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美豪客》 楔 子 金陵正式建都,始于明太祖统一中国,开山筑城,城墙长达六十一里,东连锺山,西踞石头,南阻长干,北带 后湖,辟十六门以通四方,筑宫城以镇华夏,并改名“应天府”,别号“南京”。 所谓锺山龙蟠,石头虎踞。 这个地方,明太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洒下了多少赤胆忠心的功臣碧血。 多少汗马功劳随着那阵震耳欲聋的炮声,那阵上冲云霄的烟火化为灰烬,飘散了,飘散了,飘向天际,飘向云表,成为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此后,他安心,但又痛苦,孤寂地过了廿四个年头,安安稳稳以了,廿四年的黄袍! 他安心,那是因为所有功臣付之一炬,尽化灰尘,唯他独尊,没有人再霸兵权,不虞有人再夺他的帝位。 固然,对那些功臣的后世,他应封尽封,爵禄极其丰厚,然而,那只是毫无实权胁王侯空名而已! 可是,他又痛苦、孤寂什么? 这儿揭开一页不见于历史,却惊天动地的史实。 明,洪武年间,应天府南京。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满山枫叶红遍! 夕阳里,一骑快马直驰皇城朝南正门! 马,是匹雪白的龙驹,然而它的毛色却被黄尘布满了,而且显得有点疲累! 鞍上的人,是个身材颀长的白衣文士,他,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美而英武。那高华的气度,那隐隐透射 的威严,有点慑人。 他三十多岁年纪,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也许是长年的飘泊,使他在满身文弱的书卷气中带着刚 健,使他在那张没有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历练。 另外,他肤色有点黝黑,那该是由于风吹雨打太阳晒的缘故! 这么-个人,这么一袭布衣,他竟直闯皇城。 在那年头,像他这么一个人快马闯皇城,论罪是要抄斩满门,株连九族的! 当然地,他被挡了驾 暮色里响起了一阵叱喝:“停马!” 离皇城正门犹数丈,盔明甲显,雄赳赳,气昂昂的守城禁卫军一下涌过来十几个! 随即,其中闪出了一名跨刀武官,他目注白衣文士绽舌怒道:“大胆狂生,你要……” 马上白衣文士勒马控缰,淡然说道:“我要进宫!” 哈,不但要进皇城,而且要进大内! 那名武官脸上变了色,厉喝说道:“不知死活的狂生,你的书读到那儿去了,策马闯皇城已是大罪一条,你 竟还要……”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探手自鞍旁行囊中扯出一物,往身前-托,道:“我要是穿上这个,你让不让我进去?” 那名武官直了眼,布衣文士何来衮龙黄袍?定了定神,他倒身大礼一拜,然后迟疑着问道:“您是……” 白衣文士一摆手,淡然说道:“上报!” 那名武官一抬手,身后一名禁卫军飞步入城! 未几,急促蹄声响处,由皇城里飞一般地驰出一匹快马。鞍上,是名大内内侍,老远地便挥手叫道:“圣上有 旨,放来人进城!” 一阵金铁交鸣,执戟禁卫军闪退两旁,那名武官忙迎上前来,抱拳欠身施礼:“见过公公!” 那名内侍听若无闻,两眼直瞅着白衣文士,直愣愣地,满脸诧异神色。显然,他只是受命传旨,也不知道皇 上为什么会特准这么一位布衣文士进城进宫! 白衣文士一句话设说,淡然一笑,手托黄袍,策动坐骑,驰进了皇城正门,那名内侍跟在后面拨转了马头! 蹄声已听不见了,但是那名武官犹自怔在那儿! 本难怪,这该是他补进禁卫军,禁卫皇城以来,从未碰见过的事,便是想也没有想到过! 口口口 这儿是深宫大内的一方,看样子,像是御用书房。房内琉璃灯高悬,房门外还站着两个侍卫。 琉璃灯那明亮的灯光下,负手缓步踱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身着一身便服,但那便服掩不住他那超人的威严! 他龙眉凤目,眼神特别慑人,最扎眼的是他左颊下有颗小肉瘤,小肉瘤上还长着一小撮毛! 突然,他停了步,双目直逼房外。这时,一名内侍低头急步奔入,躬身奏禀:“启禀圣上,客……” 中年人脸上掠过一抹惊喜,喃喃说道:“他终于来了,终于回朝了。请!” 请,得皇上说个请字的人,该是绝无仅有! 话声方落,白衣文士低头跨入,一撩衣衫,大礼拜下:“罪臣叩见圣上。” 中年人一阵难掩的激动,伸手把白衣文士扶了起来:“起来,起来,你是怎么了,跟我还来这一套!虽说我是皇上,但我这身黄袍还不是……” 白衣文士截口说道:“陛下,这是伦常!” “伦常?”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初要没有你,我能有今天么?坐!坐!” 那名内侍搬过了一把锦椅。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陛下,罪臣待罪之身……” 中年人手一摆,道:先坐下,听我说!”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又一欠身,道:“罪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中年人坐了下去,白衣文士也坐了下去! 坐定,中年人向着那名内侍摆手说道:“出去,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许前来打扰!” 那名内侍应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这书房里,就剩了中年人跟白衣文士两个,琉璃灯辉煌的灯光下,有着短暂的一阵沉默。 忽地,中年人轻叹了一声:“卿家,可知道你离朝去朕多久了?” 白衣文士道:“回奏陛下,罪臣知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不少年了,在这不少个岁月中,朕连下圣旨,晓谕天下,甚至远及四方藩属,一直到处找寻你……” 白衣文士双眉微轩,道:“罪臣知道,所以今天罪臣回朝面圣,领受处置!” 中年人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叹道:“朕于奠基之初,为后世子孙,朱家天下计,确曾杀戮了不少功臣,朕也不否认当初确有杀你之意。这数年来的前一段时期,朕找你也是为杀你以除后患,可是到了后一段时期,朕却改变了主意……” 白衣文士没有接话。 中年人接着说道:“如今,朕找你只是想跟你你谈,也就是说朕很想念你,你明白么? 卿家。” “罪臣以为,陛下多疑泯智,自斩国基,所作所为也未免太狠太绝了些,后来的胡惟庸不必提,刘伯温、徐达、胡大海等人人有辅佐开国之功,到头来却落得-个悲惨下场,陛下何忍,固然,陛下为的是朱家天下,后世子孙,然而陛下该明白一点,倘朱家子孙人人圣明,无人能夺朱家天下;倘朱家后世不肖,便是百姓,也能亡明啊……” 中年人身形颤动,脸上抽搐,点头叹道:“朕明白,朕明白!可惜朕明白得太晚了,所以我优待厚赐他们的后人,人人有追封,子子孙孙承袭爵禄,所以我才把你找了来呀!” 白在文士道:“厚待追封是陛下对他们的愧疚有所补救,把我找来又为何?” 中年人道:“朕找你来,一方面是为了一吐心中郁结,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这难得的一次见面机会,托付你一件事!” 白衣文士道:“陛下请吩咐,罪臣一本当年辅佐之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中年人一叹说道:“朕早该知道你值得信赖……” 略顿,接道:“朕托付你的是,朱家后世倘有不肖子孙,尽可取而代之!” 白衣文士一震,低头道:“罪臣不敢!” 中年人道:“卿家,朕说的是肺腑之言,你该知道,这天下、这黄袍、这宝座,原来是卿家你挣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 “难道不对?”中年人道:“论辅佐,伯温功高,论军功,徐达为最,然而,事实上只有朕明白,最高的功劳该属于卿家。朕记得,当年起事,你奔走调协,最受各方爱戴,只要你说一句话,各路兵马会拥你而不拥联,然而你却将黄袍加在了联的身上,朕早该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如今朕命你取朱家后世不肖子孙而代之,乃理所当然之事……” 白衣文士有着短暂的一阵激动,道:“陛下盛意,罪臣感激涕零,然而罪臣愿一本当年初衷辅佐本朝……” 中年人一叹道:“卿家,要知道,朕的话并非无故而发,太子标已先朕而去,太孙允-(后日的建文帝)今年只有十七岁,朕的二十四个儿子之中,无一是接位之才,所以朕才托付你……” 白衣文士道:“罪臣愿辅佐本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卿家,你这不是表现忠心,而是使朕在临崩之时忧虑不安!”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那么,罪臣遵旨!” “这才是!”中年人笑了,笑得很爽朗,却也难掩一丝凄凉意味,道:“卿家无罪,罪在朕躬,如今你不可再自称罪臣,请恢复当年你我之间的原有称呼!” 白衣文士忙道:“罪臣不……” 中年人“嗯”地一声,道:“你这样是让朕难受,别忘了你才是真正的当今世上第一人,也别忘了朕这身黄袍是怎么来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这么说,罪臣越发地不敢!……” 中年人笑道:“那么朕不说!”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臣遵旨!” 中年人笑了,这回笑得更爽朗,道:“腻人烦人的事儿不谈了,谈谈咱们的私事。多年不见了,朕还没问我好!” 白衣文士道:“托陛下洪福,臣……” 中年人道:“我!’ “是!”白衣文士道:“我尚称粗健!” 中年人笑道:“说服你还真不容易,又回到武林去了。” “不。”白衣文士道:“我也有多年没跟武林中的昔年旧识来往了,这多年来,只在一处乡隅务农度日!” “好惬意。”中年人道:“你知道,朕本淮西布衣,那生活值得追忆。如今披上这身黄袍,倒觉得处处受了它的拘束。对了,有件事朕以为你该知道一下,你知道‘胭脂井’?” 白衣文士点头说道:“我知道。” 中年人笑了笑,道:“在‘胭脂井’畔,有座美仑美奂,宏伟庄严的王府至今空着,朕为那些雕梁画栋,狼牙 飞檐惋惜……” 白衣文士一阵激动,道:“陛下,我感激……” 中年人笑道:“感激并不能驱散那长年的尘封网结!”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 “还有!”中年人截口说道:“朕也以为你该去打听打听,天下各地诸王之中,有那处那位有名而无实,至今悬着空缺……”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淡泊名利,不求闻达!” 中年人“哈!”地一笑,道:“倒真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朕的无冕之王九千岁,对那座王府跟那个空名,你打算怎么办?”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请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那么你适才辅佐之语,就纯出虚假!” “不然!”白衣文士道:“陛下,布衣未尝不能佐君王!” 中年人道:“在轩冕,近庙堂,岂非更好?” 白衣文士道:“我感激,但我请……” “行了,别说了!”中年人一抬手,道:“你才是天下的第一忍人,让朕考虑一个时期!” 白衣文士口齿启动,终于毅然说道:“陛下,事实上我今天已经把陛下当年赐的龙袍带来了!” 中年人“哦!”地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收回龙袍,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你那么坚决?” 白衣文士道:“否则我今天不会把陛下的御赐带来!” 中年人脸色微变,半晌始一点头,道:“好吧!朕勉强答应收回袍服,但绝不再答应撤销封号,那有名无实的王跟那座王府,就让它永远空着好了!” 白衣文士道:“陛下!” 中年人道:“你别不知足,也别得寸进尺,要知道,这已经是朕自登基以来,对臣子最大的让步!” 白衣文士道:“那么,我只有遵旨了!” “这才是!”中年人道:“只是,那爵位,那王府,朕让它空着候你多年,而如今你来了,却仍要让它空着,未免太令人伤心生气!” 白衣文士道:“陛下知我,当能谅我。”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真要说起来,共事这多年,朕如今才算知你!” 白衣文士道:“我很感激,陛下,还有……” 中年人凝目说道:“还有什么?” 白衣文士探怀摸出两册黄绢为面的书册,道:“这是两本上下两册的武学秘笈,请陛下收着……”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人诧声说道:“朕又不习武,更不是武林人,你把这上下两册的两本武学秘笈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先收着,再容我说明!” 中年人道:“好吧!朕听听你要说什么!” 满脸诧异地把两本秘笈接了过去! 白衣文士坐稳身形,道“陛下,我一身所学,皆来自这两本秘笈!” 中年人“哦!”地一声惊呼,说道:“这两本小册子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事实上,它是天下武林中人,不惜杀身丧生,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也只仅得这秘笈上所载武学的十之八九!” 中年人道:“那么,你把它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圣明,难道还不明白么?” 中年人想也未想,径自说道:“朕不明白!” 白衣文土淡淡一笑,道:“以我看,陛下已-然于胸了!” 中年人倏然而笑,旋即皱了眉:“朕明白了,可是朕不以为你该这么做!” 白衣文士道:“陛下,这在表明我的心迹,凡任何一人,只要他习会了这上、下两册所载的武学,都能制我。这也表示,我跟武林断绝了往来,陛下可以放心了。” 中年人道:“卿家,朕早就放心了,要不然朕会摒退左右,跟你在这御书房里促膝密谈么?” 白衣文士道:“不管怎么说,我把自己交给陛下。” 中年人笑了笑,道:“好吧!朕收下了!……” 随手把那两册秘笈丢在了书桌上,转过身来含笑又道:“卿家,有个人跟朕一样地等了你多年……” 白衣文土道:“陛下是指……” 中年人笑道:“你想还会有谁?” 白衣文士神情一震,道:“陛下,是……卫娘娘!……” 中年人摇头笑道:“是她不错,但她不是娘娘!” 白衣文士诧声说道:“她,她不是娘娘?” 中年人点头笑道:“她不是娘娘。怎么,你以为她嫁了朕?” 白衣文士瞪圆了一双凤目,道:“陛下,难道没有?” 中年人敛去了笑容,神色有点黯淡,道:“没有,是的,没有。多少年了,她一直不答应,你知道为什么?那只为等你。朕现在明白了,当年她对你我一视同仁,而实际上你在她心里的份量,要较朕重得多。对你,是儿女之情,对朕,却只是君臣朋友之谊。这种事勉强不得,所以朕由她等你。如今当着你,朕再把当年对她的戏封撤销。” 白衣文士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令人难以意会万一,只见他身子颤抖,只见他脸上抽搐,只听他喃喃自语:“当年我悄然离朝,有一半也是为了她,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这,这从何说起……” 目光一凝,道:“陛下,她现在何处?” 中年人道:“现在后官,她等了多少年,你该见见她!” “不,陛下。”白衣文士一摇头,道:“我不能也不愿见她!” 中年人讶然说道:“你不能也不愿见她?” 白衣文士毅然点头,道:“是的,陛下!” 中年人错愕地道:“那,那为什么?”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不为什么,陛下!” 中年人道:“总得有个理由?”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一定问我理由,我只能说如今我只是个庄稼汉!” “庄稼汉?”中年人豁然笑道:“凭劳力,靠双手,农家之乐无穷,庄稼汉有什么不好?”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忽地站了起来,道:“陛下,我想告辞了!” 中年人忙跟着站起,道:“你要走,那怎么行?” 白衣文士道:“陛下,已到了该走的时候,我本打算见过陛下后就走。” 中年人摇头说道:“那不行,朕不准!” 白衣文士笑了笑,道:“陛下,如今我是一介布衣……” 中年人道:“布衣就能不听朕的?” 白衣文士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但至少我认为可以走得心安理得,陛下以为然否?” 中年人道:“朕说不行,朕有锦衣卫,御林军!” 白衣文士笑道:“陛下明知他们拦不住我!” 中年人忽地苦着脸柔声说道:“不能多盘桓两天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总是要走的!” 中年人道:“对她,你忍心?” 白衣文士身形一颤,旋即淡然说道:“陛下!那也没有什么!” 中年人一叹点头,道:‘好吧,朕准了,其实,朕是不得不准,只是,你要朕如何向她交待?” “很简单。”白衣文士道:“陛下可径直告诉她,我不愿见她!” 中年人忙道:“那不行,朕不敢,你知道,那多伤她的心。这多年来她苦苦地等你这么久……” 白衣文士似乎有意地岔开了话题,说:“那随陛下怎么说吧。” 中年人却也转了话锋,道:“你到那儿去?”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回来处去!” 中年人道:“哪儿是你的来处?” 白衣文士道:“天之一隅,海之一角,远离尘世的一块田,一块菜园!” 中年人道:“显然你是不愿说,可是你的许诺……” 白衣文士道:“陛下,任何时候,只要陛下一纸征召,我立刻赶到京城!” 中年人道:“真的?” 白衣文土道:“陛下既知我,就不该有此问!” 中年人摇头一声轻叹,旋即点头说道:“好吧!朕送你出宫去。” 白衣文士忙道:“陛下,我不敢当,也不愿惊动太多的人!”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那好,朕就不送了,只是这一别……” 勉强一笑,挪手说道:“你走吧,外面天黑了,小心些!” 白衣文士一声:“谢陛下!” 长揖至地,转身走了出去! 中年人果然没送,呆呆地站在琉璃灯下,忽地颓然坐了下去,喃喃自语地道:“他走了。 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目光移注在书桌上那个包袱,那两册秘笈,倏地凄凉一笑,接道:“这是为了什么…… 唉!” 只听内待在外禀道:“启奏圣上,卫娘娘到!” 中年人神情一震,道:“要命,她怎么不早来一步呢?” 边忙站起,说道:“说朕有请!” 那内待在外长长地应了一声:“是!” 尾音未歇,轻盈步履响动,人未至幽香先送,继之辉煌的琉璃灯光为之一黯,书房里袅袅走进了-个人儿! 她,风华绝代,清丽若仙,无限美好身材上,着一袭雪白的衣裙,娥眉淡扫,脂粉不施,望之若仙!更难得她气度雍容,高华超人,那一双眸子,清澈,深邃,还有着一份冰冷的圣洁,更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她进门盈盈检衽:“见过陛下!” 中年人神色不安地连忙招手:“卿家平身!” 站直了娇躯,她目光流转,道:“陛下,您还没有……” 神色陡露,说不出是惊是喜,目光凝注在书桌上:“陛下,他,他来过了?” 中年人干咳一声,点头说道:“是的,他,他来过了!” 白衣人儿霍地转注,道:“那么,陛下,如今人呢?” 中年人又干咳了一声,道:“你先坐下,听朕说!……” 她微一摇头,道:“谢谢陛下,他人呢?” 中年人迟疑了半晌方憋出一句:“他,他走了……” 她娇靥神色大变,道:“他走了……” 中年人忙道:“你先听朕说……” 她刹时一转平静,缓缓摇头说道:“不用说了,陛下,我明白了。我等他这多年,他不来我不怪他,可是他来了,又走了……好,让他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那儿去,又能躲到几时……” 她流露自那双森冷美目的光采,好怕人,好怕人—— 第一章 乡野隐士 永乐十九年! 在河北宛平县,芦沟桥西,有个狭长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当地的人叫做长沟峪。 长沟峪地方并不大,但由于它临近宛平,所以这地方算得上颇为热闹,小村镇上总有百十家住户。 这百十家住户并不单纯,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有猎户、有农家、有终日拨算盘的商人,也有享清福的大户! 小户人家靠自己,大户人家则靠别人。 怎么说呢?大户人家是乡绅之流,有房有产,有田有地,住着自己的房屋,把田地租给佃农,待在家里呼婢招奴,称老爷,称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时候一趟租收下来,就够过上半年的。 小户人家则不同了,凭劳力,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干活、不做事家里就没米下锅没饭吃! 可是也有小户人家例外,像这一家 这一家坐落在镇东,宅院挺大,但很破落,墙塌了,门环锈了,门上的漆也剥落了,可能是个大户,如今没落了! 后院,那没院墙的后院,其实不如说是屋后,那儿有片菜园子,不大,也只种着几种常见的蔬菜。 如今放眼先看门前,门前有一株华盖一般的大树,大树下一大片阴凉,凉风习习,热天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跑到这儿来纳凉打盹,倚着树一躺,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确实比睡在家里床上还舒服。 那阴凉里,四根竹子、一块木板支成了一个架子,那是个小摊儿,摊儿上没别的东西,只铺着一块白布上,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很难看出是干什么的。 而在这个小摊儿之前,却像一字长蛇阵似的排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布衣裳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这么多人,满脸的焦急,却没一人说话! 在树根下,铺着一块草席,草席上躺着个人,穿着褂裤,扎着裤腿,一顶帽子盖着脸,不知道那是谁。 就是这么一幅画画,这么一副景象! 突然,一声干咳划破寂静,有人开了口,那是排在摊前最前面,那位穿着气派,脸色红润的胖老头儿! 他半转身子往后看:“旺大爷,你央央兴哥去吧!咱们等了老半天了!” 从后面,走出了个身形瘦削,背佝偻,白了头发胡子,穿着一身布褂裤的老头。他颤巍巍地走向树根下,把腰弯得更低了些,轻轻叫道:“兴哥,兴哥!” 叫了两声,草席上那个人一动没动! 没奈何,老头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兴哥,兴哥……” 草席上那位有了动静,在梦中“唔”了一声。 老头儿趁势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来,那是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少年。 他揉了揉眼,“哟!’地一声,道:“是旺老大爷您哪!大爷,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老头儿手往后一指,嘟嚷着道:“你小子只知道在凉快地儿睡觉,也不睁眼瞧瞧摊儿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还不快请……”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爷,可没人打锣叫他们来是不是?” 老头儿瞪着眼道:“是啊!大伙儿都是自己来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着等能怪谁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他是非等李瘸子来要钱了才肯出来看几个,不会先回家么?待会儿再来!” “哎呀!”老头儿苦着脸道:“还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晚了一步今几个就轮不着了。大伙儿都是熟人儿,兴哥,老大爷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摇头,道:“他们就知道我怕您这一套,行了,老大爷,您请摊儿前等着吧!我进去瞧瞧,话说在前头,可不一定成!” 老头儿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跃起,一溜烟般奔进了那两扇破大门! 进了大门,他穿院子,过画廊,来到了后院,不,屋后,屋后那块菜园子里,正有个人在浇菜! 那个人,头戴一顶草帽,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褂裤,还卷着半截裤腿,看背影,他不像个种菜的,因为流露自他那颀长身影里的,总跟一般人不同,可是不同在哪里,却又令人说不出道不出! 黑少年到了他身后,隔一丈站在了那儿,没再往前走,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 好半天,那人浇完了两桶水,才停了手,但没转身地突然开了口,话声清朗,中气十足: “好好的觉不睡,进来干什么?”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进来替替手……” “耍嘴。”那人霍地转了过来,好相貌,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黑黝黝的,带着刚强历练,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 他转过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实说!” 黑少年一伸舌头,咧着嘴赧笑说道:“是,师父,是旺大爷要我……” 那汉子道:“叫我出去看几个?” 黑少年点了点头。 那汉子道:“实说不就行了么?” 一丢手中长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来了么?” 黑少年摇头说道:“没有,师父,小李今天还没来!” 那汉子一皱眉,道:“那你进来叫我?忘了我的规矩!” 黑少年嗫嚅说道:“我刚才说了,是旺老大爷叫我……” 那汉子笑道:“你心里过意不去,是么?” 黑少年怯怯地点了点头,道:“师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长龙站了老半天了。” 那汉子道:“我知道,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摆这个摊儿?那完全是为了小李他们那几家老少几十口,挣来的钱,我这只手来那只手去,从没有留一分,也从不多挣一分。” 黑少年点头说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慢点!”那汉子一招手,道:“我跟你出去,带路!” 黑少年乐了,咧嘴一笑,应了声是,转身飞步奔去! 那汉子双手在衣衫上抹了抹,迈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头一个跑出了门,排在树阴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骚动,那老头儿越众而出,冲着黑少年没口地直谢。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爷,别谢了,明天给我捎几个窝窝头来就行了!” 那老头儿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记着吃!” 黑少年笑道:“谁叫老大娘做的窝窝头好吃,吃一个想两个,今儿个吃了想明天。您要是一天给我三个窝头,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头儿笑了,笑骂之中带着真诚、热络:“馋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给你送几个来!” 黑少年一听大妞,红了脸,忙道:“老大爷,您可别叫大妞来,我怕她……” “怕她?”老头儿瞪眼说道:“大妞又不是会吃人的母老虎,那么大小子,怕个姑娘家,真有出息,怕你就别吃!” 说着,转身走了回去。 黑少年黑脸上泛起的红热中带着喜悦,他笑了! 这里,那汉子坐在摊儿后,黑少年定了定神,扬声叫道:“袁老爷,第一个是您,您先请过来吧!” 排在最前面的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忙走了过来。 黑少年这里才要递椅子,突然他直了眼,叫道:“师父,您瞧,小李子来了,干什么跑这么快?……” 是不错,远处,大太阳下,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瘸着腿,连拐带跑地往这儿来了。 那汉子忽地喝道:“别站在这儿,快扶他去!” 黑少年身手好俐落,腾身一个箭步窜出去老远,迎着那衣衫褴褛的瘸少年奔了过去。 他搀着那瘸少年到了摊儿前,瘸腿小李子跑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张着大板牙,朝天鼻子还一掀一掀地,一边抹汗一边说道:“大叔,我,我告诉您!……” 那汉子摆手说道:“小李子,先歇歇再说。小黑,扶小李子阴凉地儿坐坐!” 黑少年尚未动,瘸腿小李已然将头连摇地道:“大叔,我不碍事,我不碍事,我对您说……” 那汉子截口说道:“大爷,大娘他们好!” 瘸腿小李忙点头说道:“好,托您的福,大叔。” 那汉子道:“没钱用了!” “不,大叔。”瘸腿小李摇头说道:“昨天拿回去的还没用完呢!瘦大爷家买了口锅,麻大妈给她媳妇买了一块花布,还有……” 那汉子道:“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李,先坐坐去,等我做完了生意再说!” “不行,大叔。”瘸腿小李急了,忙道:“我非先说不可!” 那汉子眉锋一皱,道:“好吧!你就先说吧!” 瘸腿小李咽了口唾沫,喘着说道:“大叔,我对您说,有人找您……” 那汉子微微一愕,道:“有人找我?谁?” 瘸腿小李道:“大叔,是县城衙门里的!” 黑少年叫道:“县城衙门里的?小李子,你没有弄错吧!” 那汉子笑道:“小李子大半是弄错了,我一无官亲,二无官友,更没做过坏事儿,像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庄稼汉!……” “不!大叔。”瘸腿小李一摇头,瞪着眼忙道:“我没有弄错,您不是姓咸么?” 黑少年忙道:“小李子,放你的……严,不是咸!” 瘸腿小李张着大板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叔,您瞧我有多糊涂,老弄不清楚,盐,咸,我总记着盐是咸的……” 黑少年方待开口,被那汉子一眼瞪了回去,那汉子道:“小李子,说你的。”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是这样的,刚才我在家里帮麻大妈磨豆汁儿,家里进来了两个衙门里的差爷,他俩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喂!你们这儿有个姓严的么?我突然想起了您姓盐,不,姓严,我就告诉了他们……” 黑少年道:“小李子,你好快的嘴!” 瘸腿小李一怔,道:“怎么,小黑,难道我不该……” 那汉子拦过话头,道:“小李子,这附近姓严的不止我一个,怕是……” “不,大叔。”瘸腿小李道:“他们找的那个姓严的准是您!”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怎见得准是我?” 瘸腿小李道:“他们说他们要找的那个姓严的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来岁年纪,找遍了河北都没找到……” 那汉子道:“结果却让你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眉锋一皱,接道:“只是,他们找我这个庄稼汉干什么?” 坐在摊几前那乡绅打扮老头儿,突然奉承地笑道:“八成是县衙里听说严老哥满腹的诗书经纶,要来请严老哥去做官的……” 瘸腿小李猛一点头,拍着巴掌叫道:“对,对,八成是,大叔要做官了,这多好!……” 那汉子笑道:“我要能做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不过,我要是真做了官,大伙儿该都有好处!” 大伙儿还着实地真乐上了! 一顿话锋,那汉子抬眼望向瘸腿小李:“小李子,县衙里的那两个差爷,有没有往这儿来了?” “没有。”瘸腿小李摇摇头,道:“听说他们已回县里禀报去了!” 那汉子笑道:“看来我的官做不成了。小李子,别耽误我的生意。正好,你来了,待会儿把钱捎回去。跟小黑荫凉下坐坐……” 话犹未完,只听黑少年低低说道:“师父,他们来了,您瞧!” 那汉子闻言抬了眼,眉锋刚皱,瘸腿小李已然叫了起来:“对,对,大叔,您瞧见了么? 前面走的那两个,就是刚才那两个……乖乖,两顶大轿,还有骑马的……” 扬手叫道:“差爷,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大路上,两名挎刀差役开道,后面跟着两顶软轿,软轿后面,是四匹高大健马,鞍上是四名身着便服的中年汉子,个个精神奕奕,眼神十足。 瘸腿小李这一叫,引得那两名差役放眼奔了过来。 那汉子突然低声喝道:“小黑,陪小李子坐坐去!” 黑少年应了一声,挟着瘸腿小李往树下走去,瘸腿小李满脸诧异地直挣扎。 那汉子转望摊前,含笑说道:“袁老,您问什么?”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道:“严老哥,县衙里的……” 那汉子微一摇头,道:“你问你的卜,我算我的卦,跟他们没关系!”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一怔神,有点犹豫,没别的,只因为那两名挎刀的差役已到了摊儿前! “喂!你姓严?”左边那差役打量那那汉子开了口。 那汉子淡然点头:“是的!” 那右边差役道:“你叫严慕飞?” 那汉子又一点头,道:“也不错,二位有何见教?”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驾临,还不快去迎接?” 那汉子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二位,可否容我先做完生意?” “什么?”那左边差役叫道:“你是……你没听见么?大人驾临,轿子已往到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放下来先去恭迎啊!” 严慕飞微一摇头,含笑说道:“真抱歉,我就靠这摊儿过活,不做生意吃什么?”抬手一指:道:“二位请看,摊前那么多人等着,我怎好……” “你大胆!”那左边差役变色喝道:“我看你这个人是活糊涂了。走,跟我见大人去! 还摆什么摊!” 嘴里说着,他探手便抓! 蓦地 “住手,过来!” 两顶软轿已然停下,一顶软轿前,站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者,身着便服,他一声沉喝。 那左边差役连忙收手转身奔了过去,近前躬身低低数语。 那胖老者向这边打量了两眼,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那名差役紧跟身后,手还抚着刀柄。 走近前,那胖老者含笑拱起双手:“严壮士。”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到了” 那乡绅打扮老头儿忙站起躬下了身。 严慕飞缓缓站起,含笑还礼:“原来是父母官驾临,草民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左边差役喝道:“好大的胆,你敢……” “闭嘴,敢对严壮士无礼,退后!” 县大老爷一声沉喝,那差役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往后退去,胖老者随即换上一张笑脸,道:“岂敢,本县来得鲁莽……”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是降罪草民,大人驾临,不知有何……” “不是本县。”胖老者摇头说道:“像严壮士这么一位高人隐居在本县辖境内,本县竟然茫然不知,是诚懵懂糊涂,也太是失礼。严壮士……” 忽地压低了话声,道:“是京里的解大人要……” 严慕飞“哦!”地一声,向着那顶犹自垂着轿帘的软轿溜着一眼,道:“莫非翰林学士解?” 胖老者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本县以为严壮士该……”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解学士当朝重臣,竟然屈驾枉顾,纡贵降尊,严某人荣宠无上,何幸如之!只是,大人,严某人有个不情之请!……” 胖老者眉锋一皱,道:“严壮士莫非仍要做完生意?” 严慕飞一点头,道:“正是,大人请看,我怎好意思,大人为民父母,解学士为官随和,谅必不会以傲慢无礼见贵降罪!” 胖老者强笑说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只是……” 迟疑了一下,接道:“严壮士,能不能等见过解大人以后再……” “大人原谅!”严慕飞摇头说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胖老者道:“严壮士,解大人是翰林学士,当朝正五品,而眼前……”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该知这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胖老者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正色又道:“大人,解大人倘欲相见,就请等严某人做完生意之后,否则请大驾折回,明天早来!” 胖老者一怔变了色,旋即他干咳强笑:“那么,容本县禀知解大人……” 转身折了回去,在那顶垂着轿帘的软轿前躬身哈腰,异常恭谨地低低数语。 轿帘一掀,由轿里低头走出了个便服清癯的老者,他就是正五品翰林学士解缙了。 他凝目望了望摊后的严慕飞,点了点头,负手走了过来。轿后那四个跨步要跟,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这翰林学土解缙,是永乐文臣中的重臣红臣,脍炙人口的那首诗,“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就是他作的。他年轻时的事,可说说不胜说。 在永乐文臣中,遭遇最苦的是他,而才气最高的也是他,他敢于洪武丞相李善长灭族之后,替工部的虞部郎中王国用代笔,上书太祖(朱元璋),为李善长诉冤:“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分极矣!” 王国用拼了性命,递上这篇大文章,结果朱元璋竟然不以为忤,不杀他,也不追竟这文章是否有人代笔。 解缙那时候官居御史,在此之前,当他尚在翰林院充任庶吉士时,便曾写过一封万言书,向来元璋犯颜直谏。 “国初至今(洪武二十一年)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夫罪人不拿,罚勒及嗣……” 他一辈子心直口快,可以说公忠体国。 如今他在成祖左右,是个最受宠信的人,建立太子都向他征询意见,别的就不用说了。 解缙带着那位宛平县的知县,到了摊儿前,隔几步停身,没有说话,严慕飞却也没看他一眼。 倒是那胖知县忍不住干咳一声,道:“严壮士,解大人……” 谢缙一抬手,道:“卜算之学,高深玄奥,休得打扰高人,我就站在一旁赡仰瞻仰!” 胖知县闭上了嘴,没敢再说。 严慕飞一笑说道:“久仰解学士礼贤下士,朝中称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小黑,给解大人搬把椅子来!” 黑少年应声而至。 解缙捋须一笑,坐了下去,没再多说一句话,但在静观严慕飞卜算推断之余,他却是连连震惊动容。 日头偏了西,摊首的人都走了,严慕飞掷笔而起,就地微拱双手,含笑说道:“累大人久等!” 解缙霍然而醒,忙站起还礼:“解缙平日自诩所学,今日始睹高才!由此看来,严壮士不仅是武……”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人不加降罪,严慕飞已感宽容恩典,请大人寒舍奉茶!” 侧身摆了摆手。 解缙未再多说,欠身一句:“叨扰了。” 黑少年带路,往那破落敞开着的两扇门行去。 进了待客破大厅,那位胖知县被留在院子里。 大厅中落了庄,解缙再三摇头而叹:“严壮士怀惊世高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想屈居在乡野一隅,怎不令解缙汗颜。” “解大人夸奖!”严慕飞含笑谦逊,道:“大人才气之高,当世称最,年轻事迹……” “惭愧,惭愧。”解缙连连摇头,道:“自今日幸会严壮士后,解缙始知宇宙之大,苍穹之高!” 严慕飞有意地转了话题,道:“大人轻车简从,便服出京,屈枉莅临是……” 解缙道:“严壮士,老夫是奉密旨出京!”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么说,解大人屈驾枉顾,也是上位的旨意了?” 解缙一点头,道:“严壮士,是的!” 严慕飞想了想道:“解大人,恕严某人愚昧……” 解缙道:“好说,老夫是奉旨前来征召严壮士为朝廷效力的!” 严慕飞诧异地道:“奉旨征召效力,解大人,何解?” 解缙迟疑了一下,道:“严壮士该知道,圣上在靖难之后,建文弃位逃走,至今不知下落……” 严慕飞双眉微扬,点头说道:“我知道,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南京城破,建文火焚禁宫,而后逃走,至今为朝廷所缉拿,为百姓所怀念!” 怀念两字,听得解缙干咳了一声,他道:“圣上的旨意,就是征召严壮士,协助朝廷找寻建文。”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是的。”解缙忙道:“圣上念亲族之情,日夜难安,所以不惜一切找寻建文,请他归朝返宫……”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上位并不是有意杀建文以除后患?” 解缙神色有点不安,忙道:“叔侄至亲,怎会……” 严慕飞含笑说道:“那么,当初上位为什么以‘靖难’名义南下,夺去了自己侄儿的帝位?” 解缙干咳一声道:“建文生长于宫廷之中,虽读书但食古不化,即位之时,年仅二十一,对朝政民情茫无所知,一味听信‘太常寺卿’黄子澄的话,重用愚蠢的兵部侍郎齐秦。他们连废周、齐、代,岷诸王,逼使湘王自杀。圣上当时为保身故装疯装病,然而他们步步进逼,逼得圣上不得不起兵“靖难”,实际上圣上起兵只在除朝中奸妄,毫无夺位之意。” 严慕飞点头说道:“黄子澄与齐泰,天下皆知是庸才,是愚人,在朝弄权,惑君压臣,这两个是该除去。”顿了顿,接道:“解大人,这么说,上位找寻建文,果然是为……” “自然,自然!”解缙忙点头说道:“圣上一国之主,天下之君,岂有欺人之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若非解大人这位三朝元老解说,严某人几乎与天下人一样地误会了上位是争权夺位!” 这句“三朝元老”,听得解缙老脸一红,他干咳一声,道:“严壮士,良禽当知择木而栖,然……” 严慕飞笑道:“解大人这句话,使严某人觉得那铁铉与方孝孺是古今两大愚人。铁铉死于不降,方孝孺抵死不肯起草诏书,结果被诛了十族,想想真是何苦来哉!” 刹时大厅中一片沉寂,好半天才听解缙说道:“严壮士,老夫带来了圣上密旨及重赐……” 严慕飞淡然说道:“解大人,别请出密旨,重赐也请原封带回!” 解缙讶然说道:“严壮士这是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淡然摇头,道:“解大人,非严某人大胆抗不领旨,实在是严某人武林草莽,乡野村夫,不堪参与官家政事。” 解缙忙道:“严壮士,圣眷极隆……” 严慕飞道:“我很感谢上位的德意,只是,上位文有文臣,武有武将,在皇城之内更有卧虎藏龙的‘锦衣卫’,似这等大事,为什么找我这武林草莽,乡野村夫?任务艰巨,严某人这双肩承受不了。” 解缙道:“严壮士,倘文臣武将、锦衣卫能找到建文,老夫也就不会跑来敦请大驾了。 圣上此举意在借重严壮士在武林中之声望与关系。” 严慕飞摇头说道:“严某人无名之辈,何来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严壮士过谦了。” 严慕飞道:“解大人,事实如此,休说严某人无有声望与关系,就是有,严某如今的生涯,解大人该已看见,一座破落宅,一块菜园,一个摊儿,断绝武林来住己久,早已被人所遗忘,还谈什么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严壮士,这是圣上的旨意……” 严慕飞道:“严某适才说过,非敢抗旨。” 解缙道:“然则……” 严慕飞道:“解大人,请另请高明。” 解缙苦着脸道:“严壮士,你让老夫如何回京覆旨?” 严慕飞道:“上位圣明,谅必不会为这件事怪罪解大人!” 解缙道:“严壮士,还请三思。” 严慕飞道:“严某平生不沾官家事,倘上位如此降罪,严某人情愿领受。” 解缙道:“这,这怎么会,只是……” 严慕飞道:“解大人,严某心意已决,还望解大人谅宥。” 解缙好不尴尬窘迫,他强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冒死返京覆旨了,告辞!” 站起来微一拱手,径自出厅而去。 严慕飞送到了大门口,含笑说道:“大人走好,恕严某不远送了。” 解缙含混地应了一声,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眼见两顶软轿离去,严慕飞淡然一笑转回了身。 面前,丈余处,站着那黑少年,他眨动着双眼,道:“师父,官儿走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走了!”迈步往里行去。 黑少年道:“师父,什么事?” “没什么!”严慕飞突然停了步,举目环扫,道:“小黑,你可舍得咱们这一切?” 黑少年忙道:“舍不得,怎么,师父?” 严慕飞淡悠一笑,摇头说道:“我也舍不得,可是这些东西又带不走……” “走?”黑少年微愕忙道:“上那儿去?”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小黑,难道你看不出,咱们该搬家了么?” 黑少年明白了,“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您是说这,只是师父,那些人您还没找到……” 严慕飞笑了笑,道:“当年我听说他们住在宛平,可是这半年多来,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也许我弄错了,也许他们已躲往别处……” 黑少年沉默了一下,道:“师父,咱们搬到哪儿去?”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一定,到哪儿就……” 只听一阵嚷叫由外传了进来:“大叔,大叔……” 严慕飞一凝神,道:“是小李子,看看去!” 黑少年应声窜起扑出了门,好快! 转眼间他扶着瘸腿小李走了进来,瘸腿小李又跑得满头大汗还带着喘,一拐一拐地直往前挣,他一见严慕飞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严慕飞沉声叱道:“小事,天大的事也慢慢地说!” 瘸腿小李没头没脑地道:“大叔,您快到家里去一趟吧!大顺在城里挨了揍,瘸子被他爹都快打死了……” 严慕飞道:“小李,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瘸腿小李指手划脚地道:“大叔,说来都怪癞子那兔崽子。他跟大顺进城买米,不去买米却拉着大顺去赌。想想看,大顺既傻又愣,他能赢?结果钱让人坑光了,大顺说人玩假,嚷着不依要打人,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直吐血,差点没了命。祸是癞子惹出来的,没他大顺,不会去赌……” “我明白了。”严慕飞截口说道:“小黑,看着门,我跟小李去一道。” 扶过小李向外走去。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您别管我,您先走吧!迟了癞子……” 严慕飞道:“小李,你也慢不了。” 瘸腿只觉他手腕一用劲儿,自己的整个人几乎离了地,居然走得跟严慕飞一样快。 转眼间,到了村西,这地方较为偏僻,只有那么一座大宅院,这座大宅院比严慕飞那座更见破落。 人还没有到,就听见大宅院里直嚷嚷,还有一声声的哀叫:“别打了,大爷,歇歇吧! 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该,我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怎么养出这种孬种来?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癞子也真是,怎么也不想想咱们的钱是那儿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严慕飞到了门前,那两扇门永远敞开着,一进门,瘸腿小李扯着嗓门就大声嚷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大叔来了,大叔来了!” 大四合院,院子里,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一脸的菜色。 院子正中跪着个年轻人,癞痢头,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条条的血红痕印。 他面前,站着个瘦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手里。 老头儿后面,一个老妇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严慕飞一进院子,院子里的嚷嚷刹时静了下来。 旋即,那劝解的中年妇人松了老头儿迎了上来:“大叔,您可来了,再要不来癞子就要被他爹打死了。” 严慕飞刚叫了声:“马大嫂!” 那老头儿丢了木棍也过来了一脸的苦笑:“大叔,您看看我这不争气的好儿子,见了您,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你替我管教管教……” 严慕飞忙道:“张老爹,事儿我听小李说了,让我先看看大顺。” 张老爹羞愧地道:“大顺在屋里呢!都是这兔崽子……” 领着严慕飞往西屋行去。 严慕飞一路打招呼地到了西屋,西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很昏暗,大炕上静静地躺着个头儿很壮的年轻人,真是鼻青眼肿,嘴里还挂着血。 炕边儿上爬着个老妇人,还在那儿哭,好不凄惨。 由里边迎出来个矮老头儿,他先喝了一声:“大顺的娘,别哭了,大叔来了。” 然后欠身陪上一脸强笑:“大叔,您来了。” 严慕飞忙道:“王老爹,我来看看大顺,要紧么?” 王老爹笑得像哭,道:“自癞子抱他回来,至今就没动静,没睁眼,没说过一句话…… 我看是……”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让我看看。” 他到了炕边,那老妇人擦泪站起。 严慕飞道:“大娘,别难受了,我会替大顺……” 王老爹截口说道:“我劝她她就不听,一直哭个没完。” 老妇人带着哭道:“我不哭,谁的儿子谁不心痛?我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命根儿,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张老爹低下了头,王老爹忙喝道:“好了,好了,你有完没有,打也挨了,伤也受了,你哭,你唠叨,有什么用?” 这里,严慕飞小心察看了大顺的伤势,左胸骨断了两根,除了脸上身上的外伤外,还有内伤。 严慕飞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转过了身,他含笑说道:“老爹、大娘,不碍事,大顺的伤固然不轻,可是敷敷药,吃点药,躺个几天就会好,您二位放心,一切都有我。” 王老爹神色松了些,他不安地道:“大叔,平日大伙儿都受您的周济,如今大顺被人打成了伤也得您……” 严慕飞含笑说道:“老爹,别这么说,彼此不外,都是知心朋友,我是个外来人,当初受各位的照顾,那又怎么说?” 王老爹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又道:“您跟大娘歇着吧!我问问癞子去!” 张老爹一扬眉,道:“大叔,我年纪大,又是一把瘦骨头,用不上劲儿,您替我再好好揍他一顿,越重越好!”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爹,您不要儿子了?” 张老爹愤然说道:“像这种儿子我不要,宁可绝了后!” 严慕飞笑道:“老爹,别生那么大气了,您不信再让他去赌,我敢说他绝不会再去赌了。” 说话间已到了癞子面前,癞子早就被那老妇人扶了起来,那只手正颤抖着摸癞子身上的伤痕。 张老爹冷哼说道:“还心痛,都是你惯坏的……” 一瞪眼,喝道:“兔崽子,谁叫你起来的!跪下!” 癞子一声气设敢吭,腿一曲就要跪下。 严慕飞一把抄住了他,道:“癞子,大叔说的,站着说话!” 癞子低着头怯怯说道:“大叔,我不敢了。” 严慕飞柔声说道:“癞子,大叔没怪你,只是要劝你几句,年轻人要往好处学,别学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无赖。咱们是大男人,别辜负了昂昂须眉七尺躯,该学做规规矩矩、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 张老爹哼了一声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倾家荡产把我都卖了!” 严慕飞回身笑道:“老爹,您有什么值得癞子倾荡的?” 一句话听得张老爹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严慕飞抬手拍上癞子肩头,道:“癞子,知耻近乎勇,人不怕有过,而只怕知过不改。癞子,坐在石头上,咱俩谈谈!” 他把癞子按在了身后那块石头上。 癞子突然低头哭了。 “咦!”张老爹道:“这才是怪事,我刚才狠揍了半天,这兔崽子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如今大叔不过几句话,他却哭了。” 严慕飞拍着癞子的肩头,道:“癞子,输了多少?” 癞子哭着道:“大叔,输了一吊钱!” 严慕飞笑道:“我当是输了多少呢!原来只是一吊钱。”顿了顿,接道:“为一吊钱把人打成这样子,未免太过份了些。” 癞子道:“大叔,都是我不好。” 严慕飞截口说道:“癞子,在哪儿赌的?” 癞子道:“城里‘药王庙’前王大麻子那儿。那家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顺就不会被他吃光……” 严慕飞道:“不谈这些,打大顺的都是谁?” 癞子道:“不认识,都是在赌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们就都动上了手,那几个个头儿很大,大顺……”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不是王大麻子的一伙儿?” 癞子摇头说道:“不知道,大半他们平日都熟。” 严慕飞拍了拍他道:“好了,这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大顺过几天就会好的,只记住大叔适才所说的话,明白么?” 癞子点了点头。 严慕飞收回了手,转身说道:“老爹,别再打人了,我走了,待会儿我让小黑送药来给癞子。” 张老爹还没接话,众人身后低着头走出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有十八九了,一身干净而合身的裤褂,背后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直拖到柳腰。 低着头可以看见她那雪白的耳根上泛着红云,到了严慕飞面前,她低头叫了声:“大叔。” 严慕飞含笑问道:“什么事?大妞。” 姑娘伸出了藏在背后那只手,手里是个小布包,还热气腾腾地直往外冒气,她低低说道: “请您给小黑带点东西回去。” 严慕飞道:“大妞,是什么?” “窝头。”姑娘道:“下午小黑跟我爹说了,我爹一回来我就赶着做,做好了,您带回去让他趁热吃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妞,有大叔的份儿么?” 姑娘脱口说道:“这儿只有三个,您要吃我再去拿!” “别了,姑娘!”严慕飞笑道:“我不会跟小黑争嘴的,只是,姑娘,恐怕得麻烦你自己跑一趟……” 姑娘愕然抬头,那张脸,柳眉,杏眼,脂粉不施,透着乡下大姑娘的美,她道:“怎么? 大叔。” 严慕飞道:“交给大叔,你放心么?” 姑娘刹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旁边的人都笑了。 严慕飞接着说道:“大妞,说着玩儿的,真得麻烦你跑一趟,让小李陪你去吧!我暂时还不回去。” 姑娘微微地点了点头。 严慕飞向众人打了个招呼,随即出门而去。 【编者按:本书主角严慕飞,按书中叙述,在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他就是中国武林的领袖,曾领导武林群雄,协助过朱元璋。本书‘楔子’第2页写他于明朝建国后若干年出场,向朱元璋交还衮龙袍,辞去九千岁时,是“三十多岁年纪”。而本书第一章开头,已经是永乐十九年,按计算,朱元璋做了三十一年皇帝,朱允-做了四年皇帝,加上永乐十九年,离明朝开国已经是五十四年之后。也就是说:这时候严慕飞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了。但是,本书第20页写他于永乐十九年第二次出场,却依旧是“三十山头年纪”。凡此种种,就‘史实”而言,当然是不合情理的,但作为“小说家言’,不妨姑妄听之,可不必斤斤计较于史实。为忠实于原著,均未加改动。】—— 第二章 麻子赌局 在宛平,最热闹的地方要推药王庙。 宛平的药王庙,像煞开封的大相国寺,诸技百艺杂陈,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全得很。 尤其在上灯以后,药王庙前万头攒动,人们扶老携幼都来逛夜市,灯光照上了九霄云,老远就可听见闹哄哄的一片,什么声音都有。 药王庙比起大相国寺来要小,可是在宛平,它却是首屈一指的大庙大寺院,和尚都近百个。 在药王庙西,高挑着一盏大灯,灯下是张长桌子,长桌子四周围满了人,桌子上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上划着方格,每一个方格里写着一个数目字。 长桌子后,有条长板凳,有个身形瘦高,卷着袖口,歪戴着帽子的中年汉子,一只脚踏在板凳上,挥着手向过往的人群直吆喝。 “押吧!诸位,我这个摊儿上是有押必中,这儿赢几个,您转过身去想要什么,买什么,不掏自己钱的事哪儿找哇!下注吧!诸位,要开宝了。” 他两旁边撑着两块白布,两块白布上各写着一句话: 左边是:王大麻子开赌局。 右边是:济公和尚当老婆。 吆喝声中,围观的人有几个探怀掏出了腰藏,纷纷下了注。那一脸大麻坑的瘦高中年汉子,他就是王大麻子,瞪着眼挥着手又嚷叫起来:“诸位,押啊!押啊!马上就要开宝了,我是有吃准吃,有赔准赔,赌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押啊,押啊!” 他刚嚷嚷完,人群中“呸!”地一声有人吐了口唾沫,那是个个头儿挺壮的愣小子,他磨拳擦掌掳胳膊,自言自语,嘴里不干不净地道:“娘的,什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分明是瞪着眼说瞎话坑人。你们瞧,济公和尚当老婆,谁也没他娘的听说过济颠僧讨过老婆?” “对。”有人附和着笑了:“一天到晚抱着狗腿倒是有的!” “好大的口气。”愣小子背后有人说了话:“连济公和尚也赢不了他,兄弟,你相信么?” 一只手拍上了愣小子肩头。 愣小子一转身,跟前站着个身材颀长,长相俊美英挺,唇上还留着小胡子的庄稼汉。庄稼汉冲着他直笑,好白的一口牙,愣小子立即说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今儿上是腰里没带钱,要不然我就非试他一试不可。” 庄稼汉笑道:“怎么,真想试?” 愣小子眼一瞪,道:“怎么不真,我长了这么大就没悦过假话!” “那好办。”庄稼汉笑了笑,道:“我借给你……” “你借给我?”愣小子一愣摇了头:“那怎么行?我又不认识你,便连瞧也没瞧见过你,怎么能伸手接你的……” “那有什么关系?”庄稼汉笑道:“都是一个城里的,一回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你听说过么?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是兄弟还分什么你我……” 手一翻,手掌上托着一块碎银,接道:“兄弟,拿去试试运气!” 愣小子犹豫着摇了头,道:“不行,不行,赢了还好,要是输了……” 庄稼汉截口笑道:“话说在前头,赢了,你我二一添作五,输了,算我的,我是想借你的手气,再说,你不是不信邪么?” “行,娘的。”愣小子猛一点头,道:“今天一大早喜鹊拉了我一脑袋屎,大概我运气不坏。话可是你说的,输了算你的。” “当然,当然。”庄稼汉笑道:“我这么大一个大男人家,说话还有不算的么?” 愣小子没再多说,一把抓过那块碎银,扯着嗓门叫道:“诸位,请让一让,让我挤一挤!” 人家还没让他就两肩一晃,扭着壮实的身子往前挤去。 王大麻子那儿叫上了:“这位兄弟,别挤,别挤,大伙儿都轮得着,诸位,请给这位兄弟让条路。” 愣小子到了摊儿前,两眼一翻,道:“大麻子,我押哪一个?” 王大麻子忙道:“兄弟,随你,除了宝开不出五外,其他的任你押。” 愣小子大巴掌一翻,砰然一声把那块碎银拍在了长桌上,道:“娘的,你说没五我押六,押中了你一个子儿不能少地得赔我。” 王大麻子嘿嘿笑道:“当然,当然,你就是押上一千两,只要押中了我也照赔,只是,你要是押不中我可要吃喽?” “废话!”愣小子道:“难道我会撒赖装孬不成?” 王大麻子一点头,道:“那好,诸位看清楚了,开宝了!” 他捧起宝盒一阵摇晃,桌子上一摆一翻,哄然骚动立起,愣小子直了眼,傻了脸,开出的宝是个七点。 他蹩着气骂道:“娘的,早知道我就往旁边挪挪了!” 王大麻子道:“你兄弟要是知道,济公和尚也不会当老婆了。” 带着满脸得意的笑,伸手把一桌子银钱捞了过去。 愣小子一跺脚,刚要转身,他手里被人塞进了一件东西,紧接着庄稼汉在耳边低低说道: “问他这值多少,赌不赌?” 愣小子呆了一呆,也没先低头摊手看一看,手往前一伸,摊开来便道:“大麻子,你瞧瞧这值多少?” 围观的人一阵骚动,愣小子手里托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如意。王大麻子两眼一直,忙道: “先让我瞧瞧!” 伸手把玉如意抓了过去,向着灯照了照,忽地皱了眉,摇了头,笑道:“兄弟,这玉如意那儿来的?” 愣小子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捡来的!” 王大麻子摇着头笑道:“兄弟,你要是花钱买的,可就被蒙上当了,那种投良心的生意人专唬老实人。兄弟,这是假的,玻璃做的,值不了几个!” 庄稼汉突然说道:“你真识货么?” 王大麻子目光一转,道:“这位是……” 庄稼汉道:“我跟这位是朋友,玉如意是我家祖传。” 王大麻子“哦!”地一声嘿嘿笑道:“老哥,你别认真,我说着玩儿的,这是罕见的玩艺儿,民间不会有,你说它值多少?” 庄稼汉道:“我拿它押一千两!” 一千两,这数目大得吓人,围观的人群中,惊呼之声此起彼落,立即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千两?”王大麻子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说道:“倒也勉强值得,这样吧,我就算你一千两。” 说着,庄稼汉一拍手,那只手修长白暂,根根似玉,哪里像个长年种庄稼,干粗活的? 他道:“我不卖,我要拿它当注押!” 王大麻子两眼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朋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庄稼汉冷笑说道:“你开这赌局是闹着玩儿的么?” 王大麻子道:“自然不是!” 庄稼汉道:“那么,你看我像闹着玩儿的么?” 王大麻子嘿嘿地笑了,猛一点头,道:“行,你这个人有意思,我交你这个朋友。要押在那儿,朋友你请吧!” 随手把玉如意递了过来。 庄稼汉没接,道:“宝摇好了么?” 王大麻子道:“摇好了。” 庄稼汉道:“不再摇了么?” 王大麻子道:“有一次就够了,不用再摇了。” 庄稼汉微微一笑,道:“那么,劳你的驾,请替我把这只玉如意押在七点上!” 王大麻子神情一震,脸上变了色:“七点?朋友,这不是小数目,你要考虑。” 庄稼汉淡淡说道:“我考虑过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输了它!” 王大麻子道:“朋友,你该……” 庄稼汉道:“你要不愿劳神,拿过来我自己押!” 王大麻子忙强笑点头:“这什么话,举手之劳嘛!押,押!” 很勉强地把那只玉如意放在了七点上,随即他扬声唤道:“跟大注走啦!还有那位要押,放……” 只听有人冷冷地道:“要我们押并不难,你把宝再摇一次!” 王大麻子道:“朋友,宝已经摇过了!” “不行。”那人道:“你也要我们押,就得再摇一次!” 王大麻子无可奈何地摇了头,道:“吃这碗饭真不容易,行,我就再摇一回!” 嘴里说着,手便要去抓宝盒。 “慢着。”庄稼伸伸手拦住了他,道:“我不愿意再摇一回。” 王大麻子皱眉苦笑,道:“朋友,你这……这不是一样么?” 庄稼汉道:“既是一样,你何必再摇?” 王大麻子道:“可是我不摇,就没别人下注!” 庄稼汉道:“有我这么一大注还不够么?别人请他等下一局好了。” 王大麻子溜了适才发话那人一眼,强笑说道:“朋友,这,这恐怕不大好吧?我开这赌局就是为大伙儿一起赌的……” “说得是!”适才那人突然说道:“他凭什么独揽这一局?” 王大麻子忙道:“听见了么?朋友,有人说话了……” 庄稼汉淡然说道:“我又不聋,当然听见了,我就凭这只玉如意独揽这一局,谁要不服气,请出来跟我赌赌。” “娘的,你说话好横。”几声嗳呀,围观的人踉跄退闪,人丛里出来了个身穿黑衣的大汉,他瞪着眼道:“就是老子不服,你怎么样?” 庄稼汉笑了笑,道:“不怎么样,你我赌一局。” “娘的。”黑大汉浓眉一挑,模样儿好凶,手指着庄稼汉,那毛茸茸的大巴掌看着吓人,道:“药王庙前你也不打听打听,凭着这只琉璃玩艺儿气大?老子就不吃你这一套,非摇摇宝盒不可!” 大巴掌一转,向着长桌上的宝盒抓了过去。 “别动,朋友。”庄稼汉及时伸手,按住了黑大汉那只已抓上了宝盒的手,笑吟吟地道: “要摇也行,那得等下一局。” 话落,他把黑大汉的手拉了回来,别看黑大汉人像半截铁塔,劲头十足模样儿吓人,他却乖乖地任庄稼汉把那只蒲扇般大巴掌拉了回来。 庄稼汉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目注王大麻子含笑说道:“王大麻子,开宝吧!” 王大麻子直了眼,脸上变了色,愣在了那儿。 庄稼汉微微一笑,又道:“王大麻子,开宝。” 王大麻子如大梦初醒,定了定神,还投有答应,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由人丛里递出,直扎庄稼汉后背。 众人有看见的,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庄稼汉背后像长了眼,哈哈一笑,道:“朋友,地近京畿,这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怎好背后动刀子暗箭伤人?你想见血也容易……” 手腕一振,带得那黑大汉一个踉跄直向那犀利的刀尖撞去,惊呼倏起,刀锋猛地一偏,可是仍嫌收势过慢,黑大汉一声怪叫,膀子上挨了一刀,立即衣破肉翻血染红了半只袖子。 “杀人了。”王大麻子大叫一声,踢开板凳便要跑,庄稼汉另一只手一探,隔长桌抓住了他的后领,道:“王大麻子,开过宝再走不迟!” 王大麻子猛然翻过身来便要掀桌子,岂料,庄稼汉比他快,一抛黑大汉,腾出手按在了桌子上。 王大麻子一掀没能动长桌分毫,他日中凶光一闪,桌底下出腿,凝足了劲儿跺向庄稼汉膝盖。 庄稼汉笑了:“你还真有两手,可惜我不是那没有还手之力的半大孩子。”左腿一偏,抬脚横里扫出。 王大麻子吃足了苦头,小腿上挨了一下,大叫一声蹲了下去,两手抱住了那只小腿。 庄稼汉笑道:“敢情你也禁不起打,王大麻子,开宝!” 王大麻子不敢不听,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道:“朋友,我王大麻子开了这么多年赌局,今天是头一次走眼砸锅栽跟头,不用开了,是七点!” 庄稼汉“哦!”地一声,笑道:“是么!那我的运气不错,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哈哈!” 伸手拿起了玉如意,接道:“一千两,赔吧!” 王大麻子哭丧着脸道:“朋友,吃这碗饭不容易,你高抬贵手……” 庄稼汉道:“吃这碗饭是不容易,到处也都有苦哈哈的朋友,有道是:‘君子不挡人财路’,为生活,这本无可厚非,我也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老实的半大孩子被打个半死,这话你懂么?” 王大麻子一怔,惊声说道:“原来朋友是为昨天那……” “不错。”庄稼汉道:“你明白就好,我开出两条路:除了赔我一千两银子之外,我当众揭穿你的骗局,多年来赢的你得吐出来,再不就是把昨天打那孩子的几个人交出来,这两条路,任你选一条。” 王大麻子忙道:“朋友,你误会了,昨天打人的那几个,都是过路的人。” 庄稼汉淡然笑道:“别跟我来这一套,过路的人犯不着替你护场,玩假赌局的这一套我懂,而且也很在行。” 王大麻子道:“朋友,我是句句……” 庄稼汉道:“那么你是选头一条路了?” 王大麻子一惊,旋即整了脸色,道:“朋友,彼此都是光棍,也都是明眼人,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一句话,你朋友高抬贵手,被打伤的那位兄弟,我王大麻子负责疗伤赔不是……” 庄稼汉道:“我这个人由来好说话,你话说得那么漂亮,本来我该点头认可了,可是怪就怪在你们不该仗武围殴一个丝毫不懂武技的半大孩子。还有适才那一刀,若非是我,换个人怕不早躺在这儿了?” 王大麻子道:“朋友,有道是:‘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道是:‘路须退一步,味要减三分’……” 庄稼汉笑道:“你也懂这些?要是那孩子伤重不活,我今天被扎躺下了,你又会怎么说呢?” 王大麻子还待再说。 庄稼汉脸色微沉,道:“废话少说,只答我一句话,你选哪条路?” 王大麻子脸上变了色,没立即回答,目光远眺,在远处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来回扫。 倏地,他神情一喜,收回了目光,望着庄稼汉道:“朋友,你何必逼人太甚?” 庄稼汉仰天笑道:“没想到到头来我落个逼人太甚,这儿还有王法么?世上还有公理么? 好吧!既然这样……” 只听步履声响自背后,随听背后有人说道:“老王,什么事在药王庙前闹得这样儿?” 庄稼汉没回头,王大麻子“哦!”地一声道:“是焦爷。” 绕过长桌急步走了过来,一拐一拐地,腿还有点不方便,他满脸堆笑地拱起了手道: “焦爷,没什么,小事,小事,一点小误会。” 那人道:“小事,小误会也闹成这样儿,你也真是,这是什么地方?往后还想做生意? 低个头给客人赔个不是不就算了!” 王大麻子忙道:“是,是是,焦爷,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吃这口饭不容易,我哪敢得罪客人,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砸自己的饭碗么?只是,焦爷,我已低了头,赔了不是,无奈这位朋友仍是不依不饶的。” 那人“哦!”地一声道:“我不信,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王大麻子干咳了一声,窘迫而不安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听毕,那人声音微沉地道: “老王,不是我说你,大伙儿都是一个城里的,也是常见面的熟人,换个人人家未必愿意说你,难怪这位朋友不依不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玩假,哪儿都有,也说得过去,可是大伙儿打人家一个半大孩子打个半死,这就未免太过了些……” 王大麻人忙赔笑说道:“是,是,焦爷,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愿意负责疗伤,低头赔罪……” 那人“嗯”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只要低头认个不是,负责为人家疗伤,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干咳了两声,转向了庄稼汉,道:“这位朋友……” 庄稼汉缓缓转过了身,眼前,站着个身材粗短的中年汉子,长眉细目白净脸,衣着挺讲究,也挺气派,满脸堆着笑,双手正拱在那儿:“请教贵姓?” “不敢。”庄稼汉道:“我姓严。” 那汉子笑道:“原来是严朋友,严朋友住在……” 庄稼汉道:“城外,太行山下长沟峪。” 那汉子笑道:“原来严朋友是城外长沟峪人。” 顿了顿,接道:“我姓焦,叫焦天冲,是城里金善人家的护院……” 庄稼汉道:“原来是金大善人府里的焦师父,失敬。” “好说。”焦天冲嘿嘿笑道:“倒是焦天冲在金家供职这多年,竟不知近在咫尺的长沟峪隐有严朋友这样的高人,那才是……” “不敢当。”庄稼汉淡淡说道:“种田浇菜干粗活的庄稼汉!” 焦天冲眯着细目笑道:“严朋友过谦了,这才叫隐居……” 顿了顿,干咳一声,接道:“我说严朋友,眼前这件事,可否看我个薄面……” 庄稼汉淡淡说道:“既然焦师父说了话,这一千两银子我可以不要……” 焦天冲拇指一挑,道:“严朋友不愧是位高人哪!” “不过……”庄稼汉接着说道:“这打人半死的事,我却不能就此松手,还要请焦师父谅宥!” 焦天冲一怔,脸上大失光采,道:“严朋友,老王他已经低了头嘛!” “可以。”庄稼汉道:“把打人的人一个不少地交出来,我马上就走!” 焦天冲强笑说道:“严朋友,我刚才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 庄稼汉道:“焦师父该知道,这儿地近京畿,是个有王法的地方,该不容地痞无赖那么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再说,这件事若不找回来,他们会以为乡下人永远好欺负。” 焦天冲一拍胸部,道:“严朋友,我姓焦的担保,绝不会再有下次。” 庄稼权道:“焦师父,事关人命,一次也就够了!” 焦天冲脸色为之一变,鲁仲连未做成,他碰上了这位倔直的庄稼汉,不买他的账,不看他的面子,好不窘迫尴尬。 王大麻子突然干咳一声,道:“焦爷,这件事您别管了,人家不买您的账……” 焦天冲双眉一竖,道:“谁说的?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宛平县有的是官府衙门,也有能说话的人,老王,只管走你的,我倒要看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王大麻子迟疑了一下,道:“那么,焦爷,我……” 庄稼汉突然说道:“王麻子,你要是腿上不痛了,请尽管走!” 王大麻子一惊,还真没敢动。 焦天冲怒喝说道:“老王,走你的,我看看谁敢碰你!” 王大麻子溜了庄稼汉一眼,庄稼汉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你可别怪我没打招呼。” 王大麻子没说话,双肩一晃,要跑。 庄稼汉身手好快,跨步而至,飞起一腿踢了出去。 王大麻子惨嚎倒地,抱着左腿满地乱滚。 这庄稼汉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焦天冲勃然色变,怒笑说道:“姓严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买焦某账的,宛平一带你是第一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气候。” 抖手一掌猛地劈了出去。 庄稼汉一闪躲过,没还手。 焦天冲道:“姓严的,你要是个汉子,你就碰碰。” 手臂一圈,忽地又是一掌击出。 庄稼汉往左微滑一步,再度躲过没还手。 焦天冲叫道:“姓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稼汉淡淡说道:“你是个和事鲁仲连,跟这件事没关系!” 焦天冲脸色铁青,道:“姓严的,你听着,这件事焦某一手揽过了。”抖手劈出了第三掌。 庄稼汉道:“焦师父,我再让你一招。”旋身又自避过。 焦天冲目中厉芒暴射,叫道:“姓严的,我看你能躲到几时。”扬手劈出了第四掌。 庄稼汉扬眉说道:“焦师父,躲到第三掌为止,事不过三,请原谅。” 错身出掌,五指搭上焦天冲腕脉便要振腕抖指。 突听有人大声叫道:“这位,请高抬贵手。” 庄稼汉五指-松,微抖,焦天冲踉跄后退。 这时,一条魁伟人影飞掠而至,身后还有两个人向这边跑了过来,那是个身材魁伟高大,紫膛脸,浓眉大眼,隆准海口的长髯老者,他着一袭紫色长衫,看上去比焦天冲还气派。 接着,后面那两个也到了,那一个身穿长袍,身材瘦削,蚕眉豆眼山羊胡的老者,一个则是个身手矫健的中等身材中年汉子。 长髯老者一落地,焦天冲立即恭谨躬身:“见过总管!” 长髯老者道:“焦师父,怎么回事?” 焦冲天道:“总管,您来得正好,请您评评理……” 一指庄稼汉,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他气愤地道:“您看,他断了老王一条腿,还不肯松手。” 长髯老者脸色微微一变,转注庄稼汉道:“严朋友,是这样么?” 庄稼汉点头说道:“不错,焦师父句句实言。” 长髯老者一抱拳,道:“宛平附近竟隐有严朋友这等高人,老朽-来失敬,二来为严朋友对焦天冲高抬贵手致谢……” 庄稼汉还了一礼,道:“不敢,尊驾是……” 长髯老者道:“老朽潘葛,忝为金府总管。” 庄稼汉“哦!”地一声,神情微动,道:“莫非‘活判’潘大侠?” 长髯老者神情微震,凝目说道:“不错,正是‘活判’潘葛,严朋友难道认得老朽?” 庄稼汉含笑说道:“严某忝为武林一介,岂有不知‘活判’大名的道理?潘老当年纵横北六省,群丑闻名胆落,严某是久仰了!” ‘活判’潘葛巨目转动,道:“严朋友是长沟峪人?” 庄稼汉道:“不,我是个异乡人,当年‘靖难’之时避兵乱来此。” 潘葛道:“严朋友台甫是……” 庄稼汉道:“不敢,草字慕飞。” 潘葛浓眉微皱,道:“严朋友名号怎样称呼?” 想是他对严慕飞这三个字甚是陌生。 严慕飞笑道:“潘老看重了,一介末学,何来名号?” 潘葛道:“严朋友何必太谦虚。” 严慕飞道:“潘老,我说的是实情。” 潘葛沉默了一下,道:“既然严朋友吝於赐知那就算了,眼前事严朋友打算怎么办?” 严慕飞笑了笑道:“潘老金面,我不再追究其他,照王大麻子所说,那孩子他负责疗伤,然后去低个头赔个罪……” 焦天冲突然说道:“姓严的,老王一条腿已经毁在你手里了!” 严慕飞淡淡说道:“焦师父,这比要打那人的人每人一只手该便宜得多了。” 焦天冲脸色一变,道:“总管,你听听……” 潘葛冷然说道:“焦师父,事不关你,你最好少说一句。” 焦天冲碰了个钉子,立即闭上了嘴。 潘葛望着严慕飞道:“严朋友,老朽不便擅自代人作主,容老朽问问他。” 随即转注王大麻子道:“老王,你怎么说?” 王大麻子满头是汗,抱着左腿坐在地上,闻言狠狠地一摇头,道:“没那一说,先前我点头他不放,如今我断了一条腿他还要我这么做,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潘葛收回目光道:“严朋友该听见了。”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潘老,我听见了。” 潘葛干咳一声道:“老朽愿说一句……” 严慕飞道:“潘老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潘葛道:“他打了人的孩子,严朋友断了他一条脚,该已扯平了。”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潘老以为扯得平么?” 潘葛凝目说道:“难道严朋友以为扯不平?” 严慕飞扬了扬眉,道:“潘老,几个会武的大汉,将力可开碑的拳脚加诸一个毫不谙武技的半大孩子身上,而追根究源只因为王大麻子他以假赌骗人,这何狠何忍?又谁是谁非……” 潘葛轻咳一声便要接话,而严慕飞已接着说道:“如今,那孩子鼻青脸肿,断了两根肋骨,内伤更重,躺在床上神智昏迷,人事不省,这仅抵他一条腿么?我本打算毁打人的人每个人一只手的,如今他一条腿已断,也神着潘老,我不愿为己太甚,潘老成名多年,望重武林,请明智批判,这是否能扯扯平?” 潘葛默然不语,半晌始道:“老朽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未便轻断是非多置喙,这件事既然难以私了,就只好付诸官了……” 一指身旁瘦削老者,道:“可巧县衙龚师爷在此,严朋友就跟龚师爷去一趟吧!” 那位龚师爷捋着胡子突然说道:“像这等芝麻小事也用得着惊动大人?大人这两天正陪着京里来的大员,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 潘葛道:“那么依龚老之见?” 那位龚师爷道:“就是前住衙门击了鼓,大小案子也是一概由老朽代理,以老朽看不如就地解决了算了。” 潘葛转注严慕飞道:“严朋友尊意如何?” 严慕飞淡淡笑道:“严某一介乡野草民,岂有不服官判之理?” 那位龚师爷点了点头,官架十足地道:“那么老朽判王大麻子赔偿五十两银子,做为那孩子疗伤医药之用,你两个有什么意见?” 王大麻子道:“全凭师爷一句话!” 那位师爷转注严慕飞道:“你呢?”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刚才说过,身为乡野村民,不敢不服。” 龚师爷蚕眉一扬,道:“那就行了,王大麻子。” 王大麻子苦着脸道:“小人在。” 龚师爷道:“三天之内把五十两银子送……” “龚师爷。”严慕飞突然说道:“不必劳动他了,五十两银子我不要了!” 龚师爷一怔道:“为什么不要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算我孝敬师爷了。” 龚师爷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龚师爷别误会,完全出自诚意!” 龚师爷道:“你这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葛兄,咱们走!” 一拂袖,怫然而去。 潘葛看了严慕飞一眼,道:“严朋友,你未免太过了些……”转注焦天冲道:“大伙都是熟人,你带老王找个大夫看看去吧!” 话落,也转身大步行去。 这里,焦天冲搀起了王大麻子,也一拐一拐地跟着走了。 望着那几个背影,严慕飞突然笑了:“看来金家跟那位七品的私交不错……” 随即,他也背着手走出了药王庙那热闹的一片—— 第三章 绝学外传 大黑夜里,严慕飞踏着月色出了城。 出城门没多远,他便即放快了脚步,顺着小路向长沟峪方向行去。 走没多远,他拐了弯,身形被一片树林遮住了。 这时候,一条矫捷的人影划破夜空,由严慕飞适才走过的路上窜起,飞一般地扑向了那片树林。 “好身法。”一声淡淡轻喝,树林的那一边转出了严慕飞。 那人影一惊,硬生生地刹住身形,双臂一抖,电一般地倒射而回。 严慕飞笑道:“阁下怎么禁不起夸赞?” 一长身,身形掠起,他起步慢,距离也较远,但他这么一转身已超越了那人影。 那人影一声惊呼,横里斜掠,脱弩之矢般又扑向那片树林。 严慕飞笑道:“逢林莫入,使不得,阁下!”身影再闪,又超越了那人影。 那人影身形忽顿,大喝一声猛然击出一掌。 严慕飞笑道:“阁下,这才像男子汉,大丈夫行为,既敢跟踪人,怎好见人就跑?” 闪电出掌抓了过去,岂料那人真是滑溜,手腕一沉,反手又向严慕飞劈去。 严慕飞脸色忽地一变,目中寒芒飞闪,道:“‘翻云覆雨’,你也会……” 身形电闪,如飞出掌,这回那人没躲过,一只右腕巳落在了严慕飞五指里。严慕飞五指用力,那人立即闷哼一声,矮下半截。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黑衣汉子,八字眉,耗子眼,一脸的狡猾奸诈色,而如今除了那狡猾奸诈色外,神色中还透着极度的惊骇。 严慕飞凝目问道:“阁下怎样称呼?” 那瘦小汉子勉强一笑,道:“没想到一个庄稼汉,身怀绝学,极妙身手……” 严慕飞没理他,道:“阁下怎么称呼?” 瘦小汉子欲避无从,只得强笑说道:“阁下,我是江湖上的最末一流,还没有名号!” “号”字未出,严慕飞五指用了力,瘦小汉子血脉倒流,痛得一咧嘴,额上立刻见了汗,他忙道:“好朋友,别动硬,我说就是,我姓文,叫文浮生……” 严慕飞淡淡说道:“恐怕该叫‘飞天鼠’蒋平吧!” 瘦小汉子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你,你认识……” “那不重要。”严慕飞道:“重要的是你是受何人指使?” “飞天鼠”蒋平忙道:“朋友,你误会了,我眼见你一个人走夜路,动了歪脑筋,没想到朋友你竟是位练家子高人,武林朋友!” 严慕飞道:“辽东七鼠不是下五门的翦径贼,蒋三爷,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别怪我又要动硬了!” 蒋平道:“朋友,我说的是实……哎呀!我说,我说……” 严慕飞五指微松,道:“你何必非等到如今!” 蒋平勉强一笑,道:“不瞒朋友你说,我是王大麻子的朋友,你挑了他的赌局,他要我代他出口气……”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跟‘活判’潘葛,还有那焦天冲也是朋友了?” 蒋平忙道:“认识,认识,也有过几面之缘!” 严慕飞笑了笑,道:“恐怕不仅仅是认识吧?” 蒋平尚未接口,严慕飞突然接道:“你蒋三爷在金府任何职?” 蒋平一惊,忙道:“不,不,不,朋友,我不是金家的人,金家不会要我这种材料,我也未必看得上金家。”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又要我动硬的?” 蒋平脸色一变,猛然点头道:“朋友,算你厉害,谁让我蒋平落在人手里,我索性和盘托给你吧!我是金府的二等护院。” “这才是。”严慕飞道:“护院还分等么?” 蒋平道:“金府的护院就分等,像焦天冲,他是个三等护院。” 严慕飞沉吟了一声,道:“辽东七鼠’仅只列为二等护院,那么那一等护院就相当可观了,对么?” 蒋平道:“事实如此,金府的一等护院,人人功夫列武林一流。” 严慕飞道:“姓金的只不过是宛平县的一个财主,他要那么多护院干什么?” 蒋平道:“有钱的大老爷讲派头,喜欢这调调儿,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再说,要不多请护院,他那么多钱往那儿花呀!”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恐怕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单纯。” 蒋平道:“那么,以你看是……” 严慕飞道:“这我不大明白,不过以金府和这么多分一二三等的护院,我以为内情绝不单纯。” 蒋平哈哈一笑,道:“不单纯?难道说他一个土财主,还能招兵买马造反不成?” 严慕飞道:“那可很难说哦!” 蒋平忙道:“阁下,这玩笑可开不得!” 严慕飞道:“那么我说正经的,刚才你那式‘翻云覆雨’,是哪儿学来的?” 蒋平道:“你看错了,那只是一式俗招,不叫什么‘翻云覆雨’。” 严慕飞道:“‘翻云覆雨’跟我有多年的交情,还会看不出么?” 蒋平呆了一呆,道:“朋友,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告诉你好了,其实那式‘翻云覆雨’是我一个朋友武学中的绝学,我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这……”蒋平微愕说道:“怎么,‘翻云覆雨’是你朋友的武学?” 严慕飞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蒋平神色立趋正常,道:“我可没想到,算你朋友的就算你朋友的吧……” 严慕飞道:“我问你,你是跟谁学的?” 蒋平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跟潘老学的,怎么样?” 严慕飞道:“‘活判’潘葛?” 蒋平点了点头,道:“这世上也就那么一个‘活判’。” 严慕飞道:“潘葛又是跟谁学的?” 蒋平道:“当然是跟他师父!” 严慕飞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么?‘翻云覆雨’是我一个至交好友武学中‘天龙大八式’中的一招,潘葛……” 蒋平道:“那有可能潘老的师父,就是你那位朋友。”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知道我那位朋友是谁么?” 蒋平道:“你没说我怎会知道?” “说得是。”严慕飞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听说过,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这八个字吗?” 蒋平神情一震,失色说道:“你是说‘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笑道:“辽东七鼠见闻毕竟不差。” 蒋平道:“你,你是玉龙美豪客的朋友?” 严慕飞点头说道:“荣幸得很!” 蒋平脸色大变,道:“栽了,栽了,这个跟头栽到了家了,那难怪……” 严慕飞道:“难怪什么?” 蒋平道:“难怪你身怀绝学,有这么高的身手!” 严慕飞笑了笑,道:“栽在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的朋友手里,并不算丢人,你说是么?” 蒋平一点头,道:“不错,我只感荣幸,连我那六个兄弟也与有荣焉!” “过谦!”严慕飞笑了笑,道:“如今你想,潘葛有多大造化,会被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收列门墙?” 蒋平道:“的确,‘活判’潘葛虽然也是位叱咤风云、睥睨宇内的人物,但若较‘玉龙美豪客,,那还差得远!” 严慕飞道:“那么你该告诉我了,他那‘天龙大八式,是跟谁学的?” 蒋平道:“阁下,这你只有去问潘葛自己了!” 严慕飞道:“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了?” 蒋平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扭断了我的腕子,我也是这么说。” 严慕飞道:‘我只好相信你了。我问你,会‘天龙大八式,的还有谁?” 蒋平道:“金府的二等护院,人人会施一式。” 严慕飞道:“只有一式?” 蒋平道:“仅此一式就终身受用不尽了。” “说得是。”严慕飞道:“‘玉龙美豪客’的绝学,单一式已天下去得。”顿了顿,接道:“还有谁会?” 蒋平道:“十位一等护院。” 严慕飞道:“他们每人又会几式?” 蒋平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所学的该会比我们这二等护院多,绝不会比我们这二等护院少。”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这有理,蒋平,如今你把跟踪我的用意告诉我。” 蒋平道:“如今已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奉潘老之命,弄清楚阁下你究竟是那一路的高人。” 严慕飞想了想,道:“那么,你带回去一句话给他,就说不必用这种手法,只需要金大善人往县衙递张名帖就行了。” 蒋平讶然说道:“阁下这话……” 严慕飞道:“名帖递过之后自会明白。还有,倘若潘葛他不服,尽可让他挟‘活判’之威来找我,最好别再找老实乡下人的麻烦,那等于是给他自己找麻烦,言尽于此,你走吧!”松了五指,摆了摆手。 蒋平揉着腕子,疑惑地道:“你说什么?我可以走’了?”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你可以走了,我这个人素来有息事之心,只看潘葛他有没有宁人之意了!” 蒋平勉强一笑,道:“阁下所说的话,我会带给潘老的。” 话落腾身,狼狈狂奔而去。 望着蒋平那瘦小背影,严慕飞笑了,但是他突然敛去了笑容,皱起了眉,沉吟着喃喃说道:“活判’、‘辽东七鼠’,一个土财主竟拥有这么多成名多年的武林好手,而且以‘辽东七鼠’那等声名,在金家仅位列二等护院,这很令人吃惊,潘葛竟会‘天龙大八式’,而那两册秘笈,当年我交给了……这潘葛从那里学来的‘天龙大八式’?” 他满腹的疑惑与诧异回到了那棵大树下,门前,黑忽忽地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猛然一窜掠了过来:“师父,您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月色下,小黑站在那儿,一脸的焦急。 严慕飞笑道:“怎么,等门等得不耐烦了?有刚出笼的窝头吃,你还求什么?” 黑少年脸一红,道:“您真是,快进去吧!客人候了您半天了。” 严慕飞一怔,说道:“客人?谁?” 黑少年道:“一个既糟又怪的老头子,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就非等见着您不肯说,让他明天再来,他又非等见着您不肯走!” 严慕飞“哦!”地一声,诧异地道:“世上竟有这种人,于是你就让他等了?” 黑少年双肩一耸,摊手苦笑说道:“天知道我拿他有什么办法,他要是再年轻几十岁,我非赶他走不可,可是,他是个老头子,您平常教导,对长者不可无礼,所以……” 严慕飞倏然笑道:“没负我一番教导,小黑,我进去看看去,你到屋里拿点药,赶快给大顺送去,快去吧!” 说完了话,他背着手进了门—— 第四章 故旧夜访 在大厅外,清晰地看见大厅里有个身穿长袍,须发俱霜的老者在那儿负手来回踱步,看样子很是焦急,可是他没办法一下看清那老者的长相! 那老者似乎整个儿地陷在焦急里,严慕飞人到了大厅门口,那老者依然茫无所觉! 严慕飞轻咳一声,道:“累老先生久等了!” 那老者一震停步,转脸凝目一望,神情猛然激动,急忙走前数步,忽地翻身拜下说道: “老臣叩见九千岁!” 严慕飞诧声轻呼:“吴大人,是你!” 那老者颤声说道:“千岁折煞老臣!” 严慕飞抢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吴大人,快快请起,如今我一袭布衣……” 那老者在严慕飞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老眼中泪光隐现道:“在老臣心目中,千岁仍是千岁……” 声音忽然沙哑地接道:“天可怜,大明洪福,终于让老臣见着了千岁……” 严慕飞没有多说,道:“吴大人,请坐!” 那老者忙道:“千岁在此,哪有老臣的坐位!”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是‘武英殿大学士’,想当年在圣上左右都有吴大人的坐位,何况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千岁。” 推着硬把那老者按在了椅子上,他自己也落了座。 坐定,严慕飞含笑道:“吴大人,你我多少年没见了?” 那老者感叹地道:“算算老臣已有近十年没见千岁了!”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记性,自我当年最后一次返朝进宫起,算算也确有近十年了,当时地在应天,如今地在宛平,韶光倏忽,岁月如流,一晃就是十年,吴大人如今看来是老多了!” 那老者苦笑说道:“老臣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燕王这一闹,老臣心中忧虑悲愤,更加以找寻千岁多年,人怎得不老!” 严慕飞道:“我记得吴大人在上崩之前就告老还乡了!”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千岁!” 严慕飞道:“吴大人家里可好!” 那老者道:“托千岁洪福,都称粗健!” 严慕飞笑道:“有妻有子万事足,当年显赫,功在朝廷,如今退隐林泉,静享天伦,人生最大之乐莫过于此,吴大人夫复何求,委实是令人羡煞!” 那老者面泛悲凄地摇头说道:“千岁的话固然不错,但朝廷祸乱,燕王篡国,太孙失踪,实际上老臣无一日心安……” 严慕飞道:“吴大人由来赤胆忠心,令人敢佩!” 那老者叹道:“千岁之言令老臣愧死,老臣能鲜力薄,眼见祸乱却无力回天,想想实在愧对太祖先帝……” 严慕飞道:“吴大人要这么说,我岂不该横剑自绝。” 那老者颇为窘迫地忙改了话题,道:“千岁可知道,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徐辉祖的事?”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主持‘中都督府’,在‘靖难之役’时忠心于太孙建文帝抗燕王在山东战无不胜,力挽颓势,无奈却被太孙调回召还,后来燕王进京要杀他,他写出太祖赏给乃父的铁券中的免死文句,于是燕王削了他的爵,把他幽禁在家,几年前病死了。” 那老者道:“但他的弟弟徐增寿,却是被太孙召至殿中,亲身动手砍死的!” 严慕飞道:“那是因为他不忠于太孙,暗中勾结燕王!” 那老者道:“千岁,还有兵部尚书铁铉铁大人,侍讲学士方孝孺方大人也……” 严慕飞点头说道:“铁铉死得壮烈,方孝孺最惨,他只因不肯为燕王起草即位诏书,而被燕王诛灭了十族!” 他的话刚说完,那老者已然老泪两行了! 严慕飞叹道:“方孝孺的一生,并不想以文章留命后世,他的志愿,是学为圣贤,达则为伊周,穷则为孔孟,达而为管仲萧何,是他所不屑的,穷而遁迹山林,诗酒自误,也是他所不屑的。平居于视听言动,饮食卧起,他都不苟且,修养之深,非空谈性理的俗儒所可望其项背。他在《孙志斋集》之中,最反对人君恃其才以自用,这跟太祖的主张恰好针锋相对,所以太祖虽然很早就认识了他,召见过他,但始终没加以重用,这是至今令我扼腕不平的事。” 那老者举袖擦满脸的老泪,哑声说道:“得有千岁这么了解他,孝孺虽死九泉,该也含笑瞑目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可惜当年我离朝太久,不然的话,孝孺不会落得这般悲惨下场。” 那老者突然激动地道:“燕王不忠不孝,残暴无道……” “吴大人!”严慕飞截口说道:“平心而论,这不能全怪燕王,当年太孙重用奸-,残害诸王,他自己也有一半责任!” 那老者皓首微微垂下,道:“千岁有言,老臣不敢置喙!”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吴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 顿了顿,接道:“我尚未请教,吴大人告老还乡,我则还穿布衣,彼此多年未见,今夜吴大大突然来到这偏僻村野是……” 那老者抬头说道:“老臣专为见千岁而来!” 严慕飞道:“吴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卷色呈淡黄的纸卷,离座双手递向严慕飞,道:“千岁请看看这个!” 严慕飞微愕说道:“吴大人,这是……” 那老者道:“回禀千岁,这是太祖先皇帝遗诏!” 严慕飞神情一震,连忙离座而起,肃然接过了那纸卷,展开只一看,脸色立趋凝重。 半晌,他卷起了纸卷,道:“这就是多年来吴大人一直找我的原因?”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上千岁,太祖临崩召见老臣当面写下了这遗诏,并嘱老臣务必找到千岁,将遗诏面交千岁!” 严慕飞沉思着说道:“我当年返朝进宫之际,太祖当面也曾对我说过一番话,而我却没料到……看来太祖早知道燕王……” 那老者截口说道:“是的,千岁,太祖圣明……” 严慕飞道:“既如此,大祖就该防患于未然!” 那老者道:“实际上太祖明白,燕王过于刚强,太孙失于软弱,故在这遗诏上写明请千岁取而代之!” 严慕飞摇头淡笑,道:“吴大人,太祖身边有我这么个人,这件事只有大祖跟卫娘娘知道。如今吴大人既然也知道了,那么吴大人就该也知道,我若有披黄袍,坐龙椅的意思,当初只消一句话,文武群臣就会舍太祖而拥我,凭我在武林中的势力,我若想做皇帝那该也易如反掌!” 那老者道:“可是如今……”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当年我在太祖面前作过许诺,往后我愿竭尽绵薄辅朱家,其他的我没有考虑!” 那老者面泛愁苦之色,道:“难道千岁就跟睁睁看着……” 严慕飞道:“吴大人,我认为燕王这个皇帝做的不错,吴大人也应该看得见,如今天下相当太平,可以说是国泰民安!” 那老者抗声说道:“千岁恕老臣,也许是老臣年迈昏庸过于固执,在老臣的心目中,便推及天下,燕王他只是篡位夺国,名不正、言不顺,他私心过于公心,他重用宦官,杀文武忠臣。他轻视读书人,他穷兵黩武……” 严慕飞笑了:“吴大人,看来你是豁出去了!” 那老者脸色一庄,肃穆地道:“老臣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此身此生已献于朝廷,虽能鲜力薄,但方寸中犹有一颗赤心。老臣如若怕死,当年就不敢接太祖重托,这多年更不敢遍历天下找寻千岁!” 严慕飞听得微微动容,含笑说道:“那么,以吴大人高见?” “老臣不敢。”那老者道:“只请千岁遵太祖遗诏。” 严慕飞摇头说道:“吴大人,要我取而代之,这万万办不到!” 那老者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淡笑又道:“吴大人莫非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害我落个臭名千古吗?” 那老者忙怔头道:“老臣不敢,这是太祖的遗诏!”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便是太祖在日,我不能接受的也是概不接受,要我辅朱家,我愿意鞠躬尽瘁……” 那老者神色一动,忙道:“那么老臣请千岁辅朱家正统!” “何解?”严慕飞笑道:“燕王是太祖第四子,雄才大略,颇有父风,太祖对他十分喜爱,所以他当初被封在燕京,难道他不算得正统?” 那老者道:“然则太祖立了太子之子为太孙,燕王他篡位夺国,在天下人心目中,也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委实是太固执了。那么,吴大人要我辅正统之语何解?” 那老者道:“老臣请千岁辅太孙!” 严慕飞道:“吴大人,天下人也皆知,太孙允-在‘靖难之役’中失踪,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那老者道:“老臣以为,圣天子自有百灵庇佑!” 严慕飞含笑凝目,道:“吴大人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老臣仅代表所有的年迈老臣,请千岁找寻太孙,接他回朝,重登九五以振朝纲,以顺民心!” 严慕飞呆了一呆,心想,这倒是不谋而合,殊途而同归。当下定了神,含笑说道:“吴人大,你知道,当年当着太祖,他已经还我布衣……” 那老者道:“千岁,老臣也知道,当年当着太祖,千岁也曾亲口许诺,愿竭尽一切辅佐朱家!”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厉害……” 那老者忙道:“老臣不敢,但请千岁顾念……” 严慕飞忽地一叹,道:“吴大人,难就难在当今是太祖的第四子!” 那老者道:“回千岁,但是他永远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吴大人,可否容我考虑一宵?” 那老者忽然流泪说道:“千岁,老臣不避风霜,不辞艰险,找寻千岁这多年,为只为大明朝及当面得到千岁点头。千岁若有犹豫,老臣辜负太祖重托,愿碰死在千岁面前!”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吴大人,你这是何苦?” 那老者道:“老臣为只为大明朝,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敢不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以报。” 严慕飞默然未语,在大厅中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那老者抬头轻唤:“千岁……” 严慕飞突然说道:“吴大人在县城可有去处?” 那老者呆了一呆,道:“老臣住在昔日一位同年家中,千岁问这……” 严慕飞道:“小徒回来,我命他送吴大人进城!” 那老者忙道:“千岁尚未……” 严慕飞道:“吴大人在宛平住过今宵后,明天可以启程返家了,莫让家中老小惦念……” 一顿,扬声唤道:“小黑!” 远处一声答应,黑少年如飞奔进大厅,道:“师父,您叫我?” 严慕飞摆手说道:“送这位吴大大进城去!” 黑少年眉锋微皱,迟疑着答应一声。 那老者忙站起说道:“千岁……” 严慕飞一笑道:“吴大人在朝为官多年,究竟学到了什么?” 那老者嗫嚅着道:“千岁……” 严慕飞笑道:“小黑,送吴大人!” 黑少年欠身摆手,微显不耐烦地道:“老先生,您请吧!” 那老者焦急地道:“千岁……” “吴大大!”严慕飞摇头说道:‘你怎么点之不透?” 那老者闻言刚一怔,严慕飞已负手走了出去! 这一来,那老者更怔了,瞪着眼,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严慕飞那颀长而洒脱的背影,突然拜俯在地,颤声说道:“老臣叩别千岁!” 院子里传来严慕飞的话声。 “吴大人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那老者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连掸衣衫下摆的尘土都忘了,黑少年微微皱了皱眉锋,道: “老先生,走吧,再迟就要关城门了!” 那老者失神地应了一声“是”,这才颤巍巍地行出厅去! 院子的暗隅中里,负手站立着严慕飞,他望着黑少年陪着那老者出门之后,他也隐入了暗隅中。 口口口 这里是宛平县城南。 达条大街很宽敞,一眼望去,很难看到人影,尤其是在这夜静时分,远远地望过去,只有一处人家的大门口独亮着灯,那是两盏瓜形大灯,照耀得这户人家门口十丈方圆内光同白昼,好不明亮! 这一家,那大门非常气派,两扇朱漆大门高高的,一对铁门环映着灯光乌黑发亮! 门前,是十组石阶,石阶下还有一对石狮! 再看那院落,也是既深邃又广大,分明这是宛平县里的大户人家! 境在这夜静的时候,这两扇大门前来了个人,那是严慕飞,他已然换了装束,草帽没戴,头上露着发髻,一袭青衫显托得他更英挺潇洒,手里还多了一柄通体雪白,玉一般的折扇,委实是轩昂伟丈夫,英俊美男子。 他到了门前,扇交左手,举右手扣了门环,夜静时分,这门环声响传出老远,十分震耳,响动了半条街! 没多久,一阵急促步履声由内响起,随听门里有人问道:“谁呀,这么大半夜的……” 严慕飞立即应道:“我,你们大人的朋友!” 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仆从打扮的中年汉子,他入目门外严慕飞为之一怔:“你是……” 严慕飞道:“烦请管家为我通报一声,就说江湖草民严慕飞求见!” 那中年汉子眼见严慕飞人品轩昂气度超人,可未敢摆起官家门奴的架子直眉瞪眼,只迟疑地望了严慕飞一眼道:“你请等一等!” 他转身奔了进去,转眼间步履响动,他陪着一位瘦削老者急步行了出来,那老者竟会是龚师爷! 严慕飞当先一拱手,含笑说道:“龚师爷,夜来打扰,先祈恕罪!” 龚师爷诧异地瞪着老眼道:“尊驾是……” 严慕飞道:“江湖草民严慕飞,求见知县大人!” 龚师爷直着眼直打量,道:“原来是江湖上的英雄,尊驾有什么事么?” 严慕飞未答反问,道:“请问龚师爷,京里来的那位解大人走了么?” 龚师爷似乎很机警,马上提高了警觉,道:“尊驾问解大人干什么?” 严慕飞道:“恐怕龚师爷不会不知道,今午解大人偕同知县大人辱临寒舍,所以我特在夜晚来回拜!” 龚师爷马上换了另一张脸,“哦!”地一声忙道:“原来尊驾就是大人找寻了很久、解大人特由京里来宛平拜访的严大侠,老朽不知,多有得罪,请进,请进!”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多谢龚师爷。”抬腿迈步进了大门。 龚师爷突然喝道:“速速通报大人,就说严大侠来了!” 那仆从应了一声,飞步奔了进去。 龚师爷转脸赔笑,道:“大人正陪解大人在后院下棋,马上就出来,严大侠先请大厅坐坐!”一欠身,摆了手。 严慕飞含笑谦逊了一句,当先走了进去。 行走间,龚师爷凝目数望,突然说道:“老朽好像在哪儿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微笑说道:“龚师爷贵人多忘事,今天在药王庙,王大麻子开设的赌局。” 龚师爷脸色一变,“哦!”地一声忙道:“原来就是严大侠……”忙陪上一脸窘迫不安的笑容,道:“严大侠,不知者不罪!” “好说。”严慕飞道:“一介江湖草莽,何敢怪罪龚师爷,龚师爷理事清,判案明,我心中至今犹是感激不已。” 龚师爷忙道:“您要这么说,那是打老朽的嘴巴,如今看来,王大麻子他糊涂懵懂,冲撞了大侠。” 说话间已到待客大厅,厅中刚坐定,厅外步履响动,一名仆从快步走了进来,近前哈腰说道:“禀师爷,解大人与大人到!” 龚师爷连忙站了起来退立一旁。 边时,大厅里一前一后地走进两个便服老者,那便是大学士解缙与矮胖的宛平县知县大人。 严慕飞忙含笑站起,道:“严慕飞来得鲁莽,二位大人谅宥!” 知县大人忙道:‘好说,好说,倒是解大人跟本县未曾远迎,要请严大侠海涵。” 分宾主落座定,严慕飞目注解缙开了口:“解大人预备何时启程返京?” 解缙脸上未见笑意,捋着长须道:“老夫打算明天一早启程。” 严慕飞道:“怎么?那么快?不打算多待两天么?” 解缙微一摇头道:“老夫归心似箭,来此不能达成上命,又何必迟迟在此处逗留时日,好歹拼着上罪回去覆命算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幸好解大人要迟至明早才走……” 解缙微愕说道:“严大侠这话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解大人要是在今天晚上走了,那可真是一无所得,大大地有虚此行了。” 解缙苦笑说道:“如今老夫又有什么收获,不也是有虚此行么?” 严慕飞含笑说道:“倘使大人没有收获,有虚此行,今夜我也就不来了!” 解缙一喜忙道:“怎么,莫非严大侠改变了主意?” 严慕飞笑道:“不然我何颜何胆敢敲知县大人府邸的门?” 知县大人惊喜叫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解缙毕竟是位朝中大员,遇事要冷静沉着得多,他立即恢复平静,微微一笑,道:“诚如赵大人所说,真是太好了,只是……” 顿了顿,接道:“严壮士坚拒在先,接受在后,是什么使严壮士改变了心意,并且那么快?”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倘解大人认为太快,我愿意慢一点,改天再来。” 解缙一惊,红了老脸,忙摇手说道:“不,不,不,严壮士莫要误会,老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严壮士突然改变了心意?” 严慕飞含笑问道:“大人以为是什么?” 解缙勉强一笑,道:“该是严壮士忠君爱国,身在江湖,心在朝廷!” “不!”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江湖人个个亡命,谈什么忠君爱国,我只是因为解大人偌大年纪,老远跑来这一趟,结果难以覆旨而颇感不好意思,另外……不瞒解大人说,如今我对上位那批重赐有了莫大的兴趣……” 解缙尴尬笑道:“严壮士说笑了。” 严慕飞说道:“解大人,我句句实言,岂不闻重赏之下出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批重赏,实在令人心动。” 解缙与宛平县那位知县大人互觑一眼,没有接话。 严慕飞笑了笑,又道:“江湖人却也有一宗常人难及的好处,那就是他能轻死重一诺。 解大人,从现在起,上位的这道密旨我接了!” 解缙忙道:“是,是,是,老夫谨代表朝廷谢谢严壮士。” 严慕飞笑了笑,道:“谢倒不必,解大人,我请问,上位的那批重赏,都有些仆么奇宝异珍?” 解缙迟疑了一下,道:“奇宝异珍倒没有,只有宝剑一口,明珠百颗,玉器十件,珊瑚两株、绸缎百匹、黄金千两。” 严慕飞扬眉笑道:“何重若此,虽赏万户侯也不过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此代价换一个建文,该是很值得的,解大人以为然否?” 解缙忙点头说道:“然,然,严壮士说得是,严壮士说得是。” 严慕飞淡然一笑,转注宛乎县知县,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尚请大人俯允!” 宛平知县忙道:“严大侠请说,只要能做得到,无不马上办妥。” “多谢大人!”严慕飞微微一欠身,道:“东西太多,我那儿没处放,带在身边也不方便,我想请大人把这些东西一律折成银票给我……” 宛平知县目注解缙,解绪当即点头说道:“使得,使得!赵大人,马上照办,马上照办!” 宛平知县欠身答应,立即吩咐下去。 那里吩咐完毕,严慕飞转注解缙道:“解大人,我承认在江湖上颇具影响力,可是我这江湖人一旦碰见了官,那就一点办法也投有了,而这件事,偏偏借重官府的地方不少,不知朝廷有没有为我考虑到这一点?” 解缙忙道:“有,有,自然有,严壮士尽管放心,凡严壮士所到之处,一如钦差,当地官府无不听凭差遣!” 严慕飞笑道:“解大人,空口无凭,我说我是钦差,那些地方官信么?恐怕不但不肯信,弄不好还会拿我法办呢!” 解缙失笑说道:“这个朝廷早已为严壮士预备好了。” 探怀摸出了一物,那是一块金牌,双手递给严慕飞道:“严壮土,这是钦赐金牌,请慎藏。” 严慕飞接过一看,只见正面中央携刻着一条五爪金龙,两旁八个小字:“永乐至宝,如联亲临”。他当即把那面金牌藏入怀中,说道:“解大人,这件事我算接下了,如今我要请问,当日建文之失踪,可留有什么可循之蛛丝马迹?” 解缙沉吟了一下,道:“严壮士如果有空,一两天内可否进京一趟?” 严慕飞道:“解大人的意思是……” 解缙道:“老夫安排一个人跟严壮士见见面,对严壮士的这项使命,也许会有所帮助!” 严慕飞道:“解大人预备安排谁?” 解缙道:“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敢莫他知道……” 解缙道:“严壮士见了他之后就知道了。” 严慕飞没有再问,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一两天内我就进京一趟……” 蓦地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随风飘送过来。 严慕飞入耳琴音,不禁动容,脱口说道:“好高绝的琴艺!” 宛平知县忙道:“严壮士夸奖了!” 严慕飞道:“敢莫是大人的什么人?” 宛平知县赧笑说道:“小女偶尔戏弄,所学浅薄,不成气候,严大侠莫要见笑!”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原来是令爱!赵大人,严慕飞无意奉承,令媛琴艺之高,放眼天下找不出几个堪比,赵大人有女若此……” 解缙哈哈一笑,道:“昔日余伯牙遇锺子期,今夜赵大人之令媛逢严壮士,有道是: “知音难求……” 严慕飞微笑摇头,道:“严慕飞粗知琴艺,说来犹在门外,何敢称赵姑娘之知音,不过,这琴音之中满含幽怨悲凄,令人闻之心酸泪落,莫非赵姑娘有甚不平遭遇?” 宛平知县满脸愁苦地一叹,接道:“不瞒严壮士说,小女生来命薄运乖,恐怕要幽怨悲凄地过一辈子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赵大人,这话怎么说?” 宛平知县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似乎有犹豫,似乎有什么不愿告人的隐衷。 严慕飞忙道:“赵大人,恕我唐突冒昧!” 宛平知县一叹摇头,道:“严大侠,说来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本县为官数十年,敢说清正严明,从没有做过亏心事,却不料小女她却……” 吸了一口气,接道:“严大侠,是这样的,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本县先时只当这是女儿家的通病,也未在意,不料年长后动辄便昏厥在地,长年脸色苍白,身体弱得不得了。本县至此始觉不对,始遍延名医为她诊治,岂料看过名医不下百位,竟没有一位能看出她是什么病。本县如今是灰心了。小女自知难活几年,遂也整日埋首后楼,把心思全放在了琴、棋、书,画之上,因之……”摇摇头,悲笑接道:“本县不讳言小女颇有才华,在琴、棋、书、画上也颇见造诣,可是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 解缙一旁说道:“赵大人不必如此,祸福皆天定,半点不由人……” 严慕飞突然说道:“赵大人仅此一女么?” 宛平知县微微点头,道:“本县后来又得一子,但未满三岁就夭折了。”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赵大人,才女难得,我略懂歧黄,倘赵大人不以唐突冒昧见责,我愿毛遂自荐为令媛……” 宛平知县苦笑说道:“严大侠这是什么话,好意本县只有感激……” 严慕飞道:“赵大人,曾使名医束手的病,我可没有把握!” 宛平知县道:“严大侠,这是本县所听到的唯一与众不同的话,本县已失望过近百次了,何在乎多失望一次。” 严慕飞道:“那么,假如现在方便……” 宛平知县站起来道:“本县这就去叫小女前来。” 严慕飞忙道:“不,赵大人,该我去,再说,我也想借机会欣赏一下赵大人这府邸的美好夜景。” 宛平知县强笑说道:“严大侠会说话,恭敬不如从命,只有偏劳严大侠了。” 转向解缙欠身说道:“大人请坐坐,卑职……” 解缙摇手笑道:“老夫好学一生,岂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赵大人请带路,老夫也跟去瞧瞧。” 宛平知县忙道:“怎敢劳动大人……” 解缙哈哈一笑,道:“钦差都动大驾,何况老夫这小小的翰林学士?” 宛平知县未再多说,谢了一声,当先带路而去—— 第五章 宦门红颜奇女子 出大厅,走着一条青石径,越过一处月形门,进了后院,琴音更清晰了。严慕飞听得出,琴音的发起处,在几座小楼之后。 甫近小楼,琴音一泻而下,倏然止住。 严慕飞神情微动,宛平县突然一声轻咳:“玉琴,解大人,还有一位严大侠来看你了,快来参见。” 转过小楼,一方花圃呈现在眼前,花圃之中有一座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一具瑶琴,旁边还燃着一支线香。 这时,一位年约廿许的白衣姑娘由一名侍婢搀扶着,袅袅步出凉亭,月色下看,她瘦不露骨,但却弱不禁风,她清丽如仙,美得清奇,冰肌玉骨,宛若神仙中人,但那张本该红润的娇靥,却苍白怕人。 除此,看不出一丝病态。 这么一位貌美才高的姑娘,却天生这么多舛的悲惨命运,令得严慕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行近,白衣姑娘先向解缙盈盈裣衽:“愚晚见过大人。” 解缙忙抬手说道:“不敢当,姑娘快快请起。” 姑娘她转向严慕飞浅浅福了一福:“赵玉琴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了一礼:“姑娘,严慕飞一介江湖草莽,不敢当。” 不知怎地,姑娘她猛然抬起螓首,神情一震,美目顿放异采,苍白的娇屑上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红晕。 这,令得严慕飞神情也自震动,他忙避了开去,道:“姑娘,亭外风大,姑娘也不宜久站,还是请回亭中坐吧!” 解缙含笑说道:“对,对,大家还是亭中坐坐去吧!” 于是,几人行向了小亭。 小亭中坐定,宛平县爱怜地望着姑娘道:“玉琴,这位严大侠是来给你看病的。” 姑娘赵玉琴轻轻地“哦!”了一声,望向了严慕飞:“多谢严大侠好意。” “岂敢。”严慕飞道:“适才听令尊言及姑娘病情,我自知所学浅薄,没有把握,但我愿意竭力试一试。” 赵玉琴浅浅笑道:“严大侠忒谦,我看得出,严太侠非常人,只是,严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严慕飞道:“难道姑娘不愿意一试?” 赵玉琴道:“严大侠,我试过近百次了。” 严慕飞道:“那么,赵姑娘又何在乎多试这一次?” 赵玉琴含笑说道:“严大侠又何必费事劳神!” 严慕飞道:“姑娘,世上没有不可怕的病。” 赵玉琴道:“事实上我这病曾使近百名医束手。” 严慕飞道:“我不敢自居名医,但我希望姑娘能试这最后一次。” 赵玉琴笑问道:“最后一次?”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很有可能就在这最后一次中治好姑娘的病。” 赵玉琴道:“严大侠既这么说,我只好答应了。” 严慕飞道:“谢谢赵姑娘。” “不!”赵玉琴道:“该我感激严大侠!” 严慕飞还待再说,解缙突然说道:“二位,别再谢了,快快动手看病吧!” 赵玉琴娇靥一红,但未能掩住那苍白怕人的颜色。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请先伸出手来,容我为姑娘把把脉。” 赵玉琴落落大方地伸出了皓腕,那只皓腕,欺雪寒霜,晶莹如玉,该是滑腻难以留手。 严慕飞定了定神,伸五指搭上了姑娘腕脉。 然而,五指甫一搭上姑娘腕脉,他便自脸色一变皱了眉。 宛平县忙道:“怎么样,严大侠?” 严慕飞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别急。 须臾,他长吁一口大气,收回了手,道:“姑娘知道自己害的是什么病么?” 赵玉琴微摇螓首,道:“我不知道,这多年来,近百名名医也都未能看出……” 严慕飞迟疑未语。 宛平县却忍不住又道:“严大侠,小女她是……”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赵大人,我已经知道令媛害的是什么病了,实际上说,这不能叫病,只能说是先天上的一种残缺……” 宛平县忙道:“是什么?” 严慕飞没说话。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严大侠,人人视死为畏途,我却并投有把死看得那么可怕。” 严慕飞一摇头,想说些什么,但他突然转注宛平县道:“赵大人,可否容我跟令媛单独谈几句话?” 宛平县望了望解缙,有点犹豫。 面解缙却一笑站起,道:“赵大人,你我那盘棋还没有下完呢!” 宛平县投过感激的一瞥,站了起来跟在解缙之后出了小亭。望着那两位背影不见,严慕飞收回了目光,道:“姑娘,恕我唐突,我希望姑娘诚诚恳地跟我谈谈。”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自无不可,敢不遵命,只是,严大侠当真已看出……”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看来求医多年,严大侠才该是名医……” 顿了顿,接问道:“严大侠说我这不是病,而是先天上的一种残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那是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不该问我。” 赵玉琴呆了一呆,讶然笑道:“严大侠,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姑娘,我希望姑娘诚恳……” 赵玉琴道:“严大侠,对你,我没有虚假!”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姑娘有一身好的武学……” 赵玉琴讶然说道:“严大侠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赵玉琴突然格格娇笑道:“我只当严大侠是位真名医,却不料……像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苟延残喘度日的女儿家,严大侠竟说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又是一阵格格的娇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按说,这很失态,然而严慕飞一点也没在意,他只是平静地凝注着眼前这位美姑娘,一语不发。 渐渐地,赵玉琴声嘶力竭了,她不笑了,她带着娇喘,娇靥上泛着一丝难得的红润,回望严慕飞:“你仍认为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淡淡说道:“我同时也认为姑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衷。” 赵玉琴“哈!”地一声,道:“我又想笑了。” 严慕飞道:“姑娘只管请,等什么时候姑娘笑够了,我再跟姑娘很诚恳地谈正经的。” 赵玉琴没有笑,凝目说道:“你认为我不够诚恳,不够严肃?” “不!”严慕飞道:“我认为姑娘的确很有才华,由姑娘的琴艺及掩饰可见一斑。”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琴艺,我自认不差,至于掩饰,恐怕你错了。女孩子家该会的,我样样会,样样精,唯独不擅此道。” 严慕飞道:“姑娘,难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才华?” 赵玉琴道:“谁说的,人世有不珍惜自己的才华的。但造物弄人,我生来命薄,若之奈何,夫复何言?” 严慕飞道:“姑娘,我惊于姑娘的才华,视姑娘为当世奇女,诚心诚意来贡献绵薄,姑娘怎好如此对我?” 赵玉琴沉默了一下,旋即她又笑道:“我只有一句话,你错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自视很高,奈何连个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的确错了,那么,姑娘,容我告辞!” 他欠了欠身,站了起来。 赵玉琴没有说话。 严慕飞转身欲出亭,突然 “严大侠,请留步!” 严慕飞转了回来,含笑说道:“姑娘可是改变了心意?” 赵玉琴未答反问道:“我请教,严大侠凭什么说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道:“就凭在我为姑娘把脉时,发觉姑娘体内一再躲避的真气,这该很够了!” 赵玉琴道:“这么说,严大侠才真是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错,我承认,姑娘敢承认么?”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你不用激我,这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严慕飞道:“姑娘既姑承认自己有一身很好的武学,那么姑娘就该知道自己在先天上有什么残缺?” 赵玉琴微颔螓首,道:“我当然知道。”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为什么不告诉每一位来为姑娘看病的名医?” 赵玉琴道:“告诉他们有什么用,他们能治好我这先天上的残缺么?”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他们确实没有办法治好姑娘这先天上的残缺!……” 目光一凝,接道:“可是,姑娘,你总该让令尊知道一下。” 赵玉琴道:“为什么要让他老人家知道?” 严慕飞诧声说道:“难道姑娘认为不该么?” 赵玉琴道:“假如我认为该的话,我早就告诉他老人家了。” 严慕飞道:“我想不出姑娘有什么理由瞒令尊。” 赵玉琴微一摇头,含笑说道:“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严慕飞道:“是怕令尊太过伤心?” 赵玉琴道:“我承认这是一个理由。” 严慕飞道:“姑娘错了,如此这般岂不令令尊更伤心?姑娘假如告诉了令尊,至少令尊能为姑娘栈来个能治病的人。”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你该知道,这治病的人,不能乱找。”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姑娘,固然那治病的方法不同于一般,但那只是治病。” 赵玉琴微微摇头道:“我的看法,想法跟你不一样……” 目光一凝,忽然接道:“你听见了我抚琴?”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否则我不会……” 赵玉琴道:“你认为我在琴上的造诣如何?” 严慕飞道:“姑娘何顾左右而言他?” “不!”赵玉琴正经地道:“这是正题,请答我问话。”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在琴上的造诣,该在当世一二之人间。” 赵玉琴笑了,道:“你也懂琴,会抚琴?” 严慕飞道:“略知一二,粗浅得很!” 赵玉琴娇靥上的笑意更浓,道:“可否为我抚一曲?”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抚琴之道,有三不抚……” 赵玉琴道:“但在心,不必拘于形式。” 严慕飞一扬眉,道:“好一个但在心而不拘形式!姑娘,我只好献丑了。” 走过去坐在石桌前。 赵玉琴道:“我洗耳恭听绝艺了。” 严慕飞没说话,神情一肃,默坐片刻,十指一扬倏落,铮然琴音随十指而起,在这夜静时分,一缕清越琴音划破月色,直逼茫茫苍冥。 或疾、或徐、或急、或缓、或紧、或慢,时而铁马金戈,汹涌奔腾,时而一湾流水,潺潺淙淙。 须臾,铮然一声,一切归于寂然,静,静,万籁俱寂,好静,好静! 赵玉琴娇躯倏颤,扑簌簌挂落珠泪两行,她颤声叹道:“群马仰秣,游鱼出听,虽古之师旷、伯牙,不过如此!赵玉琴平日自诩才华,今日始聆真琴艺,今日始知逊人多多!……” 举柔荑抹泪,破颜一笑,娇媚横生,好甜,好美。 “你是懂了我琴音,然后才问起我爹……” 严某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我终于等着了治病的人,如今我愿意跟你做诚恳的一席谈了,你真打算为我治这先天上的残缺?” 严慕飞淡然而笑,道:“姑娘,既被我碰上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赵玉琴凝目问道:“你不懊悔?” 严慕飞道:“姑娘,为人治病,活人一命,谈什么懊悔?”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我先告诉你件事,你不妨考虑一下。早在我小时候,我就对月立过誓,我要等一个能为我治病,而又我中意为我治病的人,否则的话,我宁愿抱着这身才华含恨而死……” 顿了顿,接道:“而这个人,就是我的终身托付之人,你懂么?” 严慕飞心头一震,皱了眉锋:“姑娘,我懂。” 赵玉琴道:“那么如今你可以考虑了,我不勉强你。” 姑娘她这一着令人头大,整得严慕飞骑虎难下,大感棘手,他有理由不能接受姑娘这番好意,但是他没有因由因为姑娘有这番好意而撒手不管,见死不救!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说道:“姑娘,请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隐瞒你的武学?”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这原因,除了我的夫婿外,我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又是厉害的一着。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姑娘,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你我素昧平生,缘见今夜一面,彼此之间,根本……”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你错了,你是唯一不请自至,愿意为我治病之人。我有好久没抚琴了,偏偏今夜兴致大动,可巧今夜你来了,这就该委诸一个缘字。还有,从多年前至今,我在等一个能为我治病,而又是知音的人,今夜,你是第一个。有这些,我认为该很够了,还多想什么别的?” 严慕飞心中虽言感受,竟有点暗暗懊悔他今夜不该来,当即他道:“姑娘,你我有两方面不相配……” 赵玉琴道:“我愿意听听两方面?” 严慕飞道:“第一,姑娘是位官门千金,而我却是个江湖草莽,姑娘需要的是一个有安定生活的家,而我则是今东明西,飘泊不定,也永远没办法摆脱江湖中的恩怨纠纷!” 赵玉琴道:“对于你这第一点,我只有一句话,我从小仰慕朱郭之流,否则我不会瞒着我爹偷偷学武。” 严慕飞道:“姑娘,好武,学武是一回事,身为江湖人却又是……” 赵玉琴道:“怎见得我不能成为一个江湖人?” 严慕飞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赵玉琴微微一笑,道:“请说你那第二点吧!” 严慕飞道:“姑娘,你我的年纪……” 赵玉琴截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严慕飞道:“姑娘,我三十多了!” 赵玉琴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俏:“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你可知道,我等像你这么个人,足足等了有二十五个年头了么?” 男的三十多,女的二十多,该很相配! 严慕飞暗暗皱了眉,而且皱得很深,道:“姑娘……” 赵玉琴含笑截口说道:“别多说了,只答我一句,你考虑好了么?”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考虑好了。”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那么,请告诉我,你如今还打算为我治病么?” 严慕飞尚未答话,赵玉琴紧接着又是一句:“我绝不勉强!”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无须姑娘勉强,我要为姑娘治那先天残缺的心,至今丝毫没有改变。” 赵玉琴“哦!”地一声,笑道:“很出我意料之外,那么,让我请来我爹,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严慕飞一点头,道:“姑娘只管请!”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这多年来,今夜头一次兴致这么好!”一顿,拍了拍手。 小楼拐角处转过了那名侍婢。 赵玉琴当即吩咐道:“请老爷!” 那名侍婢应声而去,转眼间,她跟在解缙与宛平县之后走了过来,解缙近前哈哈笑道: “严壮士,话谈完了么?” 严慕飞站起相迎,淡淡说道:“解大人,谈完了!” 解缙道:“只可惜老夫无法知道二位都谈了些什么?” 说完了话,他自己又哈哈笑了。 宛平县目注赵玉琴,关切地道:“玉琴,严大侠……” 赵玉琴含笑说道:“爹!严大侠打算为我治病,我也答应了。” 宛平县满脸堆笑,连点着头说了两声好,随即转望严慕飞,问道:“严大侠,小女的病……” 严慕飞道:“赵大人,我说过,令媛这不是病,而是一种先天的残缺。” 宛平县道:“总该有个名堂!” 严慕飞道:“在武家口中,称之为‘五阴绝脉’!” 宛平县讶然说道:“‘五阴绝脉’?严大侠,‘五阴绝脉’是……” 严慕飞道:“那是‘阴脉’之中有所淤塞,这淤塞是逐渐的,一旦‘阴脉’被堵塞住,人也就到了最后一刻。据我所知,在先天上有这种残缺的人,百年来举世没有几人。” 宛平县道:“不幸小女竟是……” 严慕飞道:“赵大人,在武家眼中,‘五阴绝脉’并非绝症。” 宛平县一喜忙道:“严大侠,能冶么?” 严慕飞道:“只消用真气冲开‘阴脉’中的淤塞,令媛该有救,不过这件事并非人人能为,一定要内功精纯的人才能做得到。” 宛平县迟疑着道:“那么,严大侠是否能……” 严慕飞道:“我愿意试试,谅还不至于太难。” 宛平县大喜,忙道:“那么严大侠赶快请,只要能治愈小女这先天上的残缺,本县愿不惜一切以为酬谢……” 赵玉琴突然说道:“爹,您忘了我对您说过的话?” 宛平县呆了一呆,忙道:“记得,记得,只是你可曾对严大侠说过?” 赵玉琴微颔螓首,道:“刚才我对严大侠说过了。” 宛平县忙道:“玉琴,严大侠怎么说?” 赵玉琴道:“严大侠仍打算为我治病。” 宛平县呵呵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只是怕辱没严大侠了……” 严慕飞没有说话,这话要他怎么接口? 解缙突然讶异地道:“赵大人,是怎么回事,老夫能听听么?” 宛平县连连点头地笑道:能,能,能,正好大人在此,卑职还要请大人做个大媒呢……” 接着,他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毕,解缙哈哈大笑,道:“那的确是太好了,的确是太好了!老夫生平最喜欢为人作伐,生平的大愿意就是促成有缘人的对对姻缘。严壮士,从今后你跟赵大人就是一家人了,老夫要讨杯喜酒喝喝。” 哈哈地又是一阵大笑。 赵玉琴娇靥上泛起了一阵阵的红晕,由那泻入小亭的月色下看,好不娇媚甜美。 严慕飞却淡淡说道:“解大人,还是等治好赵姑娘的病后再说吧!” 解缙道:“那么事不宜迟,就请严壮士赶快施回春妙手吧,老夫要在回京覆旨之前叨扰二位一杯……” 宛平县忙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严慕飞微微扬眉,插口说道:“赵大人,治这种先天上的残缺,不比治别的病。我清赵大人与解大人都暂时回避一下!” 宛平县迟疑着尚未说话。 解缙又连连点头地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赵大人,走,你我再去下一盘去!”话落,带笑走出了小亭。 宛平县连声应是地跟了出去。 望着那三位拐过了小楼,赵玉琴脸色绯红地娇羞笑道:“你现在就动手么?”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就在这儿么?”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娇靥猛然又是一阵红热,那红热直透耳根,她垂下螓首抬起颤抖的柔荑就要去解衣衫。 严慕飞淡然说道:“姑娘,我治‘五阴绝脉’的手法,跟一般武家不相同,请姑娘盘膝坐好。” 赵玉琴猛然抬头,娇靥上一片诧异神色,道:“不用……”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用,姑娘!” 赵玉琴没有说话,满面疑惑地盘膝坐在了石凳上。她坐定,严慕飞又开了口。 “姑娘,请平伸双手。” 赵玉琴如言伸出了一双玉手。 严慕飞隔几在对面坐下,将双手握上了赵玉琴一双纤手。赵玉琴神色错愕地忙道:“你这是……” 严慕飞道:“我要由双手将真气渡入姑娘体内!” 赵玉琴脸色微变,方待再说。 严慕飞突然轻喝说道:“姑娘,闭目凝神。” 赵玉琴摇头凄然一笑,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我宁愿坐以等死!……” 说着由严慕飞掌握中抽回了双掌。 严慕飞双眉陡扬,道:“姑娘,你何其……请恕我!” 突然一指点了出去。 赵玉琴刚一惊,“睡穴”上已中了指,美目一闭,往后便倒。严慕飞离座而起,伸手扶住了她,然后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百汇穴上,良久,良久,他方始收回了手,又在赵玉琴几处大穴上点了几指,最后把赵玉琴轻轻放倒,运指下挥,石几上屑末飞扬,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立现几面。他向着赵玉琴投下最后一瞥,腾身飞射不见。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亭中的赵玉琴突然翻身坐起,入目石几上的字迹,娇靥神色大变,倏地一声苦笑:“纵然淘尽三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没想到这位严慕飞是这么个人,看来他们是错了?” 话声倏转诧异:“严慕飞,严慕飞,他是谁?凭他的一切,不该是个藉藉无名之人,难道说这三个字假而不真……” 小楼的那一方,转过了解缙与宛平县,但是,甫转过小楼,他两个人也愣住了—— 第六章 顺天、应天两京 北平,在永乐元年便已指定为“北京”,改称“顺天府”,与当时京师的“应天府”南京平等看待。 另外,这位当年的燕王朱棣,又设立了“行后车都督府”、“行部”,“国关子监”。 北京的新宫殿,在永乐五年五月开始鸠工建造,到了永乐十八年底才完工,前后费时共十三年七个月。 从永乐十九年起,“北京”改称京师,而原来的京师改称为“南京”,所有的中央衙门,都搬到了“京师”去,在“南京”仅留下了“南京宗人府”、“南京都察院”、“南京五军都督府”、“南京吏部”、“南京户部”、“南京国子监”等。 这位燕王朱棣迁都北京,是有用意的。在天下无事时,可以在南京位置年高德劭的闲员;一旦京师发生问题,也可以作为应变的依据。像祟祯十七年四月,京师沦陷,史可法便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地位,号召各方,把福王朱立嵩立为皇帝(可惜福王不是一块好料,否则明朝的半壁江山,未必不能保持)。 成祖迁都的最大作用,在于面对北元的威胁,不肯示弱。 但是他不该抛弃大宁故地,铸成大错,他把栾河与辽河之间的广大地区,白白地送给了“兀良哈”设立的三个“羁縻卫”,以后这三个“羁縻卫”不但不接受明朝羁縻,反而常替明朝的敌人带路,打先锋,使得明朝的京师,时时处境十分危险。 口口口 这一天,北京城来了个人,那是个身材颀长,穿一袭黑衣,头戴宽沿大帽,手里提着个长长行囊的人。 一顶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从鼻下的肤色看出此人颇为黝黑外,别的再也难看见什么。 他步履稳健地进了北京城。 他又停也未停地直闯内城。当然地,在内城的城门口,他被守门的禁卫军挡了驾。 但是,他翻腕自袖底托出一面金牌,使得守城的武官立时矮了三尺。他很神气地开了口: “锦衣卫驻扎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那名武官忙交待了几句,亲自拉过了两匹马,陪着他直驰而去,没多久,到了一处大衙门前。 这儿,紧挨着紫禁城,这大衙门十分宏伟气派,两扇大门敞开着,石狮对峙,石阶高筑,门前站立着四名腰里挎刀,身穿锦衣的精壮汉子。 “锦衣卫”这三个字十分地慑人,那武官老远地就勒住了马,拍手一指,怯怯地道: “禀大人,这儿就是锦衣卫!” 那黑衣客抬眼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有劳了,你回去吧!” 翻身下马向着那大衙门行去。 背后,适时响起了蹄声,那名武官唯恐被留下地上马离去了。 那黑衣神秘客未停步,上石阶直闯大门。 突然一声冷笑:“你的胆子不小,滚下去!” 左边一名锦衣汉子飞起一腿踢了过来。 那神秘黑衣客哼地一笑,道:“难怪人人怕锦衣卫!” 停步未动,砰然一声,那锦衣汉子一脚踢个正着,这一脚有如踢到了铁桩上,哎呀一声痛呼尚未出口,那神秘黑衣客伸腿一勾,砰然连声,滚下去的是那锦衣汉子。 这还得了!谁敢打锦衣卫,而且是在锦衣卫门前! 叱喝声中,另三名抽出了腰刀! “别动!”神秘黑衣客抬手托出那面金牌,三名锦衣汉子立即直了眼,收起腰刀躬下了身:“大人是……” 神秘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我来自江湖,要见你们指挥使。” 一名锦衣汉子一哈腰道:“指挥使在,大人请!” 神秘黑衣客昂然走了进去。 门内,触目皆是锦衣汉子,一个个步履稳健,眼神十足,都纷纷投过来诧异的一瞥。 到了院子里,神秘黑衣客停了步,道:“麻烦替我通报一声,我就在这儿等了。” 那锦衣汉子躬身答应,飞步奔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跟在一人之后走了出来,那人一身锦服,领口上绣着三圈金色的圈圈,身材瘦高,年约五旬上下,蚕眉、细目、隆准,留着两撇胡子,满脸透着阴狠奸诈,隐稳有慑人之威,看步履,看眼神,十足地内外双修一流好手。 近前,那老者堆起满面笑容,目光凝注道:“阁下是……” 神秘黑衣客截口说道:“可是陆指挥使当面?” 那老者含笑说道:“老朽正是陆谳!” 神秘黑衣客平托金牌递了出去,道:“指挥使可认识这面金牌?” 锦衣卫指挥使陆谳忙躬下了身:“钦差驾到,一如上位亲临!” 神秘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指挥使不必如此,我一介草莽,这只在证明我如今是为官家做事而已……”顿了顿,接道:“我姓严,叫严慕飞,解学士让我来见指挥使,有机密大事当面讨教!” 陆谳“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解学士……老朽明白了,阁下请!” 一侧身,摆手往后让客。 陆谳陪着严慕飞进了后院,在他那指挥使的密室中,分宾主落了坐。坐定,陆谳陪着笑说道:“对阁下,老朽是仰慕已久……” “岂敢!”严慕飞道:“严慕飞在江湖上藉藉无名。” 陆谳笑了笑道:“解学士推崇阁下是当今江湖中的一位奇才,适才阁下能一下放倒一个敝属,足见解学士之推崇不差。” 严慕飞淡淡笑道:“指挥使莫要见怪,那是自卫,并无意炫露自己所学。” 陆谳嘿嘿一笑,道:“他学艺不精,怪得谁来?阁下教训得好,免得他们永远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连朝廷大员也不放在眼里……” 顿了顿,在严慕飞没说话之前,他接着说道:“阁下去看过解学士了么?” 严慕飞道:“解大人现在返京路上,我比他早一步。” 陆谳“哦!”了一声,道:“那怪不得,阁下要陆谳效劳的是……” 严慕飞道:“指挥使该已知道,我被朝廷征召是干什么的?” 陆谳陪笑说道:“老朽不知道,尚请阁下明示。” 严慕飞道:“指挥使当真不知道么?” 陆谳老脸一红,忙道:“听说过一点,只是事关重大,不敢乱猜……”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彼此一家人,指挥使不可见外!” 陆谳老脸更红了,忙道:“阁下是钦差,持有上位颁赐金牌,陆谳怎会,怎敢!” 严慕飞道:“那么指挥使请说说看!” 陆谳定了定神,沉吟了一下,道:“不知是不是找寻建文……”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这件事。” 陆谳笑道:“朝廷可谓找对了人,有阁下出马,找寻建文那该易如反掌吹灰!” 严慕飞道:“那还得指挥使赐以鼎力。” 陆谳摇头说道:“不瞒阁下,锦衣卫奉命大搜天下多次,郑公公(郑和)也曾奉旨前往海外各处,但都未能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严慕飞道:“倘如此,解学士就不会让我来向指挥使当面讨教了。” 陆谳愕然说道:“阁下,解学士怎么说的?” 严慕飞道:“解学士要我来见指挥使,并说指挥使对我这次使命,也许会有些帮助。” 陆谳想了想,“哦!”地一声道:“老朽明白了,解学士该是指的这回事……”顿了顿,接道:“阁下可知道老朽现职的前任、纪纲指挥使此人?” 严慕飞一点头,道:“久仰,太祖在位时,他立过不少功劳。” “不错。”陆谳点头说道:“纪纲在任内,确实查了不少的逆臣。” 严慕飞道:“那么,如今指挥使提他……” 陆谳道:“阁下有所不知,纪纲跟建文是同时失踪的。可巧上位大军破京之际,纪纲随侍在建文身侧,所以有人以为纪纲必然知道建文的下落,而且很有可能是他助建文逃出京的。” 严慕飞道:“原来如此。” 陆谳皱眉一摇头,道:“阁下不知道,这多年来老朽也一直在搜寻他的下落,可是始终没找到他。去年有人密报说在汴梁看见他,及至老朽本人赶去时却扑了一个空,虽曾找遍全城,但连他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严慕飞道:“这么说,指挥使是一直在找纪指挥使,而不是找建文了?” 陆谳点头说道:“事实如此,老巧始终认为只要找到他,就必能找到建文。”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我也只有先找纪纲了。” 陆谳道:“事实上老朽也只能帮这么大忙了。”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陆指挥使,宫里郑公公为什么远寻到海外去?” 陆谳道:“那是因为圣上怀疑建文逃亡到海外去了。” 严慕飞道:“以指挥使看,有可能么?” “难说。”陆谳摇了摇头道:“固然,纪纲的行踪在中都开封出现过,可是那并不能意味着建文也在中原,也有可能纪纲是有意出现在中都,引开朝廷对海外的注意。”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指挥使分析得好,郑公公回来了么?” 陆谳道:“早在半年前就回来了。” 严慕飞道:“不再去了么?” 陆谳摇头说道:“圣上不找到建文绝不甘心,以老朽看,该不会仅这一次。其实,那名义上是宣扬国威,多去几趟该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严慕飞点了点头,沉吟说道:“指挥使说得是,当年上位带兵破京闯宫时的情形,指挥使清楚么?” 陆谳想了想道:“老朽谈不上清楚,只能说略知一二。当年圣上带兵破京进宫的时候,老朽犹是锦衣卫中的一名大档头(一等领班)。老朽带着人进宫探视时,内宫已然起火,宫门口掉着一只鞋子,后经辨认,才知道那是纪指挥使的……” 严慕飞“哦!”地一声截口说道:“怎见得建文、纪纲指挥使,不是纵火自焚,活活地烧死在宫里了?” 陆谳淡然一笑,摇头说道:“阁下,前几年纪指挥使曾在中都出现过,他既犹活着,建文该也健在。” 严慕飞道:“怎见得那密报之人不是看错了,或者是谎报?” 陆谳道:“看错了或有可能,谎报他没有那个胆。此人在太祖时蒙恩,太祖崩前虽然已经告老退隐,但是如今他无时无刻仍为朝廷所用。” 严慕飞道:“该是已化明为暗,秘密地为朝廷效力了?” 陆谳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严慕飞凝目问道:“指挥使,可否赐告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陆谳摇头说道:“抱歉,这个老朽不知道,此人直接受大内节制,对任何朝廷大员有权先斩后奏,在圣上面前是个炙手可热,红透了的人物,任何人都视他为生死判,莫不怕他三分。除了圣上之外,恐怕没人知道他是谁,现在何处?” 严慕飞何等人物,心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肯说。 他清楚,陆谳此人是个十足的鬼精灵,当年的太子太傅蓝玉伙同丞相胡惟庸造反时,告密的人就是他这位锦衣卫的档头。此人不曾入造反之伙,也不可能被邀,而是从眼线之流的人物得到了这消息,于是,蓝玉在上朝时被捕,第二天移付锦衣卫,第三天就被杀了。 说他是鬼精灵,也可以说此人干秘密工作的能力非常高,因之燕王朱棣篡位后,他来个见风转舵,燕王也就把他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 当即,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这么说,此人确称得上一个既神秘而又厉害的人物?” “可不是么。”陆谳附和着道:“可是说来也应该,他替圣上建过大功劳,凡是建文的人,自圣上登基以后不到多久,就会被他消除了,纪纲是唯一漏网的人,就像在太祖时……” 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不舍地道:“此人在太祖时又建过什么功劳?” 陆谳笑了笑,摇头说道:“老朽不太清楚,总之,此人武功身份大不相同,凡人动他不得。”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太祖登基后,火焚凌烟阁诸位功臣,将开国的有辅佐之功的人一网打尽,恐怕就是此人的主张。” 陆谳微微一惊,道:“谁说的?老朽从未听过。” 严慕飞笑了笑,道:“论功劳,该以此为最。” 陆谳摇头说道:“以老朽看,似乎不大可能。” 严慕飞道:“何以见得?” 陆谳目光一凝,含笑说道:“阁下对此人,似乎很有兴趣?” 显然地他已动了疑。 而严慕飞表现得十分平静,他笑着道:“当然,此人对我的帮助,也许比陆指挥使还要大。” 陆谳哈哈一笑,摇头说道:“他若能帮这么大的忙,圣上早就找到建文了。” 严慕飞呆了一呆,失笑说道:“说得是,看来此路不通。指挥使,对于纪纲的行踪,最近可得到过什么报告?” 陆谳摇头说道:“只有一次,自那次后至今再没有任何报告” 严慕飞道:“我看那人的办事能力不怎么样……” 陆谳“哦!”地一声,凝目问道:“阁下,怎见得?” 严慕飞道:“他既见着了纪纲,就该立即予以擒捕,还作得什么密报。” 陆谳摇头笑道:“阁下有所不知,纪纲指挥使跟老朽这指挥使不一样。论所学,老朽难望项背,一二十个高手根本不在他眼内,也根本近他不得。”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陆谳道:“老朽岂会对阁下危言耸听,更不会长他人锐气,灭自家威风。阁下日后若找到纪纲,就知老朽所言不虚了。” 严慕飞眉锋微皱,摇头说道:“那就麻烦了……” 陆谳道:“怎么?” 严慕飞道:“陆指挥使请想,建文身侧有这么个人,对要搜捕建文的人来说,这不是很大的麻烦么?” 陆谳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阁下这话,老朽不敢苟同。” 严慕飞道:“指挥使有什么高见?” 陆谳目光凝注,直欲看透严慕飞的肺腑,含笑说道:“阁下的一身所学,必在纪纲之上,否则的话,朝廷不会派解学士多方查访,征召阁下。”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是指挥使看重。” 陆谳笑道:“不是老朽夸口,老朽看人从没有走过眼。以老朽这双老眼看,阁下该是允称当世第一高手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着实地吃了一惊,道:“怎见得?” 陆谳笑道:“只因为纪纲一身所学允称当世第二,倘不征召第一高手,放眼天下,谁能奈何他?” 严慕飞顿时更提高了警惕,笑道:“指挥使毕竟高明,难怪统领锦衣卫。” 陆谳站起举手就是一拱:“严大侠,请恕老朽失礼,今日能拜识侠驾,老朽可说三生有幸,荣宠无上,足慰平生了。” 严慕飞跟着站起,含笑答礼,道:“指挥使令我深感羞愧汗颜,想严慕飞不过一介江湖草莽,何敢当指挥使这般看重……” 陆谳道:“老朽仰慕严大侠已久……” 严慕飞道:“指挥使再要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陆谳忙道:“严大侠请坐,既然严大侠连老朽这肺腑之言也不愿听,老朽不说就是。” 严慕飞未再落坐,含笑说道:“指挥使,严慕飞真要告辞了。” 陆谳微愕说道:“怎么,严大侠真要走?”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来的目的,只是向指挥使讨教,如今讨教已毕,该走了。身负重任,也不敢多事停留。” 陆谳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再留严大侠,只是严大侠下次来京,千万容老朽做个东,好生招待一番。” 严慕飞道:“指挥使太过垂爱了。” 陆谳道:“岂敢,应该的,应该的。” 严慕飞方待拱手告辞,陆谳目光一转,接着说道:“严大侠对找寻建文的事,不知将如何着手?” 严慕飞道:“跟指挥使一样,我打算先找寻纪纲。” 陆谳道:“对于找寻纪纲,严大侠又将如何着手?”他厉害! 可是严慕飞也不含糊,当即淡淡说道:“指挥使既不肯赐告秘密替朝廷效力那人,我只好凭自己当年在江湖的关系,四处闯闯试试了。” 陆谳老脸一红,忙道:“严大侠千万明鉴,老朽实是不知道,否则……” 严慕飞哈哈一笑,道:“开玩笑的,指挥使莫要介意,指挥使公忙,我告辞!” 一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陆谳忙道:“容老朽恭送。” 快步跟了上去,他送客一直送到大门外,眼望着严慕飞下阶远去,他那唇边浮起了一丝诡异笑意,转身走了进去。 口口口 永乐年间的南京,已大不如洪武年间的应天府了。 只因为如今的南京,只是一个“留都”,而不再是“京都”了。 当然,除了这,南京在其他方面是丝毫没有改变的。 六朝金粉,豪华冠绝一世,夫子庙、秦淮河仍然是那么繁华,那么热闹,充满了喧嚷与脂粉。 周邦彦的那阙金陵怀古: 怒涛寂寞打空城…… 莫愁艇子曾系,空馀旧迹郁苍苍, 雾沆半垒…… 酒旗概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 那只是说“金陵”已不如六朝时那么繁华鼎盛。 王安石的金陡怀古,李白的感慨! 吴宫花草埋幽静, 晋代衣冠成古丘。 那也是怀念六朝。 放眼看,如今的南京,应该比它在洪武年间为“京都”、称“应天府”时,更为热闹些才是。 这天正午,南京那宏伟的北门口进来个人,一袭黑衣,一顶大帽,一只长长的行囊,是严慕飞,他依旧那身打扮。 甫进城门,他折向了城门边民宅的滴水檐下,那儿几个要饭花子正在晒太阳逮虱子。 严慕飞到了近前,那些要饭花子只懒洋洋地抬头瞅了他一眼,没向他伸手,也没向他出碗。 想必,他们已经吃饱了,喝足了。 而,严慕飞一抛腕,“当!”地一声,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一只破碗里。天! 那硬是一块金子。 谁见过这么慷慨、大方、阔绰的施舍? 花子们一怔,个个停手诧异地直了眼。 突然,一名蓬头垢面,两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瘦花子开了口,声调竟然十分平淡、镇定: “谢谢这位爷!” 严慕飞一摇头,含笑说道:“阁下,我不是施舍。” 那中年花子一怔道:“那么你这位爷是……” 严慕飞垂手一指破碗中金块,道:“要饭的眼光都够锐利,请看看,这一块有多重?” 那中年瘦花子不经意地溜了一眼,道:“不多不少,整整一两。” 严慕飞笑了。 “果然眼光锐利,不错,它是整整一两,而且成色上等。” 中年瘦花子直着一双血丝满布,似刚睡醒,又像喝多了老酒的眼道:“尊驾请直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是一个远自他乡而来的生意人,想凭这重一两、成色上等的一块金子,向诸位买件东西。” 中年瘦花子道:“尊驾要买什么?” 严慕飞道:“多年前一件事的情形。” 中年瘦花子道:“几年前的什么事?” 严慕飞道:“十九年前‘靖难之役’,燕王朱棣兵破应天府,闯宫的事。” 中年花子脸色一变,摇头说道:“不知道,你请别处买吧!” 有了这一句,众花子又低头抓起虱来。 严慕飞微微一笑,一抛腕,“当!”地一声,又是一块金子掉在破碗中,他道:“在下再加一两。” 中年瘦花子连看也未看一眼。 半晌过后,破碗里又多了八块金子:“由一两加到十两,这不是个小数目。” 中年花子突然冷冷说道:“你再多出一百两也没用,这儿没人知道。” 严慕飞一笑,道:“好,我到别处买去。” 说完翩然而去,十两金子竟也不要了。 滴水檐下的那些要饭花子,竟也没一人开口,也没一人抬眼,更没一人去拿那些黄澄澄耀眼的金块。 严慕飞没往城里走,他拐个弯沿着城墙往西行去。靠城墙处,是一片荒凉的旷野。他找了棵大树,盘膝坐在大树下,把那只长长的行囊往腿上一搁,然后往后一倚,拉下了大帽竟然养起神来。 良久,一阵轻捷步履声行近,停到了他身前。 他拉开大帽一看,只见那中年瘦花子神色冷漠地站在他眼前,他微微一笑,道:“阁下奈何扰人好梦?”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说道:“阁下的金子忘记拿走了,我特来奉还。” 一抛手,一道金光直奔严慕飞胸口射到。 严慕飞一笑说道:“我还是真忘了,谢谢,累阁下跑这一趟。” 拿起那长长的行囊前伸一摆,那道金光全落到了行囊上,十块金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那中年瘦花子脸色一变,震声喝道:“好手法,尊驾是……” 严慕飞道:“一个远自他乡而来的生意人,姓严,严慕飞。”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想知道的情形是……” 严慕飞道:“兵慌马乱,内宫起火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去处?”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问这是……” 严慕飞淡然笑道:“买者出钱,卖者出货,阁下何必问这么多?” 那中年瘦花子冷哼一声,一扬手,只见人影闪动,十几名要饭花子一起射落,恰好把严慕飞包围在中间,个个手执打狗棒,目光炯炯,眼神十足。 严慕飞微微一笑,抬眼说道:“闻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说道:“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谁的眼中也揉不进沙子。我再问尊驾一句,你问这干什么?” 严慕飞含笑说道:“那么我也奉告一句,我不会屈于威武的。”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说道:“好个不屈于威武!你来自北京,大摇大摆地进出内城,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严慕飞一怔,笑道:“‘穷家帮’的跟线之广,消息之灵通快速,诚然令人叹服。”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莫要自误!” 严慕飞道:“要饭花子何来天胆,竟敢纠众向我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动手行凶?‘穷家帮’如想继续在南京立舵……”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说道:“‘穷家帮’今后在南京照样屹立不误,上!” 他喝了声“上”,四面众花子闪身掠至,打狗棒疾递,齐指严慕飞周身诸大穴,攻势异常威猛凌厉。 严慕飞一笑说道:“花子杀人,而且是官家人,这还成什么世界?” 双手抬起一抓一捞,只听惊呼四起,众花子纷纷暴退,满面惊骇,个个目蹬口呆。 严慕飞双手捏着十几根打狗棒,而且连站也没站起。 那中年瘦花子勃然色变,目光尽射惊骇,喝一声:“好高的身手,没想到官家竟有如此高人。” 严慕飞一笑说道:“打狗棒奉还诸位,倘有不服,尽请再试试!” 双腕一振,十几根打狗棒立即脱手飞出,笃笃连响,不偏不差,每个花子身前插着一根,入土盈尺,还在直晃。 那中年瘦花子机伶一颤,冷然说道:“‘穷家帮’的南京分舵自知不敌,咱们后会有期!” 一挥手,众花子立即拔起打狗棒腾身要走。 “站住!”严慕飞突然一声轻喝。 那中年瘦花子神色怕人地道:“怎么,阁下难道要……” 严慕飞道:“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如今只有改买为要了。”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什么?” 严慕飞道:“阁下何必多此一问?”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别的没有,要命,这儿却有十几条!” 严慕飞一笑说道:“人言‘穷家帮’人人英雄个个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说不得我只好要命了!” 一跃而起,挥手掸了掸身上尘土。 这时,那中年瘦花子厉声喝道:“兄弟们,交给他吧,咱们拼!” 话落,他当先闪身,双掌猛抖,劈向了严慕飞胸腹。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阁下出手怎这么重,这么辛辣!” 身形未动,出手如电,翻腕攫上了中年瘦花子腕脉,随即淡然喝道:“哪位不要他的命尽管上!” 一句话震住了闪身欲动的众花子。 那中年瘦花子悲笑说道:“兄弟们,要拼则拼,想走则走,只是别管我……” 严慕飞笑道:“你这位英雄好汉很够义气,只是他们诸位一个也别想走!” 众花子脸色铁青,神态怕人,突然一个个丢下打狗棒,其中一名说道:“别难为一个,大伙儿拿命陪你衙门里走走!” 严慕飞哈哈笑道:“‘穷家帮’众英豪果然令人敬佩!” 话锋一顿,松了五指。 那中年瘦花子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摇一摇头,道:“没什么,我这个人一向不愿强人所难,我这个人也由来不同于一般官家人。” 那中年瘦花子道:“你要放我几个走?” 严慕飞道:“难道不行么?” “行!”那中年瘦花子点头悲笑:“你有这个权,不是我‘穷家帮’中人不愿领这个情,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抬掌拍向自己天灵。 “你这是害我一辈子不安!”严慕飞抬手制住了他。 中年瘦花子厉声喝道:“朋友,‘穷家帮’人人宁折不曲……” 严慕飞截口说道:“却个个愿死得轻如鸿毛!阁下,你要明白,这算不得英雄,也算不得好汉,充其量一个血气之勇的匹夫!” 那中年瘦花子怒笑说道:“怎么样才算英雄好汉?” 严慕飞道:“大丈夫能伸能屈……” 那中年瘦花子道:“‘穷家帮’没人听这一套!” 严慕飞道:“那么缺了一条腿的边蒙他就不配领袖‘穷家帮’!” 那中年瘦花子喝道:“你敢污蔑……” “污蔑?”严慕飞笑道:“这算客气,我敢夸一句,我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他绝对不敢吭声,脸上也绝不敢有一丝异色!” 众花子中有人怒喝说道:“好大的口气!” 严慕飞道:“不信咱们哪天同上贵总舵试试看,‘穷家帮’中以巴老三性情最为刚直暴烈,就连他也不例外!” 中年瘦花子突然说道:“阁下对‘穷家帮’这么熟?” “当然!”严慕飞点头笑道:“对‘穷家帮’的一切,我能如数家珍!” 中年瘦花子目光一转,道:“你知道花子一张嘴?” 严慕飞笑道:“我更知道穷神吃四方!” 那中年瘦花子脸色大变,道:“阁下究竟是……” 严慕飞截口说道:“玩笑要适可而止,如今说正经的。你掌南京分舵?” 那中年瘦花子摇头说道:“不,分舵主现在分舵。” 严慕飞道:“那么,劳烦一趟,请带我去见贵分舵主!” 那中年瘦花子道:“我还没弄清楚……” 严慕飞道:“贵分舵的所在我知道,我让你带我去,只是礼貌!” 那中年瘦花子凝目未语。 “你不信?”严慕飞笑了笑道:“贵分舵曾一迁再迁,最后才迁到现址乌衣巷谢家废园。” 那中年瘦花子骇然色变,道:“看来你阁下……”一顿摆手。 “请,我带你去。”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这才是。”迈步当先行去。 口口口 在如今的南京,乌衣巷已大异六朝当年,整条巷子里,几几乎全是断壁危垣,网结尘封的荒宅废院,一眼望进去空荡而寂静,好不凄凉,难怪后人有“乌衣巷里故人贫”之句了。 其实,不能说整条乌衣巷空荡寂静没人住,中年瘦花子一行十几人拥着严慕飞一进巷口,巷子里几处断墙后就一连探出了好几个垢面的蓬头。 而,这些垢面的蓬头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在两扇漆剥落,门斜倒的大门前停下,门,那是多余,一堵断壁围着一个大圈子,任何人只一跨腿就能进去。 这就是谢家废园,几百年的岁月流转,朝代更换,物非人故,如今这门头上,便连个谢字也看不见了。 中年瘦花子当先进了门,门里,抱着胳膊站着两个中年花子,四只眼直瞅着严慕飞。 中年瘦花子进门问道:“分舵主在么?” 左边一名中年花子道:“在里头。” 中年瘦花子转身一句:“阁下,请跟我来。”掉头走了进去。 严慕飞跟在身后一路观望,只见满园的瓦砾野草,东倒一堵,西倒一角,触目尽是荒废凄凉,当年显赫一时的乌衣巷中谢家,如今竟成了要饭花子窝了,心中不禁连连感慨。 突然,前行中年瘦花子停了下来,严慕飞收回目光前望,只见所停身后是一条画廊,眼前,是一大间破屋子,屋子门口还站着一个精壮的年轻花子。 只听中年瘦花子道:“清弟,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位姓严的江湖朋友求见。” 那年轻花子一句话投说,深深地看了严慕飞一眼,转身走了进去,转眼间,雄健步履响动,那年轻花子陪着一名魁伟高大的中年花子走了出来。 这花子巨目海口,满脸虬髯如猬,神态威猛,巨目炯炯,隐隐有慑人之威。 他袒着毛茸茸的胸膛,门口站定,一瞪中年瘦花子:“哪位是姓严的江湖朋友?” 他有点明知故问,也有点轻慢,严慕飞英俊洒脱,颀长的身形站在花子堆里如鹤立鸡群,他还看不见,分辨不出? 中年瘦花子尚未答话。 严慕飞那里已然淡淡说道:“我就是严某人。” 那威猛花子如炬目光移注,道:“严朋友莅临敝分舵有什么事?”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堂堂一位穷家帮分舵主,就是这般待客么?” 威猛花子巨目猛睁,倏而一敛威态,摆了手:“请!”—— 第七章 谢家废园降玉龙 严慕飞昂然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大间破屋,是个通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桌子,几张破椅子,还有那铺成一片片的干草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进了屋,高大花子一摆手道:“严朋友请坐……” 转注精壮年轻花子喝道:“石青,给严朋友拿把椅子!” 精壮年轻花子石青应声拉过了一把椅子! 入目那把椅子,严慕飞眉锋微皱,倏然而笑! 没别的,那是把摇摇欲坠,看上去碰一下就会散的破椅子,最要人命的是还缺了一条腿! 三条腿的破椅子,这是存心整人! 严慕飞表现得毫不在意,谢了一声,伸手抬过那把椅子坐了下去,没听见有什么声响,那把破椅子的三条腿,像插在豆腐上,陷入了花砖地好几寸! 高大花子脸色为之一变,他没吭声,坐在了桌子那一边,坐定之后,他才抬眼深注,发话说道:“严朋友由何处来!”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分舵主何必明知故问!” 高大花子凝目说道:“严朋友这话……” 严慕飞道:“贵属都知道我在北京大摇大摆地进出内城,难道高高在上的分舵主会不知道么?” “不错,但那并不能意味着……”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我是从京里来的!” 高大花子倏转话锋,道:“严朋友远自京里来此,如今又莅临敝分舵是……” 严慕飞道:“我来跟分舵主谈生意!”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是个生意人?” 严慕飞道:“如今是!” 高大花子道:“以前呢?” 严慕飞道:“跟分舵主一样,是个武林中人!”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什么时候弃武从商改的行?”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分舵主,生意人是我临时客串的,是暂时的!” 高大花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严朋友对‘穷家帮’知道多少?” 严慕飞道:“不能算少!” 高大花子倏然一笑,摆手说道:“那么,严朋友,你请!” 严慕飞微愕说道:“分舵主这是逐客?” “不!”高大花子道:“我这是送客!” 严慕飞讶然说道:“分舵主这是……”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既知‘穷家帮’就该知道‘穷家帮’不是做生意的!” 严慕飞道:“分舵主,我不惜代价!” 高大花子冷然摇头,道:“严朋友,‘穷家帮’不是做生意的,休谈代价,也别让那股子铜臭弄脏了这穷而清白,落拓而高尚的要饭花子窝!” 严慕飞道:“这么说,这笔生意是谈不成了?” 高大花子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是,严朋友你本就不该来,不该来自讨没趣,自找碰壁!” 严慕飞笑了,继而眉锋一皱,抬眼说道:“分舵主,那就麻烦了!” 高大花子道:“有什么麻烦的!”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向来做的是霸王硬上弓生意,迎客容易,送客却难,在生意谈成之前,我是绝不会走的!”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这是耍无赖!” 严慕飞一点头,道:“有点!” 高大花子冷笑说道:“那严朋友该睁开眼看清楚地方,别处也许凑合,这儿却不行。我要试试这送客之难难在何处……” 笑容一敛,冷然喝道:“石青,送客!” 精壮年轻花子石青一句话没说,身形似电,跨步而至,一声:“严朋友,请吧!”探掌抓向严慕飞右肩! 严慕飞端坐未动,容得石青五指沾衣,他身形突然往后一仰:“哎唷,这椅子怎么不结实……” 石青一抓,落空那只手电一般地由严慕飞脸前擦过。 严慕飞一收仰势,探掌扣上石青腕脉笑道:“谢了,我自己坐得稳,不劳搀扶!” 五指一触即松! 石青机伶一颤,骇然暴退,那张脸好红! 石青那张脸刚由红转白,高大花子突然冷哼一声,钢钩般五指搭上桌沿,便要掀!严慕飞笑道:“掀桌子,待客怎好来这一套,这就是,穷家帮’的规矩?” 抬手按上了桌面! “砰!”地一声,那里,桌沿硬生生被高大花子掀断一块,他振腕抛手,那块破木头疾射严慕飞咽喉! 严慕飞忙道:“分舵主,使不得,没这一块,这张桌子就永远补不上了。”随手一捞,抓住那块破木头站了起来! 那里,高大花子霍地跃起,凝功作势欲扑! 严慕飞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分舵主,别误会,也别紧张,我只是要为贵分舵补补桌子,免得缺一块不好看!” 他走过去把那块破木头按在了缺口上,用力按了按,然后收手笑道:“不用钉,也不用胶,勉强凑合能用了!” 说着,他还伸指头敲了敲,没掉! 高大花子机伶暴颤,骇然色变,巨目惊骇目光暴射,震声喝道:“好精纯的内功,严朋友究竟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生意人,如今还可以多一样,木匠。”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真人何妨谈谈真话!” 严慕飞道:“分舵主,我刚才不说得很清楚么?我原是个武林人,如今临时客串生意人……”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你不怕落个小气之名么?”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分舵主,你真要问?” 高大花子道:“当然,让人直捣分舵,却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又怎么往上交待?再说,我还打算在江湖上混几年剩粥残饭!” 严慕飞耸肩摊手,道:“好吧,说就说吧!分舵主,请坐!” 说着,他自己退到那把破椅子前坐下! 高大花子巨目一直紧紧凝注,跟着坐了下去! 坐定,严慕飞沉默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分舵主贵姓是雷?” 高大花子一点头道:“不错!” 严慕飞道:“分舵主的大号是一个飞字?” 高大花子雷飞又一点头道:“不错,严朋友认得……” 严慕飞道:“‘霹雳火’,我久仰!” 雷飞刚要说话,严慕飞已接着说道:“分舵主,在当年你还没有接掌这‘穷家帮’南京分舵的时候……那时候的事,分舵主可还记得?” 雷飞道:“多少记得一些,那时候百姓辗转于异族铁蹄之下,太祖率天下兵马正在打天下、拯生民!”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我记得分舵主那时一直没离开过这南京城!” “是的。”雷飞道:“那时雷飞奉黄旗巴三老之命,据这南京,暗中进行打击异族的工作,一直没离开过南京……” 目光一凝,道:‘这,严朋友怎么知道?” 严慕飞未答,淡然一笑,道:“分舵主是听命于贵帮总舵黄旗巴三老,只是,分舵主可知道,贵帮总舵那位黄旗巴三老又听命于谁?” 雷飞道:“自然是敝帮帮主!” “不错!”严慕飞道:“那是理所当然,那么,分舵主可知道,贵帮那位帮主,‘独腿巨灵’边帮主,他又要听命于谁?” 雷飞道:“这个雷飞知道,当然不单是穷家帮,便是整个天下武林都听命一人,合力辅佐太祖,驱逐……” 严慕飞道:“分舵主,那人是谁?” 雷飞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道:“分舵主见过此人么?” 雷飞摇头说道“休说雷飞慢这么大福份,便是天下武林也没有几个有这大荣幸见过他。 就拿敝帮来说,也只有帮主跟五位堂主见过他!” 严慕飞道:“此人可算得神秘……” 顿了顿,接道:“分舵主,可知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 雷飞一摇头道:“天下皆知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而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的却没有几个……” 严慕飞皱眉说道:“那就又麻烦了!” 雷飞道:“严朋友,怎么又麻烦了?”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我若对分舵主说,那位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他姓严,叫严慕飞,不知道分舵主信不信?” 雷飞一怔,旋即仰天大笑,继而变色而起:“我雷飞没看出,严朋友还是个招摇撞骗的能手……” “是不?”严慕飞摇头说道:“我就知道分舵主不会信。不过没有关系,分舵主请坐,咱们再谈谈。坐,坐,分舵主!” 雷飞冷笑说道:“严朋友!……” “别这样!”严慕飞道:“反正你雷分舵主又赶不走我,何必非竖眉瞪眼变脸变色地伤和气不可呢?坐下心平气和聊聊不挺好么?” 这话不错,打既打不过,赶又赶不走,除了跟他来个软的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好施? 雷飞只得忍了忍坐了下去! 他那里刚坐定,严慕飞这里又开了口! “雷分舵主,在当年事之中,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不知道雷分舵主还记得不?” 雷飞谈淡然说道:“严朋友指的是哪一桩?” 严慕飞道:“跟当年太祖登基的同一天,就在这个南京城的紫金山顶上,贵帮‘独腿巨灵’边帮主,亲自把一件东西赠给了那位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雷飞截口说道:“那是‘穷家帮’的信物,也是帮内最高,最具权威的‘令符’!” 严慕飞点头说道:“丝毫不差,雷分舵主可知道,贵帮边帮主此举是什么意思,表示什么?” 雷飞道:“此举表示‘穷家帮’跟天下武林一样,共尊玉龙美豪客!永远听命于他,无论何时何地,但凭‘玉龙美豪客’片言只字,‘穷家帮’立即应召听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么,跟那位‘玉龙美豪客’一样的荣宠,我也有那么一方贵帮的信符,请雷分舵主过过目,看看是不是那方在贵帮最高、最具权威的信符!” 说着,他缓缓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一块呈深红色,而且闪闪发亮的竹牌,上面,镌刻着一根打狗棒,一只破碗,旁边两行蝇头小字,刻的是:“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 雷飞接了过去,只一眼,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翻身拜下,双手举竹牌过顶,恭谨说道: ‘弟子雷飞,恭候差遣!” 他这一跪,石青连忙跟着跪下! 严慕飞伸手接过竹牌,道:“分舵主,贤师徒二位请起!” 雷飞应声站起,垂手哈腰,恭谨侍立面前。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请坐!” 雷飞道:“信符所至,如帮主亲临,雷飞不敢!” 严慕飞道:“那么,雷分舵主,我把它请回怀中去!” 说着,又把那块竹符藏进怀里! 雷飞却仍站着没动。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我已把……” 雷飞道:“严大侠在此,雷飞也不敢!”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看清楚了,是那方没错么?” 雷飞道:“此符只有两块,常在帮主左右,为南海铁骨紫竹制成,绝不可能假制冒充。 雷飞有眼无珠,不知严大侠就是‘玉龙美豪客’……” 严慕道:“雷分舵主坐下谈不好么?” 雷飞道:“雷飞不敢!” 严慕飞道:‘假如我持贵帮这方信符说话呢?” 雷飞道:“雷飞不敢不遵!” 一欠身,走过去坐下,却是正襟危坐,腰杆儿挺得笔直,脸上神色肃穆,绝无适才轻慢倨傲态! 严慕飞皱眉说道:“分舵主,我还有事请教,像你这样,让我如何开口?” “不敢。”雷飞道:“严大侠但请吩咐!” 严慕飞道:“分舵主,敬在内心,不必形请于外……” 雷飞道:“严大侠,这是敝帮帮规!” 严慕飞道:“分舵主要再这样,我没办法坐下去,只好到别处分舵去碰碰运气了……” 说着,他就要住起站! 雷飞忙道:“严大侠请留驾,雷飞遵命就是!” 严慕飞笑了,道:“这才是,真要说起来,我还是宁愿看分舵主刚才那种狂放豪迈,而不愿看……” 雷飞赧然说道:“严大侠,雷飞知罪了!” 严慕飞一摇头道:“分舵主,我句句由衷,严慕飞向来不善虚词假话……” 雷飞苦笑说道:“严大侠,请恕雷飞斗胆,您该早……” 严慕飞笑了笑,摇头说道:“不,分舵主,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我绝不愿把严慕飞这三个字眼与‘玉龙美豪客’扯在一处。我只希望武林中永远把‘玉龙美豪客’跟严慕飞当成两个人,再说……” 顿了顿,接道:“正如分舵主适才所说,此符权威无上而且神圣,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绝不轻易请出此符!” 雷飞道:“那么,严大侠所要垂询的事……” 严慕飞道:“我想请雷分舵主告诉我,当年燕王朱棣以‘靖难’名义率兵逼京,城破时,兵荒马乱之际,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与下落!” 雷飞凝目说道:“严大侠要找纪纲挥使是……”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请原谅,暂时我不能奉告原因!” 雷飞道:“雷飞不敢再问,关于纪指挥使的行踪与下落,正如严大侠所说,当时兵荒马乱,禁宫及外城数处火起,本分舵奉命撤出城外,并没有发现纪指挥使出了城。” 严慕飞道:“事实上事后清查内苑,纪纲不见了!” 雷飞道:“严大侠,纪指挥使会不会死在……” 严慕飞摇头说道:“雷分舵主该知道,纪纲的一身所学,允称天下第一好手!” 霄飞道:“那么……” 严慕飞道:“一句话,雷分舵主是不知道纪纲的行踪与下落?” 雷飞道:“是的,不过……” 严慕飞道:“不过什么?” 雷飞道:“我知道纪纲有位同门师兄现在住南京城!” 严慕飞精神一振,道:“雷分舵主,他是……” 雷飞道:“说来严大侠也许知道,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美号叫做‘铁胆神眼快刀手’……”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他就是纪纲的师兄……” 雷飞点头说道:“是的,严大侠,此人一生耿介,名利之心甚淡,为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一身所学虽不及纪纲,但一双过人的眼光目力却是纪纲所难及。当年纪纲在锦衣卫指挥使任内,曾数度请他进锦衣卫任职效力,都被他拒绝了。” 严慕飞道:“他现在何处?” 雷飞摇头说道:“武林事沾不得,岁月尤其不饶人,如今的‘铁胆神眼快刀手’已不是当年了。多年前他瞎了一眼,断了一臂,悄悄地退出了武林,如今的公孙胜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老人,在胭脂井旁靠卖水果为生!” 严慕飞问了一句:“在姻脂井旁?” 雷飞道:“是的,严大侠,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之前!” 一句“金陵王”,听得严慕飞难言感受,他道:“雷分舵主以为他知道纪纲的下落么?” 雷飞道:“我不敢断定,只敢说以常理论他可能知道。严大侠该知道,他可以说是纪指挥使的唯一亲人?”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就是知道,怕他也不会说!” 雷飞道:“是的,不过对严大侠该例外。” 严慕飞道:“但愿如此……” 雷飞道:“您请坐坐,我派个弟兄去请他来一趟……” 严慕飞一摇头,忙道:“不,我该移樽就教。公孙胜不是等闲人物,别让他说我严慕飞傲慢。再说,一个卖水果的老人被个要饭花子带到这儿来,那也太显眼,会招人起疑……” 雷飞道:“那么,我陪严大侠去一趟!” 严慕飞笑道:“那更惹眼,还是我自己去吧!” 顿了顿,接道:“分舵主,在临告辞前我奉告一事……” “不敢。”雷飞忙道:“您请吩咐,雷飞掩耳恭听!” “好说!”严慕飞道:“据我所知,找寻纪纲下落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锦衣卫及锦衣卫的外围大批武林好手,这话,雷分舵主明白么!” 雷飞一点头,道:“雷飞懂,您请放心,您此行但有泄露,请唯雷飞是问!”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好说,我先谢了……”说着,他便要站起! 突然 “且慢!”雷飞说道:“严大侠,有件事雷飞忘了禀报……” 严慕飞收势坐了回去,道:“什么事?” 雷飞郝然一笑,浓眉微皱,道:“严大侠,也许这件事我不该说,说出来会让有识之士笑死,可是雷飞自己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只管请说就是!” 雷飞迟疑了一下,道:“读书人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雷飞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如今更是个要饭花子,说说谅必无妨……” 抬眼接道:“严大侠,这是件怪事,近年来这儿闹鬼闹得很凶……”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儿?雷分舵主说这乌衣巷里的谢家……” “不!”雷飞摇手说道:“我是说南京……” 严慕飞凝目说道:“整个南京城?” 雷飞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既然真有鬼,他就绝不会守在一个地方,事实上这南京城有好几个地方都出现过……” 严慕飞道:“那几个地方?” 雷飞道:“像孝陵、莫愁,玄武二湖、雨花台,还有……” 严慕飞似已有了兴趣,道:“雷分舵主,请从头说起!” 雷飞应了一声道:“最先发现鬼的是公孙胜……” 严慕飞微微一愕,道:“怎么,公孙胜最先……” 雷飞点头说道:“说来也没别的,只因为他在胭脂井旁摆水果摊儿,每每到夜深人静时才收摊儿!” 严慕飞道:“听雷分舵主话意,好像鬼是从胭脂井里出来的?” “不!”雷飞失笑摇头,随即笑容一敛,道:“严大侠,鬼是从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出来的,也就是说金陵王王府最先闹鬼……” 严慕飞“哦!”地一声,诧声说道:“金陵王的王府那地方怎会……” 雷飞道:“严大侠也许知道,那座金陵王王府,自当年兴建至今一直空着,根本就没人住,也不知道那位金陵王是谁,这么好的一座王府他却让它空着,一空就是这么多年……” 严慕飞“嗯!”了两声,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听说那位金陵王没这个福份,封爵不久,王府甫建他就故世了,所以他那座王府一直空到如今!” 雷飞摇头说道:“那真是福薄硬被折死了!……” 严慕飞眉锋为之一皱。 雷飞接着说道:“说来有好几年了,那还是一天深夜,公孙胜刚要收摊儿的时候,突然由街角走来了一个穿黑衣的女人……” 严慕飞道:“她是要买水果?” 雷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当时公孙胜也没在意,只当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内眷白天出来不方便,所以在夜深人静时出来买。” 严慕飞道:“是有这可能!” 雷飞一摇头,道:“可是自那夜后,那女人夜夜在同一时候来买水果,而且都是穿着那件长可触地的黑衣,由那街角去,一直十几天都是这样!” 严慕飞道:“这有什么不对?” 雷飞摇头说道:“公孙胜他越想越不对……” 严慕飞道:“怎么不对?” 雷飞道:“公孙胜心里想,胭脂井那一带并没有什么大户人家,要说是别处的大户又用不着跑这么远路,偏偏到他摊儿上来买水果,再说,难道她家里没有别人,就非得她三更半夜地跑出来买水果不成么?又为什么十几天都是那件衣裳,从不换换……” 严慕飞点了点头,但他沉吟着没说话! 事实上,这能证明那女人是鬼的理由并不充足! “还有。”雷飞接着说道:“公孙胜也看出,那女人步履轻盈,不类常人……” 严慕飞插口说道:“雷分舵主,一个会武的女子,步履之轻盈也不类常人!” 雷飞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严大侠知道,公孙胜是个大行家,他若是认为那只是个会武的女人,他就不会称之为鬼了!” 严慕飞一怔点头,道:“说得是,雷分舵主请说下去!” 雷飞应了声“是”,接着说道:“自那时起,公孙胜就动了疑。到了第十五天夜里,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在那女人照例地买水果离去后,他就在后面跟上了……” “冒失!”严慕飞道:“倘若那是位人家闺阁,或良家妇女,岂不被人视为轻薄,视为居心叵测?尤其在夜深人静……” 雷飞道:“他当时若考虑那么多,他就不会跟了,既不会跟也就不会吓出一身冷汗地叫碰见鬼了!” 严慕飞道:“想是被人家发觉了!” 雷飞道:“岂止是发觉,他跟着那女人绕过街角,那女子贴着金陵王王府的院墙根走,结果他跟那女子到了金陵王王府的后院门,那女子就进了金陵王王府的后院门。 在临进门的时候,她突然回身瞪了公孙胜一眼,严大侠,就这一眼,差点把有铁胆之称的公孙胜吓瘫在那儿……”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儿?长得狰狞怕人?” 雷飞摇头说道:“不,严大侠,是那双眼,不,该说是那双目光,那双目光能吓破人的胆,吓飞人的魂。严大侠,她那目光竟然是碧绿碧绿的,还带着冰冷的阴森……” 严慕飞轻“哦!”一声道:“那的确吓人,的确是怪事……” 雷飞道:“严大侠,吓人的怪事还在后头呢……” 顿了顿,接道:“当时公孙胜心里发毛,素有铁胆之称的他,竟也没敢跟进去看个究竟,心惊胆战地转了回来。哪知,在半路上被不知由何处打来的水果打得满脸开花,狼狈异常,及至他回到水果摊儿上时,那一摊儿水果全没了影,摊儿上却滴着几行血迹。腥臭腥臭的。 结果他摊儿也不要了,撒腿跑回住处,推开门,点上灯,那一摊水果都在他床上,只是已稀烂了,害得他一夜没能睡,其实他吓怕了,哪儿还有一点儿睡意!” 严慕飞不禁为之失笑,旋即他敛去笑容,道:“这就能证明那女的是鬼?” 雷飞道:“要不是鬼,目光怎么会是碧绿碧绿的?”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这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不是中原人,雷分舵主该知道,关外有些民族是天生碧目的……” 雷飞点头说道:“这个我听说过!” 严慕飞道:“很有可能她是来自关外某一……” 忽地一顿,接道:“对了,公孙胜可曾看见她的面貌?” 雷飞摇头说道:“没有,严大侠,因为那女人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黑纱。”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她有什么怕人看的?只要能看见她的面貌,就可以知道她是来自关外哪一族………” 雷飞道:“严大侠,我看她不会是关外的异族!”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见得?” 雷飞那张大脸微微一红,道:“因为我见过她,还跟她说过话……” 严慕飞为之一怔,旋即说道:“那就好办了,是怎么回事,请说说看!” 雷飞应了一声道:“当天晚上,公孙胜没敢在家里待,就跑到了分舵来,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可巧我不在,石青几个年轻人好事,也趁着我不在,几个人就跑进了金陵王王府,折腾了一夜,不但什么也没找到,而且在那网结尘封的王府里,连个女人脚印也没有发现,严大侠请想,人怎会没有脚印……”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想必雷分舵主听说之后也去了?” 雷飞脸一红,赧然点头,道:“是的,严大侠,其实,我生平不信这一套,认为公孙胜缺了一只眼,剩下的那一只可能昏花了,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第二天我在石青几个的后领上发现了已经干了的血迹,这下吓坏了石青几个,也让我动了疑,结果在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去查。” 严慕飞道:“看见她了?” 雷飞点了点头道:“起先我折腾了半夜也是一无所见,气得我脱口骂了一声,那知道这一骂把她给骂了出来……” 严慕飞笑道:“显见得鬼也怕骂!” 雷飞勉强一笑,接道:“起先是一声声听来令人头皮发炸,心里发毛的鬼哭,那是个女人低低的哭声,时东时西,让你根本没法捉摸那哭声究竟在那儿,后来那哭声竟越来越近,简直就近在我的眼前,我的身后,可是我就瞧不见什么,我一发狠虚空发出了好几掌,结果什么也没打着,哭声仍是绕在身边……” 窘迫一笑,接道:“不瞒大侠说,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想跑,两条腿发软不听使唤,我想叫,脖子像被人扼住一般,也叫不出声。正在这时候,鬼哭突然没了,在我眼前几丈处,院子里一棵枯树枝上,直挺挺地吊着个人,就是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衣,一头头发披散着,那张脸白惨惨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严慕飞道:“跟中原人有什么不同?” 雷飞苦笑说道:“当时我都快被吓瘫了,那里还有心情留意她的长相……” 也难怪,严慕飞忍不住笑了。 雷飞窘迫地接着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很清楚,她那双眼直直地瞪着我,公孙胜瞎说,根本不是碧绿碧绿的,有点冰冷阴森的鬼气倒是真的……” 严慕飞道:“那也许是他当时被吓坏了,眼看花了!” 雷飞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事后对他一说,他硬说一点不错,确是碧绿的,还急得要赌咒………” 严慕飞道:“那就有可能是雷分舵主……” “不!”雷飞正色摇了头,道:“我绝不会看错,我敢发誓,绝不会错!” 这敢情好,他两个都敢发誓赌咒。 严慕飞失笑说道:“那……二位之中总有一位是看错了!” “不!”雷飞又正色摇了头,道:“事后我又想了想才想通了,她既是鬼,那目光就有可能会变……” 严慕飞笑道:“只是,雷分舵主能肯定她是鬼么?” 雷飞道:“要不然那怎么会……严大侠,我雷飞生平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可是如今我却要肯定地说,那女的是鬼。撇开这会变的目光不说,她自己说的,她是当年‘靖难’时被人丢进胭脂井里淹死的。她没地儿去,所以暂借那空着的金陵王王府安身。她不愿扰人,希望人也别扰她,要不然南京城往后不会有安宁。最后她还告诉我,往后不许有任何人擅进那金陵王的王府,否则绝不会再活着出去,她让我警告所有的人。说完了这话,她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紧接着一阵凉而又腥沾手的东西滴在了我头上。我没敢再停留,捡回了一条命般跑了出来,公孙胜他们在外头等我,据他们说,当时我满头是血……” 静静听毕,严慕飞皱了眉锋,而且皱得很深,沉吟了半晌,他始缓缓说道:“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我却也觉得她有七分像鬼,只是……雷分舵主,以后呢?” 雷飞摇了摇头道:“以后我可没敢再往那边去,公孙胜虽然因为地盘的关系没办法转到别处去,可绝不敢再卖三更半夜了,日头一偏西他就收了摊儿。自那次后,接连地又有人深夜在孝陵、莫愁、玄武二湖等地看见一个黑衣女子对月吟哦,嘴里老是吟哦那么一句……” 严慕飞道:“哪一句?” 雷飞道:“听人说好像是什么天若有情天,天……” 严慕飞接口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对么?” 雷飞点头击掌,忙道:“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咧嘴赧然一笑,接道:“谁叫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多少书。”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看来此女有一段事关情字的伤心往事……” 雷飞道:“严大侠,有不少人也这么说,还有人说她是以前南京城某大户的女儿,是个才女,在‘靖难’时被乱兵奸杀了,更有人说她就是什么张丽华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此鬼不是俗鬼,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她该也十分可人,更难得的是她不扰人,是个好鬼。”站了起来接道:“雷分舵主,我走了,有机会我会看看的,只请雷分舵主记住,要找纪纲的,不只我一个。” 雷飞忙跟着站起道:“雷飞省得,严大侠,还有什么用得着南京分舵主的地方,您请尽管吩咐!” 严慕飞含笑道:“谢谢,只要有借重贵分舵的地方,到时候我自会前来求助的。雷分舵主,我告辞了。” 举手微拱,飘然走了出去! 雷飞忙道:“您这是折煞雷飞。” 忙举步跟上,送了出去! 他送严慕飞出了谢家废回,又要送严慕飞出乌衣巷,却被严慕飞称谢婉拒,在雷飞遵命声中,他走了! 这时候,天色还早,算算离公孙胜收摊儿的时候还有一段工夫,所以严慕飞直奔了胭脂井—— 第八章 胭脂井畔寻英豪 “胭脂井’又叫“景阳井”,“景阳”,本是南朝陈宫名,故址在玄武湖畔。隋灭陈,后主与张、孔二妃匿井中,被获,固又名“辱井”。 玄武湖原名“桑泊”,在城北太平门外,一名“秣陵湖”,又叫“后湖”,是南京城外第一大湖。 史载晋明帝为太子凿池,一夜而成,故初名为‘太子湖”,为太子练水战之所,其后始更名为“玄武湖”,真否难证。 玄武湖浩淼泓澄,周围达四十里,景物之美,为南京之最。 昔欧阳修以“金陵钱塘”名之,人杰地灵,兼有山川之美,特别是晚霞回荡,金光射水,回视湖山诸宇,在千苍烟雾霭间,实不啻蓬莱阗苑! 南京人常这么说,炎热苦热,山则以清凉最为幽邃,湖则以玄湖为乘凉佳所。 事实上的确不错,严慕飞一出太平门,就被那些美里带俏,热情的船女所包围,争着要他雇船! 好不容易脱出重围,等他到了胭脂井畔时,身上已见了汗渍,在摇头苦笑中,他站在那儿打量上了这一带! 这儿,原是南朝的景阳宫旧地,靠湖的那一边,还残留昔南朝时的金粉楼台,当年鼎盛,如今已只供凭吊而已。正是“六代楼船供仕女,百年版藉重山河”,千古兴亡,令人感慨! 那座金陵王王府,就坐落在胭脂井旁不远处。 很大很大的一座府邸,看上去很深很深,两扇朱漆大门上的油漆经不起风吹雨打太阳晒,也因为乏人照顾而剥落了,不过横匾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辨:“金陵王府!” 那本来乌黑发亮的门环也生了锈! 高高的石阶下那一对石狮子,也显得那么孤寂、凄凉。 丈高的围墙内,林木森森,飞檐狼牙外露,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息! 这些,令得严慕飞站在那儿,着实地有一阵激动,有一阵感叹,想想,心里也有一阵难受! 胭脂井旁数丈外,有株大树,浓荫,在那儿,能令人通体清凉,热意全消! 树下,摆着一个水果摊儿,倚着树根坐着个须发俱灰的瘦削老头儿,一条胳膊一只眼,老态龙钟,正在那儿吸旱烟,烟往上直冒,看上去他很惬意。 这时候,游湖的人不少,可是边水果摊儿生意不怎么好,因为这一带空荡荡地看不见人影。 胭脂井旁的水果摊儿既然就这么一个,那瘦削老头儿,缺条胳膊少只眼的老头儿,就该是纪纲的同门师兄,那位当年称雄,成了名的英雄豪杰‘铁胆神眼快刀手’公孙胜了。 严慕飞看了一阵之后,举步走了过去! 瘦老头一见生意来了,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站了起来,哈腰陪上一脸的笑容:“客人,买点果子再游湖去。小老儿这果子样样甜,买些坐在船上边吃边游湖,那才是快意事儿呢!” 严慕飞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瘦老头相貌很好,年轻时定然是很英武,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那还在的一只眼,眼神仍是那么足,显见得他是人老功夫犹在! 严慕飞没答话,伸手自摊儿上拿了一个梨,在衣襟上擦了擦,张嘴就是一口,果然,皮薄、肉嫩、水多,还真甜,这他才说道:“这儿,就只有你这个摊儿?” 瘦老头摇头笑道:“没法子,这地方生意最淡,有生意的地方归别人的地盘儿,插不进去。小老儿上了年纪,也不敢跟人去争去夺,只好跑到这儿来摆摊儿了。其实,能有这块地儿度度日,讨讨生活,那已是很不错了!” 严慕飞道:“为什么这地方生意淡?” 那老头望了那座“金陵王”王府一眼,摇头说道:“这话小老儿可不敢说,一个不好是要进宫里去的!” 严慕飞笑道:“我明白了,八成儿是这座空着的王府在这儿碍事,没人敢到这一带来,对么?” 瘦老头微微一惊,道:“这话可是客人说的……其实,在当年,官家每隔一个时候总要派人来到处看看,打扫打扫。自从‘靖难’之后,就没再见有官家的人来,里面都结了蜘蛛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老人家进去过么?” 瘦老头猛觉失言,一惊,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小老儿哪来这么大福份,又怎么敢?还想保住这颗脑袋活几年呢……”勉强地笑了笑,接道:“小老儿是这么猜,客人你想,这么多年没人进去看过,打扫过,哪还能不结蜘蛛网?”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错,有理……” 随手一抛梨核,不偏不斜,恰好丢进了“胭脂井”里,这大树下离那口“朋脂井”至少也在十丈以上,这一手,瘦老头看得一怔,严慕飞接着说道:“老人家,你这摊儿上的水果很不错!” 瘦老头定了定神,忙陪笑说道:“不是小老儿瞎吹胡擂,小老儿这摊儿的水果,都是有来头,像客人刚吃的梨,那就是正宗的山东莱阳梨……” 严慕飞“哦!”地一声笑道:“人在南京,能吃着山东莱阳梨,真不错,我的口福不浅。 老人家,我跟你打个商量!” 瘦老头道:“客人只管请说,做生意的好说话!” 严慕飞抬手一指摊儿上的水果,道:“你这摊儿上的所有,我全买了……” 瘦老头一怔,忙道:“怎么,客人全买了,那好,那好……”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老人家,我还有后话,水果,我全部买下,不过,我向老人家打听个人,老人家得告诉我……” 瘦老头独眼一凝,道:“客人要打听谁?是这一带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人家,他在这一带很久了!” 瘦老头道:“客人请说说看,只要有名有姓,小老儿还知道几个。”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此人跟你一样,也以摆摊儿卖水果为生……” 瘦老头道:“敢情是小老儿的同行,但不知……” 严慕飞道:“老人家,此人本不是个卖水果的,他原是武林中人,是位铁铮铮,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没奢遮侠义英雄……” 瘦老头“哦!”地一声,凝了独目,道:“那老儿恐怕不……” 严慕飞截口说道:“老人家,我还没有说出此人的姓名!” 瘦老头忙道:“是,是,是,客人请说,客人请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当年美号‘铁胆神眼快刀手’……” 瘦老头脸色陡然一变,摇头说道:“客人,小老儿没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个人!”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在城里有位要饭的朋友,他告诉我在这儿可以找到我所要找的人。” 瘦老头脸色又一变,道:“客人的那位朋友是……” 严慕飞道:“‘穷家帮’南京分舵主,‘霹雳火’雷飞!” 瘦老头道:“客人跟他是朋友?” 严慕飞道:“是的,老人家,我刚由乌衣巷来!” 瘦老头迟疑了一下,道:“雷花子好快的一张嘴,客人,你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莫非就是公孙老人家当面。” 瘦老头道:“客人既是雷花子的朋友,我不得不承认……” 严慕飞含笑说道:“铁胆神眼快刀手’纵横武林,是位成名多年的英雄,也是位铁铮铮,义薄云天的没奢遮英雄,老人家,我荣幸!” 公孙胜摇头说道:“客人好说,如今小老儿只是个老弱的残废人,靠卖水果度日维持晚年的小贩!” 严慕飞道:“老人家,英雄事迹在当年,这是永不能磨灭的!” 公孙胜摇头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破落户还说得什么旧家珍?江湖上已经没小老儿这一号了,如今这南京城除了雷花子外……” 严慕飞道:“事实上,凡武林中人,记忆里总有位‘铁胆神眼快刀手’。老人家,这该够了,夫复何求?” 公孙胜独目一凝,倏转话锋,道:“还没有请教客人贵姓?” “不敢!”严慕飞道:“我姓严,‘为严将军头’的严!” 公孙胜道:“原来是严老弟,恕小老儿托大……” “好说!”严慕飞道:“论年纪,我只配做老人家的晚辈!” 公孙胜道:“小老儿更不敢当……” 一顿接道:“严老弟要找小老儿是……” 严慕飞道:“预备向老人家打听一个人!” 公孙胜愕然说道:“要向小老儿打听一个人?”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公孙胜凝目问道:“谁?严老弟要打听谁?” 严慕飞道:“前锦衣卫指挥使,令师弟纪纲!” 公孙胜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冷然说道:“这回严老弟你找错了,小老儿同门之中,没有这么一位师弟,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这,原在严慕飞意料中,他没在意,淡淡笑道:“老人家,我是雷飞的朋友……” 公孙胜道:“怎么样?” 严慕飞道:“他告诉我……” “严老弟!”公孙胜突然说道:“恕小老儿插句嘴,你找他去!”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话……” 公孙胜冷冷说道:“他告诉你这,告诉你那,知道的该比小老儿多,所以严老弟你该找他去,而不该含近求远,跑到胭脂井旁来找小老儿!” 严慕飞笑了,道:“很显然地,老人家是怪雷飞说的太多……” 公孙胜冷冷说道:“小老儿一个老弱残废人,哪儿敢!”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我既是雷飞的朋友,老人家就该明白,我找令师弟并没有恶意!” 公孙胜道:“这小老儿明白,也信得过,无奈,小老儿同门之中没这个人,也没那么大福份认识这位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显要,若之奈何?” 严慕飞道:“老人家……” 公孙胜冷然说道:“严老弟,你既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不便说什么,可是小老儿是个做生意的,以此糊口,以此度日,一天水果卖不出去,一天便三餐不继。严老弟要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小老儿打心里头感激,要不然就请回来处去,别打扰小老儿做生意,对小老儿这老弱残废人,你严老弟谅必会赐以怜悯和同情。” 这话,很够份量,也说得至为明白! 严慕飞眉锋攒皱,淡然一笑,突然点了点头,道:“对,生意经,好,老人家,我初衷不改,你这一摊儿水果我买了,全买了,值多少?” 公孙胜淡淡说道:“严老弟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本不该轻言一个‘卖’字,无奈小老儿为了自己的三餐,不得不厚颜言卖,小老儿不敢说谎,照本钱卖给严老弟,严老弟请给十两吧!” 严慕飞一点头道:“当真的够便宜,老人家,我谢了!” 探怀摸出一物,丢在摊儿上!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银子,而是那块色呈紫红,闪闪发亮的‘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 公孙胜脸色陡然一变,道:“严老弟,这是……” 严慕飞道:“请老人家仔细看看,它可值十两白银?” 公孙胜伸手便要去拿,蓦地,他脸色大变,霍然暴退,独目尽射惊骇,老脸上神色难以言喻,失声道:“你,你是侠骨柔肠,剑胆……” 严慕飞伸手拿起那面竹符,道:“老人家,请镇定,低声,我是个游客!” 公孙胜不愧老江湖,一点就透,刹时间转趋平静,跨前一步,满脸肃穆地低低说道: “您恕罪,公孙胜有眼无珠,也不能大礼拜见。” 严慕飞淡淡笑道:“老人家,别跟我客气,你我第一次谋面,该是初相识的朋友。” “公孙胜不敢。”公孙胜道:“您要找纪纲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有我的理由,老人家该信得过我。我找令师弟,绝没有恶意,对他只有益而无害!” 公孙胜道:“既然知道是您,那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公孙胜没想到老来福气大,能在这儿拜识您,瞻仰了您的神采威仪。多少年了,武林中没一个人不想看看您,可是,他们却没有我福大、造化大,从如今伸腿瞪眼咽了气,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又何憾之有……”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令我汗颜!” 公孙胜一摇头,道:“严大侠,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请到我住处坐坐……” 严慕飞忙道:“老人家这摊儿……” 公孙胜道:“能见着您,那胜过日进斗金,管它呢,谁想吃,谁稀罕,谁就拿去,您请跟我来!” 这话,真诚、豪迈,而感人! 说完了话,他转头往东行去! 严慕飞暗暗好不感动,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往东走没多远,一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小小的树林前,茅屋虽陈旧残破,但这地方近名湖,傍古迹,却是既清幽又美! 严慕飞道:“老人家就住在这儿么?” 公孙胜点头说道:“是的,还是我自己就地取材盖的……” 一摇头,接道:“您不知道,可真不容易,地有主,人家不让随便盖屋,我磨了好几天,他们才可怜我孤苦伶仃,老弱残废,准在这儿盖了这么一座茅屋,要在当年,唉……” 摇摇头,住口不言,茅屋门没锁,锁它干什么,像他这么一个人,谁还会来偷他? 他抬手推开了两扇柴扉。 当然,茅屋里的摆设是再简陋也没有了,茅屋一明一暗,里边那一间门口还垂着一块破布帘。 公孙胜恭谨而殷勤地让了座,那只不过是一条长板凳,严慕飞落了座,他倒了一碗凉茶,然后自己拉过一只矮板凳坐在了严慕飞面前。 严慕飞为人随和,可以说是生于贫苦,长于忧患,直到如今他还周旋于贫苦人家之间,自然他不会在意。 而,看神色,公孙胜似乎有老大的不安与过意不去,严慕飞毫不嫌地喝了一口凉茶,公孙胜才感叹地摇着头开口说了话:“对于纪纲,唉,您不知道,他伤透了人的脑筋,让我生气,让我难受,也许是人各有志,他热衷名利……” 严慕飞道:“老人家,话不是这么说,固然,武林中人是最忌讳跟官家打交道的,可是必要的时候也该贡献一己之力。男儿生当于世,一定要有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才不辜负自己的所学,不辜负须眉七尺昂藏之躯,老人家该知道,太祖出身平民,本淮西布衣,本朝也不比异族入主,我辈武林人为什么不能替朝廷效力,为什么不该献身官家?” 公孙胜强笑了笑道:“严大侠,我该早遇见您几年,纪纲他受了我不少的气,先师过世早,我入门也比他早得多,与其说我是他的师兄,不如说我是他的师父。他跟着我十几年,我看着他长成,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师弟,您说我能不疼他,不爱他,可是……” 摇了摇头,接道:“为了他进锦衣卫效力,我差点没跟他闹翻。我逼他脱离,甚至于找到京里来跟他拍桌子,还说假如他不脱离锦衣卫,还我武林侠义本身,我就要代先师把他逐出门墙,不承认有他这个师弟。他被逼无奈,结果答应了,可是他却要我准他再干三年,他的理由是一旦入宦海,脱身不容易,另一个理由是他当时为了太孙,太孙年纪小,需他追随左右……” 严慕飞道:“老人家如今再看,他是对的。” 公孙胜叹道:“是的,严大侠,他是对的,他的确是对的。而谁知三年还没有到,燕王爷就起兵‘靖难’了,结果他跟太孙同时失踪了……” 严慕飞道:“所以我到老人家这儿来求助!” 公孙胜微一摇头,道:“严大侠,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不知道他当年离京之后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刚要说话。 公孙胜已接着说道:“不过,我有办法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里一松,忙道:“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公孙胜道:“我只消到太祖的陵寝里去一趟,就可以知道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公孙胜道:“纪纲在当年离京的前夕,那时候燕王的兵已经破了外城,他找到了我,告诉我大势已去,他准备保着太孙突围离去,并且说在走之前,他会跟太孙到太祖的陵寝去叩别,在那儿他把自己的去处写在一张纸上,藏在一个隐密处所。假如日后我要找他,尽可以进太祖陵寝去找那张纸。不过他最后说一定得有大事,否则绝不可轻易找他。如今您来了,而且您要找他,我想是时候了……” 严慕飞惊异地道:“老人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面直接告诉老人家不挺好么?” 公孙胜摇了摇头,说道:“您不知道,纪纲他所以这么做,是有很大的道理,很深的用意的。燕王以篡国立,他绝不敢面对太祖陵寝,更不敢进陵寝里去,凡是敢进太祖陵寝的,定然是赤胆忠臣,所以他把行踪留在那儿,以便亦胆忠臣循纸上所写找寻,好共商拥太孙复位大计。” 严慕飞动容叹道:“原来如此,看来纪纲不但忠心耿耿,而且很具心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令人敬佩。” 说着,他站了起来,道:“老人家,我很感谢!” 公孙胜忙站起说道:“怎么,您要走?” 严慕飞道:“我这就到太祖陵寝去一趟。” 公孙胜忙道:“不行,严大侠,您不能去,我也不能让您去。” 严慕飞讶然说道:“为什么,老人家?” 公孙胜道:“太祖陵寝我没去过,但可想而知进去定然得钻得爬,我怎么能让您去钻去爬?再说,这是我头一次为您做事,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说什么您得把这份荣幸光采赏给我……” 严慕飞暗暗感动,道:“我来求助,老人家把知道的告诉了我,我已深为感激,再说,老人家这么大年纪……” 公孙胜一摆手,截口说道:“前者,您不如骂我一顿,后者,我可不服老,筋骨或许硬了些,但功夫该还在。您放心,这件事要是办差了,您请唯我是问。”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我只有说声谢了!” 公孙胜道:“那您是打我的脸,您要不嫌脏乱,就请在我这茅屋里歇着,我现在进城预备些该用的东西去,进太祖陵寝,那得等天黑,而且还得躲过看守的人,算算我由城里折回来时,天就该黑了,我就直接去了,天亮之前总能够赶回来,您请歇着吧,我走了!” 欠身一礼,开门走了出去。 严慕飞忙送到门口,道:“老人家,一切请小心!” 只听公孙胜道:“您放心,我省得!” 严慕飞该放心,公孙胜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而且一身所学更列一流,这点事还怕办不了? 太祖陵寝纵有守护之人,那该也难不倒他的。 望着那瘦削的身形远去,严慕飞感动地摇了头。天,很快地黑了。 严慕飞没点灯,他也没在茅屋里待,站在屋前看玄武湖,灯火点点荡漾于碧波之上,烟水迷蒙,这名湖有一种脱俗的清奇的美。 他的脑海里,浮动着两件事,一是公孙胜的这一趟进太祖陵寝,一是住在金陵王王府的那个鬼。 他很想趁夜去金陵王王府看看究竟,却又怕万一公孙胜提早返来见他不在而着急。于是,他忍住了,他打算在得知纪纲行踪之后,在临走之前,把这件鬼事弄个清楚。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沉。 荡漾在玄武湖上的灯光,一点一点地靠了岸,跟着一点一点地熄灭了,百顷碧波之上,空荡荡的,偶尔只能见金光闪漾,那是因为碧空有一弯上弦钩月。 夜来露华浓,严慕飞的衣衫很湿了,可是他始终没进茅屋去,那倒不是他嫌茅屋里脏乱,而是他觉得这玄武湖的夜色太美了,美得令他留恋,令他不忍离去。 同时,那浓浓的夜露,那轻柔的夜风,那叽叽的虫鸣,那阵阵的天籁,他觉得人生没有几回这种享受。 露水,湿了他的衣衫,洒在细草上,变成了颗颗的露珠,他眼望着玄武湖一片迷蒙晨雾起,他眼望着滴滴朝露凝成珠,然后,东边天际泛鱼肚,然后,一道金光使得那万千晶莹露珠五彩缤纷,光彩夺目。 而,望破湖边路,不见公孙胜返来。 他有点焦急。 雾散了,露化了,红日高起。那条路上,仍是空荡荡的,他更焦急了。 唯一的可能,公孙胜被看守陵寝的人发现,被捉进宫里去了。 日头已老高了,严慕飞镇定不住,忍不了焦急了,他关好了茅屋的门,长身而起。 在他经过胭脂井时,那个水果摊儿,还是好好的,可惜他不是公孙胜,要不然他定能发现少了好几个瓜果。 严慕飞进了城,进了乌衣巷,进了谢家废园。 雷飞听说他来了,连忙迎了出来,一见面,雷飞便笑着说:“严大侠,公孙老儿可曾为您找到……” 严慕飞道:“我就是为他而来,听口气,似乎他来过……” 雷飞含笑点头,道:“是的,严大侠,他到这儿来过……” 严慕飞急道:“那是什么时候?” 雷飞道:“昨天晚上,上灯前后。” 严慕飞一颗心顿时又往下沉,摇头说道:“那就不对了……” 雷飞道:“怎么,莫非他出了差错?” 严慕飞道:“是不是出了差错我还不敢说,不过他自昨天离开他的住处后,至今没见到他的人是实。” 雷飞神色一紧,忙问所以。 严慕飞遂把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听毕,雷飞脸色凝重地点了头,道:“那就可能是出了差错,唯一的可能是………” 猛然抬眼,道:“这不难打听,您请等等,我派个人去一趟………” 大步走了出去。 转眼间他又走了进来,道:“严大侠,我已派石青去打听了,用不了多久,他必有回报。 公孙老儿也真是,这是什么事,也不小心点。” 严慕飞道:“说来怪我,我不该让他去,年纪这么大了,功夫又搁这多年,身手难免不够利落………” 雷飞摇头说道:“严大侠,真要说起来,公孙老儿失手事小,万一官家因他起疑,进太祖陵寝去看看,那张纸条要是落在官家之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严慕飞一震站起,随又颓然坐下,道:“真要那样,如今再赶去怕也来不及了。” 雷飞没说话。 严慕飞又道:“雷分舵主,令高足上那儿打听去了?” 雷飞道:“五军都督府,他们负责孝陵的守护。”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那儿有熟人么?” 雷飞摇头说道:“我没有,倒是石青跟都督府里面的有些人混得很熟。您请放心,石青很会办事。” 严慕飞没再说话。 半晌之后,步履响动,石青飞步进屋,近前施下礼去。 雷飞是有了名的‘霹雳火’,一把抓住石青,急道:“别那么多礼了,事情怎么样?” 石青头上都现了汗,他一边擦汗,一边摇头说道:“没有,据他们说孝陵昨夜很平静,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雷飞呆了一呆,转望严慕飞道:“严大侠,这……” 严慕飞望着石青道:“你是怎么问的?” 石青一转恭谨,道:“我只说听说孝陵昨晚闹鬼。”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主意,你以为他们说的是实话么?” 石青毅然说道:“严大侠,他们跟石青都是过命的交情。” 严慕飞道:“那该不会错了!” 眉锋一皱,接道:“只是,公孙胜又到那里去了?” 雷飞道:“不管怎么说,严大侠,只要他没落入官家手里,那就不怕有大差错了!” “说得是。”严慕飞点头说道:“可是我总不能让公孙胜平白无故地就这么失了踪。” 石青突然说道:“严大侠,他会不会陷在里头出不来了!” 雷飞巨目一瞪,叱道:“胡说八道,他既能进去……” 严慕飞一摇头,道:“不然,石青的说法很有可能,一个帝王的陵寝,尤其是得罪过太多人的太祖陵寝,在当初建造的时候,绝不会那么简单的………” 转望石青,道:“谢谢你提醒我,我这就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走。 雷飞忙道:“严大侠,您不等晚上才去?” 严慕飞道:“他若果真陷在里头,等晚上去就迟了!” 微一拱手,出门而去—— 第九章 王府幽魂竟故人 孝陵,在紫金山东麓,陵前有御道,下有水通“霹雳沟”,名“御河”。 那儿有座石桥,桥北有巨大石兽六种,计有狮子、豸子、橐驼、象、麒麟及御马各四个,分别列于御道之旁。 由此向东北,有撑天大石柱两根,色如白玉,另有八个石刻翁仲,高可两丈,分文武各四,肃列左右。 御道的终点,为“棂星门”,即陵正寝。 这时,棂星门前飘然射落了一个人,自然,那是严慕飞,凭他的高绝身法,自不会惊动任何人。 站在棂星门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旋即,他皱了眉。 没别的,他明白,这个石门可以开启,但他看不出有任何被开启过的迹象,一点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难不成另有入口,公孙胜没走这儿? 沉吟一下,他跨步上前,暗运真力掌贴石门推了过去,一阵隆隆轻响,石门开了。 他没犹豫,闪身进了石门,随手又推上石门。 眼前,是一条长长隧道,隧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照耀得隧道通明。 他明白,倘使纪纲与建文当初叩别太祖,那该在太祖的埋骨处,而不会在别处。 于是,他展开身法,过“明楼”,越“宝城”,越走越高,最后,他过祭坛停脚在那“独龙阜”前。 这地方,就是太祖朱洪武的埋骨处。 他放眼找寻,仍看不出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同时,他也发觉一路行来,根本没什么机关消息可言。 这情形很不对。 第一,公孙胜既然来过,绝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二,帝王的陵寝,尤其是这位太祖的陵寝,绝不可能不安装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而,怪就怪在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毫无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可言。 严慕飞诧异着,人却突然跪了下去,他壮严肃穆,而又带着悲伤地道:“陛下,罪臣在此,当年一别不想天人相隔成永诀。临崩,罪臣不能随侍在侧,自知不忠不义,望祈陛下恕罪。” “今罪臣奉陛下遗诏,转佐太孙,拥立建文,以履行罪臣当日之许诺,陛下英灵有知,望祈佑我,也请时赐指点。” 话落,一拜而起。 游目再看,他看不出有什么隐秘处,事实上,目光所及,连一个角落也没有,那么何处又是纪纲当日藏纸条的隐秘处? 突然,他把目光投射在那巨大的石棺上。 按理,纪纲绝不敢轻动太祖灵枢,而,为藏纸条,为了太孙的以后,他也有可能甘冒大不韪。 严慕飞一声:“事非得巳,陛下恕我!” 他闪身近前,双臂凝功,十指贯力,抓住石棺盖缓缓地往下推,开了,石棺带着轻响开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使他目瞪口呆,大为振惊骇然,如不是抓得牢,险此松手摔碎石板。 石棺里,没有纸条,空空的,没有太祖的遗体,便连太祖的衣冠都没有。 他放下了石板,怔在了那里。 这是孝陡,没错,这是孝陵,太祖的陵寝孝寝。 可是,太祖的遗体那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若传扬出去,怕不立即震惊天下。 难道被人盗走了? 不可能。 难道被人换了地儿? 更不可能。 难道 不可能! 一连串的疑问。 一连中的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绝世奇才,渐渐地被他悟出,为什么这该有机关消息设置的陵寝而没有机关消息的设置。 为什么没有一点公孙胜来过的迹象! 这,他悟出了几分。 可是有一点他还不明白。 那就是公孙胜明明说的是太祖陵寝。 难道说,太祖陵寝还有第二处? 想想,他发现一点可疑处,为什么公孙胜不说孝陵,而说太祖寝陵。 难道说,公孙胜口中的太祖陵寝,不是指孝陵?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真真是。 好半晌,严慕飞才定过了神,他没有多停留,因为这儿没有他多停留的价值。 突然,他长身而起,飞射而去。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公孙胜的失踪,暂时成了一个谜,很难解的谜。 真要说起来,公孙胜失踪事小,找寻纪纲的线索自此而断事大。 无意中,严慕飞发现了这一重大秘密,大明朝的重大秘密,无论怎么说他不虚此行。 这一天里,严慕飞合雷飞南京分舵之力,分头在南京里各可能处展开了搜索,约好日暮时分在分舵碰面。 天很快地黑了,在南京分舵碰面后,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 不用说,这一天是毫无发现,毫无收获,可以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失踪的毕竟是失踪了。而静默根本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严慕飞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很不安,让诸位劳累奔波一天,诸位歇歇吧,我到各处走走去。” 说完了话,他径自走了。 背后,传来了石青这么一句:“活生生的一个大人,竟会莫名其妙地没了影儿,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严慕飞却为之脚下一顿,但仅仅是一顿,随即他又迈步出门快速而去。 夜,初更。 在玄武湖一带,初更时分的夜,已是明得很深沉,尤其在金陵王王府与胭脂井这一角,夜更显得寂静,寂静得有点怕人。 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出现在金陵王王府前,胭脂井畔。 他,身材颀长,一袭黑衣,洒脱,飘逸,是严慕飞。 公孙胜的那个水果摊儿,仍摆在大树下,不过,摊儿上水果,显见地已经少了很多。 是哪个游湖过路的吃了不花钱的? 严慕飞没管那么多,他负手徘徊在昏暗月光下,就这么来回地走着,由初更,二更,到三更! 这儿的夜色越来越静,便连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徘徊中的严慕飞突然停了步,他向着静静地坐落在月色里,月光下的宏伟又深沉金陵王王府投过深深一瞥,然后迈步行去。 转眼间,他到了金陵王王府后,是一片杂草丛生,萤火飞舞的小沼泽。 那儿本是一个养鱼池,一圈雕花石栏犹在,但由于多年荒废无人照顾,水脏了,草长了,只不知那些金鱼死了没有。 本来好好的一个养鱼池,如今却望之怕人。 顺着那条小路,严慕飞到了金陵王王府后门。 那陈旧的后门没锁,虚掩着。 他拍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在这夜静时分,这声音传出老远,听来也颇觉刺耳。 这儿,是王府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这儿,夜色美而宁静,但也显得慑人心魄。 这是为他严慕飞准备的,而多年来他一直让它空着,让它荒废,成了野草老高,狐鼠出没的地方。 在严慕飞眼里,这儿虽然美伦美奂,而它荒废的景象,并不比乌衣巷那谢家废园强多少。 心里感叹着,他提神聚功,缓步住里走。 最后,他跨过朱栏小桥,停在那水榭前。 默察四周,搜寻身边,过后园的夜色空荡而寂静,他没有任何发现,倒是草丛里响起几阵沙沙的狐鼠惊走声。 蓦地,他一声轻叹,抬头低吟:“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遍,没有动静。 两遍,夜色仍是那么寂静。 三遍 在他第三遍吟声未落之际,他目中寒芒飞闪,适时,一个甜美而略显冰冷,还带着颤抖的轻吟在寂静夜色中响 起: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么两句,这么充满了悔与恨,还带着激动的两句。 严慕飞转身投注,那黝黑的堂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人儿。 她,衣角长长地拖在地上,两只手直直地下垂着,满头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定然很美的娇靥。 她,像随风飘动,又像蹈空御虚,冉冉地飘起,穿庭院,过书廊轻轻地落在朱拦小桥上,身轻若虚无,也像一 团迷-的雾。 她,静静地站在朱栏小桥上,直挺挺地,一任夜风拂动长发,拂动衣袂,一动不动。 长发隙缝中,偶露一角娇靥,那肌肤,欺霜赛雪,白,但显得苍白,显得阴森森的。 她终于出现了。 严慕飞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凝目发问:“姑娘……” 她冷然开口,语气冰冷:“鬼!” 严慕飞道:“我久仰……” 她道:“你是听说过世上有鬼,还是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一个鬼?” 严慕飞道:“姑娘,两者我都听说过。” 她道:“你的胆子很大。” 严慕飞道:“姑娘,鬼也是由人而来。有时候并不可怕!” 她道:“有时候何解?” 严慕飞道:“像如今,像姑娘。” 她道:“你轻薄得近乎不知死活!” 严慕飞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意轻薄,也不是个轻薄人。” 她道:“那么你到这儿来……” 严慕飞截口说道:“为证实一件事!” 她道:“你想证实什么事?” 严慕飞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 她道:“如今证实了么?” 严慕飞道:“证实了!” 她道:“结果如何?” 严慕飞道:“姑娘想知道?” 她道:“是的。” 严慕飞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是人,一个有着伤心往事,有着很好武学,而要避人避世的人。” 她道:“这就是你的结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她道:“你对于证实的结果,有把握么?能肯定么?” “姑娘。”严慕飞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作不能肯定的断语。 姑娘或能瞒瞒别人,但瞒不了我!” 她突然一阵格格娇笑,听来怕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听你这两句,先前我以为你是个难得的知音,罕有的风雅士,却不料你只是个眼不明,头脑不清,胡言乱语的狂人!趁我没动杀机之前,退出我的住处去!” 严慕飞忽地笑了,道:“姑娘,你的住处?” 她道:“不错,我的住处,难道不是?我最先来到这儿,这儿也唯有我才配称主人。” 严慕飞道:“姑娘,据我所知,这儿是金陵王王府。” 她道:“不错,这儿确是金陵王王府。” 严慕飞道:“姑娘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她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怎能称主人?” 她未答,反问道:“难道你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跟姑娘一样,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我跟他有极深的渊源,很浓厚的交情!” 她道:“这么说来,你也算不得此地的主人!”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我的资格恐怕比姑娘略够一点,我可以指责姑娘窃据霸占友人的宅第。” 她冷然说道:“在我看来,你的资格恐怕不如我,我可以指责你夤夜擅进人宅……”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有说么?” 她道:“当然有,你想听么?” 严慕飞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她冷笑说道:“你书读的不少,只可惜你是个……” 一顿,倏改话锋,道:“刚才你提起我的伤心往事,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的伤心往事,其实,我并不伤心,我只恨……” 严慕飞道:“姑娘,伤心与恨,这两者似乎是分不开的。姑娘这段恨事,难道就跟这座金陵王的王府有关?” 她道:“该扯得上一点关系。”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么姑娘请说。” 刹时间,她似乎有点激动,但旋即她又怕人看出似地把那激动隐藏了,抑制下去,缓缓说道:“在多年前我还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严慕飞道:“姑娘如今……” 她毫不犹豫地道:“论冥寿,今年整整三十。” 冥寿!她好机警。 严慕飞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已是……” 她冷然问道:“你以为我多大,十八九?” 严慕飞忙道:“不,比姑娘所说的年岁略大一点。” 她冷笑说道:“那是多年前,如今我整三十了,白白地断送了我十年青春,他死不足赎!” 严慕飞道:“他?姑娘是指……” 她道:“在当年,我有两个须眉知己……” 严慕飞忙道:“姑娘的他,莫非就是指姑娘那两位须眉知己中的一个?” 她冷然点头,道:“你说对了,正是!” 严慕飞道:“他断送了姑娘十年青春?” 她道:“不错,所以我恨他。你知道,年华易逝,青春不再,对一个女人来说,有限的青春尤其珍贵。” 严慕飞点头道:“是的,姑娘,我有同感。” 她道:“他两个都对我很好,也都深深地爱着着我,而我对他两个也很好,所以不同的,只是我倾心爱慕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那只是朋友间的友谊,兄妹间的爱!” 严慕飞道:“他知道么?” 她道:“他原先不知道,后来他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倾心的一个因故他去,而他要娶我,我只有向他摊了牌,说明了我对他的感情,结果他愿意退让。” 严慕飞道:“此人气度超人,胸襟不凡,令人敬佩。” 她道:“是的,他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人,一位难得的豪杰,一位少有的君子,一位永远令人怀念的人……” 顿了顿,接道:“而后,他陪着我等那另一个,日盼夜盼,月月盼,年年盼,他老了,我憔悴了,终于在几年之后那另一个回来了……” 严慕飞道:“姑娘终于等着了他!” “是的。”她点头说道:“我终于等着了他,按说,从此我可以跟他长相厮守,鲍葛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严慕飞道:“本该如此,难道不是?” 她冷然说道:“要是的话,我的十年青春就不会白白断送了,我也更不会有恨事可言了。 他回来了,而我的恨事也就从他回来那天开始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姑娘,难道他变心了?” 她道:“变心倒未必变了心,其实他并投有跟我海誓山盟,也没有片言只字要我等他,我不该对他过份责备,只是当年灵犀已通,两心默许,这一点他该明白。他只是太伟大了,比我那一位须眉知己还伟大。” 严慕飞讶异地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她道:“他跟我另一位须眉知己是主属关系,对我那另一位须眉知己一直恭敬有加,所以,他在知道我并没有嫁给我另一位须眉知己之后,他毫没有考虑其他地竟也退让了,甚至连见都未见我一面地便又走了……” 严慕飞道:“姑娘,舍己全交,作最大之牺牲成全别人,我认为姑娘这位须眉知己同样地值得人敬佩。” 她冷笑说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却不这么想,这么看,我只认为他忽视一颗真挚的心,一份深厚的爱,抹煞一个女人不惜空度青春的苦等,他薄情寡义,是世上第一等狠心忍人,是个毫无人性,没有良心的冷血人……”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你这看法我不敢苟同!” 她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女人,更不是我。” 这话说得好。 严慕飞不便再为那另一位辩护,倏转话锋,道:“只是,姑娘,这跟金陵王王府有什么……” 她像没听见,道:“为了对他报复,我悲怒之下嫁了那我不爱而爱我的另一个,他为了安慰我,也勉强点头答应了,可是在我跟他即将行大礼的前一天,他突然撒手尘寰,与世长辞,我又一次地受到重大打击,于是我的心碎了,肠断了,于是我更恨那个懦夫,那个薄情寡义的冷血匹夫了。因为这一切后果,我多年的悲惨遭遇都因他而起,他该负全责,于是,没多久,我也死了,但是我绝不放过他,变成厉鬼也要找到他,我找遍了阳世,我找遍了人海,一直到如今……” 严慕飞道:“姑娘,这跟金陵王有什么关系?” 她道:“跟你一样,他跟金陵王有极深的渊源,很厚的友谊,所以我在这儿等他,我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到这儿来的。” 她这番遭遇,给严慕飞一个很明显的异样感受,第一眼看见她的那种感觉又浮上脑际。 他凝目说道:“姑娘,你相信你的在这儿等到他么?” 她点头说道:“我有这自信,有十成的把握,只要苍天有眼,可怜我,总会让他到这儿来的,而事实上……” 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凝目问道:“事实怎么样?姑娘?” 她淡淡说道:“没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你等的那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她微微摇头道:“阴阳相隔,人鬼途殊,我已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怎知……” 她截了口,语气冰冷而怕人:“可是我记得他的长相,能一眼认出他,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一眼也能认出他来。” 严暮飞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对你,我有一个感觉,当我适才看见姑娘第一眼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她冷冷问道:“什么感觉?” 严慕飞道:“姑娘,你我似曾相识。” 她忽地一声笑,道:“你这么想么?”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她道:“可惜我没有这种感觉!” 严慕飞一摇头,道:“不,姑娘,我知道你是谁,按说,我应该躲你,可是有件事使我必须面对你……” 她道:“你在说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你不必……” 她突然截口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她道:“那么你说说看,我是谁?” 严慕飞道:“姑娘,你姓卫,名两字涵英!” 她道:“你没有认错么?” 严慕飞道:“没有,姑娘,绝不会!” 她道:“那么,我告诉你,卫涵英已经死了多年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个幽冥的冤魂。” 严慕飞道:“涵英,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她道:“我希望你醒来说话!” 严慕飞道:“涵英,我很清醒所说也非梦呓之语。” 她道:“你真认为我是卫涵英?”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这只有你我二人。” 她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要真是卫涵英,你怎会像个没事人儿一般?毫无一点感触,毫无一点……” 严慕飞身形倏颤,道:“涵英,那非形诸于外么?我一直强忍着……” 她道:“忍?为什么要忍?怕让我误解?不会的,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冷血而又懦弱的人了!” 严慕飞身影再颤,道:“涵英,对当年事我不愿多做解释……” 她截口说道:“我也不愿听你多解释,只是我要告诉你,对我的称呼你该改一改。” 严慕飞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她道:“对太祖,你只是一个臣子,而我早就被太祖册封为后,你该称我一声娘娘,见我也该跪拜。” 严慕飞淡然而笑,道:“你是想折辱我,出出气?” 她道:“事实上太祖对我的册封你知道!” 严慕飞道:“据我所知,太祖只有一位马娘娘,马娘娘过世后,太祖没有再立后,而且当年我进宫见他时,他当着我的面撤销了昔日对你的戏封……” 她突然叱道:“你胡说,你好大的胆子,见娘娘不参,且言语轻慢无礼,你以为我就不能治你的罪么?” 严慕飞道:“可惜当时你不在场,没听见……” 她道:“恐怕在他临崩前立我为后,你也不知道……”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假如他会在临崩之前立你为后,当初他就不会当着我撤销对你的戏封。” 她身形倏颤,厉声叱道:“严慕飞,你好大胆子,这欺君之罪该死!” 严慕飞截口说道:“涵英,你是个民间女子,我也是一介布衣。” 她娇躯颤抖得更厉害,道:“严慕飞你好……我懊悔,我懊悔当年不该费尽唇舌阻拦太祖杀你,我懊悔当年不该……” 严慕飞道:“涵英,真要那样,太祖是自陷于不义,而你则是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她厉声说道:“严慕飞,我杀了你……”闪身扑了过来。 严慕飞没动,一动没动。 而,眼看着她就要扑过朱栏小桥,突然,她身形一顿,倒射而回,落回了原处,摇头说道:“不,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涵英。”严慕飞道:“你恨我,但那并不是真恨,否则你就绝不会进我这金陵王府,更不会住在这儿……” “你是痴人说梦。”她叱道:“严慕飞,你休要自作多情,当年傻、痴、可怜的卫涵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卫涵英已不似当年,你以为我进你这金陵王府干什么?以王妃自居?你在做梦,告诉你,我到这儿来只为等你,我料定你迟早会到这儿来的,如今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料错。” 严慕飞道:“那么,涵英,你动手吧,我绝不躲闪。” 她道:“干什么?” 严慕飞道:“你不是要杀我么?” “不。”她摇头说道:“我不杀你!” 严慕飞道:“涵英,你放心,我绝不还手,也绝不躲……” “闭嘴。”她叱道:“严慕飞,你以为我是杀不了你?你以为我怕不是你的敌手?你以为你是当世第一高手?你少再往自己脸上抹金,告诉你,如今的卫涵英不比当年,我有一身足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么?” 她道:“你该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智慧,打从当年你忽视我多年苦守的那夜起,我就开始恨你,我就有了杀你之心,所以我在宫里多留了三天,利用这三天工夫,我熟读了你留给太祖的两册秘笈……” 严慕飞心头一震,急道:“什么,涵英,你熟读了……” 她道:“不信你看看,下册还在我这里。” 探怀摸出了一物,严慕飞只一眼立刻认出,果然,那确是两册秘笈中的下册,他心头再震,急道:“涵英,那上册呢?” 她道:“上册我已经全领悟了,下册我有些地方还没懂,所以三天后我就把上册还给太祖了。” 严慕飞道:“你确实还给太祖了么?” 她冷冷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而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我既给你看了下册,又怎会骗你?” 严慕飞皱眉说道:“那就怪了,你既把上册还给了太祖,那……” 她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严慕飞抬眼说道:“我在宛平无意中碰见一个江湖人,他竟然会施秘笈上册中所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她“哦!”地一声道:“那是谁?” 严慕飞道:“是宛平县金善人家的一名二等护院,‘辽东七鼠’的老三……” 她道:“‘飞天鼠’蒋平?”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 她诧声说道:“那就怪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二等护院,怎会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严慕飞道:“还有更怪的,据他说,二等护院每人会一式,一等护院每人会两式,越往上会的越多。” 她越发地诧异了,道:“他们哪里来的‘天龙大八式’……” 严慕飞道:“谁知道?” 她道:“你怀疑我……” “不,涵英。”严慕飞道:“我相信你不会,你跟那宛平的金家也毫无瓜葛。” 她道:“那就好,我告诉你,我没有。当年我是在宫里偷偷看这两册秘笈的,没有人知道,太祖也不例外。我看完之后是把那上册放回了原处,我相信除了我外,没人敢动那两册秘笈,太祖更不会把它送人……” 严慕飞道:“你能偷偷地拿去看,别人该也能偷偷地拿去看。” “不会的,绝不会。”她断然摇头说道:“宫里除了妃嫔宫人外就是内侍,谁会拿它去看?谁又知道它是什么?那些人谁又能领悟?” 严慕飞道:“那就怪了!” 一摇头,接道:“不提了,当时我没工夫去查,日后我总会查个清楚的,反正我绝不容它落在外人之手,为武林掀起轩然大波,为江湖带来血腥浩劫。” 她道:“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总该相信,我有一身足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严慕飞苦笑说道:“我可没想到那能够制我的人是你……” 一顿,接道:“那么,涵英,你在这王府里等了我这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她道:“我本为杀你,可是后来我想想,杀你,对你来说是太便宜了,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要折磨你个够,使你啼笑皆非,哭笑不得,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之间,真有那么大的仇么?” 她道:“仇,那或许谈不到,但有恨,我恨你。” 严慕飞道:“你真那么恨我么?” 她道:“你以为我是违心之论,说着玩儿的?” 严慕飞道:“该是,涵英,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她冷笑说道:“你这是自我安慰,还是……” 严慕飞道:“涵英,是与不是,你我都明白,对于已成过去的当年,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 她道:“我体谅你的苦衷?谁来消除我的羞愤?谁同情我的遭遇?谁又能还我十多年珍贵的青春?” 严慕飞道:“涵英,我愧疚,也自知负你良多……” 她道:“愧疚两个字并不足以补偿一切!” 严慕飞默然不语,半晌始一叹说道:“好吧,涵英,我不说了,请告诉我太祖的陵寝在何处?” 她道:“这才是笑话,世上三岁孩童也知道在‘孝陵’!” 严慕飞道:“涵英,你不用瞒我……” 她道:“我瞒你什么?” 严慕飞道:“我去过‘孝陵’了……” 她道:“那你还问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那儿不是太祖的埋骨处。” 她叱道:“你胡说,你是想……” 严慕飞道:“涵英,你明明知道。” 她道:“我知道什么?我跟天下人一样,只知道太祖的陵寝是‘孝陵’,太祖的埋骨处在‘独龙阜’。” 严慕飞道:“涵英,那儿只有一具空棺……” 她叱道:“严慕飞你想死?这是什么事?岂容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知道这若是传到朝廷里去……” 严慕飞道:“涵英,你也该知道,以太祖当年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这两件事情来看,他是该另有埋骨之处的。” 她厉声说道:“严慕飞,你……” 冷然一摇头,接道:“你是甘冒大不韪了,由你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太祖另有陵寝,我只知道太祖葬在孝陵!” 严慕飞道:“涵英,你说过,生平从不说假话……” 她道:“我并没有说假话!”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你真不知道?” 她道:“我不像你有天胆,敢冒大不韪。” 严慕飞吁了口气,一点头,道:“好吧,涵英,我不问了,那么,你把他还给我!” 她道:“他?谁?” 严慕飞道:“当年的‘铁胆神眼快刀手’,如今胭脂井旁卖水果老人。” 她道:“他就是‘铁胆神眼快刀手’?”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涵英!” 她道:“他怎么了?” 严慕飞淡淡地笑了笑,道:“涵英,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装糊涂,不过我愿意再说一遍,他昨夜进太祖的陵寝后,至今没有回来!” 她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失踪了?”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 她道:“那么你不该问我,你该摆起你‘金陵王’九千岁的架子,到‘五军都督府’去问一问!” 严慕飞道:“我问过了,也找遍了,唯独没有问过你。” 她道:“你刚才不也问过了么?”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算太傻……” “忒谦。”她冷冷地说道:“当今世上第一奇才,怎可说傻?你要傻,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只是我告诉你,严慕飞,你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承认我戏弄过他,但其咎在他不在我,可是我绝没有藏匿他。” 严慕飞道:“涵英,你不是要对付我,打击我么?这不正是你第一步棋么?涵英,我绝不认为我找错了人。” 她道:“那是你的想法……” 一顿,忽道:“他对你那么重要么?” 严慕飞道:“可以这么说,而且在道义上我不能不管他。” 她默然不语,半晌,突然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他如今被囚在太祖陵寝里。”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涵英,那该不会是孝陵!” 她又沉默了。 突然,她点了头,毅然说道:“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找太祖的陵寝,公孙胜私探太祖陵寝,都是为了什么?” “涵英。”严慕飞道:“对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找大祖陵寝,是为了找寻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 她诧声道:“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你找他干什么?” 严慕飞道:“我所以找纪纲,又是为了找寻建文。” 她惑然说道:“你把我弄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吴伯宗前些日子找到了我,他身怀太祖遗诏,遗诏中要我取燕王而代之……” 她尖声叫道:“太祖,他,他让你取朱棣而代之?” “是的,涵英。”严慕飞道:“我不能这么做,假如我有意夺朱家的天下,不必候诸如今,所以我只好找寻建文,辅他返朝登基。” 她道:“那你为什么找寻纪纲?” 严慕飞道:“当年燕王破南京率兵逼宫,纪纲保着建文突围出京,我相信只要找到纪纲,必能找到建文。” 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沉吟了一下,接道:“你有几分把握保建文返朝,辅他登基?” 严慕飞淡然说道:“只要找到建文,我敢说那易如反掌吹灰。” 她道:“有这把握?” 严慕飞道:“当年几位故交之后,均袭先人爵位,掌握重兵,朝中也有几位老臣在,天下武林的力量更无与伦比,只要我登高一呼,我以为他们会马上起义勤王。” 她道:“这倒是实情,只是,你知道,当年‘靖难,事,并不能全怪朱棣。” 严慕飞道:“我知道,可是燕王以篡国立。” 她道:“我以为那是他们朱家的家务事。” 严慕飞道:“不能这么说,涵英,事关大义与伦常,当年我也亲口向太祖做过许诺,但凭他一纸征召……” 她截口说道:“你有没有考虑到,朱棣的确是块材料?” 严慕飞道:“事实上燕王自登墓以来,确实做得有声有色,可是他以篡国立,为大义伦常所难容,尤其他重用宦官,残杀忠良,再说太祖有遗诏。” 她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他是朱家的人,只要是块好材料,做得有声有色,似乎不必追究正统。”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可是他想杀害自己的侄子,永绝后患,令人不得不对他苛求,对他不齿。” 她身形一震,急道:“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事实上,他派了好几路人,包括锦衣卫,内侍郑和,分头找寻建文,名义上朱棣是感于至亲,心有不忍,而实际上他找寻建文只为永绝后患。” 她道:“这,这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道:“解缙奉朱棣密旨,也来找过我。” 她道:“你没有答应他而答应了吴伯宗……” “不。”严慕飞道:“正好相反,我答应了解缙,拒绝了吴伯宗。” 她哼了一声,道“好心智,唯有我才能看穿你……” 一顿,接道:“你进太祖陵寝就能找到纪纲?” 严慕飞道:“纪纲保建文突围之前,曾在太祖陵寝叩别,在那儿,纪纲把自己的行踪写在一张纸条上藏在太祖陵寝里……” 她道:“原来如此,凡事都得你,看来你跟当年一样的神气。” 严慕飞道:“你错了,涵英,这无关神气,而只是匹夫之责,何况我是他朱家的一名臣子。” 她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吧,我成全你,府外那口胭脂井你知道?” 严慕飞道:“我知道。” 她道:“你知道当年陈后主为什么能跟张丽华下井避难么?” 严慕飞道:“该是因为那是一口枯井。” “是的。”她点头说道:“那是一口枯井,你由这口胭脂井下去,顺地下甬道往前走,不出多远你就可以找到太祖陵寝了。” 严慕飞呆了一呆,失声说道:“怎么,太祖的陵寝在朋脂井下?” “不。”她摇头说道:“只能说胭脂井是个秘密出口,真要说太祖陵寝的所在,该是在文庙之下……” 严慕飞惊声说道:“原来……这是谁的主意?” 她道:“太祖自己的,他自知结仇太多,不得不署一疑冢!” 严慕飞呆住了,半晌突然说道:“涵英,谢谢你,倘能因此挽回建文辅他登基,你是第一功臣,请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落,长身而起,半空中横里跨步,电一般地射出了金陵王府—— 第十章 胭脂井下谒真陵 他落在了胭脂井旁,探头下看,井里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这难不倒“玉龙美豪客’。 他登上井沿,扎了扎衣衫,两手支着井壁下了井。 这口胭脂井不算浅,严慕飞一步步地往下试,好半天才踩着井底,井底更黑,狭小仅能容两人并肩站立。 他凝目搜寻,只见井底壁下有一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这该是通往太祖陵寝的甬道口了。 他毫不犹豫,矮身向那黑黝黝的洞口里钻去。 甫入洞口,只觉脚下一空,他连忙提气收势,缓援向下踩去,这回,脚踩实了,他立即明白,眼前是一条向下降的石阶。 于是,他顺着石阶一步步地往下走去。 片刻之后,他可以看见了,可以看见往下伸的石阶还有十几级,石阶下,紧接着一条甬道! 走完石阶,进了甬道,这甬道蜿蜒曲折,但地下很平,很好走,他顺着甬道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两扇紧闭的石门挡着去路,横在眼前! 他用手推了推,石门没动,他心知这几有机关消息一类的装置,他凝目正要搜寻那机关枢钮所在,突然 一个低微的话声由石门那一边响起:“是严老弟吗?” 严慕飞心头一跳,忙道:“正是,可是公孙老人家?” 只听石门后话声惊喜说道:“正是公孙胜在此,我料定严老弟必然寻来,可没想到严老弟会来得这么快。严老弟,请往石门右下角踏上一脚,石门就会开了。” 严慕飞答应一声,如言照做,向着石门那右下角一脚踏了出去,果然,一阵隆隆轻响,那两扇石门缓缓向里开启了,这时,一道亮光由门里射了出来。 目光所及,严慕飞不由动容咋舌。 两扇石门厚有半尺,这姑且不提。 石门里是个广大的石室,其广,其大,足足抵半个内苑,石室里,上下左右,全由一块块的大理石砌成,光亮可鉴,洁净异常。 往后走,是一崖石砌的宫殿,巨柱蟠龙,石兽,翁仲并列,殿中央,有一座人高的石台,台上放着一具大理石刻成的石棺,石棺上,一颗鹅卵般大小夜明珠,腾射着光华,照耀得宫殿纤细毕现。 其他,石棺两旁摆放着奇珍异宝是多得不可胜数,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那位“铁胆神眼快刀手’公孙胜,就躺在殿前大理石地上,身上没有绳索捆绑,但他却不能动弹一下。 严慕飞看得清楚,公孙胜四肢的穴道,全被制住了。 他跨步进入石门,近前出指连点,公孙胜应指翻身跃起,激动地一声:“严老弟……” 严慕飞已然肃容说道:“老人家,你我稍时再谈,容我先谒太祖。” 迈步进殿,在石棺前撩衣拜了下去。 他这一跪拜,公孙胜连忙也跪了下去。 拜毕,严慕飞起身出殿,公孙胜迎前两步,忙道:“严老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严暮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该先谈谈自己!” 公孙胜老脸一红,强笑说道:“丢人现眼栽跟头的事,严老弟又何必让我多说?” 话虽这么说,他却在话锋微顿之后立即接道:“那天我不是说要进城预备些应用的东西吗?那就是因为这胭脂井太深,没绳子下不来。进城后,我先到雷花子那儿去了一趟……” 严慕飞道:“我听他说了。” 公孙胜道:“而后我带着绳子就往胭脂井来了。我顺着绳子下了井,下是下来了,可是刚到这石门口,只觉脑后生风,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窘迫地笑了笑,道:“我原不服老,可是如今看来硬倔是不行,耳朵跟眼睛都够迟钝的,还没瞧清是谁,就着了人的道儿……” 严慕飞没说话,他接着说道:“先前我还以为太祖这陵寝里,埋伏有官家好手,心想这下惨了,就是跳进黄河也冼不清,脑袋非搬家不可。后来我醒了,眼前直挺挺地站着个人,严老弟,你猜是谁?” 严慕飞笑了笑,道:“该不是那位怕人的女鬼?” 公孙胜猛一点头道:“对,一点儿也不差,就是她,咦?”老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地接道: “你怎么知道是她?” 严慕飞淡淡笑道:“老人家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是她,请说下去。” 公孙胜应了一声道:“其实,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当时差点耙我吓个半死!接着她就像审犯人似的东问西问,她的办法损得很,我不说她就搔我的痒痒,没奈何,我把你说了出去,心想告诉鬼该没关系,直到她自认满意后,就把我四肢穴道制住,留在这儿,鬼还会制穴? 这时我才知道她是人而不是鬼,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羞煞愧煞,万一因为我这一时忍不住坏了你的大事,我岂不罪过?” “还好,老人家。”严慕飞道:“请放心,大事坏不了。” 公孙胜一喜,忙道:“真的吗?严老弟?” 严慕飞道:“我岂会欺瞒老人家?” 公孙胜激动地连连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严老弟,那女人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认识你,她料定你必来,所以她要上去等你去。当时我心里想,严老弟还怕你?你去吧,那是自找倒楣,我有救了,于是我就躺在这儿耐心地等了。这儿不坏,就是大理石硬了些,凉了些。” 严慕飞笑道:“老人家风趣、豪情不减当年。” 公孙胜摇头苦笑,道:“说什么风趣,说什么豪情,一个筋斗由九霄云上栽下来,我只好安慰自己了。严老弟,她等着了你吗?” 严慕飞道:“不然我怎知太祖陵寝在这儿?公孙老人家也在这儿?” 公孙胜忙道:“你制住了她?” “不,老人家。”严慕飞摇头说道:“不必,她是我一位当年旧识,是她告诉我太祖陵寝在这儿,老人家也在这儿,所以我就找来了。” 公孙胜道:“原来如此,那还好……” “好?”严慕飞笑道:“老人家一句太祖陵寝,害得我穷搜孝陵,还累得雷分舵主等找遍了太祖的陵寝。” 公孙胜苦笑说道:“都怪我,粗心大意,没说清楚!” 严慕飞道:“老人家不必自责,请告诉我,纪纲的那纸条在……” 公孙胜截口说道:“严老弟,我还没开始找呢!” 严慕飞抬眼环扫,道:“那么,你我分头找找看。” 说着,他转身就要迈步,忽地他凝目望向石门,石门口,不知何时站着卫涵英,她道: “你们在找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你怎么也下来了?” 卫涵英道:“我下来看看太祖,不行吗?” 严慕飞道:“没人说不行……” 转望公孙胜道:“老人家,请见见,这位是卫姑娘。” 公孙胜犹有三分怯意,迟疑着上前一步,施礼说道:“见过卫姑娘!” 卫涵英浅浅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公孙大侠这一礼……” 转望严慕飞道:“你在找什么?” 严慕飞道:“纪纲留的那张纸条。” 卫涵英道:“就在石棺上那颗夜明珠下压着。” 严慕飞忙转目望去,那颗夜明珠下便是石棺,哪里有什么纸条?他转过头来错愕地道: “涵英……” 卫涵英截口说道:“我是说,在公孙胜大侠来此之前,它压在那颗夜明珠下。” 严慕飞忙道:“如今呢?” 卫涵英道:“在我这儿!” 严慕飞眉峰暗皱,吁了一口气。 只听公孙胜道:“原来卫姑娘拿去了……” 卫涵英道:“不错,两位请看!” 翻腕自袖底拿出了一张颜色白里带黄的纸条,道:“这纸条上写着四句话,像是诗,又像是对偶句。” 严慕飞道:“让我看看……” 他刚要迈步,忽听卫涵英一声轻喝:“接住!” 她皓腕微振,纸条化成一道白光,向着严慕飞电射而去。 严慕飞伸手接了下来,只一眼,他为之一怔。 纸条,本是白的,而且是御书房用笺,但由于年时过久,它略略地变黄了些。 那上面,是写着四句话,而如今那四句话上却被人用笔划了四条杠,把字迹全涂没了。 看墨渍,犹新,当然,严慕飞知道是谁干的! 他抬眼凝注,道:“涵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涵英格格一笑道:“这你还不懂吗?怕纪纲行踪轻泄呀!” 严慕飞道:“可是我还没看过。” 卫涵英道:“怕什么?我看过了。” 这简直是恶作剧,而且未免作得太大了些。 严慕飞吸了一口气,微轩双眉,道:“那么,涵英,请你告诉我……” 卫涵英道:“什么?” 这是明故问。 严慕飞道:“那四句话写的是什么?” 卫涵英道:“你想让我告诉你吗?” 这是废话,严慕飞已经觉得事态有点不对了,他当即说道:“是的,涵英,你不该告诉我吗?” 卫涵英格格一笑,道:“我有必要告诉你的义务吗?” 严慕飞道:“对我,自然没有,但你该想想太祖跟大明朝……” 卫涵英摇头说道:“当年的卫涵英已经死了,现在的卫涵英半人半鬼,她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严慕飞有点急了,话声微沉,道:“涵英……” 卫涵英截口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对我,就连太祖,他在世时也从没有对我粗声粗气地说过说!” 严慕飞皱眉说道:“涵英,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卫涵英格格娇笑道:“我要让你知道一下,你这个名在江湖功在国的天下第一人也有反过来求我的时候。” 严慕飞心里有点难过,暗暗一叹,道:“好吧!涵英,我求你……” 卫涵英截口问道:“为太祖跟大明朝?” 严慕飞心里明白,他不能这么说,一咬牙,道:“不,涵英,为我自己!” 卫涵英笑了,娇笑连连地道:“你不愧聪明人。” 笑声一敛,接道:“我有一个条件!” 严慕飞道:“你说吧!” 卫涵英道:“太祖在这儿,把当年你躲我的情景再演一遍。”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涵英,你这是何苦……” 卫涵英道:“不这样你休想我把那四句话告诉你。” 严慕飞道:“涵英,当年事已成过去,我自知负你良多,我说过我愧疚。” 卫涵英冷冷说道:“我也说过,愧疚并不能补偿我失去的青春,也不能洗刷我所受的羞辱,更不能消除我所受的打击与心灵创伤。” 严慕飞心中虽悲痛,虽愧疚,可是此时此地他所受的令他难受,他沉声说道:“涵英,我抱歉。” 卫涵英冷冷说道:“不必多说废话,那对你无补,只问你想不想听那四句话。话说在前头,我并不勉强。” 严慕飞目中闪起寒芒,道:“涵英,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同于俗脂庸粉的巾帼奇女子,你该深明大义,分明公私……” 卫涵英叱道:“严慕飞,你敢教训我,你凭哪一点?” 忽地一笑,摇头接道:“我不该跟你这种人动气,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要告诉你,当年的卫涵英或许能在红粉班,娥眉队里称奇,如今的卫涵英却跟一般女儿家没什么两样,是个道道地地的俗脂庸粉。她不懂什么叫大义,也不知什么叫公,什么叫私,她只知道仇恨与报复。你看怎么样?” 严慕飞简直无可奈何,发作,对这位备受打击,心巳碎,肠已断的当年情人,他不忍。 低声下气的哀求,他也明知道那不会发生效用。 他沉默了,半晌始道:“涵英,随你了,只要你自问对得起太祖,对得起大明朝,对得起世上亿万生民……”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看来你仍跟当年一样,仍是那么一副宁折不屈的倔脾气。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公,什么叫私,只知道仇恨和报复。如今这就是我的报复,也就因为我能对你采取报复,我感到无比的快慰与舒服。” 严慕飞在静静地听,没有说话。 “严慕飞。”卫涵英接着说道:“你要真是为太祖,为大明朝,为世上亿万生民,你就该向我屈膝低头!” “卫姑娘,”严慕飞笑了,笑得很淡:“严慕飞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对你屈膝低头,那办不到。我不相信没有这四句话便找不到纪纲!” 这几句活份量够重的。 卫涵英娇躯倏颤,嘶声叫道:“严慕飞,你……” 倏转平静,但话声犹带着颤抖,接道:“我说过不跟你这种人动气的,好,你自己去找吧。我知道,你是当世第一人,有通天的本领。不过话说在前头,除非你对我屈膝低头,否则这辈子休想我说出那四句话。从现在起,我要对你采取一连串的报复,直到我死!你若能找到纪纲与建文,我立刻横剑自绝。” 话落,突然闪身飘退,而这时,一阵隆隆轻响响起,那两扇石门缓关合了。 严慕大惊,闪身扑了过去,他身法不可谓之不快,应变不可谓不速。然而,当他扑近石门,刚要抬手时,砰然一声,两扇石门关死了,一点缝隙也没有。 严慕飞呆住了,手抬在那儿,一动不动。 石门外,传来卫涵英冰冷话声:“严慕飞,殿后有我为你两个预备的吃喝什物,你不是有通天的本领吗?自己想办法出去,否则你跟公孙胜就老死此处,陪太祖葬,那该是无上的荣宠!” 话声随既寂然。 刹那间,这地下陵寝里好静,好静。 半晌,公孙胜在身后轻轻唤了声:“严老弟!” 严慕飞苦笑转身,道:“我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跟当年简直判若两人。老人家,对我,她有仇恨,欲报复,无可厚非,我可以忍,但对老人家你,却令我难忍,也甚感歉疚!” 公孙胜脸色凝重地摇头说道:“严老弟,我不这样想,公孙胜是个无用的老弱残废人,活在世上只是苟延残喘,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严老弟世上第一惊世奇才,正值英年,更身负重大而神圣的使命……” “老人家,”严慕飞摇头截口,道:“如今不谈这些了,只问老人家有没有出困的法子?” 公孙胜摇头苦笑,道:“严老弟,当日纪纲只告诉我这一处进出门户,而且他也只告诉我进来时如何开启石门,出去时如何关闭石门,却没有告诉我还有其他出入口,也没有告诉我万一被困在此时,如何开启石门出去。” 严慕飞摇头说道:“那本不需要。” 一顿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人家,出困一时既不可能,就不必再去谈它了,你我看看去,她到底为咱们准备了什么吃喝什物?” 说着,当先住殿后行去。 到了殿后,那里摆放看两只大罐子,而且罐口上都有盖子,严慕飞掀开了左边一罐的盖子,那是一罐子清水。 再掀开右边一罐盖子,罐子里,一半是萝卜干,罐子另一半是既干又硬的大饼。 严慕飞盖上盖子苦笑说道:“真周到,饥饿不择食,到时候自会美味可口……” 微一摇头,接道:“她既有心置我于死地,又何必预备这吃喝之物?” 他不懂,他也想不通。 走回殿前,两个人席地坐下。 沉默了半晌,公孙胜突然抬眼说道:“严老弟,恕我多嘴爱问,你跟卫姑娘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吗?” 严慕飞淡然笑道:“老人家,这句话你要在往日或出困后问我,我绝不会说,也不愿提,但是,如今,唉!” 自嘲一笑,按道:“说说也无妨。” 公孙胜忙道:“严老弟,我洗耳恭听。” “好说,老人家。”严慕飞淡然地笑了笑,道:“老人家,你知道胭庸井旁,那底至今犹空着的金陵王府,当初太祖是为谁盖的?那只有爵名而始终不见其人的金陵王又是谁吗?” 公孙胜摇头说道:“严老弟,我不知道。” 严慕飞道:“其实,不只老人家不知道,便是当世之中知道他是谁的,也仅不过三数人而已!” 公孙胜讶然说道:“三数人而已?”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仅仅是三数人而已。已经归天的太祖,太祖时的一两位重臣,卫姑娘,还有我!” 公孙胜诧声说道:“那怎么会?堂堂一位王爷,怎会没人知道……”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要从当年说起。” 公孙胜道:“你可否先告诉我,那位王爷是谁?” “可以,老人家。”严慕飞点了点点头,道:“如今他就坐在老人家的对面!” 公孙胜一怔,道:“这么说,是老弟你?”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是我。” 公孙胜失声叫道:“你,你,你竟会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跟世人皆知‘玉龙美豪客’而鲜有人知‘玉龙美豪客’就是严慕飞的道理差不多!” 话刚说完,公孙胜一声:“王爷!”翻身便拜。 然而严慕飞比他快,在公孙胜双肩刚动之际,他一只手已按上了公孙胜的肩头,道: “老人家,我如今一介布衣,请看,那座金陵王府至今犹空着,那两扇大门可曾一天开过?” 公孙胜道:“可是您总是王爷……”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有很多年了,老人家,尤其在这儿,我仅仅是武林布衣严慕飞。 请坐好,听我为老人家细述当年……” 恭敬不如从命,公孙胜果然没再动。 收回了按在公孙胜肩头上的那只手,严慕飞接着说道:“太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英雄、豪杰,他以平民举事起义,推倒了元朝的部族统治,驱异族于关外,光复了失掉四百多年的燕云十六州,称臣藩邦之多,史无前例,他该流传千古而不朽。” 话锋顿了顿:“其实,太祖之当初,毫无自创朝代的雄心,只是迫于情势,不得不投身于一个‘反元复宋’的组织。太祖出生于贫苦,他受过饥,挨过饿,也诚如世人所知,他出过家,当过和尚,而且正式受了戒,后来陈州人胡闺儿在信阳起义,四川仓州韩法师自称‘南朝赵王’,刘福通及韩山童也先后举事,最后郭子兴在濠州响应,纠合壮士数千,袭取濠州之后,太祖投奔郭子兴,当了一名‘十夫长’,那时我不在中原,后几年,我经刘伯温的介绍结识了太祖,同时也结识了卫姑娘。” 公孙胜“哦!”地一声道:“您早在那时候就认识了太祖跟卫姑娘?” “是的,老人家。”严慕飞点头说道:“以后的许多年,我跟刘伯温、徐达、胡大海、常遇春几位好朋友,除去了刘福通、韩林儿,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大战元丞相脱脱,然后北伐,西征,深入大漠,一直到天下平定,太祖登基。 其间,我统率天下武林为太祖效力,太祖待我如兄弟,群臣视我为知友,论功,刘伯温、徐达远不及我,直说一句,假如当时我点个头,太祖那袭黄袍就是我的,如今天下是严家的天下,而非朱家的。 但是我淡视名利,当时除太祖及卫姑娘外,没人知道我是谁。我所以率天下武林为太祖效力,帮太祖打天下,那一方面固然我感于异族入主,另一方面我也敬佩太祖出身平民,一介布衣,如此而已。 就在这些年中,我发现卫姑娘是位难得的巾帼奇英,因而深深地爱慕着她,而她也颇垂青于我,同时,太祖也很喜欢她,太祖在私下曾数次对我表示,一旦身披黄袍,登上九五,一定要立卫姑娘为后。 当然,我明白,卫姑娘对太祖,仅止于友情与兄妹间的友爱,但是由于我跟太祖间的不平凡交情,在太祖登基那一天,我忍痛悄然离去,那一方面固然为成全他俩位,另一方面也为躲避那‘金陵王’九干岁的爵封。 这,使得太祖很不高兴,有一度,他甚至下旨天下,搜寻我、缉拿我,要杀我!” 他没提那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的事。 而,公孙胜却道:“还好您走了,要不然您就会……” 严慕飞不得不提了,他道:“这是太祖生平唯一的大错误,他不该那么想,更不该那么做,所以以后的许多年,他悔恨、他痛苦、他孤寂,因此,他厚恤功臣之后,说起来,该也算得补偿了。”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原以为卫姑娘因我离去会嫁给太祖,岂料我错了,她不但没嫁而且等了我许多年,这,一直到我第二次返朝进宫见大祖时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愧疚、我痛苦,但当时我却有苦衷不能见她。” 公孙胜道:“那时,当着太祖,您怎么能见她?” 严慕飞满面愁苦悲痛地道:“于是,我又走了,因之使得卫姑娘因爱成恨,反目成仇。 本难怪,她一等再等,情真而痴,而我……” 摇摇头,接道:“一个女人的青春是有限而珍贵的,为我,她青春虚度,卫姑娘巾帼奇英,固然不合在意这,然而她不能忍受我的两次离去,避不见面,更不能忍受那心碎肠断的心灵创痛与打击。她恨我、骂我、报复我,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换作我是她,我也一样。” 公孙胜霜眉轩动道:“严老弟,恕我大胆说一句,这完全是您的不是……” “是的,老人家。”严慕飞道:“其咎在我,我自知负她良多,我愧疚。” 公孙胜道:“正如卫姑娘所说,这并不能补偿她身受的一切。” 严慕飞道:“可是,老人家,按当时的形势,我怎能……” 公孙胜道:“严老弟,一次或有情可原,二次就未免……”住口不言。 严慕飞苦笑说道:“老人家,我自己也明白,无如,情天难补,恨海难填。” 公孙胜道:“严老弟,如今该还来得及。” 严慕飞摇头说道:“适才的一切老人家看见了,也听见了,那可能吗?她心里只有仇恨与报复,已经没有别的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严老弟,以我看,那只是表面上的,当年的身受,她不能不在表面上出出这口气。” 严慕飞凝目说道:“何以见得,老人家?” 公孙胜勉强一笑,道:“严老弟,我先说明,对于这个能要人命的‘情’字,我是十足的门外汉,外行人。” 严慕飞笑了,道:“老人家,谁又是门内汉,内行?” 公孙胜道:“至少那绝不会是我,凭我……哼,哼,一辈子跟这个字无缘,下辈子也得看造化如何!”顿了顿,接道:“您是当世奇才,不该看不出,像卫姑娘别处不去,单待在您这金陵王府里装鬼吓人……”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一点我也曾想过,可是却招来她一顿奚落。” 公孙胜道:“像卫姑娘这么一位巾帼奇女子,当然不会当而承认,更不会当面对您低头,这您还想不到吗?” 严慕卫倏然失笑,道:“单凭这一句,老人家就不该是门外汉。” 公孙胜老脸一红,窘笑说道:“我这是瞎胡扯,但愿让我扯对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还有吗?” “有。”公孙胜道:“像刚才,我不解,既然卫姑娘仇恨您,报复您,欲置您死地而后甘心,为什么她还给您预备吃喝,她要真想害死您,饿死您不干脆?” 严慕飞道:“老人家,事实上那些东西总有吃完喝完的一天。” 公孙胜道:“您怎么知道在那一罐饼吃完之前,咱们就找不到出口,或者卫姑娘不会来放咱们?” 严慕飞道:“老人家,如有以后的放,就不会有如今的困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也许卫姑娘只想出出气,让您吃点苦头。” 严慕飞道:“老人家何辜?” 公孙胜道:“她怕您一个人寂寞呀!” 严慕飞倏然失笑道:“跟老人家在一起,很令人快慰,因为老人家凡事都会往好处想,给与人很大的鼓舞,有起颓振废之效!” 公孙胜摇头说道:“严老弟,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摇头说道:“老人家,她临去时那几句绝话,你该听见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我是听见了,您恕我直说一句,我以为那全是您逼出来的。” “我逼出来的?’严慕飞道:“老人家,她让我屈膝低头……” 公孙胜慨然说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想想人家卫姑娘多年的身受,人家那碎成片片的心,断成寸寸的肠,便屈个膝,低个头又有何妨?”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你该早说。” 公孙胜道:“就是如今,严老弟也未必会以为然。” 严慕飞没说话,这叫他如何接口,便是他认为公孙胜说的对,他也不能当面点头承认。 而,旋即,他却又说:“老人家,谢谢你,今后我对她极力忍让就是!” 公孙胜动容说道:“严老弟令人敬佩,不过,我以为单忍让是不够的。” 严慕飞道:“老人家以为我还该怎么做?” 公孙胜道:“严老弟,解铃还须系铃人!” 严慕飞眉锋一皱,旋即摇头笑道:“老人家,那样我是自讨没趣,自找难堪。” 公孙胜道:“严老弟,若比之心碎、断肠,没趣与难堪,又算得什么?” 严慕飞凝目笑道:“老人家,她当初吓你,又以瓜果戏弄你,如今她更把你困在此处,简直是要害死你,你还帮她说话?” 公孙胜微一摇头,正色说道:“严老弟,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也奉劝严老弟,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情天生变,恨海波涛要不得,尤其在严老弟与卫姑娘之间,那后果更怕人。我不愿见当世第一奇才与卫姑娘这位巾帼奇女子铸恨无穷,痛苦一辈子,所以我愿以女娲、精卫自命,补补情天,填填恨海。至于卫姑娘把我囚困此处……”一摇头,接道:“我绝不以为卫姑娘会害死我。” 严慕飞面容为之微动,道:“那么老人家以为她是……” 公孙胜道:“充其量不过是要我留下来陪陪严老弟。” 严慕飞笑道:“看来老人家该是当代唯一的大行家……” 笑容缓缓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神色:“老人家,但愿你说对了,老人家可记得她临走时历说的最后那句话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记得,可是我说过……” “老人家,你误会了。”严慕飞道:“我是指那句我若能找到纪纲,她立即横剑自绝的说法。” 公孙胜道:“这一句,又怎么?” 严慕飞道:“唯独她看过那张纸条,也唯独她知道纪纲的去处,怕只怕她离南京前住对纪纲……” 公孙胜忙道:“严老弟,不会的,绝不会!” 严慕飞凝目说道:“老人家,怎见得她不会?” 公孙胜道:“严老弟刚才看过那两只坛子了,以严老弟看,那两只坛子里所贮的吃喝物,可供您我两个人吃喝多久?” 严慕飞想了想,道:“最多能维持十天左右!” 公孙胜道:“是啊,那么严老弟请想,纪纲当年是由南京保着太孙突围逃走的,他绝不会躲在南京附近,远一点的地方,至少得费上几日工夫,如果我所料不差,纪纲虽留了纸条,写明了去处,但也绝不可能到那儿便能找到他,那又得费个一两天工夫,这一去一回,加上找人的工夫,就绝不止十天。卫姑娘既无意害咱们,她如何赶回来放咱们?”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我多饿两天该还支持得住。” 公孙胜道:“饿一两天是不打紧,但多渴一天就能要人的命。”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但愿老人家料对了……” “当然。”公孙胜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严老弟奉太祖遗诏辅保太孙,那么,站在卫姑娘的立场,她又怎会对严老弟的使命加以阻挠破坏?” 严慕飞道:“老人家智高令人佩服,不过那句话……老人家,阻挠、破坏未必,或许她会把纪纲跟建文藏起来,让我……”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可能,严老弟,时间上来不及,纵然有这可能,我以为她也是暂时隐藏纪纲与太孙,绝不会耽误了太孙的返朝登基。” 严慕飞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但愿这一切老人家都料对了……” 公孙胜道:“该不会错。”—— 第十一章 卧虎藏龙相国寺 开封,古称中原,古时问鼎中原,忭梁为必争之地。 开封,在历史上为六大古都之一,历时共得一百九十五年。 在战国时,为魏都,称“大梁”。 汉魏六朝,均称为“陈留”。 五代时,梁晋汉周及北宋,均以开封为都,别号‘汴京”。 汴京得名于汴水,汴水是楚汉时的鸿沟。 当时汴河横贯中原,西通黄河,南达江淮,各地漕米均由此而进,故人赞曰:“汴河为建国之本”。 自元入侵,宋主南渡,同时又因忭河日就湮废,水患频仍,加以黄河不治,多次改道,河床竟高开封地平达二十尺,不得已筑堤以护城,在北门外黄土堤绵延达数十里,高与城齐。 俗话说:“‘三年一旱,二年一涝’,这繁华的古都到了永乐年间,已经被荒废得差不多了。 开封鼓楼大街南,有座宏伟的大寺院,那是闻名遐迩的大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原是战国四公子中,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北齐时建“建国寺”,唐时称“相国寺”,到了宋时,宋太祖赵匡胤更御赐“大相国寺”匾额。 到了明太祖以至建文帝,均曾大加修茸,而在这永乐年间,虽然这位燕王朱棣的父亲当过和尚,而他自己却对和尚大无好感,于是,大相国寺没落了,当年的鼎盛香火,已不知飘散到哪儿去了。 于是大相国寺的驻僧,由三千多一下减少到数十个。 于是,这佛门清静圣地,就像长安的“开元寺”一样,沦为杂技小贩列陈之所,由于这缘故,香火虽不怎么盛,但大相国寺前却是挺热闹的,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平日里人群熙攘,每逢节日更是万头攒动,水泄不通! 这一天,大相国寺前那广场上,跟往昔一样的热闹。 在那喧天的锣鼓,吆喝声中,从那熙攘的人群里,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她,看去近三十,成熟的风韵迷人,长得绝美,冰肌玉骨,美得清奇,美得高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容颜却显得有点憔悴,还带着一身未除的风尘。似乎,她长途跋涉,由远处而来,在旅途之上,饱经了风霜! 她走出了人群后,直向大相国寺走去,登石阶,过寺门,直上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没见几个香客,善男信女少得可怜,显得很寂静,也很凄清。 除了一个值殿的老和尚外,在左偏殿里,还坐着两个中年汉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想必,那两个是来烧香的香客。 黑衣女子一进大雄宝殿,那两个中年香客立即停止了谈话,目光立即投射过来,眼神居然十足。 在那十足的眼神里,还带着点诧异神色。本难怪,开封没有过这么美,这么清奇高绝的女子,就是放眼天下,像这样,也找不出几个。 而黑衣女子并没有留意那两个眼神十足的中年香客,更没留意那四道目光正在紧紧地盯着她。 这时,那老和尚颤巍巍地迎了上来,合什微一躬身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敢是来随喜参禅?” 黑衣女子微颔螓首,含笑说道:“既到上方,理应拜佛。” 老和尚一欠身,道:“容老衲为女施主捻香。” 他点了一炷香,黑衣女子盈盈跪拜,娇靥上的神色,十分虔诚,礼拜完毕,她还抽了一根签。 签是上上,当老和尚为她依签找签,把那黄纸的签交到她手里后,她看也没看,翻腕自袖底取出另一张,那是一方白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迹,顺手交给了老和尚,含笑说道:“大和尚,请为我解释这一张。” 老和尚一怔,道:“女施主,这是……” 黑衣女子含笑说道:“我在朝宝刹之前,在别处一座小庙里求得这一张,因为那庙里主持因事外出,所以没人代为解释,只好带到宝刹来请大和尚指点了。” 老和尚疑惑地伸手接了过去,那张白纸上写着四句话。 公子住宅,赐号相国, 佛门藏龙,梵刹卧虎。 只一眼,老和尚神情震动,脸色立变,目光斜瞥左偏殿,神色甚是惊慌,一欠身,低低说道:“女施主恕老衲才疏学浅,修为浅薄,难解此签。女施主还是往别处大刹另请教高明吧!” 黑衣女子淡然一笑,道:“大和尚,龙乃祥瑞,虎具神威,此签若说是求,不如说留,大和尚毋庸置疑,也请别吝指教!” “阿弥陀佛!”老和尚更惊慌了,低低说道:“女施主倘问龙虎,老衲只能说龙虎已随风云他去,如今大相国寺只有毒蛇恶兽盘踞……” 说到这儿,他目光再次斜瞥偏殿,那两名中年香客站了起来,联袂步出左偏殿向这里走了过来。 老和尚一惊脸色再变,忙收回目光低低说道:“女施主,毒蛇恶兽噬人伤生,女施主还是请快走吧!” 这回黑衣女子会意了,她淡然一笑,瞥了那正向这边走来的两名中年香客一眼,淡淡笑道:“大和尚,亲近龙虎日久,自有伏蛇降兽之能,大和尚不必畏惧……” 转眼中那两名中年香客,已近身后数丈,老和尚忙把纸条递还,口中急道:“女施主,毒物为数良多,还是快……” 突然一个带着笑的话声传了过来:“老师父,什么事啊?” 老和尚机伶颤,脸色立变,忙收手把那纸条藏入袖中,回身合计施礼,忙道:“回禀二位施主,没什么,这位女施主要老衲代为解释签上字句。” 老和尚很恭谨,掩饰得也颇得体,只是那不争气的话声却带着颤抖。 说话间,那两名中年香客已行近,左边一名瘦高,长眉细目,满脸奸诈! 右边那名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净的一张脸上,却隐透着桀骜凶残之色,还带着骄狂暴戾之气。 那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声,含笑说道:“是吗?” 老和尚忙道:“回禀施主,是的。” 瘦高中年香客目光瞥向黑衣女子,含笑问道:“姑娘是本城人?” 黑衣女子淡然说道:“不,我由外地来。” 她自知那满身风尘瞒不了那双犀利而敏锐的目光。 “怪不得!”瘦高中年香客点头说道:“姑娘由何处来?” 黑衣女子目光一凝,反问道:“二位是衙门里的官差?” 瘦高中年香客一点即透,忙摇头笑道:“不,姑娘别误会,跟姑娘一样,是来烧香拜佛,听说姑娘由外地来,不过随口问问。”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我由山东来!” 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声笑道:“贵宝地是个好地方,年轻时为了做生意去过几趟,别的不说,单那皮薄肉嫩水多,既香又甜的莱阳梨,至今令我回味。姑娘来开封是” 黑衣女子道:“我往别处去,路过这儿,久仰大相国寺名传遐迩,纳进十方香火,所以特来瞻仰瞻仰。” 瘦高中年香客吸了一口气,道:“姑娘,这大相国寺论古是够古的,可是论香火,那是以前,现在不行了。当年的和尚有二三千,如今只剩下了几十个,它慢慢地在没落,姑娘该看得见!” 黑衣女子神情一动,道:“那令我有点失望,只不知为了什么?” 她想听听对方怎么说。 孰料,瘦高中年香客不知是机警,抑或是不如黑衣女子所料,他摇了头,道:“谁知道,大概这也跟人的运气一样,有走运的时候,也有败运的时候……” 一顿,抬眼问道:“说了半天话,还没请教姑娘贵姓,真是失礼!” “好说。”黑衣女子笑了笑,道:“有劳动问,我姓卫,冯陈褚卫的卫!” 瘦高中年香客道:“原来是卫姑娘,卫姑娘求的那张签,可否让我过过目,也许我能效点劳。” 按说,这似乎有点冒昧,不过,世上毛遂自荐的人,也毕竟不少! 黑衣女子她竟然含笑一句:“谢谢,有劳了。” 很大方,很自然地把求得的那张鉴递了过去。 瘦高中年香客忙伸手接了过去,看了看,道:“怎么,这鉴老师父不会解?” “不!”黑衣女子摇头说道:“这位大师父已经替我解释过了。” 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声,笑道:“我说嘛!老师父怎么不会解释签上字句,那就别吃这碗斋饭了。卫姑娘,我也就不多嘴了!” 随手又把那张签递了过来。 黑衣女子伸手接过,含笑说道:“二位请忙吧!” 转望老和尚,道:“大和尚,我要告辞了!” 佛前施了一礼,她转身向外走去。 老和尚忙道:“老衲恭送女施主。” 说着,他急步跟了上去。 瘦高中年香客笑了笑道:“兄弟,咱们也该回去了!” 他俩竟也并肩跟了出去。 这下要了命,老和尚一直送到了寺门,却没机会把那张纸条交还黑衣女子,那也不要紧,待会儿毁了它也就行了。 这里老和尚合什恭送黑衣女子离去。 那里瘦高中年香客向着他那白净脸同伴丢过一个眼色,他没走,他那白净脸的同伴挤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老和尚步履匆匆地转身回了寺。 瘦高中年香客也转身跟了进去。 在殿前那大天井里,老和尚步履更见匆忙,没上“大雄宝殿”石阶,却拐向一旁,要走向殿后。 突然,瘦高中年香客开口唤道:“老师父,请等等!” 老和尚一震停步,回身合什,道:“施主唤住老衲,有何指教?” 瘦高中年香客微微一笑,道:“老师父不是正在值殿吗?” 老和尚忙道:“是的,只是老衲内急,要入厕。” 瘦高中年香客笑道:“俗话说得好,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老师父,你尽管请去方便,只是,先拿来!” 手往前一摊,嘴角含着笑意,阴鸷目光直逼老和尚。 老和尚微微一惊,忙道:“施主要什么?” “老师父!”瘦高中年香客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又反穿皮袄,跟我装的什么羊,老和尚,我要你右袖里那东西!” 老和尚脸色一变,忙陪上一脸强笑,笑得心惊肉跳! “施主说笑了,老衲何曾打诳语、装羊?袖里又哪来的什么东西?” 瘦高中年香客阴阴一笑,道:“老师父,我好话说到这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和尚忙道:“施主……” 瘦高中年香客脸色微沉,道:“老和尚,你是等我动手!” 老和尚一句话没说,翻腕而起,那只右手,直往嘴角里送去,他要把那张纸条吞下去! 只听瘦高中年香客冷叱说道:“和尚,你好大的胆子!” 抖手一挥,老和尚“哎呀!”一声踉跄倒退,一跤摔在天井里那方砖地上,鼻子嘴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雪髯,而他那只右手仍握得紧紧地。 瘦高中年香客跨步跟到,一脚踩上老和尚右腕,老和尚又一声痛呼,右手立松,那已被揉成一团的纸条一滚坠地,瘦高中年香客俯身拾了起来,展开一看,立即变色连连冷笑。 “公子住宅,赐号相国,佛门藏龙,梵刹卧虎。这够明白的,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上了一个!老和尚,别装死撒赖,跟我到后面去吧!” 腿一缩再伸,老和尚一个身形硬被他用脚勾了起来,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可怜这位年迈老僧灾称无妄,祸由天上来,血染红了前襟,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只低着头,一句话没敢多说。 瘦高中年香客阴阴一笑,道:“老和尚,你有腿,最好自己走,别等我再请了!” 老和尚仍没说话,转身颤巍巍地向殿后走去。 他在前头走,瘦高中年香客在身后跟,过大殿,穿拱门,走到了大相国寺后院。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大相国寺后院花木处处,禅房数间,恬静淡雅,令人尘俗之念全消。 两边禅房成列,正南却坐落着单独一间,在那间禅房前,却垂手站立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 他一见瘦高中年香客带着这等模样的老和尚走到,微微一怔,便要迎过来,瘦高中年香客却一摆手,道:“通报,说我求见!” 那黑衣汉子立即欠身答应,随即转身扬声发话:“禀指挥使,大领班求见!” 只听禅房里传出个略显尖锐的话声:“叫他进来!” 黑衣汉子欠身答应,随手推开了禅房的门。 瘦高中年香客一巴掌推得老和尚向前好几个踉跄,喝道:“老和尚,进去见见指挥使去!” 禅房里,对坐着两个人,那是一男一女,男的着一袭锦袍,身材瘦削,鹞眼鹰鼻,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看上去有五十多岁。 女的穿一袭白衣,二十多岁,美艳娇丽,堪称人间绝色,只是有点苍白,身子也显得有点弱。 他二人一见瘦高中年香客带着衣襟上满是血的老和尚进门,俱是一怔,瘦削锦袍老者立即凝目问道:“子玉,怎么回事?” 瘦高中年香客一躬身,道:“见过公主,指挥使!” 天,那妙龄美姑娘竟会是当今尊贵无双的公主。 那白衣姑娘矜持而冷淡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瘦削锦袍老者则一抬手,道:“罢了!” 瘦高中年香客跨前一步,双手呈上那张纸条,道:“指挥使,您请先过目这个!” 瘦削锦袍老者接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为之一变,霍地抬眼凝注,沉声说道:“子玉,这是……” 瘦高中年香客欠身说道:“回指挥使,适才有个女子到大相国寺来了……” 他详详细细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瘦削锦袍老者陡掀双眉,这时,那白衣姑娘暗腕倏抬,玉手一伸,瘦削锦袍老者忙敛凶态,头一低,十分恭谨地双手把纸条递向了她。 白衣姑娘接过纸条,看了看,颜色不变,只将一双清澈、深邃,犀利若刃、寒冷如冰的目光,由纸条上移注老和尚,凝注了片刻之后,她淡然喝道:“抬头!” 老和尚像没听见。 瘦高中年香客陡然喝道:“和尚大胆,公主叫你抬头。” 老和尚身形一震,这才惶恐地抬起了头。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如百花怒放,令人为之目眩神摇:“老师父,这‘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两句我懂,可是这龙何指,虎何指,我却茫然,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老和尚颤抖着说道:“公主明鉴,老衲与那位女施主素昧平生,缘仅今日一面,她拿这纸条要老衲解释,老衲也不懂……” 瘦高中年香客叱道:“老秃贼大胆,竟敢欺瞒……” 白衣姑娘望了他一眼,他一震连忙低下头去。 白衣姑娘收回目光,淡然笑问:“老师父,你真的不懂吗?” 老和尚忙道:“公主明鉴,老衲真是不懂。” 白衣姑娘截口说道:“老师父,佛门戒律,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和尚忙道:‘老衲不敢犯戒。”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可是你却有一颗天胆!” 老和尚一震,低下头去。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柔声说道:“老师父,你知道我的身份?” 老和尚惊恐地点了点头。 白衣姑娘道:“你知道我带着锦衣卫出京,到开封来,是来干什么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老衲不知道。” 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老师父,你很机警,只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机警用错了地方。 皇上寻找建文,并没有一点恶意,自当年的‘靖难’之后,皇上一直很后悔,尤其每一思及叔侄至亲,更是恨不得马上找到建文,把帝位还给他,所以我认为老师父不可为民间流言所惑,更不必隐瞒建文的所在,这话老师父你明白吗?”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回公主,老衲明白。”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明白就好,那么现在请老师父把建文的所在告诉我。” 老和尚忙道:“公主,老衲佛门弟子出家人,与世无争,更不会过问官家事!老衲实在不知道。”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老师父,难得你忠心耿耿,只是我适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难道老师父你信不过我吗?” 老和尚低头说道:“老衲不敢!” 白衣姑娘道:“那么你又是为何不肯告诉我?” 老和尚道:“公主明鉴,老衲实在不知道。” 白衣姑娘微一摇头道:“怪不得皇上那么讨厌你们!老师父,你知道我是当今的公主吗?” 老和尚点点头说:“老衲知道。” 白衣姑娘道:“那么老师父就该知道,凭我的权势,尤其皇上那么厌恶你们,我杀了这大相国寺所有的和尚,然后再放火烧了这魏无忌的故宅,那并不算什么!” 老和尚机伶伶一颤,砰然跪倒,连连叩头地悲声哀求道:“公主开恩,公主开恩……”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道:“要我开恩不难,你以建文的所在交换这大相国寺,跟这大相国寺里数十名佛门弟子出家人的性命!” 老和尚悲声说道:“回公主,太孙已经走了!” 忽地爬伏在地,放声痛哭。 “胡说!”瘦高中年香客冷叱一声,抬脚便要踹下! 白衣姑娘一抬手拦住了他,道:“建文已经走了?” 老和尚哭着点了点头。 白衣姑娘道:“老师父,你没有骗我?” 老和尚哭着道:“老衲若是欺瞒公主,任凭公主处置!” 白衣姑娘脸色倏变,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老和尚强忍悲哭,道:“回公主,太孙走了已经有半个月了!” 白衣姑娘脸色又一变,抬眼望向瘦高锦袍老者,道:“这么说,密报没有错!” 瘦削锦袍老者忙欠身说道:“回公主,是的,卑职原说不会有错。那密报之人受朝廷奉禄,手下江湖高手极多,消息灵通,眼线四布,一向极为可靠。” 白衣姑娘道:“算算时间,当日锦衣卫南来时并不算迟,那时建文仍藏匿在开封,错就错在锦衣卫不该在三天后歇手撤回京师,如今二次前来,却已是迟了一步。” 瘦削锦袍老者忙道:“回公主,当时卑职是奉旨……” 白衣姑娘截口说道:“我并没有怪你!” 瘦削锦袍老者忙欠身说道:“谢公主恩典,禀公主,卑职不信……” 白衣姑娘微一摇头,道:“以大相国寺跟这儿数十名和尚的性命为交换,谅他不敢再骗我……” 转注老和尚,道:“老师父,建文他往那儿去了?” 老和尚此时已住了悲哭,老脸满是泪痕与血渍,看上去好不可怜,他闻言摇头说道: “回公主,太孙没有说……” “怎么?”白衣姑娘道:“他没有说?” “是的,公主。”老和尚点头说道:“太孙是在半个月前一个深夜里走的,当时太孙只叫醒了老衲,说了声他走了,多谢多日来的照顾,别的什么也没说,然后就走了。” 白衣姑娘沉吟了一下,道:“他在这大相国寺里住了多久? 者和尚道:“住了不到三个月……” 白衣姑娘道:“这日子不算短,那么他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在一个深夜里走了,这你能解释吗?” 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不知道,也许太孙不愿在一个地方长住,隔一段时期总要换个地方的。”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道:“嗯,这说法颇近情理,老师父,还有谁跟他在一起?” 老和尚道:“回公主,老衲不认识,只记得保驾的那位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很壮,三十多岁年纪,肤色黑黑的,器宇轩昂,很英武,隐隐有夺人之威。” 瘦削锦袍老者突然说道:“禀公主,那正是纪纲!”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道:“嗯,当世第二高手,难得他赤胆忠心,不愧为武林英豪。老师父,他两人住在哪一间禅房里?” 老和尚道:“就是如今公主所住的这一间。” 白衣姑娘微一摇头,道:“那就不用找了,他两人没有遗留下什么。建文虽然年轻,自幼生长在宫廷里,谈不上丝毫历练,可是他身旁有个精明干练、经验十足的纪纲,那就难怪咱们不容易找到他了,他也该十分的安全。” 转望瘦高中年香客,道:“尤领班。” 瘦高阴鸷的锦衣卫大领班尤子玉忙躬下身去,恭谨答道:“卑职在。” 白衣姑娘道:“陶领班跟踪那女子去了?” 尤子玉道:“回公主,是的。” 白衣姑娘道:“你刚才说,那女子多大年纪?” 尤子玉道:“回公主,她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 白衣姑娘道:“年纪不小了,她长得很美?” 尤子玉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回公主,是的。” 白衣姑娘道:“你说她姓什么?” 尤子玉道:“姓卫,冯陈褚卫的卫。” 自衣姑娘眉锋微皱,沉吟说道:“姓卫?这女子是谁?” 抬眼接道:“陆指挥使,你知道吗?” 瘦削锦袍老者摇头说道:“回公主,卑职不知道,卑职也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姓卫的女……”神情忽地一震,急道:“禀公主,当年武林中有个叫卫涵英的女子,号‘冰心玉女’,不知道是不是她……” “冰心玉女?”白衣姑娘点头说道:“好美,好雅,好高洁,好孤傲的名号,顾号思人,她的确该长得很美,嗯!我是该看看她长的如何?” 抬眼接道:“只是,她跟建文有什么关系?” 瘦削锦袍老者迟疑了一下,道:“卑职听说,当年大祖打天下的时候,有一批为数不少的武林人投效帐下,不知这卫涵英是否在其中,假如是的话,那就跟建文扯得上关系了!” 白衣姑娘道:“你是说,他们当年辅太祖,如今看在太祖的面上,又要保建文?” 瘦削锦袍老者道:“除了这层关系外,卑职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望了望手中纸条,道:“那么,这张纸条又是谁写给她的呢?” 瘦削锦袍老者摇头说道:“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白衣姑娘又在纸条上凝目片刻,道:“这字迹虽然劲道但不失娟秀,分明出自女子的笔,若说是建文写给她的,建文身边何来女子?……” 瘦削锦袍老者道:“公主,会不会是她自己写的?” 白衣姑娘抬眼说道:“她自己写的?” 瘦削锦袍老者忙道:“卑职是说,有可能她问话怕人听见,所以把这四句话写在纸条上,趁求签之际……” 白衣姑娘一点头,道:“不错,这倒很有可能,只是……” 眉锋微皱,接道:“她又怎么知道建文躲在这儿呢?” 瘦削锦袍老者道:“那自然是建文跟她有联络。” 白衣姑娘道:“既然他们之间有联络,她为什么又在建文走了之后到开封大相国寺来找他们?” 瘦削锦袍老者呆了一呆,道:‘这个……” 神情忽地一动,接道:“公主,卑职不敢相信建文已经走了。” 白衣姑娘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她摇头说道:“也有可能建文临行匆匆,根本没有通知她!” 瘦削锦袍老者道:“公主以为什么理由使建文临行匆匆?” 白衣姑娘道:“密报不是说有人在开封看见了纪纲吗?或许他们自知行踪已然暴露,这理由该很够了!” 瘦削锦袍老者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说,建文没来得及跟她联络?” 白衣姑娘点头说道:“是的。” 瘦削锦袍老者道:“那么,建文迟早总会跟她连络的。” 白衣姑娘又一点头,道:“是的!” “公主。”瘦削锦袍老者目中异采闪动,道:“建文的下落,就该在这姓卫的女子身上。” 白衣姑娘倏然一笑,道:“所以我更该去看看她。” 瘦削锦袍老者忙道:“公主打算现在就去?” 白衣姑娘点头说道:“是的,我巴不得现在就能看见她!” 瘦削锦袍老者霍地转注尤子玉,喝道:“子玉,传话下去,为公主……” 白衣姑娘一抬手,道:“不,我一个人走路去!” 瘦削锦袍老者愕然说道:“公主要一人走路去?” 白衣姑娘道:“难道我要坐着轿,带着你们一路招摇着去?” 疫削锦袍老者凝目说道:“公主的意思是……” 白衣姑娘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瘦削锦袍老者脸色一变,忙道:“公主,这万万使不得,非卑职斗胆敢阻拦公主,想公主何等尊贵,怎可轻易冒险……”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道:“你听说过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瘦削锦袍老者道:“公主,那姓卫的女子无殊江湖女盗,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要入虎穴,也该由卑职等……” 白衣姑娘摇头说道:“你是个男人,怎么能跟她接近。” 瘦削锦袍老者道:“可是,公主……” “陆指挥使!”白衣姑娘脸色一寒,道:“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瘦削锦袍老者一震低头:“公主恕罪,卑职不敢。” “那就好。”白衣姑娘展颜为笑,道:“你可知道,她的所学如何?” 瘦削锦袍老者抬眼说道:“回公主,‘冰心玉女’在武林中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手,她所以名气大,那是因为她人美、才高,孤傲高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说错了! 这一错,恐怕很麻烦。 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那你还替我担心什么?” 瘦削锦袍老者话说得很诚恳,也充分显示出他的赤忠。 “卑职身为臣下,蒙上位洪恩,怎能不……” 白衣姑娘淡然一笑,摆手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别多说了,先派个人跟陶大海联络一下,问问那姓卫的女子在什么地方,然后再禀报我。去吧,我要换件衣裳。” 瘦削锦袍老者应声站起,躬身说道:“公主,这老和尚……” 白衣姑娘递过了一个眼色,道:“别跟佛门弟子出家人为难,带他出去吧!同时告诉寺里的其他和尚,任何人不许声张。” 瘦削锦袍老者会意,当即恭谨答应一声,唤起了老和尚,带着那位假扮香客的瘦高汉子告退而去,并且随手带上了门儿。 走出滴水檐,瘦削锦袍老者向着老和尚摆手说道:“和尚,你的造化,忙你的去吧!” 老和尚施了一礼,颤巍巍地走了。 这里,瘦削锦袍老者递过眼色,又吩咐了瘦高汉子:“子玉,派个人跟陶大海联络一下,尽速回报。” 瘦高汉子尤子玉恭谨答应,施礼而去。 后院通往前院的那条青石路上,颤巍巍地走着老和尚,他一边走,一边举袍袖擦脸上的血,那滴在前襟上的血渍擦不掉,也只好由他了。 老和尚默默地走着,一脸的悲凄神色。 刚到前院,迎面走来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和尚,他一见老和尚满身是血,脸也肿了,呆了一呆,急步迎了上来:“师父,你这是……” 老和尚一摇头,道:“大慧,别多问了,扶我到你房里歇歇去。” 年轻和尚答应着,忙伸手搀扶住老和尚向左走去,边走他边焦急地道:“师父,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叫你别多问。” 年轻和尚应了一声,未敢再问。 转眼间来到了一间禅房前,这间禅房在大殿左后角,紧挨着后院墙,年轻和尚打开房门扶着老和尚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没一会儿,门又开了,年轻和尚一个人走了出来,神色有点惊惶与不安,四下里望了一下,急步往外走去,好像他有什么急事。 刚转过殿角,突然 “小师父,哪里走?怎么边般神色惊慌,匆匆忙忙?” 年轻和尚一震停步,回身望去,只见大雄宝殿前,那高高的石阶上站着个人,他满脸堆笑,只是那笑看上去怕人! 他,是锦衣卫那位大领班尤子玉。 年轻和尚一惊,忙合什躬身。 “贫僧见过施主了。” 尤子玉拱手还了一礼,笑吟吟地道:“不敢,小师父上那儿去呀?” 年轻和尚忙道:“主持人有点不合适,贫僧要去请个大夫。” 尤子玉“哦!”地一声道:“原来小师父是要去请大夫,怎么,主持大和尚哪儿不舒适呀?” 年轻和尚欠身说道:“有劳施主动问,主持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尤子玉点头说道:“原来如……” “此”字未出,他一巴掌拍上大腿,笑着说道:“对了,瞧我多糊涂,小师父,在你临走前,我想起有件事需要小师父帮忙一下……” “好说!”年轻和尚忙道:“施主若有差遣,请只管吩咐,只要做得到、帮得了忙的,小和尚一定照办。” 尤子玉笑道:“小师父绝对做得到,绝对帮得了忙,小师父,请跟我来。” 说着,他步下石阶,住大殿左边行去。 年轻和尚迟疑了一下,举步跟了上去。 尤于玉带着年轻和尚顺着大殿前的路往左边走,过了两扇门,来到了狭小的偏院。 这儿,只有一口井,是大相国寺里和尚们打水的地方,尤子玉在井边停了步,年轻和尚站在丈余外,有点犹疑,脸上的神色也有点不安。 尤于玉面堆笑容地抬手唤道:“小师父,请过来一下,桶掉到井里去了!” 年轻和尚神情一松,“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待贫僧为施主捞起来。” 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井边,年轻和尚刚要抬头往下看,尤子玉抓住了他的左胳臂,含笑说道:“小师父,我要你帮忙的是另一件事!” 年轻和尚一惊,但他没挣扎,忙道:“那么,是什么事施主尽管……” 尤子玉笑了笑,道:“请小师父把主持大和尚告诉你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年轻和尚毕竟年轻,脸色一变,惊慌地道:“施主,主……主持,只,只要我去……去请个大夫……” “是吗?”尤子玉阴阴一笑道:“看来主持大和尚当真不舒适了。小师父,那不要紧,我略通歧黄,待会儿我去给主持大和尚看看,如今……”咧了咧嘴,接道:“小师父知道我为什么把小师父叫到这儿来吗?” 年轻和尚惊怕地摇了摇头:“贫……贫僧不……不知道!” 尤子玉道:“那么,让我来告诉小师父……” 抬手一扬,接道:“小师父,你看,这几只有一口井,没有一个人影,你们寺里这些和尚长年吃斋,怪苦的,所以我想在这口井里丢进个人,加点荤的……” 年轻和尚机伶伶一颤,忙道:“施……施主,你……你……你是要……” 尤子玉道:“很简单,一句话,你小师父若不老老实实地把该告诉我的告诉我,我就狠一次心,辣一次手,请小师父你下井里去,明白了吗,小师父?’可怜年轻和尚差点吓瘫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眼尽射惊恐,他猛地一挣没能挣脱,施足了劲儿,一张嘴便要叫。 他哪能快过会武的尤子玉?在他“救命”两字还没有出口之前,尤子玉已一声狞笑,抬左掌扼上了他的脖子,两个指头扣住了他的喉结。 年轻和尚气一憋,脸胀得通红,转眼间由红转白,浑身施劲直挣,可惜他没能挣得动分毫。 尤子玉嘿嘿笑道:“小师父,怎么样,说不说?” 年轻和尚忙连连点头。 尤子玉得意地一笑,松开了手。 年轻和尚直喘,左手揉着脖子还直咳嗽! 尤子玉一旁说道:“小师父,说吧!” 年轻和尚忙道:“施主,主持命……命我去……去找……那……那女施主……” 尤子玉笑了,道:“这才像实话,找她干什么?” 年轻和尚道:“主持要……要我告诉她,施主们要……要抓她!” 尤子玉道:“这话更实在,只是他怎知道那女的在哪儿?” 年轻和尚道:“主持要我找,主持说……她不会……走走……走太远的。” “那也对。”尤子玉道:“事还没弄清楚前,她怎舍得走?就是这话吗?” 年轻和尚点头说道:“禀……禀施……主,是……是……是的。” 尤子玉笑道:“那好,谢谢小师父帮我这个忙了!” 话落抬手,一指飞点而出! 这一指,点在年轻和尚的喉结上,年轻和尚两眼翻白,往后便倒,尤子玉拦腰一手抓上了年轻和尚的腿,只一掀,年轻和尚头下脚上地被掀进了井。 只听井里“噗通!”一声,随即寂然,没听见叫,没听见挣扎,只因为年轻和尚已闭了气。 尤子玉望了望井口,阴阴一笑,转身而去。 他杀了个人,杀了个毫无抗拒之力的佛门弟子出家人。 谁无父母,谁无子女,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想必,他尤子玉无父母,无子女,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尤子玉出了狭小的偏院,直奔老和尚适才进入歇息的那间坐落在大殿左后角的禅房。 到了禅房前,他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开门,由里面拴上了,他抬手又拍了门,门砰砰然直响,禅房里没动静! 尤子玉冷笑一声道:“大和尚,开门,是我,姓尤的!” 禅房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尤子玉陡扬双眉,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拍手一震,禅房的两扇门砰然而开,“叭!”“叭!”两声,那根被震断了的门闩落了地。 尤子玉踏步便要往里闯,但,突然他一震,脸上变了色,怔在了那儿,一只脚仍在门里。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地上倒着一张漆凳,顺着漆凳往上看,是悬在半空里的两只脚,两条腿。 再往上看,尤子玉胆落,没勇气再看第二眼。 老和尚两手下垂,一根麻绳挂在梁上,另一头套在脖子上,脸上的血还投擦干净,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瞪着门外,一根舌头吐出了好几寸。 倏地,尤子玉机伶伶一颤,抽开了腿,他还顺手拉上了门,带着惊慌地往后院走去。 他等于又杀了一个人,又杀了一个毫无抗拒之力的老弱佛门弟子出家人。他两只手沾满了血腥,那种血,不比一般人的血,该是最干净,最圣洁的! 这时,后院里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那瘦削锦袍老者,一个是那位美貌的公主。 那位公主,如今又易了衣裳,换了行头,黑纱包头,一身劲装,还披了件风氅,由头到脚一身黑,玉手里还提着一只长长的黑色行囊,娇柔之中带着几分英风,美艳之中还带着几分凛人的冰霜一般森冷。 尤子玉下意识地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那位公主美目一转,诧声说道:“尤领班,什么事?” 尤子玉惊慌地嗫嚅说道:“禀公主,老和尚他,他悬梁了……” 那位公主脸色为之一变,瘦削锦袍老者也霍然动容。 她喝问道:“在哪里?” 尤子玉瞟了那间禅房一眼,道:“回公主,就在这间……” 那位公主没等话说完,转身便要往那间禅房走。 瘦削锦袍老者忙道:“公主!” 她停步未动,目注尤子玉冷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尤子玉道:“回公主,卑职刚发觉。” “刚发觉?”她道:“你早干什么的?” 尤子玉尴尬地嗫嚅说道:“回公主,回公主……” 接下去,他只得丝毫未敢隐瞒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她娇靥变色,陡挑双眉,扬起手里那长长的黑色行囊便抽,尤子玉颤声一句: “公主开恩,卑职知罪!” 一动也没敢动。 而手至半途,她突然沉腕收势,冷然喝道:“陆谳!” 瘦削锦袍老者,这位锦衣卫的指挥使忙欠身应道:“卑职在。” 她冷然说道:“这就是你的得力好部属,事,我交给你了,要赶快给我办妥,至于该怎么办,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自己该明白,谅必不用我多交待!” 陆谳躬身低头,忙道:“是,公主,卑职省得!” 她冷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陆谳抬眼一看,忙举步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双凤巧遇 大相国寺坐落在鼓楼大街南,在鼓楼大街北,坐落着开封城首屈一指的一家大客栈。 这家大客栈招牌字号挂的是“京华”两个字。 这一朝的京师先在应天,后迁北京,这家客栈称京华,那该是指前朝的大宋朝年间。 是这样的,据说在大宋年间,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在开封府的时候,就借这家客栈断过案。 所以这家客栈很出名。 当然,它所以能首屈一指,也因为它洁净、大而招待周到,对客和气,同时也因为它一方面是客栈,另一方面也兼卖吃喝,等于是一家酒楼、一家客栈合并在一起。 看,当街店面三间,打通来用,当贩卖酒食的所在,靠里两扇门垂着帘,那是通后院客栈的。 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京华”客栈的外间,总是几乎高朋满座,尤其在吃饭时,那更是座无虚席,进进出出的客人像过江之鲫,别提有多少了。 大街对面,随着进出的客人,走进了一位黑衣美姑娘,是那么尊贵,娇美、冷若冰玉的公主! 伙计哈腰陪笑,殷勤地迎了上来。 “姑娘,里边坐,吃点什么,喝什么酒,小号应有尽有,要不要尝尝黄河鲜鲤?请这边坐!” 他说他的,姑娘她一双美目直在黑压压卖了满座的座头上扫动,突然,她目光停住了。 那是角落里的一副座头,坐着一个人,是位女人,那位也是穿黑衣的美姑娘。 入目那位姑娘,她有着一刹那间的惜愕,流露自娇靥的神色很复杂,那有羞愧,也有嫉妒。 姑娘她已是人间绝色,更难得尊贵高雅,超尘脱俗,而如今面对这位,她自己却有逊色三分之感! 如是,她怎不羞愧?怎不嫉妒? 就在她错愕的一刹那间,那副座头的那位,抬起美目恰好也望了过来,四道目光接触,那位也呆了一呆,随即,她深深地看了姑娘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不知怎地,就这么一眼,看得姑娘只觉心头一跳,也许,那双美目太清澈、太深邃、太高贵、太圣洁了。 只听店伙道:“姑娘,你请这边坐!” 她如大梦初醒,忙收定心神,“哦!”了一声道:“你让我坐在哪儿?” 店伙陪笑说道:“请跟我来,里面有副座头还空着。” 转身往里走去。 跟在店伙身后,姑娘的心又猛然地跳了一跳,无巧不成书,那副空座头,紧挨着那位的座头。 到了座头前,店伙殷勤地让了座。 那位,又将那令人心跳的目光投射过来。 姑娘,她也将自己目目光投射了过去。 对望一眼之后,姑娘坐了下来,这一眼,她看得更清楚,那位,无一处不美,尤其那成熟的风韵醉人,这是姑娘她所无法企及的。 姑娘她比那位年轻好几岁,可是她自己明白,脸上的肌肤,反不及那位细腻,不及那位嫩。 唯一令人扼腕的,是那位有点憔悴。 店伙不解事,一旁直问姑娘要什么? 姑娘她意不在吃喝,心不在焉地随口点了两样。 店伙离去后,姑娘抬眼再看,这回,她看见了远远坐在那位身后,隔了好几副座头,正低着头的陶大海。 跟人哪有这么个跟法的。 何况陶大海跟那位已照过面。 恐怕早被那位发觉了,只不过人家未动声色罢了。 姑娘脑中灵光电闪,觑得陶大海抬头,她突然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贼眼灼灼地,你没见过女人?” 那位微微一愕,抬眼投过诧异一瞥。 姑娘她没回望,只怒目望着陶大海。 面对公主,尤其公主怒目相视,陶大海自然畏惧。 那位,循姑娘所望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转回头来向着姑娘送过一丝浅浅的笑意,轻轻说了声:“谢谢你,姑娘!” 那声音,无限美好,煞是好听。 这是姑娘所期待的,她忙收回目光,含笑说道:“别怪我多事,这种无聊的人最可恶了!” 那位笑了笑,道:“哪儿的话,我只有感激。姑娘,要不嫌我突唐冒昧,我请姑娘跟我一起坐坐。” 姑娘犹豫了一下,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位道:“能得相逢便是缘,我看姑娘不是世俗中人,何必为世俗之礼所拘,我诚意相邀。” 姑娘展颜一笑,说道:“虽心中所愿,但身为女儿家,不得不忸怩作态。” 那位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好动人。 姑娘,她有神摇目眩之感,心中有一阵激动的感受,她站了起来,走了过去,那位伸手替她拉过一把椅子。 落座定,店伙送上了酒菜,姑娘叫他放到这张桌子上,他诧异地直道:“没想到二位认识,没想到二位认识!” 店伙走后,那位抬皓腕为姑娘斟了一杯,凝目问道:“你会喝酒?” 姑娘颇为不好意思地摇头说道:“偶尔浅尝一点,那,不能称之为会。” 那位浅浅一笑,道:“怎么,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说着,她伸出两根水葱也似的修长玉指,拈起了酒杯。 姑娘只得举起了杯,道:“该由我敬你。” 两个人浅饮了一口,姑娘她忽然凝目那位身后,道:“他走了!” 那位没回头,道:“谁?” 姑娘道:“那个可恶的东西!” 那位倏然笑道:“原来是他,姑娘,你我最好都别惹他。” 姑娘凝目说道:“怎么?惹不起他?” 那位微颔螓首,道:“可以这么说!” 姑娘道:“他是江湖上的强梁,还是开封这儿的地头蛇?” “姑娘。”那位道:“江湖上的强梁算不了什么,这儿的地头蛇更微不足道!” 姑娘道:“那么他是……” 那位道:“官家的人,有几分可能是来自京师的锦衣卫!” 姑娘双眉微扬,道:“原来是锦衣卫。”微微一笑,摇头接道:“我不怕,我看得出,你也不会在乎!” 那位笑道:“姑娘目光锐利,不过在目前我还不愿意招惹他。” 姑娘道:“那为什么,有顾忌?” 那位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有顾忌。”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别怪我交浅言深……” “姑娘,没那一说。”那位道:“跟姑娘,我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感。” 姑娘脱口说道:“我也是!” 那位浅浅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没有什么不可说的顾忌,不过,这儿不方便,假如你也要落店打尖,待会儿咱俩后面屋里谈。” 姑娘表现得很兴奋,但也有一番矜持,道:“你住在这家客栈里?” 那位点了点头。 姑娘道:“那我就不另找客栈了。” 那位笑了笑,道:“我也不会让你另找客栈。” 姑娘笑容微敛,沉吟说道:“我很奇怪……” 那位道:“奇怪什么?” 姑娘抬眼凝注,道:“为什么我跟你相见恨晚,一旦投缘,如今更有惺惺相惜之感。” 那位笑了,她永远笑得那么美,那么甜,那么动人! “这也许就是我说的缘吧!” “也许。”姑娘道:“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女人。” 那位笑道:“姑娘,你很会奉承人,但巧言令色要不得!” 姑娘微一摇头,道:“不,我说的是心里头的话。” 那位凝目说道:“姑娘,不过一具臭皮囊,你是以貌取人的人吗?” 姑娘道:“你刚才没让我把话说完!” 那位道:“还有更动听的吗?” 姑娘点了点头,道:“但都是肺腑之言!” 那位笑道:“没人不喜欢听好听的,尤其女人,还有什么?” 姑娘道:“你,孤傲高洁,气度超人……” 那位截口笑道:“亏你想得出那么多词句,姑娘,人的容貌,只能给人美好的第一印象,但要使情谊永恒,单靠你的容貌是不够的,你以为对吗?” 姑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对,不过,好的容貌也要雅而不俗,清而不媚!” 那位颔首笑道:“对极,高论,姑娘,我还没有请教……” 姑娘道:“我姓赵,名字俗得很,两个字玉琴。” “谁说的?”那位道:“琴以玉质者为贵,你就像块玉,也像那声音美妙动听的琴,令人欣赏。” 赵玉琴娇靥微酡,道:“别骂人……” “不。”那位摇头说道:“跟你一样,都是心里头的话,以你心换我心,你就该相信那每一字都不带虚假。” 赵玉琴凝目笑道:“真正会说话的是你。” 那位道:“对我说这种话,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人。” 赵玉琴笑了。 那位接着说道:“你由哪儿来?” 赵玉琴道:“河北宛平。” 那位呆了一呆,道:“河北宛平?” 赵玉琴道:“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那位摇头展颜而笑,道:“我只是不记得宛平何时地灵,有你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 赵玉琴道:“又来了,你说过,巧言令色要不得。” 那位摇头说道:“刚才我说错了,跟你一样地俱都发自肺腑,那就该当作别论!” 赵玉琴美目圆瞪,惊叹道:“好会说话!” “姑娘。”那位截口笑了笑,道:“有件事我也觉得奇怪。” 赵玉琴道:“什么事?” 那位道:“凭我这双阅人良多,还不算太迟钝的眼光,竟然看不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就是说我无法下断……” 赵玉琴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 那位道:“你有着闺阁千金的尊贵与娇柔,却带着江湖女儿的历练,刚强与英挺……” 赵玉琴嫣然笑道:“的确阅人良多,果然目光锐利,那么我告诉你,我是宦门中的江湖人!” 那位道:“是个宦门中的江湖人?可否进一步的……” 赵玉琴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我爹现为宛平县令。” 那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宛平县父母官赵大人的千金,那就难怪我看不出,难下断语了。姑娘,像你这么一位官门千金,似乎不该轻易出门远行。” “别忘了。”赵玉琴道:“我是个宦门中的江湖人!” 那位道:“那也总该有点事。” 赵玉琴道:“事是有,只是我觉得很不公平!” 那位微愕说道:“什么?” 赵玉琴道:“你问了我好几问,却至今不给我机会问问你!” 那位倏然笑道:“吃亏了?” 赵玉琴一点头,道:“当然。” 那位笑道:“到底是年轻几岁,我不敢让你吃亏,我姓卫,名儿两个字涵英。” “卫涵英……”赵玉琴沉吟了一下,突然抬头凝目,道:“当世有两个卫涵英吗?” 卫涵英道:“也许有,不过我还没听说。” 赵玉琴道:“那么你该是那不会再有第二个的‘冰心玉女’?” 卫涵英神情一震,道:“怎么,你知道……” 赵玉琴道:“知道这美号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卫涵英美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异采,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赵玉琴表现得很兴奋,其实,她也着实地很兴奋,道:“我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也没想到因为心直口快的一句话能结识你,更没想到我能让你轻许一个缘字,还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卫涵英含笑说道:“你把卫涵英看得那么了不起吗?” “当然!”赵玉琴点头说道:“因为她是‘冰心玉女’!” 卫涵英道:“跟你一样,她也是个女儿家。” 赵玉琴道:“人虽都是人,但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的不同。” 卫涵英浅浅一笑,道:“她也是个平凡的女人。” 赵玉琴道:“为什么这世上‘冰心玉女’只有一个?” 卫涵英道:“我不以为那有什么特殊,我只以为凡女儿家,只要她能洁身自爱,人人都能称‘冰心玉女’!” 赵玉琴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要是这样的话,当世‘冰心玉女’就不会只有一个了。” 卫涵英笑了笑,道:“我不跟你辩了,如今,你可以答我问话了吗?” 赵玉琴道:“还不行,我只问过一问……” 卫涵英道:“敢情你仍认为吃亏,难道你非占着便宜不可吗?” 赵玉琴道:“那倒不必,想占你的便宜,我自知那也绝不容易,至少你我该扯平。” “公平。”卫涵英笑道:“那么,你问吧!” 赵玉琴沉吟了一下,抬眼凝注,道:“你到开封来干什么?” 卫涵英道:“找人。” 赵玉琴微愕说道:“找人?” 卫涵英点头说道:“是的,找人。” 赵玉琴道:“找谁?” 卫涵英道:“我刚说过,我有顾忌,要等到……” 赵玉琴道:“要等到后面屋里才能说,对吗?” 卫涵英道:“对的,姑娘。” 赵玉琴道:“那好,我现在不问了。” 卫涵英道:“扯平了吗,姑娘?” 赵玉琴凝目反问道:“你说呢?” 卫涵英道:“我既然答应了待会儿说,待会儿我就一定会说,以我看来,该算得上扯平了。” 赵玉琴倏然一笑,道:“虽然仍嫌吃了点亏,但勉强倒也凑合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出来,跟你一样,我也是为了找人。” 卫涵英呆了一呆,道:“你也是来找人的?” 赵玉琴点了点头,道:“是的,难道我不能来找人?” 卫涵英笑道:“没人说不行,姑娘,你要找的人在开封?” “不。”赵玉琴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这趟出来只是到处碰,还不知道要碰到什么地方,碰到哪一天。” 卫涵英“哦!”地一声,凝目说道:“姑娘,你找的又是谁?” 赵玉琴狡猾地笑道:“假如我跟你一样,也有顾忌呢?” 卫涵英黛眉轩动,淡然笑道:“我自己有难处,我就能体谅别人的难处,我愿意等待会儿到了后面屋里再听你说。”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我没有什么顾忌。” 卫涵英道:“假如你不怕吃亏……” 赵玉琴截口说道:“吃亏人长在,我想通了,你不用激我!” 卫涵英笑了,道:“那么,姑娘,我冼耳恭听。” 赵玉琴迟疑了一下,未语先露三分娇羞,道:“我这趟出来,是为了找他……” 卫涵英呆了一呆,旋即笑问:“姑娘,他是谁,谁又是他?” 赵玉琴美目微横,娇羞的神态动人,然后半俯螓首道:“我的未婚夫嘛……”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你的那一位,姑娘已经订了亲?” 赵玉琴点了点头,点得很轻很轻。 卫涵英道:“姑娘,我该再敬你一杯。” 说着,她轻抬皓腕举了杯。 赵玉琴也提起了酒杯,只是她仍低着头。 浅饮一口之后,卫涵英含笑说道:“我想听听,是谁家儿郎有这大福份?”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你错了,那只能说是我的福份。” 卫涵英道:“怎么说,姑娘?” 赵玉琴道:“只因为他是这世上罕见的男儿……” 卫涵英笑问道:“他长得很俊?” 赵玉琴道:“他是很俊,但并不是唇红齿白,带着脂粉气的俊,而是英挺脱拔,潇洒飘逸,倜傥不群。” 情人眼里出西施,卖瓜的没人说瓜苦,卫涵英想笑,但她没好意思笑出来。当即她道: “那的确是当世罕见。” 赵玉琴道:“还不只这,以我看,他一身文武所学,恐怕也在当世一二人之间!” 卫涵英这回没笑,“哦!”地一声凝目说道:“是吗?姑娘?” 赵玉琴道:“我毫不夸张,也并不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我才把他夸得天上少有,人间无双!” 卫涵英道:“他跟姑娘一样,也是宦门中的江湖人?” 赵玉琴摇头说道:“不,据我所知,他只是个武林人。” 她知道的太少了。 卫涵英道:“姑娘,他是……” 赵玉琴娇羞一笑,道:“说来,你应该知道他……” 卫涵英点头说道:“也许,以我看,他在武林中定然是个很有名的人!” 赵玉琴道:“不只有名,他武林共尊,当世称最。” 卫涵英凝目说道:“武林共尊,当世称最,姑娘,他是……”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 卫涵英神情一震,道:“姑娘说他是谁?” 赵玉琴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 卫涵英脸色倏变,微挑双眉,脱口叫了一声:“严慕飞,是他,原来是他……” 赵玉琴目露诧异,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卫涵英刹时间转趋平静,笑问道:“有什么不对,姑娘?” 赵玉琴凝目说道:“我看你好像很惊异。” “当然。”卫涵英含笑点头,道:“其实,我又何止惊异,简直是震颤!” 赵玉琴双眉微扬,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姑娘。”卫涵英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而是大出我意料!” 赵玉琴道:“出你什么意料?” 卫涵英道:“据我所知,严慕飞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同,他曾经声言这辈子不娶妻,不成家,只不知道何时为了什么他改变了主意?” 赵玉琴讶然说道:“他曾经声言这辈子不娶妻,不成家,这为什么?” 卫涵英淡淡笑道:“谁知道,也许他眼高于顶,认为当世的女儿家没一个能配得上他吧!” 赵玉琴道:“可是事实上他已经跟我订了亲。” 卫涵英道:“那也许他改变了心意,找到了配得上他的人,其实难怪,像姑娘这么美,这么年轻,我见犹怜,何况是……” 赵玉琴娇靥一红,道:“别取笑人!” 卫涵英道:“姑娘,我说的是实话,要不然像他这个曾经声言这辈子不娶妻,不成家的人,怎么会跟姑娘订了亲?” 不错,赵玉琴没有话说,娇靥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的异样神色! 假如产慕飞真有这种打算,只有她知道严慕飞有没有改变心意,是不是也已经改变了心意? 她沉默中,卫涵英突然问道:“姑娘,你跟他是什么时候订的亲?” 赵玉琴道:“就在前不久。” “前不久?”卫涵英呆了一呆,道:“不是在很多年前?” 赵玉琴摇头说道:“不是,为什么要在很多年前?” 卫涵英微笑说道:“不为什么,姑娘,我只是随口问问。” 赵玉琴道:“你知道他?” 卫涵英笑道:“我何止知道,又何止我知道,对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我是久仰,只恨一向没缘见着他,诚如姑娘所说,他武林共尊,宇内称赞,无论是在这世上哪一个角落,姑娘试打听,没有人不知道他!” 赵玉琴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你对他了解多少?” 卫涵英含笑说道:“这话姑娘不该问我!” 赵玉琴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该问你?” 卫涵英笑道:“姑娘,你是他的未婚娇妻,对了他的解,理应比任何人都多、都深!” 赵玉琴娇靥微酡,垂下目光摇头说道:“我跟他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邂逅,很快地我跟他订了亲,在一起没多久他就又走了,所以我了解他不够多、不够深。” 卫涵英道:“原来如此,姑娘,对他,也许我听说的多一点,可是我不便背着他说他,批评他!” 赵玉琴道:“这有什么关系?” 卫涵英道:“这关系着他跟姑娘,也关累着我的阴德。” 赵玉琴“哦!”地一声,凝目说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卫涵英微微摇头说道:“姑娘,那也不能称之为不可告人,没有那么严重的。” 赵玉琴有点着急了,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卫涵英摇头说道:“我不能,姑娘,我刚说过,这关系着你跟他,也关系着我的阴德,姑娘假如想知道,不妨等见着他后当面问他。” 赵玉琴道:“可是我找了他好久。” 卫涵英截口说道:“我可以告诉姑娘他在那儿,可是我要先知道一下,他为什么离开姑娘,姑娘又为什么要找他?” 赵玉琴迟疑了一下,道:“他说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 卫涵英道:“姑娘,什么事那么重要?” 赵玉琴摇头说道:“他没说,我也没没问。” 卫涵英道:“那么姑娘又为什么千里迢迢,不辞艰苦,不避风霜地跑出来找他?” 赵玉琴微微垂下螓首,道:“假如你是我,你也会出来找他的,是吗?” 卫涵英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那是,相思之苦最为难堪!” 赵玉琴低垂着螓首,红了娇靥,道:“别取笑我,每一个人,每一个女儿家都会有这时候,也都会这样的。” 卫涵英的脸上突然掠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她微微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是的,姑娘,这话我深有同感。人,尤其是女儿家,一旦-堕入情网,她情痴得可怜,那颗心,也永远不会改变的,不像一些薄情寡义的冷血男人。” 赵玉琴突然抬起螓首,目光凝注。 卫涵英飞快笑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没有姑娘那么幸运,也不像一般女儿家那么命薄,到现在三十多了,我还没有这种经验。” 赵玉琴道:“你的口吻像过来人。” 卫涵英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比你痴长了几岁,看过的太多,听过的也不少。 赵玉琴道:“那么,请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卫涵英道:“姑娘不必往远处去,更不必到处乱碰,就在这开封多住两天,每天到大相国寺走走,我敢担保姑娘一定能找到他。” 赵玉琴一喜道:“真的?” 卫涵英笑了笑,道:“我没有欺骗姑娘的必要,在一个‘情’字之下,我也狠不起心肠欺骗姑娘这么一个可怜人!” 赵玉琴道:“可怜?” 卫涵英道:“是的,姑娘,情痴得可怜,也许我这个字眼用的不妥当……” “不!”赵玉琴摇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可怜。”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是吗?” 赵玉琴点头说道:“是的,只是我可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自己可怜不重要,能见到他才是最重要的,这是真情痴,抑或是…… 卫涵英道:“姑娘更可怜了,前不久,我在留都见过他。” 赵玉琴道:“你是说南京?” 卫涵英道:“是的,姑娘,是南京。” 赵玉琴讶然说道:“他到南京去干什么?” 卫涵英道:“这请姑娘暂时留着,等见面时问他!” 赵玉琴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到开封来?” 卫涵英道:“我听见他说的,过两天他到开封来。” 赵玉琴道:“那么,你让我每天跑一趟大相国寺……” 卫涵英道:“他这个人好佛,每到一处,必找寺院随喜参禅,大相国寺是开封首属一指的大寺院,我认为他一定会去。” 赵玉琴凝目说道:“真是这样吗?” 卫涵英道:“信不信全凭姑娘,何妨多等两天试试!” 赵玉琴略一沉吟,点头说道:“谢谢你,我就在这儿多待两天好了。” 卫涵英道:“还有件事我要提醒姑娘,姑娘每天去一趟大相国寺,千万要小心,不知道为什么,大相国寺里驻扎着京里来的锦衣卫……” 赵玉琴“哦!”了一声。 卫涵英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我提醒姑娘小心,也许多余……” 赵玉琴神情一震,道:“多余?这话怎么说?” 卫涵英淡淡一笑,道:“因为姑娘是位宦门千金,同是官家的人,对姑娘,谅他们不会有所为难。” 赵玉琴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谢谢你,我不愿让他们知道我是官家人,也不愿让他们认出我是谁,我会小心的……” 抬眼接道:“你看我今天需要去一趟大相国寺吗?” 卫涵英摇头说道:“今天不必,如果我算得不错,他要过几天才能到,也许现在他刚从南京动身往开封来……” 赵玉琴道:“那我到路上迎他去。” 卫涵英道:“姑娘知道他走的是那条路,在路上会不会碰上别的事?临时拐了个弯,一旦错过了更糟,姑娘不如耐着性子在这儿等他几天。” 赵玉琴皱眉说道:“只是,那还要等几天?” 卫涵英笑道:“姑娘更见情痴,那总比在路上错过的好,相见在即,姑娘又何必着急,那么多天都等了,何在乎多等几天!再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不,姑娘?” 赵玉琴又红了娇靥。 卫涵英却忽地举杯笑道:“我为姑娘贺,再敬姑娘一杯!” 赵玉琴娇羞地端起了酒杯。 浅饮了一口后,两人互觑而笑! 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两个算得一见如故,话也谈得相当投机,酒足饭饱之后,自然,她两个住进了一间房里。 那是一间上房,坐落在后院正南,两旁还有好几间客房,一间空着,另几间都住的有人。 “京华客栈”不愧是远近驰名的大客栈,单看这间布置高雅、摆设考究的上房,就可见一斑了。 她两个进门的时候,茶泡好了,洗脸水也打好了,一切的一切,的确是开封其他客栈难望项背,自叹不如! 洗了把脸,除去一身征尘,喝了一口烫嘴的热茶之后,赵玉琴忍不住发话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后院,而且进了房了。” 卫涵英含笑说道:“你想听听我的,真好记性,还没忘,只是略嫌性急了些!” 赵玉琴笑道:“你自己说的,到了后院一定说。” 卫涵英道:“我可没说一进后院马上说呀!” 赵玉琴扬了扬黛眉,道:“你想撒赖。” 卫涵英道:“这两个字难听,难得有人这么关心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说呢?听着,姑娘,我也是来找人的!” 赵玉琴道:“这你在前头说过了。” 卫涵英凝目说道:“那么你想知道……” 赵玉琴道:“别跟我装糊涂,我要知道你找谁?” 卫涵英笑了笑,道:“当然跟姑娘不一样,在我的家乡,姑娘家十六七岁就嫁人了,要像我这年纪,该已儿女成群了,还找什么未婚夫婿?” 赵玉琴咬牙说道:“你,你施刁,你到底要找谁?” 卫涵英笑了,道:“姑娘生气时的模样儿爱煞人!姑娘,我找个晚辈,论起来他该叫我一声姑奶奶。” 赵玉琴目光一凝,“哦!”地一声,道:“比你晚两辈?” 卫涵英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你这位侄孙,他在开封?” 卫涵英摇头说道:“谁知道,听说他在开封,所以我来了。” 赵玉琴讶然说道:“听说他在开封?自己的亲人……” 卫涵英道:“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个侄孙顽皮得紧,他常常离家出去玩,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令人好不担心。这一回他又跑出来玩了,一出门又是半个月,连个信儿都不往家送。家里放心不下,所以大伙儿分头出来找他。我是其中一个,我来了开封!” 赵玉琴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卫涵英道:“远了,在南京!” 赵玉琴道:“你那位侄孙会跑这么远吗?” 卫涵英过:“姑娘,假如他真在开封,这是他离家最近的一次。” 赵玉琴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开封?” 卫涵英笑道:“姑娘,我鼻子底下有张嘴,会问的呀!” 赵玉琴道:“那么,你找到他了吗?” 卫涵英摇头说道:“还没有。” 赵玉琴道:“他不在开封?” 卫涵英摇头说道:“不!他确实来过开封,但早已离开了,如今又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赵玉琴皱眉说道:“那就难找了,你该早来几天。” 卫涵英道:“谁说不是呢?我要是早知道不就早来了吗?看来我不及姑娘运气好,姑娘找人一时找不到,但过两天总还可以等着,我就不同了,我还得到各处去找,去碰!” 赵玉琴道:“人海茫茫,谈何容易,你打算上哪儿去找呢?” 卫涵英道:“姑娘,目前只能说找到哪儿算哪儿了!” 赵玉琴沉吟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他确实到开封来过?” 卫涵英道:“姑娘,有人在开封看见过他!” 赵玉琴道:“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已经离开开封了呢?” 卫涵英道:“我问过看见过他的那个人,那个人说他已经走了。” 赵玉琴道:“你就那么相信那个人吗?” 卫涵英摇头说道:“姑娘,那个人不会骗我。” 赵玉琴道:“也许你那位侄孙一时半会还不想回去,他知道会有人来找他,他预先交待好了那个人,让那个人骗走来找他的人。” 卫涵英笑了,道:“姑娘,当然,这不无可能。” 赵玉琴道:“那么,我认为你也该在开封多侍两天,再找找看!” 卫涵英道:“假如仍是找不到呢?” 赵玉琴道:“真要找不到,到那时再走也不迟。其实,你大可以这么做,去找那个人再问问,必要的时候不妨逼逼他。” 卫涵英笑道:“姑娘认为那样他就会说出实情吗?” 赵玉琴点头说道:“我认为他会。” 卫涵英笑道:“好吧,我就听姑娘的话试试,这样就用不着满城再找了,等证实他确实已经离开开封了,我再走不迟!” 赵玉琴道:“真到那时候,我也已经等着他了。我可以陪你到各处去找你的那位侄孙去。” 好算盘! 卫涵英目光一凝,笑道:“你愿意陪我去找我的侄孙?” 赵玉琴道:“我一时不打算回宛平去,既不回去就得到处走走,既然是到处走,上哪儿不都一样?” 卫涵英道:“跟你的那一位一起陪我?” “不!”赵玉琴摇头说道:“他恐怕事还没办完……” 卫涵英笑问道:“舍得再分离吗?” 赵玉琴娇靥一红,道:“反正已经见过了,有什么舍不得……” “姑娘。”卫涵英笑道:“在你,一面之会,相思或能全消,在我,硬分开那情甜意蜜,如胶似漆,多日未见,备尝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一对,却是莫大的罪孽,我不敢造孽。” 赵玉琴红透耳根,嗔道:“你又取笑我!” 卫涵英道:“姑娘该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赵玉琴道:“别说那么多,除非你嫌我……” “那怎么会?”卫涵英道:“有姑娘这么一位美如玉的伴儿,我求还求不到呢!你就不知道这旅途上一个人有多孤寂!” 赵玉琴半嗔半喜地道:“那你就别再多说。” 卫涵英摇头说道:“事实上,我不相信你舍得……” 赵玉琴黛眉一扬,嗔道:“又来了!” 卫涵英笑道:“好,好,好,我不说,如今我答应,而且表示感谢,反正离走的时候还早,到时候说不定你的心意会有所改变的!” 赵玉琴道:“我这个人就有这宗好处,一经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 卫涵英道:“真的吗?” 赵玉琴道:“到时候你自己看好了!” 卫涵英笑而不语—— 第十三章 片纸留线索 夜,渐渐地深了,桌上孤灯的灯油,已经只剩一小半了。外面越来越静,其他客房里的灯,也一盏连一盏地熄灭了,隐隐还可以听见一阵阵的鼾声。 卫涵英笑顾直打呵欠的赵玉琴道:“姑娘,日夜奔波,你够累的,明天一早我也得找那个人去,咱们该睡了!” 赵玉琴道:“我早就想睡了,谁叫你坐在那儿发怔?” 说着话她伸手拉开了炕上的被子,被子刚拉开,她突然叫了起来:“唉呀!这家客栈也真是的,这么脏的被子怎么能盖?亏它还是大客栈呢,要是家小客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谁说的,被子被面鲜明,被里雪白,纵不是新的,也该是刚晒过、洗过,怎么会脏? 卫涵英谈然笑道:“到底是宦门千金,不比我这个跑惯江湖的武林人,到处能凑合,你娇生惯养有洁癖,你那床被子不比我这床干净?” 赵玉琴一甩皓腕,气嘟嘟地站了起来,道:“我不管,这样的被子我没办法盖,说不定里头藏着虱子、跳蚤,恶心死人,我去找伙计换一床去!” 说着,她一拧腰往外便走! 卫涵英忙道:“干什么自己去?叫他一声不就行了吗?” 赵玉琴道:“夜这么深,吵醒别人招骂去?” 卫涵英道:“那么,我去……” 赶玉琴一摇头,截口说道:“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劳着你?” 卫涵英道:“那……叫他换一床就是了,也犯不着生这么大气呀?” 赵玉琴大概没听见,她已经出了房门! 望着那美好的背影,卫涵英笑了,笑得有点神秘! 没多久赵玉琴回来了,身后果然跟着个陪着一脸小心、手里抱着一床新被子的伙计! 被子到底是换了,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一床,比刚才那一床,并不见于净多少,实际上被换走的那一床跟这一床差不多! 卫涵英笑了,但她没有说话。 赵玉琴余气未消,她和衣上了炕! 口口口 一宿无话,第二天,卫涵英起个大早。她起床的时候,赵玉琴睡得还正甜,宦门中的武林人,到底比不上地地道道的武林人。 卫涵英没吵醒她,梳洗完事之后,她一个人出了门! 她没往别处走,直奔大相国寺! 这时候,大相国寺的两扇寺门刚开,只有几个赶着烧早香的香客进出。 卫涵英进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一个正在打扫的小和尚。小和尚只有十五岁,看样子挺伶俐的。 一见卫涵英进门,他连忙丢了手中扫帚迎了过来,双掌合什,微一躬身,道:“女施主早!” 卫涵英忙浅浅答了一礼,道:“小师父早!”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来烧香?”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不,我来看看那些吃人的恶兽走了没有!” 小和尚一怔,道:“女施主是说……” 卫涵英含笑道:“小师父,你我都是可怜的百姓!” 小和尚忙道:“走了,女施主,昨天晚上就走了!” 卫涵英美目中异采一闪,道:“果然没错,小师父,昨天晚上什么时候?” 小和尚想了想道:“约莫三更前后!” 卫涵英-点头,道:“不错,正是那时候……” 目光一凝,接道:“小师父,有位老师父可在?” 小和尚道:“女施主问的不知是哪一位?” 卫涵英道“小师父,有没有一位老师父被他们抓了起来?” 小和尚“哦!”地一声道:“那是智圆师伯。” 卫涵英道:“正是那位老师父!” 小和尚脸上的神色一转悲愤,道:“女施主,智圆师伯已经被佛祖召上极乐西天了!” 卫涵英一震色变,道:“我只想到他会被为难,却没想到……小师父,是他们?” 小和尚眼圈儿红红的,要掉泪,摇头说道:“不知道,听说智圆师伯是在他禅房里上了吊。” 卫涵英道:“有人看见吗?” 小和尚头一怔,道:“智圆师伯被抬出中房的时候,小僧看见了,智圆师伯的脖子上有道,有道……” 他没能说下去,小和尚他伤心地哭了。 卫涵英一双黛眉扬得老高,道:“小师父,他们往那里去了。” 小师父哭泣中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谁敢问?”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悲愤? 卫涵英威态一敛,柔声说道:“小师父,佛家重因果,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小师父该懂。”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谢谢女施主,小僧懂!” 卫涵英道:“那么,老师父西登极乐,小师父不该难受,更不该悲伤!” 小和尚又点了点头,道:“女施主,小僧听你的话!” 卫涵英道:“小师父,前些日子有两个人到相国寺里来……”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指两位俗家客人。” 卫涵英道:“是的,小师父,相国寺里哪一位大和尚负责接待他两位?” 小和尚道:“就是智圆师伯。” 卫涵英道:“还有哪一位?” 小和尚摇头道:“没有了,女施主,他两位住在后院禅房里,智圆师伯不许任何人走近,只有智圆师伯自己每日送斋饭茶水。” 卫涵英道:“这么说,除了智圆大和尚外,没有第二个人见过那两位,更没有第二人跟那两位交谈过!” 小和尚点头说道:“是的,女施主!” 卫涵英道:“小师父,有人知道他两位离开大相国寺后,往哪儿去了吗?” 小和尚摇摇头,道:“除了智圆师伯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卫涵英一怔,道:“怎么,小师父,智圆大和尚他知道?”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卫涵英皱了眉,本来难怪,偌大一座大相国寺里,只有智圆老和尚一人知道建文跟纪纲的去处,昨天他没有时间弄清楚自己是谁而有所顾忌没敢说,如今,老和尚却又西归极乐,线索从此而断,她怎能不皱眉!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说道:“小师父,智圆大和尚住在哪一间禅房里?” 小和尚道:“就在大殿后面。” 卫涵英道:“可否麻烦小师父带我去看看?” 小和尚目光一凝,道:“女施主是要……” 卫涵英道:“小师父,我想去看看!” 小和尚摇了摇头,道:“女施主原谅,小僧不敢!” 卫涵英微愕说道:“小师父,为什么,难道你怕他们……” “不是,女施主。”小和尚摇头说道:“智圆师伯住的那间禅房,已经被主持师伯封了,任何人不许进去!” 卫涵英眉锋微皱,道:“那么,小师父,假如我先见贵主持呢?” 小和尚道:“女施主要见主持师伯,小僧愿意带路!” 卫涵英道:“那……有劳小师父了!” 小和尚没说话,合什微一躬身,转身向里行去。 卫涵英抬眼打量了四周一下,迈步跟了上去。 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天井里,卫涵英一眼瞥见大雄宝殿里站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 按说,大相国寺里原有烧早香的香客,本不足为奇,可是那中年汉子本来是面向外站着的。一看见卫涵英,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转身向了里面! 卫涵英动了疑,当即跨前一步低声问道:“小师父,大殿里有个人是……” 小和尚转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道:“是位烧早香的施主,刚开寺门就来。” 卫涵英道:“小师父认识他吗?” 小和尚摇头说道:“不认识!” 卫涵英道:“刚开寺门到如今,该有一段工夫了,便是十炷香也该烧好了,他为什么还不走?” 小和尚道:“不知道,大概他还想到处看看!” 说着话,卫涵英目光一直未离开大雄宝殿中那中年汉子,可是那汉子自适才转过去后,至今还没转过来。 卫涵英没再问,但她已暗中提高了警觉,那位宛平县令的女儿赵玉琴一直怂恿着她再去问问那个人,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跟着小和尚绕过了殿角,眼前一列四间禅房,廊檐底下空荡寂静,听不到一点声息! 小和尚走进廊檐,在中间那间禅房前停下,道:“女施主,这里就是主持方丈住的禅房!” 卫涵英道:“麻烦小师父为我通报一声。” 小和尚答应了一声,立即扬声说道:“禀主持师伯,有位女施主求见!” 只听禅房里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话声:“是悟空吗?” 小和尚忙道:“回师伯,正是悟空!” 那低档沉苍老的话声道:“有什么事?” 小和尚道:“回师伯,有位女施主要见师伯!” 只听禅房里响起了缓慢的步履声,随即听那低沉苍老的话声问道:“是哪位女施主要见我呢?” 禅房两扇门开了,一个老和尚当门而立,他瘦得皮包骨,胡子雪白,身形有点佝楼,抬起失神的老眼往外一看,只见他一呆,老脸上满是讶异地道:“这位女施主是……” 卫涵英含笑说道:“大和尚,我昨天来过宝刹,今天再来,只为有件事要跟大和尚打个商量!” 老和尚缓慢地道:“女施主有什么事要跟老衲谈?” 卫涵英道:“大和尚,可否让我进去说?” 老和尚“哦!”地一声,忙道:“是老衲失礼,女施主请!” 颤巍巍地退向门边,合什微微躬下身形! 卫涵英忙答了一礼,举步走进禅房。 只听老和尚道:“悟空,别走,进来给女施主倒茶!” 小和尚应了一声跟进了禅房。 禅房里坐定,小和尚献过茶后,老和尚抬起老眼,开口说道:“女施主如今是否可以见告来意?” 卫涵英含笑道:“大和尚,我姓卫,叫卫涵英,是武林人。我这次由别处到开封的大国相寺来,是为找寻建文跟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 老和尚猛然一惊道:“女施主要找……找谁?” 卫涵英道:“大和尚,我找寻建文没有恶意,我是受一位身奉太祖遗诏的老臣所托,辅佐他返朝登基!” 老和尚惊慌地道:“女施主怕是找错了地方……” 卫涵英笑了笑,道:“大和尚,我知道建文距纪纲确实在大国相寺里住过一个时期,而且知道他俩已经走了!” 老和尚渐趋平静,道:“那么女施主见老衲是……” 卫涵英道:“智圆大和尚为这件事西归极乐,听说大和尚封了他的禅房,而我想进去看看,所以来找大和尚商量商量!” 老和尚沉默了,提起智圆,他似乎很悲痛,当然,这是人之常情,难免,半晌他才抬眼说道:“女施主要进老衲智圆师弟的禅房是要……” 卫涵英道:“智圆大和尚为建文做了最大的牺牲,按情按理,论公论私,我都该……” 老和尚摇头说道:“女施主,不必了,老衲智圆师弟蒙佛祖慈悲,已往极乐西天,他的去处令每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羡慕,女施主无须再……” 卫涵英截口说道:“大和尚,站在我的立场……” 老和尚道:“女施主的立场?” 卫涵英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我的立场!” 老和尚道:“说句话不怕女施主怪罪,老衲没办法证明女施主是什么立场?” 卫涵英“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大和尚是不相信我?” 老和尚毅然点头,道:“是的,女施主原谅,老衲如今已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卫涵英道:“当然,这是人之常情,难怪大和尚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是大和尚该想想,假如我是那一帮的一个,还会来跟大和尚打商量吗?大和尚不答应行吗?”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女施主说的有理。” 卫涵英道:“那么就请大和尚点个头!” 老和尚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望着小和尚道:“悟空,带这位女施主去你智圆师伯的禅房!” 小和尚应了一声,欠身说道:“女施主请!” 卫涵英忙站起致谢,跟着小和尚走了出去。 小和尚带着卫涵英由殿后往殿右走去。 卫涵英凝功搜索,她没发现左近有人,也没有看见适才大雄宝殿里那个中年汉子! 转眼间已到殿右,小和尚停在智圆老和尚那间禅房门口,低下了头,道:“女施主,智圆师伯就住在这一间。” 卫涵英抬头前望,只见禅房门紧闭,除了锁着外,两扇门上还贴了一纸封条。 她当即说道:“小师父有钥匙吗?” 小和尚点头说了声:“有。”探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上前开了锁,然后退后说道:“女施主请自己开门吧!” 卫涵英跨步而前,抬手一推,禅房两扇门豁然而开,封条断了,她抬眼打量,禅房里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她迈步走了进去,一阵找寻! 小和尚站在一旁,讶然说道:“女施主,你要找什么?” 卫涵英道:“我找找看,智圆大和尚有没有遗下片言只字!” 小和尚道:“女施主,不会有的!” 卫涵英转眼凝注,道:“小师父,怎见得不会有?” 小和尚道:“智圆师伯这间禅房昨天跟今天都是我收拾打扫的,我没有看见任何一片纸。” 卫涵英道:“那么,小师父,你收拾这间禅房的时候,每一角落都曾收拾到了吗?” 小和尚点头说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每一个角落都曾收拾打扫到!” 卫涵英皱了眉,沉吟了一下,道:“小师父,当日那两位俗家客人住在哪里?” 小和尚道:“他两位住在后院一间禅房里。” 卫涵英道:“再麻烦小师父带我去一趟!” 小和尚点头答应,他带着卫涵英去了后院一间禅房,在那间禅房里,卫涵英仍未能找到什么。 她纳闷了,一路诧异而失望地跟着小和尚离了后院,到了大殿之后,她突然停步说道: “小师父,大相国寺,当真没有第二个人跟那两位俗家客人接触过吗?”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卫涵英道:“那位主持大和尚呢?” 小和尚摇头说道:“主持师伯始终没有过问这件事。” 卫涵英诧声说道:“小师父,那就不对了,为什么未经主持允许,智圆大和尚他能擅自留俗客住,为什么别人都不过问,单单智圆大和尚这么热诚地接待那两位?” 小和尚道:“小僧不知道,也许智圆师伯跟那两位俗家客人,以前就认识,好像智圆师伯说起过……” 卫涵英道:“小师父,智圆大和尚怎么说?” 小和尚道:“智圆师伯说,他跟两位俗家客人中的一位的长辈认识。” 卫涵英沉吟说道:“长辈?长辈,这是……” 忽地抬眼说道:“小师父,我明白了,请带我去见主持,我要向主持告个辞,道个谢意。” 小和尚应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去。 刚转过殿角,只见一名矮胖老和尚步履匆匆地进了主持禅房,脸上的神色好不惊慌。 卫涵英忙道:“小师父,这位大和尚是……” 小和尚道:“小僧的智广师伯!” 卫涵英道:“他这么匆忙,有什么事吗?” 小和尚摇头说道:“谁知道,大概是厨房里出了什么事!” 卫涵英道:“厨房里?”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智广师伯负责大相国寺的膳食。” 卫涵英点头“哦!”了一声,没再问。 说话间已到门口,小和尚还没来得及禀报,只见适才那位矮胖老和尚急步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那位大相国寺主持老和尚。 卫涵英忙上前一步,道:“大和尚,发生什么事?” 老和尚老脸上难掩悲痛地匆匆说道:“女施主,没有什么事!” 说完了话,他颤巍巍地走了。 卫涵英没再问,迟疑了一下,她一声:“小师父,你请忙吧!” 放步跟了上去。 前面两个老和尚往哪儿走,她也住哪儿走,不一会儿来到了偏院,只见偏院月形门里站着几个年轻和尚,另外,偏院里还围着几个老和尚,像在看什么! 主持老和尚走近,月形门里的几个年轻和尚立即合什躬身,老和尚没来得及答礼,匆匆地进入偏院。 卫涵英跟了进去,几个年轻和尚见她是跟在主持之后来的,也没有阻拦没有问。 一进偏院,卫涵英看见了,她见那几个老和尚围着一个人,那个人躺在地上,身边有口井,全身湿淋淋的,肌肤白里泛青,两眼瞪着,嘴张着,好不怕人,那是个年轻和尚。 卫涵英入目情景再看那口井,她立即明自了八分,当即双眉一扬,走了过去。 只听主持老和尚颤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圆悬梁,悟能堕井,大相国寺何来大不幸,看来这清净佛门……阿弥陀佛!” 卫涵英走近,几个老和尚都看见了她,但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卫涵英径自说道:“大和尚,这位是……” 主持老和尚叹了口气道:“老衲智圆师弟的徒弟,悟能。” 卫涵英道:“是哪一位发现他堕了井的? 那矮胖和尚道:“女施主,是老衲刚才来井边打水,看见悟能在井里漂浮着,老衲当即找人把他捞了上来!……” 卫涵英目光投向地上悟能的尸体,道:“看样子,他堕井已经不少时候了,绝不是今天的事,今天堕了井,尸体不会漂浮上来。” 目光忽地一凝,她看见悟能的喉结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指痕,错非是身怀武学、目光锐利的她,换个人还真看不出来。她双眉一扬,转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你说这位师父是智圆大和尚的徒弟?” 主持老和尚点了点头,道:“是的,女施主!” 卫涵英道:“那么我告诉大和尚,他不是自己投井的!而是被人用指力闭住喉结,然后再推下井里的!” 一众老和尚脸色一变,主持老和尚急道:“女施主怎么知道……” 卫涵英道:“不知道诸位大和尚看得见看不见,这位悟能师父的喉结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指头痕印!” 一众老和尚闻言忙转目投注,只听一名老和尚惊声说道:“有!有!我看见了,是有……” 主持老和尚身形暴颤,突然一叹,低头转身,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卫涵英忙唤道:“大和尚,请留步!” 主持老和尚缓缓回了身,神情黯淡悲凄地道:“女施主还有什么指教?” 卫涵英道:“好说,大和尚,刚才我曾告诉悟空小师父几句话,如今我愿拿这几句话再奉赠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请指教,老衲洗耳恭听!” “不敢!”卫涵英道:“大和尚佛门高僧,当知佛家最重因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为恶者一时或能横行,但时候一到,他必遭天谴。再说,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也许这是劫数。所以我请大和尚以大国相寺及生者为重!” 主持老和尚悚然动容,合什躬下身形,道:“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老衲受教了!”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气,我请问一句,昨天有哪位大和尚见过这位悟能师父?” 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见过悟能!” 卫涵英道:“大和尚,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早上,在后院舍利塔前!” 卫涵英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和尚,还有哪位大和尚见过?” 只听另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昨天也见过悟能。” 卫涵英目光转注,道:“大和尚,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晌午以后,老衲见他从智圆师兄的禅房里出来。” 卫涵英美目中异采一闪,道:“大和尚,你没看错吗?” 那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不会看错的,大国相寺里总共不过几十个人,而且都天天见面,老衲怎么会看错?” 卫涵英道:“那就不会错了,多谢大和尚!” 转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请允许我察看察看悟能师父的身上!”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是要……” 卫涵英道:“如今我还不敢说,大和尚稍时请自己看。” 主持老和尚一点头,道:“好吧,女施主请吧!” 卫涵英道:“多谢大和尚!” 随即她蹲下身去,伸手在悟能的尸体上摸索,摸着摸着,突然,她的手停在悟能胸口! 只停了一停,霍地她翻腕探入悟能怀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张折叠着的信笺,却被水浸湿透了! 主持老和尚睹状忙道:“女施主,这是……” 卫涵英道:“大和尚,容我看过后再说!”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已经合在了一起的信笺,当然,那免不了有几处破损,可是她毕竟还算完整地摊开了那信笺! 信笺上有几行字迹,但那墨渍已被水浸散,弄得模模糊糊,已很难辨认那究竟是些什么字了! 卫涵英随又把它轻轻折了起来,道:“大和尚,如今我可以说了,悟能师父之所以被害,那只因为他从智圆大和尚房里出来,这封信,该是给我的!” 主持老和尚脸色陡变,他还没来及说话,卫涵英已然接着说道:“诸位大和尚都请放心,这两笔债,我会替贵寺要回来的。言尽于此,告辞了!诸位大师珍重。” 浅浅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身后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那封信……” 卫涵英回身说道:“大和尚,这是智圆大师父给我的,所以我带走了,只请大和尚记住,为贵寺之安全,为不再有类似惨事发生,适才事情诸位别声张外泄。以后凡有人再来,诸位更该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主持老和尚忙道:“多谢女施主,多谢女施主!老衲,省得,老衲省得!” 卫涵英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她出偏院进正院,刚到大殿前,只听大殿后传来一声痛呼,听声音,像似小和尚悟空。 她没有迟疑,双眉一扬,闪身扑了过去。 到了最后一看,只见小和尚悟空两手捧着脸跪在一株大树下,他身前站着个人,正是适才那中年汉子。 卫涵英火往上一冲,冷哼说道:“阁下好威风。” 那中年汉子霍地转注,这回卫涵英看了清楚他,凹睛、残眉、隆准,薄薄的嘴唇,一副奸滑阴狠相。 他一见卫涵英,猛然一惊,但稍时间性恢复冷静,冷然说道:“你这女子是谁?” 卫涵英没答理,缓步走了过去,近前向小和尚道:“小师父,你起来!” 小和尚可怜兮兮地,吓得白着脸,脸上的指痕掌印红肿老高,挥身发抖,竟没敢动。 卫涵英道:“小师父,别怕,一切自有我……” 伸手便去拉小和尚。 那中年汉子突然一声冷哼:“有你,你能怎么样?” 挥掌向卫涵英伸出的皓腕砍去。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稍时自会轮到你,如今你给我站远些!” 左掌一抖,正拂在那中年汉子的肚子上,只听他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呲牙咧嘴,头上都见了汗! 卫涵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拉起小和尚,小和尚满脸惊恐,浑身仍在发抖! 卫涵英缓缓转注,冷然说道:“倚仗官势,骚扰佛门,已属不对,更何况你这七尺之躯动手打一个五尺童子,主要的你是对我。如今我来了,要怎么办,你说吧!” 那中年汉子支撑着站起来,咬牙说道:“你胆子不小,明知我是官家的人!” 卫涵英截口说道:“休说你是官家的人,就算你是大内禁宫里出来的,该打我仍是要打,你怎么办?” 那中年汉子厉笑说道:“怎么样?老子要……” “叭”地一声,他脸上挨了一下,这下他脸上的红肿不下于小和尚,而且顺着嘴角滴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坐下。 卫涵英冷然说道:“再敢有半句不逊,我拔了你的舌头!” 中年汉子一句话没说,突然探手入怀‘铮”地一声掣出了一柄软剑,剑尖前指,他狞笑说道:“看来我不得不在这清净佛门里杀人了!” 小和尚一声惊叫,往后便退。 卫涵英冷笑说道:“除非你想血溅佛门,要不然你就……” “就什么?”那中年汉子冷叱说道:“臭娘儿们,你纳命来吧!” 抖手一剑直刺卫涵英心窝! 卫涵英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对我用剑!” 跨步闪身,娇躯飞旋,同时左掌电出,“叭!”地一声正好拍在中年汉子执剑那右手背上。 中年汉子痛彻心脾,大叫一声,软剑堕了地,他抱着手便往后退,满脸是惊怒神色。 卫涵英道:“你想干什么,想跑?” “跑!”字方出口,那中年汉子霍地转了身,他当真要跑。 然而,卫涵英比他快,脚下一提,那柄软剑直挺挺飞起,掠过那中年汉子头顶,“噗!” 地一声插在了地上。 那柄软剑还在抖动,卫涵英已冷然说道:“你再敢动一步,小心你那两条腿!” 那中年汉子机伶一颤,当真不敢再动。 卫涵英道:“转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中年汉子很听话,缓缓地转了过来。 卫涵英道:“除非你不想活着出大相国寺,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说,杀那两个和尚的是谁?” 那中年汉子颤声道:“那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卫涵英道:“我问你,是谁杀的?” 那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我只知道那年轻和尚是尤领班杀的!” 卫涵英微一点头,道:“好,姓尤的他现在何处?” 那中年汉子道:“他,他现在鼓楼边上的一家客栈里!” 卫涵英道:“那家客栈什么字号?” 那中午汉子道:“是是叫叫‘吉祥客栈’!” 卫涵英道:“还有跟谁在一起?” 那中年汉子道:“还有,指挥使跟三个领班。” 卫涵英道:“这回锦衣卫派出了多少人?” 那中年汉子道:“四个班,共是四十个人!” 卫涵英道:“连指挥使跟领班在内,该是四十五个?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道:“是,是,是的!” 卫涵英道:“答我最后一间,你们之中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是何人?” 那中年汉子一惊,没说话! 卫涵英道:“别忘了我刚才说的,答我问话!” 那中年汉子只得开口说道:“她,她,她是公主……” 卫涵英一怔,道:“公主,她是朱棣的女儿?” 那中年汉子大惊张目,失声说道:“你敢直呼皇上……” 卫涵英道:“那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以篡位自立,是朱家的不肖子孙。答我问话,她是不是朱棣的女儿?” 那中年汉子白了脸,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她是来……” 一抖索,倏地住口不言,天,连他也差一点直呼明成祖的名讳。 卫涵英喃喃说道:“她竟会是朱棣的女儿,她竟会是……” 突然一摆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中年汉子如逢大赦,拔腿便要跑。 卫涵英及时又喝道:“慢点。不许走前门,由后门出去。” 但,他刚出大相国寺后门,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我不杀你,但要委屈你三天。” 陡觉脑后挨了一下,眼前一黑,立即人事不省。 当然,卫涵英不能让他回去报信。 其实,他泄露了不少机密,未必敢再回去—— 第十四章 单入虎穴报僧仇 卫涵英杀气腾腾地沿大街找上了鼓楼旁的吉祥客栈。 一进门,她便看见了尤子玉由后面走了出来。她只知道这个人她碰见过,并不知道他就是尤子玉。 这时候,尤子玉可巧也看见了她,一怔停步,然后一惊返身便往里跑。 卫涵英不比他慢,娇躯一闪已到了他的身后,皓腕抬处五指已扣上了他的左“肩井”。 尤子玉是老江湖,他机伶伶地一颤,没敢动,他明白,“肩井”要是落在了人手里,动,那是白费,只有更糟。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你很识相……”缓缓地把他扳转过来,接道:“你们那位尤领班呢?” 尤子玉一震,道:“尤领班,他,他出去了。” 卫涵英道:“出去了?有那么巧吗?我不难为你,可是你最好说实话!” 尤子玉目光一转,忙道:“他,他在里头。”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这才是,你带我去找他,记住,不许跑,没有我的话也不许叫,我就在你后面,你不会比我快。” 翻腕一推,尤子玉踉跄冲了进去,卫涵英跨步紧跟在他身后往里面走去。 里面是一大间院子,两进,尤子玉带着卫涵英直往最后一进走,显然,锦衣卫的四个班住在二进后院。 进了二进后院,尤子玉停了步,他没回头,道:“到了,姑娘,可容我唤一声?” 卫涵英道:“你唤吧!” 尤子玉立即扯着喉咙喊道:“尤领班,尤领班,有人找你……” 他这阵大喊,惊动了整个二进后院,本来在外面的愕然瞪目,原先在屋里的,都跑出来看究竟,听他“尤领班’、“尤领班”地直叫,没一个敢答腔。 最后,把那位指挥使惊动了,上房里跨出了陆谳,他抬眼凝注,冷冷说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尤子玉的本意就是想把他叫出来,如今他一见陆谳出来了,背着卫涵英,忙递眼色,躬了躬身道:“禀指挥使,这位姑娘要找尤领班!” 陆谳老奸巨猾,极工心计,这个他哪会不懂?当即大剌剌地一点头,从鼻子里“嗯!” 了一声,转望卫涵英,道:“你要找尤子玉?” 卫涵英冷然说道:“不错,我找他!” 陆谳道:“你是他的什么人?”他这是有意讥损。 卫涵英冷然说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陆谳道:“那么,你姓什么,叫什么,找尤子玉干什么?” 卫涵英道:“我姓卫,叫卫涵英……” 陆谳“哦!”地一声,忙道:“莫非‘冰心玉女’卫姑娘?” 卫涵英冷然点头,道:“不错,正是!” 陆谳忙走出廊檐,边走边改颜陪笑道:“原来是卫姑娘,陆谳不知,多有得罪。卫姑娘千万海涵,千万海涵……” 说话间他已到了近前,但他没走得太近,隔一丈停身,微拱双手,堆着一脸的笑容,接道:“卫姑娘,老朽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卫涵英淡淡说道:“陆指挥使的威名,我久仰。” 陆谳哈哈笑道:“夸奖,夸奖,卫姑娘的夸奖,老朽这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怎比得上名满武林的卫姑娘呢?” 侧身一摆手,道:“卫姑娘,老朽恭清,请屋里坐坐。” 卫涵英没动,道:“指挥使抬爱,我受宠若惊,只是我还有事,不便多事打扰,指挥使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谳道:“别客气,卫姑娘,老朽这个指挥使,承蒙武林朋友的照顾,等于是武林朋友赏的。卫姑娘再有天大的事,也请赏个脸。” 他说话会扣人。 岂料,卫涵英不吃这一套,她微一摇头,道:“指挥使,不是我这江湖民女胆大如斗,不识抬举,实在是我有要事待办,只好违命了,指挥使恕罪!” 堂堂一个指挥使,京里的大小官儿都怕他三分,如今一个江湖民女不买账,好没面子。 陆谳的脸上有点不高兴了,他勉强一笑,道:“既然卫姑娘不肯赏脸,那就算了,老朽不敢强邀。那么,卫姑娘找尤领班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卫涵英道:“我以为指挥使该知道我的来意。” 陆谳道:“老朽愚昧得紧,请卫姑娘明示。” 陆涵英道:“好说,贵属尤子玉在开封城连伤二命,难道指挥使稳坐此处,不闻不问吗?” 陆谳一怔,讶然说道:‘连伤二命?谁?卫姑娘,他伤了谁?” 卫涵英冷然一笑,道:“指挥使既然愿意再听一遍,我也只好多说一遍,贵属尤子玉他伤了大相国寺老少两名僧人……” 陆谳“哦!”地一声,道:“有这回事?” 卫涵英道:“有没有,指挥使何妨问问贵属尤子玉?” 陆谳像没听见,道:“不会吧,卫姑娘是听谁说的?” 卫涵英道:“无须听谁说,我自己碰上的!” 陆谳道:“这么说,是卫姑娘亲眼看见的?” 卫涵英道:“跟我亲眼看见差不多!” 陆谳微一点头,“嗯!”了一声,道:“这我就要问个清楚。” 抬眼望向尤子玉,道:“你去找尤领班来,快去!” 尤子玉应了一声,如飞奔去。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指挥使以为他会来吗?” 陆谳道:“卫姑娘,老朽身为指挥使,连命令都不能下达那还行?老朽以为就是他明知是要杀头,他也不敢不来!” 卫涵英道:“足见指挥使威信如山,怕只怕躲……” 陆谳笑道:“他不敢躲,就算他敢,有老朽这指挥使在此,卫姑娘担心什么?还怕空手回去?” 卫涵英淡淡一笑,道:“说得是!” 步履响动,尤子玉如飞奔了回来,一直到了陆谳前面,远远地离开了卫涵英,躬身说道: “见过指挥使!” 陆谳微微一笑,捋着山羊胡道:“尤子玉,这位卫姑娘要找你。” 卫涵英脸色一变,道:“他就是尤子玉?” 尤子玉转身笑道:“不错,姑娘,刚才那个尤子玉出去,如今我这个尤子玉回来了,姑娘看看,我跟他长得像不像?” 卫涵英双眉一扬,逼视陆谳道:“指挥使,你是……” 陆谳没看到,却望着尤子玉道:“尤领班,卫姑娘指你杀了大相国寺里的老少两个和尚,有这回事吗?你怎么说?嗯?” 尤子玉变色说道:“指挥使,这是谁诬赖属下?” 陆谳道:“据卫姑娘说,她是亲眼看见。” 尤子玉一躬身,道:“指挥使明鉴,属下冤枉。” 站直身形,逼视卫涵英道:“姑娘,你怎么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诬告官差。” 卫涵英道:“尤子玉,我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的?” 尤子玉道:“姑娘是亲眼看见我杀人吗?”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没有,但那跟我亲眼看见没什么两样!” 陆谳笑道:“卫站娘这话令人难懂!” 卫涵英道:“昨天我到大相国寺去,我碰见了尤子玉,而就在昨天我离寺之后,大相国寺的一位年迈老僧悬粱而死,另一名年轻僧人被人以指力闭住喉结推入了井中。” 陆谳道:“怎见得这是尤子玉干的?” 卫涵英玲然一笑,道:“今天我又到大相国寺去,我又碰见了一位锦衣卫,他很老实,他告诉我是尤子玉下的毒手!” 陆谳脸色为之一变,道:“这么说,是锦衣卫自己人说的?” 卫涵英微一点头,道:“是的,指挥使!” 陆谳目光一凝,道:“那么,卫姑娘,这个人……” 卫涵英道:“假如指挥使需要他作证的话,我可以马上把他带来。” 陆谳摇头说道:“不必,不必,要他来作证,就等于信不过卫姑娘,老朽那里来的这大天胆?只是,有件事老朽必须要让卫姑娘知道一下……” 卫涵英道:“指挥使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陆谳淡然一笑,道:“卫姑娘当知‘靖难之役’,上位率兵清除朝中奸贼佞臣。当兵破京师之际,太孙不察,弃位逃走。上位为不使天下无主,大宝空悬,亦应文武百官之请,逐登基暂代太孙。” 卫涵英道:“指挥使,我一个江湖民女,不谙朝廷大事!” 陆谳道:“树从根上起,水由源头来,老朽该说说。” 话锋微顿,接道:“不瞒姑娘说,老朽这次率部出京,就是为找寻太孙,也因为察知太孙住在大相国寺,所以老朽来了开封,岂料大相国寺里的和尚,不但知情不报,反而藏匿太孙,在太孙面前挑拨太孙与上位叔侄间的亲情……” 卫涵英截门说道:“指挥使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陆谳淡淡一笑,道:“老朽的意思是说,大相国寺里的和尚论罪当斩,死有余辜!” 卫涵英脸色一变,冷笑说道:“原来指挥使的用意在此……” 陆谳点头说道:“不错,这些和尚的胆子比天还大,佛门弟子出家人,理应断绝嗔念,与世无争,谁知他们竟参与政事,干预皇家的家务,卫姑娘说他们该不该死?” 卫涵英道:“真要这样,当然该……” 陆谳忙道:“卫姑娘深明大义,不愧武林侠女,巾帼奇英。”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指挥使夸奖得早了些,据我所知,不是这么回事!” 陆谳“哦!”地一声道:“那么,据卫姑娘所知,是怎么回事?” 卫涵英道:“指挥使自己明白,难道还要我多说吗?” 陆谳摇头说道:“老朽说过,老朽愚昧得紧,况且老朽适才所说,也是千真万确的实情,所以仍得请卫姑娘明示。”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就冒株连十族之险,说给指挥使听听吧!” 一句“株连十族”,听得陆谳脸色一变。 卫涵英接着说道:“如今的上位是怎么登上帝位的,我姑且不去论它,只说如今这位上位登基以后,却视建文为心腹大患,狠绝叔侄亲情,不遗余力地连番派人找寻建文,以求永绝后患,大相国寺的和尚们为此卫护建文,因之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才是千真万确的实情呢!” 陆谳静听之际,连变脸色,最后一转平静,淡然一笑道:“这,卫姑娘是听谁说的?” 卫涵英道:“何用听谁说?天下人莫不尽知!” 陆谳笑道:“恐怕卫姑娘跟世上那些认识不清的人一样,是受了……” 卫涵英道:“指挥使,卫涵英尚能分辨黑白,明察是非。” 陆谳目光一转,道:“这么说,卫姑娘认为自己的说法是对的?” 卫涵英道:“当然,不对我就不说了,是非曲直,也自有公论。” 陆谳阴阴一笑,道:“卫姑娘知道说这番话的,论罪……” 卫涵英道:“我刚才就说我是冒株连十族之险!” 陆谳阴笑说道:“那么,卫姑娘甘犯株连十族之大罪,老朽这锦衣卫指挥使不去找你,你反而为犯罪状法之人出头,找到客栈来向老朽问罪,这是否有点……” 卫涵英冷然说道:“有点什么?一旦建文返朝登基,你知道谁犯了那株连十族的大罪吗?” 陆谳脸色又一变,道:“卫姑娘,如今的上位是这位而不是那位,卫姑娘的作为,为这位上位所不容。奉劝卫姑娘就此打消找寻建文的叛逆念头,老朽还可以网开一面,不究既往……” 卫涵英厉声说道:“陆谳,你在太祖时入锦衣卫,蒙太祖洪恩……” 陆谳道:“老朽知恩图报,如今仍是赤胆忠心,为朱家效力卖命。” 卫涵英咬牙说道:“你这无耻无格、不忠不孝……” 陆谳大声喝道:“大胆民女,竟敢辱骂本指挥使,该当何罪?” 卫涵英厉声叱道:“陆谳,我奉太祖遗诏,你有几颗脑袋?” 陆谳还真吓了一跳,他呆了一呆,道:怎么?你,你奉太祖遗诏?” “奉太祖遗诏”这句话本是卫涵英一时情急,冲口而出的,话说山口她就懊悔了,可是如今陆谳这么一问,她又不得不点头承认,当即把心一横,道:“是的,我奉太祖遗诏辅保太孙,铲除乱臣贼子!” 陆谳目光一转,道:“太祖遗诏是这么说的吗?” 卫涵英道:“太祖睿智,早知道会有今天,所以在遗诏里他预示天下忠义、武林志士辅保太孙,铲除乱臣贼子!” 陆谳神色忽转恭谨,道:“既然如此,请卫姑娘请出太祖遗诏!” 卫涵英冷冷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哪里配参拜太祖遗诏!” 陆谳嘿嘿一笑道:“恐怕卫姑娘是大言恐吓人吧?” 卫涵英脸色一变,道:“陆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陆谳截口说道:“卫姑娘,这很简单,只要你奉有太祖遗诏,陆谳就算是乱臣贼子,任凭姑娘治罪,要不然就别怪陆谳把姑娘当成叛党,下令辑拿了。” 卫涵英明白,陆谳老奸巨猾,他是看穿了自己,再说若请不出太祖遗诏,他也真会把自己视同叛党! 现在她明白了,她明白为什么严慕飞舍弃王府,躲避自己,隐居这多年,如今不顾一切地复出武林,奉遗诏辅保太孙了。当即她双眉一扬,厉声叱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就是没奉太祖遗诏,也照样能杀你。” 陆谳嘿嘿笑道:“说得是,不过那恐怕卫姑娘得好好费上一番手脚。卫姑娘,我不为己甚,假如卫姑娘答应就此放弃找寻太孙,我愿意不究既往,跟卫姑娘仍是……” 卫涵英叱道:“陆谳,你这是痴人说梦,我但有三寸气在,定然要找寻太孙,辅得他返朝登基,谁敢阻拦我,格杀无赦。今天你要是交出尤子玉,我也暂不难为你。” 陆谳道:“你想干什么?要杀尤子玉?” 卫涵英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陆谳笑道:“卫姑娘,老朽说过,大相国寺的和尚万死其赎,罪有应得,这种事百姓无权过问。” 卫涵英道:“我就是要过问过问,陆谳,这么说,你是不交出尤子玉了?” 陆谳道:“老朽不但不交出尤子玉,而且还要拿姑娘当叛党办!” 卫涵英碎咬银牙,一点头,道:“好,陆谳,你不交出他,我自己动手!” 腾身直扑尤子玉,探爪出掌。 尤子玉一惊,连忙抽身后退。 陆谳倏扬冷哼,道:“叛党大胆,还不给我拿下她!” 有了他这句话,锦衣卫众高手齐动,纷纷亮兵刃围了上去,步履异常缓慢,但却很稳健。 卫涵英攻尤子玉的一掌落空,身形突然走斜,皓腕一翻,一掌当胸向陆谳拍去。 陆谳微微一惊,笑道:“老朽如果连你也应付不了,还当什么锦衣卫指挥使?” 话落,上身不动飞起一腿,踢向卫涵英的小腹。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陆谳能指挥锦衣卫,当然身手不简单,不等闲,他攻出的这一脚,既阴狠又快捷,逼得卫涵英不得不先求自保。 小腹是要害,也是女人家最那个的地方。 卫涵英红了脸,眉宇间杀机浮动,怒叱一声:“陆谳,你卑鄙无耻!”娇躯一闪退后。 论功力,“冰心玉女”列武林一流,可是陆谳领袖锦衣卫,他的身手更高,按说,卫涵英习过严慕飞的武学秘笈,她本不该一招使被陆谳逼退的,无如,天知道她是只得了一册,还是上下册都研习过了? 她闪身退后,稳了稳身形,刚要再扑,几十名锦衣卫高手已然围攻扑到,叱喝声中,兵刃齐指要害。 卫涵英顾不得再扑陆谳,她的身手对付这些锦衣卫高手还绰绰有余,翻腕一捞,一名锦衣卫的兵刃已被她劈手夺了过来,振腕再一扫,三名锦衣卫负伤,这一着吓人,众锦衣卫高手为之一退。 卫涵英把握机会,娇躯电闪,人跟兵刃合一,挟带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尤子玉。 尤子玉大惊失色,一扬兵刃正要格斗。 陆谳那里大喝一声:“尤子玉,你不行,退后!” 话声中,他横里跨步迎向了卫涵英。 卫涵英恨透了尤子玉,她心知有陆谳出手阻拦,绝难伤及尤子玉,情急生智,她冷叱一声又改扑陆谳,同时右腕一振,兵刃脱手飞出,电光一般地射向了尤子玉。 这里她跟陆谳接实,砰然一声,两人身形晃动齐退,那里响起了尤子玉一声惨呼,再看时尤子玉被那柄兵刃透胸穿过倒了地,身形还在发抖。 兵刃透胸而过,哪还有救? 这一着更震慑全场,这客栈后院一时陷入一片死寂。 蓦地,陆谳扬起一声厉笑:“卫涵英,你竟真敢伤我锦衣卫领班,这官司你吃定了,这命你也偿定了!喂!你们都给我让开!” 他激怒地一挥手,锦衣卫众高手闪身退后。 院子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卫涵英。 陆谳脸色铁青,眉透狰狞,目射狠毒,嘴角噙着一丝怕人的阴笑,双臂下垂,迈步向卫涵英逼了过来。 卫涵英脸色微微一变,但她投有动,目光紧紧地逼视着陆谳,一眨不眨,她暗凝功力,以静制动。 空气扯得很紧,陆谳的脚步不是踩在地上,而像踩在人的心坎上,令人窒息,也令人颤凛! 六尺,四尺,近了 突然,陆谳停了步,没有动! 两个人相隔不到五尺,就这么对立着。 谁都知道,这两个人正各自凝足了一身功力,在找对方的破绽,接下去的,将是雷霍万钧的一击。 空气扯得更紧!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在场的锦衣卫高手,个个屏息注目。 蓦地,陆谳一声厉叱,双臂陡扬,翻掌向卫涵英胸腹击去,这一招的劲力,该能使石破天惊。 卫涵英倏扬冷笑,道:“陆谳,我试试你!” 皓腕双抬,翻掌硬迎了上去。 她打算凭内力硬拼一掌,岂料,眼看四掌就要接实之际,老奸巨猾的陆谳却阴阴一笑,双掌电翻而下,斜斜地拍向卫涵英两肋,既快又狠更阴毒! 卫涵英一惊仰身,右脚如飞踢去。 砰然一声,卫涵英躲过了两肋,左肩上却挨了陆谳一掌,肩骨立被拍碎,痛彻心脾,如不是她生性好强,咬紧了牙关,一声痛哼定然冲口而出。 而同时,陆谳的左腿上也挨了卫涵英一脚,身形一晃,退出了好几步,差点没坐下去,也差一点被踢中膝盖,只要踢中膝盖,他这条左腿便算废了,好险。 陆谳惊出一身冷汗,左腿上的疼痛,让他站在那儿一时没动。 再看卫涵英,她一条左臂已然垂下。 陆谳突然一声阴笑,道:“卫姑娘,你还能放手一搏吗?” 卫涵英强忍痛楚,冷冷说道:“有何不可?你能我就能!” 陆谳抬了抬左腿,道:“卫姑娘看看,你踢偏了!” 卫涵英道:“算你运气好,造化大。” 陆谳阴笑道:“你卫姑娘的运气的确不如我那么好,造化不像我那么大,一条胳膊怎能搏斗?对不起,老朽要下令拿人了!” 他是够坏的,他看准了卫涵英左肩骨碎了,一条胳膊不能再动弹了,所以他要来个群殴围攻。 他说完了话,扬起了手。 卫涵英心里是又急又怒,她明白,只要一被缠住,她便凶多吉少,衡量情势太不利,匆忙间冷叱一声:“陆谳,暂寄你一颗贼头……” 陆谳大笑说道:“卫姑娘,主意是好,可惜来不及了!” 右掌猛然挥下。 锦衣卫众高手齐声大喝,挥动兵刃扑了上来。 的确,要走是来不及了,卫涵英咬牙横心,单臂凝功,打算拼一个是一个,就要出手。 蓦地,一声娇叱划空传到:“不要脸,仗恃人多!” 话声未落,一条娇小人影飞射落入院中,正是赵玉琴! 她腰佩长剑,扬着露眉,瞪着美目,雌威逼人。 陆谳为之一怔,锦衣卫众高手连忙收势闪身。 赵玉琴回身望了卫涵英一眼,道:“一大早出门也不叫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里陆谳定过神来要说话。 卫涵英忙抢先低低说道:“替我挡一挡,我在客栈等你!” 说罢,没容赵玉琴开口,强提一口真气,腾身飞射而去,锦衣卫众高手不知公主意向,没一个敢追。 陆谳要喊,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既急又气,一跺脚道:“公主不该来!” 赵玉琴脸色微微一变,道:“陆谳,你说什么?” 陆谳猛悟失态,他一惊连忙躬下身去,道:“公主恕罪,卑职一时情急……” 赵玉琴冷冷说道:“还好你只是一时情急,要不然你能杀了我?” 陆谳机伶伶一颤,头垂得更低:“卑职不敢,公主有所不知,她的左肩骨已碎。” 赵玉琴呆了一呆,道:“你怎不早说?” 陆谳暗暗一声苦笑,道:“回公主,卑职来不及禀报!” 赵玉琴皱了眉,道:“这是怪我,我要不来,只怕她早已被擒了。” 陆谳没敢再说,这要他怎么说? 赵玉琴美目一抬,道:“这么说她的身手并不怎么高嘛!” 陆谳道:“禀公主,卑职胜在取巧,她侧败在大意,卑职已试出了,真要说起来,单打独斗,她的身手不在卑职之下。” 赵玉琴“哦!”地一声,道:“是这样吗?” 陆谳道:“是的,卑职焉敢欺瞒公主?” 赵玉琴沉吟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紧,她既跟你不相上下,我的所学就比她只高不低,我去找她去!” 说着她就要走。 陆谳忙道:“公主要到那里去找她?” 赵玉琴道:“客栈,她说她在客栈等我。” 陆谳道:“公主,以卑职看,她绝不会再回客栈去了。” 赵玉琴凝目说道:“何以见得她绝不会再回客栈去?” 陆谳道:“因为她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公主的身份。” 赵玉琴一震,急道:“谁说的?怎见得她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陆谳道:“今早她出门,并未唤醒公主邀公主同行,此其一,适才她见公主到来,唯恐属下说出她肩头已碎,未等公主说完话便匆匆离去,此其二,公主睿智,请想想看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公主的身份?” 赵玉琴沉默着,没有说话。 “还有。”陆谳接道:“卑职遵公主手谕,将所有人手撤离了大相国寺,仅派他们不认识的三班弟兄王云龙去大相图寺监视一切。今早王云龙被她看破为她所制,她由王云龙口中得知尤子玉杀了大相国寺里的和尚,卑职以为她很可能也由王云龙口中逼出了公主的身份了。” 赵玉琴咬牙说道:“尤子玉跟王云龙都该死。陆谳,你带几个人去,把大相国寺里的和尚,统统给我杀光!” 这位娇贵公主简直是位女煞星! 陆谳没有答应,迟疑了一下,却道:“卑职斗胆,公主不可意气用事,请收回成命。” 赵玉琴抬眼说道:“怎么?那些和尚杀不得?皇上本就讨厌他们,如今我杀几个有什么了不起?” 陆谳道:“固然上位一直厌恶僧人,公主杀几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公主得为上位着想,天下百姓对上位本就不甚谅解,如今再杀大相国寺的僧人,恐怕会引起民愤民怒。” 赵玉琴双眉一扬,道:“民愤、民怒,大胆!他们敢怎么样?” 陆谳道:“公主曾赞过唐贤相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可畏者唯民,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有道是:“得人者昌。” 想不到陆谳会说出这种话来。 赵玉琴不耐烦地摆了手,道:“好了,好了,她看破了我的身份,大相国寺的和尚也不能杀,那么你该该怎么办?” 陆谳目光一转,道:“卑职有个拙见在此,只不知公主……” 赵玉琴道:“你说说看。” 陆谳靠近一步,道:“公主何妨来个以毒攻毒?” 赵玉琴微微一怔,道:“以毒攻毒?你指的是什么?” 陆谳阴阴一笑,道:“公主,严慕飞不是快要来了吗?何妨借重他除去卫涵英?” 赵玉琴呆了一呆,道:“这……你有什么办法?你要知道,我不能见他,而且也不能让他知道朝廷另外派出了锦衣卫。” “不然,公主。”陆谳道:“以卑职之见,公主不妨见见他,事到如今,也访让他知道朝廷另外派出了锦衣卫了!” 赵玉琴愕然说道:“这……怎么说?” 陆谳微微一笑,笑得阴狠,笑得得意,道:“公主请屋里坐,容卑职详禀!” 赵玉琴一点头,当先走向上房,她没有看地上尤子玉的尸体一眼,倒是陆谳摆手吩咐道: “来个人把尤领班抬下去,交开封府觅地厚葬!” 说完了话,他跟在赵玉琴之后进了上房—— 第十五章 玉龙谈佛 这一天,开封城里来了个人,颀长的身材,一袭黑衣,一顶大帽,一个长长的行囊,此人看上去洒脱,潇洒,气度高华,隐隐有逼人之感。 自然,那是武林称最,天下翘楚,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玉龙美豪客”,当年的“金陵王”九千岁严慕飞! 卫涵英没说错,也没有骗人,严慕飞果然到了。 严慕飞是怎么出困,从那太祖的地下陵寝中走出来的?怎么也到了开封?这,暂时是一团云雾一个谜。 严慕飞他进了开封城后,没往别处走,找到了鼓楼大街,径直地走向了大相国寺。 这时候,是正午热得人流汗,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的时候,所以大相国寺前要比晚上冷清得多。 棚子、摊子,都在大太阳底下,游大相同寺的人没有几个,一眼望过去,大相国寺前广场上,除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摊子,摊子以外,简直是空荡而寂静。 严慕飞进了大相国寺,一阵阴凉袭上身来,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爽,大相国寺里面也是空荡、寂静,没看见人影。 这时候,人都躲在阴凉地儿睡觉,和尚该也不例外。 严慕飞进入大门,穿过天井,直上“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值殿的是小和尚悟空。他坐在殿旁,倚着一根蟠龙王柱正在那儿打盹。 严慕飞摇头一笑,走了过去,刚打算伸出手去拍醒他。 突然,偏殿里响起一声轻咳,严慕飞收手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由偏殿里走了过来。 严慕飞没注意,收回目光又要伸手去拍醒小和尚悟空。 只听那中年汉子带笑说道:“小和尚大概睡着了!” 人家搭讪怎好不开口? 严慕飞转过脸去含笑说道:“是的!” 那中年汉子道:“天热人乏,本难怪……” 说话间他已然走近,微微一笑,道:“是严大侠?” 严慕飞一怔,道:“不错,正是严某人,阁下……” 那中年汉子含笑说道:“有个人等严大侠好久了,请跟我来!” 说完了话他转身就走。 严慕飞及时唤道:“阁下,慢一点!” 那中年汉子回身笑问道:“严大侠难道不想?” 严慕飞截口道:“不,阁下是……” 那中年汉子道:“我是专在这儿等严大侠的。” 严慕飞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阁下……” 那中年汉子笑了笑,截口说道:“待会儿严大侠就知道了。” 严慕飞道:“那么,等我的那人,她姓卫?” “不。”那中年汉子摇头说道:“她不姓卫,严大侠何妨自己去看看?” 严慕飞道:“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汉子道:“就在后院禅房里。”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那么,请阁下带路。” 那中年汉子一欠身,道:“是,严大侠请跟我来!” 转身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 殿后,一左一右两个拱形门,都可出殿通后院,那中年汉子带着严慕飞出了右拱门,踏上青石路径直走向后院。 一路之上,严慕飞没再开口问,当然,他怕什么?又怕谁?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进了后院,那中年汉子在一间禅房前停下,一躬身,扬声说道:“禀姑娘,严大侠到了。” 禅房里传出了个甜美的话声,只是那话声不够平静:“说我有请!”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侧身摆手,道:“姑娘有话,严大侠请!” 严慕飞只觉那话声听来耳熟,可是他就是一时想不起那是谁,在哪儿听见过。他一点头,道:“有劳阁下了。” 毅然行进廊檐下,推门而进。 门开处,他一怔,脱口轻呼:“赵姑娘,是你?” 赵玉琴含笑站在禅房中央,娇靥上堆着甜笑,神情也有点激动,尤其那双美目中,包含的更多,她含笑说道:“是我,你以为是谁?” 严慕飞定过神来,道:“我绝没想到会是姑娘,姑娘怎么……” “怎么来的?”赵玉琴笑了笑,道:“在宛平,人家制住了我的穴道走了,其实,我这个人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吗?”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热,一时不知道说们么好。 赵玉琴嫣然一笑,皓腕轻抬,道:“进来坐呀,干什么老站在门口?” 严慕飞没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赵玉琴一指几旁漆椅,道:“这边请坐!” 严慕飞道:“谢谢姑娘。” 他坐了下去,赵玉琴就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坐定,赵玉琴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凉茶,道:“天怪热的,先喝杯凉茶!” 严慕飞嘴里称谢答应着,心里却不住地在想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只听赵玉琴又道:“干什么,不摘下帽子,你不怕热吗?禅房里又没有太阳。” 严慕飞忙定神收心,“哦!”地一声,伸手摘下那顶宽沿大帽,把它放在身旁地下那长长的行囊上。 赵玉琴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多日不见了,一向好吗?” 严慕飞忙避开那双目光,道:“谢谢姑娘,托姑娘的福,我尚称粗健,姑娘可好?” “我呀,”赵玉琴笑了笑,笑得有点落寞,道:“病是好了,身子嘛也好多了,只是欠了人家的恩无以力报,至今耿耿于怀。” 严慕飞心头一震,忙道:“姑娘,举手之劳,那也是我辈……” “那是你。”赵玉琴截口说道:“我这个人生性刚烈,可是说一句算一句。再说,一个女儿家报恩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呀?” 严慕飞沉默了,半晌始道:“姑娘远离令尊膝下,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不能说完全是,至少绝大部分是,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姑娘这话怎讲?” 赵玉琴道:“你还不明白哟?想想看,你看穿了我什么?” 严慕飞愕然说道:“我看穿了什么……” 目光一凝,接着:“姑娘是指我看出姑娘身怀高绝武学……” “是啊!”赵玉琴目光含着埋怨地望了严慕飞一眼,道:“就因为你看出了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所以我说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我仍不明白。” 赵玉琴微嗔道:“你真是……我索性说给你听了吧!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的事,让我爹知道了!” 严慕飞道:“令尊怎么会知道的?” 赵玉琴道:“你不是说我不该瞒他老人家吗?所以我告诉了他老人家。” 严慕飞道:“姑娘这么做是对的。” “还对呢!”赵玉琴横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儿会武,而且不算太俗,谁不高兴?结果他老人家得意之余就告诉了解大人。”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怎么?令尊把姑娘会武的事,告诉了解大人?” 赵玉琴道:“可不是吗?解大人听说我会武,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可是等他回京不到几天,锦衣卫陆指挥使突然带了几十位高手,莅临了宛平县……” 严慕飞又“哦!”地一声道:“姑娘,陆指挥使带着锦衣卫高手去宛平干什么?” 赵玉琴道:“你听我说呀,他一进门就出示了解大人给我爹的一封信,信里说解大人回京覆旨时就把我会武的事面奏皇上,皇上很高兴,立即认我作干女儿,而且要我这个公主率锦衣卫出来找寻建文……” 严慕飞诧声说道:“姑娘,有这种事?” 赵玉琴道:“事实上刚才带你进来的那人,就是锦衣卫里的一名高手,陆指挥使也住在前面一间房里。”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赵玉琴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严慕飞抬眼说道:“姑娘是不得不答应?” 赵玉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怪你呀,你要是不让我把会武的事瞒着我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么一来,我为了我爹的前程……”螓首突然一垂,低低接说道:“想想出来也可以找你,所以我就答应了!” 严慕飞心弦为之一震,忙转话锋道:“那么,姑娘怎会找到了开封?” 赵玉琴美目深注,末答反问,道:“你好像在躲避什么?” 严慕飞一惊忙道:“没有,姑娘,我有什么好躲避的?” 赵玉琴凄然一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是永远躲不掉的,哪怕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严慕飞心头连震,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谁知道?”赵玉琴淡淡说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许这是前尘注定的。我的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娇靥一红,她转了话锋,接着:“这趟我不畏艰险,不辞辛苦,不避风霜,离家那么远跑出来,也是为了找你,谁知道我为了什么,我年纪虽不小,也会武,可是一向娇生惯养,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如今我竟然跑出来了,而且是带着那么多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这总证明了一点,我也能吃苦,我也能适应环境,跟出身武林的女儿家,没什么两样!” 严慕飞胸中翻腾,暗暗一阵摇头,道:“姑娘……” 赵玉琴微一摇头,浅浅笑道:“别说了,你既然有心躲避,那便表示说多了你不爱听。 我是个不同世俗、自信颇能称奇的女儿家,有道是:野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我的主意是打定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变的,至于你对我,那随你了。” 严慕飞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的感受很多,他很激动,也很感动。面对这么一位多情痴心的姑娘,他能说什么? 赵玉琴微微一笑,又道:“你问我怎么会找到了开封?’严慕飞勉强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姑娘,姑娘。”赵玉琴幽怨地道:“你永远叫我姑娘。好像我没有名儿似的,唉!不说了,随你了,我刚说过,随你了。” 顿了顿,又接道:“听陆指挥使说,以前有人密报,说在开封发现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建文也有可能藏在这儿,所以我由宛平动身后,就直接来了开封。” 严慕飞道:“我听陆指挥使说过。” 赵玉琴道:“到了开封之后,我几经打听,才打听出建文跟纪纲在大相国寺里住过,于是我带着他们又到这儿来查问,事实上我没有找错地方,这儿的僧人守口如瓶,虽然只说不知道,可是前两天有个人也到这儿来查问过建文跟纪纲。” 严慕飞忙道:“姑娘,那个人是……” 赵玉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严慕飞赧然一笑,道:“叫惯了,一时不好改口。” 赵玉琴淡淡说道:“什么事都一样,要没个开始就永远不会习惯。” 严慕飞垂下了目光,道:“姑娘,容我下次改。” 赵玉琴道:“随你,我不敢勉强,尤其这种事,更勉强不得。反正我是个女儿家,你叫我姑娘并没错,也不会闹什么笑话!” 严慕飞暗一咬牙,道:“玉琴,别这样,我叫就是!” 赵玉琴美目中飞闪异采,笑了,有点激动,娇躯竟有点颤抖。她美目凝注,目光中闪漾着泪光。 “谢谢你,慕飞。” 如果是假的,这位姑娘可真会做戏! 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真情,那……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你问那个人,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女儿家,只不过年纪此我大了些,叫什么‘冰心玉女’卫涵英,你听说过吗?” 何止听说过?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她在武林中很有名气,也是位罕见的巾帼奇女子! 人人称道。” 赵玉琴“哦!”地一声,道:“是吗?” 严慕飞道:“玉琴,武林中的人都知道她。”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希望你根本没听说过她!” 严慕飞倏然失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赵玉琴道:“好了,管他是不是实话实说呢?赵玉琴不是心胸狭窄的醋娘子,再说,对你,我也管不着,凭什么呀,对吗?”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玉琴,你这是何苦?”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我说过了,不知道,其实,虽然我跟她只见过几面,但是我清楚,她的确是个女中丈夫,巾帼奇英!” 严慕飞不愿多谈这个,他道:“玉琴,她来查问……” 赵玉琴道:“她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的几句话,就凭着那几句话,她找到了开封,上大相国寺里来!” 严慕飞道:“玉琴,那是几句什么话?” 他是知道,抑或是 赵玉琴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藏龙,梵刹卧虎!” 严慕飞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玉琴,她就凭这几句话找到了开封大相国寺来了?” 赵玉琴道:“是的,你想,公子故宅,赐号相国,这指的当然是开封大相国寺,所谓佛门,梵刹也是暗指的这座大相国寺,藏龙,是指建文,卧虎,是指纪纲,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是很明显,只是,玉琴,你又怎么知道这四句话的呢?” 赵玉琴道:“很简单,她拿着上面写着这四句话的纸条,来大相国寺向一个老和尚查问,可巧被锦衣卫的两名领班碰见。她匆匆地走了,老和尚没来得及把那张纸条交还她,于是那张纸条就落在了我手里!” 严慕飞看了她一眼,道:“恐怕那位老和尚的遭遇很惨。” 赵玉琴道:“事实上没人怎么样他,是他自己畏罪,悬粱自缢了!” 严慕飞脸色微微一变,道:“是吗,玉琴?” 赵玉琴道:“我不会骗你,既然是我带他们出来的,我就不会让他们仗官势轻易伤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和尚!” 严慕飞道:“何必问,我相信你不会!” 赵玉琴有点不安,道:“不过事实上有个领班确实杀了一个年轻的和尚,那是因为那自缢的老和尚命他送信给卫涵英,被那名领班知道了。事关重大,职责所在,他当然要阻拦,可是那年轻和尚反抗,结果被他失手杀死了。” 严慕飞扬了扬眉,道:“以锦衣卫,有权对朝廷大员先斩后奏,而且专门缉拿大奸恶,杀一个和尚,那如同杀鸡宰犬,该不值一提,何况那和尚论罪当斩。” 赵玉琴道:“慕飞,你别这样,奉旨出京,职责所在,他能怎么办?能眼看着那和尚把信送出去而不闻不问?但我仍承认他不该杀人。我很生气,不过,在我惩罚他以前,那位‘冰心玉女’已经替我执法行刑了!”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玉琴?” 赵玉琴道:“她杀了那名领班,为那个和尚报了仇。” 严慕飞口齿启动,却没有说话,但他旋又说道:“她也未免太……官家人犯法,只有由官家处理,她凭什么杀那名领班,这杀官差不是形同叛逆吗?” 赵玉琴道:“说的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她一身所学太高,我拿她没奈何,只有任她扬长而去了。” 严慕飞一抬眼,道:“怎么?玉琴,她走了?” 赵玉琴点头说道:“是的,她走了,不让她走怎么办?谁能拦得住她?倒是陆指挥使跟她折腾了一阵,陆谳取巧打了她一掌,自己也险些被她踢断一条腿!” 严慕飞神色一紧,道:“怎么,陆指挥使打了她一掌?” 赵玉琴道:“是的,那一掌正击中她的左肩,看样子她的左肩骨已经碎了。” 严慕飞脸色陡一变,脱口说道:“怎么,她的左肩骨……玉琴,她往哪里去了?” 赵玉琴凝目说道:“不知道,怎么?” 严慕飞猛悟失态,忙道:“既然陆指挥使碎了她功左肩骨,那还怕她功高难敌怎地?说什么也不该让她跑掉,更应该追。” 赵玉琴道:“我知道,可是当时她跑得很快,来不及截拦她。至于追,根本不知道她住哪儿去了,怎么追呀?” 严慕飞道:“那……难道就任她这么跑了不成?” 赵玉琴道:“自然不,所以我在这儿等你。” 严慕飞微愕说道:“等我?玉琴,你的意思是什么?”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先别问我的意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严慕飞道:“什么事?” 赵玉琴道:“老和尚那封信,很有可能写着建文与纪纲去处的那封信,已落在了她手里。”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你不是说那名领班阻截那送信和尚……” “是的。”赵玉琴道:“可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和尚怀里藏着信。”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要是那封信上真写着建文与纪纲的去处。”一顿,接道: “玉琴,说你的意思吧?” 赵玉琴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捷足先登,着了先鞭,所以我想让你追去对付她。”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对付她?” 赵玉琴道:“难道不该对付她?我看卫涵英她找建文跟纪纲,居心叵测,不知怀着什么鬼心眼儿?”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玉琴,对付她可以,可是谁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封信上建文与纪纲的去处又在哪里?” 赵玉琴眉锋微皱,道:“难就难在这儿,难道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严慕飞没有回答,想了想,忽然说道:“玉琴,我想见见大相国寺的主持。” 赵玉琴愕然说道:“你想见大相国寺的主持?干什么?” 严慕飞道:“我想由他嘴里也许可以问出些蛛丝马迹。” 赵玉琴摇头说道:“没有用,该问的我都问过了,老和尚他一问三不知!” 严慕飞道:“那是你问,他当然一问三不知,我想再试试。” 赵玉琴沉吟了一下,微颔螓首,道:“好吧,让我派个人把他叫来。” 严慕飞摇头说道:“玉琴,你不会不明白,对有些人,有些事,应该移樽就教,摆官架子是行不通的!” 赵玉琴娇靥一红,叹道:“也只有你会数说我,谁摆官架子了?好吧,不叫他来,我陪你去见他,这总行了吧?”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仍不行,玉琴,我不要属于官家的任何一人陪。” 赵玉琴眨动一下美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陪,怕我听吗?” 严慕飞道:“玉琴,你这是什么话,你贵为公主,我是为朝廷做事,心是一条,途殊而归同,又怎么怕你听的,你应该想得到,有官家的任何一人在,老和尚他会不会说?” 赵玉琴娇靥又一红,美目微瞟,道:“早说不就没事了吗?都是你比我能,说来说去也都是你有道理,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吧!” 严慕飞站起来,道:“你告诉我,主持住在哪儿?” 赵玉琴抬手外指,道:“前院大殿右边有间禅房,他就住在那间禅房里。” 严慕飞道:“那么,我去了。” 转身走了出去。 他潇洒迈步出后院,绕过大殿后,来到大殿右边那间禅房前,举手轻敲房门,轻咳说道: “主持老和尚在吗?” 只听主持老和尚那苍老无力的话声由里面传了出来:“是哪一位施主?” 严慕飞道:“我姓严,特来看看主持老和尚。” 主持老和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严施主,老衲恭请。” 严慕飞道:“不敢当大和尚恭请二宇,我告进了!” 推开门走了进去。 禅房里,主持老和尚正盘膝坐在云床上,严慕飞顺手带上了门,走过去浅浅一礼,道: “大和尚,我这儿有礼了。” 主持老和尚深深地打量了严慕飞一眼,脸上浮现起一丝异样神色,合什微躬身,道: “老衲有失远迎,便连床都未下,严施主谅宥!” “好说。”严慕飞道:“是我来得鲁莽,也要请大和尚海涵。” 主持老和尚抬手说道:“不敢当,严施主请坐。” 严慕飞欠身称谢,坐在茶几旁。 主持老和尚抬手说道:“老衲年迈体弱,行动不便,身边又没有人在,请严施主自己动手倒杯茶吧,失礼之处,还请严施主大度宽恕!” 严慕飞道:“大和尚,我是个随便的人,别跟我客气。” 当真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清茶。 他倒好了茶,主持老和尚目光凝注地开了口:“施主从何处来?”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我由地狱来!” 主持老和尚一怔,道:“施主这话……” 严慕飞含笑说道:“大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是上秉佛旨,下了地狱的人,所以说我从地狱来!” 主持老和尚动容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施主深通佛理。”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和尚,不敢说道,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又为之矍然,低诵一声佛号,凝目问道:“然则施主的来意是什么?” 严慕飞道:“特来向大和尚祈求指点。”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要老衲引渡?”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心中有佛,俗即是僧,我何必要求引渡?” 主持老和尚神情一震,老眼暴睁,惊声说道:“施主令老衲叹服,看来施主对佛理的修养的确很深。” 严慕飞道:“大和尚,我说过,无他,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定了定神,道:“对修养高深如施主者,老衲不敢妄言指点!” 严慕飞道:“我祈求大和尚指点的,与大和尚心中所想的无关。” 主持老和尚讶然说道:“那么施主是要谈什么?” 严慕飞道:“清净佛门沾血腥,我来跟大和尚谈谈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脸色一变,态度立转冷漠,道:“原来施主是官家人。”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想左了,我一介布衣,务农为生,早起耕作田间,晚来读书灯下,对做官向来不感兴趣!”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这话是玄机?” 严慕飞道:“扪心自问,敢说句句实言!” 主持老和尚神色稍缓,道:“那么施主要谈什么?” 严慕飞道:“我刚说过,想跟大和尚谈谈这几日来的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摇一摇头,道:“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愿也不敢谈论血腥事!” 严慕飞道:“大和尚,佛家有所谓劫数!” 主持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如何?” 严慕飞道:“大和尚,佛家既有所谓劫数,劫数有何不可谈?” 主持老和尚一怔,旋即说道:“施主好辩才,非不可谈,乃不愿谈、不敢谈!”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和尚的辩才也不差,不可谈与不愿谈、不敢谈有多大异殊?大和尚避而不谈劫数,似乎有违佛旨!”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愚昧,施主明教!” “好说。”严慕飞淡淡笑道:“我一个俗家人都能上秉佛旨,毅然下了地狱,大和尚这佛门弟子出家人,又何讳言劫数?” 主持老和尚神色激动,目光一凝,道:“施主下地狱之心理,与老衲讳言劫数之事有关吗?”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和尚,何谓僧侣?”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即是僧侣。” 严慕飞道:“然则,大和尚,什么又叫沙门?” 主持老和尚一怔,严慕飞接着说道:“儒家谓之世,释家谓之劫,道家谓之尘,俱谓俗缘之未脱,儒家曰精一,释家曰三味,道家曰贞一,总言奥义之无穷。大和尚,世、劫、尘有何关系?精一、三味、贞一又有什么关系?我之下地狱,与大和尚之言劫数,其意一如佛祖之光明掌与菩萨之大愿般,大和尚明白了吗?” 主持老和尚悚然动容,肃然起敬,道:“阿弥陀佛,老衲明白了,然而,老衲从何相信施主?” 严慕飞微微一笑,未答反问,道:“大和尚今年高寿?”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七十有八了!” 严慕飞道:“那么大和尚……”话锋忽顿,伸一指沾了点凉茶,向后窗弹了出去。 “噗!”地一声,白光透窗射出,窗外,响起了一声痛呼,随即寂然。主持老和尚惊声说道:“施主,这是……”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没什么,大和尚,不愿有俗人打扰你我谈话而已。” 主持老和尚忙道:“施主惹了祸事了。” 严慕飞淡然笑道:“多谢大和尚,我心中有佛,不畏任何邪魔。请大和尚告诉我,可熟知当年太祖打天下之事?”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知之颇详,施主问此作甚?” 严慕飞道:“大和尚可知道,当年太祖身边有个武林布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其人?” 主持老和尚神色立趋肃穆,道:“阿弥陀佛!老衲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天下同钦,举世共尊……” 严慕飞道:“大和尚,他如今就坐在你这禅房中。” 主持老和尚一怔张目,道:“施主就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笑道:“如假包换,大和尚如若不信,请看看这个。” 翻腕自袖底取出那方“穷家帮”的信符,递了过去。 主持老和尚未接,凝目一看,神情大震,失声说道:“果真是……阿弥陀佛!施主,请恕老衲有眼无珠,请恕老衲行动不便,不能恭行大礼!” 就在云床上,合什躬下身子。 严慕飞收起信符,欠身答了一礼,道:“大和尚,严慕飞不敢当,请大和尚告诉我,如今可愿谈谈这佛门清净地连日来的劫数?” 主持老和尚身形倏颤,未语先垂泪,道:“施主,天下佛门弟子蒙祸,这大相国寺里的僧侣更是凄惨连绵!” “大和尚。”严慕飞截口说道:“请记取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阿弥陀佛!”主持老和尚道:“多谢施主棒喝,施主想知道什么,请问吧!” 严慕飞道:“我先谢谢大和尚。我听说,贵寺有位弟子被害,他身上有封信落在一位姓卫的姑娘手里,请大和尚先告诉我,可有此事?” 主持老和尚一点头,道:“施主,不错,确有此事,施主是听何人说起?”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且慢问我是听谁说的,再请大和尚告诉我,大和尚可曾看过那封信的内容?” 主持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不过老衲知道那封信原是老衲的智圆师弟写给那位女施主的。信由她拿去,乃是理所当然!” 严慕飞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信本来该由她拿去,只是。”一顿,接问道:“老和尚可知道她的去处?”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是说那位女施主?”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摇头说道:“施主原谅,老衲不知道,那位女施主取得那封信后就走了。她没说往那里去,老衲也没有问。” 严慕飞眉锋微皱,忽地站了起来,道:“多谢大和尚相告,我不再多问了,告辞了!” 微一拱手,转身行向房外。 身后,响起主持老和尚的话声:“那么施主请走好,恕老衲不能恭送。” 严慕飞一声:“大和尚,别客气!” 人已出了禅房,顺手带上了门—— 一兆co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潇湘书院收集整理 第十六章 辉县寻花子 严慕飞回到了后院,赵玉琴正在禅房里等他,她的脸色有点异样,那是不大好看。 严慕飞明白为了什么,但他绝不开口先提。 他一进门,赵玉琴含笑站起来相迎:“见着老和尚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见着了,老和尚佛理修养高深,令人敬佩!” 赵玉琴凝目说道:“怎么?你是去跟他谈佛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对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来说,尤其是年迈老僧,没有比谈佛更好的了。” 赵玉琴笑了,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也让我佩服,结果怎么样?” 严慕飞双眉微耸,一摊手,道:“谈佛?他兴趣很大,一谈起这件事,他态度马上转趋冷漠,跟你所说的一样,一问三不知。” 赵玉琴凝目问道:“是吗?” 严慕飞笑了笑道:“是的,难道我还会骗你?” 赵玉琴皱了眉锋,道:“这可怎么办?苦就苦在不能*他……” 严慕飞道:“*他?*谁?玉琴,对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年迈老僧,你能这么做吗? 忍心这么做吗?” 赵玉琴道:“所以我说苦就苦在不能这么做!” 严慕飞摇头说道:“其实,*他也没有用,以我看,他是真不知道。” 赵玉琴道:“怎见得他是真不知道?”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以为卫涵英会告诉他什么?锦衣卫窥伺在侧,要是你,你会让老和尚知道什么吗?” 赵玉琴呆了一呆,默然无语,半晌始道:“这件事真能要人的命,慕飞,你说怎么办呢?” 严慕飞淡淡说道:“该不算太难,陆指挥使说过,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只消把这件事交代各地眼线,还怕找不到卫涵英的下落?” 赵玉琴脸色微变,道:“谁说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 严慕飞愕然说道:“怎么?难道不是?” 赵玉琴哼了一声,道:“陆谳他胡说八道!锦衣卫要是有遍布天下的眼线,早就找到建文跟纪纲了,还用费这么大的劲吗?” 严慕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淡淡说道:“那就只好茫茫人海中去捞这根针了!” 赵玉琴凝目问道:“慕飞,你真的没有办法?”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能说没有,我只有利用自己昔日在武林中的关系,慢慢地打听,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玉琴皱着眉锋垂下目光,缓缓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耐着性子慢慢地打听,慢慢地找吧!怕只怕咱们找到卫涵英的时候,她早已经找到了纪纲跟建文了!” 严慕飞道:“那不是更好吗?坐享其成!” 赵玉琴抬眼嗔道:“人家急都急死了,你还要说风凉话。” 严慕飞道:“玉琴,我说的是实话。你想,先她去找建文跟纪纲,咱们想办法找她,等她找到了建文跟纪纲,咱们也找到了她,落个现成的,既得鱼又得熊掌,有何不好?” 赵玉琴道:“主意是不错,可是要找到她,谈何容易!” 严慕飞道:“玉琴,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倘若容易的话,不早就找到建文他们了吗? 何用郑公公远赴海外,锦衣卫尽出精锐?” “好了。”赵玉琴截口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等到咱们找到她,恐怕为时巳晚,又是一个局面了。” 严慕飞道:“迟什么?又是一个什么局面?凭她一个‘冰心玉女’,再加上一个纪纲,他们能有多大作为?” 赵玉琴道:“怕只怕他们连络天下武林,共同反朝延。” 严慕飞道:“玉琴,别忘了,严慕飞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赵玉琴呆了一呆,旋即笑了,道:“我知道,你是英雄翘楚,天下第一,武林共尊的领袖人物,顶神气,顶了不起,对吗?” 严慕飞淡淡说道:“那也没什么,那全是……” “好了,别说了。”赵玉琴截口说道:“说真的,慕飞,你在开封有武林中的朋友吗?” 严慕飞道:“不见得是朋友,但只要是武林中人,只要他知道,他就不会不告诉我!” 赵玉琴忙道:“那你快去呀!” 严慕飞笑了笑,道:“没有公主的令谕,我怎么敢走?” 赵玉琴美目一睁,扬了扬黛眉,道:“你……你何必说这话,我知道,当初你跟解缙说好的,领有皇上的金牌,不受任何人节制……” 严慕飞笑道:“公主既然明白就好了。公主统率锦衣卫,我则是一个人,咱们各干各的,谁也别干预谁,谁也别打谁的主意。公主,我走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赵玉琴脸色微变,嗔道:“你,你这是存心气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慕飞笑道:“没什么意思,说着玩儿的!” 赵玉琴神情微松,大发了娇嗔:“拿人家的伤心当玩笑,你别得意,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看你怎么办?” 严慕飞很平静,含笑说道:“带大一支锦衣卫的精锐呢?” 赵玉琴任性地道:“我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摸去!” 严慕飞道:“你这不等于干预我吗?” 赵玉琴道:“那我不管,你是跟解缙说的,没跟我说!”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这你可以不管,可是假如由于你的干预,使我无法完成使命,找不到建文跟纪纲呢?” 赵玉琴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管。” “你错了,公主。”严慕飞摇头说道:“那不是我的事,而是朝廷的事,找不到建文跟纪纲,无法完成使命,我顶多把那重赏厚赐退回去,而皇上却会因此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的。” 赵玉琴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严慕飞笑了笑,接着说道:“再说,令尊的前程又将如何?你能因为你一时的任性赌气,断送了令尊的前程吗?” 赵玉琴仍没说话,她默然了。 本来是,这事非同小可,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她身为人女,总不能不为父亲着想,总不能亲手断送了父亲的前程。 她贵为“干公主”,也不能眼看着皇上日渐寝食难安,坐卧不宁,除了乖乖低头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半晌,她才说了一句:“我不信我跟着你,你就没办法找到人。” 严慕飞道:“事实上,皇上的意思是要咱们分头去找。” 赵玉琴眼圈突然一红,幽幽说道:“我知道,但你也是存心躲我!”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会吗?玉琴,比起以后的日子,这段日子算得什么?你说是不是?” 赵玉琴倏地一阵激动,美目凝注,道:“真的吗,慕飞?” 严慕飞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似真又似假的目光,道:“玉琴,这还用问我吗?” 赵玉琴美目一合,扑簌簌挂落珠泪两行,颤声说道:“慕飞,我听你的!” 严慕飞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道:“那么,玉琴,我走了!” 话落,他径自转身向外走去。 突然,背后赵玉琴又开了口,唤道:“慢着,慕飞!” 严慕飞停步转身,道:“玉琴,还有什么事?” 赵玉琴道:“我忘了告诉你,有个弟兄刚才到我这儿来告你的状。”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谁?他告我什么状?” 赵玉琴带着泪嫣然一笑,道:“你别跟我装糊涂!” 严慕飞也笑了,道:“玉琴,那一滴茶水,打伤了他什么地方?” 赵玉琴瞪了他一眼,道:“你好损,他的门牙全落了,让人家说话漏风,甚至于不敢张嘴。” 严慕飞笑道:“谁叫他打扰我的?我生平最讨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人。你该知道,只打掉了他的门牙,那是看你的面子,我没有打瞎了他那双眼睛,已往是天大的便宜。” 赵玉琴含笑说道:“说来说去总是你有理,快走吧!只记住,别让我久等!”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么?你要在这儿等我?” 赵玉琴娇靥一红,嗔道:“不是的,你还不懂吗?”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我懂了,玉琴,你放心,不会的。” 倏然一笑,接道:“你也记住,为他们好,别让他们再跟踪我!” 赵玉琴双眉一扬,方待发嗔,严慕飞已然带着笑转身出了禅房门。赵玉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却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个人,真可恶。” 接着,她笑了,笑得很美、很甜。 但刹时间她那吹弹欲破的娇靥上不见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阴霾,薄薄的愁雾。 严慕飞一个人出了大相国寺,他脸上的神色,竟也很复杂,因为他在赵玉琴那使他感动的痴情里发现了某些假的东西,他弄不清楚赵玉琴对他的情是真是假。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身后绝不会有人跟踪,事实不错,他走了老远,没发现有人跟踪他。 在一家酒楼门前,他找到了一个托着破碗,捉着打狗棒,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他走过去低低说一句:“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请跟我来!” 他说完了话,转身往前走去。 那要饭的花子望着那颀长洒脱的背影怔了一怔,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严慕飞东弯西拐,片刻之后在一个行人稀少的小胡同里停了身。 那要饭花子快步到了他面前,眨动着双眼,诧异地望着严慕飞,道:“尊驾是……” 严慕飞道:“别问我是谁,请认认这个!” 翻腕取出了那方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托在掌心。 那要饭花子神情一震,脸色大变道:“弟子开封分舵赵安,参见信符!”身形一矮,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恭谨肃立道:“弟子听候差遣!” 严慕飞收起信符,含笑摇头,道:“我无意烦劳,只向阁下打听两件事。” 那要饭花子道:“弟子知无不言。” 严慕飞道:“前些日子大相国寺住进两个俗家客人……” 那要饭花子一欠身,道:“开封分舵没有留意!” 严慕飞一怔,本难怪,穷家帮能留意每一个人吗?不是扎眼的人,他们是不会留意的,纪纲跟建文能做到完全不扎眼,连眼线遍布的‘穷家帮’都被瞒过,可见掩饰之高明巧妙。 严慕飞暗暗佩服之余,道:“我再请问,不久之前,开封来了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她是武林中人。” 那要饭花子忙道:“您问的可是‘冰心玉女’卫姑娘?” 严慕飞心里一跳,忙道:“不错,就是她……” 那要饭花子道:“卫姑娘一进开封之后便去了大相国寺,没多久她又出来了,住入鼓楼边上的一家客栈里,随后锦衣卫……您知道,有一支锦衣卫的精锐住在大相国寺里。”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请说下去。” 那要饭花子应了一声是,道:“也就因为大相国寺里住了锦衣卫,所以分舵的弟子没敢贸然跟进去。卫姑娘离去后没多久,锦衣卫中的一个女子也去了那家客栈。” 严慕飞意外地‘哦!”了一声,这,赵玉琴没告诉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瞒着他,不愿让他知道? 一时,严慕飞无法断定,他没有多想,道:“请说下去。” 那要饭花子道:“之后,她跟卫姑娘谈得很投机,便也住进了那家客栈,第二天一早,卫姑娘一个人又去了吉祥客栈,过了好半天,那女子也赶去,可是她刚进吉祥客栈,卫姑娘就带着伤跑了出来,看情形好像伤在肩上。” 严慕飞点头说道:“这我听说了一些,贵分舵可有人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那要饭花子道:“卫姑娘当时并没有离开开封,她到东城一家药铺里去配了几味药,又住进了东城一家客栈,一直到半夜她才匆匆地出了城。” 这表示卫涵英的伤势已无大碍。 严慕飞心中微松,道:“可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那要饭花子道:“分舵没敢派人跟踪卫姑娘,但由于卫姑娘行踪可疑,分舵当即传书附近分舵留意,到了天亮前后。分舵收到了辉县分舵传书,说卫姑娘在辉县出现。” 严慕飞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那要饭花子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卫姑娘离开辉县的消息。” 严慕飞听完了这句话,匆匆道了一声谢,飞步而去。 那要饭花子怔住了,好半天才不解地摇着头走了。 口口口 严慕飞一口气赶到了辉县。 在路上,他这么想,他到达开封时,卫涵英离去至少已有两三天工夫,到如今还没有卫涵英离开辉县的消息,这该表示卫涵英还在辉县,否则的话,只要她离开辉县一步,辉县分舵立刻就会有消息递往开封的。 那么,她为什么在辉县待那么久,那么难找吗?还是她已经找到了建文与纪纲?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到了辉县,这些疑问该马上便能揭晓了。 辉县地方虽不大,名头可极为响亮。 在殷商以前,辉县就已是重要的政治城镇了。 殷商时封为百卫国,周厉王封为共伯国,秦始皇时,齐王也在这儿建国,名“共”,汉高祖为共侯,所以自古以来,辉县就是伯侯之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辉县的马家桥。马家桥为我国古代药商会集之所,俗谓不知辉县,只知马家桥。 相传当初神农氏采百草制药,便是用马家桥的水调配的,所以每年四月,药商会集成市,一时车水马龙,路为之塞。此地药王庙规模之宏大,也是别的地方的药王庙所难望项背的。 严慕飞到达辉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满城灯火中进了辉县城。 刚进城,他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时间越久,他走的街道越多,他就感到了诧异奇怪。 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几乎走了半个辉县城,却没有看见一个要饭的花子。 边就怪了,难道辉县没有花子? 不可能,‘穷家帮’明明在辉县设有分舵。 那么,‘穷家帮’辉县分舵的那些花子哪里去了? 这恐怕只有老天爷跟那些花子自己知道。 找不到花子,严慕飞就没有办法找到卫涵英的下落,也没有办法打听有关卫涵英更进一步的消息。 所以,严慕飞越走眉锋皱得越深,越走越纳闷,简直想不出任何一个原因会使他找不到一个花子。 可是事实上他至今没见到一个花子影儿,那该绝对有原因! 严慕飞边走边想,走着走着,忽听一阵喧哗叫笑声传入耳中,抬眼一看,只见身左街旁有家酒肆,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酒肆里卖了个八成座,酒客们喝酒谈笑,猜拳行令,有的叫,有的笑,热闹异常。 他停了步,迟疑了一下,举步向酒肆走去。 刚进酒肆的门,酒肆里的伙计殷勤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躬身哈腰地直往里让:“这位爷,请里面坐,里面有雅座,要吃啥有啥。” 要吃猴头燕窝他有吗?做生意嘛,对做生意的那一套招徕术岂能认真? 严慕飞含笑点头,在那伙计的殷勤让迎下,在靠里面找了一副座头落了座,坐定,伙计陪笑问道:“这位爷,要吃点啥?喝点啥?” 严慕飞意不在吃喝,随便点了两样。 伙计答应着走了,严慕飞抬眼打量了众酒客,摆在眼前的,是一幅众生像,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在打量人家,可没留意有一双犀利的目光,从他进酒肆门起,便一直在盯视着他。 这双犀利的目光来自柜台内,柜台里有一个圆胖脸的中年人,十个胖子九个气色好。这圆胖脸汉子那张圆胖脸上,白里透红,肉嫩得像个大姑娘,想必,他阁下深谙养生之道,一向保养得好。 他,长眉细目,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总令人觉得他跟常人有点不同,可又让人一时说不出那不同之处在那里。 有道是:“心广体胖”,十个胖子有九个是整天笑哈哈的乐天派,逢人总是堆着一脸笑意。 那么,心既然广,人既然乐天,再加上懂得养生之道,保养得好,脸上的气色岂有不红润,不好的道理。 而这胖子不同,他脒着一双细目,那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严慕飞,脸上始终就没见有笑意。 可巧的是,严慕飞竟始终没发觉。 须臾,洒菜送上,伙计一边执壶倒酒,一边殷勤而小心地陪笑问道:“这位爷,还要点啥?”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谢谢你,不要什么了,假如待会儿酒少菜不够,我自会招呼你。” 伙计倒满了一杯酒,闻言答应一声,放下酒壶就要走。 严慕飞及时说道:“小二哥,贵宝地人人有饭吃,真不错啊!” 伙计闻言一怔停步,陪笑说道:“这位爷,你这话……” 严慕飞含笑说道:“我走过不少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不少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可是在贵宝地我就没瞧见一个。” 伙计“哦!”地一声,道:“这位爷,你是说这呀……”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难道不对吗?” 伙计未答,目光一凝,反问道:“这位爷,你打听要饭花子呀?” 严慕飞道:“不,我只是见贵宝地没有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认为贵宝地人人有饭吃,挺不错的,” 伙计深深看了他一眼,微一摇头,道:“这位爷,我大胆说一句,你说错了。这年头儿哪个地方都有没饭吃的人,小地方哪能例外?”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么说,贵宝地也有要饭花子?” 伙计道:“那当然。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严慕飞诧声说道:“我到贵宝地来有一会儿了,而且几乎走了半个县城,怎么一个要饭花子也没瞧见呢?” 伙计想了想,抬眼说道:“这位爷,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严慕飞道:“我倒真想听听!” 伙计反手一指柜台内,低低说道:“这位爷,你问咱们掌柜的去,他知道。” 严慕飞“哦!”地一声,目光投向柜台。柜台内,那圆胖脸中年汉子正在低头拨着算盘珠子。 其实,是在伙计反手一指的时候,圆胖脸汉子才挺机伶地收回了盯在严慕飞身上的犀利目光。 严慕飞微微皱眉,道:“他知道?” 伙计点了点头,道:“嗯,我们掌柜的他知道。”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小二哥,可不可以请他到我桌上来坐坐?” 伙计一点头,道:“当然行,你等等,我去跟他说去。” 转身走向柜台,到了柜台前,他向那圆胖脸中年汉子低低说了几句,圆胖脸中年汉子停了手,转头望向严慕飞,那犀利的目光,已经收敛得跟常人一样。 严慕飞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圆胖脸中年汉子似乎有心事,也像永远那么冷漠,板着脸,没有一点表情,连个头都没点,一推算盘站起来走出了柜台。 严慕飞目光突然一凝,而且放射出讶异的光采。 他凝注处,是圆胖脸中年汉子脚下稳健而矫捷的步履,但那只不过一瞬间,随即他就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圆胖脸中年汉子已到近前,严慕飞含笑抬手,道:“掌柜的请坐。” 圆胖脸中年汉子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欠了欠身,谢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定,他注目问道:“客人找我?” 严慕飞点头说道:“有件事想烦请掌柜的。” 圆胖脸中年汉子不知是没听见严慕飞的话,抑或是他听见了却会错了意,当即截口说道: “是菜做的不好?” 严慕飞忙一摇头,道:“不。” 圆胖脸中年汉子紧跟着又道:“是酒不够纯?” 严慕飞又摇头说道:“不,掌柜的,你误会了,都不是。” 圆胖脸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道:“那么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难道小二哥刚才没对掌柜的说?” 圆胖脸中年汉子微一摇头,道:“没有,他只说客人找我。”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么,我自己说好了。刚才我跟那位小二哥闲聊,我说我不见贵宝地有要饭花子,认为贵宝地人人有饭吃,小二哥却说我弄错了,他说贵宝地有花子,而且不少,要想知道为什么看不见花子,那就得问掌柜的。” 圆胖脸汉子“哦!”地一声,圆胖脸上又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道:“原来客人是问这个呀!”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掌柜的。” 圆胖脸汉子目光忽又一凝,道:“客人贵姓大名?” 严慕飞道:“有劳掌柜的动问,我姓严,草字慕飞!” 圆胖脸汉子神色微微一动,点头说道:“原来是严先生,严先生在要饭花子中,有认识的人吗?”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我只是好奇而随便问问。” 圆胖脸汉子道:“那么,严先生只消听听,不需要再破费了……” “破费?”严慕飞微愕说道:“掌柜的,破费何解?” 胖脸汉子摇了摇头,道:“先生请听我说,这儿城北十五里处,有殷太师墓,客人可知道?”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我听说过,可是指比干墓?” “正是。”胖脸汉子点头说道:“殷太师的忠义,是流传千古、妇孺皆知的,只不知道为什么,小地方的那些要饭花子在前两天排成了队,一个一个地进入了太师墓里,从那时候起,就没再见他们出来。这就是小地方为什么不见一个要饭花子的原因。”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掌柜的,他们一个个地进入了太师墓里,从那时起,就没再见他们出来?” 胖脸汉子一点头,道:“是的,先生,正是这样。” 严慕飞诧声说道:“他们进太师墓里去干什么?” 胖脸汉子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恐怕只有去问他们。” 严慕飞暗暗诧异之余,想了想抬眼说道:“掌柜的,那殷太师墓很大吗?” 圆胖脸汉子道:“当然很大,占地方圆好几十丈,要不然怎么装得下那么多要饭花子呢?” 严慕飞一点头,道:“说得是,掌柜的,那殷太师墓进得去?”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这一问真是,要是进不去,那些要饭花子是怎么进去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我糊涂,敢情殷太师墓里面是空的?” 圆胖脸汉子道:“客人请想,比干贵为殷商太师,他的埋骨处当然是很大很大,墓里还能装什么?除了一具棺材跟些陪葬外,其它的地方当然是空的!”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那些要饭花子都进了比干墓?” 圆胖脸汉子截口说道:“不瞒客人说,我亲眼看见的!”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掌柜的亲眼看见的!掌柜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圆胖脸汉子道:“前两天。” 严慕飞道:“掌柜的能不能说确定些?” 圆胖脸汉子想了想,道:“该说前天。” 严慕飞暗自忖道:“前天……前天这不是她在……” 抬眼凝目,接道:“掌柜的,你还看见什么?” 圆胖脸瘦子道:“我还看见……不,不,没有了,没再看见什么?” 他那异样的神情,异样的口气,很明显,一目了然。 严慕飞道:“掌柜的,你还看见了什么?” 圆胖脸汉子道:“我不是告诉先生了吗?别的没有看见什么了。” 严慕飞道:“掌柜的,事关重大,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圆胖脸汉子道:“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有……”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不同于一般做生意的,我不愿拿关门、吃官司来恐吓掌柜的,我只希望掌柜的让我多知道一点!” 圆胖脸汉子脸色微变,沉默了半晌,始摇摇头说道:“先生,我不是不说,而是不敢说,不愿惹火烧身,招祸上门,客人该知道,我开这爿店不容易。” 严慕飞道:“掌柜的怕什么?”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我怕武林人的报复。”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明白掌柜的苦衷,只是,掌柜的又何忍心让那些可怜的要饭花子永远被关在比干墓里活活饿死?” 圆胖脸汉子垂下目光,道:“先生,我要是可怜那些要饭花子,说不定我自己就会先死了。” 严慕飞截口说道:“掌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你告知。” 圆胖脸汉子沉默了一下,旋即摇头说道:“看见的人没有身受的人清楚,先生还是设法去问那些要饭花子吧。他们前天才进去,如今该还来得及!” 严慕飞双眉微微一扬,点头说道:“好吧,掌柜的,我不问你了,我问他们去,相告之情,仍甚感谢,我以这杯酒略表寸心!” 说着,拿起酒杯放在了圆胖脸汉子面前,同时站了起来道:‘掌柜的,请替我算算账吧!” 圆胖脸汉子忙道:“怎么,先生这就去吗?” 严慕飞点头说道:“掌柜的,我这个人是急性子,也正如掌柜的所说,现在去还来得及!”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假如你跟那些要饭花子无亲无故,我奉劝你还是不必去惹这场是非。” 严慕飞笑了笑,道:“多谢掌柜的,请替我算算账。” 圆胖脸汉子迟疑了一下,目光扫向桌面,道:“先生,共是一两三分。” 严慕飞如数把钱放在桌上,又向圆胖脸汉子打了个招呼,飘然出门而去。 严慕飞走了,圆胖脸汉于跟着站了起来,向那伙计一递眼色,轻喝说道:“他来了,看好了店。” 说完了话,他步履如飞地也走出了酒肆,很快地消失在门外街上熙攘的人群里。 口口口 比干墓在辉县城北十五里处。 严慕飞站在比干墓前仔细打量,只见这座墓当真占地方圆百丈,黑忽忽的一堆。 那高大宏伟的墓门上,直书四个大字:“殷太师庙。” 两门坊额:“谏臣极则”。 严慕飞明白,他如今面对着的,只是比干的庙殿,至于比干的墓,那要绕过这座庙殿,走过参天的古柏才能到达的。 严慕飞没在庙前多停留,他运功默察周遭百丈一遍后,当即迈步绕向庙后。 绕大殿,穿过参天的古柏林,眼前坐落着三槛八小亭,中竖“殷比干墓”神碑,神碑后,就是那座既高又大,气象庄严的比干墓了。 在神碑左右,还有两块石碑,相传是周武王封比干墓铜盘文,不过碑上的古篆已经难以辨认了。 严慕飞向这座比干墓打量了一阵,旋即他提气发了话:“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 话声不大,那是他用真力将话声贯向了比干墓内。 论严慕飞的功力,就是再隔多层的墙壁,比干墓的‘穷家帮’辉县分舵众花子也应该听得见。 可是,他的话声落后好久,这座既高又大,周遭不下数亩的比干墓内外,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不成他受了骗,那圆胖脸的酒肆掌柜说假话,‘穷家帮’辉县分舵的众花子,根本就没到这儿来? 严慕飞眉锋微皱,心念转动之际,他突然一眼瞥见墓碑后有一宗黑忽忽的东西在随风飘动。 他心里一跳,闪身掠了过去,凝目一看,更不由浑身一震,那是一块破布,分明是鹑衣的一角。 而这一角鹑衣不是挂在石碑上,也不是掉在地上,而是夹在那碑上一块巨石的缝隙里。 看样子,不像被人把它塞进去的。 既不是被人塞进去的那就该是…… 严慕飞伸手拉下了那一角鹑衣,反覆地看了看,然后他把目光移拄向那条缝隙之内。 突然,他出双掌按上那块巨石,微一用力,只觉那块巨石微微一动,他猛提真力贯双臂,十指一曲,石屑粉堕,他那十根指头深深地抓进了石头里。 接着,他凝力缓缓上提。 那块巨石动了,随着他那力逾千钧的上提之势往上移,一寸,两寸……终于,巨石被提起来了。 严慕飞把巨石轻轻放在地上,回目再看,他陡然扬了扬双眉。 透过那一方洞口,借着那昏暗的月光看,墓内整整齐齐地躺着几名要饭花子,当然,往里去还有,不过由于墓里太黑,再往里去就无法看见了。 几名花子面向上躺着,脸色有点白,像在睡大觉。 严慕飞一震之后,探手进去摸了摸紧挨洞口的一名花子,忽地,他又一怔,那名花子的身上温温的,并不是触手冰凉,再一探花子鼻息,心中顿时一松,敢情,那花子还有鼻息,而且十分均匀。 想必是被人制了穴道。 可是听那圆胖脸的酒肆掌柜说,这些花子是一个个地走进来的,那么,是谁制了他们的穴道? 难不成是他们自己互相出手? 假如是这样,那块巨石又是谁提起来合上的呢? 不用说,那该另有其人。 然而,那个人又是怎么让这些花子自动地一个个走进了这座比干墓的呢?这就又令人费解了。 唯一的办法,是问这些花子自己 严慕飞思忖至此,抬手拍向那名花子的穴道,那名花子被震得动了一动,可是却依然酣睡没醒。 严慕飞为之一呆,难道这些花子是被什么独门手法所制?不,不可能,任何一种独门手法也难不倒他严慕飞。 那么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又皱了一下眉,半晌,他突然神情震动,脸色陡然一变,忙探手抓上那名花子的腕脉。 五指只一抓上那名花子腕脉,他脸色又是一变,飞快地收回了手,转身盘膝坐在墓前。 须臾之后,缕缕黑气由他双手十指指尖上袅袅泄出,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转眼尽净。 敢情,他在突然间发觉自己中了毒,从而证明那名花子也中了毒,怪不得那名花子酣睡不醒。 既然有一名花子是中了毒,酣睡不醒,其他花子的沉睡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种毒他知道,叫“黄粱散”,只一沾上,无论人畜立即昏睡如死,没有独门解药,中毒的人就只有睡下去。 他也知道,这种虽不足致命,但却阴损异常的“黄粱散”,一般正派人并不轻易使用。 霍地,他站了起来,凝功提起巨石合回墓上,然后腾身飞射而去—— 一兆co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潇湘书院收集整理 第十七章 马家旧识 片刻之后,他又进了城里那家酒肆的门。 酒肆里,客人仍然有七八成,柜台里却不见了那圆胖脸的掌柜,换了那名伙计在那儿坐着。 严慕飞举步走了过去。 这时那名伙计被惊动了,他一惊色变,站起来就要走。 严慕飞跨步而至,隔着柜台探掌,一只手按在了那名伙计的左肩上,淡然一笑,道: “坐下,如果你不想惊动客人,扰了生意,就坐下。” 伙计一挣没能挣脱,他只有白着脸缓缓坐了下去。 他坐了下去,严慕飞又开了口:“掌柜的呢?上哪儿去了?” 伙计没说话。 严慕飞五指微一用力,伙计痛得张牙咧嘴,脱口一声闷哼。 严慕飞五指一松,笑道:“别让我捏碎了你的肩骨。” 伙计松了口气,道:“掌柜的出去了,刚出去!” 严慕飞道:“出去了?这倒真巧,他上哪儿去了?” 伙计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真的吗?”抓在伙计肩上的五指动了一动。 伙计一惊忙道:“掌柜的他他回去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敢情他回家去了,你告诉我,你们掌柜的可是姓马?” 伙计一怔,抬眼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没答理,接着问道:“他可是行五,人家都叫他马五爷?” 伙计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原来你认识五爷。”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何止认识!老朋友,刚才我走眼了。” 目光一凝,道:“你告诉我,马家住在什么地方?” 伙计犹豫了一下,道:“在东门边,你去找吧!” 严慕飞道:“我是要去找的,你以为我不敢吗?” 一笑接道:“没砸他的生意,这已是给了马老五天大面子。”转身出门而去。 那伙计愣了一愣,转身出柜台奔向后面。 口口口 没一会儿,严慕飞来到了东门,他停身在一座大宅院前。 这座大宅院既广又大更深沉。 丈高的围墙里,灯光上腾,直*云霄。 两扇朱漆大门外,挂着上书马字的两盏大灯,高筑的石阶,对峙的石狮子,气派异常,俨然大户人家。 严慕飞看了两眼之后,举步登上石阶,叩了门环。 门环震响,砰砰然传出老远。 只听门里响起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谁呀?敲门敲得这么急?” 严慕飞应道:“我,登门拜访的客人。” 两扇朱漆大门启处,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探出了头,但他只把两扇门开了只能伸出个脑袋的一条缝。 他脸上一片狐疑神色,凝目问道:“朋友,你找谁?” 严慕飞道:“朋友,来看五爷的。” 那黑衣汉子上下看了严慕飞一眼,道:“五爷出去了,不在家!” 头往里一缩,就要关门。 严慕飞抬手抓住了两扇门,道:“这是什么规矩,马五教你的吗?” 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告诉你吗?五爷不在!” 严慕飞道:“在也得在,不在也得在,今天我找他是找定了!” 黑衣汉子喝道:“朋友,别在这儿撒野,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也该打听打呀,这是谁家?” 严慕飞道:“我看得很清楚,这是马家,也打听过了。” 黑衣汉子猛然用力把门一关。 严慕飞一声冷笑,掌心微吐一震! 只听砰然一声,两扇朱漆大门大开,那黑衣汉子被门板撞得踉跄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严慕飞道:“狗仗人势,我若不是看马大的面子,哼!”他随着话声跨进了门,那黑衣汉子犹不知死活的,霍地跃起扑了过来,一柄解腕尖刀分心便刺! 严慕飞双眉一扬,笑道:“好大的胆子,就是马大他也未必敢这么对我,先断你一只手再找马大说话!” 左掌一翻,闪电般地一把攫上黑衣汉子持刀右腕,他五指才要用力,忽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朋友,请高抬贵手,别跟下人们一般见识!” 严慕飞闻声收势,右掌劈手夺过了那把刀,左腕一振,那黑衣汉子踉跄又退,哗啦一声撞倒了一盆花,一头栽到了石几的那一边! 严慕飞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前院石板路上负手站着一个中等身材,年约四十多岁的白衣汉子。 他跟那圆胖脸掌柜一般地长眉细目,所不同的是他没有留胡子,看上去较圆胖脸掌柜的尤为深沉! 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朋友好高绝的手法!” “好说!”严慕飞微微一笑,道:“那是马三爷夸奖,其实马三爷该看的清楚,我纯属自卫,并无丝毫炫露之意。” 白衣中年汉子冷然说道:“便是朋友你先出手,他学艺不精也怨不得人!” 微顿接道:“听朋友口气,好像认得马某人?” “是的,马三爷。”严慕飞笑了笑,道:“武林中论用毒,首推马家,其次才是四川唐家。这两家一般地令人闻风丧胆,谈毒飞魂,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只是我没想到马家会由陕西迁来了河南辉县!” 白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看来朋友对马家知道得很清楚?”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差不多,我无意吹嘘,放眼天下,除了马家五兄弟自己外,敢说再找不出一个人比我更了解马家的了!” 白衣中年汉子凝目说道:“朋友贵姓?” 严慕飞道:“严慕飞,武林中默默无名。” 白衣中年汉子冷然一笑,道:“的确,我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严慕飞笑道:“我不敢怪马三爷孤陋寡闻,实在是我自己默默无闻。” 白衣中年汉子脸色一转,但他旋即敛态说道:“我听说严朋友要找马某人的五弟?”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我是来拜访马五爷的。” 白衣中年汉子道:“马某人的五弟因事外出不在家,马某人有意代他招待客人,严朋友可愿进来坐坐?” 严慕飞笑了笑,道:“固所愿也,我先谢了!” 白衣中年汉子冷冷一笑,道:“别客气,严朋友请!” 侧身站向石板路旁。 严慕飞含笑谦逊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到了白衣中年汉子之前,他停也未停地继续向前走去! 白衣中年汉子目中异采一闪,举步跟上,刚要说话。 严慕飞突然一笑说道:“人言马家人举手投足皆是毒,谈笑之间便能置人于死地,如今看来的确不差,马三爷好高的施毒手法!” 自衣中年汉子神情一震,道:“严朋友这话……” 严慕飞笑道:“马三爷怎跟我这无名辈装糊涂,只问马三爷在适才站立处,我现在所走过的地方,放了些什么?” 白衣中年汉子猛地一震,脱口说道:“看来阁下才是真正高明。”目光一转,接道: “严朋友不该是无名之人!” 严慕飞道:“事实上三爷没听说过我这三个字!” 白衣中年汉子脸上一红,道:“严朋友,马家的毒,似乎对你无效?” 严慕飞道:“马三爷,大概是我福命两大造化大!” 白衣中年汉子道:“严朋友不必骂人!” 严慕飞道:“马三爷,我说的是实话,我是人而不是神,若非福命两大造化大,在威震武林的马家毒下,岂能安然无恙?” 白衣中年汉子道:“严朋友。” 严慕飞道:“我说的是实话,马三爷不信,我无可奈何!“说话间已抵待客大厅,白衣中年汉子侧身摆手道:“严朋友请入厅奉茶!” 严慕飞欠身谦逊一句,迈步登阶进入大厅。 大厅中的摆设很雅,也很考究,由这一点就可看出马家的确不是等闲人家,等闲人物! 分宾主落座之后,适才挨了揍的那名黑衣汉子献上了茶,白衣中年汉子身为主人,举杯邀客。 严慕飞毫不犹豫,把那柄尖刀往茶几上一放,端起茶杯便喝了一口,然后他连连点头地笑道:“好茶,好茶,严某人生平品茗无数,而像这种入口生津,异香透齿的好茶,还是头一次……” 白衣中年汉子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道:“严朋友不怕这茶也有毒吗?” 严慕飞笑道:“主人盛情美意,便是点滴穿肠又何妨?马三爷该记得我刚才说过,我福命两大造化大。” 白衣中年汉子截口说道:“马某人走眼了,没想到严朋友不但是位胆识过人、豪气万丈的奇人,而且是位功力高绝,深藏不露的高人!” 严慕飞含笑欠身,道:“马三爷夸奖了,只怕马三爷如今才是当真地走了眼!” 白衣中年汉子淡然一笑,道:“朋友贵姓真是严?大号真是慕飞?” 严慕飞道:“马三爷,姓名赐自父母!” “好!”白衣中年汉子一点头,道:“我交阁下这个朋友!” 转注黑衣汉子喝道:“把茶撤走,别放在这儿丢人现眼!”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忙把两杯茶端走了。 白衣中年汉子转望严慕飞,道:“如今谈正经的,严朋友找我家老五有什么事?”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三爷恕我,马家的事,三爷可做得了主?” 白衣中年汉子沉吟了一下,道:“小事或能担待,大事我不敢径行做主!” 严慕飞道:“那么,请问三爷,谁能做主?” 白衣中年汉子凝目说道:“严朋友找我家老五是大事?”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三爷,的确很大,它关系着马家的今后!” 白衣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有这么严重?严朋友能否说明白点?” 严慕飞道:“自无不可,只是我认为三爷不会不知道!” 白衣中年汉子脸上微微一红,道:‘我真不知道严朋友何指?”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就说给三爷听听!” 凝目接问道:“三爷该知道,穷家帮在辉县设有分舵!” 白衣中年汉子微一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严慕飞道:“三爷可知道,前天‘穷家帮’辉县分舵的弟兄为人所制,一个一个地进入比干墓中,长睡至今未醒?” 白衣中年汉子一怔,道:“严朋友,这,这是谁说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令弟马五爷说的,他告诉我‘穷家帮’辉县分舵众弟兄,离奇地进入了比干墓。我去看过了,马五爷没有骗我,但我更发现‘穷家帮’众弟兄是被人以毒制住,同时我自己也中了毒,这些毒是预布的,百鹑衣上、石头上,还有‘穷家帮’弟兄的身上,还好我福命两大造化大。” 白衣中年汉子截口说道:“严朋友,我明白了,只是我不明白严朋友为什么找我家老五?”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三爷认为不该吗?” 自衣中年汉子摇头说道:“我想不出严朋友该找我家老五的任何理由,难不成就因为他知道‘穷家帮’的弟兄一个个地进了比干墓?” 严慕飞道:“三爷,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还是‘穷家帮’弟兄们所中的那种不寻常的毒!” 白衣中年汉子道:“所以严朋友找我家老五?” 严慕飞道:“是的,三爷。” 白衣中年汉子淡然一笑,道:“严朋友,武林中擅用毒的并不只是马家,精于此道的,还有个四川唐门,另外更有些不成宗派的奇门异毒。” “固然,三爷!”严慕飞截口说道:“可是黄梁散却是陕西马家的独门玩意儿!” 白衣中年汉子神情一震,道:“严朋友也知道黄梁散?” 严慕飞笑了笑,道:“三爷,我不是说过吗?除了马家五兄弟外,放眼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马家!” 白衣中年汉子的脸色很难看,默然半晌始抬眼说道:“那么,严朋友有什么打算?找我家老五要做什么?” 严慕飞道:“三爷承认这事是马家干的了?” 白衣中年汉子扬眉说道:“严朋友既然能认出‘黄梁散’,马家不愿落个小气之名!” 严慕飞含笑说道:“三爷令人佩服,马家不是徒负虚名,的确有它称雄一方,震慑武林的道理在。三爷,以我看,这件事与其说是对付‘穷家帮’,不如说是布好了陷井对付我严某人的,但无论怎么说,三爷不能不承认马家招惹了向不犯人的‘穷家帮’!我默默无闻,藉藉无名,既然福命两大造化大,侥幸未被毒所制,也就算了,可是‘穷家帮’招惹不得,我请马家哪个做个主,赶快去比干墓把‘穷家帮’众弟兄的毒解了。” 白衣中年汉子双眉微扬,道:“这么说来,严朋友此来确是为了我们马家?”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恕我直言,这件事一旦为‘穷家帮’总舵知道,‘独腿巨灵’边蒙一旦派出总舵高手兴师问罪,我不以为马家应付得了!” 白在中年汉子脸色微变,旋即淡然一笑道:“那是,‘穷家帮’门人遍天下,帮内能人辈出,高手如云,白、黑、黄、蓝、紫五旗所向披靡,区区陕西马家,何敢言武言敌?只是,严朋友,事情已经做了,祸已经闯了,若之奈何?”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三爷,意气用事要不得,请为马家之前后着想!” 白衣中年汉子突然仰天大笑,震得大厅微微晃动! “多谢严朋友这么关爱马家,事已做了,祸已闯了,马家只有奋起自卫。” 严慕飞含笑道:“三爷!” 白衣中年汉子笑声忽敛,目注严慕飞道:“就是如今马家派人解去‘穷家帮’弟兄所中之毒,严朋友以为马家就会安然无事吗?” 严慕飞道:“只要马家解去‘黄梁散’之毒,严某人愿做个和事佬鲁仲连,担保穷家帮总舵不追究此事!” 白衣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严朋友有这个面子?” 严慕飞笑了笑道:“没有这个面子我就不说了!” 白衣中年汉子道:“严朋友这么有把握?” 严慕飞道:“严某人生平不作没有把握的许诺,况且事关重大,我岂能随便开玩笑?” 白衣中年汉子微一摇头,道:“多谢严朋友好意,我看这件事还是由马家自己应付吧! 不敢有劳朋友。” 严慕飞双眉微挑,道:“马三爷,‘穷家帮’分舵众兄弟中毒不过是个饵,所钓的鱼是我严某人,严某人如今既安然无恙,马三爷何必还抓住这能为自身招灾招祸的饵儿苦苦不放? 这岂是明智之举?” 白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是明智,抑或是糊涂,自在马某人方寸之中。我可以告诉严朋友,严朋友进马家的门很容易……” 严慕飞笑着接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对吗?” 白衣中年汉子道:“事实如此,马某人不愿否认!” 严慕飞笑道:“我原说自己是个默默无闻,藉藉无名之辈,生与死都无关重要,只是对‘穷家帮’……” 白衣中年汉子道:“实告严朋友一句,马家若没有把握,也就不会招惹这实力庞大,不可轻侮的‘穷家帮’了!” 严慕飞笑道:“原来如此,马三爷何不早说?” 白衣中年汉子道:“我认为如今说给严朋友听,该也算不得迟!”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暂时撇开这件事不谈,我请教,严某人跟马家何仇何怨,值得马家设这么一个陷阱来计算我?” 白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严朋友想知道吗?那容易,请在马家委屈一个时期,日后自会有人对严朋友你说个明白!” 严慕飞微一摇头,含笑说道:“马三爷,无须等日后,我现在就明白了!” 白衣中年汉子道:“是吗?” 严慕飞道:“我只告诉马三爷一句话,‘冰心玉女’四字不足仗恃!” 白衣中年汉子勃然色变,但他刹那间又恢复正常,道:“严朋友既然明白,那最好不过。 这话也请严朋友留待以后见着卫姑娘时,自己当面对她说吧!” 严慕飞道:“那是以后,而目前我却要马家解去黄梁散之毒!” 白衣中年汉子笑道:“严朋友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还……” 严慕飞道:“马三爷,我所以一直客气,那是我始终看马老大的面子,可是在迫不得已时,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白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严朋友打算怎样?” 严慕飞道:“暂时不打算怎么样,我要先见见马老大!” 白衣中年汉子冷然摇头,道:“抱歉得很,我大哥不在家。” 严慕飞笑道:“天下的巧事都被我碰上了,马三爷,我自己有腿!”说着,他站起来。 白衣中年汉子跟着站起,寒着脸道:“严朋友,你想干嘛?” 严慕飞道:“我自己到后面去找他。” 白衣中年汉子冷笑摇头:“恐怕不行,马家不是任人乱闯的……”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要试试!”迈步向厅后走去! 身后,白衣中年汉子冷然喝道:“严朋友,莫自误,请留步!” 严慕飞听若无闻,仍然走他的。 白衣中年汉子突然怒笑道:“严朋友,马某人只好得罪了!” 话落,身动,飞身抢到严慕飞身后,抬掌便抓! 严慕飞一笑说道:“马三爷,留神掌心!” 他没有回头,只手掌后拍,一指点向白衣中年汉子掌心,应变之快,出手之准,令人叹服! 白衣中年汉子一惊沉腕,右掌下沉,劈向严慕飞小腹! 严慕飞笑道:“放着‘合门’不打,多谢三爷留情!” 身形电旋,右掌往下一捞,正好捞住了白衣中年汉子的腕脉,白衣中年汉子大惊,猛然一挣,可是他没能挣动分毫,嘴一张,向着严慕飞像要喷吐什么! 严慕飞手腕一振,带得他一个踉跄,他一口唾沫吐在了花砖地上,嗤地一声,花砖地立时色呈焦黄迸裂!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好厉害,马家的人连嘴里都有……” “毒”宇未出,大厅门口人影晃动,一连窜进来七八个黑衣大汉,一个个手握长剑,作势欲扑! 严慕飞“哟”地一声笑道:“怎么?打算群殴,我没那种心情,谁敢动一动,我先毁了这位马三爷,到后面去一个,请马老大出来一趟!” 那七八个黑衣汉子一时还真没一个敢轻举妄动,一个个只望白衣中年汉子发愣。 只听白衣中年汉子喝道:“还不快滚一个进去!”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扑了进去。 白衣中年汉子转望严慕飞道:“姓严的,我马老三学艺不精,只有自怪自,认裁,可是等我大哥出来之后,你并不会得意多久!” “看吧!”严慕飞淡笑道:“世间事出人意料者常八九,也许不如你马三爷所说的那么槽,到时候倒楣的或许是你马三爷也说不定!” 白衣中年汉子冷笑说道:“姓严的,咱们就看吧!” 严慕飞道:“我自会睁大跟睛看的,你马三爷呢?” 白衣中年汉子道:“我已等着。” 只听一阵稳健而颇为急促的步履声传来,大厅后门口,首先奔进那名去后院叫人的黑衣汉子。 紧跟在黑衣汉子身后,门口又走进了两个人,那一个是五旬上下,相貌清癯,精神矍铄,长髯五绺的白衣老者,一个则是身躯魁伟,豹头环眼,威态慑人,四十多岁的白衣大汉。 这两个人一进大厅,四道夺人目光立即投向严慕飞与那白衣中年汉子,齐声叫道:“老三!” 严慕飞一松五指,手腕微振,笑道:“大爷、二爷联袂驾到,三爷,过去哭诉吧!” 白衣汉子脚下一个踉跄冲了过去,若非环眼白衣大汉伸手扶得快,他差点撞在环眼白衣大汉身上,他一张脸通红,站稳身形窘迫叫道:“大哥,二哥!” 环眼白衣大汉一摆手,冷然说道:“老三,后面站着,让我来会会这位高明朋友!” 白衣汉子应声后退,环眼白衣大汉环目放光,直*严慕飞! “朋友!……” 严慕飞截口笑道:“马二爷,你我确是朋友,半点不差!” 环眼白衣大汉冷然又道:“朋友……” 严慕飞又截了口,道:“马二爷想必不认得我了,可是我还认得马二爷。也难怪,匆匆一别后,已多少年没见了!” 环眼白衣大汉沉声说道:“朋友,你到底是……” 严慕飞一笑转注那白衣老者,道:“马大爷,令二弟健忘,你该不会也忘了当年轩辕庙里的那位朋友,对不?” 白衣老者神情一震,凝目急道:“阁下是……” 严慕飞摇头笑道:“想必我老多了,变多了,当年二十上下小伙子,如今已然三十出头中年人,忘了?马大爷,当年让你在轩辕庙里栽跟头的人。” 白衣老者神情猛震,跨前一步急急说道:“莫非侠骨柔肠,剑胆琴心……” 严慕飞笑道:“马大爷终于想起来了!” 白衣老者大为惊喜,大为激动,叫一声:“二弟,你还没有想起?” 环眼白衣大汉大叫说道:“早想起来了,是那位爷,那位主儿,我永远忘不了,他曾打了我一巴掌……大哥,上前叩头!” 说着,与白衣老者双双抢前,白衣老者颤声一句:“您让腾龙兄弟想煞!”身形一矮,就要拜倒。 严慕飞出手好快,一手一个架个正着,笑道:“二位,看清楚了……” 自衣老者道:“不会错,腾龙跟腾虎就是瞎了眼也能认出您,刚才腾龙就觉得您面熟,只是一时没敢认,经您一提……” 严慕飞笑道:“就是认清了,这个头也不能叩,开玩笑,当初咱们朋友论交,你二位这是折磨我,站好了!” 白衣老者跟环眼白衣大汉两个硬是挣扎不得,难动分毫,环眼白衣大汉环目凝注,叫道: “您的手劲儿怎么仍是这么大?” 严慕飞笑道:“那是你没有诚心叩这个头!” 白衣老者激动地道:“这个头要不叩,您叫腾龙兄弟如何……” 严慕飞笑容微敛,道:“腾龙兄,不,如今我该叫你一声老哥哥,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老哥哥你也不知道我?” 白衣老者忙道:“您别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腾龙两个遵命就是!” 严慕飞这才松了手,翻腕一巴掌拍上环眼白衣大汉肩头:“老虎,这多年来可好?” 白衣大汉一阵激动,道:“您还是当年脾气!” 严慕飞笑道:“谁说我会变?谁又能改变得了我?” 白衣大汉道:“托您的福,还好,您呢?” 严慕飞一摊双手,笑道:“瞧见了嘛!壮得很,不像当年那样弱不禁风的样子,瘦骨一把了,这要归功于这些多年来的风吹雨打太阳晒,还有那庄稼汉一般的*作!” 环眼白衣大汉愕然说道:“风吹雨打太阳晒?庄稼汉……腾虎还以为您……” 严慕飞笑道:“跟各位一样,俱皆布衣,功成身退,还我武林人本色,金陵有座金陵王府,但自盖好那天起,它就一直空着。” 白衣大汉道:“别人不知道,腾虎兄弟知道,这大明朝的江山……” 严慕飞一摆手,道:“老虎,咱们之间不谈这个……” 转望白衣老者,含笑说道:“老哥哥,这多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白衣老者摇头一叹道:“一言难尽,您先请坐下,容腾龙详禀!” 说着,他硬把严慕飞让到上首就座,严慕飞也没有坚拒,转过身来,他含笑叫道:“三爷,别站在那儿发愣,过来聊聊!” “叭!”地一声,白衣老者跺脚叫道:“瞧我多糊涂,怎么把老三忘了……” 立即转望白衣汉子叫道:“老三,快过来见见,这位就是当年领导天下武林,辅佐太祖打江山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白衣汉子霍然惊醒,闪身掠了过来,激动地道:“严大侠,腾云有眼无珠,不知道是您老的侠驾光临,请勿见怪。” “怪谁?”严慕飞笑道:“怪只怪你我没见过,也怪我没让人知道‘玉龙美豪客’他叫严慕飞。三爷,坐,咱们坐下聊!” 怎么说白衣汉子还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环眼白衣大汉一旁说道:“您瞒得人好苦,原来您姓严叫慕飞!” 严慕飞笑道:“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呀!” 这句话说得大伙儿全笑了。 那几个黑衣汉子犹站在那儿发呆。 白衣大汉一摆手,喝道:如今用不着拿刀动剑拼了,给严爷倒茶去!” 那几个黑衣汉子答应着走了——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十八章 细说当年 这里,严慕飞跟马家三兄弟才分别落了座。 坐定,马家老大,白衣老者马腾龙道:“严大侠,您……” 严慕飞截口说道:“老哥哥,时至今日,如果你还要交我这个朋友,请叫我一声严老弟,或者兄弟,也别再那么您哪您的!” 马腾龙迟疑着道:“严大侠,这您叫腾龙如何敢当?” 严慕飞道:“一句话,你要不要我这个朋友?” 马腾龙摇了摇头,道:“我宁可不要我这条命,也不能不要您这位朋友,老哥哥我遵命就是。” 严慕飞笑道:“这才是!” 马腾龙接问道:“兄弟,你怎么会突然来到辉县?”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哥哥,你该问我怎么会找到你府上来?” 马腾龙道:“兄弟,我接着就要问的。” 严慕飞拍手一指老三马腾云,道:“别问我,问三爷!” 马腾龙转望马腾云,道:“老三,怎么回事?” 马腾云嗫嚅说道:“大哥,就是卫姑娘交待的那件事。” 马腾龙道:“卫姑娘交待的事儿,这跟严爷有何关系?” 一怔叫道:“天,卫姑娘交待设法制住‘穷家帮’辉县分舵众花子,以便用他们诱制一个马上就会到辉县来,叫严慕飞的人,而严慕飞却会是兄弟你,这,这……还好,还好!” 马腾云道:“大哥,别还好了,严老弟他下令了,要你派个人到比干墓去,把‘黄粱散’的毒解了!” 马腾龙望向严慕飞,窘迫不安地道:“兄弟,我不知道严慕飞就是你。”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老哥哥,这只能怪涵英她太胡闹!” 马腾龙道:“卫姑娘的交待,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不敢不听,谁知……唉!” 严慕飞道:“老哥哥,我不要紧,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招惹‘穷家帮’,你知道边蒙这个人脾气很坏,尤其黄旗巴老三,他更是个霹雳火,一点就着!” 马腾龙苦笑说道:“我知道,可是卫姑娘说,天大的祸事,自有你跟她担当!” 严慕飞摇头冷笑,道:“她担当倒未必,我却是势非担当不可,她厉害,她是算定我自会压制边蒙,不让他动!” 马腾龙道:“兄弟,你跟卫姑娘之间,莫非……”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套句老哥哥你的话,一言难尽,待会儿我自会详告,如今我先要知道一下,‘穷家帮’辉县分舵弟兄,怎么会一个个自动地进入比干墓里去的?” 马腾龙道:“这是卫姑娘的高策妙计,她让老五先制住那位分舵主,然后再用那位分舵主胁迫他们就范。” 严慕飞道:“原来如此,她这一着算得上高妙,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这世上的毒,对我已很难发生效用了!” 顿了顿,接道:“老哥哥,老五呢?” 马腾龙道:“他跟老四到比干墓去了,看看所谓的那位严慕飞有没有中毒受制,以我看,他该很快就会折回来了。” 严慕飞道:“他是会很快折回来,只是‘穷家帮’众弟兄毒仍未解,麻烦哪位去一趟,先把那位分舵主带来。” 马腾龙道:“兄弟,那位分舵主就在舍下。”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更好办,哪位去把他带来?” 马腾虎霍地站起,道:“我去。”转身大步向厅后走去! 严慕飞及时说道:“老虎,最好把他带到这儿后再弄醒他。” 马腾虎答应了一声,人已出了大厅。 严慕飞摇头笑道:“腾虎还是老脾气!” 马腾龙道:“只不知他这种冒失、莽撞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 严慕飞笑道:“老哥哥,人各有性情,也贵在一个真字,何必改?” 马腾龙摇头说道:“还好他不在这儿,要不然有了兄弟你这一句,我多年来那数不清的劝告就更要白费了,从此他会更冒失、更莽撞,甚至引以自得!” 严慕飞失笑说道:“老哥哥,难道你没有发现,腾虎他粗中有细?” 马腾龙摇头说道:“我从不觉得。” 只听雄健步履响动,马腾虎胁下挟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瘦花子走进大厅,进门便笑道: “大哥,你永远不会觉得别人有长处!” 马腾龙一怔,目注严慕飞笑道:“敢情他听见了?” 严慕飞道:“人未进门就竖起耳朵听,这不就是粗中有细心眼多吗?” 马腾龙笑了,马腾虎更是哈哈大笑,声震屋宇,近前把那瘦花子放在一张椅子上,转望严慕飞道:“如今可以弄醒他了?” 严慕飞道:“烦劳虎掌。” 马腾虎笑道:“这个没中‘黄梁散’,容易弄醒。” 说着,一掌向中年瘦花子脑后拍去! 中年瘦花子一震而醒,睁眼只一打量,立即愕然说道:“诸位,这儿是……” 马腾虎道:“马家,得罪了你的,是我家五弟!” 中年瘦花子一听这话,霍地跃起扑向了马腾虎。 马腾虎一笑说道:“要饭的,我料你会有此一着。” 闪身跨步,躲向了严慕飞身边。 严慕飞皱眉笑道:“这倒好,拿我做挡箭脾!” 大喝声中,中年瘦花子身形一转,追扑而至! 严慕飞翻腕取出那面信符迎了上去,道:“要饭的,穷家帮信符在此!” 中年瘦花子一惊色变,硬生生煞住扑势,身影一矮,跪了下去,恭谨说道:“辉县分舵季汉升参见信符!” 严慕飞翻腕收起信符,道:“季分舵主,请站起来说话。” 瘦花子季汉升恭谨答应,站起来垂着手道:“恭领持符人吩咐!” 严慕飞道:‘好说,季分舵主,我先把边件事说明一下,季分舵主在前两天可曾见过‘冰心玉女’卫姑娘?” 瘦花子季汉升恭谨答道:“回持符人,是的,卫姑娘前两天到辉县来过,同时辉县分舵接获开封分舵的传书,要本分舵留意卫姑娘的动向。” 严慕飞道:“事情就起在贵分舵留意了她的动向上……” 接着就将前因后果解说了一遍,最后他问:“季分舵主如今明白了吗?” 瘦花子季汉升点头说道:“回持符人,季汉升明白了!” 严慕飞向着马腾龙一递眼色,马腾龙抱拳就是一礼:“季分舵主,马腾龙在此致歉赔罪!” 季汉升双眉微扬,刚要说话。 严慕飞那里已又说道:“季分舵主,马家自知理屈,请季分舵主看我薄面,人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件事从此别再提了。季分舵主意下如何?” 瘦花子季汉升忙欠身说道:“持符人持有‘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那如同帮主亲临,既有吩咐,季汉升敢不遵命!” 马腾龙忙道:“多谢季分舵主雅量!” 严慕飞笑道:“如今误会解释清楚了,事情也没有了,老哥哥你……” 忽听急促步履陡起,两个人并肩飞步闯进大厅,是那位圆胖脸,留着小胡子的掌柜的,还有一位年纪略大的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 他两个飞步闯进了大厅,一见在座的严慕飞还有站在一旁的瘦花子季汉升,一怔立时停了步! 严慕飞一笑说道:“马五爷回来了!” 圆胖脸汉子,霍地转注马腾龙,诧声叫道:“大哥,这是……” 马腾龙沉声喝道:“老四,你施毒施到了自己人头上,还不快过来赔罪见礼,这位便是我跟你二哥当年追随左右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大侠!” 瘦花子季汉升闻言一震,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 只见马家老五跟马家老四飞一般地扑了过来,近前便要拜倒,严慕飞及时唤道:“老哥哥,称该拦一拦!” 马腾龙忙道:“老四,老五,严大侠不受,见个普通礼就行了!” 那两位,这才躬身施了一礼,严慕飞答礼说道:“四爷、五爷,我不敢当!” 站直身子,马家那位老五红着脸窘笑说道:“严大侠,您该早说。” 严慕飞笑道:“早说岂有这场好戏看?解铃还得系铃人,五爷,麻烦你跟这位季分舵主跑一趟,去把他手下的弟兄救出来吧!” 马家老五红着脸答应了一声。 瘦花子季汉升一躬身道:“严大侠,季汉升早先不知……” 严慕飞摆手笑道:“季分舵主,别多说了,你去吧!” 瘦花子季汉升应了一声,偕同马家老五出厅而去。 马腾龙转望马家那位老四,道:“老四,你跟去帮个忙!” 马家老四答应一声,也跟着走了。 他们三位走后,马腾龙望着严慕飞不安地道:“兄弟,多亏了你。” 严慕飞笑道:“怎么,要请我吃喝一顿?” 马腾龙道:“何止一顿,你至少得在庄里盘桓些时日。” 严慕飞摇手笑道:“老哥哥,说着玩儿的,我不能多耽搁,一定得及时找到涵英,,要不然她还会闹出乱子!” 马腾龙道:“怎么,你就要走?” 马腾虎一瞪环目道:“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见了面,说什么也得住两天。” 严慕飞截口说道:“二位,等我办完正事后,相聚的机会多的是,如今请千万别留我,好意心领。” 马腾虎说道:“什么正事这么急?” 严慕飞遂将原因说了一遍,附带并把卫涵英呕气的原因也说了一遍。 听毕,马腾虎激动说道:“原来如此,当年辅太祖,如今辅太孙,你都又出来了,我们这些人岂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我跟你去!” 严慕飞忙道:“老虎,这件事不同于当年,人多办不好!” 马腾虎道:“没那一说。” 马腾龙沉声说道:“老二,别胡闹,兄弟他说得对,这件事不比当年。” 马腾虎道:“怎么不比当年,难道如今这位他会乖乖归还宝座,还不是得大动刀兵一番?” 严慕飞摇头说道:“为百姓,我不希望再引动刀兵,如果真不能避免,到时候我自会用上你!” 马腾虎道:“如今就是不行?” 严慕飞道:“是的,如今就是不行!” 马腾虎一摇头,颓然说道:“好吧,我听你的,谁叫我自当年就听了你的!” 严慕飞笑道:“别勉强,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要听。” 马腾虎笑了,道:“这,杀了我我也不干!” 严慕飞道:“这就是了,那你就暂时在家里待着吧!” 马腾虎道:“不待也得行啊!” 只听马腾龙一声轻叹,他摇头说道:“太祖本亦为民间英豪,一朝当国,却又是位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虽然他当年一时糊涂,铸了大错,但怎么说他仍不失为一位令人敬佩的人物!” 严慕飞点头说道:“老哥哥这话我深有同感,固然,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这是他的过,可是他以布衣揭竿,拯生民于异族境治之下,这也是他的功,功过相较,其过该是微不足道的。” 马腾龙道:“谁说不是呢?兄弟。”目光一凝,接着说道:“你归还太祖钦赐龙袍,离朝退隐,怎么单单挑上距离京师很近的宛平存身,莫非有什么用意?” 严慕飞截口说道:“老哥哥料对了,我所以选在宛平存身,那是因为我要在京畿一带找寻一个人。” 马腾虎道:“找一个人?找谁?” 严慕飞道:“我刚才说过,太祖生平唯一的过错是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可是真要说起来,那过错还不在太祖!” 马氏三兄弟同时一怔,马腾虎“哦!”地一声道:“过错不在太祖,那在谁?” 严慕飞道:“你知道,当年辅助太祖打天下的,徐达、常遇春等是战将,刘基是谋士,但实际上太祖的谋士不止刘伯温一个,在刘伯温之下还有不少人,这些人都是武林中最富心智擅诡诈的一流。” 马腾虎道:“这我知道,难道说错在他们?” “事实如此。”严慕飞道:“刘伯温跟光过人。当初他就劝太祖别用这些人,而太祖对刘伯温一向是言必听,计必从的,唯独这件事,却来了个置之不理,搁诸脑后,只以一笑付之,要不就是含糊推拖,虚与应付!” 马腾虎道:“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截口说道:“在大祖登基,大宴群臣那天,刘伯温独自飘然而去,临行前他曾提醒众将,谓太祖仁厚,但失之耳软,小心太祖左右。结果当日果然便发生惨事,而在太祖登墓的前一天,太祖曾跟那些人秘密会议,竟未知会谋士之首的刘伯温,所以我认为这毒计必是那些人献于太祖的!” 马腾虎道:“这么说,你只是怀疑,并投有充分的证据!” 严慕飞道:“我不否认没有证罪,可是在太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的第二天,那些谋土却一个个全都辞署退隐了,这为什么?该是畏惧那些功臣之后的报复!而如今,更有事实证明,在民间,有许多秘密人物在替朝廷工作,惩所谓叛,除所谓奸,杀生与夺,权力之大,几乎凌驾于锦衣卫之上,尤其他们不受任何人节制,直接听命于当今这位皇上,这些人又是谁?如果我没有料错,该是那些人的化明为暗!” 马腾虎浓眉微皱,点头说道:“这倒是……查寻这么多年,你可有任何发现?” 严慕飞道:“在宛平,有位金善人,以‘活判’潘葛为总管,护院分一二三等,人人健壮,个个高手,而且跟当地衙门来往颇频,我认为他可疑!” 马腾虎道:“可疑?” 严慕飞道:“难道你不认为他可疑?” “不!”马腾虎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不进一步查明?” 严慕飞道:“我正打算进一步地探个究竟,谁知就在这时候,解缙跟吴伯宗先后找上了我,使我无从分身,只有把这件事暂时搁下,等找到建文再做打算。” 马腾虎道:“这件事让我兄弟来办如何?” 严慕飞摇头说道:“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对付一个‘活判’潘葛,你有几分把握?” 马腾虎一怔,默然不语。 马腾龙这时摇头说道:“兄弟,你没说错,我几个还真对付不了‘活判’潘葛!” 马腾虎突又开口说话道:“那只是一个宛平的金善人!”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老虎,另外还有,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找到确切线索,怎么找你帮忙?你又怎么插上手?” 马腾虎道:“假如等你找到确切线索之后呢?” “阁下。”严慕飞笑了笑,道:“何妨等到了那时候再说?” 马腾虎浓眉一扬,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愿我们几个插手!” 严慕飞摇了摇头,道:“阁下,你该明白我的心意!” 马腾虎道:“我要明白,就不会请你多事了!” 马腾龙叱道:“老二,大胆,这就是你跟严……兄弟说话的态度?你可知道兄弟他是为了咱们马家这创立不易的基业!” 马腾虎大声说道:“大哥,我知道我不对,可是若说基业,有什么了不起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有本事,谁稀罕,谁拿去!” 马腾龙脸色刚变,严慕飞已仰面大笑,道:“好!好!好!老虎豪迈不减当年,算我不对,行行行,这样吧!只要我发现了第二处的线索,立即交由你老虎一人去办,如何?” 马腾虎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严慕飞接着说道:“老哥哥,提起基业,我倒想起了你那句‘一言难尽’的话了,为什么由陕西迁到河南来,如今可以说了吧!” 马腾龙神情一黯,羞愧地摇了摇头,道:“兄弟,提起这个,令人羞煞愧煞……” 马腾虎道:“有什么好羞好愧的?胜败兵家常事,武林人有几个能永远挺立不倒的?咱们只是暂时避一避,将来总有一天要回去报仇雪恨,出这口气的!” 严慕飞愕然说道:“老哥哥,是怎么回事?莫非跟谁……” 马腾龙截口说道:“这件事令人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惹了谁,得罪了哪一个,更不知道马家触犯了大明朝的哪条皇律!” 严慕飞道:“老哥哥,慢慢地说。” 马腾龙平抑了激动,沉默了一下之后始道:“事情是这样的:长安有家武术馆,挺大,人手也挺多,有一天他们有三个人跑到华阴去,在马家大院周围来回逡巡,可巧被老五看见,老五走过去问他们于什么……” 严慕飞道:“定然是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马腾虎冷哼说道:“要换了是我,那自然是非打起来不可!” 严慕飞道:“怎么,难道没打起来?” 马腾龙点头说道:“是的,没打起来,那三个对老五说,他们是在追捕一个由武术馆跑出来的武师,那武师在长安杀了人,做了案。当时,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事不关马家,他三个也没别的意图,老五也就没加过问,他回来之后对我说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严慕飞道:“想必不是那回事!” 马腾龙摇头笑道:“谁知道是不是那回事?” 严慕飞愕然说道:“老哥哥,这话怎么说?” 马腾龙道:“你听我说下去,兄弟,三天之后,武术馆来了廿名高手,由一个姓赵的带领着,登门投帖要见我,我当时就心知不对,可是人家以礼而来,我不能不见。” 马腾虎冷哼说道:“这一见,见坏了!” 马腾龙没理他,接着说道:“那姓赵的很客气,客气一番之后,他说出了来意,兄弟,你猜他的来意是什么?” 严慕飞笑了笑道:“以我看,恐怕是向老哥哥你要人?” 马腾虎道:“猜着了,是要人,你知道他要谁吗?” 严慕飞道:“当然是要弗在长安杀了人,做了案的人!” 马腾虎一点头,道:‘不错,你又猜着了!” 严慕飞笑道:“这是最俗的一套手法。” 马腾虎道:“俗是俗,但却令人难以应付!” 严慕飞笑问道:“是吗?他们拿得出什么证据?” “证据?”马腾虎道:“你知道先来的那三个是谁?” 严慕飞道:“是谁?” 马腾虎道:“据他们说,那三个才是武术馆在长安杀了人,做了案,畏罪逃跑的武师……”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那三个才是……这真是做贼的喊拿贼了!” 马腾虎道:“那姓赵的说,他们听说那三个在华阴露过面。” 严慕飞道:“这不足构成他找到马家大院来的理由!” 马腾虎道:“为什么不足,有人看见那三个跟老五说过话!” 严慕飞一怔,道:“这虽然麻烦点,可是仍不能证明马家留了他们的人!” 马腾虎道:“大哥就是这么说的,你以为那姓赵的会信吗?” 严慕飞道:“他要不是糊涂人,或者不是存心找碴儿的话,他该信!” 马腾虎道:“事实上他没信。” 严慕飞道:“那他不是不明事理,便是存心找碴儿了!” 马腾虎道:“你说是哪一样?” 严慕飞搏头说道:“难说,那要看是不就真有杀人做案那回事了!” 马腾虎一摇头,道:“我认为他们是存心找碴儿的!” 严慕飞道:“何以见得他们是存心找碴儿的呢?” 马腾虎摇头说道:“我说不上理由,总之我认为他是存心找碴儿来的!” 严慕飞笑了笑,转望马腾龙道:“老哥哥,你请说下去。” 马腾龙道:“那姓赵的表现出人意料之外的漂亮,在任何人看,一场流血拼斗都是在所难免的,而事实上……”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么,又没打起来?” 马腾龙道:“事实上的确没有动手,不但没有动手,甚至双方和气一团,连一句恶言都没有,那姓赵的还一再道歉!” 严慕飞道:“想必是那姓赵的玩的把戏?” 马腾虎插口说道:“你说着了,那姓赵的是个十足的阴狠小人!” 严慕飞道:“他怎么个阴狠法?” 马腾虎道:“你听大哥说下去。” 严慕飞望向马腾龙,马腾龙道:“当时我还认为姓赵的很明事理,是个难得的英雄人物,临走我送他到了大门口,他离去后,我还不住地夸赞他,哼!” 严慕飞笑道:“老哥哥恼恨有目如盲,被人耍了?” 马腾龙勉强笑了笑道:“本来是,兄弟,这就叫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姓赵的外-表客气,却内藏奸诈,到了上灯时分,华阴县的县太爷突然亲自统领华阴兵马跟衙门里的捕快汹汹而来,团团围住了马家大院!”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华阴县令,他要干什么?” 马腾虎突然冷哼说道:“官威慑人,官架子十足!” 严慕飞道:“充其量两榜出身的七品知县!” 马腾虎道:“七品知县也是官儿,他更是华阴百姓的父母官,一个官字压死人,那姓赵的狗种到华阴县衙击鼓告了一状,这位青天父母官便不问青红皂白,兴师出动,高坐雕鞍发官威,硬指马家窝藏匪类杀人犯……” 严慕飞扬眉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腾虎道:“不忍怎么办,跟县衙动武,抗拒官兵,那形同叛逆,罪加一等,姓赵的那狗种大概看准了这一点!” 严慕飞点头说道:“说得是,这是大明朝的皇律,可是,也不能平白无故,老实可欺地低头认罪呀!” 马腾虎道:“本来就是,低头认罪那来那么便宜的事?要不是大哥不许,我当时真要豁出去了,认罪不甘,打又不行,那只有一个办法了,舍弃偌大一座经营不易、多年心血灌注的马家大院跑吧!” 严慕飞道:“事实上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马腾虎突然拍了桌子,道:“说来能把人气死,你猜那姓赵的怎么着,那狗种带着他那廿名武术馆的高手在外围等着呢,好名义,助官兵拿贼!” 严慕飞笑道:“分明是要一网打尽。” 马腾虎道:“可不是吗?但哪有那么容易,到底马家兄弟五个,是一个没缺,一个没少地全出来了,只有那座马家大院搬不动!” 严慕飞笑了,笑了笑之后,他道:“老哥哥,如今我明白了,老哥哥可看得出,这种事非同寻常,内中大有蹊跷。” 马腾龙点头说道:“是的,老弟,我五个平素没得罪过谁,甚至根本不知道华阴这家武术馆的馆主是谁?”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偏偏马家当年又是辅佐过太祖打天下!” 马腾虎脸色一变,惊声说道:‘兄弟,你是说……” 严慕飞笑道:“推测而已,未敢下断,在没有查明之前,我不敢冤枉好人,行了,别说了,这件事我自会留意。” 转望马腾龙道:“老哥哥,我要向你打听一下卫涵英的行踪。” 马腾龙道:“兄弟,你是打算去找她?” 严慕飞道:“老哥哥,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找到她。” 马腾龙道:“不能在家里耽搁一宿?” 严慕飞道:“老哥哥,来日方长,这次我不打扰了。” 马腾龙一点头,道:“那好,兄弟,你肩负重任,我也不敢再留你,卫姑娘临走,曾向我打听去南阳的路,有可能她是往南阳去了。” 严慕飞道:“多谢老哥哥,我是说走就走,告辞了!” 站起来举手微拱,转身向外行去。 马腾龙、马腾虎兄弟俩忙跟了出去,马腾龙道:“兄弟,我可不敢肯定她是否真去南阳。” 严慕飞回身笑道:“老哥哥,有个地方总比没有好,反正我是得到处碰,又何在乎多碰一个地方!” 马腾龙道:“玉龙,多年不见,如今你来了,饭没吃一顿,甚至连酒也没喝一口。” 严慕飞笑道:“老虎,还跟我客气?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的是,还怕我不好好吃你一顿吗?” 就这么笑着,兄弟俩送严慕飞送出了大门,马腾龙、马腾虎兄弟双双扬手笑道:“兄弟,我不远送了,你走好,也要保重!” 脸上虽带着笑,跟中早已有了泪光。 严慕飞心中一阵黯然,强笑答应刚要走,只见马五爷由远处飞奔而来,马腾龙忙道: “二弟,迎上去看看,有什么事?” 马腾虎应声奔了过去,十丈外跟马老五会合,两个人低仍数语,然后一起奔了过来。 近前,严慕飞含笑说道:“老五,辛苦了。” 马老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马腾虎已然说道:“大哥,城里来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人。” 马腾龙“哦!”地一声转望马老五,道:“老五,怎么回事?慢慢说。” 马老五道:‘穷家帮’毕竟消息灵通,辉县分舵的人虽全被制住了,城里的一举-动却仍难瞒过他们。季汉升告诉我的,我怕是华阴那些东西找了来,所以赶回来报个信儿!” 马腾龙双肩一扬,道:“这倒好,简直*人太甚,老五,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马老五道:“据季汉升说,有个年轻娘儿们跟一个老头儿,像是带头儿的,其余全是些身手不俗的汉子!” 严慕飞目中异采一闪,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马老五道:“他们包下了隆福客栈。” 严慕飞道:“隆福客栈在哪儿?” 马老五抬手一指道:“就在那边儿,离达儿不远。”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老哥哥,你三位进去吧,让我在临走之前为老哥哥你做点事……” 马腾虎道:“那怎么行,你别耽搁,我们几个……” “你们几个?”严慕飞笑了笑道:“假如来的是锦衣卫,你也要去碰碰他们?” 马腾虎一怔,脱口惊呼道:“锦衣卫!” “是啊!”严慕飞笑道:“三位进去吧,全当没这回事儿,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而去。 马腾龙抬手要叫,但只口齿启动了一下,并没有叫出声来,随即他垂下手轻喝说道: “听兄弟的,咱们进去!” 于是,兄弟三个转身走了回来,还关上了门。 口口口 严慕飞步履洒脱地往前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折向了左,左边有条小胡同,胡同口站着个黑衣汉子,一见严慕飞走过来,他头一低,要转身。 严慕飞及时说道:“朋友,请等一等!” 黑衣汉子像没听见,转身走了,步履飞快。 严慕飞一笑跨大步,一大步移挪,两丈有余,到了黑衣汉子身后,他伸手拍上黑衣汉子肩头:“朋友,我叫你等一等!” 黑衣汉子做梦也想不到严慕飞转眼间已到了身后,吓得一抖嗦,往前便窜,可惜,他没能脱出严慕飞掌握。 他只有回过了身,两眼瞪着严慕飞道:“你朋友这是……” 严慕飞笑了笑道:“阁下居然叫我朋友,阁下贵姓?” 黑衣汉子道:“姓刘,怎么?” 严慕飞道:“那么麻烦刘朋友转知贵上一声,就说严慕飞是马家的朋友,不许任何人动马家一指,要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到时候谁也拦不住,言尽于此,刘朋友可以走了。” 一松五指,拍了拍那黑衣汉子肩头。 黑衣汉子并没有马上离去,他望着严慕飞道:“朋友,你是……” 严慕飞含笑截口,道:“别问我,阁下可以问贵上去!” 黑衣控子道:“你朋友口中所指的贵上是……” 严慕飞道:“陆谳陆指挥使!” 黑衣汉子一惊低头,没听他再说,转身走出了胡同。 望着那背影,严慕飞摇头失笑——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十九章 卧龙岗奇遇 南阳是豫西重镇,所谓“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自古有名,古时地理,以其居中原之南,居秦岭之阳而名。 自春秋时代起,南阳就成了军事要地,楚人得此,便要问鼎中原,汉人亡秦,元人灭宋,都经此地。 它北通黄河,南下襄樊,刘秀的晋阳起义就是指这儿。 天刚亮,严慕飞到了“卧龙岗”,这儿是三国时诸葛亮的隐居处,诸葛草庐就在这儿。 严慕飞是当时称奇称最的人,他路过卧龙岗岂会失之交臂,当面错过?免不了要瞻仰凭吊一番。 曙色中,他站在卧龙岗上纵目四望,诸葛祠,诸葛庐尽收眼底,想想三国里那段“刘皇叔三顾茅庐”,再看看眼前一景一物,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 正观望间,蓦地一阵清朗吟声自那成八角形的诸葛草庐方向传了过来: 一夜北风寒, 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 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庐, 疑是玉龙斗, 片片鳞甲飞, 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 独叹梅花瘦。 吟声清朗而悭锵入云,岂寻常人! 昔日刘玄德三顾茅庐时,就曾碰见诸葛亮的泰山骑驴过桥,口吟《梁父吟》怎地此时此地也有人高吟《梁父吟》又岂是巧合? 严慕飞闻吟声而愕然,心念刚动,那横跨小溪上的小桥走来一个人,那是个身穿粗布衣裤,掳着袖子,卷着裤腿,头顶草帽,脚穿草鞋的瘦削老头儿。 老头儿腰里别着一柄斧头,肩上挑着一担柴,步履轻捷稳健,绝无丝毫龙锺老态。 严慕飞留了意,他一直凝目打量,越看越觉得这老头儿不是寻常樵夫,分明是出自武林,隐于此处的奇人。 看着,看着,老樵夫走近了,身旁站着严慕飞这么大个人,他竟然像没看见,挑着柴担,擦身而过, 严慕飞心里明白,微微一笑,轻咳开了口:“老丈请留步。” 老樵夫眼花耳不聋,他停了步,转过身来看着严慕飞,老眼猛地一睁,白胡子一阵抖动: “呀!什么时候这儿站个人?小老儿竟没瞧见,真是人老眼不中用了,失礼,失礼!这位是叫小老儿么?” 严慕飞含笑说道:“正是呼唤老丈!” 老樵夫道:“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见教,想买担柴回去烧火?” 严慕飞笑了笑,道:“昔日刘玄德三顾卧龙先生于此地,曾遇一老者骑驴过桥,口吟《梁父吟》今天我路过此处,也遇一老者挑柴过桥,口吟《梁父吟》,虽然时殊景殊,但我不敢认为是巧合,老丈敢莫诸葛之丈人峰么?” 老樵夫哈哈大笑,道:“小老儿卖柴为生,每日清早在这卧龙岗一带打柴,屈指算算不少好几千个日子,到今天方始碰上雅人。这位,当年的那位是骑驴,今天的小老儿却是挑柴,若小老儿是当年的那位,岂不要惊世骇俗,吓破人的胆了!” 话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严慕飞道:“老丈,昔日彭祖寿长八百。” 老樵夫道:“当年请葛亮的那位泰山没到一百岁就寿终了!” 严慕飞倏然而笑,道:“我没有走眼,老丈当今之哪位?” 老樵夫微微一笑,道:“小老儿眼花耳不聋,阁下也分明高人雅士,阁下又是当今哪一位?” 敢情他是想先听听人家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有费老丈动问,我姓严,草字慕飞!” 老樵夫眉锋一皱,道:“严慕飞,严慕飞,唉!看来今天小老儿又白跑了!” 严慕飞愕然说道:“老丈这话似有玄机?” 老樵夫摇了摇头,道:“阁下非他,不说也罢。”正说着,他扭头要走! 严慕飞伸手一拦,道:“老丈,他是谁?” 老樵夫回眼一瞪,道:“他是他,与你阁下无关!” 严慕飞道:“老丈高雅隐士,奈何这般没有耐性,没有雅量,吝于多说几句话!” 老樵夫双眉一耸,道:“你这是教训我?” “不敢,老丈。”严慕飞道:“老丈年高,是长者,而对长者,我怎敢无礼?” 老樵夫道:“这句话听来倒还顺耳,那么放我走?” 严慕飞道:“可以,老丈当知礼尚往来。” 老樵夫一怔,道:“好会说话,不是你提,我险些忘了,算我失礼,我自号‘南阳樵隐’……” 严慕飞道:“老丈,那是号。” 老樵夫道:“你急什么?我复姓长孙……” 严慕飞一笑说道:“那老丈不该是‘南阳樵隐’,而该是‘华山樵’。” 老樵夫神情一震,道:“怎么,你知道我?” 严慕飞笑道:“对老丈,我知道的,不下对我自己。” 老樵夫“哦!”地一声凝目说道:“你说说看?” 严慕飞浅浅一笑,道:“老丈复姓长孙,单名一个森字,号华山樵,筑庐于莲花峰上,与‘南海渔’并称于世,腰中一柄利斧,生平没砍过柴,却砍倒过不少黑道巨擘、江湖宵小,这是我所知道的。” 老樵夫长孙森道:“很够了,这是你知道,你不知道什么?” 严慕飞道:“我不知道他何时为什么,由华山迁到这豫西南阳的卧龙岗来?” 长孙森老眼凝注,目中寒芒暴射,道:“年轻人,你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确实叫严慕飞!” 长孙森神情一黯,摇头说道:“那还是不对!” 严慕飞道:“难不成老人家在等人?” 长孙森一点头,道:“年轻人,你说着了!” 严慕飞道:“老人家究竟等的是那一位,也许我可以帮忙。” 长孙森道:“我等他,你一定知道他,但你帮不上忙。” 严慕飞道:“老人家,那可不一定!” 长孙森道:“我说出他是谁后,难不成你能把他找来?” 严慕飞道:“只要他离得不太远,我愿为长者效微劳,跑上一趟!” 长孙森道:“这么说,远了你就不愿跑了?” 严慕飞道:“换换别的时候,我不辞天涯海角,可是如今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搁过久跑太远。” 长孙森摇头说道:“他该就在左近,说不定也快到卧龙岗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他也要到卧龙岗来?” 长孙森翻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我怎么说等他?” 严慕飞失笑说道:“说得是,老人家准知他一定会来?” 长孙森道:“当然,要不然我为什么每天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地等他?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会来,是别人告诉我的,而告诉我他会来的那人说他有可能会来。” 严慕飞道:“仅是有可能,那可不大靠得住。” 长孙森点头说道:“说得是,他要是不来,那可就槽了!” 眉锋擞微一皱,满脸是忧虑之色。 严慕飞道:“怎么?他对老人家很重要么?” 长孙森道:“当然重要,不重要我怎会那么着急?”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不知我当问不当问?” 长孙森道:“那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不过我也不能逢人便说!” 严慕飞微笑说道:“说得是,那么老人家可以不必说了……” 顿了顿,接问道:“老人家,那告诉老人家他有可能来的那人,该知道老人家所等的那人现在何处?” 长孙森点头说道:“当然,当然,那人当然知道。” 严慕飞道:“那么,老人家请告诉,老人家所要等的那人现在何处?” 长孙森道:“听说他原在辉县,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儿,我可不能确定。” “辉县?”严慕飞心中一动,道:“老人家,辉县有个出名的地方叫马家桥!” “对。”长孙森凝目说道:“他原在那儿,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是在什么地方碰见那人的?” 长孙森道:“年轻人,你是指什么?” 严慕飞道:“告诉老人家消息的那人!” 长孙森道:“就在这卧龙岗上!” 严慕飞道:“老人家认识他?” 长孙森摇头说道:“不,我知道她,但一直无缘拜识!” 严慕飞道:“他可认识老人家你?” 长孙森道:“她也是只有听说过我,而没见过我。” 严慕飞道:“那么,老人家跟她是怎样谈起来的?” 长孙森道:“她到这儿来找两个朋友……” 严慕飞截口说道:“可曾对老人家说,要寻什么样的人?” 长孙森道:“她没说名,没说姓,只把那两个人的长相、身材叙述给我听。” 严慕飞道:“一个是须眉伟丈夫,一个是文弱公子哥儿?” 长孙森一点头,道:“对,就是这么两个人。”一怔,诧声接道:“年轻人,你,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目中异采闪动,道:“老人家,来找人的那个人,可是个女的?三十上下,人长得很美的?” 长孙森一点头道:“对呀!你……” 严慕飞道:“她对老人家怎么说的?” 长孙森道:“我问她找这两个人干什么?她只说是朋友,我看她是个只身女子,言语闪烁,有点可疑,当即我就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没有隐瞒地说出了姓名,我才知道她原来是……” 严慕飞接口说道:“‘冰心玉女’卫涵英?” 长孙森一震,忙道:“不惜,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就是……” “老人家。”严慕飞截口说道:“请告诉我,以后呢?” 长孙森道:“我一听是‘冰心玉女’,心里好不高兴,当即我就求她帮我个忙,帮我……” 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要她帮你什么忙?” 长孙森摇头说道:“除非你就是我等的人,要不然我不能说。”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她帮了你的忙了么?” 长孙森摇头说道:“我告诉了她,她却避而不答,要我告诉她在这一带是否见过她那两个朋友,当时我一咬牙就说只要称肯帮我的忙,我就告诉你那两个朋友在何处。其实,对卫姑娘我不该这样的,可是为了求得她的帮忙,我没有别的办法。” 严慕飞道:“结果呢?” 长孙森道:“结果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愿意给我推荐个人,她说那人有可能也会来卧龙岗,她有七八分把握那人会来,要我转而求那个人。我一听那个人,我就知道那人绝对帮得了这个忙。” 严慕飞道:“问题只在那人肯不肯帮这个忙?” 长孙森道:“那人侠骨仁心,他绝对肯,万一他不肯也没关系,卫姑娘教了我一个办法,可以使那人乖乖点头。”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她教了老人家什么高明办法?” 长孙森微微一笑道:“她说那人是找她的,也是为找她这两个朋友,万一他不肯帮忙,就别把她的去处告诉他!” 严慕飞一怔,道:“厉害,这办法确实高明,那么,老人家把她那两个朋友的住处告诉她了么?” 长孙森道:“我由华山迁到卧龙岗来,有不少年了,半年前我确实在这一带见过这么两个人,可是以后就没再见着他俩。”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道:“那也许是他俩已经离开卧龙岗了。” 长孙森点头说道:“是的,他俩确实已经离开卧龙岗了!” 严慕飞凝目说道:“老人家,确实二字何解?” 长孙森道:“有一次我在诸葛庐乘凉歇脚,无意中在壁上看见几个字,那几个字写的是”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道:“老人家,那几个字写的是什么?” 长孙森摇头说道:“那有可能暗示着他两个的去处,我不能说!” 严慕飞眉锋方皱,倏又淡然笑道:“老人家既不愿说,我不敢相强。” 长孙森凝目说道:“年轻人,壁上的那几个字,当时就被我用指力刮掉了!”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又皱了眉锋,强笑一声道:“那跟我无关,老人家,你把那几个字告诉了卫姑娘?” 长孙森一点头道:“当然,这是条件交换,她给我推荐个人,我当然要把那几个字告诉她。” 严慕飞暗暗一声苦笑,道:“那么,老人家,卫姑娘又去了哪里?” 长孙森道:“卫姑娘她自然是去了……”倏有所警觉,凝目说道:“年轻人,你想干什么?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嫩得很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这么说,老人家不见着那人是不肯说了?” 长孙森道:“当然,不过那也得看他肯不肯帮我的忙!” 严慕飞一叹说道:“老人家,你请说吧!帮什么忙?” 长孙森老眼凝注,诧异地道:“年轻人,你问这……” 严慕飞道:“老人家等的不是那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么?” 长孙森一点头,道:“是啊!难不成你还真知道他在哪里?” 严慕飞苦笑说道:“老人家今天没自跑,你算是等着了他!” 长孙森老眼猛地一睁,道:“你就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早先你该问问我的名号!” 长孙森目中精芒闪了闪,道:“阁下,你请原谅,我得慎重!” 严慕飞道:“好在我是先帮老人家的忙,然后才问卫姑娘的去处。” 长孙森摇头说道:“那恐怕也不行,你要不是‘玉龙美豪客’,我根本就不敢让你帮我这个忙,因为那会送了你的命,误了我的事!”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老人家,有这么严重?” 长孙森道:“你以为我是危言耸听?”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么,老人家,这够不够证明我是‘玉龙美豪客’?” 探手入怀,摸出了“穷家帮’那块权威无上的信符。 长孙森目中精芒暴闪,丢下肩上柴挑,翻身便拜。 严慕飞眼明手快,一把架住了他,道:“老人家,使不得,休要折杀后生晚辈!” 长孙森激动地道:“严大侠,您天下共尊,长孙森不敢僭称。” 严慕飞道:“怎么说也是老人家您出道在前,成名在先。” 长孙森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严慕飞已然说道:“老人家,正事要紧,说正事吧!” 长孙森老脸上泛起一阵羞愧,道:“严大侠,长孙森万不得已,我这绝不是横施问难,谈什么条件交换……” 严慕飞道:“我知道老人家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绝不会这样!” 长孙森摇头一叹,道:“我只知道‘玉龙美豪客’,却不知‘玉龙美豪客’姓什么、叫什么。卫姑娘也没有说,因之才有适才诸多失礼。”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世上不知‘玉龙美豪客’与严慕飞原是一人的,并不只老人家你一个,请说正事吧!” 长孙森略一迟疑,道:“严大侠,说,一时难以说清楚,请严大侠跟我到蜗居去看看就知道了。” 严慕飞道:“老人家住在什么地方?” 长孙森抬手往左一指,道:“严大侠请看,百丈外那片树林,我就在那片树林内盖了一座茅屋暂充栖身所在。” 严慕飞抬眼循指望去,只见百丈外果然有片树林,树林占地颇广,连绵竟有半里,当即点头说道:“好吧!我就到老人家住处打扰片刻吧!” 于是,两个人并肩向着那片树林行去,长孙森连柴挑也不要了,走了几步后,他侧顾严慕飞道:“严大侠,你找卫姑娘是……” 严慕飞道:“卫姑娘不是对老人家说过了么?主要的我还是找那两个人!” 长孙森道:“那两个人是您的朋友?”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我不瞒老人家,那两个一个是太孙,一个是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 长孙森吃了一惊,脱口呼道:“怎么?那两个人一个是太孙……” 立刻有所警觉地住口不言,四下望了望之后才低低说道:“严大侠,太孙没有……没有……” 严慕飞知道住要说什么,一摇头,道:“没有,老人家,纪纲保着他突围逃了出来!” 长孙森激动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有道是圣天子自有百灵庇佑,真个不差,真个不差……” 严慕飞笑了笑道:“还说什么圣天子,他如今只不过是个亡命徒罢了,能保全性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长孙森猛一跺脚道:“该死,太孙当前,竟然被我失之交臂,看来我是福薄,看来我是福薄……” 抬眼凝注,接道:“严大侠,您这时候找太孙是?” 严慕飞概略地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长孙森大为激动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对,对!该,该,该!说什么也只有太孙才是正统,严大侠,当年我因往南海访老渔,没能跟着您辅佐太祖,如今您再出来辅佐太孙,这一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严大侠,唉……” 严慕飞道:“谢谢老人家的好意,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找到太孙,拥他返京的时候,自然会求老人家赐以鼎力!” 长孙森忙道:“严大侠别跟我客气,能追随您左右,那是长孙森的天大荣宠,天大造化,这任何人都会效死莫辞。” 突然失声一呼,叫道:“槽了,槽了,严大侠,我把那几个字先告诉了卫姑娘,这么一来岂不让卫姑娘捷足先登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老人家,那也不要紧,卫姑娘对我虽然有点误会,但她不是不明大义,不识大体的人,她不会对太孙跟纪纲怎么样的!” 长孙森神情一松,道:“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然我这份罪孽……” 突然他又停了步,伸手一拦严慕飞,庄容说道:“严大侠,您不用再到蜗居去了,我这就告诉您诸葛庐壁上的那几个字是什么字……” 严慕飞微愕说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森摇头说道:“长孙森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不敢称一个侠字,倒也算得上识大体,明大义的白道人物,严大侠寻找太孙何等危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误了严大侠这既神圣而又很难难的使命。” 严慕飞笑道:“原来如此,老人家令人油然起敬,只是,老人家,那重要固然重要,但是算不得太急,有卫姑娘赶去,应可放心。” “不。”长孙森摇头说道:“我不能这么做,先前我不知道他两位是……要不然我早就把卫姑娘的去处告诉严大侠了。”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知道你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就是你不知道,或者是你不说,今天这个忙我也是要帮的。” 长孙森道:“严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绝……” 严慕飞道:“老人家忙我是帮定了,似这般你来我去,岂不是更耽误时间?” 长孙森道:“假如严大侠不到蜗居去,就不会耽误……” 严慕飞笑道:“老人家,你身为地主,我这个不速之客来了,你怎好不略尽地主之谊,请我喝杯茶?” 长孙森道:“严大侠!” 严慕飞脸色一正,道:“我希望老人家听我的!” 长孙森道:“严大侠是要我落个千古骂名大罪人?”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老人家,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长孙森摇头说道:“严大侠,说什么我也不敢再耽搁您。”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样好不?让我到老人家的住处去看看情形再决定,假如不是非我不可,我马上就走!” 若不是非他不可,为什么偏等他? 长孙森不糊涂,摇头说道:“严大侠,您不必如此,我说过,好意心领……” 严慕飞道:“老人家,时间已耽误……” 长孙森突然沉腕自腰间拔出板斧,将那色呈霜白的犀利刃口往自己喉间一放,沉声说道: “严大侠,您要再不走,长孙森立即自绝当地。”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老人家这是何苦?未免太……好,老人家,我走,请老人家告诉我那几个字是什么吧!” 长孙森道:“严大侠,那几个字出自杜牧的诗,是‘铜雀春深锁二乔’!” 严慕飞一点头,道:“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老人家,我告辞了!”说着,他拱起双手。 长孙森顿忘所以,连忙垂斧还礼,严慕飞微微一笑,探掌如电,一把夺过板斧,道: “老人家,事出不得已,只有出手冒犯,请原谅。” 另一手飞起一指点了出去。 长孙森板斧被夺刚一怔,严慕飞那一指已点上穴道,他身子一软,往后便倒。 严慕飞永远是快的,手臂一圈,抄起长孙森腾身而起扑向了那片树林。那片树林在二人边走边谈中走过,如今又近在五十丈内,严慕飞只一个起落已到了林边。 他站在树林边上看了看,果然,隐约可以看见树林深处空地上坐落着一幢两暗一明的小茅屋,四周围着竹篱,异常宁静而清幽,当即,他略一提气,闪身进了树林。 在竹篱外停身,他轻轻地推开了两扇柴扉,吱呀声响刚起,只听茅屋里传出一个有气无力,但仍不失甜美悦耳的话声:“是爹回来了么?” 一声“爹”,听得严慕飞一怔,据他所知,“华山樵”长孙森跟“南海渔”一样地生平未娶,练的是“童子功”,生平也绝不近女色,何来这么一个女儿? 就在怕发怔诧异间,茅屋里那女子话声又自传出:“爹,是您么?” 严慕飞还不知屋里是怎么个情形,他如今左手拦腰抱着长孙森,右手拿着那柄板斧,生怕引起误会,当然,这情只任谁一看也会误会,所以,他连忙腾出右手,一掌拍向长孙森被制穴道。 长孙森应掌而醒,两脚着地后,第一句话便道:“严大侠,您……” 严慕飞微一摇头,含笑指了指茅屋。 适时,茅屋里那女子话声又起:“爹,您在跟谁说话呀?” 长孙森匆匆一句:“丫头,有贵客莅临,我在跟客人说话……” 立即收回目光,道:“严大侠,这是我多年前在华阴收的一个义女,我请严大侠帮忙就是为她,如今……唉!严大侠请进来吧!” 当先向茅屋走去。 推开了门,把严慕飞让了进去,这是一间小堂屋,屋里的桌椅全是一根根木头钉成的,根本谈不上什么摆设,可是挺干净。 长孙森道:“为了不多耽搁,我不请严大侠坐,请到小女屋里来看看吧!” 说着,他转向右边垂帘一问扬声说道:“丫头,我跟客人要进来了。” 房里,传出姑娘略显不安的话声:“爹,您请客人进来吧!” 长孙森回身一声:“严大侠,请!” 伸手掀起了垂帘,严慕飞谦逊一声,走了进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章 金花奇蛊 进了这间屋,严慕飞怔了一怔,这间屋里除了一张根根木头钉成的床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床上,铺着半旧的褥子草席,一位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拥被而坐,靠在竹子编成的墙上。 姑娘有点清瘦,但瘦不露骨,明眸皓齿,长得很清丽,一头秀发梳得很整齐,神气也很好,看不出有一点毛病,可是她却拥被坐着不动。 严慕飞进来,她只略显不安,并没有忸怩作态,她眨动一双大眼睛,望着严慕飞道: “爹,这位是……” 长孙森道:“这位就是爹常对你提起,也非他帮不了你的忙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大侠!” 姑娘对严慕飞的英挺俊朗,超拔飘逸的绝世风采,有着一刹那间的迷惑,再一听这话,娇靥上陡起异样色彩,轻呼一声,忙微微欠身为礼:“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一礼道:“不敢,姑娘,我叫严慕飞!” 长孙森一旁说道:“严大侠,您还跟她客气?”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我不敢托大。” “哪里。”姑娘开了口:“严大侠,我有病在身,不能下床全礼,请原谅。” “好说。”严慕飞忙道:“姑娘别客。” 转望长孙森道:“老人家,姑娘她有病?” 长孙森道:“看不出是不是?让任何人看,她根本就是个正常的人,其实她……唉!严大侠,说来话长,您请坐,容我慢慢奉告!” 说着,他拉过了两把椅子让客入座。 所谓“椅子”也只是一截大木桩钉上了靠背扶手而已。 坐定,长孙森望了姑娘一眼,道:“严大侠,她单名一个翠字,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她原叫绿玉,是个自小就没父没母的孤女,原在长安一家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后来,后来被赶了出来……” 姑娘低下了头,道:“爹,您对严大侠实说了吧!” 长孙森微微一叹,道:“好,丫头,我听你的……” 颤了颤,接道:“她被那大户人家的男主人逼迫不从,恰好被女主人看见,不问青红皂白一整毒打把她打了个半死,然后又把她丢在长安城外荒郊旷野中,是我从那儿经过,见她尚有一息,就把她带上了华山。没出半月,身上的伤是全好了,可是不知怎地,两条腿却瘫痪不能行走……” 严慕飞眉梢微扬道:“是不是伤了筋骨?” 长孙森摇头说道:“没有,严大侠,要是伤着了筋骨,我会看得出来的。” 严慕飞道:“那么是……” 长孙森摇头说道:“谁知道?据她说只觉两腿麻木,而且这种麻木逐渐向上蔓延,已经快到了腰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倒是……老人家,这恐怕是病!” 长孙森道:“我遍访名医,十之八九都这么说,但都束手无策,不会医治,只有一个大夫告诉了我个办法。” 严慕飞道:“老人家,什么办法?” 长孙森道:“那大夫说,这是一种先天性的病症,是与生惧来的,实际上这种病症并不多见,患这病的人,有的发作早,有的则发作较迟,只要迟至二十岁以后再发作,这人就没有救了。还好,丫头她今年只十九……” 顿了一顿之后,接着说道:“那大夫说,治这种病,任何药石都没效,普天之下只有一种偏方,那就是……” 姑娘突然说道:“爹,那偏方我就不信!” 长孙森道:“丫头,我也不信,无奈咱们只有这一丝希望!” 姑娘道:“假如为治我的病,为救我的命,您……” 长孙森:“丫头,别胡说,我也自知力不够,所以为你请来严大侠,赐鼎力帮这个大忙,这样就不会出差错了!” 姑娘摇头说道:“爹,你还是听我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严慕飞只觉她谈吐不俗,不像个侍婢一流,不由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严慕飞倏有发现,他发现姑娘眉心里有一丝很细的淡淡红线,这红线不是在肌肤外,而是隐约于皮肉之内,不注意看还看不出来。 他心头微微一震,当即说道:“翠姑娘,请答我一问。” 姑娘忙道:“严大侠请只管垂询。” 严慕飞道:“好说,姑娘可曾到苗疆去过?” 长孙森微微一怔,愕然说道:“严大侠这话何解?” 严慕飞摇头说道:“老人家,请听翠姑娘说话!” 长孙森立即闭口不言,诧异地望着姑娘,看她怎么回答。 姑娘微一摇头,道:“没有,严大侠,我没有去过苗疆。” 严慕飞道:“令尊跟令堂是什么地方人?” 姑娘道:“先严先慈都是华阴当地的人。” 严慕飞道:“姑娘所认识的人中,可有来自苗疆,或者是去过苗疆的人?” 姑娘神情微微一震,摇头说道:“也没有!” 严慕飞眉锋微皱,摇头说道:“这就怪了……” 长孙森迟疑着道:“严大侠,怎么回事?莫非严大侠有什么发现?” 严慕飞道:“老人家请仔细看,翠姑娘的眉心跟常人有什么不同?” 姑娘神情又是一震,她要低头。 长孙森忙道:“丫头,别低头,让我看看!” 姑娘没再怔头,但是她很明显地有点不安。 长孙森凝目片刻,突然说道:“严大侠,是不是她眉心有条极细的红线,隐约于皮肉之间。” 严慕飞点头说道:“老人家没看错,正是!” 长孙森脸色忽然一变,道:“这,莫非是蛊……” 严慕飞道:“不错,老人家,这是蛊!” 长孙森失声说道:“难道成丫头她,她是中了蛊?” 严慕飞道:“是的,老人家,以我看翠姑娘该是中了蛊,故而两腿麻木,不能行走,而且这麻木有连渐蔓延之势。” 长孙森惊声说道:“丫头她,她怎么会……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她只是长安一大户人家的侍婢,自己既不是苗疆的人,也投去过苗疆,更不认识……” 严慕飞:“老人家,你在长安城外救得翠姑娘之后,可曾前往那一大户人家问罪,为翠姑娘出口气?” 长孙森摇头忙道:“没有,当时我行色匆匆,丫头她只怪自己命薄命苦,也不愿多计较,所以我就直接带着她上了华山!” 严慕飞转眼望向姑娘,姑娘一惊,忙低下了头。他当即淡淡一笑,道:“翠姑娘,请恕我直言,姑娘是不是有难言的苦衷?” 姑娘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严大侠,我只是一名侍婢……” 严慕飞截口说道:“翠姑娘,长孙老人家对你有活命之恩,便冲着他这份四下为你求医的份儿上,你也不该有什么事瞒着他。再说,下药要对症,姑娘若隐瞒着什么,使长孙老人家跟我不能确定姑娘的病根源,姑娘那是自误!” 姑娘低着头,没有说话。 长孙森圆睁一双老眼,道:“丫头。” 姑娘猛然抬起螓首,流泪说道:“爹,您别问了,让我死了吧!” 长孙森沉声说道:“丫头,这是什么话?我既然救了你,也把你认在膝下,纵有天大的事,也自有我这做义父的承担。” 姑娘悲声说道:“爹,就是因为这,我才不愿实说!” 长孙森道:“丫头,你不能这样,我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姑娘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份恩情,容我来生再报。” 长孙森喝道:“丫头,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说!” 姑娘哭着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抬起了头,低声说道:“爹,我说,严大侠说得对,别的不谈,便冲着您四下为我求医的情份上,我也不该再瞒您。” 顿了顿,接道:“严大侠没有看错,我是中了蛊。” 长孙森道:“丫头,这是谁……是怎么回事?” 姑娘悲惨一笑,摇头说道:“您成名多年,是位武林奇人,该听说过苗疆有个‘金花门’……” 长孙森吃了一惊,忙道:“丫头,我知道,‘金花门’人人擅蛊,门下有一龙,四凤、六虎,十二狼,难不成你跟‘金花门’有甚渊源?” 姑娘道:“我就是‘金花门’那四凤最小的一个!” 长孙森神情猛震,失声说道:“什么?你,你,你竟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请平静,听翠姑娘慢慢说。” 长孙森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丫头,你说!” 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道:“金花四凤,明珠、紫贝、珊瑚、绿玉,我叫绿玉,她们三位为人很随和,只有我……也就因为我,才为我自己带来灾祸,带来恶运。” 长孙森道:“丫头,这话怎么说?” 姑娘道:“这要从‘金花门’进中原说起……” 长孙森道:“对了,丫头,‘金花门’为什么突然进入中原,难道‘金花门’有什么企图?”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是有企图,不然‘金花门’绝不会轻易进入中原。” 长孙森忙道:“丫头,‘金花门’有什么企图?难道不甘雌伏苗疆,静极思动,要以蛊术横扫武林,席卷天下?” 【此处缺一页】 姑娘道:“第二天,门主就带着一龙、四凤、六虎、十二狼,还有八名近侍动身进了中原,先到了长安……” 长孙森道:“长安,莫非你说的那大户……” 姑娘道:“是指一家武术馆……” 严慕飞目中异采寒芒一闪,道:“姑娘,武术馆?”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武术馆!” 严慕飞转望长孙森,道:“老人家,你的住处离长安不过咫尺之遥,你可知道长安共有几家武术馆?” 长孙森未加思索,立即说道:“只有一家,这一家也名不见经传。” 严慕飞暗道,名不见经传的才是暗藏龙蛇,大有来头的。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姑娘,‘金花门’在这家武术馆里待了多久?” 姑娘道:“我在那家武术馆里只待了四五天。” 严慕飞道:“这家武术馆有一次派人到华阴去寻仇,姑娘可知道……” 姑娘摇头说道:“我没有听说过。” 严慕飞道:“那也许不是在以前,就是在以后。” 长孙森讶然说道:“严大侠,寻仇?向谁寻仇?怎么回事?” 严慕飞道:“老人家先听翠姑娘说,稍待我自会有所奉告。” 长孙森没多问,当即转问姑娘道:“丫头,说你的吧!” 姑娘道:“金花门,到了长安那家武术馆后的第五天,馆主求见门主,也跟门主做了一席密谈,之后,门主召见我们,这才对我们说明了进中原的用意跟目的。” 长孙森急不可待地道:“丫头,她怎么说?” 姑娘道:“门主说,此番‘金花门’到中原来,是受一个极有势力的人委托,为他找两个人,并且为他清除异己。” 严慕飞道:“姑娘,找什么人?他的异己又是些什么人?” 姑娘道:“据他们说,这两个人当年从南京出走到过开封,之后就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他们还拿了两张画像,画像上的那两个人,一个是魁伟英武浓眉大眼,一个则长得很俊秀,像个文弱的公子哥儿。” 长孙森脸色一变,霍然转注严慕飞,道:“严大侠,莫非就是……”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听姑娘说!” 长孙森忙又望向姑娘,道:“丫头,你说!” 姑娘摇头说道:“他的异己都是些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向门主提起过严大侠的名字。” 长孙森“哦!”地一声道:“怎么,他们还提起过严大侠?”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爹,他们说……” 严慕飞含笑说道:“姑娘,他们可说,严慕飞也受那极有势力的人委托,在找那两个人,但并不为他清除异己?” 姑娘道:“是的,严大侠,他们还说……” 严慕飞道:“他们还说,现在先别管严慕飞,等到他找到那两个人,再把他也归于异己之列,一并除去之,可对?” 姑娘呆了一呆,道:“不错,他们正是这样说的,严大侠怎么知道?” 严慕飞笑了笑道:“姑娘,早在我接受委托的当日,我就料到了。只是。”顿了顿,接着问:“他委托我严慕飞,酬劳是大批金银珠宝,而区区金银珠宝谅不会在‘金花门’门主眼内,那酬劳又是什么?” 姑娘道:“我听门主说,好像是一册什么武林秘笈……” 严慕飞神情一震,道:“秘笈?好,那这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在武林人眼中,也较金银珠宝更重。他们确实会投人所好……” 抬眼说道:“姑娘,你可知道那是一册什么武学秘笈?” 姑娘摇头说道:“这个我没听门主说起。” 严慕飞道:“那么,还有呢?” 姑娘道“那秘笈仅算是酬劳的一半,将来事成后,当世武林归‘金花门,所有,任‘金花门’走动!”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这一半只怕较那前一半更重,姑娘,‘金花门’门主不是糊涂人,她不会不知道这后一半酬劳恐怕不容易到手?” 姑娘道:“门主极富心智,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心中早有了盘算。她说‘金花门’的蛊术独步宇内,所向披靡,再假以时日,再加上那秘笈上的武学,就会天下无敌。” 长孙森神情震动,忙道:“严大侠……” 严慕飞摇头说道:“那就的确麻烦了,‘金花门’门主既有这种盘算,我敢说她异日取这后一半酬劳是十拿九稳,易如探囊取物!” 姑娘点头说道:“是的,严大侠,门主就曾这么说过!” 长孙森脸色凝重又焦虑,道:“是的,严大侠,真要这样……” 严慕飞道:“老人家,若不及早下手阻拦,后果可想而知。” 长孙森道:“这个我想得到,可是这阻拦……” 严慕飞道:“老人家只请照顾翠姑娘,自有武林正义之士伸手!” 长孙森道:“严大侠莫非有意在另一个肩头上再加一副担子?” 严慕飞道:“老人家,武林安危,我辈人人有责,我不担谁来担?” 长孙森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严慕飞转望姑娘,道:‘姑娘又是为什么被‘金花门,下蛊?” 姑娘道:“严大侠,凡‘金花门’门人,在入门当初人人都被下过蛊。这样可以防门人有异志二心,而我就是第一个生异志二心的人,所以体内之蛊发作。” 严慕飞道:“姑娘那异志二心是……” 姑娘道:“我愿为他们找人,但我不愿参与杀人,更不愿参与横扫武林,席卷天下,尤其不愿叁与伤害称奇称最、武林人人敬仰,个个尊祟的严大侠!” 严慕飞含笑说道:“谢谢姑娘,姑娘更令人敬佩!” 姑娘道:“那是严大侠夸奖,我说过,我不如她们三位随和,也天生一副软心肠,所以我才为自己招来奇祸。” 严慕飞道:“该说姑娘孤傲高洁,明大义,识大体,天生一副侠骨仁心。” 姑娘道:“我越发不敢当了。” 长孙森道:“这是实情,了头,你不要以为是为自己招来灾祸恶运,以我看姑娘是因祸得福,脱离了魔掌,远离了毁灭,邪不胜正,道必胜魔,这是古来不易的真理。我认为‘金花门’他日必会遭致败亡毁灭命运!” 姑娘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严大侠,门主是位奇女,子,除了脾气坏,野心稍大了点外,她功智所学两称高绝,算得是一位少有的奇女子!” 长孙森道:“姑娘,一个人败亡毁灭,往往是由于行事任性,野心过大,这古来不乏例证!” 姑娘点头说道:“我知道,严大侠,我稚龄入门,至今十数寒暑,门主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日您仗剑扫荡,还祈您能高抬贵手。” 严慕飞道:“姑娘,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严慕飞生平为人处事,一向如此!” 姑娘怔头俯身,道:“我在这几先谢谢严大侠了!” 严慕飞忙欠身答了一礼,道:‘姑娘别客气,我不敢当,可是姑娘也该知道,有些人中魔过深,冥顽难悟,或者是凶残成性,无可理喻。” 姑娘道:“我明白严大侠的意思,我不敢奢求!” 严慕飞道:“我也先谢谢姑娘的曲谅!” 姑娘忙道:“不敢,严大侠这是……” 严慕飞截口笑道:“姑娘,你我都别客气了,现在请姑娘再答我一问……” 顿了顿,接着问:“天下武林皆知金花姑其人,但也仅知金花姑这三个字,除此之外,对她毫无了解,姑娘可否让我对她多了解一些?” 姑娘摇了摇头,道:“说来严大侠也许不信,凡金花门门人,只知道门主是个女的,脾气坏,野心大,功智两高,其他也一无所知!” 严慕飞道:“她从不让人看见她?” “不。”姑娘摇头说道:“每一个金花门人,都跟门主朝夕相对,但由于她长年蒙面,所以不但难以见她庐山真面目,便连她有多大年纪也无从推测!” 严慕飞摇头说道:“她可真称得上神秘二字!” 姑娘道:“连‘金花门’门人也有这种感觉。”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现在告诉姑娘一件事,那位委托‘金花门’找人与清除异己的人,是当今皇上。他要找寻的人是太孙允-跟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 姑娘神情震动,脱口一声惊呼,道:“怎么,会是皇上……” 严慕飞道:“要不然怎称极有势力的人?当今世上,还有那一个比他的势力更大,比他更具权威?” 姑娘忙道:“那么他的异己是……” 严慕飞道:“太孙、纪纲,还有太祖时、建文时的忠良,跟所有反对他的人,甚至于连当年帮太祖打天下的那些人也包括在内。” 姑娘没说话,想必是过分震惊怔住了。 严慕飞转眼望着长孙森,含笑说道:“老人家,你如今该完全了解姑娘的病源了!” 长孙森点头说道:“病急乱投医,若不是您看出丫头是中了蛊,我险些误了她,也难怪那些大夫看不出她是什么病……” 严慕飞道:“可巧又碰上姑娘她自己隐瞒不说。” 长孙森道:“是啊!这不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么?” 严慕飞道:“老人家,翠姑娘不愿连累你,她也是一番好意,如今你该为自己庆幸,要不是你离开华山得早,只怕……” 长孙森霍然说道:“怪不得丫头她老催我离开华山!” 严慕飞道:“我不是说过么?翠姑娘是怕连累你,她怕金花姑靠着蛊母寻上华山,真要那样,只怕老人家你跟翠姑娘她自己……”摇摇头,住口不言。 姑娘摇头说道:“我自己倒不要紧,反正我是活不了的……” 严慕飞道:“姑娘好像认定自己已经没救了?” 姑娘凄惨一笑道:“难道严大侠认为我还有救?” 严慕飞笑了笑,转望长孙森,道:“老人家,这卧龙岗有什么可治姑娘的病?” 长孙森摇头说道:“如今我知道了,那大夫的那东西救不了丫头。” 严慕飞道:“老人家,不错,解铃还得系铃人,别的倒还好办,唯独这解蛊救人,非得找那施蛊之人不可!” 长孙森点了点头,没说话。 严慕飞转望姑娘,道:“姑娘这蛊是谁下的?” 姑娘道:“给门人下蛊,却是门主自己!” 长孙森脸色一变,低下头去。 严慕飞道:“老人家不必如此,那金花姑并不见得那么难说话!” 姑娘惨笑说道:“严大侠,我明白,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严慕飞道:“姑娘,世间事十之八九往往会出人意料。” 姑娘摇头说道:“可是我知道,这件事不会,绝不会。”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么,姑娘,请让我尽力一试!” 姑娘美目一睁,道:“严大侠要……” 严慕飞道:“我打算试一试,勉力一试!” 姑娘摇头说道:“严大侠,谢谢您的好意,您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门主的脾气我了解,往常她把我们当成自己的亲子女,可是一旦她认为某一个背叛了她,被她逐出了门墙,她会仇恨她,比仇恨仇敌尤甚!” 严慕飞道:“我知道,姑娘,可是我愿试一试。” 姑娘摇头说道:“严大侠,我不能耽误您……” 长孙森这时也道:“严大侠,丫头两腿的麻木眼看就要过腰,她的命危在旦夕,卧龙岗上的东西既救不了她,再想别的办法恐怕来不及了,再说您现在也没工夫往长安去……” 严慕飞道:“这么说,老人家是认命了?” 长孙森悲凄地低下了头,道:“是的,严大侠,这是命,也只好认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我这个人由来爱跟命运作对……” 微微一笑,站起来,望着姑娘道:“翠姑娘,请俯下身,越低越好!” 姑娘讶异地道:“严大侠是要……” 严慕飞道:“请姑娘俯下身子,越低越好!” 姑娘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她没再多说,当即弯腰俯身,上半身整个地趴在了被子上。 严慕飞走过去抬手连制姑娘腰后几处穴道。 长孙森看在眼里忙道:“严大侠,这是……” 严慕飞道:“我制住了翠姑娘腰后几处穴道,这样穴道一天不解,那蛊毒便一天无法向上蔓延,好在翠姑娘两腿麻木,根本不能行动,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找那位金花门的门主了。” 姑娘坐直了身子,两眼含泪,道:“严大侠,大恩不敢言谢,绿玉有生之年愿……” 严慕飞含笑说道:“姑娘,我只是勉力一试,还没有绝对的把握,目前言恩,未免太早了些!” 姑娘道:“单严大侠这份心意,就是绿玉这身蛊毒不能解……” 严慕飞笑道:“那我更不敢让姑娘言恩了。” 长孙森插口说道:“严大侠,您哪有时间去找……” 严慕飞道:“老人家,时间是要靠人去找的,我自会有所安排,老人家不必操心,只请照顾翠姑娘……” 长孙森道:“严大侠的意思,是要我父女仍在卧龙岗暂住?” 严慕飞想了想道:“太孙跟纪纲既然在这儿暂住过,无论我跟卫姑娘的行踪如何保密,只怕仍难不被他们查知,迟早他们也会到卧龙岗来的,为免日后多增麻烦,我认为老人家跟翠姑娘还是换个地方好。” 长孙森道:“那么,严大侠以为哪儿比较好?” 严慕飞道:“要不是还得防‘金花门’的人,搬到城镇里去暂住最好。如今嘛,老人家如果愿意,不妨到辉县城外,搬到那地方,我可以就近托‘穷家帮’的辉县分舵跟马家五兄弟时刻照顾。” 长孙森道:“马家五兄弟?是哪一个马家?” 严慕飞道:“老人家,就是以用毒著称于世的陕西马家!” 长孙森道:“马家不是世居华阴么,怎么……” 严慕飞概略地把马家迁往河南的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长孙森愤然说道:“敢情也是那家武术馆搞的鬼?”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如果方便,待会儿在我走之后就请跟翠姑娘动身吧!” 长孙森道:“两个人,没有什么不方便,这两床破被可要可不要,我是说走马上就能走!” 严慕飞道:“那最好不过,老人家、翠姑娘,咱们后会有期,我告辞了。”他也是说走就走,一拱手,便要往外走。 只听姑娘唤道:“严大侠……” 严慕飞停步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姑娘含着泪道:“您请保重,门主那方面……” 严慕飞道:“多谢姑娘,老人家跟姑娘也都请保重,至于金花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姑娘请放心就是。” 姑娘道:“严大侠,绿玉不能跪送……” 严慕飞道:“姑娘这是折我,老人家也别送了,请准备准备,马上动身吧!如果路上没有什么耽搁,几天之后就可达辉县了,老人家不必往马家去,我自会通知‘穷家帮’辉县分舵迎接照顾,告辞了。” 又一拱手,掀帘出门而去。 长孙森没送,却呆呆地站在那儿喃喃说道:“难怪他称奇称最,难怪他人人敬仰,个个尊敬……” 姑娘没说话,但是她呆望房门,两眼含泪,娇靥上表情,已经流露得很多,很多——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一章 妾心难忘薄幸郎 铜雀台,在丰乐北,严慕飞等于又回了头。他在路上随便找了个城镇,让‘穷家帮’弟子把他的令谕通知了辉县分舵。 提起铜雀台,不能不多谈一谈,凡看过《三国》的人,应该是没有不知道铜雀台的。 当初诸葛亮过江到东吴去,他除了“舌战群儒”之外,就是以曹孟德筑铜雀台以收江东二乔之事,激得周郎火冒三丈,因之才有蜀吴联合对曹,因之才有赤壁陈兵,杀得阿瞒八十万大军丢盔弃甲,望风逃窜,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铜雀台,原建临漳三台,后曰“冰井”,前曰“金凤”,中曰“铜雀”,占地之广达五百四十亩。 按《临漳志》载:建安十五年,曹操于邺城西北作铜雀台,高五十七丈,有堂百余间,窗皆铜龙,日光照耀。上加铜雀,高一丈五尺,舒冀若飞,“金凤台”在铜雀台南,建安十八年建,高八丈,有屋百九间,安金凤于颠,本曰“金虎’,后避石虎讳,改为凤。 “冰井台”在铜雀台北,建安十九年建,有冰室,故曰冰并,高丈八,有屋一百四十间,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可书,火燃难尽,亦谓石炭。 这是《临漳志》的说法,《魏书》上又说:“三台楼阁相联,中央悬绳,魏武帝临终遗命施穗帐于上,朝晡使官人吹歌望其陵葬处云云。” 此正曹操当日,征蜀伐吴,勋功显赫之时,他曾在铜雀台上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其音响气盖,足为上者。 谈到铜雀台,也不能不一提曹孟德文章,看京剧杂曲,都把曹操描写成一个白脸奸侩。 其实,曹孟德是中国兵史上的稀有战略家,他的文学,更属杰出,所谓建安七子,均非其匹。 他的名文如《短歌行》、《苦寒行》,以及晚年作品《却东西门行》、《步出东门行》,莫不悭锵有声。 所谓“曹公古直,甚多悲凉之句”,“曹操作品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都是中肯的评语。 其悲歌慷慨,激人胸怀,在中国诗史上,他可称:“对承小雅”,“下开少陵”,也是借乐府以写时事者第一才人,比起来曹植辈的“三河少年,风流自赏”,应该难敌老曹“志在千里,壮心未已”的那种气魄。 实际上,看《三国》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军事、政略,曹孟德都是诸葛亮的一大对手。 提起铜雀台,也得把二乔故事说一说,杜牧诗云:“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三国志-周瑜传》载:“军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从攻皖,拔之。时得乔公二女,皆曰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二乔。” 乔公,就是《甘露寺》那出戏里的太尉乔玄。 曹吴之间有二乔之争,曹植、曹丕弟兄则有甄后之争,自古宫室乱伦,并不独曹家父子而已。 口口口 这一天,严慕飞到了“临漳三台”,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初更时分,他望着高大、雄伟的临津三台,心里不住在想:建文跟纪纲由开封到辉县,由辉县到南阳,这一段还不算什么,而由豫西南阳再到这丰乐镇北的铜雀台这一段,中间经过辉县,恰好来了个后外寸角,这两个人煞费心机,当时之苦,可想而知,要不是无意中碰上华山樵长孙森,听得他一句“铜雀春深锁二乔”,还真想不到那两位会来个大回转又折了回来。 不过,话又说来了,“铜雀春深锁二乔”,也许是建文住卧龙岗想起古人,顺手写了那么一句,是不是真暗示他两个的去处,那还很难说。 按理,他两个不该遗有可循之迹。 然而,瞧南京太祖陵寝,纪纲留话看,却又不无可能。 是耶,非耶,只有上铜雀台上看过后才知道了。 今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弯金铃般冷月高悬,月色清冷而凄迷,这临漳三台看上去很宁静,也有一种凄迷的美,美得清奇。 当然,如今的临障三台已大不如当年,有一半已然倾倒荒废,若换是在当年,今夜则该更美。 严慕飞眼望着凄凉的临漳三台,微一提气,刚打算腾身而起,直上居中的铜雀。 蓦地,一缕甜美,但微含幽怨的清音自那高高的铜雀台上响起,划破寂静夜色,袅袅直上。 折戟沉沙铁未消,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予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是杜牧的那首《赤壁》。 严慕飞闻声知人,心头一震。立即收势刹住欲起未起的身形,他站在那儿暗暗诧异。 不错,她是来了铜雀台,只是,她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多日子了,她怎么还没走? 是已经找到那两位了,还是仍扑了个空? 他不明白所以,他也难断定。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铜雀台上又响起一个甜美,但略嫌冰冷的话声:“你果然来了?” 这是问谁?严慕飞默察四周,除了他跟铜雀台上的她之外,周遭百丈内没有第三个人,他当即扬声说道:“是的,涵英!” 卫涵英话声又自铜雀台上响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来?”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就上来!” 双袖微抖,长身而起,月色下宜如一只银鸟掠上了铜雀台。他停身处,是一塌了一角的广殿,广殿四面栏杆,可以眺望四周夜色,毫不挡眼。 口口口 卫涵英,一袭黑衣,娇靥消瘦,神情憔悴地站在广殿之中。严慕飞眼望着她,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卫涵英也望着他,只是脸上不带表情。 严慕飞知道,该先开口的是他,他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涵英,你手臂的伤好些了么?” 卫涵英也开了口,却仍是那么冰冷:“谢谢关怀,也谢谢你那位贵为公主的未婚娇妻的好意。” 严慕飞脸上一热,不安地道:“涵英,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结识她的经过?” 卫涵英冷然摇头,道:“不必了,那显得多余,你我之间毫无关系,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一上来就冷言冷语,这原是严慕飞意料中事,他想着公孙胜的话,他忍住了,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涵英,那一天我到宛平县去……” 卫涵英冷然说道:“我没有让你说。” 严慕飞道:“我认为我该说!” 卫涵英道:“那么你说给别人听去!” 严慕飞道:“涵英……” 卫涵英突然大声说道:“不要叫我,我老,我丑,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她既年轻又标致,更贵为当今公主……”一声冷笑,接道:“当然,东床驸马,谁不想,只是我告诉你,你少做美梦,人家是别有用心,并不是真心爱你!”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涵英,我并不傻,我也不是那种人。” “对了。”卫涵英道:“我本该想到你是有丈夫气概的大英雄、大豪杰,从不为女儿家的深沉而真挚的柔情所动,也从不为儿女私情所束缚,你心里只有大公,只有朋友……” 严慕飞道:“涵英……” “不是么?”卫涵英一声娇笑道:“在当年,我不也是年轻貌美么?在我绮年玉貌的时候,你不屑看我一眼,又怎会看上她,对么?” 严慕飞皱眉叫道:“涵英……” 卫涵英根本不让他开口,摇头一笑,又道:“反正你跟她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在作梦,不过也难说,究竟她现在是绮年玉貌,正当……”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涵英,你在这儿等我多日,就是为见面奚落我一顿么?” 卫涵英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严慕飞,你可别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擦粉抹金,谁在等你?我只是在凭吊古迹,留连忘去,谁奚落你,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阵热,心里的气往上一冲,慌忙又把它压了下去,因为他觉得公孙胜的话对。 他道:“涵英,你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当年的种种已成过去,我负你良多,我自知愧疚,我希望……” 卫涵英冷笑说道:“又来了,我仍是那句话,愧疚不能还我青春,也不能洗刷我韵耻辱,你应该为我想一想,我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你认为以前的种种已成过去,我可不这么想,以前的种种深烙在我的心上,我的脑海里,直到我死它都是清晰而随时可见的,我永远忘不了,除非我死!”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已算不得年轻人。” “是的。”卫涵英点头冷笑,道:“我是老了,绮年玉貌不再,我怎比得上……” 严慕飞皱眉叫道:“涵英,有道是:‘得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侥人’,又道是: ‘能好休时便好休’,难道你……” 卫涵英冷然说道:“难道我怎么?我可以放手,也可以饶人,可是谁还我不再的青春,谁能洗刷我蒙受的难忍耻辱?” 严慕飞猛然吸了一口气,道:“涵英,那么你说怎么办?” 卫涵英道:“我不说过了么?除非你向我屈膝!” 严慕飞双眉一扬,可是刹时间他又想起了公孙胜的话,他忍住了,又强忍住了,缓缓说道:“涵英,难道没有第二个办法?” 卫涵英道:“怎么,你那么了不起?向我屈膝不得?告诉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天大的便宜,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也许是,涵英。” 卫涵英道:“那么跪呀!只要你向我一屈膝……” 严慕飞道:“涵英,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可以向你屈膝。” 卫涵英微微一愕,道:“怎么?你愿意向我屈膝?” 严慕飞一点头,道:“是的,涵英,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能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愿意向你屈膝!” 卫涵英美目一凝,还有点不甘意味地道:“我认为能!” 严慕飞道:“那好,涵英,我答应向你屈膝,但不是如今!” 卫涵英一怔说道:“不是如今,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严慕飞道:“等我找到太孙,辅他返朝登基之后。” 卫涵英诧异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等你找到太孙,辅他返朝登基之后?” 严慕飞道:“我如今身怀太祖遗诏!” 卫涵英“哦!”地一声,淡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如今你腿酸呢!那不要紧,把太祖遗诏取出来,放在一旁,我等你片刻。” 严慕飞摇头说道:“涵英,你明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卫涵英道:“为什么不能,把太祖遗诏从杯里取出来,放在一旁,这不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么?” 严慕飞道:“涵英,太祖遗诏重越万斤,不到我任务达成,太孙返朝登基,我不能轻易把它取出来!” 卫涵英道:“你这是非不能,实不为,对么?” 严慕飞道:“不,涵英,你明白,我非是不为,实不能!” 卫涵英冷笑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愿向我屈膝。” 严慕飞道:“不,涵英,只要你认为我该那么做,我愿意,但我说过,那一定要等到我任务达成,辅太孙返朝登基之后!”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万一在你没找到太孙之前,你有所不幸呢?我那耻辱岂不是永远无洗雪之日了么?你知道,以情势来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涵英,我不认为你是咒我,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不错,以情势来说,我随时有丧生捐躯的可能。可是,涵英,真要那样,你的气也该消了。” 卫涵英娇靥色变,机伶一颤,突然失声喊道:“不,不,你不能,你……” 刹时间转趋平静,她冷然摇头接道:“你不能死,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然后我要宣之天下,说功在国家,名在武林,人人尊仰,个个敬服的‘金陵王’九千岁,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向我屈膝了。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严慕飞道:“涵英,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这么做,我负你良多,该有所报偿。你自认我辜负你的深情,使你年华虚度,蒙受羞辱,你也该这样对我,这或许是最公平,最合理的报偿!” 卫涵英道:“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么?” 严慕飞知道该怎么说,他道:“我只认为你该这么做!” 卫涵英道:“你以为我会不会这么做?” 严慕飞欲避无从,但是他这么说:“涵英,换了是我,我会这么做。” 卫涵英道:“我要你直接了当地说我会不会!” 显然,她是不让严慕飞有丝毫躲避余地! 严慕飞没有即时回答,他把一双柔和的目光凝注在卫涵英那清瘦而憔悴的娇靥上,良久,始缓缓说道:“涵英,我希望你会,但我知道你不会!” 卫涵英一袭略嫌单薄,站在这高处,令人有不胜寒的衣服,无风自动,她把脸转向一旁,淡然说道:“那我就照你的希望去做。” 严慕飞道:“谢谢你,涵英!” 卫涵英没看他,望着台外迷茫的凄清的夜色,道:“谢谢我?”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谢谢你,你要不这么做,我无从消除我心中的愧疚,那是一辈子都痛苦的事!” 卫涵英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真愧疚,真痛苦么?” 严慕飞道:“对你,涵英,自邂逅那一刻至今,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卫涵英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她的头刚动一下就停住了,她仍然望着台外的夜色,淡然说道:“邂逅那一刻,你还记得邂逅那一刻?” 严慕飞道:“我不会忘记,涵英,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会忘记!” 卫涵英道:“真的?” 严慕飞道:“涵英,我刚说过,自那一刻起,到如今,我没有骗过你,这是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 卫涵英道:“但愿如此!” 严慕飞道:“但是我懊悔,涵英。” 卫涵英微微一愕,道:“你懊悔什么?你懊悔?你懊悔邂逅了我?”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是的,涵英,我懊悔邂逅了你,你我当初就不该邂逅,更不该互相倾心,都坠情网而难以自拔,要不然你我今天都不会痛苦,说不定你现在会活得很幸福、很好。” 没见夜风吹进铜雀台,然而,卫涵英的那袭单薄衣衫又动了,她仍望着铜雀台外,道: “你只该懊悔当初不该再次躲我!”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可是我更懊悔头一次躲得不够彻底。” 卫涵英道:“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假如武林传出严慕飞的死讯,你早就继马娘娘之后成了太祖的皇后!” 卫涵英衣衫猛然一动,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严慕飞道:“涵英,我……” 卫涵英道:“假如那样的话,至少我的心有一半是甜的,是值得安慰的,因为我这个卫字之上可以冠上另一个字!” 严慕飞一阵激动,道:“是的,涵英,那至少要比现在好一点!” 卫涵英道:“那么,你当初为什么不躲得彻底一点?” 严慕飞道:“我不能带着那个头衔跟太祖赐给我的那袭龙袍走!” 卫涵英道:“那么,第二次呢?” 严慕飞道:“涵英,你知道,当年一些朋友的仇不能不报,我不能让他们长眠泉下而永不瞩目。” 卫涵英道:“而接着吴伯宗就找到了你,可对?”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涵英,正是这样。”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你现在是再想躲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经有了愧疚,不能让良心永远责备你,也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 严慕飞道:“涵英,我也知道来不及了,但我愿意用另一种方法报偿,希望这还能来得及!” 卫涵英霍然转过头来,美目中奇光暴射,逼视严慕飞,声音有点颤抖地道:“你……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我希望用另一种方法报偿,这该还来得及。” 卫涵英娇躯倏颤,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忽地,她脸色又变,冷然摇头说道:“不,那也迟了……” 严慕飞脸色也为之一变,道:“怎么,涵英,也迟了?” 卫涵英冷漠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那也迟了,你知道,情天难补,恨海难填,已经破了的镜子,纵然它能重圆,它中间也永远会留两条裂痕,已经断了弦的琴,再把那弦接上,弹起来也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悦耳、动听,美好的,再说……” 严慕飞截口说道:“涵英,好在那并不是真破、真断,再说……” “再说什么?”卫涵英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说那些人没有自尊?” 严慕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涵英,我相信你不会不了解我!” 卫涵英冷笑说道:“我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为了公,你能忘了私,为了所谓主属关系,你能狠起心肠辜负一个女儿家的痴心深情。” 严慕飞道:“涵英,可是现在……” 卫涵英道;“现在已经迟了,过去的一切拿到现在来说,该都已经迟了。” 严慕飞双眉陡扬,道:“涵英,世上的一切都会随岁月的流转而有所改变,唯独存在于天地间的至情永远不会改变。” 卫涵英美目中又现奇光,但旋即很快地消失了,收敛了,她冷淡而平静地微一摇头,道: “如今不要跟我谈这些了,我要等到你任务完成,辅太孙返朝登基之后,亲眼看你向我屈膝!” 严慕飞道:“谢谢你,涵英,到时候我会的。” 卫涵英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望了严慕飞一眼,倏转话锋,接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严慕飞微愕说道:“快?涵英,你以为我来得算快?” 卫涵英道:“在我的意料中,你至少要在卧龙岗逗留三五天。” 严慕飞道:“这是你的安排?’ 卫涵英道:“是的,这样你就无法赶上我,无法阻拦我!” 严慕飞微微笑了笑,道:“涵英,人算永不如天算!” 卫涵英目光一凝,道:“你以为这是天意?” 严慕飞道:“涵英,你看吧?难道不是?” 卫涵英把目光移往别处,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给我所听!” 严慕飞道:“长孙森那位义女,是被人下了蛊,而不是病。” 卫涵英一怔,神情震动,惊声说道:“是被人下了蛊?是谁?怎么回事?” 严慕飞遂概略地把在卧龙岗的经过说了一遍,听毕,卫涵英变色说道:“原来是一向蛰伏苗疆的‘金花门’进了中原……” 严慕飞道:“涵英,该说是朱棣把他们召来了中原!” 卫涵英凝目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严慕飞道:“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卫涵英道:“这么说,你打算找金花姑去?”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那位可怜的苦命姑娘危在旦夕!” 卫涵英道:“对我以外的人,你永远是那么仁慈……” “涵英。”严慕飞道:“对你,我也并没有残酷。” 卫涵英大声说道:“那还不叫残酷?你还想怎么样,你认为怎么做才算得上残酷,我的青春,我的心,我的……” 突然一顿,随即平静地冷然说道:“既然都已成过去,我还跟你吵什么?我等着你向我屈膝了。我问你,你要救人,找寻太孙的事怎么办?” 严慕飞道:“所以我日夜不敢稍停,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赶来找你,而希望能在这儿找到你,果然被我找到你了。” 卫涵英道:“你找我干什么?求助于我?要我帮你去救人?”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我认为你不会推辞。” 卫涵英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自信,你要明白,想做好人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对别人仁慈。” 严慕飞道:“涵英,救人如救火,是刻不容缓,义不容辞的事。” 卫涵英道:“我明白,但我犯不着。” 严慕飞央求地叫道:“涵英!”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别跟我多说,你就是磨穿了唇舌也投有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人,让我去找太孙跟纪纲?” 严慕飞毅然说道:“也无不可,这是两件事,只要你肯替我分担一件……” 卫涵英道:“如今你放心让我去找太孙了?” 严慕飞道:“当初我就没有不放心。” 卫涵英冷笑说道:“好一个当初你就没有不放心!你何不说明知道我不会把太孙怎么样?” 严慕飞笑了笑,道:“涵英,也可以这么说。”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定我找着太孙之后,马上把他送交朱棣,了却朱棣的心腹大患,你知道,这是大功一件!” 严慕飞笑了笑,没说话。 卫涵英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严慕飞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干脆不说。” 卫涵英道:“你以为我不敢?” 严慕飞道:“涵英,我没这么说。” 卫涵英道:“那你不想让我……” 严慕飞道:“我知道你不会!”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那可很难说。” 严慕飞又沉默了,但他旋即又道:“涵英,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显然,他是不愿多作无谓的争论。 卫涵英道:“你问这干什么?” 严慕飞道:“没什么,只不过随便问问。” 卫涵英道:“我到了有好几天了,怎么样,不行么?” 严慕飞道:“不怎么样,也没有人说不行,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为什么不继续往别处找?” 卫涵英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我爱这铜雀台的夜色,我想在这儿凭吊古迹,纵然没有理由,谁也无法干涉我!” 这位“冰心玉女”好威严。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涵英,也没人干涉你,风月无古今,林泉谁宾主?你要留在这儿谁也管不着,谁也不能干涉你。” 卫涵英道:“你明白就好,既然明白就省省口舌,别问。”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只是按理说,你该往别处继续找。” 卫涵英道:“按理说?按什么理说?谁定的理?你要明白,当初奉太祖遗诏的并不是我,我没有这个义务,我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谁也管不着,谁也没有治我的法子。” 严慕飞道:“那是,涵英,谁也敢管?当初接太祖遗诏的是我而不是你,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没有这个义务。” 卫涵英道:“我仍是那句话,明白就好,也省省口舌,别问。”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在这儿……找到太孙跟纪纲了么?” 卫涵英道:“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他们的?不是告诉过你么?我没有这个义务!我不想找了,我是来瞻仰古迹的!” 严慕飞道:“就算是吧!我希望你已经在这儿碰见他两个了。” 卫涵英道:“谁说的,我没有这义务,就算是碰见了,我也很有可能,也大可以装作没看见,你明白么?” 严慕飞道:“我明白,这么说你没找……不,该说是碰,这么说你在这几没碰见他两个?” 卫涵英道:“谁说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么?我没有这个义务,我是来瞻仰古迹的,再说,有没有碰见,难道非告诉你不行么?” 严慕飞道:“涵英,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涵英道:“那么你就少说。”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好,我少说,我少说。” 他背着手走了开去,在这铜雀台上的广殿里,东看看,西看看,他看了一阵之后,突然转过身来,道:“涵英,他俩可留有什么可寻之迹?” 卫涵英摇头道:“没……”“有’字未出,倏有所惊觉道:“你不会自己看么?” 严慕飞道:“看不出有什么可循的迹象!” 卫涵英道:“那你就慢慢地找吧!直到找到那可循的迹象为止。” 严慕飞凝目说道:“涵英,稍时你我分手之后,你要继续往别处去找他俩,所以在你我分手之前,我想帮你这个忙。” 卫涵英道:“我又不是个没出过家门的小孩子,还要你帮忙么?没有你帮忙,我照样一个人在武林闯过多年了。”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谈过正事之后,你再赌气不迟。我希望在这件正事上,你别跟我动意气。” 卫涵英道:“谁跟你赌气,谁又跟你动意气,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告诉你,我早就心平气和了。” 严慕飞道:“那是最好不过,我希望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找到这儿后没见着他俩,找了这么多天,也一直未见有什么痕迹?” 卫涵英道:“难道我非告诉你……” 严慕飞略整颜色,截口说道:“涵英,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能再算年轻。” 卫涵英道:“本来是,我如今已人老珠黄,年纪一大把了!” 严慕飞轩了轩眉,口齿启动了几下,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才缓缓说道: “好的,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就算了。” 他不再说话,当真地不再说话,只背着手在这铜雀台上缓慢地来回踱步,很潇洒,也完全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于是,这迷茫夜色中的铜雀台上,陷入了一片静默,沉寂之中,好静,好静。 口口口 卫涵英看都没看严慕飞,神色是那么冷漠,那么平静。 可是那是起初,过了片刻之后,她开始看严慕飞了,不过那仅仅是飞快的一瞥,而且是偷窥。 又过了片刻,她那双眸子开始跟着严慕飞来回踱步的颀长身形而转动,转动。 而且,她的神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冷漠,那么平静了。 半晌之后,她突然咬了牙,道:“你还是那么倔强?” 严慕飞没有停步,他微一摇头,淡淡说道:“不,我只是择善而固执!” 卫涵英又咬了咬贝齿,猛一点头,道:“好吧!我认输,我低头,我永远是向人认输低头,我永远别不过你,我说,你料对了。” 严慕飞停下步,回身凝目,柔声道:“涵英,我这个人永远择善而固执,我的心里只有大公与正义,在其他方面,我永远把你看得重过我自己!” 卫涵英口齿启动了几下,但她没有说话。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涵英,恐怕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卫涵英微微一愕,道:“怎么说?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严慕飞一点头,道:“是的,涵英,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卫涵英诧声道:“那句取自小杜的诗句,明明是‘铜雀春深锁二乔’,不是指‘铜雀台’是指什么地方?” 严慕飞摇头说道:“你我都难得一时糊涂,假如太孙以少陵的这句诗句来暗示他跟纪纲的去处,那岂不是任何人一看就会意,太明显了。” 卫涵英想了想道:“那么你以为是……” 严慕飞道:“我原先也会错了意,直到了这铜雀台前我才明白过来,其实,那还得助于你的提醒!” 卫涵英又是一怔,讶然说道:“我的提醒?”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涵英,得助于你的提醒。” 卫涵英道:“你可否说明白点?”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刚才吟的小杜的那首七绝是……” 卫涵英道:“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是这首,这首七绝后两句的意思是说,假如当时东风不予周郎方便的话,赤壁用兵周郎特一败涂地,那么‘铜雀台’上将是一片深浓春色,大小二乔也将被擒而深锁其中了,是不是?” 卫涵英点头说道:“《吴志-周瑜传》上说:“至战日黄盖先取轻利舰十舫,载燥苇枯柴,灌以鱼膏,时东南风急,固以十舰举帆去北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烧尽北船。” 严慕飞笑道:“不错,这句七绝两句的意思,也就是说:就因为当时东风给予周郎方便,所以二乔才未被掳锁在这铜雀台上,由此可知,太孙跟纪纲是暗示找他俩的人,他俩并没有到钢雀台来,你以为然么?” 卫涵英想了想之后,点头说道:“嗯,有点道理,那么……”抬眼凝注,道:“你以为他俩离开卧龙岗后去了哪里?”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要看小杜是在什么地方作的这首七绝了!” 卫涵英美目一睁,急道:“赤壁?” 严慕飞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恐怕他俩是去了赤壁了!” 卫涵英精神为之振奋,道:“湖北嘉鱼东北长江南岸,岗峦绵亘如埴,上镌赤壁二字,黄岗城外一山也叫赤壁,昔日苏东坡游此,作前后赤壁赋。” 严慕飞笑道:“昔日苏学士误以为黄岗之赤壁即周瑜败曹兵之处,卿幸勿再步学士后尘,错把……” 一声“卿”听得卫涵英目射异色,面泛酡红,美目一横,嗔声轻叱:“要你说,谁不知道?今后不许你乱叫。” 女人,只要不是无盐嫫母般太倒人胃口,吓人苦胆的女人,在她发嗔时,都有一种自然的娇态,这种娇态最为醉人、迷人,而成熟的女人较年轻女儿家尤甚。 更何况眼前这位“冰心玉女”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严慕飞虽非好色之徒,他也为之神摇目眩,心头怦然。 本难怪,人毕竟是人,何况她本佳人,亦是他多年魂萦梦系的心上人。 望着眼前发怔的严慕飞,卫涵英娇靥更红,又发了娇嗔:“你发什么愣啊?瞧你贼眼灼灼……” 严慕飞快地灵魂归窍,定过了神,窘迫一笑,没说话。 他无须说些什么,卫涵英心中的感受已经更多了,她略一定神,整了整娇靥上的神色,又显露了她那虚伪的矜持:“别对我这样,已经迟了,已经迟了很多年了,如今的卫涵英已经不是当年的卫涵英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 严慕飞心中立即泛起一阵黯然、怅惘之感,道:“等你走了之后。” 卫涵英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严慕飞道:“那……我也马上离去!” 卫涵英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接着她沉默了。 半晌,她才轻轻说道:“你走吧!” 严慕飞道:“不,你先走,等你走了之后我再走!” 卫涵英美目深注,微含嗔怪地道:“别忘了,你我都算是中年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吗?” 严慕飞道:“年龄随岁月增长,而童心不可失。” 卫涵英香靥边泛起一丝颤抖笑意,道:“算你会说话。那好,我先走,你我何时何地再见面?”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不管你这趟是不是能顺利找到建文跟纪纲,都请在赤壁等我。 我事一办妥,立即赶去会面!” 卫涵英道:“不见不散?” 严慕飞一点头道:“是的,不见不散!” 卫涵英道:“那么,我走了。” 长身而起,如凌波飞仙般倒射而出。 她人已出了铜雀台,茫茫夜空中,传来低微轻柔一语:“你保重,也快来,莫让我揪心盼望。” 严慕飞倏然魂销,他没有答话,呆呆地站在铜雀台上,孤寂的人影,孤寂的心,眼望卫涵英逝去处,良久,良久——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二章 遍寻古迹处 严慕飞他折回来,路过辉县没进城,他找了个‘穷家帮’弟子打听了一下,使他安心的是,锦衣卫果然没敢动马家五兄弟,同时,长孙森父女也已经平安抵达了辉县。 另外,他又从‘穷家帮”弟子口中获得一个消息,所以他连夜赶到了洛阳。 洛阳是中国历史上的六大古都之一,在河南当然是个大城镇,热闹繁华而拥挤。 □□□ 严慕飞进了洛阳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幕低垂,华灯点点,人群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在城门口,他找了个“穷家帮”的弟子,那个要饭花子是个既瘦又小的汉子,可是满脸的机伶色,任何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精明、机警、灵活而又能干的人。 当严慕飞取出那块信符的时候,他一下子矮了半截,双膝落地,行了大礼,等他站起来垂手恭谨立在面前,严慕飞开口说道:“我由辉县来……” 瘦小花子道:“回严大侠,分舵已接获飞鸽传书。” 严慕飞道:“那么我长话短说,听辉县贵帮弟子说,锦衣卫有批人,由辉县往洛阳来了。” 瘦小花子道:“回严大侠,是的,他们已经到了两天了。” 严慕飞道:“到了两天了,可知道他们到洛阳来干什么?” 瘦小花子摇头说道:“他们到了洛阳之后,一直按兵不动,既未惊动官府,也没有打扰百姓,像是在等什么。” 严慕飞道:“像是在等什么?以你看呢?” 瘦小花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有点神秘莫测,分舵在他们住处附近派有几名弟子监视,两天来也没有一点动静。”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他们住在……” 瘦小花子道:“在夹马营附近的东大寺里。” 严慕飞道:“东大寺,那儿挺热闹么?” 瘦小花子有点感慨地道:“那是在当年,东大寺缘结十方,香火挺盛,如今不行了,寺里没有多少人去烧香,和尚们走的走,散的散,如今等于荒废没人了,跟白马寺差不多。” 严慕飞一点头,道:“谢谢你了,我这就去东大寺看看,贵分舵主处,请代我致个意,来日有暇我再去拜谢!” 瘦小花子道“不敢,敝分舵主应该先来见严大侠!” 严慕飞没多说,含笑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夹马营附近的东大寺前。夹马营,是宋太祖赵匡胤的诞生之处。 东大寺又叫迎恩寺,建于五代后唐,规模雄伟宏大,最盛的时候和尚上千。 瘦小花子没说错,如今的东大寺的确是没落了,从寺前昏暗的灯光下,及寺前十几个小吃摊子缝里看东大寺,它有点残破,寺里静悄悄的,没有钟鼓声,没有木鱼响,也没有那令人闻之能尘念全消的梵呗。 眼前的东大寺,只有一扇偏门开着,另外一扇偏门跟油漆剥落的正门,却紧紧地关闭着,更见寺的冷清。 严慕飞没看见四周有一个花子影,却瞧见近寺门处的一个小吃摊子上,坐着两个扎眼的黑衣汉子。 这两个,俱是一身寻常武林人物打扮,可是严慕飞一眼便看穿他俩是锦衣卫的高手。 正观望间,忽听身后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叮!”地一声轻响,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地上有个铜钱,同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十多丈外街道拐弯处的暗角里,有条人影向他招了招手。 他明白了几分,当即弯腰拾起那枚铜钱走了过去。 到了街道拐角中,一名中年花子恭谨地向他躬下身去:“‘穷家帮’洛阳分舵弟子成弼,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微愕说道:“阁下知道我?” 中年花子成弼恭声说道:“回严大侠,成弼是分舵派在这几监视东大寺的,刚接到分舵中传话,说严大侠已往东大寺来了。” 严慕飞笑道:“‘穷家帮’传递消息之快,令人叹服……” 扬了扬手中那枚铜钱,道:“这枚铜钱是阁下扔的?” 成弼赧然一笑,道:“您原谅,那边小吃摊上坐着两个锦衣卫的高手,所以我不敢露头,也不敢上前见礼,只有出此下策!” 严慕飞道:“阁下把我叫到这儿来有何原因?” 中年花子成弼道:“一来怕严大侠不知他们有人混在小吃摊子上,他们个个眼光锐利,能看破严大侠,二则我有消息禀报!” 严慕飞道:“什么消息?阁下请说吧!” 中年花子成弼道:“刚才他们有了动静。”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什么动静?” 中年花子成弼道:“他们有人进了东大寺!” 严慕飞道:“是谁进了东大寺?” 成弼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两个我也没见过!” 严慕飞道:“那么,小吃摊上的那两个……” 成弼道:“该是把风的,有他两个往那儿一坐,除了他们自己的人外,任何人也进不了东大寺。”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去的那两个人,不是他们的一路人?” 成弼摇头说道:“我看不像,进去的那两个,看身手不含糊,绝对是一流高手,比小吃摊上那两个高明得多,神色倨傲,大有不可一世之慨!”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两个人多大年纪?” 成弼道:“恐怕都在三十岁以上。” 严慕飞道:“穿着怎么样?” 成弼道:“很惹眼,两个人都是一身黄衣。” “黄衣?”严慕飞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道:“那两个人进去多久了?” 成弼道:“小吃摊上那两个之中的一个刚出来!” 严慕飞凝目说道:“这话怎幺说?” 成弼赧然一笑道:“您原谅,我没说清楚,是这样的,那两个穿黄衣的来了之后,由小吃摊上那两个中的一个陪着进了东大寺。” 严慕飞道:“我明白了,你是说,陪那两个进去的人刚出来?” 成弼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正是这意思!” 严慕飞道:“这么说,那两个穿黄衣的进去之后尚未出来?” 成弼道:“是的,严大侠,那两个是进去之后尚未出来!” 严慕飞沉吟说道:“不知道他们是谁?是来干什么的,在里面要待多久?” 目光一凝,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被派在这儿的?” 成弼道:“他们一进东大寺我就来了!” 严慕飞道:“你可知道住进寺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成弼道:“有个年轻姑娘,一个穿锦袍的老头儿,另外还有几十个锦衣卫高手,一进去就是两天没出来。” 严慕飞道:“他们也没发现贵分舵的弟兄在四周监视?” 成弼摇头说道:“大概没有,要不然他们早就有动静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贵分舵不知道那两个穿黄衣的是那儿来的?” 成弼摇头说道:“不知道,也许注意力全集中在锦衣卫身上,没留心他们!”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谢谢你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儿等等他们……” 成弼忽地凝注东大寺寺门,急道:“严大侠,快看,那两个出来了!” 严慕飞忙转跟望去,只见东大寺那开着的偏门里,并肩走出两个身材魁伟的中牛黄衣汉子,成弼没说错,果然是神情倨傲,一脸骠悍色。 他还特意留心那两个黄衣汉子身后,却没见有人送。 这时,小吃摊儿上那两个黑衣汉子也站了起来,向那两个黄衣汉子点头打招呼,脸上还堆着笑。 而那两个黄衣汉子却只冷漠地点了点头,脸上未见有丝毫笑意,好像根本没把那两个放在眼里。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成兄弟,你撤远些,这两个身手不弱,别让他们发现了你,由我来跟他们两个。” 成弼应了一声,轻捷如狸猫般贴着墙往一处胡同里扑去,转眼隐入了胡同中不见。 这时,两名中年黄衣汉子并肩行走转向了东,严慕飞想了一想,迈步跟了过去,脚下故意带出了声响。 而这一着似乎没用,那两个连回头都没回头。 严慕飞他不信没用,耐着性子跟了下去。 一条街,两条街,这两个黄衣汉子专找辩静处走,越走越僻静,越走行人越少,严慕飞明白,差不多了。 刚拐出第二条街,前面那两个黄衣汉子霍然转过了身,严慕飞故作一惊,转身要跑,但旋即他又停了一停,不但没跑反而迈步向前行去。 那两个黄衣汉子没动静,分站在两旁,不言不动。 近了,近了,眼看着严慕飞就要从他两个中间穿过去。 突然,那两个各抬一手拦住了严慕飞。 严慕飞一怔停步,看了看左右,讶然说道:“二位这是……” 左边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冷然说道:“问你,从东大寺跟到如今,你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又复一愕,随即他笑道:“从东大寺跟到如今?二位怕是误会了。”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误会?你这种跟人的法子,未免太低劣了吧!” 严慕飞道:“你这位说话……路是让人走的,难道这条路二位走得,我就走不得了?” 左边圆胖脸黄衣汉子突然冷笑说道:“会说话,大师兄,拿下他再说。”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一摇头,道:“二师弟,慢点,先弄清楚他再说。” 话锋微顿之后,他刚要接话,严慕飞抢了先:“听二位口音,好像不是这几省的人。”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那不关你的事,说你自己!” 严慕飞道:“我么,我是道地的本地人。”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跟我两个干什么?” 严慕飞道:“我说过,我不是跟二位。” 圆胖脸黄衣汉子冷笑说道:“大师兄,此人有一根诡舌跟一身硬骨头。”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二师弟,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圆胖脸黄衣汉子道:“大师兄,我不敢!”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目中寒芒逼视严慕飞道:“你别等我两个动手,我可以先告诉你,只要我一动手,那可绝没有留情这一说,明白么?” 说着,他恐吓地动了动那只毛茸茸、厚而大的右手。 这一动不要紧,严慕飞忽地目光一凝,他凝目处,是浓眉大眼黄衣汉子的右衣衣袖口,袖口处,绣着一朵金花。 这两个人衣裳是黄的,那朵金花也是黄的,要不是他这一动,若非严慕飞有上好的目力,还真难看出来。 严慕飞心里马上明白了,这两个正是长孙森那义女长孙翠所说的‘金花门’人物,只是不知道这两个是属于‘金花门”下的“六虎”呢?还是属于“十二狼’? 他倏然而笑,道:“原来二位是‘金花门’中人。” 两名黄衣汉子脸色一变,圆胖脸黄衣汉子道:“好眼力,你是……” 严慕飞道:“我正在找贵门主,不想误打误撞,让我撞对了!” 圆胖脸黄衣汉子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是谁?” 严慕飞道:“武林无名小卒,恐有污尊耳,不说也罢。” 圆胖脸黄衣汉子双目一睁,道:“大师兄,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知我们的厉害。”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别失礼,既知‘金花门’,绝不是武林无名之辈……” 转望严慕飞道:“你最好报个名号,说明找本门门主干什么?” 严慕飞一摇头,道:“我没有名号,至于后者,二位是否能代贵门主做主?”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严慕飞道:“大事,恐怕二位做不了主。”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那也要看大到什么程度!”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二位属于‘六虎’,还是属于‘十二狼’?”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双眉一轩道:“看来你对‘金花门’知道得颇为清楚,我两个属于‘六虎’,我是老大,他是老二,还有四个在别的地方。” 严慕飞道:“原来是‘六虎’中的老大跟老二,失敬,失敬。” 微微一顿,接道:“二位是带我去见贵门主,抑或是我带二位去见贵门主?”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很简单,二位带我去见贵门主,彼此不伤和气。假如二位不肯带我去见贵门主,我只好伤和气逼二位说出贵门主所在,然后逼二位前去了!” 圆胖脸黄衣汉子目射凶芒,倏然笑道:“你想逼我两个?” 严慕飞道:“假如二位不愿带我去,不妨试试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圆胖脸黄衣汉子阴阴一笑,道:“大师兄,可愿一试?”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笑道:“说得是,试!” 余话尚未出口,严慕飞来了个先发制人,双掌齐动,电翻而起,飞快地攫上横在眼前的那两只腕脉。 那两个大惊失色,猛一挣没能挣动分毫,浓眉大眼黄衣汉子怒叫说道:“你这算是哪一派的招数?” 严慕飞笑道:“我这算是快招,武家讲究一个快字,二位快不过我,那就是技不如我,就该口服心服。”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我两样都不服!” 圆胖脸黄衣汉子阴笑说道:“大师兄,我也是……” 说话间他左手要动,严慕飞立即说道:“你最好别轻举妄动,‘金花门’擅下蛊术,你该知道那蛊在要放出之前一旦被逼了回去,那后果如何?” 圆胖脸黄衣汉子笑容消失,机伶一颤,没敢再动。 严慕飞笑道:“这才是,走吧,二位!”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哪里去?” 严慕飞道:“阁下真是多此一问,去见贵门主啊!”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你知道本门门主在哪里?” 严慕飞笑道:“二位这两只腕脉掌握在我手里,我就等于知道了贵门主现在何处,这话二位该懂。”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懂是懂,只是如果我俩个不说呢?” 严慕飞道:“那随二位,只要二位认为自己硬得够,受得住,尽可以咬牙支撑,来个不开口,或者一问三不知。不过……” 微微一笑,接道:“我在武林行走这么多年,还没有碰上一个能在我手里硬到底的。也许,‘金花门’门下不像中原武林人那般没骨头。”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道:“你明白就好。” 严慕飞笑道:“那我就试试‘金花门’门人究竟硬到什么程度?” 他十指刚要用力,只见圆胖脸黄衣汉子两腮一动,他左手五指一松,反手点了出去,圆胖脸黄衣汉子不防有此,应指砰然倒地。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大惊,急喝道:“你这是……” 严慕飞截口笑道:“你明白,你这位二师弟心思灵巧,他想放蛊求救,我在见到贵门主之前,不想惊动她,所以只好出手制住你这位二师弟了。”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勃然色变,道:“这……这你也知道?”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阁下,‘金花门’这些小玩艺儿还瞒不了我。”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你显然是位高人。” 严慕飞摇头笑道:“高人二宇我不敢当,阁下,别多说了,带路吧!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这位二师弟想想。他舌尖已破,血出盅未出,半个时辰之内若不经贵门主救治,只怕……”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骇然失声道:“这……这你也知道?” 严慕飞道:“我不是说过么?‘金花门’这点小玩艺儿还瞒不了我!”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颓然一叹道:“看来你对‘金花门’-若指掌,有道是:知己知彼……” 严慕飞接口说道:“方能百战百胜。” 浓眉大眼黄友汉子道:“我不知道你要见本门门主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严慕飞道:“那无关紧要,等我见过贵门主之后,她自然会告诉你!”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目光一凝,猛然点头,道:“好吧!我带你去,只是我二师弟……” 严慕飞道:“他不像你这么老实,我认为还是让他睡会儿的好,师兄弟情同手足,麻烦你用那只手抱着他吧!”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浓眉一皱,但却一句话没说,迈步走过去用一只手拦腰抄起了他那位二师弟,然后转头向街口走了出去。 出了街口,严慕飞问道:“阁下,咱们往哪儿走?” 浓眉大双黄衣汉子道:“你跟着我走就是!” 严慕飞笑了笑,道:“说得是!”遂不再说话。 口口口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带着严慕飞出城往北走,走没多久,夜色中一座山矗立眼前。 严慕飞立即说道:“原来贵门主在‘邙山’之上……” 浓眉大眼黄衣汉子没说话,仍然带着严慕飞往前走,不错,他是直奔邙山的南麓。 中国历代帝王对陵寝之修建极为重视,明清的十三陵、东陵西陵,其规模虽不如埃及的金字塔,但均极尽奢侈之能事,无不大事铺张。 像眼前这邙山南麓,就集有汉唐晋三朝的帝王陵墓,自光武明章诸帝而下,历代的达官贵人事多葬灵骨于此,积而久之,重垒皆墓,俗话说:“邙山无卧牛之地”,是一点也不差的,如今一眼望上去,夜色中堆堆块块,全是坟墓。 这时候的邙山凄凉冷清,也隐隐凛人。 当然,眼前边两位是不会怕的,眼看到了南麓之下,浓眉大眼黄衣汉子举步便要登山。 严慕飞左掌出指,一指把他点倒在地,一人倒地摔两个,严慕飞三不管地把他两个往草丛里一放,然后迈开行云流水步,洒脱地登上邙山南麓。 他没有满山地找,也没有往别处去,他背着手直上邙山山顶,到了山顶,他居高临下,四处眺望,汉明帝的显节陵、桓帝的室陵、章帝的敬陵、灵帝陵、唐明宗陵…… 大大个小,满山遍野可以说尽收眼底,但是他就没有发现有人影,或者哪儿有一丝风吹草动。 他不禁暗暗纳闷诧异,难道说‘金花门’的那位门主不在邙山,而是另在别处? 不对,如果她不在这儿,为什么“六虎”中的那位老大带他到了邙山,并且举步要登南麓? 他微皱眉锋想了一阵子,突然展眉仰脸,提足了气一缕清音划破邙山寂静夜色,直上冥苍。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嗳呀呀古人诚不欺我,古人诚不欺我……” 他这一声,震撼整座邙山,夜枭悲啼,宿鸟惊飞,着实地为这死寂的北邙带来一阵子热闹。 可是,热闹过去后,仍是一片死寂! 他不禁又皱了眉,心里暗暗懊悔他料错了,也操之过急,沉默了一下,他便待再来一声试试,忽地,他目中异采飞闪,笑了随即摇头说道:“可惜就我一个人胆大,要是同诸兄俱来,在此饮酒赋诗,浮上几大白,岂不是人生快事。” 话声刚落,背后立即响起一个冰冷话声接了口:“话是不错,但大胆的并不是你一人而已!” 严慕飞来个霍然旋身,然后又来了个失声惊叫:“嗳呀呀!你……你是人是鬼……” 眼前,三丈外,并肩站着两个人,又是两个黄衣仅子,当然,这两个必是“六虎”中的两个。 左边一名冷然说道:“你不是胆大么?而且想饮酒赋诗,浮上几大白?怎么,如今你也知道怕了?” 严慕飞指着那说话黄衣汉说道:“你二位是人,不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鬼?” 右边黄衣汉子冷笑说道:“阁下,少在这儿装腔作势了,你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邙山山顶,有心惊动人地大呼小叫,其用意何在?干脆直接了当地说吧!” 严慕飞笑了,他道:“阁下这么爽快,我倒不好再小家子气了,二位是‘金花门’中六虎的老几?” 两名黄衣汉子脸色为之一变,左边那名道:“这跟你没关系,说你是何来意!” 严慕飞道:“二位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便勉强。”顿了顿,接道:“我有点事,想见见贵门主!” 左边黄衣汉子倏然一笑,道:“你想见本门门主?” 严慕飞道:“是的,麻烦二位替我通报一声,或者替我带个路。” 左边黄衣汉子道:“二者都不难,我想先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严慕飞道:“见着贵门主后,我自会奉知贵门主!” 左边黄衣汉子道:“这么说,我两个不配问?” 严慕飞摇头说道:“二位别误会,那倒不是,而是在见着贵门主之前,我认为还是暂时保留一下的好。” 左边黄衣汉子道:“那么,你让我二人怎么为你通报!” 严慕飞道:“那还不简单么?二位只消说有个人要见……” 左边黄衣汉子道:“‘金花门’中这一说行不通!” 严慕飞道:“最好能行通,要不然再过片刻怕有人要丧命了!” 左边黄衣汉子道:“你是说谁?谁会丧命?” 严慕飞道:“二位的二师兄!” 两名黄衣汉子大吃一惊,左边黄衣汉子急急说道:“我那二师兄,他……他怎么了?” 严慕飞道:“你们那位二师兄他想咬破舌头放盎,不料血出蛊未出之际便被人制住。据我所知,在这种情形下若不经贵门主亲身救治,半个时辰一过,只怕他就要回生乏术了!” 左边黄衣汉子忙道:“他对谁放蛊?” 严慕飞道:“就是对区区在下我!” 左边黄衣汉子道:“那么,又是谁制住了他?” 严慕飞道:“也是区区在下我!” 右边黄衣汉子倏然笑道:“三师兄,你听他的?” 左边黄衣汉子冷冷说道:“的确,我对他能轻易制住二师兄一事至表怀疑!” 严慕飞道:“二位要是不信……” 左边黄衣汉子道:“你可知道,跟我那二师兄在一起的,还有我那位大师兄?”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如今跟二位那位二师兄正躺在一处呢!” 右边黄衣汉子哈哈大笑,道:“阁下想必有一身高绝武学,竟能……” 严慕飞淡然说道:“二位那位大师兄浓眉大眼,二位那位二师兄则是圆胖脸,可对?他二位前往东大寺也该回来了。” 两名黄衣汉子勃然色变,齐声喝道:“你,你真……” 严慕飞道:“我向来不说假话,人命关天,又岂是随便了得?” 两名黄衣汉子大喝一声,双双腾身而起,分左右扑了过来,三丈距离一闪便到,金花门人的确不等闲。 可惜的是,他们碰上的是“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微微一怔,道:“怎么,二位不顾你们那位二师兄?” 左边黄衣汉子冷冷说道:“放倒你后再顾也不迟!” 说话间已然扑到,两个人四只手掌,闪电一般递向严慕飞前身诸大穴,招式诡异,声势凌厉,的确不同凡响。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吧!既如此,我也只好改变计划了!” 左掌一翻,砰然一声震退左边黄衣汉子,右掌如灵蛇,只一闪已自右边黄衣汉子两掌之间穿过,轻易地一指点上右边黄衣汉子喉结,可怜他一声也没叫地便翻身倒下。 左边黄衣汉子大骇!失声叫道:“你把我四师弟……”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别紧张,他只不过暂时闭了气而已,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会醒转,你看见了,‘六虎’不行,你是带路还是为我通报,任你选一个,只是别忘了你还有位二师兄待救!” 左边黄衣汉子没说话,脸上突泛狰狞之色。 严慕飞及时喝道:“别轻举妄动,你那位二师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自取其祸的,你要不听话,我先毙了你这位四师弟,只要你自信能快过我,你尽管放蛊,要不然……” 左边黄衣汉子仍没说话,狠毒地盯了严慕飞一眼,转身如飞驰去,行动如风,转眼便是十余丈。 严慕飞倏然而笑,伸手抄起地上黄衣汉子,脚身跟了过去。他明白,前行黄衣汉子是去通报而不是带路,可是时间不多,他不愿先闹人命,所以他暗中跟了过去。 前行黄衣汉子当真不知严慕飞在身后跟上了,他气急败坏地穿坟过墓,东弯西拐,一路狂奔疾驰。 没多久,他在一片巨大墓园中停下,这墓当真够大,周围约莫有三里许,那座陵墓高有三十余丈,远远望去像座小山,严慕飞知道那是汉灵帝的陵寝所在——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三章 奇功折金蛊 这座陵园的中央地上,摆放着一张八宝软榻,软榻上,盘坐着一位身穿黄色宫装,云髻高挽,体态娇美的人儿,她,一块轻纱覆面,令人难窥她的庐山真面目。 不过,由她的美好体态及她那高贵的气质看,这位黄衣人儿定然是国色天香,还冷若冰霜。 软榻后,成半弧状地站着八名长发披散,掩去面貌的白袍怪人,个个身材瘦高,鬼气阴森。 另外,在软榻左前,垂手侍立着一位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的俊美年轻人,他着一袭锦袍,要不是他此时站在此地,谁都会说他定然是那家的贵介佳公子。 在软榻右前,是三名燕瘦环肥不等,但都是人间绝色的白衣少女,仙露明珠,令人眼花缭乱,难分轩轾。 再前,是两名黄衣汉子跟十二名眉宇洋溢骠悍凶残色的中年黑衣汉子,个个目光锐利,全是一流好手。 严慕飞明白,那八宝软榻上的黄衣人儿,定然是金花门门主,威震苗疆,名慑中原的金花姑。 她身后那八名白袍怪人,是她的随身八侍。 那锦袍俊美年轻人,跟那三名绝色少女,是金花门中的一龙跟“四凤”中的三位,龙凤之称,名不虚传。 那两名黄衣汉子,是金花六虎中的两名。 那十二名黑衣汉子,该是金花十二狼。 事实不错,那名黄衣汉子近前便向软榻上黄衣人儿恭谨异常地躬下身去,战战兢兢地道: “启禀门主,在山顶上大呼小叫的,是个中原武林人物,他……他要弟子通报,他要见门主!” 软榻上黄衣人儿开了口,话声甜美动听,但却含着凛人的冰冷,令人有置身春冬交接之际:“你四师弟呢?” 黄衣汉子身形一震,低下了头,道:“回门主,弟子不敢隐瞒,四师弟被他制住了。” 此言一出,在场皆色变,黄衣人儿却量得极为平静,她皓腕轻抬,昏暗月色下看,那恍若一节藕,一段玉。 “噢!他能制住你四师弟?” 黄衣汉子道:“回门主,是弟子照顾不周,据他说前往东大寺公干的大师兄跟二师兄也在他掌握之中,而且二师兄放蛊求救时,血出蛊未出,有待门主教治。” 听了这话,在场皆震动,就连黄衣人儿自己也不禁抖动了一下娇躯,而话声却仍是那么平静,冰冷:“此人身手不弱,他是……” 黄衣汉子道:“回门主,弟子问过他,他说见了门主之后再说。” 黄衣人儿冷哼一声道:“你很会办事!” 黄衣汉子头住下一低,道:“弟子知罪,愿领门规!” 黄衣人儿冷然一摆手,道:“武学一道,半筹之差便受制于人,丝毫勉强不得,你大二两位师兄尚且不免,何况你?此人现在何处?” 黄衣汉子忙道:“谢门主恩典,此人仍在山顶,容弟子带路。” 黄衣人儿突然冷笑说道:“不用了,人家已经跟在你后面到了!” 在场的一龙、三凤、十二狼、三虎,俱都惊顾四周,四下搜索,唯独黄衣人儿把脸转向了严慕飞的立身处。 “阁下既然到了,何不请出来相见?似这般暗中跟人,鬼头鬼脑的行径,难道不怕辱没中原武林的名望?” 严慕飞没有再听下去,一笑接口说道:“岂敢因我一身而辱没了天下武林,蒙门主宠召,我只有从命趋前拜见了。” 话落,挟着那黄衣汉子洒脱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现,三虎、八侍、十二狼,个个目射慑人狠毒怒芒,一龙与三凤则圆睁双目,满脸惊讶色。 黄衣人儿自己,两道寒芒直射轻纱之外,一闪而逝:“轩昂中原伟丈夫,是我生平首见。”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门主夸奖了。” 轻轻放下黄衣汉子,微拱双手,道:“见过门主。” 黄衣人儿微颌螓首,算是答礼,道:“不敢,阁下是中原武林的哪一位?” 严慕飞道“门主该先问问我的来意!” 黄衣人儿微一点头,道:“也好,来人,看座!” 话声方落,身后应声转出一名白袍怪人,双手捧着一只锦凳,跨前两步双手一抖,那只锦凳脱手飞出,直向严慕飞当胸撞击。 严慕飞视若无睹,含笑未动。 而,眼看着那只锦凳便要撞上严慕飞胸腹,它忽地射势一顿,立即下沉,轻轻地落在严慕飞面前。 严慕飞微笑说道:“谢门主赐座,门主的待客之道颇为别致!”跨前一步坐了下去。 一龙三凤等俱皆动容,转眼望向黄衣人儿。 黄衣人儿平静地道:“我原知道阁下有一身高绝所学,倒让阁下见笑了!” 严慕飞淡然笑道:“好说。” 黄衣人儿道:“听说阁下制住了三名‘金花门’弟子?” 严慕飞道:“事属万不得已,还要请门主原谅。” 黄衣人儿微一摇头,道:“那是他们学艺不精,‘金花门’武学逊人,我不会怪任何人!” 严慕飞道:“门主这么说就让我不安了!” 黄衣人儿道:“阁下制我弟子,又跑到北邙来有意地惊动我,想必有什么原因,否则本门与阁下一无远怨,二无近仇……” 严慕飞道:“我刚才说过,那是万不得已,还要祈请门主恕罪。” 黄衣人儿道:“阁下别客气,请直说来意。” 严慕飞道:“我的来意,是想向门主讨点东西!” 黄衣人儿道:“阁下需要什么?” 严慕飞道:“我想用贵门下三名弟子,换取门主一瓶解蛊药。” 黄衣人儿诧声说道:“阁下要解蛊药物干什么?” 严慕飞道:“自然是解蛊救人。” 黄衣人儿道:“阁下要为谁解蛊?救谁?” 严慕飞望了三凤一眼,道:“有位叫绿玉的姑娘,不知是否贵门中人?” 三凤一怔,锦衣美少年突然惊喜叫道:“绿玉,她现在……” 黄衣人儿轻哼了一声,锦衣美少年立即低头不语。 严慕飞看在眼内,心中明白了几分,可是他奇怪,长孙森为什么没告诉他,没叮嘱过他呢? 只听黄衣人儿道:“阁下是说金花四凤中的绿玉?”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门主。” 黄衣人儿道:“她原是‘金花门’人,可是她如今已因叛门被逐出‘金花门’之外,算不得我‘金花门’中人了。” 严慕飞道:“我愿意告诉门主,我所以向门主索取解蛊药物,就是为挽救绿玉姑娘的一条性命!” 黄衣人儿道:“我以为阁下已经听见了,她是我门中叛徒,已被逐出‘金花门’,算不得‘金花门’门人了。” 严慕飞道:“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我不懂门主的意思。” 黄衣人儿道:“阁下这是跟我装糊涂!”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么,门主的意思该是不赐解盅药物,要看着她在蛊毒的痛苦煎熬下香消玉殒,芳魂断绝了?” 黄衣人儿冷然说道:“‘金花门’门规如此,凡‘金花门’叛徒,个个都得受这惩罚!” 锦衣美少年霍然抬头转注,但当他一触及黄衣人儿那双透射出轻纱外的冷峻目光时,却又低下了头。 再看三凤,则脸色如常无动于衷。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门主真要这样做,恐怕牺牲的不只是一个绿玉姑娘。” 黄衣人儿道:“阁下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交解蛊毒药给阁下,阁下就不交还我金花门三名弟子,是么?” 严慕飞含笑点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黄衣人儿道:“阁下有几分把握?” 严慕飞道:“我要是没有十成把握,我断然不会冒杀身之险为他人求药。门主明智,以为然否?再说。”微微一笑,接道“门主纵然能杀了我,六虎中的大二两位……” 黄衣人儿道:“我不杀你,我要制住你,然后逼你交出我的三名弟子。” 严慕飞笑道:“门主以为我会说么,愿先奉知门主,我不会屈于威武的,再说,我只消支持片刻,六虎中那位老二……” 黄衣人儿道:“我牺牲一名弟子,换取你跟绿玉两条命,该很划得来!” 严慕飞道:“不错,门主,该是二对二!” 黄衣人儿微微一愕,道:“二对二?为什么二对二?你是说还有‘六虎’中的老大,或者是你要先向身边的哪个下手?” 严慕飞摇头笑道:“六虎中的这两位都无关紧要,我的意思是说,门主若执意这么做,只怕贵门中又要多一个叛徒!” 黄衣人儿道:“你是说谁?” 严慕飞笑道:“门主明白,何必故问?” 黄衣人儿轻哼一声,转望锦衣美少年,道:“玉龙,你以为是你么?” 锦衣美少年身形一震,道:“玉龙不敢!” 黄衣人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不给解药救绿玉,你不会叛我?” 锦衣美少年猛然抬头,玉面煞白,星目赤红道:“弟子承认对四师妹有情,但门主待我如亲子,恩德更深而厚,弟子只认为绿玉她叛门罪有应得!” 黄衣人儿缓缓转向严慕飞,道:“阁下听见了?” 严慕飞道:“我听得很清楚,且字字悉入耳中,只是我不懂。” 黄衣人儿道:“阁下不懂什么?” 严慕飞道:“我不懂门主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翻脸无情,如何能使门下心悦诚服,如何能长久御众?” 黄衣人儿目中犀利夺人,慑人魂魄的寒芒暴透轻纱,一袭黄色宫装也无风自动,而旋即,她收敛得一如常人道:“你是敢当面骂我的第一人,你要知道我创立‘金花门’至今也不是一天了,这多年来我的脾气一直这样!” 严慕飞道:“是的,门主,但其间并没有绿玉姑娘这样所谓叛门的事情发生,这话明智如门主者应该懂。” 黄衣人儿道:“我懂,但他们在入门当初,人人都立有重誓……” 严慕飞道:“一旦叛门时,就该领受惩罚?” 黄衣人儿点头说道:“不错!” 严慕飞道:“我想跟门主谈谈有关绿玉姑娘的叛门罪行……” 黄衣人儿道:“你不必多说,‘金花门’门规森严。” 严慕飞道:“门主以为绿玉姑娘触犯了哪一条门规?” 黄衣人儿道:“她违抗本门主令谕,就是大罪一条!” 严慕飞道:“我请教,她为什么违抗门主令谕?” 黄衣人儿道:“这跟你无关。”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听说门主待门人如亲人,恩德深厚,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以为绿玉姑娘会不听门主的话。” 黄衣人儿道:“你听谁说我待人如亲人?” 严慕飞道:“先是绿玉姑娘,继而是贵门下的一龙。” 黄衣人儿冷笑说道:“绿玉?她会说我待她好?” 严慕飞道:“事实上她深感门主隆恩,也视门主如亲人,临别时她一再叮嘱,要我不可过份逼迫门主!” 黄衣人儿冷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我谢谢她的好意!” 严慕飞道:“那倒不必,只要门主能体谅她是为‘金花门’着想,为门主着想,我以为也就够了。” 黄衣人儿道:“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在她心目中,门主是神而非人,也是位绝代红粉,巾帼奇女子,如今门主一意孤行,率她们去对付一个不该对付的人,去做那不该做的事,她当然会不以为然。” 黄衣人儿娇躯一震,道:“你何指?”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门主,朱棣以篡位立,严慕飞在天下武林人的心目中,还算得一位英雄豪杰,还算看得起他。” 黄衣人儿惊声说道:“这你……这是绿玉对你说的?” 严慕飞道:“门主,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就算绿玉姑娘不说,日久之后,门主这种作为又瞒得了谁?” 黄衣人儿冷哼说道:“好贱人,她竟敢……该罪加一等,万死莫赎!我告诉你,我谁都不瞒,我并不怕任何人知道!” 严慕飞道:“这跟门主指有功者有罪一样,谁管得了门主?” 黄衣人儿道:“你说绿玉对本门有功?” 严慕飞道:“甚至可以说有恩。” 黄衣人儿突然格格娇笑,但听来怕人,良久,良久,她方始敛住了笑声,望着严慕飞冰冷说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这是‘金花门’的事,我是门主,我有权生杀予夺,我看看谁敢管?谁能管?” 严慕飞道:“门主,飞鸟尽,良弓藏,门主逞一时之意气,做不该做之事,杀不该杀之人,即便能成,门主又以为能得到什么?秘笈?中原武林?明智如门主者奈何不经三思?” 黄衣人儿道:“这你都知道?” 严慕飞道:“门主不该再感到惊奇。” 黄衣人儿道:“是的,可见我指绿玉叛门并没有错,她糟塌了我多年心血,辜负了我多年养育,她该死!” 严慕飞道:“事实上她这么做,是为救‘金花门’救门主,倘若门主不思回头,及早回返苗疆,只怕……” 黄衣人儿冷然说道:“你住口,她的好意我心领,即使你说得唇破舌穿,日出西山,我也不会把解药给你!” 严慕飞道:“那随门主了,我只有为门主扼腕!” 黄衣人儿冷笑说道:“邙山墓虽多,但多一人并不会嫌太挤。你收我门中叛徒,无端制我门下弟子,且当面辱骂我,三罪并一,我要跟你清算一下。来人!” 锦衣美少年口齿启动,突然说道:“门主!” 黄衣人儿冷然说道:“怎么,玉龙,难道你……” 锦衣美少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怕人的神色,道:“弟子不敢,但四虎犹在他身边!” 黄衣人儿道:“四虎他可以为本门牺牲。” 严慕飞笑道:“门主又使另几位心中不快了,我颇不忍心,哪位接住?” 话落,手扬,身边黄衣汉子应掌飞起,直向另三名黄衣汉子飞去。那位“六虎”中的老三忙伸手接住,但他却诧异不解地望着严慕飞。 严慕飞笑道:“阁下不必这样看我,人心总是肉做的,明白么?” 黄衣人儿冷然怒喝:“挑拨离间,只怕你枉费心机了。拿人!” 十二狼应声扑出两个,挟凌历之威扑向严慕飞! 严慕飞笑道:“二位且请回原处,量量力后再来不迟。” 拍手一挥,两名黑衣汉子被震飞退,果然,恰好落回原处,分毫不差,这一手立震全场之人。 黄衣人儿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你敢在此胡闹,大家齐上!” 叱喝声中,十二狼身形齐动,一起扑向了严慕飞。 严慕飞双眉微扬,笑道:“门主奈何也爱群殴?” 站起迎了上去,转眼间他又回到原处,再看时,地上倒的横七竖八,算算十二个一个不少。 这,惊住了一龙三凤,惊呆了金花门主! 严慕飞淡然拱手,道:“门主,事关贵门存亡,请三思!” 黄衣人儿倏然惊醒,暴怒喝道:“八侍!” 八名白袍怪人随风飘起,个个有若鬼魅,行动如风,离地半尺,不带丝毫风声地围上了严慕飞。 严慕飞眉梢儿微扬,道:“门主。” 黄衣人儿怒喝说道:“你把‘金花门’折辱得够了,我不听!” 话落八名白袍怪人扬掌发难,身形未动,掌势轻飘,十六只甲长数寸的手掌,由四周罩向严慕飞。 锦衣美少年目射惊色,口齿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严慕飞道:“这大概就是滇边‘雪衣八怪’那威震滇边、吓破中原武林人胆的‘拿魂慑魄’掌阵了。我闻名已久,只可惜一向无缘碰上,今夜我要领教领教它到底有什么怕人之处。” 他站在那儿没动,只见他衣袂微微飘动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依然,那十六只手臂已然伸得直直的,可是严慕飞魂魄仍在,人也未见晃动一下。 只听一名白袍怪人失声惊呼:“大静神功!” 严慕飞道:“眼力不差,滇边‘雪衣八怪’算得上识货人!” 那名白袍怪人陡然厉喝:“你再试试!” 话落,八人身形急转,带得遍地风起,沙飞石走,声势好不惊人,然后,那八个急转中的白影闪电一般地由四面八方,带着异啸攫向了当中的严慕飞。 严慕飞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八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区区旁门左道的‘幻影魔阵’岂奈我何?留神自己的胸口重穴。” 身形飞旋,只见人影闪动,刹时俱敛,一切归于静止,再看时,严慕飞负手站立原处,那八名白袍怪人也退立在四周,一动未动,只是,每人胸口上有一个指头般大小破洞,隐隐可见肌肤。 这一手,又惊住了金花门主与一龙三凤。 突然,八名白袍怪人身形暴颤,转向黄衣人儿一起躬下身去,最前面一名颤声发话说道: “八侍有辱门主威名,愿领门规!” 黄衣人儿一袭宫装倏然抖动,挥手说道:“回来。” 八名白袍怪人又一躬身,齐道:“谢门主恩德!”一起走了回来,每一个都低着头。 黄衣人儿向着严慕飞颤声说道:“我没想到你有这么高的身手。” 严慕飞淡然说道:“门主可以看得出,我无意流血,不愿伤人,贵门下弟子危在顷刻,请门主及时赐救!” 黄衣人儿颤声厉喝:“不用你管,就是‘金花门’的人死光也不用你管。” 严慕飞道:“门主奈何不知醒悟,一意孤行!” 黄衣人儿怒笑说道:“我不知醒悟,一意孤行,难道‘金花门’被你折辱得还不够么? 我告诉你,‘金花门’自创立以来,还没有遭此大辱。” 严慕飞道:“假如门主再不知醒悟,仍要一意孤行下去,‘金花门’的遭遇,将不止于此!” 黄衣人儿怒笑说道:“好,好,好,我今夜就拼个门毁人亡……” 抬手一扯,扯散了高挽的宫髻,满头青丝立即披散而下,然后,她缓缓自软榻上站起。 锦衣美少年惊声说道:“门主,弟子……” 黄衣人儿冷然说道:“你要干什么?” 锦衣美少年道:“有弟子在,何劳门主亲自动‘金蛊大法’?” 严慕飞神情微微一震,对这位金花一龙的暗示,提醒,他暗暗表示感谢。 黄衣人儿道:“你该看得出,本门之存亡在此一举!” 锦衣美少年道:“弟子愿请命一拼。” 黄衣人儿冷然摇头,道:“不,退后,你们都退后!” 锦衣美少年道:“门主。” 黄衣人儿厉喝道:“玉龙,你敢违抗我的令谕?” 锦衣美少年一震低头,道:“弟子不敢!” 随即往后退去,在退步中,他抬眼望向严慕飞。 严慕飞清晰地体会出,那一双星目里包含了太多的暗示,要他走,要他马上离去! 可是,他装作未见,含笑说道:“门主,蛊术一道,我懂得不少,施一次‘金蛊大法’,今后十五年内门主势难再与人动手,并且要牺牲本身真元以偿蛊母,擅蛊之人无不加慎重者,请门主……” 黄衣人儿冷然说道:“你准备好,我要施法了。” 严慕飞道:“门主,假如我用‘大静神功’逼出蛊母……” 黄衣人儿道:“我愿意自食其果,让蛊母反噬,只是你试试看!” 严慕飞双眉一扬,还待再说。 黄衣人儿那里已平抬双臂,只听她一声异啸,只见她那水葱般尖尖十指的尖端射出十缕极细的红线,离身数尺倏成网状,向严慕飞缓缓罩了过去。 严慕飞神色立时凝重,双目凝视那似无还有的红色网状物一眨不眨,不言也不动。 转眼间那红色的网状物飞近,但是在它抵达严慕飞身前一尺处时,像被什么东西阻住一般,突然停住。 这里一停,黄衣人儿那里娇躯一震,异啸之声突然由缓转急,而这时红网往前一冲,逼近了严慕飞两三寸。 锦衣美少年猛然一惊,神情好不焦急。 严慕飞脸色不变,没动静,只见他眉梢儿扬了一扬。 他那双眉梢儿一扬之后,红色网状物忽地暴退一尺,离地已超过一尺有余。 黄衣人儿娇躯猛震,异啸更急,置身此处,有如耳听满山鬼哭,能令人毛发怵然,不寒而凛。 然而,尽管她异啸一声急似一声,那红色的网状物自被严慕飞逼退之后,始终没办法再前飞一寸。 红色的网状物停在严慕飞身形尺余处。严慕飞目光凝视,神情凝重,像一尊石像。 黄衣人儿异啸连连,满头青丝不住飞舞。 就这么僵持着,就这么僵持着。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黄衣人儿那连连的异啸渐渐地缓慢了,声音也逐渐由高转低,由有力转为无力。 于是,啸声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低。 突然,黄衣人儿娇躯一晃,那红色的网状物忽地一声倒射飞回。 锦衣美少年心胆欲裂,刚失声嘶叫一声:“门主……” 严慕飞大喝一声,双目猛睁,一道血光冲口而出,箭一般地射向那红色的网状物,比红色网状物快逾一倍。 刹那间血光赶上红色的网状物,只一碰,红色网状物回飞之势立缓,慢而轻地钻入黄衣人儿覆面轻纱后不见。 黄衣人儿像脱了力,砰然一声坐回了软榻上。 金花三凤忙了手脚,吓得花容失色,带着犹存的余悸扑向软榻,锦衣美少年则突然向严慕飞跪下:“多谢阁下,金玉龙感同身受,将永铭不忘!” 严慕飞脸色有点白,抬手摆了一摆,没有说话,摆动的那只手,却显得那么无力。 锦衣美少年一拜而起,转向了软榻上的金花门主。 黄衣人儿无力地排开一龙三凤,望着严慕飞道:“你……”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真元救我?”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没有什么,我也认为门主是位不可多得的绝代红粉,巾帼奇女子,所以如此,只不过一时惑于心魔而已,所以我不忍,同时,我也不敢忘绿玉姑娘临别时的流泪嘱咐。” 黄衣人儿道:“绿玉,她,她真这么嘱咐你……” 严慕飞道:“事实上,门主扶养她长大成人,该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姑娘,门主何用问我?” 黄衣人儿默然不语,半晌始道:“你既擅‘大静神功’,又擅‘天龙大八式’,你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门主,我就是你要对付的严慕飞!” 锦衣美少年脱口惊呼:“啊!严……大侠……” 四虎、八侍骇然失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花三凤更是圆睁着美目,一眨不眨。 好半天,才听黄衣人儿颤声说道:“你,你就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 严慕飞道:“是的,门主!” 黄衣人儿颓然摇头说道:“原来你就是……你就是,那难怪,那难怪我‘金花门’……” 忽地坐直了娇躯,道:“你不也是奉上位征召,找寻太孙跟纪纲的么?”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门主,一点不错。” 黄衣人儿道:“你应该知道我‘金花门’也是奉召入中原。”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门主,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黄衣人儿道:“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金花门’?” 严慕飞道:“门主,只为一个可怜而又可敬的绿玉姑娘!” 黄衣人儿道:“只为绿玉而向自己人下手?” 严慕飞道:“我说过,我无意流血,不愿伤人,我曾经一再试图说服门主,使门主看在十几年情如亲人相处份上赐下解药!” 黄衣人儿道:“可是你竟敢说上位是以篡国立……” 严慕飞道:“那也没什么,我并不怕他拿我怎么样!” 黄衣人儿强笑一声,摇头说道:“你不用说了,怪不得他们要在你找到太孙与纪纲后务必要除去你,原来你也有这种想法……” 严慕飞道:“门主,一个人要有正义感,尤其我辈武林人!” 黄衣人儿道:“你不必这么说,从现在起,我‘金花门’不再受朝廷的调度指挥,我也愿意把解除绿玉蛊毒的方法告诉你。” 棉衣美少年颤声呼道:“门主!” 黄衣人儿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玉龙,别打岔!” 锦衣美少年应了一声,恭谨地低下头去。 严慕飞道:“一念悟后福无穷,足见门主不愧绝代红粉,巾帼奇女子,令人敬佩,我敢为门主及贵门贺。” 黄衣人儿微一摇头道:“你别这么说,我还有后话,不再受朝廷调度,也不再贪图那什么秘笈与席卷中原武林,称霸天下,我也愿意把救绿玉的方法告诉你,可是我绝不放弃报复,错开今在,我会随时随地向你下手,直到洗雪我‘金花门’今夜所蒙受的耻辱为止。”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我没有想到……也好,只要门主肯赐告救绿玉姑娘的法子,别的我就不要求那么多了!” 黄衣人儿道:“你我就这么说定了。” 锦衣美少年道:“门主,严大侠对……” 黄衣人儿道:“我知道,我肯这样已是我最大的让步,如今他真元亏损,力难敌众,我没让你们向他下手,已算偿还了他的恩情。你不要多说了,把救绿玉的法子告诉他吧!” 锦衣美少年迟疑了一下,道:“门主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 黄衣人儿道:“我告诉他,不如你告诉他能让他相信。” 严慕飞微微动容,道:“谢谢门主。” 锦衣美少年躬身一礼,道:“玉龙也谢门主恩典……” 站直身子目注严慕飞道:“严大侠,请让绿玉喝一杯鸡血,蛊毒自可尽除!” 严慕飞呆了一呆,心想:原来这么简单,早知道何必跑来招惹这位女魔头。 立即站了起来,道:“多谢门主,我这就告辞,关于六虎中的那两位……” 黄衣人儿道:“你闭的是他哪处穴道?” 严慕飞道:“不瞒门主,我制的是他的喉结,谅还有救,他两位现在山麓下一处草丛中,请门主派人去找吧!眼前这十二位也请一并代劳,只要在他十二位每人脑后拍一掌就行了!” 微一拱手,转身欲去。 锦衣美少年突然唤道:“严大侠……” 严慕飞回身说道:“阁下还有什么事?” 锦衣美少年迟疑了一下,红着脸道:“绿玉她如今在……”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阁下如今不必多问,倘是夙缘,他日自有相见日!” 锦衣美少年点头说道:“谢谢严大侠,我懂了!” 严慕飞微微一笑,转身行去。 望着那背影渐去渐远,黄衣人儿喃喃说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他当之无愧,我没想到中原还有这么一位人物,不,我不是早就知道中原有他这么一位人物么?我不该来,我不该来……我真不该来么?”——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四章 奇遇俏佳人 严慕飞当夜在洛阳一家客栈内歇息了一宿,第二天,他把一张纸条交给了‘穷家帮’洛阳分舵,让洛阳分舵以最快的法子传递到辉县去。 然后,他飘然而去,取道奔向湖北。 他没有到东大寺去,因为他觉得那儿不值得他去。 于是,他又走上了走过的路,往南阳去的路。 由河南、南阳这条路入湖北,是要越过桐柏山的。 这一天,当他到了桐柏山下的一个小镇的时候,暮色已然低垂,所以他预备在这小镇上住一宵,第二天一早再行上路。 小镇小地方,寻遍了整个镇,只有一家小客栈,而且这家设备简陋的小客栈,也只有那么几间供住宿的客房,最那个的是只剩下了两间。 严慕飞进了客栈,有一个人几乎跟他同时也进了这家客栈,那是位单身女客,她看上去有近三十年纪,一身粗布衣裤,还用块青布包着一头秀发,脸上蛾眉淡扫,脂粉未施,但是,严慕飞却禁不住向她多看了两眼。 因为,这位单身女客虽然着一身粗布衣裙,却有着一种高雅不凡的气质,尤其她美,美得跟“冰心玉女”卫涵英一般,春兰秋菊,令人难分轩轾,誉之为国色天香,毫不为过。 人人好色,这地处偏僻的小镇上竟来了这么一位人物,怎不引人注目,又何止严慕飞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她美,但有点冰霜般冷,是故,除了严慕飞这位当世称最的人物外,没人敢再多看她第三眼。 当严慕飞跟伙计说话的时候,她就站在严慕飞的背后,似乎在等严慕飞跟这客栈中的伙计说完后她再说。 严慕飞要间客房,伙计他令人好笑地自作聪明,笑嘻嘻地道:“二位住同一间够是够,只是小店太委屈二位了!” 严慕飞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忙道:“伙计,你误会了,我跟这位姑娘不是一路。”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她很泰然,脸上没有表情,一点羞怯的样子也没有,这胸襟,这气度就不凡。 伙计却红了脸,窘迫地笑道:“噢,噢,对不起,对不起,我还当二位是……二位是…… 真是胡说八道,该打嘴,该打嘴,其实……” 嘿嘿一笑,接道:“小地方从没有见过二位这样的人物,一下子来了两位,又是同时进门,所以,所以,嘿嘿。” 她突然开了口,话声很平淡:“请问,你客房要好了么?” 严慕飞一听人家是跟自己说话,忙回身说道:“要好了,要好了!” 她的话声甜美,出奇的甜美,也许是过于悦耳的缘故吧,竟使严慕飞觉得有耳熟之感。 他让开了,她走前了一步,道:“伙计,我也要一间客房。” 伙计忙道:“有,有,还有一间,还有一间,只是也嫌小了些。” 这个做生意的难得老实,他该是最老实的生意人。 她淡淡说道:“不要紧,我只住一宿,可以凑合。” 伙计忙点头说道:“是,是,是,二位请一起跟我来吧!” 说着,他拿着钥匙出了柜台往后走去。 严慕飞跟他并肩走在伙计身后,可是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跟谁说话。本来嘛,谁也不认识谁。 严慕飞不便向个单身女客搭讪。 她更不能主动地跟个男人说话。 进了滴水檐下,伙计到了紧陪壁的两间客房前,回身笑道:“二位,就剩这么两间了,这位爷在左边一间,这位……姑娘在右边这间,让我给二位开门。” 说着,他转过身去开了门。 门是开了,可是伙计不知道侍候那位好,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在作难。 严慕飞已然含笑说道:“伙计,你照顾这位姑娘,我自己照顾自己好了,房里有灯么?” 伙计连声称谢地道:“有,有,油灯就在桌上,要是没有油,请只管招呼,我马上过来添,我马上过来添。” 于是,他陪着她进了另一间,严慕飞则自己进了自己的那间。进了屋,他掩上门,点上灯,抬眼一看,不禁皱了皱眉锋。 他自信随和,也最能凑合,可是眼前这间客房的确是太槽了,土炕上铺着草席,一床有补钉的被子,后窗破了大洞没补,一张桌子,一盏油灯,一张椅子,除此别无长物。更糟的是把他跟她分开的那土墙上,有个碗口般大小破洞,高与胸前,只稍微一低头,那边能看见这边,这边也能看见那边。 这时候,隔壁传来了她的话声:“伙计,找块东西把墙上的洞堵上。” 伙计一连应了好几个是。 她又道:“再替我打盆水就行了,没事了,你走吧!” 伙计答应着走了,他绕了过来推开门,探进头道:“客官,你要点什么?” 严慕飞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找块东西把墙上的洞堵起来就行了!” 伙计陪上一脸窘笑走了。 没一会,他端着一盆水走进了隔壁,不知道哪儿找来一大堆破布,要堵洞的时候他还在破洞处露出一张脸招呼严慕飞说话。 “客官,您请帮个忙,用手抵一抵,要不然我用的劲儿大了,布就从那边掉下去了。 严慕飞没奈何,只得遵命照办。 忙了一阵子后,伙计走了,临走还说夜里有什么事尽管叫他,他就睡在前面屋里,一喊就来。 初更,二更,严慕飞坐在灯下直皱眉,听听隔壁,没动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为这地处偏僻的小镇静夜添了一点生气。 快三更的时候,严慕飞在没奈何的情形下,只有熄灯和衣上了炕,好在不是大冷天,那床被子可以原封不动地“供”在那儿。 可是,他刚熄灯躺下,还没有合眼,隔壁传来她一声惊叫,夜静时分,听来分外刺耳,破洞上只有那么一堆破布,听来也份外清晰。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翻身下炕,开了门到了隔壁门前,好得很,前面一阵阵鼾声,敢情那伙计早睡着了,而且睡得像猪,看样子炮轰也轰不醒。 严慕飞轻咳一声开了口:“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房里,她带着惊怕地道:“请,请进来一下……” 严慕飞抬手推门,推不开,门由里面闩上了,当即他道:“姑娘,请开开门。” 她在房里说道:“我……我过不去,不敢过去!” 严慕飞不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使这位美娇娘吓成这个样子,他眉锋微皱,迟疑了一下,微用真力震断了门闩,推门走了进去。 一声惊呼:“留神,脚下!” 严慕飞忙收势下看,他眉锋一皱,旋即失笑,地上一物蠕蠕而动,不是别的,是只蝎子而已。 他抬脚过去踩死了那只蝎子,抬眼再看,又复一怔。 她坐在桌前,桌上的灯还亮着,只是快没灯油了,白着一张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娇靥,望着地上那只死蝎子,余悸犹存,楚楚可怜。 严慕飞没往里走,含笑说道:“姑娘还没睡?” 她皱了皱眉,指了指土炕,道:“我……我睡不惯,本想趴在桌子上将就一夜,谁知道这只蝎子从房梁掉到了我头上,吓死我了!” 严慕飞道:“这是河南一带常见的毒物,只要不碰它……” 她道:“瞧见它就害怕,谁还敢碰它!” 不错,严慕飞忍不住笑了。 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站了起来,道:“我还没有致谢。” 严慕飞道:“别客气,出门在外就得互相照顾,举手投足之劳又算得了什么,姑娘请安歇。” 她忙道:“请进来坐坐吧!”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夜已深,怎好打扰?” 她道:“不要紧,我是没一点睡意了,反正我也不打算睡。” 她可没问人家睡不睡,严慕飞明白,她是怕,倒不是怕别的,而是怕再来那么一两只蝎子。 可是,他能陪她在灯下聊一夜么? 严慕飞望了望桌上油灯,道:“姑娘这盏灯灯油不多了,恐怕点不了多久……” 她道:“我去叫伙计来添灯油!” 说着,她要站起来。 严慕飞道:“我看不必了,我房里那盏灯灯油还多,这盏灯灯油点完之后,我把我房里那盏拿过来就行了!” 她抬眼凝注,道:“那么,你用什么?”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不怕黑,也用不着它。” 她坐着没再动,迟疑了一下,道:“你……打算陪我聊到天亮?” 严慕飞他好怎么说?只好这么说:“只要姑娘认为方便。” 她嫣然一笑,道:“该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个女儿家跟别个女儿家稍有不同,我并不怕什么闲言闲语,再说,只要心地光明,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高见!”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那双美目清澈而深邃,道:“我还没有请教尊讳。” “不敢!”严慕飞道:“我姓严,叫严慕飞。” 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严相公,我姓金,名字俗得很,叫玉琼。” 严慕飞道:“是金姑娘,金姑娘是……” 金玉琼道:“我家住河北保定,先祖在保定做过文牍,家父自幼好武,如今在保定一家大户任护院。” 严慕飞道:“姑娘家学渊源,想必文武双全。” 金玉琼道:“见笑了,我是文不能握管,武不足防身,要不然我不会见一只蝎子都怕得要命!” 严慕飞道:“姑娘忒谦。” 金玉琼道:“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道:“看姑娘敢单身出远门,所学定然……” 金玉琼微微摇头,含笑说道:“这跟所学没关系,我是不得不只身出远门,家父前不久接获家姑来信,说她病了,家里乏人照顾,家父居于人下,无法分身,所以只有让我跑一趟了。”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是要往何处?” 金玉琼道:“严相公呢?” 严慕飞道:“我要往湖北去。” 金玉琼两眼一亮,笑道:“那真是巧极了,我也要往湖北去,家姑就住在湖北,彼此路上正好做个伴儿,我就更不怕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能得姑娘邀我为伴,是我的荣幸!” 金玉琼微笑说道:“严相公别客气,今后一路上我还要仰仗照顾。” 严慕飞道:“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道是:‘在家干日好,出门一时难’,出门在外,都该彼此有个照应。” 金玉琼点了点头,道:谢谢严相公,你那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真引起了我万般的感慨,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在保定的时候,更难得出家门一步,谁会料到,如今只身一跑跑这么远,我可是真尝着出门在外的辛酸艰苦了,不过我自己也高兴出来走走,固然,姑娘家都应该深藏绣楼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得会有机会出来跑跑,一来可以到处看看,二来也可以增长点见闻。” 严慕飞点头说道:“姑娘确是高见。” 金玉琼道:“严大侠别见笑。” 严慕飞道:“对姑娘这位女中丈夫,巾帼英雌,我只感佩服!” 金玉琼道:“严相公谬奖,这趟往湖北是……” 严慕飞道:“赶去赴一个朋友之约。” 金玉琼哦地一声道:“看来是真赴朋友之约,严相公也会武么?” 严慕飞笑道:“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结果两无所成。” 金玉琼惊喜地拍手笑道:“那真是好极了,看来严相公也会武,我就更不怕了。” 接下去,谈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其间,严慕飞当真回到自己房里,把油灯拿了过来借予姑娘用。 金玉琼人长得美,又给了人很好的印象,再加上她柔声柔气,谈吐不俗,越发地令人生了好感。 这一夜欢谈,彼此已经很热了,对这位萍水相逢的美娇娘,严慕飞也了解了不少。 他只有一个感觉,这位萍水相逢的美娇娘,人美,才颇高,落落大方,毫无一点小家子气,而且性情异常地温柔。按说,温柔该是每一个女儿家与生俱来的天性,但是他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位温柔得出奇,较每一个女儿家都有过之,跟她在一起,能令人永远陶醉在她的温柔中。 鸡啼,曙色透,天亮了,望着桌上光亮微弱的油灯,两个人哑然失笑,毫无倦意。 金玉琼美目盼注,温柔地问道:“累不累?” 严慕飞微一摇头,笑道:“惯了,倒不觉什么,只是姑娘……” 金玉琼含笑摇头,道:“我除了不安之外,别的没感到什么!” 严慕飞笑了,没说话。 金玉琼目光一凝,那目光,能令人心悸:“严相公,你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 严慕飞避开了那目光,道:“姑娘才是位难得的绝世红粉。” 金玉琼道:“能得相逢便是缘,一只蝎子使我结识了你这么一位难得的正人君子,看来我该感谢它,更愿跟你就此订交。” 严慕飞道:“我很愿把姑娘当作我的红粉知己。” 金玉琼美目略一眨动,道:“真的?” 严慕飞道:“姑娘,我生平不惯做虚言。” 金玉琼柔婉一笑道:“谁说旅途辛苦?我这趟路没白跑!” 严慕飞道:“我这种感觉较姑娘尤甚!” 金玉琼笑了,忽地,她低下了头。 这,令得严慕飞心头怦然一跳。 没多久,伙计起来了,睁着惺忪睡眼就往后院跑。 “呀,客官跟姑娘都起来了,这么早?二位昨天晚上睡得还好么?” 严慕飞懒得跟他多说,当即吩咐他打水备用。 伙计也挺识趣,没多说就走了,转眼间打来了冼脸水。 严慕飞跟金玉琼洗了把脸后,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相偕出了这家小客栈上路了。 晨间的桐柏山似乎特别美,请早的阳光照射下,清翠欲滴,看上去令人心里透着舒服,精神为之一爽。 口口口 桐柏山并不算高,可是山路永远是崎岖难行,在严慕飞固然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初次出远门的金玉琼来说,可就称得上苦了,何况女儿家永远娇弱,她昨晚上又熬了一夜没合眼。 是故,没上半山多久,她就已香汗淋淋,娇喘连连,走不动了,楚楚可怜地望着严慕飞道:“歇歇再走好么?” 当然好,那怎么能不好,严慕飞只有说好。 他明白,有这位红粉知已美娇娘为伴,旅途委实不寂寞,可是他到达赤壁的日子怕要延后了。 望着楚楚可怜,直以玉手擦香汗的她,严慕飞忍不住说道:“姑娘,昨天晚上你该歇息一会的!” 金玉琼苦笑说道:“我不是个娇生惯养,过于讲究的女儿家,可是昨天那家客栈我却没法睡,何况还有那吓死人的蝎子,要不是你陪着我,我连屋里都不敢再待下去。” 严慕飞没再多说,歇息了一会儿,又上了路。 可是止没多久金玉琼又要歇息了。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擦汗,一边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我不但觉得全身无力,而且骨头酸疼,连头都有点昏昏的。” 她那张娇靥红得像桃红,当然,走多了路,人一热,是会这样的,可是严慕飞闻言入目,心头却为之一震,忙道:“姑娘试试看,有没有发烧?” 金玉琼拍手摸了摸香额,摇头苦笑,道“我试不出来,你……” 她低下了头,旋即说道:“你摸摸看!” 严慕飞作难而又迟疑,转念一想,人家都这么大方,自己又忸怩作的什么态,何况这并不算逾礼。 当即,他伸手摸了摸金玉琼的香额,刹时间,金玉琼那张本来就够红的娇靥更红得厉害,额头火烧。 严慕飞缩回了手,皱了眉。 金玉琼抬头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发烧?” 严慕飞道:“姑娘旅途劳累,昨晚又熬了一夜,怕是受了点风寒。” 金玉琼一双黛眉也很快地皱了起来,道:“这就要命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万一病倒了……唉,怎么第一次出远门就……” 严慕飞道:“正因为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要是在外面跑惯了,就不会这样了!” 金玉琼忽地站了起来,玉手掠了一下云鬓,道:“走吧!趁它还没发作之前快走,好歹找个能歇息的地方儿,要是在没出桐柏山之前支持不住,那就糟了!” 这是丝毫不假的实情,严慕飞没多说,随即偕同她又上了路。 行行重行行,桐柏山区辽阔,似乎永远走不完,令人心里直发急。金玉琼娇靥通红,浑身是汗不住地喘息。 脚下也有点不稳,虽然她越走越慢,可是她还是在走。 严慕飞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是在强自支撑,怕走不出桐柏山,一旦倒下来会让他作难。 他心里大为不忍,当即说道:“姑娘,别勉强自己……” 一句话还没说完,金玉琼娇躯一晃,要倒。 严慕飞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红着娇靥,笑得勉强而带点羞:“谢谢你。” 严慕飞扶着她坐在路边,刚坐下,她头一低突然哭了。 严慕飞一怔忙道:“姑娘,你这是……” 金玉琼摇着头道:“我已烦你很多,好不安。” 严慕飞明白,刚一声:“姑娘。” 金玉琼已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每一个初次离家的人,要没碰上什么事还好,一旦碰上什么难事,心里都会有这种感觉,恨不得大哭一场,如今偏偏又拖累了你,早知道这样,昨晚上我宁可吓死也不让你陪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姑娘,别这么说,出门在外……” 金玉琼突然钒怜伶打了个冷颤,脱口说道:“古人说高处不胜寒,真是不错,这身上好冷……” 天知道,大阳那么大,能热出人的油来。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迟疑了一下,抬手便脱去外衣。 金玉琼美目一凝,道:“严相公,你,你干什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别嫌脏,也请别拘小节。” 把脱下来的衣裳就要往金玉琼身上披。 金玉琼脸一红,忙道:“你不该说这话,像你,永远沾不上一个脏字,只是我……我…… 我怎好……” 严慕飞道:“姑娘,我说过,请别拘世俗小节。” 金玉琼迟疑了一下,微俯螓首,道:“那……谢谢你了。” 温顺地让严慕飞给她披上了衣裳。 她把身上的衣裳紧了紧,突然抬眼说道:“你不冷么?” 严慕飞失笑说道:“姑娘请看那高悬的艳阳!” 金玉琼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忽地目光一凝,紧紧地盯在严慕飞脸上,又是那令人心悸的目光:“你真好!” 严慕飞心头一震,忙又避开了,道:“姑娘,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互助,尤其出门在外,既然结识做了伴,谁都有照顾谁的义务。” 金玉琼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一下之后,她抬眼说道:“你以你那朋友相约在什么地方会面?” 严慕飞道:“亦壁。” 金玉琼道:“亦壁?是当年周郎火烧曹兵的赤壁,还是苏学士驾舟邀游的亦壁?” 严慕飞道:“姑娘,是前者。” 金玉琼道:“你跟他约定什么时候在那儿见面?” 严慕飞道:“谁先到谁等谁,不见不散。” 金玉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真的么,没有骗我?” 严慕飞微愕说道:“我为什么要骗姑娘?……” 金玉琼道:“我怕你是不忍撇下我,你知道,假如因为我而误了你跟你朋友的会面之约,我会不安一辈子的。”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会的,姑娘,即便会,在这种情形下,我也断无撇下姑娘,一个人上路之理。” 金玉琼道:“你要真撇下我,我心里反倒好受些!” 严慕飞道:“姑娘是觉得自己真不能再走了?” 金玉琼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冷,而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能走,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严慕飞暗暗皱了眉,道:“那么姑娘就多歇息一会儿再以吧!” 金玉琼道:“那……天黑了怎么办?总不能老在这儿待下去啊!” 严慕飞道:“可是姑娘又不能走……”住口不言。 金玉琼也没说话,一时两人之间,连同这桐柏山上变得好静,好静,几乎能听到心跳声。 半晌,金玉琼突然抬起了头,道:“我还是支持着试试吧,要不然……” 严慕飞道:“姑娘,这恐怕……” 话没说完金玉琼已然站了起来,含着娇羞微笑地道:“请你扶着我。” 严慕飞犹疑了一下,伸手扶上金玉琼的手臂,金玉琼娇靥又一红,带着娇羞,半依半偎地又上了路。 这一回走了一段不算近的路,可是她越走越近,最后整个人等于偎进了严慕飞的怀里。 她红着脸,低着头,一路默默地往前走。 严慕飞顶天立地,胸无半点杂念,可是他也免不了那偎在自己怀里的如绵娇躯及那扑向鼻端的阵阵幽香烦恼。 就这么走着,日头偏西时,终于望见了桐柏山下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与一片绿野。 金玉琼吁了一口气,抬眼说道:“歇歇好不?” 严慕飞道:“姑娘累了?”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我不累,我怎么会累,我是怕你……” 女儿家本有的温柔体贴,令得严慕飞有点激动,这,他虽然从卫涵英那儿体会过,可是没这么久,也没这么清晰。 他微一摇头,道:“我不累,姑娘,好歹……” “不。”金玉琼截口说道:“我想歇歇,眼看就要下山了,下了山后何愁找不到住宿歇息处?再说,天黑一点也好走……” 天黑了也好走,这话严慕飞自然懂,这是女儿家天生的害羞心,她不愿让人看见她偎在一个大男人怀里。 同时,她所谓想歇歇,也是体贴他。 于是,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坐定,金玉琼掠了掠被风吹散的云鬓开了口:“严相公,你陪了我一天一夜,我还没有问你究竟是个读书人呢,还是个做生意的,抑或是……” 严慕飞道:“姑娘,我比较接近前者。” 金玉琼微愕说道:“比较接近前者,这话……” 严慕飞道:“姑娘,我是个读书人中的武林人,武林人中的读书人。” 金玉琼“哦!”地道:“原来你,你是个武林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草莽武夫,也读过几年书。” 金玉琼道:“我看得出,你跟一般武林人不同。你带有浓厚的书生气质,可以说是个亦儒亦武的人物,更称得上一个侠字。” 严慕飞道:“姑娘,儒,我算不上,侠,我不敢当。” 金玉琼摇头说道:“别跟我客气,我自信眼力不差,你是这世上罕见的人,你的人品,你的所学,都是我生平仅见。” 严慕飞笑道:“那是因为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往后姑娘只要多出几次门,就会发现像我这种人不是这世上的稀人。” 金玉琼道:“至少不会再有第二个心地像你的人!” 严慕飞失笑说道:“姑娘认为人心都那么坏么?” 金玉琼道:“我常听家父说,世道人心日下,尤其在武林中,人心之险恶诡诈更是怕人,所以我这趟出门,他老人家一再叮嘱我小心留神,我自己也打定了主意。” 严慕飞诧异地道:“姑娘自己打定了什么主意?” 金玉琼道:“我学过防身武技,但那浅薄得很,真要跟武林人动手,那还差得多,万一我碰上坏人,打不过他,我只有自……”倏地住口不言。 原来如此,严慕飞有点窘,他道:“我愿意直说一句,像姑娘,实在不该抛头露面,只身在江湖上行走。” 金玉琼道:“人长得不丑,并不是罪恶,对么?” 严慕飞道:“诚然,姑娘,可是那会引起罪恶。” 金玉琼道:“早知道这样,我该把它抹上灰再出门!” 严慕飞倏忽失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了笑之后,她突然凝目说道:“我听家父说,武林人都有个号,你可有?” 严慕飞道:“我?我这个武林人微不足道,我没有。” 金玉琼道:“我不信!” 严慕飞道:“怎么?” 金玉琼道:“我绝不信你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严慕飞道:“怎见得我不是个不足道的人?” 金玉琼道:“你的人品,你的气度,你的……” 严慕飞笑道:“姑娘,以貌取人,那是大不智。” 金玉琼道:“谁说我以貌取人?我又不是傻子,一天一夜的相处,我还看不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么?” 严慕飞道:“套句武林人常说的话,姑娘恐怕是走眼了。” 金玉琼道:“你别不承认,固然,谦虚是美德,但过份的谦虚难免流于虚伪。你我相识虽属偶然,但相识、订交,一日夜的作伴,都算得上不平凡,关于我,我没有瞒你,关于你,你又怎好瞒我?” 看来,这位美娇娘口齿犀利,词锋甚健。 严慕飞他只有屈服于这根能言的巧舌之下,笑了笑道:“姑娘这话令我不安,我那个号俗得很,叫‘玉龙美豪客’!” 金玉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玉龙美豪客’,我好像听老人家提过。” 严慕飞道:“是么?” 金玉琼一点头,道:“不错,绝不会错,老人家是提过,我还记得当时他提过这五个字的时候,满脸的仰慕敬佩色。” 严慕飞笑道:“恐怕姑娘是看错了。” 金玉琼道:“我看错了什么?” 严慕飞道:“该是满脸的鄙夷之色。” 金玉琼不禁为之失笑,旋即说道:“我没有说错,看来我也没有看错,你必是武林中很有名的人,要不然老人家不会这样。你不知道,家父虽然是个居于人下的护院,可是他的眼界很高,寻常一点的武林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严慕飞笑了笑道:“就算姑娘看对了吧!” 金玉琼道:“你别不承认,等我见着我那位姑姑后,我把你这五个字就教于她,我就能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严慕飞微微一怔,道:“怎么,这位老人家也是……” 金玉琼道:“她老人家只能算得半个武林人。” 严慕飞陀声说道:“这话怎么说?” 金玉琼道:“我姑丈在世的时候,经营了一家镖局,走南闯北不少年,镖局里的事务,全是由她老人家一手料理,她老人家虽然不谙武技,可是她通晓武林事,不下于任何一个武林人,所以我说她老人家算得上半个武林人!” 严慕飞失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么就请姑娘到时候问问这位老人家吧,只怕姑娘到时候会很失望。” 金玉琼道:“我对自己的眼力,向来很有自信。” 严慕飞笑了笑,没再说话。 坐没多久,衔山的一轮红日下沉,暮色低垂,天已渐黑,那炊烟升起处,已经变成了点点灯光。 说话之间,金玉琼忽地又是一个冷颤,是的,天气晚来凉,这时候,她这受了风寒的娇躯,更该感到冷了。 严慕飞忙道:“怎么,还冷?” 金玉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严慕飞道:“天已经黑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下山找个歇息处吧!” 说着,他没等金玉琼说话便扶起了她。 在下山路上,金玉琼由于病时娇躯耐不得寒,偎得他更紧,严慕飞清晰地她到她的娇躯不住颤抖。 她的病越来越厉害了,他的心越来越下沉了。 怎不?她可怜,这一来也不知要耽误到几时了。 就这么慢慢地向前挨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远处的那片灯光越来越近,终于近到了眼前——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五章 不平凡的姻缘 严慕飞拥着她进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跟桐柏山那边的那个一样,也是地处偏僻,可是比那一个热闹。 在街上行人的注目下,严慕飞扶着金玉琼进了一家名唤“丰盛”的客栈,一名店伙殷勤地迎了上来。 “客官是要住店还是用饭?” 严慕飞道:“快给我找一间干净上房!” 伙计连忙点头答应,带着严慕飞往后院行去。 走了两步,伙计回过头来问道:“客官,夫人是……” 严慕飞没理会那么多,道:“在路上受了点风寒,病了!” 金玉琼也没有解释。 伙引忙道:“小镇上有好大夫,要不要去……” 严慕飞道:“等一下再说吧!” 伙计应了两声是,没再多说,到了一间上房前,伙计很快地开了门,点上灯,不错,这家客栈比昨晚的那一家高明得多,窗明几净,连被褥都是八成新,冼干净的。 严慕飞把金玉琼扶到床上,然后转过身来,向伙计要纸笔,伙计匆忙地去拿了。 床上金玉琼吁了一口气:“可到了!” 严慕飞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金玉琼皱着黛眉道:“好难受!”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风寒不算大病,可是难受起来能要人的命。这家客栈高明得多,也绝不会再有蝎子,你可以放心安睡一夜了。” 金玉琼美目一睁,道:“你要……” 严慕飞道:“待会儿吃过药后,好好管睡你的,别管我!” 金玉琼讶然说道:“吃药?难道你刚才……” 严慕飞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找伙计要纸笔干什么?” 金玉琼道:“你还会看病?” 步履响动,伙计捧着纸跟笔走了进来。严慕飞接过来抽笔濡墨,笔走龙蛇,一挥而就,然后他把它递给伙计道:“这是药方,麻烦一趟,照方抓药,回来煎好了再送上来。” 伙计接过来一看直了眼,惊叫说道:“我的妈呀,客官,你这笔字不知要比我们镇上的老头子要好多少呢……” 趁他说话,严慕飞又递给他一块银子,道:“剩下的你留下吧,算我送给你买酒喝好了。” 伙计直道谢谢声中嘿嘿笑道:“原来客官自己就是大夫,那还有什么要紧,尊夫人包管一帖就好,包管一帖就好。” 他走了,严慕飞摇了头,回身望望金玉琼。 金玉琼的娇靥有点酡红,可是她还这么说:“我没想到你还通歧黄!” 严慕飞道:“我懂的不少,可是样样谈不上精。”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又跟我谦虚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没说话。 金玉琼道:“如今,我越发地对自己的眼力有自信了。” 严慕飞仍未说话。 金玉琼笑容微敛,道:“你不打算再找一间?” 严慕飞道:“不一定,看情形再说。” 金玉琼道:“你要是再熬一夜,我的心里会更不安。” 严慕飞道:“金姑娘,假如你是我,你怎么办?”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男女有别,我会再找一间。” 严慕飞笑了,道:“那么,姑娘是天下第一忍人。” 金玉琼笑意更浓,美目凝注,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 严慕飞一接触到那双目光,心头立即为之一震,他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一旁,淡淡说道: “不是对姑娘你,而是对我一个在患难中的旅途之伴。” 金玉琼道:“你的意思是说,换个别人,你也一样这般待他?”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金玉琼道:“你可知道,你令我敬佩?” 严慕飞笑道:“姑娘言重了!” 金玉琼道:“我说的是心里的话,一日夜的相处,我对你已了解了不少。”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姑娘的意思好像以前就……” 金玉琼展颜一笑,道:“在初见面时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妨告诉你,我自离开家门起,对每个人都怀了戒心。” 严慕飞笑道:“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对的。” 金玉琼道:“可是防你那显得太多余,也令我自己羞愧。” 严慕飞道:“相识不过一日夜,姑娘还是防着些好。” “不。”金玉琼摇头道:“假如我有心防你,白天一路之上我就不会……”娇靥一红,住口不言。 严慕飞心头为之一阵猛跳,忙道:“姑娘,要喝点水么?” 金玉琼微闭着美目摇了摇头,旋即睁开美目,道:“你我这样相识,我认为是很不平凡的因缘。” 严慕飞道:“等姑娘病好,你东我西,希望在今后这一生中,能留有这么一段美好的回忆。” 金玉琼道:“在一个女儿家来说,就不仅仅是回忆了。” 严慕飞心头又一震,他没接口。 金玉琼淡然一笑,又道:“你想,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一日夜,你陪我灯下枯坐一夜,更拥着我走了一天,我还穿过你的衣裳,一旦我病好之后,你东我西,你说,这叫什么?” 严慕飞心头又是一阵震颤,道:“事非得已,有些事不能过于拘泥,我希望姑娘不要耿耿于怀。” 金玉琼微微摇了摇头,道:“恐怕我做不到。” 天知道,严慕飞他又怎么做得到,固然,他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但眼前这一位不平凡,这一段也不平凡,他又怎能忘怀。 他沉默了,没有说话。 金玉琼道:“甚至于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严慕飞道:“姑娘,我希望……” 金玉琼道:“你希望如何?假如你是我,你会怎么样?” 严慕飞又默然了。 金玉琼道:“我愿意告诉你,我是个自视很高的女儿家,所以我今年近三十了,却仍然待在家里,可是你……这一半要委诸于一个缘宇,另一半该是你的一切让我……” 她改了口,接道:“这些话,也许我不该说,可是事实上我不能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我不知是该让它留待他年回忆呢,还是该……该……” 美目一闭,她住口不言。 严慕飞可真作难了,他又一次碰上棘手的事,如今发生在眼前的,他早就想到了,可是在这以前的情势,容不得他有别种选择。 他扪心自问,无可讳言地,对眼前这位,他动了情,假如说-旦离别,那能使他黯然魂销。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动了情,可是他明白,眼前这位是位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跟卫涵英一样,令他难分轩轾。假如这时候让他衡量两个人的轻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四个字:半斤八两。 他觉得这份感情太快了,太快了些,几乎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它的真实,而事实上,这位美而奇的人儿正闭着-双美目躺在眼前,一日夜来的情景也历历在目。 假如她是个平凡的女子还好,可是她不平凡,就因为她不平凡,所以这一段也就不平凡了,既然是不平凡的一段,似乎应该加以珍惜。 假如他招手一下把它抹煞了,那未免太狠心了!他才是天地间的第一等忍人! 可是假如他现在点了头,那有点近乎荒唐,他何以对卫涵英?假如她不点头,他又何以对眼前这位人儿? 难,难,难。 想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句:“姑娘,我跟你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玉琼一下睁开了美目,她凝视着严慕飞,让人说不出她那目光中都包含着些什么,可是她没有说话。 良久,才听她叹了口气道:“你是个男人家,总该拿个主意呀!” 严慕飞苦笑摇头,道:“姑娘,我心里乱得很。” 金玉琼美目轻注,道:“为什么乱?” 严慕飞摇了摇头,道:“谁知道?” 金玉琼道:“我也是,恐怕比你还乱。” 严慕飞没有说话。 金玉琼一叹又道:“李后主有句词儿:‘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如今我在病中,还不知道要病多久,所以我并没有感到离愁,可是那另-个愁字令人……怎生了得。” 严慕飞心弦为之颤抖,道:“姑娘,病躯虚弱,你劳累了一天,该歇歇了!” 金玉琼美目一闭,摇了摇头道:“我是有点累,但还不至于累得没力气说话,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也希望你明白一点,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 严慕飞心头一震,道:“姑娘……” 金玉琼美目一睁,淡然而笑,道:“再说,我药还没喝呢,能歇息么?” 严慕飞道:“那倒不要紧,姑娘尽管闭目养神,如果睡着了,到时候我会叫醒姑娘的。” 金玉琼摇头说道:“不,我不能睡,我睡不着,恐怕今夜要辗转反侧难成眠,两眼圆睁到天明。相信你也是一样,我心里乱得很,要不把它说出来,只怕今后……” 住口不言。 严慕飞道:“姑娘,理了它会更乱的,不理也罢!” 金玉琼道:“那怎么行,难道你要我这辈子……”倏又闭上了口。 严慕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金玉琼美目一凝,又道:“恐怕你这时候一定在这么想,没想到好心却惹来了这大麻烦跟烦恼,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 严慕飞忙道:“姑娘,我没有这种想法!” 金玉琼道:“那你为什么叹气呀!” 严慕飞摇头苦笑,道:“姑娘,处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难免叹气的。” 金玉琼道:“你仍是不知这该怎么办?”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金玉琼道:“你呀,亏你还是个男人家呢,原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刚才仔细想想,觉得我只有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严慕飞轻轻地“哦!”了一声。 金玉琼缓缓垂下螓首,道:“我是个女儿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至今仍是个姑娘家,我跟你在一间房里独处过一夜,也倒在你怀里走了大半天路,更穿过你的衣裳,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严慕飞苦笑说道:“姑娘,难道你不觉得这有点……” 金玉琼截口说道:“我知道,这近乎荒唐,也过于草率,你我萍水相逢,认识也不过一日夜,可是我能有别的选择么?你说?” 严慕飞没有说,他能说些什么,事实上人家说得不错,人家确是别无选择,尽管事出无奈,情景特殊,可是人家毕竟是位姑娘家啊! 金玉琼又道:“也许……这是缘,这就是缘份,我跟你有缘是天意。” 严慕飞道:“姑娘。” 金玉琼抬起了头,美目凝注,那柔光,那深情便是铁石人儿也难以抗拒,她轻轻说道: “你听我说,我只有这种选择,也心意已决,至于你……那要看你怎么办了。你要我,我就跟你,你要是不要我,我也有自己该走的路,我只等你一句话了!” 严慕飞暗暗叫苦,他简直是难到了极点,迟疑了半晌,方始一整神色说道:“姑娘,面对你跟你这份情意,我假如说声不要,那是违心之论,自欺欺人……” 金玉琼美目一睁,惊喜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要我?” 严慕飞道:“容我告诉姑娘一件事后,再请姑娘做决定!” 金玉琼讶然说道:“要我做决定?我已经……” 严慕飞道:“请姑娘听过这件事,再经三思之后再说!” 金玉琼诧异地望着他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曾经说跟个朋友在赤壁有约……” 金玉琼道:“这我知道,怎么样?” 严慕飞道:“她跟姑娘一样,也是个姑娘家。” 金玉琼“哦!”地一声道:“原来她……她也是个姑娘家。” 一顿,接问道:“是个姑娘家又怎么样呀?” 严慕飞道:“她是我的红粉知己,跟我有同心之盟!” 金玉琼又“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是告诉我你已经有了一个了,是么?” 严慕飞微微皱了皱眉,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金玉琼道:“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严慕飞道:“她是个武林奇女子,绝代红粉,巾帼奇英……” 金玉琼道:“噢?原来也是个……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严慕飞道:“姑娘,屈指算算,恐怕有十几年了。” 金玉琼一声轻呼道:“这么久了,你跟她还没有……还没有成亲?” 严慕飞道:“还没有,姑娘。” 金玉琼道:“那为什么呀?” 严慕飞道:“姑娘,因为种种原因。” “种种原因?”金玉琼道:“却是那些原因,我可以听听么?”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把原因由头至尾说了一遍,从当年辅太祖说起,一直说到目前为寻太孙之事。 静静听毕,金玉琼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原来你还是位王爷呀!” 严慕飞道:“姑娘,我没有把这头衔放在心上,你我之间也最好别谈这些。”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功在朝廷,名重武林,原来你是…… 我爹说的没有错,看来这是我的福份,我几生修来……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我敬重你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可并投有把你那官衔放在,心上。” 严慕飞道:“姑娘,你本不是世俗女子。” 金玉琼道:“我敬重你,因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更……更爱慕你,因为你是个盖世的大英豪。” 严慕飞道:“姑娘……” 金玉琼微一摇头,截口说道:“你,胸襟如海,忠义天生,为抗敌而无视美色,辜负美人情意,为友义而小视江山,拒绝黄袍加身,颠沛流离,慷慨悲壮,侠道典范,真男子,真丈夫,可是我要大胆批评你一句,你忍心辜负人家的情意,让人心碎肠断,悲苦十多年,锦丝生华发,娇靥生皱纹,青春逝去,年华辜负,未免过于狠心。” 严慕飞苦笑说道:“姑娘,以前我不以为然,如今我不敢置辩,固然,对别人我做的很够,可是对她,我始终是歉疚的!” 金玉琼道:“你能这样说,多少她也值得安慰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有着这么一段过去,听了你的叙述后,我对你更……” 严慕飞心头猛然一震,她也适时住口不言。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又开了口:“她,她叫什么名字呀?” 严慕飞道:“姑娘,她姓卫,叫卫涵英,武林人公送美号‘冰心玉女’!” 金玉琼道:“玉女已经够了,更何况有颗冰心?她必然很美,也是个孤傲高洁,像…… 像株雪里寒梅,对不对?”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金玉琼道:“我真希望见见她,最好她现在就在眼前……” 美目一转,道:“你说完了么?” 严慕飞道:“我说完了,姑娘。” 金玉琼道:“你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请姑娘三思!” 金玉琼嫣然一笑,如花朵怒放,道:“那么我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伴儿,是我的福气,是我的荣幸,按情按理,我都该居小,我也情愿……” 严慕飞心神一震,忙道:“姑娘,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不是这么个用意……” 金玉琼道:“那你是什么用意呀?总不能前后颠倒,本末倒置,让她居小哇?你能这么做?我能当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不是的,姑娘,我的用意只在让姑娘知道我已经有了……” 金玉琼道:“我知道了,我也情愿居小……” “不,姑娘。”严慕飞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该先取得她的首肯,征得她的同意。” 金玉琼轻轻地“哦!”了一声。 严慕飞不安地道:“姑娘知道,我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我已经负她很多了,我不能再……” 金玉琼微一点头,道:“我不是个不明理的女儿家,我也认为该。” 严慕飞忙道:“谢谢姑娘。” 金玉琼淡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你放心,万一你没法取得她的首肯,她要是不同意,那是我自己福薄,跟你无缘,我会马上离开你俩的。可是我要先问问你,你自己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姑娘,蒙姑娘垂青,能得姑娘为伴,那是我的荣幸!”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是谁的荣幸谁知道,我不希望听你这么说,只要你说声愿意要我就够了,在见着卫姑娘之前,我就是你的人。” 娇靥一红,垂下了螓首。 严慕飞一阵激动,脱口轻唤道:“姑娘……” 金玉琼突然抬起螓首,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道:“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严慕飞道:“什么事?” 金玉琼道:“这件事,让我自己跟她说。” 严慕飞-怔,道:“这……” “这什么?”金玉琼道:“你认为你自己好启齿,好张口么?” 严慕飞道:“固然,由姑娘自己去说,我该是求之不得,可是……可是我怕她万一…… 姑娘不知道,她外柔内刚。” 金玉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万一我说不好,她会迁怒于你?” 严慕飞窘迫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看你!”金玉琼倏然笑道:“还没成亲呢,就怕的这个样儿,难道说你这须眉六尺昂藏躯,还怕一个女人不成?” 严慕飞摇头说道:“姑娘,那不是怕,是不忍。”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个郎体贴,她令人羡煞。” 严慕飞皱眉叫道:“姑娘……”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放心,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我会见机行事,知道该怎么说,绝对比你说得委婉做得好就是,行了么?” 严慕飞道:“看来我只好答应姑娘了。” 金玉琼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跟你到赤壁去,不成,我马上走,成了我也马上走,我不能耽搁你的正事,我在姑姑家等你。” 严慕飞道:“好吧,姑娘。” 金玉琼皓腕一抬,美目凝注,道:“行了,我的心不再乱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离愁可言了,来,扶我躺下。” 严慕飞犹豫着走过去接过了那只皓腕,然后扶着她轻轻躺下。 金玉琼犹不舍地抽出了那股欺雪赛霜的玉手,道:“坐啊!” 严慕飞答应一声坐了下去。 他这里刚坐定,伙计已端上一碗药走了进来,近前陪笑哈腰,道:“客官,药煎好了,请趁热喝了。” 严慕飞摆手说道:“好,谢谢你,请放在桌上吧!” 那伙计忙答应着,把药放在了桌上。 严慕飞道:“你请忙去吧,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招呼的。” 那伙计答应着走了。 伙计走了之后,金玉琼在严慕飞的扶持下喝了那一大碗苦药,喝得她连皱黛眉,模样儿娇煞人。 她还不至于身子发软,可是她就把整个儿娇躯躲偎在严慕飞的怀里,那碗药也喝了老半天。 喝完了药,严慕飞道:“姑娘,你……” 金玉琼娇眉一扬,那娇嫩的脸蛋儿差点碰到严慕飞的下巴,她娇慵无力而又有点媚意地道:“你……我没名字么?” 她吐气如兰,两张脸距离又是那么近,严慕飞为之一惊,忙向上抬了抬头,道:“玉琼,你可以睡了。” 金玉琼姿势不改,轻轻问道:“你呢?” 严慕飞道:“我……坐在灯下陪你!” 金玉琼道:“你这是存心……不要,我才不要你看着我睡呢!那样我睡不着。” 严慕飞道:“那,我去找伙计要间房去。” “也不行!”金玉琼道:“我害怕,万一再掉只蝎子下来怎么办?” 严慕飞强笑说道:“不会了,你看,这家客栈……” 金玉琼娇躯一拧,在他怀里揉了一揉,偎得更紧,道:“不要,我要这样睡……” 严慕飞忙道:“玉琼,这……” “这什么?”金玉琼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愿意跟你,你也愿意要我,等于定了名份,名份既然已经定了,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怕什么?” 严慕飞着了急,忙道:“玉琼,话不是这么说……” 金玉琼道:“我这样才能睡得着,你忍心离开我?” 严慕飞道:“玉琼,我固不忍,可是……” “可是什么呀?”金玉琼“嘻!”地一笑,忽然坐直娇躯,抬手掠了掠云鬓娇媚地说道: “你瞧,急得那个样子,逗你玩儿的,你肯我还不肯呢!人还没嫁给你呢,万一她要是不答应,那不害苦了我?行了,阁下,你旁边坐着去吧!” 严慕飞松了一口气,忙站了起来,摇头苦笑,道:“玉琼,你也真是,这么大个人了……” “多大呀,我的爷!”金玉琼道:“男人家没娶妻,五十也算小孩子,姑娘家该也一样,你我之间,开开玩笑也不伤大雅呀!” 严慕飞没再说话,摇摇头,坐在了椅子上。 金玉琼缓缓躺了下去,一双美目紧紧地盯住严慕飞,半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慕飞,你让我敬佩!” 严慕飞微愕说道:“什么?” 金玉琼道:“坐怀不乱!” 严慕飞一怔苦笑,摇头说道:“玉琼,人非草木,所持者唯一礼字耳!” 金玉琼道:“世上的男人,可不是每一个都像你。” 严慕飞笑了笑,道:“玉琼,天色不算早了。” 金玉琼道:“一个人枯坐没意思,你不希望我陪你多聊聊?” 严慕飞摇头说道:“你现在需要的只是歇息。” 金玉琼没亲何地道:“歇息,歇息,你就只会叫我歇息,好吧,我听你的!” 闭上了美目,随即她了睁了眼,道:“谢谢你!” 又闭上了美目。 三十来岁的一个姑娘,竟然像个淘气的孩子,严慕飞摇头失笑,他把身影往后一靠,随也闭目养起了神。 屋里,很静,很静。 房外的夜色,也宁静得出奇。 只听见灯花偶爆,别的再难听到声息。 金玉琼起先还隔一会睁眼偷看一下,可是没多久,她就不再睁眼了,她睡了,睡得很香,很甜,很放心。 在“玉龙美豪客”的陪伴下,她还怕什么,休说是一只蝎子,就是来一只吊睛白额虎她也不怕。 她是太累了,难怪,女儿家哪个不娇柔,何况金玉琼她从没出过远门,身子又有病。 她呼吸很均匀,脸色红红的,是那么美,那么娇嫩,两排长长的睫毛,香唇、檀口、小瑶鼻,无一不美。 金玉琼清丽,又美艳,凭心而论,她比卫涵英动人。 这,使得睁眼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的严慕飞看呆了。 他从来投有这样看过一个女人,更没有看过这么一位美娇娘的睡姿,有人说,美人的睡姿是世上最美的,事实不差,眼前金玉琼不就是么? 眼看着金玉琼,心里想起跟她由邂逅而今,这一段简直像梦,不是么?一切都太快了,太出人意料了。 严慕飞想着现在,也想到数日后,数日后当她见着卫涵英的时候,那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突然之间,他有这么一个想法,他占尽了天下男人的福,这福会让他一人占了! 突然之间,他又有点愧,那是对卫涵英。 “波!”地一声,灯花又爆了,把严慕飞从沉思中惊醍过来,他定了定神,站起来轻轻地替金玉琼拉上了被子。 之后,他又回坐到椅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个声音惊醒,睁眼一看,满眼光寒,曙色已然透窗。 原盖在金玉琼身上的被子,如今正盖在自己身上,再看床上,空空的,只有一枝钗儿横着。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一丝异音,猛回头,金玉琼就在屋角,正在对镜梳理一头秀发。 她看见了严慕飞,当即笑问道:“吵醒了你?” 严慕飞摇头赧笑道:“没想到我也睡着了,而且睡得这么沉,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金玉琼道:“比你早了半个时辰!” 严慕飞道:“还早么,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金玉琼道:“你坐在椅子上受罪,我怎好意思?” 严慕飞微微一笑,改了话题:“怎么样,觉得好了么?” 金玉琼道:“大国手亲自开方,那还不一帖即愈。” 严慕飞道:“我只能看小病……” 金玉琼道:“别跟我客气,起来洗把脸,水给你打好了。” 严慕飞把被子往床上一丢,站了起来,可不是么?一盆洗脸水就放在屋角木架上,他道: “玉琼,谢谢你!” 金玉琼道:“什么?” 严慕飞道:“被子,跟冼脸水!” 金玉琼妩媚一笑道:“不该么?从昨夜那一刻起,我就以你的妻子自居了。” 严慕飞激动地道:“玉琼……” 金玉琼道:“你说,咱俩不像夫妻像什么?只不知道我这个妻子是能当一辈子呢,还是短暂的就过么几天。” 严慕飞明白她何指,心往下一沉,没有说话。 全玉琼淡然一笑又道:“我这以妻子自居,要只有这么短暂的几天,未免太过可笑,不过有这么几天我也该知足,而且这一段情景很值得回忆,够让人难忘。” 严慕飞默然地洗着脸,没有说话。 金玉琼等严慕飞洗好了脸,她也梳好了头,这时候她才又开了口:“慕飞,帮个忙,请把床上的钗儿拿给我!” 严慕飞走过去把那支钗儿拿了过来,他要往金玉琼手里递,金玉琼却瞟了他一眼,道: “画眉尚非其时,插支钗儿该可以!” 严慕飞一怔强笑,道:“玉琼,我不知道该往哪里插?” 金玉琼道:“没给她插过?”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也没有机会。” 金玉琼道:“往后有的是机会,如今就该学学,别那么不懂情趣,也别那么粗手粗脚的,你不该是那种人,手举起来。” 严慕飞带着窘笑地举起了拈着钗儿的那只手,金玉琼抬皓腕扶住了他的手,道:“看清楚,往这儿插!” 她引着严慕飞的手插上了钗儿,道:“会了么?” 严慕飞道:“我还不是教不会的蠢徒弟!” 金玉琼转过了身,面对着严慕飞,美目凝注,道:“慕飞,此情此景,你说像什么?” 严慕飞心神震憾,一阵激动,脱口唤道:“玉琼……” 金玉琼神色微黯,道:“要是她不答应,我就不要活了……” 那脸儿一红,垂下了螓首。 严慕飞情不自禁反握上了她一双玉手。她,趁势偎了过来。 严慕飞不但没躲,反而搂住了那丰腴的如绵的娇躯。 她,一颗螓首深埋在严慕飞怀里,良久才低低说道:“慕飞,你说,她会么?” 严慕飞胸中汹涌澎湃,暗暗一叹道:“玉琼,天心不会太薄的!” 金玉琼道:“但愿天心别太薄,不管了,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你的人了,万一这辈子不行,我为你保住这清白女儿身等下辈子,下辈子你还要我么?” 她扬起了娇靥,抬起了头。 严慕飞一阵激动,叹道:“玉琼,严慕飞何德……” 金玉琼截口说道:“只告诉我,要不要?” 严慕飞道:“玉琼,愿生生世世长相伴。” 金玉琼飞一般地送上两片香唇,只那么一下子,然后她红着娇靥,挣脱严慕飞的怀抱,趴在床上,把那张娇靥深深地埋在了被子里。 严慕飞心神大震怔住了,本来,他何曾遇见过这等阵仗,从来没有! 在那半天,这也太不平凡,太不平凡了! 难道说金玉琼她这么大胆,这么…… 不,名份已定,此心此身已相许,爱到极点,情至极限时情不自禁而已,人谁能免? 良久,良久,严慕飞才定过神来,他望着金玉琼,迟疑着轻唤道:“玉琼……” 金玉琼的话声由被子里透传出来,它有点颤:“不要叫我……” 严慕飞一怔,随见金王琼香肩一阵掀动,他一惊一急,忙走了过去,手搓香肩,柔声唤道:“玉琼,怎么了?” 问的好! 金玉琼哭着说:“不要叫我,我羞死了,臊死了……” 原来如此,他早该想到了,他松了一口气,却只觉一阵热浪袭上脸庞,他也够羞愧! 金玉琼见他没有说话,猛地里翻身坐起,娇靥上满是纵横的泪渍,被子湿了一大块,她颤声说道:“慕飞,你可别把我当成……” 严慕飞忙道:“玉琼,那怎么会,情难自禁。” 金玉琼娇靥通红,珠泪泉涌,道:“我长这么大,便连衣裳也没让人碰过一下,而如今我却……我羞死了,躁死了……” 手,突然捂上了脸。 严慕飞也够窘的,他沉默了一下,道:“玉琼,你刚才还问过我,此情此景像什么?” 金玉琼忽地扬起娇靥,像一枝带雨的梨花,道:“可是那毕竞只是你啊!” 严慕飞道:“玉琼,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谁说的?”金玉琼道:“我可不是那种女人……” 严慕飞暗一咬牙,道:“那么,稍作温存有何不可?” 金玉琼一拧身子,道:“这岂止是温存,这是……这毕竟是头一次啊……” 严慕飞道:“玉琼,你知道……迟早而已……” 金玉琼道:“万一她要是……那我,我只有……” 严慕飞道:“玉琼,我说过,天心不会太薄的。” 金玉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低下了头。 她平静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望了严慕飞一眼,娇靥一红,道:“慕飞。” 严慕飞答应了一声。 金玉琼道:“我想不通……” 严慕飞道:“什么?” 金玉琼道:“我怎么那么大胆,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该是一个情字作祟!” 金玉琼道:“情的魔力好大呀,听说它能生人,能死人……” 美目一横,突然嗔道:“都是你害人,便宜让你占尽了。” 严慕飞又一怔,强笑了笑,没说话。 金玉琼嗔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噢,占了人便宜你高兴了,就不知道人家有多羞,有多……” 严慕飞没说话,他知道这时候以不说话最好。 金玉琼气嘟嘟地转身要去叠被子,刚转过身,只听她叫了一声:“哎呀,慕飞你快来看,这怎么办?” 严慕飞忙抬眼望去,全玉琼望着被子上湿的那一块直皱眉,他当即说道:“这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金玉琼道:“你说来倒轻松,别人可不像你,被子湿了这么一块” 娇靥一红,跺脚说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人!” 严慕飞眉锋一展,道:“别急,看我的!” 他走过去把被子叠了起来,把湿的那一块叠在了里面,然后一拍手,笑道:“这不就行了么,等有人拉开他时,那一块该早干了!” 金玉琼笑了:“偏你鬼主意那么多!” 日上三竿时,两个人离开了这崖小镇,之后,又在附近一个县城里雇了一辆马车直驰“赤壁”。 一路之上,金玉琼处处以妻子自居,让严慕飞完全笼罩在她那似水柔情之下,嘘寒问暧,无微不至。 严慕飞结识卫涵英在先,日子也长,可是女儿家的温柔,体贴与情爱,他从卫涵英那儿没有获得过。 日日夜夜,郎情蜜意,看上去真是一对神仙眷属,也委实能羡煞人寰——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六章 心碎肠断在赤壁 湖北境内多湖泊,陆路不如水路快,这一天两人从云梦雇船,放舟直驶嘉鱼县。 舟行平稳,长江沿岸风景如画,风光异于他地。他两个人并肩坐在船头上,一路指点谈笑,简直地只羡鸳鸯不羡仙。 船到赤壁的时候是在夜里,这一夜有月,晴空万里无云,衬托得那轮明月份外皎洁,使得赤壁的夜色也特别的美,特别的宁静。 真的,除了浪花拍岸“叭!”“叭!”有声外,别的再也难听得一点声息。 这一带岗峦起伏,连绵如亘,此时此地,看得严慕飞站在船头直皱眉。 金玉琼在船到亦壁的一刹那间,脸上也没了欢笑,反之,她的神色显得有点凝重。这时候,她低声问道:“慕飞,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没什么,现在是夜里,这时候她该不会在赤壁,要见她恐怕要等到明天。” 金玉琼道:“迟早总是要见的……慕飞,咱们怎么办?是上岸还是……” 严慕飞道:“此地离嘉鱼不近,附近恐怕没有什么城镇,村落,不如在船上过一宿,等天明后再去。” 金玉琼道:“不,慕飞,我认为咱们该舍船上岸各处看看去,也许她就在赤壁日夜等候着你,白日太阳晒,晚上露水寒,咱们既然到了,怎好再待在船上?” 严慕飞道:“你以为她夜里也会在这儿?” 金玉琼道:“难道没这可能么?”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 于是,两个人付了船资,舍舟,上了岸。 这一带不是渡头,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看上去全是起伏的岗峦,月色下黑黝黝的,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严慕飞皱着眉锋四下望去之后,道:“玉琼,居高临下找人方便些,咱们到赤壁之上去。” 所谓亦壁之上,只是耸立于江岸的一块如削刻壁的顶端,那峭壁上写着两个大字:赤壁。 两个人一路攀登,沿途宿鸟惊飞,夜枭悲啼,片刻之后登上了赤壁顶端。 这儿,是一片空址,等于临江的一处断崖,在近崖边处,有一座油漆斑剥,颇为残破的小亭,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金玉琼当即笑指小亭道:“慕飞,你看,假如在那儿过一夜,不比在船上美得多么?” 她衣袂飘飘,云鬓飞舞,美姿若仙,想想一路之上的情景,再想想不久之后那尚难预卜的情形,严慕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在这一刹那间,金玉琼却显得意兴飞扬,她笑着道:“亭中小坐,明月当头,面对浪花淘尽英雄的滚滚长江东逝水,跟那昔日鏖兵,火烧连环的赤壁,此情此景,人生能有几回,委实应该珍惜,走,慕飞,咱们亭里坐去!” 拉着严慕飞往小亭行去。 严慕飞的心情却大不如她,反而觉得更沉重,当然,他不便过于显露,那会感染她的。 小亭中坐定,金玉琼娇躯斜倚,半靠在那油漆剥落的栏杆上,手整零乱云鬓,风姿撩人,她含笑说道:“慕飞,你看,月色之下……” 一眼瞥见严慕飞那凝重的神情,一愕改口说道:“慕飞,你怎么了?” 严慕飞忙强笑摇头,道:“没什么……” 金玉琼皓腕垂下,美目凝注,缓缓说道:“慕飞,有什么心事别瞒我,要知道,我是你的……告诉我,慕飞,我愿意替你分担!” 伊人情重,严慕飞何忍再瞒,他只得说道:“玉琼,你明白近乡情怯这句话?” 全玉琼微颔螓首,道:“我懂。” 严慕飞道:“我现在的心情就跟这差不多,不瞒你说,一路上我很泰然,那是你暂时使我把它忘了,可是如今已经到了赤壁……” 金玉琼截口说道:“我明白,慕飞,你是担心那难以预卜的结果?”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玉琼!” 金玉琼微微一笑,笑得凄婉动人,道:“慕飞,只要你这担心,不管事能否成,我都知足了,因为你能担心足证你是爱我的,慕飞……” 她吁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事冥冥早订,是丝毫勉强不得的,这件事如果能成,那是你我有缘,否则就是你我没缘,哪能勉强呢?任天意安排,慕飞,看开些,这辈子不成,我还有下辈子,甚至于生生世世……” 严慕飞激动地叫道:“玉琼……” “慕飞!”金玉琼截口说道:“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慕飞,且自舒眉,莫辜负这良辰美景,大好月色,跟我共赏这一带好画江山。”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玉琼,我不信你能平静……” 金玉琼凄婉一笑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你我有缘,不必愁,也无须强求,你我没缘,愁也没有用,也强求不得,能想到这些,何如把心情放平静些!” 严慕飞苦笑说道:“玉琼,强自平静的心情最为难受,不如顺其自然!” 金玉琼道:“慕飞,我敢说我对你的情,远比你对我的情为浓,因为深闺女儿家不轻易动情,尤其像我这么一个女儿家,一旦动了情,那就是整颗儿的心,毫无保留,我把心跟人都给了你,今生今世再不作他想,从那一刻起,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夫婿,把你当成了终身的依靠,当然,我希望这是长久的,更希望这是生生世世的。 可是天心过薄,天意要它短暂,那也是人力无可挽救的,慕飞,事万一不成,我有自己的去处,我不必死,但可以青灯古佛了此生。” 严慕飞激动而悲苦地道:“玉琼,不要再说了……” 金玉琼道:“慕飞,别这样,为人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尤其是你,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傲视寰宇的大丈夫,更应该挺起胸来面对一切,你有一颗铁心,是不?” 严慕飞苦笑说道:“玉琼,如面对千万铁骑,或面临天下武林,我能毫无惧色悔意,而事关一个情字却使我……” 金玉琼道:“慕飞,我试问,你这样与事何补,我不说了么,能成不必如此,不能成,忧愁也没用!” 严慕飞摇头一叹,半晌始道:“好吧,玉琼,我且舒眉宽心,不辜负这良辰美只,大好月色,与你共赏这一带如画江山……” 金玉琼嫣然甜笑,道:“这才是我的……” 娇靥一红,随把目光转向亭外那茫茫夜色。 严慕飞也要往外看,但当他抬起头来要往远处看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亭外十余丈处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风姿绰约,无限美好。 他心里一震,忙凝目望去,那黑影,正是卫涵英,她一双美目紧紧地凝望着亭里,一动不动。 严慕飞脱口唤了声:“涵英!” 忙站了起来。 这一声惊动了金玉琼,她霍地转过娇躯,只一眼,美目中倏现异采,只听她喃喃说道: “她好美,不愧称‘冰心玉女’……” 卫涵英像没听见严慕飞的呼唤,她没动,而及至严慕飞定过神来,发觉自己该迎出去,脚下才动的时候,她却突然迈动凌波步,袅袅行了过来。 严慕飞仍迎了出去,在亭外,他跟卫涵英会了面,卫涵英娇靥上的神色更憔悴了,这,使得严慕飞又一阵愧疚。 他不安地叫道:“涵英……” 卫涵英嫣然一笑,道:“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严慕飞道:“刚到,让你久等了。” 卫涵英微笑摇头道:“没什么事,先说好了的,谁让先到的是我。” 严慕飞道:“我没想到你夜里还在这儿。” 卫涵英微微一笑,道:“我白天夜里都在这儿,为的是怕你夜里到找不到我,空等一夜,这座小亭就是我的歇息处所,刚才我有事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就在这时候到了……” 伊人情也重,严慕飞愧疚又起,好生不安,道:“涵英,亭里坐下谈……” 卫涵英凝望严慕飞身后,含笑问道:“这位是……怎不替我介绍一下!” 严慕飞心里一跳,回转身,金玉琼就站在身后。他勉强一笑,刚要说话,金玉琼已袅袅向前,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低低说道:“金玉琼见过姐姐!” 卫涵英含笑答了一礼,道:“不敢当,金姑娘,我叫卫涵英!” 金玉琼道:“姐姐,我仰慕已久……” 卫涵英道:“别客气,金姑娘,卫涵英俗脂庸粉,站在金姑娘跟前,使我有自惭形秽之感……” 金玉琼道:“姐姐那是骂我,蒲柳之姿,怎及得姐姐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姐姐冰肌玉骨,孤傲高洁……” 卫涵英嫣然一笑道:“好了,金姑娘,夜深露重,亭外不可久站,咱们还是到亭里坐着谈吧!” 走过去伸手拉住金玉琼皓腕,相偕进了小亭。 严慕飞跟在后面,看在眼内,心里微微松了一松。 亭中落坐,卫涵英跟金玉琼坐得很近,她望着金玉琼笑问道:“姑娘仙乡何处?” 金玉琼道:“姐姐,我家住河南!” 卫涵英道:“姑娘也是我辈武林人么?”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家父是一家大户的护院,我小时候跟他老人家学过几式,浅薄得很,从来不敢言武!” 卫涵英道:“姑娘忒谦了,到湖北来是?” 金玉琼道:“探亲,我有位姑丈在江夏开设一家镖局。” 卫涵英“哦!”了一声道:“那,姑娘怎会跟慕飞作伴到了赤壁?” 金玉琼娇靥微酡,道:“我自幼体弱,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在路上受了风寒,病倒在客栈里,多蒙他诊治照顾,又听说他跟姐姐是……我私心甚为仰慕,所以跟来瞻仰姐姐的绝世风华,也好拜识。” 卫涵英笑道:“恐怕姑娘有虚此行了……” “不!”金玉琼摇头说道:“我认为他说的还不够,我不虚此行!” 卫涵英笑道:“姑娘会说话……” 瞟了严慕飞一眼,接道:“有姑娘这么一位伴儿,他一路之上该不会有枯寂之感,不知他是几生修来的!” 严慕飞心弦一跳,脸上一热,好生不安。 金玉琼却微显娇羞地道:“姐姐怎好……”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姑娘是怪我交浅言深,口没遮拦?” 金玉琼忙道:“姐姐言重了,我怎么敢……” 卫涵英道:“姑娘要这么说,我就不安了。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家,应该不会介意这无伤大雅的玩笑,对不对?” 突然转望严慕飞,道:“慕飞,下崖往东走,一条小路边上藏有我一包东西,麻烦你一趟把它拿来好么?” 严慕飞答应一声,忙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照着卫涵英的话,下了崖顶便往东走,那儿果然有一条羊肠小道向另一座山头延伸着直去。 卫涵英只说有包东西藏在路旁,可是她却没说这包东西是藏在多远的地方,严慕飞自己只有往前找。 今夜月色好,再加上严慕飞有过人的目力,小路旁草丛中就是有一只蚱蜢也休想瞒过他的眼睛。 可是,转眼半里多路,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那包东西被别人拿去了? 严慕飞想着想着心里忽地一跳,突然他明白了,卫涵英根本没有藏什么东西,而是有意支开他以便对金玉琼有所询问。 这正好,金玉琼也要单独跟她谈谈。 严慕飞既然想通了,他就不便马上折回去,如果回去的太早,她两个还没谈完,那怎么好面对她二人? 索性做个明白人,干脆在这儿待会儿吧! 他背着手在这四无人迹的羊肠小道上散步。 月影在移动,一寸一寸地。 不知不犹问,月影偏斜了,崖上还没有动静,这两位可真能谈,这么久,大概是谈得投机。 又过了一会儿,严慕飞实在忍不住了,他也约摸着那两位该谈完了,于是,他转身走了回去。 甫登上崖顶,他便为之一怔,亭子里空空的,哪还有人影?那一对美好的倩影到那儿去了? 严慕飞定了定神,提气一掠十余丈地扑进了小亭,进了小亭,只一眼,他立即心神震动,作声不得。 亭子里,那石桌桌面上,被人用指力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那行字迹写的是: 冰心破碎,玉女归隐,青灯古佛了残生! 当然,这意思严慕飞懂,字是谁留的,他也明白。 必然是卫涵英没答应,金玉琼悲凄羞愧,黯然先去,继之,卫涵英认为他用情不专,伤了她的心,留下字后也走了! 都走了,都走了,卫涵英说明是青灯古佛了残生,金玉琼也有事不谐将投身空门之语,两位绝代佳人,同是一样的归宿,而严慕飞他却落了空。 这打击够他受的,他只觉愧对卫涵英,尤其愧对金玉琼,她把一切都交给他,虽无夫妻之实,但已然等于是一对夫妻,不是么?客栈独处,灯下相伴,两身依偎,四唇相接,她是多情的是痴心的,更难得那么柔婉,那么……” 一刹时间那些个情景又涌上脑际。 他悲痛,他愧疚,他心如刀割,由自身的感受,他可以清晰地想象到金玉琼所受之打击更大,定然是肠断寸寸,心碎片片,一滴滴的血在往下滴…… 他,人渐渐的变了,脸色煞白,双目赤红,扬掌劈下,砰然巨响,石桌粉碎,砾石四射激扬,小亭为之摇动。 然后,他仰天一声悲凄长啸,震得空山回音,江水波涛,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林鸟惊得振翅飞起。 啸声中,他身形拔起,电一般地飞射而去。 他身法如电,转眼间不见了,而就在他身形不见的同时,崖上翩然射落一条雪白人影,那是金玉琼。 她望了望亭里粉碎的石桌,香唇边实然泛起一丝冰冷笑意,而当她转望严慕飞逝去处时,那冰冷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心酸的黯淡。 突然,她有所惊觉,娇躯一闪,不见了,崖上的雪白人影消失于无形。 紧接着,崖上落下一条黑色倩影,那是卫涵英,她的神色有点怕人,但当她看见小亭里的景象时,她娇躯颤抖,香唇颤动,神色也马上转趋黯淡,旋即,她长身而起,凌波飞仙一般飞射不见。 口口口 这里是嘉鱼县城,夜这么深,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上了门,缕缕的月色下看,全城空荡,寂静,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在这时候,遍数全城,只有几扇门犹半开着,那是几家门前挂灯的招商客栈。 这家客栈叫“宏发”,招牌挺大,灯也挺亮,灯光下,一个人步履踉跄,趺跌撞撞地进了那半开着的两扇门。 砰然一声,吓得那正在柜台打盹的伙计一惊,他连忙站起,带着三分睡意地迎了上去。 “客官是要住店吗?” 撞进客栈的这个人是严慕飞,他整个人血色全涌到了两眼上,两眼布满了红丝。他一摆手道:“快,快给我找间上房!” 伙计不敢怠慢,忙道:“有!有!小号有的是上房,客官大概是喝多了,让我扶客官进去吧!” 说着,他伸手要扶。 严慕飞一摆手,道:“不用了,你带路,我自己会走!” 伙计缩回了手,转身走向后面,心里还直嘀咕! “就是会强充汉子,不会喝少喝点嘛,这不是找罪受么?真是,还自己会走,我看你走吧!” 到了后院,他俐落地打开了一间上房的门,回身便要说话,严慕飞却又像一阵风般卷了进去,身子一歪,砰然一声倒在了床上。 伙计直皱眉,摸索着替他点上了灯,然后走近床前殷勤地说道:“客官,你躺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醒酒的汤。” 严慕飞无力地一招手,道:“小二哥,别麻烦了,我没有喝酒,我这是病。” “病!”伙计一怔,旋即说道:“那也不要紧,县城里有的是好大夫,我去给你请一个来看看,吃帖药就好了……” 严慕飞道:“小二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这病不是普通的病,也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治得好的……” 伙计“哦!”地一声道:“客官这是什么病这么历害?” 严慕飞道:“小二哥,说了你也未必懂,还是不说也罢!” 伙计道:“可是有病总得看哪!” 严慕飞摇头说道:“小二哥,有病固然得看,不瞒你说,我自己懂医术,通歧黄,我知道这病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治得的!” 伙计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躺着呀!” 严慕飞苦笑说道:“没办法,小二哥,只好这么病着了!” 伙计道:“客官,病是会越来越重,越来越厉害的!” 严慕飞道:“我知道,小二哥,可是我除了这么病着别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小二哥,你请拿着这个……” 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递了出去。 伙汁诧异地道:“客官,这是……”接在手里之后,地一怔,然后掂了一掂,抬眼叫道: “客官,一年的吃住也用不了这么多……” 严慕飞道:“我知道,小二哥,你听我说,我还有七天七夜工夫好活,可是我不能死在外面,曝死荒野……” 伙计一怔说道:“客官,你怎么说这话,好好的……病又有什么关系,从小长大谁没得过?找个大夫看看……” 严慕飞道:“小二哥,找大夫,那是多费事,白花钱,要是我这病还有希望,我会愿意死么?” 伙计一哆嗦,道:“客官,我不相信……” “真的,小二哥!”严慕飞道:“我自己清楚,我绝活不过七天七夜!” 伙计道:“客官,三更半夜的,你别吓人好么?” 严慕飞笑了,道:“小二哥,我说的是实话,你听着,我是个外乡人,在贵宝地一无亲朋,二无友好,我死之后,请用包里的那些给我买口棺材,然后找个地儿埋了,剩下的就算我谢你,全送给你了……” 伙计忙道:“客官,这……” 严慕飞无力地一摆手,道:“小二哥,别多说了,就算你帮我个忙吧,一口棺木所费无多,剩下来的足够你吃喝十几年的,请把文房四宝拿来我用用!” 伙计迟疑着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又道:“小二哥,蝼蚁尚且偷生,没人会愿意死的,若不是真有病,我会愿意这么做吗?” 伙计没再说话,扭头走了山去。 须臾,他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道:“客官,笔墨纸砚全来了!” 严慕飞道:“谢谢你,小二哥,请放在桌上然后扶我起来一下!” 伙计答应着把文房四宝放在了桌上,然后走过去扶着严慕飞坐了起来,突然,他惊呼了一声:“老天爷!客官的手冰冷冰冷的!” 严慕飞道:“所以我说这病没希望了。” 勉强地抬起了手,取过了一根狼毫。 伙计替他摊开了纸,又殷勤地替他研上了墨。 严慕飞濡墨握管,笔走龙蛇,转眼间写了一信。 他把信装好了,封上了口,然后把那封信递向伙计,道:“小二哥,我麻烦你,等我死后你把这封信随便交给哪个要饭花子都行……” 伙计一怔,讶然说道:“客官说谁?要饭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是要饭的。” 伙计讶异地道:“像客官这种人,怎么会跟要饭的……” “小二哥。”严慕飞道:“要饭的并不比谁低贱,你别多问,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伙计果然没再多说,可是他的神色跟目光,掩不住他心里的诧异,道:“那么,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谢谢你,小二哥,我不要什么了,你忙去吧,麻烦替我熄了灯,也顺手把门带上。” 说着,他又躺了下去。 伙计答应了一声,收拾好文房四宝,“呼!”地一口吹灭了灯,然后他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黑暗中,严慕飞躺在床上没再动。 他得了什么病,药石罔效,看不好? 是心病么?心病也有心药呀! 再说,害了心病也用不着向伙计托付后事啊! 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 该不会是心病! 究竟是什幺,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伙计是个难得的热心人,第二天一早就跑来看严慕飞。严慕飞已经起不来了,脸色仍是那么白,两眼仍是那么红,可是他一见伙计还强笑打了招呼。 “小二哥,你早啊!” 伙计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客官,你也早,怎么样,你的病,好点了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小二哥,我这病只有越来越重,越来越厉害,不可能有起色的!” 伙计道:“客官,你说这病一般大夫治不了,那是不是说医术高超的大夫就能治呢?” 严慕飞道:“小二哥,谢谢你的关怀,我这病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除非……” 摇摇头,住口不言。 伙计是个有心人,忙问道:“客官,除非什么?” 严慕飞道:“小二哥,我这病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冶……” 伙计忙道:“谁,他在哪儿?” 严慕飞道:“小二哥,你是个难得的热心人,说了也没有用,我打个比方,有个人要毒害某个人,当某个人中了毒之后,那个人会给他解药,救他的命么?” 伙计神情一紧,道:“客官,我明白了,你……你是中了毒?” 严慕飞道:“可以这么说。” 伙计道:“是……是有人故意害你的?” 严慕飞道:“小二哥,你说对了!” 伙计道:“这就要命了……” 严慕飞笑道:“小二哥,这本来就是要命的事!” 伙计一怔道:“客官,你……你还能笑?” “小二哥。”严慕飞笑了笑道:“死并不可怕,生老病死,谁能免,迟早不同而已,彭祖寿登八百,到头来他也难免一死,虽然我有未完的事,可是我已有了交待,自有人去替我做完,我无牵无挂,又有什么好怕的?” 伙计摇头说道:“客官,怎可以这么想,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 严慕飞道:“固然,小二哥,可是到了该死的时候,那由得了你么?” 伙计没说话,旋即他猛然跺了脚:“他xx的,这是谁这么狠心,我看你客官是个好人,他既然害了好人,那他准是个坏胚子,害了好人他也得不了好死,我操……” 说着说着,他怒上心头就要骂人。 严慕飞忙道:“小二哥,谢谢你,但别骂,骂没有用,我知道你很富正义感,但这种事你最好少管,万一因为我牵连了你,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伙计先一惊,旋即拍胸说道:“我不怕,我连五毒都敢吃,还怕他xx的捞什子毒,让他来好了,我连他的肠子都揍出来……” 只听门外一个甜美话声接口说道:“小二哥心肠好,又富正义感,可敬可佩,只是说话嫌粗鲁了些!” 严慕飞霍地坐了起来,伙计猛然转过了身,他怔住了,直了眼,打心里惊叫说道:“天哪,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大姑娘……怎么走路不带声响,别他xx的是狐仙吧! 仙?哈,客官有救了,可不是么?狐仙都喜欢俊男人,这位客官不是……” 只听严慕飞颤声说道:“涵英,是你……” 房门口站着的那位,可不正是卫涵英么?如今,她的脸上有笑意,很甜很甜的笑意: “是的,慕飞,是我……” 伙计突然冒出一句话。 “客官,是不是她……” 严慕飞忙道:“不,不,小二哥,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朋友?噢,朋友!”伙计呆了一呆,旋即嘿嘿笑道:“没想到客官还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朋友。” 笑容倏地一敛,望着卫涵英道:“姑娘,你来得正好,快请进来吧,这位客官病得都快……” 卫涵英微一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小二哥,我来了他的病也就会好了!” 说着,她袅袅走了进来。 伙计一怔,道:“怎么,姑娘,你能治这位客官的病?” 卫涵英含笑点了点头。 伙计瞪大了眼道:“这么说你还是……” 他是完全会错了意,严慕飞忙道:“小二哥,麻烦你去给倒杯茶来!” 伙计连声答应着走了,眼一直瞅着卫涵英。 他出了门,卫涵英摇头失笑道:“这位小二哥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她坐了下去,就坐在严慕飞的床边上。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倒让严慕飞呆了一呆,她望着愣愣出神的严慕飞,含笑问道:“怎么样?病得很厉害么?” 说着,她拍手摸上了严慕飞的额头,这又让严慕飞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她却含笑又道: “还好,没发烧。” 严慕飞错愕地道:“涵英你……” 卫涵英道:“我怎么知进你在这儿?” 严慕飞本预备作此一问,可是他刚才想问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她为什么会来,为什么是这么温柔的态度,卫涵英既然这么说了,他只有点了点头。 卫涵英道:“别坐着,躺下来听我告诉你……” 她扶着严慕飞缓缓躺下,简直像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这又是从没有过的事。 严慕飞满脸诧异地躺下,她接着说道:“我也学会了找‘穷家帮’了,听他们说有个像你的人昨夜跌跌撞撞地进了这家客栈,所以我找来了!” 严慕飞道:“你来是……” 卫涵英笑吟吟地道:“探病啊!” 严慕飞道:“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病么?” 卫涵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别把人家都当成糊涂人,昨晚我听见了你那声悲凄长啸,所以我二度登上赤壁,我一见亭中的情景,就知道你够伤心的,当时我就很懊悔,我暗责自己心胸不该那么狭窄,可是我绝没想到你会病,而且病得这么厉害。我带着一颗歉疚的心而来,如今我又心疼,恨不得大哭一场。慕飞,我替你送心药来了,你宽心在这儿养病,我为你找玉琼去。” 严慕飞一叹摇头,道:“涵英,看来你是完全弄错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固然我难受,对你对她也愧疚,可是我绝不至于因为这点打击就害了心病,而且一病这么厉害……” 卫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讶然说道:“那……那是为什么呀?” 严慕飞道:“涵英,我这不是病是中了蛊!” 卫涵英神情一震,道:“慕飞,你说中了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我中了蛊!” 卫涵英脸色大变,道:“这……这怎么会,这会是谁下的蛊?” 严慕飞道:“我想了一夜才恍然大悟,我几乎不敢相信。” 卫涵英道:“谁?” 严慕飞哑声说道:“金玉琼!” 卫涵英一怔叫道:“金玉琼,会是她,她为什么?” 严慕飞赧然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了,她就是那位‘金花门’门主金花姑!” 卫涵英脸色又一变,道:“金花姑?会是她……慕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唇边抖动了两下,道:“这件事该从长孙森那位义女中蛊说起……” 接着,他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路上邂逅了那位美艳如花的金玉琼。 听毕,卫涵英美目凝威,黛眉挑煞地冷笑说道:“这女人好用心,她竟然出这么一着奇兵……” 目光一凝,道:“慕飞,你既然见过金花姑,怎会认不出来……” 严慕飞苦笑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么,金花姑始终以一块轻纱蔽面,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 卫涵英一点头,道:“好用心,她利用了这一点,好,这一阵算她赢了,算她报复了。 慕飞,蛊难不了你……” 严慕飞苦笑说道:“涵英,别以为蛊毒奈何不了我,可是她那蛊术之最的‘金蚕蛊’该当别论!” 卫涵英大惊失色,道:“什么,慕飞,你……你中的是‘金蚕蛊’,这……慕飞,你,你,你怎么会中了‘金蚕蛊’?” 突然“哦!”地一声道:“难怪,难怪你会中‘金蚕蛊’了,你跟她……”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红意,窘迫地道:“涵英,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不是我……” 卫洒英冷冷说道:“我知道,是她主动的……亲了你一下,这是她自己说的,说什么情不自禁,原来是这么个用心,好无耻的女人。” 严慕飞惊愕而窘迫地道:“怎么?她……她连这都告诉了你?” 卫涵英道:“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她说她穿过你的衣裳,她说她总之她毫不保留地全告诉了我,用意只在告诉我此身已属你,要我答应容她,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为你伤心,为你断肠,连我都没有……谁知道她竟是这么个用心,先对你下了蛊,然后再拆散你我……她好狠,好毒,好无耻的女人!” 严慕飞哑声说道:“涵英,我不愿瞒你,我对她……” 卫涵英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她动了情,而且很深。她既然是这么个用心,凭她那美艳如花的容貌,再加上她尽展女人的……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严慕飞道:“涵英,我对不起你。” 卫涵英道:“我说的是实话,当时我虽然气愤,可是我也误信她是一片真情,站在同是女儿家的立场,事后想想,我深悔自己心胸狭窄太不该,所以我才来找你预备成全她,谁知道她竟会是……” 严慕飞道:“涵英,这也许是我用情不专的报应,该得的惩罚。” 卫涵英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其实,男人家哪个不是有好几房的,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是一片真情,我有个伴儿也总是好的,谁知道她……” 严慕飞道:“涵英,别提她了……” 卫涵英道:“慕飞,我仍要找她去……” 严慕飞苦笑摇头,道:“涵英,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你能在七天六夜这段工夫内找到她么?涵英,这段时间值得珍惜,不找也罢!” 卫涵英道:“可是我总不能看着你……” 严慕飞道:“涵英,这是天意,这是命,多少年来咱们没有长时间地好好相聚,那么在今后这七天六夜之中,让咱们珍惜。” 卫涵英娇躯倏颤,哑声说道:“慕飞……” 严慕飞悲笑说道:“我在这年岁死,并不算夭折,你也该明白,生老病死,人所难免,大事有你在,我也很放心,所悲痛的只是让你苦等这多年,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卫涵英摇头颤声说道:“别这么说,慕飞,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你也该想得到,我的气恨都是假的,只要你肯迁就我点,点个头,我就是等到老掉了牙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从第一眼见着你那时起,我就把自己交给了你,决定了这辈子是你的人了。” 严慕飞悲痛地道:“涵英,我负你良多……” 卫涵英道:“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听你这句话,你既然知道负我良多,为什么不想办法报偿……” 严慕飞道:“涵英,早在金陵那一面时,我就打算报偿了,可是如今……时不我与,叹奈何,涵英,也许你我今生无缘……” “谁说的?”卫涵英道:“无论怎么,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妻子,这是任何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严慕飞道:“涵英,恕我直说一句,你还年轻……” 卫涵英美目一凝,道:“慕飞,这要以我昨夜以前的脾气,我会拿剑扎你!” 严慕飞道:“涵英,我说的是实情。” 卫涵英道:“我告诉你,我假如有二心,我早嫁了,何必等到过了三十的年纪,年轻时嫁不容易么?再说,连太祖那一国之君,万乘之尊,我都没嫁,我会嫁别人么?” 严慕飞道:“涵英,我感激……” 卫涵英道:“没人要你感激,也没人稀罕!” 严慕飞道:“涵英,我只有七天六夜……” 卫涵英道:“慕飞,我说句我本不想说的,你活着,我是你的妻子,你死了,我是你的未亡人,是你严家的寡妇。我料理过你的后事之后就去找金花姑,手刃了她之后,我再回来陪你,永远陪着你,生不同衾,死要同穴……” 严慕飞颇声说道:“涵英,你这是何苦……” 卫涵英微一摇头,含笑说道:“谁知道,也许前辈子我欠你的!” 她还能笑,不愧绝代红粉奇女子,可是严慕飞宁愿看她哭,他知道,让眼泪往肚里流是天下最悲痛,最难受的事。 严慕飞没有说话,他的心如刀割——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七章 双姝献身难婉拒 一天很容易地过去了,夜色降临,各处都上了灯。 身边相伴,由白天谈到晚上,卫涵英毫无倦色,反之,她淡笑自若,像根本没那回事,也不觉得渴,更不觉得饿。 伙计送来了茶水,只当严慕飞已有了起色,他很高兴,从怀里拿出那封信跟那一包,双手放在桌上。 当然,现在用不着了。 可是严慕飞没让他走,硬让他把那一包拿走,伙计起先不肯要,后来终于以颤抖的双手接了过来。含着泪,抿着笑,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卫涵英讶然问道:“慕飞,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道:“那一包是些金叶、珠子跟碎银,我托他料理我的后事,用不完的送给他算是谢他。这封信是我写给边蒙,请他倾‘穷家帮’之力找寻太孙,并辅太孙返朝登基。如今已经用不着边蒙了!” 卫涵英道:“只怕他不是这意思?” 严慕飞道:“他只当我的病有了起色!” 卫涵英微微一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热心的客栈伙计。” 严慕飞道:“所以我把那包东西送给了他!” 卫涵英道:“慕飞,我还没有告诉你,这趟赤壁你来了,又扑了个空!” 严慕飞道:“怎么?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了?” 卫涵英道:“没有,我比你早到了两天,我几乎找遍了赤壁每一个角落,甚至没放过一个石头缝,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严慕飞皱眉说道:“这就怪了,难道咱们揣测错了?” 卫涵英道:“谁知道……” 严慕飞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分明是小杜赤壁怀古时所赋,应该是不会有错啊!” 卫涵英道:“那!要不就是我还没有找遍,再不就是他跟纪纲确来了这儿,后来又往别处去了,没有留下痕迹!” 严慕飞道:“明天咱两个再到赤壁看看去!” 卫涵英道:“怎么,你还能下床吗?” 严慕飞道:“昨天晚上蛊毒之后所以有所发作,那是因为我胸中烦燥,又猛提了两次真气所致,如今经过一天一夜的歇息,胸中已然平静,蛊毒也就平息下去,今后只要我不过于动真气,在期限未到之前,是不会存大碍的!” 卫涵英美目中异采飞闪,含笑说道:“既然还能动,那就行了!” 严慕飞可没留意她那一现即隐的异样神情,道:“至少在今后这有数的几天内,还可以做点事!” 卫涵英道:“是不错,慕飞,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兄弟!” 严慕飞道:“是的,严家数代单传……” 一怔,愕然说道:“涵英,这时候你提这干什么?” 卫涵英淡然一笑道:“不该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你该明白!” 严慕飞脸色一变,道:“我明白,可是如今……涵英,不谈这些了。” 卫涵英道:“为什么不谈?这是正经大事。” 严慕飞道:“正经大事又如何?” 卫涵英道:“不如何,慕飞,你难道不想为你严家留个……后……?” 严慕飞苦笑说道:“涵英,这时候谈这个,未免太迟了!” 卫涵英道:“迟了?谁说的?” 严慕飞道:“我……涵英,你的意思是……” 卫涵英道:“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替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义务,对吗?” 严慕飞道:“涵英,这说法不妥……” “谁说的?”卫涵英道:“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 严慕飞道:“至少你我还没行大礼……” 卫涵英道:“非拜天地,合卺,入洞房才算夫妻?” 严慕飞道:“这是周公之礼!” 卫涵英道:“那么,你下了床,咱们就拜天地……” 严慕飞一怔道:“涵英,你想干什么?” 卫涵英娇靥微酡道:“我想早一天行礼,且把这间屋充洞房,成为你的妻子。” 严慕飞叫道:“涵英,你这是开玩笑?……” 卫涵英道:“你是觉得过于马虎,过于草率怕委屈我?” 严慕飞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还是我……” “你什么?”卫涵英道:“忘了我刚才那本不愿说出口的?” 严慕飞道:“我没有忘,可是我不能……” 卫涵英脸色一正,道:“慕飞,我知道我这想法近乎荒唐,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你的妻子,所以我要在今夜把自己交给你,且希望上天怜严家……” 严慕飞道:“涵英,你,你怎么有这种想法?这万万使不得,我绝不答应这么做。” “慕飞!”卫涵英道:“难道你不爱……” 严慕飞道:“涵英,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卫涵英道:“难道你不替你严家……” 严慕飞慨然说道:“我宁愿落个大不孝,严家一脉至我断绝,那也该是天意,我绝不能……” 卫涵英道:“慕飞,我……” 严慕飞正色说道:“涵英,你知我!” 卫涵英默默不语,良久她方始一叹说道:“慕飞,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好吧,我打消这近乎荒唐的念头就是!” 严慕飞道:“涵英,我感谢你,但是我绝不容你这么做,而且我要忍心说你两句,你绝不该有这种想法……” 卫涵英皱眉笑道:“好了,好了,不答应就算了,干什么还教训人哪,真是,羞死人了,不许再提!” 严慕飞没再说话,的确,这是件羞人答答的事,他是不好再提了! 转眼间夜深人静。 谈话中,卫涵英站起来到桌上倒了杯茶,走过来递给严慕飞手,笑吟吟地道:“一天没吃喝,饿好挨,渴却难当,喝杯茶吧!” 严慕飞伸手接了过去,道:“谢谢你,你不渴?” 卫涵英道:“你先喝了我再喝!” 严慕飞把那杯茶一仰而干,卫涵英娇靥上闪漾着一种难以意会的异采,接过空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喝过了茶,两个人又开始谈笑了,只是,卫涵英有点不自然,产慕飞却没留意! 片刻之后,严慕飞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天怕要下雨了!” 卫涵英道:“怎么?” 严慕飞道:“我怎么觉得这么闷热。” 卫涵英美目异采一闪,娇靥上掠过一抹飞红,笑道:“也许,好久没下雨了……慕飞,你倦不倦?” 严慕飞道:“还好!” 卫涵英伸了个懒腰,道:“我倒有点倦了!” 严慕飞道:“那么叫伙计来,让他给你找一间。” 卫涵英美目凝注,微一摇头道:“不,我寸步也不离开你。” 严慕飞道:“可是你倦了。” 卫涵英道:“难道这不是间屋,这间屋里没有床吗?”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涵英,你……” “我怎么?”卫涵英娇媚一笑,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能跟你同床吗?今夜我就要睡在你身边。” 她没容严慕飞再说话,站起来挥手熄了灯。 口口口 “涵英,我只有几天好活……” 卫涵英道:“便是只剩下一天,我也是你的妻子呀,如今,你还能不要我吗?” 严慕飞道:“涵英,我何曾有过这种念头,只是……” “只是什么呀!”卫涵英道:“我根本就是你的人,如今你我更有了夫妻之实,你还说什么呀!又有什么用。” 严慕飞一叹默然未语,良久他才问道:“涵英,你身上怎会有这种药物?” 卫涵英道:“我是从一个锦衣卫身上得来的,忘了丢了,先跟你商量你不肯,我只有这下策了,慕飞,你可别怪我。” 严慕飞道:“我怎会怪你,我只有感激与惭愧。” 卫涵英道:“不许再说这些。” 严慕飞道:“涵英,我可以不说,可是我心里……” 卫涵英道:“心里也不许这么想。” 严慕飞叹了口气,没说话。 卫涵英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慕飞!” 严慕飞“嗯”了一声! 卫涵英道:“如果……如果我有了,你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 严慕飞道:“涵英……” 卫涵英道:“这有什么不能说么,生儿育女是正经大事,那个夫妻没有儿女,那个女人不生儿女呀,我要你说。” 严慕飞道:“我都喜欢,无论男女,都是自己的……” “不!”卫涵英道:“我喜欢男的,男的他准像你,我希望他能成为第二个你,第二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美豪客,让这世上永远忘不了你,这世上也不能没有你!” 严慕飞道:“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希望他是个女儿!” 卫涵英道:“为什么?” 严慕飞道:“要是女儿就会像你,那么美,那么高贵。” 卫涵英道:“像我有什么好,丑死了!” 严慕飞道:“谁说的?” 卫涵英道:“难道你不嫌我丑吗?” 严慕飞道:“你要丑的话,这世上就没有美人了。笑褒姒,恨妲己,醉杨妃,病西施,也算不得古来四大美人了!” 卫涵英道:“好甜的一张嘴!” 严慕飞道:“我这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卫涵英道:“真的?” 严慕飞道:“我骗过你吗?” 卫涵英道:“没有骗过我,可气过我……你说,慕飞,要是个儿子,他叫什么,要是个女儿,她又叫什么?” 严慕飞道:“你说呢?” 卫涵英道:“你是孩子的爹,该为孩子起个名字!” 严慕飞道:“孩子总不是我一个人的。” 卫涵英道:“这是实话,孩子的体内有你的血,也有我的,是你的一半,也是我的一半,那个男人家会养孩子呀?这样吧,要是个女儿,她叫小英,要是个儿子呢?” 严慕飞道:“他叫继承!” “对!”卫涵英道:“还是你起的名字好,我起的俗不可耐!继承,我抚养他调教他,让他继承父志,我会从他懂事那天起,就告诉他爹生平轰轰烈烈的作为,惊天动地的侠绩,让他学他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气贯日月的奇男子!” 这是世上最纯真的爱,最感人的情,在这一刻,他俩是欢乐的,可是谁知道在这欢乐之后隐藏着多少悲痛,多少辛酸,多少的血泪! 严慕飞沉默了,没有说话。 卫涵英轻咦一声道:“慕飞,你怎么不说话?” 一顿,接道:“慕飞,你这是,好好的掉什么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严慕飞道:“没什么,涵英,我只是感触良多而已。我不怕死,我生平也从不知一个怕字,可是我现在很害怕,我怕死,懦弱得不得了,胆怯得会发抖。” 卫涵英突然也沉默了,半晌,始听她缓缓说道:“慕飞,别多想了,事实毕竟是冷酷的,好好把握这有限的时光,让我们来尽情欢乐,尽情谈笑吧!” 严慕飞道:“涵英,我也想这样子……” 卫涵英道:“那么就拿出你那上干云霄的豪气来!” 严慕飞苦笑道:‘涵英,我胸中的豪气已经荡然无存了,怪不得武林人以往动辄拔剑,可是他一旦有了妻儿有了家后,他就会懂得任人欺辱而不敢说一句话。” 卫涵英道:“你认为那是羞耻吗?” “不!”严慕飞道:“相反的,他令人敬佩!” 卫涵英道:“那为什么不救自己?” 严慕飞讶然说道:“救自己?” 卫涵英道:“你习过‘大静神功’,旷古绝今,独步宇内,你为什么不试着用它把体内盅毒驱出来,或者把它……” 严慕飞道:“涵英,那是不可能的事,‘大静神功’对付-般的蛊术还可以,对付那种霸道的金蚕,却没有用!” 卫涵英道:“大静神功也不能驱出?” 严慕飞道:“你知道,涵英!”严慕飞道:“金蚕蛊,是蛊术中之最,只要一中了金蚕蛊术,便绝难再脱除它,除非那害了我的人把解药亲自送来解除,否则任何人莫可奈何,爱莫能助!” 卫涵英道:“那么你就该让我找她去!” 严慕飞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你上哪儿去找?” 卫涵英道:“我可以求助于‘穷家帮’,相信能知道她的所在!” 严慕飞道:“那没有用,要是近还好,要是远,来回得好几天路程的话,那就来不及了……” 蓦地一个沙哑,颤抖而不失甜美的话声响自院子里:“来得及,她近在眼前!” 只听卫涵英一声惊叫:“是她……” 随后一阵悉悉索索异响,最后听卫涵英说一声:“慕飞,你躺着,我会她去!” 房门豁然而开,卫涵英就站在房门口,娇靥上笼罩着一片红叶,还有一丝冰冷! 这是她机警处,她不远离严慕飞! 院子里,月光下,站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身影,是金玉琼。她的脸色像月光,又像她那袭薄薄衣衫,是一片惨白,只一天一夜的工夫,她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不少,看上去令人心酸。 然而,卫涵英毫不留情,冰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金玉琼哑声说道:“我没想到姐姐也在这儿……” 卫涵英道:“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不在这儿谁在这儿?不该吗?我守在他身边怕人乘危向他下手,也来为他送终,难道你也是……” 金玉琼道:“姐姐,我是来替他解除蛊毒的!” 卫涵英着实地一怔,“哦!”地一声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既有如今,何必当初?” 金玉琼道:“那本是我的原意,我要洗雪他给我的耻辱,当初下蛊时我也不忍更羞惭……” 卫涵英冷笑说道:“是吗?” 金玉琼道:“姐姐,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卫涵英道:“我只知道你用心良苦,不惜牺牲女儿家……” 金玉琼颤声说道:“姐姐,那我是真心!”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你是真心?” 金玉琼微一点头道:“是的,姐姐!” 卫涵英突然一阵格格娇笑,道:“金门主,你委实擅于……我觉得你不该统率英豪,称雄一方,而应领一个戏班子,那样你会是很出色的优伶。” 金玉琼娇躯倏颤,扑簌挂落珠泪两行,道:“姐姐,我求你相信我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早就仰慕他,可是我怕传闻有误,后来北邙一会,他使我气他,恨他,也有点……有点动心,可是我要报复,要洗雪他给我的耻辱,于是我找上了他,一路之上我发现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不愧当世之最,我一直不忍下手,也越来越动心。” 卫涵英道:“你毕竟还是下了手,而且是趁着……” “姐姐!”金玉琼悲声说道:“当时我的确很羞,也委实是情不自禁,说来也许姐姐不信,我的性情虽然孤僻虽然怪,也动辄喜欢杀人,可是我当知洁身自爱,没让任何人碰过一手指。姐姐该看得出,我至今犹是清白的女儿家,可是自从邂逅他后,我……在我放了蛊之后我就懊悔,而我那种得以报复,得以雪耻辱的快意更浓。另外我还有一个意图,那就是我得知他有姐姐这么一位红粉知己后,我更想破坏他跟姐姐那份情爱,拆散这段姻缘。所以赤壁小亭内,我对姐姐作了大胆的表白,在姐姐一怒而去之后,我心里是快慰,及至见他悲痛碎石长啸,踉跄离去,就在那刹那间,我开始懊悔,我对他的情爱再无法抑制,立时强过了一切,于是我开始找他,这一日夜来我跑遍了附近几个县城,粒米未进,滴水未饮,最后我冒险求,助于‘穷家帮’的嘉鱼分舵,才知道他在这家客栈。” 卫涵英道:“你说完了!” 金玉琼道:“是的,姐姐!” 卫涵英道:“这么说,你真是来救他的?” 眼见金玉琼那消瘦脸庞,憔悴容颜,她心里早信了,而且还有点不忍! 金玉琼微颔螓首道:“是的,姐姐,求姐姐相信我,也求姐姐让我见他一面!” 卫涵英道:“怎见确信你是来救他的?” 金玉琼娇躯一颤,道:“我为他解蛊的时候,姐姐可以在旁用掌抵住我的后心,假如我稍有异动,姐姐尽可先击毙我!” 卫涵英默然不语,但旋又扬声说道:“慕飞,我让他进来了!” 只听严慕飞在房里轻叹了一声:“涵英,你看着办吧!” 卫涵英一侧娇躯,摆手说道:“门主,你请!” 金玉琼没动,迟疑了一下,道:“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几句想先跟姐姐谈谈! 希望……” 卫涵英美目中异采一闪,道:“不必了,你有话在这儿说也一样!” 金玉琼神情一黯,道:“姐姐别误会,我无意摆开姐姐。” 卫涵英道:“也许我是误会了,只是这么多话都说了,哪在乎这几句话,你还是在这儿说吧!” 金玉琼迟疑了一下,道:“姐姐,是关于解蛊的法子。” 卫涵英道:“姑娘,你,你要干什么?” 金玉琼道:“姐姐,我要为他解盅,解‘金蚕盅’只有这个办法,阴阳只一交合,盅毒立解,要不然我就把方法告诉姐姐,请姐姐代劳了,我没脸见他。” 说着,她低下了头。 卫涵英怔住了。 床上的严慕飞一震,两眼闭得更紧! 卫涵英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娘,没别的办法可解‘金蚕盅’吗?” 金玉琼凄婉一笑,道:“姐姐,要是有第二办法,我不会当着姐姐……” 娇靥通红,住口不言 是啊,要有第二个办法,谁会拿女儿家的贞操去为一个人解盅,尤其是亮着灯,当着人,多羞! 卫涵英心神震撼,道:“姑娘,他,他不会肯的!”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姐姐别担心,这由不得他,我自有办法让他……” 动手解开了胸前的扣子,露出了一大块雪白、娇嫩、温腻,晶莹的酥胸! 卫涵英忙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姑娘……” 金玉琼像没听见,迈步向床边走去! 严慕飞听得清楚,心中一急,脱口说道:“姑娘,请不要走近,否则我宁可嚼舌自绝也不愿意。” 金玉琼果然停了步,眼望着床上的严慕飞,道:“慕飞,你睁开眼看我!” 严慕飞没睁眼,他身影一震,反把眼闭得更紧! 金玉琼道:“怎么,你这个大男人家,堂堂昂藏七尺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当世称最的‘玉龙美豪客’,难道连正眼看个柔弱女儿家的勇气都没有吗?” 严慕飞突然说道:“你不必激我,我承认胆怯就是!”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不肯,是怕我这蒲柳之姿的贱身子辱没了你?” 严慕飞道:“不,你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不必用你的清白来换取我的性命,那样我宁可死!” 金玉琼道:“别忘了,我早把这颗心跟这身子交给了你,已经算是你的人,你的妻子了!” 严慕飞身形倏然轻颤,没有说话。 金玉琼道:“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吗?” 严慕飞仍然没说话。 金玉琼道:“假如你还爱我,还要我,这是迟早的事,你为什么不肯呢?” 严慕飞突然说道:“姑娘,你的好意我感激。” 金玉琼道:“没人要你感激,我要你听我的!” 严慕飞道:“姑娘,你知我!” 金玉琼道:“我何止知你!” 严慕飞道:“那姑娘就不该……” 金玉琼道:“我认为这是我应该的,迟早的事,早一天有什么不可?” 严慕飞道:“姑娘不必多说了,我绝不!” 金玉琼突然一叹,说道:“慕飞,你原谅,我只有用强了!” 玉手一抖,一线淡红的烟状物电一般地向严慕飞脸上射去。 严慕飞不防有此,更何况他闭着眼也看不见,等他闻到有异昧时,那异味已然入了鼻,他一震掩鼻。 严慕飞道:“姑娘,你……” 眼又闭上了,他像睡着了。 金玉琼一轻声叹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我不得已……” 银牙一咬,便要去脱衣衫! 卫涵英突然唤道:“姑娘……” 金玉琼停了手,但她未转身,道:“怎么,莫非姐姐不愿意吗?” 卫涵英道:“那倒不是,我请姑娘三思!” 金玉琼道:“姐姐,我已不止三思了!” 卫涵英道:“姑娘,用女儿家重于性命的贞操,换取一个人的性命,我认为那样做并不值得!” “不,姐姐!”金玉琼道:“为公为私,我认为都值得!” 卫涵英道:“为公为私?姑娘何指?” 金玉琼道:“姐姐,他身怀太祖遗诏,肩负找寻太孙,并辅太孙返朝登基的重任……” 卫涵英道:“那不要紧,这世上还有我跟无数忠义之士在!” 金玉琼道:“我刚才说的那是公,论私,我认为我该把自己交给他,因为我爱他,已经算是他的人了。同时,施蛊的是我,也应该由我来解救,来报偿!” 卫涵英美目中闪过一丝异采,道:“姑娘还爱他吗?” 金玉琼道:“我至死都爱他!” 卫涵英道:“有理由吗?” 金玉琼道:“姐姐奇女,该知道那不必有理由,我也说不上来,这跟姐姐爱他一样,该也没有理由!” 卫涵英微微点头,道:“姑娘可知道,他还爱你吗?” 金玉琼神情一震,道:“那我不管,也不愿强求!” 卫涵英道:“假如姑娘硬把自己交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岂不是……” 金玉琼道:“那不怪他,只能怪我,他曾经爱过我,我永远都爱他,这就够了!” 卫涵英道:“看来姑娘的心意很坚决!” 金玉琼道:“是的,姐姐,要不然我就不来了!” 卫涵英道:“我也没办法拦阻姑娘!” 金玉琼道:“假如姐姐想阻拦我,只有一个办法!” 卫涵英道:“那是什么……” 金玉琼道:“以武相向,杀了我!” 卫涵英道:“姑娘为救我丈夫的命而来,我怎会以武相向,伤害姑娘?再说,姑娘宁愿牺牲自己的清白、贞操,我也只有感激,心里虽然有些……但那大不过我对姑娘的感激!” 金玉琼道:“姐姐的感激两字我不敢当,只要姐姐成全我,让我消除自己的愧疚与罪孽也就够了,而且感激的是我!” 卫涵英道:“彼此都不必再说了。我请问,姑娘这么做了之后,对自己的今后有什么打算?” 金玉琼黯然一笑,幽幽说道:“姐姐,我已经为自己打算好了。” 卫涵英道:“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金玉琼道:“姐姐原谅,这是我自己的打算。” 卫涵英道:“这么说,姑娘是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了?” 金玉琼道:“姐姐原谅,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我只能告诉姐姐,我已经解散了那‘金花门’!”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姑娘是打算……” 金玉琼道:“姐姐,我不愿说!” 卫涵英美目一转,道:“这么说来,你已经不打算再跟他了!” 金玉琼美目中突现泪光,一点头,道:“是的,姐姐!” 卫涵英道:‘姑娘,那你更不该耙自己交给他!” 金玉琼道:“姐姐,我认为我该!” 卫涵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姑娘心意这么坚决,我不便阻拦姑娘,可是我有两个条件!” 金玉琼道:“姐姐请说,只要让我救他,我无不点头!” 卫涵英倏然一笑道:“这话是姑娘说的。” 金玉琼道:“姐姐,金玉琼一言也重如九鼎。” 卫涵英道:“那好,请姑娘听着,他日倘姑娘万一有了身孕,无论生下男女,都得把孩子交给我抚养!” 金玉琼娇靥一红,道:“这是姐姐的头一个条件?” 卫涵英道:“是的,姑娘!” 金玉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姐姐当世奇人,有姐姐抚养孩子,该比我自己抚养好,再说姐姐爱他极深,当也不会亏待他的骨肉,我答应,可是要是没有昵?” 卫涵英道:“那自然另当别论!” 金玉琼道:“姐姐请说那第二个条件吧!” 卫涵英道:“请姑娘告诉我离此后的去处。” 金玉琼眉锋一皱,道:“姐姐为什么要知道呢?” 卫涵英道:“一年之后,我好找姑娘去!” 金玉琼道:“姐姐要找我是……” 卫涵英道:“看看姑娘有没有孩子呀!” 金玉琼娇靥又是一红,道:“那不必劳动姐姐玉趾,要是有了孩子,届时我自会找姐姐,把孩子交到姐姐的手里!” 卫涵英道:“那时候姑娘知道我在哪里吗?” 金玉琼道:“姐姐如今可以先告诉我。” 卫涵英道:“连我自己都不知将来会在何处,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定居的打算,再说,太孙还没有找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此任务,纵有定居的打算,怕也由不得自己!” 金玉琼轻叹了一声道:“那么我只有告诉姐姐了。” 微顿接道:“姐姐可知道‘大理四景’?” 卫涵英道:“大理四景,风花雪月,风为下关风,花为上关花,雪为点苍雪,月为酒海月!” 金玉琼道:“姐姐见闻广博,令人佩服,那么姐姐也该知道‘酒海’之中有三岛四洲!” 卫涵英道:“三岛曰金校,玉儿,赤文……” 金玉琼道:“姐姐他年倘欲相觅,请到酒海金校岛上来!” 卫涵英微微一怔,道:“姑娘,金校岛?” 金玉琼道:“是的,姐姐,我就在那儿!” 卫涵英叹道:“酒海月四景之一,名传遐迩,酒海之中的金校岛,无殊南海蓬莱,人间仙境,灵秀奇绝,姑娘委实会选地方,只是……一座金校岛未免大大了些!” 金玉琼道:“金校岛上有座‘避尘庵……” 卫涵英神情一震,道:“姑娘,你要长伴青灯古佛?” 金玉琼神色一黯,点头说道:“红鱼青灯,朝对古佛,夕翻贝叶,不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吗?” 卫涵英道:“诚然,姑娘看得开,看得破,我为姑娘贺,从此无牵无挂,心境澄明,不着手足尘埃,修行于仙境之中,这归宿也令人羡慕,好了,姑娘,我已经没有话说了,不过我请姑娘在脱衣之前,掀开被子看看他身边靠里处!” 金玉琼微微一愕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卫涵英道:“姑娘看了以后,自然就会知道。” 金玉琼诧异地走近床边,迟疑着伸手掀开了被子,突然,她脸色一变,怔住了,旋即,她霍然转过了身子:“姐姐,这是……” 卫涵英红着娇靥道:“我已经为姑娘代劳了!” 金玉琼失声说道:“原来姐姐知道解‘金蚕盅’的方法。”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不,我不知道,直到姑娘说出之后,我才知道无意之中已解了他的盅毒,救了他的性命!” 金玉琼讶然说道:“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涵英道:“跟姑娘一样,我爱他,我不能让他绝了后,我早已以他的妻子自居,只不过把花烛之夜提早了而已!” 金玉琼道:“姑娘明知道他……” 卫涵英道:“姑娘该知道,那是羞死人的事,要不是他仅有几天好活,我说什么也不会厚着脸就这么做的!” 金玉琼动容说道:“姐姐令人敬佩!” 卫涵英道:“这也是我要对姑娘说的话!” 金玉琼脸色一变,缓缓垂下头去,道:“姐姐,我不配!” “不,姑娘!”卫涵英道:“情,是最不容易做到的!” 金玉琼道:“可是我……” 卫涵英道:“姑娘不仍然爱他吗?” 金玉琼缓缓点头,道:“是的,姐姐!” 卫涵英道:“这就够了。” 金玉琼猛然抬头,美目中泪光闪漾,道:“姐姐真原谅我了?” 卫涵英目射柔光,道:“不瞒姑娘说,早在赤壁离去之后,我就懊悔了,也暗责自己心胸狭窄,不然我不会来找他,而当我得知真相后,我却又痛恨姑娘,把姑娘看成了世上最恶毒的女人,我恨不得马上找到你杀了你,可是当你今夜找到这儿来,说明你的来意之后,不知怎地,我心一软,立即就原谅你,甚至于很想跟你亲近!” 金玉琼美目一闭,热泪夺眶,扑簌簌滑落两行:“谢谢姐姐成全。” 顿了顿,接道:“只不知他是不是也跟姐姐一样?” 卫涵英微微一笑道:“什么人找什么人,我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又怎会是?再说,由刚才姑娘跟他的讲话里,姑娘也应该体会得出来!” 金玉琼一阵激动,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其实我又何必奢求。” 美目一睁,接道:“姐姐既然明知不用我再……为什么还有那头一个条件?” 卫涵英微微一笑道:“不这么说怎能诓出姑娘的去处来?” 金玉琼摇头说道:“姐姐好心智,姐姐一定要知道我的去处是……” 卫涵英道:“日后好让他登门去迎呀!” 金玉琼惊愕地道:“迎?姐姐迎什么,难道我……” 卫涵英道:“迎亲哪,傻姑娘,你不是把什么都交给了他,早巳以他的妻子自居了码? 当然得迎娶。” 金玉琼神情一震,惊喜地道:“难道姐姐已……” 卫涵英道:“姑娘,忘了我适才那懊悔自责之语了?坏人姻缘的人将来会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所以我不敢再不点头!” 金玉琼娇靥一红,忽又神情一黯,淡然强笑道:“姐姐,我仍然感激,可是我另有打算,心意已决,一个剃度削发,进入空门的女人,怎能再步入红尘,登上花轿?” 卫涵英道:“姑娘已经剃度削发,入了空门吗?” 金玉琼道:“如今还没有,只是他日……” “他日?”卫涵英道:“我既然知道姑娘是这个去处,姑娘以为今夜我还会放姑娘走吗? 世上哪有那么傻的人哪!” 金玉琼一怔道:“姐姐,我心意已决。” 卫涵英道:“尘缘未了,情债未偿,心意已决也不行!” 金玉琼道:“姐姐!” 卫涵英道:“姑娘恕我直说一句,你自己也应知尘缘未了,情债未偿,既然这样,佛门之中岂会有你?” 金玉琼缓缓垂下螓首。 卫涵英走过来握上她一双柔荑,道:“妹妹,我诚心诚意求你留下来跟我做个伴儿,我也衷心希望能有你这么个伴儿过一辈子,答应我,妹妹!” 金玉琼哭了,她香肩耸动,哭着说:“天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妹妹。”卫涵英道:“一个跟佛门有缘的人,是不会不知道自己怎么办的,你的禅心不定,尘缘未了,打消这一念头吧!妹妹,留下来伴我跟他,咱们一修三好,在一起过一辈子,你要不知该怎么办,那么我教你点头!” 金玉琼抬起了头,泪水纵横,颤声说道:“姐姐,你太好了,我一辈子感激你,可是对他我怎好!” 卫涵英道:“用不着你说话,妹妹,我让他求你!” 金玉琼道:“姐姐,这是我的福份,我的造化,我要再不点头那是我不识抬举,我愿意侍候姐姐。” “妹妹!”卫涵英笑了:“可别折我,你是‘金花门’的门主哇!” 金玉琼双眉一扬,要说话。 卫涵英笑容一敛,正色说道:“妹妹,听我说,你该知我,咱们不是世俗儿女,在咱俩之间,没有什么正侧大小之分,那俗不可耐,只有姐妹之别,我年长,你叫我一声姐姐,你年幼,我叫你一声妹妹,从今后别再说什么,也别再有二心,咱俩并肩携手,一心一意地爱他,帮助他。等大事完了以后,咱们再跟他找个远离尘世的地方过那无忧无虑的神仙生活去。 一修三好,白首偕老,想想看,那日子有好美。” 金玉琼突然趴进卫涵英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失声痛哭,她有愧、有疚、有悲、有喜、有感动,更有感激。 卫涵英没拦她,任她大放悲声,她知道,金玉琼积压心中的郁结,是需要尽情发泄一下的! 良久,良久,一直等金玉琼哭声低微,由痛哭变成饮泣时,她才抬手轻拍金玉琼之香肩,道:“妹妹,请收泪住声听我说话。” 金玉琼可是真听话,擦了擦泪,缓缓抬起螓首,可怜一双美目都哭红了,她哽咽着叫了声:“姐姐!” 卫涵英含笑说道:“瞧你,像个泪人儿似的,把人的心都哭碎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把他弄醒过来吧!” 金玉琼眨动了一下美目,微皱露眉道:“姐姐,我怕……” 卫涵英道:“怕什么,难道他还会怎么样?” 金玉琼摇头说道:“不,是我难为情。” 卫涵英失笑说道:“那么道说就让他这么睡着?妹妹,没什么难为情的,你要难为情,我该出么办?从现在起就要伴着他一辈子了,还怕什么难为情?再说,夫妻之间又有什么难为情的?” 金玉琼道:“我怕万一……” 卫涵英道:“妹妹放心,我不但有方法让他答应,而且还有办法让他求你,再说,他也不是那记仇记恨的人,更是巴不得答应。妹妹,你可不知道他有多迷你,那深度还真让我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金玉琼娇靥一红,道:“姐姐还开我的玩笑……” 卫涵英道:“行了,妹妹,让他醒来吧!” 金玉琼迟疑了一下,走到墙角拧了把湿毛巾,走回床边把湿毛巾往严慕飞脸上一盖,严慕飞机伶一颤而醒,只听他急急喝道:“姑娘,这万万使不得!” 卫涵英截口嗔道:“别穷嚷了,没人占你便宜!” 严慕飞霍然转注,他一怔! 卫涵英接着笑道:“我说错了,该说没人让你占便宜!” 严慕飞睁大了双目道:“涵英,这是……她难道没有……” 卫涵英道:“本来就没有,别自作多情,要想知道怎么回事,下床来听我说!” 严慕飞讶然说道:“下床来?” 卫涵英道:“可不是么,蛊毒已经解了,你还想赖在床上让人侍候你吗,皮厚,还不快起来!” 严慕飞会了意,脸一红,飞快望了金玉琼一眼,金玉琼早就低了头,忸怩不安地站在一旁,根本没看他! 他心中一宽,当即说道:“涵英,可是,可是……” 说着,他向卫涵英递过一个眼色。 卫涵英道:“别打哑谜了,琼妹妹已经知道了,是我告诉他的!” 严慕飞吃惊地“哦!”了一声,脸涨得通红,翻身坐起下了床,躺了一天一夜,猛一站起难免有点头晕目眩脚下轻,他忙扶住桌角才算站稳! 等他站稳了,卫涵英开口说道:“琼妹妹刚才对我说了很多,人家表白的也很够,这是我要先告诉你的。” 严慕飞呆了一呆,失神地“哦!”了一声! 卫涵英道:“接着我要告诉你,人家琼妹妹情愿舍身救你,虽然实际上救了你的是我,可是人家琼妹妹这份心意可感,你预备怎么谢人家,报答人家呀!” 严慕飞道:“这!我……” 卫涵英道:“这什么呀!你什么呀!大男人家说话怎么吞吞吐吐,拖泥带水,一点也不干脆痛快?” 严慕飞抬眼凝注,道:“涵英,你的意思是……” 卫涵英道:“这倒好,我问你,你却反问我起来,你就那么听我的话吗?” 严慕飞猛一点头,道:“当然,涵英!” 卫涵英道:“那么我要你记住,别忘记!” 严慕飞道:“这应该,我做得到!” 卫涵英道:“还有,我最后告诉你,人家琼妹妹见你蛊毒已解心已定了,人家说声,要到‘酒海’金校岛上去削发剃度,长伴青灯古佛去,你该怎么办哪?” 严慕飞神情微震,道:“真的,涵英?” 卫涵英道:“骗你干什么呀,我几曾骗过你?” 严慕飞嗫嚅说道:“那……那我请她留下来!” 卫涵英道:“你对我说干什么呀,我又不是琼妹妹,要削发剃度,遁入空门的也不是我。” 严慕飞窘迫地强笑说道:“这……姑娘……” 卫涵英道:“你以往就是这么叫她的吗?” 严慕飞脸一红,望着金玉琼不安地道:“姑娘,我请你留下。” 卫涵英道:“留下干什么?让人留下给你做丫头侍婢?” 严慕飞忙道:“不,不,我怎么敢,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脸色一正,毅然说道:“玉琼,我一片诚恳,请你留下来跟涵英做个伴儿。” 卫涵英笑道:“虽然含蓄了些,好在还不大令人难懂,妹妹,着在我的面子上,请点个头,作千金一诺吧!” 金玉琼猛然抬头,红云满面地望着严慕飞道:“你不恨我气我?” 严慕飞忙垂下目光,道:“玉琼,那怎么会……” 卫涵英道:“是呀!那怎么忍心哪,谁要是气恨这么一位美娇娘,谁就是世上第一等铁石心肠的忍人!” 严慕飞脸红了,金玉琼也娇靥生酡,垂下螓首,低低说道:“那,那是我的福份。” 严慕飞忙道:“不,玉琼,是我的……” “瞧这小两口!”卫涵英一旁笑道:“干什么你争我夺的呀,算我的福份好了!” 这一句话,又红了两张脸! 沉默了一下之后,卫涵英接着说道:“行了,大事已经定了,今后咱三个是三个人一条心了,都坐下,咱们谈点别的吧!” 于是,他三位都坐下了! 坐定之后,卫涵英望着金玉琼道:“妹妹,我听慕飞说,你替朱棣做事,原是有条件的?” 金玉琼点头说道:“是的,姐姐,当时我糊涂……” 卫涵英截口说道:“妹妹,我没有意思责你糊涂,我是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以便商讨对策,妹妹,那是什幺条件?” 金玉琼道:“朱棣答应我,只要能找到太孙,除去慕飞,事成之后,以一册秘笈相赠,并把中原武林送给我!” 卫涵英道:“是朱棣当面许你的吗?” 金玉琼摇头说道:“不,跟我接头另有其人!” 卫涵英道:“此人是谁?” 金玉琼道:“姐姐该知道他,‘九阴秀士’端木方!” 卫涵英刚一怔,严慕飞已震声说道:“是他,他还活着……我没有料错。” 金玉琼讶然说道:“怎么,你跟他……” 严慕飞道:“端木方是当年太祖四大智囊之首,太祖当年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就是这四大智囊出的主意,我找他好久没能找到他。” 金玉琼道:“原来如此……” 严慕飞凝目说道:“玉琼,我听说远去滇边诸地的,好像不是……” 金玉琼道:“那只是晃子,实际上跟我接头商谈的是他,也唯他这‘九阴秀士’四个字才配见我,也才能请得动我!” 严慕飞道:“他可曾告诉你,他现在在何处?” 金玉琼摇头说道:“没有,他带一批重礼,那只是清我出来为朱棣效力,事成之后另有酬劳,临走时他说:我到达中原后,自有人跟我接头。” 严慕飞道:“那么跟你接头的是谁?” 金玉琼道:“前后共有两次,后一次你知道,那是在洛阳,东大寺跟锦衣卫的指挥使陆谳,还有位朱棣的公主接的头,头一次是在长安,有一家五陵武术馆……” 严慕飞道:“我明白了,他们就是对付马家兄弟的那一帮,这么看来,这家武术馆必跟四大智囊有关。” 金玉琼道:“他们是朱棣设在民间的秘密机关!” 严慕飞道:“是不错,朱棣在民间设置了不少秘密机关,暗查民间动静,窥伺武林变化,替他铲除异己,这‘五陵武术馆’只是这许多秘密机关中的一个,也是已经被咱们知道的一个,其他不为咱们知道的还不知有几处。” 卫涵英突然说道:“妹妹,自从‘北邙’事后,你的去向跟动静有人知道吗?” 金玉琼摇头说道:“没人知道,便连我门下那些人,我也没有让他们知道!” 卫涵英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妹妹,你不该解散‘金花门’!” 金玉琼道:“当时我心灰意冷,再加上我已有了那种打算,所以……怎么,姐姐莫非有何打算?” 卫涵英道:“妹妹如今要再召集门人还容易吗?” 金玉琼沉吟说道:“虽然他们都已四散江湖,各奔前程,如果真要召集他们,还不算太难。” 卫涵英道:“妹妹要把他们都召集全了,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金玉琼道:“那要看他们走的远近了,以我看只要放出讯号,最多十天,必能把他们召集到眼前来!” 卫涵英道:“那么有劳妹妹了。” 金玉琼道:“怎么,姐姐是要……” 卫涵英道:“我想请妹妹重整‘金花门’,不动声色,虚与她们周旋,一方面暗查他们找寻太孙的动向,另一方面查明朱棣在民间到底有几处秘密机关,都在何处,由何人主持?” 金玉琼欣然说道:“可以,姐姐,我义不容辞,恭领将令!” 卫涵英笑道:“怕只怕要委屈妹妹那一双玉腿……” 金玉琼娇靥一红道:“姐姐,我用不着到处跑,我有召集他们的法子!” 卫涵英“哦!”地一声道:“妹妹有什么不用跑路的法子?” 金玉琼道:“‘金花门’连络一向用蛊。” 卫涵英笑道:“我怎忘了妹妹独步宇内的这一套?这么说马上就可以!” 金玉琼摇头说道:“人烟稠密的城镇不宜放蛊,容我找个僻静处。” 卫涵英道:“行,妹妹,赤壁之上该是最佳处所!” 金玉琼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心里想的就是那儿!” 卫涵英转跟望了望窗外,道:“反正天快亮了,咱们这就去,好吗?” 金玉琼道:“我万事听凭姐姐做主!” 卫涵英转里严慕飞道:“你呢?” 严慕飞道:“我没有意见!” 卫涵英道:“谅你也不敢不听,还不谢过妹妹。” 严慕飞含笑站起,举手便是一揖! “玉琼,谢谢你!” 金玉琼微显羞涩地道:“你这不是太见外吗?” 卫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夫妻之间,何用客套?不过相敬如宾也该有一谢!” 金玉琼红了娇靥,道:“好像姐姐是局外人,其实只有姐姐才……”倏地住口不言! 卫涵英娇靥一红,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厉害,为姐我下次再也不敢轻易招惹了!” 金玉琼笑了! 严慕飞也笑了,他环顾左右一双华贵雍容的如花美眷,暗感齐人之乐,不免有些得意! 卫涵英看在眼内,立即嗔道:“知道你得意,便宜都让你占尽,还不快给人留下房钱! 该上路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笑道:“我已囊空如洗,恐怕要夫人破费了!” 金玉琼笑了! 卫涵英脸通红,眉稍儿上是娇媚春意,嗔道:“贫嘴,皮厚,下次不许乱叫……” 严慕飞笑得越发得意了! 金玉琼道:“只怕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卫涵英一跺脚道:“你呀,这时候你就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合起来欺负我!早知道刚才不拦你,也让你……妹妹,咱俩可是一边儿的,怎么,还没进房,就把媒人丢过墙了!” 一句“也让你……”听得金玉琼娇羞欲滴,她没敢再说话。 严慕飞纵然奇男盖世,此情此时也不免为之心神一荡! 那里,卫涵英丢下一块碎银,道:“贤伉俪请跟我走!” 开门走了出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八章 武当惊变 一路之上,踏着月色,左偎右依,笑语如珠,妒煞冷落星儿,羡煞一轮冷月,所幸夜深人未见,不然这对半仙眷定然传动远近。 严慕飞乐在心头,溢于言表,几有不可支之感。 他三人到达赤壁时,己然五更过半,东方天边己微泛鱼肚白,清冷的晨风里,严慕飞衣袂飘扬,益显飘逸洒脱,倜傥不群! 那两位也益显冰肌玉骨,美姿若仙。 站在崖上,望着小亭中的碎石,六目交投,不免倏然而笑,笑声中,卫涵英道:“妹妹请在崖上放蛊,我跟他四下找找看有投有什么蛛丝马迹,不能让你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此断了!” 金玉琼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姐姐请便,只是请别近崖顶二十丈内!” 卫涵英道:“我省得!” 当即偕严慕飞飞掠而去。 金玉琼眼见严慕飞跟卫涵英身影不见,随即盘膝坐下,抬手拔下凤钗,散去发髻,满头长发立即披散而下。 这时候假如有那个冒失鬼跑来赤壁之上撞见,真会以为月下遇鬼,非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长发披下后,只见金玉琼仰起螓首,忽地一声,一缕血光冲霄而起,直上数十丈高空。 血光到了数十丈高空之后,射势一顿,忽然爆裂,散为数十缕淡红轻烟,向四下飞散而去。 这时,起自金玉琼檀口的那缕血光也越来越低,越来越细,终于消失不见! 血光消失后,金玉琼像脱了身,螓首缓缓垂下,半晌之后,方始拍手整理满头乱发,然后插上凤钗,最后从怀里摸出一块轻妙,覆在她那艳绝尘寰的娇靥之上,这才缓缓站起身影。 口口口 天,渐渐地亮了,金轮起自东山,晨霞万道射上赤壁,在晨雾里,严慕飞跟卫涵英相继驰返。 金玉琼忙迎了上去,问道:“姐姐,可有什么发现?” 卫涵英苦笑摇头,转望严慕飞道:“你呢?” 严慕飞道:“你大概一直没留意,在峭壁上那斗大的‘赤壁’二字之下,被人以金刚指力镌刻了八个小字!” 卫涵英“哦!”地一声,惊声说道:“峭壁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毫无可资攀援之处,一失足便坠于大江之中,此人竟还能用金刚指力携刻八个小字……” 严慕飞道:“且字迹均匀,刻划入石三分,足见当时他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卫涵英惊骇地道:“此人之功力怕不跟你相仿?” 严慕飞道:“放眼天下,除我之外,只有纪纲。” 卫涵英神情一喜,忙道:“英雄所见略同,那八个宇是什么?” 严慕飞道:“恐怕要很费一番心思去解去想了,八、六、二十四、七十二!” 卫涵英一怔,愕然说道:“这……这算什么?” 严慕飞道:“字既是纪纲所留,则不会毫无意义!” 卫涵英道:“他也太捉狭了,字留在那个地方,除非特别留心,不放过每一处,才能发现‘赤壁’两字之下另有字迹,也除非是你,换个人也设办法知道那些字写的是什么!” 严慕飞霍然说道:“难道他料定我必然复出?” 卫涵英叹道:“纪纲是个奇才,怕是这样了。”眉锋一皱,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他这是什么意思?比前几次都难解难懂。” 严慕飞道:“该是越来越难的,要不然岂不被人很容易便知道他俩的去处?看来他是存心考我。” 卫涵英愕然说道:“怎么说?” 严慕飞道:“他既然料定我必然复出,又留了这么八个令人难懂难解的怪字,这不是分明要我去解,分明考我么?” 卫涵英一点头道:“对,你奇才,他才奇,所不同的是一个称第一,一个称第二,他要看看你这位称第一的奇才,能不能解得开住所留的这八个字。要是你解不得,那就枉为第一奇才了!” 严慕飞摇头苦笑,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这究竟是意味着……难煞人,难煞人!纪纲他也太以捉狭……” 金玉琼突然说道:“这个数目是不是代表一样东西?” 卫涵英道:“谁知道,应该是吧!” 金玉琼沉吟说道:“这几个数加起来是一百一十,这一百一又意味着什么,什么东西跟一百一有关?” 卫涵英道:“众所周知的,少林有四尊者,十八罗汉,一百零八尊木罗汉,却没听说过有什么一百一十。” 金玉琼道:“真要说起来,这世上跟一百一十有关的事物不会没有,只是不太出名,不为人所知而已。也许某个地方有一百一十间房子,某个地方有一百一十株树,某地方有一百一十个洞,某地方有……” 严慕飞摇头说道:“玉琼说的不错,这个谜委实是不难解了……”目中异采忽闪,道: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金玉琼道:“也许是我的门人。” 蓦地一声尖锐啸声起自左边一座小峰之后,啸声虽利又难听,但却中气十足,内力劲道裂石穿云,直遏长空! 金玉琼双眉一扬,笑道:“果然,是我底下的白衣八侍……” 当即也仰面一声清啸! 啸声未落,八条白影自那座山峰后转出,闪电一般地飞掠过来,个个足不沾地,一如随风飘行。 卫涵英脱口喝道:“好身手……” 金玉琼笑道:“姐姐夸奖了!” 说话之间,那八条白影已射落崖顶,正是金玉琼座下的“白衣八侍”,长发披散,手臂下垂,加上那袭白衣,一如鬼魅! 他八个一见严慕飞,另外还有个清丽如仙的女子,齐齐一怔,立即停身在数十丈外,八对犀利目光,尽射惊诧地向这边望了过来。 严慕飞含笑说道:“敢情她们八个还认识我!”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哪一个忘得了‘玉龙美豪客’!”微顿轻喝:“如今我跟严大侠是友非敌,你们八个过来吧!” “白衣八侍”这才腾身掠了过来,近前躬下身形:“八侍见过门主,不知门主召唤有何指示?” 金玉琼一抬皓腕道:“见过严大侠跟‘冰心玉女’卫姑娘!” “白衣八侍”转身行下礼去! 严慕飞与卫涵英忙还了一礼。 金玉琼道:“你们八个在什么地方接获‘血蛊令’的?” 八侍中最近一名欠身说道:“回门主,属下八人是在江夏城外接获‘血蛊令’的。” 金玉琼道:“原来你们八人就在附近,可曾见着别的人?” 左边那名白衣侍者道:“回门主,属下八人数日前在房逊附近碰见过‘六虎’中的老五跟老六!” 金玉琼“哦!”地一声道:“他俩到房逊去干什么?” 左边那名白衣侍者道:“房逊一带这两天兵马调动频繁,像是有什么大事故,而且锦衣卫也到了不少高手,他两个想去看个究竟……” 金玉琼把诧异目光望向严慕飞。 严慕飞眉锋微皱,沉吟说道:“这情形很不寻常,只是这是为了什么?” 卫涵英道:“房逊地近武当,又在武当势力范围之内,他们要在武当的势力范围之内干什么?” 金玉琼道:“武当剑术冠绝宇内,与少林并称武林两大宗派,武林人不敢轻易招惹,可是官家不会有什么顾忌,武当也绝不敢轻易管官家的事!” 卫涵英道:“他们此举究竟是……” 严慕飞突然说道:“走,涵英,咱们折回嘉鱼找‘穷家帮’问一问去!” 卫涵英道:“咱们走了,玉琼怎么办?” 严慕飞道:“要想不为人知,在这个地方分手最好。今后咱们分为两路,各干各的,要想传递什么消息,只找附近‘穷家帮’!” 卫涵英一点头道:“对,这是个好主意……” 走过去握住了金玉琼的一双柔荑,道:“妹妹,我跟他走了。我有点舍不得你,但这只是小别,以后的日子长远,你要保重!” 金玉琼也满怀的离情别绪,微微点头说道:“谢谢姐姐!姐姐也该保重,并请代我照顾他!” 卫涵英倏然而笑,道:“妹妹放心,倘他多半点吃不好,穿不暖,他日见面时,你唯我是问就是!” 金玉琼娇羞地微微垂下螓首。 卫涵英没有多说,再道珍重后,与严慕飞飞掠而去。 赤壁,嘉鱼近在咫尺,片刻之后,他俩并肩进了嘉鱼县城,在城门口找到了一个‘穷家帮’弟子,严慕飞出示‘穷家帮’信符,那花子一惊便要行礼。 严慕飞伸手拦住了他,道:“这儿行人不断,阁下不必多礼。我向阁下打听一件事,听说房逊一带兵马调动频繁,且有大批锦衣卫高手赶往,不知可有此事?” 那花子道:“回您,确有此事,这几天,房逊分舵一直在严密注意此事!” 严慕飞道:“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那花子道:“回您,听说是跟建文有关!” 严慕飞心头一震,与卫涵英飞快文换一瞥,然后转望那‘穷家帮’嘉鱼分舵弟子,道: “贵帮在房逊一带可曾有所发现?” 那花子道:“房逊一带倒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据房逊分舵说,经常有个俗家客人从武当下来到草店镇购物。” 严慕飞道:“草店镇是武当的入山口,武当山上何来俗家客人,阁下可知道那俗家客人的长相如何?” 那花子摇头说道:“这个我不清楚!” 严慕飞沉吟说道:“武当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哪一处也没有俗家。” 目中异采暴闪,霍地转注卫涵英,道:“涵英,你听,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 卫涵英大喜,脱口说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对,正是那个数。”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这就够了。” 转望那花子,接道:“多谢阁下相告,贵分舵主处也请代为致意。我有急事在身,不能在嘉鱼多停留,告辞了!” 微一拱手,偕同卫涵英转身出城而去。 他这一拱手不要紧,害得那花子差点没趴下去,望着严慕飞二人出了城,他像一溜烟般跑进了对街一条小胡同里。 口口口 严慕飞跟卫涵英是既兴奋又焦急,一出嘉鱼县城便专找僻静处,尽展身法向前飞驰。 路上,卫涵英诧异地道:“慕飞,他们会比咱们还快?” 严慕飞微微皱着眉锋道:“怕是纪纲不慎,暴露了行迹,被他们的眼线无意中发现了,要不然他们绝不会快过咱们!” 卫涵英道:“这件事是在好几天之前,你看如今会不会……” 严慕飞道:“谁知道,那要看天意了!” 卫涵英道:“纪纲是够机警的,也许他早带着太孙跑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谈何容易,只怕他们早就把武当百里之内团团围住了!” 卫涵英脸色微变,道:“那……那怎么办?” 严慕飞道:“别急,别愁,咱们只尽自己所能地往那儿赶,其他的就要听天命了。倘天意属朱棣,谁也没办法挽回的。” 卫涵英沉默了。 严慕飞也没再说话。 他俩过长江之后,购了两匹健马代步,然后马不停蹄,日夜不敢稍歇地往武当赶去。 等过了荆山的时候,两匹马都跑累了,好在荆山既过,前面就是保康县城,再过去就是武当了。他两个弃了马匹,尽展身法疾驰,在这一天的上午到达了保康县城。 进了保康县城,迎面走来个伸手花子,严慕飞明白,当即抵低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花子低低说道:“严大侠,恕我无法大礼拜见!我特来禀报,他们还未见有什么动静,只是要想从保康往武当去,只怕难了……” 严慕飞道:“为什么?难道他们不让人往武当走?” 那花子道:“正是,从房逊经保康、均逊、谷城,一直到竹山,动用兵马上万,并有锦衣卫高手,把武当百里山区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进出。”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可知道指挥这些人的是谁?” 那花子道:“是一位公主跟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谢谢你了,并请代为向贵分舵主致意!” 那花子道:“不敢,严大侠,我能为您效劳,就是整个‘穷家帮’跟我的无上荣宠。” 头一低,转身而去。 严慕飞一怔,摇头失笑。 卫涵英皱着眉低低叱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严慕飞道:“有什么不能笑的,你以为他们能拦得住我么?” 卫涵英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特殊,他们不敢拦你,可是我呢?我总不能不跟你一起往武当去呀!” 严慕飞道:“我的意思也就是让你在这里暂时住下等我。” 卫涵英一拧娇躯,道:“把我一人撇在这儿,不行!” 严慕飞笑了笑道:“涵英,这可是在大街上,瞧瞧有多少人在看你!” 卫涵英抬眼一看,可不是么,一对对的眼晴都在看着她。她脸一红,低嗔道:“讨厌,有什么好看的!” 严慕飞笑道:“人好好色,恶恶臭,这能怪他们么?只怪他们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更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扭身撒娇。” “讨厌,你!”卫涵英羞气地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自从洞房花烛之后!” 卫涵英娇靥通红,“哎哟!”一声道:“你,你怎么敢……你要再敢说,瞧我不拧你掐你!” 严慕飞道:“使不得,夫人,那会招来更多的目光!” 卫涵英既羞又气,心里更甜,却奈何他不得,有心想跺脚,又猛然想起跺不得,当即咬牙说道:“好哇,待会儿到了没人地儿,看我不……” 严慕飞进:“涵英,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前面便有一家客栈,听我的,暂时在这儿住下,行么?” 卫涵英道:“不行,要去咱俩一起去,要不去咱们都别去。” 严慕飞道:“涵英,事非小可,岂能闹孩子气!” 卫涵英道:“谁孩子气了?我一人在这儿多没意思,我害怕。” 严慕飞“哈!”地一声,失笑说道:“好个害怕……” 卫涵英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就忍心撇下我一人儿?” 严慕飞道:“涵英,你今天是怎么了?” 卫涵英道:“怎么了?问你呀,都是你害人!” 严慕飞神色为之一荡。 卫涵英接着说道:“再说,琼妹妹把你交给了我,要我照顾你!” 严慕飞笑道:“涵英,我只身闯荡了这多年,你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卫涵英道:“难道你不需要人照顾?” 严慕飞敛去笑容,微一点头,道:“倒是真的,如今我还真觉得身侧不可片刻无卿。” 卫涵英倏然失笑,白了他一眼道:“不害躁,进去吧!” 推了严慕飞一把。 严慕飞抬眼一看,敢情已到了客栈门口。当即他一怔,却只听卫涵英哦声说道:“你还当我真那么孩子气?” 严慕飞摇头失笑,转身进了客栈。 进了客栈,他找了一间干净上房,安置好卫涵英后,他就要走,卫涵英却坐在床边上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撇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心里总是怪别扭的。” 严慕飞道:“以往呢?” 卫涵英矫媚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那不同,以往心里想你,现在更想得厉害!” 严慕飞一阵激动,忍不住握住上柔荑,道:“涵英,你知道有句话?” 卫涵英道:“什么?” 严慕飞道:“小别胜新婚。” 卫涵英红透耳根,一抖手,嗔道:“去你的,就知道你没有好话……那种羞死人的事儿,岂可一再……” 严慕飞索性涎脸说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是人之大伦……” “哎呀!”卫涵英一双玉手捂上了耳朵:“你再说,你怎么敢……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皮厚不害躁,‘玉龙美豪客’原来是这么个人!” 严慕飞道:“有什么不对,在闺房之内,夫妻单独相处,难道也要我扳起脸孔,正经一番不成么!” 卫涵英笑了,道:“那……你找琼妹妹去,别找我!”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看你的胆子也不比从前小嘛!” 卫涵英红了娇靥,低了头。 其实,人却是这样,女儿家本来庄重、矜持,婚前她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但是一旦成为人妇之后,她在夫婿前便会毫无顾忌。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涵英,事不宜迟,一步之差能铸无穷遗恨,你安心在这儿等我,我曾交待‘穷家帮’随时照顾你的,涵英,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回来!”卫涵英突然一声娇喝。 严慕飞愕然转了回来,道:“涵英,你还有什么事?” 卫涵英娇靥红红的,道:“把眼闭上了。” 严慕飞一怔道:“涵英,你要作啥?” 卫涵英嗔道:“你听不听?” 严慕飞忙道:“听,听!我哪敢不听谕令?” 立即把眼闭了起来。 他刚闭上眼,只觉气息啉咻,一股异香钻入鼻中,紧接着唇上印上一双炙热而颤抖的香唇,然而却是一触即开。 他明白了,一阵火动便要睁眼,只听卫涵英喝道:“不许睁眼,我也学学琼妹妹,转过身去!” 严慕飞没奈何,只好转过身去。 卫涵英在身后说道:“现在可以睁眼了,但不许回头,走!” 严慕飞难言感受,道:“涵英,容我说两句话好么?” 卫涵英道:“没人堵你的嘴,说!” 严慕飞道:“谢谢你,涵英!” 卫涵英道:“没人稀罕,还有呢?” 严慕飞道:“我怕出不了城!” 卫涵英微愕说道:“怎么?” 严慕飞道:“我一定会晕倒在大街上!” 卫涵英明白了,她娇嗔说道:“好哇,你敢……看我不……” 严慕飞却带着一声轻笑,飞步跑了出去。 走在院子里,话声却传进上房。 “涵英,保重!” 卫涵英忙道:“你也一样,快回来,别让我久等!” “除了你俩,没事能绊住我往回赶!” 卫涵英笑了,笑得好甜,好美。 严慕飞飘飘然地出了后院,但当他迈出客栈的大门时,他立即收心定神,飘然往北门行去。 在往北门的路上,他交待了一名‘穷家帮”保康分舵弟子,嘱保康分舵照顾卫涵英,之后,他直奔了北门。 然而,他一到了北门便被挡了驾,挡他的是几名持枪官兵。他明白,这些兵是属于湖广都指挥使管辖的。 抬眼再看,北门布满了官兵,一个个持枪挎刀,如临大敌,禁卫之森严,称得上飞鸟难渡。 只听一名兵卒喝道:“回去,不许再往前走!” 严慕飞道:“这位,我要出城!” 那兵卒道:“废话,往城门走不是出城是干什么?上面有交待,出城没多远便是武当山区,任何人不得往那儿走!”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这就麻烦了,我正要往武当去!” 那名兵卒道:“那你过些日子再去吧!” 严慕飞道:“不行啊,我有急事!” 那名兵卒两眼一瞪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不看你是个读书人,我就把你抓起来。” 严慕飞道:“抓我?凭什么?我又没犯王法。” 那名兵卒道:“哈,你竟敢抗嘴!告诉你,再往前走,就是犯王法!”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那……这样吧,这北门是哪一位负责,让我跟他商量。” 那名兵卒道:“少废话,不行就是不行,跟谁商量也不行,便连都指挥使他也不敢随便放个人过去!” 严慕飞道:“那……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那名兵卒道:“不许过去就是不许过去,上面交待的。你要想明白,到都指挥使那边问去,再噜嗦我就要揍人了!” 几天来没一个人敢噜嗦,他这一噜嗦,再加上那兵卒一吆喝,立即惊动了城门楼里的,只见由城上走下来一名挎刀武官,他身后紧跟着两名服饰特殊的锦衣卫。 武官一到,众兵卒连忙施礼。 那武官抬眼一打量,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指着严慕飞道:“禀总旗,这个人要出城往武当去!” 这还得了,那名武官“哦!”地一声抬眼望向了严慕飞。 这时,他身后两名锦衣卫跨步越前,居左一名紫目说道:“阁下是哪一路来的江湖朋友?” 毕竟是锦衣卫在行。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路。我要出城往武当去,请二位下个令放行!” 那名锦衣卫摇头说道:恐怕不行,上面有交待。近期内任何人不许进武当山区一步,阁下要到武当去是……” 严慕飞翻腕递出解缙给他的那面金牌,道:“凭这个,二位是否可以不问而放行?” 金牌入目,那两名锦衣卫立即变了色,一起躬下身去:“请恕我二人有眼无珠,大人是……” 严慕飞道:“请向陆指挥使打听,他知道我是谁!” 两名锦衣卫连忙答应,躬身摆手说道:“大人请!” 严慕飞“嗯”了一声,站在那儿没动,只因为那几名兵卒,还挡在他身前在那儿发怔。 两名锦衣卫忙喝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让路!” 那几名兵卒一震而醒,他们怕的就是锦衣卫,其实休说是这些兵卒,便连他们都指挥使也得听这些直接听命于皇上的锦衣卫的,当即连忙退向一旁。 严慕飞没有说话,迈步往城门行去。 两名锦衣卫却忙跟上一步,殷勤地道:“大人要不要找匹健骑代步?” 严慕飞停步问道:“从这儿到武当,还有多远?” 一名锦衣卫道:“回大人,这儿离武当山区不远,可是离武当主峰却不能算近,大人还是找匹健骑代步吧!” 严慕飞微一点头,刚说了声:“也好……” 那名锦衣卫立即向着那名武官喝道:“找匹马来给大人乘坐,快!” 那名武官那敢待慢,忙转身奔回城门,从城门处那十几匹马匹之中,挑选了一匹健骑,拉着跑了回来,近前躬身哈腰,道:“请大人上马。” 严慕飞索性摆了起来,没跟他客气,翻身上了马,那名武官双手过头,递上缰绳。 严慕飞接过缰绳,转向两名锦衣卫含笑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小心把守各处,千万大意不得。” 两名锦衣卫一起躬下身去:“是,谢大人关注。” 严慕飞没再说,抖缰踏马,驰出城去。 由保康出城,武当山区已近在眼前,可是距武当的入山口草店镇却远一点。草店镇东距老河口一百八十里,北距均县五十里,地位近均县。严慕飞打算到草店镇看看情势,也因为纪纲曾在草店镇出现过,所以严慕飞一出保康,便策动坐骑附着武当山下向均县驰去。 他上午离开保康,日头偏西时,坐骑徐缓缓地驰进了草店镇。 草店镇是个小镇,可是由于它挂在往来陕鄂的要冲上,又因为是武当的入山口,所以繁华而热闹。 客栈鳞次栉比,酒肆茶馆林立,行人往来如鲫,真可谓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严慕飞一骑轻尘,控缰徐驰,刚进草店镇,从镇口一户民屋里,快步走出一名服饰鲜明的锦衣卫,往马前一拦,恭谨地躬下身躯,道:“请问,可是严大人?” 严慕飞勒缰控马,道:“不错,正是严某人,阁下有何见教?” “不敢当。”那名锦衣卫道:“指挥使在那家民宅里恭候大人大骂,恳请大人移玉一会。” 严慕飞“哦!”地一声,望了那户半掩着门的民宅一眼:“陆指挥使要见我?” 那名锦衣卫道:“回大人,是的。” 严慕飞思索了一下,离鞍翻身下马,那名锦衣卫忙上前拉过缰绳,严慕飞则直奔那户民宅行去。 推开了门,门里站着另一名锦衣卫,他一见严慕飞走进,一躬身,道:“大人请随我来。” 转身向里行去。 严慕飞跟在他身后,过了一处窄门,走了一条狭长的走道,进入两扇门里。抬眼看,这儿是个小院子,正对面是堂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堂屋门口院子里,站着四名腰佩单刀的锦衣卫高手。 带路的那名锦衣卫一进院子,立即扬声说道:“严大人到!” 话声方落,垂帘一掀,堂屋里快步走出锦衣卫指挥使陆谳,他老远地便拱手陪上了笑: “严大侠,陆谳王命在身,行动有诸多不便之处,不能亲迎严大侠于镇口,尚祈严大侠恕罪。” “好说,”严慕飞拱手答了一礼,道:“我擅进禁区,未曾先向指挥使报备,还要请指挥使海涵!” 陆谳哈哈笑道:“言重,言重,严大侠身怀上位钦赐金牌,所到之处无殊钦差大臣,天下何处不能去?这禁区禁的是一般江湖人物跟百姓,严大侠岂在被禁之列?陆谳投有那个天胆。” 哈哈一阵大笑,侧身摆手向堂屋里让客。 严慕飞没多事谦让,一声“有僭”,迈步登上台阶。 堂屋里坐定,严慕飞来了个先发制人:“指挥使麾下的锦衣卫,传递消息之快速,不下当今的‘穷家帮’,实在令人佩服。” 陆谳嘿嘿笑道:“凭几只信鸽而已,哪有什么高明呢!他们知道严大侠出保康来了武当山区,焉敢不报与公主知晓……” 严慕飞道:“公主如今也在草店镇么?” 陆谳道:“不,公主坐镇于均县,指挥一切。得知严大侠已由保康来此之后,立即派陆谳前来恭迎。公主说随后就到的,大概快要到了!” 严慕飞一听说公主随后就到,不由暗暗皱了皱眉,道:“不敢当指挥使恭迎二字,指挥使颁令见召,有何见教?” 陆谳忙道:“更不敢当,更不敢当,我所以请来严大侠一会,是想知道一下严大侠到草店镇来的目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指挥使率麾下高手,配合数万官兵,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陆谳道:“自然是恭迎太孙返朝。” 严慕飞道:“指挥使怎知太孙确在武当?” 陆谳道:“有人看见纪纲在草店镇出现过,所以……” 严慕飞道:“那人不会眼花看错么?” 陆谳摇头说道:“不会的,绝不会!” 严慕飞道:“那就好,指挥使到武当来有几天了?” 陆谳道:“总有三四天了。” 严慕飞道:“既然有三四天了,为什么指挥使按兵迟迟不动?” 陆谳微微一笑道:“严大侠不是不知道,武当剑术冠绝天下,与少林齐名。一般武林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即便老朽是官家的人,也不敢带人至此,再说没证没据,我不敢轻易招惹它!” 严慕飞道:“指挥使要怎么样的证据?” 陆谳道:“只要见着一个纪纲,便可上武当恭请太孙。” 严慕飞道:“指挥使不是说有人看见纪纲了么?” 陆谳道:“那只是他看见了,他也仅仅说是像,我唯恐出了差错,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严慕飞摇头说道:“恕我直言,假如指挥使要这样怯,只怕永远难以拿到证据。” 陆谳“哦!”地一声道:“严大侠这话是何意思?” 严慕飞道:“武当道士既然匿藏了太孙跟纪纲,那么他们不让太孙跟纪纲下山举步,指挥使怎能见着纪纲?” 陆谳呆了一呆道:“这-点我倒没想到,的确,倘他二位不肯下武当,我从哪里去看见纪纲,那么以严大侠高见,应该如何?” “好说。”严慕飞道:“浅见以为指挥使至少该派个人上武当一探究竟。” “这……”陆谳窘迫地笑了笑道:“这个我也曾想到过,无如……无如……武当那些道士平素与世无争,清静无为,他们认为武当乃道家圣地,往常自解剑池起便五步一桩,十步一哨,这几天以来更从山门起便设置了桩卡,根本不许外人登山,加之我在获得证明之前又不愿跟他们发生冲突,所以,所以……” 严慕飞摇头说道:“指挥使太纵容这些出家人了。在武林中武当虽然是名门大派,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上万民,理应服从王命。指挥使领钦命至此,他们竟敢不让登山,这岂不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么?” 陆谳嘿嘿窘笑说道:“这……严大侠说的是,这些出家人的确是……” 严慕飞道:“指挥使不必作难,我的来意就是登武当一探究竟,指挥使既有不便之处,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陆谳一怔,道:“这……这恐怕……” 严慕飞道:“指挥使不必替我担心,我还没有把武当这八官,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放在眼内。” 陆谳道:“那是,那是,严大侠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当世称奇,武当他有多大的天胆,敢不让严大侠登山?反之,他们该引为无上荣宠,只是……只是……” 说着窘迫地嘿嘿一笑。 严慕飞道:“难道指挥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陆谳老脸一红,道:“不瞒严大侠说,陆谳所以请严大侠来此一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我冼耳恭听,指挥使有话只管说!” 陆谳迟疑了一下,陪上一脸不安的笑,道:“严大侠,倘陆谳有什么地方用词不妥,言语不当,千万请严大侠大度包涵……” 严慕飞道:“那什么话,彼此一家人,指挥使请直说,不必有任何顾忌!” 陆谳欠身一拱,道:“那么,我先谢了。” 干咳一声,接道;“严大侠,公主派陆谳到此,就是为阻严大侠登山!”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指挥使,这是为什么?” 陆谳窘笑了一声道:“不瞒指挥使,公主在离京之前,曾当面向上位夸下海口,说这趟奉旨出京,若不能迎得大孙返朝,那是她无能,愿提头返京见上位。” 严慕飞立即明白了八分,淡然一笑道:“公主怎好夸此海口?” 陆献道:“说得是啊,可是严大侠该知道,跟上位说话不能有戏,公主若不能迎得太孙返朝,非提头返京见上位不可。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终于找到了太孙的下落。” 严慕飞道:“指挥使的意思是让我别抢公主这桩大功?” 陆谳道:“不,不,严大侠,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怕严大侠抢功,而是……而是公主命我面见严大侠,念在那点情份上成全她这一次。”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指挥使,我这个人天生一副直肠子,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我请指挥使明示,是不是有人不放心严某人?” 陆谳一惊,忙摇手说道:“不,不,不,严大侠千万别误会,严大侠千万别误会,那怎么会?严大侠也是领有钦命,假如上位对严大侠不放心,当初也不会派解大人登门礼聘了。” “这就好。”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不瞒指挥使说,假如是有人信不过严某人,对严某人不放心,严某人可以立即缴回金牌,撒手不管这件事;如今,既不是有人信不过严某人,那么严某人领有钦命,接有重礼,不敢不竭力以赴。” 陆谳好不窘迫尴尬。严慕飞明知人他的心意,他把事推到了公主身上。严慕飞说有人不放心暗指着他,他却把它转移到上位头上。如今要命了,他绕着圈子说话,严慕飞比他智高一着,这句话出了口,陆谳他否认在先,怎么能再说确有人不放心?再说他也不敢。 当即,他干笑一声道:“严大侠,公主对严大侠一往……” 严慕飞道:“指挥使刚才可曾说过严某人也领有钦命一语?” 陆谳道:“是的,严大侠,陆谳说过。” 严慕飞道:“这么说,指挥使知道严某人领有钦命?” 陆谳道:“是,是,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严慕飞道:“指挥使也知道当日解大人奉旨登严某人之门,以重礼相聘严某人为朝廷找寻太孙下落?” 陆谳道:“这个陆谳也知道!” 严慕飞翻腕现出那面钦赐金牌,道:“指挥使可认得这是什么?” 这一下害得陆谳慌忙离座而起,道:“这是钦赐金牌,所到之处如上位亲临!” 严慕飞翻腕收起金牌道:“指挥使请坐!” 陆谳忙应声坐了下去。 他坐定,严慕飞又开了口,道:“指挥使,我领有钦命,接下重礼,假如我明知太孙下落而不往寻觅,他日我何以覆上命?何以对解大人?” 陆谳强笑说道:“这……只要公主后时在上位面前说几句美言,自可消解皇上疑虑。” 严慕飞道:“指挥使,那样虽可以让我顺利覆上命,何以对解大人?却也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惭愧与不安!” 陆谳目光忽地一转,嘿嘿笑道:“严大侠,话是不错,可是严大侠跟公主之间的……” 严慕飞截口说道:“指挥使,严某人卑贱草民,一介武夫,不敢奢望什么,我跟公主之间没有什么,纵有什么,为公也应该忘私的,指挥使以为然否?” 陆谳一点头,故意道:“严大侠由来令人钦敬,只是,严大侠明智高人,该知道怎么分公私。公主贵为公主,她的事还分什么公私?假如换我是严大侠,我宁可舍弃一切,也绝不得罪当朝公主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指挥使,谢谢你提醒!人各有志,无法相强,可惜指挥使不是我严某人,这也就是指挥使所以是指挥使,严某人所以是严某人的道理所在。公主面前尚请指挥使代为致童,事非得已,一切请她恕罪谅解。告辞!” 微一拱手,站起来转身便走。 陆谳忙站起来唤道:“严大侠,严大侠!” 严慕飞停步在门外台阶上,回身说道:“指挥使还有什么教言?” 陆谳强笑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请严大侠平心静气三思而行。”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多谢指挥使,我敬遵令谕,三思之后倘心意有所改变,我会来向指挥使报告的。” 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那颀长身形被门挡住,陆谳脸色一转阴狠狰狞,冷笑说道:“严慕飞,全都由你了,我不信胳膊能扳过大腿……” 当然,严慕飞没有听见,他出了这家民宅后,坐骑由哪儿来,还哪儿去,不要了,洒脱迈步直向镇里行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二十九章 独闯武当朝金顶 天色已然昏暗,夜幕已然低垂,到处都上了灯。他越往里走越热闹,酒肆里,茶馆里,到处都是乱哄哄,闹嚷嚷的。严慕飞信步往里走着,他却留意上了一个人,那是个蓬头垢面的要饭花子,在廊檐下行走,见人便伸手,两眼却骨碌碌地望着他。 严慕飞明白,必然有什么异兆,不然这‘穷家帮’弟子早向他这边走过来了。 当即,他借着向两旁观望,用跟角余光向外看了一眼。他看见了,有两个中年黑衣汉子分左右地在十丈外尾随着他,而且两对目光一直在偷窥着他。 这就是要饭花子不走过来的原因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转身进了一家酒肆,找了一副靠里的座头落了座。他看得清楚,那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也跟着进了酒肆,在靠门一副座头上坐下。 伙计走过来陪笑问严慕飞要些什么? 严慕飞随意点了几样菜,然后向那两个中年黑衣汉子的座头一努嘴,道:“伙计瞧见了么,那两位?” 伙计向外望了一眼,道:“看见了,怎么……” 严慕飞道:“那两位是我的朋友,用我的给他俩进一份!”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可巧,这时候那两名黑衣中年汉子也招呼伙计走过去。伙计过去了,哈着腰向他两个低低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严慕飞,想是伙计告诉了他俩。 他俩一怔望了过来,严慕飞报以微笑。那两个脸色一变,酒也不要了,菜也不点了,站起来狼狈地走了。 伙计怔了,严慕飞笑了。 转眼间酒菜送上,严慕飞意不在吃喝,他随便喝了两杯,吃了口菜就丢下酒资出门。 门外,那要饭花子还在等着,他一见严慕飞出来,立即来个擦身而过,同时低低说了一句:“严大侠,请跟我来。” 严慕飞一笑走上大街,他从大街上跟着那在廊檐下疾步而行,见到人犹自伸手的要饭花子。 没多久,两个人先后拐进了一条僻静街道,要饭花子转身来个单膝点地,恭谨地道: “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忙还一礼,道:“不敢当,阁下有何见教?” 那花子道:“卫姑娘命保康分舵转知严大侠,在严大侠离开保康同时,有一批为数十的武林人物进了保康城。”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可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么?“那花子道:“不知道,不过保康分舵有人见他们跟锦衣卫接过头,行动颇为神秘,看来身手也都不低。”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多谢阁下,还有什么事么?” “还有。”那花子道:“卫姑娘睛您保重。” 严慕飞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受,道:“谢谢你,我向贵分舵打听一件事,近几天来可有‘金花门’的动静?” 那花子道:“各处分舵曾有传书,说‘金花门’门人散而复聚,几天来有好几拨都回嘉鱼一带聚集。” 这都逃不过“穷家帮”的耳目。 严慕飞含笑说道:“谢谢阁下,还有,武当可有什么动静?” 那花子道:“武当由前天起就封了山,各处遍布明桩暗卡,如临大敌,看样子他们似乎想拼一场。”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可有武当俗家客人的消息?” 那花子道:“昨天夜里有一名俗家客人往北去,可是在武当山下就被挡了回去。” 严慕飞道:“挡了回去?” 那花子道:“事实上那人没跟锦衣卫照面,他见走不出去,就折回来了。” 严慕飞“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就他一个人么?” 那花子点头说道:“是的!” 严慕飞眉锋一皱,心想:怪了,那人必是纪纲无疑,既然是他,他怎会一个人走?难道是他先探探虚实,然后再折回去保着建文突围?这一次纵他一身所学列当世之二,要想保着不谙武技的建文突围,恐怕不容易。 眼前的情势跟当年不同,当年应天兵慌马乱,宫中起火,他可以趁着纷乱保着建文走,如今则是各方严阵以待,成一道铜墙铁壁似的把武当整个包围起来了。 纪纲一个人走,凭他的一身所学,那是绰绰有余,然而有不谙武技的建文这个累赘,那可就难比登天,希望极其渺小,等于没有了。 当即,他一点头道:“好吧,谢谢阁下,阁下忙去吧!我这就上武当去,倘有什么紧急大事,请派人上武当找我,否则就等我从武当下来时再说吧!” 那花子答应一声,施礼而去。 口口口 严慕飞由草店镇往西南行约三里,便登上了武当山,眼前两大石牌跨山而建,那是武当的山门。 他刚到山门前,由石牌坊后转出两名背剑全真,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都很年轻,但神清气朗,俱都不凡。 他两个并肩拦在山门前,微一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请止步。” 严慕飞停步答了一礼,道:“二位道长有何见教?” 左边那名年轻全真道:“敝掌教已于前日下了手谕,武当已封山,贫道敢请施主立刻回头,莫再前行。” 严慕飞道:“道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名年轻全真口齿甚为伶俐,当即说道:“但武当却属道家圣地。” 严慕飞道:“难道说出家人就不服王法?” 那名年轻全真道:“施主所说该指尘世,出家人清虚无为,与世无争,此身已离尘世,心中但有道祖!”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道长好口才,恐怕道长还不知道我的来意。” 那名年轻全真道:“多谢施主夸奖,敢问施主来意?” 严慕飞对有当世第二好手之称的纪纲闻名久已,却没见过,他存心想斗斗这位当世第二好手,是故他道:“我奉圣旨,领钦命,特来迎太孙返朝。” 两名年轻全真脸色一变,道:“无量寿佛,出家人不知何谓太孙,施主请吧!” 严慕飞道:“我愿意解释,太孙就是太祖之孙,当今之侄子。” 左边那名年轻全真道:“施主不必解释,道家清修之地,不敢参与世俗事。” 严慕飞道:“贵派倘不交出太孙,恐怕就再难称清修之地了,参与官家政事,阻拦钦差于山门之外,不但算不得清虚无为,与世无争的三清弟子出家人,而且……” 左边那名年轻全真突然说道:“施主何证何据太孙现在武当?”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请问道长,贵派之中可留有两位俗家客人?” 右边那名年轻全真道:“三清神圣地,何来俗家客人?” 严慕飞道:“道长,出家人不可打诳语。” 右边那年轻全真脸一红道:“无量寿佛,出家人不敢打诳语,武当确无俗家客人。”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道长上欺道祖,而且自欺欺人!” 右边那年轻全真脸色一变,旋即谈然说道:“施主不信,贫道莫可奈何。”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武当确没有俗家客人了?” 右边那年轻全真道:“施主,确实没有。” 严慕飞道:“那么贵派为什么怕人登山?” 左边那年轻全真道:“不是怕,敝派封山之举也跟此事无关。” 严慕飞道:“那么贵派是为什么封山?” 右边那年轻全真道:“此为敝派私事!” 严慕飞一笑说道:“倘若太孙现在武当,那就算不得贵派的私事了。” 右边年轻全真双眉一扬道:“施主怎……” 严慕飞道:“我说太孙现在武当,二位不承认,这样空口争执下去不是办法,最好让我上去看个清楚,二位请让开吧,别为武当惹来祸端。” 他迈步往前走去。 两名年轻全真神色一扬道:“施主请止步,敝掌教手谕中曾有交待,在封山期间倘有外人强行登山,可格杀勿论。” 严慕飞笑道:“真要那样的话,这武当山就要成为废墟一堆了。” 转眼间他距山门已不足一丈。 两名年轻全真震声喝道:“施主倘不听劝告,贫道等要出手得罪了!” 严慕飞道:“二位倘有自信,请尽管出手。” 两名年轻全真脸色一变,抬腕拔剑,振腕再递,两柄长剑如灵蛇,飞递而出。 武当剑术不愧冠绝宇内,这两名一看就知道是三代弟子的年轻全真,由抬腕到出剑,一气呵成,快捷如电,颇见造诣。 严慕飞碍于身份,不便跟这两名武当三代弟子动手,当两名年轻全真剑刚递出之际,他身形突然拔起,直上夜空,从石牌坊之上掠了过去,而且扬起一声长笑:“二位,咱们比比脚程看!” 电一般地向上射去。 两名年轻全真一怔,叱喝声中,腾身追了上去。 登山没多远,严慕飞在解剑坡前又被拦住了。 拦他的是四名中年全真,个个漆黑长须飘拂,背后杏黄剑穗飘扬,眼神十足,齐声喝道: “无量寿佛,施主请止步!” 严慕飞停了步,身后那两名年轻全真跑得脸红心跳,好不容易地也追到了,双双一躬身,便把严慕飞闯山的情形禀报了一遍。 四名中年全真目射精芒,最左一名一摆手,沉声喝道:“你两个回去守山门去!” 两名年轻全真应声而去。 那左边中年全真深深打量严慕飞一眼,道:“施主!” 严慕飞含笑说道:“道长,我没有带剑,谅必不须解剑吧?” 左边中年全真双眉微耸,道:“施主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武当三清圣地,敝掌教既有令谕封山,便绝不容任何人擅闯至此,回去还来得及,施主幸勿自误!”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谢谢道长,奈何我这个人天生贱脾气,从不回头。” 四名中年全真脸色刚变,严慕飞已然接道:“不过要我回头也不难,把太孙跟那位旧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交我带走,我马上折回去!” 左边中年全真淡然一笑道:“本应遵施主吩咐,奈何施主所说的那两位并不在武当山内。” 严慕飞道:“那我只好直闯上清宫找贵掌教要人了!” 左边中年全真道:“施主不听善言相对,贫道等职责所在,只好出手阻拦了。施主只要闯过这一关,离上清宫就会近上一步!” 一抬手,他四人同时拔剑,剑身平举,剑锋外指,渊停岳峙,卓立不动,静等着严慕飞住上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不愿意跟四位打,请恕我失礼!” 双袖一抖,身形笔直拔起,直上夜空。他打算跟刚才一样,由这四位头上掠过去。 这四位可比刚才那两位难对付,严慕飞身形刚起,一声长啸响彻云霄,他四人跟着腾起,四道匹练也似的剑芒,横截严慕飞,卷向严慕飞两条腿。 严慕飞哈哈一笑,双袖再折,身形突然拔起三尺,四名中年全真那一剑立时落空,有心振腕再出剑,奈何提的一口真气已尽,一起落了下去。 就在他四人落地的同时,严慕飞带着一声狂笑已由夜空中掠过,电一般地向上射去。 这高绝身手骇人听闻,那四名中年全真惊得一震,定过神来,急忙仗剑追了上去。 严慕飞过了解剑坡,在四名中年全真还没有赶到之前,他在挂剑树旁又仗着高绝的身法越过了武当七剑的阻拦。 接着,他用同样的方法越过了与少林十八罗汉阵并称宇内的武当三十六天罡剑阵,在群道的追赶下,抵达了上清宫前广场。 面此时,月光下,上清宫前广场上,却成一字地并肩站着九名胖瘦高矮不齐,但须发俱霜的老全真。 虽然人老年纪大,但由他们的眼神以及气度,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这九位老全真一身修为已臻炉火纯青之化境。 严慕飞认得,那是武当硕果仅存的一字辈的长老,武林中称之为“武当九老”,德高望重,功力更高,跟峨嵋四翁,少林三老并称宇内。 论职位,“七剑”与“三十六天罡”之上尚有为数近百的高手,包括各宫各殿各观的首座主持在内,而武当不派他们而直接请出了在“金顶”养老的“九老”,足见对允-护卫之切,也可见对严慕飞这个人的重视。 严慕飞站在那儿有点为难,对面“九老”静立不动,身后“七剑’跟“三十六天罡”像个剑仗,他倒不是怕, 也不是难敌“九老”,而是他不能胜过“九老”,也不能戏弄别人一般地戏弄“九老’,因为“九老”德高望重,辈份极尊,胜了“九老”,那等于毁了武当,戏弄“九老”,那后果更糟! 因为这,他不能不想个妥善的办法,然而,他心念方转,突然,“九老”中最中间那矮胖的老全真开了口,话声不大,但却字字震人耳鼓,撼人心神! “施主何故在封山期间,擅闯武当三清圣地?” 严慕飞只好暂时中断思索,淡然一笑道:“我以为道长已经尽得禀报了!” 矮胖老全真雪髯飘拂,目射精芒,道:“不错,施主莫非仗官家势力及一身所学欺武当无人?” 这老全真好大的火气! 严慕飞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道长年高德劭,一身修为已臻化境,怎如此轻动无名? 我奉有圣旨,领有钦命,也是万不得已。” 矮胖老全真威态一敛,道:“多谢施主棒喝,那么武当不为已甚,请施主就此回头,敝派不但不加追究,贫道更愿命二代弟子恭送施主下山!” 严慕飞道:“道长好意可感,只是我若空手而回,这么下去,如何向上位覆旨?” 矮胖老全真道:“那么施主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敢请九位成全。” 矮胖老全真一点头,道:“可以,但那要请施主先杀尽武当所有三清弟子!” 严慕飞双眉-扬,道:“贵全真这么护……” 矮胖老全真道:“敝派无意干涉朝廷事,三清弟子出家人,也与世无争,但敝派忝为武林一脉,上秉道祖宏旨,却不能坐视朝廷对落难之人赶尽杀绝。” 严慕飞笑道:“道长错了,朝廷是迎太孙返朝,而不是……” 矮胖老全真道:“施主,人可欺,但道祖不可欺,天不可欺!”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道长,武当弹丸之地,人数只不过近千,如今武当四周遍扎雄兵,更有锦衣卫精锐尽出。” 矮胖老全真沉声说道:“施主,敝派不惜派毁人亡!” 严慕飞目中飞闪异采,道:“道长,为一失势之人而宁毁百年基业,捐失近千生灵,以卵击石,以臂挡车,我不以为这是明智之举……” 矮胖老全真厉声说道:“何谓失势之人?敝派但为维护正义正统。” 严慕飞一叹说道:“一念误,后祸无穷,我实在为贵派这不智之举扼腕。” 矮胖老全真大喝说道:“施主希勿多言,若想回头,此时尚不算迟,否则就请凭一身所学再闯上清宫。言尽于此,施主自己选择吧!” 严慕飞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我不得已之余,只有选择后者再闯了。” 矮胖老全真雪髯猛地一抖,道:“施主的胆识令人佩服,近百年来,放眼天下武林还没有人敢说这种话。好吧,只要施主能闯过贫道等九人这一关,武当一派听凭朝廷官家处置就是!” 敢情他是拿整个武当派做了赌注!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九位都是德高望重的武当名宿,辈份之尊,放眼当今无可企及者。我一介末学后进,不敢跟九位动手过招。这样吧,我现在就往上清宫走,只要九位能逼退我一步,我立即扭头下武当就是!” 矮胖老全真身子一抖,厉笑说道:“施主好狂妄!” 他那里尚未说话,严慕飞这里已经迈了步,双手背在背后,的确是没有动手过招的意思。 这情形,惹得武当老全真更大的不满。 矮胖老全真嗔目大喝:“九师弟先行领教!” 右边一位瘦小的全真一拱手,道:“一清敬遵大师兄法谕!” 跨前一步,单掌平伸,向着严慕飞攻出一掌。 严慕飞依然迈步向前走,脚下未稍停,瘦小老全真攻出的那一掌,不但未能拦住他,甚至没能让他的衣角扬一下,更怪的是那攻出的一掌像泥牛儿入海,没有一点反应。 这一下震住了身后的“七剑”与“三十六天罡”,使连九老也不禁骇然色变。在瘦小老全真怒哼一声,要攻出第二掌之际,矮胖老全真惊声说道:“怪不得施主比别人胆大,原来身怀这等修为,九师弟退,七师弟,八师弟!” 瘦小老全真含羞怒而退,另两名老全真联手攻出一掌。 这一掌,结果跟刚才瘦小老全真一样。 接着,三个联手,四名出掌,五个。 矮胖老全真徒然大喝:“施主神功绝世,令人敬佩,请站稳了!” 他一抬手,与八位师弟联手攻出一掌,“九老”联手,岂同小可,未见罡风,未起劲气,而这一掌之功足以撼山摧岳,这一掌之威足以使石破天惊,休说是血肉之躯的人,就是一座大山,它也会被击得往后挪上一挪。 严慕飞身影猛然一阵晃动,他脚下停住了,然后,转眼间他站稳身形,向前跨出了一步,直逼九老之前。 刹时,这上清宫前广场上好静好静,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可以听见心跳,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九老如遭电殛,身形各自剧颤。良久,良久,矮胖老全真忽地颓然一叹,道:“没想到官家竟有这么一位高手,技不如人,夫复何言,看来这是天意。九师弟,禀报掌教。” 蓦地一声霹雳大喝由上清宫内传出! “且慢,一老,让我来会会这位功力惊世的高人!” 上清宫内大步走出一人,此人一身黑衣,由头到脚一身黑,身躯魁伟高大,浓眉大眼,一部络腮胡蓬乱如猬,神态威猛,极其慑人,尤其那双眼神,看人一眼就能令人胆寒,他大步走向广场。 九老忽然闪退两旁,微一稽首,矮胖老全真道:“施主,一崖等无能,贻羞武当,更劳动虎焉。” 黑大汉一抱拳,道:“维护之情,纪某人不敢言谢,九位如再要说什么,纪某人就难安了!” 话落,由九老中间让出的那条路,大步行了过来,距严慕飞一丈停步,慑人眼神一凝,道:“阁下是当今的哪一位?” 严慕飞早就打量上他了,闻言说道:“你就是纪纲?” 黑大汉冷然点点头,道:“不错,正是纪纲!” 严慕飞道:“我久仰纪指挥使威名,私心倾慕,只恨一向无缘识荆,今天得能拜护,大慰平生!我还觉得传说中的纪指挥使,难及阁下十一!” 纪纲道:“阁下夸奖了!纪某人一介粗鲁武夫,得掌锦衣卫那是太祖赐恩宠,在武林中尚有些薄名,那是朋友们抬爱,当不起阁下这一番美辞,我再请教!” 严慕飞道:“我这个姓名,当着有当世第二好手之称的阁下,不说也罢!” 纪纲道:“如是,纪某人不敢相强,阁下在朝廷任何高职?” 严慕飞道:“我本武林布衣,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最后落得乡隅种菜度日,蒙上位圣恩,奉圣旨,领诏命。” 纪纲道:“原来阁下是朝廷聘来的!” 严慕飞道:“不错!” 纪纲道:“像阁下这种人,武林中算得上少有。” 严慕飞道:“不差,当世之中,也只有一个我!” 纪纲双目一睁,道:“我的意思是说阁下……” 严慕飞道:“指挥使不必解释,我懂!” 纪纲威态一敛,道:“我即该想到阁下不是糊涂人。” 一顿接道:“阁下的来意是什么,还请见告。” 严慕飞笑了笑道:“指挥使何必多此一问?” 纪纲一点头道:“不错,纪某人这一问问得多余。我请教,阁下可有商量的余地?” 严慕飞道:“我个人有,但我奉圣旨,领圣命,又接了一笔重礼,却身不由主,无法专擅。要不然我就不敢闯九老这一阵了。” 纪纲道:“说的是,那么纪某人跟阁下谈个条件!” 严慕飞道:“指挥使请说,能答应的我无不点头。” 纪纲道:“倘若阁下能胜了纪某人,纪某人也立即自缚双手,跟阁下下山,任朝廷判处叛逆之罪。” 严慕飞道:“我还要太孙。” 纪纲道:“倘纪某人连自己都保不住,自然说不上再保太孙!” 严慕飞道:“那就好。” 纪纲道:“万一纪某人承让呢?” 严慕飞道:“我说句话指挥使别在意,也别动肝火,我以为指挥使没有这个机会!” 纪绢浓眉一掀,道:“所以我说万一!” 严慕飞道:“那么,指挥使打算怎么办?” 纪纲道:“好在武当没有什么损失,我不难为阁下,请阁下往上报,立即撤出武当势力范围之内!” 严慕飞道:“使得,另外还要留下些东西……” 纪纲道:“什么东西?” 严慕飞一抬手! “我这一双手!” 纪纲道:“行,你我一言为定,你动手吧!”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没有先向人动手的习惯,非我骄狂,实在是我从来没有先向人动过手!” 纪纲一点头,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动手。” 话落,大步逼向严慕飞,犹隔五尺,当胸便是一拳。 这一拳看似平庸,其实它出自当世第二好手,又怎会平庸? 严慕飞不敢怠慢,一定神,挺掌封了上去。 拳掌相接,砰然一掌,严慕飞身形未动,纪纲魁伟身躯却晃了一晃。他脸色一变,凝目说道:“阁下究竟是当世中的哪一位?”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指挥使,请容我领教当世第二好手的绝学后再说!” 纪纲猛一点头,道:“也罢!”探掌攻了上去。 严慕飞身形未动,翻腕便扣腕臂。 纪纲虎腕一沉,出指点向严慕飞掌心。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指挥使是能躲过我这一抓的第一人!” 手臂往上一撩,沉腕劈了下去。 “彼此。”纪纲道:“阁下也是能躲过我这一指的第一人。” 他来个硬碰硬,抖腕迎了上去。 掌沿跟铁腕相碰,严慕飞手臂只一震,纪纲一只手臂却一下沉了下去。 在场都是明眼人,尤其九老,更是大行家,谁都看得出,纪纲比这位犹不知是谁的人在内力上是略逊了一筹。 因之,每个人的心都住下一沉。 纪纲脸上变了色,大喝一声,闪电般攻出八掌。 严慕飞气定神闲,转眼简化解了他这八掌。 如今,两个人脚下并未移动分毫,却已然过了十几招,大体上来说,仍未能分高下定胜负。 纪纲火了,双目一睁,虬髯暴抖,冷哼一声闪身扑了上去。 这一来,不只是手上动了,只见人影交错,捷如闪电,罡风劲气四起,逼得旁边的“九老”也不得不连连后迟。 这一场拼斗惊心动魄,泣鬼惊神,能使风云色变,能使草木含悲。本来嘛,一个当世第一,一个当世之二,两大顶尖高手的拼斗,那还不震惊宇寰! 这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前所未有的龙争虎斗,看得场外的三清高手个个屏息凝气,目瞪口呆。 他们只知道拼斗之激烈百年罕见,却不知他们看见了别人想看而难看见的,饱了一大眼福。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间已是九十多招过去,仍然是势均力敌,秋色平分,难判高下。 九十九招过去了,在第一百招上,纪纲一声霹雳大喝,冲天拔起,日光下魁伟身形直上半空。 众道刚一声惊呼,他忽地一折而下,身影盘旋下降,凌空下击,在这一刻,飞走的砂石突然静止,风也像凝落了一般。 严慕飞神情一肃,道:“指挥使这‘小天罗’绝学我消受不起,请留神肋下!” 单臂凝功,飞起一指点了上去,只听“噗!”、“噗!” 两声轻响,纪纲骇然失声:“云天指!” 魁伟身形斜射而下,落地后,他双目凝注,神色极其凝重,身形微抖,须发颤动,一言不发。 这时候,场外诸道驻然惊呼,“九老”颓然而叹,他们一个个看得清楚,纪纲肋下每边有一个破洞。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指挥使奈何……” 纪纲神色一黯,把手往身后一背,道:“阁下不必多说了,技不如人,夫复何言!阅下功夫盖世,技比天人,纪纲认输就是。没想到朝廷有此高人,看来是天败太孙,恨只恨纪纲……” 严慕飞截口说道:“指挥使真愿跟我下山?” 纪纲双目暴睁,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山似鼎,纵然斧钺加身,头断血流,岂有背诺食言之理?阁下尽管处置。” 严慕飞道:“然则指挥使的赤胆忠心,岂不付诸东流了?” 纪纲道:“天意如此,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严慕飞道:“那么指挥使那几句话岂不也白留了?” 纪纲神情一震,道:“哪几句话儿?” 严慕飞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藏龙,梵刹卧虎’,‘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还有最后那些数字。” 纪纲惊声说道:“阁下怎么知道?”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指挥使,我说段往事:在南京,我借‘穷家帮’之助,找到了一位英雄,他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美号‘铁胆神眼快刀手’。” 纪纲道:“是他……他告诉阁下的?” “不错!”严慕飞道:“是他告诉我指挥使在太祖陵寝留有……” 纪纲道:“他……他怎会告诉你?” 严慕飞道:“我不是说了么,借‘穷家帮’之助。‘穷家帮’的南京分舵‘霹雳火’雷分舵主跟他交情莫逆,他当然肯告诉我。” 纪纲道:“‘穷家帮’又怎肯助你?” 严慕飞道:“因为我跟‘穷家帮’帮主及‘五老’都很熟,而且我怀有‘穷家帮’权威无上,一如帮主亲临的信符!” 纪纲脸色大变,道:“阁下究竟是谁?”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严慕飞,号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人名树影,原来是当世第一好手到了。 这一句,立即震住了武当众道。 纪纲神情猛震,失声说道:“是您,会是您……”抢上两步,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 “卑职纪纲叩见王爷……” 话刚说完,他身躯狂颤,突然大放悲声。 是悲,是喜,还有多年来的委屈,一腔忧郁。 严慕飞也自心酸黯然,一叹说道:“你起来,你起来!” 纪纲爬了起来,犹自伤心不已。 严慕飞道:“阁下,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别在人家这三清圣地哭!” 纪纲忙收泪住声,举袖抹泪,强笑说道:“王爷,您见笑了。” 严慕飞道:“性情中人谁能免?阁下,早在当年,太祖巳还我布衣。” 纪纲道:“但在纪纲心目中,您永远是‘王爷’。当年事别人不知道,纪纲知道。纪纲敬佩的也只有您。只是,王爷,您让幼主跟纪纲等得好苦。”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幼主现在何处?” 纪纲道:“本来住在灵宫殿再上的太子堂的,团为这几天……武当掌教已恭请幼主移住金顶,由‘九老’亲自陪伴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九老’,我该先向你们道个歉!” 他转向了“九老”,“九老”联袂急步走了过来,进前稽首。那矮胖老全真道:“一崖等不知是严大侠侠驾莅临,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严慕飞忙还一礼,道:“一老要这么说,就让我不安了。是我大胆放肆,也为激出纪纲,失礼之处,尚请贵派海涵!” “九老”忙谦逊不迭,那边“七剑”与“三十六天罡”,如今心里只觉得骄傲,却认为输得荣幸,输得光采。 谈话中,矮胖老全真命他那位瘦小的九师弟速速通报掌教,就说严大侠莅临武当。 严慕飞不便阻拦,却忙道:“既登武当,我理应先拜见掌教!” 转眼之间,上清宫内云板响动,没多久,一位仙风道骨,长眉凤目,长髯过胸的老年全真急步走出。他身后是八位护法,再后是各宫、各殿、各观的主持,一行近百人。 严慕飞忙迎了上去,一番敬礼,一番客套之后,严慕飞向这位武当掌教护卫太孙之盛情敬致谢忱。 最后,他请这位武当掌教万不可跟官家发生正面冲突。在他,是为武当跟太孙着想,怕官家恼羞成怒,来个大举攻出,武当尽管高手数百,也绝不是那兵马数万的官家之敌。 武当掌教虽不惜派毁人亡,但他不敢不听这位功在朝廷,名重武林,当世第一人的严慕飞之劝。 谈了没多久,严慕飞没往上清宫里去,就辞别武当掌教,由纪纲陪着上了金顶,晋见太孙——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章 朝君子散谈心 武当金顶犹峨嵋之万佛顶,为武当之圣地,派中弟子无掌教令谕是不许乱攀登的。 金顶之上有赤铜所铸神殿三座,内设祖师像。因铜殿发光,其色金黄,故曰金顶。 另外还有十二莲台,台与台之间以雕栏相连,雕刻均极精美。 从上清宫往金顶去,有一大段山路要走,须经过头天门、二天门,三天门。 山路虽然崎岖,但在这当世第一、第二两位好手的脚下,那无殊康庄大道。 行走间,严慕飞谈谈笑笑,纪纲则始终很恭谨。 谈话中,他问道:“王爷这一路辛苦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比起你来,那微不足道。当初难得你保着太孙逃出重围,而后更难得你任劳任怨,受苦受难,保着太孙东躲西藏。多亏了你,要不然……” 纪纲道:“王爷,纪纲受太祖厚恩,虽脑浆涂地不足为报!” 严慕飞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年受太祖厚恩的又何止你一人?一旦朱棣篡主,人人不敢发一言,唯恐祸延己身,有的甚至屈膝做了贰臣……” 纪纲叹道:“也难怪,王爷,有的人认为反正是朱家的人,辅谁不是一样?” 严慕飞道:“那是他们认识不清!” 纪纲沉默了一下,转了话锋,道:“王爷这次上武当,恐怕跟他们少不了一番拼斗?”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你料错了,他们没人敢拦我,因为我的身份是钦差大臣。” 纪纲一怔道:“怎么,您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递出那面金牌,说道:“你看看这个!” 纪纲接过金牌,脸色一转道:“王爷,您何来这永乐……”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解缙奉密旨到宛平长沟峪去找我,重礼聘我为他们找寻太孙,被我一口回绝。他走了之后,吴伯宗来了。吴伯宗怀有太祖遗诏,太祖早知朱棣必反,在遗沼中嘱我取而代之,我不愿意这么做!” 纪纲道“您假如有这意思,当初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你很知我,最后我答应吴伯宗出来找寻太孙。这也跟当年我答应太祖一样,我要尽全力保他返朝,拥他登基。吴伯宗走后,我去到宛平县找到了解缙。当即接了旨,收了那笔重礼。” 纪纲笑道:“卑职明白了,这样行事更方便,而且还可以有一笔大收获。” 严慕飞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我如今的身份是钦差大臣,凭这面金牌,到处去得,谁也不敢留难我!” 纪纲道:“您行事是高明,由来令人佩服!” 严慕飞笑道:“敢情你也捧起我来了!” 纪纲道:“您明鉴,卑职说的是心里的话。” 严慕飞笑了笑,道:“不谈这些了,你可知道山下都来了谁么?” 纪纲道:“卑职听说了,燕贼的女儿还有陆谳!” 严慕飞淡淡说道:“陆谳这个人你知道么?” 纪纲浓眉双扬,道:“软骨头的贼,卑职怎会不知道!” 严慕飞道:“此人所学有限,但诡诈心智颇称超人!” 纪纲道:“卑职知道,可是卑职没把他放在眼里!” 严慕飞道:“阁下,大意不得,也轻敌不得。你可知道,擅智的人远比擅力的人来得可怕?”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训示,卑职省得。” 严慕飞道:“别跟我客气。还有,这次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太孙,那完全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 纪纲吃惊地道:“是卑职露了行迹?” 严慕飞道:“听他们说是你进出草店镇,被他们的眼线发现了。” 纪纲惊诧地“哦!”了一声。 严慕飞接着说道:“固然,要不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把他们引来武当,我还找不到太孙跟你。可是那究竟不如让我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找到太孙。你认为对么?” 纪纲道:“王爷,卑职知道。” 严慕飞道“我倒不是责备你,你也不必认什么过,而你护卫太孙安危,肩负艰巨,事关重大,凡事应该提高警觉才是。” 纪纲道:“谢王爷教诲,卑职记住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纪纲道:“您请说,卑职洗耳恭听。” 严慕飞道:“兵马并不足虑,可虑的是武林高手。这话你可懂?” 纪纲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回王爷,卑职愚昧,您请明示!” 严慕飞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次围在武当四周的,除了锦衣卫跟布策兵马外,应该还有不少武林好手!” 纪纲道:“您是指……” 严慕飞道:“这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当年太祖有四大智囊人物。” 纪纲道:“卑职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这四个,在太祖身边可算得是极其神秘的人物,知道他们的不多,太祖之外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纪纲道:“王爷您知道?” 严慕飞道:“蒙大祖看重,有一次太祖召我入帐,跟他们四个同席商议大事,所以我见过他们四个。” 纪纲道:“您提这四个是谁?” 严慕飞道:“当年,他们为太祖所用,火焚凌烟阁,炮打功臣楼,就是他们四个献的好计,出的好主意!” 纪纲失声说道:“当年那惨事原来是他们四个……” 严慕飞道:“太祖登基之后,他们散于各处,为太祖秘密工作,专查诸王及外臣的动静,可是太祖错用了他们。” 纪纲道:“怎么?难道他们……” 严慕飞道:“曾几何时,他们被朱棣拉拢,在朱棣登基之后,他们又成了他的人,继续为他秘密工作,侦查异己。这次太孙出走,暗地里搜寻太孙下落的,就有他们这四个人。” 纪纲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就是围在武当之下的武林好手!”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指的就是他们,而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们还帮朱棣用各种手法杀害助太祖打天下的武林众豪雄!” 纪纲惊呼一声道:“他们竟恶劣若此?”钢牙一挫,接道:“好东西,有朝一日撞在我纪纲手里……” 严慕飞摇头说道:“阁下,他们并不好斗,恐怕除了我之外,当世还没有人能克制他们!” 纪纲浓眉一扬,道:“王爷,他们的所学那么高么?” 严慕飞道:“我一身所学来自上下两册秘笠,而这两册秘笈中的上册,有可能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纪纲呆了一呆,道:“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进把当年进宫时献秘笈的经过,及宛平金家的可疑说了一遍。 纪纲听毕,惊驻地道:“这么说来,他们的确不好斗。王爷,您可知道宛平金家是他们四个中的那一个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目前尚难断言,不过以后我总会知道的。” 纪纲道:“您说的不错,锦衣卫跟布策兵马都不足虑,可虑的是这些武林好手,王爷,照这么看来,武当……” 严慕飞摇头说道:“一时半会儿谅无大碍,有我在此,他们多少该有些顾忌,不过他们迟迟不动,也的确令人怀疑。” 纪纲道:“该不会是慑于武当强大实力雄厚!” 严慕飞道:“武当虽然派大势强,但绝经不起上万兵马加上武林好手之围攻,再说咱们也不能进军武当!” 纪纲道:“那么他们就是怕您!”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虽然他们对我不无顾忌,但绝不会是因为我使得他们迟迟不动,在我到来之前,他们大可以动手!” 纪纲道:“那么您以为是……” 严慕飞道:“以我看,他们所以迟迟不动的原因,有一部份是因为你在武当保着太孙,另一点我就想不出来那是什么了!” 纪纲沉吟说道:“他们像在等什么?” 严慕飞道:“我也这么想。” 纪纲道:“您看会不会是等着再调派些人手?” 严慕飞摇头说道:“论人手,如今武当四周的人手已经够多了。” 纪纲诧声说道:“那会为什么?” 严慕飞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迟迟不动,武当山下的情势,你最好别让太孙知道,以免他焦虑担心!” 纪纲忙道:“是,王爷,卑职省得。” 说话间,三天门已过,一座宏伟,壮严的建筑坐落眼首,朱门顶端横匾三个大宇“太和宫”。 太和宫不若武当中枢的上清宫大,高比不上那紫霄宫,可是太和宫的精美则有过上清与紫霄。 如今的太和宫前广场上,并肩站立着两名小道童,一见严慕飞跟纪纲登上,立即稽首施礼:“见过施主!” 纪纲道:“少主从金顶下来了么?” 一名小道童道:“少施主已返宫多时,刚才还问起施主。” 纪纲谢了一声,偕同严慕飞往太和宫行去。 严慕飞道:“太孙就住在太和宫里?” 纪纲点头说道:“是的,王爷,太孙住是住在这人,但每日必三登金顶,向北遥拜太祖陵寝,并遥望京城。” 严慕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走了两步他才道:“看来太孙并不知道我来了。” 纪纲道:“也许,太和宫地近金顶,原为‘九老’宁修之所,除了服侍‘九老’的廿名小道童外,殿中弟子无掌教令谕,任何人不许进太和宫廿丈内。太孙到了之后,‘九老’把太和宫让给太孙暂住,此处就更不许人进了。” 说话间已进入太和宫,只见雕梁画栋,飞檐狼牙,触目皆精美,的确比上清宫要好得多。 太和宫里,宁静异常,听不见云板响,也听不见玉磐声,所见来往小道童,一个个静默肃穆,见人但稽首为礼,很少说话。 严慕飞看得点头叹道:“小小年纪,竟有边般修为,的确难得。” 纪纲带着严慕飞左弯右拐了一阵,最后停身在一间云房前。云房的两扇门虚掩着,听不见里头有声息。 严慕飞目注纪纲。 纪纲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拍手轻叩门扉。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是哪一位?” 严慕飞猛然一阵激动。 纪纲忙应道:“禀少主,纪纲求见!” 清朗话声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纪大人,门没闩,进来吧!” 纪纲恭谨应了一声:“是!”低头退向一旁。 显然,金陵王当面,他不敢僭越。 严慕飞没客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雅致的小书房,一张书桌摆在窗下,当窗背门,坐着个中等身材,隐透雍容华贵气度的白衣人,他,并没有回头。 严慕飞站在那儿,两眼微湿,好不激动。 纪纲跨前一步躬下身去:“禀少主,有贵客到!” 白衣人连忙转过了身,他是个只有廿几岁的年轻人,瘦瘦的,看上去很柔弱,但龙眉凤目,别有慑人之威。 他一见纪纲身侧多了一个人,一怔站起,道:“这位是……” 严慕飞不等纪纲开口,整衣拜了下去。 “武林布衣,草民严慕飞叩见陛下!” 纪纲忙道:“少主怎么忘了,太祖所交挚友,金陵王严……” 年轻人出口惊呼,抢前搀扶跟着回拜了下去。 这一跪,慌得纪纲也忙双膝落了地。 要按辈份,严慕飞长年轻人两辈,连他的父亲太子标都称称严慕飞一声叔,可是毕竟年轻人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故严慕飞理应有此一拜。 而年轻人来了个回拜,那是他不敢以国君自居,按辈份行此大礼。 也许由于过度的惊喜,年轻人一拜就哭了。 严慕飞可不能让他这么跪着,道:“陛下这是折煞草民了。” 忙把他扶了起来。 年轻人站了起来,可是他哭得抬不起头来。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已到,大事已可放心,少主请止悲。” 年轻人勉强忍住,举袖拭泪,抬起了一双泪眼,道:“孙儿有十多年没见叔祖了。” 严慕飞忙道:“陛下,这称呼折煞草民了。”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理应如此,太祖视您如手足!” 年轻人接着说道:“还记得当年孙儿只有十岁,随父王进宫见过您一面,之后孙儿长成,您最后一次进宫……那一次孙儿没见着您,您在宫里也没待多久。” 严慕飞道:“是的,陛下,那次草民来去匆匆……” 纪纲道:“王爷,您这草民二字……” 严慕飞道:“早在我当年最后一次进宫时,太祖已还我布衣!” 年轻人道:“那是您要那么做,允-敢说祖父心里绝不愿意。在朝臣心目中,您永远是金陵王九千岁!” 纪纲道:“少主说得时,请王爷别再自谦。” 严慕飞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纪纲道:“不然,王爷,您要这样,少主跟纪纲将何以相处?” 严慕飞笑了,道:“算你会说话。” 接着,年轻人恭谨让坐。 坐定,严慕飞道:“这些日子来,苦了陛下了。陛下蒙难在外,我保驾来迟,愧对大祖,有负重托,心中至感不安。” 一句话听得年轻人泪光又一涌,他道:“苦倒没有什么苦,孙人能见着您,就是再受些苦心里也是甜的。倒是纪纲,他跟着我东奔西跑,亡命在外,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生入死,备尝艰苦辛劳,忽略了自身的安危。” 纪纲忙道:“少主,纪纲应该,愿粉身碎骨,恨只恨能鲜力薄。” 年轻人道:“别这么说,我一听你这么说,心里就难受。” 纪纲没再说话。 年轻人转望严慕飞,道:“您是怎么找到武当来的?” 严慕飞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年轻人忙说道:“姑也来了,她老人家在……” 严慕飞道:“她在保康,情势险恶,我没让她到武当来。” 年轻人激动地道:“孙儿也有多少年没见她老人家了。还记得当年在宫里,她老人家常抱我……唉!” 摇头一叹,接道:“一晃又是这多年了,为了我一个人,累得您跟……” 严慕飞道:“陛下不可这么说,我跟她同受太祖知遇恩典,虽脑浆涂地不足为报,何况当年进宫时,我当面许诺辅保幼主。” 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您没有这个义务,甚至于连朱家这天下,也原该是您的。” 严慕飞道:“陛下,这话形同重罪。” 年轻人道:“叔祖,当年的事我都知道。祖父对我说过,而且常说。唉,提起祖父,若不是他老人家,我恐怕早死在宫里了。” 严慕飞愕然说道:“陛下这话……” 年轻人道:“您不知道,棣叔拥重兵于北京,祖父时虑孙儿柔弱,恐为棣叔所乘,在临终前赐给孙儿一个锦囊,临危及时拆阅。后来棣叔带兵逼宫,宫中起火,孙儿拆开锦囊,见是僧衣僧帽,心里立即明白他老人家是要孙儿化装逃出,以佛门暂栖此身……” 严慕飞霍然说道:“太祖高智,人所难及,怪不得陛下第一处就去了开封大相国寺!” 年轻人道:“是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摇头一叹,接道:“说来,棣叔所以起兵夺位,我也有不是之处。” 严慕飞道:“陛下错信了黄子澄与齐泰。”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您知道,孙儿生长于宫廷,即位时才廿一岁,对当时国家情势茫无所知,全听了黄子澄的。现在我才知道,黄子澄虽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愚人。汉朝有过一次‘七国之乱’,他认为明朝也必会有一次‘七国之乱’,所以他要先下手。他保荐兵部侍郎齐泰,说齐泰是个很了不起的兵家,于是我把齐泰提升为兵部尚书,叫他跟黄子澄一同参策国事。” 严慕飞道:“这一来他二人便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而实际上齐泰什么也不懂。我敢说他连我都不如。他所懂的只是将校的姓名跟边塞的地名而已!” 微一摇头,接道:“说来说去都是黄子澄他误了我。恨只恨我当时年幼无知,一味听信他的话。” 严慕飞道:“另一个原因也因为他是太常寺卿,陛下的老师。”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一直认为他什么都是对的,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真是愚昧无知,可怜可恨。” 顿了顿,接道:“我即位不到一年,我听了黄子澄的话,把周王楠叔,齐王缚叔,代王桂叔、岷王鞭叔全废了,而且把他几位囚禁,害得湘王畏罪自绝。”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他们几位是罪有应得,而陛下也未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年轻人道:“您说对了,后来棣叔南下奔丧,走到淮安不远,黄子澄要我派人去挡他的驾,而且把他的‘三护卫’,三个作为护兵的卫,总共有一万五六千人抽去精锐,交给宋忠,回驻了开平,原在北京的左右两卫与在永清的左右两卫的兵,则调到了彰德与顺德,又派了布政使张最跟都指挥使谢贵,专责刺探燕叔的阴事。” 严慕飞道:“我以为燕王在起初未必有起兵夺位的心,因为他毫无地盘,所掌握的仅有一个元朝宫城的故宫。他的兵,只有三个护卫,而且后来被陛下抽去精锐。 他固然在诸王之中颇具雄才大志,对陛下的左右一向看不起,不过,倘若陛下用人得当,让他安心做一个太平盛世的亲王,不去逼他,他是绝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夺位的。” 年轻人叹道:“您说对了,您说对了。当时如果您在京里……唉,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根本我就不配当王。” 严慕飞道:“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听信了黄于澄的话,在滹沱河一战后,临阵换将,错用了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 年轻人道:“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当时我处处失利,唯有征伐大将军耿炳文统三十万大军守在真定,使得棣叔不敢轻攫其锋,可是我偏偏听了黄子澄的话。” 严慕飞道:“耿炳文在当时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宿将,那时候他有六十多了。他年轻时替太祖守浙江长兴守了十年,跟张士诚对垒,大小数十战,战无不胜,其后北伐西征,屡克名城,积功受封为‘长兴侯’。李景隆虽也是将门之子,却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怎比得上耿炳文沙场老将。” 年轻人道:“可不是么,我现在想想,懊悔得想死。李景隆他坐误戎机,到各地去征调兵马,耽搁了不少时日。他想凑足五十万兵马,甚至于六十万。您知道,打仗的事并不是比人多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这道理事景隆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年轻人道:“后来棣叔故意离开北平,到永平去打辽东来的‘吴高人’,又到远在长城外的大宁去找宁王柯叔。李景隆他糊涂,他马上带兵去打北平,结果棣叔带柯叔的护卫会同朵颜三卫的胡骑回兵,内外夹击之下,李景隆溃不成军,一口气退到了德州,这一下连真定也失了!” 严慕飞道:“后来燕王又一次施诈,他统兵去攻大同,骗得李景隆去救。李景隆去了,燕王却撤了兵。李景隆的兵多半是南方人,空跑了这么一趟,冻死的与冻伤的极多,剩下的也疲累不堪了。” 年轻人道:“过了两个月,棣叔又在汾州的白沟河跟李景隆交锋。李景隆又遭败绩,退到了德州,守不住德州,丢了一百万石左右的军粮,又退到了济南,燕军追袭而至!” 严慕飞道:“那一战多亏了铁锤跟耿炳文的旧部盛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封盛庸为压城侯,擢铁铉为兵部尚书,后来又拜盛庸为平燕将军,代替了李景隆。” 严慕飞道:“盛庸临危受命,未负陛下重托,先大胜燕军于东昌,斩燕王第一勇将张玉,后大胜燕军于信安,燕王亲自以十几骑断后,而盛庸却不敢杀他。” 年轻人道:“那是固为我有旨。我不许他使我负杀叔父之名。” 纪纲突然说道:“少主心肠过软,别人却不怕负杀侄之名!”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旋即又道:“别的不提了,我只觉愧对铁铉、徐辉祖与方孝孺等诸位。” 严慕飞道:“陛下也不必如此,他们尽忠而已。” 纪纲道:“倒是李景隆一跃而为奉天辅军,推成例于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极阁,曹国公的爵位也保住了,可说享尽了荣华富贵!”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不必气愤,他下场如何?不到两年不但被夺爵,没收财产,连同家族一起被囚禁起来了!” 纪纲道:“那是他背主投贼,罪有应得。只有方孝孺跟铁铉的遭遇令人悲痛愤慨!” 严慕飞道:“士为知己者死,吴士尽忠殉命,流芳百世,虽死何憾。” 纪纲没再说话。 三人之间所谈的,都是当年的旧事,严慕飞绝不提当前情势,自然,纪纲也不会提一个字。 可是片刻之后,朱允-问了一句:“叔祖,您已经找到了侄孙,您打算如何?” 严慕飞道:“我奉太祖遗诏辅佐陛下,打算迎陛下返朝登基。”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叔祖,天下已入棣叔掌握,恐怕不容易吧!” 严慕飞知道这是实情,可是他道:“陛下不该这么想,天下虽已尽入燕王掌握,但忠贞之士,武林豪雄比比皆是,而且他们都待机而动,只要陛下登高一呼,天下必会齐应,太祖打天下时情形如何?请陛下永远别忘记自己是正统!”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叔祖,我并不是颓废、灰心,也无意妄自菲薄,事实上做一国之君,我的确不如棣叔。祖父当年赐僧衣僧帽给我的启示很大,只要棣叔能容我,我真愿意觅一山林佳地,梵门古刹静度一生!” 纪纲惊驻地道:“少主……” 年轻人道:“我说的是实话!” 纪纲道:“少主怎好生这种念头?” 年轻人道:“我这种念头并没有什么不好,朝廷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厌烦了,也明知自己不是当帝王的材料。” 纪纲道:“少主别忘了王爷的话,少主是正统。” 年轻人道:“我没有忘,奈何我没有一点争夺雄心。” 纪纲道:“难道说少主要辜负天下人之殷盼?” 年轻人叹了口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陛下之胸襟令人敬佩,只是怕燕王容不了陛下这位侄儿。” 年轻人道:“我不跟他争了,他还要怎么样?” 严慕飞道:“人心思正统,纵然陛下不再争夺帝位,在他来说,总是一个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年轻人变色说道:“这么说,棣叔是非除去我不可了?” 严慕飞道:“恐怕是……” 年轻人悲惨一笑,道:“叔祖请看,这就是帝位的怕人处。为这么一把椅子,手足可以相残,骨肉可以火并,岂非世间一大悲惨事?我何幸生于帝王之家,又何不幸生于帝王之家!” 严慕飞默然未语。 纪纲则道:“王爷的话少主听见了,既然他不能容少主,少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纪纲愿追随王爷之后,辅佐少主返朝,万死不辞。” 年轻人苦笑说道:“纪纲啊,但愿我有你的一半争夺雄心就好了。” 纪纲跨前一步,道:“少主……” 年轻人一挥手,道:“别说了,让我考虑考虑!” 纪纲口齿启动,终于忍了下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一章 一心但愿修行去 一时间,这间云房里好不寂静。 除了灯花偶爆,“毕剥”轻响外,再也难听到别的声音。 良久,良久,年轻人突然一声轻叹开了口。 “天下方定,我这一动势必引起刀兵之灾,生民势必又陷水火,只为区区一个帝位,我何忍?” 严慕飞肃然起敬。 纪纲浓眉一轩,道:“然则少主就任正统没落,篡贼……” 年轻人瞪目喝道:“纪纲,不许这么说!” 纪纲脸色一变,低下头去,道:“是,少主。” 年轻人脸色一缓,叹道:“纪纲,别怪我,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眼见我被逐蒙难在外,你悲愤不平,可是我……你为我受尽了艰苦,必受了别人所不能忍受的,可是我……” 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纪纲道:“但能眼见少主返朝,纪纲虽死无憾!” 年轻人抬眼转望严慕飞,道:“叔祖何以教侄孙?” 纪纲急以目视严慕飞。 严慕飞视若无睹,淡淡说道:“陛下,我是太祖的臣子,奉遗诏辅佐陛下。” 年轻人道:“叔祖的意思是……” 纪纲忙道:“自然是希望少主返朝。” 年轻人扫了他一眼,他连忙低下头去。 年轻人收回目光望向严慕飞,道:“叔祖,侄孙愿听听您的吩咐。” 严慕飞道:“纪指挥使已代我说了。” 纪纲猛抬头,虎目淡注,投过感激一瞥。 年轻人道:“这么说叔祖也要侄孙返朝?” 严慕飞道:“最后的决定还在于陛下!” 纪纲一怔,忙又投过一瞥。 严慕飞却故作未见。 年轻人讶然说道:“叔祖要侄孙做最后决定?” 严慕飞道:“是的,我认为理应如此。” 年轻人沉吟一下,道:“叔祖,可否容侄孙做一夜之慎思?” 纪纲忙道:“少主,情势紧急,事不可再拖延。” 年轻人“哦!”地一声道:“情势紧急到什么程度?” 纪纲浓眉一扬,方待再说。 严慕飞那里已然说道:“陛下,纪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大事越早决定越好!” 年轻人道:“急也不急在这半夜工夫!” 严慕飞站了起来,道:“那么陛下请作慎思,我告退了!” 年轻人忙跟着站起,道:“叔祖要走了?” 严慕飞道:“不,我今夜留在太和宫内等待陛下的决定!” 年轻人轻“哦!”一声,转注纪纲道:“你给王爷安置个住处!” 纪纲一躬身,应了声:“是!” 严慕飞向着年轻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纪纲紧随他身后跟了出来,一摆手,道:“王爷请这边走!”他哈腰向左摆了手。 严慕飞微一点头,顺着走廊向左行去。 走了不远,纪纲突然停了步,道:“王爷请看看这间云房是否中意?” 严慕飞道:“道家修真地,何处不宜人,就是这间吧!” 纪纲随即推开了门,进了云房,点上了灯,严慕飞随口问道:“指挥使住在那一间?” 纪纲道:“卑职就住在少主隔壁那一间云房里。” 严慕飞点头说道:“太孙安危关系重大,是该就近护卫!” 纪纲迟疑了一下,道:“王爷,请恕纪纲斗胆……” 严慕飞道:“别跟我客气,有话请说吧!” 纪纲道:“卑职请教,王爷来此的本意是什么? 严慕飞道:“自然是辅佐太孙返朝登基!” 纪纲道:“王爷也接了太祖遗诏?” 严慕飞道:“那等于是接了。” 纪纲道:“那么卑职以为王爷就不该让少主做最后决定!” 严慕飞道:“那么指挥使以为我该怎么做?” 纪纲道:“卑职以为王爷该极力促请少主……”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指挥使!” 纪纲道:“王爷!” 严慕飞道:“我请教,谁是要返朝登基的人?” 纪纲愕然说道:“王爷此问……” 严慕飞道:“请答我问话!” 纪纲道:“是,王爷,自然是少主。” 严慕飞道:“那么,不由他做最后决定,难道说由你我去做最后决定不成?” 纪纲呆了一呆,道:“这个……但卑职以为王爷不该不积极。”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指挥使这是责我?” 纪纲忙低头说道:“王爷明鉴,卑职不敢!”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看得见,你也看得见,燕王他这个皇上做得不错,可以说是有声有色。” 纪纲道:“这个卑职不否认,可是他毕竟以篡主自立。” 严慕飞淡然笑道:“指挥使,你我都明白,太孙自己也清楚,他过于柔弱,并不适于做一个帝王。燕王取而代之,只能使国泰民安,这有何不可?所谓篡主,那只是他不是太祖传位的正统而已!” 纪纲道:“卑职斗胆,那您为什么接太祖遗诏?” 严慕飞道:“那是因为当初我在太祖面前作过许诺。” 纪纲道:“既有当初的许诺,如今王爷就该……” 严慕飞道:“我并没有自食诺言,也没有改变心意,只要太孙说一句他要返朝登基,我愿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纪纲道:“那王爷为什么?……”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纪纲道:“卑职愚昧,王爷明示!” 严慕飞道:“我可以告诉指挥使,天下已入燕王掌握,拥太孙返朝登基固然不易,但只要我登高一呼,天下豪雄必然响应,我有必成之信念。” 纪纲道:“那么王爷就该登高一呼!”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也认为唯有正统才是正统,当国者该是正统,也唯有正统才配当国!” 纪纲道:“既然如此更该……” 严慕飞道:“可是指挥使,有一句话你要明白,凡事勉强不得!” 纪钢道:“王爷这话,纪纲愚昧。” 严慕飞道:“倘若太孙的最后决定是不愿返朝,你我勉强他回去,他将来又会有什么作为?又会有什么成就?何况他已经厌倦了。” 纪纲道:“王爷,那未免不能……” 严慕飞道:“指挥使,燕王当国,他除了不是正统之外,别无不是之处,更没有以苛政施于民,太孙之返朝登基,也非为拯生民于水火之战,而是个人帝位之争夺。如是,陷生民于刀兵灾祸,那是在所难免。太孙仁德,他有此悲天悯人胸怀,我又怎好强陷他于不义?” 纪纲呆了半晌始道:“王爷,卑职以为这是正统与非正统之争!”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诚然,指挥使,这的确是正统与非正统之争,可是这也可以说是朱家的家务事,倘因为朱家的家务纷争而陷天下生民于刀兵灾祸,指挥使以为该是不该?” 纪纲默然未语,旋即他又说道:“这么说王爷是不赞成少主返朝登基?” 严慕飞道:“凭心而论,燕王也是太祖的儿子,他雄才大略,强于太孙。太孙自知柔弱,无争夺之心,而厌倦了政事。燕王这个皇上做得也颇有声有色,帝位争来争去也仍在朱家人手里。根据这几点,若单为帝位之争,闹家务纠纷,我的确不希望再陷生民于刀兵,然而……” 顿了顿,接道:“只要太孙愿返朝,我奉太祖遗诏,当日也曾作辅佐之许诺,自也会竭力拥他返朝,而且我有把握必成!” 纪纲道:“万一太孙的最后决定是不愿返朝呢? 严慕飞道:“那我也绝不让燕王动他毫发,护他出武当,一直到我认为到了安全处,今后安危可以无虑了,我才罢了!” 纪纲道:“王爷,卑职明白您的心意了!” 严慕飞道:“谢谢指挥使的谅解!” 纪纲道:“您这么说,就是怪罪卑职了!” “不,指挥使。”严慕飞道:“你知我,该知道我不惯作虚言。” 纪纲没说话,半晌始抬眼说道:“王爷,您看少主的最后决定会是……” 严慕飞笑了笑,摇头说道:“这个,在太孙明示之前,谁也不知道。” 纪纲道:“卑职的意思是请您猜猜看!” 严慕飞道:“指挥使,你看呢?” 纪纲道:“不瞒王爷,卑职有点担心了。” 严慕飞道:“这就是了!” 纪纲目光一凝,道:“您也这么想!” 严慕飞道:“指挥使恐怕还没有发觉,三清生涯,对太孙的影响很大!” 纪纲道:“您是说……” 严慕飞道:“佛道两家一曰空明,一曰无为,说法虽异,然旨意相同。太孙先经佛门,后入道观,其间之所见所闻,指挥使理应知晓,何必多问?” 纪纲道:“卑职明白了。可是卑职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严慕飞道:“指挥使,人与人各不相同,对事物的各种感受也不相同,这道理指挥使该明白。” 纪纲道:“王爷是说卑职与修行无缘?” 严慕飞笑了,没有说话。 纪纲点了点头,道:“的确,就凭卑职这争夺之心,就可知道卑职跟修行无缘!” 严慕飞笑道:“指挥使算是说对了!” 纪纲口齿启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旋即他摇了摇头,未作一言。 口口口 这一夜,严慕飞根本没有睡,所以他比武当山上这些三清弟子起得都早。天边微泛鱼肚色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太和宫的院子里负手走动,欣赏这道家清静地的晨景了。 过了一会儿,上清宫方向传来了一阵钟声。钟声响过后不久,太和宫里有人走动了,是那些小道童。 小道童们都很有礼貌,见了严慕飞,都稽首为礼,说声:“施主早!” 就在这时候,稳健步履响动,他背后响起了纪纲的话声:“王爷,您早!” 严慕飞含笑回身,道:“指挥使早!” 纪纲走近了两步,恭谨施了一札,道:“王爷,您怎么这么早?”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习惯了,天一亮非醒不可。太孙起来了么?” 纪纲道:“卑职刚从少主房里来,少主一夜没睡……” 严慕飞轻“哦!”一声道:“太孙一夜没睡,那本难怪……” 纪纲道:“少主命卑职请王爷!” 严慕飞点了点头,迈步走去。 走了两步,严慕飞道:“太孙的决定如何?” 纪纲道:“卑职问过,少主没说,只命卑职来请您,想必少主是见着您后才肯说!” 严慕飞没再说话没再问。 转眼间到了建文所居云房,纪纲恭谨禀道:“禀少主,王爷到!” 只听朱允-在房里应道:“有请!” 纪纲应声推开了门,躬身退向一旁。 严慕飞迈步走进云房,建文就站在书桌前,他熬了一夜,两眼微有红意,一见严慕飞走进,跨前一步道:“叔祖早!” 严慕飞欠身一礼,道:“陛下早!” 建文恭谨让座,落坐定,建文没等问话先自说道:“叔祖,侄孙慎思了一夜,直到刚才才作了决定……” 严慕飞道:“陛下的决定怎么样?” 建文扬了扬眉道:“侄孙决定不再返朝。” 纪纲脸色陡变,跨前一步道:“少主……” 建文一摆手,道;“我的心意已决,你不要多说了。” 纪纲不敢不听,应了一声,退向后去。 严慕飞没有多说,仅淡然问道:“陛下打算到何处去?” 建文道:“侄孙打算就在武当。” 严慕飞道:“陛下,武当非佳地,陛下也不可为人招祸。” 建文道:“您的意思是说……” 严慕飞道:“假如陛下长住武当,我敢断言,武当迟早必遭灾难!” 纪纲冷冷说道:“燕……他敢把武当怎么样?” 严慕飞道:“指挥使,这不是动意气的事!” 纪纲头一低,忙道:“卑职不敢!” 严慕飞道:“我以为指挥使不会料不到这一点!” 纪纲低着头,没有说话。 建文这时说道:“叔祖,您看侄孙该到那儿去好?” 严慕飞道:“这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 建文道:“除了武当,侄孙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可去之处……” 严慕飞道:“天下可去之处比比皆是……” 建文道:“您打算让侄孙离开武当?”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我不惜一切,一定要带陛下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 建文道:“既然您不赞成侄孙长住武当,那侄孙就……”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建文当即转望纪纲道:“去看看是谁?” 纪纲答应一声还没有动,步履声已到了房门外,随即门房外响起一个小道童的话声: “禀少施主,九老求见!” 建文一怔,忙道:“有请!” 门外那小道童应声而去。 建文转望严慕飞道:“叔祖,您看这是……” 严慕飞道:“定然有什么大事!” 建文点了点头,道:“我该迎迎去。” 他刚站起,院子里已响起了轻捷而稳健的步履声。 严慕飞跟着站起,建文走向门边,纪纲忙代他开了门。 门外,“武当九老”中的最末一位快步而至,恭谨稽首道:“何敢劳少施主相迎,贫道有礼!” 建文浅浅答了一礼,道:“我在难中,九老不必多礼,快请进来坐!” 九老又一欠身,道:“贫道遵命!” 迈步走进云房,向着严慕飞又一稽首。 “贫道见过严大侠与纪施主!” 严慕飞与纪纲双双答了一礼。 严慕飞道:“九老请坐!” 九老道:“谢严大侠,贫道不坐了,贫道奉掌教令谕,特来谒见少施主有要事禀报,请少施主定夺!” 严慕飞道:“该是急要大事!” 九老道:“是的,山下有人来。” 建文忙问道:“九老,是什么人?” 九老摇头说道:“贫道不认识,只知道这是位近侍。” 建文讶然说道:“近侍……” 严慕飞目中异采一闪,道:“看来大内有人到了!” 九老道:“是的,严大侠,圣驾亲临武当!” 纪纲脸色一变,道:“他来了,他来干什么?” 建文也吃惊地道:“九老,来人怎么说?” 九老道:“来人说皇上现在草店镇,请少施主下山一会!” 建文道:“他……棣叔他要我下山去……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九老道:“来人未曾多说,掌教命贫道来禀报,并请少施主定夺!” 建文的脸色由惊诧转为阴沉,没有说话。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原来他们是在等他……” 纪纲道:“您是说……” 严慕飞道:“这该是他们迟迟不动的真正原因了。” 纪纲浓眉一扬,道:“不错,可是怎知道他是不是真来了?” 严慕飞道:“当然,其中可能有诈,他们想把太孙诓下武当。” 纪纲冷笑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向着建文一躬身,道:“少主,纪纲愿代您去一趟。” 建文一摇头,道:“不,棣叔既然指名要见我……” 纪纲道:“少主,这可能有诈。” 建文道:“无论是否有诈,你去都不太好。假如棣叔真来了,你代我去会触怒他,假如这里面有诈,你等于代我去涉险。” 纪纲道:“那总比您亲自去涉险好,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建文微一摇头,还待再说,纪纲已然躬身说道:“事关重大,纪纲只有斗胆违旨了。” 话落,转身就要往外闯。 严慕飞及时沉喝:“纪纲,站住!” 这一声沉喝含着无比的威严,纪纲一震,竟没敢动。 严慕飞道:“你转回身来!” 纪纲转过了身,道:“王爷,您……” “听我说。”严慕飞一摆手,道:“太孙固不必亲身涉险,你也要留下保护太孙。以我看,还是由我代太孙到山下走一趟吧!” 纪纲忙道:“王爷,这……” 严慕飞道:“这什么,不管他们是否有诈,我是‘金陵王’九千岁,难道不比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恰当?” 纪纲道:“卑职不敢!” 严慕飞道:“那么你就留下来护卫太孙,别让他们调虎离山,有机可乘!” 纪纲身躯一震,忙道:“是,王爷,卑职遵命!” 严慕飞向着建文浅浅一礼,道:“陛下就请在这太和宫里静候,让我去看看究竟……” 随即转向九老,道:“九老,咱们走吧!” 九老答应一声,一稽首,转身走了出去。 严慕飞望着纪纲道:“指挥使千万小心!”转身跟了出去。 只听纪纲在身后说道:“您请放心,少主若有差池,请唯卑职是问。” 随听建文道:“叔祖,您也小心!” 严慕飞答应了一声,人已到了院子里。 出了太和宫,只见“九老”的另八位佩剑散立各处,严慕飞双眉一扬,含笑说道:“敢情九位也料到了!” 九老道:“掌教料定严大侠必不会让少施主亲去,怕他们调开严大侠乘隙侵上太和宫,故命贫道的八位师兄护卫大和宫。” 由太和宫经三天门,二天门一路住下去,沿途“七剑’、“三十六天罡’及武当众高手,无不设桩安卡,严阵以侍。 他两个步履若飞,很快地就到了上清宫前,只见上清宫前广场上,由上清宫主持陪着一人,那是个瘦高中年汉子,看打扮,的确是位大内侍卫,而且眼神犀利,隐隐夺人,分明是位一流好手。 近前,严慕飞含笑问道:“阁下就是奉旨前来的大内侍卫?” 那侍卫傲然点头,道:“不错,你是……” 严慕飞道:“江湖草民严慕飞。” 那侍卫“哦!”地一声道:“看来阁下就是武林称最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我们这些大内的人都久仰,恨只恨一向无缘拜识!” 显然他有点轻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好说,江湖草民怎敢当?” 那侍卫截口说道:“太孙呢?” 严慕飞道:“阁下该称一声上位!” 那侍卫道:“上位现在山下!” 严慕飞没多辩,淡然一笑,道:“上位万乘之尊,岂会轻易下山?假如有人要见上位,应该跪拜而上,到山上来晋见。” 那侍卫脸色一变,道:“你好大的胆子!” “好说。”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比寻常百姓略大一点而已。” 那侍卫冷哼说道:“我不跟你在舌上计较,我只问一句,太孙的意思是不是要让上位到山上来见他?” 这话严慕飞懂,他不愿招惹永乐带兵上山,替武当招来灾难,当即他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不,怎么说上位是个晚辈,上位愿下山一行。” 那侍卫笑了,道:“这才是,那么太孙呢?” 严慕飞道:“上位龙体欠安,要我代表他下山一行。” 那侍卫脸色又一变,道:“你代表他?” 严慕飞道:“是的。” 那侍卫道:“据我所知,你也是奉上位密旨,来找寻太孙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你没有说错,而且我身怀永乐金牌。” 那侍卫道:“那你怎么?……” 严慕飞道:“等到了山下之后,你去问问锦衣卫指挥使陆谳,他明白此中的玄奥,或是回京后问问解缙,他也知道。” 那侍卫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严慕飞摇头笑道:“恕我违命,其实,你既然奉派到山上来,也应该明白,何必明知故问?” 那侍卫脸色一变,道:“我知道你是何等样人?” 严慕飞道:“一介江湖草民。” 那侍卫道:“那么你不配代表太孙。” 严慕飞道:“要怎么样的人才能代表上位?” 那侍卫道:“除了太孙自己之外,没人能代表太孙!” 严慕飞道:“我刚说过上位龙体欠安。” 那侍卫冷笑说道:“你最好去请太孙亲自下山一趟。” 严慕飞道:“你没听见么,上位龙体欠安!” 那侍卫道:“太孙可别恼怒上位,要不然……” 严慕飞道:“要不然怎么样?” 那侍卫道:“那是太孙自误!”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就凭这一句,论罪你该株连九族,我也可以把你毙于当场,只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再说我也不愿这三清圣地沽上血腥,你给我带路吧!” 那侍卫道:“上位要见的是太孙。” 严慕飞道:“我叫你带路!” 那侍卫道:“太孙来了我自会带路!” 严慕飞道:“上位龙体欠安。” 那侍卫冷笑说道:“那么我见太孙去!”说着他就要走。 严慕飞伸手一拦,道:“你不配往上去!” 那侍卫冷冷说道:“那不关你的事!” 严慕飞道:“别招我出手,给我带路!” 那侍卫没说话,冷笑一声,扬掌向严慕飞横在他身前的那只手的腕脉砍了下去。 这一下要是砍中,严慕飞那只手非断不可。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别看你是个大内侍卫,谈动手你恐怕还要再学上十年。” 他翻掌迎了上去。 两掌接实,砰然一声,严慕飞像个没事人,那侍卫却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左手捂着右掌,脸色铁青,神态怕人:“好!好!好!你敢!” 严慕飞淡然说道:“答我一句,你带不带路?” 那侍卫狠狠一句:“姓严的,咱们山下见!” 转身便要腾起。 严慕飞比他快,踏步而至,五指已搭上了他左“肩井”:“我要你慢慢走,在前面带路,否则别怪我不让你下武当,你要自信能快过我,尽管跑!” 他松了手,那侍卫竞真没敢再跑,一张脸煞白,二话设说,迈步向山下行去。 严慕飞笑了,向着九老跟上清宫主持一拱手,道:“二位,待会儿见!” 转身洒脱地跟了下去。 下了上清宫,严慕飞在那侍卫身后问道:“朱棣真来了么?” 那侍卫霍然旋身,道:“你说谁?” 严慕飞道:“我说朱棣。” 那侍卫惊怒说道:“你竟敢直呼上位?” 严慕飞道:“我这么叫他已经算是客气了。” 那侍卫猛一点头,道:“好,姓严的,到了山下再说!” 严慕飞道:“我问你,他是不是真来了?” 那侍卫道:“等到了山下,你自己看。” 严慕飞道:“我问你,我现在就想知道!” 那侍卫嘴硬人却不够硬,道:“来了。” 严慕飞道:“真来了?” 那侍卫道:“自然是真来了!” 严慕飞道:“那就好,我很想见见他。” 那侍卫道:“恐怕你……”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道:“恐怕我什么?” 那侍卫道:“没什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恐怕我见不着他,是么?” 那侍卫身形一震,没有说活。 严慕飞道:“我是否能见着他,你自己看吧,看谁拦得住我!” 那侍卫仍没说话。 下山快,没多久就到了武当山下。严慕飞抬眼一扫,当即笑道:“朱棣够小气的,不但没有轿,便连马也没有!” 那侍卫道:“能走去见上位,已经很不错了!” 严慕飞道:“朱棣他小看人,就别怪人小看他!” 那侍卫没说话,带着严慕飞直奔向草店镇。 武当距草店不过两三里,何消片刻?片刻之后,严慕飞在那侍卫的前导之下走进了草店镇。 这时候的草店镇已经驻上了重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锦衣卫好手,其间还杂着大内侍卫。 他们一见那侍卫带着严慕飞进了镇,俱皆一怔,齐表诧异。这时候路旁走过来一侍卫打扮的汉子,他向着带路的侍卫投过诧异的一瞥,道:“老赵你怎么?……” 带路侍卫一递眼色,道:“太孙不肯下山,派了位代表来!” 那名侍卫深深看了严慕飞一眼,没再说一句,转身走了,步履飞快,转眼间拐过街角不见。 严慕飞心知那人报信去了,他装作不知道,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地开口问道:“朱棣在哪里?” 那侍卫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严慕飞没再问,淡然一笑道:“草店镇严阵如临大敌,好手怕不有几百个!” 那侍卫道:“不错,是有好几百!” 严慕飞道:“假如我现在改变主意,折回武当去,恐怕来不及了。” 那侍卫道:“是嫌迟了些!” 严慕飞笑道:“说不得只有闯龙潭,入虎穴,豁出去了!” 那侍卫道:“你的胆子不是很大么?” 严慕飞道:“不错,现在也不比刚才小。” 那侍卫道:“那就好……” 说话间转过一处街角,刚才那名侍卫也从这儿拐了弯。转过这处街角,严慕飞看见了,他看见一座大宅院周围岗哨遍布,禁卫森严,靠外是锦衣卫好手,靠里则是一圈大内侍卫,在那大宅院的门首,更站着适才那名侍卫跟几名侍卫打扮、腰佩长剑的老者。 严慕飞明白,那几名老者是大内侍卫中领班,好手中的好手。他也明白,他们是在等着他。 在带路侍卫的前导下,严慕飞毫无阻拦地通过了锦衣卫跟大内侍卫两道岗哨,到了那大宅院前。 那带路侍卫跨前一步躬下了身:“禀领班,来人……” 一名浓眉大眼,长相威猛夺人的老者一挥手,冷然说道:“赵振北,你很会替上位办事,站到边上去!” 那侍卫身形一震,应声退向一边。 浓眉大眼老者将目光投向严慕飞,深深一注,道:“我听说你是代表太孙前来?” 严慕飞道:“是的。” 浓眉大眼老者道:“你是干什么的?” 严慕飞道:“江湖草民!” 浓眉大眼老者冷冷一笑,道:“很好,你的胆子不小,拿下了!” 刚才那报信侍卫应声走了过来。 严慕飞道:“我代表上位,一如上位……” 浓眉大眼老者变色说道:“上位?你的胆子吏大了……” 那带路侍卫突然说道:“禀领班,他逼属下带路,还敢直呼上位。” 浓眉大眼老者脸色大变,道:“那他的胆子可以包天!” 说话间,那侍卫已逼到眼前,抬掌当胸就抓。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冒犯钦差,论罪当斩!” 他身形未动,突出一指敲了过去,这一指正敲在那侍卫的腕脉上,那侍卫疼得脸上变了色,闷哼一声抱腕暴退。 几名老者齐齐色变,浓眉大眼老者惊怒喝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折辱近侍!” 那吃了亏的侍卫怒叫一声,闪身又扑向了严慕飞。 严慕飞笑道:“敢情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容得那侍卫一掌近身,他身形一侧,同时出掌,飞快地扣上那侍卫腕脉,只一扯,那侍卫踉跄前冲老远,然后跌了个狗吃屎,吃了一嘴泥。 几名老者惊住了,也红了眼,叱喝声中探掌扑了上去。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咱们看看是谁整谁?” 他闪电出手,只两招,浓眉大眼老者抱臂而退,另一名矮胖老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手,震得几名老者的攻势顿了一顿。 严慕飞当即说道:“先让我弄清楚,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浓眉大眼老者脸色铁青,恶狠狠地道:“什么意思?砍了你再找上武当去!” 一揉手,与另几名老者又自扑上。 严慕飞笑道:“企图刺杀钦差,你们一个个都该问斩!” 他二次出手,又没出三招,几名老者再度倒的倒,退的退,没能碰到他的衣角。 这一来,几名老者没了办法,那浓眉大眼老者出了坏主意,他一声大叫,招来了所有禁卫在大宅院四周的大内侍卫及锦衣卫,预备大伙儿齐上,来个围攻。 这时候,大宅院的门开了,里面快步走出了陆谳,他双手捧着一面金牌,高捧过头,扬声叫道:“上位有旨,着来人晋见,不得阻拦!” 永乐下了旨,那几名老者与所有的大内侍卫,锦衣卫士即躬身怔头,站在当地,没一个敢再动。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严某好大的荣宠!”迈步走了过去。 陆谳收了金牌,遥遥拱手,一脸假笑,道:“严大侠,老朽迎迓来迟……” 严慕飞道:“何敢当指挥使迎迓二字,不加怪罪,已是严某的福。” 陆谳嘿嘿笑道:“严大侠千万别这么说,他们不知道严大侠是……” 严慕飞道:“指挥使,严某奉上位旨意前来!” 陆谳“哦!”地一声道:“上位什么时候……噢!噢!对!对!严大侠本来就是奉上位密旨前来找寻建文的嘛……” 严慕飞已然登上石阶,道:“指挥使,我是奉现在武当那位上位的旨意!” 陆谳目光一凝,道:“严大侠是说建文?” 严慕飞道:“是的。” 陆谳道:“严大侠见着建文了?” 严慕飞道:“是的,指挥使。” 陆谳道:“上位派人上武当,请建文下山一会,这件事……” 严慕飞道:“我知道,我就是代表上位而来。” 陆谳诧声说道:“严大侠代表建文?” 严慕飞道:“指挥使,这有何不可?” 陆谳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严大侠开玩笑!”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不善装作!” 陆谳讶然说道:“严大侠这话……” 严慕飞道:“指挥使显得小气!” 陆谳道:“严大侠……” 严慕飞道:“指挥使既然不明白,那就算了,请带我去见朱棣!” 陆谳一惊色变,忙道:“严大侠,你怎好……” 严慕飞道:“当面我也是这么叫他,请带路!” 陆谳目光一转,道:“是,是,严大侠请跟我来!” 转身走了进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二章 飘然独行斥永乐 严慕飞走进大宅院抬眼一看,只见这是一个颇为气派的落院,前院挺大,后院林木茂密,也垦得很宽阔,很深邃。目光所及,前院里仍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他正打量间,只听陆谳道:“严大侠,建文何为不来?” 严慕飞道:“上位龙体欠安。” 陆谳“哦!”地一声道:“怎么了?” 严慕飞道:“上位缅怀先祖,益增忧国之思,夜夜登金顶北望,并遥拜太祖陵寝,因之受了点风寒!” 陆谳好不尴尬,“哦!”了两声强笑说道:“难得,难得!严大侠,自你上了武当,公主日夜思念,食不知味。” 严慕飞道:“我很盛激。” 陆谳道:“公主的心意,严大侠该明白!” 严慕飞道:“指挥使,我一介江湖草民。” 陆谳笑道:“严大侠就像是一条静蛰的龙,一朝风云起,还怕不飞腾直上青冥?只要严大侠愿意……”嘿嘿一笑,住口不言。 严慕飞淡淡说道:“指挥使,这话我不懂。” 陆谳道:“严大侠是位高明奇人,既然知道公主对你的心意,就该知道这是一个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机会。” 严慕飞笑道:“我明白了。指挥使,我有希望被招为驸马吗?” 陆谳忙道:“当然,当然。这只在严大侠点头不点头……” 严慕飞道:“指挥使,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 “是啊!”陆谳道:“放眼当世,除了你严大侠外,谁还有这么好的福气?” 严慕飞道:“那么,指挥使以为我该怎么做?” 陆谳道:“很简单,很简单!稍时见了上位之后,只要严大侠点个头,承诺不管这件家务事,严大侠马上就是当朝驸马爷。” 严慕飞道:“指挥使,真那么简单吗?” 陆谳嘿嘿笑道:“陆谳还敢欺驸马爷吗?”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那就等待会儿见着他之后再说吧!” 说话间,两个人已进了后院。陆谳带着严慕飞走小径,过画廊,最后在一间精舍前停下。 精舍前,分两边站立着两名大内侍卫。 严慕飞明白,永乐就在这间精舍里了! 陆谳低低说道:“严大侠,别忘了我的话,可千万把握这世人求也求不到的机会!请稍候,我先进去叩禀一声。” 严慕飞道:“多谢指挥使一再叮嘱,我省得,请便!” 陆谳笑道:“别客气,到时候只别忘了我陆谳就行了!” 低头走进了精舍。 严摹飞望着他那背影,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有顷,陆谳出现在门口,高声说道:“上位有旨,严慕飞晋见!” 随即低低一句:“严大侠,请进来吧!” 严慕飞微微一笑,一句话没说,迈步走了进去。 他刚到门边,陆谳又是低低一句:“严大侠,千万别忘了!” 严慕飞停步笑道:“指挥使真是难得的热心人!放心,我忘不了的,指挥使不陪我进去吗?” 陆谳抬头说道:“不,上位要见的只是严大侠你。” 严慕飞没再多说,迈步往里行去。 这问精舍不小,也跟一般精舍不同,穿了两重门户,过了两处岗,严慕飞才算是到了地方。 眼前,站着个身躯魁伟,隐透慑人之威的锦衣人,他面向里,背向门负着手站着。 看不见他的面貌,但由他的魁伟身躯看,他那面貌定然很威猛。 严慕飞停了步,淡淡说道:“江湖草民严慕飞到了!” 锦衣人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江湖上的‘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道:“正是。” 锦衣人道:“我这个皇上一向深居大内,对你可是久仰!” 严慕飞道:“谢谢,我颇感荣宠!” 锦衣人道:“你可以随便坐,我这个皇上很随和。” 严慕飞道:“谢谢,我习惯站着说话。” “怎么?”锦衣人道:“你不坐?” 严慕飞道:“是的。” 锦衣人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也站着跟你谈谈……” 顿了顿,接道:“你代表允-?” 严慕飞没有说话。 锦衣人道:“我问你话!” 严慕飞道:“我听见了。” 锦衣人道:“为什么不回答?” 严慕飞道:“你可以背向我说话,但不能背着建文说话!” 锦衣人“哦!”地一声道:“果然,他们没说错,你的胆子很大,不同于一般人。” 顿了顿,接道:“我可知道,他是我的侄子!” 严慕飞道:“那是私,论公,他曾是你的上位,你曾是他的臣子!” 锦衣人“哈!”地一声道:“你很会说话,可是如今我是皇上!” 严慕飞道:“那是你的看法,可是在有些人心里不这么想!” 锦衣人沉声说道:“有些人?谁?” 严慕飞道:“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锦衣人道:“还有谁?” 严慕飞道:“世人!” 锦衣人霍然转过了身,他,浓眉大眼,虎头燕颔,一双威棱四射的目光直逼严慕飞,道: “你不认为我是皇上?” 严慕飞也逼视着他,目光威棱较锦衣人还慑人,道:“上位现在武当!” 锦衣人怒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让我不能忍!” 严慕飞道:“那随便你,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什么!” 锦衣人勃然色变,但旋即他又恢复平静,道:“允-为什么不来?” 严慕飞道:“上位龙体欠安。” 锦衣人道:“恐怕他是不敢来吧!” 严慕飞道:“上位是有点怕……” 锦衣人笑了,严慕飞接着说道:“当初,他不愿负杀叔之名,今天,他也怕让你负个杀侄之名!” 锦衣人脸色一变,道:“你错了,我只是要跟他叙叙家常!” 严慕飞道:“那么你该上山看他去!” 锦衣人浓眉一掀,道:“我是个皇上!” 严慕飞道:“我不这么想,你只是上位的叔王!” 锦衣人怒声说道:“你接了我的密旨,如今又帮允-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你不会不知道,解缙当日向你推荐我,那只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在武林中各方的关系去找寻建文,锦衣卫跟在我的后头,一旦我找到了建文,锦衣卫也就找到了建文。 这个算盘打得不错,更高明的是你让你的女儿冒充宛平县令之女,想用美人计来拉拢我。” 锦衣人喝道:“你住口!” 严慕飞道:“你要怕听,我可以不说!” 锦衣人道:“我要不是看在我女儿的份儿上……” 严慕飞道:“你不必顾虑那么多,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我不敢高攀!” 锦衣人变色说道:“你……漠视我女儿的……” 严慕飞道:“我只是一介江湖草民!” 锦衣人道:“你可以马上除去布衣呢!” 严慕飞道:“谢谢你,我无意荣华,淡泊名利!” 锦衣人道:“那你为什么替允-……” 严慕飞道:“那只关士之赤忠!” 锦衣人道:“好一个士之赤忠,你是忠于皇上?” 严慕飞道:“不,我忠于大明朝!” 锦衣人道:“我是大明朝的皇上!” 严慕飞道:“你自己知道,这王位你是怎么坐上去的!” 锦衣人道:“允-不配。他昏庸,我这个叔叔取而代之有何不可?我为的是朱家,我为的是百姓!” 严慕飞道:“固无不可,我也承认你比建文强,可是你追而不舍,欲置兄子于死地而后甘,这就是你不够仁德!” 锦衣人震声说道:“谁说的,谁说我要……” 严慕飞道:“天下人尽皆知道!!” 锦衣人敛态摇头,道:“你错了,我此来只为跟他叙家常。正如你所说,他不如我。假如他愿意,我预备给他个太平亲王做做!” 严慕飞道:“这是你的意思?” 锦衣人道:“当然是,君无戏言,难道我还会食言不成!” 严慕飞道:“那你为什么以重兵围困武当?” 锦衣人呆了一呆,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严慕飞淡然笑道:“没有你的授意,谁敢调用重兵?” 锦衣人红了脸,道:“这是我朱家的家务事。” 严慕飞道:“我这个不知死活的江湖人非管不可!” 锦衣人大怒,砰然一声拍了桌子,道:“我看看谁敢管,谁管得了!” 严慕飞淡淡说道:“我敢管,我管得了!” 锦衣人白了脸,气得发抖,道:“反了,反了,你让我忍无可忍……” 严慕飞道:“你必须忍!” 锦衣人道:“我一再容忍,那是看在我女儿份儿上,如今我……” 严慕飞道:“如今你也要忍!” 锦衣人道:“我不能再忍了,我要把你问斩,然后再……” 严慕飞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人奈何不了我。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惜流血五步!” 锦衣人脸色一变,道:“你敢弑君?!” 严慕飞道:“你看我敢不敢!你要明白,那不叫弑君!” 锦衣人颤声说道:“反了,反了,真反了!我就不信我这一国之君连你一个江湖亡命徒都奈何不了。我倒要试试你的身手。” 严慕飞道:“你最好别试,我人虽是江湖人,可是我的身份并非江湖人!” 锦衣人道:“我知道,你代表允-……” 严慕飞道:“我还代表太祖!” 锦衣人一怔,道:“你还代表谁?” 严慕飞进:“太祖高皇帝!” 锦衣人脸色为之一变,道:“你还代表太祖高皇帝!” 严慕飞道:“是的,我还代表太祖高皇帝!” 锦衣人瞪目说道:“这……这话怎么说,你能解释吗?” 严慕飞道:“很简单,我奉高大祖高皇帝遗诏,着我代表他全权处理朱家的家务,惩治朱家的不肖子孙!” 锦衣人道:“你,你说谁是朱家的不肖子孙?” 严慕飞道:“试问天下,无不明白!” 锦衣人道:“你……你说你奉有太祖高皇帝遗诏?” 严慕飞道:“不错!” 锦衣人道:“你怎么会奉有太祖高皇帝的遗诏,太祖高皇帝又怎么会把遗诏交给了你呢?” 严慕飞道:“这原因只有三数人知道……” 锦衣人手往前一伸,道:“你把太祖高皇帝遗诏拿出来我看看?” 严慕飞双目猛然一睁,道:“你敢是不信?” 锦衣人道:“我是有点不信!” 严慕飞冷笑一声道:“你的胆子不小,可见你连太祖高皇帝也没放在眼内!你知道,我要是请出太祖高皇帝的遗诏,你就要马上跪下来,自绝在太祖高皇帝的遗诏之前吗?” 锦衣人脸色一变,道:“你也要知道,你要是没有太祖高皇帝的遗诏,那欺君之罪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吗?” 严慕飞道:“最好像你杀方孝孺一样,再添上一敢!” 锦衣人羞怒喝道:“把太祖高皇帝的遗诏拿出来,要不然我……” 严慕飞道:“我可以告诉你,太祖高皇帝的遗诏不在我身上,可是我的确有太祖高皇帝遗诏。你要真想看,也可以,你候我数日,我马上去取!” 锦衣人豁然大笑,道:“你是把我这个皇上当成了三岁孩童?” 严慕飞道:“信不信由你,你不信且等我取来太祖高皇帝的遗诏后……” 锦衣人道:“你还想离开这儿吗?” 严慕飞道:“遍数你的人,谁能奈何我?老实告诉你,我身上虽没带着太祖高皇帝的遗诏,我一样可以杀你!” 锦衣人陡然大喝:“你敢!” 严慕飞淡然说道:“你可以试试看!” 锦衣人脸色倏缓,柔声说道:“严慕飞,我以为陆谳告诉过你了!” 严慕飞道:“你何指?” 锦衣人道:“你不要插手朱家的家务事,我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马上就是当朝驸马爷,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 严慕飞道:“你要顾及辈份,这形同乱伦!” 锦衣人浓眉一扬,道:“怎么说?” 严慕飞道:“我跟太祖称兄道弟,允-他都称我一声叔祖。” 锦衣人暴喝说道:“大胆!” 威态忽地一敛,道:“允-他,他真称你一声叔祖!” 严慕飞道:“是不是真的,日后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锦衣人凝目说道:“你……那你是谁?”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太祖登基以后,把你远封北平,你或许不知道我。但是太祖还在打天下的时候,你就不该不知道有个人率天下武林群雄全力辅佐。论功,他犹在刘伯温与徐达之上。真要说起来,朱家的天下该是他的。然而,他功成身退,无视那袭黄袍,而后,太祖论功行赏,大封群臣,封他为‘金陵王’九千岁。这些事你似乎不应该不知道!” 锦衣人惊呼一声道:“这么说来,你,你是……” 严慕飞道:“看允-怎么称呼我,你该知道你有个卫姑姑,日后你有机会见着她,不妨再问问她!” 锦衣人怔住了,半晌才听他叫了一声:“叔王!” 他要往下跪,但是他才曲了曲膝便又站直了! 严慕飞道:“你认了?” 锦衣人不安地道:“我不知道是叔王……” 严慕飞道:“如今你知道了?” 锦衣人道:“是的,叔王,我知道了。” 严慕飞道:“只怕你更要杀我了!” 锦衣人忙道:“叔王,我不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暗中为你做秘密工作的人不少,你大肆杀戮太祖与建文两朝的忠臣,对我该不会客气!” 锦衣人不安地道:“叔王明鉴,我绝不敢!”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如今你相信我奉有太祖高皇帝的遗诏了?” 锦衣人道:“是的,叔王,我相信了!” 严慕飞道:“大祖在遗诏中说得很明白:朱家子孙肖则辅之,不肖则取而代之。对这句话,你有什么感想?” 锦衣人脸色一变,忙道:“叔王,我无罪!” 严慕飞道:“你没有罪?你无视太祖传位之诏,起兵夺位,欲置兄子于死地而后甘心,只为这帝位就害至亲、残骨肉,这是天下之大不韪,你还说没罪?” 锦衣人不安地道:“您知道,我是被允-跟黄子澄所逼!” 严慕飞道:“这我知道。黄子澄糊涂,允-也不该,可是你更不该!” 锦衣人道:“您知道,我起兵靖难,只为清除允-之侧……” 严慕飞道:“既然是只为清除允-之侧,在黄子澄、齐泰伏诛之后,你就该收兵回北平去,而事实上你不但没有收兵,后来反而取而代之,僭登宝座,自行称帝,擅改年号。” 锦衣人红着脸道:“那是因为允-不察逃走,我寻他无着。您知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我只好登基替代。” 严慕飞道:“好一个国不可一日无主,只好登基替代!就算你当时做对了,那么,如今允-已有下落,你是不是打算把帝位归还给他?” 锦衣人涨红了脸,道:“这个……这个,请叔王为大明朝着想。” 严慕飞道:“怎么说?” 锦衣人道:“您知道,允-他不是个当皇上的材料,他不擅治理国政,怕只怕大明朝的命脉会断送在他手里,太祖高皇帝创业唯艰。” 严慕飞道:“这我承认,也明白。这么说,你是不肯归还帝位了?” 锦衣人道:“只清叔王为大明朝的命脉着想。” 严慕飞道:“那你就算不得替代,而是有意夺位了!” 锦衣人没有说话。 严慕飞接着说道:“既属有意夺位,那就是天下之大不韪。太祖遗诏,朱家子孙贤则辅之,不肖则取而代之,允-或不是个做皇上治国的材料,我做起皇上,治理起国政来怕不比任何人差。对这句话,你又有什么感想?” 锦衣人忙道:“我有同感,但请叔王开恩!” 严慕飞道:“你知道,这朱家的天下,原该是我严慕飞的!” 锦衣人道:‘我知道,那是叔王漠视荣华富贵,淡泊一切,胸襟超人,一如古之圣贤,后世同声敬佩、尊荣!”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不必拿话抬我,我当初之所以功成身退,自让黄袍,那是因为太祖仁德英明,足以治国救世,而朱家后世子孙倘有不肖,我却不能坐视他毁了这创之不易的基业。” 锦衣人道:“叔王开恩!” 两腿一弯,他跪了下去! 严慕飞笑了! “见长辈傲不为礼,为帝位始屈两膝,朱棣!” 锦衣人红着脸忙道:“叔王!” 严慕飞道:“你起来说话!” 锦衣人道:“侄儿求叔王开恩。” 严慕飞道:“我要你起来说话!” 锦衣人这才应声站了起来。 他站定,严慕飞高轩双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凭我,要取帝位那是易如反掌。我要是杀了你,并不会愧对太祖,也没人能奈何我……” 锦衣人忙道:“侄儿知道。” 严慕飞道:“你也知道你起兵造反,夺帝位,杀亲侄,既算不得正统,又是大不赦。” 锦衣人道:“侄儿知道,但求叔王开恩!” 严慕飞道:“我明白,在太祖的这些儿子里,只有你颇具雄才大略,足以为君治国。” 锦衣人忙道:“谢叔王!” 严慕飞道:“幸亏你登基之后,做得还有声有色,除了杀戮异己,残害一些忠臣元老之外,其他的还说得过去。真说起来,你的功大于过。” 锦衣人道:“谢叔王!” 严慕飞道:“我也承认一旦允-当国,他大不如你。” 锦衣人道:“谢叔王!” 严慕飞道:“可是,当年我最后一次进宫时,曾在太祖面前作过许诺,他虽还我布衣归于野,但一旦有事,我会竭尽所能辅保朱家,一如当日之辅助太祖,所以你朱家的这件家务事,我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锦衣人道:“侄儿知道,但求叔王开恩!” 严慕飞微一摆手,道:“你坐下,我跟你谈谈条件!” 锦衣人讶然凝目,道:“叔王要跟侄儿谈条件?” 严慕飞道:“是的,我要代表允-,跟你谈谈条件!” 锦衣人道:“叔王尽管吩咐。”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长你一辈,长允-两辈,站在这立场。我不能让你叔侄任何一人感到委屈,你坐下!” 锦衣人这才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严慕飞也坐了下去,坐定,他道:“我做主,允-他不索还帝位。” 锦衣人大喜,忙道:‘谢叔王。” 严慕飞道:“可是我要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允-穷途末路才故示大方。你要这么想,那你就错了。” 锦衣人忙道:“侄儿不敢。” 严慕飞道:“我敢说,只要有我为辅,登高一呼,天下齐应夺回帝位应该是不会大难,这一点你要明白!” 锦衣人道:“是,叔王,侄儿明白。” 严慕飞道:“那就好。我告诉你,我之所以不让允-夺还帝位,那只因为他不如你,不擅治理国政。我是为太祖创业唯艰的基业及天下万民着想,别无其他原因。” 锦衣人道:“侄儿知道,只是,叔王,允-他肯吗?” 严慕飞道:“他视我为祖,不会不听我的!” 锦衣人道:“万一他要是不听您的……” 严慕飞道:“你不必担心,也无须动心机想拿话扣我。只要他不听我的,我马上撒手不管,任你们争夺去!” 锦衣人喜道:“谢叔王。” 严慕飞道:“可是我有条件!” 锦衣人忙道:“您请只管吩咐。” 严慕飞道:“你即刻收兵,不许动武当一草一木。” 锦衣人道:“侄儿遵命!” 严慕飞道:“允-不要任何爵禄,可是你要给他一个地方清修。” 锦衣人道:“这世上任何一处随他挑!” 严慕飞道:“挑什么地方,那是他的事,而你今后不管发现他在那儿,都绝不许再动他,甚至根本不许再找他!” 锦衣人犹豫了-下,点头说道:“这侄儿也做得到。” 严慕飞道:“话可是你说的,日后假如你自毁今日之诺,别怪我找上京城,闯禁宫,入大内取你性命!” 锦衣人一凛,忙道:“叔王放心,侄儿绝不敢!” 严慕飞道:“那就好。” “叔王。”锦衣人道:“武当三清圣地,允-何不就在武当修行?侄儿愿留三千御骑以为保护。” 严慕飞摇头道:“那不必,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扰他清修,再说他也不一定非在武当修行不可!” 锦衣人道:“是,叔王,那就随便他好了。” 严慕飞道:“你我就这么说定了!” 锦衣人道:“是的,叔王,侄儿绝不反悔。” 严慕飞道:“为你自己,你最好别反悔!” 锦衣人道:“侄儿明白利害,您放心就是!” 严慕飞道:“我问你,撤兵需要多少时日?” 锦衣人想了想,道:“如果侄儿即刻下旨,一两天就可以撤出百里以外!” 严慕飞道:“锦衣卫跟你的贴身侍卫都是武林好手,该更快!” 锦衣人道:“是的,叔王。” 严慕飞道:“那些红衣大炮撤起来恐怕不会那么快!” 锦衣人脸一红,道:“用马拖,也不会怎么慢。”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那好,等我走后,你马上下旨撤退,但不许留下一人,只被我发现有一人隐留不去,我不但要杀他,而且要找你!” 锦衣人道:“您放心,侄儿怎敢不听您的话,只是……” 他犹豫着没说下去。 严慕飞道:“只是什么?” 锦衣人迟疑再三方始说道:“侄儿求您让允-写一纸……” 严慕飞道:“有我作主还不够吗?” 锦衣人忙道:“不是不够……” 严慕飞道:“那是什么,是不放心?” 锦衣人道:“有叔王作主,侄儿岂敢不放心?只是……只是侄儿不愿落个争夺之名,使后世……”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想得还真长远,我告诉你,你已落定了夺篡之名,多此一举也只能安慰你自己,并不能使天下人信服!” 锦衣人红着脸道:“侄儿知道,只是侄儿就这么一点要求……” 严慕飞道:“帝位与天下,你要求得已经够多了!” 锦衣人默然不语。 严慕飞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锦衣人道:“叔王请只管问。” 严慕飞道:“你知道,昔日太祖有四大智囊人物?” 锦衣人神情一震,道:“这个侄儿知道,只是听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怎见得他们都已经死了?” 锦衣人道:“太祖高皇帝登基之后,他们跟您一样,功成身退归于野,多少年来没听见他们一点消息,这不证明……” 严慕飞道:“这只能证明他们行事隐秘,并不能证明他们已经死了,再说,事实上他们也从没有隐退过!” 锦衣人讶然说道:“他们从没有隐退过?” 严慕飞道:“倘若如你所说,他们在太祖当日登基之时就功成身退隐于野了,那么日后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是谁替太祖出的主意?” 锦衣人脸色一变,道:“叔王,您是说当日那惨事就是他们的主意?”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你不知道?” 锦衣人不安地避开了严慕飞那双目光,道:“侄儿不知道!” 严慕飞道:“这你或许不知道,而自太祖登基那时起,你就暗中结纳他们,拉拢他们,而后,所谓靖难,是他们先进了南京,你登基后,他们又秘密为你工作,专杀太祖、建文两朝的忠臣元老,这你不该不知道!” 锦衣人大惊,忙道:“叔王明鉴,侄儿不敢。” 严慕飞道:“那是你的事,我不过问,可是我不能忍受他们当日献毒谋杀害我的朋友和同僚……” 锦衣人忙道:“您是要……” 严慕飞道:“我问你要他们的所在!” 锦衣人忙道:“叔王,侄儿不知道。” 严慕飞道:“是吗?” 锦衣人点头说道:“是的,叔王。” 严慕飞道:“你敢欺我?” 锦衣人一惊,忙道:“侄儿不敢!” 严慕飞道:“那你就把他们的所在告诉我。” 锦衣人道:“这……叔王……” 严慕飞道:“不愿意?” 锦衣人道:“这……叔王,侄儿怎会,又怎敢,只是……只是……” 严慕飞道:“只是什么?” 锦衣人道:“您明察!” 严慕飞道:“我只知道太祖事后甚悔恨悲痛,为此事多年来一直愧疚自责,倘这四个人不死,太祖在天之灵难安!” 锦衣人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侄儿不是不说,只是有件事您恐怕不知道!” 严慕飞道:“什么事?” 锦衣人道:“他四人都藏有太祖所颁铁券丹书。”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他们四人藏有铁券丹书?” 锦衣人道:“是的,叔王,他四人功高……” 严慕飞笑道:“我都没有获颁铁券丹书,他们竟然有此免死之物,这倒很出我的意料了。” 锦衣人道:“您是‘金陵王’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铁券丹书,就是太祖犹健在也阻拦不了我要杀他们!” 锦衣人道:“这个侄儿知道,只是侄儿却不敢……不敢……” 严慕飞道:“你不敢怎么?” 锦衣人道:“侄儿不敢说出他们的所在!” 严慕飞道:“为什么?只因为他们有铁券丹书?” 锦衣人点头说道:“是的,叔王。” 严慕飞道:“你就那么敬畏大祖高皇帝吗?” 锦衣人脸一红,道:“事实如此,起兵逐允-,那是万不得已。”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说了?” 锦衣人道:“叔王明鉴,侄儿非不肯,实不敢!” 严慕飞道:“就算你不敢吧!我不能教你漠视太祖的旨意。我不勉强你,可是我要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的。这话你不妨转告他们……” 锦衣人没有说话。 严慕飞站了起来,锦衣人忙跟着站起,道:“叔王,您要……” 严慕飞道:“我要走了,我走后你就下旨撤兵吧!” 锦衣人道:“是,叔王,您放心,侄儿绝不敢稍违。” 严慕飞道:“还有,创业唯艰,守成不易,大明朝命脉握在你手,百姓的安乐与否系于你身,你要好自为之,莫难见太祖,愧对天下万民!” 锦衣人道:“多谢叔王教诲,侄儿不敢片刻淡忘。” 严慕飞道:“那就好。” 转身向外行去。 锦衣人在背后说道:“侄儿跪送叔王!” 话是说了,他还没跪下。 突然一阵叱喝吵嚷之声远远传了过来,严慕飞一怔停步,锦衣人陡然喝道:“外面什么事?” 只听外面有人恭声说道:“禀万岁爷,武当有人下山,一路闯杀下来,现在外面跟锦衣卫激战,锦衣卫挡不住他!” 严慕飞一听这话,闪身扑了出去。 他身法如电,转眼间已出了大宅院,抬眼望去,心神大震,纪纲,他满身是血,虎目赤红,赤手空拳正在到处闯杀,几千名大内侍卫跟锦衣卫在围攻他,一路望去,地上横七竖八,倒的都是死尸。 他定了定神,陡扬霹雳大喝:“住手!” 这一声震天慑人的大喝震住了纪纲,也震住了所有大内侍卫与锦衣卫好手。 严慕飞忙道:“纪纲,怎么回事?你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纪纲一震而醒,闪身又重搏斗。 显然,他神智已昏迷,人已陷入昏迷状态。 严慕飞比他快,提气掠了过去。 他还没站稳,纪纲已猛虎般扑了过来,只听他嘶声大呼道:“杀不尽的狗贼,拿命来吧!” 严慕飞一惊,沉声喝道:“纪纲,是我……” 纪纲悲笑说道:“是谁也一样,总是燕贼一伙!”扬掌劈了过来。 他被称当世第二好手,掌力自是雄浑罕匹,严慕飞没奈何,只有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严慕飞身形晃动,纪纲踉跄而退,“咦?”地一声直了赤红的虎目:“燕贼何时添了这么一个好手……” 严慕飞急道:“纪纲,你认不得严慕飞了?” 严慕飞三字就像一盆冷水,使得纪纲一震,再凝目,旋即他机伶一颤,哑声说道: “您……您是王爷?” 严慕飞心中一松,点头说道:“是我,纪纲,你这是……” 纪纲人像脱了力,腿一软,忽地跪倒,放声大哭。 严慕飞一怔,忙道:“纪纲,怎么回事?” 纪纲哭着说道:“王爷,少主……少主他……” 严慕飞心中一紧,急道:“允-他怎么了,快说!” 纪纲道:“纪纲护主不力,疏忽大意,少主他,他……投崖自绝了。” 严慕飞只觉脑际轰地一声,像被霹雳巨雷打了一下,立即呆住了……” 他呆住了,纪纲却猛然摇头,满面泪渍,悲声说道:“纪纲虽万死不足以赎己罪,但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以报少主!王爷,纪纲拜别!” 扑地一拜,然后扬掌拍向天灵。 严慕飞一震而醒,可是他醒得太迟了,当他心胆欲裂,欲出手阻拦时,纪纲的手掌已拍上天灵,“噗!”地一声,鲜红脑浆四溅,立即倒地不动。 严慕飞魂飞魄散,心如刀割,他又呆住了。 那些大内侍卫与锦衣卫个个惊骇,不敢正视。 良久,良久,严慕飞才始定过了神,颤声一句:“纪纲……”身躯暴颤,热泪如泉般涌汩而出。 他悲痛,一悲痛建文自绝,二悲痛忠义豪雄壮然殉主,一代英杰从此崩落。 半晌,他方始喃喃说道:“纪纲,你该恨悔了,该恨悔没听令师兄的话了,以至落得今日这等……要不然,这天下武林不就是你的吗?” 他缓缓低下了头。 这时候,背后响起一声呼唤:“叔王!” 严慕飞猛抬头霍然转身,锦衣人就站在他跟前不远处,一脸的错愕神色,严慕飞只觉胸火上升,大喝说道:“你看看,这都是你逼出来的!” 锦衣人忙道:“叔王,此人是……” 严慕飞激动地道:“你不知道吗?你找的是他,要杀的也是他!” 锦衣人讶然说道:“他是……” 严慕飞道:“纪纲!” 锦衣人脱口叫了一声,道:“是纪纲,他是纪纲,他为什么要自杀?” 严慕飞道:“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锦衣人道:“叔王,侄儿刚出来……” 严慕飞道:“那么让我告诉你,你一定愿意听,允-投崖自绝了。” 锦衣人又是脱口一呼,他怔住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是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 半晌,他定过了神,急急说道:“叔王,允-为什么要……” 严慕飞冷冷说道:“那要问你了!” 锦衣人突然热泪泉涌,颤声说道:“允-他为什么要……我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啊!我真没有……允-啊!你为什么要……要……” 说着,说着,他已语不成声了。 看样子,他心里也够悲痛的。 他是该悲痛,叔侄至亲,血比水浓。 严慕飞冷眼旁观,冷冷一笑,道:“你心腹大患已除,该高兴才对。” 锦衣人猛然摇头,道:“叔王,您不该这么说。” 严慕飞道:“我该怎么说?” 锦衣人道:“侄儿心中也够悲痛的,究竟我是他的叔父,他是我的侄儿,我怎么会忍心杀他,我已是大不……” 严慕飞双眉陡地一扬,道:“我要弄清楚,好端端的允-为什么会投崖……” 只见九名老全真由远处飞掠而来。 严慕飞道:“他九位来得正好,我可以问问!” 说话间“武当九老”已然掠到,各自脸色一变,一起向着纪纲尸身深深稽首:“无量寿佛!” 严慕飞轩了轩眉,道:“九位……” 一老稽首说道:“严大侠,贫道等在山上栏不住纪施主,如今又迟到了一步!” 严慕飞道:“生死有命,纪纲他死得对,死得壮烈,死得令人敬佩,我只请教一句,是不是有人犯了武当……” 一老摇头说道:“不,严大侠,无人犯武当,不知为什么,少施主突然自投太和宫后断崖……” 严慕飞威态稍敛,道:“总该有个理由,一老,他可有遗书遗言?” 一老道:“贫道等也曾遍寻少施主居处,未见有片纸只字。”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九位请回山吧,这件事我来处置!” 一老微一稽首道:“贫道等遵命,在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严大侠俯允。” 严慕飞道:“不敢,一老请只管说。” 一老道:“纪施主生为英豪,死为鬼雄,是三清弟子心目中的神,贫道等敢索纪施主遗骸葬于金顶之上。” 严慕飞动容说道:“那是他无上荣宠,他死该瞑目了。” 一老微一稽首,道:“多谢严大侠!” 上前抱起纪纲尸身,偕同其他八位转身腾跃而去。 这时,锦衣人道:“我封纪纲为英烈将军,永镇武当。” 严慕飞道:“英烈二字他当之无愧!”转过身来道:“幸亏无人犯武当。” 锦衣人一凛道:“叔王,侄儿不会杀自己的侄儿!” 严慕飞道:“你虽然没杀他,可是事实上等于你杀了他。” 锦衣人神情一黯,道:“是的,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 沉喝说道:“来人!” 两名大内侍卫应声而至。 锦衣人吩咐道:“带人到断崖之下去把太孙的遗骸找回来,快去!” 两名大内侍卫一声:“遵旨。”带着人如飞而去。 侍卫们去后,严慕飞道:“你预备把允-怎么办?” 锦衣人道:“侄儿预备把他葬在南京。” 严慕飞摇头说道:“他跟武当有夙缘,我认为该把他葬在武当!” 锦衣人道:“叔王,他是朱家的……” 严慕飞道:“他算得上已出家了。” 锦衣人道:“是,叔王,侄儿遵命了。那么侄儿再把湖北西北二十府县的粮赋,尽拨以为武当修宫建庙之用。” 严慕飞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 顿了顿,接问道:“你何以告天下人?” 锦衣人呆了一呆,道:“叔王指教!” 严慕飞道:“要按我的意思,你最好实话实说,可是你能吗?” 锦衣人道:“侄儿不能!” 严慕飞道:“那么武当是三清圣地,允-是在此自绝,你看着办吧! 锦衣人忙道:“多谢叔王,侄儿就说允-是玉皇转世,无意富贵,乃于武当修成正果飞升天上。” 严慕飞哼地一笑道:“好说辞,只恐怕难尽掩人耳目,乡夫村妇好瞒,有识之士一听便知真伪!” 锦衣人低头说道:“侄儿别无说法。” 严慕飞道:“那就只好这么说了。” 在这时候,陆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怯怯地走进来,先冲着严慕飞不安地笑了笑,道: “严大侠……” 锦衣人沉声说道:“大胆,叫王爷!” 陆谳一惊,忙道:“是,遵旨,王爷。” 严慕飞淡淡说道:“不敢,严慕飞仍然一介布衣。” 陆谳尴尬而窘迫地笑了笑,转向锦衣人,道:“微臣奏禀……” 锦衣人道:“说。” 陆谳道:“遵旨,公主命微臣前来,请……” 锦衣人微一摇头,道:“告诉她去,回京后再说。” 陆谳应了一声,迟疑着没动。 锦衣人双眉一轩,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陆谳吓得连忙应声狼狈而去。 严慕飞望着他那背影,冷然一笑,道:“他比纪纲如何?” 锦衣人忙道:“叔王,他怎么能跟纪纲相提并论?” 严慕飞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说完了话,他迈步行去。 棉衣人忙道:“叔王,您要……” 严慕飞回身说道:“我该走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锦衣人道:“侄儿没什么事,只是您不多……”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没有停留的必要了,允-的遗体可交武当安葬,你也可以回京去了。” 锦衣人道:“是,叔王,侄儿这就回京里去!” 严慕飞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三章 客栈灯下会玉人 严慕飞不是真走了,离开草店镇后,他又上了武当。 这时候的武当已撤了所有的明桩暗卡,严慕飞一路上没看见人,一直到上清宫前广场,才看见“七剑”中的一位天元道长。 天元神色黯淡,抢前一步稽首:“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了一礼,道:“掌教可在上清宫里?”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掌教率‘九老’跟各宫主持上金顶去了!” 严慕飞道:“莫非安置纪纲去了?” 天元道长道:“正是,严大侠有什么事吗?” 严慕飞道:“我想到太和宫看看太孙有没有遗下什么?” 天元道长道:“少施主只遗有一具简单行囊,现在上清宫里。”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道长,我是要找找看有没有遗书。” 天元“哦!”地一声道:“严大侠原来是指……贫道陪严大侠到太和宫去一趟好了!” 严慕飞道:“道长没有事吗?”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贫道闲着,如今的武当也不虞外人侵袭了。” 严慕飞道:“既如此,有劳道长了。” 天元道长谦逊了一句,陪着严慕飞离开上清宫前广场,往上向太和宫而去。 行走间,严慕飞侧过头去问道:“太孙投崖时,道长在何处?” 天元道长道:“贫道在上清宫内。” 严慕飞道:“道长可知道,当时有谁在太和宫附近吗?”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太和宫为本派禁地,往日为九老清修之处,如今则有少施主与纪施主暂住,当晚更不许别人靠近。以贫道看,当时除了施主外,该不会再有别人了。 严慕飞道:“在太孙投崖之前,贵派可曾发现有什么动静吗?’天元道长道:“严大侠是说有没有人潜上武当吗?” 严慕飞点头道:“正是。”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没有,本派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严慕飞皱眉说道:“我下山时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就在这一段工夫中,他会突然投崖身绝了,我以为必有原因!” 天元道长道:“掌教跟九老也这么想,可是事实上事先根本没有发现有任何动静……” 严慕飞道:“也许不是因为有人潜上武当。” 天元道长道:“假如有别的原因,那只有少施主自己跟纪施主知道了。” 严慕飞苦笑说道:“可是他两个一前一后地去了!” 天元道长沉默着没说话。 话锋撇顿之后,严慕飞接着说道:“道长,由太和宫后断崖坠下的人,还可能有生还的机会吗?” 天元道长微一摇头道:“恕贫道直言,太和宫后断崖深数百丈,崖壁无树,下面都是嵯峨石块,只要人坠下,那是万无生理。” 严慕飞神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允-……” 半晌之后,严慕飞在天元的陪同下到了太和宫前,宫在人去,睹物思人,严慕飞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进了太和宫,进了朱允-所住的那间云房,严慕飞走动着到处找寻朱允-是否留有遗书! 他找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天元道长也帮了忙,可是半晌之后,他失望了,朱允-没有留下片言只字,一老没说错,的确没有。 严慕飞站在允-的书桌前皱了眉。 天元道长一旁说道:“严大侠,以贫道看,少施主是没有……” 严慕飞道:“道长,除非他是在突然间决定自绝的,否则他不该不留遗书。” 天元道长点头说道:“严大侠分析得极是,假如少施主当时留遗书,一定会被纪施主发觉而加以阻拦。”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他是真……” 倏地住口不言,沉默了一下,又自接道:“道长,锦衣卫已往崖下找寻太孙的遗体去了,我又告诉朱棣,让他把太孙遗体交贵派安葬,此事当烦道长代为奉知掌教,烦劳贵派之处,容严慕飞后谢!” 天元道长道:“武当不敢当严大侠这个谢字。少施主在武当自绝,怎么说武当在道义上难推卸责任。今为少施主料理善后,乃是理所当然,严大侠不必太谦。” 严慕飞截口说道:“我还有要事待办,不能多事停留,贵掌教面前请道长代为致意一二,容日后再谒武当,告辞了!” 他是说走就走,一拱手,迈步走了出去。 天元道长要送,可是等他跟出云房时,严慕飞已然走得不知去向。 难怪,严慕飞他是巴不得早一天离开这伤心地。 口口口 天黑上灯时,严慕飞到了保康,他立即发现保康城那种如临大敌的禁卫已经撤了,官家不再阻拦百姓出城往武当去了。他明白,永乐已经回京了。 他刚进客栈所在地的那条街,‘穷家帮’保康分舵的一名弟子由街旁屋檐下闪了出来,近前一躬身,道:“严大侠回来了!” 严慕飞忙道:“是的,我刚到,这几天偏劳贵分舵了!” 那花子道:“不敢,能为您效劳,这是‘穷家帮’的荣幸,更是本分舵的无上光荣。我先来禀报一声,卫姑娘安好。” 严慕飞道:“谢谢你,她可在客栈内?” 那花子忙点头说道:‘在,卫姑娘盼您好多日子了。” 严慕飞勉强笑了笑,还没说话,那花子忙着又道:“您请往客栈去吧,我告退了!” 他施了一礼退走了。 严慕飞忙道:“贵分舵处请代为致意。” 那花子应了一声,隐进了屋檐下。 严慕飞迈步往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到了后院,他第一眼便投向卫涵英所住的那间上房。上房中,灯光微透,虚掩着门。 他有一种出奇的激动,虽属小别,已尽尝相思之苦,他快步到了房门前,拍手叩了门。 剥啄声才起,只听房里响起卫涵英的话声:“谁呀?” 这声音,往日已够甜美,如今听来更觉亲切、温馨。 严慕飞激动地应道:‘涵英,是我,我回来了。” 房里的卫涵英惊喜地轻呼了一声,片刻之后才有一阵疾风吹向了门,然后,两扇门豁然而开。 卫涵英,她当门而立,美目睁得大大地,娇靥有点憔悴,神情有惊有喜,凝望着严慕飞一眨不眨。 这情形,是以住所没有的。以往,多少年没见卫涵英她也不会有这种表现。然而,如今关系不同了,她对严慕飞,就像对小别的夫婿,那心情,就橡一个闺中少妇望夫征边返来。 严慕飞带着颤抖的强笑叫了一声:“涵英!” 卫涵英香唇边仍挂着笑,可是她那一双美目中已有了泪光,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眨动,她伸手把严慕飞拉了进去。 掩上门,她偎向严慕飞怀里。 温香软玉,严慕飞轻轻地拥着,这温存情趣及个中的甜蜜,非局外人所能体会万一。 良久,卫涵英一笑挪离娇躯:“行了,相思之苦苦不堪言,如今已随风去,从此别再让他恼人。” 严慕飞道:“涵英,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挂心。” 卫涵英道:“你刚到?”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刚进城,我归心似箭,一路上将身法施展至绝顶。” 卫涵英含情脉脉,深深一瞥,道:“要我谢谢你吗?”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必,我应该,如果你真要谢我,请以一片樱唇……” 卫涵英娇靥飞红,娇羞地横了他一眼,“啐!”地一声道:“嘴馋,不害羞,且等夜深人静时……” 这一句,听得严慕飞有种异样感受,但沉重的心情不容他再拥娇躯享温存,他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卫涵英接着问道:“见着允-跟纪纲了吗?他两个可好,事情如何?” 要来的终于来了,这是躲也躲不掉的。 严慕飞道:“涵英,你可有耐性听我从头说起?” 卫涵英她不知道严慕飞的心意,当即点头说道:“当然,我有耐性听你说一遍。” 严慕飞道:“那么咱俩坐着,灯下长谈。” 卫涵英欣然坐了下去,坐定,她娇媚地投过一瞥,连眉梢儿上都漾荡着喜意,她道: “说吧!”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开了口,他从离开保康说起。 当卫涵英听到朱允-投崖,纪纲殉主的时侯,她惊呼出声怔住了,好半天才定过神,急急问道:“慕飞,这是真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 卫涵英道:“你没有骗我?” 严慕飞苦笑说道:“涵英,这是什么事?” 卫涵英娇躯猛颤,哑声说道:“我等你回来,无时无刻不在盼。我高兴,我振奋,盼望着你带佳音返来,谁知道……允-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慕飞,你告诉我,为什么……” 严慕飞苦笑摇头,道:“谁知道,他跟纪纲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纪纲偏偏又去得那么快。” 卫涵英低下了头,香肩耸动,她哭了。 严慕飞叹道:“涵英,逝者已矣……” 卫涵英猛然抬头,娇靥上满是泪渍,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我找遍了他的居处。” 卫涵英悲声说道:“为什么他连一片纸也没有留下……?” 严慕飞道:“那谁知道。” 卫涵英双眉忽扬,神色怕人,问道:“会不会是朱棣……”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是,涵英,当初我也怀疑,可是我问过了,事先武当没发觉任何动静。” 卫涵英道:“那就怪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会……慕飞,你说你临下武当时,他还好好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嗯,是的。” 卫涵英道:“那他怎么会突然……慕飞,难道你不觉得可疑?” 严慕飞道:“我认为他确是自绝。” 卫涵英道:“你有没有想过,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严慕飞道:“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看透了一切!” 卫涵英道:“你认为他已看透了一切吗?” 严慕飞道:“从他不打算返朝这一点上看,我敢说他确已大彻大悟。” 卫涵英道:“那也不一定非自绝不可啊!” 严慕飞道:“涵英,你知道,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 卫涵英道:“无论怎么说,朱棣他都难辞其咎,你不该放过他。” 严慕飞道:“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卫涵英道:“允-他不能白死!” 严慕飞道:“那我怎么办?杀了朱棣?涵英,我有理由不能这么做。” 卫涵英道:“你有什么理由?” 严慕飞道:“涵英,国不可片刻无君,纵然我能杀了他,可是我不能不为世上的百姓着想。” 卫涵英道:“你以为杀了他,百姓会……” 严慕飞道:“事实朱棣极具雄才大略,国政治理得也不错,这连允-自己都承认,再说,他并没有杀允。” 卫涵英道:“那还不等于是他杀了允-!” 严慕飞道:“我知道,涵英,可是那不是等于。” 卫涵英摇头一叹道:“也真是,咱们跑遍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有点累不算什么!” 飞涵英道:“是的,允-跟纪纲的牺牲比咱们更大,只是……” 扬眉接道:“慕飞,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严慕飞道:“不罢又能如何?为大明朝,为百姓,只算罢了。” 卫涵英道:“可是你怎么向吴伯宗交待?” 严慕飞道:“这也许是天意,天意如此,人有什么办法?” 卫涵英道:“允-可怜,纪纲壮烈。尤其是纪纲,他令人佩服。” 严慕飞道:“官家事沾不得,记得公孙胜对我说过,他几次劝纪纲脱离,为此他也曾有一度很生纪纲的气,可是纪纲不听,他赤胆忠心……” “又如何?”卫涵英道:“却落个这般下场?” 严慕飞道:“别这么说,涵英,他死得壮烈,也得其所,流芳百世,后人崇敬,也算值得他安慰了!” 卫涵英沉默了,半晌始道:“他两个的身后……” 严慕飞道:“武当视纪纲为神,索去遗骸,葬于武当,朱棣也封他为英烈将军,永镇武当,至于允-,我要朱棣也把他葬在武当。朱棣还尽用湖北西北二十余府县的粮赋在武当修宫建庙。” 卫涵英冷笑说道:“他是乐得大方,允-已死,大患已除,花费些银子又算什么?这一下他高枕无忧,该高兴了。” 严慕飞道:“涵英,他也哭了。” 卫涵英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既有如今的哭,当初他又何必千方百计地找寻允-,最后又调重兵围困武当?” 严慕飞叹道:“无论怎么说,这总是家务惨剧,为那么一张椅子而骨肉相残,这件事该足为后世好位者戒了。” “戒?”卫涵英冷笑说道:“当初李世民杀建成、元吉,难道不足为后世好位者戒?” 严慕飞默然未语。 卫涵英也沉默了,半晌,她才说道:“慕飞,这么说,咱们的事完了,重任卸下了?” 严慕飞道:“重任是卸下了,事却还没有完!” 卫涵英道:“还有什么事?” 严慕飞道:“我要找那几个匹夫问罪,替当年那些好友们报仇。” 卫涵英道:“有线索吗?” 严慕飞道:“这次他们也到武当来了,可惜我没有心情去留意他们。” 卫涵英道:“那你上哪儿去找?” 严慕飞道:“不愁,跟前还有两条线索好循。” 卫涵英道:“哪两条线索?” 严慕飞道:“长安那家五陵武术馆,还有宛平金家。” 卫涵英道:“长安那家五陵武术馆是因为想杀害马家兄弟,宛平金家是……” 严慕飞道:“你忘了,金家的护院会我秘笈上的武学招式,我只要找到他们,追问他们从何处得来秘笈。” 卫涵英道:“秘笈也许是机缘巧获。” 严慕飞道:“那可能吗?涵英,当年我把秘笈留给了太祖,怎么说它都算深藏在大内,要不是太祖身边的人,谁能拿到它?纵然它有可能出了大内,流落在外,你忘了玉琼是怎么说的了?官家愿以一册秘笈为酬,但愿这一册秘笈与金家家藏的那一册相同!” 卫涵英点了点头,道:“只要同是一册,这宛平金家就大大地可疑……” 微顿接道:“说起了玉琼,你可有玉琼的消息?”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你呢?” 卫涵英道:“也没听说,不管有没有,总之咱们现在可以把她召来一起了,反正朱棣已经用不着她了。” 严慕飞道:“何以见得朱棣用不着她了?” 卫涵英道:“怎么不是?允-已经没了……” 严慕飞道:“涵英,当初朱棣所以派人远下苗疆去请玉琼,是要她到中原来找寻允-的吗?” 卫涵英道:“不,所以请来玉琼,是想借重她的蛊术杀你!” 严慕飞道:“这就是了,严慕飞还没有死。” 卫涵英目光一凝,道:“你以为朱棣他还敢……” 严慕飞道:“他或不敢,而那四位智囊人物可就难说了!” 卫涵英扬眉说道:“这么说,他们还会借重玉琼了?” 严慕飞道:“应读还会。” 卫涵英道:“咱们暂时也还不能找玉琼?” 严慕飞道:“恐怕不能,涵英。” 卫涵英道:“那么咱们……” 严慕飞道:“且在保康再住一宿,明早动身不迟!” 卫涵英道:“先上哪儿去?” 严慕飞道:“论远近,自然是先去长安……” 目中寒芒一闪,抬头上望,扬声说道:“哪位莅临,何不进来坐坐?” 卫涵英霍地站起,严慕飞伸手一拦,道:“不必,他下来了!” 随听门外响起一个低低话声:“严大侠,保康分舵弟子陆一帆求见。” 卫涵英威态一敛,严慕飞笑道:“敢情是朋友夜访,请进!” 门开了,一名要饭花子疾步走了进来,是刚才在路上拦住严慕飞的那一个,他掩门躬身道:“严大侠,卫姑娘,请恕我夜来惊扰。” 卫涵英忙道:“这几天蒙诸位照顾,我还没致谢呢!” 陆一帆道:“卫姑娘,您这么说,连我们帮主也担当不起……” 严慕飞站起来一抬手,道:“陆兄弟请坐。” 陆一帆忙道:“不敢,弟子奉分舵主之命,有要事禀报,还要赶回分舵去,不敢多事停留。” 严慕飞没多让,他明白,有他跟卫涵英在,怎么让陆一帆也不会坐,当即他道:“劳陆兄弟跑一趟,请说吧!” 陆一帆应声说道:“第一件,武当方面传来消息,说太孙是玉皇转世,不欲富贵,已在武当修成正果飞升……” 严慕飞道:“这个我知道,太孙已经归天了。” 陆一帆一震,瞪着眼道:“怎么,太孙果然已经……已经……” 严慕飞道:“贵分舵原以为如何?” 陆一帆道:“分舵主原以为这消息不太好。” 严慕飞道:“贵分舵主料对了,请说第二件吧!” 陆一帆诧异地望了严慕飞一眼,想是奇怪严慕飞为什么那么平静,可是他没敢多说,定了定神之后,道:“第二件,有批武林人由武当方面向保康来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贵分舵可知道他们是那一路的?” 陆一帆道:“看装束打扮,像是苗疆的‘金花门’……” 卫涵英一喜忙道:“她来了……”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贵分舵确知他们是往保康来的吗?” 陆一帆道:“没有错,她们距保康不到两里……” 严慕飞道:“我知道了,请快回去告诉贵分舵主一声,或许他们会向贵分舵打听我跟卫姑娘的所在,请尽管告诉他们无妨。” 陆一帆微愕说道:“尽管告诉他们?”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尽管告诉他们。” 陆一帆道:“严大侠,他们是……”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请照我的话去做就是。” 陆一帆应了声“是”,道:“弟子告退了。” 严慕飞忙道:“别忙,我打听一件事。” 陆一帆道:“您请只管问。” 严慕飞道:“在官家自武当撤兵的同时,有几批武林人物也自武当附近撤离,贵分舵可知道这……” 陆一帆摇头说道:“分舵不知道这件事,也没发现有武林人物。” 卫涵英诧异地望向严慕飞。 严慕飞则向着陆一帆含笑说道:“谢谢你,累你跑这一趟,没事了,你请便吧!” 陆一帆应了一声,恭谨施礼,转身出门而去。 陆一帆走后,卫涵英望着严慕飞道:“怎么没发现他们……” 严慕飞道:“大半是他们没注意吧!” 卫涵英道:“你认为玉琼到保康来是……” 严慕飞道:“来找你我!” 卫涵英眉锋微皱,道:“难道她也认为朱棣没有用她之处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她明白朱棣当初请她到中原来是干什么的。” 卫涵英道:“那她怎么……” 严慕飞道:“她所负的使命是杀我,焉能不找你我。” 卫涵英道:“她怎么知道你我在保康?” 严慕飞道:“朱棣他们知道。” 卫涵英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果然被你料中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别惊奇了,涵英,这是意料中事,这不值得惊喜。” 卫涵英道:“我不是惊奇,我是气愤!” 严慕飞笑道:“请把气愤化为力量,跟我出去走一趟。” 卫涵英道:“现在要上哪儿去?” 严慕飞道:“如果咱们不出去一趟,我敢说玉琼跟咱们的关系非败露不可。” 卫涵英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严慕飞道:“涵英,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玉琼从武当往保康来了,这该能表示朱棣的人必已跟她接过了头,授意他找到保康来的。既然这样,我不以为朱棣的人会放心放手让她去做,必会派人在暗中跟踪监视。” 卫涵英猛一点头道:“对,慕飞,还是你行,咱们快走吧!最好能赶在玉琼找保康分舵打听到咱们的所在之前……” 严慕飞道:“不错,涵英,你说对了。” 抬手熄了灯,与卫涵英飞掠出门而去。 片刻之后,他俩站在了那朝着武当方向城门的高高城墙上,而且隐身在一处城垛之后。 卫涵英凝目往城外夜色中搜索,道:“慕飞,等在这儿行吗?” 严慕飞道:“玉琼要进保康,必经这儿,跟踪她的人要进保康,也一定会经过这儿。玉琼要找保康分舵,那要在进城之后。咱们等在这儿准可以在玉琼找上保康分舵之前,截住跟踪她的人!” 卫涵英娇媚地道:“慕飞,你的确比我高……”目光一凝,急道:“快看,慕飞,来了!” 严慕飞凝目望去,只见效十丈外月色下一条人影疾若鹰隼,向着保康城飞掠而来,他当即说道:“怎么会是一个人,而且是个男的?” 卫涵英道:“会不会咱们迟了,玉琼她们已进了城,这个人是跟踪她们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也不算迟。” 说话间那人影已近,十丈外腾身掠起,直上城头,身法甚是高绝,看清楚了,是个锦衣少年。 严慕飞一怔失笑,道:“是玉琼门中的那条龙。” 那锦衣少年在城墙上只一沾足,然后腾身又起,飞射投入城内夜色中。 卫涵英道:“你说他是玉琼的门下?” 严慕飞道:“是的。” 卫涵英道:“没错吗?” 严慕飞道:“错不了的,这条龙当日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卫涵英道:“玉琼为什么没来?” 严慕飞道:“谁知道,也许只这条龙一人。” 卫涵英道:“不会的,你没听保康分舵那姓陆的弟子说吗,是一批武林人物,而不是一个人。” 严慕飞道:“那……那也许玉琼机警,她先派……” 一顿接道:“又来一个,这个该是了!” 卫涵英忙向城外望去,不错,一条矫捷黑影飞掠而至,转眼已近十丈,那是个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 严慕飞道:“‘金花门’中没有这么一个人,他准是跟踪来的,你守在这儿,我截他!” 在瘦削黑衣老者腾身拔起,掠上城头的同时,严慕飞电一般地扑了出去,恰好拦在那瘦削黑衣老者身前。 瘦削黑衣老者作梦也没料到这儿躲着有人,眼前一花,再看时多了个人,他着实地吓了一大跳,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一退,差点栽到城下去,他惊喝说道:“谁?” 严慕飞道:“我,请你阁下留一步!” 瘦削黑衣老者定了定神,脸上犹带着惊容,目光闪烁不定地上下打量着严慕飞,喝问道: “你是谁,三更半夜地躲在这儿吓人?” 严慕飞笑道:“我正要问,大黑夜里你来到保康,不走城门却行色匆匆地从城墙上掠进去,你想干什么?” 瘦削黑衣老者道:“我……阁下是……” 严慕飞道:“我问你!” 瘦削黑衣老者目光一转,道:“我……我老实告诉你也无妨,刚才有人进了保康,你看见了吗?” 严慕飞道:“看见了,可是我没来得拦住他,正想追进去,可巧你又来了,想必你跟他是一伙儿……” 瘦削黑衣老者咧嘴一笑道:“你误会了,他是贼,我在追贼,迟了怕他跑掉,请你让个路。” 他是真急,两眼不住住城里搜索,可是他一时摸不透严慕飞是干什么的,又不敢得罪,也不敢多事,怕一旦事缠身走不开,追丢了人。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他是贼?我看你才是贼,你大概是跟踪他来的吧?” 瘦削黑衣老者脸色一变,道:“你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听说过吗?严慕飞。” 瘦削黑衣老者神情猛震,大惊失色,二话没说,转身便往城外窜。 严慕飞一笑道:“来不及了,阁下,走了你,别人就倒楣了。” 他闪身跟了出去,闪电出击,一把攫上瘦削黑衣老者那瘦得没多少肉的脖子。 瘦削黑衣老者魂飞魄散,心胆欲裂,他还想拚,右肘凝力便要往后猛撞,严慕飞五指一紧,他差点儿闭了气,跟前一花,再也施不上劲了。 就在这刹那间,严慕飞半空中抖袖借力,身影一转,飞射而回,一落上城头他就闭了瘦削黑衣老者两腿的穴道。 然后把他往地上一放,望着卫涵英道:“涵英,是你问还是我问?” 卫涵英道:“还是你问吧!” 严慕飞转望坐在地上的瘦削黑衣老者道:“阁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瘦削黑衣者者低着头,没说话。 严慕飞道:“怎么人都这么贱,非等动手不可?” 瘦削黑衣老者连忙抬头,白着一张脸道:“我姓董,单名一个平字。” 严慕飞“哦!”地一声笑道:“不差,梁山好汉‘双枪将’,阁下有号吗?” 瘦削黑衣老者道:“有个匪号叫‘一阵风’!” 严慕飞道:“顾名思义该是身手矫捷,来去无踪,我刚才看见了,的确不差,‘一阵风’阁下,你是哪一路的?” “一阵风”董平道:“我……我是湖北一带黑道上的。”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下五门的朋友,为什么在大黑夜里跟踪刚才那年轻人,说个理由听听!” “一阵风”董平迟疑了一下,道:“不瞒严大侠说,我在这一带黑道上专干这一行,我见那年轻人一个人走夜路,衣着华丽,身上必有油水。” 严慕飞道:“这么说,你已经动了歹念,想在他身上捞一票?” “一阵风”董平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干这一行的跟睛都雪亮,你应该看得出,刚才那年轻人身手远在你之上!” “一阵风”董平道:“这个……这个我看得出来,我是预备等他落了店再伺机下手。” 严慕飞道:“用下五门的迷药?” “一阵风”董平头一低道:“是的。” 严慕飞道:“你也该知道,那不容易!” “一阵风”董平道:“我知道,可是我有把握能制住他!”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就不用我替你担心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刚才那年轻人是来自苗疆,令中原武林谈虎色变的‘金花门’人!” “一阵风”董平猛然抬头,道:“他……他是‘金花门’!” 严慕飞道:“是的,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一阵风”董平忙摇头说道:“没有,我要知道他是‘金花门’人,杀了我我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严慕飞道:“这么说,我拦你是拦对了?” “一阵风”董平忙道:“谢谢严大侠,谢谢……”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听见严慕飞三个字转身就跑呢?” “一阵风’董平道:“我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嫉恶如仇。”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阁下,可以了,前面那些话你说来毫无破绽,而在这最后一句上,你却自露了马脚。” “一阵风”董平一惊,忙道:“严大侠,这话怎讲?”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当世武林,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的人比比皆是,可是知道严慕飞是‘玉龙美豪客’的人却没有几个,这仅有的几个都在官家。” “一阵风”董平脸色大变,道:“严大侠,我不是官家的人,我绝不是。” 严慕飞道:“别等我出手,老实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一阵风”董平发急地说道:“严大侠,我真的不是……” 严慕飞道:“你既然知道‘玉龙美豪客’,你就该知道一旦等‘玉龙美豪客’出了手,那滋味是怎么样!” “一阵风”董平头一低道:“严大侠,我来自武当。” 严慕飞道:“这我知道,我问你是谁让你跟踪‘金花门’的人?” “一阵风”董平道:“严大侠,是我自己。” 严慕飞淡然说道:“阁下!” “一阵风”董平忙道:“严大侠,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抬手按上了他肩头,他机伶一颤,连忙摇头,白着一张脸,颤声说道:“严大侠,您手下留情!” 严慕飞道:“可以,但是你要实话实说!” “一阵风”董平低下了头,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严慕飞道:“阁下,除非你实话实说,否则你是逃不过的!” “一阵风”董平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他低低呻吟了一声! 严慕飞道:“阁下,别耽误了……” 他脸色陡然一变,用那只手按在“一阵风”董平肩头的手,飞快地托起了“一阵风”董平的下巴! “一阵风”董平牙关紧咬,脸色泛青,两眼微翻,眉头紧皱着,看样子十分地痛苦! 卫涵英一惊,急急喝道:“慕飞,他服了毒!” 严慕飞收回了手,董平的头垂了下去,身子往后一仰躺了下去,严慕飞摇了摇头,叹道: “是的,我没有想到,来不及了!” 卫涵英陡汤双眉,冷叱说道:“你想死不是吗?我让你死!” 杨掌便要劈下! 严慕飞忡手一拦,道:“算了,涵英,他没有多少时候了!” 地上的“一阵风”董平,突然开始了滚翻,两腿乱蹬,双手乱抓,抓起了石头,也抓起了土,十根指头都破了,可是他还是不住地抓,嘴里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严慕飞道:“阁下,你不值得,我补你一指吧!” 手起指落,虚空点上了“一阵风”董平的死穴,董平两腿一蹬,立即寂然不动,那死相,仍是够惨的! 卫涵英冷笑说道:“好狡猾的东西!” 严慕飞道:“他宁死不吐实,嘴里预置有毒药,狡猾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在上者,此人更狠毒阴绝!” 卫涵英道:“好好的一条线索。” 严慕飞道:“这跟斗栽得不轻,我竟没想到。” 城里,那茫茫夜色中,一条矫捷人影如飞掠了过来! 严慕飞当即说道:“涵英,他找不着咱们,折回来了!” 话声刚落,那人影突然刹住身形,停在距城墙数十丈外的一处民房瓦面上。 卫涵英道:“慕飞,他看见咱们了!” 严慕飞道:“恐怕他看不清楚咱俩是谁……” 话锋一顿,嘴唇一阵翕动。 只听那人影一声轻呼,身形闪电拔起,天马行空一般扑了过来! 卫涵英道:“你传音告诉他了?” 严慕飞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影如飞星殒石般射落城头,正是那‘金花门”门下的一龙,锦袍美少年金玉龙。他落地躬身:“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含笑答礼,道:“不敢!辛苦,累得你住城里空跑一趟,我很不安!” 金玉龙道:“我向‘穷家帮’保康分舵打听二位的所在,刚到客栈去过,只当是二位已经走了,却不料二位在这儿。” 转望卫涵英道:“这位莫非是卫姑娘?” 卫涵英含笑点头,道:“正是卫涵英。” 金玉龙忙施一礼,道:“门主命我代问卫姑娘安好!” 卫涵英道:“谢谢,贵门主也好!” 金玉龙道:“谢谢您。”一指地上“一阵风”董平的尸身,道:“严大侠,这人是……” 严慕飞笑了笑,道:“他是在暗中跟踪监视你的。” 金玉龙愕然说道:“严大侠,您这话……” 严慕飞道:“贵门主往保康来犹在数里外,我就已接获‘穷家帮’保康分舵弟子的报告。 我认为贵门主是找我来的,也认为贵门主一定跟朱棣的人碰过了头,由是我推测他们必会派人在后跟踪监视,所以我跟卫姑娘离开客栈等在这儿拦截,果然,此人被我等上了。” 金玉龙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他是官家中人?” 严慕飞道:“他在没实说之前,咬碎预藏在嘴里的毒药自杀了,不过我认为他必是朱棣的人派来的!” 金玉龙霍然一震,道“谢谢您,要不是您……” 严慕飞含笑说道:“别客气,如今算得上是一家人了,贵门主现在何处?” 金玉龙道:“门主带着他们在一里外一处树林中等候,所以没亲自来,就是怕被他们发现,却不料他们仍然……” 微一摇头,道:“好厉害,看来门主是低估了他们!” 严慕飞道:“朱棣的人都是成名多年的高人,一个个诡谲奸诈足智多谋,是不容低估的。 贵门主派你来有何任务?” 金玉龙道:“就是让我来向您禀报这次在武当跟他们碰头的事!” 严慕飞道:“我并没有料错,朱棣方面跟贵门主碰头的人是……” 金玉龙道:“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怎么,是陆谳?” 金玉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他。”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没有别人了吗?” 金玉龙道:“门主单独跟陆谳见了一次面,并没有听门主说还有别人!” 严慕飞道:“他们是够机警的,陆谳怎么说?” 金玉龙道:“别的没说什么,他只把您二位的去处告诉了门主,让门主前来追杀您二位。” 严慕飞道:“那册秘笈呢?” 金玉龙道:“听陆谳说,事成以后再给。” 严慕飞道:“给,他们倒是不敢不给,而目前我是无法知道到底还有哪些人?” 卫涵英道:“那并不要紧,他们也隐藏不了多久的!” 严慕飞道:“那当然不如现在就知道他们的藏处。” 目光一凝,望着金玉龙道:“贵门中人都齐了吗?” 金玉龙道:“是到齐了,除了绿玉外,可以说是全来了。” 严慕飞道:“绿玉姑娘没来?” 金玉龙点头说道:“是的,她在辉县很好。”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你想必是到辉县去过了?” 金玉龙俊面一红,道:“是的,我刚到辉县就接到了门主的召唤!”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绿玉姑娘的蛊毒解了吗?” 金玉龙道:“您的大恩,早已经解了。” 严慕飞道:“那就好,我在此祝福二位!” 金玉龙红着脸道:“谢谢您,我也祝福您三位。” 显然他是知道严慕飞跟他门主的关系了。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热,道:“谢谢,贵门主那儿,我跟卫姑娘不打算去了,请回去告诉贵门主一声,就说我跟卫姑娘明天一早动身往长安去,目的在长安城里那家五陵武术馆!” 金玉龙忙道:“您是要……”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这是我退出武林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了。长安事了,我跟卫姑娘会折向宛平,目的是宛平金家!” 金玉龙道:“我听明白了。” 严慕飞道:“时候不早了,为免贵门主挂念,我不久留你了!” 金玉龙道:“我这就回去,您二位请保重。” 一躬身,脚身掠起,射向城外! 望着金玉龙的颀长身影消失在城外茫茫夜色中,严慕飞摇头轻叹,道:“情,这个情宇,古来儿女们,哪个能免?” 卫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是指……” 严慕飞道:“你没听见吗,玉琼一解散了金花门,他马上赶去了辉县,只因为绿玉姑娘在那儿。” 卫涵英道:“他比你多情!”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涵英?” 卫涵英道:“且不提你我的当年,眼前玉琼近在咫尺,你都不去看看她!” 严慕飞脸上一热,强笑说道:“你记得秦少游在他那阙《鹊桥仙》里怎么说的?” 卫涵英道:“你倒很会……” 严慕飞道:“秦少游说的很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胡暮暮!离短会长,往后的日子长远,长沟峪一修三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卫涵英甜在心头,红了娇靥! “好贫的嘴,你也不怕害躁!” 严慕飞笑了,笑声中,双双腾身而起,凌波飞仙一般地掠回了城里——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四章 夜半闹鬼乱索命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想见得,在唐时,长安是极其繁荣的。 事实不差,在这年头,长安的繁华并不下于唐! 酒楼,茶馆到处都是,丝竹盈耳,粉黛成行。 再看看那些北平八大胡同,南京夫子庙,秦淮河情形一样的长安开元寺周围,这里又是问花折柳,走马章台的好去处。 华灯初上,“长安第一楼”前车水马龙,万头攒动。 热闹、拥挤、楼头阵阵丝竹轻歌透珠帘,帘上影儿婆娑,鬓影钗光,灯红酒绿,异香浮动,有数不尽,道不完的绮丽风光好情趣。 就在这时候,楼前来了严慕飞跟卫涵英。 他两个在伙计躬身哈腰的陪笑着恭迎下进了门,但在要举步登楼的时间却被伙计客气地挡了驾! “对不起,二位请楼下坐,楼下也有雅座!”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么,伙计,楼上去不得吗?” 伙计忙道:“不,怎么去不得?” 严慕飞道:“那么是楼上的座头不卖?” 伙计陪笑说道:“小号做的是这种生意,哪有不卖座头的道理!” 严慕飞道:“那为什么?” 伙计道:“客官,是这样的,今晚楼上被人包去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什么人这大气派?” 伙计道:“提起这位,在这一带可是大大地有名,客官定然知道,我们长安城里五陵武术馆的馆主方老爷子……” 严慕飞又“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五陵武术馆的方馆主,我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原来是他。” 伙计忙道:“是不是?我知道客官一定知道……” 严慕飞望了卫涵英一眼,道:“可是真巧。” 转过脸来向着伙计问道:“方馆主今天借宝号宴客?” “可不是吗?”伙计眉飞色舞地道:“方老爷子今天请的都是官老爷。客官请看小号门前有多少马,多少车,多少轿?这是小号的光采。” 严慕飞道:“一个方馆主已经惹不起了,何况还有那么多官老爷?我看我俩还是委屈在楼下坐坐吧!” 那伙计连声说谢之下,他俩在楼下角落里找了一副座头坐了下来,严慕飞随便点了几个菜后,伙计走了。 卫涵英低低说道:“慕飞,你打算如何?” 严慕飞道:“很巧,不是吗?涵英,我打算先看看这位名气大、交游广、上结权贵的方馆主方老爷子是谁?” 卫涵英道:“为什么不上去看看?”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打草惊蛇,那不太好,再说,我也不愿惊扰别人!” 卫涵英道:“你的意思是先看看他是谁,然后再找上武术馆?”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我正是这个主意!” 卫涵英一点头,道:“好吧,我陪你耐心地等吧!” 过了一会儿,伙计送上了酒菜。 严慕飞跟卫涵英慢慢地吃喝着,耐着性子等。 一直到过了初更,楼上桌椅响动,像是散席了。 果然,楼梯响了! 卫涵英忙道:“下来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我留意着呢!” 说话间楼梯上鱼贯走下了那些位,个个满面红光,酒意几分,谈着,笑着,大有旁若无人之概。 本来嘛,这些都是官老爷,官老爷哪会把寻常百姓看在眼里? 几个步履轻捷的汉子快步先出了酒楼,一名身材矮胖,满面红光的秃顶老者陪着那些身着便服的官老爷们,边走边谈笑地往外走去,他们根本没看楼下众酒客一眼。 入目别人,严慕飞没怎么样,看见那红光满面、长眉细目的矮胖老者,严慕飞却目闪异采,几乎轻呼出声。 很快地,这一行人出了“长安第一楼”,楼外,响起了高声招呼,紧接着车马响动,乱成一团! 卫涵英这时候才开了口:“慕飞,你看见了吗?” 严慕飞刹时转趋平静,点头说道:“是的,我看见了!” 卫涵英道:“谁是那位方馆主?” 严慕飞道:“你看不出来吗?” 卫涵英道:“该是那位矮的秃顶老者。” 严慕飞道:“不错,正是他!” 卫涵英道:“他是……认得吗?”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何止认得,简直是熟人。这么多年了,他虽然比当年老了,胖了,可是我仍然-眼就认出了他!” 卫涵英道:“莫非他是当年大祖的四大智囊之一?” 严慕飞道:“你没说错,他的一身所学与心智,仅次于‘九阴秀士’端本方!” 卫涵英道:“他竟究是谁?你倒是说呀!” 严慕飞道:“你该知道他,‘小诸葛’诸葛方。” 卫涵英讶然说道:“会是他……‘小诸葛’诸葛方……慕飞,他姓方?” 严慕飞道:“该是把他那个方字当做了姓!” 卫涵英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他的话……诸葛方这个人我知道,的确,在当年太祖四大智囊人物之中,他的一身所学跟心智,仅次于‘九阴秀士’端木方!” 严慕飞道:“如今我算是找到了他们四个中的一个。” 卫涵英道:“找到了一个就等于找到了四个,走吧!”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不忙!” 卫涵英道:“不忙?” 严慕飞“嗯!”了一声道:“我心疼这些酒菜!” 卫涵英美目一横,道:“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是打算干什么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先想想该怎么对付他才好。” 卫涵英道:“怎么对付他?既然知道了他是谁,找上门去不就得啦!”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那太俗!” 卫涵英微愕说道:“俗?那么你打算……”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要想个有意思的雅办法。” 卫涵英讶然说道:“有意思的雅办法?你究竟打算……”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让我静静地想,涵英!” 卫涵英口齿启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严慕飞皱眉陷入了沉思,半晌过后,忽地,他笑了。 卫涵英忙道:“想出来了吗?” 严慕飞道:“想出来了!” 卫涵英道:“你那有意思的雅办法是……” 严慕飞笑道:“涵英,你跟我走就是!” 他站了起来,卫涵英也只好皱着眉站了起来。 严慕飞会过了酒账,然后偕同卫涵英走了出去。 口口口 夜,三更! 三更时分,在别处已经是更深入静,万籁俱寂了! 而在这座广大深沉的大宅院里,更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景象,似乎来得更为明显。 这座大宅院里,一片勘黑,广大的院子,成荫的林木……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深沉慑人。 在这大宅院里,只有一点灯光。这点灯光,透自后院一间精舍里,可是精舍里也听不见有人声。 就这么静,静。 蓦地,一声异响划破寂静,这时候听来分外刺耳,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粟! 那是犬吠,不,该说是“狗哭”。“呜!”地一声,既尖锐又难听,还拖得长长地! 一声狗哭过后,没动静。 可是当第二声悲叫哀鸣起后,大宅院里有了动静,紧靠后墙的一间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 他一边揉眼,一边嘟囔地骂道:“老黄,你他xx的鬼叫什么,三更半夜地扰人好梦!” 那条狗,就卧在他门口不远处,是条大黄狗,个头儿大得像条牛犊子,看上去吓人! 可是,这时候它像没听见,仰着头,望着后墙,“呜!”地又是一声! 中年汉子头皮有点发炸,破口驾道:“娘的,你聋了,畜生,给我滚!” 走过去抬腿就踢,可是他还没踢着狗,突然,他直了眼,直愣楞地望着后院墙,眼睛瞪得大大地! 后院墙里有个人,不,是个黑影,它离地三尺多,浮在那儿,两手臂虚垂着,随着风还在动。 中年汉子定了定神,喝问道:“谁呀?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吓人!” 那黑影仍在动,但没说话。 中年汉子又喝问了声,那黑影仍没有反应。 中年汉子笑了,揉了揉眼,道:“娘的,怪不得我一推牌九就输,敢情老是眼花。” 那条大黄狗又“呜”了几声。 中年汉子低头骂道:“你他xx的,看清楚了再叫,那不是人……” 不知从那儿吹来了一股冷风,吹得他头皮一麻,他连忙抬起了头,天,他又怔住了! 那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眼前,他看清楚了,是个人,满脸的胡子,脸白惨惨的,没一点血色,可是,这人眼里、鼻子里、嘴里都有血! 那条大黄狗叫着往后退,然后“呜!”地一声,转身跑了! 中年汉子被惊醒了,壮了壮胆,道:“好朋友,别在这儿装神扮鬼,你也该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说吧,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一张嘴,“忽!”地又是一口冷气! 中年汉子机伶一颤,道:“娘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抡起拳来捣了出去! 他不差,那黑影被他一拳捣个正着,但是他一怔。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一拳打出去打着了什么,空空的,像虚空打了一记空拳,更让他害怕的是收回拳头,满手是血,而就在这时候,那黑影张口又吹了一口冷气。 中年汉子只觉得脸上一冷,抬手一抹,吓得他三魂六魄全飞了,他抹了一手的血。 他明白了,他明白这黑影不是人,而是听人常说,却没人看见过的鬼。他运气好,让他碰上了。 准是,瞧它身悬半空,再想想刚才的狗哭,连狗都怕,那还有错?中年汉子颤抖着往后便退。 他不退还好,这一退,那鬼跟着飘了过来,他退一步,那鬼就跟进一步,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想喊,喊不出声,张了几次嘴,就是喊不出一声!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老天爷,那鬼跟上来了。 他跑近了那灯光外透的精舍,精舍里传出一声沉喝:“三更半夜地,谁这么匆……” “忙”字未出,一股冷风吹上中年汉子后心,他只觉寒意透骨,往前一冲,砰然一声撞在门上,可喊出来了:“馆……馆主!鬼!鬼!有……” 精舍的两扇门豁然而开,一个矮胖秃顶老者当门而立,中年汉子快得像一阵风,从他身边连滚带爬冲了进去! 这时候,矮胖老者也看见了,他一双长眉陡扬:“阁下是哪一路的?” 只听夜空中响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尖尖话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话声,拖得长长的,好不难听! 这话声,也惊动了四下,只听门声响动,各处都窜出了人,可是,他们刚出来就躺下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矮胖老者眉梢又扬了扬,老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惊容,冷冷说道:“老夫再问一句,阁下是……” 只听那鬼开了口,阴森森,冷冰冰,听来怕人:“你害得我好苦啊……” 矮胖老者冷笑说道:“阁下,装神扮鬼,该弄清楚地方,老夫这五陵武术馆岂是下五门宵小骚扰之处!” 那鬼道:“诸葛方,你不认识我了吗?” 矮胖老者一惊变色,道:“阁下是……你认错人了,老夫姓方!” 那鬼道:“诸葛方,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你可以掩人耳目欺蒙阳间世人,你却无法欺蒙明察秋毫的幽冥阎君跟我这个鬼。” “鬼?”矮胖老者道:“你是鬼?” 那鬼道:“不错,我是鬼!” 矮胖老者豁然大笑,道:“鬼,老夫见过许多,但不是你这等模样!’那鬼道:“你见过的都不是真鬼?” 矮胖老者道:“这么说你是真鬼?” 那鬼道:“不错!” 矮胖老者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鬼道:“可是你做过亏心事!” 矮胖老者“哦!”地一声道:“是吗?阁下。” 那鬼道:“不然我不会找上门来!” 矮胖老者道:“我欠你的?” 那鬼道:“欠,其实你又何止欠我的?” 矮胖老者道:“我还欠谁的?” 那鬼道:“算算总有好几十个!” 矮胖老者抬眼四下一扫,道:“他们呢?老夫的那些债主呢?” 那鬼道:“你肉眼凡胎,岂能看得见,稍时等你有所身受时你就会清晰地感到他们在哪里了!” 矮胖老者倏然一笑,道:“好吧!老夫都接住了。咱们之间是什么债?” 那鬼道:“你自己明白!” 矮胖老者道:“老夫生平欠的债太多,记不清楚是哪一笔了!” 那里道:“我点醒你一点,我是个屈死冤魂!” 矮胖老者道:“我杀了你?” 那鬼道:“可以这么说,说害更为恰当!” 矮胖老者道:“这话怎么说?” 那鬼道:“杀我的虽不是你,但却是你出的主意!” 矮胖老者眉锋一皱,道:“老夫更糊涂了!” 那鬼道:“诸葛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矮胖老者道:“老夫又要说了,你认错了人,老夫姓方。” 那鬼道:“幽冥十殿中那生死簿上记载的是不会有错的。” 矮胖老者道:“你确认老夫是诸葛方?” 那鬼道:“牛头马面请府役鬼卒把我带来此处,那还会有错?” 矮胖老者一点头道:“好吧!老夫就暂充一下什么诸葛方,你说吧,咱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恨?” 那鬼道:“我刚才说过了!” 矮胖老者道:“老夫仍未想起,你何妨说清楚些?” 那鬼道:“冤鬼索命,总会让人死得明白,你听着,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 矮胖老者身形一震,脸色大变,道:“你是……” 那鬼道:“诸葛方,你何其这般健忘,看我这形象,你还认不出我是谁吗?” 矮胖老者摇头说道:“老夫年轻时听说过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但那是朝廷的事,跟老夫这百姓无关!” 那鬼道:“你是百姓?” 矮胖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老夫是百姓。” 那鬼道:“你要是百姓,当年那太祖身边的四大智囊人物,又是何等身份,何等样人呢?” 矮胖老者面有惊容,但他却眉锋一皱,道:“阁下,你在说些什么?谁是……” 那鬼道:“你就是其中之一!” 矮胖老者一抬手,道:“且慢,让老夫先弄清楚你是谁?” 那鬼道:“你真认不出?” 矮胖老者道:“你说的话老夫都不懂,老夫又怎……” 那鬼道:“诸葛方,且任你狡猾,你听着,我是胡大海!” 矮胖老者一惊,道:“胡大海?莫非是当年帮太祖打天下的那位胡将军?” 那鬼道:“正是,你想起来了?” 矮胖老者忙一拱手,道:“草民见过胡将军,草民年轻时就听说过将军当年的神勇,及至后来……” 那鬼道:“诸葛方,你还要装蒜?” 矮胖老者忙摇手说道:“草民只是半生武林,练就铁胆不怕鬼,将军可别把草民真当成了什么诸葛方!” 那鬼道:“诸葛方,承认不承认那在你,今夜我总是要向你索命的!” 忽地向前飘进了一尺! 矮胖老者一惊,陡然沉喝:“休近老夫,老夫纵然是诸葛方……” 那鬼道:“这算是你承认了?” 矮胖老者道:“老夫没那么好心情跟你作耍,承认了又如何?” 那鬼道:“承认了就好。诸葛方,当日太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不是你四人出的主意,献的毒计吗?” 矮胖老者诸葛方道:“你认为是吗?” 那鬼道:“我本不知道,一直到死后才明白。” 诸葛方道:“就算是吧!又如何?” 那鬼道:“你刚才没听见吗?鬼卒在半空中叫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是向你索命,拉你去见阎君!” 诸葛方道:“这么说你是奉阎君之命来的?” 那鬼道:“是的!” 诸葛方道:“十几年了,你为什么早不来?” 那鬼道:“那是因为你阳寿未终!” 诸葛方道:“如今老夫的阳寿到了头了?” 那鬼道:“不错,你只能活到今夜四更!” 诸葛方笑道:“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看来老夫今夜是绝难幸免,死定了!”脚下向前一步。 那鬼道:“请葛方,你说对了!” 请葛方道:“真要这样的话,老夫就要指阎君不公了。” 那鬼道:“阎君怎么不公了?” 诸葛方道:“老夫问你,当日下下旨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的是谁?” 那鬼道:“是太祖!” 诸葛方道:“发炮的是谁?点火的又是谁?” 那鬼道:“发炮的是步军兵卒,点火的是内监!” 诸葛方道:“这就是喽,怎么说你也找不上老夫我呀!” 那鬼道:“可是出主意,献毒计的是你们四个!” 诸葛方道:“说说而已,太祖不听不采纳不就没事了?” 那鬼道:“要没有你们四个这能杀人的唇舌与心智,绝不会引起太祖杀戮功臣的动机的。” 诸葛方道:“就算是吧,阎君他也应该分清楚主从,该先命你去找太祖。” 那鬼道:“太祖已经驾崩多年了!” 诸葛方道:“找他的魂哪!你不也是魂吗?” 那鬼道:“你这凡夫俗子哪里知道,太祖乃是‘紫薇星君’下凡,他已经归位了。” 诸葛方笑道:“这么说阎君他是欺弱怕强,欺人怕神?” 那鬼道:“你错了,他没有错,是我等命中该有所劫……” 诸葛方大笑说道:“是喽,既然你等命中该有所劫,你能怪谁?” 那鬼道:“劫当那时命终,而不该惨死!” 诸葛方道:“说来说去,老夫是难辞其咎?” 那鬼道:“不错!” 诸葛方笑道:“老夫平日自诩口才,看来你比老夫还能言善辩!” 那鬼道:诸葛方,这无关一个辩字!” 请葛方道:“那是什么?是事实?” 那鬼道:“你说对了,是事实!” 诸葛方道:“事实上,老夫还有理由指阎君不公!” 那鬼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诸葛方道:“你想听吗?” 那鬼道:“我本要马上向你索命,可是我不能任人指公正严明的阎君不公,我要替他答辩,让世人知道阎君铁面无私!” 诸葛方笑道:“敢情你还真忠于阎君。” 那鬼道:“那是当然,为人忠于人君,为鬼则忠于阎君!” 诸葛方道:“你的确会说话,听着,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纵然老夫当年有千不对,万不是,可是老夫自当年事后已放下了屠刀,那时候就该立地成佛了。这多年来,老夫退隐在此,一心做安份良民。” 那鬼道:“你真放下屠刀了吗?” 诸葛方道:“当然,要不然老夫怎会一袭布衣,退隐在此?” 那鬼道:“这多年来,你真是个安份良民吗?” 诸葛方道:“你可以在长安城内试打听。” 那鬼道:“我能问的,都是肉眼凡胎可欺的人!” 诸葛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鬼道:“我刚才说过,鬼不可欺,阎君也明察秋毫。” 诸葛方道:“那你跟他就该知道……” 那鬼道:“阎君跟我只知道你化明为暗,秘密替朱棣做事,为他铲除异己,大肆杀戮太祖、建文两朝忠臣志士,并逼害真武星君!” 诸葛方惊声说道:“你……你在说些什么,谁又是真武星君?” 那鬼道:“太孙允-!” 诸葛方“哦!”地-声道:“原来太孙是真武星君下凡,怪不得他最后向道!只是,你阁下可别血口喷人,把老夫这安份良民误做……” 那鬼道:“诸葛方,鬼不可欺,阎君更不可欺!” 诸葛方道:“说了半天的鬼话,老夫倒真有点相信你是鬼了!” 那鬼道:“那就好!” 诸葛方抬手一指那鬼的脚下,道:“老夫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大行家,据老夫所知,还没有哪个人能悬空飘浮,足不沾地,纵然有那么一两个,他也不能开口说话,这一点像鬼!” 那鬼道:“还有呢?” 诸葛方抬手四下一指道:“老夫这些人虽不敢说人人身手高绝,但勉强都算得上一流好手,你一下子能把他们全放倒,这不是那个人能做到的,这一点也像鬼!” 那鬼道:“还有吗?” 诸葛方道:“老夫刚才也听见了狗哭,要是看见了人,它该吠而不该哭,更不该怕,这一点也像鬼!” 那鬼道:“还有吗?” 诸葛方抬头说道:“没有了,有这以上三点,该够了!” 那鬼道:“你的胆子也是世人中所少见!” 诸葛方笑道:“那是因为虽然有以上三点证明你是鬼,可是老夫我自己却不相信你是鬼。 你既然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 那鬼道;“请葛方!” 诸葛方道:“你既然知道诸葛方,就该知道诸葛方有个美号叫‘小诸葛’!” 那鬼道:“我知道!” 诸葛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的心智所学更能上比诸葛武侯,你想我会相信你是鬼吗?” 那鬼道:“信不信由你,这并无关紧要。” 诸葛方笑道:“不错,弄清楚你是谁,让你落个有进无出才是最紧要的。阁下,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太多事的人,往往是会招大祸的,除非他能三缄其口!” 那鬼道:“诸葛方,你想杀我?” 诸葛方笑道:“你是聪明鬼!” 那鬼道:“诸葛方,你所学不差,胸罗也算得渊博,你该知道,鬼是虚无之物,看得见,摸不着。” 诸葛方笑道:“你不是鬼,是人,那就该另当别论!” 那鬼道:“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冒犯我,你会死得更惨!” 诸葛方道:“阁下,鬼话够了,你是何人扮作胡大海的冤魂?” 那鬼道:“我是胡大海!” 诸葛方像没听见,又问道:“胡大海的朋友,还是胡大海的后代?” 那鬼道:“诸葛方,我是胡大海!” 诸葛方一点头,道:“好吧!就算你是胡大海吧,老夫要告诉你,老夫以前跟茅山道士学过几年法术,能捉妖拿鬼。” 那鬼厉声说道:“诸葛方,你死到临头,还敢死硬!” 请葛方嘿嘿一声阴笑,道:“阁下,现形吧,看看咱们谁活谁死!你要是鬼,老夫就是拿鬼的钟馗,你要是人,老夫就是你的索命阎罗。” 抬手一掌击向那鬼当胸! “九阴秀士”在武林中算得上一流人间人物,诸葛方所学仅决于“九阴秀士’,当然他的功力不差! 这一掌掌力甚是雄浑凌厉,一股罡风劲气直向那鬼当胸撞去,声势颇为惊人! 那鬼惨笑一声道:“诸葛方,你这是自求速死!” 他没动,请葛方的掌力明明击中了他,但他却像虚无的东西一样,轻飘飘地向后荡去! 诸葛方睹状一怔,尚未说话。 那鬼已惨笑又道:“诸葛方,你看见了,掌力岂奈我何?” “忽!”地一声,挟带着一片冰冷阴风又飘了回来,而且直向诸葛方撞来! 诸葛方一惊扬掌,凝足了真力,又是一掌击了出去。 这一掌发出后,他所看见的情形,跟刚才一样。 那鬼身在半空飘荡着,口中却厉笑说道:“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诸葛方,四更将至,你的阳寿也即将终了。诸葛方,你还想挣扎求免吗?” 又挟带着一片阴风扑了过来!,鬼没到,阴风先到,吹得诸葛方机伶一颤,他嗔目大喝,右掌探腰,“铮!”地一声龙吟起处,他手里已多了柄软剑,他目射凶芒,狞笑说道:“阎下,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哪路高人!” 振腕抖剑,闪身如电,恶狠狠地扑向那鬼! 那鬼道:“诸葛方,你还敢逞凶?” 说话间诸葛方已到,当胸就是一剑! 他剑是刺出了,可是情形跟先前同,鬼又向后荡去! 诸葛方狞笑说道:“鬼是虚无之物,你又怕的什么剑刺?” 如影随形,闪身追了过去。 鬼又向后荡去了,他进,鬼退,他刺出一剑,鬼便向后一荡,一人一鬼就在这庭院里追逐,诸葛方剑似龙蛇飞舞,一连地挥砍劈刺,但他连鬼的衣角都设碰上。 渐渐地,诸葛方怕了,心中打鼓,头上见了冷汗。 本来嘛,人哪有这么高的功力! 怎么能在半空飘荡这么久? 渐渐地,诸葛方累了,他气息咻咻,胸前起伏,手上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那鬼笑了,鬼笑,比鬼哭还难听。此时此地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粟。那鬼笑着道: “诸葛方,生死有定数,我不敢违,阎君告诉我,你的阳寿将在四更终了,在四更没到之前,我不索你的命。你还有什么杀人手法,尽管施展就是! 诸葛方惊怒交集,大喝一声,振腕抛剑,软剑化为一道寒光,脱手向那鬼心窝射去。 他一抛剑,怪事又生。 剑,他是脱手射出了,而当他眼看着那剑就要射进那鬼心窝时,那柄软剑却突然停在半空,不进,也不退,就悬在半空中,直挺挺地悬在那鬼面前! 诸葛方心神猛震,他怔住了! 那鬼又笑了:“诸葛方,我说过,你或能奈何人,但却无法奈何鬼,如今你该相信了吧!” 诸葛方霍然惊醒,他怕了,好不害怕!倏发狞笑,双腕一抖,一片乌芒闪铄的雾状物脱手飞出,满天花雨般罩向了那鬼。 那鬼道:“诸葛方,这是什么?” 诸葛方狞笑说道:“这是老夫历数年工夫练成的‘勾魂蚀骨毒砂’,看看你这鬼能否禁受得住?” 那鬼道:“这大概就是你最后一着了!” 那乌芒闪烁的雾状物如飞卷至,忽然罩下! 就在这时候,怪事又生 那片毒砂罩是罩下了,却像一片淡云轻烟一般,飘浮在那鬼头顶上不往下落,离头尺余,乌光闪烁,蔚为奇观。 诸葛方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功?” 那鬼笑道:“这无关武学,不是功力,乃是鬼的本能!” 话声至此,他头顶上那片毒砂突然由散而聚,成为拳头般大小一团,“忽!”地一声,离开鬼的头顶,反向诸葛方射来! 诸葛方大惊,他猛力虚空击出一掌,然而,不但未能击散那团毒砂,而且没能使得那团毒砂的射势稍顿一顿! 诸葛方机伶寒颤,转身就跑! 他跑,那团毒砂像有人指挥般,跟着跑! 那鬼长笑说道:“诸葛方,这叫做自食其果,毒砂不是你练的吗,你自己先尝尝它的滋味吧!” 身形随风飘动,跟在那团毒砂之后追了过来。 诸葛方向东,东边半空中飞来一片砂石,迎头打下! 诸葛方一惊又折向西,西边也是这样。 他往南……。 他往北……。 可是,他硬是跑不出去,根本就跑不出去! 那鬼在身后笑道:“诸葛方,这是你的身受,现在你该相信来的屈死冤魂不只是我一个了吧!诸葛方,转眼便是四更……” 诸葛方怕加上累,他只觉得两腿重逾千斤,再也跑不动了,而且他还觉得背后有一股吸力,使得他举步艰难。 诸葛方魂魄为之飞散,身子一软,砰然趴在了地上。 他趴下了,那团毒砂就停在他头顶,没落下来。 诸葛方白着一张老脸,喘息着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那鬼笑道:“诸葛方,你怎么不跑了,站起来再跑哇?” 诸葛方翻身而起,但他却是跪着,他向着鬼道:“胡将军,您可怜诸葛方行将就木之年。” 那鬼道:“诸葛方你这是求我饶命?” 诸葛方道:“诸葛方愿请来高僧高道,超度将军的英灵,使将军早日轮回,以赎前衍……” 那鬼道:“你相信我是鬼了?” 诸葛方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鬼惨笑一声道:“诸葛方,你也承认当年毒计害人?” 诸葛方连连点头,道:“胡将军,诸葛方承认,可是您知道,那不单是诸葛方一人,再说诸葛方也只是一个小角色!” 那鬼道:“诸葛方,你过谦了。” 诸葛方道:“将军明鉴。” 那鬼道:“你可是太祖当年的四大智囊人物之一?” 诸葛方道:“诸葛方不敢否认,其实那只是……” 那鬼截口说道:“诸葛方,你承认就好,废话休多,我只问你一句,当日那些汗马功臣跟你四个何仇何恨?” 诸葛方道:“将军,这,这……” 那鬼喝道:“答我问话!” 诸葛方忙道:“无仇无恨!” 那鬼道:“既然一无仇,二无恨,你四个为什么献毒计害人?” 诸葛方道:“将军,这,这……” 那鬼喝道:“说!” 诸葛方道:“将军,那只是,只是一念妒嫉……” 那鬼道:“你四个是怕我等勋位在你四个之上,也怕太祖酬功垂爱之余,冷落了你四个,可对?” 诸葛方道:“是,是,是的,将军!” 那鬼惨笑说道:“只为一念妒嫉,你四个就害了这么多性命,而且害得我等血肉化灰,尸骨无存,心肠之狠之毒可以算得上当世称最。诸葛方,我恨不得把你……” 一顿改口说道:“诸葛方,你认罪了?” 诸葛方道:“只求将军开恩,诸葛方愿从此洗面革心,请来高僧高道,超度将军诸位的英灵。” 那鬼道:“诸葛方,迟了,你要是在当年事后悔悟,洗面革心还可以减少一点罪孽,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化明为暗,助朱棣杀害太祖及建文两朝忠良,如今你罪上加罪,恶贯满盈,我或可以饶你,但天理及冥法饶不了你!” 诸葛方颤声说道:“将军,可怜诸葛方行将就木之年。” 那鬼道:“你还想多活几年?” 诸葛方道:“只求将军开恩!” 那鬼道:“你也怕死?” 诸葛方道:“将军,蚁蚁尚且偷生。” 那鬼道:“那你为什么害人,难道别人都想死?” 诸葛方道:“将军开恩!将军开恩!” 那鬼惨笑一声道:“人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留恋,也罢!就饶你不死。” 诸葛方大喜拜下:“谢将军恩……” 那鬼道:“诸葛方,阴司可以放过你,但阳世却有人欲食你之肉、剥你之皮,绝不会饶了你!” 诸葛方道:“将军是说将来诸位的后世?” 那鬼道:“不错!” 诸葛方道:“他们一时找不到我,等找到我的,我也差不多……” 那鬼道:“你打的好算盘,已经有人找到了你!” 诸葛方道:“将军说谁?” 那鬼道:“你可记得‘金陵王’?” 诸葛方一惊,忙道:“将军是说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 那鬼道:“难得你还记得他,其实你四人又何曾忘记过他?” 诸葛方道:“将军,他,他在哪儿?” 那鬼道:“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诸葛方一惊忙抬跟四望! 那鬼笑道:“你往这儿看看,他就在你眼前!” 诸葛方一怔,细目瞪得老大,道:“你,你,敢莫你就是……”——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五章 铁券丹书 那鬼一笑,抬手向脸上一扯,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诸葛方,你看看我是谁?” 诸葛方脸色大变,翻身站起道:“我怎没想到你?” 严慕飞道:“如今你胆壮了!” 诸葛方好不难受,长眉一扬,道:“不错,是壮了不少!” 严慕飞道:“看来你怕鬼不怕人。你要知道,鬼饶了你,人却绝不会像鬼那样宽宏大量,也就是说胡将军诸位已登仙籍,不会再跟你几个计较,可是身为他诸位战伙知己的我,却不会放过你!” 诸葛方道:“我要早想到这一点,就不会受这一场虚惊了。” 严慕飞道:“我要是你,我宁愿受场虚惊!” 诸葛方摇头说道:“不然,在我看来,连那场虚惊都多余!” 严慕飞道:“你以为你的一身所学胜不了鬼,足够应付人?” 诸葛方道:“那倒不是,我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你这当世称最人物的对手,可是我有把握你不敢奈何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么?” 诸葛方道:“当然!” 严慕飞道:“好一个当然,你还有什么仗恃?” 诸葛方道:“自然有,要不然我不会说这大话!” 严慕飞手往前一伸,道:“把你的仗恃拿出来我看看?” “不忙!”诸葛方摇头说道:“让我先问问你,鬼是你扮的,那夜空中鬼声啾啾,东一把砂石,西一把砂石,应该不是你所为,那又是谁?”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的朋友们!” 请葛方道:“你的朋友们,大概是‘独腿边蒙’手下那些要饭花子了!” 严慕飞道:“不愧为‘小诸葛’,一语道中!” 诸葛方冷冷一笑道:“这些要饭花子们,除了乞讨要饭之外,管的事可真多,今后我要好好地施舍施舍他们!” 严慕飞道:“上自边蒙,下至每一个‘穷家帮’弟兄,都会感激你这位方馆主的。只是,馆主阁下,你已经没有以后可言了!” 诸葛方冷笑说道:“那要看实际情形!” 严慕飞道:“嘴说没有用?” 诸葛方道:“不错!” 严慕飞道:“诸葛方,我懒得跟你多说,你的罪状刚才我已经细数过了,我给你动手的机会,三招之内将你生擒。” 诸葛方摇头说道:“我不跟你动手,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永远别再想找到端木方等那三个!” 严慕飞道:“诸葛方,我已经知道端木方在哪里了!” 诸葛方“哦!”地一声道:“在哪里?你说说看!” 严慕飞道:“宛平有个大户金家。” 诸葛方一点头道:“不错,那姓金的就是端木方!” 严慕飞目中异采飞闪,道:“如今我可以确定了!” 诸葛方呆了一呆,道:“怎么?你原不能确定?” 严慕飞微笑着,不说话。 诸葛方脸色一变,旋即抬头说道:“端木方的所在你已经知道了,另两个呢?你也知道?”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这个人生平不爱作虚言假话,我不知道,不过我以为那并不难知道!” 诸葛方道:“你能打听得出来?” 严慕飞道:“你知道,我不必向别处打听……” 诸葛方道:“找端木方?” 严慕飞道:“那也是我打听另两个人下落的处所之一。” 诸葛方摇头笑道:“这一处行不通的。” 严慕飞道:“你以为我奈何不了端木方?” “不,不!”诸葛方摇头笑道:“合我四人之力也不是你百招之敌,怎是你奈何不了他?” 严慕飞道:“那么是我逼不出他的话来?” 诸葛方道:“近了点,不过,端木方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你要是下手整他,相信他也禁受不住的。” 严慕飞道:“那只是……” 诸葛方道:“这么说你就明白了,与其说你逼不出他的话来,不如说他根本说不出什么来。这,你明白了么?” 严慕飞道:“我明白了,他不知道那两个的所在!” 诸葛方一点头道:“不差,你说着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诸葛方道:“信不信在你,那也好办,到时候你不妨自己看!” 严慕飞道:“我不必等到那时候,也不会舍近求远。” 诸葛方抬手一指自己鼻子,道:“你说我?” 严慕飞道:“你以为我说谁?” 诸葛方摇头说道:“你弄差了,我也不知道另两个的所在。”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可曾发觉自己前后矛盾?” 诸葛方一副愕然神色,道:“我怎么前后矛盾了?” 严慕飞道:“你刚才说的:我要是杀了你,就永远别再找到另两个了。这话可是你说的?” 诸葛方道:“不错,是我说的。” 严慕飞道:“而你如今又说你不知道另两个的所在。” 诸葛方道:“真的,我真不知道那两个现在何处!” 严慕飞道:“那么我有什么不能杀你的?” 诸葛方道:“当然有,你杀了我就别想再找那两个了!” 像严慕飞这样的奇才都让他搞糊涂了。他眉梢微扬,道:“诸葛方,我没工夫跟你穷瞎扯。” 诸葛方一笑。说道:“你怎么这么没耐性?我说穿了吧!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有他两个的地址,另外还有……” 严慕飞道:“那你还是知道他们的藏处?” “不!”诸葛方摇头说道:“我还是不知道他俩的所在。” 严慕飞忍了忍道:“你不是说有他两个的地址么?” 诸葛方道:“不错,可是那地址我得很费一番脑筋,才能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诸葛方,这话好矛盾。” 诸葛方笑道:“绝世奇才也有糊涂的时候,这么说吧!他两个的地址,是写在一张纸上。” 严慕飞道:“写在一张纸上?” “不!”诸葛方摇头说道:“那不能叫写,应该叫画,对,叫画比较恰当!” 严慕飞道:“我明白了,那是一张地图。” “对了!”诸葛方道:“那是该叫地图。” 严慕飞道:“地图又怎么样?” 诸葛方道:“我是看它不懂,难解它的玄奥,也许你这位奇才能看得懂,能解得开!”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地图在什么地方?” 诸葛方道:“自然我不会把它常带在身上。” 严慕飞道:“那在什么地方?” 诸葛方道:“你想要么?” 严慕飞道:“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诸葛方目光一凝,嘿嘿笑道:“没想到区区一张地图能打动你的心!” 严慕飞道:“不是那张地图,面是那两个的所在!” 诸葛方道:“你真想要?” 严慕飞道:“你多此一问!” 诸葛方点头说道:“我看你是真的想要,也难怪,换了是我,我也会要!” 眼一眯,话锋忽转,道:“千岁爷,我斗胆,想跟你谈个条件!” 严慕飞道:“你是向我乞命?” 诸葛方笑着点头说道:“当然,当然,做买卖的不做赔本生意,我也不能毫无代价地就把东西给了你,要是没有一点好处,这种事我不干!” 严慕飞冷然一笑道:“诸葛方,你要知道,我不必向你伸手!” 诸葛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动拿出来?” 严慕飞道:“你说对了,我不怕你不拿出来。” 诸葛方道:“千岁爷,我说对了,你说错了,办不到。这是我保命的唯一仗恃,它要是不能保住我的命,我就不打算用它了。”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是说……” 诸葛方道:“千岁爷阁下如果不答应让我多活些时日,你就是杀了我,砍碎了我,我也不会把它拿出来。” 严慕飞双眉一扬,目中寒芒暴射道:“真的?” 诸葛方一凛,忙避了开去,道:“这假不了,绝假不了的,千岁爷!” 严慕飞道:“那么让我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 缓缓抬起了右掌。 眼不见总好一点儿,诸葛方索性把眼一闭,道:“千岁爷,你请,只管找合适的地方下手!” 严慕飞威态一敛,垂下了手,淡然笑道:“诸葛方,算你硬,我接受你这条件就是。” 请葛方双目猛睁,道:“你是说……” 严慕飞道:“我答应让你多活些时日。” 诸葛方道:“真的,千岁爷阁下,大丈夫一言九鼎。” 严慕飞道:“严慕飞说话,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休说我答应让你多活些时日,就是我答应别人拿刀扎我我不还手,到时候也会任他扎,绝不会抬一抬手!” 诸葛方一点头,道:“好吧!那么我谢了。请跟我来!”他转身要走。 严慕飞突然轻喝说道:“慢着!” 诸葛方一惊停步,道:“怎么,千岁爷懊悔了?” 严慕飞道:“我生平不懂什么叫懊悔。” 诸葛方神情微松道:“那么千岁爷还有什么教言?” 严慕飞道:“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诸葛方道:“干岁爷未免过于贪了些,只要有了那张地图,千岁爷还问别的干什么?我认为大可不必再劳心。”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最好别跟我耍诈。” 诸葛方一点头道:“好的,我说,还有一份名册!” 严慕飞道:“什么名册?” 诸葛方道:“上面写着人名地址的名册!” 严慕飞双眉微微一扬,倏又忍了下去,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那名册上记的都是些什么?” 诸葛方道:“都是在暗中为当令这位上位做事的人!” 严慕飞道:“你也有这种名册?” 诸葛方道:“我跟端木方四人各据一方,统率着他们,控制着他们,怎么能没有这神名册?”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今夜我的收获可说不少。” 诸葛方道:“千岁爷,这份名册不包括在条件里。” 严慕飞道:“那随你,我说让你多活些时日,也没说让你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活!” 诸葛方脸色一变,道:“千岁爷,你贵为金陵王九千岁,在武林中也是称奇称最的人物,怎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严慕飞道:“我刚才说过让你怎么活了么?” 诸葛方脸色又一变,道:“千岁爷,你……” 严慕飞沉声说道:“诸葛方,难道只许你跟我耍奸滑,我就不能把没说明的话说个明白么?” 诸葛方哑口无言,旋即一点头,又道:“好吧!我认倒楣就是,看来我这‘小诸葛’一旦碰上了称奇,称最的人物,就一筹莫展,全盘俱输了。” 一摆手,道:“千岁爷,请跟我来!” 严慕飞道:“哪里去?” 诸葛方道:“千岁爷请只管跟我来就是!”转身走去。 严慕飞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诸葛’能把我怎么样?” 迈步跟了上去。 诸葛方没往别处走,他径直走向那间精舍。 他回身一摆手,道:“千岁爷请坐坐,容我把两样东西拿出来!” 严慕飞口中漫应了一句,犀利目光却打量上诸葛方这间既考究而又雅致的精舍。 这精舍共是两间,外厢一间是书房,里面还套着一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大概是诸葛方的住处。 他打量间,诸葛方径自走向他那紫桧木装成、漆得光滑明亮的书桌,弯腰就去拉抽屉! 除了要的东西之外,严慕飞也不在乎他拿出什么别的,所以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开口阻拦。 出乎意料的是诸葛方并没有拿出什么别的,他只从抽屉里小心翼冀地拿出了一只桧木盒,往桌上一放,道:“千岁爷,东西在这儿了,请拿去吧!” 严慕飞扫了那只桧木盒一眼,道:“你偏个劳,打开来让我看看!” 诸葛方迟疑了一下,道:“千岁爷请过来看!” 严慕飞道:“不用,我站在这儿看得见。” 诸葛方笑道:“千岁爷,这盒子里一无毒物,二无炸药,难道……” 严慕飞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诸葛方道:“千岁爷,开盒子的是我。” 严慕飞道:“若落个同归于尽,你很划得来!” 诸葛方笑了,微一摇头,道:“千岁爷奈何这般不能相信人?” 伸手抽开了那桧木盒的盖子。 目光所及,严慕飞神情不由-震,他看得清楚,那只桧木盒里只放了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他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诸葛方适时问道:“千岁爷可认得这是什么?” 严慕飞道:“铁券丹书!” 诸葛方道:“不错,这是当年太祖酬我四人辅佐大功,颁赐的‘铁券”丹书,千岁爷应该知道它有什么用。” 严慕飞道:“便犯了滔天大罪,它也能保你不死!” 诸葛方道:“千岁爷你看见了?” 严慕飞道:“我看见了,只是,那地图与名册呢?” 诸葛方笑道:“千岁爷,见了‘铁券”丹书’,你还想要名册跟地图么?”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诸葛方,你敢诈我!” 请葛方嘿嘿笑道:“严慕飞,你如今怎奈我何?”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以为‘铁券’‘丹书’能保你不死?” 诸葛方道:“难道你不这么想?”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想差了。” 诸葛方笑问道:“是么?” 严慕飞道:“你要明白,‘铁券”丹书’只能折罪,并不是护身符,也就是说朝廷没人敢动你,但在武林之中,这‘铁券”丹书’没有效用!” 诸葛方嘿嘿笑道:“你阁下是‘金陵王’九千岁。” 严慕飞道:“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 诸葛方道:“什么事?” 严慕飞道:“早在当年,太祖已还我布衣!” 诸葛方摇头说道:“严慕飞,我诸葛方可不是三岁孩童……” 严慕飞道:“你应该知道,那座位于金陵胭脂井畔的金陵王王府,从落成到如今有没有人住过?” 诸葛方脸色一变,即时说不上话来。 倏即,他又嘿嘿笑道:“严慕飞,你忠于太祖,也跟太祖的私交甚笃,我不相信你会漠视太祖颁赐的铁券丹书?” “诚然!”严慕飞道:“就是我如今身在江湖,我也永远承认是太祖的臣子。可是我告诉你,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别说是区区铁券丹书,就是太祖仍在,我要杀你,他也拦不了我……” 诸葛方摇头笑道:“严慕飞,我不信!” 严慕飞道:“你自己看。” 抬手一招,那只桧木盒离柜倒飞入手,他一声:“陛下恕我!” 手腕一振,桧木盒跟桧木盒里的铁券丹书立即粉碎坠下。 诸葛方大惊失色,道:“严慕飞,你敢毁……” 严慕飞冷然一笑道:“我只是证明给你看,我并不是只说大……” “话”字未出,诸葛方翻身便往里冲,可是怪了,他只觉背后有一般强大吸力,吸得他两条腿不听使唤,不往前跑,反而直往后退。 这时,严慕飞话声也跟着响起:“诸葛方,你有多大能耐……” 诸葛方翻身砰然跌了下去,颤声说道:“王爷饶命!” 严慕飞双臂住下一垂道:“怎么?现在不是严慕飞了?” 请葛方忙道:“王爷,微臣该死。” 严慕飞道:“你本来就该死!” 请葛方一惊忙道:“王爷开恩!” 严慕飞道:“何前倨而后恭,你还有铁券丹书么?” 请葛方道:“微臣该……不敢,王爷开恩。” 严慕飞脸色一沉,道:“那么说,那两个的所在?” 诸葛方道:“王爷明鉴,微臣真不知道。” 严慕飞道:“那我就没办法开恩!” 诸葛方忙道:“王爷,在,在地图上!”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真有地图?” 诸葛方道:“回王爷,是的,真有,真有!” 严慕飞道:“那你还等什么?” 诸葛方道:“是,是!王爷,微臣这就拿,这就献于王爷!” 说着,他爬了起来,战战兢兢而匆忙地走到书桌后拉开了另一只抽屉,又拿出一只桧木盒。 他把桧木盒往桌上一放,没等严慕飞再说话就抽开了盒盖,往盒子里一指,道:“王爷,地图在这儿。” 严慕飞看得清楚,那桧木盒里放着一张摺叠着的羊皮,是不是地图他一时还不敢断定,当即说道:“那名册呢?” 诸葛方忙道:“回王爷,没有名册,微臣是,是骗王爷的!” 严慕飞道:“真的么?” 诸葛方道:“微臣有多大的胆子敢骗王爷?” 严慕飞道:“事实上你的胆子并不小!” 诸葛方忙道:“王爷开恩。” 严慕飞目光落在桧木盒上,道:“那确是画着那两个所在处的地图么?” 诸葛方忙点头说道:“是!是!王爷,微臣若再敢欺蒙王爷,愿……” 严慕飞道:“无须再说,展开来我看看!” 诸葛方脸色一变,迟疑着没动。 严慕飞道:“诸葛方,你没听见么?” 诸葛方忙道:“是王爷,微臣听见了。” 严慕飞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请葛方道:“是!是!王爷,微臣遵命……” 嘴里这么说,手却没动。 严慕飞淡然说道:“怎么?那地图上有剧毒,碰不得了?” 诸葛方一惊,忙道:“不,不!王爷,地图上没有毒,地图上怎会有毒……” 严慕飞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碰它?” 诸葛方忙道:“微臣不是不敢,是!是!微臣这就献于王爷……” 这回他动了,伸手拿出了那张羊皮一展,然后跨步上前,双手递向严慕飞。 严慕飞伸手接了过去,诸葛方目中异采一闪,躬身退向后去。 严慕飞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羊皮上,只一眼,他皱了眉。 那张羊皮上,画的有山,有河,有圆圈,还有两个x记号,错综复杂,他一时还真难看懂。 看了一下,他抬眼说道:“诸葛方,这地图的两个圆圈是表示什么?” 诸葛方道:“回王爷,微臣不懂。” 严慕飞道:“那么这两个x记号是……” 诸葛方道:“就是他两个的所在处!” 严慕飞道:“诸葛方,这张地图真是画着那两个人的所在?” 诸葛方忙点头说道:“是真的,王爷,微臣天胆也不敢……”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诸葛方,你跟我……” 脸色一变,目中异采暴闪,跨步而至,出指连点堵葛方两手手臂的穴道。 诸葛方连双手都没来得及转,两只手臂上的穴道便被严慕飞点中,他陡然一惊,忙道: “王爷这是……” 严慕飞犀利目光逼视,道:“诸葛方,怪不得你不敢碰这张地图,原来这张地图上沾有剧毒,只要误触地图,稍迟发觉……” 请葛方道:“王爷也中毒了?” 严慕飞道:“不错!我是中毒了!” 诸葛方道:“王爷,这毒没有解药。”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看是不是能毒死我?” 诸葛方道:“那么王爷制我双臂穴道是……” 严慕飞道:“免得剧毒上身,你被毒死!” 诸葛方诧异地道:“王爷似乎不该……” 严慕飞道:“我答应过你,让你多活些的日的。” 诸葛方呆了一呆,道:“我没想到王爷这般宽宏大量,那么容我告辞!” 他一躬身,就要走! 严慕飞一招手,道:“慢着!” 诸葛方抬眼说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严慕飞道:“你要上哪儿去?” 诸葛方目光一转,道:“从此天涯海角。” “不!”严慕飞微一抬头道:“你不必去天角,也不必去海角,你跟我走!” 诸葛方一怔道:“跟王爷走?”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是的,跟我走!” 诸葛方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你要走了,以后我上那儿找你去?” 诸葛方道:“怎么?王爷还要找我?” 严慕飞道:“不错,我以后还有用你之处。” 诸葛方道:“王爷是要我……” 严慕飞道:“要你到南京功臣楼、凌烟阁故址之前!” 诸葛方脸色微变道:“王爷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慰胡将军几位的在天英灵!” 诸葛方脸色大变,失声说道:“王爷是要我……要我……” 严慕飞道:“否则,我无颜见他几位。” 诸葛方道:“王爷答应过让我多活些时日的……” 严慕飞道:“我并投有食言,也没有自毁承诺,从现在起一直活到我找全了当年太祖身边的四大智囊为止,你该知足了!” 渚葛方细目暴睁,厉声说道:“严慕飞,你,你,你竟……” 严慕飞淡谈说道:“我怎么?我食言背信了么?留你在世上继续为恶,那该是我的罪孽,活到我找全四个为止,你应知足了。” 诸葛方神情忽黯,颓然摇头说道:“我认栽了,一着之差,全盘俱输,隐藏多年,仍未能逃过此劫,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严慕飞道:“这是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上天让你迟到如今才遇报应,你应该很感激天心仁厚。” 诸葛方抬眼说道:‘好吧!我跟你走!” 头一低,没再说话。 严慕飞陡地一声冷笑道:“诸葛方,我还有用你之处,否则我不会留你到如今,让你自绝!” 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诸葛方一个下巴应指而落,他猛地抬头,神色凄厉,好不怕人,怒目逼视严慕飞,像要吃人。 严慕飞淡笑摇头,道:“无须如此,当年火焚凌烟阁、炮打功臣楼之际,胡将军几位哪个用这种神态对你了?” 诸葛方机伶一颤,凶态倏敛。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这才是,走吧!” 他侧身让开了出门路。 诸葛方头一低,颤抖着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几声叱喝。 严慕飞神情微震,抬手一指点倒了刚一怔神的诸葛方,闪身掠了出去。他刚出去,一条矫捷人影如飞射进院子,而且长身就要往精舍里扑。 严慕飞陡然沉喝:“来者何人,请停一步!” 那黑影身形一震,硬生生地刹住了扑势,这时有五六条人影翻上墙头,一见严慕飞喝住来人,立即停住不动。 严慕飞凝目细看,只见来人是个脸色黝黑、浓眉大眼的英武年轻人,身穿劲装,手里握着一柄长剑,隐隐慑人。 他当即开口说道:“阁下能闯过墙外阻拦,足见不凡,请示称呼?” 那黝黑英武年轻人目光凝注,道:“阁下又怎么称呼?” 严慕飞道:“阁下,先发问的是我。” 黝黑英武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我姓左。” 严慕飞进:“阁下手持利器,夜闯武术馆,不知有何目的?”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你可是方馆主?”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方馆主另有其人!”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那么阁下请别拦我,我要见方馆主。” 严慕飞道:“阁下要见方馆主有什么事?” 黝黑英武年轻人浓眉一扬,道:“阁下既不是方馆主,就少管闲事!” 严慕飞道:“阁下年纪轻轻,怎地这么急躁?” 黝黑英武年轻人怒态一敛,道:“他欠我一笔债,我特来索还!” 严慕飞道:“是什么债?” 黝黑英武年轻人浓眉轩动了一下,道:“阁下,这是我跟方馆主间的私事。” 严慕飞道:“这么说阁下是不愿意告诉我了?”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好一个事实如此,不愿否认,阁下,你来得不凑巧。” 黝黑英武年轻人忙道:“怎么?” 严慕飞道:“方馆主出远门去,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黝黑英武年轻人冷冷说道:“这么巧么?” 严慕飞道:“事实如此。”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他干什么去了?” 严慕飞道:“怕的就是债主上门,他避债去了!” 黝黑英武年轻人脸色一变道:“他躲不掉的。” 严慕飞道:“那当然,不过人不死,债不烂,阁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他最好别死!” 严慕飞道:“阁下先请回吧!等他回来。”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你是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严慕飞讶然说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方馆主避债去了,阁下出来的那精舍中又是何人?” 严慕飞道:“没有人啊?”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你闪开,容我进去看看!”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阁下奈何这般不能相信人?”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阁下,你不是方馆主,彼此也素昧平生,奉劝阁下最好别多管他人闲事,替他人强出头。” 严慕飞道:“阁下这话……”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阁下,我讨债只找方馆主,不愿跟别人增添过节。” 严慕飞道:“我说过,方馆主出远门去了。”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要我相信不难,让我进去看看!” 严慕飞摇头说道:“阁下夤夜闯入人宅,又手持利器,我不敢让阁下!”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阁下,我已一忍再忍。” 严慕飞道:“最好阁下作三忍,请先回去!” 黝黑英武年轻人浓眉陡扬,道:“阁下,你让我忍无可忍!” 长身掠起,半空中振腕出剑,电一般地扑了过来。 墙头上那五六个黑影发出轻叱,就要动。 严慕飞摇手说道:“不关诸位的事,请暂作壁上观!” 一顿笑道:“阁下,请留神掌中利器!” 容得年轻人扑到,他出掌如风,右掌一翻抓了过去,一闪而回,再看时,那柄长剑已到了他手里。 黝黑英武年轻人惊呼一声,翻身倒射而退,落地怔住,眼瞪得大大地,半张着嘴,做声不得。 严慕飞一抖腕,剑花九朵现于剑锋,接道:“剑是把好剑,可惜使剑人的身手尚弱了些……” 黝黑英武年轻人倏然而醒,厉喝说道:“住口,少爷何许人,岂容得你讥讽嘲弄……” 严慕飞把剑往前一递,道:“一回也许取巧,阁下不信可以再来二回。” 黝黑英武年轻人闪身欲动,但倏又停住未动,道:“少爷我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好了!” 严慕飞笑道:“用你的剑杀你,这叫什么?在我眼里,阁下也太年轻了些。” 黝黑英武年轻人身躯暴颤,道:“隐忍悲痛,抑压仇恨多年,只当此番艺成功就,一到可索还血债,却不料心血白费,所想成空,苦找不遇,这羞、这辱却令我难当。也罢,诸葛方你再等我几年!” 转身便要走! 严慕飞忙扬沉喝:“站住!” 黝黑英武年轻人霍然回身,双目尽赤道:“你可以杀我,但别再折辱我。” 严慕飞道:“年纪轻轻,奈何这般经不起挫折?” 黝黑英武年轻人大喝道:“你……” 严慕飞道:“我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黝黑英武年轻人威态一敛,颓然点头,道:“对!你说得对,多少年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阁下,恕我打个岔,看阁下面貌酷似我当年一位故人,不知阁下跟他有什么渊源?” 黝黑英武年轻人冷然说道:“你那位当年故人是谁?” 严慕飞道:“胡大海胡将军!” 黝黑英武年轻人脸色一变道:“你何必……” 严慕飞道:“答我问话!” 黝黑英武年轻人浓眉一扬,道:“我本来要在手刃诸葛方之际才让他知道的,如今早一点让他知道也无妨,那是先父。” 严慕飞道:“我记得你问过我是谁?”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不错!” 严慕飞道:“刚才我没说,如今你可愿知道?”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报你的姓名?”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不知令尊有没有向阁下提过这个人,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 黝黑英武年轻人神情猛地一震,道:“难道你老就……” 严慕飞道:“我就叫严慕飞。” 黝黑英武年轻人一双大眼紧紧凝注,没说话。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你莫非不信?”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我确有点怀疑!” 严慕飞笑指墙头,道:“请看‘穷家帮’几位弟兄,然后再请到房里看看诸葛方!” 黝黑英武年轻人一怔道:“他们是‘穷家帮’的弟兄?” 严慕飞笑道:“阁下,见要饭花子而不知他们是‘穷家帮’边帮主麾下健儿的,恐怕只有初出茅庐的阁下一人。” 黝黑英武年轻人黑脸一红,道:“诸葛方他,他又怎么样了?” 严慕飞道:“阁下何妨自己去看看?” 黝黑英武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六章 比翼双飞人同嫉 他到了精舍,诸葛方倒在地上下巴脱落,双臂被制。 浑身不能动弹,只有眼还能动。他喝问道:“你就是诸葛方?” 诸葛方虽然哑穴没被制,可是他下巴脱落,还是不能说话,只瞪着一双细目望着门内黝黑英武年轻人。 黝黑英武年轻人浓眉陡扬,大眼中杀机暴射,道:“诸葛方,你可认得我。我姓胡,为开国元勋胡将军之后!” “诸葛方,你还我爹的命来!” 提掌就要劈下! 背后伸来了一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腕:“阁下,手下留情,我还有用他之处!” 黝黑英武年轻人转身拜了下去:“严叔,侄儿不知道是您……” 严慕飞伸手把他扶了起来,道:“别行这大礼,你我今夜这是头一回。”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可是侄儿常听娘提起您。她老人家说您跟爹是同僚战伙,也是爹生平知己,知命的好朋友!” 严慕飞道:“胡大嫂永远看得起我,大嫂她如今安在?”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她老人家远在四川!”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大嫂原来……多少年没见了,只怕大嫂已经老了。”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她老人家头发已经白了。” 严慕飞点头叹道:“我就说嘛,那一半于由无情……”摇摇头,住口不言。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爹死得悲惨,她老人家却从没掉过一滴泪……” 严慕飞道:“大嫂女中丈夫,巾帼英杰,可是内心的悲痛与仇恨……”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严叔,您为什么不让侄儿杀这贼!” 严慕飞抬头说道:“我留他还有大用。”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您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我预备找齐他们之后,把他们带到南京凌烟阁、功臣楼故址之前,然后再在那儿手刃他们!”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请您做主!” 严慕飞摇头说道:“胡大哥几位都有后,我不敢专擅,到时候我自由把他们交由几位亡友的后人去处置!”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谢严叔!” 严慕飞道:“别客气,这也是我份内的事。” 目光一凝,含笑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黝黑英武年轻人道:“侄儿叫天仇。” 严慕飞道:“这名字是大嫂给你取的?” 胡天仇道:“是的,严叔。” 严慕飞轻叹说道:“天仇,父仇不共戴天,可见大嫂心里不忘大仇。” 话锋一转,接道:“你这身武学也是大嫂亲自传授的?” 胡天仇摇头说道:“不只娘一位,还有侄儿的舅舅。”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子宽?” 胡天仇道:“是的,严叔!” 严慕飞道:“也是多年没见了,只怕也老多了。” 顿了顿接道:“你一身武学兼大嫂跟子宽之长,应该是……” 胡天仇赧然说道:“娘本说侄儿还没有学成,要侄儿再等三年。” 严慕飞点头说道:“大嫂说得对,其实对付他们四个又何止再等三年。” 胡天仇道:“严叔,这么说……”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天仇,可愿听我直说几句?” 胡天仇忙肃容说道:“严叔请赐教诲,侄儿洗耳恭听!” 严慕飞暗暗点头,道:“你所学不差,然而过于浮躁,不够沉稳,也缺乏经验与历练。 今后应在此二者上下功夫。” 胡天仇道:“谢谢严叔教诲,侄儿自当牢记心中。” 严慕飞道:“还有,欲速则不达,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学艺之际分心乃是大忌,难有所成,回去后不妨把这个‘仇’字置诸脑后,一心一意,全神贯注试试看。” 胡天仇道:“是,严叔,侄儿敬遵您的吩咐。”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天仇,我要说明,严叔教你的,只是对你日后行走江湖有点帮助,对你报仇一事却难有所补。” 胡天仇呆了一呆,道:“严叔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世事变幻无常,他四人均是成名多年的一流人物,你这趟回去再痛下苦功三年,也许可以胜过他们,可是谁又敢说他们四人还能活到三年之后?” 胡天仇脸色一变,道:“那……那,严叔,您说该怎么办?” 严慕飞摇头说道:“武学一途,无法速成,也半点勉强不得,为今之计只有另走他途,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胡天仇忙道:“严叔,侄儿当然愿意。” 严慕飞笑了笑道:“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问你愿不愿听我的话?” 胡天仇道:“侄儿怎敢不听您的话?” 严慕飞道:“先别回答我,听了我的办法之后再说不迟。” 顿了顿,接道:“你回去之后不必多事停留,禀明令堂一声之后,就再到江湖各处去走走。” 胡天仇讶然说道:“严叔这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耐着性子听我说。” 胡天仇神色一庄,道:“是,严叔。” 严慕飞接着说道:“你到了江湖上之后,可以尽快地去找当年罹难功臣的后人,通知他们半年之后齐集南京。” 胡天仇忍不住说道:“严叔,您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届时我自会把他们四人带到南京去。” 胡天仇忙道:“您的意思是让侄儿等别管?”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擒他四人是我的事,手刃亲仇是你们的事。” 胡天仇犹豫地道:“严叔,您要侄儿等坐享其成?” 严慕飞道:“事实上没那么多时间让你们去习艺,然后再出来报仇。学求成而轻举妄动,那只有白白赔上性命。” 胡天仇没说话。 严慕飞道:“你要是不愿意这么做,尽可以说。” 胡天仇忙道:“侄儿不敢,只是,只是……” 严慕飞道:“到时候我把他四人交给你们,让你们去手刃亲仇,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胡天仇迟疑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严叔,侄儿遵命就是,容侄儿叩谢严叔!” 身躯一矮,拜了下去。 严慕飞要拦,胡天仇却已然一拜而起,道:“严叔,侄儿这就拜别……” 严慕飞把剑递了过去,道:“代我问候令堂、今舅二位。” 胡天仇双手接过长剑,道:“谢严叔,侄儿拜别了。” 一躬身,腾起飞射而去。 严慕飞目送故人之后离去,然后转望墙头,道:“请下来两位帮个忙。” 墙头上五六个黑影中,如飞射落两个,那是两个中年花子,近前一躬身,齐道:“您请吩咐!” 严慕飞道:“请把诸葛方抬走,明天一早送往贵帮总舵,然后等我传话再把他送到南京去。” 那两名中年花子应了一声,走进精舍抬起了诸葛方,走回来向着严慕飞施了一礼,然后会同墙头上“穷家帮’群豪越墙而去。 人都走了,这偌大后院刹时就余下了严慕飞一人,他笑道:“涵英,该走的都走了,请下来吧!” 夜空中倩影闪动,飞射落地,绰立严慕飞身旁,正是卫涵英。 严慕飞含笑说道:“刚才怎么不下来见见大海的后人?” 卫涵英摇头说道:“你知道,不见还好,一见就难忍泪水,何苦?” 严慕飞笑道:“你也真是。” 卫涵英道:“大海有后了,我看得清楚,他活脱脱的大海当年。”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差,虎父无犬子,大海要是还在的话,眼见自己的儿子成长,而且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眉锋一皱,道:“怎么说着说着你就……” 敢情卫涵英已经红了美目,她闻言赧然一笑道:“人嘛!谁能免,所以我不愿见他,女人家尤其心肠软,不像你们男人家铁石人儿硬心肠……” 严慕飞道:“谁说的?我就是出了名的柔肠。” 卫涵英笑了,旋即她敛去笑容道:“慕飞,接下去咱们……” 严慕飞道:“我正要请示,你我是先到宛平去呢?还是先去找这两个?” 卫涵英白了他一眼,娇媚无限,好不动人:“贫嘴……以我看咱们不如先找这两个,然后再到宛平去,反正有‘穷家帮’弟兄监视着他,他跑也跑不掉。” 严慕飞一点头道:“高见,有理。” 眉锋一皱,展开了手中地图,道:“只是你看,这两个一时怕不好找。” 卫涵英道:“让我看看。”伸手便要来接。 严慕飞忙往回一收,道:“别碰,上面浸着剧毒。” 卫涵英美目微横,又白了他一眼,道:“瞧你,吓我一跳,我知道。” 这一眼,包含了多少情意,严慕飞他感受良多地笑了,把地图住卫涵英面前一送,道: “还是我拿着你看吧!” 卫涵英把娇躯靠近了他些,凝目看了一阵,忽地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好眼熟……” 严慕飞目中异采一闪,忙道:“想想看,是什么地方?” 卫涵英道:“让我想想看,这儿有座山,这儿有条河,这儿……” 她皱着黛眉,喃喃自语,想了良久,忽地展眉笑道:“对了,是这儿,一定是这儿。” 严慕飞忙道:“是哪儿?你倒是说呀!” 卫涵英娇笑一声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看来你这位当世称最的奇才,还不如我这个女儿家。” 严慕飞道:“这有什么稀罕,我本来就不如你嘛!” 卫涵英嗔道:“又贫嘴,这地方依山临河,龙盘虎踞。” 严慕飞霍然说道:“莫非就在南京?” 卫涵英笑道:“你终于明白了。”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好东西,只道远在天边,原来近在眼前,委实是出人意料,委实是出人意料!只是,涵英,图中这‘x’字是表示所在,你看这地方又在哪里?” 卫涵英道:“那是你们男人家去的地方!” 严慕飞一怔,旋即摇头笑道:“你也真是……试想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敢情他们有一个躲在这儿!涵英,你猜猜看,这是哪一个?” 卫涵英瑶鼻微皱,轻哼一声道:“除了那‘脂粉郎君’萧丹红外,还有谁?” 严慕飞道:“英雄所见略同,可是那另一个……” 卫涵英截口说道:“你没看么?这虽是一张地图,其实上面画的却是两个地方,那个地方祟山峻岭,林木遍布,我就看不出是哪儿了。”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什么地方有这么多山,这么多树林……” 抬眼接道:“涵英,事到如今,咱们只有更改既定主意,先南京而宛平,最后再花点工夫找另一个,尊意如何?” 卫涵英道:“也行,反正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严慕飞笑道:“形影不离,行止成双,这就叫夫唱妇随。” 卫涵英红了娇靥,嗔道:“何时学得这么贫嘴?” 严慕飞摇头轻叹,道:“为这些事耽误了你我,只有把这空院当闺房,略作戏谑,无伤大雅,卿何忍相责?” 卫涵英眉锋一皱,道:“啊呀!你这是……” 严慕飞哈哈一笑道:“阁下,够了,也只能止于此了。事不宜迟,就此动身,阁下请随我来吧!” 探掌拉起卫涵英玉手,双双破空飞射而去。 比翼成双,委实是羡煞尘寰,妒煞天上。 他两个,取道河南、安徽,直奔南京。 口口口 这一天,他两个一路谈笑着并肩到了滁县。 严慕飞如临风玉树,卓立日影下,笑指滁县县城道:“涵英,你可知道,滁县虽小,却是个名城。” 卫涵英好胸蕴,当即点头说道:“当然知道,那是因为‘六一居士’治过滁。” 严慕飞笑道:“然也,古来名士与名山胜水结缘者颇多,如杜甫之与成都,李青莲之与采石,岑参之与嘉山,白乐天之与西湖、九江,苏轼之与徐州,杭州,惠州,韩愈之与潮州,作官之余都为后世留下很多风流韵事。六一居土欧阳修曾在江苏、安徽一带为官甚久,所以扬州有平山堂,滁州便有‘醉翁亭’与‘长乐亭’的琊-胜境,卿可愿乘兴一游么?” 卫涵英含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么?反正你走到哪儿,我就……”倏地闭上檀口,没再说下去。 严慕飞神采飞扬,朗笑说道:“何妨再说下去?” 卫涵英道:“让你占尽便宜么?” 严慕飞道:“此乃实情,怎说便宜?” 卫涵英实情两字入耳,娇靥一红,嗔道:“贫嘴该惩!” 扬掌就要打,忽然想起这是在大路上,大白天里往来,行人颇多,让人瞧了去,岂不要羞煞人?忙又垂下玉手。 谈笑中,他两个绕城而过。 严慕飞道:“滁县附近多山,特别是西南诸峰,林壑最美,六一居士治滁时,有山寺僧智仙修一亭,欧阳太守命名为‘醉翁亭’。太守与客专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事又高,故白号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他所写《醉翁亭记》,文词并茂,令人叹赏!” 卫涵英道:“愿得山水供生佛,修到梅花伴醉翁!又所谓浅红深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回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开花。风流韵事,俯拾皆是,欧阳太守实为滁县添色不少。” 严慕飞笑道:“阁下,应该说名士胜地,相得益彰。” 醉翁亭离滁县县城没多远,在二人行云流水般脚程下未消片刻工夫,那格局古雅、茂林修竹,丛簧阴翳的醉翁亭已然在望。 亭前不远处,一庄石像栩栩如生,痴容可掏,上款四字:“一醉千秋”。卫涵英抬手前指,笑道:“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鸟声上下,此即醉翁亭之胜境,慕飞,你看,咦?慕飞,快看,那是什么?” 严慕飞闻呼抬跟前望,只见醇翁亭后-琊山的山麓上,日影下,并肩站立着两个黑衣汉子,袖口上金光闪闪生辉。 严慕飞忙道:“涵英,这是‘金花门’十二狼中的两个,这两个怎会在此?” 卫涵英道:“‘金花门’既有门人在此,那位‘金花门’门主莫非也到了?” 严慕飞一点头道:“应该也在此,让我招呼他俩一声……”立即扬声说道:“二位别来无恙?” 那两个黑衣汉子闻声忙将目光投射过来,见是严慕飞,一怔,随即双双腾身而起,飞掠了过来。 严慕飞笑道:“不错,他们还认得我。” 两名黑衣汉子射落面前,一起躬下身去。 “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一礼道:“不敢,二位好!” 两名黑衣汉子道:“谢严大侠,您安好!” 抬眼望向卫涵英,道:“这位莫非就是卫姑娘?” 卫涵英含笑点头,道:“正是卫涵英,二位好!” 两名黑衣汉子忙又躬下身去,道:“见过卫姑娘。” 卫涵英浅浅答了一礼,道:“不敢,我久仰‘金花门’一龙,四凤、六虎,十二狼,人人英雄,个个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两名黑衣汉子赧笑说道:“卫姑娘夸奖了,二位怎会到了这儿?” 严慕飞接口说道:“我跟卫姑娘要往南京去,路过此处,久闻醉翁亭景色宜人,所以顺便来看看,也瞻仰瞻仰六一居士的遗迹,二位呢?” 那名黑汉子道:“门主往北去从这儿经过,也跟您二位一样想来看看,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二位。” 卫涵英道:“门主呢?莫非在-琊山上?” 两名黑衣汉子道:“是的,门主在山上开化古刹旁,雪鸿洞前。我二人为防俗客打扰,特在山麓守护。” 卫涵英含笑望向严慕飞,道:“既然碰上了,你看要不要见见她去?” 严慕飞脸上一热,心头怦然,微微点了点头。 两名黑衣汉子道:“我二人先去禀知门主一声。” 卫涵英一抬手,忙道:“不必,让我二人吓吓她,也给她个意外惊喜!” 两名黑衣汉子笑了,微一躬身,道:“容我两个为二位带路。” 转身前行而去。 卫涵英横了严慕飞一跟,低低说道:“走吧!阁下,盼的就是这一刻,还犹豫怎地?” 严慕飞红着脸笑道:“涵英,你那四字美号应再加三个字‘冰心玉女醋娘子’。” 卫涵英黛眉一竖,使要发嗔,旋即她淡然说道:“我要是个醋娘子,当初不会点头,如今也不会让你上山去会她。你要喜欢,我以后就让你看看我的醋劲儿!” 严慕飞忙道:“好,算我说错。” 卫涵英横了他一眼,拧身先走了。 绕过了醉翁亭,到了-琊山麓,严慕飞唤住两名黑衣汉子道:“二位就留在这儿守护吧! 让我两个自己上去好了。” 两名黑衣汉子应声躬身。 严慕飞则偕同卫涵英继续向上面去。 ‘金花门’门主委实是位常人不容易见,更别想轻睹绝世风华与神仙姿容的人物,她是到这-琊山来玩儿的,却仍在这登山道上布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 严慕飞跟卫涵英一路而上,接连不断地碰上了“十二狼”跟“六虎”中的五个,到了“开化寺”前,更见着“雪衣八侍”垂手立于寺前,严慕飞以指压唇,示意他八个别出声,然后跟卫涵飞向寺旁行去。 转过墙角,雪鸿洞立现眼前,金玉琼一袭白衣,迎风绰立阴影下,衣袂飘动,云髻飞舞,美姿若仙。 门下的“一龙”跟“四凤”之三则隔一段距离站在她身后。 严慕飞看直了眼,也有着一阵激动。 金玉龙跟明珠三个看见严慕飞跟卫涵英突然来到,一怔便要惊喜呼叫,卫涵英忙摇玉手,示意他们别出声。 这四个一点即透,立即含笑不语。 这时,金玉琼向后抬手,道:“明珠,你过来!” 明珠应了一声,要过去,却被卫涵英一把拉住,她自己代明珠走了过去,她往金玉琼背后一站,一声没吭。 金玉琼又道:“明珠,把素笺跟笔墨取来。” 卫涵英窃笑说道:“-琊山上俯拾皆诗料,门主莫非要吟诗作词吗?” 金玉琼霍然转了过来,一怔,旋即喜呼:“姐姐,是你!”伸手抓住了卫涵英玉手。 卫涵英笑道:“看看还有谁?别尽顾着跟我招呼,冷落了别人!” 金玉琼抬眼望向严慕飞,娇靥一红,惊喜难言,道:“怎么你……你也来了?” 卫涵英道:“这一问简直不该有!” 严慕飞强笑说道:“我是永远跟着涵英走的。” 金玉琼收回目光,低低说道:“姐姐,形影不离,比翼成双,令人羡煞、妒煞!” 卫涵英笑道:“那么咱们换换,你跟他一起走,我来当门主。” 金玉琼桥靥酡红,轻笑说道:“姐姐敢是想夺我门主宝座?” 卫涵英道:“只怕你不爱江山爱英雄,宁愿让位!” 金玉琼更羞红了娇靥,道:“姐姐好厉害,一张嘴永不饶人。” 卫涵英道:“谁叫你一见面就惹我!” 金玉琼道:“姐姐有个宇内称最的伴侣,我敢么?” 卫涵英道:“又来了,你可是要我……” 金玉琼“嘘!”地一声忙道:“姐姐,别说了,他过来了!” 真的,严慕飞走了过来,他笑问道:“二位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卫涵英道:“我跟妹妹的体己话,你别问,也别想知道!” 严慕飞摇头说道:“有人说女人家在一起永不会没话说,看来此言不虚。” 卫涵英道:“要这么说,那你就更别想听了!” 严慕飞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早有这句话,杀了我我也不会这么说了。” 金玉琼笑了,皱着眉道:“姐姐,他何时学得这般贫嘴呀?” 卫涵英道:“你才只听了一句,有什么稀罕的,一路上我听的多了。” 金玉琼眨了眨美目,道:“是么?姐姐。” 卫涵英猛悟不打自招,娇靥一红,道:“别是不是了,如今我把他交给你,一边了却相思债去吧!” 这下该金玉琼脸红了。 严慕飞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一般地风华绝代,人比花娇,暗感艳福之余,不由笑了起来。 金玉琼眉锋一皱,道:“姐姐,瞧他多得意?” 严慕飞点头说道:“当然,昔日江东二乔艳绝天下,伯符得一,公瑾得一,今日二卿并称当世,我兼得成双。” 金玉琼叫道:“啊呀!姐姐,你听,他怎么敢……” 卫涵英道:“皮厚久矣,你也领教领教吧!” 一声‘皮厚’,听得金玉琼也笑了。笑声中,她转了话锋:“姐姐!你跟他怎么会到了这儿呢?” 卫涵英随将别后说了一遍。 听毕,金玉琼道:“这可真是巧啊!要不然怎会碰到一块儿……” “可不是么?”卫涵英道:“上天怜你……” 金玉琼忙道:“姐姐,别忘了,咱们是一边儿的!” 严慕飞道:“可容我投靠投靠?” 金玉琼横了他一眼,道:“姐姐,你说那地图是……” 卫涵英转注严慕飞道:“拿出来让妹妹看看!” 严慕飞道:“敢不遵命!”探怀取出那张地图,道:“小心,上面浸有剧毒。” 金玉琼含笑说道:“我还怕毒么?” 伸手接了过去,看了一阵之后,她抬眼说道:“姐姐,这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吗?” 卫涵英道:“是的,一个我看清了是南京秦淮河旁,另一个我就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了!” 金玉琼道:“让我再看看!” 她随又把目光投向地图,片刻之后,她皱眉说道:“姐姐,难怪你看不出,这一半画的不是在中原……” 卫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不是中原?那是……” 金玉琼道:“这瞒不了我,画的是苗疆。” 卫涵英道:“妹妹怎么知道画的是苗疆?”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还有人能比我熟悉苗疆山川形势的么?姐姐请看!” 把地图凑近卫涵英,用手指着山间道:“这条山脉是‘哀牢’,‘哀牢’边上这条是‘无量山’,往上去这一泓水是‘洱海’,边上这山是‘点苍’,再往上是‘雪山’,‘雪岭’,‘怒山’跟‘高黎贡山’……” 卫涵英霍然说道:“不错,经妹妹这一指点,我也明白了,怪不得有这么多山,那么边一片片的树林是……” 金玉琼道:“姐姐,苗疆到处都是古森林。” 卫涵英道:“瞧,我有多糊涂,那边个x记号所指处是……” 金玉琼道:“看地方,应该是‘哀牢’。” 卫涵英诧声叫道:“‘哀牢’?怎会在‘哀牢’?他躲在这么遥远的苗疆” 严慕飞截口说道:“谁说那叫躲,那该叫回家。” 卫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早没想到,孟华本是出身苗疆,听说跟后汉时的孟获颇有渊源。” 金玉琼道:“姐姐,这么说来,我也明白了。怪不得他们能那么容易找到我,原来他们在苗疆也有人。” 严慕飞道:“看来是不会错了!” 卫涵英眉锋微皱,道:“那么咱们得跑一趟苗疆。” 严慕飞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金玉琼却迟疑着道:“姐姐,我倒有个主意在此!” 卫涵英道:“妹妹有什么主意?” 金玉琼道:“反正我在中原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如由我带着人回苗疆去对付他,姐姐跟他则对付中原这两个。” 卫涵英猛一点头,道:“对,只是……妹妹要回苗疆去,我跟他……”瞥了严慕飞一眼,没说话。 严慕飞神色有点异样,但他也没说话。 金玉琼猛然想起那苦不堪言的相思之苦,也沉默了,然而,旋即她一整脸色又道:“姐姐的意思我懂,可是大事为重,再说来日方长,好在我缉获这姓孟的之后还要回中原来的,咱们便可相会。” 严慕飞突然说道:“玉琼,以我看,你不必再回到中原来了。” 金玉琼一怔,尚未说话。 卫涵英已然急急问道:“怎么?你这话……”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刚决定的,玉琼擒得孟华之后,可交附近‘穷家帮’分舵送来南京,咱们诸事了后,不妨携着小黑跟大妞到苗疆去长住,我已经厌烦了中原武林。” 金玉琼笑了,好甜,好美,还带三分娇羞。 卫涵英也笑了,她抚掌说道:“好啊!咱们筑庐世外桃源,远离这恩怨纷争的武林。” 金玉琼道:“就这么说定了,姐姐可快来,别让我久等。” 卫涵英笑道:“只要我一个人去么?” 金玉琼娇靥一红,道:“他……他不是永远跟着姐姐走么?” 卫涵英笑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小嘴儿……”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三人就在这-琊山上把握这难得的相聚,谋半日之欢。 恼人的是红日衔山,暮色微垂。 暮色里,三人默然相对良久,方始互道珍重而别,卫涵英眼圈儿红了,金玉琼更洒了珠泪。 严慕飞,他站在那儿呆呆地,一直望着金玉琼带着门下远去不见,这才一叹,说道: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卫涵英低低说了声:“走吧!妹妹说得好,会短离长固令人难堪,然而想想以后那无数长远的日子,心里也就好点儿……” 于是,两个人并肩下了-琊山,一路默默然——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七章 秦淮河畔脂粉郎 钟山巍巍,龙盘虎踞石头城金陵! 六朝金粉佳丽地,南京永远是繁华的,永远是热闹的。 尤其是华灯初上的当儿,酒旗、灯船、戏鼓,看豪华竞逐,念六朝粉黛,令人悲欢感慨无限。 这一角,是秦淮河夫子庙一带。 所谓:水上两岸人家,悬桥拓架,为河房水阁,雕梁画栋,南北掩映,每当盛夏,买艇招凉,回翔于利涉,文德两桥之间,扇清风,酌明月,秦淮之胜也。 秦淮河畔,正是六朝金粉萃集之所,两岸河房,雕榭画栏,明窗绿障,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络绎不绝。 入夜后,灯烛高燃,歌声酒器,通宵不绝。 严慕飞和卫涵英来到了名扬四处的温柔乡、脂粉窝、销金窟的秦淮河畔,眼望迷蒙秦淮,心中感慨万千,严慕飞道:“夜舶秦淮近酒家,古人吟得好。” 卫涵英则摇头说道:“锦灯张宴韩熙载,红粉惊狂杜收之,风流冠盖,六朝烟花,端的江山绮丽……” 忽听背后急促步履响动,及身后而止。 二人连忙回身,只见眼前站着个年轻的花子,正是‘穷家帮’南京分舵主‘霹雳火’雷飞的高足石青。 这石青呆了一呆道:“果然是二位……” 严慕飞倏然而笑,道:“石青,别来无恙?” 石青一躬身道:“您二位怎么会到这儿来?” 严慕飞未答反问,道:“你呢?” 石青道:“例行公事。吃饱了不能闲着,总得到处玩玩!” 严慕飞道:“我跟卫姑娘到这儿找个人,本不想惊动朋友们,如今看来,不惊动朋友们是不行了。” 石青忙道:“您要找谁?只管交给我来找。” 严慕飞摇头说道:“这个人只怕你不会知道,也不好找。” 石青呆了一呆,忙问所以。 严慕飞逐把该说的说了一遍。 听毕,石青不禁动容,道:“原来南京还住着这么一位人物,真让人想不到,真让人想不到!看来这南京分舵该撤销了……” 严慕飞道:“我没说错吧?” 石青不服,双眉一扬,道:“您可愿等?” 严慕飞道:“什么意思?” 石青道:“您给我一个时辰的工夫。” 严慕飞道:“你要打听他?” 石青道:“容我先见个礼……”站直身子接道:“谢谢您,石青还是老样子!” 严慕飞道:“令师也好?” 石青咧嘴一笑道:“整天跟公孙老人家在一块跑,怎会不好?” 严慕飞笑了:“喝酒,下棋?” 石青道:“有的时候还拍桌子!” 严慕飞仰天哈哈大笑,便连卫涵英也难以忍俊。 石青一眨眼,转了话锋,道:“您二位什么时候到的?” 严慕飞道:“刚到没一会儿,踏着夜色进的城!” 石青道:“您不该,说什么也该招呼一声。” 严慕飞道:“用得着么?‘穷家帮’耳目遍布……” 石青道:“但这回‘穷家帮’的耳目失了灵。”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没想到……” 石青截口说道:“您二位怎不先到分舵去?” 严慕飞道:“怕正好碰上令师跟公孙老人家拍桌子。” 石青也笑了,他道:“如果一个时辰仍打听不出蛛丝马迹,我愿提头来见。”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豪语,但有点言之过重。” 石青倏然一笑道:“说真的,我有把握。” 严慕飞道:“那最好不过,可是得小心打草惊蛇!” 石青道:“您放心,要饭花子逮蛇是拿手,蛇要是溜了,您请唯我是问!请告诉我,您二位在哪儿等?” 严慕飞道:“能坐下来的地方我不想去,这儿也不能久站,我跟卫姑娘就在这一带到处走走,你找我俩谅不是难事。” 石青道:“我遵命,就这么说定了!” 一躬身,转身钻入了来往的人群中。 卫涵英叹道:“此子不俗也可人,必能接雷飞衣钵!” 严慕飞道:“你小看了他,我敢断言青出于蓝……” 只听一阵调笑声由身后传来,两人回身一看,身后靠来了一艘画舫,灯光微透,窗上人影儿成双,正在相拥狎戏。 卫涵英脸一红,皱眉说道:“走吧!别处看看去!” 拉着严慕飞走开了。 他两个,就在这夫子庙后,秦淮两岸闲逛着,一幕幕,一景景,都让严慕飞皱眉,卫涵英脸红耳热。 可是没办法,既不能远离又不能走。 很快地,半个时辰过去了。 卫涵英望着严慕飞道:“慕飞,你看石青找得到他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难说,要按‘穷家帮’耳目之众多灵敏,在这方寸之地找一个人应该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按他也不知道这儿住着这么一位人物看,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着萧丹红。” 卫涵英皱眉说道:“这萧丹红隐藏得好高明。” 严慕飞道:“说得是,连‘穷家帮’都不知道他躲在这儿,其高明可见一斑。” 说着,说着,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石青可真准时,就在这时候,他从文德桥那边走了过来,卫涵英一眼看见了他,精神一振,道:“慕飞,他来了。” 严慕飞也看见了石青,当即说道:“我看见了。” 说话时石青已到近前,看脸色,有点阴沉,也有点窘迫难为情,卫涵英冰雪聪明,一看就明白了八分,心往下一沉,忍不住说道:“怎么,没找着?” 石青勉强一笑,道:“二位,我来领罚……” 严慕飞淡然摇头,道:“石青,没这一说,情形怎么样?” 石青道:“我过于自负,把话说得太满了,其实,您知道,‘穷家帮’船从秦淮河里捞起一根针来,找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严慕飞道:“你低估他了。” 石青道:“您该说石青高估了‘穷家帮’。” 卫涵英道:“难道连一点蜂丝马连也没有?” 石青迟疑了一下,道:“您二位恕我直说一句……” 严慕飞道:“会不会是我俩弄错了?” 石青脸一红,低低说道:“是的,严大侠,我就是这意思!” 严慕飞淡然说道:“不无可能。” 石青眉梢儿一扬,道:“您这是安慰石青,我不该问,您不会弄错的!”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你知道,我跟卫姑娘只是凭地图判断,世上山川形势不无相同之处,真有可能我俩弄错了。” 石青不安地道:“严大侠……” 严慕飞道:“石青,我说的是实话!” 卫涵英忍不住道:“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么?” 严慕飞道:“涵英,他要是让人觉得可疑,他就算不得高明了。” 这话不错,卫涵英呆了一呆,默然不语。 石青那里却道:“不,严大侠,可疑的人,倒有一个……” 卫涵英精神又复一振,忙道:“谁?是哪一个?” 石青道:“三山街有家‘迎春院’……’忽地一顿,又问道:“严大侠,那‘脂粉郎君’萧丹红,是个怎么样的人?” 严慕飞道:“他年纪比我大,在他们四人之中,仅比诸葛方略小些,算算如今怕也有五十多了。他号称‘脂粉郎君’,从这四个字可以知道,他白面无须,颇俊美,很洒脱,也风流倜傥,只是脂粉气浓厚,言语举止有点像女人。” 石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摇头,道:“那……这个不是他!” 严慕飞道:“怎么?” 石青道:“三山街那家‘迎春院’的东家,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可是也……” 卫涵英道:“那你怎说他可疑?” 石青道:“那是因为他长年不露面,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住在什么地方,只有他家里的管事偶而到迎春院去一两趟……” 卫涵英转眼望向严慕飞道:“此人神秘。” 严慕飞道:“中年人,萧丹红看外貌是不会老的。” 卫涵英霍然转注石青,道:“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石青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也是刚打听出来的。他就住在迎春院后面,院落挺大,也很气派。” 卫涵英又望向严慕飞道:“慕飞,该不该去一趟?” 严慕飞道:“不妨去看看。” 石青立即说道:“我带路,二位请跟我来。”转身往来路行去。 三个人一前一后,在来往的人群中往前走,带路的脚下快,跟在后头的也不慢,没一会儿就到了三山街。 站在街口,石青向街上那门首灯最大,也最亮的两扇朱门一指,道:“二位请看,那就是迎春院。” 不用他说,灯上三个大字,写得很清楚。 他接着说道:“二位请这边走。” 他没往街里走,转身往旁边走了。 拐了个弯,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较为僻静,虽然也在这一带,可是由于这条街都是住家,所以行人少了些。 行人一少,看上去也境安静多了。 不过,站在这儿仍可清晰地听到那阵阵的歌声酒嚣。 进街没多远,石青停了步,往里一指道:“二位请看,那门口有对狮子的那一家……” 严慕飞跟卫涵英抬眼望去,只见前面没多远,坐北朝南有户人家,墙高门宽,石阶高筑,门口还有对石狮子,两盏大灯把门前照耀得如同白昼。 那两扇闭着的朱门上,一对铁门环乌黑发亮,的确这是个大户,院落大,而且够气派。 严慕飞眼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卫涵英却道:“慕飞,咱们怎么进去呀?” 严慕飞收回目光,道:“你说呢?” 卫涵英道:“咱们总不船冒昧地去叩门求见吧!” 严慕飞道:“说得是,难就难在这儿……” 石青道:“管他呢!先敲门,有人开了门后就闯进去,是他正好,不是他就说找错人家了!” 严慕飞失笑说道:“好主意!” 石青脸一红道:“您认为行不通?” 严慕飞道:“可行倒是可行,只是这样未必能见着他。” 石青道:“那好办,往里闯,一直闯到能见着他!” 严慕飞笑道:“不愧是令师的高足!” 的确,师父是“霹雳火”,徒弟像莽张飞,又像黑李逵。 石青窘迫地笑了,道:“那您说该怎么办?”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不忙在这一会儿,到贵分舵去坐坐!” 石青一怔,道:“怎么?您要到分舵去?” 严慕飞道:“难道你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石青忙道:“我叭在地上求还怕来不及呢!我是说您这时候……” 严慕飞笑道:“我不是说了么?不急于一时,带路吧!” 石青诧异地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一肚子纳闷地在前头走了。 走了两步,卫涵英低低说道:“慕飞,你是要……”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到了分舵再说吧!” 转眼间,这一行三人消失在夜色里。 在严慕飞,卫涵英跟石青离开这条街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条街的那一头走进了两个人,不,该说是人影。 近了,近了,灯光下,看清楚了,是两个身穿粗布衣裤的乡下人,一男一女。 男的,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个子不矮,也许由于人穷气短没进过城,所以他走路总弯着腰。 黑黑的一张脸,土,还带点俗气。 女的看不见脸,只见她低着头,胳臂弯里提着个小包袱,跟在那男的身边,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到了两扇朱门前,那男的停了步,抬眼略一打量道:“是这儿了,你站在这儿等等,我敲门去。” 他畏畏缩缩地上了石阶,畏畏缩缩地抬起了手。 门环响动了一阵之后,好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喝问道:“谁呀?” 那男的畏畏缩缩应了一声:“我,请……请开开门。” 门闩响动了几声,两扇朱门开了,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探出了头,只一眼他便道: “这儿从不施舍要饭的,走开!”他就要往回缩。 那男的忙道:“不,不,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是……”指了指石阶下那女的。 那汉子盯了石阶下的女人一眼,“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是来……”指了指那女的。 那男的忙点头说道:“是,是,是。” 那汉子打量了那男的一眼,道:“你进来吧!脚下放轻点儿!” 那男的哈着腰连声称谢,然后转过身去,招手说道:“桂花,快上来,快上来!” 那女的低着头上来了,那男的拉着她走了进去。 在门里,那汉子从头到脚打量了那女的一眼,然后闩好了大门,道:“跟我进来!” 他已先往里头走了。 这两个在后头跟了进去。 到了院子里,那男的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看,西看看,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走着,走着,“呜”地一声窜来了一条狗眼看人低的狗,吓得那女的一声惊叫,往那男的身边便躲。 还好,那汉子喝止得快,要不然非被咬着不可。 到了一处,那汉子停了步,道:“你两个在这儿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话还没说完,只听前面有间亮着灯的屋里响起个话声:“谁呀?” 那汉子忙道:“韩爷,是我,正要来找您!” 只听量里那人道:“等着,我这就出来。” 转眼间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穿着很气派的老头儿,一张市侩脸,满面邪恶气,手里拿着根旱烟袋,一怔道:“这两个是……” 那汉子忙走近去低低说了几句。 那老头儿“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是,叫他们过来。” 那汉子转过脸道:“听见了么?韩爷叫你们两个过去。” 那男的忙搀着那女的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他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哈了哈腰,但没有说话。 那老头儿先打量了那女的一眼,然后转望那男的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那男的忙道:“我……我姓王,叫王大……” 那老头儿一皱眉,道:“没名儿么?” 那男的忙道:“有,有,叫标!” 那老头儿道:“王标?” 那男的点着头,一连应了三声是。 那老头儿道:“哪儿的人哪?” 那男的忙道:“河北,河北石家庄!” 那老头儿哦了一声道:“河北石家庄,那远得很哪!” 那男的道:“是远,是远。” 那老头儿道:“你两个跑这么远的路,到南京来干什么呀?” 那男的忙道:“家里闹饥荒,待不住了,到南京来是来投亲的,谁知道我们那亲戚搬了,所以,所以……” 那老头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叹了口气道:“家里闹饥荒,到这儿来又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怪可怜的,唉!真是的,老天爷怎么不睁眼啊!” 那男的忙道:“请,请老人家行行好。” 那老头儿一点头,道:“那是应该的,人嘛,谁没个灾难……” 目光一转,落在那女的身上,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那男的道:“她是我妹妹。” 那老头儿道:“噢,叫什么名儿呀” 那男的道:“不好听,叫桂花!” 那老头儿道:“嗯,没关系,以后我再给她起一个,嗯,嗯,桂花,也不错,也不错,也挺中听的。” 一顿,接问道:“今年多大了?” 那男的道:“刚十八。” 那老头儿一点头道:“嗯,好,嫁过人没有?” 那男的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还没有。” 那老头儿点了点头:“嗯,好,很好,很好,抬起头让我看看。” 那女的没动,那男的碰了她一下,忙道:“桂花,听见了没有?” 那女的这才怯怯地抬起头。 只见那老头儿两眼一亮,脸上马上有了笑容,道:“好,好,好,好姑娘,好姑娘。” 忙转望那男的道:“你……你要多少两银子?” 那男的道:“老人家,您知道,我们是没办法,活不下去,自己的亲妹妹,不敢说卖,也不忍心,只是请老人家暂时收容。” 那老头儿忙点头说道:“那是,那是,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她的,凡是到了这儿的姑娘,吃得好,也不愁花用。” 那男的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人家看着给好了,过些时候我找着了亲戚,总是要来接她的……” 那老头儿忙道:“对,对,过些年有了办法了,再来接她。对,对,嗯,这样吧!我绐你卖身的银子五十两整……” 那男的面有难色,还没有说话,那老头儿已接着说道:“五十两不少了,不是个小数目。 你知道,凭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干一年活也挣不了五十两啊!” 那男的忙道:“这……这我知道,可是,可是五十两实在太少了。我们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做这种事!” 那老头儿眉锋一皱,道:“那……你想要多少?” 那男的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请给二百两吧!” 那老头儿一怔,道:“二百两?” 那男的道:“二百两在寻常人家来说不是个小数日,可是在老人家你这儿,你眼里,可就不算什么了。” 那老头儿目光一凝,望着那女的道:“你说她还没有嫁人?” 那男的道:“是的,是的,还没有!” 那老头儿沉吟了一下,道:“二百两倒也值……这样吧!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不敢擅自作主,你兄妹等一等,我叫个人去请我们东家来看看。” 向着侍立一旁的那汉子一摆手,道:“去,禀报东家一声,就说我带着他们来了。” 那汉子应了一声,快步往后头去了。 这里,老头儿冲着兄妹俩一招手,道:“你兄妹也跟我来吧!” 他迈着四方步先走了。 那男的搀着那女的,怯怯地跟在后头往里行去。 穿过了一道院门,来到了后院,院子广大深沉,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刚进入后院,那汉子迎面折了回来,近首一哈腰道:“韩爷,主人在西厢,请您带人过去。” 老头儿一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汉子答应一声走了,老头儿回过头来道:“脚下留神点儿,别踩了花儿,这些花儿都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踩坏了你赔不起,把你妹妹白送在这儿也不够!” 那男的连忙答应了一声。 老头几带着这兄妹俩,过了一座朱栏小桥,到了一间透着灯光的精舍门口,轻咳一声道: “东家,我到了。” 只听精舍里传出一个听来说不出别扭在哪儿的话声:“是如水么?进来吧!” 话落,精舍门开了,迎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三四俊秀男孩子,女的是个十三四清秀小姑娘。 这男孩跟小姑娘衣着都很讲究,却都是白里带黄的一张脸,不像是在这个年纪所应有。 那男的看在眼里,两道眉毛轩动了一下。 那女的一双美目瞪得更大,光芒怕人。 老头儿回身一招手,道:“跟着进来吧!留神别碰着了东西,且里每一件都是东家喜爱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先进去了。 那男的搀着那女的,小心翼翼,颤颤兢兢地跟了进去。 老头儿没说错,这间精舍里的摆设极其考究,内行人一看便知,每一件摆设都是名贵的物品。 一张八宝锦榻前,负手站着个中年人,衣着华丽,白面无须,看上去俊美而风流,只是说不出哪儿别扭。 那男的目中飞闪异采,紧了紧搀着女的那只手。 老头儿上前恭谨施了一礼,然后附在那华服中年人耳边低低说了一阵,鬼祟而谄媚,让人恶心。 华服中年人一双微显淫邪的目光落在那女的身上,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老头儿忙道:“听见了么?桂花,东家叫你抬头!” 那女的怯怯地抬起了头。 华服中年人双目一张,异采迸射,喜容陡现,一点头道:“好,如水,好,你要二百两?” 对那男的说话,眼却死盯着那女的。 那男的尚未答话,老头儿已然说道:“是的,东家,我嫌多……” 华服中年人一抬手,道:“如水,别跟贫苦人计较,去取二百两银子来,卖身契不必写了,拿了银子让他快走。” 老头儿答应一声,脚下刚动。 那男的突然说道:“老人家慢点!” 老头儿停了步,眼望着那男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男的道:“我舍不得我这个妹妹,我改了主意。” 老头儿一怔,叫道:“你这是开玩笑!” 华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加二百两!” 老头儿忙道:“东家,您这是……” 华服中年人截口说道:“如水,别多嘴,算我周济他好了。” 老头儿转过脸来喝道:“听见了么!如今四百两了,上哪儿找这么好心肠的人,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男的摇了头,道:“四百两不算个小数目,可是我还嫌少。” 老头儿勃然变色,刚要说话,华服中年人仰天大笑道:“你这种人我是头一次遇上,说吧!你要多少?” 老头儿忙道:“东家,分明他是想敲竹杠,您……” 华服中年人一挥手,道:“如水,我叫你别多嘴,只要他说,要四千两我也照给。” 老头儿一怔,直了眼。 那男的摇头说道:“你这位误会了,我不是在价钱上跟你计较,我是进了这间屋子后,临时改变了主意,银子不要了,我想向你讨点东西。” 华服中年人笑道:“好眼力,我这屋里的摆设,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可是我舍得,你要那一件,只管说!” 那男的又摇了头,道:“我要的一件,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怎么样,在我看来却绝值不了一百两银子……” 华服中年人“哦!”地一声,敛去笑容道:“你宁愿舍四千两银子?” 那男的点头说道:“不错,我宁愿不要四千两银子!” 华服中年人抬眼环扫一匝,讶然说道:“你要哪一件,哪一件让你宁舍四千两银子?” 那男的望着他道:“你!” 老头儿一怔变色,叫道:“好啊!你这家伙是疯了,竟敢……” 扬掌便要打。 华服中年人伸手一拦,道:“如水,后退,你难抵人家一指。” 目光一凝,寒芒陡射,脸上挂着怕人的笑意,道:“我走眼了,原来阁下是有为而来的。” 那男的道:“你明白就好。” 华服中年人道:“阁下请只管张口,我愿交你这个朋友。” 那男的道:“我分文不要,寸草不惊,只要你。” 华服中年人脸色微变,道:“我又会错意了,想必你我认识?” 那男的道:“又何止认识?” 华服中年人道:“那么也请说,彼此有什么过节?” 那男的道:“杀友之仇。” 华服中年人微微一怔,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男的道:“萧丹红,号‘脂粉郎君’!”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后退一步,道:“我请教!” 那男的道:“不敢,严慕飞。” 华服中年人骇然失声:“你,你是严……严慕飞,那么她是谁?” 那女的道:“你也不陌生,卫涵英。” 华服中年人怔了一怔,刹时恢复平静,竟然拱手笑道:“原来是二位驾到,多年未见,故旧无恙,可喜可贺。萧丹红有眼无珠,也怪二位这般打扮,请坐!” 卫涵英冷冷说道:“你很镇定,果然过人。” 萧丹红笑道:“卫姑娘这是什么话!故人相逢,此时此地,虽难免激动,但不能老是激动,请坐,请坐。” 卫涵英道:“不坐了,我两个不愿在这儿多留。” 萧丹红道:“卫姑娘怎么……也是,多年不见,。难免有点生疏,既然这样,我不便也不敢相强。如水,置酒,今夕何夕,竟逢故人,我要跟他二位作一夕之欢,畅饮终宵。” 飞快地递过一个眼色。 老头儿胆颤心惊,答应一声要走。 卫涵英一声:“别客气。” 伸手要拦。 严慕飞按了下她的手,道:“涵英,让他去。” 卫涵英道:“我不能留这种人在世上害人。”反手一指点了出去。 老头儿像被冷风吹了一下,机伶一颤。 卫涵英接着说道:“你可以走了。” 老头儿如逢大赦,拔腿奔了出去。 萧丹红摇头说道:“可怜的韩如水,他恐怕走不出百步,这也该是他帮我害人多年的报应,我心里并不算太难受。” 转望二人道:“二位今夜降临,有何见教?” 卫涵英道:“别跟我两个装糊涂,你的报应也到了。” 萧丹红道:“我的报应?卫姑娘是指我开设妓馆,赚作孽钱?卫姑娘错了,这也是生财之道,姑娘们也全属自愿。” 卫涵英道:“我是指你当年献的好计。” 萧丹红“哦!”地一声道:“原来卫姑娘指的是我四个当年献计,怂恿太祖火焚凌炯阁,炮打功臣楼事,不错,我承认就是!” 卫涵英道:“哪怕你不承认,附带的还有一桩。” 萧丹红道:“是么?这我就不明白卫姑娘何指了。” 卫涵英咬牙说道:“我指你禽兽不如,摧残孩童……” 萧丹红“哦!”地一声笑道:“原来卫姑娘指的是这个,卫姑娘好眼力……” 卫涵英娇靥一红,萧丹红接着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我有这种嗜好。卫姑娘请看,我年近五旬,看来却如三十许人,这完全是……” 严慕飞突然说道:“萧丹红,你可以住嘴了。” 萧丹红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唉!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位是正派清高之士,听不得这种丑恶秽事,其实那是矫揉造作,饮食男女,人所难免,就拿你们二位来说吧……” 卫涵英厉叱说道:“萧丹红,你敢!” “啊呀呀!”萧丹红忙道:“卫姑娘怎么生起气来了?多年不见,今夕重逢,卫姑娘又怎好意思声色俱厉?彼此都是到了年纪的人,我不相信二位朝夕相处,同行共止之余……” 卫涵英羞怒难当,严慕飞冷然说道:“萧丹红,莫非你求速死?” 萧丹红唉了一声道:“严大侠何轻言一个死字?我辈并没那么多忌讳,不过听起来总觉不大舒服。好,那么咱们谈正经的……”一顿接问道:“事我都承认了,现在二位打算怎么办?” 严慕飞道:“很简单,擒你到手,以备他日祭奠诸友在天英灵之用。” 萧丹红笑吟吟地道:“原来二位是要杀我,他三个呢?” 严慕飞道:“我自不会厚彼薄此,只剩一个端木方了。” 萧丹红道:“诸葛方跟孟华都已就擒了?” 严慕飞道:“不错!” 萧丹红摇头说道:“二虎逐羊,怪不得昨夜一梦大为不祥,看来梦竟信而有征,今朝梦醒,今夕二位就来到了……” 头一偏,接道:“二位,我不比诸葛方跟孟华!” 卫涵英道:“如何?” 萧丹红道:“擒他两个容易,擒我萧丹红难。” 卫涵英道:“是么?” 萧丹红笑道:“信不信全凭二位,除非我自愿跟二位走,要不然二位不但擒不走我,甚至于不敢动我一动!” 卫涵英冷笑一声道:“有这种事么?” 萧丹红道:“我可以指给二位看,请二位凝目看我身左……” 卫涵英往他身左望去,严慕飞却凝视着他不一转瞬。 卫涵英看了一眼之后道:“一张八宝软榻。” 萧丹红道:“我这张八宝软榻可跟一般软榻不大相同。” 卫涵英道:“有什么不同之处?” 萧丹红道:“它是名符其实的八宝软榻,一共有八种妙用,卫姑娘可愿听听?” 卫涵英道:“不大了装一些机关消息……” 萧丹红笑道:“不错,卫姑娘说着了。我这张八宝软榻的前六种妙用,只在供我寻欢销魂,第七种则是助我逃命的。” 卫涵英冷哼了一声! 萧丹红忙道:“卫姑娘别生气,人各有所好。” 卫涵英道:“第八种妙用虽然神效无穷,一经用上,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但是我宁舍它不用,卫姑娘可愿知道原因?” 卫涵英道:“说!” 萧丹红笑了笑道:“第八种妙用只在一处枢纽,我在这间精舍四周及地下,遍埋炸药,引信就控制在这一处枢纽上,只一按枢纽,炸药立被引发,这间精舍立即就会化为灰尘。我舍不得这些摆设,舍不得这张八宝软榻,所以我宁可不用。” 卫涵英道:“你漏说了一点!” 萧丹红道:“卫姑娘指教。” 卫涵英道:“你更舍不得你自己的命。” 萧丹红大笑说道:“卫姑娘说对了,世间欢乐多,我岂舍得死?奉劝二位,正值英年,也休轻易尝试此途。” 卫涵英道:“假如我二人动手擒你,你是逃命呢?还是用那第八种?” 萧丹红摇头说道:“第八种非万不得已,毫无生机时不用。以我看,要想在二位面前逃脱,恐怕不太容易,所以我预备用第八种。” 卫涵英道:“你打算跟我两个同归于尽?” 萧丹红道:“玉石俱焚,不得已耳,二位原谅!我这块石头能有二位这两块玉陪着,纵然被炸成粉,也是值得的!” 卫涵英道:“你说完了么?” 萧丹红道:“我说完了,但我愿意再奉劝……” 卫涵英道:“不必,如今也嫌早,等我二人信了再说不迟。” 萧丹红呆了一呆,倏然而笑道:“这么说,卫姑娘是不信?” 卫涵英道:“我两个都不信。” 萧丹红转眼望向严慕飞,笑问道:“是么?严大侠。” 严慕飞道:“卫姑娘已经说过了!” 萧丹红摇头,笑道:“看来二位的心意相同,等于一体……” 卫涵英娇靥猛然一红,道:“那是当然!” 萧丹红听得一怔,道:“卫姑娘既能不在乎,我这一着就失了效了。” 顿了顿,接道:“这样吧,我试给二位看看!” 他就要抬手,卫涵英立即喝道:“别动!” 萧丹红笑道:“卫姑娘别怕,我还没到绝望关头,对这美好人间犹多留恋,我不会轻易动用第八种的……” 卫涵英道:“你想动用第七种?” 萧丹红道:“不,我想把前六种演给二位看看,假如二位看得心痒意动,我愿意把宝榻供给二位一用。” 卫涵英怒叱说道:“萧丹红,你是找死。”闪身欲扑。 严慕飞抬手拦住了她,道;“涵英,且作小忍。” 萧丹红笑道:“还是严大侠知机识趣,莫非严大侠有意……” 严慕飞没说话,抬手向软榻点去。 指力落处,软榻忽地向下一陷一翻,很快地又升了上来,严慕飞跟卫涵英两人脸色为之一变! 萧丹红一怔笑道:“严大侠好心智,这是第七种妙用,二位如今信了吧?” 严慕飞没说话。 萧丹红微一摇头,又道:“心智好是好,只是太冒险了些,还好碰上的是第七种,万一误触那第八种,后果不堪设想,请别再轻易试探了。” 严慕飞道:“看来我两个还真难奈何你。” 萧丹红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假如二位宁愿舍身,不惜一死,我仍然是跑不了的。 唉!” 严慕飞道:“奈何我二人不愿死。” 萧丹红道:‘那就真奈何我不得了。” 严慕飞道:“我并不绝望,也不死心。” 萧丹红道“怎么,难道严大侠既不想死,又想生擒我?” 严慕飞道:“正是!” 萧丹红摇头说道:“恕我直说一句,那是痴人说梦,绝不可能。” 严慕飞道:“我想跟你比比快!” 萧丹红道:“严大侠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假如我比你快,我就可以生擒你了。” 萧丹红道:“万一严大侠比我慢呢?” 严慕飞道:“那只有落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了!” 萧丹红笑道:“有意思,这不但是赌命,而且是碰运气。” 严慕飞道:“不,是靠所学赌命。” 萧丹红道:“现在就赌么?” 严慕飞道:“不忙,你我一对一,其余的人都退出去。” 萧丹红笑道:“所谓其余的人,也只有一位卫姑娘!” “不!”严慕飞道:“还有两个无辜的孩童。” 萧丹红一点头道:“行,这公平,我答应……” 向门口一摆手,道:“你两个出去吧,站远点,越远越好。” 那男孩跟小姑娘怯怯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你也出去吧!” 卫涵英摇头说道:“不,我不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 卫涵英截口道:“慕飞,要活都活着,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萧丹红叫道:“啊呀呀!二位情深,令人羡煞妒煞,生而同衾,死而同穴,这简直就是……” 严慕飞道:“涵英,总该留个人找端木方。” 卫涵英道:“那么你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我有希望快过他,你不行!” 卫涵英道:“我承受不了这……” 萧丹红点头说道:“那是,那是,未亡人不好当,孀居守寡……” 严慕飞道:“涵英,休让他多说,大事为重。” “大事”两字入耳,卫涵英沉默了,略一迟疑,毅然转身。 萧丹红目闪异采,道:“严大侠,你何忍……” 严慕飞突然凝注萧丹红背后那扇窗户,惊声喝道:“傻子,不可……” 萧丹红大惊回顾,忽觉脑后生风,恍悟上了恶当,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急急闪身往软榻扑去。 无奈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脑后一震,跟前一黑,立即不省人事,卫涵英闪电旋身,趁着萧丹红后倒之势,抖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萧丹红唇破血流。 严慕飞抬手拭去冷汗,余悸犹存地说道:“好险,好险……” 俯身闭了萧丹红四肢穴道,又捏开了他的下巴,这才一掌拍醒了他。 萧丹红应掌张目,眼见已然受制于人,惊怒交集,只可怜没办法,一双眼狠毒暴射,直逼严慕飞。 严慕飞哪怕这个?淡然一笑道:“我说傻子不可回头,奈何你话没听完就回了头。萧丹红,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还有什么阴毒伎俩可施?” 萧丹红直哼哼。 卫涵英抖手又是一掌,道:“我打烂你这张脏嘴,到时候我也要先割了你的舌头!” 萧丹红脸肿老高,满嘴冒血,却只有挨着。 严慕飞道:“够了,涵英,咱们走吧!” 卫涵英道:“他那张软榻……” 严慕飞道:“让我问问他再说……” 转眼望向萧丹红,道:“刚才我宁信其真,不信其假。如今我却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第八种妙用是真是假?” 萧丹红眼一闭,不作任何表示。 卫涵英火大了,道:“这时候他还这么硬,让我来。” 戟指便要点下。 严慕飞一递眼色,抬手拦住了她,道:“涵英,他受不了这种手法的!” 萧丹红一惊睁眼,严慕飞道:“话虽不能说,你可以点头或摆头。” 萧丹红忙摇了摇头。 卫涵英扬拳劈向软榻。 严慕飞一惊按住了她道:“使不得,涵英,小心上了他的恶当,跟他来个同归于尽,那咱们就太划不来了。” 卫涵英娇躯一震,连忙沉腕收掌,道:“我不愿意留着它。” 严慕飞想了想,道:“先出去再说。” 一手提起萧丹红,转身走了出去。 刚出精舍,一名黑衣汉子鱼急而来,一见萧丹红被人提着,他不知死活,一怔之后竟大喝扑了过来。 卫涵英先严慕飞而动,扬掌劈了出去。 严慕飞忙道:“涵英,留他一下。”- 卫涵英一点即透,玉手一翻,变掌为拳,一拳正捣在黑衣汉子的胸口上,黑衣仅子痛哼一声蹲了下去。 严慕飞道:“萧丹红已然被擒,你就别再为他效力卖命了,站起来答我问话。” 黑衣汉子站是站起来,却转身撒腿就跑。 卫涵英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正踢在黑衣汉子的腿弯上,他大叫一声趴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想必腿已经断了。 严慕飞说道:“答我问话,你是萧丹红的什么人?” 那黑衣汉子直哼哼,不说话。 卫涵英道:“你聋了还是哑了?” 黑衣汉子怕定了卫涵英,忙道:“我……我是他跟前的人。” 严慕飞道:“那么我问你,听说萧丹红在这间精舍地下遍埋了炸药,引信连接在他那张八宝软榻上,可是真的?” 黑衣汉子怔了怔,道:“有炸药?你是听谁说的?” 严慕飞道:“听萧丹红说的,可是再听了你的话后,我明白是萧丹红胡说八道了,涵英,你等一等!” 转身走进精舍,只听精舍里砰然连声,转眼间严慕飞走了出来,向卫涵英道:“八宝软榻已经被我毁了,咱们走吧!” 卫涵英道:“慕飞,这个东西……” 严慕飞道:“留他在这儿,让他自生自灭吧!” 提着萧丹红往外走去。 穿后院,过前院,偌大一庄宅第里,夜色寂寂,竟没再看见一个人! 甫出大门,街道暗影里闪出了三个人,一前二后,是石青,带着两个精壮的年轻花子。 石青一见得手了,立即快步迎上来,道:“严大侠,是他呀?” 严慕飞笑道:“石青,有你大功一件。” 石青看了萧丹红一眼,道:“您不是说他年纪不小了么?” 严慕飞道:“他作孽良多,驻颜有木,所以看来仍如三十许人。” 石青聪明,一点即透,道:“那得好好整整他,我割了他的……” 猛然想起还有个卫涵英在,脸一红,忙转过头去道:“把这家伙接过来。” 两名年轻花子应声向前,接过了萧丹红。 严慕飞看了石青一眼,道:“我把他暂寄在贵分舵里,留待他日凌烟阁旧址祭祀诸友在天英灵,别伤他,明白么?” 石青焉得不懂!忙红着脸点头说道:“我知道,您放心好了。” 严慕飞转望卫涵英道:“涵英,可要再到他们分舵坐坐去?” 卫涵英道:“应该去谢谢雷分舵主。” 石青道:“那不敢当,欢迎二位去坐坐。”转身带路。 严慕飞忙道:“石青,慢着,还有件事儿得你去办办。” 石青回身说道:“您请吩咐!” 严慕飞道:“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不知道是谁家儿女,小小年纪,遭遇可怜,贵分舵不妨问清楚后送回他们父母身边,假如无家可归也请妥为安置。” 石青道:“您放心,交给我了……” 转望两名年轻花子道:“替严大侠二位带路,我随后就回去。” 他抢步登阶,进了大门。 严慕飞叮嘱一声小心,跟卫涵英先往分舵去了。 口口口 到了谢家废园,刚坐没一会儿,石青就回来了,而且把那男孩跟那小姑娘也带了回来。 严慕飞道:“怎么回事?他们无家可归么?” 石青道:“他们说他们的爹娘都死了,半年前才被萧丹红的人花了几两银子买了来,既然设地方可送,我只有把他们带回来了。” 卫涵英向小姑娘一招手,道:“来,过来,到我这儿来。” 小姑娘怯怯地走了过去,眨动着眼睛直望着卫涵英。 卫涵英拉起了她一只手,含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小凤。” 卫涵英道:“姓什么呀?” 小姑娘摇头说道:“不知道。” 卫涵英抬眼望向严慕飞道:“多可怜,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道:“小妹妹,你住在哪儿呀?” 小姑娘道:“城外乡下。” 卫涵英道:“爹娘不在了么?” 小姑娘不懂什么叫伤心,点了点头。 卫涵英又抬眼望向严慕飞道:“慕飞,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你要喜欢,不妨带在身边。” 卫涵英道:“可是咱们还得往北去,怎么能带着她?” 严慕飞道:“先请雷分舵主照顾一下,反正咱们还会回来的。” 卫涵英一点头道:“也对,雷分舵主,如何?” 雷飞笑道:“真是,这还用问么?还不是一句话?” 卫涵英含笑说道:“我先谢了……” 转望小姑娘道:“小妹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姑娘点头说道:“愿意!” 卫涵英抬手摸上小姑娘的头,道:“看来这孩子跟我有缘……” 望向那男孩子道:“慕飞,这个小兄弟怎么办?” 严慕飞还没说话,雷飞已然笑道:“这样吧,问问公孙老儿要不要,他不要嘛……就让他住在这花子窝里,跟着我要饭好了!” 卫涵英道:“这孩子好福气,雷分舵主干脆就收了他好啦!” 雷飞一点头,道:“行,您的吩咐我不敢不遵!” 就这么说定了,严慕飞跟卫涵英又坐了一会儿,便双双告辞走了。 临走,小凤拉着卫涵英的衣角,竟然依依不舍,弄得卫涵英心里也一阵难过。 严慕飞跟卫涵英夜色中出城,离开了南京——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八章 温情满园 离开南京后,由陆路一阵急赶,这天晌午,宛平县城已然在望。 严慕飞突然停步说道:“涵英,瞧你我满身风尘,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清洗清洗,换件衣裳?” 卫涵英道:“八成儿你是记挂你那好徒弟了?” 严慕飞笑道:“你厉害,怎么样?” 卫涵英道:“那还有不好的,我也想看看小黑,还有大妞儿。” 严慕飞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俩进了长沟峪,严慕飞抬眼四顾,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回到了家,大树无恙,破屋依旧,只不见小黑的踪影。 到后面菜园中看看,菜长得挺好,杂草不生,该修的修了,该浇的也浇了,一片绿油油的。 这,看得卫涵英连连点头直说好地方。 严慕飞则含笑说道:“难得,小黑还没有偷赖。” 卫涵英道:“慕飞,他人呢?哪儿去了?” 严慕飞道:“多半是做完事找大妞去了。” 卫涵英瞟了他一眼道:“有其师必有其徒,看来他跟你这个师父一样。” 严慕飞道:“大妞也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只听有人连唱带哼地进了大门。 严慕飞两眼一睁,激动地道:“是小黑回来了,走。”转身就走。 卫涵英一把拉住了她,道:“你等等,先让我去!” 严慕飞会意,停步不动,低低笑道:“还跟个孩子一样!” 卫涵英嗔道:“你好,非得老气横秋么?我就是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童心不可失,你懂么?” 拧腰往前面走去。 严慕飞微微点头,他懂,这种话虽仅一句,极其平凡的一句,却包含了很大的大道理,难得有几人做得到。 卫涵英到了前面,只听左边那间屋里传出阵阵轻哼,哥呀哥,妹呀妹地哼个不停。 她笑了,旋即轻咳了一声。 咳声甫出,哼声倏止,只听一声惊喝:“谁?” 人影一闪,屋里窜出了那黑少年,结实的身子,既黑又亮的大眼睛,满脸的机灵……一点也没变。 他一见卫涵英便即一怔,讶然问道:“你是……” 卫涵英道:“你是小黑?” 小黑又一怔,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卫涵英道:“好没规矩,你呀我的,你师父教的么?” 小黑脸一红,随即扬眉说道:“家师教我一个礼字,但我要先明白你是谁?” 卫涵英道:“他的朋友。” 小黑道:“您贵姓?” 卫涵英道:“姓卫,听过么?” 小黑一眨眼,道:“‘冰心玉女’?” 卫涵英一点头,道:“你说对了!” 小黑一跃而起,叫道:“您是卫姑姑,小黑常听师父提起您,说您人美,说您…多了,我说不完,总之我好想看看您,盼了有多少年了,谁知今儿个您竟……小黑给您叩头。” 砰然一声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又是一见投缘的一个,卫涵英高兴而激动,容得小黑从地上爬起来,她含笑说道:“小黑,我问你,你师父真的常提起我么?” 小黑道:“真的,常提,哪一天不提个三五回?” 卫涵英脸上发烫,含笑说道:“没骂过我?” 小黑道:“骂您?没有,没有。那怎么会,想您还来不及呢!卫姑姑,您怎会迟到今天才来啊!” 卫涵英道:“怎么,小黑,我来得不是时候么?” 小黑道:“您不知道,他老人家出远门去了。” 卫涵英道:“真的么?” 小黑道:“小黑还敢骗您?您来了,我替师父高兴,说不出的高兴,还会不让您见他老人家?说起来您一定知道,那个叫吴伯宗的老头儿,他奉有太祖遗诏,来请师父去……” 卫涵英道:“小黑,我不信。” 小黑急道:“真的,卫姑姑,小黑怎么会骗您呢?” 卫涵英道:“我要是在这儿找着了他怎么办?” 小黑道:“您要是在这儿找着师父,小黑听凭您处置。” 卫涵英道:“这是你说的?” 小黑道:“卫姑姑,是小黑说的。” 卫涵英道:“你站在这儿不许动,别让我认为你想通风报信。” 小黑道:“通风报信?我巴不得师父现在就回来。” 卫涵英道:“你看着吧!” 转身走去后面把严慕飞揪了出来,道:“小黑,你看看,这是谁?” 小黑怔住了,旋即大叫一声,震得碰到了房梁。 “师父,原来您……我上当了!” 爬下去叩了头,流了泪。 严慕飞也好生难受,强笑说道:“起来,没出息,别跟个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掉泪。” 小黑爬了起来,带泪笑道:“师父,您得罪卫姑姑了?” 严慕飞一怔,卫涵英瞪了他一眼道:“他好,他有出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人家是铁一般的硬心肠,永不会掉泪的。” 严慕飞摇头笑道:“好厉害,小黑,你算找到靠山了。” 小黑笑了,望着卫涵英道:“我说嘛,您要是没见着师父,怎知道小黑……” 卫涵英道:“小黑,卫姑姑刚帮了你,你就想耍赖?” 小黑道:“没有,卫姑姑,小黑愿意任您处置!” 卫涵英一点头道:“那好,去把大妞带来,让我看看!” 小黑一怔,黑脸通红,望着严慕飞道:“啊呀!师父,您……您怎么全给说了。” 卫涵英道:“怎么,不能说么?” 小黑好窘,道:“卫姑姑,小黑的年纪还小呢,可不敢……” 卫涵英道:“不敢沾那一个情字?” 小黑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是的,卫姑姑。” 卫涵英道:“那好,待会儿我就告诉大妞去,说你不敢……” 小黑“啊呀!”一声,忙道:“卫姑姑,可别,小黑求求您……” 卫涵英笑了,道:“那就去把大妞带来,快去。” 小黑红着脸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卫涵英又笑了,严慕飞也笑了,道:“涵英,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卫涵英道:“有什么东西?你这话……” 严慕飞笑了笑道:“初次见面,你是个长辈,好意思让人家空着手回去?” 卫涵英一怔,道:“啊呀!糟,我怎么没想到……” 严慕飞笑道:“看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办?” 卫涵英倏然一笑道:“你放心,别想等着看我出丑,我早就预备好了,还是两份,你等着看我的见面礼吧!” 严慕飞忽地低声说道:“来了,咦?怎么这么多人?” 只听小黑在外面叫道:“师父,小李子来了,旺大爷、旺大娘、大顺,全来了。”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我忘了交代小黑了,怎么好让几位老人家过来……” 话没说完就要迎了出去。 他慢了,一大群人一下子拥了进来,这个叫,那个喊,顿时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严慕飞叫完这个叫那个,最后向小黑说道:“小黑,你怎么惊动了老人家……” 旺老爹一脸不高兴地道:“可别怪人家小黑,你回来了也不到家里去,怎么说也该让大伙儿知道一下呀!” 严慕飞忙道:“我正预备过去……” 旺大娘打断了话头道:“老头子,别一见面就卖老脸,嗯,这位,这位姑娘是谁呀?怎不介绍介绍?” 严慕飞忙道:“涵英,过来见见几位老人家。” 卫涵英落落大方,含笑一一见礼。 老太太们瞧直了眼,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顿时这个夸,那个赞,这个说俊俏,那个说标致。 这,倒使卫涵英脸上有点发烫。 小黑在一边叫了:“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位卫姑姑!” 顿时惊呼四起,大伙儿全明白! 旺大娘把严慕飞拉到了一边,低低说道:“跟人家在外头结过亲了么?” 严慕飞脸上一热,忙道:“还没有,大娘。” 旺大娘老眼一瞪,道:“你可别瞒我,我吃了多少年的饭了,这还看不出来么?” 敢情人家已看出来了。 严慕飞一张脸通红,好窘,只得说道:“这,这,结过了……” 旺大娘又埋怨上了:“你怎么能在外头……说什么也该回家好好办哪!可不能委屈了人家,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我做主,大伙儿给你们补办一回。” 严慕飞着了急,忙道:“大娘,别……” 旺大娘道:“别什么,不行,非办不可,你别管。” 拧身走向了那一堆。 严慕飞好不感动,辛劳几十年,称尊当世,在这儿才能找到毫无虚假的真挚感情。 旺大娘找老伴儿嘀咕上了。 旺大爷直点头,直说该。 严慕飞走了过去,赵大爷一声:“别在这儿待了,家里去吧!” 大伙儿同声附和,拥着严慕飞两个就要走。 严慕飞忙道:“等等,诸位老人家请等等,大妞呢?” “大妞在这儿哪!大妞,叔叔找你呢,还不快过去。” 大妞红着娇靥,娇羞之态让人爱煞地走了过来。 她刚低低叫了严慕飞一声。 严慕飞已然说道:“别找我,是卫姑姑要见你。” 大妞给卫涵英见了一礼,低低道:“卫姑姑好!” 卫涵英伸手拉起大妞的一双手,道:“大妞,我常听你严叔提起你,卫姑姑没什么别的,这个你跟小黑一人一个。” 翻腕取出一双玉佩。 只听严慕飞喝道:“小黑,站住,过来!” 旺大爷也开了口,道:“小黑蛋,你往哪儿跑哇?还害臊么?过去。” 小黑红着脸,低着头走了过来。 卫涵英把一块玉佩塞进了大妞手里,另一块递给了小黑。 旺大娘道:“啊呀!姑娘也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大妞,还不谢谢姑姑。” 大妞连忙谢了。 卫涵英目光一扫眼前两位,道:“这意思你两个懂么?” 小黑出了名的机灵,大妞一般地玲珑剔透,焉得不懂?两个人都低下了头,好低,好低,不胜害臊。 卫涵英抬眼望向旺大爷老夫妇俩道:“原谅我现在才征求您二位的同意。” 旺大爷一瞪老眼,道:“谁说的,我跟大妞她娘,心里早就有了谱儿了……” 一转脸,道:“老婆子,你说是么?” 旺大娘老眼一横道:“你这个老头子,这还用问么?” 大伙儿全笑了,笑声中小李子拉着傻大顺一拐一拐地到了那小两位身边,冲着他两个一拱手,小李子道:“恭喜二位了。” 大顺咧着嘴道:“快让我们喝酒吧!明年好抱个白胖小子。” 这话说得太早了,大妞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赵大爷一瞪老眼刚要骂,却被大顺又一句:“不,我说错了,该是黑胖小子。” 逗得忍不住笑了,大伙儿也都笑了。 笑声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家里去吧!” 大伙儿拥着大小两对走了。 以后半天之温暖、热闹,那是自不待言。 住的虽然是贫苦人家的大杂院,可是卫涵英只觉得这地方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温暖,敢说把皇宫给她她都不愿换。 这是可贵而感人的情,真情。 远离恩怨纷争没有虚伪,没有险诈,只有温暖与真情,这半天中大杂院里没一家不忙,东家做这个,西家做那个,到了天黑,院子里摆上了四桌酒席。 任他严慕飞怎么说都不行,喜事是非办不可。 席上,几位老太太把压在箱底下多年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个送,那个送,刹时卫涵英怀里抱了一大堆。 这,使得卫涵英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喝完了酒,几个老太太抖出了一件瞒人半天的秘密,东厢是临时新房,早就布置好了,全是新的,喜烛也点上了。 于是,大伙儿又拥着一对新人进了洞房,直到半夜才尽欢而散。 这一夜,大礼已行,洞房情趣非笔墨所能形容。 个中滋味,只有严慕飞跟卫涵英两个知道。 那另一对,小黑跟大妞,则躲在大杂院外的墙根下,依偎在一起,喁喁低语,情意绵绵,好不甜蜜。 口口口 第二天,日高起,在大伙的恭送下,严慕飞跟卫涵英走出了大杂院,也许是宿醉未醒,卫涵英娇靥红红的,那成熟的风韵,说不出有多动人。 正午,他两个进了宛平县城。 行走间,卫涵英道:“离开了大伙儿,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慕飞,你说咱们怎么往金家去?” 严慕飞道:“你说呢?” 卫涵英道:“要依我,干脆就硬闯。” 严慕飞道:“硬闯就硬闯,可是咱们不能走作一路。” 卫涵英道:“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目前,咱们还不敢断言姓金的就是端木方,他也想不到咱们会找上门去,可是咱们一旦找上门去,如果他是端本方,他就非跑不可,所以咱俩之中,总得有一个留在外面等着截他。” 卫涵英道:“有理,你说谁进去,谁留在外头?” 严慕飞道:“自然是我进去,你留在外头!” 卫涵英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严慕飞道:“到时候跑的绝不止端木方一个,可别多伤无辜。” 卫涵英道:“行,这也听你的。” 严慕飞道:“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卫涵英讶然说道:“找个地方坐坐去?” 严慕飞笑道:“大白天里,难道想惊世骇俗?” 卫涵英释然地笑了。 谈笑着,他两个进了一家酒肆,刚进门,一个人霍地站起,头一低,往外便走。 严慕飞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是金家的三等护院焦天冲。 当即横身挡住了他笑道:“焦师父,许久不见了,你好!” 焦天冲抬脸陪上惊慌强笑:“唷!我当是谁,原来是严……” 严慕飞道:“严慕飞,庄稼汉!” 焦天冲道:“对了,是严老哥,请坐吧……我有点急事,失陪了。”他斜身要走。 严慕飞伸手一拦道:“好久不见,碰上了,天大的事也该聊聊再走哇!” 焦天冲一惊,强笑说道:“严老哥,实在对不起!……” 严慕飞探手握上他腕脉道:“别多说了,跟我进来坐吧!” 焦天冲脸色大变,一挣没能挣脱,反而闷哼一声,身子一矮,任由严慕飞拉着手走了进去。 严慕飞在焦天冲原坐的那张桌上坐下,拉着焦天冲的手放在桌子上,招来了伙计点了几味酒菜。 伙计走了,严慕飞才道:“焦师父,乖乖地坐着,陪我喝两杯,如果你自觉得快不过我的话,就别乱动,要不然你是自找麻烦,自找罪受!” 他松了手,焦天冲一张脸发白,却没再动。 转眼间伙计送来了酒菜。 焦天冲着准了机会,一提气,便要往起冲,哪知他刚一动,腰眼上便挨了一指头,真气一泄,立即动不得了。 伙计摆好了酒菜走了。 严慕飞望着焦天冲笑道:“焦师父,我没说错吧?彼此见见,我这位红粉知已是‘冰心玉女’卫姑娘,刚才制你的是她,不是我。” “冰心玉女”四个字入耳,焦天冲脸色又是一变。 严慕飞那里替他斟上了一杯酒,道:“人生几何,这种时刻可不多。焦师父,有酒有菜,只陪我坐坐,到了时候我自会放你走,何乐而不为?何必非自找苦吃不可?喝酒,喝酒。” 说着举起了杯子,焦天冲不敢不喝,他只觉同是一种酒,先前如今大不同,如今这酒苦得难以下咽。 如今想跑,那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他只有眼巴巴地外望,希望外面突然来个自己人。 喝过了一杯酒,严慕飞又道:“焦师父,你也许知道,我这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只要老老实实,我保证不难为你,可是假如你不老实,那就可别怪我多伤无辜……” 顿了顿接问道:“我先问问,焦师父可知我?” 焦天冲勉强地把头点了两点。 严慕飞道:“你知道我是谁?” 焦天冲又点了点头。 严慕飞道:“是谁?” 焦天冲又点头,仍没说话。 卫涵英把手挪离了桌面。 焦天冲忙道:“是严大侠!” 严慕飞道:“还有呢?” 焦天冲狡猾,他暗暗提气,趁着张嘴的时候要叫。 可是他没能快过卫涵英,他刚一张嘴,卫涵英的手已抵上了他的腰眼,冷冷说道:“我这根手指敢说比刀还犀利!” 焦天冲忙改口说道:“还有,还有,是来找我们东家的!” 严慕飞道:“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那东家么?” 焦天冲摇头说道:“不知道,只听东家说要防着点儿!” 严慕飞道:“防谁?防我?” 焦天冲点了点头,道:“是的!”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那么我找对了,他不该姓金!” 一顿,接问道:“你对你那东家知道多少?” 焦天冲忙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慕飞笑了,道:“是么?” 焦天冲硬是不敢看他笑,忙道:“严大侠是指……” 严慕飞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焦天冲道:“这我知道,他姓金,叫……” 腰忽地一直,说道:“真的,我只知道他姓金,其余就不知道了,二位就是杀了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好吧!就算他姓金吧,他为什么要防我?” 焦天冲道:“大概是他知道您要找他。” 严慕飞道:“他今天可在家?” 焦天冲道:“不知道,也许在,也许不在!” 严慕飞道:“这话怎么说?” 焦天冲道:“我们这些二三等的护院根本没见过他!” 严慕飞轻“哦!”一声道:“有这种事?” 焦天冲道:“不信您可以问问别个!” 严慕飞道:“不,我信,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了?” 焦天冲道:“是的,我不知道!” 严慕飞道:“谁知道?” 焦天冲道:“只有潘总管跟十位一等护院见过他!”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太神秘了,他不该是个寻常人!” 焦天冲道:“他平日也只在上房或暖阁里待着,听说他害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 严慕飞微微一怔,道:“有这种事……” 望向卫涵英道:“涵英,听说过这种病么?” 卫涵英道:“不能见风的病很多,谁知道是哪一种?” 严慕飞道:“恐怕是怕人知道的吧!” 卫涵英笑了笑道:“也许!” 严慕飞转望焦天冲道:“他那位总管我知道,也见过,是‘活判’潘葛,他那十位一等护院又是些什么人?” 焦天冲道:“都是成名多年的一流好手,说来您一定知道,‘胖瘦双怪’、‘阴阳二煞’、‘空门三尊’、‘池氏三毒’!” 卫涵英惊声说道:“原来是他们……”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实力之强大,足抵半个武林,岂容轻视。多年未闻他们音讯,却不料全在金家,今天要碰在一起了。” 目光一凝,道:“他十个经常在家么?” 焦天冲道:“他十个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严慕飞道:“端木方是抓紧了他们,看来要找端木方,我非得通过他们这一关不可,说不得只好碰碰了!” 一顿,接问道:“金家可有秘密通道一类的出路!” 焦天冲摇头说道:“没听说过,恐怕没有!” 严慕飞道:“不会吧?” 焦天冲忙道:“或许有,可是我不知道。” 严慕飞道:“你连听都没听说过么?” 寓天冲道:“是的,我真没有听说过,不过有一回我碰上了一件怪事!” 严慕飞道:“什么怪事?” 焦天冲道:“那一回我明明知道东家在上房内,也没见他出门,他就到了暖阁了,也许这就是有机关。”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这就是有秘密地道了。本来,像端本方这种人,绝不会不预留退路的,看来还真麻烦。” 卫涵英道:“假如他从地道里逃走,只怕咱们……” 严慕飞道:“麻烦就在这儿。端木方为四大智囊人物之首,心智之高在他四人中称首。 以我看,他那秘寄地道绝不止一条,出口也绝不止一处。” 卫涵英道:“那怎么办?” 严慕飞没说话,皱眉陷入了苦思。半晌,突然抬眼望向了焦天冲,双目之中闪射着异采…… 焦天冲吓了一跳,忙道:“严大侠,您……您这是要……”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没什么,你放心就是,我不会伤害你的。” 抬眼望向卫涵英,道:“涵英,咱们走吧!” 卫涵英心知严慕飞已经想出了妙策,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严慕飞抬手招来了伙计,会过酒账,望着焦天冲道:“焦师父,咱们一块儿走吧!” 焦天冲白着脸道:“严大侠,该说的我都说了!” 严慕飞道:“这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让端木方知道我来了。” 焦天冲忙道:“严大侠,您放心,我不会去报信的,我发誓不会!”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原谅我,在这时候可不能相们你……” 焦天冲两手搭上了桌子,张口便要叫,便要往外窜。 可是他迟了,严慕飞的一只手已然搭上了他肩头,道:“焦师父,只要你老实我绝不会伤害你!” 焦天冲机伶一颤,没再敢动,只得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严慕飞走出了酒肆。 出了酒肆没走多远,严慕飞突然往街旁廊檐下走去。 卫涵英看得清楚,那儿有几个要饭花子。 严慕飞到了几个花子面前,把那块‘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往地上破碗里一丢,说了声:“跟我来一个!”转身就走。 没一会,严慕飞跟卫涵英带着焦天冲出了宛平县城的北门,在距城门百丈远近的一片树林前停下。 一名中年花子急步而至,近前单膝落地,双手高举信符过顶,道:“阁下请盼咐!” 严慕飞道:“不敢当,请起来说话!” 那中年花子应了一声,站起来恭谨侍立面前。 严慕飞道:“我需要贵帮高手为助,请贵分舵派人持此信符到贵帮总舵去一道,面呈边帮主,请他调派百名高手,在日落前赶到此处来,我在这几等侯,阁下请吧!” 那中年花子不敢怠慢,应声如飞而去。 卫涵英道:“慕飞,我明白你的用意了,可是你向‘穷家帮’借用百名高手,未免小题大做,显得太多了些。”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涵英,不算多,到时候你看着好了,如今就在这树林里坐等天黑吧!” 于是,两个人带着焦天冲进了树林。 在树林里找了一片干净草地坐下。 焦天冲像个待砍头的死囚,白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严慕飞望着他微微一笑,道:“焦师父!” 焦天冲一惊忙道:“严大侠!” 严慕飞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难为你的!” 焦天冲道:“那……严大侠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严慕飞道:“明早,今晚要请焦师父在这树林里委屈一夜,明天天一亮,你就可以自己站起来走了!” 焦天冲道:“严大侠还是怕我去报信儿?” 严慕飞道:“焦师父,你要知道,事关重大,走了端木方再想找他可就难了,我不能不防着点儿。” 焦天冲道:“严大侠,我愿赌咒,我绝不会!” 严慕飞道:“我既不会伤害你,你又何必这么急?” 焦天冲道:“严大侠,我不是急,凭良心说,我是怕。” 严慕飞道:“我既然不会伤害你,你又何心怕?” 焦天冲沉默了一下,白着脸猛一点头,道:“好吧!我就在这树林里睡一夜吧!严大侠,您的大恩我不言谢了!”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焦师父,别客气,我不敢指责怪罪你助人作恶,为奸人卖命,但我要对焦师父回到武林之后,要挺起胸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别辜负父母养育之恩,也别辜负这身所学才好!焦师父该知道武林中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是刀口舐血的生涯,为非作歹的人,更不会有好下场!” 焦天冲额头见汗,道:“谢谢严大侠,我知道,回到武林之后,我一定改恶向善,洗面革心,重新做人!” 严慕飞道:“从善如流,勇于改过,焦师父照样令人敬佩,一念悟也有无穷后福,我愿为焦师父贺!” 焦天冲道:“不敢当,我永远感激严大侠,也永不忘严大侠今日的教诲与指点。” 严慕飞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第三十九章 群枭就擒侠宗隐 日影缓移,渐渐西斜。 在日头快要下山时,‘穷家帮’高手到了,严慕飞一翻而起。 这时,只听树林外响起个雄浑话声:“‘穷家帮’边蒙奉召来到,严大侠请赐见。” 严慕飞一怔,轻呼:“他怎么亲自来了……”闪身掠了出去。 果然,树林外黑压压的一片,为首一花子身躯魁伟,环目虬髯,威猛逼人,独腿,胁下拄着一根铁拐,正是‘穷家帮’帮主“独腿巨灵”边蒙。 边蒙身后,是“穷家帮”白黑黄蓝紫五位旗主,五个近五十岁、胖瘦高矮不等的花子,一个个精神矍铄,眼神十足,一见可知俱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五旗之后,便是一大群花子,年长的有四十多岁,最年轻的也在廿岁以上,全是“穷家帮’的精英。 严慕飞出林拱手,高声说道:“边帮主与‘五老’别来无恙!” 边蒙神情庄严肃穆,铁拐一偏,单膝着了地,道:‘穷家帮’边蒙率弟子百人叩见王爷!” 他行下大礼,刹时跪下黑压压一片。 严慕飞慌忙答以大礼,近前扶起边蒙,皱眉说道:“怎么你也跟我来这一套?” 边蒙道:“王爷,应该的!” 严慕飞摇头说道:“阁下,在朝,我只是个九千岁,在‘穷家帮’,你却是一帮之主,真要说起来,你比我神气!” 边蒙笑了,很激动,道:“您风趣不减当年,您可没想死我们几个!” 五位旗主闪身掠了过来,一名瘦削清癯,眼神犀利,冷峻逼人的老花子首先叫道:“严大侠,能见这一面,我几个死也瞩目了!” 严慕飞好不感动,含笑说道:“巴老三,霹雳火般脾气改了没有?” 清癯花子巴老三皱眉说道:“怎么一见面就揭人的短?” 边蒙等哈哈大笑。 亲热了一阵之后,严慕飞道:“帮主阁下,你怎么亲自来了?” 边蒙道:“您既然找上了总舵,边蒙焉敢不来?大伙儿都明白,要错过这次机会,下回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为您效点微劳!再说,大伙儿想您也想得不得了!都想见见您!” 严慕飞道:“这些日子来曾麻烦麾下五处分舵。在此谢过!” 边蒙道:“您这是打边蒙的脸……” 抡起铁拐向后一指,道:“您点点看,一百个,只多不少!” 严慕飞转过脸去一抱拳,扬声说道:“偏劳各位,严慕飞先行谢过!” 众花子欠身齐道:“不敢当,边是弟子们的无上荣宠!” 达时候,卫涵英带着焦天冲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卫涵英含笑说道:“边帮主、五位旗主都好!” 边蒙一怔,叫道:“哎呀!怎么您也在这儿?” 带着五位旗主抢过去见了礼。 严慕飞笑道:“来!来!来!容我为各位介绍一下。” 拍手一指卫涵英道:“这位是严大夫人!” 卫涵英一怔,红了娇靥,嗔道:“你怎么这般疯癫……” 严慕飞道:“哪里!是乐而忘形!” 边蒙,巴老三等齐声大叫:“好哇!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严慕飞忙道:“好久了,只举行简单仪式,也没惊动诸位!” 巴老三大叫说道:“罚!罚!罚!该罚,这是什么事,怎能不请我们几个喝一杯!怎么,怕要饭花子送不起札,两条腿只扛一张嘴么?” 严慕飞笑道:“可不是,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 那几位笑了,巴老三还待不依。 边蒙突然说道:“对了,卫涵英是大夫人,准还有位二夫人,是?……” 严慕飞道:“回苗疆去了,是那位‘金花门’的门主!” “哎啊!”巴老三道:“阁下好大艳福啊!” 边蒙连忙贺喜,卫涵英落落大方,连连称谢! 闹完了,边蒙话转正题,道:“召集这么多久,在您说来,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您要有何大举?” 严慕飞道:“阁下可知道宛平金家?” 边蒙一点头道:“知道啊,大财主,听说单护院就有好几十个,别的就不必说了!” 严慕飞道:“阁下可知道‘九阴秀士’端木方?” 边蒙道:“阁怎么不知道?四大智囊之首!诸葛方已到总舵,萧丹红现在雷飞处,只有孟华……” 严慕飞笑道:“严二夫人去擒孟华去了!” 边蒙‘哎呀!’一声道:“我说嘛!二夫人怎不在左右?您真行,原是冤家,‘穷家帮’一直在待命而动,怪不得久久未见您下令,原来冤家已成了亲家。” 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落后,他接着道:“那个端木方……” 严慕飞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劳师动众,向阁下借高手百名的道理所在了!” 边蒙道:“莫非就是为擒端木方?” 严慕飞道:“阁下说着了!” 边蒙道:“可是您刚才提金家……” 严慕飞道:“那位大财主就是端木方!” 巴老三叫道:“好兔崽子,躲得好!” 边蒙道:“老三说得不错,他竟然连我都瞒过了,怪不得他护院多达几十名,不对,几十名护院哪在您眼里!……” 严慕飞道:“阁下可知道那些护院都是谁么?” 边蒙道:“谁?都是谁?” 严慕飞道:“金大财主的总管是‘活判’潘葛,十位一等护院是‘胖瘦双怪’、‘阴阳二煞’、‘空门三尊’、‘池氏三毒’!” 边蒙眉锋一皱,脸色微变。 巴老三叫道:“乖乖,全是一流人物,顶尖儿高手嘛!” 边蒙道:“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看来不是他们隐藏得高明,便是‘穷家帮’消息还不够灵通!” 一顿,接道:“可是这十一个也不在您眼内啊!” 严慕飞道:“金家地下可能有不只一条的秘密通道!” 边蒙道:“我明白了,您是怕他跑了。” 严慕飞道:“阁下说着了,所以我借重麾下高手,要把金家围个水泄不通,飞鸟难渡,好一举成擒。” 边蒙道:“我全明白了,您下令吧!”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急,天黑之后再动不迟,别惊世骇俗,也别打草惊蛇。我此番是志在必得,只许成,不许败!” 边蒙道:“我知道,那也得把人手分配一下啊!” 严慕飞道:“当然,我请两位旗主带三十名高手围在金家百丈外,三位旗主则请带七十名高手在城四周布桩安卡。” 边蒙道:“行了,就这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别忙,我话还没说完!” 边蒙道:“您请说。” 严慕飞道:“弟兄们可带有旗花信号?” 边蒙道:“这还少得了!” 严慕飞道:“那好,无论内围外围,一旦发现端木方踪影,只许放信号,不许动手阻拦,他那十位一等护院则可格杀毋论。至于其余的,我不愿多造杀孽,多伤无辜,任他们逃生就是!” 边蒙道:“您,我要说一句,为您,‘穷家帮’不惜倾师之众。” 严慕飞道:“别让我负太多的债,也别让我愧疚终生!” 边蒙巨目一睁,道:“难道您怕我们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严慕飞道:“阁下若不听我的,请带着弟兄们回总舵去!” 边蒙叫道:“您杀了我我也不走!” 严慕飞道:“那就该听我的!” 边蒙摇头叹道:“好吧!我听您的。” 一摆手,道:“白黑二旗带三十名高手在内圈,黄蓝紫三旗带七十名高手守在外圈,白旗转下令去!” 五位旗主应声施礼退去。 边蒙道:“您说,我这一条腿的怎么办,总该有个差事,不能让我白跑这一趟,我可不是跟来瞧热闹的!” 严慕飞笑笑说道:“阁下请在金家左近找-个最高之处,居高临下,指挥一切。” 边蒙道:“好差事,只能动嘴,不能动手!” 严慕飞道:“未必,说不定有人会找上你!” 边蒙道:“但愿如此,多多益善!” 严慕飞摇头笑道:“阁下豪情不减当年。” 边蒙凝目望向焦天冲道:“这位是……” 焦天冲被边蒙看得一凛,忙低下头去! 严慕飞道:“金家的三等护院,焦师父,他助我良多!” 焦天冲抬眼说道:“严大侠,您让焦天冲羞煞、愧煞!” 边蒙道:“你就是‘小丧门’?” 焦天冲忙道:“边帮主见笑,那是江湖朋友乱叫的。” 边蒙道:“边蒙交你这个朋友,随时欢迎光临‘穷家帮’总舵!” 焦天冲受宠若惊,大为激动,要不是严慕飞-句话,他就是再修一辈子,也别想听见边帮主这句话。 他颤声说道:“严大侠,边帮主,我,我愧煞!” 突又低下了头。 入夜,宛平县城各处热闹将歇,这条街比任何一处静得早,街上空荡荡地,很难看见几个行人。 这是一座大宅院,庭院深深,围墙丈高,朱门两扇,巨灯一对,石狮成对,石阶几级! 一条人影匆忙地奔进了这条街,飞快地到了大宅院前,抢步登上石阶,砰砰然扣了几下门环。 门环声甫起,只听里面有人喝问道:“谁呀?敲门这么个敲法!” 那人道:“我,快开门!” 那扇门门上开了一个小孔,有张脸向外一看:“原来是焦爷!” 紧接着门闩响动,两扇朱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黑衣汉子,他道:“焦爷!什么事这么急呀?” 焦天冲没答,闪身冲了进去! 黑衣汉子摇头低低说道:“准是火烧着屁股了……” 又关上了两扇朱门。 焦天冲进了门,很熟悉地到了前院,好大的前院,焦天冲脚下顿了顿,抬眼四下一看,迈步就要向前走! 只听一处暗隅里响起一声轻喝:“老焦,站住!” 一条人影自暗隅里掠了出来,直落身前,是个瘦高中年黑衣汉子,他目光一凝,还没有说话。 焦天冲已然抢先说道:“总管呢?可曾瞧见总管,我有急事。” 那瘦高黑衣汉子道:“你有什么急事这般神秘?” 焦天冲道:“非见着总管不能说,我找总管去!”迈步就走! 背后响起那瘦高黑衣汉子话声:“总管多半在后院!” 焦天冲应了一声,径直往里走去。 他走小径,过画廊,到了后院门口,一路再无阻拦,到了后院门口,他停都没停便往里闯! 刚进后院没几步,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焦天冲忙停步应道:“我,焦天冲!” 一声冷哼,一名中等身材,白面无须、阴鸷逼人的紫衣汉子掠了过来,劈头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后院!” 焦天冲忙道:“我有急事要禀报总管!” 那紫衣汉子道:“你有什么急事?” 焦天冲道:“不见总管我不敢说!” 那紫衣汉子道:“那你也得在门口禀一声,自会有人给你通报,竟敢擅闯后院,你不要命了?” 焦天冲道:“是!是!那就麻烦您通报一下。” 紫衣汉子哼了一声道:“退到门外等着去!” 焦天冲应了一声,却抬手一指点了出去,紫衣汉子应指而倒。他伸手抄住紫衣汉子,闪身扑进暗隅,转眼间他又从暗隅里走了出来,闪身直往里扑! 他顺利地绕过后厅,跟前豁然开朗,后院既深又广,夜色中看,亭、台,榭,楼,一应俱全。 这时候只有两处透着灯光,一是水榭旁的一间精舍,一是正北的那间上房。 他看得清楚,正北上房前站着两个人,精舍前则站着三个,共是五个,还有五个则没见人影。 看看距离,精舍较近,便向着精舍低低叫道:“池大爷,请过来一下!” 那三人立即向他立身处望了过来,其中一人腾身掠了过来,那是个惨白脸、瘦如竹竿,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 他落地轻喝问道:“是谁?” 焦天冲忙站了出来,道:“是我,池大爷……” 修白脸汉子脸色一变,道:“焦天冲,你好大的胆,谁叫你擅闯内院?” 焦天冲忙道:“是马二爷让我进来的,我有急要大事要见总管。” 惨白脸汉子道:“马二他该死,待会儿我再找他,你有什么急要大事?” 焦天冲忙道:“对不起,池大爷,总管交代,不见着他不能说!” 惨白脸汉子哼了一声道:“总管在上房伺候主人呢,你等着!” 他转身要走,焦天冲在他背后飞快出指,一指点在惨白脸汉子的后脑上,惨白脸汉子要倒,焦天冲跨前一步扶住了他,迈步住上房走去。 这一来,站在远处看,就像惨白脸汉子搂住了他。 只听暖阁前那两个道:“老大跟谁那么亲热!” 另一个道:“管他呢!反正不会是外人!” 焦天冲扶着那惨白脸汉子走近了上房,上房门前的那两个,是一胖一瘦两个五旬老者,各穿一身及膝黑衣。 一脸的冷漠神色,站在那儿像木头,一动不动。 走着,走着,焦天冲跟那惨白脸汉子突然砰地双双倒在了地上,那胖瘦两个老者为之一怔,双双掠了过来,刚落地,只听后院门口那边有人道叫道:“有警,马二被人放倒了!” 胖瘦二老者却也机警,脚一沾地,立又腾身退了回去。 焦天冲一声轻笑:“算我倒楣!” 腾身而起,闪电一般向那胖瘦二老者扑去! 只听瘦老者惊喝道:“焦天冲,你敢……” 砰然一声,他两个踉跄向后进去! 这时,三条人影自上房内冲出,大袖腾扬,扑向焦天冲,一片凌厉罡风劲气,当头压下。 焦天冲一笑说道:“‘空门三尊’原来在里头!” 双掌并扬一翻,砰然大震,焦天冲身形未动,三条人影衣衫狂舞。立即落地。那是三名身躯高大,长相凶恶的灰衣僧人。他三个惊住了。 这时候精舍门口的那两个亦如飞掠至,由后扑向了焦天冲。忽听一声震耳撼心的沉喝自上房里传出:“住手!” 高大人影一闪,“活判”潘葛威严逼人地站在了房门口。 焦天冲潇洒一礼,道:“焦天冲见过总管!” 潘葛一怔,道:“你是焦天冲?” 焦天冲道:“回总管,属下正是焦天冲!” 潘葛倏然冷笑道:“这么说合府上下都走眼了!” 焦天冲讶然说道:“总管这话……” 潘葛道:“你竟能掌震‘胖瘦双怪’与‘空门三尊’五位一等护院?” 焦天冲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回总管,属下以往是深藏未露!” 潘葛道:“那为什么今夜要露?” 焦天冲道:“属下有急要大事要见总管,他五位强加阻拦!” 潘葛道:“你有什么急要大事?” 焦天冲道:“属下打听得他已经往宛平来了!” 潘葛道:“他?你说谁?” 焦天冲道:“主人说的那位!” 潘葛脸色一变,道:“你是说严慕飞?” 焦天冲道:“回总管,正是他!” 潘葛道:“你怎么知道那严慕飞往宛平未了?” 焦天冲道:“回总管,属下无意中听两个要饭花子说的,他两个说那严慕飞已经过了高碑店了!” 潜葛目中寒芒一闪,道:“那还远着呢!” 焦天冲道:“回总管,不算远了,那严慕飞所学称最,身法冠绝当世,只怕转眼之间他就要到了!” 只听上房里有人阴恻恻地道:“只怕他已经到了!” 焦天冲倏然大笑道:“端木方,还是你行!” 潘葛勃然突色,大喝一声,扑了过来! 焦天冲一掌逼退了他,道:“活判阁下,端木方罪大恶极,我只找他,不愿多伤无辜,你似乎不必来淌此浑水。” 潘葛冷然说道:“严大侠,潘葛誓死护主!” 严慕飞道:“我久闻‘活判’嫉恶如仇,生平……” 潘葛道:“奈何潘葛受过人的恩惠!” 严慕飞道:‘活判’阁下,大义二字……” 潘葛道:“严大侠幸勿多言,倘看潘葛薄面,且等潘葛离此后再来!”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不能纵此大奸恶,此行只许成,不许败!” 潘葛道:“那么潘葛只有誓死护主了,上!” 话落,胖瘦二老者与“空门三尊’齐动,那“池氏三毒”中的两个,则从后面袭向了严慕飞。 严慕飞长笑一声,身形飞闪,只听砰然连震,七个一等护卫踉跄而退,“空门三尊”更喷了血! 严慕飞道:“我不愿多伤无辜,现在改变主意……” “池氏三毒”中的两个,抄起地上的老大腾身而起。 忽听上房中那阴恻话声道:“你们三个竟敢叛我?” 三点寒芒透窗打出,一闪没入那两个背上,惨呼两声,人坠下了三个,砰然连声,落地不动。 严慕飞道:“端木方,你好毒的心肠,好毒的手法!” 那上房中阴恻话声道:“端木方为人历来如此,叛我者杀无赦!” 严慕飞道:“这就是为你卖命多年的下场?” 那阴恻话声道:“我平素待他们不薄,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他们竟敢叛我,实在让我伤心,我只有下手杀之!” 严慕飞道:“看来你凶残阴狠不减当年。” 那阴恻话声笑道:“只怕这辈子改不了!” 严慕飞道:“你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那阴恻话声道:“只怕未必,潘总管!” 潘葛应声而动,严慕飞又一掌逼退了他,道:“‘活判’阁下,我不愿伤你!” 潘葛道:“然而严大侠要伤敝上,却非先杀了潘葛不可!” 闪身又扑了上来! 同时,“胖瘦双怪”与“空门三尊”也由房边扑来! 严慕飞闪身避开潘葛凌厉一掌,径迎“胖瘦双怪”与“空门三尊”五久,大叫声中,“空门三尊”倒下两个。 “胖瘦双怪”,转身而起直上夜空。 阴恻恻话声惊怒说道:“你两个也敢!” 两点寒芒透窗射出,及时打中“胖瘦双怪”。 阴恻话声怒喝道:“你们两个也出去!” 一高一矮两条人影自上房中射出,直扑严慕飞。 严慕飞笑道:“他叫你两个替死来了!” 反掌拍出,闷哼声中,鲜血狂喷,一高一矮两个灰衣汉子落地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嘴角挂着血! 潘葛须发皆动,一挥手,道:“你们都站到一边去!” 那高矮二灰衣汉子与“空门三尊”之一,应声退后! 潘葛双目暴睁,道:“严大侠……” 严慕飞道:“活判阁下,你要三思。” 潘葛凄惨一笑道:“潘葛又何止三思!我要守在门口,严大侠如要进上房,请先杀潘葛!” 严慕飞道:“‘活判’阁下,只怕端木方早跑了!” 那阴恻话声透窗而出:“谁说的!” 严慕飞道:“端木方你既然还在,就该站出来跟我放手一搏。” 那阴恻话声笑道:“别激我,那没有用,我不吃这一套!没听人说过么?好角儿在后头,只要你杀尽了我的人,还怕找不上我么?” 严慕飞道:“端木方,驱人替死,你好阴狠的心肠!” 那阴恻话声道:“他们愿意,那有什么办法?” 严慕飞道:“好吧!我不跟你多说了……” 转望潘葛道“‘活判’阁下,我要闯了!” 潘葛道:“严大侠请!” 严慕飞摇头一叹道:“‘活判’阁下,我为你惋惜,为你不值,我不得已,还望恕我!” 他迈步逼了过去! 那‘空门三尊’中仅剩的一个,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扑了过来! 严慕飞容他扑近,一扬掌,身子一斜,飞起一脚,正踏在他胸口上。他狂喷一口鲜血,胸骨尽碎,退后几步砰然倒地。 潘葛道:“严大侠也够狠的。” 严慕飞道:“我不愿多造杀孽,多伤无辜,但我绝不放过恶绩难数的十个一等护院。你请看,二等护院至今未见一人前来,分明他们一见有惊,立即逃命去了,足见端木方平日为人!” 潘葛道:“严大侠,我跟他们不同!” 严慕飞道:“难道你非要为端木方舍命么?” 潘葛道:“严大侠,那是当然!” 说话间,严慕飞已逼近五尺,他道:“活判阁下,我不愿跟你动手,你且挡挡我的‘大静神功’!” 缓缓抬起了右掌! 潘葛也慌忙抬起双掌。 严慕飞又往前进了一步! “哗啦”一声,石阶粉碎,潘葛退进了门。 严慕飞突然开口说道:“‘活判’阁下,我最后请……” 突然一道火花冲上夜空,花久久不散!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端木方跑了!” 腾身而起,直上夜空,震声问道:“边帮主,端木方……” 夜空中传来边蒙话声:“东南,尊夫人已经追去了!” 严慕飞双袖一抖,飞射而去! 到了百丈外,“穷家帮’弟子齐指东南。 严慕飞不敢怠慢,天马行空一般地追了下去! 他追出了城,城头上外看,三条人影衔尾紧追一条白影,他认得出那是卫涵英跟“穷家帮’白黑二位旗主,前面那白影则是“九阴秀士”端木方。 他倏发龙吟长啸,加速追了过去。 追着,追着,端木方一头钻进了一片树林里,卫涵英一挥手,三人立即分开围住了那片树林。 严慕飞如飞而至,卫涵英道:“慕飞,他进去了!”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看见了,他跑不了!” 卫涵英道:“他伤了巴老三!” 严慕飞一惊忙道:“怎么回事,巴老三他……” 卫涵英道:“不重,巴老三要拦他,被他震伤了内腑!” 说话间,边蒙带着高手赶到,一挥手,百名高手立即又围上了一圈,严慕飞问道:“阁下,巴老三呢?” 边蒙道:“不碍事,在后头,由两个弟兄搀着呢!” 一颤,扬声说道:“端木方,你跑不了了,干脆出来吧!” 林里静悄悄地,没听见一点声息。 边蒙一怔道:“莫非他又溜了?” 严慕飞道:“你看看我的!” 一顿,扬声说道:“端木方,你可要我点上一把火?” 只听端木方开了口道:“严慕飞,还是你狠,边独腿,只要端木方大难不死,我自会好好照顾照顾你穷家帮!” 边蒙笑道:“端木方,我老边随时欢迎。” 巴老三到了,老远就听他叫道:“放火烧他个兔崽子!” 严慕飞忙道:“老三,碍事么?” 巴老三道:“放心,死不了的,这兔崽子好阴,谁有火种,拿来我点火!” 说着,他向严慕飞递过一个眼色。 严慕飞笑了,边蒙道:“弟兄们身上都有,随便找一个……” 话还没说完,巴老三已从一名弟兄手里接过了火摺子,他挣脱了搀扶,挨到了林边,竟当真要点火。 只听林内端木方厉笑说道:“巴老三,临死我也要找个伴儿!” 白影穿林射出,直扑巴老三。 严慕飞冷笑说道:“只怕未必,你上了巴老三的当了!” 闪身迎了上去! 端木方怕定了严慕飞,不敢再击巴老三,身形折向上,冲天而起,却随手打出几点寒芒,直袭巴老三! 巴老三被逼得一个“懒驴打滚”躲向一旁,跳起来跺脚大骂! 半空中严慕飞已然追近端木方。 这时,一声霹雳大喝震天慑人,一条高大人影天马行空般掠过众人头顶,直逼严慕飞! 严慕飞沉喝一声:“潘葛你!……” 只听边蒙叫道:“这个交给我了!” 他冲天而起,铁拐一抡直袭潘葛! 砰然一声,他跟潘葛同时落了下来,潘葛一屁股坐在地上,边蒙则踉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就在这时疾,半空中一声惨啸,端木方人似断线风筝,飞坠而下,砰然一声摔在地上,寂然不动了。 他脸向上,没见过他的看清楚了,长眉、细目、白面无须,文士打扮,长相好不阴鹫! 严慕飞跟着射落! 这时,潘葛大喝一声,扬掌劈向自己天灵。 边蒙、严慕飞大惊,要救,距离他最近的边蒙扑到的时候,潘葛已头颅尽碎,红白之物四溅,一晃倒地! 边蒙怔住了,随即一顿铁拐,垂首不语。 巴老三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活判’潘葛竟会跟他一道去了,端木方还能换得人心,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边蒙挥手沉喝:“抬回总舵厚葬!” 这是英雄惜英雄! 严慕飞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摇头苦笑,住口不言。 巴老三道:“怪谁?这只能怪他找错了主儿!” 卫涵英道:“慕飞,你怎么杀了端木方?” 严慕飞道:“我只断了他一条腿,谁知道他……” 叹了一口气,又住口不言! 卫涵英道:“那现在怎么办?” 严慕飞道:“我想麻烦边帮主……” 边蒙道:“您吩咐吧!” 严慕飞道:“把端木方一并带走,等孟华送到南京后,您这里再派人把端木方的尸体也送到南京。” 边蒙道:“我明白了,您放心交给我就是!” 严慕飞道:“我不谢了!” 边蒙道:“您这是让边蒙难受,您二位可愿到我那儿盘桓几天去?”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了,好意心领。” 巴老三叫道:“怎么,到总舵坐坐也懒得去?” 严慕飞淡然笑道:“巴老,你怎好说这话,多少年的朋友了,谁还不知道谁么?到总舵去,我有所不便,也怕多生枝节!” 巴老三道:“他们敢把您怎么样?” 严慕飞摇头说道:“巴老,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巴老三道:“您要知道,好不容易才见了面,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见着您。” 严慕飞道:“巴老,你的意思我懂,他日我敬备水酒粗饭,请各位到苗疆去盘桓几日,来个连日大醉如何?” 巴老三倏然而笑,道:“就等着您说这句话呢!好,您走您的吧!别的人我不管,我自己准到就是!” 严慕飞笑了,转向边蒙跟四位旗主拱手说道:“诸位,会短离长!……” 边蒙道:“令人思何可支?” 严慕飞道:“他日我在苗疆恭候,别让我望眼欲穿!” 边蒙笑道:“不会的,您预备好剩粥残饭,等着要饭花子上门吧!” 大伙哈哈大笑,笑声中,严慕飞与卫涵英在穷家帮众英豪恭送之下,相偕而去! 他两个离开了宛乎之后,折回了长沟峪。 在长沟峪略作停留之后,一辆早就预备好的马车,在和泪道出的珍重声中,驰离了大杂院门口,赶车的是小黑。 蹄声、车声,逐渐远去而不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