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1》 自 序 这个故事名为“病毒”,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有一个人物,外号病毒,是盗墓人,这个故事,与之无关,说的是真正病毒。 或认为,故事主角,认为自己的“人类公敌”,是太过份的想法,那么,请试试告诉一些自命为“人民救星”的人,说他们是受了极权病毒的入侵,做了人奸而不自知,结果会如何,中了病毒的会把你当敌人还是朋友? 又或者,去告诉一些隐瞒曾触犯罪行者,应该面对事实,不要被“无知病毒”或“不要脸病毒”所害,他会把你当作是敌还是友? 病者肆虐,人的本来面目何在? 倪匡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三藩市 久矣乎不见阳光。正是: 阴雨连看,朝阳抵万金 一、人头大盗 “害虫之所以被称为“害”虫,当然全是由人的立场出发而得出的定论。以虫的立论而论,自然的生活方式,或嚼吃植物的种籽,或吮吸动物之血液,都是生物的本能,又何“害”之有?” 说这番话的人,神情慷慨激昂,而且,同时有许多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说这番话的人,是一个生物学家,他姓陈名岛——这个名字,对熟悉我所叙述故事的朋友,应该不很陌生。是的,他首先出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后来,也络续有出现。 陈岛是一个极有趣的生物学家——我一直认为所有的生物专家,都很有趣,因为他们都固执地,坚持不懈地去研究其实人类绝无可能了解的事物,单是这种“科学的执着”,已经够悲壮的了——而在旁观者来说,也成了有趣。 在这个大多数是生物学家的聚会上,这种有趣的情形,也层出不穷。 先是一位研究蜻蜓的专家,提供了一套录像带,据他的解释,那是计算机仿真蜻蜓的复眼所看出来的情景,就叫着“蜻蜓眼中的世界”。 当这套影带放映的时候,那位蜻蜓专家面泛红光,额角冒汗,神情兴奋又紧张——那是他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研究的成果! 在画面上看到的是,经过复镜折射的朦朦胧胧的一片,这位生物学家在旁解释,说道就是蜻蜓的复眼看出来的影像,而所有具有复眼的昆虫,看出来的情形,都大同小异云云。 我说到此处,由于不想取笑(那会使人太难堪),但实在又忍笑不得,所以手扪着胸,落荒而逃,离开了许多人聚集的大厅。 我感到身后有人跟了出来,出了大厅,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跟出来的人,是精神病科女医生冷若冰,也就是陈岛的女朋友,我之所以来到这个聚会,是她叫我来的。三天之前,她打电话来,告诉我:“陈岛要来,参加一个生物学家的研讨会,会上颇有些惊人的发现和研究要提出来,你会有兴趣的。” 我确然有兴趣,因为如今生物学,已递进入生物化学、生物工程、遗传基因等等项目的研究时代,其研究项目之古怪,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无性繁殖已经是老课题了,新题目是创造新种的生物。有一种养在水族馆中的新种被增殖出来,像金鱼又不是金鱼,眼大身扁通红,智力在一般饲养的观赏鱼之上,有很奇怪的“眼神”(真的),老像是在嘲弄什么一样,见了使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总算那还是鱼,有鱼的外型,而通过生物工程,制过四不像,模样怪异之至的生物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吃苹果,不小心吞了一粒核下去。不多久,肚脐发痒,出了一棵芽,再不多久,长出了一棵树苗开了花,结了果,于是,这个人想吃苹果,就在自己肚子上采下来。 这曾被认为是最荒谬的笑话,却完全是在突飞猛进的生物工程科学范畴之内的事,把动物把植物相结合,造出肚上长苹菜的怪物来,是完全可能的事! 所以,冷若冰断定我会对这个世界上顶尖生物专家的聚会有兴趣,也很有道理。 却不料,在听了几篇枯燥无味的论文之后,又遇上了专研究蜻蜓复眼的专家,终于忍无可忍,走了出来! 冷若冰显然知道我为何离开,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道:“那位蜻蜒专家,太钻牛角尖了!” 她的评语太是客气了,我摇头:“简直是自欺欺人——他弄出了这样的一些画面来,自己相信了那是蜻蜓眼中看出来的情景,要人家也相信——越是愚笨的人,就越容易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笨!” 冷若冰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在蜻蜓的复眼之中,看出来的情景,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我一挥手:“没有人会知道,永远永远,都没有人能知道——只有蜻蜓自己才知道——除非有朝一日,蜻蜓能和人沟通,告诉人它看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了解一二!” 我说着,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话才说完,就听到有鼓掌声,只见陈岛也走了出来。 陈岛来到了冷若冰的身边,向我道:“你刚才所说的道理,极其简单,可是却太多所谓专家,竟然不懂!”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使人长上一对蜻蜓的复眼!”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听得十分认真,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生物工程”之下,出现这种情形,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把烟草和萤火虫的生命基因相结合,已可以造出会发光的烟草来,自然,在理论上来说,造出生一对蜻蜓复眼的人,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事。 冷若冰先打破沉默:“太可怕了!” 陈岛忽然激动起来:“每一个崭新的事物出现,对人类来说,都可怕!生物工程的发展,是大势所趋,但是研究人员却始终不能大张旗鼓进行,问题就是“太可怕”了,抢了上帝的工作,宗教家说,别忘记,哥白尼便是被一些借了上帝名义的人烧死的,人类根本不懂得上帝,偏喜欢以他之名行事!” 对于陈岛忽然会如此激动,对我来说,很是意外,但冷若冰就显然习惯了,她淡然道:“人有这种能力,也是上帝给的啊!” 我无意去和他们展开上帝的创造力和人的创造力之间关系的讨论,所以盆开了话题,我道:“轮到你发言了吧?” 陈岛点头:“是,在那个蜻蜓白痴之后。” 正说着,大厅中传来了一阵稀落的掌声,陈岛传身,走进大厅,冷若冰也跟了进去。 我预期陈岛的发言会比较有趣,所以也走了进去。只听得主持人介绍了陈岛之后,陈岛就开始发言,一开始,就替昆虫辩护——就是我一开始就记述的那一段话。 陈岛在继续发挥:“地球属于全体生物,每一种生物,都应该获得生存的空间,他们也有这个权利,护得生存的空间!” 我听着他这样的论点,不禁皱眉头,果然,在前排有一个人尖声叫了起来:“当一种生物,以攫取他种生物的生命,为其本身生存的目的时,该种生物,就没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 我又摇头,陈岛的论点,有大可商榷之处,但是那提异议的人,-里-唆,说了一大堆,他的话,却更是不堪一击。 陈岛“哈哈”一笑:“照阁下的理论,首先,应该取消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人正是依靠其它生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生命的!” 那人的声音听来更尖:“我们是人,一切都应该以人的生存为主!” 陈岛道:“那是观念问题,我认为,众生平等,大家都是生命,而生命的生存方式,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那人索性站了起来,只见他个子普通,貌不惊人,但声音尖得刺耳:“所以说,人类不能消灭害虫,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陈岛吸了一口气:“人永远不能消灭害虫,这更是自然规律!” 那人大声道:“能!天花菌,现在就只存在于实验室中了!” 陈岛怔了一怔,似乎一时之间,未曾想到那人会把细菌也列入“害虫”之列,可是想起来,却也大有道理,有害的细菌,确然合乎害虫的定义。 这时,主持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本次聚会,目的只在于各持己见.并不讨论他人的论点,也不必同意他人论点,所以,没有辩论,请陈博士继续发言,也请别打断他的发言。” 那人双手摆动,看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未曾再出声,坐了下来。 陈岛停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没能听完陈岛的话,因为这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低声道:“卫君,太巧了,我正想找你!” 也许是由于我好管闲事之故,常有这类的情形出现,但这次却是不同,因为我一听,就听出了那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于是,我并不转身,就道:“大主任,又有什么疑难杂症了?” 说话的人,转到了我的身前,果然就是好久不见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黄堂曾在不少事件上和我合作过,人精明能干,推理能力也强,和这种人相处,是很愉快的事。黄堂和我握手,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笑了起来:“有话请说,只做,搏取同情!” 黄堂也笑:“你真是,对老朋友,说话也那么刺人!” 我答道:“没有办法,无聊人太多.为了打发他们,不得不把含蓄的来往放在一边,要直接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果然单刀直入:“你可曾听说过“人头大盗”?” 我呆了一呆。 “人头大盗”! 这四个字一转来甚是骇人,而实际上,也确然由于骇人的行为,才生出这样可怕的的称呼来的。 我知道不是太多,只是从一些报道中获知,首先是在英国的伯明翰,在一家殡仪馆中,有三个等待验葬的死者,两男一女,头部齐颈以上,忽然不见了。 接着,在英国的几处地方,每隔上一个时期,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共发生了九宗之后,恐怖的气氛弥漫,苏格兰场也大是紧张,而且,绝对无法设想,盗人头的人,目的何在。 死人头有什么价值,值得去盗取? 由于每次人头被盗,都是发生在殡仪馆之中,所以,警方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就只好加强殡仪馆的防卫看守。 在采取了严格的看守措施之后,果然,有几个月的时间未曾再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苏格兰场痛定思痛之后,也就九宗人头被盗事件,作出了一个总结。 九宗案件,被盗走的人头,一共是二十二个,被盗者男女老幼都有,看来似乎并无规律,盗人头者并不“拣饮择食”,似乎只要是人头就合适。 死人的头部,除了对死者的亲人之外,对任何人来说,那应该是没有意义的事,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就算有人双手捧上死人头一个,敬请晒纳,也必然敬谢不敏,不会接受的。 所以,有人费心机去盗人头,必然有特别的作用。 苏格兰场的结论有几个,其一,其人心理变态,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疯子——提防他在偷盗死人头之后,会发展到偷活人头。 其二,和邪教有关——或许是世界真的末日降临,各种各样的邪教特别多,在各式各样的邪教之中,有着千奇百怪的宗教仪式,其中或有必须用到死人头的,就自然只有出于偷盗一途了。 其三,英国警方也不乏想象力,想到了有可能是猎头族人的活动,扩展到了文明世界。 其四,想象力更丰富了,假设有可能,有外星人在搜集地球人的标本——全身太重大,所以只取其头,这情形有点像不法的古董贩子,把巨大的佛像留下,但却盗走了佛像的头部相类似,常见一些所谓“崇仰东方文化”的洋人,在居室之中,以佛像头作陈设,或许外星人也流行以地球人的头作摆设。 扰攘了一番之后,可是在殡仪馆中等待验葬的人头被盗一事,却渡过了英吉利海峡,蔓延到了法国。首宗,在里昂,接着,在巴黎的西区,然后,是南部的一个山岭。 这一来,法国警方也大是紧张,而且,立即和英国警方,组成了“英法联军”,共同调查。 这次调查,集中了英法两国优秀警官,其中有的是我的相识,结果却同样没有发现。 只是在作案的手法方面,有了一致的结论——要把一个人的头,齐颈切下来,并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死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切割。而在被盗走人头的尸体上,都可以看出,盗头者的手法,干净俐落之至。 两地的解剖专家,都一致认为,那样的“手术”是世界一流的技术。 所以,一度把追踪的目标,定在外科医生的身上,可是没有结果。 由于各地都有殡仪馆,而在习惯上,对于留在殡仪馆中的死者,不会有特殊的警卫,所以,要全面防止死人的头部被盗,简直困难之至。 在法国扰攘了一番,一共是七宗,共有十九具尸体的头被割走,下落不明。 然后,又静寂了一个时期,忽然在比利时,又发现了四宗,接着,是在卢森堡,发生两宗。 在卢森堡也发生了盗人头的事件之后,案件有了重要的突破——办案人员发现,每一次,有这样的怪案发生,人头大盗活动频繁的时候,都在该国有某一种大规模的科学会议,正在举行。 第一次在英国,是遗传学会十年一度的大会,世界性的,而在法国,则是欧洲联盟的医学会议,在比利时,是一个世界性的环境保护大会——主题是如何挽救濒临绝种的生物,而在卢森堡,则在案发时,举行世界脑科医生的大集会。 这当然不是巧合! 可是两者之间有什么的联系,办案人员,倒也不容易有结论。 自然,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办案人员首先想到的是,犯案者也是会议的参加者。 于是,把四次会议的所有参加者、办事人员的名单,一起列出来。 这种“排列法”,虽然很是原始,但却是找出犯案者的好办法。 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名,在四次会议中都出现,那么,就可以把这个人当成是疑犯,在他的身上,再取得进一步的突破。 但是,在排列了人名之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是参加这四个会议的。 于是,又搁浅了。 而在这之后,又有一段时期,在世界各地,未闻再有人头被盗。 这一切,我全是从报道中得悉的,我也曾设想过,死人头有什么用处,但不得要领。 而这时,黄堂突然向我问起,我也立刻明白他何以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正在举行生物学家的大聚会,环境和以往四次,人头大盗活动的环境-合。 我大声道:“本地也发现了人头失窃?” 我这样一问,黄堂立刻明白我对人头失窃一案,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吸了一口:“还没有,但是国际刑警特别警告,要我们小心,有发生的可能。” 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要找我?” 黄宣道:“是啊,这样的怪事,连续不断地发生,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卫斯理的兴趣?” 我半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装饰,想了一想,才点头道:“确然应该引起我的兴趣——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在这个聚会期中,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黄堂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那么说,犯案者必是与会人士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推理能力到哪里去了?何必一定要是与会人士,旁听者不可以么?采访新闻的记者不可以么?你应该立即采取几项行动——” 黄堂不由自主,向我立正,行了一个敬礼:“是,第一,尽可能追查在这次聚会中的入境者,第二,加强各殡仪馆的警卫工作。” 我补充道:“如果想引人头大盗上钩,把他活捉,那就要派便衣,二十四小时不断监视!” 黄堂大是兴奋:“是,安排香饵钓大盗,看他往哪里逃!” 我很明白他的心意,道:“若是你破了此案,欧洲方面的同行,必定对你佩服之至了。” 黄堂面有得色,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你的好消息了——有了结果之后,请别忘记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想见一见这个人,好奇心,想知道在盗了那么多死人头去,有什么用处。” 正在这时,会场中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在高叫:“太过份了!” 我由于专注和黄堂在讨论“人头大盗”的事,而这事又确然能引人全神贯注,所以对于会场上发生的事,竟全然未曾留意。 这自然大违“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原则,但是由于我绝想不到在这样的场合之上,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就放松了些,直到有人高叫,我知道,有些什么事发生了。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讲台之上,乱成一片,陈岛本来是站在扩音器之前的,这时,却被一个人把扩音器抓在手中,要抢着说话反把他逼到了一边。而主持人和另外几个人,又想自那人手中,把扩音器抢回来。 而那人的身手,居然很是了得,指东打西,手脚并用,令得他身边的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台下众人,纷纷喝骂,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哪里还像是科学的聚会,恰似一群饿狗在争食。 这种场面,我以为只有号称“民主进步”的台湾国会才有,却原来随时可以发生,亲历其境,也煞是热闹。 另听得在纷乱之中,被逼向一边的陈岛,提高了声音叫:“让他说,让他说!” 本来,一定是陈岛还在发言,那人上了台去捣乱,众人才阻止,如今陈岛这样一说,阻止者也就停了手。 那人一挺身,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尖声道:“我就说。”他一开口,我就认为,他就是陈岛开始演说时,在台下插言的那个人。 只见他个子不高,样子普通,头发半秃,却是一副听了令人极不舒服的“雌嗓子”,声音尖锐。 他高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非抢着一说不可。” 二、大师之死 这样的开场自,令台下的人,有的笑,有的嘘,-那之间,又喧哗了起来,更有不少人互相在问:“这人是什么人?” 那人把声音提得更高:“已有好几个发言人,都一再强调生物的生存权,当真是本末倒置之至——” 他陡然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自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简直凄厉尖锐,接近恐怖,他道:“当任何生物的存在,妨碍到人类的生活时,这种生物,就应该被消灭——请留意,我说是“妨碍人类的生活”,不是“防碍人类的生命”,举例来说——” 他说到这里,台下已是轰然.反倒是陈岛大声叫:“让他说完!” 那人也提高了声音:“举例来说,蚊子即使不传染致命的疾病,叮了人之后也不令人发痒,单是它飞的时候发出的恼人声响,也足以有理由,要把它消灭。” 他略停了一停,挥动起双手来,情状有七八分似狂人,他简直是尖着嗓子在叫喊:“人对于其它的生物太宽容了,宽容的结果,是令得自己死亡,再宽容下去,迟早,你不消灭他们,就会被他们消灭!” 台下的轰笑声、议论声更甚,自然是由于那人的言论,实在太偏激的缘故。照他的说法,蚊子仅仅为了发出嚼嚼声就要被消灭,那么,世上能被人类允许生存下来的生物,简直少之又少了。 那人不理会台下的喧闹,继续在叫喊:“它们全是人类的敌人,尤其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生物,一些病毒:那些细小的生物,为了使人类灭亡,用尽心机,有的聪明,会欺骗人类脑细胞的感觉,使人体丧失了免疫力,自动解除了武装;有的悲壮,不惜和人一起死亡——” 他说到这里,陡然转身,向陈岛喝问:“你知道我举的两个例子,说的是什么吗?” 陈岛沉声道:“知道,聪明无比的是艾滋病病毒,悲壮到和人体一起牺牲的是癌病病毒。” 听到这里,我对那人,不禁有点另眼相看。 因为他举的两个例子,确然很慑人心魄,而且,也恰到好处。 其中,尤其那“悲壮”的一例。 天底下,所有生物,生存的目的,都是为了求生存——本身的生命虽短,但是却通过繁殡、散布,以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 可是,癌病病毒,却是例外。 癌病病毒在人体内扩展,致人于死,可是它本身却也离不开人体,不能再向外扩展,人死了,它也跟着死,竟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可怕行为,那人用“悲壮”一词来形容,也令人啼笑皆非。 而从癌病病毒的生命方式来看,它唯一的生命目的,就是致人于死,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那人能想到这样的例子,可见他对生命的认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观察,倒也不是可以一笔抹杀的。 那人对陈岛的答复表示满意,他的声音,已高到无可再高,但是他还想提高,以致他一提气,便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这时,主持人又来赶他下台,他大声道:“在座各位,全是生物专家,我要问各位一个问题!” 黄堂在我身边低声道:“这人不是与会者。” 我心中一动:“是,盯上他,并且查一下,以前四次会议,他有没有出现过!” 黄堂的脸上,现出古怪之至的神情来,似乎不相信就这样可以解决“人头大盗”,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台下传来纷纷的呼喝声:“快说!”有的不客气地叫:“说了好滚!” 那人一字一顿道:“人体之内,有着潜伏的间谍,各位可说得上是什么!有谁发现过?” 他这样一问,倒令得人人都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静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在寻思他所问的问题答案是什么,而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这个问题! 在寂静之中,我大声道:“请你把问题重复一遍!” 那人向我望来,接触到了他的目光,距离虽远,但也可以感到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异样的锋芒。 他一字一顿:“人的身体之内,有异类派来的间谍潜伏着,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卫斯理先生!” 这家伙竟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而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也有响亮的名头,知道我这个人的人还不算少,所以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向我望了过来。 我沉住了气,朗声道:“我还是不明白——我相信在场诸位,也一样不明白,能否请阁下作具体的说明?” 那人却长叹一声,抬头向天,吟道:“众人皆醉余独醒!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 台下有人叫:“那你去学屈子跳海算了!” 那人都冷笑:“屈子跳的是江,不是海!我再说一句,人要多为自己的生存打算,别再恩泽禽兽了!” 他说了之后,不理会台下各人的纷纷责骂和责问,昂然下台,大踏步走向外,他所到之处,各人多半怕他有神经病,纷纷让路。 他径自来到了我的身旁,一双小眼,目光闪闪,盯了我半晌,他的目光虽然怪异,但是我坦然受之,他吸了一口气:“连你也不明白,我很失望!” 我淡然一笑:“我也很失望,因为你说得太不明不白了。” 他伸手向我指来,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可是一指之下,却又叹了一声,转身就走,行为可以说是怪诞得很。 我在他身后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说明你想说的事,可以再找我!” 那人并不转身,而是向我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代表了什么意思。 黄堂在我身边,叽咕了一声:“这人的精神状态大有问题!” 我道:“值得盯上他!” 黄堂已通过小型通讯仪,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我可以相信,自此这个人在本地的活动,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伺候”的了。 陈岛在会场恢复了平静之后,才继续他的演词,可是他看来很是心神恍惚,有点草草了事。 这一天的聚会结束,我、陈岛和冷若冰,早有约晚餐,我趁此约了黄堂。 陈岛一直有点心神不定,我道:“莫非那家伙一搅局,坏了你的兴致!” 陈岛摇头:“不,那人提出了一个课题,和世界潮流,背道而驰。当今的潮流是,要保护所有的生物,人类应该和所有的生物在地球上共存。” 冷若冰道:“那没有什么不对。” 陈岛一扬眉:“可是,人若是为自己着想,就应该把一切有害人类生存,妨碍人类生存,令人类生存受干扰威胁的生物全都消灭,那样,人在地球上,就会生活得更好!”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失声道:“你同意了那人的说法?那人的说法,倒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人类是外来的生物,所以和地球上原来的生物,不能够很好地和睦相处。” 陈岛皱着眉:“这正是你的设想。” 我道:“已经超越了设想,有很多证据,可以肯定那是事实——人不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生物!” 陈岛的神情变得更严肃:“这就是问题了,那人提出来的很值得考虑:若是所有的,地球原来的主人,联合起来,对付……抗拒人类这个外来的……入侵者,或不速之客,人类可有办法应付?” 他说得如此严重,我笑了起来:“看来,人类应付得很好——世界人口越来越多,就是证明。” 陈岛喃喃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陈岛吸了一口气:“或许,人口越来越多,也正是异类的阴谋行动的结果——人口再这样增长下去,是将人类逼向死路的大动力!” 我摊了摊手:“想不到那人的话,对你有这样的感染力!” 陈岛苦笑:“也不是偶然,我越研究昆虫,就越觉得它们的生命之坚强,越觉得人生命之脆弱!”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紧张,以致面色苍白。我忙道:“你别太紧张了,至今为止,人类在对付昆虫方面,还是占着绝对的上风!” 陈岛听了,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像是我说了最可笑,最没有常识的话一样。 我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蠢话了?” 陈岛居然直言不讳:“是!人类和昆虫的斗争,从来也没有占过上风!” 我扬眉,他是昆虫学家,在直觉上会抬高昆虫的地位,这不足为奇,但是我要他说出具体的事实来,所以我道:“说具体一些。” 陈岛又叹了一声:“人类对付昆虫,至今为止,都一直在使用化学品杀虫。我想,昆虫一定在哈哈大笑——长期,大量使用化学产品的结果,是杀不尽昆虫,却反害了人类!” 我不禁大是混淆:“我不明白,那人主张消灭昆虫,你却说人对付不了昆虫,究竟谁是谁非?” 陈岛道:“没有矛盾,大家的意思一致:人类在地球上,四面楚歌,到处是敌,而且,越来越处于下风,总有一天——”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黄堂忽然补充了一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岛和冷若冰却大是迷惘:“人从哪里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这餐饭再吃下去,肯定会消化不良,所以大家都早早散了。 回到家中,却意外地看到温宝裕和蓝丝,正和红绫在高谈阔论,白素在一旁微笑旁听。 我一进门,红绫便大声道:“爸,生物学家的聚会,有什么新发现?” 我一时感慨,向蓝丝一指:“全世界所有生物学家的知识加起来,都及不上蓝丝。” 蓝丝道:“不能这么说,各人的研究方法不同。” 这个降头之后,居然大是谦虚,我挥了挥手,突然问:“有一个人,前后在欧洲各地,自殡仪馆中,盗走了几十个人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本来只是随便一问,但是一看到蓝丝在突然之间,神情变得严肃无比,我就知道问对人了。 蓝丝沉默了足有大半分钟,才道:“何以会突然有此一问?” 我把在会上遇见黄堂的事说了。 蓝丝越是听,神情便越是严肃,这使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在她的心中,一定引起了极度的震荡,但是我却想不出何以致此。 蓝丝是一个降头师,在她的眼中,再奇怪的事,也应该归入“没有什么大不了”之类,何以如今会有这般严重的神情。 不单是我,连白素、温宝裕,甚至最无机心的红绫,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温宝裕首先问:“怎么了?” 蓝丝只是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可是看她的神情,又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白素伸手过去,握住了蓝丝的手,她和蓝丝,算起来是表姐妹(这层亲戚关系的确认过程,曲折复杂无比,是我记述的故事之中之最),白素道:“不管什么事,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不可说的。” 这两句话,说得诚意无比,蓝丝也握住了白素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师父……猜王……死了。” 她此言一出,我们都不禁“啊”地一声,温宝裕忙过去轻轻抱住了蓝丝。 但是,我们虽然有点吃惊,却也不感到特别的意外。虽说蓝丝的师父猜王,是超级大降头师,但他也是人,人总是会死的。 然而在蓝丝的神态之中,我又感到事情像是并不如此简单。我首先想到的是,降头师之间,常有挑战、斗法等事,莫非有更高的高手,把猜王斗败,甚至杀死了?因为猜王也曾斗败过他人,所以我才有这个想法。 我沉声问道:“猜王大师,是怎么死的?” 蓝丝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现出了很是犹豫的神情,迟疑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归天之前,正在外云游,回来的时候,我已感到有点不对,他交代了很多事,我就问他,是不是又有远行。他也不答,说是要闭关静思——” 高级降头师,为了更深一层探求降头术的奥秘,闭关静修,是常有的事,所以蓝丝也不以为意。 猜王大师于是进入了一间竹屋之中,那竹屋在一大片竹林的中间,竹林的面积,少说也有一千平方公尺。 蓝丝把这一切,说得十分详细,我也一一复述,因为后来发生的大事,和这一切,都有关连。 猜王在进那竹屋之前,把蓝县和另外几个降头师,召集在跟前,所有人之中,除了猜王,以蓝丝的地位最高,蓝丝是猜王传人的地位,早已确定。所以猜王一上来就吩咐:“在我静修之时,一切都以蓝丝为主。” 这样的吩咐,各人都无异议。猜王大师又道:“我进屋之后,不受任何打扰,所以这一整片竹林,我都下了禁制,任何人不能踏入半步。” 蓝丝和那几个降头师,都是猜王大师的徒弟,闻言吃了一惊,一起叫道:“师父!” 猜王大师脸色一沉:“任何人,就是连你们几个也包括在内,谁要是不听话,犯了禁制,我也解救不得,别当是儿戏!” 蓝丝感到事情非比寻常,问了一句:“不知师父何时出关?” 猜王大师抬头向天,过了好一会,才道:“七七四十九天,到了那一天,我不自行出来,你们可以进屋来看我,其时,禁制的效力已失了。” 蓝县和各人都答应着,而猜王又补充了几句话,却又令各人惊疑不定。 猜王大师道:“到时,你们看到的情景,不论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听得师父如此说,蓝丝各人,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怪异”事情发生。 蓝丝道:“师父,我们不明白。” 猜王大师沉着脸,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到时,不论发生了什么怪异的事,都不可大惊小怪,只当是平常事,千万千万!” 蓝丝和各人,仍然不明白。 温宝裕听到此处,心急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怪异之事?” 蓝丝白了他一眼,没回答他。 猜王大师在进竹屋之前,又说了一些话,听得出他很是感慨,他道:“学无止境,自以为对降头术已所知甚多,能力本领,更高在普通人之上,但仍然有许多不知道的事,而且,学得越多,就越觉得空虚和一无所知!” 这一番话,听来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蓝丝一众,还是用心地听着。 接着,猜王就进了竹屋子。 蓝丝等一众人,虽然知道猜王大师在竹林中下了禁制,可以说没有什么人能够侵入——根据蓝丝的说法是,即使有人动念,想要侵入,降头术也就会在他的身上发生作用。 虽然我曾亲历降头术的种种神奇,但是对蓝丝这一说法,我还是有所保留。 当时,蓝丝等一众人,为了加倍小心起见,他们就分散在竹林的四周,加以守护,以免敌对派系的降头师,以更高的法力来侵犯。 一共是七个人,连蓝丝在内,也都是高明之极的降头师,可是他们在守护期间,却并没有使用降头术。 后来,怪异的事果然发生,他们检讨,认为他们自已没有使用降头术,确然失策,也就不排除外人有入侵的可能。 可是一则,当时猜王大师已有禁制,就算有外人侵入,如何突破猜王大师的禁制?而且,大师已下了禁制,他们在林外守护,是出自一片尊师之心,若是也施术,那就变成瞧不起师父了。 蓝丝在说到这一段时,望向我,想听我的意见。 我道:“你们并没有犯错——后来,确然发生了怪异的事?” 蓝丝的神情古怪之至,俏脸煞白,竟大是惊恐,这使我也暗暗心惊。我自认识蓝丝以来,从来也未曾见她害怕过,也根本不认为她也会害怕。 可是这时,她口唇微颤,竟至于难以为继,可知心中真的害怕。 有什么事竟能令她感到害怕,单想这一点,也可以叫人头皮发麻。 我失声道:“啊,猜王大师死在竹屋之中了!” 温宝裕也道:“他……怎么死的?” 蓝丝接过了红绫给她的酒,大大地喝了一口,才道:“师父确然死在那竹屋之中了。一天两天,日子过去,我们每天聚头一次,都盼师父能出现,总是一直没有消息。到第四十天头上,我首先感到,师父出了事——不但是出事,而且是出了意想不到的事。”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丝吸了一口气:“我们各人,都各有一只本命虫在师父那里。那本命虫,雌雄一对,我的本命虫,雄的在师父处,雌的在我自己身上,那雄虫一放出来,不论多远,必然赶来和雌的相会,雌的一放出来,也是如此,本来是作为有紧急情形时,求助联络之用,第四十天头上,雄虫突然飞来,停在我手背之上,我忙放出雌虫,与他相会,同时也知道师父有事了!” 温宝裕顿足:“那正是师父求救,你们何以不定时前去赴援?” 蓝丝叹了一声:“师父说是四十九日,还有九日,而且师父的禁制,也无人能破,根本进不了去!” 温宝裕又咕哝了一句,蓝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说我们怕死,不敢去闯禁制,而事实是,师父下了禁制,我们进竹林去,只能在竹林之中,团团乱时,根本近不了那竹屋!” 温宝裕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蓝丝续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有一个师兄弟的本命虫飞出来,大家都很难过——” 我忍不住道:“那也不一定代表猜王大师出了事!” 蓝丝低下头一会,才道:“我们投师之时,都把“本命虫”的其中一只,交给师父,那是向师父表示忠诚。若然有什么反叛的行为,那本命虫雌雄会合,会咬噬叛徒,以作惩戒,如今本命虫被师父一个个放回来,这表示师父告诉我们,师徒之情已绝,他不再管我们了,若不是有大变故,怎会这样?” 蓝丝一上来,已告诉我们,猜王大师死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怪异之事而已。 三、找头 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这一点,所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别打岔。 蓝丝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停了好一会,才再开口。看她的样子,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太难开口之故。 当时,各人都难免心急,且不耐烦,但等到蓝丝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之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谅了她,因为对她来说,发生的事,确然令她连想也不愿意再想,要再说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难。 当下,蓝丝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家就齐集一处,等着,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们一起奔进林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蓝丝首先大叫:“师父!” 若是猜王大师闭关成功,那么,此时,他就会开门出现,和众人见面。 可是等了几秒钟,竹屋之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不单是蓝丝,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来:“师父!” 一面叫,蓝丝一马当先,上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完全解除,蓝丝一步跨进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刚要进去,已听得蓝丝大叫一声,身子倒撞了出来。 蓝丝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个想进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蓝丝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这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余各人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变故,他们急急起身,挤向门口,以致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屋。 但是他们人在门口,却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那之间,他们人人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 他们看到,他们的师父,猜王大师,降头师之帝,盘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身边,盘绕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虫,有的静止,有的打圈。猜王那条彩色纷呈的锦蛇,则绕着猜王的身子,在上下盘旋。 这些蛇虫,都是作为一个降头师随身所带的法物.此时全离开了降头师的身子,那表示降头师已经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自然,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样。 令得他们震惊到血为之凝结的是,盘腿而坐的猜王大师,头上没有人头,竟是一具无头之尸! 蓝丝说到此处,声音仍是发颤。 温宝裕道:“既然尸体无头,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猜王大师!” 温宝裕虽然每事都好辩驳,但是此时,他如此说法,却也有理。 蓝丝却嗔道:“这时,你还要来瞎打岔——若不是师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怎会离开他的身子?又怎会围在他的身边?”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 当时,人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一个,身子僵硬,去看蓝丝。 蓝丝也直到此际,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总算可以站稳。刚才,她如同五雷轰顶,灵魂出窍,确然有一阵短暂的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设想,何以会有这么可怕的情形发生。 蓝丝这时考虑的角度,自然完全从降头术的观点出发,她首先想到,师父在闭关之前的吩咐,从那吩咐来看,师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寻常的事会发生,那么,自己应该遵照师父的吩咐,不应该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师父神通广大,在降头术之中,已可以称王,不会再有什么人,在他没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杀死,并且把人头割走的。所以,从降头术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说过的一种降头术:“飞头降”。 这种被称之为“飞头降”的降头术,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广大如蓝丝,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时,她想到,是不是师父已练成了“飞头降”?就像听说过的情形那样,人头可以离体飞出去行法。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这里时,才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的。 也就在那时,一众人向她望来,她喉头如同火烧一样,努力道出了一句话:“会不会是师父练成了飞头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飞头降究竟是怎样的。 众人呆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嗫嚅道:“只怕不对吧……听说飞头降在行法之时,绝不能给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时破法,飞出去的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丝闻言,“啊”地一声——她也听过这个传说,若是猜王练成了飞头降,也没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众弟子会进来时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设想不成立,师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个降头师之王,不但惨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连头也不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一众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到一般。 大家慌乱了好一会,才又进入竹屋之中。等到他们进入时,看到连那条虹彩锦蛇在内,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经死去。 降头师一死,他生前陪着的法物,都跟着死,这个现象,一众人都熟知,所以,猜王大师已死,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更是乱成了一团。蓝丝沉声道:“别乱,师父早知会有事发生,所以生前吩咐我们,不论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师父人头不见,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异,各人内心还是定不下来。 又乱了好一会,才有人想到,叫了起来:“师父的头呢?头呢?” 头不在颈上,被割了下来,若不是“飞头降”,它不会离开竹屋。 由于无头尸体给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了一点来。那人一叫,人人都立时在想:是啊,师父的头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荡荡地,一点陈设也没有,四面一看,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头又不是针尖,根本不必细细寻找。可是几个人的目光到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人头。 猜王大师不但人头落地,而且,人头不见了! 这又给一众人带来了第二波的震撼,顿时,那竹屋彷佛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小船一样,摇晃起来,各人都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之感。 不是“飞头降”,人头不是飞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呢? 若说它是滚出去的,那实在没有可能——一个人头.怎么能打开门?怎么能穿过竹林?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带走的了。 也就是说,-那之间,如同头顶遭雷殛一样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进了竹屋,割下了师父的头,并且把头带走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发生,而竟然发生了的事情之前,连蓝丝也变得手足无措,她身子不由自主发着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乱,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听蓝丝叙述到这里,我已听出了一个很具关键性的问题来,趁她略停下来喘气时,我就问:“蓝丝,有一点,你们全忽略了!” 蓝丝向我望来,点了点头:“是,我们当时,实在太乱了,后来定了定神,才发现了这一点,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我道:“是啊,人头被割下来,应该流大量的血,人体内鲜血之多,超乎想象之外,竹屋的地上,猜王大师的身上,应该全是鲜血,你们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边的那些虫豸,应该也全在血泊之中!” 蓝丝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们自然一下子就会注意。”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蓝丝道:“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当然,我们并不怀疑蓝丝的话,只是实在难以从她的话中,设想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来。 头被齐颈割下,却没有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蓝丝叹道:“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初步定下神来,当时我震动了一下,失声道:‘没有血,师父的头显然不见了,可是没有血!’” 她的话,听在其它人的耳中,当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我们几个人听了,就只当她是发现并没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话,听在降头师的其中,却有特别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头术之中,有一类无血无痛的法术——施术者可以伤残自身的肢体,但不论刀割火烧,都既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本来是降头术之中,下等者的术技,常被走江湖者所运用,但大都是针刺双颊,或是用刀削出一个小伤口之类的把戏,施术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这种止血法,对一名大降头师来说,自然简单之至。 可是,若是说把头割了下来,也一样可以滴血不流,这未免不可思议了。 我失声问道:“可以做到失去头脸,也不流血?” 蓝丝道:“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能,但猜王师父神通广大,他或许能。” 我暗自摇了摇头,不敢说不信,因为降头术确然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本领,尤其是对人体的研究,能产生许多异象。 我自许多年之前,自“虫惑”这个故事中开始接触降头术,每一次,都有难以令人相信的事,令我目定口呆,无法解释。 所以,我无法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蓝丝犹豫了一下:“不过,就算师父有这本领,还有一点,我们无法明白。” 我道:“那是——” 蓝丝道:“行道种无血的降头术,一定是要施术者自伤,才能有效,若是他伤,就无法施术。” 我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伤才能不流血,那么,难道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了头来的? 那实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可能。 而且,就算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头来的,那么,他割下来的头,又去了何处? 我望向蓝丝,蓝丝也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师父的伤——” 她说了一句,停了片刻——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是她仔细观察了失去了头的颈项,即使对大降头师来说,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蓝丝停了片刻,才道:“伤口之上,涂有大量我们秘制的止血膏。” 我“啊”地一声:“那就不是自伤的了?” 蓝丝却又摇头:“那止血膏固然效应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伤口,滴血不流。” 我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丝道:“师父的情形,应该是他先施术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我大骇——试想一个无头之人,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涂抹药膏,这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温宝裕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自己?” 蓝丝道:“不会是他自己,在那时,他的身边,一定另外有人!” 我更骇然:“是那个人眼看猜王大师自己切下了头之后,再为他涂上止血膏的?” 蓝丝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又道:“然后,他再带着猜王大师的头离去?” 蓝丝神情苦涩:“看来正是如此。” 我站了起来——根据蓝丝所说的经过,实在无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的,但要带头离去,也必然会被发现! 我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的行动,得到猜王大师的帮助,来去才能不为你们所知。” 蓝丝道:“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我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猜王大师的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为是:瞒住了他的弟子,讹称闭关,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一个人进竹屋,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术,再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交给带进来的那个人带走,并且要那人在他的“伤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这样的行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这个降头大师,却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说过,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论发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把猜王大师的头胪带走的,又是什么人? 难怪蓝丝的神情,如此彷徨无依,连我,这时,心头也是一片惘然,全然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我把猜王的行为,归纳了一下,蓝丝点头道:“情形应该是这样。” 温宝裕先问了出来:“为什么?” 红绫则道:“把人头带走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没有答案。 蓝丝苦笑:“我们乱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师父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题。” 我道:“这倒是。” 我只是顺口那么说,并没有想到这“难题”是如何之甚。 蓝丝接着道:“每一个有成就的降头师,对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独特的保存方法,这种运用了高超的降头术所保护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之相比,简直是泥沙也不如。” 蓝丝娓娓道来——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高深,也太怪诞,因此,不断有我们闻所未闻的怪事出现。 蓝丝又道:“保护完美的尸体,要公开给人瞻仰——这一点很是重要,一个降头大师,生前的声名再好,若是死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保护完好,那就一定要被他人所耻笑,这对降头大师来说,是和生前的名誉,同样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样一说,我们都明白了“难题”何在了! 如今,猜王大师的头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遗体,何以见人? 蓝丝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决定,先隐瞒师父的死讯。” 我皱眉:“能隐瞒多久?” 蓝丝答得好:“能隐瞒多久就多久。” 温宝裕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蓝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也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了,我不禁苦笑。 果然,蓝丝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尽快地把师父的人头找回来!”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疑难杂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堪与我比拟的人,也屈指可数。 可是这一件事,我却实实在在,有无能为力之叹。因为失去了头胪的,不是常人,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降头师。而我对降头术所知极少,可以说是全然无从着手! 我在大大地为难,白素却已道:“是,要尽快把人头找回来,不然……” 蓝丝道:“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一派系的降头师,再无地位可言。” 蓝丝在这样说的时候,俏脸煞白,可见事情对她来说,严重之至! 我想起我一提及“人头大盗”时,蓝丝的反应如此强烈的情形,其时,我还根本不知道猜王已死。莫非蓝丝认为猜王大师的人头之失,也是“人头大盗”的所为? 一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 可是蓝丝已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立时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我皱眉道:“那……那人头大盗,全欧洲的干探,束手无策,也不知踪影何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线索!” 蓝丝却坚持:“如果他会在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开始行动。” 我不禁大是骇然,因为蓝丝口称的“行动”,可大可小,她降头术发挥起来,天下大乱,谁也不能估计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我忙道:“你准备如何行动?” 蓝丝勉强一笑:“别紧张,那盗人头者,不是习惯找新死的人下手吗?我就在新死者的身上施术,他只要一动手,立刻就知道!” 我大摇其头:“蓝丝,在文明社会之中,你大施降头术,这合适吗?而且,警方已在倾全力监视,你要在死人身上做手脚,只怕一接近死人,惊方就把你当成了是那个人头大盗!” 我这样严正地警告蓝丝,可是她却将之当是最佳的笑话来听,展颜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居然笑得出来,那是真正感到好笑了。 我瞠目以视,蓝丝道:“我不必接近死人,只是要借红绫的神鹰一用。” 红缓立时道:“可以!” 蓝丝一抬手,那鹰飞了过来,蓝丝手略抬,那鹰停到了她的肩上,她道:“我出去一回就来。” 她径自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去施术了,也没有人跟出去,温宝裕欠了欠身,但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事后,我们才知道,蓝丝所用的好法子,听起来,很是简单。 红绫的鹰,能隔远辨出死亡的气息——很多鹰有这种本能,兀鹰是其中的表表者,甚至生物将死未死之时,兀鹰便已在上空盘旋,等待吃尸体了。 蓝丝借助神鹰,去辨出何处有新死之人,神鹰会尽可能接近,然后,蓝丝在神鹰身上,先放一种小如蚊蚋的小虫,就会飞去附在死人的头部。 四、皇宫的召唤 蓝丝自有方法和那种小虫通消息,若是人头离体,她不但可以知道,而且,可以借着和小虫通消息,知道人头到了何处。 当她偕神鹰回来,把她施术的经过告诉我们之后,温宝裕首先兴奋:“人头大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非就擒不可!” 蓝丝长叹一声:“我不是想捉他,若他和师父无关,也根本不关我事。”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你看这人头大盗和师父有关的可能是多少?” 我虽然不想令她失望,但仍然摇了摇头:“太渺茫了,我不认为两者之间,会有任何联系!” 蓝丝的神情更苦涩,白素和红绫,虽然都极想帮助她,可是她们显然也同意我的看法,所以一时之间,都无话可说。 我想了一想:“蓝丝,我看,在猜王大师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怪事,还是要从降头师……之间,去寻找真正的因由。” 蓝丝苦笑:“我们也首先想到这一点,所知的降头师七大派系,以猜王师父为首。他这个“降头师第一位”的地位,自然惹人眼红,斗法的事,也不是没有,虽然每次,挑战者都知难而退,有些不知进退的,还吃了大亏,但一样有人来生事——” 我道:“这就是了,难保不是有什么人,学了秘技来挑战——” 蓝丝不等我说完,就大摇其头。 我也没有再说下去,等她解释。 蓝丝道:“若是如此,其人已把师父杀死,且……连头都带去了,大获全胜,他一定早已现身宣布他的大胜利了,如何还不发作?” 蓝丝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仍然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或许,其人也中了令师的还击,在离开之后,他也死了?” 蓝丝听了,侧头想了一会,显然在我指出这一点之前,她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但是,她结果还是摇了摇头:“降头师绝少单独行动,都属于一个派系,就算其人已遭了报应,他那一派,也不会对如此的大胜利,秘而不宣。” 她略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回去打探,根本连师父的死讯,也没有人知道——这也是我们决定暂时隐瞒死讯的原因。”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因为照这样看来,事情真的和降头师无关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难以想象,还有哪一方面的力量,可以导致这样的怪事发生。 白素想了一会,道:“猜王师父……在闭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蓝丝道:“没有,他已经几乎不问世事了,连我要见他,也不容易,只是……只是……” 我们齐声问:“只是什么?” 蓝丝用力挥了一下手:“其实也很正常,他最近半年,常进皇宫去——他是第一降头师,皇室中人召见他,是很普通的事,只是近半年来,次数多了些。” 我“哦”地一声:“他去皇宫见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 蓝丝摇头:“我不知道——他从没有说,我也没有理由问他!” 这时,我们几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我、白素和温宝裕,几乎是同时开口:“不对啊,皇室要是再召他进宫去,那你们怎么办?” 蓝丝呆了一呆,才道:“啊,没有,猜王师父的事发生后,皇宫没有召唤他。” 我道:“有多久了?” 蓝丝道:“二十七天。” 我道:“是不是不寻常?” 蓝丝想了一想:“本来,几个月没有召唤也有,但近来,召唤颇多,是有些不寻常。” 我眉心打结,好一会不说话,蓝丝问道:“你想到了些什么?” 我作了一个要她暂时别问的手势,事实上,我思绪相当紊乱,还没有想到些什么。而我的思想,却岔了开去。我想到,世界上如今,还有皇帝的地方,都有一种共通的滑稽情形。 那就是,这个皇帝,明明已经是一个虚位,没有多少实际上的作用了,可是却还有许多传统的规则在维持尊严。说他不重要,确然可有可无,可是摆在那里,却又有一定的象征性和特殊的地位。 若是事情和皇室有关,那就会叫人有摸不着、抓不牢的苦处,甚至要调查,也不知从何而起! 我想了一会,徐徐问道:“猜王——我是说,降头师第一,和皇室的关系如何?” 蓝丝道:“极好,事实上,这个封号,正是由皇室加封的,天下公认。” 我一扬眉:“所谓皇室加封,只是一个形式,并不是皇室真有这个权力。只要有什么人,挑战胜了猜王,皇室必然加封,是不是?” 蓝丝点头:“是。” 我又问:“第一降头师,对皇室要尽什么义务?” 蓝丝又想了一会,才道:“那看人而定,有几个第一降头师,不怎么卖皇室的帐,反倒是皇室上下,对他很是忌惮。” 我进一步问:“猜王呢?” 蓝丝道:“师父为人随和,并不妄自尊大,所以,他和皇室的关系,很是融洽。” 我道:“没有上下统属的关系,譬如说,皇帝下了命令,他非遵从不可?” 蓝丝道:“绝没有——降头师地位超然,没有人敢得罪的。” 我心想,没有人敢得罪降头师,当然是怕了降头术之故,身怀异术,自然地位超然了。 温宝裕听了半天对话,道:“你究竟想证明什么?” 我道:“我想证明,猜王的事,和皇室有关!” 蓝丝的面色变了一变,她一定也在那一-间想到,如果是这样,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我又道:“我甚至假定,皇室——至少是皇室中的某一个成员,清楚知道猜王发生了什么事!” 温宝裕迟疑道:“所以,明知猜王大师死了,就不再召他进宫。”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的假设,自然又平空又突兀,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不出声。 我又道:“若是皇宫一直不对猜王发出召唤,就证明我的假设,大有可能。” 蓝丝道:“如果皇宫又发出了召唤——” 我道:“你准备如何应付?” 蓝丝道:“很难说,当然,先由我去,然后,才随机应变——我估计皇帝本人召唤的可能不大。皇后性格温顺,容易应付。皇太子曾遇到过非常的变故,不问世事,不会是他,公主精明能干,最难应付的是她了。” 我道:“难道无法查知,近半年来,频频召见猜王大师的是什么人?” 蓝丝想了一想,咬牙道:“可以的——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大声道:“有必要,发生这样的怪事,必有前因,之前猜王大师的活动,每一点都要提出来研究。” 蓝丝道:“好,我去进行。只是各派降头师,在皇宫中都有内应,这一调查,只怕师父的死讯,就有守不住的可能了。” 我沉声道:“冒险也要试一试。” 蓝丝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这事,要我亲自去查——” 我明白她的意思——此地的人头大盗,也要她守着陷阱,我道:“皇室的事,迟一步也不要紧,正好延迟几天,看是不是会在这几天召唤猜王大师。” 蓝丝停了下来:“事情发生之后,我们都如同失了水的鱼,现在,总算略定了定神。” 我道:“据我分析,怪事早在猜王的意料之中,不然,他不会有那一番话,又指定了你作继承人,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蓝丝不免有点埋怨:“他何以不一早明说呢?” 我道:“他必然有理由,其一,我想是他如果明说了,一定会遭到你们的阻止。” 蓝丝苦笑:“是,他若是明说了要把自己的头割下来交给别人带走,我们一定拼死阻止!” 蓝丝所说的情形,乃是我们分析推理的结果——经过我们几个人的分析,我恨有信心,到目前为止,虽然仍是假设,但必然离事实不远。 温宝裕迟疑了一下:“会不会他在别人的强迫之下,才被迫那样做?” 蓝丝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人有强逼他的能力,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温宝裕又道:“如果是皇室中人……下令要他这样做呢?” 蓝丝更大摇其头:“没有可能,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去顺应皇室无聊的命令。” 我听了蓝丝的话,心中一动,约略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抓不到中心。我知道,在蓝丝的这句话之中,我一定可以联想出一些什么来,但如今既然捉摸不到什么,也只好暂时先放下再说。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就豁然开朗了。人对于自己脑部的活动,无法随意控制,只好顺其自然。 温宝裕还在不断假设:“会不会是他正在练什么厉害之极的降头术?你们把他的身体如何处理了?” 蓝丝白了温宝裕一眼——自然是怪他太异想天开了,降头术虽然内容丰富之至,尽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是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去练功夫,也真只有温宝裕方才想得出来。 不过,蓝丝还是回答了温宝裕的问题:“师父在事前,做足了准备功夫,一滴血也未失,而且,身子也……如同没出事一样,除了冰冷之外,三五年间,不会变坏,我们把他很好地保护着,还留在那竹屋之中,有人日夜看守着。” 温宝裕更是异想天开:“要是把他的头找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接上去?” 蓝丝道:“当然可以。” 温宝裕再问:“他能活转来?” 蓝丝长叹一声:“小宝,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对于这种典型的温宝裕式的幻想,我虽然已经习惯,但也为之骇然——人头给割了下来,再要缝上去,自然可以,但要使人再能活转来,就实在难以想象了。 我想了一会,道:“要把我们这里正在进行的事,告诉黄堂。” 蓝丝问明了黄堂是什么人之后,皱了皱眉:“我们在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给本地警方知道,那……” 我道:“不打紧,黄堂不是普通人,他可以接受怪异的事实。” 蓝丝道:“先得说明,若找到了盗人头之人,先要由我来处置。” 蓝丝的话,听来平淡,可是我却知道她的“处置”法,不知是如何的可怕和古怪,也不禁一阵发毛,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走向书房去和黄堂联络,才一联络上他,他便嚷叫:“卫君,有新发展!” 我忙道:“他出动了?” 黄堂道:“还没有,但我相信,我们跟对了人。” 我呆了一呆,才想起我曾提议他去跟踪那个在生物学家聚会上发言的怪人。 我当时作跟踪的提议,只不过是觉得其人甚是怪诞,可以作为线索之一而已,想不到真的撞中了。 我忙道:“情形如何?” 黄堂要求,“可否面谈?” 我道:“好,你来。” 当我告诉大家,黄堂要来,蓝丝又改变了主意:“我看,还是别将我们的事告诉他——猜王师父的死讯,在我们还没有准备之前,若是传了出去,对我们一派,几百个人来说,是灭族的大祸!” 我全然理解她的心情,忙道:“好,黄堂说他有了一点眉目,且听他怎么说。” 不一会,黄堂来到,我向他介绍蓝丝,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在我的记述之中,从“鬼混”这个故事,蓝丝出场开始,一直到曲折离奇,蓝丝竟是白素的表妹,这些记述,他都曾过目,所以也并不陌生。因此,他对蓝丝,颇有顾忌,虽然竭力掩饰,也不免略有显露。 幸而蓝丝正伤心欲绝,心思缭乱,没有加以什么注意,不然,略施小技,和他开个玩笑,他就有一阵子虚惊,不得安坐了。 我开门见山:“人头大盗的大概,我们都知道了,你且说你有什么收获。” 黄堂大是兴奋:“这人,名叫田活,本籍波兰,入籍法国,本来是一个细菌学家。” 我瞪着他,虽未出声,但意思很明白:这算是什么收获? 而蓝丝听到了“细菌学家”时,略扬了扬眉——降头术在细菌的研究方面,领域之广,绝非实用科学的研究,所能想象于万一。 黄堂又道:“这人,在我提及的那几次有人头失窃的时期,都恰在当地——他并没有参加聚会,但是却和与会者联络,并且旁听,他这样做,是何目的,却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你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当他是人头大盗的。” 黄堂道:“自然,可是,一个细菌学家,为什么要不断地到处旅行?” 我叹了一声:“人人都可以到处旅行,而且,细菌学家要死人头来作什么?” 黄堂被我的话,降低了情绪,过了一会,才道:“他在来本市之前,有半年光景,下落不明。” 我呆了一呆,现代人“到处旅行”所到之处,都会留下记录。 当然,要刻意做到没有记录,也并不困难,但一个普通人不会如此。若是一个细菌学家,有“行踪不明”的现象,那确然值得注意。 黄堂见我感兴趣了,他也打起了精神:“半年之前,他在新加坡,然而,新加坡却没有他的离境记录。接着,他就来了本市。” 我道:“他从何地来到本市?” 黄堂扬了扬眉:“从法国。” 我呆了一呆:“他没有从新加坡回法国的记录?” 黄堂道:“没有,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新加坡回法国的,也不知道在这期间,他干了些什么。” 这真是有点意思,我来回走了几步:“这一点,可以直接问他——他在本地,有什么活动?要是有人在这几天盗人头,我们这里,立即可以知晓。” 黄堂道:“他不断找参加这次聚会的科学家谈话,谈话的内容,和他那天在会场上所说的相同。人人都不愿和他多说,只当他是疯子。” 我皱眉:“他那天的话.不是很容易明白,可也不是全无道理。” 黄堂道:“只有一个科学家,和他谈得来,那人是你的旧识——” 我失声:“陈岛?” 接着,我就想到,我不应该感到意外。科学家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想象力的,另一种则没有。陈岛属于前者,那个叫田活的细菌学家更加是,他们两人,臭味相投,有共同的话题,是必然的事。 黄堂又道:“只可惜他没有行动,不然在他有所行动时,人赃并获,那就好了。” 我道:“如今他二十四小时在你的监视之下,一有行动,你必然可知。” 黄堂很是自负,取出了一具小型无线电话来:“我来的时候,他和陈岛在酒店之中,我进门口的时候,知道他已离开了酒店——” 说到此处,那小型电话上有一个小红灯闪耀,黄堂按下一个掣,靠近耳际,-那之间,他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温宝裕疾声道:“他动手了?” 黄堂张大了口:“不,他……他和陈岛,到……到这里来了!” 一语未毕,门铃已响,红绫哈哈一笑,因为黄堂此际的神情,确然可笑,她去开门,门外,陈岛和会场上发言的那人,黄堂已查清他的底细,是细菌学家田活,两人并肩站着。 陈岛由于被红绫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视线,所以正在问:“卫斯理先生在么?我是陈岛,有事相访!” 红绫侧了侧身子,陈岛已然看到了我,向我扬了扬手。我道:“请进,你带来的这位朋友,是田活先生吧!” 我之所以开门见山,一下子就叫出了田活的名字来,是基于一个原则。 这个原则是:做贼心虚——此所以世界上有了“测谎机”这样东西。 如果田活正是我们预料中的“人头大盗”,那么他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来,总会有点失常的表现的。 这时,田活和陈岛一起进来,我这样说了之后,用心留意他的反应,在我身边的白素,自然知我心意,她更是留神。 只见田活果有惊讶的神色,可是那属于正常的反应,接着,他就道:“卫先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本人的贱名!”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我怎么知道,那是黄堂查出来的。 我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可是田活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大踏步走过来,和我握手——他握手的方式,热情有力很予人好感。 他道:“陈博士一再和我说,若是不认识卫先生,乃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我就冒昧前来了!” 我忙道:“陈博士太过誉了——” 我们在寒暄,屋中好几个人的视线,盯在田活的身上,都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人头大盗。 田活却像并未注意他人,一仰头:“我此次一则是想在聚会中结识多一些科学家;二来,是想见到卫先生,所以上次在会场之中,我一子就可以认出阁下来,但没人介绍,总是难以深谈,现在可好了!” 他说这番话之际,不但诚恳,而且还在不断搓着手,以表示他心中的真正欢喜。 黄堂陡然在旁插言:“是啊,和卫斯理,什么都可以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人的头发眼睛,直到整个人头,都可以深谈!” 五、怕得要命 黄堂在话中,故意带出“整个人头”来,自然也是为了观察田活的反应。 田活的反应很奇特,他并无特别的惊惶,但是却有极大程度的兴趣:“卫先生对人头有特别的研究?是的,卫先生早年的经历之中,曾有人“换人头”的那一宗古怪事情,不过我对这件事的真实性,颇有怀疑。” 凡是有人表示对我的经历的真实性,表示有所怀疑之际,我的反应一贯如此,这时也不变。我笑道:“当然是虚构的,莫非你还以为是真的不成?” 田活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又道:“说起人头,近有一个叫“人头恋”的故事,卫先生不知是否知道?” 我微笑:“听说过——一个大好青年,生了绝症,有一个怪博士式的人物,把他的头割了下来,令之单独存活。是不是这样?” 田活连连点头:“是!是!卫先生认为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竟然一本正经,和我讨论起“人头”来,这颇出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若是人头大盗,别人提起人头,他应该敏感,会避而不谈才是。可是,如今他的态度,却既是热衷,又是认真。 我道:“若单说“有可能”,当然是有可能的!” 这时,首先耸然动容的是蓝丝。 从蓝丝一进竹屋,看到猜王大师的头胪失去的那一-问起,她自然而然,认定猜王大师已经死了——这是极正常的想法。 可是,如今在我和日活的可称并不正常的对话之中,竟然大有“人头离体,仍然活着”的可能,这自然令她大是紧张。 她失声道:“单是一颗人头,也能活着?” 田活道:“是啊,那个故事如此说,而理论上来说,也可以说得通,人的生命来源,主要是脑部,而脑部所需要的是,饱含氧气的血液,由身体负责供应。而脑部若是能继续得到血和氧的供应,有没有身体,都是一样可以存活的。” 蓝丝望向我,又望向白素,我们两人都无法反驳田活的话,所以一起点了点点。 黄堂冷冷地道:“看来,不是卫先生对人头有兴趣,而是阁下对人头大有兴趣。” 田活虽然其貌不扬,可是此际,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他道:“凡是可以深入研究的课题,我都感到兴趣!” 黄堂的应对,十分老练,他紧盯着道:“然则,阁下对人头有什么研究成果,请说来听听。” 田活一皱眉,没有立时回答,在一旁的陈岛,却并不知我们在怀疑田活是“人头大盗”,所以他一笑:“田活先生是细菌专家,并非人头专家!” 黄堂踏前一步:“陈博士,你才结识他,怎知他对人头没有研究。” 田活侧着头:“这位先生真奇怪,怎么知道我对人头有研究?” 这一问,黄堂倒也难以回答,他只好道:“听你刚才和卫斯理的对答,听得的印象。” 田活忽然叹了一声:“太难了,人头其它的部分,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脑部,它是生命的主枢,可是偏偏,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所知极少,就算是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脑部,只怕也所知不多!”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点了点头:“是,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常感到不可理解,那就是由于对地球人脑活动缺少了解之故。” 田活一摊手,向黄堂道:“如果你说的“人头研究”是指人脑研究,那我也未能突破,一无所得。” 这时,我不知怎地,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他在会场中所说什么“间谍潜伏”云云那一番话来,我便突兀地问:“你曾说人类遭到了间谍潜伏,那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忽然想到了就问,并没有期待有什么特别的结果。可是田活一听得我问,当时双眼发光,用力一掌,击在桌上,神情也激动之至,向陈岛道:“你说得不错,为人若是不见卫斯理,真是遗憾!” 他忽然之间,有这样夸张的反应,当真令我莫名其妙,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对了什么,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又道:“除了你之外,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真是了不起!” 这时,不单是我,其余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黄堂甚至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神情沮丧,我知他的心意,田活说话,颠三倒四,看来神经不是不正常,把他当作是人头大盗,只怕是找错目标了。 陈岛却居然附和田活的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卫斯理是我们同道中人!” 我不禁好笑,不知自己为何成了他们的“同道中人”,他们的“道”又是什么? 这时,情形变得很是滑稽,由于黄堂的分析,成了我们的先入之见,所以我们都把田活当成了是盗人头的疑犯,所说的话,也都是想逼他说出“真情”来。 可是田活却显然另外有话要说,所以双方之间的对话,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各自在自说自话了。 而田活对于黄堂的问话,显然并不重视,这时,他忽然一脸严肃,又显得很是神秘,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各人望了一眼,再望向我,欲语又止。 他的这种“身体语言”,无异是在告诉我,他有话,但是只能向我一个人说。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他道:“看来你对我的故事相当熟悉,那自然应当知道在这里的几个是什么人,有话,只管直说无妨。” 田活连声道:“是是!” 可是他尽管“是是”,却仍然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望着黄堂。那情景已是颇为难堪了,黄堂大有怒容,跟他不容气地对望,田活居然又道:“这位先生……和卫先生你的关系,好象很不密切。” 他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他要说的话,别人都可以听,但不想给黄堂听,这简直是不礼貌之至了。 黄堂的脸色,自然是难看之至,他闷哼了一声:“我还真的非听你的话不可!” 田活也沉下脸来:“我要说的话,和阁下的职务,一点关系也没有。” 黄堂也上了火:“未必,我的职务之一,就是调查各等罪行!” 这句话说得够重的了,我心想:坏了,田活要翻脸了!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之间,田活的神情,变得讶异之极。 他的那种神情,我敢断定,不会是假装出来的,他立时道:“连这种……罪行,也在你调查之例?” 黄堂提高了声音:“是,不管遣罪行多么怪诞,都是我调查的范围!” 田活仍以一副极端讶异和不可解的神情,望定了黄堂,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不会吧,你如何去调查?” 两人之间,对话到了这一地步,我已看出其间必然有着误会了。 黄堂所说的“罪行”,自然是指盗人头一事,可是田活必然误会了,田活心目中的“罪行”,是另有其事,不然,他不会和黄堂有这样的对话。 可是黄堂由于一心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盗,所以还未曾发现其间有误会,反而还觉得合榫之至,他又道:“别以为我没有线索!” 田活陡然一震,-那之间,竟然又惊又喜,嚷道:“你已有了线索?这真了不起,请问从何开始?” 黄堂向田活一指:“就从你开始!” 田活先是一怔,奇讶的神情更甚,接着,便很是失望:“从我开始,唉,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我听到这里,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了,两人所说的,绝不是同一件事。 我向黄堂一扬手,低声道:“你弄错了。” 黄堂摇头:“不,他在装佯!” 黄堂来到了田活的面前,伸手直指田活:“你近半年,行踪何在?” 黄堂问得不礼貌之至,可是田活并不生气,只是讶异:“咦,你不是连我这半年来在何处,都已经知道了吧?” 黄堂道:“还不知详情,可是知道,必有古怪!” 田活居然点头承认——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是瞎七搭八,可是一个问一个答,居然可以一直误会下去! 田活道:“是啊,大是古怪!” 黄堂疾声道:“说出来!” 田活却又摇头:“不能,那关系极大,我不能对你说,这是一个大秘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却向我望了一眼——这分明是表示,这个秘密不能对黄堂说,但是却可以对我讲。我猜想黄堂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不然,他的自尊心,更会受到伤害! 黄堂当下,冷笑了一声:“事关那么多人头,自然是骇人听闻的大秘密!” 黄堂这样说,简直是断定他就是人头大盗了——其实,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黄堂的话,引起了一阵紧张,我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田活已道:“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黄堂一字一顿:“我说,在欧洲各地,年前曾有不少尸体,被人割走了人头,这事和——” 黄堂本来,必然是想说“这事和你有关”之类的话,我感到黄堂在全然未有证据之前,就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咳嗽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温宝裕也向他用力推了一下。 黄堂的话未能说完,可是奇的是,田活对黄堂的话,却大惑兴趣,他也不留意其它人的神情有点怪,就向黄堂追问道:“你说什么?欧洲方面,年前有人……割走了死人的人头?多少?在哪里,是什么人做的?” 从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对这事,一无所知,可是又有兴趣之至。 这一下,也大大出乎黄堂的意料之外,以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忖才好! 我忙又向他道:“你真的弄错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仍然道下去:“你对这事,感到兴趣?” 田活道:“是!请详细告诉我!” 他说着,又向陈岛望了一眼,陈岛也有急于想知道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黄堂虽然一上来就弄错了,可是错有错着——田活纵使不是人头大盗,他对于人头被盗一事,表现了那样的态度,也就明白显示,他对解决这件事,可以有一定的关连。 这时,黄堂也给田活的态度弄胡涂了,他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鼓励他回答问题的暗示。 黄堂吸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一具电子记事簿来。 他略按了几下,就回答了田活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在上文都叙述过了。 田活听得很是用心,等黄堂说完,我不等他开口再质问,就抢先问田活:“你有什么概念?” 田活的神情,很是复杂,他先是缓缓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也没有人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长叹一声,抬起头来。 黄堂忍不住催促:“大家都在等你的回答呢!” 田活竟然反问:“你们……问了我一些什么?” 我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再说了一遍。同时,也可以肯定,“人头大盗”的事,一定给予田活以极大的刺激,以致他神思恍惚,连我问了他,他也不知道。 由此也更可以证明,我的估计是对的:他不会是人头大盗,但是和失去人头这件事,却有着一定的关系! 田活这次,听到了我的问题,他闭上了眼睛一会,才道:“你有什么概念,这……是一件极怪诞的事,是不是?怪诞之至!” 田活的掩饰功夫极差,这种“闭眼说瞎话”的神态,连一向毫无机心的红绫,也看出来了,她一张口,想要拆穿他说谎,我已抢在她的前头,大声道:“是,很怪诞,太怪诞了!” 我这样说,态度是摆明了不想再追问下去,所以令得各人都很错愕,黄堂更是愤形于色。只有白素明白我的意思,她道:“是啊,这种怪事,很难深究出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必去讨论它!” 我表示不迫问,黄堂未必心服,这时连白素这样说,黄堂翻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田活其实并不是不肯说,只是他始终觉得黄堂是“外人”,而他要说的话,是“秘密”,所以有黄堂在,他就不肯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要把黄堂支开就可以了,可是黄堂又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盗,不肯走,这就要动些小脑筋了。 我略想了一想,就对蓝丝道:“蓝丝,你把你的部署告诉黄堂,好让他准备一下,一有动作,立刻就可以着手拿人了!” 蓝丝和温宝裕,这时自然也知道了我的意思,所以她立时大声应道:“是!” 她立即又向黄堂道:“黄先生借一步说话!” 一来,黄堂知道蓝丝的身分,二来,他听我的话中,有“着手拿人”之句——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所以蓝丝一叫,他就和蓝丝过去,自去密语了。 这时,田活的神色,阴晴不定,我向他使了眼色,又作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会支开黄堂,我们“自己人”,说话就方便多了。 可是看田活他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田活望着在一角密淡的蓝丝,低声向陈岛问:“这美女便是卫斯理记述中的降头师?” 陈岛道:“正是。” 我一听得他打听起蓝丝来,就吃了一惊,走近去低声警告他:“蓝丝神通广大,你可别在背后说她什么。” 田活的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那分明表示,他有话要说,可是不知基于什么缘故,他要说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那之间,他面色古怪之至,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而那边厢,蓝丝显然已向黄堂说明白了她的部署,黄堂很是高与,大声道:“那就等你的消息了!” 蓝丝道:“放心,除非他不动手,不然,一定是三只手捉田螺,十拿十稳。” 黄堂怔了一怔,温宝裕已纠正了蓝丝的话:“是三只手指捏田螺。” 黄堂知道蓝丝的出身,说汉话不是很灵,哈哈一笑,大声道:“告辞了。” 他向大家一拱手,就向门口走去,蓝丝直送他出了门。 黄堂一走,我松了一口气,向田活望去。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只要黄堂一走,他一定有话要向我们说的了。 不单是我,人人都如此认为,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向田活望去。 可是,田活却仍然不出声,反倒东张西望,一看就知道,他正在掩饰什么。 我定了定神,先不催他,只是道:“其实,黄堂和我一起,参与过不少古怪的事,甚至“阴间使者”的事,他也是有份的!” 这话,等于是在提醒田活,他有什么话,黄堂在的时候,也可以说,现在,更可以畅所欲言了。 可是,田活仍然不开口,这一来,连陈岛也忍不住了,向他道:“喂,你不是说有重大的秘密,要对卫斯理说吗,怎么还不开口?” 田活的神情,古怪之至,又是尴尬,又是害怕,他道:“我……我……我……” 一连说了三个“我”字,却又没有了下文。 蓝丝在这时,接上了口,冷冷地道:“他害怕,他怕得要命。” 我只感到田活确然有害怕的神情,但不知道他竟然怕得要命。我也不知道何以蓝丝会知道他的心情,但是蓝丝显然说中了。 因为蓝丝的话才一出口,田活就陡然震动,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双手更像是没有地方摆,一会儿挥动,一会儿在身上乱抓。 他这种情形,令人人都可以看出,他确然害怕到了十分。红绫大是好奇:“喂,你那么大的一个人,怕什么?” 田活的回答,可笑之极,他竟然道:“我……我……我……不敢说。” 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温宝裕摇头:“你绝不必怕,有我们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田活紧抿着嘴,一字不发,却大摇其头。 白素柔声道:“你是怕人,还是怕事?” 田活后退一步,像是想找地方躲,可是又不知躲向何处。白素沉声道:“我明白了,你怕人,你怕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田活又陡然霞动了一下,这一次,他不再摇头,那等于是对白素的话默认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喝问他怕谁,蓝丝身形一晃,已俏生生地站到了田活的身前,田活忙向后退,温宝裕却早在他的身后,顶住了他的身子,令他无法不面对蓝丝。 温宝裕的行动,和蓝丝配合得如此之好,自然是早有合谋的,看来他们两人在眉来眼去之间,也已然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蓝丝向田活,现出古古怪怪的一笑,虽然看来,她笑靥如花,很是动人,但田活却更是害怕,蓝丝道:“你怕我,是不是?” 田活陡然发生了一声怪叫,不知如何是好。 蓝丝又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怕什么?你作了什么亏心事?” 这几下突出其来的变化,我也始料不及,才走了黄堂,蓝丝却又向他追问起来。我还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静观其变,所以我就不出声。 田活见问,双手乱摆:“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 他在慌乱之下,行为一如小孩,看来可笑。 这种情形,令所有人都为之愕然,因为人人都看出,田活他十分心虚,所以才害,而怕他怕的是蓝丝,怕蓝丝对他不利! 蓝丝很是敏感,她有特殊的本领,知道他人的心意。所以田活一有害怕的神情,她就知道田活怕的是她,这才向田活逼问的。 此际,蓝丝冷笑了一声:“你怕得很有道理,要是你不实话实说,我看你还更要害怕,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无法和我对抗!” 蓝丝的话,具有无比的威胁力,田活不但震动,而且,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牙关打颤.道:“你……你是降头师……我知道……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不能这样……” 蓝丝逼近了一步,田活想退不能,更是骇然。 六、她 蓝丝一字一顿:“是,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但若是有缘有故,就算让对方万蚁噬身,也一样可以!” 田活叫了起来:“你有什么缘故要害我?” 蓝丝疾声道:“那先得问你,有什么缘故要怕我!” 蓝丝的词锋,很是犀利,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田活应该哑口无言了。 可是情形却又是一变,田活一听,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大声道:“是啊,我本来就没有缘故要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没有缘故怕你,你不能无缘无故害我,我怕什么?” 蓝丝道:“你别嘴硬了,你有缘故怕我!” 田活大声道:“没有。” 蓝丝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田活忽然笑了起来:“我没有做什么,你可以用降头术试我!” 降头衔试人说谎,其灵效超过实用科学制造出来的测谎机万倍,只是方法有点古怪,我也略知一二。 这时,蓝丝盯住了田活看,温宝裕叫道:“就试他一试!” 田活挺胸而立,害怕的神情,大大减少,反倒是一副充满了自信的模样。 田活是陈岛带来的,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陈岛也大是尴尬,他道:“或许其中有误会,他既然愿意接受考验,就不妨试他一试!” 蓝丝向我望来,我心中也讨厌田活的态度——他分明有话要说,可是又不说出来,用降头术试他一试,只要他说实话,一点害处也没有,如果他说谎,会有什么后果,那要看蓝丝如何施术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进行! 蓝丝倏然转过头去,双目之中,精光大盛,望定了田活,田活又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蓝丝道:“是你自己愿意的。” 田活大声回答:“是!你只管试!” 蓝丝道:“好!” 这时,人人都在专注留意,看蓝丝有什么动作,可是蓝丝只是站着不动,望定了田活,似笑非笑,她虽然容颜钝丽,但是和降头术一发生关系,此时看来,也就有了几分诡异。 她向田活道:“你听着,从现在起,我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 田活大声道:“是!” 蓝丝又道:“你若说实话,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如果你说假话——”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田活的声音变得很怪:“那会……如何?” 蓝丝道:“说一句假话,你脸上的五官,就失去一样。” 这话,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 田活的神情更怪,-那之间,五官掀动,又伸手摸着鼻与耳朵,像是怕五官忽然消失了。 我想象力再丰富,也难以想象“五官失去一样”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只盼田活不要说谎,因为无论如何,那不会是看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情景。 田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问吧!” 蓝丝单刀直入:“你见过我师父,猜王大师!” 这个问题,直接之至,我也早知道,蓝丝盯上了田活,是由于猜王大师的事,因为田活是否“人头大盗”,和蓝丝并无关系,但田活若是和猜王的事有关,那蓝丝一定要弄清楚。 所以,蓝丝第一个问题,就十分直接。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答,见过就是见过,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 可是,奇怪的情形出现了,田活的神情犹豫之至,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时,各人都很紧张,因为田活只能说实话——他如果说谎,五官就要少一样,这不知是什么情景了! 蓝丝等了片刻,又把问题重复了一次,田活这才道:“我没有法子回答你这个田题!” 他说了一句之后,立刻一手按住了鼻子,一手按住了耳朵,又急急道:“我这句是实话,我是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是说谎,你不能令我的五官失去一样!” 他一口气急急地说着,旁观的人,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若不是看他急得老大的汗珠,自额上沁了出来,我首先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丝也不禁一怔,若是在实话和谎话之间决定一下,那么,田活他的话,并不是谎话,他是据实而言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法子回答”,自然要再问才能知道! 蓝丝闷哼了一声:“你是不想回答!” 田活大声道:“不,我是无法回答。” 蓝丝再问:“你为什么无法回答?” 田活道:“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不禁有点恼怒,因为田活在玩语言逻辑上的把戏,令得蓝丝无法问下去——且问下去的话,也一样是重复的回答。 而蓝丝显然不擅于应付此类情形,所以我道:“蓝丝,可不可以由我来代问?我完全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蓝丝道:“可以,你代我问,效果一样。” 田活哭丧着脸,叫了起来:“太不公平了,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们却一直在追问我!” 我道:“我可以相信什么也没有做,但也相信你知道一些事!” 田活震动了一下:“是,我知道很多事,但是我不会说——我不会说,这是实话,不是谎言,你们用降头术逼供,我也不说!” 他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大声道:“陈博士,我们走,我来错地方了!” 陈岛也不值田活的所为,冷冷地道:“要走,你自己走,对心中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我没有兴趣和他做朋友!请吧!” 田活像是料不到陈岛会这样,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竟像是小孩吵架一样,道:“好……好……我早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你本来就是卫斯理的朋友。” 我想起他才来时的恭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阁下何前恭而后倨。你别忘记,蓝丝的话还没有问完!” 田活双手交岔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顽强抵抗的神态来:“你只管问好了,你们谁问都行,反正我决不说一句谎话,字字实言。” 我就知道他所为“字字实言”是什么意思,他只要对每一个问题说“我不能告诉你”,这就不是谎言,而是实话了! 要突破他渲个防线,得用些特别的方法才行,我装成很随便:“别紧张,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蓝丝姑娘,也不会真的害你,我们随便谈谈。” 田活道:“你们害不害我,我都是那么说。” 我道:“好,请问,刚才你对黄堂所提及的“人头大盗”,大感兴趣,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已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自素立时会意,我是邀她一起口田活“随便谈谈”,在如今这种情形,两个人之间,若是配合得好,你一言,我一语,要突破田活的防线,就容易多了。 田活仍是充满了敌意,“这样的怪事,除非没有好奇心,不然,人人都有兴趣!” 我道:“你对这桩怪事,有什么看法?” 田活反问道:“有什么看法?” 我道:“譬如说,偷了人头去,有什么用?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去偷人头——人做事,总有一个目的,何况这种事,并不容易做!” 田活居然来了兴趣,大声道:“是啊,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他倒反问起我来了,这实在令我有点不好应付,这时,白素接上了力,她道:“这应当问你!” 田活不服:“为什么?” 白素微笑:“因为根据分析,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白素神态温和,语言动听,本来听她说话,有如沐春风之感,可是此际,田活听了这句话,欲如同遭了电极一样,直跳了起来! 他连声音都变了,叫道:“什么?” 白素仍是一贯地优雅,说的仍是那一句话:“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当时,连我在内,所有人对白素忽然向田活提出这样的指控,都大是愕然,所以人人不出声,只是留意看事态的发展。 后来,据白素说,她的这种做法,叫作“痛下针-”,是治重病沉-的方法,见效则已,不见效则死,对付田活这个牛皮糖式的无赖,唯有此法了。 当时,田活面对蓝丝的降头术,面对和我的争论,都侃侃而谈,很是镇定,可是此际,白素的两句话,却令他乱了阵法。 他整个人,竟像是上了机簧一样,跳到东,跳到西,足足跳了好几十下,才叫道:“你什么证据也没有,怎可以这样说!” 白素道:“我有推理作支持,你——” 白素接着,就有条不紊,把如何几次失盗人头时,都有科学家在开会,如何查出他也在,又如何得知他在新加坡,忽然失踪了半年,都说了出来。 当白素说的时候,田活一直面无人色地望着白素,一面不住摇头。 等到白素说完,他才大声叫道:“你错了,我不是人头大盗!” 他此言一出,-那之间,气氛紧张之极。 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很是肯定,如果他说谎,蓝丝的降头术就该起作用,他的五官,就要消失其一了! 所以,人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他也急速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并不见他的五官,有什么变化。 蓝丝沉声道:“他不是人头大盗!” 田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白素微笑:“或许我在细节上有误,他不是人头大盗,而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田活又大声道:“我不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这次,他似乎对蓝丝降头术的不会冤枉好人有信心了,所以神情也不那么紧张了。 白素仍然微笑,声音也不疾不徐,听来极其自然:“你知道谁是人头大盗!” 她这句话一问出口,我就几乎要大声叫好喝采,因为我料到田活的防线,必攻破! 果然,田活又立即大声道:“我不能肯定,她——” 田活也算是机警的了,话说到了一半,陡然住口,-那之间,神情古怪之至,面肉抽搐,双手乱挥,一副彷徨无依,又惊又怕的神情。 看他的情形,像是在说了半句之后,知道自己说漏了口,会有大祸临头。但是事实上,他在那半句话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讯息来。 他说了“不能肯定”,这很重要,表示他确然知道有其一个人,大有可能是人头大盗,在干盗人头的勾当。这个人,他只透露了其人的性别,是一个女性,因为他用了女性的“她”字——田活和我们的对话,有时以法语在进行,这句话,他就是用法语说的,我相信那是他的母语,在法语之中,性别分得极清楚,连桌子都分明阴阳,何况是人! 所以,再清楚也没有,在田活心中,认为大有可能是人头大盗的那个人,是女性。 而且,从他的“身体语言”来看,更可以看出,这个女性,和他有着很不寻常的关系,以致他一感到自己说漏了口,就如同末日将临。 白素淡然一笑,继续道:“其实,你也早在怀疑她的行为了,是不是?” 田活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已退到了墙角,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墙角,呜咽道:“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白素道:“我相信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你却知道她在怎么做!” 田活又震动了一下,白素缓缓地道:“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不但对你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 自素特意在“她”字上,加重了语气。田活发出了一下如同抽搐般的声音,仍然面对角落,哑着干问:“你……你知道她?” 白素道:“不,不知道她。可是我知道,她对你极重要,而且你正感到她处于困境之中,你想帮他,又无从着手,既然如此,何不把问题摊开来,大家研究,集思广益?” 白素的话,具有无比的说服力,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白素的推理能力之强,也叫人佩服,一切,都是她凭了田活的半句话,和田活的神态,在-那之间,推断出来的。 只见田活慢慢转过身来,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 蓝丝道:“放心,五官全在,并没有少了一样。” 田活苦笑了一下:“她不喜欢……更不允许我对她的事,进行任何干涉。” 白素道:“弄清楚了她在干什么,可以在暗中相助。” 田活道:“我不知她在干什么!” 田活的话,又回到老路上来了,白素很有耐性:“你只说她的行动。” 田活道:“我也不能说她的行动!” 我看到温宝裕向蓝丝作了一个手势,像是要蓝丝对付田活,可是蓝丝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蓝丝暂时,也无法可施,因为田活没有说谎,他所说的句句是实——他不能说! 既然没有说谎,蓝丝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陈岛叹了一声,又是气恼,又是可惜:“你求我来见卫斯理,说是只有他,才能帮你解决难题,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子,你真不是东西!” 田活向陈岛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是我的不是,总要请你原谅,事情有了变化,也不是我始料所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事情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事情其实没有变化,所谓“有了变化”,那只是田活他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我回想一下,事情可能和蓝丝有关,因为他一和蓝丝对话,态度就开始有了转变,然而,他和蓝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在呢? 我正在想着,已听得白素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勉强,你请便吧!” 白素忽然之间下了逐客令,连我在内,都不禁为之愕然。但人人也知道她这样做,必有原因,所以大家都不出声。 只见田活苦笑了一下,先望向我,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又望向陈岛,陈岛摇头,表示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他无可奈何,向门口走去,温宝裕抢到门前,替他打开了门,在他走出去时,在他的身后,向他的屁股上,虚踢了一脚,然后用力把门关上。 田活一走,各人的视线,集中在白素的身上,因为是白素让他走的。 白素道:“他什么也不会敢说,因为他怕一说出来,蓝丝就会对付他!” 蓝丝愕然:“他为什么要怕我?” 白素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插言,她道:“我是循着一条线想下来的:田活不是人头大盗,可是他知道一个“她”,有可能是,只是这个“她”和他有特殊的关系,他不能也不肯说出“她”的行为来,原因之一,是这个“她”的行为之中,有一些会令他对蓝丝感到害怕——” 白素分析至此,温宝裕和蓝丝已一起叫了起来:“和猜王师父有关!” 我点头道:“正是——那个“她”必然和猜王大师的事有关。” 白素总结:“他也一定已知道猜王发生了什么事,试想,他如何敢在蓝丝面前说出来?一说出来,蓝丝怎肯放过他!” 蓝丝狠狠地一顿足,-那之间,脸色血红了又了白,一连三次,看来颇是怪异。 白素忙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和那个“她”,必有联系,要把他们一起找出来,并不是难事!” 蓝丝刚才是由于心情激动,这时平静了下来,她自然同意白素的话,她道:“是,他也绝跑不了!” 白素道:“还有一点,是很重要,蓝丝,猜王大师的事,是他自愿的成份很大,所以,不可以一上来,就认定和事情有关的人是仇人!” 蓝丝眼中含泪:“有什么人会自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人?” 白素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把猜王大师的头割下来带走!” 白素的话,说来斩钉断铁,连蓝丝也不能不同意。 自素道:“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就把任何人当成是仇人——或许,事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仇人!” 白素的话,看来蓝丝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反驳。 蓝丝咬着下唇,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会莽撞,多谢提醒。” 我举起手来:“事情,还有太多想不通之处,第一,那个“她”是什么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陈岛望去,因为只有陈岛,还和他比较熟一些。 陈岛摇了摇头:“我和他在谈话之中,他从来也未曾提及什么女性,我们的话题,可以说,只有一个范围:细菌。” 我奇道:“若你们只讨论细菌——” 陈岛道:“自然,“细菌”是广义的,包括了各种病毒,田活总称他们是害虫,说正有许多这样的害虫,在戕害人类的生命。” 我摊了摊手:“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事,人的死亡,由自然生命衰竭而死的不多,各种疾病才是死亡的主因,这不是什么新发现。” 陈岛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了新发现,所以要我带他来见你。” 我道:“这更是奇哉怪也了,我又不是细菌学家,见我何用?” 陈岛道:“他对细菌……以及种种病毒,提出了一个很是怪异的理论……他的理论分成两方面,都还待证实,可是他却坚信,情形必是两者之一。” 陈岛说得很是认真,那使人在未曾明白田活理论的内容之前,也知道事情必然很严重。 我道:“他对你说了?” 陈岛点头:“可惜他走了,不然,由他来说,可以更加生动。” 我道:“由你来说,也是一样。” 陈岛吸了一口气:“他说,如今在地球上活动,为害人命的各种细菌病毒,总称害虫,并不是人类所认识的低等生物,他们只是体积小,但是却是一种很高级形式的生命,他意思是:有思想的高级生命形式!” 各人都不出声——这种说法,也不是田活首创,我也曾听一些人提起过,假设有这样的可能,倒并不是不能令人接受的事。 七、把头卖给识货的 因为事实上,多少年来,人和细菌之间的斗争,也可以算是一场斗智——虽然双方都在行动中丧失了大量的生命,但是细菌病毒,不但对人类投向它们的武器,作出适应性的抵抗,使武器失效,而且,还不断有新品种的细菌和病毒滋生出来,竟连他们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 在恒久以来的斗争中,若说人类占了上风,何以号称万物之灵的人,连小得看都看不见的,最普通的伤风病毒,也应付不了呢? 反倒是病毒,呼啸而来,肆虐一轮,扬长而去,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世界哪一个角落,忽然会冒出“流行性感冒”来,人类的防线在哪里?就算有防线,防得了甲型,乙型又猖獗。甲型乙型都堵住了,就来了一个混合性,当真是防不胜防! 这种情形,人类其实很清楚,只是无法应付而已。 所以,田活的说法,并不为新。 陈岛也知道这一点,他道:“这种说法,有人提过,可是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停了一停,才道:“田活认为,世上所有的害人病毒,以两种情形存在:其一,他们接受一种力量的指挥,听命于这种力量行事!” 这个说法,有点骇人听闻了。 我道:“这是一种幻想式的设想。” 陈岛道:“我也如此认为,但若是有人当真的了,那就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对抗——人和细菌病毒对抗,还是有形对有形的对抗,如果那种幻想式的假设成立,那就是有形和无形的对抗了!” 我苦笑了一下:“以如今很多病毒之微小,也和无形差不多了!” 陈岛道:“病毒即使小到了无穷小,“无穷小”仍然是一个值,还是有形的,而无形,就是无形!” 我挥了挥手:“好,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第二个设想是什么?” 陈岛道:“第二个设想是,所有的细菌病毒,并不是有一种力量在领导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联合组织了起来,形成了一股大军,在和人类作战!” 细菌病毒的联合大军! 这当然也是幻想式的设想。 各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我道:“田活的想象力,堪称极其丰富。” 陈岛道:“是,我听了之后,也是这样说他,可是他的反应,却很是奇特。” 陈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之间,大有省悟的神色,失声道:“是了!” 我问:“你想到了什么?” 陈岛的神情很急切,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我忙道:“不急,从头说,不然,说乱了,反倒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陈岛连连点头:“当我称赞了他想象力丰富之后,他却长叹了一声,说:“我把我的设想告诉他人,几乎人人都说我想象力丰富,有不以为然的,则说我的想象力,到达了疯狂的程度,但只有一个人,嗤之鼻片,说我的设想,肤浅之至,根本没有抓到中心,连什么是最可怕的敌人,都没有弄清楚,简直只是儿童接近白痴式的幻想,不知道横祸早临,还在以为会有祸事发生!”田活在这样说的时候,很是认真,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他所说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她”!” 我缓缓点了点头:“就算不是,那个人的话,也一定在田活的心中,形成了很大的冲击。” 白素道:“我看陈博士的推测有理,田活的心中,必有一个人,他十分崇敬,又极之忌惮,那个人正在做一些事,田活可能知之其详,可能也不知这人在做什么,田活的心中很是矛盾,他要向我们求助,又怕暴露了那人的秘密。因此也可以推断,那人的行为,必有骇俗惊世之处,那个人的行为之一,可能就是盗取人头!” 蓝丝叫了起来:“从田活的身上,可以找出人头大盗来!” 她叫了一声之后,神情又随即很是沮丧,我知道,她是想到,就算捉到了人头大盗,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我也难以把猜王大师的人头失去一事,和欧洲人头大盗的行为联系起来,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蓝丝苦笑:“可是,在两件事中,找不到任何共通之点。” 温宝裕却道:“有!两件事之中,都有人失去了人头!” 蓝丝有点恼怒:“在欧洲的那些失去头的人,全是死人,而师父——” 温宝裕在和他人争论时,只要有一点可以争辩处,他也不会放过。 这时,他仿似他一贯的方式延续下去,他道:“我们不知道人头大盗偷了人头去有什么用,但是肯定有用,不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偷人头。这就可以假设,偷去的死人头不好用,所以要改而为偷活人头——” 他话没有说完,一直沉浸在丧师之痛中的蓝丝已然怒道:“把你的头割下来,最新鲜好用!” 把人头加上“好用”或“不好用”等形容词,当真匪夷所思之至,这种话也只有温宝裕才说得出。 可是,我想了一想,温宝裕的话,听来虽是异样,却也不是不能成立的。 首先,他说偷人头,必有目的,这自然可以成立。 其次,假设“死人头”在某方面不如“活人头”,这也可以成立,因为一般来说,“活”总比“死”优胜些。 那样,两件事之间,就勉强可以有一个共同点,将之联系起来了。 不过,可能连温宝裕自己,也觉得这种联系,勉强之至,所以给蓝丝一责斥,他便缩了缩头,未曾再说什么。 我虽然未必同意小宝的假设,但是有一点意见相同。我道:“必须假设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不然,我们何以去追查田活和他口中的那个“她”?那不关我们的事,蓝丝的事,才是我们的事。” 蓝丝很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白素也道:“别管死人头,活人头,在“人头失踪”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我苦笑道:“我们也被怪事弄胡涂了,天下哪有“活人头”这种名词,人头一离开人的身体,当然也死了!” 温宝裕忘记了才捱了蓝丝的骂,又来辩驳了,真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他道:“那也大不相同,活割下来的,和死了再割的,总有些不同。别说是人头了,就说是鱼头吧,活杀的鱼头,和死鱼上取下来的头,煮成鱼头砂锅,滋味也大不相同。” 温宝裕侃侃而论活人头和死人头有别,并举鱼头为例,说来虽然头头是道,可是效果甚差,无人共鸣。蓝丝的神情恼怒,红绫拍手呵呵大笑:“蓝丝早就说过了,你的头最新鲜好用!” 温宝裕拍着自己的后颈,大声道:“大好脑袋,新鲜好用,只卖与识货的!” 温宝裕说的这种话,当然不是他创造的,那是古代的豪侠之士,在“士为知己者死”的这信条之下,豪气干云的话。 而且,这种话,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真有豪侠之士,牺牲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他人志愿的这种事发生。 温宝裕这时,学着这样说,当然是为了表示一股豪气,这是青年人常有的行为。 可是我听了之后,心中却陡然一动,隐约之间,思潮汹涌。 我首先想到,猜王大师是一个奇人,奇人往往有奇行,把头卖给识货的,这种奇行,发生在他的身上,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从发生的情形来看,猜王是自己把头割下来,或让人把他的头割下来带走的,那么,其间岂不是大有“把头卖给识货者”的意味在? 我心头乱跳,问蓝丝:“降头术中,人头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我这样一问,蓝丝也立时知道是何用意了,她道:“降头术中,人头有很多用处,但是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人头割下来给他人的!就算师父对什么人感恩,或是感到了深厚的知己之情,也不致于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别人的!” 蓝丝的说法,自然无可辩驳,我向小宝望去,只见他张大了口,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是道:“至少,有这样的可能性!” 蓝丝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说到此时,电话响起,是黄堂来的报告:“田活到了机场,买了去新加坡的机票!” 我呆了一呆:“他——” 黄堂接着道:“他半年多前,就是在新加坡失踪的,我看他到新加坡是烟幕,他故技重施,又想回到他失踪的那地方去。” 我道:“你说得对,离境之后,如何跟踪?” 黄堂道:“请你出马!” 我想不到他有此提议,想了一想,就道:“好,我尽快赶来,设法延迟班机起飞,并安排我在他身边的座位,我和你在机场见,口号是:卖人头!” 黄堂道:“要口号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就中止了通话。 五十分钟之后,当我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卖人头”三字时,他当然知道要口号有什么用了,因为经过了化妆,若是没有口号相认,他根本认不出我是谁来! 我留了一圈胡子,又变了脸型,看起来,像一个学者,这也正是我乔装的目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干这类勾当了,这次要来跟踪田活,简直是拿核子弹去炸一只麻雀,大材小用之至。因为田活一点也想不到会有人跟踪他,根本一点防备也没有,我很容易,就进入状况了。 飞机还没有起飞,我在他身边一坐下,就向他道:“啊,你就是在会上打断了陈博士发言的那位!” 田活立即对我有兴趣:“你是与会的生物学家?” 有了这样的开始,我和他之间的谈话,自然容易进行得多。 在几小时的航程之中,我并不心急,只是投其所好,和他大谈细菌病毒的幻想式理论,令得田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甚至在讲话之际,也故意学着我那一口印度式的英语来迁就我——我给他的卡片,衔头是斯里兰卡一间大学的生物学教授。 及至说到了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小到了要在几千倍的放大镜下才能看得见的病毒时,田活更是发出了连串的呼叫声,以表他心中的欢喜,引得其余的乘客,为之侧目。 我这样刻意结交,行为不能算是高尚,但是为了弄明白真相,也就说不得了。 到了目的地,一直到出了机场,田活仍然握住了我的手不肯放。 在那几小时的倾谈之中,我已经可以肯定,田活是一个很直率单纯的人,在谈话中,我也发现他有好几次,冲动地想向我倾诉什么,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出口的情形。而且,他对这种情形,也很是难过,这表示他真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没有说。 而这时,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才认识了不过几小时的陌生人,他已有什么都对我说的意愿,也可知他为人是如何直率。 所以,在机场出口处,他一再不肯放我走的时候,我心中已很是不忍,很想对他说穿了我就是卫斯理,不想再戏弄他了! 可是,想到蓝丝那种焦切的神情,虽然作为线索来说,还极是虚无飘渺,但这是唯一可循的途径,总不能轻易放弃了。 我第八次表示要和他分开,田活叹了一声:“王先生,和你真是相见恨晚,你见识高超,我以前竟然没机会认识你,真是白白活在世上了!” 他的话虽然夸张,但是说来却又诚挚无比,叫人并不怀疑他的诚意。 我忙道:“你太恭维我了,只是我在这个领域上,有许多想象,我还有更多的设想,只是未能详细说。” 田活直跳了起来:“那太好了,王先生,我有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有极骇人听闻的设想,不知你是不是肯见一见?” 我心中暗想,田活真是胸无城府,什么都不用我开口,自己会送上门来。 我故意迟疑了一下:“我在新加坡只有三天时间——” 田活忙道:“我明天就带这位朋友来见你!” 我留意到他在提及“这位朋友”时,并没有使用第三人称的代名词,但是我已可以断定,这位朋友,一定就是他曾提到过的那个“她”,那是一个关键人物,我当然很想一见。 既然他说会带来见我,我也不必心急了,我点了点头,告诉了他我会下榻的酒店,然后在酒店门口分了手。 我在来的时候,和小郭联络过,他派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得力人员,负责跟踪田活,而且和新加坡的同行,也有了联系。 所以,当田活坐上了出租车离去时,至少已有三个人,钉上了他。 我相信田活,一定会第一时间,去见那个神秘的“她”,所以田活一上车,我就通过通讯仪,和小郭的手下联络:“目标去见一个人,是女性,那女性才是重要的目标,请加留意!” 我得到的回答是:“请放心,和本地同行,也有了联络,决不会走失。” 可是,等我到了酒店,报告一来,却令我目定口呆,小郭的那两个手下绝对是精明能干的青年才俊,所以这时的声音也格外沮丧。 他们的报告是:“卫先生,追踪目标的行动,有了意外,目标进入了某国大使馆,我们无法进行贴身跟踪了!” 他们口中的“某国”,先令我震动,因为那正是猜王大师的国度。 田活曾有半年,行踪不明,这样说来,他那半年,正是在某国的了? 那么,他和猜王大师的事,岂不是又多了一层联系,这也证明我们跟踪他的行动方向是对的! 这是一点令人兴奋的发展。可是,他进了大使馆,事情却又转手了。 人在大使馆中,自然无法接近! 小郭的手下又道:“本地的同行,已经因为怕惹麻烦,打退堂鼓了,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我也不禁苦笑,可以说,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跟踪,已经断了线。 我想了一想,吩咐道:“你们尽一切可能,在大使馆附近监视,希望他再出现,但是别妄动!” 我放下了电话,思绪很乱,但是我还是立即和蓝丝取得了联络,把这个情况说给她听。 蓝丝听了之后,“啊”地一声:“他要到我的国度去,难怪他过去半年,会“行踪不明”——” 我也明白了,田活一定是利用享有外交特权的交通工具,来回该国和新加坡之间的,所以根本没有记录可查——外交飞机虽然有飞行记录,但是却无法知道机上有些什么人。 我失声道:“如果是这样,田活要去见的,可能是大人物?” 蓝丝道:“毫无疑问是!” 她的声音,大是紧张:“我立刻回国去,我觉得,师父的事,有眉目了!” 我也大是兴奋:“我也尽快去,我先要在此,尽可能掌握田活的动向。” 蓝丝道:“是,我们在那边见!” 我又再和小郭手下联络,自己也到了大使馆附近。一和小郭的两个手下会合,我就知道,要由这里,再跟踪田活,是没有可能的了! 因为大使馆中,出入的车子极多,大多数都遮有帷幕,根本看不清车中的情形,田活随时都可以离去,也可能进去不久,就已离去了! 我对那一男一女道:“行了,你们回去吧!” 两人并无异议,转身就走,我看出他们对我不满,果然,他们走没多远,就议论起来。一个道:“哼,还以为跟卫斯理办事,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谁知道这样平淡无味。” 另一个道:“可不是,无味透了!” 他们交谈的声音颇低,但我还是听到了,我自然只好一笑置之——难道还去和他们争辩不成? 就算失去了田活的踪迹,我也不急,因为他说过,三天之内,会带他的“那位朋友”前来见我,我只要在酒店等候就可以了。 不必三天,第二天,我就等到了蓝丝和温宝裕,两人一进房间,温宝裕就大声道:“那家伙,你猜,到哪里去了?” 我向他一瞪眼:“第一,我不猜,第二,我不要由你来说,由蓝丝说!” 温官裕做了一个鬼脸,不再出声。 蓝丝道:“一接到了你的讯息,我就回国,我在那家伙的身上,做了一些手脚,可以知道他的行踪,一到,就知道他进了皇宫!” 我并不是很感到意外,但是也有难以理解之处,我道:“这家伙说要带人来见我,他一定第一时间去见那人,难道那人在皇宫之中?” 我把我和田活在机上成为“知己”的经过,说了一遍,蓝丝徐徐吸了一气:“是,那家伙的“朋友”,是在皇宫中!” 我追问:“那人会是什么身分?” 蓝丝没有回答,温宝裕又插言:“这人是女性,男性身分,可不必考虑。” 蓝丝道:“皇宫之中,女性身分也有上百种,无法凭空瞎测。” 温宝裕道:“反正那家伙会把“她”带来,现在也不必瞎猜!” 蓝丝的神情,很是凝重:“若是师父的死,也和皇宫有关——” 她说到这里,就打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我心中也暗感不妙,忙提醒她:“蓝丝,别忘了你素表姐的话,照她的分析,这种事之中,并不存在着“仇敌”!” 蓝丝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师父死了,而且不得全尸!” 我知道,如果蓝丝认定了有仇人,而仇人和皇宫有关,那事情就更大了,皇宫方面,有许多降头师护驾,蓝丝和她的师兄弟,要为师报仇,那是一场惊云动地的大斗法,而且,蓝丝他们,必处下风! 这时,连温宝裕也觉得不妙,他抿着嘴不出声。我又道:“还是多考虑的好!” 蓝丝沉声道:“当然,但是,如果师父真是叫皇宫方面害死的,对方力量再强大,我也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我叹道:“你忘了猜王大师临闭关之前的吩咐了?要以平常心对待!” 八、公主 蓝丝终于忍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是师父的头不见了啊!” 我道:“你放心,一定要尽力把人头找回来。现在,我们不妨先研究一下,田活在皇宫中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身分地位,也好心中有底。” 蓝丝道:“田活搭专机,由外交人员安排,一到机场,就有专车,直送入皇宫,这种待遇,连猜王师父也不可如此。” 我道:“由此可知,他官中的那个朋友,地位一定很高了。” 蓝丝咬了咬下唇,点头,表示同意。 我心中也暗暗吃惊:“那朋友又是女性,皇宫之中,身分最高的女性,自然是皇后。” 蓝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会是皇后。” 我不出声,在等她进一步解释,何以会肯定不是皇后。 蓝丝道:“从传统上,皇后的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却必须多方面听命于皇帝,处处尊重皇帝的意志。田活的朋友若是皇后,那么皇帝必然要同意,很难想象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情形是有些复杂,蓝丝也解释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还是明白了——更加保守国度的皇后,和宫外的男性成为密切的朋友,这确然有点不可想象。 我点头道:“除了皇后,那就是——” 温宝裕抢着道:“公主!我早就说——最有可能,是公主!” 温宝裕和蓝丝,看来早已研究过这个问题,所以此际,他才抢着那么说。 我望向蓝丝,蓝丝的神色凝重,虽然她没有同意小宝的说法,可是却也没有反对。 我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般来说,公主在皇宫中的地位虽高,但是却并不重要,因为皇后的得失,与公主无关。 但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情形却有点特别,由于皇子出了事,所以,公主在很多方面,代替了她兄长的地位,而且,这位公主,很是能干,她大权在望,突然石破天惊,皇位落在她的身上,出现一个女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田活可以能和公主成为好友,仍然是不可思议,但是可能性总在皇后之上。 本来,田活在皇宫中的朋友是什么人,无关紧要,但我们设想那朋友和猜王大师的事有关,这就关系重大了,如果猜王大师的事,竟和公主有关,那么,再追查下去,一定困难重重。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且等田活把人带来了再说!” 蓝丝望了我一眼:“田活在自说自话,那人若是公主,他怎能把她随便带来带去。” 我道:“田活说得可很肯定。” 蓝丝再叹了一声:“田活是个傻瓜,不通人情世故,他以为那人一定肯见你,可是那人真正的心意如何,他毕竟不知道。” 蓝丝批评田活,不通人情世故,这倒很正确,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和我成为“知己”了。 蓝丝再吸了一口气:“他一知道了我的身分,就对我产生了异常的恐惧,我想,是他知道师父的事,师父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但和皇宫中的那人有关,他怕我知道了会大闹特闹,所以害怕。” 蓝丝把事情分析得很是有条理,我道:“不管怎样,田活必会再出现。” 蓝丝道:“我希望他再出现时,我能在场。” 我想起田活在蓝丝面前什么也不肯说的情形,提议道:“不如躲在可以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之处。” 蓝丝想了一想,也明白我的意思,点头表示同意。我不等温宝裕开口,就对他道:“你陪着蓝丝,记着,没有我的示意之前,绝不能出声或现身!” 我这句话,其实是向蓝丝说的,但为了怕蓝丝不快,所以才借温宝裕来告诫。 温宝裕大声答应:“一定。” 这一天,余下来的时间,我们只是作各种推理,最不可解的一点,是何以一个生物学家,细菌专家,会和皇室中人,成了朋友。 自然,世界各国的皇室人员,本身是科学家的很多,日本的一个天皇(裕仁),就是海洋生物学家,可是却未曾听说过这个皇室中有什么重要人物,是对细菌学有研究的——他们应该对降头术更有兴趣才是。 当然,由于降头术之中,有一部分和细菌学有极深的关系,勉强可以如此说,但总是太勉强了些,因为田活对细菌学,可以说无所不知。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谜团,都无法解决,看来,要等田活把那人带来,才能有结果了。 田活是第三天早上出现的,他自酒店的大堂打电话上来时,我也有点紧张,蓝丝和温宝裕,立即照预定躲进了套间,我在外间等着,打开门,门外却只有田活一个人,他的神情显得很是疲倦,进来之后,不断用手抹着脸,却不说话。 我一看他的情形,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我也不去催他,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他才道:“王先生——” “王先生”是我告诉他的假名,他叫了一声之后,停了一停,才又道:“我那朋友,正忙得废寝忘食,实在无法来见你。”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看来很是淡然:“那就算了。” 田活搓着手:“可是,你们两人,实在应该……相见,应该见面。” 我道:“又不是我不肯见他,是他忙得没空见我。” 田活强调道:“忙得没空来见你?” 我“哦”地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见他?” 田活大点其头,双眼之中,充满了恳求和希望,望我能够答应。 我觉得很奇怪,要我去见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何以竟装出如此恳求的模样来。 我道:“也无不可——若你认为我们真该相见。” 田活道:“当然应该,你们两人相见,对于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一定会有很大的突破。” 我心想,又多了一点资料,原来有一项研究工作,正在进行。而这项研究,至今为止并未有进展。这项研究,是什么性质的呢?有田活这个细菌学专家在,难道和细菌有关? 我一面想,一面顺口应道:“好啊,我可以抽几天空,去见见你朋友。” 田活望着我,欲语又止,神情更是乞怜,像是有难以启口的隐衷。 我看了他这等情景,实在有忍无可忍之感,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要求?不会是你那朋友,要你只带我的头去见他吧?” 我的所谓“带我的头去”云云,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连白素,我们都曾讨论人头失踪的问题,下意识之中有了那么一回事,所以顺口说了出来。 我的话才一出口,只见田活面色大变,身子腾腾腾连退了三步,撞倒了一盏落地灯,他连人带灯,一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他倒在地上,一面挣扎着要爬起来,一面却仍然望着我,额上有老大的汗珠沁出来,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我道:“我说,你那朋友,是不是要你把我的头带去见他?” 田活坐倒在地,双手乱摇,哑着声道:“这是什么话?这种玩笑也开得的?” 本来,我那样说,确实是开玩笑。可是田活紧张成这样子,这说明其中必有古怪,所以我脸一沉:“我可并不是开玩笑。” 田活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声,看来他想作呕,但是又呕不出来,到后来,他低着头,甚至干号了起来。 我不去理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是在开玩笑,你……你……你……” 他抬头向我看来,神情惊怖恐惧,可怜之至,令人同情,这使我感到,他实在是老实人,这时不知为了什么,被我吓成了这样子。 看了他这样的情形,我也不禁颇是不忍,道:“好了,你那朋友,究竟要我如何去见?” 田活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总算略有了人色,他挣扎爬了起来:“我那朋友……的方法,很委曲你,他要你出酒店起,就蒙上眼,一直到相见为止……这其间,大约是六七小时左右。”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道:“嗯,先上车,再上飞机,然后又上车?” 我说得十分自然,田活并不提防,随口应道:“是。” 我又道:“由于是外交专机,所以过国境,入国境,也都直通,不必办什么手续。” 田活道:“是——” 这次,他说了一下“是”字之后,也感到我的话中,大大有刺,又张大了口,神情骇然。 我冷冷地道:“告诉你那朋友,不必故作神秘了,我什么人没见过,他不过住在皇宫之中而已,还以为能主宰什么吗?” 田活全身发起抖来,指着我:“你……你……你……” 我进一步道:“我什么?你那朋友,是什么身分,大不了是一个公主,是童话中的公主,还是现实世界中的公主?我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田活嘶叫起来:“你不是人!” 他叫了一声,身子左摇右晃,看来站立不稳,又要骇倒,可是突然之间,他却跌跌撞撞,直冲到了我面前,说道:“你……你不是……” 我以为他又要说我不是人,谁料他大叫了起来:“你不是什么王先生,你是卫斯理!你就是卫斯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识穿了我,这倒也不是容易之事。 我点头承认:“是,我就是卫斯理!” 田活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又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同时喃喃地自责:“我真笨,真是笨猪,真……不中用,这可如何是好,我闯了祸,闯了大祸……” 他说着,抬起头来,更狠狠地望着我,咬牙切齿地骂道:“卫斯理,或许你只是为了好玩,可是你却毁了我,毁了……” 我接了上去:“也毁了你那朋友。我告诉你,我绝不是为了好玩,我认为你那朋友的行为,危害到了我的一个亲人,和她们属的群体。” 田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呜咽:“说不明白,我根本无法说得明白。” 我道:“你自己知道多少说多少,余下你说不明白的由你的朋友来说。” 田活陡然嗷叫起来:“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说,你是个恶贼,我上了你的当,你还想我说什么。你只会破坏,除了破坏,还是破坏。” 他这样狠狠地责骂我,令得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摊开双手,问他:“请问,在你的事情上,我破坏了什么,是你来找我,话又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而我这方面有极重要的事要追查,你鬼头鬼脑的行径,使我怀疑你和我所要追查的事有关,我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了?” 我估计,田活会问我在追查的事是什么,可是,他居然不问。 我立刻想那是不是表示,他知道我在追查什么? 经我这样一说,田活只是急速地喘着气,又狠狠地顿足:“我没有来找过你就好了,是我多事,是我坏了大事,我真该死!” 我冷笑道:“你也不必太自责了,你不来找我,我既然着手追查这件事,自然也会查到你“那位朋友”身上。” 我越过了他,直接提到了他的那位朋友,目的是要使他更震动,果然,他身子又发了好一会抖,忽然改口哀求我起来:“求求你,你别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我回答得斩钉断铁:“不行,这件事关系着我的一个亲人的生死存亡,我一定要查到底。” 田活急得团团乱转,我道:“你且别急,事情总有商量的余地——我就照你那朋友的条件去见他,如何?” 田活陡然站定,小眼晴瞪得极大,而且,神情渐渐变得狞厉。 我和他相识不久,但是已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居然也现出这样的神情来,可知他心中真是恨急到了极点!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也不能闹着玩了,我正色道:“你先别急,我对你那朋友,一点恶意也没有。” 我也看出,那位朋友,在田活的心目中,占有极高的地位,简直已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上次,在蓝丝降头术的威胁之下,他什么也不说,也就是为了维护他的“那位朋友”。 而我们曾推断他的“那位朋友”,大有可能是一国之公主,而公主,是应该由白马王子来保护的,而田活的外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像青蛙多于像王子,所以一想到了这一点,就使人有很是滑稽之感。 可是,显然在田活的心目之中,他的那位朋友,远在他之上,我这句话,也起了一针见血的作用,他的神态,自箭拔弩张的状态之中,松弛了下来,但仍有点怀疑地盯着我。 我又很诚恳地道:“从你的谈话之中,我了解到,你那位朋友,有了不起的识见,或许他有些行为,因而惊世骇俗,但那却改变不了他了不起的事实,所以,我想见见他。” 我故意不提及他的朋友是女性,而且,话也说得很是诚恳。 田活一听得我称赞他的朋友,比自己受了称颂,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是……是……你说得是,正是如此……你还不明白我那朋友,明白了之后,你简直会崇拜——” 他说到这里,现出了心向望之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就跟你去。” 事情突然间有了这样的转变,我相信田活也很乱,难以适应,他点了点头,我就走进套间去,只见温宝裕神情焦急,蓝丝很沉着。 我道:“你们都听到了,田活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公主,这已是可以肯定的事了。” 蓝丝压低了声音:“明知如此,你还要去冒险。” 我怔了一怔:“我看不出要冒什么险。” 蓝丝急得一跺脚,嫌我太不懂事,她道:“险之极矣,你知道公主的身分,她鬼头鬼脑,不知在从事什么“研究”。照我看,若是她在收集死人头——或是人头,那么,她必然是在……练一种我闻所未闻,厉害之至的大降头术,连师父……也……” 她说到此处,呜咽着说不下去。 我听了她的话之后,也不免一阵心惊,但是我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和降头术有关,我对降头术一窍不通,何必要我去?” 蓝丝再顿足:“你……你的脑袋,必有与众不同之处,她或许就瞧中了!” 我大是骇然,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几下。 蓝丝的话,听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她说来认真之至,又绝不是开玩笑。 我骇然之余反问道:“你认为猜王大师的头,是在她那里?” 蓝丝点头:“十之八九。” 我感到了一股凉意,任何人,如果一直在“搜集”人头,这都是一种可怕的行为。而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公主的话,那就更可怕,因为为能够制裁她的力量不多,而她可以动用的力量又极大! 举个例子来说,若是我去见她,被她把人头割了下来,那我死了也是白死,很可能永远没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算有人知道,也难以有报仇惩处凶手的机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蓝丝,就算明知有危险,我也要行动。” 蓝丝却摇头:“那和你以往的的冒险不同,在她的周围,必然有许多一流的降头师,而你对降头术所知。就算是我,在那样的环境之中,是不是能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蓝丝的督警,极其切实,也不禁令我大是踌躇,的确,就算是各种各样的外星人,也未必会令我害怕,但是一想起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降头术,也不禁令我心中发毛。我来回踱了几步,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还是要去。” 温宝裕知道我的行事方式,对蓝丝道:“你别劝他不要去了,还是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保证他安全好。” 蓝丝神情严肃,想了一会,没有回答。这时,外面的田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大声叫:“好了没有?” 我大声回答:“你再等一等。” 蓝丝摇了摇头:“他要去的环境,我简直无法想象有多么凶险,别说我保不了他,就算猜王师父,也难以保证他安全。” 温宝裕道:“总有点事可做的。” 蓝丝点头:“是,我可以使要害他的人,也受到重创。” 我道:“例如。” 蓝丝道:“例如,要是有人割你的头,那么他的头部,在你人头落地之时,也会裂开——自然,他要是解救及时,并不会死,可是重创难免!” 我道:“好极,我就算人头落地了,能出一口冤气,也是好的。” 蓝丝道:“我想,还是和表姐商量一下的好!” 我摇头:“多少年来,我要做什么,不必和她商量,她必然全力支持!” 蓝丝口唇动了几下,没有再说什么。 她来回走了几步,绕着我,示意我不要动,等到她来到了我身后时,我感到后头一阵发凉,那般凉意,迅即绕着我的脖子转了一个圈,随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我知道,她已施了术,若是有什么人要把我的头割下来的话,他自己也不会好受。 蓝丝低声道:“我能做的,就是这样了!” 温宝裕来到了我的身前,道:“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是主角。” 我真想“哈哈”大笑,虽然未曾笑出来,但当我向外走出去时,我仍是满脸笑意。 田活却神情凝重之极,他望着我,道:“我有一个提议。” 我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田活道:“本来,我那朋友要你一出酒店,就蒙上双眼,一到目的地。” 九、人类公敌 我笑道:“现在你感到没有这个必要了,是不是?” 田活道:“看来你已知道自己见的是什么人了?” 我点头道:“正是。” 田活叹了一声:“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可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再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他道:“你不能让她知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这话,听来有点复杂,但也不难懂,而且,他总算又用了“她”来称呼他的“那位朋友”了。 我问:“为什么?” 田活现出很为难的神情,我则坚决地等他回答。过了一会,他才道:“她……不想人家知道她在做什么事……事实上,是她不能让人家知道她在进行什么事,所以,须尽一切可能,保持绝对的秘密。” 我再问,还是那几个字:“为什么?” 田活的神情更为难,他叹了一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只是她对我说的。” 本来,我和他还有一段旅程,旅程之中,我尽有时间向他提出许多问题来,在时机上来说,要比现在好得多。 但现在,有蓝丝和温宝裕在套间之中,可以听到我们的对话,我想使他们也进一步了解更多的情况,所以才一再追问。 我再追问:“你多少总知道一些概况的,是不是?” 田活抿不言。 我道:“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替她保守秘密。一来,连她的身分我都知道了,二来,我和她很快就要见面,见了面,难道她不会对我说?你先向我说一些你所知道的,好让我心中有个数,岂不是好?” 田活叹了一声:“我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我只知道她在进行一项工作,可是却不知道内容,她说,绝不能让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许多危险,因为……因为……有一次她无意说起,她进行的工作,就算不遭到全人类的反对,也必然有九成……九成九的人,会反对,会用尽一切力量去阻止、破坏,不让她的工作进行下去,而要中止她的工作,最了当的办法,就是消灭她这个人,也就是说,她的生命,每一秒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她肯和你见面,冒着天大的险。” 田活的这一番话,不禁把我听得呆了! 蓝丝以为(我也以为)我去见“那个朋友”,是危险之极的事,可是田活却说,对方是冒了奇险来见我的。 这正是从何说起。 而且,我也难以想象,这个“她”在进行的是什么工作,竟会有九成九的人类反对,那简言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公敌了,连希特勒这个混世魔王,也未必会有那么人反对。 那么,她是在进行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呢? 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有人在进行这类事,也绝少自知成为人类的公敌,相反,还以为自己是人类的大救星——这类例子多的是。 而那位公主,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和全人类为敌,由此可知,她头脑清醒,并未发热。 但是,更令人不解的是,虽说是一个公主,但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国公主,她又有什么能力做出几乎和全人类为敌的事情呢?客观上绝无可能,就算主观上有这样的愿望,那也只是一种妄想,无法付诸实现的! 看来,这位公主多半是一个妄想病患者,而田活,从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他对那位公主,有着特殊的情感,所以也把对方的妄想,当作是真的了! 我思绪杂沓,但一想到此处,就有豁然贯通之感。我笑道:“事情有那么严重?” 田活道:“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是确信严重!” 田活的话,更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的推断——他对他那位公主,简直已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却又肯定了它的严重性。 我道:“一般来说,和人类为敌的事,我也总是持敌对态度的,全人类会对她不利,我也必然会对她不利!” 田活纠正我的话:“不是全人类,是九成九——当然,那也是约数,总之,是绝大多数!” 我给他弄得有点胡涂,挥了挥手:“你的意思是,她的行为,与绝大多数人为敌,为绝大多数人所不容?” 田活点头:“她曾这样表示过。” 我再道:“然则,她要和我会面,是以为我不在那绝大多数人之列了!” 田活道:“我把你的一切,尽可能说给她听,她认为你有可能,不在那绝大多数人之内。” 我啼笑皆非:“可能?” 田活道:“是的,在你和她见面之前,还要通过她的一项检查,等她确定了你不和她为敌之后,她才会正式地会见你!” 我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数学上a、b、c的连等公式?” 田活呆了一呆:“知道。” 我道:“a等于b、b等于c、a就等于c。若果,她查出来,我和她是友非敌,那等于我也和绝大多数人是敌对的了!” 田活在我的责问之下,居然道:“应该是这样。”我“哈哈”一笑:“那我不必去了,我想,我不会通过她的检查,因为至今为止,我还想不出我有什么行为,足以成为人类公敌的。” 本来我还想加上一句“就算我也嗜偷死人头,也不足以成为人类公敌”的,但这话过于刻薄,所以我便不说了。同时,我也想到,那公主即使就是人头大盗,也确然不足以当人类公敌之称,她一定还有更不堪万倍的不可思议的行为。 田活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但是,她认为你至少有机会,属于那极少数人之中!” 我突然想到一重要的事来,向他一指:“你和她能成为朋友,那么,你一定是那极少数,和她一样的了!” 田活道:“应该是!” 我有点恼怒:“什么叫“应该是”?” 田活道:“就是至今为止,我是。但是我生命未曾结束,所以会发生什么变化,没人知道——此所以她虽当我是朋友,但仍不敢和我分享真正秘密的原因。” 我真的骇然,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竟然在一个自知与大多数人为敌的人的心目之中成了同路人? 这句话,听来很累赘,也有点紊乱,但却正是我当时心情。 我一时之间,除了瞪大了眼睛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如果你的朋友这样想,那么,她一定误会了!” 田活皱着眉,很认真地想了一会,神情茫然:“我不知道。” 从他的神态看来,他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再去逼问他,只是急速地转着念。 我想到,不管如何,有和几乎全人类为敌的事在进行,我自然不可逃避。 我本来就要去,如今更是非去不可! 至于被当作是“人类公敌”的同路人,那是对方的事,总不成她怎么以为,我真的会成为那类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好,那我们且前去,见了你那朋友再说。” 田活叹了一声,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我奇道:“你是在说谁?” 田活沉声道:“她。” 我没有再问,只等他说下去,田活有点不好意思:“你一定看出来了,我对她……有着……特殊的感情。” 我点头:“你爱她,爱得极深!” 田活大是震动——竟然连续发抖,达一分钟之久,显然,他把爱意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连自己对自己,都不敢说。这时,忽然被我一言点穿,所以才有这样惊人的反应。 他一面发抖,一面脸无人色地自己问自已:“我爱她?我爱她?我可有资格爱她?” 我笑道:“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任何人,问题是在于是否能得到对方的爱!” 田活抬起头来问我:“我能吗?” 我道:“你真是问倒我了,我连见也没见过她,怎能回答你这问题。” 田活于是幽幽长叹一声,其神态,一如初恋之中的少年人一般。 我看他如此认真,不敢取笑他。而且,我也感到目前的一切,简直乱七八糟之至,可以说和事态的正常轨迹,完全脱节,我根本无法知道有什么样的事发生。 这一切,自然要等到见了公主之后,才能够有答案了。 田活没有得到我的回答,神情变得沮丧之至。我只好安慰他:“你也别失望,至少她把你当朋友,是不是?我想,她不会有多少朋友。” 田活立时高兴起来:“是,是,她把我当朋友,至今为止,我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当然,在认识了你之后,情形可能不同。”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推断公主“没有什么朋友”,是基于她“人类公敌”的身分——既然是公敌,那还有什么朋友。 可是,田活却立刻那样说,可知他也把我归入人类公敌这一类了! 我心中盘算着:那个公主,不知在进行什么样与人类为敌的勾当——我始终认为,她不可能真有什么实际的大事做出来,因为就算她掌握了许多降头师为她效力,或甚至于掌握了该国的全部军事力量,也难以和全人类为敌。如果她真要发动那样的“战争”,唯一的下场,也就只有惨败一途。 所以,我猜想,这位公主,多半是深宫寂寞,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再或是其他的不明原因,所以患了妄想症。 为了使蓝丝和温宝裕明白我这个看法,也可以使田活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大声道:“有一种妄想症,会把自己想得很伟大,无限制地自我膨胀,患这种妄想症,往往成为历史上的丑角,那是严重的精神病。” 田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在说谁,不过,她不是!” 田活说得很是肯定,我也懒得去反驳他,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干什么,就已肯定了,主观之至,这当然是由于他对她情有独钟之故。 我道:“我们走吧!” 看田活的神情,像是有一桩划时代的事,就要开始了一样,挺胸抬头,庄严神圣地道:“走!” 我先让他出门口,然后回头一看,果然,套间的门打开,蓝丝和温宝裕一起探出头来,向我作了一个“小心行事”的手势。 我也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把我的行踪,告知白素。 我和田活,一出酒店门口,就有大使馆的车子在等着,上了车,我第一句话就问:“并没有实权的公主,怎么能随便调动专供外交人员使用的交通工具呢?” 田活道:“我不知道——皇室人员受到极度的尊敬,虽无实权,但是地位崇高,要办些事,人人都乐于献出服务。” 我心中一动:“或许,会有人不以此为满足吧!有实权在手,总比较好些!” 田活转过头来,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道:“你这样说,我看是小人之心,那是一个小国家,有了实权,又有什么意思,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却可以肯定,她放眼全人类,不是一个小国家!” 我给他直斥得有点狼狈,只好闷哼一声:“真伟大,失敬了!” 田活闷停了一声,我又道:“以她现在的地位,想要动全人类的脑筋,当然只好想想,难以付诸实行的了!” 田活长叹一声:“我不知道!” 说来说去,他仍然是“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田活也看出了我的不满,他道:“你何必着急,见了她之后,她若是肯对你说,你就什么也知道了!” 我心想,就算“她”不肯对我说,我也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田活曾说对方和我见面,是冒了险的,不错,事情既然让我参加了进来,那是决计没有半途而退的事,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总要有个了局——至少,猜王大师的头不找回来,事情绝不能算完的! 所以,在旅程中,我不断地以各种方式,试图在田活的口中,得到多一点资料,我在闲谈中问:“你不觉得被我们当作了人头大盗,是有点道理的吗?” 田活悻然:“一点道理也没有。” 我道:“那么,皇宫中的那位,她为什么对人头感到兴趣?” 我这样说,是“无中生有”的,我不说她有可能做过偷人头的勾当,而直接如此说,以测试田活的反应。 田活怔了一怔:“更没道理了!” 我冷笑一声,故作神秘,并不言语。田活焦躁起来,大声道:“就算她是,也一定有理由,我相信她在做的事,是……是……是……” 他一连说了三个“是”字,却无以为继。 我倒很能体谅他,因为说下去,必然是:她在做的事,和全人类为敌。 和全人类为敌的事,自然不光采之至,所以他也就说不下去了。 由此可知,田活的心情,也很是矛盾,过了一会,他才叹了一声:“卫君,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和她见面?实在,我也存有私心,因为,我也实在希望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田活把话说到这一地步,那足可以证明,他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反倒和他讨论起“她”的行为来,但也不得要领。 而田活则告诉了他和她相识的经过,在五年前,那是田活在发表了一篇关于病毒的论文之后。 田活在那篇论文之中,提出了一个论点。 他说,为祸人类的病毒,种类不知凡几,如今被人类发现的,不过万分之一。他还假设,病毒这种生物,生命的方式,很是高级,超乎人类的想象之外,不单是只有生命力,而且,还有思想能力。只是人类不但对之所知极少,连对之的想象,也少之又少,所以,在人和病毒的对抗之中,人是处于绝对的下风。 而且,直到目前为止,微生物学家只知道病毒的个体很小,但是可以小到什么程度,却并没有正确的概念。 一般对病毒的认识是:“一类没有细胞结构,但有遗传,复制等生命特征的微生物。” 这是任何微生物学教科书上,开宗明义,对病毒所下的定义。 田活在他的理论中,对这种说法,提出了驳斥,他的说法是,人类的显微镜,即使是电子显微镜,也根本无法显示病毒的细胞结构,所以就认为它“没有细胞结构”,或者是,人类对病毒的特种细胞结构,根本就没有认识,看到了也不认得,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田活强调,病毒的微小,一般认为,小到能通过细菌过滤器,就以为它小得很了,但事实上,病毒的体积之小,超乎人类的想象之外,接近无穷小。就是因为它太小了,小到了人类的视力,不论通过什么样的仪器,都看不到他们的程度。 正因为有太多的病毒太小了,小到了人无法看到的程度,所以人也就以为他们不存在。 这是一种极危险的情形,试想,隐形的敌人,正在危害着人类的生命。 田活也指出,生物学家、医学家、病理学家,都要确认这一点,才能对许多莫名其妙的死因,恍然大悟,对一些束手无策的疾病,明白来因,着手对付。不然,在人和病毒的对抗中,永远处于下风! 田活在飞机上,把他当时提出的理论,复述给我听,在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很是兴奋。 他大概地说了他的理论之后,问我:“你有什么意见?” 我由衷地道:“太精采了,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不过,我想,微生物学界一定不接受。” 田活“哼”地一声:“那些人,连起码的想象力也没有,不知道算是什么科学家。” 我笑道:“也不能太贬低他们的地位,他们的知识,来自教科书,来自实验室,来自按部就班的教育,他们的脑子功能,只限于吸收他人早已发现了的知识,没有创造想象的功能。所以,在他们有限的脑功能以外的事物,他们一概不能够接受,他们只是小科学家!” 我顿了一顿:“但人类之中,毕竟是有大科学家的。大科学家的脑功能,创新设想,能开辟新领域新天地,像你就是!” 我最后的结论,令田活兴奋得满面通红,他连连道:“你太称誉我了!” 我道:“从你的新理论来看,事实如此!” 田活叹了一声:“可是她说: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可是,还差得远!” 那是田活的论文发表之后,不到一个月,忽然来一个访客。 那访客约莫二十上下年纪,女性,肤色黝黑,亚洲人种,容貌普通,可是气质高雅,目光晶亮,似能看穿人的肺腑。 田活一见到她,就觉得她非同凡响,而对方也一见面,就道出了自己的身分。 田活想要不相信,来人向窗外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看街上的情形。 田活起身,向街上看去,他的办公室临街,这时,他看到的是插有国旗的礼宾车,和开道的警车,那么,公主的身分可以肯定了。 田活虽然在他研究的课题上有着惊人的想象力,可是他却仍然无法想象,自己的研究工作,和一个亚洲国家的公主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公主说出了来意:“我从别一种途径,研究微生物,这个途径,在我们的国家称之为“降头术”!” 这还是田活第一次听到“降头术”这个名词。在此之前,他对降头术一无所知——事实上,直到如今,他对降头术,一样是一无所知,因为当他说到此处时,向我望来,盼我向他解释。 我想了一想,也只好摇头:“降头术的内容,太丰富了,其中有一部分,必然和细菌、病毒等微生物有关,可是它没有理论根据,或者是它的理论根据太深奥,人所难明,但是确然和微生物有关。” 田活还像是不满足,我道:“我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了!” 田活叹了一声,再说起他和公主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十、无敌大军 田活道:“当时,我只觉得像天方夜谭,只是敷衍了几句——” 田活无意和公主作深入的讨论,可是公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打动了他的心。 公主道:“你有丰富的想象力,已作出了初步的设想,这就证明你是顶尖的科学家,虽然你所设想的,离事实还极远!” 田活受了称赞,很是高兴,但同时又不服气,他问:“事实是什么?” 公主叹了一声:“我不能告诉你!” 田活更是不服,可是,他初见公主,就有说不出来的心仪,所以他并没有争下去。公主又道出了她来的目的:“我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工作,这项工作,是一个设想,要经过极艰难的过程,才能有结果。我的实验室中,缺少很多设备,我想请你帮助,通过你,获得我需要的东西!” 田活略一犹豫,公主已道:“金钱方面,决无问题!” 田活好奇:“你的实验室,就在皇宫之中?” 公主实时沉下了脸来:“你我相会的事,未经我允许,你不能讲给任何人听,还有,你不能问我任何问题!” 公主的态度,很是霸道,可是田活居然很是服贴:“好,我愿意为你服务!” 当下,公主又和田活对论了许多问题,主要是集中在病毒的攻击力和体积两方面。 公主在微生物学上,学识极其丰富。后来田活才知道,这一直是她的兴趣,她曾化名在英国和德国的大学中攻读微生物课程,但是一股的课程学识,显然还不能满足她,而她对病毒的设想,遇上了田活,才算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而公主对病毒的看法,远胜田活,她的看法是,病毒对人体的攻击,聪明之至,他们对人体结构的了解程度,远在人类自己之上。 所以,病毒对人的攻击,专攻人体结构的弱点,令人防不胜防,而且一击必中,许多不为人类所知的病毒,更令人的生命,莫名其妙地丧失,有的则令人的寿命,大大缩短,甚至婴儿也不放过,有不明原因的猝死,一般认为并无病毒作祟的疾病,据公主的说法,也只是人类发现不了致病的病毒而已。 这一套说法,自然令田活大是倾倒,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次,关于病毒的大小,公主的设想是(有些病毒)就是数学上的无穷小。 无穷小不论放大多少倍,仍然是无穷小。数学上的理论,在这里起实际的作用,所以,无穷小的病毒,不论用多少倍的放大镜去观察,也看不到它的存在。 田活的设想,确然还不如公主,两人的想法相同,自然谈得拢。 自那次之后,公主和田活联络,相当频繁,但都是公主找田活,公主并且千叮万嘱,要田活不能主动去找她。在那段时间之中,田活为公主做了不少事,公主的实验室,似乎规模甚大,各种仪器,要之不竭,田活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经他手运出去的各种仪器,已可以装满一个中型的仓库了。 于是,有一天,田活就问公主:“你的实验室,一定规模很大,难道不需要助手么?” 田活坦然承认,当他这样提出来的时候,自然是希望公主请他去当助手,而他想当助手的目的,却是想亲近公主,多于做研究工作。 那时,他对公主的感情,已经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境地了! 可是,他只问了一下,就被公主一口拒绝:“我习惯了一个人工作!” 田活叹了一声:“那不是太寂寞了么?” 公主也长叹了一声:“从人类历史土来看,凡是与众不同的人,都绝世孤寂。” 田活无话可说。 而他和公主交往久了,公主对他的信任,也渐渐增加,话题也多了——公主自承所进行的工作,几乎和全人类为敌的话,就是在后期说的。 而且,公主也允许他,如果真有急事,可以主动去找她,方法是通过外交机构。这次,在飞机上结识了我,田活认为我对公主大有帮助,所以他就通过了外交部门,和公主见了面。 那时,他不知道我就是卫斯理——本来,他确然想介绍卫斯理和公主见面的,但是在我家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之后,他只好放弃了。而他以为在飞机上结识了我,大可以补请不到卫斯理之不足,却不知道我就是卫斯理。 而在公主方面,似乎也急于想有所突破,想和更多有识见的人见面,所以要田活带我去见她,只不过她为了隐瞒身分,所以要我蒙眼,这才使我忍不住揭穿,我早已料到她的身分了。 田活把话和我说到这个程度,可以说,我对公主的行为,已经有一个概念了。可是,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减少,反倒增加。 因为,从田活的叙述之中,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公主的工作,是在研究病毒! 研究病毒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想找出可以应付病毒的方法来。 那是一项拯救人类的伟大工作,可是公主怎么说她是几乎和全人类为敌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陡然之间,大吃了一惊,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是:这位公主,是在研究一个可以控制、操纵病毒的方法! 她若是找到了这个方法,那等于是操纵控制了无敌大军! 如果真到了这一地步,那么,她真的是人类的大敌了! 虽然这种可能极少,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可能,成为人类公敌!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因为田活立即觉察到了,他人老实,可是并不笨,他冷冷地望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你也想到过?” 田活点了点头:“的确,只有这样,她才会成为……人类的公敌,但是,我坚信情形不是如此,我相信她的人格!” 我暗中摇了摇头,田活相信公主的人格,那是靠不住的,因为田活对她的感情特殊,自然一切都向好的一方面去着想。 我这时,还进一步想到更可怕的情景,这个公主,可能是一个超级黑巫术师,她运用现代知识和降头术相结合,不知在干什么样可怕的勾当。 降头术之中,和细菌、病毒,以及人类所不知悉的微生物有关的部分甚多,有许多降头术,可以算准了时间发作,取人性命,那就是控制病毒的结果,这个公主若是在这方面发扬光大,那就正是我设想的可怕事情了! 我甚至像是看到了在阴暗的光线之下,一个女人,捧着人头,正在研究如何控制病毒的可怖形象! 田活对降头术一无所知,所以他想不到这一点,他只是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他就再向我强调,公主不会做那样的事。 一直说到我不耐烦了,我才冷冷地道:“说几乎和全人类为敌,那可是她自己说的!” 田活这才不出声,神情古怪,显然在他心中,也有着矛盾。 我又冷不防问道:“你可猜到,她收集人头,是为了什么?” 我这样问,先肯定了田活知道公主和许多失盗的人头有关,若是田活想隐瞒什么,防线也一定崩溃。 田活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吓了一跳,叫了起来:“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她和——人头有什么关系!” 我沉声道:“你知道的!你甚至知道具体的情形!” 田活大叫了起来:“我不知道!” 我道:“好,那我问你,你在明白了蓝丝的身分之后,为什么如此害怕?” 田活的身子闪了一闪,那时,正在飞机之上,他至多自机头躲到机尾去,绝无可能避得开我,我目光凌厉地瞪着他:“你这恶贼,你要是再不把你所知的说出来,你就是在帮着那公主作恶,肆虐全人类:为虎作伥,罪大恶极!” 我知道田活说话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爽快,一多半是为了维护他心中的公主之故。 所以,唯有痛贬他的公主,那才能使他说出真情来。 果然,田活涨红了脸,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道:“是你说的,她的行为,和人类为敌!” 田活别得脸一阵青一阵红:“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绝不是为祸人类!” 我冷笑:“几乎与全人类为敌,不等于为害人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田活居然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那把你所知的全说出来,我们来分析一下!” 田活道:“我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 我道:“那也容易,我问,你答,这就是了!” 田活喘着气——我要问的事极多,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先问他为什么要怕蓝丝。 田活的回答,极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道:“我最近见过她的师父,是她的师父警告我的!”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她的师父?” 田活道:“是,是一个地位极高的降头师,可称是国师,名字是猜王。” 我道:“你所谓“最近见过”,是什么时候?” 田活道:“约在半年前左右。” 我想了一想,那是在猜王出事之前。 这时,我思绪紊乱之极,我挥着手:“你别急,慢慢说!” 田活笑了起来:“我没有急,倒是你急了!” 我苦笑:“你会知道我发急的理由——你常见猜王大师?都是在什么情形之下见他的?” 田活道:“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只觉得这个人很是奇特,后来,才知道他是降头师,她也约略向我介绍了降头师是怎么一回事!” 田活对公主有特殊的情感,这一点,从他的谈话之中,明显地表现出来——他在提及公主的时候,很少用“公主”,而总是用“她”来替代。可能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人人都叫“公主”,我偏偏叫“她”,那就显得特别不同了,单恋者就往往有这种心态。 我道:“公主怎么说他?他可不是一般的降头师!” 田活吸了一口气:“为了他,我还和她,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 田活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懊丧,像是对那一次“小小的争执”,感到十分后悔。 我笑了一下:“有这样的争执,是理所当然的事!” 田活大是惊讶,瞪着我:“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而起争执的?” 我道:“可想而知——你是一个实用科学家,猜王是一个降头师,一个玄学家。在细菌或微生物的认识、应用、控制上,猜王大师的功力,深过你百倍,但是他却全然说不出所以然来,根本没有任何理论!” 田活大是叹服:“是!是!她也是那么说——不过,我总是……不很相信。” 我道:“这也很正常,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许多例子,你还是不相信的,因为那和你一贯所受的教育所灌输给你的思想方法,全然背道而驰,那是属于另一种思想方法范围内的事,现在被统称之为玄学。” 田活又道:“是!是!她也是这么说!” 我心中暗想,这个公主,倒真有点意思,撇开她的行为不论,她能有这样的见识,那真是不容易之至,这已脱出了实用科学思想方法的狭窄范围,足以迈向广阔无比的新科学领域——这是大科学家必备的条件,绝非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便冠以“大科学”的小科学家所能到达的一种。 田活道:“她还说,人类的知识,本来就是自玄学开始的,但到了近代,才忽然被实用科学所替代。原因是由于玄学太深奥,太难理解,需要异样的方能,才可以有所成就。而实用科学,即使是一个庸才,十多年按部就班的训练下来,也就可以称为“科学家”了,连猴子都可以通过训练成为专才,实在不算什么!” 田活是在转述公主的话,但也已然听得我悠然神往,忍不住鼓掌喝采:“好!太好了!真精采!” 田活在懊丧之中,大是惭愧:“唉,我要是也有你这样同意她说法的识见就好了,可是……我当时,却和她争执起来!” 他直到如今,还在后悔,一面说,一面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真笨!” 我安慰他:“你放心,那公主既然有这样的识见,岂会和你这等人计较!” 谁知道我这话,更令他伤感起来,他足有一分钟,长嗟短叹不已。我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这样说,等于说公主根本看不起他,那当然是令他伤心的事! 我干咳了两声,转换了话题:“那猜王大师,曾对你说过什么来?” 田活又叹了一声:“那猜王大师,每次见了我,除了斜着眼看我之外,根本不说话,只有一次,他提起了你!” 我大是奇讶:“我?” 田活道:“是,猜王大师对她说:有一个人叫卫斯理,你要见他一见——那一次,我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她也没问为什么,就要我留意你的……情形,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你的。” 我点了点头:“若是公主有什么怪异的想法,猜王深知我为人,知道我可以接受,这是他为什么要我和公主会见的原因。” 田活又道:“最近那次,猜王忽然对我说了不少话,他说,我迟早会去见你,若是我在你处,见到一个美貌小姑娘,叫蓝丝的,那是他的徒弟,本来没有什么,但是不久之后,在他身上,会有点事发生,小姑娘不知究理,性子又刚烈,恩怨分明,只怕会误会我和发生的事有关,出手对付我,那我就糟糕之至了。真出现这样的情形,我什么也不能说,走得越远越好,不然,比死更糟!大师吩咐得认真,我能不怕么?” 田活一口气说出来,他这番话,大是复杂,不是很易明白。 我想了一想,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一时之间,我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猜王大师所说的“不久将有事发生”,自然指他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头这件事了! 他又预知这件事,蓝丝“不明究理”,但又一定要追究到底。 而且,大师也知道追究下去,很容易就发现到事情和田活有点关系! 当然,田活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事情,其实和公主有关。 但田活既然和公主关系密切,蓝丝自然可能误会,知徒莫若师,猜王这才在事先警告,要田活见到了蓝丝,避之则吉的! 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曲折,这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由此可以肯定,猜王大师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头一事,他自己竟是早已知道的了! 我们曾推测过,世上没有什么人有能力把猜王大师的头割下来,这推断,看来竟是事实——猜王的头,是他自己割下来的,至少,是他自愿被人割下来的! 虽然事情大悖常理,可是除此之外,则无甚他可能! 田活见我发呆,忙道:“我所说句句是实,并无一字虚言!” 我想告诉他,猜王大师所说的“有事发生”是什么事,但是转念一想,猜王之死,关系重大,蓝丝说不能随便告诉人,还是别说的好。 我只是道:“我相信你,全是实话,事情实在太曲折离奇——” 我此际,已经可以肯定,“人头大盗”就是公主,所有人头失窃事件,包括猜王的人头失踪事件在内,都和公主有关。 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出,公主要人头有什么用! 而且,我也想到,收集人头这种行为,可称怪诞之至,若单就这一行为而言,她自称“人类公敌”,倒也勉强可以解释,因为世上没有人会愿意失去头胪——连死人也不会愿意。 可是,我又觉得,“人类公敌”不应作这样狭义的解释,一定有更重大的意义在。 我也估计到,就算和公主见面,她也不见得会把她的怪行为告诉我,我还是有必要再了解多一些情形。 我很是郑重地问田活:“你和公主的交往之中,有没有感到她对人头,有特别的兴趣?” 田活有点悻然:“你,你们几个人,一再提到人头,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推断,公主,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田活怒道:“你的推断错了——你先推断我是人头大盗,证明错了,现在也说她是,也错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别激动——公主的行为很怪,你承认吗?” 田活连这一点都不承认:“怪?你才怪!她怪在什么地方,你说,你说!” 他脸红脖子粗,要我说出公主究竟怪在何处,我也不禁为之语塞,因为我也实在说不上来! 田活一副得胜归朝的神情,瞪着我:“一切,都是你想当然!” 我没好气地道:“好,那么,你认为公主她是在做什么?” 这一个问题,把田活也问得闷了半晌,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不清楚,总之是一项研究工作……一项很特殊的研究。” 我重复着他的话:“一项特殊的研究——特殊到了什么程度,你可有设想?” 田活道:“我没有,你有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她有降头术的基础,又显然对微生物,尤其是病毒有兴趣,而她又自认几乎在和全人类为敌,从这几点出发,所能得出的结论是,她正在进行的工作是利用病毒,或控制病毒,或掌握操纵病毒,作为工具,或作为武器!”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是委婉了——这个设想,正是我一开始就想到过的,公主有可能,把降头术中有关病毒的作用部分,作无限的扩张,以组成一股“无敌大军”,那么,她就成了幻想小说之中,典型的反派人物了! 田活听了我的话,脸色发青。 他无法反驳我的话,激动得身子发了一阵抖,然后,才哑着声道:“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用这工具或武器统治来作恶,像是幻想小说中的……疯狂科学家那样,想统治人类!” 我道:“可是,几乎与全人类为敌,那是她自己说的!” 田活显得很紊乱,他捧着头:“也许我听错了,也许我不理解她的意思!” 十一、进宫 我道:“总之,她需要帮助,你要帮助我,使我能帮助她!” 田活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她需要帮助,也相信你能帮助她。” 我道:“那就好了,见了她再说吧!” 这时,飞机也快着陆,田活求道:“她绝不想暴露身分,所以……所以……你还是蒙上眼去见她,等她安心,你也能更好地帮助她!” 我笑:“这是自欺欺人吗?” 田活用哀求的目光望定了我:“就请你委曲一下,或许她有苦衷!” 我心中冷笑:藏了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头,自然就行动鬼祟了! 只是为了避免再节外生枝,我才道:“也好!” 田活道:“请你一下机就蒙上眼,并且,在见了她之后要装作完全不知道她的身分,也别问太多的问题——” 他还想说下去,我已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你有完没完?” 田活这才惶恐地道:“完了!完了!总之,请你合作,别令我为难!”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惹恼了她,从此不再理我,那我就了无生趣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几乎声泪俱下。我真想劝他一劝,他这样对公的单恋,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别说那是一个行为怪诞的公主,就算是一个正常的公主,他的这满腔恋情,也决计不会开花结果! 可是看到他那种痴情的模样,我又不忍开口,而且,也明知道,开了口也是没有用的。 后来,白素笑我:“你也真是,连单恋者的心理都不懂,单恋,就是一种单方面的恋情.单恋者自能在其中享受恋情的回肠荡气,陶醉无比。单恋者绝不追求好梦成真,一旦单恋成了正常的恋爱,会把单恋者吓跑的,冲你连这一点不知道!” 我长叹一声:“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谁叫我没有单恋的经验呢?想当年,爱意一生,如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白素不等我说完,就报之以老大白眼,冷笑道:“真好形容词!”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些全是后话。 且说飞机着陆,田活的神情,很是紧张,取出了一样东西来。 我虽然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也叫不出那是什么玩意来。 那东西,看来像是什么飞虫的翅翼,作椭圆型,约如眼镜的镜片般大小,其色深蓝,看来很是神秘。 田活把那两片东西,向我递来,我望向他,他道:“把它遮在眼上。” 我陡然一惊,感到那两片东西,极有可能,和降头术有关,我推开了他的手,厉声道:“你怎么也会这种花样?” 田活惘然:“什么花样?” 我指着那两片东西问:“这是什么?” 田活道:“我不知道,那是她交我给我的,说是要来遮眼,遮眼的人,就再难偷看!” 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难看之至,所以田活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 我叹了一声:“你是老真人,我实对你说,这东西,必然和降头术有关,我不会用它来遮眼!” 田活的神情为难之至,不知如何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就遮一遮,又有何妨,我不信她会害你!” 我冷冷地道:“那可难说,遮一遮,可以出现任何后果,我不冒这个险!” 田活道:“那……那就见不到她了!她曾吩咐,说,若是来人不肯用这来遮眼,那就不必带去见她。” 我道:“好,那你就去告诉她,我不肯,飞回新加坡去,由得她去独自和全人类为敌好了!” 田活也恼怒:“你何必节外生枝!” 我直指他:“节外生枝的是你!” 田活头筋暴绽:“是你答应了蒙住双眼去见她的。” 我冷笑:“我可没有答应用这鬼东西蒙眼!” 田活连声音都哑了:“那有什么不同?一样是蒙眼,用这鬼东西蒙眼,又会怎么了?” 他一面说,一面就把那两片东西,向他自己的跟上贴去,我大叫道:“不可!” 可是我才叫了一个“不”字,他的动作极快,已经把那两片东西,贴上眼去。 那两片东西,在他的手中时,看来又脆又硬,像是一碰就碎的样子,但是一贴上了他的眼,却变得又软又薄,一下子,贴紧了他的双眼,贴服之至,几乎连他的眼尾纹都显露了出来。 田活道:“看,只是蒙住了眼,什么……也看不到,这东西就是蒙眼用的,会有什么后果?你这又不肯,那又不肯,不是故意为难吗?” 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一面在说话的时候,一面双眼在眨动,看来异样的诡异,他双眼之上,贴上了这样的薄片之后,看来就像是大熊猫一般。 我道:“你……什么也看不见!” 田活还在觉得我的话可笑:“双眼给蒙住了,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想把左眼上贴着那片东西,揭了下来,可是他的手指动了片刻,就陡然停住,声音怪异之至:“卫斯理,你来帮我一下,我……怎么无法把它揭下来?”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在眼上乱摸乱抓。我忙道:“你别乱来!” 我把他的双手,抓了下来,向他的双眼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皮肤和那两片东西之间,严丝合缝,一点空隙也没有! 我用指甲挑了一挑,那两片东西,竟如同和他的皮肤,生长在一起一般,用的力大了些,他便叫起痛来。 我心中又惊又怒,又是骇然,我是知道那两片鬼东西,必有花样,可是也想不到如此可怕! 田活颤声道:“怎么样?”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像是和你的脸皮,生长在一起了,揭不下来。” 田活更是身子发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双手握紧了拳:“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两片鬼东西有古怪,什么都可能发生!” 田活道:“她!怎么会……害我?” 我“呸”地一声:“你怎么至死不悟?她不是要害你,是要对付我!是你把她想得太好了,这才做了替死鬼!” 田活双手掩着脸,身子抽动了几下,忽然,双手又在脸上一阵乱抓。 那两片东西,看来坚韧之至,他脸皮上出现了不少抓痕,可是那两片东西,却丝毫无损。 我看他的样子不对,忙又捉住了他的双手,喝道:“你别急,公主未必要令我一辈子变瞎子,她会有办法除它下来。” 田活抖着声:“她会?” 我道:“就算她怪你办事不力,不肯替你除,也不要紧,蓝丝一定会在机场等我们,她也会设法——那必然是降头术,蓝丝会对付!” 田活当真是“至死不悟”:“那……不好——要是蓝丝破了她的降头术,她……会生气!” 我狠狠地诅咒:“让她去气死!” 田活面肉抽搐,一个人突然之间,双眼被两片东西贴住,扯不下来,形同瞎子,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再加上田活对这两片东西的主人,还有深情,自然更加复杂了。 我道:“你怕她生气,自己也别乱扯,只有等见到了她再说。” 这个“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果然非同凡响,我这样一说,他便镇定了许多,喘着气,不再在脸上乱抓了。 这时,飞机也已停定。本来,机舱中除了我和田活之外,别无他人,我知道机上,还有两个驾驶员。这时,一个驾驶员走过来开门,见了田活的怪模样,只是略现讶异之色,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打开了门。 我知道,驾驶这种经常有特殊任务飞机的人,都曾受过特别训练,不可对任何古怪的现象,表示好奇。 我在田活耳边道:“该下机了,怎么办?” 田活道:“扶我出去,会有人来接我们。” 这时,他也不顾结果蒙了眼的变成了他,看得见的反而是我,会有什么后果了。 我依言扶着他,下了机,就看到一辆车子驶来,车停下,两个壮汉下车,看到我和田活,都不禁呆了一呆,田活已道:“天上地下,唯我独醒。” 那两个壮汉忙向田活合什为礼:“请上车!” 田活说的那句话,有点不伦不类,我想是公主交代下来的暗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本是佛祖说的话,而“众人皆醉我独醒”,却又是屈子行吟时的感叹,如今把两句话夹在一起,自然听来古怪。 我们上了车,车子才一发动,陡然看到一辆摩托车,如飞驶至,车上是什么人,还未曾看清,只看到车上有面三角旗,迎风飞扬,旗白底,上面,一边绣的是一只蝎子,一面绣的是一条蜈蚣,迎风招展之际,看来猛恶无比。 在车子前面两个壮汉,一个驾着车,陡然一起发出了一下低呼声,驾车的那人,徒然-车,令得车子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田活怒道:“什么事?” 我道:“没什么,蓝丝来了!” 那两个壮汉本来已极吃惊,这时更惊,回头望着我,不知如何才好。 当时,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未及深究。后来,才知道蓝丝在降头师中的地位已是极高,再加上她与其它的降头师不同,是一个出色的美女,所以知道的人更多。 由于她的地位高,所以那两个壮汉户一听得我直呼其名,都着实吃了一惊,他们想,一是我得罪了蓝丝,会有大祸临头,一是我和蓝丝极熟,他们不知是否有地方得罪我,所以吃惊。 而在我和田活的一问一答之间,摩托车早已驶到,自车上翻身而下的,果然是蓝丝。 蓝丝面色阴沉,那两个壮汉的动作快绝,一下子就下了车,在蓝丝面前,恭敬而立。 我也推开了车门,叫了她一声,蓝丝应着,向前走来,看到了田活,就呆了一呆。 我指着他的双眼,还没有解释,蓝丝已道:“他想要你遮眼,结果自己一贴,就扯不下来了!” 我道:“正是如此!” 田活叫了起来:“我该怎么办?” 蓝丝闷哼一声:“这东西是谁给你的,见了他,自然会替你取下。” 田活忍不住道:“她……她也会降头术?” 我忙向蓝丝说明:“他口中的“她”,就是公主!” 田活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你逢人就说,我还能有命么?” 蓝丝冷冷地道:“你且到一边去!” 田活还没有答应,那两个壮汉,已走了过来,一伸手,把田活自车中直拉了出来,架到了十来步开外,田活想叫,已被两人按住了口。 我看得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蓝丝道:“肯定不是她!” 我不及一个个问题回答,便扼要地把和田活的对话,告诉了蓝丝。 蓝丝沉声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有极高明的降头师在帮助她行事!” 我提醒她:“要不要向那两个人打听一下行情?” 我向那两个壮汉指了一指,蓝丝一点头,立时向两个壮汉招了招手。 那两个壮汉虽然走了开去,可是一直在留意蓝丝的动静,一见招手,立即架着田活,飞快地奔了过来。他们奔得极快,田活简直是被他们直拖了过来的。 累得田活受罪,我心中本来也很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其人把那个公主,奉为神明,也颇有可恶之处,就自算是给他的小小惩罚吧! 到了近前,两个壮汉中的一个,忽然捂住了田活的口,田活也放弃了挣扎,只是在鼻孔中呼呼地出气。 那两个壮汉,对蓝丝极其恭敬,蓝丝道:“问你们一些事!” 两人忙道:“只要我们知道,无有不答。” 蓝丝道:“好,你们在宫中,是什么职司?” 那两人脸有得色:“我们守卫外栏!” 我和蓝丝一听,不禁苦笑——我们想在两人身上,打探宫中的情形,可是两人只是守外栏的小脚色,那是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了的,还能打听出什么来? 蓝丝呆了一呆,才又问道:“那么,常进出宫中的人,你们应该知道了!” 两人道:“这个自然,今天,我们就奉命接两个人到宫中,到了外栏外,自然再有人接手!” 蓝丝吸了一口气:“平日,你们见什么大降头师,常出入皇宫?” 蓝丝这一问,那两个壮汉,陡然之间,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蓝丝沉声道:“说啊!” 两人忙道:“是……是……出入最多的,是猜王大师。” 两人的神情仍是古怪,我也知道古怪的理由了,两人知道蓝丝的身分,所以在奇怪:你师父的行踪,你何以不知,还要来问我们? 蓝丝再问:“还有什么人?” 两人道:“还有一些无名……的,我们也不知是谁,大师,只有猜王大师!” 我失声道:“莫非是猜王大师,在帮她行事?” 田活此际挣扎着想说话,蓝丝一示意,一个壮汉松开了手,田活道:“猜王大师常和她在一起,连我也见过不少次了!” 蓝丝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两人道:“你们奉命,只带两个人进宫去?” 那两人忙道:“是,两个人,两个男人!” 蓝丝闷哼了一声,向我道:“我也无法估计你此去会有什么凶险,我会尽量在外接应,师父……已经……”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道:“怎能再帮她办事?” 我心中有一个怪诞之至的想法,可是没有说出来,我想的是,猜王大师的头,可能还活着,那就一样能帮公主办事! 蓝丝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摇头:“我从来也没听说过降头师可以有这样的本事!” 田活嘶叫了起来:“快去见她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到了“她”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太不易测了,是以我也不免大是紧张。 蓝丝安慰我:“若一切都和师父有关,我想不会有太坏的结果!” 我对猜王大师,自然也有信心,可是问题是猜王大师自身难保,自己也成了无头之尸! 我、田活和那两个壮汉上了车,蓝丝仍然驾她的摩托车,一直跟在我们车子的后面,那两个壮汉的神情,颇是惶惑不安。 不多久,已经转入迈向皇宫的道路,田活不断在问:“到了没有?到了没有?” 等到到了皇宫的外栏,车就停下,另外有两个人走向前来,那两人先向跟在车后的蓝丝走去,和蓝丝讲了几句话,才向我们走来。 只见蓝丝的神情,又惊又喜也向我们走来,两个壮汉下了车,换了新来的两人,蓝丝却打开车门,坐到了我的身边。我问:“她也请你去?” 蓝丝点头道:“是!” 我大是高兴——我心中紧张,实在是由于我对降头术一无所知之故,如今有了蓝丝这个大行家同在,自然大可放心。 田活也很高兴:“她肯多见见人,大是好事。” 新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驾车直进宫门,但驶不多久,又换了两个人,如是者换了五班人,已经深入皇宫之内。 如果我被蒙着眼的话,自然不知身在何处,但如今却十分清楚。 等到车子停在一幢建筑物之前,又有两个人迎了上来,那两个人向我们车子行礼,我看出,他们实际上,是在向蓝丝行礼。 蓝丝先下车,那两人向蓝丝说了几句话,我却听不懂,那肯定是降头师之间的蜜语。 蓝丝神色严重,点了点头,我和田活也下了车,由那两人带路,向内走去。 我悄声问蓝丝:“怎么样?” 蓝丝也悄声答:“她在等我们。” 一进门,就是一道很阴暗的走廊。那走廊尽头,有一盏明灭不定的灯,映得在走廊中走动的人,人影闪忽,很是幽秘。 蓝丝是在我和田活的前面,我看到她全神贯注的样子,也特别戒备。 一直来到走廊的尽头,没有什么事发生,到了尽头,带我们来的两人推开了一道门,道:“三位请自己进去。” 我向内看去,里面又是一道走廊,更加阴暗。 我一路把经过了什么地方,说给田活听,田活也现出了很是讶异的神情,道:“以前,我和她见面虽然是在宫中,但是见面的所在,很是正大光明,不像你所说的那么隐秘。”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用的形容词,却很恰当,我们经过之处,有说不出的味道,用“不正大光明”来形容,真是再好没有。 我们三人,走进走廊,那门就在我们身后,自动关上。 向前看去,走廊尽头处,影影绰绰,像是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型,看来并不高,还见不清他的脸面,只见他向我们挥了挥手,道:“你们过来!” 这四个字,一个很动听的女声,田活首先全身震动,失声道:“公主!” 他那一声叫唤,竟如同久别的孩子呼唤母亲一样,虽然只是一下叫唤,其中却充满了千言万语! 而公主也立刻回道:“我不怪你,那是意外,卫先生本非常人,怎能怪你?” 田活奉命召我去见,公主本来是绝不肯暴露身分的,但是田活反而蒙了自己的双眼,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大违公主原意。 公主并不责怪他,这令得他激动之至,向前走去之时,甚至跌跌撞撞,步履不稳。 我应声道:“公主殿下,才是非常人,我算什么!” 公主道:“卫先生不必太客气了,蓝丝姑娘,我也常听令师说起你,其实早该约你相会了!” 公主的行为,在我们的推断之中,怪诞之至,但这时的言词,却得体之至。 蓝丝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我师父……他……他……他……” 踊跃购买他们的书籍,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你欣赏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