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丐木尊者》 第1回 持杖锄凶 解纷逢丐侠 浮杯竞渡 结衅起龙舟 开封古称汴京,五代、赵宋均曾建都。城北有北宋故宫遗址,居民叫做龙亭,楼阁矗立,下接长堤。堤左右各有一片湖水,俗称潘、杨二湖,昔年水面甚宽。每值端午,必赛龙舟,到日倾城往观,车马云集,为每年一大盛举。承头的人,大都是些喜事土豪富绅以及地方上以豪侠著称的有名人物。开封地势低洼,形如锅底,附近黄河只一决口,便被淹没。近河人民本极迷信龙神,稍微见到异样一点的小蛇,如额有朱点字纹之类,便疑龙神化身,宁受毒噬,不敢伤害,还须花红香烛,盛仪恭送入河。吃河饭的忌讳尤多,简直无可理喻。 这年与赛人中有一名叫何明远的,乃是当地天胜镖局的副总镖头,为人豪侠好义,本领也高,正应了一趟镖,准备过了节,冒暑起身往山西去。大家因他为人公正,水旱皆精,强举他做了会首,并因友情所迫,兼了一舟的龙头。 龙舟虽多,每年惯例得锦标的只有两条,船主俱是当地出名豪霸,一名霸王胡三旺,一名分水神蛟孟海泉,俱都广有家财,武艺高强,结客挥金,倚势横行,又最爱面子,两家龙舟制作既极精巧,人手又强,所用龙头鼓手都是千中选一的良材。双方先因夺标,每起械斗,互相寻事,杀伤多人,官府也不敢管,后经多人说和,化敌为友。上来仍是争先,等观众采声喝罢,快到终点,才变互让,由此起,多半同时到达,平分春色,两个都是第一,或是一家一年,互相礼让,交情越深,倒也相安。只是这班人全都倚势凶横,动辄伤人,谁也不敢招惹,别的龙舟只是许了心愿祭神助兴,实也比他不过,只管力争上游,从无一人敢作头标之想。 当年因为一个姓袁的绅士,头年看赛受了这班人的气,越想越恨,暗中定制一条极灵巧的龙舟,用重金由两湖招来水手,想出不意,去丢两家的人。只是自家所用武师不是对手,惟恐到时反目相斗,求荣反辱,知道天胜镖局威名武勇,手眼又宽,百计千方托出入来,把何明远聘去。 何明远初次承办,人才来三四年,龙舟也只看过一次,哪知就里?少年好胜吃捧,只向人学了几天旗花,觉能胜任,治装事忙,毫未放在心上。事既隐秘,胡、盂二人昔年又与总镖头有点小过节,两下向无来往,一点也不知道,事先亮甲演习预赛时,虽觉袁家龙舟精巧灵变,一色鲜明,有点动心,一则新出无名,对方又曾密嘱水手事前不要卖弄,明远本未在意,更是不曾露面,看去鼓旗手法全都零乱,以为财主炫富,忽略过去。 初三这日,明远独往龙亭看了一会,因见别舟都在卖弄,惟有袁家龙舟水手都没几个。知主人正在龙神殿内,往寻未见,一时无聊,绕向亭后。忽听众声喧哗,围聚喝打,钻进人丛一看,乃是一个花子,手里握着一条头有朱斑、胸腹鼓起三块的乌鳞怪蛇。向人一问,才知那花子适在龙神殿后石阶下擒到这条怪蛇,吃人发现,龙神殿捉蛇已犯大忌,那蛇头上又有些红斑纹,可以附会成一个“王”字。先与理论,命放原洞。花子先说:“此蛇奇毒,实放不得。”后又说:“蛇是毒物,捉它并不犯法。我三天未吃,你们有钱上供,却不可怜穷人。我这花子不讨不要,到口之物正可饱餐,无故与人,却是不干。你们既当它神待,给我五两银子买价,还须由我把毒去掉,才肯放呢。”百说不行。众人当他讹人,纷纷怒骂,不放便要打他,有两个性急的便下了手。花子也不躲,只喊:“这东西太毒,你们打我无妨,近身中毒,我却不管。”果然前面的人都闻到一股奇腥,头昏欲倒,同时那蛇听众一吵,似有灵性,身微一挣,那凸起的三块倏地开张,现出六只形如龙爪的短足,一面眼中流泪,将头向众连点,大有求救之意。众人越发疑神疑怪,执意非放不可,只无人出钱,因立近一点和打人的都喊头晕难受,谁也不敢走近。相隔丈许,将花子围定,连劝带骂,后面的依然喝打不休。 明远问完,见那花子身材长瘦,坐在一块大石条上,像个落魄文人,面前横着一根五尺来长的木杖,色黑如漆,又光又亮,看去颇重。蛇长只六七尺,两腮奇大,目射凶光,只口角未张,花子抓处并非蛇的七寸要害,蛇身下垂,也未蟠向身上,那么猛毒之物,除流泪点头向众乞哀外,明有小半截蛇身在前,并不敢丝毫抗拒,心中奇怪,便把手一拱道:“朋友,这两日本地人不喜伤生,我送你五两银子,请把此蛇放掉如何?” 连说了两三遍。 花子先是视地不语,忽然抬头冷笑道:“你倒好心,银子呢?”明远久跑江湖,眼力本好,先还未怎觉察,这一抬头,立看出花子双目隐蕴精光,语声清朗,心中一动,立时赔笑,取银要递。花子道:“你休走近,丢与我吧。你把这些无知人喊开,我自放走如何?”众人见他得了银子还不当众放蛇,口又伤人,立时大哗。明远正在劝止,恰有几个熟人走来,闻知前事,帮同劝说。众人俱知镖局名望,见来人俱都当地人物,又听说明远随往无人之处同放,才忍气让路。花子也不再理人,竟自持棍从容走去。 明远因不跟去众人决不罢休,又想察看花子真相,便请众各散,尾随下去。由龙亭后绕向城墙脚下,花子始终头也未回,明远忍不住唤道:“朋友,请留贵步,我有话说。”花子回答道:“你花了五两三钱四分银子,不放心么?”明远因银子正是所说之数,心又一动,忙赔笑道:“朋友太多心了,何某不才,何至如此小气?跟来实为遮掩俗人耳目。这样毒蛇,除去最好。朋友大名,可能见示么?”话未说完,那蛇本来奄奄待毙神气,闻言仿佛愤极,前半倏地闪电也似蹿起,毒吻开处,火一般的长信便要朝明远射去。 花子似早防到,微微张口一喷,喝声:“孽畜敢尔!”那蛇立即闭口收势,全身颤抖起来。花子随手一甩,蛇便绕成一团,张口落向地上,似已死去。跟着掏出一瓶粉末,先用木棍向横蛇之地一杵一掘,立有两尺方圆、四五尺高一块泥土随手而起,指爪弹了少许粉未在蛇口内,笑向明远道:“此是最厉害的六足恶蛟,如被端午日冲出,立发洪水,不特全城遭殃,它长年蟠踞黄河,兴风作浪,上下游永无宁日了。我尽了好些心力才得擒住,但是此物毒重,也颇有它的用处,本想它好容易才成气候,打算取了丹黄,去毒之后放向深山饶它一命,不合情急,意欲喷毒伤人。这东西恩怨分明,先只知你出银放生,甚是感激,你一跟来,被它听出真意,仇恨已成,虽然元丹奇毒皆失,不能发水毒人,灵性犹在,又具神力利爪,发威时原形长达三丈,刀斧不入,如何能敌?所以将它消化成水,埋人地内,就不会贻患了。你如不信,身带钢镖,趁药性尚未化到后半截,何妨试试?” 明远本觉所说过于神奇,依言取镖,照准蛇的扁尾猛力打去。铮的一声,蛇皮未碎分毫,镖却反振起两丈许高。落地一看,因用力太猛,蛇身反振之力更强,前锋已折,不禁骇然。待有半盏茶时,便见蛇皮内陷,跟着成了一滩绿水。花子笑道:“如非此药有消毒之功,就能化去,这腥毒之气随风远扬,也害人不浅呢。”明远自是敬服,重又恭礼,请问姓名。 花子道:“我姓木,没有名字。你好好镖局生理,替人做什龙头?后日便有大祸临身,不早准备,缠我作什?你在在江湖上跑,胡、孟两家恶霸好惹的吗?”明远近日本已看出袁家好些做作掩藏,有些起疑,来时又听一老友说起胡、孟二人党羽众多,俱是能手,每年锦标只他两家,不容外人夺去等语,这时想起,分明意在点醒自己不要造次,再一想到老友所说,那几个能手实是厉害,自己丢人不说,还要给镖局中人惹事,岂不大糟?为期已迫,欲罢不能,至多埋怨袁家两句,徒显小气,有何用处?当时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一个姓木的,估量决非常人,便即求教。 花子道:“你虽少年喜事,这两家恶霸横行多年,常在黄河上下游劫杀行舟,借此惩处也好,不过人多热闹,恐有伤害。你仍装不知,照旧行事。到时他如动武,自有人出头,将这些水寇毛贼引往别处除去便了。”明远因敌势太强,拿不准有无把握,想请花子同往镖局一叙,就便下榻。花子笑道:“你不信么?到日还你明白。我山野之性,一向独行,不喜与人交往,念你人还不差,这几两银子恰有用处,我虽暂借,终承你情,后再相见,各自走吧。” 明远方说:“银子现成,要用多少,定必奉上。”眼前人影一晃,耳听疾风飒然,花子已不知去向,竟未看出怎么走的。知是异人,料定必胜,只不知树此强敌,日后有无隐患,心终愁急。无奈说不上不算来,只得回去,到日再说。刚刚回抵镖局,总镖头梁成栋正由外省回来,闻说赛船之事,知道胡、孟二恶难惹,未免埋怨两句。明远少年气盛,便说如有什事,便辞去镖局,独自担当。二人交厚,成栋转而劝慰,与同进退。 明远一想,事已至此,再又探明对方恶迹,激动义侠天性,寻到袁家说明,不再隐讳,准备打起精神应付,凭着自己本领见个高下。 到了正日早上,胡、盂二人忽然发现袁家龙舟金鼓旗帜一色鲜明,军容甚盛,与前日大不相同,情知有异。再一打听,才知事因观赛生嫌,不特水手聘自三湘,龙头掌大旗的更是三胜镖局有名人物,明是想扫自己的脸。不禁大怒,立即召集徒党打手,并对两船水手出了重赏,对方不胜,乐得取笑,如有败意,自己也不公然出面,却令一班心腹好友另驾游舟埋伏在尽头左近,上前生事。 明远既恐连累镖局,执意不要人助,心想胜则扬眉,败则从此隐退,不到有找回场面的本领决不再出走动,尽管势孤,心却泰然。等到领了主人三杯红酒,昂然上船,水手多是生脸,互一举手,便各就位。到了旗下,正在暗中窥伺敌方有无举动,猛瞥见一只小船,上坐七八个彪形大汉和一僧一道,由舟侧驶过,过时多朝自己这面冷笑,大有鄙夷之色,划行如飞,箭一般在水面上往前面终点驶去。观众难得一见这等快船,纷纷喝起采来。 小舟才过,跟着飘来一个破旧的大木盆。一人坐在盆内,面前酒菜俱全,用一根黑棍拖向盆后,似摇不摇的往前荡去。其行虽缓,明远因正观察前面小舟,没有留意,飘过以后才得发现。盆中人衣服破旧,背影看去眼熟,但一头披散着的短发并未见过。心想木盆无桨无舵,水势不急,只凭一根棍,怎会走成直线,一点不歪?忽听岸上乐声吹动,忙即握旗戒备。 水上下千百串龙鞭已一齐点燃,密如贯珠,连响起来,一直放到正午将近,爆竹还未停止。各船金鼓齐鸣,每船各有二十四片长桨,一齐作势挥动。船头上掌大龙旗的头戴英雄中,穿着一身密扣紧身衣裤,手握大旗,威风凛凛,挺立船头,静等令下。所有各船水手都是一色绫罗制成的短袖上衣,短裤麻鞋,有的与船一色,有的用两三色配搭,五花十色,鲜明夺目。胡、孟两家为示交情,都是一条红龙,只衣服旗帜稍有分别。明远所驾是条青龙,人却穿着红白二色的服装。一班主持赛会的绅商也有一点风闻,惟恐出事,特意把青龙排在近岸最末的一个,中间隔上七八条船。因为近岸水浅,青龙自然吃亏,免得万一夺了头标,惹出乱子。哪知青龙早经高人监制指点,毫无用处。 号炮一响,各船开动。青龙存心要两条红龙好看,上来轻敲慢打,龙船胜败系于一旗一鼓,水手随鼓声节奏以为迟速,颇有秘奥,人力只占一半,故意晚发落后。眼看放出四五丈,倏地鼓声一紧,二十四片长桨一齐翻飞,立似箭一般朝前射去,晃眼追上红龙,又改作肩随同进。终点在望,鼓声再振,这次来得更快,长桨在水面上只两起两落,便超出前面,红龙自然也是力争上游。两下这一竞争,把下余龙舟全落后老远,看得两岸观众采声如雷,呐喊不已。 这时青龙已独自当先,超出三丈以上。明远临风把旗,正觉对方在自虚声,转眼到达,并无异状,忽听鼓师喊道:“木尊者么?多谢你老人家!改日再叩谢吧。”众声嘈杂,听不甚清,知道鼓师此时正用全力争胜,不能开口。回头一看,先见木盆忽在舟侧出现,紧附龙舟之侧,其快如一,盆里那人正是那姓木的花子。忽然想起老辈说,此人早在数十年前,便早负盛名,如何看去不过三四十岁?鼓师沙二秃有名老江湖,当无虚语,真是此人,照前日所说,必无善罢。心念才动,未及向花子点首招呼,猛瞥见斜刺里飞驶来一条小舟,对准龙头撞来。看出真是先前所见,心中急怒,刚把手一紧,待用全力举旗朝来舟点去,眼看两下就要撞上。来舟直似远方来了一枝冷箭,快射中时,吃什东西将箭头一挡,立时不由自主往横里歪射出去。船上立着几个横眉竖目、作势待发的壮汉,虽是会家,骤出不意,各把身子一歪,跌倒了两三个,船也几乎翻转,幸而一僧一道俱是能手,身形微动,舟便稳住,青龙已就势赶向前去,随见一道青光由脑后电驰飞来。 明远方惊不妙,又见白光一闪,同时无踪,偏头回顾,木盆已挡向后面,正和船上人问答,自家水手一个未伤,百忙中耳听有人喝道:“你休欺人大甚!明年今日,嵩山再见,决不与这班财奴鼠辈计较好了。”说完,小舟往侧岸驶去,木盆也沿湖边漂走。 喝采声中,青龙已达终点,夺了锦标。 吹打挂红之后,明远勉强挨到事完,拖了鼓师一问,也是久别初遇,木尊者闲云野鹤,实难寻迹。自己从小爱武,连妻室都不肯娶,奔走江湖将近十年,到处寻访异人,均未得遇。想不到世上果有飞仙剑侠一流人物,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大已可惜,断定明年嵩山之约,木尊者定必到场。便向镖局辞事,意欲回到安徽故乡略微歇息,安排好了家务,先寻两个老前辈打听木尊者下落,将人寻到,相机行事。 总镖头梁成栋知道事因明远而起,照理原应前往到场,只是木尊者剑侠奇人,数十年前已经名震江湖,当时虽仅见青白光一闪,双方动手情景不曾看清,对头既敢与之订约,必非弱者,至少也必请有功力相等的能手前往,明远武功虽高,不会剑术,如何能敌?好在敌党仅与木尊者约斗,并未来订过节,此非人力所敌,赛船时又占了上风,便算有心规避,也无人讥笑。便向明远再三劝阻,真要交代过节,到时连自己也同前往,向木尊者道谢,略微交代,或是随着旁观,量力行事,终场仍同回转,也是一样,何苦老早将事辞去,好好弟兄就此分手? 明远迫于无奈,只得把心事说出。成栋见他去志坚决,心想:“自己如非年长和妻儿之累,遇见这等异人,也是不肯放过,久闻诸老前辈说起木尊者性情古怪,游戏人间,独往独来,如神龙在天,偶露鳞爪,莫可踪迹,从未有什门人伴侣。明远便能寻见,也未必肯收为门徒,何况未必寻到。嵩山之约,双方都是异人,动手时决不久,也未必能有时机求说。”想了想,只得听之,仅挽留再住两日。明远允了。到日成栋备席饯行。 席上成栋力言:“贤弟志坚意决,难再强留,此去如寻不到木尊者,过了明年端午,仍望回来共事,显我弟兄义气。” 明远还未答话,伙友人报,说胡、孟二家派人投帖。二人接过一看,具名的共是四人,除胡、孟二恶外,还有一僧一道。大意是说,端节赛舟,见何镖头为人帮场,耀武扬威,方欲领教,不料木叫花逞强出头。此时因胡、孟二人本乡本上,双方均用飞剑,不比寻常武功,看会人众,恐多误伤,为此与他订在明年端午嵩山卧龙峡剪刀坪上相见,务请梁、何二位镖头准日驾临,一同候教。此举虽因木叫化狂妄逞强,有人不服,想领教他的剑术,一半也是以武会友,备有宾馆,如有高亲贵友同往赐教,尤为欣盼。好在到场人多,各路英雄都有,或斗剑术或比武功,由当地主人蔡老前辈夫妻居中评断,各凭真实本领,自寻对手,一见高下。本来贵镖局名头高大,黄河两岸朋友好些位早想领教,此举正是适逢其会等语。此外附有一张山西虎白成的柬帖,上写:“与梁成栋河东一别,今已三年,昨日到此,正想登门领教,偶访胡、孟二友,得知前事,为凑热闹,将约会并在一起,改明年端午嵩山候教,务望准日惠临,勿却为幸。” 二人看完,才知葫、孟二恶竟想借此一举,连和成栋前结小怨一同报复,将镖局毁去,以图日后随意横行。白成更是山西一个有名大盗,三年前,镖局所护红货吃他单人劫去。成栋往夺,本难取胜,幸而为人机智稳练,好朋友多,白成人虽凶狡阴险,却极骄狂,自命无敌,每次行劫,必将贼物存留十个月,故意给对方留下寻找帮手机会,非等对方败到心服口服,自认晦气,或是满限无人敢来,方始变卖动用。结仇虽众,除却辗转托出人来向他说情,自身再登门服低求告,只请赏还原物,免致赔累倾家,从此不在江湖走动,或者碰他高兴,将原物发还外,从未失过风。性更乖张,喜怒无常,手底又黑,被害的人不知多少。成栋知他厉害,恰巧明远保镖未归,一面装病拖延时日,暗命心腹好友四出求援,总算运气,无意之中,经朋友求到一位高人,深知白成所练独门气功的弱点和制他之法。成栋本是行家,照那传授,接连苦练了三个多月,仍不放心,又请那高人暗中跟去,到场七八个照面,便自得手。当时本想就除害,无如白成藏赃多在深山隐秘之地,万难寻到。并还有两个厉害党羽在场,人更机警爽利,一败便即认输,定日将赃送还,并禁同党上前。成栋本就情虚,也未看出他受伤轻重,人已出声停手,纵出圈外,诸多顾忌,未便赶尽杀绝。次日一早,果将原物送回,一件不少,只附有一封“三年后奉教”的信。事后才知白成那伤实是不轻,真气已破,只仗武功精纯,爱脸提气,强自支持,人去以后,立吐狂血晕倒。彼时成栋只装双方斗急不曾听清,也不曾当人用什煞手,只跟踪赶扑过去,引使招架用力,或照脊背抠上一下,便无痊理。知道仇恨结深,早晚生事,虽悔失策,因想对头好胜,仇必自报,似此重伤,三年能否痊愈尚自难说。再者气功已破,又有制他之法,自己日常练武并未间断,怕他何来?过了一年,忽听白成身死,越发放心,已然忘却,忽然投帖,先前明是诈死,如无胜望,决不会来,又和胡、孟二恶同党合谋,自更厉害。另外一僧一道还不知他来历,这一来,竟关系到镖局存亡,不是明远一人的事。一面传语来人,到时赴约,一面互相商计。 二人均知卧龙峡主人蔡威和乃妻杨七姑,乃嵩、洛路上有名怪杰,因他夫妻虽是绿林出身,人甚豪爽好交,哪路朋友都有,已经洗手好几年,怎会同胡、孟二恶水寇一起? 既允借地,必有交情,这两夫妻如要偏向一方,不必再有会飞剑的凶僧恶道,便少胜望。 明远觉着事由己起,更是愁急。成栋却说:“白成夙仇,便无赛舟之事,也必寻来报复,发难还早,转不如多此一年,有个准备。我本定贤弟走后,暂时少接客货,等我明年四月底赶往嵩山,候到事完接回贤弟再说,既有此事,索性推说我二人保镖外出,人不敷用,暂难应客。你我分途出外,约访能手高人,到时前往便了。”议定之后,次早分别起身。 第2回 无意遇良朋 流转江湖闻异迹 多情成孽累 缠绵生死失仙期 明远赶回家去稍微安排,便自出走。先寻师长老辈探询,只知木尊者闻名已久,多年未听说起,人更不曾见过,有的连名姓都不知道。后来问出木尊者是湖南人,以前踪迹常在川湘洞庭一带,暗忖:“开封城乡内外已然找遍,并还托人寻访,均无所得,可知已走,有了端午之约,期前必往嵩、洛等地。三湘洞庭名山胜域,多有异人隐居,世上既有剑侠,当不止木尊者一个,何不乘此一年光阴,去往衡山洞庭等处寻访个半年? 如真无缘相见,归途顺便约请几个好武功的朋友,再独往嵩山寻访等候,只在期前见人,便有指望。”主意打定,先往木尊者的岳州故乡寻去。初意对方闲云野鹤,飞行绝迹,人海茫茫,何处寻找?不过木尊者貌相清奇,所携木杖不知是何异木,又坚又沉,是个标帜。自己常年奔走江湖,沿途朋友都是行家,比较常人稍易访问。并未敢期其如愿,只为向往诚切,略作万一之想而已。哪知事有凑巧,才到岳州,还未寻到住宅,便遇见一个数年未见的好友杨于敏。 此人乃当地文武世家,前数年明远为人保镖,双方在潼关附近旅店相遇,一见投缘。 杨于敏富贵公子,去往西安访友,归途意欲遍访嵩、华、泰岱。服饰豪华,囊金甚富,初作远游,说话不留神,无意中得罪了一个恶人。看出对方会家,仆从三人均似会武,特地约会黄河道上一伙水寇,定在前途埋伏下手,已然尾随了两三日。杨于敏通未觉察,虽经明远警告,艺高胆大,依然不以为意。明远料他寡不敌众,明早便要分路,自己常在江湖走动,不便无故结怨那伙强人,又有镖车同行,许多顾忌。想了又想,终觉朋友义气,已然得知,不容袖手。当时不曾深说,算定发难还有两日,一面分人,就近约请生平患难骨肉之交铁掌金丸鲍义,暗中赶去助他脱难;然后设词,令同行客商装病,暂住潼关旅店之内,孤身一人抄小路急驰二百里,赶到阌乡郊外贼党埋伏之地,双方已然动手。 杨于敏主仆四人武艺虽高,好汉打不过人多,眼看众寡不敌,先是明远戴了面具出场,也只扯个平手,仅把危机脱去。跟着鲍义师徒赶来,未上场,便照惯例,师徒三人发出三九二十七粒连珠响弹,一片——之声,满空金九互相击撞,火星四溅,先声夺人,将贼党镇住,随即纵身入场,大喝:“杨某是我鲍义好友!请看薄面停手,各自上路,否则请向我姓鲍的答话。” 鲍义乃陕州隐居的富豪侠士,不特武功精奇,人更轻财好义,不论是什来路,有求必应,情面极宽。成名多年,只管威镇河朔,轻不与绿林中人为难,有事相求,只对方不是极恶穷凶、贪淫好杀之徒,反有资助。群贼知他曾得高人传授,除极好内外武功外,师徒三人均练就独门铁掌和四十九粒连珠夺命金丸。遇敌时,先各发九粒特制的开花响弹,作为到场信号。对方如肯买他情面,也轻不伤人,否则一动上手休想讨得公道,为首的人更是不死必伤,如何还敢招惹?所劫的人又非深仇,立时停手,赔话退去。鲍义好友,见杨于敏少年英雄,人品武功甚好,又约往家中小住。杨于敏想与讨教,去留连了三四月。直到明远事完回来,同聚了月余,又去开封游玩,在镖局中住了些日,才行分手,因此交情极厚。 明远此次先往岳州,也是因他素喜结交异人奇士,欲往相投,就便探询。只为事隔三年,住址遗忘,正想投店,再行寻访。不料途遇,并还是新近出游回来,到家才得数日。良友重逢,自是亲切,当下随往所居水云村湖滨花园下榻。主人好客,当地不少知交,到家便命仆憧四出延请作陪,为远来良友接风。明远见来客甚多,均非庸流,尤其会武的占多一半。席间正要向众打听木尊者踪迹,话才出口,便吃杨于敏设词岔开,以目会意,不令再说,知有原故。且喜问时仅说形貌,未等说出人名,便被止住,当时住口,料定主人必知几分底细,好生欣盼。 等席散客去,杨于敏忽然屏退下人,对明远道:“二哥,你问那手执重黑木杖,貌相清瘦奇古,像个落魄文人的,可是木尊者么?”明远道:“正是木老前辈。贤弟与此公同乡,想知他近况了?”杨于敏先问寻他何事,明远便把来意说了。杨于敏道:“岂特知道而已,家伯父便是剑仙,现时尚在青城山修道。木尊者乃家伯父至契,前日还来此痛饮了一夜呢。”明远越发惊喜道:“大伯父与木尊者同是飞仙剑侠,三弟分属子侄至契,近水楼台,正好求教,为何常向外方访求异人,以前也从未提起?” 杨于敏叹道:“说也惭愧。家伯昔年未出家时,也和小弟行径差不多,只为寒家屡世乐善好施,家伯更义侠好友,偶游君山,无意之中积了一件极大善功,因此仙缘遇合,结交到青城、武当门下几位剑仙。自此虔诚向道,拜在青城派朱、姜二位教主门下。入山以前,小弟年才四五岁,先父母尚在,弟兄三人,家伯对小弟本最钟爱。十六岁那年,此地大疫流行,先父母同时病故。刚刚埋葬,家伯忽然回来,说家父母方在中年,他如早回,井非不可挽回,只惜限于命数,偏他奉命海外采药,没有赶上。彼时见我文武两门均甚用功,曾经示意,令我异日学他入山修道。我自心喜万分,本欲随往,无如家伯自身根骨不算上乘,幸遇仙缘,全由那场大善功所致,刚有成就,尚未奉命收徒,必须异日请命,不敢擅专。只嘱我好好用功,努力修积,便自走去。行时留下一封柬帖和一片玉符,上注开视年月,命到时开视,如言行事,必有好处。我因事应五年以后,当时虽想敬谨遵办,并还在书房卧室两处留下暗记,年时一久,未免疏忽,又须慎秘,不到时不许开看,偏又遇见前世缘孽。 “第五年三月,偶往武昌访友。初意限期还有数月,往返留连,就算两月,也只一半,决不致误。所访好友朱文翔先曾寄居岳州,多年总角之交,近一二年方始迁回武昌原籍,彼此情逾骨肉,又都少年心性,见面自是高兴,原定只同聚上月余,即行辞归。 将近一月,忽有两个武功颇好的朋友,约往南漳县西南的荆山打猎,我一算日期还早,便同了去。一行主仆九人,连在山中七日,猎了不少禽兽。正兴头上,不料这日,我独追一只大香獐,走迷了路,误入后山深处。至夜大雨,寻一危崖暂避,天明惊醒,人已连受湿毒风寒病倒,不能行动,所幸诸友见我失踪,由昨夜起便冒雨穷搜,居然将我寻到,未致野死,等连夜舟车赶回,并在沿途延医诊治,到了他家自不必说,无如病势奇险,连病三月余才告痊可。 “这还不说,最误事是朱妹文珍十分聪明,世交通家,幼年常在一起。我虽从小便羡慕家伯父仙业,并无他念,双方情分颇厚,后年渐长。才不常见。他兄妹幼孤,只一老母,已在我去前三年病故。朱兄只此一妹,平日友爱。是个品貌文武女红无不美妙的全才,决不肯嫁庸俗一流,平日又常称赞我,料知她心有所属。爱妹嫁与良友,自是愿意,但知我心性志愿,决无家室之想,以为男女年长,双方常见,自生情愫,约我注聚,便由于此。他妹本非庸俗脂粉,老母一死,乃兄不喜旧家礼法拘束,何况有心作伪。于是日常相见,连行猎也同了去,只不过因妹子心高气傲,不看准时机没向我吐口罢了。 我一向视她如亲妹,起初寒热昏迷,仅觉由路上到家昏卧十多日中,只一睁眼,不分早夜。朱兄偶然还有离开,她却必在榻前,神志不清,也未在意。这日危机已退,人也逐渐明白,才看出她双目红肿,面容憔悴,人瘦去了许多,旁边还有两小榻并列,心中奇怪,刚问二妹也病了么?她忽面红走出,再问朱兄,才知她自我病后,便率二婢设榻侍疾,衣不解带,已十七日,并说我追香獐是由她戏言所激,如有不测,方欲身殉以谢,避什嫌疑?人非太上,孰能忘情?闻言本已感动,再又听出有一天我已气绝昏死,经她度气,含了新请名医特制药汤灌下,才得救转,越发省悟。 “跟着名医卢老人来,也说我这场病本无生理,虽有所配夺命珍药,但他来已晚。 经朱兄和她苦求,死马当作活医,终以气大虚弱,第一次清邪之药服后,贼去城空,十九断气,难于挽回。如等用第二副补药,邪毒一同补进,至多保得三数月病中性命,早晚毒发,更是无救。非练过内功的少女出力相救,还须由他指教,将本身纯阴真气调匀,等服药之后,病人大泻将脱,不避嫌秽,就口如法度气灌药,才有一二分望,朱妹竟肯力任其难,才得起死回生等语。受人这等深恩厚德,明知对方用意,如何负心?得妻如此,原可无恨,譬如野死病死,当如之何?万分感激之余,次日就经朱兄示意,立即应诺,定了名分,更无避忌,我又衰弱异常,须人照料,她本美秀,见我病愈心安,容光也逐渐复原,病榻厮磨,两情日益爱好。光阴易过,一晃又三个多月,方始复原下床,这一病,竟将前事忘却。 “人好三数日,正打算回家,准备亲迎。忽听人言,洞庭湖决口,湘江出蛟大水,猛然想起前事,逾限已然二日。先还疑是本身有什奇遇被我错过,辞别到家,取出柬帖一看,才知家伯因想引我入门,恐教主不允,恰巧五年前归途,无意中听人说起,昔年竹山教妖人为盗君山下面禹王镇湖之宝,曾由海外寻来一条恶蛟,欲用它由水底攻入湖眼藏珍之处,被正教诸剑仙事前布置罗网,到时连诸妖人与恶蛟一齐诛戮。但此毒蛟乃是雌的,伏诛前蹿人湖口另一泉眼深处,将它怀孕多年的两枚蛟卵产下。彼时无人留意,近有一老前辈路过,发现那片水色有异,方始算出。本可当时除去,无如上次大劫本系定数,已仗家伯告密,由青城、武当诸仙以人力消弭浩劫。此蛟仍是上次余波,难于全逆定数,欲使稍微应点,事在五年之后。家伯问明底细,欲使我建这场功德,和他一样,仍以人定胜天,强挽灾劫,知第五年上,恰是仙府同门回山炼丹的例会,不能来此暗助。 好在毒蛟气候尚浅,又无妖邪作祟,比上次相差天地,时地均已算准,决无差池。为此特意炼了一道灵符和三丸乾罡神雷,并向同门师兄借了一块玉符为我护身,以防万一。 命我到日去往湖口潜伏,等毒蛟出穴,先用灵符断它归路,再仗玉符防身,用乾罡神雷将它打死,必可成功,我也有了入门之望。 “看完我自悔恨,最气是日期只差两三天,不出门或是早回固可无事,就算因病延迟,事前五六日我已告痊,只为同了良友和未来爱妻一处欢聚,不舍就走。他兄妹又因我初愈,留我多调养数日,否则也赶得上。方幸决口不大,水只长了三天,水退又发现毒蛟小半段残尸,没有成灾。完婚不久,家伯请人带来一信,大意说此事他曾费了无数心机,不料如此荒唐,只百多日的光阴,都不能在家守候。如非他为人谨慎,防我初见妖物凶恶,临场胆怯,另托一至交道友暗助,几肇大劫。固然此系定数,但修道人遇上这类事,不问成败利钝,必举全力以赴,已然得知,便应禀明师长或是另约能手代往。 令我代办,本是私心,再如因此成灾,无异家伯造此大孽。总算另托有人,才将妖物除去,虽未成灾,但那道友法力有限,人更小心。因寻我不到,时已匆迫,没有灵符断蛟归路,恐为飞剑所逼,蹿回原生巢穴,更是大患。只得任它走远才下手杀死,虽未伤人,江湖水已高涨,淹没了数十顷田地,将来教主知道,难免责罚,似此不堪造就,痛恨已极。玉符系向人借来,令交来人带回,那三粒乾罡神雷与灵符却未提说。 “带信的老前辈便是这位木尊者,我年纪轻,木世伯成名在数十年前,自从峨眉二次下山,独身行道,踪迹甚是隐晦,久无人提,来信又只有请木世伯便交此函,更无他语。本不知底,事有凑巧,完婚之日,贺客中有一老武师偶然说起昔年湘江五侠的威望,因而得知他便是五侠中的木鸡。晤时我正送客出门,他老人家素喜滑稽,风尘落拓,不是高眼决看不出。总算我向不轻视穷人,下人们平日管教甚严,见他沿河边走来,也未交信明言来意,一到便说:“叫杨于敏这娃儿出来,我有话说。”我忽想起前闻异相和那枝铁木杖,再者我在本地颇有小名,既来寻我,不会不知,却这等口气,心中一动,立答:‘我便是杨于敏。老先生贵姓?可否寒舍一叙?’他见我执礼甚恭,答说:‘姓木,似你这等没出息娃儿,本不值与你多说,总算还知尊卑长幼,便和你里面说去。’我闻言越料多半是他,表面仍作不知,恭敬延入,备酒接待。他也不作客套,当日吃了一个大醉。席间探间来意,始而不理,待了一会再问,竟遭怒斥。我心里有数,料他有心相试,更不再问。由此我连陪他饮酒三日,非等他醉卧决不回房,终无厌倦。第四日早起,人忽失踪。书房中古玩陈设甚多,家人疑他故意做作,已然得手走去,意欲查点有无失盗,吃我喝骂了几句,将门封锁,亲出寻访了数日,竟无线索,正猜不出他此来用意。 “这日偶往岳阳楼游玩,归途见望湖居酒肆有人吵闹喝打,入门一问,乃一穷酸,先进店去吃酒,人见他穿着寒酸,本就疑心骗吃,又见所索全是名酒贵菜,虽不便先要钱,暗中却留了心。不料酒量惊人,由早吃到夜间还未吃完,计算钱已不少,春衣单薄,来客未携银钱包,分明无钱付账。只为店大有名,上来不能对客无礼,始而强耐怒火心疼,欲待吃完再说。时候一久,又想借故引客发难,相机反脸,付钱自无话说,不然,便痛打一场出气。哪知来客甚是巧妙,初进门时口气强硬,又极有理,开口便被问住,吃到下午,神态忽变谦和,不端菜去,也不再催索理论。偏生店中名酒岳阳春又好,他早就设辞巧索了一坛去,后要的菜虽不再给他上,先要剩的酒菜还剩有不少,又由酒到杯干变作浅斟慢酌,越发断定是有心骗吃,想磨时候,乘隙溜走。这等行径,俗人眼里如何能容?一面命人加意监防,勉强挨到夜间,客散得差不多,借口将要上门结账,令先付钱,吃完快走。来客一味支吾,先说从无未吃完便要钱之理,后又说自身忘了带钱,‘那想代我付账的人,现在别处饮酒,一会就到,决不误你上门,忙他作什?看你们小气,狗眼看人低,那想代我付账的人还求之不得呢。’众人如何信他,又断定是个骗子,当未走完的酒客评理说:‘人穷想吃,便舍一点酒菜与他。无如他由早吃到现在,专要贵的,单酒就是大小两坛,一文无有,分明存心骗吃,还要骂人。诸位,只有一人说他理对,我们自认晦气,则当放生拉倒,否则,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非要他个好看不可。’众酒客有什眼力,也不想想一个人怎能吃下一二十人未必能尽的东西,又早听说,有了成见,七嘴八舌,全说来客无理。有一个姓丁的比较心善,刚开口劝说,令其向店家赔礼,轰走了事。话未说完,吃来客迎面啐了一口,这一来激动众怒,纷纷喝打,正在动手。 “我一听穷酸,本就疑是此公,为想看他如何落场,存心听完,上楼再一问那形象,果如所料,忙即赶上。初意动手的人定必受伤,到后一看,酒伙因为积忿气大,有的还持着木棍。酒客七人,原是两起,我倒认识多半,仅两人随同动手,连伙计七八人,纷纷围打喝骂。声势虽恶,木尊者依然端坐,饮食自如。对方在自人多手众,不是甲打下去被乙隔住,便是丙的一棍吃丁挡开,妙在谁也不曾觉察,挨啐的一个不特未动手,反率同伴酒友连拉带劝。只是众人忿怒,分解不开。我已得知底细,赶向桌前,先扯开了三四人,大喝:‘此是我杨某老师,在此饮酒等我,为何倚众无礼!’跟着向他行礼。 众人一听这人竟是我的老师,打入两酒客皆市井中人,首先吓跑,余客也相继溜走。伙计知惹乱子,纷纷跪地求饶。我明知此老理亏,自免不了斥责几句。本心顾他面子,谁知竟不领情,反说:‘你准知我在这里么,我明是想骗吃,等空子来还账,你愿做空子,代我会账原好,小小年纪,为何亏心逼这些无知之人做磕头鬼?这里酒好,本还不曾尽兴,吃你这一做假,气得我也吃不下了,少时我再寻你算账!’越说气越大,将酒杯一甩,起身便走。我几乎无法下台,又怕他滑脱难追,匆匆向酒伙说:‘他老人家想是酒醉,恕你们无知,明日去往我家取钱。’边说边追。只姓丁的未走,并还想拦木尊者说话,吃他迎面一掌推开,也随在后同追。追到门外,人已不见。 “姓丁的当是我老师,向我打听,求见一面。问是何故,才知他日前早行山野间,见前路结有一团彩霞,风吹不散,心方奇怪,人已走近,发现二蛇交尾,同时奇腥刺鼻。 幸退得快,未被警觉,绕路回家,由此心头烦渴,鼻间老有腥味。今日被友人强约到此,酒后更甚,方忧疑想走,忽遇双方争执,所吃钱多,无力代还,正劝解间,吃木尊者啐了一口,当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头脑一清,烦渴全去,只鼻间犹有余腥。觉出奇怪,一面阻住代抱不平的同伴,正在劝解,意欲请问姓名,代会酒账,相机结纳,我便赶上,并说木尊者行时这一掌正打向口鼻间,一点不痛,却似具有吸力,连心脏都被吸动情景,鼻间余腥立净,定是异人,故欲求见。我推说本不相识,也因看出异处,又先问出有等入会账的话,故意如此说法。随即作别。 “到家一看人已先在,见面方始交信,说我狡猾,不过孺子尚还可教。他一身寒素,只在风尘中随缘遇合,虽然嗜酒,从不轻易扰人,因你好友子侄本有入道之望,偏以夙世情孽,自误良机,家伯有事在山,又不愿与我再见,值他要那玉符一用,请其自取,并带来函,到后见我人尚聪明恭谨,本意成全,无如他已不再收徒,只说目前群仙四九天劫已过,虽然各正派中人大都飞升或是兵解,不似前数十年之盛,似他这样以散仙隐迹风尘或是名山隐修的仍有人在,只要有志向道,留心物色,并非无望;那三雷一符却有大用,非遇见敌人以邪法相迫或遇妖物不可妄用。我再三求教,除武功曾经指点外,道法剑术终未肯传。可是他每三年必返湘江省墓,来必住在我家。我常向外访求异人、有道之士,便由于此。婚后才二年,弟妹便死,尚幸留有一子,至今不曾续娶。向道虽极坚诚,多年并无遇合。每值木尊者省墓之年,我必赶回恭候,屡次请求援引,指点明路,均答有志竟成,时至自知,不肯明言。昨日忽然来此,席间只说了句明年端午要往嵩山,节前五六日便须赶到,也未说为了何事。知他每于有意无意之间预示先机,事后全有应验,心疑于我学道之事有关,试请同往一游可否。他说谁愿去都可,只在嵩山见面,不能同路,便不再说。今日二哥便来,才知他和人订约之事。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近数十年,便他家乡也无人知他来去,除非自愿相见,你想寻他却是难极,当众宣扬,更犯他恶。我料他对你也许有什用心,你那行踪来意必然知道,否则,今年不是省墓之期,怎会先你一日到来,这等巧法? “依我之见,二哥在此住上些时,他如愿见,必还要来,一月以内不见便是无望,好在嵩山之约我也必往,期前当可见到。贼党人多势众,此老虽只有一人,但他此行必专对妖僧妖道,未必会向凡人出手。贼党又是各凭武功,交手的人必多,你我必须多约能手。分手五年,我异人虽未寻到,也还交下几个有本领的好友,等过一个月,你我便走,一面约友赴约,一面物色异人。好在你我心志相同,至多白受跋涉,期前终可见到此老。他虽未必收徒,见你向道心诚,指点明路,连我一齐沾光,也许都有望呢。” 明远听木尊者不肯收徒,虽然失望,总算问出底细,至不济,期前总可将人见到,许有机缘也说不定,随口应了,在杨家住了些日,木尊者仍未再来,心仍希冀,强着杨于敏去往木尊者故乡和湘江洞庭一带寻访,始终不见形迹。 转眼月余,二人一同起身,先入川去寻于敏的好友,当年北疆二十三侠中的铁抓方明矩、巨灵掌马-、天外飞鸿鲁瑜。方、马、鲁三侠前年偶游洞庭,恰值于敏陪木尊者驾舟游湖,三侠全认得木尊者,过舟求见,因而订交甚厚。二人寻到三侠隐居的成都桂湖附近,恰好都在,均允赴约相助,只不久要往云龙山一行,不能当时同去。明远幼年从师,曾闻北疆诸侠与天山飞侠狄梁公父子叔侄威望盛名,不料三侠竟是培平湖自马山中名人,知他们所交识的剑侠异人甚多,又是一见投缘,再四求教,指点明路。 鲁瑜道:“并非我们不肯援引明师,只为此事一须自家根骨心志,更须缘福夙因,或是生有自来早已命定,说难极难,说易又易,无法强求。即以我三人而论,非但大漠庄隐居的川东五老俱是陆地神仙,便恩师周山主、座上佳客雁山六友之类,甚至一班同辈盟友中的兄弟姊妹,也颇有几个飞行绝迹的有道之士。后来五老命人取还昔年所失灵药奇珍,各带几个根器功力都好的门人子女成道飞升。恩师听了五老之劝,将人遣散多半,带了余人,另辟乐土隐居。这班会剑术的人也自奔前途,各有成就。老少异人奇士也见过不少,进益固有,要想追踪学步便办不到,至今故我依然。即或偶与相遇,也仅有事得点帮助关照,求道一节依然爱莫能助。再以杨老弟而言,他伯父便是剑侠,木尊者那么孤高耿介的人,竟肯一到岳阳必往他家小住,情分可想,如何至今未为援引?此便可以为证。照我三人所知,风尘中尽多异人、有道之士,有无这等根器福缘固关紧要,自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能虔心相求,百折不回,也非无望,只不敢说一定罢了。 “依我之见,木尊者生性疾恶,必是前数年,黄山始信峰,他助秦岭三老与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前辈诛戮五台、华山两派余孽时,曾有数人胆怯未到,因而漏网。前年陶隐君与三老等十余位正教中有名人物,不是道成仙去,便是闭洞勤修正果,不再出世。 群邪又复骄狂,再受着一些盗贼上豪供养,同恶相济,愈发横行。欲乘此时一网除去。 贼党既敢与这位老人家订约,必有几分自信,并想乘此一会,敲山镇虎,成名之举。照我近日耳闻,恐还不止何兄一家镖局,单是你那对头也无此魄力。地主蔡氏夫妻虽是洗手巨寇,尚非寻常盗贼之比,肯借地方,必有原因,也许事早前定,何兄等适逢其会。 他知木尊者劲敌,又与此会主持人有交,就此引往,一举两便,甚或取巧贻祸于人都不一定。 “依我之见,我三人固是必去,但此行人多无用,双方俱有异人,如有伤亡,反而难处。二位由此溯江而下,沿途约人之事大可不必,既然志在寻师学道,木尊者既肯垂青,当有原故。而嵩山有此一会,期前必有高人暗中赶往,照例已然订约接帖,不到会期,遇上也不至于动手。二位何妨一路游玩,先回开封,过年便往嵩洛一带住下,等候时机,并探敌人虚实,不是好么?” 二人也因铁掌金丸鲍义良友久别,所居离嵩山既近,眼皮又宽,此事定必知底,谢了指教辞别。于敏少年公子,无什见闻,只看出三侠武功甚高,还不知底,路上经明远一说,才知北疆二十三侠,倒有一半剑仙,最不济的也都得有师门真传,练就太乙罡气或少阳神功,并均受过天山飞侠狄家父子指教,学会七禽掌法,预计所约诸人如何能与之比?委实可以无须,事又凶险,一个失措,反累良友,便把前议作罢。先往峨眉、青城诸名山明游暗访,仍是一个异人也未遇上。最后寻到青城派长幼群仙隐修的金鞭崖,只见峭壁千寻,云雾密布,苔厚二三寸,其滑如油,休说是人,蛇兽也难上援,连候三日夜,虔诚跪求了多次,于敏更向伯父杨永位求宽恕,特赐恩怜,终无回应。二人心仍不死,又在近峰巅遥望,忽然云开崖现,乃是一座极险峻的峰崖,草木全无,景甚荒寒,哪似有仙人寄居的所在?只得失望回走。似这样到处流连,回到开封恰近年终。路上已然闻说,敌人大开英雄会,凡有名望的镖头武师,以及水陆两路说得出的人物,均在被请之列。再到镖局一看,梁成栋正在愁急。一问原由,才知事情果如三侠所料。 原来嵩山地主蔡威夫妻本领既高,人又豪侠好义,有侠盗之称,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已然洗手多年,只为年老无子,只有一女名叫金凤,貌相极美,又练了一身极好武功,只是父母娇惯太甚,性情乖张,狂傲非常,无论什事,想到便做,因是目空一切,稍差一点的便看不起,年将二十,尚无婆家。蔡氏夫妻本就为此愁急,昔年洗手时,又曾有从此不再出山之言,山居僻险,无从物色佳婿,往来宾客和求婚的人虽多,爱女眼界太高,又丝毫不肯迁就。正无奈间,去年恰巧老蔡昔年好友万彰往访,看中此女,示意求亲。老蔡知万彰之子万全外号粉霸王、金镖无敌,虽然武艺高强,貌相也颇英雄。只是万彰早已大富,不特不肯洗手,反因乃子出手成名,益发猖狂,为所欲为;觉着吃绿林饭无好收场,心中不愿,却说:“女儿心高,无法相强,我夫妻不知为此生了多少闲气,得罪朋友,今春经我再四开导,才向她娘说出心事,第一因我夫妻无子,舍不得离开,必须入赘在此;第二来人不论贫富,人品本领要好,武功还须胜得过我老少三人,经她本人看中,方肯依从。固然来人如胜得过小女,只她心愿,我夫妻上场也只虚应故事。 但是小女不特得我传授,并经高人指点,也还有点门道,要使她心服口服,并非甚易,为此定在本年中秋,邀集说媒亲友来此一聚,是愿做我女婿的均可一试,否则听便,各凭人品本领取胜,日后兔有话说。” 万彰人甚阴险,知道女家财富无子,既想人财两得,又想借此为子扬名立威,故意迎合他道:“你我多年患难至交,无话不可商计,令爱才貌无双,也实不可委屈了她,所说也是至理。但是你我朋友虽多,大半旧日同道,我看后起少年,人才不多,这等选婿,难得十全,万一皆不中意,岂不白得罪人?莫如先不明言选婿,明年端午恰是大哥七旬双庆,索性将会期延至此时,由我们一班朋友出面,代发寿柬,将各地宾朋以及镖行武师,凡是成名人物全请到场,祝寿之外另搭一台,以武会友,你父女暗中选看,如若中意便即上场,否则旁观,我也决不为我儿子稍存私见。万一两小对心,我也洗手归隐,小儿入赘更无庸说。你我情胜同胞,事求公正,决不为了小儿求婚,稍存私意。” 蔡氏夫妻山居十年,闲得难受,人又耿直好高,本就想明年整寿热闹一下,显他老来人缘威望,又想这样应选的人很多,必获快婿。入内和妻女一商量,乃女好胜喜事,首先力主,万彰再以巧词怂恿,把事情全揽下来,大发请帖,一面添建宾馆,又约了几个与主人相熟的死党,借筹办为名移居蔡家,旦夕怂恿,使其场面闹大,无法中止。贼子事前却不令其子上门,以示全凭人品武功求婚,不成作罢,并无私意,实则暗约能手,施展毒手,准备人财两得,伺便还将两老的害死。蔡氏夫妻无什机心,性又刚愎,一经认定,不信忠言,万贼防备又极周详,所以至今阴谋未泄。 那与木尊者订约两妖人,一名龙爪罗汉法源,一名恶法师倪长和,本是万氏父子约来暗算害人的。因胡、孟二恶近拜妖道为师,恃作护符,也想就此一会扬名立威。本年端午接来看龙舟,不料遇见木尊者,先颇凶横,飞剑一接,自知不敌,才订嵩山之约。 听说妖道有一师叔,是个道姑,邪法甚高,另外约有几个妖党,不特要报木尊者之仇,并还想将到场镖头武师全数制服,以便日后横行为恶。此外好武功的盗党也有不少。本来阴谋甚秘,乃是梁成栋自明远走后,越想越觉不妙,设法买通胡、孟二恶家中贴身小童,问知底细,因已答应那人不为泄漏,未便传扬。明远久出,不知踪迹,正自愁急。 何、杨二人便将三侠之言告知,成栋心始稍安,断定事决无害,还是寻人要紧。 欢聚到新正十六,仍是何、杨二人起身,先往陕州双桥镇鲍义家去。见面一谈,鲍义已接到请帖,不过是个寿柬,未提比武之事。鲍义刚直好义,又和蔡家交厚,闻说前情大怒,欲往告密,吃二人力阻,说对方有妖人相助,防备甚严,主人已为好党所惑,说必不信,甚或取辱,方始中止。恰好嵩洛一带均有鲍家田庄,由此二人商定,往来各地寻访,有时也分道各行,一连三数月均无所遇,时在鲍家遇到一班接帖赴会的人物,也只接到帖,并不知底。好在机密早得,异人不见,除盼期前能寻见木尊者外,更无良策。眼看四月将尽,各地入山祝寿赴约的人,日常都可见到两三起,料木尊者必在此时到来,二人移居山脚不远田庄内,终日奔走访寻,至夜方归,正自苦盼。 这日二人又出,分路寻访。明远志坚心苦,每出必先背人向空祝告,至为诚敬,独自一人由麦拢中走岔了路,先想折回,继一想,仙人难测,如有缘福,终可遇见,现在嵩洛城邑市镇已然访遍,朕兆毫无,反正渺茫,只以至诚感格,莫如就此寻去,到了前面再计,便往前走,忽然溪回路转,折向入山路上。明远先因鲍义说,当地离后山近,来客多由此出入,迁来才只三日,地理不熟,鲍义为友心热,虽被二人劝止,未去告密,终想约上几个能手,到时暗助主人免祸,连日正自筹备接待。二人又再四谦谢,不令命人陪伴。管田人恰是鲍家老仆,两耳重听,二人所问地理不详。 明远只见山口形势险峻,遥望内里山凹中还有一座庙宇,但都占地不大,也无什人来往。不知此处虽非去后山剪刀峡的正路,却是另一入口,敌人会场便设在最前面一片峰崖之后,由此入内,路虽崎岖,还可抄近一些。因为主人当日将至,近山各城镇旅店均经通知,派有专人接待,万氏父子并还派有眼线,以为来人行近嵩山,便可得知。没想到二人早来,先是住在鲍家,近月又移居近山各田庄,恰在各路迎客范围以内。而这条山路,由当地入山,自近处来,却须绕越,又极荒僻,算计来人,不问敌友,均无由此走入之理,主人又说后山只一小庙,自家也轻易无人涉足。万氏父子只知主人不曾生疑,事情既多,自信又深,就此忽略过去。 明远先是无心巧值,见山势奇秀,又有好几处果林,不觉信步走进。行约十里许,刚想往前面山坡小庙走去,忽听左侧危崖转角处风声呼呼,又猛又急,隐闻呼叱之声远远传来,仰望晴日当空,树叶均未见摇动,方自奇怪,忽听头上有一少女口音低喝: “你还不躲进岩底藏起,不要命么?”明远久经大敌,常行山野之中,一听风声,便料有什猛恶之物出现,只为杂有人声,还拿不准。闻言心中一惊,情知有异,猛又想起,此正后山,焉知不与剪刀峡邻近?又听怪风已近,势更猛急,道旁果有危岩低覆,匆匆仰望,不见发话人影,忙即低头钻向岩内。 刚掩向石后立定,那东西已挟着一阵怪风急驰而至,这才看出,来的乃是一只从未见到过的怪物。身子不大,长仅四五尺,头如赡蜍,额生四目,双红双碧,凶芒若电,一张阔口狂喷血色火焰。通体翠色密鳞,脚短而粗,其行如飞,走起来好似一条绿影,似凌空不凌空,朝前直射,翠鳞映日,闪闪生辉。也看不出有多少腿足,晃眼便由岩外电一般往来路左近驰过,一张阔口狂喷火焰,其赤如血,股背上好似盘有一条长蛇,却不见尾,后股另有一蓬尺许绿毛,凌空飞起。如非练就目力,藏身岩石正当怪物来路,过了岩口又忽改道往斜对面山坡驰去,换了常人,连这大概形相也难看出。最奇是怪物身后还跟着一个矮胖道童,手持一根长鞭,背插一叉一剑,紧随在后,竟是一般快法。 知道不是什好路数,那出声警告的少女定必知底。 待了一会,怪物早穿林越山走远。赶向对面回顾,并无少女踪迹,遥望前坡小庙,门前有一小尼姑的影子,似由高处纵落,身法快极,一闪不见。暗忖:“此庙背山而建,小尼来路低下,怎会由高下落?两地相隔也有里许,少女遍视无踪,如是这小尼,本领不小,庙主也定是个异人。适才语意不恶,荒山之中有此尼庵,也实奇怪,何不前往求见?万一遇见敌党,索性借口拜山,公然入居宾馆,仇敌既甚拿稳,定必当众逞强,也无期前暗算之理。”心中一定,便往庙前走去。 那庙不大,三面修竹环绕,独空正面。刚到山脚,正要沿坡走上,猛瞥见坡侧一株古松之下有一磐石,上放一个小风炉,旁坐一个须发雪白的红脸矮胖老头。手里拿着一柄小芭蕉扇,形制精雅,用年大久,色已全黄,却无丝毫残破。炉上坐着一把陶质茶壶,连同茗杯,均是难得见到的精细古雅的茶具,壶水已有沸声,茶烟袅袅,隐声清香。老头倚松傍石而坐,两目眼皮下垂,手中扇子也似坠未坠,仿佛正在听松煎茶,忽然停挥入梦情景。 五月天热,日中走了大段山路,本就觉着有些烦渴,意欲求饮,继一想,这里深山僻境,先见果林,当有人家,到后只此尼庵孤悬,并无居民,这老头面似朱砂,肤色如玉,衣履茶具无不精洁雅致,照这形势,直和画图一样,深山之中怎会见到这等人物? 尤奇是先前怪物就在对面不远横驰过去,那么猛恶的声势,竟会无觉。终日寻求异人,心中本有成见,再看出许多异处,越发留心,情知庵主与这老头均非常人,只不知顾哪头是好? 方自盘算,猛觉口渴心烦越来越盛,老头已然睡熟,不便冒失惊动向其索饮,便往庵前连叩了几次门,并无回应。不特烦渴难耐,并还头昏眼干,胸际胀闷,作恶欲呕,四肢绵软无力,大有重病将临之兆。心中优疑,料是山中尼庵闭户清修,不容外人走入,未次叩门,婉言求水未应,只得重回老头身侧,望着那壶茶,直如甘露一般,口里渴得似要冒出火来。无如素日耿介,又断定对方不是常人,执意挨到老头醒后求索,决不自取。似这样又强忍了一会,人实支持不住,病象已成,对方如是异人,定必相救,不致为此见怪。方想低声唤醒,猛觉喉已失音,知道不妙,心中一惊,当时晕倒在地。觉着鼻孔似有一丝热气冲入,同时耳畔闻得先闻怪风与后随怪人呼斥之声去而复转,同时身侧有一少女,口喝:“妖物敢在这里猖狂!”话未说完,又一老年口音笑道:“玄姑何必盛气?容它多活几天,免将妖师惊走又费手脚。” 明远人虽倒地,心仍明白,听出少女似要出手除那怪物,吃老头阻住。这一老一少定是异人,寻访经年,好容易无心得此机遇,偏又病倒,不能起立拜见,眼都难睁。忽又听先前崖上警告的少女口音道:“那么这中毒的人呢?”老头道:“此人倒还志诚,适才藏处正当下风,恰值妖物受你捉弄激怒,狂喷丹毒,中了一点毒气,虽不甚重,也须调治。我料他受人指点,有意寻来,如若料中,此人自不收徒,却代人到处多事,一时有气,不为施治,看其是否现身,故此未理。不想来人性行颇好,我料那人也细查无踪,我自峨眉开府盛会之后,久欲物色门人,不再坚持成见。我收徒不计根骨,重在性行心地,似这样人,再多一两个我也肯收。先抬进庙里去,由我救他便了。” 明远闻言,自是惊喜交集,老头未句话未说完,忽然远远有入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再引进一个如何?”老头笑骂道:“我早料是你闹的鬼,不然怎会有人知我在此?此人我已心许,你引进的我决不要。”随听两少女向人礼拜问候,那人也来在身侧答道: “你这老头,怎成了老而无耻?怎刚说的话就不算数?并且以前还答应我代你物色一个徒弟,好容易为你寻来,又不要了。”老头道:“木花子休得无赖!我知你外作孤僻,内实和易心软,自不收徒,却把凡人不要的弃材到处引进。不错,我答应过你,收这一个,不就交代了么?”那人笑道:“能不赖,收我一个,话就好说。等你把此人救转一问,如其经我指引而来,不特我引进的你不必收,任凭处罚如何?” 老头道:“我虽在暗中防止妖物所喷丹毒随风害人,匆匆不暇推算,但是此人来处恰与妖物行处迫近,为防惊走妖孽师徒,只率事后挽救。先当寻常山行,巧值妖物走后,因已有人提醒,令其藏避。正想察看中毒也未,他竟在毒未发透以前向我走来,对我又极虔敬,极似受过指教。我自与余蜗师徒释嫌以后,久未出山,只你知我日内要来,又有舍妹在此隐居,必先晤聚,此外决无人知。料你记我前言,有心戏弄,如非他毒发口渴,曾叩庵门求水,直想不理。后看出他心意志诚,方始转念。仍料定你在左近,果然一引就来。我一向言出必践,只问出与你无干,我必照办便了。” 明远听出来人是木尊者口音,心虽喜极,人却堪堪待毙。先一少女道:“师伯和木老前辈只管谈话,这病人呢?”老头道:“你们知道什么?此非常毒,我已在他倒地时下手,现虽多受苦痛,正好借此连体力浊质并毒一同去尽,异日修为便易,忙它作什? 可搭向庵中,你师入定回醒,说我新收弟子便了。这两丸药也带了去,再过半个时辰与服,纵令晕死无妨,不可提前。我与木道友还有话说,你们去吧。” 明远随觉身子被人捧起走去,心如油煎,通体血脉债张,胀痛欲裂,除知觉未失,还能听话外,余均火热痛苦,失了效用,暗忖:“此是转祸为福之机,仙人也许相试,万不可畏慑悔急,索性把诸般苦痛视若固然,强以虔心毅力忍耐过去。”明远也是福至心灵,秉赋既强,武功又好,本来一息奄奄,念头一转,竟于万分苦痛之中强自镇摄心神,咬牙忍受,当时不曾晕死过去。虽然多受苦难,但与道家守心摄神,战胜内魔要旨暗相吻合,又与异人投缘,一见垂青,以法力和乾罡真气清除内体浊质,以致得了许多益处。两少女均是行家,看出他心性如此强毅,也是称奇。 待了片时,明远渐觉痛楚减少,越发心安。半个时辰过去,痛竟全止,只是身同瘫废,骨髓皆融,口仍发渴,已不似先前厉害。正想能得点水饮才好,忽觉丹药进口,跟着有人灌上一大杯水,当时口鼻皆生异香,烦渴立止,心胸逐渐爽适,反倒神倦欲眠,就此睡去。隔了些时,忽听少女急喊:“师弟快起!”腹痛欲裂,知要大解,身在庵榻之上,一着急,赶及睁眼跃起一看,身已全好,面前站定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小女尼,未容开口,便先说道:“师弟邪毒将下,快去庵外觅地解完手来再说。”明远也觉难忍,接过手纸,应声忙往外赶。因恐污秽净地,仗着人已复原,又精内功,强提着气,一直赶往坡下,寻一隐僻之处。解完一看,下了大堆黑血淤块,奇臭无比,身子反倒较前轻快。仙师已得,尚未行礼,松下无人,不知可在庵中?急欲回庵探询,又想刚解完手,打算登高察看何处有水,净手之后再向小尼探询。不料地理不熟,一时找不见水源,身上沾了一点污秽,必须洗去,心慌意急,不觉岔入一处山凹之中,忽闻水声滴沥,忙即寻去。 到后一看,当地乃是一座危岩,山石低覆,内有流泉,正可洗濯,好生欢喜。刚把污秽洗净,忽听岩顶剥啄之声甚巨,随有大小山石由上滚落,砂砾纷飞,似甚惊人。心中奇怪,忙由岩侧裂缝悄悄攀升上去,探头向外一看。原来离伏身穴口不远,有一大块岩石,上面立住一个怪鸟,红喙蓝睛,兽头红羽,目光如电,爪利若钩,脚底踏住一块二尺许长半尺见方的玉石,正在连抓带啄。因为鸟性刚烈,又具神力,玉质甚坚,并未断裂,却将脚底山石抓碎,纷纷滚坠。有时用力稍过,两翼展开作势,健羽横张,足有一丈七八尺长,爪嘴到处,石火星飞,四下迸射,声势猛恶,从未见过,知道厉害,哪里还敢招惹?方欲退却,怪乌好似有什发现,忽然舍了脚底玉石,振翼飞起。日光之下,只见一片红云由头上飞过,一晃不见,带起来的狂风,左近小树多被刮倒。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如此坚硬?侧顾怪鸟飞远,只剩天边一点红影,飞入云中。 走过一看,所啄石条,已有一头被其抓裂。石质透明如晶,色作深碧,内中隐现出一支短剑。知非常物,好生惊喜,试伸手往穴口内握住剑柄往外一拔,铮的一声,一道尺多长的寒光随手而起。知道自己无意中得到一口神物奇珍,心中狂喜,只剑囊尚在玉内,暗忖此剑定能断金切玉,试用剑略向玉条一砍,果然应手而裂,剑囊出现,毫未损伤。心正喜慰,忽闻狂声呼呼,遥望怪乌横空飞来,知非可以力敌,匆匆将剑人鞘。刚逃回原处,眼前一暗,怪鸟己自临头下击,所幸身已入穴,不曾击中。只听咔嚓一声大震,穴口山石竟被击碎,纷落如雨,溅得满头满身皆是,几受重伤。方觉不妙,忽闻远远一声清啸,紧跟着又听怪鸟一声厉叫,由近而远,似已飞走。忙即寻径而下,走出岩外,四顾并无踪影。以为怪鸟既知此剑珍贵,必是妖物一流,飞行那等神速:恐被发现追来,相隔又远,存有戒心,一路掩藏前行,直到庵前。方喜未生变故,杨于敏忽由内走出,相见惊喜,互谈经过。 原来于敏与明远分手后,走出不远,便遇木尊者。于敏自是喜出望外,拜见之后,意欲回寻明远。木尊者笑说:“无须,他另有遇合,你如寻他,反而有碍。多日不饮酒,且与我同往酒家一醉,再引你去拜一老友为师,明远也在那里。此老收徒。但凭心性为人,不论根骨,日后好自修为吧。”于敏大喜,陪往酒家吃完,便往当地走来。到时,明远已先中毒倒地。松下老人,便是南疆红菱瞪散仙银须叟之弟雪叟,正在救治明远。 木尊者随引于敏拜师之后,同去庵中。庵主人也是一位仙侠异人哑尼姑谢无尘,救明远的小尼姑名叫明玉,是她门徒,年纪虽轻,武功剑术均有根底,乃师与雪叟兄弟同门至好,隐居在此已有多年。另一少女名叫玄莹,乃哑尼师侄,新来探望,为后起仙侠中有名人物。上说诸人均在庵中。于敏久候明远不归,木尊者将有行意,恐其错过,欲出寻找。一听巧得仙剑,甚代喜慰,说起方才也得了一剑,乃木尊者所赐。说完一同入庵,见雪叟、木尊者、哑尼、玄莹四人正在谈笑,那哑尼满面皱纹稠叠,又瘦又干,坐在一旁,只她一人不曾开口。忙即上前拜见,并向雪叟行礼拜师,叩谢救命之恩。 雪叟笑道:“我已收你为徒,你可是木师伯指点你来找我的么?须要实说。”明远便把中毒经过从实说了。木尊者笑道:“这你该信了吧?难为你得道多年,连这点事也算不出来,还要问人。你得一个徒弟,我还赔了一口好宝剑呢。”雪叟笑道:“你这花子年老成精,惯于闹鬼,占算一不留神,已受蒙蔽,所以要问,看你所说真假。你那宝剑得自妖人手中,本来无用,现成人情,也要说嘴。”玄莹笑道:“二位师叔交深金石,每见必要取笑,还是商量正事吧。”木尊者道:“共总几个昔年漏网的余孽,不值一谈。”雪叟笑道:“话虽如此,但是端午一会,对方将各地江湖中人与各省镖师全约了来,这些都是只会武功的凡人,双方斗法,必多误伤。虽然此中盗贼恶人甚多,颇有自爱之士,听其送死,也觉可怜。哑师妹为想保全一人,还将玄莹召来,也需预为之计呢。” 木尊者道:“我早已算计过,对方原分成两起比斗,本因万章老贼蓄有阴谋,为了小贼近从妖人学会毒镖,表面各凭真实本领,实则暗藏邪法。又擅家传轻功、铁掌钢拳,意欲人前显耀,一举成名。等到有了威风,再由妖人用邪法,连主人带对头一网打尽。 用心虽极阴险,这面川东三侠俱炼有内家罡气,足能制他。此外后辈中有一能手。闻讯也要赶来,伤亡自所不免,善类仍可保全。借此除去好些盗匪恶人,岂不也好?到时我自有道理。你只代我对付一两个妖人,以免这伙无耻妖邪羞恼成怒,我照顾不过来,多伤人命便了。”雪叟含笑点头。 明远见双方说完,随将所得宝剑由腰间取出呈上,告以得剑经过。雪叟见剑柄上刻有符咒,长只一尺六寸,宛如一条银电,寒光耀目,冷气侵肌,笑道:“此是王屋洞中故物,不知怎会被红鹫攫来,又被你无心巧得了去?福缘不小。只是你大师伯久不出山,红鹫怎会来此?”木尊者道:“孙登长啸,佳话流传,目前同道中只三两人,莫非简道友也来凑热闹么?”玄莹插口道:“简、樊二位师叔,弟子来时曾与路遇,现往东海采药,未必会来吧?”木尊者道:“此人声如驾风,红鹫又肯听命,如非樊道友,必是萧仙郑道友无疑,红鹫许还是他带来也未可知。区区几个余孽,怎连此人也惊动了来?” 雪叟笑道:“花子如何忘了?红鹫自被家兄收服,颇知向上,郑道友为它横骨未化,曾允日后助它成道,当时你也在坐。必是知道妖兽龙蝗腹有内丹,想令红鹫占此现成便宜,带了同来,端午会后,必能相遇。”随告明远:“此剑名为灵赡,乃古仙人留存之宝。现离会期不远,我便传你剑术,也难应用,如与妖人相对,反倒吃亏。好在此剑神物奇珍,自具威力,不如和你师弟杨于敏一样,只领初步口诀,并由我用法力将此剑灵气禁闭,不令外人看出灵异。你武功原好,又曾服过灵丹,力大身轻,远胜往常,我再略微指点,不论武功兵器,当少敌手,此剑最好不用。到了端午,你二人可装作由外赶来赴约,仍往前面山口走进便了。” 明远料知好友梁成栋当已先到剪刀坪对方宾馆,见己未到,敌人势盛,必多优疑,初拜先师,不敢多问,领了初步口诀,便由小尼明玉领出,与于敏同往别室,用功前畅谈前事。明玉笑道:“二位师兄,你那好友是什形貌,我代你前往一探如何?”二人知她本领高强,闻言喜谢,明玉作别自去。二人用完功,天已入夜,玄莹来唤用斋。明远因明玉一去不归,心中疑虑,耐不住问道:“师妹可曾回来?”玄莹笑答道:“小师妹定往剪刀坪淘气去了,胆也真大。三位师叔出门访友,只我一人留守,等师弟饭后,我还想去探看,就便接她回来呢。”二人闻言,越发犹疑,便问:“可有妨碍?”玄莹道: “对方虽有几个妖邪恶徒,小师妹人甚机智,又与蔡金凤相识,就被敌人困住,也可无害。”正说之间,忽听门外有一少女接口道:“师姊你大轻视我了。”声随人到,灯焰闪动处疾风飒然,人影一晃,明玉已娉婷婷立在面前,装束也与先前不同。穿着一身黑色短装,头笼青纱,足登剑靴,背插双剑,英姿飒爽,貌更清丽。 二人起立笑问道:“师妹真个飞仙剑侠一流人物,不知敝友可曾见到么?”明玉道: “岂特令友相见,归途并往鲍家田庄一行,说你二人现在好友家中暂住,到日往剪刀坪赴约,令告主人,会场相见,不必悬念。”二人大喜,再三称谢。玄莹笑道:“我正当你回不来,想往接应呢。”明玉道:“我何至如此脓包!倒是那女子甚为可怜,到日务望师姊救她一救。”玄莹道:“闻说此女性做乖张,她父母俱是强盗出身,你怎与她交好?”明玉道:“她父母只此一女,不免娇惯,武功甚好,貌又美秀,看不起一般俗流也是有之。人确甚好,别的皆是小人流言,不足凭信。我与她新近才得相识,居然一见如故,岂肯坐视?我求过师父几次,并未明言答应,实在放心不下。师姊如肯救她,收她为徒如何?”玄莹道:“此事我难作主,且送师弟回房安息,到时再说吧。”二人随起谦谢告辞,二女并不再送。二人回房又用了些时功,各自就卧,由此早夜用功,哑尼、雪叟、木尊者三人也一直未回。 第3回 置酒坐青松 石顶飞筋 清游若绘 踏花行白刃 刀头比武 奇技如神 到了端午,天明以前玄莹来唤,说:“哑师叔已回,命你们勿须入见,由我护送去往前山赴约。此时起身,黎明便可到达,正是时候。本来近山四五百里内敌党密布,来人入境即知,此举出其不意,必当你飞将军自天而下呢。请同我起身吧。”三人随同起身,到了庵外一看,东方未明,残星在天,四外尚是黑沉沉的。玄莹双手分握二人左右臂,喝一声“起”,眼前白光一闪,二人便觉身外似有一种浮力拥住,飞起空中,往后山剪刀坪正面入口飞去,一会便自到达。遥望由卧龙峡起直达到剪刀坪上,灯光灿烂,密如繁星,人影往来不绝,气势甚盛,便就近寻一隐僻树林落下。互相谈说了一会,东方也有了曙色,玄莹作别自去。 二人把宝剑暗器准备停当,略整衣履,由林中闪出,从容往里走进。当日因是山主寿辰正日,由前日起便派人远出迎宾,日夜不断,沿途关卡甚多,照例来人离山数十里,便有专人接待,陪伴同行。每隔五里必有一所茶棚,内设酒点,任客休憩自用,再另换人陪引。于是每经一处换上一二人不等,到了峡口将近最后一处,更有江湖上成名人物代作知宾,伴同前进。似二人这样无人陪引,从未有过。出来的那树林,恰是两头当中无人之处,又当天色黎明,轮值守候知宾的人不料此时有人会来,均在茶棚闲谈,又未接到来客信号,谁也不曾留意,忽见二人走来,大为惊奇,未及出迎。明远久跑江湖,何等精明,这样过节岂肯放过?有心丢对方的人,早将大红全帖取出,按照江湖规矩,身站峡口外把手一拱,说道:“在下天胜镖局副总镖头何明远,同了拜弟杨于敏来此拜山,并与蔡老山主恭祝七旬双寿,以武会友,未敢冒昧登门,不知哪位高亲贵友在此? 尚望代为通报。” 那把守峡口的共总四人,同了一班徒党,见来人无人接引突然出现,竟不知从何而来,料知来人必是能手。自己在此知宾竟未发现,吃来人开口占了上风,本觉有愧。内中一人恰是万彰心腹,一听来客是何明远,早知去年赛龙舟这一段过节。因与胡、孟二恶交厚,暗骂:“鼠辈休狂!任你本领多高,今日也难逃毒手。”表面不显出,满面春风迎上前去,赔笑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何总镖头和杨朋友,怎的今日才得驾到,在下张文,奉命总知宾,接待不周,还望恕罪。请至宾馆稍息,少时再去寿堂相见。” 说罢,双手一拱。 明远虽未见过,知道此人外号九首飞鹏,身带九种兵刃暗器。为人阴毒狡诈,手下又黑,内外功均有根底,向不让人,今日无形中丢了一个小人,早就防备。见他拱手,果有一股绝大潜力当胸撞来,口中笑答:“张兄何必太谦?”也把双手一拱,暗用内家真气回敬过去。因想此时人未入山,不宜做得太过,点到为止,双方扯了个平。张文自然明白,虽然对方手下留情,在场多是行家,当被看出,心中忿恨,表面依然不显,当先引道。由此到剪刀坪左近宾馆,尚有十余里山路,二人从容步入;故作无事,一路说笑,谈些不相于的话,走得甚缓。到了中途茶棚,张文便与接替的入耳语了两句,方向二人笑别而去。 二人见主持末座的茶棚内,乃是熟人飞行神虎刘通,方要叙阔。刘通以目示意,延客起身,到了路上,方始说道:“今日主人借做寿日大开英雄会,以武会友,天下英雄,水旱两路人物什九来到,听说还有几位异人奇士借地斗法,势甚凶险。主人大概上了人的当,结果绝无好处。本领稍差一点的人均不敢登台与人较量,有的更准备会后回去改行,免受万家父子欺压。有那本领高名望大的不甘示弱,各约能手准备一拼,早宴之后便要登场。山主受人之愚,想借此选婿,说自己年老无子,正日并不受礼。再说人数太多,难于酬应。你又今日才到,寿堂更不用去,将帖投到为止。席散比武,除平日有什过节、对方指名索战外,上台与否悉听客便。等到终场,再把有本领的未婚少年选出重行上台,与他女儿比武。其实事情早已有人暗中算计,并不如此,详情难说。你们为赛龙舟已树强敌,为何又将张文得罪?此人心毒手狠,暗器甚多,兄台到时还须留意才好呢。” 明远还未及答,眼前微风飒然,人影一晃,倏地现出一个小黑人。身材瘦小,看年纪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短衣,连手也是黑的。最奇是一张灰白色的死人脸子,通没一些血色,眉毛已落,眼皮甚厚,精瞳炯炯,看去正和鬼怪相似。来势又极突兀,三人失惊,不由退了两步。小黑人见面,便向二人道:“你师父在剪刀坪斜对面小峰上备有酒食,唤你两个去呢。”二人因小黑人来得奇怪,又是那等形象,略一迟疑,把手一拱,方要回问,刘通见对方辞色甚傲,知是异人,已先开口道:“令师是哪一位?何不请至宾馆一叙呢?”小黑人笑道:“这里的东西贼气哄哄,谁耐烦吃它?今日恶贼妖道该当遭报,少时便起争杀,你这厮不远避祸走开,与人当什知宾,膛这浑水何苦?”二人已经看出来人脸上戴有人皮面具,听这口气,必是同门先进,忙行礼道: “师兄尊姓?”小黑人意似不耐,道声:“快走,见你师父再说。” 二人不敢再问,方要同行,刘通觉着不是意思,抢在前面,刚喊:“朋友且慢!” 小黑人突把怪眼一翻道:“你想拦么?”跟手一挥,刘通猛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撞上身来,知道不妙,忙即纵退。小黑人笑道:“你这厮尚非恶人,我不伤你,不要惊慌。此非善地,不可久留,听我良言,回家去吧。”刘通原是能手,觉得那猛内家罡气,人被撞退老远,竟未受伤。知道厉害,哪里还敢开口?向二人拱手道声“再见”,便自退去。小黑人随领二人蹿上崖坡,翻向崖那边去。 二人见崖后地势险峻,无路可通,小黑人当先引路,纵跃于危峰怪石之间,其行如飞。遇到悬崖峭壁,竟不用双手攀援,踏壁直上,便猿猱也无此矫捷。如非二人日前服有灵丹,力健身轻,小黑人又随时停步相待,直追不上。连翻过四五处峰崖,方到达所说小峰之上。那峰孤悬坪侧,相去里许,高仅十丈,由乱山中凌空直起,上丰下锐,微向前倾,形似一根歪倒的石笋。峰顶平垣,上生两株老松,盘根错节,铁干苍鳞,势如虬龙,交相飞舞。二松相去不足两丈,朝阳斜照,清荫在地,山风吹处,筛动起千万片银鳞,碧云片片,似欲流走。当中白石地上坐着一个衣履整洁的黄衫自发老人,正是新拜师父雪叟。面前放着七八个小宦篮,中盛各种精美菜肴,另外几副杯筷、一大葫芦酒、一些馒头等类的食物,正在临风独酌,被四外的树色泉声、岚光云影一陪衬,便画图中人物也无此美妙高雅,迥出尘外,忙即上前躬身下拜。 雪叟含笑命坐,手指小黑人道:“此我好友秦岭三老之一娄公明的高足黑摩勒,方今后起剑侠中有名人物,但他刁钻古怪,大有乃师之风,向不喜人虚礼客套,我平居也颇简略,不须拘束,你们自在饮食吧。”二人已向黑摩勒重行施礼,见他撤去面具,本来面目也极丑怪。明远早就闻说此人精通剑术,本领高强,飞行绝迹,神出鬼没,十多年前已然威震江南,名满天下。只是行踪飘倏,不可捉摸,行事尤为隐秘,一向独往独来,无人得见,不想在此巧遇,又有师门渊源,好生欣喜,方想就便结交。黑摩勒连酒带肉,手不停挥,大吃了一顿,忽然站起说道:“师叔、师弟多饮几杯,我去了。”身形一晃,无影无踪。 雪叟笑道:“此人天生异秉,委实不凡,只惜性情大刚了点。我本意令你二人早来,先往宾馆等候比斗,无意中见此峰正对战场,风景甚好,黑摩勒凑趣,给我买了许多酒食,说是犯不上吃贼党酒宴,特地将你二人引来。斜对面便是剪刀坪,少时他们吃完寿筵就要动手。我师徒三人暂作旁观。今日来人各方都有,等他们打过一阵,再由峰侧小路绕去与他动手。你那朋友梁成栋,黑摩勒已往招呼,令其隐在一旁,不见你二人不可上前,当可无碍。等到事完,再随我回山修炼便了。” 二人闻言,同答:“弟子遵命。”往下面一看,原来那剪刀坪乃是盆地当中凸起的一片石坪,其形如剪,两头分歧,地广数百亩,当中大片田庄。两擂台便建在剪刀尖上,每面一座,以便来宾斗法比武之用。坪地形势虽似剪刀,两边地面均甚宽大,但尽头处下临绝壑,其深莫测,比武时如被敌人打落,连死尸也找不上来。擂台乃黄土堆积而成,方广二十丈,东台专为比武,并有许多比试软硬功夫的设备,如莲花座、梅花桩、草上飞。踏雪无痕之类,均设在两条长有二十丈的黄土堤上,由入口起直达台前,西台却是空的。雪叟道:“今日来人多是在江湖上有点名声的,比武原无足奇。内有一妖道,所养妖物名为龙蝮,口喷毒火,背有长鞭,中人必死,最是厉害。木尊者已有制它之法,本想早为除去,恰巧你大师伯守山红鹫,被一好友萧仙郑道长带来此地,正好由此鸟到时,将这妖兽杀死。木道友现身应敌时,我也前往相助,昨日已然议定,静候时机便了。” 二人陪着师父将酒吃完,同坐松下观看下面动静。只见主人所居房室建在当中田庄的前面,土地平旷,屋宇崇宏,山环水绕,形胜天然,看去甚是雄丽。两边宾馆均有平台凉棚,建筑陈设,无不华美考究。由正宅起直到两边擂台以及去往卧龙峡口一带,到处悬灯结彩,笙篁迭奏。主客人等往来如织,茶灶酒炉不下数十百处,沸烟缕缕,随风摇曳,袅袅不断。这时又当早宴初开,上千桌酒席同时陈列,酒青并进,天热人众,多在挥扇,遥望过去,好是万干蝴蝶一齐闪动。平台高楼广场大院之间,让座猜拳之声潮成大片繁喧,喜气洋洋,纯然一派繁华喜庆景象。不知底的人绝想不到危机隐伏已将发作,少时便起大量凶杀,转眼繁华也成灰烬了。 约有个把时辰过去,下面席散,所有人等各自分坐待茶。主人方由正门走出,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朝两边宾馆中转了一转,似向来宾称谢,也未听清说些什么。等主人谢客之后,正面忽用木板搭起一座大台,主人随同一伙人上去落座,把手一挥,台下面乐队便擂起鼓来。三通鼓罢,细乐吹奏,两边宾馆中便有人纷纷走下,去至中台,朝上行礼答话。互相说了几句,便有两人相对把手一拱,各顺着斜对东台那两道沙堤往前跑去。两台相隔只二三十丈,晃眼到达,双双纵上台去,摆开招式,略微交代几句,便动起手来。 台前地势宽大,除开两道沙堤和各种比武的设备外,两旁空地甚多。这一开始比武,除主台上四五十人未动外,来宾多半离开宾馆平台纷纷赶去,一会台前人便聚了不少,何、杨二人存身小峰,相隔里许,方觉面目看不甚真,说话更难听到,雪叟笑道:“你二人看不真切么?这个容易。”随说由怀中取出一枚铜环,望空一掷,立有两三尺方圆的一圈青光悬起。再向前面把手一招,本来居高临下,全景在目,再由光圈中看去,益发清晰如对,不特台上人的动作一览无遗,说话也入耳清晰。 明远久跑江湖,相识人多,这才看出台上两人一个是北五省的镖头花枪小李广草上飞周奎,另一人不认得。双方辞色好似含有深仇,各以全力拼斗,可是打了一会,敌人忽然跳出圈外,甘拜下风。周奎站在台口说道:“方才这位朋友,昔年与我曾有一点过节,今日特地向他领教。自知才疏学浅,并非人前逞能,丑己献过,尚有要事在身,难于久留。请诸位照老山主的意思,随意登台,以武会友,在下恕不奉陪了。”说罢,跳下台去。跟着又有人上台,都是南北有名的镖头武师,照例交代动手,也是上来互较以前过节,开头打得很凶,不多一会,内中一人受点小伤,拜退下台。对方也不为已甚,略微交代几句下台,让别人上去。 明远先未在意,见这样接连七八回过去,上台比武的人,口气神情虽不一样,结局却是大同小异,点到为止。上来打得非常热闹,并无一人受什重伤,而得胜的方面多是镖局主脑人物或者是名望较大的一面,也无一人就台上继续再与别人动手。方始明白,这伙人必是知道万贼父子阴谋毒计,不出手觉着丢人,上台又恐受人暗算,身败名裂。 于是借着主人“平日有什过节也可就地了断,只对方不死便化敌为友,并将当日本领最高的人奉为盟主,联合一体,以全江湖义气”这几句暗含深意的假话,预先约好对手,假作有仇,上台拼斗,以全自己名望,等待终场,相机应付,所以打成一样结果,正对于敏说,“这班人心思差不多,再打下去,必被对方看破。”雪叟笑道:“他们心思白用,万贼父子早有毒计,每条山口均有埋伏,我们如不到来,除非甘心降伏与他合流,或是回家改行永不出世,一个休想溜走。你看小贼同你们的对头,不都往东台赶去了么?” 二人侧顾正面台上纵落四人,明远认得一是山西虎白成,一是霸王胡三旺,一是分水神蚊盂海泉。还有一人生得蜂腰猿臂,粉面朱唇,穿着一身极华美的武生装束,背插双钩,束腰带上斜插着一排十二枝亮银镖,锋尖外露,映着日头闪闪生光,貌相俊美,十分威武,只是目光闪烁不定,面带阴骛险狠之容。这四人中倒有三个是自己的仇家,那少年便是小贼粉霸王、金镖无敌万全。再看主台上又多出了两道一僧和三个装束诡异的怪人,去年端午所遇一僧一道便在其内,料知恶斗将起。下面四人已快走到台口,同时,台上比武的也多出了好几对。 原来这些先上台的人物,果如明远先前所料,均想抢在头里与于先约好的自己人比上一场,一面将平生武艺当众施展,以显自己成名非有侥幸,就便敷衍这一场,免被万氏父子的同党出头叫阵,败固身名俱裂,胜亦难免后患。对方阴谋毒计,原由铁掌金丸鲍义与梁成栋二人,受了黑摩勒指教泄漏出去,江湖上人多广交游,声气相通,转眼传播,得知底细以后,全着了慌。因为主人上台发话时曾说:“今日借着老夫生日三杯薄酒,邀请天下英雄、各位异人前辈以武会友,大家都在江湖走动,彼此误会往往难免,万一平日有什过节,如能看在老夫薄面就此和解,再好没有,否则便请上台一决胜负,由老夫作证,不论谁胜谁败,他日再见便须化敌为友,不许再计前仇。”并有“到会人多,各位禅师道长另约有人借地斗法,每人只此一场”的话,各在暗中约人,多半假装有仇上台比斗,实则胜负早已预定。哪知大家一样心思,辞色神情都差不多,后上台的人惟恐回数太多被人看破,有两个性急的,不等上面这一起斗完,纵上台去,几句话便打了起来,这一开端,多数学样,纷纷纵上台去,有的更一言不发就动了手,仗着擂台地方宽大,各寻对手,并无妨碍,晃眼纵上七八对,后面跟踪而上者尚还有人,打得热闹非常。 二人正看之间,忽听雪叟道:“小贼上台,你二人可下去了。”二人领命下峰,绕道峰后,方想此去途中,敌党必先惊觉,哪知坪上那么多的人均如未见。二人身轻行速,里许途程,转瞬赶到,混进人丛之中。发现鲍、梁二人俱在台口不远一株树荫之下,方要过去相见,梁成栋似防敌人惊觉,摇手示意,不令走过,只得罢了。这时对头四人一纵上台,面齐向里,白成首先高声喝道:“诸位暂且停手!主人还有话说。”有几个机智一点的,见四人走来,知道不妙,各自分出胜败,已先纵下台去,下余数对闻言也各纵出圈外,拱手齐问:“有何见教?”内有两对心粗气浮,并未看出来意,又想分了胜负再走。无奈这类虽是假打,因在场的人都是江湖明眼,既要以假作真,把平生本领施展出来,双方各施全力,一毫含混不得,更须防到万一误伤好友,想卖破绽最难,非要凑巧不可,打得正急,没有停手。 万全素来凶狠,当日仗恃妖道为其奥援,自信胜算全操,在场人的死活全在自己手上,益发目中无人,见这四人还在假打不已,首先不耐,纵上前去,厉声喝道:“今日主人以武会友,为全江湖义气,费了不少心力财力,并非想看江湖把式,建此擂台供人儿戏。到会英雄奇士甚多,不愿上台,无人勉强,只闹这些假过场做什?还不停手下台,莫非还要等人请么?”先前诸人尚立台上,听出口气不对,因事前有高人指教,知道危机顷刻,不忍不行。又见上台四人中,白成有名的心狠手黑,况又加上小贼邪法毒镖,不是人力所敌。好在白成尚未出语讥嘲,未等说完,俱各忍气负愧,各把手朝白成一拱道:“诸位有事,我等台下恭听,恕不奉陪了。” 台上四人,一名猛金刚赵勇,一名铁沙手双刀王冲,一名小仙人猿方人杰,一名双头太保铁锏吴堕,也都是有点名望的绿林中人,这等无礼抢白,众目之下如何受得住? 又见小贼疾声厉色,神态神横,气势汹汹,大已难堪,不由气往上撞,纷纷停手责问道: “我们自知艺业不精,借此胜会,欲在天下英雄、各位老前辈面前献丑,请其指教,并无不合之处。你一非地主,二无仇怨,无端阻止,出口伤人,莫非这也是主人下帖将我们请来的用意么?” 万全两道浓眉往上一竖,目闪凶光,狞笑骂道:“你们这些鼠辈!小爷不值与你多说。你说我非主人,也和主人差不许多。我这地方,为请天下英雄比武而设,此事便我作主,不是借你们跑马卖解打着玩的。如嫌小爷话不中听,不妨一起过来与小爷见过高下,教你们也见点世面。”话未说完,四人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如何能耐?赵、吴二人,首先同声怒喝:“小狗休得骄狂!似你这等无知妄人,不值多言,如何动手,你且说来。”万全喝骂道:“我只凭手中双钩十二银镖,将你四人打发到在死城去,省得占我地方。谁不服气,只管上来,愈多愈好,小爷绝不要人相助,你们来罢!” 原来万全方才买通使女下人,得知昨晚蔡金凤曾向父母明言力争,说此身绝不嫁人,也不上台与人比武,又把自己贪花好色种种淫恶行为,连同这次贼父阴谋毒计全说出来。 蔡老夫妻因受老贼愚弄,又是多年老友,交情甚深,人又刚愎自信,对于阴谋一层,虽然认定绝无此事,但对小贼淫恶之行早有耳闻。今日听得更多,心意摇动,乃女素极娇惯,决不肯强其所难。知道善取绝望,只有横行,自恃妖人护符,又当色迷心窍、愧忿交加之时,一意孤行,哪有顾忌,本想立威逞能,对方这一翻脸正合心意。 四人哪知死在眼前,只管怒火上冲,总是成名之人,谁也不愿意以多为胜,赵勇性急手快,已先动手。只得分退一旁,一个个咬牙切齿,准备少时再上。万全为人阴毒,立意要制四人于死,显他威风,见只一人动手,大骂:“小爷不怕人多,只嫌多延时刻费事。你们再不上前,小爷便先下手了。”话未说完,左手钢钩朝赵勇铁棍一挡,也不还攻,双足一点,往王冲身前纵去,当胸就刺。王冲万不料小贼这等打法,骤出不意,如非手疾眼快,几为所伤。刚用双刀往外一磕,未及还手,小贼一纵身,又朝吴-反手一钩点到。吴整力猛锏沉,往外一挡,小贼又往左侧方人杰纵去。 总算方人杰久经大敌,身法轻灵,早看出敌人骄狂逞能,心想不动手不行,再说满腹恶气也实难消,暗骂:“小狗休狂!任你本领多高,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们四人也非弱者,只将你毒镖闭住,不让你匀出手来,谁还怕你!反正是福不是祸,适才所闻只是传言,说得那般厉害,并未眼见,焉知真假?就此下台,以后何颜见人?”心念一动,并不等小贼赶到,首先飞身迎上前去,将手中仙桃杖朝敌人双钩一打。双方起势俱猛,身法又都轻灵,跄琅一声,火星四溅,各自纵落一旁。赵、王、吴三人吃小贼这么一来,全都激怒,也各举兵刃赶扑过来,正要动手,方人杰大喝:“小狗与诸位兄台且慢!听我一言,动手不晚。”说罢人已纵出圈外,面向台口,赵、王、吴三人也均停手。 万全原意只要四人齐上,显他新近学成的本领暗器,冷笑道:“有话快说,不要耽误工夫!”方人杰虽然久在江湖,足智多谋,最善取巧,遇到这样凶人,也是毫无办法。 不过想当着众人交代几句,保全一点颜面,败固认命,胜了也有话说,是由对方逼迫,欺人太甚,并非仗恃人多。知他凶横,不可理喻,说话一多,保不突然发难,手朝台下一拱,说道:“我们乃主人用全帖请来,适才诸位看见,并非我等愿意如此。这样蛮横无理的小畜生,谁也不值当他人待,说不得只好照他所说以四打一,使诸位见笑了。” 万全听他骂人,不等话完,怒喝一声:“鼠辈纳命!”一晃手中钩,便即动手。赵、王、吴三人本就恨极,准备合力夹攻,见状如何能容,同喝:“无耻小畜生,休得暗算。照打!看刀!”人随声起,各摆兵刃冲杀过去。 小贼本领也实不弱,左手钢钩原是虚招,目光早就注定四面,一见三人各举兵刃,分上中下三路杀来,一个“怪蟒翻身”,右手钩“撤花盖顶”,往上一撩,当的一声,吴堕当头一锏先被挡开,借劲使劲,将钩一带,吴-手中锏便被荡将出去,左手钩也自撤回,“拨浪分波”,往上一挑,——两响,王冲双刀也被架过,荡向两旁,手臂俱被震酸,面前门户大开。同时小贼往起一纵,避开下三路赵勇的铁棍,就势分心便刺,身手钩法端的轻快非常,如换常人,这一钩,不死也必带伤,总算王冲双刀也非弱者,见刀被挡开,敌人力大钩重,还手不及,知道不妙,身子往后一仰,快要倒地,忽然“鲤鱼打挺”,翻身斜纵出去。 另一面方人杰见小贼猛然下手,一面纵身闪避,话也说完,知道小贼今日行为已犯众怒,任凭如何下手,观众只有快意,决少同情。又见小贼这好武功,越有戒心,仗着练就一身轻功,身法灵巧,冷不防纵身赶过,意欲先下手为强,手持仙桃杖,照准小贼后心便点。小贼忽闻脑后风生,知有敌人暗算,又看出方人杰本领最高,忿他口出恶言,立意拿他开刀,闻声更不回顾,也不再追杀王冲,一个“风贴落花”的解数,身形微扭,单足着地,往左一偏,让过仙桃杖,猛一翻身,左手钩照头就刺,右手钩正要拦腰扫去,赵、吴二人一锏一棍二次打来,只得就势一翻手腕,连钩带挡架了过去。方人杰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以为必要点中,不料仍被敌人惊觉,一杖落空,敌人身子转风车也似反旋过来,情知不妙,总算本领不差,身法灵巧,刚把头上钩用杖柄架开,旁边便有人来接应,未遭毒手。 五人手法都快,这原是转眼问事,王冲回身助战,小贼哈哈一笑,纵身而起,将两柄雪亮钢钩舞起两道寒光,在四面夹攻之下,上砍下隔,左挑右刺。只见刀光钩影,锏棍翻飞,互相击撞,响起一片——之声,随着五团人影,在台上滚来滚去。台下观众虽恨小贼凶横可恶,见他竟有如此本领,对方四个有名人物非但奈何他不得,反倒时遇危机,几为所伤,不由脱口叫起“好”来,台下诸贼再一喝采助威,越发潮成一片喧哗。 小贼身有妖人邪法护身,寻常兵器便被打中也无伤害,本身武功又强,听众喝采,越发卖弄精神,一边动手,暗中早将邪法准备停当。小贼腰问所带十二枝钢镖,均用毒药喂过,练就连珠手法,可以双手同时向外发放,本就厉害,见血六个时辰以内准死。 自从拜了妖师,妄想借此一会,将到场的人一齐镇住,人财两得,名扬天下。惟恐倚仗邪法人心不服,全仗真实本领又恐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个不巧求荣反辱。为此与妖师商计,设下诡谋,表面仍作为以真实本领取胜,实则胸藏护身妖符,那镖也暗有邪法连用,对敌时只消暗施邪法,不论用手一摸或用钢钩朝镖一点,再往外一甩,全都能够打出伤人。 对敌四人自然不知底细,因觉四打一不能取胜,说将出去是个笑话。又急又愧之下,还在妄想各施全力夹攻,就至不济,也将小贼打成残废才能解恨。内中方人杰最是机警,见小贼本领虽高,以一敌四,并不一定能占上风,最奇怪是胆大得出奇,多厉害的险招都敢使用。中间曾被赵勇打中背上,那么沉重的铁棍,休说是人,便是块铁也应打扁,小贼竟若无其事。先还当他练有极好的硬功,跟着两个照面过去,又被自己一杖点中腰间,因恐小贼练有内功,刀棍难伤,特意猛下杀手,所点乃是制命之处。哪知快要点在小贼身上时,好似暗中藏有一层绝大的阻力猛撞过来,震得手臂生疼。小贼神情好似一点不曾觉察,依旧手舞双钩,上下翻飞。自己久经大敌,内外功多好的人也均见过,似此情形从来未见。心中惊疑,忽然想起今早一班成名朋友互相传说密告之言,说小贼有妖人邪法暗助,不是人力所能取胜。再想起小贼适才那等凶横伤众,大背江湖规矩,不近人情,如非有恃无恐,怎敢如此胆大妄为?照此情势,分明先选几个有名望的人借故发难,杀以立威。想到这里,心中一惊,方想纵出圈去,当众叫破,不料杀星照命,势已无及,小贼早舞动一片钩花,倏地一纵三丈多高,腰间毒镖首朝方人杰打到。小贼身法巧妙,双钩并未离手,台上下那多明眼,竟无一人看出那镖怎么打出,只见一点寒星过处,方人杰怒吼一声,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下余三人同仇敌忾,见状悲忿,不等小贼落地,纷纷上前拼命。哪知小贼阴险毒辣,惟防被人看出破绽,本心不想全用毒镖取胜,最厉害的一个已死,越发放心,一见赵勇举棍朝腿弯上扫来,先放一镖,正中赵勇右臂,铁棍立时坠地,跟着人随镖下,猛力一脚,当胸踹去。赵勇觉着右膀一麻,铁棍脱手,刚怒喝得一声“小狗”,胸前又着一下重的,当时翻身栽倒。小贼也真狠毒,见赵勇跌处邻近台后悬崖,不等着地,右手钩朝吴-铁锏一挡,左手钩搭向赵勇左肩,就势将人钩住,身子向左一个大旋转,用足全力往外一甩,喝声“去罢”,赵勇立即随钩甩出两丈多远,坠入台后绝壑之中,尸骨无存。 王冲正持双刀砍到,因小贼旋身急转,用力又猛,骤出不意,几乎被死人撞了一下。 心中惊慌,手法便乱,略一迟疑,小贼乘机赶到身前,左手钩一晃。王冲见四人死了两个,锐气大挫,心中发慌,未免手忙脚乱,双刀一架,妄想将敌人钢钩锁住。不料乃是虚招,还未接触,敌人钩忽撤回,一下架空,方觉不妙,左手刀回护前胸,右手一个刀花,分心就刺。哪知敌人比他更快,横钩往外一带,双刀全被锁住。王冲百忙中还想用力回夺,小贼顺水推舟,左手钢钩已朝肚腹间噗哧一声直透进去。 吴-为人性情刚暴,虽吃小贼猛力一挡,倒退两步,不但不怕,反欲死命相拼,恶狠狠由侧猛扑过来,举锏就打。小贼知他无用,又恃邪法防身,并未回身迎御,左手拔钩,身子往右一闪。这时王冲尸身被钩扎住,本是往后仰跌之势,被小贼撤钩猛力一带,腹中肠肝肚肺尽被钩带出来,尸身又晃了两晃。未及倒下,疮口鲜血已随钩狂喷而出,鲜血先溅了吴-一脸,锏也打空,心方一惊,小贼更是阴坏,就势回钩一甩,钩头上死人的脏腑正搭向吴-头上,刚开膛的心脏热血比沸水还烫得多,吴-怎能禁受?“嗳哟” 一声刚刚出口,小贼右手钩已扎向右膀,铁锏立即坠地,同时左手钩照准咽喉便刺,一下透穿。紧跟着当胸一脚,可怜吴整连人影也未看清,便被踹落台后绝壑,扎舞着手脚直坠下去。 小贼晃眼之间连杀四个有名大盗,心中得意万分,深知所行犯恶,故意走向台口,拱手说道:“并非万某不讲情理,只为他们四人平日自恃会点手脚,欺我朋友。因他来者是客,本心不想计较,不料他们不知进退,以致失手全数杀死。不过今日之会实由我父子出头主持,借着主人寿诞之期以武会友,就便解消各人的仇怨过节。如肯听劝言和,少时便与万某一同献血为盟。如若彼此不服,或是仇深恨重,定要见个高下,也各随自便。除这擂台外,并在台下设有两道十丈长的沙堤,上插各色花桩。如欲先比软硬功夫,便请由前面入口起步上去,各显身手,以凭公断。山主原意今日人多,不问是谁,每人只比一次,在下虽只半个主人,惟想多向诸公领教,人数多寡却是不拘。因今日有几位至好受人无故欺凌,去年约好对头来此一决胜负;还有两位神僧真人,约有一个狗叫花在西台斗法,人虽未到,想必不致失约。在下身为主人之一,不便占先,只等诸位试完,再行上台候教便了。” 台下众人见小贼如此残忍狂做,除贼党外,大部激于义愤,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内有两个不知底细的能手心中有气,正要向前答话,先与小贼见个高下,山西虎白成忽然抢向台口把手一拱,喝道:“诸位且慢!听我一言。在下白成,昔年与开封天胜镖局总镖头梁成栋有点小过节,想借主人盛会作一了断,另外我两个拜弟胡三旺、盂海泉,因赛龙舟,也被天胜镖局副镖头何明远逞能出头,心中不服,约定在此相见。今朝察看客簿,得知梁朋友居然光降,何朋友今朝方自赶到,不知何故忽然不见。我想他和梁朋友在黄河两岸久负盛名,想必不致失信,少时定来赴约,这且不提。自来开场没有好戏,我与胡、孟二弟金兰至好,胜似一人,因我痴长几岁,照例有事由我出头,不问梁朋友约来多少高亲贵友,均由在下一人领教。好在沙堤长有十丈,未了还有那大一个土台,我由入口起始奉陪,就着各种花桩飞索,一路领教过去,不间对方上来多人,我只打到台上,分了胜负便即退下,再让别位登场。虽与主人所说稍有不同,时候却不至耽延多久,还望主人与各路英雄原谅才好。” 万全接口道:“老山主先前那等说法,原因在场人多,恐似先前台上那几位乏货,只会几下毛手脚,想要人前卖弄,又恐遇见能手,伤了平日虚名,特地约了党羽上台假打,平白耽延时候,教人恶心。如有奇才异能之士,便以一当千又有何妨?我们还多开眼呢。”这一番话,说得先上台的那班人大多愧忿难当。内中北五省的镖头花枪小李广、草上飞周奎首先忍耐不住,因是成名多年,又与老贼万彰相识,只管气极,仍想保持他名武师的气度,由人丛中轻轻一纵,便到台前两堤中间空地上站定,拱手向上说道: “本来双方比斗,强存弱亡。近日人心大变,只有本领,便可横行,无须讲什情理。不过江湖义气仍然有人着重,仗义拔刀也是人情,万小山主说得有理,本领也真高强,在下周奎不才,也曾学会几乎毛拳,意欲先行领教。彼此素无仇怨,也不必动什刀枪,就照文比方法,往沙堤花桩上领教一回,不知哪位容我献丑?” 万全虽知对方乃北五省有名人物,与贼父相识,并未见过。一听这等说法与群情忿激之状,也知道说话伤众,少时必要相机为敌。虽然不怕,一则人数太多,想等真正高明人物上场再行出手,一举便将余人震住,免得多费心力。又觉对方总是父亲朋友,素无仇怨,如下毒手,必要遭人议论。更不知姜是老的辣,周奎先还不想与人结仇大深,一面想挫小贼凶焰,一面仍想保持双方情面,不与交手。只当众给他一个没趣,上来便是稳妥主义,既不点名约斗,以示无仇,出时也未显出真实本领。先前又是第一个上台,几个照面便得胜退下,小贼未见,不知对方深浅,见他身法寻常,除稍微顾虑外,毫未放在眼内,闻言未及答话。 旁立分水神蛟孟海泉,因以前手下盗党山东行劫曾吃对方的亏,早想报仇,未得其便。此时在旁看出便宜,以为此人成名最早,今日见面不过如此,仗恃练就轻功,既想报仇,又当众显耀,抢前说道:“周镖头,三年前小徒王彪承蒙相让,送他一箭。难得在此相遇,我愿奉陪,先去堤上领教阁下软硬功夫,未了再到台上一分高下如何?”说罢,纵下台去,拱手道一声“请”,便往尽头沙堤跑去。周奎料定小贼狂做必要出手,随知仇家先上,胡、孟二恶上台时原早看见,见他满脸杀气,未等答话便往前跑,知非自己敌手,心中好笑,准备一出手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立说:“盂庄主见教,再好没有。”说罢,回身跟去。小贼是不想和周奎动手,白成却深知对方武功,不可轻敌,无如孟海泉急于报仇,已然先走,无法阻止。心想这类文比不致受伤,等到败退,自己再上不晚,也就罢了。 沙堤长只十丈,那起点处乃是二十来块薄木片扎成的一朵莲花,大约二尺方圆,用一竹竿托住,轻飘飘的插在堤上。比武的人,照例纵身花上,互相交代两句,再顺沙堤,就各种花桩刀阵飞索比赛武功。孟海泉原是行家,跑到堤端将近,回顾身后,周奎回身追来,相隔还有三四丈,除看去脚底颇轻,神态从容,别无足奇,心方拿稳,待要前赶,忽听喝道:“朋友怎的性急!恕在下僭先了。”同时,疾风飒然,一条人影忽由身旁飞过,再看前面,周奎已一跃两三丈高远,飞向莲花桩上立定,宛如飞鸟翔集。休说木桩,连莲花瓣也未见摇动,身法更是轻妙,美观已极。看得旁观诸人密雷也似同声喝起采来,先声夺人,不由大惊。 孟海泉此时如若知难而退,本可无事,还显光棍。也是杀人太多,恶贯满盈,就此退下未免难堪,又以为上来虽然相形见绌,自己尚有拿手本领,就不能胜,也可稍挽颜面,怎么也比不战而退强些。表面若无其事,仍往花桩上纵去,到了上面,拱手说道: “周朋友轻功真好,孟某甘拜下风。堤上设备颇多,孟某不知进退,尚欲分别领教,以开眼界。” 周奎早看出花前乃是一片刀阵,每边共用百零八口三尖两刃极锋利的钢刀,摆成八卦阵式,疏密相间,插在堤上。刀杆乃栗木所制,细才如指,又脆又硬,插土不深,离地五尺来高,极容易折倒。照例比武的人由花桩飞纵刀上,按着所排阵式对敌或打一套拳,将阵走完,不但不能踏空下坠,稍有折断便算是输。但是这等比法最难,必须内外家功夫均臻绝顶方敢上去,会的人大少。万贼父子好大喜功,因知蔡威夫妻有此专长,别的江湖中人却少听说,自己恰巧约到一位能手,连那自成均擅这类武功,有心炫弄,并还特地陈设在头一关上。但因这类绝技绝少会家,双方比武各有专长,又在正中另设下一列刀堤,只是紧插土中,刀尖向上,高至尺余,比武人如不愿在刀阵上施展身手,由刀堤上走亦可通行,直达前途梅花桩上,愿否悉随客便。可是这类刀堤走起来也非容易,共有两种走法,一是施展草上飞的功夫飞驰刀上,鞋底不许稍微扎破,一是走过以后刀锋尽折,刀不许歪,或者连尖踏入土内不令现形,第二种走法更难。 周奎见仇人出场,立动杀机,改了初念,立意为本行商旅除此大害。一听说“请”,口答:“周某无不奉陪。”身随人起,首往正中刀尖上纵去。孟海泉初意踏刃入沙练有专长,花桩上发暗器更是拿手,本定是往刀堤上纵,因刚才起步太快,受了挫折,这一等待,做梦也未想到对方会往刀阵纵去,先已开口说“请”,不能不算,先见敌人虽然单足纵向刀上,身子连晃两晃才得稳住,不由又生轻视,心疑敌人不精此道,只想由上走过,暗忖:“对方不会,便装糊涂,各由刀阵上走向前面花桩一拼,以暗器制其死命;对方如会,便加小心,敷衍一阵,等到前面再说。”迫于形势,也未细想,随同往上便纵。刚到上面,周奎仍用金鸡独立身法,站在刀上拱手笑道:“今日人多,我两人胜负须要早决。明人不用细表,朋友在黄河上下游伤人甚多,我早拟登门拜访,彼此心意正好相同。今日反正须分死活存亡,无须做什假过场,耽延宝贵时光,使各路英雄见笑。 先前我曾当众言明,只是艺业不精,领教高明,虽见朋友在此,并未想在当地一分胜败,既蒙指名见教,想必不至中途而退。我意就在这两堤二百一十六把刀尖之上作个了断如何?” 孟海泉本来凝神提气稳住身形,站在刀上,方觉人言刀阵单摆浮搁,一碰就倒,多好轻功难在上面打完一套,有点过甚。再见敌人不能在上久立,几句话的工夫已换了两处地方,未了并寻一刀插较密之处,双足踏刀而立,好似功夫不如自己。因忿出语讥嘲,扣得甚紧,不由气往上撞,脱口喝得一个“好”字,猛想起照敌人初上花桩,身手怎会如此,莫非有诈?话出如风,已自无及,便将暗器取出,喝道:“鼠辈休狂!今日有你无我。不论拳脚暗器,胜者为高,你敢应么?”周奎哈哈笑道:“朋友何须着急?你那几粒铁莲子,久已闻名,任你发完,我再过去如何?” 孟海泉闻言,正中心意,随口答道:“八卦刀阵不比平地,你站好了。”随说,三粒铁莲于早分上中下三路照准周奎打去,满拟一击必中,哪知周奎身子并未移动,双手上下一晃,两粒铁丸立被抓去,同时,左脚独立刀上,右腿微抬,下面一粒便被一脚回敬过来。孟海泉骤出意外,几被打中肩上。当时吓了一跳,愧忿交加,又急又怒,猛把下余四粒连珠打出。那铁莲大如鸽蛋,孟海泉仗以成名,自恃百发百中,向例只带七粒,这次更是加倍用心,哪知仍是无用。只听当当两声,头两粒被对方用先收去的铁丸反打回来,四丸相撞,火星四溅中,全数撞落,飞坠一旁,下余两九又被双手接去,心方着慌,无计可施。对面周奎见他停手,正要喝问,忽听台上白成大喝:“二位且慢!”似要赶来,知二恶交厚,看出危机,必来相助。反正仇怨己深,便把心一横,打定除一个是一个的主意,纵令敌党有妖人暗助,好歹将本捞够再说。英名已立,少时虽败犹荣,急不如快,以免延误,心念一动,立往对堤刀阵上纵去。 孟海泉闻声侧顾,见白成出头发话,心方一宽,眼前一晃,一条人影已带着疾风扑到面前。知道敌人不听招呼,存心想致已命,两堤相隔数丈,起落均是虚插沙土之中的长刀尖,竟然凌空飞渡,轻逾燕雀,本领可想而知,虽料绝非其敌,心中惊慌,仍想白成近得高人传授,练就七步劈空掌,八卦刀阵又所擅长,沙堤长只十丈,转眼便可赶来相助。只应付得两下,在人来以前不被打倒,便不致身败名裂,就打不过敌人,凭自己的本领,专一防御,总能支持,方喝“且慢”,周奎冷笑道:“鼠辈无耻,暗器打不着人,又想赖么?”说完,伸手一掌。 孟海泉本意延挨待救,一则敌人话太难堪,又见白成已然下台赶来,心胆一壮。见对方独立刀尖之上,近在身前,妄想出其不意,就说话分神之际,冷不防猛下煞手将人打倒。这类刀阵有一定的步法,所插钢刀有疏有密,各有远近。单是在上打拳,武功稍欠精纯,还可无害。一有对手,前后左右,上下轻重,皆须顾到,丝毫错误不得,一招过去,不问胜败,进退落脚之处,事先须有成算,更须提气轻身稳住身形,而能在上面动手的人,必是强敌,稍差分毫,不死必带重伤,踏空坠落,丢人认输,尚是不幸之幸。 孟海泉心怀诡计,见右侧刀插最密,早将下落之处相好,准备一击不中往右纵去。 不料对方早就提防,恰是一同发动,手刚打出,吃对方左手一挡,其硬如钢,手臂酸痛欲折。知道不妙,赶忙往侧纵去,身才离刀,猛又觉对方右掌一扬一按,立有一股绝大的劲力当胸压到,当时脏腑皆震,逆血上涌,口内一甜,两太阳金星乱迸,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凌空往后面刀丛中仰跌下去。只听一片咔嚓噗哧之声,长刀折断了好几根,内有两刀,竟由背底穿透前胸,鲜血乱冒,狂叫一声,尸横就地。同时,白成也和一人在堤中段梅花桩上动起手来。 原来梁、鲍、何、杨四人都是天性义侠,早看不惯贼党无理横行,梁、鲍二人又与周奎至交,知他不甘受辱,实逼处此,并非本心,如为贼党暗算,一世英名付于流水,本在留心防备,及见他这好武功,方自暗赞,白成忽强出头,越发不平,方要迎头拦阻责问,不料另一能手也被激动,未等上前,一个鬓插一朵红绒花的白衣壮士,已由人丛中一跃三四丈高,远远飞落当场,拦住白成去路,怒喝:“刀阵上两人本有过节,各凭本领,强存弱亡,此时胜负未分,你意欲何为?” 白成一向骄横,生平只在梁成栋手下败过一次,新近练成绝技,誓报前仇,越发心高气做。自信无敌,因见同党危急,赶往援救,不料被人阻住,所问的话又极有理,再见观众多在耳语、冷笑。急切间被人问住,无话可答,其势不能不理,舍了对方越向前去,事又紧急,恼羞成怒,大喝:“无知鼠辈,休要找死!快滚!”扬手便是一掌。对方并非庸手,见白成如此凶横无理,怒喝:“狗贼欺人太甚!今日教你知道铁面二郎吕昌的厉害!”随说,随即伸手一挡,两个照面,便往梅花桩上纵去,口喝:“无耻狗贼! 小爷要看你的梅花三十六手有什门道,你敢来么?” 白成一听,壮士乃西南有名人物天门三老新收门徒小三侠之一,知道不论胜负,均不好惹,无如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同时瞥见孟海泉已遭惨死,胡三旺情急赶去,吃仇人梁成栋中途接住,就在两堤当中空地,动起手来,胡三旺岂是仇人对手?分明又是一个送死的。另一面,何明远也在此时出现,纵上台去,与万全打在一起。台前还站着两人,内一少年神情似个会家,一是嵩洛间负有大名的铁掌金丸鲍义,与自己原本相识,此时却和仇敌一起,也是一个极难惹的。还有两人正往台上飞纵,一是九首飞鹏张文,另一人是个黑衣急装、看去十五六岁身高的小黑人,身法却快得出奇,上台便开口喝骂,料知也非易与。这一来,台上下便乱了章法,观众又纷纷喝采,似为仇敌助威,借以出气。只管愧忿交加,但是心有顾忌,本想略占上风,再寻梁、何二人报仇,开头并未施展毒手。 吕昌也是少年气盛,自恃得过高明传授,只知敌人内外功都好,没想到用了三年苦功,竟把当年威镇江湖的雷家独门七步劈空掌练成,更不知敌人顾忌他师徒的威名,不愿结仇太深,未施毒手,只管施展师门心法,一味进攻。白成渐被激怒,喝道:“鼠辈不知好歹!我念在彼此无仇,本心不肯伤你,你偏不知进退。再不服输退去,我劈空掌一下,悔无及了!”随将手法一变,先仍不肯遽然发难,并还特意警告,打算惊走敌人了事,哪知吕昌心刚好胜,依然不知进退,反因自己提醒,封闭更严,越发激怒,所心一横,决计下手、有什后患,将来再打主意,便把七七四十九掌全施出来,始而在桩上移步变招,挥动两手掌,上下翻飞,掌风过处,呼呼乱响,后来越打越急,一掌紧似一掌。吕昌此时方觉厉害,知道这类掌法不必上身,七八步内稍被掌风扫中,筋断骨碎,不死必伤,虽然心惊胆怯,仗着武功精纯,练就内家真气,只要不被打中要害,仍可无事,依然不甘败退。 双方十几个照面过去,白成看出敌人练有内功,封闭又严,不易打伤,忽生一计。 那梅花桩高约三尺,下半深插土内,虽比刀阵结实得多,也是木制,上用木片作出梅花形式,三五为丛,远近不等,人在其上比斗,步法也错不得。这时两下相对颇近,打得正急,白成故意卖个破绽,先是一掌打空。吕昌难得遇到这等机会,不容二次发掌,照准敌人右手脉门一掌砍下。白成就势装作不及应付,一闪身便往相隔丈许梅花桩上纵去。 吕昌因这类掌法着重空劈空砍,相隔越远越是难当,心中也疑有诈,退避是假,但未防到另有诡计,心念一动,立即跟踪纵去,意欲迫得敌人不能施展全力,以自己的本领,仍可相机取胜。落处两桩相对,相隔约有三尺,旁边梅花桩罗列,疏密相间,但均在丈许左近。白成早经相好形势,双方恰巧先后纵到,首尾相衔,分落堤上。 吕昌见敌人背朝自己,方想用内家劲功,就势照后心要害一掌砍去,不料白成倏地旋风般转过身来,左手往上一挡,同时右手舍人打桩,朝下一砍,手法绝快,多坚固木桩也禁不起劈空一掌,当时折为两段。吕昌正待起飞,猛觉脚底木桩一歪,知道中计,就这个将断未断之际,连忙提气飞身,待往左侧桩上纵去,无奈桩已折断,难于用力,身虽离桩而起,但已失了平衡。白成见状大喜,自然不肯放过,跟手一劈空掌打去。如换别人,这一下打上决难活命。总算吕昌武功精纯,应变尚快,身刚飞起,猛然惊觉后背心业已整个交与敌人,反正步法已乱,不能落到前面桩上,一听背后疾风扑来,情知不妙,凌空把身一侧,一个“落叶惊风”的解数,翻向桩侧空地之上,虽然保住性命,左肩膀已被掌风劲力扫中,几乎折断,料已残废,危机已迫,逃也无用,心方惊慌。 白成也觉仇怨已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死再说,正待追上前去再下毒手,忽听有人喝道:“吕兄误中诡计,并非真败,不值与狗贼计较。待我上前取他狗命!”话未说完,人先飞到,来势又猛又急,正迎在自己前面,举拳便打。定睛一看,正是何明远,先前曾见他与万全交手,一会张文与小黑人双双赶到,互相喝骂了几句,便改为张、何二人做一对,小黑人与万全做了一对,打得正在难解难分。老贼万彰想是看出小黑人厉害,恐怕儿子吃亏,带了几个新到的好帮手赶往台上,不料人丛中飞上三人,混战一起,自己和吕昌打得正急,偶然瞟上一眼,并未看清,这时忽然赶来为敌,张文多半为他所败。知他武功精奇,与梁成栋齐名,不是易与,忙伸手一掌劈去。哪知明远岳阳、四川之行,得有三侠等人指教,前在鲍家,又问出白成练有劈空掌,鲍义恰是此中能手,虽然日期太短,功夫不纯,但是日前巧遇仙缘,得服灵丹,学了剑诀,短短三数日间,竟增加不少功力,来时又受高人指点,特意飞得甚近,一见掌到,左手一挡,单足一垫劲,便往右侧桩上纵去。 白成恨极梁、何二人,以为明远觉出自己厉害,不敢力敌硬对,意欲闪避。晦星照命,急切间也没有想想,张文那高本领,更有一身暗器,怎会败的?一见明远也是背向自己,只纵得不高,贴着一排梅花桩向前平蹿。那一带梅桩错列有十来根,看神气似要往第七八根桩上飞落,暗骂“鼠辈找死”,猛一劈空掌向前打去。因有宿仇,这一掌竟用了全力,满拟明远身向前倾,脊背朝天,人离桩尖不过才二三尺,这一掌脊骨内脏必要震断,人身再平跌桩上,吃桩尖一扎,前胸也必洞穿,万无生理。一掌发出,眼看成功,明远倏地身子一侧,单足往第四根桩上微微一点,一个“风摆荷花”身法,避开掌风,紧跟着一个“黄鹄摩云”,脚就桩问一点,凌空而起,离地一丈多高下,再化一个“神龙掉首”,突然头前脚后往下扑来。 白成刚看出敌人身手轻灵,比梁成栋还高,人已纵起,宛如一只大鸟凌空下击,来势神速异常。当时一惊,想要迎御,无奈全身真力都用在右手臂上,一掌打空,失了平衡,身法已然欠稳,又见敌人直似飞鸟搏兔,来势又猛又急,难于招架,心中一慌,忽变主意,奋身往侧纵去。这一举棋不定,自更吃亏。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晃眼之间,明远已当头扑到,白成人也离桩而起。明远来势较快,正好赶上,就空中伸手朝白成腰问哑穴点去。白成闻得一阵疾风随同人影由身后扑来,知道不妙,百忙中还想抵挡招架,无如身已悬空,难于施为,未及翻身回手,猛觉腰间被人点中,身子立时麻木了大半边,刚脱口喊出“不好”二字,叭的一声,后心又被打了一掌重的,当时将心脉震断,一声怒吼,口喷鲜血,打跌出去一丈多远,撞向两根梅花桩上,死于就地。 明远纵落地上,见吕昌托着一条受伤手臂,面有愧色正走过来,便迎前说道:“小弟何明远,吕兄误中狗贼暗算,回山调养恐延时日,小弟带有天胜镖局秘制伤药,半服半敷,颇有灵效,虽然这类真伤全仗本身功力才能复原,用以活血止痛也颇有用。”随取一包伤药递过,吕昌甚是感激,苦笑道:“我原知此贼练有劈空掌,不想一时疏忽受了暗算。此贼著名手黑心毒,如非兄台仗义,命也难保,少时事完,再谢恩德。小弟现住友家,可能奉邀一叙么?”说时明远遥望西台上,师父雪叟同木尊者已然现身,正与几个妖僧妖道相对,另有两个不相识的随同动手,刚把飞剑放起,鲍义、杨于敏不知去向。知妖人盗党伏诛在即,恶斗方兴,像吕昌这样人,平日遇上自愿结交,无如出家在即,不暇及此,自来惺惺相惜,恐遭波及,对他道:“今日老贼万彰约有不少厉害贼党和好些妖人,暗用阴谋毒计,想夺蔡威财产,强迫蔡女金凤嫁与狗子万全,一面仗有妖人护符和所约贼党,将各路英雄一网打尽,顺他者生,逆他者死,使狗子一举成名,为南北英雄盟主。转眼便有一场大凶杀,邪法飞剑均非人类所敌,现在老蔡夫妻为妖贼挟持,不能自主。吕兄受伤未愈,不宜动手,东台右侧有一小道通一小峰,如能由此退出或是觅地暂躲,事完再走,比较稳妥。小弟近已看破世情,只为群贼约斗,不能不赴,事完必要入山。现在西台斗法比剑已然开始,家师也在台上,此外当有约会,请各便罢。”吕昌闻言,好似有什急事,匆匆答道:“多谢兄台指教。异日道成云游,如过湖北天门,尚望驾临一谈。行再相见,告辞了。” 第4回 扫毒遣灵禽 舞电飞光 同诛众恶 扶危怜弱女 祸淫福善 总结全书 明远见吕昌比自己还要着急,说完便往当中大寨赶去,步履如飞,晃眼走出老远,只不似要退出避祸情景。这时台下观众虽杂有不少盗党,但为自己这面几位英雄侠客威势所慑,互相观望,只本领较高的有限几人上台助战,仍在观望,意似想等妖人获胜,再起暴动。非贼党的一面多是久跑江湖的武师,先已得信,再见形势越凶,西台上又是剑气纵横,烟火狂喷,人兽毒虫一齐施威,先前传言一一应验,自然触目惊心,各谋自保,纷纷四散。双方并未争杀,已是一片纷乱。正要转身,再看东台川东三侠、黑摩勒与小贼万全这面,七八个敌人恶斗方酣,另外台上倒着几个死了的盗党,因见贼党人多,欲往助战,忙即纵身赶去。刚到台下,梁成栋早把胡三旺杀死,又打死两名有力盗党,纵身赶来。两下刚刚会合,台下忽又纵起数人,俱是在正面主台上陪伴妖僧的绿林有名巨盗,刚把妖人送往西台,因与白、张、孟、胡四人俱是深交,闻报诸贼为人杀死,大怒赶来,欲为报仇,何、梁二人立时接住,台上越发成了混战。 原来先前明远见白成被吕昌拦住,小贼万全见盂海泉形势危急似欲往援,不由激动侠肠,纵上台去喝道:“小贼!你父子阴谋业已败露,死在眼前,还敢仗势欺人!”话未说完,万全先见白成被人阻住,料知孟海泉越发凶多古少,刚要纵身往援,不料明远仗义来阻,势子又急,两下几乎撞个满怀,不由大怒,不及取下双钩,举拳便打,一面喝问:“鼠辈通名受死!”明远喝道:“太爷何明远,少时教你知道报应!”于是动起手来。万全见明远比他还要力大身轻,武艺精奇,知是劲敌,所佩妖符只防前后心与两臂腰腿等处,所用兵器月牙龙须钩又是独门传授,用以迎敌,只将头护住,此外周身刀枪不入,因见敌人不似带有兵刃,未便出手,动作又极神速,急切间匀不出手来,忙即纵出圈外,厉声喝道:“你我今日强存弱亡,无须讲什情理,何不将你兵刃取出,早点分个高下存亡?” 明远负有师命,须等自己人齐、听到招呼、西台斗法将终,方杀万氏父子,此来不过阻其为恶,不想当时取他性命。又因所佩短剑神物利器,削铁如泥,暂时不便取用。 方要答话,九首飞鹏张文因在峡口与明远暗中较劲受挫,心中怀忿,刚刚赶来寻仇,一见明远上台动手,立时追纵上去。正要发话交手,斜刺里忽飞来一条黑影,凌空七八丈,箭一般直射台上。落地乃是一个形貌丑怪的小黑人,来势突兀,宛如飞将军自天而降,先声夺人,便万、张二贼那么骄狂自负的人也被镇住,又不知道来意敌友,各自呆了一下。小黑人咧着一张厚嘴唇,手指张文,笑对明远道:“这老贼身上带有不少破铜烂铁,想孝敬你,留点人情,少时落个全尸,专为找你而来,不可不理,但不要招上他的贼气。 那一小狗贼由我对付便了。”二贼闻言大怒,同声喝骂:“鼠辈通名受死!” 万全臂上双钩早已乘机取下,看出来人身材瘦小,看去不过十五六岁,本领颇高,意欲先下手为强,口说着话,冷不防纵身上前,扬钩便斫。哪知他快,敌人比他更快,身形一晃,人便不见,身法之快从未见过。万全一钩斫空,敌人已纵向身后,心还自恃邪法护身,左后钩“盘花盖顶”护住头面,忙急旋转身来。敌人身形还未看清,叭的一声,左脸上便挨了一个大嘴巴,当时肿起老高,槽牙也被打动,顺嘴流血,疼痛非常。 初吃这样大亏,不由愧忿交加,暴躁如雷,将手中双钩,舞了一个滴水不透,旋风般杀上前去。小黑人直似毫不在意,也未用什兵刃,只凭一双空手,蹿高跳矮,纵跃如飞,围着万全前后左右滴溜溜乱转。抽空便照头脸腰胁等处来上一下,再不抓上一把,也不伤他性命,逗得小贼怒火上冲,眼中似要冒出火来,恨不能把敌人生嚼下去才称心意。 但是敌人神出鬼没,飘忽若电,不可捉摸,一任施展全副本领,把吃奶的力气都施展出来,一毫也奈何不得,每隔三四个照面定必挨上一下。 小黑人更是促狭,打虽不轻,小贼仗练有内功还能禁受,那抓却是专找软筋和引人发笑之处抓来,不是又酸又胀疼痛非常,就是教人麻痒得笑出声来再也忍耐不住。几次喝问姓名来历,令取兵刃交手,小黑人笑道:“我那姓名说出来必要吓你一跳,你一害怕跪下求饶,我心肠一软,岂不又给世人留下一害?再说我哪里逗狗熊去?你反正是恶贯满盈,到了时候,我自会打发你见阎老五去。早晚是死,心急做什?我那兵器倒有,你也不配见它。我本领比你高,这等打法最为公平。你害人太多,今多吃点小苦,还不够利钱呢。”万全不知敌人便是当年名震江南的黑摩勒,妄想激动敌人用兵刃对敌,免却连抓带打、哭笑不得。一见对方不听那一套,众目之下无计可施,只得咬牙切齿忍受痛苦,一面以全力应敌,暗中准备稍有还手空隙,立发毒镖制敌死命,于是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旁边张文积年为寇,自负盛名,仍按江湖规矩形式互相交代过场话时,吃明远拿话一激,说是此来忘带兵刃,如有本领,不妨各用拳脚,暗器任发。以为身有九种暗器,满腹自恃,敌人万无生理,哪知明远武艺高强还在其次,身轻力大迥出想象之外。始而势急如风,无法缓手,虽有暗器,难于施为。好容易卖了两次破绽,先发九片毒药钱刀,被明远用劲功打落了六片,下余三片还未用上,便被纵身赶来,逼得无法施展。第二次,看出敌人练有内家气功,又用五毒飞蝗弩去打敌人口眼咽喉等制命之处,连将五箭发完,俱未近身,便被敌人拳打脚跌,一齐坠地。未了一支还吃接去,回敬过来,几乎反伤自己,方始心惊着慌,略一分神,明远因有黑摩勒事前警告,知道敌人厉害,暗器甚多,几次想施杀手,未得其便。又听远远喝骂,老贼万彰,同了几名盗党正由下面赶来。虽有黑摩勒在,终觉贼党势盛,最好去了一个是一个,惟恐夜长梦多。本想冒险进击,难得遇到这等机会,自不肯放,就着敌人闪身避箭之际,人也随同飞身纵到,扬手一剁掌,“独劈华山”,照顶便斫。 张文不料这一次明远会想一举制他死命,竟用险招,甘犯武家之忌,把内功真力劲气运向右手臂上。这一下休说血肉之躯,便是一块大石也必被他斫碎,还以为敌人虽然力大,应敌却极谨慎,此举多半虚实兼用,也许中藏杀着,一个闪避不得法反倒中计。 不但未躲,竟打算将计就计,横臂往上一挡,同时用左手去攻敌人右胁要害。跟着一横身,再起左脚,用独门铁腿照敌人小腹踹去。方觉自己久经大敌,应变沉着,这等还攻,有胜无败,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会以全力直劈下来。行家对敌,棋高半着便分胜败存亡,何况双方又均内功能手,这等性命交关之际,丝毫也差不得。明远见他横臂架隔,知已上当,心中暗喜,猛再加劲,两下一撞,嚓的一声,张文右腕立断,知道不好,痛极心慌,再要逃避,已自无及。明远就着老贼右膀一沉之势,手腕一翻,朝老贼前胸猛力一按,口中“嗯”的一声,张文立觉千斤重力随着铁掌压向胸前,两眼一黑,只喊得半个“嗳”时,当时断气,倒地身死。 明远回顾万彰等也刚纵到台上,斜刺里又飞来三人,将新来诸贼迎住,定睛一看,正是去年人川拜访的川东三侠:巨灵掌马-、铁抓方明矩、天外飞鸿鲁瑜。心中大喜,正要上前相机助战,忽听黑摩勒高声喝道:“梅花桩上白衣少年,乃天门三老门徒吕昌,不知白成狗贼练有雷家劈空掌,迟早必受暗算。狗贼掌法乃别人偷来传授,连教他的人均未学全,须用劲功隔空直打,不能随意挥舞,近了便差。师弟快往相助,此贼万留不得,事完快来。等你一到,我和马、方、鲁三兄便打发这群狗贼去见阎老五去,时候也快到了。” 明远应声走后,马-与万彰,做了一对。鲁瑜看准内中一个洗手多年的老贼长臂仙猿侯三才,各施轻功绝技打在一起。方明矩将两柄链子仙人抓舞起两道寒光,一团白影独斗下余三贼。不消三四照面,内中一贼首被钢抓击中头顶,脑浆崩裂,死于非命。跟手又是一抓,击中另一贼的后背,抓尖深透入骨。方明矩一甩一抖,连尸首也被抓头带起,甩出五六丈高远,飞落台后绝壑之中,鲜血洒了一地。那贼身材偏又高大,少说也有二百来斤,方明矩直似抖空竹般随手抛出,毫不经意。这一空中飞人,台下人心大快,贼党也全被镇住。黑摩勒边打边喊道:“方大哥,时还未到,你留一个毛贼逗着玩磨时候多好,这么心急做什:贼党一怕,不敢再上,必要溜走,将来又去害人,你何苦来呢?” 万彰毕竟年老成精,见多识广。先听人报来了强敌,因为处心积虑,用尽心机,党羽众多,大半能手,又有妖人为助,防御周密,自信甚深,不以为意。等把众妖人送走,连接警报,心中奇怪,同了几名新到的有力党羽赶往察看。初意仍想狗子武功甚好,更有邪法防身,人不能伤,万无败理。刚到入口,看出台上敌人均是难得见到的高手,内一小黑人身法更是奇特。情知有异,连忙飞身赶去,刚一上台,便被三侠飞来接住。几个照面过去,方觉这几个敌人个个厉害,无一寻常,转眼两同党便死在方明矩钢抓之下。 再听黑摩勒那等说法,猛然想起这小黑人,颇与昔年江湖上传说的异人相似,心中一动,脱口喝问道:“与我儿对敌的,可是黑摩勒么?”黑摩勒回头笑答道:“老贼果然有点眼力。你父子忘恩负义,贪财好色,平日害人不知多少,今日恶贯满盈。念在你贼眼无花,快快跪在一旁听我发落,还可留个全尸。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贼一听,果如所料,不禁大惊,再一喝问三侠姓名,三侠照直说了。老贼问黑摩勒时,下余二贼正用全付心神迎敌,相隔稍远,还未听清。闻此言才知三侠竟是北天山塔平湖二十三友之列,全都胆寒,碍于老贼情面与平日名望,又均凶悍成性,耻于退逃,明知非敌,也只得拼斗下去。 万彰只此独子,父子关心,最为情急,正在无计可施。瞥见西台上虹飞电舞,正在比剑斗法,忽然心动,厉声喝道:“黑朋友,你乃剑侠中人、道术之士,如以法力欺人,人力绝非对手,杀剐听便。否则,西台上各位禅师道长正在斗法,真有本领,请往西台一分高下如何?”黑摩勒嘻着一张怪嘴,哈哈笑道:“老贼不用激将。我那飞剑绝不斩你父子这类鼠贼,你看我手上可有兵器么?你那宝贝狗子,时候一到必死我手。休说用飞剑杀他,除两手外,绝不稍有一点假借。实对你说,他如不用邪法护身,自恃有胜无败,口说大话,逞强欺人,我还不会到这边来呢。我向来除恶务尽,行事彻底,你说一大车的废话,毫无用处,你们等死罢!” 老贼愧忿交加,又急又怒,有心还骂几句,又知这人素来手辣,此是有心戏侮,未下毒手。否则,狗子早死他手,仍盼妖师得信或由西台看出,赶来救援,惟恐激怒,伤了狗子性命,只得强捺怒火,忍耐下去,方自愁急。先是何、梁二人杀了白、胡等四贼,相继赶到,同时,自己这面也来了几个援兵。内中一个最厉害的名叫金脸头陀,乃狗子的师兄,非但精通邪法,并还炼有三把飞刀。本是奉命软禁蔡威夫妇,带众留守,已由主台将蔡威夫妇移往庄中,必是主台盗党闻报不妙,将他请来,不由心中一宽,大声说道:“那便是黑摩勒,正在逞强欺人。师兄快请上前……”话还未了,忽由正面庄内电也似急飞来一道白光,转眼落到台上,现出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尼姑,一照面,便手指白光朝头陀飞去,口中喝道:“主人与你有何仇恨?便你妖师也未教你杀他,为何下此毒手?我不杀你,天理难容!” 那头陀原与另一妖徒分别看守蔡威夫妇和乃女金凤,也是蔡威昔年杀孽大重,定数难逃,鲍义、杨于敏前往救护时,恰值头陀骄狂喜事,不愿留守,意欲寻一隐僻所在,将蔡氏夫妻用邪法禁制,断其出入,以便自出对敌,换了地方。鲍、杨二人只将蔡女找到,二老却未寻见。蔡威为人刚直,性如烈火,自老贼阴谋败露,强迫许婚,将其软禁,深悔不听鲍义昨夜密告,事已无及,急怒交加,将老贼当众痛骂一顿。老贼知他性情,诡笑不理。两老无可如何,后被头陀押往庄中,再一轻侮,越发激怒,破口大骂,冷不防猛用重手法,上前想拼老命。头陀素来凶横,一时疏忽,几为所伤。不由犯了凶性,立放飞刀,刚将两老杀死,便有贼党报警,寻他去往东台助阵。 头陀走不多时,鲍杨二人也寻到蔡女房内。于敏本非妖徒对手,幸而鲍义老谋机智,暗发连珠金九打死妖徒,救出蔡女。吕昌与蔡女金凤本是表亲,幼时互相爱好,情义颇厚。后往湖北访友,数年无信,实则拜在天门三老门下为徒,武功原好,又得名师,才只数年便有盛名。近听江湖传言,表伯七旬双寿,大开英雄会,刚刚赶到,便见擂台比武,一时技痒,意欲看上一回再往祝寿。随抱不平,与白成争斗,几乎送命。跟着又听明远说起蔡氏父女现正危急,心中大惊,也不顾臂伤痛苦,立时赶往,也在此时赶到。 男女四人见面说不两句,明玉匆匆飞来,同往寻找,两老已被头陀杀死在地。蔡女见父母惨死,当时昏厥在地,救醒之后,便要前往报仇。明玉力阻,说:“头陀学会邪法飞刀,你去不得,等我代你寻来,由你亲手杀他报仇便了。”说罢,便往东擂台飞去,一到便将飞剑放出,头陀忙用飞刀迎敌。 万彰好容易盼到一个救星,不料跟踪来一小女尼,虽然年幼,看那飞剑,似比头陀飞刀还要厉害,以三敌一,竟有相形见绌之势。急得心内乱跳,暗忖此时双方已成混战,讲什斗法比武规矩,且救儿子要紧,情急智失之下,忍不住高声急喊:“敌人倚仗飞剑法术欺人行凶,诸位禅师真人,还不快请前来!”黑摩勒哈哈笑道:“木尊者已到,更有雪叟同来,萧仙又将红菱噔神鸟红鹫带来,这班妖僧妖道连所养毒虫恶兽全要伏诛,无一幸免,狗叫无用。你专一寡人之妻、孤人之子,且先叫你死前看个报应。”说时,遥闻天边一声清啸,声如驾凤,上彻九霄,余音摇曳,晃漾空山。黑摩勒随又喝道: “妖贼伏诛时限已到,快同下手,教他们向阎老五报到去罢。只这老贼,祸首罪魁,须要生擒,不可便宜了他!”万彰闻言,早知不妙,同时瞥见黑摩勒语声才住,猛伸双手朝狗子抓去,心疼爱子,料知必遭敌人毒手,惊慌情急,目光旁视,心神一分,吃马-一掌将左臂斫断,跟着点中哑穴,通身麻木,跌倒在地,不能言动。 小贼万全早被黑摩勒制得力尽精疲,啼笑皆非。一见双手抓来,妄想用钩去挡。不料对方手到处,双钩首被接住,一折两段,扔向一旁,跟手一个正反嘴巴,满臼门牙打落了十之八九,眼前一黑,两太阳直冒金星。小贼早就准备邪法,想发毒镖,震于敌人威名,未敢妄动。此时自知无幸,情急拼命,妄想报仇,就着挨打退后之际,将两柄断钩往腰间毒镖一按,往外连甩,毒镖立时乱箭一般连珠飞出。两下相隔只三四尺,那镖有邪法主持,随心运用,上下乱打,满拟必中。哪知对方连理也未理,到了身上全都反振回来。小贼自无法躲,被打中了七八支,邪法竟自失效,两臂右腿当时打折,骨裂肉碎,奇痛难忍,一声惨嗥,倒地昏死。老贼躺在地上,看得逼真,心如刀割,一着急,也晕死过去。 另一面,三侠本比贼党高明得多,因先前黑摩勒招呼,暂时不肯下手。及闻招呼以后,各自施威,万彰一倒,侯三才首被鲁瑜一剑杀死。新来盗党甚多,正在夹攻何、梁二人,一见敌人这等厉害,本就心惊胆寒,还想头陀飞刀神奇,只把小尼杀死,仍可转败为胜,百忙中互相偷看。小尼也正将手连指,剑光忽然暴长,围住三道黄光一绞,立即粉碎,化为一蓬黄色星雨,洒了满台铁屑。头陀似知不妙,纵起一溜黑烟,想往西台逃走,迎头遇见黑摩勒,扬手一道银虹,头陀立被劈为两半。小尼急道:“黑师兄,你真心急,我正要将这妖贼擒往庄中,与人祭灵呢。”话犹未了,蔡金凤满面泪容,手持钢刀,同了鲍、杨、吕三人,也正飞步赶来,到了台上。明玉道:“你晚来一步,这秃贼被黑师兄杀死了。”黑摩勒笑道:“万贼父子方是祸首,现均受伤倒地,用他们祭灵,不更好么?”蔡金风立即跪地哭诉。 群贼见状,心胆皆裂,又见三侠各举兵刃,似要动手,内有两贼又被何、梁二人打死,吓得哪里还敢停留,纷纷鼠窜不迭。黑摩勒大声喝道:“我们不肯斩尽杀绝,否则,杀你容易如反掌!今日遭报的人,俱是尔等榜样。从此洗手归正便可无事,逃命去吧!” 话未说完,忽听呼呼乱响,一个怪兽长约五尺,周身碧绿,头似蟾蜍,额上生着四只红眼,凶芒若电,一张连腮阔口狂喷着血红的火焰,腹下八条短腿,掌爪箕张,划行如飞,身上密鳞闪闪,映日生光,背上有一蛇形长鞭不住舞动,正由西台凌空而起斜飞过来。 身后紧跟着一条形似毛虫的怪物,这东西生得形象奇丑,身粗不过三数寸,长仅三尺,满生红毛,长达尺许,根根猖立,又密又劲。头形瘦小,隐于长毛之中,只生着枣核形的独眼,和突伸向前,形若一根钢刺。长约尺余的怪嘴,也由西台上刺空飞起,与怪兽同向东台这面天空中,急驰而来,怪兽晃眼便被迫上,成、了首尾相钩之势。怪兽好似怕那毒虫,急得连声怒吼,背上蟒鞭舞动更急,口中狂喷血焰,所过之处,满空火烟滚滚,日光下看去,宛如一团碧光同着一条红龙横空而渡,势虽惊人,却甚好看。 黑摩勒与三侠俱知这两样毒虫妖兽都是奇毒无比,所喷焰火中人立毙。妖兽身后毒虫,乃道书上有名的恶物,名为朱蜮,又名天猖,更是厉害,针形细口所射毒涎毒沙,不论人兽,沾上就死,在半个时辰以内毛骨俱化,成了一滩黄水。山石林木沾上也要腐蚀成灰,所过之处,地土焦黑草木不生。明远日前便吃过妖兽的苦头,见台下众人尚未逃完,又因黑摩勒先前发话放其逃走,不再穷追,俱都惊奇,不知奇险凶危,正自向空仰望,不曾躲避,大声喝道:“妖物奇毒无比,你们还不快躲,就没命了!”台上诸人一面大声急呼,令众逃避,黑摩勒和明玉的飞剑早先出手,化为两道长虹,盘绕台前上空一带,挡在众人头上,以防中毒。三侠方说:“木尊者现在西台,这等恶毒妖物如何放其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上下忙乱、仰望却顾之际,忽听西北天空又是一声清啸,听去比前较近。声才入耳,瞥见日光中有一个红点,流星飞泻、横空疾驰而来。晃眼由小而大,飞到当空,现出全身。明远一看,正是日前得剑时所见怪鸟红鹫。这时毒虫已将妖兽迫上,扑上身去,妖兽似知不妙,忽然情急拼命,张口一股血焰,同时背上那条形如怪蟒的长鞭,电也似急便朝毒虫身上绕去。毒虫似早料到对方伎俩不过如此,连理也未理,身子却被蟒鞭缠紧,只露一头在外。说也奇怪。妖兽背鞭看去比毒虫身子还粗,上布带刺密鳞,刚劲多力,竟连虫毛也未压倒,只撑成一个圆洞,毒虫头上针形怪嘴立刺向妖兽后颈。妖兽痛极惨嗥,不住掉头旋身,通体乱抖,就在空中滚转翻飞,乱作一团,妖兽口中血焰更是狂喷不已。 眼看妖焰毒气快要随风弥漫开去,红鹫恰巧飞来,朱羽如火,阔翼横空,钢爪虚蜷,目光若电,相隔三数丈便将口一张,一股白气宛如匹练抛空,射向满空烟火之中,快要散布的妖焰毒气,直似万流争壑,狂潮倒泻,齐往红鹫大口中吸进,晃眼净尽。妖兽越发惶急,一声惊叫,便要朝前飞蹿。那紧附背上的毒虫也似知道来了克星,同样急于遁走。无奈双方赋性都是凶残毒恶,一个是刚得甜头,当此性命交关之际,依然不舍放手,妄想逼迫妖兽随同逃走,一个是吃亏太甚,仇深情急,毒虫不拔出嘴来,背鞭不肯放松,互相牵制,谁也不放,所逃方向,心又相反,两下略一争持,红鹫已把毒气吸尽,凌空下击,两只铁爪,钢抓也似,早抓向妖兽背上,连毒虫一起抓住,长啸一声,望西北方来路破空飞去,转眼剩一小红点,穿入云层之中不见。 当红鹫快走时,西台上有一妖道,用一片暗蓝色的光华敌住雪叟、玄莹二人飞剑,另纵起一道红光飞身赶来。木尊者这一面,共只雪叟、玄莹等数人,妖党师徒却要多出数倍,虽已伤亡不少,尚剩四人,均是邪法较高的强敌,急切间尚未伏诛。妖道便是妖兽主人,那毒虫一向潜伏滇、缅交界野人山暗壑之中,仗着天赋奇毒,残杀生灵,近年成了气候,胆子渐大,日前飞往蛮人寨墟中吸食山民精血,连杀多人,正肆凶残,被玄莹本门师叔女仙吴岚座下仙鹤灵雪路过发现擒住,带回山去,正要吃它。玄莹因听说敌人养有妖兽,此虫正可克制,意欲以毒攻毒,使用法力禁制,留以备用,使其到时同归于尽,今朝方始赶回山去,带了同来。到时,妖道已将妖兽放出,与另约来的两个仇家对敌。这两人乃昆仑派后辈剑侠,一个已然中毒,被雪叟赶来救去,一个强用剑光护身,也在危急。木尊者独斗三妖人,胜败未分。玄莹忙将毒虫放起,将那人救下,一面飞剑攻妖道。 物性各有克制,妖兽先前连伤数人,何等凶恶,可是一见毒虫,便似老鼠见猫。勉强迎敌,所喷丹毒,才一张口,便被毒虫吸去,吓得连主人的命令也不听,飞身便逃。 毒虫自不舍到口美食,更不知众仙侠早有成算,欲令与妖兽同归于尽,不特不肯放松,反因玄莹纵其追敌,未加禁制,妄想乘机逃去,终与妖兽同死红鹫爪下。这一逃一追,妖道却着了急,因那妖兽凶毒性野,训练曾费不少心力,用处更多,不舍失去。意欲追赶,偏被敌人剑光绊住,不能脱身。挨得一会,忽然觉着敌人飞剑法力要高得多,因想一网打尽,上来故意不施全力,等将自己所带徒党杀伤殆尽,剩下为首数人,方与外约昆仑派诸敌合力夹攻,除自己还能勉强支持外,余人全都力绌势穷,现了败象,并被敌人困住,不易脱身。心念才动,又见妖僧惨死在木尊者飞剑之下,另一有力妖党又中了一明月块,将左膀打伤。此宝与峨眉派白眉针同样厉害,如被打中,除非敌人开恩,万无生理,越知不妙,再不见机先逃,凶多吉少,一面又想保全妖鲁,一同遁走。 妖道人最好猾知机,侧顾红鹫飞来,妖兽更难活命。一时情急,拼舍一件法宝,立纵妖光赶来,还未到达,红鹫已得手飞去。妖道扑了个空,两头吃亏,忿无可泄。一眼瞥见东台诸人,忽生毒念,意欲就势杀伤几个以出恶气。手向下面一扬,立发出千百道绿阴阴的箭光,朝众人头上射下,又因东台前有两道剑光飞舞,不能恣意杀害,红光往下一落,连人扑去。众人瞥见妖道飞来,方起戒心,猛听木尊者隔台大喝:“留神妖道邪法,于敏灵符神雷还不取用,等待何时!” 杨于敏前日已奉木尊者预示,随时都在留意,闻言惊觉,刚把伯父杨永所赐灵符与三粒乾罡神雷取出施为,妖道也自发动,恰好撞上。只见一片金光突由台上冒起,剑雨妖光略一接触,纷纷消散,紧跟着一粒火星由金光中穿射出去。妖道一见,认出此是青城派新炼成的降魔诛邪至宝,大惊欲逃,无如双方势子都急,撞个正着。惊天动地一个大霹雳已当空爆炸开来,当时震得地撼山摇,雷火横飞,金芒电射,威势猛恶,实是罕见,再看妖道,也被震得连身震碎,无影无踪。同时西台上又飞起两道灰白色的飞光,本似要由众人头前飞过,恰值神雷爆炸,受惊略停,方同往斜刺里飞去。 于敏先见妖道来势太凶,初经大敌,神雷又未用过,不知如此威力。本甚矜持,瞥见妖光飞来,心中一慌,将下余两雷随手向空打去。黑摩勒连忙出声拦阻,雷已发出,只听接连两声大霹雳震过,妖光全被击散消灭。黑摩勒埋怨道:“西台群邪已全伏诛,后来这两妖人已成网中之鱼,绝难逃身,多费两粒神雷,岂不可惜?”于敏尚未及答,一片金光闪过,木尊者同了雪叟、玄莹已落台上,手一招,先把灵符金光收去,黑摩勒与明玉飞剑也早收转,各自拜见。 木尊者向众说道:“且喜今日除却极恶穷凶的妖人毛贼外,并未误杀一人,又蒙神萧郑道友相助,将两个毒物除去。明远、于敏本来骨根尚差,幸蒙你师父见你二人性行诚厚,向道心坚,特予收录,此后只对内功外行勤于修为,成就并非无望。似此仙缘,百世难遇,好在你二人均无家口,少时便可随你师父回山修炼去了。”随唤鲍义、吕昌、蔡金凤近前说道:“鲍义富而好施,为人义侠,以后多积善功,自有好果。蔡金凤虽然遭此横祸,须知是你父杀人太多之故,幸你年幼无过,为人尚好,事前巧与明玉结交,得她与鲍、杨二人相助,兔去大难,并报父仇。你虽有一身武功,并非玄门中人,出家尚自难言。吕昌乃天门三老门下,与你原有戚谊,你已孤立无依,他对你又极爱重,等你父母丧葬办完,可结为夫妻,一同隐居。只能以你父母为鉴,多结善缘,仗着天门三老传授,不特你夫妇得获长寿,再如心坚志诚,所怀也非无望,我先走了。” 蔡金凤跪在一旁未起,闻言见心思被木尊者道破,泪如雨下,欲再哭求,一道金光,木尊者已先破空飞去,只得随众拜送。一面转求明玉代向雪叟及在场诸人挽留,去往庄中款待,略申敬谢之谊再走。何、杨二人见三侠正在一旁向雪叟躬身求教,知道师父绝不喜见蔡金凤手刃父仇祭灵惨状,一会便要起身,因在鲍家住了多日,相待甚厚,梁成栋更是患难骨肉之交,从此入山修道,会短离长,良友情重,忙拉鲍、梁二人走向一旁,互相劝勉叙别。彼此正是依依不舍,忽听雪叟唤道:“徒儿,我们走罢。”二人忙又向三侠、吕昌作别。雪叟便令二人近前,笑向玄莹、明玉道:“归告你师,今日照她所言,并未多杀,容再相见。我师徒回山去了。”说罢,一道白光,拥了三人飞去。玄莹也自飞走。 蔡金凤只得拉住明玉,再三苦留,帮同将三侠、鲍、梁、吕诸人连与乃父交厚,在场未散的十几个有交情的朋友请去庄中,留住款待。众人见她人既聪明美秀、端庄大方,又是这等身世,无不怜恤,多抱同情。除三侠言明祭灵之后便要辞别,明玉不能在外久留,余人俱愿陪她料理完了丧葬大事、订婚再走,吕昌更不必说,于是同往庄中,按照仙人所说行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