草堆里,前几次他用碗接水,都被柳涛用鞭子打碎了。 “吆,袁将军,还死撑呢”柳涛一手捂着鼻子挡开难闻的气味,露出鼠目奸笑道:“你们一个个这般死忠值吗,祝廉他们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你看看你,妻离子散,啧啧。据说你妻子死的时候肚子里孩子都七个月大了,这都是你害的。” 铁门内袁正德听了此话,目光呆滞,无动于衷。他心里确实怨恨,但不知道该怨恨谁,先帝仁德,穆连城忠义,他想应该怨恨老天让先帝登基四年便驾崩了,怨恨先帝为何只有纳兰煜一个儿子。怨恨先帝走之前留下那份足以毁灭火云旧部将士的遗诏。如果那些曾经的同袍还在一起,如果当初火云军没散... “还有你那儿子,惨不忍睹。”柳涛絮叨的话讲了半天,最后抛出重点戏码,看了看袁正德。 铁链撞击着门框哗啦作响,门内袁正德听到儿子,忍耐不住,双眼冒光,“他怎么啦。你们将他怎样了?”声音哑浊愤怒。 “他还有一口气,想要他活着,就按我们说的办。”柳涛哼地一声甩袖不耐地走出洞门。“回来”柳涛走到门口时,袁正德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要见他们。” “这就对了嘛,啧啧这洞里老鼠都被你吃光了,何苦呢。勾结东戎是死罪,贵妃仁慈留你性命,做人就要知恩图报不是。”柳涛闻言大喜,唤人开锁提人。门口树荫蔽日,山顶一侧是皇家玉泉宫,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在这里设了牢洞。两年了他天天往这跑都无功而返,今天真是意外惊喜。柳涛粘着下巴豆大黑痣上那根毛须,心想往后柄六他们还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吗...... 修凡看着对面坐着的萧沐冲和萧寒二人抖着腿,喝着茶,八仙桌上各堆了一堆的花生壳,忍不住问:“萧寒,这是哪里?” 萧寒翻眼朝一品居门头呶嘴,意思是堂堂火云天目司统领难道连牌匾都不识? “一品居,不是西山书院啊。我包袱都收拾好了”修凡真想说他挺想去书院的,小时候穷,没正式拜过师。见萧沐冲瞪了他一眼,没敢说,谁信呢,他就是四年前故意让书院赶出来的。当萧沐冲将京城里的纨绔修理得不敢上街也不敢在家待后,纷纷发现书院是萧沐冲最厌恶的地方,于是纷纷买书包去书院上学去了,而书院内有些真才学的少年却陆续找萧沐冲切磋比试,然后比完就称兄道弟,有的志同道合的甚至莫名辍学随他一起“厮混”起来。 所以书院先生虽然从没见过萧沐冲,但他往书院赶去一群鸭子,带走一批天鹅的做派令他们深恶痛绝。而萧沐冲有自己的理由:“不好的交给你打造,好的自然为我所用。”当然,他打的旗号是:京城内只能有他一个纨绔贵族。 但,叶老头让他去书院的日子到了,他该以什么名义去呢。萧沐冲吃了一肚子花生,喝了半天茶也没想出招来。正烦躁间,抬头看见对街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这两日的烦躁之源。他双腿停止了抖动,凤眸深处露出冷似寒冰的光芒,薄唇上沾着的花生红皮顿时如残血欲滴。萧寒顺着那目光望去:“是他,那个田...公子。” 话音未落,萧沐冲身形已经飘出窗外,修凡后知后觉拿起“求学”的包袱,追了出去,临走还不忘记放几粒银子。他家世代书香,大庭广众之下得时刻注重斯文,而他的父亲修御史却认为他成天跟萧沐冲在一起极辱家门,便隔三差五在朝堂上弹劾萧丞相骄纵子孙。 一早随母亲去冷府拜访,趁着母亲跟冷老太太叙话,穆紫彥借口去冷冰凝院子瞧她给皇后绣的贺寿礼物,便换上准备好的衣服溜到了大街上。 “冷姐姐家靠近正阳街着实是方便,以后可以常常来学琴学刺绣,嘿嘿,然后出来走走。”这家看看风筝,哪家瞧瞧面具,嘴里含着糖葫芦,手上油纸包着玫瑰酥饼,紫彥“公子”心里美滋滋地穿梭在人群闹市中。偶尔揉揉肩膀嘴巴里嘟囔:“萧沐冲你这混蛋,下手这么狠,下次被我看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再过一条街就是聚品阁,艳阳高照,正是品尝美味的时候。 “想吃么?”一个磁性十足的少年声在耳边愉悦响起,温柔得像晟哥哥。 “嗯,想吃。”紫彥嘴巴里嚼着酥饼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睛看着烧鸡店里新出炉的冒着热气泛着黄油的烧鸡,舔了舔舌尖。 “吃完了,去哪玩?”那温柔的声音像哥哥哄弟弟。 “嗯,不能玩了,得回冷...”想起玩时间久了怕母亲会发现,穆紫彥下意识回答着,突然从吃货里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转身看到萧沐冲一张笑得得意而灿烂而邪恶的脸,居高临下紧紧贴着仰视的她,那个“府”字便跟嘴里的食物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房顶上蹲着萧寒,紫彥只好后退,但撞上抱着包袱的修凡后,她察觉到了修凡的内力。是太贪吃耳力不济了还是他们轻功太好了?竟然没发现被跟踪还包围了。安师傅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绝食。嗯,不会,他比她更馋嘴。 “嘿嘿,萧沐冲萧大王,我们俩真是有缘哈。”紫彥挥着糖葫芦打招呼,看似招呼实是攻击他脸颊,贴太近了,虽然他那双丹凤眼很妖媚摄人,露着白齿笑得无毒无害,但他的手却故意搭在她右肩上轻轻捏着那伤口。 萧沐冲不给她后退的机会,笑着左手抓着她受伤的右肩,稍一用力:“大王?我今天又变成山贼了?”右手抓起她衣领拉近身,在他耳边恐吓道:“本大王还没有压寨夫人,而我又有特别的喜好,看你生的通透玲珑,不如跟我回去?想吃什么吃什么。” 穆紫彥被她提得脚离了地,忍痛扔掉了手中美食,双手想去扒开萧沐冲的手,却一根也掰不动。挣扎了一番便不再努力。眼睛眨了眨,咽了口水说:“咳咳,没,没问题,小弟我从了你便是”然后脸上渐渐堆起羞涩谄媚的笑容故意小声道:“其实,嘿嘿,我跟萧公子你有一样的喜好。”... 第五章 我不会水 房顶上的萧寒听到穆紫彥的话脚底一滑差点跌落下来,身后的修凡抱着包袱的手,也下意识捂紧胸口。萧沐冲没想到“他”如此回答,仔细想想“他”刚刚一路走来确实从未瞧过过往女子,倒是眼睛直勾勾盯着几名男子吞过口水。 “噢,什么条件说给爷听听?”萧沐冲嫌弃地皱了皱眉,却捏着她小下巴,嘴上暧昧地挑逗道。 “小弟我想去聚品阁吃一顿全鱼宴,不过,我不想去他家画舫吃”穆紫彥补充道,看着地上的玫瑰饼心疼的牙痒痒,但脸上却对萧沐冲笑得黏糊糊。 “为何?”萧沐冲挑眉放电,身上却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看着萧沐冲轮廓俊朗的脸上邪魅的凤眸和勾起的紫色唇瓣,穆紫彥脸颊不争气地一阵泛红,赶紧转过脸不去对视:“因为我不会水,万一你一个不高兴把我扔进水里,岂不浪费你的美食。” “不巧,小爷我今天已经包下了翡翠舫”萧沐冲掐着她肩膀,抬头给了一个眼神萧寒便往湖边走去。不管你是真的有啥嗜好,还是太贪吃还是有啥花样,今天若不查不出你底细就把你交到燕池的炼兵营去。 二人半拖半拽地来到湖边,萧寒和修凡已经在翡翠舫上恭候,船上自然在萧寒的提前打理下没有一个客人。二人上了船,店家便解了缆绳起了锚,穆紫彥看着船慢慢驶离岸边,一脸失落,不,那神情是万分绝望,萧沐冲见状却凤眸斜眯,原本紧闭的双唇愉悦地绽开露出两排皓齿,手上用力地拧着他的小猎物走上二楼甲板。 不一会儿,船已经到了湖中心。四周环翠,碧波荡漾,几人坐在二楼雅间,清风吹来,对面画舫的琴音隐隐约约从水上飘来。 八仙桌,四个人,本可以一人坐一边,但紫彥却一定要挨着萧沐冲坐下,“萧大王,小弟是不是你第一个?” 修凡搂紧包袱打了个哆嗦,萧寒拿起茶杯假装喝水脸上抽了抽。 萧沐冲推开在贴近他肩膀的蹭来蹭去的脑袋,闪到了一边。穆紫彥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也不再粘过去,扫了一眼三个男人,斟了一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萧沐冲看着她喝茶的样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画舫舫主摇曳生姿款款而来,“几位爷久等了,纸鸢这厢有礼了”声音若黄莺出谷,柔酥到骨子里。说完身子微侧,身后几名侍女端着热腾腾的盘子轻盈上菜,个个身姿窈窕,聘婷婀娜。 修凡的注意力终于不再是搂紧包袱了,萧寒也瞪直了眼睛,用实际反应证实了他们是,额,正常的雄性。 满桌的鱼,清蒸,油炸,红烧,水煮,江湖河海品种齐全,盛在精美的盘子里配上精工雕琢的各式花瓣,一阵风吹来,鲜香扑鼻。“各位爷慢用,纸鸢带姐妹献舞一曲” 琴声悠扬响起,女子们玉手招展,腰肢婉转,在船板上如飞燕临枝勾人心魄。 “你,叫什么名字,功夫是谁教的?你怎么知道叶军师的?”萧沐冲看着穆紫彥馋涎欲滴的模样,不合时宜地问道。 “这个嘛,小弟那三脚猫的功夫入不得您法眼,叶军师开国元老退隐江湖整个宣夏国都认识。”紫彥毫不客气夹起大块鱼入盘就吃。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溜啊。“啊!”这酒真辣,但跟北塞御寒的酒比起来,还不够劲。 萧沐冲看到她吃得唇齿满足,喝得挤眉弄眼,恍惚生出一丝不忍打断的样子,又因为这个想法心生厌恶,便不耐烦地问道:“你见过他没有?跟他有没有关系?”心想,反正在这画舫之上,你也逃不掉,吃撑你再灌醉你,看你还说不说。 “关系?我只知道我要嫁给你,别的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穆紫彥吃饱后几杯酒下肚,脸色红润。摇晃几下脑袋迷迷瞪瞪说了一句就趴到了桌上。 萧寒笑着看了看萧沐冲:“爷,这小哥真认定你了。” “装醉么,再睡小爷将你扔湖里。”萧沐冲拎起紫彥后衣襟,无视一群舞女,拽起她来到了船头。 穆紫彥晃着脑袋睁开眼睛,看着湖水,像突然惊醒,“不要,不要扔,我没见过你师父。”认识倒是认识,他是我师伯呗,但不能告诉你。父帅说她跟玄实师父学艺的事要保密。 “那你是认识他?”萧沐冲心想刚才还装睡,将她推向船舷。四目相对,彼此几乎能感受对方的气息。 额,第一次被这么俊的脸贴如此近,穆紫彥心口跳得有些快,忽然胸口一股热流上涌,“唔”地一口将酒食吐在了萧沐冲胸前,随即用手拍了拍那堆污物道:“本小...爷认识,额不,不认识。” 身上那股恶心的气味,完全盖住了原本的紫檀香,看着穆紫彥半醉半醒慌张失言的模样,萧沐冲彻底怒了:“你,那你便喝了饱水,清醒了再说。”说着他手往上一提,用内力往外一推,穆紫彥便飞离了船舷,她眸子里泛出惊恐之色。“啊!”的一声,随之“哗啦”落入水中。惨叫声惊退了一众跳舞的美女。 几个呼吸间,水波荡着涟漪,不见有人挣扎出水面。 一刻钟后,画舫众人屏气看着水面,水面平静如镜,不见有人浮上来。 半炷香后,太阳在湖面洒下片片鳞光,湖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翡翠舫上有人落水了。” “不知哪家的小公子被扔进了湖里。” 临近的画船窃窃私语,指着翡翠舫。纸鸢大着胆子走到船边行了一礼:“萧公子,奴家做的是小本生意,万一出了人命可就...” “萧寒,下去搜。”怎么落水后连挣扎都没有的。萧沐冲听纸鸢的絮叨不耐烦。忍住自己跳下水的冲动,故作镇静地站在船边等着。 一炷香后,萧寒从水里探出头,跃上船舷,“湖底方圆几十丈没有人影。”这风平浪静就算死了也该有个尸体,怎么可能不见人影,除非...萧沐冲突然响起刚刚“他”被推下水之时惊恐万分,不,不对,“他”落水刹那眼睛晶亮,似乎还冲他诡秘地眨了一下。 该死。从一开始就上了那小子的当。 看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萧寒,一个满身饭菜酒味的萧沐冲,修凡终于明白,他今天一早收拾的包袱,带上的全新上好的蓝绸衣袍和冰丝白衫不是去书院扮风流的,而是给这二位准备的。 “靠岸”萧沐冲瞪了一眼挡着他面前想要个说法的纸鸢道:“出了事算我的。”回身毫不客气地打开修凡递过来的包袱,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给我查华都所有的冷府。” 当二人换上衣物,从舱内出来,船已靠了岸。上船时还笑容灿烂、得意俊朗的少年萧沐冲,现在想起那水中眨巴的眼睛,胸口便压着无名火憋得一脸绯红,像刚捉到一只小鹿准备赏玩时,却被它咬了一口逃之夭夭一般,心里抓狂,下次被小爷得到先堵上你的嘴,再油煎烹炸。 修凡一上岸便以去天目司找人手调查冷府为由,脚底生风而去。萧寒跟在萧沐冲身后不敢吱声,堂堂叶南光叶军师的高徒,居然在一个黄毛小子身上着了两次道,爷,这不是您一个人的耻辱啊,这是京城纨绔贵族、更是东滩大营的耻辱啊。 果然,萧沐冲也是跟他一样想的,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萧寒问:“你听到什么了没有?” “没有”萧寒快速答到,刚才那些明明是心里想的啊,没说出来吧。 “船上的琴声”萧沐冲目光如剑盯着萧寒,萧寒突然反应过来,那琴声自始至终悠扬流畅,明明那艘画舫离翡翠舫不远,但刚刚湖上那么大动静,那船上扶琴之人却没半点分神。忽然又想起如若那小子人不在水里,那便......很有可能到了某艘船上。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离开湖岸,便不约而同地径直走进了梧桐巷,然后各自飞身隐在浓荫遮蔽的屋檐后,目光注视着湖面几个或远或近的画舫。 第六章 故人尹川 秀水泱泱,炉烟袅袅。男子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袭白衣面朝边窗,素手拨弦,琴声时而悠远绵长如赤子思归,时而玉击昆山如恋人心碎,时而缠绵悱恻如伊人入梦。 “阿嚏!”穆紫彥裹着毛毯瞧得入迷,听得入神,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湿发散落,面似晨露中桃花,心道,此人是谁为何会帮我。 移门推开,琴声缓收,侍女捧来一叠嫩绿色罗裙,一碗姜茶。 “虽说华都芳菲日暖,比不得北塞冰寒,”男子起身长衫一尘不染,素净如雪莲的脸上,乌木般黑色眼眸浅笑着,含着一种水水的温柔看向穆紫彥:“但春水犹凉,先更衣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彦儿!” “嗯,啊,尹大哥,果然是你”穆紫彥抬头,眼前的男子弯腰看着她,雪白的牙齿笑成一个弯月,竟然真是尹川,难怪自己跃窗而入时,弹琴之人却稳如泰山不惊不奇自顾自弹琴,还头也不回地命她:“裹上毛毯等着,无须害怕。”那声音非常柔和让人倍感安全且不假思索地听话照做。 落水前已经目测好了这艘船的位置,不远不近,远了一口气潜不到,毕竟肩膀还受着伤,近了容易被发现,她从背对翡翠舫的一侧跃出水面,竟然摸到了他琴房里,竟然,如此巧合! 思绪飞转间,尹川已经缓步出舱门,待移门合上后,穆紫彥眨巴着眼睛深舒一口气,出来尝个美食怎么每回都能碰到该死的萧沐冲,任侍女给她擦拭头发,然后喝碗姜汤的功夫,侍女便帮她换上了衣服,给她梳了个少女发式,长发垂过腰间,云鬓左边簪上雪莲花簪,右边插上飞雁玉珠步摇,简单的装饰便衬得她肌肤晶莹娇俏玲珑。 紫彦不怎么喜欢首饰,但看到步摇簪顶那只晶莹翩翩欲飞的冰雁却心生喜欢,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摆着脑袋晃动着下垂的玉珠,像似要逗飞那晶莹的雁子。 登上二楼雅亭,穆紫彦环视四周,翡翠舫已经靠岸不见了萧沐冲他们身影。她看着茶桌前焚香涤器亲自烹茶的尹川,便笑着抬步雀跃,只听尹川道:“若不想被发现,就要端庄淑雅慢慢走来陪我饮茶。”好吧,吓她一跳,好似萧沐冲就在附近看着她,她收起下巴,酒窝浅笑,移动莲步衣带当风,聘聘婷聘朝尹川走去。 “尹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华都?是采办丝绸茶叶的么?你怎知我会落水?”几步之遥像走了许久,终于来到桌边憋着气缓缓坐下,长“呼”一口气,接过尹川递来的第一杯茶,穆紫彦人虽端坐着,嘴巴却问个不停。 “这次,我不是来经商的。”尹川看了一眼她,北塞虽寒,但有天山蝴蝶泉四季温暖,琼川年年攻打北塞苦寒之地,原因之一就是想将那一湾温泉夺去,穆紫彥便是在那泉里如鱼般嬉戏而大。刚才在岸上听到他诓萧沐冲上画舫时,他便知道她打算怎么逃脱了,所以即刻重金租了这画舫来接她,现在还不是正面接触萧沐冲的时候。“人海茫茫中,今日来湖上游玩,碰巧又一次救了小彦儿,我们缘分真不浅啊。” “哦!原来是这样”穆紫彦点点头,或许是虎口逃生又遇故人,她忽略了那些准备得太过及时的衣服和姜汤。品了一口茶眯起眼道:“嗯,真是不浅,那尹川大哥到华都来是做啥的?”她只知道他是经商的,每年路过北塞时会带一些地方美食和有趣的物件给她。 尹川润了第二壶茶,给紫彦续上,自己倒了一杯举到嘴边闻香,抬眼定定地看着她道:“代表琼川国出使宣夏,止战联姻。” “哦!”她“咕嘟”一口又喝完那杯茶,心道用小盏盛茶着实不够喝,便抬头正式欣赏起湖山风光来,完全忽视了对面尹川眼睑深处,那如天山温泉般四季温暖的光。彦儿,为了这趟联姻,你可知我在琼川筹备了半年。拂袖托壶又给她冲上一杯温茶。 他希望她继续问下去,但转念一想,他不就是喜欢她不问世事自由洒脱的模样么。作为琼川皇室的二皇子,他自小便远离朝堂和权利纷争,潜心陶铸之道,赏玩各国山水之间,一颗心快化作了菩提之时,却在北塞雪地里看到了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睛。 “尹大哥,这衣服首饰是哪位姐姐的,我先借穿回去,改日送还可好?”紫彥收回目光,歪着脑袋摘下了那支步摇,指尖捏着玉簪轻轻摇晃着珠链,眼里微微不舍地盯着那似飞起的冰雁。 “衣服是侍女的,不必还,首饰是昨日在胭脂巷里随意挑的,权当是送你及笄的礼物吧。”尹川眉色如画,唇色如樱,雪白的手执杯品茗随意回答,语气令人如沐春风。 “嗯,好呀尹川大哥,你待我最好了。嗯哼!”紫彥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笑出了酒窝,将步摇插回头发里摇着脑袋问:“好看吗?” 尹川眼眸似潺潺春水,似看着紫彦身后的远山,又似看着她手上的飞雁步摇:“娥皇女英展仙姿,帝子投湖千古情,一杯难涤凡尘愿,品罢寸心随雁飞。” 在北塞时他经常同安师傅对酒当歌,比剑吟诗,穆紫彦已经习惯,她只管在一旁焚香添茶,偷酒学剑,至于那些诗里的内容,额,反正很美,很潇洒就是了,她从不会仔细琢磨,比如眼前这诗肯定是夸她美的。 “尹川大哥,你所描述的京城美食我也算是都吃遍了,确实美味,芙蓉楼镜花水月四宝,聚品阁的全...哎呀”穆紫彦刚开始喋喋不休她回京的收获,突然想起冷冰凝的嘱托,得赶紧回去,“那个,尹川大哥我得回去了。”急得双眉蹙起,脸颊发红。 尹川莞尔点头,知道慕容公主的确对小紫彥的严厉,转身便向船头侍女示意,船便掉头驶向较远点的清溪码头。 第七章 幽室禁闭 远山含翠,湖光倒映如天空之镜,茶烟袅袅,琴声轻扬,萧沐冲和萧寒二人远远望去,那画舫上恰似一幅:楚云香染楚王梦,湘水浓溶湘女情的画面。萧沐冲有些恍惚,如果换成他和...额,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摇头自醒,便瞥开眼不再瞧那船上谪男仙女。 虽说萧沐冲自建火云军第一天起就明令火云军上下,不训练、不出勤时可跟着他约战打架开赌坊,逛酒肆,但决不能出入烟花香楼,即便掌管天目司的修凡也不许,他说,靠女人获取情报既阴鸷又浅薄还很危险,成不了大事——能出卖灵魂和肉体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但萧寒却对华都各歌舞红巷的名花魁首谙熟于心。不是他够大胆,而是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这画舫上女子从未见过,看背影发丝和那频频莲步就令人神往。思虑间那女子侧脸扬起脖颈看向男子,只一瞬间,萧寒又觉得有些面熟。但他未敢出声,或许是哪家楼里的姑娘吧。 等那船靠岸后,二人离了船,男子飘飘逸逸高出女子一头,一路低垂眼睑看着女子,长袖时不时在女子头上轻拂飞虫,有意无意遮挡着女子面容,二人似低语含笑徐步走向正阳街。萧沐冲急急走来与他二人擦身而过时,船上几名小厮与他撞了满怀连声道歉,待到上船搜查,船上只有两名侍女和一船夫。这是湖上最后一艘靠岸的画舫,还是没搜到,萧沐冲眼里有些阴沉又似乎夹杂些怅然。 “大姐,这衣物是你们的吧”小厮们溜烟不见了人影,侍女离开船舷时,船夫捧着湿漉漉的一套衣服追出船舱,从萧沐冲身边擦过走到侍女面前,热情地问。 侍女错愕,互看一眼道:“船家,这不是我们的,你处理了便是。” 萧沐冲目光一收,一步向前夺过船夫手中衣物,剑眉紧拧,双手握拳揉抓那衣衫,他紫色凤眸怒出血丝,似喜似恼,咬着牙的唇缝里挤出几个的字:“哼!不——会——水!” “母亲,彦儿知道错了,不要进幽室,还有,我为啥要戴这个?”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穆紫彦想拿掉面纱。 “住口。”一个时辰前,正在与冷老夫人叙话的穆夫人,听暗卫来报,冷府周围多了数个来历不明又身手不凡的人窥探。才发现紫彦已经出府半天未归,幸好左馨出府寻见了已经告别了尹川的她,辗转上了回程马车。 一直到了穆府正堂,紫彥便真的未敢吱声,戴着面纱的她,跪坐堂前,眼睛朝左馨眨了眨:“馨儿姐,救命!”,左馨一动不动,穆夫人肃然端坐着,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华都岂是任你胡闹之地,你虽然轻功和内力尚可,但没认真跟师父学到几层功夫,华都虎狼之地,一不小心就...” 想到丈夫和晟儿进宫五日未归,赤方又遭变故,穆夫人看着紫彥的眼睛不忍说下去,闭上眼:“好啦,馨儿,带她去幽室。”不去看紫苏眼里诧异的眼神,其实,如果可以,她宁愿紫彥此生都不用懂。蚕不成茧何以化蝶,凤不涅槃何以重生,如果有一天她懂了,将是何等的代价。 厚重的石门缓缓移动,在紫彥身后“轰”地关上,馨儿站在她身前台阶上伸直手臂,“嗖”地一声发出一支弩箭,只听远远的墙壁上“叮”一声响,原本幽暗的石室内便灯火通明。石室四壁是光滑的纯白色花岗岩,地上铺着厚实平滑的地席,偌大的室内除了中央石架上一把古剑,几样生活用具,便空荡荡地。 跟随左馨走到石室中央,紫彥嘟着嘴蔫蔫地站定,取下脖子上如羽毛状淡红色玉佩,看着左馨。这是她第二次进幽室了——当年襁褓中的那一次她并不知晓,左馨站着那儿严肃地看着她:“紫彦,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用生命守护好赤羽剑,它也会守护你。” “馨儿姐”紫彥不习惯左馨如临大敌般的严肃,嘴里虽继续撒着娇眼睛里却流露出了害怕。这种感觉,她自出身就没有体会也没机会体会过,左馨看着她又有些不忍,笑着宽慰道:“没事,公主也是担忧你安危。只是这玉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嗯”紫彥点点头,回忆上次左馨教她的步骤,将玉佩握在左手,右手慢慢扶上石架上那把看似普通的古剑,那剑柄上的一条金色龙案便栩栩如生,剑身出鞘泛着玄光,紫彥只拔开寸余长便松了手,右指尖在露出的剑峰上轻轻一触,鲜血便渗出手指。 她看了看一旁的左馨,左馨点了一下头,她便将血滴到了左手心的那块玉上,那块玉顿时便发热化作一支短剑,剑身透亮泛着淡淡的红光。左馨看着一脸不知事的紫彥和她手上的短剑,想起当年慕容予手中泛着火红色光芒的赤羽长剑,心想,这是怎样的宿命,一条怎样的路。 随着短剑的一声低鸣,紫彥身周便出现了六七个左馨,不,是左馨的立体映象,她们秀发扎成马尾,个个面容秀丽,目光却里一样透着英气,让紫彥分不清哪一个是左馨本人。 “看招,”左馨一声令下,那些映像便从四面袭向紫彦,虽是虚影,却招式各异,且招数狠实,自上次惨痛的教训后,紫彥不敢懈怠,脸上收起了所有的女儿娇气,闭上双眼,以耳为目,手执短剑左挡右击前踢后闪,不到十个回合便摔了五次,自伤了一次。 “馨儿姐,我”紫彥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满是汗的额头粘着发丝,脸颊蹭着血迹,气喘吁吁地问:“我们,我们练到什么时候出去啊?” “练到你的短剑变长一寸,红色变深。”左馨立剑胸前站立不动,那些映像也立剑胸前站立不动。 “啊!”紫彥听到那不容商榷的口气绝望了,上次练了三天,手中那剑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还惦念尹川大哥答应她的水云轩翅羹...... 第八章 金翎共鸣 微霞满天,给重檐飞宇披上一片金黄。 太子别苑一棵参天老树下,一须发飘飘的老者驻足仰望,目光透过层层树叶望向苍穹,落在地上长长的身影落寞苍凉。 穆紫晟跟着皇上歩辇走进太子别苑时看到自己的父亲,眉目抖动,面上平静,握着剑的手泛起青筋,数日前还披甲持兵,神采飞扬的穆元帅,竟以教小太子兵法为由被困在这四方别苑里,而自己也以忠勇稳健为由,被夺取了征南将军一职成为了御前侍卫。今日一早,贵妃娘娘去法华寺进香还宣了母亲陪同,他连单独同父亲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向宫外传递信息。 “臣恭迎皇上”太监一声皇上驾到打破了黄昏里寂静的院子,穆连城转身看向大门跪下,纳兰煜着一身朱黄色常服龙袍,袍下绣着汹涌的金色波涛,腰间系着紫红色腰带,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放在凸起的小腹上,仰着头看向刚才穆连城看的树冠。“老树枝繁叶茂参天如盖,老元帅天天仰望入神,可见元帅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回禀皇上,老臣已经年迈迟暮,每日仰望这棵树,只是羡慕这树上倦鸟归巢罢了”纳兰煜没有宣他平生,穆连城只能跪着躬身回答,言语小心谨慎,想起先帝在宣德殿能与他席地而坐,跟他探讨山川地形,边塞要冲,不居俗礼胸怀天下,而今...... “哦,平生吧,老元帅进宫教皇儿兵法着实辛苦,是朕疏忽了,今日便回府歇息吧。”纳兰煜虚扶一把穆连城,“过两月便是皇后寿辰,还请元帅带慕容公主和小紫彥一起进宫赴宴,届时皇儿正式拜师”语气真诚却目光幽冽。 穆连城看到那目光,想起先皇临终之言,手心渗出汗来,先帝,为了您的夙愿,为了天下苍生,臣只赤胆忠心,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您的江山的。他突然觉得这几日被幽禁在词,教十岁小太子纳兰哲兵法不是什么憋屈的事了,倘若能将太子教成他爷爷一般志存高远,仁爱开明的一代君主也是对宣夏最忠实的守护。“老臣谢陛下恩典。” 几个时辰前,日上三竿,紫彥浑身是汗,单膝跪在幽室的地席上,右手执着短剑,左手撑着地,一半发丝披散在肩前,脸色有些煞白,几日来,连睡觉都会被忽然袭击被迫练剑,却只吃些果子和清粥,那些映象已经被她精准地击中心口,灭掉了六个,只剩一个。 可能是最后一个的原因,她总担心是真的馨儿姐,屡屡不忍击中,从而被对方一次次偷袭,其实馨儿早离开了幽室,只每日送一次粥和果子,而只要她完全松懈或相反有一点攻击力,那些映象便会袭击而来。 她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她不是馨儿姐,不是,突然睁眼跃起,用尽全力跳到幽室最高顶的悬灯处,然后快速俯冲而下手中剑直指馨儿心口,随后翻身单膝跪背对那那映像。余光看向身后露出欣喜,太好了击中了。忽然手中一热,那短剑低鸣一声,长出了一寸,泛出了浅红色的光,而她整个人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隐蔽在北桑国极地正在集训的十名少年跟程玥一起,也感到手中的武器都发出金翎展翅般的低吟,剑上一闪二现不同的字样。三十二岁的程玥面朝南方,看向天际眼睛里升起水雾,快十五年了,他终于可以回去了,从穆紫彦出生时,他那把“寅”字利剑便再次回到了手中,曾经是赤羽十二翼最年少的他,便领命奔走天涯,用滴过小紫彥血的剑,寻找十二翼剩下的十一人,带领他们一起训练,但至今还差一人,他到底在哪里呢。 而华都某幽静院落,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正闭着眼扶琴的白衣尹川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向案旁发出低吟,并一闪而现出一个“子”字的红色宝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如是我闻,还是,不闻不问?曾经,他也想听从剑的指示,去找它的同伴还有他宿命中的战友,但想到那在梦中不断出现的一剑穿胸的场面和那双眼睛,他却步了。 紫彥将脖子上七色细锦绳取下,绳扣穿过剑柄处的椭圆形小孔,那剑在接触细锦绳之时缓缓缩短,又成了一块通透的羽毛状玉佩。 此时,脸颊瘦了一圈的她眼睛晶亮,雀跃着来到石门前,将玉佩嵌入开关,不一会门便徐徐开启。 从幽室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厨房找吃的,见樊妈妈趴在桌上打盹,睡得正香,不忍打搅,拿了几个点心便想着去找馨儿显摆一番,却又见回廊上两个小厮也在打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仔细瞧了屋檐和树丛,府里竟没有一个暗卫的影子。她几个起跃到了母亲的房间,没有母亲和馨儿的人影,心想肯定出事了,便急着往外跑。转念想到母亲的话,又回到自己的院子,穆烟却没事正打扫着房间,见她回来甚是欢喜。 “穆烟,我母亲呢?府里可有人来过?”紫彥不等她开口急急地问. “夫人一早去法华寺进香了,府里没有人来过呀。”穆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焦急,“对了,昨天冷小姐送来了信,你看看。” “冷姐姐今日中午出发,也会去法华寺进香。”紫彥打开信瞧了一眼,她这么急找我一定有事,想着也是法华寺,紫彥便打定了主意:“烟儿,给我换男装,我要出去,我走后你躲在暗阁里,别出来。” 换上男装的穆紫彥出府前想起母亲的话,想了想便折回幽室拿去那把古剑心底嘀咕道:“破是破了点,好歹是把剑,既然不能用赤羽就用你吧”。 第九章 小爷是谁 正阳街冷府门口,两辆马车等候在街前,冷老夫人在冷禅和丫鬟的搀扶下,自木梯子慢慢登上马车,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只红木鸟笼,里面有一只金丝羽毛鸟雀,示意丫鬟不必跟去,便缓缓坐到车里。突然马惊扬蹄即将跑出,众人大惊,只见冷禅疾步上前拉住缰绳,左腿伸直右腿前躬,运足内力憋红了脸,终于拉住往前拖拽的缰绳。 “惊着母亲了!”冷禅转身立于马车窗外,躬身道。 “些许小事便惊着,还如何经历大风大浪,出发吧”马车内老夫人的声音淡定稳持又散发出威严。“是。”冷禅恭谨目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城东法华寺方向缓缓出发,身后的冷夫人环佩叮当扶着丫鬟一脸幽怨。 “好啦,凝儿的想法你也是知道的,江贵妃那里你不用操心”冷禅手拂着这位续弦夫人的肩膀,哄着她一起进府。 “江都尉年纪轻轻就掌管了铁鹰骑,难得对冰凝一片心意,那穆家现在是朝廷眼中钉,跟着他们没享受到一天荣华,只有担惊受怕。你大儿子骅儿是怎么死的,袁夫人母子是怎么死的?”冷夫人推开他的手快步进了院门 “你!”冷禅站在原地未动,回头看了看远去的马车,想到母亲刚才的话,心道,母亲,这次是儿子不肖。 “你呀真胡闹,万一伤着祖母可怎么办。”后面马车里冷冰凝拿掉纱帽小声斥责。 紫彥挽着冷冰凝胳膊,吐了一下舌头,歪着脑袋探到她面前,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嘻,不这么做,怎么进来跟我的漂亮嫂嫂私会。” “你,谁是你嫂嫂”冷冰凝羞恼着伸出一根食指将她脑袋推到一边。却突然想起一事,掀开车帘一角四下看了看。回身小声说:“紫彥,我心里慌。” 紫彥也不在嬉笑,收起笑容问:“慌什么?” 冷冰凝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昨日偶然听到父亲和母亲谈话,这一趟并非进香,而是出去躲避....,万一”她抿着嘴,拿出那把折扇交给穆紫彥,“代我转交给你、你哥。出了城你赶紧下车吧。” 看着平日恬淡冷静、有着冷老夫人般处变不惊的冷冰凝,眼里闪着隐隐泪光,又想起穆府中奇怪的情形,紫彥下意识接过扇子揣进怀里,“躲避谁?”为何?窗外渭水河畔户盈罗琦、商家行人和睦谦让,为何母亲总说是虎狼之地,为何冷姐姐要躲避,他父亲不是征北将军么。 “冷姐姐,我母亲也在法华寺,我且陪你一段。”思量着冷姐姐一纤弱女子万一遇到危险...她打定主意陪着她,母亲那里有馨儿姐、府里不见的暗卫应该也跟着她。应该不会有危险。 马车出了城门便换了两名黑衣车夫,但并未往东去法华寺,而是掉头顺着渭水河直往南行,两名家将骑着马紧跟其后。虽然不是官道,却也宽敞,道路右边水流湍急,左边山高林密,车内的紫彥和冷冰凝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突然对面转弯处一辆马车尘土飞扬疾驰而来,赶车之人头身着麻衣,头扎孝带,“家有急事,请让让,家有急事,请让让。” 宣夏国以孝为尊,路上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生同情,主动避让。待那马车擦肩而过时,前车的车夫看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时,浓眉紧皱,“着急回家奔丧应该轻车简从,为何车载如此重物”随即凤眼抬起看向那车箱。 与此同时,车箱内“嗖嗖”飞出几支飞镖,直冲他面门,那车夫快速后仰,空翻到马上,回身射出几支弩箭,那车厢内便跃出四名黑衣,两名与这车夫打斗起来。两名袭向了后面的车夫和冷家家将。 “紫彥,怎么办”一路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冷冰凝紧紧抓住紫彥的手,一直发抖。 “冰凝姐,别怕,他们以为车内只有一个人。你把纱帽给我,你快藏到坐箱里,我去引开他们”紫彥说罢不容冷冰凝犹豫,拉起她起身翻开座下的活动木箱盖,将冷冰凝按了进去。这是那年从北塞回京,冷冰凝母女怕冷,冷禅专门设计用来放温炉的。紫彥以耳力听着外面的缠斗声,一名家将已经被杀,后车马夫已经受伤,前车马夫一直占着上风,急急地拿起纱帽戴在头上,拿起剑跳下马车便往前跑去。 打斗的人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袭击的和保护的,渐渐离开了后车,一方追一方挡紧跟着穆紫彦身后,对面蓝衣车夫见相持不下,趁那黑衣车夫打斗间,跨上冷老夫人的马车,用刀在马屁股上一扎,那马再次受惊剑一般地冲了出去。 待到他路过在前面奔跑的紫彥时,那蓝衣车夫想弯腰抓住紫彥,却不想被紫彥不着痕迹地侧身用剑身挡过,便不再纠缠心想能抓住一个是一个便全心抓住缰绳。而马车箱里,车内的老妇人却神色泰然地逗着那只鸟笼里的金丝雀:“采儿,现在开始你可不许开口说话。” 见一辆马车在眼皮底下被劫持,那黑衣车夫眼露寒光,这两日护送任务都圆满顺利,最后一次却出了岔子,他转身挥剑招招击向对方脖颈,顿时血溅三丈,四个蓝衣人倒在了血泊里。 穆紫彦依然在往前跑,一心想着跑远点,将马车附近人引开冷姐姐就安全了,于是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心里想着,快来追我呀。她不知道,蓝衣人已经被杀,追上来的是两个黑衣车夫。 不好,为了不跟那辆被劫的马车同道而送死,她转向了一侧小径,却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块悬石上。石下是哗啦啦流淌的渭水深不见底,听着后面的脚步接近,她转身抱着剑在胸前恳求道:“别过来,我,我不会水。我跟你们走。” 不会水?黑衣车夫听着如此耳熟,一把掀开紫彥纱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华都城这些天被他翻了个遍,没有寻到一丝踪影的人,竟然在这。他一把抓住嘴上说怕水身子却向后退的紫彥,“又不会水吗?” “啊”紫彥触不及防被抓住手臂看着眼前浓眉大胡的黑衣人:“你,是谁?” 车夫一只手死死扣住紫彥手腕,一只手撕开乔装的眉毛胡须,露出俊逸的面庞,嘴唇扬起,凤眼得意地邪笑:“你说——小爷我——是谁?” 第十章 贵妃口谕 穆府内,冷冰凝躺在穆紫彥的床上微微睁开眼睛,窗边坐着穆夫人,刚刚从皇宫回来的穆连城背着手靠窗站着,穆烟看她醒过来,唤了一声:“冷小姐,你醒啦?” 左馨带着暗卫赶到时,路上只见两辆空马车,地上散躺着几具尸体,已经趁人走远躲在树林里的冷冰凝看见她们激动地喊出声:“馨,馨儿。”刚才往林子里跑时,一个被萧寒砍伤的蓝衣人突然抓住她的衣裙,她恐惧之下拿起石头便朝那人脑门砸去,随即扯回衣裙进树林躲了起来。待到见到馨儿时,精神一放松便晕了过去。 “夫人,紫彥她,”看到穆夫人,冷冰凝十分歉疚,毕竟紫彥为了她生死未卜。 “冰凝,你且放心养身体,彦儿她机灵,不会有事的。”穆夫人知道那些人只是要人质罢了,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心存希望,况且那地上死的人中没有丞相派去的人。 穆连城看了一眼冷冰凝道:“冷丫头就住府上,这里安全些。冷府上我会知会一声”随即走出房间,这些天发生的事在意料之内,却又出乎意料。他没料到能这么顺利从皇宫回来,夫人陪贵妃去法华寺上香也是来去顺畅,但太过平顺便预示着有更难以掌握的事会发生。这十几年如履薄冰,一切安礼数行事,他想不到哪里会有问题。 “夫人,馨儿有错,”穆连城出去后,见穆夫人神色担忧,左馨跪在穆夫人面前道:“我算着紫彥明日才会出幽室。” “起来吧,这或许是天意”穆夫人看了看躺着的冰凝,万一她出事了,以晖儿那冲动的性子怕是周伯也难不住他。 “夫人,宫里来人宣贵妃口谕”去厨房准备汤药的穆烟急急进来禀报。穆夫人便带馨儿离开,只见穆烟着急地说:“夫人,人往西苑来了,说是宣紫彥小姐听谕旨。” 穆夫人先是惊愕却瞬间冷静下来,既然宣女儿接旨说明女儿不在他们手中,她示意馨儿跟着出了卧房,来到楼下正厅。正厅里站着一宣旨太监和一个嬷嬷。而穆连城坐在堂屋正位虽一言不发却不怒自威。 那太监和嬷嬷不敢正眼瞧这个曾经驰骋沙场,杀伐果决的战神,一直站着等待有些尴尬,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见到慕容予下楼那太监微微施礼道:“慕容公主安好,能否请紫彥小姐下楼接旨?” 慕容予看了一眼那太监,“杨公公,数年未见越加矍铄啦,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贵妃倒是操劳。”慕容予瞟了一眼这二位,“小女身子有恙,我便代她接下吧。”说着端坐在穆连城一侧。 “这,公主见谅,今儿这口谕必须紫彥小姐亲自接下”杨公公额头冒汗,即便是在宫里,穆连城被幽禁时他也不敢傲慢,何况现在在人家家里。这个开国元帅两朝元老,手下千军万马,猛将如云,他们每人对他咳嗽一声都会震死他,偏偏...“还请公主体谅”说完那腰身已经弯到膝盖。 “你,...”慕容予怒色顿起,且不提她是辅国大将军夫人,二品诰命,当年自己以赤方公主联姻濒临存亡之际的的宣夏,以女儿之身亲率赤羽军追随丈夫南征北战,西击琼川,东退东戎六族,忘却公主身份,与将士一起趟冰卧雪,助先帝推翻前朝乱政建立宣夏,并在开国后,为表衷心自毁赤羽剑,遣散赤羽军苦守北塞十几年。就算皇上皇后见她都要虚席以待,她一个三品尚书之女出生的贵妃算什么,白日里宣她去法华寺,晚上又来宣口谕,真是欺人太甚。 “母亲...”慕容予正欲拍桌起身,只听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楼梯处传下,随即见楼上频频走下一少女,肌肤似雪,美目流盼却气度高雅。走到慕容予身边盈盈一拜,握住她的手:“母亲,女儿无妨,且听公公宣贵妃口谕。” 杨公公见状大喜,擦了一把汗开始扬声道:“宣贵妃口谕,琼川国递交国书请求两国止戈联姻,此举永结两国联盟,惠利天下苍生,念皇室无适龄公主,吾皇厚恩,欲从功臣之女中择贤淑明慧女子,不论有无婚聘,皆赐礼仪嬷嬷教习两月,以待选封为公主。钦此。” 杨公公传完口谕,便退向嬷嬷身后。那嬷嬷却不慌乱,走向前从袖间取出一红木盒子,向“紫彥”欠了欠身道:“请紫彥小姐伸出右臂” “紫彥”看了一眼她便将右臂伸出,只见那嬷嬷打开木盒取出一支细笔,紧捏着“紫彥”手臂撸起丝袖,便在那莲藕一般的臂弯处点了红色的守宫砂。松开之时不着痕迹地将“紫彥”往后一推。欠身恭谨道:“老奴明日一早来府上教习紫彥小姐礼仪规矩。” “不必了,她娘亲是堂堂一公主,还需要你一个嬷嬷教习女儿宫廷礼仪?”穆连城正色回绝,嬷嬷被他声音震慑,后退了几步,心下也松快,贵妃的目的也不在此,遂恭谨退下:“奴婢不敢逾越,多谢公主操劳。” 第十一章 牡丹花坛 “没有一丝内力?”祈云殿内着一身绣着黄色凤凰的碧霞罗,头上斜插一对碧玉龙凤钗的江贵妃,听着江嬷嬷汇报,柳叶眉紧竖,转身望向一边的御史大夫朱光。这件事可是让她虚惊了一场。 她虽然成功地让皇后失去了一个儿子,使自己的儿子当上了太子,但即便她再努力,皇帝也没有废掉叶皇后,只因有穆连城为首的老将在,只因为皇后有个哥哥是叶南光,有个妹夫是萧丞相,所以,她要想当皇后,必须要先清理掉他们,扶植自己的势力。最让她欣喜的是,皇上似乎也很厌烦那帮居功至伟的老臣。 “兴许是他们看花眼,臣这就去责罚他们”朱光闻言低头不敢看江贵妃。一旁的江宗江尚书开口道:“谨慎些总是好的,如果那孩子没有内力便好,我们少些阻碍,有的话...”他内心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看了看眼前当贵妃的女儿,并未说出口,或许江家要的不仅是一个皇后,甚或是天下。 “贵妃娘娘放心,袁正德已经妥协,其他人总有识时务的,”朱光转了话题“今天那冷老太太就很配合,说她会让冷禅听我们安排,条件是将来给她孙子冷琮谋个参将。” 江宗却不置可否,“冷禅孝顺是有名的,但忠义却也是出名的,不过,就算他们都不配合,我们也有万无一失的法子不是吗,”想到那些精心策划放到穆府里的东西,几人得意至极。 “两个月后便是叶氏寿辰,那帮老臣定然出席”哼,怕也是她的死期,江贵妃冷声道:“也是琼川使团觐见的日子,务必在两个月内办妥。”琼川新帝将一顶用琼川稀有国宝般兰玉镶制的绝美凤冠送给她,请求联姻华都贵族心仪之女,这件事让她对皇后宝座更加志在必得;说起皇后,她许久未去请安了,今天心情好,去瞧瞧,还能起身么。 “皇贵妃到。。。”太监一声宫报,坤德宫内洒扫的侍女纷纷跪下,头也不敢抬起。 看到这坤德宫的牡丹年年种一片,年年死一片,江贵妃“啧啧。。”叹息,心道,皇后真是不甘啊,芍药就是芍药,偏要充牡丹,真是累己累人啊。 虽然已是五月,皇后的寝殿却依然生着炉火,殿内两名侍女新月、望月给江贵妃屈膝施了个礼,便站在一边,皇后斜靠在软塌上,头上只绾了个牡丹髻,脸色苍白嘴唇似中毒一般的发紫,江贵妃见了心下暗喜,离着榻远远地微微一拜“臣妾给姐姐请安”,不等也皇后说话便自顾的起身坐了下来。 皇后手中捧着书看了一眼江氏,又翻了一页书。“贵妃事务繁忙,今儿怎么想起来我坤德宫请安了。”示意望月看茶。新月从取来太监递来的药盒搁在了桌上,准备给皇后服药。 “姐姐身体欠安,皇上体恤怕您累着,这后宫大小事务全推给妹妹劳心,妹妹这忙得脚不沾地,还请姐姐宽恕不能每日问安。”江氏环视了一圈殿内,真是光线昏暗,药气弥漫。“天见暖和了,皇后该出院子晒晒太阳,两月后是姐姐寿辰,皇上命我隆重操办一番,也为姐姐...”想了想冲喜二字没敢猖狂地说出口。 “那便有劳妹妹了”叶皇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咳嗽了几声。 “姐姐病了这么些年,叶神医也不回华都给您瞧瞧”江贵妃喝了一口茶又道:“虽说,他向先帝发愿此生云游不问政事,可您是他亲妹妹,这血溶于水呀真是够狠心” “咳咳,本宫虽为皇后,但那哥哥却只钟爱我那妹妹吧,她的孩子体弱便带去岭南亲自调养,虽是教得不成器成天胡闹,却体格健朗,不像我那两个皇儿,一个夭折,一个弱不禁风。”皇后放下书,起身下榻:“罢了,不提他了,望月,扶我出去,是该晒晒太阳了。” 江贵妃知趣地起身,“那妹妹先回宫了,姐姐好好将养”可不是,那萧丞相的儿子——叶皇后的姨侄虽说是叶南光养大的,却是如此不成器,害他爹成天被弹劾,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看来那叶南光也没什么本事啊。 看着江氏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望月便拿出锦帕轻轻拭去皇后唇上的紫膏,将药盒里的药倒进了一旁的画缸里,那些药在夜里无人时会被倒进殿前的牡丹花坛。 第十二章 雪夜婴啼 宣夏建元八年冬至,华都大雪。 穆府大门紧闭,门廊上灯笼随风飘荡,看似寻常,府内四周却警卫森严,东厢寝室外侍女穿梭,热水毛巾准备得一应俱全。室内不时传来“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声。而室内只有十四岁的左馨服侍“公主,用力,用力。”连一个稳婆也没请。 穆连城在堂西侧书房来回焦急地跺着歩,萧逸怀忍不住劝道:“将军稍安勿躁,有叶神医在,你担心什么。” 手里抱着两半岁大孩子的丞相夫人叶璇斥责丈夫道:“你懂什么,虽然公主是第三胎,但这次却是早产,能不担心。” 叶南光坐在窗边,闭着眼睛并未吱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对面寝室传来“哇——”一声婴啼,随后听左馨从室内往外喊:“回禀将军,是个小千金,母女平安。” 书房众人神情喜悦,互相祝贺,没人注意矮几上突然出现一把古剑,那纹龙图案赤色光芒一闪而过,两岁半的萧沐冲离开母亲怀抱,撅着屁股爬到矮几上,双手扶着那古剑的剑柄,“铮——”地一声将剑拔开了一半,顿时古剑发出耀眼的玄光。众人大惊,那不是已经消失的火云剑才能散发出来的光么,只见那小娃娃拿着剑把手,回头冲他母亲哈哈地笑,嘴角还沾着刚刚吃的点心末末,但他松开剑后却闭上眼晕倒过去。 一直打坐不动、凌然出尘的叶南光,睁开了眼,跟穆连城、萧逸怀三人互看了一眼。他们心中庆幸,幸而慕容予早产了,否则今日这情景怕是将军府、丞相府要满门灭顶。 赤羽剑随慕容皇族后代胎生玉出,或百年一生,或十几年一生,赤羽生,火云醒,世上便只有赤凤火龙二人能拔开火云剑,赤羽灭,火云匿,火云剑便变换形状隐于世间,火云剑千百年来自行择主,辅助其主退可统战四方成为国栋梁,进可荡平海内统一天下。 穆连城看着那把剑,显然,曾经属于他的那把火云剑,那把可率火云军攻无不克征战天下的火云剑,也是那把因慕容予愿与他忠实守护对先帝的诺言而毁掉赤羽剑后,遁世数年的火云剑,如今被自己新出生的女儿唤回了,同时寻得了他新的两岁半的主人。 羽生云起......海内归一,三百年前山麓寺高僧计蒙圆寂前说过一番话,被诸弟子传遍赤云大陆,却没有人知道完整的版本。但赤羽火云便成四国皇室既渴望又忌惮的存在,一直被皇室算着产期的慕容予,在这冬至大雪的日子里提前生产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暗卫们却时刻保持高度警惕,连一片松针掉落也会谨慎察觉。书房的灯亮到天明。 一日后,穆府上报皇室,慕容公主产下一女,皇室连夜宣旨祝贺详细询问关爱慕容予生产情况和母女身体状况,确认穆紫彦出生时并无异样,宫里又赏赐了诸奇珍异宝。 两日后,被遣散后的赤羽军最后一位留府的年少将军——程玥离开穆府。从此浪迹天涯,再无回过华都,也没回过穆府。 半月后,皇帝口谕穆府新出生的千金穆紫彦,与丞相府依然昏迷不醒的萧沐冲缔结婚约,一来为昏迷不醒的萧沐冲冲喜,二来将相和睦江山永固,次日叶南光带着丞相府病入膏肓的四公子萧沐冲离开华都,去岭南山中调养。 一月后,穆连城结束回京述职,带着满月的妻女离开华都赶往北塞。穆府内一个秘密建成的幽室内,一把看似普通的古剑静静地躺着。 两年后,皇长子城郊狩猎跌落山崖,皇次子突发恶寒,六月喊冷。皇后抑郁,贵妃代理后宫,其子纳兰哲被封为太子,又过数年,火云旧部老将犯事被杀被流放者众。 穆连城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月色,回忆起十二年前的情形,心里想着,那把火云剑该给那孩子了吧。慕容予给他披上一件罩衣,“连城,这次述职耽搁了半年,我们还能回去吗。” “能,别担心。”穆连城回身看向妻子,他们一起击败过多少敌人,闯过多少难关,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将军,公主”馨儿神色紧张在门外禀报:“幽室里的古剑不见了。”白日里府里暗卫一波前往皇宫,一波护送慕容予去法华寺,似乎府里进过人,馨儿搜查过所有地方均未发现丢失了什么,却发现古剑不见了。 “不必紧张,那把剑或者自己飞走了,或者是紫彥拿走的,”穆连城思索一番对馨儿讲,“晖儿从北塞送回的那几箱盐沙,尽快派人给几个将军送去,对了给太子也送一箱,他对沙盘地形图似乎很感兴趣。” 第十三章 光宗耀祖 当萧丞相频频被御史们弹劾教子无方时,丞相说,萧沐冲自幼跟随叶军师学的是兵法战术,应该给他一支队伍带着出去行军打仗,被朝堂上大小官员一致嘲笑。最后皇帝发话:“他这个混世魔王,怎么能带我皇家的军队,就让他带那些京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去练兵吧,别成天在都城惹事就行。” 于是萧沐冲开始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对象大都是纨绔子弟和京城穷凶极恶之徒,在都城近郊的东滩密林里扎营,开始练起兵来。军队名字取得很霸气,当然不是火云军——除非他不要脑袋,名字叫光宗耀祖军——又一次引起了朝臣们嗤笑,皇上也乐见其效。老丞相德高望重,如果子孙都是栋梁之才就非皇家之福了。 但看到人家像模像样每日晨昏点卯,列队操练,骑马射弓,还是有一些人不**心,于是隔三差五以各种形式去视察,当他们看到营区标语写着:“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咬!”的标语,听到营帐内赌酒喧哗的声音,比外面假模假样操练的声音还大时,便再也没来视察过。 那日渭水河上,穆紫彦看出萧沐冲后,先是错愕,然后便激动万分,一下子跃起双手抱着他脖子喊道:“萧相公,是你呀。”却突然被萧沐冲一个手势砍晕,萧沐冲认为在没完全掌控这小子之前,最好不要听他说任何话,不要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反正丞相父亲说要找个地方安置他,于是就将紫彥扔进了这光宗耀祖军,待有时间再来收拾他。 这些天穆紫彦几次试图逃,都没机会,这军营看似松散,实则外松内严,四周都有暗卫,后来知道自己是被保护的,她便安心领了临时差事:当伙夫。光宗耀祖军里可没有一个人是吃闲饭的,就连萧沐冲本人来都要去东滩挖石头堆堤种树、赶牛车垦荒种粮。 朝廷没把这支军队当回事,认为闹几下就散了,几乎不拨粮款,他们就打出“光宗耀祖从种好一亩地开始”的口号,向朝廷请旨开垦东滩荒石地。一帮京城纨绔种地?不把地种得叫出声来才怪。于是朝廷第一时间批复:准。 穆紫彦是被保护的人,所以不用去荒地劳作,但还是要干些活的。当伙夫挺好,有啥好吃的她先尝几口,刚开始万师傅看见还会骂几句,后来听紫彥品菜时直夸他的菜如何好吃,比芙蓉四宝清爽,全鱼宴鲜美,有时还给出些用料建议,便喜不自胜,出了菜先让她品尝,甚至还一起研究新的菜品。没过几日,那瘦了一圈的脸又恢复了神韵。 天目司没查出“他”是冷府少公子冷彬这件事,导致修凡一众人被萧沐冲罚去大禹岭野训了整整十天,吃了十天野鼠蛇肉虫卵等物,回来后便围到了伙房来,小子,我们去荒野求生,你在这吃香喝辣,不揍你大爷的都对不起我们“纨绔”的名号。 瞧那些彪形大汉围过来,穆紫彦想着他们也未必有一群馨儿映像难缠,不过环视了一圈这军营,嗯,还是认怂吧。“哎,各位军爷,早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小的准备了好酒好菜,备好了热水,你们吃饱喝足洗个澡,美美睡一觉,恢复体力再来找小的算账如何?” “这小子狡猾,别理他。”在山里听修凡描述过这小子耍萧沐冲的情形,这些人听着既乐呵又生气还觉得可惜,这样的人才应该收入道天目司来。哼,不上你的当,小子,这帐今天必须算。 “哎,阿,阿”被拎起来的穆紫彦手舞足蹈,“军爷,要不我也想办法让萧沐冲进大禹岭野训几天,让你们消消气?” “哼,他师父把他放岭南深山里,半年都没事,最后还是骑着老虎出来的”旁边一位军汉一脚踩在凳子上拿起一块肉放嘴里,边嚼边说。 “咳咳,老虎?他怎么不说骑龙呢。咳咳,”穆紫彦被衣领勒得喘不过起来,死命拍那拎他的军汉。“要不这样,我帮你们赢他一局?” 伙房安静了,十几个人齐刷刷看着穆紫彦,多少回了,他们从没赢过萧沐冲,可以这么说,他们中很多人是因为各种赌输了,答应萧沐冲来从军听他指挥的。大丈夫愿赌服输,不然怎么在京城兄弟们面前混。虽然现在他们练就了一身本领,还经历从开垦到收获,捧着自己种的粮食回家,尝到被父母兄弟邻里乡亲刮目相看受到尊重的滋味,赶他们走都不走,但能赢一次萧沐冲还是非常激动的。 于是十几个人围着穆紫彦,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听她谋划,直到夜半方散。 “你从哪里捡的这把剑,锈得拔都拔不出”修凡临走前拿着紫彥的古剑不甘心地又试了两下,还是没拔出便扔还给了一旁烧火的穆紫彦:“给你当烧火棍吧。”话说,这小子每次都有办法能化险为夷,还真是让人喜欢。 柴房里,穆紫彦看着屋顶的星星,一个人把玩着手中的剑,奇怪,为啥那个修凡说拔不开呢。她明明可以天天拔开,额,用它砍柴切菜,可是无比锋利呢。摸着怀里的纸扇,也不知道冰凝姐怎样了,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出去才好。 第十四章 原来如此 西山书院原先是殿阁相望,香火连云的山麓寺,后来渐渐发展为文化旅游胜地,每到春夏,游览盛况便非比寻常,真可谓是著处繁华矜是日,华都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眉,争道朱蹄骄啮膝。 由于大量文人学士留居山中,寺里无法容纳,和尚们便干脆建立馆舍,收集各地书籍史料供游客阅读,便发展成今日西山书院。是以千百年来,书院的院首亦是得道的高僧,比如现在的玄实是也——虽然他既喝酒又吃肉。 走在书院林荫路上的萧沐冲,对着那些庞大的、散发出久远文化气息的建筑群,还是心存敬畏的。每当走进山门,古刹云颠之间风声吹来如铮铮鼓鸣,他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征战于天地之间,顿时身心澎湃连呼吸都是肃然的。只是这连着三天来西山书院拜见玄实师叔了,还是没见着,使他本就烦躁内心不免烦躁。 书院里童子每回都说,院首大人在跟人在山顶明曦台对弈,不许人打搅。萧沐冲不信,该不会是因为他抢走了书院优等生源,引起书院不满甚至还喊出:“防火防盗防萧沐冲”的口号而故意不见吧,于是萧沐冲带着萧寒爬到了山顶,远远地看着那云雾缭绕的明曦台上,一颗盖天松树下,一布衣老僧与一白衣男子静如禅定一般坐在石桌前。看那架势好像要坐千年万年一般。 萧沐冲忍住爬上山顶的冲动,心想玄实师叔不是叶老头,既然是拜访就要诚心,大不了再等几天上山。便带着萧寒一路下山回到了华都城。 “阿弥陀佛,尹川,这盘棋你赢了。”玄实放下手中黑子,拿起石桌上的酒葫芦,喝起了酒来。 “可我还是输了,不是吗”尹川转身看着山路上萧沐冲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悠悠地说。他多么希望萧沐冲能按捺不住冲上山顶。那样即便他得到了玄实的点化,以那样的性格,他也只能成战神,决无可能.....如果萧沐冲只是第二个穆连城,那么他愿意放手,去默默守护。 他起手抬袖拂乱了那盘棋,又一次问玄实:“赤羽成凤终究要涅槃的,你,不担心么?” “赤凤浴火尚能重生,众生何辜却只能如蝼蚁般艰难,天赋之命逃脱不得。”玄实望向尹川:“施主何不坦然面对,何故强行改变。” 尹川站起身来,一袭白衣临风飘逸,眼前山峦叠翠,浮云升起,他看着手中的剑,想到那双晶亮的眼睛,道:我如何去面对。 “茶味清香堪解渴,楼台近水得月先,各位听官,上次我们讲到袁正德出奇兵打败东戎六族,穆连城率火云三退北桑铁军,今天我们讲慕容予为爱毁灭赤羽剑,您慢慢品茶,我慢慢道来。” “好”“好”...... 华都宜心茶馆里,萧沐冲坐在二楼听着那精彩的演说,忘了刚才赶了一天的路口渴难耐的感觉,“来嘞,客官您的茶和点心”。 “爷,说起穆将军,您是不是应该听丞相的,去他府上拜访一下。听说他女儿穆紫彦被宫里点名......”萧寒咕嘟咕嘟连喝了两杯茶,在萧沐冲对面坐下。见萧沐冲白了他一眼,便不敢吱声。 “我的婚事怎么能被一纸婚约决定呢。”每当丞相跟他提起这婚约,他便一句话将丞相气得七窍生烟。 “爷,您不会真的?”萧寒想起萧沐冲每天让修凡来汇报那“冷彬”的日常行为,心里担忧,他不近女色是这个原因么。 “你想说什么?”萧沐冲放下杯子怒视着萧寒,这些天他烦躁不已。“谁让你坐下的,没规矩。” “没,没什么,”萧寒站立起来,心道平时也没讲什么规矩啊。“我说错了,自罚一杯,啊。”说着,他倒上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萧沐冲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再喝一杯。” 萧寒“啊!”一声,犹豫了一下,倒了一杯水,准备喝,“慢着,像刚才那样喝”萧沐冲冷冷地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盯着他喝水的脖子。 “再喝” “再喝” 一连喝了七八杯,萧寒肚子喝饱了,看着萧沐冲,千万别再说“再喝”了,他撑不住了,只见萧沐冲凤眼微眯,嘴角轻扬,突然站起身来狠拍了一下萧寒的肩膀:“哈哈哈,好一个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原来如此。走” “去哪里?” “东滩大营,找冷...琮那小子” “啊,果然是.....爷,等等我,我先去趟茅房”...... 第十五章 算谁赢了 “驾,驾!”一黑一白两匹快马飞快穿过一片树林,萧寒对着密林深处打了个愉快的响哨,意思是:兄弟们辛苦了。与此同时密林中不同方向砸来松球、石子儿等物作为回应——当然全砸在了萧寒身上。看到萧沐冲的到来,有两个暗卫只后悔今天当班,说不定那小子真能让这个赌神吃个瘪。 出了林子,趟过一条浅河,便是东滩大营。新月如钩挂在空中,结束一天训练和劳作的军士们,有的围着火堆坐着边休息边插科打诨说段子,有精力旺盛的一起起哄比试武艺,也有早早洗漱完坐营帐内看书、研究地形图的。穆紫彦坐在大营一角的丈把高的草垛边上,甩着两只腿看着月亮吃着野果,野果是坐在一旁的修凡给的。 “小琮,你成天抱着这把破剑干啥”修凡知道他爱吃,每天换着花样给他整来不同零食。紫彥来者不拒,觉着他比萧沐冲善解人意,说白了她不就是想吃点美食嘛,怎么就惹着他了呢。 “你们头要来了。”林子里一声“驾”直接传入紫彥耳中,她吃着果子随口对修凡说。心想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比划比划,她手上不拿把剑很没范的。 “他从来没这么晚到东滩来过,小琮,你今天必须给我讲讲是怎么猜出那骰子的?”其实不止修凡,营里其他弟兄也好奇,不管他们在碗里放几个骰子,他都能猜出来掷骰子数。话没说完,一阵烈马嘶鸣的声音在辕门门口传来。所有的军士都停下休息自动列队,修凡也迅速从草垛上跳下迎了上去。怎么就真来了。 “头儿,是不是有仗打了?” “头儿,新一批兵器啥时候能打造好?” “我都还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呢,你们急啥。先练好兵,仗有得你们打,别到时候给小爷我丢人,”萧沐冲下了马将缰绳扔了萧寒,似乎心情甚好,完全忘了没见着玄实师叔的那份烦躁了,他喜欢这样嗷嗷叫着要打仗的队伍。“明天开刀收麦,今儿特许大伙儿开几坛酒高兴一下!” 不等众人欢呼,萧沐冲已经奔草垛而去。远远的早已看见那个身影在那儿悠闲自得,一点也没把他的出现当回事。 “你,下来。”他在草垛下停住,还得仰望着她感觉真不爽。 “嗯?萧...哦,我才不下去,”穆紫彦觉得萧沐冲是来办正事的,跟她无关,正惬意地吹着风,突然被他一叫醒过神来:“我已经被你砍晕过一次,咱两互不相欠了,别来烦我。”拐弯抹角从修凡他们那里打听了华都许多消息,紫彥猜到了冰凝姐正好好地在穆府当小姐呢。于是起了玩心,不着急回去了。 “下来” “不下” 该死,萧沐冲脚在地上一点便腾身而起,飞上了草垛,众人冒汗,完了,这小子。不料见他往萧沐冲面门上丢出果核,同时腾身往后飞去,站在了另一个草垛上,掏出怀里另一个果子开心地喊道:“哼嗯,修凡,你的果子真好吃。” 修凡大汗,这是又要野训的节奏啊。而其他兄弟则一边假装喝酒划拳,一边眼睛瞄着这边,有看好戏的,有惊讶“小琮”轻功的,有的已经下注赌他们的头儿能不能抓住“小琮”的。有着历史经验的修凡和萧寒毫不犹豫地赌小琮赢,还把身上所有银子拿出来压了注。 萧沐冲一个翻身避开那果核,脚复落在地上,一登脚便直接飞向穆紫彦,紫彥却蹲身避开他的“魔抓”,探身飞落到地面上,几个健步走到萧寒刚拴好的那匹马旁,拔剑一挥砍断缰绳,骑上马便扬蹄跑了开去。一直跑出了辕门,赌萧沐冲输的开始举杯祝贺了,只有修凡和萧寒,看着那匹飞快奔腾的雪影马心里拔凉的。 站在草垛上的萧沐冲看着她骑上了雪影马,便不再追,一身紫衣临风飘动,凤眸抬眼望了一下月亮,嗯,真美,然后右手拇指和食指入口“呜唩——”一声长哨划破夜空,穿入树林。林子里的暗卫瞧着“冷琮”那匹马飞快驶来,正犹豫要不要拦住时,只见那马听到哨声后突然嘶鸣一声调转方向直奔大营,那马全身鬃毛雪白神采飞扬,路过众人时铁蹄声响,踏碎了多少下错注的“大爷心”。 “嘿儿——尔!!”随着一声鸣叫,那匹雪影马到了草垛下紧急停下,随后后脚腾起,全程速度飞快,穆紫彦从它转身就心道不好却无法控制,眼睁睁看着马把他带到萧沐冲面前,尥起蹶子将她摔了出去。 “啊啊——”紫彥被腾空甩出四下没借力的东西,直接扑向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草垛上那本来正自得意、眉毛飞扬笑得牙齿如天上弯月的萧沐冲,循着叫声望去顿时心里一紧,不及细想便扑了出去。双手接住穆紫彥的同时,飞脚踢翻篝火堆,随即身体后仰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趴着萧沐冲身上的穆紫彦左手握着剑,右手紧抓住萧沐冲的胳膊衣袖,脸埋在,额,萧沐冲的怀里,听到那胸膛里发出的闷哼一声,她之前吓得紧闭着的双眼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却正对上萧沐冲看她的凤眸,那神情似笑似怒又似有一些,不着痕迹的舒坦。 “这算谁赢?”众人呼啦围了上来,看着地上两人没事,本来担心紧张的念头没了。随即讨论起他们关心的正事来,有的还掏出了兜里的青豆边吃边分析。 “那小子拿着剑压在头儿身上,只要一拔剑...嚓!...当然算赢的。”其实,穆紫彦也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萧沐冲救了她,但想着他要收拾他的表情,就不起身了。这个姿势似乎最有利。她毫不犹豫把那只眼闭上不动。 “你眼瞎呀,明明是爷救了他,你看人都吓晕过去了,还拔剑?咱们爷这叫英雄救...少年,”萧寒听着很想纠正说英雄救美,路上萧沐冲问他冷琮的姐姐冷冰凝是不是十三四岁,他便猜了七八分,此刻看他那一脸沉醉的神情...啧啧。 萧沐冲听得一脸黑线,“你们当我是死的吗,把他给我拎起来”后背搁在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上,刚才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突然觉得火辣辣地疼。这帮欠练的混蛋怎么就改不了纨绔的本性。 修凡拉起穆紫彦见他死死地握着那把剑,就知道是装晕的,也不说破便准备送他去伙房,“慢着,”只听被众人拉起来的萧沐冲从身后森冷地叫住,看了一眼萧寒转身说:“修凡,你跟我去大帐”。 这又是怎么啦?修凡向萧寒挑了挑眉,萧寒耸了耸肩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走过来接过了“晕倒”的穆紫彦。两次情报不准确,兄弟,是天目司不行还是你不行啊。 第十六章 麦收季节 修凡跟着萧沐冲走近大帐时,见袁彬正在帐外擦着那把早已经擦得亮滑的长剑,自从两年前他被萧沐冲所救带到这里,他就没跟人说过几句话,当然,冷琮——穆紫彦除外,也不知道那小子用的什么办法,将这袁彬逗得肯说话了,看到他和萧沐冲竟然笑着站了起来。 “有事?”萧沐冲见袁彬一反常态的笑,停住脚步,两年前没救下他母亲,他一直耿耿于怀谁也不理,也不参与军营事务,萧沐冲无奈便一直让他守着大帐。 “我,我要参加训练。”这是这么多年他跟萧沐冲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哦,为何?”萧沐冲忍着后背的疼痛好奇地问。 “冷琮兄弟说得对,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我不能总守在大帐了。”袁彬瘦黑的脸上,眼睛闪烁着从未有的光芒。 “冷...琮?”萧沐冲听了目光朝伙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大丈夫当雄飞?他略有所思地进了大帐,给袁彬扔下一句话,“好,明天麦收,你先去帮他一起送饭。” “冷家有什么动静没有?”萧沐冲脱开外衣,修凡自觉地给他后背上药,这是几年养成的默契。 “冷禅被袭过两次,但不是同一波人。”修凡一听是为这事便放下心来,总觉得萧沐冲刚才叫他时那双眼睛看着他扶着冷琮的手,目光寒凉。“一波是宫里的,一波似乎是东戎的。” “哼,袁将军的事怕是跟东戎脱不了干系,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诬陷,火云旧部将已经所剩无几了,穆老将军当初有火云军时都无心夺位,何况现在”萧沐冲不知道皇室为啥要盯着穆连城不放,更想不明白穆老将军夫妇当初为何要选择毁了赤羽剑,散了火云军,如今受这份气,他完全可以...... 他跟丞相老爹说这些时,被从没有正式怒斥过他的老爹狠骂了一顿,“没有穆老将军的选择,哪来的你...逍遥快活,你师父真是让你回来早了。” 想到穆老将军,萧沐冲不知为何心里生了些愧疚,不是因为丞相老爹说得话,而是...他想到了那婚约和从没谋面的穆紫彦,宫里传闻,她容貌秀美,温婉持稳,弹得一手好琴,可他脑海里期望的却是芙蓉楼里那活跃的身姿,翡翠舫落水时那狡黠的眼神,还有刚刚趴在他身上那令他心跳而忘了疼痛的气息。 “明日你去西山书院看看,玄实大师下完棋没有,再在华都留意一下东戎人的行踪,还有,暂时先别跟冷将军说冷...琮的事,包括我父亲。先找到冷老太太再说。”原火云十部元老遁世山林,天目司这些年怎么也寻找不到蛛丝马迹,有些事确实要去问问师叔。 穆紫彦在柴房里的一张简陋但很舒适的床上,忐忑地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熬不住了,便一觉睡到了日近中午。她也不知道忐忑什么,萧沐冲明明救了她便不会对她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昨天她睁开眼时,从那俊逸无比的脸上看到的那一刹那的目光,和薄薄嘴唇扬起的笑容,让她恍惚有些迷恋... “冷琮,起来了就去滩头送餐了”穆紫彦还坐在床上愣神,万师傅已经在袁彬的帮助下准备了一车午餐。 “送餐?”穆紫彦习惯性带上剑走出柴房,“万师傅,这大中午的给谁送啊。” “给滩头割麦子的兄弟们啊,今天不训练,都下地抢麦子了” “跟谁抢?” “跟老天抢,萧...四公子说了,明天要有大风大雨。今天必须把麦子全收回来。所以兄弟们天没亮就下地了。”万师傅是萧沐冲从朱槐的毒手下救下的,在东滩大营里年龄稍长,不是他不啃喊“爷”“头儿”之类的称呼,而是觉得“将军,元帅”之类的更适合。但朝廷并没有拿他们当回事,既没有给粮响,又没有给编制。到现在萧沐冲还没有个正式职位。 “哦”怪不得营院里如此安静,穆紫彦咕噜几口喝完万师傅给晾凉的稀饭,咬着一口馒头就帮袁彬推板车。本来还纠结是否该去向萧沐冲道声谢的,嗯,看样子不用了,工作这么忙,不是吗。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镜湖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一条灰白相间的石子路在湖堤旁直直地向前延伸,路边靠堤种植一排水杉,虽不高大却笔直挺拔像一个个忠实的哨兵,金黄色的麦穗在阳光照耀下努力地挺着腰杆,像是争先恐后向路人展示自己饱满丰富的颗粒。木板车嘎吱嘎吱伴着沟渠、湖岸的蛙鸣在石子路上前进,远远地穆紫彦已经听到最东边麦地里人们劳作的声响。 “这么多人吃,我们一趟车也不够呀,”穆紫彦看着地里的赤膊着肩膀,埋头苦干的“农民”,看他们弯腰右手拿镰刀左手把麦子娴熟的架势,和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没法将他们跟京城里成天喝酒赌钱的人联系在一起。 “爷说吃太饱会干不动,晚上回去吃丰收宴。”袁彬则默默地将碗筷摆出,喊了一嗓子“开饭喽。”穆紫彦怀抱着剑坐在一个麦把垛上,数着地里堆成一个个小山一样的麦垛,这景象在北赛是从未见的。 大概知道萧沐冲的策略,一听说吃饭大伙儿便扔下农具赶到了田头,边吃边聊起来,家里当侍郎的爹或当御史的老子早在同僚们面前承诺,要送些家里“不肖”儿子种的粮食给他们尝尝,好像自从他们跟着萧沐冲从了军,老爹们再也没骂过他们,甚至还出钱资助他们买兵器,买马匹。 吃得快的人有的在田头打着盹,有的磨着自己的镰刀,有的围在一起执起了骰子,萧沐冲和萧寒赶来时就看到这个场景。每年他们都会以“赌”的方式,决定谁承担外出执行任务或值哨的那一块地的收割,有的也会把自己的任务拿出来赌。但没一个人愿意跟萧沐冲赌的,所以萧沐冲已经准备好自己下地干活了。 “爷,陪我们玩一把,你赢了,我们帮你割?”修凡的手下潘鱼儿咧着嘴对着萧沐冲笑。“不明就理”的人装着骂他割麦子割傻了。但很多人却来了兴致。 “怎么玩?”萧沐冲已经将长袍衣摆撩起塞进腰间,听到这盛情邀请,凤眼笑成一条线。 “爷,我们没你那内力,执骰子拼点数玩不过你,但我们换个花样玩,兴许能赢你。”潘鱼儿人跟名一样滑溜,演起戏来跟真的似得。 “好,随你们怎么玩”萧沐冲觉得,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 “这样,两个骰子数量和从二到十二,这有从二根到十二根的麦穗堆,我只选这,这,这几堆,剩下的都算你的。”潘鱼儿学者穆紫彦教他的话,手上似随手指点一样“咱们各执一个骰子,点数和在哪边,哪边就赢一局,一共执30局看谁赢如何?” 萧沐冲有些狐疑,但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便点了头。众人围了过来,有人起哄开始下注,都把自己剩的任务压了出去,希望能交出去,萧寒看到潘鱼儿瞟了一眼那边麦剁上的“冷琮”,也闷笑着将注压在了萧鱼儿那边。 一刻钟后,潘鱼儿拿起外袍收起镰刀,笑得那个叫扬眉吐气,“回去补个觉,晚上吃丰收宴,哈哈,头儿,您辛苦啦” “头儿,您辛苦哈。”... “头儿,我们备着好酒等您哈”... “头儿,我留下帮你”萧寒最后一个走上来,不好意思留萧沐冲一个人,这一大片麦田他怎么可能割得完。 “滚,”萧沐冲看着潘鱼儿给“冷琮”打口哨,唤他回营,似乎察觉到一些“早有预谋”的味道,眸光内敛,便冷冷地对萧寒说道:“让那小子过来,我需要一个打下手的。” 第十七章 火云出世 干裂的大地上,禾苗枯萎,衣衫褴褛的人们背着行囊,排着长队走在荒凉的土地上,路边有依着树干奄奄一息的老人,也有哭闹喊饿被父亲责骂的孩童,听说翻过那座悬崖便是富饶的洪泽大地,不知道那座山有多高,悬崖有多险,但离开这个历经战乱两年都颗粒无收的土地才能生存,他们只能依依不舍,铤而走险。 五岁的萧沐冲远远地望着那逃荒的队伍,他松开牵着师父叶南光的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抬头用小小的紫色瞳眸看向师父。 “你想给谁吃?那个孩子,还是那个老人?”叶南光为这孩子有恻隐之心感到高兴,毕竟不仁之人可盗千乘之国,而不可以得丘民之心,但他知道这孩子不能仅仅有恻隐之心。 小沐冲犹豫了一下说,“给那老人。” “然后呢,他就能活下来么?”叶南光继续问。 “不能,他翻不过那座山的,那,师父,我该怎么帮他们?”小沐冲想了想摇头问。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恩,惠民以大智,不以小利。冲儿,你能想出办法帮所有人活下去吗?”叶南光看着这个三岁起就跟着自己跋山涉水,亲见战火灾荒,目睹饥饿死亡的徒弟,慢慢启发道。 “师父,我有办法,但没有这样的力量。”小沐冲转了一圈看向荒凉贫瘠的大地。“这里在琼川宣夏边界,两国年年交战,琼川截断了洪**流的水,这里便无水灌溉。自然寸草不生。我若能开山引水,土地能够生长,他们便能在自己的家园活下去。”稚嫩的声音回答得条理清晰。 “是么,你开了山他们再截流又当如何?” “嗯,师父,如果琼川和宣夏是一家,不打仗就好了。” “如果你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沐冲睁大眼睛看着师父,不甚明白他的话,但他眼前很想将食物送出去。 “去吧”叶南光笑着抚摸他的脑袋,目光里满是期许和欣慰。 小沐冲将油纸包里的面饼掰开一半给了老人,一半给了哭泣的孩子,一路无言跟着师父。 那一年,回到岭南山中,叶南光在教授萧沐冲读书练武之余,在山下开辟了几亩田地里,小沐冲见汩汩的清水流进田地里,兴奋地在田里翻滚成了泥鳅。从此田间劳作便成了他的必修之课。叶师父的授课语录曰:“知稼穑之艰难,然后知小民之所依存。” 炙热的阳光下,两个人一人拿着镰刀一人拿着剑,大地热得像蒸笼。麦浪起伏的田野在萧沐冲的紫眸里翻腾出无尽的思绪。——不就是割几亩地麦子么,小爷我五岁起便干过。 “会种庄稼么?” “不会” “知道这些粮食能养活多少人么” “不知道” “会赌骰子么” “会,...额,不会” 萧沐冲看着一旁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冷冰凝”——穆紫彦,“不会?你低着头干啥,我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却伙同那帮家伙一起算计于我?小小年纪不思恩图报,着实欠揍”,说着他虚抡起拳头作势揍他。 穆紫彦缩了脖子,举起拿剑的手就挡着脑袋,但脚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那个,是有些...对不住哈。你打吧,别打脸就行。打完咱们互不相欠和气生财可好?” “想得美,先干活,回头再收拾你”互不相欠?这个让萧沐冲听得不太爽,你还是欠着吧,最好永远欠着,他嘴角扬起,帅气地捋了一下发冠下的头发,吹飞额头的刘海,斜着眼睛看向穆紫彦,“只会喝酒却不会酿酒,只会吃馍不会种麦,竟然大言不惭说小爷我是败家蠢物,今天就让你看看小爷我上马能报国家,下地能种庄稼的的英武风姿。” 没见那拳头挥下,穆紫彦便放松下来,转身看着他阳光下俊朗自信的笑容,和那一些列挽袖、举刀、撸麦杆的动作,以及听他刚刚那番自我褒扬意气风发的话语,顿时觉得他的形象在这原野之中煞爽伟岸了起来。 不过,额,他怎么弯着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还剑眉竖起,笑容僵滞。 “萧——寒——,你怎么给我留了把生锈的破镰刀 ——”一阵吼声震天动地,本来因割了两把麦子而松了柄的镰刀头,被吼声震得晃了几晃,掉到了地上,萧沐冲的手上只剩下了一根木棍。 原野之上,藏在麦田里偷嘴的麻雀哗啦一起飞向天空。 静静等待的麦穗笑弯了腰。 天上飘过的白云,笑成了山包。 穆紫彦捂着肚子说,“英武风姿。”哈哈哈,我没笑,真没笑。 远远的,东滩大营里的兄弟抢着登高望远,看着地里的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声音,却知道他们肯定干不完,这几年,他们被萧沐冲收拾得服服帖帖,虽长了本事却也吃了不少苦头,刨地修路,下田干活,翻越雪山,下海潜礁,进林子求生,生生地把一帮京城纨绔炼成了有血有肉的汉子,却从未在他身上占到便宜,不如趁着麦收季节大家高兴逗他一逗,嘿嘿,然后再去帮他不迟。 “哈哈哈——!” 不知是被穆紫彦的笑声感染,还是想起了师父的话:“士必弘毅,任重道远”萧沐冲扔掉手中举着的木棍,跟着穆紫彦一起笑了起来。这帮家伙今天铁了心要他输一次,他萧沐冲如果在这方寸庄稼地里就败了,将来如何带领这帮人征战四方,安定天下? “哈—哈—哈,微末伎俩如何难倒我萧沐冲,丫头,且借你剑一用。”说着不等穆紫彦听清,便“铮”地拔出了她手中那把剑。 一道明亮刺目的玄光划破长空,剑柄之上那本就栩栩如生的金色龙案腾空而起,穿过萧沐冲的身体,在他身后呈现出一条欲翱翔九霄的火龙。穆紫彦胸前一阵滚烫,天地之间,东单大陆,金翎展翅与金龙啸天久久共鸣却不知源自何方。 随着一声剑气长啸,散落在赤云大陆不同角落的十个少年,手中同时出现了一把纹案各异的玄光利剑,有深山里循着老虎痕迹正在狩猎的狄通,有极北雪地里赶着雪橇赶往北桑王庭送雪豹皮衣的战英,有远在天涯的真正的冷琮,有近在咫尺的袁彬,萧寒,有刚刚新婚还在新房卿卿我我的铁鹰骑副将韩俊——当然她那娇滴滴的小妻子吓得不轻,...还有西山书院禅房里正与玄实大师参禅的尹川,跟他们一样,他的剑上都一闪二现不同的字,而尹川的是一个“子”字。 “好剑”萧沐冲紫色眸子闪亮,抬眉转身飞起:“剑气亢如火,玉锋堪截云,一朝沟陇出,英雄当安世”。声落剑挥,一道道玄光化作剑波划过那片麦浪,萧沐冲一身紫衣飘逸回转,长发随剑飞舞,四个起落间,那片麦地已夷为平地,惊奇地是,那被剑气挥断的麦杆整齐地堆成了四条长龙。 第十八章 是烧火棍 麦场一片寂静,原本远远观望的兄弟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萧沐冲所站的地方,将他和穆紫彦围在中间,目光难以置信地探究着。想象力丰富的根据坊间传闻、茶馆说书所描述的故事,互相小声猜测:“是,火云剑么?”“这是做梦吧” “你这剑是从哪来的?”萧沐冲看着已经被刚才景象惊呆了的穆紫彦,确认她真的被惊吓住了,便拿过她手中的剑鞘收起了剑,语气温和又激动地问道。 穆紫彦倒不是被惊呆了,或许是经过赤羽剑转化的场景,穆紫彦想的是这把剑的主人应该就是萧沐冲了,他们说什么,火云剑?是做什么的?嗯,如果是的话,“我从父亲书房取的,一直拔不开。”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天天用这把剑砍柴切菜,会不会砍了她。 “头儿,确实拔不开,兄弟们也试过。冷兄弟一直当烧火棍用来着。”潘鱼儿在人群中大大咧咧解说道,穆紫彦真堵上他的大嘴巴。 “烧火棍?”萧沐冲看了一眼低头默认事实的穆紫彦,火云剑为何要出现在冷府?而且她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剑,不仅不知道还当烧火棍,其实有那一瞬他想象她知道,并且她是...这绝对不可能,她并非慕容氏后裔,萧沐冲有些失落,转念又想,这丫头没有一句实话,身上又透着古怪,不能全信她。 “火云剑当烧火棍,传出去也没人信啊,哈哈,”围观的人群一片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哪有火云剑,就是烧火棍。” 众人转头一看,是刚刚还围着围裙庖牛的万师傅匆匆扒开人群,挤了进来对萧沐冲看了一眼,眼睛里既有幸喜又有担忧道:“给我”。语气不容拒绝的,因为他已经从萧沐冲手中抢走了剑,他转身扫视了一圈围着的人。 饱经沧桑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厮杀,壮烈,辉煌,但最后他说:“你们记住了,没有火云剑,这孩子之前用的只是烧火棍。”说完拿着剑推开人群,却不是往营区方向而是走向麦跺,一个,两个,...他竟然把所有收割堆好的、还没脱粒的麦子点燃了,麦场之上火光冲天。 然后走到萧沐冲身边将剑举平伸到他面前说,“收起来吧,时机不到不要用它,”萧沐冲错愕,怎么收,师父跟他说过火云剑认主的事,却没告诉他更多。 “拿着,用你的意念收”万师傅把剑放到萧沐冲手上,转身在人群里搜寻着,然后指向萧寒几个,“你们,也用意念收起手上出现的剑,尽快。”说完不顾众人的目光和疑惑,穿过火光,走向大营 ,今晚,他不仅要准备丰收宴,还要准备很多。 众人看得傻了,呆了,今天突发情况太多,他们没时间转弯,他们的头儿萧沐冲是火云剑的主人,这个毋庸置疑也是让他们异常兴奋的事,有许多人已经想象跟着他披坚执锐征战沙场的场面了,那可就真的光宗耀祖了,说书的可都是这么说得。而那个平时呵斥他们不许浪费一粒粮食的万师傅,突然抢了火云剑硬说只是烧火棍,还烧了他们劳作大半年快进仓的庄稼。 “没错,东滩大营没见过火云剑,那是烧火棍”萧沐冲看着火光里走远的万师傅,醒悟过来,“萧寒,传信给修凡,从水路运五百旦新打的麦子过来,连夜。”.... 依然飘着雪花的北桑国都葱聋城,森严的南城门沉沉地打开,四匹快马疾驰而出,一组赶往赤方探听慕容一脉有无新生女婴,并探听或暗杀所有慕容血脉成年女子取其鲜血;一组赶往宣夏,再次观察唯一出嫁异国的慕容予女儿是否有赤羽令,或司机掳走。 城楼之上,身着锦裘黑熊皮大衣的招幽国师,目送着那些马消失在茫茫天际,目光里流出久远的仇恨,贪婪,和藏在内心蓄谋已久的欲望,重回宣夏的那天终于要到来,而这一切将从唤醒宫殿里的那位睡了几百年的尊上开始。 西川高原之巅的琼南都城,还没等到尹川和亲消息的四大长老经过商量,也派出了同样的探马,只是一组赶往赤方,一组赶往华都去寻那个半年前一反常态,以雷霆手段将一个穷兵嗜杀、一个贪婪不仁的两位兄弟封禁在了般若山底的琼川新帝——尹川。 赤方国则是百姓欢呼,他们的皇室又迎来了赤羽凤凰,无论她是谁,那都是他们的荣耀和庇护,只要赤羽诞生,赤方便几十年风调雨顺,孩子落水会有飞鸟相救,房子着火会忽然降下大雨,总之,赤羽给他们带来了安宁和富足。而皇宫里的慕容怀却眉头紧锁,眼神阴鸷:“小妹,你能瞒过别人,还能瞒过我么。” 只有各怀心思的东戎六族,只忙着争夺因袁正德缺位而被他们侵占的滨海四镇,没办法,临近大海频遭旋风袭扰物资匮乏的他们,眼前的活命比什么都重要,赤羽火云从未在东戎诞生过,不管是赤羽还是火云都不是他们能惹或能灭的,有其他几个大国操心就行。 宣夏国朝堂之上,皇帝纳兰煜盛装高坐在大殿之上,竭尽全力展示自己的威严和神圣不可侵犯,殿上虽黑压压站满了文臣武将,却怎么都感觉比当年先帝在时少了些底气和厚重。 “陛下,30年前天象再现,赤羽火云啸鸣九霄,恐天下风云再起,累及苍生,宜早做筹划”未等百官之首的萧丞相开口,江尚书便一步向前启奏道。 “穆爱卿,你可知火云剑在何人之手?”纳兰煜扫视了一圈大殿,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开口说一个字,生怕犯了皇帝忌讳。他便先开口问向穆连城。 “回禀陛下,当日先皇登基,慕容予将赤羽剑毁灭之时,那把火云剑就自行飞向天际长鸣了三日,便从此消失了,这件事您和诸位大人都亲眼见到的,那火云剑与臣的缘分早就尽了。” 穆连城看着皇位上的纳兰煜,想着当年情形,内心澎湃,先帝于上岳祭天封禅发愿,纳兰氏与民谋福祉,与众臣工共镶盛世,不曾想,他夙愿未了却驾崩而去,而今的皇上却把当年为他纳兰氏浴血奋战的忠臣良将们杀的杀,关的关,他此刻愤懑不平,觉得自己既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那些将士。 “陛下,城东镜湖边异常明亮,不知是何物,禁卫军已经出动前去查看”禁卫军统领朱敬进入大殿报告。萧丞相和穆连城心中一惊,那是东滩大营的方向。 “哦”纳兰煜眼睛一亮,倘若能找到火云剑择的主人,不管他是谁,他会第一时间将他扼杀,他绝不会像父皇那样让那火云军纵横天下,绝不会。当年父皇需要火云剑推翻前朝乱政,建立宣夏王朝,朕如今却不需要。 “丞相,那里有你儿子的什么军来着?光宗耀祖军,可别给朕惹什么事才好。”说罢目光阴冷环视了一圈,那些昨日还在同僚面前夸耀孩子的官员们,内心忐忑起来,倘若那火云剑出在东滩大营,那么轻者整个大营的人会死,重者所有家族也会被连累。 “陛下,犬子不成器,搞个什么光宗耀祖军,却成天喝酒赌博,乌烟瘴气,倒是干了一件令老夫欣慰的事,他们还真在东滩荒泽种出了粮食,除了自己吃,还能酿些酒,至于惹其他事,哎,竖子没那个本事。”萧丞相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倒是让众人唏嘘,可惜了一代贤相,却为这样的儿子操碎了心。 纳兰煜在随先帝南征北战时,毕竟曾经也心怀过大志,见老丞相如此便有一刹那的不忍,便讪讪转移了话题。“老丞相不必过虑,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想要光宗耀祖便不能只种庄稼,朕给他们机会历练历练,近两年东戎太猖獗,东滩大营纳入江舟铁鹰骑,明日出发去收复滨海四镇。” 他站起来拂了拂黄袍长袖,抬着下巴扫视了一圈殿上众人道:“天降赤羽火云,朕当如先帝一般,沐浴斋戒登坛祭拜,愿与赤羽火云勠力同心,共镶盛世。如天意使然,为赤云百姓福祉,天下苍生安宁,朕将退位让贤,助其一统天下。望诸位爱卿景从,散朝。” 众人三呼万岁,听到与当年先帝如出一辙的言语,却怎么也感动不起来,更多人心里想着,尽快让家里臭小子离开东滩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