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 第1章 铁蹄腕铃 阎王笛子 太阳悬在空中,毒热得像一团火,淡淡的几抹云彩,又显得那么懒散无力,蝉儿也被热浪逼得寂息不鸣,这是三伏天的晌午,燥闷难当。 一条黄土路自野中婉蜒而来,路旁有着几片疏林,路上的黄土己滚热得像刚出炉的跳豆,参差不齐的庄稼地里静荡得冥无一人,连那几丛半青不绿的小林子也仿佛疲困了一般,垂着枝丫在喘息。 黄土的尽头,一阵漫天尘土滚滚扬起,急剧的马蹄声就像是擂鼓一般,而当我们看见那尘头,听到那蹄声,这擂鼓之音已宛如擂到了我们的心上,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快速,像飞一样的来到了眼前! 荷!好怪异,好神气的一匹马,一身皮毛细油光亮,马头上鬃毛却如雪也似的白。 马眸又赤红似火,再衬着那副金鞍银镫,一看就知道是匹罕见珍异的龙驹之种!昭,马是数得上雄伟轩昂了,那马上的骑士一定更属人中龙风,翘楚之绝,但是,这位骑士呢?怎的马背上却空空看不见人影?看不见?错了,不是看不见,而是这位骑士的驭马之术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喏,那华丽耀眼的金鞍之旁,不是有条腿在勾着鞍缘么?他是侧斜着身躯在骑马吗?只见,这乘铁骑奔驰的速度忽然渐渐慢了下来,这个时候,我们已可听到一阵断续而轻微的铃声,铃声很细微,但是,每在那有意无意的叮当声中,却好似有人在你的心坎上敲了一下,使得听到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到有点寒栗,有点莫可名状的恐惧。 缓缓的,缓缓的,马儿终于停了下来,鼻孔里喷着白气,一再转过头去用鼻端去触摸着它的主人,于是,一声低沉的呻吟,像是叹息一样在闷然的空气中荡漾回转,终于游丝一振,飘散无踪。 一只手抓向金鞍,看那五指僵拙的模样,就晓得这位骑士大约不会十分健康的了,像是尽了最大努力,骑士的全身,总算在他粗重喘息中扳上了鞍坐,而那一张苍白的面孔,却更加没有血色了。 那面孔,老实说,假如不是像他眼前这么痛苦的扭曲着,一定是十分俊俏的,说是俊俏,亦未免浅誉了,因为,就以他目前的病态,还是另有一股英秀之气,昭,这人确实生得很美,斜耸的眉如剑,双眼大而澄澈,鼻梁端秀而挺直,嘴唇厚薄适度,而且,肤色白润细腻,他的整个外形,都散发着一种无形的脱尘超俗的气息。 他穿著一身纯黑的衣衫,脚上是一双皮紧靴,看模样很年轻,只是,假如你瞧得仔细,你会隐隐发觉,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微微下抿的嘴唇,不但含蕴着蔑傲的神态,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出口的潇洒韵味。 这时,他已能勉强俯坐在马背上,马儿亲热的仰首嗅着他的面颊,低低的嘶叫着,他撇了撇嘴唇,轻轻摸着马儿雪白的鬃毛,于是,一阵断续的,轻微而古怪得震人心弦的叮铃声又响起了,阳光下,他的左腕上闪亮着流灿的银芒,不错,那正是几枚小巧而精致的铃档。 这几枚小铃儿刚好串成一圈,像是手镯一样的套在他左腕上,每一枚铃上都精雕着一尊神态各异,或胖或瘦,或立或坐的佛像,有的笑口大开,有的宝像庄严,雕工奇妙,均栩栩如生! 那身黑色衣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吁了口气,睁着那只虽然疲惫,却仍旧清澈含神的眼睛,默默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拍拍马头,向前面不远的一片疏林指了指,于是,这匹通灵的坐骑,已平稳的得得行去。 树荫遮挡着他的面孔,马儿又轻轻很了过来,伸着舌头舐着他,他叹了口气,拍着马头,呢喃的道: “叱雷,方才你跑得太急太快了,差点摔下我来……其实,你该知道,我一时半刻还要不了命的,倒是这一颠簸,弄得我头昏脑涨……”马儿柔顺的舐着他,低低的叫了声,疲乏的伸展了四肢一下,低沉的道: “好了,叱雷,别磨我,让我小睡一下……”于是,马儿也轻巧的屈跪下来,与他卧在一起,就像一对亲密的朋友,片刻间,这年轻人已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当这年轻人被一阵愤怒的马嘶声惊醒的时候,阳光已经偏西一大截了,第一个映入他目光中的景像,便是他的爱马被八名大汉用“套马索”套着,正在咆哮的挣扎着,地下,尚横躺着三四个装束与那些汉子相同的角色! 一股出奇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但他却淡淡一笑将心里的火气按住,因为,他也同时发觉,在他的身侧,尚有三个面色严酷的中年人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翻了个身,他已迅速将腕上的串铃解下放好,望着眼前成一字形站立的三个中年人,似笑非笑的道: “三位朋友,不知是在下开罪了三位,还是那头畜牲发了野性,三位眼前这副面色,像是不大愉快似的。”中间一个年纪稍长,紫色脸膛的汉子向前迈了一步,沉静的道: “老相好,你这匹马儿是自何处得来的?”年轻人剑眉一挑,随即又缓和的笑道: “算是有缘,这马儿跟着在下来的。”左边那有着一双招风耳的大汉厉吼一声道: “胡说,凭你这下三滥的穷像,也会有这匹马么?”年轻人满不在呼的笑笑,道: “朋友,话别说得太绝!”紫脸红膛的大汉回头瞧了瞧那匹在踢蹬不休的骏马,皱皱眉道: “相好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普天之下,只怕能在‘闪星魂铃’活着而抢来他这匹坐骑的人物并不多,以阁下这般形态,呢,大约不会是什么么了不得的角色,好朋友,告诉我们,‘闪星魂铃’寒山重死了多久了?你何时窃得他这匹异马的?”年轻人差点失声大笑起来,他捂着胸腹,暗自骂着自己: “寒山重呀,寒山重,你如今又叫这几个睁眼瞎子当成窃马贼了,你假如求不到救命丹药,到死还得落个臭名。”不错,这年轻人就正是“闪星魂铃”寒山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鬼才,武林中睥睨一时的英豪,黑白两道闻铃声而丧胆的煞星! 他抚着胸口,吸了吸,放缓了嗓音道: “各位朋友,你们怎能如此肯定寒山重已经死了?各位与他无冤无仇,又何苦触人家的霉头?”顶着一双招风耳的大汉“嗖”的一个箭步上来,抖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这年轻人,寒山重,在脑中急快的闪了一个意念,只有万分不情愿的挨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左颊已红肿了起来,五条指痕鲜明的浮在脸上,唇角血迹殷然! 招风耳的角色重重哼了一声,破口骂道: “好个刁钻小子,乳臭未干,说起话来竞也敢带刺讥讽,告诉你,寒山重死追活缠人家‘白龙门’掌门人的千金龙女秦洁,被秦洁这妮子设下圈套,除了给他灌下一肚子毒药之外,又被‘白龙门’的三十多名高手围袭杀伤,这是七天前的事,到此刻,只怕寒山重尸首早就腐烂了,他娘的你这匹马不是偷来的,莫不成还是从姓寒的手里抢来的?”寒山重闭闭眼睛,有些艰涩的道: “好吧,便算我偷来的,六天前我经过‘山北’之外的憔道,无意中发现了一具腐尸,当时,这匹马儿便在那具腐尸之旁留恋悲鸣不去,状甚依依,我一时贪心,便将他占为已有,骑到如今……”招风耳大汉咧嘴一笑,向他的同伴得意的道: “大哥,三弟,就看这小子要尝点辣的才肯吐实,你们看,我猜对了吧?呵哈,稍上点刑,什么都招了,我‘千里闻息’周毅岂是等闲之人!”紫脸膛的大汉微微一笑,沉吟了片刻,颔首: “这小于所言的地方不错,寒山重受到重创之处,是在‘西淀’的小灵洲上,他那坐骑的脚程十分神异,穷一日之功,奔出百数十里外,也不足为奇,这小子在‘山北’城郊发现的那具尸体,一定便是寒山重的,他这坐骑名曰‘叱雷’,乃是自幼犊相随,寒山重死后,在他尸旁徘徊不去,乃属当然,昭,只是这‘叱雷’野性难驯,狂猛无比,这小子却能驾驭于它,倒也是有两手并不简单。”那招风耳的汉子道: “大哥,正好咱们瓢把子,缺少一匹好马,这个什么雷的马儿咱们带回去献给瓢把子该有多美?”紫脸膛的大汉笑道: “为兄正有此意,而且,这小子也得带回庄去。”顶着招风耳的角色不由一怔,迷惑的道: “带个累赘回去?何必麻烦,杀了灭口多干脆……”一直没说过话,右脸上有着一块青痣的中年汉子忽然斜了招风耳一眼,有些责怪的道: “二哥一直就是这么鲁莽。你也不是没有看见,方才那匹叱雷谁能驯服?带这小子回去正可充驭马之责,弄到驯服了,再宰他也不晚呀!”坐在地上的寒山重,揉了揉浮肿的面颊,有趣的望着眼前的三个人,轻淡的道: “好吧.反正人也打了,命也在各位手上,现在,咱们便启程吧?”紫脸膛的大汉哼了一声,厉色道: “小子,你别俏皮,在我们‘六剑三英’的面前还是放老实些好,你这条狗命能活多久,哼,也得全看爷们的高兴:”寒山重古怪的露齿一笑,这一笑里包含了一股说不出的轻蔑味道,紫脸膛大汉直被笑得心里冒火,右脸上生着青痣的汉于已沉声道: “朋友,爷们都不是容易招惹的,你若想留着这条小命讨媳妇,别自寻苦恼,假如你也在道上混过两天,我大哥‘双剑翻云’乔忠,我‘青面虎’白化,我二哥……”寒山重孱弱的嘘了口气,不待对方说完,已懒洋洋的说道: “你二哥千里闻息周毅,都是响当当的角色,是不?你们合起来叫‘六剑三英’,也就是说你们三个人都是使双剑的英雄……”那位号称“千里闻息”的大耳朋友,气得吼了一声: “混帐小子,你再言中带刺,大爷就活劈了你!”摸了摸脸上的青痣,青面虎白化嘿嘿一笑,道:“朋友,你最好留点精神养息一下,别找挨揍,昭,我看你好象还有病在身吧?”寒山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无可奈何的道: “大约还有三月两月可活……”紫脸膛的大汉像是三人中的当然首领,他不耐烦的一挥手,道: “三弟,叫老七他们派几个人来缚住那匹马,受伤的几个也好生照料,咱们即刻带着此人上路,天色太晚就赶不上里程了,今夜瓢把子还等着听消息哩……”青面虎白化答应一声,匆匆传令去了,千里闻息周毅已大步过来,一把揪住寒山重的后领,连拖带拉的走出林外。 紫脸膛大汉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容不迫,悠悠闲闲的跟到路旁,翻身上马后,朝被缚在鞍上的寒山重恶意的笑笑,率众策马启行。 阳光仍旧有着它的余威,虽然时近黄昏,空气中仍充满了挥之不去的闷热,金红的光辉自西方天际流灿,很美,但也有着一丝儿隐隐的苍凉。 黄土路一直向着前面伸展回绕,或在疏林之侧,或于田原之间,或沿丘陵之麓,或向暮云之幽,仿佛是一辈子没有终止的。 这一行人,约有二十余众,都像心有急事,加鞭策马,赶路赶得挺急,这就苦了寒山重了,他被绑在鞍上,随着马身的起伏,显得他面青唇白,五脏翻腾,几乎累死了过去。 他那匹爱马,被八名大汉用八条牛皮长索牵着随在后面,这乘龙驹,这时却乖得出奇,驯服的跟着跑,在这马儿的心目中,可能还以为它的主人仍在前面与“朋友”们亲善呢。 青面虎白化抹去脸上的汗水,朝他的大哥“双剑翻云”乔忠道: “大哥,初更时分,大约可以回庄了吧?”乔忠的紫红脸膛,这时因为赶路赶得太急,更涨得像个大茄子,他拿起水囊灌了几口水,道: “希望如此,狼山派得到白袍玉萧古澄的支持,简直要骑到咱们头上来了,妈的,非但青河口水路码头不给咱们沾一滴油水,连保明暗镖的过路生意他们也要强收一半,假如咱们咽下这口气,日后喝西北风过日子倒是小事,‘蝎子庄’的万儿也不要在江湖上再混了……”青面虎恨得呸了一声,怒冲冲的道:“我就知道这次谈不出个名堂来,瓢把子还不相信他们敢这么霸道,硬遗咱们哥儿去赴这趟鸿门宴,哼,这一次,非得摊牌不可了,否则也校称英雄,道好汉了……”忽然,寒山重振作起精神,在后面有气无力的打岔道: “唏,各位竟然都是‘蝎子庄’的好汉?”千里闻息周毅哼了一声,得意的道: “小子,你也知道蝎子庄?”寒山重-着眼一笑,道: “怎会不知,黑道上的江洋大盗,为非作歹之徒大都聚集在蝎子庄里,那个地方,喷喷,十足是个强盗窝2”千里闻息气得一瞪眼,厉吼道: “你给我闭上那张臭嘴!”寒山重又带那股满不在乎的劲儿笑笑,道: “是的,闭上臭嘴,只要像你一样,用耳朵听就行了,不过,你的耳朵又大又招风,可以千里闻息,在下却没有你那份得天独厚的本钱啊……”竿里闻息周毅大叫一声,就待抓过寒山重来施暴,‘双剑翻云’乔忠哼了一声,沉声道: “老二,你这是干什么?和这小子拌嘴也不怕失了身份,真是……”青面虎白化蓦而低呼一声,阻止了各人的争执,他指着前面一株大柏树,有些疑惑的道: “看那颗树,好象透着古怪……”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前面二十余丈之处,路旁有一株孤零零的柏树,这株柏树生得又高又大,枝叶茂密,像一个伸展着多条巨臂的巨人,而且,在这条路上,就眼前的情景下有着这么一棵大树,却多少透着几分无可言喻的古怪。 千里闻息周毅打量了两眼,摇着头道: “老三真是疑心病,这株鸟树又不是今天才长在这里,咱们来往这条路上多少趟,哪一次没有看见这株柏树?”“双剑翻云”忽然举起右臂,停止了前进,双目凝聚,仔细望着前面的大树,口中低声道: “老三说的有道理,为兄也觉得那株树在今日确实有些特殊,好象……好象在那浓密的枝叶中隐藏着一些危险与恐怖……”寒山重索性俯倒在马身上,轻描淡写的道: “派两个人过去探探不就成了?”“双剑翻云”乔忠回头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向他后面的两名大汉使了个眼色,这两名大汉已齐齐一夹腹,泼刺刺刺的奔向树下。 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紧张的瞧着那两名奔驰过去的汉子,昭,他们渐渐接近了那株大树,只差四五丈了,没有什么变故发生,大家的面孔开始有了些笑容,互相望着松了口气…… 两声蓦而传来的凄厉惨叫,就似两把铁刷子在每人的心上倏然狠狠的刷了两下,使他们在-那间心口暴缩,惊震得目瞪口呆,笑容立即凝冻了,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的同伴自马背翻落,在地下痛苦的吼叫辗转,撕折奔撞终于倒地不起……两双眼睛,瞪得宛如死鱼眼一般! 双剑翻云乔忠一张面孔已由紫红在-那间变为煞白,他唇角痉挛了一下,紧促的大吼道: “下马备战!”将近二十余名劲装大汉迅速的翻身下马,纷纷抽出所携兵刃,十分利落的布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势,每一双眸子都不敢稍眨的凝注着前面的大柏树,而这时,一缕幽幽的,极其特异而柔婉的笛声已自柏树的枝丫深处响起。 这首曲子非常低怨,有如小桥流水,没有丝毫杀伐之气,像是情人们在细诉衷肠,像挚友在夜窗银烛下缅怀往事,像久别的游子在凭吊破碎的家园故居,有着伤感,也有着浓重的忧郁。 场面僵持着,蝎子庄的各人即不前进又末后退,他们一点也摸不清敌人的底细,更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是,他们却必须有个果断才行……不论这结果是好是坏,因为,他们已经损失了两个人! 轻轻的,寒山重转过了俯在马颈上的面孔,向站在他旁边不远的青面虎白化笑了笑,低沉的道: “长着痣的朋友,假如我是你,我现在就逃命,你腿快一点,或者尚能多活上几岁。”青面虎白化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寒山重不在意的撇撇嘴,淡淡的道: “我真奇怪,你们几位在江湖上不知是怎么混的,竟然连一点征兆都看不出?你们难道不晓得这就是‘阎王笛子’沙心善安魂曲的前奏‘前情悠悠’么?”“阎王笛子”四个字就像四根炙红烙铁,猛一下烙在青面虎的心上,他惊得一哆嗦,嘴巴鼻子全变了位置,寒山重又“啧”了两声,悄然道: “等到这位沙老兄的第二段‘幽明隔路’奏起,各位也就永远永远的休息了……”千里闻息站得较前,他回头狠狠的看了看寒山重,向白化道: “三弟,你与这小子有什么好噜嗦的?咱们可以现在冲上去,对方装神弄鬼,也不过只是故作神秘,说穿了可能一个大钱不值……”青面虎白化这时已稍微定下心来,他抽了口气,生怕使自己五官再起变异似的小声说道: “二哥……事情不大对头,对方……好象的确是沙心善面老鬼!”千里闻息周毅可是字字听得清楚,他仿佛吃人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呆了一呆,张口结舌的道: “什么?你说什么?真是阎王笛子沙心善?”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嗓音较重,双剑翻云乔忠也听到了,他那张紫红的大脸木油着望向大树,又恍然: “不错,正是他,这正是沙心善的安魂曲前奏……”于是笛声又转人凄惨悲凉,哀哀切切,似泪滴洒,似弥留别言,似出殡时的呜咽,似香烟白帏下灵堂内亲人的啜泣,像在不甘的呼号,像阴曹路上凄风苦雨,愁苦在空气中荡漾,哀痛像幽灵般在无形中徘徊…… 寒山重抬起头,向三人惋惜的道: “你们三人正值壮年,就此寿终正寝,完蛋大吉,实在也是可惜,你们只能怨自己过份命苦,偏偏逢上了这个阎王……”“住你娘的口!”千里闻息周毅低低的吼叫了一声。 寒山重宛如未闻的道: “这已是沙老儿安魂曲的第二段‘幽明隔路’了,三位,g自们现在提前说声再会吧,不过,在再会之前,可以请三位中的一位给在下松开这几条绑在身上的牛皮索么?”双剑翻云实在憋不住了,上步抖手又给了寒山重一个耳光,厉声道: “小于,你想差了,蝎子庄并不是如此好吃的货色,沙心善纵然狠毒,也不见得敢找到咱们头上,而且,不论我们是胜是负,你都会先我们一步到黄泉路上报到!”寒山重右颊又肿了起来,五条鲜明的指痕红生生的印在那张秀白的脸孔上,他甩甩头,淡漠的一笑道: “我有生以来,便没有挨过揍,更没有被任何人在脸上赏过纪念,今日却蒙二位一再照顾,实在滋味不同,不过,我记住了。”千里闻息周毅又气冲牛斗的走了过来,低吼道: “大爷先打碎你这满口胡言小子的狗牙:”当他刚刚想扬起手来,前面的大柏树上已“哗啦啦”的一阵暴响,笛声骤然中止,一个白髯白须,白眉善目的黄袍老人已自枝叶绿荫处飘然落下,这位老人的手上,赫然执着一只长约两尺,通体红光闪动的怪笛子! 双剑翻云乔忠抖着嗓子脱口叫道: “阎王笛子!”那黄袍老人悠闲的走了两步,向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眼,平静得像是在与老友话家常一样道: “安魂曲已奏过了,各位,你们该上路了。”双剑翻云乔忠咽了口唾沫,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但仍有些力不从心的嗫嚅道: “尊驾……老人家可是沙心善沙老前辈?”黄袍老人似笑非笑的昭了一声,语调虽然温和,却平板得不带一丝感情的道: “老夫沙心善,又叫阎王笛子,其实阎王笛子差了,心善却还实在,老夫诚心诚意,要恭送列位早登极乐,永享平安。”双剑翻云乔忠又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显得可怜兮兮的道: “沙……沙老前辈,在下双剑翻云乔忠,任白石口蝎子庄天干堂执事,隶属敝总瓢把子‘长河一绝’李豪帐下,未知在下等何事开罪了尊驾,尚请看在敝瓢把子面上高抬贵手,放过在下等一马……”阎王笛子沙心善平淡的道: “不能放,不能放,难以饶,难以饶,蝎子庄独霸燕豫绿林道,石头也要啃三分。我老头子早已看不顺眼,今天宰掉你们,只是给李豪一个小小颜色看,假如他再不知收敛警惕,哼哼,下次这安魂曲就要到蝎子庄去奏了……”双剑翻云乔忠低声下气的求告道: “前辈,在下等一定将尊意转报敝瓢把子,只求前辈网开一面……”阎王笛子沙心善嘿嘿冷笑了一声,道: “谁能回去转达老夫的意见,用不着你这小辈担心,老头子自会拣个命长的带讯,现在,昭,你叫乔什么来着?你就先走一步吧。”双剑翻云乔忠面色已如死灰,他无望的向左右看了看,面孔上的肌肉在急速的跳动着,青面虎咬了咬牙,低沉的道: “大哥,咱们拼了,好歹也落个英雄下场!”双剑翻云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老鬼功力深湛、精毒诡狠兼而有之,连瓢把子都忌他三分,何况你我?挤也只怕挤不出个结果来……”千里闻息周毅红着眼叫道: “大哥,就是他娘的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总不能窝窝囊囊,咱们都还是蝎子庄的人物,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角色啊2”双剑翻云乔忠愁眉苦脸的思付着对策,马背上的寒山重已悄然说道: “姓乔的,假如你与你那姓周的同伴到我面前跪下,让我每人给你们四个人四个大嘴巴子,呢,我就想法使你们活命!”“双剑翻云”狠毒的看着寒山重,冷然的道: “小于,你不说话,大爷还几乎将你忘了,老三,现在就干了他,咱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得要个垫棺材的!”青面虎白化霍的脱去长衫,露出劲装后交叉背挂着的一双长剑,他正要错步抢前结束马背上的寒山重,阎王笛沙心善却已会错了意,这凶煞星怪笑一声道: “好,老夫早就知道你们是些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东西!”当每一个字在他舌尖上急速滚出的-那间、他的一身黄袍已蓦然发涨飘拂,六名彪形大汉,己同时满脸鲜血的倒栽尘埃! 沙心善看去慈和的面孔,已在陡然间变得狞厉无比,像一个揭去了伪装面具的魔鬼厉煞,在一次几乎不易察觉的腾跃中,另外七名大汉已纷纷惨叫着尸横就地! 青面虎白化双目尽赤,他暴吼半声,急冲而上,两柄利剑宛如两股银电,快速绞向阎王笛子沙心善! 沙心善淬然一跳,右三晃,左三偏,迅捷得令人不及喘息的挺前而进,笛子的红光一闪,青面虎白化仰身翻倒地下,在他栽倒的一-那,可以清晰的看到沙心善笛子的尾端,正从他的敌人额头内拔出! 鲜红的血,浓白的浆,喷得左右五尺斑斑点点,而青面虎白化却竟连死前最后一声不甘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时,双剑翻云乔忠及千里闻息周毅才堪堪嚎叫着冲上,在等他们够上攻击距离这一瞬息空间,阎王笛子却又已轻描淡写的用他那雄浑的掌风兜翻了五人! 双剑翻云乔忠悲愤至极的大吼一声,剑芒赛云,洒洒点点的包向敌人,千里闻息周毅却自侧旁疯狂的猛劈出十一剑。 阎王笛子沙心善“哧”的一笑道: “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笛子淬而上下翻飞拦砸,红光闪射,如千万条红蛇伸缩窜舞,在一片叮当声中,已将双剑翻云及千里闻息的攻击完全挡了出去。 像长虹初射,沙心善竞没有乘势痛下杀手,他奇异的直直飞出五丈之外,手臂猛挥,已将两名正仓皇逃逸的大汉砸得头裂骨碎,尸身摔出九尺之遥。 目前除了乔忠及周毅两人还活着外,就只有一个仍然趴在马背上的寒山重了,其它的,没有一个还存着半口气!寒山重以两手支颐,安详而舒适的注视着这场残酷的订斗,他并不觉得如何刺目,因为,在以往,他经过的这种场合,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仿佛是个惯于生存在虚空中的人一样。在掌毙那两名大汉后,又闪电般倒折而回,一连七笛十九腿,已将双剑翻云乔忠及千里闻息周毅逼得手忙脚乱,东跳西窜!这位武林中素以人命为草芥的阎王、飘逸的一笑道: “别跑,嘿嘿,英雄不是像你们这样装的!”出手随着笑声,似追魂的引索,笛子东指乔忠,左手西劈周毅,得手取命,就在眼前。 忽然…… 伏趴在马背上的寒山重轻轻一晒,快捷的道: “老沙,这两条命我姓寒的要了!”阎王笛子沙心善闻声之下,蓦而一个大旋转,在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后,已如黄云一朵,落在寒山重前面。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细向马背上那个神色憔悴的青年人注视了片刻,惊震的脱口叫道: “是你?闪星魂铃!”寒山重叹了口气,道: “也不过只有两年不见,怎么你这老小子连寒山重都不认识了?”双剑翻云乔忠及千里闻息周毅宛如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的双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第2章 郁毒情债 母子强盗 阎王笛子沙心善擦了擦眼睛,又看了寒山重一会,疑惑的道: “寒山重,听说你在不久前被白龙门秦洁那妮子摆了道,除了身中巨毒外又被白龙门埋伏高手多名袭杀,据一传言,你已作了古呢……”寒山重笑了笑,道:。 “老沙,你好象很遗憾我还活着似的,是么?”阎王笛子沙心善连忙摇头道: “你别瞎猜,我姓沙的对别人心狠手辣,对你闪星魂铃,嘿嘿,可决没有这种心眼,老实说,老头子我很高兴,呵呵,高兴你还活着。”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老沙,烦你替在下将手腕及身上缚着的牛皮索弄断。”阎王笛子沙心善望着寒山重身上的牛皮索,并没有立即行动,眼睛眨了两下,诡秘的笑道: “寒山重,你在说笑了,凭阁下的一身能耐,莫说这区区的几条牛皮索,便是再加粗几倍的钢丝绳,只怕也难不倒你……”寒山重双目凝注着面前的老人,低沉的道: “老沙,你在想些什么,你心里又在动着什么邪念头?”“我?呵呵,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奇怪。”“奇怪?奇怪我姓寒的会求你办这么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不,不,唉,寒山重,两年多不见,你这火辣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咱们老朋友了,沙老头岂会胳膊弯子向外拗帮着别人打你主意不成?真是笑话,真是笑话……”一面说着,阎王笛子沙心善已过来欲待为寒山重解开绳索,当他的手刚刚伸出一半,寒山重已朗朗一笑,四平八稳的伸了个懒腰,绑在他身上的牛皮索,俱已在他伸腰之际,仿佛败絮腐绸般纷纷落地。 阎王笛子神态一怔,面孔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随即呵呵笑道: “好个闪星魂铃,竟然开起我老头子的玩笑来了,老夫早就知道你寒山重是在故弄玄虚,寻老夫开心……”寒山重既不承认,又不否认的扬了扬眉,道: “老规矩,在下不问你自何来,你也莫询在下意欲何为,现在,可愿赏个脸将那两个狗头交给在下处置?”阎王笛子沙心善犹豫了一下,佯笑道: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只是,喂,老弟你知道老夫我的惯例,吹过安魂曲,便不能留一个活口……”寒山重摸了摸面颊,语声幽冷的道: “老沙,别忘了闪星魂铃也有个惯例,在下想,在下这点面子总不会没有吧?”寒山重在武林之中声威显赫得足可列为独霸一方的雄才大豪,他自来便是言出不二,有诺必行,阎王笛子在多年前曾与他为了细故交过一次手,而那时,寒山重时方弱冠,可是那一次的交手,却已使这个老煞星烙印心版,终生难忘,因为,那也是他在江湖上闯荡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对手之一,栽几次最大跟斗的一次,而他的对手,又竟是如此年轻,那时,他却已经年过六旬了。 说穿了,阎王笛子对寒山重实在有着几分顾忌,他虽然感激在那次交手之后,寒山重非但掌下超生,更守口如瓶,但是,他却并不是一个气度如何恢宏的人,因此心中也多少有着几分怀恨与不满,只是在目前,他尚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抚了抚雪白的长髯,这位面善心恶的阎王笛子呵呵笑道,“也罢,冲着你寒山重三个字,说什么老夫我也得松松手,老弟,你可别多心,这两个小辈,便交给你处置罢。”寒山重咧开嘴唇笑了笑,大步行向双剑翻云及千里闻息周毅面前,自寒山重目前的矫健看起来,他好似一点没有伤痛的形状,而此刻乔周两个人早已惊惧得面如死灰,通体颤栗,握在两手中的四柄长剑,软弱无力的垂触地下,因为肢体的抖索,剑尖早将地上的尘土划点出无数条小小的沟洼。 于是,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轻轻咬咬下唇,洒脱的道: “二位,在下匪号闪星魂铃,大约二位多少有个耳闻,现在,承蒙阎王笛子老沙将二位性命交由在下处置,在下也并不做那赶尽杀绝之事……”语声未已,他双掌候扬,几乎令人连他的手势都未看明,一连串“劈啪”暴响已清脆而密集的响起,几十个大耳光早抽到乔忠及周毅的脸孔上,打得两人东倒西歪,兵器脱手,鼻子及嘴巴鲜血狂喷,而正当两人脚步踉跄,眼冒金星的时候,寒山重已一手一个,分将两人的手臂扳过了身后。“□嚓”一声,硬生生的折断! 双剑翻云乔忠及千里闻息周毅,喉头窒息着痛苦嗥叫了半声,像两滩烂泥一样仆倒地下,寒山重拍拍双手,微微笑道: “姓乔的用左手打人,所以断他左臂,姓周的用右手打人,所以断你右臂,这是个小小的惩罚,因为闪星魂铃已经准备修心养性,做个好人了。”阎王笛子站在远处,深沉的笑笑,道: “寒老弟,你曾吃过这两个角色的亏不成?”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白,他急忙强自支撑,闭闭眼睛,嘴里却笑吟吟的道: “吃亏谈不上,只是被这两个小小占了点便宜,所以,现在就要找回来。”阎王笛子阴恻恻的哼了几声,嘿嘿笑道: “寒老弟,老夫看你好似有几分不适,是否在白龙门的圈套下身受毒创未曾痊愈?可有需要老夫代你效劳之处?”寒山重古怪的注视阎王笛子一下,平静的道: “老沙,你就试试。”阎王笛子沙心善面色瞬息万变,他仿佛在迅速思考着一个重大的疑难问题,半晌,这老奸巨滑堆下一脸佯笑,道: “寒老弟,你别又想差了,老夫我纯是出自善意……”寒山重淡雅的道: “在下亦是如此想,你的大名原来便是心善,心善之人,岂能为恶?”阎王笛子忽然煞有介事的道: “寒老弟,请勿调侃老夫,老夫只是在想,这两年以来,你一身功力定然更有精进,老夫亦联想到多年前你老弟挫败老夫的那一招‘银河星崩’绝式,这两年来,老夫苦思对策,已想到一些端倪,寒老弟,假如老夫以‘罗旋九手’中的‘气吞苍宇’一招配上老夫的‘盘击三掌’同时攻拒,老弟你是否还可以制胜,你又以哪种方式应付?”寒山重面带浅笑,心里却连称侥幸,他迅速的道: “很简单,在下以‘飞星雷鸣’作顶砸,下以‘流虹缚星’为兜截,左以‘千缠手’封你退路,右以‘大劈掌’取你老命!”阎王笛子神色大变,冷汗涔涔,他强颜笑道: “老弟果然功力高绝,智敏聪慧,老夫实不及你,唉,老了,老了,也罢,且从此暂别,咱们后会有期!”转过身去,像飞鹤一只,这老煞星带着满怀懊恼,流云掣电般几个连起连落,落荒而走。 一直等到他的身形隐冥不见了,寒山重才长长吁了一大口气,黄豆大的汗珠已自额际滚滚淌下,他疲乏得像散了骨头似的坐倒在地,面上灰败而痛苦,不错,他早已看出阎王笛子心存异念,为了吓阻对方,他只好勉强运起功力震断绳索,再出手惩罚乔忠及周毅两人,他十分明白,这样做,除了更形加深自己的毒伤外,生命的里程亦会因而越渐缩短……假如找不着他想找的那几味奇丹灵药的话,可是,这也总比当场与阎王笛子较手而送掉性命要好多了。 寒山重用力搓揉着额角,喃喃的道: “可不是,像这样做,最少还可以多活两天,假如被沙老鬼看出破绽,与他硬干起来,只怕现在也和地下躺着的各位朋友一般无二了……”他怜惜的向四周遭巡视了一遍,摇摇头。目光已发觉他的爱马叱雷正在用牙齿咬嚼连在他马身上的牛皮索,嘴里尚在低促的嘶叫着。 一抹安慰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沙哑的呼唤道: “叱雷,你别急,待我休息一下,顺过这口气来,再为你小子解开那些绳索……”忽地,寒山重的微笑又凝集在唇边,他皱着眉侧耳聆听了一会,深深的叹了口气,又道: “叱雷,别动了,好好待在那里,又有人来了,唉,希望不是仇家才好。”马儿十分听话,果然己停止了动作静静的呆着不动,一双巨大的红眸,却骨碌碌的看着它的主人。 没有多久,─阵得得蹄音己遥遥传来,这蹄声并不急,好似马上骑土十分悠闲似的在欣赏暮色景致。 渐渐的,三乘骑影已在夜空中隐约的现出,片刻间已接近到五尺以内,而几声惊异的低呼,亦自马上骑士口中发了出来。 寒山重在黝黯的光线下亦看得十分清晰,但是,他却在心里叫起苦来,马上骑士虽不识他,他却全认得,而这又是几个难惹难缠的怪物。 这时,马背上的三个人完全下了马,一个尖细的嗓音怪声怪气的叫道: “娘,看这满地的臭皮囊,臭死人,大约方才又有人在这里干了场事呢。”听这尖细的口音,这装腔作态的言词儿,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娘们,但是,随着语音出现的,却是一骨瘦如柴,油头粉面的大男人! 他手里捏着一条大红绸,放在嘴里咬着,忸忸怩怩的东说西望了一会,一个身材臃肿,肥胖如缸的老妇人已行到他的身边,这胖女人己五十来岁了,脸上的脂粉却擦得有五分厚,身穿着鲜红衣裙,头上戴着一朵大牡丹,金钗子,玉簪子,将那丛黄疏疏的头发装饰得像似刀山剑林一样,她过来看了看,哼了一下,声如破锣般道: “这些死鬼都是蝎子庄的小角色,又不知撞上什么霉星了,蝎子庄近日来老是流年不利,刚与关外‘凌南派’拼战了一场,又和狼山派搞得一团糟,现在再吃上人家来上一记拦路刀,可真叫惨。”,这娘娘腔的男人长长的“哟”了一声道: “娘啊,咱们站在哪一边?”胖女人摇摇头道: “乖儿,咱们哪边都不站,什么油水都没有,何苦去自寻麻烦?”这时,一个粗豪的叫声自那边传了过来: “大娘,这里还有两个活的,叫人家打得满脸开花,一地碎牙,连手臂都断了,可要过来看看?”胖女人不耐烦的呸了一声,答道: “看个屁,咱们与蝎子庄素无交往,井水不犯河水,不打他落水狗已是够交情了,莫不成还帮他们照顾残废?真是迷糊!”娘娘腔的男人左膘右瞧了一会,忽然一扯胖女人,指着站在那边的叱雷紧张的道: “娘,看,那匹马的形态好神气,像是传闻中的叱雷!”胖女人忙随手望了过去,不禁也顿时紧张了起来,低呼道: “不错,是叱雷,闪星魂铃的坐骑!”大男人疑神疑鬼的向四周搜视,嘴里急道: “这小子怎会在这里?他从来是与他的坐骑形影不离的呀,莫非这些人都是叫他杀的?娘,假如他在这里,咱们可要与他打一场?”胖女人将嘴巴“抿”了两下,嘿嘿笑道: “只要他有兴趣,老娘早就想试试他那几手三脚猫了。”寒山重躺在地下,暗暗笑了一下,心想: “这江湖黑道上的‘胖大娘’焦银花与她的宝贝儿子‘笑西施’俞俊两个,号称‘母子盗’,最是古怪泼辣,倒要好生应付才是……”想到这里,他故意装成痛苦不堪似的发出一声呻吟,一听到这声音,那娘娘腔的大男人已“咦”了一声往这边瞧了过来,一面道: “哟,这里还有一个半死的,娘啊,孩儿过去瞧瞧。”说着,这男人已姗姗走来,行到寒山重身前,就着星光向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尖细的道: “喂,你这人倒是会说话呀,是谁将你们打成这样子的?是寒山重那丑小于吗?还是另有其人?”寒山重又好气又好笑,却连忙哼呢了两声,低弱的道: “这位英俊大侠请了……唉,在下不识得什么寒山重,只知道在下被蝎子庄的几位好汉打伤掳来,要在下为他们驯马,谁知道在半路上又碰着几百个蒙面大汉,他们一见面就乱杀一通,幸而在下躲藏得快,要不然也早死在于此地了……”这男人只听到一句“英俊大侠”早已乐得眉开眼笑,他用火红绸巾掩住嘴角,手指轻轻戳了寒山重额角一下,嘻嘻笑道: “你这个人倒是挺会奉承人的,现在你可以不用再为他们去驯马了,哼,蝎子庄里里外外全是强盗一窝呀。”胖女人踏地有声的走了过来,淡淡瞥了躺在地下的寒山重一眼,若有所思的凝注着那匹叱雷出神。 大男人又与寒山重谈了几句话,偎到他娘怀里,嗲声嗲气的道: “娘啊,这人是被蝎子庄的强盗掳去驯马的,他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哩,娘啊,咱们给他医治一下吧。我很喜欢这个人呢……”胖女人搂着儿子亲了一下,转身走到寒山重身前,粗厉的道: “小子,老娘有话问你,那边有匹黑毛白鬃的骏马是自何处而来的?要讲老实话,否则我胖大娘焦银花也一样送你到阎罗殿上转一遭!”寒山重心里骂了一声,却故意做成畏惧之状,抖索着道: “焦大……娘……胖银花……饶命…………”胖大娘焦银花大吼一声,怒道: “什么焦大娘胖银花?老娘是胖大娘焦银花,江湖黑道上的老姑奶奶!”大男人连忙拉着胖大娘的粗臂膀,细声细气的道: “娘,你老人家吓他做甚,这人似小鸡一样嫩,又何苦对他如此吼喝嘛?”胖大娘慈祥的看了儿子一眼,语调放得缓和了不少: “好,你乖乖说吧,老娘不吓唬你便是。”寒山重这时又开始觉得周身发冷,五脏如焚,满身的骨节里都像是有虫蚁啮啃一样;他憋住一口气,孱弱的道: “老姑奶奶……那乘马儿可真是珍品,不过小的也不知道他们自何处得来,他们将小的掳来之时,那匹马儿已经在了,只听到他们言谈间好似说到什么……什么白龙门……什么星啦铃啦,又说在一处荒野之地的腐尸旁发现了这匹马,因为难以驯服,所以将小的强掳了来代他们卖力。”胖大娘忽然嘻开了血盆大嘴,像猫头鹰一样格格笑了起来,拍着手道: “好极了,好极了,闪星魂铃这小白脸一向风流成性,孤芳自赏,这一下准是传言成实,被白龙门秦洁那妮子整掉了,真是老天有眼,他这匹宝马竟留到了咱们手里,这是缘份啊,活该蝎子庄的角色没有沾上边,又白白送掉了不少人命……”大男人想了一下,低声道: “娘,孩儿想……就叫这人替咱们去驯服那匹马好不么?顺便也给他治治伤,这人也怪老实可怜的……”胖大娘摇摇头道: “不行,你别忘了,咱们此行不是游山玩水,主要是去为你订亲呀,‘哄于店’玉马山庄那丫头你不是成无想着她吗?”大男人扭扭身躯,以大红绸遮遮面,嗲声的道: “呢……娘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胖大娘呵呵笑了起来,连道: “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怕害羞,在娘面前还有什么害臊的吗?那丫头娘也挺喜欢,呵呵只等着抱孙子……”寒山重眼看着这母子俩在把肉麻当有趣,脑中却急快的分断着自己该采取如何的措施,他想道: “胖大娘和笑西施母子俩个性孤僻,行事不近情理,却也并不是天生歹毒之徒,自己目前毒创深重,若要强行夺马冲出,只怕不太容易,且会泄漏了身份,如今若跟了他们去,设法找个清静地方先救救这条性命亦无不可……”正想着,笑西施俞俊已缠着胖大娘道: “娘,你便允了孩儿吧,家里不正也缺少一个马夫么?干脆叫这汉子去充当好了,也免得物色麻烦……”胖大娘焦银花仔细向寒山重注视了一会,喃喃的道: “噫,这小子长得倒是挺俊……”寒山重忙道: “大娘谬奖了,小的像貌粗陋,哪里及得上令公子十之一……”胖大娘正待开口,笑西施俞俊又满心受用的腻着她道: “娘,快允了孩儿吧,你看这人的舌头多灵巧啊,又很懂规矩……”胖大娘无可奈何的道: “好吧,乖儿,你叫彭老六过来招呼他。”笑西施高兴的转过身去,尖起嗓子吼叫:“彭老六,彭老六呀,你这杀千刀的老甲鱼跑到哪里去了?”一条雄伟的身影随即出现,嘴里一连声的答应着奔了过来,这是个高头大马的彪形大汉,满面于思,紫头巾配着紫衣衫,背上斜背着一个又阔又长的布袋,神态里透着十分的沉练与粗悍。 笑西施俞俊埋怨的道: “彭老六呀,你大约又去向死人身上发财去了,当心冤魂缠身呀,快,去把这位受伤的朋友抬到马上去。”这个彭老六乃是自幼跟随笑西施父亲的,在笑西施的父亲“横目”俞喜病故之后,他一直侍奉着故主的妻子,是一个忠肝义胆的直肠人,江湖上的人提起“一把刀”彭老六,也是个名气硬朗的角色呢。 他这时一声不响,一把抱起寒山重,轻若无物似的放到一匹健马的鞍上,胖大娘向儿子招呼了一声,四人四骑,已抖缰绝尘而去。 一路上…… 胖大娘焦银花嘴巴不停的与她儿子谈论着做下一笔无本生意的计划,瞧这位胖大娘那旁若无人肆无顾忌之状,就像是天下财宝予取予求一样的简易。 笑西施俞俊与他娘谈了一会,忽说: “那匹叱雷,娘,就送给玉马山庄的于大妹子如何?自古美人配烈马……”胖大娘换了只手握了马缰,笑道: “儿子,你别闹笑话,美人衬罗裳才对,像娘年轻时那样,英雄才配烈马,这匹叱雷,还是留给你自己用算了。”笑西施得意的笑了两声,又道: “这叱雷的主人寒山重真是可惜,听说有不少绝色女子倾心于他呢?这一下完蛋了,齐天艳福不也永世享不到啦!”胖大娘嘿了两声,道: “其实,白龙门秦洁那丫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老娘就不明白姓寒的为什么那样死追活缠,姓寒的女人极多,像太微仙子花小怡,凝珠孙茹等等,别人想都想不到,却都曾与他成为腻友,这小子呀,哼,用情太不专了,活该死在牡丹花下,让他做个风流鬼算了。”寒山重后面听得直皱眉,他忍不住插口道: “大娘,说不定那姓寒的也有苦衷,不像外间传说那般风流浪荡吧……”胖大娘焦银花格格一笑,又倏而沉下脸来,道: “你懂什么?寒山重是你什么人值得你来帮他讲话?难道老娘知道的还比你这毛头小于知道的少不成?”寒山重唯唯喏喏,没有答腔,笑西施俞俊回过头来道: “寒山重是武林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年纪轻,武艺精,非但人长得漂亮……其实比起我来也算不上什么,而这小子的聪慧智机更属绝才,他曾经独自以一双肉掌活劈了关外的荒原七鹫,一夜之间横扫牛鸣山虎头帮五百余众,用他一柄‘戟斧’力斗少林派十二长老,更在长安闹市中杀得六扇门的有名鹰爪头子二十余人狼狈逃窜,这家伙确实有两手,就是在脂粉圈子里混得太可恶,这一次也算栽于石榴裙下,嘻嘻。”寒山重咽了口唾沫,低沉沉的道: “为什么女人会喜欢这个人呢?”笑西施俞俊愣了一下,迷惘的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他那脸盘儿生得美吧?”寒山重笑了笑,道: “男人同女人不一样,就算生得俊,也不能当饭吃啊。”胖大娘凝望着前面婉蜒黝黑的道路,忽道: “我一直在奇怪,那寒山重生前的死党不少,为什么他死了却没有人到白龙门去为他报仇……更且落个尸骨曝野,真是可叹……”寒山重又笑了笑,闭口没有答腔,笑西施俞俊也呢了一声道: “是呀,据孩儿知道的,那姓寒的得力臂助就有‘金刀呼浪’迟元,‘黑云’司马长雄等人,光凭他们几个,哪一位也是响当当的角色,怎么也不该如此的闷声不出头!”寒山重舔舔嘴唇,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口,他心中在暗暗想着: “迟元与司马长雄早被我派到南疆去寻找那块可以雕镂‘五雄图’的玑玉去了,此刻只怕还不知道我已出事的消息,‘浩穆院’中其它各人亦已接到我的指渝,晓得我尚未死去,他们没有我的同意,又怎敢轻举妄动呢!”笑西施俞俊又与胖大娘说了几句什么,已忽然欢呼起来: “到了,到了,前面即是南甸,娘,咱们在这里打个尖住一宿,明早起身赶路,大约午时就可赶到洪子店与于大妹子见面了……”胖大娘笑道:“瞧你高兴得那副样子,像小时候等着吃娘的奶一样。”笑西施呢伊了两声,又做出一副娇不胜羞的模样,胖大娘回头道: “彭老六,你先进镇去找个干净客栈,要两间上房,叫他们准备吃的用的,咱们到了也免得多等。”一把刀彭老六在后面答应一声,策马加鞭,急奔向前面的三里处灯火明灭不定的南甸镇而去。 胖大娘与笑西施、寒山重等三人四骑进入镇里后,笑西施望着热闹的街景,路上拥挤的行人,嘻嘻笑道:“这个镇集到挺热闹,很有……”他说话只说到一半,忽然又噎住了,胖大娘奇怪的转首望着儿子,又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嘿,原来笑西施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穿著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柳眉儿,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配着一.张像蕴藏着蜜汗舶的小嘴,可爱极了,尤其是,甜得腻人呢。胖大娘笑笑,拍拍儿子肩头,道: “乖儿,别看了,你已快订亲啦,于家姑娘也不比这位丫头差呀,再看看,人家丫头好象还带着不少心事呢。”笑西施俞俊不依的扭扭腰身,令人有些作呕的撤赖道: “不,不嘛,娘,孩儿要看看那妮子,要和她做个朋友,或者她与孩儿谈得拢,也不妨和于家妹妹一起收了过来。”胖大娘皱皱眉头,胖敦敦的脸一板,道: “这是什么话?你于大妹子知道了不活剥你的皮才怪,还没娶过门已动了歪心,她肯跟你一辈子呀?”寒山重亦好笑的转首望去,这一望,却吓得他一哆嗦,赶忙低下头去,掩饰的用一只手遮住了半边面孔。 这时,那位姑娘也发觉了笑西施在垂涎欲滴的注视她,她毫不畏怯的反瞪着笑西施,一双大眼睛却充满了嗔怒与不屑。 笑西施俞俊乐得不可支的向胖大娘道: “快看,娘,那姑娘也在看孩儿了,晴,那双眼珠儿多滑溜,小嘴巴多甜,唉哟,可真美啊……”一面说着,笑西施已下了马,像是失魂落魄般向那女孩子凑过去,他张着大嘴,摆出一脸难以言渝的怪相,女孩子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目光一瞥,却正好看见了寒山重遮着脸的窘态。 那女孩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荡,面色倏忽惨白的摇晃了一下,她仔细瞧着寒山重,脚步已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动。 笑西施还以为眼前的姑娘是迎向自己,他回头的向胖大娘做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口中嗲声道: “好妹妹,让哥哥与你亲热亲热……”那女孩子仿若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自笑西施身旁擦过,直奔向寒山重之前。 笑西施俞俊伤了楞;尚未体会出这是怎么一档子事来,两个扎着豹皮头巾,身着黑色铜扣劲装的三旬大汉,已冷漠阴森的分别站到他的两侧。 女孩子一直奔到寒山重身前站定,冷冷的瞪着他,半晌,语声幽恨的道: “姓寒的,放下你的手来。”笑西施这时向左右两名大汉一瞧,着急的朝着那女孩子叫道: “喂,姑娘,我才是少爷公子,那人只是我新雇的马夫而已,你别搞错了,主人是我呀,方才你瞧的人也是我……”胖大娘隔得较远,不过她已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刚想下马前去问个究竟,一个驼背弯腰的凶恶老人已站到她的一旁,冷沉的道: “你是胖大娘焦银花?”胖大娘打量了这个满面横肉的驼背老人两眼,格格一笑,道: “正是老娘,驼子莫不是‘仰天摘月’皮址!”驼背老人哼了一声,道: “胖大娘,闯江湖有闻江湖的规矩,跑码头要有跑码头的道义,足下如今算是进了我的‘千梭帮’的地界,非但不拜拜码头,更纵容令郎对本帮帮主之妹无礼,这又是哪一门子的混法!”胖大娘气得一张银盆大脸一哆嗦,怒道: “驼子,老娘与你千梭帮不沾亲,不带故,三杆子捞不着,五鞭子抽不上,凭什么要我来拜你个狗熊码头?你想找碴就摆下话来,我老娘决不含糊,少跟老娘来这一套臭道理。”驼背老人面色一沉,转身向他身后面的三位粗壮大汉打了个招呼,四个人已迅速站好了方位,大有立即拔刀相向之势。此刻,在另一边一一寒山重咬咬牙,无奈的放下手臂,向眼前的少女强颜一笑,低涩的道: “唐姑娘,你好?……”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炫然欲泣,她哽着声道: “你还记得我?半年前在青岩顶上你是全在骗我,害得人家回来禀明哥哥,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却不来迎娶,你……你叫我怎么做人?你一定要羞死我才行?天下没有良心的男人,以你为最了……”寒山重微喟了一声,低沉的道: “唐姑娘,现在我实在没有时间解释,我只求你暂且不要泄露我的身份,等过了这个时间,我一定把真情实话告诉你……”这女孩子这时已是泪水盈盈,抽噎着道: “不,我不会再受你的骗了,我要告诉哥哥与驼大哥,一定要他们洗雪我被你欺骗的耻辱,我恨你,我要报复你。”寒山重叹了口气,深挚而柔和的道: “好吧,我随便你,小蜜……”这一声“小蜜”叫得温柔极了,悠远极了,又低回极了,仿佛长丝千缕,情意万端,那甜丽的少女不由全身一阵颤栗,泪水夺眶而出。 此际,笑西施向他身侧的两名头扎豹皮头巾的大汉-了个媚眼,妖怪似的道: “呦……你们两个大块头左右把我这么一夹,是存的什么心眼儿?难道就我笑西施俞俊还怕了你们两个不成?走走走,要打架到外头去,别在这里张牙舞爪的惹人家笑话。”他们在大街上这么一站,可招引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但是,这些行人刚刚朝附近一围,眼睛一看见那驼背老人及这两个彪形大汉,却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纷纷闪避走开,再也不敢逗留了。 就在这混杂的当儿,笑西施俞俊已回过头来叫道: “娘啊,有几个朋友要砸砸孩儿的脚指头呢……”“呢”字还在他口中拖着,笑西施的左右双肘已闪电般向两旁捣出,一个大转身,双腿又如飞般踢向迅速跳向两侧的那名大汉。 这边一动手,胖大娘焦银花已格格一笑,一掌劈向驼背老人,胖大娘的身子在马背上就势一扑,左掌带起一片狂□,呼啦啦的兜向其余三名大汉,这胖大娘出手之快,力道之雄,确实非同小可!那生得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俏眼一膘,带着泪珠的脸蛋儿一仰,朝眼前的人道: “寒山重,你现在跟我出城,我立刻要听你的解释。”寒山重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候而撮唇发出一声尖锐而悠亮的口哨,在后面踢蹄低嘶,开头不安的叱雷已“希宁宁”的扬声人立,快捷的奔到主人身,寒山重爱怜的摸摸它那雪白的鬃毛,朝那小甜蜜道: “好吧,请上马,小蜜。”这叫小蜜的女孩子,那张甜而腻人的脸蛋上实时涌起一片喜色,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双手挚鞍,飞身而上。 寒山重一骗腿已坐到自己的马上,回头朝正在狠斗的胖大娘笑了笑,双手一抖,马儿已如狂风般,暴冲而出。 胖大娘不看犹可,一眼瞥见,怒气冲上心田,她有如一只竖毛立冠的老母鸡一样,敲破锣似的大吼道: “好个死马夫,你这小杂碎竟然敢落井下石,吃里扒外,盗窃老娘宝马……”笑西施俞俊连出九腿十七掌,将两名对手逼退三步,他奋力腾身追去,一面尖声怪叫道: “小马夫,死马夫,你死定了,你竟敢抢去少爷的宝马,抢去我的心上人,我要割你的肉,剥你的皮……”一边叫着,一面有如脱弦之矢,急迫而去,胖大娘也突出重围,连骂带喊的赶上,驼背老人站在当地呆了呆,又蓦然中风似的跳了起来向前使跑,口中气急败坏的也大叫道: “不好了,大小姐被人掳走了……”于是,分成三拨,也不知是谁追谁,成串的往镇外狂奔力追而逝—— station扫校 第3章 拘魂守魂 勿回 岗上 叱雷四蹄飞扬,像在腾云御风,狂冲向前,周遭的景物似发了疯一样往后急速倒退,空气被割裂了一般响起“哩”“哩”之声,蹄声有如焦雷轰鸣,震入耳膜。 寒山重又感到气浮心悸,冷汗如注,在身后,那小甜 蜜柔若无骨的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胎儿贴着他的背脊,呢,有点痒麻麻的。 一阵阵狂劲的风迎面扑来,令人有些窒息,寒山重用力呼吸着,一面回头吃力的大叫道:“小蜜,在青岩顶上说的话,并不是骗你,只因为当时与‘大鹰派’争夺一座矿山,所以把时间耽搁了,而我又听到了你与别人交换信物的消息,更觉得此事已成过去,不用再来自寻苦恼……你别以为我是个薄幸之人……” 将脸儿贴在寒山重的背上,这少女有着一种浴在冬阳下的温暖,强烈的男性气息,令她的心叶儿在兴奋的跳动,寒山重的话她都听见了,她的双臂更紧了一点,口中却恨恨的道:“谁叫你自己不早来?难道我还比不上一座破矿山?” 寒山重喘了口气,又用力道;“不是这样说,那座矿山不算什么,但山里却埋藏了一些奇珍异物,这些东西很重要,不能让大鹰派得了去反来对付我们……” 小甜蜜在寒山重背上咬了一口,道:“你们,你们,你心里就没有我,什么奇珍异物?难道还值得上我与你之间的:情感?你这负心的冤家……” 寒山重抿抿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回头向后望了望,几条谈淡的人影,在后面赶命似的狂追着,隐隐怒叫之声传来,但是,却越来越拖得远,逐渐模糊不清了。 这女孩子也跟着回头望了一下,轻轻凑在寒山重耳边道:“他们在后面追来了哩……” 寒山重有气无力的道:“这是白费功夫,他们一辈子也别想追上我的叱雷……” 一马两人,像在黑暗中追逐着空中的星辰,疾若流星千里长泻,在短暂的时间里,己奔出了数十里之外!马儿翻飞着四只铁蹄,驰上了一座满是大麻石的山上,这些大麻石一块块的矗立着,巨大得吓人,或卧或竖,或方或扁,奇形怪状,在夜暗中瞧去,像是一个个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景色阴沉而恐怖。 小甜蜜向周围一看,不由惊的低呼道:“这是‘勿回岗’山重,咱们快走……” 寒山重缓缓勒住了马缰,虚弱的俯倒在马颈上,语声沙哑的道:“勿回就勿回吧,小蜜,我实在太疲乏,请让我休息一下……” 少女恐惧不安的左右张望着,甜丽的面庞上浮着发自内心的畏怯,她用力摇着寒山重的肩膀,急促的道:“山重,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山重,咱们快走,这‘勿回岗’是‘魔幽两子’的修真之地,他们从来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入,凡是闯进来的,都是被他们强迫服下一种怪药,使人变成疯癫,终生残废,生不如死……” 寒山重转过脸来,面孔神色惨白如纸,汗珠盈盈,孱弱的道:“小蜜,你骑着叱雷先走吧,到六十里外南甸镇边你再放它回来,我实在已受不了任何颠簸,假如你还愿意我再多活两天的话……” 这女孩已被寒山重那苍白痛楚的形态吓呆了,她掠恐的道:“山重,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山重,哦,脸色好白……白得吓人,山重,跟我回去,我会立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 寒山重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回去,小蜜,假如我再像这样在马背上颠一阵,我所受的毒伤会加速发作;等到毒气进入内脏,我在‘天地之桥’所聚集的这一口真气就无法再凝固了,那后果你会知道,小蜜,你听话,先走吧……” 女孩子固执的摇摇头,泪珠又纷纷洒落,她紧抱着寒山重,呜咽着道:“我不回去,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走……山重,是哪个狠心的贼子将你害成这样?山重,我要替你报仇……我死也不离开你……” 忽然,这位小甜蜜觉得眼角的余光里,仿佛隐约闪动着一些朦胧的蓝色光芒,她惊栗的转首一望,已不由激灵灵的一哆嗦,双目中透出一股极度的恐惧与紧张,嘴角不可察觉的在微微抽搐……寒山重已经明白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在两丈外的一块大麻石上,有若鬼魅似的站着一个人,这人衣襟上佩着五粒龙眼大小的明珠,这五颗明珠正发散出一种惨蓝色的光晕,光晕映在那人的脸上,朦朦胧胧,幽幽凄凄,像是一个睡梦的冤魂,一个死不瞑目的僵尸,恐怖极了。 缓缓的,那人向前移了一步,渗合着蓝色的脸孔似是才自地狱中转回了人世般的冷厉,没有一丁点活人的味道。 小甜蜜颤抖着紧依在寒山重怀里,语声早已断续不清:“他……他……来了……是……那是……幽……幽冥子……” 寒山重也觉得心口在跳,血液流循加速,但是,老实说,在目前,生死两字,他已看开多了,于是,他拍拍坐下微感不安而在蠕动的叱雷,提起力气道:“幽冥子,活在阳世,何苦扮鬼?早若看透了人生,还不如早求解脱来得干脆,糟蹋人家大好生命却未免有些犯不上呢。” 站在石岩上的幽男子沉默了一会,语声有如来自九幽之境,空茫而飘渺,宛似山谷中不见人影的回音:“这是‘勿回岗’,魔幽两子只留灵魂,不留人体,将你们的本性放在此处,带着你们的躯壳离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你这算是超度众生,还是在炼人根本?‘勿回岗’竟会是一块人间的魔境,阳光下的地狱么?” 幽冥子不另多言,仅一再空洞的反复着几个字:“留下灵魂,带走躯体……” 语声朦胧而荡漾的传出,在大麻石的阻挡下反回,嗡嗡沉沉,像来自天上地下,来自阴冥阳间,来自每一块大麻石的吼叫。 寒山重怀中的女孩子蓦然咬咬牙,j颤着嗓子叫道:“幽冥子,请你别下辣手,我是千梭帮帮主‘金梭贯日’唐百畏的妹妹翠凤唐仪,我哥哥曾经拜渴过你的……” 幽男子仍然没有回答,“留下灵魂,带走躯体”的空荡回音依旧在周遭的大麻石间,绕回飘游,肃然而冷酷。 寒山重哧哧地笑了起来,轻轻在唐仪耳边低语:“小蜜,你大约知道我是谁,脑袋掉了无所谓,这口窝囊气却不能叫我咽下去,小蜜,这幽具子尚值不得我去求他,天下任何人也值不得我去求他,别再说了,现在,你还可以借着叱雷冲出去……” 翠凤唐仪急得硬咽着道:“不,山重,不,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的本事多大,我更明白你在武林中的地位如何崇高,但是你现在毒伤深重,绝对再经不起一场激斗了,山重,为了我,求你暂时忍忍气,求你……” 寒山重痛苦的痉挛了一下,却仍然哧哧笑着道:“命丢了,丢了也罢,小蜜。原谅我气不能竭2” 大麻石的周围忽然又亮起了一片昏暗的黄光,夜风吹得这片黄光摇摇晃晃,在黯淡的光芒摇晃中,六七条鬼魂也似的幢幢身影,也在随着动荡,影子忽地弯了,忽地直了,一会粗大,一会缩小,像是阎罗殿的索魂者在静待着最后的审判,这些身影,却又出现得何其诡异与飘渺。 寒山重瞧向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影,昭,一共有七个,一人在前,六人在后,三盏琉璃灯无力的挑着,风一吹,阴森森的鬼气。沁骨。 在前面的那人年约五旬,穿著一身雪白的长衫,随着夜风飘舞不息,这人的身躯瘦长,面孔细小而清矍,他的整个外形,都散发着一种虚无幽渺的气息,使人觉得他随时都会在空气中消失,都会被一阵风吹走一般。 抿抿嘴,寒山重低低的道:“又来了七个,小蜜,那穿著白衣,似欲乘风归向广寒的瘦小老人,是否就是另外的所谓‘魔’?” 唐仪转首一看,心惊胆颤的道:“是的……那就是魔影子方康……” 寒山重轻轻拍拍唐仪的肩头,用力把持着翻身下马,唐仪一面急忙用手扶他,一边惊慌的道:“你想干什么?山重,别傻……” 寒山重低促短截的道:“放手,小蜜,别扶我,免启敌疑!” 唐仪又赶快缩回手来,自己也匆忙下马,寒山重用手扶着马头,朝魔影子方康似笑非笑的道:“方老儿,可愿交个朋友揭过这段不必要的梁子?” 魔影子方康飘然一笑,静静的回道:“这是勿回岗。” 寒山重道:“除了动手,没有其它折衷之法?” 魔影子方康仿佛沉吟了一下,向对方的幽冥子轻轻举手,又轻轻放下,双目半睁的瞧着寒山重,淡漠的道:“看在干梭帮唐百畏曾经来拜渴的面上,老夫等可以从轻发落,但不能破例,假如小友你能击败老夫六名弟子,你便偕唐仪离去,否则,便留下你们的神智与精魂再离去。” 寒山重揉了揉沉翳的胸腹,故示轻松的一笑道:“怎么个击败法?方那兄。” 魔影子方康不可捉摸的一笑:“至死不休。”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道:“不嫌阁下的弟子们太严酷了么?” 魔影子方康古怪的道:“现在,年轻朋友,你该担心的是这种方式对你自己是否太严酷了,谁能达到目的还不可预料,你说是么?” 寒山重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一笑,道:“任是千曲百回,胜者定属在下。” 魔影子方康向身后微微挥手,淡淡的道:“再过片刻,只怕你会为此言而惭愧!” 这时,魔影子身后的六个人已如六片落叶般飘然站到大麻石下,六个人一式的白色长衫,同样的冷酷平板,有如自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偶像。 寒山重笑了笑,这六个白衣人已齐齐将背后的右手现出,六柄湛蓝的巴首在黑光下闪过一片寒芒,有些森森的味道。 步履有些蹒跚,山重步了两步,艰辛的蹲到自己爱马腹下,他轻轻摸索了片刻,一个扁平的阔大的皮囊已取在手中,这个皮囊除了平扁之外,有一边完全是黑光油亮的毛皮,因而它绑在叱雷腹下,便好似这匹神驹的肌肤一部份一样,假如不仔细去瞧,是极不容易发觉的。 翠凤唐仪忧虑而焦急的靠近寒山重,痛苦的道:“山重,你不能打这个仗啊,你想你自己的毒伤,想想我……山重,我可以立即为你退还商家的信物,你别太冲动……” 寒山重没有回答,默默解开这个怪异的扁平皮囊,伸手一探,一柄精光闪耀,锋利无比的“戟斧”已握在他的手中! 唐仪一见到他的兵刃,已忍不住热泪流淌,轻轻的啜泣起来,寒山重左手再伸进皮囊,一面圆形的,紫红色的皮盾已套在手上,他缓缓站了起来,朝着唐仪一笑,温和的道:“小蜜,别哭,我死不了的。以后咱们俩再多回忆回忆,这种情调不是也蛮有韵味么,喂?来,亲亲我。” 翠凤唐仪禁不住又是泪珠纷纷,她好象要与寒山重诀别似的凑上香唇,依依切切的在他嘴唇上那么轻轻柔柔,凄凄惨惨的吻了一下。 山重露齿一笑,悄悄的道:“真乖,小蜜,下一次必须记住要热烈一点,别怕,不要忘了,小蜜,我是闪星魂铃!” 两个人这股子忸怩,这阵子缠绵,简直是旁若无人,如进了虚空之境,魔幽两子表面深沉,心里却俱已感到愤怒无已。 寒山重掂了掂右手那柄斧端带着尖戟的心爱武器,左腕向怀中轻轻一探,呢,一阵清脆悦耳,却又令人心旌跳动的银铃之声巳微微响起。 当这片铃声响起的-那,魔幽两子的神色已在黑暗中葛地一变,而那六名白衣人亦已同时向寒山重扑到!寒山重嗤的一笑,向左一闪,呼的却朝右侧暴旋六尺,左手皮盾横迎当面四人,右手臂倏曲猝挥,一名白衣人已哀嚎半声,鲜血喷洒的摔出寻丈之外!场中人影一花,戟斧的尖端又自另一名白衣大汉胸前拔出,那名白衣人尚未倒地,已被寒山重的皮盾推击得翻滚而出。 这些动作几乎是一连串的,在-那间开始,又在瞬息里完成,好象那两名白衣人早就已经躺在地下一样。 魔影子方康双目怒睁,暴庚的喊:“网!” 仅存的四名白衣人倏忽退后,四柄巴首舞起一片海波似的湛蓝光芒,左手齐抖齐挥,四张黑黝黝的怪网已飞罩而来。 翠风唐仪惊恐的大呼? “小心,山重!” 寒山重只要一眼即已看明,那四面网里都缀满了焦黑的倒钩小刺,而且,必然淬有剧毒!于是,他嘴里“喷”了两声,猛然迎上,却在相差分许的干钧一发之间蓦而沾着网沿翻滚擦过,在身形有如流星的芒尾纵掠长空之中,铃声急响,三股热血已怒溅纷飞,另一个白衣人正胆颤心惊的跳到两丈之外的一块横卧大麻石上,而寒山重那坚硬如铁的紫红皮盾已随着他以不敢置信的快速反扑而到,“砰”的一声闷响,将这名硕果仅存的白衣人生生砸翻到大麻石的另一边! 从寒山重出手开始,到现在六名白衣人全部殒命为止,翠凤唐仪惊畏的清楚这段时间……她一共只急促的喘息了三次而已!魔影子方康脸色寒如冬霜,他幽冷的道:“朋友,你是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几乎打了一个踉跄,他连忙稳住脚步,笑道:“不敢,今日用了兵器与方老兄弟子交手,实是不该。” 魔影子方康毫无表情的瞥了地下死状至惨的六具尸体一眼,冷冷的道:“寒山重,你真狠。” 笑了笑,寒山重道:“我们是彼此。” 魔影子方康蓦然仰天长笑,悠悠的叫:“勿回岗,勿回岗,岁月渺渺恨事长。” 幽冥子冷荡荡的接着:“恨事长,恨事长,魂魄幽幽哭昔往……” 字语的尾音尚在空气中飘摇,两条人条,有如惊鸿一不瞥,分自两个不同的方向急速扑向寒山重……在一声尖长的喊叫中—— station扫校 第4章 脱走续命 神蟒蛇眸 寒山重厉烈的一笑道:“好,这就是幽两字的信诺!” “好”字自他魔舌尖中进出,“诺”字还在空气中滚动间,他的身躯已暴旋七圈,连连翻越过了九十多块耸立的大麻石!翠凤唐仪尖锐的叫道:“魔幽两字,你们要讲信用,你们说过不亲自动手的。”寒山重那双澄澈的双目,候而闪射着金蛇电火似的精芒,与他方才的温雅瘦弱神韵,在这-那之间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多厉烈,多凶狠,似在突然之间,他已变了另外的一个人! 魔影子方康飘然跟上,目光一瞥之下,心头暗暗的一跳,他一言不发,连环十九掌己连成一串飞击而去。 寒山重突然暴叱一声,干斧斜砍倏回,身躯在斧前粹转,敌人掌影己在落空下被逼退五步,而这时,他的皮盾亦硬生生的将身边侧掠进的幽冥子逼迫出去。 幽真子襟上的蓝色明珠,发散出淡黯的光晕,在幽冥“可吓死我了,山重,你真厉害,想不到身子有伤还竞能打败那两个老怪物,山重,你先坐下歇歇……” 寒山重点头蠕动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又连连再吐了两次,他痛苦的按着自己胸腔,面色惨白如死,冷汗在点点流淌,唐仪已经吓呆了,她惊叫了一声,拼命拉着寒山重,一条小丝帕因为颤抖而在寒山重的唇边不住的哆嚷着,这甜蜜的少女哭泣着道:“山重,山重,你怎么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山重,山重啊……” 寒山重不敢说话,他闭着眼睛,喘息了良久,当他觉得稍为舒适了一点之后,才依着唐仪的肩头缓缓坐下。 唐仪微张着小嘴,泪痕斑斑的为寒山重拭净嘴角血迹,她硬咽着道:“好一点没有?山重,你还感到哪里不舒服?” 寒山重轻轻摇摇头,语声低弱的道:“小蜜,我想,这一次麻烦了。” 唐仪惊疑的道:“什么事情麻烦了?” 叹了口气,寒山重放下手中兵器,黯淡的道:“我这条命。” 唐仪全身一抖索,有些癫狂的大哭起来,她俯在寒山重肩上,泪涌如泉,像个泪人儿似的,泣不成声的道:“不……山重……你不能死……山重,你还这么年轻,你的前程充满了光辉………山重,你不能-下我一个人而去啊……” 寒山重忽然抬起头来,眸子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他嘴角动了动,终于又低唱了一声,若有所失的抚着唐仪秀发道:“小蜜,不用难过,我会为我自己的生命挣扎,直到那实在不可避免的结果来临为止,不过我希望能抗拒那一天,能在生与死的争斗上得到我所欲的结果,我也没有活够,小蜜,这世上的一切,有时,也是极美好的,美好得令人留恋……” 唐仪满脸泪痕,大眼睛又红又肿,他抽噎着道:“你会活着吗?山重,你会娶我吗?山重……” 寒山重笑了,他苦涩的道:“我现在不能答复你,因为我不知是否能再活下去,经过一再的意外,现在,我只有七天的时间来找寻救命的方法,那已是我的力量所能给自己最长的期限,小蜜,你不用等我,那是一种虚渺的傻办法,或者我们有缘份,能在这个世界上再与相见,或者我们无缘份,那么,我们也算已是相爱一场了……” 唐仪又伤痛欲绝的哭了起来,寒山重拍拍她的肩,低微的道:“别哭,凡事要多看开一点,生与死只是一个相同的意义,活着,便是等待死的那一天到来,死了,也等于达到活着的目的,假如实在不能活下去,便走那死的一条路也无妨,小蜜,听说在另外那个世界,也是别有韵致的呢。”“你……你现在还有心绪说笑?山重,人家都说你狠……现在,我才明白了你狠在什么地方……”唐仪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寒山重粗烛的吁了口气,道:“我不是狠,只是看得开,小蜜……” 他深深的注视着眼前这又甜又美的可人儿,轻轻的道:“你该回去了,我让叱雷送你,在你快乐的时候记着我,在你哀伤的时候忘记我,因为,我常会为人家带来烦恼,现在,小蜜,我们该说再见了……” 唐仪哽咽着凝视寒山重,泪跟迷离中,她觉得-那间一切都失落了,一切都已变成过去,目前的这个人,与她距离得好远好远,好陌生,像是根本就不曾相识,根本来自极端的两个地方,淡漠而又冷硬。 寒山重也已发觉了唐仪双目中那股忽然陌生的神色,他凄然的一笑,语声里带着浓重的伤感:“怎么,不愿与我说再见么?昭……或者我们是真的不能再见了─……” 唐仪缓缓的站了起来,似一尊石塑之像一样瞪视着他,良久,良久,平静得出奇的点了点头,似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再见,山重,再见……” 寒山重也沉重的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了唐仪的小手一下,孱弱的道:“珍重,珍重,传语心儿相遇……” 唐仪木油的转过身去,默默的认镫上马,于是,叱雷己低鸣一声,扬蹄冲入夜色之中。 一直待蹄声冥寂,寒山重才气长的叹息了一声,颓然坐倒,他盘膝坐着,双手重叠腹前,开始运功调治内伤起来。 经过刚才勿回岗上的一阵拼斗,他的毒伤已无法再作隐压,大部伤势开始发作了毒性,在他的经脉血管中逐渐升迫循流,寒山重自己知道,他目前已经没有把握控制那毒性蔓延之势了,但是,他仍旧坚持到底的要与死神争抗至最后方休! 于是……一阵热腾腾的白色气体开始自他的头顶上升起,全身毛孔中汗出如浆,他的跟紧闭着,鼻翅急剧翕动,整个人就宛如置于蒸笼里一样,而且,假如你看得仔细,那么,你将可以察觉他身上的汗水竟尚带有一丝儿粘粘的乌紫之色! 如若此刻有武林人物经过此处,一定会大大的吃惊了,不为别的,只是寒山重目前所运用的调息疗伤之法,乃是内家至高之技的一种……“散浊聚桔”,在寒山重这种年纪,能在内家功夫上练到这一地步,已是弥足惊人了。 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寒山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长长呼吸了几次,他现在的气色已稍微转好了一点,虽然不见红润,却也没有方才那种骇人的惨白了,等到呼吸调顺,他有些吃力的站立起来,蹒跚的在田埂上踱了几步。 在离着这田埂约有六丈之外,一丛杂树零乱的生长着,这时,在那片杂树的间隙里,赫然正有一双眼睛在向这边注视,这双眼睛是碧蓝的,冷得怕人,带着一种不似人类应有的那种无形的尖厉与残酷,这双眼的眼珠深邃而怪异,仿佛沾不上,摸不到,极像是……极像是一双蛇的瞳孔!寒山懒懒的伸了个腰,他转身向着那丛杂树,轻淡的道:“十分感谢朋友你没有乘人于危,不论在下能否在调息吐纳中防范外侵,朋友也总算未给在下增加麻烦。” 一阵轻悄的嗦嗦声响了一下,闪眨的星光里,一个扁平鼻子,下腮呈三角形,全身散发着冷瑟气息的银衣人已走了出来,他睁着一双碧绿而古怪的眼睛,带着冷酷与深沉的表情,像在欣赏一件猎获物似的望着寒山重不动。 一瞧他那双眼睛,寒山重心头也不禁跳了一下,他惊异的想着:“奇怪,这是一双什么眼睛?那么慑人,那么恐怖,碧绿绿的,好似一条贪婪的蛇目……对了,这双眼像蛇!” 心中想着,他沉和的笑了笑,道:“夜来星光眨闪,季风吹拂,到是能躯走人们几分闷躁之气,朋友好兴致,大名可否见告?” 这人平板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生硬的眨眨眼,话声僵直的道:“你真不错,年纪轻轻,已有了如许深厚的内家根底,在我三十年后二人中原,尚是首见,年轻人,你的毒伤很重?” 寒山重直觉的有着极不舒服的感受,因为那双眼,那平直而毫无音韵喜怒的语声,那张一点没有人味的面孔,使寒山重觉得他很像不是与一个人类在讲话,宛如是只凭了这些言词在空气中的波动而像两条蛇在瞅叫着表达那些令人不懂的意义一般,确实有些别扭。 他勉强点点头,道:“不错,朋友好眼力。” 这银衣人向前走了一步,他那质料怪异的衣衫,在夜黯里像波浪似的闪起一片流动的光辉,他木讷的道:“我看得出,年轻人,我想,我们做个有条件的交换,好么?” 寒山重谈谈的一笑,道:“交换什么?” 银衣人毫无平仄的道:“由我治愈你的毒伤,由你去为我做一件事。” 寒山重嘴角一挑,道:“很公平,只是在下不知朋友是否能治愈在下体内毒伤?而朋友你所言之事又是何事?” 银衣人那碧绿的眼瞳蓦然扩张,又候而收缩,生硬的道:“你不愿意?”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相信。” 没有笑,没有怒,没有任何表情,银衣人那张外突的嘴又启言了:“你的毒伤大约潜伏在体内有七八天左右,是么?这毒物是属于流质的,颜色一定带点粉红,它的名字最可靠的一种,大约是‘龟花’,你一定被人将此物渗在饮料中混喝下去的,喝下去之后两个时辰内没有感觉,两个时辰后便感到全身发冷,虚汗盈盈,内脏如焚如炙,年轻人,我说得可对?” 寒山重惊奇的点点头,有些希望的道:“不错,朋友你全说对了。” 银衣人平板的望着他,又道:“这种毒药属于慢性一种,但剧烈无比,但凡吞食,不论何人也会中毒至死,只是由于此人禀赋体质如何有迟缓之分而已,一般人食入此毒,至多三个时辰定然因全身痉挛而毙命,习武之人亦不会超过一日,年轻人,你竟已挺了八天仍然健在,我实在认为是种奇迹,但是,只怕你不会再挨过明午……” 寒山重洒脱的一笑,道:“不敢,大约尚可再挺七天而有余,朋友,这七天中在下已经可以做许多事了,不过,能再活七十年在下当认为更佳。” 银衣人不大相信的看着寒山重,半晌,他才道:“就算你能再活七天,年轻人,你说得对,七十年会比七天更好,只要你能为我做一件事,你会得到那更好的。” 寒山重眨眨眼,轻沉的道:“当真?” 银衣人没有表情的道:“古莫罗娑寺的噶丹从不说假话。” 寒山重微微一怔,嘴里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意思:“古莫,罗婆寺?噶丹?……” .银衣人那只碧绿的眼睛深沉得有如一泓潭水,他幽冷的道:“愿意不愿意做成这笔交易?我们彼此间没有情感,没有认识,这件交易完全是互利互用,你得到所需的,我求我所要的,交易一完,便各自分手,从此再不相识,就好象我们原来般不相识一样。” 寒山重凝目瞧着眼前这讳莫如深的银衣怪人,好似这银衣人是隐藏在一片云雾之中,在魂梦的遥视里一样,是如此不可揣测,如此神秘虚无。 沉吟了一阵,他终于颔首道:“也罢,但可否请阁下说出需要在下为何事效劳?” 银衣人面孔僵硬的摇摇头道:“我并未问你为了何事中毒,你也无庸问我必须你去做何事,当然,这件事一定是你能力之内所做得到的,不过,年轻人,你们中原自古流传下来的一句话你可记得?只要体答允了我,你便不能反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就是这样,君子一言,重如九鼎!” 银衣人那冷漠得不带一丝儿情感意识的眸子微微一亮,道:“你同意了?” 寒山重用力点头:“同意。” 银衣人垂下目光,凝注着他自己伸出长袖的双手,寒山重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啊!那是一只多么可怖的手,就像两只枯干的鸟爪一样,瘦瘪而细长,在那紫黑色的肌肤上,更有着无数丑恶的痉瘤疤痕!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的道:“我实不愿说,因为我想你会遵守诺言,但我却仍要忠告你,假如你事后反悔了,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寻着你报还你今夜失信的代价!” 寒山重蓦然又感到内腑一阵翻涌绞痛,他窒了一窒,缓缓的道:“我们是彼此。” 银衣人深深的盯着他,又深深的点点头,一步步的行了过来,说他是在行走,未免有些言不尽实,他在每一跨步之间,身躯都是飘飘荡荡的,仿佛他的双脚没有沾着地面,而是被一阵阵的微吹送过来一样! 忽然……这银衣人在寒山重身前五尺处站住,他倾耳聆听,生硬的道:“有马奔来。” 寒山重不在意的一笑:“那是在下爱骑叱雷,喂,这畜生回来得晚了。” 在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一乘骑影已乘风破浪一般急奔而至,夜色里,雪白的鬃毛一-一伏,像煞怒海中旋溅的白色浪花。 那是叱雷! 它低低嘶鸣了一声,在寒山重身旁停下,巨大的头颅喷着白色雾气,轻轻向着主人身上摩蹭……寒山重目光忽冷,爱怜的抚摸着马儿的皮毛,低低地道:“他们打伤你了,宝贝?” 是的,马儿的身上有着几处击打的浮肿与擦伤,血水潺潺,毛皮脱落,它却似毫不在意的仍然用舌头舐着主人的手掌。 寒山重咬牙切齿的道:“好个恩将仇报的千梭帮……” 银衣人一直沉默着,这时,他又向前行了一步,严肃的道:“现在,年轻人,你该担心自己的毒伤才是上策。” 寒山重抿抿嘴唇,轻声道:“朋友,你说得也对,我们何时开始交易?” 银衣人冷冷的道:“立即。” “在何处先行疗伤?”寒山重又问。 银衣人木油的,答非所问的道:“你先躺下,脱去上衣。” 寒山重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脱掉上衣,就在田埂上平躺下去,在他躺下去的-那间,左腕上的铃串己被他脱下握在手中,九枚银铃的边缘,在他五指拈握执下俱皆竖立向天,成为一个多角星形。 银衣人亦缓缓蹲下,一双鸟爪也似的怪手在寒山重全身血脉按揉推拿起来,这推按之力,起初甚缓,越来越渐加重,每一推拿,他口中必定低嘿一声,随着他低嘿之声,那双枯瘦黝黑的双手已沉紧澎涨,血管粗亮,于是,嘿声越来越急促,推揉之劲赵来越强,正在寒山重觉得骨也欲折,气也欲窒的时候,他的动作已忽然慢了下来,双掌平贴着寒山重的肌肤,缓慢的顺着血气流循之路推按,而一阵阵滚烫的,那火炙一般的热力,已贯入寒山重体内,直使寒山重五内如焚,仿佛置身熊熊火炉之中,全身毛孔责张,汗浆狂涌。 过了盏荼时分,这银衣人又蓦而自怀内掏出一根尖锐的银针,起落如飞的在寒山重周身关节穴道刺扎起来,每一扎下,俱是入肉三寸,但寒山重却毫不觉得疼痛,相反的,在银衣人一刺一拔之间,他直觉的想到体内的一股毒热都被带去,五脏六、腑宛如受着一只冰袋在缓缓的贴熨着一般,舒适极了。 这时,银衣人自己已经满头大汗,喘息吁吁,但他那一双冷酷而深邃的碧绿瞳孔、却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他停止了银针的刺孔,又自身上摸出了一方白木小盒,启开盒子,捏出一只周身蛤蜊,尚在呱呱呜叫的罕见蛤蟆来,这只丑怪的蛤螟睁着一只紫蓝的怪眼,不停的在银衣人五指紧捏下挣扎跳跃,一根红色的舌信急速伸缩,在每一伸缩之间,这蛤螟背上几条交叉成一个奇异骷髅形的金丝就在蠕颤不已,似欲脱之而出,令人作呕之极!银衣人仿佛极为不舍的看看这只怪异蛤蟆,缓缓将他凑近了寒山重嘴巴,寒山重有些发麻的正待启声相询,银衣人已迅速将寒山重的下颔一抬一拉。五指用力一挤,这只怪异蛤蟆“呱”的叫了一声,口内喷出几条黑色小汁,却散发着麝香之味。一滴不漏的喷入寒山重嘴里。银衣人顺势在寒山重咽喉一抚、让他干干净净的完全吞下了肚去。 于是,银衣人放下寒山重,吃力得几乎站不起来的缓缓站了起来,打了个踉跄,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静静的,银衣人仰望长空,似在默数星辰,没有动作。 缓缓的,寒山重正觉得又是作呕,又是窝囊的在反着胃,他已馍地感到体内有一点热,这一点热迅速上升,-那间已遍及四肢百骸,七经八脉,而几乎在他来不及思虑这是怎么回事的瞬间、已在急速的收缩鼓涨,全身滚热如火,他痉挛着,抽搐着,痛苦的在地下翻侧.而大量的秽物,大量的汗水.已自他口中.自他身上的千万毛孔中沁了出来。 过了一段长久的时间。 那双乌爪似的手;已静静的又在寒山重起伏的胸膛上推揉起来,而三粒雪白的丹丸,也在一股淡淡的芳香中塞入寒山重口内。 久久,久久………寒山重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其实,他早已可以睁开眼睛了,在他睁眼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试着将一股丹田真气,揉合着心口的一团阳元之力,在体内做了数次流转,昭,畅通极了,澎湃极了、几乎较他未受毒伤前更为适意,再也没有那股郁闷沉重的感觉了,再也没有那种绞痛如裂的苦楚了,更没有那阻挡消懈的现象了,不可否认的,他所受的毒伤已被治好,或者,完全治好了。 腕铃又套回左腕,寒山重小心的站了起来,他静静朝银衣人看去,银衣人的面孔仍刻板如昔,毫无表情,但是,面上气色却更惨白及憔悴,好似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他已突然衰老了十年!二人对望了一会,寒山重缓缓的道:“虽然我们是互相利用,互为帮助,但是,在下仍为感谢朋友你的疗毒之赐,真诚的,万分感谢。” 寒山重真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与喜悦了,虽然这股强烈的喜悦中,尚搀杂了那重担未释前的沉甸。 银衣人沉默了一下,语声低冷的道:“不用感谢,只因你帮我,我才帮你。” 寒山重欣慰的使自己相信生命已属于自己了。他强迫自己不去计较对方那种不带一丁点人味的态度,于是,他轻松的道:“朋友,可否示以大名?” 银衣人骤而不悦的瞪了寒山重一眼,涩缓的道:“噶丹。” 寒山重恍然一笑,道:“啊,这就是阁下尊姓大名?这种姓氏很奇怪……” 银认人平板道:“在藏边,你便不会觉得奇怪,我是罗婆寺主持的师兄。” 寒山重在中原一带,威名赫赫,凡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稍有点名望的人物,他大部份全都晓得,但他足迹却未涉边荒,故而边荒一带的武林人物他却十分陌生,假如知道眼前的怪人乃是藏边几座主庙之一“古莫罗娑寺”方丈的师兄“神蟒”噶丹,假如他知道这“神蟒”噶丹在藏边声威之隆,他一定会大大的吃惊了。 心里存了一些疑窦,寒山重想了一想,没有再问下去,他举起左手,轻轻挥了挥,于是,腕上的脉铃便清脆而使人心腔微跳的响了几下,噶丹那只碧绿的眼仁诡异的一闪,道:“现在,我知道你了,年轻人,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煞手,闪星魂铃寒山重,是么?” 寒山重并未感到如何惊异的淡淡一笑,噶丹冰寒如水的道:“我总算找对了人,这魂铃之声,一直是你的标记与特征。” 寒重山轻轻撇撇嘴唇,道:“或者,阁下早已知道在下是闪星魂铃寒山重,中原武林,有这魂铃为记的,只有在下一人。” 噶丹对之未置可否,不加争辩的冷然道:“我想,这些事,与我们彼此间的诺言无关系。” 寒山重颔首道:“当然,便赐告所言之事如何?” 噶丹仰首向天,望着黑澄澄的夜空,仿佛在整理着他的思绪,又好象在回忆昔往,他那刻板而冷酷的面子l,这时竟亦浮起一片迷蒙与伤感的神色,但是,在这片隐约的迷蒙里,微妙的伤感中,却有着一股极难察觉的怨毒与仇恨。 寒山重见微知箸,目光敏锐,他在仔细注视之下,已经大半明白了这是一件属于什么性质的事情,于是,他在噶丹的嘴唇激活之前,已平静的道:“朋友,这件事情中有个女人,是么?” 噶丹像被一只骨刺突然刺了一下似的抖了一抖,碧绿的双瞳顿时射出一股毒蛇也似的狠毒光芒来,这片光芒随即反应,他幽冷的道:“在五台山半山之阳,有一处‘石岩’,白岩之上,有一座精舍,名叫‘大飞山居’,这座精舍之内,住着一个女人,她平昔都喜欢穿著一件纯白纱袍,套着白缎马甲,寒山重,我须你所做之事,就是要你将这女人杀掉,取她首级予我。” 寒山重眨眨眼睛,笑笑道:“就是这么简单?朋友,你既然知道在下之名,我就定然晓得在下以往的作风,这件事于在下眼中,十分轻松,哦,轻松得与你倾耗真力,迫泄精元,费了如许困难为在下除毒疗伤之举,有些轻重失调,不成比例了,在下想,朋友,你大约不会如此善待在下吧?” 噶丹森冷而狠厉的注视寒山重,幽幽的道:“寒山重,你想毁诺?” 寒山重平静的摇摇头道:“姓寒的不是那种人。” “那么,”噶丹阴毒的道,“你便不该追问此事内蕴,你要做的,只是杀她,取她之头予我!”—— station扫校 第5章 旧仇新恨 豹齿莲刃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像牙质的闪光在黑暗中起了微微的一丝晃幻,使他看起来有些诡秘,于是,他淡淡的道:“在下当然会做,但是,在情理上,在道义上,阁下似乎也应该告诉在下,在下将会遇到些什么困难,什么阻碍? 譬如说,那女人是否有自卫之术?她既居于五台山,五台派之人与她有无渊源?会不会庇护于她等等……” 噶丹阴沉沉的道:“寒山重,你既然允诺,这些事,你便该自己去注意。” 寒山重微微一愣,哧哧笑了起来,他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吧,在下便自己前去探询,朋友,取得此女首级之后,在下将于何处何地交付于你?” 噶丹毫不思索的道:“蟠龙山下有座古庙,我在那里等你,时间是一月之后的午夜。” 寒山重微妙的瞧着噶丹,一笑道:“阁下倒是早已成竹在胸了,昭!” 噶丹冷冷瞧着他,道:“寒山重,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工心计,智能超凡的人物,由我方才给你疗治毒伤之时,你一直保持着心头的阳元之气未散,以备随时发难的这一点上,已可看出你为人之精细深沉……” 寒山重晒道:“因为如此,也使阁下增加了疗毒困难,耗费了更大的劲力,不错,在下久经江湖风浪,人心阴诈看得太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在下的习惯与本能,使在下不会轻易将生命交付于一个完全陌生之人手中,这一点朋友你或可见谅,昭,其实,方才除了在下一直保持元阳之力未散外,在下手中的魂铃亦已排好‘罡星九煞’之势,随时准备饮血夺命,自然,这是说,假如朋友方才未存善意的话。” 噶丹的碧绿瞳孔映幻出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他望望地下的那只怪蛤蟆的遗骸,平板的道:“寒山重,言止于此,一月后……” 寒山重笑道:“一月之后,在蟠龙山下的古庙,当午夜来临,在下定会携着一颗女人头颅前往见你,只是,不知这女人长得美丽抑是丑恶?” 噶丹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冷煞的道:“你记着最好,寒山重,我想,我们被此间都不愿意树下对方这种仇敌,一月以后的午夜,我会在那里等你。” 寒山重抱拳道:“在下准到不误。” 噶丹转身走了,走得轻俏而虚渺,就像一朵云彩,一阵轻风,或者,也像一条滑溜的蛇。 寒山重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于黑暗,自己已陷入沉思之中,是的,这个噶丹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物呢?他为什么要杀死五台山白岩上的那个女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噶丹一定怀有一身精湛的武功,但他为何自己又不去动手,而要转这么多的弯子?其中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道的内幕与玄妙? 寒山重深深的沉思了良久,却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吁了口气,活动了四肢一下,目光一瞥,却已看见地下的那只死蛤蟆!忍不住心头干呕了一声,寒山重低呸了一下,正待转过脸去,却又被地下这只死蛤螟的怪异形态吸引住了,他走近去仔细查视了片刻,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了一阵,再看看这个蛤蟆,于是,他撕破衣衫,将蛤蟆包了起来,置于鞍囊之中。 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叱雷的头颅,倦怠的道:“宝贝,现在,你想做什么,我认为,最需要的是洗个痛快澡,然后大睡个三天,对不?” 他回去将两件兵器拾起来放好,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辔,马儿已如疾雷长鸣,泼刺刺飞奔向前。 天色已经快亮了,这一夜以来,在碌碌的尘世之中,会有着很多变幻,或者有人得到了很多,也或者有人失去了很多,但不论失去抑或得到,它都有一个冥冥中注定的结果,这结果是否与得到及失去的表面成为正比,那就不是人们所可以揣测的了。 已经是三天以后。 烈阳仍在散射着那炙热的光芒,路上,尘土滚扬得老高,叱雷放步疾奔,鞍上的寒山重精神奕奕,面色红中透白,显得健康极了,他已换了一套海蓝色的丝绸长衫,头上扎着一方纯白文土巾,顾盼之间,衬着他那俊俏的面容,洒脱的韵味;特别有一股飘然出尘的逸致,好一个美男子。 前面是范家庄,寒山重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他已来往过很多次了,他晓得自范家庄到五台山,尚要有六七天的路程,这是以叱雷的脚程来计算的话。 在这五六天的时间内,他可以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思想那有着一双蛇眼似的噶丹到底是存着何种意图,老实说,杀个把人,在寒山重眼中并不算了一会事,虽然他也是抱着能饶则饶,该杀便杀的宗旨,不过,寒山重却极不愿向一个女人下手,不论这女人是否习谙武功,他总觉得女人是属于柔弱一形的,而且,要他去对付一个素未谋面,毫无恩怨可言的女人,这也未免有点太残酷了。 “但是,这是一种交易呀,我不愿承受别人的恩惠,尤其是那个噶丹……而且,我更不能失信……” 他有些困扰的甩甩头,在蹄音搀和着轻脆的银铃声里,前面的范家庄已愈来愈近,庄里庄外的人影也隐约可见了。 一带马缰,叱雷己偏了个方向,没有进庄,绕着外面荒野小径驰去,寒山重皱着的双眉像打了个结,他忽然用力抹了抹眉心,自己朝自己一笑道:“管他的,到时候再说吧,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多大年纪,生得美不美,昭,那噶丹看样子总不会是为了感情上的纠纷吧?” 他露齿一晒,展目四望,这时已来到一条满布着鹅卵石的大河旁,马儿在堤岸上奔着,远远可以看见青山蒙蒙,含黛似笑。 河的两旁,是些庄稼地,却因为没有好好利用这条河水的灌溉,而荒芜了一大片,远近随时可以见到一些如荒野,生满杂草树丛的田地,而非常奇异的,寒山重却更看见了两个人在远处各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在驱赶着一群动物。 他遥遥瞥了那边的两个人一眼,两个人都似乎穿著红衣,喂,庄稼人出去牧羊放牛,倒是很少有这种穿章打扮的……忽然,寒山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轻轻的拍拍马头,双目却惊异的睁大了直往那边再看,天哪,那两个红衣人所驱赶的一群动物,既不是羊,也不是牛,竟然是一群大小不一,斑润皮毛的金钱豹:寒山重等马儿停了,他再揉揉眼睛,紧拢目光瞧去,不错,那果然是一群为数约有二三十头的豹子,那两个红衣人,一个身材魁梧,满颔黑髯,另一个身材娇小,体态窃宛,敢情还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光天化日之下,距离人群居集之村庄不远,这两个人竟敢驱着这群猛兽在田野之间漫戏,简直是惊世骇俗,不顾后果嘛……” 寒山重摇摇头,大大的不以为然,这时,那群在草丛里奔跃追逐的金钱豹,已逐渐接近了河的对岸,寒山重坐下的叱雷,开始不安的低嘶起来,后路也在轻轻的刨举不休,一双火红的眸子睁得滚圆滚圆的。 嘴里轻轻“喷”了两声,寒山重自言自语的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尤其在江湖之中,更是卧虎藏龙,诡异百出,这二位仁兄算是怎么一码子事嘛?怪物,真是怪物……不过,我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叱雷,咱们走……” 说着,他一抖缰绳,叱雷己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正在欲奔未奔之际,隔岸已馍然响起一声沉重而猛厉的嗥吼,黄影倏闪,一头犊牛大小的金钱花豹,竟飞跃过这条将近两文宽窄的河流,利齿森张,直扑叱雷后臀!此雷“唏聿聿”的仰首烈嘶,后蹄猛然上挑,但那头凶猛的花豹却极为矫捷的一偏身,反咬向骑在马上的寒山重后颈! 寒山重皱皱眉头,唉了一声,左掌往后候挥,挥到一半,又淬然变掌为爪,在一片急促的银铃声响中,他头也不回的一把抓住那个花豹的颈部毛皮,振臂猛-,只见水花“哗啦啦”的溅起老高,那头凶猛的花豹已经重重的落入河中!在水花的飞溅淋漓中,隔岸黄影又连连闪动,三头金钱花豹,再度喉头低啤着跃扑噬至,其势凶戾无匹。 寒山重另手轻轻拍拍马头,突然又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半弧,一掌劈去,已将先至的一头花豹斜斩堤上,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左手微微一颤一抖,奇妙至极的避过了第二头花豹的利齿,反手一掌,又将这头花豹击得血肉横飞的摔入河中,当这第二头花豹的身躯尚未沾到水面,那最后扑来的一只亦被他双手蓦而举起,猛烈的损到石质的河堤上,这头花豹翻了两滚,四爪一阵抽搐,又已寂然不动。 自他出手-出第一头豹子起始,到这第四头豹子毙命,只是眨眼的事,而其动作之快逾电闪,出手之狠毒利落,令人不敢置信!于是……一阵尖锐的,波荡甚急的“唔”“唔”之声忽然响起,隔岸的草丛杂树里起了一片骚动,起落的吼嗥声却逐渐低沉了下去,终至寂然。 寒山重吁了口气,拍拍手,好整以暇的望着对岸,他表面上十分悠闲平静,心里却已在暗暗叫苦,他知道,这一场麻烦又避免不了啦。 果然,片刻之间,那一男一女的两个红衣人已拨开草丛杂树,站到堤上,二人手中都执着一条长约两丈的青竹竿子,竿子顶尚各绑着一枚莲花瓣似的倒刃钩,数片钩刃,在阳光之下精芒闪闪,看得出十分锐利。 那男的身材确实雄伟高大,满身肌肉如栗,一块块的突起,黑褐的面孔上留着一大把如戟虬髯,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却十足是个“力”的表现者! 他身旁的那个小女人,却是娇小玲珑,生着一张团团脸,白嫩嫩的,俏生生的,纤腰不盈一握,而且,看起来也最多在十八九岁之间,恩,这正是如花的年龄呢。 两个人的四只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毫不稍瞬的瞪视着寒山重,自然,寒山重也不是傻子,他早已看出这两双眸子里所含蕴的强烈愤怒与不满!于是……我们这位玩世不恭,飘逸脱尘的寒山重,轻淡淡的笑了笑,他尔雅得很的向对岸两人抱抱拳,道:“在下十分遗憾,二时失手伤了二位……二位豢养之爱兽……” 那虬髯红衣大汉双眼一瞪,声如金石般道:“贺某的四只花豹,乃是自幼抚养至今,花了多少精力与心血,阁下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遗憾’便可了事么?” 他旁边的小女人亦自鼻腔里冷冷一哼,尖刻的道:“你说得倒是怪轻松,失手?一连‘失手’杀了我们四只豹子?你一点也没有内疚之心,仅是口头上的几句歉意便能补偿回来我们的损失吗?真是笑话,你也太看轻我们了!” 寒山重忍不住心头冒火,但他又强忍了下去,依旧缓和的一笑道:“二位之言差了,那四头豹子平白无故的侵犯在下,在下总不能毫无反抗的伸头入它利齿之下吧?老实说,二位在这人烟稠密之处,任意驱使这一群凶兽游弋,实在是过于危险,在下虽受一场虚惊,尚无所谓,假如换了一个不识武功之人,岂不早已遭了豹吻?所以……” 他的语句尚未说完,那小女人已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面寒霜的道:“所以什么?你杀了我们四头花豹,还竟敢编排我们的不是,好象你杀得很对,做得很应该罗,是不?” 寒山重不禁呆了一下,他奇怪面前这位小女人说话应对之间,竟是如此老辣塌实,好象道理全叫她占住了似的。 寒山重苦笑了笑,转首对那虬髯大汉道:“这位仁兄,在下实无意与令嫒发生争执,此事还请那虬髯……”红衣大汉面色一沉,冷冷的道:“这女子是贺某妻室,朋友你出言过于无状了……” 寒山重暗吃一惊,脱口呼道:“什么?她是你的老婆?” 虬髯大汉神色更冷,怒道:“怎么?不像吗?” 急忙尴尬的咧嘴一笑,寒山重掩饰的道:“像,像,像极了,二位真是神仙眷侣,天设地造的一对,咳,请仁兄恕过在下方才失态……” 虬髯大汉巨目一膘他的妻子,生硬的道:“却不能饶恕你故意杀害畜生之罪!” 寒山重搓搓双手,左腕上的银铃儿微微低响,叮叮的声音仿佛在挑拨人们的心弦,对岸两个红衣人即似有些惊疑不适的朝他腕上看了看,想了想,又缓缓朝左右分开了七步,手中所执的青竹竿子已横握在双掌之内。 寒山重心里叹了口气,暗忖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对夫妇真是有些蛮不讲理,何苦非要动手才行呢?一个弄不好,又是流血。”他舔舔嘴唇,忍气的道:“二位,在下愿奉赔纹银三百两,算是在下做为误伤四豹的补偿如何?” 虬髯大汉忽然“呸”了一声,咆哮道:“去你的纹银三百两。我‘豹胆红翼’贺人杰还会被你的几两臭银子迷花眼睛么?小辈!”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却记不起曾在何处听过这“豹胆红翼”贺人杰的名号,他微微一笑道:“君子交绝,不出恶言,朋友不论是何方神圣,口下积德为佳:” 小女人冷哼了一声,双臂一弹,手中所执的青竹竿子已猝然点戳向寒山重咽喉,几瓣倒钩刃在阳光之下一闪,活橡一头金钱豹倏而攫来的利爪:寒山重嘿嘿大笑,挺立马上的身躯毫不移动,左臂伸缩之间,已“砰”然将戳来的青竹竿子荡开五尺! 小女人身形一个踉跄,花容大变,而“刷”的一声破空锐风候响,另一根青竹竿子己到了寒山重右胸! 真有些愤怒了,寒山重冷厉的喝道:“二位,这可是二位自找!” 他掌声倏起,片片相连,掌掌衔结,是烈的劲风呼荡纵横,澎湃回激,在空间织成千百条劲道,交舞成浑厚的气流,浓烈极了,威猛极了!两根青竹竿子倏起候落,忽上忽下,一会点,一会戳,一会绞,一会拉,像两条青蛇在飞旋织舞,竿顶的莲花形倒钩刃精芒点点,闪烁不息,像是银河星尾在流灿回绕,无止无休。 极快的,双方已较斗了十五招左右,寒山重骑在马背,依然未曾稍做移动,仅靠双掌之力迎拒进退,而对方那两个红衣人却在长堤上左奔右挪,前翻后跃,穿插奔掠得好不快捷!寒山重此刻所使,乃是他的几种护身绝技之一“返魂八掌”,这套武功主在防卫,次在攻敌。而一旦将这“返魂八掌”使出,除非对方的功力与自己太过悬殊,否则,至少也能全身而退,确实一套极为精绝深湛的武技。 这时,双方的招式已越来越快,两个红衣人的攻击更越来越狠,他们早已心中焦虑无已,因为,他们看得出寒山重一直是使用着简单的八个掌式在应对,但是,他们却无法攻破他那看去简易的八掌,更找不出这八掌之间的空隙来!老实说,这两个红衣人的一身功力。较之勿回岗上的“魔幽两子”,实是逊了一筹,但是因为他们的竿法诡异,而寒山重又一直没有移动还攻,所以场面也便拖延了下去,到现在,寒山重连兵器尚未出手呢。 迅速的,三十招已经过去了……寒山重眨眨眼,高声叫道:“喂,你们这对夫妻到底是有完没完,难道说还要以在下的一条人命去抵那四头畜生的狗命不成?” 小女人连击十掌,尖声道:“正是如此!” 虬髯大汉双臂肌肉坟起,青竹长竿在他双手挥舞之下旋幻成一片青光,带着寒芒几缕,仿佛波浪滚滚,不停不止的猛攻敌人,边沉厉的吼道:“今日任你说破嘴唇,贺某夫妻也要取你性命一条以祭豹魂!” 寒山重再出十掌连环,低喝道:“二位,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在下这两手庄稼把式二位也看见了,二位,在下的货色如何?” 小女人冷笑一声,青竿子忽化云霭层重,忽幻流波长泻,忽似千山雪倾,忽如瀚沙滚滚,自前后左右,从四面八方,狂风暴雨般洒砸不绝。 上十掌,下十掌,右三肘,左五拳,寒山重气定神闲,大马金刀的磕拦截架,眨眼之间,又已七招过去。 他瞄准了虬髯大汉自斜刺里刺来的一掌,右掌候然斜劈,在对方一弹一跳之际,右脚尖脱镫飞出,“唆”的一声,已将那根青竹竿点荡出三尺之外,虬髯大汉的身形也不由随着竿子旋了半转。 寒山重冷冷笑道:“这就够了……” 左掌蓦的迎折向小女人自腰际挥来的青竹竿,右脚又脱蹬飞起,双攻双拒,在小女人急忙抽竿变位的-那,寒山重已霍然用足尖钩住金鞍,长身偏出,双手闪电般一抓一拉,已握紧了那根青竹竿子,顺着他身躯返座回来的势子,那小女人已惊叫一声,坠入河中! 而这时,虬髯大汉方才仓忙立桩站稳,回过手来,这瞬息中的变化,可说太快太快了,只几乎是人们的意念一闪:小女人的尖叫声惊动了虬髯大汉,他已顾不得再去攻击寒山重,长竿一抖,急忙兜向乃妻,小女人在接近水面之前,才万分不情愿的松了握竿之手,身形沾着水面斜斜飞起,美妙而又有些狼狈的抓住了丈夫伸来的长竿,险险落回岸上。 这时……寒山重已将夺来的青竹竿斜倚在马身上,他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对面这对手忙脚乱的夫妻,他那模样儿实在令人哭笑不得,瞧那股子瞄人韵味,真是俏落极了。 小女人一洒软红缎花鞋底上的水渍,委屈之极的“唔喂”了一声,哭今今的,虬髯大汉连忙低声呵慰着,体贴得了不得,他说了几句话,又拍拍妻子的肩头,抬头怒视寒山重,手臂一抖,那根长愈两丈的青竹竿子已“哗啦”一声缩短了一大截,成为七尺长短的武器,这根青竹竿子,原来是中空的以环套相连,长短可以如意随心,确实十分方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贺人杰,贺朋友,怎么着,还想来一次近身肉搏之战么?在下方才若略施手脚,你那娘子,只怕便不受伤也要成为落汤之鸡了,难道朋友你便不感激在下这未曾乘人于危的磊落胸襟,光明气度么,昭?” 那虬髯大汉……“豹胆红冀”贺人杰,闻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想了一下,又愤怒的大吼道:“住口,你少跟姓贺的来这一套假惺惺,贺某妻子岂也是如此容人折辱的么?小于,你报名受死!” 寒山重哧哧笑道:“贺朋友,你安静一点,我们彼此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又何必非拼得你死我活不可呢?” 豹胆红翼贺人杰重重的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小女人已尖叫着道:“杰郎,他在讨你的便宜!” 一声“杰郎”,叫得寒山重心里一麻,他有趣的摇摇头,豹胆红冀贺人杰已恍然大悟似的大吼道:“好个混帐小子,你竟敢调侃讥讽于我,尚取存有谋夺贺某妻子之心,真是下流卑鄙……你报上名来,稍停死了也好知道你的来历是出自哪个混帐所在……” 寒山重不带烟火气息的笑笑,道:“只怕说出来吓着了你……” 豹胆红翼贺人杰虬髯箕张,愤怒的道:“你说!” 寒山重轻轻举起左手,微微一摇,于是,他绕在左碗上的魂铃串儿又发出一阵清脆的,却撩人心神的叮当之声来。 豹胆红冀贺人杰迟疑的凝注着寒山重左腕上微微晃动的串铃儿,默然没有出声,明显的,他正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那娇小可人的妻子却恨恨的睁着眼睛,十分不友善的瞪着寒山重,气吁吁的,满脸体然之色。 寒山重有些奇怪的道:“咦,朋友,假如你也曾在江湖道上混混,你会不知道在下这个独家标记?真是奇怪……” 蓦地,豹胆红冀张大了眼睛,手指着寒山重,急促而古怪的叫道:“你是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尔雅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区区。” 豹胆红翼贺人杰回首望向他的小妻子,这小女人也瞪大了眼睛,带着极端惊异与痛苦的神色注视着寒山重。 贺人杰激昂的道:“妮妹,咱们要替明弟报仇!” 小女人忽然悲哀的哭了起来,豹胆红翼贺人杰困惑的道:“你为什么哭,妮妹?眼前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小女人垂泪摇头道:“不,杰郎,只怕明哥的仇永远不能报了,他的武功太强……” 豹胆红翼贺人杰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暴怒的道:“强,强有什么可怕?难道我弱么?妮妹,难道贺人杰是弱者么?你的丈夫会畏怯么?” 小女人凄切的道:“不,我不愿再失去你,杰郎,我已不能再失去你,我怕你万一与明弟走上了相同的路,我要留着现在的……” 寒山重不免满头雾水的瞧着这对老夫少妻,他看了一会,又想了一会,莫明其妙的道:“喂,二位是怎么回事?在下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二位了?怎么二位忽然对在下变得如此切齿痛恨起来?” 豹胆红翼回过头来,眼里像要喷出火焰一胶怒视着寒山重,嘴唇在翕动着,满面孔的仇根之色。 那小女人止住了哭泣,冷幽幽的问寒山重道:“在五年以前,在豫境‘龟母顶’,你可记得一个叫杜明的人?” 寒山重想了一下,点头道:“我记起来了,有这么个人,像是一个年纪与在下相仿的青年,长得白白净净的,左颊上好象有一块小指大小的红斑……” 小女人泪眼迷蒙的盯着寒山重,带着深刻怨恨的道:“不错,寒山重,你记得十分清楚,你大约也会记得‘龟母顶’在五年之前忽然发现了一块‘万年温玉’吧?” 寒山重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的,当时在下曾遣所属‘黑云’司马长雄率领十余人前往寻掘,而他们亦已不辱使命,顺利得……” 小女人忽然泣不成声,双手捂着面孔悲泣起来,寒山重正想不出自己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使她如此难过,豹胆红翼贺人杰已厉烈的道:“寒山重,你总算从实招了,司马长雄既然听命于你,你便是主凶,你可知道那块‘万年温玉’是由贺某内弟杜明先行掘到么?你可知道他亲随司马长雄到你的宅居地是想得到些许辛苦的代价么?” 寒山重坦然一晒道:“在下全都知道,是杜明首先掘得,他由‘龟母顶’跟随司马长雄等人到达在下的‘浩穆院’、由在下亲自与他谈妥这块玉的代价,最后杜明以纯金三千两的价格出让予在下,这些金子,全由在下亲手换成十两一绽的金元宝交付于他……” 小女人蓦地尖叫道:“但是,你又派人尾随着他,在半路将他杀死,劫去身上金子,他死得好惨啊,全身都是紫黑的掌痕与裂骨之伤,七孔流血,双目不瞑,寒山重,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正是你手下大将‘黑云’司马长雄的‘乌心掌’特征,你这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狠毒之人啊……” 寒山重有些不敢相信的愣在那里,他正在迷惘着,豹胆红翼贺人杰已悲愤的道:“杜明就是我妻子杜妮之同胞兄长,她当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恐再遭到你的毒手,由两位好心肠的江湖朋友暗中护送,远逃他乡,那两位江湖朋友一再指证杜明之死是你的主凶,并愿日后在杜妮成长之时助她报仇,可怜杜妮年幼力薄,一直没有机会与力量,只好忍悲忍辱,直到如今、她甚至连仇人的像貌都未曾见过,但是,她却永远忘不了‘闪星魂铃’寒山重这七个恶魔似的名字!” 那小女人杜妮颤抖着,抽噎着道:“我一直以为哥哥的仇人是一位年纪老大,面容凶恶的暴戾之人,却不料他竟是如此年轻,如此俊秀,真是入不可以貌相……” 贺人杰激怒的道:“唯似这般金玉其表的人,才更具有蛇蝎之心,寒山重,你的狠毒阴诡是武林中有名的,天可怜见,将你送入贺某夫妻之手,今日如不将你碎尸万段,怎能慰我内弟在天之灵?怎能慰千百冤死于你手中之魂魄?” 寒山重舔舔嘴唇,现在,他已大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气怒,反而十分平静的道:“二位稍安毋躁,在下想,这其中一定有点误会,二位能否将那两个‘古道热肠,仗义执言’的武林朋友万儿告诉在下?” 杜妮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泪眼中,带着无比的仇恨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好叫你去寻着他们杀了灭口 吗?好让你这狠毒的罪行因为证人的死亡而湮灭证吗?寒山重,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寒山重笑了笑,缓缓的道:“话不是这样说,其实在下虽然并不富有,区区的三数干两黄金也尚并不置于眼中,在下不会为了这点钱而去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这里面,一定有人想乘此诬蔑在下,中伤在下,借以引起他人对在下的仇恨,二位不能仅听一面之词……” 豹胆红翼贺人杰重重的哼了一声,转首向乃妻道:“妮妹,当初我娶你之时,己答允为你报此血仇,现在,我们还多说什么!还要等到何时?”—— station扫校 第6章 林幽景雅 国色天香 杜妮仿佛有些进退维谷的在犹豫着,寒山重心里有数,他知道,这小女人并不是在想着自己是否蒙受冤校,她只是在顾忌着眼前的“仇人”身手过于高强罢了。 寒山重摇摇头,道:“二位,别太过相信别人,要知道一旦动上了手,再度流血之下,这件事情就更洗不清了……”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豹胆红翼贺人杰双睛中闪射出一片浩烈而果决的光彩,他断然道:“姓寒的,就让他洗不清吧!” 寒山重心里记挂着五台山之事;他自己也还要到一个幽秘之地去寻访一个人,以证实一件疑虑,所以,他实在不愿在近月中发生节外之变,但目前这对夫妇却硬要死缠活赖,将一些莫须有的麻烦往他身上推,心焦之下,他不觉也有三分怒意了。 “喂,你们二位到底是讲不讲理?寒山重并不是畏惧你们,什么事情也得认明了真假才好采取行动呀……” 他“呀”的那个字音始才从半张的嘴唇理吐出,豹胆红翼贺人杰忽然喉头低低的啤吼起来,其声沉恽而凶厉,有些栗人毛发,像……天啊,就像方才那些金钱豹在噬人之前的吼叫一样! 寒山重实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双眉一挑,迅速捞起鞍旁的皮囊,一挥一折,锋利的戟斧与紫红的皮盾已分取手上,飘然偏身下马。 随着他的动作,豹胆红翼贺人杰夫妇的脸上已有点变色,但是,矢到弦上,焉能不发?贺人杰一咬牙,瞪着早已在蠢蠢欲动,四个倨地的豹子群,大吼一声:“乌叱……” 草丛杂树里蓦然一阵骚动,空中黄影团团跃起,斑斓的花纹在阳光之下油亮闪动,一片吼叫啸啤的声音令人心惊胆颤,贺人杰手中青竿候指寒山重,几乎在他的竿子刚刚伸出,六团黄影已飞扑过河,猛攫而至,利齿森森,目光蓝亮凶狠,好不骇人! 寒山重大叫道:“咎由自取,怪不得寒某了!” 叫声中,皮盾猛然击向前两只豹子的头颅,手中戟斧一个倏挥,半声嚎叫,另一头花豹已被削成两半,血雨进溅的跌人河中。 而这时,黄影连闪不息,又有十几只金钱豹跃扑而来,这些豹子个个大如犊牛,齿利爪尖,行动之间更是快捷如风,矫猛无比,当这十多头花豹冲向寒山重的时候,豹胆红翼贺人杰亦长啸一声,跃河攻到! 寒山重拒挡在坐骑之前,斧斩戟挑,盾砸足踢,眨眼之间,已被他活活杀死了五头花豹,一声厉吼起处,莲花似的倒钩刃又自斜刺里递到肋旁:他嘿嘿一笑,翻身出盾,“砰”的一声,那戳扯而来的倒钩刃已生生折断了两根,朝斧随着他的笑声左砍右劈,一颗狰狞的豹头及另一条花豹的后腿俱被斩下,与贺人杰路跟的身躯同时飞出! “刷”的一声,隔着河岸射来一只尺许长的三尖银梭,寒山重看也不看的一盾磕飞,于是,紧跟着又有七道银光闪闪飞到。 他的戟斧沾着血渍幻成一片浑厚剔亮的光墙,一阵叮当交击,七枚银梭纷纷散落坠地,而两张豹嘴,又已咬向他的脚踝。 寒山重脸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足尖急缩候挑,那两个露齿花豹已被他踢得翻滚而出,皮盾呼然倒击,又将贺人杰再度攻到的青竹竿逼了回去。 吼啤声乱成一片,起落不息,这时,约有三十多头金钱豹完全涌集过来,就像一片斑澜的花纹之海,奔跃窜扑的噬攫向寒山重。 寒山重心头的怒火突然暴升,他又红了眼了,嘴里忽哨一声,大叫道:“叱雷,你先走!” 叱雷低低嘶叫,放蹄而去,快得就橡一缕轻烟,寒山重没有后顾之忧,精神百倍的长冲而起,接连三度扑击,再杀四豹,他的身形配合行动出手,快极了,狠极了,像煞星射虹飞,急速欲绝! 瞬息之间,他那耀亮的戟斧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件奇妙的物体,一会流空上腾,一会翻滚成卷,一会如雪如风。 一会似电似雷,皮盾旋转着,飞舞着,像一张跳动的魔鬼面孔,像一朵沾上即死的顶形毒菌,气流在激荡,空间在撕裂,血雨横溅,皮毛纷-,在起落的惨啤号声中,夹杂着贺人杰痛苦的啸叫连连。 金钱豹跃跳扑上,却又闷啤着变成一堆死肉摔出,青竹竿与银梭点点射戳,却又似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次次扯回,叮叮的清脆铃声在嚎叫悦耳的响着,更显得如此古怪与冷森,昭,魂铃,魂铃,真是索魂之铃。 寒山重挥动皮盾再挡出了贺人杰的十一竿,飞腿踢滚了另一头花豹,身形腾空而起,在一跃中,他大叫道:“在下不欲结怨,就此去了,在下居于湘境‘骑田岭’‘浩穆院’,如蒙光临,不胜欢迎之至……” 语声在空气中摇曳,渐去渐远,豹胆红翼咬牙切齿的在后面拼命追赶,额际青筋暴露的大骂道:“你跑不掉的,老子拼了一死也要找你洗雪今日之仇,你这狠心狗肺……” 他妻子杜妮驱着仅存的十几只豹子自后赶来,边哭边叫道:“不要追了,杰郎,不要追了,他武功实在太强……” 那边……寒山重十起十落,已在百丈之外,他一面长奔急跃,一边口中□哨连连,果然,在一垛稻草堆后面,叱雷这浑小子已欢鸣着跑来,嘴里尚在咀嚼着稻杆子呢。 飞身上马,抖缰疾去,寒山重放好武器,拍拍叱雷的头,笑骂道:“你倒会享受,你爹爹我又叫豹子又叫疯子搞得手忙脚乱,你这畜生却先在这里吃起来了……” 叱雷仰首低鸣,一边奔驰,边用鼻子去触闻主人的大腿,好象主人的意思它都十分明白似的。 寒山重欣悦的抚摸着爱骑的鬃毛,回头望了望,自言自语的道:“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算拣回了这条小命,又与那怪物噶丹搭上交道,行到半路,再和那对豹子夫妻浑打了一场……唉,再想想要去的五台山,那是五台派的发祥地,到五台山去找人开刀,恐怕就免不了和五台派的仁兄们结怨了,五台派又不是好惹的……” 他嘴里喃喃数说着,一双斜飞人鬓的剑眉又不禁微皱了起来,于是,快马加鞭,赶行更急,他心里也豁出去了,反正要来的总归会来,到时候再说也罢。 叱雷是一匹罕见的异种龙驹,一日千里是形容过份了,但是,两头见日头一天跑个数百里路是决无问题的,它的能耐,就是奔得快,跑得稳,而且更有持久的力量,寒山重自幼犊将它抚养,至今这马儿与寒山重的情感是深厚无比的,虽然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兽,但寒山重与他爱马的心意却可沟通,寒山重熟悉他的爱马,就像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一样,寒山重将他的马儿看成挚友,他常向它倾诉,向它说笑,向它低语,马儿的火红眸子也都是亲善而真挚的凝注着它的主人,于是,寒山重就会满足了,他不管自己的爱马是否听得懂,只要看见它的眸子,承受它的抚摸,这也已够安慰了,畜生或者不会有什么感受与思想,但是,畜生却也知道善待它的人。 蹄声扬着,蹄声响着,路途在蹄声里逝去,日子在蹄声里溜过,出了龙泉关了,再有三天,就会到达五台山麓。 寒山重回首,凝望着长城婉蜒无际,直入山巅云间,他欣赏的赞叹着,启马奔前,这里,已可算是五台山区了,五台派在江湖上声威十分□赫,弟子门人俊豪杰士辈出,势力异常庞大,尤其在他们的地盘以内,更隐扬着一股子无形的威仪。 到了夕阳薄暮,寒山重到达了一座有如龙脊的丘岭之下,这丘岭并不十分耸峻,更谈不上雄伟,只是静静而平庸的伏在那里,像是一只衰老的野兽。 岭上林木幽幽,茂密苍邃,隐隐可见飞檐一角,绿瓦数片,寒山重停了马,向前路凝注了一会,又转朝山上打量了片刻,他心中正在考虑着是否应该继续赶路,因为,寒山重知道最近的一处宿头也在百里之外,他这几天来,实在奔劳得够苦了,想了一阵,他还是决定到这丘岭上寻个地方住一夜,看那林中露出的飞搪绿瓦,昭,好象还是一所庙宇呢。 离开大道,他策马行向一条窄狭但却十分平坦的小路,这条小路,正婉蜒曲折而上,可能还是直通到那岭上庙宇门前哩。 他-着眼,迷恋的注视着美丽的黄昏景色,暮霭中,晚霞嫣红,抹在大地的每一物体上,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一句句深切的誓言,苍凉而凄艳,带着浓重的抑郁,有着无可比拟的至真,这感受,深邃而隽永。 马儿缓缓的踱着步,他腕上的铃串儿轻轻摇晃,在这寂寞的黄昏,安静的林荫山道上,更有着一丝儿弹拭不去的超脱之思。 长长的,舒适的喂了一声,寒山重被这份眼前的静美所迷惑了,他瞧着夕阳,望着云天深处的绚丽晚霞,将自己的心灵完全隔入其中…… 忽然…… 一阵清脆的,不缓不徐的马蹄声响自身后,渐来渐近,寒山重像被人在一个幽雅迷人的梦中骤然浇了一盆冷水,依然醒悟,却又极不愉快的挑了挑眉,他懒得回头去看看这位煞风景的骑士是谁,或者,他已在心中开始憎恶这个人了。 他依旧将缰绳绕在手指头上,旁若无人的继续行去,后面的蹄声,已仿佛加快了一点,迅速来到他的侧旁。 仍然没有理睬,寒山重还是照样-着眼在欣赏这幽林夕阳的美景,旁边的马儿也一声不响的跟了十几步,寒山重有些不耐烦的斜膘一眼过去,口中厌恶的道:“喂,煞风景的朋友,你最好远点走……”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下面的词句儿已蓦地噎了回去,眼睛好象被一道强烈的亮光慑住了一样大睁着,天啊,在旁边,在那乘白马背上的人,该是如何一个美得怕人,美得像魔鬼一样的女子啊!她的浓黑的长发像瀑布般自然的泻披肩头,两只水汪汪的,勾魂夺魄的大眼睛往上挑着,如白玉雕成的挺直鼻子下,配着一张微红而小巧的嘴巴,微翘的嘴角上,那么俏生生的有着一颗美人痣,身段窃宛炯娜极了,皮肤白腻如羊脂玉,毫无一丝儿理疵,上天造人之际,大约是把最美最好的条件都堆砌到她一个人身上去了,这少女静静的骑在马上,静静的睇视着寒山重,那股美艳,那股韵味,虽未饮酒,也足以令人沉醉了。 寒山重有点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般美丽的女人,他揉了揉眼,再仔细的打量了一阵,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被对方这份超俗的美所压制了一样,有点滞重的再喘了口气。 那少女有趣的看着他,悄悄的,语如魂梦中的低唤:“为什么叹息?因为我太庸俗,破坏了这幽美的气氛吗?” 寒山重平素的洒脱,这时不知道一下子跑到哪儿去了,他有些期期艾艾的苦笑了一下,脸孔竟热烘烘的道:“不,因为,因为在下觉得,上天造人实在不公……” 那少女美极了的一笑,嘴角的美人痣微微一动,她斜着头,俏皮的道:“为什么?” “为什么?”寒山重不自觉的重复了一句,又忙道:“因为,好象这世上,所有的美全叫你一个人给占去了,分明老天爷在塑造你的时候,是特别偏心,特别下了一番功夫……” 美丽的姑娘迷人的在脸上漾起一丝倩笑,轻轻的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寒山重闭闭眼睛,竭力捕捉回来自己的灵魂儿,抿抿嘴唇道:“你的名字?” 少女有些惊异的睁大了那双足以令千万男人甘心为她去死的美丽眼睛,俏皮的道:“你的礼貌真差,自我有记忆以来,还记不起有谁敢这样问过我的名字……” 寒山重玩世不恭的磊落劲儿又回来了,他笑了笑,道:“因为他们对你有所企图,在下却不然。” 少女银铃似的笑道:“你敢确定吗?” 寒山重自己也问了问自己这一句,然后,他肯定的傲然道:“不错。” 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瞅着他,这股媚劲,实在使寒山重很不好受。他甩甩头,又加强语气道:“假如你不愿讲,在下也不愿再问。” 少女似是叹息的喂了一声,轻轻的道:“好吧,我叫梦忆柔。” 寒山重-着眼,低低的呢喃:“梦忆柔……梦忆柔……这名字真美……梦忆柔……” 美丽的姑娘笑了起来,俏细的道:“够了吧?” 寒山重依然惊醒,掩饰的道:“啊,这名字真美,也只有这么美的名字才配得上你,现在,梦姑娘,芳驾欲往何处?” 梦忆柔轻轻咬了一下唇儿,道:“我错过了宿头,想到达岭上找个地方借住一晚,我在下面好象看到那林中有一角屋檐露出……” 哧哧笑了笑,寒山重道:“可能不太方便,那大约是个和尚庙呢……” 梦忆柔怔了一怔,微愠的瞥了寒山重一眼道:“说不定也是个尼庵……你,你这样笑我不喜欢,有点邪……” 寒山重一拂衣,淡淡的道:“喜不喜欢随你,在下从不强求他人的观感,梦姑娘,可愿意让在下护送一程?” 梦忆柔忽而婿然一笑,娇媚的道:“你很有趣,而且,生得极英俊……” 寒山重伸手接过梦忆柔坐骑的缰绳,缓缓上岭,一边微笑道:“这种赞誉,在下听得太多,就像姑娘也听过别人的称赞太多一样,所不同者,女人的美是本钱,而男人的俊,昭,只是点缀罢了。” 两条马轻缓的扬着蹄,梦忆柔大眼睛一转,道:“对了,你的名字呢?” 寒山重笑着看看她,随随便便的道:“寒山重。” 这三个字,像有着无比巨大的力量,震得这位美丽的姑娘心腔一跳,寒山重笑道:“怎么了?是因为在下的名字太冷?” 梦忆柔紧紧的盯着他,好半晌,才道:“闪星魂铃就是你呀?我一直以为这人一定满脸横肉,凶狠暴戾,而且,年纪也不会太小呢……” 寒山重叹口气道:“这是我在一天里面两次听见这种评语了,梦姑娘,为什么我就会是满脸横肉,凶狠暴戾,而且,一定要年纪很大呢!” 梦忆柔巧倩的笑笑道:“因为,闪星魂铃是个江湖上出了名的心黑手辣之徒,众所周知的煞手,他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成名了……” 寒山重无可奈何的道:“在下今年二十五岁,确实说,还要再有三个月才满二十五岁,在下在十四岁起就在武林中打滚,如何成名在下也不敢断言,在下出道时的环境十分恶劣,由于情势所然,很多人欲要在下生命,进一步说,在下若是双手沾血,实是万不得已,因为,在下若不杀人,人即杀我,人若逼我走绝,我焉能束手就戮?在下自问从未滥杀无辜,更未白流任何人的一滴血,纵使在刀山剑林,刃头舔舔血的日子里,也必每夜深省,扪心自问,严审自己是否曾做错事,是否有过不当……” 他说到这里,哑然失笑。道:“萍水相逢,贸作深言,只因一时感触,梦姑娘心巧神慧,当不笑我失慎。” 梦亿柔方才一直专注的听着,这时急忙摇头道:“寒……寒侠士不要客气,我一直在注意倾听着,一点也不觉得你言有失慎之处,真的,我很感激你未将我视为陌路之人,肯告诉我这些话,现在,我想,江湖上一定是传错了话了,一般人往往见着表面,而不去追寻事情的真伪根源……” 寒山重洒脱的一笑道:“只要在下问心无愧,背后闲言且任它去……” 他目光一瞥,又笑道:“梦姑娘,看情形,今夜姑娘宿处颇成问题了。” 原来,二人一路轻谈,不觉已到了丘岭之上,这条窄狭山路的尽头,尽头上,古松森然,在饶有古趣的枝丫盘结下,一座小小的庙宇静静耸立,这座庙宇的楣上,有着三个金色篆字:“小空寺”。 和尚庙,是留不得女施主的,这是三岁小孩也知道的事,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焉会不知?她失望的瞧着这所庙宇,低低的道:“糟了,今夜住在哪里呢?我总不能露天而宿,更不能生了翅膀飞回五台山啊!” 五台山?寒山重惊异的回头望向她,庙宇忽然已轻轻启开,一个瘦骨嶙峋,面如骷髅般骇人的老和尚,像幽灵似的飘飘而出—— station扫校 第7章 苦僧魅影 玉轴藏迷 一片淡淡的疑惑在寒山重脑子里闪了闪,他顾不得再去仔细回味梦忆柔那句话里的意思,目光转向庙里出来的怪和尚。 这和尚年纪应该很大了,面孔上皱纹重叠,两只眼睛深陷,骨颧高耸,小小的扁鼻子几乎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嘴唇干瘪,一眼瞧去,实在像极了一具包着皮肉的骷髅,予人一种十分阴森的感觉。 梦忆柔平静的望着和尚,她的胆子好象很大,一点也看不出有惊惧的模样,寒山重想了一想,双手抱拳道:“大师请了。” 老和尚摆动着身上那袭灰色的僧袍,双手合十,垂着眼帘,语声低沉的道:“施主请了。” 寒山重轻轻下马,庄重的道:“在下寒山重,因心急赶路、错过宿头,原欲征得大师允许,借宝寺暂渡一宿,奈何逢遇这位姑娘,宝寺恐不便留住女客,在下若任由这位姑娘独自露宿郊野,又不放心,是而只好打消人寺借宿之念,劳及大师闻息启门相询,倒是好生不安。” 梦忆柔似乎料不到寒山重一开口消了独自借宿之意,她又向寒山重盈盈一笑,这一笑的韵味十分耐人寻味,里面好象还包含了一丝傲然与得意,仿佛,在这一笑里,表明了她千娇百媚的迷人力量是没有一个男儿可以抗拒似的。 怪和尚一听到寒山重自报姓名,已微微怔了一下,但却是极为含蓄的,极不易察觉的,他稀疏的黄眉蠕动着,那半圆的眸子倏睁又闭,仍然安详的道:“出家之人,本是为天下众生行方便,但纵使灵台澄静,心无点尘,却也不好违件佛门的规矩,施主当然明白,老僧亦不多饶舌了。” 在怪和尚的双目开合之间,寒山重尖锐的视线已体察出这位佛门弟子那双瞳仁里所含蕴的完足神光,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冒昧,敢问大师法号?” 怪和尚沉穆的宣了一声佛号,道:“老憎无缘。” 寒山重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道:“流水浮萍镜里花,梦中罗裳雾中烟……” 老和尚瞥瞥了寒山重,静静的道:“俱是成空,俱是无缘。” 寒山重洒然一笑,道:“无缘大师虽然隐身佛门,但二十年前之红尘往事,仍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而大师于空门中自号‘苦僧’,声威亦自慑人呢。” 无缘大师多皱的面孔起了一丝湛然而怪异的光彩、但仅仅一掠即逝,他仍然古井不波的道:“施主谬誉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无人无我,去者去矣,恍如前生一梦,施主年轻名盛,却正该有一番作为,莫似老僧,视功名利禄醇酒美人如镜里之花,雾中之烟才是。”寒山重长揖为礼,含笑道:“打扰大师清修,极感歉疚,大师明理悟道,自较在下深知处世三昧,在下不再相烦,且容此别。” 无缘大师仔细向寒山重看了一阵,微微点头,道:“江湖中云及施主有诗:沉霭古道雨霏霏,遥闻魂铃愁百回,此言或者有误,施主本性并非暴庆之徒,老僧看来,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他又古怪的向梦忆柔看了一眼嘴里低喃:“桃花如面,却具痴诚之心,少见,少见……” 说着。双手合十顶礼,缓缓转身步人庙内去了。 梦亿柔望着无缘大师身形隐入门内,始嫣然一笑道:“这位大和尚好象极精佛理,说话之间,含有不少禅机呢?”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玄虚,玄虚,无缘大师昔年在武林中也是一把响当当的好手,只为了他的爱妻遭到横死,报仇之后,心灰意冷而遁身佛门,说来,也是一位至情中人呢。” 梦忆柔向左右看了看,这时,夕阳下山暮云四合,周遭的光线已渐渐黯然淡下来,她低低的道:“谢你肯伴着我,要不,一个人露宿荒野,可真有点害怕……” 寒山重牵着两匹马的缰绳,缓步行向岭下,闻言露齿一晒,道:“老实说,你实在美绝了,令在下目不忍释,心不旁鸷。”梦忆柔银铃似的笑道:“这种话儿,在你口里说出来十分流利,寒大侠,你一共对多少女孩子说过哪?” 揉揉面孔,寒山重缓缓道:“梦姑娘,你一共听过多少次了?” 梦忆柔抚媚之极的瞧着寒山重,低俏的道:“我听得记不清,听得厌烦了,但是,现在由你口中说出,却好象另外有着一股味道。”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梦姑娘,在下骨头轻了一半,大有飘飘欲仙之感了。” 他的笑声十分宏烈,与眼前的措施气氛非常不调和,于是,梦亿柔似乎有些愠怒了,冷冷的白了寒山重一眼,没有作声。 寒山重止住了笑,有趣的瞅着梦忆柔,半晌,他叹了口气:“你真美,尤其在你含嗔的时候,梦姑娘。使你这样美的人生气,实在是一种罪恶,原谅在下放浪惯了,言行之间难免有时失慎……” 梦忆柔沉默了,没有回答,马蹄的声音缓慢而清脆的敲在地上,在林间回荡,在暮色中缭绕,气氛显得特别静寂,难耐的静寂。 望着梦忆柔低垂的眼帘,那弯长绒密的睫毛,在无形中,她的艳丽已仿佛凝成了一个可以抓着,可以抚摸的有质之美,是如此温柔,如此含蓄,又如此令人窒息。 寒山重徐徐的吸了口气,轻轻的道:“别生气,算在下不对就是了。” 梦亿柔抬起眼来,如波的眸子流动着,一丝微笑隐隐浮上她的唇角,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她平静的道:“我就是要听你这句话,寒山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我面前会不低头,而你,大名鼎鼎的闪星魂铃,也没有例外。” 寒山重摹然凝注着她,双目精光如金蛇电烁,一闪即逝,半晌,他挑挑眉梢,哧哧笑道:“昭?或者,你是对的,但是,美人儿,在你没有了解寒山重之前,可干万不要怀有太大的自信啊?” 梦忆柔轻轻的笑了一声,道:“寒大侠,我会记住。” 寒山重抿着唇,将马儿牵到路旁一棵大松树之下,松枝婢婶如盖,地上有着一片如菌的绿草,他将马儿放了,梦忆柔文静的下了磴,姿态美极的斜坐到草地上。 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寒山重平和的道:“这地方还可以,是么?” 梦忆柔眨眨眼睛,道:“很好,但是,主要的,因为你是君子。” 寒山重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良夜悄悄,清风柔拂,周遭洋溢着诗情画意,眼前有着抚媚的笑愿,这种环境,这种气氛之下,梦姑娘,是否尚能保持君子之风,坐怀不乱,在下可也不敢确定呢。” 梦忆柔用手理理鬃发,换了一个话题道:“寒大侠,听到传闻,你的意中人似乎很多?” 寒山重搓搓手,腕上的铃儿轻轻响了一下,他不置可否的道:“这是一般人的猜测罢了,你好象知道在下不少事情? 梦姑娘,恕在下直言无状,姑娘与五台山可有什么渊源?” 梦忆柔稍微犹豫了一下,坦然道:“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但是,说了也无妨,五台派的执法于罕是我的舅父,也等于是我的恩师,所以,我在六年以前便自一个极远的地方随着母亲迁到五台山居住,舅父也好就近照料我们……” 寒山重忽的联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他有些担心的再问:“假如你愿意,梦姑娘,可以告诉在下你居于五台山何处么?五台山范围十分辽阔呢?” 梦忆柔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道:“寒大侠,你为何有此一问?” 寒山重有些尴尬的道:“只是兴之所至,梦姑娘,你不愿讲就不讲吧……” 梦忆柔想了想,促狭的道:“好,我告诉你,但是你可别想差了,我早已有了占住这儿的人……” 她说着,用手向心房指了指,又轻轻笑道:“就好象你也有占了你那儿的人一样,我,我住在五台山白岩的大飞山居。” 寒山重心头大大的一跳,脱口道:“你是否来自藏边?” 梦忆柔惊异的怔了一下,迷惑的道:“是的,但是,你怎么知道?” 脑子里乱得哄哄的鸣响了一阵,寒山重甩甩头,呢喃道:“不会吧,不可能便是她吧?怎么会这么巧?又怎么会这么残酷,简直是在毁灭一件无价之宝……” 梦忆柔有些怔仲的瞧着寒山重,低低的道:“寒大侠,你在说什么?” 寒山重十分痛惜的将目光移向那张美丽绝伦的面庞上,忽然,像一道电光在他脑子一闪,他已注意到梦忆柔身上所穿的衣裙,那是一套长可曳地的鹅黄色罗衫,对了,噶丹说过,要寒山重替他去杀的那个女子,最喜欢穿著纯白纱袍,套白缎子马甲,梦忆柔却完全不是这种打扮呀。 他眉宇舒展,心情又宽松了起来,但是,当这丝如释重负的喜悦刚才在他面孔上浮起,他又蓦的一冷,紧张的道:“梦姑娘……” 梦忆柔也禁不住有些忐忑了,她睁着一双惊异的眼睛瞧着寒山重:“昭?” 寒山重咽了一口唾液,显得艰辛的道:“你刚才说,你是自藏边迁来,住在五台白岩大飞山居。 你,除了你以外,是否还有令堂与你住在一起?” 梦忆柔怀有莫大的疑惑,缓缓点头道:“是,我和母亲住在一起……” 寒山重紧张的接道:“令堂是否平素喜欢穿著白纱长袍,并且,加一件白缎子小马甲!” 这一下,梦忆柔惊奇得险些跳了起来,她微张着小嘴,愣愣的注视着寒山重,几乎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你见过我母亲?” 寒山重想努力装出一张笑脸,但是,他失败了,仅是嘴角的肌肉僵硬的牵动了一下,于是,他像是呻吟般叹息了一声,望着眼前这张美得足以令人甘心去死的面庞摇摇头,他想不出,若与这么美的人儿结下了深仇。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在问你,寒大侠,你可曾见过我的母亲?” 梦忆柔如柳的眉儿渐渐郁结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寒山重“啊”了一声,苦涩的一笑道:“没有,在下与姑娘尚是初见,又怎会与令堂相识?在下只是随意猜测罢了,却不料竟会巧中……” 老实说,寒山重自己也知道,这个谎实在撤得太不高明,但是,除了如此之外,你又叫他如何自圆其说呢?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寒山重凝望着无边的黑暗,凝望着那条条幢幢的林木黯影,沉默了一阵,轻轻的道:“梦姑娘,这片黑暗,像不像一张灰郁的蒙死包?” 梦忆柔全身一冷,有些寒意的道:“为什么谈到这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对你,美人儿,在下恐怕攀不上边儿了,不谈这些,又谈什么?” 梦忆柔有些迷悯,犹豫的道:“你……寒大侠,你在血液中,流循的先天冷酷感又要发作了?你的意思,我一直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你刚才在道及我母亲的事时,曾撒了个谎,是不?” 寒山重有些粗暴烦躁的道:“不要再谈这件事,我问你,你母亲可会武功?五台派是否有人保护她?你舅父的几手把式如何?” 梦忆柔佛然不悦,小嘴嘟得老高的道:“寒大侠,你的‘礼貌’呢?我并没有得罪你,何必用这种态度与我说话?” 寒山重长长的吁了口气,缓和的道:“假如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姓寒的从不勉强别人,尤其是,像姑娘这种美丽的尤物。” 梦忆柔这次是真的发怒了,她霍然站起,走过去解下马匹的缰绳,回头瞪着寒山重,冷冷的道:“寒大侠,我们如能重逢,希望再见你时,你这狂傲与嚣张之态能改变一些。” 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再会。恕在下不远送了。” 重重的哼了一声,梦忆柔气得花容变色,她认橙上马,头也不回的抖缰驰向山下,而这时,山顶的小空寺已远远传来一阵低沉而清越的钟声,在钟声里,沿着山道,已有三条黑黝黝的人影飘飘而来。 这三条人影来势并不急促,但是却快得惊人,好似乘着晚风冲空而至。 寒山重抿抿嘴唇,舒适的坐到梦忆柔方才坐过的地方,目光半拢,静静的注视着那三个飘然到来的怪客,此际,正在驱马下山的梦忆柔亦已看见了,她似乎怔了一怔,又勿勿继续策马奔去,但是一一三人中,右侧的一个忽然伸出手臂横拦,口中低沉的道:“下来。” 这人的语声虽然低沉,但却含蕴着无比的威严与冷厉,连远在五丈以外的寒山重,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微跳。 梦忆柔似是一惊,突然勒紧了马缰,于是,她那匹纯白的马色便“希聿聿”的人立而起,瞒,这妮子好俊的一身马上功夫,那俏生生的身段儿一点也未见摇晃,依旧稳坐马上,待到马儿的前蹄落地,三人中,那伸臂拦阻的怪客已踏上一步,威严的道:“丫头,山岭上是和尚庙,你一个孤身的女孩子上去何为?” 坐在树下的寒山重随手摘了根草茎放在嘴里咬着,心里好笑:“呢,这一下,美人儿又遇见了不懂礼貌的朋友了,她大约现在后悔对我太过严苛,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姓寒的是粗人吧……” 夜色中,梦忆柔那双明媚的眸子像是迷惑的闪眨一下,她好似被眼前的三个怪客震慑住了,听得出她是憋住了一肚子怒气在回答:“我本是上山找住宿之处,就因为是所庙宇,我才又匆匆下山来的,这……这与各位又有什么相干?” 三个人互望了一眼,原先说话的人仔细向梦忆柔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摇摇头,语声较为缓和,却仍然冷冷的道:“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丫头,无缘和尚交给你带走了些什么?” 梦忆柔楞了一下,——的道:“交给我带走了什么?” 那人蓦然睁大了眼睛,黑暗中精光暴闪,他粗悍的道:“别装傻,把‘九折十三曲’的玉轴拿出来!” “九折十三曲?玉轴?你在说些什么?”梦忆柔满面孔的惊疑,不安的呢喃着。 一阵猛厉的狂笑出自那人口中,他向梦忆柔逼近了两步,于是,星光淡淡映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生有两道浓眉,一双豹眼,却自左耳到嘴角横着一道血红疤痕的面孔,他凶恶的吼道:“无缘和尚也太过聪明了,但白虹、奔月、河魔也都不是白痴,拼失了五条人命,却让这老秃驴得去玉轴,天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么?呸!” 白虹、奔月、河魔,这六个字,仿佛是六只魔手,一下子猛然攫住了梦忆柔的心弦,她打了个寒栗,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三个人,呼吸变得急促而翳重。 “说话呀,拿出玉轴,或是死!”这人又厉吼着,再度踏上一步。 梦忆柔畏怯的退后一步,嗫嚅的道:“不,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九折十三曲,更没有拿过什么玉轴……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连和无缘大师说话都没有……” “胡说,你这舌上生莲的贱丫头!”这人的刀疤隐泛红光,满脸杀气,模样凶恶暴民之极!当中的一人,那是个容貌清透,满面书卷气息的文士,看他样子最多不过四十上下,但是,却已满头白发如银了,他这时微微一笑,古怪的注视了梦忆柔一眼,拍拍刀疤怪客的肩头,平静的道:“三弟,你别吓着这位姑娘了,慢慢问,不愁她不从实招来。” 他说完了话,又向梦忆柔点点头,温和的道:“在下奔月后幽,方才向姑娘说话之人乃是在下三弟白虹公孙尘……”他又指指另外那个一身黄布长衫,面色枯槁蜡黄的怪客道:“这位乃是在下大哥,人称河魔的金易,姑娘想亦不会陌生吧?” 梦忆柔勉强颔首,低低的道:“三位大名,我都听过,但是,你们总不能向一个晚辈如此强按罪名啊,我实在什么也不知道……” 老实说,提起武林中这三个人的名字,凡是曾在江湖上混过的莫不闻而结眉,敬鬼神而远之,他们三个都是怪物中的怪物,年纪全己超过半百,一般的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又自三个极端不同的地方巧妙的聚集一起,做出一些令人毛发悚然,胆战心惊的血腥事来,但是,这三个煞星却竟会气味相投的结成莫逆之交,日常行动俱是联合一致,守望相助,在武林中,愿意主动去惹他们三个人的,还实在不多。 奔月后幽凝望着梦忆柔淡然一笑,道:“姑娘真美,足当国色,在下实不忍做那摧花憾事,但,若是姑娘不肯从实招述,那么,三年前秦准河畔的青楼名花赵巧巧就是一个榜样!” 白虹公孙尘哼了一声,冷森的道:“你大约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将赵巧巧那贱人毁去容貌,以利刃将其割成一千零十六片,-入河中饱喂鱼虾,留其首级高悬竿顶五日示众,这贱人直到将她割到第七十三刀时方才气绝,为的便是她不肯坦然的告诉我们一件江湖之秘!” 秦淮名妓赵巧巧之惨死,确曾在江湖上轰动一时,但是,因为下手之人乃是这三个难惹的煞星,是而一般武林人物空自满心气愤,也却不敢自己找祸上身,这件事已隔三载光阴,却仍然令人难以淡忘,自然,梦忆柔亦曾听闻过此事大端。 奔月后幽一拂衣袖,轻松的道:“号称南海侠女的魏翠姑可能姑娘也会记得,呢,她竟不自量力,想与在下等公然争夺大内流失在外的一柄古珍奇剑,后来么,在下先剜其目,裸身,袒悬大树枝丫之上,穷十二个时辰再毙其命,姑娘,这些……” 他邪恶的挤挤眼,道:“姑娘愿意选择哪一种享受?” 梦忆柔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目光焦切而希冀的向寒山重这边瞧来,奔月后幽头也不回的道:“姑娘,不要希望有人来救你,这是不可能的事,目前,有谁在此?有谁够胆?别忘了在下等江湖上的字号!” 白虹公孙尘目光如电,向四周环视了一道,暴烈的道:“先问明了这贱人,再找无绿秃驴算帐,二哥,咱们快点!” 奔月后幽忽然面色一沉,神态中顿时显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厉与冷酷,他满头银发萧萧,有如一个落魂的僵尸:“现在,姑娘,告诉在下,九折十三曲的玉轴在何处? 无缘和尚可交给你了?他现在身在何处,可曾约请帮手接应今夕之会?” 梦忆柔实在慌乱了,她明白眼前三个人那残如豺狼的天性,更知道他们在愤怒后的恐怖行动,她的一身所学,她自己晓得决非三人中任何一个之敌,他忘不了在早日她舅父的殷殷叮咛,一旦行事在外,切莫去招惹这些冷血的怪物! 但是,现在,她却被对方缠上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等死,更不愿就此束手就缚,不过,她打得过人家么?她能打得过这三人中.任何一个么? 那美丽的面庞已变得苍白,细凝如玉的肌肤在轻轻抽搐,心狂跳着,冷汗涔涔,梦忆柔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瘫痪,快要昏绝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艰涩的道:“后前辈……这些事……真的,我真的全不知道……” 奔月后幽冷森的一笑,而就在他这令人寒惧的笑容方才浮上嘴唇之际,两只手掌已若一阵狂风般卷向梦忆柔! 一声尖锐的惊叫,梦忆柔急速的旋舞而出,但是,白虹公孙尘已如鬼魅般自后掩上,梦忆柔慌乱的再度躲跃,却在一声刺耳的裂帛声中摇晃着退出三步! 星光黯淡,映出这位美艳的少女那张羞愤得痛不欲生的痉挛面孔,是的,她的罗纱前襟己被撕裂一道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内衣来:奔月后幽负着手,悠闲的踱了两步,嘿嘿笑道:“姑娘,别怕,但是你若还要固执下去,那么,在下可要一件一件的替你宽衣解带了。” 白虹公孙尘亦哼了一声,凶恶的道:“那时,贱人,你还要死得更痛苦些!” 一阵出奇的悲哀,搀合着羞辱,绝望,像一股澎湃的潮水般冲入梦忆柔的心田,她忍不住双手捂面,痛苦的吸泣起来。 奔月后幽斜着眼珠子笑了笑,阴阳怪气的道:“暖,姑娘,别哭别哭,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假如你再想拖延,在下可又要继续下手了……” 白虹公孙尘自来不近女色,更无寡人之疾,他这时狠狠的“呸”了一声,吼道:“闭嘴,哭什么?少给老子们来这一套烟视媚行:” 奔月后幽嘿嘿一笑,正待上前,在夜影中,一个深沉的声音已缓缓传来:“喂,一枝梨花春带雨,真个我见犹怜,我见犹怜……”这个‘怜’字拉得很长,三人霍然转身,一条瘦削的人影,已慢步向他们行来。 白虹公孙尘厉声吼道:“哪个江湖鼠辈,市井走卒,报上你的狗名!” 这悠哉行来的人影,嘴里“喷”了两声,毫不紧张的漫吟道:“天地白虹连,奔月踩云桥,浪舞啸河魔,不争迟与早。 三位仁兄阁下,今夜真是幸会了!” 几句歌诀甫始出自来人之口,三人已不禁微微一怔,奔月后幽诡插的一笑,道:“既知在下等名,便该明白在下等的习性,好朋友,你的万儿?” 来人哧哧一笑,已在各人五步之外站住,朦胧的夜色中,呢,正是我们已经熟悉了的,寒山重那满不在乎的面孔。 他望着双手蒙着脸的梦忆柔,怜惜的摇摇头,道:“梦姑娘,唉,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知书识礼的人可难得碰上了,遇见的净是些老粗。” 白虹公孙尘大喝一声,怒道:“乳臭小子,你在指谁?” 寒山重-着眼,望着白虹一龇牙,笑嘻嘻的道:“你!” 白虹公孙尘额上青筋暴起,刀疤红中透亮,他暴厉的道:“老子先劈了你!” 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举止的河魔金易,这时一把拉住白虹公孙尘,上上下下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低哑的道:“朋友,树有个影,人也有个名,阁下高姓?” 寒山重舔舔嘴唇,缓缓的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河魔金易闭着眼在追思,奔月后幽已蓦然大叫:“寒山重!” 寒山重双手抱拳,一笑道:“不敢。” 河魔金易霍然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寒山重,半晌,他沉重的道:“姓寒的,你在江湖上虽然独霸一方,我们也是横行四海;自来是河水不犯井水,从未相扰,现在,你想如何?”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问得好,在下不管各位如何杀那秦谁的赵巧巧,更不理那魏翠姑是否丰满诱人,在下只要眼前这位姑娘就此无事。” 奔月后幽闻言之下,眼珠子斜吊了一下,皮笑肉不动的道:“寒少兄素来风流调慌,求‘花’如渴,今日一见,果真不差,寒少兄,这姐儿够美,是么?” 寒山重背负双手,双眉一挑,笑道:“后兄对在下之事倒是十分清楚,不错,这姑娘够美,只是你奔月后幽早生了几年,若晚几年出世,或者尚可与在下一争青睐呢。” 奔月后幽语风一窒,没有接下去,只气得一张面孔通红,满头银发倒竖,河魔金易轻轻摆手,目注对方道:“姓寒的,老夫希望阁下再加三思,莫轻易与老夫等结怨,阁下固属武林绝材,但是,哼哼,老夫等亦非庸碌之辈:” 寒山重咬咬嘴唇,回首望向梦亿柔,梦忆柔已放下双手,泪光盈盈的凝注向他,那模样可怜见的,真是动人极了。 于是……寒山重向梦忆柔努努嘴,做了个“吻”的表示,头也不回道:“金易老小子,为了这美人儿,在下便与你结怨也罢!”—— station扫校 第8章 血溅尸横 生死为贪 一阵凄冷的笑声出自奔月后幽口中,这笑声仿佛一千万个小毛虫爬在人们的心上,令人难受极了,而就在笑声尚在空气中缭绕的时候,一阵突起的狂风已猛然拂向寒山重身上! “好狠哪!” 寒山重怪叫了一声,脚尖一撑,人已滑出五步之外,一个大回旋,有如流星候掠,暴起十六腿踢向奔月后幽,双臂一圈淬挥,分劈白虹公孙尘及河魔金易。 公孙尘突起发难未果,这时已在连续躲闪敌人反击之下毫不迟滞的再度扑上,河魔金易哼了一声,飘然移出,冷冷的道:“寒山重,你太狂了,以一致三,只怕阁下的道行还不够吧。” 寒山重目光一闪,复出九掌攻向避至右侧的奔月后幽,一边满不在乎的一笑道:“你是井底的蛤蟆……─见过多大的天呀?” 白虹公孙尘连连大吼,滴溜溜的连旋七转,掌腿狂猛如风,疾势环扫,声威吓人的冲扑而上。 寒山重背脊微弓,人已倒射而出,奔月后幽冷冷一笑,两掌已悠悠挥来,这两掌回势不急,但却迅捷无匹,待到近前,-那又幻为掌影千百,迷迷蒙蒙,纵横交错,像是天网罩坠,强韧的劲风亦似绵密的网绳一样穿织包围,奇诡之极。 身形像电光一样,左右两偏,寒山重的两手成为刁罗之状,滚旋绞缠,像蛇般的攀缘向对方的掌势,他的双手,因为出招太快,已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形状了。 空气中的气流起了一阵波荡,奔月后幽已哼了一声,倏而撒手退后,白虹公孙尘乘时而进,边叱喝道:“姓寒的,老子也来领教你的‘千缠手’!” 寒山重大笑道:“还是请你听听魂铃的美妙之音吧!” 说话之间,二人已迅速的如电光石火般互相攻拒了七招,在寒山重语声甫落,他已适时松去了运在左腕上的真气,于是,他手腕的肌肉不再鼓涨,一阵清脆悦耳的却又慑人心魄的叮当声已急促的响了起来: 奔月后幽面色冷凄的再度揉进,飘忽不定的连连递入九腿十一掌,在寒山重的盘旋反击中,白虹公孙尘知道,在这时,她多少已有点对那飞闪的星儿产生仰慕了。 河魔金易沉着脸,目不稍瞬的注意着斗场上的转变,他此刻已在脑际中浮起一个狠毒的念头,是的,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万万估不到,在他心目中认为充其量最多只能与他们兄弟三人之一战个平手的闪星魂铃,竟然大刺刺的以一敌二,而且,更丝毫未露败像: 寒山重在一次惊险至极的闪挪中,一连串的缠手涌上,同时逼退了奔月后幽白虹两人,他露齿一笑道:“各位,想不想见点彩?” 白虹足尖一点,倒射而回,反手就是三掌,七肘,十六腿,奔月后幽却似轻烟一缕,飘飘来到,悠然而飞舞的掌影,似落英摈纷,朵朵洒旋。 像一只愤怒冲天的利矢,寒山重淬然在一片拳腿交织中长射而起,一个翻滚,在叮当震颤的魂铃声里,他已落在他的爱马“叱雷”背上。 “姓寒的,这么孬种么?”白虹公孙尘撤步追上,口中大叫。 河魔金易眼珠子一转,倏叫道:“注意,这小子取家伙!” 语声未落,黄衫飞舞,河魔金易已暴袭而上,一道白色闪光,直攻寒山重!于是,这道白色的闪光甫始展现,已与再次自马背上掠起的一片银芒撞个正着,一声巨大的金属震响中,两条人影分由两个不同的角度错开! 在空中一个翻折,寒山重猛扑白虹公孙尘,在公孙尘的喝骂避让中,斩斧的锋刃已斩到奔月后幽天灵!奔月后幽急忙-身斜步,如流水行云,泻出七步,河魔金易手上白光辉耀,摇晃不定的刺向寒山重腰侧两腿。 在那片如怪蛇伸缩的流芒中,寒山重已看出河魔握在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柄细窄弯曲,前端分叉如蛇信的短剑,晶莹澄澈,想必锋利无匹。 他毫不转动,左手皮盾用力迎去,几在同时,一条粗如儿臂的黑影,已呼啸卷向他的脚踝。 轻轻的移出两步,那粗长的黑影带着劲风拂过,呢,原来是白虹公孙尘的一条乌紫色的蛟皮长鞭! 寒山重哧哧一笑,迅速的道:“披着长发的冤鬼会来寻你么?” 河魔金易连出十九剑,闻言之下,不禁有些迷悯的微微一怔,寒山重上拦下架,同时挡开了公孙尘的十鞭与后幽的八腿,又自言自语的道:“不会,因为他是自愿到那冥寂世界里去的。” 白虹公孙尘的蛟皮鞭挥卷如风,层层重重。像山叠,浪舞,云滚,沙崩,口中凶厉的喝道:“你少他妈的装神扮鬼!” 寒山重忽地似流星的曳尾,欣然退去,语声在-那间变得冷酷而阴森,像是出自另外一个人的口中,像是来自轮回殿上的宣判:“寒山重‘神斧鬼盾绝六斩’在招呼你了。” 梦忆柔听在耳中,像是一把冰碴子洒在她的心上,寒透了,使她禁不住激灵灵的一颤,两只眼睛恐怖的大大睁着。 河魔金易淬然后退,冷沉的道:“今夜,要分生死了。” 不待白虹与奔月后幽答话,寒山重已静静的道:“正是,我们既已动手,不死两个似乎不太够刺激,今夜,三位,正是要分生死,而且,时候已经到了。” 白虹公孙尘大叫一声,蚊皮长鞭抖成卷卷,暴挥猛抽,鞭梢子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啸声,搂头盖脑来到寒山重身上。 寒山重仿佛是空气中的一个幽灵,飘然荡出,一片掌影,又如山岳齐颓,呼轰压到,奔月后幽已同时发难! 于是……寒山重左手一抬,魂铃剧响中,有如恶魔的冷笑,紫红色的皮盾突然旋飞,映出一团淡蒙蒙的光晕,戟斧却似电闪雷鸣,神鬼莫测的劈向白虹公孙尘,这乃是他平生煞才之一“神斧鬼盾绝六斩”中之开山首式:“二神垂眉”。 白虹公孙尘只觉眼前寒光暴闪,犀利的斧刃已到了头顶,他的蚊皮长鞭已来不及收回拦截,无奈之下,只有狼狈而不甘心的急忙跳开,奔月后幽哼了一声,避过敌人皮盾旋转时所发出的强韧回荡之力,以自己成名武林的“鹤形手”猝然抓去,足尖一挑,同时踢向对方丹田下腹! 叮当的清脆铃声实在邪得厉害,就在敌人的攻势才起,已悠忽飘荡的迅速移开,寒芒一溜,在夜色中抖起滔滔光辉,像长河经天倒悬,呼轰而落,其势威浩,猛不可当! 不错,这是“神斧鬼盾绝六暂”的第二招:“鬼决天河”。 翻飞的斧影像是无尽无绝般自九天之上连绵落下,白虹公孙尘心头一震,蚊皮鞭舞成一道鞭墙,人却欣然跃出,奔月后幽的鹤形手连抓九次,劲风贯透中,亦仓皇后退,但是…… 寒山山狂笑如雷,一个大侧身,戟斧横砍公孙尘,皮盾却在奇妙的三折三转下,猛而击向奔月后幽。 此乃他这绝式中的第三招“神转天盘”。 皮盾在他手中转旋之下,恍如在-那间变成千千万万,似游浮的荷叶,聚集的云朵,更像是一张张丑恶的鬼脸,而朝斧的突然横砍,宛如在一片迷蒙的云翳中突然射出的强光一道,泼辣而厉烈,令人措手不及,难以防备,奇异极了,诡妙极了。 白虹公孙尘将他的“腾蚊法”已反复用了三次,却丝毫未将局面扭转,他直觉的感到力有不逮,好似空有一身举鼎拔山之威,而却在与一个没有实质的幽灵搏斗一样,根本找不着落手之处! 对方的戟斧砍到,看得如此清晰明显,但却偏偏已来不及出招相拒,他气得大喝一声,手腕一震,蛇皮长鞭一抖之下,他再度退后七步! 寒山重这一招的主要精妙所在,其实有大部份在那皮盾之上,那边公孙尘才自避开,奔月后幽在他的“鹤形手”,“十三戏珠式”的连连出击自卫下,却俱已于寒山重的千万盾影中落向虚空,“砰”的一声闷响里,他那瘦长的身躯已歪斜不稳的抢出五步之外:这时,场外蓦的黄影一闪,一条光亮耀目的蛇信叉刃,已幻成银芒漫天,自四面八方刺到!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掠过一片奇异而强烈的光彩,像两股毒红的火焰,他沉厉的大声叫道:“朋友,来不及了!” 第一个字在他唇中吐出,他的两臂已霍然平伸如鹏乌之翼,身子却似流光冷电,笔直射出,双臂同时向内并合;于是,一大片棘林似的尖刃光影已被他-在背后,皮盾的急速旋回,竞使空气波荡排涌,成了一股强劲的暗流,奔月后幽被这股暗流吸引得向后一倾,而有如西天的电闪倏亮,锋利至极的戟斧之刃已斩到了他的后脑! 双目几乎在这一-那突出了眼眶,河魔金易一击未中,这时已将一张蜡黄的面孔急成了猪肝之色,他已失去了一个武林名手的矜持,更在这瞬息间将他原有的冷漠化为一脸的焦恐,手中的蛇信短剑,在他奋力挥掷下,快绝无伦的飞射向寒山重背后! 皮盾在夜色里一旋,“嗤”的一声沉闷低响,金易的短剑已深深透人其中,而就在不及人们呼吸的十分之一时间里,“呱”的一响热血进溅,一个白生生的手掌,像一块-石般飞坠入丛草杂林之内! 奔月后幽的轻身之术是超绝无匹的,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中,他拼命以心头一口至纯真气逆转三轮,将身形向左方带出,但是,他的右手却在倾力平衡身躯的去势下遭到了断落的厄运!寒山重冷冷一晒,一飞冲天,淡淡的道:“姓后的,这‘鬼手夺魂’的滋味如何?” “何”字出口,他又猛扑而下,皮盾突然一抖,插在上面的蛇信短创已急弹而起,直奔河魔金易,他手中的戟斧,却脱指飞出,划过一抹冷芒,斩向有些目瞪口呆的白虹公孙尘!河魔金易霍然一闪,又羞又怒的伸手攫取自己兵刃,但却估差了,冷电一闪,被愤怒与懊恼冲昏了脑袋的这位江湖魔星,候而觉得手掌像是被炙红的烙铁触了一下似的剧痛入骨,而他的右手小指与无名指,也就在这-那的痛苦中被他自己飞来的短剑削掉! 其实,他如果晓得寒山重在将他的兵刃自皮盾中抖还之际,早已隔着皮盾贯注了一股至刚至精的“元阳力”在内,他也决不敢如此贸然相接了。 就在这俩蛇信短剑削落了河魔金易的手指之际,寒山重的朝斧也同时以雷霆万钩之势砍到了白虹公孙尘的头顶,白虹公孙尘大场面见得多了,经验自是十分老到,他一瞥之下,已知道敌人这自空飞来之式其中必然含有无穷变化,而且,劲道之恢宏巨大,更不是他目前之力可以匹敌的! 在寒山重的戟斧来临之时,白虹公孙尘的面孔已突然闪起一片暴烈的光彩,脸上的疤痕透红紫亮,他狠狠一跺脚,手中蛟皮长鞭如云聚风舞,霍然卷出十二圈鞭花,团滚如龙般迎。上,脚步急撑中,他已以进为退的暴窜而出!动作的:经过快如电光石火,飞斩而来的戟斧竟像一个有着灵性的鬼怪,微微一沉之下又斜砍直劈跟到,疾如雷奔! 滚卷的粗大鞭身倏而与斧刃相绞,在“□嚓”声中,鞭声前三尺已纷纷碎断飞落,戟斧却奇异的一转一旋,在力竭之下,被自空掠到的寒山重一把握在手中。 黄豆大的汗珠,滚滚从公孙尘额际淌落,寒山重紧握戟斧,微微摇头,迷惘而惋措的低低自语:“奇怪,这第五招‘神雷三劈’在今夜为何只转折了两次?原该飞旋迫舞三次才对啊……” 他的目光向眼前的三个敌人瞧去,奔月后幽仍旧挺立未动,右手齐腕以下被斩,血流之势此刻已缓。想他已自己运功封闭住血脉,他的衣衫上,染满了血迹,黑暗之中看去,就像是斑斑点点的紫酱倒翻在他身上一样,这位江湖上闻名的黑心者,面色惨白而憔悴,但是,却沉静无比,以一双充满怨恨的眼光盯视着寒山重。 河魔金易怔怔的站着,手上鲜血淋漓,他嘴唇紧闭,唇角的肌肉却在急速抽搐,显示着他心中那不可言喻的愤怒! 汗珠仍不停的自白虹公孙尘额际淌下,这条自豪于天地之间相贯的白虹,此刻,却几乎在怀疑自己的声名在往昔是如何得来的了…… 寒山重舔舔嘴唇,喃喃的道:“呢,闻名不如一见,一见竟是如此……” 他倏而狂笑一声,吼道:“你们子个虚有其名,一身稀松的东西,通通给姓寒的滚下山去!” 几句话,像针一样刺入三个人的心中,他们的神色陡然大变,无比的羞怒浮上三个人的面孔,寒山重冷森森的道: “将你们的六只狗眼对准我看,看得深刻,看得仔细,认清楚我,记牢了我,别忘记今夜是闪星魂铃寒山重给你们挂的彩,哼,以杀害一个妓女,以残待一个女流之辈的下贱手法在江湖上焙耀扬名,是最为卑鄙无耻的行当,亏得你们还有脸说出,自鸣得意,真是不知人间羞耻为何物!” 三人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都几乎在气得发抖,河魔金易强自吸了一口气,愤怒的道:“寒山重,我们的仇是结定了,自今以后,哪里见上哪里算!” 寒山重剑眉一挑,道:“凭你们三个酒囊饭袋,鸡鸣狗盗,姓寒的尚不屑记之为敌!” 在今夜的一场激斗中,老实说,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轻松,固然,眼前的三个敌人,与江湖上他们那响亮的名号相比是差了一点,但也足可高列一流强手而有余,寒山重已拿出了他的绝技“神斧鬼盾绝六斩”应敌,否则,恐在三五百招之内,也是难能分胜负的呢。 河魔金易双目候睁又阖。幽冷的道:“寒山重,记住你现在所讲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记住,河魔金易会再找你,二十余年来,武林中尚没有几个人敢如此斗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姓寒的等着,骑田岭浩穆院的大门永远为寻仇者而开!” 在寒山重的笑声里,一条黑影快绝的猝然扑到他的身后,掌力如浪,疾速猛劈,的是狠辣至极!寒山重大叫一声:“神哭鬼嚎!” 左手皮盾突然向空侧推,身躯一斜倏转,朝斧在夜空中带起一片匹练白河似的银芒,空气中发出一阵裂帛似的刺耳巨响,一股强大的压力猛然往四周排挤,就在人们的瞳孔尚未及将这一切景象印入,一声凄厉得骇人的惨叫,已连着血肉肚肠纷纷进溅,一个躯体分成两截,-出三丈之外2这人,是奔月后幽! 河魔金易心碎肠折的厉吼连声,与白虹公孙尘悍不畏死的扑向寒山重: 寒山重左腕的银铃响成一片,身躯贴着地面一个盘旋射出,在公孙尘的半截蛟皮鞭挥扫空隙中陡然一招“二神垂眉”,反手一记“鬼决天河”,白虹公孙尘的蚊皮长鞭竟再度经不起他这含有元亘之力的招式,“哩”的一响又削去一大段,河魔金易的成名绝技“十八复浪手”中精华:“一掀涛”“二吹纹”“三吸浪”“四鼓波”‘五倾流”一连五抬十四式,有如狂风呼啸,怒海排山,自每一才空间,每一丝隙缝中汹涌压去,威力之大,足令天云为之色变! 寒山重冷冷一晒,像煞流星曳空,一闪而出,又在身形闪出的同时,在叮当急响的铃声幻迷中,再反扑而回,大旋转之下天雷暴鸣似的一式“神转天盘”,在寒光辉灿,皮盾回环里,“鬼手夺魂-u妖姘p三劈”一并展出,-那风啸气荡,愁云惨雾迷迷漫漫,河魔金易的十八复浪手第六式“六激旋”“七推澜”方才施出一半,已觉得口鼻俱窒,耳鸣目眩,他双臂一抖,大翻身,倒射而起,但是…… 寒山重那阴沉幽冷的语声,仿佛冤魂不散般紧紧响在他的耳旁:“神哭鬼嚎……” 一片耀眼的冷电,一股寒栗的气息,宛如在这瞬息之间已经笼罩了天地,掩遮了万物,全身血液猛然冲上河魔金易的脑袋,他面孔赤红如火,厉嚎一声,拼命将十八复浪手中的绝技之绝“十七奔河”“十八注海”同时推出,掌影暴散飞舞,纵横交错,有如古洞中成千的蝙蝠惊哗震翼,飘窜漫天。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之分一线,白虹公孙尘身与鞭连,长射而入,全身躬成一团,在进入双方的攻拒圈后,又霍然伸屈,掌腿残鞭,完全攻向寒山重而去。 三人的动作像是不差前后,像是将时间停顿了再凑合在一起,黑暗中,人影翻飞,寒芒辉霍,鞭卷如蛇,掌似石溅,而在人飞,芒舞,鞭卷,掌飘的一-间,一大篷鲜血像自一个猛力挤压的气囊中爆溅,喷洒周遭五丈方圆,一颗斗大头颅,滴溜溜的飞上半空,又漓溜溜的落在震慑于一旁的梦忆柔身前,另一条淡淡的黄影,却弹射而起,带着点点洒落的血星子跃窜入林木的黑暗中,一个凄厉得不似自人类口中发出的嘶喊声摇摇传来,宛如地狱鬼泣: “奔月落入冥寂了啊……白虹断了……奔月落人绝渊了啊……白虹颓了……” 空气中一片沉寂,死样的沉默,周遭的强烈血腥味在飘荡,刺鼻而呕心,这夜,这山岭,这林木,都像在轻微的叹息,幽幽的啜泣。 寒山重闭着眼站在那里,胸前微微起伏,额际湿淋浴的汗水聚成几颗珠滴淌下,坠落入尘埃之中。 梦忆柔惊恐的瞪视着身前那颗丑恶而恐怖的头颅,这是白虹公孙尘的,他那失去生命色彩的脸上泛着死灰,刀疤像一条钻土的大蚯蚓突浮在紧绷的脸皮上,颈下血肉模糊,一双眼球凸出目眶之外,上面蒙着翳雾与血丝,不甘心的,也瞪视着梦忆柔。 缓缓的,寒山重已调顺了呼吸,他像是有着几分迷悯的揉了揉太阳穴,将朝斧插到皮盾边缘的扣环上,慢慢来到梦忆柔身边。 这丽人儿的恐惧,鲜明的表露在她那张迷人的面庞上,她双手紧握,不敢看,却又中邪似的移不开目光,呆呆的注视着公孙尘那颗在半个时辰前还是活生生的脑袋…… 寒山重轻轻蹲下,静静的道:“这颗人头,假如自他主人身上移了位置,不论移在什么地方,他的情形就完全与连在原来的颈项之上不同了。” 梦忆柔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栗,仿佛才从一个凄怖的梦属中惊醒,她用手捂着心口,惧怕的道:“你……寒山重……你杀了他们……”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太残忍,是么?” 梦忆柔的心神这时已大半恢复过来,她的双目中有着隐约的泪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低哑着声音道: “在五台山,舅父只教我武功,教我如何防身,如何在遭遇困难时自救,如何躲开那些不怀好意的歹徒,母亲又是那么呵护我,爱我;好象……好象这世界上没有血腥与无礼,他们的亲善纵然是虚伪的,但看去也那么自然与真切;母亲爱我,护我;舅父教我,开导我,他们给了我很多,予了我很多,但是,这许多年来,他们却没有教我如何去杀人,更没有教我如何去承受目睹一个人在失去生命时的感觉……啊,这太可伯了……” 寒山重眼角微挑,冷漠的道:“你说得对,梦姑娘,命一个生命毁灭,不论这条生命是美好抑是丑恶,都算是一件残酷之事;但是,你需想一想,假如你不去毁灭他,而他却要毁灭你时,你是否仍应该静待受戳,毫无反抗?对方已不怜悯你,你还照样去怜悯他么?对方已没有仁人之心待你,你却仍应以慈悲之心去待他么?梦姑娘。当对付一个嗜杀者,当对付一个喜欢血腥的恶徒,只有以其人之道还于其人,以杀止杀,以血止血,否则,那就是愚蠢了……” 顿了一顿,寒山重又缓和的道:“生活在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在下已经有一段长久的时间了,十年;这十年中,人曾伤我,我亦伤人,但是,老实说,这些回忆并不能令在下心中愉快,可是,你必须明白,生在江湖上,就要做江湖里传统的事,江湖中的规矩与生活方式,就像官场里的圆滑拍棒,八面玲珑乃是为了高升发财,商人的以本求利,童吏无欺是为了利禄盈余,农夫的辛苦耕耘,秋收春播是为了收成丰盛,安渡岁月,行行有行行的途径,行行有行行的惯性,在江湖里闯也是一样,我们抱着一个“义”字,虽然刀头舐血,剑林打滚,为的,也是与他们同一个目的:在迥异的生活环境里,寻求我们自己的理想与生活,或者,彼此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人,活着,就该做些事情,梦姑娘,你说是不?” 梦忆柔睁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毫不瞬眨的睇视着寒山重,这时,她觉得已经开始了解了些对方,虽然并不完全,但是,已经开始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梦姑娘,你的衣裳似乎应该缀补─下,或者。另换一件。” 梦忆柔赧然醒悟,她用手抓紧了裂缝,有些窘迫的向左右看看,低低的道: “谢谢你提醒我……可是,我没有携带针线,而且,也没有另带衣物,我原以为今天可以赶回五台山白岩的。” 提到白岩,寒山重不禁怔仲了一下,他甩甩头,尽力不去想这件事,梦忆柔仿佛犹豫了一下,轻悄的,几乎不易听见的道: “我险些给忘了,寒大侠,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真的,我是从内心深处在感谢你……” 寒山重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铃档儿响了一下,他平和的道:“我知道你是从心里感谢我,其实,这并不重要,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眼见似你这般的美人蒙受欺凌而不挺身相救的,就算他不识技击之道,也是一样……” 梦忆柔的性格,说温顺是温顺到了极点,但是,发作起小性子来却也极快,她嘴儿一厥,不悦的道:“寒大侠,你这句话,我认为有斟酌的必要,假如我生得丑,或者,被欺凌的是一个平庸的女子,你就不去救助她了吗?” 寒山重飞起一脚,将眼前的头颅踢人林丛之内,似笑非笑的道:“梦姑娘,在下喜欢看你现在的模样,又俏又美,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肚……” 梦忆柔霍然走开两步,又自然的停了下来,她古怪的瞪着寒山重,良久,语气陌生而冷峻:“寒大侠,你是个君子,也是个小人,是个豪杰,也是个轻挑之徒,但是,不可否认的,你很残忍,甚至对待敌人的遗骸也是如此。” 寒山重知道对方指的是刚才他将公孙尘的首级踢飞之事,他并不生气,嘴角微微一撇,淡淡的道: “梦姑娘,你说得对,昭,算你说得对,可是,你明白大丈夫死有其所这句话么?公孙尘是个武林之士,就应该死在斗场,不该死在妇人的怀中,孺子的哭嚎里,假如,梦姑娘,方才那颗首级属于在下,那么,现在早已被他们踢飞了,或者,喂了狗,剁成了肉酱都不一定!” 梦忆柔柳条似的眉儿一皱,憎嫌的道:“别说得那么呕心,请你……” 寒山重一晒,道:“世上之事,美的太少了,姑娘,你的眉儿若皱成习惯,只怕天下令人憎恶之事便是使你皱得满脸纹路,也绝尽不了的。” 他摆摆手,阻止梦忆柔欲启的嘴,笑笑道:“在下知道你不喜欢在下如此,但是,己性使然,奈何? 你无法,也无权相质,就像在下对你也是无法、无权相质一样,对么?” 梦亿柔气得一跺脚,道:“你好狂……” 寒山重一拂衣袖,道:“不敢,此乃山重本色。” 他这句话才说完,已霍然转向登山之路的方位,清朗的道:“在下想,假如法驾是无缘大师,那么,大师应该现身了,原谅在下于大师清修之地沾染血腥。” 梦忆柔疑惑的跟着寒山重向来路看去,但是,除了山路坦荡,一片风拂松涛之声外,连一丝儿人影都没有,她正在迷悯,寒山重已低细的道:“右侧十步处的松顶枝丫上。” 梦忆柔循声望去,不由惊得她几乎惊喊出口,原来,在右方十步左近的一株高大杉树之顶,一个枯瘦的和尚正挺立于上,他站在一根幼细的枝丫上面,随着夜风的拂动轻轻摇摆,好似他的身体毫无重量,更好象他与那根细嫩的枝丫原本便是生为一体似的,这种轻身之术,实已达到炉火纯青的超绝之境了。 那卓立松顶的瘦僧,果然正是无缘大师,他立在松顶,向寒山重合十为礼,语声庄严的宣了两声佛号,沉稳的道:“施主好听力,老僧始才潜入十步之内,己被施主察觉,这份功夫,实也令人钦服。”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大师这手‘附影幻魂’的轻身功夫亦是精奥无匹,使在下叹为观止,不过,大师非欲借高攀月,何不落地一谈,指点指点在下心头三数迷津?” 无缘大师在树顶苍劲的一笑,双臂微张,人已飘然如残絮一片,自六七丈高的树端冉冉落在寒山重身前。 他尚不待寒山重开口,己合十道:“施主义为老僧挡去─场杀孽之债,实令老僧感激,出家之人,原便不该再生杀嗔之念,如若老僧今夜双手沾血,不论此血属善或恶,皆是罪过,而且,唉,在此三人联手合力之下,老僧是否尚能全身目保,亦是疑问。”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大师,是否在下与河魔等三人方才较手不久,大师已经闻警来到?” 无缘大师颔首道:“不错。” 寒山重想了想,道:“大师当时未曾出面,是为上策,不过,在下可否知道那所谓‘九折十三曲’的玉轴所指为何事何物!” 无缘大师深长的叹息一声,先向梦忆柔道了惊,缓缓的道:“反正此物于老僧亦无用途,出家之人,这身臭皮囊尤可弃而不要,何况其它?但是,为了此物,却已有十条人命丧于其上,所谓‘九折十三曲’乃是滇境一条江水的上流发源之处,因其流急滩险,礁石岩山重叠,故名曰‘九折十三曲’,相传此处的一片断岩之下,水帘垂挂之中,有一所极不易寻的小小宫殿,这座宫,乃是于千年之前,滇境当地财力最为富足的一位苗王聘雇中原汉工所建,闻说其形瑰丽美雅,巧夺天工,建筑材料又全为纯质白玉,无论其雕梁,其飞搪,其画栋,其堂设,俱属豪华精美,令人目眩神迷,传言谓建罢此宫后,那位苗王即将聘雇的中原汉工二十余人全数杀死,以免泄密,在他自己百年之后,与陪他殉葬的妻妾十余人,连同大批金银珠玉尽皆葬于那秘密宫殿之内……” 梦忆柔像听故事一样睁大了眼睛,目不稍瞬听着,无缘大师语声一歇,她,喃喃自语道:“殉葬?啊,真残忍……” 寒山重瞥了她一眼,平静的道:“这个传闻,其真实性不知是否可靠?” 无缘大师叹了一声,又续道:“问题就在这里,相传那座小小的白玉宫殿,在落成之后,那位苗王曾着一丹青妙手详绘一图,置人一管青玉轴筒内,交由其子珍藏,千百年来,代代相传,如今那位苗王家道中落,亲属四散,这管青玉轴筒不知何时竞落入一个世居边睡的中原武林人物手里,这位武林人士又不慎将风声走漏,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南疆大蒙红狮猛扎率领多人淬袭身亡,红狮猛扎在得到这管玉轴之后,因他自己需有急事待办,无暇分身即派遣他手下─’个最为得力的弟子飞狼卜果带领十余所属兼程赶往九折十三曲踩探找寻,唉,凡是利之所在,天下有几人能以知而不夺!因此,在他们大举前往之际,却已被河魔等三人不晓得自何处得知消息,带同五名帮手暗伏一隅,将飞狼卜果等人杀得人仰马翻,那一仗,河魔等一共十一人,当场战死五个,飞狼卜果的十余弟子除了他自己身受重伤外均已死战,他艰辛的逃出七里之远,生命之焰已将成烬,老僧接过他的玉轴,答允他的临终所托;将这玉轴交还他的师父红狮,但是,河魔等人却是一路紧紧迫来,时不我与,老僧只好怀藏玉轴,一路兼程,先行赶回中原,再作他图,这些日子以来,老僧心神不定,是以明白河魔金易等人,迟早也会寻上这小空寺,确实些说,老僧饱经沧桑,并不畏惧这点小小血腥,无论生死,老憎早已淡然,只是我佛慈悲,有好生之德,出家多年,若尚不能戒这杀嗅二字,就也未免灵性太差了,寒施主与河魔等人拼斗之际,老僧未曾出而相助一臂,便是此理,施主慧根凤具,想亦不以为件吧?”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大师过誉了,俗语象以齿焚,鸟以羽亡,果然不错,凡是天下珍罕之物,只有有缘者才能据之保之,否则,得看这些珍物,不但不是幸福,反而会带来不可想象的灾害呢。” 无缘大师缓缓顿首,眼光却一直在寒山重脸上打转,神色中,有一股在决定一件大事前的严肃意味。 寒山重微微一挑眼角,笑道:“大师可有赐示?” 无缘和尚沉思了一阵,慎重的道:“两月之后,寒施主,可愿僧老僧到苗区九折十三曲一游?”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承蒙大师看重,但是,在下对于扑风捉影,空中楼阁似的财富却并不向往,而且,在下薄有资产,黄金量之以斗,珠翠盛之以箱,日常生活,无虞无乏,天下财富尽多。 在下倒也未曾如何贪得。” 无缘大师摇摇头,沉稳的道:“施主豪情逸致,果如所传,果如所闻,但是,施主之财,乃属施主已有,施主之产,乃为施主养家活口之用,施主今昔义举甚多,锄恶扶弱,济贫拯孤之事时有传闻,但施主个人之力,到底有其极限,若吾等能说服南疆红狮,真个寻到那所隐秘之宫,将其中财富广散天下,救。济穷苦病孤,则此中意义又是何等祟高?佛祖仁心救济世人,普及大众,其圣意也即是如此了。” 寒山重怔了一会,沉吟半晌,抬起头,却与梦忆柔那清澈如水的眸子触个正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这时散射着期冀与纯挚的光彩,仿佛在鼓励他,摧促他,寒山重笑了笑,转向无缘大师道:“大师,大师法号无缘,谁知你我却是有缘了。” 无缘大师枯搞的面孔上浮起一层喜悦而湛然的光辉,他真诚的道:“寒施主,你答应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佛祖有心,寒某岂敢无意?大师,二月之后,在下切身大事如能顺利完满,当再遏宝寺,跟随大师上路。” 一声肃穆的佛号,出自无缘大师口中,他双手合十,向寒山重顶膜为礼,寒山重赶忙还礼下,恳切的道:“大师休得多礼,在下本是庸夫一个,此次跟随大师前往南疆,也不过是尽点心意,为自己今昔的罪孽减些负担,事尚未成,大师如此重赖在下。在下却十分汗颜与不安呢。” 梦忆柔在旁边轻轻扯了寒山重一下,悄悄的道:“我真不敢相信你会答允做这件莫大的善事,但是,你却答应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这并不值得奇怪,梦姑娘,因为,正如姑娘所言,在下是君子,也是小人,现在,只是又从小子变回君子罢了梦忆柔怔了一怔,又气得狠狠一跺脚,无缘大师却已难得的呵呵笑了起来—— station扫校 第9章 有意无情 恩仇莫辨 五台山。 雄峻的峰岭,高插云表,层叠的山脊,延绵无际,林木苍郁,莽莽深沉,有怪石嵯峨,有飞崖凌空,有含黛峦横,有玉瀑散珠,够得上美,够得上壮,也温柔,也豪迈。 两匹一白一黑的骏马,沿着一条小道来到山下,是的,我们都知道,马上的骑士,一个是寒山重,另一位是梦忆柔。 这时,两乘马儿都停了下来,风轻悄的吹拂着,梦忆柔抚媚的理了一下鬓发,这小小的动作,也是充满了那么多的柔丽,她眨了眨眼睛,神色中有一股子回到家门的喜悦,仰首向山上睇视了一阵,她回过头来向寒山重婿然一笑,道: “寒大侠,谢谢你亲自送我回山,但是,你果真是为了送我才到这里来吗?” 寒山重的表情有些莫名的沉重,他勉强笑笑,道:“可以这样说罢,反正在下闲着也是闲着,陪你走一遭也无所谓,何况,何况还是陪着你这样一位倾城倾国的美人,这也算……”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梦忆柔已哼了一声,迅速的接下去:“这也算是一种享受,是不?”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一笑,道:“现在,姑娘,请。” 梦忆柔忽然展开一扶迷人的笑靥,索性转过头来正视寒山重,她低低的道:“你真愿意这么快离开我?你没有话对我说?你送了我这么远就是为了因为你闲着无聊,呢?” 一阵冷瑟的感觉在寒山重心头升起,他轻轻的摇晃了一下腕上的银铃儿,语意深沉的道: “梦姑娘,在下心中所思,不说也罢,但是,当你再听到这铃挡儿响的时候,或者,我们的立场已完全迥异了,或者,你会惊奇在下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但不论如何,都请姑娘谅宥在下实在身有苦衷,难于回头……” 梦忆柔疑惑不解的望着寒山重,道:“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寒大侠,我不懂你的意思……”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你不懂最好,其实,早晚你也会懂的……” 空中几扶浮云在澄蓝的天幕上飘浮,悠悠荡荡,无牵无挂,寒山重默默抬首,凝注浮云,梦忆柔在他耳边悄悄的道: “你又生感慨了是么?云儿多么逍遥自在,但是,为何人们却有这么多的烦恼呢?寒大侠,你心中似乎蕴藏了不少回忆……” 寒山重坐直了身躯,平静的道:“梦姑娘,当你了解人生,那已是很多天以后的事,在下就此向姑娘告别,有缘自当再见,无缘么,见如不识更佳,告辞了。” 说着,他双脚微动,马儿已霍的转过头去,梦忆柔惊怔了一下,有些匆忙的道:“你……你不上山到我家坐一会?百里路遥,也不喝一杯茶再走?”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记得你这句话,只怕日后在下想要请你素手烹茶。也是求而不得了,再会,天下难得一见的佳人。” 梦忆柔刚想再说什么,寒山重已微一挥手,叱雷似一条怒矢般奔射而出,滚滚尘灰飞扬中,蹄声已逐渐消逝无严。 心头真有百般滋味交集,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说不出是一种多么难受的体会,当那人儿的身影一转,她已宛如一下空虚了很多。 恹恹的,梦忆柔无端的轻叹一声,缓缓策马登山,她那纤弱的,窈窕的身躯里,仿佛含蕴了太浓厚的忧郁感。 现在,正是一天的开始没有多久,十里之外,同样的,寒山重已停止了奔驰,懒散的坐在马背上,他呆呆望着身后的五台山青峰翠峦,今夜,呢,就在今夜,那斧刃,是否该斩向一个无辜者?那有着一个美丽女儿的陌生妇人。 翻身下马,寒山重牵着他的伴儿到达一棵树下,多少年来,他做事都没有这么犹豫过,他问着自己,他那素为人赞的智能呢?那思维呢?那分决断力呢?都飞到哪儿去了?都消散了么?都离开自己的脑海了么? 时间慢得像一头蜗牛在漫步,宛如停顿了一样,时间里有苦涩,空气里漾着生冷,难咽的苦涩,不易相隔的生冷。 “她的母亲。”寒山重道:“会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很放荡,很随便,不,不,一定不会,有着这样气质的一个女人,生不出似梦忆柔那样美洁艳丽的女儿,那么,她一定很端庄,很贤慧,而且,必是知书识礼,和蔼可亲……唉,若是她放荡淫邪,到也罢了,若是她慈祥善良,我这戟斧又如何下得辣手!但是……但是,我是许诺过那噶丹的啊,是以他救了我的性命来做交换条件的啊……我怎么受背信之责,又怎愿平白得人恩惠?” 他烦躁的踢飞了一块石子,思付道:“那生着一双蛇目的怪人,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梦忆柔的母亲呢!他为什么如此怨恨她呢?而梦忆柔又是与她母亲在六年前自藏边迁来,这里面,是否有着什么牵连?昭,或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思想就像一条条的流光在掠闪,一颗颗的星儿在闪眨,像雾,像烟,像无数的线,无数的点,于是,这些流光渐渐凝成为一个整体,星儿结成一个模糊的轮廓,线与点连在一起,喂,雾散了,烟也淡了,这其中的奥秘,寒山重己隐隐约约的猜得一些,假如,他猜测推断的起点未曾错误的话。 时间是停顿的吗,不,它总要过去的,而且,在不觉中溜逝得很快,假如你不注意,不把握,那么,你便会觉得它快得有些可怖了。 周遭的光线又已转为暗淡,一天,又将成为以往,纳入回忆,悠悠的,美的,丑的,辛酸的,或悲苦的,于是寒山重默默站了起来,默默的骑上马,默默的策马向五台山再进发,只要盏茶时分,他即可到达,尽管他故意行得很慢,再慢,也终是要去,再缓,也总会到临,到临那难以选择的一刻。 行着,走着,寒山重脑子里思潮起伏,他蓦的一颤:“我为何如此失常?为何这般犹豫?为什么?为什么? 我难道没有杀过人?没有闻过血腥?难道……难道在这短短的一天里。我会对那姓梦的少女有情?不,不,这不可能,这太荒唐……” 他猛然一摔头,抖缰疾驰,大笑出声:“荒唐,荒唐……” 笑声传荡在夜的空气里,有点颤抖,有点寒酷,还有,还有着那么一丝儿自嘲。 山是寂静的,林木是寂静的,憔径也是寂静的,或有虫声唧唧,却更点缀得名山之夜的空旷与辽阔。 寒山重沿着草丛暗影,有如;头狸猫,快捷无比的连连闪进,他在脑子里推想着日间梦忆柔登山的方向,小心,却又迅速得惊人的摸了上去。 转过几片山林,跃过一条垂溪,拐数度憔路,越两个山岭,在他飞登上一座巨大的灰岩之后,呢,一片纯白色的石质地面已映入他的瞳孔中。 这片白色的地面,占地约有百丈方圆,前临深壑,后依绝壁,有修篁千竿,迎面摇曳,有兰花百株,散置四周,在这优美的景色里,一座红墙绿瓦的院房建在其中,猛然看去,几疑身在图画。 寒山重静静的凝视了一会,深长的吸了口气,他不再考虑,也不敢再考虑,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想到那双美眸,那片笑届,那低语如梦,那艳丽似花的人儿,他的决心就要根本移动了,可是,为了信义,为了誓诺,他是不可以稍有退缩的啊,在江湖上混,讲究的也就是一诺千金的“信”字啊。 像一颗苍穹的流星划过,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寒山重已电闪般飞到那座院房的墙头,在他伏身墙头的-那间,门招上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大飞山庄”,刺得这位铁铮铮的好汉心头一痛。 他向四周略一探视,目光已转向院内,这是一座十分宽大整洁的屋宇,四合院。大天井,里外各三进,后面,像是还有个不小的花园。 整栋屋宇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左厢房及后院一隅尚有灯火亮着,寒山重沉吟了一下,已向左厢房扑去。 窗子里射出的灯光很亮,沿着冰花格子窗槛向内望,里面有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正舒适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书,他仿佛十分入神,毫不移动,面孔上的表情平静而严肃,隐隐中,有一股慑人的威仪。 寒山重瞧了片刻,又悄然退出,双臂一抖,拔升空中七丈有奇,身躯一斜,已像似黑云一片,泻向后院的屋顶之上。 他落身的这处屋顶,正是那另一个灯光泄出的地方,这房子一连五间,面对着一方菏满花草的园圃,清雅中芬芬阵阵,倒是一处脱尘隐居的好所在。 轻悄的翻下屋顶,寒山重窜到窗前,眼睛才自向室内一瞥,心口已不由大大的跳动起来,屋里,正坐着一位穿著白纱长袍,外套白缎小马甲的中年妇人,这位中年妇人生得文静极了,周身洋溢着安详与平和的气息,眉宇之间,清秀而端庄,令人只要一眼看见,便会生出一股善良可亲的念头,她是那么脱俗,那么超凡,隐隐中,有着无形的圣洁。 在她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丽质天生的梦亿柔,她正轻托着腮儿,像有无限心事般注视着中年妇人在待织的一双枕套。 房间的布置素雅而得体,都是浅紫色的,紫色的帘幕,紫色的挂毯,紫色的纱缦,紫色的髹漆,连那灯光,看去也是朦朦胧胧的紫色,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也永远不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忽然……低俏而轻细,那中年妇人开口道:“乖柔儿,你这次出去一趟,好象带回了很多心事,柔儿,娘猜得可对?” 梦忆柔抬起头,眸子像蒙上一层雾,痴迷的望着她的母亲,幽幽的道:“娘,你相不相信对第一次见过的陌生人,便会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想不到的,难以捉摸的……的感情?” 中年妇人像是有些意外的怔了一下,和蔼的笑笑道:“柔儿,你遇见了,是不是?” “我……我……”梦忆柔有些羞涩的垂下颈项,没有接下去。 中年妇人柔和的道:“我们不是一般世俗人家,不用做那些忸怩之态,柔儿,你的年纪也大了,娘总不能照料你一辈子,娘终有一天要去的,告诉娘,那人是什么模样?” 梦忆柔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细声道:“娘,他……他很怪,而且,又很野,只是,不知为了什么,女儿总是忘不了他,不管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女儿与他相处仅只一天,却好象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一样……” 中年妇人放下手中女红,缓缓的道:“这就是缘份了,柔儿,自从我们母女迁居五台山以来,不但山上五台派的年轻弟子曾有多人前来求亲,甚至山下方圆百余的名门大户也都有到家里做媒的,你却总是不依不允,娘知道你不愿意,也不勉强你,这个人,大约很不差,柔儿,娘希望能在活着的一天,看到你的终身有靠!” 梦忆柔睁大了眼睛,惊慌的道:“娘,你为何老说这些?娘能活一百、一千岁,永远不会离开柔儿,娘,如果没有你,柔儿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更到哪里去谈终生有靠?” 中年妇人慈祥的笑了,伸手抚摸着梦忆柔的秀发,道:“别伯,娘又何尝舍得下你,乖女,告诉娘,那孩子的名字?” 梦忆柔羞怯的将面孔埋人母亲的怀里,低低的,轻轻的道:“他……他叫……叫……” 一条人影在窗口一闪,室内的灯光被他移动时所带起的风拂得一暗,待灯火复明,来人已像一尊魔像般挺立室内,冷森的道:“最好,他不叫寒山重!” 梦忆柔看清楚来人,不由又惊又喜的站了起来,——的道:“你……你……寒大侠……你什么时候来的?” 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遏前一步,生硬的道:“在下来时即来,去时即去,何须待时误辰?” 他说到这里,目光已移到那中年妇人脸上,发这位美丽而慈祥的女人,正平静的望着他,没有一丝惊慌恐惧之色。 瞧了一会,寒山重哼了一声,自背后抽出与皮盾交叉的戟斧,斧刃在灯光下闪着慑人的光芒,他深沉的道:“不论你是谁,夫人,寒山重今夜需取你项上首级一用!” 梦忆柔像是被巨雷击顶,呆震了一下,随即面色惨白的挡到她母亲身前,抖索而愤怒的道:“你……寒山重……你……你在说什么?”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很简单,只是要借令堂首级一用。” 梦忆柔颤抖着,痉挛着,肝肠寸断,她几乎受不了这突来的变化与打击,泪珠儿簌簌顺腮淌落。 她的母亲轻轻的将她搂向一边,安详的望着寒山重,平静的道:“年轻人,我不问你为什么要如此,但我知道你必有原因,来吧,我等着你下手,只是,求你别伤了我的女儿,她还小,人生的旅途正长……” 寒山重冷酷得像煞地狱里的追魂使者,他平板的执斧上前,冷然道:“夫人,抱歉了。” 一声尖锐而快厉的哀嚎蓦地响起,梦忆柔已挣脱了母亲的手,抢先冲向寒山重手握的戟斧斧刃上!—— station扫校 第10章 虎胆柔肠 毒中之毒 “柔儿……”中年妇人惊恐得泣血似的尖嚎一声,疯狂的奔过来拖扯梦忆柔,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儿表情,戟斧的锋刃一闪,梦忆柔的秀发已被削落一缕,在寒山重的皮盾猝然横推下。这位美丽而纤弱的玉人已仰倒于她母亲的怀里。 中年妇人脸色惨白.她痛惜而颤抖的紧紧拥抱着爱女,唯恐稍一松手便会被人攫夺去了一样,眼睛里泪水盈溢,在蒙蒙的泪光中,她祈求的望着寒山重,嘴角肌肉在不停的抽搐着…… 梦忆柔以身体护着母亲,恨极了的瞪着寒山重,满脸泪痕,她抖索着,悲愤的道:“寒山重……你……你好毒的心……我母亲与你有何怨何仇,你竞想如此辣手对待她老人家?你……你这空有其表的豺狼,你要杀,就先把我杀了吧……” 寒山重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语声冷得像冰珠子;“梦忆柔,我说,你让开!” 梦忆柔痛哭失声倔强的道:“我不,死也不……” 寒山重目光仰视房顶,冷酷的道:“你当姓寒的做不出来么?假如你也在姓寒的许诺之内,这时,或者更早几天,你早没命了。” 梦忆柔痉挛了一下,她淌着泪,油噎着道:“寒山重,用不着说这些话,假如你要杀,你就杀我吧,让我的血去满足你天生的残忍与凶庚……” 那中年妇人强忍着眼泪,低低的道:“寒山重,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一位好汉,我虽然是个妇人,但我却并不把生死两字看得太重,我自认与你没有怨仇,我也从未与人有过怨仇,但是,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或是受人所托,我只祈求你千万别伤害了我的女儿,她是那么娇弱,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怜惜,寒侠士,我求你,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恨你的……” 梦忆柔紧紧的反抱她的母亲,哀哀的道:“不,娘啊,不,让我们母女俩在一起,我不能离开你,你忍心-下你孤伶伶的女儿在世间受苦?娘啊,你忘记你的女儿多么需要你的抚爱?娘,让女儿与你老人家在一起,不论生死都在一起……” 中年妇人终于忍不住热泪涌出,点点滴滴,坠落在梦亿柔的秀发上、面颊上、衣衫上…… 寒山重内心一阵阵绞痛,冷汗涔涔,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四肢百骸有如千虫万蚁在啃嚼钻咬,理智与人性在激烈的冲突着,于是,他知道他握着武器的双手已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了,多么深刻的感受啊:他自有生以来,在溅血之前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硬着心,强迫着头脑不去思维,他紧握了戟斧,再向前缓缓走了两步,这近近的两步,在寒山重来说,又何其沉重与艰难啊! 梦忆柔仰起那张满布泪痕的凄迷面庞,语声哀痛欲绝:“寒山重,寒山重,你放过我母亲吧,你准我代替我母亲去死吧……寒山重,你恢复一点人性,你稍微讲一点仁慈……寒山重,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母女俩?寒山重,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 寒山重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热,他厉烈的道:“住口,不错,寒山重的本性是狠,是毒,他不懂仁慈,没有人性,他是豺狼,是歹徒,他是要沾血残命!” 一阵寒栗通过梦亿柔的全身,她啜泣着,退后一步,语不成声:“求你……─寒山重,我求求你,你要我怎样都行,就是请你饶过我的母亲……寒山重,你竞忍心向两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女性下那毒手?寒山重,求你,求你啊……” 梦忆柔的母亲忽然用力推开她的女儿,自己猛力闯向寒山重的戟斧,一远哀绝的叫着:“柔儿啊,忘了娘吧……” 寒山重觉得心弦一紧,他不知为了什么,握斧的右手闪电般偏向一旁,自己的身躯亦俨然侧斜三尺.于是,因为来势踉跄猛急,那中年妇人一跌倒在地下、她翻过身来,哭着道:“寒少侠,你下手吧,你下手啊……” 梦忆柔像一条受了伤的小蛇,疯狂的歪斜而痉挛的爬滚到母亲身边,用身躯护在母亲身上,双臂举迎,悲切的道:“不,寒山重,不,求你,求你……” 淡紫色的氲氤在凝冻。空气中充满了冷硬与血腥,充满了阴森与凄厉,寒山重的面孔肌肉在急剧的抽搐,目光痴滞,双手抖索,他那原本澄澈的眸子,这时布满了血丝,他痛苦的犹豫着,痛苦的思付着,这紧要的一-,这声誉、信诺、自尊与人性、道义、情感相斗相激的一-啊! 梦亿柔自泪眼中凝注他,自伤心痛绝的悲楚下凝注他,梦忆柔的神智已近崩溃,已近断颓,她只喃喃的,喃喃的诉说两个字:“求你,求你,求你……” 望着她那令人回肠的凄凉,望着她母亲那因过伤的悲恸与惜爱而痛苦得扭曲的面孔,像一阵急流在寒山重心田上冲激,像一声声的空谷回音在向他呼叫,是如此强烈,却又如此深沉…… 缓缓的,缓缓的,寒山重垂下双臂,似木塑石雕般怔怔的站在那里,面孔上的表情趋向淡漠,淡漠……沉重的摇摇头,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声音,像是一个幽灵在注视着自己的坟墓时所发。惆怅而虚突:“罢了,是非成败全是空……” 他渐渐的退出几步,深刻的道:“梦姑娘,请扶着令堂起来……” 梦忆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瞪着寒山重,蓦的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栗,痛哭失声的伏倒在母亲身上,是的,在这一-之间,她像是在汹涌的浪涛中抱住了一块木板,又似在坠落万丈绝渊之际,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自斜刺里接住,这种感受是满足而惊悸的,欣喜与恐惧的,如释重负,但却心胆俱颤。 老实说,梦忆柔异常明白,寒山重决不是在吓唬她,更不是故做大方刀下留人,梦忆柔现在晓得了为什么寒山重在送她回山前精神上有些怔仲,心绪上显示不宁,语气中有着落寞,他必是不愿如此的,他是有着难言之隐,现在,他已改变了初衷,但是,梦忆柔在啜泣中问着自己:寒山重在恕了自己母亲后,会遭遇到什么困难呢?这困难,又定是十分严重的啊。 在梦忆柔母女轻轻的啜泣声中,在室内朦胧的淡紫色氲氤里,室外,火把的光亮已不知在何时映了进来,闪闪烁烁,像条条金蛇在窜舞,这已表明,五台派的人马已闻惊而来、将此屋包围住了。 寒山重早已知道外面的一切动静,他甚至晓得一个人在方才已经掩伏到窗槛之下,寒山重也知道那首先潜到窗下的人大半是梦忆柔的舅父,五台派刑堂执法一─八回剑于罕! 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寒山重料想于罕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他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以于罕的功夫,在突起发难之下能否从寒山重手里救出梦忆柔母女,实在是一个疑问。 他撇撇嘴唇,低沉的道:“梦姑娘,在下实在不愿使情形如此,但既已如此,在下亦不愿再做他言,就此告辞了。” 寒山重脚步才移动,梦忆柔已仰起那张清丽绝俗,泪痕斑斑的面庞,急切的道:“慢一点……” 说着,她扶着母站了起来,这位脱俗的中年妇人睁着那双好似从来没有搀杂过邪恶与仇恨的眼睛,依然平静而柔和的凝注着寒山重,这一母一女,互相搀扶,互相依偎着,那情景是异常安宁而动人的,寒山重暗暗叹息,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忍得下心来!梦亿柔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轻轻的道:“谢谢你,寒大侠,谢谢你……” 寒山重僵硬的笑笑,沉重的道:“无所谓谢,这也是天意。” 梦忆柔的母亲将爱女榄在胸前,慈祥的道:“寒少侠,假如你收回了你原来的心愿,改变初衷,你自己,会有什么困难吗?” 这句话,也正是梦忆柔所想到的,所极需要问的,她感谢她母亲已先她问了出来。 寒山重怔了一下,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有些小小的歉疚而已。” 梦忆柔仰首望了望母亲,中年妇人恳切的道:“寒少侠,我们母女与你素无怨仇,我想,你不会恨我们恨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诉了你一些什么,或者,你与那人有过某种承诺,使你不得不如此做,是么?” 寒山重目光一垂,谈淡的道:“不错。” 梦忆柔又看看母亲,低低的道:“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承诺吗?” 寒山重舔舔嘴唇,退后一步,缓缓的道:“既然在下已改变原意,对在下所做承诺之失信结果,在下自当完全担负,这,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 中年妇人沉思了一会,真挚的道:“寒大侠,我们母女都希望你能将这其中原委相告,或者,我真的该得到这种惩罚也说不定。”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夫人,你是无辜的。” 梦亿柔像要看穿寒山重的心一样,那么深刻的凝注着他,轻轻的,却又柔和至极的道:“寒少侠,那么,你是不肯讲了?你要我们母女永远又感激你又恨你?” 她的母亲紧紧搂了女儿一下,爱怜的道:“柔儿,不要这样说,娘平时怎么教你来着?用你的宽恕与仁爱去对待天下之人,不论这人是朋友抑是仇敌,是善良抑是丑恶。” 寒山重的心弦痉挛了一下,他沉重的道:“罢了,在下便说与二位知晓。” 梦忆柔与她的母亲静静的瞧着寒山重,等待着他继续下面的话,寒山重咽了口唾液。向窗外望了望,窗外,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火把的光依旧在闪耀。 他的面庞被窗外的火把光辉映得红蒙蒙的。而他却站在谈紫色的房间角落里.看去,令人有一种迷幻而虚渺的感觉,好似人的躯体浮在空气之中,可以随时飘荡隐去的一样。 于是。他移动了一下身躯。消脆的铃铛儿微微一响,他的语声有如来自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在不久前。我身中剧毒,眼看生命垂危。正在我四处奔波,寻找传闻中可以救命祛毒的儿味药之际,却在─处旷野里遇见厂─个来自藏边的怪人。他自称噶丹,并表示可以医好我的毒伤。但是,交换条件便是来斩杀夫人。” 寒山重已经注意到梦忆柔的母亲面色苍白。全身在轻轻颤抖,目光中有着极度的伤痛,与……与愤怒。 他吁丁口气,道:“后来,他治好了在下的毒伤。因此,在下便守约而来,但如今,却不能替明丹达成所愿了。” 梦忆柔忽然惊呼了一声,焦虑的道:“娘,你的手好冷……” 寒山重平静的望着梦忆柔的母亲,这位清丽而出尘的中年人,深深的垂下颈项,热泪滚滚,口中低声呢喃:“太狠了,噶丹太狠了……” 寒山重慢慢的道:“在下没有做到噶丹所托之事,会有三点后果:其一、失信了,其二、白受其恩了,其三成为仇了,在下于武林中闯荡十余年,素以信字为先,人若无信,焉能立身处世? 十余年来,在下未蒙受任何人点恩滴惠,但若与噶丹互许之诺未达,则等于白受他之恩,噶丹容貌丑恶,目露凶险,必非善类,只是失去信用于心难安,且在下宁死亦不愿平白承受他人恩惠,此去之后,在下自会寻一妥当办法,与噶丹了断此事。” 梦忆柔听得小嘴微张,半晌,她才焦急的道:“那么,寒大侠,你准备如何去与他了断呢?”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一笑,道:“这事姑娘不用挂心,在下自会思付应对,倒是噶丹为何痛恨令堂如此深重,却是在下心中欲知之事。” 梦忆柔的母深长的叹了一声,幽幽的道:“寒少侠,这全是一个孽字,唉,噶丹号称神蟒,在藏边,是一个极有名气的人物,在二十年前……” 她甫始说到这里,窗外已起了一声轻响,寒山重身躯半旋,朝斧已闪起一溜寒光,直劈来人,那人迅速跃开,口 中低促的道:“寒兄住手,老夫于罕!” 梦忆柔也忙叫道:“寒大侠,那是我舅父!” 寒山重原本便没有逼迫来人之意,他之所以出手攻击,只是基于一种形势上的本能反应罢了,这时,他已看清楚这自窗外跃进之人;正是早先在前院屋中看书的那人,方面大耳,满脸正气,但是,此刻在神态之中,却流露着无限的急惶。 梦忆柔欣喜的叫着这人:“舅父,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到后院来的?” 寒山重谈淡一笑,他替全身劲装的八回剑于罕说了话:“于前辈在梦姑娘大骂在下‘心如豺狼’的时候,便已率领着人马到达院外,于前辈大约便抢先潜行到窗槛之外了。” 那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果然正是八回剑于罕,他已暗里松了一口大气,如释重负的望着寒山重,缓缓的道:“寒兄威名□赫,‘浩穆院’三字震撼大江南北,于罕断断不敢承受这前辈二字,倒是寒兄今夕以仁慈存心,饶过了于罕孤苦的亲妹侄女,于罕定将会永存心中,铭感终生。” 寒山重摇摇头,低沉的道:“于执法客歉了,在下才疏学浅,德更不足,今夕之事,羞于启齿再言,在下双手染血,屡屡不鲜,不想却竞为在下生命之诺,向一妇人下此毒手,在下不敢自言善类,但所杀尽属江湖强梁,武林狂徒,探血手向妇弱,尚是首次,心中痛苦,不能形言。” 几句话,说得十分沉痛与郁重,于罕及梦忆柔母女谅解而真挚的睇注着他,没有;丁点仇恨,更没有一丝儿愤怒。 寒山重自嘲的笑笑道:“时间不早,假如夫人愿意,是否可以继续方才未尽之言?” 梦忆柔的母亲轻轻点头,正待启齿,八回剑于罕己深沉的道:“妹子,你休息一下,还是让为兄替你说下去吧。” 这位身居五台派要职的八回剑,目光伶爱的看了梦亿柔一眼,很显然,这美得伯人的少女,并不知道她的母亲的这一段过往之事,她紧紧依在娘的怀里,大睁眼睛,十分留神的聆听着舅父启口。 于罕咳了一声,平静的道;“在二十年前,于茶全家正随着父母远居藏边古漠,那时,于某之父悬壶行医于当地,日常生活,平静而悠闲,家父亦甚得古漠远近之藏人祟仰,寒兄,尊驾原先欲斩之斧下的女人,也就是于某亲妹于燕,燕妹年轻之时,姿容甚丽,古漠汉藏青年。爱慕者多有人在,其中,有一个最有势力的藏族青年,便是那神蟒噶丹。” 他爱怜的看了妹妹一眼,微喟一声,道:“这噶丹自幼跟随藏边异入白鹿习艺,一身武功堪称精绝,其时白鹿大喇嘛正掌古莫罗娑,有意将方丈之位传于噶丹,但是,噶丹却爱上燕妹,一直不肯剃度出家,白鹿为此甚是不悦,噶丹曾多次托人前来说合,但燕妹却对他毫无心意可言,不久之后,于某挚友梦逸君自华山来,逸君少年老成,才学不凡,未及一载,已与燕妹互许终身,在于某极力撮合之下,于某双亲终于首肯,自此逸君便成为于某妹夫,‘柔儿便是逸君与燕妹的独生之女。” 寒山重抿抿嘴唇,缓缓的道:“那神蟒噶丹,一定非常气愤了?” 于罕叹息一声,道:“岂止气愤而已!闻说在逸君与燕妹成婚之日,他在家中当即昏绝,醒来后口喷鲜血‘状似疯癫,日夜在旷野荒郊狂吼嘶喊,他的师父白鹿亲自率人将他缚赴罗娑寺内,强迫他诵经修性,面壁思过,不准出寺一步,事隔两年,一切倒也平静,于某在那时遇到了本派上代掌门月合大师,跟随大师返回五台习艺,一别藏境十七年,其中,仅只两度归去,一是家父母仙逝奔丧,另一次,便是六年前逸君突然暴毙,于某赶去为他料理后事,顺便也将弱妹侄女接来五台……” 寒山重静静的听着,在室中平和的空气中,轻微的传来一阵细碎的吸泣,寒山重没有去看,他知道是谁在难过,于罕的话声到此停了,寒山重沉思了一会,凝注着这位五台派的执法,道:“于执法,照阁下之言,梦逸君前辈死因十分可疑了,是么?” 于罕顿了顿。道:“燕妹,到这里就请你接着说下去吧。” 梦忆柔的母亲……于燕。轻轻拭去颊上泪痕,悲切的道:“自双亲去世后,我就催促逸君迁返中原,但逸君却舍不下双亲在古漠所创的基业,他受父亲的熏陶太久、继承了父亲行医的事业,那时,白鹿大喇嘛已经圆寂,噶丹却并未接任罗婆寺方丈,他仍旧是独身一人,也没有成家立室。他将方丈之职让给了他的师弟赤须大喇嘛,自己整日与一些藏境武林人物来往,这时,他在康藏─带的名声越来越大。俨然有着当地武林魁首之威,而我们的药铺之外,也开始常常发现─些神色诡异。形态剽悍的人物巡迭左近,我伯噶丹为了前事对逸君不利,就一再促使逸君早作归乡之计。但是,逸君却─直拖延犹豫……在─个晚上终于发生了事情,当我在睡梦中听到身旁的逸君一声痛苦的呻吟后。就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说到这里,梦夫人于燕已伤心的泣不成声,梦忆柔也抽唉着紧抱她的母亲,─面为母亲拭擦脸上的眼泪。 寒山重沉默着没有做声,半晌,他深远的道:“夫人.梦前辈的死状如何?” 这位美丽而文静的中年妇人闻言之下,哭泣得更历害了,她全身抖索,不能言出。在她那凄惨恐惧的眼神中,像是又恍榴出现了她的夫君暴毙的一幕,于罕走近他的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黯然道:,“逸君的遗体,于某曾经亲见,他全身乌肿,肌肤上呈现紫红色的斑点,极似中了巨毒而死,但是,他浑身上下却找不出一点伤痕,逸君死后双目怒睁不闭,牙齿深陷唇内,可见他去世之前,是十分痛苦的,我们虽然不敢断定是那噶丹下的毒手,但素闻他精于此道,且逸君夫妇在古漠向无仇人,逸君如此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在他那从来壮健的身体来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寒山重将戟斧插进皮盾的环套里,置于桌边,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低声问道:“梦前辈可识武功?” 于罕颔首道:“逸君师出华山一脉,武术根底十分不弱。” 寒山重点点头,又道:“较之阁下如何?” 他说到这里,又迅速加了一句:“请恕在下言过唐突了。” 八回剑于罕毫无不悦之色,想了一下,道:“在十年之前,于某与他尚相差无几,十年之后,老实说,逸君难以与于某相抗了。” 寒山重眨了眨他那双澄澈而又凌厉的眼睛,嘴角微微一抽,道:“于执法携带梦夫人及姑娘迁回中原之际,路上可曾遭到噶丹拦截?” 于罕瞧了他妹妹一眼,点点头,恨恨的道:“在逸君的七七之后,于某便令燕妹收拾一切,准备起程,但那噶丹竟恬不知耻亲自登门提亲,可怜逸君尸骨未寒,燕妹伤痛犹深,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却敢提出这一荒唐而又可恨的要求,他说他已苦待了燕妹一十五年,又说他为了燕妹舍弃了执掌罗婆寺的荣耀,更竞威胁于某谓:他牺牲至此,已可不顾一切,若不达目的,将誓不罢休,于某眼见妹孤侄幼,又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虽然于某也率着派中好手数人,但却深恐偶有失误损及她母女二人,若然如此,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逸君?三思之下,只有忍气容让,虚于委蛇,一面遣人故作渲染,一边暗地易装,将燕妹母女连夜送走,幸得皇天保佑,路上有惊无险,回得五台,满想自今以后,相安无事,却不料这畜生竟尚不死心,更又想出这一条借刀杀人之计,这畜生太狠了,太毒了,也太绝了……” 寒山重觉得心腔跳了一跳,手心冷汗盈盈,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假如果真是这噶丹下的毒手,在下却几做了一个不仁不义之徒了……” 于罕搓了搓手,忙哑着嗓子道:“寒兄不明此事内蕴真相,为了许诺信之而出此策,自是怪不得寒兄……” 寒山重落寂的一笑,道:“于执法一直没有查出是否乃噶丹所为的证据么?” 于罕有些尴尬的道:“没有,但除了是他,又有何人?” 梦夫人忽然抬起满布泪痕的面孔,语声暗哑的道:“都是我害了逸君,是我不要大哥为逸君报仇的,我怕再失去大哥,在这世上,除了大哥与柔儿.我已没有一个亲人.我不能为了死去的而连带失去活的。我还要将柔儿抚养成人。我还不能舍弃我做母亲的责任,我不愿仇恨水远牵连不断,我不愿我的女儿对人生有着痛楚及抑郁。我要她快乐的活着……” 梦忆柔早巳哭得肝肠寸断。她抱紧着母亲.悲哀的泣道:“娘……娘啊……你虽然没有告诉女儿,舅父虽然没有告诉侄女,但是。我早已怀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早已怀疑在平昔你老人家眉宇间那隐隐流露的愁络凄苦……” 寒山重处在这充满悲凉的泪语愁情环境中,不觉对自己所答应噶丹的许诺发生了彻底的憎恶,他甚至对自己也痛恨起来。谁叫他偏偏遇上了噶丹?又让他为自己疗毒?更偏偏与他互许了这个几乎丧尽了天良的条件! 不觉中,他狠狠的一跺脚。低骂道:“都是秦洁这妮子混帐透顶.不是她。我焉会中毒?不会中毒。又怎会碰上了这个畜生噶丹?” 梦忆柔母女早巳哭得神伤心迷,没有听见寒山重的自语,于罕虽然也撩起满怀愁苦,却听得十分清楚,他迷悯的道:“寒兄在骂哪一位?” “啊?在下是在骂白龙门的那批丧心病狂之徒!” 于罕想了一想,轻轻的道:“于某似曾闻说,寒兄在白龙门不慎吃了一点小亏?” 于罕说话十分谨慎,字眼也挑得很保留,寒山重有些窘迫的笑了笑,道:“还是劝劝梦夫人及姑娘再谈此事吧。” 说着,他自己已行上前去,躬身为礼道:“今夕之举,寒山重实是错了,寒山重自在江湖行道,凡十年,绝未向任何人认过错失,现在,特向梦夫人及于执法、梦姑娘深致歉意,人生在世,殊少无过,寒山重若未受此教训,几陷不义,今后,正可做为行事借镜,三位宽宏大量,或能谅我。” 他这一说夫人于燕不觉的万分不安,更有着异常的快慰,她赶忙擦去泪水,忍、住心头强烈的伤感,沙哑着声音道:“寒少侠,请莫如此,我正应该感谢少侠不杀之恩,更感谢少侠留给我女儿一条生存之路……” 她说到这里,低柔的向怀里的女儿道:“去,柔儿,去向寒少侠谢谢他的仁义之举……” 梦忆柔温驯的点点头,一面用丝绢儿拭抹泪水,边眼圈红红的跪下:“谢谢寒少侠恕过我们母女……” 寒山重呆了呆,像猛然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脸上热得难受,他急忙让过一边,慌忙的道:“不,不,姑娘切莫行此大礼,可折煞在下了,于执法,请扶起令侄女,这……这未免令在下无颜……” 于罕自旁扶起梦亿柔,一边慈祥的道:“柔儿,起来吧,寒兄已经领情了……” 寒山重面孔犹热热的站在一侧,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八回剑于罕转身行到窗前,大声渝令窗外之五台弟子各自撤去。 寒山重尚在怔怔的想着,梦忆柔已亲自为他端来一张坐椅,轻柔的道:“寒大侠,请坐。” 寒山重尴尬的一笑,谢过坐下,于罕已沉和的道:“寒兄大约尚未用过晚膳吧?” 寒山重忙道:“不劳执法挂怀,在下尚不觉饥饿。” 说到这里,他隐隐觉得脑子一阵晕眩,这种突发的眩晕,在近日来已经有过很多次了,每在身体疲劳或精神受到刺激之际,皆会隐隐而来,却在他未注意的当儿又悄然消失,寒山重不是傻子.他起先还以为是剧毒方愈,身体尚未复原之故,但是,次数多了他却起了疑心,而这每一次的眩晕或古怪的劳累之感,已逐渐与他的疑心获得印证,这印证的结果,越令他心中愤怒与不安。 于罕也觉得寒山重的脸色忽然苍白了许多,且有些灰败,他关切的道:“寒兄怎么了,可觉得何处不适?” 寒山重没有回答,在这时,他又想起了前日他力斗河魔金易等人时,他的“神斧鬼盾绝六斩”第五式“神雷三劈”使出之际,那戟斧仅只回斩两次之事,在平昔,他有十成把握可以连续凌空劈斩三次的,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于罕见寒山重双目凝瞪,似乎在思维一件事,便没有再问,默默退到一旁,低声嘱咐梦亿柔到后面去整治酒菜送来。 他吩咐完毕,梦忆柔甫始行出,寒山重己蓦然站了起来,在室中来回踱步不停,神态显得十分急躁与不宁。 梦夫人有些迷惑的瞧瞧寒山重,又看看他的哥哥,正想开口说什么,于罕却以指比唇,示意喋声。 寒山重转了几圈,坐回椅上,仰着面孔默默思付,脸上的神色迅速变幻着,忽地……他用力一拍桌案,霍然站起,咬牙切齿的道:“好个刁滑之徒,我寒山重几乎栽于你这杀手之手:” 这砰然一响,不由将于罕及梦夫人吓了二跳,也同时将寒山重自愤怒的思维中拉回现实,他正赧然向室中二人一笑,于罕己关注的问道:“寒兄,寒兄所指是谁,可是那……” 寒山重面色候冷,狠厉的道:“正是那神蟒噶丹,他并未根治在下所受之毒创!” 惊异的呼声同时出自于罕及梦夫人口中,二人几乎不敢置信的齐齐呆住了,会是真的么?天下真会有这种赶尽杀绝的凶徒么?—— station扫校 第11章 往事真情 庙里干戈 室内的灯光仿佛黯淡了许多,寒山重的面色晦涩,他回到椅子坐下,沉默着没有出声,于罕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上前两步,诚挚的道:“寒兄,请不必焦虑,于某略识医道,或可为寒兄多少尽力……” 寒山重神色逐渐转为缓和,他淡淡一笑,道:“不用于执法劳神了,在下中的是‘龟花’之毒。” 于罕听到“龟花”两个字,不由震了一下,骇异的道:“龟花?老天,这是天下九十三味奇毒之一,寒兄怎会受人以此毒暗算?白龙门也东免太狠了……” 寒山重又恢复了他原来的平静,他那微挑的眼角一动,沉稳的道:“其实。在下结仇虽多,却自来未曾被仇家所算。这次却是被白龙门一个小妮子摆上小小一道,就因为太不在意。 所以栽─次不明不白的跟斗,哦,这虽也算是受受教训,却不知道自今而后,有没有再受一次的机会了。” 梦夫人垂首想了一下,慈和的道“寒少侠,那个女孩子可是与你结有极深的仇恨吗?她竟然会下此辣手?” 寒山重温文的笑笑,道:“外面传言,说因为在下追求这少女不遂,死缠活赖,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对付在下的……” 梦夫人清朗的眉宇微微一皱,又豁然舒展,她摇摇头道:“寒少侠英俊秀逸,气度高华,决非外传这般不知进退,这种谣传,我是永不会相信。” 寒山重躬身一礼,笑道:“谢谢夫人抬举,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如此恬不知耻,尤其对这男女之情,在下更是看得十分远阔呢。” 于罕朝门口望望,不能释怀的道:“寒兄,尊驾身体要紧,既是白龙门下的毒,他们或有解法,事不宜迟,寒兄,明日于某便亲自陪伴寒兄到白龙门总坛一行……” 寒山重眨眨眼,道:“罢了,既已成仇,何能再以卑颜相求?白龙门欲取在下一命,必不会出尔反尔,自行献出解药,在下性命虽贱,却更不愿贱到为此去求助仇家,在下重返白龙门之日,也便是他们流血横尸之日,不达此一心愿,在下永不会再到白龙门居地一步了!” 于罕怔了一怔,脱口道:“寒兄,寒兄恨那秦洁也恨得如此之深么?”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道:“这位白龙门掌门人的千金小姐,喂,于罕执法大约知道在下口中的小妮子便是她了,虽然她下了毒给在下,在下却不恨她,只是气她,不过,这气与恨,其结果乃是相同的,只是,或者多多少少在报复的手法上有些儿差异罢了。” 于罕想了想,正要启言,门帘儿一晃,梦亿柔已托着一方描金黑漆盘蹒跚而入,漆盘上置有一个白底蓝花的细瓷碗,另外四个浅紫色的小碟子,瓷碗里是齐缘口的一碗鸡丝面,小碟里分盛着荤素不同的几色小菜,青翠的菜梗与油黄的肉肴相映,令人见了食欲盈然,不饿世饥。 寒山重赶忙站起,抱拳道:“劳姑娘深宵举炊,在下实觉不安。” 梦忆柔轻轻将托盘置于一旁桌上,文静的还礼道:“寒大侠客套了,希望还能合你的口味。” 梦夫人一边微笑,示意寒山重进食,寒山重移椅桌前,一边举着筷道:“素手烹食,果然色香味三全,寒某来也不速,礼数失周,便大胆放肆了。” 八回剑于罕沉缓的道:“寒兄便请进膳,只是多有些待慢了……” 于罕的语声里,带着几分隐约的忧戚,显然那是极为含蕴的,但寒山重也可以察觉出来,他转首道:“于执法,敢问阁下何事忧心?” 于罕微微一凛,半晌,叹道:梦忆柔深沉的道:“还有法子想吗?” 寒山重怔了怔,苦笑道:“在目前,还没有法子。” 梦忆柔纤细的身躯难以察觉的晃了一下,她强撑着一股无法隐瞒的失望与凄侧:“那,寒大侠,你就只有等死了?” 寒山重忽然大笑起来,道:“或者,在下要噶丹相伴也不一定,不过,在下未曾为他办成所允之事,他也骗了在下此遭,正可两相抵销,要他抵命只是出出气罢了,梦姑娘,你放心,假如在下真的步上冥途,九泉路上,总会有人作伴的……” 梦忆柔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眼圈儿已红了起来,但是,她现在如何能哭呢?又以什么身份哭呢?对一个相识才数天的陌生男人,这么表示关切,不是有些失去常态了吗?尤其是,谁不知道五台山这位绝色美人是如何高傲,如何冷如冰霜;矜持,是的,她要种持下去,不能这样太过坦棵…… 于罕方正的大脸愁云重重,他却又忍不住赞道:“能冲破生死关,便是真英雄,寒兄,于某江湖上蒙混二十余年,阅人多矣,能似寒兄这般心胸气魄者,尚是绝无所见,寒兄,于某服了,但愈是如此,寒兄,你愈便不能死叼……” 寒山重有些动容的凝注着眼前这位五台派的刑堂首要,半晌,他沉和的道:“于执法,人生在世,或有苦恼,或觉困窘,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人生总是值得留恋,人活着,也有美好的一面,萍水初交,于执法及梦夫人姑娘各位,对在下毒伤如此关切,实令在下感怀不尽。” 他立身而起,长揖到地,道:“仅此一端,已够在下倾力为生命做搏,且容此别,如若不死,在下定然专程再至五台拜访各位。” 转身向门前行去,刚行两步,梦忆柔已赶了上来,低柔而意味深长的道:“寒……寒大侠,假如……假如你万一与生命的搏斗失败了呢?那时,你再怎么来呢?” 寒山重心弦一跳,一阵乌云在他的意识上掠过,于是,他淡淡的一笑道:“肉身若腐,姑娘,在下魂魄尚识至五台白岩之路梦忆柔面色煞白,她嘴唇盍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双清澈而美丽的眸子,怔怔的,包含着太多韵味的凝注着寒山重,这目光,仿佛有缕缕长丝,无形的,但缠绕得紧。 寒山重蓦然一凛,于罕已低低的道:“寒兄,寒兄所知的那几味救命丹药,是否的确有用?” 寒山重颔首道,“不会有错的,这是一位医术极精的武林朋友相告,但是,他虽知道如何治疗,却没有这些药材。” 于罕真挚的道:“便请寒兄将这几味药材之名相示,于某也好看看是否有法寻得,寒兄,让我们一起为力,多一个人的力量,也多一点希望……” 寒山重走到窗口,目光注视着夜色中那飘渺而遥远得不知之处,缓缓的道:“彩莲之瓣、冠鹰之血、老蚌之珠,还有,处子之眸。” 听了这几句话,于罕已呆住了,是的,彩色斑澜的莲花,生着长冠的隼鹰,老蚌的珍珠,少女的眼睛,这,哪一件都是难求的啊。 梦夫人无助的叹息一声,梦亿柔也悲凄凄的垂下头去,她们明白,寒山重的生命,只怕难以保全了。 寒山重回过身来,开朗的笑笑,道:“天山绝壁有红冠之鹰,可以擒住,合浦有千年老蚌,能以金银购之,但是,彩莲难求,处子之眸更难,本来,在下可以不择手段而为之,但是,一则于心有愧,再则那失目处子并非情愿,便会、在取其目时令其惊慌恐惧,逆血浊目,精气走失,便是强求而得,也毫无用途。” 他取了自己兵刃,坦荡的道:“生死原有定数,强求不来,在下此赴蟠龙山晤那噶丹,顺路也通知小空寺的无缘和尚一下,能否与他同赴苗荒行那善举,也要看老佛爷是否愿留下咱这条性命了。” 说到后面,他深深的注视了梦忆柔一眼,梦亿柔也深深的望着他,好象要在这一眼中,彼此都在心版上永铭不忘,彼此都留下一个永不褪色的印像。 梦夫人皱着眉,忧愁的望着自己的爱女,于罕急得直搓手,在室中踱步不停,寒山重轻喟了一声,而当这声轻唱在室中飘游的时候,他那瘦削的身形已如幽灵般自窗口 逸出,隐入深沉夜色中。 一月之期尚差两天。 夜色迷蒙,有薄雾,雾中的蟠龙山狰狞耸立,活像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它静静的在夜雾中雄踞,似在静静的俯视着脚下渺微的万物。 一座破落的城隍庙依恃在它的半山脚,这座庙,该经历过一段长久的日子了,残墙颓垣蛛网尘封,梁已塌了,门也倒了,所仅存的,只是四面剥落而千疮百孔的墙壁顶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屋顶,变了位置站立不定露出泥胎的牛头马面与张牙舞爪的小鬼,城隍爷含愁垂眉的望着殿前阶上的“善恶有报”牌匾,灰黄的布幔在夜风里叹息着往日烟火鼎盛时期的兴旺,这座庙,很阴森,很凄怖,有一股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域之气。 让我们向大殿上仔细瞧一下,嗯,我们心头跳了一下,再松了口气,在那古旧而庞大的香案之旁,有一个黑影如鬼魅似的坐着不动,他静静的呆在那里,如果不是他的眸子偶而闪眨,就和殿上木雕泥塑的鬼怪i样难以分辨,他,正是寒山重,看情形,已来了很长的时间了。 寒山重的戟斧与皮盾交叉背在身后,那是随时可以解下攻击的方便位置,他全身黑衣,抄扎得紧紧的,头上包着一块黑色风巾,左腕上的银铃套在小臂上,那样,就不容易发出声响,他的呼吸很轻细,轻细得犹如没有,那双澄澈而威厉的眼睛,不时向四周察探,他这形态,活像一头在暗影里准备搜扑猎物的豹子,黑色豹子! 灰黄的布幔被风拂起,地上的尘土飞扬旋转,像自幽冥中飘来,一条粗壮的人影,已在他那怪异的银色衣衫波动下缓缓自门外进入大殿,那只碧绿的,蛇一样的眸子,在黑暗中瞬眨,来得突然,是的,那是神蟒噶丹:他像鬼魅一样进入殿中,目光冷酷而尖锐的向四处搜视,衬着周遭的阴沉气息,他这模样,活脱似阿鼻地狱的索魂使者! 不待他再有动作,寒山重已哧哧一笑,深沉的道:“善恶有报,只争迟早,噶丹,你说对不?” 噶丹突的一惊,循声望去,在他认清了坐在黑暗的人后,语声有些紧张的道:“你可是寒山重?” 寒山重仍然是坐着未动,平淡的道:“正是,朋友,在下还算有信之人吧?” 噶丹碧绿的三角眼一眨,仔细向寒山重身侧注视了一阵,道:“很好,你比我想象中好得多,现在,寒山重,是我们交换条件履行诺言的时候,那女人的首级何在?” 寒山重听得出对方语气之中,有着一股无法隐讳的激动与焦急,他侵吞吞的道:“噶丹,在交予你首级之前,可否听听你杀人的理由?” 神蟒噶丹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可。” 寒山重垂下目光,道:“那就罢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之色,已在这瞬息间浮上了噶丹的唇角,但他的声音却出奇的缓和下来:“寒山重,君子需以信立,我相信你是君子,你比约期早到了两天,更证明了我的推断不错,希望你干脆一点,给我那女人的首级,就像我毫不留难为你除毒保命一样寒山重轻轻的一拂衣袖,道:“噶丹,老实说,我并没有杀那女人,当然,更拿不出她的首级给你了。” 噶丹神色已奇异的转变起来,他不眨不瞬的盯着寒山重,面孔肌肉在强烈的扭曲与抽搐,这扭曲,这抽搐,组成一副狰狞而狠厉的画面,仿佛一张变形的鬼脸令人看了心惊胆颤! 寒山重毫不畏怯的还视于他,平静的道:“你很愤怒,是么?为在下的未守信诺?” 噶丹沉重的踏上一步,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道:“寒山重,你是在戏弄于我?” 又是一阵令人气煞的哧哧的笑声,寒山重道:“我们是彼此,因为你先戏弄’于我,在下还报于你噶丹蓦地大吼一声道:“住口,寒山重你休要满口胡言,我倾心尽力为你除去毒伤,你非但不感恩图报,不守信遵诺,反竟诬我戏弄于你?” 寒山重冷冷的道:“感谢你还留了一些足可再度制命的残毒于在下体内!守你杀人夫更图杀人妻的信诺?噶丹,你瞎了狗眼,选错人了!” 神蟒噶丹踉跄退后一步,语声凶恶的自齿缝中进出:“寒山重,你这万死不足以惜的巧舌无赖……” 寒山重愕然冷笑,道:“较之这狠心狗肺之徒要强得多!” 缓缓退后,一步步的,神蟒噶丹的面色转为青白,三角形的碧绿眼睛里流烁着冷漠而残酷的光彩,没有一点人的气息,像煞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 寒山重早已严密戒备,他狠狠的道:“噶丹,你承认你这件恶毒的借刀杀人,一石两鸟之计了?噶丹,你应该知道闪星魂铃不是惯于吃亏之人……” 呼的一声风响,一双手掌已快若电掣般抓向寒山重顶门,这突来的手掌惨白得毫无血色,五根手指尖削而嶙峋,来得迅捷无匹! 寒山重轻轻一侧脸,那只突然而来的手掌已稍差一丝的自他耳边抓空,耀目的寒芒在寒山重的手臂伸缩下倏然斜斩袭来之手,闪泛着紫红油光的皮盾同时横推而出,借这出手之力,寒山重的身躯已在幅度极小的七度转挪下做了七次一气呵成的凌厉攻击!神蟒噶丹似流光倏然而退,寒山重紧跟而上,一边大叫道:“噶丹,轮回殿上咱们再分是非!” 戟斧的光辉似匹练绕空,挥霍缠绕,尘土飞扬中,神蟒噶丹已左六右八,迅速反击了十四掌!寒山重冷叱一声,戟斧抖成十六个深厚的光弧,皮盾却自光弧中蓦然施出,身躯倏起,似鹏鸟振翅,急扑而下。 噶丹默不出声,腾飞点沾,银衫随风飘拂,掌腿齐出,翻折如电,像煞一个多臂魔神在舞动肢体。 皮盾仿佛一个遮蔽天地的顶盖,又像千万个同形同式的皮盾在忽然间聚合,-那问分散,来去虚渺,而在这虚渺中,戟斧的尖刃却似雷神的金戈,自淬然里射戮,在瞬息间收逝! 周遭陈列的牛头马面,夜叉小鬼。被劲风拂扫得肢折体残,-摔飞散,一片片蓬溅的木屑,一块块沾着金泥的土块,在劲风里旋回,在空气中呼啸。 “做了亏心事,便求神也难安、心里不积德,就念佛也枉然,噶丹,你正是这么块材料!” 寒山重嘴里讽刺着,戟斧连劈九次,皮盾猛击中;已三退三进,在躲过对方雄浑猛辣的交织成串掌斧下,又再攻了十斧八盾! 噶丹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木讷得像是石塑,但是,只要一眼,就可以使人深深的觉得他目前心中所充满的,完全是“杀”字一个! 须臾之间,二人己快绝的互换了十七招,在狭小的房间里,彼此做着千钩一发的闪击,在不容思议的攻拒里,双方都展出了变幻无穷的招式,像风中之云,瞬息幻异,似水中之萍,游离千里! “噶丹!”寒山重一个大斜斩,叫了一句。 神蟒噶丹哼了一声,身形有如一个大风车,呼噜噜的连旋九圈,在十三个迥异的角度里,双掌伸缩如电,一气攻出三十三掌! 戟斧锋利的刃口与皮盾坚实的层面,好象生有眼睛一样,亦同时向攻来的十三个方向迎去,辉耀的光芒与飞舞的皮盾几乎合成一体,毫不稍让的奉还了四十一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噶丹喉头低吼一声,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寒山重一斧追劈,口中冷冷的道:“喇嘛黄教的‘小乘三三手’也不过如此,蹩脚!” 他的语尾尚未消结,噶丹已蓦地大吼一声,身躯似一条大蟒般舒展开来,却奇快无伦的滑出三尺,右手如舌信吞吐,一点一收,“呜”的一声凄布锐响己传荡在这阴沉大殿的空气中,这声锐响仿佛是一根有形的尖锥,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疼,而在它初响之际,心弦也会跟着震动波荡! 寒山重心头一跳,大翻身,飞到香案之上,目光一瞥之下,已看见敌人手上握着一件奇异的兵器,一颗赤铜所制,栩栩若生鼻口宛然的狰狞人头! 在他出手之间,那枚铜制人头鼻口带风,便会发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寒山重的足尖甫始在香案的边缘一沾,他的戟斧已快若电火般抡成一个大弧斩向身后,大移挪,抖手就是“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首式:“二神垂眉”! 冷森的光华闪耀纵横,紫红的皮盾飞转撞击,神蟒噶丹陡觉颈风来自天地,满眼光影掠奔,手中的赤铜首级来不及再作遮拦,脚步一旋,带有几分狼狈与急躁之意的再度退出五尺。 “你走不脱了,朋友。” 寒山重冷笑不息,口中一面说话,反手之间,又是一招“鬼决天河”! 当冷电一溜,在这残破的古庙殿堂上映起令人目眩的光辉时,他腕上的魂铃也骤然自他小臂上滑下,带出一阵清脆得听来心惊胆寒的叮当声。 噶丹手中的赤铜人头“呜”“呜”不停,上拦下架,左砸右挡,却依旧阻不了对方那似天河倒悬般浩荡的光练银辉,他大叫两声,又向后让出四步,这时,他已处在这大殿的边缘上了。 于是……在寒山重的“鬼决天河”一式尚未用尽,他已阴沉的一笑,倏然大吼:“神转天盘!” 皮盾蓦的在六个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转;似红云千朵,漫空而来,魂铃骤响,戟斧在红云中突然横斩而出,去势凌厉狠辣,歹毒至极。 噶丹面色微变,双腿奇异的盘绞,两臂一揉一拒,已像煞一条大蟒般豌蜒斜滑出去,顺着一根撑拄,竟迅速得似飞一样游上,他的揉升之势,简直较之人走平地还要更来得自然与方便! 寒山重嘿了一声,豁然大笑:“好,果然不傀是条神蟒!” 说话中,他两臂平伸,如隼鹰之翼,瘦削的身躯似九天急电,淬然上射,双臂同时向内收并,皮盾旋动得空气回荡,翻涌波排,冷光一闪,戟斧已残酷的砍向正朝庙顶游升的噶丹,狠得像魔鬼的咀咒! 神蟒噶丹身形诡异而古怪的在梁顶左翻右转,在他躲让的瞬息之间,他手中的赤铜人头已带着连成一片的恐怖厉啸,疾快的攻出十六次! 也在瞬息之间……“呱”的一声暴响,跟着“当”的一声清亮金属撞击之声响起,火花四溅中几滴鲜血洒落,神蟒噶丹的一片银色长衫已被削下。 这古旧而荒凉的大殿上嗡嗡的碰击之声还在袅袅回绕未散,噶丹的身躯已落向地下,寒山重也赶尽杀绝的再度冲上:“朋友,看寒山重的神轩三劈!” 噶丹碧绿的眼珠闪发着莹莹的,沁人心脾的光芒,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他的额头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经破裂,在寒山重的戟斧像魔神的巨手在无形操纵着凌空飞来之际,他已淬然坐下,赤铜人首置于膝旁,双掌似老僧入定的叠放骤推,狂然猛扫中,他已在幅度极小的转展里使出三掌。 这三掌却和一掌无异,但是,威力竟大逾寻常,而且,又不可思议的分成无数个角度袭出,就好似无数个噶丹在同时同地一齐出手一样! 寒山重脱手飞斩的戟斧“嗡”的一颤,直飞而起,在空中一顿,又忽然再度劈落,噶丹双掌一拍,左右齐出,戟斧又已失去准头,虚空一转,斜斜震起,却已自然而奇妙的恰巧落回寒山重手里。 寒山重哼了一声,心里已恍然明白了为何如此!“这是密宗绝技里的‘般若定掌’!” 老实说,寒山重此刻也有些赞赏神蟒噶丹这一身超绝的功夫了,现在,二人已较手近百余招,寒山重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在中原,能与他平起平坐的武林人物,实在寥寥无几,已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日子,没有人能以一对一的与寒山重挤斗这么多招了。 思付中,二人又迅捷的互斗了七招,寒山重血液里流汇的那股倔强而高傲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九斧,横掣七盾,深沉的道:“今夜,寒山重必将你拦于此处!” 噶丹的碧目突的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声不响,猝然上下同出十一掌,因为真气的贯注,他的凶厉面庞已涨得通红,这上下翻飞的十一掌像是南天之门开启后雷神愤怒-落的电火巨锤,在空气中穿射交织,结成一片凌厉猛烈的死亡之网,整个庙宇屋顶都随着他的出手在颤抖了。 是的,这正是藏边的“般若定掌”中精华之式:“天门启”! 寒山重身躯一震,石破天惊的暴叱出口:“鬼哭神嚎!” 紫红色的皮盾候然斜推一侧,整个人似滚桶般凌空翻起,戟斧在黑暗中突射毫光,宛如长江之水浩浩成柱,似匹练一条,狂掠猛旋,银铃轻响里,空气中顿时发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声,周遭压力骤增,淬然排挤四方…… 这座古老的庙宇在这些威烈的内家劲力冲激之下,突然摇晃起来,吱吱的栋梁磨错之声清晰响起,于是,城隍爷的泥像已哗啦啦一声自布幔掩遮后的神台跌下摔碎,于是,屋瓦纷纷掉落…… 寒山重早已察觉,但他却不能在此刻稍微分神,空气中气流潮湃,呼啸旋荡,银辉在闪亮,掌影在纵横,四只眸子怒睁不瞬,“轰”的一阵巨响忽起,这座城隍庙终于经不起沉重的压力,在发出了一声呻吟的响声后,尘土篷飞的完全倒塌了下来!烟灰弥漫中瓦碟纷洒,梁柱倾斜,寒山重已经退出七步,以盾护顶,目光闪闪,仔细而冷静的向左右察看。 良久之后。 一切归向寂静,这座古庙,只剩一堆残瓦断墙,只剩破门旧匾,真个凄凉,寒山重亦已看到神蟒噶丹,正倚在一株小树之旁,喘息有些粗浊。 但是,他那一双冷酷得像毒蛇似的眸子,却仍然在怨毒的,碧光莹莹的死盯着寒山重这边—— station扫校 第12章 你狠我辣 斩尽杀绝 咽了一口唾液,寒山重抿抿嘴唇,又大步向噶丹行去,走到噶丹五尺之前站定,他缓缓的道:“噶丹,这手鬼哭神嚎的滋味如何?现在,请你告诉我一件事,你留在我体内的残毒将在何时发作?” 噶丹的脸色有些蜡黄,他瞪着寒山重,半晌,才阴沉的道:“三天之后。”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倒把日子算得很准,这恰好是我与你所约的一月之期过了一天,朋友,我常常认为自己够狠,但是,你却好象更胜三分。” 噶丹的绿眼一闪,没有说话,寒山重又道:“但是,你为了什么?假如我做到了答允你所提的事呢? 你也会照样让我在第二天毒发而死么?” 面上的表情冷漠得像秋霜,噶丹哼了一声:“当然,这理由最简单不过,灭口!” 寒山重点了点头,不以为怪的道:“朋友,你是心中有亏了?” 噶丹冷森森的注视寒山重,缓缓的道: “梦逸君是我毒死,你的毒伤我也没有为你根除,毒死梦逸君是为了我恨他夺了我所爱的女人,没有治好你的毒伤是为了怕你事后将此事传扬出去,我要你去杀那女人,只是要她永远不再属于别人,我会带着她的首级在身边,日夜不分,我要向她的首级诉说我对她是爱得多深,我要向她的头颅倾吐多年来的抑郁……她一定会安静的听着,不再讨厌我,不再离弃我,更不会有所变易……” 寒山重静静的听着,浑身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有点毛发惊然的恐怖,噶丹喘息了一下,又道:“你懂不懂这种感受?这强烈的思恋,这火焰似的追忆?” 寒山重望着他,深沉的道:“噶丹,你这想法自私而龌镯,但也够得上可怜与痴呆,只是,噶丹,你的手段用错了,你的心思太毒了,记住,永远不要做一个单方面的情感祈求者,噶丹,因为你的愚蠢,你将终生痛苦!” 噶丹那双蛇似的眸子又闪了一下,隐隐流露出一股古怪而诡异的神色,他阴侧侧的道:“寒山重,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又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的,我就是这种人,今天,对你也是一样,因为你失了信诺:”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噶丹,别想得太好,你想,今天我会饶过你么?虽然你多给我延长了二十几天的生命,但是,你却需用你的生命来报偿你蓄意的欺骗与狠毒,噶丹,我若去了,你也免不了陪走一遭。” 噶丹望了望执在右手上的赤铜人头,那上面,溅了几滴血渍,那是他方才与寒山重以真力硬挤后的结果,这时,他抬头仰视夜空,眼睛半瞪,道:“不,你一个人去。” 寒山重撇撇嘴角,道:“别怕,噶丹,我会带你同走的,你武功确实很高,但是,你在最后仍然会败在我的手上,对不?” 所以,噶丹,陪我一起落入地狱吧,这件事由我作主,你的年纪比我大多了,世上的荣华也已经得不少,你仍算比我划得来的噶丹神色怪异的盯着寒山重,半晌,他毫无表情的道: “不错,你的功夫比我强,可是,寒山重,我一个人虽然打不过你,多几个或者情势便不同了。” 听了噶丹这几句,寒山重蓦地一凛,心中掠过一个意念,豁然转身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夜色掩遮的黯影中,林幽里,已有数十条人影闪了出来,距离约二十丈之外。 寒山重心里暗暗叫糟,表面上却不在意的露齿一笑,转过头来,对噶丹道:“朋友,你的心思也极细密呢,但是,这些人全是你从藏边千里迢迢,带来的同路之人么?” 噶丹平板的道:“他们都是西淀白龙门的高手。” 寒山重忽然笑了,道:“你可真会寻找帮手,大约你也知道他们与我结有深仇了?可是,等我毒发自己去死多好,又何苦再叫他们陪上些人命?” 噶丹阴沉的道:“你禀赋特异,如万一不死,或延展时日,白龙门与你之间所结之仇你焉会不报?主要的是我尚不放心,这一月中,我去了西淀一趟,亲自通知了他们,因此,他们便大举随我至此,假如你践了信诺,庙约之后他们便会杀你,就是你突出重围,也会毒发身亡,有这两端,我想,灭你之日定矣。” 寒山重颔首道:“你这借刀杀人之汁实是高明万分。伯只怕你所借之刀不太锋利呢。” 噶丹狰狞的踏上一步,道:“再加上我,便是不利也利!” 寒山重豁然大笑,叫道:“白龙门各位朋友,寒山重在此,你们还等什么?” 他的叫声高亢而宏亮,夜黯中传出老远,在山壁的回音缠绕下,围绕在周遭的幢幢人影,已往这边围拢;由他们的身形步履看起来,这时,他们是极为小心与戒备着。 缓缓的,近了,可以看出约有三十个人左右,每人都穿著蓝色劲装,右肩齐袖口,中间以银丝绣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手臂每一挥动,那条绣缕在衣袖上的白龙便好似欲腾空而去一般。 寒山重侧立着,以便同时应付站在两个方向的敌人,他这时已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于是,他豪放的笑道:“白龙门的二当家竞也来了,咱们真是冤家对头,小灵州一别,索二当家,阁下可好?” 行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年纪约有六旬上下,中等身材,肤色黝黑,面孔精悍而沉毅,一双眼睛炯炯有光,没有留胡须,却将头顶上的稀疏头发扎了一根小辫垂于脑后,不错,他正是白龙门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闪手”索彪! 在闪手索彪身侧,两个五十左右,体魄修伟,面孔赤红的虬髯大汉,却是白龙门的护门双使,武林中万儿响当当的,”刀锤两雄”陆魁、陆武两兄弟,站在左边的陆武,面孔上还贴着一大块膏药,这尚是一个多月以前,在小灵州围堵寒山重之时,吃寒山重为他留下的纪念呢。 这时……闪手索彪目光毫不稍瞬的向寒山重脸孔注视着,面上有着极度的惊愕与迷茫,假如你瞧得仔细,你便可以察觉,包含在这惊愕与迷悯中的,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不安。 陆氏兄弟也似乎不敢置信怔怔望着寒山重,在他们看到寒山重的身影,听到寒山重的话音之际,他们的呼吸早己开始变为急促与粗重了,这是多么令人不可相信,令人震骇的一件事啊,寒山重竟未如他们预料那样死亡! 闪手索彪直觉的感到有一丝凉气自心底升起,他呆呆的看着对方,口中低微的呢喃着:“果然是他……真的还活着……这魔鬼……”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索二当家,你们白龙门人手倒是真不少,好象宰不尽似的,又来了这么一大堆,不过,姓寒的命中注定,难得在你们这些废料手上送终呢。” 闪手索彪咽了一口唾液,干咳一声,装得十分坦然的道:“寒山重,尊驾确实命长,老夫想不到在小灵州一战之后,尊驾尚能再于今日和老夫等人见面,噶丹兄跋山涉水,前往示知之时,老夫还不大相信,不料尊驾却真个仍然健在……” 寒山重嗤了一声,道:“于是,你们一定有些忙乱了,顺理成章的用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句话儿来,再纠集了一批酒囊饭袋跑到这里,准备来个赶尽杀绝,对不?” 闪手索彪目光向两旁一膘,沉住气道:“不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等正是这个意思,白龙门不愿给你时间回浩穆院去招集你的手下,那样,我们就会麻烦得多。”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你这老小子真是直爽得可爱,不错,假如你们不如此做,日后焉能安寝?你们一定会明白,暗算过闪星魂铃的江湖朋友,将会得到他什么报偿,好,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一个瘦小的人影微微一晃,已自旁边的暗影里来到索彪身侧,这人虽然生得瘦小枯干,嗓门子却大:“索师兄,时间不早了,现在不出手干这小子,还和他有什么好罗嗦的?” 这瘦小的人有一颗大脑袋,头上秃得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一对大板牙露在唇外,说起话来那红红的酒糟鼻子上下耸动,再配上他那鼠眼,可真是好一张尊容! 寒山重以前在白龙门未曾见过此人,但是,这位仁兄的长像他却耳熟得紧,于是,他有趣的注视着这人,微笑道:“霹雷虎郭长风,你不该叫霹雷虎,你应该叫啃瓜皮才对。” 不错,这瘦小枯干的朋友正是白龙门王秦鼎之下十大高手之一一……霹雷虎郭长风,此刻,他瞪着两只小眼睛,大吼道:“姓寒的,老子可不将你这毛头小子摆在眼中,今夜老子就要为同门师兄们报仇,老子忘不了李五哥与赵七弟是怎么死的,老子更忘不了三十七名弟子在你那鸟斧之下溅血的大仇!” 郭长风口中的李五哥与赵七弟,乃是白龙门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五的“万花枪”李力与排行第七的“银链子”赵功名,他们都是在小灵州一战围袭寒山重时,与白龙门中其它三十多名弟子一起死在寒山重斧下。 寒山重脸上的笑容再转为冷森,他阴阴的道:“先下毒,后群殴,这就是你们白龙门的惯技,人欲害我,焉能饶人?今夜,郭朋友,这道理也是一样。” 霹雷虎郭长风一张黄脸气成了猪肝之色,他吼了一声,回头大叫道:“青松楼六剑士何在?” 叫声出口,六名身材修长,气度轩昂的年轻人己越众而出,手中六柄长剑寒光闪闪,剑尖垂地,六个人站成一排,大有啸天自雄之势! 寒山重正眼也不瞧一下,笑了笑,而另一个深沉而苍劲的语音,又突然响自身后:“龙阁九爪,待命杀敌!” 寒山重目光一扫,已看见九个高大魁梧的壮汉,分执着不同的兵器,利落而迅速的站到一个立于黯影中的老人身边,这老人长髯如银,双目似鹰,脸上的皱纹重叠,年纪好象很大了,但顾盼之间,威猛自在! 在心里打了一转,寒山重已经想到了这老人是谁,不错,他亦是白龙门的十大高手之一,排行第四的“苍龙”余甫!现在,寒山重想:白龙门的十大高手,除了战死的两人外,其它己到了三个,只是不知道是否还另有能人隐蔽未出? 他迅速将眼前的情势估计了一番,然后,他笑了,站在五尺之侧的神蟒噶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双蛇目,却阴狠的凝视着寒山重,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刻肚子里在转着什么花样。 闪手索彪回头低声吩咐了“刀锤双雄”几句话,二人已缓缓的退到后面,他忽然又双手抱拳,向神蟒噶丹道:“噶兄,歼此巨孽,便请噶兄依言相助一臂。? 噶丹点点头,阴沉的道:“噶丹自来言而有信。” 霹雷虎郭长风大吼道:“索师兄,咱们还等什么?” 寒山重哧哧一笑,蓦然似疯虎般扑了上来,斧的光芒一闪,连劈郭长风十七斧,脚步一旋,皮盾已“砰砰”暴响挡开了白龙门青松楼六剑士自斜刺里戳来的十二剑!郭长风但觉寒气突来,已知道敌人开始出手,他双手一抖,瘦小的身躯倒射而出,翻身之间,背后背着的一对金钩已拔了出来。 闪手索彪大喝一声,左右倏晃,仿佛流光冷电,一十三掌成串攻泻向对方上中下三盘,双腿同时飞起,急蹴敌人两肋! 寒山重嘿嘿一笑,铃声叮当,一式“二神垂眉”逼开了凌空扑来的霹雷虎郭长风,大旋身,让过去闪手索彪的夹击,再一招“鬼决天河”,白龙门青松楼的六剑士其中两个,已狂嚎一声,满身鲜血的仰跌出去! 郭长风两只鼠眼睁得暴突,金钩似骤雨般翻飞钩拉,叮当连响中,他已和寒山重的斧硬挤了三招:像空中流曳的星芒,寒山重长射而去,一记“神转天盘”,青松楼的六剑士之一已被皮盾兜击出寻丈之外,另一个却被横折突来的戟斧劈成两半,肚肠五腑,合着血浆溅得老远! 闪手索彪双目尽赤,他倏然追上,呼轰十掌,猛劈怒确,劲风四溢中,又是神火电掣般的九腿十九掌! 此刻一一一条人影如大鸟般腾空而起,带着无比劲力扑向寒山重,寒山重大笑一声,“鬼手夺魂”倏出,飞来的人影大叫一声,连推七掌中倒跃而起,同一时间,寒山重亦已闪出十步之外。 霹雷虎郭长风似狂□般扑来,一双金钩闪闪生寒,左三右三,前四后四,时为钩,时为绞,时幻拉,时变划,像两条入海金龙,翻腾冲刺,锐风呼啸中,金芒织舞如天罗地网! 闪手索彪适时跟上,他成名武林的绝技“十九闪手”已天云变色的施展出来,快逾电光石火,来去飘渺无影,似雷鸣,如流光,快、狠、准、稳,俱已兼备无余! 方才被寒山重逼开的那人,此时又已反攻而回,手上多了一柄“龙须杆”,身影一晃,毫不迟疑的猛逼寒山重,来人力大无匹,兵器出手之间,沉雄恢宏,似有碎碎裂鼎之能! 嗯,他正是原先立于黯影处的苍龙余甫!寒山重手中的戟斧与皮盾交相使用,攻拒互辅,在清脆的魂铃声里,倏而斧刃挥霍,力足横斩九牛,倏而皮盾拦磕,宛似天顶地盖,前劈、后拦、上架、下砍,招出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又似群星齐崩,纷纷洒洒,风锐如嚎,光练似带,像怒海之巨浪波波不息,似苍空之辽阔浩渺无边。 他现在所使年亦是他苦练多年的斧戮法之一:“七七大连环”,这七七大连环,最适宜于以寡敌众之时施展,威猛完整,仿佛晶盖扣蝶无懈可击! “龙阁九爪,还待何时?” 语声未落,那九名侍立一隅的大汉已齐齐轰唠一声纷纷冲上,九件兵器冷芒闪烁,如骤雨狂风,自四面八方杀来! 寒山重哧哧一笑,蓦然长啸入云,在他施展的七七大连环中,猝然入了一式“鬼决天河”,闪手索彪侧身急闪,锐风过处,“当”的一声震响,龙阁九爪中的一名大汉,已刀折臂断,横摔出七尺之外! 倏而伏身向地,金钩在寒山重的背脊上擦过。左腕的铃儿微响,他的皮盾猛拾,“二神垂眉”“神转天盘”两招已并一展出,于是一一苍龙余甫闷哼一声,在一连串急骤的叮当声中与郭长风同退三步,而惨嚎突起,热血与肉屑篷飞,仅存的一直在旁游斗的六剑士剩下的两人,已在这-那间血模糊的尸横于地! 寒山重将七七大连环速使九招十七式,身形左晃,又猝然右射,戟斧如天外飞鸿,猛劈闪手索彪,左腕在叮当慑人的银铃震响中急挥,又一名龙阁九爪的大汉被皮盾硬生生的击碎了脑袋,血浆进溅! 他大吼一声,一个翻身,避过了闪手索彪的连消带打,如长虹来自九霄,“鬼手夺魂”加上“神雷三劈”并合候出,在霹雷虎郭长风的惊骇挡架中,已呱的一声削去了他肩头的一大片皮肉,更活劈了龙阁九爪存下的七人中的三人! 血在洒、肉在飞,人在嚎,鬼在泣,情景惨厉而凄怖,寒山重目光如炬,精芒闪射,那精芒里,又包含了多少令人心惊胆裂的残酷与狠毒! 于是……神蟒噶丹向站在远处押阵,神色紧张的“刀锤双雄”陆氏兄弟微微颔首,有如鬼魅般悄然掩上—— station扫校 第13章 横尸闯命 迟来之情 夜色虽然很浓,但是,神蟒噶丹面容上所显露出的阴毒神色,即使在如此深沉的黑夜里,也依旧可以令人体会出来,或者看不清切,却可以直觉的感受到,像蛇一般冷,像蛇一般狠。 他悄然扑上,右手的赤铜人头微微举起,左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执着一个小小皮囊,碧绿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斗场。 寒山重在皮盾猛旋之下,人已来了一个半转,他一斧架开了余甫的龙须杆,目光一闪,已发觉了噶丹逐渐接近的身影。 一抹冷酷的笑意浮上寒山重唇角,他倏然厉吼一声,十三爷急劈“闪手”索彪与“霹雷虎”郭长风,皮盾横扫,挡开了龙阉九爪仅存四人的攻击,身形扑向苍龙余甫,却在跃到一半之际猝然倒射而回,一记“神哭鬼嚎”夹杂着他倾力注于招式中的元阳力同时进出…… 神蟒噶月长叫一声,将秘技:“大心灯”手法倏展,“呜”的一声凄怖厉响中,那枚赤铜铸制的人头己摹然抖动,幻成一片赤红的光辉,这片劲气四溢的光芒中,浮闪着干百人头,仿佛那枚铜制首级,已在这-那之间幻化成了千百个真实的魔首一样! 在他那“大心灯”绝技甫使之际,他手中的那个小小皮囊已猛-而出,于是,就在这皮囊出手的瞬间,皮囊口 已经松开,一大篷数不清的,宛如米粒那般大小的带翅红蚁,仿佛一篷红云般飞向寒山重:劲风在旋回呼啸,光影在纵横穿插,二人的出手俱是快捷无匹,在人们的眸子尚不及追摄情形的变化时,神蟒噶丹己狂吼一声,寒山重长射空中七丈有奇,再反扑而下,刚好迎上了冲来的闪手索彪,二人甫一接触,己迅速的相互攻拒了五招,霹雷虎郭长风,苍龙余甫二人己率着龙阁九爪残余的四人急急围上。 刀锤双雄陆氏兄弟慌忙奔向噶丹身侧,尚未加以探视,噶丹已强撑着坐起,三角形的蛇目碧光黯淡,他那没有表情的面孔扭曲着,显然是十分痛苦,他胸前一大块皮肉已被削落,深可见骨,血丝残肉绞成一团,实在令人触目心惊,另外,自股至腿,被切开了一条大口,鲜血狂喷中,隐隐可见肌肉经脉的跳动,陆魁赶忙取出刀创药,一边焦急的道: “噶大师,阁下还挺得住不?这伤势可实在不轻……” 噶丹大大的喘了两口气,摇了摇手,衰弱的道:“我……我血气伤得太厉害……姓寒的小子……好毒……不过……他也狂不了多时了,我的血蚁……至少有几只叮住了他的身体……最多再过顿饭时光……他就会……会五脏穿裂绞痛而死……” 说着,他又大口喘息了几次,探手怀中,摸出了一个羊脂玉的小瓶,咬掉瓶塞,对着嘴巴吞下了瓶中小半瓶白色药沫,又将剩下的完全倾洒在胸前及大腿的伤口之上。 陆武想去扶他,他却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语声低哑无力的道:“我……我走了,顿饭时光之后,你们便可以看见寒山重那横死之状……别忘了砍下他的头,剁成酱泥喂狗。” 陆氏兄弟一阵愕然,噶丹已狠毒的回头瞪了正在激斗中的寒山重一眼,踉跄不稳的行向夜色之中,终至不见。 那边一一 寒山重力展他的七七大连环,攻守如电,上下翻飞,但是他自己明白,这已是强驽之末了,方才,他虽然用自己独擅的内家精气元阳力卷飞揉碎了噶丹-来的一大篷毒蚁,但是,仍有三只透过空隙叮在肩背之上,现在,他可以察觉出肩头一片火热.有如烧红的烙铁在炙烤,疼痛无比,而且,这病苦更在逐渐透向肌肤。向心脏附近延伸扩展中! 寒山重知道刚才他糅合着元豆真力的一招“神哭鬼嚎”已重创了噶丹,劈碎了他的赤铜人头兵器。可是,对方的“大心灯”绝活反震之力也是极大,本来,在寒山重的体力正常时间,噶丹的那招“大心灯”不见得能使他如何,但是,他久战之下,体内积毒已在隐隐扩散侵蚀,寒山重自己明白,他今夜的武力,只怕仅及平素的六七成,虽然,这也已足够敌人胆寒了! 霹雷虎郭长风肩头血浸衣衫,一条丝绣的白龙已染成了血龙,但他仍然咬着牙,瞪着眼,不休不饶的力攻寒山重,与闪手索彪,苍龙余甫,龙阁九爪四弟子站成了一个多角方位,各人出手之间,惧皆不留丝毫退路。 又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寒山重已觉得脑中的晕眩开始加强,视线也转为朦胧起来,肩背之处的刺痛更剧,仿佛有数柄利刃,在侵吞吞的挖掘着自己的肌肉,间歇性的五腑翻涌,更令他逐渐有些忍受不住了。 他连出七斧三盾下,一脚逼开了对方两人,口中低沉的道:“非到血洒至尽不行么?” 闪手索彪倏进十四掌四肘,飘然退出,冷冷的道:“自然。” 霹雷虎郭长风一双金钩挥舞更急,泼风似的狠打快攻,边尖厉的大笑道:“寒山重,你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吧?小灵州你一战不死,今夜命丧蟠龙山麓也是一样,你命中注定要不得好死,现在求情,已是迟了!” 寒山重左闪右挪,连消带打,语声悠远的道:“大板牙,寒爷是在为你们行善留命,你别会错了意!” 龙须杆似天外飞来,急捣猛挥,余甫大吼道:“你死到临头,犹自嘴硬,姓寒的,看看是谁难逃公断!”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老匹夫,你!” 这个“你”,方始在他舌尖一滚,寒山重瘦削的身躯已突然仆倒,手中戟斧脱手飞升一尺,左手的皮盾却已恰巧不过的猛然撞在斧柄之上,好象是神鬼在暗中施法,又像是恶魔凶厉的诅咒,这柄沉重的朝斧已“呼”的一转,以令人绝对不敢置信的快速猝然斩向苍龙余甫,仿佛就那皮盾撞上斧柄的同时,这戟斧的刃口已似飞切到了余甫的双腕之上! 无法躲避,更无法救援,余甫只见寒光一闪,自己的双腕已连自己也不能相信在一阵彻心之痛后断折,速度是如此快捷,宛如是自己的双腕本来就已经折断了一般! 在这瞬间,苍龙余甫已如雷殖般怔住,那双如鹰的双眸立即黯涩下来,楞楞的瞧着落在尘埃,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手,神情木讷而痴呆。 寒山重方才所使的这一式,乃是他在他的盾斧战法上苦研了十余年才练成了的“双阳式”中的一式,名为“阳流金”! 这双阳式可谓是寒山重最为卓绝的几种绝学之一,其威辣诡异之处,与他的“神斧鬼盾绝六折”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双阳式属于散手,着重狙袭,“神斧鬼盾绝六斩”乃是正式招法,适于缠战,但双阳式威势之凌厉,却已对这正式招法毫不相让呢。 此刻…… 寒山重好象早已知道了自己兵刃将落的位置,他脚步一滑,己巧妙至极的将戟斧握在手中,身影突然一挺,蓦地半旋,哉斧却自肋下穿过,身子随着力量淬而旋为一弧,于是,根本没有时间给任何人思虑,更没有时间给够上距离的人们逃避,“呱”“呱”连响中,几声惨厉得不似出自人类口中的嚎叫倏起,血肉横飞,肚肠溅洒,龙阁九爪存下的四人顿时再死其主,连闪手索彪的右腹也被戟斧的尖端划破了一道血槽。 不错,这是寒山重的“双阳式”中另一式……“阳灿芒”! 霹雷虎郭长风呆了一呆,猛冲而上,口中疯狂的大叫道:“好杂碎,老子这条性命也给你吧!” 寒山重不易察觉的脚步一浮,他感到两眼一阵昏黑,咬紧了牙,候然向侧旁移出,他已觉得身躯沉重得太多了。 闪手索彪久经战阵,何等精明,见状之下,振吭大吼道:‘“护门二使,请率众弟子上!” 刀锤双雄陆氏兄弟齐齐暴叱一声,抖手之间,一柄刺锤,一柄紫鳞金刀,已交叉袭向寒山重,同时,围立四周,一直未曾动手的十来名白龙门弟子,也刀枪齐举,冲刺而上! 寒山重心头一阵迷糊,脚步一个踉跄,一种本能的反应,已使他身形暴转“二神垂眉”加上“鬼决天河”两招一起展出! 于是…… “砰”“砰”巨响渗着“叮当”之声,陆氏兄弟俱被震五步,双臂发麻,面色发青,五颗斗大头颅却滴溜溜的着串串鲜血飞-三丈,长枪银刀在空中穿舞越跃,落满地! 闪手索彪果然不愧闪手之名,窥准时机,身形倏进修,“砰啪”两掌,已实实击在寒山重肩背之上,而寒山重戟斧,却稍差一线的自索彪衣角“呼”的扫过!霹雷虎郎长风金钩伸缩如电。连钩连挂,寒山重只觉头晕目眩,四肢沉重酸软,他倾力躲闭之下,身上衣衫被划破数处,鲜血津津溢出! 陆氏兄弟又再度扑上,刀锤扬飞,交舞而至,劲风激中,寒山重骤然扑地,又是一招“阳流金”戟斧猝闪,一闷啤过处,陆魁的半边头颅已经飞出寻丈,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四溅,在寒山重方才接过自己的兵器之-那,武已目眦皆裂,形同疯狂般冲到,刀光挥处,“吭”的一,寒山重腰部已被他那锋利的紫鳞金刀切入寸许,而同时间,寒山重的左肘亦已重重斜击在他的脸上,陆武吼一声,颧骨尽碎的仰跌而去,寒山重双腿齐飞,已将陆踢得在空中连转三转,方才砰然摔在地上! 就在陆武始才落地之一瞬,闪手索彪又已电火似的六击在寒山重身上,另外的一条长枪,一柄竹节鞭,已分戳砸在他的大腿与肩骨上,寒山重咬牙强忍住这些刺骨痛苦,翻滚而出,皮盾架处,挡开了郭长风又来的金钩,一脚踢跌了另一名掩上的白龙门弟子,但是,在此刻…… 一条人影自夜色里如一头野兽般冲到,合身便往寒山重身上扑来,这人目光青绿,仿若鬼火磷芒,他扭曲着面孔,吁吁的喘息,喉中低嗥着,亮着一口尖厉的牙齿,硬生生咬向寒山重的咽喉,他,竟是那己断手的苍龙余甫! 寒山重这时全身好象已被凌迟了一样的痛楚,尤其腰间的一刀,背上的几掌,更是使他承受不住……其实,寒山重的忍耐力已是太强了,若换了另一个人,此刻便是未死,也早就不能动弹了,他的四肢,寒山重觉得宛如千斤之重,现在,余甫的凄怖的面孔在他的眼前迅速扩大,那怨毒的眸子,那闪亮的利齿,都是这么接近了,这么接近了…… 一股不甘的意念,像奇迹似的发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寒山重蓦然大吼一声,双腿一绞一-,已将余甫夹个正着,只听他喉间低嗥了两声,头骨起了一阵“砰砰”轻响,那庞大的身躯,已被摔出五尺之外! 这只是在-那之间发生,已在-那之间结束之事,余甫的身躯才被摔出,厉比起处,刀、枪、鞭、钩、掌已如’狂风暴雨般向寒山重身上落下! 寒山重苦涩的一笑,奋起全力举盾招架,边拼命连连翻滚,这时,他的腿臂之上又已挨了两下,于是,在他又滚动了三次之后,他已来到了一片小树林的边缘,一声虽不响亮,却极尖锐的呼哨之声,已突然自他口中发出! 随着这声尖锐的呼哨,遥远处,一阵激昂高烈的马嘶已隐隐传来,深夜荒郊,这马嘶声听来像是龙吟虎啸! 闪手索彪蓦然一惊,急扑上来,边大叫道:“快下手,姓寒的想逃!” 寒山重以戟斧之尖技地,抖手便是九掌十一腿! 皮看沉重的拦架,但是,却已不能完全封住了,寒山重咬住牙关,身躯已被震出三步之外! 霹雷虎郭长风两只大板牙怒掀,率着众人围攻而上,他一边破口大骂:“寒山重,老子看你今夜还有几条狗命,妈的,老子要活活分你的尸!” 说话中,金钩如风,尽朝要害下手,其它的各般兵器,也纷纷暴落,寒山重倾力拦挡,伤处又增,但是,在这时,他已听到一片急骤的马蹄声,那片马蹄声初初入耳,已若雷电来自九天,-那间到了近前:叱雷!是的,叱雷已昂首扬步,怒奔而来! 闪手索彪冲向寒山重,与郭长风成为一个角夹击之势,他:─边焦厉的大吼道:“拦住那匹马,快!” 两名白龙门弟子返身截去,手中一柄厚背刀,一条九节鞭,猛然劈缠向已奔到眼前的龙马叱雷四蹄!一声“希聿聿”的嘶叫,随着一片雾气喷自叱雷口鼻之中,它四蹄急撑,整个马身已掠过那两名白龙门弟子的头顶,后蹄翻处,这两个年青壮汉竟被踢出三步之外,一个踉跄仆倒地上! 这时…… 闪手索彪与郭长风二人的钩掌,以及其余的数名白龙门弟子的兵器,都己犀利的攻到寒山重的身体之前,而且,寒山重已实在无力将这所有的攻击挡开了,他疲惫而痛楚的睁大眼睛,忽然哧哧一笑,大吼一声:“阳流金!” 右手的戟斧,突然-高一尺,银铃响中,左手的皮盾已经迎上,自然,索彪等人不是呆子,他们早已察觉出寒山重这一招的威力是如何歹毒狠辣,每一出手,定必断魂!而这时,对方又已用上了! 于是…… 闪手索彪一拉郭长风向后急退,边此道:“大家小心……” 寒山重抓住这短暂而狭小的空隙,并未施展此招─一老实说,他已无力施展了,他接住戟斧,蓦然向侧翻出两尺,右脚一伸一钩,嗯,已巧妙得令人喝彩的钩住了来到一旁的叱雷的马镫,叱雷奔速未减,眨眼之间,已将它的主人拖出十丈之外,寒山重倾力向内一滚,抱住了爱马的肚腹,从起落如风的后蹄档隙中望去,地面在迅速倒退,白龙门每个人的愤怒急惶面孔也在逐渐隐没,他喘了口气,沙哑的大叫道: “白龙门的朋友,寒山重若得生还,你们的西淀白龙碑将被血洗!” 叫声嘶哑,拖曳而去,这虽然已十分居弱,却包含了无比悲毒的语声,尚在每个白龙门的人物耳际回绕未散,那一人一马,却早已鸿飞冥冥了。 闪手索彪等人迫了一段路,全都废然而止,汗水流自每个人的面孔,粗浊的喘息出自每个人的口中,霹雷虎郭 长风呆呆的望着远处浓重的黑暗,满脸流露着愤怒,仇恨,不甘之色,当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兴奋过去了,激昂过去了,理智、热血也平缓的流循,于是,一层翳重的阴影笼罩到各人的心上。谁也没有说话,都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半晌。 闪手索彪撕下衣襟一条,拭净小腹的血槽,这小小的响声,已将其余的人自沉思与懊恼中拉回,郭长风一板牙,愤恨的道: “积山九仞,功亏一篑,未杀死这厮,实是不甘!不甘!不甘!” 闪手索彪没有答腔,回首注视着满地残尸,鲜血四溅的斗场,不觉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多凄凉,那睦方才还能说话能动的活人,只在这片刻之间,都已变成一堆堆的死肉,与顽石腐木无异了:郭长风咬牙切齿的骂了一阵,又道: “这小子一去,如能留得活命,咱们以后永无宁日了,真是纵虎归山,遗患无穷,可恨!” 闪手索彪叹了口气,道:“这倒不用担心,据噶丹说,寒山重的剧毒并未治愈,仅是暂且用药物将毒性压制住了而已,至多一月,必定毒发而死,算算时间,也没有几天了,长风,龟花之毒,是没有人可以救治得了的,而且,寒山重身受重创数处,又被那噶丹以毒蚁咬上一通,据为兄判断,这次寒山重便有两条命也该完了!” 郭长风却不以为然的哼了哼,道:“师兄,你以前还判断寒山重早死了呢,今夜他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又给了我们这记下马威,连四哥及陆家兄弟都断送在他手上了,六剑士也全完了……这小子太邪,我老是觉得……觉得他好象有一股子超然的力量,而且,他的生命之火也好似较之一般人来得强烈与根固!” 闪手索彪看了郭长风一眼,道:“老六,别胡思乱想!” 郭长风肩头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他现在感到有些痛楚,索彪说完了话,他仅悄悄的朝前面瞥了一眼,缓慢的道:“师兄,回去收尸吧,这么多死人,要麻烦一阵子呢,唉,掌门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这都为了些什么呢,仅是为了替洁儿出这一口气么?出这一口气的代价却是太大了,太大了……” 闪手索彪不悦的道:“老六,你怎么了?” 郭长风凄苦的回身走去,喃喃的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为四哥他们不值,可怜的四哥到现在还是独身,连个接传香烟的人都没有……” 压制在心底的伤痛也被钩起,闪手索彪目眶一眨,他却强忍住了,回头向仅存下的七名弟子道:“你们去将一干战死兄弟的遗骸就地掩埋掉,将四师叔及二位陆使者的尸骨用布里好带回西淀,行动要快,天亮前我们得起程……” 七个人领命去了,天空,仍是黑沉沉的,蟠龙山寂寞的耸立,仿佛在怜悯的望着他们,一切都已成过去,但是,有的过去仍能使身经之人得以在日后缅怀,有的过去.却永远便归向冥灭了。 夜风在吹,颓倒成一片瓦砾的古庙。那方“善恶有报”自残垣中斜斜伸出的匾牌,仿佛在向人们眨着冷眼说,有报,有报。 天已大亮了,不过,这却是个阴沉的天气。 浓重的乌云在天空中堆积着,黑压压的,像铅块,像素债人那阴沉的面孔,风在萧萧,嗯,是个山雨欲来的日子。 这仍是蟠龙山的南麓,前面有一片密林,这里,有一块黑色的巨岩平伸,岩下是一条山溪,溪后是块高坡,顺着高坡向上爬,就上了蟠龙山了。 寒山重满身血污,衰颓得不保人似的倚在巨石之旁,他那一身黑衣,破烂不堪之外更染满鲜血,由于时间过久,衣上的血迹已转为紫褐色,衬着他全身上下可怖的创口,衬着他篷乱的发警,惨白而瘦削的面孔,实在有点怕人。 半睁着疲乏的眼帘,他毫无意识的望了望天色,快下雨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又艰涩的笑了笑,下雨?下雨干他底事,这世界粉碎了他不会觉得关心,因为,这所有的一切,这天地之间的万物,都将与他没有关系了啊。 “人生便是逆旅。今去了又何妨?唯假他人之手,心有不甘,自小至长;奔波二十多年,所为何来?躺在这里,目注空山寂寂,乌云漫漫,流溪棕棕,林木森森,我的功名威势何在?可叹,可叹!” 寒山重闭着眼,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苦笑,嗯,有轻柔的小雨滴飘下来了,多俏,多软,凉冰冰的,下大吧,雨下得愈大愈好,最好是狂风暴雨,移山倒海,将这天下丑恶一概冲向虚无! 小小的雨滴,在寒山重面颊上轻轻抚摸,那么轻巧,那么细腻,但,为什么却又有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芬芳? 寒山重蓦然睁开眼睛,蒙蒙的雨丝,使他一时看不真切,他闭闭眼,再睁开,天啊,那是谁?那一张美得令人心痛的面庞,正哀愁的凝视着他,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抑是泪水,她,梦忆柔! 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再仔细的瞧去,不错,是她,是那个艳丽得像月里嫦娥似的姑娘! 于是,寒山重心弦急速的震荡了一下,他竭力想装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失败了,只能使唇角牵动了一下,梦亿柔半跪在他身前,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颊,二人互相凝视着,没有说一个字,于是,如珍珠断了线,串串晶莹的泪珠,已自这美人儿的眼睛里滴落。 寒山重挣扎了一下,声音低哑而乏力的道:“真想不到,梦姑娘,你会在此时来到这里……” 梦忆柔流着泪,她摇摇头,哀痛的道:“寒大侠……答应我,你不要死……” 寒山重苦涩的撇撇嘴,道:“这是天意,梦姑娘,你为何来此?为何?” 徐徐的望着她,梦忆柔的眸子里有一股令人觉得颤栗的光彩,她拉着寒山重的双手,仿佛决定了一件大事,深刻的道:“因为,我爱你。” 寒山重忽然全身抽搐了一下,他似乎不相信的瞪着梦亿柔,半晌,又像呻吟一样哧哧笑了起来。 梦亿柔并没有因为他的笑而不悦,仅只静静的凝视着他,脸上的神色真挚而圣洁,像一朵散发着芬芳的白莲。 寒山重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痛苦的痉挛,他看着梦忆柔,看得那么长久而深刻,好似他这样看着她,已经有了千百年了。 缓缓的,寒山重吃力的道:“梦姑娘,你很美,美得足以令天下的年轻人为你去死。” 梦忆柔沉静的望着他,忧戚的道:“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活着……” 寒山重沉重的喘了口气,梦忆柔急忙用手在他胸前揉着,寒山重安静的瞧着她,道: “梦姑娘,在下只怕已没有多久时间,不要安慰我,不要说爱我,梦姑娘,请别在我临去前再给我留下遗憾,寒山重永不爱人,也不需别人爱……梦姑娘,我们若早些日子相逢,情形或者会好一点……现在,却已晚了……” 梦忆柔忽然痛苦起来,她双手蒙着脸,抽噎道:“不,不晚,一点也不晚,寒大侠,至少,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这些时间已够长了,已够使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了……” 寒山重想抬手去抚摸她的秀发,但是,全身的剧烈痛楚已使他放弃了这个意图,于是,他叹息一声:“罢了,梦姑娘,在下便带着你的心意好吧……” 梦忆柔俯下那张泪痕斑斑的面庞,悲切的道:“不,寒大侠,也带着我一起去。” 寒山重的心底起了一阵痉挛,他咬着嘴唇,双目有些朦胧,这-那间的深刻感受,可以说在他这二十五年的生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如此强烈,如此刻骨,又如此甜蜜而温馨! 一滴滴的,梦忆柔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滴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那么冰凉,那么冷沁,但是,却韵味深长。 寒山重迷悯于他自己,方才,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觉得如何悲哀,所以,只是不愤与不甘而已,但是,他现在却觉得无限的酸楚,觉得不愿死去,人生,仿佛在突然之间值得依恋起来。 梦忆柔伤心的吸泣着,抽噎的道:“他们……他们太狠了……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他们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父兄亲友……我赶到那座古庙的时候,只看见一堆瓦砾,满地的血迹,和一片坟堆……我全身都冷了,以为你也遭了毒手……”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轻轻的道:“在下不是还活着么?昨夜,除了噶丹之外,还有白龙门的数十个高手隐伏于侧,在下虽然伤得不轻,但是他们却陪上二十几条性命……” 梦忆柔点点头,眉头紧皱,道:“我知道,昨夜你们拼斗的时候,有一个樵夫恰巧便宿在一株树上过夜,他全看见了,我发觉他的时候,他还吓得全身不能动弹,幸亏他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你已经骑马逃走……” 寒山重撇撇嘴唇,沙哑的道:“梦姑娘……请恕在下无礼,寒山重从来不用‘逃走’二字……昨天,那是突围,突出重围。” 说到这里,他双目煞光又现,语声激厉的道:“若非在下毒伤未愈,若非贪功之心太切,噶丹与白龙门的鼠辈,一个也别想逃出寒某手下,必将他们个个诛绝!” 他的情绪一转激烈,身上的伤口与体内的毒伤又似锥骨扯腹般发作了起来,他全身起了一阵巨大的抽搐,黄豆大的汗珠顺额淌下。 “别,寒大侠,别再去想他……我要看见你快乐,我要你好起来……寒大侠,请答应我……” 寒山重吁出长长的一口气,轻轻的道:“梦姑娘,我十分感激你,在我处在目前的绝境时来陪伴我,但是,梦姑娘,你过于糟塌自己了,我濒接死亡,姑娘盛意,又要我如何承担?” 梦忆柔美丽的面孔像蒙上一层如梦也似的光芒,她低怯的道:“即使你已化灰土,我也会跪在你的墓上告诉你这些,我不要对你虚伪,不要对你矜持,你若变鬼……那叫我也变鬼吧……” 一阵寒冷在寒山重身体内掠过,他激灵灵的一颤,深长的叹了口气,梦忆柔的小手轻抚在他的脸上,幽幽的道:“告诉我,你不会嫌弃我,不会怪我太……太无颜吧?” 寒山重沉痛的摇摇头:“梦姑娘……以你的品貌才德,足能与帝王公侯相匹,天下男子,谁不倾倒?寒山重浪荡江湖十余年,狂放已惯,且粗鲁成性,毫无气质可言,如今,更已到此绝地,姑娘,寒山重纵使有心,但天不假年,奈何,奈何啊……” 梦忆柔拭去自己的泪痕……新的泪水又再淌下,她毫不瞬眨的注视寒山重,小巧的鼻翅微微阖动:“寒大侠,你可以左右我的心不?” 寒山重一怔之后轻轻摇头,梦忆柔幽幽的道:“我爱你,你无法逸强我不爱你,假如你不幸去了,我也会抱着你的遗骸一起、去,那时,你不能阻止我,是不?你若不要我,憎恶我,我也厚颜跟着你,我会告诉别人,说我如何爱你,便是你否认,你打骂我,我也会为自己遭到你的打骂而满足,因为,你心里总算有我的,是不?” 寒山重凝视着她,低沉的道:“多少人对姑娘梦寐以求,犹不能稍得颜色,寒山重毫无所长,去日在眼,姑娘,你却为何要-弃尊严,舍去将来而相就?姑娘,为什么?” 梦亿柔深情的瞪着寒山重的目光,勇敢的道: “在小空寺山下看见你,当你的影子第一次映入我的眼里,我的心已狂跳起来,我知道我完了,你就是我一直想着的人,自孩堤时候心中的幻影,我好象和你在千百年前已经认识,我们好象在另一个陌生而长远的时代里已经很熟悉了……这感觉令我振奋与欣喜,然后,你在河魔金易他们的魔掌下救了我……我在白岩,宁愿毁约而恕过我的母亲,我感激你,自心中感激你,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情感不会是源自这感激,我忘不了你那明亮的眼睛,那撇唇的微笑,那神态里的狂傲与豪迈,粗犷与温柔,一言一语在主宰我,一行一动在支配我……你或者不知道,可是,我已经要疯狂了……” 寒山重眼眶温润起来,他借着转头而掩饰过去,是的,他终于找到了,浪迹江湖十余年,风流放荡了十余年,他终于找到了,这强烈的,深刻的,永恒的,甘醇而浓馥的爱啊,这又何尝不是他梦寐以求,日夜期待的呢? 心弦在颤栗着,肢体在抖索着,但是,他的面孔却出奇的红晕,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中毒,为什么要受伤,这一切,他的梦,他的理想即将实现,但,却太晚了,太晚了啊…… 大滴泪水在目眶中转动,寒山重咬着牙,硬生生的吞忍回去,他不要哭,不能哭,便是死,便是失去,也要像个大丈夫! 梦忆柔说完了话,淌着泪,凄哀的道: “对你,我要说的,我已毫不顾一个女孩子的自尊与羞耻,完全告诉你了,你若要讥讽我,要耻笑我,那么,你就说吧,你就笑吧……” 寒山重转过头来,面孔上有一片湛然而辉耀的光彩,这片光彩,明亮得使人不敢逼视,他一字一字的,有力而清晰的道: “我即将去了,但是,我要告诉你,姑娘,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正是我要说的,我对此生一无遗憾,我的基业有人承担,我的大仇人有人报还,若我此去,最不能甘心的,姑娘,便是我对你的情感发觉得太晚,但是,我已满足,我已得到你,至少,我已拥有了太多的温馨。” 梦忆柔泪如泉涌,合着雨水,沾湿了寒山重的衣襟,也沾湿了寒山重的心,她吸泣着,低柔的道:“你不会死……寒大侠,你不会死,像你这么善良的人若尚不能长命,老天也太没有公理了……” 寒山重艰辛的移动一下身躯,人鬓的剑眉因为痛苦而紧皱着,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因血液凝固而止住了流血,但是,只要身体一开始发烧,伤口便会崩裂而再度流血,那时,也就是生命告终的时候了。 梦忆柔关切而痛心的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的问:“痛得厉害不?” 寒山重舔舔嘴唇,苦涩的道:“还好,梦姑娘,你大约还没有进早餐吧?肚子不饿?” 梦忆柔依然一惊,道:“寒大侠,自昨夜至今,你不但未进饮食,又折腾了一宵,一定饿了,我下山去为你买点吃的东西,顺便也请个大夫来……” 寒山重嘴角肌肉牵动了一下,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也好,姑娘,在下让叱雷送你。” “叱雷?”梦忆柔正问了一句,寒山重的咆哨已尖锐的出口,前面的密林里,应声响起一阵马嘶,那匹忠心耿耿的龙驹已飞奔而来。 马儿奔到寒山重身侧,亲热的用鼻端嗅触着它的主人,寒山重用脸颊在马鼻上擦了两下,像是在对一个多年老友说话:“叱雷宝贝,引着梦姑娘下山去买点东西,以后,可别野了,乖乖听姑娘的话,梦姑娘会好好对待你的,宝贝,你将来的日子一定很快乐……” 他的语声,有一股出奇的凄凉与惆怅,梦亿柔听在耳中,肝肠寸断,她急忙阻止寒山重再说下去:“寒大侠,不要再说了,你如有了不测,我……我她一跺脚,站了起来,双目含泪的道:“我去去就来,你千万别走开,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这位多情的少女转过身去,在马身前稍一犹豫,已认镫落鞍,她回头幽幽的道:“寒大侠,千万别走开,我立即就回来……” 寒山重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眸子里却闪眨着泪光,他依恋的凝视着梦忆柔,这神色,深切而隽永,有着令人黯然魂断的凄凉韵味。 梦忆柔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妥,但是,叱雷已低嘶一声,放蹄奔去,等她回过头来,已经在密林之内了,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来得及。 蹄声远了,渐渐逝去,终至杏然,寒山重深深的叹息,目光望着前面,像痴了似的凝聚着不动—— station扫校 第14章 几绝竟生 毒有毒制 空中的乌云越聚越厚,山风也越吹越强,草也摇晃,树在摆动,雨,倾盆而落,狂猛如注,像是老天爷在号陶大哭。 寒山重用皮盾与戟斧为支柱,艰辛而蹒跚的向山坡上行去,他走一步停一停,走一步喘一口,身上的伤口,又有几处在进裂溢血,而且刚流出来,就被雨水冲刷到了地上,成为一条条的小细流,再至淡散。 是的,他不能再等梦忆柔回来了,他不能让这么一个美艳而享有青春生命的少女为他奉献,为他牺牲这太过残酷,他不忍再糟塌这么一个善良而多情的女孩子,寒山重明白,便是两人能再多处几天,直到他的生命之火燃尽,直到他的末日来临,这,又会有什么收获?又会有什么益处? 只是增加更多的折磨,更多的痛楚,更多的眼泪罢了,早晚皆要分离,又何苦非要受尽凄凉的等到那一天呢?在他独处荒山,生命垂危的时候,能得到这位美丽少女的关注与陪伴,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刻,他已觉得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 上山,确实比下山难啊,他实在走不动了,只有在地上爬,用他的盾,用他的斧,一寸寸的,一段段的,他要赶快,否则,那女孩子回来了,一切计划都会白费了,这将毁灭他们两个人,毁灭两个人,倒不如一个人承担来得好! 大雨似江河倒悬,哗哗不息,几尺之外,便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寒山重爬着,爬着,抹去脸上的雨水,又被雨水遮眼,全身湿透得够狼狈,发披散,喘息租浊,他问着自己:“这就真是寒山重的末日到了么?” 他大笑了,笑得全身抽搐,伤口破裂流血,他不管雨水灌在口中,凄厉的向耸立的高山大吼:“老天,你要寒山重死去么?你要寒山重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闪星魂铃的声威震慑天下,朝斧皮盾的标记扬名五岳,我,骑田岭的主宰,浩穆院的霸主,就会这么平凡的死去?我不服,不服,不服……” 他的声音嘶哑了,低沉了,而“不服”“不服”的巨大回音仍然在山的左近回荡,在大雨中袅绕,宛如上天也在代他不平。 衣衫上染满了污泥,寒山重的面颊贴在地下,一脸的泥水,他用牙齿啃着泥土,用皮盾击打地面,雨水淋在他身上,冲开他破碎的衣衫,那一处处可怖的伤口都明显的露了出来。 他喘息着,怒骂着,愤恨着,吼叫着,直到他疲累了,才俯在大雨如注的地上休息,他好象已经没有丝毫感觉,任受风吹雨淋,动也不动。 忽然……寒山重微微仰头,雨水溅得他-着眼睛,嗯,他用力眨了两下,三尺之外,竟然立着一双人脚,好象,好象还是一位老太婆的小里脚呢! 一丝古怪而有趣的笑容浮上寒山重失去血色的脸上,他顺着那双小里脚慢慢望上看,黑绸裤套着油布水靠,大红带子束腰,缕绣着金丝边的白色衣褂,再上去,是一张严肃而黝黑的面孔,满布皱纹,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嘏,果然,是一位差不多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手上,正擎着一把怪异的乳羊皮伞,这伞成为一个半弧,撑起来一滴水也透不进来,拿在这老女人手里,却有着几分可笑与不调和。 这老太婆正冷冷的注视着寒山重,寒山重也-起眼来打量她,这一打量,却使寒山重全身一震,天啊,这女人的眸子竞一边有两个瞳仁! 本来,在这荒山野地,在这大雨倾盆的天气里,忽然出来这么一个穿着古怪的老太婆,实在是一件十分突然之事,但是,寒山重早就什么也不管了,天崩地裂他都不会在意,又何况是眼前的怪事? 于是……他毫不在意的眨眨眼,虽然心中非常纳闷,却做得再去多想,又将脸贴到地上,看也不再看一下。 那老女人的双脚往前移了一步,寒山重知道,但是没有理睬,这时的空气十分不调和,有着极度的生涩与冷硬,又待了一会,一个平板而严酷的语声已传了过来:“小子,你给老身站起来,滚下山去,这蟠龙山的‘长豪坡’也是你躺得的么?” 寒山重动也不动一下,有气无力的道:“在下如滚得动,早就滚了,用不着老夫人费心来赶,天下着这么大雨,老太太你不在家里多歇着,出来管这琐碎闲事,真是太也不会纳福了。” 老女人的语声蓦地冷了下来:“毛头小子,你竟敢对老身说起俏皮话来,你知道老身是谁?” 寒山重咳笑一声,沙哑的道:“管你是谁,阎王老子在下都一脚踢开,何况你这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真是贻笑大方了。” 寒山重满以为说了这几句话,对方一定会勃然大怒,甚至上前动武(看她那副神情打扮,也一定是个江湖中人无疑),但是,他猜错了,那老女人却一点动静反应都没有,过了好一阵,才又传来她的声音,但是,令寒山重奇怪的却是,这老女人的语声竞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如此柔和:“小伙子,好一把硬骨头,老身就喜欢有着硬骨头的孩子,你好象受伤受得不轻,是吗?” 寒山重苦笑一声,孱弱的道:“不错,大约再有一条命才能活回来。” 那位老女人显然是怔了一下,她随即又道:“既然伤得这么重,小子,你为何不快些到村镇里设法医治,却往山上跑?莫非是活腻了?” 寒山重沉重的仰起头来,舔了一口雨水,吃力的道:“假如那些蒙古大夫医得好在下之伤,老夫人,在下却也想多活几年,现在,除了找个干净地方埋骨,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做了。” 老女人“呸”了一声,怒道:“年纪轻轻,竟然满口悲观轻生之想,简直狗屁,来,让老身为你看看,到底伤了你几两肉!” 说话间,这老女人已移了过来,一手拿伞,一手迅速检视了寒山重身上的大小伤势,于是,一声声的惊呼已出自她的口中。 寒山重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他依旧静静的俯在地下,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老女人嘴里不知叽咕些什么,她检视完了,面对面的蹲在寒山重身前,目光在接触到寒山重的面孔时,已不由吃惊的“阿”了一声:“老天爷,你的眼膜上已生出红丝斑点,你可是中了‘龟花’之毒?我的天,到底你受了多少伤?有多少人要取你这条小命?” 寒山重一听,这老太婆竟然尚能在一眼之下便能看出自己身中何毒,倒是颇有两分来头,他感到一点兴趣的望了老女人一下,缓缓的道:“看不出老夫人竟能识出在下身中之毒……不错,在下确实被人暗算,误服那‘龟花’巨毒,又在昨夜被一位好朋友用一种红蚁咬叮肩头……再来,身上的伤都在眼前了,这些,老夫人,大约那些荒村郎中治他不好吧?……” 老女人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身玩毒玩了四十多年,连自己丈夫的老命也玩进去半条,若再看不出这‘龟花’是什么名堂,还能混么?小子,假如老身能为你治好这毒伤,你将何以为报?” 寒山重整个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女人能治好自己的毒伤,自己真的命不该绝,会在死前再碰上救星?这不是太也玄妙了么?他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道:“老夫人……你……你真能治好在下身上创伤?不是在说笑吧?” 老女人又“呸”了一声,叫道:“说笑?我‘老毒婆’伍莲香与你这毛头小子说笑?简直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 听到“老毒婆”伍莲香这六个字,寒山重不由一楞,他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轻轻的问道:“伍莲香?记得在十五年前,那时在下尚未出山,江湖上有一位善使百毒的女人,号称‘毒娘子’,名字也是叫伍莲香,不知与老夫人可有瓜葛?” 老夫人哧哧一笑,道:“好记性,小子,亏你还记得,那时候,大约你还在家爬路吧?嗯,老都老了,毒娘子不改叫老毒婆叫什么?还能老是和那些新出道的丫头们攀呀?自己也该知道时光不饶人喽……” 寒山重心里想道:“这老毒婆闻说在年轻时十分豪爽,但却其毒无比,很多与她结仇之人,连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十五年前她忽然敛迹江湖,却不料会归隐在这里,唉,这也真是天意了,说不定我一命尚可保全……” 想到这里,他的思潮已忽然被老毒婆打断:“小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一马归一马,攀交情是攀交情,谈正事是谈正事,小子,假如老身为你治好这一身要命的伤势,你将出什么代价来报答老身?” 寒山重也正不想承人以恩,他想了一下,低沉的道:“老夫人之意下不知如何?” 老毒婆伍莲香笑了一笑,直爽的道:“老身最不喜虚伪,更不讲客套,这十多年来老是坐吃,一家三口开销也实在不小,老身正等着钱用,给你治好这一身毒伤,纹银一千两如何?” 要知道纹银一千两在当前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积得这个数的,足足可算是一个小康之家了,寒山重毫不考虑,衰弱无力的道:“老夫人若能治好在下所负之内外伤势,在下敬奉老夫人纹银三千两,金叶一百张,外加绸缎三百匹!” 老毒婆喜出望外,笑呵呵的道:“好小子,看不出你还有两个钱,家道倒挺富裕的嘛,来,咱们击掌为诺,互不失信!” 说着,她抓起寒山重的手,往自己手上一拍,一手擎着羊皮伞,一手将寒山重抱起,边道:“好小子,你这一身破铜烂铁倒还不轻呢。” 雨仍下着,老毒婆小心的挟着寒山重向山上如飞而去,寒山重皱着眉,垂着头,目光穿入山下迷蒙的雨雾中,或者,那美丽的少女已经回来了吧?她会不会焦急,会不会怨恨自己呢?假如能有重生的一天,寒山重憧憬着远景,那将是如何值得兴奋与欢愉的事啊。 老毒婆走了一阵,忽道:“小子,你的姓名叫什么?能不能说来听听?” 寒山重竭力忍受住因颠簸而引起的痛苦,咬着牙,道:“寒山重。” “寒山重?”老毒婆在嘴里念了一遍,摇摇头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十五年前老身归隐江湖之际,你一定还没有出道,小子,你在江湖上闯得如何?可还有点门道?” 寒山重喉结颤动了一下,他艰涩的道:“在下,勉勉强强支撑一个小场面。” 老毒婆低下头来看了寒山重一眼,脚步如飞,看不出她身材瘦细,力量倒还不小,挟着个大人,仍然在行动上十分利落。 寒山重身上的伤口像要扯裂他一样又痛了起来,内脏也似烧着一把火,熊熊如焚,他紧闭着唇不做声,但是,每在老毒婆的身形移动之际,便宛如一只无形的钢刷子向他全身里外猛撩而过,痛苦非凡! 又奔行了一阵,老毒婆已高兴的叫了起来:“到了到了,这山坡还倒真不近哩,小子,你现在是否感到十分难受?” 寒山重连苦笑都做不出来了,他摆摆头,呻吟似的道:“尚好……” 老毒婆呵呵笑道:“别充能,老身看你也有点吃不住劲了,其实,你小子还真不赖,换了个人哪,只伯早连气都喘不动了,别慌,眼前就到了……” 这山坡尽头,有一大片松林,松林中辟着一条小径,顺着小径往内走,嗯,在几块灰褐色的巨大岩石之旁,筑着一栋小巧的,完全以天然松木干建成的小屋,屋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雨水洗得花圃里的缤纷花朵儿越加鲜艳,围着这栋小屋的,是一圈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常青树,小屋后面,便是耸拔雄伟的蟠龙山主峰了。 寒山重舔舔嘴唇,提起精神语声低弱的道:“老夫人,夫人这清居之处,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雅致脱尘,不带丝毫烟尘之气……” 老毒婆高兴的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挺有点书卷气息,讲话文质彬彬的.老身这草野寒屋呀,却还真的清静,在这里,与那老不死的和老身的宝贝女儿,已住了将近十四五年喽,地方也确实值得人留恋……” 二人说着话,已到了小屋之前,老毒婆扯开嗓子喊:“开门呀,小巧儿,你娘回来喽……” 几乎她的喊声还未完全出口,那扇松门制就的笨重门儿已被拉开,一个瘦瘦小小的,甜甜蜜蜜的小人儿已站到门儿,这女孩子看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裙,一头闪亮的黑发像波浪似的自然披在肩上,她睁一双俏丽而水汪汪的眼迷恋的微张着小嘴,朝她母亲肋下的寒山重打量着。 “巧儿,接过娘的伞呀,发什么愣?”老毒婆嘴里叽咕着。 女孩子急忙接过羊皮伞让到一旁,有些想不透的问:“这是谁呀?娘,你老人家出去采药,一去就是这么老半天,爹爹又在不耐烦了……” 老毒婆进了屋子,将寒山重安置在一张宽大的藤榻上。 鼻孔里哼了一声,气吁吁的道:“不耐烦?这老骨头又有几天没挨骂了,老娘出去这么─会他也挨不得呀,真不害臊! 巧儿,去,先到厨房打一盆滚热的水来,顺便拿些净布软垫什么的,再请你爹出来一趟……娘在山坡前面遇到这小伙子,伤得可真重,娘是带他回来治伤的,这是积阴德呀……” 叫巧儿的女孩子温柔的答应一声,又看了蓬头垢面,血污狼藉的寒山重一眼,俏无声息的向后间行去。 寒山重躺在这张宽大的藤榻上,一身骨头都像被生生拆散了一样,心里更似在被烈火炙烤着,难受得恨不能就此死去。 老毒婆熟练而迅速的收拾着一切,进进出出的摆了一些奇怪的对象在一张白木桌上,她行到寒山重身边,将寒山重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戟斧与皮盾拿下放在一边,她抹去额上的汗水,道:“小子,老身活到这一大把年纪,便是养也养得下你这么大的孩子了,稍停老身为你疗伤之际,必须褪除衣物,到时你可别心里腼腆呀。” 寒山重面上发热,这种经验,他倒还从来没有经过,眼前这种情势,不如此做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有苦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不一会,巧儿已端了一大木盆的热水出来,另外一束净布,半叠棉垫,都放在一旁,她面孔红红的道:“娘,东西都准备得齐了,爹老人家这就来……” 话还没有说完,里间的木门已“呀”的推开,寒山重转过头来,准备向出来的人打招呼,但是,他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正在他觉得惊愕的时候,一个粗大响亮的嗓门已响在他的耳边:“嗨,老弟,你真是鬼门关上的过客了,这一身里外明暗之伤,换了个人,只怕挨不到现在哩……” 声音就在旁边,但是,人呢?人却为何不见?寒山重正待四周寻视,一张红润而肥胖的老人面孔已移到他的眼前;可是,为何这老人的高度却只及榻缘呢?竟像是个幼儿似的? 怔了一下,寒山重的目光已注意到老人的躯体,这一看,却使他全身一震,差点脱口叫了出来,老天,这位红光满面的老人,不但一双腿己完全失去,连一双手也齐肘没有了,只剩下中间这一块,看去十分刺眼而古怪,好象一个光秃大肉球一样,实在令人心中别扭。 寒山重是久经大风大浪的人物,场面阵仗见得多了,克制自我之力十分老到,他虽觉得突然,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竭力浮出一丝笑意在唇角,他真挚的道:“前辈请了,在下因创伤在身,过一会再起立肃见,尚请前辈恕过才是。” 这残废老人一直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寒山重,这时,他赞誉的一笑,由衷的道:“好小子,果然是个人物,老夫素来不善客套,咱们免了,老弟,也用不着老夫那浑家引见,老夫便自我吹嘘一番吧,老夫冯万喜,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有个匪号,叫‘铁拐神腿’,呵呵,如今却拐失腿去,只剩下这一块痴肉了。” 老人说话之间,谈笑自如,豪气干云,但是,自他狂放的笑声里,寒山重却可以听得出其中包含了多少壮土末途,叹今惜往的伤感意味。 老毒婆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好了好了,老骨头,你就给老娘让到一边去,待老娘打起精神为这小哥把毒伤治一治……” 这位昔日的“铁拐神腿”冯万喜,寒山重并没有听说过,但是,看他这情形,当年也一定是位曾经叱诧过一时的人物吧?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却落得如此残废? 寒山重正想着,老毒婆已走了上来,三把两把,已将他的上衣完全扯下,寒山重心头一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叫巧儿的女孩子是否还在房内?他急忙满脸涨红的转头,老毒婆已接住了他:“别乱动,这房里除了老身与老骨头,没有外人的,巧儿早已出去了,小子,你安静点……” 说着话,老毒婆已迅速而又小心的将寒山重全身衣衫尽除,冯万喜待在一边,喷喷的道:“好狠,这外伤少说也有几十处,亏你还挺得住……” 老毒婆熟练的用净布浸了热水,为寒山重将全身伤口 血污洗净,滚烫的水沾着伤口,就像火烙一样,寒山重不禁急剧的痉挛着,额上汗落如雨,冯老人在旁边撮起嘴唇,轻轻的向他脸上映着,边道:“忍着点,小伙子,就快好了,长痛不如短痛,老夫的浑家善除百疾,保管治得好你……” 寒山重咬着牙,脸上的肌肉紧绷,双目痛苦的大睁着,老毒婆手脚不停,将瓶瓶罐罐的药粉,药膏,东调西混的敷到他的伤口上,当这些药物抹好开始包扎的时候,奇怪,伤口处不但已转为清凉,痛楚也随之大减了。 老毒婆绝不迟延,她打开两个小锦盒,取出六根闪亮的金针与一柄锋利的玉刀来,一句话都不说,双手连挥,那六根金针已完全扎入寒山重的中盘六大重穴之中,但是,怪的是寒山重却并不感到疼痛! 老毒婆用一块净布拭去额上的汗水,十分慎重的拿起三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翠绿瓶子,这三个小小的瓶子形状十分雅致,晶莹无暇,滑润流灿,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平易之物。 她打开第一个瓶盖,将寒山重的身子微微侧起,右手玉刀轻轻划下,“嗤”的一声,寒山重肩头那被噶丹血蚁所钉钻的红肿肌肤,已被割开一条深深的口子,乌紫的血液-时泉涌而出! 寒山重只觉得肩头一凉,随即打了个寒噤,好象全身的炙热都已从肩头的切口之中泻出了一般,跟着来的,便是一阵刺骨牵肠的巨痛! 老毒婆神色凝重.,举目的四颗瞳聚集,精芒闪射,有一股特异的光彩,她仔细向切口瞧了一阵,举起玉刀,再向深处割了一下,然后,她的面孔上已绽开一丝微笑,但是,却更包含了极度的惊异! “嗯,那三只血蚁还钉在血肉里,这些毒物已老了翅膀,该是血蚁中最毒的母蚁,照时间算,它们早已钻进你的心脏了,但是,奇怪……为何才只钻进了肌肤寸许而已?” 寒山重牙齿深陷在下唇之内,肩头的肌肤宛如被一点点的撕裂,他吸了口气,孱弱无力的道:“这……没有……什么奇怪……在下已用一口元阳之力将那伤处的血流经脉完全封闭……坚如木石……这三只血蚁竟然尚能钻进寸许……这才叫奇怪……” 旁边的冯老头蓦的怪叫道:“好小子,老弟,你如此年纪,竟已有了元阳真力的造诣?” 寒山重紧皱双眉,吃力的道:“区区……区区小技……实在……贻笑方家……在下……以此功保住心……心脉,才得延命……至今……” 老毒婆瞪了她丈夫一眼,道:“老骨头,怪叫怪吼个什么劲?真是越老越迷糊……” 她一面说话,已拿起一把小钳子,轻轻将那叮在血肉之内,尚在蠕蠕而动的三只血蚁钳子出来,望着这三只大如米粒,吮吻丑恶的毒蚁,冯老头在一旁也不禁呲牙,老毒婆用力一挤,已一一将这三个毒蚁捻死,她又换了那柄玉刀,像在刮豆腐一样,毫不容情的将周遭的肿溃肌肉削去! 这刻骨的痛楚,使寒山重面色全变,他已将下唇咬出血来,却拼命忍住,吭也不吭一声。 冯老儿又为他轻轻吹着凉,边赞道:“好小子,硬是有种!” 老毒婆稳缓的用棉垫吸出了伤口处的污血,将一直拿在左手的翠绿小瓶倾下,一蓬淡黄色的药沫,已清香四溢的倾入切口之内,她迅速将伤处包了,吸了口气,又拿起另外那个翠瓶,面色冷肃的道:“小伙了,这瓶里装的是‘丹顶红’与‘七步绝’,只要一滴即可毙命,现在,你张开嘴,要吃下两滴。” 寒山重痛得满身大汗,几乎已支持不住了,这时间言之下,不禁一楞,老毒婆一把捏开了寒山重的嘴唇,正色道:“‘丹顶红’与‘七步绝’为烈阳,‘龟花’之毒乃柔阴,阴阳交合,药性自调,小子,这叫做以毒攻毒!” 说着,她已小心翼翼的半倾翠瓶,两滴殷红浓醇的胶液,已缓缓的滴人了寒山重的口中!- 时,寒山重像吞下两把火,全身即刻炙热如焚,他双目突瞪,仿佛口鼻生烟,五脏六腑,俱在一股可怕的热流中滚荡翻腾,寒山重觉得像掉在熊熊的烈火中,似绑在炮烙之铁柱上,这滋味,难受之极,活像十八层地狱的刀山油锅,苦不堪言。 老毒婆毫不敢大意的凝视着寒山重的反应,过了约半炷香的时分,她已蓦的双手齐挥,在寒山重全身三百六十处大小穴道拍打起来! 于是……如千虫万蚁在啃啮,似锋芒炙针在扎戳,人间的实质之痛,肉体之苦,只怕以此时为最了,他的意志与精神,几乎已承受不住这痛苦的凌迟般的煎熬,像被一片片的撕碎似的可怕……忽然,寒山重“哇”的一声,一大口一大口的紫黑色污液粘浆,己自他口中吐出,腥臭四溢,不能卒闻! 老毒婆面色一松,长长吐了口气,停止了拍打,一掌抵住寒山重背心,一股热腾腾的暗流,已绵绵注入他身体之内,循着血脉流转。 寒山重吐得几乎断了气,直到污液流尽,鲜血现出,老毒婆才停住了运气逼毒,洗擦净了寒山重的唇边污秽,又忙着将他全身如浆的汗水拭去,洁白的布沾上寒山重身上排泄出来的汗水,竟在-那间变为焦紫! 老毒婆将三个翠瓶的最后那个瓶子拿起,仿佛十分难舍而珍惜的拿在手中犹豫了一会,冯老头在旁边啧啧嘴巴,叫道:“别心痛了,东西还可以再寻到,人命去了却再也无法挽回了,快,快,老婆子,还等什么?” 老毒婆横了丈夫一眼,捏开寒山重嘴唇,轻轻一倒,翠瓶里一股半透明的浅蓝色液体,已散发着一阵出奇的幽香,完全倾入寒山重口中。 这时,寒山重早已昏死过去,四肢尚在微微的痉挛,鼻孔里气息粗浊,面孔滚烫如火,他的精神体力,已伐伤得太厉害了。 老毒婆也全身汗透重衣,她拔出六根金针,将一件外衫盖在寒山重身上,微微喘息,神色疲惫,脸上透着灰白,看情形,她也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显得异常吃力。 冯老头怜惜的望着寒山重,低沉的道:“好个硬朗的小伙子,有种,有骨气,受这么大的折磨,竟然连哼也不哼一声,真是一条好汉!” 老毒婆洗净了双手,困乏的坐到椅上,向里间喊:“小巧儿,快给娘端杯茶来,可累坏了……” 她又转过头望了躺在藤榻上的寒山重一眼,道:“老骨头,说真的,等我完全验明了这小子所受的内外之伤,实在吃惊不小,说真话,凭老娘这两手,什么奇毒剧创没有见过?到了老娘手里还不是照样回春?可是,今天这小伙子的伤势可真叫沉重,老娘奇怪他竟然尚能活到现在,换了个人,只怕早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冯老头笑了笑,道:“所以说,这小伙子的生命力实在强!” 老毒婆又吁了口气:“老骨头呀,刚才,老娘真担心这小子受不了治伤时的痛苦,真不容易,再硬朗的人,也恐怕不能支持一半呢?” 冯万喜龇龇牙,笑道:“婆娘,你替人家治伤的时候,真是心狠得紧哩……” 里间的门这时开了,巧儿已姗姗进来,手上端了杯茶,恭敬的双手奉给老毒婆,老毒婆满足的喝了一大口,道:“不狠心怎么治得好病?假如在十五年前你这老骨头中了‘蛇蛊子’的剧毒那次,老娘不当机立断给你勤勤恳恳除掉四肢,今天你这老甲鱼哪还能在这里与老娘讲话呀?真是不识好歹……” “别提了,还不是为了你这婆娘,为了一口气,硬要和人家‘蛇蛊子’较量毒计,我怕你吃亏,先找上门去和他斗上,结果自己反闹了个残废终生……” 老毒婆瞪起眼来,四颗瞳仁一起发光:“谁叫你这老不死的充能先去呀?害得老娘为你几乎也栽了斤斗,再说,老娘取了那‘蛇蛊子’的一条性命,还不够抵偿你这老甲鱼的两臂两腿么?你简直是蛮不讲理嘛!” 万喜苦笑了一下,平静的道:“不错,婆娘,你取了‘蛇蛊子’的一命为我报仇,但是,婆娘,你丈夫的手腿却永远失去了,永远也长不回来了……” 老毒婆呆了一呆,伤感的垂下头去,深长的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巧儿大眼睛一眨,赶忙过去扶着冯万喜,温柔的道:“爹,你老人家别再和娘吵了,爹的四肢虽然失去,但是,爹,你却使娘改变了往日倔强性子,甘心退出江湖与爹过那悠游日子,爹,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温馨而甜蜜的生活,还不够补偿你老人家的伤痛吗?” 冯万喜深深的点着头,双目中流露着释然而带着点感伤的光芒,他叹了口气,道:“是的,爹已很满足,能与你娘与你这孩子团聚一起,不问世事,同享天伦,是爹今生最大的心愿,如今,爹已得到了,两条臂,两条腿,失去,也就让他失去吧……” 室中,一片沉静,但是,却沉静得安详而平和,有着温暖,有着情,自然,也洋溢着天伦。 老毒婆难得的温柔的看了丈夫一眼,立起身来,上去扶着丈夫,回头向巧儿道:“小巧儿,今儿个午饭由娘亲自下厨调治,还有,榻上的小伙子你多照应一点,可真是个好孩子哩……” 巧儿答应着,目光在娘脸上溜了一转,又溜到爹的脸上,然后,停在寒山重的脸上,笑了笑,笑得欣慰而幸福—— 土家族扫校 第15章 心澄情暖 伊人堪怜 整整晕晕沉沉的睡了三天,寒山重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现在,正是黄昏,一抹夕阳,自窗外印入,美得凄凉。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息,他脑中十分平静,虽然,他仍觉得浑身酸楚而刺痛,像瘫痪了似的乏力,但是,他却的确是清清醒醒的。 内腑的翻涌感觉没有了。身上的痛苦减轻了,那一股强烈的疲乏感也已消失,嗯,寒山重牵动了一下嘴角,真的已好了么?这次不会再是暂时的了吧?远境开始在他的憧憬中成形,幸福在他的心里壅塞,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有很多心愿尚未实现,但是,寒山重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在他清醒后第一件进入他脑中的事,不是别的,竟会是梦忆柔那美丽的眸子呢? 室中太静了,静得寒山重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他想着,不知梦忆柔现在怎样了?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已重获生命,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寒山重笑了,一种迫切希望看见梦忆柔的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浓,他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出去…… 一阵轻轻的启门声传入他的耳中,细碎的脚步声近了,在他躺着的藤榻之前停住,一个怯怯软软的语声,带着几分喜悦的响起:“你醒了?寒……寒大哥……” 寒山重半转过头,映入他的眼中的,是一张娇好而羞怯的面庞,那双大大的眼睛,瀑布似的长发,含着几分天真,也蕴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醉人神韵。 望着这张面孔,寒山重迅速的在脑中回忆,啊,对了,这是那位老夫人的女儿,当时他身受重创,早己视觉不清,心意迷乱,未曾细瞧,现在,他是看得如此接近,如此清楚,嗯,多标致的人儿,好一个美人胎子! 寒山重感激的笑笑,低声道:“谢谢姑娘关注,在下自觉已好得多了……” 巧儿羞涩的将手中一个带盖细瓷碗摆在榻旁小几上,目光望着自己脚尖,轻轻的道;“这三天来,寒大哥老是昏睡不醒,真叫人担心。……娘说,寒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真的,寒大哥果然好了醒了。” 寒山重真挚的道:“在下多亏令堂之高超医术,方得回生,令堂所赐,实令在下倾尽所有,难以报还于万……” 巧儿白净的面孔没有来由的红了一下,羞怯的道:“寒大哥太客气了……对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任何人都应该如此做的……”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巧儿又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啊,对了,寒大哥,给你煨的燕窝汤已经好了……这几天,老是端了来又自端回去,你一直沉睡未醒,今天,我以为又要端回去了……” 巧儿这股纯然出自及茨少女的天真与娇柔,不由使寒山重觉得十分有趣,也由衷的感激,他舔舔嘴唇,道:“多谢姑娘,在下实在有劳各位了,萍水相逢,得蒙如此厚待,铭感由自五内……” 巧儿忽然掩着小嘴一笑,道:“寒大哥,你怎么说话老是这么文皱皱的呀?酸死人了,你也是武林中人,为何却一点也没有粗鲁之气呢?” 寒山重闭闭眼睛,低低的道:“在姑娘面前,寒某如何能以如此无礼?粗鲁,也需分时分地呢。” 室外的松木门在这时忽然开启,老毒婆伍莲香手提竹篮,大步踏人,一见二人,已喜呵呵的笑了起来:“小伙子,你醒过来了呀?可真是在鬼门关打了一转了,好,好,醒过来就算是痊愈了,只是身子太虚,最少还要休养两三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巧儿啊,燕窝汤可煨好了?这次不用再端回去了,也免得你那老馋虫的爹白占便宜,可好生照应着你寒大哥呀……” 巧儿的小脸又微微一热,心里有着一丝奇妙的喜悦感觉,寒山重目注老毒婆,诚恳的道:“多蒙老夫人圣手疗毒,在下得免身幻异鬼,老夫人所赐宏德,在下有生之日,定将永忆不忘……” 老毒婆连忙挥手,道:“别,别来这一套,小伙子,老身是收钱办事,咱们两不相欠,今后彼此交个朋友倒是真的……” 寒山重有些虚弱的道:“在下自当以晚辈之礼奉侍。” 老毒婆心中十分受用,过来一屁股坐在榻旁椅上,笑道:“老身说呢,你小于就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嗯,老身这一大把年纪,认个老也不算过份,如此,老身就以山重呼你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夫人只管称唤便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向老毒婆道:“老夫人,在下体内之毒,不知老夫人是以何种药物治疗?在下曾蒙一位医术甚高之友人相告,谓在下所中那‘龟花’之毒,必须要有四种药材相配才能治愈:一为彩莲之瓣,二为苍鹰之冠,三为老蚌之珠,四为处子之眸,这四种药材实在难求之极,在下本以无望,但老夫人莫非却早已藏有?” 老毒婆得意的呵呵笑道:“不错,山重,你那朋友果然也有两分道行,,他说得可是都对,只是,你那友人的脑筋却太腐迂了,譬如说,从这里到蟠龙山的摘月峰,有一条山径可通,但是,又何尝没有另外一条桥道可达呢?目的相同,手段却迥异,做成一件事,不仅只有一个方法,会有很多法子的呀,三加二是五,二加三又何尝不是五呢?” 寒山重十分赞同的的领首,老毒婆又道:“老身是用‘丹顶红’及‘七步绝’为你攻除‘龟花’积毒,待三毒相合,互为倾轧之际,便以‘拍穴法’激起你血气的涌荡,将三毒徘出体外,老身在你身体上插的六根金针,乃是封住你四肢穴道以免残毒流窜,待你将体内之毒排尽,老身再以珍藏已四十余年的千载‘龙涎香’为你保气固元,消散体内虚火。”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丹顶红’与‘七步绝’乃天下九十三种剧毒之属,为阳性,正与苍鹰之冠,彩莲之瓣功用相同,而老身的千载‘龙涎香’亦正和处子之眸及老蚌之珠的药性类似,且更胜一筹,治好你身上剧毒,用这些正可奏功,又何苦非要毫无把握的去寻找莲瓣鹰冠等物?而且,老蚌之珠能购,处子之眸却需伤伐人命,太不人道,为了自己,再去残害他人,未免有些失德了,山重,你说是么?” 寒山重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吁了口气,由衷的道:“老夫人不仅善调百毒,医道更精,在下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了。” 巧儿在旁边抿着小嘴一笑,道:“寒大哥,别只顾说话,你的燕窝汤快要凉了。” 老毒婆伸了个懒腰,慈祥的道:“巧儿,你寒大哥身子不便,你便喂他吃吧。” 小巧儿白嫩的脸孔像染上了一层红霞,但是,她却温柔而驯从的端起瓷碗,将盖子打开,送到寒山重前面,瓷碗里,还有一柄小巧的银匙。 寒山重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口中连说自己来,但是,天晓得他的一双手软得毫无一点气力。 老毒婆呵呵笑道:“傻丫头,用匙子呀。” 巧儿羞愧的用小银匙舀了一汤匙,轻柔的送到寒山重嘴里,纤细玉手却不住在微微颤抖。 外面的木门又开了,冯万喜那肉团子似的半截躯体却像风一样的蹦了进来,一见这情景,不由嘻开大嘴笑道:“婆娘,我们的丫头真是长大了!” 小巧儿那张明媚的面孔越发红了,她却没有像一般世俗女孩那样羞奔入室,仅只有些情急和哀求的默默瞧了父亲一眼。 老毒婆两口子相视而笑,笑容里,流露出一股奇特的喜悦之色。 冯万喜别看他手腿俱失,却能借着两截大腿根的鼓弹之力行动如风,毫不显得尽钝,只是行动起来跳跳蹦蹦有如一个大蛤蟆,看着不大雅观罢了。 寒山重躺在榻上,缓缓的吸吸着由那个白嫩小手哺喂的燕窝汤,他心中有一股异常的温暖感觉,这种感觉是深刻而柔软的,不似豪士们的粗犷,不似情人间的低语,不似兄弟们的敬爱,也不似称雄时的狂迈,这是像溶在冬日之下,和风之中的感觉,有着平静、安详的意味,有着一个“家”的温馨。 他一直喝完了小半碗,才微笑着向巧儿道:“谢谢姑娘,在下已经很饱了。” 巧儿文静的朝寒山重笑笑,轻轻将碗取开,盖上盖子,像一个小猫一样无声的行向里面。 冯万喜望着女儿的背影,感慨的道:“在这里一住十多年,我们两块老骨头倒觉得清静悠游,只是巧儿正值含苞待放之时,住在这深山幽谷之中,未免耽搁她的青春了……” 老毒婆愕了一声,道:“姻缘自有天定,谁也强求不来,住到城去也未见得便能找个王侯当东床,山重,你说是不?” 寒山重笑笑,低沉的道:“令援姿容秀丽,性情端庄,更是温柔识礼,正为一般年青儿郎所祈求不得,将来一定会有个美满归宿的,俗语曰:儿孙自有儿孙福,二位老人家又何必早早担忧?” 冯万喜眨眨眼睛,点头道.:“小子说得有理,婆娘,咱们便等着吧,看谁家儿郎有些福份,不是老夫自夸,小女冯巧儿,可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哩!” 老毒婆正要回答,却又忽然转了话题,道:“山重,老身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左腕上戴的那串小铃铛儿是啥玩意?看起来相当别致嘛,前几天老身执着你的手纫看之时,那铃档儿轻轻摇响,却响得有些邪门,老身心头好象跟着那铃铛的响声直在蹦蹦跳……” 说着,她那两眼四珠,又注视向寒山重左腕的银铃,寒山重淡谈一笑,轻轻的道:“此乃魂铃,可以慑人心魄,为在下先祖所传之物,也是在下于江湖行道时的独门标记。” 冯万喜静静的瞧着寒山重,半晌,他若有所思的道:“小子,老夫想,你在武林中的名气只怕不会太小,你说只是支撑一个小小场面,大约是歉虚之言了,是么?” 寒山重垂下眼帘,缓缓的道:“名气大小不值一笑,威势强弱更属过眼烟云,前辈,人活着,需要名利点缀,但是,也只是点缀而已矣。” 冯万喜喝了声彩,大声道:“好小子,果然是个豪士!” 老毒婆正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门外,远远的,一声隐隐约约的马嘶之声己传人各人耳中!这声凄凉而高昂的马嘶声,像一个木棒骤然抽在寒山重的身上,他全身一跳,双目大睁,不由再听第二次,他已知这是谁的马儿在叫了:“叱雷!我的叱雷!” 榻前的老两口子正愕然相视,一阵急剧的蹄音已经入耳,仿佛他们才听见这蹄声而这蹄声已像飞掠穿过了松林,经过了小径来到屋前! “好马,但,这会是谁?来到这暮晚林幽之处?”冯万喜喃喃的自语着,显现出满脸迷悯。 老毒婆哼了一声,立起身来,寒山重已吃力的咳了两声,急促的道:“老夫人,外面这匹马儿乃为在下坐骑,尚烦老夫人启门一探,看看马上是否坐着一位姑娘?” 老毒婆面色一缓,点点头,刚刚走到门边,外面已经响起一阵轻微的拍门声,只听外面那人拍门的声音,便会知道一定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温文之人。 老毒婆口中说了一句“谁呀”,己将那扇笨重的松木门拉开,嗯,就像一阵明亮的光辉蓦然闪耀,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少女正房弱而失神的倚在门柱上,她那─身素色的衣裙虽已污皱不堪,她的神倩虽然因过度的伤疼而显得黯淡,但是,她那一双流露着悲哀的眸子,那张凄怨的面庞,仍旧散发着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于是,老毒婆显然也为面前这少女那出奇的美而怔住了,冯万喜也睁大了眼睛惕着,只有寒山重,他颤抖着,以搀杂着无限喜悦,伤感的语声低唤:“梦忆柔……梦姑娘……”—— 土家族扫校 第16章 情真意长 将心连系 纤弱的身躯依在门柱上,梦亿柔轻轻的摆摆头,以陌生而又遥远的目光投向寒山重,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终于,她的脸色在看清了是寒山重后突然转变,那双美丽的眸子透射出一股令人见了垂泪的光芒,这股光芒,揉合了惊喜、哀怨、颤栗与欣慰,她的唇角抖索着,面庞煞白如纸,整个形体,都散发着一片强烈而使人颤抖的韵息,而这强烈,却又包含在无限温柔与挚诚之中。 寒山重强挣着半坐起的身子,艰涩的咽下─口唾液,低哑的道:“梦姑娘……想不到你会来这里……你……你可好不?” 梦忆柔深深的凝视着寒山重,─眨不眨,看得那么紧,那么专,那么切,又那么长久,像是她如此看着寒山重,在豆古以来便是这样了。 很静,四只眸子在彼此注视,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假如你曾经过,你便会知道这里面含蕴了多少心意一─一这是绵长的,永恒的,像月光似的柔软,像太阳似的火热,更像千万条蚕丝连接在一起,无尽无绝。 时间像忽然停顿了,凝冻了,将老毒婆伍香莲摒在一边,这位有着一双怪异眼睛的毒中圣手,愣愣的向二人注视着,缓缓的,梦忆柔温软的笑了一下,轻轻向寒山重道:“寒大侠……我们……我们不是在梦中么?”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是,梦姑娘;这是真实的。” 梦忆柔像孩子似的抽噎了一声:“那么,寒大侠,上天对我们太仁慈了,它救了你……现在是第三天,与你离开后的第三天……寒大侠,你是真的活着了……” 寒山重觉得鼻端发酸,他闭闭眼睛,道:“我是活着,而且以后也怕不容易死了,梦姑娘,在下想,你会与在下同样的感到高兴……” 梦忆柔是那么美得使人心碎的笑了笑,道:“比我自己活着还高兴,寒大侠,我无法想象你会死去,我更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要以什么方法去遗忘你……你原是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感到亲切……” 寒山重咬咬嘴唇,用力使波涛汹涌的心头平静下来,他低柔的道:“梦姑娘,原谅在下忘记请你进来,请恕在下抱恙在身,不能扶你。” 老毒婆这时才似悟了过来,她急忙跨到门外,扶着梦忆柔,边怜惜的道:“唉呀,这位姑娘怎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怜真是一朵鲜花似的美人儿哩,老身也几乎被你迷住了,快,快进屋里歇息一下,唉呀,好可怜今今的……” 梦忆柔轻轻向老毒婆福了一福,脚步沉重的进入屋内,老毒婆亲自扶她在一张宽大的斑竹椅上坐下,扯起嗓子向里间叫:“小巧儿啊,端杯茶出来,有位小姐姐到了……” 一直站在寒山重榻边没有出声的冯万喜,这时悄悄凑到寒山重耳旁道:“小伙子,这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寒山重想了一想,低声道:“或者,以后会是。” 冯老儿怔了怔,呵呵笑道:“老夫看来,现在已差不多了……” 他这一笑,声音十分粗大,梦忆柔有些吃惊的循声寻视,这才发觉,房中原来有这么一位老人,方才,因为冯万喜一直站在榻边,被寒山重遮住了他那粗短的身躯,又在梦忆柔心绪激荡的当儿,所以没有察觉,现在看见了,那确实使他有些惊异呢。 老毒婆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吼道:“喂喂,你这老小子是怎么回事,狂声大笑也不怕吓着人家?” 冯老儿又哈哈笑道:“好,好,我不笑就是,婆娘啊,你的嗓门那也不妨放低一点……” 他又向梦忆柔道:“姑娘,这有着四粒眼仁的凶婆子是老夫的浑家,姑娘,假如老夫制断力不错,你可是姓梦?” 梦忆柔文静的点头,老毒婆跟着问:“可是做梦的梦?” 梦忆柔低柔柔的道:“是的……” 冯万喜插上嘴道:“姑娘,可是‘梦回芳草思依依’的哪个梦?” 梦忆柔又轻轻点头,冯万喜得意洋洋的向老妻看了一眼,道:“婆娘,这才叫做‘雅’,懂么,嗯?” 老毒婆恨得牙痒痒的,正在这时,里面的门儿无声开了,小巧儿正端着一个茶盘姗姗走来,于是,当她一眼瞥见了坐在椅上的梦亿柔,也不禁大大的呆了一下,梦忆柔撑着椅子站起身,软软的道:“谢谢你,妹妹。” 巧儿走上前去,亲手将茶杯捧给梦忆柔,有些迷恫的道:“不,别客气,我叫巧儿,这位姐姐,你真美啊,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美的女孩子……” 梦亿柔羞涩的笑笑,道:“妹妹,你太夸誉我了。” 冯万喜忽然向老妻作了个眼色,叫道:“梦姑娘,你大约尚未用晚膳吧?婆娘,还不与巧儿到厨房里看看整治些什么吃的,净呆在这里也不怕待慢了客人么!” 老毒婆正想回敬两句,看见丈夫的眼色,也恍然的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梦忆柔急忙道:“不,谢谢两位老人家,我,我不饿。” 老毒婆笑道:“这样晚了,还说不饿,姑娘,你可别客套啊,山重在老身这里养伤,可也是付银子的呢。” 说着,她已拉了女儿行向里面,边朝丈夫低骂道:“老不死,你还不走,赖在这里煞什么风景……” 冯万喜呵呵一笑朝梦忆柔及寒山重点点头,粗短的身子像跳豆似的一弹一蹦,已随着妻女到了里面。 于是,室中静了下来,两个人互相注视着,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千头万绪,又都不知自哪一端说起。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低低的道:“忆柔……” 梦忆柔正也想开口,听到寒山重直呼她的名字,全身不知为何,竞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手中茶杯一晃,茶水已溢出了杯口,她痴痴回瞧着寒山重,嘴唇盍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寒山重苍白的面孔浮起一抹丹朱也似的红热,像白玉的一片赤痕,他将双手伸了出去,语声竟有些颤抖:“忆柔,你愿意过来?” 几乎没有一丝儿犹豫,梦忆柔层弱的行到寒山重身前,将那一双细长白腻的柔荑交到寒山重手上,于是,寒山重紧紧将双手合拢,手心里,热得像一团火。 梦忆柔深深的看着寒山重那一双澄澈有如古潭般幽邃的眼睛,缓缓的道:“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过来?我既然已剖白了我对你的一切,那么,已经无庸对这些世俗的规束退缩了。” 寒山重轻轻的道:“但、忆柔.你为什么在发抖?” 梦忆柔吸了口气,道:“因为我不曾接近过任何一个男人,当你倚坐在那块岩石之上,我握着你的手时,我也一样在颤抖,因为你伤毒很重,未曾发觉,而我,也不希望你发觉。” “为什么?”寒山重问。 梦忆柔屈下膝,轻轻倚跪在藤榻之侧,用那双梦一样的眼睛望着寒山重:“只为了你,你很世故,成熟,我……我喜欢你,我不愿你将我看成一个毫不懂事,不知情感的女孩子,那样,我怕你会觉得我太生涩,所以,我需要装成自然,其实,我心里实在很慌乱……” 寒山重没有笑,他感动的将梦忆柔一双手按在自己胸前,梦忆柔甚至可以觉出寒山重那剧烈的心跳。 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轻微的跳动,那模样,美极了,寒山重用一只手轻轻摩裟着她的一头秀发,俏柔的道:“亿柔,你并不生涩,你是个懂得情感的女孩子,而且,懂得很深刻,但是,纵然你不懂,我也会和你待我一样的待你,更强烈……” “真的?”梦忆柔仰起脸。 寒山重用力点点头:“或者我编谎话编得太多了,但我是真的。” 梦忆柔咬咬嘴唇轻轻的道:“但是,你为何不等我回去便先走了?你若爱我,会以这种方法来表露吗?会用这种几乎使我伤心得死去的方法来打击我吗?” 像一股巨大的电流骤然触在寒山重身上,他一阵拌索,肯定的道:“不是,忆柔,我不是这个意思,忆柔,你想想,你可以承受我临死前给你的负担么?你愿意看见我死后那恐怖的形态么?在你将来的日子里,你愿意回忆起那时的悲凄么?假如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有什么益处呢?你会有什么收获呢?我不愿用我濒死前短促的生命,来换取你终生的幸福……” 梦忆柔平静的摇摇头,道:“我不会有负担,不会有恐怖,不会有悲凄,将来,假如没有你,更不会有幸福,因为我早已决定,如果你真的去了,那么,我也会去的,只是你可能先走一步,这个决定,并不是在寻着你以后才有,也不是现在才有……当你在五台山白岩转身飘入黑暗的一-那我已有了,你的影子才去,我已觉得似已失去了一切,于是,我决定跟你去,不论是阳世或幽冥……当我把这个心意……也是决定告诉娘与舅父,娘她老人家只是哭泣,舅父一直叹息,但是,她们并没有拦止我,因此我跟着你来了,临行,,娘哭了一夜,舅父叹息了一夜,我没有携带任何衣物,但是,我却拿了一小瓶‘蚀心’。” “‘蚀心’?”寒山重恐惧的叫了起来:“那是只要十滴便足可杀死一条壮牛的毒药啊!” “所以,我想,一小瓶也足够我去追寻你了,是不?”梦亿柔凄迷的说。 寒山重觉得一阵冰冷,冰冷之后,一股热血直冲头脑,他一把抓住梦忆柔的秀发,将她的脸庞仰了起来,梦忆柔的双眸迷蒙,泪光隐隐,柔红的嘴唇在颤抖,于是,一滴凉凉的水点滴在她的面颊上,寒山重有些哽咽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这么美,这么善良,那么好,天下多少年轻人喜欢你,阿谀你,但是,你为什么偏偏看上我?我在那时已临绝境,我在眼前重创瘦骨,我有什么强?有什么杰出?有什么超脱?忆柔,你这使我心碎的冤家……” 梦忆柔泪流满腮,微微摇头,湿润的嘴唇在蠕动,却沉默着没有吐露一个字,寒山重俯视着她,缓缓的,缓缓的,眼前那张美丽的面庞在扩展,晶莹的泪波向他包围,成为一片蒙蒙的柔水,于是,他全身抖索着用嘴唇接触上梦忆柔那滑腻而湿冷的唇片,这是奇妙的一刻,而又含着无比乾坤旋转的震撼的力量;梦忆柔身躯急剧的颤抖了一下,面色在煞白中突然转为嫣红。红得娇艳欲滴,她只觉得一片模糊,头脑中充满了热,热,热,像是-那之间,天地倒置,一切都己坠向迷茫,遥远,遥远迷茫,什么事情都已变得那么渺小与微不足道…… 良久……寒山重坐好了身子,深情无限的注视梦忆柔,这位美绝了的少女,却低垂眼帘,呼吸急促,她的心腔狂跳着,白嫩的颊儿娇红得似五月的榴火,那么羞涩,那么炙热,却又那么挚情如水。 轻轻的,寒山重将梦亿柔拥近了一点:“柔……你不会恨我吧?” 梦忆柔垂着颈项,惆怅的道:“不,我为什么会恨你呢?” 寒山重吸了口气,道:“真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得到你,在以往,我经过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但是,她们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差得太远了,忆柔,我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尤其在男女之情上,我更把持得很谨慎,进一步说,己谨慎得几于冷酷,有人评论我,说我冷血、残忍,与我在一起过的少女也都在心里恨我,诅咒我,因为我没有给她们一丝一毫情感,好使有,也少得可怜,她们都认为我用情不专,行止狠毒,没有一丁点人类应有的‘爱’,但是,她们却不知道,她们除了都长得很美之外,她们还有些什么?她们能与我生死相共么?她们能-舍一切路着我么?她们能全心全意爱我么?她们能为我而献出所有么?她们除了躯壳,又有多少灵性?她们口中说爱我,却又明白我多少心灵深处的寂寞与狂热?我若真心爱一个人,我决定可以做到我所希望她们对我所做的,但是,我没有遇到,我没有求到,你叫我怎么有情,怎么生爱?天下虽大,又能哪个女孩子值得我爱?值得我真正的去爱?……” 寒山重一口气说到这里,胸口起伏。喘息甚急,双目中光芒隐隐,梦忆柔怯怯的仰起面庞,有些讷讷的道:“你……你……现在找到了吗?”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她那滑如凝脂的面颊,爱怜的道:“是的,现在已寻到了,或者可以说,在三天前已经寻到了,忆柔,还要我说出来她是谁么?” 梦忆柔深深的注视着寒山重,一眨不眨的道:“我要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额,平静的道:“你是个好女孩子,忆柔,我要用这一生的时间来爱你。” 晶莹的泪光又在梦忆柔的美眸里闪泛,像一个淡淡的梦,她将寒山重的双手挨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哽咽着道:“山重,谢谢你这句话,我……我要十辈子的时间来爱你,假如你不嫌弃我,我……我永远也跟着你……” 寒山重捧着她的面孔,俯下身去密密的吻,语声低沉:“天有白云,水有浮萍,莫做白云,不效浮萍,在地连双枝,在天为比翼,忆柔,我恨自己遇见你太晚,使这么多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了……” 梦忆柔将面庞埋进寒山重怀里,幽幽的道:“只要你记住这几句话,莫以对待别的女人那样来待我,这一生,我就很满足了……” 不顾自己的伤痛尚未痊愈,寒山重用力将怀中纤弱的身躯搂紧:“别说傻话,忆柔,一个人的情感,只能真正的用一次,现在,我要全部将它倾送给你,我再也不能没有你,忆柔,你要相信,只有你能抚慰我心底的寂寥,也只有你能发掘我灵性中的狂热……” “那么……山重……”梦忆柔语声如梦般回绕:“你就用你的狂热烧化我吧,让我与你的躯体,灵魂并而为一,我早就这样想的,在你三天前生命濒绝的时候,我恨不得……恨不得让我替你去死……我已想过,我要用我的眼睛给你做药引……” 又是一阵急起的寒栗通过寒山重的心脏,他缓缓的推开梦忆柔,有些恐怖的呢喃:“老天……这念头多可怕……你的一双眸子是如此清澈,如此明亮,我……我实在无法想象……假如你万一做了这件傻事,会变成什么模样……残害了你这双世间最美的眼睛;就算我幸而痊愈,也永远会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忆柔,你这想法太可怕了梦忆柔安详的浮起一丝笑意,这一丝微笑,平静极了,深邃极了,也纯真极了,像一个殉道者在面临着追寻理想的绝崖之上,虽然,他的结果是肉体的毁灭,但是,却不也是希望与追求至真的实现吗?或者有些凄凉,但在他自己,感受的却是最大的安慰及满足,梦忆柔有此心意,她的感受已由她那一丝湛然的微笑中流露无遗。 这是无法虚伪的,也无法假装的,即使是世上最好的剧人,也不能将这种舍己救人的至高牺牲精神,这种只求献出而不求占有的爱仅由一扶微笑中表达出来! 寒山重深深的觉得荡气回肠了,是的,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浩穆院的威信,当然有人肯舍命而报他,但是,却不会是如此艳丽的一个少女,更不会在仅仅相识一个多月后的时间,爱的力量是会浩瀚而不可思议,它有着无比的力量与狂热,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 寒山重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心潮,叹息一声:“忆柔……我相信你会为了我这样做,纵使这样做的结果是怎么凄惨,我……我实不配你如此的……” 梦忆柔怯生生的将面颊贴上寒山重耳畔,低低的道:“别这样说,当时,在我做这个决定以后,心里觉得十分平静,就好象这样做了我才会得到最大的快乐一样……假如你不幸去了,只留下我,那么,我便有这一双美丽的眼睛,这令人称赞的面孔,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欢愉呢?好象……好象上天生我,生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一切,完全是……是为了给你……山重,你愿意要吗?愿意永远不舍弃吗?” 轻轻的摩挲着,面颊与面颊之间,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热力在交流,寒山重沉静的道:“即使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不能失去你了……” 默默的享受着这虽然短促,却令人永久也难以忘怀的柔馨,这刻骨楼心的甜蜜过了很久.梦忆柔才悄细的道:“山重……治好你身上创伤的,可是这位老婆婆?” 寒山重幸福的晤了一声,道:“是的。这位老夫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老毒婆伍莲香,那位残去四肢的老前辈,是她的丈夫‘铁拐神腿’冯万喜,方才出来为你送茶的小姑娘,是这二位老人家的独生掌珠。” 梦忆柔笑了笑,道:“长得好甜哟……”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撤撇嘴唇,道:“据我判断,老毒婆伍前辈除了精通天下万毒之外,她那一双生着四颗瞳仁的眼睛,也一定有着异于寻常之处怯生生的,梦忆柔道:“啊:是了,我也觉出她的眼睛有点怪,不过……因我只想到你,别的事,也就没有去太留意,我想,在刚才,就是有一只大老虎在旁边,我也不会去留心的……” 说到这里,她又羞涩的垂下头去,这欲语还休,娇俏无邪之状,实在令人又怜又爱,这韵味,足极了。 于是一……里间的门,轻轻的启开,老毒婆伍莲香含笑行出,亲手托了几色菜看,一面朗桌上放,一边目注二人颔首道:“山重哪,你与梦家姑娘可真是一对壁人,男的俊,女的俏,实在打着灯笼也不容易找啊,老身看了也替你们欢喜……” 梦忆柔的面颊倏忽红了,她低垂着颈项、双手尽在抚弄着裙角,心里直感到又甜又热。又蓝又喜,自然,缺不了那回眸─睇则时掩不住的风情万千。 寒山重有些疲乏的依在榻上,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人过誉了……在下,嗯,在下……” 老毒婆呵呵笑道:“好个寒山重,少给老身来这一套,你们未是鸳鸯侣,岂能效那哀鸿离?呵呵,寒山重哪,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武林中的‘癞头和尚老蛤蟆,双目四眼毒娘子’都是滑溜精明得出油的厉害人物哩。” 寒山重微微抱拳,笑道:“老夫人,在下末学后进,岂敢不尊前辈?前辈英名,在下已是久仰多年了,天下之大,谁个不知前辈‘双目四眼毒娘子’的声威?” 老毒婆受用得很的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子伤势才有起色,就如此油腔滑调,老身悔不多给你吃点苦头,来,梦姑娘;先来吃点东西,填填五脏庙再说。” 别看这位毒中圣手外貌严峻冷漠,怪异突出,骨子里却十分豪迈爽落,不亚须眉,她在江湖上能闯出个不小的名声,也并非侥幸了。 梦亿柔也没有推拒,大方的道了谢,在站起之前,轻轻问寒山重道:“你饿不饿?可要我侍候你吃点什么?” 老毒婆道:“这一下非但老身少了麻烦,也用不着巧儿啦,以后汤汤水水,就都委托梦姑娘代劳得了……” 梦忆柔只好羞怯的笑笑,不敢再表示什么,她实在怕眼前这位老毒婆继续再取笑下去,再怎么说,她与寒山重,都还没有正适名分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处在这种情景之下,多少总是有着几分窘迫的呢。 老毒婆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寒山重身前,慈祥的道:“老身也不与你们小两口玩笑了,说真的,山重,在养好伤后,你准备前往何处?以后还到山上来不?” 寒山重沉思了一下,道:“老夫人,在下想离开此处之后,先回浩穆院一转,看看家里有无事故,然后,在下拟赴边睡一行。” 老毒婆道:“和谁?” 寒山重一笑,道:“无缘大师。” 老毒婆“啊”了一声,道:“这个老小子还活着?老身往昔曾见他数次,那时他尚未出家,嗯,他做了和尚可是为了他老婆的缘故?” 寒山重轻轻点头,道:“正是,如今大师业已到了古井不波,无相无我之境了,只是,大师的慈悲之心却似乎较之一和般善士更来得大呢!” 老毒婆想了一下,道:“既然出家,自然就要以慈悲为怀喽,山重,老身问你,外面那匹马可真是一匹罕见龙驹,灵异得紧,那可是你的?你得自何处?” 寒山重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他慢慢的道:“那是在下坐骑,名为‘叱雷’,是在下于十八岁时,由一位远居白山黑水之处的师执所送,相传此马乃是一种深山大泽中的‘虹龙’一类,所谓‘虹龙’,亦是良驹异种这一,传言能上天人地,渡海临渊,奔驰如风电,神骏如雄狮,在它奔跑之际,云雾涌生,似长龙经天,有虹光绕回,且灵异无比,忠心不二,古来豪士,俱求得此一马,于愿足矣。” 老毒婆嘴巴张了一张,疑惑的道:“果真如此不成?这岂不是成了神话了?” 寒山重一笑道:“传言自是过其,但是,在下叱雷,奔行如雷鸣电掠,风生云舞,这却是不差,两头见日,一日之间可以足行五百里,人在其上,宛如乘云驭风,飘飘欲去,且此马只认一主,忠心之情,较人尤甚。” 老毒婆喟了一声,道:“那马上配的是金鞍银蹬,华贵鲜明,越发衬得神骏不凡,古来骠骑之将,也不过如此了。” 二人又随意谈了一阵,老毒婆收去碗筷,泡上两杯香茶,只留下用过晚膳的梦忆柔与在榻上漾着轻笑的寒山重于室内,这位老毒婆、年纪虽大,似乎,儿女之间的事她却体会得不少呢。 早已掌上灯火了,不知在什么时候,灯光在壁间的琉璃罩子里吐出淡黄的光芒,晕莹莹的,却映得屋里一片朦胧。 寒山重凝视着灯光下的梦忆柔,轻轻地:“柔……” “嗯!”梦忆柔温驯的凑了近来,怯怯的望着他。 “我……我要你的唇。” “我……”梦亿柔有些羞涩,她讷讷着,但是,终于,四片嘴唇又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在这迷蒙如梦的气氛里—— 土家族扫校 第17章 小别赋归 肘腋之变 三个月,很快的,三个月像酣睡中的三个梦一样,那么无声无息的,轻轻悄悄,却又甜甜蜜蜜的过去了。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寒山重已将他那几乎致命的内外创伤完全养好了,现在,他又矫健灵活活泼得和以前一样,像一只又快又狠的黑豹! 老毒婆一家人与他,以及梦忆柔二人,都已产生了真正在苦难中相处的纯挚情感,老毒婆甚至主动的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要求─为寒山重疗伤所需的金银代价,但是,寒山重却坚持一定要送给这家人,自然,寒山重出得起,更重要的,并非是这些金银的表面价值,而是付出人的一片心意。 老毒婆抹了一下眼睛,依恋的道:“山重哪,你上山是时三伏天,现在却要立秋了……真舍不得你走,唉,你是个最使人喜欢的好孩子……还有梦姑娘,你们可别忘了一定要再来啊……” 寒山重手里挽着缰绳,梦忆柔婶婶立在一边,他带着伤感的向四周环视,轻轻唱了一声:“老夫人,秋天本来就是容易令人神伤的季节,在人间的生离别苦,也都会有意无意的选在这个时间,长安虽好,却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且容此别,只要在下有暇之时,一定偕梦忆柔至府拜见……” 他又向一旁的冯万喜.及巧儿道:“前辈,巧妹妹,在下去了,湘境骑田岭浩穆院自在下以上,随时随刻欢迎各位光临,浩穆院的‘大威门’永远为各位而开。” 冯万喜故做欢容的呵呵一笑,道:“小子,老头子我说不定也会去个一两趟,不过,也总是老了,骨头一硬人也懒得动弹,小子,找个闲暇,老夫我倒想叫小巧儿下山去见见世面,那个时候,你可得多多照料点呀。” 寒山重躬身道:“巧妹妹一到湘境,只要提起在下之名,便会有人接待,在下当即会遣人迎接,到时希望接到的却是前辈全家福。 巧儿神色落落,一直扶着父亲没有说话,这时,她望望山重,又瞧瞧梦忆柔,神情之中,有一股“未到分离,偏要分离”的惆怅。 冯万喜古怪的看着寒山重,缓缓的道:“小子,你在湘境,势力一定很大,是么?” 寒山重想了一下,笑笑道:“不敢说大,人面较熟而已。” 老毒婆过去拥着梦忆柔,低沉的道:“孩子,你算找对人了,山重是个温和、豪爽而又歉虚的青年,这三个月中,他甚少提及他自己如何,但是,他虽不说,老身却看得出,他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老身十五年未出江湖,可是,一个杰出之辈的风度气质,却逃不出老身这阅入无算的眼睛!” 梦亿柔文静的一笑,轻轻的道:“谢谢前辈夸誉山重,他,他是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这位美丽的姑娘己不禁面庞微红的垂下头去,老毒婆笑呵呵的搂紧了她,边叫道:“巧儿,你寒哥哥及梦姐姐都要走了,你也不说几句话呀,真是个傻丫头……” 巧儿羞涩的盍动着嘴唇,怯怯的道:“寒……寒哥哥,你和梦姐姐都要再来啊……我们,我们会想着你俩的。” 寒山重抱拳为礼,道:“巧妹妹,山远路重,后会有期,我与忆柔也会念着你们全家。” 他转身再向二位老人行礼,扶着梦亿柔上了马,豪迈的道:“别了,别了,今日分别在此,他日再会有处,三位。 云天高谊,在下将永怀心田!” 像一朵黑云,寒山重翻身上马,冯万喜有些哽咽的大叫:“小子,别忘了我们……” 寒山重再度抱拳道:“前辈,永不相忘。” 叱雷昂烈的高嘶一声,扬蹄奔向林外,梦亿柔回过身来一一招手,边向巧儿大声的道:“巧妹妹,希望你能早点下山……” 语声扬曳而去,巧儿待要回答,一马二人,消失在松林之外,只有蹄音如雷,渐去渐远。 老毒婆回身望望女儿,叹息着道:“真是两个好孩子,医好了寒山重的创伤,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事了。” 冯万喜用身子撞撞女儿,笑道:“怎么?宝贝,怎么不吭不响的?看见人家成双成对,你也有点动心了么?哈哈哈。” 巧儿面庞微红,她不依的啐了一声,转身奔向屋里,如波浪似的黑发披扬,那背影,俏丽极了。 老毒婆倚着丈夫,感慨的道:“说真的,老骨头,巧儿也大了,咱们不能老让她呆在山里,该出去见见世面才对……” 冯万喜又呵呵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不过,那双眸子里却流露出丝丝感叹,是的,女儿大了,已到了动情的年纪了,但,自己,自己不是也老了么!时间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啊。 路是崎岖的,蜿蜒于水涯云深,蹄音得得,一会急剧,一会轻脆,一会缓扬,一会平和,而在这急剧里,这轻脆里,这缓扬里,这平和里,叱雷的四只铁蹄,已将路程一大截,一大截的遗落在后面了。 沿着刀子河,现在,寒山重与梦忆柔已来到豫鄂边界处的丰家堡左近,这里,距离襄阳仅有百十里地了。 寒山重抹了抹额角的汗水,低头向梦忆柔道:“累不?前面就是丰家堡了,大约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到达浩穆院,嗯,那是我们的家……” 说到浩穆院三个字,寒山重的眸子里漾起一片怀念而欣慰的光影,这光影很柔和,但却深刻无比,只有在一个游子要回到久别的故土家园时,才有这种渴切而依恋的情感流露。”梦忆柔甜蜜而温柔的笑笑,憧憬着道:“山重,那地方一定很美,是吗?” 寒山重眼睛望着天边,低沉的道:“是的,美得迷人,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梦忆柔仰起面庞,轻轻的道:“山重,你为什么不准我骑我自己的那匹马‘雪莹’呢?这样,叱雷负担轻了,我们就可以早点到达浩穆院。” 淡淡的一笑,寒山重在梦忆柔滑腻的额角吻了一下:“傻孩子,假如我不坚持将你那匹‘雪莹’仍然寄托在蟠龙山的农家,现在我还能与你并体连心的做那神仙伴侣么?” “你好坏……”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项,身子却更紧切的偎到寒山重怀里。 寒山重搂紧了她,道:“我们两个人共乘一骑,虽然比雷会辛苦些,但是,柔,这马儿的心里也一定在为它的主人享此艳福而欣喜呢。” 梦亿柔粉面配红,她咬咬下唇,声如游丝:“厚脸皮……” 寒山重豪放的大笑,抖缰奔马,盏茶光景,丰家堡的房舍街道己在眼前不远。 这丰家堡,名虽日堡,却连个土围子式木栅栏都没有,因为地处两界之间,商旅所至,市面也相当繁华……” 寒山重轻快的为梦忆柔解释着前面的地方情形,梦忆柔听着,又有些怯怯的道:“那,山重,我们两人共乘一马,不嫌有些招摇吗?”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谁敢正眼相视?在两湖左近的地面?” 他正说到这里,丰家堡里己忽然冲出十余乘铁骑,而十余乘铁骑奔驰的速度,已近乎亡命一样,似狂风一阵,泼刺刺的直向寒山重坐骑之前奔来。 梦亿柔惊呼一声道:“山重,他们疯了?” 寒山重入鬓的双眉微皱,倏然石破天惊的大喝一声:“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八个字似八个突起的釜雷霹雷,超过人叫马嘶混乱之声,马上的骑士在听到这八个字的同时,连吼喝的人面孔尚未看清,已个个面如死灰神色仓皇,身不由己的纷纷用力勒住马缰! 于是,马儿昂烈的嘶叫着,人立而起,在尘土迷漫中,马上的骑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慌忙下马,看得出他们内心是如何恐惧的缓缓向前面走来。 梦忆柔做梦也想不到只凭寒山重的八个字,就能将眼前那群横冲直闯的大汉们完全喝止,而且,他们还像是十分惊恐呢。 其实,梦亿柔哪里知道,寒山重的威望,不仅震慑整个中原武林,更是两湖一川的大豪霸主,根本掌握着两湖一川所有武林道的命脉,两湖一川的黑道固然全在他调度之下,甚至连白道上的帮派人物,对他的“大威令”也不敢不遵,方才,他的第一句“浩穆一鼎”即是表明他的身份……浩穆院之主,两湖一川的司命之神在此! 梦忆柔惊异极了,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寒山重已低低的在她耳边道:“这几个小子倒有一半负了伤,看情形,他们大约是忙着逃命才如此慌乱的,嗯,尚可饶过。” 梦亿柔定下心来,仔细瞧去,果然,那十来个体魄修伟的彪形大汉,有五六个头破皮开,身上血迹斑斑,形状十分狼狈。 这时,走在最前面,一个满脸横肉,鼻孔朝天的大汉已停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却又带着几分疑惑的抱拳道:“借问阁下可是浩穆院的大哥?”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声,抬起左腕,于是,那九枚精致的银铃档儿在午辰的阳光下微微一闪,响起一阵清脆而又令人心跳的声音。 这叮当的声音一响,那大汉己像猛然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全身一抖,双臂高举着“扑通”跪下,哆嗦着大叫:“寒当家在上,小的广水‘一字教’大执法担山熊孟源率教下弟子叩见老人家。” 这“担山熊”庞大的躯体一下矮了半截,他身后的各人也同时跪了下来,这十来人-时跪了一片。 寒山重默默的瞥了一眼;道:“坦荡大路,岂容尔等如此横行霸道?尔等眼中尚有区区寒山重么?” 担山熊孟源一阵颤抖,满脸的横肉直在抽搐,他尽力吸了口气,诚惶诚恐的道:“小的不敢,小的天胆也不敢稍有冒犯你老人家之处,只因教下弟子鲁莽无知,于丰家堡前顶撞了贵院双翼,小的唯恐贵院双翼大开杀戒,心慌意乱之下.带着这些畜牲奔路逃命,实不知你老人家在此……小的等僧懂处,万乞你老人家恕过……” 寒山重想了想,沉声道:“你们遇见了鹏冀巫尧与鹰翼韦峰!他们两个人都在么?” 担心熊用膝盖前行了一两步,恭谨的道:“回你老人家的话,两位大哥都在,好象还有些贵院的大哥们散于左近,可恨小的管束无方,那些畜生竟敢上虎嘴拔须……”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拢手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巫尧他们一定没有佩带虎皮披风。也难怪贵教一干弟子不明就里……” 担山熊孟源顿时如释重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这口气还没有吐完,一片擂鼓似的蹄音,已像煞密雷阵串,自身后紧迫而来! 这位体魄修伟,肌肉结实的大汉,一双膝头尚未离地,又“扑通”跪了下去,急不成声的道:“大当家,你老人家救救命吧,贵院的各位大哥们已经追来了……” 寒山重嘴角一撇,道:“你们起来。” 担心熊孟源却是不敢,他一直跪着不动,满脸惶急之色,马上的梦忆柔轻轻回手捏住了寒山重的手。 “山重,别这样对人家……叫你的朋友住手吧……” 寒山重握紧了梦忆柔那滑嫩的小手,笑道:“我的朋友根本还没有动手……” 二人就说了这两句话,蹄声猛烈中,七八乘铁骑之影己可见到,为首二人,一个神色沉冷,双目如缝,生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红痣在下额之中,另一个肥胖高大,头顶光秃无发,却留着一撮小胡子在唇上,二人都是四旬左右的年纪,形态之间,却又一样的冷酷森严。 这七八乘铁骑才一见到担山熊等人,奔驰速度已更形加快,都是清一色的黄骑骏马,黑皮铜扣鞍橙,怒驰而来,更见声威慑人! 担心熊孟源全身都吓软了,他乞求的望着寒山重,嘴唇泛白,身后的各人也全是满脸无告之色,似一个个已快到鬼门关口的冤魂。 于是,只隔着不足七文之遥了,当先一骑,正是那肥胖高大,唇留小胡的中年大汉,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如裂金石般蓦然大吼:“浩穆双冀,大威震天!” 当每一个字在空气中跳跃,担山熊那些人就大大的颤抖一下,甚至已恐惧得连那乞求的眼色也变得那么软弱无力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雍容环胸,沉声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他的语声,如此沉和,却又如此有力的进入追骑各人之耳,不用再加丝毫辨识,为首大汉已神色一肃,掩不住又掠又喜的翻身下马,落身在马首之前来到寒山重左边五步之处。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语声里含有无限的亲切与真挚:“巫老鹏,你与老鹰都来了?” 这秃顶的胖大汉子,果然正是骑田岭浩穆院“卷云阁”首座鹏翼巫尧! 巫尧恭谨的抱拳行礼,敬肃的道:“院主久离浩穆院,全院上下,无不焦虑异常,巫尧等谨奉‘紫星殿’首座禹殿主之令前往西淀白龙门探查院主踪迹。” 寒山重剑眉又待皱起,另一位下颔生有红痣的-眼大汉亦已一个箭步来到前面,他那细-的眼睛倏忽睁开,精光闪射中,抱拳躬身,一面欣喜的道:“院主离此半载有奇,四月前闻得消息,说院主在白龙门中伏受伤,消息传来,全院上下沸腾不安,韦峰等虽不相信,却也奉渝整装待发,自禹殿主以下,点齐院中各殿、各堂、各阁好手三十余名,率院中壮士三百名,准备向白龙门大举进袭,使小灵州水为血染……” 巫尧又急急接口道:“大队已将探手遣出,哪知尚未启程,却接到院主派来的一位武林朋友携来院主亲笔令渝,令云院主有惊无险,严令院中上下前往白龙门寻仇,禹殿主已遣出数批院中好手分往四处寻探,却俱是信息无着,为恐江湖上惊荡起浪,又不便撤武林帖传告,待至五日以前,禹殿主与全院上下实已不能再候,是以再度派出巫尧等人共分六批前往各地查探,巫尧等便是直赴白龙门的一支……” 寒山重习惯的撇撇嘴唇,吁了口气:“才这几天功夫,你们这些老宝贝就闹了个鸡飞狗跳,连禹殿主这么深沉的人也沉不住气,浩穆院的一殿双堂三飞阁大约又像如临大敌一般紧张了……” 鹏翼巫尧咧嘴一笑,语声却深切无比:“院主,浩穆院如一日没有院主一鼎,则浩穆院存在又有何义意?全院上下又有什么指望?” 鹰翼韦峰的目光在梦忆柔婿红的脸蛋一扫,似乎震了一下,又迷惑的瞧往寒山重,鹏翼巫尧一直没有向梦忆柔注视,这时,他讲完了话,才有时间打量了梦忆柔一眼,却与韦峰同样惊异的显著迷茫的神色愣了愣。 寒山重笑了笑,缓缓的道:“巫老鹏,你与韦老鹰来见见梦亿柔梦姑娘。” 巫尧与韦峰双拳一抱,上身微躬,梦忆柔已羞红着脸,欲待下马还礼,巫尧连忙踏前一步,宏烈的道:“方才本阁只顾与院主谈话,对姑娘礼数失周之处尚请姑娘恕过,只要姑娘抬举,马上马下都是一样!” 梦亿柔羞涩的颔首致意,低柔的道:“二位对我太客气了,我有不懂事的地方,也请二位多多担待……” 韦峰细-的双目倏睁又闭,肃然道:“不敢。” 寒山重哧哧一笑,沉声道:“老鹏,放一字教的朋友去吧。” 巫尧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批自己等人原先追赶的目标,他恭应一声,回头朝着担山熊孟源狠狠的瞪了一眼,吼道:“一字教的朋友,江湖上混的日子长了,就该把照子放亮一点,上线开扒也要看看对象,吃杂八地也挑个软骨头的;别净往刀刃上碰,以后在堂堂大道上,坐骑放慢一点,别再为了奔马卖狂而弄个灰头土脸。” 担山熊孟源如获大赦,急忙率众自地下站起,朝寒山重等人一拜再拜,口中唯唯诺诺,寒山重忽然道:“对了,孟执法,回到广水,请代问候贵教主‘一字横天’黄池!” 孟源连连称是,唯恐寒山重等人变卦似的赶紧狼狈上马,纷纷扬蹄而去,嗯这一次,马跑的速度可是文雅多了。 寒山重轻轻耸肩,喟道:“一字教黄池倒是个有骨气的汉子,怎么手下弟子却竟这般窝囊?在江湖上闯,到了这种贪生畏死的地步,也就隔着瓦解恐也不远了。” 鹏翼巫尧大嘴一咧,道:“这些角色在官道上放马疾奔,横冲直闻,如入无人之境,咱们手下弟兄看不惯骂了两句,这些小子们竟敢圈马回来,准备虎须拔毛……” 鹰翼韦峰平静的接道:“于是,他们的结果就险些应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句话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好了,放他们去,也算积德,巫尧,你立即派遣眼前的各人前往四处,将其它五拨遣出的弟兄们找回,别令他们太过辛劳,却又劳而无功。” 鹏冀巫尧领命招集手下调度去了,寒山重又问韦峰:“司马长雄与迟元尚未来么?” 韦峰摇摇头,道:“按说司马右卫与迟左卫也应该回来了,大约半途有事阻碍归程也未可定,禹殿主也有些挂念着。” 在浩穆院里,除了寒山重为主掌一切之魁首而外,就数“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为首要人物,再下则是双堂之“银河堂”“两极堂”,依序才属“长风阁”“卷云阁”“金流阁”,其殿堂阁之各首要,声威赫赫,俱为武林中足可独霸一方的人物,在浩穆院中地位更是崇高无比,每一殿堂阁所属之下,皆辖有好手众寡不等,而这些江湖高手们,则分别掌理着浩穆院在两湖一川各处宏大的产业,自然,这些产业的经营,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却为了多种的环境原因而与江湖黑道上有着关连,换句话说,浩穆院所主持的各行生财之路,是有多种方式分为明暗两面的,这道理很简单,假如江湖上闯,讨生活,就不能离开它传统的生活范畴与规式。 寒山重的左右双卫,在浩穆院的地位是十分超脱的,不受任何殿堂阁首要的调度,直接听令于他自己,当然,寒山重本人武功之高,己不需要任何人代为护卫,这只是一个江湖霸主所必须有的排场及威仪而已,浩穆院的左右双卫,一身艺业之强,决不下于院中各堂阁首要,而且,最主要的,却是他们忠心赤胆之程度,已经足以到达为寒山重舍命效死的地步了! 此刻;鹏翼巫尧已转了回来,他左右的六名壮士早已领命上马分奔而去,寒山重叫二人上了马,不缓不徐的朝丰家堡驰去,巫尧不止一次的向梦忆柔瞥视了几眼,神色间,仿佛有些忌讳着什么。 寒山重机智无比,他在巫尧溜来第二眼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望着即将进入的丰家堡街道,他淡淡的道:“我们不在丰家堡打尖了,到前面的‘河伊府’再说。” 巫尧与韦峰二人齐齐颔首。相互看了一眼,巫尧咽了一口唾液,笑道:“院主,请你试试巫尧这乘新选的黄骡马脚程如何,本阁看来,虽及不上叱雷,也相距不远了。” 韦峰亦笑着道:“光说不算.试试便知,老鹏,来、咱们哥俩骑一匹马……” 二人在此时此地,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未免令人有些突冗的感觉,而且,似乎他们在形态之间有一股欲语还休的意味。 寒山重心里有数,他知道,这二位卷云阁的正副首座,一定有话要和他说,而要说的话,又必定是极度隐秘和重大的,当然,因为寒山重太过了解他这两位相处多年曾经出生人死过的手下,才会猜到二人心中的意图,换一个人,任谁也不会明白他们真正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梦忆柔婿然一笑,轻柔的道:“山重,你不去试试吗?” 巫尧呵呵一笑,道:“老鹰,我这就移过来……” 三乘铁骑,此际已经过了丰家堡,又来到堡外的大道上,寒山重轻轻楼过梦忆柔的细腰,露出牙齿一笑,道:“不用了,我的浩穆双翼。” 二人不由齐齐一楞,迷悯的瞧着寒山重,他们晓得,这位年轻而敏慧的主人,一定已经明白了自己所以如此的意思,但是,既已明白,为何又不换骑而乘呢?只有在骑马奔驰中谈话,才能保持最高的秘密,才不会有被别人窃听之虞,而且,眼前这位姑娘,依寒山重往日的习性,可能又是在逢场作戏时一起玩玩的女友而已,虽然她是如此美丽,但是,任何关于浩穆院中的隐密内幕还是不被她知道的好,尤其是眼前他们要向寒山重票报的这件重大之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目光凝注前面蜿蜒的驿道,深沉的道:“二位,梦姑娘不同其它,这一次,是在下今生最后一个伴侣了,真正的伴侣,她已确确实实的存于我心。” 巫尧与韦峰十分惊奇的互望一眼,极快的,一片由衷的喜悦已浮现上他们的面孔,巫尧双手抱拳,在马上躬身:“恭喜院主终于有女以长丝相系了。” 寒山重眼角一挑,笑意盈然,那表情,满足而欣慰,梦忆柔微微咬着唇儿,声音低细的得有如蚁纳:“哼,终于?山重,你果然风流如传闻……” 寒山重急忙俯嘴到她耳边,轻轻地:“柔,那些已成过去,你别生气,因为你一定会知道我对你的心,你会清楚,那是真挚得血淋淋的……” 梦忆柔脸蛋儿配红,她扭扭身子:“以后你再和以前一样,我就一辈子不睬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如果那样,我就算毫无心肝人性了,柔,没有心肝人性之人,留在世上何益?你说是么?” 梦忆柔惊惧的捂住寒山重的嘴唇,惶急的道:“不,山重,你别对自己苛责太重,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相信你……” 忽然,鹏翼巫尧轻轻咳了一声,梦忆柔这才想起一侧还有两个老江湖在,她羞涩的缩回了手,而那手,又被寒山重一把握得紧紧的:“柔,我的一切,今后都会与你相共,我说自今而后,现在,就开始吧。” 梦忆柔正感到有些迷茫的微微一怔,寒山重已神色肃穆的道:“巫阁主,你有何事欲报于我?” 巫尧双手握缰,又吞了一口唾液,看看梦忆柔,有些喏喏的道:“回票院主,此事十分严重,而且有着极高的秘密性,关系……关系着整个浩穆院的安危……” “难怪你们原先如此不动声色,讲吧,梦姑娘不是外人。” 梦忆柔已经意识到寒山重与他这两名得力的臂助间有异常重大的问题要谈,于是,她低低的道:“山重,我回避一下,可以吗?” 寒山重摇摇头,又道:“巫尧,我不说第二遍了……” 鹏翼巫尧连忙正襟危坐于马上,低沉的道:“是,院主,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院主离开院中,已有半年之久,前一个多月,还没有什么异状,就在第二个月的月梢,大鹰教的探马已在咱们骑田岭左近出现……” 寒山重神色一冷,严峻的道:“大鹰教?他们一年前与我们争夺‘孤山’时所栽的跟斗还不够大么?这些小子们竟然还有种跑到骑田岭来?” 鹏翼巫尧肥胖的面孔涨得一红,忙道:“本阁也是这样想,大鹰教的朋友莫不成全活得腻味了?本阁得到消息,当即一面禀报紫星殿,一边亲率本阁所属好手十余名快马赶去搜索,但是,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 寒山重极为不悦的哼了一声,他这轻轻的一哼,却使得一侧跟随的浩穆双翼齐齐一凛,寒山重缓慢的,却极度冷森的道:“浩穆院雄踞两湖一川,威扬五岳三江,哼,却连个大鹰教遗孽的几个奸细都捉不住,而被人家逃逸而去,竟然是在浩穆院的所在地骑田岭,好,好极了,在自己的地界上栽斤斗!” 鹏翼巫尧吓得一声也不敢再吭,他深深明白寒山重的性格,在他发怒或不悦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闷声不响,否则,后果堪虞! 寒山重摇摇头,深沉的道:“二位,浩穆院的雄风何在?” 鹰翼韦峰尽在毫无意识的摸着自己领下的红痣,这时,他鼓足了勇气,先扯出一个笑脸,但是,语声仍不免有些忐忑:“院主,韦峰当时是跟随大阁主一起去的,我们去得很快,毫未耽搁时间,照算起来,他们不可能逃得这么快,而且,长风阁与金流阁也随后遣人来援,我们一见来人失踪,当即以‘大威令’檄召骑田岭方面弟兄戒备,协同搜查,院主,你是知道的,在骑田岭,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隐藏得住,但是,在我们按了个天翻地覆,更召令骑田岭左近同道效力,却仍没有着落……” 寒山重冷沉的想了一会,道:“是哪一个报告你们有大鹰教奸细出现的消息?靠得住么?” 鹏冀巫尧这才敢接上,惶恐的道:“是住在骑田岭的‘灰胡子’老九与本阁所属‘红眼’关浩二人所禀报,而且,银河堂的‘万圣剑’曹波及长风阁的‘无回拐’张子诚在以后的半月中亦曾发现了三次,对方大约都在五六人左右,身穿大鹰教的灰色紧身衣,披着鹰羽坎肩……” 鹰翼韦峰小心翼翼的道:“来人身手极为超绝,像是大鹰教的好手,他们每次出现,却惧皆不肯与我方之人正面接触,一旦发觉,不论我去对方之人是多是少,实时匆匆隐逸,行踪飘忽,有如轻烟薄雾……” 寒山重面色寒如秋霜,他毫无表情的道:“嗯,还不止一次了?” 巫尧与韦峰又喏喏着不敢接腔,梦忆柔虽然依在寒山重身上,却也隐约的觉得心上的人儿那一股森森慑人的气息,于是,她壮了壮胆,怯怯的道:“山重……有事慢慢讲……不要生气嘛……人家二位壮士又没有得罪你……” 寒山重剑眉倏转,却又-时平展,他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梦忆柔的眉头,语声转为平和!“巫老鹏,告诉我,他们都是在哪里发现这些奸细的? 我是说,在什么方向与位置?” 巫尧心头暗暗一松,如释重负,他知道,只要寒山重山叫他一句‘老鹏’,即已等于消了气了,他忙道:“回院主,老九与曹波他们都是在骑田岭与浩穆院之间的林幽山径上发现的,每次人数多少不等……”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这距离太近了,只不足五里路……你们在接讯多久开始围搜?” 韦峰在旁插口道:“最多不会超过半炷香时间,而且,每次发现,必定由发现的人分出一个回来报讯,另一个立刻追上,但是,每次都在骑田岭与浩穆院中间这五里来路的山林子里失去了奸细踪影……” 巫尧又接着道:“照时间,照距离计算,他们便是肋生双翼,也难以逃脱,骑田岭周围百余里尽是我们的人马,连两湖一川的江湖道都完全受我们调度与节制,他们大鹰教地盘在甘陕一带,能混入两湖已算不易,怪的是竟然更能渗到骑田岭左近,又竞如此神出鬼没的在我们手掌心里打滑溜……”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映出一片浩然而又冷酷的光彩,他撇撇嘴唇,决断的道:“曹波与关浩都是我们当年一起出生人死打江山的老弟兄,他们的话决非戏言,这已证明,大鹰教方面有奸细来此卧底已无疑问,但是,他们如果敢来,一定不会仅仅只有五六个人而已,必定还有一些人隐而未出,那么,有这些陌生的大鹰教党羽进入两湖之境,为何我们没有接到各派各门的消息?甚且他们竟能摸到骑田岭尚未曾被制,以我们的威势与人手布置的严密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目前已经发生了,二位,这其中原因只有一个,你们说说看!” 巫尧与韦峰互相膛目而视,半晌,在马蹄的悠扬起落里,二人忽然齐齐一哆嗦,同声大叫:“不,不可能,院主之意是说……” 寒山重阴沉的露齿一笑,道:“不错,我是说,两湖地界里有同道背叛了我们,而且,极可能浩穆院与骑田岭两处,也有我们的人被收买而与他们暗通消息!” 巫尧楞楞的怔了一会,舔舔嘴唇,有些难涩的道:“大鹰教本身势力就极为雄厚,本阁曾谕知院中派驻各地眼线加意打听,约略明白了在近数月来,大鹰教已与狼山派相互结盟,而和中条山的‘七首会’也往来颇密,本阁最初推断,大鹰教必是有了狼山派及七首会的支持,才敢兴起报复孤山一战战败的念头,韦二阁主曾经提及他们可能与两湖境内的同道有勾结,本阁还不大相信,竞想不到他们还有这大神通插一腿到我们老窝来了,但是,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又会是谁呢?浩穆院上上下下都如同手足,忠义不苟,谁会去做那吃里扒外的丧心病狂之事?谁又敢冒着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万世臭名去出卖我们?” 寒山重眼帘半垂,神色淡漠,他平静的道:“巫阁主,是禹殿主忽然遣你们出来找我回去的么?” 巫尧连连点头,韦峰却恍然掠呼道:“是了,怪不得禹殿主近几个月来老是落落寡欢,仿佛心事重重,他在前几天命令我们出来寻访院主之际,神色之间好象极为焦虑与沉重,临别之前,他犹殷殷叮嘱,一旦寻得院主,不要耽搁时间,即刻便回转浩穆院……” 巫尧肥胖的两腮也一抖,怪叫道:“不错不错,这三四个月以来,紫星殿的人手极少看见,便是偶而见了,也多形色紧张而匆忙,打个招呼便走了,本阁上次还取笑他们在瞎摸索,天哪,本阁竟然尚瞧不出情势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看情形,禹殿主早经已预作布置应变了……”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所以,禹宗奇便能独当一面,一手撑起紫星殿!” 说到这里,他冷冷的仰视天空,缓缓的道:“我想,你们再回忆一下,大约银河与两极双堂也情形相似吧?本院派在外面的好手也一定往返频繁了?” 巫尧与韦峰呆了一下,齐齐点头道:“是的,现在想想,果如院主所言……” 巫尧又胖脸热烘烘的干笑一声:“呵呵,只有我们三阁上下还像呆鸟一样成天吆吆喝喝在唬人……真是……真是惭愧……” 寒山重淡淡的望着前面延展的驿道,似欲启口,却又闭嘴无言,半晌,他有些感叹似的说道:“浩穆院威震江湖,固然靠着院中上下弟兄一片赤胆忠肝,也倚着众家弟兄的勇悍凶猛,但是,勇则足矣,智却不足,上天赐我禹宗奇襄助一臂,有禹殿主在,我放心太多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位智勇双全,耿耿忠心的老弟兄……” 巫尧与韦蜂红着面孔垂下头去,惭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寒山重转眼望着他们,语声由淡漠改为真挚:“老鹏,你与老鹰不必难过,寒山重与你们有过命之情,山重身为浩穆院一院之主,说你们两句,看在老兄弟面上,你们也不会感到受不下吧?” 二人急忙抬头,惶诚的道:“不,不,院主说得对,我们是太懵懂了,几乎误了大事……” 寒山重眼角微微一挑,轻喟了一声:“前车之鉴,勿蹈覆辙,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咱们快点赶路吧,说不定禹殿主他们等得急了。” 梦亿柔仰起头来,温柔的道:“那么,山重,我们在河伊府也不要停下,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多赶一程,我是说,假如你们都支持得住的话。” 寒山重豁然大笑,紧紧将梦忆柔搂入怀中:“好一张巧舌,好一番心意,须眉男儿怎会比不得柔弱女子?浩穆双翼,你们听见了?吾等快马加鞭,直赴骑田岭!” 巫尧与韦峰目心底对梦忆柔发生了好感,这不仅是她的美艳与风仪,是他们察觉了梦忆柔有一颗仁慈而诚挚的心,于是……二人轰诺一声,猛一挥手,鞭梢子划得空气在嘶叫,两匹黄骠马放开四对铁蹄,扬尘抢先奔去。 寒山重迅速的低下头来,在梦忆柔颈项上轻吻了一下,急促的道:“柔,你好得使我想哭了——” 当梦亿柔感到这一下轻微的麻痒,当寒山重的语声送人她的耳中,叱雷已候忽似腾云驾雾一般,以令人惊骸的快速猛驰向前,嗯……梦忆柔紧紧依在寒山重的胸膛上,在那儿,她可以听见他急剧的心跳,可以贴切的觉出那火热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而这些,不是比一切言语都要更加令人感受深刻的慰藉么?—— 土家族扫校 第18章 大威浩穆 骑田横岭 这是一片无际的高地,有着荒疆大漠平原似的浩瀚与雄壮,也有着江南山水般的细致与秀丽,有白水寒烟似的凄凉,也有着林幽枫红的如画景色,这片高地真美,而在秋天,更是美得迷人。 远处,有一片连衡绵长的房舍,好比相筑于一块较这片高原更高的平坦山岭之上,一丛丛的林木环绕着那不算小的集镇,几座峻削的峰峦零落的散置于旁,虽己深秋,峰峦仍然清郁翠绿,衬着天空的白云朵朵,越发显得这处市集的超拔清幽,不错,这就是骑田岭,大名鼎鼎的骑田岭! 寒山重全身是黑衣,扎着黑色头巾,披着有褐黄色花纹的虎皮披风,在叱雷的雪白鬃毛飞扬飘舞里,在金鞍银镫映着阳光闪耀下,他这模样,简直英挺极了,而在这英挺中,更包含了一股说不出的狂傲与剽悍的意味。 梦忆柔仍然紧紧的依偎在寒山重怀里,就好象她在半个月以前便是这个样子而一直没有移动过似的,假如她现在不是已经换了一件紧扎的灰蓝色衣裙的话。 巫尧与韦峰二人还是老扮相,越近目的地,二人的神色里越是透露着焦虑与不安,像是恨不得插翅飞回。 寒山重目-凝聚,低沉的道:“我们不进骑田岭,直返浩穆院。” 巫尧与韦峰二人答应一声,偏过马头,直向远处那片镇集的右侧奔去,那儿,是在骑田岭的正后方,有一大片浓密的树林遮挡着视线。 梦忆柔的长发在强烈的秋风里风舞,虽然她已扎上一方束发的蓝色丝巾,却仍无济于事,不过,那长发的飞舞,舞得美,舞得令人沉醉,就像一丝丝柔软的梦,柔软得醇腻。 轻轻的,她侧过脸来:“山重快到了吧?” 寒山重点点头,指着骑田岭道:“那一片高耸而顶端平坦的半岭,就是骑田岭了,住在骑田岭的居民,差不多全是我们自己的人与他们的家属,浩穆院就在骑田岭后面约五里之处,忆柔,我们即将到了,希望你喜欢那个地方。” 梦忆柔的表情里有一股掩不住的兴奋与渴望,她欣恰的道:“我一定喜欢,当我们早晨进入这片高地,我已深深爱上它了,山重,尤其是那险削峻拔的骑田岭,更显得如此清逸而出尘,好象整日与白云为伴,林泉为伍,悠悠然不带一丝儿烦嚣之气……” 寒山重轻轻在她的长发上一吻,笑笑道:“柔,我想,你在这里长住,一定更会美得绝俗如凌波仙子了……” 梦忆柔低低咿唔一声,脸儿红着,忽然,她有些惊奇的道:“山重,对了,你即是此地之主,那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人来接你呢?而且,自从进入骑田岭,好象一个生人也没有看见……”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危机四伏,战云密布,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正在四周窥伺,我怎能再顾到那些排场?柔,你晓不晓得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接触过两湖地区内十一个帮派的掌门与瓢把子?我已给分布在两湖一川所有的浩穆院明暗人马发出了十七道渝令?嗯?” 梦亿柔迷悯的摇着头:“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是什么时候做这些事的?” 寒山重有趣的搂紧了她,低低的道:“在你寻梦的时候……忆柔,有些时,我真愿我能像你这样纯洁而天真,不要有这么多的烦恼与思想,晚上,我望着你那甜蜜的睡容,听着你匀细的呼吸,我多想一直陪着你直到天光,但是,外面,又有那一帮或那一派的首要在等着我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道:“柔,我们踏人两湖之境的第一步,我的一道渝令,便是严禁一切所属迎送,但是,我们的行踪,却每天都有快马飞报浩穆院,也可以说,在我们到达这里很久之前,浩穆院早已确定了我们可能到达的日期了……你大约还不知道,我们每天都在浩穆院或友好的帮派所属暗地环护之下,就是现在,也有多少弟兄暗伏四周,就是你没有注意,难以察觉罢了。” 梦忆柔决想不到,寒山重一旦行动起来,竟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与布置,她惊奇的转目向四周打量,目光过处,却禁不住激动的呼叫起来:“啊……多美……真是太美了……” 现在,他们已进入一片幽密而又深邃的树林中,这片树林,方圆约有数百丈,外面是松柏,里面,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枫海2红得似火,艳得令人心跳,多美啊,那一张张,一片片的枫叶,招展着,摇晃着,飘拂着,密密的,疏疏的,远的,近的,有如离人的眼泪,美得凄迷,美得深刻。 寒山重味哧一笑,策马加鞭,没有多久,已穿林而过,嗯,就在骑田岭的岭脚,在一条清澈的山溪之侧,在白头的芦苇满眼里,有一条宽阔得足供十匹怒马狂奔的白石大道笔直通往一排高大的龙柏之前,而在这条大道的尽头,一栋恢宏而广大的巨厦傲然矗立,有如一头巨大无朋的怪兽,这片静静峙踞的大厦完全是由光滑而整齐的黑色大理石所砌就,浩浩然,威威然,自然流露出一股耸天立地的森森气息,慑人极了,雄伟极了,这幢巨厦,不错,就是浩穆院。 巨厦静寂无声,那两扇重逾万斤,金光湛湛的巨门紧闭着,门上所铸的一对金狮兽环,与门上突出的每一个金雕玉砌相映辉,闪耀焙目,门楣上,斗大的三个银色篆字:“浩穆院”。 门的两侧,有纯白色的石雕麒麟各一,雕工精细;栩栩若生,四只巨眸仰视长空,似欲借岭上之云飞腾而去,神态狂猛,气魄浩壮。 梦忆柔望着这幢巨大的屋宇,那延绵伸展的黑色大理石围墙,简直有些呆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浩穆院的范围是如此辽阔,建筑是如此恢宏,威势是如此厉烈,来至公侯之府第,想亦不过如此了。 寒山重在大门之前五丈之远下了马,巫尧与韦蜂侧早已领先到了门前,寒山重挽着马缰,向鞍上的梦亿柔一笑,语声里流露着极度的安慰与依恋:“柔,这就是浩穆院,我自幼生长的地方。” 梦亿柔怔怔的注视着,叹了口气:“真高大……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宽阔的房屋,气势好吓人啊……” 寒山重傲然一笑,缓缓的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金色的大门,在他自豪的语声里慢慢启开,门内,有两百名左右身着纯黑紧身衣,披着虎皮披风的彪形大汉,静静的肃立两边,这两百名大汉之前,有四个人已急步向外迎了出来。 这四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面色赤红似火,漆黑的头发结成一个高鬃,双目如凤,开阖间光芒闪射有如金蛇流灿,挺拔的鼻梁下,有一张方正的嘴,嘴角微微下垂,显示着这是一个具有坚强毅力的人,他沉雄的走到寒山重面前,躬身行礼:“紫星殿禹宗奇率众恭迎院主。” 寒山重亲自上前扶他,边坦荡的大笑道:“禹殿主,半载以还,院中一切琐碎之事,多有偏劳了。” 这双目如凤的老人,果然正是浩穆院掌管紫星殿,坐于第二把交椅的“承天邪刀”禹宗奇,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霸才! 他连声不敢声中,另一个面目粗犷,留着一大把于思胡子的独目豪士,亦已抱拳肃立,另外两个枯瘦如竹的老人,也早已恭谨的站在一边,神态异常崇敬,这三个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那位面目粗犷的中年人,乃是浩穆院双极堂堂主,江湖上提起来素有“生死一-,左回金刀”的左回刀仇忌天,一个承天邪刀,一个左回刀,是浩穆院的两根砥柱,力能顶天地,功可泣鬼神,这两把刀,不知道曾经使多少黑白两道武林人物见而飞魂! 那两个瘦长枯干,仿佛欲乘风归去似的老人,则是金流阁切正副阁主,叱诧江湖垂三十余年的“妖老”留仲、“鬼叟”凌玄,这两个老人,都是出了名的狡诈百出,心黑手辣,缠不得惹不起的人物。 寒山重笑着向各人还礼,边为大家引见了梦忆柔,承天邪刀禹宗奇冷电似的目光在梦忆柔脸上一转,庄重的一笑道:“院主,梦姑娘美艳清丽,足当国色,此后院主将有人管束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挽着羞涩不堪的梦忆柔,大步向门内行去,在二人足尖刚刚跨过那尺许高的金色门槛时,肃立两侧的劲壮大汉,已蓦然暴雷似的齐喊三声:“大威,大威,大威!” 梦忆柔想不到还有这种排场,吓得她一激灵,心腔儿似小鹿乱撞,而庞苍白,寒山重微微向两边壮士颔首,边低低的道:“柔,你已进了象征浩穆院的大威门了。” 梦亿柔心神未定,只有紧紧依着寒山重,承天邪刀禹宗奇率着众人一直跟随左侧,寒山重并没有问他其它堂阁之人为何不见,因为,寒山重知道,必定有着他们不能出面的原因,他们才会不在场的。 进入大威门,是一条打磨得光可鉴人的信道,直入三十丈,三十文前,有三栋宏大的楼阁一字矗立,那实时“长风”“卷云”“金流”三阁了,在三阁前的三十丈空间。 除了有数排龙柏种植,小亭三两处之外,全是空荡一片,在三阁左近的任何一个角度,皆可一目了然。 三阁之后,有花庭九方,此际正时满秋菊,粉黄红白,清雅引人,九方花庭之幽,便是左右分开的两幢黑色屋字,这两幢屋宇建造得方方正正,却是高大雄伟,有如两幢黑色行宫,这便是“银河”与“两极”两堂了,两堂之后,有枫林一片,婿红欲滴,枫林之侧筑着粉墙,三个小巧的月洞门留做通路,但是,此刻虽是白天,每个月洞门却都有八名黑色劲装的大汉持刀挺立着,看倩形,浩穆院的机要重地便在后面了呢。 寒山重等人缓缓行向银河堂,边走着,寒山重频频顾视,状甚欣慰,他一面察看,边沉和的道:“禹殿主,大概情形,在下都已清楚,现在形势可有变化?” 禹宗奇赶上一步,低声道:“昨夜自甘陕传来快马探报,谓大鹰教已有好手三十余名整装出发,方向似朝两湖,五天前,‘红巾队’的瓢把子遣专人来报,狼山派的大部人马忽然在深夜失踪,极可能亦潜向两湖……”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我们自己地方之内,有哪一道的同源不稳?” 承天邪刀禹宗奇双目一闪,迅速的道:“这一点,请恕本殿尚未查明。” 左回刀仇忌粗悍的道:“院主,咱们还等着干什么?咱们应该采取主动,先行调集人马,一举将这些鸡零狗碎斩绝吧!” 微微笑了笑,寒山重缓缓的道:“敌暗我明,且不知到底有多少江湖朋友欲与吾等为仇,是而吾等兵力不应分散,集中固守,以逸待劳。” 说着,各人已来到以铜匾草体大书着“银河堂”三字的黑色石阶之上,在踏上阶石之前,寒山重忽然止步,回首向一直沉默无言的“妖老”“鬼叟”道:“留阁主,烦你与二阁主实时率人将本院红旗掌法赵思义逮捕,为敌人卧底者非他莫属。”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皆有如焦雷轰顶,瞠目结舌,寒山重卓立台阶之上,冷峻深沉,将怀中一面作三角形上雕有一座卧佛之像的白金令牌,交到妖老手中,再度狠辣的道:“赵思义若欲拒捕,便做强仇格杀勿论!” 妖老手持令牌,微微犹豫,寒山重神色一沉,厉声道:“留阁主,寒山重的话你听见么?” 这位金流阁的阁主连忙躬身称是,脚步却移动得缓慢,鹏翼巫尧慌忙上前,惶恐的道:“启禀院主,赵红旗乃为本院开山功臣,跟随院主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本阁担保,他决非卧底之人……”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笑容又在-那间变为冷厉:“巫尧,你敢袒护于叛逆么?” 鹏翼巫尧全身一震,黄豆大的汗珠顺脸而下,而低弱的道:“本阁不敢,但……” “住口!”寒山重大吼一声,转向妖老及鬼叟:“你们还不拿人,莫非尚要寒山重亲自动手?” 妖老连连答应,招呼鬼叟一声,像两道飞虹,直奔前院而去。 巫尧顾不得擦汗,以祈求的眼光投注紫星殿殿主禹宗奇,这位举足轻重的奇才却微微摇头,转目他视—— 土家族扫校 第19章 是耶非耶 内忧外患 空气中充满了冷瑟与沉闷,像是冻结了一般,是的,寒山重这突然的举止,实在是太出人意外了,怎么会呢?在浩穆院执掌红旗的首座赵思义,他是那样的公正无私,赤胆忠心,在浩穆院十年以还,谁不知道“红旗赵”是一个忠义坦荡的正直之人?他又怎么会私通于敌?这,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每张面孔都紧绷着,没有人敢大声喘一口气,但是,每一双眸子都含有无法隐讳的痛惜与凄苦,他们知道,在浩穆院的规律之下,通敌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那令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后果! 梦忆柔显然也被这突来的转变所骇住了,她怔怔的站在一边,想劝劝寒山重,却又不敢启齿,只要一看到那双冷酷而森严的眸子,她又如何敢启齿呢? 像是一下子鼓足了勇气,“左回刀”仇忌天嘴角抽搐了一下,艰辛的道:“院主,这……这可是真的?”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承天邪刀”禹宗奇以目光阻止了仇忌天再问下去,他稳重的道:“赵红旗掌握本院一切刑职,他之心怀为人,院主所知,不会较吾等鲜薄,院主若没有十成原因,亦绝不会做此惊人之事,各位,一个人,不论他是如何精练卓越,到了卖友通敌,舍义求安的地步,也就毫不足取了!” “但是……”仇忌天仍然微弱的争辩道:“这似乎不可能……赵红旗会做出这罪大恶极之事……” “承天邪刀”禹宗奇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天能倾颓,海能倒流,云会变,地能震,仇堂主,除了已经证明之事,天下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寒山重沉着脸,一直没有再讲话,“鹰翼”韦峰舔舔嘴唇,暗中扯了“鹏翼”巫尧的衣角几下,巫尧流着汗,又提心吊胆的道:“禀院主……这件事,本阁认为……认为是否应该再做仔细审查推敲?这恐怕,恐怕有冤……” 寒山重厉烈的狂笑一声,道:“冤枉?巫尧,这会是冤枉?在下已获有赵思义通敌之据,罪证确凿,足可令他死而无怨,巫尧,你以为寒山重是一个乐意向他自己多年兄弟探上手的无情之辈吗?” 巫尧连忙垂下头去,一边用力拨开了扯着他衣角的韦峰的手,“左回刀”仇忌天跺了跺脚,正待做最后努力,前面人影晃闪,一个体魄修伟,方面大耳,颔下留着一大把黄须的六旬老人,已像疯狂了一样飞奔而来,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妖老”及,“鬼叟”,另外还有五名身披虎皮风披的浩穆壮士! 这留着黄须的老人此刻面容扭曲,那张方正的面孔,已全然被一片悲戚、愤怒,痛苦的神色所挤变了形,他喘息粗浊,一到寒山重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沥血似的嘶喊着:“院主,院主,老夫接到院主的大威令了,院主,老夫会做奸细吗?老夫会是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小人吗?院主,老夫执法十余年,老夫跟随院主在刀山打滚,剑林舐血,院主你相信老夫会做出这种事情吗?院主,老夫自院主幼年相护,亲如兄弟,老夫会丧尽天良在老夫迟暮之年再出卖院主吗?院主,院主啊,你要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赵思义是一条什么样的汉子啊!” 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之色,他紧咬下唇,仰首望天,赵思义的每一个字,每句话,都像尖锥一样深深札入他的心底,他这时的歉疚与抱憾,实较面前跪着的老人更难受千百倍! “鹏翼”巫尧大叫一声,“噗通”跪到在寒山重身前,颤着嗓子道:“卷云阁阁主‘鹏翼’巫尧愿以性命为赵红旗求情,乞请院主看在赵红旗往昔忠诚,一番汗马功劳之面,予以恕过……” 韦峰细-的双目倏忽大睁,泪光映闪,他跟在巫尧身后跪下,“左回刀”仇忌天强忍悲苦,再踏前一步:“院主,请院主……” “住口!”寒山重蓦然大吼一声,厉色道:“仇堂主,你身为两极堂首座,红旗通敌你竟尚朦在鼓中,这失察之罪已是难逃,你尚有脸面再为他人说情?” 仇忌天神色一黯,低弱的道:“是,本堂当自请议处。” “妖老”留仲及“鬼叟”凌玄忽然诡密的互视了一眼,这极快的,却已含有难喻之意的一眼是甚堪寻味的,但却因为太快,没有人注意,此刻,他们两个也缓缓跪在一边,垂首无言。 “承天邪刀”禹宗奇面色谨肃,他躬身道:“本殿忝掌紫星殿,却疏于防范,致出内奸,失察之罪,尚请院主发落。” 寒山重目光不动,冷冷的道:“寒山重自会聚召全院首座定议。” 说到这里,他忽然高声叫道:“长风阁阁主何在?”,随着他的呼唤,一条人影已似闪电般自银河堂虚掩的紫铜门内跃出,向寒山重长揖到地道:“长风阁大阁主‘生死报’姜凉谒见院主。” 这位三阁之首的长风阁阁主,是一个一眼望去就会令人产生无限寒瑟的人,他只有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孔上不带一丝表情,冷漠而刻板,五官突出而鲜明,有如刀削斧凿,给人一种强烈的,代表力量与残酷的感受,尤其是,他身上的一袭黑色长衫,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庞大“千锥环”,更散发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寒山重平静的道:“姜阁主,你陈述赵思义的罪状!” 姜凉转过身来,刻板的大声道:“本院掌法赵思义,半年前乘院主他去之际,即有通敌卧底之嫌,他私通匕首会,有来往信函三件可资证明,包庇隐藏大鹰教遗孽,有本阁所属张子诚目睹为证,同时策划刑堂所属叛逆响应,刑堂执事两人可以为证,他亦曾游说银河堂之‘万圣剑’曹波及‘赤眼’关皓同流合张,亦有该二人之秘报可作左证,罪行确凿,无可遁避!” 赵思义悲愤之极的狂喊道:“冤枉、诬蔑、陷害……院主,你认清老夫是谁,老夫是‘万字血夺’赵思义,赵思义啊……” 寒山重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他厉吼一声,吼道:“禹教主,你亲自押送赵思义入紫星殿‘困龙洞’听候处决!” “承天邪刀”禹宗奇恭应一声,目光一瞟,后面的五名浩穆壮士已拔出雪亮的朴刀,拥着狂喊怒叫的赵思义向一侧的月洞门行去。 禹宗奇微微躬身,大步跟上,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寒山重的脸色才稍见缓和,他撇撇嘴唇,平板的道:“仇堂主,通令所属,严格戒备,只怕就在这几天就要发生事故!” “左回刀”仇忌天躬身答应,寒山重已微微颔首,携着梦忆柔行向后面,梦忆柔古怪的凝注着寒山重侧着的面孔,那是一张俊俏得令人迷醉的男性面孔,但是,此刻却又为何有如许浓厚的残酷与严厉! 经过了月洞门,有两条白麻石的信道分向左右,中间隔着一片方圆二十余丈的大花圃,虽已深秋,仍然百花争艳,缤缤纷纷,鲜丽夺目,花圃间有小亭,有凉阁,有棚榭,有几桌,景致幽雅,耐人流顾,向右看,楼阁连绵,宽大深沉,那里,即是紫星殿。 寒山重轻挽着梦忆柔行向左侧,沿着道旁的两排苍松后缓缓踱着,像有无限心事。 梦忆柔板着脸孔,沉默了一会,冷冷的道:“山重,你的威风可真不小!” 寒山重转过脸来,平静的望着她,梦忆柔又愤怒的道:“本来,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尤其更是在你自己的基业之内,但是,我就算没有资格说话,我仍要说,你太狠了,山重,对别人,对自己,你都太狠,有时候,你几乎狠得没有一丁点人性!” 寒山重并没有愠怒,他轻叹一声:“柔,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就是靠了一个狠字,如事事慈悲,样样慈悲,忆柔,恐怕别人就要将那狠字移送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 梦忆柔气得粉脸儿通红,她激动的道:“你忍心向你这么多年的弟兄下手?你忍心漠视他以前对你的忠诚和劳苦?人是有感情的,并非木石,怎可如此凶戾冷漠?山重,就算他私通仇人,你也应该原谅他,恕过他这一次……” 寒山重平淡的一笑,却深沉的道:“他如有心通敌,即已不当我是多年手足了,更不重视我们以前的患难情感,他既已-舍,怎能再怪我不仁?” 梦忆柔语风一窒,嘴角抽搐,面已由酡红变为苍白,她挣扎了一下,冷冷的道:“我说不过你,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做是错了,山重,你有时太过份,无论如何,你不该这么狠,你的所属全都敬畏你,可是,你为什么不使他们在敬畏中再渗进亲切与情感呢?” 一丝奇妙的笑意,在寒山重眸子里浮起,但是,他掩饰着,故意沉着脸道:“寒山重所作所为,岂是妇人之见所能左右者?” 一阵因为气愤与失望相揉的悲切感受,使梦忆柔全身起了无法自制的颤抖,她是那么奇异而陌生的瞪视着寒山重,珍珠似的泪水汨汨淌下。 寒山重有些失措的紧握了她的小手,急急的道:“柔,柔啊,你……你为何伤心?我方才的话不是有意的,你别当真,忆柔,你不要这样……” 梦忆柔轻轻抽回握在那双大手中的小手,平静的摇摇头,又平静得出奇的道:“山重,我想,你是不爱我的,你一点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一点也不为我想想,爱一个人,该不是这么专横与跋扈,山重,我对你失望极了……” 寒山重的双目似欲喷火,他强烈的注视着梦忆柔,语声深刻:“忆柔,你属于我,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真的不得已,柔,你会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你不久即会知道,那时,你再骂我,再责我也不算晚,今天,我要应付内忧,应付外患,我必须做一些连我自己都感到无限痛苦与歉疚的事,别忘记,我是一院之主,有许多人要在我的努力下活下去,忆柔,或者我这努力会令一些人对我不满,但是,他们终究会了解我的,这时间已不会太远,他们会知道,我是在怎样的忍受着内心煎熬下为他们寻求未来。” 缓缓的,梦忆柔的神色已转为迷惘,她喃喃道:“我不明白你在做些什么,但,山重,难道你是对的?” 寒山重一把搂过她来,重重的吻,重重的亲:“三天后……你就知道……你爱的人是一个如何仁慈的豪士……” 吻着,吻着,四片唇,胶合得那么紧,那么急,这是白天,且有着迷惑与忧虑,但,管它呢。 梦忆柔微微挣扎了一下,悄悄移过嘴唇,低低的道:“山重,恐怕有人会看见……”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如果有人看见,他们也会装做未见。” 梦忆柔像是喝多了酒,面色令人迷醉,她依着寒山重,缓缓向前行去,转了一个小弯,又已看见大红的枫林一片,枫林外,有清溪环绕,溪水澄澈见底,一座宽阔而华贵的白色大理石桥横跨于上,桥的两边,都有尺许高的柱石,柱石之顶,精工雕有盘龙一条,每条龙口里,却垂挂着一盏八角形的紫金宫灯,两侧栏杆之上,全都刻镂着髹以金漆的凤凰,远远望去,美丽极了,枫林深处,可以看见红瓦一角,上悬风铃,正在轻响摇晃。 这片景致,是愈美得令人窒息的,像是一幅图画,又似一个迷蒙的梦境,梦忆柔又看呆了。 寒山重轻揽着她,平静的道:“这座桥,我叫它做‘梦桥’,现在,忆柔,我似乎叫对了,他们很多人曾给它起了一些恶狠狠的名字,但我都不喜欢,忆柔,希望你喜欢这个名字。” 梦忆柔文静与满足的笑了,她点头道:“我喜欢极了,真是一座梦中之桥……” 轻轻一笑,寒山重道:“不如说,它是梦着忆柔的桥……” 指指枫林之中,寒山重又道:“枫林之内,便是我居住的‘太真宫’,从这里,可以看见太真宫的飞檐。” “山重,这里一切都太美了,山重,你快点带我去……”梦忆柔兴奋的呼叫着,拉起寒山重的手便奔向桥上。 寒山重笑了笑,边道:“忆柔,你好大胆,竟然敢在太真宫左近大呼小叫,若让寒院主听见,只怕难饶过呢。” “寒院主?哪一个寒……”梦忆柔放缓了步子,惊疑的说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的捶打了寒山重一拳,跺着脚:“不来了,你老是欺侮人家……” 寒山重携着她的手悠闲的过桥而来,边正色道:“浩穆院上上下下,全都知道这条禁令,梦桥左近百步以内,不准发出任何嘈杂之声,除了一殿双堂三阁的首要,没有大威令任何人不能踏越梦桥一步,否则,即以图谋不轨,擅入禁地之罪格杀莫论!” 梦忆柔轻轻打了个寒颤,幽幽的道:“你这浩穆院的规矩真多,又总是离不开一杀字,山重,我也不是什么首要,更没有什么大威令符,那你就叫人处置我吧。”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道:“山重在此,这不比什么令符都有效吗?忆柔,自梦桥行到这里,虽然只有几十步,但是,你知道我们已经过了五暗桩了?忆柔,这就叫严密,这就叫规矩,成事业,成方圆,皆须如此,否则,松弛散漫,-幢迷糊,天下任何事业也做不成的,浩穆院威震天下,便在于明白此理,而且力行不懈,你未习惯,初来乍见,自然觉得有些拘束不惯了。” 这时,他们二人已进入林中,枫树成排成行,或斜或直,趣味盎然的排列着,看去一大片一大片,摇摇无绝,高大的枫树,在秋风里微微摇晃,火红的叶子上下波动,就像熊熊的火,但是,却更像冰凉的火。 走在成荫的树木之下,凉爽的空气予人一股清悠的感觉,似是漫步在桃花源的缤纷花瓣之上,直似踏在梦幻中。 于是,没有多久,在枫林之内,一座黑色大理石做墙,白色云石为体,红色瓦面为顶的华丽楼阁,已展现在梦忆柔那双跳动的眸子中,这座建筑,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已综合了高雅、华贵、堂皇、恢宏的所有,使任何人一见了便会兴起渴望进去一观……最好是一住的感觉。 寒山重淡淡的道:“忆柔,那是太真宫,我平时寝居之处。” 长长吁了口气,梦忆柔目眶润湿的道:“这所有的一切,全像是在画中,山重,你真有福……” 寒山重撇了一下嘴唇,道:“以前,很寂寞,并算不上有福,以后,就可以说是有福了。” 说到这里,他转首凝视着梦忆柔。 “因为,忆柔,这里开始有了你,也只有太真宫,才勉强配你居住。” 梦忆柔这时有一股强烈想亲吻寒山重的念头,她用力克制着自己,嗓子有点颤抖:“谢谢你,山重,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轻揽着梦忆柔,二人加快了步子,来到太真宫宽大的雪白石阶之前,石阶当中雕有一排一只石狮在滚着绣球,一直滚到银色烁闪的大门之前。 两个人方才缓步拾阶来到银门,银门已静寂的启开,十名黑色劲装,虎皮披风,头上却戴着金环的悍勇大汉,齐齐躬身向寒山重行礼。 寒山重微微点头笑道:“你们都好?” 十个人同声回答:“院主万安,谢院主关怀。” 这头戴金环的十名大汉,正是太真宫的卫士……十韦陀。 太真宫内,气象万千,玉为柱,翠做饰,金镶楣,银嵌槛,纹理地面,光可鉴人,画栋雕梁、飞檐重角、长廊曲折、朱红栏杆、有花厅、有书斋、有大堂、有亭台,到处是高雅清幽,到处是华贵瑰丽,帝宫王府,不过尔尔。 进入大厅,梦忆柔连厅中的布置尚未看清,已随着寒山重转入一间精致宽敞的书房之内,书房四周,经诗俱全,排得满满密密,室中却是点尘不染,陈设脱俗,白玉香炉内正有檀香一线,袅袅绕绕,全室清香飘回,令人神爽气闲。 亲自搬过来一张桃花心木的锦垫太师椅,寒山重文雅的道:“忆柔,请坐。” 梦忆柔倩笑盈盈,轻轻坐下,悄细的道:“许久以来,我未见你这样有礼了。” 寒山重也舒适的坐到椅上,微微一笑:“夫妻之间,理应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们虽然尚未结成为夫妻,但也该在平素养成习惯,以便到时沿用。” “不害羞……”梦忆柔舍不得讲的讲了一句。 寒山重向四周看看,道:“这间书房,名叫心斋,我另外还有两间书房,分叫清斋、悟斋,平素无事,我都把时间消磨在书房里,有什么重大问题,也多在这些地方招集他们商讨议决,所以,很多人都对这几间书房感到神秘,其实,也不过只是几间藏书之室而已,忆柔,你大约也会喜好这份宁静吧?” 梦忆柔轻轻点头道:“这儿太好,好得我几乎已不想回五台山了……” 寒山重一笑道:“不要‘几乎’,干脆就不要回去,老实说,我已在半月之内遣人快马专程五台山白岩向令堂及于执法奉书禀告你一路行踪及去处了,免得他们牵肠挂肚,心中不安。” 梦忆柔感激的望着寒山重,低低的道:“山重,你已使我险些忘记母亲的挂念了……山重,谢谢你替我设想得周到,更谢谢你遣人去安我母亲的心……” 寒山重真诚的一笑:“有一天,你的母亲也会是我的母亲……” 梦忆柔抽搐了一下,激动的投入寒山重怀中,泪水零零:“你对我太好了……山重……真太好了……” 寒山重轻轻摸挲着她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深沉的道:“一千种好,一万种好,比不上你对我的一丝儿好……” “山重……哦……山重……”梦忆柔仰起那张清丽得令人不敢正视的娇好面庞,主动吻着寒山重的嘴唇,甜蜜蜜的,甜密得腻人。 一阵轻细的叩门声忽然在这时响了起来,梦忆柔惊虽觉着,却又十分不情愿的红着脸儿坐回原处,寒山重犹有余韵的舔舔嘴唇,平静的道:“报名。” 一个恭谨的,却含有无限威厉的语声响自门外:“右卫‘黑云’司马长雄谒见院主。” 寒山重实时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他热切的道:“长雄,你进来。” 黄色栗木门轻轻启开,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而肃煞的黑衣、黑巾轻年,悄然无息的进入室中,向寒山重肃身抱拳:“多日未见院主,好不令司马长雄想煞,长雄恭请院主金安。” 寒山重微笑颔首,指着梦忆柔,道:“长雄,见过梦姑娘。” 这位年轻人,年纪与寒山重相仿,不但一身艺业超凡入圣,精绝毒辣,名声之隆,更已响彻江湖,他生平不服二人,普天之下,只对寒山重誓死效力,永无异心,因为,寒山重曾在多年之前,折服他九次之多,更在刀光剑影之下,先后救了他的性命三次,而一个倔强狂傲之人,有了这些经历,已足够他为一个人做他一生须做之事了。 司马长雄转过身来,向梦忆柔恭施一礼,道:“在下司马长雄拜见梦姑娘。” 梦忆柔文静的裣衽还礼,低柔的道:“不敢当,司马大侠好。” “不敢。”司马长雄退后一步,挺身站直,寒山重笑了笑,道:“迟元为何不见?” 司马长雄双目垂视,恭声道:“长雄与迟元经过紫星殿时,禹殿主遣人亲召迟元赴困龙洞有事交待,并要长雄禀报院主,他们稍停即来。” 寒山重缓缓的道:“矶玉可曾寻得?” 这是司马长雄远赴南疆的主要任务,他忙道:“已经寻到,此玉色做宝蓝,光润无瑕,可称璧宝,玉主闻得是院主欲购,特别半价售出,值黄金七千两,整个南疆,再无第二块此等上好之玉了。” 寒山重欣慰的道:“办得好,五雄图至此可动工雕刻了!” “五雄图?”梦忆柔不自觉的跟着念了一句。 寒山重慢慢的站起身来,道:“是的,这五雄图的雕刻,是一件极端的秘事,忆柔,将来你会看到这奥秘真正的底牌,那个时候,或者,浩穆院将在天下武林中独执牛耳了!” 他说到这里,又朝肃立一旁的司马长雄道:“今夜三更鼓响,你通告所有殿堂阁及有关首座们,在宫里悟斋聚集,商讨一切大计。”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又低低的道:“院主,闻说院主已将赵红旗扣押待刑,院主,赵红旗恐怕不会是那种卑陋之人吧?”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这是以饵引蛇,长雄,只是多有委曲赵红旗了。” 梦忆柔一听见这几句话,原先积郁在心中的疑云轻怨已一扫而空,是的,那只是一个计策,不是真的,她这才知道他不会真的是那么狠毒无情,虽然,这个计策用得稍微逼真了一点! 司马长雄宽释的笑了,他又低声道:“那么,赵执法本人知道吗?” 寒山重一拂衣袖,平静的道:“不,这样会更真实一些,更不露痕迹,长雄,我们都是武士,不是够得上好的戏剧主角!” 司马长雄领悟的点着头,他转身行出两步,又回过身来,有些——的道:“院主,本来长雄不敢启问……但又心中牵挂,院主出外这半年以还,是否曾被白龙门摆过险道?” 寒山重不愠不怒的轩轩剑眉,淡淡的道:“不错,他们虽然被在下杀得人仰马翻,但在下先则中毒,继而受困,也几乎送了这条性命!” 司马长雄那双含有煞气的眸子倏忽射出两道冷电,他愤怒的道:“院主,此仇须报!” 寒山重仰天狂笑一声,道:“司马长雄,我寒山重是忍辱吞声之人吗?” 司马长雄不敢再说,恭谨的抱拳行礼,像来时那么轻悄的启门行出,而门尚未合拢,“承天邪刀”禹宗奇已雍容的走了进来—— 土家族扫校 第20章 苦肉明奸 强仇四聚 寒山重一见禹宗奇,已有些紧张的问:“禹殿主,情形如何?” 禹宗奇先向梦忆柔含笑打了个招呼,沉缓的道:“院主此策果然甚佳,只是赵红旗却气愤难当,本殿主费尽唇舌,又出示院主未归前的亲笔谕令,说明此乃是一计,赵红旗才息怒释怨,他说,如果晚些向他说明,不待处置,他便要自决以表心迹……” 寒山重松了口气,笑道:“赵思旗一大把年纪了,火气却还是不小。” 禹宗奇深沉的一笑,道:“院主,一生名节保之不易,愈到晚年,才愈更珍贵。” 寒山重颇有同感的用力点头,轻声道:“可有眉目?谁才是真的主儿?” 禹宗奇目光向垂首坐在那里的梦忆柔瞥了一眼,有些犹豫,寒山重一笑道:“实已心系,无妨。” 禹宗奇稳练的道:“自从半年以前,敌踪隐现之时,本殿已在全院各个出路埋伏定了一殿双堂的所有高手,除了一殿双堂的所属之外,一律纳入监视之内,院主定然明白,一殿双堂所属之上上下下,全是当年院主的生死挚交,经过一再考验方始提升入一殿双堂之中,组成份子是极端单纯可信的,而本殿更亲自在暗中仔细观察三阁各位首要,老实说,浩穆院阻织严密,除非有了内奸、敌人侦骑不可能如此简易的来去自如,本殿一面暗里监视,一边删除没有嫌疑之人,到了最后,院主,只剩下了金流阁的大二阁主。” 寒山重没有表情的眨眨眼,禹宗奇又道:“留仲与凌玄二人,早年承院主师叔‘丹老’吕厚德一手照应,闯荡江湖间更由院主一人主持,浩穆院成立之后,更将他二人提升为三阁之一的正副首座,但是,本殿早已看出此二人暗藏野心,暴戾难驯,他们在院主及本殿面前,尚算恭谦,但院主与本殿不在,院中其它各人,俱皆难忍其跋扈之态,三阁素来不甚和谐,老是明争暗斗,其罪可说全在此二人身上!” 寒山重在室中踱了两步,缓缓的道:“我虽已推判出此点,但是,照情形说,他二人独掌金流阁,负责掌管着本院所有黑道水路买卖盈益,应该可以自足了……” 禹宗奇淡淡一笑,道:“人有本质,而本质各异,他二人之天性所在,便是永远不会有满足之人,今日他二人竟敢私通外敌,图谋于吾,异日安不会再聚蛇鼠,妄想独霸江湖?” 寒山重忽然持重的道:“留仲与凌玄二人,除了早已与大鹰教暗通消息之外,和匕首会与狼山派也有勾搭吗?” 禹宗奇断然道:“正是,留仲与大鹰教‘九隼环’之首‘天隼环’屠生早年已有交往,在年前吾等与大鹰教发生龃龉,终于翻脸争夺‘孤山’之时,本殿即已隐隐觉得他二人未尽其力,老是推塞拖延应办之事,在与大鹰教的前后十一次拚杀中,更是未出所学,敷衍稀松,处处表现颓散,而天隼环屠生与狼山派‘狼山三凶’老二‘紫耳’戴瑛交情莫逆,他们沆瀣一气结成一-并非意外,这些,都由本殿或银河堂金堂主一再监视侦知,且于留仲外出之际在他房中搜出未焚信函两封,足可证明,凌玄却与匕首会大当家‘鱼肠残魂’杨求利素有来往,他二人轮流掩饰,分别潜出,一殿双堂所属明暗所见,已不下十余次,再剥茧抽丝,层层推断,内奸所指已无庸置疑!” 寒山重长长吁了口气,沉重的道:“大鹰教等许他们何益何利,值得他二人敢冒此大不讳?” 禹宗奇冷笑一声,冷厉的道:“他二人尚不知在金流阁中本殿早已暗中吩咐过他左右所属,每日将他二人一行一动详细秘报,并故遣金流阁他二人之下第一好手‘腾蛇指日’夏厚轩加意亲近,伪做承仰,以便探取消息,再则金流阁二人所居之室,亦经筑复壁气孔,每日十二时辰,不分昼夜,都有本殿亲信隐伏探听一切,而由这些举止之据,迹像结果综汇证实,与敌私通,吃里扒外,卖友求利的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徒,就是他们两人!大鹰教已暗许他二人,于事成之后,浩穆院交他二人掌管,两湖利益一归狼山派,另一仍然归属他二人,一川地界则交由匕首会等帮派,并在以后时日中全力支撑他们所作所为,大利所在,这两人岂不心动?”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那么,大鹰教便什么都不要吗?” 禹宗奇重重的哼了一声,愤怒的道:“大鹰教最是刁滑奸狡,他们岂会如此仁义道德?大鹰教只要孤山属他便是,但是,留仲、凌玄与匕首会的杨求利,狼山派的掌门‘斑玉剑’孙明等人,虽然也都不是易与之辈,但比起大鹰教主‘圣鹰’田万仞来,却是有所不如,他们异日若果真能得其所愿,则还不是全在大鹰教控制之下予取予求?况且大鹰教的势力较之他们又雄厚得多……” 寒山重撇撇嘴唇,嘲弄的道:“留仲也是利欲熏心,他们难道忘了孤山除了矿产白银之外,更埋藏着一批远古遗品的奇珍异宝三十大箱?这些财富,恐怕他们已顾不得了,大鹰教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巧,吃不了亏。”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背负着手,蹀踱了几步,严肃的道:“禹殿主,两湖一川有他们的内应吗?我是说,原在我们控制下的其它各帮、各派。” 禹宗奇含有几分忧虑的道:“据派驻各地弟兄密报,白马山的白马帮,都庞岭的李家寨,四十八溪的钱老大,长湖的万筏帮,都已呈显不稳状态,这些帮派战云密布,一片紧张,且往来频繁,对院中派遣在他们那里的弟兄已明暗加以监视……” 寒山重仰首望着屋顶,默默陷入沉思之中,“承天邪刀”禹宗奇明白寒山重的习惯,他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的院主,只要凝神不响,就是在运用着他那机敏而超凡的思想了,而往往,他所想出来的策略,又是那么令人惊异与赞佩,寒山重的智慧,一直被江湖上誉为有神鬼之能……禹宗奇缓缓退到梦忆柔身边,梦忆柔怔怔的凝注着寒山重,那双美丽而水波盈盈的眸子里,在闪放着一片澄澈而晶莹的光彩,这片光彩,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看了令人着迷的韵味。 禹宗奇朝梦忆柔和霭的一笑,梦忆柔眨眨眼,低细的道:“禹……禹殿主,山重目前的情势很恶劣吗?” 禹宗奇在一旁的锦垫上坐下,轻轻的道:“应该说,我们浩穆院目前的情势很恶劣,内忧,又加上了外患。” 梦忆柔想了一下,怯怯的道:“我想……禹殿主,我想是否可以请我舅父来帮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的舅父?”禹宗奇迷惑的说了一句,又恍然大悟道:“是了,院主已经在谕示中告诉了本殿他这半年来大略的情形,姑娘,五台派的于执法于罕大约便是令舅父了?” 梦忆柔静雅的点点头,禹宗奇含有深意的一笑道:“姑娘,浩穆院有难,一直都是浩穆院自己解决,从来不假手于外人,我们能在惊涛骇浪的江湖风险中,以血肉生命立起浩穆院赫赫的声威,我们就可以永远保持它屹立不倒,姑娘,你的盛意,本殿只好代表浩穆院心领了。” 梦忆柔嘴唇嚅动着,她尚未启齿,禹宗奇又低低的道:“姑娘,非是本殿不通情理,姑娘应该知道院主习性,他个人尚且不愿受人点恩滴惠,他怎愿他的部属受人恩惠?” 轻轻的,梦忆柔叹息了一声,而就在这一声轻轻叹息里,寒山重已蓦然双手一拍,大步行了过来。 禹宗奇一笑站起,希冀的道:“院主可曾思得万全之策?”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风有暖寒,月有盈缺,大自然都难有万全之力,何况人力耶!我先问你,你可会有了应敌之计?” 禹宗奇颔首道:“早已布署妥当,只是恐有破绽及不周之处。” 轻轻一摇左腕的魂铃,寒山重深沉的道:“来,坐下,咱们好好商议一番,这将是一场艰苦而火辣的血战,现在,禹殿主,你的布署策略写在何处?” 禹宗奇呵呵一笑,指指脑袋,与寒山重相对坐下,一侧,梦忆柔已温驯的依到旁边,寒山重向自己这衷心热爱的人儿深深一笑,低沉的与禹宗奇商谈起来,低低的,细细的,冗长不断的语声时徐时缓,而在没有好久,很多人将会在这些字眼的跳动里生存,或者,死亡! 午夜三鼓。 浩穆院禁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卡暗桩,处处布伏,一条条蒙古种的大虎犬,在一个个彪形大汉的牵领下东巡西走,梆子声,喝问声彼此起落,充满了一片战云沉翳的紧张气氛。 后面,梦桥左近,更是守卫严密,一盏盏的强力琉璃灯,照耀得一片光明,宛如白昼,甚至连只飞鸟的扑腾也逃不过那一双双尖利的戒备者眼睛,太真宫周围,身披虎皮披风的黑衣大汉,几乎是一步一个双哨双岗,寒瑟的刀光剑刃,闪吐着冷森的光芒,阴冷而慑人。 太真宫悟斋之内,寒山重正在滔滔而言,在那间阔大而雅致的书房里,摆满了一圈二十多把锦垫太师椅,浩穆院的殿、堂、阁各首要以及分掌着重责的豪士们,都凝神倾听着寒山重的言谕,个个表情严肃沉穆,寒山重的后面,司马长雄与另一个面孔黝黑,?髯如戟,双目半闭的粗犷大汉分侧而立,这位生像悍野的?髯大汉,正是寒山重的左卫士……“金刀呼浪”迟元! 更鼓再响了,秋风栗人,悟斋的沉重桃花心木门缓缓启开,浩穆院的各位首要,鱼贯向寒山重行礼退出,寒山重亲自将各人送出太真宫银门之外,始独自行向宫后。 天空中没有月亮,乌云浓重,被夜风吃得翻滚游荡,令人看了,兴起一阵深沉的孤独而苍凉的感觉。 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生在一个小巧的亭台之旁,亭台下的小湖湖水已涸,只留下残梗数只,落叶一片,桂花树在瑟人的夜风里摇晃,枝叶哗哗作响,但是,却有一阵阵浓馥的芬芳,在孤独与苍凉中飘荡着。 寒山重负着手仰望夜空,他黑色的宽大长衫在风里飘拂,像是他要随着这风而去,有一种脱尘的,清逸而高远的韵致。 他的眸子澄澈得有如水晶中的两颗黑玉,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轻皱,上挑的眼角彷佛在嘲弄着什么,抿着嘴唇,那一股傲然不屈的气质,令人心折的在无形中散发着,他在想着一些事情,大的、小的、远的,以及现在的。 很久了,夜深露重,寒气瑟人,悄悄的一条人影向他移了过来。 寒山重沉默的凝视着夜空,缓缓的,他低悄的道:“忆柔,为什么还不去睡呢?” 是的,这悄然移近的黑影,果然正是梦忆柔,她在寒冷的空气里颤抖了一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冰凉而又泌心的芬芳。 寒山重转过身来,掀开衣衫,将梦忆柔那单薄而滑腻的身躯里在其中,温柔的搂到怀里:“柔,看你穿得这么少,当心着了凉……” 梦忆柔用面颊轻轻摩挲着寒山重那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她感到一股出奇的温暖,一股出奇的倦慵与安全,有着极重的伤感,她幽幽的道:“山重……你太辛苦了……整日只见你眉宇深锁……你又叫我怎能安心?山重,告诉我,如果他们真来,你一定会打赢吗?” 寒山重低下头来吻着她的鬓角,轻轻嗅着:“可以战胜他们,或者,要辛苦一点。” 梦忆柔怯怯的用嘴唇吮着寒山重的下颔,那里,有短短的胡髭,刺得她嘴唇有点疼,但是,疼得舒适。 寒山重轻喟的道:“对这种整日耽待在血腥杀伐中的生活,我实在已有些厌倦了,人们为什么都愿意在刀刃之下展现自己的企图与野心?为什么他们就不去想想,如若刀刃的硬度超过他们的颈项,一切就会完全化为泡影?纵然这也是很英雄式的……” 梦忆柔带着几分惊异的仰望着寒山重的面孔,是的,这几句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没有什么,可是由寒山重嘴里吐出,其意义却是值得回味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寒山重的事业乃是关连在刀山剑林之中。 沉默了片刻,寒山重更搂紧了梦忆柔一点,他可以觉出她跳跃迅速的心弦,那凝脂肌肤的滑腻,那一股强烈的清幽的处子芬芳,这一切,都已属于他,寒山重有点莫名的忧虑,他低低的道:“柔……我想,我该永远不会失去你……” 梦忆柔惶急的贴近了他,怯怯的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山重,为什么?你还要如何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山重,假如你愿意……你现在就可取去我的一切,纵使你日后不再要我,我也心甘情……” 寒山重轻轻吻着她,深挚的道:“这样对你,柔,这是罪过,也是摧残,你是那么完美无疵,以天下最圣洁的白玉,你是那么柔嫩、纯挚,与仁慈,柔,老实告诉你,我实爱你爱得发狂,爱得心疼,恨不得我们原是一个躯体,一个魂魄……” 梦忆柔的目眶有些润湿,她微微哽咽着:“这些话……山重,原是我要你说的,我多么怀念母亲与舅父,多么不愿在你们商谈大事的时候待在房中,但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我眼睛不能片刻失去你的影子,不论你在微笑,在冷漠,在愤怒,或在凶厉,对我都是那么强烈与吸引,纵使在梦中,而梦中也有你……我……我……” 她激动的哭泣起来,紧紧拥着寒山重,就好象她稍一松手,寒山重就会乘风而去一般,她眼前的娇美与柔媚,就似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女孩,一个在母亲怀中毫无保留,倾诉着一切的小女孩。 夜风,吹拂得更加削厉了,啸啸有声,风里,像在撒着一把把的冰碴子,冷得刺骨,梦忆柔纤弱的身躯,耐不住寒冷,在轻轻的抖索着,寒山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静静的道:“虽然很冷,但夜色气氛优美,我实不愿促你进去,可是,你身体不好,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梦忆柔温驯的点点头,依里在寒山重怀中,缓缓向室里走去,走了两步,她有些担心的道:“山重……对付那些恶人,你都准备好了吗?我老是放心不下……” 寒山重严肃的道:“忆柔,敌人来势汹汹,实力极强,但是,你不要忘记,他们的对手乃是‘闪星魂铃’寒山重,两湖一川武林魁首,浩穆院的一只鼎!” 梦忆柔低低的接了一句:“也是梦忆柔的郎君……” 寒山重全身一震,热血沸腾,他一把将梦忆柔抱了起来,疯狂的吻着那片冰凉而湿润的柔唇,呢喃道:“我要定你了,任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夺去你,天也不能,地也不能,人更不能!” 梦忆柔伸出她白嫩而柔软的双臂,不顾一切的紧紧搂着寒山重的颈项,用力将自己的双唇迎上,迎上。 一个镂着银花的细巧侧门轻轻启开,司马长雄刚欲出来寻找他的主人,寒山重已抱着梦忆柔行了进来,司马长雄一瞥之下,赶忙垂目肃手静立一旁,寒山重经过他的身边,微微一笑道:“夜已深沉,长雄,你去休息吧!” 司马长雄躬身道:“院主连日辛劳,亦请早些安寝。” 寒山重点点头,转过一道小小回廊,沿着一道大理石所筑的阶梯登楼,踏着柔软绵厚的虎皮毡毯,阶梯之上两名金环韦陀,齐齐躬身行礼,眼珠子却似木塑一般注视地面,动也不动一下。 楼上,又是一条华贵的长廊,在长廊尽头两扇冰花格子门前,已有四名清秀的髻龄使女也缓缓跪下相迎,寒山重放下怀中的人儿,悄悄的道:“去休息吧,柔。” 梦忆柔依依不舍的问他:“山重,你居住的地方,隔着这里有多远?” 寒山重一笑道:“我今夜宿在悟斋,你住的地方,原来就是我的寝居。” 长长的“啊”了一声,梦忆柔感动的微张着小嘴,寒山重闪电般的吻了她一下,翩然下楼而去。 于是,夜深了,于是…… 更漏再响,黎明,将要来临。 七天,很快的过去了,这七天之中,骑田岭浩穆院情势紧张,戒备森严,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但是,情况却十分宁静,没有意外发生,浩穆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震天动地的血战来临前的静寂,静寂得令人心头惴惴而翳闷。 又是夜晚,第八天的夜晚,今夜,不像前几天空中有着星光及半弦月,今夜的天空是一片黑暗,像浓浓的墨汁泼在苍穹,像乌灰的黑布蒙在大地,视线十分不佳,但是,这却是一个夜袭者有利的天气。 寒山重登临太真宫的顶端,那里是一个精致而瑰丽的楼台,站在上面,可以俯视整个浩穆院,并可遥遥仰望骑田岭的点点灯光。 这时,他倚在一座青铜铸造的庞大“祈天鼎”之旁,仍然是一身黑色的长衫,司马长雄与迟元则默立左右,神色凝重而穆肃。 浩穆院中一片黑暗,没有一丁点灯光,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可以发觉在各个角落暗影之处,都有幢幢人影来往,偶尔闪出一片寒光冷芒。 空气里有着隐隐的血腥,隐隐的残酷,隐隐的凶戾,自然,缺不了沉闷与焦急。 寒山重凝注周遭良久,缓缓的道:“今夜夜色晦暗,这是利于攻击的最佳时间,假如他们不晓得利用,就未免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司马长雄脸上毫无表情的道:“假如他们选定今夜,也就更傻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了笑,“金刀呼浪”迟元已声如金铁铿锵的道:“院主,有这么多天的时间,我们不是应该可以先行血洗大鹰教的老窝‘神风崖’了。” 寒山重清脆的一笑,道:“重敌环伺,人暗我明,不易远兵攻坚,更不能内防空虚,以逸待劳,才是兵家上策,这个道理,迟元,用在对方身上也是相同。” “那么……”迟元怔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的开口想问。 寒山重摇摇头,沉声道:“心照不宣。” 迟元兴奋的吞了一口唾涎,没有再说话,而在这时,浩穆院之外,一条彩色缤纷的火箭,已似一蓬正月的烟火,索溜溜的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孤光。 “来了!”司马长雄仍然冷沉如昔的道。 迟元狠狠的低吼:“那是大鹰教的火箭信号!” 寒山重平静的凝视着在夜空中逐渐消散的余火残焰,淡淡的道:“终于来了,这些狼豺虎豹!” 迟元扣紧了虎皮披风的铜?,咬牙切齿的道:“院主,咱们这就下去祭刀吧?” 寒山重凝视着全院,那里,仍是黝黑一片,没有动静,但是,恐怕不会有太久,就要变成一片血海屠场了。 又是一条血红的花旗火箭掠空而过,落在浩穆院的前院广场中,而在此刻,浩穆院金光闪耀的大威门,已缓缓启开,门里门外,同时亮起百余盏巨大的琉璃灯,一片银白色的光芒,照映得大威门左右二十丈方圆恍如白昼,但是,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整个广阔的浩穆院,依然是黑暗一片,只有大威门附近光亮得夺目耀眼。 司马长雄冷峻的道:“我们的‘收魂’迎宾礼该开始了。” 他的话声尚未全落,大威门外,已可望见数十条隐约黑影,极其谨慎的向大门逼近,于是…… 依旧是无声无息,大威门宽厚的门楣之下,一方巨大沉重的白色匾额,慢慢由门楣的夹层降下,上面四个气魄雄伟的大字“大威震天”,似四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默默的注视着门外闪缩的人影。 时间彷佛停顿了一下,大威门外的夜袭着,似乎都已被眼前这浩烈而威严的气氛所震慑住了,但是,极快中,一个暴雷似的叱声已清楚传来:“冲进去!” 这叱声一出,门外的数十条人影已齐齐-吼,似奔雷怒马般冲入大威门之内,而在这些人身后,又有一百多名精赤上身,清一色手握鬼头刀的壮汉,紧跟着蜂涌而进,他们的红色灯笼长裤,在耀亮的琉璃灯光下,鲜艳得像血一般刺眼。 于是,就在这批一百五十多人方才踏入大威门之内的-那,身后那两扇沉重愈恒的金黄色巨门,已带着呼呼劲风,强猛无比的突然闭拢,闭门时的巨大金属震响声,宛如一万个焦雷同时暴响,震得每一个人耳鸣心荡。 就在大威门关闭的同一时间,黑暗的广场里,已彷佛来自九幽地狱,一阵惊心动魄的皮鼓声,带着令人寒栗的沉闷,那么悠扬顿挫的响了起来。 鼓声第一下响起,在黝黯的四周,已如飞蝗暴雨般猝然射出一大片利箭,蓝汪汪的箭矢在琉璃灯光下,像一点点碧绿闪动的蛇目,不错,这是自“连云强弩”中射出的淬毒没羽箭。 惨厉的狂吼随着毒矢的飞舞连串响起,赤身提刀的红裤大汉,瞬息间倒下去了二十多人,-刃在地下翻滚撕抓,其状凄怖之极! 领先的四十多个汉子,睹状之下吼叱连连,纷纷向毒矢射来之处扑去,明亮的灯光下,在他们转身分扑的-那,可以看出每个人紧身衣的领襟上都用金色丝线交叉绣缕着两柄尖锐的匕首! 楼台上的寒山重,一切情形都尽入眼底,他抿唇冷笑:“是匕首会打前锋攻正门。” 司马长雄与迟元尚未及回答,前院广场金周又是一片机刮暴响,清脆得传出老远,淬毒箭矢再度纷飞直射,又是十五六个赤身大汉栽倒尘埃,连为首的四十多名汉子也被射倒了六七个之多! 忽然…… 匕首会为首的猝袭者中,一个体魄修伟的大汉倏而跃升空中几近六丈,只见他猛一挥手,一片火光已自他手中“呼唔”的喷出,远远望去,像是这人的手掌在喷射火焰一样。 这溜火光如长龙般射出十余丈之遥,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几名虎皮披风的浩穆勇士已被现出,他们的身影才只暴露,数十柄银蛇也似的锋利匕首,已在尖锐的呼啸声中蜂涌射去,这十几名浩穆勇士,竟无一幸免的完全被匕首插满身上! 那高大的匕首会领头之人,狂笑连连,双手抡挥,而一溜溜的火光,便在他双手舞动下四面飞泻,浩穆院埋伏在周遭的强弩手,在这时已掩护不住身形,在一片急剧的鼓声中,他们已齐齐挺身跃出,强弩平举,“夺”“夺”之声不断不息,在一溜溜的火蛇迸闪下毫不躲避的朝着敌人狂射。 “宰尽这些浩穆院的恶徒!”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自空中,匕首会的人马个个如疯虎般冲去,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匕首在黑暗中猝闪,箭矢在空气中呼啸,尸首横竖直躺,热血迸溅! 鼓声忽然停止,浩穆院的强弩手急速退后,夜色中,百余名浩穆的豪士已自斜刺里冲到,兵刃的寒光闪眨如电,-喊着与冲来的匕首会人马战做一团! 寒山重默默站在楼台之上,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前院广场中的惨厉搏杀,就好似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一样。 司马长雄在旁边看得满眼血红,他狠狠的道:“假如长雄猜得不错,院主,那双手喷火的大个头,可能就是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 寒山重缓缓点头,当他的目光再度瞥视左右之际,浩穆院的四周已突然全部响起皮鼓之声,有缓有急,但却是一样震人心弦。 他回过头,平静的道:“血战正已展开,长雄,拿过我的兵刃。” 司马长雄兴奋的将早已置于一旁的紫红色皮盾双手递交主人,再从一个皮套中抽出寒山重的战斧,这柄杀人的利器晶莹闪耀,寒气森森,连斧缘的花纹也是那么明亮,显然已是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擦拭了。 寒山重点点头,道:“血腥之味将会太浓,但容我们忍耐。” 他不待二人回答,已断喝一声:“走!” 削瘦的身形如被一股有力的弹簧猛而弹起,他笔直拔空七丈,一个大斜身,已自楼台上空如一颗陨石般射下! 司马长雄回头向暗影中低声道:“固光,你率十韦陀护宫,不得擅离。” “离”字出口,他已和迟元越栏飘入黑暗之中,一个金环黑衣大汉自暗影中闪出,小心翼翼地伏到“祈天鼎”之旁。 像是一阵旋风,寒山重眼看着地面向自己迅速逼近,他双臂一舒,腕上的银铃儿一响,平平贴着地面再度飞起,斜斜扑到一株枫树之上。 他静静的听着,是的,他猜得对,血战已经启幕,隐约的叱喝声,叫骂声,兵刃撞击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但是,很远,显然都还在梦桥之外。 丈许之外的树梢子一阵轻响,寒山重已沉声道:“长雄,你与迟元跟着我提气自枫林之梢飞出去。” 司马长雄的声音远远答应,寒山重已领先飞起,提着一口至精至纯的元阳真力,有如一头掠波的海燕,在其红如火的枫林梢上闪掠而过,瞬息之间已越出林边的溪流,而在梦桥之前不远的大麻石道路上,在花棚亭榭边,已可以看到有幢幢人影在往返厮杀,刀光剑影,恍舞得似电芒辉闪。 寒山重又猛一提气,倏起倏落之间,射出二十余丈之遥,他目光一瞥,已看见十数名披着羽毛坎肩的青衣大汉,正在围着五名浩穆院壮士格斗,于是,几乎在人们的肉眼尚未及看清一切之前,戟斧的锋刃已自七名披着羽毛坎肩的大汉颈项而过,七颗头颅尚没落地,另外六名已狂号着纷纷被他的紫红皮盾兜飞两丈之外。 前面…… 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正疯狂的挥舞着一双镔铁拐,与一个同样瘦小的青衣人杀在一起,那青衣人手中一对亮灿灿的尖齿圈刃金环,飞转如风,上击下拦,左劈右架,功力精纯老练,一看即知不是等闲之辈。 在他们侧方,三个披着虎皮披风,执着一式武器……“虎头厚背刀”的骠悍大汉,在和两个白带束发,面如死灰的枯瘦老人拚得难分难解,而这两个枯瘦老人,却是赤手空拳! 寒山重知道梦桥之前的一段,乃是由“长风阁”所属负责守卫,而眼前冲入之敌,又竟全是大鹰教的角色,是今夜血战的主敌! 他吃了一惊,头也不回的叱道:“长雄,你杀与“无回拐”张子诚较手的大鹰教鼠辈,迟元,你宰掉这两个与长风三霸厮杀的老不死!” 他的语声尚在空气中迸跳,“黑云”司马长雄已暴飞而起,含着无比凌厉的威力,猛扑那手执金环的大鹰教徒!司马长雄的双掌,已在这-那间完全变了紫乌之色! 有着一双镔铁拐的中年人抽身闪退,边叫道:“右卫留意,这小子是大鹰教‘九隼环’老七‘飞隼环’钟茅。” 司马长雄闪电般让过敌人飞劈而来的十七环,抖掌推去,一片浑厚却又削厉如刃的黑风浓雾卷到,他已冷冷一哼道:“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金刀呼浪”迟元一双凌厉的眸子怒瞪,?髯倒竖,满脸的肌肉紧绷,面孔上的纹路,交错成一幅代表着强烈残酷的图案,手中一柄沉厚宽阔的紫金马刀,像冷电在闪耀,带起凛烈的锐风,同时砍向那两个枯瘦老者! 寒山重这时已到了七丈之外,就只这七丈左右的距离,已被他沿路斩死了二十余名大鹰教教徒,五脏六腑,浆血残肢,-洒得斑斑点点,到处都是。 人影在往来飞掠游斗,叫喊怒喝之声与惨?悲吼混成一片,这些,寒山重都视若无睹,在他翻过一个小小亭台之后,已发现了长风阁主“生死报”姜凉,正在闪晃如飞鸿纵横的力敌着五名手执一式武器……尖齿圈刃金环的行客,这五个人个个一脸凶戾,神色深沉冷酷,又是同样的披着鹰羽坎肩! 在“生死报”姜凉的两侧,他所属的“黄山双猿”““蛟鲨毒刃””“金溜锤”等四人,率领着二十余名长风阁弟子,在与人数众多的五十余名大鹰教教徒狠拚,大鹰教方面,为首者,乃是他们鼎鼎大名的“红鹰七子”……七个三旬左右,红衣红羽的冷沉煞手! 寒山重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那五名围斗姜凉的敌人,不折不扣是大鹰教叱咤一时的“九隼环”中的五人! 现在,“生死报”姜凉显然已落在下风,他的功力深湛狠辣,无与伦比,可是,对方五隼环也全是硬当当的硬把子,姜凉若以一敌二,或者以一敌三,尚可占着上风,但对方五人齐上,他的一只“银佛手”就有点照顾不周了! 寒山重迅速在心头打了个转,身形有如鬼魅般来到姜凉右侧,他冷冷的道:“大鹰教主力已差不多全在于此,姜阁主,把这五个废物交予在下!” “生死报”姜凉银拂手东划西指,叮当两响中架开攻来的两只金环,身子平贴地面穿出,抖手已劈翻了三名大鹰教徒! 五隼环中一个瘦削的汉子暴叱一声,飞身跟去,一边大叫道:“老八老九做翻这厮乌贼!” 四人闻声之下,有两个中等身材,横眉黑脸的大汉已闪声不响的倏分左右围攻寒山重,另外两人则抽身包抄“生死报”姜凉去了。 寒山重心里一笑,他知道对方所称的老八,乃是“九隼环”中排行第八的“绝隼环”焦成与排行第九的“闪隼环”陈希! 夜色极暗,五隼环等并未看清楚这突来之人是谁,重兵骤退,焦成与陈希二人已怒攻而到,锋利的环刃,划破空气,其声如裂帛尖啸! 寒山重嗤嗤一笑,不闪不退,身躯在银铃震响中猝然突进,盾斧齐出,劲力横排中焦成与陈希已惊呼着分跃两边。 这时,“绝隼环”焦成左右双环一抖,哗啦啦暴响里悍厉闯进,于是,对方的身形急速一闪,一片凛烈的寒光已有如长河天泻,滔滔劈到,叮铃的魂铃声,在这片浩然光芒中更显得惊心颤魄! “闪隼环”正待抢身侧袭,那隐隐荡神迷魂的魂铃声已传入耳中,这时,他才猛然想到了来人是谁! “老八小心,他是寒山重!” 惊骇的语声在空气里飘游,而焦成已觉得通体寒栗的窒了一窒,寒山重神色有如泥塑木雕,“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鬼手夺魂”与最为凌厉的“神哭鬼号”两招,已在不及人们呼吸的千分之一时间内骤而展出…… 紫红色的皮盾盘旋如九天之上坠落的陨星,狂风横扫直旋,戟斧幻成白练精芒,似凝聚霜莹,空气中蓦而响起一片撕裂人们耳膜的强厉怪啸,大气排挤,暗流涌回,声威惊鬼泣神! 一声凄怖的惨号,紧跟着“蓬”的一声巨震,“闪隼环”陈希兵刃脱手,倒摔在寻丈之外的一座花架之上,而与他的身躯同时飞出的,尚有“绝隼环”焦成那裂嘴突目的上半截身子! 时间是如此的快速,几乎没有一点时间给人思维,寒山重已如一个凶残的厉鬼,毫不容情的电跃跟进,不管在花架上挣扎的“闪隼环”陈希-手投来的一双金环,皮盾一旋倏推之下,锋利的斧刃,已将连一声惨号尚未及发出的“闪隼环”陈希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于是…… 当陈希的脑浆血水还没有溅出,他已拔出戟斧,反扑向红鹰七子的头顶之上—— 土家族扫校 第21章 斧刃环芒 冤魂几许 事情的经过是迅捷无匹的,没有一丝儿迟滞,就似人们脑海中的一个幻觉,“五隼环”其它三人发现情况逆转的时候,寒山重已到了这边了! “生死报”姜凉的银佛手划过一道深厚的银光,完全是以一种硬碰硬的招式撞向三隼环的兵刃,那原先叱喊的瘦削汉子已急旋猛退,一双金环抖得哗啦啦暴响,倏然迎向扑来的寒山重! 目光一飘,寒山重已嗤嗤笑着,倏而又自红鹰七子头顶折回,皮盾猛砸那削瘦汉子头颅,大斜身,戟斧却偏斩其余两个隼环手! “寒山重!” 那削瘦汉子双臂急振,翻出三步之外,口中恐惧的大叫了一声,另外两人却险极的堪堪躲过这戟斧的猝袭。 是的,大鹰教的九隼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寒山重,在年前争夺孤山之战,寒山重给予他们的惨厉回忆,是太深太深了。 “生死报”姜凉深刻的五官揉合着无比的肃煞,在对方两人狼狈跃出的-那,他已狂悍的偏身扑进,银佛手挽起三十七溜光彩,连绵凌厉的横扫敌人! 这两个隼环手乃是大鹰教九隼环排行第五的“毒隼环”董章,及排行第六的“怒隼环”任大为,两人脚步尚未站稳,一片无尽无绝的罡风劲气,已漫天罩地的围拢聚合,“毒隼环”董章手中双环飞舞如电,贴地蛇进,“怒隼环”任大为却狂吼连声,奋不顾身的挥环硬挡姜凉的银佛手! 于是── “生死报”姜凉冷凄凄的哼了哼,一个大旋转,左当竖立如刀,中盘直进,斗然劈向任大为胸膛,却在掌出的同时猝而侧翻,银佛手朝下猛砍,“佛自天来”,“当啷”一声磕开了“毒隼环”董章的双环,他不变招不换式,银佛手紧接着往里戮进── “毒隼环”董章估不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狂傲,出手之间,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术,他倏而缩胸吸腹,厉吼道:“姓姜的你不要命了!” 随着他的厉吼,“怒隼环”任大为紧叱一声,锋利的环刃已到了姜凉背后,姜凉身形猛然前俯,语声如冰:“是你们没有命了!” “毒隼环”董章双目怒突,牙齿紧咬,左右金环聚合并推而出,哗啷啷的震响连串里,他的一双金环扁碎纷飞,身躯被姜凉的银佛手戮出五步之外,五脏肚肠全被佛手勾曲的两指扯拉而出,借着这猛戮之势,“生死报”姜凉用力将身体贴往地下,双脚猝然飞踢后蹴。 “刮”的一声刺耳之声,“生死报”姜凉背后衣衫连着皮肉被削去了一大片,鲜血迸溅里,他的双脚已同时将急促追扑的“怒隼环”任大为踢得在空中翻了三滚,任大为的躯体尚未落地,一柄残剥斑斑的银佛手已似自天飞来,将他的脑袋砸得粉碎! 那边── 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已将他的对手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寒山重出手之下,全是猛攻辣打,丝毫不留余地,他的对手,虽然是眼前五隼环功力最高的“千隼环”吕广,但是,却也到了强弩之末了。 “生死报”姜凉恶斗得手的始末,寒山重已看在眼里,他的戟斧蓦而大劈直折,皮盾自上下压,阴森的道:“吕老四,你们九隼环今夜全得埋骨于此了。” “千隼环”吕广瘦削的身躯左冲右突,一对金环飞舞戮绞,有如空中双月,蒙蒙的金芒在劲风呼轰里盘转,他的神色却惶然焦急,不时向一旁盼顾,若有所待。 一声悠长而又刺耳的厉啸,忽在此时远远响起,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移近,接着这悠长的厉啸尾韵,旁边激斗的人群中已有两人互拥着溜倒地上,二人喉中发出了?号,有如野狼夜泣。 寒山重目光一斜,不由心中一紧,他已亲眼看见自己的部属,长风阁的好汉──金溜锤胡玉,正与大鹰教“红鹰七子”中的一个抱在一起,对方的一把白玉柄短剑刺过他的胸膛自背心透出,胡玉的金溜锤细炼,却紧紧绞缠在那个双目出眶,舌头暴伸的红鹰七子之一的颈项上,二人虽已频临死境的倒在地上,却仍然纠缠着不放! 寒山重目光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悲痛,他狂笑一声,大叫道:“好,让我们彼此作孽吧!” 远处,一条人影如长虹奔掠,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快速来到五丈之外,隔着五丈,他那凛烈而豪壮的语声已似焦雷传来:“寒山重,你算说对了话!” 语声出口,来人已腾身空中,急扑而来。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断叱一声:“阳流金!” 戟斧骤而自他手中飞升一尺,他快若流光闪晃般倏然仆到,左手的皮盾已猛烈击到飞出的斧柄上── 千隼环刚刚在脸上浮起一片欣喜之色,大叫道:“屠大──” “哥”字才在他口中转了一半,锋利的戟斧斧刃已像冥渺中的魔鬼利爪,那么无情的斩过他的颈骨,喀嚓之声,与那出口一半的“哥”字混在一起,随着被削成四半的金环滚落地上,而那颗失去倚持的头颅,尚在浮现着那片茫然与怔愕的欣喜。 只差一步,来人只差一步的未及扑到救援,两双大如车轮齿光圈刃已带着狂辣雄浑的威势力扫寒山重! 寒山重面色冷漠,不退不闪,皮盾猛迎而上,右手一兜一折,戟斧已在他掌中闪起豪光一溜,自下向上急磕,在火花四溅中,金属嗡震之声盈耳,来人已大吼一声倒翻出两丈之外。 寒山重身形晃动了几下,冷冷的道:“姓屠的,一年未见,阁下却仍是这等饭桶,可叹!” 不错,这位倒翻出去的怪客,正是大鹰教教主之下第三把好手,九隼环的第一个人物──“天隼环”屠生! 他在空中翻了两个空心跟斗,双臂猝而平伸,却又隼利的直射而来,两个金环,远远望去像煞两轮烈阳,闪烁生辉! 但是── 就在他隔着寒山重尚有七尺之遥的距离,一条黑衫飘舞的人影,已蓦然自黑暗中似怒矢出弦,笔直的撞拦而到! 寒山重大马金刀的退后一步,悠散的道:“屠生,有人伺候你了,慢慢的享受吧!” 来人赤着一双肉掌,暗影中,却仍可看出他的掌心泛出乌紫的光华,是的,他是寒山重的左右双卫之一的──右卫“黑云”司马长雄! “天隼环”屠生一张青紫斑斑的丑恶面孔,蒙着一层愤怒至极的红光,他喉头似狼?般吼了两声,在空中的身体蓦然一弓,两只硕大的金环已搂头盖顶的猛击司马长雄的天灵后背! 就如一条软缎在轻风中舒展,司马长雄飘然逸出,猝而折返中,掌影成片、成网、成雷、成风,厉烈的反罩敌人,掌风的雄劲与浑厚,几乎已成为有形的实质之物,那么强,那么猛,带着隐约有如空中乌云滚荡般的黑雾蒙蒙。 “天隼环”屠生两环振起,金芒万道,流烁闪耀,像是两条光龙在黑夜中翻腾昂扬,光点星辉,在他的金环盘绕中迸溅如万朵火花。 寒山重冷冷一笑,大声道:“长雄注意,屠生的‘九九天隼环’甚有火候!” 司马长雄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翻飞攻拒中,亦大声回答:“院主,司马长雄的‘仰云搏龙手’也不会太差!” 寒山重嗤嗤笑了,他移目四望,一声惨叫又跟着传到,那边,背后负伤的姜凉,又已将红鹰七子中的一个劈死地上,只是,他背后伤口的血液,却似乎流淌得更多了。 寒山重忽地又向司马长雄道:“那‘飞隼环’钟茅如何?” 司马长雄急快转折,在两轮圈刃中掠过,反手七掌十一腿,双肘迅速捣向敌人两胁,在这幅度极小的闪击中,“天隼环”屠生竟能上下齐展,连连换了十七种不同招式,将司马长雄的攻击逼退! 一个小旋步,“大劈灯”“跳青云”司马长雄倏出双招,大侧身之下,迅捷的道:“钟茅在乌心掌下已经化神成仙!”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屠生的狂吼厉啸中倒身射出,皮盾横推,三名大鹰教徒滚摔九尺,戟斧斜扫,又有两名敌人头颅与他们的残缺兵刃齐落! “生死报”姜凉面色惨白如纸,却是狠毒不减,他拒敌着红鹰七子中的两人,出手换式之间,依然飘忽如风,凌猛似电闪雷击! 这时,情势已经大大的逆转,目前浩穆院方面掌握残局,站于主动地位已无疑问,只是大鹰教却仍然拥有不可忽视的顽抗力量,这里的局偶之战,只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了。 寒山重猝然振臂腾空,在七丈之高的空中,他可以看见浩穆院的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往来厮杀拚斗──除了太真宫的方向,不知道这些人影各所各属,但是,他们之中,一定有着浩穆院的豪士,或者,他们在举刀刃杀,或者,正尸横魂断! 一股澎湃的热血,在寒山重身体里激荡冲激,他双脚猛绞,人已电射而落,对着一个红衣红羽的红鹰七子之一冲到。 这红鹰七子之一,是个高大雄壮的角色,他骤觉劲风来自上方,手中的“大方剑”已盘身绕起,往外急旋中,顺势一脚踹倒了一名浩穆豪士,但是,就在他这一脚踢出的微小迟顿中,在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角度,寒山重的皮盾,竟似一块坚钢一样呼轰砸到── 一声惊惶的大叫出自这人口中,红色的衣衫飘动,他沉重的大方剑倏带而回,力砸寒山重的皮盾,而一条跳跃如猿的人影,有如攀枝游干,滑溜溜的窜到,巧妙无比的一记“白猱拳”中“摘果捂心”,已结结实实的擂在这红鹰七子之一的背脊上! 沉重的“啃”了一声,这红鹰七子满口鲜血的晃了一晃,而当他晃动的脚步还没有站稳,寒山重的皮盾已蓦然将他撞起,如一块陨石般摔出两丈之外! 那出手施袭的人影倏而一个巧妙的翻身,已躲过了另一柄锋利的三尖刀,一个红鹰七子双目血红的猛辣转身,手挥三尖刀再度追刺,追刺那闪开的猿形身法之人──黄山双猿老大的“摘星猿”周吉。 寒山重哈哈一笑道:“周老大,干得好!” 戟斧划过一道光圈,七柄单刀合着七颗大鹰教徒的头颅飞出,寒山重毕直如箭的射到那柄三尖刀之前,皮盾一旋,“碰”的一声已将那名红鹰七子震出五尺,黄山双猿老二“坐帘猿”周福嘻嘻一笑,同样的“白猱拳”中三式连环“窜帘越梁”“百果垂枝”“点水戏鱼”同发并施,拳爪晃闪中,“嗤”的一声裂帛之响传来,这位使三尖刀的朋友已衣破血流,胁下现出五条血淋淋的深痕指印! 他踉跄的转出两步,一旁人影掠闪,五名鹰羽坎肩的大鹰教徒已拚死来救,利刃枪矛齐齐招呼到周福身上。 周福呵呵大笑,左闪右晃,眨眼间已劈倒了两人,但是,一侧混战的大鹰教徒,却又已杀喊连天的拥了过来。 跟这些大鹰教徒冲来的,浩穆院的数十名壮士也迅速扑到,于是,换了一个方向,双方的血战又进入了白热化。 这时── 一直单独与一名红鹰七子激斗的““蛟鲨毒刃””郭向慈攻势已愈来愈见暴厉,他的对手,正是红鹰七子之首马良! 寒山重已经看出在这里的战况,浩穆院方面完全掌握了优势──假如不再有强敌渗进的话,他在脑海中急速的想了一下,脚步微移,已紧紧跟上那个原先受了伤的红鹰七子,这善使三尖刀的朋友已失去了他的兵器,正在惶急不安的左顾右盼,满眼的人影冲荡,满耳的惊呼惨叫,满地的尸体,满天迸溅的血花,有黯淡的火光在闪映,映出他惨白的面色揉合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轻轻的,寒山重潜到他的侧旁:“大鹰教的朋友,血战当前,你尚有这个雅兴坐山观虎斗吗?” 这人闻声之下,机伶伶的一颤,踉跄跃出一步,骇然瞧向寒山重。 寒山重冷冷一哂,低沉的道:“假如你怕,你便逃走,寒山重放你一条生路!” 这名红鹰七子双目又现出了红光,但是,仅只一霎,那片象征煞气的红光已转为黯淡,他嘴角抽搐着,全身在簌簌颤抖,面孔上的表情,起着急骤的变化。 寒山重踏前一步,冷沉的道:“大鹰教给你什么好处值你为他们如此效力?假如你死了──嗯,寒某若要杀你,你是必不得活的,大鹰教会再能使你活转?再给你生命、幸福、青春、以及女人?朋友,只有活着才是真实的,才能闻花香,听鸟语,见阳光,人生值得留恋啊,朋友。” 红衣红羽的对方,捂着胁下的伤口,那道伤口,显然使他十分痛苦,他瞪着眼睛,眼睛里,隐隐流露着希望与殷切的光芒,但是,一种江湖上根本的道义,迫使他不能移动脚步,寒山重看得出来,对面的人,早已失去斗志了。 蓦然── 一声尖锐得令人心惊胆颤的惨号声传来,一名红衣红羽的大汉,-弃了兵刃,捂着咽喉,在地上翻滚蹬扑,远处的火光,映着他怒突出眶的眼珠,映着他喉头双手十指被热血浸流中的一枚精亮“千锥指环”! 半声痛苦的嗥叫出自对面红衣红羽人口中! “那是老三──” “三”字尚在血腥的空气中沉闷回荡,他已半狂半癫的号叫着奔向黑暗之中,背影狼狈而凄怆—— 土家族扫校 第22章 狠心毒胆 伏外之伏 一丝冷森而嘲弄的微笑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目注那红色的身影消冥了,而一片暴雷似的杀喊之声,在星火似的松枝火把照耀下同时展现,展现得出此突然,展现在寒山重的微笑加深中,展现在梦桥下的幽黯溪水之中。 约有两百多名穿着黑色水靠的大汉,通身湿淋淋的自水底钻出,手上的兵刃闪闪发光,在他们自水底冒出的同时,配合得如此奇妙,黑暗中已有三十多个浩穆院方面的人马奔了过去,每人手中都分执着数只火把,但是,他们奔过去却不是攻击那来自水中的敌人,只见火折子飞闪,一片火把已燃了起来,这三十多名原是浩穆院所属的壮汉,竟将手中火把迅速递交给自水中跃上的敌人,他们更同时将虎皮披风扯下-弃,赫然露出双肩上的鹰羽坎肩来! 梦桥之上,两侧的八角型紫金灯一闪又熄,十数名浩穆院的豪士愤怒的冲出,口中疯狂的大吼:“金流阁的兄弟,你们被蒙了心了?这是造反,这是叛逆……” 几条人影哗啦啦自水中升起,抖手之下,一片精芒冷电已射向自桥上奔来的浩穆勇士,几声惨叫之下,已有五个人翻身栽倒! 就在这五个人倒于桥上的同时,黑暗中已忽然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噗吐”之声,嗯,像是有一种液体倾倒在水中…… 那几条飞起的人影甫始沾地,已振臂大呼:“大鹰教万筏帮的子弟尽速登岸,浩穆院毁在旦夕,咱们直冲进太真宫活捉寒山重!” 桥上的五六名浩穆院所属双目尽赤,他们狂吼连声,悍勇冲出,手起刀落,已劈翻了三名叛逆。 但是,敌人却是太多,黑色水靠的大鹰教徒已有数十人登岸,他们手舞大刀,猛冲上前,倾刻之间,这五六名身陷重围的浩穆院壮士,已是尸横就地! 在梦桥之前,那几个带头的汉子狂笑一声,率领已经登岸的数十名大鹰教徒,在火把的光辉照耀之下,蜂涌冲向梦桥之上! 就在这时,就在此际── 一团火球,像一个自天而降的火红流星,划过一道星芒飞溅的耀亮曳尾,“噗通”一声坠入黝暗的溪水中,在这团火球沾上水面的一-那,“哗”的一声刺耳响声传来,似是火神用他喷着火焰的棒子点燃了这条溪水,熊熊猛烈的大火,瞬然间已铺满了整条溪面,火舌伸缩,赤红蓝紫,尚带着一股强烈的火油气息! 空气蓦然变得稀薄起来,干燥而翳闷,似是一下子完全被蒸发一空,热得像随时可以爆裂一般。 于是,眼前,已成为一幅活生生的地狱火山图了。 尚未及登岸的大鹰教徒及万筏帮众,似一根根黑色的木头在怒涛中翻滚,又像在烙铁炙烤下的野兽,那么疯狂,那么惨厉的吼叫着,奔跳着,在水上扑打,挣扎,在溪旁有限的两侧浅水里推挤,撕撞,火光映着他们惊骇绝望的面孔,映着他们恐怖痛苦的神态,映着他们哀号嘶叫的悲惨── 空气里,飘荡刺鼻的烧炙人肉的气味,飘荡着不忍卒闻的血腥气氤,他们锋利的大刀,盲目而狂乱的挥斩着,-掷着,挥斩向他们自己的同伴,-掷向原还亲善互待的自己人! 油布水靠,固然可以防水,但是,着起火来也更为容易,毕剥剥的燃烧声响四周,悲嗥惨叫混成一片,火光烛天,火舌窜舞,奔流着,横覆着,惨不忍睹,这人间的地狱!正冲到一半的大鹰教徒,显然已被眼前这凄怖的景象惊呆了,他们手足无措的楞在那里,前进维谷── 无声无息的,一阵强弩之声倏然响起──响自梦桥一侧的深幽枫林之中,似飞蝗千万,同样的,闪眨着蓝汪汪的淬毒天簇,一片又一片的射到了这正在发怔的一群大鹰教徒头上! 于是── 像是朽木在狂风中折倒,那么干脆,那么麻利的在-那间躺下了二十多人,为首的几名大汉,猛然自惊惶中醒悟,手中的兵刃顿时舞起一片深厚的精芒,片片相连,宛如光墙一道,劲风澎湃。 “叮”“叮”的金属撞击声连串震响,蓝亮的箭簇满空飞舞流射,映着溪面的熊熊火焰,真是一个令人感受深刻隽永不能稍忘的景象! 寒山重缓步踱去,前面,在探舞着兵器的几名大汉已狂怒的叫吼起来:“浩穆院的狗种,是人养的就滚出来拚个死活──”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豺狼,十恶不赦的江湖败类,有种就出来硬拚啊!………” 在他们挥舞的光墙精芒掩护之下,仅存的十余名大鹰教徒,正在惶恐的颤懔着,不但斗志全失,他们的脸上,更明显的表露出无比的惊惧之色。 已经叛离了的三十来名浩穆院奸细,这时嚷闹成一团,他们无所适从的挤来推去,惶惶不安,有的甚且悄然往外溜走。 两名叛徒刚刚脱离群众,进入黑暗之中,已与寒山重迎个正着,他们没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其中一个已慌乱的问道:“喂,前面的可是大鹰教的兄弟?” 寒山重叹了口气,语声冷如玄冰:“不,我是你们浩穆院的兄弟!” 这两个人惊惶的互望一眼,就待往旁边开溜,寒山重微一抬步,已拦在他们面前,于是,两声恐惧的呼声出自二人口中:“天呀……是院主……” 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道:“你们自裁谢罪吧,不要再烦我动手!” 平淡的几句话,却宛似含有无比的震慑之力,这两名叛徒颤懔着,痉挛着,终于,他们在寒山重冰冷的目光里看到真正的绝望,那九牛九马也扯不回的绝望,刀光微闪,两股鲜血已在他们自己的横刀下自咽喉里迸出。 彷佛像一根游丝那般不易察觉,寒山重轻细的叹息着,他返身再向前行去,他行去的方向,正是大鹰教及浩穆院一干叛逆的后面。 一个浩穆院的叛徒突然发现了寒山重,他几乎窒息过去的尖声大叫:“院主………老天……院主……” 似一包猛烈的炸药突然在人群中爆开,顿时一片惊悸与哀号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十名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像是火中之兽,盲目而慌乱的冲挤奔逃,你推我挤,恐怖得只在眨眼之间已溃散解体。 寒山重大吼一声,愤怒的叫:“叛徒贼子,万死难赎尔等之罪!” “罪”字在戟斧的锋利刃口下同时并曳,六名浩穆叛逆已被拦腰斩成两截,血正在空中溅洒,又有八人被那旋转如飞的皮盾震入溪里,而溪水之上,火光尚在熊熊未熄! 在前面,用兵刃舞成光网掩护的大鹰教为首者,共有五人,这时,他们也已察觉出后边形势的骚动与突变,其中两人急忙抽身奔出,光芒倏敛中,又有三名大鹰教徒被一直未曾停息的弩矢射中,惨叫着栽倒地下。 这五个人,乃是大鹰教第一流的好手:“左鞭右柬三煞剑”,武功之强,俱为一时之选,在大鹰教中,地位仅次于九隼环,此时,左鞭方华与右柬魏一恒双双飞扑而至,他们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四五颗鲜血淋淋的头颅已迎面飞来,二人鞭?齐挥,挡过一边,眼看着又已数人在一个黑衣人的追杀下尸横就地。 左鞭方华是个胖大的秃顶壮汉,性子最为暴烈,他睹状之下,响如焦雷般怒吼一声,快得像一阵风扑向那黑衣人──寒山重。 寒山重烁亮的戟斧血迹殷然,他正自一个半转,又将两名叛逆狠狠劈倒,一条由七节双刃钢骨造成的长鞭,如毒蟒舒卷,暴缠而到! 重重的一哼,寒山重头也不回的手腕一颤一抖,戟斧的尖端蓦然一晃,幻出斗大的光弧九圈,那么巧妙的“叮当”一声,将左鞭右掌的“双刃鞭”磕出三尺! 几乎被敌人这一手功夫惊得一楞,方华庞大的身躯横出了两步,他气得大叫一声,就势一个猛旋,哗啦啦的鞭节长响中再扫对方──就在他这一转一顿之间,又有五名浩穆叛逆血溅命残于寒山重斧下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身形骤然贴俯,左臂猛抬,皮盾迎架中,他的戟斧闪着森森寒芒,猝然来到方华的阵脚之间! 速度快得几乎是不容思议的,左鞭方华怪吼一声,双刃鞭前探后卷,连出三招五式,自己却冷汗涔涔的倒窜九尺。 寒山重一个翻身,人已横着飞起,悄无声息的,一柄乌黑的单?倏然探到了他的头旁! 左腕倏沉猛翻,戟斧斜斜抬起,“呛啷”一声,他已用雄浑的抬肘之力将偷袭者撞退三步,紫红色的皮盾却似来自天外,“呼”而从上猛击而落! 那位偷袭者,正是右柬魏一恒,他来不及察看自己握柬的右手虎口是否破裂,已心惊胆颤的拚命跃退。 左鞭方华乘时再上,左手鞭的奇异招术滚滚涌出,他口中边狂怒的大喊:“投诚的浩穆院朋友,他妈的你们怎么只晓得逃命!和这小子拚呀……” 寒山重有趣的微微一笑,倏忽一招“二神垂眉”,跟着一式“鬼决天河”,左鞭方华的招术任是泼辣诡异,与一般技艺采相反的路子,却也冲突不出对方那一片浩瀚凌厉得如汪洋大海的煞手中! 他怪叫一声,再度跃出,右柬魏一恒的淬毒焦铁?亦在一个时间被寒山重展出的斧影盾风撞得荡出三尺! 寒山重狠毒的快跟而上,一式“神转天盘”,加上一招“鬼手夺魂”,在左鞭方华心胆俱裂的着地翻滚里,“喀嚓”一声闷响起处,右柬魏一恒的身躯已被活生生斩成两半,瘰瘰纠缠的内脏肠流溅得四周皆是! 极为平静的,寒山重冷冷注视着方华那庞大的身躯在地上连连翻滚,这副景像,实在够得上狼狈,更狼狈得可耻与可笑! 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荡然无存,地下是一片死状凄厉的残肢断骸,或有侥幸者,只怕在今后的岁月里,也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除非他们是白痴,会遗忘眼前的深刻残酷! 左鞭方华亡魂落魄的在地下滚爬,边声嘶力竭的大吼:“三煞剑……三煞剑………快来这里……浩穆院有高手在此……快呀……我们已经支持不住了……” 桥对面的深幽枫林里,彷佛埋伏了千万名弩箭手,而那些弩箭手,又像是天生不懂得什么叫怜悯,什么叫仁慈,一片片,一群群,一堆堆淬有剧毒的蓝矢毒弩,似是毫无止境的漫天飞舞,尖啸纵横,叮叮之声,时密时疏,时浓时稀,夜空中蓝汪汪的箭矢溅散迸飞,像满天蛇眼闪眨,似鬼雨洒喷,以三柄长剑舞起的光墙,却已显而易见的松弛与淡薄了。 仅存的七八名大鹰教徒,在方才的短暂时间里,又躺下去两个,左鞭方华的嘶哑喊叫在这时特别显得恐怖与惊惶,三煞剑中一个瘦小精?的老人,手持长剑如风狂云飘,银光纵绕中,他愤怒的回叫道:“老方你穷嚷瞎叫个什么乌?他妈的这里也要退得下人来才行呀,浩穆院那些狗种一个个缩着头不敢露面,光用这些劳什子毒箭占便宜……” 左鞭方华在这深秋的寒夜,竟然满头大汗,他左手的双刃鞭倏而舞起七道鞭虹,自己已极速的从地下跳起,怆惶回头望去── 黑暗中,在溪面逐渐熄灭的油火光芒下,他的后面除了满地尸体,已经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这时,寒山重早已静静的站到方华右侧的暗影中,他不必担心己方射来的毒矢,有三煞剑正在手忙脚乱的招挡着,他只带有几分嘲弄意味的,瞧视着那惶恐迷惑的左鞭方华。 “假如天下有所谓‘懦夫’,使鞭的朋友,你就是了,心里害怕,为什么不弃鞭逃走呢,嗯?” 左鞭方华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恼然转身寻视,寒山重已像一道淡淡的烟雾,轻悄悄的飘移到他的面前:“方朋友,我来了。” 方华肥胖的大脸抽搐了一下,惊悸的退后,寒山重冷沉的道:“你要滚,现在正是时候,再晚,就迟了。” 这位庞大的大汉,面色-那间转为苍白,像过多的血液一下子完全自脸孔内的血管被恐惧榨干了一样,他呆滞的凝注着对方,而忽然,又似见了鬼一样的跳了起来:“戟斧……皮盾……魂铃……这是寒山重呀……” 寒山重微微一笑,这纵然是一样笑容,此时看来,却仍然是这般阴森与冷酷,他淡漠的道:“不错,亏你现在尚能认出,在下,浩穆一鼎寒山重!” 方华的叫声十分尖锐洪亮,在前面舞布成一道剑幕的三煞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宛如被一只无形的魔手一人打了重重的一拳,同时打了个寒噤,勉力布起的剑幕,霎时又大大的松缓了下来! 于是── 蓝汪汪的强弩利箭,似一只只在空气中钻透的精灵,“飒”“飒”连声的自剑幕的空隙中标进,躲在剑幕之下的五六名大鹰教徒,甚至连闪避的念头不及兴起,已完全哀号着滚倒地下。 到这时,自水路攻上来的二百多名万筏帮,大鹰教徒,及三十余名浩穆院叛逆,除了眼前的四个人之外,已全数伤亡殆尽。 寒山重冷沉的面孔蓦然闪起一抹煞气,他厉吼一声:“你完了!” 手中的戟斧在他身躯的扑侧下脱掌飞高一尺,左鞭方华有如惊弓之鸟,大旋身猛然后退,哗啦啦的鞭节暴响中,双刃鞭有如毒龙搅海,转旋伸缩的直戮敌人上中下三盘! 就在他的长鞭鞭节震抖,寒山重已连眼皮子也不眨的向左微旋,紫红色的皮盾那么巧妙不过的撞在斧柄之上,像是天在哭,地在号,皮盾在旋击时间同时挡过了方华的双刃鞭攻势,而戟斧,却已“呼噜”一转,闪耀着流光寒电,几乎在人们的瞳孔尚不及慑视这是一件什么的物体之前,方华已狂吼一声,自头至肩,被切切实实的斩开,干净得不牵连一丝皮肉筋骨! 寒山重绝不稍有迟滞,他微一移步,准确的接过了自己的兵刃,上身一俯,有如长蛟冲浪,笔直的迎向已朝这边急急奔来的三煞剑。 戟斧在夜色中闪流起一道光亮,三煞剑虽然失魂落魄,心焦意浮,却仍然觉出来势之强,不可力敌,三个人嘶喝一声,已分向左右掠开! 寒山重哈哈长笑,怒飞而起,在空中一个盘折,银铃骤响中长射而下,戟斧似乎秋风扫叶,“活”的一声挥起一片宽阔深厚的半弧形光带,劲力澎湃的自三煞剑缩颈弓腰的头顶上掠过! 三煞剑中,那个瘦小枯瘪的老者一个大仰身,刷刷刷三剑连续,抖成三条精流刺向敌人,另外两个中等身材的黄脸大汉亦似有默契般迅速跃开,同一时间洒出四道银芒兜截。 像一头大鸟在空中翻腾,寒山重倏然再度飞起,左手皮盾“呼”声旋转着在他的身形倏落下砸向那枯干老人,右手的戟斧却带着万钧之力,猛烈的横击其它两名黄脸大汉!三煞剑大吼一声,分跃再聚,三剑起落如电,缤缤纷纷,洒洒点点,纵横交舞有如虹蛇烁流,豪雨交织! 寒山重倏闪倏晃,斧盾并展,一片精光冷芒环绕着他,在紫红色的皮盾横舞里,-那间已与三煞剑并对七招! 猝然一个大转身,“叮当”一声,三煞剑中一黄脸汉子已被震退两步,另一个却连挥九剑,迅速填上了破绽,寒山重横移两步,冷冷笑道:“三煞剑果然有两手,难怪你们在年前孤山之役能自本院主左右双卫手下逃生!” 那枯瘦老者沉住了气,长剑东指浮云,西划夜空,上承冷露,下接残霜,寒光霍霍,有如轻雾绕月,层层重重,另两人亦拚出全力,剑出如雨,纵横交舞,星星点点,在夜暗中跳跃溅散不绝。 戟斧皮盾在三柄利剑中冲撞飞舞,似是三条银蛇里着两头猛狮,虽然那银蛇灵敏,却没有那猛狮凶狠威厉啊! 缓缓的,在四人的拚斗中,梦桥之上,已不知何时过来了五十名浩穆壮士,俱是一色的黑衣,一色的虎皮披风,一色的锋利朴刀,他们成一字形排开,为首者,赫然正是浩穆院刑堂红旗首座“万字血夺”赵思义及他刑堂之下的“红额”“绿眉”“金发”“白胡”四大金刚! 赵思义一身黑衣,黑色的头巾上却再多出一条红色丝带,这条红色丝带,一直自颈后垂到肩上,座下的四大金刚及所属兄弟,亦全然是同一打扮,在微弱的溪面火花映照下,他们的黑衣、红带,赵思义的长髯苍苍,红额、丝眉、金发、白胡的怪异的形象交汇出一幅冷森而恐怖的图案,就像是阎罗殿上的大审堂一样! 寒山重嗤嗤一笑,蓦地仆向地下,口中大呼一声:“阳流金!” 三煞剑不知道寒山重会出什么绝手煞式,俱皆骇然跃开,寒山重却似懒蛇伸展,霍然回卷,抖手就是一记“神斧鬼盾绝六斩”中最为狠辣的一招:“神哭鬼号”! “嗥”的一声长响似来自地底,三煞剑的一名黄脸大汉──“意煞剑”邝普已大叫一声,被寒山重的紫红皮盾斜斜砸翻于地,如匹练似的精莹光芒在撕裂空气的尖厉刺响中夹着无可抵挡之威力呼轰掠闪,那清瘦的老人,三煞剑之首“心煞剑”白超的头颅已滴溜溜飞出三丈,“噗通”掉在溪水之中,狂猛的劲力在盾旋戟舞下往四周排涌荡,似红波海浪,三煞剑的老三“思煞剑”俞甫宛如风中飘絮,喊叫着摔出十步之外,长剑脱手坠落尘埃。 寒山重猝然奔出,身形电射中,回首叫道:“赵红旗,这三煞剑一个不留,未死者斩之!” 叫声在空气里摇曳,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冥渺于夜色。 寒山重奔到前面的花园亭榭,长风阁的所属已经整个掌握了战局,司马长雄与“天隼环”屠生激战正烈,双方攻战之间,恍如天雷摇撼,电光闪掠,猛厉而快捷,“金刀呼浪”迟元的紫金马刀,早已劈死了他的对手──那两个枯槁的老人中的一个,剩下的一人,也早已面红气喘,左支右绌,被迟元逼得步步后退。 “无回拐”张子诚,长风三霸等四人,率着所属弟兄,正在扫荡冲突奔逃的大鹰教残余,黄山双猿却在襄助“蛟鲨毒刃”郭向蕙进攻红鹰七子之首马良,这时,马良早已伤痕累累,浑身鲜血,眼看已不能再支撑多久了。 那边── “生死报”姜凉极其残酷的折磨着他的对手,那仅存一人的红鹰七子,他的耳朵已被撕下一只,头发也被拔得四散纷飞,牙齿被硬生生砸落,身上的血口子纵横密布,血,染红了他原来的红衫,红色的鹰羽散落,这人的面孔上,有着极度凄厉与痛苦,但是,他却力拚不退! 寒山重轻轻摇头,倏然自去,顺着石道,来到粉墙之前,粉墙上的三个月洞门已经被重物撞击得破残不堪,原来雪白的粉墙,这时却沾满了斑斑的血迹,夜色中望去,宛如一块块,一堆堆洒沥的紫色酱渍! 高大的紫星殿,在黑暗中耸立,宛如一头巨大无庞的怪兽,但是,虽然看不见幢幢奔突的人影,却可以清晰听到兵刃撞击的声音与愤怒的叱喝。 淡淡一笑,寒山重迅速奔出,沿路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尸体,有浩穆院方面的,也有敌人的,而敌方遗留的残骸上,又大多数是脑袋被砸得稀烂,否则,便是肚肠洞裂,流满遍地。 寒山重知道,这定是紫星殿埋伏在地底两侧暗管中的“铁拳弹”及“飞龙梭”机关发动袭敌后的结果,这“铁拳弹”及“飞龙梭”乃是全由强力机簧反拉卡紧,置于半剖面的铁管中,上覆以薄薄的松土草皮,只要有敌人自通往紫星殿的通路或花圃进袭,由紫星殿控制的拉把便会扭松,用钢索紧拉住弹簧的挂?突然中断,藉着这强劲的弹簧之力,铁管里的“铁拳弹”与“飞龙梭”就会猛然弹射而出,其威力之大,密度之高,只怕连一只飞鸟也难得渡过! 快到紫星殿前,寒山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用脚尖挑起几具尸体仔细观察,嗯,其中有鹰羽坎肩的大鹰教徒,也有襟绣匕首会所属,更有两个灰衣银钮扣的尸体,寒山重喔了一声,他知道,这两人是都庞岭李家寨的角色! “‘青冠’李展与他兄弟‘黄冠’李民真是活够了,他们道真幼稚到相信大鹰教能击败浩穆院?可笑,可笑!……” 寒山重舔舔嘴唇,已到了一排修剪整齐的老树之前,紫星殿的黄铜大门,在黑暗中隐隐闪发着光彩,大门内,是一个宽有数十丈,铺以大理石为地面的广大厅堂,那里面,在平时的布置是极为华贵瑰丽的,但在此刻,却空荡荡的移置得一物不存,嗯,错了,并非一物不存,大厅中,不是正有数十个人在流血混战吗?紫星殿的禹宗奇早已为敌人腾出地方来了。 威武的黄铜大门石阶上,已横着六七具头破肠流的尸体,但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们略加注视,因为,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命在搏斗,每一个人都不愿跟着躺下,不是吗?在这种场面,只能躺下一次,求远不可能躺下了还能起来,拚杀里,流血里,生命是可贵而又低贱的。 寒山重悄然侧身门边,目光向拚斗的人群中急速投视,第一个进入他眼睛里的,就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匕首会大当家“鱼肠残魂”杨求利! 杨求利的对手,乃是浩穆院紫星殿的第二把高手:“怒缠剑”洛南!此刻,洛南手中的“三阳剑”,正密如骤雨狂倏,力斗着这位匕首会的第一位人物那两柄精莹而锋利的短匕首! 紫星殿的豪士,约有大半全在此厅之内,护殿的“辟邪子”左横,“南星北斗”班瀚,朱大浩,“五行者”金行者鲁坤,木行者靳泉,水行者杨明,火行者荆全,士行者吴辉,再加上一位突出的人物──紫星殿供奉“九目一爪”储有年。 大厅内,有大鹰教的人马,也有匕首会的好手,更有李家寨的角色,寒山重已经注意到,李家寨的大二当家“青冠”李展,“黄冠”李民兄弟二人都在其中,大鹰教更有他们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二教主“月鹰”尔恬为头领,匕首会在这里的好手最多,几乎已齐集了他们的全部主力:““飞流””““蛇电””“断鸿”“闪命”以及匕首会有名的“十九银煞手”! 紫星殿殿主禹宗奇并未在里面,紫星殿所属的好手也有五人不见,寒山重在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筹幄的计策已开始逐步实现,敌人已经愈陷愈深,不自知的踏入生命的泥沼里了。 刀光剑影,罡风流虹,在大厅的明亮灯光下闪幻出一条条,一股股,一溜溜千变万化的彩色,似虚迷中的幻光,又像蜕变中的飘舞蝉翼,那么不可捉摸,来去千里,那么缤纷晃移,煞气盈溢。 五行者力敌匕首会的十九银煞手,“辟邪子”左横魁梧的身躯闪游如电,独拚李家寨青、黄二冠,“南星北斗”一对““飞流””““蛇电””,一敌“断鸿”“闪命”,“九目一爪”则仍旧如他的老习惯,披散着头发与大鹰教二教主“月鹰”尔恬捉对杀在一起,以外,李家寨的十多名大头目,也在与紫星殿所属的浩穆壮士斗得血内横飞,难分难解。 看情形,来袭者曾经多次想冲上大厅两旁的楼梯,但是,除了两个梯口之旁空留下遗尸多具之外,显然他们并没有成功,是的,他们怎可成功?如冲了上去,浩穆院紫星殿的威名尚能存在吗? 寒山重想了一想,闪身而进,怒缠剑洛南眼睛最尖,他一瞥之下即已看到,狂风暴雨似的十三剑连冲不断,自九个不同的方向,变换了十三次不同的剑式,强将对手杨求利退出两步,他放声大呼道:“浩穆一鼎到了!” 随着声音,寒山重长笑一声,闪动之下,呼轰七斧劈向鱼肠残魂杨求利,横盾砸得“青冠”李展慌忙跃退,右腿猛飞,已将李家寨一名大头目蹴出五步,他厉烈的翻身径向大鹰教二教主尔恬的这边,口中却朝着“青冠”李展狠狠的道:“李家兄弟,你们要永远记得违反了两湖一川的武林誓律会得到什么后果!” “青冠”李展面色苍白,神色极为窘困,“辟邪子”左横的“尖菱锤”却已似天崩地裂,含着恢浩之力,将“黄冠”李民逼得招架无方,东躲西让。 寒山重一斧斩向“月鹰”尔恬,在尔恬晃闪中,他的紫红皮盾已彷佛来自虚无,来自天地之间,几乎没有一丝间隙的呼呼盘击而上! “九目一爪”黝黑枯干的面孔一沉,向敌人急进九腿五掌中,双眸似烈阳初射,精芒辉耀得吓人的蓦然睁开,他老气横秋的道:“山重,你去招呼别人,这老王八让叔叔我一个人收拾!” 可别小看了这位“九目一爪”,他乃是寒山重恩师的亲堂弟,武功高绝,性情却天生古怪暴烈,寒山重接创浩穆院之后,在浩穆院中的长辈,仅这位老先生一人,寒山重一直无法安排他,只好在浩穆院地位最尊的紫星殿增设“供奉”一职,由这位师执坐掌,也算是对老人家的一种尊仰表示,可是,不到必要,寒山重实在也不愿他这位眼前唯一的长辈亲身涉险呢! “九目一爪”口中说话,手脚却不闲着,紧跟着又是怒涛排浪也似的十掌二十一腿,身躯暴旋倏转中,一头花白的长发拂舞飘展,任他的对手乃是大鹰教的第二把高手“月鹰”尔恬,却依旧占不了丝毫便宜。 寒山重微微一笑,举斧挡开了自斜刺里砍来的两柄厚背刀,低促的道:“叔叔!你老人家休息一下吧!” “九目一爪”目瞪着眼前冷沉严酷的“月鹰”尔恬,出手如电,游走快捷,口中大骂道:“老夫一看见这姓尔的老王八就有气,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面孔毫无表情的尔恬连退连进,手中的一柄龙头拐挥舞得山动海沸,狂飙怒生,他哼了一声,讥笑的道:“姓储的,你叫寒山重一起上还可多活一阵,否则,嘿嘿!你这条老狗也就要与你以往七十余年的生命告别了。” “九目一爪”储有年气得哇哇大叫,出手更急,空气中全已被他的掌形腿势所布满,呼啸的劲风往回旋荡,几欲将天地倾覆! 寒山重冷冷的望着“月鹰”尔恬,深沉的道:“尔恬,今夜,大鹰教的杀手不会再有一个人看见天明!” “月鹰”尔恬嘿嘿大笑,手中龙头拐起落如江河决堤,浩浩滔滔,前拈后扫,上翻下砸,在威势暴厉中,更含有傲气无限! 寒山重静静的退出一步,蓦然严厉的向全厅大叫:“浩穆院弟兄记在脑中,记在心里,此处之战,一律在一个时辰之内结束,斩尽来敌,否则,便自刎谢罪!” 此言一出,“辟邪子”左横第一个轰然怒吼,欺身揉进,“青冠”李展迅速侧身移步,乃弟“黄冠”李民的“亮银刺”已自旁掩护,刷的指向左横胁下,“辟邪子”左横狂傲的一笑,猛然返身迎上,却在亮银刺相距心口三寸之奇闪翻而出,尖菱锤倏捣,将再度扑上的“青冠”李展逼出,贴地一个大盘旋中,尖菱锤脱手飞出,“噗嚓”一声闻响起处,“黄冠”李民已头额稀烂的被捣死出七尺之外! “青冠”李展心肠俱裂的惨叫一声:“民弟啊──” 手中“四环棍”抖得笔直,拚命似的戮向左横背心,左横双手猛然一撑,人已像流光骤起,凶悍的迎到,四环棍擦着他的背脊而过,血肉与衣屑纷飞,他的两脚已似两柄铁锤,“劈碰”一声将“青冠”李展-出老远──与他的弟弟一样,头颅破碎,青玉花冠砸地成粉! 寒山重大叫一声:“好!” 突而就地一旋,长射而至匕首会的好手““飞流””田涛之侧,田涛手中匕首虚虚一点,猝然闪出,“蛇电”韩容削瘦的身子适时暴转,七柄匕首,三射“南星”班瀚,四飞寒山重身前! 寒山皮盾猛挡,“噗”“噗”数声,射来的匕首全被反震地下,“南星”班瀚却大笑一声,侧身冲上,三柄匕首,全在-那间插入他的左臂,左胁,左腿,但是,他手中的“接星杖”也拦腰将“蛇电”韩容的脊椎骨硬生生砸断! 就在“蛇电”韩容的惨叫于喉中方才滚动,寒山重的皮盾已将他横空击飞,戟斧的锋刃似恶魔的诅咒,凌空飞旋中,震落了田涛急射的十二柄匕首,在第二次自动折回之下,“飞流”田涛的脑袋已被削落了一半! 寒山重昂然的吼道:“神雷三劈的威风如何?” “辟邪子”左横呛咳着笑道:“够劲!” “劲”字甫始在空气中跳跃,寒山重已吃惊的倏而飞射出去,但是,他晚了一步,“北斗”朱大浩的心口已刚被两柄锋利的匕首戮进,虽然,朱大浩的“短角刀”已连着他的右手整个没入了“断鸿”陈贤的胸腔! “闪命”白秋的腕上有五条血淋淋的指痕,他正亡命的向后跃退,双目恐怖的大瞪着,寒山重的身躯在灯光下映出的黑影,正迅速的遮到他的头上。 白秋喉中古怪的?叫一声,双手拚命猛挥,匕首闪闪如银蛇流光,嗦嗦飞射,但是,寒山重已毫不容情,毫不躲闪的倏扑而落,整个沉重的皮盾,在他强有力的手臂挥动下砸到“闪命”白秋的头顶上! 于是── 当那颗扁碎的头颅血浆尚未及喷洒,寒山重已-落了插在小腿上的一柄匕首,再扑“月鹰”尔恬!—— 土家族扫校 第23章 辣手绝情 残中之残 “月鹰”尔恬的龙头拐,正凌厉的施展着他震惊江湖的“吐云十七拐”法,宛似云雾迷漫,风涌雷动的与“九目一爪”储有年拚得难以分解,寒山重身形甫到,他已狡滑的猝然变换了一个方向,让“九目一爪”填上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寒山重在空中连连转折,他也连连换移方位,“九目一爪”恨敌太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老是紧紧跟随,煞手纷出,其实,他这样一来,就等于阻挡了寒山重的夹击,更算间接掩护了对方。 嗤嗤一笑,寒山重偏身落地,他阴森的道:“姓尔的,你这不叫英雄了。” 尔恬连出二十一拐十九腿,猛进急闪中狠辣的道:“你想以多击少,也算英雄吗?” 斜刺里人影猛闪,一个身躯已张开双臂抱向“月鹰”尔恬,尔恬暴吼一声,龙头拐猝挥,“崩”的震响中夹杂着骨骼碎裂之声,但是,那条人影虽然口喷鲜血,偏出二尺,却仍然死命缠住了尔恬的双腿! “月鹰”尔恬面色突变,他狂吼一声:“该死的狗种!” 龙头拐柄猛落,自那人的天灵直捣入头颅之中,碎骨残肉,血水脑浆,迸溅了他一身皆是,但,就在这不及人们眨眼的千分之一时间里,寒山重的狂叫已随着他的戟斧斜斜劈进尔恬的肩头,血箭方标,“九目一爪”储有年五指弯曲,已像煞一只五指钢勾,活生生扣进“月鹰”尔恬的头骨之内! 被“月鹰”击毙之人,是“南星”班瀚,那受创极深的紫星殿豪士…… 寒山重抽出戟斧,一盾将“月鹰”尔恬尚未断气的身体举起,他朝着尔恬愤怒的切齿厉吼:“尔恬,你还想看见明天吗?你还要享受阳光吗?你这匹夫、凶徒,永沦地狱的懦夫!” “呼”的一声,“月鹰”尔恬的身体被寒山重凌空-出,尚未落地,寒山重已跃身而起,挥斧斩为三段,内脏肚肠飞溅中,紫红色的皮盾猛推横砸,又将这三段尸体死死的砸贴到墙壁之上! 匕首会的大当家“鱼肠残魂”杨求利宽阔的嘴巴紧抿着,黝黑森冷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但是,他可以觉出自己心跳的猛烈,虽然,他的外衣一如往昔般的沉静不变,但他自己明白,他已逐渐开始畏惧了! 与他对敌的“怒缠剑”洛南,武功之高,较之“承天邪刀”禹宗奇逊落不了多少,在武林中,提起“怒缠剑”的万儿,更是铿锵有声,非同小可,这时,他的一柄三阳古剑挥闪得波波如浪,光起千层,迷迷蒙蒙的剑气环境中,剑身时而映散出三团流烁闪烁的光彩,时强时弱,时阴时现,像煞云雾中的三个太阳。 二人已经拚斗了两百余招以上,杨求利自己心中有数,他若想战胜洛南,已是万万不能,今夜,只要能保得全身而退,已是苍天保佑了。 那边── 寒山重双目充血,原来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这时充满了骇人的怨毒与冷酷,似一尊对天地怀有深仇的魔神,更像一个受尽了凌辱后准备血洗强仇的斗士,狠得令人颤凛,毒得令人哆嗦! 他一步步的行向“鱼肠残魂”杨求利这里,别一边,“九目一爪”储有年也双手血淋淋的缓缓逼到…… 一柄沉重的厚背刀蓦然自后面劈向寒山重,他看也不看的猛然探盾挥出,于是“喀嚓”一声巨响中含着一声惨号,一名李家寨的大头目已连人带刀的仰跌出寻丈之外,他那柄暗袭寒山重的厚背刀,正反砸在自己脸上,那张原本像个人脸,而现在却血肉模糊的脸上! 另一把染满血迹的短矛,正自另一个李家寨大头目的小腹中拔出,一个浩穆院所属,又冲向别的敌人堆中去了…… 杨求利的左右匕首,皆淬有奇毒,“见血封喉”已不够形容他匕首上淬毒之剧,只要划破一点皮,甚至只挨到一下,敌人即会全身猛然收缩,强烈的抽搐而死,他的两柄匕首,在他擅长的“罗环短剑十二刺”中之浸淫了三十年以上的功夫,使起来驾轻就熟,凌厉诡异,一般武林健者,亦甚难挡他百招左右,但是,目前,在“怒缠剑”那一沾即缠狂风暴雨似的剑法中,他却占不着丝毫便宜,更有每况愈下之感,而更令他心惊胆颤的是,寒山重已经逼了过来,还有,那火爆粟子脾气的“九目一爪”储有年! 左三右四,十进十戮中,杨求利稍退了三步,他沉住了气,苍劲的道:“姓寒的,你一向自比英雄,今夜却净是做出些不是英雄所屑为之事,可耻!” “怒缠剑”洛南俊朗的面庞一沉,三绺青髯微微飘拂,他那闪电似的双目怒睁中,手中三阳剑已旋转成圈圈滚桶,缠绞而上,口中低叱道:“杨求利,你死到临头尚敢饶舌,可笑!” 寒山重在二人五步之外站出,他冷冷的注视着杨求利,平静的道:“匕首会的瓢把子,杨大侠,阁下生平闯荡江湖以来,有多少次是如此公平以一对一的?你可愿意听听寒山重曾经遭遇过多少次仇家以众凌寡的故事吗?” “九目一爪”却并未停下,他一边逼进“鱼肠残魂”杨求利,边暴烈的道:“山重,你和这头老狗有什么话好说?只有宰了他才服贴,所以,老夫就要做那使他服贴之事,不论他是否服贴得甘心!” “鱼肠残魂”怒骂一声:“你这老而不死谓之贼的怪物……” “怒缠剑”探剑如雨,纵横交错,成点、成线、成条、成网,或似牛毛,或似匹练,或似河决,或似山崩,有粗犷,也有细致,有雄浑,也有精巧,他的“怒缠六剑”,真已到达登峰造极之境了! 杨求利上拦下架,前攻后拒,内力的不继,再加上心中的恐惧,招术已逐渐迟缓滞呆,-那之间,又被逼出五步之多。 “九目一爪”储有年多皱的面孔浮起一丝微笑,他怪声叫道:“杨求利,你到阎王老儿处告老夫一状吧,就说老夫我以多胜少,以众凌寡,欺负你这寡妇孤单的……” 说着话,这位老先生已倏然闪进,抖手三腿十掌,倏而跃出,劲风拂啸中,一个大旋身,又是狂风暴雨似的九肘十一掌,迫得“鱼肠残魂”杨求利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慌忙闪躲了三次。 “怒缠剑”洛南毫不容情的紧随急上,三阳剑有如龙吟虎啸,带起劲风尖锐,划破空气,彷佛天罗地网般剑剑连衡刺到! “鱼肠残魂”杨求利狂吼连声,那原本深沉不露的老脸已全变了色,一片强烈的惊怒表情,清晰的印在他那黑脸的每一条纹路上。 寒山重摇摇头,道:“姓杨的,别这么大呼小叫,记得你乃是一帮之主,就是死,也要死得坦荡磊落,像条汉子!” 双刺双崩,两柄锋利含毒的匕首划着条条精溜溜的寒光,杨求利拚命的抵挡,口中却愤怒的大叫:“寒山重,你这伪君子,有种的与老夫单独较量一阵!” 寒山重习惯的抿抿嘴,露齿一笑:“朋友,你连洛南都打不过,还想与寒某拖延时间?朋友,哪里舒服,你就哪里躺着吧!” “九目一爪”又是呼轰不息的九拳七掌,他呵呵大笑道:“阴曹舒服,地狱可息,杨老先生,你便走上一遭吧!” “怒缠剑”洛南招招加快,剑芒吞吐如蛇信飞鸿,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鱼肠残魂”稍一疏忽,“嘶”的一声裂帛之响起处,他的左臂已被划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 “九目一爪”储有年乘时急进,连递十掌,左手狂戮敌人上盘八大要穴,边尖酸的道:“咦唏!杨朋友,慢慢走,别太心急啊,呵呵哈……” “鱼肠残魂”杨求利痛得?牙裂嘴,他咬紧了牙根,奋力探出十七匕首,寒光闪烁中,他已狂声大叫道:“夏升如,蓝琨,你们转移到这边……” 正在与紫星殿五行者浴血苦斗的匕首会十九银煞手闻言之下,即有六人匆匆撤出,挥动手中精亮的匕首急奔过来。 老实说,在江湖上闯,尤其是一帮之主,其威信与尊严至重,尤其在与仇敌拚斗之时,便是自忖不敌,也不能公开叫嚷请属下协助,这样一来,不但情形尴尬,而且,日后又何以立威立信?又何以带人行事?所以,虽然杨求利身处危境,他这一叫一喊,却是十分没有体面呢。 寒山重嗤嗤一笑,猛然返身扑去,皮盾一旋,已磕飞了射来的三柄匕首,戟斧挥处,已将那十九银煞手逼近的六人硬挡回去。 “鱼肠残魂”杨求利左臂鲜血淋漓,他嘶哑的大吼道:“卑陋,寒山重,你这不义不信的东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放他们过去就高贵了,就有义也有信了?” 他回头朝那六名再度逼前的敌人一笑,让到一边:“那么,我还是做个高高贵贵,有义有信之吧,六位,请。” 这六名十九银煞手中的角色互望一眼,迅速冲过,而当他们甫始沾上自己瓢把子激斗的边缘,一剑已彷佛来自天外,快似闪电般一伸倏缩,已自其中一人的胸膛里戮进再拔出! 当这名满脸痛苦迷惘的彪形大汉尚未倒下,宛如是连在一起的影子,另一只枯瘦的手掌弯曲如勾,几乎更快的一把插进了其中另一人的头盖骨,将这位朋友整个提起摔出大门之外! 寒山重嘴里“啧”了两声,戟斧突然暴起,银光挥闪,如流如带,四人中又有一人尸成两截,分左右-开。 “鱼肠残魂”双目怒睁,眼珠子似欲突出双眶,他嘴角抽搐着大叫:“用你们的匕首!” 仅剩的三人慌忙站到一起,六只手迅速挥处,一溜溜的冷电突起,锋利尖锐的匕首已自他们各自配带的丝囊中-出,强劲而厉烈的分射寒山重及洛南、储有年三人! 寒山重斧挥盾转,挡来轻松有致,洛南的三阳剑上下翻飞,攻敌连着自守,毫无破绽,“九目一爪”双眼闪闪发光,指-掌劈,有惊无险,而这时── “鱼肠残魂”杨求利已突然一个转身,疯狂的冲向门外,“怒缠剑”洛南飞快三剑俱未刺到,后面的九柄匕首又有三柄向他射来,洛南急得一斜一偏,横剑挥去,口中大呼道:“杨求利,你竟然有脸逃走!” “九目一爪”闪身追去,势急而凶,他怒吼道:“杨朋友,拿你命来──” “鱼肠残魂”刚到大门,已霍然一个转身,他这止步转身之势,实在急速到了极点,“九目一爪”储有年的身子因为追的太急,已堪堪与他碰上。 于是── 这位匕首会的瓢把子满脸凶煞,煞气盈溢,手中两柄匕首,似电闪光掠,分左右插向“九目一爪”两胁! 寒山重正好砸飞了向自己射来的六柄匕首中最后一柄,目光一瞥之下,已骇然的惊叫道:“叔叔,快闪──” “闪”字还在他口中滚动,他那削瘦的身形已倏然游进,但是,迟了,只迟了那么一丝── 寒山重的戟斧斧背,刚刚粘上“九目一爪”,杨求利的匕首已完全深深透入这位七旬老人的双胁之内,而“九目一爪”储有年那只足可裂金碎石的“鬼曲爪”,亦整个抓进了杨求利的肚腹! 寒山重如受雷殛,骤然呆住,他机伶伶的一哆嗦,又倏而翻折回来,唰唰两响,又有两只匕首自斜刺里飞到,寒山重已宛如疯狂了似的大吼一声:“神雷三劈!” 手中的戟斧蓦而脱手,呼呼飞出,十九银煞手冲近的那三人急急跃向两边,可是,戟斧却似有灵,一掠之下,已将一个跃得最快的大汉劈头削去一半,戟斧在空中一旋,像是魔鬼的眼睛,那么古怪而不可捉摸的斩向另一条大汉,这大汉突然回身,举起手中匕首硬刺而去,于是── 银光烁闪,“喀嚓”一声已在惨叫中淹没,这名大汉自臂至胁,被飞来的戟斧活活切开一条深深的血糟,而内脏,便自这条糟中溢了出来! 沉重的戟斧,似是可以与它的主人心息相通,在切过了第二人的肩胁之后,贴着地面“呼”地扬起,那么巧妙不过的飞在第三名大汉奔出七尺之遥的头项部位,又那么巧妙的在那惊骇欲绝的大汉狂奔而来之际斩下了他斗大头颅,好象这柄戟斧早已等在那个位置准备残命饮血一样,又好象那名大汉自己往上面送去…… “呼”的一折,戟斧在空中一顿,刚好落在寒山重的手中,他凄恻的回头,看到恕缠剑洛南正满面哀痛的跪在“九目一爪”尸身之前,垂首无语。 两具尸身都没有倒下,都同样的死不瞑目,眼珠互相暴出眼眶的怒瞪着对方,丝丝鲜血,自他们两人的口鼻间淌下,二人的面孔上,都流露出深刻的痛苦、仇恨、怨毒、与不甘,只是这痛苦、这仇恨、这怨毒、这不甘,却已经凝固,永远的凝固,永远不会再融解了。 寒山重强力忍住心头的伤痛,缓缓回过身来,与紫星殿五行者拚斗的十九银煞手,这时又躺下了四名,而五行者之中,水行者杨明的肩上也插着一只匕首,血透衣衫,他正吃力的坐在一侧缓缓拔出,光秃秃的头顶上汗油隐隐。 寒山重自心中叹息,大厅里,李家寨精选出来的十二名大头目,此时尚余三名,被紫星殿所属的七名浩穆院大汉逼在一隅,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大鹰教的教徒,此刻也只剩下六人,亦吃十一名浩穆壮士圈在一起,左突右冲,已成网中之鱼,其它,只有十九银煞手所剩的九人在倾力拚斗,浴血苦战,而任他们如何悍勇,看情形,也不会支持多久了。 朝着这所大厅的正堂望去,顶上,正有一方黑底镌金的巨匾,巨匾之上三个恢宏的银色篆字:“紫星殿”,彷佛正在以浩瀚之威向着就歼的敌人轻轻冷笑。 寒山重俯身拾起“南星”班瀚的接星杖,这集沉重的兵刃依旧狠辣冷森,但是,它的主人却已去了,含着哀痛,寒山重将它交到站在墙角喘息的“辟邪子”左横手中,左横的面色在苍白中含有激动的红晕,一名弟子正在小心的为他里伤,他接过了老友的兵刃,泪珠纷纷垂落,哽咽着道:“院主……班……班老弟就此一去不回了……” 寒山重拍拍他的肩头,忧戚的道:“不止班瀚,在今夜,我们的弟兄里,一去不回的很多,左护殿,活着的人,更要为死者珍重。” “辟邪子”左横垂首无语,其状惨愁,寒山重叹了一声,回首道:“洛南何在?” “怒缠剑”洛南应声跃到,双目中泪渍隐隐,寒山重知道,在紫星殿中,“九目一爪”储有年与他最是相得,二人气味相投,同样的爱好杯中物,同样的喜欢奕棋论武,如今去了其一,活着的这个,内心的悲苦是可以想见的。 深深的望着洛南,寒山重没有安慰他一个字,但是,自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真挚与关切,却要比千言万语更来得深刻与隽永。 平静的,寒山重低沉的道:“敌人已大部就歼,梦桥左近的两拨强敌已彻底消灭了其中一拨,还有一批,在长风阁姜阁主及本院主双卫协同之下,亦不会再有作为,此处之敌,嗯……” 寒山重侧目一瞥,冷厉的道:“一个也不留,任是告饶求命,也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完全杀绝,事成之后,你率领殿中弟子十名往大威门左近加强两极堂仇堂主及卷云阁巫阁主等人兵力,切记出手要狠,不留余地!” 他想了一下,又道:“派左横留守紫星殿,五行者环卫本殿百步方圆,肃清任何窜近之敌,现在,洛南,与五行者对手的朋友们可以断魂了。” 说完之后,寒山重飘然而出,在他的身形甫始飞出紫星殿的大铜门之际,背后,已有两声惨厉的?叫在一片突起的剑刃破空之声中传来。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微笑,闪电般倏起倏落的奔出粉墙,笔直经过两堂三阁的巨厦,来到大威门前的广场上。 眼前的景象,更为凄怖刺目,地下,散乱着,层叠着一片尸身,几乎没有一具尸身是完整无缺的,不是头飞,便是肢残,像一堆堆的腐肉,一块块的朽木,血腥味冲鼻欲呕,而瘰瘰的肚肠,黄白的脑浆,更那么不值钱的东洒西缠,溅在地下,喷在门上,挂在枝梢。 情景是恐怖而尖锐的,但是,杀伐却仍未停止,仍然在不休不息的进行,穿着大红灯笼灯的匕首会所属,已由一百多人减少到只剩下二十来个,由火龙钱深为首的匕首会“四十飞刀”──四十名大头目,也只剩下五六名左右,这时火龙钱深已被卷云阁的首座鹏翼巫尧及鹰翼韦峰夹击,应对之间,已是有些招架无力,捉襟见肘,他的腿上,热血滴淌不绝,显然已经受了伤了。 那边── 卷云阁的好手赤眼关浩正睁着一双血红的豹眼,疯狂的舞着一把“锯齿狼牙刀”,力斗匕首会的四十飞刀剩余的六人,招招狠辣,式式拚命,他的左方,亦属卷云阁的“横断三山”梅宵,却以一己之力,使着一根两头带尖的沉重黑铁棍,抵挡两个白衣红脸的魁梧大汉,再过去,就是卷云阁有名的“黑猩子”童坚,他黑得就似一块炭,却穿着腥红的衣衫,枯瘦的身躯窜跳如风,手中一对“金龙爪”,对付着五名白衣瘦长的中年大汉,却依然来去自如,攻拒如意。 寒山重一眼看见这些原先没有发现的白衣人,心头已不禁一跳,他极快的忖道:“我是说凭两极堂与卷云阁加上‘大威门金门神’的力量,怎会至今尚消灭不了第一批冲入正门的匕首会众人,原来狼山派的小子们尚在后面跟着淌混水,这就难怪了……” 他悄然移向斗场之中,双目回望,又想道:“如此一来,我与禹宗奇的推断,在这一步上就有些失误了,我原以为狼山派跟着“圣鹰”田万仞自院后之低地暗袭太真宫后方,这样看来,好象他们并没有跟去,那么,一定是白马帮或万筏帮的人跟着去了,这样也好,这边的压力加重,那边的压力却减轻了……” 在一排原先必是小巧而有趣,如今却已破碎不堪的盆景之旁,寒山重已看到了两极堂堂主“左回刀”仇忌天,他的一只独目睁得有如铜铃,一只重逾百斗,上嵌七个金环的大砍刀哗啦啦;响成一片,与一个相貌清奇,蛾冠高髻的长袍老人杀得天晕地暗,这老人手中一只奇异的紫黑斑玉长剑,施展得飘忽轻灵,神鬼莫测,竟不相让的与仇忌天往来攻拒着,看情形,他们已经打了不少时候了。 寒山重认得这身着滚白边长袍的老人,他不是别人,正是狼山派的掌门人──“斑玉剑”孙明! 在二人拚斗的侧方十步之处,两极堂的陈容赫然在焉,那是简单明了的七名高手:“病狮”、“毒豹”、“六指秃子”、“神钓”、“笑佛”、“满嘴风”。 “病狮”何仁与“毒豹”陶庵二人,双双对敌着一个生着一双紫耳的凶恶老人,“六指秃子”眨着一双小眼,晃闪游动的和另一个红发披肩的中年大汉打在一起,手中一根细长钓竿,却没有鱼线在上的“神钓”曹耐吏,独战着一名有个酒糟鼻的五旬汉子,再过去一点,嗯,“笑佛”梁容尘与满嘴风吴含元正在满头大汗,犹是左支右绌的招呼着一位方面大耳,满嘴一口黄牙板牙的老头,在这老头身旁,已经有十多名浩穆院的属下尸横于地了,不用再问,只要一看这十多具死尸体的额心那一个相同的圆形血洞,便知道他们都是丧在这位黄板牙的老人手中那只黄铜烟杆上! 附近,浩穆院的壮士们,正在与大红灯笼裤的匕首会大汉与白衣的狼山派弟子厮杀,时时有人惨号,刻刻有人横尸,兵刃闪舞中光芒隐射,情况好不凄厉。 寒山重想了想,先朝那位生着一口黄板牙的老人走去,他在这老人身旁五步站住,阴冷冷的道:“梁容尘与吴含元让开,你们去夹攻那紫耳戴瑛,把这位生有一口好牙齿的老甲鱼留下来给我招呼。” “满嘴风”吴含元大叫一声,手中的短钢叉倏进倏出,在“笑佛”梁容尘的铜柄拂尘猛挥直点下,二人已分向左右跳出! 那手执黄铜短烟袋锅的老人呵呵一笑,急风暴雨似的左点右戮,大马金刀,却不料一阵狂风猛然冲来,威力大得令人心惊胆颤,他猝然侧身旋出,一面沉厚的紫红皮盾,正在一片叮铃急响的慑魂声中自他耳边削厉的拂过:“寒山重!” 他显然是十分吃惊的慌忙跃退,原先的得意与跋扈已一散而空,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假如我猜得不错,老鬼,你就是狼山三凶中大凶‘黄牙’岳通了?咱们今天见面,却是真正不易!” 对面的老人,果然正是狼山三凶中的老大“黄牙”岳通,他瞪着眼睛惊疑的打量了寒山重几眼,沉住气道:“当然,老夫与你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却不料与你初见,也是最后一面了。” “黄牙”岳通嘿嘿冷笑,蓦然一个大侧身,手中黄铜烟管倏伸猝偏,点向寒山重上、中、下三盘十八重穴,双腿足尖狂蹴,分踢对方左右三尺之内的退路,招式快捷,狠中带辣! 寒山重仰身射出,双臂一振,又闪电般倒飞而回,他大笑道:“老小子,你倒相当之狠嘛!” “嘛”尚未吐实,沉重的戟斧,已有如江河突泄,含着一股无可比拟的力量自天而降,锋利的刃口几乎充斥满了周围寻丈大的空间,旋展的皮盾宛如遮遍了乌翳黑沉的天空,声威夺魂慑魄!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黄牙”岳通神色倏变,急速仰身倒翻,他自己明白,今夜,遇到了最强的对手了! 对手?其实,岳通也未免尽朝好处想了,以他之功力,若能接下寒山重一百余招,已算难能可贵呢。 敌人猝退,寒山重已狂笑一声,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戟斧挥霍,皮盾砸击,一口气之间连出九盾十八斧,加上三十二肘十五腿,逼得“黄牙”岳通手中的旱烟管空自挥舞伸缩,却极不甘愿的狼狈退出了十步之外! “吭”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寒山重猛然八斧再袭对手,目光一飘,已看见“病狮”何仁手捂胸腹的坐倒地下,满口鲜血往外直喷,“毒豹”陶庵的青光轮似如泼风般猛攻着那紫耳老人,拚命掩护地下的同伴兄弟。 寒山重心头怒火大起,他再一瞥视,才发觉赶去救助的“笑佛”梁容尘及“满嘴风”吴含元,竟被那红发披肩的中年大汉左剑右炼所挡住! 一声悠长而振人心弦的呼啸出自寒山重口中,他直射而出,十斧连冲,彷佛溶为一斧,分做十个不同的角度狠劈紫耳老人,那紫耳老人似是十分意外,身形微闪下晃出五步。 寒山重冷冷笑道:“紫耳戴瑛,有种的过来与寒山重见个真章!” 他口中说话,身形又折返回来,这时,满脸气怒的“黄牙”岳通才堪堪冲到。 “笑佛”梁容尘突然在这时连出了三次虚招,在那红发大汉微一失神中,他已滑溜溜的冲了过去,手中银闪闪的铜丝拂尘蓬散忽聚,直戮紫耳老人──戴瑛背脊十二环结! 红发大汉咬牙切齿的大骂一声:“好杂种!” 而“神钓”曹耐吏此际已与“六指秃子”在瞬息间互换了对手,他的细长钓竿急颤倏弹,唰唰几声锐响稍差一丝的自敌人眼前掠过,吓得红发大汉心头一震,剑炼顿时交舞成一片光幕,劲风四溢! 寒山重与“黄牙”岳通再战十招,他忽然阴阴的一笑道:“美齿老兄,咱们不要拖延时间了,现在就来个生死一决如何?” “黄牙”岳通小心翼翼的拆招还式,口中却愤怒的道:“随便,老夫尚畏惧于你不成?” 突地仆身倒地,寒山重大叫一声:“阳流金!” 这是他的双阳绝式之一,在没有正式进袭浩穆院之前,狼山派早已与大鹰教等详细研究过寒山重的几种绝活,以为趋吉避凶之道,此刻,“黄牙”岳通焉能不加注意?他喉头“咭咕”一声,身躯已猛的扑向一侧!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错了,老朋友。” “友”字还在舌尖上翻转,他已猝然斜跟而上,断叱一声:“阳灿芒!” 戟斧闪电似的自寒山重胁上穿过,他削瘦的身躯一旋一转,与戟斧流动的光辉划成一道巧妙的弧形,那么快得令人心惊胆颤飞斩而去,“括”的一声裂帛之响骤起,自颈至背,“黄牙”岳通的身上已被割开一条尺许长短,皮肉翻卷的口子! 于是──,痛得这位狼山派的高手?牙裂嘴,双目怒睁,踉跄的,却又亡命般的向前拚力抢出五步! 寒山重有如幽灵似的紧跟而上,他冷漠的道:“注意了,这次才是‘阳流金’!” 但是── 一条红发飘拂的高大身影蓦然自寒山重身后摸来,雪亮的长剑直指寒山重背心,精闪的银炼却怪蛇似的缠到寒山重双脚,快而且猛! 寒山重脚尖为柱,霍地旋出,他大笑道:“‘玄火’罗修,送你享受了吧!” 戟斧呼的飞升一尺,闪闪的寒光泌人心脾,“玄火”罗修──那个红发大汉,狼山三凶中的老三,一击不中,见状之下怪叫一声,倏然暴冲而出! 同一时间── “神钓”曹耐吏大力的“嘿”了一声,细长的柔钢钓竿彷佛天云一片,弥弥漫漫,层重相连的倏而挥出三十七竿! “玄火”罗修这时的情形可以说是进退维谷,两为其难,他霎时咬紧牙关,剑炼齐挥,身形仍然丝毫未停的往外急窜,于是,一连串的“劈拍”暴响似击在败革之上,罗修的衣衫似蝴蝶般飘飘飞舞,他的背上,已被“神钓”曹耐吏活活抽上了十九竿,十九条伤痕鲜血淋漓,条条见骨! 就在“神钓”曹耐吏的钓竿到罗修背上的第一下时,寒山重的皮盾已猛辣而沉重撞上他自己摔出的戟斧斧柄,但是,戟斧却未斩向“玄火”罗修──因为“神钓”曹耐吏刚挡住了戟斧飞砍的去路,这时,一阵光芒耀烁,戟斧的锋刃已“呼”的一折一转,反劈向正在往前狂奔的“黄牙”岳通背后:薄利的锋刃割破空气,带起的尖啸昂烈而锐厉,去势是如此快捷,如此惊人,“黄牙”岳通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兵刃才会发出这种刺耳撼心的尖啸,他知道,光凭自己的两条腿,现在,是跑不过那柄戟斧斩来的速度了。 在-那之间,他强力吸入一口真气,霍然转身,忍住背上澈骨的痛苦,倾出生平之力,将手中的黄铜烟管猛戮向已经形成了一条光带飞来的戟斧! 于是── “喀嚓”一声金属折断之声,加杂着“黄牙”岳通口中发出的,不似是个人类所喊的悲嗥之声,戟斧的利刃,已深深透入他的胸膛! 在临死之前,岳通尚记得这柄取了他生命的戟斧是含蓄着元阳真力而尚能藉以回转的,他双目布满血丝,两手已猝而抓住了那冰凉的斧柄,而戟斧在斩入他胸膛的-那,已彷佛有一股暗力相吸般自动往外跳出,但是,岳通却死命抓紧不放! 人的回光返照之力是巨大而不可思议的,寒山重的戟斧猛然自岳通的胸膛跳出,呼呼震动中,虽将这位狼山三凶之首扯拉出三步。 他却突目咬牙,像搂抱着自己的爱妾一样紧紧抱住。 身为狼山三凶老么的“玄火”罗修怒嚎连连,疯了也似的冲向这边,“神钓”曹耐吏的钓竿急弯又弹,强大的力量,直将他撞跌出两步之外,但是,却更加快了他到达“黄牙”岳通身旁的速度。 “神钓”曹耐吏奋身赶上,边大叫道:“‘满嘴风’,别让这小子亵渎了院主圣兵!” “满嘴风”吴含元的盒钢叉连刺五下,却已够不上位置,寒山重的距离已在五丈之外,他正狂射而来,似乎慢了一丝。 极快的,几乎没有时间容人考虑── “满嘴风”吴含元一个纵扑,抢前三步,嘴巴急闭倏喷:“呸!” 点点寒星冷芒,已似点点流星纵射,呼的一大蓬自他口中暴飞而出,就在“玄火”罗修的手指刚刚沾到岳通怀中的戟斧一寸之前,这数十点寒芒已全部击射在他的身上。 像是被一个巨大忽然打了一拳,“玄火”罗修蓦地大吼一声,整个身躯都被撞弹而起,痛苦的摔在地下哀叫翻滚,状极悲惨! 在他撕抓滚动的当儿,可以借着大威门的琉璃灯光,清楚的看到他衣碎血溅的背脊都钉满了一颗颗精亮尖锐的半圆形小小的物体,是的,这就是“满嘴风”吴含元的一嘴牙齿,也是他名得来的根源! 要知道,寒山重身为浩穆院一院之主,武功名声,在江湖上是少出其右的,尤其是在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在一场浩大的血战当中,他的兵刃不管是在什么方式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敌人手中,纵然可以立即夺回,也将终于落为江湖上的笑柄,这是一件十分失体之事,所以,浩穆院的豪士,包括他自己,如此焦急的拚命抢夺,却也并不是大惊小怪,故做紧张呢! “满嘴风”吴含元,自二十岁起便生了一种怪病,满嘴的牙齿全部脱落,因此,他便遍请天下巧匠名医,按装了一口精钢打造的锋利假牙,这两排假牙,可以在他鼓足一口内家真气喷吐之时,完全射出口外,伤人于六丈之内,威力虽算上乘,而其方式之古怪别致,却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呢。 “玄火”罗修在地上踢蹬着,强忍住粒粒钢齿嵌入骨髓的巨大痛楚,勉强站了起来,而“神钓”曹耐吏已大步逼近。 寒山重自“黄牙”岳通紧握的手中拿回戟斧,冷冷的凝注“玄火”罗修,半晌,他向“神钓”曹耐吏道:“恕敌之前,应记取强敌残我之教训!” “神钓”曹耐吏留着短髭的面孔毫无表情,手腕倏振,细长柔韧的钢竿已“呼”的一抖一弹,尖锐的竿梢子闪电般直透入“玄火”罗修的左眼,深插入脑! 一声嗥叫,罗修的身躯已被戮翻五尺,双目怒瞪的横尸于地! 寒山重微微颔首,深沉的道:“曹耐吏,你去协助梁容尘他们对付紫耳戴瑛,这老小子在狼山三凶中最是狡猾阴毒,武功也最是难缠。” “神钓”曹耐吏答应一声,返身自去,寒山重朝着身旁不远的吴含元有趣的笑笑,轻轻道:“现在,含元,你可以慢慢将罗修身上的牙齿捡回来了,不过,得洗干净,免得以后想起来作呕。” “满嘴风”吴含元裂嘴一笑,两排鲜红的牙根显得他似乎斗然老大了十年,寒山重正要回身行去,远处,十数条人影已自紫星殿的方向狂奔而来—— 土家族扫校 第24章 断命飞魂 鏖斗之斗 寒山重微微一笑,欣慰的道:“紫星殿洛南已到,此间之战,我方胜券在握矣!” 他的话声尚未说完,一声闷吭已倏而传来,寒山重迅速转视,“笑佛”梁容尘胖大的身躯已滚出五尺之外,紫耳戴瑛满脸的横肉狞笑得颤抖,奇玄的闪过“毒豹”陶庵与“神钓”曹耐吏拦截,飞起三脚狂踢“笑佛”心窝头颅! 寒山重断叱一声,闪电般抢身急进,用力一盾砸往紫耳后颈,他是来得如此快捷,紫耳戴瑛若不放弃滚倒在地的“笑佛”梁容尘,虽然可以直取对方生命,但他自己却也不会比对方多喘一口气,立即就要跟着上路,紫耳戴瑛不是傻子,他在世上尚未活够,当然不愿跟着陪葬,于是── 狠狠的怒骂一声,双臂倏振,他的身形已长射而起,在空中,一溜青光忽然怒圈狂戮,威势极为狠辣! 不错,这人是“毒豹”陶庵! 猝然斜出两人,紫耳戴瑛苦练了二十多年的“八方掌”绝活“天塌地崩”电掣般展出,一片掌影,已分成十六个方位,同时异处的飞泻涌到! “毒豹”陶庵武功极佳,却非紫耳之敌,只是,他这时早已一肚皮冤气,恨不得生噬对方,敌人掌势挑山倒海似的涌到,他却不避不闪,奋力冲迎上去,手中沉重的青光轮划过一道青莹莹的弧线,直砸向紫耳戴瑛的头颅! 寒山重一瞥之下,已不禁心头大震,他长身射入,边怒吼道:“陶庵你混帐!” 紫耳戴瑛却十分机灵,掌势一变,侧身滑出,陶庵的青光轮“呼”的一声,自他太阳穴边悠悠而过。 寒山重气得一横皮盾,将陶庵不轻不重的撞了出去,右手戟斧追杀紫耳,嘴里愤怒的道:“陶庵,你退下去去协助秃子一臂!” 紫耳戴瑛险险躲过寒山重的飞来一斧,一条长蛇似的身影又飒然掠来,他双掌一合倏分,劲力狂旋,已将曹耐吏的钓竿震开,身形一转之下,直扑坐在地下调息的“病狮”何凡而去! 这时── 人影晃闪,一个修长的身影倏身掠到,寒光飞舞,已将紫耳戴瑛逼退三步,来人青须飘拂,再进十剑,紫耳戴瑛已手忙脚乱的又退六尺。 寒山重大叫道:“洛南,取这戴瑛狗命见我!” 来人果然正是“怒缠剑”洛南,他长笑道:“回禀院主,这有何难?” 位居两极堂第二把手的“神钓”曹耐吏,此刻双臂猛挥,十六掌连成一气,在剑芒纵横中急扫戴瑛,这位狼山派的好手,现在已施展不开他的游斗之技,更无法以武功较次的浩穆院对手及受创之人来做为牵制寒山重的手段,因为洛南一到,他的功力已超出戴瑛,况且,有寒山重在侧,他亦无庸对其余的人分神旁鸷了。 喘了口气,寒山重望着与“六指秃子”霍一乐共同却敌的“毒豹”陶庵,心头不住发火! “陶庵这小子年方三十,就竟如此不顾生死,真是太不为自己着想了,方才,他又想与那紫耳戴瑛同归于尽,这种拚斗方式,实在愚不可及,班瀚如此,储老叔也如此,莫不成非要一起玉碎,便无法歼敌吗?呸!” 忽地── 那酒糟鼻的老头子上下九掌并出,大吼道:“妈的,以二敌一,莫怪老头子我要用兵器了!” “六指秃子”霍一乐一柄“骷髅柬”左挥右劈,怒骂道:“滚你妈的蛋,自老子与曹大哥换了对手以来,你也一直没有啃过老子半根汗毛,用你的兵器又待何妨?” 酒糟鼻子老头怪吼一声,闪过陶庵的青光轮,就地一扑,衣领中:“夺”“夺”两声机簧震响,六只没羽短弩已倏忽射出! “六指秃子”霍一乐大吼一声,骷髅鞭挥起扫磕,酒糟鼻子老人又呵呵一笑,双肘一缩一抬,宽大的袖口中“蓬”的一声喷出两大圈银针电芒,直取“毒豹”陶庵! 陶庵就地迅速一个翻滚,以足踵为轴,霍然旋回,右肩上已感到微微一麻,他猛的跳起冲去,矫健如一头豹子般搂头盖脸的就是十三轮! 酒糟鼻子老头险诈的一笑,急退四尺,双肘再抬,“蓬”的一声震响,这一次,袖口中却攻射出两枚拳大的黑色珠状物体! “六指秃子”自侧旁掩进,骷髅柬舞起一片银光,横扫敌人脚踝,酒糟鼻子老人双肘又抬,同样的两枚黑球飞向了“六指秃子”! 寒山重身形如电掣风拂,倏然抢进,皮盾猛扫那两枚黑球,边大叫道:“闭住呼吸!” 语声未已,“蓬”“蓬”两声闷响倏起,一片粉红色的雾气已弥漫四周,紧跟着又是两声“蓬”“蓬”声传来,烟雾晦迷中,寒山重有如怒矢离弦,笔直射追,戟斧宛似瀚海银波,层层重重叠斩而出! 酒糟鼻子老人在雾气中若无其事,他但见银光挥闪,已狡猾的移步施出去,寒山重一句话不讲,抖手就是十盾十七斧。 老人呵呵大笑,有如泥鳅在河,东溜西滑,手举背弓,毒针、飞刀、铁弹子,一阵阵,一片片的狂喷怒射,像是他的身体便是一个储有暗器的库房一样,那么无尽无绝的直射不停。 寒山重已经脱离了那片粉红色的雾气,他冷酷的旋盾直上,阴森的道:“不见暗器,不知你是谁,老匹夫,‘多臂魔手’陈在宇,你认命吧!” 飞射而来的阵阵箭雨刀芒,在皮盾的强力旋转下,像雨点击打在风车上,纷纷四散曳没,嘘嘘之声,连响不绝。 果然,这老人正是狼山派的暗器圣手“多臂魔手”陈在宇,他这时一看情形不对,目光一转,已向黑暗中奔去,但是── 寒山重拔空直起,大叫一声:“神雷三劈!” 戟斧凌空飞出,“呼”的一转,有如流光曳空,“喀嚓”一声,已将陈在宇的一个脑袋斩出两丈之外,滴溜溜的坠入黑暗之中! 血箭自这失去头颅的老人头腔中狂喷掠起,他这无头的身躯,犹向前面冲出了五六步,才四肢痉挛的一交仆倒地上,于是,他的身体内一阵机括乱响,无数暗器迸飞乱舞,如千蝗突起,寒光闪闪,更在-那间将他自己的尸体也活活钉成了一个大刺猬! 那边── 粉红色的雾气已经随风淡散,“六指秃子”霍一乐正焦急的挟着“毒豹”陶庵,这位拚命三郎面色惨白,喘息如丝,双目中,却充满了血! 寒山重匆匆奔回,见状之后,低促的道:“陶庵,哪里不舒服?快说!” 陶庵孱弱的嗡动着嘴唇,艰辛的吐出两个字:“好……热……” “六指秃子”急得语不成声的道:“他……他大约是吸进了毒气……再不……再不就是中了那老不死的暗器……淬过毒的暗器……” 寒山重目光冷森,却忧戚的道:“热源来自何处?心头真气能否保住?” “六指秃子”已急疯了,泪汪汪的抢着道:“找不到伤啊……我找不到他的伤……那老王八,老匹夫……” 寒山重大喝一声:“住口!” “六指秃子”一哆嗦,不敢再叫,寒山重着急的拍拍晕然欲绝的“毒豹”陶庵,吼道:“陶庵,你睡不得,一睡就永远醒不来了,告诉我,热源来自何处?” 陶庵勉力振起精神,语声却极为低弱:“右……右肩……” 寒山重大骂一声混帐,三把两把扯裂了陶庵的衣衫,赫!右肩之上,已红肿了一大块,五根尖细的银针,仅留尾部的插在肌肤上面! 没有丝毫考虑,寒山重戟斧一闪,“括”的一声,已将陶庵肩头的红肿肌肉完全削下,陶庵痛得大叫一声,寒山重又绝不留情用戟斧把他四周的血肉切掉了一圈,凑口上去,一口口的吸,吸了吐,吐了再吸,血液从他的嘴里吐出,已由乌紫渐成鲜血,就着琉璃灯的光辉,寒山重又发觉陶庵的右肩骨上已有了一块铜板大小的乌痕,与其它白森森的骨骼不大一样,于是,锋利的斧刃,滋滋有声的迅速将那片乌痕刮掉,旁边的“六指秃子”霍一乐,早已惊得面青唇白了。 寒山重大手一伸,吼道:“金创药。” “六指秃子”慌忙自怀中摸出递上,寒山重全部倾倒于陶庵伤口之上,又“嘶”的一声将自己的内襟撕下,为他包扎妥当,而这时,以狠辣有名的“毒豹”陶庵,早已痛晕过去了。 寒山重朝黑暗中大喊道:“浩穆兄弟何在?” 三名身披虎皮披风的大汉自黑暗中闪出,寒山重冷沉的道:“将陶大哥抬到银河堂由堂中大夫实时医疗,不得延误。” 三人恭声答应,小心的抬着陶庵去了,“六指秃子”望着身影消失,舔了舔嘴唇,——的道:“院主真狠,在下敢于杀人,却无法对自己弟兄如此疗伤……”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亏你也是浩穆院两极堂的人物,长痛不如短痛,治病就要受苦,否则,死了倒来得干净省事!” “六指秃子”尴尬的一笑,不敢再说,寒山重拿起兵器,缓缓的道:“吴含元已经加入围杀紫耳戴瑛之战,你还在等什么?” 心头一跳,“六指秃子”连忙躬身,双臂抖震之间,人已倒射而出。 于是── 紫耳戴瑛已陷身重围了,在“怒缠剑”洛南的三阳利刃之下,在“神钓”曹耐吏的柔钢钓竿之中,在“满嘴风”吴含元的短钢叉里,在“六指秃子”霍一乐的骷髅鞭之隙,这位狼山三凶最为出色的人物,已经逐渐筋疲力竭,步向死亡! 寒山重冷眼看了一会,大步行向前面,那里,“左回刀”仇忌天的攻势已更见凌厉狠毒,如狂浪,如暴风,如寒雨,如山崩,“斑玉剑”孙明却沉着应战,心无旁鸷,剑起如长龙横空,似匹练垂天,像流水不绝,紫黑色的斑纹幻映成一片片,一层层,一重重令人目眩神迷的异彩! 二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虽然,他们一个凶厉,一个稳沉,双方却俱是明白敌人功力之强,彼此算是找对了对手,尽管招式路子迥异,但谁也不敢轻身急进,为的是深恐偶一失闪而遗恨终生! 于是,战况就成为胶着状态了。 寒山重正在考虑要不要前往与仇忌天联手屠杀,而在遥远的太真宫方向,已蓦然射起一溜火箭,这只火箭焰花缤纷,是大鹰教的,但是,寒山重却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应敌之策已到了决胜关头!—— 土家族扫校 第25章 你虞我诈 斗智斗命 这溜花旗火箭在空中爆开的五彩缤纷火焰还未消逝于黑暗,寒山重已急速往后奔去,似一股淡淡的烟雾,-那间消失踪影。 经过石道、花圃、凉亭、林丛,经过一幢幢的巨厦,一拨拨的悍斗者,一堆堆的尸体,他看也不多看一眼,矫健若一头狸猫般来到梦桥不远之处。 但是,他却并不过桥,笔直向高大坚厚的黑色大理石围墙奔去,在溪流蜿蜒引入的铺有铁板之入口左近,有一座石雕的青纹座佛像,这座佛像粗约三围,高有寻丈,看去十分庞大坚固,重逾万斤,佛像周遭,栽植有花园一圈,巧好掩遮住了外间视线。 寒山重如电的眸子炯然向四周瞥视了一遍,身形倏矮,双掌起落如飞,在佛座的四周拍打捏按,然后,他运起食中二指,骤然跃起插入佛像的肚脐部份,于是,佛嘴在一阵轧轧的机簧声中缓缓启开了尺许左右──刚好容得一人穿斜横进的空间。 又向环侧注视了一下,寒山重倏然飞起,那么恰巧不过的飞入佛嘴之内,而就在他的身形方隐,佛像的嘴巴已像先时一样,在机弦轧轧声中紧紧闭拢,紧得就好似从来便没有张开过一样! 佛像的内部,是完全凿空的,佛像开闭之间,里面精心设计的六盏琉璃灯已自动燃亮,银白的光线,照耀着佛像的里面,有一列长长的,狭窄的石阶直通地穴,石阶滑湿而霉晦,这地方,平素显然少有人来。 寒山重毫不迟疑的奔阶而下,石阶底部,便是一条长远而黝黑的隧道,没有一丝光亮,顶层时有水渍滴落,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霉湿的气味,这条深长的地道,敢情还是在流经梦桥的溪底之下凿通的。 对这地方,寒山重是太熟悉了,他脚步如飞,连连闪进,片刻之间,已到尽头,尽头也有一道石阶,直通而上,寒山重一口气飞渡石阶,在一处隐秘之隅,连摸急旋,头顶上一块看去天衣无缝的顶盖,已悄无声息的移开。 似一道流星的曳尾,寒山重笔直飞起,微微一闪,已射出七丈之外,这出口之处,是在一片荷池当中,那移开的顶盖,便是荷池里几块突起而绿苔丛生的假山石之一,这时那块假山石,又已毫未出声的自它移开的半截中并拢。 寒山重脚一沾地,已看见在十丈之外,一片树业之侧,有无数人影在晃动,那里,坚厚的黑色大理石墙,有五尺方圆已被撬开! 在这些人影的远处,经过几道石墙的折曲,可以隐隐望见火光闪缩,人声沸腾,一阵阵杀喊之声远远传来,好似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拚斗。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他知道,方才那一溜火箭,固然是大鹰教方面自浩穆院后方发动突袭的讯号,但是,又何尝不是暗示自己这边准备一网歼敌的通知呢?敌人在浩穆院按有奸细,同样的,浩穆院也早在大鹰教里布下了内线! 大鹰教方面的算盘打得极精,他们要在四面夹攻浩穆院之下,再在浩穆院的后边展开猝攻,但,这明里的攻击只是暗张声势,其真正的后方主攻,尚在于眼前树丛里的这批杀手──这批获有内应,悄然而入的杀手! 轻灵沉静得像煞空中的一朵黑云,像煞一片飘飘的柳絮,寒山重潜进了五步,先仔细的向四周察视,于是,他残忍的笑了,他已清晰的看见在前面树丛的各边,插出四只弯成一个圆圈的幼枝,这四只幼枝,排成了一个半弧形,一个包圈形势的,隐隐含有血腥的半弧形! 远处,喊杀之声更烈,兵刃撞击的震响混成一片,可是,这边却极为静寂,那批潜入的敌人,就在这静寂中迅速涌了进来。 极为低沉的,寒山重听到一个苍劲而刚烈的语声:“留兄,辛苦你了,情况如何?” 黑暗中,一个高瘦如竹的影子一晃,压着嗓子回答:“前面战况十分激烈,贵方人马似乎进行并不顺利,就要看我们能否一举攻下太真宫了,也只有攻下太真宫,才能扰乱浩穆院的阵脚!” 那刚烈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彷佛在回头审视他的属下是否已完全进来,片刻间又响起道:“不要太悲观,这本来就是一场惨厉的血战,浩穆院若容易攻下,这才叫做奇怪,留兄,姓寒的可曾怀疑到你?” 第二个声音自傲的一笑,语声又自黑暗中传来:“姓寒的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他中了我们的反间之计了,竟将对他最为忠心的赵思义扣入困龙洞中,他以为赵老儿是卧底之人哩。” 刚烈的声音笑了下,又低沉的道:“好,这一着不但令他自弱力量,更会激起一些浩穆院朋友的反感!” 寒山重撇撇嘴唇,伏在暗处不动,他晓得那语声苍劲刚烈的人,一定就是大鹰教的教主,甘陕一带名声赫赫的“圣鹰”田万仞!田万仞口中所称的“留兄”,不是那叛逆“妖老”仲留又是谁呢? 这时── 留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分得意:“刑堂红旗之下的四大金刚几乎气疯,兄弟又明里暗里鼓了几句,哼,今夜之战,刑堂的人马定然不会倾其全力,他们都奉命守在梦桥之前,田教主,阁下大可放心,只要贵方人马自‘梦桥’潜上,红旗方面的人马,定然不会太过拦阻,因为他们心中不平,嘿嘿,只要他们一退,就可以与我们里应外合,直取太真宫了,呵呵呵……” “圣鹰”田万仞似乎有些疑虑的问道:“浩穆院的布署,留兄已大致相告,但是,他们在浩穆总枢太真宫之前,就只布下了刑堂一道防线吗?” 留仲嘿嘿一笑,道:“还有一道防线,呵呵,不瞒教主,就是兄弟的金流阁上下了。” 此言一出,“圣鹰”田万仞已释怀的笑了起来:“好,好,留兄,干得好,天要浩穆院亡,浩穆院安能不亡?留兄,自明日阳光耀地,你的‘英武庄’就可以传扬江湖了!” 留仲一阵得意洋洋的笑声起了,虽然他压得极低,寒山重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眸子里掠过一片冷厉的光彩,煞气森森。 那边,田万仞又忽道:“凌兄为何不见?” 留仲似乎向左右看了看,低低的道:“凌玄正率众对贵方正面攻入之人作佯拒之战,因为,金流阁仍有小部份人手不堪信任,免得露出破绽,所以只有施用这条苦肉之计了。” 稍微平静了一会,像是墙外的攻击者全已入内,留仲显得有些急促的道:“田教主,我们要快些了。” 田万仞答应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不错,兵家胜败,常在瞬息之间,范标,即令所属按计行事!” 伏在暗影里的寒山重轻轻咬着下唇,他知道,田万仞口中的“范标”,即是大鹰教“九隼环”中最为狠毒阴诈的“旋隼环”,在九隼环中,这范标排行为第二! 一个粗短结实的人影应声行动,他弯着腰,勾着身,极其谨慎的利用树枝阴影掩遮潜出,他的身后,紧跟着二十多条大汉,鹰羽坎肩,在夜色里微微晃动,每人手中的兵刃,也在闪泛着抹抹寒光。 留仲低沉的向侧旁几个影子道:“夏厚轩,你便去负责掩护范老弟这一拨猝袭,老夫亲伴田教主率领他手下‘金鹏、银鹫、玉凤凰’三位主攻太真宫的正后方,遣管逸协助那贤弟台攻击太真宫侧面,由李烈带路与万筏帮老么居中策应,并与明攻入内的公孙咎老弟及万筏帮帮主周白水兄会合,前面属于我们金流阁布署的暗桩,都已奉得老夫之令不得向来人攻击,明卡早就撤去了。” 黑暗里,几个人应喏了一声,纷纷展开行动,一时人影晃闪,分批潜行,个个身手俐落,移动间不带一点声响。 田万仞似乎十分满意,他稍待了一刻,低低的道:“留兄,吾等可以起事了,太真宫除了十韦陀再没有别的硬手了吧?” 留仲先行潜出,回头一笑道:“自然没有,就是十韦陀,也早就被老夫假传院主谕令分开,太真宫除了里面的卫士之外,外围防守全是老夫金流阁的人马!” 田万仞紧跟而出,嘿嘿笑道:“便是不分开,嗯,十韦陀也未见得堪我一击!” 留仲似是不太舒服的笑了一声,田万仞老奸巨滑的咳了咳道:“兄弟是指吾等布置周全,十韦陀必遭生擒无疑,倒非是评剔留兄筹幄之策有何缺憾,留兄不会感到不快吧?” 留仲急忙佯笑一声,道:“不,不,田教主说得极是,兄弟怎么感到不快?呵呵呵!” 二人一面压着嗓门说话,边向前摸进,片刻间,林丛里的人影全已分向他们的目标潜出老远,夜暗中,活像鬼影幢幢。 寒山重知道是时候了,他自阴暗里站了起来,行出三步,两臂高举,在空中用力挥动了三次。 行在最前面的大鹰教九隼环老二范标,锐利的目光一飘,已依稀望见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疑惑的低叱一声:“是谁?” 回答他的,是四周缓缓响起的一片沉闷皮鼓之声,这片皮鼓声,好似来自地底,来自虚渺,那么冷森,又那么不可捉摸。 潜行于中间的“妖老”留仲一听到这片皮鼓的声音,似是大大的震骇了一下,他面色苍白的打了一个踉跄,立即停步倾听。 “圣鹰”田万仞高大雄伟的躯干也马上侧隐起来,他冷漠的道:“留兄,这是什么?” 皮鼓之声已由沉缓进入急骤,咚咚蓬蓬,在这杀戈之夜,在人们心头的蹦跳里,显得特别的悲凉与壮厉,彷佛千万冤魂在悲哭哀号。 留仲恐惧得有些把持不住,他强自镇定的道:“这……这好象是浩穆院的人皮鼓声……这鼓声是代表着……代表着……” 田万仞萧煞的一笑,道:“是代表着血洗本教之意,它的声音自缓入急,浩穆院的人给它起了个美雅的名词,叫‘收魂’迎宾之礼。” 留仲嘴角抽搐着抹去额际的汗水,低嚅的道:“田教主,声音……声音来自四侧,或者他们是在对付明攻入内的贵方人马,不可能是朝着我们击鼓……” 田万仞的语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道:“不错,鼓声来自四侧,也来自我们各路猝击人马前行的方向,更是响在一个圈我们入围的半弧形角度中,你不觉得吗,嗯?” 这时── 旋隼环所率领的人马,已分出五人向寒山重这边围来,他们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粗浊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目光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凝注着那些围上来的敌人,默默的,他右手臂又举了起来。 鼓声蓦然停止,像心弦的震动骤断,一切归于静寂,令人颤栗的静寂,随着鼓声的息止,黑巾黑衣,虎皮披风,浩穆院方面的人,早已在一片突然亮起的火把光耀下出现,田万仞说得不错,他们正好站成一个半弧,一个刚好将这几批猝袭者围住的半弧! 这些浩穆壮士的为首者,正是紫星殿殿主,声威喧赫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禹宗奇身侧,一字排立着他紫星殿的五名煞手“五生陀罗”! “妖老”留仲在火把的青红光辉伸缩里,面色灰白如死,再加上他原来枯槁瘦瘪的神态,简直就像一具行尸似的。 “圣鹰”田万仞到底有着一教之主的风范与威仪,他那张冷肃而有若重枣般的面孔紧绷如弦,双目射出的光芒闪闪,流露着无比的愤怒与凶厉,但是,不可否认的,他此刻神情镇定而沉稳! 留仲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回头苦笑道:“田教主……这实在太出兄弟意料………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田万仞冷冷的看着留仲,哼了一声:“留兄,事实已在,多言何益?” 此刻,所有分批出动的大鹰教方面人马,都在走出不远处被包围住了,他们虽然早已个个准备拚斗,却俱是满头雾水,搞不清这是怎样一码子事。 一批滞留在前侧方一片花圃边的攻击者,他们已完全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彼此相视,不知所从,为首者,是一个穿着小皮马甲,打赤膊,满胸毛葺葺的蓬发大汉,这蓬发大汉一脸刀疤,丑恶无比,他索然挺身站出,大叫道:“田教主,咱们冲他娘的算了,还楞在这里装什么孙?” 此人身旁,是个形像精悍的小个子,一张大嘴,手中执着一对判官笔,他便是金流阁所属的叛离者“双笔分界”李烈,此际,李烈也慌了手脚,有些举止失措的呆在那里,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直打转。 “圣鹰”田万仞踏出一步,金黄色的鹰羽坎肩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那一身深紫色的长衫,在这时看去,宛如一袭染满了血迹的尸衣! 凶戾的向四周一瞥,田万仞刚烈的道:“浩穆遗孽,你们败在眼前,犹想做那困兽之斗吗?” 浩穆院方面的人马一片沉默,人人的脸孔上俱无一丝表情,他们每双眼睛都森冷的凝注着敌人,手中的兵刃在闪射着寒光,整个的气氛,在残酷里洋溢着血腥! 于是── 在那个不为人注意的角隅,寒山重踱了出来,双方人马的视线,在他甫一行出,已完全集聚到了他的身上,汇成了一个感受截然不同的焦点! “妖老”留仲机伶伶的一哆嗦,本能的垂下头,面色全变的悄然向后移去── 寒山重目光一闪,冷漠的道:“留阁主,你感到惭愧吗?” “圣鹰”田万仞的脸上,掠过一片奇异的神色,他狂烈的一笑,道:“寒山重,咱们又见面,只是今夜见面,阁下口中的‘留阁主’,却应该做成‘英武庄’的留庄主才对!”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除了改成留庄主,更应该将两湖一带的买卖利益分一半给他们,以后,由留庄主撑掌原浩穆院的‘英武庄’,是吗?” “妖老”留仲又是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栗,嘴角嚅动,双目无光,四肢在不可察觉的抖索,田万仞心中也感到又惊又怒,这些,原是自己买通留仲与凌玄做内奸的条件,也算是最高秘密,怎么如今全让寒山重知道了呢? 寒山重摇了摇头,道:“寒某无能,不曾善待金流阁二位首要,但是,二位也就不想想先师叔的提携之恩与寒某的手足兄弟之情?留阁主,你们错了,错得太厉害。” “圣鹰”田万仞“呸”了一声,吼道:“寒山重,可怜你浩穆院毁在旦夕,你竟尚有心绪在此说道攀情,寒山重,在你冰消瓦解之时,本教主看你哭天号地吧!” 寒山重朝着田万仞古怪的笑笑,道:“很快的,田大教主,我们即可知道谁要冰消瓦解,谁要哭天号地!” 说到这里,他神色倏寒,转首道:“夏厚轩、管逸、李烈,你们都瞎了狗眼,丧了良心,竟然胆敢做那人天共愤,遗臭千古的叛逆?” 此言一出“腾蛇指日”夏厚轩,“双笔分界”李烈,“鞭绕新月”管逸,俱不由垂下头去,脸上神色尴尬,隐约中,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出的畏惧惊骇。 “圣鹰”田万仞一看场面不妙,他狂傲的左盼右顾,大声道:“浩穆院暴虐专横,寒山重霸权凶酷,对他尚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对他更有什么忠心赤胆可提?弃暗投明的浩穆兄弟们,有我大鹰教上下为各位誓死撑腰,各位用不着畏惧他们这些虚张声势的草包,更无庸被姓寒的几句恫吓之言慑住,寒山重对不起你们,你们岂愿任他戮杀?任他欺凌受辱?” 旁边一个身旁耀目的金色衣衫,双眉斜吊的瘦削汉子,应声大吼道:“浩穆院倾颓就在眼前,看那处处熊熊火光,听那四周喊杀震天,血在溅洒,尸首遍地,兄弟们,吾等现在不趁机冲杀痛歼此仇,更待何时?” 周遭的大鹰教徒及万筏帮众,这时已鼓噪起来,-喊喧哗叫之声,嚷乱成了一片,另一个身着纯银色紧身衣,体魄魁梧的彪形大汉,怒瞪着一双闪亮的三角眼睛,一把大胡子根根倒竖,他蓦然拔出身后的一柄“风刃转”,振吭大叫:“横扫浩穆院,凌迟寒山重,冲啊,弟兄们!” 随着他的吼叫,站在他旁边的三十多名大鹰教徒,已齐齐暴喊一声,悍勇疯狂的向前冲去,这银衣大汉回头向田万仞微一躬身,返转之间,人已射出五丈之外,一侧的金衫汉子,亦同时飞跃而出! “圣鹰”田万仞猛一挥手,厉烈的叫道:“我方所属,斩尽浩穆院遗孽贼子!” 在他语声甫落之际,大鹰教及万筏帮的人马已狂喊大吼,人影纷闪,朝四周包围着的浩穆院豪士冲到。 寒山重神色冷酷,他阴森的道:“留阁主,你不自绝谢罪吗?” “妖老”留仲全身一颤,却骤然抬起头来,脸上表情狠毒而古怪,他一双眸子里闪射着阴诡的光彩,嘶声大叫:“金流阁的弟兄们,今夕不战,我们已是死无其所,杀,杀啊,杀尽浩穆院的奸贼霸!” 寒山重脸上冷板深沉,但却煞气盈溢,似一尊索魂拘命的魔神,他忽然朝冲至眼前的敌人微微一笑,断然叱吼:“斩!” “承天邪刀”禹宗奇向左右颔首示意,围成半圆的浩穆豪士已倏忽退后两步,在他们身后,有一条尺许深的沟洼──这条沟洼,显然是最近才挖掘成的,土色犹新,在他们退后的同时,已显出了沟洼中半跪着的近百名弩箭手,蓝汪汪的淬毒箭矢,正在火把的反映下闪着冷眼。 寒山重冷呸一声,猛然旋身,一斧挥去,已将那原先围上来的五人砍倒一名,皮盾暴砸,另两人也在狂叫中被震飞七尺! 一阵机括夺夺之声在此刻已迅速响起,宛如飞蝗千万,闪闪纵横,尖啸声与惨声号霎时充斥四周,十数条人影顿时翻跌地下,第二拨冲上的紧跟着又躺下了二十来个! “承天邪刀”仰天狂笑,声如旱雷倏起:“浩穆为雄,大威震天!” 所有的浩穆壮士个个青筋暴露,双目血红的跟着齐吼:“浩穆为雄,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一个大-身,双手交叉自胁下一探一伸,美妙至极的斜出七步,手中已多出一柄背厚刃薄,上面精雕着十八轮回地岳图的沉重“屠灵刀”,这柄屠灵刀,重约八十余斤,银灿流电,寒气森森,犀牛角的刀柄,柄端有钢环三枚连结衔衡,挥动之间哗啷啷震人心魄,只要一眼看去,就知道此刀谓之“屠灵”,确非夸张! “承天邪刀”脚步未稳,三柄单刀已砍向身上,他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往右手背一贴一按,刀光如练,猝然回绕,三柄单刀“喀嚓”一声折为六截,与三颗斗大头颅齐飞出寻丈之外。 近百名弩箭手半跪的身躯一矮,站在后面的浩穆院庄士已飞跃而过,兵刃的冷芒晃成一片,夺勇杀向前去。 亘古以来,天下流血的争斗便未曾息止,而眼前,双方拚战的序曲与千百年前的任何一场杀戈都是相同,刀光、剑影、锤风、矛戮,血在溅,人在号,活生生的性命在-那间归向于静止,充沛的精力在瞬息里趋至毁灭,金属的撞击震响不停,杀喊的尖锐声飘在空间,凄怖,而又惨烈。 一声暴叱起处,大鹰教那身穿金衫,斜吊眉毛的瘦削汉子已自空中飞扑而至,手上的“穿心钻”掠起一溜冷电,有如怪蛇吐信,直刺“承天邪刀”禹宗奇的胸膛。 禹宗奇那双慑人的凤目倏睁又合,他身躯微侧,屠灵刀向上一摆,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带起一片耀目银辉,“呼”的斩向那金衫客头颈,同一时间,他双脚已蹴向对方丹田小腹的“坚络三焦”! 金衫客似乎大大的吃了一惊,口中低叱半声,像一颗弹丸般跃起,有些狼狈的闪出五步。 如影随形般移步跟上,禹宗奇狂笑道:“‘金鹏’杜才,你这两手差得太远!” 这金衫客果然正是大鹰教的一流高手,田万仞的心腹死党“金鹏”杜才,他这时斜吊的双眉一轩,穿心钻倏进倏出,滑溜无比的连展五招六式,口中怪叫道:“姓禹的,老子岂会含糊于你?” “承天邪刀”禹宗奇嗤嗤一笑,屠灵刀有如长江大河,浩滔不绝,呼呼轰轰,挟着万钧之力,一口气将“金鹏”杜才逼出九尺,迫得他咬牙切齿,却又左支右绌,招架无方! 紧跟着“唰”的一声,一条银色白影又自斜刺里窜到,“呼噜噜”的一阵怪响起处,一蓬寒芒,已泻向禹宗奇脑侧后背! 禹宗奇头也不回的移出半步,手腕倏振之间,屠灵刀已幻作银龙千条,刀刃划裂空气,带起一片刺耳厉啸,照面之间,已将那银衣人逼得左闪右挪,灰头土脸的抢出六步之外! 刀身“嗡”的一颤,洒起银星万点,缤缤纷纷,在刃锋的晃掠里趁时而进的“金鹏”杜才已大叫一声,左臂血流如注的翻身跃出。 “承天邪刀”禹宗奇不屑的哼了一声,沉练的道:“‘金鹏’、‘银鹫’,就凭你们这些草包废料,焉能在大鹰教里张牙舞爪,大鹰教也实在太值得悲哀了!” 那银衣人──“银鹫”舒子全,手上的“风刃转”猝然划过一道半弧,在风叶刃片的急速转动声中,狂暴凌厉的再向禹宗奇攻上。 像煞风啸海腾,怒浪漫天,禹宗奇大吼一声,屠灵刀起如天神舞锤,九宵翻覆,刀光挥霍,如雪如霜,一层层,一片片,一卷卷,一重重,那么无尽无绝,那么浩浩荡荡,几乎令人心迷神眩的自天隙地角包卷而回! 凄厉的狂吼一声,“银鹫”舒子全在地上亡命般向外翻滚出去,就在这-那之间,他的全身,已有了十一处刀伤,热血如注,将他银色的衣衫完全染成了赤红! 远处,寒山重正生毙了七名穿着黑油布水靠,小短褂上衫的万筏帮弟子,一个庞大的黑影已凌空扑来,金色的鹰羽坎肩蓬飞拂动,滚荡雄浑的无极劲力随着自空中卷排而下,有拔山裂碑之威! 寒山重撇唇一笑,猝然滑出五步,转身之间就是一记“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二神垂眉”,在这一招尚未使尽,“鬼决天河”已跟着展出,银芒闪晃流灿中,紫红色的皮盾呼呼飞旋纵横,空气中连串沉闷的暴响,那条庞大的黑影已再度凌空弹起,寒山重也被对方那浩滔的劲气震退了一步! 极为迅速的,他将一口真气流畅的在体内循转了一周,冷冷笑道:“田万仞,你这才算找对了主儿!” 那凌空弹起的庞大黑影,正是大鹰教教主,此次主动策划进袭浩穆院的第一号强仇“圣鹰”田万仞! 这时,田万仞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了两滚,又霍的冲下,照面之间,就是山崩浪舞的三十九掌十七腿! 寒山重挺立不动,有如顶天之柱,一式“神转天盘”挟着一招“鬼手夺魂”,双腕倏震里,“神雷三劈”已有如电光石火,骤然施出! “圣鹰”田万仞掌腿如风暴雨狂中,猛觉眼前寒芒流闪,盾影飞砸自四面八方,几乎在空气的隙缝里,在周遭的空间里,完全已被这些芒光所充斥,自己所施展的掌劲腿势,像是一面残破太多的渔网,这些冷森的光芒与盾影,似是一个个滑溜而狠毒的小精灵,自那些破绽中毫不容情的泻进,泻进那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也不敢力敌的“圣鹰”所布成的劲墙气网中! 于是── 这位老谋深算的大鹰教教主气得狂吼一声,双臂舒展斜出九尺,寒山重嗤嗤一笑,嘲弄的道:“田大教主,一年以还,寒山重功力尚未退步吧?” 田万仞大叫一声:“好个狂妄之徒!” 身形一旋之下,长衫之内一柄可以伸缩如意的“移山杆”已拔了出来,这柄移山杆通体乌黑紫亮,为纯钢打造,不但沉重异常,顶端的钢团上更布满了千百尖锐的刺锥,歹毒无比! 寒山重左晃右闪了三次,似笑非笑的道:“嗯,我是估量着呢,阁下这根打狗棒怎的还不亮出来现现世,哈哈,田大教主,你这就舞弄起来了吧!” “圣鹰”田万仞紧闭嘴唇,一言不发,手中移山杆呼呼轰轰飞转伸缩不息,有平岳填海之力,有龙蛇腾卷之矫,有千幻万化之奇,有风云变色之威,他内力悠长,深厚雄浑,招式连绵之间,更是显得浩浩荡荡,有若万夫不挡之勇! 寒山重戟斧彷若匹练横空,纵横往来,挥闪劈斩,似太阳之正中,光芒万丈,浩大刚烈,锋利的斧刃划过空气,带起厉啸回转,皮盾在江河狂涌般的斧芒里旋飞,有若盘石漫天,纷纷流泻,又似陨星经天,四面曳炽,空气在排荡澎湃,暗力在回挤绞扯,声威之厉,几似地覆天翻,海倾流决! 双方全已动上真火,都是以硬碰硬,以力较力,在毫发间里过生死界,在瞬息之中,打轮回还。 金属撞击之声骤响骤息,火花在夜色里迸溅闪溜,人影晃掠如鸟飞鸿冥,眨眼里这名霸一方的两位雄才,已在连续不停的快速攻拒中拚斗了五十余招,而这五十余招,却又是那么一闪而过,像是衔接的画面在时间的虚渺里一下扯尽!—— 土家族扫校 第26章 屠灵残逆 斧下落鹰 不须要鏖战多久,“圣鹰”田万仞已在心头打鼓,他惊异于对手功力之强悍,似乎较自孤山之战的一年以来,更有进展,彷佛他的体内蕴藏了无限潜力,那么绵绵不绝,那么深邃浩瀚。 只在-那,二人又在极快的闪掠中互攻互拒了二十招,“圣鹰”田万仞已觉得心脏的跳动加快,双臂挥舞之间,肌肉也有些酸软,他明白,这是因为真力劲气耗费得太多的关系!而看看他的对手,老天,他的对手却仍似较手之初那么猛厉与骠勇,进退翻飞,有若八臂魔神! 寒山重纯熟的施展着他“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前四招,加杂着他擅长的“六六大板斧式”及“滚盘盾法”长飞短跃,左右纵横,像是一条奔流无际的江水,一泻千里,意气豪扬。 于是── “圣鹰”田万仞逐渐有些喘息了,他的绝活“横断五岳十七杆”法已缓缓的收敛威力,激厉的劲道亦不似原先那么锋芒四溢……寒山重飞斩七斧,皮盾横推,嗤嗤笑道:“田大教主,阁下已有些吃不住劲了,是吗?” 田万仞奋起全力,倏冲倏舞,怒吼道:“小子住口,今夜你便会知道孰存孰亡!” 一射七丈,斧刃突然斜斩骤弹,皮盾沉重的砸落旋飞,一口气连攻七招十九式,寒山重大刺刺的笑道:“田大教主,阁下恐即刻就要哭天号地了!” 周遭人影冲刺,杀喊震天,情景凄厉异常,田万仞双目怒突,青筋暴现,视若无睹的专心凝神,倾注全身功力与他生平最为痛恨的对手搏斗着,他十分清楚,眼前之战,不仅是为名为利,更为了自己的性命,若胜了,一切可全,若败了,则任何希翼──包括自己现有的形体,都将归向于永寂! 那边,紫星殿的五生陀罗正以一对一的和强敌杀在一处,“生恩陀罗”向渭长独战一个挽着高鬓,面容俏丽而冷漠的白衣少妇,那少妇一身肌肤真是欺霜赛雪,莹莹有致,双掌的“鸳鸯剑”挥动之间,衬着她卷到半肘的衫袖,那双露裸的小臂比羊脂白玉尚要细腻三分! “生广陀罗”沙经与“生渡陀罗”赵百能分斗大鹰教的鹰坛首座“鹰眼”那贤及万筏帮老么“水豹子”林从忠,“生济陀罗”常德则力拚执迷不悟的“双笔分界”李烈,五生陀罗中年纪最小,却最是狠辣绝情的“生息陀罗”包川,正在满眼充血的狠逼着金流阁的叛逆“鞭绕新月”管逸。 一侧,金流阁的“腾蛇指日”夏厚轩一味往来游斗,出手攻拒之间,滑溜溜的从不伤人,更不硬拚,好象怀有什么心眼似的,他原是金流阁“妖老”“鬼叟”之下的第一把硬手,但是,他却更效忠寒山重,目前,他虽然表面上尚未表明身份,但“妖老”留仲若稍加注意,便会觉出情形不大对劲,可是,“妖老”留仲一心只在打算如何解决眼前的困窘局势,又哪里会想到自己费尽心血争取来的手下第一心腹会是寒山重及禹宗奇早就按伏下之反奸呢? 在“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灵刀之下,“金鹏”、“银鹫”俱已受伤,他们两人却咬着牙根,拚出死力浴血苦战,穿心钻与风刃转交相挥展,往来冲刺,形同疯虎猛狮,二人心里雪亮,在此际的混战中,没有谁能帮助谁,只有靠自己的勇气,才可能拯救自己于沦亡! 寒山重突然隼利的挺砍十一斧,在田万仞的拦架中,他淡漠的道:“田万仞,那与向渭长较手的妞儿,可就是你的外甥女?” “圣鹰”田万仞猛还七杆三腿,身形暴转两步,冷厉的道:“是又如何?” 斜偏而出,又似闪电般折返,呼轰十九斧连成光圈如流,长泻而下,寒山重嗤嗤笑道:“听说她的浑号叫‘玉凤凰’是吗?” 田万仞愤怒的连展“杆撑三山”、“六丁失颜”、“岳撼岭摇”三招,低吼道:“姓寒的,你休想动脑筋!” 寒山重骤然回转,倏进三步,欺身八斧斜砍而去,似笑非笑的道:“本院主要生擒这妞儿赏给手下勇士!” 一阵怒火,像江浪一样冲上“圣鹰”田万仞的脑际,他狂吼连声,杆展如风,呼呼轰轰,大有令天地浊荡翻覆之势,杆势飞闪中,他咬牙切齿的道:“下流,卑鄙,姓寒的,亏你还说得出口!” 寒山重将“二神垂眉”、“鬼决天河”、“神转天盘”三招并为一式展出,劲力狂涌,尖啸如哀号,他身形如鬼魁似的一进一闪,“呛”的一声暴响,已在紧跟着出手的一记“神雷三劈”中,削下了“圣鹰”田万仞肩头的一大片皮肉! 金色的羽毛蓬飞里,田万仞已痛得面上变色的急窜而出,他顾不得察看伤势,左手猛挥,一只长约尺许,精光闪闪的物体已暴射向前,嗯,那是一只尖端呈三角形,并附有两片极薄钢翼的淬毒暗器,也是田万仞成名江湖的绝技之一:“鹰梭”! 寒山重知道对方这玩意十分万害,他神色一肃,两目凝注,待那双鹰梭飞到身前五尺,始快得不令人稍有思维余地的闪出一步,反臂一看横击而去! 田万仞闷声不响,左手连挥,空气中响起一片“嗤”“嗤”破空之响,九只同样同式的鹰梭,已翩然翻舞射来! 老实说,在此刻,寒山重久战之下,滋味也不会太好受,他自己知道,内力的消耗十分严重,但是,他更明白,在今夕,除非躺下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手,任是少多有疲惫与劳累! 满空都响着这嗤嗤之声,九只鹰梭,在空中杂乱无章的飞来,寒山重刚刚磕开了那第一只,又有三只骤然射向他的胸前。 哼了一哼,寒山重猛吸了一口气,人已轻飘飘的闪出五尺,右手蓦然一圈直起锋,利的斧刃已“当”“当”连声将眼前三只鹰梭劈飞,但是── “嗤”的一响,像是恶魔的冷笑,那原先被他击飞的一只鹰梭,竟然未曾坠落,又贴着地面叮向寒山重的小腿! “好杂碎!”寒山重大骂一声,两腿急盘,像是老僧坐禅般虚起在空中,那只鹰梭已贴着他的臀部擦过,“嘿”声吐气,寒山的身影竟使人骇异的仍然盘坐空中,像是迦罗之神降自九霄,神异极了,随着他的嘿声,紫红色的皮盾已蓦然旋转,似一面飞盘扬空,主动的飞砸向空中射来的另六只鹰梭! 田万仞目光瞥及,骇得心头大大的一震,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天啊,寒山重目前的身法,莫不是连佛门都久已失传了的“灵台坐迦”?那已达虚幻之境的至高轻身气功? 思想在田万仞脑中一闪,空中已传来不多不少的六声“蓬”“蓬”闷响,他射去的六只鹰梭,尚未及发挥出它特有的转折妙用,已被寒山重凌空-出,霍霍自旋的皮盾完全击落地下! 此刻── 寒山重满面凝肃,左手一抬一缩,飞出的皮盾,又呼的飞回,那么巧妙不过的套回在他的腕上,寒山重双目不瞬,在空中盘坐的身形猛然舒展,口中大喝一声:“阳流金!” 戟斧突闪,在他的皮盾适时撞击下斜出,几乎像是老天的安排,恰好在一片“喀嚓”声中,将再度转折而回的三只鹰梭砍成了六截,部位、时间、劲道、拿捏之准,无与伦比! “圣鹰”田万仞心中的确已有两分心寒了,他有些进退维谷的楞在那里,寒山却不容对手有丝毫喘息之机,在他电光石火般的一连串翻腾冲击下,又似鹏鸟展翼倒射飞扑! 田万仞眼球上充满了血丝,他厉吼一声,狂冲迎上,移山杆暴伸,照面之间,就是山崩海啸也似的三十三杆! 寒山重轻轻一笑,立还九盾二十九斧,松腕的道:“田大教主,别急,咱们慢慢来。” 田万仞连架带拦,上下冲捣,狠狠的道:“寒山重,今日本教主与你誓不两立!” 寒山重身形如流水行云,飘泻无定,悠畅往来,招出滔滔不绝,他冷冷一笑,轻蔑的道:“大教主,本来,眼前就是这个局面,阁下想要两立,只怕亦不得了。” 田万仞目似喷火,却不再答话,凝注全神,与寒山重拚斗搏腾,他的左肩,鲜血染得金色的鹰羽坎肩更为艳丽多彩了! 极为轻悄的,一条高瘦的人影自黑暗里摸来,没有任何声息,这高瘦的黑影已有如一头豹子般的扑上,抖手就是雷击电闪似的十七式,成片成条的溜泻向寒山重身上! 这人突然发出的掌势,左边为柔,右边为刚,刚柔交汇,便形了一股极为怪异而难防的诡辣劲力! 寒山重神色倏变,他一飞冲天,头也不回的叫道:“留仲,你多妙的‘明幽掌’!多狠的心肠!” “圣鹰”田万仞狂笑震天,移山杆长捣横扫,他大吼道:“姓寒的,因为你待人太好了!” 那暗袭者,果然正是浩穆院的叛逆,曾掌金流阁的大阁主“妖老”留仲!他枝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唇紧抿,一击不中,大撤身,一个快旋中,哗啷啷震响连连,手中已多出一对闪耀刺目的“双仪圈”! 寒山重身子在空中似游鱼般回折了三度,猛然长射而下,戟斧狂落如雨,皮盾斜砸田万仞,他冷森的道:“留仲,感谢吕师叔他老人家传给了你一身好把式!” “妖老”留仲没有说话,身形晃掠如电,倏长倏回,猛起猛落,瞬息之间,已与田万仞联手和寒山重合斗了十余招! 在不远处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愤怒冲上心头,不错,凡属叛逆,已是大不义,而叛逆竟然明目张胆协助敌人偷袭自己的宗主,以血来争求自己的苟生与利欲,这,不是太也没有人格了吗?太也没有一点武林中的血性了吗? “承天邪刀”禹宗奇那双棱棱有威的凤眼,闪射出一片煞厉的光彩,他已不再存着丝毫仁慈恕宥之心,冷冷的挥出两刀,逼开“金鹏”“银鹫”,这位浩穆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平淡的道:“杜才、舒子全,我们已斗了多少招了?五十招,嗯?” “金鹏”杜才咬紧牙关,穿心钻有如毒蛇窜舞,狠辣的进进出出,寒芒闪闪中,他嘶哑的大叫:“六十九招了,禹老鬼,你惭愧打了六十九招还没有拾夺下我们来?你惭愧你浪得的虚名?哈哈哈……” “银鹫”舒子全像是疯了一样,在“风刃转”的呼呼利刃飞转里,浑身浴血的硬冲硬杀,毫不退缩,他接着杜才的语声狂吼:“浩穆院的第二高手?两湖一川的大豪?狗屁!” “承天邪刀”禹宗奇毫不动怒,他淡淡一笑,缓缓的道:“本想恕过,奈何不能饶,‘金鹏’‘银鹫’,可怜你二人父母白白疼了你们数十年,现在,十招之内本殿主斩你二人首级祭天谢地!” “银鹫”舒子全脸色铁青,挥动着皮肉翻卷的双臂,三角怒瞪,他的兵刃呼啸着划破空气,与“金鹏”杜才的穿心钻交相展舞,在片片匹练也似的寒芒中围攻向他们的敌人! 禹宗奇神色凝肃,那么自然而优美的以脚尖为轴,快速得彷佛是幻景一样旋转了六个圆弧,而他的屠灵刀在一阵暴响中幻闪成银海无涯,自六个不同的角度里猛斩“金鹏”、“银鹫”! 像是一个可怖的恶梦,那么惊骇,那么冷酷,却令在梦中的魂魄无法躲闪,“金鹏”杜才倒吊的双眉一下子全变了位置,瘦削的面孔涨得血红,他大叫一声,倾出生平之力,意图摆脱那一片眩目泛肌的银光,在他的感觉上,像是在怒海巨浪里又陷进了一个漩涡,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他,拉扯他向那死亡的银光里沉落── “银鹫”舒子全的感觉和杜才完全相同,而更甚者,他较杜才犹要抗拒不住敌人那罩天漫地的刀光云影! 在这生死呼吸之际,“银鹫”舒子全胡髯倒竖,目瞪似铃,他大吼一声,和身反冲入刀光如海之中,手里的风刃转运足全力,猛然砸向敌人约模所在的位置! 一连串刺耳的“喀嚓”声倏然响起,成块成片的金属四散分射,在这些碎裂的金属片里,尚有着一块块,一团团的血肉,人的血,人的肉! “金鹏”杜才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的跌出五步之外,一条左臂已齐肩被削断,身上更是伤痕累累,血染重衣!他哆嗦着,恐怖的回视,“银鹫”舒子全那么庞大的身躯,竟己在这-那之间被对方的屠灵刀绞斩得支离破碎,宛如肉靡! 禹宗奇黑色的衣衫微微飘展,已像幽灵一样移了过来,他冷沉的道:“杜才,永远不要忘记,本殿主掌中之刀乃承自天命!” “金鹏”杜才舌头似是打了结,他嗡张着嘴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禹宗奇双目的光芒凝冻成一片不似自人类眼中所能发出的残酷神色,他的左掌向右手一贴,屠灵刀的刀锋霍然偏斜,“金鹏”杜才连一声号叫都未喊出,一颗头颅已暴飞三丈,颈腔中的热血射起数尺之高! 方才,“承天邪刀”禹宗奇所施展的招术,乃是他精练了数十年,藉以称霸江湖的“十八承天刀”里绝式之一,以这十八承天刀,禹宗奇在武林中不知曾使多少名手饮恨归西,不知溅了多少鲜血,同样的,也不知多少次使他自己在生死一发中得回生天,这一套刀法,有着无匹的幻异,难言的古怪,至极的狠毒,在练成这套刀法之前,禹宗奇曾在荒山古-独处了十年,并且戒腥了十年,更令禹宗奇牺牲浩大的,是为了息天地之怒,祭刀头鬼魂,禹宗奇在刀法练成之日,毅然听从一位得道高僧之谏,使自己永远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他用此来适应“因果”之说,来抵偿“报应”之循环。 现在,这位浩穆院紫星殿的殿主,已缓缓行向寒山重身侧,寒山重以一敌二,仍是攻多守少,行动之间,如风如云,畅流而美妙。 不可否认的,“圣鹰”田万仞在“妖老”留仲插手相助之后,已可多少喘息一会,但是,也只是喘息一会而已,若想整个扭转劣势,只怕尚不可能,而此刻── 寒山重斧盾交挥中,忽然哈哈一笑,他大声道:“禹殿主,你要收拾哪一个?” “承天邪刀”禹宗奇发声道:“院主,请将叛逆留仲交予本殿主处置!” 一听到禹宗奇的声音,“妖老”留仲已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深深知道这位紫星殿殿主的厉害,并明白他那外和内刚的个性,-那之间,留仲的面色已苍白得吓人。 “圣鹰”田万仞一直倾注全幅精力与寒山重搏斗,方才那边的战况他并未十分注意,这时,他蓦地一机伶,颤声大吼:“禹宗奇,本教‘金鹏’‘银鹫’何在?” 禹宗奇双目冷肃,静静的道:“斩了!” 田万仞呕血剖肝的狂叫一声:“斩了?” 移山杵霍然回转,横扫五岳也似捣向禹宗奇,禹宗奇冷冷一笑,不闪不躲,屠灵刀蓦而竖起,硬硬的接了上去! “当”的一声震耳巨响传来,火花暴溅里,禹宗奇退了一步,“圣鹰”田万仞却踉跄两步,地下,四个深达三寸的足印宛然入目! 寒山重撇撇嘴唇,狂风暴雨般速闪速进,逼得“妖老”留仲退后不迭,一对双仪圈空自舞得哗啷震响,却无法止住自己院主的凌厉攻击。 人影突晃,“承天邪刀”禹宗奇一个转身,屠灵刀在一片钢环振响里劈向留仲,寒山重适时进步,又刚好迎住了返身扑来的田万仞。 禹宗奇神情深沉,出手镇定如山,招招浩烈方正,式式狠辣雄浑,刀出如银龙舒卷浩浩,荡荡,滔滔不绝气魄之雄,有万夫不挡之威! 他连展十刀后,低沉的问道:“院主,留仲犯了什么罪?” 寒山重游移闪转中,冷冷的道:“叛逆之罪!” 禹宗奇连逼连进,又问:“罪当如何?” 寒山重倏出九盾九斧,厉烈的道:“凌迟。” “承天邪刀”微微一笑,道:“留仲,你听见了?” “凌迟”这两个字,宛如两声焦雷击在留仲心坎上,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仪圈哆嗦着愈舞愈弱,禹宗奇刀光如缕,霍霍翻斩,他生硬的道:“留仲,可惜丹老吕老前辈白提携你了。” “妖老”留仲与禹宗奇相处有年,他深刻明白禹宗奇的习性,这时,他自然不会不知道禹宗奇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的含意是在表示什么了。 在这意识走上尖厉的一-那,“妖老”留仲的面色更在惨白中透出极度的惊骇,他的双仪圈依旧上下翻飞,锋利的圈刀霍霍溜转,但是,他生平认为最是得意的“阴阳圈”法,却在与禹宗奇的长久相处里,令禹宗奇熟悉了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熟悉得使留仲不得不骇异这位紫星殿的殿主在何时具有这么深刻的记忆力? “呼”的一声,在一片钢环猛烈的震响里,屠灵刀似老龙翻身,仰天闪起,刀身上的十八地岳轮回清晰映现,闪闪若真,锋利无匹的刀刃似刽子手的血眼,那么无情而冷酷的直砍而下,却又在砍下的瞬息令人不可思议的霍然幻成寒芒十六条,漫天罩地的包卷涌围! “妖老”留仲闷吼半声,双圈暴起,连舞成一道晶莹深厚的光带,背脊奇异的一弓,已猝然在光带的耀亮尚未消失前射出五步! 就在他的身形堪堪跃出的-那,在他原先站立之处,已那么令人惊恐的现出了十六道深刻的刀痕! 禹宗奇哼了一声,右臂抡起一个圆月也似的弧线,左手猛的往右手背按去,那么沉厚坚硬的屠灵刀,竟似软竹一般急剧抖颤出波波鳞光,像升涨的潮汐,浩荡而层层不绝的卷追而去! 时间上,已不容“妖老”留仲再有丝毫向前奔逃的机会,他蓦的长啸一声,身在原地闪电般移挪浮动,由于他游动的幅度是如此微小而快捷,贸然一见,便好似根本就没有闪晃过一样,但是,那波波不息的凌厉刀光,却呼呼的擦着他的肌肤肢体溜泻过去,险极了。 禹宗奇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他抢身上步,浮沉的道:“果然不愧是浩穆院出身,留仲,可惜你这一身把式了!” “妖老”留仲的一口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在禹宗奇上步之际,他已猛然吐气,瘦长的身躯在“哗啦啦”一骨节暴响中缩短了一大截,而他的双臂,却在身形暴缩中斗然延伸了两尺以上,锋利的双仪圈圈刃,隼猛至极的割向逼来的禹宗奇。 “好缩骨术!” “承天邪刀”禹宗奇口中大喝,仰身倒翻而出,屠灵刀却猝然闪出十朵宛如莲花似的光影,分做十个不同的方位削去。 “妖老”留仲双圈震响,大旋步扑向斜里,又在一片哗啦啦骨节声响中身形暴长,以怒矢出弦,直射对方。 禹宗奇以足跟为轴,将尚未平直的身躯哽生生转出四步,大吼一声,赤红的面孔宛如丹珠似的隐隐发光,屠灵刀蓦然带出万蓬光点,“蓬”的一声撞击声中火花金溅,“妖老”留仲身形上仰跌出去,而就在他堪堪仰出的一-间,一大团紫色的烟雾,已罩向禹宗奇身上! 没有做任何考虑,禹宗奇竟毫不畏惧的冲过这片紫色的烟雾,手中屠灵刀扬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左右各幻起十一道浑厚的匹练,似是两道锋利的光墙,而“嗤”的一响,屠灵刀却又在光墙的当中戮出,像是那两道光墙天生在那儿,不是屠灵刀本身的闪舞迹象一样! 禹宗奇不怕那蓬紫色的烟雾,是留仲所预料不到的,也因为如此,留仲预算里的回转空间就不够了,高手相斗,一丝一毫也不能稍有差误,否则── “妖老”留仲喉头低嗥半声,右边大腿,已在刀光闪处被削去了一半,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嶙峋! 冷森的一笑,禹宗奇刀锋偏斜,猝然再落,“妖老”留仲痛得满身冷汗,却又不得不奋力朝一边滚出,左手双仪圈用劲-飞攻敌! “呛啷”一响,他-出的双仪圈被震击得歪扭变形的溜曳入黑暗之中,禹宗奇那寒酷的刀锋又到了他的身上。 “杀!” 像是内心的痛苦与狠厉全在这个杀字上从“妖老”口里吼出,他猛然偏身,右手的双仪圈倾出生平之力,怒砸禹宗奇! 禹宗奇凤目倏睁,刀刃一幻急闪,“嚓”的一声,留仲的右臂已喷着大股鲜血飞落,那条断落的右臂手掌上,尚紧紧握着他的双仪圈! “妖老”留仲干瘪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野狼似的嗥号着,左掌无声无息的推出一股阴柔冰寒之气,直袭敌人。 禹宗奇冷沉着脸,内心却有着难言的凄楚,再怎么说,留仲总是相处了近十年的手足兄弟,虽然他如今叛离,却也曾在往昔共过生死,耳中听着他的惨叫,眼里瞧着他的痛苦,禹宗奇再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下不得手── 一阵阴寒的柔韧之风,蓦的扑面袭来,禹宗奇全身一机伶,已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叹息一声,随着他的这声叹息,体内一股至真至纯的“烈焰气”已迅速流转四肢百骸,封闭了所有的经脉毛孔,而他手中的屠灵刀,亦如浩日之辉,呼轰横斩,快得像电掣,留仲的左腕已洒着满空血滴落入尘埃! 鲜红的血,已将这金流阁的叛逆溅得全身透湿,他怨毒得令人起凛的瞪注着禹宗奇,虽然,这瞪注只是片刻,在禹宗奇的感觉上,却像是经过了千万年,于是,“妖老”留仲全身痉挛着,蓦而仰天狂笑,笑声惨厉凄绝,简直不似是人类口中所能发出。 禹宗奇静静的望着他,望着他在血泊中抽搐,在尘埃里哀号,在狠毒不甘的狂笑里泄愤,沉重的,禹宗奇道:“留仲,本殿主曾想恕你,但是,不能。” “妖老”留仲痉挛着,抖索着,面色转为死灰,他喘息着笑,笑里带着泪:“禹宗奇……你……你好……想……想不到……我……我留仲……留仲……与你共生死……同患难了十……十余年……到头来……却……却死在你……你的手中!” “承天邪刀”那双棱棱生威的凤目微微蒙网,他深沉的道:“以情感说,本殿主可以放你过去,以道义来说,留仲,本殿主饶你不得,否则,武林哪里还有规矩?浩穆院如何再以继续?寒院主又以何颜见天下人?留仲,三纲五常,忠孝节义,不是一个情字能以抵得,你叛反旧主,出卖弟兄,勾结外敌,颠覆根本,其罪滔天,大逆不道,本殿主不能护你,今日你落得此境,本殿主深为惋惜,但是,你仍须要对你的罪恶受到报应!” 留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目已有些灰浊,瞳孔逐渐散乱,他强力支撑着,断续而执迷不悟的骂:“少……少来这一套……仁义……仁义道德……留仲不……不吃这些……禹宗奇……你……永远记住……记住现在……大鹰教……匕首会……狼山派……白马帮……他……他们都会为我……报……仇……假如他们报……报不了……仇……我变了鬼也……也会找你……若变了鬼……也无法报得……来世……来也……我亦会找你……一雪此恨!” 禹宗奇深深的凝注着留仲,缓缓的道:“假如你能,留仲,无论在今生,或在来世,本殿主都等着你。” 喉头一阵急剧低响,留仲的双目已在翻白,他全身是血,再映着他目前的死灰神色,给人一种极端恐怖而惊凛的感觉。 禹宗奇轻轻蹲下,低沉的道:“留仲,你要去了……” 留仲双目上掠,露出的全是白仁,他喘着,呼着,骤然运起左脚,足尖向前,猛地蹴向禹宗奇小腹! 禹宗奇哼了一声,左手闪电似的一晃,已那么准确的抓住了留仲的足踝,留仲双眼蓦然暴睁,他抖索着嘶叫:“好……好……你好……你……你……你……” “呃”的一声,留仲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像是一只圆球曳尽了气,软软的横倒不动,但是,他的一双暴出眼眶的眼球依然怒瞪着,那么不甘,那么怨毒,那么愤怒,却又那么无告! 禹宗奇深深叹息,将手中抓着的脚踝轻轻放下,凝注着留仲的尸体,他摇头呢喃:“‘妖老’……‘妖老’……真是‘妖老’……唉!” 斜刺里,这时── “劈拍”一声暴响骤起,跟着一声狂吼,将禹宗奇自深邃的伤感里拉回,他迅速转首瞧去──老夫,“圣鹰”田万仞那么沉重的移山杆竟然已经半弯,两手鲜血淋漓的坐倒地下,胸前,衣衫破裂了一大片,一条尺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像是一张饥饿的大嘴! 这是寒山重在一招“神器鬼号”的极绝之式中加杂了一招两大散手之“阳烁芒”以后的结果,精疲力竭,意乱心慌的“圣鹰”田万仞终于抵挡不住对方这强悍猛厉的狠辣攻势而臣服敌前! 寒山重手中的戟斧闪泛着寒芒森森,紫红色的皮质侧举,他那双冷澈的目光,正如冰似的凝视着坐倒地下羞愤交集的田万仞。 “承天邪刀”禹宗奇再回首瞥了留仲的尸体一眼,大步向寒山重这边行来,在这短短的距离中,他已发现那与“生恩陀罗”向渭长较斗的美艳少妇,正企图脱离“生恩陀罗”的纠缠,神色里带着焦急的往田万仞的方向移近。 银铃铛儿轻轻响了几下,寒山重撇撇嘴唇,道:“田万仞,你真愚蠢,年前孤山一战,你就应该知道浩穆院的力量非是你大鹰教所能抗衡,那一次,你晓得事不可为,知机而退,为什么这一次你却倾巢而来,明知来了的结果而又愈陷愈深?你明白前面等待着的是毁灭,你就不要去撞向毁灭,这原是可以回避的,而你偏偏要傻得硬闯!” “圣鹰”田万仞愤怒的哼了一声,吼道:“本教主既已战败,何须多言?任你杀剐,田万仞也留得‘圣鹰’名在!” 寒山重露出一口云白的牙齿一笑,道:“老田,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又何必来江湖上那一套场面话儿?你真舍得死吗?你不想进攻浩穆院正侧各面的贵方人马前来援助吗?嗯?” 田万仞有如重枣的刚烈面孔紧绷着,咬牙切齿的道:“寒山重,你且莫得意太早,虽然我们各方人马会合的时间已过,虽然我们相互呼应的信号没有消息,但是,寒山重,这并非一定显示着我们已经失败,更不是证明你们已经胜利,寒山重,记得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道:“田大教主,阁下似乎很有自信?” 田万仞游目四顾,周遭,战况凄厉,但是,显而易见的,大鹰教及万筏帮的人,都已陷入重围,看情形,欲胜不得了。 一旁默立的禹宗奇朝寒山重微微颔首,寒山重会意的向远处横卧的留仲尸体看了看,冷冷的道:“叛逆已毙其一,尚有凌玄及金流阁一干不肖,看他们尚能在刃芒之下魂游到几时!” 田万仞在方才已经看到了留仲的惨死,他表面上装得镇定,骨子里却十分悲骇,只是,在此时,他实在已无能为力了,甚至连一丝伤感之态也不能显出,因为他还要鼓舞军心,还要保留一个英雄之名,还要奋起作最后之一搏! 禹宗奇静静的瞥了田万仞一眼,温和的道:“田教主,阁下进袭本院紫星殿之各位朋友,已经全军尽没,攻击梦桥左近的人马亦至兵残力倾,从水道潜上的二百多位好汉更无一幸存,大威门以内,狼山派及匕首会所属,已全然被我方包围,凌玄率众佯拒‘冥隼环’公孙咎及万筏帮周白水等人的阴谋,早已在我们计算之中,他以为金流阁所属大多归顺于他,其实,他是大错了,现在,金流阁所属的‘秃尾龙’费合、‘十幻掌’苏超、‘锦鼠’杨广、‘铁二郎’满财宏等人,除了‘秃尾龙’费合与其手下十人附逆以外,其它三人及金流阁所属的二百余名壮士全是效忠于浩穆院的,现在,田教主,他们已在公孙咎等人破墙冲入的盏茶时光里,完全转从本院迟元左卫的调度反围凌玄,我们的计划一步未错,节节紧扣不辍,问题是贵方筹幄失之大意,且错误估计之处太多,一着之错,便满盘皆输,田教主,在筹划一场大血战的思维里,千万不能有任何一环失误,更不可太往好处打算,否则,结果就会很悲惨的了。” 禹宗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刺入田万仞的心扉里,每一个字,每一声尾韵,都令他深深惊悸与颤抖,他现在才知道,浩穆院里,除了寒山重是一个最为明显的劲敌之外,他们对禹宗奇的估计却太低了,他们原该早些明白,一个叱咤风云的大豪左右,一定会有些奇才异士相辅的啊。 寒山重满意的一笑,道:“看情形,那与迟元较手的两个老僵尸是死定了,嗯,‘金刀呼浪’果然有两手!” 田万仞心头一跳,脱口叫道:“寒山重,你是在说‘阴山双魑’?” 嗤嗤一笑,寒山重道:“应该说是‘双魑归阴’,田大教主,既已失去一臂,又何苦在乎那臂上一指?贵方辛苦所创基业,从此冰消瓦解,实在也令人有些惋惜,是吗?” 田万仞嘴角抽搐,满脸凄然,他沉重的垂下头来,默默不出一语,而在这时──一条人影,已蓦地冲向禹宗奇身边! 禹宗奇冷哼一声,屠灵刀霍然回斩,来人大吼一声,急速跃开,禹宗奇目光一瞥之下,已会意的迅速跃去。 那跃开之人,不是别个,乃是身躯矫健,形容骠猛的“腾蛇指日”夏厚轩,禹宗奇旋步跟上,屠灵刀左翻右劈,与夏厚轩的一柄“弦月铡”闪攻数招,夏厚轩一个虚式进步,低促的道:“范标已率领十多人冲出重围,绕回攻往太真宫!” 禹宗奇神色一肃,低沉的道:“你可表明身份了,记着你表明身份的代价,本座先去应付了!” 低促的语声尚在夏厚轩耳中飘荡,禹宗奇已一拂衣袖,有如一头夜鹤凌空,电射而去,他嘴里尚发出一阵尖厉的长啸之声,随着这阵啸声,围持四周的百余名浩穆强弩手己撤出一半,纷纷往黑暗中逸去。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田万仞已蓦然抬起头来,狠毒的道:“寒山重,你在想什么?禹宗奇为何突然离去?你们有麻烦了吗?你们的计划不是很周全吗?”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近似疯狂的大吼:“人算不如天算啊……寒山重,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山重断叱一声,一脚飞起,却擦着田万仞的耳边过去,他望着田万仞那愤怒暴厉的面孔,冷森的道:“田万仞,你是懦夫,而我,我寒山重敢与天命抗衡,你能吗?” “圣鹰”田万仞如受雷殛般怔在那里,半晌,他又闪电也似跃身窜起,弃置一旁,弯曲了的移山杵在他手中抡舞如山影重叠,猛烈砸向寒山重头顶! 寒山重毫不躲闪,奋起神力挥盾迎上,“蓬”“蓬”的连串巨响中,他身形微一踉跄,田万仞已兵器脱手,震出三步,一屁股坐倒地下,胸前的伤口崩裂更大,热血有如泉涌,双手虎口,已完全撕开,左肩的创伤,更是肉绽骨现,刺目至极。 这位大鹰教的教主原是赤红火辣的面孔,经过这一再的打击,已是惨无血色,他几乎已瘫在地下,粗浊的喘息声远近可闻。 寒山重冷漠的卓立着,语声阴沉:“田万仞,你不要逼得寒山重现在便取你的性命,我要叫你亲眼看见你自认为有拔山移鼎之威的来犯人马就歼,我要叫你澈底明白好斗嗜战,窥伺他人基业之徒最后会落得什么下落!” 田万仞双目像要喷出火来一样怒瞪着寒山重,他大口的喘着气,牙齿却咬得格格作响,怨毒深仇,表露无遗! 寒山重哼了一声,张目四顾,周遭战况已进入最后决胜阶段,地下遗尸无算,起落不息的号嗥,与闪臂挥动的寒光冷刃相衬,情景确是惨怖!—— 土家族扫校 第27章 狠杀绝斩 铁胆毒心 五生陀罗中的“生济陀罗”常德,手里一柄粗重的“善行杖”,来去如风,浩大威烈的正将“双掌分界”李烈逼得狼狈不堪,左闪右躲,他的一双判官笔虽然刁钻滑溜,善于游斗,却不是常德的对手,这位“生济陀罗”体魄高大魁梧,膂力雄浑,最是适宜远攻力搏,李烈几次进身不得,自是展不开所擅之长,空自大汗如注,步步后退。 “鞭绕斩月”管逸的左胁,不知在何时已被划破一条向淋淋的口子,他的对手“生息陀罗”包川满脸狠厉,如云似电的“云纹剑”飞闪得泼风打雨,而包川的后背,衣衫也有一大片撕裂,露出里面浮肿紫乌的肌肤,显然,他也挨了管逸十分不轻的一记蛟皮鞭! 这时,静悄悄的── “腾蛇指日”夏厚轩倏然掩进,扑向与“生渡陀罗”赵百能拚斗得激烈无比的“水豹子”林从忠身侧,这个犷野凶猛的万筏帮老么,正悍不畏死的挥动着他那锋利沉厚的劈水刀,霍霍不息,几近疯狂般向“生渡陀罗”猛砍猛杀,虽然,他的身上己挂了五六处彩,但这个彪形大汉却宛如不觉,看他那形态,实在令人有些惊骇。 “生渡陀罗”功力精湛,沉着稳练,他并不慌张,一对琅琊刺时而快逾电掣,时而狂放如云,时而轻灵似雾,时而猛辣狠绝,但是,他虽然伤了“水豹子”数次,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胜利,纵使他的武功比这莽汉高出不少。 “腾蛇指日”夏厚轩身形才到,“水豹子”林从忠已喜出望外,他大叫道:“夏厚兄来得正好,咱们合力做翻这光头小子为田教主出气!” 夏厚轩低低的道:“林兄你受伤了?” “水豹子”拚命斩出十七刀,身形狂进,大笑道:“能斩这光头下来,区区小伤,又算得什么!” 夏厚轩嗤嗤一笑,弦月铡化为冷电条条,直泻赵百能,赵百能闪挪腾移,琅琊刺拦架翻飞,霍霍生风,但是,却在左右夹攻中退后了两步! “水豹子”林从忠不断狂吼,汗水与口沫横飞,他狞厉的面孔因兴奋而扭曲着,疯狂的冲进,劈水刀长斩斜砍,急厉无匹! 夏厚轩紧随而上,急叫道:“林兄攻他上盘!” 林从忠毫未考虑,劈水刀呼轰直起,似冷电倾流,劈向赵百能头颈,赵百能冷叱一声,一个大斜身,琅琊刺似毒蛇伸缩,左戮右挂,双管齐下! “水豹子”目光一瞥之下,已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如直攻敌人上盘,夏厚轩就该策应于他,自右侧猝击对方下身才对,换句话说,敌人便不应该尚有时间再做反击,但是,现在,夏厚轩的策应呢?在哪儿? 他牯牛似的身躯猛然暴旋,向后跃退,正要张口喊喝,一阵疼澈心脾的感觉已蓦然自腰部传来! “生渡陀罗”赵百能神色冷酷,倏然而进,琅琊刺倏挥,尖锐的锥刺已到了“水豹子”的双肩,而这时,他己全身瘫痪,宛如骨筋俱拆,丝毫躲闪不得了。 “噗”“噗”两声闷响,随着两股鲜血标起,“水豹子”林从忠的两肩锁骨已尽碎无余,他凄厉的大叫一声,倾出生平之力,朝斜刺里狂冲而出,于是,令人不忍目睹的,切入他腰部的弦月锁,便那么无情的将他腹内的肚肠完全扯出,拖拉沥洒有寻丈之远! 这巨大的疼苦,已几乎令林从忠立即断气,但是,他却没有,他竟然尚能支撑着没有倒下,缓缓的,他转过身来,满是刀疤的凶厉面孔上有着一片狠毒与迷惘之色,瞪着一双布满血迹,有如铜铃般的牛眼,他注视着夏厚轩,嘴唇抽搐,抖索不息,那眼中的神色,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惨怖与凄苍,沉厚的劈水刀,仍然握在他手里,他却提不起来,看情形,他是永远也提不起来了! “腾蛇指日”夏厚轩感到一阵冷瑟起自心头,他有些莫名的寒凛,缓缓的,他道:“林从忠,你应该倒下去了,应该早些安息了。” “水豹子”的小马甲上,茸茸的胸毛上,全是带着黏浆的血,他彷佛尽了最后的一点力量,低弱得几乎不闻的吐出几个字:“为……为什么……你?” “腾蛇指日”夏厚轩吸了口气,大声道:“浩穆院有奸细,但是,也有反奸之人,林从忠,我就是其中之一。” 喉头起了一阵混浊的响起,这头“水豹子”凄然摇头,嘴已颤动,似有所言,但是,他终于没有再说出一个字,就那么双目暴突的摔跌尘埃! 一直默然无语的“生渡陀罗”赵百能大步行上,赞誉的道:“夏厚老弟,干得好,为了浩穆威信,浩穆存亡,我们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无须心中抱愧!” 赵百能一语道破了夏厚轩的心事,他不禁脸上微微一热,是的,方才,他的做法,在极端严厉的武林规矩来说,未免有失光明,但是,道理不是死的,却要分时分地来加以运用解说。 一个尖锐却清脆的嗓音,像撕裂空气似的惊叫起来:“夏厚轩,你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你吃里扒外!” “生渡陀罗”赵百能回首瞧去,冷冷笑道:“玉凤凰,你还是顾顾自己这条小命吧!” “玉凤凰”一直以绝大的忍耐力保持镇静,眼前的一切变化,她都瞧得十分清楚,这位曾历经沧海的少妇,虽然是个女人,却有着异于寻常的毅力与勇气,她固然心中悲愤于大势已去,但是,她却仍然能振起精神力持当前之役,虽然,她已知道不能扭转逆局,可是,夏厚轩的突变及林从忠的惨死,却使她心弦震动,不克自制,在这眼前血雨腥风的杀伐中,眼见己方之人尸横命残,纷纷仆倒,情景已够凄厉,而又突然再生内变,这打击,如何再能使她保持镇静与缄默? “生恩陀罗”向渭长一柄锋利至极,上缕着精致莲花座的“超生戒刀”的闪晃流烁,精亮缤纷,已是稳占上风,“玉凤凰”惊惶悲愤之下,向渭长步步连进,锐风猝拂,“嚓”的一声将对方那高挽的云鬓削去一绺,“玉凤凰”那一头如云似雾的秀发,霎时已瀑布似的披到肩上。 这位大鹰教教主的外甥女,那张姣好的面容已完全变了色,但是,她的一双鸳拳剑仍旧泼闪隼利,招招狠辣,式式阴毒,丝毫也不肯让“生恩陀罗”在她力量之内作较多的进展! 坐倒地下的田万仞满脸凄凉的望着自己这爱同己出的外甥女在拚死力斗,神色中流露出万般哀痛与怜惜,他的嘴角在痉挛着,有一股深深的壮士无颜,英雄吞泪的酸楚。 寒山重有着超人的领悟力,他怎会看不出来?缓缓的,他故意大声道:“向渭长不可伤这妞儿,活擒之后交由本院主处置,赵百能与夏厚轩联手夹攻‘鹰眼’那贤!” “生渡陀罗”赵百能与“腾蛇指日”夏厚轩各应一声,如飞跃向早已大汗淋漓的那贤左右,出手就是一连串狠招猛攻而去! 寒山重回过头来,淡淡的道:“田万仞,还记得寒山重说过要擒你外甥女犒赏勇士之言吗?看来,这句话就要实现了。” 田万仞蓦然仰头,狠狠的朝寒山重呸了一声,寒山重微微一闪,嗤嗤笑道:“有骨气,当年姬发唾费仲,冒凌迟之罪,却换来个烈士之名,田教主,阁下唾寒某,也想凌迟而没留名千秋吗?不过,阁下你有姬发之刚烈,寒某却非如费仲之险恶呢!” 田万仞全身颤抖,咬牙道:“寒山重,你的狠毒鄙恶,冷血绝义,古来奸臣贼子,都也及不上你之万一,田某但有一息存留,必不与你甘休!” 寒山重撇撇嘴唇,一笑道:“随你,随你骂,随你说,寒山重胜券在握,一切忍下便是!” “圣鹰”田万仞双目怒瞪,正想启口,“蓬”的一声闪响倏起,紧跟着又是“嗤”的一声肌肤撕裂的刺耳之声,他急忙回视,天啊── “鹰眼”那贤背部已裂开两条血糟,皮肉翻卷,脊背隐现,整个右耳连着一大块皮肉垂挂在颈旁,形状之惨,令人起栗! 他的对手之一,“生广陀罗”沙经光秃的头皮亦被他的九曲匕首硬生生削去一块,血流满面,深可见骨,但是,双方的游斗未息,仍在彼此舍命相搏! 田万作心头一阵绞痛,他一双虎目隐含泪光,激动的向前爬出,寒山重冷冷一笑,戟斧的冷芒一闪,轻轻在田万仞脖子上按了按,淡漠的道:“田万仞,我想,我们彼此的心事都是一样,你的手下与你情感深厚,我的手下也与我义结生死,但是,我们却不能插手,在我,我是不屑,在你,你是力有不殆!” 深长的叹息一声,田万仞俯倒地下,闭目垂首,不再发出一语。 斗场里── “鹰眼”那贤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老实说,他的武功之高,实在“金鹏”“银鹫”之上,但是,他的对手却是浩穆院紫星殿的五生陀罗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不过,“生广陀罗”沙经的功力,较起这位雄峙大鹰教坛首座地位的那贤实逊了一筹,他虽然与对手缠战很久,却不会得到胜算,自“生渡陀罗”与夏厚轩加入战圈以后,情势已大大扭转,完全成了稳打稳吃的局面,“鹰眼”那贤虽则拚死力斗,看情形,亦不会支持得太久了。 “腾蛇指日”夏厚轩这时忽然大叫道:“沙大哥请退后暂息!” “生广陀罗”沙经微微一楞,夏厚轩已蓦的暴弹而起,矫健的身形在空中一弹一弓,猝然飘落,他的左手食中三指,已在这-那之间完全变成青蓝之色,带着一股粗浑而凝聚成形的青蓝色气体,像煞一条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矢,怒戮那贤眉心! “生渡陀罗”的琅琊刺一抖倏撤,在与“生济陀罗”恶战的双笔分界李烈眼角一瞟之下,骇然狂吼:“腾蛇指日!” “鹰眼”那贤一双隼利如鹰的眼睛霎时闪过一片令人震慑的煞光,他高瘦的身躯骤然向侧扑出,右边垂挂的耳朵剧烈的摇晃着,那贤的九曲匕首快得闪电般投掷而出! 于是── 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加躲闪,那股凝聚成形的青蓝色劲气已像煞一把利刃,“噗”的穿进了那贤左胁之内,而他的九曲匕首,亦那么狠毒的插进了夏厚轩的大腿之根,夏厚轩在空中一个转折,踉跄落地,“鹰眼”那贤却痛苦非凡的在地下缩成一团,他的双手十指深深的抓进泥土之内,面孔已扭曲得完全变了形! “生渡陀罗”赵百能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扶住了摇晃不稳的夏厚轩,“生广陀罗”却倏然掠进,飞起一脚将缩成一团的“鹰眼”那贤踢出五步,那贤的身躯始才滚出,周身肌肤已在这顷刻之间完全变成了青蓝之色,七窍五官与身上的毛孔,津津渗出已成乌紫的血液,其状可怖之极。 “吭”的又是一声闷吼,一双判官笔飞崩天上,李烈正双手虎口尽裂的亡命逃窜,“生济陀罗”乘着这震飞对手兵器的有利时机暴跟而上,善行杖霍霍纵横,左扫右砸,双掌分界李烈眼见同伴相继断魂,而又一个比一个死得凄惨,心中早已颤凛惊骇,哪里还有斗志存在?善行杖的粗重杖头狂风般呼轰追击,他有如猫掌之鼠,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一条人影自斜刺里冲来,闪亮的三刃刀倏刺猛砍,李烈大叫一声,朝地下狂翻出去,口中惊骇的大叫:“沙大哥……饶命……沙大哥……” “生济陀罗”常德紧随而至,手中善行杖倏起倏落,砸得地下尘土飞扬,一个深坑跟随一个深坑! 李烈连翻带滚的翻跃着,汗水与涕泪齐洒,原来那精练的形态,现在是一丁点儿也找不出来了,他如今的模样,除了可怜,更是可耻! “生广陀罗”沙经满面是血,宛如厉鬼,他毫不放松,疯狂追砍,李烈声嘶力竭的惨吼怒号,在地下东窜西滚,终于,在他最后的一次窜跃里,被“生济陀罗”常德一杖扫中,整个身躯弹飞而起,在空中鲜血溅洒中,“生广陀罗”沙经的三刃刀已飞射出去,透过李烈的身体,将他活生生的钉死坠下! 周围的浩穆院壮士,每个人都似疯狂了一样,刀不停挥,血不停喷,大鹰教与万筏帮的人马亦是红着眼拚力死战,尸横遍地,残肢乱舞,而逐渐的,浩穆院方面的壮士们已围成了一个圆形,将愈斗愈少的敌人围在其中! “生济陀罗”一个翻身,又飞扑向与“生息陀罗”包川拚战的“鞭绕新月”管逸,管逸此刻早已面青苍白,步步后退,“生济陀罗”一到,他手中蛟皮鞭劈啪一响,卷向敌人,双脚飞处,人已倒射而起! 又是一条人影倏然扑到拦杀,一对琅琊刺闪闪生辉,管逸哼了一声,在空中连连抖臂,已转了三个方位落向地下,他甫始落下,彷佛是影子跟随,云纹剑,善行杖,琅琊刺,已交互围攻而到! 他大吼一声,蛟皮鞭长绕回旋,鞭梢子尖锐厉啸,“生息陀罗”包川暴叱一声,悍勇直上,像刀刃那么快,“刮”的一响,他的左肩至胁已衣碎皮绽,鲜血四喷,但是,他已一把抓住了管逸的蛟皮鞭身,手中锋利的云纹剑抖起一团云雾似的朦胧光芒,透胸直穿管逸背心! 管逸身形尚未倒下,一条黑蟒也似的影子呼轰一闪,已将他整个砸飞出寻丈之外! 从开始就是残酷,到末了更为凄怖,地下,一具具不似人形的尸体,那么无告的横躺直竖,这情景,这气氛,尖厉血腥得令人肝肠寸断。 寒山重摇摇头,缓缓的道:“沙经与夏厚轩在此包扎休憩,包川敷药后即行肃清眼前顽抗之敌,常德与赵百能即赴太真宫增援禹殿主!” 五人齐声答应,各自遵命而行,现在,只剩下与“玉凤凰”拚斗的“生恩陀罗”向渭长,虽然他功力浑厚精博,足以战胜那美丽的对手,可是,难就难在他奉有令谕须要活擒,活擒,实在不算简单啊!—— 土家族扫校 第28章 戏凤擒逆 急流知退 现在,全场只有两拨人在狠拚了,“玉凤凰”头发披散,一对鸳鸯剑如云似雾,回绕纵横,但是,在生恩陀罗大马金刀,威辣猛沉的超生戒刀之下,却早已汗水盈盈,娇喘不息,一张白净如玉的脸蛋儿,嫣红得宛如朝阳晚霞。 大鹰教及万筏帮的攻击者,已经完全被浩穆院的人马团团围住,刀光芒影中热血蓬洒,此起彼落,大鹰教的教徒伤亡惨重,只剩下了最后的七八个人,万筏帮更惨,只有两名负了伤的帮友尚在咬牙硬拚了。 生息陀罗包川自行撕裂衣衫,在上面倾倒了金创药末之后草草包扎了肩背胁下,提起那柄较寻常利剑为短沉的云纹剑冲向斗场,他红着眼,拧着眉,一副凶神恶煞之像! 寒山重舐舐嘴唇,笑了一下:“田万仞,你的手下已到临最后关头了,要我恕过他们么?” 田万仞依旧俯仆于地,双目紧闭,面孔上有一片说不出的凄苍,他一言不发,嘴角却在急剧的抽搐。 就在这-那之间,生息陀罗包川已飞扑而到,抖手十一剑,两名大鹰教徒已翻身仰跌出去,一把镔铁刀霍然猛砍包川颈项,他嘿嘿一笑,大斜身,同时又躲过了一条七节鞭,于是,云纹剑蛇信似的暴戮急缩,那名使鞭的大鹰教徒已狂吼着仆倒于地! 半声惨叫,一个浩穆壮士满身鲜血的翻倒,而当杀他的那名大鹰教徒兵刃尚未及自他体内拔出,五柄沉厚的朴刀已同时劈到这大鹰徒身上!彷佛分尸一样将这条大汉斩成了数段! “生息陀罗”包川怒骂连连,云纹剑疯狂劈砍,只是那么一贬眼,那两个受了伤的万筏帮友已毙命于他剑下,虽然,包川的脸上也被其中一个在临死之前用鬼头刀擦了一记! 不用多少时间,仅存的十来个敌人,已经一个不漏的全部躺在地上,望着这些尸体,不禁令人叹息,就在那宛如现在的方才,这些已寂然不动的大汉们,不是个个都还活蹦乱跳的么?而如今他们却再也不能动弹了,丝毫也不能动弹了。 寒山重面上毫无表情,围立周遭的五十多名强弩手,已经换了两次火把,青红的火舌闪耀着,照亮这眼前一片血腥,也照出山重的神色更为冷森。 “生息陀罗”包川不愧素有狠辣之名,他也不管脸上血迹斑斑,抹也不抹的又待往““玉凤凰””冲去。 寒山重冷冷的道:“包川,你退下疗伤。” 这位年岁只有二十三四的生息陀罗老么微微一愕,十分不情愿的退了下来,两名浩穆壮士随即上前为他拭血上药。 生恩陀罗的超生戒刀曾经不止三五次的可以取了““玉凤凰””的生命,但是,他却都在千钧一发里收手改为擒拿,不过,杀一个人与捉一个人却全然是两回事,又何况““玉凤凰””武功极佳,生恩陀罗纵然功力高出此女甚多,要想活捉于她,也十分不易,几次险险到手,又几次被“玉凤凰”闪了开去。 四周的浩穆所属,已围成一个半圆,无数双眼睛,虎视着斗场,兵刃的寒光在火把的光辉里闪晃不定。 生陀罗真有些火毛了,他猛劈十七刀,刀面上精镌的朵朵莲花彷佛跳跃却出,他狠厉的吼道:“你这女人还要命不要?姓向的若非奉有院主谕令,早已将你宰成十八块了!”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溜泻的剑芒,“玉凤凰”咬着牙关,挥汗如雨,娇喘吁吁里招出绵绵不息,披散的长发飞舞飘拂,神情在悍厉中又带着那么一丝儿凄艳。 寒山重撇撇嘴唇,沉缓的道:“‘玉凤凰’,你再不丢剑就缚,只怕就要变成一只血染的凤凰了。” 俯在地下的田万仞蓦然抬头,嘶哑的悲喊:“-娃,打不过就自刎,不要落入他们手里受凌辱,田家的血液里没有畏惧,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玉凤凰””脸上散发着湛湛的光影,她毅然高呼道:“舅父,你老人家放心,甥女儿永不会为你丢人!”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我真要为你们这一对老少喝彩,真是有种得厉害,不过,既然如此,也罢,寒某便成全你们!” 他说到这里,断然喝道:“包川,你还有兴趣再试一下么?” 生息陀罗包川一望寒山重,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错,若寒山重真想置那““玉凤凰””于死地,他只要吩咐正在交手的生恩恩陀罗向渭长一声,已经足够,又何必再要包川上场?换句话说,寒山重仍然是不欲叫那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殒呢。 于是──生息陀罗包川恭应一声,如怒失离弦,猝然长射而出,手中云纹剑“铮”的弹起,化做流光千道,暴卷而下! 生恩陀罗向渭长缠战良久,一直因为想要活捉对方而弄得胜败不得,早就是一肚子怒火,寒山重的话方才出口,他也没有考虑其中内蕴如何,生息陀罗剑光泻落,他已大旋身倏然欺近,超生戒刀有如浪里白条,滚滚绞向““玉凤凰””! ““玉凤凰””毫无畏惧之色,左手剑条舞剑花千朵上迎包川攻势,右手剑拱翻阻拦向渭长急进,婀娜的身躯一扭一旋,已迅速倒跃七步。 生恩陀罗暴闪而入,戒刀一抖冲天,远幻流辉层重,却又在光芒晶莹中映起刀影万千,那么令人心胆俱裂的包卷而上! 这一着,乃是他一直恐怕伤了对方而不敢用出来的绝式:“血海魂影”! 生息陀罗目光一瞥之下,知道不妙,他猛力挫回自己夹击的力量,边急促的低叫:“大哥住手!” ““玉凤凰””挥剑硬挡,“当”“当”两声,右手剑已在向渭长的猛厉攻击中震出三丈,自中折为两断,这位娇丽的姑娘也跄踉退出五步,在她的退后中,一片刀光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尖锐的斩来! 在这时,包川的急呼亦已传到向渭长的耳朵里,他这才猛然记起寒山重的指令,是的,寒山重只叫包川出手相助,却并没有要自己取那女人的性命啊,这一想起,他已奋力“嘿”了一声,倏然缩腕挫臂,左掌往右侧猛挥,魁伟的身影滴溜溜暴旋而出。 虽然向渭长收手收得快,““玉凤凰””的肩臂各处已在“括”“括”几响中被斩伤了三处,热血霎时滴满了她的半身! 生息陀罗飞闪而进,云纹剑急起倏绞,口中大叫:“撤剑!” ““玉凤凰””花容惨白,朱颜黯淡,她奋力后跃,手中剑倒过来削向自己的咽喉,口中悲愤的喊着:“舅父,不孝的甥女先去了……” 生息陀罗分毫之差,未曾绞掉对方之剑,生息陀罗向渭长猛然回扑急磕,却也已慢了一线,两个人急得四目突出,大喊失声── “当”的一声震耳剧响传来,当每个人的瞳孔里才有着一抹银光闪掠的映印,而那抹银光已经消失,消失在““玉凤凰””那被击飞出四丈之远的两截断剑之上! ““玉凤凰””被震得坐倒地下,右手血迹斑斑,痴迷的凝视着自己又被击飞震断成两截的利剑,那折断之处,火把的光辉照得明白,有一枚周缘锋利,小小巧巧的银铃当儿! 剑刃的寒气宛然在颈,那锋刃,已经接触到“玉凤凰”的颈项上,她毫无意识的抚摸着颈间那条细细的血痕,只要一点,是的,只要再稍进一点点,那雪毫的剑锋,必已切入她的咽喉了,但是,不敢令人置信的,竟有人能在这几乎等于没有的空隙里出手击飞她的剑,那快、那准、那狠,老天,这会是一个“人”所能施展的手法么? 生恩陀罗一身冷汗,飞奔到寒山重身前,惶然恭身道:“向渭长无能,几乎误了院主谕示,不敢卸罪,但请院主处置。” 生息陀罗已一个箭步冲到“玉凤凰”身边,左手一挥,四名浩穆院的彪形大汉自旁如狼似虎的奔上,不由分说将“玉凤凰”缚了个结实,其实现在已不用绑了,“玉凤凰”全身伤痕累累,又在神迷气虚之下,根本也再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向,这怎能怪你?假是我,打了这么久我也会心火上升的,只是你应该知道,你的院主寒山重一向都是怜香惜玉的啊。” “生恩陀罗”向渭长裂嘴一笑,如释重负的退到一旁,这时,地下的田万仞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掩不住有庆幸欣慰之色。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田大教主,姓寒的也还有那么两分人味吧?嗯?” 田万仞原来有几丝安慰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他愤怒的吼道:“寒山重,你休想污辱本教主的甥女,虽然你救了她,也只不过别有所图,根本就是蛇蝎心肠,满肚子卑鄙龌龊!” “玉凤凰”蓦然机伶伶的一颤,自迷茫中惊醒,什么?是寒山重救了她?刚才那出手之人竟是寒山重?那武功强悍得令人震骇的煞手,那俊逸洒脱的魔星?那表面温文儒雅的色狼?那君子,也是小人? 她古怪而冷漠的注视着寒山重,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流露出明显的愤怒与仇恨,发自心底的痛楚,她平静而又幽恻的问:“寒山重,刚才,是你出手震飞了我的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不错,姓寒的这两手小把式还过得去吧?” “玉凤凰”冷森的哼了一下,道:“寒山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意图?你以为我不明白你骨子里的下流?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血液里流循的邪恶?寒山重,你瞎了眼,你迷了心,你丧尽天良,你污蔑人格,你卑鄙、无耻,我告诉你,我拚了一死,也不会要你沾着我一丁点!” “住口!”“生息陀罗”包川双目血红,额暴青筋,他狂冲而上,挥手就要掌掴“玉凤凰”的面颊!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包川退下。” 生息陀罗气得面上赤红,他退后两步,朝“玉凤凰”吼道:“我告诉你,你再如此诋毁本院院主,我不生拔了你的舌头便算你八字生得巧!” “玉凤凰”全身起了一阵痉挛,但是,她却忍住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咬着嘴唇默默无语。 寒山重拂了一下衣袖,戟斧的刃芒微闪,显得他是如此的冷傲而潇洒,圣鹰田万仞喘息着,痛苦的盯视自己的甥女,老怀凄凉的摇头,天下,没有事会比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豪士眼见自己所爱之人受辱而不能加以丝毫援手来得哀伤与苦楚了,而田万仞,目前正是如此,在以前,当着他的面,谁敢如此叱责“玉凤凰”?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她稍有微言! 寒山重望了二人一眼,缓缓的道:“‘玉凤凰’,你的名字?” “玉凤凰”带着泪光的眼睛冷毒的注视着寒山重,从她那憎厌到了极点的眸子里,寒山重看得出这位美丽的少妇心中包含了多少仇恨。 于是,寒山重又习惯的嗤嗤笑了,他道:“别这么看我,尤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用这种眼光看人,实在与你那明媚的眼波儿颇不相视,方才,我记得我是在问你的名字,嗯?” 生恩陀罗向渭长双目一睁,正想喝叱催促,寒山重已对他轻轻摇头,“玉凤凰”咬着牙,冰冷的道:“郑。” “郑-?”寒山重跟着念了一遍,嘴里啧了一声,道:“好,人美,名字更美,我听说你以前曾有过一段沧桑史?那两个男人真是瞎是瞎了狗眼,这么标致的人儿都不知道享受,也罢,浩穆儿郎!” 他喊了一声,向渭长与包川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在。” 寒山重舐一舐嘴唇,笑道:“此女甚佳,本院主将收其为第五房妾,各位有无异议?” 向渭长不禁一愕,他知道寒山重至今尚未娶亲,又何来什么三妻四妾?包川却人小鬼大,他暗暗一扯拜兄衣袖,大笑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恭喜院主,贺喜院主。” 寒山重仰天大笑,声震霄汉,“玉凤凰”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颤抖着,挣扎着,神情里有着极度的绝望与羞愤。 “圣鹰”田万仞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指着寒山重,抖索的大吼:“好……好……寒山重,你真是称得上心狠手辣,厚颜无耻……好……我田万仞若留得一口气在……必要整个黑白武林道晓得你是如何下流卑鄙,如何丧失人性,你你你……你竟乘着他人之危,起那淫心……”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露齿一哂,低沉的道:“包川,你率人将田大教主及郑-二人押入困龙洞,记得点了他们的穴道将二人分开囚禁,不过,嗯,可别虐待了寒某人的亲家!” “生息陀罗”包川躬身答应,向左右点头示意,六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已一拥而上,将“圣鹰”田万仞抬起,与“玉凤凰”郑-同时押往前面,包川临行前回首一笑,低声道:“院主,你已快将这一对甥舅气煞了。” 寒山重展颜一笑,目视包川行去,转身朝生恩陀罗道:“渭长,你即率刀手二十名,强弩手三十名赴援迟左卫!” 向渭长肃容答应,招手之下,已率着五十余名浩穆壮士急急奔去,寒山重又向坐在地下,面色带着灰败的夏厚轩及生广陀罗道:“不要装英雄,说老实话,你二人伤势如何?” 夏厚轩裂嘴苦笑了一下,道:“千幸万幸,幸的是那柄弯曲的匕首上没有淬毒,不过,却插进了在下大腿骨根之上,痛得很。” 寒山重目光瞥了地下弃置的那柄九曲匕首一眼,那柄匕首的前半截,染着浓厚的血迹,他摇摇头,又问沙经:“你呢?还受得住?” 沙经抿唇一笑,疲惫的道:“回禀院主,今后,只怕属下的头皮更为光滑油润了,现在,属下只想找个地方大睡一觉。” 寒山重颔首招过四名浩穆壮士,道:“扶着二位大哥到银河堂养息,那里,有浩穆院第一流的大夫五人,正在悉心为本院伤者疗治创伤!” 四名大汉小心翼翼的上前扶着二人去了,寒山重亲自拾回了地下那枚魂铃,又向四周环视了一遍,百余名刀手,除了负有使命离去的三十多名以外,现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了,弩箭手倒是没有损失多少,仅有三名横倒地下。 他沉吟了一下,道:“所有刀手留在此地休憩,顺便将伤者送往银河堂,不要再等我们的救伤巡回兄弟了,弩箭手一律跟随本院主往援迟左卫。” 说完了话,他头也不回的抢先飞去,五十余名强弩手举着火把,宛如繁星一片,闪耀不定的随后奔来。 寒山重身形起落如电,片刻之间,已经过了当中的树丛草圃,来到迟元等人拒敌之处。 这里,隔着他们方才激斗的地方约有五百多步的距离,寒山重赶到之时,已经早成为一片修罗场了,情景惨烈而凄厉,简直目不忍睹,挂在树上的尸体,分成数截的人身,失去头颅的,暴出眼珠的,残了肢体的,形形色色的,集残酷之大全于此地,艳红的血液,白色的脑浆,瘰瘰的肚肠,洒得遍处喷得遍处,像是天神震怒着一掌拍下,拍碎了那些原是活蹦乱跳的大汉,拍成那些原是人形的人不成为人形了,残忍得足可吓破胆小者的囊脏。 “金刀呼浪”迟元的弯长马刀,正烁流着金晃晃的芒影,有如烈阳之光,豪放奔激,无处不遮,无处不映的砍攻着一个高大粗壮的灰白长髯老人,这老人左手一柄西瓜大小的赤铜锤,右手一把尖锐的分水刺,身手漩走如电闪雷击,又快又猛,与“金刀呼浪”打得火热,看情形,二人已打了有一阵时候了。 一个只穿着黑皮裤子,上身打赤的三旬汉子,满身血迹的横卧在迟元身边不远,他的胸前,有两个惊人的大窟窿,肺脏血浆,流得到处都是,这穿着黑皮裤子的大汉,两眼圆睁着,那已成铁青的面孔上,仍然显示着那么不甘与愤怒! 寒山重知道,这穿黑皮裤子的大汉,就是金流阁的叛逆“秃尾龙”费谷,看情形,他是丧在迟元的紫金马刀之下了! 五生陀罗的老大生恩陀罗向渭长,手上的超生戒刀舞展如风,狂追狂冲,力斗两名穿着油布水靠,小皮马巾的魁梧大汉,地下,却已经躺着两名装束相同的汉子了,嗯,看这打扮,他们是万筏帮的人物! “鬼叟”凌玄,看得出他气急败坏的形态,游走不定的与两名黑衣虎皮披风的矮胖中年人斗在一处,那两个矮胖子,便是仍然效忠浩穆院的“十幻掌”苏超与“铁二郎”满财宏! 另外,一个胖矮粗身,虽然也是一身黑衣,却显然质料特别高贵的肥佬,却狠天狠地的以一条白金打造的练子尖锥,与一个手持双环,浓眉大眼的煞星杀成一团,这肥佬,便是忠心耿耿,极好穿着的“锦鼠”杨广,他的对手,则是大鹰教九隼环老三冥隼环公孙咎! 围着公孙咎的,更有十多名浩穆壮士,他们此进彼出,轮番攻退,出手之间,在狠辣中又滑得出油。 寒山重嗤嗤笑了,他望望遍地残尸,望望在周遭奔掠砍杀的双方人马,大略地,他已看出已方又隐隐占了上风。 于是──他回头一摆手,已经到达的五十余名强弩手,训练有素的半跪于地,寒山重低沉的道:“小心扣机,小心射出,找肩上有鹰羽坎肩的灰衣敌人,或者,穿着油布水靠的万筏帮众!” 迅速跃起,而就在他跃起的一-那,弩弦与机簧声“括”“括”响了,蓝汪汪的箭矢满天飞泻,穿舞交织,一片起落不息的惨吼随即传出,瞬息间,大鹰教及万筏帮方面已倒下了十五六人! 寒山重撇撇嘴唇,双臂一张,已似大鸟展翼般长飞而下,直扑那与“金刀呼浪”交手的高大灰髯老人! 轻脆而撼人心弦的银铃儿一响,“金刀呼浪”已哈哈大笑起来,与他对手的灰髯老人却神色大变,霍然退后──迟元的虬髯倏而怒拂,金亮的弯长马刀劈舞滚溜中,他大叫道:“院主,记得周白水大逆不道,背叛旧主!” 寒山重凌空的身形急转直泻,抖手就是十盾十三斧,他嗤嗤笑道:“小子,寒山重怎能忘记?” 这灰髯老人,果然就是长湖万筏帮第二代帮主,筏翁周白水!他倾力躲闪之下险险避过了寒山重的凌厉攻掌,忍不住惊惧的大叫:“寒院主,田万仞如何?” 寒山重长驱直入的再挥十七斧,大笑道:“难为你尚记得在下这个院主,田万仞已受伤遭擒,大鹰教及贵帮进犯人马无一幸脱!” 周白水神色灰败,打了一个跄踉,几乎没有躲过寒山重挥来十七斧中的最后一斧,他的赤铜锤与分水刺同起分绞中,冷汗涔涔的道:“他……寒院主……这是真的?” 寒山重狂旋急进,翻闪出手,狂声笑道:“周白水,你早该知道了没有人能毁灭浩穆院,如有人想,那么,毁灭的必是他自己!” 筏翁周白水长髯拂动,神色凄楚,锤飞刺闪中,他又抖着嗓子问:“那……那么,‘水豹子’何在?” 寒山重冷冷的哼了一声,翻身退出,皮盾却划过一道圆弧反击而回,阴沉的道:“已在你这老匹夫的愚蠢与贪婪之下做他的幽冥英雄去了。” 周白水四肢起了一阵痉挛,沉重的赤铜锤几乎把持不住,他歪歪斜斜的拐出五步,面孔惨白,“金刀呼浪”迟元本来有意自一侧猝击──在这时,迟元是极有可能得手的,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卓立未动。 寒山重看在眼中,嗤嗤一笑,九盾连飞,沉声道:“周白水,你愿意自刎谢罪?” 筏翁周白水振起精神闪掠攻拒,铜锤呼轰里,分水刺倏进忽出,这位长湖万筏帮的老帮主满脸凄凉,他——的道:“或者,老夫尚有机会,一待奇迹……” 寒山重在电光石火之中身形翻滚而进,戟斧斜劈急扬,将周白水逼得招架不迭的撤出三尺,寒山重平淡的道:“没有奇迹了,你们进犯浩穆院的六路人马,到现在,除了大威门的孙明与钱琛还在苟延残喘外,其它四路全被残灭,周白水,你这一路,你自己心里明白还能再支持多久!” “金刀呼浪”迟元在旁边大叫道:“院主,本左卫也下手一举做翻了这厮如何?” 寒山重摇摇头,一轮猛攻猛打,深沉的道:“不,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在死亡前以一帮之主独战一院之主的机会,他或者早已不服气了,早想与本院主较试一番了,周白水,是这样吧?” 周白水的武功深厚老辣,精博无比,他与“金刀呼浪”迟元二人,一个是沉雄稳实,一个是凌厉凶狠,各有千秋,周白水胜在心澄力悠,绵绵无绝,迟元强于硬拚狠战,悍勇隼利,假如让他们两人一直拚战下去,胜负难以逆料,而且,更不是一场短时间内可以了结的争斗。 寒山重自然明白周白水在白马帮,李家寨这些帮派首领之中,武功是最为突出的一个,心智也较为细密,平时为人行事稳重札实,所以,这一次寒山重获悉这位老帮主也竟参与叛反之举后,心里着实怔忡了一阵,但是,事情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他虽然代为惋惜,又能如何呢? 很快的,二人已在纵掠如飞的交互闪击中互相攻拒了三十余招,寒山重微微侧首向一旁的“金刀呼浪”道:“迟元,你去对付凌玄这负义之人,记住,本院主要活的!” “金刀呼浪”迟元应了一声,飞跃而去,寒山重已在迟元跃去的同时蓦而展臂腾空,在空中一个盘绕,有如黑芒的曳尾一闪而落,戟斧的尖端与锋利的斧刃带出一溜溜,一片片的光辉,而这溜溜片片的光辉融合成为一体,那么浩烈而恢宏的挟着万钧之力泻向敌人! 周白水大吼一声,赤铜锤倏而偏斜,再倏然扳正,这一偏一正之间,已幻出锤影千百,滚滚迎上,尖锐的分水刺却似云雾里突出的一道光芒,在滚荡的锤影中长射而出! 于是──“叮当”“砰蓬”的金属撞击暴响之声,似焦雷般连串响起,火蛇飞溅中,筏翁周白水汗珠纷洒,退出五尺,寒山重身形摇晃了几下,却在身躯的摇晃下再度射进,抖手又是十盾九斧! 周白水须眉俱张,他强吸入一口气,赤铜锤旋舞飞砸,呼轰声里,分水刺带着溜溜冷电,暴戮敌人下盘! 又是不绝不息,足以震裂人们耳膜的一阵震响,寒山重面上已浮起一抹红晕,喘息也较为粗浊,而周白水的两手虎口却已破裂,再度退后五步,已成灰白色的头发技散两肩,情形吃力而疲惫! 寒山重冷冷的道:“周白水,你的功力极佳,但是,你老了!” 筏翁周白水忽然双目死死的凝瞪着寒山重,目光里,有着一片古怪而又深刻的表情,他伸出右手的分水刺,颤巍巍的指着寒山重,喘息着道:“寒院主,假如老夫愿意放弃抵抗,你肯饶恕老夫眼前的属下么?” 寒山重逼近了两步,肃然的道:“仅只放弃抵抗?周白水,你一定明白,你便是想要抵挡,也不会再支持多久,假如你的叛逆罪行只须要罢手便能抹消的话,周白水,浩穆院今后将无颜再统率两湖一川的武林道了!” 周白水艰辛的吞了一口唾液,满脸的皱纹重叠成一片苍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道:“罢了,老夫已近风烛之年,生与死,对老夫来说,不会再有多大意义,寒院主,老夫只有一求,便是能在死前再见老夫那可怜的儿女一面,他们自幼便失去了母亲,在他们唯一的老父临去前,多少要指出一条生存的路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走……” 寒山重那俊俏的面孔奇异的变幻了一下,他摇摇头,道:“只怕,只怕机会渺茫了。” 周白水以为寒山重是指他求与儿女见面之事,他哀求的道:“寒院主,请你看在老夫追随你十余年来的份上,也请看在老夫这一大把年纪上,还有,那一双可怜的孩子……” 寒山重断吼一声,怒道:“追随寒山重十余年你反而倒过枪尖来对付寒山重?你这一大把年纪竟然也想不透忠义二字的含蕴?你那一对可怜的孩子,不错,如若今夕浩穆院与你们易地而处,周白水,谁来可怜我寒山重?” 周白水灰白的头发在风里飘拂,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松弛的肌肉垂搭了下来,在此刻,看去他是那么苍老,那么孤单,又那么无助。 寒山重在骤然间被他那悲怆的形态所感染,老人那出奇的落寞与绝望,彷佛聚成了形,深深进入寒山重的心中,好象,在寒山重的感觉中,好象周白水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他却站在这一个天地里自水晶似的瞳孔中凝望老人,这位曾经独霸一方的帮主,如今是这么孤伶伶的站在那里,往昔的威严与成就,像一下子把他-弃掉了…… 尽管寒山重努力回忆周白水的叛逆行为来增加自己的仇恨,但是,怪的却是这仇恨的感觉,却怎么也压不过心中那一股深深的怜悯与同情,他几乎对自己会生出这种感觉而觉得奇怪,但是,他十分明白,现在,他实在已下不得辣手了。 缓缓的,寒山重点了点头,道:“也罢,周白水,就是这样了。” 周白水苍老的脸上,霎时浮起一片喜悦了的光彩,他双目隐泛泪光,长揖到地,颤着嗓子道:“谢谢院主宏恩厚德,周白水便是魂化飞灰,也永远记得院主今夕所赐。” 寒山重冷着脸道:“现在,周白水,重要的是你应该喝止你的属下了,否则,他们会继续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筏翁周白水吸了口气,使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往前走近两步,宏威的大声喝道:“长湖水泱泱,万筏息橹浆。” 两句话甫始出口,斗场中在拚力抵挡浩穆院所属攻击的万筏帮众,已不由起了一片惊惑的哗嚷,却又在哗嚷中纷纷抽手后退,往他们帮主这边围聚而来。 寒山重冷冷一笑,吼道:“浩穆所属,停止追杀万筏帮众,集中力量消灭大鹰教!” 与生恩陀罗向渭长拚斗的两名万筏帮高手已撤身退出,向渭长压力一轻,毫未考虑的冲向冥隼环公孙咎。 公孙咎一双浓黑的眉毛倏然倒竖,凶厉的眼睛暴睁如铃,他双环抖手翻飞,口中狂怒的大吼:“周白水,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渭长的超生戒刀滚动如尘,铺地削斩而来,他嘿嘿笑道:“什么意思?表示你们要完蛋大吉的意思!” “锦鼠”杨广双臂一绕,手腕猛扬,白金链子锥尖啸着倏进倏退,他与周遭十多名协同围攻的浩穆大汉联成一气,攻守互济,威力在无形中大增。 公孙咎的尖齿圈刃上下飞舞,左右架拦,在一片哗啦啦震响里,他已眼见万筏帮的人马全部撤退,这位大鹰教的一流人物气得两眼充血,声音嘶哑的叫着:“周白水,你好,你他妈的竟然临阵退缩,出卖盟友,大鹰教永远不会饶过你!” “锦鼠”杨广粗胖的身形一闪,似一只滑溜的老鼠,那么粗胖的身躯,竟如此灵活的窜跃到公孙咎三步之侧,一片锋利的环刃堪堪自他耳边擦过,他的练子尖锥已“猝”然的飞到敌人的咽喉! 冥隼环公孙咎大吼一声,左肘微抬,“呛”的一声,金环已反仰而回,将杨广的尖锥横砸出去,生恩陀罗的戒刀,却又层层重重的闪耀涌卷而到! 公孙咎大汗如注,发髻蓬乱,他身形暴旋之下,反复冲击,形如疯虎莽牛,瞬息之间,三名浩穆壮士,已溅血在他的双环刃齿之下。 但是,显然的,这位九隼环中占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不会再支持多久了! 那边──“鬼叟”凌玄更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左右一对点穴派焖跞绲绯干叽埽呼啸生风,但是,却在迟元的紫金马刀之下受制,更受到两旁苏超的铁掌回兜,满财宏悍不畏死的三节棍猛攻! 其余的,只有大鹰教尚存三十多人在与浩穆院的人马浴血激战,但他们失去了万筏帮的助力,原来受到牵制的浩穆人马,这时已全投入围袭大鹰教的攻击之中,在力量消长悬殊里,大鹰教方面已陷入了四边受困的境地! 万筏帮的人马,大约还有不到四十名,在那两个原先与向渭长较手的大汉率领下聚拢到周白水身侧,他们每个人的面孔上都笼罩着迷惑与惊异,而这迷惑与惊异,却又融合在汗水及疲惫之中—— 土家族扫校 第29章 碎箫残玉 一世英名 寒山重淡淡瞥视着万筏帮帮众的每一张面孔,目光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神韵,他站在五步之外,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不过,很冷森。 周白水闭闭眼睛,勇敢的接受他属下所投来的迷惑眼光,然后,他语声里有着掩不住的沉痛与愧疚,缓缓的道:“弟兄们……我们败了,老夫要你们活着回去见家人,老夫不愿自己的弟兄再牺牲下去……” 他咽了一口唾液,又道:“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弟兄们,请将兵器丢掉。” 那两名为首的魁梧大汉怔忡的互视一眼,有些犹豫,周白水痛苦的道:“丁晋、吴保名,你二人身为本帮东南两支船筏队的总头目,应该知道老夫下达这个令谕给你们,心中实较你们更为痛楚……” 没有再说一句,丁晋与吴保名二人已默默将兵刃丢弃于地,紧跟着一连串金属撞击,所有的万筏帮众,俱已纷纷将手中兵刃丢在地下。 寒山重异常了解他们这时的心情,这与凯旋归去时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世间欢愉得意的一面,也有澈底相反的一面,相反得几已难成比拟,而人世间的荣与辱,却只差了极为微小的一线,跨过这线你高高在上,跨回此线你成阶下之囚。 没有再加任何讽刺,寒山重沉缓的道:“周白水,你做得很好,但是……” 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又终于摇摇头,没有出口,回首望望已陷重围的公孙咎及凌玄,寒山重一步步的踱了过去,他在凌玄与迟元等人七步之处站住,冷森的道:“凌玄,你还敢顽抗下去?” “鬼叟”凌玄目光里包含着极度的惊惧与惶恐,手法招式已逐渐散乱,金刀呼浪迟元蓦的断叱一声,侧身急进,凌玄的点穴双欧闪如飞,几乎在同一时间点向迟元全身十二处重穴,但是── 迟元却悍然不退,紫金马刀在与敌人相距只有两尺的地方霍然挥旋,一阵叮当撞响,凌玄已跄踉后退,“十幻掌”苏超有如烟云飘渺的九掌自斜刺里倏然劈来,凌玄喉中低嗥一声,连挡带拦,堪堪躲过,又被满财宏的六节棍逼出六尺,而他这六尺远近的闪挪位置,恰巧在寒山重身前一步左右! 寒山重嘴角一抿,却没有动手,仅只轻轻向凌玄脖子上吹了一口气,这位曾任金流阁二阁主的叛反者机伶伶一颤,目光微飘,已吓得大叫一声,往前冲出,那儿,迟元的紫金马刀却似烈阳金辉般搂头砍下! 凌玄这时早已胆颤心寒,张惶失措,他粗短的点穴泡氲匮銎鸺芾梗紫金马刀却似魔神的狂笑,那么狠厉的在空气中微微一跳,斜斜斩落,凌玄双诺部眨倾力往外跃窜,“刮”的一声暴响里,他的背后已连着衣衫被削掉一大块皮肉! 澈骨的痛苦,使凌玄枯瘪的面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厉嗥一声,右手的点穴琶腿——虺僭,身躯狂旋出去,“铁二郎”满财宏矮胖的身子自斜刺里急冲上来,在心神迷幻中,“鬼叟”凌玄抖掌劈出,右手的点穴湃缍旧咚频纳焖趿次,其快速的程度,几如六次并做一次展出! 于是──“吭”的一声,满财宏左肩鲜血暴涌的翻跌出去,但是,他的三节棍却也结结实实的砸击在凌玄的胫骨之上! “十幻掌”苏超大吼一声,暴身急进,抖掌便砍向凌玄头颅,比他更快的,却是迟元的紫金马刀,像是金芒来自南天,泻向敌人颈项!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森的道:“这叫活擒?” “金刀呼浪”迟元一愕之下倏然醒悟,他缩臂振腕,身躯同时向左斜撞,人影一闪,已将“十幻掌”撞出五步,差点一屁股坐倒地上! 饶是如此,迟元收刀时的带回之劲,亦将凌玄唬得全身一抖,来不及扎桩稳步的跌出三尺之外。 他口中狂吼半声,正待翻身跃起,一片冰冷的,却又锋利至极的斧刃已那么恰巧不过的轻轻按到他的颈上:“凌玄,我的好手下,请你安静的躺着,假如你不想就死的话。” 凌玄听得出这是谁的语声,他颤栗着不敢稍有动作,而八名孔武有力的浩穆大汉已奔了上来,毫不容情的用牛皮索将他缚了个结实。 寒山重摇了摇头,叹道:“自十年以来,凌玄一直就唯留仲马首是瞻,但是,这一次,他却大错了,他应该知道,在浩穆院里,一切应以寒山重为首才对。” 寒山重刚刚把戟斧自凌玄头上举起,一枚金环,已嗡嗡有声的猝飞这边,位置那么凑巧的击向他的头部! 戟斧似万神的怒吼,霍然带起一道耀眼的光辉飞起,那枚撞来的金环已“当啷”一声,被砸碎为截截片片,四散飞溅,一声惨绝人嚷的厉号,亦同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寒山重蓦然回头,目光瞥处,“冥隼环”公孙咎正满身浴血的跄踉奔出数步,双手捂着胸口,他的胸口,正有大量的鲜血如泉涌般往外溢出! “生恩陀罗”向渭长却如疯虎般自后奔上,他的脸孔也同样的流满了血,超生戒刀像是银练回绕,狠辣的劈斩翻飞,扬起再落,“冥隼环”公孙咎口中嗥叫着,其声尖厉悲绝,当这位大鹰教的一流高手倒毙尘埃,已被生恩陀罗砍了近二十余刀,那么魁梧的身躯,在这瞬息之间,已几乎变成了一堆分不出形状的死肉! 寒山重扬扬肩头,却不禁心头一沉,原来生恩陀罗的左眼已完全成了一个血窟窿,核桃大的眼球,令人惊骇的垂在颊前,尚摇摇晃晃的被一根血筋连吊着,看去不禁使人全身汗毛竖立,鸡皮丛生! “锦鼠”杨广如一堆肉球似的坐在地下,满头大汗涔涔,他的右胁上,正嵌着公孙咎的另一柄金环,看他那龇牙裂嘴之状,就知道这位崇尚锦衣玉食的好汉,一定痛苦得很。 “金刀呼浪”迟元迅速上前,一把将向渭长抱在怀中,强按他坐向地下,“十幻掌”苏超也急忙奔去探视锦鼠杨广。 寒山重舐舐嘴唇,朝满财宏道:“二郎爷,你还好么?” “铁二郎”满财宏嘻嘻一笑,道:“痛苦之极,不过,好汉却不能不装。” 寒山重微微点头,肃然的道:“这都是留仲与凌玄带给弟兄们的好运,他们一定要逐一偿还,无论是活着的抑是死了的!” 说到这里,寒山重狠狠的一跺脚,吼道:“迟元,你与苏超在此照料周白水的万筏帮,并监视凌玄,满财宏即刻率人抬向渭长及杨广到银河堂就医,待手下儿郎杀尽大鹰教遗孽之后,一并将伤者抬送银河堂,记着,要杀尽大鹰教这些恶毒之徒!” 各人纷纷受命躬身,寒山重已身形如飞,倏然腾空,他连起连落,没有受到一丝阻碍│当然,金流阁布下的叛逆者暗桩,早已被禹宗奇事先派人扫除,一个不留,寒山重在眨眼之间,已来到了太真宫之前。 太真宫前,并没有像别处那样人仰马翻,杀喊震天,只有数处光影纵横,寒芒闪闪,地下,静静的横卧着十七具尸体,有十一具是大鹰教方面的,有六具,嗯,是浩穆院所属。 没有吼叫,没有号嗥,只有偶而传来的几声清脆兵刃撞击脆响,与间或的咳嗽之声,但是,却有罡气回旋,劲风迷漫,唯独这样,才更显出这是一场高手较技的龙争虎斗! 近五十余名浩穆豪士默默持立四周,每一双眼睛都是那么凝神的倾注斗场,凝神的程度,几乎已似忘记他们也是杀伐中的一份子了。 寒山重尖锐的目光微微一扫在拚斗中的双方人马,已不由有些意外的“噫”了一声,“承天邪刀”禹宗奇,正专心一致的与一个白衣中年文士较斗,二人出手之间,异常谨慎,却快速无匹,恍如流光飞泻,全是稍沾即走,未至先变,时如山岳雄崎,时如长江大浪,时如风云滚荡,时如海燕戏没,有沉深,也有轻巧,有力搏,也有智取,幻得奇妙。 这白衣文士面目清朗俊逸,大袖飘飘,长衫飞拂,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一股雍容自如的神韵,一双眼睛闪砾生辉,顾盼之间,棱棱有威,彷佛他自生来就已带有这种一代宗师的风范,洒脱极了,稳练极了。 寒山重仔细的对这白衣人士打量了一下,已恍然明白这雍容不凡的人物是谁,不错,这是很容易认的,他乃是狼山派掌门人孙明的挚交,淮河一带有小皇帝之称的“白袍玉箫”古澄! 那边,是一个也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瘦削汉子,这汉子肤色黝黑,面色冷沉,但是,却在冷沉中流露出无比的精悍与老辣,一看就知道是个硬生生的角色! 对付这黑衣人的,是“生渡陀罗”赵百能,看情形,他自奉命增援这里以来,就已经和眼前的对手较上了,二人功力竟然相若,进退之间,谁也占不着谁的上风,生渡陀罗乃浩穆院紫星殿的人物,来人能和他较成平手,武功之强,已可想见一般! 再过去,嗯,是身材粗短的“旋隼环”范标,他在大鹰教九隼环中占着第二把交椅,一身技艺之佳,实不可轻视,和他拚得火热的“生济陀罗”常德,若非一旁有头戴金环的十韦陀中三人相助,只恐尚非此人之敌。 太真宫前,整个的情形就是如此,浩穆院方面似乎没有占到什么上风,但是,寒山重看得出来,这也仅是暂时的情形而已,因为,以他对武功方面精湛独到的观察,他已看出,“白袍玉箫”古澄虽然功力高绝,却终非是禹宗奇的对手! 于是──轻悄的,缓缓的,寒山重漫步朝太真宫前行去,直到行近了,卓立不动的浩穆壮士才发觉了自己院主的来临,他们齐齐躬身,肃谨的道:“迎院主大驾。” 生济陀罗三杖扫去,兴奋的大叫:“一鼎到了!” “白袍玉箫”古澄似是微微一怔,这微微一怔之间,已被他强而有力的对手逼退两步,寒山重藐人的嗤嗤一笑,道:“古兄不在淮河享受那金粉佳丽的温柔,却到浩穆院来舐这刀头上之血,实在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哩。” 古澄精芒四射的眸子倏然一睁,深刻的道:“素闻寒山重技艺高,口舌利,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寒山重,只是你在古澄面前,只怕尚撒不得野!” “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灵刀广大无极的挥展起落,刀光如练,呼轰纵横,他绝不放弃任何可击之机,古澄开口说话之间,禹宗奇已连出四招十七式,硬生生的夺回了三分主动。 寒山重撇撇嘴唇,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儿嘲弄,他踱前两步,道:“寒某人却料不到狼山派竟然尚将古兄搬了出来,其实,他们不晓得,他们如此做,等于在间接要古兄搞个灰头土脸,无颜吻淮河金粉了。” 周围并立的浩穆壮士,有几个差一点已忍不住笑了出来,寒山重回头凌厉的瞥了属下一眼,又嗤嗤笑道:“古兄,假如你自割一耳退出浩穆院,嗯,寒山重看在你往昔名声份上,说不得放你一马!” “白袍玉箫”古澄手中的青玉九孔箫闪起一溜青莹莹的光华,在抖出一圈车轮大小的弧光中幻成千万星点,奇妙玄异的直飞禹宗奇,他尽量压住心头愤怒,淡淡的道:“假如古某不受抬举呢?” 寒山重嘴里“啧”了两声,道:“那么,等到阁下想要自割一耳退出的时候,寒山重也不能答允了。” 古澄在禹宗奇厉烈凶猛的还击中有如行云流水般旋游三圈,他冷冷一笑道:“寒山重,你真狠,不过,我古澄也极毒!” 寒山重紧了紧手里的戟斧与皮盾,他漫不经心的道:“好,寒山重就喜欢毒的人,禹殿主,你退下斩那黑衣朋友,古大侠交由我寒山重打发上道!” 禹宗奇的屠灵刀蓦然卷起一道深厚精莹的光流,隼利得令人魂飞魄散的暴圈而到。“白袍玉箫”古澄哼了一声,青玉九孔箫微微一抖,猝而直点,一片绵绵无际的柔韧之力,已在他这一抖一点之中那么妙的兜住了禹宗奇挥来的刃芒,但是,看得出来,古澄已极为吃力的往后退了半步。 于是──禹宗奇身形轻轻一偏,有如鸿毛掠空,翩然逸出,寒山重的戟斧已呼轰如浪的紧接迎上! 古澄那双隐含灭芒的眼睛突然怒睁,青玉箫闪电般直戮敌人上盘八大要穴,左手划过一道圆弧,晃移不定的拍向对方下身! 寒山重哼了一声,戟斧倏然在身前一闪而过,一片像是冰墙似的光辉已将古澄的攻势完全在-那间逼退! 心头大大的跳了一下,这位在淮河一带至高无上的“白袍玉箫”已感到忧虑,不错,自他闯荡江湖以来,垂二十余年的时光里,犹从未遇见如此轻易挡过他这“箫掠影移”一招的高手! 迅速的旋闪下,古澄又狂风暴雨般不绝不息的连连攻了七招十七式,掌腿齐飞,箫光纵横,空气在须臾间呼噜噜,排回挤荡。 寒山重冷冷一笑,戟斧上下翻腾,皮盾左右拦撞,身躯似乎已与空气融为一体,轻捷飘忽得难以捉摸的往来游掠,寒光四射,宛如多臂魔神,凌厉而凶狂! 看不清二人的出招展式,更几乎失去了二人身形的轮廓,在恍似电火泻掣的接触中,双方已互不相让的攻拒了三十余招,这三十余招,却似惊鸿一瞥,稍显即逝! “承天邪刀”禹宗奇大马金刀的踱到与“生渡陀罗”赵百能较手的黑衣人身侧,赵百能虽然在力斗之下犹未能稍占对手上风,但他却异常沉稳镇定,不慌不忙的与敌人周旋游走,禹宗奇一到,他已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黑衣人手中所使,是一把长约二尺,纯钢打造,前端有一个锋利月牙铲的怪异兵刃,这人的身手之强,确是不可轻视,他正在生渡陀罗的连环劈刺中跃出,对方的悠悠叹息,已传到他的耳中。 黑衣人悍厉的面孔一沉,生硬的道:“光头,你叹什么?” 生渡陀罗没有回道,在对方的反扑里侧转三步,禹宗奇在一旁冷冷的笑了笑,缓缓的道:“朋友,他在叹今番你命休矣!” 黑衣人仰天狂笑一声,暴戾的道:“红脸匹夫,你就来试……” 禹宗奇将屠灵刀紧贴于臂,冷沉的道:“百能去助大威门兄弟歼敌!” 生渡陀罗赵百能琅琊刺一轮猛攻,倏然撤出掠去,禹宗奇宛如旱雷般大吼一声,屠灵刀的钢环哗啦啦一片震响,挟着分岳断碑之力浩荡卷至,在黑衣人的环转挪移中,屠灵刀蓦的一抖一颠,幻为千星万点,无所不掺,无所不透的笼罩了周围五丈方圆,似陨石流星,交织穿舞,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 往往,当两个高手较斗,虽然须要一段长久的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但是,却只须在对招的一-那便可看出到终了时的结果,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这结果是不会改变的,现在,黑衣人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了,似乎还不容易发生奇迹呢。 他的月牙钢铲倏进倏缩,翻飞交舞,堪堪将禹宗奇的攻势架过,禹宗奇的锋利刀刃似索魂者的符咒,那么惊心动魄的再自十八个角度呼轰砍到,他这一式,与十八柄屠灵刀一起展出毫无二致! 黑衣人神色微变,暴叱一声,身形在瞬息间做了十次幅度极小,却迅速无匹的挪闪,月牙钢铲抖成流光千条,在一片尖锐呼啸中硬接禹宗奇的攻击! 于是──像正月里的花炮,连串而紧密的“叮啷”声传激夜空,黑衣人已震退六尺,他的身上,有着两处皮肉翻卷的伤口,鲜血冒溢! 禹宗奇为了速战速决,一上手便毫不保留的施展他的绝着“十八承天刀”,黑衣人功力精湛,但是,又怎会是禹宗奇这聚天下刀法于一炉的承天刀之敌? 他咬紧了牙关,身形似陀螺般倏然旋动,长进长转,月牙钢铲带起一溜溜精芒,像煞流星曳空,直泻强敌。 禹宗奇沉桩立马不闪不躲,气势之雄,足以吞河岳,他的屠灵刀霍然削向地下,左掌却在刀锋初落之际猛然贴按右肘,一片蒙蒙的亮光,似圆月的银辉,并不强烈,却无限无涯的向四面八方包卷上去,在蒙蒙的光芒里,隐隐闪耀着千百刀影,就似是血海里默默翻腾挣扎的鬼魂! 不错,这是十八承天刀里曾使禹宗奇劳累得病倒了两个月才练成的一招:“血海千魂!” 黑衣人大叫一声,左掌猛探十一次,月牙钢铲在掌风澎湃里,彷佛撕裂了周遭的空气,快得令人不及思议的猝然兜向禹宗奇咽喉! 但是──他却忘了,在他的掌力及月牙铲到达敌人身上之前,尚须通过敌人攻来的那一片迷幻而广大的刀影银芒! 双方的动作是如此快速,是如此的间不容发,当彼此的互攻甫始展出,几乎结果就已产生──一片“嗡嗡”的声音,加杂着金属猛烈擦过的刺耳剧响,两条人影尚未接触,已经蓦然分开,禹宗奇赤红的脸孔湛然不变,挽成高髻的头发有几绺垂落额边,一双凤眼隐隐闪眨着冷酷的光彩,宛如在凝视着黄泉道上ㄔ亍的鬼魂苦脸。 那黑衣人,此刻已在九步之外拿桩站稳,他一张黝黑的脸庞,已整个变了颜色,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面孔的肌肉,扭曲成一幅令人看了颤栗的图案,他一动也不动,目光怨毒得带血的瞪视着禹宗奇。 禹宗奇平淡的逼视于他,缓缓的道:“年轻朋友,在本殿主的承天刀之下,已经有无数的生灵幻为鬼魅,他们在临去之前,有的会似你这般怒视本殿主,但是,有的却连这一点愤怒都不及表示,朋友,你原可再支撑一时,不该的是贪功太切,性子过强,你原要知道,承天刀下,不是你这种武功可以硬接得来的,你要去了,黄泉道上,你若仍然忘不了本殿主,那么,你便记着索债的时候!” 黑衣人怒突的眼珠仍然不动,但是,瞳仁的光辉却在扩散,他的牙齿依旧陷于下唇,在一阵翳窒的喉头“咯咯”声中,这倔强的江湖好汉,又在一阵短促的抽搐里落下了他的兵器,“嗒”的脆响一起即息,也象征着一条生命的消逝,悄逝得如此快速,如此爽落,这条生命从开始便已像现在这样了。 禹宗奇没有任何一丝怜悯的表示;因为,他见得太多了,他非常清楚生命是怎么一会事,尤其是生活在江湖风云里的生命,日出时,你可能还在颐指气使,前呼后拥,而日暮时,你或已幻做黄土一-,无限凄凉,今朝你令人刀头溅血,明天,说不定别人也会使你变成刃下之鬼,在武林中,讲的就是这一套,闯的也是这一套,这和读书人十年寒窗为了金榜提名,官场里吹拍捧骗为了高升牟利都是一样的道理。 淡淡的瞥了那黑衣人两胁已经洞穿的可怕伤口一眼,禹宗奇连刀上是否沾染血迹都不屑一视,又沉着步子走向“旋隼环”范标的这边。 方才,黑衣人死在禹宗奇刀下的一切情形,古澄大略已看在眼中,但是,他的面孔却深沉如昔,毫无悲愤与哀痛的形态,出手之间,依然是凌厉狠辣得攻守有度,矫健如飞。 寒山重猝进猝退中,冷冷的道:“古澄,那黑衣人可是你的手下?” 古澄沉默着没有说话,招式连串衔结绵绵不尽,他的每一出手,每一投足之间,俱有着无限的严密与长远,好似一个棋术佳绝的棋士,在一步子落盘之间,就已经布署到十步子之后了,令人兴起一股难攻难防,施展不开的感觉。 寒山重自然明白对方的功力深厚老练到何种程度,但是,他却并不担心,因为,假如对方譬作棋士,能布子于十步之外,那么,寒山重则可以纵横看出十五步以上,敌人乾坤虽大,他的日月更长,老实说,在二人快逾电光火石般的交掌攻拒中,古澄能猜测出寒山重下两着的招式,而寒山重却可以摸拟出古澄后五手的招法! 毒蛇红信似的猝闪倏退,寒山重突出九斧,他淡淡的道:“你不说话,古澄,可见那黑衣人是你带来的同伙,因为,你在悲伤了。” “白袍玉箫”古澄双目暴睁,嘶厉的大吼道:“寒山重,今夕不是你,就是我,姓古的拚了这条性命也要为罗坤雪仇!” “罗坤?”寒山重嗤嗤笑了:“我知道他,他是你的忠心跟随,淮河一带响当当的‘御风客’!” 古澄双眼满布血丝,此刻,在寒山重的言语挑刺下,他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悲愤与痛惜,伪装的镇定再也包不住火样的怨毒,他的白色长袍骤然哗哗自动,像是无限的暗流在他身体里激荡,他的青玉九孔箫也在这时,忽地发出一片奇异的声音,那是九种粗细不同,音律迥异,韵调相逆的声音,这九种声音同时发出,竟然是如此惊心动魄,震人五内,像是冤鬼齐号,地狱翻转,那么恐怖,那么尖厉,这声音,简直不像是在人世里可以听见的韵律,可怕极了! 围立周遭的五十余名浩穆壮士,个个脸色大变,目光散乱,手中的弦弩利刀,砰砰碰碰,霎时落满一地! 寒山重大吼一声,怒叫道:“掩住耳朵!” 戟斧在皮盾的盘旋下霍霍掠闪,自四面八方斜正不均的劈去,古澄神色深邃得宛如老僧听禅,那么守心静虑,毫不旁骛的挥展着他的青玉九孔箫,像是名士探笔,一划划,一钩钩的消打着对方的隼利攻势,怪的却是,他的招术虽然变得缓慢异常,但威力之强却陡然增加上数倍! 寒山重知道敌人这一手,乃是内家气功含蕴着五脉真力的一种极高武技显露,实非易与,他很清楚,现在,已不能再有丝毫拖延缠战了,否则,只怕后果堪虞;瘦削的身形一飞冲天,寒山重厉啸入云,贴地反扑而下! 看去缓慢,却又来得如此迅速,古澄的青玉九孔箫在一片深厚得几乎凝结成形的劲气中呼轰压来,微颤的箫端,正指向寒山重的太阳穴! 贴地的身躯倏然斜飞而起,在飞出的同时,分不出先后的又折转而回,寒山重大吼一声:“阳流金!” “阳”字尚在空气里翻滚,“金”字还在他舌头上迸跳,“蓬”的一声沉响方才在人们的耳膜中有了响应,锋利得足足可以横斩八马的戟斧已呼的奔到了古澄头前,快得像是千百年的时间完全在-那间突然停顿了! 古澄蓦地“嘿”了一声,青玉九孔箫急颤急抖,令人头脑都可以崩裂的异声陡然更形加强,彷佛已变成了有形之物,直将人们的心肝肺脏一把自耳朵里扯出,青玉箫带着猛烈无匹的威力,在一片流烁泻舞的莹莹光华中迎向戟斧! “呛”的一声闷响,戟斧“嗡嗡”弹起,在浩瀚的劲气中与青玉箫强硬的撞击了一下,古澄面色突然转成血红,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却没有奏功的重新返回到它主人的手中。 没有奏功,是的,在寒山重的“双阳式”之下,尚是首次遇到能活着挡开他这招“阳流金”的人! 真正的愤怒了,像一把熊熊烈火在心头燃烧,寒山重断叱一声:“阳烁芒!” 戟斧猝然自他胁下倒穿而出,他的大臂猛力回展,整个人-时暴转了一度圆弧,似是这一转之间,已将乾坤笼罩,戟斧在皮盾的翻闪中,像是斩自左边,又像砍向右边,宛如弹仰向天,又似俯劈于地,没有一点办法捉摸──而根本又来不及稍有捉摸空间的暴挥而到! “白袍玉箫”古澄仍然神色深沉,彷佛不视不见,青玉九孔箫霍的舒展,宛如一面扇子的半圆光辉,那么青莹剔亮的反卷过来,在这片莹莹青光中,怪啸之声更烈,似是千万恶鬼,全已隐于那片光芒中向寒山重索命! 于是──“嗤……嘶……”一声裂帛扯锦的响声,在银青二色的光辉晃闪中-向九宵,一片像是琉璃碎玉的脆晌,如冰珠子砸在水晶盘上,千百点青莹莹的光点四溅飞散,那股令人断肠的恐怖之音霎时寂息,白袍玉箫古澄正歪斜不止的向后退出,在他退出的瞬息里,寒山重的戟斧正染满血迹的从他右大腿根部拔出! 右澄全身抖索着,目光毫无意识的扫过自己断去三指的右手,血溅白衣的大腿,再望向遍地碎屑的青玉九孔箫,缓缓地,像是衰老了三十年似的坐倒地下。 寒山重一步一步逼了上来,像一尊冷血的魔神,他冷酷的道:“古澄,你能再战,你便起来,否则,寒山重不会饶你!” 古澄双眸空洞而虚无的望向寒山重,他那双原来棱棱有威的凌厉眼睛,这时已是一片迷茫,一片凄楚,一片绝望,是的,寒山重已斩断了他的左腿主筋,从今而后,他便是能活着,右半边身子也将永远无法动弹,他已残废了! 寒山重的戟斧缓缓举起,缓缓落下,落下── “院主──” 一声清亮有力的呼叫,在这时忽然传来,寒山重冷然转目望去,“承天邪刀”禹宗奇正向他祈求的凝视,目光里,有一股他极为了解的“识英雄,重英雄”的神韵,这种神韵,深远而悠长。 寒山重冷漠的道:“纵虎易,收虎难,禹殿主,你定然明白。” 禹宗奇叹了一声,道:“古澄已不为其虎了,院主,便恕在他一生功名得来不易的份上吧。” 寒山重双目一冷,道:“禹殿主,他人当不恕我一生功名得来不易。” 禹宗奇垂下目光,缓缓的道:“便请院主恕他于本殿名下。” 寒山重一跺脚,回头叱道:“来人,送此敌于银河堂,疗伤后遣专人押出湘境!” 四名神态姿顿不堪,彷佛大病初愈般的浩穆壮士蹒跚行到,吃力的将古澄自地下扶起,慢慢行向黑暗之中。 寒山重十分不悦的哼了一声,“承天邪刀”禹宗奇已行向前来,躬身道:“院主,本殿主自院主幼年之时即已跟随左右,院主心性本殿主焉得不知?这古澄身为淮海之王,素有小皇帝之称,家有妻小数十人,倚其为生之江湖朋友为数更伙,此人功力高强,平素为人行事宽大无私,在武林中闯荡了二十多年,得来‘白袍玉箫’之名,确实不易──” 寒山重淡淡的道:“禹殿主,你不能忘记他的武功精博到什么程度,而且,他今夜偕强敌来此助纣为虐,若吾等失败,禹殿主,你我早已成为他箫下之魂,浩穆院上上下下,全成他任宰任割之物!”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缓缓的道:“古澄与今夕任何来敌无异,他目的在取吾等生命,而如到那时,将没有人会在吾等溅血之前代为说项留命,禹殿主,山重一直敬你重你,但这件事,你想错了。” 禹宗奇太息一声,道:“他有妻小,有声名──” 寒山重冷然道:“今夜,浩穆院战死的兄弟,有几个没有妻小?有几个没有声名?” 禹宗奇抬起头来,语声出奇的平静:“他事亲至孝,难出其右,据手下弟兄传报,古澄每日对其母必晨昏定省,三餐亲自督厨后自奉母前,其母有命,虽死不违,其母所好,虽难必求,其母于三年前临终之际,闻医云以活人心煎肉一方调药可医,古澄亲自剖己身之肉调药奉母,其母逝世后,古澄泪尽续血,痛不欲生,芦墓三载,日跪夜叩,恭顺孝亲一如生时,闻说其母墓前之一块苇蒲,已经磨穿成洞,──” 禹宗奇微微一顿,叹道:“为此一端,这孝亲之情,已足可恕他,院主,天下或有恶人,但如恶人知孝,也就恶之有道了。” 寒山重微微怔在那里,半晌,他低沉的道:“弟兄们的传闻,是真的?” 禹宗奇诚挚的颔首,目注自己院主:“不会有错,本殿乃综汇各方面共同的消息,因为本殿主一直就在注意古澄此人,本殿不会忘记,他是狼山派掌门人孙明的生死挚交!” 寒山重彷佛已陷入一个遥远的梦境里,一个过去的空间里,他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沉痛,而在那茫然与沉痛里,更流露出无限伤感,那双澄澈的眸子,宛如浮起一片蒙-的追忆光彩,追忆于多年以前所失的,追忆如今所想为而不能为的。 禹宗奇深挚的注视着他,沉缓的道:“院主,你没有不舒服吧?” 寒山重凄然抬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禹殿主,我连割一块肉孝敬双亲的机会也没有了,假如双亲在世,我想,我待二位老人家必不会较任何人稍差。” 禹宗奇的目光里流露着信任与了解,他缓缓的道:“本殿相信如此,院主,若老太爷与老夫人在,院主,本殿可以断言,院主一定是个天下事亲最为孝诚之人。” 寒山重落寞的笑笑,他振作了一下,强颜道:“禹殿主,大敌未灭,我们却在这里谈论着已经过去之事,除了徒增伤感,于事何补?现在,禹殿主,范标可以斩了!” 禹宗奇躬身答应,返行而去,若非方才古澄突然展出内劲箫音,使禹宗奇停步戒备,只怕范标此刻早已化为刃下游魂了。 协助“生济陀罗”常德的三韦陀,已有一人受创退出战圈,另一人也肩上挂彩,他们原本打得很好,但只在极短的时间里却已见血了两人,禹宗奇心里有数,这定是刚才古澄那“魔音回天大九式”施展时惊慑了他们心神的缘故。 而现在,禹宗奇已隐含微笑的来到众人激斗处五步之外—— 土家族扫校 第30章 绝环断首 再起波涛 “旋隼环”张范标身为大鹰教九隼环中老二,不但又狠又毒,而且机智狡诈无比,眼前的局面,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对自己是最用不着欺骗的,范标晓得,他们大举进犯浩穆院的行动,只怕已到了最后溃败的时间了。 禹宗奇停在他五步之外,虽然未曾实时出手,但是,范标却直觉的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他隐隐觉得头皮有点发炸,背脊上凉气森森。 生济陀罗的善行杖长扫短捣,挥舞翻飞,加上两位韦陀的联手之力,堪堪可以敌住对方,这时,禹宗奇一到,他们精神已越发抖擞,个个骠悍无比的合力猛击,攻守之间更见凌厉。 范标早已无心缠战,他原来的目的,是想猝袭太真宫,不论胜败,好歹也放一把火再走,最少在日后也可为大鹰教及自己挣回点光彩──他们总算进入浩穆院的心腹重地了,可是,眼前的情形,却对他十分不利,非但在未及进入太真宫前已被守于宫门的三韦陀所阻止,更在交战不久之后吃禹宗奇赶到杀得个人仰马翻,若非古澄及“御风客罗”坤适时扑来,只怕这时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现在,放眼四瞧,古澄罗坤又已惨败,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孤伶伶的浴血苦战,而苦战的结果,范标简直不忍再为自己想下去了。 高手相斗,最是不能分心旁骛,更不能存有畏敌之心,否则,纵使他功力高出对方,也终将失误败事,范标现在正是这种情形,任他一双金环闪掠暴泻,如两轮冷焰火球,但是,明眼人一看即知,这位武功高强的朋友,已经到达强弩之末了! 禹宗奇轻的掂了掂手中屠灵刀,严酷的开口道:“范标,这身陷重围,满眼皆敌的滋味如何?” “旋隼环”范标冷叱一声,双环飞旋中猝进倏退,大转身,左右双环分砸常德及两韦陀,招出一半,身形倒仰而出,再突折绕回,神鬼难测的猝然劈向“生济陀罗”常德,这循环三式,隼利猛辣至极! 常德大吼连连,善行杖有如老龙闹海,翻腾绞缠,劲气如风如浪,呼呼轰轰,在一连串金铁交击里,两名韦陀已挪步再进,两柄银亮的朴刀交叉横砍而到,直取敌人双腿!范标粗短的身形滴溜溜旋滚而出,凶恶的面孔上煞气盈溢,就在他身形旋出的同时,又几乎像是没有转动过一样暴转而回,“当”的一声脆晌里,他的左环已架开两韦陀的朴刀,右环如金蛇来自西天,猝然闪掠,血光飞溅中,一名韦陀已狂吼着倒翻出五步之外!禹宗奇蓦然狂笑一声道:“好九隼环的老招‘千里缩一’!” 狂笑声里,屠灵刀索溜飞出,一片银光辉耀,范标双环一旋急落,“当”声交击中火花并溅,他身形已借着倒退之势翻出七步,足尖甫一沾地,已有如大鸟一头,振臂飞起! 生济陀罗双目几乎要喷出血来,他愤怒的嘶吼着:“狗娘养的范标,你只要像个人种你就别逃!” 嘶吼中他疯狂的奔跑追去,粗沉的善行杖挥霍舞扫,另一名韦陀亦是满脸痛恨之色,咬牙切齿的飞扑跟上。 禹宗奇没有起步,只猛然吸了一口气,他原本赤红的面孔倏而更红得透亮,身躯已在-那间笔直拔起,无比快速的冲入夜空七丈有奇,这位紫星殿的首座,在空中那么微妙的稍一转折,已像煞流星横曳虚无,快得令人们的瞳孔不及摄视的长射而去,屠灵刀的光芒在夜色里带起一溜寒光! 这时──“旋隼环”范标已腾出六丈之外,他身后九步,跟着生济陀罗,生济陀罗身后五步,紧随着那名韦陀,而禹宗奇的身形似来自天外,在屠灵刀寒光飞泻里,几乎已将太空缩为一粟,快得不可思议,难成比例的来到了范标的头顶! 远处,寒山重冷然卓立,他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变化,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此际,他已明白,敌人休矣! 亡命奔逸的范标,这时已接近到枫林的边缘,一阵刺耳荡魂的兵刃破空之声,以惊人的快速来近到他上空,范标起先尚以为是对方向他射出暗器,但是,熟悉的格斗经验,立即使他明白了暗器所带起的破空之声不会这么雄浑强劲,那么,这是?他陡然一震,脚步奔跃中迅速抬头上望──屠灵刀的刃口,已在禹宗奇如魔影般扑下的劲风中猛然斩落,似自虚渺中落下的报应──事前无端无兆,来时不可躲移! 范标觉得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敌人攻势之凌厉,是根本无法力敌的,他面孔的肌肉-时扭曲成一团,整个身躯如狸猫般往草丛里滚去,这时,在他眼海中只有一个意念──尽力窜入枫林之内! “吭”的一声,他的身形方才翻出,地下草屑泥土纷飞,一个尺许深的刀痕已印了出来,范标一声不响,左臂奋力一抖,一枚金环已带着闪闪金光暴射而出,禹宗奇的急进之势丝毫不缓,屠灵刀蓦地“嗡”然一颠,刀刃划起一个车轮般大小的银光,刃身自弧光中穿过,那么恰好不过的插入飞来的金环中间,刀尖却直指范标的背部。 套在屠灵刀中间的金环“匡”“匡”急转了几圈,已在禹宗奇的内劲贯注之下“喀嚓!”分为两截,尖锐的刀端微闪,范标奋力滚翻里背上仍被划破了一道血糟,鲜血点点溢淌。 这时,距离枫林之边,只有五六尺左右了。 似被一种强有力的弹簧蓦然弹起,范标倏而腾空三丈,双臂展处,直泻林内,在他双臂一展之际,右手金环“呼”的一转,已滴溜溜的切削向禹宗奇的胸前,步位拿捏得又准又狠! 时间是短促而快速的,这追敌逃奔的动作,只有人们两次霎眼的空间,禹宗奇的身躯暴射而起,屠灵刀浩大无极的左右挥展,在挥展的同时,他的双臂已陡然粗涨了两倍有奇! 于是──刀身急剧的做着上下幅度极微的颤抖,-那间,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刀身的颤抖中,三十三道粗约儿臂的纯银光华,像三十三条银龙在分散,那么耀眼,那么惑神的“呼噜噜!”四射而出,去势是如此凌厉而隼利,空气里发出一片海啸风发般的刺耳晌声,空间彷佛已被切成片片。 屠灵刀似已幻为这三十三条银芒舒卷,周围十余丈的空间,霎时光亮闪耀,有如天上雷电齐作,震心动魄! 一片呼呼的风声狂啸,飞来的金环骤然间被绞得粉碎,范标的身体弓曲着,形态有些古怪的落入枫林之内,在光回风啸里,数十株大腿般粗细的枫树,已同时哗啦啦的倒了一片,彷佛天在转,地在荡!而这一切动作,也只仅等于霎三次眼的时间! 此刻,气喘吁吁的生济陀罗才匆匆赶到,自禹宗奇飞身出手到现在的一切动作,他全已看在眼里,废然长叹一声,这位光头陀罗疲倦的以善行杖拄地,树木断折的嘈杂挤压之声缓缓息止,气无力的道: “殿主,这小子终于逃了……唉,林深如海,又怎能寻搜!──” 前面的一名韦陀也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而至,他咬牙切齿的道:“这个杂种,这个刁滑之徒,老七的仇报不了了──报不了了──!” 生济陀罗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尤琦,怎么你这点事体就语无伦次了?浩穆院的兄弟是如此容易杀戮的么?范标能逃到何处?他便是逃到凌霄殿,浩穆院也能打开南天门取来首级,现在他虽然侥幸逸脱──” 禹宗奇一直默默凝视着草丛里的某一点,这时,他才低沉的道:“逸脱?是的,范标的身体已经逸脱了,但是,很不幸的,他却遗忘了带走他的脑袋。” “什么?”常德与尤琦二人齐齐大叫。 禹宗奇淡淡的道:“距这里有七丈,靠右侧的草丛里,你们看看。” 四只眼睛依着禹宗奇的指示望去,天啊,一颗血污狼籍,发髻披散的首级正在,丛草堆里向他们突瞪着眼珠,怒张着白牙,那扭曲的肌肉线条,那临死前的惊惧与痛苦,组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形像,不错,这颗首级正是“旋隼环”范标的,可怖极了! 生济陀罗常德惊异的直瞪眼,喃喃的道:“明明│我明明看见他的身体落入林丛之中……” 十韦陀之一的尤琦亦目瞪口呆的道:“我也以为他逃了!老七没有白死……他已报了仇……老七没有白死!” 禹宗奇回身大步行去,淡淡丢下了一句话:“不要忘记,本殿主之刀乃承自天意。” 那边──寒山重微笑着迎来,他在离着禹宗奇尚有五步的时候,太真宫门前的琉璃灯光芒刚好映到他的黑衣上,禹宗奇目光无意间一瞥,已惊恐的低叫起来:“院主,你受伤了?”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一笑,轻嘘了一声:“别紧张,小小之创,碍不了事。” 禹宗奇却不管这一套,他急步行上,仔细向寒山重全身上下察视,发觉在寒山重的肩头,胸前、腿根、一共有着七处小指头小大的伤痕,血水正从这些伤痕中隐隐溢出,将附近的衣衫浸湿了一圈圈,只是因为方才光线太暗,寒山重又穿着黑衣,所以一时没有人注意到罢了。 禹宗奇忽然又低呼了一声:“院主,你的小腿亦有血块凝结!” 寒山重嗤了一笑,道:“那更不碍事,只是意中被飞来的匕首擦了一下,其它的肉体之伤,是古澄的玉箫碎裂时迸飞射入的,我已用一口元阳力封闭伤口,等到战事完了,抹点药便可无事。” 说到这里,他回头向行近的生济陀罗道:“常德,你率宫前兄弟成半扇形通过枫林,记住暗号,以免与林中暗桩发生误会,到达梦桥之时,请赵红旗率他红旗所属增援大威门,梦桥防守之责,由你接替,顺便直接控制梦桥左近区域,斟酌情形协助长风阁所属!” “生济陀罗”常德恭声答应,匆匆率领着数十名浩穆壮士离去,寒山重令尤琦前去照料受伤的那名韦陀,又回头朝禹宗奇一笑道:“司马长雄斗那屠生,虽然战得辛苦,但却必胜无疑,长风阁所拒之敌已大致就歼,不会有其它问题,禹殿主,我们进宫里看看,若无异状,你我二人分别前往大威门及梦桥之前助手下儿郎斩尽强仇,在这里,在下尚要赞你一句,方才你的那手承天刀里的‘替天行道’一招,比起你一年前展露时又更为精进了,再过些时,在下怕已不及于你。” 禹宗奇边与寒山重并肩行往太真宫,一面笑道:“院主,世人只知你的‘神斧鬼盾绝六斩’‘双阳式’‘六六大板斧法’着有盛名,却不知院主的压箱底绝活尚从未现示过,本殿主年龄所限,院主,今生只怕不易赶上你了。” 寒山重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太真宫的银门忽然启开,两名头戴金环大汉满面惶恐,气急败坏的狂奔而来。 禹宗奇双目一冷,沉喝道:“潘材魏光恒,什么事如此慌张!” 两名韦陀一见寒山重与禹宗奇,已恍若发现了救星,三步并做两步,连跃带跑的急急奔近—— 土家族扫校 第31章 突变迷离 梨花之劫 望着这两名太真宫近身卫士那惶急惊慌的形态,寒山重直觉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预兆,心腔失常的急骤跳动起来。 二人奔到寒山重及禹宗奇面前,“扑通”跪了下去,满头大汗,喘息粗浊,语无伦次的断续说道: “院主……不好了……宫里……宫里有了内奸……奸细……” 寒山重面上毫无表情,冷漠的道: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跪在右边的潘材,顾不得抹去已流到眼睫的汗水,慌乱的道: “梦……梦姑娘……她……她失踪了……” 一旁的魏头恒亦惶恐的道: “地下还有一滩血迹……还有梦姑娘的一方束发丝巾……” 像是骤然间一个暴雷响在寒山重头上,他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天与地似在刹那间整个翻倾,思想已完全停顿,宛如自远古以来,他已置身在迷蒙混沌的虚渺之中,什么也梦不到,什么也与他漠然无关了! 潘材与魏光恒二人额凛的俯首于地,语声里含着极端的内疚与畏惧: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禹宗奇也怔了一怔,他随即注意到寒山重的脸色,在这瞬息里已变得苍白异常,那双清澈的眸子也骤然失去了光彩,灰黯得令人断肠。 寒山重这种失常的形态,在禹宗奇的记忆里,尚是十分陌生的,他这位年轻的院主,在武林中十多年来,几乎已经成为冷酷与沉着所塑的偶像,他狠辣的手段,镇定的气度,洒脱的风范,超人的智慧,是每一个知道寒山重的人所公认为永不可变的,彷若磐石,但是,现在这块磐石,怎么突然摇动了起来?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会是一种什么竟然超过了生死界线,刀山剑林的力量? “院主,院主……” 禹宗奇轻沉的低呼了两声,但寒山重宛如未觉,依旧痴迷的怔在那里,禹宗奇担心的上前拉了他一下: “院主,不要难过,事情或许不会太糟……” 寒山重陡然一颤,如梦方觉,他急促的问: “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了梦姑娘的丝巾?” 潘材慌忙抬起头来,呐呐的道: “在院主的心斋门边,血迹亦在书斋内发现……” 狠狠的一跺脚,寒山重大骂一声: “都是蠢材!” 他身形如流星过天,长射入太真宫银门之内,禹宗奇向二人一招手,亦紧紧跟着飞掠而去。 寒山重穿过大厅回廊,一口气奔到心斋之前,地下,一条眼熟的浅蓝色丝巾已映人视线之内,他心中一阵绞痛,飞脚踢开书房的栗木门,天啊,在往日梦忆柔常常陪他坐谈的锦垫之旁,一大滩猩红刺目的血迹赫然进入眼中! 满身的冷汗,已湿透了寒山重的衣衫,他双目像要喷出火焰,近似疯狂般冲出门外,险些与匆忙赶到的禹宗奇撞个满怀。 “如何?”禹宗奇微微一闪,紧张的问。 “我们楼上去!” 寒山重低促的说了一句,抢先奔向楼上,像一阵风般来到了梦忆柔的寝居之前,一斧将门砸倒,哗啦啦的木屑飞舞里,寒山重已身形如箭般奔入房中,而房中,情景凄惨,令人寒栗! 四名伺候梦忆柔的使女,满身鲜血的倒卧室中,每人的身上都有好几处致命的伤口,这些年方及并的清丽女孩子,一张张已成死灰的面孔上都显露着临死前极端的痛苦与恐怖,每一双眼睛都失去光彩的茫然瞪视着,室中雅致华贵的布置早已零乱不堪,一片紊杂,地下,壁上,溅满了斑斑鲜血! 寒山重几乎要窒息过去的用力吸了一口气,他脚步路跟,转过身来,却发觉禹宗奇正默默注视着门后,寒山重有些麻木的随着他的目光瞧去,门后,在一个小巧的花架之侧,横卧着两名头戴金环的大汉,一个被剖膛开肚,五脏泻流遍地,另一个,脑袋与颈子只连着一层表皮了,死状之凄厉,真是不忍卒睹。 一阵急促的步履响声传来,十韦陀中的潘材与魏光恒已喘息不停的赶到,他们甫一进来,似乎也险些晕了过去的大大摇晃了一下,待至二人目光发现了花架旁的尸体,已不禁嚎啕失声的奔了过去,扑在尸体上痛苦流涕: “祝四哥……祝四哥……你死得好惨,你与白老九被谁杀了?……祝四哥……你说话啊……白老九……你又怎么瞑得上目啊……” 寒山重又感到一阵晕眩,脑子里一片空白,禹宗奇冷静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低声的道: “院主,祝成与白化民乃是奉院主之令据于梦姑娘寝居之前,无论发生任何变化均不得擅离,他们现在却死在房间之内,与这四名使女遭到同样命运,院主,看这场面的情形,凶手不会是外人!” 寒山重用力摇摇头,镇定了一下,软弱的向周遭看看,低低的道: “是的,我一进来已有这种预感,室中陈设零乱,却并无铁器利刃砍劈,显然是在凶手追逐室中之人时被他们撞倒踢翻,祝成与白化民功力极强,但是,竟然兵刃未曾出鞘便已死在一起,足足可见杀他们之人乃是相熟之人,否则,再是高手,他两人也不会如此不济——” 禹宗奇深沉的道: “而且,来人若是不识,他二人又怎会离开岗位擅自入房?据本殿推测,此人在院中地位,大约较祝、白二人为高!” 寒山重目光微转,忽然奔向一幅半倒的锦屏之前,他踢开锦屏,锦屏后靠墙有一张以上好云石砌就的坐榻,而这时,这张看去稳固不移的沉重坐榻,已经向右侧移出了两尺,坐榻之下,正有一条秘道的穴口! 他痛苦的看了榻上散乱的坐垫等物一眼,蓦然回头吼道: “潘材,房间里已成血海屠场,你二人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听到么?” 潘材眨着眼迷蒙中吓得一哆嗦,哽咽着道: “回禀院主,属下原是奉命守在大厅,隔着楼上太远,仅只听到极小的似是物件落地的声息,属下当即与光恒奔至探视,在楼梯之侧,却遇见花亮正自楼上匆匆下来,告诉属下谓方才有不明人物自楼上窜人大厅回廊左右,叫我们赶快前往搜捕……” 寒山重暴烈的道: “你们去了?” 潘材又是一激灵,呐呐的道: “属下等唯恐有失……所以……急忙赶去……” 魏光恒在旁边畏怯的道; “属下搜了两遍未见人踪……又好像……好像听到了一声惊喊……这声音,似是梦姑娘的口音……” 寒山重闭上眼睛,嘴唇紧抿,全身却在难以查觉地索索颤抖,潘材又惶然道: “待属下等返来探查之际,却已发现了梦姑娘遗落的丝巾及书斋内的血迹,属下等知道情形不对……” 禹宗奇在旁冷冷的道: “你们便未曾想到楼上的梦姑娘是否有异?” 潘材急忙道: “属下已经探查过了,属下等奔至楼上长廊之时,但见院主之寝居之门紧闭,属下等不敢擅入,正想叩门,花亮已在楼下高呼有人掳走梦姑娘,属下等慌忙赶去,却已不见人踪,想是追赶那贼人去了……” 寒山重双目怒睁,他狠厉的道: “即往全宫上下搜寻花亮,如若见了,立刻捕押,如若他敢拒捕,即予格杀!” 潘材与魏光恒齐齐大吃一惊,失声道: “院主……这……这不可能吧?” 寒山重目光狠煞的瞪住二人,一字一进: “你们所以不能成器,全在你们认识不清,空生一双狗眼!” 两人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急忙转身奔出,寒山重冷冷的向室中扫瞥一眼,回首道: “禹殿主,请你即往捕拿十韦陀头领固光!” 禹宗奇躲身道: “正乃本殿心意!” 语声未落,他颁长的身形已电射出门,寒山重不再稍有迟延,微微一闪,已沿着坐榻之下的秘道进去。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几乎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中,但是,在开始之初他虽然因为淬遭突变而心神俱伤,却只是一个极短的时间,在这时,他的冷静与机智又已恢复,他非常明白,空自悲痛于事无补,只有行动,追寻,才会发生力量,得到结果,或者,一种撼心伤神的突变,容易使一个人立即消沉下去,哀伤下去,但是,这种人将永不会成为英雄,寒山重所以能独霸一方,叱咤风云,便在于他有着过人的果断与毅力! 沿着一条由上而下的石质狭窄阶梯,寒山重迅速奔下,他在这条曲折的甫道里东转西弯,目光尖锐的向四周探视,这条秘道,全由整块的大麻石所砌成,壁间,每隔十步有一盏荧荧青铜灯,现在,看去却没有任何启疑之处。 到了尽头,那是一条钢质的窄梯直通上去,寒山重奔到这里,失望的停住了,倚在窄梯下默默仰望上面,上面,在窄梯尽头,有一个小巧的银质转轮,寒山重知道,只要轻轻转动那银质转轮,地面上一座庞大的翠石佛像就会连着底座移旋开去,上面,寒山重叹了口气,那就是他的书房心斋。 目前,除非那掳去梦忆柔的人是呆子,否则,他断不会再匿藏于心斋之内,太真宫一定已经在展开搜索了,埋伏在太真宫外的浩穆勇士,现在一定已被召人协同搜寻,宫外战况尚未停止,但已经由浩穆院方面控制了全局,寒山重判断,那掳去梦忆柔的人,此刻不见得敢冒这个险,带着一个女人突过浩穆院的严密防卫! 寒山重已大略推断出那可能掳去梦忆柔的人是谁,这人,一定知道太真宫极多的隐秘,因为,寒山重寝居之内的那条秘道,曾由他告诉了梦忆柔,以备在万一有敌人犯人太真宫并突破十韦陀的防守时作遁身之用,那条秘道,第一次开合时是没有危险的,但只要有人进去,它即会自动封合,第二次虽然仍可开合,却会在那狭窄的入口四周突然戳出二十八柄尖锥,这是专门为阻止发现秘密的敌人追击所用,而在尖锥戳出的同时,那张坐榻亦会轰然回复原状,如若不知此中奥秘,追击者必然极难躲开这双重攻击,但是,如若明白这机关的设计,则自然不会遭到丝毫损伤,寒山重未曾在秘道入口处发现任何血迹,而且,这条秘道入口又已第三度启开,这不是知道内情之人所为,还会有谁? 知道太真宫这条秘道的,除了一殿双堂首要之外,连三阁阁主都不甚了了,除了一殿双堂的各位首座,就只有十韦陀的头领固光了! 而且,固光早已奉有寒山重谕令,全权负责楼上寝居内梦忆柔的安全,不得稍有擅离,但是,无论在事发之前,还是当时,之后,却根本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在此刻此情,他除了有变,还会到哪里去?眼前,除了他的嫌疑最大之外,牵连上别人实在可能性不大。 寒山重目光垂视,神色静默如老僧入定,他在灵活的运用着他的头脑,要倾注一切思维力推敲出任何一点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固光,是浩穆院银河堂堂主“丹心魔剑”金六的内弟,金六已经丧偶数载,他的妻子温柔贤淑,知书识礼,当其在世时,与金六之间夫妻情感颇驾,称得上相敬如宾,恩爱不渝八个字,固光幼时,因父母双亡,即随乃姐跟着金六,而金六爱屋及乌,也一直将他这内弟当做亲弟看待,事事为力,件件呵护,又在他十五岁时送交长白山“天池隐士”梁大痴为徒,习艺七年而还,寒山重对固光的精明能于十分欣赏,又看在金六面上,那时浩穆院称雄江湖已有五年,寒山重因为种种原因,便一力将固光提升为太真宫十韦陀头领,这个职位异常重要,负有太真宫内围警卫之责,固光也一直称职胜任,但是,他此刻却已蒙受到最大嫌疑,他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可能遭到敌人伏击,寒山重静静的想着,因为太真宫左近一直有浩穆院所属埋伏监视,而且,寒山重与禹宗奇等力敌古澄及范标等人之时,拖的时间很长,如有变故,十韦陀早会出报,再进一步说,如太真宫内部有警,十韦陀未曾死绝,焉有仅让固光单独应敌再遭毒手之理?所以,固光决没有栽于外仇之手,那么,固光是叛变了,叛变了,但是,他为了什么如此?为什么?为什么? 寒山重缓缓的移动脚步,在秘道中走着,祝成与白化民死时未及拔出兵刃,那么,杀他们之人一定是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会使他猝不及防,而祝、白二人原来派赴在梦忆柔门外,没有偷令,他们岂敢随意入室?这谕令之人,除了他们的头领固光,还会是谁?固光功力卓越,出手如电,他想这样做,是有能力做到的,还有花亮,他在出事当时自楼上奔下,形色匆匆,更在呼惊之后失去踪迹,这,一定是有意制造迷离,给时间予固光逸去,梦忆柔一定是在自秘道奔上心斋时被固光追上,再又逼人地道之中,梦忆柔身手灵活,武功也有根底,但是,寒山重摇了摇头,她不会敌得过曾为天池隐土之徒的固光,天池隐士功力之深博,寒山重是十分清楚的。 踱着,想着,寒山重的一双入鬓剑眉越皱越紧,假如,固光此际尚没有机会出太真宫,他会匿在哪里? 忽然—— 寒山重双手一拍,迅速跃出十丈,反手转向一盏青铜灯,于是,当那盏嵌在壁间的青铜灯转了一个对角的时候,这秘道中的大麻石已有三块缓缓移开,露出里面一条软为宽阔的暗路来。 寒山重知道这条暗道一直通达太真宫外梦桥边,建筑得十分隐秘绵长。他足不沾地的迅速往内奔去,转了三个弯角之后,已遥遥望见笔直的甬道尽头,那里,离开出口尚有文许高下,一架精巧的,有如坐椅般的升降梯正静静的置放原处,顶头一个大滑轮,两条钢索通过滑轮连在那可以升降的坐梯两侧,另一条扯动滑轮的绞索便垂在椅边。 出口在壁顶,是一个半圆形的铜盖,掀开铜盖,梦桥桥端的一块石也会跟着旋动,秘道里的人便可自那里出去。 但是,寒山重苦笑了一下,假如固光他们不是白痴,他们一定会知道梦桥左近的防卫是如何严密。 仔细检视那个坐梯周围,寒山重失望的叹了气,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难道说,这条秘道他们没有进来过吗? 慢慢行回来,望着这条空荡而一目了然的暗道,寒山重几乎已怀疑他们都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条处在他寝居之内通下的秘径,除了直接可达他的书斋之外,就只有这一条通往梦桥之侧的支道,其他,就没有了,现在两条秘道完全搜寻遍了,却连影子也没有发现一点,莫不成他们尚躲在心斋之内?但是,照时间算,经过寒山重与潘材等人的数次搜寻,其间相隔只有瞬息,却全未发现任何踪迹,且心斋之内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可以匿藏之处,太真宫别的地方他们在这空间里又来不及去,那不在这条秘道里又到了哪里去了? 双眉似打了一个结,寒山重的心里烦躁极了,他恨不得将太真宫一把拆毁,慢慢走着,他怔怔的望着手上盾斧,思维紊乱得像一团丝,忽然—— 在石墙的角隅里,有一种物体微微闪着黯淡的光彩,这光彩十分细微,假如不注意,是难得发现的,寒山重心腔一跳,迅速奔了过去,天啊,这件闪晃着淡淡光辉的物件,竟然是一个白金的描风钗! 寒山重将戟斧挂向皮盾,伸出微颤的手要想将这凤钗拾起,但是,他的手却突然在半途停住了。 这个精致的凤钗,尖端正指向石壁,钗尾却已裂开,这,会不会是象征着什么意思? 寒山重缩回伸出的手,默默向四周打量,风钗是梦忆柔随身之物,又失落在这里,这即已表明他们曾经来到过这条秘道,但是,钗端指向石壁,钗尾破裂,这是代表着什么含意呢?这是偶然,抑是存心呢? 双目凝注着凤钗,寒山重心中默祈: “老天,我希望这是她有意的,这证明她还活着……忆柔,你应是有意指引我,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因为我们要在一起过十辈子——” 像是在骤然问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寒山重全身一震,脑海里闪过一道强光,他几乎要失声大喊起来,是的,他记起了,他记起,在十年以前,在设计太真宫地下秘道之时,有一条秘道因为图线错误而被放弃,这条秘道决定被封闭的当儿,已经建好约三分之一了,寒山重记得当时曾以泥沙将这三分之一的通路填满,外面再以巨石封闭,多年以还,他早已遗忘,莫不成……莫不成如今竞被掳去梦忆柔的内奸加以利用了?但是,他是如何利用的呢?他是如何撬开巨石,散疏泥沙的呢?他又是用何种方法进出自如的呢?现在,已没有出口了啊! 沉静了一下,寒山重注视着凤钗指向石室的位置,然后,他将风钗轻轻拾起,步履放得异常沉重的行向外面,在一阵轧轧声中,这条支道的入口,又已被那三块大座石闭拢,但是,寒山重却并未出去,他已轻灵得像一个燕子般飞贴上离地丈许高的壁顶。 这条甬道,虽然较通往心斋的主径尚要宽阔,但全条甬道,内部只有三盏半明不暗的长生灯,人口的大麻石一旦封闭,光线已更形黝黯了。 寒山重将皮盾与朝斧斜背背后,以一口至真至纯的内家精气将自己的躯体贴在壁顶,他满手心冷汗淫淫,屏息宁神的等待着,眼帘半垂,有如壁顶上固定的一部份。 时间,缓缓的过去,缓缓的,缓缓的,慢得像是永远停顿了一般,在感觉上,甬道里仍然是如此晕暗,如此寂静,仿佛千百年以来,这地底的秘道里就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异一样。 寒山重凝神注意着整个大而弯折的秘道,尤其是,他的眼睛毫不移转的望着方才那枝凤钗坠落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似是响彻了周遭,自石壁中又回荡过来,口腔里于涩得发苦,这滋味,难捱极了,到现在,他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世间之事,往往出人意料,而不如意者,又经常是十之八九啊。 但是—— 这是什么声音?寒山重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凝固了,是的,一声细微得在你不注意时完全不会发觉的轻俏“喀”“喀”之声,已那么虚渺,却又那么实在的传来,寒山重集中全部精神在等待着,可是,那奇异的声息又归于寂然。 寒山重脸上的汗水流进眼睛,淌进嘴里,苦得很,涩得很,他静静的守候着,耐心的期待着,心里像在烧着一把火,假如,寒山重可以哀求祈请,他早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过了长久的一段时间之后,终于,那低细的“咯”“咯”之声又传了出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像是传自一个朦胧的梦中,但是,这是真实的,那声音,已越来越响,一阵沉实的叮当声更为突出的响起后,一块巨大而外表看去天衣无缝的大麻石已令人不敢置信的缓缓移动起来。 强力忍住心头那一股绞揉着各般滋味的兴奋与昂烈,寒山重咬紧了下唇,眼睛里似闪跳着火花,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的凝视着那块转动的大麻石—— 大麻石停止转旋了,它的后面,隐约可见是一个与这块巨石同等宽窄的黑洞,极为谨慎与缓慢,一个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闪了出来,向秘道周遭仔细盼顾——只忘了抬头寻视。 似乎十分满意,高大的身影吁了口气,回头向黑暗的洞口低呼: “头领,进来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么?” 随着这声音,一个魁梧的身子已自洞口里行了出来,他的肋下,赫然夹着一个纤弱的躯体! 那高大汉子犹有余悸的摇摇头,道: “头领,真是危险,方才那进来搜查的人,愚弟推测,极可能便是院主自己!” 他称为头领的那人正向秘道内再度寻视,闻言之后,冷冷哼了一声道: “是又如何?他一定以为我们早已脱出太真宫了,便是吃他找着,哼哼,他这心肝宝贝尚在我们手上,看他敢动一下!” 高大汉子带着几分忧虑的道: “现在,我们怎么出去呢?还不知道大鹰教方面胜败如何,如果出去恰巧碰上我们的人,那就麻烦了——” 那被称为头领的大汉又哼了一声,道: “花亮,你老是这么畏首畏尾,一点胆量也没有,你想想看,大鹰教的旋隼环范标已率人攻到太真宫大门前了,而白袍玉箫古澄亦已到达,浩穆院主哪里得胜去?虽然禹老鬼赶了过来,但古澄已对付的了,而常德这老光头又怎会是范标敌手?太真宫为浩穆院中枢心脏,大鹰教方面已杀到太真宫了,浩穆院还有什么指望?哼,假如他们不是到了太真宫,我固光也不敢冒这性命之险协助他们,你要知道,该捡便宜的时候不捡,就是傻子了!” 那高大汉子,正是十韦陀里的花亮,而这肋下夹着一个人的大汉,他化为灰寒山重也会一眼识出,那是十韦陀的头领固光,“千里飞鸿”固光! 花亮的大嘴在昏暗里一咧,低低的道: “在你动手除去祝成与白化民两个厌物之时,院主已经到达外面与古澄较上了,我实在心里发凉,伯你来不及行事,又怕这妮子溜掉,更担心院主放弃外敌先行人宫探视,那就一切完了——” 固光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他狠狠的道: “寒山重是被逼急了,否则,他断不会离开对各方人马的游动支撑而赶到宫前,不要忘了,他的来临是与原订应敌之策不符的,这即是说,浩穆院方面的却敌之策已经失效,有了紊乱,我们该记得,当他们到达宫前的时候,四周杀喊之声仍然遥遥可闻,照目前情形推断,花亮,浩穆院只怕未见得能占上风了。” 花亮的目光朝固光肋下挟着的躯体望了一下,低沉的道: “头领,这妮子长得实在美绝了,真是美绝了……愚弟我从来没有见过较她更美的女人——” 固光嘿嘿笑了两声,道: “怎么,花亮,你想侍候一下么?” 花亮吸了口气,退了一步: “不,她是院主的女人——” 固光呸了一声,怒道: “什么院主?狗屁,假如我固光不是答应了展飘絮,哼,固大爷第一个叫这女人尝尝鲜味!” 花亮舐了舐嘴唇,低低一笑: “展飘絮答允将他的妹妹许配给你,又答应在大鹰教他们打垮浩穆院之后助你除去留仲与凌玄,由你独霸基业,再给你‘三月派’第二把交椅的大权,有了这些,头领,你自然不会只求一时之快而贻误大局了,哦,听说展飘絮的妹子也是个吹弹得破的美人儿呢。” 固光得意的笑了一下,道: “我见过,确实不差,主要的,呢,展飘絮在甘陕一带的势力确实相当雄厚,他的势力是暗的,不像大鹰教那么树大招风,田万仍那老小子在甘陕两地不可一世,但见了展飘絮也是规规矩矩,言谈之间,十分恭谨,别人不知道,都以为大鹰教在甘陕是第一大帮,其实,大鹰教的策略在执行之前,尚得先与展飘絮商量过了才行,哼,展飘絮也有两手,别人不找,专门找上了我,说真的,若不是他的份量太重,姓固的还真不肯冒这个大险!” 花亮咽了口唾液,道: “可笑他们每个人都还蒙在鼓里,连田万仞也不知情……” 固光哼了哼,道: “这就叫善诈者隐于九天之上,伏于九地之下!” 忽然,花亮停住了笑,脸孔有些发红,眼睛里闪动着一股炽热的光芒,这股光芒,只要你是男人,你便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要需求些什么? 固光冷的望着他,低沉的道: “花亮,你小子想做什么?” 退了两步,花亮语声急促里带着喘息: “头领……反正……反正这女人是别人的,她……从她第一天到浩穆院起,我已被她的美艳迷住了……头领,反正她早晚都是别人的……” 双目中掠过一丝不满,固光深沉的道: “假若展飘絮与这女人在大喜那天,验明她非处子,花亮,我们就永远没有容身之处了,你怎么这般糊涂?” 沉默了一下,花亮呐呐的道: “头领……我们可以推到寒山重的头上,就说是他干的……” 固光摇摇头,声音提得高了一点: “昏你的头,这女人自己没有嘴巴么?你只图一时之快,却不想想事情的后果如何?我们舍弃了浩穆院,一定要有个另外的强大势力依附才行,否则,花亮,我们就是自己在给自己过不去了……” 花亮的目光里,那一股热切而带着邪恶的神色仍然未曾稍减,他痴痴的注视着寂然不动,垂下颈项向固光挟着的躯体注视,那窃宛而诱人的身材,那如云如雾般散落的黑色长发,这一切,综合成他体内近乎野兽般的冲动2 冷冷的瞪着花亮,固光轻轻的叹了一声,低微的道: “花亮,并非固某不给你这个机会,而实在是为情势所不允,我们如今离开浩穆院,日后定然危机重重,前程坎坷,只有我们两人彼此相信,彼此坦诚,我们正应该尽一切力量互相谅解,互相倚恃才对,不要为了一点小事而伤了双方感情,要知道,以后的日子正长,比这件事重要的还多得很……” 花亮喘了两口气,祈求的道: “头领,你率领十韦陀已近六年,这五六年以来,就是愚弟我与你最为相得,我更为了你抛舍一切,冒着性命的危险为你效力,我如今不求你什么,以后也不求你什么,只要你准我这一次,就是亲近亲近这女人也是好的……” 固光的双眉紧皱,他深深思虑了一下,终于,跺了跺脚,缓缓的道: “好,花亮,除了这女人的贞操,你别的都可以做,记着,她的贞操,这不是你的,更不属我的,这是展飘絮的!” 说着,固光已轻轻将肋下挟着的躯体放了下来,使这躯体仰面躺着,微弱的长生灯光,隐隐映着这仰卧人的面孔,美极了,艳极了,虽然,她面色苍白,秀发散乱,但是,这却依旧掩不住她的清丽与脱俗,掩不住她明媚如秋水似的高雅气质,她,不错,正是梦忆柔。 由于灯光晕沉的映射下,可以看见梦忆柔的一双眼睛,正惊恐欲绝的大睁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这时充满了惶乱,恐惧、愤恨、惊怒,与无比的羞耻! 固光俯首看了她一会,摇摇头道: “梦姑娘,你不该跟寒山重到浩穆院来,这里不适宜你,甘陕一带,我看对你较好一点,现在,请你稍做忍耐,我的弟兄需要你为他解解饥渴,或者,你很感羞怯,但是,这将使你快乐。” 说完了话,他向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花亮点点头,再度警告道: “记住,她的贞操是别人的!”—— ocr书城扫校 第32章 狼子淫心 凌迟碎剐 花亮咧开嘴巴,那么淫邪的干笑起来,固光不悦的转过身去,缓缓行向前面,找到一个转角的隐蔽处坐了下来。 一直等固光的背影消失了,花亮才回过头来,将背上的一柄“蝎子钩”放在地下,搓搓双手,两个眼睛,充满了浓厚的色欲光彩,似见了糖的苍蝇,一眨不眨盯着仰卧的梦忆柔,这叛离者的喉结在一上一下的颤动,大口大口的吞着口水,这模样,活像一头呕啮美食前的野兽! 梦忆柔此刻神智是异常清楚的,她起先被固光点了哑穴,在进入那条废弃的秘道之后,固光怕她动弹。又点了她的软麻穴,是而她现在既不能出声,更无法稍作移动,但她的绝望与痛楚,可以从她那双深澈如水的眸子里看出来,这绝望是极端的,这痛楚是沥血的,肝肠寸断,万念俱灭,不能形容她目前的心境于万一! 缓缓地,缓缓地,花亮一步步向她迫近了,口中含混不清的呢喃着: “心肝……宝贝……美人……我来了……你的恋人来了……不要想别的,不要难受,你就会知道……就会知道我是如何爱你……” 梦亿柔的全身在痉挛着,颤抖着,泪水流满两腮,她的大眼里露出哀告、祈求,嘴唇在无助的抽搐——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花亮的目光像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珠上布满了红丝,慢慢的,他来在梦忆柔身边,兴奋得发抖的半跪了下来,抖索着伸出他的手,那个充满了淫欲的手: 但是,当他的手伸出,距离梦忆柔的身体还有七寸,一个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能自一个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已有如从九幽之境传来: “你终于晚了一步,花亮。” 这声音,无论是如何冷、如何酷、如何冰、如何淡,即使揉成了灰,化做了气,梦忆柔也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稍有忘记,她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她知道在这刹那之间,她的生命已陡然做了两面极端相反的翻转! 像是一桶冰凉的水骤而淋在花亮头上,他全身激灵灵一哆嗦,欲念大消,惶然回头望去—— 一个黑衣、黑巾、虎皮披风,斜背斧盾,立于黑暗之中的瘦削身影,正沉静得有如一尊魔神般在凝视着他,那双眸子,那双在黑暗里闪眨着光芒的眸子,此刻,任何人都会明白那里面包含了多少狠毒、残酷及火山似的愤怒,而这一切,却又包含在他无比的沉静之中,越其如此,才更显得一旦爆发后的不可收拾。 花亮似是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他全身血液,几乎已完全凝固,大张着嘴巴,痴瞪着眼睛,在他,恍惚是感到在做一个噩梦,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不是梦,这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立在黑暗中的寒山重,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他淡漠的道: “拾起你的兵器,离开梦忆柔身侧,花亮,你总算跟随寒某近十年,要像条汉子——纵然你不是!” 提到梦忆柔,花亮心头猛的一动,但是,就在这意念方才映人脑际,寒山重已冷冷的道: “你距离梦忆柔只有一尺,我隔着寻丈,但是,花亮,你应该记得寒山重的‘是星九煞’!不要做愚蠢的打算,否则,你会死得太早!” 寒山重的“罡星九煞”这门绝技,是整个武林中的暗器名家所公认最为歹毒而几乎完全无法闪躲的暗器手法,其威力之酷烈,效果之残忍,简直令人不敢置信,自寒山重横行江湖数年以来,不论遇到任何高家名手,只要他的‘是星九煞’出手,尚没有人能全身避过!花亮跟随寒山重几近十年,他自然深切知道这记手法的厉害,他更明白,他主人的名号‘闪星魂铃’,倒有一小半来自他这“罡星九煞”的绝活上! 极为艰辛的,花亮犹豫了一阵,终于,他仍然不想就死,缓缓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捡起了兵刃,又一步步退向右侧。 寒山重的视线一直毫不稍瞬的看着他,像两条有形的网丝、牵制着花亮的一举一动,待他离开。寒山重轻轻-闪,已到了梦忆柔身侧,没有任何迟疑,他的手随意一挥,梦忆柔已“哦——”了一声,痛苦而羞惭的悲泣起来,在这轻淡而又准确无比的一挥手中,寒山重已为梦忆柔解开了身上的哑穴及软麻穴。 花亮看准了这个一刹之机,转身狂奔而去,一面奔跑,一边恐惧的大叫: “头领……固头领……固头领……” 寒山重根本理都不理,轻俏的蹲下身来,温柔的将梦亿柔那纤弱的身躯抱在怀中,爱怜的为她抚理了一下篷乱的鬓发,低沉的道: “来,不要难过……寒山重已在你身边!” 梦忆柔全身仍在簌簌颤抖,她满面泪痕,嘴唇煞白,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寒山重轻轻拍着她,低柔的道: “柔,没有人能凌辱你,没有人可以欺侮寒山重的妻子,亿柔,你心里难过,我会感受到,柔,是我对不起你……” 梦忆柔抖索着摇头,眸子里泪光盈溢,她伏在寒山重怀中,泣不成声。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儿,寒山重转视秘道,他明白,不会再有另一条废弃了的路径供那两个叛离者躲避或逃逸了。 深挚的,他轻吻着梦忆柔满是泪水的面颊,语声如丝: “别哭……亲亲别哭,我的心早在淌血了,若你有了意外,这世上……这世上将永远不会再见寒山重……” 梦忆柔激动的伸出双臂,紧紧搂着寒山重的颈项,紧得像是一松手寒山重就会在空气里消失了一样,她哭着,哑着声音: “我……我不哭……山重……我不哭……我……我是太高兴了……” 长长的叹息一声,寒山重轻轻倚到墙上,因为,他己看见两条人影,宛如进退失据的往这边犹豫着移来,这两条人影,不用再看第二眼,他已经知道是谁,但是,他们为什么又再折回来呢?莫不是他们在此关头仍然不敢冲出秘道的出口与梦桥左近的防守者拼一场么?寒山重估计他们是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的,虽然,他已明白他们一定冲不了多远,因为,梦桥的守卫者,除了生济陀罗常德所率的人马之外,尚有长风阁所属未曾撤出,而固光与花亮的叛离行为,恐怕早己传令到全浩穆院各个角落了。 慢慢地,固光与花亮两人在距离寒山重约二十丈之遥的一个弯角处停了下来,二人似乎在急切的商讨着什么,模样十分紧张。 隐隐约约的,寒山重已听到秘道尽头的那一边有一片嘈杂而又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过来,于是,他冷冷的一笑,现在,他知道固光与花亮二人为何又折回头的原因了。 “忆柔,你即将看到,侮辱你的人会付出什么代价!” 寒山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进出,语声似一颗颗的冰珠子跳在梦亿柔的心上,她轻轻一抖,微弱的道: “山重……” 寒山重长笑如啸,狠厉地怒吼道: “今天,寒山重若不将你二人凌迟碎尸,便枉为浩穆院院主!” 这狂笑,这怒吼,含有无比森厉慑人的力量,固光神色一室,却仍硬着头皮冲来,花亮的面孔,已经被他主人往昔的威严吓得变了形了。 如雷电齐施,寒山重“嗖”的射向前去,又碎闪两步,转侧之间,锋利的朝斧已带着年厉的破空之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劈向固光! 固光手中“乌金夺”长起如浪涌山崩,却又稍闪即退,寒山重偏身紧上,抖手十九斧,皮盾暴旋中砸向花亮: 花亮对他这位旧主,多少年来所习惯了的畏惧,仍然积压在心,他“哦”了一声,不敢还手,亡命般向后跃去。 寒光宛如匹练回绕,那么浑厚而强烈的再度卷向固光,乌金夺飞翻上下里,已难敌难防的又被逼退! 固光清楚自己的功力如何,他更明白寒山重的技艺如何,这时,他的额角已经见汗,疯狂的大叫道: “花亮,去此一步,别无死所,咱们冲!” “冲”字还在他嘴里颤跳,寒山重一言不发的长身猛进,斧刃似来自天际,显自虚无,干溜万道银光冷电,交织飞舞成一幅灿烂绚丽的景色,在周遭的强劲风力激厉下泻射向固光。 乌金夺似毒蛇伸缩,又像流光纵曳,但是,却更如一张光网中被困的黑蛇,左冲右突,前撞后跃,却一步也冲不出去! 花亮蓦地咬紧了牙关,大叫一声钻到侧旁,蝎子钩微微一闪,己到了寒山重身边,左掌竖立如刀,急斩寒山重头颈。 冷森之极地一笑,出手一招即将花亮撞翻,此时禹宗奇已带人进入洞中,来人立即将花主宙制住。 寒山重面对固光,奋起斧与盾,毫不留情地杀向这个叛逆。 禹宗奇沉着面孔,凤眼中煞气毕露,他深沉的道: “固光,你白活了近三年了。” 固光双目布满红丝,大汗淋漓中左突右冲,鸟金夺飞舞得风卷云涌,黑闪闪的乌光飘射穿织,他的髻发已经散乱,喘息吁吁,攻退,已经完全被寒山重的浩烈的招式所控制: 蓦地—— 寒山重倒射淬回,大吼道: “阳流金!” 削瘦的身猛然俯向地下,固光骇得全身一哆嗦,慌忙往后跃出,但是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闷响,皮盾已击斧柄之上,而当这声闷响才起,几乎是一个声音,固光的乌金夺已在融汇于那“砰”的闷响声中“呛哪”一声被戟斧确成两截,震飞壁顶又反弹而回! 固光的身躯被寒山重这招绝式的强猛力量震得暴旋五转,一踉跄跌在地下,当他还来不及感到痛楚,六柄锋利而冷森的腰刀,已交叉架在他的脖颈上! 冷漠到了极点,寒山重面上毫无表情的道: “带过花亮。” 四名浩穆壮士如狼似虎般将那鼻子口里淌着血水的花亮拥了过来,这时,他早已心胆俱裂,四肢如瘫,抖索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寒山重冷冷的凝视着这叛离者的面孔,缓缓的道: “这是花亮,这是太真宫的卫士,这是浩穆院的效忠者,我一直认识你,认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知道你的声音,相信你的血液里流着耿直,你的心里有着挚诚,你的脑子里明白正逆,但是,仅仅一夜,仅一夜你就变了,变得全不似一个人,为的,却是一个虚无的幻梦,你杀害自己的兄弟,出卖自己的宗主,更图做那无耻的淫恶之事,花亮,你算是个人么?你还有一点人类应有的天良么?你这丧心病狂的奴才……” 黑云司马长雄站立一旁,两手捧着一柄雪亮锋利的匕首,低沉的道: “本右卫请求行花亮凌迟之刑。” 寒山重不带一点表情的转首道: “请紫星殿认可。” 禹宗奇躬身道: “正应如此。” 斜背斧盾,伸手取过匕首,寒山重双目微瞪: “长雄,由本院主亲自来。” 司马长雄肃退一步,面如死灰的花亮早已全身如一块烂泥般瘫痪下来,他的个头大,四名浩穆壮士要费很大力量才能夹住他。 寒山重手握匕首,轻轻一挑,花亮悲厉的大叫一声,左眼的眼球已被挑出来,如一颗腐烂的核桃一样,吊在左脸上,血如泉水般自那失去眼仁的黑洞中喷洒在衣襟上。 空气里一片肃煞,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与偶尔“劈啪”爆响的松枝火把声点缀着这无比恐怖的地狱景象。 巴首的光芒微闪,又毕直插进花亮的另一个眼睛,于是,这叛离者全身猛然抽搐了一下,已连叫也叫不出的晕死过去: “嗖”“嗖”两下,花亮的双耳又被削落,他除了气如游丝之外,连一丁点活人应有的反应也没有了。 固光亦早被绑得紧紧的押在那里,他嘴角抖索,双目中的恐惧光辉强烈得几乎成了形,仿佛,他已经看见了死神的手,正在逐渐的向他逼近了。 寒山重低低的道: “花亮,你的眼充满邪恶,所以,剜掉它,你的耳朵只听妄言,所以,削去它,你的鼻子嗅过叛逆的气息,所以……” 锋利的刃口一挥,在花亮的鼻子垂落之时,寒山重淡淡的道: “也削落它。” 注视着花亮那早巳不成人形的面孔,寒山重毫不怜惜的道: “你用你的手杀害结盟兄弟,想接触一个纯洁的身体,所以,斩掉它!” 七首用力插进花亮的右臂,一切一扯,那条右臂已齐肩割断,巴首再闪,左臂亦遭到相同的命运,但是,绳子绑得很紧,花亮这两条手臂并末掉下。 血,似水一样流满了一地,花亮的全身早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所湿透,四名夹着他的浩穆壮土衣衫上也溅得斑斑点点,这情景,实在令人不忍卒睹。 低沉的,禹宗奇道: “院主,花亮已经死了。” 寒山重猛然狂笑起来,匕首在花亮身上纵横割划,他狠烈的道: “你的淫心,你的毒胆,你的罪恶,你的卑鄙,都让它与你同堕地狱!” 花亮的尸体,已经成为一堆血肉,五脏六腑,流泻一地,惨厉极了,寒山重大吼一声: “拖出去喂狗!” 四名浩穆壮土答应一声,连拖带拉的已将这堆烂肉般的尸体扯了出去。 寒山重闭闭眼睛,阴森的道: “带过固光。” 固光一听见这四个字,像整个人被一下子抛落万丈深渊,虚飘飘的全身都软了下来,面孔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另外四名浩穆大汉,用力将他拉到寒山重面前,寒山重那一双尖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视着他,目光里,似有两柄利剑,直透固光心扉,盯得他头皮发凉,冷汗涔涔。 寒山重撇撇嘴角,微微点头,古怪的笑了一下: “很好,固光,我的好弟兄,我以心待你,你却要我的性命还报,不错,寒山重是什么东西?他不像展飘絮那样,许你女人权势,他只能像弟兄那样对你,给你手足之间的情感。但是,这些情感却换来些什么?换来你的叛逆,换来兄弟们的血,换来那四名无辜女孩子的惨死,换来你想掠夺寒山重的伴侣去献给你的新主子。固光,你的姐夫看错你了,寒山重也看错你了,你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固光,你要永远记得,浩穆院不原谅任何叛逆行为,而寒山重,他也不饶恕任何意图污辱他所爱的伴侣之人,固光,这两样。你与花亮都做了,而你更是主使之人,现在,花亮已得到应得的报应,固光,你呢?” 固光,这位往昔十韦陀的头领,天池隐士的高徒,银河堂堂主的内弟,此刻神色惊恐,全身痉挛,喉头“咕噜”“咕嗜”低响,一双眼睛,充满了绝望与畏惧。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一一这一笑中,谁也知道含蕴了多少狠辣,他缓缓的道: “你该知道,我爱梦姑娘爱得多深,假如你要反叛,你可以我为对象,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姓寒的都能奉陪,都无所怨,但是,你不该如此对待梦姑娘,不该这样欺侮她,你很清楚,她将是你院主的终身伴侣,也是一个纯洁而柔弱的女孩子,她虽被你点了穴而不能出声,但她用眼泪哀求过你,用悲哀祈请过你,而你,为了你自己的罪恶虚荣,利欲名份,竞忍心与花亮那头狗如此用言语侮辱她,进而更纵容花亮意图污辱她,你们两人,都没有人性,都算不上是人类,固光,祝成与白化民,和你共事了五六年,日常对你唯命是从,恭顺有加,但是,你却用他们的生命与鲜血来荣耀你自己,来达成你卑鄙的目的,白化民在冬初就要成婚了,而你却使他未过门的媳妇成了望门之寡,痛苦一生,固光,白化民的头是你随身那柄‘焦钢短刀’砍下来的吧?那么,祝成的五脏六腑必是你乌金夺下的杰作了,喂?我的四名使女并未开罪于你,也被你杀得血流遍地,半口不存,固光,做为一个大丈夫,就要狠毒,但是,这狠、这毒,却不能脱出一个仁义的范围,否则,就要天理不容了,你知道么?” 固光拼命咽着口水,嘴角也不停的跳动,一侧的黑云司马长雄怨毒的瞧着他,冷厉的道: “固光,你是浩穆院最大的羞耻!” 寒山重平静的转首问道: “禹殿主,寒山重解除固光十韦陀头领之职,并处其凌迟之罪,阁下以为如何?” 禹宗奇太息一声,恭谨的道: “正应如此。” 握在寒山重手中的匕首轻轻跳动了一下,固光骤然一哆嗦,寒山重冷冷的道: “固光,你的推判是错误的,大鹰教早已全军覆没,万筏帮也束手就缚,李家寨无一生还,而匕首会与狼山派的余孽,也全被包围在大威门的广场上,你早就应该知道他们不是浩穆院对手的,可笑你在浩穆院这许多年,却仍然不明白浩穆院的威势是如何恢宏,范标与古澄到达太真宫,只算是流窜过来的侥幸者而已,你却当作大兵临境,实在谬误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寒山重停了一下,又道: “我问你,固光,你是几时与三月派的展飘絮搭上线的?这位三月派的掌门又在什么时候看上了寒某的伴侣?” 又咽了口唾沫,固光眨眨眼睛,喉结在颤抖着,禹宗奇猛的走上两步,扬手就是十个大耳光,劈啪脆响中,固光的鼻子口里全是鲜血,禹宗奇严厉的道: “你这忘思负义的小子,院主哪里待你鲜薄?金堂主对你期望多大?浩穆院如何培植于你?你竟然胆敢丧尽天良,出卖院主,侮辱梦姑娘,残害弟兄,现在,院主问你之言,若有虚字一个回报,固光,你就会尝到比死亡更为难受的滋味!” 固光面孔的肌肉扭曲着,血流满面,禹宗奇大吼一声: “快说!” 司马长雄冷冷一笑,吼道: “左右,用火把烧炙此人面孔!” 两名浩穆壮士轰唠一声,举着火把逼了上来,固光哀嚎一声,嘶哑的吼道: “杀了我吧,你们有种就杀了我,如此折磨人算不得英雄,浩穆院的手段我看够了……” 司马长雄俊逸的面孔上浮着一丝森冷的微笑,他点点头,道: “少来这一套最起码的激将法,来人哪,给本右卫动刑!” 两名壮士朝寒山重及禹宗奇望望,二人毫无表情,于是,这两名彪形大汉已行了上来,滴着油,劈啪燃烧的松枝火把,已慢慢向固光脸上凑去。 熊熊的火光,透着一丝辛辣的味道,在断续不停的轻细劈啪声中逼近了固光的面孔,那热,那火,那痛苦,那恐惧,使固光在这瞬息之间勇气全失,他疯狂的大叫: “不要烧我……不要烧我……我说……我说……” 司马长雄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退下。” 固光的头发已被烧焦了一缕,一股焦臭的味道洋溢在空气之中,他满脸赤红,大汗如雨,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的道: “我……我是在院主……院主……” 司马长雄呸了一声,喊道: “你?你什么?称‘在下’你也不会说么?” 寒山重微微摇头,道:“让他说下去吧!” 固光又喘了一口气,接着道: “在院主离开前的一个月……我到‘富前镇’去办一件事情……在一家店里用午膳之时,被一个举止怪异的江湖客故意引到镇郊……镇郊的一片树林前……那里,有三个人早已等候着……其中……其中有一个身材修长,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上前与我说话……” 寒山重微闭着眼,道: “告诉你什么?要你如何颠覆浩穆院,并许你重利大权加上美人?” 固光呛咳了一下,面上血与汗搀合在一起,他吃力的道: “他们又掀开衣衫,展露了青色的劲装……绣着三月并对,那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竟然就是那展飘絮……三月派的掌门人……他亲自向我说了一大堆话,先是恭维我,又邀我赴甘陕一行……说有重任相托……当时,展飘絮便赠送给我一副‘血心翠’……” 禹宗奇接上一句: “你收了?不错,这东西确实价值连城。” 固光强吞了一口唾液,艰辛的道: “我当时收下了‘血心翠’……回来之后,待院主离开,便找了个借口,自行到了甘境,潘蒙山三月派的发祥地……亲自见了展飘絮,他……他告诉我的话……院主与各位都已听到了……我当时心里很犹豫,但是……但是我实在受不了这些诱惑,三月派在甘陕一带,势力确实雄厚……决不比大鹰教稍差……大鹰教这次进犯浩穆院,背地里曾得到三月派的暗中支持……并且协助他们防守空虚的根据之地……我……我当下迟疑了很久……但是,答允他们,将来却可成一番事业……在浩穆院,怎么求得到这一步?当时,展飘絮曾亲要他的胞妹展萍出来向我敬酒……他并答应,事成之后,展萍即许我为妻……照展飘絮推断,大鹰教此次联合狼山派、匕首会、白马帮、钱老大、万筏帮、李家寨等七个帮派合力进攻浩穆院……得手的希望甚大……我也有此感觉!事后,我回来说动了花亮……” 寒山重吁了口气,冷漠的道: “那么,姓展的什么时候又动脑筋到梦姑娘头上来了?” 固光舔舔干裂的嘴唇,缓慢的道: “这是在院主回来之后,……由留仲同田万仍传递消息时说出去的,田万仍又告诉了展飘絮……展飘絮手下有一个香主,叫做孔樵,以前曾与五台派有达交往,他当时即将梦姑娘姿容之丽向展飘絮说了,展飘絮中年未婚,便是因为眼光太高,一般女子俱不中意,那孔樵夸完了梦姑娘,殿飘絮不禁心动,便问他一句:较本掌门愚妹如何?那孔樵回答说:更胜十分,于是,展飘絮便异常慎重的交给了我这个行动……” 寒山重平淡的道: “你看见古澄及范标来至太真宫外,便以为浩穆院大势己去,正可借机行动,在吾等力斗敌人之时,你上楼召进了守在门外的祝成与白化民二人,在他二人入室后淬不及防里,于极近的距离中以焦钢短刀及乌金夺分杀了两人,再将室内哀嚎奔逃的四名使女完全斩毙当场,然后,你由你熟悉的秘道里去追赶逸走的梦姑娘,在出口的心斋,你追上了梦姑娘……” 说到这里,寒山重双目修睁,蓦然回头望去,梦忆柔双手蒙着面孔,摇摇欲坠的斜倚在墙壁上,寒山重回过了脸,森冷的道: “那滩血,是梦姑娘的?你伤了她哪里?” 固光觉得全身发冷,他不敢正视寒山重的目光,垂下了头,嗫嚅着道: “是……是……是我追杀那四名使女时……梦姑娘出手救援……我……我用反肘击伤了她的背部……那滩血……是她奔到心斋时被那张锦墩绊了一跤吐出来的……我……我并没有再伤她……只点了她的哑穴,又退回了秘道……” 寒山重转身过去,毫不避嫌的一把将梦忆柔抱在怀中,冷漠的道: “长雄,将固光押入困龙洞水牢,待金堂主回来后再行处置,没有本院主禹堂主之谕令,任何人不得提审!” 司马长雄恭应一声,一把提着狼狈不堪的固光后领,连拖带拉的走出秘道。 禹宗奇赞许的向寒山重点点头,躬身道: “本堂即往肃清大威门之残敌,哦,梦桥之前的大鹰教余孽,已全部斩绝,只有屠生受伤逸去,院主,司马长雄恐怕也有不轻的内伤。”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 “禹贵主请出去,在下需送忆柔至宫内后即往探视各处战况。” 禹宗奇再度躬身,率领三十名浩穆所属迅速向通尽头行去,寒山重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又恢复晕黯的光线里,他托起梦忆柔的下领,语声带着哽咽: “柔……妻……柔……妻……” 梦忆柔放下蒙着脸的双手,泪痕未干的仰视寒山重,她惶恐的搂着他,激动的道: “山重……哦,山重……” 寒山重轻轻吻着那两片冰凉的柔唇,低沉而颤抖的呢喃: “柔……我对不起你,你原可以不受这些折磨……不受这些凌辱……” 梦忆柔苍白的笑了,她低怯的道: “我很好……我心里充满了快乐与安慰……我最恐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山重,当你的脚步声响在壁外,我多么希望这脚步声是你……等它消失,等那石壁的声音合拢,我想我是完了……山重,想不到那真的是你……而你更没有出去……我知道你是记得我的,在冥冥中,你是知道我在里面的……你会知道我的心在呼唤你……” 寒山重紧紧的拥着她,拥得心疼: “或者如此,我不相信你会遭到毒手,柔,你是那么真纯而圣洁,我不敢想像有人要谋害你时会是一种什么情景……柔,我也看到你的风钗了,你是故意丢的?” 梦忆柔温柔的点点头,道: “差一点被他们看见,我希望能被你发觉,不料竞真的被你发觉了……” 在那滑腻而柔嫩的挺直鼻尖上吻了一下,寒山重轻轻的道: “凤钗的尖端指向石壁,是表示你的位置,但那钗尾却为何破裂?是你扯的?” 梦忆柔低悄的道: “钗尾的部位极薄,我那时还可以动,我用力撕裂它,我想,你若发现,应破壁而入……” “傻孩子,硬敲开石壁,只怕他们要挟你为人质了,柔,寒山重岂会那么鲁莽?” 梦忆柔羞怯的垂下头去,默不作声,轻轻在寒山重怀里揉了两下,寒山重小心将她抱起,大步行向秘道之外,边道: “背上痛不?” 梦忆柔摇摇头,将面贴在寒山重的胸膛上: “不痛了……因为……你抱着我……” 两条人影并为一条,步履声渐去渐远,又是一阵轧轧的巨石移动声,而这一次,呢,他们可是真的出去了—— ocr书城扫校 第33章 血尽魂绝 杀之无类 实在不舍得离开,但寒山重却不得不暂财将梦亿柔先行安置下来,因为,等着他去了结的事情,还太多,太多了,梦忆柔已移居到寒山重另一处楼下的寝居,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早已应召前往诊治梦忆柔的伤势,十韦陀未曾受伤的五人,全已集中在寝居之外,兵刃出鞘,双目不瞬,如临大敌般小心防守着。 太真宫之内,无论是哪一处,回廊、梯口、厅堂、书斋、楼端、园圃,全已布满了黑衣黑巾的浩穆壮士,一步一岗,两步一哨,戒备得有如铁桶一般。 寒山重满意的走出太真宫,行动如飞也似的穿过枫林,桩卡密布在梦桥两端及清溪两侧,近百名的浩穆壮士静静侍立,生济陀罗常德粗长的善行杖紧握右手,威风八面的独立梦桥之中。 没有招呼,寒山重一跃过桥,梦桥前面的花庭棚榭之间,原来正是与大鹰教九隼环等进犯之敌血拼的战场,此刻,除了荷花残乱,棚树颓塌之外,大鹰教方面的人马已荡然无存,五十多名身材粗壮的浩穆大汉正往来奔忙,收集尸体,整理残局,另有二十多名大汉挥汗如雨的用软兜迅速将伤者抬走,在这里战死的双方遗骸,水里及梦桥之前的一些尸体,已分出敌我做两边排放,一具具的排出老长,粗略的估计一下,两边合起来的战死者,大约有四百来具之多,受伤之人尚没有计算在内。 生死报姜凉已敷好了药,他上身赤裸着,缚满了雪白的绷布,这位长风阁的大阁主坐在一块石头上,指挥调度着一切,黄山双猿周福周吉兄弟满脸疲惫的来回忙碌着,长风三霸,这三条魁梧的汉子,倒有两个身上缠着绷布,但是,看情形似乎只是皮肉之伤,不太严重。 那边,大鹰教红鹰七子的六具尸体,已被抬起搬走,第一具便是红鹰七子之首马良,他的咽喉上一个拳大的血洞,身上,更染满了血迹,死状至惨,当这六具尸体抬过去的时候,神色居弱的鲛鲨毒刃郭向慈含有深意的默默注视着,他旁边,无回拐张子诚最是精神,瘦小的躯体东奔西跑,往来招呼照应,活蹦乱跳。 寒山重略一巡视,已自一侧掠走,直奔大威门,沿路上,三三两两的浩穆壮士来往不停,有的在搜索残敌,有的在救护伤亡,经过了月洞门,行过了三阁的大厦,大威门里面的广场上,喂,场面可真热闹。 约两百名浩穆豪士围立成一个大圆圈,其中,有一半是强弩手,在圆圈里,黑巾上飘缚着红丝带的刑堂所属,正协助两极堂,卷云阁的弟兄,在黑猩子童坚,横断三山梅宵,赤眼关浩,及刑堂首座赵思义,四大金刚“红额”尤军、“绿眉”伍定山、“金发”战寿堂、“白胡”章乾等人率领下,将三十来名狼山派的白衣大汉及匕首会残余的十几人逼得挤成一堆,形态狼狈不堪,地下,已横陈着二十多具白衣尸体,匕首会的四十名飞刀-那四十名擅长飞刀绝技的大头目,已只存下两人,原先一百多名精赤上身,穿大红灯笼裤的悍勇刀手,如今,亦只有寥寥的八九人了。 在这广场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三方的尸体,血肉混淆,残肢零乱,浩穆院方面,也着实伤亡了不少,黑衣黑巾的尸体随处可见。 那边—— 左回刀仇忌天与斑玉剑孙明的较斗,己到了最后决定性的关头,二人的刀剑寒芒相映,已由快攻急变转为沉稳缓慢,两张面孔全透着疲惫与苍白,每一出手,每一换式之间,看得出双方的兵刃上都含有万钧之力,到目前,二人鏖战之久,只怕已到了八百招以上了。 禹宗奇正静静立于二人争斗之处七尺,他的屠灵刀倒贴在肘背上,双目精芒闪闪,毫不稍瞬的凝注斗场。 狼山三凶中功力最为卓绝的紫耳戴瑛,这时,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了,他的身上热血浸透,有剑痕,也有鞭伤,有叉印,也有肿疼,尽管他仍然拼命冲突,掌起如回风卷浪,却已逐渐呈向微弱,怒缠剑洛南的锋利剑刃,更是威胁他生命的最佳诅咒,看情形,他不会再支持一盏茶以上的时间了。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缓缓行向陷入重围的四十多名敌人这边,一个浩穆弟子自一处掠了过来,一见寒山重,兴奋而高昂的大呼道: “一鼎来了!” 这是一股强大的无形精神力量,浩穆院所属个个神情振奋,加紧上前,刀光寒芒起落闪晃,前仆后继,眨眼之间,已将包围圈更形缩小,现在,他们已将敌人迫到紧闭的大威门三丈之前。 寒山重豪迈的大笑一声,高叫道: “赵红旗,请恕寒山重的苦肉之计!” 赵思义的“万字血夺”闪耀着朱红的光华,力拼两名狼山派赤色脸庞的雄伟大汉,这两名大汉,原是与梅宵独斗的,这时,他闻声之下,面孔上浮起一片激动而又宽慰的神色,高声回道: “院主,赵思义将永远以此事为荣!” 是的,赵思义深知寒山重的性格,那宁死不屈的性格,他竞在敌我混战,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公然道歉,这份情,这份义,已到了家了,如何使他不又激动又宽慰呢? 此刻—— 黑猩子童坚猝然一晃猛进,手中两个“金龙爪”,分袭三名身材瘦长的中年汉子,这三人,原来是有五个的,他们与那两名红脸大汉,都是狼山派“大木堂”的一流高手:“朱面双虎”罗皋、裴秀,“风竹五友”司徒强、陈恭、甫顺和、张道生、费恕,目前,只有朱面双虎尚能倾力招架,风竹五友的张道生、甫顺和则早已战死,童坚的金龙爪蓦来,风竹五友存下的三人已有些惊惧的慌忙跃开——他们不能忘记,他们的拜兄弟甫顺和便是丧在对方这双雕做龙形的金色五爪之下! 三人霍然跃开,童坚的金龙爪倏然回掠,一名狼山派弟子大吼一声,满脸鲜血的仰翻出去,金发战寿堂奋不顾身的长起直进,一柄“金瓜锤”呼轰生风,略一闪晃,已砸到费恕肋下! 风竹五友的老大司徒强枯瘪的面孔一扭,自侧旁猝而窜进,寒光暴闪中,他的长丧门剑已戮向战寿堂小腹。 黑猩子童坚冷冷一笑,大红的衣裳划过一道迷蒙的朱虹,金龙爪已蓦地扣到司徒强的后脑! 没有时间再容思议与付度,司徒强大斜身,硬生生移出两步,丧门剑突然收回,锋利的刃口已逼到童坚肩头,童坚大吼一声,抛肩甩臂,原式不变的继续扑去—— “呱”的一声,猩红的衣裳飘飘飞舞,揉合着鲜血,而童坚尖锐的钩曲的金龙爪,业已那么狠毒的扣入司徒强后颈之中,风竹五友里的陈恭大叫一声,舍去眼前较斗的绿眉伍定山,疯狂冲向童坚,时间的过程仅是眨眼,童坚已怒吼如雷,弓身曲背后用力翻转,扣入司徒强颈内的金龙爪在他一抛一震之下,已将这位风竹五友的老大整个自背上翻过,摔向冲来的陈恭身上! 同一时间—— 金黄色的拂额短发披散,在一片热血四溅里,金发战寿堂与费恕突然分开,战寿堂喉头嗥嚎着旋出三步,一跤摔倒地下,他的右手,齐肘以下,已被生生斩断,而他的敌人费恕,则抱着他那柄西瓜大小的金瓜锤踉跄退了十几步,双目突出眼眶的一屁股坐倒,那柄沉重的金瓜锤,竞已有一半砸进了费恕的肋内! 万字血夺赵思义看在眼里,满腔血液似乎一下于全冲进了脑袋,他手中兵器狂舞翻飞,嘶厉的大吼: “刑堂所属,拼着一死,与敌揩亡!” 七八名黑色头巾飘着红丝带的刑堂弟子,应声猛冲而进,声落刀落,血肉纷飞,四名狼山所属当即毙命,一个穿红灯笼裤的匕首会刀手翻身跃闪,大砍刀急挥,劈倒了几名浩穆壮士,却又在绿眉伍定山的长射扑击之下哀嚎着跌出五尺之外! 与赵思义力拼的朱面双虎眼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鼻旁生有一撮痣毛的罗皋已忽地侧旋出去,手中“倒莲钩”三式回击,声嘶音哑的奋力大叫: “狼山弟子,匕首兄弟,我们分散冲杀,不要忘记我们的辉耀威名!” 被围困于一偶的狼山、巴首会人马,闻声之下哗然高呼,杀喊震天的向四面冲去,风竹五友中的陈恭连连躲过了童坚的凌厉攻击,返身腾起,一个盘回中,他的三尖两刃刀已从两名浩穆壮土的胸膛内拔出,黑猩子童坚双目血红,怪叫一声: “好奴才!” 金龙爪纵横交织成溜溜条条,层层重重的暴旋而上,陈恭狂笑失声,扑地滚出,腿绞刀挥,又有三名浩穆大汉身残魂断! 黑猩子童坚简直要疯了,他连闪连进,一对金龙爪挥劈扣抓,击得尘土纷飞,陈恭蓦地大吼一声,在地下转翻的身躯猛然直竖,锋利的三尖两刃刀已似电光掠自极西,猛然插向童坚小腹! 肩头的血液缕缕涌出,但童坚恍如不觉,他一个斜侧,金龙爪扬起候落,“噗”“噗”两声,尖锐的钩爪已深深扣入陈恭的两肋之内,但是,几乎不分先后,陈恭的三尖两刃刀已插进了他的胯骨中间! 赵思义左掌挥劈,一名大红灯笼裤子的匕首会刀手应掌栽倒于地,他的血一直不歇不休的紧紧缠着朱面双虎老三裴秀,童坚刚好倒在地下,赵思义的血夺己将裴秀的背上划了道口子。 这时,因为狼山派及匕首会残余的人拼死突围,场面已呈混乱,刀锋犀利的挥斩,血肉蓬散溅飞,人眼赤红相对,惨嚎怒吼成了一片!刑堂的红额尤军,形如疯狂一般乱杀,回转之间,已斩死九敌! 三名浩穆壮士自斜刺里砍倒了一个狼山派弟子,而两柄尖锐的巴首亦飞插进了其中三人的胸膛,巴首会四十名飞刀仅存的两人联成一列,飞刀闪闪,长射短戳,一路杀出,正当第七名浩穆壮士中刀丧命之际,两个飘着红色丝带的刑堂浩穆弟子己就地滚上,四十飞刀其中一人狂吼一声,扬手掷出一柄巴首,这名刑堂弟子蓦然跳起,用身躯迎击而上,于是,当这名匕首深透入他小腹的时候,另一名刑堂弟子的锋利腰刀已横斩了那巴首会凶手的双足! 四十飞刀仅存的一人见状之下,正待往救,十六柄朴刀在一片寒光中暴闪砍来,他狂叫半声,双手连挥,围杀的十六名浩穆壮士当场栽倒三人,但是,剩下的十三柄朴刀已在瞬息间将这名四十飞刀的仅存者斩成了一堆肉泥! 景像惨酷极了,双方混战的人像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在他们面孔上映浮着,心里蹦跳的,脑中思维的,只有杀,杀、杀! 朱面双虎老大罗皋满身浴血,倒莲钩上挂着人肉肚肠,翻飞伸缩,长戳短刺,一路冲杀下,已有十多名浩穆大汉命丧黄泉,白胡章乾拼命拦截,竟亦有些阻挡不住: 赵思义大吼一声: “伍定山截他!” 绿眉伍定山那双墨绿的眉毛怒轩,正待返身跃追,一条人影已自空中飞下,雪亮的锯齿狼牙刀力能开山劈岳,搂头盖顶削向罗皋天灵! 罗皋嘿嘿一笑,倒莲钩倾力反击而上,“当”的嗡嗡震响中,火星四溅,自空中扑来的赤眼关浩被弹出七尺,罗皋则斜歪着退出五步。 绿眉伍定山不声不响,猝溜欺进,双掌斜出,暴袭罗皋背后! 而当此时—— 匕首会仅剩的一名赤膊刀手,却像个疯子一样舞着大砍刀冲向伍定山之前! 时间似是紧凑得容不下一根毛发,机会稍纵即逝,绿眉伍定山目光中露出一片奇异的光辉,他尽力往前扑去,双掌仍然原势击下—— “噼啪”一声闷响候起,罗皋打着转子跌出五步,而那名匕首会刀手的大砍刀,已堪堪到了伍定山腰际,一条人影,在此刻有如怒矢离弦,急射而下,用他的一条左臂,硬生生击向刀口! “咔嚓”一声骨骸折断的响声传来,那人的一条左臂血淋淋的抛在空中,而这冒死来救的好汉却一声不吭,身躯猛侧,右手的刀角锥已在“噗嗤”一声里将那名匕首会刀手的脑袋砸得稀烂! 伍定山冷汗涔涔,回头一看,大叫着奔向这断臂相救之人: “老四……老四……你这呆子……你这蠢材……” 不错,这条好汉,正是刑堂四大金刚之一:白胡章乾! 赤眼关浩双目红得似要流血,他在这刹那之间,冲上三步,狼牙刀扬起下刺,尚未完全倒在地下的罗皋已被他透胸戳进,活活钉死在地面。 又是八名狼山派弟子尸横就地,万字血夺赵思义狂嚎半声,抖手十七掌分向九个方位劈击裴秀,在裴秀倾力挪移闪躲中,他的血夺朱虹似的突现斜挂,“呱”的一响,又将这位朱面双虎的老二带掉了一大块肩肉! 裴秀身上数伤,痛楚彻心,他满脸的汗与血交流,举目四顾,狼山派与匕首会所属尽亡,仅有寥寥几人,尚在奔逃游斗,境况,好不凄凉。 人影晃闪,赤眼关浩再度自空扑来,另一条高大汉子亦挥舞着一条两头尖锐的黑铁棍横扫而到,他的后面,十多名浩穆壮士个个如狼似虎蜂拥冲上。 裴秀神色惨厉,他突然扑向地下,回手抛掌,九道冷电分成三面疾射而出,右手的精钢剑却猛力插向自己的肚里。 几声惨叫突起,两名浩穆壮士摔滚出去,赤眼关浩锯齿狼牙刀刹时舞起,叮当震响中,他已由空中翻回地面,赵思义脚步轻旋,淬让三尺,三个五寸长短的黑羽镖,已挟着锐风自他耳旁掠过! 横断三山梅宵一个箭步枪向前去,裴秀早己伏地不动,黑铁棍在梅宵手里一抖一挑,已将这名狼山派的好手翻了过来,他的精钢剑,正深深插入自己的肚皮之内! “这小子自刎了,够种!”梅宵收回兵器,却不禁赞了一句。 赵思义略一查视,再移目四望,喂,大威门左近的应敌之战,已经大部结束了,这边,狼山派匕首会的党羽,无一幸存: 不远处,寒山重双臂环胸,冷森的注视着这边,赵思义奔上前去,恭谨的问道: “禀院主,强敌已歼,院主是否尚有指示?” 寒山重平静的道: “红旗,弟兄们实在剽悍勇猛,但是,却未免太将自己生命看轻,尤其以你辖下的刑堂为最,记着,寒山重要你们生存,要你们尽力为了浩穆院的声威生存下去,更为了你们父母生养你们不易生存下去!” 赵思义唯唯诺诺,面有愧色,寒山重轻轻叹息,正要再说话,一声悠长的,像是轮回地狱传来的嚎叫,己那么恐怖的飘游在空气之中。 极快的,寒山重回头望去,那边,两极堂所属的神钓曹耐吏、满口风吴含元、六指秃子霍一乐,成为三角形静立不动,怒缠剑洛南独立于前,他的三阳古剑剑尖微微垂地,而一滴滴的鲜血,正自剑脊上沿着剑尖滴落,那血,是如此浓厚,如此殷红,在洛南五步之外 柔耳戴涣双手紧捂着胸口,一步步,蹒跚而踉跄的向前行去,他的双眼呆滞不动,嘴唇灰白,在轻轻抖索,这形态,令人看了寒栗。 “戴涣完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细的叹了一声,赵思义颔首道: “他为什么向他掌门人那边行去?” 寒山重没有说话,双目随着戴瑛的身躯移动,戴瑛的脚步已愈见摇晃不稳,慢慢地,慢慢地,他嘶厉的蓦然狂叫: “大掌门,狼山颓了……” 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这声粗哑的喊叫尚在空气里回荡,戴瑛已“扑通”横卧地上,捂住胸口的双手,十指指缝中热血喷涌如泉。 狼山派的掌门人——斑玉剑孙明,脸上再也没有原先的雍容与沉着,他那古雅的风范,完全被强烈的仇恨所抹尽,他清奇的容貌上,掩不住那刻骨楼心的伤痛与悲愤,于是,他的剑式招法已逐渐散乱,开始处处受制于敌人的沉重七环大砍刀之下。 左回刀仇忌天时作中锋直进.时为侧闪游斗,时为快攻狠斩,虚实变化,威势慑人,浩浩荡荡。 怒缠剑洛南微微示意,曹耐吏、吴含元、霍一乐三人已急步奔向这边,寒山重知道他们是过来协助刑堂及卷云阁救护伤亡,于是,他向身边的赵思义道: “红旗,方才金发战寿堂及白胡章乾已被场中弟兄救起止血上药,但我不大放心,速将他们及重伤弟兄送往银河堂,还有,童坚也伤得十分不轻,记住吩咐大夫为他多开点补血之药。” 赵思义领命匆匆而去,寒山重又向走近来的曹耐吏三人道: “‘大威四门神’为何不见了?” 曹耐吏躬身回答: “在院主首次巡临前,骑田岭镇集上快马传报,谓四十八溪钱老大及白马帮在狼山派的支援下大举进犯,灰胡子老九以强弩石灰抵抗一阵后,便与骑田岭总执掌‘银蝎子’彭东率领守岭兄弟冲杀出去,但敌人的好手较众,袁执掌等人似有不支之态,是而仇堂主已令四门神带着百名护门兄弟赶往援助,另外何凡与梁容尘早已送往银河堂就医。” 寒山重点点头,目光巡视一下,忽道:“巫翘韦峰何在?” 曹耐吏微微一笑,道: “火龙钱琛边战边逃,大约二位阁主和他打到院外去了。” “那么。”寒山重露齿一晒: “钱琛休矣。”. 一片紧密而暴烈的金属撞击之声,忽然在这时向人们耳中挤迫而来,其声如钹震钟鸣,撼人心弦,禹宗奇的冷厉口音跟着响起: “仇堂主小心对方玉碎之举!”—— ocr书城扫校 第34章 歼敌息战 一片柔情 斑玉剑的光辉,在空中闪幻成千百条流转的光带,紫黑色的斑点,在光带的呼轰里溜泻翻飞,孙明清矍的面孔上布满了狠厉与怨毒,他已在禹宗奇的警告声中,突然展出他的“小六剑法”——近战冲刺时最诡异而残酷的剑术: 左回刀仇忌天独目中精芒灿射,他的七环大砍刀仿佛一条匹练般绕身而起,圈圈卷卷,在一片强厉的劲风中,威猛至极的硬迎而上。 方才,他们已经硬挤硬架了三次,这时,眼看着又要再来一次—— 斑玉剑孙明蓦然暴叱一声,身形半侧,斑玉剑纵横织舞,却在出剑的同时,悠悠拍出左掌,这左掌出手之击并不十分快速,但是,却奇异的穿过了仇忌天的刀光刃芒,神鬼莫测的拍向他的胸前。 仇忌天虬髯骤张大吼一声: “好‘影子掌’!” 他自己的左掌,亦在刹那间运足一口“归元气”猛接上去,双方的刀剑,亦已在此刻与掌击同时接触上了! 似金蛇飞溅向虚无,在蓬散的火花掠舞下,震击之声如焦雷密聚,响亮着迥异的音韵,刺耳至极的传荡在空气中。 两条人影同时仰翻,斑玉剑孙明发髻蓬乱,在足踵急旋之下,悍不畏死的再度扑进,“小六剑法”中的六式绝招一起进出,有江河决堤之浩滔,有神龙腾闪之巧利,有群山齐颓的宏烈,有雷电交加的威猛,玉剑长挥大泻,灵活伸缩,自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去势向敌人不同的部位狂袭而去。 左回刀仇忌天神色狞厉,独目如铃,七枚金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暴响里扬舞翻飞,挟着万钧之力在挥起十一团桌面大小的光弧中,含着凌厉无匹的劲力,沿着左侧向右的怪异路线,划起千万道死神诅咒似的流光,在十一圈弧光中回转泻溜,仇忌天的狠绝之技,“左回九刀”中最为精湛的“大干入密”一式已在他倾注的全部真力下展出: 小六剑法,是孙明的压箱底技艺之一,也是他到了力竭拼命的关头时用以制敌于非命的最佳剑术,仇忌天的左回九刀更是他叱咤院江湖的扬名武功,而这“大千入密”一式,便包含了他左回刀全部的精华! 换句话说,现在,二人已到了拼命的时间,也到了生死一决的关头了! 寒山重已自远处逼近到三丈之外,他的戟斧皮盾斜斜垂下,尖锐的目光毫不稍瞬的凝视二人的较斗演变,这时,他的身躯已轻轻蹲缩了一些—— 光辉与芒影在空气中倏忽碰上,又在一片怪异的声息中波波回荡涌散,刀刃与剑锋似乎像两条捉对儿纠缠的蟒蛇,像是永难分开的撞击削碰,无休无止,如两个精灵,在寻找着彼此间微乎其微的空隙准备钻进! 于是—— 在一团寒光中,在一片呼啸里,有令人目眩神迷的闪旋,碎布衣屑像蝴蝶翩翩飞舞,散落周遭,带着自人类身体之上削落的肉条,带着低微的嗥嚎! 自然得就似空中的日月环转,大地的生息流递,光辉减冥,声韵逐减,两条人影分开飘出九尺。 左回刀仇忌天脸孔上的肌肉绷得有如一块铁板,牙齿深深陷入下唇,身上纵横交布着条条剑痕,血肉翻卷,热血如涌,左肋更有一处可怖的伤口! 斑玉剑孙明脚步方才沾地,已像一个泄了气的圆球,摇摇摆摆的坐倒地下,这位狼山派的掌门人面色有如死灰,双目黯淡无光,挽成高髻的头发披散两肩,一身白袍似是被千万个魔手撕裂,条条片片的垂挂身上迎风飘舞,大量的血可怖的自他全身遍处的伤口中淌流,胸膛、小腹两处,更有两条长达半尺的血槽,似两张贪婪张开的大口,一条列瘰疬的肚肠,便自他小腹上的伤裂处垂流出一大截。 空气里充满了肃煞与寒冷,充满了死一样的宁寂与郁闷,孙明艰的将他扭在手中的斑玉剑插进土里,迷茫着凝注对面的仇忌天,嘴唇翁动抖索: “仇……忌……天……我……我们……一起……一起去么?” 仇忌天憋住一口气,忍着彻骨绞肠的痛苦,缓缓的道: “不,孙明,你一人去。” 孙明全身痉挛了一下,又微弱的道: “是……是你胜了?” 仇忌天坦率的道: “不算我胜,孙明,你在重围之下,有些心浮气躁,贪功太切-或是找个陪葬者之心太切,你的小六剑够得上厉害,但是,如你澄神静心,再于小六剑里加上一着你擅长的‘回绞力’,那么,孙明,姓仇的就要陪你上道了。” 斑玉剑孙明迷蒙的抽搐着,喃喃的道: “我没有……用回绞力么?……是的……我该用的……只要手腕一旋,随着肘部下沉便可以了……我没有用么……我……我慌张些什么……反正早晚也要去的……” 仇忌天面孔扭曲了一下,他咬着牙,道: “孙明,你痛苦么?” 孙明孱弱的笑笑,声音像在风里摇曳的烛光: “不……不痛……好像……好像觉得非常疲倦……想好好……睡一觉……身上……身上似乎连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了……有……有一种东西……似要自我身上飘走……我……我拉不住它……我……我也不想睡……真……真的不想睡……” 孙明喉头“咕噜噜”响了一阵,他的全身又起了一阵抽搐,头颅已无力的垂到一边,插在土里的斑玉剑,在大威门左近的琉璃灯光映照下,反射出蒙蒙的光影,奇幻的映着他那张失去生命的面孔,形象冷森而凄凉。 缓缓的,寒山重走上前来,向两侧的侍立者微顿首,神钓曹耐吏已率着四名大汉直奔上前,将仇忌天轻轻扶倒,立即为他先行止血止药。 禹宗奇与寒山重并肩走到仇忌天之旁,寒山重蹲下身子,轻轻的道: “仇堂主,胁下伤口如何?” 仇忌天痛苦的皱皱浓眉,吃力的道: “还好,假如在他的剑锋透入之时,再稍微一绞,本堂就完蛋大吉了,在他那斑玉剑插入之际,本堂实已不及再做任何闪躲,因为,那时本堂的大砍刀正斩进他的小腹……院主,孙明心中慌乱,否则,在平素他不会忘记剑入敌身时即用他擅长的‘回绞力’的……” 寒山重叹了一声,道: “孙明与你功力在伯仲之间,但是他在重围之下一定心慌意乱,只要他慌乱了,就不会是你的对手,在我估计中。你今夕胜他是绝对的,不料却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仇堂主,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好生给我休养。” 禹宗奇一挥手,沉声道: “即送仇堂主往银河堂去疗伤!” 神钓曹耐吏恭应一声,亲自率着四名大汉抬着仇忌天去了,寒山重长长吁了口气,凝视天际,在东方,已有鱼肚白色一抹。 他舔舔嘴唇,深沉的道: “天亮了。” 禹宗奇颔首微笑: “是的,今天必是个好天气。” 寒山重环顾周遭,感喟的道: “这场血战,总算打完了,唉,胜得真不简单,自今而后,浩穆院永将屹立不倒,但是,我唯一痛惜的是弟兄们抛洒的头颅与热血,禹殿主,我们都是父母生养的孩子,包括敌我双方任何一个人。” 禹宗奇平静的一笑,道; “院主说得是,人,生存着即要竞争,不论这种竞争的方式是有形或无形的,是暴厉抑或文雅的,其方式尽管不同,但其目的则一——为了活着,院主,我们生存在江湖里,逐命于武林中,不幸的是我们为了活着而所作的努力,都是有形而暴厉的。” 寒山重同意的笑笑,道: “那么,容我们为了我们活着的方式而努力到底,禹殿主——” 禹宗奇躬身道: “本殿在。” 寒山重语声有力的道: “即率两极堂之吴含元及霍一乐带浩穆所属两百名赴援骑田岭,对了,赵百能奉本院之命来助大威门之战,为何却竟不在?” 禹宗奇沉声道: “本殿到达之时,见到此处之战胜券在握,无庸再增人手,是而已遣赵百能率众随四门神之后增援骑田岭。” 寒山重点点头,道: “那么,便烦禹殿主前往调度一切,记着,来犯之敌不可轻恕。” 禹宗奇答应一声,反身招呼满嘴风吴含元及六指秃子霍一称,点齐浩穆壮士二百名迅速启开大威门而去。 寒山重召过赵思义,低沉的道: “赵红旗,卷云阁所属交你指挥,彻底清搜残敌,在太阳升起之前必须完成此事,不要忘记浩穆院之外的各个隐蔽处所。” 红旗赵思义躬身领命自去,这时人影往来奔跑,忙个不停,东方天际,光亮已见加强。 寒山重满意的笑了笑,大步行向金流阁的楼房之前,这幢蒙有叛离之耻的楼阁,外面已围立着承属紫星殿的二十名大汉,由一个精壮的头领带着,封守四周。 这名小头领一见寒山重行到,赶忙迎前五步,躬身请安,寒山重微微颔首道: “罢了,金流阁里可曾搜寻过,还有没有可疑之人?” 小头领恭谨的道: “回票院主,属下等早已奉有禹殿主之命搜寻过金流阁内外,除了在一个暗箱里搜出一扎信函之外未曾再发现什么,侍候留仲及凌玄的三名贴身下人及一名厨子都已因嫌疑重大予以捕押……” 寒山重点点头,道: “将门开了。” 小头领连忙回身,略一挥手,两名浩穆大汉已迅速将金流阁的黄铜大门启开,寒山重慢慢的行了进去,小头领跟在一边道: “票院主,可要属下在旁侍候?” 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用,你们在外面守着,没有召唤,不准入内。” 小头领躬身退出,将门掩上,这是一座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大厅,大厅两侧,有两排小巧精致的房间,一色的栗木门正静静的闭着。 就着灯光,寒山重撇开紧身的黑衣,喂,他的肩肋各处,映着厅顶的大吊灯,可以清楚的看见几点闪着青灰光华的物体嵌在肉中,淡淡的血水,已将伤处周遭浸染得斑斑点点。 寒山重检视了一下,喃喃自语: “好家伙.古澄那柄青玉箫,可还真狠……” 他放好了斧盾,自怀中模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的逐一将那些残碎的玉块挑出,然后敷上了药,再捋起裤管,小腿上也有寸许长的一道伤痕,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了,凝结成了一块。 一一抹上药后,寒山重穿好衣衫,拿起兵器,大步往厅后行去,他熟悉的转过一道走廊,来在两扇紧闭的描金栓木门之前,推开门,昭,这就是留仲与凌玄二人的寝居之处了。 仔细的,不放过任何一处小地方,寒山重慢慢的搜寻起来,一遍又一遍,终于,给他在桌上的笔砚中发现了一点东西。 在一管小字毛笔的笔管里,寒山重抽出一卷薄得如蝉翼的白纱,上面,用朱红的字体写着一些事物,寒山重迅速的看了下去,这里面,是记载着事成之后,留仲与凌玄如何与大鹰教等瓜分浩穆院利益之事,其中各端,寒山重大都已经探悉,但是,他看到了最后一条,却在剑眉微皱下哧哧笑了起来,这一条,乃是大鹰教因万仍转承甘陕三月派展飘絮的要求,其中大意,是要留仲与凌玄在叛反之举成功以后,将寒山重制于残废,连同那块重金所购之矶玉,押送蟠蒙山三月派老巢,逼其督工雕楼五雄图! “五雄图?哼,展飘絮果然精明老辣,他别的不挑不拣,专门只要这个玩意,可见这小子早存异心,这一下,他定会知道是谁要残废了!” 寒山重冷森的笑了笑,将这卷白纱收起,缓缓向外行去,知道五雄图秘密的,除了寒山重之外,一殿双堂三阁的首要也全晓得,不过,这五雄图的奥秘到底若何,则只有寒山、禹宗奇及浩穆双卫明白了。 出了金流阁的大门,寒山重迎着凌晨的清冽空气深深呼吸了几次,前面的广场上,伤者早已抬送一空,双方的战死者则分别排置两侧,浩穆院的壮土们来来往往,一桶桶的水冲向血迹浸染之处,散溅在周遭的残污则被彻底的刷洗干净,转向内行,一路上但见浩穆所属俱在匆忙处理战后残迹,各殿堂阁的首要人物则往来调度照拂,每一张面孔上都流露出疲惫,但是,疲惫中有着兴奋与欣慰——一场艰辛血战后成为胜利者的兴奋与欣慰。 步过梦桥,对面迎来司马长雄,这位浩穆双卫之首满脸喜色,一见寒山重,己欢愉的高呼道: “院主,大战已息,浩穆院果然屹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骑田浩穆,大威震天。” 司马长雄低沉的道: “迟元已将万筏帮掳俘者押送困龙洞,洞中客满了。” 寒山重目光微迷,向晨曦中嫣红的枫林投去欣赏的一瞥,缓缓的道: “凌玄押在何处?” “水牢之中。”司马长雄轻沉的道。 “长雄,”寒山重转过头去,关注的道,“可曾往银河堂找大夫诊视创伤?” 司马长雄脸上红了一下,低低的道: “院主知道了?长雄在出掌震伤屠生之际,因为稍一疏忽,被屠生倒肘撞了一记,好在尚不十分严重。” 寒山重笑笑,道: “不论重与不重,现在,你即往银河堂去诊治,不要忘了,那五位大夫全是两湖一川最杰出的医术高手。” 司马长雄学着寒山重的习惯撇唇一笑,躬身自去,望着他硕长的背影消失于梦桥那边,寒山重赞赏的唱了一声,急急的向太真宫的方向赶去。 太真宫外的尸体早已抬走,血迹亦已洗净,石阶上,八名佩着腰刀的浩穆壮士分两侧肃立,宫内,戒备甚严,丝毫未因血战已罢而稍呈松懈,寒山重匆匆自回廊转进,朝着梦忆柔憩息之处走去,那扇桃花格子门外,五名金环韦陀如临大敌般分开五个方向把守着。 寒山重甫始走近,十韦陀之一的潘材已经发觉,他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 “迎院主驾。” 寒山重微微一笑,尚未说话,潘材已有些悲愤的道: “票院主,方才院主匆匆来去,属下不敢多问,院主,祝成与白化民可是被固头领所杀?” 收回了已经推到门上的右手,寒山重凝重的望着潘材,低沉的道: “不错。是固光下的毒手。” 潘材激动得面孔通红的道: “院主,固头领不该如此,他太狠了,太绝了,院主,不论他是什么人的亲戚,不论有谁给他撑腰,院主都要主持公道,为祝成与白化民雪冤复仇,他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院主……” 寒山重平静的注视着潘材,潘材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急忙住口,嘴角却在不停的抽搐着。 缓缓地,寒山重拍拍他的肩头: “潘材,讲话就讲话,在话里,不要影射别人,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要以为固光是金堂主内弟就可以阁视规律,就可以背弃信义,这是永不可能发生的事,潘材,就是我寒山重的内弟,今天他如犯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也逃不了应得之罪,我之所以未曾立即将他处死,便是要等金堂主回来向他说明始末后听听他的意见,潘材,这是一种基本的为人之道,你一定明白,银河堂金堂主的习性是如何暴烈与冷厉!” 潘材宽慰而又愧疚的垂下头来,默默退到一边,寒山重已轻轻推门入内,门内,几座书架,两张花几,一方黑漆书桌加上一幅“清风劲节”写意竹画,布置得十分清雅,一尘不染,靠着一扇小巧的半圆窗下,有锦榻一张,榻前垂挂着翠青色的罗帐,一双精致瘦怯的鹿皮小蛮靴,便置于榻边。 书桌上的红烛已将燃尽,烛泪滴满金台,寒山重撮起嘴唇,悄悄吹熄,踮着脚尖来到榻前,轻轻掀开罗帐,昭,梦忆柔那张在酣睡中的美丽脸蛋己映入视线。 一条粉红色的锦被,盖在她的胸口,这张娇俏的面庞上,浮着一抹苍白里的红晕,几缕发丝,斜斜垂在她那白嫩的额边,越发显得娇慷俏丽,有一股脱俗超尘的诱人韵意。 半跪在榻前,寒山重俯首在梦忆柔枕旁,静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闻着那一阵淡淡的,隐约的处子芬芳,这种感受,安详极了、平和极了、舒适极了,使人的意境升华,进入一个朦胧而又纯挚的梦幻之中。 良久…… 良久…… 寒山重仰起脸来,轻柔的吻了上去,那么温和的用嘴唇在梦忆柔滑细嫩的面颊上摩挲着,如游丝般低低“咿晤”了一声,梦亿柔似是觉得有些痒麻的动弹了一下,于是,她的一个柔黄已伸出了被外。 这个手,手指柔软而洁白,光滑得似是一块羊脂白玉,像兰花的花瓣,均匀得如半透明的象牙骨,寒山重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似的凝注着这个他曾经抚摸亲吻过多少遍的手,实在忍不住,他又悄悄的吻下。 睡梦中的梦忆柔忽然起了一阵痉挛,痛苦而惶恐的呢喃着: “不……不……求你……求你……哦!山重……不……他们要害我……要污辱我……山重……你在哪里……山重……” 寒山重微微一怔,梦忆柔又啜泣着咦语起来: “……我完了……山重……我的生命……梦想……一切都失落了……不:山重……你来……你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寒山重心里绞痛了一下,他正要伸手摇醒梦忆柔,梦忆柔又恐怖的喊了起来: “好黑……这地道好黑……我怕……怕……你不该离开我……山重……那人已逼近了……完了……一切都是这么黑暗……黑暗……黑暗……” 寒山重目眶湿润,他俯下脸来,用力吻着梦忆柔那两片失去血色的嘴唇,梦忆柔激灵灵的一颤,蓦地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但是,在她睁开眼睛的刹那,却又安慰而平静的重新闭上,两条手臂,轻轻搂向寒山重的颈项。 在唇缝的间隙里,寒山重低沉的道: “醒了,柔?你知道是我?” 梦忆柔滑腻小巧的舌尖挑了两下,寒山重哧哧的笑道: “你怎知道?” 稍微移开了一点,梦忆柔悄细的道: “你……你吻我的时候,那感觉很熟悉……” “方才,柔,你在做梦了?” 点点头,梦忆柔犹有余悸的道: “是的,好像……好像我又回到了那个坑道中,那个人……那个人向我一步步的逼近,那双眼睛睁得好大……大得好像两盏灯,眼球上满是血丝,而且,像有一片火,邪恶而污秽……丑极了……我好怕……我要叫,但又叫不出声……我恨你……山重……在梦里我恨你未与我在一起……” 寒山重深沉的望着她,真挚的道: “但是,我已经进入你的噩梦中了,忆柔,我知道你在梦中的感觉,在他们迫你之前,我早已隐身壁顶,我要看看这些干刀万剐的畜生到底邪恶到了什么程度,忆柔,你那时一定又怕又惊,但是,你因为被点了哑穴而呼叫不出,你当时的感觉,已在你方才的噩梦中宣泄了出来,其实,你就算没有做这噩梦,我也会同你一样清楚你那时心中所想的一切,实在,柔,噩梦已经过去,天,已经亮了。” 梦忆柔凝视着榻前由小窗里射进来的一缕初阳的光辉,那道光线,又明又亮,象征着热力,新生,以及希望。 她那澄澈的眸子里浮着泪水,喃喃的道: “是的……醒梦已经过去……天已经亮了……真的亮了……” 寒山重用下领轻轻的摩刺着她,短短的胡髭,逗得梦忆柔痒麻麻的,她含着泪笑了,轻轻移转着颈项,寒山重低回的道: “昨夜血雨腥风,心念青罗帐内忆柔,自任卷帘人,昭,却个海棠依旧。” 梦亿柔用柔唇在寒山重下颔上擦了一会,悄悄的道: “依旧,依旧,险些儿钗染泪钢染血……” 寒山重温和的在她颈项上吸吮了一下,轻轻的道: “染了泪,染了血,柔,他们会用生命还报,虽然,他们的十条命,也抵不上你的一滴血,一滴泪……” 呛咳了两下,梦忆柔的脸蛋上病态的红晕又形加深,寒山重着急的道: “柔,大夫怎么说,你伤得可重?” 哼了一声,梦忆柔装做生气的道: “你不是说,‘却个海棠依旧’?依旧,就依旧好了嘛,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寒山重一把将梦忆柔抱在怀里,这才发觉她只穿了一件月儿白亵衣,但是,寒山重却舍不得放下,扯过锦被,连他自己一起裹到梦忆柔的身上。 清晨的寒意,使得梦忆柔颤抖了一下,但她却温驯得如一个小猫似的偎在寒山重怀里,低低的道: “大夫说,背上的伤势不重,只是震荡了血气。需要好好休息几天,他己留下了几付保气安神的药……” 寒山重忙道: “我立即叫他们给你每日进补参汤,用五百年以上的老参,再加上原汁鸡、燕窝粥、白熊掌、鲨鱼翅……” 梦忆柔轻啐了一下,道: “我哪有那么大的胃口?你要使我发胖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道: “小柔,别动恼,反正随你的意思好了,不过,日常饮食需由本院主亲督,要知道,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寒山重也占有一半。” 梦忆柔如玉的脸庞微微一红,声如游丝: “你……你不想要那另外的一半?” 寒山重紧紧搂住她,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要,全要,柔,你将来多看别人一眼,我也会忌妒得发疯的,因为,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忽地,梦忆柔惊慌的低呼起来: “山重,你的身上有血……”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道: “我知道,这只是一点小伤小得说起来令我脸红,忆柔,我受伤的次数太多了,还记得在蟠龙山下那一次?那一次,哦,才能算上严重。” “那一次……”梦忆柔回想着,幽幽的道: “我以为,我们那时非要到黄泉路上结夫妇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露齿笑道: “恐怕困难,忆柔,因为你太好,若那时你随我而去,我们不会走在一条路上,你一定飞升极乐,而我,我却要打入十八层地狱。” 梦忆柔并没有为这句话而笑,她激灵灵的一颤,古怪的凝视着寒山重。 “你……你是这样想?那个时候,我以魂魄随你你都会不屑一顾?” 寒山重用嘴唇堵了上去,喃喃的道: “唉,人家说女人家小心眼,真是……” 梦亿柔避开寒山重的嘴巴,冷冷的道: “我要你告诉我,山重,如在那个时候,我跟你去了,你下地狱,我也要去,那么,你要我不?” 寒山重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怎么会呢?这……” 梦忆柔冷冷的道: “我只问你,如果是那样,你要我不?” 寒山重默默的望着她,道: “只怕你不要我,因为,在阳世我历经艰险,在阴曹,恐怕也是坎坷重重。” 梦忆柔怔了一下,蓦地反过身来紧紧搂住寒山重: “别生气……山重……哦……山重……别生气……我不会离开你……生生世世永不离开……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离开你……山重……” 寒山重紧拥着怀中的人儿,深沉的道: “我没有生气,对你,我永不会生气,忆柔,我太了解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么美好与完整,忆柔,说‘永远’两个字时,是需要以毅力为后盾来证明的。” 梦忆柔低迷的道: “从见了你第一眼起,我已经知道你将是我的一切,山重,说‘一切’两个字,在我,你应该明白它代表什么意思,这是该要以事实来证明的。” “你已给我了,忆柔。”寒山重说。 “你已证明了,山重。”梦忆柔低低呢喃。 于是——房中浮着一片温馨,一片甜蜜,其醇如洒,其柔似水—— ocr书城扫校 第35章 生德不冤 铁面无私 这是血战后第三天的中午。 浩穆院中,残酷的战斗遗迹已被清理一空,损坏的地方也在加工修整,假如不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在三天以前,几乎有近千个人的生命在此毁灭或者伤残,这片宏大的连绵房宇楼阁,仍然是如此威严而又清雅。 三阁之前,金黄色的大威门尽敞着,十六名佩着腰刀的浩穆壮士分两侧肃立,自昨夜至今午,已有数拨风尘仆仆、形态疲惫的浩穆铁骑返回,他们之中,尚有不少负伤之人,目前,一般浩穆院的弟兄都不明白这些铁骑自何处返回,更不知道他们为何尚带有伤者,但是,他们心中俱皆存着一个谜,三天前的血战这些骑士都没有参加,而且,他们全属于银河堂摩下! 由紫星殿派遗的接待者静静的等候于大威门内,只要有任何一拨骑队归来,他们便井然有序的分出人手前往照拂,送他们到后面去饮食休息。 现在,远处的枫林边,又有一阵铁骑急驰而来,约有五十余乘,为首者,是一个面色淡青,生着一双冷厉眼睛的五旬壮士,他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紧闭,黑色的头巾在萧索的秋风里飘拂,虎皮披风斜绕胸前,一柄雕楼成怪异的蛇身人首形状的金质把柄长剑,垂直挂在马首,这柄长剑的剑鞘为鳄皮所制,上面,镶嵌了三十三枚红色的心形宝石。 守卫者一见这列骑土,已振奋的高呼道: “金堂主返院了。” 十多名接侍者慌忙提了茶水面巾等上前,不一时,那五十余乘铁骑已狂风骤雨般奔进了大威门。 生济陀罗常德自广场的那一边急急奔来,一名侍候者迅速接住了那面色淡青的壮士抛下的缰绳,态度恭谨的道: “金堂主万安。” 这位形貌森冷严峻的五旬壮士,正是浩穆院银河堂堂主“丹心魔剑”金六! 他哼了一声,摘下马首佩剑在手中,大步向前行去,在一片唏聿聿的马嘶腾扑声中,五十余骑已完全停步,鞍上骑土,个个带着一身疲劳的抛镫下地,这其中,竟然有一半以上身染血迹! 六七名形状剽悍的大汉下马后正待往这边跟来,金六已回首道: “你们先与手下儿郎们休息一下,不用来了,本堂主要即刻去遏见院主聆谕。” 说完了话,金六又大步往前行去,常德这时已到了他的面前躬声行礼: “紫星殿常德迎见金堂主。” 金六平静的道: “罢了,常德,前日之战,我方大获全胜,实在可喜可贺,只是,恐怕伤亡也极严重吧?” 常德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 “兄弟们伤亡在四五百名左右,这尚不包括骑田岭的伤亡数字在内,至于对方么,估计已超出一千大关了。” 金六一双如削的眉毛轩动了一下,道: “自此一战,只怕大鹰教与狼山派等万劫不复了i” 常德连声称是,又关切的道: “金堂主此行尚称顺利?” 金六冷冷的一笑,道: “大鹰教老窝已经夷为平地,留守者多被斩绝,长湖万筏帮的总坛化为焦土一片,他们的成林竹筏亦焚为飞灰!” 常德有些怜悯的叹了口气,低低的道: “可有掳俘者?” 想了一下,金六颔首道: “擒到了万筏帮周白水的一男一女,不过,其子企图顽抗,已遭本堂煞手班祖望予以重创,他们稍后即将到达。” 常德似乎在思考一个问题,半晌,他迟疑的道: “禀堂主……有一件事,不知道堂主是否已经知悉?” 像陡然蒙上了一层严霜,金六原本铁青的,面孔已更形冷酷,他深沉的道: “关于固光?这件逆不道的畜生,这忘恩负义的禽兽,在昨夜,院主已令飞骑赶往本堂归途截报,本堂瞎了眼,蒙了心,竞会将这禽兽提携至今,思之再思,本堂实对院主有愧……事已如此,本堂夫复何言?” 常德舔舔嘴唇,呐呐的道: “固头领……他实在也太糊涂,怎么可以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金六双目中流露出一片阴森而又寒瑟的光芒,冷冷的道: “知罪犯罪,罪不可恕,本堂先割这畜生之头,再向院主请罚!” 他说到这里,又稍微缓和的道: “常德,院主可是令你在此等候本堂?” 常德连忙躬身道: “正是,属下自昨夜开始,,已经等了十六个时辰了。” “如此。”金六闭闭眼睛,道: “我们即往太真宫。” 二人快步向太真宫的方向行去,不一刻,已到了太真宫银门之前,石阶上,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已含笑相迎。 金六赶上两步,恭谨的道: “银河堂金六拜见殿主。” 禹宗奇走下石阶榄肩笑道: “金老弟,一路辛苦了,本殿贺你旗开得胜,一路称雄!” 金六苦笑了一下,道: “或说有功,却将名节败在固光这畜生手中,实令本堂汗颜。” 禹宗奇与他步上台阶,缓缓的道: “意魔由心而生,福祸咎由自取,这却怪不得老弟你,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母子之心尚且迥异,何况老弟与固光更隔了几层!老弟,别太苛责自己,院主己在心斋候驾多时了。” 叹了口气,金六的脸色十分忧凄,二人进了太真宫,在心斋门外停了下来,禹宗奇低沉的道: “票院主,禹宗奇俏金堂主求见。” 栗木门轻轻启开,黑云司马长雄向二人躬身为礼,室中,寒山重穿着一件绣着竹节图的淡黄长衫,足踏着缎子粉底鞋,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显得他唇更红,齿更白,眉清目朗,好一个美男子。 金六放下长剑,抱拳行礼道: “金六拜见院主。” 寒山重含笑上前,执住他的双手,并肩走到室中的一张锦榻上坐下,司马长雄亲自奉上香茗后,寒山重已清雅的道: “金堂主,这几日来,多有偏劳了,远征在外,看得出你形色带有憔悴。” 金六叹了口气,道: “金六只是乘虚袭敌,对方主力已全部倾投于浩穆院之战,全院自院主以下洒血沥胆,才是此次奏捷之主因。” 寒山重端起茶盅来让了一让,浅浅啜了一口,金六已主动的启口道: “院主,固光这王八蛋……” 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的禹宗奇轻沉的道: “金堂主,不要太过激动,容吾等慢慢商讨。” 寒山重放下茶盅,平静的道: “此事始末,金堂主,在下俱已快骑截告,这件事情,实令在下为难,换了别人,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若出在固光身上……” 金六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狠狠的道: “请院主不用顾念这畜生与本堂之关系,即请处置便是,其实,根本不用等候本堂回来,宰了这王八蛋天下太平……” 寒山重剑眉微皱,他抬起目光,和缓的道: “禹殿主,请告诉金堂主固光所犯之罪。” 禹宗奇咳了一声,朗朗的道: “固光,诱同所属花亮,私通三月派,暗中支持大鹰教等来犯之敌,杀祝成、白化民,杀使女四名,掳夺梦姑娘,并图叫花亮予以污辱,言词砥毁院主,目无誓律,背信弃恩,并公然拒捕,与院主较手,其罪之大……” 他看看满面愤怒,咬牙切齿的金六,平静的接着道: “罪大恶极!” 金六喉中低嗥了两声,怨毒的光芒自他那双冷厉的眸子里射出,两手握得紧紧地,指节脆响中,他一字一顿的道: “这丧尽天良的畜生……我要亲手杀他……天……他竟杀了祝成、白化民……这都是他最亲近的届下与兄弟……这禽兽,这万死不足赎其罪衍的杀才,他竞还要掠夺院主的伴侣……” 寒山重冷静的又啜了一口茶,缓缓的道: “金堂主,在下只有数语相告,其一,为了江湖誓规,浩穆传威,固光不可饶恕,其二,金堂主你乃浩穆院功臣元老,功高位尊,只要你愿意出面,在下便做主一笔带过。” 金六胸前起伏甚剧,他默默垂着头,双手十指在不停的伸屈扭绞,半晌,他低弱的道: “院主,花亮可已受刑?” 禹宗奇在旁接口道: “已由院主亲行凌迟之刑!” 金六面孔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他痛苦的咬着下唇,是的,他非常明白,犯了固光这等重大的罪行,在浩穆院,其应得的惩罚是什么! 但是…… 但是,金六的脑海里,又回忆起往昔的种种,他不能忘记老妻临终前的殷殷嘱咐,他不能忘记固光自幼龄相随时的伶俐聪慧,他看他成长,看他壮大,看他上进,也看他即将成器,如今,一切都已成为泡影,一切都成为过去,老妻的叮咛,犹在耳边,而他亲口答应照拂至终生的亲人却将幻灭,而这幻灭,是操纵在自己手中。 金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他明白,只要自己为内弟求情,只要他一句话,寒山重为了与他的多年的生死挚情,必会做最大的牺牲与容忍,而固光,尚未娶亲,尚未接后,他老妻的娘家,又只有这一条根: “夫啊,记得……记得为固家这条命根子讨房媳妇,要他好好过日子……答应我,照料他一辈子……别让固家绝了种……我死了,你续弦也得,你不烧纸焚香我也心安,就是别纵容了我固家这条命根子……” 老妻弥留时的遗言,又仿佛在迷幻中回荡在他耳边,豆大的汗珠,自这位艺绝心冷的首席堂主的额角滴下,他抖索着,抽搐着,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不,不能杀他,不能要他死,不能忘记老妻临终前的嘱托……不!不!不………可是……老天…… 如自己为固光求了情,假如自己为固光续了命,为的是什么?只是一己的私情,只是老妻爱护幼弟的心意,但是,会换来什么?会换来整个浩穆院上下的叹息与不齿,会换来浩穆院规律誓条的涣散与崩溃,会换来今后无法肃之振人的恶果;会换来往昔威严的没落与破灭! 六条命,自己的患难兄弟,无怨仇的四个女孩子,难道他们不是父母的儿女么?难道他们没有亲人牵挂吗?在他们生时,他们永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断魂于平昔常相聚首的一张笑脸的手里! 猛的一拍锦榻,金六冷汗淋漓的站起,他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苦斗了毒蛇猛兽,显得那么疲惫而层弱: “院主……便请……便请依其所犯罪行议罚!” 寒山重早已艘到书桌之前,这时,他缓缓转身,深沉的凝注着金六,平缓的道: “金堂主,山重决无虚言,这件事,犹请三思!” 金六抹了一把冷汗,语声坚决中带着颤抖: “本堂已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王子犯法,犹须与庶民同罪,何况固光?” 寒山重闭闭眼睛,慢慢的道: “金堂主,你要知道,这罪……是凌迟!” 金六心里一阵绞,他咬着牙道: “理应如此。” 轻轻叹息一声,寒山重走过来拍拍金六的肩膀,忧凄的道: “金堂主,我们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已有十多年的时光,这十多年来,你一直爱护我,襄助我,使我们的基业日益扩张,使我们在武林的地位日形增高,你我之间,没有不好说出口的话,没有做不成的事,金堂主,人一生,没有多少个十几年,假如你要改变主意,或者,这样做了会使你心境难安,那么,现在你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 金六痛苦的忍着心道: “谢谢院主美意,本堂前言不变。” 禹宗奇感慨的望着金六,关注的道: “金老弟,你想好了?” 金六苦涩的笑了笑,微弱的道: “除此之外,禹殿主,本堂不能任固光一人而毁掉浩穆院十年以还辛苦创立的威信!” 禹宗奇叹了一声,默默无语,室中沉寂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缓缓地,金六沙哑着嗓子道: “院主,我们还等什么?” 寒山重伤感的望了望金六,回过头去: “长雄,传令紫星殿困龙洞‘生德厅’提固光待刑!” 司马长雄侄逸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他微微躬身,飘然出门而去。 禹宗奇站了起来,沉重的道: “金老弟,本殿不愿说些空话安慰你,但是,相信老哥我与你同样的感到难受。” 金六强颜一笑,向寒山重道: “院主,我们可以去了么?” 紫星殿后厅右侧,一道长廊的尽头,有一条上面覆以千斤石板的地道,这地道成垂直形,两排明亮的琉璃灯沿壁而悬,数十级石阶重叠下去,每隔三步,便有一名持刀大汉把守,下了阶石,经过三度曲折,便可到达另一处沉重的石闸之前,用转轮扯起石闸,隔着十步,便有一道每根有手臂精细的铁栅栏挡在这宽约寻丈的洞口当中,十具由机括操纵的连云强弩嵌在洞顶成为一排,其射向早已测准标定,正是前面铁栅栏的每一个空隙正中: 拉开铁栅栏,有五间以尺许花岗石为壁的囚房,囚房外面有一条宽窄两尺的沟渠,里面盛满了火油,只要被囚之人稍有异动,房门未经匙钥按方向启开,由门栓以钢丝拉扯住沟渠尽头的一盏长生灯便会垂落沟中,那么,这里面满溢的火油便会立即燃烧,这着火的速度,只怕以一个人的能力极难躲过伤害。 经过这五间囚房,又是一道千斤石闸拉起了,里面亦有囚房五间,其形态设备与外面五间相同,不过,这五间囚房的对面,却有一个石门,石门之内是一座秘厅,高约三文,纵横五丈,厅中有石桌、石椅,更有一些千奇百怪,令人看去毛骨悚然的刑具,在石壁正中,则精工雕刻着十八轮回图,雕刻手艺栩栩如生,在两端嵌挂的琉璃灯昏黄灯光下,更见鬼气森森,轮回图的右边,刻着白色“生德”二字,左边,则雕有“不冤”二字。现在—— 寒山重坐在f中的石椅上,承刀永天禹宗奇与丹心魔剑金六打横相陪,另一边,左回刀仇忌天犹是满身绷布的半坐在一张太师椅锦垫上,司马长雄与迟元肃立寒山重背后,刑堂红旗首座赵思义则站在一个刑架之边,他手下四大金刚红额尤军、绿眉伍定山分左右峙立,十八名垂着红丝带的刑堂所属,肃立在石门两旁,这石窟似的秘厅中,充满了一片阴森与恐怖的气氛。 轻轻的,寒山重朝赵思义点点头,赵思义沉声道: “带固光。” 绿眉伍定山回首道: “带固光。” 石门大开,在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拉响声里,四名刑堂所属大汉己挟着透湿憔悴,形色萎靡的固光进入厅中。 丹心魔剑金六坐在寒山重下首左侧,固光被扶进来,他看得十分清楚,但是,他那张呈着淡青色的面孔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下垂的弧线,看去残忍而深沉。 寒山重眼帘微阖,沉着脸,双手环抱胸前,眸子里,隐隐闪射首一片肃煞的光芒。 固光仿佛麻木了似的被四名粗壮大汉脚不沾地的的挟了进来,脚上沉重的铁镣拖在地下哗啦啦作响。 呆滞的眼球,毫无意识的朝这石厅周遭转动了一下,忽然,固光似乎在眼睛里闪起一溜火花——希望的火花,他嘶哑着嗓子狂叫:“姐夫……姐夫……救救我……救救我……姐夫……” 金六似是一颤,他咬着牙,额际青筋暴涨的厉吼道: “住口,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 挟着他的四名刑堂大汉齐齐9c喝一声,其中一个行刑手就要掌掴固光,这大汉的对面,赵思义向他使了个眼色,严肃的摇摇头。 于是,这位刑堂的猛神急忙垂下了手,金六己冷厉的叱了一声: “跪下!” 固光全身一软,像瘫了似的跪在地下,双眼黯淡而悲哀的望着他这位在浩穆院中权重位尊的姐夫,污秽的面孔上流露着令人心酸的怯懦与恐惧。 金六半转身躯,冷冷的注视着他,语声平淡得不带一丝儿情感的疲震: “固光,你身为太真宫卫士头领,却做出此等罪大恶极之事,你心里还有没有想到一点仁义道德?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与是非?浩穆院自院主以下,哪一个错待过你?哪一个又小视了你?你却出卖你的根本,认贼做父,固光,本堂多年名节,亦为你沾蒙羞辱!” “姐夫……姐夫……我……”固光颤抖着,哀求的呼嚎,用膝盖着地,拼命想摆开抓着他的八条粗壮手臂往前移动。 金六那平板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无比的痉挛,他嗓子有点失去控制的大吼道: “谁是你的姐夫?浩穆院的称谓你都遗忘干净了么?只有你那昏庸不堪的姐姐才会有你这种无耻下流的弟弟,左右,给本堂掌嘴!” 抓住他的四名刑堂大汉迟疑不决的互相觑视不敢动手,金六一拍石桌,冷酷的道: “你们听见了?” 四名刑堂大汉回头望望红旗首座赵思义,赵思义则面孔木讷,没有丝毫表情,于是,他们咬咬牙,只有硬起头皮猛力掴打固光的双颊,几声劈啪,这位叛离者已是面目青肿,血流满襟。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低低的道: “罢了。” 动手的两名大汉迅速停住,金六深深吸了口气,生硬的问固光: “你知罪不知?认罪不认?” 固光肿胀破裂的嘴唇鲜血流淌,他抖索着,抽搐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禹宗奇在旁温和的道: “固光,假如你为自己有所声辩,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满脸的乞求渗合在他斑斑的血渍中,固光软弱的道: “我知罪……我认罪……我还年轻……我只是一时糊涂-……我请求堂上看在浩穆一脉,看在姐夫的面上饶恕我……放了我……” 寒山重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禹宗奇叹息一声、目视金六,金六缓缓站了起来,语声平静得出奇: “固光,人,活在这世上,只有短暂的数十年,在这数十年中,没有办法尝试每一件事,但是,纵然不去尝试,其中的是非黑白,却早有规格分野。我们该知道,有些事情该为,有些事情不该为。这就叫做伦常钢纪。你年岁已经不小,接近三十了,一个快到三十岁的人,不会分不清楚善恶,不会辨不明白正反,所以,你无法在你的理智上为自己狡辩,从你萌起叛离之念的那一天起,到你的罪行开始彰著为止,将近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固光,一时糊涂,不是这种情形,因为,这其中,足有两百多个日子供你思考,供你醒悟但你都放弃了,可见你,固光,你的心窍已黑,良知已失,记着,祝成与白化民也都是他父母生下的好孩子,他们也年轻,也有作为,他们更是浩穆一脉,只是,他们没有你这样一个无能的姐夫!你不可怜他们,不饶恕他们.今天,你的姐夫也不能。” 沉重的坐回位上,金六艰辛的吞了一口唾液,面向寒山重道: “院主,此犯。不冤不枉,便请执其应得之刑!” 寒山重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金六凄苦的摇摇头,便不再言语,寒山重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语声如冰: “固光叛离,毒杀手足,弃义背信,罪行昭彰,按本院规律,应凌迟处死。” 一阵强烈的痉挛,固光四肢蜷曲成一团,他恐怖至极的嗥嚎了一声,眼泪鼻涕纵横流淌,赵思义自侧旁踏前一步,深沉的道: “刽子手,待刑。” 在这所石厅的暗门里,应声出来两名全身着褐色熟牛皮衣靠,蒙着大红头罩,露出满身胸毛的彪形大汉,他们手中各持着一柄锋利弯曲的短刀,刀柄之上,尚分别支叉着一根小巧铁钩,一个小酒杯形的刃斗,一片向内卷的刮刃,这些东西,在灯光下闪着寒森森的光彩,看去却是十分精致,其实,说出来只怕没有人会再去欣赏它,这些东西,就是凌迟所用的器具! 两名刽子手向正中的寒山重躬身行礼,又向刑堂红旗致意,大步行到蜷曲着的固光面前、黑暗里一名大汉端出一海碗的烈酒,一个刽子手一把扯起固光头发将他仰提了起来。 寒山重忽然哼了-声,缓缓地道: “其命可夺,凌迟则免。” 两名刽子手微微俯身,其中一名撑开固光的嘴巴,一大碗烈酒连着他唇周的血迹一起灌入固光喉中,固光痉挛着猛烈的呛咳起来,喉头低惨的嗥嚎,而就在他的呛咳里、嗥嚎里,一柄弯曲的短刀已那么准确不偏的插入他的心房,当他感觉到痛苦,而这痛苦已经终了。 沾着血迹的短刀迅速拔出,那名执碗的刽子手反过碗面用力将手中海碗砸在地下,口中大叫: “早去早走,来世长寿!” 石厅中,只有呼吸的粗浊之声起落,“早去早走,来世长寿”的呼声却在周遭的墙壁间回荡不散。 金六仍旧低垂颈项,似泥塑木雕一样坐在椅上不动,但是,他的脸上,却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四名刑堂大汉迅速将固光蜷曲的尸体抬走,禹宗奇移过上身,低沉的道: “金老弟,不要难过,浩穆院上下,都会因此而谅有固光的罪恶,这将比他活着更有意义,金老弟,固光将活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的记忆里,他永远是没有这段罪恶前的固光,爽朗与可爱……” 抽搐了一下,金六抬起那张满是凄凉的面孔,这张面孔,在乎素原是如此冷酷与森严,而如今,却又这般哀伤,好像在这刹那之间,他已老大了十年! 禹宗奇朝金六真挚的注视着,在金六的颔首里,他又坐好身子,平缓的道: “带凌玄、田万仞、郑妃、周白水、丁香、吴保名入厅。” 赵思义重复了一遍,石门开处,每两名刑堂大汉挟着一个,依序鱼贯而入。 圣鹰田万仍浑身包扎着绷布,高大的身体却衰弱得险些站立不住,那张原是枣红的大脸,如今已成为暗紫,目光黯淡,神色之中,却透露出强烈的倔傲与仇恨。 玉凤凰郑妃竭力要摆脱紧抓住她双肩的四条手臂,俏脸儿在狼狈里浮起一抹婿红,那模样,呢,不差。 周白水与他手下的丁香、吴保名三人一字排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是,却苍白得紧,在他们三人的旁边,叛逆凌玄则被手拷脚镣加上项套,锁得结结实实,他一身水湿,血迹浸染,面孔黄里浮黑,平素就瘦干的身子,这时更像一张皮包在骨头上,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 禹宗奇冷冷一笑,严厉的道: “见了浩穆一鼎,你们尚能挺立?” 凌玄一直隶属浩穆院,多年来的习惯及行止不易改变,他喉中响了一下,“扑通”跪了下去,夹在各人两旁的刑堂大汉一见犯人不跪,已齐齐怒吼一声,双臂内扯,膝盖熟练的猛然抵向犯人的膝弯! 每个被俘之人都踉跄了一下,但却没有跪下,只有玉凤凰郑妃尖叫着膝头沾地又疯狂的弹起—— 万筏帮帮主周白水长叹一声,怒目瞪视两旁的大汉: “你们不要狐假虎威,老夫自己作为便是!” 他侧首望着自己的两名部属、低哑的道: “势已至此,二位,请随老夫跪下!” 说罢,他那伟岸的身躯已屈膝而跪,吴保名心如刀绞,哽咽着道: “帮主——” 在这两个简单的字意却含蕴着无限痛苦的呼叫里,他已与丁晋缓缓跪在周白水身后,豆大的汗珠,同时渗出了二人的眼眶。 圣鹰田万仍双目血红,如一头疯虎般大叫: “寒山重,这还讲不讲一点武林的规矩?你我都是一派之主,便是老夫战败遭擒。你也不能用这种轻蔑之行为待我!” 寒山重闭目不言,禹宗奇已冷森的道: “反目之前,田万仞你来浩穆院当是座上之客,血战之后你在浩穆院就是阶下之囚,田万切,记住‘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红旗赵思义微一挥手,绿眉伍定山与红额尤军已缓缓逼向田万仞,赵思义自己也行向前来: “田万仞,江湖上有句小俗词,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阁下正是这个调调儿。” 田万仞气得全身颤抓,血冲双眼地大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下,赵思义转首向玉凤凰郑妃道: “姑娘,希望你也自重。” 郑妃满面泪痕,玉惨花愁的哀哀叫道: “舅父一一” 田万仍垂首如木,不答不动,于是,这位美丽的玉凤凰已泣不成声的屈膝跪下。 寒山重那张俊俏而秀丽的脸上像是布上一层阴霾,他撇撇嘴唇,冷酷的道: “田万仍率众袭我基业,杀我弟子,禹殿主,该处何刑?” 禹宗奇平淡而短截的道: “处斩!” 寒山重点点头,又道: “郑妃助封为虐,随田万仞同犯以上罪行,金堂主,该处何刑?” 金六深沉的道: “处斩!” 寒山重残忍的笑了笑,接着道: “万筏帮之周白水、丁晋、吴保名,原属两湖一川绿林盟下,承受浩穆院调度节制,而今竟帮同敌人犯我基业,杀我弟子,此出卖盟帮之罪,禹殿主,该处何刑?” 禹宗奇略一迟疑,缓缓地道: “处斩……” 寒山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金六及仇忌天、赵思义等人却迷惘的望了禹宗奇一眼,因为是,他们明白,犯了这种武林大忌,在浩穆院的规律来说,是同样要处凌迟之刑的。 慢慢的,寒山重尖厉的目光射向凌玄,这两道目光里似含蕴了两柄冷森的锐剑,那么锋利,哪么深澈,却又那么带着血腥—— 凌玄畏缩的哆嚷了一下,不敢仰视,周身在簌簌而抖,寒山重平静的道: “凌玄,叛离,残害手足,阴谋串通敌人企图推翻浩穆院自立为主,禹殿主,该处何刑?” 禹宗奇快速而辛辣的道: “凌迟!” 这“凌迟”两个字,像两个魔手突然分别扯开凌玄的心脏,他震骇的整个弹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叫: “不,不,冤枉……我冤枉……禹殿主……我不是有意的。……。是留仲他逼我……禹殿主……求你发发慈悲……求你明察是非……我冤枉……我冤枉啊……” 禹宗奇冷厉的回过视线,微微领首。 凌玄一见禹宗奇颔首,他在浩穆院多年,自然明白这是他表示着什么意思,于是,他像一头野兽般疯狂挣扎,扭曲着面孔乱跳乱吼: “禹宗奇,你这老不死的刽子手……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寒山重,你今天高高在上……总有一天有人打你下十八层地狱……你们双手都染满了血腥……你们都是万死不足赎其罪的江湖败类……卑鄙、下流、龌龊……一点武林道义都不讲……老子不怕死,老子死了也要变为厉鬼找你们索命……” 赵思义在旁冷冷挥手,凌玄还在冲突翻滚着大叫狂嚷: “老天啊……你要用雷劈死他们啊……用火烧他们成灰啊……这些冷血冷心的狗,这些……” 一声惨叫,突然中断了他的吼嚷,锋利的短刀,在刽子手紧握的五指中削落了凌玄的耳朵,他喉中噎了一下,头发已被另一名刽子手倒扯后仰,整个身体翻了过来,寒光一闪,短刀刀柄上的刃杯己剜人他的左目,血在喷洒,而他的右眼亦被挑出,刀柄上支出的卷刃抹着他的嘴巴向上擦去,于是,他的鼻子便齐着软骨飞落地下,刀口再翻,他的右耳掉下,刀刃深切,凌玄的双臂已连筋带肉的,那么熟练而利落的被两名刽子手像杀猪那样割断! 这零碎屠杀的痛苦是无与伦比的,是惨怖得无以复加的,一个寻常的人,简直就不敢目睹,空气里,播荡着浓厚的血腥味,有着深刻的残酷,凌玄在地下的身体,己不成为人形了,但是,仍然抖索着,一口森白的牙齿,紧紧嵌入下唇的肉里。 两名刽子手像是天生就不懂得什么叫怜悯,什么叫仁慈,将凌玄血肉狼藉的身体扯横,就要动手切除他的双腿。 禹宗奇抿抿嘴,沉缓的道: “够了,让他去吧。” 于是,一个刽子手略一俯身,锋利而宽的短刀已进入凌玄的胸膛,一翻一绞之下,轻悄的又拔了出来,这时,这两位煞神穿的那套酱褐色的熟牛皮衣裤已染满了鲜血,似是屠宰场的屠夫,但是,不久之后,这些血迹亦会转为酱褐色,与那些牛皮衣上的陈渍混融在一起。 两个刑堂弟子熟练的用一大块布蒙在凌玄的尸体上,转身行去,地下的血水,已由另一名刑堂大汉几捅水冲进两边陷洼的浅沟里流走。 圣鹰田万仞面色晦涩,神情恍惚,他呆呆的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旁边的玉凤凰郑妃却浑身颤栗,姣好的脸庞惨白得像一张未浸水的白布,没有一丝血色,眼前的惨怖景象,在她有生以来尚未见过,那是人,那是些活生生的人啊,但却在瞬间被支解成一堆堆的肉块,令人作呕的肉块! 周白水目光生硬的凝注着血迹隐隐的石质地面,铐在双料手铐中的两手没有意识的曲伸着,他后面的丁晋及吴保名则紧闭双目,嘴皮子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石厅中已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 寒山重淡漠的眨眨眼,冷然道: “田万仞候刑!” 两个刑堂大汉用力将田万仍向前提移了一尺,穿着熟牛皮衣裤的刽子手已大步行到他的身旁。 一声尖锐而惨厉的呼叫出自跪着的玉凤凰口中,她泪如泉涌,以膝盖拼命移向田万仍身边,但是,她却没有成功,四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已将她硬拖了回来。 这位美丽的少妇蓬散着黑发,悲厉的呼道: “寒山重……你不要这么狠……寒山重……我求求你……我的舅父年纪已经老了……他的基业已毁……他的身体受伤……他不会再有什么作为了……寒山重,你放他回去渡过残生吧……我求求你……寒山重……” 寒山重阴沉的望着她,语气冷硬得像块铁: “你连自己生命都已不保,竞还替你这昏庸的舅父求情?郑妃,你忘记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了!” 田万仞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他咬着牙,憋着气,但是,死亡的恐惧却令他整个脸形扭曲得变了样! 玉凤凰郑妃的泪水淌满了面颊,她全身抖索着,嘶哑着嗓子哀告: “不,寒山重,请你可怜可怜我们……寒山重,你要杀就把我杀了吧,请你看在舅父那一大把年纪上,寒山重,我求你……求你放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孤苦了一生,不该再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寒山重,你积积德……我死了,在阴曹地府也为你焚香……寒山重……我给你叩头……” 她疯狂似的披散着头发,咚咚咚的用力以额角碰击地面,两名刑堂大汉好不容易抓紧了她,这位美丽少妇的额上已是鲜血流淌! 田万仞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嘴唇哆嗦着,硬咽着道: “妃娃,不要这样,不要忘记你舅父是一教之主,甘陕两地的霸才,妃娃,姓田的家族永远不要人家的施舍与怜悯,妃娃,记住你的舅父是圣鹰,记住你是圣鹰的亲人,不要哭,让我们像英雄……” 郑垣哭得死去活来,她肝肠寸断的俯在地下: “不,舅父……不,你不能死……一切都让侄女为你去承担……舅父……天哪……老天对我们也太残忍了……” 缓缓地,一丝难以察觉的古怪神色浮上了禹宗奇的面孔,他似乎在思虑着一个什么问题,一双风眼微眯了一下。 这时—— 郑垣又转向寒山重,她哀切的望着他,哭泣着道: “寒山重……我愿意牺牲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在内,随你有任何条件我都依允,只要你答应放了我的舅父……寒山重……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你总该有一些儿仁慈,总该有一些儿怜悯……寒山重,求你……求你……”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森的道: “假如山重愿意,郑垣,本来你的一切寒某人也都可以随便支配,这并不是你依允不依允的问题,今天,你根本已没有地位说这句话了,记得寒山重曾说过,要将你奖给寒某人手下勇士,但是,你那时没有答应,左右——” 他正要下令行刑,禹宗奇已忽然凑过身去,有些不易启齿的些微尴尬。 “院主,本殿……本殿甚为此女之孝行所感……是而……是而……” 寒山重诧异的看了禹宗奇一眼,禹宗奇老脸一热,低沉的道: “院主,是否可以看在本殿薄面,赐其活罪?院主,料那田万仍也不会再为祸患了……” 丹心魔剑金六也俯过身来,低缓的道: “此女愚孝可佳,院主,田万仍是为明敌,并非叛逆之罪可比,院主,本堂主之意,亦和禹殿主相同,尚乞院主开恩——” 重重的哼了一声,寒山重仰坐石椅之上,面孔没有任何表情的阴沉着,两名刽子手早己挽了雪亮宽阔的“鬼头刀”在手,却因未奉谕令,俱皆楞在那里不敢有所动作。 气氛沉闷,沉闷里有着颤傈,有着惶恐,也有着希望—— ocr书城扫校 第36章 冰心慈肠 仇蕴于恕 良久…… 寒山重猛的坐正了,冷硬的道: “刽子手,断田万例右腿之筋!” 两名刽子手似是呆了-呆,禹宗奇已喜悦的躬身道: “谢院主抬举。” 金六一拍桌面,吼道: “你们没有听到院主谕令?” 两个刽子手急忙往里一凑,鬼头刀“嚯”的一闪,“嗖”的一声,田万仞已闷哼着全身一震,血流遍地! 郑妃感激得发狂,热泪又夺眶而出,她泣不成声的道: “谢谢你,寒山重,谢谢你,禹宗奇、金六,我永远会将你们这大恩大德记在心中,变了鬼也来报答你们……”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 “大恩大德为浩穆一鼎所赐,姑娘,你怎的却谢起本殿等人来?本殿等人只是穿针引线而已,你要明白、一鼎若不答允,姑娘,其结果仍与原来无异!” 郑短抽噎着朝寒山重不停跪拜,感怀之情。溢于言表,她现在的形态,实在令人怜爱,虽然披头散发,泪痕满脸,却另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韵。 寒山重面孔冷漠的道: “罢了,郑妃,你到一旁与你舅父诀别吧,稍停一会,就轮到你上道了,那时,希望没有人再为你求情!” 禹宗奇与金六悄悄吁了一口气,闷声不响装着糊涂,寒山重向周白水看了一眼,冷然道: “提周白水子女人厅,本院主答应他给予机会再见一面!” 赵思义连忙转身向着门外沉喝道: “带周白水子女入厅!” 随着喝声,一个小巧窃宛的身形己在四条粗壮的手臂反扣下进入石厅之内,这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脸孔白白净净的,五宫小小巧巧的,有几颗淡淡的雀斑,但是,这样却更增加了她的抚媚与柔驯,她穿着一件青丝绣白色牡丹花的衣裙,这套衣裙早已揉绉得不成样子了,衬着她失神的眸子,蓬乱的秀发,在狼狈可怜里,却更流露出一片令人喜爱的生怯意味,似一只受惊的小猫。 刚一人厅,这少女的眼睛已惶恐得向周遭寻视,终于,她发现周白水的位置了。 “爹……” 她急促的叫了一声,用力往外挣扎,两名刑堂大汉左右一夹,将她双脚悬空的提到了周白水身边,石门人影一晃,一副软兜已由另两名大汉抬着进来。 周白水脸上肌肉一阵抖动,他却强制住情感的汹涌,颤着嗓子道: “好孩子……你……你哥哥呢?……” 他的语声蓦地噎住,目光已惊恐的望向抬进来的那副软兜,两名大汉将软兜抬了过来,轻轻放在他的一边,软兜上,躺着一个面色枯黄,鞭目深陷的青年,看情形,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 周白水震动了一下,满脸的绉纹在哆嗦: “小蚊,你受伤了?” 那青年艰辛的转过头来,枯瘦的面孔上透展着无限的喜悦与激奋,他孱弱的道: “爹……天保佑你老人家安好……爹……可急煞孩儿了……” 忽然,这青年惊怒的喊了起来: “爹在跪着,爹,你老人家在跪着,爹,你是为谁跪着?” 周白水痛苦而无颜的摇摇头,苍苍白发与颤颤长髯簌簌而抖,凄凉极了,有一股令人断肠的悲切。 冷煞的,一个语声缓缓响起: “孩子,你爹在为浩穆一鼎跪着,因为你爹违背了两湖一川的武林誓律。” 这青年人的脸上起了一阵激动的红晕,他狂怒的吼叫: “寒山重,你是什么东西?你竞要我爹向你下跪?寒山重,我爹是万筏帮一帮之主,你如此凌辱于他,便不怕折寿吗?便不怕武林同道的主持公义吗?” 两名刑堂大汉怒骂一声,两柄腰刀已雪亮的交叉到青年人头上,周白水全身一震,急忙阻止道: “小蛟住口,小饺,寒山重乃为两湖一川武林盟主!” 慢慢地,寒山重站了起来,他冷冷凝视着这青年人,半晌,他转首问周白水: “这孩子是你的?叫什么名字?” 周白水心腔狂跳着,他惶恐地道: “寒院主,此乃小儿周小蛟,那女孩子是小女周小娟,院主,此次事件,全是由老夫一人做主,与这两个孩子无关,院主……” 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 “这孩子倒很有骨气,不过,喂,将来也必是个祸患!” 周白水全身一凉,有如焦雷击顶,他恐惧的道: “院主,寒院主,不能,你不能加害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他们没有过失,院主,你不能将上一代的惩罚连及下一代,院主,你不能将上一代的惩罚连及下一代,院主,你是明白人,你要讲理,你要讲理啊……” 那年轻人——周小蚊挣扎着想起来,他狂乱的叫道: “寒山重,让我看看你,看看你是一副什么样的丑恶嘴脸,你这吸血吞骨的魔王,你这狠毒的伪君子……” 寒山重哧哧一笑,淡淡的道: “好孩子,有种,寒山重就喜欢有种的孩子,你与你父亲一样都是英雄,但是,可别学你父亲的愚蠢!” 周小娟一直倚在她父亲身旁,这时,她睁大了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鼓足了勇气,怯生生的开口道: “你……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有趣的望着这小姑娘,缓缓的道: “不错,浩穆一鼎。” 周小娟刹时泪水盈眶,她哽咽着道: “派人毁了我们的家,烧了我们的船筏的人就是你?” 寒山重默默点头,周小娟抽噎着道: “但是,你为什么?住在那里的人并没有招惹你,你的外表又是这么温文尔雅,你为什么这么狠毒?” 寒山重平静的道: “因为你父亲先带人来要毁掉我们的家,我们也并没有招惹他。” 周小娟一时语塞,她怔怔的回头望着她父亲,大眼睛里滚动着泪珠: “真的?爹!他说的是真的?” 周白水垂下白发苍苍的头,深沉的叹息一声。 泪水缓缓流在脸上,这女孩子啜泣着道: “为什么?爹,为什么?我们在长湖生活得多幸福,多甜美,为什么要去毁别人的家园?为什么要招来这些惨痛的灾害?爹,娘临终的时候要爹守住本份,好好照拂哥哥与女儿,爹,你老人家都忘了,你老人家到底为了什么啊?” 周白水痛苦的抽噎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子顺腮流落,他已将近七十岁的人了,但是,在这近七十年的人生经历认识中,他却自觉比不上小女儿这几句话来得洞澈,不错,他是世故的、老练的、沉稳的,但是,这件事,他是做对了呢,抑是做错了?或者,小女儿问他的话,正是他心中需求的答案—— 寒山重缓和一笑,低沉的道: “姑娘,你的父亲,为的是更高的所求与欲望,总的说起来,世人叫做‘贪婪’!” 周小蛟咬牙大骂道: “寒山重,我要杀了你,你污蔑我的父亲……” 红旗赵思义哼了一声,怒道: “你这乳臭小子再要如此红口白牙的大呼小叫,本红旗就要你永远开不得口了!” 周小蚊双脚乱蹬乱踢,大吼道: “少爷不怕,少爷早就豁出去了,你们有种的就将少爷杀了……” 周白水蓦然厉声叫道: “小蚊,你这畜生,你住口!” 周小蚊怔了一怔,忽然大哭起来,他号陶的道: “爹……你老人家日常一直要你儿子像个大丈夫,像个男子汉,但是……爹,为什如今你又叫儿子变为懦夫?”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因为,你父亲要你活着。” 周小蚊停止了哭泣,楞楞的怔在那里,周白水老泪纵横,哽咽着道: “小蛟……我的儿子……” 寒山重蓦地一拍桌面,狠厉的道: “架走田万仞,郑妃即刻执刑,生德厅成了什么地方了?这是行善事发慈悲的处所么?” 田万仍被两名大汉硬架出去,他尽力扭转头,嘶哑的向面容惨白,却含着微笑的郑妃哀叫: “妃娃……你这么年轻……妃娃……你不能死啊……” 叫声微弱了,渐去渐远,终至于不闻,郑妃挺直身子,再度向寒山重跪下,幽幽的道: “郑妃感谢寒院主宏恩大德,阴曹为鬼,地府的魂,也必将为寒院主祷告平安,日后尚乞寒院主看在郑垣舅父风烛残年,让他平静渡过余生……” 寒山重萧索的道: “寒山重一言九鼎,这个,你可以放心。” 禹宗奇心中十分痛惜,想要说话,却又不敢,他不能忘记自己的立场与尊严,敌人纵是可恕,便是可怜,也只能求一不能求二,若是再度启口,只怕不会获允了。 金六望望禹宗奇,叹息着摇头,目光垂向桌面,而此刻—— 寒山重已有如一尊索命魔神般冷煞的道: “刽子手,待刑!”—— ocr书城扫校 第37章 恕敌解恨 把酒称豪 两名蒙着头罩的刽子手缓缓上前,红色头罩后的四只眼睛闪动着冷酷的光彩,鬼头刀的刀背已斜斜贴到那名执刀刽子手的肘上。 郑妃轻轻闭上眼睛,晶莹的泪光在睫毛上微微颤动,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流露着一片难以言喻的凄楚与悲凉,令人看了心冷肠回。 刽子手的目光期待着寒山重的下一道指示,但是,这位独霸一方的雄才却仰起头来,默默的不知想些什么。 周白水紧紧靠着他的女儿,他发觉,这娇小的身躯正在簌簌颤抖,而生德厅里,没有一个人出声,却有无数双目光盯在寒山重的面孔上。 视线又回到郑妃脸上,寒山重冷冷的道: “郑垣,寒山重在你临去之前,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不过,假如你不愿回答,你可以不答。” 郑垣惊异的睁开眼睛,迷惘的望着寒山重,她实在想不出,在这生死分界的关头,那位古怪狠辣的大豪还会有什么话要问她。 想了一下,寒山重慢吞吞的道: “你今年二十几岁?” 郑妃怔了怔,低低的道: “二十五。” 寒山重“喂”了一声,又道: “听说你嫁过一次,后来又与你的丈夫闹翻了,不久前你亦曾同一位男士发生情感,却又拆了伙,这些传闻,可都是真的?” 嘴角抽搐着,郑妃在迷惑中掺着诧异,寒山重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些呢?这些事全是她自己的隐秘,而且,更是些心头上的伤疤啊…… 笑了笑,寒山重静静的道: “假如你不愿说,你有权不说,寒山重早已声明在先。” 郑妃仰起目光凝注寒山重,终于,她咬咬牙,艰涩的道: “是的,这些传说有一大半是对了,为什么先后分开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能似我爱他们那样来爱我,不能像我为他们牺牲那样来为我牺牲,我是说心底深处的情感不是指表面上的伪装与举止。” 寒山重忽然在眼里闪过一片光彩,他古怪的盯着郑妃,半晌,深沉的道: “你为何可以确定他们是对你如此?” 郑妃小巧的嘴唇抿了一抿,直率的道: “到了可以考验他们的关头自然可以看出,这些,不是平素的虚伪可以掩饰的。” 又想了一下,寒山重莫测高深的道: “那么,郑妃,在你这即将终了的二十五年生命中,你可曾获得真正的爱?当然,寒山重是指男女之情而言。” 凄苦的一笑,郑妃摇摇头: “没有。” 寒山重望着她,良久,缓缓的道: “你很美,不论内心的或外在的,以你的条件,未曾获得爱便要死去,实在很可惜,现在,郑垣,寒山重希望你好好的把握住将来的日子去寻求你心目中所需要的人,不要忘记,女人的美丽时光,不会有两个二十五岁的。” 郑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是体会不出寒山重的含意,怔愕然而惊震的瞧着寒山重发呆。 寒山重笑了笑,道: “在下是说,郑姑娘,你可以活着离开浩穆院了。” 像是天地间的喜悦及希望一下子全涌塞到了郑妃心中,她完全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但是,寒山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又是这么清晰而余音缭绕的萦回耳边,像空中的太阳,纵布地面的河岳一样真实,一样明确而具有力量,这不是假的,不是做梦,这是寒山重已赐给她生命了啊! 禹宗奇趁机站起,沉喝道: “替郑妃松拷!” 抓着她的两名刑堂弟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呆了一呆,赵思义已大步上来,手中一串钥匙轻轻一响,他已用其中一把亲自启开了郑妃的脚镣手铐,低低的说了一句: “恭喜你,永远记住,这实在是奇迹!” 郑妃刹时泪水盈眶,滚滚顺颊而下,她激动的呜咽着道: “谢谢你,寒院主,谢谢你的仁慈及宽恕……我永远不能忘记,我活着的生命是谁赐给我的……谢谢你,寒院主,没有人能使我如此激动,无论是对你的仇恨与感怀皆是如此,寒院主,我将永远忘不了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希望在忘不了仇恨之外,还有感怀。” 禹宗奇打铁趁热的忙道: “左右,为郑妃姑娘在紫星殿觅一宿处,待田万仞伤势痊愈后即遣人护送出院。” 两名刑堂弟子恭应一声,扶着频频拭泪的郑垣步出石门,她的两条腿,在移动的时候抖索得叫人看了心酸。 看看周白水,寒山重断然道: “刽子手,断周白水右腿主筋,丁晋、吴保名同刑!” 两个刽子手迅速过去,周小娟尖叫一声,扑向她的父亲,却被飞闪而至的绿眉伍定山一把扯起,周小蛟疯狂的正待挣扎起来,四名刑堂弟子已将他牢牢的按在软兜之上! 血光在刀刃中进闪,周白水匍匐于地,颤抖的道: “周白水谢过院主不杀之恩,院主留生之德,周家世代永铭五内……” 丁晋、吴保名二人亦跟着叩头,热泪满腮,是的,他们明白,鬼门关口,他们已是数转而归了。 用小娟跳蹦着,踢蹬着,口中哭闹大叫: “你们伤了我爹……寒山重……你伤了我爹……你好狠啊……” 周白水泪痕未乾,回首叱道: “小娟不要吵闹,院主已将你爹还你了!” 伍定山松了手,周小娟哭喊着扑在父亲的身边,周白水紧依着她,泪里掺着笑: “傻孩子,还不叩谢院主,爹虽然失去一条腿,但爹却活着,小娟,本来,你爹只怕要连尸骨也不能稍存的。” 周小娟怔了一会,依驯的跪在她父亲的身旁,向寒山重叩了三个响头,软兜上的周小蚊却狂厉的大叫道: “爹啊,他们将你弄残废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感激他们?寒山重,你记住,少爷不会忘记你伤我生父之血仇大恨,少爷早晚有一天会来找你索取这笔血债的!” 周白水惊恐的大吼一声: “小蛟住口!” 寒山重尔雅的笑了起来,他离开坐椅,缓步行向软兜之前,司马长雄与迟元紧紧相随于后,周白水忍着腿盘乍断的痛苦,哀求的道: “院主……请饶恕他只是个孩子——” 寒山重点头笑道: “放心周白水,寒山重不会与这小老弟一般见识的。” 他走到软兜之前,微俯身躯注视着周小蚊,澈亮的眸子有着一片威厉而又慑人的光芒,周小蚊正想开口大骂,却被寒山重那雍容的气度与威严的目光所窒,不自觉的将口中话吞了回去,嗫嗫嚅嚅,有些进退维谷起来。 寒山重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低沉的道: “孩子,你这样做是对的,父仇不能不报,假如我寒山重是你,也当然如此,孩子,寒山重等着你,不论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寒山重有一口气在,你就可以来找他报仇,但是,你要记着,把功夫练好了再来,因为,有的时候,报仇的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很可能便永远没有第二次了,知道么?孩子。” 周小蛟愣愕的望着他,这年轻人几乎不敢相信出现在眼睛上面的俊秀影子,就竟是方才那么狠厉残酷的寒山重,看去他是如此儒雅,如此清朗,更是如此洒脱,表面上,没有一点狠酷的模样。 一侧,周白水惶恐的道: “院主干万不要误会,这孩子只是嘴里硬,心中不会有丝毫怨恨院主的地方,院主,老夫以性命招保……” 寒山重哈哈一笑,道: “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逆料,是么?周白水,世间的万端变化,实在无从捉摸,寒山重不会有什么歹心,你好好带着你的儿女回去,只是你的基业已毁,回去后,恐怕得费段长时间整顿呢。” 他又掀开了周小蚊覆盖身上的毛毡,这年轻人的胸腹上完全困满了绷布,血迹隐隐,寒山重嘴里“喷”了一声,道: “别忘了,回去好好给令郎养伤,雄心壮志要用得适当,但却不可不在日常加以培养,身体好,才是飞黄腾达的本钱。” 周白水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寒山重一挥手,十名刑堂弟子已上前将他们五人又抬又扶的请了出去。 禹宗奇大步过来,向寒山重长身一揖道: “院主今日判裁谙案,实在高明,本殿敬佩之极!” 金六就桌站起,深沉的道: “无论哪一端,哪一件,院主处置,大得人心,更是恰到好处,本堂静观前后,心服口服了。” 寒山重微笑摇头,又正色道: “二位谬誉,山重不敢承当,今日各案,一个狠字未尽,这却并非至善之策,尤其山重对金堂主实在抱憾良深。” 金六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 “院主,固光之罪,决无稍错,若非如此,日后众叛亲离,谁尚再去畏惧一个法字?” 寒山重想要安慰金六几句,却又觉得空谈不实,他微微叹息,领先行向生德厅之外。 夜幕初垂。 浩穆院中,灯火通明,几百桌丰盛的酒筵摆满了大威门的广场,摆满了一殿双堂三阁的宽敞大厅,在人们欢愉的哗笑声里,喧嚷猜拳声里,酒香与肉香四溢,厨房的大司务,二作手,往来穿插桌隙之间,菜一道跟着一道上,酒一缸跟着一缸开,空气中,在耀眼的灯光下洋溢着喜悦。 是的,这是浩穆院的庆功宴,他们在一夜的血战里,同时击溃了大鹰教、巴首会、狼山派、白马帮、四十八溪的钱老大、以及万筏帮,而这六个江湖帮派,都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 寒山重到每一处,每一桌敬过了弟兄们的酒,又被弟兄们轮流还敬了数百杯,他微醺的皆各殿堂阁的首要回到了太真宫,太真宫的“纯子厅”里,早已预备了一桌山珍海味俱全的酒席,六名穿着青衣的下人已恭谨的候在一旁。 在主位,寒山重坐了下去,依序坐着禹宗奇、金六、仇忌天、姜凉、巫尧、韦峰、赵思义等七人,司马长雄与迟元则早已溜到外面与各殿堂阁的高手们凑热闹去了。 三杯酒之后,寒山重面孔红红的道: “金堂主,你淬袭大鹰教及万筏帮之举成功后,可曾感到大鹰教的防卫实力较预料中强?” 金六想了一下,额首道: “不错,他们的九隼环,左鞭右钩三煞剑,红鹰七子,护坛鹰眼那贤,金鹏银鹫玉凤凰,阴山双魅等高手,全已在田万切及尔恬率领下出击,再加上跟随着的五百名大鹰教徒,可以说是倾巢而来,留在老窝神风崖的,不会再有什么实力,但是,本堂在伏围突袭后,却遭到了很多意外抵抗,有些敌人,似是不像大鹰教的角色,但因战况激烈,场面混乱,本堂也不及察探,在放火之后,便已率着手下儿郎退去,大鹰教总坛固然横尸累累,更成瓦砾焦土一片,但是,本堂所属在那一战中亦损失了三十六名,高手伤亡亦在七人以上!这较起进攻万筏帮一役来,实在难以比例,在长湖,我们只丢了十一个弟兄,高手也仅有一人挂彩,现在想想,情形确有些不对……” 寒山重夹了一筷蛋丝在口中,一面咀嚼,边微微冷笑,禹宗奇已沉声道: “三月派有人杂在大鹰教里与我们作对。” 金六怔了一下,道: “三月派?展飘絮那小子?” 禹宗奇颔首道: “不错,他们非但暗中支持大鹰教进犯本院基业之举,更妄图擒俘院主为他们督雕五雄图,展飘絮这混头更梦想指染院主爱侣梦姑娘2” 金六尚未答话,满身缠着绷布的仇忌天已怒骂一声,气呼呼的道: “展飘絮这杂碎老子早就看他不大顺眼了,在甘陕一带,大鹰教是明着横行,三月派却是暗里较劲,这种鬼鬼祟祟的场面实在不够光明,不料他们这些狗娘养的竟尚敢动脑筋动到我们头上,妈的,不宰他一次他也不知道大威震天是怎么一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仇别毛躁,如今我们大战方休,兵疲将倦,还是好好休息一阵,等恢复过元气来,呢,飘絮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首问金六道: “金堂主,红巾队与银刀盟奉我之谕,扫荡白马帮及四十八溪老巢,听说斩获极佳?” 金六满意的笑笑,道: “是的,红巾队鲁瓢把子及银刀盟库盟主点齐手下各三百名儿郎,在奉院主谕令后昼夜赶往布置,就等白马帮及四十八溪老钱一出大门,他们已自后偷袭,呵呵,那一战,四十八溪及白马帮两地的老窝可真惨,据本堂主派往观察战况的兄弟回报,白马帮与四十八溪两处的基业,只怕再也不易兴起了,他们形容作:无片瓦完整,无寸土不焦,无一人不带血,无一物不残碎。” 禹宗奇喝了口酒,笑着道: “红巾队与银刀盟可确实是本院的好伙伴,不过,中条山的匕首会发详地也没有好受多少,‘两拐帮’的苗老大自来心狠手辣,早早赶了去打了人家一场落水狗,听说还捞了一票回来。” 寒山重微微摇头道: “苗成刚就是有这个毛病,我当时只令他攻击后即退,这老小子却又犯了老瘾,假如匕首会的杨求利不是带着他的二当家及十九银煞手,四十飞刀,什么飞流、蛇电、闪命、断鸿等人一起出动,苗成刚占到了便宜才怪!” 忽然,寒山重似想起了一件事情,向着巫尧道: “老鹏,你与老鹰不是追杀钱琛去了么?可宰了?” 鹏翼巫尧尴尬的一笑,道: “只伤了他一条腿,又叫韦峰赏了他背后一掌,却吃这小子十数‘天焰弹’将我们挡了一阵——” 寒山重有趣的笑道: “跑了?” 巫尧干咳一声,呐呐的道: “这老王八腿伤了却逃得快……” 韦峰连忙喝了一大口酒,道: “也可能逃不远就完蛋大吉……” 寒山重不以为然的道: “不要太往好处想,人的生命虽然不经长久,却也不容易灭寂,希望以洛南为首的截击马队能将这些漏网之鱼扫除干净。” 禹宗奇朝巫尧、韦峰二人笑了一下,道: “白马帮此次进犯骑田岭,自其帮主方华以下共有三百余骑,包括白马帮的十六名大头目在内,四十八溪的老钱却率领了两百五十多人,在狼山派九名香主的支援下声势汹汹而来,我们的灰胡子老九及银蝎子彭东给了他们一阵箭雨之后便展开血战,但因为白马帮马队的冲刺,我们守在骑田岭的弟兄伤亡极大,起先已有些压不住阵脚,幸亏四门神适时而到,没有多久,赵百能也率众赶去,敌人就已开始步步退却,等到巫大阁主及韦二阁主,追杀钱琛不着,憋了一肚子气亦到了骑田岭之后,他们就更惨了,四十八溪的老钱及他手下二十信大头领完全丧在我们这二位阁主的手下!” 寒山重又夹了一筷菜,浅尝了一下,笑道: “四十八溪钱同这老小子一身功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他的一手‘抛回梭’还有几分火候……” 巫尧忙接口道: “院主说得正对,本阁主的大腿上便挨了一下,好在只是穿过皮肉,不甚要紧。” 寒山重看了巫尧一眼,想了想,道: “定是钱同危急时才使的一手,是不?” 巫尧舔舔嘴唇,道: “是的,这老家伙全身伤了七处,他滚扑在地,明明再没有其他动作,却忽然自他肋下飞来一个银梭,走的路线又是歪歪斜斜,不易捉摸,来势却快不可挡,本阁当时早就红了眼,也就三不管的往前冲去,谁知道大腿上便挨了一记……”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他这一着,乃是他‘抛回梭’中绝技,叫做‘同残俱伤’,这一着不大好让,你可能乱冲乱扑对了,否则,稍一大意,只怕伤着的不仅是大腿而己……” 禹宗奇凤眼眯了一下,赤红的脸庞因为酒意而更加红润了,他咽下了嘴里的海参,沉缓的道: “白马帮方华死得很惨,灰胡子老九斩断他的一条右臂,却被他用飞锤砸断了三根助骨,上门神中的二门神太叔永,三门神贺陵一起上,四柄砍山刀将方华斩得像一堆肉泥,他的十六名大头目全被大门神廉雁及四门神齐矍指挥的强弩手及刀手圈住,一个也没有逃出去,赵百能与银蝎子彭东带着骑田岭的弟兄与狼山派的九名香主也打得天翻地覆,好在彭东手下的数十名头领个个用命,总也算打赢了,白马帮及四十八溪的人马除了少数溜得快的活出去之外,近六百人倒找着了四百多具尸体,连伤的都很少。”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听银蝎子票报,骑田岭的弟兄也伤亡不少,大约也在两百人以上,他所属的三十八头领有小半都动弹不得了,禹堂主,这一次,我们损失人马的总数有多少?我是指浩穆院与骑田岭的总合。” 禹宗奇自怀中取出一卷轴纸,缓缓展开,低沉的道: “本殿依照各方清点票报:紫星殿十五高手五伤三亡,所属弟兄战死三十名,伤二十五,银河堂十六高手两伤两亡,所属弟兄战死六十一名,伤十七名,两极堂高手七名伤三人,所属弟子战死五十五名,伤三十名,长风殿七名高手一死三伤,所属弟子战死七十七名,伤四十余名,卷云阁三名高手伤一人,所属弟兄伤亡五十余名,金流阁,金流阁么……” 禹宗奇看了看手上的轴纸,缓缓地道: “金流阁七名高手,有三人叛反,所属弟兄亦有五十多名背离,这些人,不知是否应该算做我方伤亡?” 寒山重摇摇头,道: “自是不算,他们早已不能称做浩穆一脉。” 禹宗奇颔首道: “那么,我方金流阁四名高手有三人受伤,所属弟兄三百名里除了叛反的五十来人之外,二百五十人中伤亡了一半以上!” 赵思义满脸的皱绞重叠着,低低的道: “刑堂四大金刚伤了二人,刑堂弟兄们也伤亡了六十多个,其中,大约有近三十名是被他们的父母白疼了一场了……” 仇忌天的伤势不轻,他点酒不能沾,仅一个劲的吃菜,这时,他舔舔嘴唇,摇摇头道: “这么说,咱们在这次血战下来以后,光是各殿堂阁高手便伤了近二十名,失了五六个,弟兄们死伤更竟在六百名以上……这个数目实在有些惊人……” 姜凉昭了一声,缓缓的道: “其中,弟兄们的损失,以本阁所属为最惨重,几乎占了本阁调度节制下人马的一半……” 禹宗奇叹了一声,道: “要屹立不倒,就必须有所牺牲,骑田岭还算损失最小的,但是银蝎子己痛心得哭天嚎地了,不过,我们付出的牺牲,已取回代价,敌人所遭受的伤亡数字,先清点他们遗留的尸体,已有一千二三百具之多,掳俘者有两百多人,他们受伤的还没有计算在内,大约也不会少于五百人。” 寒山重放下筷子,沉重的道: “太真宫的十韦陀最令我痛心,除了固光及花亮叛离外,战死三名,伤了一个,现在仅有五人了,此次大战之后,本院元气损伤极大,骑田岭下周围百里之内,我已令两湖一川的十二个帮派派遣他们的人马紧守各处,以防万一再有异变,狼山派因老窑设于晋境,路途迢迢,是而未曾遣人前往扫荡,不过,经此一役,只怕他们纵有遗孽,也不会再成气候了,现在,我有一个浅见提出,希望各位商讨一下。” 桌上的七双眼睛注视着寒山重,寒山重端起楼金酒杯饮了一口,道: “金流阁不能无首,山重之意,提调紫星殿之洛南为大阁主,金流阁原属夏厚轩为二阁主,各位意下不知如何?” 禹宗奇沉吟了一会,道: “院主之意甚佳,只是,金流阁院中地位尚次于长风,卷云二阁,洛南功力之高,人品之佳,尤为难得,让他调往金流阁,是否会有点委屈?” 姜凉亦忙道: “正是,本阁哪一方面也比不上洛南兄,要他委屈本阁之下,本阁也实在有些承当不起……” 寒山重想了想,道: “二位之言果然有理,不过三阁所属,乃直接听令紫星殿,并不受各堂所节制,地位纵有高下,但责任却无大小,三阁掌管之各项事务,俱皆相似,没有什么轻重之分,权力亦近似,况且,洛南入院尚未满十年,容其先掌金流阁,在资历上说,亦应如此……” 禹宗奇闭闭眼睛,思虑了很久,点头道: “如此也好,金流阁负责整个浩穆院在两湖一川的黑道水路利益,责任重大,较之洛南目前所掌管着十个钱庄的事务烦杂得多,不过,这样一来,本殿却失去了一个最佳能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三阁仍受辖紫星殿,何谓失去?对了,太真宫自今以后防卫要更形增强,宫内宫外戒备,除仍由紫星殿负责梦桥之外,其他由司马长雄直接调度,这一次,实在有些危险,也证明我们的各项防守之策,尚未臻完善……” 禹宗奇呵呵一笑道: “本殿双手赞成,院主今生今世,将不会再有另一位梦姑娘了,若有失闪,这还了得?本殿将即时挑选能手,直接拨交司马右卫指挥。” 寒山重举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正想往嘴里放,却忽然又停止了动作,他若有所思的道: “三月派……三月派……” 禹宗奇接口道: “院主不是说待过此日子再找他们霉气么?” 寒山重低沉的道: “展飘絮这小于会不会以为我们元气大伤,趁机来个渔翁得利?” 仇忌天怪叫一声,道: “他敢这样想最好不过,本堂要亲手活剥了他!” 摇摇头,禹宗奇道: “老实说,展飘絮不是傻子,他素有‘神算毒胆’之称,我们一举击溃了大举进犯的六个帮派,便有我们所以能致胜的条件存在,他不会不存在戒心,而目前,我们尚有足够的力量再一次击溃六个帮派,展飘絮此刻所思,不可能是渔翁得利的问题,只怕他正在全面为自己戒备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有一天,神算毒胆会明白星魂铃的不受人欺,有一天,浩穆院的黑巾会飘扬到蟠蒙山之前!” 金六默默饮了口酒,轻沉的道: “也有一天,白龙门的血会染透了小灵州的白龙碑!” 仇忌天大叫一声: “对,妈的,白龙门以前想夺院主的命,咱们现在就给他来个狠着!” 寒山重笑了笑,道: “我在想,秦鼎那时会是什么模样?他那宝贝女儿会做什么想法?” 禹宗奇忽然道: “院主,本殿有一个主意……” 寒山重望着他这位智勇双全的第一号臂助,道: “高见?” 禹宗奇放低了嗓子,道: “将秦洁那丫头暗掳回浩穆院,先给她吃些苦头,再诱使白龙门的人马前来夺取,然后,像对付大鹰教一样来个头尾相截……”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不成,梦丫头要吃味的……” 禹宗奇正色道: “秦洁仰慕院主,多方追求未曾得愿,她在恼羞成怒之下却怂恿道她那湖涂的父亲将院主骗到西淀意图毒害泄怒,这种女人心肠如此狠辣,一面想强救狠夺,一面又妖言惑众,说是院主对她纠缠,她不胜厌烦才下毒手,这是非不分,黑白混迹的一派胡言,实在令人听了生气,不叫她受受活罪,她必不知天下之大,尚有公理存在,院主,梦姑娘是明白人,她会知道你是为了雪耻,不是为了思念那秦洁才掳她来此,而且,白龙门这恶毒之举,我们亦不能放过!” 寒山重一口干了杯中之酒,缓缓说道: “这件事,禹殿主,且容寒山重稍作思考,再向各位陈诉如何?现在,让我们一起干杯,庆贺浩穆院雄威永振!” 禹宗奇微微一笑,与各人同时举起酒杯,将杯中的胜利吞入肚里—— ocr书城扫校 第38章 抒意缠情 蹄杨征尘 时光过得很快,从天地之间,自过去到未来,永远是那么没有变异,而却令人恐惧的流逝了,一个月,默默的过去。 浩穆院主在这一个月中,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三十几天前那一次惊鬼泣神的血战,已找不到它的丝毫痕迹,除了骑田岭右麓的一片新起的坟堆。 现在,正是黄昏。 骑田岭的黄昏景色是美丽的,在西天的晚霞里,在萧萧的芦花中,在满眼的枫红下,夕阳的余晖,凄迷得出奇,苍凉得使人颤抖。 寒山重独自在浩穆院外的枫林下矗立着,他若有所思的茫然凝注着黄昏,眸子里,流露出一片依恋,一片仰慕,好像恨不得能永远将这黄昏留住。 轻悄悄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移近了他,那双纤细合度的金线鞋踩在落地的枫叶之上,像踩着一朵朵的梦。 黑色的衣衫在深秋的寒风里飘拂,几缕头发微见散乱的垂在额前,寒山重的模样儿实在俏俊,他抿着嘴唇,不愿意回头看看是谁。 有一阵淡淡的,寒山重一闻就知道是从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飘来,他的嗅觉告诉他,这背后的女人,不是梦忆柔,因为,梦忆柔的气息,纵使在梦中,寒山重也会分辨得十分清楚。 “寒院主……”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寒山重微微皱眉,眼前这情景,与他在小空寺下第一次和梦忆柔相遇时极为相似,只是,地方不同罢了,当然,人,也不同啊。 他没有回身,平静的道: “说话。”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会,那怯怯的声音带着几丝惶恐再度响起: “请原谅我,院主,我不知道你在这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 寒山重轻轻转身,昭,一张有着极端成熟风韵的俏脸正在畏缩的朝着他,是玉凤凰郑妃。 一丝深沉的笑意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温和的道: “郑姑娘,你与令舅父的伤势都快痊愈了吧?” 郑垣面庞红艳艳的,不知是她在心里想着什么抑是晚霞的光辉所反映,这红艳,有着令人迷醉的韵息。 “谢谢你,舅父他老人家好得多了,我……我的伤本来也不算怎么严重……” 寒山重点点头,又转过身去,低沉的道: “郑姑娘,这黄昏,很美。” 郑妃靠上去一点,轻柔的道: “你也喜欢黄昏,院主?” “昭,”寒山重撇撇唇: “这是大地需要安眠的时候,也是一段生命过去的征示,但,显然它们对这世界与空间都极依恋,所以,它们慢慢的去,不舍的去,这时,它们真挚情感流露,一切才会显得美,美得凄迷,天下的万事万物,有许多,往往也只有在终结的时候才会发觉它的至真至美在何处,因为,要过去的,不用再保留。” 郑妃惊异的凝注着寒山重,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狠心铁胆,动一毛而震两湖的霸主雄才,竟然还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寒山重牵动嘴角的肌肉,笑了: “郑姑娘,方才,你用了一个‘也’字,莫非你也与在下有同样的嗜好么?” 郑妃吸了口气,轻轻的道: “在很久以前,我就爱上黄昏了,我喜欢它那一股静静的,却又含着哀伤的美,它令人感到孤寂,也使人珍惜过去了的日子,它散发着冷瑟,更在冷瑟中透露着迷茫,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 “你很懂得人生,至少,在你这年纪已懂得够多,我很高兴留着你看看将来,郑姑娘,你是个好女孩子……” 郑妃的面庞又起了一片红晕,她低低的道: “别说我是女孩子,我已二.十五岁了,而你,你也不会比我年纪大……” 哈哈一笑,寒山重缓缓地道: “年龄只是人类自定的光阴准绳,并非代表着决对的事实,只要心里年轻,便永远不会衰老,形态或者变异,但是,气质却会随着心境蓬勃明朗,有人说精神常存,便是这个道理了。” 郑妃若有所思的望着寒山重,良久,她才悠悠的道: “院主,我真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深刻了解生命真话的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你又竟是那样残忍?”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不是我要如此,是环境逼得我如此,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以及浩穆院的数千人都要活下去,假如我们做事不够坚决,那么,别人对我们就不会太仁慈了,郑姑娘,在江湖上闯,有时,不必要的慈悲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2” 思虑了一会,郑妃望着寒山重那张在夕阳光辉下的湛然面孔,这张面孔,在此时看去是如此英俊,如此秀雅,却又流露着深邃的,令人永不能忘怀的男性魅力,似一块强力的磁石,足以吸引任何异质的物体——假如人也可以称做物体的话。 寒山重淡淡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 “有话要说,喂?” 郑妃心腔儿大大的跳了一下,她有些憋促的红着脸蛋,呐呐的道: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院主……院主对我们是这样好……但是,这件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静的道: “大约,是关于三月派?” 郑妃吃了一惊,怯怯的道: “院主知道?” 寒山重点点头,道: “他们埋伏的奸细都已处决了,怎么不知道?展飘絮这一着花枪实在耍得不漂亮,喂,很卑鄙!” 郑妃又轻轻的道: “展飘絮野心很大,在甘陕,舅父一直为了大局不愿与他发生冲突,他的气焰却越形嚣张,表面上,大鹰教与三月派相处融洽,暗地里,明暗争纷的已有很多次了,他们像一条蛇,贪得无厌……”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不过,你们这次进犯本院,却得到他们暗中支持,并遣人前往神风崖助你们防守总坛,使本院的铁骑队遭到损失不少!” 郑妃又震了一下,喃喃的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 寒山重拂拂衣袖,冷森的道: “展飘絮买通在下太真宫之卫士头领,准备预做内应,又暗中支持你们进犯本院之举,更想窥伺谋夺本院的隐秘五雄图,而且,还要计划将在下置于残废之后掳押往蟠蒙山,为其督工雕锈五雄图之事,姓展的想得够狠、够贪,但是,也够愚蠢,他那神算之号,实不知如何得来!” 说到这里,寒山重语声转为和缓,低沉的道: “现在,郑姑娘,你会知道寒山重为何时遭别人怨恨的原因了,很多情势,逼得寒山重不得不走绝径,否则,当这晚霞在天,红枫如泪的美丽景致下,郑姑娘,寒山重只怕早已不能在这里与你晤谈了。” 郑妃嘴唇翕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想,院主……我与舅父在明日就可以启程了,明天,原谅我不再去向院主谢恩辞行……” 寒山重默默的颌首,道: “你们还回神风崖?” 郑妃凄然摇头,道: “不,还回去做什么呢?大鹰教已经溃散,神风崖……神风崖亦已变成一片焦土,再回去,除了满眼苍凉,满怀悲楚,还会再有什么?” 转回身来,寒山重望着郑妃: “这就是教训,命运的教训,郑姑娘,记着,有时候做错了事情还可以有仟悔的机会,但有时候却只能错一次,永远没有时间再重来一次了,对别人,对自己,这道理都一样,请恕寒山重毁去你们的家园基业,但不要忘记,这原由于你们先要毁灭我们的家园基业!” 郑妃抽噎了一下,低下头掩饰的用手绢拭擦眼角。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们,还有将来生活的依恃么?请不要隐讳,告诉在下。” 郑妃犹豫了一会,声音里带着哽咽: “甘陕两地,还有大鹰教的各项收益……那是与其他帮派联合主事的……包括明暗的生意经营……” 寒山重摇摇头,道: “大鹰已经衰落,他们不会再分一份给你们了,现在,只怕三月派早已囊括了你们原先的所有,一个人失了势,与一个团体失了势都同样,没有人会可怜倒下去的人,只有屹立者才能享受荣耀,自然,不论那屹立者是以何种方式得能不倒……郑姑娘,明日寒山重遣铁骑一队护送二位离院,将来,姑娘有任何需求,只要一纸相告,浩穆院的黑巾即会随而飘到……” 郑妃感激得泪水盈眶,她强忍着泪,哽咽着: “谢谢你,院主,请记得郑垣对你的永远敬仰与感怀……” 寒山重淡淡的唱了一声,道: “夜幕已垂,郑姑娘,请先回去休息。” 郑妃蓦地抬起头来,大胆得令人心跳的深深凝注着寒山重,她看得那么火热,那么深刻,带泪的眸子似一泓朦胧的潭水,似来自沙漠古城里的水晶球,有着幻迷蕴于永恒,像心上的烙痕。 缓缓地,她转过去,像来时一样,纤细合度的镂金鞋踩着泪也似的满地红枫,似踩着一朵朵的梦,于是,她去了。 寒山重轻轻叹息,向着东方初升的半弦月吁了口气,他淡漠的道: “长雄,你可以下来了。” 随着声音,高大的枫树顶端一阵细碎的轻响,司马长雄那瘦削的身躯己如落叶一片,飘然而下。 寒山重平静的道: “有事么?” 司马长雄回头看了看,低低的道: “院主,这位郑姑娘好像,好像对院主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情感呢?”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当然,我们原是仇人。” “不对不对。”司马长雄摇摇头道: “长雄是指……是指……这情感近似慕求……”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当心梦姑娘日后罚你谣传之罪。” 司马长雄也笑了,道: “梦姑娘心地仁慈,不会责罚长雄的,院主,方才,梦姑娘悄悄嘱咐长雄来请院主回宫。” 寒山重哦了一声,正待举步,忽然又停住道: “对,长雄,三日之后,我要往白龙门一行,你与迟元都去,顺便我们也可能到五台山去一趟。” 司马长雄躬身道: “可是报偿白龙门那一箭之仇?” 寒山重举步行去,大笑道: “不止一箭了,那是两刀之根哩。” 郑妃与田万仞走了,寒山重遗三十铁骑在洛南亲率下送出湘境,并赠其金叶三干两,龙眼珍珠一百颗,翠玉五十块,假如没有意外,他们用这些厚赠,可以舒舒适适的过二十辈子了。 浩穆院的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规律,掌管各项事务的高手们已纷纷照往常一样开始了忙碌,于是,有的堂阁变为热闹,有的堂阁转为冷清了。 晚上。 寒山重在他的楼下寝居之内,坐在一盏紫金八角宫灯之下看书,梦忆柔在安静的绣着一对枕套,空气里洋溢着宁适的温馨,售永的甜蜜,似一个小家庭里的氤氲。 银爆开了一个双蒂灯花,轻轻的叹一声,梦亿柔俏俏望了一眼,美艳的面孔上,有一片配红的光彩,美极了,俏极了,却又融合在无限的纯稚之中。 寒山重抬头望着她,深情的笑笑,道: “你在看什么,亲?” 梦忆柔伸伸小舌头,低细的道: “并蒂双蕊。”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这是吉祥之兆,小柔,我实在不能等了,禀明令堂,当即成亲。” 梦忆柔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彩,她却哼了一声: “我看你悠游自在的,还以为你早忘干净了呢。” 寒山重放下书自太师椅上站起,缓缓踱了过来,边道: “别冤枉我,天知道我心里急成什么样子,小柔,只不知我留你在此住了这么久,令堂会不会气我?” 放下手中的女红,梦忆柔抚媚的笑了,道: “为什么气你,娘最喜欢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人……” 寒山重过去坐在她身旁,摇头道: “不,喜欢你所爱的人,哦?” 如玉的面颊染上一抹丹珠,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项,伸手去拿女红,那个白嫩的柔荑却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 寒山重轻轻在梦亿柔的手上吻了一下,低沉的道: “明天,我们就到五台山去。” 梦忆柔将寒山重的手背举到自己的面颊上娑着,轻细的道: “这近半年来,娘不知老了没有?舅父不知老了没有?五台山大约还是那样,像一个手掌耸立向天……” 寒山重伸臂将梦忆柔榄入怀中,在她秀发上嗅着:。 “当然,不同的只是花儿比较枯萎,因为那些花没有你在照料,野草一定生得蔓延多了,小柔,你与花儿是不能分的,你也有花一样的美秀,有花一样的韵息,在美雅里带着芬芳……” 梦亿柔低低一笑,道: “别如此夸我,我难看得很……” “哟……”寒山重笑了起来: “我的小柔什么时候变得谦虚了?呢……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天下没有任何男人两样,包括你寒山重在内全要向我低头……还记得在小空寺前你对我说过的话?那时,你扬着眉,撇着嘴,眼睛的光真气煞人……” 梦亿柔羞得举起小手要捶寒山重,却又舍不得捶的搂到那冤家的颈子上,深深将面孔埋入他的怀中,恨恨的道: “你……你那时逗人家还逗得不够?现在又要来取笑人家,最没有良心了……” 寒山重轻轻摩挲着梦忆柔滑软的背脊,低柔的道: “爱的力量真是伟大,那时,我觉得你又是慧洁,又是刁钻,而且精明得不得了,现在,小柔,你变得又温驯,又柔弱,好像凡事.都要顺着我要我在你的身夯不可,那一般狡黔劲儿不知到哪去了……” 梦忆柔悄悄笑了,道: “被你的精明,聪慧、机智所吓跑了,你想,哼,谁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在状元公面前夸秀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好厉害的一张小嘴……” “怎及得上你的锋利唇舌及雄辩之才?哼。”梦忆柔娇刁的道。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颔,微笑着凝视她: “忆柔,我真是爱你,你温柔的时候像月亮的线条,热情的时候像太阳的烈焰,文静的时候像一头小小的猫眯,刁钻的时候如能说会道的百灵鸟儿,柔,今生有你,我满足了。” 梦忆柔垂下头,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俏细的道: “山重……你说得我不好意思抬头了……” 寒山重俯上身去,轻轻吸吮她白嫩的颈项,低声道: “夫妻本同并蒂果,有什么羞怯的呢?” 舒适里有着轻轻的痒麻,梦忆柔微微转挪着颈子,面庞酡红的道: “别……山重……你的胡子好硬……” 一把将她搂得更紧,寒山重喘息有点急促: “柔……今晚……今晚我不走了……” 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又像在心头燃上一把火,梦忆柔忽冷忽热的抖索了一会,语声如丝: “只要你……你愿意……山重……我……我随你……” 寒山重忽然沉默下来,良久,没有出声,梦忆柔诧异的仰首看他,他那双澄澈的目光正如此深情的向梦忆柔凝视,目光里,含有无比的热。 “你?……”梦亿柔吐出一个字,又羞涩的垂下头去。 寒山重古怪的叹息了一声,缓缓的道: “忆柔,你对我太好了,好得要令我发狂,忆,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唯其如此,我更应珍惜我们的将来,柔,对我们子孙毫无愧咎的将来。” 他深深的吻着梦忆柔,在四片嘴唇的胶合里,寒山重用他生命中最真挚的爱将全部情感传了过去,传送得涓滴不存。 樵楼初鼓了—— 寒山重依依不舍的站起,梦忆柔紧靠着他,眸子里流露出依偎的神色,那么柔,那么韧,又那么纠缠。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寒山重拍拍她的肩头,缓步向门外行去,梦忆柔怯生生的低呼: “山重……” 寒山重轻轻转身: “呢?” “你也早点睡……”梦忆柔低低的说。 寒山重深深的一笑,闪电般掠回,在梦忆柔方才觉得面颊上被温文的吻触了一下时,他那瘦削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了。 于是,夜更深了,外面风吹拂得沁骨,树梢的哗哗声似波涛不息,但却令人更容易如梦了。 深秋的夜是漫长的,但是,它终要过去,就似人的一生也是漫长的,却也终要过去一样。 在梦忆柔还在朦胧的梦境之时,一阵细碎的声音将她惊醒,睁开惺松的睡眼,昭,四名新调来的清秀使女已将一切洗嗽用具摆整舒齐,正在向她检袄为礼,其中一个且已上前侍候她穿衣了。 梦忆柔温柔的笑拒了,她起身到一层纱幔后更衣,那名使女已恭谨的道: “方才婢子奉司马右卫口谕,要婢子转报小姐,说院主在半个时辰后即时启程,请小姐准备一下。” 梦忆柔口中哦了一声,笑着道: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实在麻烦你们了,待我回来再好好答谢你们……” 这名使女恭谨的道: “小姐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婢子们的份内之事……” 她凑近了纱幔一点,悄悄的道: “小姐不知道,整个浩穆院,就只有这里有四个使女,我们能从骑田岭调召入浩穆院就实在不易了,何况又进入宫里侍候?在姐妹群中,都很羡慕我们。” 梦忆柔微诧的道: “你们都很少到这里来吗?” 这小使女带点神秘意味的道: “我们的父兄亲属,都在浩穆院执事,而浩穆院尤其极少女性,在平时,只能站在岭上看看,谁也不能随意进来,太真宫只是听说而已,更无法一观究竟,而我们的院主,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一座鼎,又有谁不想亲近他,瞻仰他老人家的风采呢?这一次院主渝令征调四名使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进来的啊……” 梦忆柔脱口呼道: “怎么?你们称他为老人家?” 小使女羞涩的一笑,轻轻的道: “院主实在不老,而且,好俊啊,只因为我们太尊敬他,称呼习惯了……” 梦忆柔抿着唇一笑,掀开纱幔出来,她换了一身适于长途旅行的深绿色紧身衣裙,看去娇美极了,婀娜极了。 小使女眼睛睁得老大的道: “小姐,每次看见你,好像;次比一次美……” 梦忆柔迅速梳洗,笑着道: “哪里,我实在很难看……” 小使女踏上一步,俏细的道, “小姐……你……你会成为我们的夫人吗?” 梦亿柔脸蛋儿飞红,她迟疑了一会,羞怯怯的低着头道: “……我……我想会的……” 小使女高兴极了,她兴奋的道: “太好了,我们四个人背地里猜测了好久,小姐,只有你才能配上我们院主,你不知道,院主好高傲哟,平时见了我们,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梦忆柔笑着走向摆满了一桌丰盛早餐的桃花心木桌前,低低的道: “真的?” 小使女赶忙上前搬动椅子请梦忆柔坐下,悄悄的道: “小姐和院主有说有笑的,我们都觉得奇怪,在平时,院主只要到了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直到现在,他老人家还没有对我们笑一下……” 梦亿柔望着满桌的精致点心发了一会楞,轻轻的道: “他就这么狠呀!唉,每天早晨,都是这么丰盛的早膳,我哪里用得了?” 小使女在旁又道: “这是院主特别吩咐的,院主说小姐身体不好,需要滋补,每天早晨的点心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指定的……” 梦亿柔感动的“叼”了一声,开始文静的进餐,而这时,一阵轻缓的叩门声已响了起来。 一名肃立门边的丫蟹过去启门,司马长雄已在门口向梦忆柔躬身道: “奉院主谕,假如梦姑娘已整理妥善,便请启行,院主已在宫门相候。” 梦忆柔起身道了谢,由那名小使女提着一个小小绣金囊袋跟着行去,几人到了太真宫门口,寒山重早已在了,他旁边,承天邪刀禹宗奇及丹心魔剑金六二人正含笑的向梦忆柔点头,寒山重的叱雷及另一匹毛色赤红油亮的骏马,由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在昂首扬蹄的随时待行。 寒山重过去接过那名使女手里的囊袋,亲自扶着梦忆柔上了那匹赤红马儿,他回身向禹宗奇及金六道: “禹殿主,金堂主,山重走了,大约在两三个月内便。可转回,院中一切有烦二位操劳调度了。” 禹宗奇呵呵笑道: “院主早去早回,院中上下,自有本殿及金堂主负责,院主勿忘随时与本殿等保持密切联系,只等院主回来,呵呵,我们就可以大大热闹几天了。”寒山重笑道: “这个当然……” 金六忽然上前一步,有力的道: “院主,白龙门不可轻饶!”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人已不饶我,我岂能再饶人?” 金六退后与禹宗奇站在一起,二人同时躬身行礼道: “恭祝院主,梦姑娘及本院所属人马一路顺风。” 寒山重抱拳道: “谢了。” 掠身上马,抖缰绳与梦忆柔的坐骑并辔而去,但是,他们却不经梦桥,径直往宫后奔驰。 梦忆柔紧握缰绳,奇怪的道: “山重,我们不走大威门出去?” 寒山重将叱雷驰近了一点,笑道: “浩穆一鼎外出,礼仪繁重,且招人耳目,免了也罢,咱们从后宫的侧门出去,省事得多。” 说着,双骑已穿过花径园林,几曲几折,来到一片黑色大理石墙壁之前,右方不远处,有乌黑沉重的铁门一座,正在大大的启开,一名黑衣骑土在马背上静静侍候,这名黑衣骑士,正是方才护送梦亿柔来至太真宫门口的司马长雄。 寒山重与梦忆柔相偕奔骑出门,司马长雄随后赶上,一条碎石小路,弯弯曲曲的在一片芦花中蜿蜒伸展,三骑驰了盏茶光景,已来到一条宽阔坚实的土路上,这条土路,可以一直奔下骑田岭,只是道路两旁的新草林丛多了一点。 土路之上,嘿2两百名黑巾,黑衣,虎皮披风的浩穆壮土早已在鞍上肃候,为首者,赫然是浩穆左卫金刀呼浪迟元,他的两侧,一个是紫星殿的生息陀罗包川,一个是两极堂的神钓曹耐吏,押后的,是一个满脸大麻子的魁梧大汉,这人乃银河堂煞手之一:“二判官”萨牧非! 寒山重等三人飞骑一到,迟元已高声呼道: “票院主,万事舒齐。” 寒山重笑了笑,挥挥手,这二百骑已在迟元率领下狂奔而去,在一片密雷似的蹄声里,刹时已消失了踪影,像旋风突起又息。 司马长雄纵骑上前,躬身道: “院主,长雄先行开道。” 寒山重点点头,司马长雄放马去了,他回过头向梦忆柔关切的道: “用过早膳了?” 梦忆柔伸出舌尖在婿红的嘴唇上舐了一圈,慢慢的道: “用过了,全桌十二个银丝卷,四张枣泥莲子饼,八块玫瑰千层糕,两条炸甜卷,六个鲜肉包子,一方嫩冻桂花糕,一碗原汁鸡汤,一碗燕窝汤,一碗参汤,一碗珍珠玉米粥,再加上八碟小菜,哦,都让我装进肚子里了。” 寒山重哈哈大笑道: “好家伙,真是食量惊人……” 梦忆柔哼了一声,嗔道: “你这人呀,不怀好心眼,每天早晨填鸭似的弄这么多东西给我吃,存心要叫我发胖,那时你就可以取笑我了,是不?” 寒山重一把搂住梦忆柔的细腰,笑道: “别冤枉好人,我是怕你吃得少,你身体又坏,这怎么行?将来我的妻子要成了个病美人可就惨了。” 梦忆柔“嗤”了一声,又嗔道: “你有几个妻子?人家不知道的,看你每天早晨满桌满盘的往里面端,还以为你有三宫六院七十二纪呢……” 寒山重哑然失笑,他牵住梦忆柔坐骑的缰绳缓缓往前行去,梦亿柔瞅着他,轻轻地道: “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寒山重无可奈何的道: “说什么呢?再说多了,又得挨训,唉,这年头儿,连老婆都要欺负丈夫了,真叫人伤心……” 梦忆柔银铃似的笑了起来: “哼,算你还明白,我不管你是什么浩穆院之鼎,两湖一川的霸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就要听我的话。”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 “好吧,人家说了怕妻子的男人才有福气……” “当然啦,家有贤妻,才有良相,你听过这句话?” 寒山重又哧哧笑了,道: “小柔,你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这些驭夫之言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梦忆柔挺直的鼻子皱了皱,道: “不要你管,对了,山重,以后太真宫多调些使女进去好不?整个宫里只有四名使女实在太寂寞了,一点生气都没有,严肃得可怕。” 寒山重毫不考虑的道: “依你,再征调二十名够不够?” 异常的欣喜浮上梦忆柔的面颊,使她看来更明媚了,她小百灵鸟似的道: “山重,你不要以为我需要这么多人侍候,我才不哩,我只是看她们四个人一天到晚寂寞得很,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而宫里上上下下又全是些大男人,他们的工作,有很多是女孩子也可以做的,抽调他们去干一些适当的事情不是好得多吗?将来,山重,我不要任何人服侍你,一切都得我自己来,不管你的饮食起居与穿着,都由我给你预备……” 寒山重伸过手去握住梦忆柔的小手,真挚的道: “我愿意如此,小柔,将令堂也接来浩穆院如何?” 梦忆柔大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兴奋的道: “真的?我早就这样希望了,只是怕你不愿意……”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半载以还,小柔,你还看不出我寒山重的心思?我永不愿为了我而使你母女之间有任何愁苦,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离愁别绪在内了……” 梦忆柔握住寒山重的手掌在唇上重重一吻,像个小孩子般大叫道: “山重,我好高兴啊,我要发泄这过份快乐的积郁……” 她策马狂奔而去,寒山重笑着摇摇头,快马跟上,边关注的呼道: “小心点,忆柔,你这匹‘追日’马容易发野性……”—— ocr书城扫校 第39章 谏言挚爱 白芦隐煞 冀境。 在张登城前二十里处,有一个不大的村落,稀稀疏疏的十来户人家,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子围在这片小小村落之外,环境很幽静,很偏僻,正是午后,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地下,有几分令人感到舒适的暖意。 村首一户农家,四合院的大房子,倒也干净明亮,这时,有三匹骏马拴在院中,喂,我们认识其中的一匹是叱雷,另外一乘是追日,还有一乘,就是司马长雄的座骑了。 厅屋门口,寒山重静静的依在门框上,司马长雄却以手支颐,坐在一张方桌旁,浓眉微皱。好像在思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寒山重转过头来,低沉的道: “萨牧非应该回报了,白龙门的情形不知如何?……” 司马长雄站了起来,朝院子外张望了一下,道: “院主,我们是淬袭还是明攻?”寒山重笑笑,道: “当然是猝袭,莫不成还打着锣先警告他们?” 司马长雄向里望了望,道: “梦姑娘也去么?” 摇摇头,寒山重道: “不,我不放心她,刀掠箭舞之下,谁也不敢担保一点也没有失闪,如有个万一,则大大不妙了。” 司马长雄正要启口,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已自远处传来,他微一倾听,低促的道: “院主,大约是萨牧非来了……” 说着,司马长雄已迅速闪身出去,到了院子门口。 没有多久,一匹黄骠骏马已喷着白气奔到院门之外,满脸大麻子的二判官萨牧非未待马停,已翻身落地。 司马长雄沉声道: “萨兄,院主在厅门候驾。” 萨牧非向司马长雄抱抱拳,大步行了进来,寒山重微微一笑,安详的道: “如何?” 萨牧非抹了把汗,躬身道: “回禀院主,我方人马已照原定计划避过张登城,绕了一个大圈子到达西淀湖隐蔽之处藏匿,白龙门中似无警兆,依然平静如昔,防守亦十分松弛,由岸边通往小灵州上的宽大石桥仅有哨卡三处,每哨两人,其他只有缘着岸边的几个了望棚,防守的白龙门弟子悠闲来往,神情消散,小灵州上但见风光如画,一片升平,亦无异状……” 寒山重颔首沉吟了一会,道: “有没有看见什么碍眼人物进来?” 萨牧非摇头道: “没有,便有出入者,亦全局白龙门中人。” “那么。”寒山重道: “我们每个弟兄的配备武器可曾准备妥当?” 萨牧非简洁的道: “连云弩全已上弦,箭矢上已涂抹硫磺火药,见风即燃,十大笼松鼠亦已喂饱,只待启笼行事,刀亦磨利,战饭已餐,随时可以溅敌之血!” 寒山重赞赏的点头道: “好,今夜初更,痛击白龙门!” 他转身行向内室,又回过头来道:。 “牧非,你先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一个时辰后我等即可启行。” 萨牧非躬身答应,寒山重已推门进入里间,这是一间卧室,布置十分简朴,但却异常整洁,梦忆柔斜倚在一张木床上,痴痴的不知想些什么。 轻轻靠近她,寒山重温柔的道: “亿柔,在想什么?” 梦亿柔宁静的展开一丝微笑,移眸瞧着寒山重: “我在想……喂……我在想……” 寒山重坐到她的身边,笑道: “想什么?” 梦忆柔将面孔情到寒山重的肩上,俏俏的道: “我在想,假如……假如将来有了孩子,头一个不知是男的或是女的?不晓得像你还是像我?……” 寒山重半侧过脸,用鼻尖摩挲着她滑嫩的面颊,低低的道: “一定是孪生,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而男孩子像你,女孩子像我。” 梦忆柔“噗嗤”笑了起来,羞怯的道: “真不害臊,好像你已经有了这两个孩子一样,说得这么肯定。” “当然,我寒山重敢与天命抗衡,我想有的,我都会有,而不论老天是否同意!” 忆柔沉默了一下,幽幽的道: “唉,这就是你,山重,你的傲倔实在使人喜爱,但是,有的时候,却又叫人感到恐惧,因为你太强了,而一个强者,山重,是不能忍受丝毫挫折的,越其如此,强者如不能在刚中含柔,其结果就难得有十全十美了……” 寒山重在面孔上现出一丝惊异,他双目中的神色似乎微微迷朦了一下,于是,这位武林中的绝才缓缓站起,在室中往来蹀踱不停。 梦忆柔怯怯的望着他,轻轻的道: “山重,你在生我的气了?” 寒山重蓦然回头,脸上有一片湛然的光辉,他全身散发着一股无可言喻的大智大慧的韵息: “忆柔,刚才,你说得很对,或者,我也曾想到,但我却不愿这种思想盘据踞心,我一直想无敌于天下,一直想称雄于全疆,纵然便是得到,其结果也很空洞,但却不冤白来人间一趟,现在,忆柔,不一定我便放弃了我的作为,但是,自有了你,我却需深深的考虑了,不错,极刚必折!” 梦忆柔温柔的望着他,深深的道: “山重,你已是天下武林中有数的几个霸主之一了,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寒山重与梦忆柔的眼睛对望着,他明白那两道期盼的目光里含有多少关切,有多少依恋,多少忧虑,而这些综合起来,便是“爱”字一个,叹了一声,他道: “忆柔,自今而后,我已满足。” 惊喜的跳了起来,梦忆柔激动的奔上去搂着他,重重的吻,热热的亲,呢喃着道: “谢谢你……山重……谢谢你听了我的劝告……山重,哦,山重……你真好,你对我太好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深挚的道: “此无他,小柔,因为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财富;无论是精神上的抑或是实质上的,无论在过去还是将来。” 梦忆柔紧紧抱着寒山重,将面颊贴着他的胸膛,祈求的道: “那么,山重,今夜到小灵州,不要杀人……” 寒山重犹豫了一下,低沉的道: “小柔,两军交锋,只伯无法避免……” 梦忆柔经过了一次大场面的血战,当然也知道其中实情,她想了想,抬起面庞来,恳切的道: “那么,山重,答应我,尽量不要……” 寒山重用力的点头,道: “当然。” 在他下领轻轻吻了一下,梦忆柔带笑紧张的问: “什么时候启行?” 寒山重目光往窗外的日影飘了一下,平静的道: “三炷香的时间以后。” 他又不舍的连连吻梦忆柔的秀发,感喟的道: “猝袭白龙门,并不是单纯为了报那谋命之仇,忆柔,也是为了浩穆院在江湖上的威望与名声,一个人或一个团体,并不一定需要人家畏惧才算荣耀,但是,在武林中,却非要令人畏惧他们才会夸誉你,才会不欺你,才会给你一条活路走,所以,为了将来的日子好过,我们就必得如此做,忆柔,你能了解,我的本质并不是非常安适于杀伐中的。” 梦忆柔深刻的点点头,低低的道: “我明白,只要你一切平安,山重,也就够了。” 寒山重用力亲了她一下,回身离去,在门口,他停住了一笑: “这家农户不会有邪,小柔,晚上待他们送过饭来后早点休息,不要忘了拴上门,待你一觉醒来,我已在你身边了。” 梦忆柔依依的望着他,不舍的道: “或者,在梦里你就已到我身边了。” 寒山重深情的向梦忆柔凝视,良久,他道: “小柔,我的心在这里。” 门,缓缓的开,又缓缓的关,在这启合里,寒山重那瘦削而修长的洒脱身影已消逝于那一板之后。 司马长雄双手奉过斧盾,寒山重将他这珍逾生命的武器抖抖,交叉背挂背后,草草在全身上下检视了一遍,笑道: “可以走了。” 司马长雄与萨牧非让过一边,跟在寒山重身后行出,上马前,寒山重回头低低问司马长雄: “我们的人埋伏好了?” 司马长雄目不斜视的道: “在这农家周围,任何一个角度都有我们的弟兄,他们隐藏得很好,强弩的射角交叉密织,假如有敌人来此,将极少有机会生还。” 寒山重回首对门口看了一眼,满意的认镫上马,微一点头,三乘铁骑已奔出院门,如狂风旋掠而去。 (全书完,请看续集《血斧》) 第1章 骠骑魂影 血染龙碑 路上。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遮住了背上的斧盾,拉起了黑巾掩着口鼻,司马长雄在他右方,二判官萨牧非在他左侧。 奔行中,寒山重有力的道: “长雄,到了西淀,传渝下去,除非必要,尽量减少杀伤,能逼使敌人逃逸,当为上策。”司马长雄微微一怔,随笑道: “院主,这大约是梦姑娘的意思吧?”寒山重哈哈一笑,没有回答,一侧的二判宫萨牧非却悄然向司马长雄挤挤眼,做了个鬼脸。 十二个铁蹄飞扬,尘土飘舞,由远至近,由近而远,周遭的景物在迅速变换,又迅速倒退,过了张登城,路,过去的-下,现在的又过去了。 于是,当日在西山,残霞满天,三乘铁骑,已只隔着西淀不到十里路的距离了。 寒山重凝注着几座小巧山丘之后的一片树林,沉稳的道: “树林之后,即可看见碧波万顷。”司马长雄换手握缰,冷冷一笑道:“那是西淀了。”二判官萨牧非手搭凉棚,遥遥望去,沉声: “院主,咱们走小路,经过一个山丘,从那片树林边缘转过去,那儿有一片芦苇野草,深长蔓延,我方人马便分藏在内。”寒山重一带马绝,叱雷已低鸣一声,离开这条原本不甚宽敞的道路,转奔入野地之中。 极快的,三匹骏马已抄过山上,转过树林,昭,在这片林子的后面,果然已是一望辽阔,秋水连天的西淀: 在湖边的白色沙地上,生满了萧萧的芦苇与深长的野草,沿着湖边,蔓延无尽。 寒山重等三人迅速下马,进入这片高达人半的深邃芦苇之中,这些芦苇密度极大,而且,地面全是细软的白沙,踏上去十分舒适,这真是一个足以藏得千军万马的好所在……除了有点寒冷。 秋深了,金风如削,尤其自毫无遮蔽的湖面吹来,更是冷得刺骨,芦苇一片片的波荡着,哗哗作响,实在有几分萧索之气。 寒山重与司马长雄、萨牧非等进入里面不久,已可看见十几二十个人分为一组的浩穆壮士们随处坐卧着,他们隐藏的位置十分松散广大,不虞为敌同时发现,每个人都用虎皮披风围着身体,抵御着湖面袭来的寒风。 金刀呼浪迟元与生息陀罗包川二人赶来见过寒山重,引那里各人到了芦苇的边缘,在这里,从芦草隙缝中,可以遥遥望见三里之外的小灵州,及小灵州返往岸上的宽大石桥,现在,那将遭到淬袭的地方,正平和的亮起了几点灯光。 寒山重沉默的俯在沙地之上,几根芦苇横遮着他的面庞,但是,他那双尖厉而澄澈的眸子,却已隐隐闪射出狠煞的光彩。 或者,又是一场凄怖的血战要展开了,天空中,乌云已逐渐涌合。 风自湖面上吹来,着体如一阵阵的冰碴子,冷得刺骨,芦杆在风里摇晃,摇晃得像在号陶,预计中的一个美丽黄昏显然已没有希望,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西淀湖面的上空,阴黧已越来越浓郁,而且,更在缓缓向四周扩展。 “变天了……”萨牧非低沉的道,。那张生满麻点的黑脸有一丝儿冻红。 寒山重慢慢缩了回来,司马长雄在旁边轻声道: “可要盖条毛毡,院主?”长长吁了口气,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这是在打仗,受点风寒是应该的,等一下,白龙门的朋友将会更不舒服。”迟元将双臂枕在脑袋后面,冷峭的秋风把他满领虬髯拂得飞舞不息,这位浩穆院的煞手却懒得理会,仍旧好整以暇的将目光投注在逐渐黑暗的天空上。 生息陀罗包川折了根芦杆咬在口里,双眼却仍注视着几里外的小灵州,漫不经心的道: “老天爷的脾气也怪,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有丝丝阳光,现在却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哭丧着盘儿的大马猴寒山重抓了一把碎细的白沙,又任它自指缝中泻尽,望着白沙的泻落,他平静的说道: “天色暗下来,我们就开始照计划行事,白龙门的情形就会像这手中的细沙一样,流颓到底。”包川忽然自己笑了起来,萨牧非看了他一眼: “小包,你自个在穷乐些啥玩意?” 包川吐出嘴里的芦杆,忍住笑道: “我想,请白龙门的朋友到湖水里洗个澡,不知他们会有什么感觉?”萨牧非眼光自然落到湖面上,湖水,正被狂劲的秋风吹得波波涌荡,萧萧生寒,远望一片朦胧,在隐约中,已可感到透骨砭肌。 吸口气,萨牧非打了个寒栗: “未曾下水,已感到透心而凉,滋味不大好消受。”寒山重笑了笑,道: “你们两个都是鸭子,当然见了水就生寒,长雄,你告诉他们两人,我在张登城外的小村子里新拟定的花样。”司马长雄舔舔嘴唇,似笑非笑的道: “由本右卫及迟左卫率领识得水性的弟兄三十名,自此处向小灵州泅水过去攻其后侧。”倒吸了一口凉气,包川低呼道:“好家伙,敢情我们自己先要尝尝这寒烟白水的滋味了!”寒山重哧哧笑道: “本来想叫你小子下去,后来一想,还是让你少喝两口灵芝露吧。”包川松了口气,红着脸道: “刀山油锅上去下来属下都不含糊,就是对这水,院主,实在令人打噤……”双臂侧枕的迟元嘿嘿笑道: “小包,看咱表演个浪里白条给你欣赏!”萨牧非插口道: “左卫别冻成冰鱼了。”包川嘻嘻笑了起来,迟元转过脸,不愠不怒的道: “老萨,咱们看看谁先到!”萨牧非笑了笑,道: “兄弟不信两条腿比不上左卫泅水的速度快。”司马长雄接着道: “老萨错了,我们泅水是手足一齐加劲,比你光凭两条腿决不稍让。”寒山重望望天色,身上,也确实觉得寒气森森,他爱惜的看了司马长雄及迟元一眼,司马长雄忙道: “院主,长雄硬朗,水冷无妨,迟元更壮健得像一头牯牛,这点寒意,他定然不会置于眼中。”迟元低叫了一声,道: “老弟兄,你装好汉可别将老哥我也拖下去,老实说,妨则无妨,不过,能免了更佳……”包川又嘻嘻笑了起来,道: “左卫方才还英雄盖世,怎的只这顷刻就反穿皮袄装起老羊了?”迟元两只铜铃眼方才瞪起,寒山重己忽的坐了起来,沉声道: “开始行动。”没有人敢再说笑了,司马长雄与迟元向寒山重匆匆抱拳别过,轻轻匍匐到芦苇边缘,略一召集,已带领三十名大汉潜出外面,谨慎而又迅速的往湖边摸去。 萨牧非自来不善水性,他朝已经快要接近湖水的幢幢人影看了看,吸了口凉气,包川己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走了,老萨。”一百多名浩穆壮土身背强弩,兵刃全藏在衣衫之内,静默而矫健的鱼贯潜出,不一刻,已经移出去老远。 自芦苇尽头,神钓曹耐吏亲自牵着寒山重的比雷过来,芦杆轻轻的哗啦着,寒山重蹿上前去,他接过缰绳,低声道: “耐吏,那十大笼松鼠都带妥了?”曹耐吏微微颔首,递过一个皮囊给寒山重,关注的道: “院主,你独自犯险,可要留心。”寒山重拍拍他,笑道: “不会有错,我不是第一次独自犯险了,况且,这也只能算打一场头阵而已,耐吏,马匹匿藏处不会有问题吧?”曹耐吏摇头道: “安全得很,属下已派遣十名弟兄担任守卫,在后面的密林深处,每一匹马都已加以枝叶掩蔽…… 寒山重满意的道: “好,现在,耐吏,小心去吧。”曹耐吏躬身为礼,默默退走,跟着他身形隐入夜暗之中,尚有二十多条魁梧身影,其中,有十个人影上各背着一个椭圆形的大笼子,笼子外面罩以黑布,嘿,这里面是一些将担任恶作剧的小把戏。 这一片白头的芦苇,已经寂静下来,风吹得更紧了,芦杆儿拥挤着,哗啦哗啦的像在哽咽,或者,它们应该呜咽了。 湖水悄悄的拍打着沙岸,声音轻微,轻微得凉森,天上,甫临的夜黑得像浓墨,乌云涌荡着,有一股子不安的郁闷与惊悸,这是深秋的夜晚,萧索得很。 寒山重盘膝坐在地下,眼帘微阖,他借着这短暂的时间在调运着体内一股精纯之气,叱雷在他身旁伏卧,这头机灵的马儿,仿佛也明白即将有一场什么要来临,它的鼻端不敢往主人身上触嗅,一双巨眼却眨呀眨的,谁也不知道自异于,人类的别一种动物脑中会在此刻思维着什么,紧张,抑是兴奋?约莫过了盏茶时光,寒山重缓缓的站了起来,叱雷也四蹄挺立,摇耳抖身的挨立一旁,轻轻拍拍它的头,寒山重骗腿上马,一抖缰绳,火刺刺的冲开芦苇奔了出去,像一枝怒矢! 此雷方才驰出百多步,寒山重已一夹双腿,转奔向坚硬的土径上,他换了左手执缰,戴在腿上的银铃儿声音就叮当的响了起来,幽幽的,清雅的,却又荡人心魄的传出老远。 铁蹄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仿佛是一千名鼓手在兴奋的击着鼓,如骤雨,如密雷,更似魔神的巨锤白天边一路锤来!蹄声响着,在这嘈杂的声音里含蕴着杀伐,含蕴着狠厉,更含蕴着那令人汗毛竖立的银铃震荡之声,这些声息,在夜暗中清脆无比,带着一股凄怖,血淋淋的。 于是…… 三里来路的距离极快接近了,几十丈外,直通往小灵州上的那座宽大的青石桥已看得十分清晰,桥首以花岗石雕刻的一条巨大白龙仍然如往昔一样昂首翘尾,神态威猛如生,在这座石雕白龙的石基之下,有数十名连袖至肩纷绣着一条白龙图案的彪形大汉,一字排开,数十把弓箭对着寒山重铁骑奔来的方向。 看得出这些白龙门弟子异常紧张,他们每一双眼睛都大大的瞪着,额上青筋暴露,因为,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也宁愿不信,不信在那片急剧的马蹄声中隐隐传来的清脆铃声。 两名头目似的大汉并立在青石桥的桥头,高挑的四盏气死风灯映着二人的魁梧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下,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摇晃,映在地下的影子也在摇晃,像是无边苦海里无声颤栗的冤魂。 于是…… 蹄声更近了,似是一阵阵的焦雷在耳边,当然,那叮当不息的银铃声亦响得更急促了,像在轻扯人们的心。 峙立的两名大头目,其中一个已在远处的单骑一跃之下,看清了那名骏马双耳间雪白的鬃毛,那极快而又刺目的略一扬闪飘拂,宛如一柄利剑陡然插进了他的胆囊,这名大头目猛一哆嗦,窒息的嚎叫: “是寒山重……”他身旁的伙伴也如雷殖般的一怔,又候而火烧眉毛似的跳了起来,心胆俱裂的大叫: “快放箭,快,快……”弓弦的“铮”“铮”之声随即响起,利箭如飞蝗翼鼠,在空气中呼啸着织射而去,另一名大头目手足抖索着回首狂叫: “李老九,赶快回去催请各位师叔……快呀,你这狗娘养的!”一条人影有如丧家之犬,亡命般奔回桥上,在这边,利箭的目的物已像飞一样剽悍的接近,射到身前的箭矢,全被马上骑士舞起旋转的皮盾砸飞震落,“噗”‘噗”之声宛如雨打蕉叶虽然急剧,却毫无损伤。 两名大头目绝望的呻吟一声,在这么峭厉的秋风里,却满身汗透的抽出兵刃,面孔五官扭曲着瞪视着那匹长奔短跃的铁骑猛烈冲到!鞍上的寒山重,神色冷漠肃然,到了青石桥五丈之遥,他猛一带缰绳,叱雷已长嘶着飞跃而起,前蹄甫始着地,一个弓背再度跃蹿出寻丈之外,而皮盾斜挥,三名白龙门弟子已嚎叫着被震落桥下! 叱雷的鬃毛似雪花飘散,寒山重在马上猝然长身,戟斧的光芒暴闪,又有两名白龙门弟子拦腰断成四截!一名大头目偏着头,鼻孔大大的张着,脸色青白的狂冲上来,口里嚎叫: “寒山重……你这狗……”寒山重的身躯在马背上一翻一旋,巧妙之极的让开了这名大头目狠砍恶杀的七刀,戟斧倒掠,“呱”的一声,这名大头目的脑袋已被削去一半: 就在斧刃闪过,血溅肉飞的时候,寒山童已同时笔直的横卧马上,他的双脚如电掣般伸缩,四名偷偷奔奔的白龙门弟子,仿佛被强力弹簧弹起的圆球一在,滴溜溜滚摔而出2仅存的那名大头目已恐惧得连手中的朴刀也握不住了,他大叫一声,像喝多了酒的醉汉,踉跄不稳的往石桥上奔去。 寒山重抖缰淬奔,在鞍上的躯体左翻右斜,前后施展,斧盾交相闪舞,血肉纷飞里惨号不息,很快的,他已追上了那名魂颤魄散的大头目! “你就是如此窝囊的率领你的兄弟么?”寒山重冷冷的说了一句,那名大头目骇然回视,那张面孔,简直已被“惊惧”充塞得变了形,面色惨白如纸,全身抖索得使他的朴刀“呛啷”一声坠落桥上! 唱了一声,寒山重正待放倒他,三五只利箭已自桥端猝然射来,他哼了哼,转骑挥盾,那名大头目却疯狂般乘隙跑向黑暗,但是…… 被寒山重磕飞的利箭,有两只“嗡”的一声震起,像是两条流星的曳尾,溜泻向后,其中一只,已那么恰巧不过的,残酷得令人掩目的钻入那名奔出十多步的大头目背脊,连一声哀号也不及发出,他那高大的身躯已仆倒地下,寂然不动: 寒山重大吼一声,再度返冲桥头,在叱雷的铁蹄飞嗅里,他的戟斧已霍然掠起一片银流,暴旋之下,方才施放冷箭的七名白龙门弟子悲嗥汇成一片,有五具尸体,血雨蓬洒,连肚带肠的被绞得块块片片,似被无数只魔手活生生扯裂,又活生生的用力投掷在桥首雄踞着的石雕白龙之上! 于是,那条白龙,现在已更加威严悦目了,龙身斑斑点点,血肉蘸贴,翘起的龙须之上,还挂着一颗突目裂唇的人头! 这时……─ 喂,桥的那一端,人声鼎沸,火把连成一片,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看得出约有两三百人正向这边迅速奔来。 仅存的两名白龙门守桥弟子,躺在血泊里呻吟着,寒山重毫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又缓缓将马身转向桥的延伸处。 一个肋下挨了一斧,命已垂危的白龙门弟子,痛苦的嗥号了一声,蓦然嘶哑着大叫着: “寒山重在这里……师兄啊……寒山重在这里……”寒山重残酷的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生硬的道: “朋友,假如你挺得住半注香的时间,你会高兴有许多同伴要与你一起上路,那时,你不会觉得寂寞了。”那名白龙门弟子在血泊里抽搐着,却倾力抬头瞪视着桥的那边…… 寒山重缓缓的道: “现在,要开始了。”他的腿用力一挟,口中尖叱一声: “呦嘿!”叱雷四蹄蓦地跃起,像一阵凶猛无比的旋风狂冲而出,瞬息之间,已奔出去二十多丈! 火把的光辉已接近在数十步之外,在闪耀的火光下,寒山重清晰看出那群人的为首者,赫然是白龙门的二当家……“闪手”索彪!几乎在同时,索彪亦已看清了寒山重,他黝黑的面孔起了一阵痉挛,匆促的吼道: “白龙门属下分散两侧阻杀来敌!”蜂拥奔来的白龙门弟子喝吼一声,迅速分向石桥两边,行动利落而矫健,显然,他们平素的训练也是极为精良的呢。 寒山重大笑一声,高呼道: “索彪,寒山重又自鬼门关回来了,还记得寒山重在幡龙山下的那几句话?”闪手索彪嘴角抽搐了一下,狂吼道: “姓寒的,白龙门不将你这小子置于眼中,任你有几条命都是一样!”在蹄声如雷里;铁骑飞进,寒山重哧哧笑道: “那要用事实证明,索彪!”低叱一声,闪手索彪暴蹿而起,身形略一晃动,已向马上的寒山重猛击十掌,寒山重长笑不绝,在鞍上的身躯淬斜,戟斧兜起,五名白龙门弟子连人影尚未看清,头颅已飞向桥下……五具无头身躯却倒在桥上。 索彪在空中迅速回转,叱雷也已载着寒山重驰出五丈,只在这-那之间,已有十六名白龙门弟子尸横就地。 侍立石桥两边的白龙门所属,吼声沸腾,刀光如林,纷纷砍向自中间闯出的强敌,但是,在铁蹄翻飞里,在戟斧的寒光与皮盾的滚旋里,兵刃纷纷脱手蹿射,血与肉不绝溅散,人命在冥灭,一条条身躯不成形态的摔跌仆倒,有的死在桥上,有的翻过石栏摔入黑暗而冰冷的水中。 闪手索彪眼睛都红了,他只见寒山重闯骑过处,本门弟子有如滚汤浇雪,颓溃消败,速度简直快得惊人!连挥九盾,七柄单刀与六个身体同时翻出桥外,寒山重哼了一声,身形在马背上一倾急折,朝斧的锋刃笔直劈出,满天的肚肠蓬然里,他右脚疾弹,另一名白龙门弟子己嗥号着穿过桥栏跌到水里! 一条人影疯狂的自后面扑到,掌风罡烈雄浑,急罩寒山重全身,于是,叱雷猛的冲向桥边,将两个白龙门弟子活生生的撞出桥外,寒山重反手十九斧,已将来袭者强逼出去!“索彪,你奇怪寒某这条命长得够瞧吧?”寒山重嘲讽了一句,闪电三盾已将冲来的四名白龙门弟子斜砸八步,索彪大吼一声,再度扑上…… 随着他的动作,在挤排蜂拥的白龙门弟子中,有一条人影俏无声息的跃蹿而来,两片金芒微闪,已狠辣无匹的插向寒山重双臂!寒山重与索彪石火电闪般连连交击了三招七式,眼角一瞥,他己毫不考虑的稍一低身,右脚一拗倏弹,快得令人不能慑视的蹴到另一个敌人胸前! 那偷袭者似乎估不到对方的攻势来得比他更快更狠,于是,他的一只金钩尚未递到位置,已怪叫着倒翻而出! 哉斧与皮盾混为一体,强攻索彪,劲气排斥中,寒山重轻视的道: “郭长风,几次见你,你的动作都是这么没有出息!”那自后面突击的人物,果然正是白龙门第一流的人物,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六的霹雷虎部长风!他尖叫一声,足尖一点青石桥栏,再度蹿起,手中一双金钩有如泼风打雨,绵密得没有丝毫空隙! 寒山重抖手一记“二神垂眉”,反腕一招“鬼决天河”,身形在马背上一个盘舞,紧接着一记“神转天盘”! 闪手索彪与霹雷虎郭长风怒叱着游掠躲避,而冲到眼前的十多名白龙门弟子,却俱己肢折命残的倒了一片! “砰”的一声轻响,一大蓬缤纷的黑点喷向寒山重,寒山重皮盾暴舞中,觉得手腕一震,那蓬射来的黑点暗器已全然嵌入他坚实的皮盾之中! 闪手索彪再度射进,双臂伸缩,倏忽十肘九掌十一腿,微晃又起,寒山重抡斧回挡下,那轻轻的“砰”的一声细响又起,一大蓬劲力特强,美丽夺目的各色黑点又向他身前罩下! 紫红色的皮盾呼噜的纵横翻飞,“噗”“噗”之声不绝不息,寒山重坐下的叱雷却忽然地抽搐一下…… 多少年了,寒山重明白自己爱骑的习惯,他只要觉得如此──那一抽搐,便是说,叱雷已经遭到痛苦了。 霹雷虎郭长风双钩似蛇信吞吐,狠毒的溜泻卷合上来,寒山重一挟马腹,叱雷竟仍然骠猛如昔,嘶叫着狂冲上前,马身蓦地一个盘旋,寒山重回斧暴斩,又有九名白龙门弟子血溅命丧,右肩袖的丝绣白龙被鲜血染得赤红! 忽然…… 连续的“砰”“砰”两声轻响,从两个不同的角度传来,像是轻响声方才飘荡于空中,两大片五彩异色的星星点点,又宛如两只魔鬼的手掌,那么虚渺而难以抵挡的猛烈急射到来。 寒山重斧盾交舞中,劲气回旋如啸,滚滚荡荡,五色的星星点点横飞直溅,叱雷却蓦然“唏聿聿”的悲嘶一声,四蹄一滑摔到地下! 霹雷虎郭长风兴奋大叫,狂扑而进,闪手索彪亦已看见寒山重被他自己的坐骑压在下面,这是千载难得的良机,他亦紧跟急上,而比他们两人更快,另一条瘦小的人影已越过朝这边冲来的白龙门弟子头上飞射而下,那人口中大吼道: “二师兄,寒山重的头是愚弟的!”白龙门的三名高手,自三个迥异的方向扑来,在他们背后,人如潮涌,刀光缤纷,哗叫欢呼响成一片…… 简直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在白龙门的三名高手近到咫尺之际,横倒的叱雷已候然嘶吼一声,全身一扭,淬而竖蹄猛立起来,寒山重依然稳坐马上,微笑如刀,那笑,狠毒得带血! 闪手索彪倒噎了一声,一句“不好”尚未及出口,寒山重已阴沉的吐出三个字: “阳流金!”戟斧脱手、而出,皮盾微微一震,快得仿佛复仇之神的冷酷眼波,在人们不及思维的瞬息之间,锋利的斧刃已“□”的闪旋,斧刃边缘的精致花纹,似乎陡然间延绵扩展,延绵至永恒,扩展在生死! 闪手索彪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凝冻了,他口中发出一声凄怖的喊叫,倾出吃奶之力,疯狂向桥面翻滚出去,霹雷虎郭长风面孔的肌肉蓦然僵了,他的脸色死灰般的以右钩拄地,拼命往后旋出,左手钩便在同一时间将他身后一名白龙门弟子钩住带向里侧,动作与索彪同样快得狼狈! 但是…… 另一名自空中扑下的瘦小身影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来势全是一股冲劲,又猛又快,待这瘦小汉子发觉他的师兄正像鬼似的往外窜滚之时,寒山重飞旋的戟斧己到了他的眼前! 没有任何人可以挽回这惨厉的局面,而这局面却又发生得如此迅捷,似是本来就已经成为事实了,“呱”的一声刺耳裂骨之响倏起,那自空扑落的瘦小汉子甚至连一声啤吼尚未发出,一颗尖削的头颅已带着满脸惊愕迷悯之色,与大蓬的鲜血溅飞起空中三丈! 热血溅散中,被郭长风用单钩扯回替死的那名白龙门弟子拦腰成为两截,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实在太快,郭长风虽然扯回一名弟子替死,他的左手亦陪着那名弟子殉葬了一一齐着手腕被斧刃削落! 寒山重身躯一转,巧妙的接过返回的戟斧,目光已瞥及一段银光闪闪的圆筒,正冷清的弃置地下,筒内有少许五彩鲜艳的多角形锥粒流撒于外,而那具躺在圆筒之旁的无头尸体,却以他的血液浸染得这些五彩锥粒更为夺目了。 闪手索彪拼命翻滚出十步之外,冷汗透衣的斜旋到桥墩之旁,面孔已成青白,他恐怖的急忙回头看去,老天啊,在这-那,寒山重又已闯骑十丈,沿桥两侧,白龙门弟子有如强风拂草,紧紧仆倒! 地下,那具瘦小的无头尸体首先映入他的眼中,一只断手,紧紧握着一柄金钩,断手在一堆尸身之上,金钩在两截人体之中。 索彪激灵灵的一哆嗦,他知道那具无头尸体是他八师弟的,八师弟,那白龙门十大高手之一,善使“旋星筒”的庄和,那断手,化了灰他也认得,不是老六郭长风的还会是谁的?一股强烈的愤怒悲哀冲人索彪的脑际,他顾得不太多了,这“太多”,也包括了他自己的生命在内,双臂急抖,这位白龙门的二当家电射而起,悍厉的两度起落,已追上了长驱直入的寒山重! 这时,惨号厉啤已混成了一片,在戟斧的冷芒与皮盾的飞舞里,人的躯体与生命之泉水撞仆溅流,兵器似满空的殒星曳尾,闪着一溜溜的光辉坠向黑暗,叮当呛啷之声起落盈耳,情形像是虎入羊群! 索彪奋不顾身的飞扑而至,寒山重已一盾兜翻了两名白龙门弟子,他似是背后有眼似的低侧上身,一记“二神垂眉”,先行发难,将来势猛急的索彪遏得一窒之下暴闪五尺。 冷凄凄的一笑,寒山重一脚踢倒了一名狂冲来的白龙门弟子,他森寒的道: “索彪,幡龙山下的故事,永不会重演了。”索彪狂吼一声,如火石闪晃,使出十一掌,身形猝翻,再进九肘三腿,风声呼啸里劲气汹涌排挤。 “好索彪!”他的“六六大板斧”中精萃之学,蓦然连出九招十七式,这九招十七式自九个方向同时攻出,又在攻出的同时候然幻做十七个角度,斧影漫天,银练纵横,几乎囊括了天地空间。 索彪面孔扭曲,气喘吁吁,他的“闪手”虽然快如电掣,却无法突破敌人那片精耀密集的斧影,实在不愿退,不甘心退,但是,他却不得不含着满心悲愤,再次的追去。 寒山重哧哧一笑,抖缰奔去,铁蹄飞扬里,他右斧左盾,长斩短砸,一路奔驰下银铃叮当有如催魂之曲,白龙门弟子一片片的横尸。一堆堆的叠起,悲嗥嚎叫声,已显得那么微弱无力了。 现在,隔着桥尾不足十丈了,眼前,小灵州的亭台楼阁已可清晰入目,呢,这是个风景优美的所在一一假如不是经过一场血战的话。 索彪已像疯了一样从后面追来,他一面奔跑,一面嘶吼着: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种就停下来与老夫一决生死,……你有种就停下来,你这刽子手啊……”据守青石桥最后一段的白龙门弟子,大约还有一百多名,他们在火把的光芒下,神色已惊惶的挤在一堆,后面的向前推,前面的向后挤,这些白龙门的好汉们已经整个丧失斗志了,是的,假如你明明尽了力攻敌,明明硬着胆子冲刺,而结果却仍是死亡的话,除非你不知生命是什么意义,否则,再要继续就困难了,虽然,敌人只有极少…… 一个,但却是如此狠毒,如此威盛,似一座深阔恢宏的巨山,蕴藏不尽,难以摇憾。 寒山重又往前冲了一丈,斧挥盾舞,七条大汉又再残命,在七柄腰刀飞泻中,他回头冷冷的道: “索彪,你过来!”闪手索彪仿佛是一条飞瀑,自三丈之外长射而来,“闪手”中的绝技,“闪命九击”一口气展出,若串雷,威势慑人,漫天掌影流射织穿,劲气回旋中厉啸声宛如厉鬼嚎陶2寒山重哧哧一笑,身躯稳坐马上不动,冷森的道: “阳流金!”“砰”的一声闷响,随在他舌尖滚动的三个字中间响起,戟斧的寒刃暴闪,快得不可言喻的霍然斩来,索彪一口钢齿深深咬人下唇,在这瞬息,他已将心横起,“闪命九击”的招式依旧毫不改易的攻去,凌空的身形同时候扭,“铮当”一声怪响传出,这位白龙门的二当家腰部衣衫已突然暴烈,在裂开的缝口处,一条宽约二指,金芒闪闪的带形物体,如一条金蛇也似淬卷寒山重而去! 双方的距离十分迫近,索彪招展式连的攻击间隔只在寒山重头顶六尺左右,当戟斧旋劈,索彪就算尽力躲闪,也恐怕难以保全,但是,令人预料不到的是他非但不躲,更竞加速攻击,尤其他那腰间突然飞出的金色带彩,在狠辣中更加上三分阴毒: 寒山重略感意外的“噫”了一声,在马上的身躯迅速侧倒,时间只是一-,飞舞纵横的掌影蓦而消敛一空,金蛇似的带影嗡然自寒山重肩头擦过,血光溅映里,戟斧在空中倒旋而回,斧刃往后一翻,已那么巧妙不过的将柄反递到寒山重手中,而锋利雪亮的刃口上,又己染上一层浓厚的鲜血…… 闪手索彪倚在三步外的桥栏上,胸膛开了一个可怖的血洞,大股的血液正狂涌而出,他头顶上的发辫披在额前,面色蜡黄得不似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喘息着,呼噜哈的,大张的嘴巴,却尽是吐些血泡! 白龙门余下的弟子惊呼哗嚷乱成一片,有如潮水般往后拼命退去,那形状,狼狈得可怜。 寒山重毫无表情的望着索彪,冷冷的道: “索二当家,记得寒山重说过,要用鲜血洗染西淀的白龙碑。”索彪倾力倚持在冰冷的桥栏上,他的面色虽然苦涩,却平静得古怪,他似乎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是,他失败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像已不是属于他的,滞冷得令他自己也在叹息……”寒山重眼角掠过自己肩头一条深阔的伤口,缓缓的道: “白龙门就要毁灭,索彪,佛家有一句最简单的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用杀孽播下的种子,将也会收到杀孽的报偿。”索彪嘴唇翕动着,喉结在一上一下的颤动,他那蕴含着万般神色的目光一直凝注着寒山重,终于,默默无语,擦着桥栏坐倒在地下,连任何表示也没有,眼帘半睁,然而眼帘里的那双眸子,却永远也不会再有反应了。 桥的另一边…… 白龙门的弟子已乱成一片的退出老远,吼叫惊嚷沸腾不息,寒山重冷森的望着这些吓破了胆的敌人,蓦然厉叫: “白龙门的朋友,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二当家如此殒命,白龙门的威信就如此低贱不值?”叱叫声中,寒山重抖缰冲去,他的皮盾斜挂右肩,空出的左手迅速探人悬于马首旁的皮囊,又快得不可言喻的挥-而出,于是,一连串银光闪闪的椭圆形物体排成一线飞出,当人们的眼睛尚没有看清这是些什么东西,连串的银色物体忽然撞击在一起,仿佛霹雷淬响,一片轰然爆烈声中,烟硝晦迷,火蛇进射,白龙门的人马尚未及退出桥面,已有一半以上嚎叫着滚到地下! 随着这一片火海也似的爆炸声响,石桥两侧的暗影中,桥墩下,已倏忽传来强弩的机括声,“噗”“噗”不息,箭矢飞舞,狼奔泵突的数十名白龙门弟子,又在瞬息间栽倒了三十多个! 寒山重大笑如雷,纵马跃过桥尾的一片火网,当他的目光无意间向熊熊燃烧的青绿色火焰中一瞥,已经看见个断了左手的汉子,正通身里在火里,但是,这汉子并不似别人那样嚎叫悲嗥,在青绿色的火焰中,他静静的坐在桥上,全身肌肤烈火烤炙下已经成为焦黑,白青莹莹的火苗子蹿缩里,他却仰首瞪视着寒山重,虽只一-,寒山重却已领受了他全部的憎恨,这断手者,是霹雷虎郭长风! 比雷四蹄甫落,青石桥的桥底,已悍猛的冲出来百多名浩穆勇士,他们在萨牧非及包川的率领下,有如出笼之虎,疯狂的攻杀向敌人。 忽地…… 整个小灵州上,发现了干百条飞快奔驰的火光,这些火光散乱而迅速的向四处流窜,似一条喷火蛇在贴地疾进,吱吱之声尖锐刺耳,在夜暗中,看去十分悦目,但是,片刻之间,这些散窜奔流的火蛇,已引燃了整个小灵州上大多数的建筑,秋风凛烈中,火借风势,转眼己蔓延得不可收拾,红光烛天,烟雾迷空。 寒山重勒住了马,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片火海,他在想,那十笼在身上浸了桐油的松鼠,现在,大约已与小灵州上的屋宇俱化飞灰了。 前面,浩穆院的人马已经遭受到了强硬阻挡,火光映照里,两名瘦小秃头的中年人,正分拒着萨牧非与包川,在这两人后面,一百名肩袖间绣刺白龙的大汉,整整齐齐的排成四排,个个手执板斧藤盾,在三个高大的年青人调度下,沉着稳练的与猛攻上前的浩穆院壮十拼在一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抖缰直去,蹄声急剧里,他大吼道: “浩穆儿郎,来三十名跟着寒山重!”一声吼喝,三十个浩穆大汉迅速拥到寒山重马后,只这一瞬,白龙门弟子已有十几个横摔出去,板斧藤盾-得满天飞舞!三十名浩穆壮士发亮的腰刀分向两旁斩去,寒山重冲破的缺口,却又在片刻间由后一排的白龙门弟子补上,藤盾并举,斧刃挥霍!比雷蓦地嘶叫,前蹄飞扬,踏倒了两面藤盾,寒山重的戟斧“呼”的划过一道圆弧,一片乒乓呛啷声里,又有七八个白龙门弟子翻跌出去。 这时,跟着寒山重挺进的浩穆院人马亦已损伤了十多名,寒山重右腿往马腹一靠,叱雷已整个横了个身,当头一撞,将右侧的白龙门弟子顶翻了两个,寒山重朝斧纵闪下再残三名,他“呸”了一声,怒吼道: “包川,这是白龙门最为精锐的‘铁斧队’,你要通通给寒山重斩绝!”怒吼声里,叱雷又已突破了第三排“铁斧队”,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排了,他们正在一个面容凶厉的年青人率下冲了上来! 第2章 生斩活杀 以眼还眼 寒山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布着一层揉合着血光的煞气,他一催坐骑,叱雷已骠猛得似拖驰太阳神金车的飞马,腾空而起,铁蹄翻纵,昂首厉嘶,寒山重的斧盾分向两边挥舞砍砸,斧刃与斧刃撞击,皮盾与藤盾拼对,寒光闪曳,人飞肢残,像是巨掌推浪,白龙门的铁斧队纷纷仆倒,如波涛般往两边退出。 七八名浩穆壮士紧跟在寒山重身后奋力冲入,左斩右劈,个个狂勇矫健,此刻白龙门的这支铁斧队已经乱了阵脚了。 蓦地…… 一条人影飞射向寒山重,来势急猛,他的戟斧与藤盾亦同时沉重的攻来,火光照映下,这人正是那指挥最后一排铁斧队的凶悍年青人!寒山重一夹马腹,往前冲出,在比雷欲待起步而未起步之间,寒山重扎在头上的黑巾忽然飘拂,他眼皮子也不眨的冷喝一声: “阳烁芒!”一片晶莹的弧光似来自极西的电闪,那么炫目荡心的淬亮又熄,于是,在这道光芒的闪耀下,那名扑来的年青人已连兵器带身体断为数截,四面纷坠的与满天血雨同落周遭! 寒山重神色古怪的撇撇嘴,眼看着白龙门这一支训练精锐的斧队在迅速溃散,生息陀罗包川已带着他的人马冲进了敌人的阵势中间,与包川对手的那名瘦小中年人,显然已经到达力竭神疲的地步了! 冷煞的一笑,寒山重突地再调回马,又是一记“阳烁芒”,再有七名白龙门弟子于一片哀号里魂飞冥灭!这时,整个小灵州上已经完全成为火海焰山,惊恐的嗥叫呼号声乱得令人心颤,而在黑暗里,在不可捉摸的隐蔽之处,一条条,一溜溜的火箭,有如老天愤怒下降落的火雨,那么无休无止,狠辣歹毒的交织飞射,射向人身,射向屋字,射向任何一个还没有燃烧起来的地方。 缓缓的,寒山重策骑向里行去,左腕上的魂铃,在马蹄的移动声里清脆而有节奏的轻响着,他的身体,仿佛与比雷已经连成一体,投下一个庞大的黑影于地面,在四周火蛇的窜舞映印中,有一股子冷酷得成了形的味道。 时而有人影自他左右窜过或奔掠,有的是白龙门中人,有的是浩穆煞手,虽然,这是处于两个极端的敌对者,但是,他们却在窜跃奔掠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凶暴与紧张!眼前,昭,在一座小巧的九曲桥之后,有一幢看去十分华丽而坚固的房舍,这幢房舍十分深广,占住了九曲桥后全部的土地,一条宽约寻丈的如带之河围绕着这幢房舍,现在,可以看见有无数白龙门的弟子隔河把守在这幢房子四周,个个形色惶恐,却又悲愤交加。 寒山重在一个暗影处停下,他转首回望,脑子里在思索着一个问题,一个如何报复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不用多久,白龙门的掌门人秦鼎就必须出现了,如不能避免杀伐,就尽量减少杀伐。 一个声音蓦地自隔河据守的白龙门弟子中间响了起来,恐怖得很: “有鬼,有鬼啊,我们有四个弟兄失去脑袋了……”对面起了一片骚动,白龙门弟子在迅速搜寻追查,语声嘈杂的传到这边: “浩穆院的人马都是在前面,不可能这么快扑到这里“刚才他们四个人还好生生的,怎么一转眼就掉了头啦?”“看样子情形不妙啊,我看咱们已经身陷重围了,人家来了多少人又不知道……”“老天,我现在已觉得背脊发凉了……”“前面的铁斧队大约已经挺不住啦,杀喊声越来越近寒山重轻轻闭闭眼睛,叹息着付道: “秦鼎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就像这样?白龙门也该亡了在寒山重来说,他并不觉得有丝毫奇怪,因为,围着对面那幢屋宇的那条河,乃是引自西淀湖之水,司马长雄与迟元率领的三十名浩穆勇士,必己沿着湖水潜入这条河中,现在,把守在河岸的白龙门人马就开始惶乱未免太早了,他们不知道,这才仅是开始,继续的大场面还在后头呢。 果然……─ 又是一片惊惧的叫声传了过来: “不得了啦,这里又躺下了五个……”“妈的,一定有奸细混进来了……”“李老三,李老三,咳,李老三他们怎么也不见了?”几个大汉带着人沿河边左奔右跑,一面大声叱吼镇压,但是,显然的,据守这道小灵州最后防线的白龙门弟子已经军心摇动了。 一片急促杂乱的步履声忽然响起,自四面八方,无数的白龙门弟子己溃退下来,他们个个神色仓皇,气急败坏,有如丧家之犬般亡命的朝那九曲桥挤去。 喂,看情形,包川与萨牧非他们已经胜了!九曲桥的那一面,有暴厉的声音嘶哑的叫了起来: “谁叫你们退下来的?你们这些孬种货……”“吴师叔呢?他妈的你们只晓得自己逃命,掌门的渝令都敢不听?”“不准过桥,一个也不准过桥……”“通通滚回去,白龙门的人都让你们丢尽了……”十几柄马刀雪亮的堵在九曲桥那一边,这面退下来的人挤不上,后头的败退又潮水般往上冲,于是,有人惊号着跌落水里,有的因为受不住推挤之力便撞到前面堵着的刀刃上,霎时悲叫怒骂乱成了一片,情形凄惨。 溃退的白龙门弟子开始愤怒了,他们悲切的大叫着: “去你娘的谕令,连二师叔都完了,还打个鸟?”“吴师叔战死了啊,铁斧队也垮了,你们挡住我们是要大家完全死绝才甘心么?”“人家来了上千的人马,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个仗怎么打啊?”“他娘的你们不晓得过来拼?光在那边穷吼就能吓跑人家?”“冲过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对,冲过去,冲啊……”人潮汹涌,疯狂的在那狭窄的九曲桥上推挤撑拥,叫嚎呼喊得惊心动魄,人挤人,人推人,场面已几乎不可收拾。 于是…… 一个冷厉的声音寒酷的扬起: “未得掌门人谕令,擅自后撤者便是不忠,不忠者一律处死!”随着这人的声音,几个暴烈的口音已跟着传出: “放箭,谁敢冲过来便射谁!”几声弓弦震响蓦地响起,拥挤在九曲桥上的白龙门弟子当场已有五六个栽倒水里,弓弦再起,又有五六个惨叫着翻于桥下,后面的白龙门弟子见状之下,已哗然吼叫起来: “刀口反砍自己兄弟头上,你们还有人性没有?”“左右都是死,我们冲过去先宰尽这些绝子绝孙的东西“冲啊,他娘的都不要活了。”“冲,要死大家一起死……”挤在桥上的白龙门弟子如一群疯虎般冲向桥的那一端,兵刃闪起一溜溜的寒光,悍厉的砍劈向守在那一边的同门弟兄,据守者也不甘示弱,箭矢纷飞,刀光剑影,倾力阻挡拦截,-那之间,白龙门的人马已自己拼在一起,杀喊连天,血影溅舞!寒山重抿着嘴唇冷酷的浮起一抹微笑,当这抹微笑尚漾在唇角未散,一片机括响声己连串的响起,九曲桥上相互拼杀的白龙门弟子几乎尚未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已有二十三人啤号着栽落水中! 夜暗中,近百名黑衣黑巾的浩穆壮士分成六排半跪地下,强劲的连云弩闪射出蓝汪汪的淬毒利矢,如暴雨飞蝗般那么狠毒的流泻向桥上挣扎的敌人,狠毒得令人起栗2惨号与悲号全组成一片不忍卒闻的凄厉乐章,在血花里飘荡,在生命的断落里翻滚,而在飘荡里,翻滚里,据守在河边的白龙门弟子忽然起了一片惊恐的哗叫,数十条水淋淋的大汉,仿佛似龙宫里遣来的索命者,那么剽悍的跃上陆地,猛不可当的斩杀向措手不及的白龙门人马! 这变化来得实在突然,白龙门方面正在其豆相煎,自顾不暇,一阵利矢刚射倒了数十人,而水里的这些煞神又那么出乎意料的乘乱而出,只有几个照面,白龙门弟子己被劈翻了一大片!眼角有人影微闪,寒山重冷冷转首,生息陀罗包川已到了他的身边,这位浩穆紫殿的杀手,身上全染了血,气喘吁吁,他低促的道: “院主,现在是否可以下令冲杀过去?”寒山重凝注着他,沉声道: “敌人阻塞桥上,场面混乱,现在冲上去恐怕损伤很大,不过,司马长雄与迟元他们已经动手了,时间已不能再有延缓……”包川吸了口气,焦急的道: “那么属下即令我方人马冲杀……”寒山重微微沉吟,断然道: “包川,令儿郎们围成半圆之阵,劝引白龙门弟子弃械或逃逸,记得为他们留出一条出路,山重在此以‘银雷弹’助你!”包川微一躬身,倒射而回,瞬息之间,百名浩穆院壮土已排成一个辽阔的半弧,生息陀罗睁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厉烈的大吼: “白龙门的朋友,浩穆院承一鼎口渝,留路为尔等逃生,向南奔是活,向南跑得命!”语声甫落,一片利箭已呼啸着飞射,但却尽是隔着敌人头上数尺之高穿过,壅塞在桥上及桥口的白龙门弟子在。 惊慌恐惧中又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而十余枚银光闪闪的圆形物体突然掠过,在夜空中互相撞击,“呼”的一声,熊熊的火光已布成了一面炙热的火墙,强烈的热力散播四周,飞蝗似的矢箭再度呼啸着穿射而过,包川的宏厉口音重复响起: “白龙门已颓,你们还不逃命更待何时?”像一群受了极大惊恐的野兽,哗叫成为一片,白龙门的人马己如怒洪决堤,那么杂乱而又不可收拾的朝南奔逃败退,似山倒水流。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狠毒的高叫: “浩穆弟兄,渡河攻击!”生息陀罗包川振臂大吼一声,率领着他身后近百如狼似虎的浩穆院大汉,勇不可当的冲向九曲桥,疯狂般冲向桥那边的敌人! 在这一面,由黑暗中迅速奔出八名浩穆壮士,成相反方向的占住八个位置,半跪于地,连云弦弩平举胸前,利落的布成了一面封闭网。 一条人影如飞而来,寒山重一眼即已看出是神钓曹耐,他全身大汗,脚步尚未站稳,已急切的低呼道: “院主,白龙门外围之敌俱已退尽,属下所率弟兄五名正在搜索残余,萨牧非和对方一个瘦小个子还在厮杀,场面惨厉!”寒山重快捷的道: “耐吏,此地警戒完全由你负责,我去助萨牧非一臂!”叱雷四蹄骤扬,朝回奔去,顷刻之间,寒山重已看到银河堂的萨牧非,这位形象粗犷的硬汉,使着一根铁扁担,狂风暴雨似和他的对手在拼死力干,在他们拼斗之处不远,另一个原先与包川交手的中年瘦汉子,则已尸横于地,脑袋开了一吓人的血洞。 寒山重心里有数,那横尸的瘦小汉子,亦是白龙门十大高手,排行第十的“穿云鼠”吴越,这吴越一身功夫且是滑溜得出了名的,包川虽然心狠技毒,却也不会太容易将人家收拾下去,这么快就得手的原因,一定是这位煞星又用了以身犯险的老法宝了! 抿抿嘴,寒山重朝那与萨牧非拼斗的中年人瞧了瞧,这中年汉子与死去的吴超同样瘦瘪枯干,功夫却似乎更见诡异,方才,便是他们两人率领白龙门的铁斧队,着实与锐进中的浩穆所属杀了一场,看看地下浩穆院方面的战死者,只怕也有三十名以上,当然,白龙门的铁斧队,亦自付出他们加倍的牺牲代价了。 寒山重缓缓策骑进了几步,冷冷的道: “假如寒山重猜得不错,白龙门的朋友,你是‘凌波击浪’彭才,所谓十大高手的第九位,饿?”那中年汉子神色深沉,往返冲杀,左右跃腾,一对短柄钩连枪严密紧凑,老辣熟练,寒山重的语声传到他的耳中,他的嘴角已微微抽搐了一下,二判官萨牧非大叫一声,乘势挺进,十七扁担舞成一片层山重叠之影,绵绵不绝的自四面八方围挤而下,威力浩荡,足可移鼎裂碑! 中年汉子瘦削的身躯一转,就是窜出七尺,在他俯身的-那,寒山重已经看到他将一对钩连枪并握左手之上萨牧非长身急进,铁扁担挥舞似如雷劈杆翻,呼呼轰轰,振臂之下,又是三腿十六式! 寒山重一挟马腹,怒冲而去,他的戟斧在夜色里抡起圈圈圆弧,似圈圈透亮晶莹的寒冰凝结,又像强烈的阳光蕴连成笼罩大地的光芒,那么广大无极,在广大无极中,却又煞气横溢! 萨牧非怪叫一声,正要一个倒跃,他的对手已不吭不响的就地翻出去,抖手之下,十九片巴掌大小的锋利鳞片,已飘飘摇摇,却快速无比的涌合而到,来势绵密,难躲难防!寒山重“嗤”的冷笑一声,原式猛进,萨牧非的铁扁担转为守势,抡起千条光影,周身环绕翻飞,那中年汉子却已弹射面起,狂奔急跃而去。 轻蔑的一笑,寒山重森冷的道: “这也算是十大高手?”在他的语声里,二判官萨牧非蓦然高叫了一声,声音里含有不可抑止的愤怒与痛楚,寒山重尚未及回首,萨牧非那魁梧的身形已如一头猛虎般冲向前来,铁扁担带着雄烈的劲风飞射,口中嘶哑的大叫: “妈个巴子,你与萨二爷一起上道吧!”瘦小汉子身形甫落,脚尖一旋,摆动不定的摇了两下,铁扁扭擦着他的右肋标人黑暗,但是,他却并非完好无伤,铁扁担头端的一条弯曲钢钩,已在擦着他右肋飞过的时候硬生生撕下他一大块皮肉来! 寒山重纵骑跃起,暴厉的叱道: “彭才,你快去吧2”那位在白龙门中位列第九的高手,这时已因肋下的创伤而痛苦得几乎站不住了,寒山重双骑冲来,宛如天马飞降,其势凌厉,悍不可当! 彭才那张枯干的面孔扭曲得完全走了原样,他那瘦瘪的身躯,在高大雄健的叱雷扑击之下,越发颤得微小与委顿,铁骑的庞大影子迅速向他罩下,马上骑士的斧刃闪泛着冷森的芒彩,皮盾的旋舞宛如魔鬼狂笑的脸…… 彭才凄厉的在喉中嗥号了一声,身子突然俯下,钩连枪似毒蛇的舌信吞吐,在夜色中掠过两溜寒光,那么快捷狠毒的插戮向叱雷腹肚! 寒山重双目如西天的雷闪,令人起栗的泛射着威厉的光芒,在金鞍上的身躯淬然侧转,暴倾而下,于是,他的整个上半身已经完全伏到马肚之下,戟斧的锋刃长斩短绞,一条刺着白龙的枯瘦手臂,像是自己挣脱了它主人身体一样,-回着泻向黑暗,而戟斧的尖端蛇矛,却又如此绝情的透进了彭才的咽喉,强大的冲刺之力,将这位功力诡异的白龙门高手撞跌出寻丈之外,他甚至连任何一声临死的叹息都来不及发出,叱雷的铁蹄扬掀,已踩着他的头颅奔过,血肉模糊骨碎如糜! 寒山重策骑圈回,前身一探,已将斜插入土中的铁扁担用哉斧钩起,毫末停息的奔至萨牧非面前。 “老萨,伤得如何?”寒山重焦虑的问了一声,快得像是原先便不在马上似的站到萨牧非身边,萨牧非痛得满头流汗,全身在不停簌簌颤抖,嘴巴翕张着,竞连话都说不出了! 寒山重凑近了一点,向他身上仔细一瞧,老天,约有百十块大小迥异,棱角突出的小小银色钢块,正嵌在萨牧非的全身上下,而且,深陷入肉! “老萨,你先运气护住内腑五脉,让我为你把这些玩意挑出来!”寒山重说着话,已把戟斧交到左手,自怀里摸出一把银针,轻巧而又准确的挑了一块嵌在萨牧非肩上的碎钢片,但是,这小小的动作,却使萨牧非痛苦至极的呻吟了一声,四肢几乎痉挛得蜷合了起来! 一丝疑惑与恐惧的神色浮上了寒山重那俊俏的脸孔,他停止了动作,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挟起那块被银针桃出的钢片,于是,他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这块成为不规则多角形的钢片,那曾经入肉里的一段,已竟然完全变成紫乌!目光转为冰冷,寒山重缓缓的道: “老萨,觉得全身痛苦,像是针锥虫嚼,这痛楚,彻骨透心,是么?”萨牧非非常艰辛的点点头,寒山重轻微的叹了一声,右手闪电似的戮出,萨牧非没有任何感觉;已被寒山重重点了晕穴,他那高大的身躯尚未躺下,寒山重已牢牢扶着他的肩膀,握在掌心的银针竖起,急挑快挖,没有多久,萨牧非身上嵌入的碎钢片已全被挑出,在银针每一起落之间,寒山重俱可觉出自己这位忠心手下身体上的剧烈颤抖与痉挛,而这尚是他昏迷以后,在他清醒之时,恐怕这罪就更受得大了。 没有什么考虑,寒山重用带来的上好金创药抹在萨牧非的每一个伤处,然后,他让用呼哨召过来的两名浩穆勇士卫护于侧,他自己翻身上马,奔向前面…… 前面,那条由西淀引来的环护之河,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白龙门的弟子,在浩穆院所属里外夹攻之下,看得出溃败在即,尤其是司马长雄的“乌心掌”与迟元的紫金马刀,更是凌厉狂猛,有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 “九曲桥,哦,仍是九曲桥……”寒山重喃喃的诉了两句,策马狂奔而过,叱雷回腾,他已斧盾交加,一连劈翻了六名白龙门弟子。 一个形容凶厉的虬髯大汉,被迟元的紫金马刀逼得步步后退,血透金衫,司马长雄的一只手掌则早已聚集了两臂功力,变成乌紫之色,掌沿所过,中者口喷黑血,立即横尸! 生息陀罗包川的云纹剑力搏两个精壮的年青人,其中一个的左耳己被削落,另一个显然想竭力掩护他的同伴,但却力不从心了。 寒山重血淋淋的戟斧再度自一名白龙门弟子的胸膛拔出,他冷厉的大叫: “秦鼎何在?白龙门的掌门人竟是如此一块废料么?”司马长雄的虎皮披风飘舞里,他已折转而来,抖手震飞了两名敌人,叫道: “院主,秦鼎至今未出,想是-舍他的门人独自逃命去了!”“你胡说!”那与迟元较斗的虬髯大汉怒吼一声,往司马长雄这边猛扑急攻,金刀呼浪迟元并不拦截,哈哈一笑之下,紫金马刀暴闪,己从那个与包川拼斗的伤耳年轻人背后透出!司马长雄清瘦而俊逸的面孔上漾起一丝冷酷的微笑,他淬而偏向一侧,而在身躯偏侧的同时又蓦然弹回,掌影连成一片,像一串流星自九天泻下,狠辣而快捷的飞向那虬髯大汉身上! 劲风呼啸,尖锐得似要撕裂人的耳膜,那虬髯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李公拐”舞起一道乌光,急跃向后…… 寒山重微撇嘴唇,淡漠的道: “白龙门的石大护门,你今晚就认了吧。”司马长雄跟身猛进,掌缘竖立如刀,左回右翻.,前斩后截,掌势暴凌,宛如金风拂草,强中带煞! 这虬髯大汉,乃是白龙门的护门人“拐断魂”石纯,他是白龙门大掌门秦鼎的心腹死党,更是白龙门中提起称得上的人物,功夫之佳,自然不在话下,奈何今夕何夕,势已不利,气亦不长了。 乌黑的双掌带着混沌的劲气冲击而来,浩大刚烈,挟着万钧之力,隐隐中紫气迷漫,拐断魂石纯虽在强敌环伺之下,心智却是明白,他晓得凭他自己的功夫,决不足硬架敌人的这次攻势,而且,那追命似的语声,又在他紧要关头自那迫命的人口中吐出,其貌如冰,其音含血…… 李公拐短截长砸,连成一片拐影纵横,石纯大吼一声,再一次倾力旋出五下,司马长雄微微一晃,有如鬼魂般候然随进: “朋友,老是跑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自开始迄今,石纯虽然向司马长雄旋展了不少绝招,但却丝毫奈何不了对方,司马长雄的身体仿佛是一条有形无实的影子,能看见,却又无法捉摸,当两名高手拼斗之时,有一方产生这种感觉,那么,这即是告诉你,你的对手一身艺业比你强得太多了! 石纯满身大汗淋漓,盐涩的汗水渗入原先与迟元格斗时被迟元划破的伤口里,那滋味,昭,痛得似针刺骨! 他的李拐公奋力砸出,招出一半,又蓦而猛扬斜戮,劲风讽然中,司马长雄电闪三步,当这三步的距离在他脚下移出,又像是完全没有移动过一样,司马长雄早已返回了原处,双掌齐崩,大圈淬劈! “吭”的一声闷哼从石纯口中发出,他那庞大的身躯被整个震飞空中,刚才一个翻滚,司马长雄暴闪掠过,在这一掠擦过之间,他的掌势已快得不能用肉眼察觉把挥出十二掌,于是,石纯的身体便似在怒浪中的朽木,“劈砰”连声的在空中翻舞了十二次才沉重的跌落地下! 寒山重冷冷一笑,叱道: “扫清顽抗之敌。”司马长雄答应一声,双臂一抖,冲天飞起六丈之高,略一盘舞,尚未向下撞击,一声惨吼,已从那与包川交手的年青人口中喊出,包川的云纹剑用力自这年青人肚子里拔出,这年青人的一柄三菱刀也透过包川的左腰侧! 包川狠毒的一笑,一掌将他的对手劈翻,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儿仆倒地下,司马长雄已迅速将他扶住。 这时,白龙门的弟子早已溃不成军,迟元率着浩穆所属,残酷的围杀着他们的敌人,兵刃的寒光在秋风里内泛越发生冷,在鲜血的浸滴中更加锋利,人影冲刺着,嗥号连绵着,实在凄凉。 寒山重凝目注视着眼前那幢坚固而精巧的屋宇,这种房子的沉重桔木大门紧闭着,门缘上,精工雕刻了两条驾云驭风的蟠龙,假如在平时,这两扇桔木大门,一定是威严而沉稳的,但,在此刻,那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这幢屋宇之前的宽大石阶上,横卧着数十具尸体,死状凄惨,原先的白龙门守护者,早已被斩杀一空,现在,二十名浩穆大汉已迅速奔向前去,分开两侧成一字排列。 司马长雄将包川交给了手下兄弟照拂,急忙赶到寒山重身旁,低促的道: “院主,咱们这就冲进去?”寒山重略一沉思,缓缓地道: “秦鼎乃是白龙门之主,吾等浴血挺进至此,他却仍末出现,这实在是一个意外,假如我是他,眼见敌人攻逼烧杀,手下弟子尸横命残,也只怕沉不住气了,秦鼎性子十分暴躁,不会比我更有涵养,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使他没有露面,昭,希望这其中没有阴谋……”司马长雄望着那两扇灰褐色的沉重大门,道: “院主,我们用银雷弹烧它!”寒山重哼了一声,冷森的道:“也罢,传令两侧弟兄远离。”司马长雄掠前几步,双手向两旁一挥,侍立门边的二十名浩穆大汉即刻退出了三丈,寒山重毫不犹豫的猛一抖手,八枚银光闪闪的“银雷弹”已飞击而出,碰在门上“□”的一片火海-时燃起,暴震之响,宛如闷雷,那两扇检木巨门己整个着起火来,烧得猛烈。 火光映着寒山重的面孔,苍白里带着红晕,煞气盈溢,秋风吹得虎皮披风扬舞飘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深沉。 “这是白龙门的总坛所在,也是白龙帮的发号施令之所,这幢房子叫‘望波精舍’!”寒山重低沉了说了几句话,司马长雄残忍的一笑,道: “院主,上一次,他们以虚邀请院主,实现欲夺院主之生命,其手段之辣毒狡诈,实在令人闻之切齿,今夜院主又来,同样的是院主的本人,他们却要得到完全迥异的报偿了。”寒山重微喟一声,道: “当时,白龙门便应该想到今天的结果,他们总是把算盘打得太如意,真是太如意了。”瞥一瞥燃烧得焦黑而摇摇欲坠的大门,寒山重淡淡的续了一句: “望波,望波,昭;便要使基业心血随波流去。”“哗啦啦”的一片颓倒塌坍之声传来,那两扇巨门已完全垮落,火苗子乱飞,屑烬蹿舞,司马长雄蓦地大吼:“浩穆儿郎,冲!”侍立两侧的二十名浩穆暴喊一声,蜂拥而上,在门框的残火未熄里,在烟硝晦迷里,又有近三十浩穆勇士紧跟而上。 司马长雄身形微晃,长射进屋,寒山重朝左右一瞧,金刀呼浪迟元所率的人马,正在追杀零星奔逃的残敌,昭,白龙门,境况也是太过凄凉。 一抖缰绳,叱雷扬蹄怒奔,瞬息间已踏上石阶,大刺刺的进入眼前的“望波精舍”之内。 寒山重来过一次,他还记得这幢屋宇大概的形势,当是一座大厅,这间大厅,在平素原是布置得十分豪华,但是此刻却是烟雾迷漫,椅碎桌飞,零乱而又混杂,五具白龙门弟子的尸体横卧其间,十只眼睛俱是怒睁不闭。 四个浩穆壮士分立四边,寒山重翻身下马,行向厅侧,厅侧的一个净室也是同样紊乱,出净室,毗邻而建的两大间书房门儿大开,只见书架倾翻,银烛坠地,紫玉的檀香炉摔得粉碎,桌椅朝天。‘寒山重朝两个把守在这里的浩穆儿郎皱皱眉,冷冷的道: “这是谁的主意,搞得如此零乱?”两个浩穆大汉打一激灵,惶然躬身道: “回禀院主,因为须要搜查是否里面藏有残敌,所以寒山重哼了一声,沿着一条曲廊迅速行去,曲廊外,是几块小小花圃,这时,在廊边的朱栏上,在廊外的花圃上,可以看见有十多具尸体正形状不一的摆在那儿。 “呢,他们的攻杀倒是很快。”寒山重喃喃自语了一句,脚步更形加速,转过一个小巧的月洞门,在一排精致的黄钟花架之下,有一连五间建筑得十分灵巧的房舍,而熊熊的火把光芒,还紧紧包围在这五间房舍四周,寒山重目光所及,恰好看见最后一个防护的白龙门弟子被一柄朴刀斩死于地! 司马长雄狂笑一声,双掌运力猛击,只用了一下,那正中的一间房舍的冰花格子门在一片惊心动魄的碎裂声中纷碎!于是,寒山重在这里可以看见房子里面的情形,那是一间普普通通陈设的小厅,小厅之人正强撑着上半身坐在床上,一个窈窕的身影儿则半跪在老人身前,那身段美妙的人影似在哀求着老人什么,双眉耸动不停,又像是十分难受呢。 这边门一碎裂,嘿,里面一条粗壮而生着一个大蒜鼻子的中年人,已从门内退到那锦帘边,手上的一柄薄刃缅刀寒光闪泛,一副拼命舍生的勇土风范。 从碎裂的门里,司马长雄第一个冲入,他一见到眼前这种情形,已经明白了白龙门的根源将要灭绝在此了。 那名生有一个大蒜鼻子的中年人,像一头受困的野兽般立在锦帘之旁,喉管低低的呼噜着,那双眼睛,喂,射出的光芒实在不好形容,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仇恨,又是绝望,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正从这人的额上滴落。 司马长雄冷酷的一笑,没有一点人味的道: “好,孤城死士,忠勇双全,朋友,你够种!”火把的光芒照耀着,室内的灯光黯然失色,有些惨淡,十名浩穆壮土已冲入室中,虎视眈眈的围成了一个半圆。 蓦地暴叱一声,司马长雄淬然闪进,十掌九腿一气攻出! 中年汉子狂吼着,左让右躲,缅刀亮起光彩纵横,挥霍斩劈,司马长雄连旋三步,又电掣般回转,再度展出十七掌十二腿! “朋友,你要尸骨无存!”室中的浩穆壮士齐吼一声,十余柄朴刀带着呼啸的锐风猛烈的自四面八方攻向这个白龙门仅存的守护者!于是,一条淡淡的人影,正好在此刻像一阵风似的自外面掠入: “都给我退下去!”—— alf扫校 第3章 兵溃力竭 大势去也 那个生有颗大蒜鼻子的中年大汉,在司马长雄的凌厉攻击下,已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上四周浩穆壮士的围袭,更令他捉襟见肘,形象狼狈,那进屋之人的一句话,正好将他此时的危难解除,司马长雄双腕一翻,淬然带身向后,口中同时低叱: “鼎主令谕,通通停手!”十名浩穆勇士不待第二句,纷纷收势住手,往后跃退,呢,这进到屋中之人,果然正是寒山重。 他如一尊黑色的魔像般挺立室中,双目冷得似冰一样注视着那个中年大汉,火把的光辉红中带青,越发映得他的脸孔阴沉冷酷,朦胧得宛如地狱里的阎罗。 “寒山重……”那中年大汉嘴里呢喃着,畏缩的退后了一点,手上的缅刀无力的垂下,蒜头鼻子汗珠隐隐。 寒山重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平静的道: “郝三爷,你果然忠心耿耿,但是,为了白龙门,不值得。”中年大汉痉挛了一下,低弱的道: “寒山重,我们是各为其主。”寒山重冷冷一笑: “三爷,兵临城下,只怕你也为不得主了。”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朝锦帘里一扫,淡漠的道: “秦鼎在里面?”中年大汉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点点头: “大哥……他病了,病得极重……”寒山重狂笑一声,暴烈的道: “好,老天有眼,叫秦鼎留着他的性命等我,等我寒山重亲自回来溅血报仇!”中年大汉激灵灵的一颤,沉重的道: “寒山重,能饶人处,便饶人吧……”寒山重面色一冷,肃煞的道: “郝三爷,你们白龙门诱我寒山重来此,先则以剧毒置酒内,继以聚高手而围杀,我寒山重身负内外创伤,几死还生,而你们仍不罢手,再以索彪为首,率人于蟠龙山下又将我重伤之后杀得奄奄一息,三爷,请问阁下一句,你们做到了能饶人处便饶人这句话了么?”那中年大汉满脸通红,汗落如雨,他——的答不上话来,寒山重哼了一声又道: “郝三爷,寒山重记得你当时的仁心慈肠,当寒山重举起那杯毒酒待饮之际,你忧戚的凝望在下,虽然你并未明言,但是,这已足够证明你本人是不想陷害寒某人的,怪只怪寒山重那时未曾仔细回味,以至险些命丧黄泉,三爷,姓寒的恩怨分明,现在,阁下即请离开此地,寒山重与你的瓜葛一笔勾销!”这中年大汉,乃是白龙门十大高手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卷刀客”郝于须,此人秉性忠厚,性情耿直,年纪还不满五旬,可是在白龙门中地位却是极高,对整个的白龙门来说,寒山重也只有对他比较宽恕一些。 听了寒山重的话,郝子须感伤的摇摇头,低沉的道: “寒山重,凡是人,没有不爱惜生命的,谁也不愿意死,但是,寒山重,这也要有一个道理,假如舍去这个道理而’去贪生苟活,那么,就生也不如死了……”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 “你这个道理,三爷,就是不能舍主独生了?而不论你那个掌门人是否是死有余辜?”郝子须神色中透出无比的苦涩,道: “寒山重,你要口中积德……”司马长雄在旁边哼了一声,冷沉的道: “姓郝的,你竞还有胆子训斥我们院主?”寒山重冷冷地问道: “三爷,这么说,你是不走了?”郝子须吸了口气,沉重得像脑袋有千万斤一样点了点头。 寒山重奇异的笑了起来,他道: “郝三爷,你是白龙门中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是么?”郝子须面孔中带青,他忍着羞辱,再度点头。 寒山重退了一步,声音冷得可以凝冻人们的血: “三爷,寒山重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令你躺下,你信么?”郝子须握紧了手中的缅刀,嘶哑着声音道: “寒山重……你不要太蔑视郝某人,你不要太狂,姓郝的便是今夜命丧于此,也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将黑色的头巾指向后面,轻轻的道: “好,三爷,你注意了……”郝子须双目凝注,手中缅刀半举,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当寒山重嘴里那个“了”字才出口,一点银亮得刺目的物体己暴闪而到,郝子须的视线甫始发觉,甚至连如何躲让的意念尚水及兴起,他感到肩胛处有一阵彻骨的巨痛传来,似被一个隐于空气中的大力士猛力捣了一拳,随着这阵痛苦,他已被撞得连连转了三个转子,一屁股跌倒地下,而这时,那点银亮的物体带起的尖锐厉啸才传人耳中! 郝子须刚刚坐到地下,本能的想跃起,一片风声掠过,他握在手中的刀已吃人硬生生的夺去;同时又一掌将他按跌地下! 缓缓地,寒山重朝他踱了过来,淡淡的丢下一句话: “三爷,永远不要忘记闪星魂铃!”郝子须感到一股无法容忍的悲愤与羞耻涌上心头,他带着哭音的大吼一声猛力跃起扑向寒山重,但是,斜刺里劈来的一刀背将他结结实实的砸倒于地,八条粗壮的手臂迅速将他按住,连拖带拉的扯了出去。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进入内室,而内室中,司马长雄与四名浩穆壮土早已分开侍立,司马长雄手里拿着方才自郝子须那里夺下的缅刀,目光冷漠的瞧着榻上那个老人,以及老人身旁一个生着一双大眼睛,浓眉毛的少女。 榻上的老人,头发银白如雪,连胡须都是白的,面孔上的皱纹深刻,纵横交布,眉毛浓密,却也有些花白了,他的脸形方正有威,在乎素,一定也是雍容慑人的,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里老与孱弱,倾力支撑着身躯的右手,更是其瘦如柴,在不住的抖索。 寒山重怨毒的盯着老人,四只眼睛,彼此毫不稍瞬的凝瞪着,半晌,寒山重沉静的带血的说道: “秦鼎,寒山重曾经在突围时告诉过你,寒山重要回来的,现在,寒山重已经回来了。”这躺在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不错,他正是当初毒害寒山重的主角,也是白龙门的第一人:白龙王秦鼎!秦鼎忽然嘶哑的笑了,他那笑声,干涩得刺耳,像在呻吟,像在号哭,他伸出他那皮包骨头的左手,颤巍巍的指着寒山重: “好……寒山重……你果然够狠,够毒,也够卑鄙,寒山重,你想要老夫对你跪地求饶么?你想老夫求命哭泣么?呵呵……你错了,寒山重,老夫不会如此,老夫永远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你能宰杀老夫的躯体,却不能宰杀老夫誓死不屈的灵魂,呵呵……”寒山重抿着嘴唇,待老人笑得喘息了,他才冷煞的道: “秦鼎,你的心胸并不似你的言谈那样磊落豪迈,你的为人也并不似像你方才所说的那么不弯不屈,假如你是,你不会以下三流的手法暗置剧毒于酒中陷害于我,更不会三番四次的围杀于我,秦鼎,寒山重不能算清高,但是,比起你来,却比你好得太多了。”秦鼎面孔扭曲了一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身旁的少女慌忙为他捶背抚胸,又回过头来,怨恨至极的盯视着寒山重: “你……你好狠!”寒山重根本正眼也不向这少女瞧一下,他淡淡的道: “比起姑娘来,实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少女蓦地站了起来,仰着头走到寒山重身前,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若要报仇,你可以冲着我来,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怕辱没了你闪星魂铃的人格?”寒山重冷笑一声,道: “对付白龙门,用不着讲究江湖道义,因为,白龙门本身就是一个丝毫不顾江湖道义的乌合之众,而你,姑娘,你令我寒山重感到羞辱了。”“羞辱?”那浓眉大眼的姑娘尖声怒叫了起来。 寒山重厉叱一声,愤怒的道: “秦洁,你难道要寒山重将你的所做所为完全抖搂出来么?你以为寒山重不晓得这些事情都是你在暗里拨弄的么?今夜,秦洁,你可以好好的留恋一下,以后的日子,将永远不会有自由跟随着你了!”这浓眉、大眼,配着一付挺直的鼻子,小巧的柔唇,身段婀娜的少女,正是白龙门掌门人秦鼎的独生爱女,行事大胆泼毒的龙女秦洁! 她恐怖的退后了一步,生硬的问寒山重: “你……你想将我如何?寒山重……你……”寒山重平静的道: “秦洁,寒山重没有你那么狠毒,寒山重只想用你对付寒山重的手段的一半的程度来报还给你,秦洁,浩穆院困龙洞的水牢你大约听过,你将有二十年的时光消磨在那里面了。”秦洁恐惧得尖叫了一声,那张有着倔强线条的美丽面孔痉挛了起来,她颤抖的注视着寒山重,蓦地,疯狂了一样朝寒山重扑了过来! 一条黑影自斜刺猛然闪进,擦掠之下,秦洁已呻吟一声踉跄着摔到地下,床上老人嘶哑的大叫着,连翻带滚的扑倒床下,口中悲切的喊着: “你们还算人?还算是人么?欺侮一个女孩子……你们是英雄啊……是好汉啊……这就是浩穆院成名扬威的本色啊……”老人爬到秦洁身旁,泪水纵横的将她抱着,颤着嗓子嚎陶: “洁儿……洁儿……你怎么了?这些豺狼虎豹伤着你了?洁儿,洁儿啊,恨只恨爹病魔缠身,无法为你出这口气啊……”寒山重冷眼相望,默默无语,司马长雄凑了上来,低声道: “院主,长雄方才只在她肩膀击了一掌,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寒山重缓缓颔首,叹了口气: “长雄,秦鼎是老了,一个帮派中的首领,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证明这个帮派的没落,不会有多少时间了……”司马长雄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低低的道: “院主,将他们斩了吧?”寒山重摇摇头,沉重的道: “不,带回浩穆院去。”“为什么?”司马长雄诧异的问。 寒山重笑了笑,道: “不为什么,长雄,寒山重有时,也颇讲人道的,不是么?—— alf扫校 第4章 深恨痛爱 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洁,用双手撑着地,蓦地扬起头来,充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却射出两股火热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哽咽里带着颤抖: “寒山重……你眼见你的喽罗殴打我……你会感到愉快么?”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你眼见你的父亲以剧毒害我,众高手杀我,你也会感到愉快么?”秦洁那以美丽的眸子里,透过泪光,含着怨恨,深深的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你便会恐惧的发觉在那片怨恨之中,竟然尚包含有那么浓厚的,说不出、道不出的挚爱,那光芒,熏得吓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过目光,秦洁任泪珠儿淌满两腮,她悲切的道: “寒山重,我承认所有对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这些,与我父亲毫无关系,你不要折磨我父亲,我求你亲手杀了我,但是,请你放了我的父亲……”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的道: “先下毒,后凌寡,这是你的主意,蟠龙山下,嘿,则恐怕是令尊秦大掌门的花样了。”秦鼎委顿的坐在那里,这时闻言之下,却突然狂笑了一声,嗓子暗哑的道: “不错,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为你太狂、太傲、太跋肩、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不给江湖同道留生路……”司马长雄在旁暴吼一声,厉吼道: “秦鼎,你也太可恶!”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转过头来,狞恶的瞪视着司马长雄,胸口起伏急剧的道: “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实狗腿子!”司马长雄冷森的抿抿嘴,沉沉的道: “秦鼎,姓司马的可以为院主生,为院主死,为院主赴汤蹈火,为院主粉身碎骨,因为院主忠义无双,姓司马的死心塌地地跟定了,但,秦鼎,有人会这么效忠你么?你手下有多少临危逃命去了?有多少见险退缩溜了?秦鼎,司马长雄可怜你连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也没有!”秦鼎气得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痉挛的仰摔在地上,秦洁惊叫失声,哭泣着扑到乃父身边,慌忙为他顺气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 “长雄,不许你再多说话。”司马长雄恭应一声,退到一边,寒山重走进两步,低沉的道: “秦洁,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缠绵,而这些,我们都要依照江湖上的传统规矩来解决,不论这件事情的始末是谁有错,但是,它已发生,换句话说,寒山重与你们白龙门的仇怨已经结了,以前的事,我们不必再提,从很久以前,你与我,即是仇人了。”秦洁仰起头来,抽噎着,语声却平静得出奇: “寒山重,你不杀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会忘记今天你灭我白龙门的仇恨,我要亲手杀死你,然后……”寒山重镇定的没有出声,秦洁却凄然一笑,道: “然后,我和你一起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就没有生趣……”冷冷一笑,寒山重轻蔑的道: “我不是小孩子,秦洁,假如事情像你所说,那么,你早已该殉我于地下了,不要忘记,我自中毒受创突围后,没有人相信我能活着……”秦洁惨淡的笑笑,她平静的道: “是的,没有人相信你能活着,但我信,我知道你坚强的毅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能,只要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间,寒山重,我早就准备好了,与你同穴共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寒山重觉得有一股凉气自心底升起,他正要出言相驳,室外,一条粗壮的人影已掠了进来,这人,正是虬髯张目的呼浪迟元! 迟元一步踏人,已扯开宏烈的嗓子叫道: “票院主,她妈的白龙门竟然尚想以巫邪之术诅咒于你,真是混账到了极点!”寒山重双目一冷,比道:“迟元……”迟元连忙喋声,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的道: “院主,方才属下扫荡白龙门残余之际,发现在这幢屋子后面一个风景极佳之处,竟然有一个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墓碑上……”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说下去。”迟无咽了口唾沫,换了手握刀,低沉的道: “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着,刻着‘寒山重秦洁夫妻之墓’,而且,墓石未封,里面的一双铜棺并.未拢着,衾被俱全,看样子,还有人天天去打扫哩……”寒山重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舔舔嘴唇,叹了一声,心里在狂叫着: “怎么办?老天,这怎么办啊?”迟元的目光向秦洁溜了两转,鲁直的道: “院主,这一老一少大约就是秦鼎父女了?”寒山重面带缓缓的点点头,迟元粗厉的道: “那么,院主,现在动手宰了吧?他们父女两个刚刚可以用得上那座鸳鸯家……”站在门边的司马长雄急忙向迟元使着眼色,寒山重已蓦地瞪了迟元一眼,脸孔冷如严霜,好不威煞!迟元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位浩穆一鼎,实在是打心眼里含糊,寒山重这一眼,瞪得他一激灵,赶忙闭上嘴巴,有些尴尬的退后两步。 寒山重微阖眼帘,半晌,他冷冷的道: “长雄。”司马长雄赶忙踏前三步,躬身道: “长雄在。”寒山重吁了口气,低沉的道: “带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龙洞。”司马长雄答应一声,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将秦鼎及秦洁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吩咐迟元道: “秦鼎病势严重,迟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叫他死去,你立即去请随来的陈大夫为他诊治,记得要快。”迟元恭谨的应是,行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身嗫嚅的道: “那么,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毁去?看着实在有点扎眼寒山重怪异的笑了一下,缓缓地道: “留着吧,日后,自己也可以回忆一下,竞还有人记得为我寒山重准备最后安寝之地,迟元,想想,这不是也极美么?”金刀呼浪迟元楞楞的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这间卧室四周扫视了一遍,寒山重走过去推开一扇小巧的桃花心木门,门口那边,看得出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色的淡色家具,水红的罗帐深垂,精致的小几锦凳衬着壁间几幅工笔仕女图,一方刺绣了一半的女红随意的丢置在一张锦垫上,寒山重轻轻拾起,昭,上面,绣的是两只比翼鸟,在绣绸的那一边,用灰色线刺着淡淡的云彩,与整个画面的生动极不调和,令人第一眼看去,便生有一种空虚而落寞的感觉,好象这双比翼鸟的翔飞是永远没有终止的,永远没有结果的,飞向缥缈,飞向不知处的灰暗里。 心弦颤抖着,寒山重深长的叹息,将这付绣绸招好置入怀中,他向室内浏览了片刻,又走到一个小巧的梳妆台之前,迟疑了一会,他慢慢抽开了这顶层的小斗,里面,放着儿件钗环之类的首饰,两把玉梳,几小瓶桂花油,杜娟汁之类的女人妆饰的用品,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这些寻常的对象竟会有着伤感的情怀,他轻轻关上了,又抽开下面的一只小斗,待他目光瞥及里面的一个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脏里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吸了口气,他拿出那方小盒,小心的打开,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几片染满了鲜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经晓得那几片染了血的碎布会是谁的,不错,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龙门高手重围的那一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极重的外伤,这些布片,定是那时连肉削落的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收藏起来呢?她真是强烈得如此忘不了,-不下么?”寒山重掀开布片,在下面,是几根谨慎包在一张素纸中的头发,两张窄窄的小笺,一颗象牙质的衣领,以及,以及一个精致的小银杯! 看见这银杯,寒山重全身震栗了一下,是的,他仍能认出这只银杯,就是当时置有“龟花”剧毒的杯子,也是这只杯子,盛满了酒灌人他的肚里,险些使他遗恨终生!那几根头发,寒山重推想,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寒山重仍然记得,有一次,秦洁几近疯狂的拥着自己,双手用力搓揉抓扯,这颗象牙纽扣,一定就是那时被她扯落的,想不到,她竟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小对象都保留了起来。 两张小笺,都是寒山重的笔迹,一张是他随意涂写的一阙“念奴娇”,另一张,则是他在秦洁十九岁生辰时,遣人送上寿礼顺带的祝词,而在寒山重放荡的某些日子里,在他认为与秦洁逢场做戏的一些时光里,也只有这两张小笺算是他正式留笔的信函。 这时,寒山重的脑子里实在混乱到了极点,心头不停的波涛汹涌,他想推理出一个头绪,但却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实在可怕,这爱,果真是如此强烈,又如此深邃得无以自拔么?老实说,在寒山重横行武林的日子里,曾与不少美丽的女孩子有过交往,但是,因为寒山重生性狂放,而且眼高于顶,更为了追寻到他心灵深处的一个用理想堆砌的影子,所以他与以前的任何一个少女为伴,都采取一种若即若离,不温不火的态度,或者有过缠绵,但在寒山重来说,这仅是一种男女之间的例行过程而已,在这些少女之中,寒山重也有过喜欢的,可是,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未到达令他自己热烈爱悦的深度,更没有一个符合他最原始的理想与追求,秦洁是寒山重比较喜悦的一个,但是,寒山重心里明白,她也并没有使自己“爱”,而爱与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以前,寒山重以为秦洁和他分手后,最多只会难受一个时期而已,料不到她却怨恨得想要自己的命,在那怨恨中,却又包含了如许炙热的情意! 沉重的转过身来,他将那个小盒子塞进怀里,出了门,司马长雄已在外间相候。 小心翼翼地,司马长雄域了舰寒山重的脸色,有些忐忑的道: “院主,你有心事?”寒山重轻轻拍拍司马长雄的肩膀,微微苦笑道: “长雄,记得以后少和女孩子厮混,要专心的待其中一个,否则,伤别人的心与伤自己的心一样,结果都是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苦涩。”司马长雄怔了一下,随即会意的道: “院主,是否关于秦洁?”寒山重轻轻点头,嘴角抽搐了一下: “太浓厚,太强烈,而且,浓厚得可怕,强烈得可怕。”有点迷惑,司马长雄——的道: “院主,男女相悦之情,也会可怕么?”寒山重举步行向外面,叹了一声: “假如你是我,长雄.你便会知道个中滋味。”二人行出精舍之外,数十名浩穆壮士正静肃的立在花架;卜,火把的光辉闪耀着,空气在冷瑟中有着肃煞。 “他们呢?”寒山重转首问司马长雄。 “已由迟元押送到外面去了,长雄已经吩咐卜去,为秦鼎段那姓郝的三个预备一辆蓬车,大夫亦随去为秦鼎诊病。 弟兄们齐集九曲桥之外.随时可以启行。”寒山重冷沉的回顾望了望,道: “走吧。”‘行人在寒山重为首下,经过回廊,出厂望波精舍,司马长雄低沉的道: “禀院主、这幢屋字可要留着?”寒山重步下石阶,颔首道: “留着,也为白龙门留下一处可以供人凭吊之处。”说到这里,他忧虑的道: “萨牧非的伤势如何?伤他的那些暗器,可能淬有毒药司马长雄道: “大夫已看过了,那些碎钢上面,是淬有毒药,而且,大夫亦已认出所淬之毒名曰‘紫斑草’,此毒甚剧,不过,可以用白犀之角磨水解之,美妙的是陈大夫身上恰巧便带了一小块,现在,老萨大约正在呼呼酣睡呢。”寒山重嘴唇一动,司马长雄已微微一笑道: “院主问包川?这小子不折不扣是个拼命三郎,肩胛骨那一记十分严重,他全身上下更带了大小十多处伤,抬到大夫那里衣服完全被血浸透厂,这小子还口硬,咬着牙说不要紧……”寒山重摇摇头,道: “生命有无危险?”“没有。”司马长雄又补充道: “不过,只怕要养息三四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寒山重哧哧笑道: “这样也好,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爱蹦蹦跳跳,遇到场面又像性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横冲直闯,简直令人担心,不过,长雄……”司马长雄笑道: “长雄知道,要注意包川的补养……”寒山重笑了笑,石阶前,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叱雷,叱雷仍然如旧,看见寒山重,低低的嘶叫了一声。 微微皱眉,寒山重痛惜的蹲俯到爱马腹下,沉声道: “拿火把来:”司马长雄亲自将火把凑到一旁,寒山重自怀中取出银针,就着火光,小心翼翼的在叱雷肚腹及四蹄之间挑剔着什么,叱雷挺立着,全身的肌肉却似波浪般颤抖,头上的白色鬃毛几乎直竖起来。 半晌! 寒山重又用他的金创药在叱肚腹各处敷抹,过了盏茶时分,他才额角微微见汗的站了起来,左手掌上,赫然有着七粒染满血迹的多角形细小物体! “那是什么,院主?”司马长雄关注的问。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 “我自小灵州外的石桥冲杀进来,白龙门那位旋星筒便赐了这几粒小玩意给我,我没伤着,比雷却苦了。”司马长雄在叱雷头上抚了一下,恨恨的道: “这老小子不能恕过!”寒山重淡淡一笑,道:“是的,已经不恕了,寒山重斧下已讨回代价!”他顿了一顿,又道: “叱雷受创不重,但是,最好不要使它劳动,长雄,派专人照料他,喂以上好草料。”司马长雄恭声答应,众人已快步行上九曲桥,桥的那一端,亦约有五十余名浩穆壮士肃立相待,神钓曹耐吏迎上前来,沉声道: “禀院主,白龙门残余已经扫荡干净,方才奉迟左卫令寻到一辆篷车,秦鼎等三人及萨牧非、包川已送到车上。”寒山重满意的领首,道: “我方伤亡如何?”曹耐吏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伤亡约有六十余人,二十多名伤者已经包扎妥当,战死弟兄,已依照浩穆‘靠山归山,近水还水”的传规,就近在西淀湖内送回去了。”静默了一下,寒山重摇摇头,道: “传令所属,准备启行。”曹耐吏躬身道: “可是回到来时之处?”寒山重呢了一声之后,向前行去,近百名浩穆大汉鱼贯跟随于后,松枝火把排成一条蜿蜒的火龙,静静的沿着那座青石桥离开,来的时候,有如隼鹰淬闪,狠毒而猛辣,去的时候,像是幽魂幢幢,安宁而缥缈,经过仅是片刻,但是,小灵州上却已成为血海屠场,多少生命,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化为烟灭灰飞。 天刚亮。 百多名浩穆大汉已在一片擂鼓似的马蹄声中回到了这里,这隔着张登城有二十里地的小小村子。 拂晓的曙光,映着他们扬起的黑巾,扬起的虎皮披风,映着他们每一张带有疲惫的面孔,也映着他们背在肩头的兵刃,大多数的人身上染着血污,这血污是敌人的,或者,也有自己的。 到达那幢农家的竹篱外,约有二百名隐伏在各个角落的黑衣彪形大汉散落的闪了出来,齐齐躬身迎接一马当先的寒山重。 “一切安好么?”寒山重勒住马缰,轻轻的问。 最前面的一名大汉恭谨的道: “回票院主,一切平静。”用黑巾抹去脸上的灰沙,寒山重长吁了口气,回首向身后的司马长雄道: “长雄,叫弟兄们下马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司马长雄尚未及回答,寒山重已倏而弹起,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流星曳空,那么淌溜溜的射进了虚掩的门内,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守在门侧,两把雪亮的朴刀才举,二人已低叫一声,慌忙躬身迟到一旁。 寒山重微微一笑,温和的道: “长夜已过,你二人可以退去了。”两名浩穆大汉齐声称是。缓缓弯着腰退出门外,寒山重有点迫不及待的走到里面,才要伸手推门.门儿已“呀”的启开,一张明丽而妩媚的面庞,似一朵迎着朝阳的花朵,那么清新而甜美的对他微笑。 寒山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刚刚张开,又轻轻的垂下,朝着眼前的人儿做了个苦笑。 “为什么不拥着我?”梦忆柔低声说。 寒山重摸摸下颔的胡根,才只─夜,就都钻出表皮来了,硬得有点刺手,而且,身上的血污也脏得可以。 “你实在艳光照人,柔。使我有点不敢逼视了,你看,我身上多脏……”寒山重依在门框之旁,视线贪婪的紧盯着梦忆柔身上。 梦忆柔轻雅的笑笑,像一只小鸟般依惧到寒山重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俏脸儿不停的擦着寒山重的下额。 哧哧笑了,寒山重用左臂楼着梦忆柔的肩头,疲乏的行向室内,脚后一带,已将门儿关上。 挟着寒山重坐到床上,梦忆柔端来一张小凳子放在寒山重脚下,让寒山重的双脚抬起搁在小凳上,一杯热茶递到寒山重手里后,她蹲在‘旁,捏起两粉团似的小拳头轻巧有致的在寒山重腿上捶了起来。 “昭─”寒山重闭起眼睛,长长的吁了口气,舒适的啜了一口热茶,这韵味,足极了,也甜极了。 梦亿柔俏细的一笑,道: “山重,昨夜我好担心啊,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寒山重睁开眼睛,沉缓的道: “夜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还想你,从离开你到现在,虽只一夜,在我来说,宛如过厂很长久的时光了……”梦忆柔婿然一笑,道: “很累?”寒山重叹了口气。道: “心里很累,小柔,今夜,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些事情耽搁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有人说,甜蜜得到了最后要幻灭之前,才会觉得过去的那─大段过得太糟塌了.我不要如此,我要把握住现在.把握住眼前……”梦忆柔惊栗的望着寒山重,鲜红的小嘴半张着,良久. 她才幽幽的道: “为什么说这些不吉祥的话?山重。我们说过我们永远不分离,山重,我们互相互答应过。你为什么又这样说?”寒山重深深的凝注她,缓缓地道: “别多心,小柔,我只是指和你在一起时,日子像是过得特别快,你知道,人的一生。往往就容易在幸福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的过去,待到感觉可贵,临大限之期也就近了,小柔,生命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与大自然的生息相轮转抗衡……”梦忆柔慢慢站起,依到寒山重身边,将唇儿凑到寒山重的耳旁。 “那么,山重,便是我们老了,死了,我们也要葬在一起,埋在一起,让我们的骨骸被风化了,被早啮了,但灰烬也要揉在一起,渗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的身体长有你,你的身体长有我……”寒山重伸臂搂过梦亿柔,感动的道: “在我们生时,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能夺走你,当我们去了,小柔,就像你说的,化为灰泥也要相渗相揉,我们在空中飘,在风里滚,在云里浮,在水里流,你要跟着我,我携着你,你永是我的小柔,而我……”梦忆柔平躺在寒山重怀里,喃喃的道: “而你,你永远是我的山重……”寒山重轻悄悄的在梦亿柔颈项上吻了一下: “昨夜,我已在情势许可下,尽量给白龙门的人生路走“谢谢你,山重,我多高兴你会听我的话……”“昭……”寒山重想了一下,又道: “记得我以前向你提过的秦洁?”梦忆柔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 “记得,不会杀她吧,山重?”“没有杀她,但是将他俘掳来了,还有她的父亲及白龙门十大高手的第三位,今后,他们将在浩穆院里渡过一生“那……他们住在哪里?”“是个好地方。”寒山重撇撇嘴唇,接了下去: “困龙洞。”梦忆柔眨眨眼,摇头道: “不要,山重,我听说那是个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若是你不下令释放,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寒山重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情的道: “秦洁,她还是……还是那么疯狂,真叫我不舒服梦忆柔迷惑的微微仰起身子,有些紧张的道:“疯狂什么?疯狂的爱你!”闲闭眼睛,寒山重缓缓地将他在望波精舍里发现的一些事物及那座鸳鸯家的事,毫不隐瞒的向梦忆柔述说了一遍,良久,梦亿柔没有出声,她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柔滑的背部轻轻波动着。 讲完了,寒山重低沉的道: “我自生以来,还没有遇见过思想如此可怕的女孩子他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已觉得胸前的衣襟凉冰冰的浸湿了一大片!“小柔,小柔,你怎么1,?”寒山重急惶的低下头问。 梦忆柔的双肩耸动着,没有回答,寒山重轻轻将她扳了过来,泪痕已经沾满了这位美丽姑娘的面颊。似一朵带露的茉莉,怜人极了。 寒山重心痛的搂紧了她,哑着嗓子道: “小柔,为什么你忽然伤心起来?小柔,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梦亿柔抽噎了一下,摇着头,断续的道: “不……山重……你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她实在可怜……”寒山重眸子里有一片怪异的光辉,他看着梦忆柔,沉痛的道: “你哭泣,只为了她可怜?”梦忆柔又泪水轻淌,垂着头: “我……我还伯……还伯……”寒山重平静的道:“还怕我受不了她这强烈情感的束缚,再回到她的身边去,是么?”紧紧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梦忆柔双肩耸动着,语声细如游丝: “别生我的气……山重……别生我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轻轻吻着梦忆柔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寒山重悠悠的道: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小柔,你要知道。真正的情感是要经得起考验的,而这考验。包括丁人活着所可能发生的─切波折,包括厂时间,包括了双方本质上的任何优势。小柔,你要永远记得,寒山重今生今世,只爱你─个人。”梦忆柔抬起脸来,那张俏脸儿,惑怜照人,她抽噎了一下,低怯的道: “只是今生今世?”寒山重猛烈的抱紧了她,嘴唇似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语句诚挚: “今生,来世,千百辈子。小柔,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个长长的,甜甜的吻,由梦亿柔在泪水里印上了寒山重的唇,那么长,那么甜,那么醇厚,那么浓烈,彼此间的心贴得更紧,呼息相隔,假如能并为一体,他们会早已如此做了。 有些透不过气来。寒山重稍稍推开了梦忆柔.望着那张配红如醉的脸蛋儿,寒山重哧哧笑了。 “小柔,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小醋坛儿,不过,我喜欢你这样.因为这正是证明你爱我爱得如何深切……”梦忆柔面庞上泪痕未干,她羞涩的一扭身子,半侧过脸去,寒山重却在她一扭身躯的时候皱了皱眉,牙齿咬了嘴唇一下。 心肝是水晶做的,梦忆柔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惶急的掀开寒山重的虎皮披风,在寒山重的肩头,有一滩己成紫乌色的血迹,已透过层层的绷布,印在虎皮披风的金黄色纹理上! “你又重伤了,山重?”梦忆柔心痛的呼叫着。 “小伤。”寒山重展眉一笑。 “仍然比不上蟠龙山下那一次来得厉害,小柔,在彼此以生命为赌注的格斗里,没有人会存有慈悲,你要杀人,别人也正想杀你呢。”梦忆柔打了个寒噤,喃喃的道: “你说得多可怕,山重,我好象觉得有些血淋淋的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寒山重笑道: “对了,小柔,在江湖上混,就正要适应这种味道。”一骨碌坐了起来,梦亿柔亲自为寒山重端了一盆热水,又在一个革囊中取出一些洁净的绷布及金创药等物,温存的为寒山重换起药来- 着眼,寒山重“呢”了几声: “奇怪,小柔,你给我换药,怎么比我自己匆匆包扎时舒服多了?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感到有点……有点……”“有点什么?”梦忆柔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热水替寒山重洗擦伤口。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道: “有点甜。”小巧的鼻子皱了一下,梦忆柔轻轻为寒山重敷上金创药,哼了一声: “只要在三十年后你还有这种感觉就好了。”包扎妥当了,梦忆柔净了手,端茶给寒山重吸了一口,门外,司马长雄的声音已低沉的响起: “禀院主,白龙门泰洁要求遏见院主一面。”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她有什么事?”门外的司马长雄似是犹豫了一下,梦忆柔一双美丽的眼睛眨呀眨的,斜着头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道: “长雄,你先去,待我问过一个人再说。”司马长雄在外面恭应一声退去,梦忆柔轻轻在寒山重腿上拧了一记: “你去就去嘛,何必故意挖苦人家?哼,浩穆一鼎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又有谁拦阻得了呀?”寒山重翻身站起,在梦忆柔颊上一吻,笑道: “好丫头,待寒山重日后好好蘑菇于你。”—— alf扫校 第5章 生死两难 不效鸳鸯 在最尽头的一问土屋之内,这间土屋阴暗而牢固,想是这家屋主人原来堆放杂物之处,前后有两进。 六名浩穆壮士把守四周,戒备得十分严密,此刻,司马长雄正陪着寒山重到来,现在,太阳尚未爬到中天哩。 一名浩穆大汉启了门,躬身退到一旁,寒山重雍容的踏进屋去,一阵腐霉之味,在他进屋的同时已扑鼻袭来。 土屋正中的屋梁上,垂挂着一盏晕沉沉的桐油灯,外面虽是大白天,在里面却晦暗得紧。几堆稻草平散的倒置地下,秦洁正孤伶伶的坐在一堆稻草上,只这一夜之间,她的容颜已显得憔悴了许多。 寒山重微一颔首,司马长雄已静静的退出,晕沉里,秦洁的一双眸子毫不眨瞬的盯注着寒山重,那目光,令人不能逼视。 极为平静的,秦洁苦笑了─下: “如今,寒山重,我们的立场已完全不同了,想不到与你相爱一场.却换来了今大这种待遇。”寒山重挺立着.深沉的道: “至少.这里比困龙洞的水中来还好得多。”秦洁咬咬下唇,轻轻的道: “山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别这么叫我,秦洁,这韵调,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怔了怔,秦洁幽幽的道: “人家都说你狠,在以前,我一直体会不到,现在我才深深的觉得,山重,你是真的狠。”寒山重吁了口气,双臂环抱着: “我并不狠,因为,至少我还比不上你狠,秦洁,假如要我用以前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来对付你,在我还做不出,而你,秦洁。你却做得很顺贴,顺贴得完美极了,所以,方才你的那句话原应该换上你的名字由我来说才对。”沉默了一会,秦洁道: “山重,你真的忍心叫我父女永生不能再见天日?”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不,只是二十年。”. 秦洁忽然古怪的笑了,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 “二……十……年……”寒山重沉着脸,语声如冰: “是的,二十年,我们都知道,人的一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快乐的日子永远过得容易。而痛苦的时光则长远得迟缓,秦洁。你应该想─想。为什么你会换来这二十年的痛苦生活。”秦治悲哀的摇头,道: “山重,我并不怕那水牢里的黑暗日子,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要明白,为什么我要你死,山重,因为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你抢去,我实在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楚……”寒山重眸子里的光芒黯了一点,他迅速叱道: “不要说了!”秦洁一仰头,倔强而又怜人的道: “我要说,我一定要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要你赤裸裸的知道。寒山重,你是聪明人,在我有生至今,没有遇上比你更有才华的青年,同样的,也没有遇上比你更为狠毒薄情的负心人,寒山重,如若你不爱我,为何在那个时候来逗引我?为何又在多少个花月良宵伴着我?为何又说一些只有相悦间的男女才能说的话?寒山重,我要你说,你如果说不出来,你就是薄幸,就是负心,就是诈骗感情!”咬着嘴唇,寒山重平静的注视着她,半晌,寒山重低沉的道: “秦洁,你大约明白,在我与你之前,我亦曾有过很多女孩子在一起。”秦洁冷冷的点头,寒山重又道: “那么,我曾否说过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决定娶你的这些话?”苍白的脸儿抽搐了一下,秦洁凄然摇头,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当男女在一起,发生情感,一些寻常的言谈与动作,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并不一定含有意义在内,而因双方认识的深度及本质的迥异,所感受的浓淡也不同,秦洁,我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你,但是,却不能爱你,因为你的性格与我太不适宜,你是一个好伴侣,但不会是一个好妻子,秦洁,你要知道,伴侣可以聚散,而妻子却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秦洁缓缓垂下头去,苦涩的道: “你……你没有试,为何断定我不能为你妻?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寒山重轻喟了一声,道: “这可以从平时的言炎行事中看得清楚,人的一生,若要件件事都试一遭,那什么事也会迟了。”秦洁轻轻用手绢儿拭印眼角,哽咽道: “山重……我求你一件事……”寒山重道: “请说。”努力平静了一下,秦洁幽幽的道: “山重,今生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以后,我决不再烦你,永不再缠你了……”闭闭眼睛,寒山重低低的道: “你说。”秦洁的语声冷得像雪,平得似水: “山重,请你用你的‘金蛛指环’套在我的手上,待我去后,求你留下我的一双眼睛于你那装着不朽药水的银晶盒里,让我永远看着你,山重,我虽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但我知道你那金蛛指环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戴过,山重,求求你先给我戴,就算是你送给我的来生饰物吧……”说着,秦洁的泪水已流满了腮.但她却强制着自己不哭出声,那模样,比嚎淘大哭犹更要令人心酸。 “金蛛指环”,是一枚白金镶着红宝石的珍贵戒指,那颗硕大的红宝石上,有一付天生的纹图,这付纹图在红宝石的里面,都是纯金造的,像一只蜘蛛,那纹图的圈缘是如此巧妙,组成是如此细致,像是一个雕刻名匠的呕血之作,其实,这图形却是天然就存在那枚红宝石之中的,这枚指环,寒山重已珍藏了十五年之久,但是,这却是一枚残酷的杀人利器,与他华贵外表所显露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的!这枚金蛛指环的白金部分一点针尖大小的突出点,这小小的突出点并不尖锐,更不锋利。而又小得看不出,当套在人们的指上,不会令人想到有任何异样,但是,这小小的一点却较其它指环各部分更接近皮肤,磨擦皮肤,于是,最多两三天,被这小点稍微磨破了一点表皮(这磨破的一丝儿表皮,又是不让人觉得丝毫不适的),那么,蕴藏在这小点之内的天下剧毒“朱舌”便会渗入那破裂的皮肤之内,于是,当十二个时辰后,戴着指环的朋友便会感到奇渴,当他饮入第二口水之前,朱舌之毒溶于第一口水中陡然扩张十倍,这位朋友也就永远不会再有饮第二口水的需要了。 这一个指环小小的机关,是人工制造的,不算稀奇,最为怪异恐怖的还是那枚镶在指环上的红宝石,嵌在红宝石内的那个金蛛图纹,本来就是含有奇毒的一种矿物变化后的结果,这种怪异变化后形成的金色图案,在宝石中是异常珍罕而难得的,雕凿宝石的老工匠们称它为“鬼显形”,它本身即已带有无比之毒,戴在人的手上,不会有任何征候与迹象,在到了第七天里,戴着它的人就会突然在夜晚一睡不醒像一朵冬天的花朵那么凋谢得毫无生机了。 秦洁知道寒山重有这枚指环的,而且,秦洁也明白它的可怕,但是,当一个人对生命已经不再留恋的时候,那么,“可怕”这两个字眼又算得什么呢?现在…… 寒山重像一尊石像般凝注着秦洁,目光里的神色古怪而又深沉,如一口千年古井,没有人知道那里含蕴着什么意思…… 缓缓地,寒山重开口道: “秦洁,二十年后,我还你自由。”秦洁悲凉的一笑,道: “二十年后,山重,你还我一个什么样的自由?衰老、孱弱、憔悴、迷茫的自由?还我一个华发苍苍,满怀破碎的自由?”寒山重脸孔的肌肉紧了一下,他生涩的道: “活着,比死了好。”秦洁摇摇头一一那摇头的动作,实在令人心痛,她低细的道: “山重,求你,求你给我一个众远的安宁,我实在已受不了这些打击,这些悲苦,这些空虚了啊……”寒山重忽然暴躁的一挥手,怒道: “秦洁,你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天下之大,比我好的男人多得很,为什么你就如此丢不开,舍不下?”温柔极了,秦洁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的望着寒山重,嘴角痉挛着,却没有说一个字,那目光,像万缕丝、干缕情,缠绕得紧。 寒山重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愤怒的转回身去,又蓦地转了回来! “秦洁,你不要逼我,寒山重不是仁心慈肠的人,我只是不忍要你死去,但却决不姑息你,寒山重不会忘记所受的痛苦,寒山重不会忘记在鬼门关上挣扎时的誓言,秦洁,你狠、你毒、你自私、你”秦洁含着泪微笑,怯怯的接上: “我更爱你。”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寒山重嘴巴袁张了半天,废然长叹…… 他怔怔的望着秦洁,良久,喃喃的道: “秦洁,这样对我,你叫它是爱?”秦洁肯定的点首,寒山重吁了口气: “太可怕了,秦洁,太可怕了……”低柔的,秦洁在语声里像是剖开了她自己的心,那么血淋淋的,赤条条的,没有一丝儿保留;“山重,那并不可怕,那很甜美,真的很甜美,我一直幻想我们将来的时光,迷醉于那或者永远不能实现的日子,虽然一切都是空虚,却空虚得如此安适,如此馥丽,使我再也不愿回到眼前,眼前,除了冷,除了涩,除了悲哀,除了泪水,还会有什么呢?何尝还会有一丝丝儿什么呢?”寒山重缓缓的退后了两步,脑子里尽力想着梦忆柔,尽力想着自己的誓言,尽力回忆着以前所受的苦楚,可是,秦洁的语声,如一根飘浮在空中的游丝,淡淡的,却又幽幽的继续传进耳中: “在梦里,我喊着你的名字,哭着醒来,在寂寞里,仿佛时常听见你的呼吸,仔细追寻,却又茫然无踪,我不相信你会死,虽然,我希望你死,希望你的遣骸能被寻到,我会陪着你同葬一穴,同卧一棺……”冷厉的叱了一声,寒山重拾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挥到秦洁脸上,清脆的一响,使她整个人都仰跌在稻草堆上一屋外的木门轻响了几下,司马长雄的声音小心的传了进来: “票院长?有需要长雄之处?”寒山重抹去额上的冷汗,强自镇定: “不。”外面声音沉寂了,极为艰辛的,秦洁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左颊,清晰的浮突着五条鲜红的指印,她坐好了身子,怔怔的,一动不动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柔和而安定。似是自古以来,她已是如此凝望着寒山重了。 找不着一丝儿怨恨,找不着一丁点儿愤怒,那片目光是这么柔,这么柔,柔得似水,柔得像带着血啊。 方才抱打秦洁的右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寒山重下意识的用力在衣衫上擦拭着,牙齿痛苦的咬进下唇之内。 良久……时间已经在这里停顿了。 寒山重咽了一口唾沫,低涩的道: “我……我并不想这样对你……”秦洁用手轻轻拭去口角的血渍,声音喑哑,却怯嫩得可怜: “没有……没有什么,要说打我,你早就该打了,我对你好狠,我希望你打我、甚至于杀死我,这样,至少表示你对我还有根,不是像待一截木头那样待我……不是像经过一场梦似的将我俩的以往忘得烟消云淡……”寒山重急切的道: “不,不要再说下去……”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也不觉得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听得出自己语声里含有颤抖与哽咽,这声音,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陌生! 秦洁痴痴的瞧着他。不功不移,第一次.寒山重第一次感到她的目光竟是如此历害。那凄侧。那幽怨。令人断肠!忽然悠悠的。轻轻的,门儿开厂,一个窈窕而又婀娜的身儿,似一股淡淡的轻雾一样飘人,寒山重迅速的回首望去,映人他眼帘的,是一张美丽中带着苍白的面庞……梦忆柔! 全身震了一下,寒山重急忙迎向前去,有些失措的道: “小柔,你……你不该来这里……”梦忆柔一言不发,美媚的眸子凝注着坐在草堆上的秦洁,秦洁也怔怔的望着她,说不出那四只眼睛里含蕴着什么意义,但是,显然的,此时此景,并不是她们站在如许地位而应该相见的地方。 终于,秦洁哆咳了一下,喃喃的道: “你……你真美……”梦忆柔微微笑了,那笑,实在今人沉醉,像冬天的阳光,有着温暖,以及沁人心脾的舒适,她侧过脸儿,悄声问: “山重,这位,就是秦姑娘?”寒山重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梦忆柔望着寒山重,有些怪异的笑了一下。轻轻的道: “山重,我想,秦姑娘是个女孩子。不适呆在这种地方,是不?”寒山重抿抿嘴唇,苦涩的一笑道: “忆柔,这个问题让我来处理,好么?”梦忆柔甜甜的理理头发,婿然笑道: “不,应该交给我。”哧哧的笑了,寒山重沉下脸来: “小柔,秦洁是我的仇人,她曾多次谋害于我,小柔,寒山重身为浩穆一鼎,你不可忘记。”梦忆柔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缓缓的道: “但是,山重,我将是你的妻子,而秦姑娘依旧是爱着你,你……”迅速的,寒山重打断了梦忆柔的话: “小柔,请不要再说下去,这件事我来做主。”他迅速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丝锦囊,启开锦囊,一枚闪幻着朱红色彩的白金指环已拈在寒山重手上,那枚指环华贵而夺目,但是,却蕴藏着死亡。 秦洁默默的望着寒山重,凄然道: “山重,你早已应该这样做了……我……我想……我请你亲自为我戴上……”寒山重一咬牙,大步上前,粗野的抓过秦洁的右手,将那枚可怕的指环用力向寒山重的食指上套去一…… “你真要这样做,山重?”梦忆柔冷冷的旁边插上一句,语声里带着哽咽。 指环已套在秦洁的指尖上,秦洁仰着头,目眶含泪,失去血色的小嘴微微张着,鼻翅儿轻轻翕动,寒山重抓着她的手腕,站在那里有如木塑。 梦忆柔缓缓上前一步,静静的道: “山重,恕一个人比恨一个人更会得到内心的快乐!”寒山重摹地回头,面孔上的肌肉紧紧绷着,如罩寒霜,他深沉的看了梦忆柔一眼,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柔,你不应该来看秦洁的。”说完话,寒山重掉头而去,梦忆柔微微叹息,跟在寒山重身后出来。 门外,司马长雄肃身静立,寒山重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回自己住的堂屋中。 梦忆柔怯生生的挨到寒山重身边,用手去按寒山重背负的手…… 转回身来,寒山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注视着她,那眸子里的神色,实在冷酷得伯人! 梦忆柔心腔儿大大的一跳,有些畏惧的收了自己的手,委屈的咬着下唇儿,眼圈立刻红了起来。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伸出手去,又将情人那双柔荑扯了过来,低沉的道: “小柔,你难过了?”梦忆柔终于泪珠盈盈的抽搐起来,断续的道: “你……你好狠……一点话也不肯……听人家说……”寒山重平静的道: “听人家说要恕她,是么?”梦忆柔睁着含泪的眼睛凝视寒山重,寒山重深沉的道: “去饶恕一个曾经三番四次欲谋我的命的凶手?”梦忆柔缓缓垂下目光,幽幽的道: “但是……但是她的出发点是爱……她不愿你被别人抢去……”寒山重冷冷的道: “爱是这种爱法?我若喜悦于她,天下不会有任何女人能侵入我心,我若不悦于她,她便是自绝我前亦毫无作用!”蓦然一咬牙,梦忆柔鼓起胆子道: “山重,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不是爱她?”昭,寒山重差‘点笑厂出来,他想,弄了这么久。大约只有这句话才是梦忆柔真正想问的话。 他用力摇摇头,坚决得似泰山矗立不移,梦亿柔又紧张的道: “你一点都不爱她?”寒山重再次摇头,道: “不,虽然也曾喜欢,却不是爱。否则……”“否则什么?”梦忆柔已不觉依到寒山重怀中,一颗心儿提到了口腔。 “否则:”寒山重笑笑: “就轮不到你了。”梦忆柔长长的吁了口气。平和得多的道: “既不爱她,又何必恨她?山重,放她去,好不?”寒山重双目一冷。又瞬而温和。道: “小柔,你听我说。我是一院之主,浩穆之鼎,假如我这样轻易放掉一个曾欲数次谋害于我的人,那么,别人会说我太善欺了,小柔,浩穆院有浩穆院的规律,他们必须知道,想杀人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偿……”梦忆柔深深的看着寒山重,静静的道: “所有的声誉、规律、威名,山重,都是以你为中心,对不?”寒山重微做─愕,点头道: “当然。”“那么,”梦忆柔严肃的道: “归根结底,你是我的丈夫,难道说,丈夫不该听听妻子的话吗?”寒山重舔舔嘴唇,尚未回答。梦忆柔已紧跟着道: “山重,你也替我想想,我们将来如果住在浩穆院,我们是夫妻,但是,却有一个爱你极点人也在那里,我不知你心里如何想法,我却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寒山重低低的道: “不是住在‘起,她会住在困龙洞,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偿还她的狠毒与罪过!”梦忆柔摇摇头,道: “都在一个屋檐之下,山重。隔得这么近,我老实说. 我更不愿一个曾经那么深爱过你的人在我们看得见、听得见的地方受苦受难。”寒山重有些迟疑了。他喃喃的道: “你……”“我并不怕她会在你心中稍微挽回你对她的情感,因为,我知道她挽不回,我知道你所有的爱全已给了我。但是,山重,人心不是铁铸,她曾深爱你,看在这一点上.你就恕了她应受的苦吧,山重,我求你……”寒山重沉思良久,悠悠叹息: “小柔,今后你的心不可太慈,否则。你会使我很多事不能放手去做了。”梦忆柔惊喜的望着她这生平第一个挚爱的人,欢愉的道: “你答应我了?山重,你答应我了?”无奈的摊开手,寒山重苦笑道: “怎敢不允,又怎能不允,我实在怕你的泪水……”梦忆柔高兴得像一只小云雀一样扑在寒山重怀里,顾不得在光在化日之下、深深的给了寒山重一个甜吻,悄悄道: “假如你能收手,会有很多人能活下去,为了这些生命,山重,我宁愿多哭几次,记着……”寒山重撇撇嘴角,接上道: “当然我还记着:极刚必折!”又在寒山重的颊上亲了一下,梦忆柔清脆的叫: “司马右卫,司马右卫……”司马长雄应声出现门口,躬身道: “长雄在,不知姑娘有何吩咐?”梦亿柔急切的道: “右卫,麻烦你把秦洁秦姑娘放了,还有,白龙王秦鼎以及姓郝的也一起放他们离开……”司马长雄呆了一呆,道: “这……”口里应着,他的眼睛已迅速瞧向他的主人,目光里包含了征询。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 “就放了吧。”司马长雄低低的道: “票院主,纵虎易,收虎难,我们毁了白龙门的基业,他们若一旦脱离束缚,很可能成为祸患,请记住他们的仇恨与报复之言!”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嘴角,道: “寒山重不会忘记,但是,他们若想报复,一定也会知道要对人生了无留恋以后再来。”司马长雄深深躬身,缓缓退去,寒山重忽然又将他叫住,沉着脸道: “长雄,我不再见他们的面,记得告诉他们,若果他们心中怨恨难消,那么,大威门将永远为等候报复者而开2”司马长雄连连应是,转身出去,寒山重有些疲乏的捏捏手臂,梦忆柔已轻轻上来为他推揉。低悄的道: “谢谢你,山重。”寒山重抿抿嘴,道: “罢了。”梦忆柔有些怯怯的凑上唇来,寒山重瞧她那样子不禁哧哧笑了,不待梦亿柔藏向怀中,己一把搂住,如饥如渴的狂吻起来。 良久一─ 梦忆柔悄悄的道: “你累了,歇会儿吧?”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我们即将赶路。”“赶路?这么急,要上哪儿?”梦亿柔一下子有点迷惑。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她的面颊上重重的吻了一记: “我老婆的娘家……五台山!”—— alf扫校 第6章 故园亲情 喜中还忧 这里,寒山重十分熟悉,他曾在此与梦忆柔分手,然后,又几乎在大飞山庄演出一幕悲剧,昭,那条不算太陡的山道,那周遭的树林,那不淡的云,轻轻的风,只是,现在山道变得宽深了一些,树叶儿也黄萎了,云和风,都带着寒瑟的意味,不过,这一次来,与上一次亲送梦忆柔至此,心情却大大的不一样呢。 望着眼前那隐约藏在云雾中的,似是五指插天的高耸峰顶,梦忆柔激动的泪光盈盈,她凝注着前面,语声有些颤抖: “山重……我们回来了……”寒山重轻轻揽着她,深情的道: “是的,我们回来了。”梦忆柔闭闭眼睛,使在眼眶中流转的泪水不致淌出来,她喃喃的道: “这些个日子,山重,我宛似与娘分别了十年……五台山,多美啊,这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这些日子来,娘与舅父一定惦念我惦念你了……”寒山重抿嘴一笑,低沉的道:“小柔,令堂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这是一定的,你猜,她们现在正在做什么?”梦忆柔眸子里浮起了一片梦也似的光芒,这片光芒流幻着异彩,美极了,艳极了,也安宁极了: “我想……想,娘现在大约是在午睡……不,一定是在绣那朵牡丹,那朵白水绸子上的牡丹,啊,那是我出来之前的事,现在一定已经绣好了,喂,可能娘正在推开那扇半月窗向山下凝望,只要转过前边的一块大白石,娘就可以从上面看见我们,啊!山重,娘正在做什么?”寒山重回头望了跟在身后三丈之外的司马长雄一眼,哧哧笑道: “小柔,我有一个比猜更确当的办法可以知道令堂此刻在做什么。”梦忆柔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的问: “什么办法?你,你会占卦?”寒山重一拍梦亿柔骑的“追日”马,大笑道: “现在就到大飞山庄去拜见令堂。”泼刺刺的马蹄声,掩不住梦忆柔甜美诱人的娇嗔,寒山重策马追上,边回头道: “长雄,前行开道。”司马长雄单骑奔前,遥遥领先五丈之外,梦忆柔与寒山重并辔而行,低悄的道: “山重,为什么要右卫开道呢?这又不是别人的地方?”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上次来,小柔,是暗里行事,有所图谋,这次来,却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着拜山,明着来就有明着来的规矩,尤其是浩穆院的雄风不容忽视!”挺直的小鼻子轻轻皱了皱,梦忆柔软软的道: “你呀,哼,就讲究这一套。”寒山重正想笑,两声清越的云板之声已自近旁的一堆嶙峋乱石中传来,跟在这两声云板声之后,已接连迅捷的响起九下同样的声音。 梦忆柔听到声音,忙道: “山重,五台弟子拦驾问讯了。”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唇,前行的司马长雄已在马身上左右一旋,旋动间,披在背后的虎皮披风已到了手中,在头上连舞三次,口气冷厉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此言一出,周遭随即静寂,五条身着白色长衫的人影自怪石丛中长射而出,成为一字横在路前,当头一个身材魁梧的三旬壮汉向司马长雄抱拳为礼,恭谨的道: “五台俗家清字辈大弟子广泰迎豪士大驾。”司马长雄翻身下马,还礼道: “不敢,在下浩穆院右卫司马长雄,浩穆一鼎已偕梦忆柔姑娘齐返宝山。”高大汉子朝司马长雄肩后一看,急忙用力一拍双手,惶恐的道: “浩穆院主驾到,本派弟了列队欢迎。”随着他的呼声,自山道的两旁,拥出来七八十名白衣大汉,肃静而利落的排列道路两侧,齐齐躬身竖刀行礼。 寒山重并不下马,在鞍上做了个罗圈揖,沉声道: “末先投贴,贸贸然来,礼数不周之处,尚请各位兄弟见谅。”那叫广泰的壮汉眼皮子也不敢撩一下,恭敬的道: “寒大当家太客谦了,久仰大当家英名盖世,名震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果然英挺俊拔,超脱不群,能识大当家容额,广泰甚觉荣幸有加。”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广兄谬誉了,寒山重承当不起。”梦忆柔在旁捂着小嘴一晒,道: “广师兄,你今儿个哪来这么多酸溜溜的词啊。”广泰抬头望向梦忆柔,掩不住兴奋的道: “梦姑娘,你可回来了,前些天来,可不知道将总执法及老太太急成了什么样子,打半年前,已有好几拨人下山寻你都未寻到哩。”梦忆柔婿然一笑,道: “我很好,一直住在骑田岭浩穆院。”广泰“啊”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山路上,弯过一片小林子,三条人影已星飞九泻的奔跃而来,寒山重眼尖,只一眼看去,已笑笑道: “于执法到了。”语声甫落,奔来的三人中,第一个果然正是五台的大执法……八回剑于罕,紧随于罕左右的,一个是位胖敦敦,白嫩嫩的中年和尚,另一个则是留着三绍青须的四旬文士。 于罕一见寒山重,激动的高呼一声: “寒少兄……”寒山重飘身下马,长揖道: “五台一别,几如隔世,于执法,你老可好?”于罕抢步上前,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仔细端详,语声有些抖索的道: “自少兄离去,于某以为今生今世,无缘再与少兄相会人间,天可怜见,少兄竟得以不死,少年英才,不致因而天折,正是皇天有眼,庇大慈大仁者于冥冥之中……”寒山重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他强忍住心中的感动,深沉的道: “寒山重不能再说什么,于执法,山重自内腑里感谢你的关怀与器重……”于罕咬着嘴唇,那么真挚感恩的望着寒山重,眸子里,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英雄情,侠士意。 怯生生的,一个低细的语声响在于罕身侧: “舅……你老人家不理甥女了?”于罕猛的转头,老泪夺眶而出,他一把搂住扑到怀中的甥女,哽咽的道: “你可回来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梦忆柔紧紧傻在舅父的怀里,嘤嘤低泣起来,风,拂着两人的衣衫,萧萧的,但却有一份热流激荡在每个人的心间,这热流,不是别的,是亲情,是真爱。 悄悄的,胖和尚走到寒山重身前,极为庄重的合十一丰l: “老衲归玄,吞掌五台派‘万雄寺’,仰慕寒施主多年的威仪,尚请施主不吝教诲。”寒山重正待客套几句,那蓄有三绍青须,看去飘逸洒脱的中年文土已朗朗笑道: “不才季子昂,守着本派的藏经楼,寒兄,不才有礼了。”说罢,这位季子昂长揖为礼,寒山重一面还礼,心里却想: “好家伙,五台派的名手,大罗和尚龙虎僧、八回剑、弥勒胖、白猿柳须季子昂七个现在到了三个,喂,这位‘红煞手’季子昂闻说性情狂放不蹶,看样子,果然不差!”寒山重笑吟吟的道: “胖弥勒归玄大师、红煞手季兄台,二位便是不报名,在下也知道是二位到了,劳及二位大驾,寒山重实太歉然。”季子员一挥大袖,哈哈笑道: “寒大当家:‘沉霭古道雨霏霏,遥闻魂梦愁百回’,这两句话武林谁不知晓?提起寒山重三个字来哪个不自心眼里打个哆嗦?大当家,只要阁下记得起不才这几块老骨头,就是再多跑几趟来迎你大驾也是值得的。”寒山重连道不敢,胖弥勒已转过头去,恢谐的道: “老于,你还在洒什么伤心泪?把来宾冷落了也不怕落个慢客之罪么?”于罕拭去泪水,轻轻拍着自己甥女,有些窘迫的道: “狗肉和尚,少寻本执法的开心……”一旁的季子昂已经注意一直垂手肃立在寒山重身后的司马长雄,他向司马长雄细细的打量了片刻,凑前一步,诚挚的道: “这位兄台高姓,在下季子昂。”司马长雄抱拳一礼,静静的道:“浩穆右卫,黑云司马长雄。”“喝2黑云!”季子昂大叫一声,兴奋的道: “早闻寒大当家左右双卫功力盖世无匹,今日得见司马兄,端的精沉稳练,华仪内蕴,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司马长雄含蓄的笑笑,寒山重已经为他一一引见,归玄大师向前张望了一会,道: “寒施主,只有施主等三位来么?”寒山重平和的道: “在下等此次出门有三个原因,一是淬袭白龙门,二护送梦姑娘回五台山,三么,三则欲往南疆一行,本来有二百余人,在下恐怕人多招摇,己令迟元率着他们返回浩穆院去了。”于罕一听,忙道: “猝袭白龙门?寒少兄,可曾得手?”寒山重傲然一笑,道: “一举溃之。”于罕一拍巴掌,点头道: “好,恩怨分明!”季子昂一捋长须,笑道: “总执法,该肃客人大飞山庄了,只怕梦嫂子等得慌。”于罕呵呵一笑,肃手让客,各人缓缓行向白岩,等到看见大飞山庄,昭,也已看见了早就傍门翘盼的梦夫人了! 梦忆柔高叫一声“娘”,像一只乳燕般投向张开双臂的梦夫人怀中,那位美丽端淑的夫人,-时清泪流淌,咽不成声,母女二人拥着,抱着,诉说着,骨肉之情,流露无遗。 大家静肃的立在一边,欣慰的同享着她们母女重逢的欢愉──以及眼泪。 良久…… 于罕轻轻上前,分开了梦忆柔与她母亲,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梦夫人这才醒悟过来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她不舍得放开爱女向寒山重微微一福,慈祥而亲切的道: “寒少侠,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看见你尚健在人间的事实更令老身高兴了,寒少侠,你好?”寒山重恭谨的行礼道: “夫人关怀,在下深为感激,谢谢夫人,在下很好。”于罕拉着寒山重,边向乃妹道: “妹妹,我们进去说话吧,寒少兄二位与柔儿远程归来,到现在连口茶水还未沾唇呢?寒山重端庄的一笑,在梦忆柔的搀扶下,让客人庄。 大飞山庄,仍是老样子,这些日子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异,除了栽植的花儿有些枯萎憔悴了。 在大厅之上落坐,梦夫人陪着女儿人内更衣净脸去了,厅中没了女人家,各人减少了不少的拘束,四个青衣下人献上香茗,于罕已催促寒山重将年来的各种经过叙述了一番。 当冲过两次茶,寒山重已简要的把话说完,于罕惊叹的道: “十几年不知道毒娘子的消息,料不到她却躲在蟠龙山上,更鬼使神差的救了老弟你一命,真是太巧了,巧得太妙了……”季子昂亦道: “不过,寒大当家放了秦鼎父女几个,只以后还免不了麻烦呢。”于罕想了一下道: “也未尽然,子昂,秦鼎不见得会将他的风烛残年投掷在一场毫无希望的赌注上,而且,不要忘记,他还有个女儿,不为别人想,他也得替自己的亲骨肉想想。”说到这里,于罕又道: “少兄,你准备何日启程赴南疆?”寒山重搓搓手,道: “来五台路上,在下已顺道造访小空寺无缘大师,但适逢大师云游未归,在下已留言小沙弥,待大师归来后即转五台山白岩相寻,只待无缘大师一到,在下便想上路。”于罕笑了笑,含着深意的道: “在五台逗留期,少兄你有何打算么?”寒山重精慧无比,于罕话中之意,他焉会听不出来,习惯的撇了撇嘴唇,他爽直的道: “不瞒执法,在下想向夫人及执法求下这门亲事。”于罕呵呵大笑,寒山重平静的道: “梦姑娘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山重才学疏浅,资质粗鲁,只怕高攀不上……”猛的,于罕坐正了身子,厉色道: “少说虚言,寒山重,你还不拜见咱舅老爷么?”寒山重一跃而起,大喜过望的跪在于罕之前: “甥婿寒山重叩请舅老爷万福金安。”于罕四平八稳的坐着,接受了寒山重三拜,一旁的归玄大师及季子昂则肃立不敢稍动,司马长雄早就远远的陪着寒山重跪在地下了,浩穆院规律森严,没有人能在院主行大礼之际尚能站立,而寒山重有生以来,膝不三曲,这跪拜之礼自是异常隆重,而且罕见,季子昂与归玄大师当然十分严肃,不敢稍有随意失态了。 于罕高兴极了,他像多少年来的欢愉全在这-时涌上面孔,两眼-成了一条线,亲自扶着寒山重站起,语声在笑里带着哽咽: “山重……山重,老夫早已与妹子商量妥当,只要你与柔儿都能活着,就一定要便你们结成夫妇,老夫果然成全了我们这个愿望,山重,自今而后,老夫与你就是一家人了。”寒山重真挚的道: “小柔如何孝敬你们二位老人家,山重也与她一样。”“好孩子,好孩子……”于罕兴奋得过了度的拥着寒山重,旁边的归玄大师及季子昂已连忙过来向寒山重新贺喜。 寒山重谢了二人,司马长雄已大步行到,躬身道: “长雄恭贺院主与梦姑娘百年比翼,千年连理,永远不分不离。”这位浩穆院的有数煞手,语声含有无可抑止的喜悦与发自内心的欢愉,这喜悦,这欢愉,融合在一片兄弟情,手足义里。 寒山重狠狠的拍了拍司马长雄肩头,沉声道: “谢了,长雄,寒山重永远记得你的祝福。”这时,酒筵已经开了上来,于罕请各人落坐后,举杯与大家干了,一杯干下,他的神色已随着转为严肃。寒山重撇撇唇,缓缓的道: “舅父,可有心事?”于罕沉重的点点头,道: “山重,本来,这件事不想告诉你,不过,我们既已成为一家人了,给你说说也无妨。”寒山重放下手上牙箸,道: “愿闻其详。”于罕看了看右坐的季子昂,季子昂仰头干了一酒杯,咳了一声,道: “大当家,听过‘幻剑士’房尔极这个名字么?”这六个字才自季子昂的口里说出,寒山重神色已转为凝重,他慢慢的靠椅背上,目光注视着自己双手,严肃的道: ‘湘有一院,挑有一庄,渤海立孤岛,肝玉水泱泱。’这句歌诀,是形容武林中各大门派之外的四个龙潭虎穴,也是代表这四处地方当家的威风,山重,不用做虚套,湘有一院,便是山重的浩穆院了,季兄,在下知道这位幻剑士房尔极,便是洮有一庄的睢睢庄庄主,老实说,我们四个人各霸一方,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侵犯到谁,当然,大家也彼此明白,若真的斗了起来,只怕双方都不会有好处,现在,季兄,是否姓房的架梁架到五台山来了?”季子昂又张口喝了一大口酒,于罕沉重的接着道: “有一次,这房尔极在睢睢庄喝多了酒,带着他的手下夸言,说他单人只剑可以摘下中原七大门派的金风铃,山重,你知道每一帮派的金风铃乃是悬挂于派门堂中的屋檐下,若让人取去,这一门派还有何颜面再在江湖上立字闯号?房尔极更竞明着投帖拜山,挑战掌门人,形意门的金风铃已被摘了去,可叹他们掌门人‘九柔叟’齐渭一生英名便断送在姓房的手里,五日前……”寒山重冷冷的道: “五日前,他已找到了五台派的头上,是么?”于罕叹了口气,道: “不错,形意门老齐的一身功夫我们十分清楚,他都讨不了好,只怕本派掌门大罗师兄也处境艰困……”季子昂有些激动的道: “大师兄非要和这小子单独较斗,不才之意,干脆大伙一齐上,将这姓房的废在此地算了!”于罕摇摇头,没有做声,归玄大师摸摸胖腹,慢吞吞的道: “武林道义在前,子昂,一个人的名节也就在此了,房尔极敢一个人来,我们却来个群殴,不管我们胜负,这也和他摘去了金风铃差不多。”桌上沉默起来,没有人再说话,寒山重缓缓站起,在室中来回蹀踱,眉宇间,有着精悍中的困惑—— station扫校 第7章 爱屋及乌 挺身护名 厅里的空气有些沉重,没有多久前的欢愉,空气似乎被这沉重凝结了;厅外,阳光的余辉斜斜照人,已近黄昏,而黄昏又最容易令人生起感触……无论这感触是过去的抑是即来的,无论是美丽的或是灰黯的。 季子昂举起杯子大大啜了一口烈酒,狂放的道: “大当家,来,这些我们且丢过一边,先痛干两杯再说!”寒山重微微一笑,坐回椅上,他的目光瞥过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豪士奇才正举箸夹菜,神色淡漠如昔,好象没有听见席上各人的谈话内容一样。 于罕揉了揉下领,沉声道: “山重,稍停拜过柔儿的母亲,老夫陪你到‘朝天精舍’去遏见本派掌门人大罗师兄。”归玄大师在旁解释道: “寒施主,以江湖上的威望,武林中的地位而论,施主与本派掌门人至少站在平行之位,实难说‘遏见’二字,施主身为贵宾,更应本派掌门师兄亲来迎伢才是,不过,只因那姓房的要来挑-,大师兄正在积极准备对付,无暇分身下来……”寒山重入鬃的剑眉微挑,静静的道: “大师客套了,遏见大罗大师乃属应有之武林礼数,大师身为五台之主,德高望重,寒某年青才薄,哪敢担当大师亲迎,况且……”他露齿一笑,道: “况且,寒某与柔妹联姻在即,安能再与大师平辈相叙?”季子昂再度向寒山重敬酒,道: “大当家,你我却是桥归桥,路归路,咱们论咱们的,干!”寒山重连饮三杯,面色不变,于罕又习惯的揉揉下颔,欲言又止: “山重……”寒山重转首望着他,不待这位执法再度开口,己斩钉截铁的道: “舅父之意,是否欲要寒山重代替大罗掌门迎战房尔极?”于罕有些窘迫的道: “不……,是的,老夫只是担心大罗师兄如万一失手……”季子昂在旁哈哈大笑,道: “执法师哥,你也不用对你的甥婿再讲那些客套了,不错,大当家,房尔极如果目的是来犯山,那么,吾派力量足可对付于他,但厉害的却是这姓房的乃明着投帖拜山,指名挑战,五台弟子若再群殴,只怕难以向江湖上交待,虽然不才一力主张来个群殴,但其后步不才亦十分明白一一五台将从此无颜!”归玄大师哼了一声,道: “老袖以为你不明白哩。”季子昂没有睬他,又道:“本来,如这姓房的没有折败形意门齐渭,敝派掌门师兄是要与他彻底较量一番,但是,齐渭既败,大师兄也知道事情有些辣手了,形意门齐渭的一身功夫,卓绝精湛,老一辈的武林能手,谁也知道齐老儿不易相与,敝派大师兄的艺业与齐老儿的在伯仲之间,或者略胜三分,但却不敢说稳可败他,如今事实摆在面前,齐老儿已败在姓房的手里,换句话说,敝派大师兄恐怕也难得成全了。”归玄大师搓搓双手,道: “此一战也,乃关系本派的基业名声,后果异常严重,若胜了,自是发扬光大,若败了……”他苦笑一下,道: “只怕五台派将难以在武林中立足传名了。”于罕满面忧虑,接着道: “大师兄这几日来神色晦黯,心绪不宁,老夫与大师兄同门半生,大师兄这等惶然形态,尚是鲜见,显而易知,他必是没有绝对的胜敌之道……”寒山重用指头在额角轻轻揉了一会,平静的道: “那么,舅父,山重如果出战,是代表五台派呢,抑是代表浩穆院?”于罕微微一愕,寒山重解释道: “舅父之意,山重自是代表五台派,但是山重并非五台之人,与五台派迄今尚无正式渊源,假若贸然出战,非但大罗大师未见得会同意,更恐事后江湖上传扬出去,五台派将落个讥刺,得个人才凋零之名:”于罕嘴巴张着,良久元音,季子昂沉重的颔首道: “大当家说得有理,不才也曾想到过……”忽然,于罕有些怪异的道: “山重,告诉老夫实话,你是否也恐怕打不过那房尔极?”哧哧笑了,寒山重撇撇嘴角: “这很难讲,舅父,没有打过,谁也不敢说一定可以吃住谁,山重说实话,山重并不将胜负看得如何严重,这里面,包含了生命的得失,山重唯一顾虑的,便是山重将以什么身份代替大罗掌门出战,山重十分明白,这一战,输赢在次,主要的,还在于异日五台派如何可以在武林中堂堂行道!”厅里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吭声,归玄大师垂目注视着他自己那双白嫩细致的双手,于罕则愁眉苦脸的望着对坐的季子昂发呆。 轻幽幽的,一个怯怯的语声起自帘幕之后: “山重,你以五台派总执法甥婿的身份,难道代替不得五台派吗?”寒山重举杯大口于了一杯酒,头也不回的道: “梦姑娘,但是,名尚未正。”锦幔里的声音沉室了一下,像过了五百年,又轻轻响起,那么低微: “山重……山重……你一定知道,我们早已不能分离……”寒山重脸上的肌肉跳动着,他一咬牙: “舅父,山重出战,以五台派总执法甥婿之身份:”于罕瞧着他,猛然站起,当头就朝寒山重深深一揖,寒山重候然离坐让开,豪迈的道: “舅父休要如此,山重便看看房尔极那睢睢庄有什么扬名江湖的本领!”司马长雄双手举杯,开口道: “院主,穆穆一鼎岂会有失?”从里面,梦忆柔已换了一身淡红色滚青边的衣裙,一头秀发清爽的梳在后面挽成一网松松的髻,她紧紧依在一侧69梦夫人怀里,美艳的面庞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娇羞神情,令人兴起一种渴望吻上去的感觉。 寒山重默默的看着她,眸子里的光芒深刻而有力,梦夫人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女儿,优雅的道: “山重,我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了吧?”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山重想,夫人早已应该直呼山重之名了。”梦夫人仔细朝寒山重脸上望了一阵,欣慰的道: “我很高兴,高兴柔儿的眼光长远……”梦忆柔羞涩的“呢”了一声,垂首无语,一张俏脸蛋儿红得似五月的榴火,寒山重舔舔嘴唇,低低的道:“夫人令山重承担不住了……”季子昂豁然长笑,道: “还请嫂嫂与柔儿人坐,此地没有外人,大家都用不着拘礼了。”梦夫人偕女儿靠在于罕一旁坐下,于罕一面为妹子甥女夹菜,边笑道: “吃了饭,老夫将与山重同往拜见掌门大师兄,顺便也把山重肯于相助之事禀告大师兄,希望能借此佳讯,平静他多日来积忧在脸上的皱纹。”梦忆柔俏生生的举起杯来,向寒山重盈盈一笑: “谢谢你,山重。”寒山重先饮了,道: “柔妹休要客套,只怕愚兄有负众望呢。”梦忆柔趁大家不觉,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婿然笑道: “山重,谁不知道闪星魂铃的威风慑人哪?”席中人各自展出一丝会心微笑,在于罕的殷殷劝饮下,大家尽情无拘的吃喝起来,梦忆柔偷偷向寒山重使个眼色,姗姗行向内室,寒山重大口干了三杯,跟着进去,在锦幔之后,是一间小巧雅致的书室,与大厅原是一体,以锦幔隔开,却也清静得是个读书的奸所在。 “你呀,哼……”梦忆柔的纤纤玉指轻戮在寒山重额角,嗔道: “我进去换了衣裳,还没有与娘说上几句,就急急赶出来陪你,哪知道才到这里,就听见你在推推扯扯的和舅父打太极拳,这件事已经告诉我了,我才说你不会有问题,你就险些要我下不了台……”寒山重笑了笑,道: “什么时候我使你下不了台着?”梦忆柔气咻咻的道: “你还说呢,人家找到五台门来了,舅父唯恐大师父稍有失闪,所以请你代为出战,这原是一点儿都不勉强,顺顺当当的事情,谁知道你却似有碍难,哼哼唧唧的急死人。”寒山重收起笑容,正色道: “小柔,你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命的舍弃,生命我都可以不要,又何在乎区区一战,但是,我却不能不先替五台派设想,假如我没有一个扎实的身份,日后,不论我此战胜负,人家都会耻笑你五台无人,强拉软求派外毫无渊源者代为撑腰,小柔,在武林中来说,五台派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门大派,而越是名门大派,就越更注重名声,有很多事情,名誉将比实际的得失还要来得重要!”嗔意消失在梦忆柔的面庞上,她垂下头,幽幽的道: “山重……”寒山重用力握住梦亿柔的手: “昭?”梦亿柔仰起头来,咬咬下唇,道: “那房尔极,是不是很厉害?”寒山重注视着她,低沉的道: “大约不会太差。”“那么……”梦忆柔怯怯的道: “你会打赢他吧?”放下梦忆柔的手,寒山重撇撇嘴角,道: “姓房的号称‘幻剑士’,一定是使剑的能手,而使剑能使到他今天的名声,那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就不言可知了,现在,小柔,你才开始担心我会不会也有失闪?”梦忆柔微张着小嘴,惊恐的阴影明显的布在她那张美艳的面容上,半晌,她有些颤抖的道: “山重……原谅我……原谅我的任性……在我的意念中,一直认为没有人会是你的敌手……你永远会是最强的……我以为……我以为你对付那房尔极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我并不是不关心你……山重……我爱你更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寒山重用右手抚在寒山重的面颊上,他感到眼前的人儿脸孔一片冰凉,轻柔地,他道: “暮霭古道雨霏霏,遥闻魂铃愁百回……”梦忆柔迷惘的望着他,眸瞳里的神色带着忧虑,寒山重低沉的道: “不要担忧,小柔,你曾说过,寒山重乃闪星魂铃!”锦幔外,谈笑之声隐约传来,从这些声音里,可以知道外面坐着宴饮的人心情都是浸融在欢欣之中的。 梦忆柔忽然一跺脚,激动的道: “不,山重,你不能去,我要向舅父说……”寒山重一把搂住她,哧哧笑了: “小妮子,寒山重一诺九鼎,岂是随意说笑之人?你放心,寒山重不会太容易死的,喂,这美丽的人间还颇值得留恋呢。”不待梦忆柔再鼓着腮想说什么,寒山重已挽着她缓缓踱了出去,外面,亲切而和善的笑声已将他们包围起来。 两排雕刻得异常精巧的石佛,共有二十八座,分别矗立在一条洁净宽敞的青石大道之旁,大道尽头,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庙宇,这座庙宇广大深沉,飞檐重角,殿阁连衡,自这里望过去,可以隐隐看见七层浮屠的塔尖。 寺门的门楣上,有一块横匾,上面有着三个金壁辉煌的大字:“心佛寺”,在这横匠的两旁,分别悬挂着两枚金闪闪的铃儿,铃儿在秋风里微微摇晃,不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衬着这高大的寺庙,更有一股威重森严的气息。 两排龙柏,植于路的两边,这些株龙柏,年岁一定已经很长远了,株株躯干粗大,枝叶茂密,虽时己深秋,却仍然挺立不屈,植在心佛寺之前,越见其姿态古雅,苍劲武虬。 站在心佛寺的白色石阶上,一共有六个穿著各色憎衣的老和尚,这些老和尚们,个个形容清奇,华仪内蕴,看年纪,最小的也在半百以上了,其中归玄大师也在里面。约有百余名年青力壮的白袍僧侣,俱皆肃静的排立寺边的虎皮石墙外,手上清一色的握着锋利的戒刀,那一边,则是百余名俗家打扮的五台弟子,各人手上也全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相同的只有一点,不论是俗是僧,每一张面孔上,都流露着无可掩饰的紧张与焦虑。 归玄大师仰头望望天色,沉稳的道: “快到午时了。”他身旁一个长髯如雪的老憎垂眉入定: “是的,快到午时了。”一个枯槁如竹,头顶八颗戒疤清晰的五台和尚回头看看寺门,低沉的道: “大师兄与执法大约已到大雄宝殿,挑-者言明在今日午时到达,归玄师兄,寒施主可已准备妥善?”归玄大师搓搓手,道: “早已准备妥当,现在,可能已在本寺左近。”站在两步之外,一直没有言语的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环眼狮鼻虎;口的大和尚,忽然冷冷哼了一声,道: “本派高手如云,那房尔极谁也没有见过,安知他一定可以战胜大罗师兄?又安知他一定可以击败本派任何高手?”归玄大师神色微变又平,也冷冷的道: “虎师弟的意思是?”这位生像威猛的大和尚板着脸道: “洒家的意思是对付那房尔极五台一派实力已足,无须再强求外人代为出头!”归玄大师气得两眼怒睁,重重哼了一声,那白髯老僧已忙道: “归尘,你怎可顶撞四师兄?”这唤作归尘的大和尚,正是五台派鼎鼎大名的虎僧,他的一身外家功力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艺业之强,犹在归玄之上,虽然他在五台派的地位较归玄为后,但在武林中的名气却较归玄响亮得多! 白髯大和尚,乃五台派的第一大寺“心佛寺”的首座护寺尊者,法号归元,他与那干瘦的五旬和尚归本,同称“心佛双尊”,归本大师乃“心佛寺”护寺,地位仅次于归元,在五台派中,同居归字辈的第一流高手。 缓缓地,站在最那头的两位大和尚镀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位体魄修伟,红光满面,一大把灰胡子衬着一双精芒电射的眸子,大耳垂轮,左面的红色袈裟高高卷在手臂之上,露出臂上突虬坟起的块块栗肌,他的胸前,还挂串儿拳头大小的纯钢念珠,这位大和尚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充满了力与狂! 跟在身后的那位大师,生像恰巧与他相反,成为一个有趣的比照,这位大和尚干瘦得就跟一个老猴子差不多,尖嘴削腮,还蓄有几根黄疏疏的胡子,一双眼珠灵活得似要跳出眼眶,但是,皮肤却毫无枯皱之态,白得似云,猛然看去,竟像滑溜得带有细润的光彩,他穿了一身灰色僧袍,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的,他这整个形体的组成,实在不太调和,与那位穿著大红袈裟的和尚行在一起,却是令人发嘘的一对。 二人一到,这位长得和一只猴子相似的老和尚已不耐烦的尖着付尖嗓子叫道: “归玄哪,那姓房的孽障怎么还不来?莫非是含糊我们五台威仪了?”归玄大师眨眨眼,道: “归仁师弟,你想,他会么?”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一挥右臂,声如宏钟似的道: “方才虎师弟的话老衲已经听到了,四师弟,老衲亦有同感,根本就用不着掌门大师兄出手,便由老衲独力扭断那孽障的脖子也是一样!”归玄大师吸了口气,沉缓的道: “龙师兄岂可与师弟同样莽撞?姑不论那房尔极一身所学如何精湛,便是由寒施主代为出手之事,也早经掌门大师兄认可,并曾传谕牌晓知各位师兄弟,须知此事乃关系本派今后盛衰,十分严重,如若大师兄没有深虑,又怎肯让别人代为出手?再说,寒施主亦非外人……”“不是外人?”穿大红袈裟的大和尚跟着问了一句。 归玄大师微微一笑,道: “本来,贫僧想待此事告一段落后再向各位师兄弟说明原委,现在,只好先向各位说出来了……”虎僧归尘扯扯僧袍,冷然道: “寒山重在武林中名声响亮,不可一世,他莫不成已拜人我五台一派?”归玄大师忍住一口气,平静的道: “寒施主虽未进我五台门墙,但是,他却与于总法之甥女结亲,双方己在前日互相文定过了。”此言一出,归玄身旁的五台高僧俱不由一楞,那穿著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在一愣之后,乐得眉开眼笑: “好,好,柔儿乖娃竟已找到婆家了,这孩子,呵呵,那寒山重也不知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来的福气啊!”虎僧归尘哼了哼,道: “实际情况算不得是我五台一脉,日后……”他话题还没有说完,大红袈裟的老和尚已怒目瞪着他,低吼道: “归尘,你给老衲闭上嘴巴,寒山重与我五台派总执法的亲甥女成亲,这段渊源还不够么?尚要如何才算有上牵连?莫非要人家给你叩上三个响头才行?”虎僧归尘性如烈火,等闲人连多看他一眼也会不依,但是,那穿著红色袈裟的大和尚叱斥了他这一顿,他却连吭也不敢吭,果然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这位身穿大袈裟,全身充满了力道的大师,不是别个,正是五台派声威赫赫的龙僧……归梦大师!归梦大师在五台派中地位极尊,可说仅次于掌门人一肩,武功之绝更是无可言喻,他生平只喜爱两件事,一是饮酒,再一,就是深深的疼爱着梦忆柔,梦忆柔生得美,嘴巴甜,在山上的时候,经常捧着酒食,到五台“观云峰”的“大悲寺”去孝敬归梦大和尚,顺便也在他那里磨菇些五台有名的“清心菜”回来,再不,就是缠着大和尚讲些有关佛家的古老故事,多少年来,归梦大和尚已对梦忆柔产生了一股父女般深挚的情感,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但是,人总非铁石,人有天性,而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活着,便不能缺少爱,而无论这种“爱”是哪一类的性质,总也会沾上一样,佛家的慈悲为怀,不也是仁爱的一种么?因此,当虎僧归尘又再开口喃咕的时候,这位归梦大和尚便忍不住一肚子气的出口申斥了虎僧几句,虎僧与龙僧同门了数十年,安会不知他这位师兄的脾气,现在,他除了依言闭上嘴巴,又还能做些什么呢?那位生像猴头猴脑的和尚嘻嘻一笑,道: “六师兄倒也听话得紧哩,你呀,嘻嘻,谁不好挑眼,对着梦丫头刺两句,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虎僧归尘怒视了这老猴子一眼,狠狠的道: “虎吃猴!”这似只老猴子的大和尚咂咂嘴巴,不以为仟的道: “好,好,吃就吃,贫僧号称白猿,本来也敌不过你这老虎嘛,呵呵……”归玄大师忍住了笑,道: “七师弟,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归元大师一抚白髯,沉声道: “归明,当着众弟子面前,你就少耍猴像,摆个架子出来也不会么?”不错,这位嘻笑怒骂毫不拘礼的大和尚,果然正是五台派中着有名声的白猿归明大师,五台山“千恕寺”的主持当家! 龙僧归梦大师手数纯钢念珠,关切的道: “好妮子,有了这等喜事竞事先未向老袖送个信来,稍停老衲倒要好好问她一问。”归玄大师双手合十,正要接上说话,归元老和尚已缓缓的道: “正午了。”归玄等人急忙抬头望向空中,日正当头,但却有几大块浓郁的乌云遮在阳光左近,难怪这午时,遇遭的景致自然不太明爽哩。 归梦大和尚威严的抚着灰胡,缘着虎皮石墙,那么悠闲的,一个修长瘦削的青年已在此刻缓缓踱来。 归玄大师亦同时察觉,他白胖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道: “寒施主来了。”他的话声出口,其它五位五台派的高僧全不由将目光投向朝这边行来的寒山重身上,寒山重穿著一袭纯黑的紧身衣,外面罩着纯黑色的宽大长衫,山风吹拂开他的前襟,可以隐隐看见交叉在他胸前的牛皮铜扣,他的神态是如此俊雅,如此雍容,但是,在优雅与雍容中,却流露着一股似有形的狂悍骠厉! 龙僧归梦-着眼,毫不瞬眨的盯着寒山重,和他相同,全场的数百双眼睛也都紧紧跟在寒山重身上打转。 于是,他行近了。 归玄大师抢上一步,合十道: “阿弥陀佛,有劳寒施主了。”“不敢,希望在下来得不太贸然。”虎憎归尘暗里老脸一热,龙僧归梦却已宽宏的大笑道: “好个闪星魂铃,果然名不虚传,有气度,来,来,老袖归梦,忝掌五台派大悲寺,寒檀榔,你还得多赐教。”寒山重入鬓的剑眉微挑,抱拳道: “原来是五台派大名鼎鼎的龙僧归梦大师,区区山重,大师尚请多提携。”一边的白猿归明大师,捻捻唇上的黄胡,嘻嘻笑道: “寒施主,老和尚一见你的模样,就从心里欢喜,不错,道地的人中龙凤,翘楚之材!难得难得。”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师夸奖了,假如在下猜得不错,大师可就是五台派的白猿归明大师?”归明大和尚十分受用的笑道: “想不到声威焰赫的浩穆一鼎,竟也知道老僧,呵呵,真是贻笑方家了……”归玄大师行了过来,一一为寒山重引见了各位大和尚,就在寒山重方始将抱拳的双手放下,一阵清越的钟声已自寺内悠悠响起,钟声里,六位大和尚全部肃容合十,面对寺门,慢慢地,紫檀木的心佛寺大门启开了,十二名小沙弥合着掌,垂着眉分立两旁,他们刚刚站定,一位身材瘦长,银髯慈颜的七旬老和尚已行到了门口,老和尚穿著一身金黄色镶着紫边的袈裟,双目炯然如寒电精芒,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神态深沉得似万年不波的古井。 老和尚身旁,八回剑于罕卓然随立,龙僧归梦踏上一步,与同门各位大师齐齐合十躬身,口作梵音,气氛严肃而庄重。 寒山重亦跟着躬身行礼,他心里有数,这位大和尚一定就是五台派的掌门之尊大罗大师了。 大罗大师雍容的单掌当胸,问讯答礼,当他缓缓步下石阶,却笔直行到寒山重身前,对着寒山重,再一次端重的合十为礼,寒山重赶忙抱拳,恭谨的道: “久闻五台名山,有高僧大罗,大罗大师,道术双修,慈悲于天下人,广善行于寰宇间,撑五台派为武林砥柱,扬心佛威仪在四海,今日得见,寒山重有幸了。”大罗大师慈和的一笑,道: “寒施主威震两湖一川,为武林后杰,江湖霸主,老袖心仪已久,如今又慨蒙赐助,老袖不讲虚套,谨代五台向施主致衷心之谢意。”寒山重连道不敢……当他还没有完全将话说完,一阵急剧得有如暴雷似的马蹄声已从山道之下遥遥传来。 六位五台高僧默默转过身去,面对来路,个个深沉如定,宽大的僧衣,在山风的吹拂里猎猎作响。 侍立寺墙两边的五台派僧侣弟子,这时亦纷纷向左右散开,兵刃在闪眨着寒芒,寒芒里,人人的瞳仁中有着杀伐前的冷光。 大罗大师平静的向周遭看看,低沉的道: “寒施主,大约是那房尔极来了。”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是的,听蹄声,只有他一个人。”山风吹得大罗大师的白髯拂动,金色袈裟飘飘不息,在此情此景,宛如一位即将证道飞升的仙佛,那模样,不带一丝儿人间烟火之气。 寒山重双目微阖,凝注来路,忽然间,那马蹄声缓慢了下来,变得平和,但是,蹄声却更清脆,似是每一起落间都踏在人们的心坎上。 大罗大师单掌当胸,安详的道: “或者,他在犹豫了。”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难说,他有胆量来,就不会中途折返,便是他心中有了几分顾虑,在此刻,也只有硬撑到底了。”大罗大师转首望着寒山重,这位武林中最为年青的雄才,那侧面的轮廊坚毅而英挺,有着说不出的,给人一种安定的意味。 大罗大师赞誉的点点头,道: “寒施主,如施主所言,今日只怕免不了一战?”寒山重慢慢笑了,道: “是的,但房尔极也将知道,五台派心佛寺的金风铃不会如他想象中那么好摘。”大罗大师深沉的望着寒山重,然后,他似是已能与寒山重心灵相通般展开了一丝湛然而充满了颖悟的笑容。 于是,远处的蹄音又骤而急疾了。 于是,己在山道的弯折处看见一抹骑影—— station扫校 第8章 敌剽我悍 斧利剑幻 马是灰袍色的,杂以白色的斑花,高大而矫健,马口嚼环上连套着宽约二指的黑色皮缰,皮缰上,以血红的颜色绘着怪异的图纹,黑皮的坐鞍闪泛着乌光,鞍上,坐着一个瘦削的中年怪客,这中年人面色黝黑,双目精芒如电,鼻端微向下勾,唇上蓄着一撮小胡子,看去鹫猛冷岭之极!自这乘骑影甫现,心佛寺前的空气已宛如-时凝冻起来,风拂着,蹄音响着,整个五台山都似已蒙上一片煞气! 寒山重抿着唇,嘴角浮出一抹惯常的,带有几分讥傲意味的微笑,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粗率,目光紧紧的盯在来人的身上。 来人穿著一套像是皮质的衣裤,光滑而呈紫色,上面,同样的绘着古怪的朱红图案,银披风银头巾,看去令人心里有一股异常别扭的感觉。 大罗大师眼帘半阖,站在寺门之前毫不移动,宝像十分庄严,这时,来骑已在十丈之外缓缓停住,呢;寒山重早己查觉马上骑士的左手一直插在宽大的披风之内,现在,他已瞧见对方那插进左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晃晃的剑柄! 归梦大师深沉的宣了一声佛号,慢慢向前走出五步,合十道: “施主可是房尔极?”马上怪客森冷的望了归梦大师一眼,语声有如金石的交击: “大罗和尚可就是你?”归梦大师气得脸色更加血红,他强忍住了,缓缓地道: “老衲无德无能,安能掌理五台门户,掌门师兄早已在此恭候施主大驾多时了。”马上人轻轻拍拍坐骑的脑袋,淡蔑的道: “叫他过来见见服瞧庄庄主房尔极!”这位狂傲己极的不速之各,果然正是那投帖挑战五台派的睢睢庄庄主幻剑士房尔极,他这目空一切的神态,把个老面弥辣的龙僧归梦大师气得几乎吐血,大和尚两眼怒睁,沉厉的道: “果然施主正是日前投帖寻-之人,久闻施主武功超绝,名震一方,不过,今日见了,却使老袖颇为失望!”幻剑士房尔极在马上皮肉不动的笑了笑,道: “假如你要失望,这只是你自己的事,大和尚,你要知道,本庄主今天不是来和五台派套交情的,再说,四十余年来,本庄主也从不懂什么叫规矩,什么唤礼仪!”归梦大师气得大吼一声,愤怒的道: “好狂徒!”房尔极冷冷看着大和尚,道: “多年以前,本庄主就已是了。”一声低沉有力的佛号来自归梦大师身后,把要欲待发作的这位龙僧一口怒气硬生生压了回去,大和尚知道,自己掌门师兄已经出面了。 房尔极不屑的哼了哼,目光已转到大罗身上: “想来,大和尚你就是本庄主今日的正主儿了。”说着话,房尔极亦已同时注意到四周五台门人那群情愤激的神色,但是,他却凛然不惧的再加上一句: “现在,大和尚,摘金风铃还是摘你顶上的大好头颅?”并立一排的五位五台高僧中虎僧归尘蓦地厉吼一声,猛冲而出: “房尔极,洒家便先斩你这魔山妖孽!”大罗大师右手微抬,阻止了冲至身侧的师弟,温和的道: “房施主,施主远来是客,尚请先莅寺内待茶。”房尔极的左手仍然插在半掩的披风之内,他令人恨煞的笑笑,道: “人曰出家人六根清静,四大皆空,无人相,如今看来,五台名山的各位高僧们,似乎对这些佛家最低的修为还差得太远,昭,倒是大和尚你,还有那么一点儿清逸之气。”大罗大师合十垂眉,道: “施主过誉……”房尔极眼梢子一挑,道: “大和尚,先别客气,如今,正是摘金风铃的时候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愠色掠过了大罗大师的瞳眸,他仍然微笑着: “与施主相见,看出施主亦是一位明理知义之人,房施主,五台派与施主没有过不去的仇恨,更没有解不开的怨结,施主何不退一步想,让眼前这场戾气化为祥和。也算结一场善缘呢?”房尔极冷兮兮的一笑,道: “天下人若果都能悟道出家,似大和尚你这般淡泊,那么,天下也就会太平多了,可惜本庄主端端看不透那个‘名’字,为了这一个字,大和尚,本庄主只有多多开罪了。”大罗大师低低的宣了一声佛号,道: “如此说,施主非要兴起干戈不可么?”房尔极不悦的哼了哼,道: “大和尚,你是护‘名’,本庄主是扬名,我们目的冲突,自然免不了干戈以见,你却不用给姓房的戴上帽子,当然,假如大和尚你同意摘下金风铃无条件交予本庄主,这场干戈还来得及免掉。”站在后面的龙僧大师重重的“呸”了一声,吼道: “狂夫,你是在白日说梦!”房尔极“昭”了一声,轻蔑的道: “出家人,你六根不净了。”龙僧归梦大师气得双目血红,裸袒的左臂肌肉坟起,他霍的侧身,向大罗大师合十道: “五台归字辈弟子大悲寺主持归梦向掌门师兄请求出战!”大罗大师微微抬头,沉声道: “房施主,是非全在一个‘贪’,成败都在一个‘欲’,施主,无贪无欲,自然心中平和,意境安泰,现在,施主还是退去罢。”房尔极黝黑的脸上似罩上一层寒霜,他毫无表情的道: “不能。”大罗大师庄重而威严的道: “迷途未远,回头是岸。”房尔极深刻的一笑,道: “你有你们心目中的岸,本庄主有本庄主心目中的岸,大和尚,本庄主正在游往本庄主心目中的岸,岂能受大和尚你所蛊惑?不能。”缓缓的,寒山重己镀向前来,他平静的笑笑,道: “那么,大庄主,可能在下和你是同一岸了。”。房尔极冷峻的用目光瞥过寒山重,当他的眸子接触了寒山重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心头竞大大跳动了一下,这在他来说,是一件极罕见之事,也是一种敏感的反应与警兆,这一-方尔极已经知道可能有一场艰苦的争斗将要到来。 “你,是谁?”他凝注着寒山重,在这以前,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竞尚有如此一位人物就在眼前!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 “大庄主,阁下礼仪实在太差,你还骑在马上呢。”房尔极冷森的道: “本庄主在问你的话!”寒山重哧哧笑了: “姓房的,少来这一套把戏,你该滚下来还是早滚下来为妙,于在下之前,你只有答话的份,哪有你问话的所在?”房尔极怒极的笑了,他用右手揉揉自己的下颔,道: “小子,大约你在中原武林道也是个角色!”寒山重淡淡的道: “岂敢,只是较阁下在关外的那个破庄名气上稍微响亮一点罢了。”此言一出,房尔极的目光已倏而变为冷煞,他似永远不会移动般瞧着寒山重,良久,他略一骗腿,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下: “洮有一庄,睢睢庄。”寒山重眼帘半阖,静静的道: “湘有一院,浩穆院!”房尔极站在马前纹丝不动,脸上的肌肉紧绷,他盯着寒山重,缓缓地道: “你是……”寒山重冷冷的道: “闪星魂铃!”这几个字的力量,像是几条无形的丝,缠得房尔极的声音有些窒息了!“寒山重,你,要与睢睢庄结仇?”寒山重低沉的道: “假如你要与五台派结仇的话。”向四周游视了一遍,五台派的七位高僧以大罗大师为首,退在十步之外,两百名僧俗弟子远远的围成一个半圈,干百道目光正紧张的投注在这边,空气里,充满了冷硬与萧煞。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煞手季子昂已偕黑云司马长雄来到,他们与八回剑于罕站在了一道,在八回剑身旁,还有一个穿著青绸长衫,戴文士巾的青年,这青年,美得出奇,简直像画的一样,呢,寒山重看到了,却费了劲才认出来……那是易了男装的梦忆柔。 房尔极用右手在自己坐骑头上摩挲着,缓慢地道: “寒山重,我早已知道你,而且,我也明白我们很可能碰上一碰,不过,不是在这种场合与地点,你要记得,今天我是来向五台派挑战!”寒山重用一种了解的眼色瞧着他,用力领首: “你说得对,但五台派与在下渊源颇深,而恰好在下到达这里的时候又碰上你的这件事,昭,所以,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房尔极仇恨的望着寒山重,道: “你与五台派,有什么值得冒了生命之险为他们出头的渊源?”寒山重洒脱的一摆手,道: “朋友,满话且慢再说,你我之间,谁冒了生命之险目前还不敢断定,姓寒的与五台渊源确实深厚,五台派总执法于罕的亲甥女,就是在下的未婚之妻。”不可发觉的,房尔极深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他阴鸷的道: “牡丹之前,人人皆愿成为花下之鬼。”寒山重哧哧笑道: “房庄主,待寒某人真个成了花下之鬼,你再说这句话也不晚,怕只怕,昭,怕只怕你要取的金风铃会拿在五台的众高僧手中为你超魂引渡呢。”房尔极微微点头,奇异的道: “寒山重,这是你主动挑-了,怪不得本庄主……”寒山重也点头道: “在下不怪你,因为你原本喜爱挑。”房尔极轻轻回头,在他的坐骑鼻端亲了亲,用右手拍拍坐骑的鬃毛,然后,那匹马便,向后退去,随着这乘健骑的退后,周遭的气氛似乎在滴着血…… 静静的,房尔极并没有回头,他一直凝注着自己的坐骑向后缓缓行去,寒山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听得出围立四周的五台帮弟子那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寒山重平静的垂着两手,他知道一场激斗即将展开,而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房尔极回过头来了,朝寒山重露齿一笑,他的一口牙齿洁白而整齐,当那嘴里闪动的瓷光方始映入各人的瞳仁,一溜金蛇流电般的强烈闪光已快得令人飞魂的射到寒山重身前。 瘦削的人影淬而暴泻三步,紫红色的皮盾与冷森灿亮的斧戟在那人影移动的同时又交击而回,威势之猛,有如山撼海腾! 金芒左右连闪,带起的光辉几乎已经扩成了一片光幕,盾斧双飞双拐,在一个弧度极小的转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斩而上! 根本已看不清双方的人影,只见金蛇晃闪,盾斧飞跃,在心佛寺前的青石大道上,流走游移,两个拼斗者的出手简直快得不可比拟,快得像是豆古以来逝去的光阴,快得似飞泻向干百年之后的流光。 大罗大师两眼凝聚,毫不瞬眨的注视前面这一场罕见的龙虎争斗,他身后,六位五台高僧更是全神投入,形色紧张,在那边,八回剑不时与季子昂低声交换数语,目光却不敢稍离斗场,司马长雄面孔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冷然望着战况演变,只有,喂,只有梦忆柔的一颗心儿,早己提到了口腔子了。 房尔极的银色披风拂飞翻展,他的脚步紧移紧跟里,左臂如鹰翼卷行,金色长剑搅起波涛千顷,凌空而下,身形微偏,金剑又自中空脱出,汇聚成一溜金矢,自虚无中猝进,又快又狠,又诡异!寒山重的皮盾滚动飞舞,绵绵密密,像满天浮沉着千万个硕大而沉重的盘石,他的戟斧则轰如江涌海号,纵横交织,在千钧一发中迎接漫天的金色波涛,在呼吸交闪之间力击那倏进的长矢,于是…… 两条人影骤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时再度交触,招式快得像长空照下的阳光,狠得似血,毒得如百步蛇的腺齿! 几乎是永远没有停顿,而又那么紧凑无间,比人们的意念更快,较人们的思想更速,当观战者还没有想到拼斗双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经成为过去,当人们还来不及担心拼斗双方的安危,而那安危早己重复了许多遍了!自两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那印象还深刻的留在人们的脑中,仿佛刚刚过去,这短促的时间里,寒山重与房尔极却已互相较斗了七十余招了! 大罗大师深深呼吸了口气,低沉的道: “归玄,这是一场出色少见的较试。”归玄大师踏上一步,道: “正是,房尔极功力之高,简直令人不敢置信。”大罗大师沉缓的道: “老衲早信,他已由他的狂傲里表露无遗。”想了想,归玄低低的问;“寒施主,师兄,更似飞龙上天。”大罗大师难以察觉的笑了: “除了他,只怕我们都不能力敌这房尔极。”归玄大师望着场中翻飞回转不息的斧芒剑影,悄然道: “师兄,浩穆一鼎,果是英才霸主!”大罗大师微微拂捻长须,眸子里透着嘉许的望向斗场,斗场中,寒山重正奋力射跃,在左右暴闪十二次后猛扑而下,盾自上砸,斧从斜斩,双脚疾绞对方颈项,又狠、又准! 房尔极原地不动,金光长剑寻准敌人的攻势路子在同一时刻封截反击,寒山重冷冷一笑,在笑声里,就空中大折翻,十九盾,二十七斧,似暴雨狂风,一口气罩下! 金芒一道,深厚强厉,蓦然冲射而出,寒山重断叱一声,倏然跟上,那道金芒却在一闪之下猛而侧回,幻为流光纵横,布成幕,布成网,交织成金海无涯,组合成天地接衔,那么凶恶而又无懈可击的冲压而来。 寒山重如电的眸子-进冷森而酷厉,他整个人倏忽弹起,却在弹起的瞬息又翻滚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迹似的闪射幻耀着千万道熠熠炫目的银色光辉,劲气激荡,空气尖锐的嚎叫,就像一颗明亮的殒星自遥远的虚渺的高空坠下,强劲而无可力敌。 一片急剧得令人耳膜不及随这金铁交击之声,似一万盘冰珠子骤然摔碎在地下,金光与银芒绞射翻腾,幻映出诡异而绚烂的团团华彩,在那耀眼的辉芒中,两条人影分自两个方向闪飞而出,在略一回绕,又猝掠回战在一处!房尔极的金色长剑极快的颤抖着,薄薄的锋刃似一张恶魔的利嘴,那么贪婪的啮向寒山重颈项、双肩、肚腹、两腿,锐利的剑风带着周遭空气波荡不息,刮面生寒,剑势的来去快极了,快得使人震栗。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山重紧抿着嘴唇,瘦削的身躯在一个相同的位置做着无数个角度不同的移动,他的移动是如此紧凑,如此迅捷,以至看起来好象完全没有移动过一样,但是,强敌的剑刃却俱皆稍差一分的连连自他全身周侧擦过。 哧哧一笑,寒山重蓦地里暴喝: “鬼决天河!”随着他这声焦雷似的喝声,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铃声儿倏然响起,这铃声儿清脆而诡异,仿佛一只无形的魔手在轻轻扯动人们的心弦,有一种冰冷冷的,令人颤栗的味道,在铃声里,一溜寒光冷刃一闪之后转为广大无极,像煞天河进落,浩浩滔滔自长空倒挂而下! 房尔极黝黑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长剑一抖,幻成千股万道光流,如正月里烟火齐射,那么缤缤纷纷,彩色夺目的喷洒而出,但是,这些长短不一的光流彩芒,却在它的曳尾之外,布成一个罗盖也似的半弧,美极了。 双方都没有再接近,寒山重两肘一靠,急旋出去,当他的足尖在青石地上如一个陀螺似的旋转,朝斧的尖端已带起一片片,一股股,一道道的流光,似夜空中的殒星千万,纵横交织的射向敌人。 于是,房尔极又退了,方才,他那一手剑法展露,寒山重心中已有些惊异,寒山重明白,那是剑术中最为难练的以气驭剑的方式之一,名称叫“黄花蕊”,在剑术修为上没有二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是无法施展的,房尔极看情形不会超过四十岁,却已有这般功夫,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因此,房尔极虽然又退了一些,寒山重却没有借势紧逼,他借着-斧转盾的力量,整个身躯划转了一个半圆,在半圆的弧点上,他再冷叱一声: “神转六盘!”猝然大侧身,戟斧横着斩,皮盾怪异的三转三折,蓦地砸向敌人,在他皮盾脱手的-那,已宛如奇迹也似,陡然间变成了千千万万,像满天飘浮的云朵,绵密无隙的罩向房尔极,在房尔极的闪动中,横斩的朗斧却突然似黑暗中的空中耀射出的一溜电光,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砍到敌人胸前! 房尔极冷冷的道: “好狠!”“狠”字在他舌尖上滚动,又是一记“黄花蕊”蓬展而出,一片叮当震响中,寒山重斜退两步,房尔极横移了三尺! 这时,空中的阳光己穿透了云郁,光线十分明亮的照射在大地,但是,大地虽然已转为明朗,在一侧观战的司马长雄脸色却十分晦暗,他眼看寒山重身形连连闪击,再杀再进,自己脚步却向斗场中缓缓接近了一步。 季子昂转首望了司马长雄一眼,低低的道: “司马兄,你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司马长雄双目紧注场中,心不在焉的道: “是么?昭,在下倒不觉得……”季子昂诧异的又看了司马长雄一眼,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可是,男装的梦忆柔却憋不住了,她轻轻扯扯司马长雄的衣角,悄细的道: “司马右卫……”司马长雄微微一惊,急忙笑道: “长雄在。”抿抿嘴,梦忆柔怯生生的道: “右卫,依你看,山重可以战胜那房尔极吧?”司马长雄坚定的领首道: “可以。”“那么……”梦忆柔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又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司马长雄怔了怔,季子昂与八回剑罕转过头来瞧着他,于罕疑惑的道: “右卫,那房尔极功力高绝固不待言,但山重的艺业却明摆着可以赢他,依老夫看,胜算早已在握,右卫却是否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司马长雄咽了一口唾沫,低沉的道: “不瞒各位所说,正是如此,在下跟随院主左右几达十余年,这十余年来,院主或遇敌手,或经凶险,却俱是一一渡过,少受损伤,而院主武功修为之佳,实为在下生平所仅见,不过,今晚院主的对手,一身所学却也竟然高强到如许程度,乃为在下当初未曾料及……”八回剑于罕目光向场中一扫,稳练的道: “房尔极强则强矣,山重却更进一层!”司马长雄勉强一笑,道: “当然,但是,自房尔极截拒院主‘神斧鬼盾绝七斩’的招式上看来,他能如此平稳洒脱的躲过,亦可见其之不可力敌,在下投效院主久矣,多少英雄豪杰,没有一个能在院主斧盾之下周旋如此长久而不败!”梦忆柔吓得一机伶,俏脸儿煞白的道:“那……那怎么办呢?右卫,不要让山重冒这种险!”司马长雄深沉的道: “姑娘无庸惶急,须知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天塌人亡,俱无两全!”八回剑于罕低低的,有力的喝了一声彩: “好气魄!”斗场中,在此时又传一阵惊天动地的金铁交击之声,各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见寒山重脚步微现踉跄的退出五步,房尔极却悬空翻滚了六七个转,仿佛电光淬闪,寒山重没有稍做迟延,口中暴叱一声,长射跟进,斧盾交相挥撞,狂风如咫,冷光灿流,房尔极在空中翻滚的身躯陡然硬生生弹起了三尺,金色的长剑挽起一道长虹似的芒彩,芒彩内外,幻起一片蒙蒙的白色气体,□□的声息入耳生栗,是的,使剑的行都会知道,这便是剑气! 全场的观战者俱都变色,大罗师银髯忽飘,六位五台高僧候然散开,但是,如果他们此时采取行动,却已来不及了…… 当剑气弥漫,宛如大地蒙上一层阴黯,寒山重狂烈的大笑一声,身形弓着弹跃而起,跃起五尺,口中大叫一声: “神哭鬼号!”声如裂帛穿金,高昂壮厉,紫红色的皮盾透空斜推,身躯猛而横起,在他横身的同时,一片浩烈的光河绕身而起,似是怒江决堤,狂浪滚滚,令人生起一股束手无策的无助感觉,周遭的空气呼轰,波荡汹涌,发出一阵阵尖锐得足以撕裂人们耳膜的啸声,强大的压力猝然排挤,宛如寰宇间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于此: 于是…… 剑气-时散乱,金芒如一只受创的巨蛇急速晃抖,当一片闷在五台弟子胸中的喝彩尚未及发出,那片晃颤的金芒却突然凝结成形一一似一条长长的,浑圆的滚桶,精电闪烁,耀射四周,如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骤然射出来的长虹,那么矫捷的盘旋冲上,威势夺魂慑魄! 眼前的景象甫自映入四周各人的瞳仁,已像一根闷棍同时砸在他们的头上,八回剑于罕热血上冲,脱口惊呼: “以气驭剑!”梦忆柔尖叫一声,疯狂的往场中奔去,司马长雄顾不得嫌疑,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抓住梦忆柔的肩头用力扯回,在这丽人一个路鲍下,已由于罕急忙抱人怀中。 只在这瞬息之间,那股在空中流动的金色光体,已速速向寒山重攻击了九十七次,青石地上下,有着数不清的深刻剑痕! 房尔极的身躯里在那滚桶也似的金光冷电里,每一个盘旋穿刺,青石地下石粉飞溅,剑印纵横交织,刺耳的呼呼剑气之声如有魔鬼的讽笑,摇荡在空气中,像带着血,带着泪,带着呜咽! 寒山重瘦削的身形如风舞电掣,倏起候落,忽左忽右,淡淡的像一抹有形无实的影子,给人一种无法捕捉的虚渺感觉…… 梦忆柔索索颤抖,她强忍着在目眶里打转的泪珠,低低的哽咽着: “你……你们都疯了……你们眼见……眼见山重如此危险还不去救……你们……你们……天啊……”八回剑于罕沉重的叹了口气,喃喃地道: “别急……宝贝……别急,山重会赢的……”司马长雄凝眸注视场中,面孔刻板得有如泥塑木雕,他身旁的季子昂双手紧握成拳,嘴巴微张,目光里有着紧张,那边,在大罗大师为首之下,五台派的各位高僧已向前移近了一大截,这些平素修为深湛的大和尚们,此刻,也个个掩不住那每一张面孔上的紧张与焦虑。 金色的光桶似流虹般闪刺不息,那一抹淡淡的影子自然游舞如在太虚,现在,房尔极似乎已占了上风。 缓缓的,司马长雄紧绷的面孔开始展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如阴郁中阳光一线,季子昂瞥见了,嗓子有些沙哑的道: “右卫,阁下似乎并不焦急……”司马长雄平静得带着点冷漠的道: “当然,浩穆一鼎岂会落败?”季子昂不觉心头不悦,他尽力忍住,却仍不免流于形色: “在目前,右卫,不才觉得此言有待斟酌了……”司马长雄看了季子昂一眼,有些讽刺意味的道: “可怜五台。”季子昂面色一变,急忙硬生生的吸了口气,憋回肚子到口的话没有出声,八回剑于罕刚要开口,斗场里已蓦而传来寒山重冷然的喝声: “阳流金!”于罕连忙转瞧那边,就在他听到声音,迅速转头这一丁点的时间里,寒山重双阳式中的这第一式已经用完,他正闪身接住了戟斧,金色的剑气却有些波散的盘旋出三丈之外,面孔的表情残酷如一只攫食的猛狮,寒山重闪电似的跃进,断叱一声: “阳灿芒!”斧刃回绕,以惊人的速度划过一道半弧,而在这一片匹练般的灿烂光辉里,寒山重握着戟斧的手臂不知挥了多少下,亦不知劈斩了多少斧,滚桶似的金色光带,有如怪蛇舞卷,霍然迎来,一连串令人耳鼓不及迎接的清脆撞击声密密响起,于是,几乎本来就像没有接触过,双方又猝然分开。 这时,双方应战已在五百招以上,可以说在彼此间的攻拒斗敌中,每招每式都含蕴了生死,每出每进全含括了胜负,只要一个粗心大意,就极可能抱恨终生,只要略为草率莽撞,就会万劫而不复,自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丝一丁点喘息的间隙,没有哪怕是瞬息间的回圜余地,到目前,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如不分出个荣辱英雄,只怕不会甘休。极快的,光流与人影一扑又过,八回剑于罕深深的叹息一声,道: “司马右卫,你可看出方才他们两人那一擦而过的须臾间,双方一共施展了多少招式?”司马长雄含蓄的笑笑,道: “院主攻拒了八盾二十扫斧,那姓房的挥戮了三十二剑!”红煞手季子昂面孔微热,在旁尴尬的道: “不才却未曾全部看清,实在太快了……”司马长雄安详的一笑,道: “这也难怪,在下跟随院主多年,院主出手换式之间,在下自是比较各位熟悉些……”八回剑于罕搂着惊魂不定的外甥女,感慨的道: “老夫平素时而自夸手中剑利,今日一见那房尔极所露的两手剑术,才知自己实在差之又差,正应了那秋萤之光难与皓月争辉的话了,唉,剑术之道,深之又深,此刻见了,更觉言之有理……”司马长雄看了八回剑一眼,淡淡的道: “总执法,八回剑之名武林竟相传诵,鲜人不知,实较房尔极不逞稍让,而且,如方尔极是皓月,则一鼎必为阳!”八回剑于罕一楞之下,忙笑道: “当然,当然,山重更是超绝人上……”司马长雄目注场中,半晌,他又道:“如若在下言有过处,稍停,各位必可证实在下之言结果!”梦忆柔双眸中泪痕隐隐,她低细的道: “右卫,山重一定可以打胜吧?”司马长雄微微颔首,沉声道: “必然。”忽然,于罕神色一颤,低促的道: “快看……”各人急忙将目光移注斗场,寒山重已脚步交叉移换,左倏右的往四周游走起来,速度不快,却诡异玄妙得无捉摸,那道该桶似的灿然剑气,盘旋纵横连连穿射,虽快极,却次次落空。 司马长雄深深的吸了口气,肃穆的道: “将近有八年之久未曾看见院主重施此技了……”季子昂也紧张得忘了方才的小不愉快,忙道:“什么技艺?”司马长雄双目不敢稍瞬,迅速的道: “兄台即可看到……”随着他的语声,一阵阵间歇性的夺人魂魄的,摇动旌的银铃声己急剧传来,声音清越而悠远,不大,但却深深进入人们的心灵深处,在无数双目光的紧紧凝注下,寒山重的瘦削身形已倏忽在连环九次的交叉换移下如一抹流光曳空般婢然掠起,肉眼的视力只能看见一股淡淡的黑烟在长空腾射,那道金色的剑芒懊然急进直追,而在这-那,这似千万年时光停顿于此的一-那,九点银闪闪的,刺目炮眼的小光点,已在一晃之后失去踪影……那微微一晃的形状,恰巧排列成一个是煞映空之形! 几乎在那九点银光方才闪耀的同时,快速得不可言喻,金色的滚桶形光芒已呼噜噜的歪斜飞出七丈,剑气即刻淡散,地下,房尔极正以他那柄珍罕而薄长的金剑依恃着身体,他的面孔在黝黑中透着惨白,在愤怒不屈里,有一股看得出是强自忍耐后的巨大痛楚! 全场没有一丁点声息,静得似一个深邃的湖底,风拂着,带着浓重的寒瑟,带着萧煞,每一个人都如痴如醉的呆在那里…… 蓦地……─ 大罗大师踏前一步,声如宏钟大吕的宣了一声佛号,嗓音颤抖: “佛佑五台,寒施主胜了……”如梦之初觉,一片震破云天的欢呼声-时响成一片,欢笑在飞,欣慰在流,飞在偌大的五台山周围,流在人们的心田……─当然,除了房尔极。 寒山重早已挺立在青石道上,俊俏的面庞上有着深沉的疲惫,他没有一丝儿得色,更没有一丝儿笑容,山风拂着他卓然不动的身体,拂着他飘飘的衣角,像煞一尊黑色的魔像! 整个五台派的弟子都像疯狂了,他们跳着,蹦着,欢叫着,喝彩着,六位五台高僧在大罗大师为首之下,齐齐向天合十垂眉,然后,他们个个笑容,缓缓行向寒山重。八回剑于罕与红煞手季子昂这时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于罕重重的拍了司马长雄肩头一记,欣慰的笑道: “好伙计,你说对了!”红煞手季子昂先顾不得安慰在于罕怀中抖索着,眼泪扑簌簌的梦忆柔,急忙的道: “司马右卫,请问方才贵院院主施展的是什么把式?怎的如此玄异?又……又竟这般狠辣?”“季兄闻说过浩穆一鼎的绝活‘罡星九煞’?”“罡星九煞?”季子昂与于罕一凛之后,双双脱口惊呼起来—— station扫校 第9章 虽败犹刚 豪士肝胆 大罗大师与六位五台高僧沉稳的行到寒山重身前站住,以大罗大师为首;向寒山重合十示谢,大罗大师一面深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辛苦了。”寒山重含蓄的一笑,躬身还礼: “不敢,在下只是略效棉力而已,倒是累及各位大师牵肠挂肚。”大罗大师叹了一声,道: “出家之人,须无牵无挂,无欲无念,视万物为空幻,这才算是上乘修为,老衲等如今仍然做它不到,看来尚须更加磨练才是,不过,如此也好,这不也表示‘善’在人心,不容抹煞么?”寒山重重疲累的点点头,道: “大师说得对,长对大师,在下恐怕早就能悟道明心了。”龙僧归梦大师呵呵一笑,道: “寒施主苦战之后,正应多做休息,师兄怎的与寒施主谈起佛理佛经来了?还有那位房大施主未曾发落哩。”寒山重抿抿嘴唇,回首望向房尔极,此刻,房尔极已能勉强站起,他那柄金光灿然,上面雕楼着一双奇异怪乌的薄刃长剑,已微微抬举,剑尖上,赫然穿串着五枚银色的铃铛儿,其余的四枚,却已分别嵌在他的肩头、大腿、及肋下,血迹隐隐,透过皮衣沁出! 寒山重皱皱眉,目光左右一瞥,俏然道: “雨则,可有人看出来?”司马长雄想了一想,道: “大罗大师及归梦大师可能已经察觉,别人都不知道。”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还有房尔极也心里有数。”司马长雄又压低了嗓门道:“可能行动?院主。”寒山重点点头,一笑道: “当然,便是不行,也要硬充下去呀,不过,房大庄主只怕不容易再活泼了。”那边,大罗大师正在与房尔极谈话,语声十分平和: “冤家宜解不宜结,房施主,今日之事,老衲保证不向外传扬,更不会对施主有所留难,只要施主日后不再前来寻-,老袖定将一笔带过……”房尔极冷冷一笑,紧跟着又是几声呛咳,他沙哑着声音,勉强提起中气道: “大和尚,这些话你收回去,本庄主既然单人匹马至此,便不会将这条命看得如此珍贵,在武林中混生活,生死原不足论,胜败更属常事,如本庄主不能生还,自有睢睢庄的后继之人来此为本庄主讨债,如若能以生还,本庄主一旦痊愈,亦定当至宝山再会慈颜!”龙僧归梦大师面色一寒,厉声道: “房尔极,你便以为我佛不能超渡于你么?”房尔极朝归梦大师暴吼一声,怪叫道: “如蒙超生,感怀不尽!”虎僧归尘大师暴吼一声,怪叫道: “好利口!”白猿归明大师念了一声佛,笑嘻嘻的道: “房施主,阁下好胆量,真个是笼中困虎,余威犹在,了不起,了不起。”大罗大师微微摆手,道: “房施主,但请三思。”房尔极又吸了口气,缓缓地道: “不用考虑,本庄主之意已如方才所言。”虎僧归尘大师踏上一步,向大罗大师合十道: “掌门师兄,归尘请命超渡眼前孽障。”大罗大师银髯拂动,垂眉无语,显然,他是在深深考虑此事了,这件事的处置十分简易,但又异常艰困,原因很简单,此刻若杀房尔极,未免多少有失武林道义,但若恕他而去,则又后患无穷,想绝后患,还要顾到武林道义,则恐怕难有两全之策…… 正在大罗大师默默沉思之际,寒山重已大步行了过来,他先朝房尔极优雅的一笑再转向大罗大师: “大师,请恕寒山重打搅一句。”大罗大师慈和的笑笑,道: “请说。”寒山重回头看了房尔极一眼,道: “寒山重斗胆请求大师收手留命,放房大庄主下山。”微微一怔,大罗大师随即笑道: “当然,寒施主既有此意,老衲岂能不从?”寒山重古怪的一笑,转身朝房尔极道: “房大庄主,今日之战,尊驾确实身手不凡,难以为敌,承蒙大庄主手下留情,使寒山重保得几分颜面,姓寒的感激不尽,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全是姓寒的与阁下周旋,不论你我双方孰胜孰负,架梁结怨阁下似乎也应该冲着姓寒的来,房大庄主,阁下以为然否?”房尔极蓦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抽搐,剧烈的咳呛,半晌,他暴烈的道: “寒山重,不要忘记,本庄主是栽在五台山!”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当然,阁下更不可忘记,寒山重是代表五台派出战!”房尔极愣了一愣,狠毒的道: “这么说,寒山重,你是一手包揽了?”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静的道: “正是如此,若阁下能将寒山重扳倒,即是等于也将五台派扳倒!”说到这里,寒山重回身向大罗大师道: “大师,尚请为在下证实此言。”大罗大师赞许的颔首,有力的道: “不错,若房施主不肯化干戈为玉帛,定要洒血以见,那么,寒施主便全权代表我五台一派,若寒施主落败,我五台必不多言,双手奉上心佛寺门帘之上金风铃!”寒山重又冷冷的一笑,道: “浩穆院也自此不在江湖上称雄传万!”房尔极神色惨白的哼了一哼,道: “寒山重,你等着!”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道: “自然!”房尔极一抖金剑,吊在剑尖上的五枚银铃儿当啷啷的飞起,寒山重微微一笑,左手皮盾一招,那五枚亮闪闪的银铃已仿佛有灵性一样淬然成为一条直线,那么整齐有致的落到皮盾之上。 寒山重望着房尔极,深沉的道: “大庄主,可否请你赐回体内的那四枚小小玩艺?”房尔极恨透了的盯着寒山重,蓦地吸气开声,四枚嵌在他身上的银铃儿在一片叮铃声响中同时飞出,寒山重仍是老法子,用皮盾再一招,那四枚殷然血迹的银铃亦回到了他的手上。 房尔极在震出那体内的四枚银铃时,痛得他几乎站不住,但是,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嘴巴却扁瘪得整个陷了进去。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多谢厚赐。”房尔极喘息了一阵,冷冷地道: “不用,你知道你原可以硬拿回去。”寒山重道: “房大庄主客套了,武林仁义,在下岂可阁视不顾?”房尔极猛然一震金剑,剑身上雕镂着那一对怪鸟似乎像要脱颖飞出,一阵龙吟之声随着清越的响起,他那匹一直站在远处的良驹已迅速的奔了过来,轻轻挨到了他的身边。 寒山重看着那匹马,不禁笑了一声: “好马,敢问何名?”房尔极哼了哼,道: “阿莫。”“阿莫?”寒山重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房尔极淡漠的一笑,道: “这是蒙古‘齐噶儿’族的马神之名!”说完,他手中的金剑往地下一抖一弹,就是这一点轻微微的反震之力,已将他的身躯平稳的送上马鞍,在他弹起的一-那间,寒山重与五台派各位高僧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位剑术高手的背上还有其它五六处纵横交布的可怕伤口: 忽然…… 寒山重又问了一句: “房大庄主,再敢问阁下手中剑何名!”房尔极怪异的看着寒山重,半晌,低沉的道: “金龙。”寒山重点点头,房尔极努力挺直腰身,反问寒山重: “方才,姓寒的,你用的手法可是‘罡星九煞’?”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正是。”房尔极神色之间有些晦涩,他低沉的道: “久闻闪星魂铃之名,便应早知闪星魂铃之妙,栽得好!”寒山重沉思片刻,忽道: “房大庄主,寒山重告诉你,十年以来,阁下是寒某所遇到的第一个强劲对手!”房尔极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是么?”寒山重用力颔首: “一点不假。”房尔极凄然一笑。道: “或曰强,但仍然败了……”说着,他圈马掉首,疾奔而去,寒山重再次躬身,大声道: “后会有期,房大庄主,珍重……”蹄音远了,骑影消逝,像来时那么突兀,匆匆而去,但是,他来时一片雄心壮志,去时,却带走了满腹辛酸。望着去路,良久…… 大罗大师缓和的道: “寒施主,这房尔极功力卓绝,今日若非施主在此,只怕老袖不是此人对手。”寒山重摇摇头,道: “大师功力深沉,想亦不会失手,只是,要费些心神罢了。”大罗大师深刻的一笑,移近一步,低声道: “寒施主,施主伤得可重?”寒山重撇撇嘴唇,轻声道: “无妨,挨了两剑。”大罗大师念了一声佛,真挚的道: “罪过罪过,这都是敝派上下累及施主了……”寒山重忙道: “大师言重了,在下承受贵派如此器重,正乃在下荣幸,何况……”他目光一瞥,恰好迎着了那一对泪痕未干,如梦如醉的迷蒙眸子,他深深的对这双眸子凝视,嘴里接了下去: “何况,还有梦姑娘与在下的深厚渊源……”—— station扫校 第10章 肉苦心甜 缘结无缘 别了大罗大师及六位五台高僧,寒山重在一片感激与钦佩的目光中,由梦忆柔及于罕等人伴着回到白岩大飞山庄。 似他初回这里,梦夫人俏一名小小的丫鬃正倚在门口焦急的盼望,她看见了寒山重,有些控制不住的喜悦与欣慰流露在脸上,寒山重抢上两步,躬身道: “劳及夫人远迎,罪过罪过。”梦夫人扶着寒山重的手臂,纫细端详,半晌,激动的道: “山重,我早知你能得胜……”寒山重微微一笑,梦忆柔已连忙偎到母亲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梦夫人神色大大的变了一下,惊骇的问:“山重,你受伤了?”寒山重搓搓手,平静的道: “皮肉之创,不关紧要。”于罕向一边的司马长雄使了个眼色,司马长雄走上前来道: “院主久战之后,必已十分疲乏,便请先行休息片刻。”梦夫人转身让入,边向身旁的小丫鬟道: “小红,你快到府下去熔点燕窝粥端来,记得多放冰糖,还有,叫赵大妈炖只鸡,鸡汤另用碗盛了,要热的,等下一起送到小姐房中。”那叫小红的丫鬟俏生生的应了一声,自己去了,梦亿柔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瞧瞧寒山重,问着相同的一句话: “山重,可要我扶你?”寒山重再次也即豪迈的一笑: “谢谢,我自己走得动。”绕过大厅,经过一片小巧的花圃,进到一间紫色烟雾似的房间,这个房间,寒山重曾经来过,他知道这是梦夫人的卧室。 司马长雄有些犹豫的停在房门口,嗫嚅的道: “院主,在此刻。长雄不能稍离院主一步,但是,长雄可以跟进来么?”寒山重望了梦忆柔一眼,梦忆柔温驯的道: “当然,司马右卫。”于罕再次拍了司马长雄肩头一记,笑道: “小伙子,你倒蛮有规矩的哩。”各人通过这个紫色房间,梦忆柔轻轻推开一扇小巧而雅致的黄竹条子门,门内,一阵淡淡的芬芒已沁人每个人的鼻管中,这阵淡的芬芒含蕴一股温柔与平和,这温柔与平和起自人们心底,常踏入这扇门内,便宛如被一片柔静所包围。 这间房子不太大,却布置得清雅绝俗,纤尘不染,六面雪白的纱幔自壁顶垂挂于地,地下,铺设着细细黄竹条子编制的席毯,沿着墙根,四盆宝蓝色的花盆里植着四株吐着幽香的晚香玉,八盏八角宫灯分悬屋顶,淡黄色的的绿穗子安静的垂下,墙上挂着一面琴,一副锦绣的“深山煮泉图”,这副图绣得精巧,而意境更是高远清悠,给这间舒适的闺房平添了无限超脱的气韵。 靠在一扇半圆的窗户之旁,有一张宽大而安适的卧榻,上面衬着厚软的,粉蓝色的褥垫,粉蓝色的罗帐半垂,一个蓝白滚镶金丝边的枕头斜斜摆着,令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种极欲入眠的感觉。 寒山重怔怔的站在房子中间,良久没有移动,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梦忆柔的闺房,而这第一次进入,便给了他一个梦样的,发自心底的柔和感受,他仿佛站在雾里,站在幻境,置身在一个许久许久以前,孩提时代的遐思里。 轻轻的,梦忆柔转目对着他,仰起那张美得令人心痛的面庞,“山重,为什么站着不动?”寒山重深深呼吸了几次,生怕破坏了室内的安静气氛一样也轻轻的回答: “因为,小柔,这间房子太美好,美好得像梦。”梦忆柔俏美的一笑,道: “只怕你会觉得太俗。”再向周遭看了看,寒山重低低的地道: “不,只怕我污染了它,小柔,我似乎应该先去净净身。”梦忆柔摇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这房子,是我亲自布置,但房子里有了你才会显得充实,山重,连我都是你的,又何况其它?”寒山重轻轻拉过梦忆柔,梦忆柔向他眨眨眼,寒山重这才记起自己身后还有于罕及司马长雄在等着,他赧然一笑,松开了手里的人儿,于罕已一步跨了进来,他朝梦忆柔笑笑,道: “柔儿,舅父要为山重检视创伤,你先到外面等着。”梦亿柔厥起唇儿,摇头道: “不,我要留在这里。”于罕慈样的抚抚甥女头顶,低低的道: “丫头,尚未成亲,多少也得避避嫌呀……”梦忆柔俏媚的大眼睛一瞪,坚决地道: “我要留在这里。”微微一怔,于罕呵呵笑了: “宝贝,你不怕给别人知道了取笑你么?”梦忆柔咬咬下唇,嗅道: “不怕,别人在山重力斗那幻剑士的时候就知道我与山重的关系了,若要取笑,那时又为何不呢?”于罕又是一怔,宛若有所领悟,他点点头,无奈的道: “罢了,只是待会可不准害臊啊……”梦忆柔眨眨眼,嫣然一笑: “哼,我才不怕呢。”于是,于罕请寒山重坐到卧榻之上,他自己要上前解脱寒山重的衣衫,寒山重略略一让,笑道: “舅父,山重自己来。”他的右手轻轻模到胸前,食中二指微微一扯,胸膈间的衣衫已经分开,露出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胸膛上,有一线淡谈的血痕,整齐的横在肌肤之上,长约三寸左右,粗粗看去,却没有什么严重之处。 于罕到底是使剑的行家,他目光刚刚触及,神色已不禁变了一变,喃喃的道: “好利的剑!”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此剑名曰金龙。”于罕蹲了下来,仔细端详那条淡细的血痕,缓缓的道: “山重,约有多深?”寒山重低头看看,道: “大约有半寸,只差一丝便伤着内脏了。”司马长雄紧绷着脸,道: “院主,早知院主受创如此严重,便不应放那房尔极活路!”寒山重笑了笑,道: “十多年以来,单打独斗,还是第一遭逢到有人能以伤我,这房尔极的以气驭剑,已到任意挥洒的地步,却是我原先所预料不及,光是他那招‘黄花蕊’,已够一般剑手苦练二十年以上的了。”八回剑于罕微喟一声,道: “山重说得不错,这房尔极剑术之精,实己将达颠峰,老夫之八回剑法,在剑术上亦堪称精绝,但比起他的使剑之术,却相差了一段距离,老实说,老夫目前只能运剑幻气,尚留在以力驭剑的阶段,凭意使剑还做他不到,对大招式,老夫也仅仅练到‘紫玫瓣’的地步,离那‘黄花蕊’的火候,时间上也还差了七八年……”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又道: “山重,你的功夫实在强悍得惊人,自古以来,武林中皆宗剑为兵器之祖,名剑士更是鲜有人敌,剑汇万武成源流,照道理说,一个像房尔极这般高明的剑士,该很少有人能以胜他,但是,你却胜了……”寒山重咬着牙,因为司马长雄正以一团净布沾着梦亿柔端进来的一盆滚水,在洗擦他的伤口,司马长雄将寒山重创伤外的血污拭净,两指─掀,己将那条细细的,却深得吓人的血口子掰开,里面的肌肉血红而鲜嫩,看去,像一张贪婪的大嘴,梦忆柔任是见过寒山重更重的伤,却也不禁激灵灵的一哆嗦,白瓷盆里的滚水溢出了不少在地下,于罕跟着拿过另一块净布,沾了滚水就往里塞,司马长雄冷眼直视,面无表情,看着于罕将那块净布塞进拖出,拖出塞进。 整个的瓷盆里的水都变了淡红色后,于罕自怀中模出一个小巧的青玉瓶,他让司马长雄扶着寒山重仰躺下去,将手中的青玉瓶对着伤口便倒,瓶里倾出的是一种纯白色的药粉,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气,于罕一口气倒出小半瓶,又轻轻用手抹匀,吁了口气道: “山重,另一处剑伤在哪里?”寒山重额际汗水隐隐,鼻翅急剧的翕动,他努力放松了嘴角肌肉,艰辛的道: “右肋。”扯开了他的衣衫,呢,又是差不多同样大小的一处创痕,于罕还是如法泡制,在司马长雄协助下再为寒山重疗伤。 梦亿柔己换了一盆净水进来,她不敢多看,伏到寒山重身边,用一方浅蓝色的丝帕为他印拭着脸上的汗水,惶急的问: “痛不?山重?痛不?”寒山重咬着牙根,却要尽力做出一副笑脸,吃力的摇头,梦忆柔心痛极了,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盈盈欲滴…… 用力忍住一阵几乎忍不住的痉挛,寒山重费了很大劲才做出来的那抹微笑险些冻结在脸上,他低沉的道:“小柔……记得在蟠龙山下那次……那次我都死不了,眼前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呢?”梦忆柔偷偷垂下目光向寒山重的伤瞥了一眼,倒噎了一声,慌忙仰起脸来,寒山重已默默向她睇视,面孔上神色安泰而坚毅: “这些,即将过去,小柔,我只要当时不死,便会永远活着,小柔,你亲眼看过我的生命……”梦忆柔嘴唇蠕动了一会,低低的道:“那些伤口,老天,实在怕人……”寒山重哧哧笑了,咬着牙: “记着,房尔极的伤势将更吓人。”于罕额际落着汗珠,为寒山重包扎妥当,他站起来拍拍寒山重肩头,吁了口气: “山重,你是个硬汉!”司马长雄忙着收拾周遭那些零碎的对象,闻言转过头来,面色凝重的道: “总执法,院主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寒山重轻轻笑笑,道: “长雄,你不要跟着瞎捧,寒山重只不过跳跳蹦蹦比人家来得灵活些罢了。”于罕搓着手呵呵笑道: “你也不要客套了,山重,光凭你那手‘罡星九煞’,已足可称雄天下,睨脾一时了,真是够得上狠,够得上毒!”寒山重有些疲惫的摇头,道: “假如不到必要,山重不愿用那腕上魂铃,铃上皆佛座,魂铃发出,佛当佑我,在感觉上,山重觉得铃上九佛宛如与山重同在……”于罕静静的听着,深沉的道: “那九枚魂铃在你射出之际,幻成罡煞之影,似浩空降下之魂网,令人惊骇而颤栗,像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力,这慑人之力,无形却强韧无比,在那一-间,老夫觉得一切俱失,假如那九枚魂铃是对着老夫而来,老夫只怕连其中两枚也难以躲过,确实诡异……”寒山重低低的道: “当初练这门功夫,山重便吃了不少苦头……”一旁的梦忆柔见二人似有长谈下去的模样,她心里一急,悄悄扯了扯舅父的衣角,轻声道: “舅舅让他休息一会吧?”于罕抚掌大笑,道: “好,好,山重,你多睡一会,记得不要劳动,不得喝酒,心要平,气要和……”寒山重颔首一笑,道:“谢谢舅父代为疗伤之恩。”于罕摇摇手,道: “谢什么,若果你有了个什么长短,咱们都不要混了,呵呵呵……”他笑着行向门外,司马长雄躬身为礼,亦走了出去,寒山重收回目光,舒适的仰躺在榻上,闭着眼。 “小柔……”依在榻边的梦忆柔低低“喂”了一声,面颊没来由的热了一热,寒山重仍旧闭着眼,喃喃地道: “小柔……”梦忆柔慢慢偎了上去,伸出手在寒山重脸孔上怯怯摩挲,寒山重哧哧笑道: “亲亲我。”红嫩的小嘴儿厥了一下,但是,梦忆柔终于凑上小嘴,在寒山重的嘴上亲了亲,寒山重“晤”了一声,显然是觉得不够满足,梦亿柔用右颊在寒山重的下额揉擦着,悄细的道: “你的伤还没好,山重,留着我,慢慢的尝……”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不,我现在就要。”梦忆柔以纤细的白嫩的食指在寒山重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 “你会厌的,山重……”“我不会,永远都不会,小柔……”梦亿柔闭上眼,于是,四张唇片紧紧胶合在一起了,这次时间很长,但,却又不得不分开啊。 为寒山重盖上粉蓝色的毡被,梦忆柔亲自跪在地下脱除了寒山重的靴子,寒山重默默地注视她,眸子里有一层迷蒙的光彩,一切弄好了,梦忆柔俯下身来,轻轻地道:“山重,你睡一会,晚饭我给端进来。”寒山重点点头,道: “小柔,你真好。”梦忆柔如百合初放般婿然一笑,低低地道: “你更好,山重,我永远不能忘记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为了我,你已牺牲得太多,有的时候,我却是那么幼稚与无知,但你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将你的宽大与容忍融合在你对我的爱里,山重,我不仅是如一个妻子那样爱你,我更如一个学生般敬你,山重,我此生以你为荣……”寒山重阖下眼帘,缓缓地道: “你知道我也是,小柔。”于是…… 室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宁静,宁静中,飘浮着甜密,也飘浮着温馨,该成连理了,因为,原来就是并蒂的莲啊。 四十多天,有如一片片的云彩自指缝流逝过去,欢愉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但没有人可以留住任何一天,可以留住任何一个在你眼前的时光,它平静,却又跳动得似一个无可捉摸的小精灵。 太阳的光辉,温暖的照耀着大地,像慈母的手拂着你,那么安详,又那么雅静,寒山重与梦忆柔在大飞山庄左近的白色石地上散着步,他们意态平和,毫无忧虑,现在,又如何会有忧虑呢?通往白岩的路径下,忽然有一条人影如飞似的奔了上来,这条人影奔驰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将他身后追赶的一群白衣五台弟子-下老远,来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大飞山庄呢。 梦忆柔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怔怔的望着那条越来越近的人影,寒山重却懒懒的坐了下来: “小柔,来,偎近我坐下。”梦亿柔以为寒山重未曾察觉,她低促的道: “山重,有人来了,这人的身手好快……”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来的是朋友,昭,‘老’朋友了。”尚没有体会出寒山重话里的意思,那条人影已蓦然在一个纵跃下凭空飞上了白岩的基石,但是,也在同一个时候,另外一条人影淬然自一块山石之后扑截而出,去势凌厉,猛不可当!来人似乎未曾防到,低叱一声之下暴旋三转,那扑截之人却悍野无比,一声不响的枪步进击,掌势猛练沉厚。 灰色的衣角扬起,来人闪雅的笑笑,再度斜掠回转,这时,梦忆柔也已经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面目:“无缘大师!”寒山重站了起来,笑着道: “长雄,休要开罪了小空寺主持!”那突起截击之人,果然正是司马长雄,他的黑色身影一晃,已落在寒山重身侧,寒山重迎上两步,抱拳道: “大师请了。”无缘大师仿佛比以前更为清矍了,但却精神涣发,他淡雅的一笑,合十道: “寒施主请。”寒山重低沉的道: “长雄,见过无缘大师。”司马长雄躬身为礼,肃容道: “浩穆右卫黑云司马长雄拜见大师,并请恕过方才鲁莽之罪。”深深的凝视了司马长雄片刻,无缘大师还礼道: “司马施主言重了,施主年少英发,前程大有可为,此刻,尚烦施主后阻追兵,以免引起误会如何?”寒山重忙道: “长雄,你去吧。”司马长雄应了一声,转身飞跃而去,无缘大师望着他的背影,低沉的道: “寒施主,这位,就是江湖上盛名威赫的黑云?”寒山重抿抿嘴唇,淡淡一笑: “正是。”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会,道: “司马施主神态精悍,气足意蓄,是稀有之材,异日必为武林鼎柱,尤其他一片忠诚,目无二光,更属难能可贵,是保主护业之人,但是,煞气却是太重,不论一个人的赋性如何。煞气太重总是不好的……”梦忆柔自一侧栅栅行来,俭衽行礼: “大师一路辛苦了……”无缘大师颖悟的一笑,合十道: “姑娘好……”寒山重微微眨眼,笑道: “大师,大师笑得有些蹊跷……”枯皱的面孔舒展了一下,无缘大师颔首道: “初次与二位识荆,已知必是鸳鸯侣,缘乃天定,红线牵系,总是些月老注定的男女呢。”一丝红晕悄悄泛上了梦忆柔的面颊,她垂着头,羞怯得多柔丽啊。 寒山重爱怜的看了她一眼,道: “大师好眼力,连在下于小空寺前初见忆柔之际,尚未曾想到会有今天的成就哩。”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深沉的道: “有缘能结千里心,蕴于内,却在冥冥中形于外了。”寒山重注视着这位自号“苦僧”的大和尚,缓缓地道: “大师久与青灯黄卷为伴,灵台澄静,心如古并,在暮鼓晨钟里,是否已觉得与软红十丈的尘世全已无缘?”深藏在眼眶内的瞳仁微微一闪,无缘大师无声的一叹: “但愿无缘。”寒山重豁然笑道: “却怎能无缘?”梦忆柔轻轻扯扯寒山重,低低地道: “山重,应该请大师到庄里歇歇呀……”无缘大师道了声谢,望望天空的日头: “寒施主,这些日来,老僧虽然居处荒山,武林中较大的变幻却也略知一二,老僧自施主二次路过小空寺之后,便隐约察觉施主意态之间十分寥落,我佛之前,老僧每日三次为施主祈求平安,数月之后,老僧果然听到了施主率领浩穆院所属大败进犯的六个绿林帮派之事,时隔未久,白龙门又在施主淬袭之下全军尽没,老僧为施主扬威雪仇而庆幸,又为施主杀孽太重而忧戚,但愿施主于今而后,多积善功,累叠阴德,以免上干天和,结怨成郁……”寒山重眼帘半垂,轻轻的道: “大师说得极是,在下双手血腥,也实在太浓。”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又道: “老僧在小空寺苦待施主不来,只有交代了守门的弟子几句,先去办理一些不该出家人应予挂怀的琐碎小事,回山之后,却喜闻施主已经径临再去,老僧本当实时趁此与施主相晤,却又为了‘余水’城郊发生瘟疫而再耽搁了月余,寒施主,施主眼前可尚有其它要务要办?”寒山重一笑道: “只专诚等侯随大师一探那白玉之宫了。”无缘大师欣慰的点头,又道: “施主二过小空寺之际,为何面含重忧?可是正在为筹划应付那六个绿林帮派进犯之事?”寒山重眼角一挑,低沉的道: “非也,在下那时身中剧毒,生命堪虑,大师眼力好强,虽然在下曾经极力隐讳,但仍被大师看破了。”无缘大师掩饰不住内心的关切,急问: “此际如何?”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早已痊愈,否则,在下只怕也难以站在此处与大师晤谈了。”一旁,梦忆柔温驯的向无缘大师道: “大师,请大师到庄里坐坐,站在这里,我们也不成敬客之道呀……”无缘大师呵呵笑道: “姑娘,老僧不叨扰了,荒山野僧,耐不得各位有道同门抬举,寒施主。”他转过脸来,诚挚的道: “今夜,老僧便想偕请施主上道。”寒山重略一付思,道: “请大师约一见面之处。”无缘大师枯槁的脸上首次流露出感动与欣愉之色,他轻悄的道: “五台山前,有一个小小的三岔口,老僧便在那三岔路口的一株白杨树下相候,于今夜初鼓之时。”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道: “大师,在下有三个同行。”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下,道: “理应当然,但是,施主可能也知道此去滇边,凶吉难卜……”寒山重尚未及开口,梦忆柔己着急的道: “我不怕,大师,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我只是沿途照拂山重,他的伤势还在休养期间……”无缘大师惊愕的望向寒山重,难信的道: “施主曾经受伤?……”寒山里摇摇头,道: “早已收口了,不妨事的。”一丝微笑又浮上无缘的唇角,他无奈的道: “姑娘,本是比翼,怎能分飞?”灰色的僧袍一拂,他向二人合十为礼: “今夜初鼓,白杨树下恭侯三位了。”大和尚瘦削的身躯腾空而起,像来时一样快捷,如一只灰鹤掠空,眼看着他去,而他的影子已消失在白岩之下。 寒山重高叫道: “大师好走,恕不远送了。”梦忆柔怔怔的望着白岩下面,神态之间若有所思,那一双纤细的手轻轻绞动着,眸子里光辉似蒙上一层淡淡的烟雾。 转过头来,寒山重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 “在想什么?小柔。”梦忆柔惊悟的朝寒山重一笑,悠然道: “我在想,这一次,是不是我们自惹烦恼?”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 “或许是,但即使自惹烦恼,我们的出发点却是善良的,小柔,人从出世,便往往与烦恼不能分割,只要我们的烦恼得来,却对大多数的人有益,那么,便偶尔烦恼个一两次也是值得的。”梦忆柔迷人的一笑,道: “山重,我高兴你开始为很多人设想了。”寒山重古怪的看着她,道: “开始?……”于是,他笑了: “小柔,傻孩子,从很久以前,我已是如此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柔,你可晓得在两湖一川有多少人受过浩穆院的思泽?你可明白骑田岭所有的屋舍道路是谁修筑的?你知不知道两湖一川的贫苦人家每年有额定一千户承受浩穆院的贩济?喂?”梦忆柔睁大了眼睛,惊奇的问: “这……这是真的?”寒山重拍拍她的肩头,笑道: “寒山重几时骗过你?”梦忆柔感动得眼眶湿漉漉的,她低低的道: “山重,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寒山重轻榄她入怀,悄声道: “不好,正如你以前说过,我是小人,也是君子,现在,只是又从小人变成君子罢了。”轻轻的,舍不得的,梦忆柔捏起小拳,向寒山重捶着,捶得寒山重格格笑了,那笑出自内心—— station扫校 第11章 蹄扬大荒 倩笑酸兮 有半弦月。 月光淡蒙蒙的,带着凄清,像一张银白色的轻纱覆盖大地,而大地静寂,静寂得没有一丝儿声音。 这是一条三岔路,三岔路口,有一株古老的白杨,它该是很古老了,在它的枝极下,一个瘦削的,灰色的人影孤伶伶的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不时向三条分扬的道路上探首张望。 终于,一阵隐约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这片马蹄声来得遥远,却移动得极快,当它清脆而急剧的传荡在夜空,已经来到眼前了。 三乘骑影出现在右边的那条道路上,一匹纯黑而鬃毛雪白的骑影当先奔来,昭,久违了,它是此雷: 灰色的身影站出白杨树的阴影,清越的宣了一声佛号,叱雷在急奔中低啤一声,就地打了个横转,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马上骑士,正是全身黑衣,虎皮披风的寒山重,他头上也扎着黑巾,一双星也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眨着寒光: “大师,劳你久等了。”灰色的人影在半弦月冷清的光辉下,面孔枯搞得有些吓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灵似的气息,当然,他是无缘大师。 另两乘铁骑此刻已奔到,假如我们记得,那穿著深紫色紧身衣裙的梦忆柔所骑的这匹毛色雪白的马儿是“莹云”,那么,我们便会知道也是一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所骑的马儿便是梦忆柔曾经骑过的“追风”。 无缘大师平静的一笑,道: “看情形,老僧这两条腿只怕跑不过各位所乘的四条腿了。”寒山重略一沉吟,道: “小柔,到我马上来,你的莹云让大师骑吧。”梦忆柔轻轻答应一声,略一长身,已到了寒山重背后,无缘大师合十为礼,有如落叶一片,飘到那匹洁白的马儿鞍上: “姑娘,老僧这里多谢了。”梦忆柔在夜色中嫣然一笑,道: “大师客气,我还得感谢大师没有坚持己见,否则,只怕我来不成了呢。”无缘大师温文的抚摸自己坐骑的鬃毛,笑道: “老僧岂会如此愚蠢?姑娘不来,寒施主也难以来,寒施主不能来,姑娘,那天下功德一件的大事也恐怕做不成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奔去,边道: “大师如此估计,寒山重倒是好生汗颜。”四人三骑,朝前面的大道直奔下去,叱雷背负两人,奔行之速却毫未稍减,无缘大师看在眼里,赞道: “施主,你这马儿,奔驰如电掣风旋,整个马身却又平稳似水,好一匹龙种!”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大师赞在下之马,犹如赞在下之人,山重这里代叱雷致谢了。”无缘大师的肥大袍袖在急劲的夜风里飞扬,他苍劲的道: “白古烈马赠英雄,寒施主,你配得上!”月光冷清清的洒在大地,如水银泻着,泻在高山大泽,泻在绮丽驿道,泻在莽莽幽林,泻在流泉长河,大地是一片朦胧,朦胧么?它将再苏醒,苏醒于阳光之下,苏醒在风和日丽之中,或者是深秋了,空气中肃瑟的气息浓重得很啊。 一天天过去,一月月过去,铁蹄翻飞着,翻飞着尘土,翻飞着沙砾,当然,也翻飞着光阴与生命。 路上,够辛劳了,无缘大师的面容已更形枯瘪,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胡茬子长得老长,只有梦忆柔依旧是那么娇艳,不过,那俏脸儿经常红得疲倦哩。 已经奔行了两个多月,现在,他们已进入滇境。 山峦起伏着,路面崎呕,在灰黯的天空之下,远近是一片孤零零的苍茫,周遭的空气里,散播着陌生的氲氤,极目望去,可以隐约看见一丝如带似的溪流绕过一座石山的山脚往遥远处流去。 看不见人迹,暮霭幽幽忽忽的飘聚在四周,因为天空的阴黯,更在人们的心头加重了那种说不出,道不出的沉郁,呢,南疆化外,果然是另有一份滋味呢。 三匹马停在这条土路的尽头,寒山重默默向前面注视,脸上一无表情,梦忆柔坐在他的身后,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往四处眨呀眨的。 无缘大师用手揉了揉面孔,低沉的道: “这里,已属于南疆。”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 “在下尚是首遭来此,景色却有些荒凉呢。”无缘大师点点头,道: “此处还算可以,越往里进.施主将会更觉得荒凉了。”用手朝远处的那条河流指了指,寒山重道: “大师,吾等是否便是沿着那条绕过山脚的河流逆源而上?”无缘大师微感惊异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道: “南疆河流正多,施主何以知道吾等便是沿着所指的这条河逆源而上?”哧哧一笑,寒山重撇撇嘴角: “进入此境,可入之处正多,大师却端端挑在这里进入,那么,自然是挑选距离那条白玉之宫的河流最近之处了,这道理不是十分简单么?”无缘大师轻轻叹了一声,道: “施主聪慧颖悟,实超常人,浩穆院称霸江湖,的确不是侥幸之事……”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师过奖了,只要将心用上,便知世事不难先知。”忽然,梦忆柔低低的道: “山重,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歇歇好吗?”后面的司马长雄接口道: “姑娘,长雄这里尚有些干粮,可要先用一点填饥?”梦忆柔美丽的面庞上有几分窘迫之色,她润润嘴唇,——的道: “不劳右卫了……我……”寒山重哧哧笑道:“长雄,你真是个呆小于,小柔难道不晓得你那里有干粮?奔波了这么久,喂,的确也应该好好吃一顿熟食了,是不,小柔?”梦忆柔顺腆的将面孔掩到寒山重背后,暗中狠狠捏了他一把,无缘大师在旁装着没有看见,笑道: “马前半个时辰,前面有一处小集甸,在那里,我们可以吃一顿熟食。”寒山重将背部往后靠靠,于是,他和梦忆柔贴得更接近了: “大师,请。”三匹骏马,在一阵奔雷似的蹄音中,迅速消逝在路的远处,没有多久,咆,已经可以依稀望见几点明灭不定的灯光。 马上,寒山重向那几点灯光来处的左右环境习惯的打量了一下,这是片小小的村甸,依在一座矗立的大山之麓,村前,有一弯流水环绕而去,村子的四周,除了眼前这条通路以外,都隐在茂密的林丛里。 十二只铁蹄如擂鼓般奔过了架在那条小溪上的简陋木桩,近百家完全以灰色巨石砌就的房屋已展现于前。无缘大师一马当先,奔到村子中一棵大柏树旁的石屋前停了,他几乎尚未下马,一个身段儿窈窕的苗装少女已迎了出来。 那位少女,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向无缘大师盯视了片刻,然后,她惊喜的叫了起来。 “大和尚,你又来啦?”好一口纯熟而清脆的汉语,原来这位少女竞与无缘大师是素识呢!无缘大师多皱的面孔上展现了一丝笑容,他缓缓下马,望着少女笑道: “美娃,你还认得老僧,真是难得。”那叫“美娃”的少女格格一笑,嘴里说话,目光却转向亦已奔到眼前的寒山重等人身上: “大和尚,才有几年不见,我怎会就不记得了?”无缘大师拂了拂僧袍,道: “美娃,你爹在么?”美娃眼珠子直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像没有听到大和尚在问她的话,寒山重双手抱拳,笑道: “姑娘请了。”美娃这才收了魂似的红着脸还了一个笑容,落落大方的道: “你真懂得礼数,是与大和尚同路的?”寒山重眉梢子一挑,点点头,梦忆柔一直站在寒山重身侧,没来由的,她觉得一股子酸气直往心窝里冲。无缘大师有趣的笑笑,道: “怎么,不请老憎与一干远客进屋坐坐么?”美娃小巧的鼻子一皱,俏皮的道: “谁不请你呀?两条腿生在你自己身上。”几个人鱼贯入室,这是一座隔成三间的石屋,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浅浅的石池,池中不是水,正生着熊熊的炭火,炭火之上,有三个可以转动的铁架子,架子上,三头小乳猪已经烤得油黄焦香,脂津淌滴,围着石池,铺设着几块大熊皮,又柔软,又厚实,还没坐下去,已经令人有一种舒适的感觉了。 无缘大师与寒山重等人靠着石池坐下,美娃则忙着进入里屋去端了四杯乳茶出来,无缘大师微微一笑,道: “美娃,老僧一向素食,有净水一杯足矣。”美娃又格格笑了,道: “假如每个过往客人都像大和尚你一样好侍侯,我家这专门做外客生意的小买卖也就早关门大吉了。”无缘大师笑了笑,没有答腔,端来一杯净水之后,美娃坐到石池边,伸着腰去摇动架子上的烤乳猪,她穿著红花对襟小褂,因为她伸展上身的原故,缩上去了一大截,露出腰部微带棕色,却异常细致的皮肤来,昭,她没有穿小衣呢。 寒山重浅吸着粗瓷杯里的乳茶,目光却在那一截露出的小蛮腰部位游视,嘴角上,有一抹淡雅的笑意。 梦忆柔早已敏感的察觉了,她气得脸色都几乎发了青,原来倚着寒山重,这时,她蓦地向旁边移出了好远。 司马长雄目不斜视,和那杯茶拼上了命,一大口一大口的牛饮着,好象十分感到兴趣。 拨弄了半天,美娃缩回身子,朝寒山重嫣然一笑,雪白而莹洁的一口牙齿,就好象两排光润的编贝: “你们一定都饿了,是不?”话中虽然有个“们”字,可是,她的目光却一直盯在寒山重脸上,那模样,就直等于只在问寒山重一个人似的。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当然,现在正是晚膳之时。”这少女姣好的面庞上展开了一片如春花怒放般的绚丽笑容,俏逸得很,她穿花蝴蝶般奔向室内,片刻间,已端着一叠粗盘及几把铁质刀叉出来,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生着一大把胡子的南装老人闯了进来。 无缘大师一看见这南装老人,已立起笑道: “山伯,多年不见,你却更显得壮健了。”那南装老人宏亮的大笑一声,摔下扛在肩上的一串猎物,大步过去与无缘大师拥抱一个紧,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道: “大和尚,快有六年不见你了,呵呵,你却还是这么枯瘦,像个灯草人似的不满一抱呢。”二人亲热了一阵,无缘大师为寒山重一广引见了,这叫山伯的老南人,正是美娃的父亲。 山伯有着南人传统的豪爽性格,他与寒山重没有谈上几句,就熟络得很了,于是,这位老南人回顾向他女儿吃喝着: “美娃,把老爹的那坛白酒给扛出来,今天难得老爹高兴,要与这几位好友痛饮三百杯!”说罢,他又向无缘大师哈哈一笑道: “老和尚,你放心,白酒是我亲酿,完全素的。”无缘大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美娃己搬了一个小孩高矮的酒坛子出来,山伯拍去酒坛上的密封,满满给各人斟了四海碗: “来.咱们先干,各处一方,能聚在这石屋共饮,正是大和尚所说的缘份!”寒山重举杯就唇,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急忙转过去,梦忆柔已经闭着眼睛喝了好几大口,寒山重急切的道: “小柔,此酒气息醇厚,必极凛烈,你少饮两口,不要再喝了……”梦忆柔神色怪异的看了寒山重一眼,淡淡一笑: “不,我要喝。”寒山重微微一楞,忙道: “那么,让我代你喝。”梦忆柔摇摇头,面庞上有一股梦幻似的红晕,她双手捧碗,竟然一口气将那么一大碗烈酒吞下肚去! 司马长雄在一边也看呆了,山伯却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 “好,看不出这位姑娘生像娇弱,却具有这般海量,咱们南家的女娃也不过如此了!”笑着,这个老南人仰起脖子,咕噜噜已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向梦忆柔照照碗底,梦忆柔也学着他的样子照照碗底,但是,那只拿碗的手却摇晃得厉害。 寒山重干了酒,剑眉微皱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脸上越发婿红,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双眸的目光,惺松而朦胧,就这一碗酒,寒山重知道,她已经醉了。 山伯老兴勃发,兴冲冲的又为梦忆柔倒满了酒,再一一为各人斟满,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老丈,梦姑娘的酒,由在下代饮如何?她休质不佳,恐怕难胜酒力。”山伯呵呵一笑,摆手道: “寒小哥客气了,这位姑娘分明好酒量,怎的又说不胜酒力,莫非寒小哥不愿赏给老汉这分薄面么?”寒山重有些为难的撇撇嘴,尚未及再说什么,梦忆柔已醉态可掏的举起碗来,含糊不清的道: “老先生,我喝……我可以再喝十大碗……”说着,她又举起碗,毫不考虑的往嘴里灌了下去,酒渍顺着她的唇角往身上流溢,淌得她衣襟上一片湿。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她,牙齿深深咬着下唇,梦忆柔终于又饮尽了第二碗烈酒,她斜着头,美丽的眸子似睁欲闭,喃喃的道: “百年三万六干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杯”字尚在她的舌尖打圈儿,她己蓦然向旁边歪倒,手上的碗滚落在熊皮上,醉了,梦忆柔。 寒山重一把搂着她,梦忆柔的脸儿红得似火,烫得吓人,毫无知觉的斜倒在寒山重怀里,呼吸间,带着浓烈的酒味。 无缘大师垂眉如定,缓缓地道: “梦姑娘醉了。”山伯呆了一会,有些歉疚的道: “寒小哥……老汉想不到这位姑娘真的不善饮酒……”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没有关系,明天她会醒的,她只是太好强。”山伯回过头去,朝坐在身后的美娃道: “美娃,把你的床让出来,给这位姑娘歇息。”美娃点点头,站了起来,朝寒山重盈盈一笑:“寒相公,让我扶她进去吧。”寒山重略一犹豫,道: “谢谢你,姑娘,在下是否可以进入你的房子?因为,在下要亲自照拂她。”美娃微觉意外的怔了怔,她问: “寒相公,你们是一对?”寒山重也觉意外的怔了怔,颔首道: “当然。”非常奇异的,美娃脸上那一片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的嘴角肌肉抽搐了几下,又强颜笑道: “你们真是一对,寒相公,我带你去。”寒山重暗里叹了口气,把梦忆柔拉了起来,跟在美娃身后,进入里间的石屋。 这间石屋里,铺的挂的全是各形各色的兽皮,靠着屋角,有一张也铺着兽皮的石榻,其它,除了一面铜镜,几把木梳之外,就没有别的任何陈设了。 美娃带着寒山重将梦忆柔安放在床上,然后,她默默站起,默默凝视着梦忆柔酣睡中的娇美面容,寒山重转过身来,她轻轻的道: “真美,是吗?”寒山重笑了笑,道: “就是太好强。”美娃低下头,几乎不易察觉的轻喟了一声,幽幽行了出去。 当作门帘的沉厚兽皮静静的垂下来,将那穿著红色对襟小褂的窈窕身影隔在外面,寒山重摇摇头,回身蹲到梦忆柔面前,她自然熟睡着,均匀的鼻息与寒山重的心跳相应合。 轻悄悄的,将面孔贴在梦忆柔的脸颊上,好烫啊,寒山重低低呢喃: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梦忆柔的一头如波浪似的秀发披散了,她被寒山重紧紧的抱在怀中,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那模样,娇美得诱人极了。 寒山重紧紧的吻着她,在她的发间嗅着,颈项上吮吸着,双臂搂得那么紧,恨不能两个身体合而为一。 过了很久,在寒山重来说,却仅是一-那啊。 他为梦忆柔盖好了皮褥,十分舍不得的又在她火热湿润的嘴唇上吻了吻,蹑着足行向外面。 外面,各人仍在饮着酒,吃着肉,司马长雄朝着寒山重一笑,道: “院主,你的烤肉要凉了。”寒山重笑笑,坐了下来,无缘大师平静的道: “没有事吧?”寒山重喝了口酒,道: “正好,她可以好好睡一宿了。”无缘大师望着炭火,低沉的道:“方才,山伯已经告诉老僧近几年来南疆各武林宗派的大略情形,看样子,红狮猛札对于执着‘九曲十三折’的人有了点误会。”寒山重神色不动,却以目光向无缘大师投过去警告的一瞥,无缘大师微微一摇头,道: “山伯父女与老僧乃是素识,他们父女皆是坦率热诚之人,十分可靠,老憎对他父女信得过。”山伯在一侧呵呵笑道: “这九曲十三折玉轴,在南疆的武林道来说,已经算不得是一件秘密了,大家都差不多晓得这东西已经流人中原一位出家人手里,只是,叼呵,老汉却不晓得,竟然是无缘大和尚得去了呢。”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 “别人晓得么?”山伯摆摆手,道: “连老汉也是方才知道,别人又怎会晓得?老汉日常以行猎为生,平时家里也做些过路南疆客商的买卖,人见得多,也就听得杂了,这九曲十三折玉轴,害得猛札损伤了不少人,连他的大弟子也栽在里面,他到现在一直怀疑那取去九曲十三折玉轴的人可能也参与杀害他手下的行动,所以,从那时到现在,红狮一直没有放弃找寻那得到九曲十三折玉轴的出家人,每一提及,都是咬牙切齿……”无缘大师干瘪的面孔没有什么表情,他淡淡的道:“希望可以使红狮猛札谅解这其中的情形。”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但是,要他将这里面的财富拿出来广济天下贫苦,只怕就难以办到了。”无缘大师沉默着没有做声,目光下垂,宛如陷入深思,司马长雄大口啜了一口酒,平静的道: “那么,院主,我们迫他拿出来!”老南子山伯刚刚举碗沾唇,闻言之下差点将碗中酒溅了出来,他圆睁着一双眼睛,惊骇的道: “司马小哥,在南疆,你想正面招惹猛札?这可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美娃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子一角,她的目光里含着隐隐的忧郁,那么幽幽然投注在室中各人身上,当然,绕回在寒山重周围的时间较多,才只片刻前后,这位活泼坦率的女娃儿,竟好似含蓄了许多许多。 司马长雄叉了一大片烤肉送进嘴里,半晌,他才深沉的笑笑,道: “浪迹江湖,总要经过些风险,胆量与魄力,也常需要险恶的环境去磨练,老丈,你说是不?”山伯喝了一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渍,道: “但不要做傻事啊,你们汉人的江湖道理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红狮是南疆最大最长的地头蛇之一啊!”司马长雄微微一笑,道: “中原武林道还有句话,老丈你可知道,不是猛龙,便不过江了。”山伯愣了一愣,叹了口气: “老汉总是觉得,为了这个玉轴,实在不值得再去多伤人命,天下财富尽多,哪能求取得完?一个人或一家人,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得了,生活虽然苦一点,但却十分快活,又何必非要去争夺那些不属于自己份内的财富呢?”寒山重凝视着老南人,额首道: “汉人称老丈这种思想为‘安贫乐道’,对的,弱水三千,仅取一瓢饮之,但是,若有人全要霸占,不给其它人饥渴取食,我们该不该打倒,或是劝说这个人呢!”山伯想了一想,缓慢的道: “寒小哥,你应该知道猛札在南疆势力之大,不可轻视,他的手下,狠毒之辈多之又多,连玉蛇巴拉对他都不愿轻易招惹……”“玉蛇?”寒山重嘴里跟着念了一遍。 无缘大师稀疏的眉毛一扬,道: “玉蛇巴拉是南疆另一大豪,尖高山上有他自建的巍峨宫殿,尖高山周围百里之地,双方却颇能和平相处。”寒山重点了点头,司马长雄在旁边道: “大师,据在下之意,吾等大可以单独前往玉轴所指之处,根本不用晓知那个红狮……”无缘大师微微一笑,道: “老僧乃由红狮大弟子卡果手中接过这玉轴,并曾答允亲将这玉轴交还他的师父猛札,老僧宁愿交还于他后再向他劝说,却不能自行径往取拿,司马施主,总也得重信守诺,你说是么?”司马长雄黝黑而俊逸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静静的道: “大师,这似乎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司马长雄喝了口酒,道: “虽然困难,但也不妨试试。”说到这里,他又转向无缘大师道: “大师,如若善言相劝,猛札坚持不受,吾等下一手段应该如何?而他坚持不受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无缘大师目光凝注灰白色的屋顶,沉吟了良久,道: “天下宝物,原本无主,唯有德者据之,这玉轴乃是那不知名的南人之物,吾等欲取之广济天下贫穷,于心无亏,票承佛祖慈悲之意,不敢亏言有德,但至少,吾等并无私意……”司马长雄哧哧一笑,道: “那么,如若他坚持不受,我们就来硬的了!”无缘大师宣丁一声佛号,低沉的道: “希望情势不会演变至此一地步……”司马长雄将黑色头巾取下,擦了擦嘴,道: “当然,但与那红狮猛札谈仁慈善行,只怕行不通呢。”老南于山伯捋捋白胡子,道: “假如你们真个拼了起来,唉,天时地利人和却一样不占!……”寒山重大口吞下碗中之酒,豪迈的道: “纵使不占,有满腔热血足矣。”司马长雄双手举起酒碗,恭谨的道: “长雄恭敬一杯。”寒山重再斟满了,在一阵犷野的笑声中,与他的这位手足弟兄碰碗并干。 昭,夜已深沉,气温逐减,但是,豪情壮志,却越形洋溢了—— station扫校 第12章 桃林干戈 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阔幽邃的桃林,一条清浅的河流,围绕在这片广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着一座花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在桃林环抱之中,有一栋用花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这座石屋,占地极广,牢固而坚稳,就与一个防矢抗炮的古堡一样。 现在的时节正是深秋,桃花没有开放,但是,只要看看这片桃林,便可知道在春来之际,石屋一定是处在摈纷绚烂的花海之中的,这座石屋,用斑澜的花岗石所造,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威猛慑人气息,凶神恶煞似的,如果春来万花齐放,这情调,就会如一个美艳娇弱的少女,靠在一个粗犷狰狞的巨人怀里,有些不伦不类呢。 经过三天的奔驰;寒山重与无缘大师等人已来到这片桃林之外,在桃树的枝桠隙缝里,隐约可见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梦忆柔仍旧坐在寒山重身后,但是,一张俏脸儿在苍白中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儿笑容,像刮得下一层霜,她这样绷着脸,已经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着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 “大师,这里很平静。”无缘大师炯然向四周环视,庄重的道: “有些不寻常,红狮居住的这‘桃花源’百里之内,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吾等自大道而来,到如今未见人阻拦,似乎有些违反常理……”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风”鬃毛,谈淡的道: “暴风雨来临之前,通常都会有一段极平静的时间。”寒山重朝四周注视,仔细得很: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长雄,好象在隐蔽中。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无缘大师倾耳聆听,低沉的道: “寒施主,你说得对,老僧听到呼吸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空中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懒懒投洒在大地,面在地上是一片沉寂,如死样的沉寂,有几片云在天空飘浮,桃林内外,散发着一股窒息性的宁静,静得要使人们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手下伏隐掩蔽的门道甚高,不过,在下已找出十来个,大师,可要请他们出来用流血的方式?”无缘大师连忙摇头,道: “温和些较佳,寒施主,还是以不动武为原则。”寒山重嘴角撇了撇,轻轻伸手抚向身后的梦忆柔,刚刚模着,梦忆柔却“哼”了一声,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蓦然大喝道: “如果猛札在,林子里的人请他出来见我:”司马长雄将坐骑带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风微微撑起,他黑色紧身衣两侧,用牛皮编成的镂空花条带上,分插着二十余柄尖锐锋利的银柄短刀,司马长雄从来不用武器,他这时如此慎重,倒是颇为少见呢。 寒山重的声音在空气里传荡,在林木间回震,却没有激起任何反应,等候了一会,寒山重侧身望向无缘大师,投去征询的一瞥,无缘大师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见,阳光下,一片晶莹的,如飞蝗似的细小物体,已那么无声无息却又狠毒至极的射了过来: 无缘大师断叱一声,身形有如灰鹤般凌空而起,同一时间,司马长雄大吼一声: “院主小心:”随着这四个字在他嘴里蹦跳,八溜如银蛇闪电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无缘大师的狂劲掌风,亦自斜刺里呼轰卷去,寒山重却在双方交锋中策骑跃出寻丈,当叱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里已涌出一条长蛇似的掌影,绕空急卷,泻向林向。 于是…… 几声凄厉的惨呼倏然响起,自林中来的一片精芒有绝大部分被无缘大师的掌风震散,剩下的,在连续的“□”“□”之声中,纷纷钉人各人身后的树木里,而在此刻,一个庞大的身躯已像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样,被一条细长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么无可挣扎的飞跌到这边,这边距那枫林,约有七八丈之遥!司马长雄奔骑向前,身形在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见状赶忙大呼道: “长雄住手!”追风唏聿聿的一声长啸,就地一个盘转奔了回来,司马长雄正将他拈在双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两边: “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个宝回来了!”寒山重目光投在躺在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装大汉,南人上身穿着翻皮坎肩,下身着花布围裙,满胸黑毛,形容凶恶,插在发上做装饰的几根翎羽也摔掉了,飘出去老远。 无缘大师自后面的树木转了回来,手掌上放着两枚尖细而体积微小的箭形物体,他低低的道: “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细小的尖锐物顶端呈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圆形而薄软的金属片,寒山重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他晓得,只要被这吹箭沾上一点,见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轻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满了牛皮索。冷厉的道:“猛札何在?”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司马长雄哼了一声,双腿略夹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着这人的头发,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 “说话!”这人痛得一机伶,勉强的张开眼睛,但是,那双眼睛的神色,却是如此仇狠与阴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 “猛札何在?”死死的盯着寒山重,这人没有说话,他的嘴巴紧抿着,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将它撬开。 无缘大师缓缓走了过去,轻轻的道: “这人可能不懂汉语,寒施主,让老僧来问他……”无缘大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语尾已蓦地顿住,寒山重看着他,这位大和尚的视线正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桃林…… 寒山重缓缓移过视线,自桃林内,草丛中,约有近百人站了出来,他们的衣衫个个都是古怪诡异,每一张面孔上都充满了阴沉狠辣,亮闪闪的长矛与锋利的蛮刀在阳光下眨动着焙目的光彩。 在这些人之前,有三个体魄高大,留着一式黑胡子的人,他们的头发披散两肩,上身打着赤膊,大红的裤子配着腰间的宽牛皮带,手上的蛮刀弯且长,三双眼睛都像铜铃,瞪着寒山重等人不动。 无缘大师向前踏上两步,合十道: “苦僧无缘,特至此遏见红狮猛札!”在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朝无缘大师上下打量了一会,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 “你这和尚要拜见猛札,就是用这种含有敌意的方法吗?”无缘大师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 “少废话,猛札在不在?”那留着黑胡的,人狠狠的瞪着寒山重,半晌,道: “你不是我们的朋友,猛札会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到了要我命的时候,我会双手奉送的,现在,猛札在何处?”那人满脸的肌肉扯动了─下,明沉的道: “你是谁!”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 “这句话,你此刻问还嫌太早,假如猛扎。愿意,我是他的朋友,否则,就是仇人了。”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头用向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道: “朋友,先放回你掳夫的我们的人。”寒山重平和的道: “当然。”说着话,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松,那被套着的人跌在地下翻了一个滚,爬起来就往回跑,步履踉跄而狼狈。 留着黑胡子的人忽然神色凶厉的高声喊叫了起来,那注回奔跑的人闻声之下像见了鬼一样停住了脚步,脸色惨白。浑身抖索,也微弱的回答着,无缘大师眉毛一扬,低促的道: “好狠!”寒山重正要问大和尚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己惨叫了一声,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将自己的一双眼睛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随即他已随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滚呼号,双手两腿在地下抽搐不停,鲜血流满了他的面孔,无比的凄厉与残酷气息在这-那亢斥在空间,只是一会儿,那人已经寂然不动,硬僵僵的死在地下!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忧戚的望着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寒山重身后的梦忆柔,早已用双手捂住脸,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颤抖,没有回头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象出她这时是一个什么模样。 于是…… 寒山重冷涩的笑了笑,淡淡的道: “真够劲,朋友,目前,似乎应该轮到你了。”那刚才用话语迫使自己同伴自绝的人,似乎没有完全听懂寒山重的话,仍以一种狠毒的眼色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平静的道: “我是说,现在轮到你去死了,昭?”这一次,那人已经清楚了,一阵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着寒山重,又用碟碟吼叫,虽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讲什么,但是讥刺讽辱的意味是少不了的。无缘大师一见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冻,心中已明白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动了嗔怒之念了,而许多生命,便埋葬在他这凝结的微笑之内,无缘大师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来……”来什么还不及出口,寒山重己短捷的道: “司马右卫!”猝然一瞥银蛇飞射而去,截断了他的话语,那留着黑胡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骂,当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溅开一朵大红花一样洒出一大蓬热血,一脸孔的惊异与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讽辱之色,这名体魄修伟的人已连连旋了三个转,甚至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句就尸横于地!气氛一下子已改变了,其它的人完全被当场慑住,利用这稍纵即逝的短促时间,寒山重冷厉的低叱: “杀!”司马长雄大吼一声,追风纵身跃起,十条银光淬然分向十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几乎只见阳光下的寒芒一闪,对方已有十人个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夹马腹,叱雷已疯狂似的扬蹄冲到前面,寒山重手里的黑牛皮索绕空飞舞,伸缩如电,七八名粗壮的人已随着他的皮索凌空-摔,似一团团笨重的物体,努力挣脱了束缚他们的重量弹向空中一样。 才只有人们眨眨眼一半的时间,出现在桃林外的人已伤亡了近二十人,这时,他们才如梦初觉,怪吼尖啸之声随即响成一片,长矛、利箭、蛮刀,映着闪闪的光芒纷飞劈刺,围攻向寒山重与司马长雄: 梦忆柔紧紧搂抱着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 “山重,你疯了?”寒山重轻轻一带缰绳,叱雷已就地纵出九尺,又蓦然跃起寻丈之高,在这一纵一跃之间,又有六个人被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滚成一堆! 一声狂笑起处,司马长雄自坐骑之上掠出,双掌暴飞,四个人的长矛出手摔落,四股鲜血交叉喷溅,没有沾着一滴,他已似一朵黑云般那么飘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马背之上,位置、时间、分寸,拿捏得巧妙极了,在这巧妙之中,却已有四条人命断送于瞬息: 寒山重大呼一声: “好!”牛皮索已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飞缠向两名蓄着黑胡子的人,这两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见状之下,不约而同的分向两边扑倒,在仆倒的同时,手里长矛已投向寒山重而来!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马急进,时间与空间只差了一丝丝──却好似寒山重永远抢得过这一丝丝,两只长矛“嗖”的从他的头顶射过,而叱雷的铁蹄已重重践踏上了其中一个的胸膛,另一个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滚,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兜空摔出五丈之外!于是一这些剽悍的南人开始胆寒了。在一片怪叫怪吼声中,纷纷向桃林里溃散,司马长雄铁骑奔绕,截住了十几个,这十个人的刀矛尚在空气中划着圈子,他们已经一一在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际命绝黄泉了。 剩下的人魂飞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着他们这惊惧失措的模样,淡淡的道: “回来吧,长雄。”司马长雄大笑两声,策骑驰回,但是一一─ 当他的马儿还没有奔出几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阵惊号厉吼,刚才逃跑进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群疯虎般自林中反扑而回,他们个个面色凶悍,木讷呆滞,口中吼叫着,似凶神附体般冲了过来。 望着那每一张脸孔的残历丝条,那因强力压制住的畏怯,那一口白雪闪闪的利齿,寒山重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他阴沉的道: “狮子来丁,红色的。”司马长雄圈马而回,面对着那些潮水般冲来的人,黝黑的脸膛上没有一丝表情,人的花色衣裤飘荡拂舞,兵刃闪烁不定,粗大的脚板踏在地上,─阵阵的仿若在击着鼓,司马长雄说: “院主,杀绝算了。”寒山重偏马首向右,低沉的道: “你左我右,我前你后。”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冲往左后的方向,无缘大师已急忙赶上,焦惶的道: “寒施主,且听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沉着脸笑笑。笑容尚在扩散,桃林深处已蓦传来一声古怪而刺耳的角声,其声哀壮,还带着一股子呜然咽的味道,那些不要命冲向这边的人,听到角声,却宛如被收了魂一样,个个-时停下脚步,凶暴悍行的神态一扫而空,像是没有方才这回事似的,齐齐站在当地,目光平视,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枯干的面孔上,皱纹更深刻了,无缘大师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视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宁静,稍过了片刻,轻轻的,一阵脚步踏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已传了过来,这声音低微地传得很远.扣得人们的心在怦怦鼓跳,终于,自浓密的桃林深处,大步行出了四个亦是南装的人物来,这四个人甫一出现,已迅速分立两边,喂,这时,一个全身火红的矮小怪客。才自这四人中间走了出来。 分立周遭的数十个人。目梢子一触及这红衣人,全部将手中兵器高举过头。齐齐放声大喊: “白鲁牙─”吼声雄壮苍凉,当尾韵尚在空气中飘荡。他们已全部垂手弯腰。目光低垂,形态在恭谨中含有无比的畏惧。 这红衣人的头顶光得发亮,一张面孔黑而带青,脸上的肉突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丑恶极了。他那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只要偶而一见,便知道里面的神色必定蕴藏了过多的狠残与险诈,这些,再衬上他肥壮却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极不调和的,令人打心里起疙瘩的形象。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低低的道: “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 “好尊容。”红狮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极,他套着七个金环的右手一挥,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个半圆……像一张扇面,于是,他身侧四名强健粗壮,全身用黑色兽皮制成衣靠的南人,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四个人的背后,交叉背着十二只两尺长短的三角尖钢矛,腰际却是一式半弯大蛮刀、四张纹刺着青色图案的凶厉的面孔上,冷酷得寻找不到一丝儿“人”的气息。 慢慢的,猛礼掀开了他罩在外面,长及膝盖的红色外衫,显出他腰间的一条黑金色腰链,腰链的正中,赫然是一个拳头大小,怒援利齿的纯金色狮头,此刻,无缘大师低咳一声,温和的道: “小空寺主持无缘渴见猛札大当家。”红狮猛札看也不看无缘大师─眼,目光毫无表情的自半睁的眼帘里回视桃林左近东横西竖的那些伤亡者,腰间金狮头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无缘大师再度合卜。低沉的道: “佛门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无相,求慈悲。尚请大当家恕过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礼。”寒山重虽是一言未发,却不禁心头火起,他这才知道,红狮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间狮头征记,原来竟是要来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礼,这轻蔑、这狂傲,简直是令人没有回圆余地,像是南疆之大,他当之无愧是坐地之主了!—— station扫校 第13章 唇舌难调 白刃相向 猛札那张丑恶的面孔冷酷的紧绷着.他两侧坐着的四个高大的人轻轻的转向无缘大师这一面,桃林之内,这时,可以隐隐约约发现有些人影在闪动晃移,多彩的鸟翎与杂色的衣角不时显出,人数是相当不少。 两边僵持着,没有人再吭气,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猛札,司马长雄嘴角嘘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他的目标,则是那四个形态怪异穿着黑兽皮的人。 缓缓地…… 猛札的右手举了起来,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无缘大师咽了一口唾沫,生涩的道: “大当家,你便不问问老僧等因何而来,就此贸然大兴干戈?” 这句话,说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声,语声有如夜枭泣号,听得人心里发休。 “老秃驴,你说!” 无缘大师涵养工夫也确实到了家,他豪不气怒,平静的道: “老僧来此,是专诚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轴。” 猛札大嘴巴惊愣的张了张,又迅速恢复冷漠: “真的?” 无缘大师垂眉道: “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讹语?” 瞪着无缘大师,猛札收回举起的右手,生硬的道: “老秃驴,你会如此好心,大约别有所求吧?” 无缘大师安详的笑笑,道: “先请大当家偷令所属停止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再说话如何?” 猛札一脸的横肉抽紧了一下,粗暴的道: “把东西拿出来,红狮要先看看!” 无缘大师略一犹豫,道: “大当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来此,当然不会再将此物携走,只是,在将此物交与大当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一言相求。” 红狮猛札狂厉的嗥叫了一声,吼着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这玉轴是红狮原有之物,为了这件东西,红狮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不成还要借此来要挟红狮么?” 无缘大师尽量忍着气,道: “大当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着无限辛苦将此物归奉的一番心意?大当家便认为老僧是理该如此的?” 红狮愤怒的一跺脚,道: “老秃驴,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轴,地下的死伤者与卜果这笔债便一笔勾销,否则,你们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口!” 无缘大师干瘪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尚未说话,红狮已粗厉的道: “不要再向红狮讨价还价,除了把东西拿出来,你们便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大,含着一股极度的轻蔑与不屑的味道,红狮双目暴睁,那一双像猛兽一样的三角眼怒瞪着寒山重: “你是谁?不准笑!” 寒山重望着他,神色-时冷了下来: “猛札,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可惜的都是学些下三流的粗鲁的词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红狮猛札阴沉着脸,半晌,道: “你要死了。” 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凭你,及你那一干爪牙,取不了大爷的命。” 说到这里,寒山重迅速的低声道: “大师,在下看,咱们已经仁尽义至,问心无愧了,现在,与这些野人再谈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无缘大师困难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 “大师,不要迟疑,先下手为强!” 那边…… 猛札大吼着: “老秃驴,留下东西,你们都可以滚,这年青的狗留下,红狮要分他的尸,吃他的肉……” 无缘大师向左右望望,长叹一声: “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条路了。” 身后,梦忆柔的双手紧紧抱着寒山重,她显然有些惶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 “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将玉轴交你。” 红狮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 “当然,在下亦交由你处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着向两旁看了看,就是这脑袋转移了一下的仓促时间,喂,就已经很够了…… 司马长雄“呼”的飞起,有如一头隼鹰,凌厉而凶猛的扑向地下坐着那四个人,叱雷却一跃腾空,足足跳出三丈之外,在这一-,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电劈向红狮猛札! 一片惊呼哗叫尚未及在众人口中发出,无缘大师袍袖飘飘,一个箭步,已将左侧的七个人扫跌翻出,寒山重的戟斧,在这瞬息间已将猛札逼得连连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个人,动作快得像风,他们齐齐仰身,齐齐横转,数十只锐利的三角尖钢矛,如点点流星,一片银芒闪耀交织,疾劲的罩向扑来的司马长雄。 寒山重一带马缉,叱雷侧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下,重重的砸飞了三个人,而红影碎展,一柄银光焙目的“鬼手爪”已击向他的“天灵盖”。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划过一道精电流灿的半圆,“呼”的拦腰折向那条红色人影,红影葛地又冲天飞跃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脚踢滚了两名舞着蛮刀扑来的人,大叫道: “猛札,你差得远!” 红影在空中一个盘折,再度扑下,鬼手爪带着满空银蛇,交织穿舞,锐风如啸里,又被寒山重一记“神转天盘”硬生生逼退! 司马长雄瘦削的身影却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上,插着十数只亮晶晶的短矛,双脚甫─沾地,已仰面重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着黑色兽皮的人,毫不稍滞的紧跟而至,四柄宽阔而锋利的刀残狠的劈向司马长雄的身体,恨不能一下子将他剁成肉糜: 于是,就在这刀锋堪堪沾上司马长雄的衣衫,像一蓬正月的花炮突然爆开,原来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弹崩倒射而出,其力强猛急劲,几乎只见漫天的银色光芒一闪,那四个扑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连声的滚倒地下,这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动的三角钢矛,已经完全插进了他们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这边的寒山重,与红狮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余招。爪影斧芒里,猛札显然已落在下风,步步退向桃林边缘。 无缘大师果然是位戒杀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进退之间,皆以“铁袖功”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仆,但是。却几乎没有一个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晕过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时又拥出来两三百个人,刀矛齐举,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样围向寒山重等人。 司马长雄用了一点小心机,摆平了对方那四个大块头之后,这一阵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来个人,现在,他一把夺过来一个人的弯刀,顺手又将这个惊慌失措的朋友震出去老远,于是,弯刀带起一片寒光,五颗斗大的人头已飞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击着他的对手,一边还得随时应付不时淬袭而来的功击,但却仍然游刃有余,梦忆柔紧紧抱着他的腰际,喘息急促得很,这妮子,她会一些武功,心肠却太慈、太软了呢。 红狮猛札那张黑中泛青的怪脸,这时已经又加入朱红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躯闪电般纵跃掠腾着,鬼手爪探舞翻飞,锐风如啸,大红的衣裳有如一团火,这团火,目前似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进,皮盾砸翻,寒山重心头不禁有些纳罕: 红狮猛札为南疆有数的几个大豪之一,名声十分响亮,但是,他的武功怎地这般平凡?照他现在这付身手,在中原至多只能算个稍强一点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边,就凭他,也能在南疆称霸?奇怪…… 一条灰色人影蓦的自旁掠过,一袍袖震翻了三名执着长矛刺来的人,就在这灰影掠过寒山重身边的-那,已经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话: “小心猛札的跃扑之术!”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划过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推出去,红狮猛札骤然大吼一声,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壮的身形已抢步进来,于是…… “砰”的一声震响,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步,但是,叱雷却蓦地“烯聿聿”一声惊嘶,像是失蹄一样打了一个踉跄,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弯刀自斜刺里抽冷子斩来,四柄朝着寒山重。两柄劈向坐在他身后的梦忆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梦忆柔却毫无防备,险些一下跌下马去,六柄弯刀的光辉眨眼生寒,瞬息已至,锋利的刀刃似一张张贪婪的大嘴,惊得梦忆柔尖叫了一声一─一 而当她的叫声尚未落尽,她已觉得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将她抱紧,眼睛被流闪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听到一连串急剧的兵刃撞击声,搀合在这些脆响却杂乱的撞击声里,更有着几声杀猪似的痛苦啤号! 那六个自一旁突袭的人,在这一-间,竞像被千百只魔手同时撕裂了一样,血肉横飞的被斩绞成无数块。 眸子里的光辉在这时变得冷酷与生硬,寒山重的杀性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头,大吼道: “小柔。骑叱雷到后面去待着!” 不等梦忆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蹄急扬,似一条黑色的神龙,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越过众人的头顶奔向道路。 红狮猛札此刻已缓过一口气来,他怪叫一声,奋力扑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铜杆上有一个显明的大缺口,顶端五只尖锐的鬼手爪却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灵2 脚步怪异的一旋一闪,皮盾已在一片蒙蒙的油红光华中横击而出,猛札迅速跳开,几乎一点形影也没有,寒山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劲的扫扣到自己足踩的劲风却宛如是一个-不开的冤魂,那么紧紧的又缠了上来。 寒山重一个大斜身,暴吼一声: “阳流金!” 银灿的冷电淬闪,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声,一片红色的衣衫已连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被削落,这巨大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壮大汉痛倒于地,但是,猛札却咬着牙冲了进来,身形奇异的翻扑,粗短的五指稍稍沾着寒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种古怪而诡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跄的打了一个转。 当然…… 不会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对方再使自己打一个转,皮盾斜向上击,猛札已整个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气得双眼发红,他反扑而上,戟斧长斩绝劈,毫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紧握的鬼手爪猛然掷向寒山重,紧接着,七个金光闪耀的金环已那么奇妙的分成七个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个部位: 以裁斧砸飞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环,寒山重已被这些物体所含蕴的强大劲力逼退了一步,而仅仅是一步,红狮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疯狂般直扑过来! 寒山重气得哧哧一笑,双肩一挽一翻,已将斧盾斜挂背上,他冷冷的道: “来吧,本院主便趁你的愿!” 话还没有说完,猛札已一把抓着寒山重的前襟,双脚如电般左右翻绞! 寒山重“呸”了一声,“千缠手”中的绝活倏出,他的双手像两条柔滑的蛇,一颤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是,猛札双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惊人! 两个人蓦地硬僵了-那,寒山重迅速闪开了对方绞扣的两脚,鼓足一口气,大吼一声,已“呼”的将猛札凌空举起! 他自然的抬头望着自己举起的敌人,猛札也低头望着他,这位一方之霸,脸上却有着一股狞厉而得意的神色,这股神色,在他被对方凌空举起,眼看即将落败的关头,是决不应该有的,但是,他却为何有呢? 寒山重的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上身微弓,奋力将猛札-掷而出,在这顷刻,猛札腰间的那枚纯金狮头已“砰”“砰”发出一阵轻响,狮头口中的利齿,全似强弩之矢,那么接近,又那么凌厉的猝然弹射向寒山重的头脸! 猛札是被掷出去了,那些狮口中弹出的利齿在阳光下闪泛起瞬息的金色光华,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几乎看不出他的一丝儿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团肉球般翻滚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着重重再摔向一边,但是,当寒山重的手掌离开猛札的足踝,却已沾满了一手的鲜血! 一声惊号,猛札的身体压在两个人的身上,三个人跌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扑上,足尖一挑一钩,又将猛札带起三尺,他的双掌骤合急分,“砰”的一声,再把这位一方之霸震飞在七步之外! 司马长雄一身是血,长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 “院主,你受伤了?” 寒山重大转身,劈飞了五人,狠狠的道: “这家伙一身是刺,可恶!” “恶”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桃林之内,已响起一阵低沉,但却撼人心弦的角声,在血战中死伤累累的对方,一听到这号角之声,像来时一样.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已经奔得一干二净……除了战死的,或者,伤得不能动弹的。 寒山重目光环扫,已经找不着红狮猛札的影子,寒山重自己明白方才的连续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会有呼吸的机会了: 无缘大师飞奔而来,劈头就埋怨道: “寒施主,猛札惯于近身相搏,施主却怎的偏偏要与他近战?”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输了,是么?” 司与长雄的视线仔细的瞧问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些惶急的道: “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鲜血淋漓,但是,那血,却怎生带着乌紫色? 无缘大师急急抓过寒山重的手掌细细端详,一看之下,枯搞的面容却霎时变得苍白,额角的汗珠竞也沁了出来,他失声叫道: “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铁刺猬’的毒了!” 司马长雄愕了一愕,咬牙道: “院主,咱们冲进去杀他一个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 “不要冲动,猛札的足踩上,是套着些玩意……” 无缘大师急促的道: “猛札一身武功,虽然不弱,但却未见如何惊人,最厉害的,便在于他的扑跌之术,而且这家伙的身上,装置有不少险恶害人的东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在下知道他那铁刺猬上有毒……” 无缘大师焦虑的道: “施主,吾等快快离开此地,待老僧为你先疗治毒伤,若时间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仿佛在思虑着什么,他正在沉吟,后面的梦忆柔已惊惶的奔了过来,急切的道: “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蓦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你也伤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血,是同一样颜色,都是乌紫……都是乌紫……” 无缘大师忙道: “姑娘放心,这铁刺猬之毒,并不如外传之剧烈,老僧想,赶紧寻找一处所在,能为寒施主疗伤才是……” 梦忆柔惊恐得脸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颤着声音: “不要……不要又像那龟花的毒……天啊!现在又到哪里去寻另一个毒娘子……” 寒山重缓缓坐下,垂肩无语,司马长雄焦急的道: “院主,你觉得如何?可还能支撑?” 寒山重吁了口气,淡淡的道: “无缘大师,请大师率长雄与小柔先行,在吾等来此时经过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迟到日斜,在下将赶去与各位会合……” 梦忆柔惊惶的叫了一声,摇着头: “不,山重,我死也不要离开你,我不能先走,我决不 寒山重懒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 “小柔,我说过,你先走。” “不!”梦忆柔咬着牙,美丽的大眼睛里泪水盈盈! 司马长雄不情愿的道: “院主,请大师先为院主疗伤,如若不能痊愈,长雄再拼死寻那猛札逼出解药,却万万不能将院主一人留在此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经升起一片淡蒙蒙的黑雾,他却仍然微笑着,但语声如冰: “司马右卫,是寒山重发号施令,抑是右卫你?” 司马长雄神色一肃,垂首不敢再说,无缘大师此刻亦已察觉寒山重情形不对,带着紧张的道: “寒施主,你现在觉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 “五内如焚,头脑晕眩,且有一种极想呕吐的感觉,在下以一口元阳之气封闭心脉,但是,却仍然无法完全挡住那一股逼向内腑的恶毒热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气,亦在隐隐波动!” 无缘大师神色骤变,脱口惊呼: “不好,这是‘腐阴之毒’!” 寒山重微微顿首,道: “寻常中了此毒,不出两炷香必死无疑,在下尚能勉强再支持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 “近年来,在下与这些剧毒像是结下不解之缘,一种一种逐一尝试,滋味却是各有不同呢。” 梦亿柔像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他嘴唇抖索着,喃喃的道: “山重……在这时,你不该再开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 “死了也罢,活着倒是受气。” 两串晶莹的泪珠,扑簌簌的滴了下来,梦忆柔捂着脸痛苦的抽噎着,无缘大师一跺脚,恨声道: “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试,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拼了圆寂之日沦下阿鼻地狱,也要将这一干孽障个个诛绝!” 寒山重洒脱的笑了,道: “大师即请与长雄小柔离开,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气,活着也是挺美的事哩。” 梦忆柔蓦然拿开蒙着脸的双手,泪痕满面的瞪着寒山重,语声冰冷得像万年积累的湖冰: “寒山重,我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使我难受,你随便要怎样都行,我决不拦阻你,但你要记着,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来,寒山重,你就等着收梦忆柔的尸吧!”.说完之后,她发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着她踉跄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着一抹隐隐的凄然,这一抹凄然,假如你不仔细去体会,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司马长雄怔怔的望着寒山重,震惊的道: “院主,院主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吧?” 寒山重闭上眼睛,道: “现在,你该去追护梦姑娘了,长雄,须记住寒山重不容易死!” 说到这里,他望着无缘大师一笑,道: “大师,请将大师所藏的玉轴暂借在下一用。” 无缘大师没有多说,即刻伸手怀中,拿出一个用灰布包着的卷筒形物体来,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里: “寒施主,目前,老僧认为只有施主的毒伤才是第一件大事……”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 “谢谢大师关怀,这毒伤确实十分严重,而且剧烈得紧,但是,大师,在下亦不愿就此归向极乐呢。” 司马长雄深知自己主人的习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伤不轻,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这方法可能不允许有他人参予,换句话说,自己主人叫自己赶紧离开,也只有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他轻轻扯了无缘大师的衣角一下,有些伦然的道: “若院主有个差错,就此不回,司马长雄与浩穆院上下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双目一睁又闭,无力的挥挥手,低沉的道: “别说这此丧气话,长雄,寒山重乃闪星魂铃!” 无缘大师不再多说,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马长雄双双离去,蹄音起处,瞬息无踪,此地,只剩下寒山重与他的爱骑叱雷了。 缓缓地…… 寒山重支撑着盘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身上所受的毒创相当严重,严重到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地步,毒创尚不只一处,方才,红狮猛札腰间的金脸狮头所弹射出来的利齿,亦有两枚让他给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颈肉里,嵌入的地方,此刻,喂,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啮,好不难受! 这些喂过剧毒的玩意,都是立刻发作的性质,不像“龟花”之毒,深刻却迟缓,虽然,同样都是要人老命的。 为什么寒山重坚持要无缘大师等人离开?这原因简单而明显,“解铃还是系铃人”,他知道无缘大师医术不恶,却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剧毒只怕不是这位老和尚所可以疗治的,而“解铃”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个,恐怕就难解开了。 寒山重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词激怒梦忆柔,并非含有对她这几天来的冷漠有报复之意,而寒山重乃是准备万一有个什么长短,也可略略使梦忆柔减少对自己的悲痛于万一,纵然他心里明白这是多此一举,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这样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假如换了一个人,在此情景,伯早已惊慌失措或肝肠寸断,而寒山重自始至终,却仍然谈笑自若,风趣诙谐,但是,他心头的痛楚与焦躁,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深沉镇定的功夫,也确实到了家了。 默默静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经晓得在桃林之内果然隐伏了不少人马,这并未出他所料,敌人不可能就这么干脆的退却了的。 懒懒伸了个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样,有一种千剐万刮的痛苦。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懒洋洋的,却声音宏亮的大叫: “猛札的狗腿子听着,传话给猛札,就说大爷要用那九曲十三折的青玉轴换他的解药。” 宏亮的语声飘荡在空气里,传扬在桃林间,而桃林之间,显然已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叫道: “大爷知道猛札受了极大的创伤,知道他已隔着死期不远,他永远不是大爷的对手,但是,大爷更知道他死了也不会忘记这管青玉轴,这藏着无尽财宝,足可富甲天下的青玉轴!” 桃林之内,又是一阵更为明显的骚动,寒山重艰辛的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沙哑的道: “假如在半炷香的时刻内猛札不来,那么,即是表示这老小子命已归阴,大爷也用不着他的解药,这管青玉轴便变得毫无用途,昭,毫无用途的东西就应该碎为粉糜,不给任何人享用……” 他的话声尚没有落下,一个生硬、冷厉,却带着几分居弱的刺耳语声,已在桃林的边缘响起: “猛札来了,狂夫,你有什么话说?”—— station扫校 第14章 财命俱全 亦苦亦甜 寒山重的脸上,掠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沉冷着脸,故作不屑的转首望去,呢,果不然正是那红狮,只是,这时的猛札,却由四个魁梧的大汉挟着,突陷不平的丑脸上交织着痛楚与虚弱,紫黑色的面皮变成了灰黑,那么艰难的,像一堆勉强捏成的泥巴人一样站在那里。 哧哧一笑,寒山重悠闭的道: “猛札,阁下你,看情形也不比大爷好受多少,是么?” 猛札的大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无力的吼道: “汉狗,你死定了!” 寒山重扬扬手中的灰布券,笑了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这管青玉轴阁下你也永远得不到!” 猛札的笑声因为突来的激怒而滞了一下。他呻吟了半声又急急忍住: “汉狗,猛札要碎你的尸,剐你的骨,你得死,而且,青玉轴一定会落在猛札的手中!” 寒山重哼了哼,冷冷的道: “猛札,你想得太美了,凭大爷的两手把式,你心里有数,你的手下那批废物,有哪一个可在大爷丢命之前便能夺去大爷的青玉轴?你明白,大爷有半口气,便能将这玉轴碎毁如粉,连点渣子也不给你留下!” 红狮猛札愤怒得到了极点的瞪视着寒山重,半响,他突然高声怪叫了一句什么,桃林内,已有三名壮而悍野的人冲向寒山重。 这三个人,手中清一色握着牛角柄的短斧,拿着藤盾,蓬乱的头发剃成一圈,发角插着红红绿绿的鸟羽,三双眼睛瞪得像煞铜铃,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线条分明! 寒山重坐着不动,他的斧盾仍然背在背后,那三名悍野的人冲到他身前,已不已由分说的举斧向他砍去。 哧哧笑了,寒山重口中道: “别狠,给你罢了!” 灰布卷轻轻一拨,已同时拨开了两柄短斧,几乎在同一时间,又粹然袭出,拿捏得那么巧妙不过的刚刚插进了第三个人的眉心: 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那个人已仰身摔倒,灰布券一端沾着浓稠的血浆,像可以变幻一样左右倏伸倏缩,另两个人手中的短斧尚没有时间再度扬起,那管里着灰巾的青玉轴已分别从他们的小腹中抽了出来……带着黏熟瘪盘结的肚肠! 时间之快,只有人们眨眼的瞬息,仿佛这三个高大的人甫一冲到,就立即伏地尸横了一样,实在快得惊人。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 “猛札,你的手下还得多学学击技之道:只凭这两下子,实是差得太远,恐怕不足与尖高山的玉蛇巴拉一争长短呢。” “玉蛇巴拉”四个字一进入红狮猛札耳中,他的神色已蓦然大变,凶厉的吼道: “汉狗,你与巴拉是什么关系?来此可是受巴拉那老鬼指使?” 寒山重冷冷的摇头,道: “大爷与巴拉丝毫没有关系,来此亦未受任何人所指使,大爷原想奉还你的玉轴,再向你讨个跑腿钱,不想你这老混账却恩将仇报,一上来就大动干戈,以命相见,大爷等的一片好心,都叫狗吃了,现在,你这一点人味都没有的东西既然不愿做成这笔交易,大爷便到尖高山走上一道,和玉蛇巴拉谈谈亦无不可”……” 红狮猛札愕了一愕,阴侧侧的道: “汉狗,你走不了。” 寒山重扬扬眉梢子,淡淡的道: “大爷说走就走,无人敢拦,更无人能阻,猛札,你知道的。” 猛札的丑脸上有着一丝犹豫,他当然心里雪亮,来人的一身武功,他已领教得心惊胆颤了,虽然,对方身中剧毒,却仍能如此剽悍猛厉,这里面就有邪,猛札自己知道,他那“铁刺猬”上喂染的“腐阴之毒”,乃是由十七种天下至毒的毒物汇聚熬炼而成,凭他以前的经验,中此毒者,只怕现在连尸首都臭了,但是,此人非但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更是勇健如常,看情形,再拖也三天五天大约也不会成问题,他这一身强悍的功夫,却确实难以阻挡,如果真个吃他闯了出去,自己不但到手的财宝落了空,尖高山的对头更会受此人挑唆来与自己为敌.这却是大大的不上算呢…… 寒山重是个鬼灵精,观言察色的功夫已拔了顶尖,猛札心理.他已可大略揣测出来,冷冷一笑,他紧接着道: “大爷便不相信凭着那白玉之宫里的巨大财富,玉蛇巴拉会肯眼睁睁的放弃,他如不肯放弃,喂,大爷便借他之力前去取得,二一么、添做五,说不定高兴了再进两句美言,叫巴拉乘此机缘将你这老狗连窝掀了,巴拉在这里的地位不比你稍差,再加上那白玉宫里的财富,更是如虎添翼,摘你狗头还不是有如探囊取物?到那个时候,大爷再看你的威风摆在何处?” 红狮猛札一身冷汗,他蓦然惊恐狞厉的大叫: “住口!住口!你这汉狗!” 寒山重不屑的一摆手,冷然道: “对了,大爷还几乎忘记,你这老家伙身受重伤,如果巴拉来袭,你除了有力气挺挺尸,不会再有别的把戏可变了……” 红狮猛札全身簌簌的抖索着,又惊又气又怒,几乎一口气闭死过去,他翻着白眼,吃力的喘息了良久,语声低哑得像陡然衰老了十年: “汉……汉狗……你真是奸诈……你……你说……你要什么条件?”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龇了龇牙,缓缓地道:: “喂,第一,拿出解药,先为大爷疗治毒伤,当然,包括大爷的那匹马儿,第二。取去宝物之后,咱们一人一半,平摊!” 猛札又气得一哆咳,尚未讲话,寒山重已淡漠的道: “没有价钱可讨,附带一点。你这老家伙要即刻遣人传令,叫你那些狗腿爪牙马上停止追击大爷那三位伙伴的行动!”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狮猛札呆住了,他喃喃的道: “你……汉……汉狗,你怎么知道红狮已派人前去追击你那三个先已逃走的同伙?” 寒山重半闭着眼,道: “少罗嗦,老家伙,你别以为你自己才高八斗,你那几根肠子大爷摸得清清楚楚。在大爷面前耍花枪,摆噱头,你还差得远哩。” 红狮猛札张大着他那张已够惊人的嘴巴,半晌,叹了口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而叹的气,挥挥手,道: “好吧,红狮就与你这奸徒合作一次。”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说了半天,这才像句人话,你也别自己往脸上贴金,你想和大爷再合作一次,大爷也不干了。” 于是……─ 数名大汉往来路飞奔而去,桃林之中,又走出来两个年纪很大,白发萧萧的老汉,亲自在红狮手上接过一个乌亮木盒,脸上并无恶意的朝寒山重走了过来。 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校治如玉,四周的桃林随风摇曳,轻响着树桠磨擦之声,而枝桠将月光划碎了,投下斑斑点点的纹影在地下,看看这些细碎的月影,有一种幽宁静雅的感觉,这是个月夜,美得很。 寒山重倚在这所花岗石筑成的巨大石屋中的一问小屋窗前,仅只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已完全痊愈如初,好象没事的人一般,现在看他那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只在不久之前,他曾中过足可毒死两条水牛的剧毒。 “这些家伙,果然有那么几分邪门外道,猛札那盒子里的朱红药粉,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里服外敷,只呕泻了几次就完全好了,昭,他那两手把式虽然不中看,但玩毒疗毒的本事却还是一等一的……” 寒山重想着,不禁微微笑了,他仿佛又看见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三个人被一干人簇拥着回来时三张面孔上那惊惑迷惘的模样,仿佛又看见梦忆柔那强忍着心中欢愉,却故意摆出一副冰冷面孔的爱煞人神态,对了,到现在.,寒山重撇撇嘴,自己还没有与这俏冤家讲过一句话呢。 望望空中的饺月,他“喷”了两声,大步向室外行去:掀开兽皮门帘,两名雄壮的大汉正执矛挺立,他向这两个大汉笑了笑,道: “二位,你们站在这里算是怎么一码子事?守卫吧,不需要,监视吧,又不够瞧,快去躺着寻个好梦才是正经。” 两个大汉瞪着两双铜铃眼,楞呆呆的不明白寒山重在说些什么,寒山重露齿一笑,自顾自的走向隔室,而隔室,沉厚粗糙的杉木门正紧紧闭着。 轻轻叩了两下,里面没有丝毫反应,又叩了两下,依旧如此,寒山重无奈的摊摊手,又走回自己房中。 他望望服前那个小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淡逸得化一缕烟雾般飘了出去,附着石墙,就像一只生有吸盘的大壁虎,果然,隔室……梦忆柔现在居住的那间屋子,也有一个相同的小窗。 寒山重轻灵得宛如飘浮在空气中一样,他用脚尖钩住两块花岗石的嵌接处……那条细细的,浅窄得只可供一根小手指放进去的间隙,然后,他倒挂了下去,室中,昭,梦亿柔正坐在那张铺设着兽皮的石榻上,怔怔的凝望着壁间,用铁架子架着杉枝火把出神。 她是在想什么了,是的,她一定在想些什么,寒山重却不禁有些恼火,那么,方才自己敲了两次门,她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为何故意不理不问?分明尚是不想与自己释怨的意思嘛,而白天那几句话,也能称得上是“怨”么? 像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寒山重轻轻飘进了屋子,又轻轻抱膝坐在一块黑熊皮上,梦忆柔仍未察觉,入神的还在想着心事。 壁上的杉枝火把,“劈嘘”爆开一个火花,这不大的声息,在这间静静的小石屋中却回荡起不小的声音,梦忆柔吃了一惊,目光一扫,眼角已瞥见了黑熊皮上坐着的那人,她捂着嘴惊恐的跳了起来,待看清了,满脸的惊恐却化成了怒气: “你……你怎么进来的?” 寒山重安详的坐在黑熊皮上,用手指了指那扇只容得一个三岁稚童可以钻进来的小窗户,好整以暇。 梦忆柔俏丽的脸蛋儿绷得紧紧的,冷峻的道: “女孩子的房间,没有得到人家允许,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寒山重闲散的笑笑,道: “敲门你不开,所以,只有从那扇小窗户进来了。” 没有一丝解冻的兆笑,梦忆柔的脸儿足可刮得下一层霜: “用这种方式,你大约已进过不少女孩子的房间了,是不?” 寒山重心里也有了点火气,他仍然笑笑,道: “不,你猜错了,姓寒的时女孩子的闺房,都是那些女孩子一厢情愿,要三请四求,姓寒的才大摇大摆的进去,吃闭门羹,碰上姑娘你尚是第一遭。” 梦忆柔气得脸色煞白,她冷冷的道: “好寒山重,我应该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小人,一个色狼,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看透你了!” 口中“啧”了两声,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道: “就是这般调调儿,才有得女孩子喜欢,你说怪不怪,那家妞儿美娃,不是老向姓寒的-媚眼么?而且,喷,那身细皮嫩肉,可真是又光洁,又滑润,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全身簌簌抖索着,梦忆柔的嘴角不停的抽搐,脸色白里泛青,她气得全身发冷,却说不出一句话,大眼睛里,泪珠儿像是珍珠断了线,恁般可怜的顺着腮儿淌落。 寒山重心头一痛,但又不能就此收场下台,只有闭着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梦亿柔才回过一口气来,她任泪水流淌,语声却竞出奇的平静: “寒山重,当着我的面前,你就如此不害躁,不知耻的窥视你所不该视的地方,背着我,你更不知道会浪荡得像什么样?我真是被鬼迷了眼,被邪障了心,会与你同誓白首之盟,寒山重,你是武林大名鼎鼎的霸主,你也是浩穆院的主宰,更是一般不明了你本性的人心目中的英雄,但是,寒山重。这一切,却更助长了你的气焰,更方便了逞达你淫恶的目的,寒山重.你两手血腥,你满心污秽,你一脑子权势,你全身是铜臭,寒山重,我正未见过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见到了,真的见到了,看得我心碎,看得我恨我自己……” 寒山重静静的听着。就像静静的听着一首优美的七言律诗,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隐隐的,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半晌,梦忆柔啜泣着,喘息着,泪如泉涌。 寒山重凝视着她,目光不动,这凝视是如此坚定而深刻,像是这么望着她,已有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久了。 “说完了?”寒山重终于自唇缝口进出这几个字。 梦忆柔拭去泪水,而新的泪水又再流淌,她哽咽着,痛恨的道: “为了你,我不顾一切要与你同生死,为了你,我对任何向我表示爱慕的人施以冷眼,我离开娘一个人孤孤单单,跟你东奔西荡,我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与你形影相伴,但是……你……你竟是如此丧尽良心,竟是如此喜新厌旧,又如此暴戾乖张,啊……你……你!” 摇摇头,有一声无声的叹喟,寒山重轻轻站了起来,淡淡的道: “我原是天涯浪迹,有如水草浮萍,我原是孤僻单伶,独来独往,我本就心如虎狼,凶残狠毒,我本就城府深沉,奸滑狡诈,我一无所长,一无所是,浪荡江湖十余年,沾的是满手血腥,刀口打滚了十余年,背的是千百人命,我原不该有家室之想,原不该有连心之累,或者,你方才说的全是对的,我,寒山重,向你郑重致歉,为自己的卑鄙下流抱撼,为自己的喜新厌旧抱撼,当然,更为自己非份的,痴心妄想娶你为妻抱撼,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我们都来得及彼此分开,最使我欣慰的,我,仍然还你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子。” 梦忆柔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面色灰败,身躯仍不停的抖索,她看着寒山重,目光里充满了绝望与不可言喻的悲伤,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怀疑眼前的事情只是个噩梦,但是,她知道这是真的,这是在现实的空间所发生的一丝不假的事。 寒山重向她微微抱拳,依旧微笑着: “梦姑娘,可以早些休息了,明早,寒山重将派遣司马长雄专程护送姑娘转回五台山,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尚请不吝一纸相示,寒山重将会厚颜效劳。” 说完了话,他转身向那扇窗户行去,去得那么坚决而稳定,去得那么无牵无挂,像把所有的过去一手挥掉,挥掉?当然,至少梦忆柔已觉得在这-那间一切俱已成空,一切俱已消散,满脑的空白,满眼的虚渺,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于是,黑暗向她迎来,她失足跌入黑暗,深不见底。 寒山重正要跃出窗口,身后一声沉闷的物体倒地声已那么锥心回肠的传了过来,他霍然转视,梦忆柔,那美艳而俏丽的人儿已晕绝在地,一脸的灰白,满嘴满襟吐出的鲜血: 心腔一阵绞痛,寒山重用力吸了一口气,那么迅速的将梦忆柔抱了起来,天啊,似抱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寒山重急忙一探她的心脉鼻息,竟是这么幽然一丝,寒山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悲愤攻心,再不施救,只怕就会晚了。 如果晚了?寒山重热泪盈眶,双手起落如飞,在梦忆柔全身穴道关节拍打不息,凑上嘴唇,一口口气息渡到梦忆柔嘴里,梦忆柔的血染沾在她的唇上、脸上,更染在他的心上。 良久,这生死界上的片刻,这过去与未来的一-那。 静静的,静静的…… 梦忆柔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密而浓的睫毛轻轻抖动,终于,老天啊,她终于缓缓的睁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视着她,她仰视着寒山重,那么熟稳的,陌生的,亲切的,迢遥的.那么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分的凝注着,像永恒停顿在此刻。像千万时光倒流。像所有的世界归寂于一粟。 梦忆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吐不出一个字,寒山重的眼圈儿红生生的,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一人的血,流在两颗心上。 泪,又自梦忆柔的大眼睛里垂落。她挣扎了半晌,声音轻细若来自九幽: “没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低低的道: “没有。” 梦忆柔叹息了─声,似在沥血: “刚才像是一场噩梦。” 寒山重闭闭眼,道: “现在,梦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泪水又流了下来,梦忆柔拙噎了─声: “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我在那一-,只想到怎么才会死得快……” 轻轻抚撩着她的秀发,寒山重痛苦的道: “傻孩子,你几乎做到……” 梦忆柔笑了,好凄然: “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愿,你已经不爱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变冷了一下,道: “你自己明白,你这几句话言不由衷。” 梦忆柔悲伤的摇摇头,道: “我知道你已变了心,要不,你不会如此刺伤我,你巴不得快点赶我回五台山。刚才你转身离去,走得多干脆,多绝决,没有一丁点儿留恋.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之间的情感……” 静静的凝注着她,寒山重低低的叹了一声: “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更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爱深厚到什么程度.你晓得我永不会变,你晓得我实在不能没有你,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是,喜新厌旧。淫荡邪恶,全身铜臭.满心污秽,暴民乖张’。二十个字.好动听,好悦耳的二十个字,或者我错了,我可能真是,不知耻’……” 梦忆柔哭泣着用两手捂住耳朵.哀哀的道: “不.不要再说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闭上嘴.簿薄的弧线微微下垂.显得那么坚毅。那么深沉。望着梦忆柔满脸的泪,心中宛如刀绞。 过了好一会,梦忆柔用手背拭去泪,畏缩的叫: “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着她,不移不动的: “昭?” 梦忆柔犹豫了好久,怯怯的道: “你……你还在生气?”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 “心都死了,哪还有气好生?” 一阵寒栗通过了梦忆柔的全身,她激灵灵的一颤,哽咽着道: “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 “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着,梦忆柔一直不停的颤抖,半晌,她努力进出八个字: “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会终生不娶,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到我们的过去,以免影响到你的闺誉……” 这几句话,像几柄锋利的匕首,那么痛煞人的直插进梦忆柔的心窝,她神色蓦的惨变,唇角一阵急剧的抽搐,又是一口鲜血滑出嘴外。 那血是如此艳丽,如此红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扑上去一口凑上,完全含住咽进腹中。 他一把抱住梦忆柔的纤弱身躯,嘴对着嘴,慌忙的度气给她,好久啊,梦忆柔才又悠悠的转过一口气来。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着,寒山重肝肠寸断的频频低呼: “小柔……小柔……” 缓缓睁开眼帘,又轻轻闭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在睫毛上,她抽搐着,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紧紧抱着她,紧紧地,嘴里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简单的两个字,却又是充满了如许的缠绵、悲侧,与愧疚啊。 稍为平息了一会,梦忆柔轻轻摇摇头,幽幽的: “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热泪,低哑的道: “小柔,别这样,人活着,常常要经过些坎坷与折磨 慢慢睁开眼,梦忆柔凄凉的道: “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会赐给我这些坎坷与折磨……” 寒山重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着她,目光是那么炙热,那么迷蒙,有干缕丝,万缕情,理不开,缠得牢啊。 梦忆柔又哽咽一声,道: “告诉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哑的道: “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 “你骗我,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刚才所讲的那些气话,你一定会放在心里,你想起来就会恨我,就永不会饶恕我 寒山重着急的摇头,脸涨得通红: “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梦忆柔又哭了,她道: “山重,我……我错了……我不该胡言胡语的使你伤心,我不该凭着一时的冲动对你乱加指责……山重,你打我吧,你杀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谅我……我……我给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难受极了,目眶中的热泪纷纷洒落,这泪,多珍贵啊,那么晶闪闪的那么热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泪,那闪星魂铃的泪啊。 梦忆柔感到自己的颊上,手上,一阵温热,一阵湿漉,她慌忙的抬起头来,她看到寒山重的泪了,铁汉的泪,这千刀万剐都难以逼出来的泪: “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语声来自寂静,而寂静中含着颤抖,寒山重用手指为梦忆柔拭去泪痕: “小柔.说这些话,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不舍得伤你一丁点,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丝毫委屈……原先,我只是要气气你,轻轻的气气你也就够了,我想不到你是这么孱弱,又这么想不开……” 梦忆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干寒山重的泪,喃喃的,如梦似的低语: “我发誓……从今天起,我决不再和你呕气……山重,决不,你,你原谅我?” 寒山重搂紧了她,激动的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永会不恨你,小柔,永不。” 过了长长的一会,梦忆柔又怯生生的道: “山重,我……我收回我所讲过的每一句不好的话,尤其是那种无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二十个字……山重,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寒山重轻柔的用脸孔摩挲着她的面颊,低低的: “当然,你就是亲手杀了我,我也不会记恨……” 梦忆柔惶恐的用嘴唇堵住了寒山重的嘴,唇缝里,咿唔着呢喃: “不……不……不……” 更搂紧了她,几乎恨不得两身合为一体,良久啊,寒山重缓缓的道: “方才,小柔,你晕了过去,我实在痛恨自己硬嘴,痛恨我自己的臭习惯,我急透了,但是,相反的,我也很平静。” 梦忆柔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有着一丝微微的迷惘: “你很急,为什么又会很平静呢?” 寒山重深刻的一笑,淡淡的道: “我想,假如你救不回来,那么,你是为了我而去,小柔,记得我们曾说过,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所以,要你一个人在幽真路上走,我又怎么放心得下呢?我又怎么舍得下呢?” 梦忆柔又想哭了,她哽着声音: “山重……你真太傻……” 寒山重摇摇头,道: “我们爱得深,这就不是傻了。” 半晌,梦亿柔停止了啜泣,红肿着眼圈儿问: “恍惚中,山重,你好象咽下了我吐出来的一口血?” 寒山重默默颔首,没有说话。 “那血。”梦忆柔悄细的道: “又咸又涩是么?” 寒山重笑笑,道: “不,我只觉得很苦,而且……” 梦忆柔迷惑的道: “而且什么?” 寒山重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 “还带着点酸味。” 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儿,声如蚊鸣: “谁叫你……谁叫你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的腰身……”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 “我根本没有一点邪心,只是随便瞧瞧而已,小柔,你晓得我不拘礼惯了,个性比较豁达,假如我对一个女孩子有意,岂会用这种方法去讨人家欢心?唉,这都是以前没有遇到你时一向的老病害人……” 梦忆柔轻轻捂住他的嘴,轻轻的道: “别说了,也怪我……怪我心眼儿太小……” 寒山重在她的唇上又亲了亲,道: “小柔,我想,你可以早点睡了,别再累着……” 梦忆柔伸出两臂,蛇样的缠紧了寒山重的颈项,喃喃的道: “不,我要你陪我……” 寒山重捏捏她的小巧的鼻尖,道: “傻孩子,夜已深了呢……” 好固执,梦忆柔一点不让步: “夜深了我也不管,从今天起,我一步也不要离开你 无奈的摇摇头,寒山重道: “那么,你躺下,我坐在一边陪你聊天,好不?” 梦忆柔又抱紧了他一点,悄寂地: “不,我要偎着你,就像现在……” 寒山重用下悍靠在梦忆柔瀑布似的秀发上,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遭一片安宁,是的,有些什么好说呢?两颗心儿,早已连系了—— station扫校 第15章 恶山险水 石敦指宝 这是一行算得上浩荡的骑队。约有七八十人。绝大多数都是劲装.个个抄扎利落,兵器齐全,每一张粗厉的舱孔上都布满),令人起栗的惨酷线条。 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等人并行在前。红狮猛札紧跟于后。猛札身旁。不即不离的随着十二名身穿─式豹皮衣.发上插着一式青雕羽的纹面大汉,这十二个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肥瘦不同,但是。却是一样的阴沉冷漠,─样的各自佩带着双矛、链锤与牛角柄短斧。 红狮猛札脸上的气色已经好得多了,虽然仍旧带着几分孱弱,但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四周的林野山峦寂静而平和。没有什么声息,没有什么岔眼的地方。天空,阳光是金黄色的,很温暖。 猛札策骑奔近了一点,粗着嗓子道: “喂。老汉.你知道九曲十二折那条江水的本来名字叫什么吗?” 寒山重斜瞥他─眼.笑笑.道: “不知道.但这名有什么关系?我晓得那条江在什么地方已经足够了!” 猛札愕了一愕,憋住口气.又道: “那条江水,叫做‘千回江’,可是上流发源处却是礁石密布,断岩处处,大小瀑布成千成百,非常险恶。” 寒山重撇撇唇,道: “听这口气,猛札,你已去过了?” 红狮猛札丑脸一热,汕汕的道: “为何不去?已经去找了十几次,那叫,九曲十三折”的地方,不但险恶,而且深长有三四十里,没有图记,实无法寻得……”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我们汉人有句话形容你这呆子,叫做‘大海捞针’。” 猛札气得三角眼翻了翻。恨恨的道: “老汉。你不要恃着自已嘴利舌滑胡说乱讽,假如寻不到那座白玉宫殿,哼!” 寒山重朝他望了一眼。淡淡的道: “哼什么?大爷岂会畏惧你这一套?猛札,咱们还是和平相处,同心协力的好,别忘了你伤势尚未痊愈,只靠着你衣裳里的那身‘白犀金丝护身甲’是不够的。你的脑袋还露在外面呢。” 猛札闻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厂一惊,他震骇的道: “你,老汉,你怎么知道我衣衫内有那‘白犀金丝护身甲’护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怎会不知?用白犀做成的护身甲。可挡重力或阴柔之功,可阻刀剑利器,更可防强矢硬弩,功用实大,但是,这种玩意却限于白犀皮的本身形状,制成之后,仅能护住两肩以下至足踩的部位,换言之,两肩以上和脚板就护不住了,朋友你的肩头不是被大爷削下一块肉么?即是这个道理,再即,大爷掌力如山,一击再揍之下,却未能将你震死,假如没有这袭白犀金丝护身甲,朋友,你会有这种耐打的本事,那才叫奇怪呢。” 猛札心腔大大的跳了几次,冷汗直往外冒,他抹了一把,生涩的道: “老汉,你实在聪明……” 寒山重“喂”了一声,悠闲的道: “所以,朋友,最好你还是与我开诚相见,少用心眼,否则,只怕你是吃瘪的时候多。” 无缘大师在一边忍不住莞尔,低低的道: “寒施主,够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猛札,你后面跟着的十二位好汉,可就是闻名的你的十二个最得力手下:‘双六飞豹’?” 猛札待了一待,不乐意的回答道: “正是。” 寒山重点点头,道: “那天没有看见他们,大约是出去行事去了,怪不得你非要在七天之后才开始启行。” 猛札哼了一声,没有答腔,寒山重却看得出来,这位大豪正是怀着这个鬼胎。 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日”的鬃毛,低低的道: “院主,不知尚有几天可达目的地?我们已走了四五天了……” 寒山重转首以目光询问猛札,猛札往前面看了看,道: “再有一日半的路程。” 无缘大师颔首道: “不错,前面不远,大约就是老僧初遇卜果之处了。” 提起飞狐卜果,猛札那丑陋暴戾的面孔也黯淡了一下, 寒山重舔舔嘴唇,平静的道: “说不定,咱们碰得上河魔金易。” 猛札三角眼怒睁,低吼道: “就是杀了红狮徒弟的那人?” 寒山重道: “当然。” 猛札恨得牙齿咬紧,语声由唇缝中进出: “红狮要食他的肉,睡他.的皮……” 寒山重耸耸肩,一笑道: “希望你这两句话对金易能够实现。”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 “寒施主,可能有此巧合也未一定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 “如果碰上,就该河魔金易触上霉头了,不提猛札,就看看他后面的‘双六飞豹’那十二位仁兄,个个都是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也绝非易斗善伏的角色,比起前些日子那批窝囊废来,似乎高明不少。” 说到这里,他转首向猛札露齿一笑: “是么.大当家?” 猛札翻了翻眼皮子,道: “哼,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寒山重摇摇手上的铃档儿,朝身侧骑在“莹雪”鞍─t:的梦忆柔笑了笑,体贴的问: “累不累?” 梦忆柔用手掠掠鬓边的发丝,道: “不累。” 两人深情的互相凝望着,经过那一天夜里的斗气,将二人斗得越亲密了,拉得更接近了,亲密得分不出彼此,接近得似连成了一个整体。 忽然,猛札愣愣的问了一句: “老汉,这位姑娘是你的老婆?” 寒山重细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半晌,颖悟的笑了: “将来是的,而且,猛札,她武功不精。” 猛札怔了怔,丑恶的面孔涨得像猪肝: “老汉,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豁然大笑: “猛札,先问问你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吧。” 司马长雄哼了哼。冷冷的道: “若想到时挟梦姑娘为人质,却是最不智的一种举止。” 红狮猛札涨红着脸,带着些被人看穿心底秘密后的尴尬,嗫嚅着道: “不要瞎猜……红狮岂会做这种不光明的事……” 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则改之,无么,无则勉之。” 无缘大师呵呵笑了起来,枯瘦的面孔皱纹重叠,那生命与时光的轨迹是如此深刻而明显,呢,快乐已经离开他很长久,很长久的一段日子了。 千回江的上游,九曲十三折。 江水是碧绿的,流过江面,在礁石间冲激,自断岩上重泻,溅起银白色的浪花,荡起珠玉似的水滴。江水中有着强烈的漩涡,冲力汹涌,哗哗的,号陶着,像永远不会停息.似千万个妖魔在嗥叫。 这条江,流势弯曲折回,宽窄约有半里,江的两岸。布满了形形色色的怪石,有灰黑的.有黄绿的。有紫乌的,这些怪石的形态嵯峨诡异,各自不同。像远古以来的冤死者僵硬了的化石,看去有一种砭骨凉心的阴沉与恐怖,假如只有一个人来到此地,这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离开得快此 现在,正是白日,太阳挂得老高。 骑在马上,寒山重看看眼前的情景,也不由自心里打了个疙瘩,他吁了口气,缓缓的道: “猛札,这里就是九曲十三折?” 红狮猛札得意的笑了笑,道: “正是,气势雄伟吧?” 寒山重“喷”了两声,道: “我只是奇怪。” 猛札愣了一下,问道: “奇怪什么?” 寒山重笑笑,道: “奇怪阁下你的兴致不小,这种穷山恶水,鬼气阴森之处,阁下你却连来十多遍而热情不减,喂,其实这也难怪,人一被财宝蒙了心,别的也就顾不得了,是不?” 猛札气得大嘴一咧,吼道: “老汉,你少寻红狮的开心!” 无缘大师在一旁岔言道: “寒施主,便请展示轴内所藏之图。” 寒山重一撇唇,道: “在这里?” 猛札吼道: “不在这里,莫非要到江心去看?” 司马长雄神色一冷,道: “猛札,你已经威风得过份了。” 寒山重摆摆手,自怀中取出那灰布券,慢慢摊开,里面,现出一管青莹润致,长短粗细恰似一个幼童手臂般的玉轴来。 猛札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脸孔上的肌肉在轻微的抖动,他喃喃的不知嘴里在咕噜着什么,目光直楞楞的缠着青玉轴不舍。 寒山重淡雅的一笑,丢弃了灰布,平静的道: “猛札,你嘴巴里在念些什么词儿?” 无缘大师双眼望着汹涌的江水,轻轻的道: “猛札大当家刚才有些感叹,他说,南疆的东西终于还是回到了南疆。” 寒山重冲着猛札一笑,双手用力一旋,已将青玉轴的筒盖旋开,这时,各人屏寂如息,连口大气也不敢稍透。 缓缓的,寒山重由筒内抽出一卷黄绢,不,在当初绘就这副绢图时,这绢,一定是纯白的,现在却己变成渍黄了。 他小心的将这付黄绢摊开,黄绢上,赫然绘着一幅精工细笔的,活生生的九曲十三折图样,真实细腻的程度,就像是将九曲十三折这地方缩小了千万倍移到了书上一样。 无缘大师叹了一声,道: “真是丹青妙手,功夫深湛。” 猛札伸出手指,指着画上道: “你们看,现在我们的位置正在这里,我们前面百步之处,不和图上一样,正有三块巨大的卧牛形岩石座么?”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 “大自然的景物,果然代表着雄伟与永恒,百年前后,人世间早巳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全非昔日模样了,这里,却仍旧与百年之前无异,江水还是一样的澎湃,礁石亦照样嵯峨,这江水,哦!似永远也流不尽了……” 猛札望着寒山重,半晌.道: “你好象很有点诗意,老汉。” 寒山重哧哧一笑,详细的索阅起绢上的图画来,他每看到一处比较显目的地方.就抬起眼睛向实地对照一下,慢慢的,一寸寸的寻找,自然,红狮猛札目光也不会闲着。 循着图画往上找,仔仔细细的,哦,画上,在这江水的尽头,绘着一座有两个驼峰的大山,江水,从那两个驼峰之间漫悬而下,浩浩荡荡。 寒山重指着这里,道: “猛札,你来过这源头之地么?” 猛札点点头,道: “去过,那里水势汹涌,像自天来,声音大得似雷鸣。水流冲激如万马奔腾,水雾弥漫,靠近百尺之内,简直就像置身在浓雾寒冰里一样,不但看不见四周景物,身上马上就湿透了……” 寒山重抬头望望阳光,道: “今天阳光和丽,或者稍为好受一点。” 猛札的面扎上,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惊悸。他犹豫了良久,低低的道: “那地方.昭,那地方实在有点吓人,宝物,宝物该不会藏在那里吧?” 寒山重指着图上自双驼峰间流下的江水,淡淡的道: “在这自驼峰垂流的江水里,画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石停。你看见了?” 猛札仔细的瞧了一阵,有点骇然道: “那是我们南疆之王归天后用的石棺!”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 “图上再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志,因此。我想,大当家的。正如你所不愿意的那样,宝物刚巧藏在这垂悬江水之后。” 无缘大师沉默了片刻,道: “假如这是瀑布,这瀑布却太大了。” 寒山重吁了口气,又道: “这红色石棺的顶端朝里.可能即是暗示寻宝之人应该穿越那股双驼峰间流下的水帘进入里面,猛札那里面可看见有任何可以接脚的地方?” 猛札神色黯淡,摇摇头道: “只见水流如决堤,滚滚荡荡,声音震耳欲袭、水寒逼人,根本连靠近都困难,哪里还谈得上穿越过去?” 沉吟了一下,寒山重慢慢的道: “假如我们硬行跃掠……” 猛札嗤了一声,道: “那自双驼峰间垂挂下来的流水。像千军万马,力量巨大得足可将一座山撕成两半,区区一个人,那点可怜的斤两,怕连水流都沾不上就被冲到那滚漩的江水里去了 寒山重面色一沉,道: “猛札,不要用你的观点与你身上那几手庄稼把式来评测别人,你怎么知道你自己不行我们也就跟着不行?现在。我问你,假如我们有一个人已经硬行穿过垂挂的水帘,水帘之后,你想会有什么?” 猛札揉揉脸上的肌肉,冷冷的道: “死亡。”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 “猛札,你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该不仅是为了求取这两个字吧?” 猛札呆了一下,惶恼的道: “老汉,我想,那白玉宫可能不是建在这里也不一定,或者是一处流水平和的断岩之下,容易给人进去的,否则,在那江水发源之处,他们怎么建得起来,建起来又怎么进去?” 寒山重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冷冷的嗤了一声: “当初建筑这白玉之宫时,猛札,水流之势必不会如此之凶猛,而且,大爷判测,可能另有秘路相通也不定!” 猛札眼睛亮了一下,叫道: “不错。一定另有秘路相通……” 寒山重一把将图绢塞进他的手里,淡淡的道: “这条秘路如果真有,大约绘此图的画工忘记添上去了。” 猛札顾不得再说话,拿起绢图细细寻找,良久,他失望的摇摇头,将绢图还给寒山重。 “除了那红色石棺,找不出任何标记……” 寒山重没有再多看一眼,将绢图卷好置入青玉轴中,道: “走吧,让我们到那双驼峰之处亲自勘视一番。”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弯转曲折,步履艰难的向这九曲十三折的源头上游之处行去。 约在近两个时辰之后一一 前面,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座灰色的,矗立如巨魔似的大山,这座大山,果然居中有两个驼峰,驼峰之间,有滚滚的激流垂落,而山的顶端景象十分清楚,山的下面,却又被一片浓雾似的蒙蒙水气遮盖住了。 似隐隐的雷声,撼人心弦的传来,流水垂注之处,水浪翻滚,波涛如啸、非但浩大雄伟,更有─股令人心颤神碎的威慑力量: 流水垂注的江源周遭,有各形各色的怪石耸立,像是一个个自豆古以来便守护在水源之侧的妖魔。气氛阴森而寒栗,空中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陡然减少了不少的光辉。 猛札停住了马、语声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样,低哑得很: “到了,就在前面。” 寒山重默默的仰视着,神情似陷入沉思,无缘大师轻轻的抚弄着他所骑的那匹南疆特产的小矮马,马宛如在想着什么。 忽然,轻轻的一一 梦忆柔挨近了寒山重,道: “水流的力量不会是个大问题,它是一股汇合的力。以冲击重大的物体,却不能以它全部的力量汇集向一个小的目标,山重,一根铁棒打不进牛皮盾,一根针,却以穿进去……” 寒山重微微一凛,握住梦忆柔的小手,眸子里,有梦觉似的颖悟—— station扫校 第16章 飞瀑试胆 英雄本色 在隐隐如雷鸣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靠近了梦忆柔,凑着她的耳边道: “小柔,有些时候,我想到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及你 梦忆柔抚媚的一笑,悄声道: “女孩子的心思,总比男人多少细腻一点,而且,我不为你多想想,又去为谁想呢?” 漾在梦忆柔面颊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丝丝苍白与清冷,于是,寒山重察觉仅这几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爱的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在神韵里,有着无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紧紧握了梦忆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与痛楚,他摇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梦忆柔迷惑的看着他,怯怯的道: “山重,你,你为什么将眉头又轻皱起来,是不是怪我太多话?” 寒山重在这-那,有一丝想哭的感觉,他一甩头,低沉的道: “小柔,日后,假如我再使你生气,我就会用我的血去洗净你的委屈!” 梦忆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苍白的急道: “山重,哦,山重,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 慢慢地,无缘大师靠近了过来: “寒施主,时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侧目一笑,握住梦忆柔那匹雪白的马儿缰辔,缓缓朝前行去,红狮猛札正仰着头朝前面飞流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属下排成条长蛇阵跟在后面,司马长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视着这位大豪的愣态。 蒙蒙的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片冷森的寒意,这里,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处还有老远,可是,湿重的雾气已有将人们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声道: “老汉,前些次来,我只行到此处,再往前就没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宝物会藏在那个鬼地方……” 寒山重透过水雾与轰轰的水流声,亦大声道: “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将宝物置于平原沉野之处,如今也用不着你前来求取了,昭?” 红狮猛杨两眼一瞪,没有说话,赌气似的率领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无缘大师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寒施主应以心平气和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师,猛札心怀叵测,一肚子鬼,只怕宝物到手之时,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分出一半来供吾等行那善举哩。” 无缘大师沉吟了片刻,道: “置此穷山恶水之间,正应同心协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会于此时此地,再起异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拉拉腕上的铃儿,轻沉的道: “大师只与青灯黄卷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灵台澄静,一干歹毒阴诈之辈所行所为,其恶绝之处,大师只怕难以想象,老实说,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么,却也不能毫无,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杂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大师久离江湖,可能对此中之道疏生了……” 无缘大师低低叹息一声,道: “人性原本善,只要开诚相见,再是恶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豁然说道: “大师,大师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这等横霸之辈,大师,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尽量以挚诚待善人,以诈毒之术待恶人,处处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则,大师,刀山剑林的江湖环境里,蛇鼠正多……” 无缘大师沉默了,当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实,他自己亦曾从江湖上来,他非常知道江湖风云变幻无常及残酷,但是,多年来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觉到生命的恬淡与利势的不值为,在木鱼声中,在梵唱声里,他也了悟到生来俱有的仁德与慈悲,他不愿再去沾染血腥,不愿再去伤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觉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为人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终于接近了那股自双驼峰之间浩荡挂下的水流,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一片凄凉色彩的嫣红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条汹涌流下的水帘上,幻射着缤缤纷纷的,异常绚丽的光芒。 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有质的幕,幽幽的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斜阳,美得朦胧,美得迷茫,带着一丝儿难以捉摸的空虚。 很快的,湿度极大的雾气已浸透了人们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个人的鬓发已带着水珠,面孔上像经过一次哭泣。 水声轰隆,震耳欲聋,猛札曾形容过,似干军万马奔腾冲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挂之处,又是浪花翻涌,滚滚荡荡,银白色的水花四溅进飞,一个个游涡回转不息,声势之威厉,确实慑魂震魄。 现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径可供通过……即使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没有,周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湿润,生满了层层的青苔,衬着飞流水声,情景沉暮而阴森。 这里,众人停足之处,隔着前面的流瀑,大约尚有三十丈之遥,双驼峰左右高耸,似两个狰狞俯视着下面的魔神,驼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双峰之间冲落,像数万个数不清数目的,-喊不息的厉鬼……愤怒的厉鬼。 猛札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势所惊慑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气,叫着道: “老汉,相传干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头有蛇首人身的河神干布在守护,干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他守护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来,笑声之宏烈,几乎压盖在轰隆的水流声之上: “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 “于布会使河流泛滥,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 寒山重“呸”了一声,大声道: “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爷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 “老汉,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昭,这样,才像是一条好汉,才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人物!” 红狮猛札哼了一哼,叫道: “老汉,我们如何进到那水流的后面?如何进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声道: “猛札,我们已经说过,如果得到财宝,你我双方一边一半,因此,进那水流,你我双方也应该一边出一个人一齐往里冲。” 猛札眨眨眼睛,往脚下看了看,又朝双驼峰望了望,哗哗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汹涌冲落,宛自天来,又挟着万马奔腾之势流挂到下面,从上而下,约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说水流湍急,雾气逼人,便是能排除这些阻碍冲跃进入水流之内,假如水流里面空无所有,那么,这跃进之人就是应了“地狱无路投进来”那句话了,只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吹了一口气,猛札怔怔的凝视着滚荡的急流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连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这种跃进水流之后再活着回来的本领。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猛札,贵方何人先来?” 猛札一横心,大吼道: “你们何人先来?” 寒山重尚未及说话,司马长雄己在马背躬身道: “票院主,长雄自当供效前躯。”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 “现在,猛札大当家,你的红色的小狮子们呢?” 红狮猛札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语大声吼了起来。 无缘大师沉稳的道: “猛札在要他的属下们自己出来应命。” 寒山重轻蔑的一笑,道: “应该说,猛札要他的属下自己出来送命。” 无缘大师沉重的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猛札面色变得冷森无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几声,在他那个七八十人的行列里,缓缓走出两个魁梧大汉来。 这两个人面色木讷,神态刻板,几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们甫始出来,猛札已兴奋的向寒山重叫道: “怎么样,老汉:猛札的儿郎们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会有办法跃进那片水流。” 猛札愤怒的吼道: “我不管这许多,我有人出来应命就是了!” 寒山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残酷光芒,平静而深沉的向司马长雄微微点头。 司马长雄轻轻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马,一骗腿,飘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经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马长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来,低沉的道: “长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复还么?” 司马长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 “假如水流里面有物体可以着力的话,应该可以回来。” “假如里面空无所有呢?”寒山重平静的问。 “司马长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 “那就没有把握了,不过,院主,长雄生命之力强韧,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则,为院主去了,长雄乃心甘情愿,死当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视着他手下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缓缓地道: “你有一种最为擅长的轻功提纵术,叫‘回光掠弧’,是么?” 司马长雄轻轻颔首,寒山重又道: “你不要穿进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时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冲折回岸上,晓的不?” 司马长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对,寒山重已冷然道: “长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与你情逾兄弟。为了这区区财宝,不值得使你去冒险!” 司马长雄急促道: “不,院主,为了浩穆院的声誉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厉叱一声,断然道: “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声誉,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马长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说,默默垂下头去,寒山重转过脸来,在这短促的,面孔移转了一个方向的空间,他已换上了一副笑脸: “猛札,阁下身为地主,莫不成要让大爷的人先跳下去?” 红狮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举止,但是,他没有听见二人说话,更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怪异的行动,所以此刻丝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这时,吃寒山重拿话一激,他已火上心头的大叫道: “谁要你们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称雄!” 说完了话,他举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条垂挂自双驼峰之间的汹涌流瀑: 于是…… 两个越众而出的南人,缓慢而沉重的行了上来,他们已卸去上装及吹箭、弯刀等兵器,精赤着古铜色的身体,木讷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边,两个人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两双眼睛黯淡无光,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气息散发在这两个“勇士”的身上,当然,他们没有活够,但,他们却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会长久,而这是人为。 无缘大师低沉的诵了一声佛号,悲悯的道: “寒施主,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当然。” 无缘大师急迫的道: “寒施主,行善举,便不应使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 寒山重冷峻的道: “大师,佛救众生,也曾亲入地狱,是么?” 无缘大师感到一窒,一声惨叫已突然传来,而这声惨叫拖曳向崖下,又蓦然中断,中断在浩滔的水流激荡声及疯狂回旋的漩涡里。 无缘大师转首望去,只瞥到一条挣扎垂落的影子,这条身影被那股悬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没,那只是一瞬,几乎连一个细微的浪花都没有涌起,水流依旧奔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已永远消失了。 一旁的梦亿柔用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下去,那边,在水雾的迷蒙里,崖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似石头雕在那里一样呆呆的站着。 猛札寒着脸,咬牙叫道: “老汉,该轮着你们这一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是的,如果大爷这边的人跃下去,至少也跃得比你那位手下远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远的距离,隔着水流尚有寻丈之远,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该跳得更远些才对!” 猛札额际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他狂厉的叫道: “老汉,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猛札,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念头。” 回头朝司马长雄点点头,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道: “长雄,你去,记得寒山重的话。” 司马长雄躬身行礼,大步踏出,一侧,梦忆柔惊慌的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 “山重,别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人命往地狱里送,山重,司马右卫还年轻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梦忆柔一眼,没有回答,无缘大师在旁边一扎礼袍,毅然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谈的摇头,淡淡的道: “不,这地狱之路,让长雄先去一探,大师,你修为多年也属不易。”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阵少见的痉挛抖动,双目中精光暴射,显然的,这位佛门有道高僧,已对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装做未见,暗里伸手捏了梦忆柔一把,这轻轻的一捏,已使满面愁郁凄苦的梦忆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为无形,她与寒山重心意相通,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经另有打算。 无缘大师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重叠的垒布了庄严与沉郁的神色,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有道高憎正在为大步临近崖岸的司马长雄祈祷……或是默悼。 红狮猛札那张狰狞的脸上漾着一抹恶毒的,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意,他回头朝他的属下扫视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边缘…… 这时,司马长雄已经将虎皮披风完全紧缠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衬着黑色的头巾飘拂,形态英挺悍勇之至,他在蒙蒙的雾气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为礼,猛然转身,于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冲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雾里一个转折,似一头大鸟般扑向悬空挂落的水流而去! 这─-那,所有的人几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双眼珠那么凝聚突出的盯视着那条在水雾里掠射极快,却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当人们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维,那条黑色身影已在浩荡的水流外连连转折三次,似一头巨鸟在空中与波动的气流拼搏,看得出异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输。 猛札大张嘴巴,一面孔的惊异与震骇,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摄视到的景象。在这种恶劣与艰险的情势下,竟然会以一个“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动作,中原武术虽然久传精博深奥,但是,猛札与他的一干手下做梦也想不到能够玄到这种程度。 蓦然…… 在滚荡浩滔的悬空水帘外,那条黑色身影逆着水帘突然飞升……照他方才堕落的趋势来看,这种反常的飞升,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贴着那巨大的飞瀑揉升,在升起约七丈左右,整个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转,仅仅只是一个横转,像雾里飘忽的幽灵,那么轻轻悄悄的,那么伶伶利利的,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已经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声依旧滚动着,声音大得惊人,多少双眼睛全愣愣的瞪着那在一块灰石顶上的司马长雄,缓缓地,他已行向了这边。 无缘大师尽量装得平静,但是,寒山重却清楚的听到了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梦忆柔紧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松开了,朝着他怯生生的,却了悟的一笑。 红狮猛札用力摇摇头,再向行进的司马长雄看了看,喃喃地,几乎细得不能听到的道: “老天……他竟然能回来……活着回来……” 寒山重望向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右卫,全身长衫已经湿得透透,髻发散乱,面孔流露着极度的疲惫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向迎来的寒山重躬身为礼: “院主,长雄已遵令返回。” “你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回来的,是么?” 司马长雄苍白的一笑,哑着嗓子道: “院主,那条瀑布之外,有一种极大的怪异力量,像是空气在旋回绞折,十分紊乱错杂,长雄险些提不住丹田之气…… 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 “是否有如在狂涛骇浪之中,浮沉转动几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觉?” 司马长雄吃力的点点头,道: “不错,差一点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游涡里去 面色阴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 “长雄,我早就觉得这股重挂的水帘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险穿人,但是,你却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帘里试探了好几遍,假如有了个万一,长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释?” 司马长雄慢慢的垂下头去,身躯在不停的,难以察觉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冻得有些乌紫了。 寒山重双手反转,将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风取下,圈罩到司马长雄身上,短促的道: “坐下,运气驱寒。” 司马长雄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到地上,眼帘微因,默默运转起丹田的一点热力来,寒山重爱惜的望着,半晌,朝着无缘大师道: “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处,尚请大师恕过才是。” 无缘大师急忙合十道: “施主聪慧颖悟,心机卓越,老僧却是太过浮躁,倒要请施主勿以为件……”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 “言重了,大师。”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声道: “现在,猛札,又轮到贵方冒这一险了。” 红狮猛札那张面孔涨得有如猪肝,几乎和他大红的衣衫成了一个颜色,他十分窘迫的嗫嚅了两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边,呆若木鸡般的那个准备好的牺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 “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会再叫你的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们不会有办法跃进水帘,甚至连接近都不行!” 猛札双眼一瞪,有些恼羞成怒的道: “那么叫谁去?你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该你自己去试一试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张了一下,又惊又怒的退后一步,目光狠狠的盯着寒山重,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样,昭,多少有点像一头怒狮发威前的样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 “你怕了,呢?” 愤恨的犹豫着,猛札不甘心就此认输,当然他明白……否则他就不会犹豫,他明白,不认输就只有认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 “猛札,大爷陪你走上一遭,咱们一起下去!” 围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大约都粗通汉语,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宗主身上,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说来,就像十二只冷箭,那么冷冰,那么尖锐,那么令人寒颤。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显的讽笑,即使在迷蒙的水雾里,这抹刺人人心的讽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气,仿佛-时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刚刚将身子转了一半……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形似半疯狂般的大吼道: “混蛋东西,汉狗,我红狮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 “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 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这时忽然围到猛札身边,兴奋的振臂高呼,跟在后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阵之后,也不知所以的随着呼叫起来。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实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变,疯狗似的回身向双六飞豹没头没脑的打去,嗓子几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着,边疆一代大豪的风度,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 “猛札,你的手下为你欢呼打气,为什么你还如此对待他们?” 像一阵风样冲到寒山重身边,猛札眼珠上布满的红丝清晰可见,他呼噜噜的叫着: “汉狗,你……你你不要这样阴毒险恶,你真比‘沙婆红’底的独目黑龙还要凶残,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别色厉内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数。” 猛札气怒得几乎一下子闭过气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环轻微的叮当震击着,不用看,寒山重知道这位边疆大豪在抖索,是气得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过头,寒山重朝无缘大师微微抱拳,道: “大师,为了大师宏愿,为了广济天下贫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无缘大师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层泪光,他踏前一步,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深深注视着眼前这张俊俏而略带憔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上,正有着无可比拟的,震人心弦的坚毅与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滚滚的千回江,循着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双峰间挂下的水帘上,仿佛在数着那些随水帘飞溅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 “大师,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是么?” 无缘大师竟有些哽咽了,喉头发颤: “寒施主,老僧……老僧想,这件事,这件事不为也罢,吾等已尽了力量,佛祖有知,也当体谅吾等之能无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 “不,大师,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 轻轻地,一只手颤抖,那么柔软而坚韧的环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谁,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腻的小手,平静的道: “小柔,别怕,便当我暂时去会一位朋友……─” 梦忆柔不顾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紧紧的偎到寒山重怀中,仰起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张面庞被水雾幻映得迷迷蒙蒙,上面有湿痕,分不出是水是泪,但是凄艳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颤抖了一下,寒山重觉得在这-那竞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阵寒栗似玄冰一样通过一身,对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觉得惊异与震骇,他用力甩甩头,故意哧哧笑道: “小柔,乖,我去去就来……” 梦忆柔仍旧没有说话,但是,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泪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坠滴,亮晶晶的,却含了无限酸辛。 寒山重也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一横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怀中的人,梦忆柔却靠得更紧了,语声搀着泣声: “山重……你说过和我永不分离,你说过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阵痉挛,他艰辛的道: “是的,我说过,而我也没有背弃这句话。” 梦忆柔悲切的道: “但,你就要背弃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柔地道: “别胡思乱想,我一定要回来,小柔,我还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 梦忆柔哭得又厉害了,她流着泪道: “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着你,守着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恶徒,我也心满意足……” 寒山重闭闭眼,长长吸了口气,低回却有力的道: “相信我,小柔,我会回来,我不能离开你,真的,我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梦忆柔死死抱着寒山重,说什么也不肯稍放一点,寒山重以目投向无缘大师求助,无缘大师却低首合十,嘴皮蠕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一条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马长雄,他已多少恢复了疲惫,但是,面孔却仍然带着用力过度后的铁青,他沙哑着嗓子向梦忆柔躬身: “梦姑娘,院主票赋特异,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梦忆柔蓦的回头,抽噎着盯视司马长雄: “司马长雄……你……你脑子里,除了名声,除了威仪,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你们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马长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张了几次,低低的道: “梦姑娘责骂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梦忆柔一跺脚,哭泣着: “不,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他这个人,我只晓得寒山重是我未来的夫婿……” 司马长雄再次躬身,缓缓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眸子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郁悒。 寒山重凝视着梦忆柔良久,道: “小柔,放开我,我答应你不死。” 梦忆柔像横了心,一点也不肯妥协的拼命抱着寒山重,在那边的红狮猛札已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齐膝红色外衫,他看见寒山重一直与梦忆柔在缠绵,脑子里却会错了意,于是,他趾高气扬的大吼道: “老汉,你这也像个男人吗?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儿们缠着还算什么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闪电般在梦忆柔冰冷的颊上吻了一下,断然道: “小柔,等着我!” 梦亿柔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觉得肋下微微一麻,浑身一软,那么恰好不过的被寒山重扶着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哼了一声,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梦忆柔身侧护卫,梦亿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泪水再度簌簌滴落两腮,她此刻虽然毫无点力,却仍能说话,在那冤家转身的-那,她泣血似的道: “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来,我会跟着你去 寒山重移着脚步,心中一阵黯然,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条灰色影子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枯瘦的手上摊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润细致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顺着手掌往上看,不错,是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枯槁的面孔上,那重叠的皱纹仿佛更多了,他低哑的道: “施主,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时由恩师所赐,这枚玉如意浸沾过老僧二十多年来的血泪与悲喜,每当老僧捏着它的时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与空虚,老僧称它为‘静逆’,它贴身伴着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施主,你拿着,让‘静逆’贴着你心,让佛祖的慈光沾照着你,渡过艰困渡过逆境……” 寒山重注视着无缘大师片刻,伸手接过,深刻的道: “大师,寒山重借着大师之言讨个吉兆,大师,寒山重必可复还:” 无缘大师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礼,默默退后。 寒山重闪身还礼后,大步向猛札那边行去,猛札这时气态轩昂,大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属吼了几句,于是,自双六飞豹开始,每一张粗犷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双六飞豹等二十人再度高举双臂,振奋的率众高呼: “白鲁弟一” 红狮猛札得意而威风的一挥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映闪起一抹莹洁的瓷光,他缓缓的道: “白鲁弟……狮中之王,现在,我们且试试鱼游在水,鸟翔于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意态之间,却极为悠闲。 双驼峰似两个冷然眸眸着流水崖岸的魔神,那么严酷,那么没有一丁点怜悯,与它相较,站在它下面的这些人群,又是显得何其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斜阳已在天之西缘,凄凉的晚霞映照浩垂荡挂的宽阔水瀑,映幻着进溅飞舞的水珠,而雾气迷蒙,而千回江激流凝滚,气氛肃穆,似带可以闻嗅得到的浓重悲感。 现在,双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缓缓靠近了崖岸─那明摆着的,人世间的生死界—— station扫校 第17章 翔命攫生 水帘洞天 跃上一块灰色的,状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岩,寒山重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着什么,半晌,他吁了一口气,将黑色的头巾紧紧缚在脑后,轻轻按了按手腕儿,在一阵清脆而慑人心弦的震响中,他侧首望着红狮猛札。 猛札独立在一块平扁的石头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深邃的绝崖与滚动的水流,即使有浓密的雾气,仍然可以隐隐看见那在暮色中已呈乌灰色的汹涌波涛,自双驼峰问流挂下来的水瀑宏烈浩荡,似天上的银河决了堤! 流瀑冲击着江水,起着可怕的,巨大的漩涡,水声轰隆着如山崩地裂,震击得人们的耳膜宛如欲破裂而寒气渗人,像置身冰窖,像置身于腊月的风雪之中,而赤裸裸的。 眼前的情景,有一股大自然中无可抗衡的慑人之力,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力量,紧紧压折着人们的心弦,令思维飘游于寰宇,使形体变幻为虚渺,不足以有一丝儿称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大吼道: “狮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爷先去?” 猛札这时的气焰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 “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札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 “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 “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 “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 “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 “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 “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吃力与疲困!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 “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 “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 “呃……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 “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礼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 “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 “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 “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 “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 “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 “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吃力与疲困!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 “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 “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 “呢……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 “虽然你这家伙的命是由大爷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谢,因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爷领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猛札舔舔嘴唇,——的道: “不,红狮……红狮真的感激你,老汉,红狮会报答你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声激荡于四周,空洞得带着栗人的阴冷: “报答?用什么?” 猛札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 “白玉宫内所有财宝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 “谢了,不过。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会全部得到,而且,你早已答应过我得其中一半的。” 猛札有些难堪的龇龇牙,嗫嚅的道: “不过,呢,不过……” 寒山重伸了个懒腰,闲散的站了起来,慢慢的道: “不过,以前阁下所答应分与大爷一半的话是假的,是么?” 猛札强笑了一声,尴尬的搓搓手,寒山重揉着双臂,笑嘻嘻的道: “没有关系,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承诺是假的。” 又呆了一呆,猛札疑惑的道: “你知道?” “当然。”寒山重哧哧一笑: “而且,我也打算一丁一点也不让你沾着,换句话说,我也想独吞,我们彼此间相对的条件很明显,你的人多,我的人少,可是,昭,你那一边是乌合之众,我这一边却将猛兵悍!” 猛札张口想说什么,寒山重一摆手,又道: “老实说,仅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横扫你所有的属众,而其中当然包括了你阁下在内!” 慢慢地,猛札吞吞吐吐的道: “这个,这个红狮也明白,所以,呢,所以,红狮已在你们的饮食中下了‘白露毒’……” 寒山重丝毫不感意外的点点头,悠闲的道: “你的武功不差,但在大爷眼里却不堪一击,不过,你那一身鸡零狗碎的淬毒玩意与近身相搏之术却够得上精,所以,大爷早已防备你这一着;你有个爱姬,叫做‘赫莎’,是么?” 猛札睁大了眼睛,惊异的道: “你,你如何知道?” 寒山重摸了摸满颔的胡荐,哧哧笑道: “好多天没有仔细修饰过,大爷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大好看……” 像是堕在五里雾里,猛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却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妙起来,他急急的问: “你,老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撇撇唇角,安详的道: “我是说,假如我好好梳洗一番,我的样子会很俊俏的,俊俏得可以使一些女子爱上我,当然,女子包括……” 猛札有些明白了,但仍愣愣的追问了一句: “你是指?……” 寒山重嘻了嘻,道: “指你的那一口子被我勾搭上了。” 奇异的,猛札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笑得全身颤动,泪水溢出,指着寒山重的鼻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寒山重待他笑完了,静静的道: “你笑什么,老家伙?” 猛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模样古怪的道: “老汉,我是说,你勾搭上了红狮最最疼爱的赫莎?勾搭上了红狮自她八岁时便进府来的爱姬?勾搭上了红狮视如天神的赫莎?勾搭上了住在警卫森严的后院中的赫莎?勾搭上了对红狮百依百顺如百灵鸟儿似的赫莎,勾搭上了 寒山重不待他说完,轻轻俏俏的探手人怀,待他抽出手来的时候,他的食中二指上,那么飘飘袅袅的拈着一件粉红色的,绣着一个金色狮头的物体,昭,那是薄纱所制,女人贴着肌肤的小巧肚兜儿! 猛札还待得意的数说下去,目光一瞥及寒山重手中的肚兜,却已宛如遭到雷亟般,顿时停住,张大了嘴巴,快要吐出唇的“赫莎”,那个“赫”字便空洞的在他嘴里消失了,他瞪着那一双将要突出目眶的三角眼,直愣愣的盯着那个飘呀飘的小巧肚兜,呆如木鸡。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 “老友,假如你不信,奴,还有这件更精巧而令人遐思的小玩意。” 猛札全身一哆嗦,这么冷的气温,却冷汗浸浸的移动了一下眼珠,这一瞧,他几乎晕了过去,老天,寒山重左手上,晃动着一条五尺多长,由灿亮的软金制成,上面镶满了各色珍贵宝石,雕刻着七种细致的,栩栩若生的欢喜图的“守贞带”! 哧哧一笑,嘴里跟着“啧”了两声,寒山重轻轻又晃动了一下手上的“守贞带”,赞笑道: “这东西制造得实在精美,尤其价值不菲,看看这些闪眩着各色异彩的宝石,幻映着夜晚跳动晃漾的红烛,有月光,窗外寂静,万籁无声,罗纱帐里,那玉似的服体滑如凝脂,横陈着,眼儿如媚,眉儿似柳,那轻轻的,带着如兰似麝芬芳的娇细喘息,那红馥馥,软绵绵的柔唇,蛇样的腰肢缠着你颈项的双臂……” 红狮大吼一声,面孔狰狞的扭曲着,疯狂得像一头野兽般向寒山重冲了过去,寒山重“啃”了一声,没有看见他身体移动,他已与猛札互相对换了一个方向。 猛札一着扑空,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掉到岩石的下面,寒山重哼了一声,左手其张,隔着丈许距离用力虚空一抓,猛札已被一股强有力的无形吸力硬生生的带了回来。 这位南疆大豪红着脸,粗着脖子,充满酯意的眼里燃着怒火,一个劲的坐在地上喘息。: “假如你跌下去,老家伙,你就永不会再上来,下面暗流回涌,足能吞噬一头大象,而且,这次是大爷第二次救你的狗命。” 猛札咬牙切齿的瞪着寒山重,用手指着他,气得全身打哆嚷。 寒山重摇摇手,道: “奴,奴,看这一方霸主的酸劲,别过份认真,女人嘛,还不是像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玩玩也就算了……” 猛札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狠毒的样子似一条噬人前的百步蛇,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的道: “汉狗,红狮如能生还,赫莎这贱种必要得到她应得的报偿,桃花源后山有一个红蚁家,红狮想,这将正好适合于她。”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对一个失贞的女子,这并不算是一件过份的惩罚,假如是我,我会将一千条‘毒蜈蚣’放进她的七窍五官,然后,用小刀割破她的皮肤,当然,不要割得太多,只要见血就够了,这时‘毒蜈蚣’的毒性也差不多发作了,在她的内脏骨血里啃啮翻咬,她必定十分痛苦,但是,却不至于死,在她断气前,将她置人红蚁家中,成干成万的红蚁嗅到了血腥味,将更会蜂拥而至,把她啃得骨肉无存……” 寒山重缓缓地,津津有味的述说着,猛札却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蓦然双臂高举,语不成声地大叫: “汉狗……汉狗……赫莎虽然对红狮失贞,却与你有枕上之情,你……你竟想如此狠心狗肺的对待她?”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 “我?不,你错了,老家伙,我只是帮着你出主意惩罚一个淫妇而已,与我又有何干?” 几乎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猛札双目翻白,嘴角抖索,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寒山重又哼了一声,平静得像古井之水: “大爷记忆之力甚强,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尚不曾忘怀,大爷记得大爷并末说过与你那位‘赫莎’发生过枕上之情,但是,要处她于死地却是阁下亲口所云,是么?” 红狮用力摇了摇头,有些惊喜过度,他张口结舌的道: “你……你说什么?你……你说你没有和她……和她?” 寒山重冷冷的道: “是的,没有和她发生任何暖昧之事。” 像一下子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红狮和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但是,这口气尚留着一个余尾,他又似中了疯似的蓦然跳起: “汉狗,你骗我,你在骗我,假如你没有和她发生过那秽事,这……这肚兜与守贞带又自何处得来?你……你说,你说!” 寒山重直视于他,冷漠的道: “在阁下爱姬每日梳妆之际,她居屋之窗口,却与大爷的住处遥遥相对,水晶帘下看梳头,日子久了,自会由羞转奇,由奇生爱……” 猛札“呸”了一声,怒道: “一共才七八天,什么日子久?” 寒山重瞪了他一眼,生硬的道: “对一个拈花老手来说,七八天已是一个够长久的日子,老家伙,你不要插嘴,大爷整日与你那爱姬眉目传情,到第三天,便跃上她居室的窗口,当然,她住在楼上,隔着地面有五六丈高,但你会明白这种高度在大爷眼中看来,还不如一道土坎,自进入她窗口的那一天开始,大爷便开始向她倾诉仰慕之情……” 猛札气得两只三角眼几乎爆了出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寒山重一摆手,又道: “你们,娶妻纳妄,除了仗着财势胡作非为,昭,你的这一位大约也念了几年汉书吧?” 猛札吼道: “当然,红狮专在中原为她请了三个老酸儒回来教她诗书琴画,每月花费在这乌事上面的银子就是百多两!” 寒山重点点头,道: “对了,这就对了,与大爷的计划更为有利,你那位赫莎相当多愁善感,自叹身世飘零,红颜薄命,大爷少不得温言细语善加安慰,到了第六天。大爷便答应待自此归去后携其共赴中土,享受那鸳鸯于飞之乐,山盟海誓订了又订,永不分离说了又说,终于,跟着又交换了交订信物。” 猛札脸色变紫,喉头呼噜呼噜的大吼: “你……你这汉狗,你,你真是胆大包天,花言巧语 寒山重又点点头,板着面孔道: “她认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大爷稍一相诱,便手到擒来,这是属于花言巧语一类,大爷早有妻室,安能再去惹下情债?大爷与她交换了信物之后……” 猛札大叫一声,道: “什么信物?” 寒山重一脸的不耐烦,扬了扬手中的粉红肚兜与守贞带,道: “这不是么?” 猛札用力把持住自己不至气疯,窒着嗓子道: “她……她……这贱人当着你面解下来的?” 寒山重摇摇手,道: “别急,说起你老兄那位爱姬也是算得贞烈之道的女人,大爷费尽唇舌,才说动了她将此两样贴身之物交与大爷,而大爷也将一块紫玉牌交付于她,喂,顺便么,自她口中获知你老兄下毒于酒食内之事.她死心场地的以为大爷倾心于她,她也将终身交托于大爷,当然她不愿她未来的同枕人就此完蛋大吉,是而,昭,是而那‘白露毒’的解药就递到了大爷手上,换句话说,你这老家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计也就不得而逞了。” 猛札气得双手乱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狠狠的道: “好,好,怪不得这贱人一再使那娇媚手段要红狮将白露解药交于她保管,原来却是如此,红狮对她情深义重,到头来这贱人却出卖于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但是,她也对你好极,至少,她曾一再要求大爷不要伤害于你。” 猛札微微一怔,尚未说话,寒山重已接着道: “在往昔,你是否经常打骂凌辱于她?而且,更与其它女子胡天胡地?其实,赫莎一直对你很好,只是嫉妒别的女人抢去了你对她的情感,由嫉生恨,由恨生变,当然她得不到你的全部情爱就只好悲观的另谋发展,她心底还是爱你的,否则,她又怎会帮着你说话?要求我不要与你为敌?这种女人实在少见,你这老家伙虽然时常打骂于她,她却并不恨你,女人要的只是男人的情爱,她越爱你,越想独占你,如果你再去和别的女子胡调,这比杀了她更令她难受,无形中就想报复,就要也令你难受,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你?发生了一件事,不要只去指责对方,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番,老友,你自己想想,是否你对不住她的地方太多?而且,以前她对你又如何?一定是百依百顺的吧?” 缓缓地,在过了长久的一阵以后…… 冰冻解了,猛札用手摸着他那副尊容,一个人在愣愣的想着,微闭着眼,眉梢嘴角,勾出一副淡淡的了悟图纹,然后,这图纹渗揉于云雾风息般的歉疚的笑意里,有春天的气息,在他脸上。 寒山重暗里吁了口气,故意叹了一声: “自古以来,只有女人是最难以了解的东西,自古以来,也只有被人一直深爱而不自觉才是最愚蠢的事……”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叫道: “老汉,来,让红狮与你握手!” 寒山重吓了一跳,却迅速接住了猛札伸过来的双手,二人紧紧的握在一起,猛札大力摇晃着彼此的手,高兴的道: “老汉,一谢你救过红狮的性命,再谢你指点了红狮迷津,使红狮明白了男女之情的玄妙深奥!” 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岂敢,老友,你最好不要是一个表情,高兴的时候也叫,生气的时候也叫……” 红狮猛札兴奋的道: “老汉,说真话,你确实是个奇才,就此一言为定,红狮说什么也将要白玉宫内的财宝送你一半,送定了,非送不可!”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 “谢,谢谢你了,阁下盛情,大爷不领便是不受抬举 他心里却在苦笑,嘀咕道: “老天,这也叫送?这老甲鱼还好象我领了他莫大情份一样……”—— station扫校 第18章 绝境奇门 力拔山兮 小心翼翼的,猛札跟在寒山重身后一步步行向这伸出的白色岩石尾部,这条笔直伸出的岩石,只有丈许宽窄,长短却有五六丈,湿滑得连虫蛇都不容易沾住,猛札一面跟着走,一边贪婪的向那扇紧闭着的暗黄门扉打量着。 寒山重大步行去,冷沉的道: “猛札,你最好眼睛看着脚下,别摔下去了。” 猛札呕呕嘴巴,嘿嘿笑道: “虽然身子疲困,却也不见得将这小小的岩脊看在眼中。”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道: “少说大话,心摆正。” 于是,他们来到了那紧紧嵌在壁仞之间的黯黄门扉之前,猛札站在门前一块小小的石阶上,用手抚摸着门上的图纹,低低的道: “这扇门好紧好严,就似是天生在石壁里一样……” 寒山重也细细端详了一番,道: “猛札,你是本地出身,你可看得懂门上雕镶的图纹代表着什么意义?” 猛札凑上眼睛,打量了良久,断续的道: “哦……这图纹雕刻的年代已经很久了……大约至少在百年之前,门顶的图案是说明当年这位老王的繁盛时代……中间刻着他的子孙众多,臣民对他的拥戴与敬畏,你看,他的子孙围绕在他的宝座之旁,他的百姓举着双臂朝他下跪……门底的图案显示着他归天以后……昭,呢,这个长长方方的棺材,他的子孙臣民及摈纪都伤心的为了送葬,这送葬的行列倒是很长喔,雕着一条路,这条路的远景就是上面看见的那似驼峰……晤,驼峰之间那时已淌着水,看这细细的几条线……” 寒山重依在门上,半闭着眼,有气无力的道: “这上面没有雕楼着那老王八如何剥削民脂民膏,如何残酷的将他筑宫之人杀害?如何聚那些年青宫纪殉葬等残酷之事?” 猛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 “这倒没有刻上,他为什么要那些摈纪陪他一起死呢?摈纪是活人,他已死得冷透了……” 寒山重用中拇二指一捏一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道: “这就叫没有人道,残害无辜,猛札,你记住了。” 猛札迷惘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 “门缘四周刻的是些什么玩意?” 猛札又近身看了一会,道: “一共有十六条生角的飞蛇,照那时的习俗,相信有八对生角的飞蛇便可以缠连成一张扶椅,可以使死去的人灵魂坐着升天,在那人的灵魂升天以后,飞蛇又返回他埋葬的地方,为他护卫遗体……” 寒山重“嗤”了一声,道: “故事倒是蛮有连续性,想得亦十分周到。不过,只怕像葬在白玉宫里的这个老善王早就被那十六条飞蛇送到地狱里去了,而且,第十八层!” 猛札无奈的摊摊手,道: “管他什么地方,现在,我们如何启门进去?” 寒山重向眼前这扇黯黄带着紫红的门扉望了一阵,淡淡的道: “这门,是纯金所制。” “什么?你说什么?”猛杨大吃一惊的问。 寒山重舔舔嘴唇,仍旧淡淡的道: “我是说,这扇门是黄金所造,而且是纯金!” 猛札不相信的用手指敲了敲,回音沉闷而滞重,他急忙由怀内摸出一柄褐鹿皮鞘的小小匕首,以那锋利的尖刃在门上刮了起来。 于是,没有多少下…… 门上的锈蚀一片地飘落,利锋刮去的地方,露出闪亮亮的金色光彩来,老天,这可不是金子! 猛札的手呆呆停在那里,半晌,他抬头打量着这扇门的大小,倒吸了二口冷气,这扇蚀满了湿锈的门,高矮宽窄是整整一丈。 寒山重平静的再用言语洞透了他的心思: “我想,它有一尺以上的厚度。” 猛札用力摇摇头,抖着嗓子: “光是这扇门,呢,就恐怕要用几千斤黄金,几干斤,这数目实在惊人,实在惊人……” 寒山重眨眨眼,哧哧笑道: “自然,否则也不会有很多人对这里眼红了。” 猛札尴尬的笑了笑,道: “这门里面,还不知道又有多少财富……” 寒山重拍拍那扇金门,道: “不过,正如你方才所说,我们现在应该先想法子进去。” 说完了话,寒山重不再多言,仔细在门的四周摸索推敲起来,良久,他回头向呆在一边的猛札道: “这门是死的,开关在里面,而且,一定锁上了。” 猛札心头一凉,急道: “从里面死锁了?那里面人如何叫外面的人进去?” 寒山重冷冷白他一眼,冷冷的道: “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打算让外面的人进去,而且,他们也永不会出来。” 猛札面色灰败,失望的道: “我忘了,这白玉宫是座埋葬老蕃王的坟墓……天杀的大坟墓……” 寒山重沉吟半晌,他缓缓地道: “猛札,这门是死锁了的墓口,不是一般的机关埋伏,所以,也不会有开启的窍钮,现在,我们用力闯进去。” 猛札诧异的看着寒山重,喃喃的道: “硬闯进去?硬闯进这有─尺多厚的纯金巨门?你……你不是有点疯了吧?” 寒山重摇摇头,冷然的道: “用强力击毁这巨门亦非不能,当然,这是指我的功力而言,可是如此则伤耗真力至巨,太不合算,此门不易击毁,门旁的石岩却能碎裂之。简而言之,我们可将这扇贵重之门不损一丝的留下来,而且,还可以进去,水雾湿气朝夕浸蚀,这些岩石不会太坚固了。” 猛札用手按了按门缘周围的岩石,舔舔嘴唇,道: “不过,也不会太容易……”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伸出右臂: “当然,凡是发财的事都不会太容易。” 这时,寒山重的右臂已经微微鼓涨起来,五只手指弯曲,呈淡淡的青紫色,他平静的道: “你可明白中原武术中有一种‘糜石斤’的功夫?” 猛札摇摇头,纳罕的盯着寒山重的右手,于是,寒山重已一把抓到岩面上,随着他五指的扬起,石屑如粉,纷纷洒落。 吼声连接不缀,唏里哗啦的岩石声揉和在一阵阵“呼”的掌风挥动声里,片刻之间,门的右侧已像被六丁之神用巨锤狠命敲打过一样,破碎了一大片。 汗水自寒山重的客际淌落,他毫不休息,转了一个斜角,朝门缝里层方向转折更猛,石屑飞溅着,粉糜飘舞,而一声声闷雷似掌击石岩声回荡在这巨大的神秘岩窟里,震得四周颤抖。 猛札吞了一口唾沫,喃喃的道: “老,老汉,红狮也来两下子如何?” 寒山重也了他一眼,往一旁退了一步,微微的喘息道: “请便。” 猛札长长的吸了口气,运起那双粗壮的手掌,用力劈去,呢,石屑虽然纷飞,却是那么浅浅的几片。 差不多来不了几下,猛札的面孔已涨得通红带紫,双掌掌沿也浮肿了起来,他又奋力劈了三次,收住手,喃喃的道: “奇怪,红狮的铁布衫功夫已练了七八年,怎么却这般的不济事?” 寒山重半阖着眼,似笑非笑的道: “铁布衫?” 猛扎颔首道: “当然,这是专门以硬抗硬的功夫!”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不错,但这只是硬功的初步功夫,老家伙,你自几岁开始习练的?” 猛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道: “十九岁。” 寒山重点点头,平静的道: “在十九岁的年龄,大爷早已在中原道扬名传万了,而且已站得扎扎实实!” 猛札望了望自己浮肿的双手,道: “老汉。你也练过这门功夫?” 寒山重龇龇牙,笑笑,道: “是的,在大爷五岁的时候。” 猛札闻言之下,几乎跳了起来。他怔怔的注视着寒山重,惊异的道: “五岁?那么,你现在。现在……”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现在,自铁布衫而进于‘肉身甲’,自肉身甲而进于罗汉气功,自罗汉气功而进于‘罡气一息’,由气息进到元阳真力。” 猛札大大的呆一下,——的道: “你……你不会是个怪人吧?” 寒山重哧哧一笑,没有说话,又是右爪左掌,一下跟着一下的干了起来,碎石如粉,轰隆之声传荡不息。 过了炷香时分。 猛札低低的道: “老汉……不,汉兄,你歇一下吧。” 寒山重用手臂拭去满额汗水,又是狂风暴雨似的几掌: “为山九仍,岂能功亏一篑。” 他继续震击着,两只手掌似是精钢铸成,循环劈削,丝毫也不觉得疼痛,丝毫也不觉得疲惫…… 又过了片刻。猛札——的道: “汉兄……请……请问高姓大名?” 寒山重─而用力劈震着山岩,边淡淡的道: “闪壁魂铃寒山重。” 显然猛礼并没有听过寒山重的名字,他在嘴里念了几次,寒山重已蓦然收手,安详的道: “大爷知道你是红狮猛札。” 猛札窘迫的─笑,道: “现在,让我来吧……” 寒山重双日凝视着猛札,目光的神色冷澄而清澈.有一股出奇的湛然与浩烈,猛札直觉的感到不能逼视。他吸了口气。嗫嚅的道: “寒兄……寒兄可有话说?” 寒山重点点头、严肃的道: “只要三掌,这岩石便可透穿,换句话说,在-那的时间以后,我们就可以进到里面,当然,不论里面是白玉之宫或是一无所有,大爷希望,你我彼此之间保持君子协定。” 猛札急切的道: “当然,任是里面多少财宝,你我各得一半。” “一言为定?” 猛札伸手用力与寒山重的手掌相击了三次。庄重的道: “当然,一言为定!”—— station扫校 第19章 古窟魂池 金宫玉陵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唇角,他霍然转身,双掌带着激厉的风声猛然撞击到那已碎裂了─大片的石壁斜角上。几乎没有看清他再次出手的招式,连串的另两声震响已轰隆隆的传荡开来,于是,在碎石屑的飞溅进场中,一个斗大的窟窿已经呈现在二人的眼前! 寒山重收手微退,略略平静了片刻,安详的道: “猛札,请。” 猛札喘息急促。躬身便往里钻,但是。当他刚刚靠近那个破洞,又急急退了回来,满脸是尴尬的道: “寒兄。呢,寒兄,你,你先请……”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只要你有此心。姓寒的便感到满意了,现在。说真话,你先进去吧、但是。当心或者突然发生的事故。” 猛札愣了一下,迷惑的道: “突然发生的事故?” 寒山重摊摊手,道: “我只是说或者,很多的时候,留一着退步,小心一点,总比贸贸然来得可靠扎实。” 猛札点点头,微一晃身,手腕上的金环淬然向破洞里射去三枚,随着三圈金芒的闪动,他那粗短的身躯已利落的蹿了进去。 寒山重清楚的听到那三枚金环清脆幢击在某种物体上的声音,也听到猛札轻巧的落地声,可是,自这些声息过去,一切就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一点声音,好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一会。 寒山重低沉的招呼道: “猛札,猛札……” 没有回答。没有任何丝毫可以代表或证明什么的征候。 寒山重微微有点担忧了,他向那碎裂的洞口探视了一下,洞口内─片黝黑,看不见什么,他逼近了一点。又低促的叫: “猛札,你看到了什么?猛札,你怎么不答话呢?” 仍然没有声息,寒山重真有点急了,他抖掌向洞口劈去,呼轰的劲气骤然冲向洞口,碎石粉飞中,似一条淡淡的影子,寒山重整个身躯横起来,那么疾速而快捷的射入洞口之中! 甫自进入洞口,他的身躯已令人难以置信的蓦然贴上了壁顶,似是壁顶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吸引之力一样。 迅速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寒山重看出了现在置身于一个黑暗的石室中,不,一个黑暗的岩窟中,空气潮湿得带着浓重的震腐味道,扑鼻而来的气息混着霉烂的氲氤,使人有些窒息的感觉。 极快的,他的眼睛已经适宜于石窟中的黑暗光度,他看出这个石窟布满了自地面怪异冒出的石笋,壁顶,有些石钟乳垂挂,而壁顶是潮湿的,生满了苔藓,这石窟里,竟没有猛札的影子! 寒山重有些吃惊了,他又仔细向身旁的环境打量起来,喂,他的心跳了一下,在一根尖削的石笋之旁,有一抹淡淡的金黄亮光闪耀了一下,寒山重一眼就已经认出,那抹淡淡的黄光。正是猛札在入洞前所发出的金环: 于是,由这枚金环,他连带的发觉在参差不齐的石笋间隙里,有一种两尺宽窄的青石板道路,而显然的,这条隐藏在石笋中间的黑石小路,乃属人工建造,当然,建造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他咽了一口唾液,顺着那条黑石板小路望去,极为困难的,他隐约看出这条石路终断在一块巨大的有如墓碑一样的巨石之前。 根据寒山重敏锐的观察力,他直觉的感到那块竖立着的方形巨石不像是天生在那里的,但是,若然如此,这块巨石又为何如此安稳不移呢?而且,这个石窟并不大,那么,猛札呢?猛札为何不见?他莫不成在这短促的时候里已消逝于空气中? 轻飘飘的,寒山重落在地下,他仍怀着希望的低呼了─声: “猛扎……..” 回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着,这仍是他自己的声息,猛札不在。这时,寒山重已可确定,猛札不会在这石窟中了,当然他不相信猛札会在空气里消失,那么,他一定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境地之中,但,他会在哪里呢?又是如何自这毫无隙缝的石窟里去的呢? 闭上眼睛,寒山重将一口元阳之力调匀,然后,他谨慎地,一步步朝那块竖立着的长方形巨石靠近。 这块巨石,是紧紧嵌合在石窟的壁面上的,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就像是天然矗立在那里一样。 寒山重轻轻用手指向壁上敲了敲,回音很塌实,似乎不像里面是中空的,但寒山重明白,毛病一定是出在这里,他不相信,他的智能与判断力会比不上多少年代以前设计机关的那些人物,他又用手用力推了推,巨石仍然纹丝不动,扎了根似的板着冷面孔朝向他。 于是,他转过身,大步走向方才跃进来的那个破洞,嘴里喃喃的道: “猛札三枚金环出手,跟着往里穿跃,去势很快很急,昭!他着地的时候我曾听到声音,那声音不远,是的,不远……” 他思付着,判断以猛札进洞时的身形与速度,会落在什么地方,他回忆着猛札着地时的声音大小,借此猜测距离的远近,他模仿着身形与速度,照自己心里大约估计的距离,自洞口旁住里跃进,于是,他落在一根粗若碗口的灰黯石笋之旁,目光一转,他已兴奋的低呼了一声,在他前面的青石板窄道上,果然发现了一块磨擦的痕迹: “猛札是个工于心计,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在这个时候,他会想到什么?他一定首先想到白玉宫的巨大财富,于是,他心情激动振奋,可能也稍稍对眼前的情境有些迷惑与忐忑,但他不会犹豫多久,他一定急急向里面冲去,是的,很急,在这个短促的时间里,他的视力必然尚不能适应于这石窟中的黑暗,我记得几乎在他进来的-那间我招呼他却已听不到回音了……” 寒山重凝视着前面,又宁静的想: “在猛札向里面冲进的时候,可能还没有把这石窟里的情形看清楚,充斥在他心目中,一定全被灿烂的财宝及白玉宫的豪华瑰丽所迷惑住了,那么,他会本能的顺着这条石板小道往里奔跑……” 寒山重也开始往里面奔跑,他脑子里分析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子,他就做着相似的样子,他觉得这条狭窄的石板小道,异常滑湿光腻,走在上面,有行在镜子上的,不易着力的感觉。 忽然,就在隔着那块长方形的竖立巨石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脚下蓦地踩着一排并列暗隐的青石板路上的圆球形的物体,这些物体十分光润,脚底才一沾上,已经那么轻滑而鬼灵精的骤而陷落转动,于是,脚踏之处便形成了一条三寸宽窄的隙坎,这窄窄的隙坎,刚刚可以容下人们的脚底,在光天化日的大路上,这条隙缝算不上什么,但在这黑暗而阴沉的石窟中,在这条二尺宽窄的滑湿青石板小道上,再加上一个财迷心窍的急奔中的莽汉,这条隙坎,就是一个害人的陷阱了! 寒山重淬然觉得脚下一沉一软,整个身躯已失去了重心,他正待吸气将身躯飘起,却在-那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唇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任自己沉重的向前摔倒,当他的胸腔着地,滑湿的青石板小道及时发挥了它的妙用,寒山重顺着摔出之劲道,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如箭一样笔直向前滑冲而去一最后的终点,正是那方巨石的根部! 毫不用一点力量反制,寒山重咬着牙任自己身体滑冲向前,于是,-那之间,他的脑袋已撞在那方巨石的底下,刚刚有一阵晕眩的疼痛传来,那方巨石却已毫无声息的,那么轻巧的整个转旋开来,像是经过无数次的习演与练历,寒山重的身体凑合得恰到好处的滑落进了那方石转开后现出的一个深幽暗黑的陷洞里。 这个陷洞,似是十分深长,而且,笔直的通了下去,两边全是平滑的石壁,没有一点可供攀扶之处,寒山重的身体急速往下坠落,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却不能再任凭自由发展了。 轻轻将双臂一舒,背脊微弓,他已像一条大壁虎似的贴到了旁边的石壁上,石壁确实滑湿,他往下看了看,约在下面寻丈之处,这个无底洞似的陷阱却又形成了一个折弯,相对的角度,而且,有淡淡的光芒映现。 那里,又会是什么地方呢? 寒山重用手在面颊上揉了揉,使身体缓缓向下滑落,到了那折弯之处,他已更形谨慎,终于,他滑进去了…… 老天。这个无底洞的出口,面对着的景色是什么?是一个完全用白色玉石建筑在地底的宫殿,眼前正是矗立着十二根巨柱,有八座上面浮雕了奇异的图案神座的前殿,神座之前,用黄金塑造了十六条生着角冠的飞蛇,这十六条飞蛇,恰好缠绞成一张看去十分舒适的古怪扶椅,飞蛇的眼睛闪烁着朱芒,是红宝石嵌造的! 寒山重来不及多看,已听到一阵挣扎喘息的声音,他急忙移转目光,老天,下面不就是红狮猛札么?猛札正陷身在一个八角形的,看去极像一个硕大的祭盆盘的石砌物体内,那里有一种紫黑色浓液般的东西,这些东西仿佛黏性极大,将猛札下半身牢牢的沾住,而且,更逐渐往下吸引! 有点怔仲,寒山重不晓得那些紫黑色的黏胶究竟是些什么玩意,但有一点可以知道,这形似祭盆似的八角石坑.和一个小池子大约相仿,看样子最少也有两三个人的深度,如若猛札沉了下去,只怕不死也活不了。 猛札整个面孔都涨成血红,他涨大嘴巴,用力喘着气,两只手乱抓乱舞,腰部用力扭曲,但越是这样,他往下陷沉的速度却越快了。 那些紫黑色的黏胶,有些像泥沼或是流砂,但其浓稠度却更大,而且,有一股隐隐的檀木香味! 寒山重用力吸了口气,背脊牢靠在这出口的石壁上,缓缓叱道: “猛札!” 这一声低沉的叫唤,在前面殿堂里引起空荡的回音,却几乎使猛札高兴的晕了过去,他用力仰起颈子,狂乱的大吼道: “寒兄,你可来了,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快……” 寒山重忽然发觉了一件事情,老天,按照自那陷洞顶端的坠落力量推断,假如没有奇迹出现,由这出口沿伸出去的地步,不就正好恰巧跌落到那八角石池里面吗?那个八角石池造在那里,就像是专门等待有人跌下去一般。 猛札的身体又往下沉陷了一点,他惊慌的叫道: “寒兄,快点啊,我要沉下去了,这天杀的祭魂池!” 一面叫着,猛札一面竭力想寻找寒山重在何处,但是他转不过身子,颈项移动也只能限定在一定的角度,怎么样也拗不过来: “寒兄,寒兄,是不是你?刚才是不是你在叫唤红狮?寒兄……” 寒山重细细向石池四周打量了片刻,认定已经没有别的危机隐伏,他微一耸身,飘然落到石池的边缘: “猛札,是我。” 猛札目光一瞥到寒山重的影了,已兴奋的高呼了一声,大吼道: “我的天,你可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寒兄,你叫我等得好苦……” 寒山重平静的道: “假如我和你一样贸然的下来,万一再遭到突然的危险,你还能叫叫‘寒兄’,那时候要我去叫谁?” 猛札红着脸,粗着脖子,挣扎着道: “快救我,这是祭魂池,你也是从我掉下来的地方出来的呢!那是南族供奉的‘黑婆’神神嘴……” 寒山重抬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一个三丈高下的石雕神像正好在他的头上,这神像袒裸着躯干,蛇首面形妇人身,狰狞丑恶,仿佛随时可以从壁上跃出,方才,寒山重出来的洞口,正是它箕张的嘴巴! 吸了口气,寒山重的身体轻柔的浮起.又轻柔的落到石池之中,猛札吓得怪叫道: “老汉……不,寒兄,你不要命了?” 他的语声未落,寒山重已那么灵巧的站在紫黑色的浓胶之上,脚底刚刚与黏胶贴着,就像是浮在上面。 寒山重舔一舔嘴唇,淡淡的道: “我可以在空气里飘浮,自然也能在这玩意上立足。” 说着,他伸手给猛札,猛札慌忙用双手握住,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次握手.你倒来得相当热诚,但你不要用力,由我来拉你。” 缓缓的,寒山重后退了一步,猛札也被拉上了半尺,但是,寒山重的足踝都陷入黑胶之中。 猛札喘着气,道: “寒兄,你别自己也被吸住……” 寒山重古怪的眨眨眼,蓦然大吼一声,轰隆一声巨大的回音甫始在殿堂里回荡,寒山重的瘦削身体已如脱弦的怒矢一样,猝然往上标射而起,希聿聿的浓胶流淌溅进,猛札亦被连带拉起,同时飞跃上了池缘。 坐在这用大青石砌成的八角形池缘上,猛札用衣袖擦去汗水,好一阵才惊喘平息,咬牙切齿的道: “盖这白玉宫的老蕃王真是可恶可恨之极,假如他尚活在人间,我不生剥了他算他命生得大,简直凶狠残毒得离了诺,不带一点人味……” 寒山重拍拍他肩,笑笑道: “人家也没有请你来此,是阁下自己千方百计找上门的,你想夺人家陪葬的宝物,人家当然就想要你老命。” 猛札吁了口气,没有出声,开始细细朝眼前的情景打量起来,这是前阁,那十根光洁滑亮的巨柱成了一个四方形,八个宝座并列于中,十六条盘结的带翼飞蛇在八个宝坐的正中,殿堂之顶衔接着地底的岩石,两扇看去亦是纯金制成的门扉紧闭着,在宝座的后首。 堂殿的地面异常平滑,纹理细致,纤尘不染,由这祭魂池下去,有一排呈半月形的宽阔阶梯,祭魂池之后,就是那“黑婆”神像了。 空气里荡漾着极端寂静与深邃的神秘,有一股隐隐的恐怖气息弥布四周,好静,静得两个人可以听见被此的心跳与呼吸声。 寒山重也向这殿堂注视了良久,低喃道: “石柱、宝座、金蛇、秘门……魔像、石池……白玉之宫……” 猛札摇摇头,道: “一点声息也没有,真像座坟墓………” 寒山重回头又朝那“黑婆”神像望了一眼,低沉的道; “这像是白玉宫的前殿,十分宽大,但却看不见别的,猛札,我们需要再往里进。” 猛札搓搓手,伸伸臂,苦笑了一下,道: “老实说,我真有点寒心了,这半池的‘乌檀胶’就险些要了我这条老命,再往里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阴毒玩意……” 寒山重一把将猛札提起,冷冷的道: “天下之大,没有不劳而获的事,牺牲愈重,代价愈高,猛札,你身为边疆大豪,为这一点小小挫折就丧了斗志,寒山重实为你感到惭愧!” 猛札呆了呆,活动了一下四肢,无奈的点点头道: “好吧,红狮是舍命陪君子!” 寒山重笑笑,道: “别说得那么仁义,你是舍命为财宝。” 二人慢慢沿着石阶往下走,寒山重又闻到沾染在猛札身上的那些残余的黑胶的气息,他问道: “猛札.你刚才说那八角形石池里的东西是什么?什么‘乌檀胶’?” 猛札叹了口气,道: “在边疆的深山峻岭里,生长着一种乌黑色的檀木。这种檀木无枝无叶,就那么直楞楞的长着─条干子,这种东西极为稀少,很不容易找,但只要找着一根,就可以附近发现一片,将这乌檀木砍回,用铁釜煮熬,穷三天日夜,就可以得着这种乌檀胶,我们用它做祭神敬天的圣火,在燃烧起来的时候异香远播,数里之外都闻得到……”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 “那石池子里有半池多这种玩意,恐怕用了不少檀木树干吧?” 猛札吸了口气,道: “当然,除了乌檀木用得多,还有不少为祭神而丢进池里的生命。” 寒山重微感一震,道: “祭神用人命?” 猛札咧咧嘴巴,道: “是的,祭魂池里火光熊熊,异香四溢,─个童男或童女被丢进去,就嫁一个石子丢进海里,连叫声都听不见,巫师击着鼓铃.乱蹦乱跳。火舌伸缩着,巫师就告诉大家。黑婆神已经接受了大家的祭礼了。” 寒山重有趣的望了望猛札一眼.笑着道: “你怎么知道这池子里是做这种用途的?” 猛札哼一声.恨恨的道: “只有祭魂池会筑得这么大,而且,是八角星形的。” 点点头,寒山重又道: “险些连你老兄也祭了神了。” 猛札“呸”了一声,道: “这黑婆,我猛札根本就不信它!” 寒山重哧哧一笑,没有说话,两个人已小心翼翼的经过金蛇宝座之侧,缓缓向右面紧闭的金色小门行近。 “这里光线很足,却是一件怪事。” 寒山重喃喃的说,猛札却插厂一句: “黑暗的晚上,只要有云,光线也是很亮的。” 寒山重─拍他的肩膀,道: “有道理,此宫为白玉所建,白玉木身就可能反折光亮,而且,我想一定会有明珠一类的物.供做光源!” 猛札向四处看了看,叫道: “看壁顶!” 寒山重急忙仰首望去,喔!在天然生成的层岩上,就着岩势雕刻着另一个“黑婆”神像。沿着神像肢体,整整有三十颗儿拳大小的圆润明珠,正放着滕滕闪光,光线呈乳白之色! 猛札长吁了口气,道: “夜明珠……好大的个头……”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一共三十颗,你一半,我一半。” 猛札忙道: “当然,你便是多拿两颗,我也心甘情愿。” 古怪的看了猛札一眼,寒山重已来到那扉紧闭的纯金小门之前,这扇门上没有雕镂任何图案,只有─个孤伶伶的金环。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淡淡的道: “假如是你,猛札,你是否会去拉这金环?” 猛札怔了一下,道: “是的,我想一拉就可以拉开。” 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可能连阁下的生命也拉进去,现在,你让过一边,容姓寒的试试。” 猛札识相的站到一旁。关注的道: “寒兄,请留心。” 寒山重向他翘翘拇指、猝然伸手用力拉扯门上金环。 他的力量极大,足可扯倒三匹水牛、但是,那扇门扉纹丝未动。寒山重站立的脚下却突然有五尺见方的地面裂开─似强力的弹簧回震。寒山重蔓地跳起,在他跳起的一-间.清楚的看见那裂开的地面布满了尖锐的钢刺.那些钢刺锈蚀得班斑驳驳。但却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假如有人自这裂外的地面掉下去的话。 没有停息,连猛札的惊呼声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寒山重又翻跃而下,再度用力拉扯门上金环,这一次。在一阵刺耳叽吱声中,那扇纯金之门终于被猛然拉开! 随着这扇门的开启。门内飞出两个紫瓷的斗大圆珠,砸在地下进碎成片片点点,但是,里而却空无─物。 猛札跳闪开去,又迅速奔到瓷珠碎烈之处细细检视起来,半晌,他哈哈大笑道: “那个老不死的王爷白费心机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倚在门边,安详的道; “怎么?” 猛札撕下衣裳的下摆,垫着手拈起一块破瓷片珠,慎重的道: “这个瓷球外面是紫色的,里边却呈暗蓝,这表示曾被一种毒性极强的毒汁浸蚀过,我刚才查验了一下,晓得这种毒汁名叫‘伽魔鸟尾’,颜色是透蓝色的,像天空一样澄朗,似伽魔鸟的晶亮尾羽一样莹洁,不过。沾上哪里就即时糜烂、而且,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它的毒性可以一直穿过肌肉骨骸进入五脏!” 寒山重咬咬下唇,道: “那老王八装在这紫瓷球中准备害人,但是,经过这么长久的年代以来,瓷球的外层质地不够完密,里面的毒汁早就干涸了,是么?” 猛札点点头,道: “不过,它的余渣仍然对人有害,我猛札是玩毒的老祖宗了。这一套小把戏唬不了我,昭,‘伽魔鸟尾’,这种毒药的调制法早已失传了呢……”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老友,寒某人人宝山了。” 说着话,寒山重已掠身入门,门里,是─个宽敞的大厅,这所大厅是圆形的,围以精致的,完全用千年红珊瑚雕成的矮栏杆,栏杆之旁,有六个与常人身高相等的金人,这些以黄金塑造的人,都是雕镂成南女的装束,身上镶满了各形各色的宝石,每粒宝石都晶莹美润,似闪烁着异采的星辰,六个金人都是右肩上顶着一个银罐,罐子里盛满了成串的球珠,钻石、琥珀与玛淄,那么灿丽,那么光耀,像是流泻的星泉,组成阳光七彩的粒质,夺目焰神,美极了!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套完全用整块红玉雕成的坐椅。大小一共有十二件,桌面椅身,刻楼着精致的花纹,各镶嵌着一付鹰形的闪闪钻石图案,这套红玉桌椅之后,有一张卧榻,这张卧榻,长约九尺,宽约四尺,通体晶莹透明,一对高枕,却是翠绿欲滴,润滑细致得毫无理疵,这卧榻,是由整块的大水晶凿成。那对尺许宽窄的高枕,却是两块未经琢磨过的翡翠! 沿着卧榻,摆置着大小五百多件精巧的、玉马、翠佛、金人等等珍奇之物,龙眼大小的浑圆球珠散滚一地,大约估计,也在干颗以上! 水晶榻上,铺设着一块全由金丝编成的锦垫,榻后,是一幅硕大的屏风,屏风是精工用银丝穿织,上面有一条翻云覆雨的巨龙图案,这条巨龙,由头至尾,皆用一颗颗闪耀的钻石缀连而成! 屏风之后,昭,叠排着五十余口银色箱子,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必是些珍贵异宝。 壁顶,悬着一座巨形的莲花灯座,当然灯座里并没有蕊线及桐油,由金丝连串的珍珠与红、蓝二色宝石组嵌而就,花纹绚丽。悦目之极。 寒山重站在大厅的外缘,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实说。他自己的财富已是富可倾城,但比起这里所见的宝物来,只怕连一小半也赶不上,而且,恐怕真正的财富还没有发觉呢! 猛札更像木鸡一样呆在那里,张大着嘴巴,三角眼已要突出眼眶,他的呼吸急促。全身不停的哆嗦。额上青筋暴起。又在突突的跳个不停。 吸了口气,寒山重平静的道: “很惊人,是吧?” 猛札像是没有听到,目光怔阿呵的瞪着眼前的一切,像痴了─样。 用力在猛札肩膀上拍了一记,寒山重哧哧笑道: “怎么?老友,你迷糊了?” 大大的颤抖了一下,猛札用力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道: “不……不是在做梦吧?寒兄,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声激荡在这所圆形的大厅里历久不散,半晌,他宏烈的道: “猛札,大英雄要识破生死关,真隐土需明白财如土,这些宝物,不仅是很迷人,但它不会永远随着你,它也无法永远伴有他,因此么,猛札。犯不上这般失魂落魄的呢。” 猛札窘迫的笑笑,道: “不,我……我只是一下子被慑住了,呃只是一下子。” 寒山重含蓄的一笑,道: “如此便好,现在,我们再往里去,假如我猜得不错,里面就可能是那老蕃王的陵寝了。” 猛札的目光舍不得移转开来,望着那高大的屏风之侧,正有一个半圆形的,被一块乌黑石闸堵死了的横门! 寒山重也瞧着那道横门,淡淡的道: “那里面,可能还有危机,不过,相对的,财宝异珍也可能极多。” 猛札心口砰砰跳个不停,他干咽了一口唾沫,朝寒山重愣愣的苦笑了一下,是的,猛札已有些畏怯或将再来的危困,他对眼前的这些巨额财富,已经感到满足了—— station扫校 第20章 宝砌珠堆 俱随流水 自红珊瑚栏杆的间隔中缓缓进去,寒山重走一步停一停,仔仔细细的向前后左右查视着,猛札紧跟在他身后,目光依依不舍的在满厅的珍宝上留意巡回。 走到那半圆形的横门之侧了,寒山重凝注了片刻,低沉的道: “这黑色石闸也是自里面堵死了的,除了硬进,没有其他方法。” 猛札轻轻扯了扯寒山重衣角,寒山重诧异的回头,札面孔涨得紫红的,他——的道: “寒兄,我看,外面的这些金银珠宝已经够了,似乎,我们似乎不用再冒险进到最里面,光是分分眼前的宝物,我们也足可十辈子用不完………” 寒山重冷冷的一笑,道: “当然,但这些财宝如广散天下,济天下之贫苦,只怕那些苦人儿分不上一点点,我们在享用十辈子的时候.该想想也有些人连一餐饭也没得吃。” 猛札脸孔又一红,他嗫嚅的道: “但,但这是我们用生命的危险换来的………” 寒山重转过面孔,淡淡的道: “越是如此,才越显得这件事的意义深刻,猛札,我是指我应分得的一半而言,并非指你,你,仍可独享你的那一半。” 猛札沉默着没有答腔,寒山重环顾这冷寂的大厅,缓缓的道: “不要心中不快,猛札,我说的是实话,而且,我们还需要设法将这些财宝搬运出去,假如寻不着另外的秘道,像我们进来时用的那种方式搬移,恐怕运不出多少,再说,与生命开的玩笑也就太大了。” 听了寒山重的话,猛札才想到了搬运的问题,他急切的道: “那,那怎么办呢?” 寒山重摇摇头: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先毁此石闸进去再说。” 猛礼正待说话,寒山重脚步一旋,已抖掌劈在那乌黑泛亮的石闸上。那么沉重的石闸竞“咯咯”的震晃了两下,大蓬的石屑分溅开去! 摇摇头,猛札咋着舌道: “寒兄,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血肉之身了。” 寒山重将一口元阳真力完全贯注在两臂,他双眼平视,目光闪烁着奇异的神采,左右两掌轮翻挥劈,呼啸的劲风在大厅里激荡,石屑纷飞,粉糜飘散,“轰”“轰”的巨响震动不息,那方黑色石闸,瞬息间已被劈削开一片裂痕一一隐隐的裂痕。 猛札待寒山重略做喘息的时候,他跟着接上,奋起力量震击石闸,和早先一样,也是十几掌后,便龇牙咧嘴的痛得双手直摇。 寒山重哧哧一笑,身形霍的半蹲,右手缓缓推出,像是推拒着无形的万斤之力,他脸上的肌肉紧紧绷起,汗水沿着眉角流淌,慢慢地,他的手掌离着石闸越来越近了,那沉重的黑色石闸,竞发起一阵“吱咯”“吱咯”的颤动声,仿佛被一位看不见的大力之神在奋力推撑着一样! 两眼大睁着,猛札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在心里用力,蓦然─ 寒山重暴叱一声,如焦雷骤响,他的左掌已像来自在八九之外的飞锤,那么狂猛威重的砸到石闸上! 宽厚的石闸起了一阵刺耳的震动声,寒山重开声吐气,紧跟着又闪电雷殛般的一十六掌,汗水溅飞里,他再度开声吐气,再接上更猛的二十三掌,石闸摇晃着,呻吟着,寒山重的掌缘指骨鲜血涔涔,那么刺目的印在乌黑的石闸上。猛札心里像被一只无的手抓着,他张口结舌的叫: “停!快停下来,你疯了,寒兄,你……你疯了……” 寒山重一甩头,汗水被洒了一地,他旱雷似的狂吼一声,整张面孔赤红如火,两只手掌交互翻绞,又候而分开,在划过两道短促的半弧之后,霹雷般轰震在已不稳的石闸之上,“哗啦啦”的塌坍声似是大地碎裂,整个沉重的石闸在-那间破散支离,于碎石飞射中完全倒塌下来! 没有丝毫停滞,寒山重低促的道: “跟我来!” “来”字尚在他舌尖滚动,他的身形已淬然射入碎裂的拱门之内。 猛札顾不得闪挡纷飞的石屑,双臂遮头,迅速跟在寒山重身后跃入……跃入一个与世隔绝的陵墓幽境里。 静静地,寒山重寂然站着未动,眼前,是一付活生生的远古帝宫图,他站着的地方,是一条宽洁光亮的长廊。 长廊共有四道,将这座寝宫围成了一个长方形,廊柱上,浮雕满了各色各样的古怪图案,有蛇首人身的妇女,有带翼生角的飞蛇,有凌空扑落的金鹰,也有站在云雾里撕杀的武士,廊柱是白玉做的,壁顶排着密密麻麻的明珠,密度之大,就等于完全是用这些明珠镶嵌成这四条长廊的壁顶。 三四层由宫顶重悬的纱幔,隐隐约约的挡遮在长廊的周遭,三个衣饰华丽的侍女正端着三面硕大的金盘站在纱幔之旁,每个金盘里,都放置着三颗脑袋大小,呈五角星形的水红宝石,这九颗宝石,每一颗都闪弥着蒙蒙的红光,晶亮剔透,看去像九颗真正自夜空中殒落的星辰。 有一个三角形的,完全用玉缀的金银图纹的小水池,当然,现在池水已干,却仍有五个几乎全裸的侍女站在池中或冰浴作戏水状,然而,沾搁在她们发间身上的,不是水,是一颗颗的明钻,是一块块的翠玉! 地面是细致光滑的白玉,铺着猩红镶银边的毛毡,一个侍女俯卧在地下,正用手逗弄着两头豹子,两头纯金所制,钻为目、玉做成的豹子。 四个长发披肩的南装巫土并排盘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所执的鼓铃是纯金的,身上披戴的珠环是纯金的,头上插的鸟羽也是纯金的,八只眼睛木然瞪着一条注向三角水池的玉沟,当然玉沟中没有流水,是金块、银块,搀合着弱翠玛瑙的奇珍。 一张宽大的,由十六种颜色不同的玉石雕楼成的十六条带角飞蛇的扶椅上,平稳的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纯金棺停,棺樟上,镶满了组成各种图纹的宝石明钻,闪耀流灿,奔目炫神! 四个侍女半跪在棺停之侧,俯首垂目,似是极为悲伤,她们的手指上涂着很亮的油脂,指甲留得很尖,很长,四个人的头上各顶着一方软垫,软垫上,每张都整齐的排列着五枚鸭蛋大小的闪闪钻石,这每粒硕大的钻石中,都天然嵌着一颗朱红的心形物体,那是天然生长在里面的,只要一颗已是旷世难求,而这老南王,竟然却拥有二十余颗之多,而且,又伴着他永远沉寂在这里。 站在猩红毛毡的另一面,五个妆扮得特别华丽,留着长长辫子的侍女正在做歌舞之态,看她们的眼珠如玻璃似的黯淡木讷,却个个微张小口,伸臂钩腿,似是片刻之前她们犹在快乐的歌舞,但事实摆在面前,她们摆着这个木然不动的姿态,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自屋顶垂挂的纱幅颜色是半灰不白的,但在顶层,慢纱的色彩却是粉红,看得出来,在初挂上的时候,一定非常鲜艳而有浪漫情调,时光不仅是不饶人的啊,它在任何地方,对任何物体都是一样的,转变一切原来的形态,或在外表,或是内涵的。 寒山重闭闭眼睛,回头看看猛札,猛札已整个呆在那里,两眼中似喷着火,那种手足无措,兴奋狂喜,充满了贪婪及物欲的火! 平静得像在语声里带着冰,寒山重淡漠的道: “猛札,这里,是白玉宫宝藏的全部。” 猛札咬咬舌头,痛得他一机伶: “好象是在做梦,寒兄,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 “这是真的,但,也可说是假的。” 在这时,猛札哪里还有心绪深思寒山重语中含意,他急切的道: “寒兄,我们还等什么?” 寒山重哼了一声,忽然道: “猛札,你听过‘气息相引’‘阴阳互吸’这两句话?” 怔了怔,猛札迷惘的道: “好象听过,但,这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寒山重舔舔嘴唇,淡淡的道: “这些侍女与巫师,看去,都像活的,是吧?” 猛札点点头,目光注定在那些表演着各种姿态的人物身上,寒山重冷冷的道: “或是因为这里的空气纯净,温度低寒,或是当初她们在气绝之前饮用与吞食什么防腐药物,多少年来,她们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形态,和生时无异,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人的遗骸,俗语称为僵尸。” 猛札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的道: “你的意思,寒兄,是说有活人的气息相吸,会引起尸变?”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 “我怕会如此。” 猛札望着寒山重,忽地笑了起来: “寒兄,你也恁的胆小,就算因为活人的气息相引,这些死人都变活了,但,昭!就凭她们这么娇滴滴的模样,再吓人也吓不到什么地方去,咱们三拳两脚,就可将这些娘儿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寒山重摇摇头,缓缓地道: “我也是预防,并非说一定如此,而且,除了这层顾虑,我们还得防着其它的危机,现在,猛札,我们去,但请记着财宝固然可爱,生命却更值得珍惜2” 经过寒山重这一说,猛札却不由犹豫起来,他迟疑了一下,喃喃的道: “眼前,又会有什么埋伏呢?” 寒山重领先朝先行去,边淡然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会有。” 说着,他已走下长廊,毫不考虑的一手掀起纱幔,当他的手刚刚沾到纱幔,那些纱幅便已像飞絮一样纷纷飘碎,似翩翩翔舞的花片蝴蝶,四处飘落。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步向那三名头顶红宝石的南女遗骸行去,于是,当他离着这三个南女还有两步之遥,这三具已经僵硬的尸体竟然朝他转了过来,她们擦在脸上的厚厚脂粉,亦在-那间溶化流淌,形成了斑斑块块,那三只如死鱼一样的眸子,如此直楞楞的瞪视着寒山重,衬着她们已变成紫黑的本来面孔,简直和古来描述的冤鬼僵尸是一个样子,足能吓破一个人的胆: 没有声息,这座墓陵静得如死,而那三名南女的尸体竞已开始了极缓慢的移动,移动向寒山重。 猛札脚步刚刚跨下长廊,睹状之下,神色全变。他窒着嗓子,不可抑止的哆咳着: “快……快退……这是她们的鬼魂……那些指甲……指甲上有毒……” 寒山重慢慢往后退着,目光却注定了三个南女的移动,他的心里也在砰砰急跳,多少年来,他见死人如视腐草败木,但是,那都是些永不会再有任何动作的,眼前,却有三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南女像复活了一样开始有了动作,而且,这动作是朝着他逐渐逼来! 寒山重慢慢往后退,他经过那三角形的,盛满着珠玉珍宝的小池,不可思议的,在小池内做戏水状的那五个半裸女,竞也僵硬的伸展着双臂,骇煞人的朝寒山重这边接近了过来,五只涂着银亮油脂的尖长手指,似是五双冷酷的鬼爪.那么阴森而恐怖的指着寒山重,像是随时可以攫扑过来一样! 仿佛喝醉了酒,猛札踉跄不稳的倒退上了玉廊,上下牙龇捉对儿打抖,他像整个身躯完全浸入了冰窖一样,不停的抖索着,面孔惨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口里反复呢喃着几个字: “黑婆神的诅咒……诅咒……黑婆神的……” 寒山重紧紧咬着下唇,鼻尖渗出粒粒汗珠,他也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老天,那都不是活人啊,但是,这尸体却在移动! 忽然一一 他觉得脚踝处有冰凉的感觉,目光一飘,那个俯卧在红色毛毡上的女尸体,此刻却已到了他的脚旁,尖尖的手指正如一条毒蛇伸触在他的脚踝旁边! 寒山重心头一跳,霍然侧身闪出,但是,他这一闪,那些被他引动了的尸体,竟也那么快捷的朝他闪出的方向围了过来,不敢再看的,那五名蓄着长辫,衣束华丽的南女亦开始了她们真正的舞蹈,高挑的手臂缓缓垂下,钩跷的腿足慢慢游移,玻璃珠似的眼珠冷然直视,那没有一点生机的瞳仁里,却似乎映隐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怨毒与幽冷! 抹去脸上的汗,背后又传出一阵轻微的,却撼人心弦的鼓铃轻响,寒山重用不着回头,他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那四个僵硬了的巫师尸体也开始作怪了! 站在长廊上的猛札,一个劲的抖索着,他翕动着自己成紫色的嘴唇,不能出声的用手指向寒山重背后,那伸出的手指,也颤抖得像西风里的柳梢。 寒山重在长方形的大厅中小心翼翼的移转,这景象简直永难令人相信,那些僵硬了的,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围转在他四周,也是那么有规则的移动着,手臂在木讷的划着没有意识的小小的弧角,每一双瞳孔,都是那么死板板的不带一丝儿生气,这,不像是些曾经活过的同类,寒山重直觉的感到眼前的都是些异种异类的怪物,不可理喻的怪物! 慢慢的转着,轻轻的动着,似是彼此做着迷藏,彼此在文雅的做一种游戏,但寒山重明白这不是迷藏,更不是游戏,这是在一种恐骇的特异感觉下的生死搏斗! 眼角瞥见了猛札的惊恐之态,寒山重悄然将双掌微微提起,低沉的道: “猛札,你曾试过同幽灵为敌?” 猛札倚在玉柱上,像瘫痪了一样,管自抖个不停,寒山重摇摇头,在按下那股出奇的紧张与慌乱后,大步朝眼前那些活动的尸体逼近! 于是…… 长长的,在喉中呻吟了一声,猛札滑坐到了地上,在极度的惊惧里,他以为寒山重已经发了疯了。 寒山重朝前一跨步,左手一晃,似狂风扫掠,三颗斗大的红宝石已攫到手中,同时他的以脚亦在手动的同时,将那三具女活尸踢倒于地! “砰”的一声震响,似击在败革之上,兜胸一掌,另一具活尸已应声像块枯木般裂成了两半,那五脏六腑却似干瘪了的草絮一样倾泻下来,没有血。 寒山重蓦地大吼一声,猝然滑步,又倏而旋身,就在这一滑一旋之间,在他身后晃移的那四具巫师活尸亦已碎裂支离,臂腿纷飞! “就是如此了!” 寒山重吐气开声,双掌直推横兜,在三角小池里木呆着移动的那五具半裸女尸体,整个被掀在半空,又重重的跌落下去,似跌了五块干硬的陶瓷,那么松脆的摔得粉碎: 像一朵云,寒山重轻轻飘起,也似一溜云,他飞闪到金棺之上,金棺上的棺盖紧盖,寒山重透过上面的一方琉璃罩。清晰的看到躺在其中的老南王,灰白的头发,枯干得像橘子皮似的面孔,眼睛是闭着的,薄薄的嘴唇微张,穿的衣裳全为锦绣,额前戴着一方金冠,金冠上有一块拳大的玉.虽只一眼,寒山重也看得明白,共有七种色彩,却隐隐组合成一只振翼欲飞的苍鹰之形! 没有任何考虑,寒山重快速向金冠之上落下,但是,就在他的足尖甫始沾上的一-那,托住这个金棺的,用各色玉石嵌就成十六条飞蛇之状的那座扶椅,却突然起了阵紧急的“咯蹦”串响,十六条嵌合衔接的飞蛇,竞整个转换了它们的接合部位。完全成了另一种嵌合形态,仍然是绞缠成一座扶椅之形,但是,却在一阵“轰隆”声里坠落,将金棺罩合于内一一包括那四具跪伏在金棺前的南女尸骸。 寒山重双臂一抖,拔在空中,略一盘旋,轻轻九掌挥去,那些以彩玉嵌合成的飞蛇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起了一阵瓷玉般的磨擦之声,寒山重身形没有着地,沉叱一声,双臂回绕倒击,劲力强劲能拔山移鼎,整个大厅中珍宝珠玉被他这阵狂猛的罡风扫击得飞溅旋舞,仿佛云飘水散,叮当撞击之声响成一片! 再度盘旋,寒山重断吼一声,毫不迟滞的三次重击出手,这一次,空气被搅荡得呼噜噜的狂旋,一股澎湃的热力弥布四周,这座以白色玉石砌就的宫陵宛如也在隐隐震动了。 于是…… 呼啸的彩玉碎裂崩散,十六条嵌合成的飞蛇形态-时消颓坍塌,寒山重身躯在空气中左翻右掠,快得像一抹闪电般回穿绕射,喂!他并非在躲避那些碎溅的玉块,他是在摄取那二十枚跟着碎玉一起飞散的大钻石!- 给坐在床下的猛札一抹讽笑,寒山重扑向金棺,二十枚大钻石已经稳稳当当的入了怀,他带着些微喘促的大喝: “还要我抱着阁下去分宝物么?猛札!” 说着话,他已摸着了金棺冰冷的边缘,但是,像被蛇咬了一样,疾速的又抖手后退,寒山重的手指与金棺的表面甫一接触,他已觉得有些不大对,那上面,似有一层粉末似的物体!—— station扫校 第21章 挣命得命 财去人安 猛札大大的呻吟了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余悸未消的蹒跚向寒山重这边走来,一面走,一闪躲着地上的遗骸,却又吃力得紧的拼命拾捡着地下的珍珠宝石。 摇摇头,寒山重撕下一块衣襟,用力将手指尖的一些粉末擦去,就是这一点点,就在这瞬息的时间里,他的指尖竟然已有些青绿了! 略一用劲,寒山重将指尖挤破,令指尖上的乌血淌出,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副金棺沉思,身后,猛札已将全身塞得满满的行近; “猛札……”寒山重低呼了一声。 猛札咧咧嘴巴,提心吊胆的道: “方才,寒兄,这些僵尸复活了,寒兄,这是黑婆神令它们复活的,它们在保护老王的陵寝……” 寒山重嗤了一声,冷冷的道: “黑婆神令它们复活,寒山重又要它们死去,猛札,姓寒的法力无边,那黑婆神算是什么玩意!” 猛札吞了一口唾液,不安的向左右看了看,轻轻的道: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寒兄,咱们快点动手,能拿多少算多少,拿够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寒山重古怪的瞪了猛札一眼,缓缓盘膝坐下,猛札着急的道: “老兄,你还在动什么脑筋?快点啊,这地方阴风惨惨的好不是味……”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猛札,我们现在需要冷静,我们要找那一条可以安全出洞的秘道,否则,就依你全身装满了金银珍宝,说来只怕走都走不动,哪里还能再平空飞渡流瀑,昭?” 猛札一想到这个难题,简直头都大了,他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 “只是,坐在这里可找不出来啊……” 寒山重的眼角扫了金棺一眼,淡淡的道: “那金棺表层有些黄金色的粉末,沾着手就会使肌肤变成青绿色,淤乌血,猛札,你看,这是什么毒?” 猛札大瞪眼着瞧去,又缓缓靠近,仔细查视了一番,半晌,他低低的道: “这是‘金丝藤’的根与‘翠玉花’的花瓣合起来捣碎后晒干的粉末,这种粉末,可疗百毒,是一种罕见难求的解毒圣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猛札,你没有被刚才的景象吓胡涂了吧?这些粉末会是解毒圣药?” 猛札不高兴的翻了翻三角眼,道: “我还没有说完话,这金丝藤与翠玉花的粉末固然是一味解毒圣药,但是,假如再加进两钱蛤螟皮,就变成一味天下最毒的毒中极品了,而且它有一个与普通毒药不同之处,将这种粉末洒于金铁物上,可以付诸干百年而不失其毒性,我们用它于金杯或银着上敬给仇人使用。” 寒山重笑笑,道: “用手触摸了,大约就……” 猛札点点头,道: “就全身呈青绿之色,逆血回窜而死,那样子很不好看,浮肿得像一条泡在水里过久的腐猪……” 寒山重不舒服的哼了一声,道: “猛札,我要取下老善狗的头冠!” 猛札不敢深看的向金棺内的老蕃王遗体瞄了一眼,透过金棺顶上的琉璃盖,他吸了口凉气,道: “这家伙样子好难看……” 寒山重站了起来,道: “睡到棺材里面,没有人的样子会好看。” 说着,他再撕下两片碎布缠在手上,静静的将双手贴到棺边缘上,暗中加力掀举金棺的棺盖。 轻轻的“咯”“咯”之声响起,猛札紧张的注视着,寒山重屏住气,缓缓加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 忽然,猛札惊异的叫道: “寒兄,那棺盖……─” 寒山重目光一转,迅速落在棺盖之上,那上面,也用无数颗钻石镶成一只鹰形图案,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吸了口气,冷然道: “棺盖与金棺是接死了的,很难启开。” 猛札摇头道: “不,我是指,我是指那盖上的鹰琢与嵌镶在别的物体上的鹰啄,好象不是同一个方向……” 寒山重依然一惊,急忙注视,果然不错,这棺盖上用珠玉嵌镶的鹰,它的啄,正向右上方斜伸,这是一个奇怪的图纹,在这以前,他们看见附诸于别的对象上的鹰形图记,啄都是朝下的! 半阖着眼,寒山重默默沉思着,他又移目向鹰啄的右上方打量,那里,是一条圆形巨柱的尽头,很稳固,很扎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会不会……寒兄,会不会……” 猛札嗫嚅与兴奋的朝寒山重眨着眼,寒山重深沉的道: “会不会是秘道的入口?我想,可能有点不对,这老善王岂会指明盗他陵墓的人如何平安出去?” 猛札急得脸红脖子粗的道: “这老蕃王如何会知道有人敢进来盗取他的陵寝?假如没有秘道谁能有办法通过外面的流瀑水帘盖起这座白玉宫来?而且,说不定那些筑官之人自知大数难逃,故意留下来指示后来逃生之路的……” 寒山重摇摇头,道: “太牵强,我看我们还是自己找找看吧。” 猛札瞪着眼,大叫道: “不!寒兄,求你帮帮忙,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我不疯也要疯了,寒兄,请答允我试试看,你瞧,那巨柱之顶,是那鹰啄所指之处,一定是这根巨柱撑托着秘道的门户。” 寒山重叹了口气,慢慢的道: “金棺原来搁置于那各色不同的玉石雕嵌合就的十六条飞蛇所形成的扶椅之顶,但我刚一沾上,这金棺就在那十六条飞蛇的巧妙转移之后正是被罩合于内,而金棺落下的地方,又恰好有四条嵌印,刚好紧紧将金棺四周卡住,而棺盖上的鹰啄指向那玉柱之顶,猛札,只怕其中有鬼……” 猛札双手乱摇,连吼带叫的道: “我要疯了,老汉,我要疯了,你什么事都疑神疑鬼,你喜欢这地方你就呆下去,我可不愿陪你生葬,你不干?好,我自己来!” 真像疯了一样,猛札冲了过去,用力抱着玉柱摇撼起来,当然,他的一身蛮力相当不小,但是,却丝毫奈何不得那根足有一抱多粗的玉柱。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冷眼望着猛札在那里喘着气,鼓着眼,额际青筋暴起的努力抱着玉柱,那粗壮的身躯左移右晃,活似一条以角撼山的牛。 汗水如雨般洒落,猛札大吼一声,奔了回来,又霍然转身冲去,用肩背奋力撞玉柱,他这一撞之力,足有千斤,那根玉柱竟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但是,猛札也被自己的力量反弹而回,重重的摔了一跤! 跳了起来,猛札不休不止的往返冲撞,他满眼红丝,气喘吁吁,那根玉柱,在他疯狂的撞击下,已经有了裂痕,顶端也降下了不少碎末粉屑来。 寒山重这时尽自挑选着陵寝中的大粒珍珠钻石,往怀中塞个不停,猛札的情形,他好似根本没有看见。 猛札身上的宝物珠翠,洒散了一地,他却不理不睬,一个劲的往来冲撞‘寒山重更加迅速的大把大把专找值钱的珍宝装藏起来,两个人,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忽地……─ 猛札奔了过来,嘶哑着嗓子大吼: “老汉,老汉,助我将棺材移动,只要移动,我能把那玉住弄断,弄断了,我们就可以从秘道里出去,这白玉棺里的珠宝,将完全属于我们了……” 寒山重正俯身将一颗珍人珠塞入右边镖囊内,自肩头斜也了猛札一眼,冷兮兮的道: “现在,我劝你赶快捡些值钱的珠宝装起来,不要弄个空手而回……” 猛札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愤怒的道: “玉柱顶上就是秘道,找着了秘道这宫里的财富一点也少不了,像你这样能装多少?你身上藏着这么多东西根本也穿不出那道水帘!” 寒山重站好身子,平静的道: “你说得有理,那么,你安静下来,容我们细细寻找那秘道,我是说,假如有那秘道的话。” 用力一跺脚,猛札粗红着脸大叫: “那不是已经找着了?那校顶不就是鹰啄所指的秘道?你是呆鸟,老汉,你这呆鸟!” 寒山重抬头仰望了柱顶一眼,冷冷的道: “猛札,你就会知道谁是呆鸟,就会……” 猛札霍的转身冲去,又像原先一样,往返不息的用力向那根玉柱撞击起来,寒山重慢吞吞的将布条再缠在手上,默默用力掀举那金棺的棺盖。 那边,猛札跌倒了再冲撞,肉体接触硬物的结实震响一声接着一声传来,这里,寒山重慢慢吸气,缓缓吐气,而他在吐气吸气之间,被嵌卡紧了的金棺终于“□嚓”一声被他硬生生掀了起来,棺盖仍然未动! 照说,他可以先行震碎棺盖上面的琉璃片,这样会简易省力得多,但是,他也同样明白,如果这样做,那块厚厚的琉璃片固然可以碎裂,而那老蕃王尸体额间所戴的金冠上的彩色佩玉也就会跟着被震碎了,这种罕见的彩玉是丝毫承受不得重力的,寒山重启棺的主要目的,却完全是为了取得这块彩玉! 金棺被移动了,寒山重打量着与棺体黏死了的棺盖,心里正付度着如何开启,一阵风一样,猛札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推着金棺撞向玉柱,地面是白玉的,其光润有如冰层,金棺被猛札倾力推去,就像有干百只巨手拉着奔驰一般,起着刺耳的磨擦声,挟着不可阻挡的雷霆之威! 寒山重气得断叱一声,抢前欲将滑出的金棺扯回,猛札却迷了心似的抖手就朝他来了一掌,紧跟着双脚蛇样的缠向寒山重腿弯! 猝然倒闪,寒山重再自一侧射出,口中大骂: “猛札,你这蠢猪!” 猛札两眼全红,忽然滚在地下,骨碌碌翻向寒山重,也是快得不可言喻的再度缠阻而上。 于是…… 寒山重叹了口气,电闪般掠到这宫陵的中间,当他足尖沾地,那挟着巨大力量冲撞出去的沉重金棺,也正好轰隆隆的撞在玉柱之上! 猛札趴在地下,兴奋而得意的大叫一声,在他的叫声里,玉屑纷飞,碎块横溅,那么惊人的,那根粗可合抱的玉柱已完全裂开,山岳倾颓般倒塌了下来! 当玉柱坍倒,柱顶处嵌排得密密麻麻的明珠已全然进散坠落,晶晶闪闪的像颗颗流星,这些景象方才映入眼中,跟着就传来一阵如巨钟击壁似的撞击声,宛如闷雷骤响,而在这些声音里,更搀合着澎湃的水浪之声! 猛札的脑筋还没有转过来,他因适才兴奋大叫的嘴巴尚没有合拢,-那之间,一条怒龙似的水柱已从壑顶泻落,银白色的水花暴溢四溅,瞬息间已将顶间撕裂了一个惊人的缺口,仿佛天下的水源完全自这缺口中向里倾注,其势如万马奔腾,无可阻拦! 猛札被冰冷的水花兜头一淋,这才体会出是怎么回事来,他激灵灵的一哆嗦,恐惶的大叫: “不好,上面有水流下来了!” 这时,怒泻而下的流水已将这陵寝淹没了两尺多高,但自缺口里冲激出来的水箭却更形汹涌,其声震耳,似千万鬼魂在齐声号陶: 寒山重站在水里,他要尽力在淹死之前多找点珠宝带着。 水位越升越高,水流越泻越急,宛如黄河决口,天瀑倒悬,片刻之间,又涨升了一尺还多,猛札只摸了几颗珍珠与几块不大的翡翠,他张着嘴,满脸泪痕,一面哭着一面仰着脖子伸手到处寻找,那模样,实在令人看了不是滋味。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冷峻的道: “猛札,你是呆鸟。” 猛札一边拼命摸索着地下的珠宝,一同哭泣着道: “寒兄,我们完了,这水势太凶,我们逃不掉的……” 寒山重“呸”了一声,吼道: “逃不掉你还在水里瞎摸瞎找干什么?阴曹地府不用买路钱。只要再等一会,这整个的陵墓的顶层便会完全坍塌,到那时,你就明白你这混球创造了多么美好的杰作!” 猛札浑身湿淋淋的站了起来,水已淹到他的胸部,他无法再蹲着摸索那些宝物了,他恐惧的叫着: “寒兄,寒兄,你想想办法,寒兄,你救救我,我们不能就这么死去……” 寒山重撇撇唇角,怒道: “事不过三,姓寒的前后救了你三次,已经仁尽义至了,当塑顶崩裂,猛札,你我要各凭手段逃生,谁死了谁认命!” 猛札扭曲着脸,大哭大叫道: “寒兄,你不能-下我一个人逃生,你与我正该同舟共济,寒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寒兄……” 寒山重冷嗤一声,道: “这水,是你引来,这难,你就要自己承当!” 猛札绝望的大叫道: “不,寒兄,你不能这样,寒兄,我答应你所有的财宝我都不要了,完全送给你,只要你救了我的命,寒兄,所有的财宝完全给你,只要你救我” 他颤抖慌忙的叫声正在水声里回荡,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巨响已白头上传来,果然正如寒山重所言,整个陵寝的顶层在-那间完全坍塌,挟在排山倒海似的洪涛里坠落! 猛札惊惧至极的大喊了─声,脚下一滑,人已跌进水中,寒山重蓦然叱道: “记住你的话,猛札!” “札”字在他唇边一跳,他瘦削的身躯已贴着水面飘射出去,猛札亦正好振臂挤出水中,寒山重。一把扯着他的手臂,电闪般往陵寝之外掠出,前后的经过快得不可言喻,浩滔的水浪与散碎的玉块断柱刚刚在他们掠出时,砸泻到了下面! 猛札只觉耳边水声轰响,物体撞击碎裂之声乱成一片,他眼也花了,心也慌了,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丁点力量,寒山重鼓足─口元阳之力,怒矢─般掠过了外面的圆陵,外面.亦早已水波汹涌.翻滚如沸,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不用说已完全被水流淹没或冲散了,只有圆陵正顶垂悬的莲花形灯座在剧烈的摇晃着,寒山重甚至连第二眼也来不及再瞥,因为,他己清楚的听到这圆陵也在响着难承重力的咯吱磨擦之声! 没有沾着水面,他宛如是一头没有翼的巨鹰,那么凌厉而猛捷的飞越而去,猛札被他拖扯着活脱似一个沉重而呆笨的大麻包。 掠到外面的大殿了,寒山重听见后头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巨大颓裂之声,他知道那圆形陵寝亦已坍塌,眼前,他已看见黑婆神橡的狰狞面孔! 寒山重的脸涨得通红,额际的青筋明显的暴浮出来,他没有喘息,因为他需要保持住体内一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流转,假如不在这种危险的情形下,假如没有负累着另一个沉重躯体,他可以轻轻易易的飞跃脱险,但是,现在却不行,他不能稍稍松懈,他知道,只要有一点杂劲渗入体中,就不能保持着速度的连续,就难以使一口至真之力流畅运用了。 黑婆神巨大的石雕神像迅速接近,而寒山重却感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些难以后继,下面的水位激涨着,身后的水浪呼啸涌来,从进入这里到现在,寒山重晓得,自己的真力实在损耗得太多了。 他忽然松了口气,身体在吐气之时似陨石一样急速下坠,猛札吓得杀猪般嗥叫了一声,寒山重双目死盯着黑婆神的大口,凄怖的狂吼: “黑婆神的诅咒!” 借着这五个字的呼吸回转,他猛然开声吐气,一团血似的红雾自他嘴里喷出,而当这团血似的红雾弥漫,他的身体己不可思议的淬然拔升而起,像佛的慈掌托着他和猛札,滴溜溜的巧妙不过的飞射进了黑婆神那巨大的嘴巴。 猛札的下半身,在方才已经浸落进水中了,现在竞奇迹般又在寒山重的五指紧扣下被拖升而起,他眼看着汹涌的水波离开自己,似是腾云驾雾……在那淡淡的血红色雾气中,他已一屁股倒在冰冷坚硬的黑婆神嘴巴里。 寒山重用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在这瞬息间,他的脸色已变得惨白如纸,蓦然,猛札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来怪叫道: “寒兄,我闻到血腥味!你,你受伤了?” 寒山重一直在咳嗽,没有回答,猛札惶恐的道: “寒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混账、无知、愚蠢、笨得像一头猪,寒兄,寒兄……” 寒山重像用力咽下一口什么,他一拍猛札的肩头,苦涩的一笑: “别太自责,在生与死的搏斗里,永不会有太简易的成功,现在,让我们上去。” 寒山重在前,猛札在后,两个人慢慢爬过黑婆神嘴里那条甬道的折角,自这折角往上,就是直通通的那么一条了! 摸着光滑的石壁,猛札仰头向上望,吸了口冷气: “老天,这个陷阱样的石甫怕不有十来丈高,我当时没有一下子跌死,也真不容易……”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你有护身甲,而且身负武功,假如跌死了未免太容易了。” 猛札尴尬的咧了咧嘴巴,低低的道: “我们如何上去?” 寒山重略一沉吟,问猛札: “目前,你自信可以跃高多少?” “我在体力最充沛的时候,可以拔高六丈左右,但现在,现在大约只能蹦起三四丈之谱了……” 寒山重闭了眼睛,平静的道: “说真话,我此刻十分疲乏,如果我自己设法出这陷井,大约勉强还可以上去,负着你则无法可施,不过,若凭你本身之力,我想,只怕你上不去。” 猛札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嗫嚅的道: “是的,只怕真上不去……” 沉思片刻,寒山重冷冷的道: “据我判测,下面的水势─定还会上升,可能干回江的水源发源处与那陵寝的顶层早已贯通,要不,水岂会这么巨大与凶猛,换句话说,千回江的水源往这里倾注,他外面的流量也一定会减少,说不定,喂!说不定我们出去后,那片流瀑的水力会缩小很多……” 猛札兴奋的道: “那好极了,我们现在赶快出去,寒兄,赶快!”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当然要赶快,否则这里的水位一满。源头的水不能再倾注进来。外面的流水量就会再度增加,那道瀑布又成浩荡一片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盯着猛札,深沉的道: “不论你能跃多高,现在你尽力跃上去。” 猛札楞了一下、嗫嚅的道: “可是,这个鸟坑有十多丈深,又没有一点攀足之处?” 寒山重静静的道: “我说,你跳。” 咬咬牙,猛札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吸了口气,双臂用力往下一挥,粗短的身躯己霍然拔起三丈多高,眼看就要掉下来,他又手舞足蹈的拼命挣扎一下,险险的又往上升高了七八尺─一 真力已经力穷气竞了,猛札一口气换不过来,像块石头般往下坠落,他窒息似的吼了一声: “寒……兄……”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宛如来自虚无,蓦然抓住他的背心,深直的地洞急速往下沉落,人御着风一样,猛札被快捷的带起了将近四丈之遥,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在这里,大兄。” “兄”字甫落,寒山重拔起的身子已忽然一顿,他的左手五指像铁钩一样深深插进了石壁之内,缓缓地,他又道: “换口气,猛札,再来一次。” 猛札这一下子有了信心,他没有再考虑,用力一耸身,呼的飞起了三丈,力尚未尽,已觉得寒山重的手掌垫上了他的脚踝,这一下他有了着力之处,双臂再挥,已一下子抓住了洞口的边缘。 正想回头探视寒山重,他只觉眼前有一股轻烟微掠,领口一紧,已被一只手拖上了洞口: 寒山重站在他的面前,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瞧着他.这抹笑意,充满了和善,有一股隐隐的,只有在同生死共患难之后才有的亲挚韵味。 猛札呆呆的凝视着寒山重,感喟的道: “寒兄,你真是位奇人,假如在边疆,你一定可以一手独霸,在中原,你大约也是声威□赫吧?”’ 寒山重儒雅的微一抱拳,安详的道: “过誉了,老友,在中原,姓寒的也不过跟着别人后面混碗饭吃而已。” 猛札摇摇头,悲伤的道: “我不信,寒兄,你救了我好几次命,我不能再对你耍什么花样,我是真心敬佩你,纵然我此行并没有得到一点点财宝,但我也毫不为憾,我总算受到一次教训,也更结识了如你这般的一位朋友。” 寒山重紧握了猛札的手掌一下,道: “假如你知道我,你可能就不愿交我了。” 猛札反过来握着寒山重的手,诚挚的道: “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论你有多坏,我也是终生敬佩你,感激你,寒兄,请相信我猛札,我猛札有生以来,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种话……” 寒山重盯着猛札的眸子,那双原本凶恶邪厉的三角眼,这时却变得如此祥和,如此坦荡,目光里,有一片千金也难得买到的真诚与善良,在这一-,寒山重捕捉到了一些“恶人”所有的,最为深藏的内涵,这内涵,原是本善的根源。 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我在中原,跨黑白两道,做善事赚雅钱,少朋友,多仇家,我独霸两湖一川的武林道,包揽两湖一川的保镖买卖,我一面也经营那里最大的正途生意,多年来,善善恶恶,做得不少,所以,中原武林道称我以‘闪星魂铃’。” 猛札仔细聆听,敬服的道: “寒兄,你武功高绝,智能超群,又狠又仁,又毒又慈,真是我猛札有生以来所见的第一人。而且,寒兄,你的未婚妻也美得像仙女下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较诸阁下的赫莎如何?” 猛札丑脸一红,双手乱摇道: “不,不,简直不能比,赫莎只能为寒兄的未婚妻洗脚……” 寒山重豁然大笑,一拍猛札肩头: “走吧,这话如被赫莎听到,阁下只怕入夜上不得床了。” 猛札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寒山重扯着他的手,二人迅速出了这幽暗的石室,猛札钻出那裂洞之后,依依不舍的望着那面纯金所制的巨门,寒山重一拉他,道: “这门虽为纯金所造,价值巨万,现在我们却没有办法携它出去,只有日后再遣人来探视之后再设法了,不过,我相……” 猛札急道: “如何?” 寒山重摇摇头,道: “我想,只怕没有什么希望。” “为,为什么?”猛札仍然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 寒山重缓缓的道: “白玉宫之上端既己与这千回江贯通,如今江水已经泻入白玉宫内,不满不休,江水不用多久就会涨到这里,或会冲倒此门,或会冲毁石壁,但不论有什么结果,里面的江水必会与外面的流瀑相汇合,形成一股江流,到那时,若想将这重逾数千金的纯金巨门自水中搬出,恐怕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猛札呆呆的想了一下,失望的道: “那,那没有希望了?” 寒山重慢慢的点点头,道: “天下的财富得来与否,固然靠着自己的奋斗,但是,我们也不能一点也不相信命运,老实说,我一生要与命运搏斗,但若明知这搏斗之后的结果是什么,要再去拼命,那就是白费功夫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迅速的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仍要去为,是对的,你要看这件事的意义如何,但是,为了财富虚名,却犯不着找些罪来受。” 猛札犹要再说什么,寒山重转身指着外面,安静的道: “果然,流瀑小了。” 猛札这才将注意力投向外面,在进来之前,那片流瀑浩荡与汹涌,简直令人打心里起疙瘩,此刻,却只有好多股流泉自上面垂挂,已经有些不成一道水帘的架势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再听听下面,猛札。” 猛札倾耳聆听,百窟之内,隐隐有滚荡的水声在互相冲激,而且,这声音接近的很快,像一连串的闷雷。 “走吧?” 寒山重淡谈的加上一句,猛札一咬牙,道: “走!” 二人大步走到这白岩伸出的尽头、寒山重紧紧抓着猛札,低沉的道: “我们倾力飞跃,能跃多远算多远,然后,我们游水上岸,现在水流必不会太急,没有流瀑的冲搅,水里的漩涡也啃不了我们。” 猛札点点头,又回头向那扇纯金的巨门望了一眼,当他这一眼还没有望尽,寒山重已断喝一声; “起!” 两条身躯同时掠空,寒山重在空中美妙的一转,已飞出三丈,猛札用力吸气,紧跟而上,寒山重身躯略起,用力在他领后一提一送,二人已跃出水帘,来到外面,外面,寒风凛冽,黑夜疏微,喂,天,快亮了。 猛札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身体开始坠落,寒山重双臂一展,来到了他的下面,轻柔的,手掌托着他的胸腹再度往前送出,似飞鸟一般,猛札又那么飘呀飘的浮出了四丈多远。 洒脱的笑了一声,寒山重在侧低低的道; “水很凉,但我们却要下去浸一浸了。” 这时在二人的交互用力之下,已跃出了十几丈,水面,缓缓的,两条身影落在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使猛札一机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用手划着水,哆嗦着道: “好……好冷……” 寒山重在前引导,急速向江边游去,他憋着气,回头道: “冷不了太久,你跟我游快点。”—— station扫校 第22章 仇眼伏击 斩尽杀绝 两人在流速已不甚急的江水里划游着,约顿饭时光,已快接近了怪石嶙峋的江岸,又经过了几度有惊无险的帘水礁石,湿淋淋的寒山重与猛札互相搀扶的踉跄行到岸上,脚踏上陆地,猛札伸展开双臂大大的舒了口气: “一条老命,总算捡回来了。” 寒山重搓揉着自己的胳膊,嘘着气道: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可以快点见到我的友属,以及我那位美娇娘。” 猛札嘿嘿笑道: “快了,向上行,在源头岸上,这时间不会有多久。” 嵯峨的岩石幢幢的鬼影,拂晓前的风冷得刺骨,像幽灵在隐冥里呢喃,黑暗里,一个冷森的语声接上了猛札的话尾: “是不会有多久,或者,就在眼前。” 两只小眼猛然瞪起,猛札像一头怒狮似的霍然转身,大吼道: “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阵刺耳得似狼嚎般的笑声,寒山重懒洋洋的说道: “不要叫,这人除了河魔金易,不会是别个,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猛札一听“河魔金易”这四个字,就像是被人用力在屁股上踢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急吼吼的道: “金易?那叫河魔的金易?害死我大徒弟的那个凶手?” 寒山重目注笑声来处,淡淡的道: “完全说对了,一点不差。” 晓风吹来,冷得刺骨,猛札打了个哆嗦,却高举双臂,跳着脚大叫: “金易,你给红狮滚将下来,红狮要剂你的心,吃你的肉,割你的狗头祭我的大弟子……” 在嶙峋的岩石暗影中,那冷幽幽的语声再度传来: “猛札,你就会知道谁将得到这结果,还有,寒山重,姓金的两条把弟的命,今日亦将要你并利偿还。” 寒山重把湿淋淋的衣衫拧了拧,哧哧笑道: “还就还吧,老是这么搁着,在本院主心里也是个累赘。” 猛札轻轻一扯寒山重,低促的道: “寒兄,你逗着这王八蛋讲话,我过去宰了他!” 寒山重摇摇头,目光一飘,道: “不,他不止一个人。” “什么?”猛札不大相信的问: “不只一个人?” 寒山重没有理他,径自向黑暗中道: “金易,咱们连本带利怎么个算法由你说吧,是群殴还是单打?不过,放着来为你助拳的这批废物不用,却是可惜,干脆。叫他们滚出来一起上,也好凑个热闹……” 他话声未己,一条人影似鹰隼般凌空而起,在微曦的晨光中,看出是一个大狗熊般的魁梧汉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偏出一步,道: “来得倒狠!” “狠”字在他舌尖上打转,他那瘦削的身形似流星掠空,暴迎而上,左手如蛇般缠向来人,右手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强力击去,又猛又毒,又快又辣! 大块头低哼一声,竟然不让不退,双掌合拢并翻,“劈啪”一声,跟着又是“嗤”的裂帛之响,寒山重凌空转折,大块头却捂着被撕裂的前襟跃退出六步之外。 捻着颌下的一根短琵,寒山重独立在一块山岩之顶,冷森森的道: “张老九,你不走关东卖狗皮膏药,却来与我寒山重为敌,只怕你那老鼠都不想要了。” 那大汉一张满布横肉的面孔涨得通红,他愣愣的呆在那里.两只蒲扇大的耳朵却一耸一耸的,呢,他正是关外走单帮,卖跌打损伤膏药的那批苦哈哈们的总龙头,在关东,提起“扁担”张九,谁也会伸出大拇指夸声“好汉”,张九天生有一付牛力,外宗功夫,也真能称得上炉火纯青几个字了。 寒山重昔日曾在一个应酬场合中见过此人一次,他的记忆力非常强,是而只要一眼就将这位仁兄认出来了。 张九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目光却不时向后移动,刚才一招,他已寒了心,在他闯荡江湖的数十年生涯中,老实说,只一接手就出彩,这,还是第一遭! 语声狠得带血,寒山重道: “不要叫虚无的财富迷了心窍,张九,你现在走,至少还带着一条命离开,再等一下,恐怕连喘气的都没有你这一口了。” 犹豫的站在那里,张九的眸子里闪动着光彩,寒山重在心里叹了口气,暗影中,一蓬青莹莹的细小物体已扑面袭来,没有一丁点声息,歹毒得紧! 如一溜轻烟,寒山重拔冲空中六丈,大叫道: “猛札,干了!” 他身形一挺,笔直射向张九,离着那大个头还有丈许,岩石里又有三条人影飞快截上,甫一照面,一柄利剑加上两把紫色金刀已砍向他的头脸各处。 寒山重双掌一拍,人已向后翻了个空心筋斗,眼里看见猛札正将一个瘦皮猴似的角色摔出去七八步远。 他撇撇嘴唇,淬然单足暴旋回去,“千缠手”蓦地绞飞了那两长柄长剑,顺着原式,将那使剑的高个子扯-而出,一头撞在岩石上,而这时,一根镶着铁钩的粗大竹扁担已搂头盖顶的猛砸下来! “鬼迷心了,老九!” 寒山重冷冷丢过去一句话,闪电般同时避过了自身侧交叉削来的那两把紫金刀,腕上的魂铃清脆的轻响中,他一记“回命腿”又将一个使刀的粗壮汉子威得满口喷血的倒仰出去! 大扁担张九额际青筋暴浮,鼻孔箕张,咬着牙,一根粗大的扁担舞得云起风生,劲力霍霍如千万只巨神之臂来自九天! 那仅存的一柄紫金刀显然是有些畏缩了,只顾一旁鬼头鬼脑的抽冷子突袭,再也不敢靠近,越是这样,大扁担张九越发感到吃力异常,像是用尽生平之力扑击着空气……或者扑击着一个幽灵,他根本无法沾上敌人的衣角,哪怕是一丁点! 那边…… 红狮猛札正与两个手持豹尾鞭的大汉拼斗着,地下躺着那瘦皮猴似的汉子,看情形,红狮一半时还占不了上风,当然,也不会吃大亏。 寒山重连串十六掌逼得眼前两人忙不迭的左藏右躲,他淡淡的道: “张老九,你是为财而来,但财呢?在何处?姓寒的问你。” 张九抡起扁担,气吼吼的道: “在你身上!” 寒山重哧哧笑了,扁担次次擦着他的身躯过去,猛一翻手,他差一点抓着,张九慌忙后退,寒山重却一晃一闪,在一声惨号中,将那名使钩的壮汉震飞出三个滚才仆倒地下! 张九双目皆赤,他愤怒的大叫道: “卑鄙!” 寒山重左右各十掌猛泻急劈,冷冷的道: “兵不厌诈,懂不?” 喘着气,张九又被逼退了三四尺,侧面,忽然传来猛札的大吼,寒山重目光急斜,看见一根豹尾正重重的敲在他的肩上,而另一个使豹尾鞭的大汉,却己被猛札硬生生摔出寻丈之遥,一声不吭的躺在地下。 有如天际的一抹流电,寒山重似要追回千亿年逝去的时光,猛闪又回,在这一-,那名使着豹尾鞭的大汉已打着转子跌翻于地,口里血如泉涌。 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瞧着,大扁担张九竟没有一丝儿办法稍做阻止,似在一个噩梦之中,空有万钧力,但却虚迷的施展不出。 寒山重身形候然加快,翻飞掠舞,穿插游刃,掌影成山、如水、似水、像风,漫然弥布周遭,呼啸着,号陶着,回旋着,纵横着,仿佛银河的群星崩落,崩落在天地间,都变成了掌影: 似一根紧绷的铜线蓦然中断,拔了一个尖音于半截,张九窒息的吼叫了一声,踉跄转出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双手捂着胸口,黄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际淌下,喘得像头牛,脸,白得似纸,他每喘一口,鲜血便喷出一大口,看样子,这位大扁担只怕已活不长了! 寒山重一拂衣袖,冷然道: “张老九,在关东,你算得上一把手,在这里,呢,你却难得卖狂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惊,回头寻视猛札,却见猛札正与另一个穿着蓝绸短衫的虬髯大汉互相弯着腰在游走着,两个人一声不响,俱瞪着眼注视对方,那模样,极似一对斗鸡。 地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六七个人,四周一片寂静,天已亮了,寒山重正待上前协助猛札,背后一阵弦动的风声已猝然扑来! 他头也不回,微一塌腰,反手就是一肘十三掌,身形略一左晃,蓦向右斜,一记“回命腿”,“砰”的一声,已将一个躯体踢飞出去。 隐隐的,寒山重听到了几个惊惧的呼声,撇撇嘴唇,又有四条人影在他冷冷的一笑里自四个方向袭来。 “闪星魂铃真的压不住你们么?” 他暴吼着,自四柄灵亮亮的“龙鳞铡刀”中闪了出去,眼前,是四个像貌相若,年约三句的灰衣汉子,四个人一式紧身衣,薄底靴,唇上留着相同的短琵,每个人都流露出一副精悍之气。 “好个‘玄月四鹰’,你们哥们也都疯了!” 寒山重冷冷的扔过一句话,暴起九腿十七掌罩了上去,玄月四鹰候散又聚,四柄锋利的钢刀霍霍如电,密密绞合而到,四个人攻守进退之间,不但紧凑熟练,而且是精奇诡异无比,有如眼网晶墙,漫天罗地! 以脚尖拄地,像一个急旋中的陀螺,寒山重呼噜噜的向后直转出去,快得像一阵风,在他旋动中,一条瘦削的黄影似怒矢一样暴起,那么猛烈的向他冲来…… “奸朋友,你也早该来了!” 寒山重蓦的一个大斜身,拌掌反劈之下,身形贴着地面射出寻丈之遥,直到快要碰到一块岩石,才奇妙的挺飞而上,飘逸的立在岩石顶端,而他在这几个动作的游移间,已经躲过了五个敌人的三十七铡刀与九腿十二掌! 那条扑来的黄影,在曙光下,面色显得出奇的枯瘪蜡黄,呢,久违了,那不是河魔金易是谁? 玄月四鹰迅速分开,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四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岩顶上的寒山重,四张嘴唇紧紧抿成一式微微下垂的弧线。 河魔金易一步步的走了上来,他那充满了邪恶的眼睛里,流露出像火一样的仇恨及怨毒,脸上的肌肉,在微微痉挛着,即使一个完全属于局外之人,看了金易这等模样,也会顿时明白他对寒山重的仇恨有多深,有多重! 寒山重半阖着眼帘,淡淡的道: “玄月四鹰,翼境的买卖不强了么?动脑筋动到姓寒的头上来?你们掌管撑起的万儿不容易,为了金易这头老狗毁掉实在可惜……” 玄月四鹰没有回答,四柄锋利弯曲的龙鳞大铡刀闪泛着冷森的光芒,映着他们四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这情景,残酷而凶厉。 河魔金易瞪视着寒山重,语声生硬得似带着疙瘩: “寒山重,金易曾经告诉过你要回来寻你,现在,姓金的已经回来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是的,只可惜你仍然没有什么出息,在这段日子里,显然你老兄过得亦不如意,昭!” 河魔金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又倏然凶暴的道: “不论是否如意,寒山重,我只要取了你的狗头,今生今世便不做他想!” 嘴里“啧”了两声,寒山重冷冷的道: “假如你成功了,金易,你今生今世也不算白活一遭了。” 河魔金易全身抽搐了片刻,大步朝前踏进,而当他的脚步刚刚抬起,玄月四鹰的四大铡刀已斜斜掠起四道光弧,那么冷森森的交叉又斩向岩顶的寒山重i 似一股烟雾飘起,寒山重轻俏的浮在空中,又像一抹流电般凌厉而快速的倒翻而下,在同一时间,已同时向玄月四鹰分别拍出十二掌,两腿仿佛绞盘般绞向河魔金易的头顶,就似同时有数十个寒山重一起出手一样,威力暴烈得惊人! 于是…… 玄月四鹰与河魔金易齐齐往后撤退,纵使他们心中万般不愿如此,但却又不得不如此。 寒山重毫不迟疑,再接再励,紧跟着又是电光石火般的三十一掌十七腿漫天涌上,他口中大叫道: “不要尽是逃避,五位,练了这么多年把式,你们就只会退让么?好谦虚!” 河魔金易气得干枯的面孔煞白,黄色的布衫蓦然涨起,掌与腿连接成一片急劲的黯影,夹杂着移鼎裂碑的力道呼轰涌上,四周,四柄龙鳞铡刀的寒光亦如此狠辣的布成一个透明的弧盖,自空罩落。 玄月四魔的功夫,实在够得上歹毒精湛,更重要的,是他们四人“稳”字诀练得到家,这四个人在翼境,是出了名的诡秘阴沉,然而,最使他们叫得响的,却是他们自出道以来便一直赶尽杀绝的血淋淋的手段。 又是寒出重习惯了的哧哧笑声响起、他忽然双足盘起,半跌坐似的虚空浮在空气里,双臂奇异的在极快的互相交舞了三次之后往上抬起,他抬起双臂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却有一片蒙蒙的红色气体随着他抬起的双臂弥漫空中,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在河魔金易与玄月四鹰的攻势全似一下子击到一面强而韧的皮革之上,砰砰有声的完全在-那间反震了回来! 玄月四鹰中的老大凌生第一个面上变色,脱口惊呼: “元阳力!” 寒山重淬然掠前,目光冷漠得就像两粒带着死亡色彩的水晶球,他阴沉的接口道: “不错,你说对了!”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还似冰珠子般在空气里跳跃,玄月四鹰中的老三凌正狂吼一声,整个右臂宛如被利刃切断一样,那么爽脆的洒着大蓬热血飞出数丈之外,一只断落的右臂,尚紧紧提着他的大铡刀,在朝阳的光辉下,闪曳过一溜冷电,而凌正,却已似全身瘫了一般萎颓倒地! 寒山重蓦而斜掠,让过了自斜刺里斩来的两个大铡刀,一掌斩向凌生,双腿猛旋,掠着九肘九掌将河魔金易硬生生逼退。 这时,玄月四魔余下的三个人眼全红了,凌生大叫狂喊着,奋不顾身的再度冲上,大铡刀挥舞斩劈,锐风呼啸中,寒光如练回绕,如滔浩荡,如山坍颓,如电纵横,他抖着嗓子呼号: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种的就将玄月四鹰全废在这里!” 寒山重像一个幽灵般的那么不可捉摸的闪移着,冷冷的回答: “朋友,记得瓦罐难离井上破。” 忽然,他迎着玄月四鹰老二凌淳的刀刃射了过去,河魔金易正好三掌落空,赌状之下,骇然高叫: “凌老二,小心……” 语声未落,凌淳的大铡刀已狠狠朝寒山重的天灵劈了下来,寒山重带着锋刃似的哧哧一笑,身躯淬然从右移开半寸,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半寸,凌淳锐利的大铡刀已擦着他的身体砍空,凑合得如此巧妙,寒山重兜胸一掌,已重重的将凌淳震出寻丈之外,他在空中翻着筋斗,喷着血,像一块沉重的木头一般跌落在嶙峋的岩石中间。 方才,寒山重在千钧一发中能移开半寸,这并非侥幸,更非简易,这融合了他十五年以上的苦修与磨练,高手较斗,皆是争取一丝之机以决胜负,以判生死,假如在明明不能闪躲中而能以闪躲,在一个必然的趋势里突然折转,那么,纵然闪躲的幅度极微,折转的角度极小,也往往可以起死回生,转败为胜! 河魔金易周身起了一阵不可名状的颤抖,他目注着凌淳的躯体坠落,目注那鲜血洒沥,脑海中又仿佛浮起了昔日他的拜弟白虹与奇月惨死时的情景,虽然,时与地迥异了,但是,那主宰生死的,却仍然是同一个人啊! 凌生的悲号声,似针一般扎进了他的耳膜,金易激灵灵的一哆嗦,咬着牙,倾尽他全身的力量扑了上去。 寒山重的身躯似乎己和大气融合在一起,又仿佛完全失去了重量,快速轻灵得像一缕烟,一抹电,一道光似的在四周回绕掠舞,纵横翻飞,掌势飘忽,缤缤纷纷,在猝起突来的腿影里,却又是那么力强劲猛,凶悍暴厉。 逐渐的,凌生与他四弟凌成已挤到一块,二人的大铡刀拼命的挥舞着,他们已不敢再行分开,即使如此,他们的合力出手之功,也几乎抵挡不住对方那不可捉摸,却又强猛如雷霆般的攻击,河魔金易,空自急得一身冷汗,他的倾力扑击,也只是稍稍起了一点阻滞作用而已,要想扭转战局,只凭他们,恐怕不可能了。 在那边…… 红狮猛札正紧抓着手里的短匕首,与他的敌人在往返厮杀着,那穿着蓝色短衫的虬髯大汉,似是也识得摔扑之道,但不知怎的他却一直未与猛札近身相搏,只是手里那根尺许长的银珠锤挥得呼呼风响,竞与猛札用兵器狠干起来! 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半弧,寒山重正闪电展出十掌十腿,蓦地觉得胸口一闷,眼睛也眩迷了一下,他连忙闭住气拔高五丈,而这时,照战况来说,他是决不该突然后撤的,玄月四鹰中的凌生、凌成及河魔金易觉得压力顿减,皆不由大大的喘了口气,却是非常惊奇的望向寒山重。 只这一-,寒山重已觉得冷汗连流,他知道。昨夜一宿以来,真力实在消耗过巨,人,是血肉之躯,像这样不眠不休的耗劲使力,就是铁打的只怕也难以支撑,何况,又是紧跟着一阵一阵的恶斗狠杀呢? 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趁着这瞬息的空间,他已大大的吸了一口气纳入丹田,似一块硕石,他突地坠落,却又在离着地面还有尺许之际像一股激起的水箭般猛然射向河魔金易! 金易断叱一声,侧身移步,双眼却不停的注视寒山重的神色,寒山重故意大笑不息,照面之间,又将凌生及凌成逼得招架不迭,步步后退。 大转身,飘然一掌拍向金易,寒山重淡淡的道: “姓金的,你还认不清寒山重么?” 金易出手拦架,沙哑着嗓子叫: “寒山重,你有暗疾?” 寒山重闪过凌生的铡刀,硬生生的逼开了凌成,哧哧笑道: “是的,多少年了,这寡人之疾。” 河魔金易窒了一窒,险些被寒山重的掌刃拂上,他努力躲过了,掌风却似刀子一样刮过他的面颊,寒山重哼一声,淬然侧射而回,这一次,他又迎向了凌成砍来的大铡刀2 凌生目光一掠,大吼道: “老四快退!” 吼叫声中,他已疯了似的向寒山重扑去,几条影子宛如皮影戏在布幕上晃摇,寒山重已冷哼一声; “朋友,这一次是你。” “吭”的一声闷哼传来,根本连寒山重如何出手都没有看清,凌生已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的打着圈子摔倒地下! 河魔金易狂吼着,抖手十掌飞泻向寒山重,寒山重奇妙的一转,喂。这在金易急怒攻心之下挥出的十掌,已结结实实,分毫不差的完全劈在坐倒地下的凌生身上,震得凌生鲜血怒喷,连连在地上翻了五六个滚! 寒山重嘴里“晴”了两声,故意惊叫道: “好金易,就是你想独自逃命也犯不着如此狠毒,竟将姓凌的杀了灭口,好辣手啊……” 玄月四鹰仅存的老四凌成,早已在悲愤之下失了理智,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耳朵听的是寒山重的惊叫,眼睛看的是河魔金易掌震他的脑兄,不管事情真像如何,眼前,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而这种情形,便在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脑海中也难得有个客观的分析,又何况凌成此刻又急又悲又怒的情况下! 他头发披散着,疯了一样冲向金易,口中怒喊: “你这狼心狗肺的老贼,老子也叫你一并成全了吧……” 河魔金易原来蜡黄的面孔,这时已涨得通红,他一边慌忙闪躲,一面声嘶力竭的大叫: “凌老四……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你不要中了寒山重的反问之计……” 凌成的大铡刀闪泛着匹练似的冷芒,他扭曲着脸,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头上的散发飞舞飘展,那模样,活脱阴曹地府里奔出来的厉鬼! 河魔金易大汗淋漓,不停的左闪右躲,边嘶声呼叫: “凌老四,凌老四,你中了寒山重这王八蛋的反间计了……你别迷糊……凌老四,你听我说啊……” 大铡刀呼轰飞旋,凌成一个劲的猛力砍劈向金易,任金易如何叫喊解释,他就是闷着声一字不答,但是,他眼中射出的仇恨与怨毒,却似己成为有形的了。 寒山重双臂环胸,悠闲的站在一旁,冷冷的道: “金易,你这一着棋可就走差了,你想想,我姓寒的会以为你帮我宰了玄月四鹰这档子事就肯网开一面放你逃生?我说呀,你也未免狠了一点,竞为了独自苟生而向自己同伙下手,唉,实在是狠了点……” 河魔金易做梦也想不到情势会有这种变化,他几乎气疯了,在凌成的在铡刀之下,他抖着嗓子厉吼: “寒山重……你……你真是……真是毒如蛇蝎……狠似凶鬼……你……你这打下阿鼻地狱的畜生……你……” 呼的一声,大铡刀贴着金易的肋旁掠过,没有劈着他,却将他的衣角割掉了一块,金易也有些暴怒了,他高声叫道: “凌老四,你再如此不分皂白,姓金的也不留手了。” 凌成突着眼珠,紧抿着嘴唇,额上青筋浮突,大铡刀霍霍斩劈,依旧不松懈的猛攻着金易,那情景就似恨不能将他斩为肉酱才甘心。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漠的道: “自古以来,就是上阵兄弟兵,金易,你废了人家兄长,人家岂会在你三两句恫吓之下便休手息兵,真是笑话!” 汗水淌在金易的脸上,他喘息着,吼道: “闭住你的鸟口,畜生……” 霍霍的寒芒险些再次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暴退五步之下,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面孔已全变了颜色! 寒山重哧哧一笑,悠闲的道: “金易,先别找姓寒的生气,自己的老命保住了再叫不迟……” 迅速的闪移着,金易-去一头的汗珠,大叫道: “你到底停不停手?凌老四,你这呆鸟,你中了人家的计了!” 凌成扭曲着脸。悍不畏死的急转猛砍着,语声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里进了出来: “金易,有话,到阴曹地府去说,老大会听你解释。” 河魔金易突然贴着地面倒射而出,狂风暴雨般的掌势反劈向凌成,他还手了,口里狠狠的叫: “凌老四,你这白痴!” 大铡刀舞起一片冷电,倏卷而上,掌影与寒芒相互绞合,白光缠着飘飞的掌影,掌影里着纵横的寒光,两条人影不停不息的翻跃掠舞,暴叱与厉吼时起时落,昭,将要流血了一一在不用太久之后。 借着这个机会,寒山重暗中迅速调运着自己体内那股窒滞之气,但是,他表面上却仍是一副悠游自得之状,丝毫也显示不出来他现在正是运息顺气的重要关头。 眼前的情势十分奇妙,被围袭者站在一边观战,围袭者却自相斗杀起来,这种急转直下的立场,只怕不是双方在事先所可以预料的,不过,自占以来,在兵法一门上便有明训: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寒山重眼皮子半睁,心里却分成两边,一边注意斗场情况的演变,─边却在惦念着他那位美娇娘,他相信梦忆柔等人现在是安全的,因为,黑云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二人的一身功夫十分高强,再加上猛札手下的双六飞豹及一干部众,等闲的武林高手可以说丝毫奈何不得,便是再有什么特殊的能人异士到来寻隙,凭这些人也可以应付得了,寒山重心里这么想,却又觉得有些忐忑,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应战直到此刻,上面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眨眨眼,斗场中蓦地传来一声厉嗥,两条激斗中的人影-时分开,玄月四鹰仅存的老四凌成,一只核桃大的眼珠滴着血挂在眼眶之外,眼球是红糊糊的一团,尚有一根蠕动的肉筋连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衬着他披散的头发,惨白扭曲的面容,形状实在凄怖! 河魔金易的左臂被划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皮肉翻卷着,半边身上都染成了朱赤色,痛得他连嘴巴都歪了! 踉跄不稳的退了两步,凌成紧握着大铡刀,左手指着金易,抖索的道: “你……你……好……金易……你真算得上……算得上是好朋友……” 河魔金易眼光一瞪,大步向前逼进,阴沉的道: “这种后果,凌老四,完全要你一人承担,给你解释你不听不睬,如今,你就跟着你那三个老鬼哥哥一起到阴间打官司去吧。” 凌成全身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死鬼哥哥?是的,都死了……一起去吧,但我们不会打官司……我们是好兄弟……亲手足……” 他抖索着,蓦地疯了一样向金易冲来,大铡刀舞起缤缤纷纷,点点片片的光朵,像星辰飞旋,像云彩飘荡,晤,更像龙鳞闪耀! 河魔金易面孔上露出一股残忍而狠辣的神色,他候而偏身,双掌猛扬,刺耳的掌力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之声响起,凌成在地下连连旋着圈子,鲜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喷出,终于像一块腐肉那样重重的摔倒尘埃。 望着凌成已经断了气的尸体,金易呆呆的站着不动,额上汗水一条条的顺颊淌落,看得出他的身躯正在簌簌而抖。 缓缓地,寒山重撇撇嘴唇,他体内那一股逆回之气已经顺调,于是,他上前一步,清雅的道: “金大哥,这一下了了你的愿也,是不?” 金易候然转身,阴毒的道: “寒山重,武林中盛传你武功精绝,机智超人,其实,这些并不是你真正的长处,你最擅长的,还是你那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 寒山重耸耸肩,哧哧笑道: “姓寒的早说过,兵不厌诈,朋友,事情总算已经过去,现在,真正该结算一下我们之间的旧账了,当然,此际,只有你,昭,和我。” 河魔金易怒极的盯视着寒山重,汗,却淌得更急了,他左臂的伤口痉挛着,痛得像火在烧,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功力,在他最正常的时候都不是寒山重的对手,如今,只怕更难得与之抗衡了。 艰辛的吞了口唾液,他舔舔嘴唇,脑子里尽量在思维着脱身之计,但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法子,空自紧张得两眼翻白,气喘吁吁。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慢慢往前移动着,河魔金易似见了鬼一样朝后退让,现在,他最后的力量只能维持着自己不至使牙床打颤。 “闻到血腥的气息了么?喂,冥冥中可看见黑色的死亡之纱在飘荡?” 寒山重冷森森的道着,两只眼睛像闪泛着电芒。 河魔金易艰辛的往后倒退,不敢稍懈的盯注寒山重,他已实在没有胆量再和他面前这位死神般的对手较斗,逐渐的,他觉得往身前逼进的寒山重仿佛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粗壮,那么不可仰视,那么雄深挺耸,像一座山,像一座擎天巨人似的,千丈壁、万丈崖似的山! “等着你了……”寒山重目光里有一股特异的光彩,他低沉的道: “玄月四鹰在等着你,金易,到另─个黑暗的世界里去” 河魔金易的眼光有些迷蒙,脑袋也晕沉沉的,寒山重的语声像鬼魂的诅咒进入他的耳膜,他激灵灵的一颤,嘴巴翕动了一下,斜刺里,一片冷锐的风声已挟着焙目的银芒闪到! 来势是如此急劲,几乎像自九天之上劈落的雷火,含着无比的,血淋淋的仇恨,含着深刻,似是有形的愤怒,当金易发觉,一切已经迟了,他狂号一声,热呼呼的鲜血进溅四洒,这位曾经纵横一时的江湖魔枭,摇摇晃晃的向侧旁迈出几步,但是,他走出的仅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包括一个右臂与半片肩膊,早已被削落尘埃,糊糊的血肉搀合着瘰□的肚肠,随着他踉跄的步子流泄了一地,金易木愣愣的突着两张眼球,脸上的血色像一下子被什么吸干了,变得纸一样白! 寒山重静静的站在那里,安宁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些残酷,这些狠辣,这些尖锐,这些血淋淋的画面,他已看得太多,太多了。 谁也说不出金易脑子里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目前的感觉如何,他的面孔一片茫然,如初生的婴儿也似,一片茫然。 缓缓地,一个躯本仆倒下去,脸上,含有报复后的满足与安慰,他,正是手刃了河魔金易的凌生,方才断了一臂,却仍未气绝的玄月四鹰老三! 嘴唇吃力的张合着,那张嘴唇。扁瘪得厉害,全已成了乌紫,河魔金易空洞的凝视着寒山重,吐出几个微弱得像游丝一样的字: “谁……是谁……暗算了……我?” 寒山重冷冷的还视于他,冷冷的道: “凌正。” 身子大大摇晃了一下,河魔金易迷茫的道: “凌……正?”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 “不错,他方才只是断了一臂,并未丧命,现在,他已经死了。” 慢慢的,河魔金易脸上浮起一层红配的光彩,他艰涩的道: “我……我要死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大概。” 金易脸上的红光迅速消失,他喃喃的道: “我……么……你……你赢了?” 寒山重神色一肃,冷沉的道: “当然,浩穆一鼎从来便不曾输过!” 眼睛半闭,像全身的筋骨猛然被抽了出去,河魔金易“扑通”一声躺倒于地,自然,他是永远也起不来了。 寒山重望着金易的尸体,静默了片刻,目光生硬的凝冻,转过身,步行向那个正与红狮猛札拼斗着的蓝衫虬髯大汉而去。 猛札一身长打远攻的本事不算甚佳,但却也够得上一把高手的资格,那位虬髯大汉,似是也不见得有何特殊,与他正是半斤八两,杀了个难分难解,旁边的事,虬髯大汉好象没有注意到,昭,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正有一位煞神正向他大步行来。 站在五尺之外,寒山重仍旧双臂环抱胸前,冷森的道: “长着一把胡子的朋友,你给姓寒的跪下!” 语声铿锵,有若金石掷地,那个虬髯大汉禁不住心头一震,又险险被猛札一匕首扎上,他慌忙跳出三步,目光急速投向站在旁边的寒山重—— station扫校 第23章 旧人新恨 毒手仁心 猛札站住没有继续攻上,那虬髯大汉迷惑的望着寒山重,他心里正在七上八上,是的,围袭寒山重的那些人呢?那些响当当的好汉们呢?都到哪里去了?寒山重又如何有机会站到这里来? 撇撇嘴角,寒山重冷漠的道: “在找你那些朋友?不用找了,他们都已到一个永无忧虑的极乐之境去等你去了,很快的,你也会跟着去,别让你的朋友埋怨等得太久了。” 那虬髯大汉愣了一会,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惊叫道: “什么?你……你是说他们都死了?河魔金易,玄月四鹰,大扁担,苍山七翼……都死了?你一个人解决了他们?” 寒山重阴沉的一笑,道: “寒山重一个人宰过比这些更多、更卑鄙的无胆匪类。” 虬髯大汉如被雷殛般踉跄退后一步,张大着嘴巴,目光已隐约看到一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看到那些洒溅得斑斑驳驳的血迹! 猛札呵呵大笑,指着他的对手道: “汉狗,你放心,由红狮专门服侍你上道,用不着再麻烦寒兄了。” 这位仁兄一声“汉狗”,叫得寒山重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寒山重道: “朋友,报上你的万儿。” 虬髯大汉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道: “猬子庄地支堂总执事八掌蜘蛛祝晓光。” 寒山重笑了笑,道: “你们猬子庄好象老与姓寒的过不去,几次三番寻姓寒的麻烦,哦,猬子庄也太过份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面色一沉,缓缓地道: “祝晓光,你放心去吧,摘了你的脑袋,姓寒的会亲自到涓子庄一行,那时,将有许多人到阴曹伴着你了。” 虬髯大汉一哆嗦,惶急的道: “不,寒山……寒大当家,不,在下此次出来,庄里上上下下谁也不知道,这完全是在下自己的主意,怪不得庄里……” 寒山重“嗤”了一声,道: “金易许了你多少财宝,使得你连一条老命也豁上了?” 呆了一呆。虬髯大汉又吞了口唾液,——的道: “他……他答应事成之后,将你们得到的宝物折合……折合七千两黄金分予在下……”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如何知道我们来此寻宝?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定可以寻到?” 虬髯大汉犹豫着,空白一口口的咽着唾液,寒山重踏前一步,凶厉的道: “说呀,朋友,你的胆量呢?” 吓得全身一震,虬髯大汉忙道: “是,是,在下说……” 他擦了一把冷汗,嗫嚅着道: “玄月四鹰,苍山七翼,以及在下,都是河魔金易分别寻找游说的,金易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在下不得而知了,金易是从边疆市墟里一个老汉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这老汉多年来一直由桃花源按时运送牛肉,桃花源上下他都十分熟悉,大当家和那姓猛的一离开,金易与在下等即已知道,不瞒大当家说,在下等潜入边疆已有八个多月了……” 猛札大吼一声,暴跳如雷的叫道: “好,好,一定是那个宰牛的老王八达骨,这老不死的混蛋,红狮待他不薄,他却出卖红狮,这一次可要将他当牛宰了,割肉剔骨,凌迟碎剐……” 寒山重摆摆手阻止了红狮的大吼大叫,冷冷的道: “说下去。” 虬髯大汉舔舔嘴唇,忙道: “得到消息之后,金易与在下等实时赶来此处,在下等看见这里的形势险恶,根本就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但金易却告诉在下等,他说只要寒大当家出马之事,必定有十成十的成功把握,不论倩势如何,寒大当家亦会有所斩获,因此,在下等就耐心等候下去,在下等分布成十个点,每个点一至二人不算,专门伏伺大当家出水登岸之处,在大当家与姓猛的上岸之际,恰巧被金易亲自发觉,即刻就用暗号将我们召集过来,下手夺宝、残命……” 寒山重半阖着眼,道: “流瀑之旁,我们还有很多人在那里,你们是如何应付的?” 虬髯大汉又舔舔嘴唇,低低的道: “在下等事先已打探清楚,知道跟随大当家前来寻宝之人,除了黑云司马长雄及无缘和尚之外,只有猛札手下的双六飞豹还有点道行,其余的就不足为惧了,因此……” 虬髯大汉似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来,他的双眼微微有点闪晃,寒山重已经发觉,他淡淡的道: “因此,你们就选出一个或者两个轻身功力较佳的人物前去诱使司马长雄等人往另二个方向追了下去,也好分散寒山重的力量,加强你们的主力,是不是,昭?” 虬髯大汉呆了一呆,楞楞的点点头,寒山重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随即冻结,他阴森的道: “现在,你可以说出那一两个人的号了。” 一咬牙,虬髯大汉回避过寒山重那两道仿佛可以一直透入他心扉里的尖锐目光,——的道: “那是……那是于燕子郭双双与小行孙陈鸽……” “郭双双?”寒山重有些感到意外的低呼了一声。 猛札奇怪的看了寒山重一眼,迷悯的道: “寒兄,你认识这人?好象是个女人的名字……” 寒山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这妮子真是太任性了,若叫长雄追上,她第一个得送命……” 猛札呵呵一笑,道: “寒兄,莫非这叫什么双的果真是个女子?” 寒山重有些尴尬的抿抿嘴,低低的道: “昭,她的轻身功夫确实十分高明,已可达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地步了,只是,只是也未见得能强得过司马长雄!” 猛札揉揉面孔,道: “你认识她,寒兄?” 寒山重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猛札又神秘的道: “可是个年青的姑娘?一定很美吧?” 寒山重瞪了猛札一眼,转向那虬髯大汉: “祝晓光,姓寒的问你的问题,你都回答的爽快,姓寒的知道你是为什么,也罢,姓寒的不亲自动手,你自裁了吧。” 虬髯大汉神色黯淡,身躯有些微微发抖,是的,寒山重对付敌人的手段,他是听得太多太多了,他明白他不会有一丝可能致胜的希望……假如他与寒山重动手的话,只会落个更悲惨,更痛苦的下场,寒山重令他自行了结,迷在寒山重一贯的作风来说,已是够得上宽大与仁慈了。 于是…… 弃掉手中的银链短锤,他单膝向寒山重屈了屈,探手入怀,摸出一柄只有五寸来长,却精亮闪烁的锋利小匕首来,颤声道: “谢寒大当家恩典……” 闪耀的小匕首一晃,强劲的插向他自己的喉咙,但是,隔着只有寸许,他握着匕首的手肘却蓦的一麻一软,呛啷一声,那柄小巧的,却可以夺魂残命的小玩意已掉在地下,旭阳之下,溅起一溜火花。 虬髯大汉一时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呆若木鸡般愣在那里,两只牛眼睛睁得大大的,满面孔的迷悯与茫然。 寒山重-掉手里蓄存的另一粒小小的,有如黄豆般大小的石块,撇撇嘴唇,语声显得出奇温和的道: “祝晓光,你去吧,记着以后别再与寒山重为难。” 这是真的么?这会是出自那煞神口中的话?这会是浩穆一鼎所曾做过的事?但,这却是真的,每个字,每个音节都是真的,它们代表的意义也是真的,不是么,这些字音还那么确实的组合成一个意思,又这么确实的进入他的耳鼓,老天,得救了啊,虬髯大汉祝晓光“扑通”一声跪到地下,泪水淌满了一脸。 寒山重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道: “起来,祝晓光,现在我年纪也大了几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喜欢血腥与杀伐,不过,喂,主要的还是我是否会忽然记起一个人告诉过我的话。” 祝晓光跪在地下,哽咽着吟吟叩头: “大当……家……大当家再生之德,在下便是来世生为犬马,只怕也永远报答不尽……大当家……在下一辈子都会存心中……” 寒山重让开一边,温和的道: “起来吧,祝晓光,你的生命,原本属你自己,我是说,假如你不想去残夺别人生命的话。” 洒着泪,祝晓光爬起身来,朝着寒山重深深一揖,又向猛札深深一揖,洒着泪,他粗壮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嵯峨狰狞的怪石堆后,只留下尘埃上那柄银链短锤与那只小小的h首,还在朝阳光里眨着眼。 猛札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演变,良久,他才一拍寒山重肩头,赞道: “好家伙,寒兄,你真是大人物,能收能放,可毒可仁!”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小柔一直说得对,饶人命,到底比残人命更来得欣慰与快乐。” 猛札大嘴一咧,正想说什么,远远的,一个娇嫩却又渴切的呼喊已遥遥传来: “山……重……山……重……” 像触了电一样,寒山重极快的转身望去,在那片起伏嶙峋的岩石之间,呢,那不是梦亿柔么?隔着还有数十丈,但是,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寒山重就能认出那个令他魂萦梦系的小娇娘来! 在梦忆柔的身后,紧随着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再后面,就是跳跃如飞的双六飞豹了,双六飞豹中有两个人的肩头,好象还另外扛着两个人呢,呢,缚得结结实实的两个: 猛札龇牙一笑,道: “寒兄,你的心上人来了。” 他摸模脸,有些羡慕的又道: “多舍不得啊,就这一会功夫,你那位美娇娘已经急生生的了……”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早结心幕,自是难以分舍,猛札,阁下还不是相同么?啊,是了,你方才挨了一鞭,伤得可重?” 猛札嘻嘻一笑,掀了掀他隐于衣衫内的护身甲,目光一转,急道: “咦,马太与力鲁格肩上好象扛着两个人……” 寒山重知道猛札口中的马太与力鲁格定是他属下双六飞豹里两个人的名字,他目注着梦忆柔等人逐渐奔近,低低的道: “一定是那两个诱引司马长雄等人的朋友被擒住了。” 猛札小小的三角眼一瞪,狠狠的道: “杀!”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猛札忙笑道: “当然,留下那个女的,美丽的女娃。” 轻轻摇摇头,寒山重转过视线,呢,朝阳之下,梦忆柔的脸蛋洋溢着红艳艳的光辉,她的鬓发微微有些散乱,隐隐闪眨着汗珠反映着莹亮的芒星,周身散发着一股芬芳的,充满了活力的青春气息。 心里爱极,心里想极,寒山重不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迎上去,张开双臂,于是,梦忆柔像一只小鸟般投入他的怀中。 美丽绝伦的面庞上有着掩不住的激动与兴奋,梦亿柔紧紧将面颊贴在寒山重多琵的下颔上,她那窈窕的躯体不可抑止的抖索着,两只手臂死命搂着寒山重的腰际,终于,她轻轻啜泣起来。 寒山重怜惜的吻着她那一头乌丝,低柔的道: “别哭,小柔,乖,别哭。我答应你一定回来,现在,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梦忆柔抽噎了一声,低泣着道: “你不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夜的时间是多么漫长……天像永远不会亮了。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想,你不会回来了,你己舍弃我了……” 寒山重温柔的吻吻她的面颊,低沉的道: “小柔,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小柔,我是不容易死的,何况,有了你,我又怎能死,怎舍得死啊!” 用小丝绢儿抹抹泪,梦忆柔的语声里仍旧带着哽咽: “我好怕,一直望着那片瀑布,就像傻了一样。好几次,我都仿佛看见你从那瀑布里飞了出来,但是,仔细瞧却又什么都没有,那瀑布仍旧淌泻得那么浩荡,那么激烈,我骂这瀑,我要它流到地狱去吧……” 寒山重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细悄的道: “不论如何,我总算回来了,小柔,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冒这种险了,以后一定好好和你长相厮守……” “真的?”梦忆柔深深凝视着寒山重,眸子里露出一股祈求的光芒,寒山重点点头,有力的道: “当然,真的。” 一朵春花也似的笑容,绽展在梦忆柔那足可倾目的美艳面庞上,她望着寒山重,兴奋的道: “谢谢你,山重。我想,我现在可以亲亲你?” 寒山重俯嘴到她耳边,低低的道: “等一会,找个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好不?” 梦忆柔的脸儿配红,她温驯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 “让我们去看看那两个被掳的朋友,长雄他们大约也等久了。” 于是,寒山重挽着梦忆柔向前行去,司马长雄与猛札等人早已在两丈之外,无缘大师则垂眉闭目,面含微笑,两个被掳者置于地下,他们身上捆缚着密密的牛皮索,呢,其中果然还有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似乎年纪不大,身段儿非常炯娜,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头上包着一块纯黑的丝巾,丝巾外还露出一大束云雾似的秀发,此时,她深深垂着颈项,不过从侧面看去,美得带甜,有点水蜜桃的韵味。 在这少女旁边,是一个猴头猴脑,留着几根鼠须的中年汉子,他有个大疤顶,却将脑袋后面的一把黄松松的头发结了个小辫子,看去十分有趣,这汉子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背后却不知怎的被撕去了一大块,衣裳撕裂之处,有隐隐的血迹沁出。 轻悄的,梦亿柔在寒山重耳边语道: “山重,这两人都是被司马长雄捉住的,那个女的轻身功夫好高,飞跃起来就像一只掠波的燕子,她长得也很美,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一见了我就露出一种非常……非常仇视和古怪的神色……” 寒山重舔舔嘴唇,有些窘迫的道: “这……这女孩子我认识,她叫郭双双……” 梦忆柔一怔,——的道: “你,你又认识?她……她爱你吗?”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 “我只爱你。” “你呀,哼,就是一张嘴巴会骗人,风流鬼!” 寒山重知道梦忆柔的个性,碰到这种事,她如果郁侣着闷声不响,那么,事体可能要闹大,反之,她只要一气一嗔,当时发发雌威也就过去了,这时,寒山重暗里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梦忆柔行到各人面前。 无缘大师睁开眼睛,合十为礼,枯干的脸上,洋溢着至诚的安慰与感佩,他迎上几步,有力的道:“佛佑施主,施主果然化险为夷,真是可喜可贺……” 寒山重还礼道: “谢谢大师,只是大师重托未能应命,在下实觉汗颜。” 湛然而和祥的一笑,无缘大师道: “只要施主能平安归来,即是天下苍生之幸,更乃老僧心中专诚之祈,财宝之得与失,施主,已不关紧要了。” 一侧,司马长雄躬身道: “浩穆右卫司马长雄恭请院主福安。” 寒山重微微颔首,一笑道: “高兴么?” 司马长雄敬肃的道: “院主安返,长雄较之自己拣回一条命更为欢欣,不过,院主可以渡此难关,亦早在长雄预测之中。” 猛札呕呕嘴巴,奇道: “那流瀑的威力你老兄也尝试过了,怎能知道你们的头儿一定可以拖着这条命回来?” 司马长雄看了猛札一眼,冷沉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猛札伤了一愣,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长雄,以后对猛大当家要客气一点,现在,本院主与他已结成好友了。” 司马长雄也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不出自己院主如何能够在一夜的短短时间里,便和这个阴毒诡异出了名的边疆枭雄结成了好友,猛札原是个老狐狸般的恶徒啊! 猛札似是也看出了司马长雄的怔愕,他碟碟一笑,道: “不用猜疑,老弟,红狮的确不是容易交的,尤其站在你我双方这种关系上,不成仇人已是奇迹,又如何能与你们头儿结成好友?” 他用手摸摸面孔,笑了笑,又道: “但是,如果在一夜之间,红狮一连被你们头儿救了好几次命,那么,这种情形就会完全不同了,红狮是说,你们头儿是真正出于好良心的救了猛札几次命,而你要明白,他原可以不救猛札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 “算了,猛札,用不着替姓寒的吹嘘了。” 无缘大师望望寒山重,又看看猛札,再度合十道: “善哉,善哉,自古以还,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猛札嘴巴张了一下,似是想对无缘大师说些什么,寒山重晓得这位边疆大豪要提起白玉宫内珠宝之事,他连忙咳了一声,打岔道: “晤,现在,似乎应该先问问眼前这两个陌生朋友的来龙去脉了。” 司马长雄凑前一点,低声道: “院主,这一男一女的轻身之术十分高强,他们故意到长雄等人停身之处露出行迹加以诱引,长雄与无缘大师费了极大的功夫才生擒了这两人,本想立毙掌下,但那女的却说……却说与院主有旧……” 寒山重颔首一笑,道: “是的,而且,老朋友了。” 说着话,寒山重已行到那位被捆得像棕子一样的少女面前,他尔雅的一揖,清朗的道: “郭姑娘,久违了,多年未见芳颜,却不料会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重逢,姑娘,你可好?” 那黑衣少女郭双双,蓦地抬头瞪视着寒山重,一双明媚却又憔悴的眼睛里有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寒山重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习惯的撇撇嘴唇,低低的道: “可要为你松了绑?” 郭双双秀丽而甜蜜的面容上这时没有一丁点笑容,她咬着牙,语声自齿缝里传了出来: “寒山重,五年没有遇见你,见了面,你就是刚才那几句话?” 寒山重半闭上眼,谈谈的道: “不错,你或者是觉得里面讽损的浓度太大,可是,你要先问问自己,此来何为?” 郭双双冷凄凄的一笑,道: “报复你。”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允你多少珠宝珍玉?” 郭双双那两道柳叶似的眉儿一竖,怒道: “住口,寒山重,你休要如此污蔑姑娘,姑娘一点好处也没有要,只是要看看你成为阶下囚以后是什么样子,你,你高高在上已经太久了。” 寒山重抿唇怔了一会,忽然哧哧笑道: “这就是你的报复方法?呢,很可惜,姑娘,你一直应该明白,要使姓寒的成为阶下之囚,只怕不太容易呢。” 郭双双忽然抽噎了一声,眼圈儿一红,两串晶莹的泪珠儿己扑簌簌的淌了下来,她哽咽着道; “我……我知道不容易……我知道他们不会成功……但……但我恨极了……我又不忍心真的见到你有什么悲惨下场……我知道你不会再要我……我只要看看……只要藉这个机会看到你也就够了……” 寒山重冷冷叱了一声,生硬的道: “郭双双,你就专挑这种方式与姓寒的见面?你明不明白你也在协助他们算计寒山重,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他们凶杀群中的一份子?” 郭双双伤心的吸泣起来,她耸动着双肩,垂着头,呜咽着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没有想到这么多……真的……我没有想到这么多……” 神色沉了下来,寒山重转过身去,冷冷朝那猴头猴脑的角色道: “你,朋友,你叫小行孙陈鸽?” 脑后的小辫子一甩,这位朋友一挺胸道: “正是,寒大当家。” 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朋友大约是在黑道上混的吧?” 小行孙陈鸽面不改色的道: “夜行千家,日走万户。” 哼了一声,寒山重冷漠的道: “知道江湖上有句‘宁劫勿盗’这句话么?朋友,可惜你一付好身手,却干上下九流的行当了。” 小行孙陈鸽蓦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寒大当家,只要良心摆在正中,拉一个义字讨生活,对得起行规,对得起祖师爷传下的教训,干哪一行都见得了天日!” 寒山重微感一凛,有些意外的盯着这年已四旬的江湖汉子,半晌。他缓缓的道: “河魔金易也许了你不少的好处么?” 陈鸽面对面的看着寒山重,点头道: “是的,他答允在下只要将司马长雄及无缘大师等人引开,便可得到黄金一千两,在下却不知道金易与大当家有什么恩怨,干在下这一行,只得对方出得起价钱,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在下无权询问对方真正的意图。” 寒山重“晤”了一声,转向郭双双: “姑娘,你也没有告诉他?” 郭双双摇摇头,含着泪道: “没有,金易说万万不能让人知晓,他只要擒住你教训一顿就算了,但是,我有些不相信,从他的神态上,我看得出他对你十分痛恨……”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 “当然,他的两个拜弟断送在姓寒的手里,他焉能不恨?” 说到这里,寒山重沉着嗓子道: “猛札。” 猛札应了一声,急步行近: “寒兄,有何交代?” 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叫你双六飞豹的马太给这姓陈的三十硬棍。” “只给三十硬棍?”猛札似乎觉得太轻了点。 寒山重顿首一笑,道: “陈鸽没有什么过错。唯一的错失,就是他不该不探明事情真像,为了那区区的几两黄金就来与姓寒的作对。这三十硬棍,便是罚他不明事非之过,也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猛札朝旁边一挥手,双六飞豹中原先扛着陈浩的那名扎着豹皮头巾的大汉子急步奔到,垂手候令。 迅速用交待说了几句话,那叫马太的己手抽出背后的短柄钢矛,轻轻掉了个边,一把已将小行孙扯了出来,硬生生摔在地下。 寒山重舔舔唇,道: “猛札,交待这个大个子别打伤了陈鸽的筋骨。” 猛札笑道: “方才。我已告诉过他了。” 纯钢的矛柄在阳光下闪起一溜蓝汪汪的光彩,带着呼呼的风声,忽上忽下的极快起落着,击打在皮肉上的刺耳闷响也连串的传来,小行孙陈鸽咬着牙,睁着眼,被捆在背后的两只手却整个握成了拳,汗,霎时已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马太将第三十棍打了下去,利落的跃身退后,猛札上前一把将陈鹊提起,拍拍他的肩头道: “好小子,果然是条好汉,一声也不吭。” 说着,猛札将陈浩放下,这位挨了三十钢捧的朋友却十分硬朗,他打了个踉跄,歪歪斜斜的走到寒山重身前,双手抱拳,恭施一礼: “小行孙陈鸽谢大当家不杀之恩,有生之日,陈鹊必当图报。”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朋友,阁下言重了,你日后行道,需记得恩怨分明也就是了。” 陈浩肃穆的点头,再向周遭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一拐一拐的向干回江的下游行去。 看着他的身影渐去渐远,寒山重转过头来,有些疲惫的道: “猛札,此地何时起雾?” 猛札抬头望望日头,道: “快了,约在午后。水雾就会迷漫得又湿又重,不过,在以往,此刻周遭也会浮沉着迷迷蒙蒙的水气……” 寒山重朝干回江的流水看了看,低沉的道: “大概是流瀑忽然消敛了的缘故,晤,咱们该可以上道回府了,该得到的,都己得到,该失去的,亦已失去了。” 猛札点点头,回身招呼了几句,双六飞豹中有五条大汉已返身朝上游的方向疾速奔去。 寒山重移过目光,昭,梦忆柔已偎到他的身边,如花的面庞上,有着一抹异样的红晕,笑得醉人,她轻轻的道: “山重,现在就走?” 寒山重道; “当然,莫不成你对此处还有留恋?” 梦忆柔婿然一笑,低柔的道: “不,你忘了一件事……” 微微怔了一下,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他豪迈的道: “长雄、为郭双双松缚,由你看护着她。” 司马长雄领命上前,远处,一阵阵马嘶声遥遥传来,猛札手下那些边疆好汉们,呢,也该来了—— station扫校 第24章 庆安迎故 知友有托 桃花源。 那栋巨大的石砌屋宇里,灯火通明,带着一股特异的情调的皮鼓与铃笛之声响彻四周,成群的彪形大汉们在桃花林中围坐着,一堆堆的柴火映照着他们刺着有花纹的面孔,显得粗野而犷厉,大口的喝着酒,大口的吃着肉,今夜,所有猛札的手下都在为他们的狮中之王庆祝归来一而不论是否有所收获,因为,猛札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在这所屋宁的大厅里,铺设着厚厚兽皮的软毯,灰白色的高墙插着一只只承以银托的松枝火把,火苗吞吐着青红色的火焰,照得整个大厅通亮明灿,围着一个长方形的炉池,寒山重与梦忆柔、司马长雄、无缘大师、猛札等人挨序坐在一起,那边,则是猛札的十二姬妾,当然,赫莎也在其中。 六个打着赤膊,腰围兽皮的人,正小心翼翼的转动着炉池中的六双铁叉,每只铁叉上,都穿烤着一条不同的野兽,六名浓眉大眼的妇女则忙碌着往那上结烧烤着的野兽身上抹着佐料,晤,肉香四溢。 猛札又换上另一套大红的鲜艳衣裳,腰问再扎上他的狮王金带,腕上又戴起叮当撞响的金环,重新恢复他土皇帝的威风。 这时……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玉杯,欢愉的道: “来,我们大家干了。” 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道: “猛札,酒里不会再放毒了吧?” 猛札大笑起来,道: “不敢了,免得赫莎又与你私通消息!” 于是,众人仰首干杯,梦忆柔浅吸了一口,却显然对猛札方才所说的话有了疑问,狠狠的盯了寒山重一眼。 无缘大师招子雪亮,他一照杯底,笑着打岔: “当家的,这酒醇而不烈,香而不腻,是何物所酿?” 猛札得意的道: “春夏之季,桃花源结桃累累,个个汁丰肉肥,香甜滑嫩,红狮特请南疆第一流的酿酒能手将果实采下,再加以其它七种珍奇材料制成酒,贮存地窖备用,红狮替这酒取了个名字,叫做‘桃源露’,各位,这酒名起得可好?” 无缘大师微微鼓掌,道: “妙极,果是桃源甘露,饮之齿颊生芳。” 猛札高兴的呵呵笑道: “来,大和尚,红狮再敬你一杯……” 二人刚刚举起杯子,大厅的沉重桔木巨门忽然启开,两个执戈人已带着一个少女行入,那少女即是郭双双。 寒山重目光一膘,不由吁了口气,侧首斜睨梦忆柔:“是你的主意吧,呢?” 梦忆柔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一瞪,道:“是的,你要如何?” 寒山重笑了笑,低声道: “老婆,既是你的点子,为夫的又敢如何?” 梦忆柔的脸蛋儿一红,却噗嗤一笑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青燕子郭双双仍旧穿着她那身夜行衣,她进入大厅,那名押她进来的人已躬身闭门退出,大厅的楠木门十分宽高大,衬着郭双双疲怯怯的身子,越发显得她是如此纤与窘迫,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畏缩的立在门边,颈深深的弯了下去。 梦亿柔暗里捏了寒山重一把,悄悄的道: “看你把人家折磨成这个样子,还不快去接她人坐。” 寒山重微微一楞,迷悯的道: “什么?你要我去迎她入座?” 梦忆柔小嘴儿一厥,嗔道: “怎么?你还想抱她入座不成?” 寒山重无奈的站起,又迷悯的看了梦忆柔一眼,梦忆却微笑着,并没有什么不乐意。 摇摇头,寒山重只有大步向那边行去,靠在门侧的郭双,一眼望见寒山重,眸子里突然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芒,光芒,有着哀怨,有着幽恨,当然,也搀着无可掩饰的喜悦! 寒山重轻轻走到她身侧,轻轻的道: “姑娘,这些天来,在路上委屈你了。” 郭双双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道: “山重……我……我……” 寒山复位定心,温和的道: “别哭,姑娘,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郭双双抽噎得更厉害了,他悲切的道: “多少年……多少年没有听过你这样对我说话了,山重,是我错,是我对不起你……” 寒山重闭闭眼睛,道: “姑娘,不要难过,寒山重不会怪你,现在,请随寒山重入座。” 郭双双软弱的朝前走了两步,强忍悲痛的道: “这几年来,山重,你过得可好?”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托福,几次大难得以不死而已。” 抖索了一下,郭双双没有再说什么,垂着头,畏怯的跟着寒山重行到炉池之边,这时,大盘的烤肉已端到各人面前了。 梦忆柔脸上含着一抹艳而柔婉的笑容,她盈盈站起,轻轻的道: “郭姐姐,请到这里坐下。” 郭双双的两只眼睛里含着泪,她怔怔的凝视着梦忆柔好一会,才微微一福道: “这么多天来,虽然没有人正式为我引见,但我知道姐姐,一定是梦忆柔梦姑娘……” 梦忆柔抚媚的红着脸儿,低细的道: “路上待慢了姐姐,还希望姐姐不要见责……” 郭双双险些儿又将泪水溢出,她强忍着,语声带着呜咽: “郭双双是阶下之囚,笼中之鸟,承蒙寒院主不当场赐死,已是莫大的侥幸,哪里还敢当得起姐姐如此厚待——” 梦忆柔差一点也将泪珠儿洒上衣襟,她款步移身,拉着郭双双的手,两个人并肩儿坐下,紧紧靠在一起,那情景,可亲密着呢。 寒山重也盘膝坐下,举起玉杯: “来,寒山重借花献佛,也敬各位一杯。” 除了女人,大家一起仰首干了,猛札抹抹嘴唇的酒渍,道: “寒兄,此离边疆,还有什么打算么?” 寒山重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 “只想回骑浩穆院去。” 猛札双目中露出光彩,渴切的道: “寒兄,急不急?”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不要转圈子讲话,你有什么事须要寒山重效力不妨说将出来,我也多少可以斟酌一下。” 猛札老脸一热,有些尴尬的道: “红狮是想,是想麻烦寒兄一件事……” 寒山重爽脆的道: “请说。” 猛札就杯饮了一大口酒,谨慎的道: “尖高山的玉蛇巴拉,寒兄大约知道这个人,巴拉这老小子表面上与红狮保持友好,河井水并不相犯,其实,他只是对红狮的虚实还摸不清楚,更恐怕斗将起来落个两败俱伤,所以,一直在暗地里积极准备,四处招募边疆高手,要想在时机成熟之际,对红狮来个全面歼灭,他就可以实现独霸边疆的妄想,现在,据红狮的消息,他已招请了三十多名边疆高手,而其中最强悍的,便是‘血仕’匡子渡的那个怪物‘盘杖’柴基,柴基也等于是巴拉所招请到的高手的首领人物,巴拉之所以敢逐渐明日张胆的与红狮作对,柴基给他撑腰是一个最大的原因……” 寒山重也啜了口酒,淡淡的道: “猛札,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收拾掉那柴基?” 猛札有些不好意思的迟疑着,两只手掌绞合在一起轻轻拨弄,寒山重略一沉思,说道: “没有问题,这件事姓寒的挑了。” 猛札料不到寒山重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喜出望外的叫道: “寒兄,真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寒山重几时说过假话?”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道: “猛札,那柴基的功夫比诸你相差高低?” 猛札窘迫的咧咧大嘴,低低的道: “三个猛札也打不过柴基,这老小于曾经以一人之力格杀过一头斑皮大虎,他也可以用两指头拗断一根儿臂粗的铁条……”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道: “还有别的么?” 猛札想了想。续道: “他还可以如飞鸟一样翔舞于空,可以不用助力便飘渡过一条十丈宽窄的河面,左右双手能凌虚击落旋空的灰鹰。” 寒山重又吃了一口酒,断然道: “好,内外功夫都可以够得上材料了,猛札,我们去斗他。” 猛札忙道: “柴基每十天就到隔着这里的墟市去一次,他都是专买一些他所喜欢的汉人绸缎,再有两天,又到他该到墟市的日子了。” 寒山重“晤”了一声,垂眉深思,半晌,道: “猛札,你是愿意让巴拉知道这是代你出头呢,还是不愿?” 猛札一睁双目,大声道: “当然要他知道,也好叫巴拉这老王八以后不可如此目中无人,得寸进尺,更要他明白我红狮不是请不到能人相助。” 寒山重拣了一块嫩鹿肉塞进口中,朝对面一直用怨恨的目光照着他的赫莎眨眨眼,一笑道: “够了,我改天就去。” 猛札喜道: “如此有劳寒兄了,红狮将派手下最得力之弟子率部众三百名随同前往。他们随时听候寒兄差遣……”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咬咬下唇,淡淡的道: “不,我一个前去。” “一个人?”猛礼大不同意的问了一句。 寒山重严肃的道: “正是,就像寒山重自来便一个人雪耻前仇一样,不到必要,用不着劳师动众。” 一侧的梦亿柔想说什么,却又闭口无言。郭双双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无缘大师近些日来已经摸清了寒山重的习性,他知道,凡是寒山重决定了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够改变得了的,纵使有,也是太勉强。 司马长雄转头望望梦忆柔,低沉的道: “梦姑娘,院主一定可以收拾掉那姓柴的,就像他老人家以往曾收拾过很多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庸才一样。” 梦忆柔忧悒的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寒山重前些日子往探白玉之宫时因耗损真力过巨而形成的虚疲,到如今,还没有复原啊—— station扫校 第25章 毒物冷刃 初生之犊 夜深沉。 带着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亲自陪送下来到一处精致巧雅的小楼之前,这小楼紧靠着巨厦,中间连着一道宽敞的曲廊。司马长雄立于侧,仍旧是那个样子,冷沉沉的一点笑容也没有。 寒山重向小楼打量了两眼,哧哧笑道: “这地方真不错,错的是不能与赫莎的窗口遥遥相对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 “寒兄,你风流到我头上倒没有什么,只怕你的那位美娇娘不会答应呢……” 说到这里,猛札又放低了嗓子: “梦姑娘的寝居就在你的邻室,假如你想过去,昭,咳,就把床头上的金狮座向右旋转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气,道: “还有没有别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间?我是说,除了我的这一间外?” 猛札摇头道: “没有了,只有你的那间房子。” 寒山重紧了紧虎皮披风,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气浮游在周遭,他感到一层朦胧的睡意袭来,有点困乏,拍拍猛札肩头,在猛札龇牙一笑里,他转身行向里面。 这栋小楼是用纯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镜的地面上纤尘不染,在静温中,显示着一片奢侈的华贵。 走到铺设虎皮地毯的石阶之前,寒山重回头向司马长雄道: “无缘大师已经安歇了?” 司马长雄跟上两步,低沉的道: “是的,大师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他与梦姑娘一起退席之时脚步仿佛不甚稳当。” 寒山重向一侧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厅,大厅右边是一个半月门,他略一沉吟,说道: “你晚上就寝时警觉一点,要特别注意照拂大师,他与你隔室而居么?” 司马长雄额首道: “是的,长雄与大师就在楼下。” 轻轻打了个呵欠,寒山重拾级登楼,他刚走上几步,司马长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声。 寒山重微带诧异的停下身来,回头问:“有什么不对?长雄。” 司马长雄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他——的道: “梦姑娘……她,她与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 “这妮子!” 丢下这三个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马长雄搔搔后脑,也转身行向那道半月门内。 楼上,有一条宽宽的甬道,壁顶悬着紫铜琉璃灯,两名女侍立倚在一张铺着熊皮的石几上打吨儿,寒山重没有惊醒她们,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个房间。 推开桃花心木制就的沉厚木门,鼻子里闻到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一只银鼎独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上垫着厚厚的金丝儿猿皮褥,壁端嵌着青莹莹的长明灯,透过青纱罩儿将光芒洒在房里,到处浮动着一片青碧。掀开半隐半显的床前帷幔,昭,床头上可不是两边各有一座镀上金的狮头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把身体投在石榻之上,软绵绵的皮褥是,那么厚,就像是躺在云絮里,好舒适,好松散。酒意又袭了上来,缓缓地,寒山重均匀的鼻息轻轻响1,起来,有很多个日子,他没有如此安宁的睡过觉了。 室中非常寂静,靠在帷幔旁边的石壁上,开有一扇半圆的窗户,窗帘是金钩镶银丝边的,这时被夜风吹得轻轻飘拂,就在窗帘飘着飘着的时候。一团黑影,突地像一头狸猫般自外面窜了进来,好快! 这团黑影落地无声,他甫─进来。便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下毫不动弹,半晌,他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了,才慢慢的,极其小心的站起身来,这是个瘦削的小个子,全身黑衣,头上里着黑巾,连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着,只露出炯然有神的眼睛,这双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视…… 他发现寒山重酣卧之处了,于是,看得出他隐在黑布后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样谨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轻轻掀起帷幔,这黑衣人仔细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视了良久,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里有一股响尾蛇似的怨毒神情,他的左手仍旧掀着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镖囊内摸出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后,他将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的寒山重盯了一眼,这一眼,里面充满了残酷的满足与报复后的得意。于是,他又像来时一样,他似一溜淡淡的轻雾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却迅速的坐起身来,他目光一飘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小白色盒子上,这小盒子,像是玉质的,外表光润细致,盒面有二十个线香粗细的小洞。 每一个习武的人,都有一种超越常人的警觉性,这警觉性尖锐而敏感,不论在动态或静态里,它所发挥的反应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强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应力越尖锐,每每能在一丝微不足道的征候里,在一丁点不可察觉的声息里得到警兆。这些,除了长时期的环境磨练之外,气平心澄是一种原因,当那黑衣人甫始进入室中。寒山重在隐约里即已感到空气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气息,对方掀开帷幔的时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现在,他注视着地下的小玉盒,脑子里却在推测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几乎不可闻地,一阵细细的“嘘、嘘”之声忽然在室中响起,这声音虽然细小,却凄厉得令人毛发竖立,寒山重双目毫不稍瞬的望着那方玉盒,于是,慢慢地,盒面上那些小孔里,蠕蠕爬出了数十条小指般粗的淡红色长虫,这些软件的长虫艰辛的钻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滚动着身子,体下的六条细足在不停的划动着,寒山重仔细一瞧,不由陡的一惊,老天,这些长约尺许,头是三角,周身显著肉红色的丑恶长虫,竞然每一条的脊上都生有一付透明的薄翼,它们不是在喘息,它们是在运动着那付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这些怪虫的名字及来历,但是,他晓得这些怪物必是含有剧毒的,时间己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一点顺手的东西也没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阳真力来硬碰,双手却无意间按在榻上,榻上,咽,那铺设着软绵绵的金丝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头一闪,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丝毛来,猛的吸了一口气,将全身劲力贯注于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软细的金丝毛,在他发力一挥之下,根根笔直如针,带着无匹的力道,带着刺裂空气的尖啸,像煞一蓬金闪闪的骤雨,那么强劲的洒出! 在地下鼓动着身躯的红色怪虫,这时有两条“呼”的飞腾于空。就在这两条怪虫甫始飞起的一-,空中的金丝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声里,其余的怪虫暴扭的躯体,狂乱的在地下翻卷着……没有一条幸免,完全被那些硬如钢针的金线毛活活钉死在地下! 飞起在空中的两条怪虫,鼓动着背上透明的薄翼,略一盘绕,霍的扑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虫的眼睛大如绿豆,碧光闪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出的阴邪与恶毒意味,寒山重撇撇嘴唇,挥了一掌,雄浑的掌风将两条怪虫遏得往两边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嘘、嘘”的叫着飞转了回来!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将身旁的一个软皮枕头拿起,觑准了-掷而出,右边的一条怪虫蓦地高飞,左边的一条却猛的钻了进去,就似一根锥子锥了进去一样,那软皮枕头本是淡黄色的,只这一-,就-而变成了紫乌! 枕头落在地下,却不的蹦跳着,传来一阵阵嘶咬啮裂的声音,空中飞旋的另一条怪虫,已扑着翅咬了下来。 寒山重心头跳了一记,微一侧身,怪虫带着一阵臭腥的气息自他脸旁掠过,自眼角的余光里,寒山重看到了怪虫那三角头上占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里细而尖锐的两排利齿! 怪虫一扑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闪过后,刷的将自己腰上的一根线带,抽了下来,两手轻轻一抖,挽成了一个活结,就怪虫迅速的回转里,他刚好有足够的空间-了进去,恰巧套在怪虫的头上。 双臂的挥动,寒山重低吼一声,用力一收丝带,己将这条怪虫绞在中间,他偏开头。双手用劲扯紧,这条毒蛇似的怪虫蹦跳着,蜷扭着,露出一付尖利的牙齿,嘘嘘喷着气,寒山重闭住呼吸,加重双腕的力道,渐渐的,这条怪虫的嘴里流出了暗红的液体,这液体,每一滴滴到金丝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烧了似的,那闪亮的金丝毛便迅速焦蚀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将丝带掷了出去,把这条怪虫重重碰在大理石的墙壁上,又重重的反弹到地下! 在手中丝带出手的同时,他又已拔起一撮金丝毛,而此刻,那条钻在皮枕内的怪虫,早已将好坚韧的皮枕咬得稀烂,刚刚爬了出来准备振翼飞起。 寒山重抖手将满掌的金丝毛射出,口里低低诅咒了一声: “畜生,回地狱去吧!” 他的诅咒还在舌尖上翻动、满室的金丝毛已有一半多钉上了那条怪虫的躯体,怪虫“呱”“呱”的厉嗥着;带着满身金闪闪的金丝毛颤抖抽搐,这些金丝毛全已透穿了它的身体,扎得那么贴实,就好象生来便长在这条怪虫身上一样! 轻悄悄的站了起来,满地蛇似的怪虫还没有完全僵死,一小部分仍在扭动翻卷,寒山重有点惊悸的摇摇头,赶忙伸手去旋动床头上的金色狮座,向右,三次。 一阵低沉的“轧”“轧”声响起,庞大的石榻竟然缓缓向左移开了两步,榻底。是一个地穴,有一级级的石阶通向下面,黑黝黝的。 没有丝毫犹豫,寒山重闪电般掠身而入,现在,他所记挂的,只是隔室梦忆柔的安危。 这条甬道很短,大约只有丈许左右,也是乌黑的大理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两步已到了尽头,和入口一样,也有一级级的石阶通上去,上面,呢,出口正在一面硕大的青铜镜之后,寒山重猛力一把将那面伪装的铜镜推开,喝,这间布置得软绵绵的闺房里,一出全本铁公鸡正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脚异常凌厉,却丝毫不带声息的猛攻着一个仅穿浮丝色中衣的少女,这少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腾挪闪躲之间,轻巧伶俐的宛如一只掠波的燕子。她不是梦忆柔,是那只哀怨的燕子郭双双。 寒山重目光一扫,已发现梦忆柔正在那张垂着纱幅的锦榻之后忙乱的穿着衣衫,看情形,那浑小子钻进来的时刻颇令这两位未出阁的姑娘感到尴尬呢。 梦忆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在心口“扑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来的什么人: “山重,快点,有坏人闯进来了……” 她惊惶的大叫着,黑衣人却浑身一震,险险被郭双双─掌扫在肩上,寒山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哧哧笑了─声。淡淡的道: “双双,有劳你了。” 郭双双甜蜜的面庞一红,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与欣慰感觉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带着些儿喘息: “这人,刚刚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管似的东西 寒山重的脸色像多变的三月天,-时沉了下来,阴霾得似罩着一层乌云,他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冷冷的道: “双双,你退到一边。” 郭双双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轻烟掠向后面,那黑衣人亦同时闪到墙边,弓着身,瞪着眼,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视着他,低沉的道: “用这种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低估了,就凭这些下三流的门道,今夜你就得将狗命留下。” 黑衣人没有说话,刷的自怀中拔出一柄精芒闪耀的“三弯刀”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着寒山重不动。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着这黑衣人片刻,忽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显然是被对方这种讽嘲的笑声与不屑的表情所激怒了,他的一双眼睛里喷着怒火,咬牙切的低吼: “笑什么?有种的就过来拼个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阳穴,懒懒的道: “不用拼了,孩子,结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来,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仿佛震栗了一下,他里在夜行衣的身体急剧抖索着,这,或者是畏惧,或者,也是激动。 轻轻的,传来一阵叩门的声响,一个冷森而又恭谨的语声响了起来: “梦姑娘,梦姑娘,是否有什么不妥?” 寒山重一听就知道是司马长雄的声音,他抿抿嘴,道: “长雄,你待在外面,这里有点小麻烦,不过,我自己可以解决。” 转过脸,寒山重道: “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让我看看你是谁。” 黑衣人挥舞着手中的三弯刀,激厉的叫着: “不要叫我孩子,我己成长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 “看样子。咱们之间的仇怨像是结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双手染满了血腥,天下之大,与你结仇很深的该不只少爷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 “那么,你是为那些人来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怒道: “杀了你,会有很多人抚掌称快,更会有很多人额手为庆!” 点点头,寒山重眸子里闪过广丝幢悟的光彩,他慢慢地道: “孩子。三招以内,姓寒的摘下你脸上的黑巾。” 听到话,黑衣人的全身顿时如得满满的弓弦,那么紧张专注的戒备着,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弯刀也在微微颤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温柔的道: “别伯,孩子,放轻松一点、你即会知道闪星魂铃的名头不是白白得来的……” 黑衣人的两只眼睛有些窒息的闪眨了一下,就在这短促得毫无间隙的眨眼里.寒山重的身形已流电般晃到身前,双手缠卷如蛇,分左右袭上。 大吼一声,三弯刀带起一溜冷芒,猛斩卷来的双掌,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旋开,双掌仍然原式缠上……只是换了个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侧跃出,三弯刀霍霍生风的连连砍向敌人天灵及双肩。 动作快得无可言喻,寒山重身躯蓦然仆倒,就在三弯刀挟着冷冽的锐风自他后颈疯然刮过的瞬息,他的左腿己淬然翻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弯刀滴溜溜的飞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转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这是姓寒的‘千缠手’与‘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视着眼前那捧着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人,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羞怒、愤恨、悲切与无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衬托着他唇角眉梢的痛楚,显露一抹绝望在眸子里,这滋味,好苦。 久违了,寒山重认得他,长期万筏帮帮主周白水的长子,周小蚊、那个倔强而固执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着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 “孩子,你真的来寻寒山重报仇了?” 周小蚊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却强悍的道: “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将你碎尸万段!” 寒山重点点头。温和的道: “当然,你是会这样想的,不但你,很多与寒山重结过仇的人也都会这样想.只是,他们要碎寒山重之尸,呢,却需要以生命为赌注,而这场生死的赌赛玩下来,孩子,赢字却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蚊咬咬牙,狠毒的道: “姓寒的,你用不着在少爷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少爷敢来找你。早就把生死-过一边,你来吧,看看少爷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经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侧的梦忆柔及郭双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前这黑衣人与寒山重到底是什么纠葛恩怨,但是,看得出来,她们都对这黑衣人的语句蛮横而感到不满了。 将手背在身后,寒山重淡淡的道: “孩子,你来寻我报仇,你父亲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这沉默却已告诉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万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周小蚊摹地狂叫了起来,他激愤的吼着: “寒山重,你没有资格,也不配来审问我,少爷早已豁出去了,少爷此来,成功了背着你的命回去,失败,少爷的这条命就搁在这里。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用不着来那一套软软硬硬的伎俩……” 寒山重仍旧没有生气,他平静的望着周小蚊,平静的道: “没有多少个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习气了。我只是将你看成个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愿把你和那些江湖朋友一起并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动而淌得满脸的汗珠,他喘息着叫: “别在少爷面前倚老卖老,你有多大年纪?你只不过比少爷运气好,拜了个好师父,学的把式强一点……”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还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与决心!” 喉头抖动着,周小蛟窒在那里一时做声不得,门外人声嘈杂,步履零乱,砰砰的擂门声挟着猛札那破锣似的嗓子:“寒兄,快开门,听说来了奸细不是?造反了,简直老虎嘴上拔须。寒兄,快快开门,红狮要看看这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他妈的胆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梦亿柔努努嘴,梦忆柔赶忙过去将门栓拔了,门外,火把通明,数十名执着刀矛的人早己把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猛札穿着一身镶有金丝边的白色长袍,与司马长雄匆匆进入室中,这位南疆大豪甫一进来,已瞪着倚在墙角的周小蚊哇哇怪叫起来: “好个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来撒泼卖乖的地方?竟然摸进来行刺我红狮的贵宾,不宰了你也不会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 周小蚊苍白着脸,冷冷的还视红狮,没有一丁点畏缩,他生硬的道: “少爷已经摸进来了,红狮,你这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而己。” 红狮估不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阶下之囚,竟然尚敢顶撞于他,不由气得两只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 “马太、力鲁格、卡鹰来呀,将这小杂种给我丢到后面的红蚁家去!” 门外应声冲进双六飞豹中的三条大汉,长明灯映着他们刺满花纹的凶悍面孔,映着他们手上寒光闪闪的弯长利刀,活脱就是三个凶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扑了过来,口里狂叫道: “寒山重,我啮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条瘦削的人影淬然自斜刺里拦了上来,左右开弓,劈劈啪啪就是十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冲上来的周小蚊满口鲜血溅,旋了五个圈子才一个筋头栽在地下,就像瘫了一样,除了抖索就没有别的了。 那人,是司马长雄,他用脚尖把周小蛟的身体翻了过来,阴沉的道: “小朋友,你年纪不大,却瞎了一双狗眼!” 三名双六飞豹中的好汉粗手大脚的自地下抱起周小蚊,不由分说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摆摆手,他走到周小蚊面前,望着这位心余力细,满腔悲愤的年青刺客,轻唱了一声: “孩子,记得在浩穆院生德厅,姓寒的已经告诉过你,要寻姓寒的报仇可以,但是,却要练好了功夫再来,因为,有些时候,报仇机会只有一次永远没有第二次了。我很可惜,你这一身功夫好似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只是,你很有骨气,昭,姓寒的一直就喜欢有骨气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抿抿唇,淡淡的道: “猛札,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猛札吃惊的叫了起来。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 “是的,我曾废了他父亲的一条腿.这孩子恨我。虽然,他并不明白他父亲的罪衍当时并非一条腿就可以抵销的。” 司马长雄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道: “票院主,放虎归山,将会遗患无穷……”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 “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经很老了。” 猛札板着脸,口里不知嘀咕着什么,朝那三个抓着周小蛟的凶神挥挥手,那三条大汉立即松了周小蚊退到一边。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闷不吭声的站着不说话,一面孔的不以为然。 这时,周小蚊的两边面颊早就肿了起来,唇角血迹殷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却不住摇晃,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手腕乌黑发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记“回命腿”,很给了几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缓缓地道: “年青人,你的个性倔强,这是件好事,但却需用在该用的地方,你不该再为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父增加焦虑与哀伤,周白水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你们周家的烟火传续完全靠你,假如你有个长短,你父亲第一个承担不住,你们周家亦将后继无人,那时,年青人,后果并不仅是你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温和的看着他,平静的道: “如果我要杀你,老实说,并不比杀一只蝼蚁更来得费劲,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也可能不会为你考虑得这么多,恐怕早已将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亲那里去,去看看你父亲的苍苍白发,去依恋长湖的夕阳红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属于你的温暖,不要再固执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运用。” 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孔轻轻抽搐,那双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难以察觉的抖动,于是,寒山重知道,这年青的孩子不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内心也受了创伤。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点,和煦的道:“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预料中,他虽然如此善待这倔强的年青人,虽然给了他如此深厚的宽恕,但是,寒山重却没有把握能使这年青人回心转意,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也是观察自己这般用心良苦之后,能否收到什么代价……血腥以外的代价。 周小蛟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里搀杂着雾一般的惶恐痴迷及矛盾,似他自来就不认识寒山重,似他自来就不明白在做着什么事,似他自来就是如此空虚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复了一句: “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蓦地浑身一颤,周小蛟目光里涌起一层莹莹的泪光,他艰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很好……很……很好……” 长长吁了一口气,寒山重如释重负,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蚊肩头: “待到天亮,让他们为你敷药疗伤,好好休息一下,早点回长湖去吧。这件事情,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遗忘,我也不会记怀。” 周小蛟嘴唇蠕动着,良久,他孱弱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会迁怒到我的父亲吧?” 寒山重摇摇头,轻轻地道: “不会,连你我已恕过,又怎会迁怒到你的父亲?况且,这件事,你父亲并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周小蚊——的道: “我……我亲眼见过你的残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惯于慈悲的人……但,但是,你为什么饶过我?只……只因为我的倔强?及周家的香烟传递?” 寒山重肃穆的凝视着他,好一会,深沉的道: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为你有一颗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他呜咽着,痛苦的呢喃: “不……我在做些什么?……我还算孝?我忘了爹的白发,忘了爹的叮咛,忘了爹满脸的皱纹,忘了爹凄凉的叹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么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将怎么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谁?天啊……我是人吗?我还能算人吗?……”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道: “别难受,孩子,这一切仍不算晚,你还能重新来过。” 转过头,寒山重淡淡的道: “猛札,请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为这位老弟疗伤!” 猛札吞了口口水,满肚子火气的朝一旁的属下吼道: “听见没有?快些扶这小子下去!” 马太与力鲁格赶忙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小蚊往室外行去,走了两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来,回过头来,嗫嚅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摄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 “假如你愿意说,我当然想知道。” 犹豫了一会,周小蚊低低的道: “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带我来到此处,他,他原与河魔金易约好了一起来寻你复仇,因为他有内疾,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我们来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计议,由我进来动手……” 寒山重冷冷一晒,道: “钱琛?他大约是嫌他那条命捡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气,又孱弱的道: “本来,他和我一起进来,但在浩穆院那一战之后,他因内外创伤太重,虽然养好了伤,却落了个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废去了大半,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寒山重点点头,道: “你带进来的那些长虫是谁给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声,气吁吁的道: “寒兄,难得你这么好的心肠,这小子却是想要你尸骨无存,刚才我已去过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蝎子蛇’,是用百步蛇与金尾蝎置于紫砂罐里垫上‘玉凤草’在冬雪之际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见物就钻,啮骨吸血,更能飞翔于空,毒得可以叫石头变成粉糜,他妈的说着说着我就火了起来,就是狠也不是这种狠法,太没有一点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 “罢了,他能知错,这些,都可歇过,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说着,寒山重又道: “孩子,那火龙住在哪里?” 周小蚊,惊栗的一颤。道: “不要杀他,寒院主,钱琛已经不足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 “我不杀他,但是,我却要问问他。” 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轻轻的道: “离这里十几里路,有一个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个破伺堂里……” 说到这里,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 “别杀他,寒院主,他确实满腔悲愤,请你为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寒院主,钱琛只是在长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图后自己求他带我来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请我做帮手……” 寒山重平静的瞧着周小蚊,平静的道: “不要惶急,孩子,当我答允的事,我便从不毁弃。” 感激而愧疚的望着寒山重,周小蛟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波涛,这些波涛起伏着,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里,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宽恕,这宽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义的内蕴。 马太与力鲁格搀扶着他缓缓出去,梦忆柔将门掩上,顾不得有人在旁,焦虑的倚到寒山重身边,焦虑的问: “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 “当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马长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 “院主,长雄之意,钱琛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测,手段狠辣,实在不能就此放他生还……”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 “司马兄说得对,见一个放一个,咱们岂不成了广济天的菩萨了?” 寒山重飘一眼倚在门旁,神韵戚侧的郭双双,淡淡的道: “明天再说罢,我想,咱们也该去歇歇了,不过,猛札,烦你为我再换一间寝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着有点恶心……” 猛札无奈的咧咧嘴,拖着司马长雄出去,临出门,又回头道: “寒兄,你是铁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动。”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station扫校 第26章 践诺启战 水火难容 两度日月轮转,二十四个时辰的云逸风飘,光阴过得快,一生的时间也不眨打个眼,又何况两天的远近? 现在,正是凌晨。 寒山重一身黑色紧身衣,鹿皮靴,斧盾斜斜背挂背后,头上扎着黑色丝巾,左腕上的九枚魂铃儿映着朝阳闪闪发光,他的面孔有些苍白,但是,一双眸子却精芒炯射,有着金黄色纹理的虎皮披风斜过肩头,缠卷在他的右手上,这模样,这神情,不但俏,不但俊,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挺与强悍。 他独自在那花岗石的巨厦前缓缓散步着,地下,落叶铺得软绵绵的。桃林子失去春天时的婿红的粉配,早晨的空气有些冷瑟,亮晶晶的露珠儿沾在枝叶梗上,就像一粒粒莹透的珍珠,一颗颗痴心人儿的泪…… 伸出修长的食指,寒山重沾了一颗露珠儿在上面,他深深的凝注着这颗闪幻着淡淡彩芒的露珠,眸子里有着隐隐的迷茫,露珠儿里仿佛虚渺的浮漾着一些什么,这一些儿什么轻轻的旋晃着。这是清晨,淡淡的思维溶和在淡淡的安详里,可是,这安详能维持多久呢?那里面浮样着一些儿什么还能启示他些什么呢? 弹去那露珠儿,寒山重微微阉上眼帘,背着手,轻轻艘起来,他知道一场杀伐又不可避免,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并不热衷于染血腥,甚至,他早已厌恶,但,这世界上的生生杀杀却又那么不可度测,很多人,就是那么─根肚肠通到底,不见了血,不丧了命,那根肠子就永远拐不过弯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却又迟了.一切也都成为过去,然后,又有一些新的莽撞者流血,又有─些新的直肠人丧命,轮回旋转,像一辈子不会停止、这些人,这事事的目的是为什么?假如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难道除了这条路便没有别的路好走么? 他烦躁的挥挥手,转过身来,嗯,不远处,梦亿柔正倚在一株桃树下,那么俏生生,怯嫩嫩的瞧着他,明艳的面庞上,有一丝看得出来的忧郁与关注。 寒山重笑笑,大步迎了上去,梦亿柔展动着她柔黄色的裙据,栅珊过来,目光里,流露出仿佛自恒古以来使未曾变异过的依恋情怀,那么悠长,那么深邃,又那么隽永而坚朗…… 寒山重伸出双手,握紧了梦亿柔的一双柔荑,静静的凝注着她,梦忆柔轻轻眨眼,低低的道: “山重,你中午就要去斗那姓柴的人?” 寒山重抿抿嘴,道:“不,等─会就去了。” 寒山重微微怔了一下,悄细的道: “山重,我……” 寒山重榄她入怀,下领在她那如云如雾的秀发上缓缓揉摩,一股清雅的芬芳在他的呼吸中沁人心脾,他微闭着眼,恬适的依恋着,沉和的道: “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嗯?” 梦忆柔依偎在寒山重坚实而宽阔的胸膛里,她有着出自心底的安全与宁静的感觉,她也闭上眼,轻轻在道: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着我站在一块孤立的岩石上,四周全是澎湃的浪滔,无边无际的一片连无恶水,而天上灰黯,云层凝结不动,一切都是那么冷瑟,那么寂寞,那么孤独……好象世界已-舍了我,好象我已到了属于另一个天下的境地,我好怕,我到处呼唤,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你,一心一意的找你,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想你快点来到我的身边,但是,最后,我喊哑了嗓子,我流尽了泪,你仍然没有来,我失望极了,我,我哭着醒了过来 寒山重紧紧的拥着她,紧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心跳,吻着她配红的,柔嫩的面颊,寒山重喃喃的道: “你过于优虑了,傻孩子,那只是梦,那不是真的,我不会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种地方,小柔,我会永远与你同在……” 梦忆柔仰起脸来,那双迷蒙的眸子里,漾着隐隐的泪光,她祈望的道: “山重,你,你不要去斗那个人了,好不,我们今天就回中原去……” 寒山重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深沉的道: “小柔,我允诺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办了就走?小柔,大丈夫一言九鼎!” 梦忆柔摇摇头,幽幽地道: “但是,我怕。你答应我不再去冒险,山重,你答应过的”一。” 寒山重爱怜的托起她的下颔,温柔的道: “我当然答应过你,只是,小柔,斗那个人,这在我来说,并不算是冒险。” 梦亿柔沉默了下来,她咬着唇儿,好久,才轻轻地道: “你非要去?” 寒山重感到梦忆柔的拗执脾气又犯了,他肃穆的道: “小柔,假如你不顾我的诺言与声誉,一定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抖索了一下,梦忆柔拭去眼角的泪痕,定定的望着寒山重,好久好久,她点点头说道: “好,我答允你去,但是,带着司马右卫。” 寒山重迟疑的问: “为什么?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小柔,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梦忆柔那双澄如秋水的眸子,那么深邃的凝注寒山重,再一次说: “山重,带着司马右卫。” 寒山重舔舔嘴唇,终于,无奈的颔首道: “好,我带长雄去。” 梦忆柔踮起脚尖,凑上她两片软软红艳的嘴唇,寒山重俯下脸深深的吻着……良久,二人相依相偎,向石屋的阶前行来,他们那么分不开,拆不散,这不用论,不用猜,只要一看,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刚刚踏上石阶,巨厦内大红影子一闪,红狮猛札那粗矮的身躯已匆匆出来,他一看见寒山重,赶忙道: “唉呀,我的老祖宗,时辰都快到了,你还不快去准备准备,那些王八免崽子已经到了墟市啦……” 随着红狮猛札身后,紧跟着双六飞豹十二条大汉,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亦快步行了出来,寒山重目光一扫,已看见司马长雄已全身劲装,虎皮披风里掩着两肋皮鞘内十二柄短刀、一副膘勇待战的模样,咦,无缘大师竟抄扎利落,看情形,这位大和尚莫非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红狮站定了,-着三角眼,朝寒山重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喷”“喷”赞道: “好俊,寒老兄,你好俊,这付打扮,可要迷煞我们南疆的女娃了……” 他看看天色,又道: “也怕要吓死柴基那老王八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小子,少给姓寒的来这一套,快派人将我的叱雷牵来。” 司马长雄忙在一旁道: “猛大当家,还有在下的‘追日’。” 寒山重看了司马长雄一眼,又望望身边的梦亿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一定是身边这妮子假传圣旨了。 猛札抚掌一笑,道: “早已遣人去厩里牵了,大概这就要到,大和尚,你呢?你就将就骑骑我红狮的那匹马吧。” 寒山重转向无缘大师,平静的道:“大师,在下看,这件事大师就不用麻烦了,何苦为了在下的承诺而破了大师守之严慎的杀戒。” 无缘大师枯槁的脸上浮起一丝湛然的笑容,他目注寒山重,沉和的道: “老僧此去,只是为施主把风了望,不到必要,并不动手溅血,老憎佛前修为多年,施主,需驾守之规正多,非只杀戒一项,只要心里静,脑里明,做得正,行得真,这就已是守了。” 寒山重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笑作罢,猛札朝院子的右边望了一阵,骂道:“去牵几匹乌马也要费那么多时间,真是饭桶到了极点,马太,快跑去看看。” 寒山重摆摆手,道: “算了,用不着这么急,猛札,你的人是否己布置在墟集上了?” 猛札得意的笑着道: “当然,早几天已派去了,全安插得好好的,由红狮手下最得力的弟子‘儿鹫’加多负责调度,方才传报,柴基一行约二十余人,已在墟集东面十来里处,大约此刻已经到达墟集……” 寒山重抿抿嘴,目光垂下在想着什么,那边,三名汉子已经吃力的牵着三匹雄骏的马儿过来了。 叱雷行在最前面,浑身的毛皮油黑乌亮,双耳中间的鬃毛发光,它昂着头,配着金鞍银镫,丝留赤铜嚼口,越发显得神骏骠野,气度不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摹地一声呼哨,叱雷扬昂欢嘶一声,脱开握缰人的手,疾若流电般奔到寒山重身前,它踢腾着,摇着尾巴,不停的用鼻端触吻主人的面颊颈项,那模样,亲热而又腻人。 拍拍它的头,寒山重笑着道: “乖儿子,宝贝,这些天过得都好吧?猛札的马夫有没有给你吃亏:大约不会,因为你越发漂亮了呢……” 叱雷喉头低嘶着,不歇的在寒山重身上揉着,又偶尔去嗅闻梦亿柔的肩背,看得猛札在一边直呲牙咧嘴: “喂,寒兄,你这乘坐骑好是好,就是被你庞坏了,我的两个马夫都挨过它的蹄子,实在凶得紧……” 寒山重检视了一下身上,笑笑道: “熟了就不会如此,你看,它对我多亲热?” 司马长雄已经立在他的追日马旁,无缘大师亦站到一乘青色毛皮的大马镫前,寒山重俯嘴在梦亿柔的耳边,悄然道: “在日正当中,小柔,我回来与你一起用中膳。” 梦忆柔点点头,探挚的道: “小心一点,山重,记得你的身体有一半是我的。” 寒山重望着梦忆柔的眼睛,用力点头,俏俏的又握握她的小手,朝猛札眨眼一笑,略一偏身已上了马背。 猛札双手抱拳,满脸诚恳的躬身: “寒兄,百战百捷,谢你助猛札一臂。” 寒山重豁然大笑,豪迈的道: “谢了,猛札讨你个好口彩。” 语声未落,寒山重一抖缰绳,放马狂奔而去,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紧跟而上,蹄声如雷中,-时已在桃林里消失了三乘铁骑的踪影。 梦忆柔痴痴的立在石阶上,痴痴的望着那片遮住了她视线的桃林,蹄声已渐去渐远,终至远不可闻,也不过在一-之间,寒山重的气息还在吹拂着她的鬓角,寒山重的唇痕还印在她的面颊,就这么一忽儿,他却已离开了她这么远了,远得模不着,触不着,也看不见了,人生的聚合真是如此容易么?如此无常么?如此令人凄恻么? 猛札走了上来,低谦的道: “梦姑娘,你尚未用早膳,请随红狮人厅进餐……” 梦忆柔依然醒悟,她揉揉朦胧的眼睛,强颜一笑道: “哦,谢谢你,我还不太饿……” 猛札怔了怔,脸上的横纹扯动了一下,他了悟的搓搓手掌,有些难受的道: “梦姑娘,我,咳,我知道……知道你不愿寒兄前去冒险,这些,这些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但是以我的力量,实在无法抗衡那姓柴的老王八─一─啊,那小子,所以,所以只有托请寒兄大力相助。我……我生在此地,长在此地,我不能任由别人毁了我的家园以及基业,梦姑娘。一个人,咳咳,一个人总不能太什么,啊,太软弱,要不就难以活下去……我永远感谢寒兄对我的帮忙……也永远希望……希望你的谅解……我实在,实在是不得已……” 梦忆柔瞧着这张往日看去凶煞而丑陋的面孔,这时,浴着朝阳,展现出一片发自内腑的湛然及坦诚的光彩。是这么忠厚,又这么卑谦,这张面孔,看去好顺眼啊,好亲切啊,那些邪恶,狠毒,暴戾,一下子全扫光了,丁点不留。 她微微笑笑,道: “不要太自责,猛当家,我并没有怪你,我知道这些,我只是舍不得山重离开,哪怕只是一分一瞬……” 猛札开心的笑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巴,——的道: “那么,那么现在可以用早膳了吧?”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 “好的,我们一起去。” 猛札赶忙转身引路,双六飞豹也急急退立两旁,梦忆柔回头望了望已冥无人迹的桃林,有些帐然的施施而入,她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阳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时,那冤家也该带着疲惫的笑容来到她身旁了。 路上。 两旁的田野、林丛、土丘、小流,随着滚滚的尘土全被-在十二只铁骑的后面,三骑奔行如飞,而在他们每奔出一里,便有一个执着武器的人为他们指引道路,虽然,在出发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里将路途问得非常详尽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着口鼻,他朝右侧的司长雄大声道: “长雄,记着目标只是那姓柴的,其它的人若不动手,可以放过他们,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们亦不必过于赶尽杀绝!” 司马长雄也早就将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闷声回答道: “院主,只怕姓柴的不会这么听话。” 寒山重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这是玩命的事。” 三乘铁骑在如雷的蹄声中,转过了一个山坳,风自身旁呼呼掠过,黑巾与虎皮披风在强劲的秋风里飘舞招展,无缘大师稳坐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与黑巾虎披相映成趣,三人俱有一种宛欲乘风归去的味道。 逐渐的,道路已越来越宽阔,远处,亦可隐隐看见一些屋舍棚帐,路旁的林丛中,一个南人将手中长矛向那些远处的屋舍一指,匆匆归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指引者。 马儿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骑连抉并行,不多一会,已接近墟市,瞒,真是热闹,有正式的店铺,有临时搭就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撑起的顶帐,也有随地摆着的地摊子,贩卖的货物上至珍玉玛蹈、韶皮绸缎,下至琉琉项珠,粗碗铜勺,无所不包,买卖双方南汉人都有,穿着迥异的服饰,说着不同的言语,男女老幼熙来攘往,喧器笑闹之声乱成一片,场面混杂得紧。 在这儿,马匹是无法再进去了,前面墟集里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拥着,阳光照着每一张面孔,也照着每张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声跑喝着,吼叫着,扰得能使人耳膜生茧,吵哄哄的声浪似能将屋盖也起了顶……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及无缘大师打了个招呼,三人同时下了马背,斜刺里,一个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匆匆自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在经过寒山重前面,那小伙子却头也不回的低声丢下了一句话: “请跟我来。” 寒山重望着前面这硕健结实的小伙子,微微一笑,大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飘,已看见人丛中又奔出三个人,急急将他们的坐骑牵到一旁去了。 司马长雄赶了上来,低声道: “猛札做事也很精呢,来牵马的竟是日常专门照拂gg雷及追日的那几个马夫……” 寒山重哧哧轻笑,道: “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称为‘狮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伙子避开人堆,专门拣着屋角棚隙人少的地方行进,看情形,他对此地的形势像是十分熟悉,动作之间也利落得紧。 转了很多弯子,那年青小伙子越走越快,终于,在拐出条完全是地摊子及棚帐组成的窄街之前,小伙子忽然止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个手势,神情也显得紧张起来。 寒山重轻轻点头,沉声道: “快到了。” 司马长雄伸手抓紧虎皮披风,掩住了他两肋之旁的两排短刀,寒山重朝无缘大师深沉的一笑,再度启步行去。 行出了这条喧嚷嘈杂的窄街,前面,在几株合抱大槐树的荫影下,有一栋三间大店面的绸缎庄,二十多匹健马正拴在店门的木栏上,匹匹鞍明蹬亮,气宇轩昂,两名短皮裙,皮坎肩的人双臂环胸,挺立店前,凶神恶煞似的朝左右扫视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 那个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伙子朝旁边一闪,操着熟练的汉语低促的道: “大当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处为你老把风探讯……”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 “有劳了,加多。” 小伙子一愕,寒山重未见过他,怎会知道他就是“儿鹫”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 “别楞,小伙子,你号称‘儿鹫’,总不会老迂得像个秃雕,是不?” 加多尴尬的一笑,迅速隐人人影丛里去了,司马长雄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迈: “院主。猛札手下人马众多,但只有这个叫什么加多的看上去还像个可造之材,其它的实在都不敢恭维……” 寒山重颇有同感的笑笑,道: “说的是,现在,长雄,咱们该准备好戏上场了。” 无缘大师一拂袍袖,道: “寒施主,老僧于侧暂作壁上观。” 拉下遮着半个脸的黑巾,寒山重道: “请便,大师尚需注意不测之变。” 无缘大师以手合十,缓缓退到一边,寒山重淡淡朝面前那间够得上排场的绸缎庄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过去。 两名守在店门外的魁梧汉子一见有生人要进店,不由分说便往中间─拦,四只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着寒山重。 轻轻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满身的灰尘,寒山重道: “两位好汉,今天是墟市不是,里面店门敞着,在下想买点东西回去,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两个大汉大约是听不懂汉语,他们─见寒山重非但不就此退去,更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其中一人蓦地大喝一声,怒骂了几句,顺手一个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颊而来! 寒山重晓得要硬干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着他的鼻尖过去,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手……而实际上那人的胸膛已重重挨了七掌,另一个刚刚看见同伴打着转子喷着血往一侧栽倒,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他的那颗头颅已像装了弹簧一样蓦地飞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标而起,阳光下,浓艳得发亮! 当两具尸体尚未仆下,寒山重已大摇大摆的踏上店门石阶,嗯,这是一家相当不小的绸缎庄,只是里面的店伙计却怎的都把一张脸抹上了惨白与惊慌? 在一张长条形的柜台之后,六七个店伙都傻在那里,个个瞪着眼,张着嘴,筛子似的抖个不停,里面一个穿着青色福寿团字夹袍,瘦得三根筋吊着脖子的中年人仓皇的奔出,差一点一头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掌柜,发财啊?” 那掌柜的望了一眼地下的两具尸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他怔呵呵的望着寒山重,又蓦的一哆嗦: “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来的?” 寒山重点点头,淡淡的道: “正是。” 掌柜的慌忙回头向店里看了一眼,推着寒山重,牙床儿抖着: “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这……这两个人子可不是轻……轻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着,故意往后退,一面道: “怎么来不及啦?莫不成你店里还有条金睛白额大虎?” 掌柜的急得直跺脚,他拭着脸上的汗水,慌忙的道: “别问了,别问了,咱们人不亲土亲,我的爹,你你你,你快走吧,再晚一步,里面那个老杀才出来,只怕你十条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将我怎的?” 掌柜的浑身上下像在打摆子,他哆嚷着,扯着寒山重往外走: “唉,唉你你,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是?走啊,跑得越快越好……”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当儿,一个哑厉的,冷森的语声已响在店掌柜的背后: “都给我站住。” 听到声音,店掌柜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又似是被讨命鬼一把搜了魂儿,猛的呆在那里,两条腿部抖得叫人看了难过。 寒山重拿开了店掌柜的手,嚷叫道: “人是大爷杀的不错,大爷正要找这两个混账的主人论理,你这开店的却拉住大爷不放是何道理?大爷本来也不想逃嘛……” 一面大声嚷叫着,眼角已瞥到那说话之人,嗯,他正站在门槛,是个瘦高条,一把乱发白苍苍的堆在头上,两撇胡子却是又浓又黑,鼻子弯钩钩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这人的整个面孔,组合成一种残酷与阴沉的韵息,像一头食肉饮血的老鹫!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着: “喂,你这位老人家来评评理,那两个混账……” 他还没有说完话,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经飘飘的晃了出来,身形轻灵得就似浮在空气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套紫色滚边的披风连动也没动一下,跟在老人身后,另有十多个奇装打扮的人物,个个面孔木讷而冷板,每一双眼睛都是毒蛇似的盯着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飘过地下的两具尸体,然后,像两把剑似的瞪着寒山重: “人,是你杀的?” 寒山重耸耸肩,道: “是他们先动手嘛,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在下为了自卫,只得出此下策,这两个混账可与你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老人面孔上没有一点可以反映他心里喜怒的表情,冷冷的望着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装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盘杖柴基,把你的意图说出来,生死由你划下,老夫一准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态。沉下脸来道: “在下闪星魂铃寒山重。” 像是几根炙红的钢针一下子插进了柴基的胸口,他蓦地一楞,死死的瞪着对方,半晌,低低的道: “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静的道: “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胡子,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远处化外,迢迢万里,可说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为何贸然残害了老夫手下?莫非是认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并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阴侧侧的道: “姓寒的,你是为猛札找碴的?” “这和你为玉蛇巴拉撑腰是同一道理。” 弯钩鼻子里哼了一声,柴基低沉的道: “寒山重,你不要将柴基看成蛮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基看得多了,会得多了,窝囊废抓起来就是一大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我们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过问,否则,卷入这个是非漩涡,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 “假如姓寒的非要卷入呢,你是否要试试姓寒的窝不窝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几下: “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神色一冷: “柴基,咱们不要咬文嚼字,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此刻起,你实时脱离尖高山,并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批人,以后,永远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烦,假如你答允这几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异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见面!” 柴基吸了口气,缓缓的道: “寒山重,你这说话的口气,是把我柴基看成刚出道的雏儿了,事情没有那么简易,而且,巴拉与猛札尚没有撕破脸,你这样做,不会得到武林道的谅解,大家都会说你是有意启-……” 寒山重蓦地仰天长笑起来,他一拂虎皮披风。昂烈地道: “柴基,你说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闯过,假如你闯过。你也该知道姓寒的决定了一件事,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谅解,不需天时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山重敢与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毁灭任何阻碍之力,柴基,你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晓!” 柴基冷沉着脸,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 “寒山重,你的企图就在这里了?” 寒山重眼帘半阖,道: “假如你不从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将杀你尸横遍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个“杀”字,是从齿缝中迸出来,又狠又重,听得柴基心头一跳,隐隐中,柴基似乎闻到血腥的气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 “柴基,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你思虑,现在,你所要做的只是点头或摇头,很轻易的点头,或是摇头。” 柴基蓦地仰起脸来,满头白发霍然耸立,他的脸,在这时变得凶厉暴戾无比,像野狼在嗥号,他吼着: “寒山重,我柴基就试试你的狠毒手段。” 说着,他回头大叫: “盘杖!” 一个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闪出,双手递过一柄粗若儿臂,长有七尺的金色盘杖,这根长杖通体金光闪耀,上半截是雕楼着两条互相绞盘而上的“红腹蛇”,这一对“红蝮蛇”的三角头交叉向前,尖锐无比,四只蛇目红芒伸缩,看去几与两条真蛇无异,又狠辣,又诡异。 随着柴基的接过盘杖,他背后十多名汉子亦倏然闪开,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声里,司马长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有利出击位置,嗯,一场厮杀,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气中,煞气洋溢!—— station扫校 第27章 铁利杖猛 强者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 “柴基,你不后悔?” 柴基狂笑一声,身形一偏,金光盘杖在阳光下闪起一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灵,招到半途,又候而颤起,杖尾直捣敌人胸膛: 寒山重单足旋地,唰的转出半尺,略一俯仰,流电似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缠向对方盘杖: “去你的‘千缠手’!” 柴基大吼一声,左闪右晃,盘杖起如长虹经天,带着条条闪曳的芒尾,在呼轰的劲气里翻翻滚滚,那么不可力敌的泻向寒山重而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十多奇装汉子亦-喊一声,潮水似的围攻上来,钢叉、短斧、链锥、蛮刀、长矛,舞动如星练交辉,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着寒山重全身要害招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气中跳跃,虎皮披风已呼的飞上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块黄云罩落在一个手刚拉叉的秃顶大汉头上,还没有使这汉子来得及发出惊叫,他已被横着兜出寻丈之外,一脑袋撞在地下,白的脑浆与红的鲜血溅出去老远。 盘杖挟着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虎皮披风直卷柴基,身躯倏弓,让过了一柄弯刀,两把铁锥,他的大腿却在身子立起的-时猝弹而出,那么巧妙地踢在一个正待攻向前来的大胖子下额,于是,那胖大汉子像是一下失去身体的重量,急剧的翻滚冲起,哗啦一声撞破了房檐,被悬空架在房顶之上! 柴基一见己方人马甫始交手。敌人甚至连兵刃尚未拔出,已稀里胡涂命丧了两个,不由气得两撇胡子全竖了起来: “寒山重,今天我们总有一个不能活着离开!” 寒山重一连三掌硬震开三柄铁矛,闪电似的又卷掉一把虎叉,双腿左右横扫柴基,哧哧笑道: “当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说着话,他那瘦削的身躯倏然再次升起,电光石火般连连在空中翻着筋斗,每一次翻腾空间,都是那么恰巧的闪过了自四面八方攻来的各种兵刃,柴基甫始躲开敌人的双脚,手中盘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却是一连七次击空,气得他白发飘动,双目赤红,狂吼声震动屋瓦。 这时一─ 五溜寒芒暴闪,围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个惨嗥一声,仰身栽倒,每个人喉中却深深的插着一把宽背利刃的短刀,另有两人虽然险险躲过,却也是将衣衫划破了一条长口子,惊得浑身冷汗淋漓。 柴基连挥十丈,口里大叫: “努奇,宰掉那另一个小子!” ─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黑牛皮衣靠的大汉断吼一声,正待飞身扑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来,他急急偏身,于是,这柄短刀就刚好插进这大汉后面的一个小个子的肚皮! 那小个子痛得-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滚,哀号不停,叫努奇的汉子正自一呆,一条黑影已若惊鸿般暴掠而进,掌沿如刃,狂风骤雨般扑头盖脸就是二十一掌,只见乌随纵横,黑雾飘荡,劲力锐风如钢锥刀口!叫努奇的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弯长蛮刀直斩斜劈,身形慌忙后退,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间之际,已被来人击在肋下,整个粗大的身躯横飞而起撞向屋里的柜台上。 是的,来人正是司马长雄,他震飞了努奇,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击向另三名尖高山的角色: 此际,柴基方面的阵脚已经完全混乱,除了他之外的十九名好手,已经折了六名,其它的也早已人心惶惶,个个自危了。 司马长雄翻身扑去,柴基这边已有八个人硬着头皮包抄上去,-时刀光霍霍,劲风洋溢,又晕天黑地的战成一团。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风兜卷直扯,便淡淡的道: “柴基,大约你要败了。” 柴基连连换了七个方向,盘杖自七个不同的角度扫砸拦劈,连声怒吼道: “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时谈胜负,还未免太早!” 寒山重长笑一声,闪过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蓦然向前俯倒,在离着地面尚有三寸之际,猝而向前标出,柴基大叫一声,倏然旋开,杖尾直落向敌人背心,他旁边五个大汉也同时暴吼不息,五样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时间仿佛在-那间停顿,虎皮披风像一块铁板,平平的“呼轰”扬卷上去,五件兵器铿锵乱响,碰撞在一堆,同一时间,。一片光亮耀目的银电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盘杖被硬生生的砸开了四尺,银芒回扫,两颗斗大人头已飞弹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闪泛着残酷的光彩,紫红色的皮盾旋动如风,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到石阶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里讽笑着,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红色的盾影像煞地狱轮回的圈影,斧刃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似天地问的冤魂聚集着在哀号索命,空气中充斥着冷厉,充斥着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盘杖柴基的兵器迎着寒山重的攻势,候而扬起,在抖出一圈金蒙蒙的光圈之后,蓦然又似旋螺盘绞飞舞起来,雕楼在杖上的两条金色“红蝮蛇”幻映出条条的光彩,一道道,一缕缕,不尽不绝的包卷上下。紧密得滴水不透,寸隙不留2 不错,这就是柴基的绝活,“盘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声,叫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声中候进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转,硬砸猛击,盾影与斧芒连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河飞瀑,荡荡漫空,像煞碧石滚滚,无坚不摧,气流在回漩,在翻滚,劲风是煞,得能撕破人们的胆。 双方这时已完全贯注在这场剧烈的拼斗这中,柴基已将他四十多年来苦练的绝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的对手是如何强悍,在此刻,他并不想求取胜利,只要能以自保,他就已经太满足了。 于是,很快的,三十招过去了。 寒山重的身体内,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潜力,那么绵绵不绝的涌出,斧刃与皮盾围着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飞跃,纵横交击,狠得带血,毒得凝形,逐渐的,又是二十招过去了。 那边…… 与司马长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这时已有三名尸横于地,司马长雄身形闪掠如虎,游动奔走,煞手连出,剩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战况几乎完全为寒山重这方把持了。 柴基挥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气,飘出五步,淬然侧旋,在他旋身的-那间,在金色杖影的呼啸里,一点幻光不可察觉的快速弹向敌人的额心,准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点红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头,皮盾上举,“砰”的一声,那粒红芒已嵌入皮盾之内,这一件小小的物体,却竟将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刚刚移了一个方位,第二点红芒已在无声无息中射来: “好一对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点过去,“叮”的一声脆响,那粒红芒碎成粉糜四溅,寒山重的右臂却又是一震…… 盘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荡的空隙下,似一条飞蛇淬然圈进,挟在狂劲的杖风中,缠绕而上。 单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团龙卷风被疾旋而出,几乎在他脱出对方杖影的同时,又闪电般转了回来,运起“神斧鬼盾绝六斩”中首招“二神垂肩”,叮当的金属撞击声震成一片,柴基刚要再度振势还攻,寒山重的“鬼决天河”又已来到,皮盾的回荡之力强劲,斧刃的锐风刮面如刀,逼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后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镇山巨神来自九天,挟无穷威力,再接再励,“神转天盘”“鬼手夺魂”两招同出并进,寒光与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劲网,漫天盖地罩落! 金色盘杖像一条在罗网中的巨蛇,翻窜冲突,上下折腾,在一连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动里,一片片沾血的衣衫四散飘舞,一条人影踉跄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镶金边的长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迹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冷冷的丢过去一句话: “既然动上手,柴基,就要准备性命了!” 柴基瘦长的身躯颤抖着。苍白的乱发沾着鲜血,他目欲喷火的瞪着寒山重,狂吼一声,两点红光又流星般射向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与皮盾呼轰交辉,将那两粒来自“红蝮蛇”目中的“毒斑石”碰飞,这瞬息的空间里,柴基已疯了似的冲了上来,口里抽筋似的大吼: “白罗,你们三个还在看戏?” 随着他的吼声,呆立在石阶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梦初醒,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围了上来…… 寒山重一连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后退出好几步,目梢子一瞟,他霍然一个大旋身,腕上的魂铃儿叮当一阵夺人心旌的脆响: “蠢才们,都去挺尸吧!” 那三个准备上来围袭的角色本来已经提心吊胆,惊惶不安,此刻寒山重一个转身,三个人连看清是怎么回事都不敢,惊喊一声,齐齐往两侧跃出─ 阳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没有看见任何什么,那三名跃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时一个踉跄,喉头像被什么硬塞住似的闷嗥了一声,宛如三堆烂泥瘫了下去,假如你眼尖,你便会在他们倒地的一-那看见他们右边太阳穴上都嵌着一枚小小的银铃铃尾,三人受制的位置都是一样,而且,太阳穴上露出的铃尾也都是那么整齐的一点点,没有一滴血流出。 时间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后,那三个人方才仆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厉的攻向刚刚缓过半口气的柴基。 柴基浑身大汗,挥舞着盘杖,目光却焦急的搜视着他始才呼叫的三个帮手,于是,他看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在这连眨眼的时间却没有空隙里,那三个活生生的汉子竞已成了三具尸体。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连成一气,猛击而出: “柴基,你觉得有些惊愣,是么?”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转变得那么苍白而衰弱,他缓缓退移着,盘杖的招式逐渐已有些迟滞凌乱。 寒山重步步紧逼,攻击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在每一闪掠游旋之间身形快如流电飞虹,无可捉摸,在每一招式的连衍处呵成一气,无懈可击,上一次与下一次的攻势都是连接得如此紧密,如此猛厉,似波波涌来的浪涛,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张张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贪婪的黑手! 对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夹杂着“神铁鬼盾六斩”中的前四招,而这些,柴基已经是消受不住了,寒山重心里有数,他明白,不会再有三十招,眼前这位对手就将尸横命残……当然,假如他想快些,就会更快一点。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势他看得决不较他的对手含混,他自己晓得苦在何处,每一出手,俱已被敌制了先机,每一移展,敌人的影子总是快得那么两步早站到有利出击位置,变换间,仿佛在对方预料之中,进退间,前后的步眼全被敌人的武器光影占满,他宛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大鱼,不过,只是只网中的大鱼,左突右冲,不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两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 “柴基,你自觉吧。” 几个字,吐自寒山重嘴里,却似是几根火热的针刺进柴基的心房,他痉挛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 “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后时辰……” 寒山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老朋友,来世投生,记得莫与姓寒的结怨。” 柴基正呼呼轰轰的施展着盘杖倾力与对方抗衡着,寒山重的话听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凉气自背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 “你休想……” 才吐出三个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时冷了下来,更冷的却是他嘴里的三个字: “阳流金!” 柴基往日曾经听过这位煞手的“双阳式”是如何的狠辣,他依稀还在脑子里留着印象,这三个字像魔鬼般跳跃在空气之中,柴基已狂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将手中的金色盘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闪耀着死亡的烈影,蓦然飞起,在皮盾的巧妙撞击下,霍然一转,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力暴斩而至,快得不容人有任何思维的时间一一 “当啷”一声撞击之响,溅出满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阎王的鬼脸在周遭映转,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颤抖着,蹦跳着,而一大蓬鲜血喷起在空中,成为一个小伞形的半弧。 夹杂在这些惶乱的光影中,夹杂在这些眩目的幻影里,嗯,尚有三颗火红的,不知自哪儿飞来的拳大球状物体!—— station扫校 第28章 磷火焚尸 罪解空门 在一片闪动的光影里,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得那么快,那么不可用瞳孔摄视,盘杖柴基绝望的悲号声,像一把利刃割裂着人们的耳膜,如此惨厉而凄怖,他捂着肚肠流出的胸腹缓缓后退,鲜血进溅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红色弹丸亦在寒山重闪电般躲移过飞来的盘杖并伸手接回朝斧时“轰”然爆炸,红毒毒的火焰刹时似一片泼出的水银泻入寻丈内的每一空间,周遭的气流一下子变得那么炙热,那么波荡,一股窒息的闷猛然罩向每个人的口鼻! 这个巨大的变化来得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寒山重大叫一声,皮盾一旋遮着头脑,瘦削的身躯平贴着地面飞出,他的背脊却沾上了点点星火,一团团的燃烧起来! 平着地面掠出的身体骤然在沾地之时迅速翻滚,但是,那些在背脊上燃烧的火焰却在他每次翻滚之时一黯又明,继续烧个不停i 恶臭的焦肉气息在空气里扩散,一片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叫悲嗥响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变了色,他知道,背上燃烧的火焰里搀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转斧柄,“呱”的一声倒贴着背脊擦了上去,血光进现里,大片皮肉连着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七八团红毒毒碧莹莹的火芒,犹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血肉里燃个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乱,他双目急速寻找着抛丢这火药暗器的人,口里却大叫道: “长雄,长雄,你无恙否?” 司马长雄的语声带着喘颤遥遥传来: “还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点,这片火却埋葬了我的对手们,现下只剩下一个还在做困兽之斗……” 寒山重只看见街上站得远远的人群,那些簇拥的人群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个个都呆在那里,没有惊呼,没有喊叫,每一张不同的面孔上却有着相同的神色——过度的震骇与痴迷! 店铺里、竹棚边、地摊上,羊皮包外,闪缩着一些惊慌的人脸,但是,没有一个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侧过头来,柴基的尸体正在火焰里,抱着肚腹,瞪着眼,舌头伸在唇外,青红的火光在他全身跳跃,像是一个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张扭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写满了无告,写满了无比的痛楚与怨毒。 另有几条躯体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里,那几个躯体有的蜷曲着,有的伸展四肢,有的还在做爬行状,火舌舔吻着他们的毛发肌肉,嗤嗤的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呕的气息。好狠,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点点火焰,目光冷冷注视着柴基在火里的尸体,他肚腹间流出的肠脏被火烧炙得如——些盘结纠缠的蛇一样在翻卷抽颤;方才,他挨了寒山重致命一斧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这一片火光己扑上了他的身,当他感觉痛苦,而这痛苦已经不是他的生命所能负担! 蓦地一一 又是一声尖厉悠长的呼号传来。一条魁梧的影子打了几个旋转,一头栽进了犹在燃烧不息的火堆里。他露在火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着一个掌印;一个乌黑泛紫的掌印: 司马长雄的身影转绕了过来,他的包头黑巾已经失掉,左手臂上鲜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隐隐,一见寒山重,他已吃惊的低呼起来: “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 “与你的手一样,这火药暗器好歹毒!” 司马长雄愤怒的往四边查视,阴沉的道: “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斗场,现在的火场里看了一眼,寒山重低低的道: “走吧,我们此间之事已了……” 司马长雄点点头,偕寒山重走出几步,忽道: “对了,无缘大师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 “大约去捉那暗算我们的鼠辈去了。” 司马长雄张望了一阵,急急的道: “难怪他原先说要在一旁为我们掠阵把风,院主,我们可要去寻找大师?” 寒山重摇摇头,大步而去,边低沉的道: “不用了,擒那鼠辈,大师一人之力已是有余,目前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们依照来时的路线转折,刚刚走到一个羊皮包面前,两个汉子已矫健而迅速的牵着两匹马自羊皮包内窜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正是“叱雷”! 两个汉子垂手退后,却瞪着眼向一些伸头缩脑的看热闹的人死死盯着,盯得那些瞪着眼的朋友个个隐身不迭。 寒山重向马前的两个汉子道: “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说,他一面用手比着无缘大师的光头模样,两个汉子“啊”了一声,唧唧呱呱,指手划脚了一阵,却越讲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自一栋竹棚后面奔了过来,晤,这年青的汉子正是儿鹫! 他浑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见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无限钦佩的喘着气,道: “大当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这种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没有见过,今天真算开了眼界,啊,对了,那躲在暗处射火药的小子是个瘦高个,他一出手之后撤腿就跑,小的与大师父一同追去,惭愧小的脚力不济却追丢了人,大师父一个人淌下去了,小的已传出‘羽铃’警号,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们协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额角汗珠,道: “好,擒着此人先带回桃花源来,让姓寒的见识见识。” 儿鹫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后,不由惊呼道: “大当家,你……你背后受伤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小心沾上那磷火,这火是往骨缝子里钻的,我已尝过几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着磷火的肉,没有旁的办法可救。” 说到这里,他一转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个转子,朝着儿鹫眨眨眼: “小老弟,这就叫‘毒蛇缠手,壮土断腕’,江湖上闯,有时就可惜不得这点皮肉了。” 儿鹫满脸敬仰之色流露无遗,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来,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而去。 司马长雄的追日马跟在后面,不消一刻,双骑已出了墟集来到那条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尘土飘扬在人马铁蹄的线尾外,而人马铁蹄起落如飞,鞍上骑士洒着血谈笑着,多少豪情壮志洋溢在空气里,方才的杀伐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波颤而已,是的,刀头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惨厉而冷酷的啊。 马行一半,一个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两条人影,是两个桃花源所属的人,那两个人急匆匆的奔来,一面拼命摇着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缰绳,叱雷狂奔着四蹄凌空跃起,在空中猛的就转过了头,迎着那两个奔来的人驰去。 “有什么事么?”寒山重勒住了马,大声问道。 两个人满身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气,伸手朝斜坡后一指,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 “奸细……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细……” 寒山重叱了-声,坐下神驹跃出寻丈之外,似一阵狂风旋上了斜坡,司马长雄随后紧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尘雾罩着那两个眸子不开眼的人。 斜坡之后,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树,疏疏落落的随意生长着,齐胫的野草,却已有大半枯黄。远远的,可以看见无缘大师的灰袍飞扬,他在转着圈子与一个黄衣人在捉着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马,眯眼望向那数十丈外的黄衣人,司马长雄也一紧缰绳停在一边,低促的问道: “院主,那小子是谁?” 冷森的哼了一声,寒山重语意肃然: “就是周小蛟一再请我饶了他的火龙钱琛!” 司马长雄气得两眼暴睁,怒道: “院主,凌迟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自此之后,匕首会将无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刚刚吐出,一阵“轰”的震响蓦然传来,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势就卷向两旁! 司马长雄咬了咬牙,道: “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条灰影冲天而起,一个翻转落下,再度飞起,又再落下,嗯,这一瞬息,好似无缘大师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声,叱雷昂首长嘶,铁蹄飞扬,在一片鼓似的急剧蹄音里暴冲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烧,在秋风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惊人的,逼人的热气弥散周遭,一团团的火焰翻滚着,火蝗子飞舞,火光里,不时飘来一阵刺鼻的磷臭味,枯枝败叶也被烧得劈啪直响: 叱雷飞似的奔到火场边缘,它没有停顿,长嘶一声跃身窜进,这一窜足有寻丈远近,而火场里烟雾滚滚,那股辛辣的气息可以呛出人们的血,叱雷要落足之处,却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双腿用力一挟马腹,缰绳猛然往后一带,上半身突地挺起,借着他这夹腿,带缰,起身之力,叱雷又厉嘶如啸,凌空折冲在一块已经烧尽了野草却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黄土地上,这一凌空折窜,又是九尺之遥! 双目一扫,晤,那淡黄影子正在烟硝晦迷中,躲闪奔跃,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骑狂追而去。 蹄声似急雷,似急鼓,一声声的连成了一片,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强悍狠烈,黄衣人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跳着,叱雷亦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跃着,双方的距离,已经在窜跃与蹦跳之间越来越近了。 已看清那张面庞,那张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庞,现在,这张面庞上正亢满了恐惧,充满了惶急,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惊悸! 这人是谁?他会是火龙钱琛么?他会是那匕首会威风八面的二当家么?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论真假的镇定呢?这些,怎么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这哧哧的笑声是如此狂傲,如此凛烈,如此狠毒,却又是如此令他的对手熟悉得心胆惧裂啊…… 哧哧笑着,寒山重望着那条人影有如猫爪之下的耗子,在惊惊的东躲西藏,他残酷的叫道: “钱琛,咱们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会了。” 黄衣人仓皇的往前奔跑,没有转头,更没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叱雷已像天边的一朵乌云,在。鬃毛飞舞里狂驰而上。 跃过几处燃烧的火堆,黄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遥,他喘着气,弓着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样。 巧妙的,叱雷以适当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带着一丝怜惜的表情注视着这个伤楼的身体,他犹在拼命奔跑着,粗浊得带着痰音的呼吸清晰的传入寒山重的耳里,两条腿像在弹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几次,他的两只脚都踏进了火烬未灭的草堆里,溅起了满天火星子与烟灰…… 只隔着三尺了…… 寒山重闭了眼,温柔的道: “钱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这温柔的声音在钱琛的耳朵边,却宛如在他的心里猛然扎了一针,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嵌嵌的! 钱琛突的痉挛了一下,痴了一样站着不动,胸口的急剧起伏,衬着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转了过来,眸子里的光芒苦涩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视着他,缓缓地道: “曾放你生路,你为何不快些离开?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蝎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药暗器伤害我,这些,只要有一桩已足够你五马分尸的条件,何况,在进犯浩穆院之举中,你还是少数漏网的罪魁祸首之一!” 虚弱的摇晃了一下,钱琛艰辛而沙哑的道: “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痛快?钱琛,你设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红蚁家里的红蚁零啃生嚼你!”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钱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他瘦瘪的额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络,愤怒的叫: “姓寒的,江湖上的规矩你全不顾了?老子做了什么事该得到什么后果,你岂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声,道: “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准许你暗箭伤人?准许你骗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许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复仇?钱琛,不要给闪星魂铃来这一套,告诉你,在这里,对一切犯入我手的敌人来说,我,闪星魂铃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噗”的喷出一口血,钱琛声嘶力竭的狂号一声,向着寒山重就冲了过来,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投掷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声被震飞出数丈之外,当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动着它的曳尾尚未坠地,钱琛已被寒山重一脚踢倒地下! 一条灰影飘然自斜刺里落下,无缘大师的语声传来: “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转手腕,斩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际,一阵急剧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马长雄没有拉缰的左手,在这刹那完全肿成乌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动的钱琛欲劈i 一挥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纳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马长雄微圈马头转了过去,扬起灰尘溅了钱琛一头一脸,他那只乌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无缘大师大步踏过去扶起了钱琛,草烬灰沙里,他已咯吐了一大滩黏糊的黑血,神态萎颓得像全身没有了骨骼! 司马长雄冷森森的盯着他,沉厉的道: “姓钱的,自做孽,岂可活?”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漾起一丝慈祥的怜惜,他温和的道: “司马施主且请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块挨打的材料,请施主暂勿气愤,待老僧……” 大和尚话未说完,司马长雄已强颜一笑道: “大师,姓钱的匪类不是块挨打的材料,却天生是块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微愠道: “长雄不可无礼!” 无缘大师清朗的一笑。道: “说得对,司马施主,不过,此人虽然可恶,老僧却愿以几分薄面先为他担待一些,未知司马施主赏脸否?” 司马长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无言策马退后,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么?” 无缘大师庄重的一笑,正色道: “慈航普渡有缘人,纵使此人万恶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当然,但是,在下背上这一大片与司马右卫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师,未知你做何交待?”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缓缓地道: “便当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狱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终于又豁然大笑道:“罢了,佛能受尽千辛万苦入地狱以救众生,我寒山重这一点小小创伤又算什么?只是,嗯,大师,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道: “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没有天生以作恶为本的人,寒施主,且请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于他。” 寒山重微笑点头,正待骑行向一旁,司马长雄却帮忙道: “院主,咱们的对头要是都见一个放一个,咱们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得安稳?被暗算的机会将更多了……” 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 “不要鲁莽,长雄,大师的话不会错的,现在,跟我来。” 说着,他与司马长二人策骑行出十丈之外,再回头,大和尚已与火龙钱琛相对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给他运气疗伤呢。 在鞍上转动了一下臀部,司马长雄愤愤的道: “以后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办事了,束手束脚不说,遇到事还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头上扣……”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 “别口没遮拦,今后你一定要学习一点,饶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能来得快乐,我已经试过了,长雄,你也该试试!” 司马长雄回头瞥了瞥无缘大师,他已在和钱琛低低交谈,只见这位大和尚不时轻拍对方的肩头,态度十分和样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 “如何?” 司马长雄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 “院主,长雄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你亦说过,饶恕敌人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我们心存善意。一心要恕过对方,但是,对方却焉会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 “这却不能一概而论,你得要看看你所饶恕的人是否还有洗心革面的指望,这‘看看’两字,有时不一定能自外形断测出来,还要凭直觉的感受与体会,像往昔我恕过圣鹰田万仞与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们还有一丝良智,他们绝不会与我继续作对下去,是么?” 司马长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 “不过,长雄认为这样做实在冒险,院主以往亦曾训诚过长雄,说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无缝之际才一举成功,不要做没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好小子,你倒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错,我确实这样说过,但我认为恕过田万仍等人亦并非冒险,我在决定之前是经过详细思考的,我认为他们不会再回来报复生事,因为他们是血肉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会有是非善恶之心,田万仍与周白水等人秉性并不算坏,一时的贪婪和冲动应该值得原谅……” 笑了笑,司马长雄道: “院主,长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们之时就不会有院主这番高沦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洒然道: “或者如此,但是,正因为他们在善恶的修为上不够深湛,他们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们——除了使用诡计和诈术!” 司马长雄目光望着天际,虽然空中的阳光耀得眼花,他却眨都不眨一下,于是,寒山重知道他这位素来心黑手辣的右卫已在运用着思想了,能静静的思想一下总是好的,胜似整日在血光剑影里论英雄。 良久…… 无缘大师沉蔼的叫道: “寒施主……” 寒山重策马奔去,在无缘大师身旁停下,笑笑,道: “大师有何指教?”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里闪烁着一抹欢悦,慢慢的道: “钱施主已经答应将往昔一段仇怨勾销,并且,自今而后愿意归依我佛,随老僧出家小空寺!” 后面这几句话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垂着头站在一边的火龙钱琛,迟疑的道: “大师;你.你没有讲错吧?” 无缘大师呵呵一笑,道: “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请寒施主看在老僧薄面惠于怨过钱琛,这段恩怨也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 寒山重转脸凝注钱琛,冷沉的道: “姓钱的。大和尚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给寒山重交待一句!” 钱琛抬起头来,枯槁青白的面庞上有着令寒山重惊讶的羞惭神色。他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 “是的。钱某己痛悟往日之罪,愿将未来岁月奉献佛祖,希望也能借此减轻钱某往昔的杀孽……” 寒山重盯着他,冷冷的道: “钱琛.你不是耍花样?” 钱琛摇摇头,沉痛的道: “寒山重,我现在还有什么花样可耍?匕首会已在进击浩穆院那晚全军覆没,连老巢也被你遣人捣了个七零八落。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毁于-旦。江湖上的路子从此闯不开了,我的声名基业荡然无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痛苦,实在非你这胜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病痛,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假如不再寻找一点寄托,不再静心养性,我……我自己明白后果是会多么凄惨……”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那么,暗算的这档子事你准备如何解释?” 钱琛畏缩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 “我已准备受戒出家,在这决定之前的所做所为,尚请你看在我凡心未尽,尘缘难抛的份上莫子计较……”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笑道: “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面,脱出尘俗,以前之事么,呵呵,便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钱琛道: “姓钱的,你不会只是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钱琛凄苦的一笑,道: “寒山重,钱某并不畏死,老实说,钱某这身沉病,也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钱某一心向佛,确是一片虔诚……” 深沉的,寒山重注视着钱琛的面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钱琛,不论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这一遭,不过,这虽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嗯?” 钱琛躬身一揖,哑着嗓子道: “异日有缘,寒山重,钱琛会在小空寺前披着袈裟迎驾。” 寒山重展颜一笑,回礼道: “不敢,寒山重专诚朝拜宝寺。” 无缘大师高兴得呵呵大笑道: “好了好了,一场庚气化为祥和,一片干戈化为玉帛,这件善举实令老僧欣慰无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化钱施主入空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一下子,大师,你又凭添了三分功德,异日大师涅磐,说不得飞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极乐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 “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那边,司马长雄的追日马已高高嘶叫了一声,寒山重望望日头,慢吞吞的道: “吾等也该回转桃花源了,记得曾告小柔,说我们回去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后这片结了血痂的伤口也被太阳晒得痛兮兮的呢……”—— ocr书城扫校 第29章 离情别绪 峡谷之袭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两边延展。拥立着数以干计的汉子,他们都穿着最鲜艳的衣饰,挂着最美丽的鸟羽,腰上挂的弯刀闪闪生光,手里执的长矛眨着晶莹的冷眼,红狮猛札一身猩红的衣衫,大金狮头腰环擦得雪亮,手腕上的镯子也多加了两只,看这情形,似是有什么喜事,但是,红狮却两眼红肿,瘪着嘴,偌大的汉子倒现出一副依然欲涕的模样。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离去的日子,南疆的心愿已了,除了留下这一段患难中的情感,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的了。 红狮身后垂首跟着他的爱姬赫莎及另外十几个侍妾,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梦忆柔则与司马长雄、郭双双、无缘大师、钱琛等人走在一道,红狮往后依依的望了望这些人,又转对寒山重唏嘘的道: “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几天,就这么去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我……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 “猛札,我们有一句古语,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你心里记着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遥万里,在感觉上,寒山重必与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 “话是这样说,寒老哥,唉,我虽然年纪比你大得多,这一声寒老哥却叫得心甘情愿,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这一次又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于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败的浩劫,你更为我受了伤,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报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后,我要像你们中原人供祖宗一样供上你的牌位,整日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着摇手道: “不要折我的寿,猛札,咱们交情好,这些事算不上什么,你别要我承受不了。老实说,只要你日后能善待乡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岁,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嘘了一下,猛札带着哭音道: “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亲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后,不要忘记在蛮荒化夷之地,还有我这么个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个人带一句话来,就是要我猛札的头我也会割下来交那人带回去……唉,你就要走了,这可贵的十六天,为什么太阳老是沉落得这么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动的回身拉着猛札的双手,低沉的道: “猛札,长安虽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有我们的故乡,都有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我们有基业,有负担,可惜我们努力的目标都分在两个相距遥远的所在了,我不得不离开此处,现在,中原恐怕已在飘雪,猛札,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进了两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铁骑就会列队相迎于你了……” 猛札突然激动的哭了起来,他拥抱着寒山重,声音嘶哑: “寒老哥啊……红狮舍不得你走啊……恩人……这一去,隔着山……隔着水……你……你,你别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内有点酸涩,他轻轻拍着猛札的肩头,低沉有力的道: “别难过,猛札,别哭,月有圆缺,人也有离聚,只要活着,这些事就几乎不可避免……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你也永远记着我一样……” 猛札睁着一双泪眼,愣愣的注视着寒山重,嘴里喃喃的道: “我要记着,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样在我脑海,在我心里……” 寒山重静静的端详着眼前这张粗黑而丑陋的面孔,这张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凶厉,但是,眼前却是这般真挚,这般诚笃,这般可爱与可亲,三角眼里流露的不是残怖的火焰,不是狂乱的咆哮,隔着那层泪的晶幕,散发着心灵的呼唤,热情的拥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些呢?晤,那是宽恕与磊落的胸怀啊。 一旁,梦忆柔在轻拭着泪,郭双双将她轻榄入怀,司马长雄黯然他望,无缘大师却在惊异的感叹不住颔首。 寒山重强颜一笑,亲自用手为猛札擦去眼泪,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囊塞入猛札怀里: “留着这个,里面是三粒‘红心明钻’与三粒大宝石,猛札,别推让,这并不是代表什么,只算是你在白玉宫里冒险一场的小小酬劳,其他的珍玉珠钻,我已全给了无缘大师,让他广与天下贫困之人结下善缘,异日在阴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积了一笔福泽,收下吧,猛札,临别无物以赠,借此借花献佛……” 猛札又哭了起来,激动的道: “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报还?……” 寒山重轻拍他的手背,一笑: “别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从此别。” 猛札疯了一样捧起寒山重的双手亲吻着,涕泪纵横,咽不成声…… 又拍拍他的肩头,寒山重接过司马长雄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猛札哭着大叫: “再会了,寒老哥、司马老哥、大和尚、梦姑娘、郭姑娘,你们记着我猛札啊,记着蛮荒之中这个莽汉子……” 斜刺里,儿鹫那小伙子窜了上来,眼里含着泪把住寒山重的马头,硬着声音: “大当家,你要再来,你是我今生最钦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滚动的泪珠,轻轻抚摸儿鹫的头顶: “儿鹫……要好好襄助你们的红狮,有时间到浩穆院来,我会栽培你……你是个可造就的好孩子……” 儿鹫抽噎了一声,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干,朝四周抱拳为礼,大声道: “桃花源自猛札大当家以下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别,各位隆情高谊,寒山重等将永存于心!” 他一转头,与猛札泪眼相触,沉声道: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猛札,别了。” 说罢,寒山重向早已上马静候于侧的各人一挥手。抖缰绝尘奔去,六乘铁骑刚一撤蹄,猛札已高举双臂,哽咽着大吼: “跪送恩公……” 近千人呐喊一声,自猛札为首纷纷跪下,嘴里喃喃祈念着-种不易听懂的词句,这词句隐隐飘荡在空气中,像咒语。似祷文,在伤感里有着一股神秘凄恻的意味…… 六乘铁骑去远了。消逝了,只有远处被马蹄扬起的尘埃还氲氤着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札流泪的晶珠里。肤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约莫着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裹着身体,黑巾拉在口鼻之间,司马长雄与他是同一打扮,梦亿柔里面穿着紫黑袄,外套大丝绵斗篷,就露出一双眼,郭双双也是一样的穿着,只是斗篷是青色的,无缘大师大僧袍挂外加一袭羊毛里的大袍,钱琛却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衬着厚丝棉的马甲,风吹不透,但各人吸进的空气却是冷得发涩。 远处是山。近处是岭,天地一片昏茫,这条驿道-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辈子走不到边,漫长又单调。 寒山重遥望了半晌,低沉的道: “这地方真是凄凉,天夹着地是一个色调,灰蒙蒙的……” 司马长雄拭拭眼角。道: “就要入夜了,找个什么地方打尖才是要紧……” 寒山重点点头,声音闷闷的: “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却不知何处有镇集可供休息?” 梦忆柔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轻轻的道: “快赶一阵试试看,要不,找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宿也可以……” 马儿又开始奔驰了,寒山重抽空捏捏梦亿柔的小手,温和的道: “江湖上的日子是泪缀着泪,苦连着苦,小柔,委屈你了……” 梦忆柔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真挚与坦然,她策骑靠近了寒山重: “别这么说,山重,我跟着你。就打算吃苦来的,你能受的,我又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搂着她,两匹马儿并驰得那么近、好似这些不识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晓得为它们的主人多制造亲密的机会…… 郭双双的马儿紧跟在无缘大师之旁,她喻着满腹的辛酸,却将这辛酸掩饰于眉梢眼角的风霜里,她不能表露什么,更不能倾诉什么,这些个日子来,她已看得很清楚,那倩,再也不会属于她了,纵然她是用无限的悲侧筑成那可怜的制藩篱,却又怎堪几滴伤心热泪……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北风呼啸得更凄厉了,似鞭梢子在空气里哀号飞舞,尖锐的尾韵响在耳边,像鬼在号。 前面,是一条山谷,两边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在十万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叶都脱落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干在寒风里抖索,远远看去,那一根根的树干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动的高矮僵尸,阴森森的。 山谷里十分黝暗,北风打着呼哨从山谷中肆元忌惮的回刮着,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凄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骑,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山谷,司马长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着,边道: “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我觉得前面这狭谷有点邪,心里好像压着块什么东西,经验与直觉告诉我,长雄,可能有事情要发生了……” 司马长雄怔了怔,又仔细探望了一阵,低低地道: “这条山谷宽窄只容双马并驰,假如有人两头一截,谷里再丢下些干柴或磐石擂木什么的,这乐子可就大了……嗯,是有些不对劲……” 思虑了一会,寒山重道: “长雄,你的后背飞刀带齐了没有?” 司马长雄颔首道: “带齐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两边打量了一下,道: “你策骑先去探一下,如有突变,以飞刀应敌传警,假如万一不能出谷,弃马自行突围!”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一领缰绳就是,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 “老僧随后为司马施主掠阵。” 说着,大和尚也驰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头道: “小柔与双双退后十丈,钱兄,烦你暂时照顾他们。” 钱琛答应一声,与梦忆柔、郭双双二人退出十丈之外,在这一阵子,郭双双已抽出她背后背的青锋剑来。 司马长雄的身影己没入狭谷之内,无缘大师也匆匆跟进,寒山重大手轻轻抚着叱雷的鬃毛,右手解开悬在马首旁的牛皮长索,此刻,一阵风吹过,叱雷山不安的踢腾起足蹄来…… 惧然…… 一阵高亢凄厉的马嘶突地响起,跟着又传来另一阵马蹄声,无缘大师的暴吼也随着一片异样的兽嗥声传了出来: “好孽障!” 这吼声之后,一柄阔刃飞刀淬然闪着一抹冷电直飞出狭谷之上,这一掷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皱眉一听,回头沉声道: “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钱兄,准备你的匕首吧。” 钱琛急急点头,一下子拉开马甲,马甲的两边侧里一面斜插着十柄亮晶晶的锋利匕首,他一面还嘀咕着自己: “留着那些火龙弹不用多好……现在用却来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夹马腹,叱雷猛冲而出,梦忆柔高声叫道: “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蹄声如雷般奔进山谷,他刚刚转了个弯,入口处已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老天,莫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内,哨,约莫有近百头牛般大小的花豹,闪动着碧森森的眼瞳在扑跃啤吼,就在这一会,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头了,每一头豹颈上都深深插着一柄阔刃厚背短刀,深得只露出一个刀柄: 无缘大师的坐骑早已被几头花豹扑翻地下,在拖着啃咬,大和尚却与另十几头豹子打成一团,那边,司马长雄的两掌全成乌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涌来的豹子,只见他双掌挥动如飞,劲气纵横交错,挨着的豹子不是惨哮、的滚到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厉嗥之声连成一片,司马长雄的“乌心掌”,实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后边,追日马在惊恐厉嘶着,不时前蹄人立而起,畏惧的躲闪着偶尔窜入的花豹的突击!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声策马而上,还差三丈,他人已飞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扑,两头花豹已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啸着飞舞,又是一头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微一蹲身闪过了一对扑来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缠已绕上了豹头,连索带豹子一起用力掷到冲来的豹群中! 司马长雄一掌兜翻了一头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 “院主,这些畜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这么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划过一片精芒出手,带起了三颗斗大的狰狞豹头,他左手一弯猛撑,皮盾已旋转着硬生生砸碎了另一头花豹的脊骨,这当口,他低沉而急促的说道: “快出去,长雄,这里由我来对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屎的摸上来了!” 司马长雄吐气开声,连连震翻了两只豹子,仰身倒射而出,数度起落,已自不见踪影。 这边司马长雄刚刚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挥,横斩斜砸,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间,已有三十多只凶猛的金钱豹尸横尘埃: 无缘大师也好像动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使了出来,掌风过处,宛如雷鸣浪排,劲气是烈而沉雄,十几头花豹转眼已被他杀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齐出,边大叫道: “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设法将这些孽障赶回,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诛绝……”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颗豹头,飞腿踢滚了一头小豹,哧哧笑道: “大师啊,你今朝也算遇见不识慈悲为何物的畜生了 无缘大师力震一头扑来的金钱豹,边吼道: “其咎在其主,寒施主,这来因去脉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红皮盾霍霍旋舞,他沉声道: “在下想,大约是姓贺的老小子……” “姓贺的?”无缘大师一语未已,险些被一只悄然窜上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头小豹厉嗥着滚了出去,才忙道: “又是仇家么?” 寒山重奋起神威,一连劈翻了九头花豹,大笑道: “不是仇家他也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了,不过,这段梁子却结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 口里说着,他斧盾齐展,远砍近击,长踢侧捣,一口气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凶猛的花豹。 无缘大师口里宣着佛号,连声道: “轻着点,轻着点,寒施主啊,你对畜生也狠得紧吗 寒山重的全身溅满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 “你仁它不慈,奈何?” 蓦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无缘大师的惊呼里夹着愤怒,一阵风雷之声连着一声豹吼,无缘大师怒道: “好个畜生,才在为尔等说情,却咬破了老僧衣袍,可恶!” 寒山重莞尔道: “大师,仁心所指,也得有个对象,是么?” 他语声未已,一阵婉转却高亢的笛声忽然自谷的那边传来,扑跃的豹群一听到这阵笛声,立时响起了一片低吼,纷纷返身奔向谷外,来的时候像潮水,退的时候如旋风,刹间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临退之时,还斧盾齐上又宰了三只,他追了两步停了下来,仰首向两边谷顶仔细打量,边低促的道: “大师小心,恐怕上面会有东西丢下来……” 无缘大师扯着被撕去了一大块的灰袍下摆奔近,急急的道: “这些豹群主人能驾驭百豹,必有特异天赋,他却不去为善,专门行些恶举,真是大大的不该……” 寒山重凝视看丽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刺得人脑袋都发涨,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 “大师,现在不是埋怨对方的时候,主要的应该准备如何应对对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无缘大师醒悟的道: “正是,吾等犯不着在此顶这当头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声,召过来双耳高竖的叱雷,追日马也带着浑身血迹瞒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伤感的摇摇头,偏身上马后,他又飘然下来,沉重的道: “大师,烦你领着追日先退,此马来自浩穆院,为浩穆院之一流战马良驹,在下不忍它被弃于此,希望能领着此马退出去……” 无缘大师额首道: “当然,老僧便牵它先行。” 说着,无缘大师伸手把住追日的缰留,牵着这匹创伤累累的良驹开始往后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后面,严密注视着周遭,防备突起之变。 他们刚刚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顶上已传来一片细碎的声音,寒山重抬头望去,口里急促的道: “大师,你快走……” 无缘大师拉着追日马急奔,迫日却惨嗥一声,前蹄半跪了下来,全身抖索,怎么拖也拖不动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脚,谷顶已蓦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老天,磨盘大的巨石已有数十块凌空飞砸了下来: 无缘大师目光一掠,不由义愤填膺,他大吼一声,双臂撑到了追日马腹下,用力将这头重有数百斤的马儿举了起来,追日马才嘶叫一声离了地,无缘大师已健步如飞,迅速奔向山谷的那边! 寒山重侧身翻上了叱雷背脊,双腿一夹,叱雷已往后奔回,巨大的石块砸落地上,宛如闷雷连串,尘烟飞扬中山谷内轰隆回响不绝! 叱雷在谷中来回奔跃腾闪,躲避着石块飞落,每一块石头都带着万钧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得在微微颤抖…… 寒山重怒骂一声,转过马头朝谷外奔去,铁蹄起扬里,一块巨石奇准无比的落向他的头顶! 寒山重低吼一声,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斧已闪过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块巨石,“蹦叱”一声闷响里,这块巨石顿时碎散飞舞,寒山重就原势直掠而出,安安稳稳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离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来,这阵石雨落向了谷口.烟砂晦迷中,谷口已被这阵乱石堵住,堆叠的石块,怕不有文许高: 轰隆的巨响回荡不息,叱雷这般久历战阵的神驹,也禁不住人立而起,长嘶惊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马头,缰绳猛抖,叱雷嘶叫着箭一般直射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闯出谷口! 马蹄方才撒开,这一次,不但骤雨般飞落下无数大小石块,一捆捆火把干枝也随着抛落,熊熊火光在夜空里划过一条条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烧不停,烟雾里,还搀着强烈的桐油气息: 寒山重的双目全红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烧焦了一块,这通灵的良驹不住惨嘶昂吼,声音凄厉无比! 火把干柴夹在石块之中,仍然不住纷纷泻落,密集的挡住了前后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驭着爱马左闪右躲,自谷顶,哗哗的又下来两道黄荡荡的桐油,火把烈焰沾着桐油,像是长江缺了口,呼轰轰的烧了起来,那蔓延的速度,快得就像奔马: “好杂碎!” 寒山重怒骂一声,一松缰绳,叱雷冲出五尺,寒山重又猛力往后一带,叱雷已厉吼着跃起寻丈之高,就在它全身腾起的刹那,寒山重己震飞了一块撞来的巨石,身形一翻凌空,在毫无着力的虚空里,他吐气开声,接着叱雷的下腹用力一挺,竞将他的爱马再度送高一丈还多! 左脚一撑右脚背,寒山重紧接跟上,大吼一声,双手抓着叱雷后蹄,奋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横摔而出! 偌大的马身在空中打着滚飞出了出去,险险的穿过几次石头的斜击与火把的流曳,呼呼的侧转着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长啸不断,流电般先一步飞掠在前,两腿急速绞蹬,飞跃的身形蓦地停住往上冲升,他双臂一举一带,已斜斜的落到地上,双臂上正举着惊嗥不停的叱雷! 现在,在满身冷汗里,一人一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外。 山谷的这边,仍然是条驿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见尽头,路的两边是齐膝的野草,再远,就是黑黝黝的荒野了。 寒山重抚摸着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头上亲了亲,叱雷两只黑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惊恐与不安,低低在主人怀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温柔的道: “别伯,儿子,有老爹替你安排报仇,这些王八蛋是想火葬了咱们爷俩,放心,这口气老爹咽不下的。” 他说到这里,黑暗中,一阵隐隐的啤吼声传了过来,一双双小灯笼似的碧绿怪眼开始自路两边的草丛里向这儿移动! 寒山重“呸”了一声: “妈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涂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 “儿子,你先跑,愈远愈好,到时爹会有啸音召你回来!” 说着,他使劲在叱雷屁股上打了一记,叱雷高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几次起落,已窜出了二十丈之遥! 黑暗中,数十头枯牛大小的金钱豹蓦地飞扑而出,吼叫暴嗥之声响成一片! 叱雷再度扬蹄跳跃,一颗花豹被它的后蹄踢翻地下,不待其他的豹子扑去,这匹神驹已像一股黑烟般滚滚奔逃无踪! 寒山重狂风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颗金钱豹已惨吼着翻倒于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来,他长笑一声,身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划过一轮美妙的半弧,那么洒脱的斜斜飞出。 这山谷的两边都是削陡的石壁,笔直笔直的挺拔上去,光溜溜的不易着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双臂一抖,已经势尽力竭的身躯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右双脚用力一蹬,再升两丈,然后,他的手中戟斧叮“叮”的点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蹿起五丈,现在,谷顶在望了。 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借着身形力竭下垂的一刹那,戟斧又一次猛力插向右壁,“叮”的又一声脆响,人已如一头巨鸟飞临谷顶。 嗯!这谷之顶十分平坦,后面延绵着一片莽莽山峦,靠着顶缘,正有五十多名大汉在几盏气死风灯的照耀下忙着堆集石块,捆扎着柴火,几大捅桐油也摆在崖边,一副随时准备倾倒的架势,一个身材高大,满额黑髯的红衣人物,低声而急促的指挥着,一面不时俯首往谷内探视,他的身旁,另坐着一个头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汉子,这肥大汉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半阖,似睁不闭的注视着眼前各人在东奔西跑,他模样大刺刺的,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生紧: 没有人发觉寒山重自壁侧飞来,他身形未落,已扑向——株孤立的柏树之后,目光暗扫,不禁扁着嘴巴摇头。 那红衣黑髯大汉,久违了,不是昔日在范家庄附近碰上的“豹胆红翼”贺仁杰是谁?那肥大汉子寒山重更是不能忘怀,这人就是早年声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干鸣山虎头帮帮主“大铁扇”邵标! 寒山重心里生起几分感慨,当年因为邵标率众洗劫离千鸣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镇,不但烧杀抢掠,更将那集镇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钉在一个巨大木轮上滚动游镇示威,远处城里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却适时路过那里,实在看不过,才伸手拔了邵标插在镇里的虎头矛,这是挑战启衅的表示,于是,双方就干了起来,寒山重当时只是单枪匹马,却杀得邵标这边血流成河,邵标一见不是路数,仓皇而去,寒山重又连夜追上千鸣山,不但从山下砍杀到了山上大寨,更砍断了虎头帮的大幡旗,摘下虎头帮的忠义牌,最后,再一把火将那连云巨寨烧了个精光干净,邵标那时逃脱了,虎头帮却整个垮散,当然,寒山重的名气也大大的传了出去,其时,寒山重不过才满十九岁。 现在,又看见了邵标,寒山重觉得对他似乎有些儿谦疚的意味,此人行事虽然狠辣,但自己当年也过份了些,假如那时像如今这般老谋深算,必不会凭白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缓缓地,寒山重走了出来,那边,豹胆红翼贺仁杰还在低促的吆喝: “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烟雾浓了些,看不见什么动静,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一些石块……”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 “老贺,不要再推了,咱们聊聊不好吗?” 贺仁杰听到声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起来,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详的大铁扇邵标也不由一楞,急忙回头探视——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 “老贺,邵当家,有道是‘船头不见船尾见,青山不转流水转’,咱们又在此处相会了,不过,二位见面的气派可不大磊落,好似没有什么善意……” 豹胆红翼贺仁杰双目凶光倏射,他狂吼一声,大骂道: “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来,但你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朝,逃得过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与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 “别叫,老贺,咱们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何苦以性命相争?再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有什么事多想想才对……” 贺仁杰愤怒的叱了一声,吼道: “你以阴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内兄,骗去了他的宝玉,夺走了他应得的黄金,这些铁似的证据还不够你引颈就戮?寒山重,任你花言巧语,舌上生莲,也洗不脱你满手血腥,满身的罪恶……”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着他,淡淡的道: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最好让那告诉你这事的人与寒山重亲自对质,你并没有亲眼看见这桩所谓‘罪恶’之事的发生是不?” 贺仁杰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铁扇邵标瞥了一眼,邵标那狰狞的面孔有些阴晴不定,他察觉贺仁杰的目光向他瞥来,心头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大声叱道: “姓寒的,七年前那笔血债,今夜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邵标,逃脱了千鸣山一死,你就该找个地方住起来修心养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说到这里,寒山重转望贺仁杰,生硬的道: “告诉我,是谁向你说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贺仁杰颈上的喉结动了一阵,大叫道: “老子犯不着告诉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 “那么,你是没有凭据了?记得上一次在范家庄和你夫妻俩打过那场滥仗,姓寒的也曾问过你,你那时也是不肯说,无凭无据你安能栽脏于我,我还说你偷过正宫娘娘的小亵衣呢。” 贺仁杰气得几乎晕了过去,他一抹脸,跺着脚大叫: “放屁,胡说,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错还不敢承认?杀我内兄的凶手就是司马长雄那鼠辈,唆使人就是你,这千真万确的事,我贺仁杰岂屑于冤枉你!姓寒的,你拿头来吧!” 双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 “贺仁杰,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现在,如果你指不出证人,那么,今夜拿头的会是你!” 贺仁杰的目光又朝邵标飘了过去,目光里含有征询探试的意味,邵标却借势踏前一步,吼道: “寒山重,七年前毁我基业,杀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想就此一笔带过,你是在做梦,贺仁杰的梁子与邵某人的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还是一并结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插腰际,他轻轻抚摸镶银的斧柄,慢吞吞的道: “邵标,你与贺仁杰怎么搭上线的,我看,这在中间挑拨是非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生满横肉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邵标阴毒的盯着寒山重: “姓寒的,你不要东扯西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暗算了人家的内兄,还想推接不认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一笑,瞄着眼道: “邵标,我在七年前横扫了你的虎头帮,在我更长大了一些之后,心里对此事实觉有些歉疚,我认为自己不免过份了点,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些歉疚了,因为你一直在背后算计我,一直在破坏我,一直在可能的范畴内施展你阴毒的挑拨离间之计,邵标,你恨我可以自己来寻我报仇,为什么拖累那些无辜的人?告诉我,邵标,贺仁杰的大舅子身上的几千两金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大铁扇邵标不可察觉的变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喷人,嫁祸东墙……你这信口雌黄的混账东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贺仁杰,贺仁杰正有些迷惑的瞧向邵标,好似一时无所适从,寒山重暗自一笑,道: “暖,老邵,你这就没有气度了,大家不论待一会是文是武,过节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谁与谁有仇,谁对谁有恩,这样,打起架来才不会搞错了对象,你说是么?” 邵标一双猪泡眼怒张如铃,两颗眼球全见了白,他口沫横飞的吼叫道: “你还胡说:姓寒的,咱们不要嘴皮子上动功夫,手底下断仇了债吧!” 吼着,他回头向贺仁杰瞪了一眼,怒叫道: “贺兄,你信你那杀兄的大仇的谎话还是信兄弟我的忠言,咱们怎么说过来着?邵标这些日子来对你一片辛劳,辛苦协助你之功你会忘了?” 贺仁杰不由一凛,大声道: “贺某并不信他,邵兄,咱们干了!” 寒山重冷眼望着,阴沉的道: “贺仁杰,不要中了恶毒之计,白白牺牲!” 贺仁杰“呸”了一声,吼道: “谁是恶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顶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全已手抄家伙围拢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森,凶厉,一道道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剑拔驽张的群殴态势!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静的道: “贺仁杰,你不三思而行?” 贺仁杰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长的青竹竿,竿端的莲花形倒刃闪泛着冷芒,他硬板板的道: “凶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铁扇邵标蓦地暴叱一声,猛然扑上,口里大喝: “杀!与这畜生还有何话可说?”—— ocr书城扫校 第30章 断仇明冤 闪星魂铃 寒山重嗖的退后急旋,邵标双掌已落了空,他哼了一声,闪电般曲肘捣向邵标,只一朝面,邵标己被逼退了三尺! 邵标这一动手,贺仁杰的青竹竿已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寒山重微一斜身避过,抖手七掌三腿分击贺仁杰全身十处要穴! 旁边忽然响起一片“哗”的震响,寒山重头也不回的又向贺仁杰攻出九腿八肘二十四腿,旋身暴转而去! “老邵,你还是用那把破扇子?” 大铁扇邵标果然已执着他那随身不离的铁扇子,这面铁扇子由十二根精钢为扇骨,中间缀织着的是银丝绞合人发,沾着扇丝,另嵌着一道两寸宽窄的锋利刃筐,这刃乃缅钢打造,快得吹毛截铁,更能卷折如心,切到人肉上,就和切豆腐没有两样。 邵标闷不吭声,铁扇子左旋半圈,风似的挥向敌人肩头,左手并指如戟,候戮对方“喉头穴”! 冷笑一声,寒山重候然掠开,森冷的道: “老邵,叫你再试一次七年前寒山重的威风!” 贺仁杰闪攻而来,青竹竿子点、戮、挑、钩、挂,有如泼风骤雨,又快又猛,寒山重连旋连移,霍的一记“二神垂肩”已斩到贺仁杰胸前,去势之疾厉凶残,险些使贺仁杰大叫出口! 淌着一身冷汗奋力跃出,寒山重已迅速接上了再度攻上的邵标,他一连十二斧挡过了迢标的七招十三式,一笑向贺仁杰: “朋友,寒山重的戟斧来得神出鬼没吧?” 贺仁杰惊魂甫定,青竹竿又扑了上来,莲花形的倒钩幻成一片,一朵朵,一条条,一溜溜的冷电精芒,似流星般飞泻向寒山重周遭! 略一移足,紫红色的皮盾已在一连串的“砰”“砰”闷响中同时击出,贺仁杰的快速攻击,皮盾“霍”的旋舞,戟斧已“当”的一声硬生生震开了邵标的铁扇! 忽地—— 一阵冷风淬然斩向寒山重后颈,他头也不回,左臂一晃,皮盾已反出砸着了一个躯体,当那偷袭者的呼号尚未及发出,他的皮盾已圈回,几乎丝毫不差的震斜了邵标切来的铁扇! 贺仁杰蓦的断叱一声,青竹竿震起如蛇飞龙舞,贴地似万卷丝缠,点点瓣瓣的寒光掠闪,青竹竿身的光华润亮,邵标嘿嘿狞笑,铁扇子带起纵横光彩,挟着呼呼劲风,上切下煽,左扫右砸,与贺仁杰的招式揉合一起,布成了一道攻防自如的钢墙: 寒山重候进修退,戟斧斩翻起落,皮盾来回飞闪,银白的斧芒宛似天河决堤,浩浩荡荡,紫红的盾影,就像磐石满空,呼轰溜泻,刹那问双方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此刻,贺仁杰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大吼一声,挺身揉进,青竹竿一抖,“哗啦”一声加长了五尺,莲花似的倒刃钩淬然抓向了对方的下腹! 寒山重大笑道: “就是如此!” 朝斧候而下落,落到一半又蓦然仰起砸开邵标的铁扇,他的皮盾横着飞来,“砰”的一声已震开了贺仁杰的青竹竿,动作之快,真是毫无间隙,一气呵成! 贺仁杰身形一个踉跄,寒山重已鬼魅似的逼了上来,在哧哧的笑声里,他虽然拼命奔跃,却仍然在左肩上挨了一盾! 邵标连环五扇急攻,也没有来得及援救贺仁杰,他急怒攻心下,一面再出五扇十腿,边狂吼道: “通统上啊,你们这些死人!” 在他的吼声里,围立四边的五十多名大汉呐喊一声,纷纷涌上,刀剑齐出的招呼了寒山重! 突地直冲而上,在空中一个大斜身,寒山重的戟斧划过一道半圆,“呱”“呱”之声不绝响起,五颗斗大头颅已暴起飞落谷底! 一片惊呼骇叫刚才乱成一片,紫红色的皮盾已平着砸扫,又是三个身体手舞足路的摔出两丈之外! 寒山重豁然长笑,身形就地一贴,闪过了邵标骤雨似的十八扇,他右手一翻一转,嗯,十二只人腿齐胫斩断,带着溅洒的鲜血回飞而去! 一片狼哭鬼号此起彼落,寒山重神志冷沉,就地一撑倒射而出,邵标的大铁扇连砍连切,空自斩得地下石屑纷飞,印痕道道,却是一下子也没有沾上人家…… 贺仁杰正咬牙在搓揉左肩,一条黑影己隼鹰般飞射而来,隔着老远,戟斧的刃芒已寒森森的逼向了头顶! 大吼一声,贺仁杰青竹竿直戳而出,身形同时后撤,寒山重闪电般的七斧九盾,再九盾七斧,逼得他团团乱转,连招架之功也几乎完全失去,情势狼狈得严重。 这时,贺仁杰绕着那几桶桐油转着圈子,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皮盾猛的斜砸油桶,有人高的这么一具粗大油桶,竟“呼”的飞了起来,带着强劲的风声,一下子砸倒了六、七名冲来的大汉,刹时“哗啦啦”的破裂声响成一片,木屑碎块挟着桐油四散飞溅,身形如电腾起,右手扬斧一钩倏扯,落在树枝校上一盏气死灯风已划着一道曳尾,砸碎在桐油之中! 于是-一 快得像在做梦,“呼”的。一声火势已燃烧起来,似原先在谷底的时候一样迅速,熊熊的大火-下子就烧成了一片! 约莫有二十多名大汉子身上起了火。他们口里降着在翻滚跳跃,手上的兵刃早就丢了,宛如一群疯狗般东窜西奔,空气里,散发着强烈的焦臭气味,晤,那是烤肉,烤的人肉!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在火光里,他发觉正在掠向远处的大铁扇邵标,冷冷一笑,寒山重跃身急迫而去。 但是—— 他的身形刚刚闪出三丈,一条青竹竿子已毒蛇般一下淬而噬到了他的肋下,一经出手,他的手臂不动,手腕用力一弹,戟斧已突地倒翻荡回,快得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喀嚓”一声,那根青竹竿子已连着莲花形的倒刃钩被斩断成为两截: 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寒山重再接再励,皮盾猛然斜砸仰击,戟斧顺着原式直斩而去,双腿也同时飞也似的踢出: 一声闷哼,贺仁杰抛掉了手上的半截青竹竿,高大的身躯被皮盾震得连连打出去两个转子,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又被寒山重紧接的双足一下子蹴翻地下! 没有朝他多看一眼,寒山重仿佛一头大鸟腾掠而起,虎皮披风展拂如翼,三度起落,已自追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大铁扇邵标! 隔着邵标还有八尺,寒山重已倏然抢在他的面前落下,回过头来,他朝着面色惨白的邵标微微露齿一笑: “老邵,未见真章,未报血仇,怎么就选了那三十六着里最上的一着了?你不念旧,姓寒的却还难舍老友呢。” 大铁扇邵标满脸的横肉哆嗦着,他狂怒的叫道: “谁……谁在逃走?姓邵的只是要找个清静地方与你一决生死……你,你不要满口胡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好吧,就算姓寒的胡说,那么,大当家,这里已经够清静的了,咱们就在此了断一下吧,嗯?” 邵标的猪泡眼一闪,猛的朝侧旁跃出,跃到一半,大铁扇霍而半旋割切,寒山重一斧砍去,邵标收扇腾起,“嗖”“嗖”“嗖”几声轻响传来,三道精芒己射到寒山重眼前! 皮盾魔术似的自寒山重的左手滑到了胸前,“噗”“噗”几下闷响,三只尖锐的纯钢扇骨正深深的插进了皮盾之内! 这一刹之间,邵标已奔寻丈远近,他头也不回的又一反手,六道寒电再度射出—— 皮盾旋飞着震落了六只扇骨,邵标却已在十丈之外,寒山重摇摇头,大叫道: “老邵,不远送了,这里寒山重赠你老兄一点临别纪念!” “念”字甫自他舌尖跳跃在空气中,一阵银铃的叮当声已鬼啸似的响起,不过,当人们的耳朵听到这阵银铃的响声时,奔出十多丈远的大铁扇邵标却早已像得了抽心病一样仆倒于地了。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一摇三摆的走了过去,寒山重注视着尚在地下奋力爬行的邵标,邵标的右脚深深嵌着一枚银铃的铃尾,没有一丁点血流出,但是,邵标的右脚骨却整个碎裂了! 缓缓的跟着邵标,寒山重温柔的道: “别爬,老邵,人原是两只脚走的动物,你这四条腿一齐上劲,不是和畜生无异了么?” 颓然俯倒地下,邵标转过他那张黯淡阴沉的面孔,怨毒的盯着寒山重,良久,他狠狠的道: “姓寒的,你还要干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寒山重耸耸肩,无奈的笑笑,道: “岂敢,只是麻烦阁下,向贺仁杰说明一番也就罢手,前债今仇,姓寒的一笔勾销。” 邵标咬咬牙,怒道: “说明什么?” 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装傻,老邵,我们彼此都光棍一点,你去告诉贺仁杰:说姓寒的并没有杀过他的大舅子,以往种种全是你为了报那私仇而存心挑拨离间,还要告诉他谁才是凶手,谁才是盗取那黄金之人!” 大吼一声,邵标叫道: “放屁,明明是你杀了人,作了孽,却要老子为你开脱顶罪,呸!你不要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一挥,“呱”的一声,邵标的左耳已应声飞入黑暗,痛得这位虎头帮的大当家,激灵灵鲜血刹时流了满脸! 淡淡的,寒山重道: “你说不说?” 邵标咬着牙,瞪着眼,语声自齿缝里传出: “你——才——是——真——凶——” 寒山重叹了口气,右手再探,“呱”的一下,邵标杀猪似的大叫一声,他的右耳也与脑袋分了家。 戟斧的刀口闪泛着寒光,一滴鲜血滑溜溜的自锋利的刃口坠落,寒山重撇撇嘴,又道: “嗯,你不说?” 血满布在邵标脸上,痛扎在他的心里,他的眸子一直瞪视着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戟斧,寒山重的语声又冷酷的传了下来: “最后问你一句,说不说?下一次,老邵,就轮到你的尊目了,我的戟斧尖端挑刺眼球是最利落不过的……” 一阵深沉的恐惧震撼着邵标,他明白寒山重不是在恐吓他,他明白寒山重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煞手! 哆嗦一下,邵标的语声抖得厉害: “罢……罢了……我说……我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一把将他庞大的身躯提了起来,道: “对了,这才像个英雄,正如你适才所云,好汉做事好汉当!” 说着,寒山重提着他走向尚卧在地下喘息呻吟的贺仁杰身边,现在,就要分晓了,到底谁和谁是仇家呢?江湖上的是非虽然太多,但是,有些事儿却定得断出个水落石出才行啊……—— ocr书城扫校 第31章 雪冤明仇 图穷匕现 火光在谷顶上熊熊的燃烧着,浓重刺鼻的油焦气息飘荡在空气中,有黝黑夜空被映得成为一片血紫色的惨红,呼吸像黏着一层薄薄的胶,室得人们胸口发慌。 多少具凄怖的尸体横竖躺在火里,骨肉被火烧得兹兹作响,那模样实在难看,似一段段焦枯的木头却曾生着血淋淋的肢体,有过欲望与灵性,现在,却那么丑恶的僵卧在那儿,丑恶得令人发呕,这些死去的人留下了些什么呢?又何尝留下了一丁点儿呢? 寒山重拖曳着肥胖的邵标往前行走,邵标那张横肉重叠的狰狞面孔沾染着斑斑血迹,油光的头皮泛着青渗渗的汁珠儿,他粗浊的湍息着,嵌入银铃的那只脚犹在不停的抽搐抖索,他被拖着走,肌肤擦着地面,火辣辣的似扎着一把针。 那边 豹胆红翼贺仁杰已强撑着半坐了起来,他怔怔的凝视着周遭,凝视着眼前一片活生生的惨厉,神色里流露出一股悲戚的茫然。 邵标被拖曳在地下的沉浊声音传入贺仁杰的耳朵里,他转过头,愣愣的瞧着寒山重将这位庞然大物的仁兄拖了过来,又毫不在意的掷在他面前——就像掷一头死狗: 抿着唇一笑,寒山重低沉地道: “抱歉伤了你,现在好了一些不曾?” 贺仁杰嘴唇痉挛了一下,死死盯着寒山重,狠毒的道: “姓寒的,除非你将我贺仁杰挫骨扬灰,否则,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轻饶于你!” 寒山重耸耸肩,淡淡的道: “随你,姓寒的双手染血染得太多了,老实说,再增加条把人命也无所谓,只是朋友,你不怕死得冤么?” 贺仁杰“呸”了一声,怒道: “冤?放屁——” 哧哧一笑,寒山重退了一步道: “别嚷,好朋友,鬼也怕恶人,你这副德性活像要吸血啖骨;十八层地狱里的牛头马面见了只怕也要退避三舍——嗯,咱们虎头帮的舵把子,你说是么?” 邵标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贺仁杰已愧疚的朝他道: “邵兄……你,你受伤了?” 邵标的肥脸一热,好在这尴尬掩遮于面上斑斑块块的血迹里,他期期艾艾的咿唔了几声,贺仁杰已悲愤的道: “邵兄,邵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贺仁杰对你不住……” 寒山重用脚尖踢飞了一块石头,冷冷的道: “你们彼此都有些对不住,都是一双废物,现在,邵舵把子,你阁下可以开始伸张正义了。” 贺仁杰正想破口大骂对方,一听此言却不禁怔了怔,要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他迷惑的望着邵标,迟疑的道: “邵兄……有什么不对?” 邵标艰辛的舔舔嘴唇,干咽了两口唾液,张了张口,又颓垂下头去了,没有耳朵的脑袋显得如此沉重而狼狈,悲惨加上窘迫。 寒山重撇撇唇角,冷森的道: “邵标,到你说话的时候了,不要延迟。” 贺仁杰看看寒山重,又瞧瞧邵标,疑惑的道: “说什么,邵兄?姓寒的可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寒山重面孔逐渐冷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像两把钢刀一样凝视着邵标,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当家的,你需要明白,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痛苦,一丁一点的慢慢死去!” 愤怒的瞪着寒山重,贺仁杰喘着气: “你够了,寒山重,你已经狠毒的离了诺了,我们既已栽在你手里,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你动手吧,用不着如此逼迫邵标兄,你动手吧,你动手啊……” 冷冷一笑,寒山重反掌倏扬,抱得贺仁杰仰天倒下,满口的鲜血喷起老高,眉梢子微挑,寒山重生硬的道: “当本院主向别人说话,旁边的人最好不要插嘴,这是浩穆一鼎多年来的规矩,现在,邵标,告诉这白痴你要告诉他的i” 邵标在寒山重重掌掴贺仁杰时,已不由自主的心头狂跳,他明白寒山重素来的习性,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作风,至少,他目前还不想死,退一万步说,就是非死不可,他也不愿意零零碎碎的受活罪,他晓得寒山重言出必行,不论是仁恕方面,或是在残酷方面。 大大吸了口气,邵标终于硬着头皮,暗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道: “贺……贺兄……事情……唉,事情并不像邵某告诉你的那样……唉,哦,这件事……这件事实在……实在不得已……” 贺仁杰霍的坐了起来,两只眼珠似欲穿出眼眶,他一动不动的盯视着邵标,满嘴满腮的血往下直滴,形象十分吓人…… 窒息了一下,邵标有些手足无措的窘在那里,他的目光不敢与贺仁杰的眼神相触,只管垂注地下,定定的呆着不动,夜风里,豆大的汗珠却淌个不停: 贺仁杰蓦地起了一阵抽搐,颌下黑髯唰唰颤抖,他的语声带着哭调: “你……你在说……说些什么?邵大当家……你在说些什么?” 寒山重的头巾微微飘拂,他一扬头,声如金石: “告诉他!” 邵标的一颗心急剧的扑通着,他的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手脚全已没有了置放处,贺仁杰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悲伦的道: “有什么话,邵大当家,你说吧……” 一咬牙,邵标抬起头来,窘迫得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我……我……在往昔告诉你那些话……是假的,杀你内兄之人不是眼前的寒山重,另外有人……” 贺仁杰像被霹雷击顶似的呆了片刻,蓦然又像疯了一样扑到邵标身上,十只手指宛如钢钩,紧紧扼在邵标那粗短的脖子上,喘息得似一头野兽: “你……你这骗子,畜生,凶手……你……你……你,你告诉我,谁杀了我的内兄?是谁?是谁?是谁啊……” 邵标被他扼得面如血,双眼翻白,四肢狂乱的挣扎着,口里窒闷的咿唔不停,喉咙也在咯咯作响…… 寒山重踏上一步,一把拖开了贺仁杰,平静的道: “勒死了他,你也没有好处,朋友,谜底还待揭晓i” 贺仁杰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伤处的牵动令他全身发着痉挛,一双眼睛却仍牛似的怒瞪着邵标,邵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的液涎拉得长长的,他抚揉着脖子,喉里咕噜噜的直响。 寒山重懒懒朝四周看了一眼,晤,火在油上仍烧得凶,就着风势,看样子一半会还熄不了呢。 盯着邵标,贺仁杰气吁吁的吼: 邵标苦着脸,伸手拭去挂在唇角的唾液,沙哑着嗓子: “贺兄……你先……先冷静一下,唉,此事说来话长……” 寒山重转移腕上的银铃,那叮当的清脆铃声是如此悦耳,如此幽雅,但却又是如此令人心儿忐忑,沉默了片刻;他道: “大当家的,不要太罗嗦,长话短说。” 偷窥了寒山重一眼,邵标吞了口口水,呐呐的道: “哦,贺……贺兄……” 贺仁杰冷沉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邵标尴尬的抽抽鼻子,喏喏的道: “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因为,因为兄弟我与寒山重结有深怨,但我的力量又被寒山重消灭殆尽,我一己之力,实在斗他不过,所以,所以在多年以前,我就开始暗中寻访其他与寒山重有仇的江湖同道,以便互相联合,协力对付于他……哦,所以我就找到了你们夫妇,承蒙不弃,你们告诉了我令内兄遭害之事,我一时报仇心切,当时就故意摆出姿态,佯称凶手乃是寒山重,而据你们述说的情形,寒山重的嫌疑也自然最大,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们,因为我急需助力……” “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邵标的脸上,贺仁杰怪叫道: “你……你这畜生,姓邵的,你装得太像了,当时你告诉我亲自隐在一旁目击事情经过,绘形绘色历历如真,又和‘缠练手’贾如钧似是素识,贾如钧对妮妹一直照拂有加,我一点也未曾怀疑过你的居心如何,想不到却被你利用了……” 寒山重的如剑双眉忽的一皱,缓缓地道: “贾如钧?贺仁杰,你所说的可是那个身体魁梧,壮得像一条牛;又蓄着满腮青胡子的贾如钧?” 贺仁杰怔了一下,呐呐的道: “你……你也知道这人?” 从贺仁杰的语气里,可以明白他对寒山重的仇恨已经大大减轻了,寒山重抿抿嘴唇,冷冷的道: “不只是知道,他还在姓寒的手里栽过一次大筋斗!” “那么……”贺仁杰咽了口唾沫,又喏喏的道: “‘飞狐’裘白你大约也晓得了?”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闪耀着一片智慧与颖悟的光辉,他沉沉的一笑,平静的道: “这小子与贾如钧是老搭档,都是狼狈为奸的东西。贺仁杰,在昔日,你所说的指点过你‘迷津’的几位江湖朋友,大约就是这两个宝贝吧?” 贺仁杰面孔红了一红,低哑的道: “是……是的……是他们……” 寒山重目光隼利的瞧向邵标,邵标不敢正视的低下头去,寒山重仰首望着夜空,缓缓地道: “贺仁杰,我在江湖上闯荡了几近十年,这十年中,结的仇怨比交的朋友多,有些仇家够骨气,敢明着找我复仇,但是,有的仇家却没有这个种,只能隐在暗处,用其他阴险的下流手段暗算我,这些人,可以由贾如钧、裘白及眼前的邵标为代表,你没有与我开诚相谈,自然不会明白事情真像,因此,你也容易受他们蛊惑。我并不怪你,你只是个愚蠢的被利用者,我讲句老实话,你在他们眼中,或者尚有两下子,但在姓寒的眼里,却是不值一毛,姓寒的浩穆院里,第三流的角色都比你强,贺仁杰,你除了驯驯那些野豹,不过只是个莽夫而己!” 寒山重的唇骂,贺仁杰却奇异的没有愤怒的感觉,他心里非常平静,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平静而惊异,在往常,他并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于是,贺仁杰明白他是彻底的错了,一丝一毫不假的错了,他知道,他自己接受这错误的后果接受得心甘情愿,否则,他绝对忍受不了对方的讽刺 咬咬下唇,寒山重谈淡的,却带着一股足可令人毛发悚然的冷漠语气朝着邵标道: “邵标,此时,你可以说出谁是杀害杜明的真凶了。” 邵标面孔的肌肉蓦地起了一阵痉挛,他惶恐的道: “我……我只晓得你不是凶手……但……但……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你不会不知道,邵标。” 青油亮的青色头皮渗着汗珠,邵标惊惧的用力摇着头: “我……我真不知道……寒山重……你不可逼人太甚!”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只因你逼我太甚,所以,我才不得不逼你,告诉我,老朋友,到底是谁杀害了杜明?” 邵标神色黯然,目光闪烁,但嘴巴却闭得很紧,贺仁杰死死的瞪着他,语声自齿缝里传出: “邵标,我夫妇己被你害得够苦,你如再不说出谁是真凶,邵标,就不要怪我贺仁杰要对不起朋友了!” 寒山重轻轻摆手,安详的道: “真凶是贾如钧与裘白吧?” 邵标猛然全身一震,面上顿时涌现出一片惊骇与迷惑之色,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食指和拇指弹出一声脆响,道: “世上很多事情,并不要件件都亲眼看见才能知道真像,有些事,慢慢推断也一样可以猜出。我想,这件事或是一种巧合;在杜明获得那块玉及我遣司马长雄等人前往购买之时,贾如钧与裘白大概已得到消息。他们或是跟踪于后,或是预先往浩穆院左近潜伏。在成交之后,他们出手杀了杜明,再伪装成司马长雄‘乌心掌’的遣痕,然后窍夺黄金匆匆而走,可恨的是,他们非但不就此消声匿迹,更竞寻到杜妮,妖言相惑,诱使杜妮又遇上了贺仁杰这呆子,贺仁杰大约对杜妮十分死心塌地,贾如钧与裘白一见势不可为,也就顺手推舟,装做成全他们婚事,却要杜妮以逼贺仁杰助她复仇为条件,这两个贼种大约是看上了贺仁杰驯服豹子的能耐,觉得可以利用……” 贺仁杰呛咳了一声,不服的道: “你错了,杜妮嫁我,本来就只要求这一件事,并没有人逼她……” 寒山重一挥手,冷冷的道: “那么,其他的推断都不错吧?” 贺仁杰老脸一热,尴尬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 “还有一点,贾如钧和裘白是如何知道杜明有个妹妹的?” 微微垂下目光,贺仁杰道: “杜明身上有写给内人的函件……” 寒山重含首一笑,道: “却是简单,他们一定也借着这个以‘仗义’为名找上杜妮的吧?” 贺仁杰搓揉着青紫的肠骨没有吭声,寒山重舔舔嘴唇,续道: “这些情形,邵标这老小子一定都知道,他是老江湖了,而且极可能与贾如钧、裘白二人素识,再逢之下,非但是同仇敌忾,更有你这呆鸟做前驱,他们沉攘一气,串通好了,自然骗得你这饭捅团团订转,你却还以为这一下子碰上了救命的活神仙,却不想被他们耍了宝……” 说到这里,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瞅着邵标,冷涩的道: “对么,邵大当家?” 邵标艰辛的吞了口唾沫,迟疑着没有表示,寒山重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轻松松的又问了一句: “对不对?” 邵标一咬牙,硬着头皮道: “不知道i” 寒山重长长吸了口气,目注邵标,语声清雅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邵标,你今年只有五十岁吧?” 一股凉气自邵标脊背升起,他怔仲而畏怯的瞪着寒山重,两只瞳孔里显露着可以察觉出的颤悚,寒山重平静的道: “假如你好好活,足可活到八十岁,你身体硕健,没有暗疾,嗯,邵标,你一定也想活到八十岁而不想在今夜就完蛋大吉,是不?” 邵标满脸的横肉挤做了一堆,他呻吟似的喘息了几声,寒山重双眼上望,阴沉沉的道: “你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你下半辈子,但是,你得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犹豫着,迟疑着,终于,邵标喏喏的道: “贾如钧……裘白……他们……”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他们不会放过你,是么?这个你放心,因为,他们首先会想到的将是他们生命的延续问题,邵标,姓寒的自有定夺!” 暗暗咬牙,邵标一横心道: “不错,杀杜明的是他们两个!” 寒山重脸色一沉,道: “说出经过。” 咽了口唾沫,邵标低哑的道: “杜明掘得玉之际,也正是他们两人闻得风声前往寻取之时,他们慢了一步,已被杜明获得,本来,他们准备下手硬夺,但是,恰巧司马长雄率人赶到,与杜明商谈之下妥协了买卖,贾如钧与裘白两人见状十分愤恨,乃随后跟随至浩穆院附近潜伏,待杜明身怀巨金出了浩穆院,在骑田岭隐蔽之处,贾如钧及裘白二人便同时出手淬击杜明……杜明虽然也识得几个式子,却远非此二人之敌,照面之下,便被杀死当场,贾如钧与裘白劫去杜明身上黄金,又搜出杜明怀中的几封信函,知道杜明还有一个妹子叫杜妮,他们两个性好渔色,当时都动上了脑筋,因而寻到杜妮编出一番谎话来诱使她随同逃匿,因为杜妮与其兄杜明相依为命,一旦失去依恃,当然惶恐悲愤,也就更加容易坠入贾如钧与裘白所设的圈套……” 邵标说到这里,贺仁杰已是双拳紧握,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做响,两只眼睛突得有如铜铃也似,寒山重摆摆手,悠闲的道: “说下去,邵标。” 润湿了一下嘴唇,邵标避开贺仁杰那双宛似喷火的目光,继续说道: “本来,杜妮早就遭到他们两人污辱的,但因这两人都对杜妮怀有企图,互相牵制监视,才一直平安无事……这种情形,直到杜妮有一天遇见了贺仁杰才开始转变,待贾如钧和裘白发觉,已经不及挽回,他们只好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成全了杜妮的婚事,但是,贺仁杰却被他们利用了!” 喉头像野兽般嗥吼着,贺仁杰咬牙切齿的道: “邵标,我要生啖了你们这群畜生……” 寒山重一拂衣袖,安详的道: “这年头,人心本就歹毒阴诡,错只错在你老邵真太过份了。” 朝邵标看了一眼,寒山重道: “那乌心掌,他们是怎么做出痕迹来的?” 邵标揉揉眼睛,低低地道: “先用内力朝尸体上重击造成青紫,再用‘黑藤水’浸染,黑藤水有浸淫之毒,而且永不褪色,浸上去就和司马长雄的乌心掌拍过一般无二……” 寒山重笑笑,道: “难为他们设想周到,但是,你又如何知晓得如此详尽?” 邵标禁不住一哆嗦,恐惧的叫: “我没有与他们同谋……寒山重,你要守信诺……” 寒山重哼了哼,冷然道: “我并没有毁诺,我只是在问你的话!” 满脸黝黑的横肉扯紧又松,邵标惶惶的道: “他们……他们瞒不过我……我在一家客舍里遇上他们,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我们又是素识,一谈起来,大家在你手上都有一肚子委屈……他们虽未尽言,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日后相处时的片片断断,自是不难窥其全貌……”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你大约也套出了不少内情吧?你本就滑得带油了。” 这时,坐着的贺仁杰忽地站了起头来,他颤巍巍的,一步一步的行向邵标,邵标双目突睁,惊恐的叫: “寒山重……姓贺的要动粗……” 寒山重冷然注视贺仁杰,阴森的道: “站住。” 贺仁杰沉浊的喘着气,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带紫,颔下虬髯不住抖索,他瞪着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喉咙里呼噜噜的咆哮: “我要扼死这畜生……一个个生剥了他们……” 寒山重有如一尊魔像般挺立不动,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说,贺仁杰,你站住。”.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宛似一把把的冰碴掖在贺仁杰熊熊冒火的心里,他惕呆呆的站住,全身出着汗,发着抖,终于,面色青白的颓然坐倒! 寒山重注视着他,淡淡的道: “我答允邵标生路,就必须叫他活着,老实说,他并非怕你,更不是畏惧你那几下子庄稼把式,他只是因为愧疚惶恐才不敢、也不愿与你对手,你要有自知之明,不可一味逼人走上绝路!” 说到这里,寒山重略一沉思,又道: “何况,主凶并非邵标,冤有头,债有主,流血也该找个正确的对象,邵标助纣为虐,欺瞒诈骗,他已有一双耳朵及一只脚做为代价,这,已经很够了,现在,嗯,我要放他离去,我想,他以后该不会再蠢得重犯相同之过了。” 贺仁杰蓦地抬起来,悲切的大叫: “你……你怎么知道他所说的全是真话?他能骗我难道就不会骗你?不会骗天下人?” 寒山重雍容的一笑,道: “骗你容易,朋友,要骗我寒山重却不简单,而且,我若发觉邵标骗我,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被杀,一条是自杀!” 说到这里,他转朝邵标露齿一笑: “对不,邵标?” 邵标急不迭的连连点头,那副恨不得挖出心来表白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笑,寒山重双目注视着他,半晌,道: “好了,老朋友,你可以离去。”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邵标像爬过刀刃之山而终于到达顶峰后似的如释重负,他俏然拭去满头冷汗,向寒山重一抱拳,感激涕零的道: “寒……寒兄,我邵标会永远记住超生之德……” 这山谷里曾经历过一场浩劫,焦黑的岩壁与残余的柴烬相映,还四处飘散着袅袅的青烟。 寒山重到达山谷的入口了,可以听见一阵阵兵刃的交击声与比喝声,偶尔惨叫连成一片,显然,外面激战正酣—— ocr书城扫校 第32章 云涌风凄 断命飞魂 谷口,被一堆乱石封死,大小的石块层叠散乱,像是自天上掉下来的一群陨星,但寒山重知道这不是陨星,这是加以人工的阴毒诡谋。 他的那双如剑的眉毛结了起来,瞳孔中的光芒在刹时变得冷森而悠远,嘴唇残酷的紧闭着,在他跃过石堆的瞬息,戟斧与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着谷口约有二十丈远,无数人影正在闪晃扑腾,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下了数十个人,不全是尸体,因为还有惨痛的呻吟声播扬在寒夜的空气里,只是分不出哪些是死人,哪些还留着一口气…… 靠在那片落尽了叶子的灰白树干边缘,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正起落如电的搏击着一个手执红色笛子的黄衫老人,那慈眉善目的黄衫老人——阎王笛子沙心善! 无缘大师显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条条片片,而且,沾满了血迹,这些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敌人的,嗯,他的敌人,一个身材粗壮结棍,浑身肌肉盘虬的青胡子大汉! 这蓄着满颌青胡子的魁梧大汉,一身武功十分惊人,行动之间不但强悍,身躯更是快得有如风掣流电,在扑击迎拒的闪游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无缘大师只怕一下子还不容易占到他的便宜!这人的手里,拉着一条以银色链练环扣接的斗大尖锥,另外,有三十多名穿着各色衣衫,形容狰狞的大汉,在一个身形狡诈滑溜的四旬瘦小汉子率领下围攻着两个人——两个长发披拂,行动踉跄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已看见横卧地下的钱琛,这己弃邪归正的钱琛,他却躺在地下,半边脸孔染满了鲜血,一只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侧的肋骨白森森的戮破了肌肤穿出体外,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在他周围有着五具尸体僵卧,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深深插进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杀他的是阎王笛子沙心善,而缠链手贾如钩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锥——或更多锥!这种死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长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中便可判断出死者是致命于何种凶器,而此刻,凶手正在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转攻着那两个女子-梦忆柔及郭双双的数十个形态邪恶的大汉,已有一部分发觉了他,但是,这些角色似乎并不认识这突然来临的人是谁,他们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罗网已经缓缓罩了下来,其中两个大汉一使眼色,怪叫着道: “裘大哥,又有个兔崽子上门了。” 裘白避过了郭双双的连环七剑,身形闪晃中挥出九掌,头也不回的道: “苟老三,你带五个弟兄去拾掇他!” 一个穿着羊短马甲,灯笼裤的斜眼汉子答应一声,回手招呼了五个同伴匆匆跃出战圈,像六头猛虎似的冲向寒山重! 斜眼汉子一横手中的大板斧,邪气的盯着寒山重大笑道: “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还多了个皮盾儿哩!” 裘白正逼得气喘吁吁的郭双双往后倒退,郭双双一面还得护着功力不济的梦忆柔,周围的猝袭者又是刀剑齐上,淫恶的哄笑秽语也不堪入耳的钻进了她们蒙不住的耳朵,裘白这时却已听见了那苟老三的讽语一一 这几句讽辱对方的俏皮话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这位瘦小的江湖客心里,他差一点吓瘫了,全身猛的一痉挛,宛如见了鬼似的蓦然窜了出来。 寒山重盯着冲向他来的六条大汉,防防笑道: “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流市井无赖,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你们只怕连边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大板斧一扬猛砍,口里骂道: “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戟斧的尖刃已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候闪之下似有鬼一般戳进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连痛苦还不曾感到,他的肚肠已被全盘扯了出来,戟斧的锋口一斜,轻轻的一声“咔嚓”,这位吊着一双眼的好汉已丢失了他那颗斗大的头颅! 这时,白狼裘白的仓皇叫声已来不及的传到: “快追,他是寒山重——” 苟老三的尸体尚未倒下,一腔热血方才标溅,寒山重在一个猛烈的旋转下已同时斩死了三个目瞪口呆的敌人,其他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上逃走的念头,那紫红的皮盾已似来自虚无,将他们凌空砸了出去。 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六条生命己告终结,他们的父母养育了他们数十年,该不知道他们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朋友们,这才叫打架,这才过瘾2” 笑声中,他直扑向前,生硬的道: “飞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约就要成精了!” 飞狐裘白慌忙后退,边骇然大叫: “万毛子,阿洪,快来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两位仁兄不禁都伤了,他们深知飞狐裘白的功夫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强,而且,平时也狂得厉害,怎的与对方连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吓成了这付德性?这是怎么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风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裘白惊得只顾东窜西躲,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转,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九条躯体血肉横飞,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部打着转转横摔了出去! 皮盾闪映出一片紫红色的芒彩,那么美妙的翻起斜砸,三柄鬼头刀接着两条倒刃鞭震飞空中,斧刃犀利的颤动跳跃,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风一样的跳动中,又有七个大汉尸横尘埃! 殷红的鲜血沾染在斧刃与盾面上,当旧染的血迹还在淋漓流洒,新的血迹却已喷洒了上去,厉呼悲嚎之声似是永远不会停止般凄怖的连接着响起,仅只在人们呼吸的间隙里,围攻梦忆柔和郭双双的三十多名凶汉已躺下了二十多: 寒山重宛如一个饱受了千年怨气的恶魔突破了十八层地狱出来,戟斧旋舞着,皮盾滚动着,而在斧与斧的飞闪里,盾与盾的刺冲里,一条条的生命便陨落了,陨落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剩下三个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电,“嚓”的一声划开了其中一个的膛,另一个瘦子还没有来得及奔逃,坚硬的皮盾已将他的脑袋生生砸进了颈腔,最后一个大麻子心胆俱裂的嚎叫一声,丢了兵器,“扑通”就朝寒山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侧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刹那,右腿已倏而伸缩,将这位麻子仁兄一脚踢出去三丈远近,整。个下领完全与上边的脸孔分了家,像半个烂柿子一样飞出去老远。 郭双双扶着梦忆柔,两个人都喘成了一团,身上沾满了鲜血,长发都披散在肩头,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两张俏脸儿白得似纸,尤其是郭双双,更是全身抖索得厉害。 寒山重注视着她们,静静的道: “你们坐下。” 疲惫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双双搀扶着梦忆柔坐了下去,寒山重没有表情的道: “谁伤了你们?” 郭双双吁了口气,困乏的道: “还好,我们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梦亿柔却颤着嗓子道: “山重,郭姐姐伤了……是那个刚才逃走的人下的毒手,还有其他的刀伤……郭姐姐都是为了护着我……” 寒山重目光游转,嗯,飞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阎王笛子身边不远,在指手划脚的叫嚷着什么,阎王笛子显然已没有闲暇再加顾及,他与他的对手司马长雄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不用多久,即将分出生死胜负了! 轻沉而洒脱的,寒山重向阎王笛子沙心善那边移了过去,裘白已经看到了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骇的大叫道: “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经过来了,你快想想办法呀,沙大哥……” 沙心善闪电般躲过了司马长雄“仰云博龙手”中的“九九夺命式”,一口气不及回转,又吃对方狂风暴雨般的霹雷掌势逼得连连后退,他汗水纷洒,一张老脸涨得发紫 裘白的语声几乎已变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段,他哽着嗓子大叫: “沙大哥,姓寒的来了……这个杀胚……” 沙心善身形飘忽,在满身汗湿里翻腾游走,竭力寻隙反攻,一面破口大骂: “你是个死人?过来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没看见我在拼老命?我他妈的又不是闲着一-” 他的叫骂未已,“嘶”的一声裂帛声传来,一只衣袖已被司马长雄扯落,惊得他慌忙跃闪,红色笛子的光华已有些晃摇得杂乱无章了。 寒山重悠闲地站住,冷冷的道: “沙老鬼,偷袭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你表演故技的最后一遭了,你已老迈,该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见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汗如注,心脏紧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旁边站着一头猛狮,而眼前的对手也是一条凶狠啊! 寒山重斜着眼望望畏缩在一侧的裘白,笑笑道: “老狐狸,你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姓寒的来侍候你2” 裘白激灵灵的一颤,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寒山重摇摇头,道: “怎么?江湖上的风浪越磨越软了你啦?拿出点男子气慨来,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么多人围攻两个少女一样,不要这么快就失了威风!” 沙心善的笛子连成一道朱虹点戳砸扫,劲风如啸中,他愤怒的叫道: “狗娘养的裘白,你怎么一点种也没有,和姓寒的干呀,你死了老子陪你垫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听见没有?裘白,阴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飞狐狸裘白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道: “姓……姓寒的……是,是谁告诉你我们杀了杜明?” “邵标,姓裘的,这不会有假,自古以来,便有一句俗训相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裘白神色一变,破口大骂道: “千刀剐的邵标,天雷打的邵标,老子要分他的尸,喝他的血,他竞敢出卖我们……”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 “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现在,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仇怨再说。” 裘白脸孔发青,他不住搓揉着双手,鼻孔大张,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详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刚刚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来自云霄的冷芒已暴飞到裘白头顶。 怪叫一声,裘白拼命跃躲闪避,瘦削的身躯真宛如一头躲避鹰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转,像煞烈阳的毫光骤收倏散,那么狠,那么毒,“呱”的一声,裘白的一大块头皮已被削落。 带着一头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乱的回了五掌两腿,寒山重轻轻松松的躲过,边淡淡的道: “裘白,与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窝囊了!” 这位老狐狸此刻哪里还顾得到敌人的讽刺,他一个急俯身躲过了闪电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个小角度的翻转,足尖一旋斜跃而出,寒山重“嗯”了一声: “想逃?” 皮盾“呼”的旋转着横扫出去,招到一半,又划了个浅浅的弧度移动半尺,戟斧却朝一侧的空间斩去,而这空间,刚好是裘白窜出去落脚的脑袋位置——假如裘白窜出去的话。 吓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闷哼一声,又拼命倒仰回来,于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转出半尺后的弧尾——那浅浅的弧度之尾! “砰”的一声闷响,裘白一个跟路抢出好几步,“哇”的喷了一口鲜血,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侧避,戟斧的锋刃一闪,血花溅处,他的一条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飞落尘埃!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创口的鲜血大量涌出,像一股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语声温柔得出奇: “裘白,在往年,你曾于我手上栽过大筋头,那时,记得你是为了个女人,花小怕,是么?你身为花小怕的堂叔,却想诱奸,我适时经过坏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却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当时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你的罪恶实在过大,我不能再饶你,所以,你要用性命来抵偿。” 飞狐裘白喉咙里咕噜了一阵,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息着,语声暗哑得带着浓重的痰音: “你……你才是……才是摧残……女……女人的……刽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她们甘心情愿,姓寒的从不诱惑,更不强迫。”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裘白的嘴巴扁瘪而紧的往扯: “死……死为……厉鬼……我……我……也要……寻你索……命……” 寒山重双眸中有一股清冷而莹澈的光辉,他淡谈的道: “来吧,裘白,我寒山重等着,无论是白昼,还是夜路。” 喉咙里又响起一阵“咯”“咯”的痰,裘白的一双眼睛猛然一瞪,带着死鱼似的瓷光盯着寒山重,那双眼睛毫不眨动,那么冷硬,那么沉滞,又那么木油,断落的手臂伤处,仍然在一滴滴的淌着血,只是,那血已经红得泛紫了 轻轻哼了一声,寒山重没有一点表情的走开,那边梦忆柔与郭双双的情形已好转了一些,郭双双正睁着她那美丽的眸子望着寒山重,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怯悸。 寒山重也望着她,冷冷的道: “好些了?” 郭双双摇摇头,答非所问的道: “山重,你仍是那么狠,年岁的增长,好像没有磨去你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平静的道: “不错,年岁的增长,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江湖的阴诈,仇敌的狠毒,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叹息了一声,郭双双幽幽的道: “我,我并不指责你,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地位,我只是请你替梦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个安定的家,以及一个不用整天为他担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触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也正在望着他,眼神中流露着祈求与哀悲,但却深刻而悠远。 一仰头,寒山重转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缠链手贾如钧,贾如钧与无缘大师之战,已经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实说,无缘大师遁身空门已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段悠长的日子里,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是勤练武功,增进本身艺业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己足足够得上一流高手地位,当然,也并不能说是顶尖儿的人物,缠链手贾如钩在滇南一带,乃是最最有名的黑道匪帮头子,一条链锥不知残了多少人命,溅了多少热血,他的一套“流星锥”法加上七绝“翅子红”,是出了名的难惹难招,当年寒山重折倒他也还费了一番手脚,目前无缘大师与他对上手,虽然在沉稳方面大和尚够得上一个“深”字,但是,在猛辣两字诀上,贾如钧却强上三分,双方这一拉平,场面可就热闹了。 寒山重缓缓酸了过来,现在,场中只有两对还在厮杀:司马长雄与沙心善,贾如钧和无缘大师。 司马长雄的“仰云搏龙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绝活,凶悍强劲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这套绝活,全是加进去“乌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电的身法,越发加虎添翼,不可力敌,难怪阎王笛子在江湖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也丝毫便宜都占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态呢。 寒山重抬头望望天色,沉沉的道; “长雄,天亮以前结束较斗。” 司马长雄身形起落翻飞中豪壮的答应一声,掌势在片片乌云里更是纵横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盖地2 阎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缩宛如蛇信吞吐,点戳扫砸之间力道带着空气,都在“嗤”“嗤”裂响,在迷漫的黑色氤氲里,闪动着这条朱红色的光华,情景有着刺目的怪异与突出。 那边—— 缠链手贾如钧紧闭着嘴唇,一把青胡子怒张蓬刺,两只眼睛仿佛铜铃,他全身肌肉绷紧,坟起如栗,在肌肉的突虬里,链锥旋舞如流星飞旋,严密而紧凑,几乎找不出一丝空隙,嗯,他在这把家伙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够得上深厚了。 无缘大师的灰袍飘拂,进退之间有若灰鹤掠空,清逸中夹杂着洒脱出尘的韵致,出手里“铁袖功”衬着“大空拳”、“一气掌”混着佛门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稳定,与他的对手打得难分难解,看样子,这位“苦僧”已是动了那不易生烟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脸,满手都是血迹,他熟悉的耸耸鼻尖,这种腥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腻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进了一步,低沉的道: “我来吧。” 无缘大师袍袖猛挥,有如两块铁板撞向敌人,在呼呼的劲风搅动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丝犹豫,缠链手贾如钧上身倏扭,飞锥在两片袍袖中擦过,直砸无缘大师面门,他纹丝不动的下身却淬然问斜起,急蹴对胚骨,一招双式同时施展,无缘大师哼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掠退三尺—— 三尺的空间极为短促,甚至在无缘大师的袍袖中擦过,然而,一条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恒来,“嚓”的一声已接替了他的位置,几乎不分先后,“当”的一声撞击声里,缠链手的飞锥已被荡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着一丝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滞,上手就是一抡狂若暴风骤雨般的猛砍快斩,他那裹在黑色劲装里的瘦削身子,显露出一股特别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的威悍犷野的气韵,仿佛一个五岳巨山都压不住的黑色魔神! 缠链手贾如钧连意念还没有转过来,一口气之间已被寒山重逼得步步后退,手忙脚乱,骤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飘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笑道: “老朋友,这种熟悉的挨打滋味可还曾记得?” 贾如钧一甩头,滴滴的汗球子四抛溅洒,他咬牙切齿的挥动着飞锥拼力还攻,一面大吼着: “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垫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转翻飞,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练环绕,在对方的飞锥纵掠里伸缩劈砍,挡拦砸扫,瞬息之间,二人己电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大斜身一侧又猛然倒射而回,戟斧带起一道晶莹浑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长空泻落,在一片澎湃浩荡的无匹劲力中笔直劈向贾如钧,光耀闪处,周遭的气流有如潮水般波动回涌,呼噜噜的排挤冲激,那片浑厚的光是如此强烈与明亮,简直已看不见那展出这片光芒的攻击者,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全被这片光芒充填了,这,竟然是与那剑术中的至高修为“身剑合一”发挥出相同的功能,但是,用剑与斧的途径却完全不同了,换句话说,使剑到达这种地步较易,用斧也能达到这种境界,真是匪夷所思了。 贾如钧心腔猛然收缩,连头皮都发麻了,他恐怖的大叫一声,右臂抖颤如浪,飞锥闪动似云滚风啸,猛劲的挥舞溜泻,锥与锥的连续纵横中,团团的锥影仿佛流星布空,交结电织! 于是—— 一连串的,竟如骤雨的,几乎不是人们的耳膜所来得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属撞击声蓦地传出,点点的火花飞溅进射,似正月的花炮烟火齐放,那么壮丽,那么焙目,又那么惊心动魄。 自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号,而那尖锐的惨号划过一道深刻而无形的弧抛向黑暗,贾如钧强健魁梧的身躯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击着,急速而痛苦的一个转子,一个转子往后踉跄歪斜,每一个旋转就洒出一大片热血,在瞬息中看见他的面孔,老天,那脸上的五官,竞已完全扭曲得变了位置,这哪里还像一张人脸?简直是一个在地狱里酷刑煎熬下的厉鬼! 寒山重双目冷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凝注着他,戟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自戢端淌下,他的皮盾已斜,挂在肩上,整个的形态能凝结出一片极致的安宁与沉静,眼看着贾如钧一头栽倒尘埃! 无缘大师暗暗宣了一声佛号,叹了口气,他行到贾如钧身侧,检视了一下这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悍敌,这一看,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下的贾如钧暴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牛眼,浑身上下,竟然有着近百处血肉翻转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是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入而切口整齐,宛如一张张婴儿启开的小嘴: 愣愣的注视着他颔下的那把胡子,青胡子上凝结着血丝,无缘大师暗哑着嗓子道: “寒施主,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着,半晌,道: “当然,他怎能不死?” 无缘大师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 “今夜真算开了眼界……用斧也能练成上乘剑术的修为……” 寒山重懒懒的伸伸腰,淡漠的道: “大凡一件兵器,总有它不可预料的妙用,任何一种武学上的成功,只在于习练这武学的人是否有恒心及毅力,并非仅是依恃着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剑的妙用,而剑又何尝不能充作别的兵刃使用呢?大师,在下用斧,老实说,已到达可以比拟剑术中的‘大落红’的境界了!” 无缘大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大落红”乃是剑道一门里至高无上的绝技,比诸同为一流的深奥剑法“黄花蕊”“白莲瓣”等尚要更进一步,休说是用斧练成此种火候,便是一个用剑用上数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没有这等造诣,要知道,习成剑术之上乘功夫,光凭苦干还是不行,主要的,在于颖悟力之深浅及反应之力强弱,每进一层,更要在养气与澄意上下功夫,这门艺业,并非全在“力”上,“意”的锻炼亦占着极重的因素。 无缘大师怔怔的望着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千万倍,像一座人云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无可测,在寒山重的身躯里,仿佛蕴藏了太多的奇异,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还有太多压挤出来的残酷i 依然打了个寒噤,无缘大师低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方才显露的一招,不知称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见施主用过!”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战中的司马长雄与阎王笛子一眼,平静的道: “浪迹江湖十年以来,此招在下仅只用过两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称此招为‘长芒’,因为此乃脱胎剑术之式,是以在下不愿多用,往昔遇瞄眼庄主房尔极,在下便一直隐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为主,斧盾之外的招术,在下能以收敛就尽量收敛,武林中人,都喜欢自己独创一格而不入俗流,是么?” 无缘大师是忍住了一句什么话,连连点头道: “当然……晤……当然……” 寒山重略一扬头,道: “大师,大师有所提示,还请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约大师不会隐讳忠告而独善吧?” 无缘大师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哑的道: “老僧方才只是想说,嗯,只是想说,施主的行事作风也是爽脆得独创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说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师原应该说‘狠辣’才对,是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无缘大师忙道: “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大师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会不愉?记得佛家有云:‘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又说‘混沌大干,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虽然尽量克制,有时却仍因嗔念难悟而双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时日逐次磨练才能消弥在下这恶习……” 无缘大师合十道: “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开一眼,多留一步,则天下苍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寒山重武林扬名,两道横行,却未曾沾善良之辈的鲜血,大师只要为那些与寒某有仇的恶人祈告即足,苍生之中,好人自会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们亦绝未受过于扰。”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 “天快亮了,那阎王笛子,总是见不得光明的……” 转首朝着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 “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 “那是阎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 “正是。” 无缘大师又想了想,缓缓地道: “这人该下地狱了,寒施主,这人该下……” 寒山重一笑道: “为何?” 闪闪的眸子掠过一片闪闪光辉,无缘大师深沉的道: “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开始,便未曾听到此人行过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恶者,必得恶报,老僧心有预感,这沙心善遭报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么,又应于在下手上了?” 无缘大师尚未说话,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马长雄与沙心善拼斗之处,司马长雄正飞快十七掌挥出,身影暴闪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奋的大叫道: “院主,久违院主的‘长芒’了!” 寒山重欣悦的扬扬眉道: “稍停你或将再见一次。” 阎王笛子沙心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电闪般暴卷而回,朱红的笛子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层层淡红的光芒随着啸声似波浪般圈圈扩展,劲风回旋里映着满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声,叱道: “这是他的‘摄心八式’!” 司马长雄瘦长的身体急快的左右闪晃,宛如一条在狂风中摇摆的垂柳,在摇晃中乌紫色的双掌连连劈击,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见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连串飞泻而出! 朱红与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云霓相互搀合倾挤,两条人影又在刹那间跃开,几乎在跃开的同时,电掣般再度回扑交击,动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眯起眼睛,冷冷的道: “现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备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险险让过司马长雄的猛烈九掌,立即还攻八笛,破口大骂道: “寒山重,咱们是死冤家,有种的你亲自下来拼个胜负!” 司马长雄双目不瞬,又稳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阴阴的道: “姓沙的,你先搁下我才轮到下一场!”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老沙,以前我饶你那次饶错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为人这般无耻,我应该活劈了你才对。”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缩攻击,右手笛子长戳短点,大吼道: “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会还有机缘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颊,有趣的道: “谁叫你不动手?上次相见,我分明剧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胆小如鼠,白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如今么,你应该知道这机会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老沙,你认命了吧!” 沙心善气得双目冒火,热血沸腾,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声,宽大的袖口已被司马长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头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窜了出去,司马长雄有如一片暴风雨中的黑云随影追进,冷沉的叱道: “认栽了吧?” 乌紫色的右掌蓦斩倏起,大掌却幻成一个个的小弧,那么飘游不定却又强而有力的连串砍出,劲风交错,气流涌荡,好凌厉的乌心掌! 阎王笛子沙心善喉咙里闷啤了一声,猛然仰面倒贴向地,要沾着尘埃的一刹那,淬而以极小的幅度往一侧翻滚出去,红色的笛子掠过一点红芒,拿捏得准确无比的骤然插向司马长雄眉心。 司马长雄嘴里“哼”了一声,原式不变照式扑下,头侧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射出两股带着血的煞光: 两条人影在远处看来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弹,就在两条人影分开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溅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就地打了几个踉跄,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层失去血色的惨白,他剧烈呛咳了两声,又如一阵旋风般暴转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云搏龙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绝之式,“戮心散鳞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边脸已被鲜血染满,他形容狰狞的蓦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红笛子简直看不见的猝然挥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样,那么歹毒的迎上了司马长雄垂直插下,像两把利剑般的连续十一掌! 司马长雄冷冷一哼,单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他急冲蓦止的力量划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浅沟,尘土飞扬中,他又低哼了一声,随着他这声充满了冷酷的鼻音,一阵紧急的肉掌击撞在物体上的沉闷响声连串的传来,司马长雄旋转着歪斜抢出七八步,摇摇晃晃的勉强站住,他的右肩里,赫然深插着一根笛子,一根朱红的笛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雾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斗的寻丈之外,阎王笛子沙心善正奇异的卧在地上,他整个的躯体都蜷曲着,脑袋却软软的伸在自己的双跨之间,两只眼睛古怪的瞪视着夜空,一条腿就摆在胸腔下,满身的鲜血,衬着他这异常的形状,衬着他那呲着牙,扭曲的五官,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凄厉与恐怖的感觉,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这种不忍卒睹的丑恶形态么:郭双双与梦忆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惊悸的垂下,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一股劲的在喃喃宣着佛号…… 寒山重飞身扶住了司马长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白,这将是两败惧伤的场面,但是,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夹攻敌人呢?纵使敌人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ocr书城扫校 第33章 轻愁薄怨 原已无猜 司马长雄勉强咧开了嘴巴,要做出一丝微笑,但是,他没有成功,映浮在脸上的,只是一抹肌肉颤抖后的余波,寒山重目光严峻的注视着,轻轻的扶他坐了下去,沉重的道: “十年血雨腥风,铁铸的身子该不会被磨垮,是不?” 司马长雄咬着牙点头,暗哑着嗓子: “院主,你放心,我不会死……” 寒山重冷森的道: “我略略一看,外伤有十六处,小腹侧边的一下子最重,左肋的肋骨也被挑断了两根,肩头这一记也不轻,现在,你是否还有内伤?” 司马长雄慢慢吁了口气,低低的道: “在方才沙心善近身接触之时,我一共挨了三下,他的左肘曾撞到我胸口,以外全是他那管破笛子搞的……” 寒山重朝他面孔看了看,道: “胸口发闷,头晕,全身有些发冷,是不?” 司马长雄层弱的点点头,沙哑的道: “就想立即睡一觉……” 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能睡,今晚咱们在这儿呆到天亮,治伤疗毒大和尚比我在行,你好好先把这一身零碎收拾适当。” 那边,无缘大师已快步行了过来,寒山重道: “大师,你的药囊带在身边吧?” 无缘大师先仔细检视了司马长雄的伤势一遍,蹲了下去,嘴里喃咕着: “你们浩穆院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个心黑手辣,又不把自己身体当肉看,一伤就伤得血肉模糊……” 说着,他枯瘦的手掌一捏司马长雄肩头,熟练的一拔一抽,已将司马长雄肩肿里的那管坚硬的红笛子拔了出来,司马长雄双目候睁又闭,一嘴钢牙咬得格崩作响,无缘大师拿着红笛子端详半天,摇头道: “这是藏边‘喀拉山’特产的‘红泪竹’,质地坚实如钢,却又轻薄无比,制为萧笛,更能将音韵传出三里之外,沙心善凭着这管笛子,已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命,他那收魂曲子听起来闻说能令人心旌震荡,不寒而栗……”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师,看病要紧,这些典故在下知道得不比你少,莫忘了你老小子与在下是老搭档,他那些破曲子在下听得多了!” 他朝无缘大师做了个鬼脸,道: “但是,在下却好生生的活到现在……” 无缘大师哼了一声,盘膝坐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囊及水囊,开始一心一意为司马长雄治起伤来。 寒山重看了一会,起身离去,在路旁的一个洼地里,梦忆柔与郭双双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夜冷露重,两个躯体有些不胜寒的微微抖索着…… 披风早已在谷内血战之时丢失了,寒山重毫不犹豫的脱下来他的黑色紧身上衣,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披在她们并在一起的肩头上。 梦忆柔抬头凝视着他,美丽的眸子里,竞浮着一层膜脆的泪光,寒山重也看看她,低沉的道: “这种日子太辛苦,不适宜你来过;长久的奔波,一场连着一场的血腥,使人格年月都看成灰色的了,小柔,你原该生活在一个安详而温柔的地方……” 梦忆柔觉得有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她哆嗦了一下,惊悸的问: “山重……你,你为什么说这些话?” 寒山重怜爱的握住她的手,而这双小手却是如此冰凉: “你不要瞎疑猜,小柔,我只是不忍你老跟着我担惊受苦,你不是一个惯于承受一种残酷环境的女孩,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白玉香炉不该被摆在一间旧的草房里一样,这太不相衬,我怕这样下去会逼疯你的……” 梦忆柔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在一旁深深垂着头的郭双双,吸泣着道: “今夜一开始,我就发觉你有些与往常不同……山重,你今夜对我很陌生,从头到现在,你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你……你……你……” 寒山重用力握紧梦忆柔的一双柔荑,摇晃着道: “别哭,小柔,你不能会错了我的意,小柔,我一直在关心你,别哭,双双会笑你的……” 郭双双蓦地仰起头来,娇好的面庞上浮映着一抹说不出的古怪神色,她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深刻的道: “不,我不会笑她,我要笑的,是你!” 寒山重不由怔住了,郭双双又咬着牙道: “什么时候你才能了悟一个女孩子的心理?那不是单凭你手上的斧,手上的盾,或你血淋淋的名望可以把握的,你不能将你率领手下的那一套搬出来对付你所爱的女人,真正的喜悦,只在你所爱的深浅,这决不是用言词或虚伪可以做出来的!” 抹去脸上显得黏黏的汗渍,像抹出满腔烦恼,寒山重毫不温怒的淡淡一笑,轻柔的道: “双双,你仍然有着一副烈性子,你问小柔,我爱她的深度够不够?她是一个需要爱的女孩子,而我,已经全部给她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远远投向远处黝黑的天际,夜色凄冷,尤其在快天亮的这段时间里。 梦忆柔悄然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寒山重的一双手上,轻轻摩挲着,语声低细得像在睡梦中的呓语: “山重……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我……我只是忽然有些小感触……我只是要你多些次关心我……” 寒山重微微叹了口气,伸臂将这冤家揽入怀中,悄然俯嘴在她耳旁: “小柔,宝贝、我恨不得把这条老命卖给你,在魂窍儿上拴根绳子给你牵着,我哪一时哪一刻不在关心你,哪一瞬哪一刻不在记挂你?” 很多种难言的滋味浮在梦忆柔的心头,也浮在郭双双心头,郭双双黯然转身行到一边,幽幽的坐下,左手支着头,眼中看着前面一片茫茫的苍灰,半腔熟悉的愁苦渗着半腔落寞,瑟瑟的夜风太萧索,而她,像在笼括着这夜风中所有的悲凉。 曾有的或已失去的,都显得那么珍贵与不可或忘,但是,这个“有”字却值得回味,郭双双一再问着自己,她是当真的“有”过寒山重呜?寒山重是否也真的诚心爱过她呢?或者,那只是一种两性间的自然交往,既未留下什么可资牵挂的任何回忆,那么,也就应该自然分开。她知道自己爱着寒山重,但这已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了,已经成为过去,过去的,通常不是都不再回来了么?情感应该是双方面的,双方的热炙有了悬殊,那就只有分离,可是,郭双双虽然明白寒山重并不如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你叫她就此忘怀,她又怎能死得了这条心啊! 远处,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响在山谷的右侧方,像擂着鼓,不多一会,沉沉的荒野里已可隐约看见两乘骑影,正东绕西弯的往这边移近。 郭双双悄然拭去溢在眼角上的泪痕,平静的回头道: “山重,有人来了。” 寒山重轻轻一拍梦忆柔的肩头,正待离去,梦忆柔已惊怯的道: “又是仇家?”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一笑,道: “我想,这仇家该已变成朋友了。” 他大步行到路上,片刻间,两匹高大的栗色骏马已拔刺刺的自荒野中奔到这边,马上的骑士,晤,是贺仁杰与他那小巧玲珑的妻子杜妮。 寒山重哧哧笑道: “老朋友,你早就应该来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犷迈的面孔上有一层掩不住的苍白与憔悴,他翻身下马,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语声沙哑的道: “因为行动不便,耽误些时,累及寒兄久候,真是抱歉,妮妹,来见过浩穆院大当家。” 杜妮没有回答,坐在马上就像傻了一样,目光惊悸的注视着地下那三具狰狞的尸体,小嘴半张着,两排整齐细致的贝齿在黑暗中映闪着淡淡的瓷光。 贺仁杰有些愠怒的转头瞪向他的妻子,却迷惑于他妻子那惊惧的目光,顺着杜妮的目光瞧去,他也不由喉头咕噜了两声,睁大了眼: “怎!怎么?都,都死了?” 寒山重冷沉的点点头,道: “你希望他们还活着?” 贺仁杰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道: “我,我……不,我只是要亲手为我内兄报仇……” 摇摇头,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打他们不过,便是加上你饲养的那群豹子也不行,这些人凶狠暴戾惯了,似乎自出娘胎以来就是如此。” 贺仁杰想说什么,看了寒山重一眼,咧开生满络腮胡子的嘴巴干笑了一声,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话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舔舔嘴唇,贺仁杰有些窘迫的道: “呢,寒兄,呢,我只是想,想问问他们……他们是否都承认了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贺仁杰,贺仁杰被对方那两道深澈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侧转了头…… 寒山重有趣的笑笑,语声却幽冷的道: “贺仁杰,邵标的话并不是骗你,而且,我也没有太将你看成人物,你还在怀疑姓寒的杀人灭口?假如杜明是我杀的,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怕你,-姓寒的十年浪迹江湖,结的仇太多,其实,再加上你这一段我也不会觉得负担不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见你做个糊涂鬼罢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一张老脸涨得赤红带紫,他结结巴巴的道: “不,寒兄……寒兄……你你你别误会,我决没有不相信之处,寒兄,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寒山重摇摇下颔,平静的道: “照你的外貌来看,你应该是个直心直肠的磊落汉子,可是,你却是只个疑心病太重的莽夫,而且,贺仁杰,为你老婆,你已做得过份了,记得,被杀的仅是你的大舅子,而非你的父亲!” 顿了顿,寒山重有些疲倦的道: “有时候慷慨激昂与义愤填膺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要做得太过火,现在你的仇家尽已伏诛,假如你有兴趣,是否将我寒某人当做个假想仇人,来个宁校匆纵?” 贺仁杰燥得似乎连虬髯也涨红了,他双手乱摇,尴尬到了极点的道: “不,不,寒兄,这话真是从何说起?真是从何说起?你代贺仁杰诛灭了大仇,即等于我贺某夫妇的恩人,我夫妇谢恩还来不及,又怎会误会到你的头上?这……这这实令我夫妇感到无地自容……” 寒山重撇撇嘴唇,谈淡的道: “罢了,贺仁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这几句话,已是下了逐客之令,贺仁杰不由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窘迫之至。 马上的杜妮,悄悄的下了鞍,畏缩的蹴到她丈夫身旁,红着脸,低低的道: “寒……寒当家,我们夫妻……我们夫妻都非常感激你,我丈夫说错了一句话,难道你也不能原谅他?” 冷冷的扫了杜妮一眼,寒山重语声里没有一点平厌的 “寒某人岂会如此心胸狭窄?假如姓寒的不能原谅二位,就凭二位这些日子来不分皂白的纠缠骚扰,姓寒的早就不容二位呼吸至今了。” 他将目光投向灰黯的天际,缓缓的道: “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有其截然不同的明暗面,一个具有智慧的人,能站在客观的点上追寻探讨这明暗两面的真象与根源。但是,愚蠢者却只会沿着一条茫然的路子摸上去,而不论这条路走得是否正确,到未了,如若是对,算是这摸索的碰上运气,但如错了,则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害人害己;不过,可惜的是,照这样盲目的摸索,错的机缘却较对的多得多。” 杜妮迷惑的眨眨眼睛,呐呐的道: “你是说,说我们太愚蠢?” 寒山重冷峻的一笑,道: “非常抱歉,夫人,你猜对了。” 杜妮绯红着脸,羞惭的垂下头去,贺仁杰也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傻楞着,空气里,充斥着极度的僵硬与沉闷。 寒山重一挥手,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寒山重也不会责怪二位,现在,二位似乎无庸再逗留此处,还请早些上道。” 鼓鼓勇气,贺仁杰喏喏的道: “寒,寒兄,请接受贺某夫妇由衷的感激……” 寒山重注视着眼前这对外貌看去颇不相称,却颇为亲爱的夫妇,良久,他的唇角绽开一抹微笑,语声似融化了冬雪,和熙得温暖: “也罢,我闪星魂铃受了便是……”—— ocr书城扫校 第34章 浅愁轻怜 冤家路窄 一侧,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也展开了一丝牵强的微笑,他仰首朝东方的鱼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将佛晓,吾等可以上道了!” 贺仁杰再度抱拳,诚挚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寿,寒兄,愚夫妇先行告辞了。” 杜妮缓缓朝寒山重一福,转身上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礼,在寒山重洒脱的抱拳相还下,这一对鸳鸯骑已徐徐行去,映着朝霞的第一线光芒,他们的骑影逐渐消失于突起的坡陵之后。 寒山重吁了口气,喃喃地道: “这一对夫妻……” 盘坐在地下的司马长雄活动了一下双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为他们这一误会,却引出了多少麻烦,连钱琛也冤枉死在他们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钱琛原已皈依佛门了……” 寒山重微微叹息,道: “世上之事,难得尽如人意,长雄,江湖上的杀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类贪婪凶残的本性,既已生活在这里面了,生生死死,也就当做是必经的途径吧,当然,谁也愿意在到达终点前多延迟一会……” 无缘大师已经走过去为钱琛收尸,他用一柄弃置地下的单刀在掘着泥土,动作沉重而缓慢,自钱琛死去到现在,这位大和尚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的举止里,却可以看出他心绪的悲悲凉落寞。 寒山重闭闭眼睛,大步行到无缘大师身边用戟斧帮他挖掘,一面和缓的道: “大师,佛学视死亡为解脱,正是一个人丢掉臭皮囊永归极乐之时,在那无忧之境魂魄当能自在逍遥,胜似凡尘之生老病死诸般苦楚,大师却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这一关呢?” 无缘大师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弯下身去继续工作,过了好一阵,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说得对,只是有一点……唉,佛理虽然精深博奥,但是,老僧却也是个人啊,一个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着与大和尚掘好了一个洞穴,他到梦忆柔身边拿过一条毛毯,裹着钱琛尸体平置穴中,缓缓将泥土推上…… 无缘大师垂眉闭目双手合十,站在这简陋的坟前低声祈祷,朝阳已现,曙光映照着大和尚的面容形态,有一股特异的寒凉与肃穆的气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着司马长雄上了马,梦忆柔与郭双双,也准备妥善,待无缘大师缓步朝这边行来,寒山重口中一连串的发出一片尖锐的呼啸。 咆哨声在清晨空气中传播得极为遥远,似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回荡开去,而当那尖锐的遗韵还在人们的耳膜微微震动,山谷那边,一声隐隐的马嘶已随风飘来! 寒山重面露微笑,发出一声只有像父亲对儿子般充满了喜悦与情感的呼唤: “比雷……” 这两个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急切的道: “大师,追日呢?” 无缘大师神色黯淡,低哑的道: “老僧保护无力,追日宝马已在老僧跃出谷口之时被一阵巨石击毙,老僧将它置于枯林之内……”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阵,唇角在轻轻的抽搐,无缘大师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马之矫健不凡,更明白此马为浩穆院中的良驹,但是,唉,当时情况危急,救人要紧,老僧只有暂将地马匹之事搁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涩的道: “没有什么,只是在下与此马相处已有数载,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它虽一头畜牲,却也懂得忠义之道,自它幼犊开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卖力,历经大小数十战,有两次乘它的骑土战死,它犹负创累累的奔逃回来……这是一匹好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叹口气,寒山重没有再说下去,司马。长雄也垂首无语,空气里浮漾着一丝哀伤,直到一阵擂鼓似的蹄声迅速接近 叱雷来了,远远的,它的鬃毛倒竖,昂首扬蹄,像腾云驾雾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奔驰而近,寒山重凝视着叱雷,直到他这相依为命的坐骑将一颗硕大的头颅钻进他的怀抱中。 有一种特殊的慈爱光辉映现在寒山重的面容上。这种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见的一个人对一匹马,他搂着叱雷的头,轻轻用面颊摩挲,充满了一股怜惜,抚慰的意韵…… 无缘大师牵过一边的“莹雪”马与另两匹坐骑,目光朝满地尸体扫视了一遍,不禁摇头长叹。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缓缓领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来为各人清除了一条巨石叠堆的通路,在东方的一轮红日照映下,一行人鱼贯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战宛如一场梦魇,隔着这条山谷,已似乎成为一件遥远而淡渺的过去了。 山谷外,是一条蜿蜒而宽敞的驿道,寒山重夜里曾经来过,他行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声,敲不散他微皱的眉宇,那张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笼罩着一些看不见,却感得到的烦郁。 梦忆柔驱着坐下的“莹雪”快步跟上,她经过一夜的惊骇,神色间显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过脸来,向梦忆柔歉然一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梦忆柔摇摇头,温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会找个地方歇歇好吗?” 点点头,寒山重道: “昨夜可惊着你了,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后我一定尽量减少这种长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里待着,小柔,每在血雨腥风里,我老记挂着你的安危……” 梦忆柔深情款款的凝注着她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时,山重,我真恨你为什么不是一个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缠着那么多办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地道: “我会欢喜的,为了你,这种生活也该平缓些时了。” 犹豫了一会,梦亿柔壮着胆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马儿死了,我看你很伤心,我……我觉得你对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两旁向后移动的景色,低沉的道: “马儿也通灵性,只要是真正去爱它们,小柔,畜牲也知道忠于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见异思迁,反复无常的小人要来得强,它们不会临危退缩,弃主不顾,在最紧要的关头,它们与主人共生同死,齐进齐出,前面便是一座绝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丝毫不犹豫的跃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艰困之间与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灾难将更多……” 梦亿柔如水的双目一眨,悄细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 寒山重哧哧一笑,紧了紧自己握着梦忆柔的五指,道: “当然,我就是再爱叱雷,也及不上爱你的千万分之一,小柔,这是一种性质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与一头畜牲争风吃醋……” 梦忆柔轻啐了一声,嗅道: “难听死了,你别臭美,谁和它争风吃……晤,难听死了……” 无缘大师在后面牵着司马长雄坐骑的缰绳缓缓行着,这时,他“唉”了一声,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现在才看见你们二位真正开了心,方才就好像谁在和谁赌气一样都板着面孔,活像城陛庙供着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刚才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滞了一点,却不是在生谁的气……” 司马长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马背上,怪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们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错,你有事么?” 司马长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容,道: “长雄只是在想,那块南疆购得的璞玉,正是该雕‘五雄图’的时机了,院主,大约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约莫是吧,习武之人爱艺若狂,大家都想试试五雄图雕成功之后是个什么狠法儿,长雄,咱们回去就动手!” 一侧的梦忆柔急道: “喂,山重,你就从来不告诉我那五雄图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现在你可得说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无缘大师及郭双双,二人也正期盼的瞧着他,于是,沉吟了一会,他道: “五雄图乃是一种五人联手合击的阵式招术图,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闯过此阵之一,恐怕,嗯,恐怕还没有一个!” 宣了声佛号,无缘大师道: “寒施主,浩穆声威已是名震天下,没有哪个活腻味了情愿去招惹你们,但你们却一天到晚仍是精练技击阵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 寒山重理理头巾,道: “大师,树大自是招风,虎无伤人意,却预防人有害虎心,有备才能无患,这五雄图的阵势,只是一种防守的武学,若非敌人相逼,当然不会拿去攻敌,江湖风云诡异,瞬息万变,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众人一面谈话一面策骑缓行,当日头爬上中天,他们已来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市镇之外,寒山重朝这镇子打量了一眼,道: “大师,你可来过此处?” 大和尚摇摇头,道: “看去却是十分繁华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战终宵,又走了半天远路,吾等还是于此处寻一客舍休息下来再说,长雄的伤要好好养一养。” 无缘大师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脸色青白,双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脸上的肌肉,伸伸腰,领先行向镇内,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们找着一家外面挂着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里,西厢房一共有五间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来,又差店伙计到街上药铺去抓来五付上好大补药材,在为司马长雄换了伤药之后五个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补汤,然后,每人一间客房,闭门蒙头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阵温暖而柔馨的气息弄醒了,这阵阵气息似是来自春风吹拂着的百花园中,又是香甜,又是软腻,嗯,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个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旧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着这悄然蕴于不可言喻中的温馨,这股隐隐的芬芳,在他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于中,却又多么令人魂萦魂系啊。 轻柔的,两张湿润而滑腻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着,啮咬着,有些麻痒痒的感觉,但是,却一直舒适到心底,茸茸的发丝拂搔着寒山重的面颊,像有几只多脚的小虫在蠕动,晤,那带着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来了呢? 毫不动弹的躺在床上,他觉得一只软软的小手抚着他多日未刮的颔下胡碴,好一阵子,一个细如蚊的羞涩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喂,我不相信你还没有醒。不害臊,都掌灯了还赖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他伸臂用力拥着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躯,懒洋洋的道: “宝贝,你的疲劳倒恢复得快。” 说着,他睁开了眼睛,晤,这一睁眼,却顿觉目光一亮,梦忆柔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儿新描过了,有如两弯娇柔的柳叶,唇上淡淡点着一抹鹃汁儿,薄敷脂粉,身上换了一套水儿丝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如云似雾,一根金风钗儿斜斜插过,小小的串玉坠儿在鬓角轻轻的摇晃,衬着那剪水双瞳,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小嘴,那一抹抚媚的笑魇,喂,美极了,也艳极了。 寒山重长长的吁了口气,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梦忆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么?不好看?” 寒山重松开的手臂,纫细端详看着她,好一阵子,口中啧啧有声的赞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说不出如何来形容……我只怕你这美会不属于我……” 轻轻捂住寒山重的嘴,梦忆柔不依的道: “瞎说,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属你,不论是身体或是内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过梦忆柔的小手亲了亲,伸伸腰坐好,梦亿柔望着他,低细的道: “为什么……山重,为什么不拥着我?” 寒山重也注视着她,温柔的道: “伯弄皱你的衣裳,小柔,你这打扮是如此高雅脱俗,会教任何想亲近你的人都将感觉到是一种亵渎……” 梦忆柔咿唔一声,缓缓凑上那张菱形的小嘴,寒山重无奈的笑笑,轻轻吻了吻,梦忆柔正待娇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问: “怎么不多睡一会?好好休息赶起路来才会有精神,才会不胡思乱想,怕什么我对你冷淡啦,说什么我对你不关心啦等等……” 哼了一声,梦忆柔轻轻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还说呢,咱们住在厢院前面,有一间小精舍,旁边还围着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却像谁要断了气似的一声接连传出一个女人的哎哟声,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这一嚷不打紧,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没听到?” 梦忆柔用右手那只玉葱般的纤纤食指在他额角轻戳了一下,羞着他道: “还好意思说?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会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后面,怎么好打扰到你呀?” 寒山重抓着梦忆柔的手指亲了亲,笑道: “为什么不找店掌柜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梦忆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卧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这样难为人家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个有着好心肠的女孩子,现在,让我恭请你这位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同进晚膳,姑娘,我有此荣幸么?” 梦忆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经的道: “看你昨夜护花有功,姑娘我就赐你这份殊荣吧。” 寒山重大笑跃起,在梦忆柔的面颊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换一件衣裳即来。”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 “可换快点啊,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刚才司马右卫还叫来客栈掌柜,交待他腾出一间雅室来准备用饭。” 寒山重点头道: “嗯,不错,长雄负创,犹还不忘他寻常应做的一些琐事。” 梦忆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边道: “你呀,一向都让人伺候惯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开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脱下身上已经污皱不堪的长衫,匆匆换上一套亦是纯黑色的丝质紧身衣,犹豫了一会,拣了一件宝蓝色镶滚着银白色宽边的长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张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摆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开始套上他的瘦紧虎皮靴,而在这时,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及叫喊之声,嗯,这声音愤怒而焦切,是梦忆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旋风般掠出门外,门外是一道曲廊,围有朱红栏杆,梦忆柔正手捂着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怒目瞪视着栏杆外一个身着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头滑脑纨绔子弟的色相: 梦忆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个仍然睁着一双馋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教?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下流话?看你外表也像个正人君子,不想竞这般龌……” 隔壁的房门此刻也“呀”然启开,青燕子郭双双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梦忆柔身边,急促的问道: “什么事,柔妹妹?” 梦忆柔气得脸色发青,咽声道: “郭姐姐,这人……这人他欺侮我……” 郭双双倏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的瞪着那犹在摇头晃脑的青年,愤怒的道: “喂,你这人是吃了狠心豹胆,竟敢耍这种无赖到姑娘们头上?今天你不跪下叩头谢罪,姑娘决不与你罢休!” 那青年眯着眼睛,背着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啧啧有声,半晌,他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半转身,斜着一侧肩长揖到地,尖声尖气的道: “两位美娘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着弄得郭双双与梦忆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着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着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一位是解语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莲,一位胜过西施,一位赛似王娇,一位强过杨玉环,一位气死赵飞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颜,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梦忆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半倚在门上在强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大声道: “你不要满口胡言,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块大红绸巾,他朝梦忆柔娇滴滴的一挥绸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同是伤心客里人” 郭双双瞪大了眼睛,缓缓退后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这家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咱们还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声,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样,又那么变化迅速的用大红绸巾一捂嘴,嗲声嗲气的道: “这位姑娘,你不要随意评损小生,小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说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这样,只要稍稍热情一点,人家就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唉,其实,小生的心地却是无比善良的呢……” 郭双双哼了一声,啐了对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癫痴之症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这叫善良?这叫下流,无耻,不要脸!”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两眼突地大睁,尖声高叫: “什么?你!你你这贱婢敢骂我不要脸?好呀,我这条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当面辱骂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给你几分颜色看……” 当然,寒山重自出门第一眼,就看出栏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这块活宝,像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形态举动,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此刻,寒山重悠闲的走来,微微拱手道: “俞兄请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发威,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转过身来,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一鼓嘴,道: “你是谁?少爷不认识你,怎么过来乱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少爷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少爷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一阵子,他蓦然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出去,张口结舌的指着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马夫,臭马夫——”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泻了气似的颓唐的道: “你骗我们,其实,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违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红绸巾蒙着嘴,惊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母子二人并没有得罪过你,你这般模样却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赏对方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并不想于什么,虽然令母子二位当年对在下不够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记怀。” 他又笑了笑,问梦忆柔道: “小柔,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梦忆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声,气咻咻的道: “你还问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这个人忽然从那边精舍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直勾勾,盯着人家,先是出言轻薄,继则意欲……意欲动手,幸亏人家闪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爷,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为在下义妹,尊驾如此行为,可是大大不当了。” 笑西施俞俊心头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们和称的关系,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们与在下是否相识,你都不该做出此等轻浮下流之举止,俞俊,记得往日你曾有过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现在,如果你尚有兴,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说到此处,寒山重狠厉之色毕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内不令你尸横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隐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发了寒热般不住抖索起来;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艺业,多少比俞俊更为强悍超绝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横行一时的江湖枭雄霸主也慑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对方所经的大风大浪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纹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惧,生命诚是可贵,没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这世间还有着深刻留恋的人? 俞俊十分想稳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对方硬拼一场,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肚子的所恼气抵不过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还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结果定会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泻了气的球,俞俊颓丧的道: “别,寒山重,别这样,我打不过你……” 寒山重双目如冰的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 “你认错了?” 俞俊用大红绸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两声: “我……我认错了。” “嗯”了一声,寒山重语气和缓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亲太娇纵你,以至养成你这种十分不雅的习性举动,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个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头来,用绸巾捂着鼻子,神态似是极为伤心,寒山重平静的道: “你母亲呢?你怎会来在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道: “我……唉……我母亲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着绸巾,泪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伤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来,就是现在,对头大概还在到处追拿我们逃命的娘儿俩啊……” 寒山重瞧着他,沉着的道: “对方是谁?又怎么会如此赶尽杀绝?”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长叹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 “唉——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啊……”—— ocr书城扫校 第35章 释怨叙欢 同仇敌忾 俞俊这种娘娘腔,令郭双双与梦忆柔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郭双双皱皱眉,轻轻瞧过梦忆柔,两人也都在留神倾听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 “你说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 “约莫是在三个月以前,娘与我缀上了一笔生意,那是襄阳‘三和镖局’所保的一票红货,由‘三和镖局’遣出他们的总镖头率领三个镖师护送到‘登田府’,娘与我就在襄阳到登田府中间的‘乌鸦林’下手拦截,一把刀彭老六负责接应,唉,哪知眼看着那个臭总镖头被娘打伤,三个镖师也被我赶跑的当儿,自一片土坡后面忽然冲出来数十个大汉子,个个都是那么凶神恶煞的,带头的两个人一胖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难看死了,他们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那么狠巴巴的就攻向我母子俩人,娘和我饼命抵挡,却是寡不敌众,不但娘伤得极重,连从林子里跑出来接应的彭老六也挨了两刀,无奈之下,我们只有逃……啊,我们只有突围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这样说来,对方已经大占上风,犯不着再继续追赶你们了,为什么他们还如此歹毒的要斩草除根呢?” 俞俊脸孔一红,期期艾艾了好一阵,才悄悄的道: “我们……我们在临走的时候,把两箱红货中的一箱也抢走了,而且,娘还伤了他们那个黑阎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哦,这就难怪了,对方是何路神圣?”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来,他叹口气,道: “三月派……” 寒山重双目倏睁又阉,轻轻的道: “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红绸巾,又沙着嗓子道: “他们穿着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绣着三弯相连的银白色新月,好不讲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脸的上来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头道: “双双,你陪小柔先到那间用膳的房子里等我,无缘大和尚呢?” 郭双双微壁着眉儿道: “大师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说掌灯时就回来的……” 说到这里,郭双双又道: “司马右卫要我告诉你,说他就在房中用饭,不能去服侍你……” 寒山重点点头,道: “那么,你们就先去吧。” 他正待转身,梦忆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 “山重,你又要管闲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不叫管闲事,俞俊母子当年也曾在不觉中用马匹送过我一程,而且,三月派与咱们浩穆院并不十分友好,小柔,我先去看看就来。”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细声细气的道: “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宽怀大量,唉,小生是落难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当家就是踩这不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仪冒犯之处,万请二位不要记怀,小生这厢陪罪了……” 郭双双与梦忆柔本来不大高兴,经俞俊这几句话一说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险些笑了出来,她们用手绢捂着嘴,互相携手碎步行去。 笑西施望着前面两条炯娜的背影,不由咽了口唾沫,赞叹的道: “真是绝色佳丽,倾国之姿……” 寒山重偏身越出栏杆着地,一拍俞俊肩头道: “却皆名花有主,心已属人,俞俊,奈何啊奈何!” 俞俊咧嘴苦笑了一下,羡慕非凡的道: “寒大当家,我真打心窍儿里佩服你,不但名头响,武功强,连天下的美丽女子也像全被你一个人囊括了……”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不过,我也是要看情形、环境、时机等等才下手追求人家,不似你老兄在这种风声鹤唳下还有心绪胃口扮演一番登徒子的好戏。” 尴尬的红着脸,俞俊发窘的道: “我……我运气不好,每次碰上一个美丽少女都几乎是与你有着牵连……” 豁然大笑起来,寒山重一摆手,道: “探视令堂,尚请阁下带路。” 俞佼赶忙答应着,摇曳生姿的走在前面,没有几步路,二人已穿过一排高大严密的斑竹,来在那幢小的精舍之前。 抢前两步,俞俊轻轻敲门,红木镶着银色的小兽环的门儿缓缓开了一线,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半启开来,门里露出一张满脸于思的憔悴面孔,低沉的道: “少爷,今母刚醒,在向小的问你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那人已看见了俞俊身后的寒山重,他一愣之下又陡然大吃一惊,恐惧的叫道: “少爷,那寒……” 俞俊得意地一晃脑袋,伸手在唇上嘘了声: “别叫嘛,你知道什么?寒大当家是来探望娘的病的!” 那人闪身出来,满脸惊疑迷惑的瞧着寒山重发愣,喃喃的道: “他……他会来探视主母的病?不信不信……” 寒山重上前一步,微微颔首道: “彭老六,你的刀伤好了?” 这位仁兄果然正是俞俊母子多年的老跟随——一把刀彭老六,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 “承……呢,承大当家下问,已经好得多了……” 笑西施俞俊捂嘴儿一笑,道: “彭老六是伤在背后,当时刀口子有尺多长呢,流的血就像水,看了直叫人打心眼里发栗……”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彭老六,怎么,你不肃客人内么?” 一把刀彭老六呆了呆,尴尬的转向俞俊道: “少,少爷……” 俞俊“嗯”了长长的一声,一扭身子拉着寒山重往里进,口里尖声骂着: “死彭老六,臭彭老六,你越老越糊涂啦,什么人来你都是疑疑惑惑的,那天我看你连我也要挡在门外啦……” 推开了门,里面是一明两暗三间房子,陈设得清雅简朴,摆置也很悦目,就是光线黯了点,俞俊拉着寒山重往里一进,里间己传来两声混浊的咳嗽声,一个粗哑的女人嗓音疲乏的道: “谁呀?是乖儿么?” 俞俊“嗯”了一声,叫道: “娘呦,你快看看孩儿把谁带来了?” 说着,俞俊一边掀开布帘。一边携着寒山重的手进入里间,这间房子较外面略小,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卧榻,蓝色的帐幔半垂,榻上半坐半卧着一个肥胖臃肿,却是发乱脂褪,形色委顿的老妇人,晤,一点不错。那就是横行一时,六亲不认的女独脚盗胖大娘焦银花! 胖大娘眯着一双水泡眼,细细的打量着寒山重,嘴里迷惑的道: “儿子,这位朋友是谁呀?娘觉得面善得紧呢……” 俞俊扭扭捏捏的走到胖大娘榻前,往她肥胖的身上一腻,扮了个娇羞的模样,悄悄地道: “他呀,娘,就是寒山重啊……” 这三个字宛如三记旱雷响在胖大娘头顶,她满身的肥肉一哆嗦,“唬”的坐了起来,圆瞪着眼,仓皇的大叫道: “好个寒山重,你落石下井也不是这般落法,你看我母子二人如今遭难认为是好欺的么?快快将老娘的‘百维带’拿来,快呀……” 俞俊在她身上扭股糖似的一揉一搓,嗔道: “娘呀,你这是怎么了嘛?人家寒大当家好心好意来看你的病,又答应为咱们挡住三月派,怎么你却如此对待人家。晤一一我不来了……” 胖大娘焦银花气急败坏的推着儿子,边叫道: “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哟,我的儿,你快别相信他,什么邪魔鬼道能瞒过老娘这双招子……” 哈哈一笑,寒山重背负双手,闲闲的道: “焦大娘,你这一次可是眼里揉进沙啦,在下的确是来探望你的,而且,在下与你并无深仇大恨,更不在乎你那箱红货,你操的什么心?担的什么惊?如果在下心有所图,昭,你们母子两人还有机会在这里拉拉扯扯么?” 胖大娘缓缓缩回了手,想了想,气咻咻的道: “那么,寒山重。你来做甚?” 寒山重眯眯眼,一笑道: “正如今郎所说,来探望大娘伤病之情。” 不大相信的瞪着寒山重,胖大娘道: “来探望老娘?哼!我可不敢当,只要你不记着‘南甸’那次事儿,老娘已是烧了高香啦……” 寒山重跋了两步,道: “胖大娘,你是老江湖了,但是,在下亦非初出道的雏儿,是么?假如在下有心寻你启衅,却用不着这些手脚,老实说,在下并不含糊于你,这一点大约你会同意?” 胖大娘沉重的点头,寒山重一笑又道: “所以,在下此来,的确是一番好意,想在力量之内,协助令母子一臂。” 胖大娘水泡眼一睁,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突发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 “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再说,汉家高土,俱有以德报怨之度量,在下忝为一员,当然更宰相之肚,可以撑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缓缓地道: “此言当真?” 寒山重正色道: “闪星魂铃,岂有狂言?” 胖大娘一听前面这四个字,不由神色一肃,汕汕的道: “老娘……啊,不,老身有伤于体,不便下床待客,寒大当家,你老包涵些儿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 “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请少礼。”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搂着胖大娘道: “娘啊,这一下子我们可不怕了,孩儿早就说嘛,寒大当家是个讲义气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诺下了?” 胖大娘慈爱的拍着俞俊,笑道: “这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寒大当家来了这么久,你还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懒虫倒杯茶来呀……” 寒山重一摆手,道: “不客气了,在下这就告辞,大娘放心养伤便是,若有动静,在下当即前来效力,俞世兄么,尚请夜间多加留意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守着娘,一步也不离开,寒大当家,你可注意点啊,一有不对你就得赶快过来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当然。” 他再次拱手,转身行去,俞俊与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几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间安静而清雅的房间里—— 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己摆好,梦忆柔与郭双双,分坐两侧,无缘大师靠门坐着,寒山重居于正中,四个人静静的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却只朝面前的两盘素菜起落。 寒山重浅吸了一口“状元红”,笑道: “大师,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块肉?” 无缘大师连忙宣了声佛号道: “罪过,罪过,出家之人安能尝荤腥?” 寒山重一笑道: “有些深山和尚时常夜里起来烤狗肉吃,大师,酒肉穿肠过罢了,又何苦当真?” 干瘦的脸孔涌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摇头道: “出家之人必须格守清规,戒物欲,贪欲,色欲,要修到无人无我之相,要知道软红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俱无,这才能澄心静虑,上达天听,神游于子虚之中,施主,若是区区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这数十年苦修岂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双手举杯道: “好,为了预祝大师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干杯!” 说着,他一仰脖子干了,梦忆柔皱着眉头瞧瞧他,轻轻的道: “山重,你少喝一点。” 郭双双眨了眨眼,道: “山重,晚上说不定还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 “三月派暗里数度与我们作对,更买通固光等人阴谋颠覆本院,害我手下,残我所属,本来,我回去后就想正式声讨他们,这一下正好,乐得先来个短兵相接,牛刀小试!” 无缘大师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与三月派之战,只请你与双双二位护住小柔及长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参加!” 青燕子郭双双眉儿一竖,鼓着嘴道: “不,我要帮你!” 无缘大师也将手中竹筷一放,大声道: “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费尽心力,奋身以赴,难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么?出家之人也知情义,施主你却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 “在下岂敢小看大师?只是不欲大师沾染不必沾之血腥罢了……”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正色道: “寒施主,杀生皆非善举,溅血俱属罪孽,只要与人动手,能以渡化,当以尽量渡化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多积阴功有福泽。” 寒山重又一口干了杯酒,道: “大师教训,在下当铭志于心。” 这时,梦忆柔为寒山重碗中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怜惜的道: “山重,你这些日子来瘦了好多,别一天到晚记着些琐事,自己也得多注意点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鸡腿,大大咬下一块鸡肉在嘴里咀嚼,边道: “小柔,你晚上与双双共居一室,大师与长雄同宿,记得不要亮灯,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进房就以暗器招呼,对了,双双,你的伤势如何?” 郭双双眼圈一红,酸涩的道: “你还记得我有伤?没有什么,那只是几处皮肉的浮伤。” 寒山重心头涌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酱缸的味道,他歉然道: “双双,别生气,我一直在关心着你的,有许多话,不一定要用言语表达不可,是不?” 郭双双欲泣的微微点头,这边,梦忆柔咬着唇儿,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温柔的朝郭双双投去爱怜的一瞥…… 无缘大师对这种微妙而有趣的场面装做未见,他端起酒杯来掩饰的吸了口酒,边呵呵笑道: “晤,酒味是醇,不错,嗯,不错……” 寒山重舔舔嘴唇,无奈的摇摇头,一个劲的吃喝起来,这顿晚饭菜看十分丰盛,嗯,像是登临斗场前的战饭呢。 酒醉饭饱,送回梦忆柔与郭双双二人,已是近初更的时分了,无缘大师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 “寒施主,三月派并非泛泛,施主不可贪功急进。” 寒山重微微颔首道: “当然。” 无缘大师进门前又回头加了一句: “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 “救人一命,在下知道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他挥挥手去了,今儿晚上有隐隐的半弦月。云很浓,时常遮住月儿那已够黯了的光辉,夜风吹得嗦嗦作响,凉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将搁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床头,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闭目养神起来。 血淋淋的日子搀合在长远的过去里,有些不愿回忆的伤感浮上心头,每在夜阑人静,那些惊险紧张与泣鬼泣神的片片断断,便会在眼前映现,精神一直是像根绷紧了的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松散一下、安适一下呢?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荡么? 想着,回荡着,思潮像波浪般在脑海里波波的涌璇,寒山重翻了个身,有些困了,他带着点虚迷的舒展开四肢—— 一丝轻微的声息,像几片叶子落在屋顶上,这轻微的声音传进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谁推了一把似的依然惊醒,一种习惯的反应使他闪电般侧身跃起,俏无声响的移到窗前。 乌云正遮住半弦月的惨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风拂过那边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叶磨擦声的似洒下一片雨,三条淡淡的黑影一闪而入,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又是五条黑影掠了进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轻俏的启门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块石片,他一挥手射出,却在石片方欲脱手的当儿微一抛腕,于是,那块石片便带着一阵轻细的呼啸划过一道半弧倒飞向屋后,几乎在石片方才飞过屋顶的同时,一阵强劲的衣抉带风之声也跟着那块石片射出的方向急扑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精舍那边,一个起落,他已掠过斑竹梢子轻如鸿毛般飘落在精舍的屋顶。 伏在瓦脊之后,晤,现在他发现了三个人隐伏在竹丛之内,另两个人,躲在精舍里面,还有三位则守着靠右的两扇窗户。 不一会,又是一阵轻响,再有三条人影飞射而进,一进来便闪到屋门两边,一共是十一个人了,看来他们的功夫俱极高强,只要瞧那份行动间的爽脆快捷便心里有数了。 隐伏在四周的来人似是打了几个暗号,屋门两侧的那三位朋友有一个笔直飞上瓦面,无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身之处的前面五尺。 站在门边的两人暗暗一侧身,他们手中的兵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其中一个重重拍了拍门?声音在砭骨的夜风里显得无比的冷厉与生硬: “焦银花,冤有头,债有主,结下梁子夹着尾巴跑算哪门子英雄?出来,三月派的小角色韩生等着领教!” 他讲完了话,黑沉沉的精舍里即刻燃起灯火,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的笑声传了出来,道: “姓韩的,老娘早就等着你们了,才来呀?老娘以为你们三月派打过雷就没有雨下了呢!” 那叫韩生的人退后五步,冷森森的道: “少说废话,焦银花,今夜与你那相公儿子就准备在这里挺尸吧!” 精舍里,胖大娘重重“呸”了一声,似母鸡在叫: “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为这点阵仗就能唬着老娘,待老娘出来一根一根拔尽你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厉的一笑,韩生阴沉的道: “焦银花,在你这老虔婆断气之前,你将会知道你这句话所付出的代价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声,像一只湿手用力擦在一块镜面上那么刺耳: “娘啊,那小子竟敢臭骂于你,待孩儿出去撕了这张嚼舌根的嘴……” “哗啦啦!”一声暴响随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户被一把太师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银花的臃肿身体倏然射出,她脚步甫一沾地,已呼噜噜转了一圈,手中一条钉满千百颗锐利三角银锤的黑色牛皮带挽成一道道的闪闪光点,随着她身形的出现,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窜出,一个斜跃离开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闪的长丧门剑平举胸前,现在,他们母子站立的地势,正是一个钳角,内行人一望即知,这是一种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声震响紧跟着响起,精舍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团团刀花护着一把刀彭老六跃出,他身形出门,已一个俯仰出去了九步,行动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后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里暗想: “别看这对母子盗平时言行可笑,办起正事来却是行得很,甚至连彭老六也有那么两把刷子呢……” 这时,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对面的人道: “喂,你这杀千刀的甲鱼就是方才满口拉屎的混帐?怎么这般大的块头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爷笑话……” 那韩生是个高大雄伟的中年人,他好似并不欣赏俞俊神态,阴侧侧的望着俞俊一会,他道: “你就是那个阴阳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银花已唾了一口唾沫,怒叫道: “去你娘的那条腿,你这混帐才是阴阳人!” 韩生黝黑宽阔脸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挺坚实的胸脯,沉着嗓子道: “焦银花,此刻,是你偿还‘黑虎’应祟林性命的时候了!” 胖大娘怔了怔,随即格格笑道: “那黑胖子死了?” 韩生冷板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着挥下: “焦银花,你也不会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刚刚挥落,伏在窗外墙角下的两条人影似两条流鸿般电射而起,急扑背向他们的胖大娘母子! 一侧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声,奋身截来,但是,他才抢出一步,门边暗影处的两三个三月派角色已冷笑着齐齐将他拦住,一对虎头钩加上一条三截棍旋风一样搂头盖顶卷了上来! 笑西施俞俊倏复突旋,长丧门剑划过一溜莹光,似陨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么迅速而准确的直指前面那个敌人的咽喉! 韩生豁然大笑,雄伟的身躯左右一晃,闪雪般直取胖大娘,就在他这么左右一晃之际,胖大娘已抢先攻击,但是,她连出四带,却是带带落空: 狂劲的掌风像一团团凌空飞舞的铁锤般袭来,力道是如此沉猛,如此隼厉,虽是一只肉掌,却在照面间将胖大娘逼出了三步: 百维带似一条大蟒般伸缩卷缠,双方眨眼里已相互攻起十七招,那韩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无一丁点吃力之态,而胖大娘焦银花却已汗出如浆,一张厚如银盆胀大脸也变得焦黄枯干—— 又在一阵出奇的雄浑掌风卷袭下吃力避出,胖大娘蓦地叫道: “韩生,你可是号称‘六丁手’?” 韩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 “不敢,三月派这‘银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气喘的打了个踉跄,暗自叫苦不迭,原来,这六丁手韩生非但是三月派顶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掌上功夫称雄的少数人物里的一个,他的一手“六丁卷山掌法”深厚强劲。力猛无匹,自名扬江湖以来,能以掌力胜过他者实在寥寥无几,胖大娘当日只是耳闻过“六丁手”之名,此时此夕,在自己旧创未复之下,却不料碰个正着,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韩生左三掌,右六掌,轻描淡写的再出一十二掌,呼呼的掌风漫空飞舞,劲力交互纵横,他的青色长衫飘飘拂动,时而可见缕缕在他胸前的三枚交并银月,胖大娘的百维带倒像是一条病蛇,四窜回摆,前冲后突,就丝毫也挣不出对方这片恢宏的气网! 那边——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狈,他被眼前一双矮矮胖胖,但是秃顶麻面的角色缠着,这两人手执一式的短宽双刃尖刀,进身回转之间全是揉扑抢贴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十个回合下来,俞俊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挡,一柄长剑旋舞到五尺以内,连自保都有些困难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约四十斤的红穗单刀功力十足,霍霍生风,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两名对手更加难缠,这两人都属于三月派银月堂摩下,是银月堂的两大“护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头钩的称“蝎子尾”潘瀚,他们全为韩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学自然也是硬梆梆的无话可说!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额角见汗,他身躯不停闪动,刀光如雪似练,一会缤缤纷纷,一会滚滚荡荡,一会飘飘忽忽,一会朵朵团团,是好刀法,但却在对方的强攻猛打下再加上他自己背后的旧伤口进裂,一口气大似一口气的喘个不休,步法也逐渐有些不灵光了。 笑西施俞佼长丧门剑急施七招十三剑,一斜身抢出五步,回手抖出朵朵剑花像如影随形般的刺向跟来的敌人,边大叫道: “娘啊,孩儿有些不得劲了,这两个丑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银花咬着牙连连躲闪,又拼力还攻了四带,喉咙咕噜噜的响了一下,破锣般大吼道: “跑着打呀,娘的心肝宝贝,跑着打别光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不用太久那人就来了……” 俞俊猛一低头,让过一柄掠过头顶的宽重刃锋,他鬼叫道: “他怎的还不来啊?娘呦,他怎的还不来吗?” 胖大娘甩出一脸的汗水,气吁吁的躲避着呼轰回荡的掌力,她咽了口唾沫,跺着脚道: “就快了,娘的儿,就快了,你小心着……” 六丁手韩生左右开弓,长捣直挥,逼得胖大娘团团打转,四处窜逃,他呵呵笑道: “老虔婆,那个人?呵呵,你不要在这里呼神唤鬼胡说八道,谁能在此刻到来助你?谁又敢来助你?” 他一掌劈出,回头大叫道: “朴立、朴村,你们兄弟俩加上把劲,先把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小子废了再说,不用迟疑!” 那两个矮胖角色粗暴的呼喝一声,攻势更见凌厉,只片刻之间,已几次逼得笑西施俞俊连连见险,尖号怪叫1 忽然—— “砰”的一声,一把刀彭老六重重的摔倒地下,一条三截棍呼啸飞砸而来,彭老六奋力在地下翻滚,一双眼睛怒睁欲裂,眼球上红丝密布,他咬着牙,切着齿,每一翻滚间,三截棍皆险险擦着他的身体挥于尘埃,只见沙土飞扬,一条条的浅沟密密相接,地下,印着一滩滩的血迹! 胖大娘焦银花怪叫如雷,她猛力抢了出去,拼命冲向彭老六处,边狼嚎般破开嗓子号: “你们敢伤彭老六一根毛老娘不活剥了你们两个杀胚就不是人!” 六丁手韩生大笑着跟上,轻蔑的道: “老虔婆,先顾你自己吧!” 正在这情势危急的当口,屋顶上却蓦地传来一声惊呼,六丁手韩生正待运足功力猛袭胖大娘,闻声之下不由一愣,他高大的身子一旋而出,大叫道: “崔权,有什么不对?” “对”字还在他舌尖上打滚,仿佛是他所叫的人在回答他似的,在一阵瓦片的剧烈崩响中,一团影己惨叫着曳空摔出,横过前面的院落跌到竹丛之内,在那团身躯飞过院子的时候,像下了雨一样洒落了一大蓬鲜血! 六丁手韩生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他闪电般拍了三下手掌,厉吼道: “红痣,老九。上屋搜索。给我杀!” 两条人影迅速自竹丛内跃出,一个瘦小汉子,哑着声音叫道: “堂主,是老崔,他完了,被剖了膛……” 六丁手韩生心里猛地一紧,他觉得喉头发干,用力闪闪眼,他又大吼道: “快上屋去搜人,死活不论!” 那两人答应一声,正待腾跃,精舍的屋顶上已响起一片哧哧的,冷森森的笑声,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瓦面上,在黝暗的笼罩里,他有如一尊魔神般俯视着下面诸人,缓缓的,一种沉冷的语声出自那人口中: “韩生,我来了,你奇怪会有人来么?” 韩生一张脸气得泛了紫,好在现下不是白昼,他顺了口气,厉声叫道: “你,你这暗打偷袭的鼠辈,你是谁?” 瓦面的人,嗯,是寒山重,他哧哧一笑,道: “我是谁?问得有趣,你们不一直想找我么?韩生,闪星魂铃寒山重这个名字你该不会太陌生吧?” “寒山重?”六丁手韩生大叫一声,心胆俱裂的院中三月派各人齐齐退后一步,刹时呆在当地!—— ocr书城扫校 第36章 涩夜毒斩 三月黯淡 屋面上,寒山重惊魂动魄的哧哧笑声又传扬开来,在这肃煞的深秋之夜里,笑声就像虎狼的号啤,恶魔的讽嘲,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冷酷韵息与残怖狰狞的意味,于是,三月派的人们都相信了,那是寒山重,那是闪星魂铃,这种笑声,是他惯有的独特标志! 六丁手韩生直觉得有一阵森森冷气起自背脊,心里扑通扑通跳,四肢也有一些不可理喻的酸软与虚乏,他吞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了一下,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 “寒山重,你与我三月派素无纠葛可言,今夜吾等来此亦并非冒犯于你,纯是和母子盗胖大娘之间的旧帐待算,武林中的规矩是给闯万字的人大家遵守,寒山重,你的名号锵铿,想亦不会自坏操守,横加插腿……” 此刻,在院中拼斗的各人早己停止了血战,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屋顶上,胖大娘焦银花紧握着百维带,喘息不停的护守在一把刀彭老六身侧,他们前面就是谨慎对峙着的“豹子尾”曹希与“蝎子尾”潘瀚,那边,笑西施也横剑当胸,一个劲的用空着的左手抚摸心口,他的对手,那两个形态丑恶的矮胖子正成分钳之形挺立,双目毫不眨瞬的时时上望屋顶,再平瞪于他。 在上面,寒山重轻轻一撇嘴角,冷冷的道: “说得好,韩生,我寒山重与你们三月派确实没有瓜葛,只是,嗯,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是么?” 六丁手韩生悄然抹了一把冷汗,提着气道: “误会?寒山重,大约你搞错了,三月派从未与你有过什么误会……” 忽然,胖大娘焦银花大叫道: “寒当家的不要听他套近拉交情,他们方才刀剑齐下,以众凌寡,这不是故意藐视你是什么?他们明明知道老身与你是好朋友……” 笑西施俞俊也尖着嗓子道: “寒大当家,寒兄,寒大哥,三月派的人将我与娘欺侮得好惨哟,他们这么一大堆汉子毛灿灿的一轰上来,啊晴,可真叫人吃不住哪!” 六丁手韩生气得一跺脚,大骂道: “你们这一对人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藐视过寒山重了?不要为了想逃得了性命就恬不知耻的乱打交道,人家寒山重为浩穆之鼎,怎会识得你们这对宝货?” 轻飘飘的,虎皮披风扬展如翼,寒山重已像煞一朵黑色的云彩自屋顶落下,他静静的注视着韩生,慢慢的,目光又转到韩生身侧那两个刚才自斑竹丛中出来的汉子身上,寒山重的双瞳如刃,又冷又热,直瞧得三人浑身发栗,不知不觉间往后迟出了好几步! 沉沉的,寒山重道: “韩生,不要如此低声下气,你在江湖上名声极响,也颇有骨气,且莫为了珍惜生命丧了志节,有句话,叫头可断志不可屈,你一定知道它的意思,喂?” 一张黝黑的面孔又涨得紫中带红,韩生额角的青筋暴浮,他的鼻孔大大的张着,喘息着道: “寒山重,不要逼我与你一拼,不要逼我……” 寒山重笑了笑,道: “还记得大鹰教进袭浩穆院之举,是由你们暗中支持?还记得你们卖通了我的护宫头领要暗算于我?还记得展飘絮曾处心积虑想掳我去为你们督刻五雄图?还记得展飘絮竟无耻到要掠夺我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寒山重停了停,又静静的道: “这些,韩生,这叫什么?叫瓜葛,抑是叫误会?” 当然,六丁韩生是全部知道这些事的,甚至知道的比寒山重还仔细,他是三月派的首要人物之一,当年,他亦曾参与这些事的筹划与设计,更出过不少主意,只是,此刻你又叫他如何承认呢? 寒山重踏近了一步,道: “韩生,说老实话,即使你们三月派今夜未与我姓寒的遇上,咱们相见之期亦不会太过遥远,我浩穆院早晚也要去与你们一决雌雄的!” 六丁手韩生的唇角牵动了一下,他的肺叶在急剧鼓动着,他知道,深切的知道,今夜,一场生死之斗只怕在所不免! 朝四周淡漠的一瞥,寒山重道: “在这里,我只有一个人,贵方却有七人之多,当然,我是指已经现身的,这种形势,相信不会让人家说我寒山重以大吃小,我将与各位先清旧债,假如贵方尚有隐伏未出的同伴,寒山重亦欢迎一概参加。” 韩生宽阔的脸膛上浮起一层油光,他双手十指伸缩又勾曲着,半晌,他咬牙切齿的道: “寒山重,你狂得过份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是么?可惜你不会再有机会多一次尝试!” 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笑道: “好,闪星魂铃之名果然是响当当的,就凭这副架势已叫无声夺人!” 韩生半侧过身,冷沉沉的向胖大娘道: “老虔婆,你这副嘴脸,才叫令人作呕——” “呕”宇还只吐到一半,韩生的庞大身形已淬然抢前一步,双掌闪电般劈向寒山重,掌到一半。又霍然斜掠,再度暴起十掌! 寒山重鬼魅般微微腾空七尺,瘦削的身子一旋倏泻,戟斧的光芒闪起一片匹练似的光带,几乎在对方攻势甫起的同时已紧接着反击而下! 韩生嘿了一声,倏然后撤,在退后的一刹间双掌反兜向后,满空的劲气呼轰回荡,而寒山重却突然俯贴地面,朝斧似一片自泥土中冒出来的水银,那么无孔不泻的哗然斩来,紫红色的皮盾却硬碰硬的狠砸向他的背后! “劈啪”一声闷响炸开,六丁手韩生哼了一声,单足拄地,呼噜噜的转开,寒山重平平掠起追上,而在这时,跟随韩生身边的那两位仁兄才找到一丝空隙暴叱着拥上! 在空中,一个跳翻,寒山重的足尖那么准确的飞向其中一个瘦子下领,唬得那瘦子叫一声拼命跃开,在寒山重出足的同时,他的紫红皮盾已斜着划过一度半弧砸向另一个腮边生着一颗豆大红痣的汉子: 另一边—— 胖大娘焦银花己与她面前的曹希与潘瀚动上了手,一把刀彭老六也咬着牙自一旁拼力倾助,笑西施俞俊的丧门剑也对上了那双矮胖子,刹时间院落中又是寒光闪耀,人影晃动,战况更趋激烈! 寒山重唇角噙着一丝冷森的微笑,他的一柄戟斧,一面皮盾,力敌着韩生与他的两名手下,攻拒之间腾掠翻飞,不但隼厉无匹,而且极为畅快轻松! 胖大娘焦银花的百维带纵横扫卷,忽然高声叫道: “寒大当家,老身犬子情形不对,尚请略助一臂!” 寒山重狂风暴雨般的三十九斧十九盾同时逼退了他的三名对手,长射之下己来到那两个矮胖汉子之侧,戟斧抖出片片流芒猛卷而上,大旋身,又是十盾十七斧接上,他沉厉的道: “俞俊,你助你娘!” 笑西施急收丧门剑跃出,边叫道: “谢谢了,寒家哥哥……” 寒山重顾不得后头窝一阵发麻,暴转之下就是一记“二神垂眉”,跟着一式“神转天盘”身形一斜一偏,冲着六丁就是一下子“鬼决天河”! 在场中盾影与斧芒的交织进射里,寒山重奋力躲开韩生跃避后的十六掌反击,电光石火般一招“鬼哭神号”,“啊”一声,对手中那个腮生红痣的汉子已身首异处。满脸的鲜血带着他的一对铵铁杖遥远飞出!而在血光里,寒山重却已由眼角瞥到一条黑影迅速自斑竹林中逸去。 狂笑一声,他一斧候斩韩生胸膛,大叫道: “姓韩的,生死原有命!” 韩生无法力抵对方这强劲的一斧,仓皇后退开,寒山重已焕然展出他的“阳流金”绝式,在斧与盾的撞击声中,那个瘦长汉子已狂号一声,于候闪的一抹冷电里五脏齐扬体外,拖着那么花花红红蠕动的一大把肚肠仰栽于尘埃! 淬然弹起,寒山重在空中又电射而下,双臂交相挥舞,斧与盾绞合翻飞,瞬息已将韩生及那两个矮胖角色再逼出十步1 三月交并的图案晦黯了,枯涩了,六丁手韩生喘息着,颤索着,他的“六丁卷山掌法”已反复施展了四次,这在寻常足以令武林中人震骇的沉猛掌法,此刻却几乎丝毫发挥不了作用,就宛如一柄柄巨大的铁铲重重的击打着一条淡渺的,虚幻莫测的影子,不但显得如此沉滞,更是那么愚蠢而吃力得可笑! 寒山重以一股至精至纯的元阳之力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凌厉移转,似是鲨鱼潜海,隼鹰翔空,非但快速如电,行动洒逸,那份狠辣歹毒就仿佛凝成了形,戟斧的刃芒与皮盾的旋飞布成了网,砌成了墙,化成了山,那么一重重,一片片,一层层的涌合而来,那么滚滚的,浩浩的,溜溜的包卷而来! “呱”的一声暴响突起六丁手韩生闷哼一声,身形稍稍摇晃了一下,但他没有退避,魁伟的身躯一矮,双手抡翻推劈而出,激荡的劲气似狂风般排涌,他两侧的那胖子也倾力应合反扑,两柄宽刃尖刀划过空气,带出阵阵裂帛般的呼啸…… 寒山重略沾倏退,他榫利的目光已经看到韩生肋下透出一块隐隐的血印,在身形稍移之下,他又已一个侧旋冲回,朝斧猛劈韩生,皮盾挥出团团浑大的磐石之影,力砸那两名矮胖敌人! 六丁手韩生急步跃开,一甩头洒掉满脸的汗水,哑着声音急吼: “朴立注意敌后,朴村专司游斗……” 那叫朴立的矮胖汉子哼了一声,似一团滚地肉球般滴溜溜贴地滚出,寒山重目梢子一扬,“噗”的一笑,十九斧十九盾凌厉攻向眼前之敌,几乎不分先后,他的手腕已闪电般淬而抖抛,只见一点精亮刺眼的小小的光体在夜黯中突地一晃,而当这一溜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闪光甫视映入人们的瞳孔,刚刚自地下跃起的朴立已尖锐的号叫出声,似被一只隐于无形的魔手猛砍了一记,喝醉了酒般打着旋转摔倒地下! 这时,那枚小小光体所带起的尖厉呼啸才揉合着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播荡在空气中,而这声音却已是搜魂夺命后的余韵了。 六丁手韩生神色倏变,他怔窒着顿了顿,脱口惊呼: “闪星魂铃!” 寒山重早已褪下了圈绷于肘部的魂铃——在寻常,他多是将那圈串铃儿拉上肘部,以免发出声响,因为,这串铃儿是他的独自记号,不论识与不识,只要一见到九枚魂铃即知他是何人。假如不稍加掩饰,有时也是极不方便的呢。 哧哧一笑,他左腕响起一片叮当当的铃声,铃声清脆而轻沉的传扬在寒瑟的空气里,还浮漾着眼那么多的冷酷与生硬,在铃声里,他的戟斧与皮盾电闪般飞旋,“双阳式”中“阳灿芒”又带着哭泣般倏然展出! 面孔的肌肉一阵痉挛,六丁手韩生双掌齐出之下拼命倾力而出,口中大叫道: “快躲!” 叫朴村的矮胖汉子却惨厉的狂笑着猛冲上去,手中的宽刃刀霍霍如电,伸缩有如蛇信吞吐,他狼嚎般大叫道: “姓寒的,九泉路上,你也得要我兄弟俩做个伴啊!” “啊”的一声号叫拖得长长的折断于一片铿锵的金属碎裂声中,空气在打着小圈子激荡,血像雨似的进溅蓬洒,只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朴村已血肉模糊仆倒尘埃,他的手中,只拉着那柄宽刃短刀中牛角刀柄,四肢还在痛苦的抽搐,血淌成了一个细细的沟渠: 六丁手韩生恐怖的惕在那里,过度的惊惧已令他反应麻木而迟钝了,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他,冷冷的道: “韩朋友,此刻,争斗似乎不应停止,是么?” 韩生猛一机伶,他退——步,沙着声音道: “你……你,你……寒山重,你走不掉的,我的人早己前往求援,三月派的大批好手即将围住此地……” 寒山重撇撇唇角,残酷的笑笑,道: “你这叫威吓还是拖延?姓韩的,你以为你那几个毛人我没有看见?匿藏在竹林中那位仁兄在我首次除掉你的两个属下时已匆匆奔去,他腿溜得快,不过,姓寒的招子却也够得上尖,朋友,我当然知道他是去求援。” 望着对方惨变的神色,寒山重又安静的出奇的道: “我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早晚都要结算的帐,还是早些结清了比较好。希望稍停你们三月派的高手能尽量到齐,我仍以一己之力相搏,那时,韩生,你就知道我闪星魂铃之名得来并非侥幸!” 韩生憋住一口气,正想说话,摹然传来的一声惨叫封住了他的嘴巴。他惶然扭头瞧去,老天,那豹子尾曹希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个头脸全染满了鲜血,三截棍脱手飞出老远,而笑西施俞俊却扶着肩头蹲在地下,夜色中,只见这位仁兄面孔青中泛紫,黄豆大小的汗珠顺颊淌个不停,他的长丧门剑也斜斜插在地下,剑把子还在微微颤动,看情形,伤的也不轻! 胖大娘焦银花与一把刀彭老六疯了似的猛攻着蝎子尾潘潞,百维带翻飞如长蛇旋空,舒卷似电,红穗子单刀滚滚如浪,霍霍生辉,直逼得潘渤喘息如牛,招架无方,胖大娘边咬牙切齿的道: “你这鬼思子,老娘要剥你的皮,吃你的肉,你们竟敢伤了老娘的心肝宝贝……” 六丁手韩生睹状之下,不禁又急又怒,一腔热血突然上冲,他一咬牙,淬然暴扑胖大娘,口中发狂的大叫: “屋后的三月弟子,豁了命的出来干!” 寒山重身形一闪,斜斜掠前,他手臂一振,九斧成一次斩出,光辉如匹练贯连天地,在这片焙目的冷电里,他哧哧笑道: “对了,这才像个人物!”—— ocr书城扫校 第37章 咽恨吞仇 残命落胆 洒出点点滴滴的汗珠,六丁生韩生在斧刃的纵横里险极的躲闪开去,他的心腔在急剧的跳动扑腾,感觉像在一个可怕的梦境里,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却解脱不出那云沉沉、血淋淋的阴影束缚,那阴影是这般紧紧的追逐着他,弥散着死亡,组合着暴烈,在闪耀的寒光里,映着白幡般的曳尾…… 凌厉似突起的龙卷风,寒山重滴溜溜转了十余个弯曲却幅度极小的圈子,而每在转这些圈子的时候,他手中的斧盾暴挥狠斩,攻击的角度随着他身形的不断移动而连连变换,六丁手韩生又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退出五六步去! 一翻手,朝斧在寒山重的腕上打了个转又被他一把握住,身子跟着淬进,紫红色的皮盾猛砸急推,韩生仓皇还攻三掌落空,“砰”的一声再被震出四尺,一张黑脸已变成煞白! 寒山重右臂一曲,朝斧的斧尖直插对方小腹,他狠辣的道:“朋友,你差得远!” 六丁手韩生神色大变,拼命后跃,却是仍差一线一—— 眼看那尖锐的戟斧就要戮进韩生的肚皮,—阵急风突地斜刺里扑来,一抹雪亮的冷芒已闪在寒山重的目梢子外! 大叫—声,寒山重猛然挫腰蹲身,在左手盾倏推自己右肘,于是,直跳的戟斧忽然以无可言喻的快速侧转了一个半弧,那么狠毒的深深插入一个肉做的躯体之内! 悲厉的惨号与兵刃的落地同时响起,寒山重看也不多看一眼;暴叱如雷,一个大汉俯戟斧脱手飞去飞向另一条正在亡命逃向黑暗的人影! 斧芒似夜空中的流星般笔直泻去,甚至可以清晰听到那锋利的刃口“吭”的切入那黑影背脊的声音,寒山重飞快的长射而到,右手一捞拔回戟斧,左足跟着猛踢回挑,那连一声号叫也来不及发出的敌人已带满空血雨倒翻了两个筋斗,又重重的跌落地下! 六丁手韩生目光散乱,四肢抽搐,他的肋下早已受伤,方才又加上肚腹处挨了一斧,再被皮盾将肩背敲了一记,全部的战斗力已几乎失去了大半,他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是多凄惨,但是,他却已没有力量再为自己稍微做点什么! 长长的嘶喊又像被活活剥下一层皮的野狼在啤叫,不用回头,韩生也知道又是怎么回事,嗯,不错,那是蝎子尾潘瀚的叫声,他正抛弃了兵器,双手捂着面孔在蹦跳,鲜血骨突突自他蒙着脸的双手十指缝中溢出,胖大娘焦银花那条带子所附的尖锥,正沾黏着血糊糊的点点肉糜! 一把刀彭老六凶猛的侧旋而上,锋利的单刀直贯潘瀚,寒光一闪,“噗嗤”一声已从潘瀚的右肋刺进左腹穿出,嘶哑断肠的嗥吼杂在破腹而出的肚肠里,那么惨厉,又那么尖锐! 身躯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韩生只觉得眼前一阵无边的血红,脑袋疼痛欲裂;而冰冷的,戟斧的刃口己如此轻巧的搁在他的颈项上了。 “朋友,屋后的三月弟子已经出来过了,而且,如你所说,他们已豁出命干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六丁手韩生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孱弱的道:“但求速……死!” 寒山重蓦地大笑道:“对这人生,你就如此没有留恋了么?” 胖大娘焦银花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尖叫道:“你少装他娘的英雄,寒大当家,休要叫这老小子用话扣着了,他即使想死,就干脆成全他便了!” 六丁手韩生双目倏睁,眼珠上红丝密布,似放射着火焰般瞪视着胖大娘道: “焦银花,我韩生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月派会剥你的皮为我垫棺,扬你的骨灰散于我坟土,剜你的心祭我之灵!” 胖大娘一张已经焦黄的肥脸一下子气成了大块猪肝,她双手叉腰,杀鸡似尖吼道:“什么?姓韩的,你这该杀干刀老甲鱼,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已是阶下之囚,犹敢如此张狂诅咒老娘?看老娘割掉你那狗舌头……” 韩生豁然狂笑,哑着嗓子道: “老刁妇,你不用往你脸上贴金了,今夜若非寒山重横加插手,只怕此刻你这刁妇早已尸骨僵冷;我韩生是栽于姓寒的手里,你这老妖这边也沾不上!” 冷冷的,寒山重道: “韩生,我寒山重看你是一条汉子,现在,你自行了断也罢!” 韩生全身起了一阵不可抑止的颤抖;他微微怔仲了片刻,突然放声疯狂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带着痉挛,带着一种沁着血的悲哀,好一阵,他停住了笑,狠烈的道:“寒山重,你记着我,如果人有来生,来生我会不辞万难的寻找你,寻找你索回这笔血债!” 寒山重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带着异常凝重的肃穆之色退后两步,缓缓地道: “寒山重记着,朋友,我等着你!” 六丁手韩生咧着唇一笑,那笑,却是如此凄惨与断肠,骤然间他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猛地张口又猛地将牙齿合拢,于是,“咔嚓”一声似摘去了心,他已硬生生将自己的舌头连根咬断: 热血突突自他口中涌出,他扭曲着脸,咿唔着呻吟,又高举右掌,奋力劈向他自己的头顶! “噗”的一声闷响,挟着红的血,白浓的浆。溅上他的衣襟,溅得四周斑斑点点,掌缘还在脑壳中,他那魁梧的身躯已慢慢倒下! 空气里一片血腥,一片沉静,死亡的阴影似己成实质般笼罩在周遭,胖大娘焦银花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嘴边蠕动了一会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静静地寒山重道:“焦大娘,江湖上的好汉,要死就应该是这种死法!”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胖大娘呐呐的道:“六丁手在武林中,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只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落得这种下场……” 寒山重仰首望天,淡淡地道:“寒山重从不计较这些,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将来的下场会如何,可能比他好,也可能比他更悲惨!” 胖大娘的身体抖索了一下,强压着心底那一份惊虑: “呢……晤……寒大当家,我们双手不错是染过血,可是我们也积过阴德,不似他们强横霸道……”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挥手道:“罢了,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是是非非,这双眼睛瞧得雪亮;这倒无庸我们自己去担心,现在,焦大娘,请你与彭老六照拂令郎入屋,不要多久,三月派的大批人马就会到来了。” 胖大娘略一犹豫,摇摇头道:“不成,你寒大当家单人匹马,挺身出来救了老身娘儿几个,我娘儿几个怎能在这要紧的骨节眼上拍拍屁股就走?说句不中听的话,老身这几下子把式虽然不行,扯扯三月派后腿倒还差强可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这件事是我浩穆院与三月派之间的恩怨,焦大娘你们几位犯不着插在里面趟这混水,况且令郎有伤在身,极须调治,焦大娘你与彭老六也都是完全整整的,轻重也得休息一下,寒山重这厢心领盛情了。” 焦黄的脸一板,胖大娘气呼呼的道:“老身知道,寒大当家是瞧我老身功夫不济,怕为你增上累赘!” 豁然大笑,寒山重道: “大娘此言谬矣,我寒山重孤家寡人一个,生死也就是这付皮囊,大不了手下孩儿哭一场代为报仇便罢,一扦黄土也落个干净,大娘却与令郎相依为命,万一有了个长短,叫令郎如何生活下去?大娘心里明白,令郎若没有大娘照顾,只怕未来的日子难过呢。” 怔怔的呆了一会,胖大娘有些左右为难起来,这时,一把刀彭老六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沙着嗓子道: “大当家,反正我彭老六好歹一条命,便由小的陪着大当家挺一阵吧。” 寒山重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粗犷却忠诚的汉子好一会,慢慢地道: “彭老六,你虽然只是焦大娘母子的跟随,但在我姓寒的眼里却是一个铁铮铮的好汉,这件事无须你插手,陪着大娘母子到屋里歇着吧。” 焦大娘与彭老六面色迟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寒山重突的沉下脸来,厉声的道: “焦大娘,你在江湖上也闯荡若干年了,大约你也听过我浩穆一鼎寒山重素来不问亲疏,言出必行?” 胖大娘舔舔嘴巴,皱着眉毛直搓手,后面蹲着的笑西施俞俊已嘶哑着叫道: “娘啊,便依了寒家哥哥吧,假如真须要咱们动手,寒家哥哥也不会客气,咱们硬要逞能,没得给寒家哥哥增上麻烦才叫冤哩……”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于言之有理,大娘、彭老六,请。” 看着寒山重,胖大娘长长叹了口气道: “大当家,你可得好生留意啊,别叫那些天杀的伤了你!” 寒山重略一躬身,道:“多谢大娘关注,闪星魂铃自当谨慎。” 转过身去,胖大娘与彭老六将地下的笑西施扶了起来,这位仁兄“哎晴”了一声,临进门还回头来叫道:“寒家哥哥,你多小心……” 全身发着酥,寒山重仍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领首,他心里暗暗叫着够受,过去寻着了那僵立的尸体,取回了嵌在他体内的银铃,脚步又轻轻行向竹丛下的阴影里。 精舍的地面上,躺着这几具死状恐怖狰狞的尸体,而寒风如削,雪浓如盖,衬着沙沙的枝摇影动,死沉似水,越见凄凉悲惨。生死飘渺无常。 寒山重缓缓盘膝坐下,目光投注右手握的戟斧之上。斧刃染着斑斑的血迹。有一股隐隐的,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游浮,紫红色的沉厚皮盾反映着暗暗的赤光,盾面宛如涂着一层浓浓的血浆;多少江湖上的惊涛骇浪赖着这两件兵器渡过,然而,每一渡过,便在斧底盾身平空又系上如许多的鬼魂幽魄,其中或者大多是凶残狞恶的歹徒,或者是作奸犯科的鼠辈,但是,那却也总是一条条的人命,他们对善良人生负了债,便须付出这债的代价,不过,却为何一定要自己去做收回这代价的刽子手呢? 天空还是黑沉沉的,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征兆;寒山重知道,这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这沉静过去那跟着来的变化将是巨大而惊人的,无可置疑的会带着血,血,这气味闻在鼻腔却要生茧了…… 伸出手指,他轻轻摩婆着斧刃边缘上精雕的细致花纹,斧刃冰冷的,凉森森的,寒山重微微苦笑,不错,在每次残命饮血之时,自己的心里不也是这种感觉么? 想着,他有些倦困的想在竹根上靠着一会,而不让他再有时间,那么突然,数十条鬼魅般的黑影宛如来自幽冥地府,来自九天云霄,似乘着风,隐于黑暗,如此鬼气阴森的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没有带出一丝声息。 “来了……三月派……” 寒山重心里叫着,依旧坐在那里毫不动弹,他知道,这笔帐早晚也要结算的,如其弄到将来,不如现在了断来得干脆! 来人约莫有四十多个,看起来都是道上老手,非但个个身法轻灵利落,而且精练机伶,甫一落地,便纷纷找寻黯影掩蔽之处把好位置,黑暗中,可以隐隐看出他们都是青衣一色,胸前的银白弯月并绣,手中握着兵刃,时而反映出冷冷光芒,嗯,是些久经阵仗的角色。 又过了片刻——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在通到精舍的这条路上,渐渐越来越近,不一会,十多人条人影大刺刺刺的走了进来,直到精舍前面站定,为首一个,身材瘦长,气度雍容洒脱,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凌意味,一看即知是这些人的首领: 寒山重一眼望见此人,面孔上不由浮起一片错杂的表情,这错杂的表情里还渗着一丝意外,这人,他虽未见过面,但传闻中对他的描述寒山重却是太熟悉了,他,在甘陕一带声威显赫,曾与大鹰教田万仍分庭抗礼的“神算毒胆”展飘絮! 抿抿唇,寒山重又笑了,他只道三月派还有帮手在此,就料不到竞连三月派的头儿也会大驾亲临,也好,如此一来,则更加干脆了! 带着肃煞的神韵,那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默默环视地下僵卧的尸体,他身边的几个大汉则迅速到前面挨身检视,片刻后,一个浓眉大眼,头束黄巾的汉子轻轻来到他身侧,语声低沉的道:“大龙头,地下躺着的全是咱们的人,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那人阴沉沉的凝注着眼前一片黑的精舍,又缓缓朝周遭环顾,黄巾大汉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些艰涩的道:“还有,韩堂主……” 那人一挥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不要再说下去!”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液,默默退到一边,另一个领下蓄着一撮黑须的角色凑了上来,谨慎的道:“大龙头,情形有些不对,若是只凭母子盗那对人妖,决然不会是韩堂主他们的敌手,但是事实上非仅韩堂主他们全军覆没,母子盗与那个骚胡子彭老六更竞踪影不见,这却透着玄,据杨干那小子报信说是寒山重突然出现,帮上了焦银花他们,不过咱们的消息却千真万确的证实寒山重是上了南疆,这些日子来一直未曾返回中土,杨干那小子当时气急败坏,晕头胀脑,八成是看花了眼……” 黄巾大汉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易堂主,照你这样来说,既非如杨干所报是寒山重插上了手,那么,地下这些人死做何解释?” 被称为易堂主的汉子瞪了黄巾大汉一眼,不悦的道:“老俞,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打什么岔?固然咱们的消息证实寒山重还在南疆未归,也可能是杨干在一时惊慌之下看错了或听错了,但眼前却明明摆着这些尸首,而母子盗又决然敌不过韩堂主他们,那么,咱们的人是栽在谁手里呢?无可置疑,一定另有仇家趟进这片混水来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身来向那沉冷的中年人道: “大龙头,依你之见,断测可能是哪一路的神圣?” 那人双目微挑,煞厉的道:“易堂主,现在不是推断猜测的时候,吾等不能全然相信寒山重已在此地,但却亦不能毫不相信,无论他在此地也罢,不在此也罢,我们一定要找出主凶与母子盗几个人,我们要用血来洗清我们的仇恨!” 说到这里,他双眸中仿佛闪耀出一片火辣辣的血光,又狠毒的道! “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浩穆院寒山重的残酷手段,你们必须明白将可能遭到的对手是谁,现在,看看我们兄弟的死亡形状,这是典型的寒山重手笔!” 他身旁的每一个人俱不由暗中打了个机伶,是的,他们都在尽量找出理由来证明寒山重不在此地,他们一再推搪着脑海中关于寒山重的种种记忆,可是,现在却是击破迷幻的铁锤而那魔鬼般的杀手却似乎就隐蔽在黑暗里,在空气中,呼啸北风宛如他的哧哧嘲笑,自己兵器上的微芒仿佛是他眨弄的冷眼,树影竹枝唰唰摇晃,像他随时可以白具隐中杀出,用他那染满了鲜血的独门武器斧与盾,草木皆在这时成兵了,不,似乎是千千万万索命的鬼魂啊: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我也怀疑是他,但是,如果真是他,他现在在哪里呢?” 中年人冷森森的一笑,沉沉的道:“老实说,他可能即在左近!” 竹丛里的寒山重微微耸肩,慢慢镀了出来,笑吟吟的道:“果然不愧是三月派的龙头,果然不负‘神算毒胆’之名,展飘絮,在下寒山重有礼了!” 那中年人——展飘絮霍然转身,双目毫不眨动的死死盯着寒山重,四周所有的三月派属也全像是定住了一样,怔怔的注视着他,空气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声息,宛如时光在刹那间停顿,大地猛然悬吊于虚空。 轻轻一摇腕上的魂铃,那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似是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如此令人颤栗,又如此令人痉挛…… 缓缓地,展飘絮踏进了一步,语声冷得像冰道: “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略略欠身,哧哧笑道:“不敢,阁下必是神算毒胆展飘絮无疑。” 展飘絮暗中吸了口气,低沉的道:“寒山重,果然是你,你已自南疆归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昨天方到,展飘絮,想是你我有缘。” 长而略方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层青霜,展飘絮薄薄的嘴唇往下一弯道: “本派韩堂主及他银月堂所属都是阁下你超度了?” 寒山重熟练的将左手皮盾旋了个转,淡淡的道: “不错,韩生是我逼他自绝,其他的人,嗯,还使我费了些手脚。” 脸上的肌肉扯紧了,展飘絮阴森森的道: “寒山重,你与母子盗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像是并不十分友好。” 寒山重笑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可以改变,是么?”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逐一扫视四周的三月派人物,每当他那双冷刃般的目光与他注视的角色眼睛相触,这人都会不自觉的半垂下头,微微一抖…… 展飘絮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他异常明白军心之重要,而此际,三月派的军心似是已在摇动了。 “寒山重!”展飘絮骤然大叫一声。 笑吟吟的看向他,寒山重道: “大龙头,你该不会问我为何与贵派架梁结仇吧?” 展飘絮咬着牙,语声自齿缝中进出: “自十年之前,你掌浩穆院崛起于两湖一川,我展飘絮就有与你寒山重一决雌雄的心愿,每在时光延展,我这心愿便越发坚定,寒山重,你明白?” 寒山重点点头,缓缓地道:“当然,遗憾的是你手段用得不够上流!” 冷冷一笑,展飘絮道:“为了求取成功,便顾不得太多,寒山重,与你也难得谈通仁义!” 哧哧笑了,寒山重毫不愠怒的道: “说得好,展飘絮,你处心积虑的想打击我,暗算我,而我昔往又并未与你有过恩怨,你又如何谈得上仁义?再说,你对我的未婚妻室竟能生出那种邪恶之念,更使我寒山重感到你能掌握三月派大权实在令人惊异。” 微微一窒,展飘絮粗厉的道:“天下美女有如至宝,唯真英雄大豪杰才能据之,寒山重,我认为你的未婚妻跟你这刽子手是糟蹋了她!”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这是你的观念?展飘絮,你不能说是疯狂,只能叫做卑鄙。” 展飘絮退了一步,双目有一片肃煞的光彩,他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我不用再争辩下去,今夜,我们之间的纠葛缠连就会告一终结,谁是谁非,溅血残命之后便可分晓!” 皮盾又在寒山重的手上转了一圈,紫红色的黯赤光华焙闪着血似的芒彩,他狠厉的道:“当然,展飘絮,你应该知道我早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冷森的道: “而且,姓寒的奉陪三月派在场的任何朋友,你们可以一起上。” 展飘絮神色一变,勃然暴怒道:“狂夫,你是螳臂挡车!”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试试看——” 这带着笑意的“看”字在他舌尖上轻轻滚动,而握于左手的皮盾已飞磐般抖砸向展飘絮,同一个动作,右手裁斧幻带起一股浓厚的银芒,似一条卷绕的匹练,那么凌厉的阻拦了对方的四周退路。 展飘絮暴叱一声,颁长的身躯笔直冲上了半空,疾快的一旋,青色长衫已有如一大片铁板般“呼”的劈罩向寒山重头顶,右腕倏翻,他背后斜背着的一柄“角蛇刀”亦已闪电般砍向寒山重的右方三尺! 角蛇刀形成角度极小的波浪形弯曲,光为银灰,靠在把柄处向两边突出一对三寸长的银灰尖锥,刀刃每一舞动,俱皆带着溜溜闪幻不定的森森寒芒,骤一出手,会令人兴起一种满空蛇影飞舞的幻觉! 展飘絮的还攻与反应是隼厉无匹的,他的角蛇刀甫一攻去,瘦长的身躯已在半空往侧里滚出,寒山重的黑色身影暴退九尺,哧哧一笑,戟斧上斩下砍,左劈右砸,猛扑而上,在他身后,一个体魄肥大的汉子悄无声息的扑上,雪亮的三刃剑毒蛇似的淬然扎向寒山重背心。 展飘絮在空中滚动的身形蓦而斜落,角蛇刀连伸连缩,溜溜的银灰光彩似泻地流窜的水银,那么无孔不入的围戮向敌人,寒山重双目暴睁,皮盾旋磨似的突然滚转迎上,同一时间,他的身体猛然俯地移出半尺,角蛇刀“噗”“噗”连声的刺在皮盾之上,而这几乎连成一串的刺戮声里,寒山重的右手戟斧已贴着地面往后掠起一道半弧,冷森的寒芒骤现,背后,那胖大汉子的三刃剑已猛然扎进土中,而当这大汉的兵刃入土,他自己的一双腿也齐着腿骨以下被敌人后斩的戟斧削落。 一声毛发依然的惨嗥搀合在四溅的血花里,寒山重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斧尖微一拄地,人已斜射而出,另一个瘦小汉子大叫一声,哗啦啦的抖动手中三截棍便砸,但是,他的三截棍方才举起一半,寒山重已长笑如雷,皮盾急扬猛劈,“叮当”闷响里,这瘦小汉子吼了半声滚倒地下,右边面孔已经完全骨碎肉糜,成为血糊糊的一团。 一阵风倒袭而来,角蛇刀震颤如波波浪涛,在一片尖锐的劲风里合卷涌上,展飘絮的语声愤怒得咬牙切齿道: “寒山重,有种对着我来!” 戟斧霍然翻飞纵横,在;连串的叮当交击声中火花乱射,展飘絮闪电般一退又上,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鬼决天河!” 溜明亮的冷电候现,却在现出的刹那迅速扩散伸延,似一片焙目灿烂的光辉来自九天,浩浩渺渺无极无限,而在这片泛着森森寒气光芒里,魂铃的清脆响声已冤鬼吸泣般响在人们的耳中,人们的心里! 展飘絮冷笑一声,身形淬然急快的在一个三尺方圆的圈子里晃移如飞,而每在他做着这种幅度极小的游移时,角蛇刀巳似闪射轮转的旭日光芒缕缕不绝却又快若飞鸿般连续刺出! 寒山重暴叱—声道: “二神垂眉!” 戟斧在剧响的魂铃声里。带着轰雷的威势滚劈而出,皮盾映闪着血红的光辉盘旋飞舞,这是寒山重的成名绝技“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开山首式,他已熟悉得能将这套狠厉的盾斧之法在任何情形之下混合或分拆使用,就宛如他在使用着自己的臂指—般,招与心连,式与心系! 展飘絮倏然跃出,在跃出的瞬息间,他苦练了三十余年的“心魔大九式”刀法中最歹毒的“欲罢不能”一招反手戮出,颤抖着点点、片片、层层、重重光芒,似满空的崩星。苍穹的流虹,翻滚的浪花,旋荡的湍涡。—圈又一圈,一股又—股的包卷纵横而上,气流激涌,呼啸如号! “好。” 寒山重断叱声。“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神转天盘”“鬼手夺魂”“神雷三劈”三招在同一时间里相并施展。斧刀尖锐的割破空气,带起锐厉的尖啸,呼轰的冷电精芒交互盘绕缠卷。似江河决堤,洪流滚滚。似狂风咆哮。飞砂走石。似巨瀑倾泻,浩浩荡荡,盘卷的匹练般芒彩里旋飞着紫红色的蒙蒙烟雾,而紫红色的蒙蒙光雾中滚动着磐石般的盾影,盾影搀合在寒森森的雪白电闪电,似是无边的茫茫的苦海中浮动着张张屈死的血脸。 一阵急剧如正月花炮般的铿锵暴响那么不及令人接受的钻人每个人的耳膜。溅洒的火星四散进扬,角蛇刀贴地翻闪。斧盾直冲霄汉,略一晃游、二人又同时大吼—声,再度拼到一起。 四周,五十多名三月派高手俱如泥塑木雕般怔怔站立着不动,他们个个目光呆滞,嘴巴半张,连呼吸也是那么急促与窒息,瞳孔来不及印入双方的快捷动作,只好团固吞下,而每当他们的眼帘眨动,头颈微转,每当他们略作喘息,心腔跳跃,在激斗中的两人巴是互相距了无数招式,在生死界广经过多次回转了! 夜空,依旧黑暗无光,北风呼号,滚滚的乌云向西移去。乌云是那么灰苍,那么深沉,它们可想带着什么到那虚渺的极西之土?魂魄么?泣着血的魂魄么?但是,带着、谁的呢?场中做着生死之斗的哪—个人的呢? 蓦地 寒山重暴烈得嘶哑的狂吼一声道: “鬼哭神号!” 这凄怖的吼叫似撕裂了人们的心幕,似洞穿了夜空的层层云雾,高昂尖厉得无以复加,随着他的号叫,皮盾带着流灿的红光向空中斜推,宛加欲撑拒九天至极,他的身躯同时横空而起,一片暴涨的异光夺魄耀目的猝而闪射。溜溜条条的光华环绕着寒山重的躯体进闪耀亮,是神抵们的佛光在映照生辉,而斧刃纵横翻飞似怒浪掀天,狂涛涌地,将周遭的空气激荡得滚滚回旋。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呼轰之声,仿佛天地之欲倾颓、在刹那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卷向地狱! 面上肌肉扭曲着,鼻孔大大的张开,展飘絮双手握着角蛇刀,在双目的怒睁中倾出全部力量捉取敌人的斧盾来势,奋起周身之力竭力拦挡架截,他的角蛇刀在狂风暴雨似的挥舞中波颤出千百道银灰色的光彩,刀柄处的角椎在划着幅度极小却异常巧妙的内弧,只见一股股的大光圈套着一条条的光圈,而光圈里似洒着血,震耳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九霄,一声声紧密得能撕裂人们的心脏! 豆大的汗珠沿着展飘絮的面颊急淌,他在这片吃力的硬击狠架中被震退了七步之多。寒山重也马步浮动的移出三尺,俊俏的面庞上似染卜厂一抹朱红,他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一双神威棱棱的眼睛似欲喷出火焰! 嘶哑的一笑,展飘絮挥动手中角蛇刀再度攻来、他狂烈的大笑迈: “寒山重,你岂奈我何?” 在原地未动,寒山重迅捷无伦的连连躲过了对方“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招“魂散魄灭”“含恨带冤”“生死无常”,在突然的侧旋中,他冷沉的暴叱道: “阳流金!” 戟斧跟着皮盾的震响霍然旋斩,带着一抹死亡的凌芒,展飘絮喉中闷哼,角蛇刀又是一招“欲罢不能”倾力迎上,而寒山重脚步一斜,偏身接斧— “阳灿芒!” 半弧的光圆照映着阿鼻地狱的血腥与冷厉,斧刃宛如一张贪婪的豹嘴,那么快速得神鬼莫测抡砍而到。展飘絮口中大叫着再施“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活“意随心转”“善恶有报”“魔高一丈”,三招相并同展,刀与刀的每一次斩出间隙已等于无,一片片的银灰色刃芒密密相接,似一只只魔手在呼啸着飞去,而魔手带着无比的仇恨,无比的愤怒,无比的咆哮…… 快得不容人们的意念稍有回转的余地— “咔嚓”一声,一阵血光近溅,咫飘絮的左手齐腕飞落,但是,他的角蛇刀也在寒山重的腰际擦过,顺着腰肋,划破丁一条不规则的,长约半尺的血口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的皮盾呼的一旋倒翻,快捷至极的砸下,这是他的“落磐盾”法中精绝之式:“坠星石”: “砰”的一声震响里,搀合着骨骸的脆断声,两条人影蜀分,角蛇刀扬射寒山重咽喉,寒山重振吭道: “阳流金!” 朝斧突飞,“当”然撞响中对方的角蛇刀闪着火花摇曳弹出,寒山重身形猝进,皮盾猛击斧柄;于是,几乎像是二人方才分开的同时,戟斧的尖端已那么狠毒的深深插进展飘絮的胸膛之内! 展飘絮浑身一抖,整个人葛地挺立不动,寒山重手腕一振,戟斧已经拔回,大股的热血,“哇”的喷了他—身皆是。 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展飘絮的嘴角在轻轻痉挛,胸前的鲜血却泉涌般突突冒出。 寒山重也冷沉的凝注着他。油汗隐隐在面孔上浮着一片古怪而错杂的表情,就是这样,二人静立不动的互相盯视了好一会。 周遭了是一片死寂,听不见一丁—点声息,甚至连那数十个人的呼吸声也是如此轻细若无,如果勉强说有,那就是几十颗剧烈蹦跳的心了, 艰辛而吃力的,展飘絮举了举已被斩断而血肉模糊的左手道: “寒山重……你胜了……” 寒山重努力张开紧咬的牙床,语声有些暗哑的道: “多少年来,寒山重—向如此,飘絮,你该早知道的。” 摇摇头,展飘絮的面孔已开始泛起一层灰白——死样的灰白: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尽量提着。 “我……我不服你……今……今生斗不过你,来世……我会再寻你……寒山重,我……我的肉烂成糜……骨蚀成灰……我也忘不了这……这深仇大……恨!” 寒山重微撇唇角,冷森的道:“你来,展飘絮,我任何时间都等着!” “记着……”展飘絮的瞳孔光芒散乱,他咬着牙,断续的道: “记着……这次搏战……永不会结束……永不,它将延续十年……百年……千年……今生……来世……以及生生……世……世……” 语声沉寂了,但是。展飘絮的眼睛仍旧眨着一种死鱼般的瓷光瞪视着寒山重,一功不动,像要将他所有的余恨在这空茫的怒视中排遣出来。风,刮着他披散的头发,吹着他衣衫的下摆,身卜,尘土,沾着血,好凄凉,又好惨历! 好一阵,好一阵灭寂般的肃穆—— “哇”的一声尖叫响在寒山重身后,似一阵风,在空中飘拂中一条人影狂号飞扑而来,寒山重嘴角勾成一度弯曲的半弧,倏然半转身躯。左腕猝扬,那名黄巾大汉隔着他还有五六步已惨啤一声,打着旋栽倒于地,而这时,才由空气中轻轻传几下叮当的银铃之声,那只魂铃,则早已深嵌入这名黄巾大汉的咽瞅中了: “俞堂主啊一一” —片悲号响在四周,八条人影舞动着亮闪闪的兵刃猛扑向这边,同一时间,那蓄着一胡子的汉子也悄无声息的与另一个大块头悄然袭到,寒山重长啸如虹,在原处狂风似的单足拄地暴旋,左手上下飞舞,八枚魂铃叮当着分成八个不同的角度、迥异的位置闪射而出,空气中响着魂铃的哭泣,响着魂铃的哽咽,而那去势却比夜空的流星更为迅捷,当人们眸子印人那闪晃的细细银色曳尾,而八个攻来的大汉已在数声兵刃的断裂声中哀嚎着滚在地下,在他们窒息的悲嗥厉叫里,在他们的扑腾翻滚中,可以隐约看到那都在一个位置嵌入的魂铃—咽喉的正中间。 不错,有三名三月派高于更尽力以自己的兵器拦阻那夺命的铃当儿,但是,他们却忽略了“闪星魂铃”的真正狠毒之处,除了快,更加上发自心脉丹田的“元阳力”,这股力量分别贯注于魂针之中,足能洞穿老松之干,钢铰败革,而却不损及洞穿处周沿的丝毫! 像—下扼断了声源,所有的哗叫惊嚎猛地静止下来。静得似在墓地,在幽谷,所有的三月派人马完全震骇得不知所措,宛如已将魂窍飘出了躯体,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脑中混杂惊恐得似一团乱麻。任什么也做不出,在这—刹,通通变成了白痴。 人人呆立着,人人的心腔在狂跳,下—步该如何?三月派的朋友都傻了眼。不错,他们还知道愤怒与仇恨,可是另—个本能的直觉。也使他们更明白生命的可贵与不冉。人,只能有——次的死亡啊…… 紫红色的皮盾轻轻在寒山重的左手上旋动。他俊俏的面孔上显示着一片深沉得近似冷酷的神色,平静的,他向着四周的三月派人马道: “如果你们现在退去,甘陕两地三月派尚可保留一席之地,你们如若怨恨难消,可以再加整顿来导找我寒山重复仇,回去后,你们便向你们的伙伴解释,说是因为不愿毫无代价的白白牺牲才保存实力含辱退去以待东山再起,这样,能以证明你们仍是英勇而忠义的,当然。我们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了各位的小命,为了各位的家小。我寒山重不再沾染你们的鲜血。”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带着—股奇特的意味撇了撇,又道: “我寒山重答允你们维护你们今夕的声誉,而且。更欢迎你们前来索还旧债,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指名找我寒山重还是浩穆院!” 周遭沉默着,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议论,但是,看得出他们的神色开始犹豫,目光在微微闪烁……,在那些横卧的尸体上取回了魂铃,寒山重唇角那一抹微笑义已逐渐变色…… “嚓”的一声,寒山重将戟斧插入他身前的泥土中,双眸暴射出一片狠裂的光芒,他冷酷的道:“抬着你们龙头及兄弟们的尸体离开,走得远远地,我寒山重给你们八个字的时间考虑,只要这八个字自我口中说出。而各位仍未退去。便是表明各位有意与我闪星魂铃—决生死,到了那时,我寒山重自会舍命相陪!” “浩——穆—————鼎——” 四周的三月派人马从第一个字激荡在空气中,已经偷偷的互相窥视,第二个字吐时,有些人的脚步己在不自觉的悄悄移动,三个,幢幢人影已有一小部分黑暗中慢慢退去,到“鼎”字出口,缓慢的行动成为明显。近一半的仁兄穿越斑竹丛外,发力奔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睁着光辉闪闪的双目,寒山重又昂厉的道:“大威一—震——天” 剩余的三月派人物在这后面四个字的飘浮里,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尊严,信心化为烟雾,恐惧与自保的意念代替了愤怒仇怨,像是一群乌兽哄然而散。但是,他们却还保留了一丁点儿血性,有十多名大汉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匆匆忙忙扛起地下同伴的尸体,另一个生着一双斜吊眼的中年汉子掠过寒山重身边。抱着挺立未倒的展飘絮遗尸跃弹而出,当他身形凌空,还匆忙的回头盯了寒山重一眼,这一眼盯得如此匆忙,但是,寒山重却已觉出他瞳孔深处所露出的刻骨之恨! 心头一动,他又淡淡微笑。是的,他也总算替联飘絮稍稍找到了一丝安慰,三月派中,还有人敢恨,虽然,这恨也是如此畏缩与隐讳! 俯身拔起戟斧,左腰肋间有一阵痉挛的扯痛,他斜着目光瞥—眼那已结上了血痂的伤口。伤口周遭的血迹已成为乌紫。多少年来,在刀山剑林打滚。在生死界上徘徊,身上,这些纪念是太多太多了。而这残酷的痕印,却又怎比得心灵上的惆怅于万—?人,不论善恶。从是要死的,但是,为何却往往都是自已去扮演那索魂者呢? 精舍前面的院落中,已不见方才的凄惨,只见滩滩浓淡不匀的血迹洒染四周。那杀伐,那嘶喊,那悲号,仿佛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世事,太也无常,太也虚渺了啊。 长长吁了口气,寒山重拖着疲惫的步子行向斑竹围绕的林丛之外,他需要好好睡一觉,脚步踏在那条碎石道上,背后,响起了精舍的“吱呀”启门之声: “寒……寒大当家……呢,你,你先进屋来歇会吧?” 是胖大娘焦银花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服与佩服,还有,晤,一丝丝儿阿谀。 寒山重沉沉的停住了步子,又继续向前行去,懒懒的挥挥手,语声飘在寒瑟的空气里: “罢了,大娘,待明日,寒山重来向你请安。” 七天,悠悠忽忽的过去了,今晨。初雪铺地,但旭日的光辉却是如此明亮,带着暖洋洋的金黄。足个适于赶路的日子。 店掌柜率着四名穿着长衫的门面伙计,肥胖的脸上浮着殷勤得带有惶恐之色的笑容,躬着腰送走了这几位豪阔而又令他胆颤心惊的贵客,这几位贵客分力两批,一批五人向南,另一批三人朝北。 当然,他们是寒山重与胖大娘两拨人,这时,胖大娘焦银花流露着无限依依: “寒大当家,说了千句万句,也道不尽说不尽老身心里对你的深切感激,大当家,但愿你福寿双全,多子多孙啊!”—— ocr书城扫校 第38章 离情聚欢 昔怨如烟 笑西施俞俊两眼-眨。竞已带着泪,他哭今今的道: “寒家哥哥,过些日子我到浩穆院来玩,你可别阻我在大威门外,你是我的哥哥。我要告诉每一个认识的人,你是我的哥哥呐……” 寒山重双手抱拳,开朗的笑着道: “先谢焦大娘。在下便讨你个口彩,俞老弟,欢迎你光临骑田领浩穆院,哦,对了。记得初次见面于‘南甸’路上,老弟你似是欲往,洪子店,与一位姓于的姑娘结亲?” 俞俊自襟腋下掏出大红绸巾——捂嘴,涨赤着脸,娇羞不胜的道: “嗯……寒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那于家丫头与我性情不合。所以、所以……这事早就吹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没有关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慢慢来,老弟,总有一天你会娶得一房如花美眷。” 说到这里。他又朝一直默默无语的一把刀彭老六道: “彭老哥。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彭老六喉结上下颤移了好-会,有些激动的道: “谢……谢你老,大当家,彭老六服你在心眼里……” 同时,梦忆柔、郭双双、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一起在马上向三人施礼,在一声声的互道珍重里,八匹铁骑分成两个方向沿街驰去。 马上,司马长雄揉揉那张显得有些苍白而消瘦的面孔,低低地道: “院主,母子盗对你却是好生不舍……” 寒山重笑笑,道:“这是极有人情味的母子二人,虽然,只是习性略微古怪了一点。” 梦忆柔在鞍上轻轻一哼,道: “才古怪一点点?怪透了!这次不是为了他母子二人,又怎会引起三月派的人来到‘雅安’不远的‘九埠镇’来?这了隔甘境蟠家山何止遥遥数千里?假如不是他们惹的事,哼,三月派说什么也遇不上我们……” 寒山重沉吟了一会,道: “据我想,他们可能是为了报那‘黑虎’应祟林的毁命之仇,再么,嗯,也或者被焦大娘临走夺去的那一箱红货十分重要,要不,犯不着展飘絮亲自出马,这般小题大做。” 一侧,司马长雄忽然诡秘的-笑.道:“昨夜,长雄与彭老六对饮了两杯离别酒,他酒一下肚连祖宗十八代的家诺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说着说着……” 寒山重看着司马长雄,道:“说着说着就漏了底?” “是的,他卷着舌头告诉长雄。那箱红货乃装着十只‘红玉人参’。” “什么?红五人参?”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同时脱口惊呼起来,满脸罕异神色。梦忆柔奇怪的道:“山重。你嚷什么嘛?红玉人参又是什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笑了。淡淡的道:“大师,你告诉小柔吧。” 无缘大师干咳-声低沉的道:“红玉人参,乃是参中之王,出自长白之绝顶,隐生于干百年冰雪覆盖之下,此参相传须得千年时光始能成形,色做透明晶莹的粉红,看去仿佛一只人形的红色宝玉。美丽悦目之极,此参功能补血延气,强身固骨。有难言喻的妙用,习武之人更视此为至宝,一旦发觉,必定豁命相夺,因为此参对习武之人越俱神效,服食之后,可以使内力在一夜之间增加三成,每三年再次服用,则又增三成,若是十只完全服食完竣,则内劲之强,无可比拟矣……” 梦忆柔小嘴翕动,方待说什么。寒山重已微微笑道:“大和尚只是忘了一点,小柔,服食这红玉人参以增功力,必须要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才能生效,否则,只能像寻常人一样得到祛病延年之益罢了,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莞尔道:“正是。”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小柔,焦大娘母子与彭老六皆未具此条件,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们将来吃亏了吧?” 梦忆柔怔了怔,随即哼了一声,却又低下头,寒山重笑道: “其实。这根本不用过虑,便算是焦大娘母子功力突进,她也不会反友为敌找我们过不去,而且,嗯。我寒山重更不相信凭借外来之助能独霸天下这一套,真本事,是要靠自己苦练出来的!” 无缘大师-拍双掌,笑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被展飘絮夺去,否则,以他-身超绝之技难保他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 忽然停住讲话,寒山重神色有些怪异的伸手向挂在叱t雷头旁,挨着他小腿的皮囊之内。手缩回来时,已多-了一个四方形,精致小锦盒,寒山重喃喃的道:“我是奇怪皮囊怎么比我昨晚装东两时鼓涨了一些,果然有点不对……” 说着。他轻轻启开锦盒,这一看,老天,却使他再次惊呼起来,锦盒的紫缎垫上不多不少并排置有五枚晶莲透明,宛如五只绚烂朱赤玛淄船的人形“红玉参”! 五枚排着的美丽玉参上;有一方二指长的白绢,上面。用毛笔恭恭敬敬的写着-行字:“寒家哥哥笑纳,愿你鼎足永固,威凌九霄。” 良久,寒山重放回锦盒,吁了口气,感慨的道: “想不到笑西施俞俊待我如此深厚,看人,的确不能以貌为相,我一直以为他胸无城府。幼稚简单,更不会明白情感之微妙,这样看来。我是差了……” 一直未曾开过口的郭双双忽然轻轻的道:“山重,你并未看差。因为你待他们母子更是仁尽义至……” 寒山重微喟一声,道:“不论我对他们如何,这样一来,却令我有些受得沉重。” 无缘大师枯瘦的面孔上浮着一丝湛然的笑容,他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佛早有云,寒施主,好心自得好报。你便留着这五只红玉人参补补近日来的伐伤疲累吧。” 豁然大笑,寒山重悄悄伸手握住了并留驰着的梦忆柔的小手,司马长雄微夹马腹,奔到一边挡住了郭双双的视线,无话找话与这位青色燕子攀谈起来。 于是,蹄音扬起,扬在延绵无际的前途上,扬在白皑皑的原野间,而阳光温暖,映照着浩渺渺的大地,他们的路线指向湘境,那里,有骑田岭,有浩穆院,有熟悉的景物与人脸,多长久了啊,这段跋涉在外的日子。 过了香花岭,前面是-片地形崎岖不平的荒野,道路,便蜿蜒穿过这荒野消失于远处,这里,是浩穆院在两湖一川的武林主盟下所辖的“两拐帮”地盘: 寒山重仍是一袭黑色紧身衣,外罩虎皮披风,头扎黑巾。形态强悍而冷厉,他用手揉揉面颊,放慢了坐骑的奔速。笑道:“叱雷这小子只要一进了两湖境界。你不驾驭它,它也自己识得方向,顺理成章的直朝骑田岭跑。” 无缘大师微微笑道:“所谓‘识途老马’,便是如此了。”- 边,郭双双低悄的问司马长雄:“司马右卫,这里到浩穆院,还有多久路程?” 司马长雄欢愉的道:“现在刚好正午,明日黄昏,便可以望见浩穆院的大威门了。” 郭双双沉默着没有说话,脸蛋儿有些青白,司马长雄奇怪的道: “郭姑娘,你气色有些不对,身子不舒服么?” 郭双双摇摇头,有些惨愁的道:“心里不舒服。” 司马长雄不觉一怔,呐呐的道:“心里?心里不舒服?” 落寞得似秋天飘零的枫叶,郭双双枪凉的一笑:“你不会懂的,永不会懂的……” 说着,她策马驰向前面,而前面,梦忆柔正在似百灵鸟儿似的与无缘大师盈盈说着什么…… 将头巾拂向后面,寒山重正要转过头来说话,右边的荒野里,已有一匹栗色的骏马遥遥狂奔而来,这匹马的后面,尚有二十多乘黑色铁骑在紧追不舍。 勒住了坐骑,寒山重眯着眼向右边的追逃者望去,低低一笑道: “是两拐帮苗成刚的伙计。” 司马长雄策马抢上一步,诧异的道:“不错,追的是个女人,那女人有一头长发,用一块紫色丝巾半遮口鼻……” 寒山重冷冷一笑,双臂环胸而抱,大有隔山观景之意,旁边的梦忆柔可就忍不住了,她一噘小嘴,暗暗扯扯寒山重的衣角:“喂,你就眼睁睁的看这么多大男人去欺侮一个弱女子?最没有良心了,一点仁慈之心也没有……” 寒山重摇摇头,道:“两拐帮是我的盟友,曾经起誓的兄弟伙,他们追赶那女子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女人说不定做了什么坏事,我不管他们是对是错,却从无肘弯子往外拗的道理,要帮自己人哪。” 他正说着,那匹栗色骏马竟忽地一掉马头,拼命往这边奔来,后面的追兵也一声哎哟,霍然紧追而至,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长雄,这正叫地狱无门投进来,你去助两拐帮的伙计一臂,将这女子擒下!”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前往,梦忆柔已杏眼圆睁,瞪着寒山重: “你,你敢……” 寒山重豁然大笑,刚要说话,右侧方的栗色骏马己飞快移近,马上是一个身段儿窃宛,穿身紫色紧身裙的女子,这女子有一双明媚的大眼,自半遮住的面庞紫巾后面直生生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正觉有些奇怪,那马上女子已突地惊喜逾恒的尖叫了起来: “寒大哥……我……我是巧儿……冯巧儿……” 一阵出乎意外的喜悦蓦地涌进了寒山重的心胸,他飞马向前,猛地在鞍上一个侧身,将冯巧儿自那狂奔的马匹上抱了过来,口中沉厉的大喝:“两拐弟兄住马!” 二十多匹黑色铁骑倏然人立而起,昂昂嘶叫之声响成一片,却在马群甫始落地的瞬息已围成了一个半圆抄了上来,马上骑士全是黑衣,头巾却做黑白相间的纹色,手上俱是分握双拐,拐身映着目光,闪泛着阵阵莹蓝的光芒,二十多骑住上一围,为首一个满脸凶狠狠的大汉厉烈的叫道:“道上朋友,放下女人,两拐帮不愿滥杀无辜……” 就在他那“辜”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他的目梢子已瞥见了寒山重摆成一个半弧度的虎皮披风,同时一阵清脆的轻轻脆响也已传入耳中。 这大汉猛觉心头一跳刚说了一句:“你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 大汉神色剧变,火烧屁股似的翻跳下马,抱拳、躬身、半曲膝: “两拐帮‘玄骑’队头领黎立君拜见大盟主,恭请大盟主万福金安。” 其他各人也早已慌忙下马,刹时跪满一地,寒山重怀抱巧儿,和蔼的道: “各位请起。” 黎立君肃身站好,他手下伙计也个个垂眉低目,屏息如寂,寒山重将巧儿放下,自己也离鞍落地,平静的道:“怎么回事,黎头领?” 抿抿嘴唇,黎立君惶惊的道:“回禀大盟主,这,这位姑娘闯入帮里‘乱石涧’,被帮里兄弟看见,喝令她下马,她却一言不发,放马便逃,小的以为是敌人奸细混入,是而即时率领手下弟兄追来,小的却决不知道是大盟主的……的贵友……” 寒山重点点头,道:“这位姑娘与我渊源极厚,她父母且对我有恩,你们正应高接远送才是,却追得人家团团乱转,实是不该,但看在尔等不知情份上不予深究,回去交待苗老大,说我罚他好酒两坛!” 黎立君欣然笑道:“谨遵大盟主示谕。” 寒山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招呼冯巧儿上了马,向两拐帮的儿郎首领告别,一行六骑疾奔而去,这边,在黎立君为首之下,又顿时跪倒一片: 马上一一 寒山重细细自侧面端详冯巧儿,这么些个日子不见,她出落得越发标致,只是有些风霜瘦惫之态,这时,她正转头向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梦忆柔羞怯的低呼: “梦姐姐……” 梦忆柔将马儿更靠近了一点,近得可能榄住巧儿的腰,她亲睦得像一个真的大姐姐一样欢欣的道:“暖,巧妹妹,我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我真高兴啊……” 寒山重笑着道:“巧儿,你是专诚来看我的么?” 冯巧儿的紫巾已经拉下来,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粒似的细小扁齿,娇憨而羞涩的点着头,面颊上飞起两朵蒙蒙的红晕。 寒山重豁然大笑,目光一转,却发觉跟在后面的司马长雄正傻愣愣的瞧着冯巧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脸上有一种兴奋与羡慕的奇异神色,老天,这种神色,却是寒山重从未见过的呢,莫非,晤,莫非这冷若冰霜的杀手也动了凡心啦? 轻轻咳了一声,寒山重朝悚然惊悟而又急忙红着脸转开视线的司马长雄眨眨眼,笑道:“巧儿,令尊令堂都好吧?他们为何不来?这些日子,我对你们全家都思念得紧呢。” 冯巧儿明媚的大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她轻轻的道: “爹与娘早就要我来探望寒大哥,娘本来也想来,但他一时离不开爹,因而就叫我一个人先来……我走了好久才到这里,在路上只要一问骑田岭浩穆院,人家都以又惊又敬的神气望着我,马上替我指引方向,寒大哥,你的名气好大哟,还没有进两湖地段就响亮起,一直响到这里……一路上都没有人敢惹,就是刚才搞错了路,闯进一面布满了奇怪岩石的山涧,被他们一吼一叫我就……就慌了,也没有多想,回头就跑……” 梦忆柔狠狠瞪了寒山重一眼,嗔道:“喂,你该认错了吧?巧妹妹,在没有看出是你之前,你这位寒大哥还几乎想帮那些人拦住你呢,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冯巧儿眨动着那双大眼睛,迷惑的道:“那些人很怕寒大哥,他们是谁呢?” 梦忆柔悄悄地道:“在这里,没有人不怕你寒大哥,他们是……是你寒大哥主盟下的一部分……” 冯巧儿“哦”了一声,怪钦佩的望着寒山重,而寒山重已招呼郭双双与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三人为冯巧儿一一引见,没来由的,在介绍到司马长雄时,这大的汉子竟然红了红脸。 远远的荒野间,时时可见黑衣黑马的影子隐现,冯巧儿惊慌的问梦忆柔,一旁的司马长雄竟腼腆的插嘴,为她解释那是两拐帮的飞骑远护,这是江湖上的传统的最为恭谨的亲切礼仪。 一路上,寒山重已暗中向梦亿柔等人打过招呼,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尽量给司马长雄以机会,让他时时能与冯巧儿独处,这位素有“黑云”之号的剽悍勇士,在追求异性方面远不如他日常对人对事的机智与深沉,但是,他却仍能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狠劲,见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司马长雄一向没有动心过,对冯巧儿,他有一种特异的感觉,这感觉十分微妙,似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心头模糊幻想后一下子在现实遇见了只在梦中才得看见的影子,有着深刻的颤栗,却包含在强制的平静里。 第二天,现在,已近黄昏。 六人策骑踏上了骑田岭的泥土,远近高地斜植的养麦盛开着金黄色的小花,一片片,一块块的扩展开去,形成了一幅极为美丽而旷怕的图案,这片辽阔的高地在天幕之下地之极处映着夕阳绚烂而嫣娇的光彩,构成了一个无限宽广的弧度,而风令人兴奋的吹拂着,隐隐可见骑田岭的屋舍,隐隐可见枫林之后的巍峨浩穆院,西方的云组合为晚霞,晚霞绕环着火球似的落日,遥遥的骑田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豪壮与粗犷气息。 郭双双与冯巧儿简直看呆了,好一阵子,她们才像被压制下挣出来似的喘了一口大气:“真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骑田浩穆,大威震天。” 梦忆柔抿着唇儿一笑,道:“瞧你那得意的样子。” 低低地,司马长雄凑了上来:“院主,弟子们迎上来了。” 远处的脊线上,有一群马队排成一个“山”形出现,响着急雷般的蹄声往这边迅速移近,他们的黑色头巾飞舞,虎皮披风飘扬不息,黑色的皮鞍映着雪亮的银镫,看上去充满了剽悍的煞气,似是来自远古的魔鬼武士! 一侧的郭双双与冯巧儿又为眼前的这种阵仗所窒息,怔怔的直瞪着眼前不动,司马长雄凝视了片刻,低沉的道: “院主,山字之首是紫星殿禹殿主,其他各堂阉首要俱亦在侧!” 寒山重笑笑,道:“你上去答礼。” 于是,司马长雄口中“哩”一声,放骑奔去,百步之外,双方遇上了,骑队之首果然正是浩穆院紫星殿首座承天邪刀禹宗奇!这位浩穆院坐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形态依旧,仍是那么雍容与威凌,清瘤而做朱赤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罕见的笑容,一双丹凤眼流露出亲挚喜悦的光芒,司马长雄右手一带马缉,马儿的冲劲尚未止住,他已偏身飞落,抱拳躬身,兴奋的道:“浩穆右卫司马长雄拜见紫星殿禹殿主,恭请殿主金安。” 禹宗奇在马上还礼,笑吟吟的道:“免了。” 司马长雄一跃上马,双臂高举,大呼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禹宗奇神色一肃,与后面三百名骑士俱皆俯身,齐声应合: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这时寒山重已率各人缓缓迎上,振奋的呼声尚在空气中回荡,禹宗奇已与数百浩穆儿郎同时下马,恭行大礼。 寒山重哧哧一笑,抢行掠下扶起禹宗奇,目光朝四周一扫,沉声道:“罢了。” 三百浩穆壮士垂手肃立,目光平视,右左的银河堂堂主金六,两极堂堂主仇忌天,长风阁阁主“生死报”姜凉,卷云阁大二阁主巫尧、韦峰等也围了过来,金流阁,嗯,新任阁主“怒缠剑”齐南也在! 与各人一一把臂寒喧,寒山重笑道:“赵刑堂呢?怎么没有见他?” 禹宗奇凤眼一扬,笑道: “这却不是再怕院主栽他通敌之罪,他如今正躺在床上养息。” “养息?”寒山重吃了一惊的问。 禹宗奇神秘的一笑,道:“稍停路上本殿主详票,院主及各位一路辛苦,且别来必有一番精彩之事垂告,本殿等正渴欲听闻呢……” 寒山重哧哧一笑,待梦忆柔招呼过后,又将无缘大师及郭双双、冯巧儿等为各人引见了,大家重行上马,浩穆院的各位首要们便陪护在他们四周一起缓缓前进。 极为简洁的,寒山重将出外的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就是在谈到如何力斗展飘絮比较上做了进一步的阐明,他挥挥手,道:“三月派的内部组成我不太熟悉,好似那一夜他们派中能手尚未到齐,否则,只怕不会这么轻松就算了……” 禹宗奇赤红的脸庞上现出一片豪烈的光彩,他呵呵笑道:“院主那夜下手,时机拿捏得实是准确之极,照院主所示,那天晚上栽在院主手下的,除了三月派龙头‘神算毒胆’展飘絮之外,尚有他们银月堂堂主六丁手韩生,戴着黄巾的大汉不错是姓俞,是三月派白月堂的堂主‘浪里藏龙’俞强,蓄着短胡的那人乃是他们青月堂堂主‘赛天星’易安,此人武功泛泛,却是鬼计多端,使三节棍偷袭院主之人,本殿推测极可能是那‘五臂鬼使’莫成,至于最后抬走展飘絮尸体的那人,则是早先为展飘絮出主意欲劫夺姑娘的孔樵了,三月派中,也只有他生有一双倒吊眉……” 顿了顿,禹宗奇道:“其他各人,想多是三月派的香主及头目之流,他们一共五堂十舵,五堂为金、银、红、白、青,十舵则是依数序往下排列,另有护坛及掌法二座,院主与‘九埠镇’力歼展飘絮及其属下三掌首要,及香主头目多人,三月派实力已去其半,他们金月堂堂主‘彩雪独锏’严企虽是艺业高强,雄才大略,也只怕独木难支倾厦,不易挽回既颓之局了。” 一侧的“丹心魔剑”金六微微一笑,道:“三月派能保残局已是额手称庆,哪里还会再扩展报复之奢望?严企不是白痴,本堂想他应该知道以卵击石的后果!”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你们在这些日子来倒是把三月派的底细摸清楚了,难得。” 禹宗奇略带三分得色的道:“本殿知道浩穆院早晚也得与三月派一决雌雄,更明白院主对三月派愤恨之心,是以早早便遣人打探出三月派的底蕴,以免院主问起来回答不上,丢人事小,违反了‘知己知被,百战不殆’之兵学古训才划不来呢……”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赵刑堂为何负伤之事了吧?” 此言一出,禹宗奇神色随即严肃起来,寒.山重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禹宗奇左手握缰,低沉的道:“在院主出外期间,那神莽噶丹寻上门来了……” “噶丹?”寒山重怒叫一声,切齿道:“这卑鄙的东西:我想找他还找不到,他尚竟敢寻上门来?真是灯蛾扑火,自找绝路,禹殿主,你们吃他逃了?” 禹宗奇面孔豁然开朗,他大笑道:“院主,灯蛾既已扑火,哪里尚能生还呢?” 寒山重焦切的道:“那么如何?” 金六在旁边插口道:“三月之前的一个夜里,噶丹带着七名帮手摸进浩穆院来,那夜禹殿主、仇堂主、姜阁主、洛阁主等人恰巧因院中各项经营之事出外料理去了,院中便由本堂暂时掌管,噶丹等一进来,便不小心触动了我们埋在地下的‘空心传音铜管’,当时便有在附近巡视的金流阁弟兄十名带着三条‘豹头犬’围了上去,但是,甫一接手就被噶丹那些人杀得东倒西歪,警讯一出,刑堂隔出事之处最近,咱们赵老大妙起家伙率领绿眉伍定心与红白胡章干匆匆赶去——” 寒山重岔道:“章干可以行动自若了么?” 后面的“生死一抛,左回金刀”仇忌天呵呵笑道:“生龙活虎的,成天与金发战寿堂捉对子上山扑鸟雀,别看一人缺了一条手臂,就差没蹦上南天门去……” 在众人哄笑声中,金六又接着道: “赵思义一到,马上就与噶丹等较上了,本堂亦前脚接后脚的赶到,本堂所属莫灵剑曹波,剜心手班祖望,行者牛静言等随往,这边一干上,整个浩穆院亦已同时戒备,人皮鼓声传警出十里之外,骑田岭周围在半个时辰已把守得宛如铁桶,层层重重有九层人马明防暗伏,本堂与赵老大带着人痛击噶丹等来敌,可恨这些小子们却俱是功夫了得,本堂单斗噶丹,他们六人力拼那七名黄衣汉子,没有多久,金流阁二阁主指日腾蛇夏厚轩也来加入战圈,金流阁所属铁二郎满财宏也紧随而来,此时,战况已对我有利,那噶丹也在本丹心剑下逐渐不支,而场外灯火通明,浩穆儿郎执努层层围困,来敌更觉惶恐,就在这时,那边已有名黄衣汉子溅血横尸,场外人影又晃,两极堂所属神剑曹耐吏与六指秃子霍一染俱.至,本堂尚未及喝彩,晤,咱们的‘生死一抛,左回金刀’仇忌天老兄也恰巧回来捡便宜了……” 仇忌天在后面笑骂了一句,金六又继续说道: “以后的情形自然已不用细说,对方几个仁兄无一幸,本院金流阁的二阁主夏厚轩老弟也挂了彩,班祖望小子贪功太切,亦受了伤,赵老大好心过来帮助本堂,却吃噶丹的最后一击-用内力将一条手臂完全震碎——而带了伤,本堂的丹心剑穿透了噶丹的胸膛,也几乎被他的那枚赤铜的人头砸折了脊梁骨……”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 “办得好,总算除了一个祸害,也了却我一件心头之愿……” 说着,寒山重回首望向梦忆柔,而梦忆柔也正感激得面庞绯红的瞧着他,是的,是了却了一件心愿了,一件上一辈的怨仇,一件上一辈的冤屈,自然,还有他们自己的恨! 金六又转脸向寒山重道: “本堂主就知道那噶丹曾经暗算过院主,能以饶亦不可饶,那夜他不来,咱们早晚也得寻去找他一清旧债,这一下正好,叫他真正个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忽然,一直未曾开过口的生死报姜凉插了一句嘴: “禀院主,上月本阁赴鲁境押送一批皮货,路过济南府,在前大街的一家酒楼里遇见了圣鹰田万仞及郑垣姑娘。” 寒山重“哦”了一声,关切的道:“他们好吗?” 姜凉连连点头,道:“那家酒楼名唤‘来贤楼’,建筑恢宏而精美,气派极大,是田万仍与郑姑娘开设的,由田万仍掌柜,郑姑娘理帐,生意十分兴隆,田万仍与郑姑娘还一再托附本阁代候院主,尤其是郑姑娘,她提起院主来就感激得流泪,听说他还在自己后院的闺房里设有院主的长生牌位,天天焚香膜拜呢……” 哧哧一笑,寒山重不禁大大摇头。禹宗奇喟了一声,道: “郑恒途娃儿却是个好心肠,懂情感的孩子,当初院主恕她,算是恕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现在,咱们不谈这些过去的事了,禹殿主,莫忘记咱们的‘五雄图’!” 禹宗奇神色一肃,道:“敢问院主何时雕镂?何时正式演练?” 寒山重低沉的道:“明日即行连夜雕刻,一待完工,立时照图演练!” 略一犹豫,禹宗奇道:“那么,院主……院主百年之喜就要耽搁了……”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笑道:“耽搁不得,吾等可以同时并行,明晨即遣飞骑前往五台山专迎泰水梦老夫人及于罕舅舅!” 周遭随行的浩穆院首要们爆起一片兴奋而喜悦的笑声,后面的梦忆柔愕然注视,却又明白什么似的羞红着脸儿深深垂下头颈,郭双双的一双秀眸中顿时涌起两眶她不愿在此刻涌起的泪水,带着一脸愁苦凄意,把无尽的酸楚咽回肚里…… 无缘大师合十无语,他沉默中看得分明,但又怎能在目前说穿一个“空”字?枯干的面孔湛然而静穆,心里只在念: “善哉、善哉……” 黄昏将逝,极西有一抹苍凉的嫣红,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到了最后才这么美艳动人么?才如此缠绵难舍么?既是这般了,任是无限依恋,又能留得往昔的回忆几许? 骑队燃亮了熊熊的松枝火把,婉蜒如一条火龙,明亮而炫灿,通过枫林了,已见到萧萧的白芦与那山脚下静寂流淌着溪,唔,浩穆院的楼台连绵,亭阁如云,高大的院墙矗立延展了,豪壮的石阶气势万千,大理石的纯黑闪泛着威慑的光芒,左右两对白石巨形麒麟仰首吞月,金光绚丽的大威门面对笔直的十马奔驰大道,到了,浩穆院,有如山岳耸拔,别来,依旧深沉无恙—— ocr书城扫校 第39章 赫赫五雄 天长地久 太真宫。 负着手闲立于宫前雪白洁润的大理石台阶上,寒山重穿着一袭紫色的,襟前滚绣着银白古松图的长衫,他目光安详却似有深思的凝注着远处朱红的枫林,现在是早晨。大约午后,昭,“五雄图”就该雕刻竣工了,回来已经有半个月,这半月中,他几乎是废寝忘食的日夜督工楼凿“五雄图”,这是一件异常吃力而耗费心脑的工作,任何一条纵横线都不能稍有偏差,任何一点一划也不能错误,任何刻痕沟洼也必须附合路数,因为,那每条线,每个痕,俱是联手合力的表现,皆在转圆排列中包含了生与死的分野! 林荫深处,有两个人并肩缓缓行来,他们靠得很紧,正在窃窃低语,寒山重一眼就看出那是司马长雄与冯巧儿两人,于是,他不觉笑了,心里想着.十多天来这位浩穆煞手在情场上也进展颇快呢。 慢慢地,他们行近了太真官,司马长雄偶一抬头望见了寒山重,不由面孔一红,赶忙肃身站好,腼腆的道:“院主起身了?冯姑娘……呢,长雄陪她四处走走……” 冯巧儿却是落落大方,她一甩披背的长发,蹦蹦跳跳的跑到寒山重身边,一挽寒山重的手臂,娇憨的道:“大哥,你这儿好大好美啊,不但房子都是那么华丽精致,连每个院落都布置得好像皇宫里的御花园一样,太好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住的地方是如此舒适,啊,大哥,我真不想回去下……” 寒山重含笑望着她道:“那么,你就不回去好了。” 微微一怔,冯巧儿大睁着眼睛,摇摇头道: “这……这怎么行?爹与娘还在蟠龙山等我,而且,那儿是我的家……” 哧哧笑了,寒山重道:“假如你愿意,巧儿,我在这里也为你安排一个家,一幢精美的房子,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当然,还得附带一个男人在里面……” 甜蜜的脸蛋儿蓦地飞红,冯巧儿又急又羞的抽出挽着寒山重的手腕,不依的道: “人家不来了,人家去告诉梦姐姐,说你取笑人家……” 说着,她已羞不可抑的奔进了半掩的着太真宫银门,寒山重豁然大笑,转头对司马长雄道:“小子,情形还不错吧?” 司马长雄微红着脸,呐呐的道:“全仗院主撮合……” 寒山重笑道:“你休要将担子完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来,小子,自己要加把劲,我与梦姑娘再来个硬劝软哄,保管你娶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晤,在这一方面,你真不像我,差得太远了。” 司马长雄唯唯诺诺,寒山重又道:“午饭后,召集各殿堂阁首座在太真官前聚合,准备阳光偏西的光线位置与‘五雄图’的配合,还有,达元押还的那两船鹿茸已到,大约他也该回来了,叫他亦来,所有的浩穆院高手全须明白‘五雄图’的特质与功用!” 司马长雄恭声答应,匆匆去了,寒山重又闲立了一会,缓步转身行入宫门之内。 午后。太真宫的草地上,用铁条支起两个承架,一大块十尺长、十尺宽的物体便平稳的搁在这两个承架之上,现在,用一张紫红色的丝幔罩着,看不出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在太真宫的石阶下面,已到齐的浩穆院所有殿堂阉的首要,除了负责执行巡守职务的人,其他的好手们都到达,连无缘大师亦笑吟吟的独立于一隅准备开开眼界…… 这些豪士里面,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银河堂堂主丹心魔剑金六,两极堂堂主左回金刀仇忌天,黑云司马长雄四人是一式紧身衣,而且,有兵刃的全已带上了兵刃。梦桥到大真宫的四周,早已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没有谕令,谁也不要想擅人一步,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紧张与激奋,像有什么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 缓缓地,太真宫的银门开启,寒山重一身黑衣飘然而出,他后面跟着新近补齐的十韦院,而十韦陀的头领已由那忠心耿耿的潘材充任,他们头上的金环映着日光,闪射出一溜溜的金芒.甫始跟出,已十分肃静的成一字横立于银门之前。 低声谈着话的人们顿时静肃下来,紫星殿殿主禹宗奇大步迎上,率领众人躬身行礼,寒山重双拳一抱,笑道:“罢了,禹殿主,要他们扯幕!” 禹宗奇回过身来,沉劲的道:“五雄站人方位!” 丹心魔剑金六一声未响,“删”的直冲空中七丈,左臂一探,凌空暴转落向承架之前的草地上!金六身形甫落,大回金刀仇忌天已电射而去,落足在金六的侧后七步,同一时间,黑云司马长雄亦一起一伏站到金六右边五尺。 禹宗奇颔首道:“扯幔!” 四名站在承架之下的黑衣大汉同时用力一扯手中握着的丝绳,于是,庞大的红色蓝幔落下,退出一块正四方形的,色做浅蓝的光润玑玉来。 这块玑玉,长宽各有十丈,罕异的是竟然全为整体凿成,毫未安嵌,通体映闪着蓝莹莹的光彩,质地细密光洁,决无疵理斑痕,远远望去映着日光宛如一大块半透明的宝蓝色水晶,美丽极了,眩目极了。 一片惊赞叹息之声隐隐响起,在场之人俱皆识货,知道这块宝玉,便是得到一小块也弥足珍贵,何况竟是这么庞大的一块?而且更是这等完整无瑕! 寒山重却未向这块矾玉看去,他凝神注视着逐渐移动的阳光,于是,全场也鸦雀无声,屏息如寂,缓缓地,禹宗奇行向场中,卓立于金六之前两步。 忽然,寒山重大叫一声:“留意了——” 微微偏西的阳光在他的叫声里似是猛地明亮了起来,光线照在矾玉之上,刹时反映出一片彩色焙异夺目的光灿,矾玉的平板面上蓦地流动着闪耀的条线,跳动的点圆,纵横的沟痕,这些条线、点圆、沟痕,在阳光与矾玉本身的反映彩芒中藉着光线的旋转而在伸缩、跳移,宛如有人在矾玉里面做着复杂的操纵。 当矾玉上第一道光线闪动,寒山重己断叱一声,仿佛流渡苍穹的飞虹,奇快的掠到禹宗奇前方九尺,他足尖刚沾地,猛然一个大旋身,背后交叉佩挂的盾斧已带着尖锐的啸声合击而出: 禹宗奇候而侧移,承天刀有如滚雪飞瀑,盘旋而起,金六闪电般纵身掠升,就在空中翻滚跃游,丹心魔剑霍然凌虚出现,冷电精芒四溅,挥洒之间,上空五丈方圆已为一片白雾般的蒙蒙剑气所覆盖,司马长雄却在四周做着不规则的奔跃掠走,“乌心掌”起落如铁铲血刃,飞舞飘闪不息,而寒山重的戟斧如雷神的报应火锤,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绕回翻旋,似生翼的索魂者长笑,似白色的驭光凶魂,似只有一个模糊形体的恶魔,在奔舞、在追摄、在冲刺,而皮盾映着团团的紫红光彩,有如一张张带血的脸孔浮移于空气中,有如苍穹的陨石在交织坠曳,五个人做着不规则却又分毫不差的穿掠奔飞,繁复的往来跃腾,他们行动的范围约有十丈,而这十丈之内,己完全被刀练、剑气、斧芒、盾光、掌影所遮掩住了,交织得如此紧急,如此严酷,如此歹毒而又血淋淋的啊! 表面看起来,他们的移动出手完全是自己与伙伴间演练后的配合行动,其实,行家一眼就知,他们俱皆遵从着矾玉之上点线的跳动流闪而行动,就好像矾玉上所雕的点绞点圆是一面浮动的指示牌,在光度的闪映下指示着他们的进退攻拒一样,而事实上,那块矾玉上所雕刻的图纹,亦是寒山重经过多年苦思而得的联手合力阵式——“五雄图”!这五雄图的深妙之处,乃是能将五位绝世高手的武功融而为一,彼此辅助协补,使弱处消弥,强处更盛,换句话说,即是将五个人的力量融汇成一个整体的力量,无论敌人是一个,或者千万个,都必须突破这整体的力量才行,但是,这其中却有一个微妙的地方,五雄图的阵势只有十丈方圆,假如有千万个敌人却必不能同时击溃这五大高手的力量,否则,不论强弱,必在接触的刹那被歼,试问天下之大,武林中有几人能超越目前的五大高手,便是能够,又有几人能同时承受这猝然涨大了五倍的压力?五雄图的阵式,在任何位置的移转皆保持着整体的攻击锐角与力量,求取在最快最短的时间以内以极度强烈的压力消灭来敌2 将图纹雕刻于玑玉之上,是因为此种生产于南疆的宝玉有一种随纹理而折光线的特性,每当光度映照于上,肌玉的表面纹痕便会吸收光线而闪亮于沟纹之中,看去异常醒目清晰,更可借着光度的闪烁与跳动来显示招式的路数及动作,这些,都是寒山重心血的结晶,也是他多年钻研的成就! 于是 在一声清亮的叱喊中,场中众人以长风阁大阁主生死报姜凉为主,迅速飞跃散开,闪眨中,一片不及听闻的清脆撞击声已连串响起,顿时残余的铁屑钢渣四散,映着日光有如缤纷雪花,似是一盆水倾向一把油伞,又被这把油伞撑弹出去,泼溅飞散,涓滴不留! 哧哧长笑之声扬起,寒山重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出来,悠悠吟道:“五雄图,五雄图……” 承天邪刀禹宗奇一拂衣袖,笑接道:“浩穆盘根,千秋永固!” 四周刹时响起一片热烈的鼓声与兴奋的喝彩声,有着满额于思的金刀呼浪迟元一个箭步抢了上来,边接过寒山重的金斧,边低声嘀咕道:“院主,你看这多有面子,院主却非要本左卫列入预备手,光彩都叫老司马一个人占尽了。” 寒山重拍拍迟元肩头,笑道:“你们左右卫原是一体,都是我寒山重的臂膀,又分什么彼此呢?真是太小心眼了。” 迟元受用的呵呵一笑,邹非,拧了一旁的司马长雄一把,司马长雄痛得-呲牙,收回了仰望太真宫阁楼的视线,阁楼的窗前,噶,可不正是凭楼而凝眸的梦忆柔、郭双双、冯巧儿三位姑娘吗! 寒山重朝红着脸的司马长雄眨眨眼,转过头去又迎上了金六带笑的眼睛:“院主,这五雄图之阵真是妙极了,本座觉得其威力之雄大,配合之紧凑实在无与伦比,而且可攻可守,能防能挡,只怕难得有人在阵中占上便宜呢。” 摇摇手上的魂铃,寒山重深沉的道:“五雄图一直是我心中一种联手武功的构想,我们以前时常演练,但都未曾比照玑玉上的招式路数实地配合过,今日一试之下,确证此阵之玄异奥妙不虚,在我心里,十分感到安慰,多年以来,我的心血并未白耗,各位所提陈的诸般方法也有了结果,日后嵌此玑玉于紫星殿秘堂之中,大家平常不可断了琢磨……” 他正说到这里,一阵急骤的皮鼓声忽然呼呼的响了起来,鼓声里有异常的紧张与阴沉,来自四面八方! 这阵鼓声甫一入耳,太真官的每一浩穆豪士都不禁怔了一怔,但这只是一刹,一刹之后,承天邪刀禹宗奇赤脸一沉,瞳眼中煞气蓦现: “各殿堂阁所属立即进入堵截位置,格杀或活擒任何来敌i” 迅速而熟练的,太真宫前的各位浩穆高手沉静无哗的开始向周遭散去,但是,他们刚刚举步,四周的皮鼓声却在声声悠长的锣鸣里骤然而止: 大家愕然了,疑惑的面面相觑,寒山重微皱眉宇,冷冷倾耳凝听,禹宗奇也有些迷悯的道: “奇怪……警讯消失了……锣声表示敌人已退……” 太真宫前的路上,此刻如飞奔来两人,一个是紫星殿的生济陀罗,一个是两极堂的满嘴风吴含元,两人气吁吁的狂奔而近,顾不得行礼,已由生济陀罗双手奉过一块白绢,白绢之上,赫然是用鲜血写着字,而血迹犹尚淋漓未干! 寒山重面色凝重,接过白绢,只见上面血写着: “睹五雄之威,房尔极心死矣i” 一丝笑容隐隐震现在寒山重唇角,他传示白绢,满嘴风吴含元已抹着汗,呲着一口亮闪闪的钢齿道:“天爷,那小子身手好快,来无影去无踪,凭我们十个人都圈不住他,把守各处险隘的弟兄们还白白浪费了近千只没羽箭i” 生济陀罗常德也摇头道:“还是赤眼阎浩在无意中发觉的,他在巡行梦桥左近之时掉了腰带的配玉,待他在草丛寻找却发现树桠上有一团人影被阳光映了下来,一声呼叫之下那人一弹而起,好多院中高手紧迫不舍,却连人家的面盘儿都没有看清,临到院墙,那人便丢下这块写着血字的白绢飞身而去……”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这次本殿不怪你们,来人乃庄主幻剑士房尔极!” 几声惊噫之声响起,寒山重淡淡的道: “与浩穆院齐,房尔极亲来,本院各殿堂阁首座又全在这里,他当然来去较易,此人功力卓绝,为我历年所仅见,却更是一条硬汉!” 丹心魔剑金六笑道:“他来此必是想雪昔日与院主在五台山斗败之辱,大约一见咱们的五雄图阵仗又知难而退了。” 寒山重颔首道: “所以说,能收能放才是真英雄,这房尔极心性怪异。却也是性情中人呢。” 左回金刀仇忌天然道: “房尔极武功绝高骨头又硬,他想是恨悔不甘之下才以血留书,这种心有余而力不够的感觉最是伤感,有一肚子怨,一肚子愤,却只能空向长天号陶……” 禹宗奇重重的拍了仇忌天肩头一下,大笑道:“老仇,你就少悲天悯人了吧,吾等庆幸又免去一场干戈,虽然那房尔极把式够硬,纵然他不会在浩穆院占去便宜,却也会为吾等增加不少麻烦,这样最好不过,彼此落得愉快。” 一片欣悦的笑声淹没了禹宗奇的话尾,寒山重朝众人拱拱手,步履轻松的镀向太真宫,禹宗奇率领所属躬身相送,银门关闭于大家盈盈带笑的目光里。 是的,怎会不笑,怎能不喜呢?浩穆一鼎的欢欣流露在他的眉宇唇角,流露在他的一言一行,人人都知道有件事要近了,那件白首之约的喜事啊…… 迎来自五台山的梦夫人于大威门,五台派八回剑于罕亲伴他的妹妹而来,另外,尚有一位稀客-五台掌门人以下的第一位高手龙僧归梦大师! 这三位远来的客人,与随行的十五名五台弟子,宗全被浩穆院恢宏华丽的建筑所震慑住了,浩穆以最隆重的礼仪欢迎他们,在他们目眩神迷的惊赞声中,寒山重延客太真官。 在心斋- 身着大红袈裟的龙僧严肃的坐在设着厚厚棉垫的酸枝太师椅上,他目光扫过满室的浩穆高手,最后,落在含笑的寒山重脸上: “寒施主,老袖奉掌门师兄法谕,亲伴本派执法及梦家嫂子来完姻,施主既然专诚遣贵院铁骑往迎想是大致筹措竣事?” 一侧的梦夫人慈祥的望着寒山重,温和的道: “山重啊,哪里还有加以拖延的道理?老身看,婚事不用铺张,简单隆重就成了,难得归梦大师也亲自到来,时间上就快点吧!” 八回剑于罕呵呵笑道:“妹子,不用你催,山重早就迫不及待了。” 拿起杯子吸了口茶,禹宗奇的凤目闪亮,道:“一鼎早已将婚事所须准备妥善,拣日不如撞日,本殿提议年前第十天即行大礼,未知列位意下如何?” 寒山重抿唇笑着没有回答,坐在书架下的无缘大师拍手道: “好极,老僧首先赞成,这杯喜酒是越早吃越好!” 仇忌天、金六等人也同时道好,梦夫人笑吟吟的道: “老身自无异议,不知归梦大师之意……” 龙僧呵呵大笑,道: “老伯之意么?最好就在明天,既是一切准备妥当,吾等还等什么?不过,好在目前隔着年关也不远了,老袖便耐着性子等吧,只是今日便得快马遣人回五台归报,山上那几个酒肉和尚与季子昂穷酸也待赶来呢,他们早就打过招呼了……” 寒山重连忙点头,道:“禹殿主,派长风阁所属快马回五台山报喜。” 禹宗奇微微躬身答应,于是书房里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婚礼的每一样事,每一桩细节都在详细计划,大家兴奋的谈着,笑着,空气里洋溢着欢笑,浮荡着喜悦,人人都是如此欣愉,如此快乐,任谁也没有注意到谈论中的主角寒山重悄悄溜了出去,是的,这些事体,早已用不着他去操心了,他们会办得尽善尽美的,在浩穆院,他是最高的主宰,最后的决定人物,但是,这件事,在进行的过程中,他也得硬起头皮受一次摆布。 到了梦忆柔的房间,使女恭谨的告诉寒山重梦忆柔在宫顶的平台上,寒山重上了平台,在祈天鼎之前,梦忆柔穿着一袭浅黄色的衣裙,长发解开,被风吹得飘拂飞舞,她正跪在这尊硕大的青铜鼎下,双手合十在祈祷着什么,美丽的面庞上布满了虔诚而圣洁的湛湛光辉,眸澄如水,衬着那飘舞的黑发,那摆动的黄裙,那纯真不染一丝儿污瑕的韵息,真是美极了,艳极了,也脱俗极了。 良久,寒山重低沉的叫:“小柔……” 梦忆柔安详而深情的回过头来注视他,寒山重柔声道: “你在默祷什么?祈天鼎的沉檀香未燃起。” 缓缓站起,梦忆柔轻轻的道: “但是,上天会听到我心底的祷告,我请求冥冥中的神佑娘,佑舅父,佑五台山与浩穆院的每一个人,更保佑我们白头到老,生生世世为夫妇……” 寒山重感动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谢谢你,你还祷告了些什么?” 梦忆柔忽然伤感的一笑,道:“求神保佑昨晚离去的郭姐姐。” 慢慢闭上眼睛,好一阵,寒山重才道: “除了给你的爱,我一切都可与她分享,但是,小柔,我无法将我们的情感再予分割,哪怕是一丁儿……双双恨我,就让她恨吧……” 梦忆柔温驯的倏在寒山重怀里,低细的道: “她不恨,她只是觉得难过,她告诉我,今生今世,她不会再对别的男人用情了……我一想起她那黯然盈泪的模样就想哭,但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帮助她呢……”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走到祈天鼎下,用鼎脚处暗藏的火种燃起了鼎内的沈檀,当袅袅的氲雾上升,他从怀内取出一包青绸裹着的物件投了进去,目光膘肋的望着那包东西融合在沈檀的烟气里飘散空中,梦忆柔走过来,怯怯的问: “那是什么?” 寒山重用手臂揽着她,紧紧地,口里却安详地道: “过去所有的荒唐与放肆,那是龙女秦洁所保留的一些与我有关的东西,小柔,它们都过去了,像烟,像雾,像一些飘忽的梦,今后,我们将彼此相属,不要再让过去的困扰我们,让我们创造些新的未来,只属于你和我两个人的未来。” 偎在寒山重的怀里,将身,将心,将一辈子的寄托…… 梦忆柔轻轻闭上眼睛,蕴住那两颗因过度的激奋与喜悦所溢出的泪珠,是的,他们彼此已经寻到了对方。在长远的时间里,在起伏的坎坷人生上,他们将相依相揽到永久。不只是躯壳,还有灵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