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风云》 第一卷 凤鸣朝阳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一节 第一卷 凤鸣朝阳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一节 大周天河六年(公元571年),九月,敦煌郡。 = 石墩烽燧。 “咚咚……”战鼓擂响,低沉的鼓声霎时击碎了荒漠上的静谧,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苍茫戈壁上。 镇将李雄驻马山坡,回头望向营垒。 营垒中大纛飞舞,战旗猎猎作响,几十名烽卒正急速奔向防守位置。远处地平线上,一队铁骑踏着烟尘呼啸冲出,风驰电掣一般飞驰而来。 李雄微微皱眉,转脸看向烽帅独孤风,目露疑问之色。 “嘉玮公……”独孤风举起马鞭,指着远处的来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从敦煌城来的,押送流犯到边塞。” “流犯?”李雄诧异地问道,“是不是定阳大战中的那批逃卒?” 独孤风鄙夷地哼了一声,“正是。”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敦煌?” “你巡视边塞诸烽已经一个多月了。”独孤风笑道,“按照行程推算,他们也该到了。”接着他用力挥动了一下马鞭,恶狠狠地说道,“这些人临阵脱逃,丢尽了我们大周人的脸面,我要他们好看。” 李雄眯起眼睛,再次抬头看向远方,思绪随着那一团团翻滚而起的烟尘慢慢回到了遥远的河东。五月的时候,大齐国的太宰段韶和太尉兰陵王高长恭联兵围攻汾州,包围了定阳城。汾州刺史杨敷率两千精锐死守城池。大司马齐公宇文宪、郧(yun)州刺史韦孝宽陈兵于龙门、华谷城一线,踌躇不前,导致定阳城完全陷入绝境。杨敷坚守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守军折损近半,守城无望的情况下,率众突围,全军覆没。 “嘉玮公,这一仗怎么会败?定阳怎么会丢?齐公(宇文宪)和郧国公(韦孝宽)的大军就在汾水北岸的龙门和华谷城,距离定阳不过百里,大军一日就能杀到,为什么他们见死不救?”独孤风策马走近李雄,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说道,“临贞公(杨敷)死得冤啊。” 李雄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看散落四周的亲卫,稍稍凑近独孤风说道:“因为斛律光正在攻打宜阳,他手上有五万大军。斛律光太厉害了,没人能挡得住他,就连郧国公(韦孝宽)都屡屡败北,更不要说陈公(宇文纯)了。陈公连番告急,晋公(宇文护)无奈,只能从河东战场上紧急抽调人马支援关西战场。齐公(宇文宪)和郧国公(韦孝宽)手中无兵,所能做的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有心无力啊。” “长安的府兵呢?晋公(宇文护)为什么不把长安的府兵调往河东战场?” 李雄神色渐渐冷肃,眼神也变得锐利,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冷哼。 独孤风犹自不觉,继续说道:“晋公(宇文护)让中外府参军郭荣率军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筑城,以策应定阳,但被段韶击败,逃过了黄河。他手上还有军队,他为什么不能重振旗鼓,渡河救援,攻击齐军的后方?晋公是不是成心要杀了临贞公(杨敷)?” 李雄怒视独孤风,厉声喝道:“子彪,你想死啊?” “我说错了吗?”独孤风瞪着眼睛叫道。 “你给我闭嘴。”李雄举起马鞭,重重打在独孤风背上,“不要给随国公(杨坚)找麻烦。你不过是一个边塞的烽帅,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如果我祖父不是被晋公(宇文护)害死,我现在岂是一个小小的烽帅?” “那你就不要做烽帅了。”李雄望着怒气冲天的独孤风,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你到我镇将府做个列曹参军吧。” 独孤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随国公(杨坚)的意思?” 李雄没有回答,他一鞭抽到马臀上,打马冲下山坡,“走吧,我们回营。” = 断箭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难闻的汗臭和马粪味熏得他头晕脑胀,四周散乱的马蹄声和戍卒肆无忌惮的笑骂声就象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让他有一种深陷恶梦般的感觉。 “快起来……”马鞭的呼啸声由远而近,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断箭忍不住蜷缩身躯,无力呻吟。 “这里是瓜州敦煌,是距离长安最远的边郡……”一个兴奋而高亢的声音传进了断箭的耳中,“石墩是我们大周最西面的烽燧,是大周最苦的地方,欢迎你们来到石墩……”笑声轰然而起,中间还夹杂着一连串杂乱无章的鼓声和粗俗不堪的骂声。 断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抬起头。一个粗壮的汉子站在戍卒中间,正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着,他长着一脸乱糟糟的大胡子,张开的大嘴里有两排黑乎乎的牙齿,就象凶猛的野兽一般咆哮着,“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这帮可耻的逃卒,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快点起来……” 逃卒。听到这两个字,断箭的心里一阵颤栗,怒火猛然间爆发了。我们不是逃卒,我们是奉临贞公杨敷的命令杀出重围向大司马宇文宪救援的信使。大司马见死不救,他把我们抓了起来,诬陷我们是逃卒,把我们流放到敦煌烽燧。 “我们不是逃卒……”断箭一跃而起,须发戟张,睚眦欲裂,高举双臂,纵声狂吼,“我们不是逃卒……” 笑骂声霎时消失。 = 大漠上的阳光非常火辣刺眼。李雄举手放到额头上遮住阳光,凝神向站在广场当中的人看去。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衣衫褴缕,蓬头散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暴虐的杀气。这种杀气李雄非常熟悉,只有久经战阵的悍卒在历尽残酷的杀戮后才能锤炼出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十步杀一人,挡者披靡。 “快挡住他们,不要围攻,那人太危险……” 李雄的话尚未说完,广场上的戍卒已经冲了上去。 “这有什么危险?”独孤风不屑地看了李雄一眼,嗤之以鼻,“嘉玮公,凡流放到边塞的犯人,要想成为戍卒,必须通过五人的围攻……”独孤风手指广场,得意洋洋地正想说下去,却看见自己的一个手下腾空飞起,凄厉的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独孤风勃然变色,破口大骂,身形如风一般冲下了高台,“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 断箭就象一头愤怒的猛虎,高声叫啸,瞬息之间,五个戍卒被他打翻在地。 “幢主,幢主……”几个流犯惶恐至极,连声惊呼,“不要打了,你会被杀死的,快停手……” 流犯们的叫声让正想冲上来的戍卒们愣了一下。幢主是正三命的军中官职,比他们的烽帅级别要高,这种人可惹不起。“他是流犯,是流犯,给我杀了他……”大胡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冲进了戍卒们的耳中。这个人不再是幢主,而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流犯,杀了他。戍卒们一拥而上,雪亮的环首刀从四面八方呼啸剁下。 断箭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进了人群。 “当……”环首刀砍在了手铐的铁链上,火星四射。断箭低声咆哮,迎面踹中戍卒的膝盖。戍卒仰身惨叫。环首刀瞬间易手,断箭抢步再进,手中刀如电闪,眨眼之间撞开四把战刀,同时左手抓住了倒地的戍卒,将其腾空举起。肉盾横空扫过,戍卒们连声惊呼,竭力避让。 “去死吧……”断箭虎吼一声,把手中戍卒凌空砸向了举矛冲来的大胡子。大胡子猝不及防,脱手丢掉长矛,张开双臂接住那名戍卒。两人撞到一起,齐齐栽倒于地。 “杀……”断箭雷霆一刀砍翻身前戍卒,人借刀势腾空而起。空中急坠的长矛被其一手抓住。矛尖触地,断箭借助矛杆反弹之力,矫健的身躯在空中连跨两步,稳稳落到大胡子身边。大胡子眼明手快,举起手弩就射。断箭的腿象风一般快速,狠狠踢断了大胡子的手臂。弩箭歪出,直飞马群。断箭顺势一脚剁下。大胡子高声惨嗥,一口鲜血喷射而出。长矛厉啸而至,笔直地插进了大胡子血糊糊的嘴里。 两匹战马连声痛嘶,轰然倒下。十几个戍卒倒在地上惨声哭叫。还有十几个戍卒拿着武器围在四周,肝胆俱裂,噤若寒蝉。 = “幢主……”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冲进了断箭的耳中。断箭霍然惊醒,长矛在瞬间顿住。我还有兄弟,我还有兄弟……断箭猛然回头,杀气腾腾的目光穿透长发,像大漠上的饿狼一般死死盯住了独孤风。 六个流犯一字跪在地上,独孤风和几个戍卒站在他们的身后,战刀就架在六个人的脖子上。 独孤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冷冰冰地蹦出两个字,“跪下……” 战刀无力垂下。 断箭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一腔怨气冲天而起,禁不住纵声悲啸。 长矛倒转,血淋淋的矛尖直插咽喉。 = = 以下不计字数。 = 注释: 韦孝宽,名叔裕,字孝宽。少以字行,故称韦孝宽。 定阳,今山西吉县。 郧州,今山西稷山附近。 龙门,今山西河津。 宜阳,今河南宜阳以西,距离洛阳一百多里。 幢:(chuáng)本义是指古代作为仪仗用的一种旗帜,这里是指军队的编制单位。一般百人为幢。 = 北周的军队编制: 北朝军队基层编制的最高一级是军。军设军主、军副各一人,统率全军。 西魏北周府兵制下的仪同将军所统一军亦为千人。大体说来,北朝时期一军的兵力为千人左右。军以下的编制是幢,幢设幢主、幢副各一人,统领全幢。幢以下有队的编制,队有队主、队副,统带全队。队以下是什、伍等传统基层建制。 以上幢、队所述主要为北魏军队编制,但东魏北齐大体同于北魏,西魏北周早期军制与北魏略同,后期虽建有府兵,其军队基本编制与北魏大致相同。 西魏北周军队的主体是府兵,但府兵不是当时唯一的军队。府兵之外,还有另成系统的宫廷宿卫军、镇戍兵、州郡兵等军队。大体说来,府兵和宫廷宿卫军是西魏北周的中军,州郡兵和镇戍兵是其外军。 镇戍兵中,则主要有镇将、城主、防主、戍主、烽帅等不同级别的将领。 = 北周的九命制度: 一、北周依《周礼》置六官(天、地、春、夏、秋、冬),于西魏恭帝三年(55)正月,作九命之典,改九品为九命,以第一品为九命,第九品为一命。九品原各有正从,北周制度于每命前加正命,如正九命、九命、正一命、一命。 二、北周此制来源于《周礼》。 周官爵分九等,称“九命”。任官的仪制各异称“九仪”或“九仪之命”。《周礼春官典命》谓:上公九命为伯,侯、伯七命,子、男五命(以上为诸侯);王之三公八命,卿六命,大夫四命,出封都加一命(以上为周王的臣);公之孤四命,公、侯、伯之卿三命,大夫二命,士一命;子、男之卿二命,大夫一命,士不命。《礼记王制》谓大国之卿不过三命,下卿二命;小国之卿与下大夫(诸侯无中大夫,卿即上大夫)均一命,与《周礼》稍有出入。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节“咻……”长箭厉啸而至,犀利的箭簇撞在矛尖上,发出一声沉闷低响。 断箭手臂酸麻,手腕颤动,矛尖擦着脖颈而过,带起一抹猩红血珠。 “咻,咻……”不待断箭做出反应,两支长箭接踵而至,几乎同时间钉在矛杆上。 断箭虎口巨震,痛得惨哼一声松开了手指。 长矛一分为三,坠落于地。 “好箭……”断箭低声轻叹,绝望而沮丧地低下了头。 一缕鲜血从右手震裂的虎口处流出,淌过宽大的手掌,从指缝间悄然掉落,四分五裂。 他的心就和这鲜血一样,碎裂了。 当日自己和一帮兄弟们奉命杀出重围求援,有什么错?为什么会蒙受这等不白之冤?断箭站在阳光下,一动不动,就象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没人敢上去抓他,他手上还有刀,他的强悍和血腥让戍卒们感到恐怖。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传来。 一双沾满灰尘的陈旧战靴映入断箭的眼里,接着他看到了一把弓。 这把弓很普通,没有任何装饰,是骑卒惯用的角弓。 断箭盯着这把弓,心弦一阵震颤。 刚才那三箭就是从这张弓上射出来的,射手箭术非常精湛,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神射手了。 断箭的目光稍稍上移,他看到了系在箭手腰间的印绶,那是正七命高官的印绶。 断箭蓦然狂喜,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有活命的机会了,我有活命的机会了。 他猛然抬头望向对方。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将军,二十七八岁,相貌威武,两眼炯炯有神,嘴角带着一丝冷傲的笑意。 断箭想跪下去,想高声陈述自己的冤屈,但他担心被戍卒冲上来抓住,失去唯一的机会。 自从三个多月前自己杀出重围赶到龙门齐公宇文宪的大营后,就遇到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 先是被抓,然后被叛流刑,没有审问,没有申诉的机会,甚至连一个有份量的官员都没碰上。 断箭缓缓举起战刀,全神戒备,但因为太过激动,他握刀的双手轻微颤抖着。 李雄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断箭的眼睛。 微风拂过,断箭蓬散的长发随风而动,露出了他那张又脏又黑的面孔。 李雄的眼里突显惊疑之色,他上前一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 良久,他向躺在地上声息全无的大胡子瞥了一眼,“他死了吗?”“他没死,我没有杀死他。” 断箭摇摇头,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嘶哑着声音急促叫道,“我有话说。 我们不是逃卒,我们奉临贞公(杨敷)的命令突围求援,我们没有临阵脱逃。” “谁能证明?”“华山公(杨文纪)能证明。” “华山公?”李雄吃了一惊,“你是说华山公?”“正是。” 断箭急切说道,“那天清晨,华山公带着我们一百铁骑强行突围。 我们杀出重围后,华山公命令我留下阻击,他带着十四名亲卫疾驰华谷城而去。 我无法摆脱追兵,只好选择最近的路线撤往龙门。” 李雄脸色大变,转身冲着正急步而来的独孤风和十几个戍卒大声吼道:“退下去,都给我退下去。” =“这些话你对齐公(宇文宪)说了吗?”李雄一边收起角弓,一边走进了断箭。 断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战刀横推,示意李雄不要逼近。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值得信任,但他依旧抱着一丝侥幸,他确信只要自己把话说完,对方肯定不敢置自己于死地。 “我到了龙门就被抓了起来,根本没看到齐公(宇文宪)。” 断箭怒声说道,“我带回来九个人,两个人重伤而死,剩下六个人和我一起被判了流刑。 我实在不知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这么说,你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是的。” 李雄摸了摸短须,稍加沉吟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华山公(杨文纪)在关西宜阳战场,他在陈公(宇文纯)麾下效力。 宜阳距离定阳有七八百里,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 接着他神情一变,冷声说道,“你在说谎。” “没有,我没有说谎,我认识华山公(杨文纪)。” 断箭大声叫道,“我发誓,我可以拿脑袋发誓。” 李雄盯着断箭连连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据我所知,华山公(杨文纪)一直在关西战场,他不可能出现在河东定阳城。 当然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李雄压低声音,慢慢说道,“你说的这件事只能让你死得更快。” 断箭突然想到什么,背心一凉,浑身上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霎时变得极其恐惧,手中的刀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李雄望着断箭,不停地抚摸着短须,眼神渐渐凝重。 “华山公认识你吗?”断箭摇头,“他不认识我。” “你是临贞公(杨敷)帐下的幢主,华山公(杨文纪)是临贞公的堂弟,他应该知道你?”“我不是临贞公(杨敷)的人。 我过去是梁山公(李澣)的亲卫队主。 去年宜阳大战,梁山公(李澣)和华山公(杨文纪)都在齐公(宇文宪)帐下听命,所以我认识华山公。 斛律光击败我们后,梁山公(李澣)重伤不治而死,他的军队随即被齐公(宇文宪)收编,随其一起赶到河东战场继续对抗斛律光。” 断箭把手上的战刀丢到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梁山公(李澣)的军队现在所剩无几了,临贞公(杨敷)的军队又全军覆没,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了。” “你是梁山公的人?”李雄脸上再显惊色。 “是的。” 断箭跪倒在地,拱手说道,“梁山公的女儿是当今天子的弘德夫人,是皇太子的母亲,只有她能救我了。” 李雄暗自骇然。 他现在知道宇文宪为什么没有诛杀断箭,而是把他流放到敦煌,并且千里迢迢书告自己务必妥为照顾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道我是谁吗?”断箭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如果此将是杨家的人,自己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是汝南公(李标)之子李雄。” 断箭长吁一口气,瘫倒于地。 =独孤风怒气冲天,挥舞着双手跟在李雄后面扯着嗓子连声吼叫,“你为什么放了他?他打伤了我十四个手下,重创了烽副,罪不可赦。” “放了他,还有他的六个手下,都放了,我要把他们带到镇将府。” 李雄挥挥手中的马鞭,“石墩的新烽帅马上就到。 你把烽燧的事交待好,即刻赶到镇将府来见我。” “嘉玮公……”独孤风一把拽住了李雄,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呼呼地说道,“你就让我这样灰头灰脸地离开石墩?”“怎么?要我派鼓吹来接你?”李雄不屑地撇撇嘴,“你小子在石墩是怎么带兵的?十几个人转眼之间就被打趴下了,这也叫精锐?我这张脸给你丢尽了。” 李雄不再理他,冲着亲卫连连挥手,示意他们上马,离开烽燧。 独孤风气得面红耳赤,瞪着李雄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 断箭带着六个手下飞身上马,跟在李雄的后面如飞一般冲出了营垒。 “你叫什么?”“断箭。” “断箭?”李雄低声念了两遍,转头问道,“你不是梁山公(李澣)的家将吗?为什么不姓李?”“我是在寺庙里长大的。” 断箭策马走进李雄,“从我记事时起,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你是沙门?”“不是。” 断箭笑道,“我虽然在寺庙长大,却并不信佛。” 李雄疑惑地望着他。 “我是寺庙里的佛图户。” 断箭解释道,“十七年前(公元554年),长安的军队杀进江陵(今湖北江陵),将江陵十多万百姓迁移到关中。 梁山公(李澣)一家也迁到了长安。 那座寺庙是梁山公出钱修建的,因此寺庙里的很多佛图户也随其一起北迁了。 那一年,我八岁。” “你什么时候做为梁山公的部曲随军征战?”“十三岁。” 李雄笑了起来,举起马鞭拍了拍断箭的肩膀,“我也是十三岁随父出征。 打了十几年仗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出手如电的人。 你的攻击速度太快了。” “将军的箭也是神乎其技,当世罕见。” 李雄大笑,“你我都是汉人,理应坦陈相待,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切磋一下?”“敢不从命。” ==注释:本书为了方便,一律取用汉姓。 关于北周使用鲜卑姓的缘由。 宇文泰出身散亡了的鲜卑宇文部,西魏君臣是鲜卑拓跋部人(汉臣及少数宇文部人除外),宇文氏灭西魏,拓跋部人自然并不甘心,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里很多是拓跋部人,宇文部人反居极少数。 后来宇文政权轻而易举地转移给隋文帝,汉士族势力的增长和拓跋部人的归附是重要的原因。 宇文泰想用汉人鲜卑化的方法来抵消鲜卑人的汉化。 五五四年,宇文泰使改姓元的人(包括魏帝)都再姓拓跋。 魏孝文帝改鲜卑人复姓为单姓,宇文泰使改单姓的人一律恢复复姓。 宇文泰又使汉将帅改姓鲜卑姓,如李弼赐姓徒河氏,赵贵赐姓乙弗氏,杨忠赐姓普六茹氏,李虎赐姓大野氏,耿豪赐姓和稽氏,王勇赐姓库汗氏。 宇文泰不仅使汉将帅改用鲜卑姓,并且使各将帅所统率的士卒都改姓将帅的鲜卑姓。 宇文泰以为自将帅以至所统率的府兵都用一个鲜卑姓,可以恢复鲜卑部落的原来组织,保存鲜卑人的原始面貌,政权尽管汉化,政权的掌握者还是姓鲜卑姓的人,汉化也就对鲜卑政权无害了。 事实上宇文泰这一作为,只能引起元氏为首的汉化鲜卑人的不满,更引起广大汉人的不满,杨坚作周相时,下令被改姓的文武官都恢复原姓。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十二月十二日,诏凡西魏恭帝元年(公元554年)宇文泰以诸将汉姓改鲜卑姓者,悉复旧姓。 诸将所补九十九胡姓全部回复汉姓。 以上引自《中国通史》=沙门:出家制度并不是佛教特有的,印度古代各教派都有出家的规定。 其出家者统称为‘沙门’(旧称‘桑门’),义为止息一切恶行。 印度其他教派既未传入中国,于是沙门也就成为出家佛教徒的专用名称了。 世俗也称比丘为‘和尚’。 和尚是印度的俗语,若用梵文典语则是‘邬波驮那’,义为亲教师,与习俗所称师传相同。 世俗又称比丘中的知识分子为‘法师’,意谓讲说经法的师傅。 其中比丘,沙门二词多用于文字;僧人,和尚多用于口语=佛图户:北魏时期属于一个寺院管辖的身份接近奴婢的人户。 延兴前后,沙门统昙曜奏请以重罪囚犯和官奴婢为佛图户。 其奏议获准,佛图户编入各州镇寺院。 佛图户又称“寺户”,属寺院直接管辖。 他们除为寺院服洒扫杂役之外,还须营田输谷。 僧祇户属僧曹总领,每年输谷六十斛,一般不服杂役。 佛图户身份比僧祇户更为低贱,处境也更为艰难。 寺户在隋唐时期也称“净人”,唐中叶以后,在吐蕃统治下的敦煌地区仍然存在。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节大漠上的夜空深邃而宁静,满天的星星璀璨夺目,皎洁的弦月若隐若现,如梦如幻。 清凉的夜风悄悄拂过戈壁,把远处绿洲上的芳香洒遍了这片广袤大地。 断箭躺在篝火旁边,双手枕着脑袋,两眼望着跳跃的火焰,没有丝毫睡意。 三个多月噩梦般的日子真的结束了?李雄那句话让自己不寒而栗。 华山公杨文纪是不是在关西战场自己不知道,但他突然出现在定阳城的时候,自己的确感到非常惊讶,他是怎么突破大齐军的重重包围进城的?自己官职小,又不是临贞公杨敷的亲信,只有俯首听命的份,这个疑惑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而已,后来自己遭受冤屈,一腔愤懑,早把这件事忘光了。 现在回头仔细想想,这其中大有隐秘,而且这个隐秘可能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自己曾听梁山公(李澣)说过,大汉朝的开国名将韩信在临死前留下了“兔死狗烹”的遗言,这个遗言先是成为历史,后来则成为武人生存的法则,尤其汉祚灭绝,天下进入长期战乱后,“养寇自重”的生存法则更是屡试不爽,不但武人靠它建功立业,就连门阀豪族都要靠它来维持自己的权势和财富。 当年太祖文皇帝(宇文泰)和高欢在邙山决战时(公元543年),高欢手下悍将彭乐突阵,太祖的大军抵挡不住,全线崩溃。 太祖无法脱身,停下马来给彭乐讲”兔死狗亨“的道理,让彭乐放他逃命。 彭乐居然答应了。 事后高欢气的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当即赏给彭乐绢帛三千匹,并把这三千匹绢帛全部压在他背上,以赏功惩过,差点把彭乐给压死。 彭乐吐了点血,以很小的代价养寇自重,而太祖却因此在关陇成就了霸业,天下最终形成了山东(泛指太行山以东地区)高家的大齐、关拢宇文家的大周和江左陈家的大陈三国鼎足而立的局面。 悍将彭乐算是为天下门阀豪族、文臣武将和贤人良士保住了“饭碗”。 这些年,大周的军队东伐南征,大齐也连番西讨,大陈也屡屡用兵攻城略地,三国军队在国界上打得热火朝天,功成名就者比比皆是,但回头一看,三国损兵折将,耗费了惊人的钱财,实际上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大家还是在十几年前的国界上杀来杀去。 说白了,三国之间打了十几年仗,受苦最深的是百姓,是士卒,三国的朝廷也是苦不堪言,而高兴的只有三国中的门阀士族和商贾富豪,他们的受益最大。 今年的定阳大战,大周虽然损失了临贞公杨敷和两千士卒,不过却把战线牢牢稳在汾水河一线,把大齐军队又赶回到汾水河北岸了,而在关西战场上,大齐的斛律光也夺回了宜阳等九座城池,收复了失去的土地。 这两年的仗白打了,上万将士白死了。 =断箭辗转难眠,越想越烦,干脆坐起来抓起皮囊喝了口水,然后用力吸了几口清鲜而潮湿的夜风,试图让自己暂时忘记这些烦恼。 如今自己不过是贱如蚁蝼的流犯而已,生死由命,活一天算一天,想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断箭重新躺下,蜷缩着身躯,闭上眼睛,聆听着夜风吹过荒原的声音,这时李雄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对未来的恐惧就象毒蛇一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灵,避无可避。 定阳大战结束后,大齐的段韶和高长恭一反常态,没有率军继续南下攻打龙门和华谷城,而是撤军了。 与此同时,关西的宜阳大战也结束了,斛律光在收复失地并乘胜攻占了大周的建安等四座戍垒后,没有西进,而是凯旋班师了。 这很不正常。 斛律光在宜阳所向披靡,他的五万大军几乎把大周军的主力全部吸引到关西了,陈公宇文纯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此刻河东汾北的段韶和高长恭没有理由坐失良机,他们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将,他们应该在攻克定阳城后,迅速南下攻打龙门和华谷城,以便扩大战果兵进汾南,除非……断箭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战场上,双方将领打默契战的事很多,自己就曾遇到过不少次,但这次绝不是默契,而是有预谋,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华山公杨文纪显然就是此事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当日华山公杨文纪突围后,疾驰华谷城去会合郧(yun)国公韦孝宽,当时他可能认为自己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或者,他认为自己这幢人马是梁山公(李澣)的军队,不会有人认识他?又或者,他会在自己撤回华谷城的时候,杀了自己。 总而言之,自己应该早就身首异处了,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自己逃到了龙门,逃到了齐公宇文宪的大营。 但宇文宪为什么拒绝接见自己,并把自己当作逃卒流放到敦煌?难道他也参予了那件事?如果他也参予了,那他为什么不把自己交给华山公杨文纪,或者当即予以诛杀?=突然,断箭想到梁山公(李澣)说过的一句话,顿时吓得浑身冰凉,翻身又坐了起来。 出战宜阳之前,梁山公(李澣)似乎预感到什么,一直郁郁不乐。 到了关西战场后,齐公宇文宪宴请梁山公,两人在大帐内发生了激烈争执。 后来梁山公酩酊大醉,自己进帐背他出来的时候,梁山公趴在自己耳边嘟囔道,萨保既然敢抢夺魏祚,敢弑杀三位皇帝,敢诛杀独孤信、赵贵等大臣,当然也敢弑杀当今天子,也敢诛杀朝中重臣,也敢将大周江山攫为己有,接着他扭头冲着宇文宪喊道,毗贺突,你今日不杀萨保,明日必被萨保所杀。 (萨保,宇文护字;毗贺突,宇文宪字。 )梁山公虽然醉了,但这种胡言乱语还是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自己很害怕,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宇文宪一眼。 宇文宪的脸色非常可怕,眼神象刀一样锋利,让人惊骇不已。 当时自己幸好带着兜鍪(mou),否则以自己脸上的惊恐表情,宇文宪必定不会让自己走出大帐。 第二天梁山公酒醒后,听到自己的讲述,非常沮丧,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他说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姿儿母子。 姿儿姐姐是当今天子的弘德夫人,她的儿子现在是大周太子,哪里需要我的保护?自己想当然地认为梁山公这是在说胡话,他的酒还没醒。 现在回想起来,梁山公的话根本不是胡话,他好象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在交待后事。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跟在梁山公身边做贴身侍卫,朝堂上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听说了一点有关晋公宇文护把持朝政的事。 如果梁山公的话没有错,那么今年战事的结束,不但和齐公宇文宪、陈公宇文纯、郧国公韦孝宽、华山公杨文纪等人有关,更和晋公宇文护有莫大关联,很可能还牵扯到朝堂权柄之争,甚至是国祚皇统之争。 晋公宇文护是太祖(宇文泰)的侄子,当年追随太祖征战关拢,甚为太祖倚重。 太祖临终之际,诸子幼小,遗命宇文护执掌权柄。 宇文护不负重托,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不但保住了太祖的霸业,还夺取了魏祚,辅佐太祖诸子登上了帝位,建立了宇文家的大周国。 十五年来,宇文护以太师、大冢宰之职总揆五府,独揽大周军政大权,成为权倾天下的风云人物。 齐公宇文宪是太祖第五子,当今天子的弟弟,晋公宇文护的堂弟,才智卓绝、智勇冠世、攻战如神,乃大周之柱石,为宇文护所器重,出任大周夏官大司马,主掌兵事大权,还兼领小冢宰、雍州牧,位高权重。 大周朝廷除了宇文护外,就算他的权力最大了。 在晋公宇文护实际掌控大周权柄的今天,宇文宪能有这样的地位和权势,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更因为宇文宪对宇文护的绝对顺从。 对于大周皇室来说,一家人除了血缘关系外没有其它意义,宇文护要想牢牢控制权柄,就要在关键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 宇文宪显然是宇文护非常信任的亲信之一。 如此说来,假如河东和关西的战事都是晋公宇文护一手操纵的,宇文宪亲自参予了其事,那么宇文宪当初在龙门就应该杀了自己,而不会网开一面,把自己流放到敦煌。 宇文宪为什么把自己流放到敦煌?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杀死自己比踩死一只蚂蚁还无足轻重,他有必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吗?=断箭越想越怕,他闻到了死亡的血腥味,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喊醒六个生死与共的兄弟,乘着黑夜逃进茫茫大漠,但强烈的好奇心又让他犹豫不决,他想知道自己流放到敦煌的原因,他想活下来堂堂正正地回到长安,他想实现对梁山公(李澣)的承诺,留在姿儿姐姐身边保护她们母子。 断箭焦虑不安,一下子躺在地上数星星,一下子又坐起来抱着脑袋长吁短叹,一下子又站起来围着火堆团团乱转。 “你怎么了?”一只手臂轻轻搭到断箭的肩膀上,“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吗?”断箭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背后。 项云给了他一个疲惫而担心的笑脸,断箭心里一酸,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项云也是梁山公的家将,也是从江陵一起迁到长安的,早年就是梁山公的侍卫,他有父母,有妻儿,他更渴望活着回家。 这个八尺高的汉子历尽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消瘦了很多,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除了那双坚毅而冷森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他过去矫健骁勇的身姿了。 “没什么事,一切都很好,我们会活着回长安。” 项云黯然摇头,“你不要瞒我。 十几年了,你只要眨一下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四下看看,目光转向漆黑的荒漠,“如果你决定逃跑,我们七个人一起走。” “逃不出去的。” 断箭苦笑,“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行动不便,怎么逃?”项云沉默了一会儿,用下颚指了指东面,“前面就是玉门关吗?”“对,离此十五里。 李镇将说,明天我们沿着长城急驰阳关,四天后就能到达龙勒山。” 断箭手指东南方,小声说道,“敦煌镇将府就在龙勒山下的昌寿城里。 到了那里,我们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你相信李镇将?”“他是汝南公李标之子。” 断箭停顿了一下,似乎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不相信又能如何?我们身份低贱,能留住性命混口饭吃就是侥天之幸了。” “你的身份怎么低贱了?你是正三命的府军幢主,又是梁山公的亲信,还有弘德夫人这个靠山,只要你找到机会,你完全可以上奏天子陈奏冤情,为自己脱罪。 现在你就有机会,只要你能说服李镇将,请他上奏天子,替你奏禀冤屈,我们就可以回长安了。” 断箭犹豫了一下,无奈说道:“没有机会,没有任何机会。 我试过了,他没有答应。” “既然没有机会,那我们还是逃吧。” 项云压低声音,急切说道,“我们现在逃走,到长安去找弘德夫人。 以我看,这位李镇将未必是汝南公之子,他把我们带回镇将府恐怕另有目的。” 断箭诧异地看着他,“他不是汝南公之子?你怎么知道?”“汝南公(李标)勇冠三军,名震天下,但他身高不足五尺,是个侏儒,而李镇将身高八尺以上,和你相差无几,他怎么可能是汝南公之子?”项云凑到断箭的耳边,低声说道,“七年前汝南公病逝的时候,尚无子嗣,朝廷特以其兄长魏国公(李弼)之子李椿继嗣,这件事难道你忘了?”断箭霍然惊醒,热血直冲头顶,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几下,一时间头晕目眩,冷汗“唰”地出来了。 “逃吧,机不可失。” 项云看到断箭神情慌乱,急忙劝道,“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就完了。 如今梁山公死了,李家败落了,能救我们的只有弘德夫人了。” 断箭茫然无措。 “李家的败落是有原因的。 几年前,梁山公因为太子的事得罪了大冢宰(宇文护),大周是大冢宰的天下,就连当今天子都要礼让三分,更不要说其它人了,所以这几年梁山公(李澣)的日子非常难过。 长子、三子先后战死疆场,次子病死,只剩下一个傻子老四。 军队也越打越少,权势越来越弱。 此次他兵败重伤而死,爵位由傻子老四继承,结果军队马上就没了,部曲也被征为府兵,如果不是弘德夫人撑着,李家大概就要烟消云散了。 目前看来,李家要想东山再起,只有等到太子继承大统了,但梁山公(李澣)的子孙中没有才智出众的人物,即使想东山再起也很难了。 李家败落已成定局,没人会冒着得罪大冢宰的危险帮助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逃回长安向弘德夫人求助了。” “这里是大漠,一望无际的大漠,李镇将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不可能逃进长城。” 断箭虽然头脑一片混乱,但他还是不想逃,如果要逃的话,或许自己可以留得性命,但项云和几个兄弟却未必能活下来。 “此去玉门关只有十五里,以我们的脚力,完全有把握逃进长城。” “不,不……”断箭连连摇手。 项云的话提醒了断箭,现在晋公把持朝政,天子势弱,如果朝中形势真的像梁山公所说,晋公有意夺取国祚,那么天子也罢,弘德夫人和太子也罢,现在都深处险境,根本救不了自己。 齐公宇文宪是天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晋公宇文护如果夺取了国祚,宇文宪还能活下去吗?宇文宪把自己流放到敦煌,必有深意。 若想绝处逢生,恐怕就在敦煌镇将李雄的一念之间。 断箭再度想起了梁山公李澣和齐公宇文宪的那次争吵,他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忽然问道:“你知道梁山公的伤吗?”项云正失望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腿,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他的伤不是致命伤,如果不是年纪大了,他不会死。” “他离开大营的时候还谈笑风生,说过两个月伤好了就回来,怎么第二天就传来了死讯?”断箭又问道,“你不觉得难以置信吗?”项云仰天长叹,悲愤不已,“得罪了大冢宰(宇文护)的人,能有这个下场,已经难能可贵了,这都是托了弘德夫人的福啊。” 断箭惨然而笑,抬头望着星空,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在思绪中抓住了什么,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不过,他已经肯定自己要留下来,要跟随李雄一起去龙勒山。 =昌寿城是座美丽的城池,它的西面是著名的阳关,北面是烟波浩淼的敦煌南湖,南面是清澈的昌寿海,而东南方向就是雄伟的龙勒山。 过去这里叫龙勒城,北魏正光六年(公元525年)因城南有寿昌海而改名寿昌郡,隶属瓜州(即敦煌)。 李雄带着亲卫铁骑在黄昏时分走进了阳关。 镇将府长史谢逾匆匆迎上,“嘉玮公,武阳伯高颎(jiong)到了。” 李雄略感吃惊,“他一个人?”“对,昨天就到了。” “发生了什么意外?”谢逾抱歉地笑笑,“他不说,我也不能问。” 李雄沉吟不语,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马鞭,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朝队伍中的断箭招了招手。 断箭策马走近,心里有些紧张。 “你暂时留在关隘,吃点东西,换套衣服,好好睡一觉。” 李雄指了指地平线上血色夕阳,“如果有兴趣,你可以上城楼看看夕阳,大漠的晚霞很漂亮。” 断箭察觉到李雄的语气有点异常,愈发不安,但又不敢问,只好躬身应诺。 =阳关距离昌寿城只有数里,转瞬即到。 李雄急步走进镇将府的后堂,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轻抚三绺长须,正在低声诵读。 他长相英俊,温文尔雅,两眼犀利有神,脸上带着几丝矜持和冷傲。 听到书房门响,他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李雄后,这才放下书卷,慢慢站了起来,“嘉玮,回来了?”“昭玄兄,你怎么提前来了?出了什么事?”“出了点意外。” 高颎淡淡一笑,问道,“人到了吗?”“到了。”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什么都没说。” 李雄走到书案前面,奇怪地问道,“昭玄兄,不就是七个流犯嘛,用得着你亲自过问?”“他们真的什么都没说?”高颎的眼神有些严肃了。 李雄肯定地点了点头。 “人在哪?”李雄没有说话,他盯着高颎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昭玄兄,你虽然是内史下大夫,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但你是春官府的大员,无权过问此事,除非你有陛下的诏书,或者大冢宰(宇文护)的手令,当然了,如果有大司马(宇文宪)的书信,我也可以通融一下,否则……”高颎马上从怀内拿出了一块白绫。 李雄只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就变了。 ==注释:北周中央官制:北周官制刻意仿古,效《周礼》六官之制,中央军政事务皆由六官处理。 六官分别是天官大冢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 天官大冢宰府:其权力大小,视皇帝之命而定。 北周初,宇文护任太师、大冢宰,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周武帝宇文邕令“五府总于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五府都要受天官府的节制,大冢宰成为百官之长,相当于宰相之职。 地大司徒官府:负责土地、户籍、赋役等事务。 春官大宗伯府:负责礼仪、祭祀、历法、乐舞等事务。 夏官大司马府:负责军政、军备、宿卫等事务。 秋官大司寇府:负责刑法狱讼及诸侯、少数民族、外交等事务。 冬官大司空府:负责各种工程制作事务。 =西周的六官制度,是适应西周当时的社会制度,即奴隶主对奴隶专政的一种制度。 西周的太宰,最初本职是宰牲官之长。 在殷代之初,伊尹以滋味干汤,后来做了宰相。 西周也以太宰为宰相。 太宰的本职,实际就是周天子的宫内大臣或奴隶总管。 只有在周天子下了“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的命令之后,太宰才有权总摄五府,变成冢宰。 所谓“五府”,是指地官司徒府、春官宗伯府、夏官司马府、秋官司寇府、冬官司空府而言。 五府都得接受冢宰的命令,冢宰就由宫内大臣或奴隶总管变成而和后世内阁首相相似了。 这套西周奴隶社会的官僚体系,宇文泰本想原封不动地把它搬到自己的政权中,这自然会碰到一些困难,所以北周的统治者没有机械地袭用《周礼》的六官制。 例如军队的建设,六军禁卫和府兵制度,並没有因实行周官制而打乱,又如地方官制自总管、刺史、郡守、县令至党正、里长等一套组织也依旧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当然了,如果五府不总於天官,那么大冢宰就没有实权,皇帝则把国家的最高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虽然日常性的政务工作仍由六官来处理,但大事的决策,则必须要与皇帝很接近的官僚才能参预。 这样,天官的御正大夫,“任总丝纶”,就成为中书监、令之任了。 纳言大夫,出入侍从,就成为门下侍中之任了。 春官的内史,由于“朝政机密,並得参详”,地位也显得非常重要。 =北周爵位制:北周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皆加“开国”。 后改《周礼》九命之制“诸侯为外命,公九命,侯八命,伯七命,子六命,男五命”。 共计有王、郡王、县王、国公、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乡男,凡十一等。 比如杨坚是随国公,是正九命;杨敷是临贞县公,是九命;而杨敷的堂弟杨文纪却是华山郡公,也是正九命。 本书为了表述方便,一律称为某某公,比如称杨坚为随国公、杨敷为临贞公,杨文纪为华山公。 =兜鍪:头盔,古称“胄”,秦汉以后叫“兜鍪”,亦名“首铠”、“头鍪”。 兜鍪形状象鍪。 鍪是一种炊具,圆底、敛口、边缘翻卷。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节断箭趴在案几上,下巴枕着手臂,歪着脑袋望着案几上的烛台,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镇将府的卫兵请他进城的时候,他正在吃饭。 项云和几个兄弟都很担心,一个个哭丧着脸,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人已到了阳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行人乘着夜色到了镇将府,他被直接带到了后堂一间雅致的偏屋内。 卫兵叫他等着,说镇将马上就会见他。 等待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时间好象突然凝滞了,显得特别漫长。 断箭身心疲惫,渐渐支撑不住,眼皮越来越沉重,昏昏欲睡。 这时烛台上的火焰轻轻跳了几下,接着烛芯“啪”地爆出一声脆响。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幽静的小屋内听起来却非常突兀。 断箭猛地睁开眼睛,耳中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断箭心头微紧,略感窒闷,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房门推开,李雄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戎装,穿上了青色宽袖长衫,威武之中填了几分潇洒和儒雅。 “这位是昭玄公……”李雄指了指跟在后面的高颎(jiong),笑着说道,“昭玄公是春官府的内史下大夫,他有话要问你。” 断箭慌忙跪下,行大礼。 他不知道昭玄公是何许人也,但对方是长安来的人,而且还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大臣,这种人突然出现在边镇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边镇出了什么大事?这个念头刚刚从他脑中闪过,一只白净而修长的手就出现在他的肩膀上,接着一个温和优雅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起来吧……”高颎的个子比断箭要矮上一截,他稍稍仰头,两眼望着神情紧张的断箭,看了又看。 李雄掩上门,慢慢走到高颎身边,“像不像?”高颎没有说话,他向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很长时间,然后又绕着断箭转了几圈,眼里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 高颎这种奇怪的举动让断箭愈发惊慌,心跳骤然加速,一时只觉燥热难当,口干舌燥,面孔发烧,汗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你把头发顺到脑后。” 高颎忽然举起左手,放在断箭鼻子下面,遮住了他散乱的胡须。 断箭一边举起双手把披散的长发顺到脑后,一边向李雄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李雄背负双手,悠闲自在地冲着断箭笑了笑,“你不要紧张,昭玄公要给你看相。 昭玄公的相术在长安非常有名,难得他今天有雅兴,就让他给你看看吧。 如果你命格好,或许很快就能洗清冤屈回到长安。” 断箭稍感心安,望着高颎的眼神马上变得热切而期待起来,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位一袭白衫文质彬彬的高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睿智和神秘。 高颎端详良久,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盯着断箭的眼睛一度有些失神,好象触动了什么远久记忆一般迷离而散乱。 李雄发现高颎的异常,轻轻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不行吗?”“啊?”高颎好象被人从梦中叫醒,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你说什么?”李雄诧异地看看他,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不错。” 高颎放下手,神态瞬间恢复正常,“不过,只要是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非常冒险。”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 高颎挥挥手,示意一头雾水的断箭坐下,自己则坐到了断箭的对面,“嘉玮,我有些事要问他,待我问完了,我会做出决定。” “随你。” 李雄转身向门外走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向断箭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举起右手食指摇了摇,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李雄消失了,断箭却傻了。 李镇将的暗示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我不要说出华山公杨文纪的事?=断箭把当日突围的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 高颎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是逃卒,真的不是逃卒。” “你有临贞公(杨敷)的求援书信吗?”高颎问道,“临贞公让你突围求援,即使没有书信,也会给你什么东西做为凭证吧?”断箭张嘴就想说书信在华山公杨文纪手上,但旋即想到李雄临走前的暗示,又把话吞回去了。 刚才自己已经隐瞒了华山公杨文纪的事,现在当然不能说了。 李镇将的暗示肯定有原因,这位昭玄公或许就是那件事的知情者或者参与者,一旦不小心说错了话,等于自寻死路。 断箭欲言又止、担忧恐慌的表情落在了高颎的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既没有临贞公(杨敷)的求援书信,又没有任何凭证,当然是逃卒了。 齐公(宇文宪)没有杀你,算是手下留情了。 以我看,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敦煌做个烽燧戍卒吧,虽然一辈子不能回家,但总比死了好。” “一辈子……”断箭痛苦地低下了头。 自己孤身一人,无所谓待在哪里,但项云不行,其它兄弟也不行,他们有父母妻儿,他们要回家。 断箭动摇了,他想说出真相,但死亡的恐惧又让他退缩了。 只要活着,总有办法回家,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我是梁山公(李澣)的家将。” 断箭决定碰碰运气。 这位昭玄公是内史下大夫,出入禁中,有机会遇到弘德夫人,如果他愿意代个口信,自己或许还能绝处逢生。 “弘德夫人认识你?”高颎听完断箭的请求后,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 “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弘德夫人就认识我了。” 断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梁山公(李澣)是江陵有名的居士,他出钱修建了一座寺庙,我就是在那座寺庙长大的。 弘德夫人从小就礼佛,她常常随梁山公一起去寺庙,所以……”高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断箭明白高颎的意思,这种认识没有任何意义,他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十七年前,是弘德夫人把我带到长安的。 当时我是佛图户,不用迁到长安。” 高颎点点头,不以为然。 当年弘德夫人北迁长安,带上寺庙里的一个孤儿,或许是出于喜爱,或许是出于同情,这并不能说明弘德夫人和他的关系就很亲密。 断箭说话很谨慎,断断续续,高颎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过去是梁山公(李澣)的亲卫队队主。 我想知道,你怎么成为梁山公亲信的?是因为你战功很多吗?”“我十三岁随梁山公出征,是他的贴身侍卫,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梁山公几次,所以……”“救过几次梁山公的性命就会成为亲卫队队主,成为梁山公愿意托付性命的人?”高颎的语气明显不对了,“你既然是梁山公的亲信,那么你应该知道弘德夫人嫁给当今天子的时候有多大?”断箭预感到高颎要问什么,脑海中随即浮出梁山公酒醉之言,背心一凉,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为什么不回答?”高颎冷声逼问。 “二十岁。” “梁山公(李澣)把女儿留到二十岁还不让她出嫁,为什么?”“我不知道。” “是吗?”高颎冷森森地说道,“弘德夫人出嫁的时候,当今天子只有十二岁,当时他刚刚被封为辅城郡公。 十二岁的辅城郡公迎娶二十岁的亡国世族之女,你不觉得太祖的决定有些匪夷所思吗?难道仅仅因为弘德夫人貌美如花?”“我不知道。” 断箭回答得斩钉截铁。 高颎望着断箭额头上的汗珠,突然笑了起来,“弘德夫人把你带到长安的时候,你不过是个孩子,的确不会知道这些事。 好了,我不问了,我相信弘德夫人认识你,我愿意帮你这个忙,我甚至可以把你和你的几个手下直接带回长安。” 断箭大汗淋漓,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高颎最后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 这位昭玄公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江陵李家的秘密?“不过……”高颎拖长腔调,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在回长安之前,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此刻断箭已被高颎的话弄得惊恐不安,手忙脚乱,只有点头的份了。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我们出关。” “到哪?”“这个你不用知道。” 高颎站起来,掸了掸白衫上的灰尘,转身向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会说突厥话吗?”===注释:居士:指笃信佛教,但在家礼佛修行的人为居士。 居士的梵文grhapati,意为家长、家主、长者、或有财产、或‘居家之士’。 原指印度第三商工阶级毗舍族vaisya的富翁或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而言。 在印度,居士也不是由于佛教所创,梵语称居士为“迦罗越”,不论信不信佛教,凡是居家之士,便可称为居士。 唐宋时期,佛教在我国盛行,道教修行之人也自称居士,对中上层知识分子影响很深,所以许多人便以“居士”为号。 比如笃信道教的李白号“青莲居士”;白居易自称‘香山居士”;苏轼号“东坡居士”,范成大自号“石湖居士”;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节湛蓝的天空上点缀着片片白云,耀眼的阳光照射在金色的沙漠上,掀起如浪般的滚滚热气。 断箭汗流浃背,张大嘴巴剧烈喘息着,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身体正在被炙热的烈焰慢慢融化。 过去自己曾随梁山公在阴山南麓的沃野城戍守边塞,那时候也常常进出于附近的弓弦沙漠和红公牛沙漠,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骑着骆驼飞驰在无边无际的沙海里。 此趟出关肯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否则身居显职的高颎不会亲自带队进入西域。 高颎(jiong)这个名字是李雄告诉自己的。 听说高颎出自渤海高家,自己非常吃惊。 渤海高家是山东(泛指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和中原等地)的望族,和博陵清河崔家、范阳卢家、赵郡李家、荥阳郑家齐名,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大门阀。 这种大门阀的子弟出入朝堂成为天子近臣不以为奇,但出现在边镇并且秘密进入西域就很不正常了。 边镇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大事,难道突厥人或者吐谷浑人要在冬天来临前侵扰边郡?从敦煌进入西域,一般都是从玉门关出发沿着烽燧古道到达楼兰,再从楼兰选择南北中三道进入西域腹地,而高颎却直接出阳关,取道三拢沙漠,这种走法虽然距离楼兰最近,但似乎没必要横穿三拢沙漠。 三拢沙漠地形狭长,南北两侧都是戈壁,从戈壁滩上纵马飞驰速度会更快。 在自己看来,不管高颎出关干什么,他的第一站必定是楼兰,此去楼兰大约七百里,路途遥远,选择这么一条艰苦路线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断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高颎不会存心折磨我吧?断箭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不禁自嘲地咧了咧嘴,回头望向高颎。 高颎一身胡服,头戴风帽,脸上裹着一块黑布遮挡风尘,手里的马鞭凌空飞舞,正在驱驼急进。 他这么急干什么?有人在前面等他吗?既然心急赶路,为什么不走一马平川的古道?断箭疑惑地摇摇头,接着眯起眼睛望去远处,当见后方沙尘飞扬,遮天蔽日,驼队完全被淹没了,根本找不到项云等人的身影。 从阳关出发的时候,高颎只带了五个侍卫,加上自己和项云等七个人,一共是十三个人,不过带了很多牲畜,有四十匹骆驼,三十匹战马,满载着辎重,就象一支商队。 这种规模的商队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 高颎是不是担心暴露身份,或者担心遭到马匪的抢劫,才选择了横穿三拢沙漠去楼兰?=“停下,停下……”高颎抬头看看太阳,突然叫起来,“我们歇一下再走。” 断箭闻言大喜,急忙勒住骆驼,拽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吹响了号角。 驼队迅速停下围成一圈。 高颎和向导说了几句话后,走到断箭身边坐下。 断箭把水囊递了过去,递到半途,忽然想到高颎出身高门,可能自持身份不愿和下属共饮水囊,伸出去的手马上又缩了回去。 “你喝完了?”高颎诧异地问道。 “没有。” 断箭尴尬回道。 高颎立即明白了断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从断箭手上拿过水囊,毫不迟疑地仰头长饮。 “你话一直这么少吗?”高颎惬意地吁了一口气,抹了抹嘴角的水渍,笑着问断箭道。 断箭低头不语。 十几年来,自己一直都是梁山公李澣的贴身侍卫,对一个侍卫来说,除了要有一身好武技,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外,还要有一张永远闭紧的嘴巴。 “此行非常危险,如果你我不能互相信任,彼此猜忌,极有可能葬身荒漠。” 高颎把水囊递给断箭,语气渐渐严肃,“昨天晚上,你没有说实话,显然,你不相信我。” 断箭接过水囊,避开了段颎的眼睛。 “你好好想想。” 段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如果你能说实话,我也愿意坦诚相待,告诉你应该知道的一些事。” 断箭跟在段颎后面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拎着水囊向项云等人走去。 高颎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眼里露出一丝忧色。 “我们这是去哪?他没有告诉你吗?”项云指指脸上的汗珠子,气恼地问道:“他为什么让我们吃沙子?”“我比你的疑问还多。” 断箭淡淡笑道,“但不该知道的事,我们就没有必要知道。” “希望我们还能活着回来。” 李天涯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出关恐怕凶多吉少。” 李天涯这话说完后,站在四周的几个人马上失去了笑容。 断箭轻轻拍了一下李天涯的后背,本想安慰两句,但找不到合适的话。 李天涯原是梁山公李澣军中的斥候什长,擅长追踪之术,他的预感很灵验,曾凭借这种天赋多次化险为夷。 我是不是应该相信高颎?断箭望着李天涯沮丧的面孔,心里开始犹豫。 刚才高颎说了,此行非常危险,而李天涯也有这种预感,如果自己真的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域,未免太冤了。 自己打了十二年仗,蒙梁山公李澣的器重和提携,好不容易爬到了幢主的位置。 如今梁山公虽然死了,但弘德夫人还在,只要自己能洗清冤屈,官复原职,将来还是有机会封爵拜将,享受荣华富贵,自己的这几个兄弟也能跟着沾沾光。 自己活着的最大渴望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吗?为了达到目的,现在首先要保证高颎的安全。 高颎只带了五个人出来,其中一个人还是向导,假如他死了,自己就算洗清了冤屈也前途尽毁。 只要高颎活着,自己就有机会回到长安洗清冤屈,他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没有第二条路了。 但假如自己说了实话,丢了性命怎么办?断箭委决不下,茫然无措。 “走了,我们走了……”高颎坐在高高的驼背上,冲着断箭连连招手,“快一点。” =入暮时分,驼队在向导的带领下找到水源,就地安营。 断箭走进了高颎的小帐篷。 他在颠簸的驼背上想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决定相信高颎。 高颎不是亡命之徒,他是朝廷的内史下大夫,是参予国事机密的天子近臣,这种人不会置生死于不顾只带十三个人进入西域处理非常危险的事,换句话说,高颎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危险,他不过是想用这种办法告诉自己,他值得信任而已。 断箭惴惴不安坐在高颎对面,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高颎的表情就象当日李雄一样,也很吃惊,“华山公?你是说华山公杨文纪?”“我以脑袋担保。” “好,好……”高颎连连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好……”高颎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略微颤抖,“齐公(宇文宪)总算下了决心,好啊,这下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断箭疑惑不解地望着高颎,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嘉玮公(李雄)也知道了?”高颎说道,“他是不是告诉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否则你就死定了?”“对,我很害怕,所以昨天晚上我没说。” “把它忘记吧。” 高颎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神色平静地说道,“你的使命完成了,你就当自己是一个逃卒吧,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你真的死定了。” “逃卒?”断箭难以置信地望着高颎,一股被欺骗愚弄的感觉立时弥漫全身,怒气直冲头顶,“昭玄公,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是逃卒……”“你把后果想清楚了。” 高颎马上阻止了他,“你是幢主,正三命的府军军官,相当于一个小县县令,你这种人被判流刑,需要奏报朝廷。 华山公(杨文纪)即使不知道你逃到了龙门,也会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你没死,而且他还会调查到你是梁山公(李澣)的贴身侍卫,会估猜到你可能认识他。 为了以防万一,他势必要杀了你。” 断箭明白了。 高颎这句话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从护送华山公杨文纪突围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注定了死亡,是不是认识华山公杨文纪其实根本无所谓。 “你骗我,你说要把我带回长安。” 断箭怒不可遏,咆哮的声音就象垂死挣扎的饿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高颎泰然自若,“我只是叫你闭紧嘴巴,承认临阵脱逃的罪名,并没有说不带你回长安,也没有说要代华山公(杨文纪)杀了你。” 断箭将信将疑,右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把,眼里杀气腾腾。 “有些事我不能说,这你也知道。” 高颎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齐公(宇文宪)把你当作逃犯流放到敦煌的时候,你就成了齐公的信使,或者更准确地说,你就是一份信。 不管你是否认识华山公(杨文纪),也不管你是否告诉嘉玮公(李雄)真相,当你踏足敦煌的时候,你的使命就结束了。” 高颎望着懵懂不知的断箭,又补了一句,“你只是一封信而已,你的生死现在已经没人关心了。” 断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不想知道更多的内容,他也没有资格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死就行了。 “你没有骗我?”“我为什么要骗你?”高颎笑道,“你值得我骗吗?”断箭松开了刀把,略带歉意地躬身行了一礼,“谢谢昭玄公。”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齐公(宇文宪)。” “你为什么要感谢他?”高颎笑道,“在他的眼里,你不过是一封信而已,他才不会关心你的生死。 你应该感谢老天,是老天让你鬼使神差逃到了龙门,给了齐公(宇文宪)一个保住他哥哥江山的机会。” 断箭不敢回话,低头不语。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将来回到长安,随着局势的变化,今天的事情或许你能明白一些。” 高颎轻轻拍了一下断箭的肩膀,郑重说道,“现在,我们来谈谈另外一件事。”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到楼兰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对我们非常重要。” “取道三拢沙漠,就是为了隐藏形迹?”“事关大周安危,容不得半丝差错,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事关大周安危?断箭有些错愣。 这么重要?如果坐在对面的不是朝中参详国事机密的内史下大夫,断箭觉得这根本是个玩笑。 十三个人,带着贵重礼品,取道沙漠,去见一个事关大周安危的人,这未免有点儿戏吧?中途如果出了变故,事情没办成,这大周不就危险了?难道高颎的才智如此超绝?“这个人和武泉公李丹交往密切,除了武泉公,他不会见任何人。” “武泉公?”断箭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 “他是魏国公(李弼)的幼子。” 高颎解释道,“他曾是敦煌镇将,后来是瓜州刺史,戍守边镇多年,最近才回到长安。” “那我们去楼兰干什么?”断箭惊讶地问道,“武泉公(李丹)又不在这里,我们即使到了楼兰也无法见到那个人。” 高颎望着断箭,微微一笑,“你假冒武泉公去见他。” 断箭愣了一下,接着失声而笑,“怎么冒充?他不认识武泉公?”“当然认识。” 高颎指着断箭的脸,笑着说道,“你的长相和武泉公(李丹)很像……不,非常像,如果不是朝夕相处或者很亲密的人,根本无法分辨。” 断箭目瞪口呆,“昭玄公,事关大周安危,不能这样草率吧?相貌想像有什么用?言行举止差异太大,马上就会漏馅。 这太冒险了。” “的确冒险,但没办法,我没时间了。” 高颎苦笑道,“我们只能冒险一试,成败在此一举。” =注释:弓弦沙漠,即今库布齐沙漠。 红公牛沙漠,即今乌兰布和沙漠。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六节出了三拢沙漠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再往前就是楼兰海。 这里的风景极其漂亮,除了辽阔的沙漠和戈壁外,还有成群的盐丘和土丘,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丘峰峦耸立、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巨大游龙,千姿百态,气势恢宏,让人叹为观止。 断箭和项云站在驼背上极目远眺,如醉如痴。 “这就是龙城雅丹,是楼兰海最壮观的雅丹。” 向导一脸自豪地指着前方说道,“在楼兰海的北方还有一个更大的雅丹,就是白龙堆。 在我们的身后……”他转身指着身后的沙漠继续说道,“在这片沙漠的北侧有一座魔鬼城雅丹。 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那里距离玉门关只有一百五十里,离家已经很近了。” 向导叫阿巴顿,是一位年轻英俊的高车人(即铁勒人),皮肤很白,长着一头卷毛,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的汉语比较生疏,常常词不达意,不过他对汉文的兴趣很大,一路上不停地向断箭等人请教,和众人混得很熟。 “我们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胡雷眨巴着小眼睛,摸了摸乱糟糟的胡须,突然叫了起来,“你们看怎么样?”“你如果想给突厥人做奴隶,你就留下吧。” 李天暮一边用力拍打着风帽上的沙粒,一边冷笑道。 他长得很瘦,冷笑的时候左颊上的一块刀疤随着扯动,看上去非常凶恶。 胡雷不屑地撇撇嘴,摇着自己的大脑袋说道:“你以为我们还有命回家?”“你再说丧气话,老子揍扁你。” 木瓜猛地从驼背上坐起来,两眼圆睁,扯着嗓子吼道,“你那么想死,要不要我帮你?”胡雷胆怯地看了看木瓜光秃秃的脑袋,闷闷不乐地低声嘟囔了几句,“不就是随便说说嘛,吼什么吼?”“他大概是给太阳晒晕了,说胡话。” 李天涯拿着水囊摇了摇,然后毫不吝啬地倒在脸上,嘴里还不忘调侃胡雷,“你小子是不是沙子吃饱了,撑的?”“大雷,楼兰如果有成堆的漂亮女人,我就陪你一起留下。” 徐大眼仰身躺在驼背上,笑嘻嘻地说道,“凭我们这几把刀,也不至于败给突厥人,至少可以做个来去如飞的马贼啊。” “楼兰的女人很多,漂亮女人更多,但你要有很多的钱,否则她们会把你踢出帐篷。” 阿巴顿马上接着徐大眼的话说道,“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可以买一车女人回家。” “真的?”胡雷飞身跳下骆驼,三两步冲到了阿巴顿面前,兴奋地问道:“楼兰的女人贵不贵?一匹骆驼能换几个女人?”“那就不好说了。” 阿巴顿笑道,“楼兰是各地商旅的集散地,帐篷林立,车马川流不息……”他还没说完,徐大眼就冲了过来,“卷毛,金发碧眼的美女要几头骆驼?我要买一个回家。” “你有骆驼吗?”李天涯没好气地问道。 “没有我不能去抢啊?”“没出息的东西。” 木瓜拎着马鞭走过来,冷笑道,“你有抢骆驼的力气,还不如直接去抢女人。” “对啊。” 徐大眼、胡雷和阿巴顿互相看看,同时捧腹大笑。 “光头,如果大家都去楼兰抢女人,那楼兰还有人啊?早成荒无人烟的戈璧滩了。” 李天涯叹了一口气,拖长音调说道,“你家在江陵已经传了好几代,你也算是一个汉人,为什么就改不了你祖宗那一套?”木瓜狠狠瞪了李天涯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 木瓜的祖上是鲜卑人,曾是大魏(北魏)骑卒,因兵败被掳,辗转定居于江陵,繁衍生息了好几代。 江陵失陷北迁长安,他又回到了北方。 对于木瓜来说,他是一个汉人,如果有人说他不是汉人,他会用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让对方记住,自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汉人。 =断箭抬头看看天色,脸显焦急之色。 清晨,高颎带着四个亲卫率先出了沙漠,说要到龙城雅丹去一趟。 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而断箭也没有问。 现在日过正午,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却迟迟看不到高颎回来的身影。 “我们一直等下去吗?”项云有些不安。 西域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做一件至今还是毫不之情、毫无头绪的事情,不能不让人心生惧意,“要不要派两个人到前方去看看?”“不能离开,哪里都不能去。” 阿巴顿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 断箭和项云对视一眼,脸露疑惑之色。 一路行来,这位阿巴顿除了虚心求教汉语汉文外,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而高颎对他比较客气,休息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坐在一起低声说话。 阿巴顿的身份显然不仅仅是向导,他的来历有些可疑,对高颎要做的事可能略知一二。 断箭对项云使了个眼色。 项云心领神会,转身问道:“这是昭玄公的命令?”他一边说话,一边走了两步,站在了阿巴顿的身侧。 阿巴顿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是摇头又是摇手,连连否认。 断箭霍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凌空举了起来,“告诉我,昭玄公到龙城雅丹干什么?说……”阿巴顿大惊失色,极力挣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天涯、胡雷等人听到断箭的吼声,飞一般狂奔而至。 “锵……”断箭左手后举,握住了系在背上的环首刀,拉出了半截刀身,冲着阿巴顿暴声狂吼,“告诉我……”阿巴顿魂飞天外。 这七个人是刚刚流放到敦煌的罪犯,听说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卒,如果他们想乘机逃走,顺手抢劫这批财物,自己算是死定了。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项云的战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刀刃上的寒气只钻心肺,“说……”“他去见一个人。” “谁?”“阿蒙丁。” “西北狼?”断箭吃了一惊。 项云也下意识地收回了战刀。 李天涯等人也面面相觑。 西北狼是大漠西陲最负盛名的马贼,杀人越货,无所不为,闻者皆寒。 据说此人是柔然汗国的王室后裔,柔然汗国被突厥人灭亡后,他就带着一队人马活跃在金山(今阿尔泰山)东西两麓,成为大漠上最强悍的马贼首领。 阿巴顿看到西北狼的名字镇住了断箭等人,脸上惧色尽失,得意洋洋地说道:“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下?”断箭冷笑,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 高颎对自己说过,此行的目的地是楼兰,他要自己冒充武泉公李丹和那个人见面,显然,阿蒙丁不是那个人。 那么,高颎到龙城雅丹会晤阿蒙丁的目的是什么?阿巴顿好象知道更多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 如果高颎死了,财物给阿蒙丁抢去了,自己这七个人就完了。 “你是谁?”断箭浓眉紧皱,冷声问道。 阿巴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你是谁?是不是阿蒙丁的人?”胡雷紧张地问道,“卷毛,你是不是想打劫我们?”项云战刀再起。 阿巴顿急了,连声大叫,“不是,不是……没有阿蒙丁的指引,你们就见不到莫缘国相。” “莫缘国相?”断箭若有所思地望着阿巴顿。 “蠕蠕(柔然)都灭亡十几年了,哪来的国相?”李天暮伸手拍拍阿巴顿的脸,好奇地问道,“卷毛,你们蠕蠕还想复国啊?”“我们是茹茹,是柔然,不是蠕蠕……”阿巴顿大怒,朝着李天暮的脸上狠狠吐了口口水,“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索虏(泛指北朝人)背信弃义,我们柔然怎么会灭国?无耻……无耻……”“你找死啊……”李天暮一拳打下,“你们蠕蠕人自己无能,被突厥人打得抱头鼠窜,和我们有个屁关系。” “吵什么?”项云瞪着李天暮,怒声吼道,“幢主有话要问,你打什么岔?”李天暮本想再打,闻言收回了拳头,凑近阿巴顿,朝他脸上“噗”地吐了口唾沫,“还给你。” “这小子学的挺快,我昨天才告诉他索虏是什么意思,今天他就用上了。” 徐大眼抬腿踹了阿巴顿一脚,“快说,见你们国相干什么?帮你们复国吗?”“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巴顿气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怒气冲天地叫道,“我听昭玄公的意思,好象和阿柴虏(吐谷浑人)有关。” “吐谷浑?”断箭吃惊地看看众人,然后转目四顾。 “这里就是阿柴虏的地盘。” 李天涯担忧地说道,“昭玄公会不会有危险?”断箭用力把阿巴顿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阿巴顿痛得龇牙裂嘴,两手抱着断箭的脚连连摇晃,试图把断箭的脚推离胸口,“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昭玄公去龙城雅丹有没有危险?”“当然有了。” 阿巴顿吃力地说道,“昭玄公之所以急着进关,就是因为阿蒙丁被锻奴(突厥人)和阿柴虏发现了。 昭玄公和阿蒙丁见面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过二十里,如果一切顺利,昭玄公早该回来了。” 断箭骇然心惊,冲着项云等人连声大叫,“快,上马,上马……”项云、李天涯、木瓜、胡雷、李天暮、徐大眼轰然应诺,向战马飞奔而去。 “穿上明光铠,戴上兜鍪,双刀双矛,三把角弓,五具手弩……”断箭丢下阿巴顿,转身向自己的战马飞速狂奔,“带上副马,把所有的长箭都带上,快,快……”断箭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惊恐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漠上。 阿巴顿从地上一跃而起,竭尽全力追上断箭,“不能去。 如果阿蒙丁和昭玄公都中了埋伏,阿柴虏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我们要想活命,只能掉头逃进沙漠。” “昭玄公死了,我们还有性命吗?”断箭气得大吼一声,一拳打倒阿巴顿,“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你认得路吗?”阿巴顿栽倒在地,扯着嗓子叫道,“你如果在龙城迷了路,那就只有等死了。” 断箭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阿巴顿高声狂吼,“你带路,快,快……”“驼队怎么办?”“不要了。 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驼队?”号角声响,木瓜一马当先,率先冲进了龙城雅丹。 断箭等人随后跟进,密集的马蹄声霎时打破了荒漠上的死寂。 ====注释:楼兰海过去又叫蒲昌海,也就是今天的罗布泊,在它的周围是著名的雅丹地貌。 “雅丹”又名“雅尔丹”,是维吾尔族对“陡壁的险峻小丘”的称呼,这种地形在罗布泊周围的雅丹地区分布面积最广,最著名的就是白龙堆雅丹、龙城雅丹(最壮观)和三拢沙雅丹。 =明光铠:明光铠是一种在胸背装有金属圆护的铠甲。 腰束革带,下穿大口缚裤。 这种铠甲到了南北朝末年,使用很广泛。 =高车(铁勒):高车是北朝人对漠北一部分游牧部落的泛称,因其“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 原始居地在今贝加尔湖一带。 自号狄历,春秋时称赤狄。 西晋以后,塞外各民族称之为“敕勒”。 漠北人称其为“敕勒”(敕,音:赤chi)、“铁勒”、“狄历”等。 南朝人称其为“丁零”。 北朝人称其为“高车”。 十六国时期,崔辽曾建立短暂政权“翟魏”(38~391),他就是丁零人。 从源流上考究,高车与漠北其他各族区别很大,其内部分歧也多,主要是因为漠北其他各族基本上都源于胡(即匈奴)或东胡(鲜卑、乌桓等),高车则不然,他们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异于东胡各族(一般认为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 学术界一般都认为,丁零、高车、铁勒是今日维吾尔民族的先民,丁零、高车、铁勒的历史是今日维吾尔民族远古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柔然,亦称蠕蠕、芮芮、茹茹、蝚蠕等等。 柔然人的来源,由于史籍记载歧异、简略,有东胡、鲜卑、匈奴、塞外杂胡诸说。 “柔然”名号始于其首领车鹿会的自称,而“蠕蠕”之名则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对柔然侮辱性的改称。 北魏后期柔然又以“茹茹”作为自称或姓氏。 “柔然”一词,有认为是“聪明、贤明”之意,或认为含有“礼义、法则”之义,或认为源于阿尔泰语的“异国人”或“艾草”等。 =柔然的起源:公元3世纪中叶,柔然郁文闾氏之始祖木骨闾,是力微时被拓跋鲜卑掠获的奴隶,后免为骑卒。 3世纪末,猗卢总摄拓跋三部时,木骨闾恰因“坐后期当斩”罪,“亡匿广漠溪谷间”,并集合逃亡者百余人,依附游牧于阴山北意辛山一带的纥突邻部。 木骨闾,一说为“首秃”(或指髡头)之意,由于“木骨闾”与“郁文闾”声相近,故后子孙以“郁文闾为氏”。 木骨闾死后,儿子车鹿会不断兼并其它部落,拥有不少部众和财富,成为世袭贵族,以柔然自称,并成为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的一个“部帅”。 柔然、拓跋、秃发均有一个共同祖源,皆由鲜卑与匈奴融合而成。 柔然贵族是从拓跋鲜卑中分离出来的一支。 拓跋鲜卑南下后,柔然逐渐占据大漠,立可汗王庭,后人称之为柔然汗国。 =柔然的最高统治者称为可汗,相当于匈奴的单于。 其下设大臣,辅佐可汗管理内外事务。 大官的官职有国相、国师、俟力发、吐豆发、俟利、吐豆登、俟斤等。 国相,柔然汗国文官之首,相当于中原诸国的丞相。 莫缘,圣人之意,是国相的号。 =索虏、岛夷:索虏原是南北朝时南朝对北朝的蔑称,《资治通鉴魏纪》文帝黄初二年:“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 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 元代胡三省注:“索虏者,以北人辩发,谓之索头也。” =吐谷(yu)浑。 阿柴虏:本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 西晋末,其首领吐谷浑因为于部落单于不和,率部西迁到枹罕(今甘肃临夏)。 后扩展,统治了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地区的羌、氐部落,建立国家。 至其孙叶延,始以祖名吐谷浑为族名、国号。 南朝称为河南国;邻族称之为阿柴虏或野虏;唐后期称之为退浑、吐浑。 吐谷浑最盛时有王、公等号及仆射、尚书、将军、郎中等官职。 王公服式略同于汉族。 使用汉文。 =突厥。 锻奴:据《周书突厥传》载,柔然可汗阿那瓌曾骂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为“锻奴”,由此可知突厥部落曾是柔然奴役下的铁工。 据十九世纪末在漠北鄂尔浑河畔发现的突厥文〈阙特勤碑〉和〈□伽可汗碑〉即《毗伽可汗碑》的记载,突厥属于铁勒族系,是铁勒族的一支。 铁勒在突厥兴起之前,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族系,分布于大漠南北、东起贝加尔湖、西至中亚一带的辽阔地区。 南北朝时期,突厥人迁移到高昌(今新疆吐鲁番)的北山(今博格多山),这里是一个盛产铁矿的冶铁手工业地区,突厥人在这里学会了锻冶铁器的技术。 公元五世纪中叶,柔然汗国征服高昌,突厥人被迫迁居于金山(今阿尔泰山)的南麓,成为专为柔然族从事冶铁生产的“锻奴”。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七节“咻……”一支鸣镝划空而起,刺耳的啸叫声直冲云端。 断箭和众人齐齐抬头,脸显惊色。 这是高颎的求救还是敌人报警?“快……快……”断箭猛踹马腹,纵声狂呼,“吹号,吹号,告诉昭玄公,我们马上就到,快,快……”项云六人举起牛角号,齐声吹响,“呜呜……”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回荡在险峻的峰峦之间,传出很远很远……“驾,驾,驾……”八个人伏在马背上,连连挥动马鞭,催马狂奔。 十六匹战马骤然加速,沿着狭长的山谷风驰电掣一般高速前进,巨大的轰鸣声震撼了龙城,一道翻滚的烟尘迅速升起,淹没了他们身后的座座土丘。 “咻,咻,咻……”三支鸣镝带着凄厉的长嚎从不同的方位冲上了蓝天,接着断断续续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各种号角声回荡在大大小小的峰丘之间,混杂交织,根本无从分辨声音的来源。 断箭抬头望天,无奈摇头。 龙城雅丹太大了,既像一座庞大的城堡,又像一座蜿蜒曲折的迷宫,陷在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队伍冲出山谷,前面出现了三条通道。 木瓜破口大骂,死命勒住马缰。 战马直立而起,仰首痛嘶。 “卷毛,往哪走?我们往哪走?”断箭等人随后冲出,一个个相顾失色,急停战马,小小的岔口上顿时乱成一团。 “阿巴顿,他们在哪?在哪?”断箭心急如焚,手中的马鞭在阿巴顿的头顶上往来飞舞,“啪啪”作响。 阿巴顿惊慌失措,抱着脑袋高声尖叫,“就在这里,他们就在这里。” 李天涯飞身跳下战马,从背囊里取出一根细小铜杖,一头插在地上,另一头塞进耳中,凝神细听。 “天涯,找到了没有?”项云焦急地问道。 “在西面。” 李天涯手指右侧谷道,大声说道,“大约三里左右。” “狮子峰,西面是狮子峰。” 阿巴顿惊喜地叫道。 “走,走,走……”木瓜一鞭抽到马臀上,战马吃痛,腾空而起,“兄弟们,杀过去……”徐大眼、李天暮兴奋地张嘴狂叫,猛催战马,呼啸跟进。 “大雷,给你四匹副马,设绊马索……”断箭指指岔口,用力喊了一嗓子,接着象旋风一般冲进了扬起的沙尘里。 胡雷手撑马背,从疾驰的战马上倒飞而下,不知是铠甲太重还是太疲劳了,他竟然没站稳摔了个仰面朝天,头上的兜鍪也滚了出去。 胡雷气得大吼一声,翻身坐起,冲着断箭的背影怒声咆哮,“这种小事应该让卷毛干……”=“咚咚……”低沉的鼓声突然响起,继而传来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间或还能听到悠扬的箜篌奏响。 阿巴顿的脸色突然变了,眼里露出了恐惧之色。 鼓声越来越密集,隐约传来杀伐之音,而“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也愈发急促,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忽然,胡笳之音犹如利剑一般破空而起,跟着一曲凄凉悲怆的萧声随风传来,凄凄切切,如泣如诉。 “哐当……”金钹鸣响,声震四野。 一个美妙的歌喉唱响了,初始如哄睡乳婴,婉转低吟,继而如少女扬袖,袅袅婷婷,渐渐如舞伎腾挪,翩若惊鸿,忽然间,歌者如闪电一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唱出一个高音,此音异常激昂,越来越高,绵延不绝,穿云裂石,震撼天宇,好似蛟龙冲天,又似后羿神射向九天之外那震古烁今的一箭。 “天籁之音……”阿巴顿就象看到恶魔一般,恐惧地张开双手,声嘶力竭地疯狂叫喊,“萨满圣母,是萨满圣母……”木瓜、项云、李天暮等人骇然变色,不约而同地勒住战马。 西海(青海湖)萨满圣母是大漠萨满教法力无边的神,传说她是天神的女儿,长着象太阳一样的金色长发,象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象西海一样美丽的容貌,象白雪一样纯洁的心灵,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大漠上最伟大的巫神。 美妙的歌声回荡在龙城上空,神灵的力量象阳光一样洒遍了雅丹,所有人都害怕了,断箭也害怕了。 突厥人和吐谷浑人为了杀死阿蒙丁,竟然请出了萨满圣母。 阿蒙丁虽然骁勇善战,神出鬼没,踪迹难寻,但在萨满圣母那双蓝色神眼的照射下,根本无所遁形,不过,西北狼阿蒙丁仅仅是一个柔然王室的后裔,一个贪婪的马贼,对突厥汗国和吐谷浑而言并没有什么致命威胁,他们有必要请出萨满圣母来对付他吗?这背后肯定有秘密,他们要杀的不是阿蒙丁,而是一个对他们的生存有巨大威胁的人。 这个人会是莫缘国相吗?似乎不象,已经败亡多年的柔然汗国要想再度复兴,难度太大,除非发生奇迹。 断箭所知有限,也没时间去想,他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是逃走还是继续杀进。 虽然高颎(jiong)就在前面,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和大周的安危有关,但面对大漠上最伟大的巫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要想活命,只有掉头逃命,活着总比死了好。 “快逃,快逃……”阿巴顿因为极度恐惧完全失去了理智,调转马头就跑。 “我们也走吧。” 徐大眼急切叫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啊?”“幢主,不要再犹豫了,昭玄公可能已经死了。” 李天涯惶恐不安,两只眼睛四处张望,额头上满是汗珠,“只要杀了卷毛,就没人知道我们还活着。 我们找到驼队,到楼兰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回长安。” 断箭不再犹豫,刚想说撤,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背后传来。 “大雷遇到危险了。” 木瓜失声惊叫,“我们一定被包围了,被包围了……”“中计了。” 李天暮愤怒地凌空打出一拳,“赶快突围,突围……”=“咻咻咻……”一支支鸣镝射上了天空,紧接着狮子峰方向号鼓大作,杀伐声愈发激烈。 “来的好象是自己人。” 项云仔细听了片刻,疑惑地说道,“狮子峰那边好象很惊慌,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互相看看,惊疑不定。 阿巴顿听到胡雷的报警,知道后路被堵,无奈又回来了。 断箭瞪着他,冷声问道:“阿蒙丁带了多少人?”阿巴顿神色惊恐,哭丧着脸,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他为了隐藏形迹,能带多少人?”“那是谁从外面杀进来?”徐大眼愤然问道。 “我怎么知道?”阿巴顿举手叫屈,“现在怎么办?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大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的战马几乎贴着地面腾空飞行,四匹副马紧随其后,人马裹在沙尘里如同狂飙一般呼啸而来。 在他的后面,如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就象雪崩一样轰隆隆的席卷而至。 “快走,快走……”胡雷从马背上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挥动着手臂,“快走啊……”木瓜怒骂一声,一拳砸到马背上,纵马先行。 项云等人再不迟疑,连声怒叱,打马如飞。 “不能去,不能去啊……”阿巴顿挥舞着双臂,惨声叫嗥。 断箭一鞭抽到他的后背上,仰首狂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杀上去……”=人马冲出谷道,前方霍然开朗。 远处是一座类似雄狮的大土丘,山丘顶部烈焰腾空,浓烟滚滚。 在大山丘的四周零星散落着一些形状各异的小山丘。 山丘之间的沙地上,战马往来飞驰,箭矢如飞,数百名骑卒混战在一起,杀声震天。 “列阵,列阵……”断箭一马当先,放声狂吼,“密集列阵,不要散开,一直冲过去。” “冲过去,冲过去……”事到如今,阿巴顿也豁出去了,他手举长矛,象个疯子一般不停地叫喊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也许这种歇斯底里的叫喊可以帮助他减轻心里的恐惧,“冲过狮子峰,我们就活了,活了……”“兄弟们,杀,杀……”八个人势气如虹,一往无前。 =十几个骑卒迎面冲了过来。 找死,老子一阵弩箭就能彻底解决。 断箭暗自心喜,举手过顶做了个射击的手势。 一束耀眼的阳光从远处狮子峰上射来,它象闪电一般,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突然,这束阳光暴涨,将飞驰的队伍团团罩住。 阳光炙烈,霎时间让人、畜同时闭上了眼睛。 一股热气扑面而至,仿佛置身火海。 战马惊嘶。 士卒惊叫。 “举盾、举盾……”断箭大骇,忙不迭的地连声吼叫,“护住战马,护住战马……”“天神来了,天神来了……萨满圣母唤来了天神,我们要死了,要死了……”阿巴顿低下头,睁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白花花一片,金星飞舞。 阿巴顿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凄厉惨叫,“神啊,饶恕我,请饶恕我……”“向左,向左……”断箭的吼声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丢掉副马,丢掉。 向左……”左边是一座象屏风一样的薄薄小山丘,队伍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了,现在眼睛暂时失明,谁也无法作战,只能先避到那座小山丘的背后。 八个人闭着眼睛拨转马头,向左方狂奔。 八匹副马依旧向前飞驰。 断箭指望副马能挡一下来敌,给眼睛恢复视力争取一点时间,但他的希望落空了,还能等他们冲到小山丘后面,天空中就飞来了两根燃烧的巨木,它们象巨型弩箭一样连续射来,声势惊人。 断箭等人用尽浑身解数逃过了截杀,抬头再看时,无不魂飞天外。 “轰……”那座山丘突然崩塌了,没了,变成了满地的沙土。 断箭难以置信,用力擦了擦眼睛,极力让自己的视力恢复一点,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山丘真的消失了。 胡雷嘴里喷出了一连串恶毒的诅咒。 阿巴顿绝望地趴在马背上,无力地喊了一句,“神啊……”断箭断喝一声,催马疾驰,“走,走,继续走,冲进战场,快,快……”人马不能停在这里,否则就要成为箭靶子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冲进战场,和敌人混在一起,让萨满圣母无法对付自己这队援兵。 八个人密集列阵,象犀利的箭簇一般射进了混乱的战场。 =明光铠上的前后金属圆护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这成了敌人射击的靶子。 小队人马遭到了异常猛烈的攻击,断箭等人虽然全副武装,勇猛彪悍,但在敌人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也是难以招架,叫苦不迭。 前后左右的骑卒大都长着大胡子,扎着小辫子,戴着风帽,穿着各种颜色的胡服,大家无从辨认谁是敌人,谁是西北狼的手下,只能见谁打谁。 长矛、战刀、利箭……各种武器象下雨一般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木瓜长矛折断,手盾也在敌人战刀连续重击下四分五裂,不待他抽出背后战刀,敌人的数支长矛已经划空而至。 急切间,断箭、李天涯左右冲上。 断箭手中的长矛疾如电闪,霎那间挑开三支敌矛,李天涯手中的弩弓也在瞬间射倒了迎面杀来的顽敌。 木瓜趁此机会,抽出战刀,从马背上取下大盾,正要酣呼杀上,身下战马却因中箭太多,支撑不住,踉踉跄跄飞奔数步后,一头栽倒在地。 木瓜猝不及防,被战马摔出数步开外。 “护住他,护住……”断箭一脚踹中马腹,战马吃痛,腾空跃起。 李天涯长矛前举,飞马护在木瓜侧翼。 李天暮、徐大眼、胡雷同时举起手弩,射向靠近木瓜的敌人。 项云大吼一声,突然转身飞刺,长矛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了背后追敌的胸膛。 敌卒毙命,翻身坠马,其坐下战马失去重量骤然加速。 项云眼明手快,右手弃矛,一把抓住了马缰。 断箭人在空中,矛交左手。 战马四蹄落地,正好停在木瓜身边。 断箭俯身抓住木瓜手臂。 战马再起,断箭借助战马之力,用尽全身力气将木瓜甩上了半空。 项云一人双马飞驰而至。 木瓜在空中飞行,两眼迅速扫了一遍战场。 “谢了……”木瓜稳稳落在空马上,冲着项云咧嘴一笑,然后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幢主,西南三百步攻杀激烈,那里有自己人。” 前方断箭举起战刀,向西南方向挥了挥,“杀过去,杀过去……”=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地面在剧烈抖动。 战场上的部分敌人开始向谷口方向集结。 断箭抓住机会,带着手下奋勇杀进。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杀声,一队人马冲出了谷口。 狮子峰上再度射出白耀耀的光束。 来骑措手不及,骇然惊叫。 前方的人失去视力,担心遭到敌人攻击,试图放缓前进速度,而后面的人依旧纵马如飞,前后队猛烈相撞,谷口处的狭窄地带上一片混乱。 天空中再度响起那美妙的天籁之音,但此刻在血腥的战场上听起来,却是催魂夺命的杀人曲,让人心胆俱裂,不寒而栗。 狮子峰上烈焰暴涨,一根根圆形巨木就象喷火的蛟龙,冲出暴虐的火焰,带着长长的黑色烟雾,一路厉啸着射向谷口。 来骑遭到了沉重打击。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 断箭瞠目结舌,内心中充满了对萨满圣母的崇拜和恐惧,天空中这壮观的一幕只有神才能做到,萨满圣母是神,真的是神。 项云、李天涯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厮杀,忘记了身处战场。 好在他们的对手这一刻也被萨满圣母的神力震骇了,他们忘记了攻击,甚至有人不顾危险,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忽然,一只大雕冲出云端,舒展开巨大的双翅,急速下降,其高亢而清脆的叫声响彻了天宇。 “轰,轰,轰……”三声巨响传来,地动山摇。 谷口处的沙地上突然凭空爆燃出冲天大火,火势极其凶猛,灰色的沙尘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阳光,也挡住了耀眼夺目的光束。 从大火里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白袍人,白发白须,手持玉杖,玉杖的顶端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斗战祭司……”阿巴顿张大嘴巴,尖声高叫。 断箭和众人一起盯住了他。 “他是谁?”木瓜颤声问道,“他到底是谁?”“拜火教祭司,他是拜火教的斗战祭司。” 阿巴顿说完之后,打马就跑,“快走,快走。 他们打起来了,我们正好逃跑,快,快……”众人二话不说,没命一般策马狂奔。 人和神斗,纯粹找死。 =那只巨雕飞到狮子峰上方,立即开始俯冲,如同离弦之箭,直射峰巅。 狮子峰上烈焰爆燃,火焰在瞬息之间冲上高空。 巨雕惊叫,双翅扇动,在火焰飞来之前,刹住身形,狼狈逃去,然后绕着山峰四下盘旋,准备伺机再攻。 狮子峰上不再有圆木射向空中,萨满圣母的法力显然受到了影响。 =空中还有十几根圆木一路厉啸着,急射谷口。 白袍祭司张开双手,举起玉杖,高声吟唱。 空中的圆木突然失去力量,纷纷坠落。 杀声再度传来,一队队骑卒高举武器,从大火两侧奔涌而出。 “咚咚……”狮子峰上响起了雄浑的鼓声。 战场上更多的骑卒调转马头,迎向来敌。 双方浴血激战。 =断箭冲破了阻击,杀进了阵中,和高颎(jiong)顺利会合。 高颎受了伤,浑身血迹,面如白纸,“阿蒙丁被抓走了,你立即带人把他救出来,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我怎么救?”断箭指指正在四周厮杀的项云等人,“我只有这么几个人,能逃出去就不错了。 昭玄公,走吧,再留在这里我们就完了,一个也跑不掉。” “阿蒙丁的手下不会走,他们会帮你。” 高颎一把拉住了断箭的马缰,“不能留下阿蒙丁,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要么把他救出来,要么把他杀了。” “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 断箭气得冲着高颎怒声狂吼,“我还想活着,我的兄弟们还想回家,我们不想死。” “大周如果完了,你和你的兄弟还能活几天?”高颎也愤怒地叫了起来,“突厥叶护(官职)室点密的十万大军正要攻打波斯(萨珊王朝),如果他迫于大可汗燕都的威逼,放弃攻打波斯,把十万铁骑调回来,突厥人就能全力对付大周。 以突厥人的实力,完全可以说服吐谷浑、大齐、大陈等国,结盟联攻,到时大周四面受敌,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断箭愣了一下。 高颎这句话有些惊世骇俗,他没有听懂。 “四年前(公元57年),室点密派使者马利亚克赶到拜占庭王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和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二世)签订了盟约,准备联合攻打波斯。 拜占庭皇帝同意了,但突厥大可汗燕都不同意。 燕都的目标是近在咫尺的中原,而不是遥远的波斯。 室点密和燕都因此矛盾激化,两人随时可能反目,突厥的分裂就在眼前。” 高颎的嗓子有些嘶哑了,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稍稍降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拜占庭特使攸提开俄斯已经到达天山,和室点密做最后的磋商,不出意外的话,室点密的大军将在几个月后向波斯发动进攻。 这场大战一旦打响,大周至少可以得到三到五年的准备时间。” 断箭明白了。 突厥人利用十几年的时间东征西伐,总算稳定了大漠,现在他们要南下进攻,而首选目标就是实力较弱的大周。 大周的形势的确危急。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一定要想方设法帮助室点密顺利出征,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刺杀燕都,让室点密来做突厥的大可汗。” 高颎望着断箭,郑重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请你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阿蒙丁,或者杀了他。” “好。” 断箭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你带项云他们杀出去。 如果我死了,你要信守承诺,把他们带回长安。” “你最好活着回来。” 高颎苦笑道,“如果你死了,我无法见到那个人,事情就很麻烦了。” ===注释:萨满是北方民族的原始信仰,起源甚早,在母系制度的社会里已经非常发达与成熟了。 直到各种外来宗教先后传入之前,萨满教几乎独占了我国北方各民族的古老祭坛。 它在我国北方古代各民族中间的影响很深蒂固。 狭义上的萨满教为阿尔泰语系如满洲族、维吾尔、蒙古等民族所信仰,其信仰主要是万物有灵论、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 萨满教的基本特点是没有始祖、没有教义、崇拜多种神灵,没有组织、没有固定的庙宇教堂、没有专门的神职人员。 萨满教的主要活动是跳神。 史官不用“萨满”这个名词,在文字上只称其为“巫”。 萨满一词最早是在我国史籍中出现的。 《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兀室奸滑而有才。 ……国人号为珊蛮。 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 在匈奴、柔然时代,萨满在政治、军事上都起着一定的作用,凡战争或其他处于犹豫状态的事件,最后要取决于萨满。 北方民族的萨满,大不同于中原的巫。 萨满必须具备许多常识或知识,能够观察事物的发展,预测未来,敢预言吉凶。 =拜火教:拜火教,又称琐罗亚斯德教,以其创始人古波斯先知之名名之。 3世纪中叶,东传入中国,4世纪中叶,传入中原,其神被名之为“胡天”。 至唐代,被名之为火祆教。 “祆(xian)”其音属于外来音,是唐人据其音而造的新字,以其俗事天神故。 陈垣先生曾考证:“不称外国天神而称祆,明其为外国天神也。” 陈垣先生著有“古教四考”之一,《火祆教入中国考》就是其中之一,对此教的历史和教义有详尽阐述。 =鸟身祭司。 突厥斗战神:1999年在太原发掘的虞弘墓证明,还在突厥汗国建立(552年)之前,就有拜火教徒在草原上活动。 虞弘墓最早出土了有鸟身祭司的葬具。 中国境内还发现过其他一些有拜火教艺术风格的墓葬文物,例如安阳出土北齐石棺门柱上的火坛与祭司。 在蒙古国后杭爱省哈沙特县和硕柴达木,矗立着著名的阙特勤碑和毗伽可汗碑,这里有一块出土于阙特勤墓地的红色花岗岩巨形石板,其表面阴刻线雕,和在国内虞弘墓等出土葬具上所发现的两个鸟身祭司相对护持圣火的图案非常类似,只是这块巨石线雕上半部残缺,图案也较国内所出简单粗犷。 这件文物对于研究古代突厥文化乃至其政治历史发展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有学者(王小甫老师)认为,这种鸟身祭司就是古代突厥斗战神的形象,本为拜火教神祇的化身之一。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八节||阿蒙丁的人死伤惨重,一个接一个地坠落马下,但没人退缩,这些悍匪象疯子一样,前赴后继,向狮子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狮子峰其实不过是一座稍高一点的土丘而已,平时骑马都能冲上去,现在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断箭浑身浴血,感觉越来越吃力,渐渐萌生退意。 三十多个人已经死掉一大半,而守在狮子峰下面的敌人非常强悍,其中至少有七个神箭手。 自己的盾牌上已经插上了密密麻麻的利箭,胸口的圆铁护上也有三个凹下去的深槽,都是拜他们所赐,如果不是离得远,自己已被长箭洞穿了。 凭现在的实力,根本救不了阿蒙丁,也休想接近阿蒙丁砍了他脑袋,如今之计还是乘着萨满圣母和拜火祭司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撒腿逃命为上,否则再冲两次,自己就和这些马贼一样,命丧荒漠了。 救不了阿蒙丁,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这种亏本的事老子不干。 断箭稍勒马缰,落在一群马匪的后面,不停地回头寻找脱身的机会。 断箭很后悔,刚才真不应该听了高颎的几句话就头脑发热,冒充什么英雄留下来营救阿蒙丁。 现在高颎在自己的策应下,已经带着项云等人顺利逃离了战场,而自己却陷在了狮子峰下,岌岌可危。 阿蒙丁和自己有个屁关系,这个马贼恶名昭彰,很长时间在边境一带截杀商旅,十恶不赦,早该杀了,死了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至于大周的安危,和自己似乎也没太大关系。 我是汉人,是梁国人,宇文泰指挥大军杀进江陵,灭了梁国,把江陵十万百姓掳掠到长安,大周国其实是我的仇人。 自己早年对大周人非常仇恨,看到大周人就想拿刀上去砍。 后来宇文泰让萧詧(cha)在江陵重建了梁国(史称西梁),自己又随梁山公(李澣)常年戍守边塞,和突厥人对抗,这股仇怨才渐渐消散,但藏在心里的亡国之恨却永远不会遗忘。 大周如果给突厥人灭了,我就逃到江左大陈去,让宇文泰的子孙世世代代给突厥人做奴隶,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断箭忽然想到了梁山公的嘱托,心里又担心起来。 大周亡国了,姿儿姐姐的命运可就悲惨了,不过自己地位卑下,有心无力,梁山公的那个嘱托大概也是一时感叹之言,当不得真的。 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不但无力保护姿儿姐姐,甚至还要靠姿儿姐姐出手相救,否则自己一辈子都要待在这荒凉边塞了。 运气好的话,最多也就是老死大漠,留个全尸。 断箭越想越是心灰意冷,战意突然无影无踪,对高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你想害死我,老子偏偏不如你愿。” =狮子峰上的鼓声忽然消失了。 “呜呜……”号角声从山丘对面的战场上远远传来,杂乱无章,但久经沙场的断箭立即分辨出来,进攻一方取得了优势,更多的援兵冲进了战场,而阻击一方已经抵挡不住,正在退却。 从狮子峰上匆匆忙忙冲下一队人马,显然萨满圣母要撤出战场了,这时狮子峰下的悍卒突然发力,向马贼们发起了反攻,准备清理出一条撤退的通道。 马贼的人数本来就很少,这下遭到对方的全力反扑,更是不济,接二连三地中箭毙命。 再不逃就完了。 断箭怒叱一声,死死勒住马缰。 战马吃痛,长嘶声中直立而起,两条后腿急速错步,在瞬息之间掉转了方向,“走,走,走……”断箭猛踹马腹,战马前蹄落地,后蹄全力蹬起,矫健的身躯象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当当当……”三支长箭同时射到断箭背上,火星四射。 明光铠的背部圆铁护立时凹下,犀利的箭簇未能穿透重铠,倒飞而出。 断箭如遭重击,仆倒在马背上高声惨叫,“快跑,快跑啊……”断箭大骇,一拳砸到马颈上。 战马痛声狂嘶,四蹄如飞。 =“墨夫森,墨夫森(神鸟)……”凄厉而恐惧的叫声响彻了战场,“快躲开,躲开……”战场上一片混乱,骑卒们狼奔豕突,夺路而逃。 断箭以为萨满圣母要施展什么法术,吓得怪叫一声,左手探后,拔刀就要刺向马臀。 今天能不能逃出去,全靠这匹战马了。 大雕的叫声突然从高空传来,由远及近,其刺耳的啸叫好象利箭穿透了身体,令人肝胆俱裂,痛苦不堪。 断箭霍然抬头,两眼顿时增大,嘴里发出一声绝望怒吼。 大雕舒展双翅,从天而降,其速快如闪电,不待断箭做出反应,那两只巨大而锋利的爪子迎面抓来。 断箭本能地仰身翻倒,意欲弃马逃生。 战马也极尽全力想避开,但大雕张开双爪,“扑哧”一下牢牢抓住了马身。 战马痛嘶,鲜血飞溅,庞大的身躯离地而起。 断箭摔到马下,双脚还未落地,只觉手臂一紧,整个人随着战马飞了起来。 断箭魂飞魄散,匆忙之间,自己的手臂竟然被战马缰绳套住了。 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疼霎时侵袭了断箭全身,惨叫声惊天动地,断箭毫不犹豫地举起战刀,用力剁向右手手臂,就在战刀及体的瞬间,他害怕了,改变了主意,一刀插进了马腹。 热腾腾的鲜血喷射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 大雕抓住了一马一人,负重太大,双翅虽然连续扇动,但短时间内很难飞升,只能沿着地面急速滑行。 断箭得到战刀的支撑,身体上冲,右手迅速抓住了马鬃,接着再借力搂住了马脖子。 战马连声悲嘶,歪着脑袋看了看断箭,眼露无穷恨意,死了。 “我给你报仇……”断箭怒声狂呼,左手松开战刀,从腰间拽出了手弩。 “畜生,你去死吧……”断箭举起手弩,对准大雕的肚子扣动了扳机。 没声音,弩匣里空空如也,一支弩箭也没有。 断箭气得眼睛喷火,破口大骂,探手去抓背后的战刀。 后背也是空的,另外一把战刀已经在先前的激战中插进敌人身体,丢失了。 断箭情急之下,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大雕的黑腿。 大雕的腿比断箭的手臂粗壮很多,这一拳打上去,没有丝毫反应,相反断箭倒是痛得龇牙裂嘴。 大雕转瞬间飞行了几十步,距离地面两人多高,正在逼近狮子峰,它的双翅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估计很快就要升到更高的地方。 从狮子峰下仓惶撤下的人群看到大雕飞来,骇然惊叫,四散而逃。 山丘底部有两部大马车,围在四周的骑卒也是胆裂魂飞,没命一般打马散开。 断箭眼角余光扫到峰顶上的冲天大火,急得连声怒吼。 这畜生要是把我丢进火里,我就尸骨无存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从马腹拔出战刀,恶狠狠地剁向大雕的爪子。 大雕的腿太粗,砍爪子来得快。 环首刀非常犀利,断箭有十足的把握砍下大雕的爪子,但可惜刃口已钝,一刀下去,只砍掉了一层皮。 大雕惨声长鸣,双爪松开,冲天而去。 断箭连人带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马车上。 马车轰然碎裂。 断箭掉到死马背上,弹出数步开外,滚到了另外一辆马车的下面,战刀也不翼而飞。 这两部马车的车轮很大,几乎和战马一样高,藏在下面很容易被发现。 断箭不假思索地从战靴里抽出一把薄薄的短刃,三两下割断马缰,小心翼翼地贴在马车底板下。 断箭惊魂未定,剧烈地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砸到马车上的时候,如果我被死马压在下面,势必脑浆崩裂,一命归天。 断箭越想越是后怕,浑身颤抖,手脚酸软无力,差点从车底掉了下来。 =“墨夫森,墨夫森(神鸟)……”惊骇的叫喊四处传来,“快跑,快跑……”大雕愤怒的啸叫声回荡在纷乱的战场上,人人自危。 凌乱而惶恐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有人上了战马。 有人上了马车。 断箭象壁虎一般紧紧贴在马车底部,屏声息气,唯恐被人发现。 “呜呜……”撤退的号角吹响了,这辆四马拉动的豪华马车以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断箭卯足了劲,做足了准备,还在掉了下来。 马车底部的横档只露出了很小一部分,断箭无法在剧烈的颠簸之中牢牢抓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断箭右手抽出短刃,狠狠插进了车座底部。 马车高速飞驶。 马车底下的断箭苦不堪言,他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抓着横档,两脚竭尽全力贴上底座。 他的背不时擦到地面,明光铠上的金属圆护和地面上的沙石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啸叫,火星四射。 除此之外,还有健马飞奔卷起的滚滚沙尘,呛得断箭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阵狂奔之后,地面逐渐平坦,沙石越来越少,不时出现片片绿草,马车的颠簸也有所改善,断箭也能安稳地贴在车底上,这时他才稍稍缓了口气,但更严重的情况接踵而至,我怎么逃出去?马车周围至少有数十名卫士,只要稍有不慎,必定乱箭穿心。 马车里肯定坐了一位重要人物,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卫士随侍左右。 会是谁呢?这个疑问刚刚从脑子里冒出来,断箭就吓得打了个寒战。 这么长时间自己只顾着逃命,竟然忘了这马车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竟然躲到了萨满圣母的车底下,这不是送死吗?断箭后悔不迭,心里把那只大雕骂得体无完肤。 萨满圣母无所不知,她肯定知道我躲在这里,老子这次死定了。 断箭正在沮丧之际,马车四周的卫士突然叫了起来,“墨夫森……墨夫森……”号角狂吹,车队陡然加速。 断箭又惊又喜,暗暗祈祷那只大雕赶快开始攻击,只要让车队乱成一团,自己就有机会逃跑了。 =车队冲出了龙城雅丹,在绿色的戈壁上风驰电挚。 大雕在天上盘旋。 数百铁骑尾随于车队之后,紧追不舍,卷起冲天沙尘。 忽然,那只大雕高声长唳,直冲云端,走了。 接着,从前方天际之间冲出一队人马,象潮水一般呼啸而来。 “广定王,广定王来了……”卫士们兴奋地齐声欢呼,奔行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断箭绝望悲呼,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上面坐着萨满圣母,四周是全副武装的卫士,吐谷浑的广定王又带着大军接应来了,想不死都不行。 不对。 断箭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萨满圣母是神,不是人,她走路还要坐马车?在自己的记忆里,不管是道教、佛教还是大漠上的萨满教、拜火教,只要是像萨满圣母这种传说中的大神,那都是来无影去无踪,都是飞啊。 坐在马车里是人,一定不是萨满圣母,可能是突厥或者吐谷浑的某个重要人物。 我抓了他做人质,或许能绝处逢生,逃得性命。 断箭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退一步说,即使萨满圣母真的坐在马车里,也就那么回事了,反正自己都是死,临死前如果能看到萨满圣母,看到她的绝世容颜,那也不错啊。 有这种运气的人,相信世上还不多。 断箭咬咬牙,长吸了一口气,一把拔出短刃,然后急速连刺,试图在短短时间内破板而入。 如果车内的人发现异常,向车外卫士报警,自己脑袋也就没了,但现在已经管不到那么多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四……七……”断箭集聚了全身力气,出手如飞。 这把短刃是梁山公(李澣)送给断箭的礼物,非常锋利,但马车底板的厚度远远超过了断箭的想象。 断箭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支撑不住了。 =“哎……”突然,一个低哑的嗓音传进断箭耳中。 断箭魂飞天外,全身骤然绷紧,一动也不动。 马车还在飞驰,战马还在急奔,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异常。 见鬼了。 断箭暗暗骂了一声,刚想举刀再刺,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是阿蒙丁。” 断箭霎时定住。 阿蒙丁?这马车里关着阿蒙丁?断箭急促喘了几口气,极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 “我在这里。” 断箭感觉自己的肚子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马车中间有个活门,我把门打开,你慢慢进来。” 断箭狂喜,兴奋得差点吼出来。 侥天之幸,这次即使死了,也能杀了阿蒙丁,杜绝后患,不算赔本了。 断箭急忙把脚伸进活门。 阿蒙丁抓住他双脚从上面往里拉,拉到一半阿蒙丁突然停住了,接着断箭感到小腹一阵刺痛,一把冰凉的利刃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是谁?”我是谁?我为了救你,命都搭上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断箭怒气上撞,张开就想骂,忽然想到自己要杀他,此时可千万不能口不择言误了事,他立即回道:“我是昭玄公的手下,是来救你的。” “昭玄公是谁?”断箭气苦,正想解释,顶在肚子上的利刃已经刺进一分。 痛疼霎时惊醒了断箭。 阿蒙丁被抓,怎么还能在马车里自由自在?怎么还有武器?“说……你是谁?”“昭玄公就是高颎(jiong),你刚才在狮子峰不是看到他了?”“高颎?我不认识。” 断箭被倒悬在马车上,血液逆流,加上精疲力竭,气怒攻心,眼前不由得一阵阵发黑,“你是谁?你到底是不是阿蒙丁?”“我是阿蒙丁。” “那你怎么不认识高颎?”“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阿蒙丁似乎有些不耐烦,手里的利刃再进一分,“快说,不然我杀了你。” 断箭傻了。 阿蒙丁怎么会不认识高颎?这也未免太神奇了吧?阿蒙丁既然不认识高颎,那他还能认识谁?断箭立即想到了武泉公李丹。 高颎要我冒充李丹,或许这头西北狼认识李丹。 断箭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我是李丹。” “徒河丹?”阿蒙丁惊呼起来,接着手忙脚乱地把断箭往上来,“三足乌,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断箭惨哼,死定了。 高颎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告诉我李丹和阿蒙丁是兄弟啊?李丹还有三足乌的诨号?三足乌是神鸟,今天我就差点被神鸟杀了,真是背运。 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李丹?我难道就不能说我是李丹的手下?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想改口都改不了。 不过自己知道阿蒙丁为什么不认识高颎了。 太祖文皇帝(宇文泰)建立府兵的时候,所有府兵将士全部改为鲜卑姓。 魏国公李弼被赐为徒河氏,其手下将士僚佐全部改姓徒河,所以李丹又叫徒河丹。 高颎父亲高宾是卫国公独孤信府上僚佐,改姓独孤,所以高颎又叫独孤颎。 太祖死后,这个制度虽然一直实行,但因为鲜卑人汉化已久,反而不习惯,而汉人根本不能接受,所以大家心照不宣,都阳奉阴违,私下里该怎么称呼还是怎么称呼。 大漠人对汉姓陌生,相比较而言,他们更容易记住鲜卑姓,因此自己说高颎,阿蒙丁肯定不知道是谁,而李丹是阿蒙丁的兄弟,阿蒙丁知道他的本名也不以为奇。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这个冒充的李丹如何应对?反正我要杀阿蒙丁,冒充他的兄弟更容易得手,无所谓了。 断箭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阿蒙丁好象未卜先知一样,再次停手,一脚踩到了断箭的胸口上,“三足乌,你是不是要杀我?”断箭肺都气炸了。 阿蒙丁三番两次戏弄自己,自己却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奇耻大辱,不过这个阿蒙丁还真狡猾,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要杀他,既然如此,实话实说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阿蒙丁被人抓了还能活动自如,让人一路护送逃出龙城雅丹,肯定另有玄虚。 “事到如今,不杀你怎么办?”断箭冷笑道,“我给你陪葬,你还不满意啊?我们兄弟一场,不求同日生,当求同日死,对得起你了。” “兄弟?”阿蒙丁脚上陡然用力,踩得断箭连声惨叫,“我和你也算兄弟?你这只黑乌鸦三番两次追杀我,上次不但伤了我的腿,还抢了我三个宝库。 你把东西还给我,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他们不是兄弟?断箭给阿蒙丁的话弄糊涂了。 “你先把我拉上去,有话好说。” “你把东西还给我。” 阿蒙丁丝毫拉他上来的意思,而且好象怒不可遏,脚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刚才知道我在车上,竟然装作不认识我,和我胡扯八道,你是不是心虚啊?黑乌鸦,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 断箭喘不过气,两手在车底下乱舞,嘴里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你这头死狼,等我上去,揍扁了你。 快把我拉上去,我要死了。” =“嘻嘻……”车上突然传来两声轻笑。 断箭骇然收声。 这是个女子的笑声,好象是被断箭和阿蒙丁的争吵逗笑了,忍俊不禁,捂着嘴在偷乐。 车上还有人?还是一个女子?萨满圣母?她突然从天而降?“哈哈……”那个女子笑开了头,好象再也忍不住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后来竟是捧腹狂笑。 断箭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笑声。 他稍稍缓了口气,还好,不是萨满圣母。 圣母嘛,当然年纪很大了,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是圣母?“车上还有谁?”“把财宝还给我。” 阿蒙丁置之不理,依旧不依不饶。 断箭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喊了一句,“给你给你,都还给你。” 反正自己不是李丹,说什么都不用负责。 “波斯人的那批神火弹,也要还给我。” “好,好。” “六年前,有一批厌哒人逃往敦煌,你还记得吗?”“记得。” “当时财宝我拿了,人你带走了。 其中有一个小女孩,据说是厌哒王室的后裔,你把她给我。” 断箭彻底晕乎了。 这头野狼胃口好大,什么东西都要,连一个小女孩也不放过。 他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要她干什么?你没有女人啊?”“黑乌鸦,你给不给?”“好,好,给你。” 断箭叫道,“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都给你。” 阿蒙丁嘿嘿一笑,把断箭拉进了车厢。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至,断箭贪婪地嗅了几下,神智顿时清醒,头脑也马上恢复了冷静。 笑声还在继续,就在断箭的背后,那个女子笑得好象都在打滚了。 断箭担心阿蒙丁对自己不利,全神戒备。 阿蒙丁既然和李丹很熟悉,可能就能看出自己是假冒的,那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 =阿蒙丁身材魁梧,长发飘散,耳鬓两侧编着一串小辫子,浓密虬须遮住了大半张脸,两只眼睛就象待人欲噬的野狼一样射出凛冽杀气。 此刻他得意洋洋地蹲在断箭面前,仔细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断箭有些心虚,咧嘴笑道:“你太猖狂了。 外面就是阿柴虏,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阿蒙丁嗤之以鼻,“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两个就算把马车拆了,阿柴虏也会视而不见。” 断箭不懂他什么意思,只好佯装不屑地哼了一声。 阿蒙丁伸手拍拍他的脸,“黑乌鸦,难得看到你这么狼狈?你这张脸比黑乌鸦还难看。” “是吗?”断箭吓了一跳,被他看出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摸摸脸,这才查觉到脸上全是沙尘,好象戴了一张面具,难受至极。 他先是被马血喷了一身,然后躲在车底下吃了一脸沙,马血和沙尘混在一起,结了厚厚的一层壳子黏在脸上,除了两只眼睛,剩下的就惨不忍睹了。 断箭不忧反喜,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你发现破绽了,随即他想到一件事,急忙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话怎么样?”阿蒙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一把卡住他脖子,怒声吼道:“你想反悔?”断箭魂都吓飞了,手里的利刃直刺阿蒙丁。 阿蒙丁早有预防,另外一只手几乎同时抓住了断箭的手腕,“黑乌鸦,你敢杀我?”断箭没有挣扎,他有些疑惑,难道自己说话声音和李丹一模一样?他冲着阿蒙丁眨眨眼,眼里露出戏谑之色,“你紧张什么?”阿蒙丁以为自己遭到戏弄,狠狠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笑声本来已经小了一点,这下又爆发了。 清脆悦耳的笑声让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很轻松,也让断箭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他的力气也开始一点点地恢复。 巨大的轰鸣声铺天盖地而来,号角声响彻戈壁,即使坐在飞驰的马车上也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断箭估计吐谷浑的广定王至少带了两千铁骑前来接应,他心里充满了疑问,但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李丹显然是大周对付大漠诸国的重要人物,他知道的事太多太多,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或许能从阿蒙丁和背后女子的嘴里了解更多东西。 马车没有减速。 吐谷浑的铁骑大军在戈壁上减速,转向,然后护着马车继续前进。 广定王也没有出现。 =“喝水吗?”阿蒙丁递给断箭一个水囊,“脸就不要洗了,免得把马车弄脏。” 断箭急不可耐地抢过水囊,拉开皮塞,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你怎么会来?独孤(高颎)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断箭不说话。 “不过你来了也好。” 阿蒙丁说道,“事情出现了变化。 室点密已经和拜占庭的使者签订了攻打波斯的盟约,他的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 “突厥虽然至今没有撕毁和波斯的盟约,但这个盟约只有大可汗燕都一个人承认,现在室点密不顾燕都的反对,悍然撕毁了和波斯人的盟约,等于公开和燕都决裂。 燕都为了突厥的稳定,只能退让,支持室点密西征。” “波斯人为了阻止这场战场,只好想方设法挑起突厥分裂,以迫使室点密放弃远征。 挑起突厥分裂最好的办法就是诛杀室点密。” “室点密之子玷厥非常骄横,杀了室点密,必定会激怒玷厥,他会不顾一切,继续西征,但他的威望无法和他父亲相提并论,燕都会趁此机会越过金山(阿尔泰山),霸占西部突厥,更有可能和波斯人联手围杀玷厥。 如此一来,燕都稳定了突厥汗国,而波斯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波斯人非常希望突厥大可汗燕都活着,但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燕都死了,以他侄子摄图和弟弟佗钵的威望,根本无法坐上大可汗的位子,室点密会理所当然成为突厥新一代大可汗。 但室点密要打波斯,他没有时间控制东部突厥,一旦他率军远征,突厥肯定会乱,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了。” 阿蒙丁激动地挥动着手臂,意气风发地说道:“茹茹(柔然)、厌哒、铁勒、吐谷浑、高昌、契骨、室韦都会趁乱而起,大漠将会产生新的霸主。” =断箭想起高颎刚才在龙城雅丹对自己说的话,和阿蒙丁这番话的意思差不多,都是要杀突厥大可汗燕都,但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是不是预定的计策也发生了变化?“你接着说。” 断箭看到阿蒙丁停了下来,马上催了一句。 “过去波斯人一直试图联合燕都,阻止室点密西征,但现在室点密的西征已经箭在弦上,波斯人也只好撕破脸面,和室点密针锋相对了。” “波斯人要动手?”断箭问道。 “今天他们不是来了吗?”阿蒙丁笑道,“萨满圣母是大漠上的神,室点密非常相信萨满圣母,每次出征前都要向萨满圣母征询吉凶,同时,室点密也是拜火教的信徒。 波斯人认为,如果拜火教祭司能战胜萨满圣母,或者……让萨满圣母消失,那么室点密的自信就会被摧毁,甚至会转而相信拜火教。 接下来的事当然很简单了。” “室点密会任由拜火教为所欲为?”“大可汗燕都暗中支持拜火教,而室点密为了西征,目前尚不愿意和燕都正式决裂,所以他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什么时机?”阿蒙丁微微一笑,望着断箭背后的女子,恭恭敬敬地问道:“圣母,三足乌就在这里,你愿意见他吗?”断箭两眼蓦然睁大,心神俱震。 ======注释:西梁(公元555-公元587),南北朝时期出现的国家。 国都于江陵。 又称为后梁。 公元554年,西魏大军在宇文泰的指挥下攻陷江陵、杀害了梁元帝(萧绎)。 被西魏封为梁王的萧察在公元555年被西魏立为梁皇帝,并且对西魏称臣。 西梁由于国土狭小,属地仅有江陵附近数县八百里地,先后是西魏、北周和隋的附庸。 西梁一直自居为南朝正统而与陈朝对立,另外西梁承续于南朝梁国,拥有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对西魏、北周和隋的礼制建设有很大影响。 西梁共传宣帝萧察、明帝萧岿、后主萧琮三世。 公元587年,隋文帝废除西梁,西梁因此灭亡,存在共三十三年。 =墨夫森(murghsaen):上古波斯语中murghsaen意为神鸟,murgh意为“鸟”,saen意为“神圣”,波斯语中的“神鸟”或“仙鸟”其实是指传说中的凤凰。 到中古波斯语,这个词则演变为murghsin,随后又演变为sinmurgh,现代波斯语为simurgh。 中亚和中东地区自古以来一直称中国为chin或sin(秦),波斯语中至今仍称为中国为秦(chin)。 由于这一原因,也有一些伊朗学者认为,sinmurgh其实就是“中国鸟”之意。 =三足乌:三足乌是神话传说中驾驭日车的神鸟名,又名三足金乌,也称金乌、阳乌、踆乌或称三足。 传古代人看见太阳黑子,认为是会飞的黑色的鸟——乌鸦,又因为不同于自然中的乌鸦,加一脚以辨别,又因与太阳有关,为金色,故为三足金乌。 =厌哒国:西域国名,见于《魏书》、《北史》内《西域传》。 《周书异域传》作谳哒国。 《隋书西域传》作挹怛国。 公元484年击败波斯,建唬哒国,王都拔底延城。 故地在今阿富汗北部。 在六世纪中叶,对西域形势影响最大就是柔然汗国与厌哒国两个势力。 厌哒起于塞北,有可能与乙弗鲜卑同一族源。 厌哒人最初以游牧为生,约于公元四世纪七十年代初越过金山(今阿尔泰山)西迁中亚的1/2|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九节我身后的女子就是萨满圣母?断箭霍然转身。 一束耀眼的阳光穿透车窗上的纱幔,笔直地射在断箭脸上,断箭无法忍受阳光的灼刺,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当见眼前白花花一片,一个模糊身影坐在强光里,身上发出万道金光。 神啊……断箭窒息了,极度的兴奋让他浑身震颤,他想喊,想叫,想表达自己对神的崇敬,但因为太激动了,虽然张大了嘴,但喉头里仅仅发出几声嘶哑的呜咽。 突然,一个强烈的念头冲进他的脑海,我要看到她,看到她的面孔,看到她象西海一样美丽的脸。 断箭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眼前金星飞舞,什么都看不到。 断箭急了,用力吼了一嗓子,“不要走……”“哈哈……”悦耳的笑声再度爆发。 神还在。 断箭大喜,急忙转头避开刺眼的阳光,用力闭紧了眼睛。 我马上就能看到她了,马上就能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了。 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回荡在断箭耳边,就象美妙的天籁之音。 断箭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上了云端,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如坠梦中。 断箭慢慢转过头,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金灿灿的面孔,一头长长的黑发,一袭华丽的白缎襦裙。 断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萨满圣母?他狠命擦了一下眼睛,凝神再看。 没有金光,没有金发,那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女子脸上戴着一张金制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张女子圣洁的面孔。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阿蒙丁,你敢骗我?断箭睚眦欲裂,不待回头,一脚踹向阿蒙丁。 阿蒙丁毫无防备,重重撞到车厢板上,“你干什么?”“你敢耍我?”断箭一个虎扑压在阿蒙丁身上,举拳就打,“老子为了救你,九死一生,差点被那只神鸟生吞活剥了,你倒好,抱着一个女人躺在马车上逍遥快活。 老子揍扁你。” 阿蒙丁勃然大怒,一头撞开断箭,“黑乌鸦,你敢亵渎圣母?你找死啊?”“圣母?”断箭怒极而笑,“她也是圣母?”他指指笑倒在车座上的女子,“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女人冒充圣母?好啊,你说她是圣母,那你证明给我看?她的金发呢?她的蓝眼睛呢?她的法术呢?她不是无所不能吗?你叫她发出金光来给我看看,快啊?”“你疯了?”阿蒙丁骇然变色,“她是圣母,是萨满圣母。” “你还要骗我。” 断箭突然身形如电,再度扑向阿蒙丁,阿蒙丁虽然早有防备,但断箭的速度太快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犀利的短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你是不是出卖了圣母?波斯人给了你多少财宝?你是不是投靠了燕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阿蒙丁看到断箭真的翻脸了,不禁失声惊呼,“你不要急,听我说。” 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看到两人打起来,笑得更厉害了。 “事情出了变化,而你又不在敦煌,我无法及时告诉你。” 阿蒙丁说道,“室点密和拜占庭签订盟约后,燕都极其愤怒,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突厥汗国的稳定问题,还牵扯到大可汗王位继承问题。 室点密如果战胜了波斯,和拜占庭瓜分波斯领土,西部突厥的实力将超过东部突厥,在这种情况下,东部突厥将很难继续承继大可汗之位。” “你不要扯许多。” 断箭厉声喝道,“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还能活动自如?这怎么解释?既然事情出了变故,你还叫我去楼兰干什么?是不是想杀我?”“圣母就在车上,我还需要五花大绑吗?”阿蒙丁气道,“没见到圣母之前,我也和你一样,不知道室点密已经和拜占庭结盟了,更不知道燕都为了东部突厥能够持续承继大可汗之位,竟然以支持室点密西征为条件,逼迫室点密答应他迎娶圣母为可贺敦(突厥可汗之妻)。” 断箭没有听明白,眼露疑问之色。 “圣母是萨满教之主,大漠之神,在大漠诸族部落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如果她愿意嫁给大可汗燕都,那么大可汗就能得到更多部落的支持,可以确保东部突厥持续承继大可汗之位,可以继续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阻止突厥汗国的分裂。” 萨满圣母是大漠诸族的神,人没有资格迎娶,只有神才能娶她,如此说来,大可汗燕都也就变成神了。 断箭有些明白了。 燕都不愧是大可汗,才智不凡,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既娶了一个漂亮的神女,又保住了子孙的大可汗之位,还挽救了即将分裂的突厥汗国,一举多得啊。 但是,萨满圣母如果嫁给了燕都,还怎么杀他?阿蒙丁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杀燕都,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看样子萨满圣母不愿意嫁给那个老头子,或者,室点密根本不会答应。 断箭心里相信了几分,但手上力度更大,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现在你不需要去楼兰了,我去楼兰就行了。 我们的事圣母一清二楚,她希望大漠能够稳定,不要再起战火,叫我们放弃行刺。 你回敦煌吧。” “放弃?圣母要嫁给燕都?”断箭奇怪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一定要杀了燕都吗?”“那是因为……”“不要告诉他。” 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突然笑着说道,“他不是李丹。” 断箭骇然心惊,手上的利刃稍稍抖了一下,顿时在阿蒙丁的脖子上划出一刀血痕。 阿蒙丁反应奇快,那女子的话音刚落,他手上也多出一把短刃,直插断箭的背后。 匆忙之中,他竟没有考虑断箭穿着铠甲。 断箭一掌拍在阿蒙丁胸口上,人借一拍之力,倒飞而起,身如鬼魅,直撞那名女子。 那女子惊叫一声,瞬间落入断箭手中。 阿蒙丁靠在车厢板上惊讶地望着断箭,然后又看看那名女子,脸上的神情非常迷惑。 “你是谁?”他问的不是断箭,而是被断箭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的女子。 那女子受到了惊吓,软瘫在断箭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对阿蒙丁的话置若罔闻。 圣母是神,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就这样被人抓住了,匪夷所思。 阿蒙丁怀疑了。 萨满圣母是传说的人物,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怀疑自己上当了。 “你是谁?”这次他问的是断箭。 断箭被怀里女子身上发出的香气弄得心醉神迷,有些晕乎乎的,不过他穿着铠甲,手上套着护臂,感觉不到女子躯体的柔嫩,否则恐怕要想入非非了。 “我是李丹。” 断箭冷笑道,“你出去驾车,到楼兰海附近找到独孤(高颎)。 我要回敦煌。” “你出手的速度太快了,你不是三足乌。” “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断箭对他眨眨眼睛,调侃道。 “但我知道三足乌绝不会挟持女人。” “她是女人吗?”断箭看看怀里的女子,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长发,“她是神,是萨满圣母。” 阿蒙丁冷哼。 断箭的嘲讽让他十分恼火。 他慢慢站起来,擦了一下脖子上的血,杀气腾腾地盯着那名女子。 刚才在马车上,她说了很多突厥人的秘密,他相信这些秘密都是真的,她的身份即使不是萨满圣母,也是突厥王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她到底是谁?龙城雅丹的那场战斗可以证明萨满圣母的确在场,但这个女子肯定不是萨满圣母。 难道她是萨满圣母的弟子?“我怕。”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非常恐惧,“听他的吧?求你了。” “萨满圣母在哪?”“我,我不知道……”那女子突然轻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她是神,无所不在……”阿蒙丁紧张地四下看看,眼里的杀气随即消散。 神就是神,如果什么人都能看到,那也不叫神了。 “你快出去驾车。” 断箭用力搂紧女子,利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快点……”“你把她放了。” 阿蒙丁瞪着他说道,“你不要激怒了圣母。 我还不想死。” 断箭犹豫了一下,正想松手,怀里的女子突然说道:“他不是李丹,快杀了他。” 断箭吓了一跳,一把搂紧了她,“你不要胡说,我是李丹。” “哈哈……”那女子大笑起来,在两个男人惊骇的目光中,两手蒙住金色面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好玩了……死狼,不要再瞪眼了,拿个水囊给他,叫他把脸洗干净了,看看是谁。” 接着她轻轻踢了断箭一脚,“哎,把我放开,你把我衣服弄脏了,快点啦……”断箭和阿蒙丁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神情非常尴尬。 两人都给耍了。 “你把我放开。” 那女子拍拍断箭搂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不管你是不是那只黑乌鸦,但你一定是敦煌那边的人,所以我会把你送回去,因为我需要你给那只黑乌鸦带个口信。” 断箭急忙把手松开。 萨满圣母就在附近,激怒了她自己死定了,不过这次丢脸算是丢到家了,旋即想到反正自己长得像李丹,丢脸也是李丹丢脸,无所谓了。 “哎,你是不是男人啊?”那女子揉着腰,忿忿不平地骂道,“你好无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无耻的男人,真是太卑鄙了。” 阿蒙丁仍给断箭一个水囊,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哎,你笑什么笑,你是不是男人啊?”那女子指着阿蒙丁骂道,“我被这个无耻的男人挟持了,你竟然不来救我,你算什么男人啊?你是女人啊?”阿蒙丁笑而不语。 “快点把脸洗一下,给我看看你是谁。” 那女子看到断箭没有动,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一脸麻子还是一脸疮啊?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本来就很无耻,要这张脸干什么?”断箭懒得说话,草草把脸洗了一下。 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心虚,随便一句话就把自己吓得原形毕露了。 自己早对高颎说过,长得像没用,假冒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阿蒙丁看清了断箭的脸,抚掌大笑,“黑乌鸦,你说过话的不要忘了,否则我把今天的事传到长安去。” 那女子上上下下看了断箭一会儿,忽然指着阿蒙丁骂道:“你为什么要讹诈他?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不是郁文闾氏的子孙,我早把你赶出大漠了。 你出去驾车,我有话对他说。” 阿蒙丁闻言,急忙拉开车门出去了。 这女人太厉害,仗着有萨满圣母撑腰,谁也不放在眼里。 =断箭坐到车座上,看着那女子脸上的金面具,忽然发现那面具的后面竟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他不由地坐直身躯,凝神细看。 那女子娇笑起来,“我是萨满圣母,真的。” 断箭笑笑,点点头。 我可不想挨骂,你说是的就是的,没必要惹你。 “你把眼睛闭上,心里数五下,再睁开。” 断箭老老实实数了五下,睁开眼睛。 对面那女子的头发竟然神奇般的变成了金色。 断箭张口结舌,惊骇不已。 那女子看到断箭吃惊的表情,高兴地连声娇笑,“想不想看到我全身发光?”不待断箭说话,她已连连挥动小手,兴奋地催促道,“把眼睛闭上,数十下……不准睁开,否则我让你变成瞎子。” 断箭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那女子全身散发出夺目金光。 他的信心霎时动摇,一时呆若木鸡。 “哎,你傻了?”那女子得意地笑道,“你怎么不跪下磕头?”“你真的是萨满圣母?”那女子仰头大笑,“闭上眼睛,再数十下,你会看到我的真身。” 断箭数了三下就再也忍不住了,悄悄睁开眼睛。 只见那女子正低头从怀里往外掏什么,腿上放着一卷金色长发,嘴里还笑个不停。 断箭气苦,又上当了。 “玩够了没有?”那女子猛地抬头,手忙脚乱很是惊慌,虽然她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断箭可以想象到那后面肯定是一张恼羞成怒的脸。 “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说话不算话?太无耻,太卑鄙了……”断箭惨叫,捂脸哀叹。 “哎,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啊。” 那女子伸腿踢了断箭一脚,“快说话啊,和我吵啊,你怎么连吵嘴也不敢啊?”断箭晕倒,恨不得抱头鼠窜而去。 “好了,好了,不骂你了,说正经事吧。” 那女子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断箭。” “断箭?这是什么傻里吧唧的名字?还不如叫二狗子,铁蛋好听。 你家干什么的?工匠啊?我猜一定是很蹩脚的工匠,否则怎么做出来的箭都是两截啊?”断箭象傻子一样望着对面的女人。 天啊,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她如果是萨满圣母的弟子,圣母一定会给她活活气死。 那女子把断箭狠狠损了一顿,直到断箭开始翻白眼了,这才停了下来。 “你知道阿史那土门是谁吗?”断箭不敢说话了,担心又被她借机骂个狗血喷头。 “你真是笨啊,这么有名的人都不知道,你白痴啊?”“突厥汗国很早就埋下了大可汗王位之争的隐患,而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阿史那土门。” 接着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当年突厥人的首领阿史那吐务是柔然汗国的大叶护(官职),他的两个儿子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室点密乘着柔然汗国四分五裂之际举兵而起。 怀荒大战(公元552年),突厥人击败了柔然大军,阿史那土门随即自称伊利可汗,建突厥汗国。 一年后他死了,临死前他没按照草原上的古老传统,把可汗之位传给他弟弟室点密,而是传给了儿子科罗,就是乙息记可汗。 乙息记可汗一年后也死了,临死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把可汗之位还给他叔叔室点密,谁知他没有,而是传给了自己的弟弟燕都,就是现在突厥木杆大可汗。 阿史那室点密一直都是突厥汗国的大叶护(又叫莫贺咄叶护)。 在突厥汗国,大叶护其实就是可汗继承人,但土门没有遵守诺言,科罗也没有,室点密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他在十年前(公元51年)率军开始西征,开拓属于自己的疆土。” 西面是强大的厌哒国,室点密为了击败厌哒人,和厌哒人的世仇波斯人结盟,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波斯王库思老一世(阿奴细尔汪)。 六年后(公元57年),厌哒人在室点密和波斯人的东西夹击下败亡。 不久,室点密背信弃义,渡过阿姆河(位于中亚),占据了厌哒人全部疆域。 现在,他的野心更大,连波斯人都不愿放过了。 如今室点密拥有辽阔的疆域,数十万大军,实力强悍,其帐下十部大首领都称其为可汗。 虽然他在名义上依旧尊奉都斤山的燕都为突厥大可汗,但那仅仅是名义上的,是为了维持大漠和西域的稳定,是为了威慑各族部落以及大大小小的藩属国,同时也是为了抵御来自南方大齐和大周的威胁。 室点密如果击败了波斯,以他的实力,他还会继续安心做自己的大叶护吗?不可能。 即使他愿意,他的弟弟和儿子们也不会愿意,他的帐下诸部首领们也不会愿意,在他们看来,突厥汗国本来就是室点密的,但燕都也绝不会拱手把大可汗之位让给室点密,除非室点密统率大军击败他,所以,突厥汗国的分裂是必然的,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然而,燕都也罢,室点密也罢,现在都不愿分裂,因为他们建国的时间太短,突厥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控制大漠和西域。 从阿史那土门建国开始,至今不过短短二十年。 二十年时间能让多少个被征服的部落完全顺从?茹茹(柔然)、铁勒、厌哒、吐谷浑、高昌、契骨、室韦等等,哪一个不想雄霸大漠?突厥人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稳定大漠,但是,他们要想永久称霸大漠,还需要清除一个更大的威胁,那就是来自长城南方的威胁。 =柔然汗国的败亡是个血的教训。 柔然汗国前前后后有一百五十多年,实力鼎盛时期要远远超过现在的突厥汗国,但最后还是败亡了,被强大的大魏国击败了。 击败柔然人的根本不是突厥人,而是长城以南的拓跋鲜卑人,是他们摧毁了强大的柔然汗国。 这些鲜卑人南下后,和汉人迅速融为一体,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汉人的鲜血,他们为此变得更加彪悍,更加聪明,更加强大。 突厥人本来没有崛起的机会,大漠各族面对来自长城南方的强大威胁,只有联手抗敌才能生存,但大魏国分裂了。 三十多年前,强大的大魏国突然一分为二,大漠各族突然间失去了最可怕的威胁,于是狼烟四起,诸雄争霸,伤痕累累的柔然汗国轰然倒塌。 长城南北同时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乱,各国合纵连横,年年征伐。 大魏国分裂后,东为高欢,西为宇文泰,但宇文泰势弱。 大漠四分五裂后,东为柔然的阿那瓌(gui),西为突厥的阿史那土门,而突厥势弱。 于是宇文泰和突厥结盟,宇文泰帮助突厥横扫大漠,而突厥则帮助宇文泰对抗高欢。 几十年过去了,宇文泰、高欢、阿史那土门都死了,但阿史那家的突厥汗国统一了大漠,而宇文家的大周和高家的大齐不过分庭抗礼而已。 这时,新的形势出现了。 由于突厥人率先统一了大漠,他们实力强横,而长城南方的周、齐两国却依旧陷在长年累月的战火之中,实力不增反降,突厥人因此具备了南下长城的实力,野心勃勃的大可汗燕都随即准备南下征伐。 燕都急于南征的原因就是担心长城以南的周、齐两国合二为一。 周、齐两国如果统一,大漠的灾难也就来临了。 历史上,无论是强大的匈奴,还是彪悍的柔然,最后都败给了来自长城南方的强大军队。 这个教训对突厥人来说,记忆犹新,他们不想重蹈覆辙。 此刻,阿史那燕都要南征中原,而阿史那室点密要西征波斯,两个人都要开疆拓土,虽然目的不一样。 长城南方的富裕不言而喻,谁都知道,谁都想去占有,但如果连自己的生存都有问题,那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对于东部突厥人来说,当务之急是把握时机,迅速南下长城,饮马黄河,先把长城南方占据了,把威胁自己生存的危机彻底铲除了。 大可汗燕都如果能取得这样的盖世功绩,让东部突厥在实力上完全超过室点密的西部突厥,他自然可以确保大可汗之位一直由东部突厥人继承,让东部突厥人一直掌控突厥汗国。 西部突厥的疆域已经到了阿姆河,和波斯接壤,并且一直向西延伸到西海(今里海),已经很大了,对于室点密来说,西部突厥距离长城很远,他并不担心来自长城南部的威胁,他所需要的是让自己的西部突厥能够承袭大可汗之位,掌控突厥汗国,为此他急需取得更大的利益(就是获得途经波斯的、从中国边境直达拜占庭边境的丝绸贸易的自由权),以增强实力,但波斯王库思老一世拒绝了他,这让他非常愤怒,所以迫不及待的和具有共同利益要求的拜占庭结盟,准备攻打波斯,确保自己的利益。 然而,无论是室点密的西征,还是燕都的南征,如果双方不能在大可汗王位的承继问题上达成妥协,征伐则很难进行,而且还会因为征伐问题把东西突厥的矛盾彻底激化,从而导致分裂,因此双方必须尽快想个都能接受的妥协之策。 =“大可汗燕都那个老混蛋想了个缺德主意,他要娶我。” 戴着金面具的女子气呼呼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又老又丑,我怎么会看上他?”接着就是一连串刻薄狠毒的咒骂。 断箭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难道她真的是萨满圣母?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现在她是不是萨满圣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突厥汗国正在为避免分裂而努力,燕都正在为南下入侵积极筹划。 对于大周来说,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 自己必须立即赶到楼兰海会合高颎,把这个消息带回敦煌。 ====注释:阿史那氏:突厥汗国王族姓氏。 郁文闾氏:柔然汗国王族姓氏。 怀荒:今河北省张北县。 都斤山:今鄂尔浑河上游杭爱山之北山。 突厥木杆可汗在此建牙帐,统治整个突厥汗国。 =阿姆河:中亚流程最长、水量最大的内陆河。 源于帕米尔高原东南部海拔4900米的高山冰川。 流经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进入咸海。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节||“你如果不嫁给他,那事情如何解决?”断箭看到那女子骂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急忙打断了她,“阿史那室点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可能接受这个对他并没有太大损失的妥协之策。”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那女子突然一跃而起,尖声叫道,“我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他死了,我就要嫁给他弟弟,或者嫁给他儿子,我疯了?我为什么要过这种悲惨的日子?我绝不过这种日子,我宁愿死了也不干。 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即使他是无名之辈,即使他是卑贱之徒,即使他是普普通通一无是处的平庸之人,只要我喜欢他,我就要嫁给他,而且一辈子只嫁给他一个,和他同甘共苦、白头偕老,为他生孩子,尽心尽力侍奉他,竭尽所能让他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断箭心里一热,眼里不禁露出几分钦佩。 他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穷苦人,一个身份卑微的兵户,二十几年来都在为生存而努力,听到这种话,自然感到暖心,感到亲近,甚至还有一些激动。 这女子的身份显然非常高贵,虽然言辞犀利,为人尖刻,但也有心直口快的优点,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竟然有这种独特的想法。 断箭忽然觉得她的声音很动听,尖酸刻薄的话此刻听到耳朵里也不觉得十分刺耳了。 断箭脸上的笑容让那女子的话停了下来,她盯着断箭看了一下,坐了下去,“你觉得我的想法很好吗?”“很好。” 断箭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你说话我很喜欢听。” “你觉得我的心愿能实现吗?”断箭没有说话。 这个女人是大漠人,大漠上游牧民族世世代代的传统就是“父死子继,兄死弟继”,不管是权力还是财产,都要遵循这个古老的传统,女人也是财产之一,女人的婚姻也要遵循这个传统。 断箭觉得她的心愿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除非她通过“和亲”嫁到长城南方去。 断箭的沉默让那个女子有些黯然,但她好象天性是个快乐的人,马上又兴奋起来,笑声再度在车厢里响起。 “你知道大齐神武皇帝高欢是怎么发迹的吗?就是因为有一个想法和我一样的女人嫁给了他。 高欢夫人娄昭君是代北(今内蒙古中部和山西北端)鲜卑人,出自匹娄氏部落贵族,她看中了贫穷而又卑微的高欢,和他一起同生共死,帮助他成就了一番伟业。” 那女子信誓旦旦地说道,“将来,我也要像娄昭君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不离不弃,到死也不分开。” 断箭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毕竟对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的可能,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这个梦很美丽,应该让她活在这个美丽的梦幻里。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一定会,只要保持信念,永不放弃。” 那女子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你虽然很卑鄙无耻,但这句话我喜欢。 对了,你夫人是不是被你骗来的?你这么无耻,应该没女人喜欢你。” “我没有夫人。” “死了?”那女子好奇地问道,“卖了?丢了?给人抢了?”断箭哭笑不得,急忙摇手,“我至今未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女子小手指着断箭,鄙夷地说道,“你想靠军功升职,然后娶一个高门大族的女儿,从此平步青云,是不是?你们那里的人都这样,年纪轻轻就娶一大堆侍妾,却迟迟不娶正妻,非要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我听说有人年纪很大了才娶正妻,家里的庶子比正妻年纪都大,好无耻哦。 不过有人运气好,早早功成名就,结果交了狗屎运,高攀豪门跻身权贵之列,前途似锦。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断箭苦笑,笑得很苦涩。 那天晚上,高颎(jiong)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自己要想活命,只能承认临阵脱逃的罪责,老老实实在边疆做个戍卒。 将来高颎如果信守承诺,找个机会把自己的事告诉弘德夫人,自己或许还有回到长安的可能,但回到长安,最多也不过回李家给那个白痴家主做个侍卫而已。 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我是敦煌戍卒。” 断箭无力地说道。 “你是敦煌戍卒?这怎么可能?你武技这么好,又打了很多年仗,怎么可能是个戍卒?”那女子非常惊讶。 断箭不想解释,黯然长叹。 “你好可怜哦。” 那女子靠到车座上,同情地望着他,忽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老天长眼,像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本来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断箭知道她又要来挖苦自己,马上打断了她,“你有话就快点告诉我,我要回敦煌。” “对了,把正事忘了。 都是你,一个大男人哪来许多废话?把我都搞糊涂了。” 那个女子立即倒打一耙,气哼哼地说道,“不要打岔了,我要说正事了。” =“我不愿意嫁给大可汗,也不愿意看到突厥汗国分裂。 突厥分裂了,大漠上就会狼烟四起,很多人都会死,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只好出面向大漠诸族部落求援,希望联合他们的力量,迫使室点密和燕都同时做出让步。” “要想让两个人都让步,就要让两个人都能达到目的。 现在室点密急不可耐要西征,而燕都则希望突厥汗国继续维持由‘东部突厥承继大可汗之位,西部突厥承继大叶护之位’的传统,从而维持突厥汗国的完整,为自己的南征创造条件。” “室点密西征,首要目标是占据巴克特里亚(今阿富汗东北部地区),只要占领这一地区,他西征的最大目的也就实现了。 据室点密的估计,要想完成这一攻击目标,大约需要三到五年时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需要突厥汗国的稳定,需要东部突厥的支持。” “大可汗燕都的首要目标则是巩固大漠的稳定局面。 大漠是突厥人生存和发展的地方,是突厥汗国的根本,突厥人只有稳定了大漠,才能向外拓展疆域。 在燕都看来,只要东西两部突厥不分裂,他就可以乘着室点密忙于攻打波斯之际,把东部突厥的势力延伸到西域境内,从而最大程度地增加东部突厥的实力,这样即使将来室点密继续以分裂突厥汗国来威胁自己,他也不用害怕了,因为他已经具备了独自南下征伐的实力。” “所以,目前无论是室点密,还是大可汗燕都,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都需要一个完整的突厥汗国。 但是,此刻两人的矛盾已经激化,谁也不愿退让,谁退让,谁就可能失败。 在这种情况下,室点密如果发现柔然、铁勒、高昌、吐谷浑等部落都支持大可汗燕都时,肯定会担心东部突厥乘机进入西域,担心燕都和波斯人联手夹击他。 事实上,形势的确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燕都一旦控制了西域,他势必要铲除可能导致突厥汗国分裂的隐患,他会毫不犹豫地攻打室点密,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如此一来,为了维持突厥汗国的完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突厥汗国推出第三股势力,在突厥汗国形成三足鼎立的制衡之势。 这样,室点密不用担心燕都对他不利,而燕都却因为大漠上的很多部落支持另外一股势力,实力有减无增,也无法出手攻击室点密。 第三股势力的突然崛起,会改变突厥汗国两雄相争的局面,短时间内应该可以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 至此,室点密和燕都为了各自利益不受损失,只能选择妥协,各自答应对方的要求。” =断箭暗自惊骇,对眼前侃侃而谈的女子不仅敬佩,更感到恐惧。 他现在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对面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可能就是萨满圣母,其他人不可能对萨满圣母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知道得如此详细,了解得如此透彻。 萨满圣母在大漠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以她拥有的神力和智慧,她的确可以说服大漠上那些野心勃勃的、或者居心叵测的、或者希望大漠长期稳定的部落首领们,携手结盟,共同支持一个颇具实力的强悍人物,以缓解突厥汗国的分裂危机。 “阿史那佗钵是土门的第三子,性情温和,才华出众,作战勇猛,战功卓著,在突厥汗国有很高的威望和实力。 他不但是萨满教、拜火教的信徒,还是虔诚的佛教徒,对佛学非常痴迷。 此人和性情暴烈的燕都比起来,无论在都斤山的王庭,还是在大漠诸族部落中,都很受拥戴。” “阿史那佗钵就是突厥汗国即将崛起的第三股势力。” “这次我亲自出面,拜访大漠上的柔然、铁勒、高昌、吐谷浑等诸族部落首领,就是为了说服他们支持阿史那佗钵,让他成为承继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的唯一人选,暂时缓解东西两部突厥在大可汗王位继承问题上的尖锐矛盾。” “十月,大可汗燕都和大叶护室点密要到高昌西北部的贪汗山(今博格多山)拜祭天地和先祖,然后赶往高昌,恭贺玷厥(室点密之子)迎娶高昌国公主。 到时各部落首领、各藩属国王,还有长城以南的齐、周两国,西方的拜占庭、波斯等国使者都将齐聚高昌。 他们将决定突厥汗国未来的命运。” =室点密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他儿子娶个女人,竟然惊动了天南地北,厉害。 断箭惊叹之余,对萨满圣母的计策不禁感到几分怀疑。 强悍如斯的室点密会屈服?佗钵和燕都是阿史那土门的儿子,兄弟两人的关系即使不好,但在东部突厥整体利益的推动下,势必会齐心协力抗衡室点密。 现在室点密要西征,可能会做出让步,但将来呢?将来室点密实力更强了,而东部突厥却兄弟失和,那岂不是拱手把突厥汗国送给了室点密?佗钵不会蠢到这种地步,除非他对大可汗的位子垂涎三尺,完全失去了理智。 断箭脸上的担忧落在了那女子眼里,她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室点密和燕都都是大漠上一代豪雄,佗钵也很聪明,他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他们需要我阻止分裂,更需要我给他们创造一个挽救分裂的机会,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突厥汗国至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将来室点密击败了波斯,强大了,而燕都也会顺利攻占长城南部,他会更强大。 那时,突厥汗国即使分裂为东西两个可汗国,也不会危及到突厥人的生存,更不会危害到突厥人对大漠的绝对控制了,因为突厥人已经非常强大,没有可以抗衡的对手了。” “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室点密会击败波斯,另建突厥可汗国,而燕都会占据长城南方富裕的土地,失去对西部突厥的控制,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承认室点密突厥西部大可汗的地位,承认突厥汗国的分裂。” =断箭听完那女子的话,立即猜到到萨满圣母这个计策的另一目的,她要帮助大可汗燕都尽快实现南征。 因为有了佗钵这个缓冲,室点密和燕都确信突厥汗国可以在数年内保持稳定,双方随即会握手言和,一个放心地率军西征,另一个将在近年来率军南征,佗钵则留守大漠,给两人以强有力的支持,让突厥人的铁骑在万里之外的土地上纵横捭阖。 “突厥人能越过长城?”断箭冷笑,嗤之以鼻,“你以为我们挡不住突厥人?”“你们挡不住。” 那女子笑道,“因为突厥汗国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变得更加强大,东西两部突厥将在这段时间里更将牢固地控制自己的疆域。” “此刻西方的波斯正在陷入内乱的危机,突厥人会顺利占据巴克特里亚。 东方土地上,齐、周、陈三国分裂的局面无法改变,而齐、周两国又即将发生一连串的战乱,长城马上将变成无人防守的墙垣,再也没人能够抵挡突厥铁骑大军南下的脚步了。” 断箭想起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想起梁山公(李澣)那愤怒的叫声,想起长安城里暗流涌动的危机,想起突厥铁蹄下凄楚悲号的生灵,一时悲愤难忍,厉声喝道:“我们会挡住突厥人,我们会击败突厥人。” 那女子仰头大笑,“大约四百年前,伟大的大汉因为内乱而分崩离析,继而分裂,魏蜀吴三国鼎立。 一百年后,三国归晋,雄才伟略的孝武皇帝(司马炎)结束了分裂的局面,但仅仅过了二十多年,大晋再次陷入内乱,爆发了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 长期的战乱摧毁了大晋,匈奴人、鲜卑人、羌人、氐人、羯人等大漠部落乘机南下,大晋国祚几乎灭绝,最后只能依靠长江天险,偏安于江左一隅。” “这条长江虽然挽救了汉祚,但也造成了三百年的南北分裂,自大晋(西晋)之后,长城南方大地上再也没有统一过,最好的局面也就是羯人石勒的赵国(后赵),氐人苻坚的秦国(前秦)和拓跋鲜卑人的魏国(北魏)征服了北方,与江左诸国鼎足而立。” “从大汉轰然倾覆,到现在大约四百年时间,长城南部大地上战乱不止,而从大晋短暂统一后,更是三百年未曾再现统一之局面。” “没有统一的王国,没有稳定的政局,不是内乱就是分裂,你们拿什么和突厥汗国相抗衡?”那女子摇摇头,颇为同情地说道,“如果大魏(北魏)没有分裂,你们当然可以和突厥人一决生死,但现在……”她沉默了片刻,轻身说道,“除非发生奇迹,齐、周两国能够抢在西部突厥击败波斯之前,或者抢在东部突厥南下之前,先行统一,集中原、关拢、山东(太行山以东地区)三地之力,共抗大漠。” “但这个奇迹真的很难发生,因为突厥汗国已经统一了大漠,已经强大了,短期内也不可能分裂,而齐、周、陈三国鼎立,互相挚肘,根本看不到统一的希望,尤为严重的是,大齐的琅琊王高俨(yan)正准备弑杀国主高纬,大周的晋公宇文护也正准备弑杀国主宇文邕(yong),齐、周两国马上就会爆发内乱,这个内乱一旦爆发,两国的新国主都需要时间稳定国内局势,他们哪有时间筹划统一大计?”断箭骇然心惊,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女子。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么今年两国战事的突然结束也就可以理解了,双方权势人物为了各自目的,私下握手言和了。 自己没死在龙门宇文宪的大营里,当真是侥天之幸。 =“突厥汗国因为柔然败亡的教训,很早就开始筹划南下之策,现在就等着付诸实施的机会了。” “在大可汗燕都的南征之策中,首要对付的是两个人,大周的宇文护和大齐的斛律光。 这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突厥人南征的成败。” “过去关拢有宇文泰,山东有高欢,两人非常厉害,虽然各据一方,但在攻击柔然汗国这件事上却齐心协力。 宇文泰和高欢死后,他们的后人马上夺取了魏祚,宇文家建立了大周,高家建立了大齐。 这时又出现了两个厉害人物,一个是大周的宇文护,一个是大齐的斛律光。 这两人虽然没有宇文泰和高欢的丰功伟绩,但在文韬武略上并不比他们的先辈逊色。” “突厥汗国强大后,齐、周两国感到了威胁,马上调整了策略,转而联手对付突厥汗国。 在这件事上,宇文护和斛律光配合得非常默契。” “几年前,燕都曾派人试探性地攻击大齐,但被打败了。 大齐的实力很强,从代北方向南下的阻力很大,所以燕都改变了策略,转而选择从河西方向攻击大周,准备先取关拢,再取中原。 为此他遣使南下,和大齐结盟,并相约和亲。 当时大周的迎亲使团已经到了都斤山,打算把燕都的女儿接回长安完婚。 燕都故意悔婚,羁留大周迎亲使团,试图挑起齐、周两国的争斗,给自己创造从河西方向进攻的机会。” “此刻室点密的大军正在和厌哒人做最后的决战,如果燕都攻打大周,室点密将失去强有力的支持,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宇文护准确判断出了形势,急速派人向室点密求援。 室点密非常愤怒,让儿子玷厥急速赶到都斤山威胁燕都。 这时,柔然、铁勒等部落也得到了燕都和室点密矛盾激化的消息,准备起兵叛乱。 燕都迫于形势,只好把女儿送到了长安,羁留都斤山达两年之久的大周迎亲使团这才得以安全返回。” “大可汗燕都的野心至此暴露无遗。 宇文护为了大周安危,即刻派人议和大齐。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齐当然知道,所以大齐立即以突厥人出尔反尔为借口,派斛律光北上攻击突厥。 大可汗燕都因为失去了大周的策应,室点密的大军又在遥远的西方,大漠统一时间短局势又不稳定,一时孤立无援,内忧外困,连战连败,最后主动议和,被迫接受了大齐的条件,向大齐输送战马。” “这次又是如此。 室点密准备率军西征的时候,齐、周两国正在河东、洛阳一线激战,当宇文护和斛律光得到这个消息后,马上预感到突厥汗国要分裂,随即议和撤兵,并打算趁此机会先把各自国内的危机解决了,然后北上征伐,拓展疆土,为将来统一做准备。” “这两个人现在是突厥南征的最大障碍,南征之前,最好杀了他们。 大可汗燕都正在为此而起努力。” 那女子指指断箭,郑重说道:“你们要想延缓突厥人南下的步伐,就要保护好宇文护和斛律光,不能让他们死了。 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能死,死了一个另外一个独木难支,突厥人随即就会南下。” =“斛律光是大柱石,大齐内乱中,不管是国主高纬,还是琅琊王高俨,要想胜出,都要取得斛律光的支持,所以他的权势在内乱之后会更大,他不会死。 而大周内乱,宇文护的生死就很难说了,因为这些年,他得罪了大周太多权贵,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这也正是宇文护急于解决国内危机的重要原因。” 断箭对大周朝堂上的事略知一二,但显然没有那个女人知道得多,所以他希望听到更详细的隐秘。 他渴望回到长安,渴望能官复原职,他急切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机会。 “以你的说法,宇文护很可能被杀?”他试着问了一句。 “是的,有这种可能。” 那女子说道,“十几年来,一直有人要杀宇文护,他根本就没睡过安稳觉。” “宇文泰和他的宗室、僚佐虽然为大魏(西魏)的生存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大魏国主和拓跋皇室的势力还是想杀了他们,因为当时大齐已经夺取了山东大魏(东魏)的国祚,从形势上来看,关陇大魏(西魏)被宇文家取代不过是时间问题。 宇文泰死后,矛盾激化,宇文护随即借助代北势力和关陇势力,杀了一批拓跋皇室,迅速夺取了魏祚,辅佐宇文泰的儿子登上了帝位。 不久,宇文护和代北、关陇势力争夺权柄,他又借助已经控制军队的武川势力,也就是宇文泰的亲信势力,杀了独孤信和赵贵,狠狠打击了代北、关陇势力。” “接下来,宇文护要为保住宇文家的江山而努力了,所以他大量起用宗室子弟,重用武川旧将,不停地打击拓跋、代北、关陇势力,甚至宁愿使用从山东、江左投降而来的人,也不愿提拔可能危及宇文家族安全的人。 在他的照抚和培养下,十几年来,宇文家族出现了一批能征善战的大将,武川旧将的子弟也成为朝堂中坚。” “然而,新的矛盾出现了。 这些翅膀长硬了家伙开始不满宇文护独揽权柄,他们要杀宇文护。 宇文护无奈,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保住宇文家族的基业,转而重新起用拓跋、代北和关陇势力的人,力求权力制衡。 这就种下一个隐患,朝堂上各种势力可能会联手对付宇文护,而事实上这个隐患已经形成了,并且产生了一个诛杀宇文护的阴谋。” 断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个阴谋正在实施,自己一不小心,成了这个阴谋的牺牲品。 “你们大周人怎么杀宇文护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杀宇文护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把宇文护手上的军队调离关陇。 宇文护是你们大周的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掌控大周军政大权,要想杀他,必须让他控制的军队远离京师,必须让他的军队在遥远的边塞面临一触即发的战事,无法及时回援京师。 宇文护失去了军队的保护,那么控制在其它势力手上的地方军队将成为击杀他的有力武器。” 断箭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了。 突厥汗国此刻正面临分裂的危险,突厥一旦分裂,大漠狼烟四起,大周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土,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主力军队调到边塞,以防遭到突厥人和大漠其它诸族部落的攻击。 大周的主力军队就是府兵,而宇文护的亲信大将大都在府军里出任要职,他们带着军队到了边塞,短时间内根本回不去,这样一来,宇文护的生命就岌岌可危了。 =“齐、周两国唯恐大漠不乱,利用一切卑鄙手段离间、收买、分化大漠诸族部落,此次更是不惜代价,秘密联合柔然旧部、厌哒旧部、铁勒诸姓,给他们提供财物和武器,试图挑起部落叛乱,刺杀大可汗燕都,把突厥汗国推进分裂的深渊。” 那女子的语气十分愤怒,小手指着断箭,不停地点击着,“你们自己互相残杀,荼毒生灵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把战火引到大漠上来,你们太无耻了。 尤其是你们大周的人,更是无耻到极致,为了争权夺利,不顾王国安危,不顾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非要诛杀宇文护,自毁长城。” “你回去告诉那只死乌鸦,他想干什么,我一清二楚,叫他乘早放弃。 我不管他是帮宇文护,还是杀宇文护,但他此刻绝不能刺杀大可汗燕都,蓄意分裂突厥汗国,祸害大漠。 如果他执意和我为敌,我就杀了他。” 断箭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你说的这些话,我都要告诉他吗?”“你以为我没事吃饱着撑的,对你大放厥词,说这么多废话啊?”那女子气愤地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把我所有的话都告诉他,突厥汗国分裂的起因,东西两部突厥对大可汗之位的承继之争,东西两部突厥征伐的目的,大可汗燕都南征计策的实施,都告诉他,一字不漏的告诉他,请他把目光看远一点,把头脑放清醒一点,把事情利弊权衡仔细了,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他……”断箭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能决定这一切?”“你知道他是谁吗?”那女子看到断箭一副白痴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他是你们大周的左武卫上大夫,统领皇宫卫戍军,你说他能不能决定这一切?他如果站在宇文护一边,谁能杀得了宇文护?相反,他如果站在你们国主宇文邕一边,宇文护就死定了。” “他的权势这么大?”断箭吃惊地问道。 “不是他的权势大,而是他的家族权势大。” 那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大周的人?你不知道名震天下的魏国公李弼?”接着她自嘲地笑道,“你一个敦煌戍卒,能知道什么?知道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 “当年宇文泰拥立南阳王元宝炬为帝(西魏孝文皇帝),和山东高欢抗衡,当时手上只有三万多人,其中一部分是南阳王元宝炬从洛阳带来的京师卫戍军,一部分是宇文泰的武川人马,还有就是李弼的一万代北大军。 后来宇文泰改兵制,建府兵,李弼的军队随即成为府军的主力,由此可见推测到李弼在关洛大魏(西魏)中的地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府兵规模越来越大,李弼的手下也遍布军中和地方各镇,其权势很大,实力也非常强劲。” “现在,李弼虽然死了,但他家的后代很出众,都在朝廷和军中出任要职,一门显贵。 李弼的长子李耀是邢国公;次子李辉因为娶了宇文泰的大女儿(义安长公主),所以得以袭爵,是魏国公;三子李衍是真乡郡公;四子李纶才华超绝,是河阳郡公;五子李晏是赵郡公;最小的儿子就是李丹,武泉郡公。 李弼还有个勇冠三军的弟弟叫李标,是汝南郡公,他没有儿子,爵位由李弼的第六子李椿继承;李标还有个义子,据说是其袍泽的后人,这位袍泽为救他而死,李标为感恩,收其孤儿为子,就是敦煌镇将李雄,魏平县公。” 断箭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 这李家的权势未免太过惊人。 自己前些日子曾怀疑李雄的身份有假,现在才知道李雄竟是李标的义子,怪不得他不能继承李标的嗣爵。 “李弼是大魏旧臣,应该属于代北势力,但李弼是辽东汉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属于代北一系,这也是他当年毫不犹豫帮助宇文护,建立宇文大周的重要原因。 李弼家族有功于大周皇室,其子弟又都是贤能之辈,为人处事谨慎低调,所以一直受到宇文护的礼遇,成为宇文护平衡朝堂权力的重要力量,更是大周的宇文、拓跋、代北、关陇、武川等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 “但是,没人能一直独立于朝堂各势力之外,大周的形势发展,迫使李家不得不做出新的选择,是支持宇文护还是支持大周国主。” “那李家的选择是什么?”“我不知道。” “你不是萨满圣母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断箭急了,现在自己显然和李家的关系很紧密,李家一旦选择错误,家破人亡,自己的性命也就危险了。 =那女子笑起来,“你现在相信我是萨满圣母了?”“你不是?”断箭愣住了,随即想到不管对方是不是萨满圣母,既然她说不知道,那再问也没用了。 这个女子心直口快,她如果知道,不要自己问,她也会说出来的。 断箭看看她,接着问了一句,“那你是谁?”“我是萨满圣母啊。” 那女子大笑起来,“好了,你走吧,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你回敦煌吧。 今天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心情好多了。” “你心情不好?”“是啊。 为了燕都那个老混蛋,我要跑遍整个大漠,我都气疯了。 刚才又给拜火祭司打败了,更生气了。” “你不是有法术吗?”断箭脱口问道,“你是萨满圣母,是神啊,你怎么会败给拜火祭司?”“法术?”那女子盯着断箭,叹了一口气,“世上没有法术,只有智慧……或者,还有一些奇异的能力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能从梦里看到将来的事,我把梦告诉我母亲,她以为是笑话,把我骂了一顿,谁知真的应验了。 一次、二次、三次……每次都应验了,母亲相信了,她很害怕,告诉了父亲,于是我的命运发生了变化,我成了萨满,我被人关在帐篷里,学习很多枯燥无聊的东西。 从此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朋友,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大了,我就成了1/2|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一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一节吐谷浑的大军护卫着萨满圣母的车队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卷起的沙尘跟随着若隐若现的旌旗呼啸而去,慢慢消散在蓝天白云之间。 断箭和阿蒙丁驻在高坡之上,望着萨满圣母远去的方向,神情很复杂。 世上的事有时候很玄妙,前一刻还在龙城雅丹和萨满圣母浴血奋战,后一刻竟然和她同坐一车,亲眼看到她美妙的身姿,亲耳聆听到她悦耳的笑声,当然,也给这位女神骂了个狗血淋头。 圣母在他们心中伟大而圣洁的形象瞬间毁去,虽然他们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过去一刻发生的事又作何解释?“她真的是圣母?”阿蒙丁喃喃自语,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和沮丧。 黑乌鸦不会骗自己,他是大周人,不信萨满教,萨满圣母对他而言除了神秘好奇之外并没有太多意义,现在圣母警告他不要挑起突厥汗国的内乱,如果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他就会骗自己,说圣母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要自己和他继续实施刺杀大可汗燕都之策,但黑乌鸦惧怕了,他似乎被萨满圣母的神力吓住了,不敢再干了。 “当然了。” 断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容置疑地说道。 阿蒙丁转头望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 断箭冲着他戏谑地眨眨眼睛,伸手掸了掸兜鍪红缨上的灰,然后戴到了头上,两眼不由自主地再度望向天边,耳畔好象又传来了萨满圣母刁蛮的笑骂声。 你想看我的脸是吗?你无法无天嘞。 你知道草原上的传说吗?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人啊?这个传说连大漠上的牛羊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看样子你真的连畜生都不如哎。 好了好了,你不要总是像白痴一样望着我好不好?我脸上又没有金子?不对,我脸上带着金面具,说错了,说错了。 好了啦,我答应你,下次带一个金面具给你,不过不是这一张,而是哈哈大笑的那一张。 怎么?瞪着牛眼干什么?不相信我?以为我要耍赖啊?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卑鄙无耻呢,我说话算话,下次一定带给你。 你怎么还不走?唉,你真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去迎接吐谷浑可汗夸吕,顺便说服他支持佗钵。 这个老头很能活,今年都八十岁了,还能骑马打仗,还能娶妻生子,太神奇了,我觉得他才是神呢。 我和他一起到楼兰,然后我们会见面。 我有预卜先知的本事哦,不会骗你的。 她会为了一张面具而见我一面?断箭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可能,她是萨满圣母,高高在上,虽然她的言行举止非常不可思议,但一般来说,神有各种各样的化身,今天是尖酸刻薄的萨满圣母,明天或许就是温文尔雅的萨满圣母,谁知道她的真身是什么?不过,如果能得到萨满圣母赠送的金色面具,自己也算很幸运了,不虚此行。 “你美滋滋的乐什么?”阿蒙丁冷笑道,“圣母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断箭失声而笑,“你不要嫉妒了,你和圣母独处一车的时候,我正在车底下受罪,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 阿蒙丁悻悻地哼了一声,“黑乌鸦,萨满圣母对你使了什么法术?你为什么胆怯了?”“不要叫我黑乌鸦。” 断箭一边调转马头,一边笑道,“这听起来很不舒服。 难道我每次见到你,也是死狼死狼的叫吗?”“你叫我黑心狼难道好听了?”阿蒙丁怒哼一声,拨转马头跟了上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干不干?你要知道,突厥人的大军随时会杀进敦煌,只有杀了燕都,挑起突厥人的分裂,你们大周才能得到安宁。” 断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萨满圣母没把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告诉他?他不知道大漠诸族部落要支持佗钵成为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黑心狼,萨满圣母已经出面了。” “萨满圣母?”阿蒙丁冷笑,“柔然汗国为什么败亡?萨满圣母为什么抛弃柔然汗国?告诉你,萨满圣母虽然是大漠之神,但她只会帮助强大的大漠雄主屠杀弱小,她不会帮助失败者。 在她的眼里,这不是背叛,也不是抛弃,而是为了保护大漠的生灵,为了尽快结束大漠上的战乱恢复大漠的安宁,但这对失败者来说,有多么痛苦和残酷,你知道吗?萨满圣母是大漠之神,她要保护的是大漠的生灵,所以她将来也会帮助突厥人越过长城,屠杀你们,把你们统统变成奴隶,变成像牛羊一样的两腿畜生,你知道吗?”断箭正要举鞭拍马,闻言大震,霍然回头,“你说什么?”“怀荒大战(公元552年),我们柔然汗国失败了,郁久闾氏、俟吕邻氏、尔绵氏、约突邻氏、阿伏干氏、纥奚部、胏渥氏……柔然汗国的诸姓部落遭到了血腥屠杀,那时候,萨满圣母在哪?她为什么不出来保护我们?为什么?”阿蒙丁抬头望天,纵声咆哮,“我要报仇,要报仇,不管萨满圣母说什么,我都要报仇,我绝不会听她的话,我绝不会放弃。” 一股难言的痛楚从断箭心底猛然爆发。 自永嘉之乱以来,匈奴、鲜卑等大漠诸族呼啸而下,汉人饱受践踏和凌辱,只能在江左苦苦支撑,两百五十多年来,无数豪雄抛头颅洒热血,矢志北伐收复失地,重建华夏王朝,然而,一次次的失败让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 今天,当汉人还在三足鼎立的困局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大漠上有出现了强大的突厥汗国,华夏大地再一次面临可怕的劫难,汉人再一次面临倾覆的命运。 报仇……这种愿望流淌在每一个汉人的血液里,数不清的汉家男儿为了报仇一往无前、前赴后继、粉身碎骨,然而,直到今天,报仇还是一件存在于虚幻中的梦想。 我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报仇的愿望?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山河重归,天朝再临?我舍命相陪。 断箭脱口欲出,但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 自己是什么?敦煌戍卒而已,我就象这戈壁上的草,不,我连这戈壁的草都不如,戈壁上的草可以自由欢唱,可以和天地风雨共舞,但我呢?断箭凄凉苦笑,轻催战马,一头冲了出去。 “黑乌鸦,你个孬种……”阿蒙丁打马追上,大声叫道,“你可以不干,但你把厌哒皇室的公主给我,马上给我。” 断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催马狂奔。 他恨自己,没有原因,他就是恨自己,从江陵失陷开始,他就一直恨自己,身为大汉男儿,却不能浴血复国,反而屈身索虏,为了区区一条性命苟延残喘,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黑乌鸦,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看在你七次打伤我的份上,你就把她给我吧。” 阿蒙丁紧紧贴着他,忽然口气一变,软语哀求道,“我们恩怨两消,好不好?那些财宝我不要了,都给你,但你无论如何要以最快速度派人回长安,把那个女孩送到大漠来,我真的非常需要她。” 断箭知道他要那个女孩干什么。 刚才在马车上,萨满圣母说了,柔然人、厌哒人、铁勒诸姓以及大漠上很多被突厥人击败的部落秘密联手,准备发动叛乱,刺杀大可汗燕都。 很明显,柔然人和厌哒人有了约定,而找回厌哒公主显然是他们的约定之一。 断箭无从估猜李丹得到自己送回去的消息后,是否还继续实施分裂突厥的计策,不过他知道阿蒙丁很危险,这个人是大漠上有名的马贼,他的手下虽然大都死在龙城雅丹,但狡猾的阿蒙丁或许还有后援,目前还是尽快脱身为好,不要和他过多纠缠。 他佯装想了想,然后正色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干,那我就帮你,我回去后即刻派人回长安。 不过……”他停了一下,扭头望着喜形于色的阿蒙丁说道,“萨满圣母这次没杀你,也许下次……”“拜火教的祭司正在秘密追杀她,十月的时候她还要到贪汗山(今博格多山)参加突厥人的祭祀,她哪来时间找我?”阿蒙丁笑道,“我这种小角色,即使死了也无关紧要,她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今天她之所以要抓我,是因为她无法找到我们柔然汗国的可汗、国师和国相,所以只好找我来代为传讯。 她以为我会俯首听命……”阿蒙丁鄙夷一笑,“她背叛了柔然汗国,她任由柔然汗国灰飞烟灭,即使她依旧是大漠上至高无上的神,我也绝不会听她的。” 断箭无奈轻叹。 阿蒙丁不再说话,带着断箭向楼兰海方向飞速疾驰。 黄昏时分,两队人马相遇。 看到断箭和阿蒙丁完好无损,高颎(jiong)、项云等人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去。 十几个阿蒙丁的手下因为无法追上萨满圣母的车队,中途回撤,会合了高颎的驼队,带着他们一起奔赴楼兰,此刻看到阿蒙丁无恙归来,一行人也是悲喜交集,紧紧相拥。 “我遇到了萨满圣母。” 断箭把高颎拉到一边,以最快最简介的话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请我们即刻返回敦煌。” 高颎惊骇不已,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断然说道:“我们回去。” 阿蒙丁拉着阿巴顿急步走了过来,“如果你改变主意,就请他带路。 只要你到了楼兰,我就会主动和你联系。” 阿巴顿的表情很惊讶,他刚刚知道这个和自己同行数天的人竟然是名震西陲的三足乌,自己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另外,这些东西我要带走。” 阿蒙丁指指驼背上的辎重,“这是我们过去的约定,到目前为止,依旧有效。” 断箭不敢答应,假装迟疑不决,目光却暗暗望向高颎。 高颎点点头。 “好吧。 那我们后会有期。”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阿蒙丁张开双臂,和断箭拥抱在一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带使团去高昌的时候,一定记得把那批神火弹带给我,拜托了。” 断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刚才在路上他仔细想过了,从大周的利益来说,李丹肯定会支持大漠部落叛乱,不管阿蒙丁需要什么,厌哒公主也好,神火弹也罢,李丹都会毫不吝啬地送给阿蒙丁。 =敦煌,玉门关。 大周为恭贺突厥汗国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大婚,特遣使北上,名为恭贺,实则探查大漠形势,因此使团规模较大。 九月上,春官府右小宫伯、随国公杨坚率大周使团到达关隘,同行的还有凉州总官、燕国公于寔(shi),柱国、谭国公宇文会,司卫上大夫李丹,纳言郑诩,司卫上士长孙晟(cheng),都督中外诸军事府的司马袁杰、司录尹公正等诸多大员。 使团长途跋涉,于玉门关稍停以作休息。 期间,内史上大夫高颎从塞外返回。 =断箭和项云等人被敦煌镇将李雄亲自迎到了驻扎在关外的大营里。 他们意外看到了石墩烽帅独孤风。 李雄叫独孤风带着项云等人先去休息,自己则带着断箭进了大帐。 断箭把此行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萨满圣母对大周国内形势的判断,以及李家目前在大周政局中所面临的艰难选择。 “有关我家的事,你是否告诉了昭玄公(高颎)?”李雄急忙问道。 “没有,我没有说。” 断箭摇头道,“这等重大的事,我当然不敢随便乱说。” 李雄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很聪明。 至于那件事,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会被昭玄公逼出来,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怪你。 那天晚上我不让你说,只是想让昭玄公知道,我李家还不想和那件事扯上关系。” 断箭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还要在敦煌待下去,若想好好活着,最好是取得这位镇将的信任,因此什么也没隐瞒,该说的都说了,看样子这决定没错,这位镇将似乎对自己并没什么恶感,这是个好兆头。 “你不要休息了。” 李雄站起来,拍了拍断箭的肩膀,“我带你进关,去见武泉公。” 断箭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喜悦也又几分好奇,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也有,有一段时间很厉害,总是莫明其妙的悲伤,心情总是很郁闷,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现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还非常强烈。 “你是不是累了?”李雄看到他神情有些恍惚,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不,不……”断箭连连摇手,“我没事,走吧。” =李雄示意亲卫们留在院门之外,然后带着断箭走了进去。 断箭的呼吸有些急促,距离房门越近,心跳越是厉害,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李雄感到他很紧张,忽然停了下来,“你不舒服吗?”断箭尴尬地笑笑,“好象有一点……”李雄微微一笑,“我小时候经常和鸿烈(李丹的字)打架,有一次把他的头打破了,父亲说,鸿烈如果破了相,他弟弟可能就找不到他了,下次记住打他的屁股,不要打他的头。 我很好奇,就追问父亲,鸿烈还有弟弟吗?父亲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断箭笑了起来。 嘉玮公对我真不错,看到我紧张,竟然和我聊起了他小时候的事。 “鸿烈是我大伯的幼子,我婶母对他非常溺爱,听说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婶母非常生气,把我饿了一天,然后又把我送到大哥戍守的边关,半年都没让我回家。” 李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至今记忆犹新。” “嘉玮公,你的婶母对你不好吗?”断箭想起李雄是汝南公李标的义子,下意识地认为李雄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小时候我也这样认为。” 李雄笑道,“长大了,我才知道,我们兄弟八个人中,婶母对我最好。 她看我桀骜不驯,又不爱读书,所以才找个借口,把我送到边关,让我吃吃苦,改改性子。 没有婶母,也就没有我李雄的今天。” 李雄站在门边,回头看看断箭,感慨地说道:“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房门忽然拉开。 ==注释:=柱国:这是正九命的勋官。 勋官是为酬劳军功而建立的名号,有柱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等等九命十八级。 在北魏、西魏时期,它又叫军号。 勋官制度创设于北周,本是用来奖励立功将士的,后渐及朝官而成为制度。 授予勋官者,只有品阶,没有实职。 在西魏“九命”体制中,军号序列实现了与官阶的一致化,同时散官也发展为一个独立的、首尾完备的序列。 散官亦称阶官,授予此官者有品级,没有实职。 汉至南北朝,朝廷有时对高级文武官员于本官外另加位亚三司、仪同三司等名号,以示尊崇而无职掌。 隋始定散官名称,加给文武重臣,皆无实际职务。 官员有实际职务者,叫职事官。 西魏、北周的这种改革,标志着此期的文官等级制,已从汉代禄秩的以“职位分类”为主转型到以“品位分类”为主,并构成了唐代职事官与文武散阶并立互补体制的先声。 这一变迁,与北魏后期流行的军号与散官的“双授”惯例,有直接的渊源关系。 “双授”造成了文散官的滥授,进而使散官向阶官演变;并使军号序列得以“拉动”着文散官走向“本阶化”和序列化。 =北周的勋官与散官一般也有“双授”的惯例。 比如九命的骠骑大将军,同时可以授予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九命的车骑大将军则可以授予仪同三司(散骑常侍)。 等等。 比如,《周书》卷四五《儒林乐逊传》中乐逊加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 这个车骑将军是正八命的勋官,左光禄大夫则是正八名的散官,两者同时授予的时候,品级必须一致。 =永嘉之乱(西晋。 公元311年):西晋“八王之乱”后期,匈奴刘渊据平阳、氐人李雄据成都,晋室已告分裂。 羯人石勒率军乘虚流窜,**大河南北。 惠帝永兴元年(304),刘渊叛晋,自称汉王,上尊汉高祖与昭烈帝。 怀帝永嘉二年(308),匈奴刘渊自立於平阳,建立汉国。 两年后,其子刘聪继立,派刘曜率兵四万攻洛阳;时怀帝以荀晞讨东海王越,越病死,王衍率兵还东海国,为石勒所破,晋军力大削。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刘聪再派王弥、刘曜、石勒攻洛阳,城陷,杀王公士民三万多人,并掳怀帝北去,史称“永嘉之乱”。 次年,安定太守贾疋迎立秦王业为太子,却传来怀帝遇害消息。 司马业遂登位为愍帝,改元建兴,都长安。 建兴四年(317),匈奴刘曜陷长安,愍帝出降,被掳至平阳,西晋亡。 永嘉之乱开启了北方五胡乱华的局面,中原陷入胡人分裂混战近一百三十多年,影响深远。 =永嘉之乱的起因:汉魏以来胡人内徙(历史因素);胡人盘据边塞导致的危机;西晋不恰当的民族政策导致的胡人反抗;晋室内部腐化,晋武帝(司马炎)施政失当;天灾频生;八王之乱的后遗症。 =永嘉之乱的影响:开启五胡乱华之局;南北对立;南方得以开发;促成民族融和;南北文化调和。 =胡人内徙的自然因素:汉末以来,胡人不断移入中原,除汉政府鼓励外,尚有一客观因素,便是气候变迁及地理因素。 原来在长城以外,由于天气乾燥,一向只能畜牧;反之,长城以南则较宜农耕发展。 然而,汉末魏晋时,北方出现了一次“小冰期”,气候变得寒冷。 本宜于农耕的华北地区,转为适合游牧生活;而游牧民族原居之处,却不宜居住,所以胡人不得不大量南下寻找活路。 学者罗香林指出:由于边境地区与中原地区自然地理及文化演进不同,容易引起边疆民族不满足,因而产生种种欲求,致使他们大量南下,夺取所欲,故此,五胡的战争及掠夺方式,多以牲口、财帛及人口为主。 =五胡乱华:五胡(匈奴、鲜卑、羯、羌、氐五族)自西晋孝惠帝末期起,大规模叛乱,十余年后席卷整个北方。 从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匈奴刘渊称王起,下至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北魏拓跋氏统一北方止,共一百三十六年。 在这一百三十六年里,匈奴、鲜卑等族陆续在北方建立十几个王国,与南方的汉族传统政权相对峙。 中间只有羯人石勒的后赵国和苻坚的前秦国,曾两次短暂统一了黄河流域。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二节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他一身青色长衫,头戴武弁(bian),腰悬战刀,两眼精干有神,一张略显沧桑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黑须,气势凛例夺人。 断箭抬头望去,四目相对,霎时惊悚,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寒意,他有些惊慌失措,想避开对方锐利的眼神,但那股非常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让他的目光难以移动。 他紧紧盯着对方,觉得自己好象认识对方,好象很早就相识,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灵,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但他确确实实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非常清晰地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震惊。 为什么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为什么会在见面的霎那发生这种玄之又玄的奇妙之事?李雄左看看,右看看,神情非常惊讶,眼里露出深深的迷惑。 他们长得太像了,尤其是他们身上的那股杀气,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种杀气只有久经战阵、历经生死的人才能锤炼出来,学是学不会的,正是这股凛例杀气,才让他们变得如此相像,相貌和言行上的些许差别都被这股杀气掩盖了,忽略了。 当初自己发现断箭,不正是因为断箭那骇人的气势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父亲当年那句笑话当真隐藏了什么秘密?战马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惊醒了站在门里门外的三个人。 断箭稍退一步,意欲躬身行礼。 李丹急跨一步,伸手相阻。 断箭心里产生一股冲动,他想握住对方的手,他的内心似乎想从对方的手上感知什么。 四手相握,一股血脉相依的感觉突然就象奔腾的洪流一般直冲两人心底,那是一种强烈的冲撞,极度震撼,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陌生感在这剧烈的撞击中灰飞烟灭。 断箭无法用言辞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神奇的事,难道李丹也像萨满圣母一样具有神力?李丹和断箭相视而笑,他们仿佛知道对方心思一样,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双手。 李丹伸手相请,“嘉玮在书信中告诉我,说他发现了一个和我长得极其相像的人,我当时不以为奇,这世上容貌相像的人比比皆是,偶尔遇到一个很正常嘛。 今日一见,才知道嘉玮所言不虚,你我竟然如此相像,不可思议啊。” 断箭有些拘谨,跟在他后面“嘿嘿”笑了几下,没有说话。 李雄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鸿烈,叫人拿些酒菜来,我们边吃边谈。” =李丹很和善,也很谦逊,虽然出身豪门,但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大概是久镇边关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种边地的粗犷和豪放,言辞中不时冒出几句粗俚之辞。 相比李雄,断箭更喜欢初次相识的李丹。 李雄英武中带着几分儒雅,自然让人觉得他有些矜持和高贵,不易接近,而李丹威猛中带着几分痞性,几分精明,或者更准确说带着一股匪性,和前几天偶尔相遇的西北狼阿蒙丁有些相似。 断箭一直生活在军中底层,比较容易接受这种性情的人。 断箭的确饿了,看到美味的酒菜端上来,略略谦让了一下,便狼吞虎咽起来,李雄反而成了述说者,他不过偶尔补充些细节。 “啪”李丹一掌拍到案几上。 断箭吓了一跳,嘴里的肉吞到一半咽住了。 “你怕什么?当时你就应该把那个女人的面具揭下来,看看她到底是谁?”李丹不满地说道,“大漠上每个部落都有萨满,有的萨满其实就是部落首领的女人,部落首领叫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你当真以为她们是天神的使者啊?都是他***狗屁,胡扯八道。 什么圣母,以我看,她就是男人**一条**的母狗……”李雄咳嗽了一声,示意李丹说话注意点。 断箭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肉,吃惊地望着一脸鄙夷的李丹,有心反驳却不敢说。 圣母怎么转眼变成**的母狗了?“喝酒。” 李丹端起酒碗冲着断箭笑道,“虽然你很勇敢,但你胆子还不够大。 你要记住,对付这些突厥人,能杀就杀,就抢就抢,绝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今天你或许是头狼,但明天你可能就是一头羊,所以你到了大漠,绝不能手软。 这件事,你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阿蒙丁,其次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扭断那个女人的脖子。 阿蒙丁早该死了,那个女人也绝不是什么圣母。” 啊?断箭瞪大眼睛望着李丹,脑子晕乎乎地转不过弯来,“鸿烈公,她真的是萨满圣母,法术很厉害,我亲眼看见的。” “圣母?狗屁。 我给你说个故事,你就知道圣母是什么**贱的东西了。” 李丹伸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笑着说道,“五十多年前,柔然汗国的可汗是丑奴,就是阿那瓌(gui)的哥哥,当时有个萨满叫豆浑地万。 地万二十多岁,长得很普通,是丑奴一个部下的女人,但她野心大,想做可贺敦(可汗之妻的尊号),于是她设计将丑奴的弟弟祖惠劫持了,关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她对丑奴说,此儿到天上去了,我能让神仙把他送回来。 丑奴和他母亲侯吕邻氏当然喜出望外。 到了仲秋,地万设台祭天,一夜后,祖惠果然出现。 丑奴这个白痴立即上当,说什么也要把地万纳为可贺敦,还拜她为圣母。 祖惠是个小孩,他对自己的母亲说了老实话,但她母亲不信,丑奴自然也不信,但地万很害怕,担心奸计败漏,唆使丑奴把祖惠杀了。 丑奴的母亲伤心欲绝,乘着丑奴兵败之际把他杀了,让阿那瓌继位,同时也把地万杀了。 地万临死前受刑不过,透露了实情,奸计败漏。 阿那瓌从此再不信任萨满,转而信任佛教的法师了。” 李雄和断箭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你怎么知道?”李雄问道。 “莫缘国相淳于盛告诉我的。” 李丹笑道,“他父亲就是帮助阿那瓌复兴柔然汗国的淳于覃。” “就是那个从齐国(江左的南齐)逃到大漠的淳于覃?”李雄恍然大悟,“请你到楼兰会面的就是他儿子?原来柔然人一门心思密谋叛乱,是因为他们的国相是汉人。” 李丹点点头,对断箭说道:“大漠人都信萨满教,很多部落的萨满也的确有出众的智慧和惊人的天赋,能够准确判断形势发展,预测未来,预言吉凶,有的人还会治病救人,和很多佛教法师、道教真人一样,确实有些真本事,但你不要听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那都是骗人的。 至于拜火教的祭司,也是一样装神弄鬼,其实戳穿了就那几套把戏,哪有什么法术?你拿把刀冲上去,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雄和断箭看他说得有趣,齐声笑了起来。 “鸿烈公,听你的意思,我遇到的那个萨满圣母是突厥汗国大可汗赐封的?”断箭疑惑地问道。 “当然,萨满教就象佛教、道教一样,有很多派系,不同的部落崇拜不同的神。 大漠上的霸主为了安抚和稳定大漠诸族部落,都要利用萨满教,从匈奴人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现在这位萨满圣母是室点密和长乐公主生的女儿,从小就能预测吉凶,听说很厉害。 你们想想,室点密是突厥汗国的什么人?他叫侄子燕都拜封自己的女儿为圣母,燕都敢不答应?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过……”李丹突然怪笑起来,“燕都这头畜生真的想得出来,他竟然要娶自己的妹妹做可贺敦。 佩服,真的很佩服。” “长乐公主的女儿?”李雄眼露疑色,“你肯定?”“当然。” 李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知道的秘密非常多。” 接着他看到断箭一脸迷惑,笑着解释道,“当年,柔然和铁勒相攻,僵持不下,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门击败了铁勒,实力大增。 他向柔然可汗阿那瓌(gui)求亲,结果被阿那瓌骂为‘锻奴欺主’,拒绝了。 土门一气之下,转而向长安求婚,大统十七年(公元551年)孝文皇帝(西魏元宝炬)将长乐公主嫁了他。 土门临死之前,想把大可汗之位传给儿子科罗,于是对室点密说,在大可汗和长乐公主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室点密非常喜欢长乐公主,为了得到漂亮的美人,他放弃了大可汗之位。 可是过了几年,大魏的国祚被宇文家抢去了,长乐公主为此郁郁不乐,责怪室点密当初不应该放弃大可汗之位,应该鱼肉与熊掌兼得,否则就可以为她报仇,攻打大周了。 室点密说,这等小事,不值一提,我带着铁骑转两圈,就能混个大可汗回来,结果他就去打厌哒人了。” “好了,你不要胡扯了……”李雄打断了他,“断箭遇到的那个女人如果真是萨满圣母,那她让断箭带回来的话,我们就要好好琢磨了。” “有什么好琢磨的?我们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李丹非常自负地挥挥手,“我在敦煌十年,我什么事不知道。 如果不是母亲身体不好,长安形势又越来越差,我还不想回京师呢。” “婶母身体不好,都是因为担心你。 这些年你在敦煌无法无天,胆子越来越大,她怕你给李家带来灾祸。” 李丹自嘲地笑笑,摇摇头,“嘉玮,你以为守敦煌容易吗?如果我不做马贼,很多事我就无法处理。 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嘛。” 马贼?断箭吃惊地望着李丹,他做镇将之余,还兼作马贼?怪不得他和阿蒙丁那么熟悉,两人亦敌亦友,关系很复杂。 “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名震大漠的马贼三足乌。” 李雄对断箭说道,“他在楼兰海一带有数十名兄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他就以三足乌的名义出面摆平。 今年六月宜阳大战结束后,朝廷把他紧急调回长安,三足乌也就消失了,但我需要楼兰海的那些人继续帮我解决棘手的事,所以看到你后,我马上就想到了让你去代替他的主意。” “我?”断箭看看李丹,又看看李雄,放下了手上的羊腿,“我去做马贼?”“对。” 李丹拿起那块羊腿,塞到了断箭手上,“你吃饱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你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们要和随国公(杨坚)、燕国公(于寔shi)、谭国公(宇文会)他们仔细商议一下,重新议定个对策,其中有些事必须由三足乌出面解决,所以还要麻烦你到楼兰海去一趟。” 断箭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埋头啃自己的羊腿。 =清晨,断箭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门被推开了,李丹的声音传了进来,“兄弟,起床了,要出发了。” 兄弟。 断箭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亲近的感觉。 如果我们真是兄弟,我就可以借你的光发达了。 断箭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案几上摆着热腾腾的肉羹和香喷喷的胡饼。 他感激地看了看李丹,想站起来行个礼。 李丹伸手拦住了他,“我们边吃边说。” “我们长得太像了,如果不是和我天天在一起的人,根本分不出真假。” 李丹一边盛肉羹,一边说道,“我和楼兰海的那帮兄弟一年也就见个几次面,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看出真假,你放心带他们做事。” “你到楼兰做两件事,一是和阿蒙丁取得联系,尽快和莫缘国相会晤,答应他们所有条件,无论是钱财还是武器,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他们。 这次有周、齐两国相助,淳于盛如果还不能搞出点明堂,他就不要混了,死了算了。” “见到莫缘国相后,你要拜托他一件事,请他向法兴大师求援,务必带你去拜会长乐公主。” 断箭正在吃着胡饼,听到长乐公主四个字顿时想起了萨满圣母,头皮不禁一麻。 如果碰到她,我是不是应该像李丹说的,出手把她……“把她的面具揭开,然后把她的衣服撕光了,把她做了。” 李丹好象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说道,“大漠上都有传说,说谁能揭开萨满圣母的面具,看到她的脸,谁就能得到她,所以,你看到她之后,冲上去就把她的面具揭下,然后……”李丹脸上露出戏谑的怪笑,“你不会对我说,你没玩过女人吧?”断箭心里一慌,哽住了,捂着嘴一阵狂咳。 “你没玩过女人?”李丹果然和他心灵相通,“你那个有问题?”断箭面孔涨红,很是羞愧。 李丹大笑,“没事,只有那玩意是好的就行。” “你见到长乐公主后,告诉她,说萨满圣母正在帮助佗钵成为突厥汗国的下一代大可汗,如果她希望室点密之子玷厥成为突厥汗国未来的大可汗,只能铸金人了。” “铸金人?”断箭不懂,奇怪地问了一句。 “这是大漠上的古老传统,铸像占卜,如果铸像成功,就是大吉大利。” 李丹说道,“如果是用来选择继承人,那么谁铸像成功,或者谁最早铸像成功,谁就是继承人。” 断箭有些明白了。 李丹等人经过一晚上的商议,想出了个将计就计之策。 这办法能管用?李丹拿出一个紫金色的乌鸦面具放在案几上,“做事的时候,戴上这个。 你要小心一点,我也要到楼兰去,你可不能让我成为刺杀目标。” ==注释:武弁即武冠,一种束发冠式,是古时一般人裹在头上的布,后来成为只能罩住发髻的小冠,即平巾帻(ze)。 =铸金人:铸金人是魏晋以来少数民族中流行的一种用来占卜吉凶的方法,关于它的来源已不可考。 据估计,手铸金人测吉凶的办法应该在草原上流传很久了,晋书曾记载,武悼天王冉闵曾遣常炜出使燕国,慕容俊对他说,冉闵铸金人为己像,坏而不成,何得言有天命?我们从这句话中可以推测,早在冉魏时代铸像问天的方式已经开始流传了。 铸像最早记载源于佛教,传说优填王曾为佛陀立圣像。 在中国西汉霍去病出陇西,讨伐匈奴时,曾获匈奴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我们可以试想一下,这个铸像的传统应该是草原文明与佛教相结合而产生的一种占卜方式。 十六国时代,后赵(石勒)曾用过。 拓跋鲜卑部在建国初期,曾把它作为立皇后的一项制度固定下来,这个是有史可考的。 不过,这个铸像的难度似乎非常大,并不是人人都能成功。 铸造过程目前不可考,我们估猜一下,铸像应该需要很多工种配合,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技术和心理素质应该都很重要。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三节楼兰。 楼兰是西域古国名,大约在六百多年前,大汉孝昭皇帝(公元前77年)立楼兰侍子尉屠耆为王,将其国名改为鄯善,并迁都扜泥城(今新疆若羌附近)。 其后大汉戍军在楼兰屯田,自玉门关至楼兰,设六百里烽燧,极为壮观。 今天的楼兰城已经不是过去那座楼兰城了,它应该叫海头城,位于楼兰海之西,由凉国(前凉,十六国之一)在公元320年前后修筑,不过习惯上人们依旧称之为楼兰城,或者叫楼兰南城。 九月下,断箭带着阿巴顿日夜兼程赶到楼兰海附近。 本来他想带着项云等人一起出塞,毕竟这是一次立功机会,如果顺利完成使命,大家就能将功折罪,早点回长安探望家人,但李丹说此次出塞,九死一生,而且身份不能暴露,一旦你的手下无意中泄漏了你的底细,你势必难以取得那帮马贼的信任,麻烦会接踵而至。 断箭的心思瞒不过李丹,他安慰断箭说,因为大漠形势随时会发生变化,所以朝廷很担心使团的安全,特意下旨,命令镇将李雄领五百铁骑随行卫护。 我让李雄带上你的手下,如果大家都能安全归来,他们也能立功受赏,回长安看望家人自然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断箭闻言,感激不尽,这才打消了带他们一起出塞的念头。 三足乌马匪都是大漠上的亡命之徒,有事则聚,无事则散。 断箭按照李丹的交待,先到楼兰海东北方向的破山古燧找到了神棍。 神棍是齐国人,原是天师道的道士,号龙竹。 大齐天保六年(公元555年),大齐的文宣皇帝高洋召集佛、道二家论辩,道教辩论失败,文宣皇帝随即下旨,取消天师道,境内所有道士皆剃发改为沙门,有不从者,杀,于是齐境内再无道士。 龙竹就是那个时候逃到大漠的,继而被李丹收留,成为马贼神棍,并且成为三足乌的首领之一。 龙竹看到断箭后又惊又喜,“金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长安了吗?”“别提了。 我跑了五千多里路回家,结果还没待上三天,又被赶回来了。” 断箭尽可能模仿李丹的口气,骂骂咧咧地说道,“三个多月走了一万多里路,畜生都会累死,更不要说人了。” “嘿嘿……”龙竹凑近断箭,低声说道,“三个多月没尝女人了吧?我最近炼了几颗金丹,你正好吃了,然后按我教你的**,行气导引,先把精气恢复了,否则你怎么做事?”断箭瞪着龙竹半天没说话。 听李丹说,龙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现在怎么看他也只有三十多岁,而且长相英俊,皮肤也很光滑白净,虽然不能说是仙风道骨,但也颇有几分灵气。 初见之下断箭对他印象不错,很难相信他是马贼,谁知张嘴一说话,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我最近在楼兰买了个波斯女人,很不错,借给你用用。” 断箭戴着面具,龙竹看不到他表情,依旧笑吟吟说道,“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去古城。 九月二十五,吐谷浑的可汗夸吕要在海头城举办法会,听说规模很大,要设四部(僧、尼、善男、善女)无遮大会,法兴大师还要在楼兰寺升法座,为四部众讲《涅磐经》。 这么热闹的事,兄弟们不可能不去,所以,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们了。” 这是个最新的消息,断箭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马上想到了萨满圣母,这件事一定和萨满圣母有关。 当日她曾对自己说去迎接吐谷浑可汗夸吕,要说服他支持佗钵。 现在夸吕在海头城举办无遮大会,大漠诸族首领会乘着去高昌的机会纷至沓来,也就是说,无遮大会的背后很可能是萨满圣母主持的结盟大会。 “哎,你在想什么?”龙竹指了指座落于小绿洲中心的帐篷,笑着催促道,“你快去啊。” “没时间了。” 断箭摇手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连夜出发。” “金乌,你三个多月没碰女人,精气失调,很危险啊。” 龙竹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次不管你要干什么,性命最重要,你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啊?”“**那一套没用,它不会帮你成仙,你还是省点力气,少玩女人,多活几年吧。” 断箭调侃道。 “的确,**练得再好,也不能帮我成仙,但它对身体确实有好处啊。 金丹派的葛洪大师就说过,**不可禁,但也不可频繁,阴阳不交,会有堵塞之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当然了,如果任情肆意,**过度,又会损伤年命,因此**要有节有度。 如今你三个月没碰女人,身体已经受到了损害,必须及时找个女人行房,以调理阴阳,恢复元气。” 断箭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龙竹气得冲着他的背影用力吼了一嗓子,“哎,你听到没有?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虽然你命里克妻,但这并不妨碍你玩女人啊?你听到没有。” 李丹命里克妻?断箭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这个神棍满嘴**,肯定在胡说八道。 他背对龙竹举手招了招,示意他不要废话了,赶快走人。 =当一轮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时候,断箭三人赶到了孔雀河古道,走进了楼兰古城。 古城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不过,这里帐篷林立,方圆数里范围内,人海如潮,是西域最大的自由互市。 南来北往的商贾都很精明,他们在海头城的互市上交易,要缴纳很高的市税和交易税,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古城一带又建了一座更大的互市。 这座互市能够一直存在,最早得益于北魏对西域控制力的减弱。 北魏分裂后,楼兰的控制权更换频繁,海头城上的大王旗一日三变,使得海头互市缺乏安全,于是楼兰互市变得更加兴旺。 龙竹带着断箭走进了一座占地很大的帐篷。 帐篷外的木柱上,悬挂着一面火鹦鹉大旗。 断箭听李丹说过,三足乌马匪在楼兰互市有个销赃的店铺,名字叫火鹦鹉,店主也是马贼首领之一。 在七十七名马贼当中,只有他和龙竹知道李丹的真正身份。 一般有什么事,李丹先告诉他们两个,由他们两个召集人手,做好准备工作。 火鹦鹉看到断箭,也很惊讶,“你不是说回长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火鹦鹉长得很结实,又长又密的胡须扎成了一串小辫子,浓眉下有一双狡黠而精明的眼睛,脸上总带着一团和善的笑容,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好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件大事要干。” 断箭笑道,“尽快把兄弟们集中起来。” “干什么?”火鹦鹉说道,“你从长安匆匆忙忙赶回来,不会是为了抢劫波斯人吧?听说室点密和波斯人翻脸了,马上要打巴克特里亚。 这里的波斯人很害怕,正在忙着撤离西域。” “干这种事能赚什么钱?”龙竹不屑地说道,“要干就干大的,否则拿什么养活兄弟们?”“等我见到阿蒙丁后就知道了。” 断箭淡淡地说道。 “西北狼来了。” 龙竹和火鹦鹉互相看了一眼,眼露兴奋之色。 火鹦鹉一把抓住颚下的小辫子,说话的速度突然快了,“金乌,九尾狐也来了,你们是不是要携手啊?大漠三大马贼齐聚楼兰,热闹了。” “九尾狐?”断箭拿下脸上的面具,摸了摸胡子。 九尾狐是活动在阴山南北的马贼首领,过去他随梁山公(李澣)戍守沃野的时候,还曾率军追剿过。 九尾狐也到了楼兰?难道他是大齐国的人?李丹说这次齐、周两国要联手帮助柔然人,如果九尾狐的真正身份就象李丹一样,那他千里迢迢赶到楼兰,或许和自己的目的完全一样。 “九尾狐什么时候到的?”断箭问道,“你亲眼看到的?”“昨天小活宝在博戏洲(赌博场所)与人握槊,碰到一个握槊(shuo)高手,那人旁边有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是敕勒(高车)斛律部的神箭,曾是柔然可汗庵罗辰的近侍。 庵罗辰被突厥击败失踪后,他带着一帮人做了马贼,后来到阴山投靠了九尾狐。” 火鹦鹉说道,“小活宝过去也是庵罗辰的侍卫,所以他认识那名神箭手,并且推测那个握槊高手极有可能是九尾狐。” “小活宝呢?”龙竹急忙问道,“叫他来,我们再仔细问问。” “算了。” 断箭摇摇手,“见到阿蒙丁就知道了。 对了,我们上次抢了一批波斯人的神火弹,你们立即把它运来。” “你有买家了?”火鹦鹉高兴地问道。 断箭看了他一眼,“这次要办大事,所以我要送给阿蒙丁。” “不行。” 龙竹和火鹦鹉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说了算。” 断箭的口气不容置疑,“刘辰、啸狂风是不是到了?如果到了马上叫他们来,还有小活宝,叫他们跟我一起去见阿蒙丁。” =断箭骑着马,戴着风帽,脸上裹着防尘黑布,缓缓穿行在人流中。 阿蒙丁策马走在他身边,不时小声指点路径。 龙竹、小活宝、刘辰、啸狂风、阿巴顿等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有说有笑,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无遮大会。 “楼兰这么繁华,为什么不能重建城池?”断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迷惑。 阿蒙丁笑笑,低声说道:“这里严重缺水,没办法。 互市商旅因为要往返流动,常驻人口少,所以尚能勉强维持。” 三百多年前(魏晋时期),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导致楼兰水源短缺(《水经注》有记录),虽然楼兰人想尽办法疏浚河道,但大自然非常无情,楼兰人只好南迁,另筑海头城。 西域的南、北两道是从楼兰开始分道,这里商旅云集,是西域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即使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它也能保持着自己的繁华,因为战争双方都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巨大的利益导致很多楼兰人和往来商旅迟迟不愿放弃旧城。 到了大魏(北魏)孝明皇帝神瑞二年(公元415年),一场灾难将临了,传说中的“热窝子病”(瘟疫)突然爆发,楼兰古城瞬间灭亡。 为了避免这场可怕的灾难波及大漠其它诸族,当时海头城的戍军一把火焚毁了楼兰古城。 从前凉开始到北魏,海头城一直是各王朝西域戍军的治所。 大魏(北魏)分裂后,大漠诸雄趁乱而起,海头城随即被吐谷浑占据,成为吐谷浑的疆土。 断箭感觉脸上有些燥热。 自己的疑问对大漠人来说非常幼稚,而久居边镇的李丹显然不会问出这等幼稚的问题。 他转脸看看阿蒙丁,发现他神情紧张,两眼转个不停,根本没有怀疑自己什么。 断箭暗暗吁了一口气,为了掩饰刚才的失言,他又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觉得,突厥人的铁骑应该再推进几百里,占据楼兰。 楼兰一年的市税收入非常可观,室点密为什么要把它拱手送给吐谷浑?”“据我所知,楼兰的市税收入都归突厥汗国的大可汗燕都。” 阿蒙丁说道,“不仅如此,吐谷浑每年还要向突厥汗国进贡数量可观的财物。 不过这一次,吐谷浑要翻身了。 吐谷浑的可汗夸吕虽然在战场上无法击败燕都,但他可以通过其它手段击败燕都。” 十五年前(公元55年),突厥大可汗燕都和大魏(西魏)凉州刺史史宁联手攻打吐谷浑。 突厥人进攻吐谷浑的贺真城,俘获了吐谷浑可汗夸吕的恪尊(即可汗之妻)及大量珍宝。 史宁则攻破吐谷浑旧都树敦城(位于今青海共和县东南),俘虏了吐谷浑的征南王。 两军至西海(青海湖)会合。 夸吕大败,向突厥汗国和大魏国俯首称臣。 吐谷浑是突厥人和大魏(西魏)人一起打下来的,所以三方协商处理战后事宜,但出乎夸吕的意外,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疆土,之所以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和当时形势密切相关。 当时大魏(西魏)人出兵吐谷浑,一是想乘机击败吐谷浑,减少边患,二是担心和突厥人发生正面对抗。 吐谷浑灭亡后,大魏的国界在西、北两个方向和突厥人接壤,这样大魏既失去了吐谷浑人的缓冲作用,又无法有效利用吐谷浑人牵制突厥,所以他们打吐谷浑是假,保吐谷浑是真。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大魏丞相宇文泰死了,国内政局动荡,受命主政的宇文护为了稳住边境形势,只能力保吐谷浑疆土不失,让它给自己的西部边疆充当缓冲,让自己赢得稳定国内局势的时间,为此,他甚至主动免除了吐谷浑每年给大周的进贡。 突厥人出兵吐谷浑,则是因为西方的厌哒人正在乘机东进。 燕都为了西征厌哒国,必须先击败实力较弱的吐谷浑,以防吐谷浑和厌哒人东西夹击自己。 另外,当时的大魏对突厥来说也有很大威胁,燕都同样需要吐谷浑这个缓冲。 “这就是吐谷浑被击败,都城失陷,还能保住疆土的原因。” 阿蒙丁笑着摇摇头,“不可思议吧。 室点密西征归来后,实力大增,严重威胁到了燕都大可汗地位的时候,这时燕都为了挚肘他,和吐谷浑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夸吕,但夸吕不想做燕都的女婿,他想击败燕都,击败突厥人,血洗前耻。” “现在室点密要西征波斯,大可汗燕都不同意,双方矛盾激化,为了缓解大漠紧张局势,萨满圣母试图召集大漠诸族部落结盟,共推佗钵为突厥汗国下一代大可汗。 这种事是突厥汗国王庭的事,是很机密的一件事,萨满圣母如果处理得好,确实能阻止突厥汗国的分裂,但狡猾的夸吕马上看到了报仇的契机,他迅速决定在海头城举办声势浩大的无遮大会,利用佛教的力量,把这件事在大漠上公开。” “佗钵信佛,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如果这件事公开,佗钵将得到大漠上所有佛教徒的支持,他的实力将骤然膨胀,不管是燕都,还是室点密,都无法接受,所有觊觎(ji、yu)大可汗之位的特勤(突厥王子)们也是怒气冲天,突厥汗国的形势将进一步恶化。” “这样一来,萨满圣母和大漠诸族部落就无法秘密结盟共推佗钵,如果此刻萨满圣母还执意要秘密结盟,那么她和那些部落首领们就成了突厥汗国的叛逆了。 萨满圣母不能秘密结盟,她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就无法实施。” “但夸吕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阻止萨满圣母结盟,他的真正目的是借助萨满圣母这个计策,利用无遮大会集结佛教徒的力量,让佗钵在大漠上真正崛起,让他和燕都、室点密相抗衡,继而让突厥汗国迅速走向分裂。” =断箭心乱如麻,暗暗叹了一口气。 从敦煌转一圈回来,形势又变了,不知道李丹交待自己的两件事是不是还要继续。 “夸吕要办无遮大会,法兴大师要讲经,突厥汗国的王公贵族们正好陆续赶赴高昌,闻讯后肯定要来参加楼兰无遮大会。 听说大设佗钵、乙息记可汗(前突厥大可汗)之子摄图、处罗侯、褥但,大可汗燕都之子大逻便,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都将在这几天到达楼兰。” 阿蒙丁举起马鞭轻轻拍了一下断箭的手臂,“目前看来,我们的胜算相当大,如果柔然复国成功……”“你最好不要这样乐观。” 断箭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问你,九尾狐是不是来了?”阿蒙丁眼露惊色,“你怎么知道?”“莫缘国相是不是要见他?”“今天早上,莫缘国相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他知道目前的形势吗?”“你不也是来了吗?我们的目的一样,无论形势如何发展,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阿蒙丁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厌哒公主的事,你信守承诺了吗?”“当然。” 断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心里却略感歉疚。 李丹根本不卖阿蒙丁的帐,他振振有词地说,这个人是我们李家的人,现在我母亲很喜欢她,需要她陪着说说话,我怎能把她送到大漠,让母亲牵挂挂肚?不行。 “神火弹呢?”阿蒙丁追问道。 “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阿蒙丁感激地冲着他拱拱手,想说什么却又停下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黑乌鸦,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会报答你。” 断箭一笑置之。 以后我就是马贼头子了,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还很长,你随时可以报答我。 =在闹市一个低矮的帐篷里,断箭看到了神秘的莫缘国相。 国相淳于盛年纪很大了,须发皆白,干瘦的脸上皱纹密布,浑身上下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了生机和睿智。 他看到断箭后非常高兴,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几年不见,你又长大了。” “淳于公,我早就长大了。” “你就是到了五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孩子。” 淳于盛松开断箭,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越来越结实了。 你母亲还好吗?”“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变差了。” 断箭心里突感酸楚,一股悲苦的情绪霎时涌遍全身,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母亲,这个称呼对自己而言,太陌生了,陌生的几乎让自己遗忘了,这一刻突然从嘴里冒出来,竟是那样的痛苦。 我的母亲在哪?“好孩子。” 淳于盛望着他悲痛的眼睛,感慨地叹了口气,“人老了,都会有这一天。” 淳于盛拉着他坐下,随意闲聊了几句,刚刚说到正题,就见阿蒙丁像风一般卷了进来,“国相,突厥人来了,拜火祭司来了,我们快走……”几个侍卫跟着冲进来,架起淳于盛就跑。 “淳于公,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断箭反手从背后抽出战刀,冲着淳于盛大声喊道,“我一定会帮你。” 淳于盛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好孩子,过几天,我们一起离开楼兰。” “好。” 断箭大吼一声,“我等你的消息。” “金乌,快走……”小活宝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前面被堵住了,从后面走,沿着孔雀河古道向北。” “我们一定被人出卖了。” 龙竹脸色铁青,一边急速飞奔,一边破口大骂,“金乌,墨夫森就在天上,注意不要被那畜生盯上了。” “散开跑……”断箭一马当先,“快啊……”远处,急骤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注释:=设:突厥汗国仅次于大叶护的官职,主掌兵权。 =无遮大会:兼容并蓄而无阻止,谓之“无遮”。 无遮大会是佛教举行的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唐朝玄奘大师在《大唐西域记》中说古印度“五岁一设无遮大会。” 中国的无遮大会始于南朝梁武帝。 《梁书武帝本纪》载:梁武帝“舆驾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 四部,指僧、尼及善男、信女。 后用以泛指无所退制的公众集会。 =葛洪(284~34):东晋的神仙道教理论家、医学家、炼丹术家。 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 著有《抱朴子》一书。 葛洪是金丹道派的集大成者。 据葛洪自己的叙述,金丹派的师承关系是左慈传授葛玄(葛洪从祖),葛玄传授郑隐,郑隐传授葛洪自己。 其传授经典有《太清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与《金液丹经》等。 以葛洪为首的金丹派神仙道教的修炼方法,则以服食丹药、行气导引、**等为主。 =**:道教黄赤之道:即**,来源于古代巫觋。 房中家依托黄帝、玄女.龚子、容成公、三张施行此术,所谓“黄老赤篆,以修长生”。 陶洪景《真诰》称为黄赤之道。 **本是讲房中禁忌及却病之术,《汉书.艺文志》中说:“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 道教重养生之道,也主张广嗣,所以道教倡导此术。 认为可以爱精气,求得“还精补脑”。 细阅道教古代**等书籍,其术根本不是男女**,而是吸取外界自然之气的采阴补阳。 后世不肖道教弟子和教外之人错误理解,认为阴阳既是男女**,行男女间的采补之术。 =互市:由官方控制的民族之间的经济贸易往来,场所一般在边境地区。 =握槊:握槊乃是古时的一种博弈游戏,北魏宣武帝时从西域传来。 《魏书――艺术传》:“此(握槊)盖胡戏,近入中国。” 槊,指棋子或者棋盘,亦是掷骰子行棋以赌输赢。 李肇《国史补》卷下:“今之博戏,有长行最盛,其具有局有子,子有黄黑,有十五,掷采之骰有二。 其法生于握槊,变于双陆。” 这说明,长行这种博戏,有黄子、黑子各15枚,并有两个骰子,乃是根据“握槊”、双陆两种游戏发展而来。 关于“握槊”,还有一则趣事,事见《新唐书――高祖十九女传》。 李世民之妹丹阳公主下嫁薛彻之后,嫌弃薛彻蠢笨,数月都不和他同房。 李世民得知,就召集薛驸马的众连襟与之握槊,让他们故意输给薛彻,并趁机将自己佩刀赐给他。 丹阳公主见到夫婿如此了得,顿时高兴万分,喜滋滋地和薛彻回家。 后世也用它作为竞技获胜之典故。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四节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由远而近,迅速击碎了戈壁滩上的寂静。 断箭一人双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大雕在天上尖声长唳,不时展开双翅俯冲而下。 拜火教的斗战祭司一马当先,手中玉杖高高举起,嘴里不时发出愤怒的诅咒。 紧随其后的拜火信徒们挥舞着法杖,打马狂奔。 一队全副武装的突厥武士跟在后面,纵马飞驰,卷起满天沙尘。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断箭怒叱一声,探手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支长箭,转身就射。 长箭一路厉啸,犹如电闪一般霎时逼近白袍祭司,就在长箭射进祭司身体的霎那,突然歪出,擦着祭司的肩膀飞向了后方。 “见鬼了。” 断箭气得一拳砸到马背上,“快跑啊……”自己早说过,这种假冒的事不能干,稍有意外就会丢掉性命。 断箭懊悔不迭,手中角弓上扬,连拨三支利箭,嘴子发出一连串的怒骂。 自己不熟悉大漠,和三足乌马匪也没有任何默契,刚才逃亡过程中,仅仅一转眼的功夫,龙竹、小活宝就杳无踪迹,阿蒙丁等人更是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互市上一片混乱,商旅狼奔豕突,自己立时便在人海中失去了方向,无奈只好抢了一辆马车,亡命飞奔,结果所有的追兵都杀来了。 到了人少的地方,拜火祭司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点燃了马车。 没办法,只能弃车而逃了。 还好这辆马车有两匹马,可以轮流换乘保持速度,否则早被抓了。 天上传来刺耳的啸叫,那只大雕扇动巨翅,张开巨爪,迎头撞来。 断箭骇然惊叫,从飞奔的黑马上腾空而起,直扑左侧的灰马,那灰马已经受惊,急切间前蹄飞扬,全力刹住身形,然后侧转身躯,飞跃而起。 断箭扑空,轰然坠地,就在坠地的霎那,他眼明手快,一把捞住了马缰。 灰马连身惊嘶,拖着断箭象风一般卷进了戈壁。 大雕的利爪狠狠插进了黑马的背腹,黑马痛嘶挣扎,随着大雕缓缓飞起。 白袍祭司和武士们齐声欢呼,以为断箭跑不掉了,可以抓到他了,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断箭突然拽着马缰爬了起来,并且两腿如飞,跑得比马还快。 在追兵的惊呼声中,他腾空而起,稳稳落到了马背上。 “追……”白袍祭司怒不可遏,举杖高呼,“一定要抓到他。” =“呜呜……”一声苍凉而悠远的号角声忽然随风传来。 正在天上盘旋的大雕连声长叫,接着冲天而起,钻入了云端。 白袍祭司和众人脸显惊色,速度立时慢了下来。 远处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骑士,一面黑色狼旗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断箭魂飞天外。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死定了。 山丘上的骑士越来越多,迅速结成了一个攻击战阵。 断箭无路可逃,只好拨转马头,准备从战阵的侧翼杀出去,就在他调转马头的瞬间,他惊异地发现白袍祭司和那帮追兵们也在调头。 他们要撤?断箭难以置信,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死死盯着他们。 白袍祭司带着人马如飞而去。 断箭霍然转头望向远处的山丘。 攻击战阵已经起动,两队人马犹如离弦之箭,急速射来。 断箭一头雾水,这是谁的军队?在大漠上,还有连拜火祭司都避之不及的军队?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勒住了马缰。 没有必要逃了,这是突厥人真正的精锐铁骑,自己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还是束手就擒算了。 等一下亮出李丹的身份,或许还能捡一条性命。 看样子,假冒别人也不是一无是处,有时候还能起点作用。 断箭抱着一丝侥幸,高高举起了双手。 =李丹的大名在大漠上好象很有知名度,当他自报家门后,突厥人有些吃惊,将信将疑的,也没有捆绑他,直接把他带回了大营。 这座大营位于孔雀河故道附近的一座绿洲上,当断箭他们赶到时,这座大营刚刚建成,成群结队的突厥将士正沐浴着落日的余晖,坐在草地上吃饭。 救出断箭的是一队巡逻骑卒,他们把断箭交给了宿值幢帅,这位幢帅随便问了两句后,又把他带到了中军大帐,交给了一位军将。 这位军将显然认识李丹,他表现出来的热情让断箭稍稍缓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也随即松弛下来。 “请你稍侯片刻,我立即去禀报小叶护。” 这位军将转身走了。 断箭坐在帐篷里,忐忑不安。 小叶护?小叶护是谁?突厥汗国的大叶护是室点密,那小叶护是……断箭顿感窒息,天啊,我怎么会遇到阿史那玷厥?黑色狼旗是西部突厥的战旗,这支军队是西部突厥的军队,那么统率这支军队的小叶护当然就是室点密之子玷厥了。 在西部突厥,各部落首领都喊室点密为可汗,玷厥是室点密的嫡出长子,是理所当然的可汗继承人,所以他也就是西部突厥的大叶护。 因为他的父亲室点密是突厥汗国的大叶护,为了有所区别,人们称玷厥为小叶护。 刚才断箭大概太紧张,加上他初到敦煌,对大漠上的事非常陌生,脑子里只有一个突厥汗国,尚没有明确的东西两部突厥的概念,所以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下明白后,他知道拜火教祭司为什么看到黑色狼旗掉头就跑了。 室点密马上就要打波斯,而拜火教出自波斯,斗战祭司也来自波斯,并且他正在为阻止这场战争四处奔波,甚至不惜亲自出面围攻萨满圣母,这肯定会触怒室点密。 目前室点密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尚能克制,但玷厥就未必会克制了,他或许会趁此机会抓住拜火祭司,把他赶回波斯。 等下看到玷厥,我怎么解释呢?如果他知道李丹另外一个身份是三足乌,那自然就不要解释了,但他知道吗?断箭突然想起李丹的话,他曾说萨满圣母是室点密的女儿。 既然室点密的女儿知道李丹是三足乌,那么室点密和玷厥自然也一清二楚,也就是说,他们都知道自己正在帮助柔然、厌哒、铁勒等诸部落发动叛乱。 断箭感觉自己浑身燥热,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帐帘掀开,走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魁梧大汉,长脸浓须,高鼻子,下巴稍稍有些突出,眼窝深陷,眼睛在紫红色脸膛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这让他看上去非常精明,而且有些阴鸷,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不过,断箭对他的这个第一印象,随着对方张开的双臂和爽朗的笑声马上改变了,“鸿烈老弟,你怎么这么狼狈?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我的草场上杀你?”玷厥在西部突厥的地位可想而知,断箭第一次面对这种大人物,心理上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敬畏,他非常紧张,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甚至不知所措。 断箭的表情让玷厥稍感惊讶,“哎,你是不是给斗战祭司吓倒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断箭暗暗惊骇。 不能这样,这样下去马上就会露出破绽。 他竭力稳住心神,脑海里回忆起李丹说话时的表情和口气,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声说道,“老子差点给那只扁毛畜生杀了。” 断箭脸上的惊惶不安和眼睛的恐惧让玷厥大笑起来,他走到断箭身边,用力拍拍他的手臂,“原来你也会害怕啊?看样子斗战祭司和墨夫森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好了,现在没事了。 我们吃点东西,聊聊。” 接着他转身朝身后的侍卫挥挥手,示意他们去准备酒食,“我去海头城,就是想早点见到你。” 断箭不知道他和李丹有什么约定,低着头不敢吭声,先找个地方坐下了。 “你到长安后,把可汗的要求对晋公说了?”玷厥坐到断箭对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晋公?宇文护?断箭虽然不停地告诫自己要镇定下来,但听到晋公两个字,还是极其震撼。 玷厥嘴里说的“要求”,肯定是有关西部突厥和大周之间的机密国事,自己无意间知道朝廷机密,不会影响到身家性命吧?断箭察觉到玷厥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低着头无法蒙混过关,只好咬咬牙,打定主意先敷衍了事。 这件事,还是等几天你碰到真李丹再谈吧。 “有酒吗?我想喝酒?”玷厥的眼神顿时凌厉,脸上的笑容也在慢慢消失,“这么说,晋公还是固执己见,坚决不答应?”断箭慌了。 玷厥的口气明显不对,这件事可能事关国家安危,但自己一无所知,不能随口胡说啊。 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丹叫自己通过法兴大师拜会长乐公主,请长乐公主出面说服室点密,用“手铸金人”的办法确定突厥汗国下一代的大可汗,但现在莫缘国相暴露了,没有他帮忙,自己见不到法兴大师,这拜会长乐公主的事已经无法完成了。 如果自己拿长乐公主出来搪塞,玷厥应该不会继续追问这件事了吧?断箭马上说道:“你暂时不要问了,我要先见见长乐公主。” 玷厥微感错愣,望着断箭沉默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你要杀晋公?你下得了手吗?他可是你岳丈。” 断箭霎时呆了。 晋公宇文护是李丹的岳丈?怪不得晋公把他调回长安,让他出任司卫上大夫,统领皇宫卫戍军。 那齐公宇文宪把我送到敦煌是什么意思?高颎(jiong)那天晚上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说要见长乐公主,玷厥就估猜李丹要杀宇文护?长安到底要发生什么惊天大事?玷厥盯着断箭,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鸿烈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们十年的交情,也算是兄弟了,你可不要逼我。” 断箭更听不懂了,但他闻到了这话里的血腥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可贺敦(突厥可汗之妻的尊号)就在军中,我带你去见他。” 断箭彻底晕了。 今天的遭遇太不可思议了。 第一天赶到楼兰,先是毫不费力地见到了柔然的莫缘国相,但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拜火祭司和那只神鸟杀上门来了,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差点死了。 刚刚侥幸脱险,马上又遇到了小叶护玷厥,然后就听到了一番让令人心惊胆战、莫明其妙的话。 更离奇的是,自己刚刚拿出长乐公主来搪塞玷厥,长乐公主就出现了。 鸿烈公,求你快马加鞭,早点来会合吧,我冒充不下去了。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五节在大营中间一座豪华的帐篷里,断箭见到了长乐公主。 这位前朝(西魏)的公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虽然长相不是十分美貌,但她恬淡的笑容、温和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她的善良和谦恭。 坐在她的对面,断箭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紧张,相反,他甚至敢抬头仔细打量她。 长乐公主有一双慑人夺魄的大眼睛,看到这双眼睛,断箭立时产生了一种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冲动,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还能拥有如此令人心醉的眼睛。 她的妆扮服饰都很华丽讲究,白色襦裙是用世上最昂贵的锦缎制成,一尘不染,这无形中更增添了她迷人的魅力。 “听说你回长安了?”“我在长安只待了三天。” 断箭意识她想知道什么,马上又补了一句,“殿下的亲人都很好。 听母亲说,广陵公(元欣)今年给我们家送了好几次水果,母亲还说他的园艺水平越来越高了,种出来的果子味道鲜美,堪称当世极品。” 这是李雄、李丹兄弟在闲聊时候说的话,现在正好拿来用上了。 长乐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落寞的笑容,两眼呆呆地望着大帐里的烛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断箭能理解长乐公主此刻的心情。 大魏拓跋十姓皇族如今除了大周关洛一脉,已经所剩无几了。 先是河阴事变(公元528年),被尔朱荣杀了一大批,十二年前(公元559年),又被大齐的文宣帝高洋杀绝了,山东一地已经没有拓跋氏了。 如今大周的拓跋氏也是岌岌可危,虽然自宇文泰开始,拓跋氏就在他的压制下逐渐远离权力中枢,而宇文护夺取魏祚后,因为考虑到当时的内外形势也没有大肆屠杀拓跋皇族,但大周一旦爆发内乱,拓跋皇族势必难以独善其身。 拓跋氏承继大魏近两百年来的皇族余威,只要活着,就是朝堂上一个重要势力,很必然会被卷入灾难的漩涡。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长乐公主的声音再度传到断箭的耳中。 “还好。” 断箭回道。 先前淳于盛问了这句话,现在长乐公主又问了这句话,可见这两个人不但和李丹很熟,而且还和长安的李弼家族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断箭的心又悬了起来,惴惴不安了。 如果长乐公主问到李家的一些私事,我怎么回答?“大周的使团很快就要到达楼兰,你为什么先行赶来见我?”长乐公主没有继续私人之间的话题,而且很快转到正题,这让断箭松了一口气,他马上把萨满圣母准备召集大漠诸部秘密结盟,力推佗钵为突厥汗国下一代大可汗的事说了一遍,“殿下,以西部突厥目前的实力,为什么要把大可汗之位让给东部突厥的人?大周希望大叶护(室点密)能拿回大可汗之位,即使大叶护为了顾全大局不愿染指大可汗之位,那他也可以支持小叶护(玷厥)啊?”长乐公主略感惊讶地望了李丹一眼,“鸿烈,这是晋公的意思?”断箭什么都不知道,无法正面回答,只好避而不答,继续刚才的话题,把李丹交待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大周认为,用‘铸像’的办法问询天意,更容易让大漠诸族接受,如果小叶护(玷厥)铸像成功,那么……”“这是晋公的意思?”长乐公主又问了一遍。 断箭犹豫了片刻,面对长乐公主那双眼睛,他实在无法躲避,只好点了点头。 “晋公改弦易辙,重订国策,目的是什么?”长乐公主的声音渐渐严肃,“他想自己做皇帝吗?是不是?”断箭闭上了嘴巴,他打定主意不说话了,一句话也不说。 大周朝堂上的事自己一无所知,一旦说错了话,祸及大周安危,自己罪责就大了。 长乐公主对断箭的沉默很是不满,刚想说话,就听到大帐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你把我放开,放开啦。 哎,你是我大哥,你不认识我啊?我是谁?我是你妹妹,是阿妈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进去?哎,你找死啊……”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象打铁一般的声音。 长乐公主转脸望向大帐门口,脸露开心笑意。 萨满圣母。 断箭脸色骤变。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最近一段时间这个声音经常回响在耳边,甚至在梦里还出现过一次,想忘都忘不掉。 看来李丹真的知道很多秘密,萨满圣母果然是室点密和长乐公主的女儿。 忽然,断箭想到自己这趟使命,背心霎时一凉。 这要是让她看到了,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他慌忙站了起来。 长乐公主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慌,“是我女儿。 她一直想见见你,这次正好凑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放开啦,不要抱着我,哎,你听到没有,放开啦……”接着帐外传来玷厥的惨叫,“快点,带我进去,否则我把你胡子拔光了,快点啦……”两个抱成一团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帐。 玷厥很惨,怀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一手拽着玷厥的胡子,一手拿着玷厥的兜鍪,正狠命打他的头。 玷厥虽然一脸痛苦,但眼里的笑意却充满着疼爱,似乎很乐意被自己的妹妹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发什么疯,快给我下来。” 长乐公主低声骂了一句,“这里有客人,不要失礼。” “谁啊?到底是谁啊?”白衣女子不急不忙把兜鍪戴到玷厥的头上,还顺手整理了一下玷厥的胡子,这才从玷厥的怀里跳到地上,满不在乎地笑道,“阿妈,到底是谁来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白衣女子转过身来,看到断箭后两眼蓦然瞪大,说话声嘎然而止。 断箭的心霍然提到嗓子眼,只要她开口一喊,自己的身份就暴露了,脑袋也没了。 萨满圣母今天戴着一个兔子面具,面具很小,紧紧贴在脸上,能看到她圆润的下巴。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然后就听到萨满圣母愤怒地叫了一嗓子,“黑乌鸦,给我滚出去,我要和阿妈讲话,快点给我滚出去。” 断箭顿时长吁一口气,忙不迭的地高举双手,“好,好,我这就出去。” 说完不待长乐公主说话,抱头鼠窜而去。 玷厥跟在他后面,捧腹狂笑。 身后传来长乐公主气愤的骂声,“你干什么?他是大周国的使者,你怎能这样?我给你气死了。 我怎会生下你这么个女儿?”“谁叫你当初把我生下来?我还不高兴有你这么个阿妈呢?”“你说什么?你这是和我在说话吗?”“你为什么出卖我?为什么?”萨满圣母冲到长乐公主面前,怒声叫道,“我相信你,所以才把事情告诉你,谁知你竟然出卖我?你为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诉阿爸?为什么?你告诉我啊?难道你希望大漠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大魏国已经没了,即使阿爸带着大军杀进长城,拓跋氏也不可能重建大魏,这是事实,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是大漠上的萨满圣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漠上的人死于战火啊?求求你了,不要再干涉我的事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天天烦我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出卖你了?你有没有脑子?该清醒的是你,你不要再整天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啊?没有你阿爸和你大哥,谁理睬你这个圣母?谁会听你的摆布?你有多大的神力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大漠上的人都怕你,不是因为你是萨满圣母,而是因为你是突厥汗国的圣母,是西部突厥可汗室点密的女儿,是小叶护玷厥的妹妹。” “这件事不用你提醒,我知道,但现在无论是阿爸还是大哥,都需要突厥汗国的统一,都需要大漠的稳定,我们要想生存,要想活得更好,首先需要的是大漠的安宁,所以我才出面召集大漠诸族秘密结盟,推举大设佗钵为下一代大可汗,以便缓解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给大可汗和阿爸找个握手言和的机会。 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萨满圣母瞪圆了眼睛,小嘴里冲出了一连串的话,“现在夸吕那个老骗子和那个大和尚利用我召集大诸部结盟的机会,要搞什么无遮大会,摆明了要分裂突厥,难道你看不出来?凭那个老骗子,他没有这个胆子,一定是阿爸在背后支持,是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诉了阿爸,结果阿爸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你们几个一起骗我,难道你们就那么盼望突厥汗国分裂?”“你阿爸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他作对?在这片大漠上,要想好好活着,需要的是实力,是实力,而不是什么大可汗的称号。 大可汗的称号有什么用?大漠上谁不知道你阿爸的威名?谁不知道阿史那室点密才是大漠上真正的大可汗。” “为了实力,为了自己活着,就可以滥杀无辜,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吗?”“你阿爸是什么人?他会听我的?他会接受你的好意?在他的心里,只有突厥汗国,为了突厥人,为了突厥汗国,他可以牺牲一切,所以你不要再闹了。 你要么回西海,要么去天山,不要再待在这里胡作非为了。” “我胡作非为?阿妈,你长那么大一双眼睛干什么?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啊?”“放肆。” 长乐公主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萨满圣母怒声说道,“你给我滚,滚回天山去。” “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萨满圣母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道,“阿妈的眼睛已经瞎了。 你说那个黑乌鸦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我看他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他无耻到了极致,是我看到的天底下最无耻的人。” =大帐外,玷厥转头望着惊恐不安的断箭,惊讶地问道:“她怎么认识你的?你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她在龙城雅丹救了我一命。” 断箭苦笑道,“后来发生了一点误会,所以……”“你要小心了,她是我们全家的宝贝,得罪了她等于得罪了整个西部突厥。” 玷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兄弟啊,不是我没有提醒你,是你记性太差啊,我早说过不要得罪她,这下你麻烦了。” 断箭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玷厥这话什么意思。 听长乐公主的口气,好象无遮大会的背后有室点密的支持,如果按这个思路推测下去,那么萨满圣母的秘密结盟也好,夸吕和法兴大师举办的无遮大会也好,都是室点密一手操纵的,换句话说,室点密和佗钵可能早就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再仔细深想一下,柔然人、厌哒人和铁勒诸姓的叛乱可能也是室点密暗中推动或者指使的,目的正是为了对付大可汗燕都。 如果萨满圣母竭尽全力阻止正在进行中的那场叛乱,自己和阿蒙丁等人的性命不就危险了吗?萨满圣母当真要和她的父亲对着干?突厥汗国的大可汗燕都难道没有丝毫察觉,束手无策?断箭越想越是心惊,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兔脸,冲着他龇牙裂嘴。 断箭本能地骇然后退,惹得萨满圣母连声大笑,“哎,你这个男人真的很没用呢?胆子怎么这么小?”“气消了?”玷厥笑着问道,“你阿妈肯定被你气死了。 以我看,你还是回天山吧,免得阿爸不高兴。” “海头城那么热闹,我为什么要回去?”萨满圣母连连摇手,“我要走了。 马车上有礼物,是我送给阿妈的,你和阿爸也有一份,你叫人赶快拿出来。” “你真的不回去?”“我气死啦,不回去。” 萨满圣母大声叫了起来,“我本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结果被你们骗了,我气死了。” “好,好,随你,不回去就不回去。” 玷厥抱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好了,消消气,我们都知道你是好意,对不起了。 不过,最近局势有些乱,你最好多带些人手,免得出了意外。” “我是萨满圣母哎……”萨满圣母一把推开玷厥,怒气冲天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还需要人保护吗?”“好,好……”玷厥举起双手,哈哈大笑,“随你,随你。” “这只黑乌鸦我要带走。” 萨满圣母指着断箭说道,“我有事要问他。” “这个……”玷厥犹豫了一下,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李丹商量,如果让妹妹把李丹带走了,那只能几天后在海头城见了,这样很多决策就要推迟几天才能做出。 萨满圣母不满地“哼”了一声,两只手放到背后好象要掏什么东西。 玷厥急忙挥手,“你带走,你带走……”接着他对李丹说道,“我们海头城再见。” 断箭正愁着如何应付玷厥,闻言喜出望外,冲着玷厥连连拱手,又对着大帐喊了一嗓子,“殿下,使团到了海头城,我再来觐见。” =夜色苍茫,萨满圣母的车队飞速行驶在漆黑的戈壁上。 萨满圣母不知用了什么法术,车厢里亮如白昼,香气扑鼻。 断箭坐在车座上,靠着舒适的软垫,竟然昏昏沉沉地要睡了。 “哎,你是不是找死啊?”萨满圣母踢了他一脚,“你又不是李丹,跑来见我大哥干什么?如果我大哥发现你是假冒的,你死定了。” “唉……”断箭叹了口气,“我也没法子。 今天我和莫缘国相见面,被拜火祭司和那只神鸟追杀,差点死了,后来幸好遇上你大哥的军队,所以……你以为我想见你大哥啊?不过真的要谢谢你,你大哥一再逼问我,我都不知怎么办了。” “他问你什么?”萨满圣母好奇地问道。 断箭不愿说,抱歉地笑笑。 “大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秘密。” 萨满圣母嗤之以鼻,“我来猜猜。 嗯,我大哥是不是问你,你回长安见到晋公了吗?晋公是不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断箭骇然而视。 她怎么知道?“哈哈……”萨满圣母捂住面具上的兔嘴,笑了起来,“断箭啦,你真的是白痴哦,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傻里吧唧地拿着把刀,在大漠上瞎转悠,佩服,佩服。” “你……”断箭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知道什么?”“我当然知道了。” ===注释:河阴事变:南北朝时期,北魏武泰元年(528年),北魏大将尔朱荣在洛阳对慕容绍宗说:“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不加芟翦,终难制驭。” 于是计划尽杀朝中百官。 建义元年四月,尔朱荣立长乐王之子元子攸为孝庄帝,年号“建义”,改元永安,又以“入匡朝廷”为名向洛阳进兵,先“沉胡太后及幼主于河(黄河)”,四月十三日尔朱荣借口祭天,将北魏王公大臣集合至河阴(今中国河南省孟津县),以铁骑包围,飞失交加,屠戮殆尽,死者达两千多人。 太后的妹妹冯翊君收了太后尸体,葬於双灵寺。 尔朱荣尽掌朝政。 借助这场军事政变,尔朱荣把迁到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出仕北魏政权中的汉族大家消灭殆尽,他的势力由此更加强大,从而完全控制了北魏朝政。 孝庄帝不满尔朱荣专权,永安三年(530年)九月,计杀尔朱荣。 由此引发了北魏分裂。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六节||萨满圣母嘲弄的口气和鄙夷的眼神让断箭非常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我不过一个敦煌戍卒而已,因为长得和武泉公(李丹)相像,所以才被委以重任,现在武泉公交待的两件事都办成了,自己完全没必要知道更多的事情,以免给自己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目前看来,自己回长安的可能已经没了,魏平公(李雄)那天的话说得很清楚,他需要三足乌,所以自己会一直留在敦煌,随时听候魏平公的调遣,为他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像我这种人,要想活得久一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萨满圣母满心期待断箭会来哀求自己,然后借机把他连骂带损一顿,谁知等了半天,却看到断箭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摇摇晃晃地要睡着了。 “哎……你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听啊?”萨满圣母又踢了他一下,“现在敦煌镇将是黑乌鸦的哥哥,不出意外的话,你这个假冒的黑乌鸦要一直做下去。 大漠上的马贼要想生存下去,就要知道大漠上所有的事情,否则像你现在这样,如同一头瞎了眼的野牛,整天横冲直撞,会死得很快。 哎,你听到没有……还有啊,你的突厥话说得不好,时不时还冒出几句楚人的口音,这会让人怀疑的身份,你要注意一点……”断箭吓了一跳,急忙坐直了,“真的?”“你哪里人啊?说话怎么带楚人口音?”“我是大梁(南梁)人。” 断箭心里一痛,黯然说道。 江左大梁在侯景之乱后,迅速败亡,如今已经烟消云散,虽然江陵还有一个梁国(西梁),但那只不过是大周的藩属,一个附庸小国而已,和昔日实力强劲,拥有江左半壁江山的大梁相比,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萨满圣母霍然大悟,眼里露出几分同情。 亡国之人,说到故国旧事,难免心有戚戚。 “那你怎么会说突厥话?”“我十三岁从军,曾随梁山公(李澣)戍守边镇,在北疆沃野待过不少年,所以……”“哦,是这样……”萨满圣母连连点头,接着又疑惑地问道,“你是梁国人,从小被掳掠到关陇,应该是奴婢杂户,哪有资格从军?虽然大周数任国主都曾下令免奴为良,但人数很少,而且都是编入均田户,不可能编入兵户?你难道是梁山公的家将?如果你是梁山公的家将,那你怎么至今还是一个敦煌戍卒?你十三岁从军,以你的武技,应该颇有战功,怎么可能……”萨满圣母忽然想到什么,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哎……你是不是违反军纪,乱杀人了?**掳掠,无恶不作?贪赃枉法?”断箭被萨满圣母一连串的追问弄得目瞪口呆,难以招架。 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圣母?怎么像个长舌妇一样,说起来没完没了?这种小事哪来许多疑问,至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我临阵脱逃,被判了流刑。” “临阵脱逃?”萨满圣母白嫩的小手几乎指到了断箭的鼻子上,“你抛弃袍泽,临阵脱逃?你怎么这么无耻?你男人嘞,男人怎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我是被冤枉的。” 断箭一把捉住她的手,愤怒地说道,“我没死已经很幸运了。” “哎,你抓我的手干什么?不要那么大力气啦,痛死啦。” 断箭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刚想松手,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传遍全身,萨满圣母的手白皙而娇嫩,握在手心里很温暖,也很舒适,断箭一时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 萨满圣母挣扎了两下,眼露羞恼之色,面具下面那截圆润的下巴轻轻颤抖着,说话声音竟然温柔起来,“哎,够了没有?你没看过女人的手啊?”断箭心跳加速,面孔突然红了,大手也慢慢松开。 萨满圣母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为什么没把手缩回去,还是放在断箭宽大的手掌上,并且微微动了一下,这一下很有刺激性,似乎有意挑逗断箭。 断箭没来由的胆气一壮,再次把萨满圣母的手握住了,那种柔若无骨的感觉直冲心底,让断箭舒服地几乎要喊出来。 原来女人的手这样嫩,这样舒服。 萨满圣母的眼神更加羞涩,她没有挣扎,而是略微抬起上身,左手悄悄举了起来。 断箭眼角余光看到萨满圣母左手抬起,突然想起她手上会发出燃烧的火团,顿时惊醒,张嘴喊了一嗓子,“不要放火……”同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撤回右手,握到了背后刀把,全神戒备,不过心里却依旧荡漾着那美妙绝伦的甜美滋味。 “你怎么这么无耻啊?”萨满圣母放下左手,把右手举到眼前看了又看,“你把我的手抓红了,好痛哦。” 她瞪着断箭叫起来,“哎……我是女人嘞,你不会怜香惜玉啊?你怎么这么粗暴?你不能轻一点啊?气死我了。 你是一头蠢牛,一头粗暴而又愚蠢的野公牛,又脏又臭的野公牛。” 断箭只能厚着脸皮傻笑了。 “好了啦,不报复你了,说正事。 你说说,你怎么被冤枉的?谁会冤枉你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啊?”=断箭忽然觉得自己和萨满圣母亲近了,不知道是因为萨满圣母活泼直爽的性格,还是因为自己握了一下她的手感受到了那种美妙的滋味,他稍稍减轻了对萨满圣母的戒备,他似乎愿意向萨满圣母倾诉自己的过去和冤屈。 萨满圣母一直静静地坐在断箭的对面,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断箭的述说。 “武阳伯(高颎jiong)叫我忘记这件事,说我不过是齐公(宇文宪)的一封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断箭苦笑道,“虽然我至今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也不想知道,权当做了一场噩梦吧。” “是啊,你身份卑微,的确还是忘记这件事好。” 萨满圣母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不过,这件事牵扯到大周朝堂权柄之争,而你现在又和魏国公李家有直接关系,如果李家倒了,你恐怕就要一辈子待在大漠上做马贼了。 我问你,你是愿意一辈子做个马贼,还是想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我?”断箭沮丧地摇摇头,“我现在只要能活着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痴心妄想?做个马贼也不错啊。” “没出息,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萨满圣母不满地“哼”了一声,“只怕李家倒了,你连马贼都做不成啊。” 断箭仰天打了个哈哈,说不尽的无奈和酸楚,“真要到了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怔怔地望着萨满圣母,忽然“嘿嘿”一笑,“你可愿意收留我?如果你愿意,我就给你做个侍卫,实在不行,就给你做个马夫……”“你真的无可救药哎……”萨满圣母狠狠白了他一眼,“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 几百年来,江左汉人为什么不能北伐成功?为什么不能重拾旧山河?就是因为江左到处都是像你这种没出息的男人。 气死我了,秦汉天朝四百年的神武,为什么荡然无存?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承继先祖们英勇无畏的血性?你们身体里流淌的到底是不是大汉人的血液?”断箭羞愧无言,低头不语。 我能做什么?我有一腔热血,但我能做什么?我连性命都旦夕不保,还奢谈什么重拾旧山河?=“我告诉你,大周马上就要乱了,宇文护虽然竭尽所能想挑起东西突厥的分裂,但这种分裂短期内还不会形成战争,相反,大周的内乱,反而会暂时压制突厥汗国内部的矛盾,突厥人、吐谷浑人的大军将会乘机杀进长城,杀进河西,杀进关陇。 你若想保住性命,还是乘早另谋他策吧。” “你不要危言耸听了。” 断箭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现在你们的大可汗燕都正在想方设法阻止分裂,而你父亲又要率军西征,吐谷浑人正在为大漠的局势而担心,大漠诸族哪有时间顾及大周?你以为我们大周的晋公(宇文护)会愚蠢到在突厥汗国没有爆发战乱之前,自乱阵脚吗?以我看,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少关心一点我们大周的事。” “哎,你是什么人啦?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在为你考虑哎,你怎么不知好歹啊?”萨满圣母生气地说道,“你知道宇文宪在大周的地位,他把你流放到敦煌,意思很简单,他是要告诉魏国公李家,他要出手对付宇文护了,你知道吗?也就是说宇文家要分裂了。” “宇文家分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宇文皇族和武川势力要分裂了,大周赖以支撑的根基要分裂了,试问这种情况下,谁能胜出?我告诉你,没有胜利者,他们两败俱伤后,关陇势力和以拓跋皇族为首的代北势力会乘乱而起。 你用脑子想一想,大周怎么会不乱?大周乱成一团,你们根本无力抵挡突厥人、吐谷浑人、山东大齐和江左大陈的围攻,大周转眼之间就会分崩离析。” 断箭暗自吃惊,“你的意思是说,宇文家分裂,是关陇势力和代北势力暗中推动的?他们想推倒宇文家,重建国祚?”“当然了。 既然宇文家可以夺取拓跋家的国祚,为什么其他人就不能夺取宇文家的国祚?在永嘉之乱(公元311年)后的一百多年里,黄河两岸的王国一个接一个,今天你夺我的江山,明天我抢你的国土,天下英雄风云际会,十几个短命王朝轮番登场,谁有实力,谁就是霸主。 南方的江左也是一样,一百五十年前(公元420年),刘裕夺取晋祚,建立宋国,将延续了一百五十四年的大晋彻底葬送,其后萧道成灭宋,建立齐国,而萧衍却抢了自己叔叔(萧道成)的江山,建立了粱国。 接下来你也知道,梁国经侯景之乱而衰,陈霸先夺取粱祚,建立了陈国。 大漠上也是一样啊,匈奴人被鲜卑人所灭,鲜卑人南下后,柔然人兴起,如今则是我们突厥人的天下。 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你不行了,不能保证手下人的生存了,那你就得让位,让更强的人来做霸主。 这就象大漠上的狼群一样,狼王一旦失去了实力,狼群的生存就面临危机,它必须得死,新的狼王要踩着它的尸体登上王位。 这个道理连畜生都懂,你不会不懂吧?”断箭眉头紧皱,不理会萨满圣母的嘲讽,急忙问道:“你是说晋公(宇文护)已经无法保证大周的安危?”“我上次对你说过,宇文护这个人非常有本事,他怎么会无法保证大周的安危?他正是为了确保大周的安危才引发了这场危机。 不过,宇文宪也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人物,按道理他不会不知道宇文护的苦衷,宇文护这么做都是为了宇文家的江山,他没有理由背叛宇文护?难道……”萨满圣母停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难道他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不妥协,继而试图说服宇文护改变国策?”“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断箭无法按捺自己强烈的好奇心,他急切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萨满圣母望着他,犹豫不决。 “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能改变这一切?”断箭自嘲地笑笑,“我不过好奇而已,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就算了。 我想睡一下。 到了楼兰城,你把我叫醒。” “这件事牵扯很多,说起来很麻烦,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你权当听故事好了。” 萨满圣母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男人不但无耻,胆小,而且还很小气。 你怎么会这样?你一直都这样吗?”断箭知道她又要开骂了,急忙高举双手投降。 “这件事要从突厥人统一大漠说起。” =突厥人的祖先住在高昌北面的贪汗山(博格多山),属于铁勒一部,他们在高昌人那里学会了打造铁器。 柔然人进入西域征服了高昌、铁勒等诸族部落后,他们被柔然强行迁到金山(阿尔泰山)南麓,为柔然汗国打造武器。 金山的形状象兜鍪(mou,武士的头盔),这个部落称兜鍪为“突厥”,就是强壮的意思,所以这个部落因此取名突厥。 突厥人在金山不仅仅打造武器、铠甲,还打造各种铁器。 金山锻工水平很高,各种铁器都制作精美,坚固耐用,在西域非常有名气,于是粟特人、波斯人、西域诸国等商贾纷至沓来,突厥人因此积累了一定的财富,获得了发展部落的各种物资。 这时,柔然汗国开始分裂(公元520年),柔然可汗阿那瓌(gui)被逐逃亡北魏,东部柔然的示发和西部柔然的婆罗门(两者皆为阿那瓌的堂兄)在金山南北展开激战。 突厥人的机遇来了,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室点密兄弟带着大军走上了雄霸大漠之路。 历经三十多年的奋战后,突厥人逐渐统一了大漠。 突厥人的雄起,迅速引起了长城南部大齐国的警觉,他们开始封锁北部边境的互市、交市,严禁粮食、盐铁、绢帛等重要物资进入大漠。 突厥人尚在进行统一大漠的最后战争,战争物资的缺乏是致命的,他们极有可能功亏一篑,但当时和突厥人结盟的大周非常窘迫,他们无法给予突厥人以有力的支持。 大齐国拥有河北、中原和江淮,他们是最强大的王国,拥有世上最多的战争物资,为了摆脱困境,突厥人试图和大齐国议和,然而,大齐国拒绝了,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必须遏制突厥人的强大。 另外,战败的柔然汗国和铁勒诸部大约有三十多万人聚集在大齐国北部边境,无论是出于边境安全的考虑,还是为了信守对柔然人的承诺,大齐国都不会答应议和。 突厥人无奈。 打是不行的,不仅自身实力不够,大漠也不稳定,很多刚刚被征服的部落正在蠢蠢欲动,为此,他们思虑良久,采取了两种办法。 一是帮助大周攻打大齐,战争所需由大周人提供,从而逼迫大齐人和自己议和,即使不能议和,也要逼迫大齐人重开边市。 这个办法起到了效果。 七年前,(公元54年),大周、突厥联手出兵攻打晋阳,突厥大可汗燕都亲率十万铁骑相助,二十万大军南北对进,晋阳岌岌可危。 大齐被迫和突厥人议和。 此战先胜后败,突厥人突然撤出战场,导致大周一败千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然而,大获全胜的大齐人突然撕毁了协定,大可汗燕都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虽然他怒不可遏,但他失去了主动,只能接受大齐人的条件。 大齐人的交易条件很苛刻,你要物资,我要战马,以物易物,牢牢卡着突厥人的脖子。 突厥人的第二个办法就是进入西域,夺取西域南北中三条商道的控制权。 自大汉开始到魏晋,东方华夏和西方波斯、罗马(分裂后为拜占庭)、天竺等国的商贸发展越来越快,尤其在近两百年,由于粟特人在营商方面的天赋,由于宗教交流日益频繁,西域三条商道非常兴旺和发达。 只要控制了西域诸国,就等于控制了这三条商道,等于抢到了一个取之不竭的聚宝盆,等于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物资。 当时,西域诸国被三个势力占据,厌哒人,吐谷浑人和代替了柔然的突厥人。 以于阗为中心,西部是厌哒人,东部是吐谷浑人,北部是突厥人,三足鼎立。 突厥人要想独霸西域,必须打破西域的势力平衡,而吐谷浑首当其冲。 吐谷浑的实力其实并不弱,而且它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不好打,但它占据了通往西域的最重要一条商道,不把它击败,突厥人即使占据了西域也很难获得最大利益。 =自华夏南北分裂后,到达西域的商道除了河西走廊外,另外一条商道也迅速发展起来,并在北魏战乱和分裂后的一段时间内,成为进入西域的主要商道,这就是位于吐谷浑的河南道(即唐宋时期非常著名的茶马古道),又叫吐谷浑之路。 位于西海(青海湖)附近的日月山成为这条商道的中转战。 之所以叫它河南道,是因为江左宋、齐、梁诸国都曾拜封吐谷浑首领为河南王,因此吐谷浑又叫河南国。 河南道是江左诸国和西域、西方诸国进行贸易的主要通道之一,它经荆楚、巴蜀进入西海(青海湖),然后由鄯善、且末、于阗等西域王国进入西域南道。 当吐谷浑人攻占了西域东南部的鄯善、且末两国后,精明的粟特人闻风而至,河南道随即得以发展。 在北魏分裂,黄河南北两岸战乱纷起之际,河西走廊这条商道因为物资流量少、缺乏安全等原因,逐渐让位于河南道,但即使是这样,玉门关到楼兰这段中转干线也是控制在吐谷浑手上。 因此,突厥人为了自身发展,迫切需要击败吐谷浑,把河南道和楼兰道全部控制在手,从而在源头上保障西域三条商道的利益。 于是,十五年前(公元55年),突厥人联合大周人,向吐谷浑发动了进攻,但由于大周人的蓄意阻挠,再加上西面厌哒人的威胁,后方柔然、铁勒、契骨等部落的叛乱,突厥人不得不撤出了吐谷浑,不过,突厥人达到了目的,吐谷浑做为突厥汗国的藩属国,不但要年年进贡,还要把河南道和楼兰道的大部分市税上缴突厥人。 突厥人控制了这两条商道,战争物资也就有了保障。 另外,他们从吐谷浑掳掠了大量的财宝和物资,这让他们迅速恢复了元气,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远征厌哒国。 接下来,突厥人就要为控制西域三条商道而战了。 =厌哒人实力强大,占据了葱岭东西大片疆域,而且他们和柔然人有非常亲密的姻亲关系。 阿那瓌(gui)的堂兄婆罗门当时为了击败示发,把自己三个姐妹都嫁给了厌哒王,以求后方稳定,谁知厌哒人担心柔然内战结束后,自己在西域利益受损,乘着婆罗门在北面打仗的时候,帮助高车王子伊匐复国。 婆罗门前后受敌,大败而逃。 几十年过去了,柔然人灭国了,突厥人强大了,厌哒人为了阻止突厥人攻占西域,他们拿出这层姻亲关系,主动帮助柔然人复国。 厌哒人以为自己找到了挚肘突厥人的办法,谁知室点密更厉害,它派出粟特人和厌哒人的世仇波斯人(萨珊王朝)取得了联系,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波斯王库思老一世,双方结盟,东西夹击。 西征之战,关系到突厥汗国的存亡,不但要打,还一定要打赢,但劳师远征,对手又非常强大,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战争物资的储备和供应成了头等大事,这也是突厥人迫不及待攻打吐谷浑,取得河南道控制权的重要原因。 西征之战前后打了七年,打赢了,不但取得了西域三条商道的控制权,还取得了葱岭以西直达波斯、拜占庭等国的商道控制权。 然而,突厥汗国更大的危机来临了。 =阿史那室点密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功名、财富、实力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突厥汗国面临分裂,但伟大的阿史那室点密无意成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他需要更强大的突厥汗国,他要继续西征,那遥远的西方大地对他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分裂并不是突厥人最大的危机,最大的危机来自于长城南方。 突厥人的强大让长城南方的王国感到恐惧和害怕,突厥人对战争物资的巨大需求以及他们控制商道后不遗余力地促进商贸发展,更让他们的国力开始衰退。 齐、周两国国力衰退的原因当然很多了,但目前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东、西方贸易的往来。 从西方、西域运进东方的一般都是体积小、价值高的金银珠玉、珍物器玩,比如美玉、玛瑙、珍珠、香料等等,而战马等牲畜和皮毛等制品的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从东方运出去的一般都是丝绸、绢帛、瓷器、铁器等丝织品、工艺品,这两者的差价很大,商贾的利益非常高。 这种贸易往来造成的后果就是奢侈品数量众多,门阀豪族的荒**奢侈之风愈演愈烈,这显然无益于国力发展。 相反,由于可以增进国力的丝绸、绢帛等物品的运出,东方国家的战争物资储备大量减少,以致于出现了“珍货常有余,国用恒不足”的财赋困难。 一方面是突厥汗国的日益强大,一方面是国力的衰退,两国朝廷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修订国策,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限市、限货,从东西方贸易的源头上遏制突厥汗国的发展。 大齐国力要远远强于大周,突厥人目前也不敢轻易宼边,所以大齐国策的调整,主要是牵制突厥,并以此为契机重创大周,以便尽快完成统一,对抗突厥汗国。 大周位于关陇,虽然宇文泰打下了巴蜀,但无论人口还是财赋,都无法和大齐相提并论,大周面临生存危机。 宇文护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代价增强国力,所以他的限市、限货力度大,执行坚决。 河南道也罢,河西道也罢,源头都在大周境内,因此大周的闭关锁国之策让突厥人极其愤怒。 当年大周国主派出使团北上迎亲,为什么受阻,使团竟然滞留大漠达两年之久?大可汗燕都为什么悔婚,和大齐国暗通款曲?这两年大齐联合江左大陈连续猛攻,突厥人为什么视而不见?原因就在如此。 突厥人需要大周打开国门,让东西方商贸持续发展,让各类物资源源不断运到大漠。 =纵观草原民族的历史,匈奴、鲜卑、柔然都曾辉煌一时,长城南北的战争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息过。 草原人要生存,要发展,仅靠战争和成群的牛羊是远远不够的,战争会消耗,牛羊会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倒毙,所以他们要南下掳掠更多的生存物资。 当他们实力强大时,这种掳掠往往会成功,但长城南北的实力相差无几时,掳掠就不行了,这时就出现了和亲,伴随着和亲的则是边境的开放,贸易的往来。 当他们的实力弱小时,他们就会臣服,会朝贡,而天朝为了显示自己的威德,不但赠还以大量的财物、开放边境,甚至还会无私地教授他们各种生存的技能。 当长城南北双方只要有任意一方陷入战乱和灾患,边境战火必定重燃,因为双方都要为生存而战。 今天长城南北双方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大周人把国门关起了一半,突厥人就急不可耐了,他们要打进长城,但越是这样,大周人的国门就关得越小。 大周人的国门关得越小,突厥人从西域三条商道上取得的利益就越小,突厥汗国内部矛盾就越大。 长城内外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齐、周两国虽然分裂了,但在抵御突厥人这一点上,利益是一致的,甚至到了关键时刻,江左的大陈都会伸手相援,所以我阿爸认为目前突厥汗国并不具备攻打大周的实力。 当年匈奴、鲜卑等诸族南下中原,是因为大晋王朝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内乱,那是一个机遇,而现在突厥人没有这个机遇。 另外,我阿爸的利益主要在西方,凭西域诸国和西方各国的商贸往来,我父亲依旧能获得庞大的财富,所以他倾向于继续西征。” “西征除了能获得更长、更大的商道控制权以外,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持续消耗齐、周、陈三国的国力,可以让三国得到更加便宜的奢侈品,从而让三国权贵陷入更加奢靡的生活,进一步腐蚀和摧毁三国朝纲,破坏三国鼎足而立的局面,为突厥人南征创造更好的机会。” 萨满圣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大可汗燕都的利益主要在河南道和河西道,大周关上国门,对他而言,利益损失太大,所以他急于攻打大周,对我阿爸的建议置若罔闻。” “目前打大周的时机不合适,而我阿爸又急着西征,西征需要战争物资,需要大周完全打开国门,但宇文护这个人非常强硬,他拒绝了我父亲一次又一次的请求。” “这时,我阿爸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更换突厥大可汗。” “我阿爸认为,大周之所以关上一半国门,是因为大可汗燕都急于南征造成的。 大周感到了生存威胁,当然要闭关锁国了,所以,要想让大周打开国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这个威胁消失,让大周感觉不到生存危机,换句话说,就是让主张南征的大可汗燕都消失,重新选择一个和他想法一样,又和大周关系良好的人出任突厥汗国的大可汗,这个人就是佗钵。” 断箭极度震撼,他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复杂的事。 “你父亲太强悍了。” 断箭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自己的敬佩,他只好用了“强悍”两个字,“那大可汗燕都难道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但他无法阻止我阿爸。” 萨满圣母一脸自豪地说道,“我阿爸手上有三十万铁骑,有用之不竭的财富,燕都他打不过我阿爸,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阿爸决裂,亲手分裂突厥汗国,重蹈柔然人败亡的命运,要么把大可汗的位置让给佗钵。” “那燕都怎么选择?”“他选择分裂。” 萨满圣母气愤地说道,“他说要娶我,威胁我阿爸。 这个不要脸的老混蛋,我是他妹妹哎,他竟然要娶自己的妹妹,无耻的老东西,所以我一气之下,就跑出去找人结盟了。 这种事我阿爸不好出面,只有我出面合适,但不知为什么,我阿爸好象又突然下决心了,要把事情公开,要正式和燕都决裂了。” “其实,我知道阿爸的意思,他不想分裂,但燕都纵横大漠二十年,人又非常骄横,他怎会听我阿爸的?他现在就是拿分裂来要挟我阿爸,要我阿爸把西域三条商道的一半收益让给他,他的心思太大了。 他说要娶我,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要南征也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还是要西域三条商道的巨大财富。 我阿爸怎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决裂好啊。 断箭心道,突厥人不决裂,我们大周不就被你们害死了。 “你高兴什么?”萨满圣母瞪着他骂道,“突厥人互相残杀,你很高兴是不是?”断箭笑而不语。 “我阿爸还有一个办法,我一并告诉你,看你还高兴不高兴。” 萨满圣母冷哼了一声,“杀了宇文护,或者干脆帮助拓跋家复国,推翻宇文家的大周。 这样我阿爸满意了,大可汗燕都也能接受,我也不用再嫁给自己的老大哥了。” 断箭顿时想到了大周朝堂之争,一时不禁呆住了。 “这种时候,大周还有人要杀宇文护?”“当然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突厥人现在不具备南征的条件,这一点燕都知道,你们大周人也知道,所以对大周某些利益严重受损的人来说,杀了宇文护,就能解决当前危机。” “利益严重受损?哪些人的利益?为什么会受损?”“你在大周到底待了几年?”萨满圣母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世上哪有你这么笨的人啦?你是白痴还是猪啊?我看你连猪都不如。 天啦,我要怎么说,1/2|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七节海头城。 海头城短短时间内已经人满为患,闻讯而来的大漠诸族四部众(僧、尼、善男、信女),包括南来北往信奉佛教的商旅们挤满了小小的城池,方圆数里范围内帐篷如云,车马如龙,人海如潮。 大齐、大周两国使团一前一后到达楼兰海,因为使团规模较大,而且都带着护卫军队,所以驻守海头城的吐谷浑人在距离海头城五里的鹦鹉洲上建了一座迎宾大营,请两国使团入驻,其它赶来参加无遮大会的西方波斯、拜占庭使团、西域诸国使团、金山南北诸族部落使者们也住在这座大营里。 海头城馆驿数量有限,吐谷浑人要优先安排突厥汗国的王国权贵们,只好委屈其它使团、使节了。 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吐谷浑可汗夸吕特意抽调了两千铁骑戍守这座大营。 在楼兰海边,还有几座规模更大的军营,那是大设佗钵、小叶护玷厥和摄图、处罗侯、大逻便等突厥汗国特勤们(突厥王子尊号)的营帐,戒备森严。 各国使节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互相拜访。 这种非正式的会晤对各国进一步了解大漠形势,促进东西方商贸往来非常有好处,然而,这种友好融洽的气氛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流言破坏了。 楼兰海有传言,萨满圣母在雪山之巅偶遇天神,得知阿史那佗钵将成为突厥汗国下一代大可汗,安宁和富裕将降临饱受战乱的万里大漠。 萨满圣母高兴万分,乘着金色凤凰急速赶来,她要把这个惊天喜讯传遍大漠,她要把欢乐带给大漠上所有的部落。 更有人甚至言之凿凿地说,佛祖将在无遮大会上显灵,把吉祥如意赐给佗钵,让他带领大漠诸族告别战乱,告别苦难。 无遮大会的主旨本是弘扬佛法,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法甄别真假的流言,让这场法会立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四部众高声欢唱,佗钵的名字回荡在美丽的楼兰海上空。 =深夜,断箭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回到了李丹的军帐。 他现在是以李丹的身份出现在海头城,而真正的李丹已经消失两天了。 亲卫什长李征点燃了烛台,然后走到断箭身边接过他的皮甲,恭敬地问道:“鸿烈公,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了,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 断箭自己是侍卫出身,知道做贴身侍卫的辛劳,对李征说话非常客气,“如果有事,我会喊你。” 李征躬身告退,“鸿烈公,你也早点休息。” 断箭目送他走出军帐,长长吁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坐到锦席上,闭上了眼睛。 告别萨满圣母回到楼兰城的第二天,自己就带着龙竹等人赶到了海头城,虽然一直想和阿蒙丁再度取得联系,但那头西北狼无影无踪了。 大周使团到了海头城,李丹即刻派人把自己请到了军营,叫自己冒充他和各国使节见面。 两天来,自己战战兢兢,唯恐身份揭穿,身心整天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疲惫不堪。 自从军开始,自己就是梁山公(李澣)的贴身侍卫,十几年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无论是豪华的高门大族,还是威严的六官府,自己都频繁出入,甚至连气势恢宏的皇宫,自己也都有幸进去过。 皇宫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有些官僚终身都没有机会走进皇宫。 梁山公因为自己的女儿是弘德夫人,所以进出皇宫的机会相对多一些,而自己因此沾了光,曾经数次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当今天子。 但这种经历只能说明自己见多识广,或者比普通人知道更多的秘闻而已,并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假冒李丹出入正式场合,所以当李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自己一口拒绝了。 让自己假冒李丹和突厥王庭的王公贵族、和各国使节见面,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了,一旦出事,自己不但性命不保,还会牵连到李丹。 然而,李丹态度非常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且要瞒着随国公杨坚和使团其它人员,这几天你必须冒充我。 在大周使团中,身份最高的就是随国公杨坚、燕国公于寔(shi)和谭国公宇文会,一般事情都由他们处理。 以我的身份,也就是跟在他们后面做个陪衬,没有说话的机会,那些突厥的王公贵族和其它各国使节也不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现在是大周国的司卫上大夫,负责皇宫宿卫,他们能和我谈什么?所以你只要穿戴整齐,保持礼仪,一言不发就可以了。 随国公到哪,你就到哪;随国公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随国公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你闭着嘴想自己的心事就可以了;随国公带你参加筵席的时候,你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要拘谨就行。 如果有人馈赠金银珠宝或者歌伎舞女,你就坦然接受。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了,算我给你的奖赏。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馈赠,那可是一大笔财富,转眼之间你又有钱又有女人,这种好事哪找去?李丹说得很简单,钱财女人的**也很大,但自己依旧很害怕。 现在刚刚有了个做马贼首领的机会,这个机会可是来之不易啊。 将来如果做好了,自己不但可以立功升职,还能暗中积敛一批财富。 回到长安后,也能买地盖房娶个女人,过上安稳日子。 相比起来,自己觉得做马贼更安稳些,这些天冒充李丹的事屡屡受挫,危险性太大了。 李丹看到自己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是不屑,但他又不好强行硬逼。 要冒充就要成功,就要让对方很愿意冒充,很坦荡地冒充,否则一旦暴露,功败垂成,他私下要做的事肯定就要暴露,所以他说了一番话,这番话让自己很吃惊。 =李丹说,你担心的不过是怕人认出你,但你知道吗,大周认识我的并不多,甚至连我的兄弟都对我知之甚少,大漠上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知道我在敦煌为什么一待就是十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是魏国公(李弼)的嫡子,而是庶出。 在家族中,嫡庶的区别你是知道的,两者的人生可谓天壤之别,不管是财产承继还是仕途,都没有任何指望,除非你有出众的本事和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我没有出众的本事,但我有一个好父亲,有一个好母亲,而且我们李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好机遇。 我的亲身母亲在我出身的时候就病故了,我是由主母带大的。 我的主母是鲜卑代北人,出身侯莫陈氏部落,她的弟弟就是前朝(北魏)名将侯莫陈悦。 你是不是很吃惊?当年尔朱荣的秀容川大军里有四大名将,贺拔岳、侯莫陈悦、高欢、侯景,我舅舅就是其中之一。 大概因为我从小失去生母的缘故,我的养母对我非常溺爱,加上我父亲准确把握了朝堂形势,我们李家在大周一门显贵,极为尊崇。 我十三岁随大哥征战,从幢主一直做到镇将。 到了敦煌后,我有三个身份,一个是敦煌镇将,一个是和西部突厥保持秘密联系的特使。 晋公很早就察觉到了突厥分裂的隐患,他不惜代价帮助室点密西征,他认为只要室点密西征成功,突厥必定分裂,而大周也能因此得到发展壮大的机会,实现统一黄河南北的梦想。 我还有一个身份也是秘密的,就是官商,我这个官商是见不得光的,主要是利用营商的机会,采用一切手段在大漠上搜集各种消息,收买、贿赂、刺杀,我无所不干。 表面上我代表朝廷经营正当买卖,但私下我主要经营不法买卖,比如贩卖奴隶等等。 我不但要给朝廷创收,还要给晋公(宇文护),给自己的家族创收。 至于马贼,不过是为了做事方便而已,算不上什么秘密身份。 十年来,我回长安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一个月,不管小时候的朋友、同窗,还是朝中大臣,几乎把我遗忘了,甚至我的家人,对我都感到非常陌生。 我每年大约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在大漠,还有几个月带着马贼兄弟做些棘手的事。 回到敦煌后,我就更忙了,我要巡视烽燧,要和长安取得联系,要准备运往大漠的各种货物。 说句你难以置信的话,镇将府里的有些僚佐十年都没见过我一面,更不要说长安的人了。 我之所以这么干,这么拼命,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能得到家族的承认,能像几个兄长一样身居高位,受人尊敬。 即使我是庶出,我也希望我有一座豪华的府邸,家里有用之不竭的财富。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的血汗得到了回报。 晋公很赏识我,他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执意让我在敦煌干了十年。 这是不可相像的事,像我这样的人在敦煌待上十年,势力会变得很大,甚至会影响到河西的稳定,但晋公知道我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他对我很放心,他知道我志不在敦煌,而在长安。 他甚至对我的庶出身份视而不见,向母亲主动提出了联姻。 我成了晋公的女婿。 士为知己者死,我当然要报答他,所以我干得很努力。 自和亲之后的四年里,大周和突厥人的关系每况愈下,我再也没回过家。 这四年里,我大部分时间奔波在大漠各处,甚至两次长途跋涉,亲自赶赴波斯和拜占庭。 如晋公所愿,突厥人强大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他们要开始分裂了,但是,晋公自己也遇到了麻烦,长安的危机越来越严重,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被调回了长安,出任司卫上大夫,统领皇宫卫戍军。 我是晋公手上的一支奇兵,我在长安的出现让京都危急局势得到了遏制,但这种遏制是暂时的,晋公要想彻底稳定局势,首先要缓解来自大漠的威胁。 只要突厥人陷入内乱,自顾不暇,大周边境无忧,晋公就可以整治朝堂了。 大漠上的事,我最熟悉,所以我跟随大周使团又回来了。 我如今依旧是晋公和室点密之间的秘密特使,有些事只有我出面才能谈,但今日朝堂上的局势对我非常不利,我夹在各种势力之间,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祸,我不能让我多年的努力化作泡影,所以我打算还是甩开随国公杨坚等人,秘密会见室点密或者玷厥。 你的出现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没有多少人认识我,更没有多少人了解我,相反,你随梁山公(李澣)一直住在长安,跟随梁山公出入京城各处,你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可能比我还多。 退一步说,即使你出了什么错也没关系,等我回来了,还可以弥补,怕什么?=李丹说完后,逼着自己对着镜子,把胡子修理了一下,又嘱咐了一些服饰和言行举止方面的细节,然后匆匆就走了。 这件事只有李雄知道,自己在李雄的照顾下,战战兢兢过了两天,虽然很累,但侥幸没有出错。 李丹在大漠上显然很有名气,每次介绍到他的时候,各国使节都很热情地和他招呼。 自己这位假冒的李丹有些吃不消,除了鲜卑话和突厥话,其它语言自己都不会说。 好在正式场合下,各国使节都说本国话,由翻译为双方解说,自己有一口纯正的洛阳话,勉强也能搪塞过去。 这两天自己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很多闻名遐迩的大人物。 早在长安的时候自己就认识随国公杨坚和燕国公于寔(shi)了,那时自己是侍卫,不过远远看一眼,现在坐在一起,听他们说话,感受大不一样,尤其是杨坚,他沉稳的性格和渊博的学识让自己大为惊叹。 大齐国的使团由太尉、兰陵王高长恭,尚书左仆射唐邕、侍中穆提婆、领军韩凤等人为使,在规格上明显要高过大周国,这也看出来双方现在和突厥人的关系。 那晚萨满圣母说得不错,晋公的态度很强硬,他用这种办法向突厥人暗示自己坚定的立场,他绝不向突厥人妥协,换句话说,他也在冒险,一旦东西两部突厥互相忍让,继续保持突厥汗国的统一,大周的局势就更艰难了。 看到兰陵王高长恭,自己的心情很复杂,虽然高长恭英俊潇洒,名震天下,自己对其也是仰慕有加,但毕竟是生死仇敌,握手的霎那,自己甚至有一股杀了他的冲动。 这两年齐、周交战,多少兄弟死在他的手上,想想都让人怒不可遏。 突厥汗国的大设佗钵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人豪爽开朗,谈吐不凡,词锋稳健而又犀利,一看就是个不凡人物。 如果没有听到萨满圣母的话,自己或许也会被楼兰海的传言所迷惑,天真的认为这个人可能真的是大漠未来雄主,但现在笼罩在他身上的神秘光环被自己看穿了,在他的背后,没有天神的庇护,只有血腥而残酷的厮杀。 =断箭仰身躺下,想起刚才参加的豪华筵席,心里十分感叹。 自己一直都想过上好日子,但什么样的日子才叫好日子,自己的概念一直很模糊。 现在知道了,但感觉也更加沮丧了,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就像萨满圣母说的,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或许会更快乐。 突厥汗国大设佗钵代表大可汗燕都,设宴招待各国使节,他举办的这场盛筵非常奢华,规模超过了断箭这些年陪同梁山公(李澣)在长安参加的所有筵席。 断箭没有参加过大周一年一度的朝会大典,但大周从太祖开始就奉行节俭之策,而现在的大周国主和总揆朝政的晋公宇文护也都是节俭之人,想来朝会大典也不会有什么奢华。 “吃了去死吧。” 断箭突然愤怒地骂起来。 大周一年要进贡突厥人十万段绢帛,如果再加上其它的东西,那是一笔巨大财富,而这些财富都是大周人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创造出来的,大周人自己享受不到,却白白送给了突厥人。 “你在骂谁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断箭一跃而起,又惊又喜,“鸿烈公,你总算回来了。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怎么?突厥人很小气?没有送给你珠宝和女人?”李丹一边脱下身上的长衫,一边笑着问道,“这两天过得好吗?”“突厥人很大方,珠宝、女人,应有尽有,但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还不是我们送的?”断箭走到李丹身边,接过他手上的衣服,忿忿不平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突厥人非常强大,四方王国为了自身安全纷纷朝贡,这些东西也不都是我们送的。” 李丹笑道,“我们先祖的大汉天朝,不也有过这样的辉煌吗?虽然昔日的辉煌不在了,但你我都是汉人子弟,如果有重建天朝的机会,我们兄弟还是应该一往无前,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断箭听到他说“我们兄弟”,心里不禁一热,一股淡淡的酸楚慢慢涌上心头。 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弟呢?以你父亲的权势地位,侍妾生个儿子还会丢?那不成了笑话。 李丹注意到断箭表情的变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好象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他伸手拍了拍断箭的肩膀,“好兄弟,还要麻烦你做一件事,非常紧急的事。” “说吧。 干什么都行,杀人也可以。” “你连夜出营找到龙竹和火鹦鹉,准备刺杀拜火教祭司。” 李丹说道,“大可汗燕都接受了室点密的提议,同意在法会上铸像,但他要求摄图、大逻便、玷厥都参加铸像,谁铸像成功,谁就是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 燕都之子大逻便有拜火教祭司相助,铸像肯定会成功,所以必须把那个祭司杀了。” 断箭苦笑,“鸿烈公,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提这个建议。” “这一切都在我们预料当中。” 李丹冷笑道,“惟有如此,才能挑起纷争。” 断箭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没有人会铸像成功,是吗?”“对,没人会铸像成功。” 李丹脸显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大漠维持两雄相争的局面,则必定分裂。”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八节灰濛濛的厚云遮蔽了湛蓝的天空,一阵阵清新而潮湿的空气从楼兰海方向徐徐吹来。 海头城上五彩缤纷的旌旗在风中飘舞,悠扬的号角声听起来懒洋洋的,舒适而惬意,风中隐约传来悠长的梵音,静心沁脾,清脆的钟磬之声如云似霭,令人陶醉。 法会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佛教信徒越来越多,海头城人满为患。 精明的粟特人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商机,他们成群结队地赶到楼兰海,在城池内外摆下了琳琅满目的地摊。 断箭一身粟特人的装扮,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裹着白色的防尘巾,缓缓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四天前,自己在李丹的安排下,再次见到了阿蒙丁,还见到了神秘的九尾狐。 自己根本没想到九尾狐是个女人,而且听她说话的口音,年纪似乎并不大,这引起了自己的警觉。 九尾狐成名已久,在自己的印象里,九尾狐的大名在阴山南北至少流传了十五年以上,她不可能这么年轻,除非她的嗓音天生这么娇嫩。 当时她和自己一样,刻意隐瞒身份,全身裹在白袍里,除了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自己怀疑归怀疑,但既然阿蒙丁信任她,认定她就是九尾狐,那自己也没必要非要怀疑九尾狐的真假。 管她是真是假,只要愿意合伙杀人就行。 阿蒙丁消息渠道很多,他独自策划了刺杀之策,自己和九尾狐都听他的安排。 据李丹说,明天就是铸像时间,主持铸像的是法兴大师,拜火教的斗战祭司和萨满圣母都将现身海头城。 今天阿蒙丁得到最新消息,说拜火教祭司正在赶赴海头城的路上,估计正午时分将到达海头西城。 西北狼、三足乌和九尾狐三支队伍近两百名马贼立即出动,按照预定计策潜伏在西城门附近,混在嘈杂的人群里,准备实施刺杀。 “轰……”一阵若有若无的雷声从云层传来。 断箭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千万不要下雨,如果暴雨来了,散布在城外的人全部躲进帐篷里,那刺杀之计势必泡汤。 “金乌,事情有些麻烦。” 龙竹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城里传里消息,大逻便带着五百铁骑正向西城门而来,显然打算出城迎接拜火祭司。” 断箭微皱眉头,暗暗吃惊。 杀拜火祭司本来就很难了,因为担心马贼恐惧拜火祭司的法力,不敢杀,所以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实情。 如今海头城现在遍地都是佛教徒,拜火祭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肯定要坐马车,他再怎么嚣张,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给自己惹麻烦。 马贼们看不到祭司,当然敢出手了,但现在多出一个大逻便,一队突厥人的精锐铁骑,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己方实力不济,而且马贼们也未必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断箭怒声埋怨道,“他成心想让我们死啊?”“现在怎么办?”龙竹紧张地四下看看,声音里透出几分惊慌,“还要不要出手?”“告诉弟兄们,准备撤。” 断箭不假思索地一挥手,“他想死,我还不想死。” 龙竹大喜,转身急步而去,但还没走几步,调头又回来了,“金乌,狼头和狐狸来了。” 断箭转头看了一下,只见阿蒙丁和九尾狐正带着几个人从四面围了上来,断箭不屑地咧咧嘴,“怎么?不打算撤?”“没有时间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阿蒙丁急切说道,“我和狐狸商量过了,她带人挡住大逻便,我们两个围杀白袍祭司。” “你疯了?你知道我们只有多少人?”断箭指指九尾狐,非常不信任地说道,“她能挡得住大逻便?她挡不住怎么办?她挡不住,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放弃,即刻放弃,再找机会。” 九尾狐在防尘巾外面还罩着一层黑纱,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从她微微仰头的动作来看,她显然正在怒视断箭,对他的轻视极为不满。 “明天上午就要铸像,我们到哪找机会?”阿蒙丁一把拽住作势欲走的断箭,厉声说道,“你不干也得干。” “我比你更着急。” 断箭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劝道,“但我们不能蛮干。 假如把人拼光了,白袍祭司还活着,我们怎么办?你想过没有?”阿蒙丁想了一下,松开了手,“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接着他走到九尾狐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九尾狐点点头,然后冲着断箭冷哼了一声,带着几个手下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你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对柔然人的承诺吗?”阿蒙丁冷声质问道。 断箭愣住了。 李丹的父亲是魏国公李弼,他对柔然人还有什么承诺?“十六年前(公元555年),突厥人击败了我们柔然可汗邓叔子,他带着残余人马撤往长城,准备到齐国或者大魏(西魏)避难。 宇文泰闻讯,派你父亲前往招抚。 我们柔然人相信了你父亲,没有去大齐,而是随你父亲到了长安。 突厥人得知这个消息后,连派使者威逼。 宇文泰那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为了讨好突厥人,背信弃义,把我们可汗邓叔子和他的家眷、部属共三千余人全部杀死在长安青门外。 后来莫缘国相悄悄赶到长安拜祭可汗和三千亡灵。 面对莫缘国相的质问,你父亲愧疚不安,当即做出承诺,在不损害大周安危的情况下,李家子弟将竭尽所能帮助柔然人报仇雪恨。” 阿蒙丁两眼盯着断箭,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魏国公之子吗?你想违背诺言,让你父亲在天之灵蒙羞吗?”断箭将信将疑。 这件事他知道,因为此事牵扯到太祖的声誉,所以大周人一般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不过他没想到此事竟然和魏国公李弼扯上了关系。 想想柔然人死得实在是冤,当初如果逃到大齐,以大齐的强大实力和大齐北疆几十万柔然人的力量,突厥人哪敢招惹?柔然人的第十八任可汗邓叔子说到底还是轻信了宇文泰,否则不会遭此横祸。 长安青门外的三千亡魂恐怕至今还是怨气冲天吧?“黑乌鸦,你干还是不干?”阿蒙丁看到断箭的眼神犹疑不定,愈发恼火。 当初提议要杀人的就是这个家伙,可事到临头,他竟然要退缩,岂有此理。 “好吧。” 断箭磨蹭了半天,终于憋出两个字。 假如李丹站在这里,听到这句话或许也无法退缩,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牵扯到他父亲的声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甩手走人。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只有一次攻击机会,无论成败,一击即退。” 断箭非常坚决地说道,“你可以无视自己兄弟的性命,但我不行。” 站在断箭身后的龙竹听到这话,大为感动,他哪里知道断箭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对于断箭来说,不管是突厥汗国还是大周朝堂,也不管大漠和关陇的形势如何变化,和他都没有直接关系,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三足乌,保住自己的前途。 阿蒙丁也知道刺杀的难度,他犹豫片刻,拍了拍断箭的肩膀,“一言为定。” 断箭转身冲着龙竹做了个手势,“告诉兄弟们,动作要快,不要纠缠,一击即撤。” 龙竹答应一声,飞步而去。 =一队人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中间是三部马车,前后左右大约有五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阿蒙丁神色凝重,急切间难以选择攻击方向。 人力有限,又只有一次攻击机会,而且斗战祭司法术高明,一旦攻击错误,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攻击第三部马车。” 断箭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阿蒙丁诧异地问道。 “那两匹马跑得太轻松,车上明显没什么重量。” 断箭脱下长袍,系紧防尘面巾,淡淡地说道,“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怎么眼神越来越差?”阿蒙丁仔细看了一下,还是没看出来,“我大概老了,眼力差了。” 断箭嗤之以鼻,“你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当然看不出来。” “呜呜……”从城门方向传来嘹亮的号角声,大逻便带着铁骑到了。 断箭脸色微变,从背后箭壶里抽出鸣镝,抬手射上了天空。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十九节箭矢横飞,吼叫声冲天而起,马贼们甩开长袍,手拿明晃晃的战斧,在密集的人群中飞步狂奔,他们就象一群围攻猎物的恶狼,一路咆哮着,从四面八方呼啸而上。 人群顿时大乱。 有的看到穷凶极恶的马贼,吓得面无人色,高声尖叫,抱头鼠窜;有的吃惊地望着纷乱的现场,半天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被狼奔豕突的逃避者撞得踉跄后退;更多的人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护送拜火祭司的卫士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当队伍行进到人群稠密地带的时候,他们更是放缓了速度,手中的长盾一致对外,把三驾马车紧紧护在中间,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遭到了迎头痛击,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刺客如此之多,攻击速度如此之猛,而且刺客武器精良,密集的弩箭几乎把他们淹没了。 伴随着中箭卫士凄厉的惨叫,他们坐下的战马发出了震天痛嘶,那痛苦而绝望的嘶叫好象全身被撕裂一般,让人极度惊悚。 所有的战马,无一例外,全部倒下,有的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四腿中箭的后果就是轰然倒下,连摇摇晃晃强力支撑的时间都没有。 马贼杀到,手中战斧势大力沉,遇什么砍什么,鲜血四射,挡者披靡。 拜火卫士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有的虽然反应敏捷,试图反击,但面对铺天盖地的马贼,面对一把把血淋淋的大斧,他们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栽倒于地,一时间断肢残臂漫天飞舞,猩红的血液霎时染红了戈壁。 “走,走,走……”龙竹一斧砸开敌人的盾牌,剁开敌人的胸膛,接着顺势丢掉战斧,抽身急退,“撤……”不待龙竹话音落地,那些马贼们就象灵狸一般,掉头就跑,霎时间淹没在四散而逃的人群里。 他们的任务就是狙击拜火祭司的护卫,只要让他们失去反击能力,就算万事大吉,可以迅速逃离现场。 =断箭两眼盯着第三部马车,倒提火把,急速飞奔,有几个人躲闪不及,被他撞得倒飞而起,但断箭并没有因此受到阻碍,他象鬼魅一般,快如利箭。 阿蒙丁一手拿着一枚神火弹,跟在他后面纵驼疾驰。 那是一匹高大的单峰驼,它的腹部两侧各悬挂着一个密闭的瓦坛,后臀上插着一把短刃,嘴里正发出痛苦的怪叫,速度惊人。 阿蒙丁似乎嫌它的速度还不够快,连声怒叱。 天上传来骇人心魄的啸叫,那头大雕突然钻出了低沉的黑云,张开巨大的双翅,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了下来。 远处号角长鸣,急促而惊慌,接着号角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海头城上空。 城门处爆出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然后就看到一团燃烧的火光,跟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杀声蓦然炸响。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空而过,“轰轰……”天雷声声,震撼大地,云层更黑更低了。 =三驾马车的侧厢板猛然打横飞出,一路旋转着冲向半空,然后斜斜砸进了人群。 前两部马车里冲出十几个白袍拜火教徒,第三部马车里端坐着斗战祭司,他缓缓转头,眼露鄙视之色,右手玉杖对准了人群。 “轰、轰、轰……”人群里连续爆发巨响,一团团火焰从地上冲天而起,气势惊人。 很多逃亡者被裹进了火海,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断箭张嘴咬住火把短柄,双手探后,抽出两根短矛,空中相撞,“啪”一声响,两支短矛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支两头带刃的犀利长矛。 长矛驻地,断箭腾空而起,矫健的身形迎着火焰撞了上去。 “丢出去,把它们丢出去……”断箭人在空中飞行,手拿火把,脸朝着阿蒙丁连声狂呼,“快啊。” 阿蒙丁一声虎吼,高举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神火弹仍向了中间一部马车。 神火弹一路飞旋,重重砸上了马车,接着四分五裂,黑色凝膏(石油)霎时洒满了车厢上下。 断箭纵声怒吼,手中火把准确扔到马车上,凝膏立时被点燃。 拜火教徒措手不及,连声惊叫,四下躲避。 断箭落地,距离斗战祭司十步。 “杀……”断箭狂吼,端起长矛,如下山猛虎,一往无前。 这世上本没有神,也没有法术,只有智慧和勇气,但你没有智慧只有勇气的时候,那你只能一往无前。 断箭两次近距离接触萨满圣母,心中对大漠上的神已经不再感到神秘和恐惧,神的光环一旦褪去,它就是最普通的敌人,一样可以杀。 阿蒙丁翻身从驼背上滚下,在滚下的霎间,他又拽出一把短刃刺进了骆驼的腹部。 骆驼痛得仰颈悲嘶,完全失去理智,一头冲进了火海,然后去势不减,在连续撞飞数名拜火教徒后,狠狠撞上了第二部马车。 马车轰然倾倒,几十颗神火弹滚了出来。 骆驼力尽,栽倒于马车上,两个瓦坛全部碎裂,更多的黑色凝膏流了出来。 “轰……”大火爆燃,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山崩地裂一般。 =断箭飞了起来,人矛合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而下。 斗战祭司惊骇万分,他没想到有人能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更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强悍之人,竟敢端着长矛杀向自己。 在他几十年的记忆里,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 斗战祭司十分慌乱,手中玉杖凌空挥舞,杖头上火势暴起,直扑断箭。 断箭视而不见,雷吼一声,一矛刺进。 在这瞬间,斗战祭司起动了,他的身形更快,断箭直觉眼前一花,车座上已失去了人影。 “咚……”长矛插进了车厢板,直没矛柄。 断箭骇然心惊,撒手弃矛,人借长矛反弹之力,倒飞而起,同时间,双手再次后探,拔出了两把横刀,凌空飞剁。 横刀遇上了斗战祭司宽大的袍袖,断箭感觉落刀处柔软无力,心中更惊,右脚急速剁下,高大的身躯再度借力弹起,飞身向车外逃去。 一击不成则退,这是刺客保命的法则,自己跟随梁山公十几年,执行过十几次刺杀任务,对杀人的手法了如指掌,逃命的本事更是成为一种本能,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顺利逃走。 几个侥幸保住性命的护卫冲了过来,几个白袍教徒也围了上来。 “杀……”断箭人如恶虎,刀如闪电,数息之间连毙三人,踢飞一人,砍伤两人,就在他准备突围而去的时候,那只大雕突然飞到他的头顶上,巨翅扇动间狂风呼啸,四周烈焰霎时暴涨,炙热的空气瞬间将断箭团团包围。 断箭仰天长啸,不退反进,再杀两人,身形倒飞,第二次撞进了车厢。 刚才他砍倒拜火教徒的时候,车厢里的拜火祭司没有出手相援,这让断箭胆气陡壮,看样子这个祭司正如李丹所说的,没什么特殊本事,不过脑瓜子比别人聪明,骗人的手段比别人高明一点而已。 既然正面大火相阻,干脆回头杀了他,从另一侧突围。 断箭双刀厉啸,狭窄的车厢里刀锋凛冽,气势骇人。 斗战祭司脸显惊色,手中玉杖高举,车厢顶板顿时打横飞出。 大雕从天而降,双爪抓起斗战祭司,腾空而起。 “去死吧。” 断箭张嘴狂呼,双刀如风,左劈右削。 白袍祭司骇然惊叫。 大雕尖声长唳,骤缩双腿,在电光火石之间硬是把白袍祭司拎出了马车。 “轰……”爆炸声再起,黑色凝膏和炙热的火焰漫天飞舞。 大雕双翅急扇,狂风肆虐,一时间火借风势,大火霎时席卷了马车。 断箭魂飞天外,双腿用力,纵身而起,双刀在这瞬间归入鞘内,而两手却似突然暴长了数寸,一把抓住了祭司的左腿。 大雕昂头挺身,正欲展翅而飞,谁知足下份量突重,庞大的身躯不升反降。 大雕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接着头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一根细细的皮索套住了脖子坠在颈下,绳索的尾端吊着一个人。 那人一手拽着皮索,一手从背后拨出战刀,恶狠狠地砍向被利爪抓住的白袍祭司。 白袍祭司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战刀剁在自己的肩膀上,鲜血四射。 大雕怒不可遏,扬头尖唳,双翅急剧扇动,飞升的速度骤然加快。 一鸟二人越过了火焰,向城池方向急速飞去。 断箭在空中来回摇摆,虽然他想极力稳住身形,把战刀刺进白袍祭司的胸膛,但大雕左右倾斜,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搏斗中断箭偶一回头,霍然发现自己的后方就高大的城墙,这只大雕显然是想利用城墙把自己活活撞死。 断箭气得破口大骂,“畜生,你去死吧。” 战刀回鞘,右手从腰后拽出手弩,对准大雕的肚子就射了出去。 白袍祭司凄厉尖叫,绝望之致。 弩箭没入大雕腹内,大雕骤感痛苦,放声悲鸣,双翅突然爆发出惊人气力,急速上升。 断箭大惊。 升得越高,死的越惨,趁大雕还没坠落前,趁早走人。 大雕全力飞升,庞大的身躯几乎直立在空中。 断箭和祭司再次面对面相撞。 “我杀了你。” 白袍祭司怒声咆哮,死命抱住断箭,张嘴就咬。 断箭眼明手快,左手甩掉皮索,一把卡住了祭司的脖子,接着一头撞到白袍祭司的脸上。 白袍祭司措手不及,被撞得两眼发黑,高高的鼻子“咔嚓”一声瘪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 “一块死吧。” 断箭丢掉手弩,拨出战刀,一刀砍在大雕爪子上。 大雕悲声惨啸,双爪立时松开。 两人抱在一起,从空中飞坠而下。 断箭的第二刀插进了白袍祭司的后背,不待白袍祭司惨叫出声,两人已经轰然落地。 白袍祭司痛声惨嚎,撕心裂肺。 断箭后背着地,高高弹起,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四周声息全无,死一般寂静。 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象洪水一般冲了耳中。 马蹄声、叫喊声、惨嗥声、号角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清晰可辨。 不好,掉到城门附近了,这纯粹找死,大逻便会把我撕成碎片。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断箭就象兔子一般飞窜而起,手上战刀对准祭司的脖子狠狠剁下,接着身形如电,向西撒腿狂奔,手上拎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箭矢象雨点一般钉到地面上,愤怒的叫声汇成了一股震天声浪,“杀死他,杀死他……”断箭亡命飞奔,喘息声越来越剧烈,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马上就要爆裂了。 突厥人纵马飞驰,四面包围。 数十骑冲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断箭猛地刹住身形,手扶战刀,单腿跪地。 要突围就要积蓄体力,否则什么机会都没了。 突厥人慢慢围了上来。 大逻便一马当先,出现在断箭眼前,他很魁梧,黑黑的脸膛上有一双象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因为极度愤怒,他的脸有些扭曲,眼神也极其可怕。 断箭低下头,朝地上转轻吐了口浓血。 我早说过,那个女人挡不住大逻便。 从刺杀开始到现在,才多长时间?九尾狐和她的手下竟然全部消失了。 今天老子要是葬身于此,做鬼也不会放过那只狡猾的妖狐。 “放下武器。” 大逻便怒声狂吼。 老天仿佛要给他增添气势,一吼之间,当见天空银蛇飞舞,一声惊雷轰然炸响,天地变色。 断箭心静如水。 我不能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杀出去。 我的相貌和武泉公(李丹)相像,一旦给大逻便发现了,他会从中猜出很多事,而李丹和大周使团势必受到牵连。 “抬起头。” 大逻便再度狂呼。 断箭慢慢抬头,两眼蓦然瞪大,惊骇不已。 大逻便的马前跪着一个人,那人竟是九尾狐。 虽然她脸上沾满了血液和沙土,无法看清面貌,但断箭认得那双眼睛。 那双眼晴水汪汪的,非常妖媚,除了九尾狐不会是别人。 两个突厥武士站在九尾狐的背后,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九尾狐很镇定,对断箭连使眼色。 断箭咬咬牙,轻轻点了一下头。 九尾狐要断箭杀了她,而断箭也正想这么做。 这个女人知道太多,非死不可。 断箭全身绷紧,准备发动突袭。 第一刀必须砍下九尾狐的脑袋。 闪电再起,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接着雷声大作,犹如霹雳,声声惊人,天地震撼。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断箭暴射而出。 “莫夫森……”突然有人高声惊呼。 突厥人霍然抬头。 拜火教的神鸟从空中急坠而下,速度奇快。 断箭逼近。 大雕直砸而下,方向正对大逻便。 大逻便魂飞魄散,拨马欲躲。 来不及了,大雕轰然砸下,大逻便和身边几个侍卫惨声痛呼,纷纷栽倒马下。 断箭杀到,举刀就剁。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节九尾狐看到断箭冲了过来,快得就象天上的闪电,她难以相像世上竟有人跑得如此之快。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一刻。 战刀划空而起,两颗人头腾空飞出,猩红的血液四散喷射。 “走……”九尾狐耳畔传来一声暴喝,接着只觉胸部衣襟被人一把抓住,那只手硕大无比,就象铁钳一样,连同自己的左乳都被牢牢攥紧,剧烈的痛疼让她情不自禁地仰头惨叫。 她从地上飞了起来,她看到身后两具无头尸体还在作势举刀,她看到鲜血从他们的脖子上喷了出来,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花还带着一丝温热。 断箭左手拖着九尾狐,发力狂奔。 一个摔倒在地的突厥卫士用力推开压在脚上的死雕,正要翻身跃起,却见一柄血腥战刀笔直刺进了咽喉,跟着腰肋剧痛,身躯被人一脚踢起。 他只发出了半声惨叫,临死前他看到自己撞进了大逻便的怀里。 大逻便看到断箭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满脸惊骇,手忙脚乱要爬起来,结果一撞之下,再度摔倒。 断箭杀到,一刀剁下。 大逻便本能地举手抵挡。 战刀砍到护臂上,发出“当……”一声闷响,火星四射。 大逻便的护臂是铁制的,虽然帮他挡住了这一刀,但断臂之痛无法避免,只听“咔喳”脆响,小臂骨断。 大逻便张开大嘴,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声音痛苦而恐怖。 四周悍卒齐声叫喊,蜂拥而上。 短短瞬间,这个刺客飞奔二十多步,杀死三名悍卒,救下另一名刺客,现在又正二次举刀剁向大逻便,简直匪夷所思。 断箭的刀改变了方向。 那只大雕突然动了起来,这让他骇然变色,不假思索地调转刀锋,一刀插进了大雕的背部,直没入柄。 同时右腿抬起,狠狠剁在大逻便的胸口上。 大逻便惨嗥半声,吐血晕死。 大雕还在动,它庞大的身躯下传来战马的嘶鸣。 突厥人骇然止步。 大逻便就在断箭的脚下,如果他死了,这几百人也活到头了,大可汗燕都会杀了他们给大逻便陪葬。 断箭没有察觉到这瞬间的变化,他右手探后,拔出了第二把战刀,正准备剁杀大雕,就见一匹白色骏马连声怒嘶,从大雕的翅膀下艰难站了前来。 这是大逻便的马,刚才大雕坠地的时候,它连同大逻便一起被大雕的巨翅扫翻在地。 断箭想都没想,急冲一步,左手抡起,把九尾狐甩上了马背,接着人如灵猿,飞纵上马,右手刀击马臀,划出一条长长血口。 战马吃痛,仰颈长嘶,四蹄腾空而起,没命一般冲进了人群。 =乌云压顶,天地一片漆黑。 耀眼的闪电连续撕开天幕,接着炸雷连响,一下接一下,好象要把海头城炸成齑粉。 马群受惊,连连长嘶,而突厥人也像他们坐下战马一样,恐惧不安,心惊胆战。 无所不能的拜火祭司死了,神鸟墨夫森也死了,天神震怒,天神要惩罚大漠了。 断箭在浴血突围。 他的怒吼让突厥人感到害怕,他疯狂而血腥的杀戮让突厥人感到恐怖。 这个人无所不能,他杀死了拜火祭司和神鸟,他应该也是神,或者是神派到大漠的使者。 “呜呜……”号角响起,城内的援军正在赶来。 “呜呜……”大逻便的卫士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大逻便还活着,抓住刺客,杀了他,杀了他。 突厥人蓦然惊醒,一时间杀声四起。 =断箭一手抱着九尾狐,一手举刀,左冲右突,渐感体力将尽,力不从心。 “杀了我,把我杀了,你自己走吧,快啊……”九尾狐蜷缩在断箭怀内,凄厉狂呼,“我受了伤,我不行了。” “再等等……”断箭气喘吁吁地吼了一句,“如果没有机会,我就杀了你。” 一滴雨点落到断箭手上,接着两滴、三滴。 断箭猛地抬头,只见金蛇狂舞,天雷炸响,一场狂风暴雨呼啸而至。 “老天开眼啦……”断箭兴奋地举刀狂吼,“抱紧,把我抱紧,我们走……”九尾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断箭,但战马的颠簸让她伤口痛疼难忍,手脚**无力,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断箭的肩膀。 断箭恍若不觉,战刀举起,狠狠插进战马后臀。 白马放声悲嘶,再不顾眼前阻碍,疯狂冲撞。 挡在前方的突厥人措手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 断箭连声怒吼,战刀狂舞,接连砍翻三人。 突然,他战刀归鞘,左手抱住九尾狐,腾空而起,稳稳落到近旁的空马上。 那匹白马终于力竭,轰然倒地。 突厥人怒不可遏,追杀更急。 暴雨倾盆而下,短短时间内,戈壁上雨雾缭绕,白濛濛一片。 断箭趴在马背上,死死压住九尾狐,打马狂奔。 此刻城外戈壁上人喊马嘶,成千上万人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断箭猛然拨转马头,向一群站在雨中的骆驼冲去。 “驼群背后有一片倒塌的帐篷。” 断箭坐直身躯,一边回头目测追兵的距离,一边从战靴里拔出了一把短刃,“我把你仍到骆驼下,你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帐篷躲起来。” 断箭的声音非常冷静,语调也很平淡,“我给你把刀,如果你被他们发现,你就自己解决了。 你是个女人,女人被他们抓到会很惨,生不如死,所以你最好果断一点,不要再被他们抓住了。” 九尾狐接过短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断箭一直回头望着追兵,眼角余光偶尔扫一下越来越近的驼群,根本无暇理会九尾狐。 “好了。” 断箭一把抓起九尾狐,将其倒拎于马腹一侧,同时战马稍转方向,挡住了追兵的目光。 驼群看到战马驰近,略感惊慌,三三两两向后倒退。 “走了。” 断箭突然暴喝一声,用力将九尾狐甩到驼群下,同时战马再度调转方向,旋风一般卷进了狂风暴雨。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亮银色的雨幕在风中无助飘摇。 断箭无法辨明方向,只能任由战马飞速驰骋。 突厥人锲而不舍,苦苦追踪。 吐谷浑人也加入了追杀,数路人马急驰在风雨戈壁上,苍凉而悲怆的号角声不时穿透厚厚的雾霭,回荡在隆隆雷声中。 拜火教的祭司被杀了,大漠的一个神话被摧毁了,所有信奉拜火教的大漠人如果得到这个消息,必将遭受沉重打击。 大逻便和夸吕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抓到这个刺客,他们将竭尽所能挽救拜火神灵。 战马的速度越来越慢,白沫不停地从嘴角流出,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断箭停下战马,茫然四顾。 戈壁太大了,一望无际,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走出去,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逃亡方向对不对。 现在暴雨滂沱,能见度非常低,暂时可以躲避一时,但等到云开雨散,自己再想逃出去,就难于登天了。 断箭跳下战马,趴在泥泞的地面上侧耳细听。 追兵就在后面,隐约还有猎狗的尖叫。 他低声骂了一句,筋疲力尽地坐在泥水里,一把拽下了脸上的防尘面巾。 面巾上的血水已经被雨水洗刷了大半,但上面的血腥味还是非常难闻。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放缓了喘息速度,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支马贼队伍的损失应该不大,在自己被困的时候,无论是阿蒙丁还是龙竹,甚至包括九尾狐的人,都没有出面援救,可见他们已经按照预定计策逃之夭夭了。 不出意外的话,九尾狐也能乘乱混进人群,逃过劫难。 那个女人不是九尾狐,肯定不是。 记得自己过去在阴山附近追剿九尾狐的时候,抓过九尾狐一个手下,那人透露说,九尾狐是个老奸巨猾的男人,后来九尾狐把那个手下救走了,所以也无从确认。 不过,就算这个女人是代替九尾狐而来,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怎么三两下就被大逻便活捉了?今天要不是侥幸把她救出来,一大批人都要跟着遭殃。 无论那个女人多么坚强,她终归是个女人,在酷刑之下,十有八九都会招供。 这种事自己见得多了。 九尾狐逃出去了,我该怎么逃?断箭抬头看看黑云渐散的天空,心忧如焚。 师父,你在哪?告诉我,我该怎么逃出去?猎狗的叫吠越来越近,速度非常快。 断箭不敢停留,翻身上马。 越过一道山岗,风中忽然传来了悠扬低婉的箫声。 断箭大惊,急忙勒马停下。 箫音突然高亢而激烈,如同这暴虐的风雨,掀起阵阵惊澜。 断箭觉得这箫音很熟悉,凝神再听。 萨满圣母?难道是她?断箭想起来了,当日在龙城雅丹,萨满圣母就曾吹过长箫,感觉上这箫声是一人所奏。 断箭心中蓦然一喜,或许有生机了。 拜火教祭司一直想杀她,或者准确的说,是一直想击败她,两个人结有很深仇怨,今日自己或许能借助萨满圣母之力逃出天生,但那日她不是告诉自己,她要去贪汗山(博格斯山)吗?怎么又出现在楼兰海?=箫声徐徐停下。 风雨中,一驾豪华马车停在戈壁上,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卫士护在左右,手中弓弩蓄势待发。 断箭没有丝毫犹豫,打马冲了过去。 追兵正在后方急速赶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是死是活,全在萨满圣母一念之间。 现在拜火祭司死了,大逻便身负重伤,就算萨满圣母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也无济如事。 李丹说过,只要杀了拜火祭司,他就有办法不让任何人铸像成功,如此一来,室点密稳定大漠的计策彻底失败,他和燕都为了各自利益,势必要兵戈相见,而对于萨满圣母来说,当务之急不是杀自己,而是如何帮助她的父亲弥补因为拜火祭司的死去、拜火神灵的毁灭而导致的大漠恐慌。 马车前的护卫没有喝止断箭,也没有任何询问,任其穿过队列走到马车旁边。 车门打开,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飘出,沁人心脾。 断箭四下看看,轻轻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然后翻身下马,跳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车队急速起动,迅速消失在苍茫戈壁上。 =萨满圣母今天穿着一件火红色的锦锻襦裙,脸上戴着赤金色的孔雀面具,手里拿着一枝白玉长箫,雍容而华贵。 她冷冷地看了断箭一眼,一言不发,气氛有些冷肃。 断箭紧贴着车门,站在踏步上没敢动。 他浑身上下水淋淋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泥泞,狼狈不堪。 车厢里无论是地板还是车座,装饰都非常华丽,他这个样子走进去,的确不合时宜。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车两旁的护卫纵马狂奔,车马奔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萨满圣母怒目而视。 断箭有些心虚,微微侧身,低头数着从脸上滴下的水珠。 “你为什么骗我?你到底是谁?”萨满圣母终于忍不住了,尖声叫起来,“卑鄙无耻的东西,你竟敢骗我?当初宇文宪不远万里把你流放到敦煌,我就应该想到的,你绝不是什么正三命的幢主,更不是什么戍卒。 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长着一张白痴脸就能骗我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断箭一脸错愣,张了张嘴,一副莫明其妙的样子。 “你还装,还想骗我?”萨满圣母大概气急了,叫声更加尖利,“你说你十三岁从军,好,就算你十三岁从军,跟着梁山公李澣打了十二年仗,那你告诉我,打了十二年仗的人是不是都有你这样的武技?是不是都有你这样的胆量?是不是随便找一个打了十二年仗的人就能杀了拜火祭司,杀了墨夫森?”断箭想了一下,摇摇头,“刺杀能否成功,不是靠武技,也不是靠智慧,而是靠运气。 我大概运气很好,所以……”“你……”萨满圣母气得浑身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人若想练成你这种杀人之技,除了天赋之外,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刻苦练习,需要经过一次次残忍血腥的考验,没人打了十二年仗就能练成你这种本事,世上没有这种奇人,就是神也不行。” 断箭苦笑,“我叫断箭,我是敦煌戍卒。” 萨满圣母的娇躯在车座上摇了几下,显然被断箭气得头晕目眩,“好,好,你狠,你狠。 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刺杀目标是谁?是不是我阿爸?”断箭哑然失笑,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会杀你阿爸?”萨满圣母盯着他,那眼神就象利箭一般,似乎要杀了他。 断箭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的手顺着脸颊缓缓下移,准备随时拔刀攻击。 “你是不是又想挟持我?像你这么无耻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难道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躲在背后杀人吗?”萨满圣母连声冷笑,“你来啊,你来卡住我的脖子啊?告诉你,我等在这里就是要杀你。 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知道我阿爸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为什么还要出手杀人?你什么人不能杀,为什么偏偏杀死拜火祭司?你的心真够狠的,你杀了拜火祭司不算,还要杀大逻便。 你知道大逻便死了后果是什么吗?”断箭不想再听下去,他准备走了。 这可能是个陷进,在这驾马车上待得时间越长,自己就越危险。 “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萨满圣母看到断箭全身绷紧,嗤之以鼻,“上次你对我说,如果你走投无路了,希望我能收留你。 好啦,我决定了,我收留你。 像你这么出色的侍卫,我到哪找去?”断箭疑惑地望着她。 “想知道原因吗?”萨满圣母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大哥决定了,杀死李丹,阻止他破坏铸像,确保佗钵铸像成功。” “鸿烈公?”断箭非常吃惊,“你阿爸要杀他?”“我阿爸在贪汗山,这里的事都由我大哥负责,是我大哥要杀他。 李丹和宇文护一样,软硬不吃,拒绝了我大哥提出的条件,但他说,如果我大哥能确保佗钵铸像成功,那么他可以说服宇文护,有条件地答应我大哥的要求。 我大哥答应了,出手帮助李丹对付拜火祭司。 我大哥以为凭李丹的本事,最多不过延误拜火祭司到达海头城的时间,谁知他竟然有你这个高手,把拜火祭司杀了。 拜火祭司死了,就算佗钵铸像成功,大漠上信奉拜火教的部落也不会信服佗钵,他们可能听信流言,误以为是佗钵杀了拜火祭司,所以,我大哥和佗钵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极力掩盖拜火祭司和墨夫森被杀一事。” “李丹的目的是分裂突厥汗国,他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现在他胜券在握,即使我大哥和佗钵掩盖了真象,这个流言还会传出去,而且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佗钵铸像成功。 我大哥为此怒不可遏,他要杀人了。” “怎么杀他?”断箭急声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 萨满圣母说道,“而且你也没必要知道。 如果你逃回鹦鹉洲,李丹有你这个替身,他今晚肯定会实施另一个刺杀之策,但现在他没替身了,他无法脱身,必死无疑。” 萨满圣母不屑地看了看断箭,“李丹死了,三足乌那帮马贼也要被连根刨掉,你还能干什么?”断箭沉默不语。 玷厥如果杀了李丹,就算佗钵铸像成功了,室点密勉强维持了突厥汗国的统一,那他又如何打开大周的大门,从河南、河西两条商道把急需的战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大漠?室点密西征波斯的战争需要持续很长时间,或许一两年,也或许是四五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需要大量的战争物资,他必须和大周签订长期盟约,他如何才能做到?李丹目前是大周使团唯一能代表宇文护说话的人,杀了李丹难道就能威胁到宇文护?谭国公宇文会虽然是宇文护的儿子,但他并不熟悉大漠事务,宇文护不可能把签订盟约的权力交给他,就算室点密强迫他签订了盟约,宇文护也不会承认。 难道室点密打算和随国公杨坚、燕国公于寔(shi)秘密结盟,帮助他们推翻宇文护,另建国祚?又或者,杨坚和于寔代表大周朝堂上反对宇文护的势力,主动向室点密提出了结盟意向,并以此为条件要求得到室点密的帮助?萨满圣母曾对自己说过,要杀宇文护,首要条件是把大周府军主力调离京畿,也就是说,只要室点密的大军做出东进态势,宇文护必定会征调府军主力戍守边塞。 这样一来,宇文护的反对势力就能找到机会杀死他。 看样子,室点密和玷厥失去了耐心,他们要对大周下手了,但大周朝堂上的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当前直接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是李丹的生死。 李丹死了,宇文护接着倒了,魏国公李弼一家就要受到牵连,而自己也要永远留在大漠上,给锻奴一辈子做牛做马了。 =“我要离开这里。” 断箭突然说道。 萨满圣母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断箭怒声骂道:“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啊?我是好意救你哎。 你知道我大哥的厉害吗?你不要以为你杀了拜火祭司就了不起了,你能对付成千上万的突厥铁骑吗?”断箭微微一笑,眼里蓦然射出一股凛冽杀气,“你告诉我,你哥哥打算怎么杀人?”萨满圣母没说话,她似乎被断箭那张脸吓住了。 一个人在微笑的时候,眼神怎么会杀气腾腾?“你如果想死,你就跳出马车,车外两百名卫士会把你剁成肉酱。” 萨满圣母也笑了起来,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了,“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真的非常奇怪,你和李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十分相似,你们是不是兄弟?李丹在大漠上鼎鼎有名,而你虽然籍籍无名,但你有一身匪夷所思的武技,这其中有什么玄虚?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真的很奇怪哎。” “你最好告诉我。” 断箭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我要救人。” “哎,你不要这么无耻好不好?现在是我救你哎,你应该感谢我,你怎能恩将仇报威胁我?”萨满圣母三两步走到断箭面前,气呼呼地质问道,“你想走你就走吧,我不留你。 大逻便的东突厥铁骑和夸吕的吐谷浑铁骑就在我们后面,就算我把你放了,你也看不到今晚的月亮。” 断箭摇摇头,“你不要逼我。” “哎,你昏头了,你看看我是谁?你敢威胁我?”萨满圣母指着断箭的鼻子,挑衅似地点了几下,“我逼你又怎么样?你能活着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断箭猛地扑了上去,将萨满圣母紧紧压在车座上,右手用力,一把扯掉了她脸上的面具。 断箭窒息了,他看到一张绝美的面孔,他无法形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他感到强烈的窒息。 “你干什么?你想死啦,你把我衣服弄脏了,哎,不要压着我,我不知道啦……哎……”萨满圣母突然停止了挣扎,她看到了断箭手上的面具,她的眼睛蓦然瞪大,白皙的面孔霎时变得通红通红,连耳根都是红彤彤的。 “啪……”萨满圣母抡圆手臂,一个巴掌打了下去,“我要杀了你。” 断箭霍然惊醒,左手捞住萨满圣母的手臂,右手抓住她的衣襟,一把撕开了她的襦衫。 萨满圣母魂飞天外,失声惊呼,“不要……”=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一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一节话音未落,断箭的右手又抓住了她的长裙,锦锻撕裂之声再度响起。 萨满圣母惊恐至极,拚死挣扎,这时一阵剧痛从右手小臂传来,痛得她张嘴惨呼,接着娇躯随着断箭急旋的身形飞了起来,一头撞到他的怀里。 断箭双手抄她的背手,如飞一般拽下了裂开的襦衫和长裙。 萨满圣母正待尖声呼救,娇躯突然又倒飞而回,重重摔在车座上。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狠狠压在她的胸口上,就象千斤巨石一般压得她完全窒息了,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断箭转头看看散落在地毯上襦裙和从襦裙里掉出来的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小物件,心有余悸地喘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压在她胸口上的手掌。 萨满圣母或许和拜火祭司一样,的确没有传说中的法术,但她能利用自己的智慧和一些特殊手段制造出“法术”。 在逃出龙城雅丹的路上,萨满圣母就用假金发骗了自己一次。 她既然可以用假发骗自己,当然也可以用其它东西杀死自己。 萨满圣母感觉胸口一松,呼吸顿时顺畅,两眼立即睁开,映入眼中的是断箭那只大手,张开的五指又长又粗,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泥巴,正隔着白绸内衣压在自己的**上。 萨满圣母气得差点晕过去,怒叱一声,挥动双手打向断箭。 断箭反应奇快,以惊人的速度再度发力,五指如勾,连抓带压,痛得萨满圣母全身颤抖,悲声惨呼,“痛死了……断箭,无耻,我救了你三次,你竟然这样待我,你不是人……”萨满圣母痛疼难忍,激怒攻心,更觉万分委屈,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畜生,黑心狼,死猪……”断箭脸显愧色,慢慢缩回了大手,半跪在车座上,望着哭得伤心欲绝的萨满圣母,保持着高度戒备。 这个女人深不可测,虽然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不再是传说的大漠之神,但她背后的实力太可怕了,稍有不慎,就会给大周带来祸患。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其实自己没必要逼问她,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完全可以破门夺马而走。 “对不起。” 断箭决定离开这里。 “我要杀了你。” 萨满圣母忽然一跃而起,直扑断箭,“我要把你吃了。” 断箭不待她近身,双臂张开,猛地将她抱进怀里,连两只手都死死抱住了。 萨满圣母又哭又叫,象发疯一般张嘴咬向断箭的鼻子。 断箭扭头避开,但脖子难逃劫难,被萨满圣母一口咬住。 断箭本能地双臂用力,准备夹紧萨满圣母,逼她松口,然而萨满圣母的哭声让他心里突然一软,放弃了,任由萨满圣母咬住了自己脖子。 钻心的痛疼遍袭全身,断箭闷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用上力量,把萨满圣母紧紧搂住。 他的力气太大,而萨满圣母又在全力挣扎,身体的摩擦刺痛了她的胸部,迫使她松口喊了起来,“痛死了,你把我抓痛了……”“我帮你揉揉。” 断箭左手抱住萨满圣母,右手毫不迟疑地放到她的胸脯上,轻轻揉了几下。 他觉得不对,手掌透过薄薄的白绸贴在两团柔嫩的肉上,一股销魂蚀骨的感觉象剑一般刺进了他的体内,他从未有过这种神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醉神迷、神魂颠倒。 断箭抬头望向萨满圣母,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布满了娇艳欲滴的红晕,樱红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诱人至极,霎时他脑中一片空白,眼里只有那两片樱唇,他完全忽视了那双愤怒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他扑倒了萨满圣母,一手抱着她柔嫩的腰,一手抓着她的娇乳,张嘴咬向了两片红唇。 萨满圣母愤怒的叫声变成了抗议的呜咽声,接着就没声音了。 =断箭猛地仰头,用尽全身力气长长吸了一口气。 原来女人的身体竟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魔力。 师父骗我,他骗了我十几年,他残酷地训练我,不要我接近女人,原来是不想让我沉迷在女人身体上。 断箭的脑海里突然被师父那张严厉的脸占据了,他霍然想到什么,心里那种飘飘若仙的感觉霎时无影无踪。 “哎,你会不会亲嘴啊?这也叫亲嘴?”萨满圣母尖厉的嗓音惊醒了断箭,“你是猪啊?就是猪拱地也没有你这样疯狂的?天啊,你这头畜生,你把我十几年的美梦全打碎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第一次亲嘴竟是这样,你要赔我……”断箭惊骇地望着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双手骤然用力,一手扣住了她的尾椎,一手抓紧了她的**。 没有一个女人会在受到侵犯后说出这种话,萨满圣母大概气疯了,要反击了。 断箭这时才发现萨满圣母和她母亲一样,长着一双慑人心魄的眼睛,不过现在这双眼睛里滚动着委屈的泪水,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你是不是男人啊?男人有你这样无耻的吗?”萨满圣母用力挣扎了几下,但断箭象山一样压着她,根本撼不动,“哎……轻一点,你捏痛我了。 你对待女人都这样吗?告诉我,你奸杀了多少女人?多少女人死在你的手下?你这头畜生,我发誓,我要把你生吞活剥了,我绝不放过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杀了。” 断箭恢复了理智,急速思索解决的办法。 “你不要想了,除非你现在把我杀了,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带着铁骑杀进长城。” 萨满圣母似乎看穿了断箭的心思,一语击中断箭的要害。 断箭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我发过誓,女人不杀,孩子不杀。” 接着他单臂用力,从萨满圣母的身体上一跃而起,“只要我杀了你阿爸,杀了燕都,杀了佗钵,突厥人就一定会分裂。 你想杀进长城,等下辈子吧。” 萨满圣母愣了一下,两眼瞪着断箭,一边慢慢坐起来,一边抬手向头上摸去。 断箭一声怒叱,身如闪电,再度把萨满圣母扑倒。 萨满圣母失声惊叫,双手立时被断箭牢牢攥住,接着头上的金钗被断箭拔掉,长发飘散而下,跟着娇躯倒翻,断箭的手沿着她的背颈急速而下,从纤腰、丰臀、长腿一直摸到脚,无一遗漏。 萨满圣母羞恼之际,骂声不绝。 断箭置之不理,把她翻过来又从胸部、小腹一直摸了下去,最后把萨满圣母脚上的两只五色锦靴都脱了,白色足衣(袜子)也被层层解下。 一路收获颇丰,地毯上又多了十几件不知作何用途的玲珑小巧物件。 断箭暗叫侥幸,刚才没死真是幸运,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身上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他一把拎起萨满圣母,抓住她的内衣就要撕,“还有没有?”萨满圣母似乎真的被断箭吓住了,睁大一双恐惧的双眼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断箭刚想把她放下,突然想起龙城雅丹那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背心不禁一凉,又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十分紧张地问道:“这马车上还有什么秘密?”萨满圣母惊讶地看着断箭,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马车上有秘密?”断箭大骇,急退两步,背靠车门,怒声喝道:“你不要逼我。” 萨满圣母奇怪地看看他,泪迹斑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得意笑容,接着忍俊不禁,破涕为笑,然后放声大笑,越笑越难以克制,后来双手搂着断箭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纵声大笑。 断箭不敢懈怠,一手抱着萨满圣母,一手暗扣她的胸椎,唯恐她突然反击。 当日龙城雅丹一战,对他震撼太大,至今想起来犹是惊悸恐悚。 以萨满圣母的手段,绝不会束手就缚,她肯定有反击之策。 =萨满圣母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起来,哭得非常伤心。 车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小,天色却渐渐转暗。 断箭心急如焚,这样拖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你能不能不哭?我又没对你怎样,你哭个什么?难道我摸你几下,你会生孩子啊?”断箭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她狠狠吼了一嗓子,“告诉我,玷厥要怎么杀李丹,快啊。” “我要哭,就要哭。” 萨满圣母连哭带叫,“你为什么要揭开我的面具,为什么?我要嫁给大漠上最伟大的英雄,他英俊潇洒,他拥有强大富饶的王国,他有十万精锐铁骑,他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日落时候,他将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带着三千马车聘礼,到美丽的天山来娶我。” 断箭哭笑不得,以手轻抚她的后背,哄劝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说知道我揭开你面具了?再说,我算什么?我说我揭开你面具了,总要有人信吧?”“天上的神灵知道。 天神告诉我,谁揭开了我的面具,谁就是我的神。” 萨满圣母双手握拳,连擂断箭的后背,“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你哪里是神?你根本就是无恶不作的贼,你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贼。” “天上哪有神?你胡扯什么?”断箭看她哭得伤心欲绝,泪水就象春雨一样没完没了,气得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好了,不要没事找事了,快告诉我,你哥哥打算怎么杀李丹?”“天上有神,你不要亵渎神灵。” 萨满圣母哭道,“你强行揭开我的面具,天神会惩罚你。”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怕谁?”“那你为什么怕我?”断箭望着在怀里缩成一团的萨满圣母,毫无办法,一筹莫展,他感觉萨满圣母纯粹是在胡搅蛮缠,拖延时间。 “我要去贪汗山。” 萨满圣母忽然不哭了,她望着断箭,哽咽着声音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抱着我吗?此去贪汗山一千五百里,你撑得下去?”断箭闻着从萨满圣母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烦躁的心理渐渐平静下来。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知如何脱身。 “你身上好臭哦。” 萨满圣母皱皱鼻子,白嫩的小手捂住断箭的嘴巴,“还有你的嘴巴,你竟用这张臭嘴亲我,好恶心嘞。 气死我了,我救了你三次,你就这样报答我,还把我的面具抢了。 我恨你,我一定要把挫骨扬灰,以雪今日之辱。” 她越说越气,伸手抱住断箭的脑袋,一拳打下,“好痛哦,你这是什么狗头,怎么这么硬啊?把头放低一点,你以为你个子高就能昂着头啊?放低一点,给我打几下出出气。 哎,你听到没有,我叫你把头放低一点啦。” 断箭给她打了几下,然后低声问道:“你玩够了没有?如果玩够了,你就告诉我,我要走了。” “你去哪?”萨满圣母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要一直把我抱到贪汗山吗?”断箭冷笑,“如果我就这样抱着你杀出去,一直杀到楼兰海,会有什么后果?”萨满圣母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好啦,算你狠啦。 今天晚上,我哥哥代表我阿爸,在军营宴请各国使节,他可能会在酒菜里下毒。” “杀了李丹,接下来怎么办?你阿爸打算和谁结盟?”萨满圣母摇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宇文护看到李丹死了,无路可走,可能会改弦易辙。 当然了,我阿爸也有可能和大周其它势力结盟,推翻宇文家的国祚。” “随国公杨坚?”萨满圣母诧异地望着断箭,“杨坚算什么?你怎么会想到他?哎,你到底是不是大周人?你跟了梁山公李澣十几年,长安朝堂的事你怎么一无所知啊?你平时都在干什么?我看你亲嘴那么差劲,肯定也没碰过女人,难道你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杀人啊?”“我十五年没有睡过床榻。” 断箭平静地说道,“我睡觉的时候都在练武,所以我对大周朝政了解的的确不多。” “你好可怜哦。” 萨满圣母伸手拍拍断箭的脸,一脸同情,“你还是跟着我吧。 我可以给你一大群女人,给你一座豪华的帐篷,给你肥美的草场和成千上万头牛羊,但是……”萨满圣母十分严肃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有非份之想哦,否则,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谁愿意要你啊?”断箭嗤之以鼻,“像你这种女人,谁娶了谁倒霉,不是被你活活气死,就是败家亡国。 以我看,就算拜占庭的皇帝来娶你,他也会马上魂归天府。” “哎,你什么意思啊?你咒我啊?你怎么知道我嫁不出去?”萨满圣母黛眉倒竖,大眼圆睁,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哎,你给我说清楚。” “给我两匹马。” 断箭懒得和她胡扯,准备走了。 “你回得去吗?”萨满圣母冷笑道,“海头城现在重兵驻防,我大哥的军营更是戒备森严,你怎么救李丹?”断箭的手举了起来,萨满圣母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你要干什么?”“送我回去,否则……”“否则怎样?你还能吃了我啊?就算你让我生了孩子,我也还是萨满圣母,我照样还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 萨满圣母不以为然地说道,“大漠上谁不想娶我?”“畜生也想吗?”“断箭,你太过分了,你找死啊?”萨满圣母猛然从他怀里蹦了起来,两手死命拽住断箭的耳朵,张嘴就去咬断箭的鼻子,两只光脚丫子在下面一阵狂踹。 断箭措手不及,下体剧痛,惨叫一声,抱着萨满圣母倒在了地毯上。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二节 萨满圣母紧闭双眼,张大小嘴,脸上的表情极度痛苦,接着号啕大哭,泪如雨下。 断箭强忍痛疼,抱着她坐在地毯上,双手在她背上一阵**。地毯上到处都是零碎的小物件,刚才摔倒的时候自己又压在她身上,如果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戳进身体就麻烦了,“哪里痛?快告诉我。” “背上……背上有东西,痛死我啦。” 断箭不假思索地掀起她的内衣,在她背上又摸了一遍。看到她凝脂一般的白嫩肌肤,感受到触手所及的温润和细腻,断箭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一种想占为己有的欲望,这种贪婪的念头让他有些紧张,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就是哪里,就是哪里……”萨满圣母痛苦地叫起来,“痛死了。断箭,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恶贼,我不会放过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我是个女人嘞,我救过你的命嘞,你竟然这样待我,你这头忘恩负义的黑心狼,我要剥了你的皮,我要吃了你的肉,我要把你的骨头烧成灰,我要……”萨满圣母不停地高声咒骂,两只手在断箭的身上乱抓一气。 断箭一边轻轻揉着她的背,一边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欲火。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惹不起,自己已经杀了拜火祭司,打伤了大逻便,激怒了突厥汗国上上下下,如果再把萨满圣母得罪了,自己和李丹不但要葬身荒漠,恐怕连大周国都要受到牵连。现在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萨满圣母和拜火祭司之间的仇怨,利用东西两部突厥之间的矛盾,把萨满圣母哄高兴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萨满圣母,很是歉疚。两次见面,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对自己没有丝毫戒备,还把大漠上的复杂形势详细告诉了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在大漠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她是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高贵和智慧,又或是根本无视自己的存在,总之她对自己还不错,最起码没把自己当奴隶待。尤其是第二次,她不但没有当场揭穿自己,还把自己及时带出了玷厥的大营,如果没有她的救助,当时就很危险了,而假如自己死了,李丹到了楼兰海后也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实施这一连串的计策。这次她堵住自己,本可以痛下杀手,但她没有,而是把自己带出了楼兰海,或许她另有目的,但她毕竟没杀死自己,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 断箭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目前看来,自己要想在大漠上混下去,迫切需要她的庇护,将来有她这座大靠山撑腰,自己在大漠上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香的喝辣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自己和她一起去贪汗山,李丹怎么办?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会遭到玷厥的毒手,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和李丹初次见面的情景翻涌而出,那种血脉相依的感觉至今依旧清晰地留在心底。这几天两人频繁掉换身份,每个晚上都聚在一起商谈刺杀之策,彼此越来越了解,有时候自己甚至能感知到李丹在想什么,那种感觉非常神奇,非常玄妙。我和李丹或许真的是兄弟,将来如果有机会和师父重逢,一定要问问他,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是他养大的,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假如李丹是我的兄弟,我却任由他死去,今后我将如何面对自己? 断箭焦虑不安,急切想回去救下李丹,但现在海头城形势紧张,一队队的追兵正在戈壁上搜索,自己若想安全返回鹦鹉洲,必须得到萨满圣母的帮助,没有她的帮助,自己休想靠近海头城半步。 萨满圣母哭声渐小。断箭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李丹是我的兄弟,亲兄弟。” 萨满圣母哭声顿止,两眼猛地睁开,“真的?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你也是魏国公李弼之子?”突然,她像发了疯一般惊叫起来,“哎,你在干什么?你把手拿开,快拿开,谁叫你把手伸到里面的?你想死啊?我把你这只狗爪子剁了。” 断箭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地缩回手。 “我是女人嘞,你怎能随便摸我?你白痴啊?”萨满圣母抬手就要打他,忽然看到断箭那只脏兮兮的大手,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张开小嘴,高声尖叫,“啊……气死我啦,你把那么脏的手塞进我的衣服里,你是不是人啊?你怎能用这么脏的手摸我?”萨满圣母气疯了,用力扑到断箭,咬牙切齿,拳脚齐上,“今天我一定杀了你。” 断箭一把抱住她,身形翻转,再度把她压到身下。这次他不敢用力了,担心又把她弄痛了,事情愈发不可收拾。“哎,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刚才掀你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不痛了,你却又倒打一耙。你什么女人啊?疯子啊。” “你还掀我的衣服?”萨满圣母霎时面色飞红,两手齐齐抓住断箭的长发,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拽,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抬头就咬。断箭大骇,头一低,整张脸埋到了萨满圣母的胸口上。萨满圣母的胸口香香的、软软的、嫩嫩的,非常舒服。断箭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头塞进萨满圣母的身体里去。 萨满圣母拉不动,举拳就打,打了几下不过瘾,她又拽着断箭的两只耳朵左右撕扯。断箭的头顺着她的手来回摇摆,脸在她的胸部来回摩擦,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让他全身酥麻,完全感觉不到痛疼,舒服得几乎要哼出来。忽然他察觉到萨满圣母娇嫩的胸口上有两粒凸起,他想都没想,张嘴含住了一个,轻轻舔了几下。虽然隔着薄薄的白绸,他还是马上知道自己嘴里含住了什么,霎时魂魄齐飞,身心完全融化。 “不要啦,不要啦,你快起来……”萨满圣母娇羞至极,抱着断箭的脑袋用力摇动,试图把他推开,但断箭置若罔闻,趴在她胸口上一动不动。“你不要舔了,不要舔了,哎,我求求你了。”萨满圣母无力地打了断箭几下,声音越来越小,喘息声却越来越大,两手抱着断箭的脑袋也不动了。 断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实在支持不住了,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萨满圣母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两片颤抖的樱唇映入他的眼里,那太**了,他张嘴就咬了下去。萨满圣母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是轻轻呻吟了几声,然后搂住了断箭的脖子。这个动作让断箭心里最后一丝理智霎时崩溃,他的右手急速伸进萨满圣母的衣服里,猛地握住了那一团柔嫩的小肉。 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突然静止了,接着断箭仰首狂吼,象猛虎一般吞噬了萨满圣母。 = 风雨渐渐停止,天色越来越暗,车厢里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轻轻喘息着。 萨满圣母满脸红晕,闭着眼睛躺在断箭的怀里,娇慵无力地说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断箭“嗯”了一声,把她抱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梦,大漠上的神竟然躺在自己怀里,任由自己亲吻抚摸,让自己第一次尝到销魂的滋味,这是真的吗? “我真的不会嫁给你。”萨满圣母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断箭淡淡地说道,“不管你嫁给谁,我都会把他杀了。” “为什么?凭什么?”萨满圣母娇笑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杀神,无所不能,想杀谁就杀谁啊?你能杀了拜火祭司,不过是运气而已,正常情况下,你连看都看不到他,你怎么杀他?我老实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哥哥出手相助,李丹能策划这场刺杀?你能杀得了斗战祭司?”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为什么要把你给别人?” “哎,你有没有搞错,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女人?你的皮真厚哎。”萨满圣母用力戳戳断箭的脸,“你无耻、卑鄙、下流、胆小,现在我发现你还很贪婪,你怎么这样?你这种男人谁会嫁给你啊?你以为你强行亲了我几次,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做梦去吧。” 断箭嘿嘿一笑,右手在萨满圣母的衣服内动了几下。 “不要了啦,把手拿回去啦。”萨满圣母死劲掐了断箭一下,“你够了没有?你把我弄痛了,现在还很痛啊。还有啊,你手真的很脏,看了好恶心嘞。” 断箭不理她,翻身又压了上去。萨满圣母有些惊慌,紧张地说道:“你不要乱来啊。你把我逼急了,我真的会杀你。” “我想再亲你一次,看看是不是做梦。”断箭笑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正在去地狱的路上做美梦呢。” 萨满圣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你太疯狂了,不行,不行啦。” 断箭亲了一下她的手,郑重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也不知道啦。”萨满圣母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略显疑惑,“或许,我把你当作家里小狗了,它也常常和我这样亲热的。算了,权当你是我养的小狗了。”接着她搂住断箭的脖子,小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很快活啊?我看你好象要死了,你这个男人真的很没用哎。” 断箭脸一红,“你真的不杀我?”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萨满圣母笑道,“这里是大漠,你也罢,李丹也罢,都难逃一死,因为你们居心险恶,要一心一意分裂突厥汗国,这对我阿爸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一件事,他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大漠。” 断箭沉默不语。 “看在你杀了拜火祭司帮我出了一口气的份上,我就遂了你的心愿。”萨满圣母冲着他眨眨眼睛,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答应过你,要送给你一件礼物,本来你说要我的面具,但现在面具被你抢去了,人也给你欺负够了,那也算不上什么礼物了,所以我决定派人送你回去,算是给你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可不好哦,你回去肯定会死的。” 断惊喜地望着她。 “其实,我也劝大哥不要急着杀李丹,毕竟李丹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这么早杀了他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们很难预测,而且这件事也没经过我阿爸的同意,但我大哥被拜火祭司的死激怒了,他听不进去,所以你回去后如果能救下李丹,对我们并没坏处。” “你直接去贪汗山?” “是啊,我要主持祭司大典。”萨满圣母眼露伤感之色,小声说道,“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怎么可能?”断箭笑道,“我刚才说过了,你是我的女人,谁敢娶你,我就杀了谁。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会再见面。” “哎,谁说我是你的女人?”萨满圣母顿时叫起来,“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贪婪啊?占了便宜也就算了,还想要我的人,你也太过分了吧?哎,把手拿开啦,不要啦,你弄痛我了……不要啦……”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三节|| 萨满圣母的车队在暮色中突然调头。两百卫士高举火把,护在马车两侧,向海头城方向急速飞驰。 一盏红色灯笼悬挂在车厢一角,朦朦胧胧的烛光洒满了狭窄空间,温馨而又宁静。萨满圣母抱着双腿,圆润的下巴顶在膝盖上,噘着小嘴,两眼呆呆地望着断箭,神情黯然。断箭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拿着一块撕碎的锦缎,正在用力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没听到萨满圣母的声音,他有些奇怪,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当然不舒服了。”萨满圣母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很沮丧,也很郁闷,你最好不要和我说话。” 断箭失声而笑,“你刚才还在有说有笑,怎么转眼又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你不愿送我回去,那就算了,你派几个侍卫把我送到你大哥的军营,然后我会见机行事,你还是直接去贪汗山吧。” “我现在很伤心,我一直梦想着有个高大英俊的大英雄温情脉脉地揭开我的面具,然后把我轻轻搂在怀里,很温柔地亲我……”萨满圣母说着说着泪水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但你是什么嘛?你象一头恶狼抢走了我的面具,然后就象吃人的老虎一样咬我……你把我的美梦全部打碎了,我真的很伤心,我甚至不想活了……” 断箭傻了,看着萨满圣母悲伤欲绝的样子,他心里愈发歉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太卑鄙无耻了,人家好心好意救你,你却这样待人家。你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又是泥巴,又脏又臭,而且还刚刚杀了很多人。那里杀完人,这里就跑来欺负我,把我的衣服撕碎了,把那么臭的嘴亲我,还用那么脏的手摸我,我想想就恶心,我太伤心了……”萨满圣母越说越委屈,张嘴哭了。 断箭头晕,盯着她看了半天,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上那块脏兮兮的锦缎递了过去,“哎,擦擦眼泪吧。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至于这么伤心吗?” “你去死啦。”萨满圣母抬手打了一下断箭的手臂,“你竟然用这么脏的东西给我擦眼泪?我就是伤心,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断箭讨了个没趣,低头看看手上的锦缎,确实很脏,他弯腰从地上又找了一块,“哎,这块是干净的,你拿去擦擦。” “你找死啊?”萨满圣母气得一脚踢到他手上,哭得更伤心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可你把它撕碎了,你要赔我,赔我……” 断箭苦笑,摇摇头,“我哪里赔得起?我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件衣服的钱。要不这样,你打我几下出出气算了。” “我哪敢打你?你多厉害啊。谁要娶我,你就杀谁,看你多厉害,以后我想嫁人都嫁不出去了,将来还有谁敢娶我啊?” “哎,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断箭急忙陪笑道,“以后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要是敢不娶你,我就杀了他。” “你说什么?”萨满圣母猛地睁开眼睛,怒声吼道,“你竟敢骗我?你刚才怎么说的?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无耻啊?才说的话就不算数了?世上哪有你这种没出息的男人啊?你自己女人被别人抢走了,你还笑得出来啊?哎,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断箭彻底晕了。这都是什么女人啊?左也错了,右也不对,左右不讨好,她到底想怎么样啊?我要是找她做靠山,将来我还有日子过吗?“哎,你不要哭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眼睛哭肿了,等一下见到你大哥怎么办?” “不要你管啦。”萨满圣母两手抱头,伤心痛哭。 真是麻烦,还是师父的话说得对,这女人当真碰不得。断箭后悔不迭,坐在她身边哄了又哄,然后抱在怀里哄,后来急了,又亲又摸,萨满圣母极力挣扎,“不要啦,我又不是你女人,凭什么给你啊?”两人闹了一会儿,萨满圣母慢慢软了,瘫在断箭的怀里随他大快朵贻,就在断箭的大手渐渐探到她的小腹的时候,萨满圣母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张嘴咬住了断箭的耳朵,“我要嫁人嘞。” “老子宰了他。”断箭厉声喝道,“老子的女人谁敢碰?” “不要骗我哦?” “我能不能娶你?”断箭笑着问道。 “不行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萨满圣母手一松,娇躯轻颤,闭着眼睛低声呻吟道,“你真的很无耻哎。” = 马车的速度突然降了下来,战马飞奔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小,隐约还传来牛角号声和卫士愤怒的喝叱声。 断箭霍然惊觉,抚摸丰臀的两只手立即停了下来,嘴里轻轻吐出樱红的**,两只眼睛透过盖在脸上的缕缕发丝,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哎,好象被拦住了。” 萨满圣母“嗯”了一声,在他身上微微扭动了几下,然后把一张滚烫的脸贴到断箭的额头上,笑嘻嘻地说道:“你怕了?我是圣母哎,有我罩着你,你在大漠上可以横着走。” 断箭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呼啸而至,接着有人在车外高声呼喊:“广定王渤托拜见圣母。” 萨满圣母不满地撇撇嘴,然后冲着断箭戏谑地眨眨眼睛,两手撑在断箭的胸口上坐了起来,慵懒无力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圣母,拜火祭司和特勤大逻便今日在海头西城外遇刺,楼兰海形势紧张……” “好了,我知道了。”萨满圣母打断了他,“我要去鹦鹉洲,你跟在后面吧。” “圣母,刺客逃到了孔雀河故道一带,我们正在连夜搜捕,请圣母帮助查看一下刺客逃亡的方向。” 萨满圣母低头看看断箭,忍不住笑了起来,“哎,要不要告诉他你在这里啊?”断箭没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脯。萨满圣母白绸内衣的衣襟早给断箭扯开,两只白嫩的小奶子此刻正在轻轻抖动着,诱人至极。萨满圣母玉脸一红,伸手就去拉衣襟。断箭两手如电,“唰”地抢在她前面握住了。“哎,你干什么?外面有人。哎,轻点啦,你怎么这么无耻,等一下,等一下啦……” 萨满圣母坐立不住,倒在了断箭身上,勉强冲着窗外喊了一声,“他在龙城雅丹。” “多谢圣母。”车外广定王兴奋地连声大吼,“传令各部,急驰龙城雅丹,快,快。” = 马车的速度再度加快,由于护卫军队增多,车外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好了没有?”萨满圣母捧着断箭的脸,情意绵绵地说道,“马上要到了,我要换衣服了。哎,你听到没有?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 断箭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座上,身心沉浸在极度愉悦之中,喃喃低语道,“如果这是梦,就让我一直睡下去,我不想醒过来。” “世上哪有这么**的梦?你过去做梦的时候,有梦到过我这样的美女吗?”萨满圣母抿嘴轻笑,“如果你想睡就睡一下吧。对了,你怎么知道李丹是你的亲兄弟啊?你还瞒了我什么?” “你觉得我那种血脉相依的强烈感觉从何而来?”断箭想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听人说过,一胎生出来的孩子,有的不但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接近,而且心灵相通,即使相隔千万里路,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我也知道。”萨满圣母趴在断箭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丝伤感,“我两个姐姐就是这样,她们是一胎生出来的姐妹。姐姐嫁到了波斯,她一直很苦闷,郁郁不乐,家里的妹妹自从她嫁出去后,脸上也就没有笑容了。非常奇怪的是,波斯的姐姐有了孩子,家里的姐姐竟然知道,波斯的姐姐生孩子的时候,家里的姐姐痛苦不堪,捂着肚子叫了一天。我母亲非常疼爱她们,虽然她们不是我母亲的孩子,但我母亲还是说服了我阿爸,把家里的姐姐也嫁给了波斯王。但是……但是现在阿爸要打波斯,要和波斯王翻脸,我两个姐姐的命运可想而知,我真的很替她们担心。想到两个姐姐悲惨的命运,我就不想嫁人了,我谁都不嫁,我怕将来自己也像她们一样,整天以泪洗面,活在痛苦和恐惧之中。我阿爸和我大哥都是很可怕的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广袤的疆土、强悍的权势和堆积如山的财富,女人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人,而是财产,是他们博取功名和利益的工具。我不想成为他们的财产,也不想成为他们的工具,我要自由自在的活着,我要象天上的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一辈子生活在快乐和笑声里。” 断箭轻轻抱住她,贴着她的脸,低声说道:“我以为你很快乐。” “我不想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会在天上飞。”萨满圣母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可我不能不想。当燕都提出要娶我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也要成为阿爸和大哥征战天下的工具了。” “你不要担心,天神会帮助你,会让你梦想成真。”断箭无力地安慰道。 “那只是梦,一个梦而已。”萨满圣母叹道,“女孩子都会做那种梦,可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子会得到天神的眷顾,梦想成真?”萨满圣母望着断箭,眼里露出一丝苦涩和痛楚,“我梦见了你,天神把我指引到孔雀河故道,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温柔地抚摸着断箭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断箭,“你真的是我的神吗?” 断箭哑然,无言以对。本以为自己占了萨满圣母的大便宜,谁知转眼间背上了这么一个沉重的负担。自己不可能拥有她,将来只能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萨满圣母成为别人的新娘。一股莫名悲愤突然占据了他的身心,让他如遭重击,痛苦不堪。师父,你永远都是对的,我又错了一次,当初我应该听你的,应该和你一起离开,我不应该贪图人世浮华,继续留在梁山公身边,以致于走到今天这步绝境。是人都想得到最美好的东西,我也想,可我有什么能力拥有大漠上的神灵? 两个人默默地抱在一起,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 “这些年,你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萨满圣母缓缓坐起来,一边梳理长发,一边小声问道,“你和李丹相处了这么多天,他告诉了你什么?他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有这种血脉相依的感觉?” 断箭靠在车座上,把和李丹见面的几次交谈大略说了一下,“几年前,我的心情很忧伤,没有原因,就是活在一种痛苦之中,我甚至因此耽误了武技的练习。那天,鸿烈公告诉我,他的第一位夫人是晋公宇文护的女儿,他们很相爱,但她难产死了。第二年,晋公宇文护出面,为他迎娶了蜀国公尉迟迥的女儿,然而仅仅过了半年,他的第二位夫人就病逝了。第三年,晋公宇文护再度为媒,为他迎娶了广陵公元欣的女儿,然而非常不幸,他的第三位夫人在春猎过程中不慎坠马而死。鸿烈公很悲伤,发誓不再娶妻,他说自己是克妻的命。他的三位夫人先后离世那几年,正是他心情最痛苦的时候。我和他相隔万里,却受到影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有克妻命?”萨满圣母惊讶不已,接着一下子扑到断箭的怀里,两手抱住了断箭的脸,“你不要动,让我看看你的相,你不会也克妻吧?那太可怕了。如果你克妻,我就彻底不考虑你了,我不会嫁给你等死哎。”萨满圣母神情凝重地端详了半天,脸上渐渐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哎,从你面相上看,你除了早年孤苦无依外,将来很好的,没有克妻的命啊?看样子,我可以考虑考虑你哦。” “你会相术?”断箭好奇地问道。 “当然了,这有什么难的?要不要我教你?”萨满圣母拍拍断箭的脸,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笑声也开朗了,“哎,等下救出李丹后,你带我去见见他,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是不是兄弟。” “真的?” “不会骗你啦。”萨满圣母娇笑道,“另外,我正好有事要问问他。”她从断箭的身体上一跃而起,冲着他摇了摇小手,“我要换衣服了,不准偷看哦。” “你都被我看完了,有什么不能看的。”断箭笑道。 “不行啦。”萨满圣母的脸飞上一层红晕,更添几分妩媚。断箭心里一颤,伸手就要去拽她。“不行啦,很快就要到了。你快翻过去,面朝下趴着。”萨满圣母推开断箭的手,连声催促,“快啊,快啊。你这个人卑鄙到了极点,我不会相信你的。你快趴下啦。” 断箭翻身趴在车座上,正想扭头去看萨满圣母换衣服,忽然看到地毯上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上面有腊封,正压在一块撕碎的锦缎下。这东西被萨满圣母贴身携带,显然很重要。断箭伸手就拿了过来,碾碎蜡封,展开细看。上面是突厥文,字体很小,开头是呈突厥西可汗阿史那室点密,落款霍然是独孤。断箭心跳骤猛,草草看了一下。他的突厥文不是很好,其中很多字不认识,但大概内容他还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位自称独孤的人表示愿意接受突厥汗国提出的所有条件,但前提是,室点密必须帮助他杀了宇文护,推翻宇文氏,重建拓跋国祚。 这是谁给室点密写得书信?独孤是不是就是武阳伯高颎(jiong)?以自己和高颎相识的过程来看,此人沉府极深,可以用深藏不露来形容,他应该不会在这种密信上直接落上自己的名字? “你没偷看我吧?”萨满圣母的笑声传了过来,“你不要偷看哦,否则给我抓到,我挖了你两只狗眼。” “独孤是谁?”断箭脱口问道。 萨满圣母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看,目光落在断箭手中的书信上,“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啊?怎么可以偷看我的东西?”接着她奇怪地“咦”了一声,“你看得懂啊?你也认识突厥文?你真的很神秘哎。长城以南的人都瞧不起我们,对我们的文字不屑一视,除了极少数的人为了来往需要,才到我们突厥学一点,其他人根本连看都不看。你怎么认识啊?” 断箭举起手中的信,郑重说道:“你最好告诉我这个独孤是谁。自从卫国公独孤信自杀后,独孤一家的权势已经荡然无存,这肯定是别人冒名而写。” “你要知道干什么?”萨满圣母整理了一下雪白的襦裙,系好了腰间的佩绶,坐到了车座上,然后把两只白嫩的小脚递给了断箭,“哎,不要看了,我大哥既然决定杀李丹,当然有确切把握改变大周国策了。你把我足衣缠上,是你把我拽下来的,你把我穿上。看着我干什么?不行啊?哎,你什么男人啊,亲也给你亲了,摸也给你摸了,帮我缠个足衣也不行啊?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哎,听到没有……”萨满圣母看到断箭一脸不情愿,抬腿就去踹他,“怎么男人都这样,用完了就仍,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踢死你。” “我只不过亲亲你、摸摸你而已,又没把你怎么样,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啊?” “那你还想怎么样?你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啊?”萨满圣母眯起眼睛,噘着一张小嘴,笑吟吟地说道,“可以啊,我可以给你啊,但你要考虑后果哦。我阿爸和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他们会一直追杀你,就算你逃到东方的大海,他们也会把你抓回来,把你挫骨扬灰。” 断箭心里一寒,赶忙把手上的书信丢到地上,抓起萨满圣母的两只脚闻了闻,讨好地说道:“你这脚很香,我可不可以亲几下。”萨满圣母脸色一变,尖声叫道,“不行,不行啦。我告诉你,你要是亲了我的脚,你这辈子就不要再亲我的嘴了。那很恶心啦,你知道不知道?” 断箭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白嫩的两只脚,奇怪地问道:“你脚很干净啊,香喷喷的,有什么恶心的?”说着在她脚心挠了几下。萨满圣母大笑起来,“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啦,快点啦。” “那你告诉我,这个独孤是谁?你大哥突然要杀李丹,是不是和这个独孤有关?” “你什么男人啊?怎么这么计较,一点都不肯吃亏?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让你上车,还让你占我的便宜。”萨满圣母连连摇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这很重要。这次救了李丹,那下次呢?下次你不在了,我到哪找人救李丹?我必须告诉李丹,让他尽快想办法。”断箭从车座上拿起崭新的新足衣,一边给她裹足,一边说道,“现在这一切对我很重要。” “我刚才说了,你们都会死的,除非李丹说服宇文护,修改国策,取消限市、限货的禁令,任由商贾通过河南、河西两条商道源源不断的给大漠运送物资,否则我也没办法救你们。”萨满圣母淡淡地说道,“这次我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我阿爸还没有看到这份书信,我大哥最好暂时留着李丹的性命,免得自作主张,惹得我阿爸生气。” “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只要杀了他,这封书信就没有意义了,你阿爸和你大哥就不敢杀李丹了。” “你真的不知道独孤是谁?”萨满圣母笑道,“你在大周很多年,又是梁山公的亲信,你应该知道当年宇文泰为什么要替自己的儿子迎娶梁山公的女儿李娥姿。你想想,宇文泰头一年攻陷江陵,掳掠十万户北迁,第二年就为儿子迎娶梁国高门之女,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安抚梁人吗?宇文护总揆权柄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用包括梁山公李澣、荥阳公司马消难这些亡国或者从大齐投降而来的将领?他们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啊。” 断箭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独孤不是一个人,而是贺拔胜、独孤信的荆襄势力?” “你不是一无所知嘛,一点就通。”萨满圣母抬手打了断箭一下,娇笑道,“你身份较低,只能看到大周朝堂表面上的一些东西,内中很多隐秘你不可能知道,即使是梁山公也未必清楚。想要彻底了解大周朝堂上的事,就必须了解几十年前大魏分裂的事,否则你很难明白现在的大周局势,更不知道为了生存而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看在你给我穿足衣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从哪说起呢?”萨满圣母轻皱黛眉,稍加沉吟后说道,“对了,你说李丹的养母是侯莫陈悦的姐姐,那我们就从侯莫陈悦说起吧。” = 大魏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后,河北出现了一位强悍人物,那就是秀容川的契人尔朱荣,他的秀容川大军里有四大名将,贺拔岳、侯莫陈悦、高欢、侯景。河阴之役后,尔朱荣夺取了大魏权柄,率军征伐天下。 当时河北、关陇接连爆发叛乱,河北的葛荣、关陇的万俟丑奴更是势不可当,总揆军政大权的尔朱荣随即命令尔朱天光带着贺拔岳和侯莫陈悦率军进关平叛,自己则带着尔朱宗室诸将和高欢、侯景在河北征战。 尔朱荣一直想夺取大魏国祚,但一来各地叛乱刚平,时机不好,二来他四次铸金像失败,天意不属。不久,孝庄皇帝找了个机会,把尔朱荣杀了,天下随即再度大乱。这时高欢乘势而起,击败了尔朱家族的秀容川大军,夺取了大魏权柄。 高欢独揽大权后,为了平定关陇,设计离间贺拔岳和侯莫陈悦。两人中了高欢的离间计,自相残杀。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了,他的武川军手下大将赵贵、侯莫陈崇等人极力说服了副帅寇洛,迎武川军大将宇文泰为统帅。武川军在宇文泰的指挥下,攻击侯莫陈悦。 侯莫陈悦当时统率的是陇西军,他打算去晋阳投奔高欢,这导致陇西军众叛亲离。他的姐夫李弼和大将豆卢宁随即率军投奔了宇文泰,而陇西大将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和宇文泰里应外合,击败了侯莫陈悦。侯莫陈悦在逃亡灵州(今宁夏灵武)途中被追兵抓住,吊死了。 贺拔岳的死讯传出后,曾有三股势力进关,意欲收编武川军,一个是高欢,他派了侯景,一个是洛阳的孝武帝,他派了武卫将军元毗,一个是荆襄的贺拔胜,他是贺拔岳的哥哥,也是秀容川的名将之一,当时他是南道大行台尚书左仆射,总督荆襄七州诸军事,拥兵数万,他派了独孤信。独孤信是武川人,后加入河北义军,成为葛荣的手下大将之一,邺城大战义军全军覆没后,他投降了尔朱荣。独孤信自小和宇文泰相识,他看到武川军已经拥立宇文泰为帅,也就回去了。 孝武皇帝受到高欢的胁迫,无奈下西行入关。他到了长安就要夺取宇文泰的兵权,宇文泰旋即废了他,拥立南阳王元宝炬为帝。不久,坐拥荆襄的贺拔胜被侯景击败,他逃到梁国避难三年,然后回到了长安。贺拔胜的回归,让长安朝堂陷入了更加激烈的权柄之争。 = 长安的军队当时分成四大派系,一个是宇文泰的武川军。宇文泰是六镇武川人,他和军中很多将领当年都是六镇戍卒,由破六韩拔陵领导的六镇起义(公元523年)失败后,六镇民众被遣散到河北,河北大起义(公元525年)随即爆发,宇文泰等人成为义军大将,都在义军统帅葛荣帐下效力。尔朱荣从秀容川南下,带着秀容川大军击败了义军。宇文泰等人被收编,效力于同为武川人的贺拔岳军中。他在武川军中,和寇洛、赵贵、侯莫陈崇等人都是平起平坐,他能继贺拔岳之后成为武川军的统帅,主要是因为他的才能和人缘。当年也有很多人反对宇文泰统领武川军,比如李虎,他就是强烈反对的人,他以最快的速度南下荆襄,请贺拔胜收编武川军,但荆襄距离关中太远了,他就是长翅膀飞来也不及,所以李虎得知宇文泰成为武川军统帅后,一气之下回洛阳了。 一个是李弼的陇西军,就是原来侯莫陈悦的军队。李弼是辽东人,不是陇西人,但他也有出众的才能和极好的人缘,加上他自己本是汉人,因此受到了陇西大族的拥戴,而其夫人侯莫陈氏又是鲜卑九十九大姓之一,鲜卑人也很信服他,所以这支军队一直是长安的主力大军。 还有一个是孝武皇帝进关时,由南阳王元宝炬统率的京师卫戍军。另外一个就是贺拔胜的荆襄军,他死后,这支军队的统帅就是独孤信。 = 大统八年(公元542年),宇文泰仿周制建六军。大统九年(公元543年),宇文泰建府兵。此时各军统帅都有调兵之权,宇文泰虽总揆军政,但对军队的控制还仅有武川一军。在这段时间里,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先后逝世,一个是武川军的寇洛,一个是荆襄军的贺拔胜,这两个统帅级人物的病故,使得宇文泰完全取得了对武川军的控制,并且和陇西军的李弼、荆襄军的独孤信等人正面抗衡。 李丹的父亲李弼仔细权衡局势后,断然交出了陇西军。由于李弼对宇文泰成就关陇霸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得到了宇文泰的信任,而独孤信却没有这么幸运。 独孤信先是从荆襄战场上被调到秦州(今陕西天水),其部下如郑伟、刘志、柳虬、杨忠等人全部被折散。几年后他又被调动陇西戍守边镇,秦州却由宇文泰的侄子宇文导坐镇,不让独孤信接近关中半步。独孤信戍守陇西多年,多次奏请回朝,宇文泰坚决不许,即使其闻母病逝,要求回家守丧也未能得到允许。 大统十四年(公元548年),孝文帝(西魏元宝炬)下旨拜封了八位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总揆军政,府军统帅。广陵王元欣是拓跋皇族,但他非常聪明,把卫戍大权拱手让出,做了个甩手王爷。不久宇文泰为了进一步限制皇族,奏请废除王爵,无论皇室宗亲勋贵大臣,最高爵位就是国公。这下元欣连王爷都做不成了,他头一低,牙一咬,回家养老,种花养草去了。还有六位柱国,实际统率军队,一位是李弼,陇西军统帅,一位是独孤信,荆襄军统帅,另外赵贵、于谨、李虎、侯莫陈崇四人都是武川军的老将。宇文泰为了拉拢武川军的将领,对过去有仇怨的李虎恩宠有加,手段实在令人佩服。 至此为止,宇文泰基本控制了府兵,并逐渐剥夺各部统军大将手里的兵权,而李丹的父亲也开始面临第三个抉择,是否支持宇文家夺取魏祚。 = 当年,李弼率军脱离侯莫陈悦,投奔宇文泰,这是他的第一个抉择,他做对了。李弼把陇西军交给宇文泰,这是他的第二个抉择,他也做对了,但第三个抉择对于他而言太难了。 独孤信的遭遇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独孤信之所以在贺拔胜死后,遭到了宇文泰和武川人的连续打击,关键原因就是他对大魏皇室的忠诚。孝武皇帝和高欢决裂西迁入关时,独孤信抛弃了父母妻儿,单骑追上,孝武皇帝为此泪如雨下,感激涕零。独孤信到了长安不久,出镇荆州,兵败入梁,羁留三年不得还,但他锲而不舍,矢志北返。梁国皇帝萧衍问他为什么要执意返回长安,独孤信说,终此一生,事君不二。由此可见他对大魏皇室的忠诚。 宇文泰迎大魏孝武皇帝入关,目的是仿效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成就自己的霸业,并非是真心忠于魏室,而独孤信则要在忠于魏室的名义下,与宇文泰相抗衡,其结果可想而知。独孤信历经十几年的打击之后,实力荡然无存,他的部下除了杨忠之外,几乎没有人能真正统率军队,而杨忠之所以能出人头地,得益他的出身。他是关陇高门,当年宇文泰平定关陇,曾受到了关陇高门的大力支持,京兆韦家、弘农杨家、武功苏家、陇西李家、河东裴家、柳家、薛家就是其中的中坚力量。 李弼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支持宇文家移祚。这关键性的一步让李弼一家赢得了取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 宇文泰病逝,宇文护遗命辅政,他大胆果敢,雷厉风行,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便逼迫大魏孝恭皇帝元廓让出了国祚,大周孝闵皇帝宇文觉登上帝位。接着,宇文护在征得魏国公李弼和燕国公于谨的同意后,决定收回府军各统军大将手上最后的兵权。 楚国公赵贵认为宇文家忘恩负义,兔死狗烹,意图谋杀宇文护,被诛。然后独孤信受到牵连,被免职。此刻孝闵皇帝对宇文护总揆权柄非常不满,和李植、孙恒等人密谋诛杀宇文护,事情不慎败漏,宇文护大怒,杀了李植、孙恒等人,李植的父亲李远及全家遭到牵连,被杀。李远弟弟李穆被免职。此时陇西李家的老大李贤已死,后代因此幸免于难。陇西李家大都被逐出朝堂,直到数年后,申国公李穆因为朝堂局势发生变化,才得以复出。 宇文护大肆诛杀陇西李家,使魏国公李弼的实力遭到沉重打击,老人家随即病1/2|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四节深夜,车队到达鹦鹉洲,飞速驰进小叶护玷厥的军营。 军营里戒备森严,尤其是中军大帐四周,全副武装的卫士一层又一层。 断箭慢慢放下纱幔,回头看看萨满圣母。 萨满圣母戴着金色面具,披着金色长发,正在整理襦裙和发饰,看到断箭凝重的表情,她娇声轻笑,“我要进去咯。 你打算怎么救李丹?是和我一起走进去,还是单枪匹马杀进去?”断箭稍加沉吟,小声说道:“大周使团的车队停在大帐的北侧,你能不能把马车停在那里?”“可以啊。” 萨满圣母问道,“然后呢?然后怎么办?”“你告诉你的侍卫,如果有人走近马车,不要拦阻,请他上车。” 断箭犹豫了片刻,低声轻叹,“如果他是我的兄弟,他应该能找到我。” “好吧,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萨满圣母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在断箭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怎么样?漂亮吗?”断箭微微一笑,伸手要去抱她。 萨满圣母尖声惊叫,“不要啦,衣服会弄脏的。 哎,我说不要啦。” 断箭双臂用力,把她紧紧拥进了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答应我的,今天要救他,如果他出不来,被你哥哥毒杀了,我会……”“好了啦,不要说啦,男人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吗?很少见嘞。” 萨满圣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把你的爪子拿开啦,这么脏,恶心死了。 下次要碰我,先洗干净了,否则我把它们剁下喂狗。” 断箭失声而笑,双手在她柔嫩的丰臀上轻轻摸了几下,又低头在她长长的金发上亲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她放开。 萨满圣母一把抓住他的胡子,用力拽了几下,娇笑道:“贪婪的男人。 现在我想嫁给你了,你快来娶我吧,好不好?”断箭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苦笑不已。 “哎,你这个男人真的没出息哎,你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啊?这样你也可以做做美梦,我也可以做做美梦啊。” 萨满圣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扭动腰肢,轻轻撞了他一下,然后拖着长长的音调嗲声嗲气地说道,“哥,我要嫁给你哎。” 断箭头一晕,仰身倒在车座上抱头哀叹。 “哈哈……”萨满圣母捂着面具,笑得前仰后翻。 =看到萨满圣母的车队进了大营,军营里的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在泥泞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牛皮,又在牛皮上覆以红色绢帛。 四列卫士顺着长长的红色甬道密集列阵。 两列面朝甬道,拄矛而立;两列面向外,长矛架于长盾之上,斜举向天。 这个架势让各国使团的佐吏、侍卫们很是吃惊,一个个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猜测来者的身份。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萨满圣母在众人的嘱目中缓缓走下马车,姗姗而行,仪态万方。 佗钵、玷厥、摄图、大逻便等一帮突厥汗国的王公贵族纷纷迎上。 吐谷浑可汗夸吕、大齐兰陵王高长恭和其它各国使节紧随其后。 “恭迎圣母。” 佗钵的喊声刚刚响起,百名鼓吹便齐齐奏响,激昂而欢快的鼓乐声霎时响彻了天宇。 “恭迎圣母。”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牛角号声此起彼伏,震撼了整个鹦鹉洲,如惊雷般的声响直冲云霄,撕裂了笼罩在夜空上的黑幕,露出了璀璨夺目的星星,它们灿烂的笑容立时照亮了美丽的楼兰海。 =李丹出现在大周使团的车队附近,他神色匆忙,不时左右张望,好象在寻找什么。 李征、独孤风急忙迎上。 “鸿烈公,萨满圣母真的来了。 她的排场好大啊,我还以为是突厥大可汗到了。” 独孤风脸上满是崇拜和羡慕,急切问道,“你看到她了吗?她是一头金发吗?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美丽?”李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豪华马车,神情显得很疑惑。 李征顺着李丹的目光看了一下,小声说道:“鸿烈公,那是萨满圣母的马车,刚才她就是坐这部马车来的。 不过很奇怪,她的马车应该直接驶进后营,怎么会停在这里?难道她马上要离开?”李丹沉默不语。 “鸿烈公,既然萨满圣母来了,那么楼兰海的传言就是真的了?看样子佗钵马上就要成为突厥下一任大可汗了。” 独孤风笑道,“我早说过,阿史那室点密要想成为突厥大可汗,只有等到下辈子。 怎么样?我的话灵验了吧?”“你闭嘴。” 李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话能随便说吗?这是小叶护的军营,你不想死,就把嘴巴给我闭紧了。” 独孤风悻悻地哼了一声,抬头看看中军大帐入口处拥挤噪杂的人群,好奇地问道,“鸿烈公,萨满圣母很快就要进大帐了,你还不回去啊?”李丹置若罔闻,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豪华马车,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抬腿向马车方向走去。 李征和独孤风脸色顿变,不约而同地上前拉住了他,“鸿烈公,你要干什么?”“站在这里不要动。” 李丹摆摆手,“我过去问件事。” 李丹急步走近萨满圣母的车队。 突厥卫士警觉地盯着他,有几个人甚至把手放到了刀把上,“退回去。” 李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极力望向马车。 这时马车上的纱幔忽然剧烈动了几下,李丹神色一喜,又向前走了几步。 突厥卫士正要喝止,从后方传来卫队幢主的叫声:“放他过来。” 李丹飞步走到马车旁边,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断箭坐在角落里,冲着李丹招招手,“你果然来了。”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李丹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 断箭笑道,“其他人都还好吧?”“他们正在赶往高昌的路上。” 李丹的眼睛被车座上的一堆碎裂的锦缎吸引住了,接着他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的怪笑,“怪不得齐公对你推崇备至,我一直以为他夸大其辞,谁知你真的这么厉害,太可怕了。 大漠上的两个神,今天被你杀掉一个,另外一个也在你身下婉转娇吟,身心俱献。 哎,你怎么做到的?”断箭稍感错愣,“齐公认识我?”“当然了。” 李丹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告诉我,圣母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漂亮?她有多大年纪?你是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有没有看到落红?”“齐公怎么会认识我?”断箭无心理睬李丹的调侃,立即追问道。 “有没有看到落红?你知道落红是什么吗?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李丹没有回答断箭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地继续追问落红的事,“兄弟,这很重要。 如果你是圣母的第一个男人,那么你在她心中将占据很重要的位置,我们可以长久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因此得到更多的机密消息,可以在处理大漠诸事过程中掌握更多的优势。 如果不是,我们也可以暂时利用她手中的权势,尽快扭转目前的困局。 你要知道,她是阿史那室点密的女儿,是大漠萨满教的圣母,这种人物我们平时见都见不到,更不要说和她发生亲密关系了。 现在你能得到她,可以说是惊天之喜。 你知道她对我们能产生多大的帮助吗?你根本想象不到。 你快告诉我。” 断箭吃惊地望着李丹,他觉得自己和圣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的怒气在喷涌,他突然冲着李丹吼了一嗓子,“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伤害她。” 李丹浓眉微皱,眼里闪过一丝惊色,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担忧。 “对不起,刚才的话算我没说。” 李丹抱歉地说道,“在我的心里除了功名利益,没有其它东西。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无论在大周朝堂上,还是在大漠上,还是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我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我会像你一样,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 我不想成为工具,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人上人,所以我就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李丹坐到断箭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是兄弟,是真兄弟,这一点或许你也知道了,但为什么我们会分开?为什么我们兄弟会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要活着回去,我要带你去见母亲,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知道这个秘密。” 李丹正色望着断箭,“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你想知道这个秘密吗?”断箭心神震颤,泪水突然润湿了眼眶。 分开了二十五年的兄弟,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认,太不可思议了。 “记住,我们要活着回去。” 李丹拍拍断箭的后背,“换衣服。 你代我去赴宴,我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说着他站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传个话给圣母,我想见她一次。” 断箭傻呆呆地坐着,眼含泪水,身心沉浸在难以言状的悲痛之中。 我真的还有兄弟?李丹真的是我兄弟?我也是魏国公李弼之子?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满月,我们为什么在襁褓之中就被分开了?师父和梁山公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姿儿姐姐呢?她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快点,脱衣服。” 李丹催促道,“我还要进城,快点。” 断箭“嗯”了一声,伸手去解衣襟,突然他想起了萨满圣母的话,急忙站起来拉住了李丹的手,“圣母说,玷厥要杀你,准备今夜动手,好象打算在酒菜中下毒。 还有,我发现了独孤写给室点密的书信。” “你说什么?谁?什么书信?内容是什么?”李丹大吃一惊,脸色极其震骇。 断箭急忙把书信内容说了一遍,“落款是独孤。 圣母说,独孤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独孤氏的势力。 玷厥大概和独孤氏谈妥了条件,所以才决定杀你。” 李丹陷入沉思,脸色阴晴不定,嘴里喃喃低语:“最近我盯得杨坚很紧,他没有和玷厥私下见过面,只在拜访法兴大师的时候,和佗钵私下见过一面,难道室点密和佗钵早就联手了?有这个可能,我一直怀疑这一切都是室点密为了修改继承律法而精心设计的陷阱,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宰了燕都这个绊脚石,西征波斯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 在修改继承律法这一点上,佗钵和室点密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们走到一起并不奇怪。” “继承?怎么?室点密难道打算把继承传统由‘兄死弟继’改为‘父死子继’?”断箭奇怪地问道。 “对,当初阿史那土门把大可汗的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科罗,遵循的就是‘父死子继’的继承原则,但科罗做了一年大可汗就死了,嗣子太小,而他的几个弟弟对大可汗之位虎视眈眈,他只好违背土门的遗愿,把大可汗之位传给了弟弟燕都。” 李丹说道,“突厥汗国的王位之争的根本原因就是继承律法的争论没有结果。 室点密和他哥哥土门一样,都希望‘父死子继’,但燕都和突厥汗国的诸族部落首领都坚决反对,要遵循古老的‘兄死弟继’的传统。 但是,这个继承律法之争还不是突厥汗国的根本矛盾所在,突厥汗国的根本矛盾是如何发展的矛盾,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突厥汗国在发展过程中,是走柔然汗国的路,还是走鲜卑人的路。 继承律法之争不过是这个根本矛盾的爆发点而已。” 断箭恍然大悟。 土门和室点密果然是一代豪雄,其眼光之远,远非常人所及。 “突厥汗国统一大漠不过二十年时间,但他们的发展非常迅速,他们在短短时间内建立了官制,制定了诸多律法,创造了文字,这是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李丹叹了一口气,“大河东西如果不能尽快统一,恐怕不久的将来,突厥人的铁蹄就要纵横中州了。” “唉……”断箭跟着叹了口气,“突厥人的文字刚刚造出来,四海之地就开始学习了,由此可见突厥人的强大。 独孤写给室点密的那封信,就是用突厥文写的。” “你说什么?”李丹再度震骇,一屁股坐到了车座上,“你没有看错?你认识突厥文?”“我认识的不多,但那封信的确是用突厥文写的。” 断箭肯定地说道,“现在突厥人的文字尚在推广阶段,突厥人在正式场合下,一般还是使用粟特人的文字,所以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 大周朝堂上能用突厥文写信的人,应该不是很多吧?”李丹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无力地靠在车座上,紧紧闭着眼睛。 “你怎么了?”断箭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难道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李丹沉默良久,猛地站了起来,“兄弟,快换衣服。 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 断箭知道时间紧张,也不再多问什么,立即和李丹掉换冠带长衫。 “玷厥这个人非常阴险狡诈,他不会听从萨满圣母的劝告,肯定要杀你,所以你进去后,想办法挑起事端,迫使玷厥尽快结束宴会。 有萨满圣母在宴会上,无论你怎么挑衅,还不至于血溅五步、横死当场,她会保护你的。” 李丹说话无力,情绪明显很低沉。 “好的,我知道了。” 断箭说道,“圣母说你今晚还要刺杀另外一个人,我看你这样子好象不行,不如让我去吧。”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所以临时变策,不用再杀人了。” 李丹望着他,突然心里一酸,激动地抱住了他,“当年我叔父的戏言如果没错,你就是我弟弟。” 断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又涌了出来,他很难表述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非常非常难过,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刻骨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受李丹的影响?“我们一定要活着回长安。” 李丹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哽咽说道,“答应我,兄弟,一定要活着回去。” 断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之兆。 哥哥为什么一再说这话,难道他预感到自己将面临无法逃避的危险?=李征、独孤风和一帮亲卫目瞪口呆地望着“李丹”大摇大摆地跳下马车,悠然自得地走了过来。 独孤风刚想开口询问,断箭立即皱皱眉,冲着他微微摇头,然后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厉声问道:“你们刚才看什么?”李征和众人心领神会,齐声答道:“天上的星星。” 断箭的目光停留在独孤风脸上,“你呢?”独孤风吓了一跳,连声答道:“我也在看星星。” 断箭冷冷一笑,整理了一下长衫,负手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内热闹非凡,觥斛交错,人声鼎沸,一群长裙短袖的舞伎正在和着鼓乐翩翩起舞。 断箭站在大帐门口急速扫了一眼,看到了李雄位置所在,随即沿着帐幕一侧缓步而行。 他一边走,一边望向坐在主席上的萨满圣母。 萨满圣母正襟危坐,案几四周跪着一大群人,大概是因为初次见到圣母的缘故,他们非常兴奋,激动地手舞足蹈。 萨满圣母视而不见,看到断箭走进来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突然,断箭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和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低声惨叫,仰身便倒。 断箭大惊,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四目相对,同声惊呼:“是你。” ====注释:粟特文。 突厥文。 粟特文是流行于以撒马尔罕、布哈拉为中心的古代粟特地区的一种文字,主要用以拼写粟特人——中国史书上所谓的昭武九姓人——所操的中古伊朗语。 粟特人以善于经商闻名,利之所在,无远弗至,故丝绸之路沿线地区随处可见古粟特商人的遗迹,其语言文字也随之向东传播。 从吐鲁番出土文献看,至迟在5世纪末,其文字即已为突厥、回鹘民族所认识和使用。 突厥汗国时代(552~599)早期,粟特文是乃当时流行的书面语文。 195年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发现了《布古特碑》正面即以粟特文和粟特语写成,文中记载了突厥第3代可汗木杆(mugan)和第4代可汗佗钵(taspar)的事迹。 当时,突厥卢尼文尚未形成,故以粟特语文撰写碑文。 ―――――以上引自杨富学《回鹘文源流考辨》=昭武九姓,中国南北朝、隋、唐时期对西域锡尔河以南至阿姆河流域的粟特民族和国家及其来华后裔之统称。 即康、史、安、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九姓(出自《新唐书》,又有包括穆、东安、毕、沛捍、那色波、乌那曷、穆、漕等姓的说法),唐代又称九姓胡。 《隋书》记载,九姓的祖先是月氏人,原居祁连山昭武城(今甘肃临泽),为匈奴所破,迁居葱岭,分为多个小国,其王均以昭武为姓。 昭武九国在南北朝时隶属厌哒国,隋朝时隶属西突厥。 唐平西突厥后,划入康居都户府,归安西都护管辖。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五节 九尾狐?断箭望着那双妖媚的眼睛,难以置信。怀里的人身材高挑,唇上长着一抹浓黑的胡须,是位年轻英俊的男人,但断箭肯定这人就是九尾狐。她可以易容化妆,但她无法掩饰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那“男人”也是一脸震骇,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断箭,小嘴微微张开,露出了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断箭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的手在对方腰上迅速捏了一下,很柔嫩,再向下移到臀部又捏了一下,还是很柔嫩。对方感觉到断箭的手不规矩,眼露恼色。这时断箭做了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他突然在对方的胸口上捏了一下,还是很柔嫩,这绝对是个女人,肯定是九尾狐。她竟敢在这里出现,难道不怕大逻便认出她?断箭霍然转脸望向对面不远处的大逻便。大逻便的脸色很难看,右手小臂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健壮的身躯半躺在两个侍女身上,显然是为了隐瞒拜火祭司被杀一事不得不强自支撑出席宴会。 “你到底是谁?”九尾狐终于开口了,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嗓音,对断箭的无礼举动也没有过多恼怒,她甚至没有推开断箭抱住自己的两只手臂,“你不是李丹。” 九尾狐认出了自己,她像自己一样,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也有这种仅靠眼睛就能确认对方身份的天赋。刚才她在大帐里可能一直注意和自己体形一模一样的李丹,但李丹那双眼睛肯定让她放弃了,现在自己突然出现,并且和她突然相撞,还露出了马脚,她很快便能猜到自己和李丹的关系,由此也可以推断出更多的事情。断箭暗暗吃惊,他目前还不能确定九尾狐是不是大齐的人,但如果九尾狐真的是大齐的人,李丹有替身的隐秘可能会给大周使团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鸿烈公?”一个不满地声音传进断箭耳中,接着他看到大齐使臣斛律世雄出现在自己眼前,脸上表情很是愤怒,“这是我弟弟,你这是……” 断箭忙不迭的地松开双手,脸显歉意,心里却十分震惊。她是斛律光的女儿?斛律世雄是大齐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的第三子,他既然称九尾狐是他的“弟弟”,那这位女马贼自然就是斛律光的女儿了,不过,九尾狐成名十几年了,不可能是她,她才多大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而已。如此看来,真正的九尾狐很可能就是斛律光几个儿子中间的一个。 “我们不小心撞到一起了,抱歉,抱歉……”断箭急忙拱手致谦,然后看看神情疑惑的九尾狐,低声问道,“没撞痛你吧?你的伤没事了?”断箭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他现在只能这么做,必须先稳住九尾狐,否则事情可能失控。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还敢动手动脚,担心我剁了你。”斛律世雄大概担心自己妹妹的身体,一边扶住九尾狐,一边低声怒骂。斛律世雄身材健硕,长脸虬须,鼻梁高耸,眼窝深陷,典型的高车人长相,在大齐也是一员悍将。他说话的速度很快,用的语言断箭听不懂,估计是高车人的方言,不过断箭知道他在骂自己,这从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没事啦,我没事,是我不小心撞上他的,你不要冤枉了鸿烈公。”九尾狐轻轻推了他一把,“你管什么闲事啊?你快回席吧,我有话和他说。” “你有话和他说?”斛律世雄惊讶地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笑容满面的断箭,脱口问道,“你们认识?” “哥……”九尾狐娇声轻呼。“好,好,算我多管闲事。”斛律世雄瞪了断箭一眼,转身回席了。高长恭、穆提婆、韩凤等人纷纷侧目而视,向斛律世雄投以询问的目光。“没事,他们不小心撞了一下。”斛律世雄哈哈一笑,打趣道,“你们听说过李丹好男风吗?”几个男人会心而笑。 = 大帐里的乐舞进入了**,但各国使节无心观赏乐舞,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萨满圣母身上,很多人以敬酒的名义走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施礼,嘴里的赞美之辞更是连篇累牍,没完没了。隔着乱哄哄的人群,断箭也能感觉到萨满圣母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担心暴露了九尾狐的身份,长话短说,“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一直和你哥哥在一起?你怎么到了这里?”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九尾狐凑近断箭,压低声音说道,“我伤势不是很严重,还能对付。这里最安全,所以我就和三哥一起来了。你还好吗?你怎么逃过追杀的?你到底是谁?”九尾狐说话的声音有些粗,但她的鼻音弥补了这个缺憾,她的鼻音就象幽谷里空荡的回声,柔柔的,慢慢的,静静的,给人一种超然出尘的感觉,这使得她的声音很有魔力,很有磁性,非常动听。先前在刺杀现场的时候,由于声响噪杂,断箭并没注意到这一点,现在面对面清晰入耳,断箭马上就被吸引了,他忐忑不安的心好象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熨抚,迅速平静下来。 “我是李丹。”断箭笑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斛律雅璇。”九尾狐根本不相信断箭的话,眼前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充满着神秘,不过现在场合不对,她也不好追根刨底,“我们晚上见一面。” 断箭也有很多疑惑想问她,闻言窃喜,刚想答应,忽然想到萨满圣母要见李丹,而李丹也想见萨满圣母,今天晚上显然没时间,旋即改口道,“你我暂时都不会离开这里,还有见面的机会,我们下次再约。” 斛律雅璇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我明天就要离开。” “那将来有机会再见。”断箭不假思索地说道,“现在形势紧张,我的处境非常危险,你要守口如瓶,切记。” 斛律雅璇乖巧地点点头,心想你何止处境危险,你杀了拜火祭司,整个突厥汗国都要捕杀你,你不忙着逃离大漠,反而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太不可思议了。断箭略略躬身,向大周使团所在的席位走去。 “哎……”斛律雅璇轻轻喊了一声,“下次见面,不要那样了。”这话说得很暧昧,断箭心神一荡,不禁哑然失笑,猛然后退一步,大手一把揽住了斛律雅璇的纤纤细腰,小腹紧紧贴着她的俏臀,大嘴几乎咬在了她的耳朵上,“你把我的肩膀咬伤了,下次见面,我想在你身上也找个地方咬一下。” 斛律雅璇的耳根霎时绯红,娇躯在断箭的怀里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对不起,可我不喜欢……” “我喜欢。”断箭被她的娇羞动人之态撩拨得愈发放肆,先前两人在马上搂在一起的情景立时跃入脑海,大手毫不犹豫地滑到她的小腹上用力摸了一下,“下次见面,不要再戴面具了,更不要装上假胡子,否则我一口咬在这里。” 斛律雅璇更加不堪,两手拉着断箭的大手,嘴里发出一声抗议的娇吟,但听在断箭耳中,却更具有挑逗意味。断箭血脉贲张,心里把持不住,脱口说了一句更难听的话,“要是不让咬,我就剥光了你。”说完自觉无耻,赧(nan)然一笑,放开斛律雅璇,大步而去。 斛律雅璇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十分迷离,有羞涩也有恼怒,但更多的却是惊骇和疑惑。他真的是三足乌?他和李丹是什么关系? = 断箭正要回到自己席上,杨坚突然转身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你刚才去哪了?”杨坚奇怪地问道,“佗钵把我们介绍给圣母的时候,我发现你不在了。”接着他面色一整,郑重说道,“鸿烈,现在萨满圣母和拜火祭司都到了楼兰海,你要慎重,千万要慎重。” “美酒喝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断箭不以为意地笑道,“我马上去拜见圣母。” “鸿烈……”杨坚欲言又止。断箭本想离去,看到杨坚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动,何不乘着现在这个机会套套他的话?杨坚的父亲杨忠过去是独孤信的手下,曾追随独孤信破梁下溠戍,平南阳,是独孤信的亲信大将之一,功勋卓著,后来成为府军最早的十二大将军之一。两家又是姻亲,杨坚的夫人独孤伽罗就是独孤信的女儿,就凭这一点,断箭就怀疑代表独孤氏和室点密秘密结盟的人十有八九是杨坚。 “随公,有话就说嘛。”断箭笑道,“我久驻边镇,对长安很陌生,不明之处甚多,如果能得到随公的指教,感激不尽啊。” 杨坚略感诧异,两眼望着断箭半天没说话。断箭则面带笑容,盯着杨坚的眼睛,好整以暇地坐着。杨坚中等身材,较为魁梧,前额两侧稍凸,下巴前突,虽然颚下长髯飘飘,但还是难以掩盖他长相上的丑陋,不过他的眼睛很大,目光炯炯有神,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这让他看上去颇有几分威势,坐在他对面的人会因为他凌厉的眼神而感到不安,会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自负和自信而心生惭意。断箭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不但不安,而且自惭形秽,和这位出生高贵,久经沙场和朝堂的显贵比起来,自己的确没有任何实力和信心与其正面对抗。 断箭心虚了,自己毕竟假冒李丹,不要弄巧成拙,没从杨坚的嘴里套出什么,反而让杨坚看出了破绽。他不待杨坚说话,翻身站了起来,“随公,我还是先去敬酒吧,免得太失礼了。”说完象逃一般离开了杨坚。 杨坚一直盯着他,直到断箭坐到了李雄身边,还在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略显迷惑。过了一会儿,他移身近席的高颎(jiong),低声问道:“独孤啊,刚才武泉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 高颎淡然一笑,“随公,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独孤……”杨坚犹豫了一下,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随公,你多虑了。”高颎笑了起来,“我会瞒你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杨坚说道,“当日因为事情紧急,你秘密出塞会晤莫缘国相,但莫缘国相不认识你,你即使到了楼兰海,他也未必见你,所以我很奇怪,你当时凭什么认定莫缘国相一定会见你?” “这很好理解,因为他急需我们的帮助。”高颎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没有理由一定要见到武泉公。” 杨坚眼露厉色,摇了摇头,“独孤,武泉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你多虑了。”高颎笑道,“这件事和我们都有厉害关系,请你务必信任我。我可以保证,到目前为止,武泉公尚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杨坚无语,两眼逼视高颎,脸上的疑色越来越浓。 = 李雄把案几上的漆杯推给断箭,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他?” “她就是九尾狐。”断箭拿起漆杯,低头看看杯里犹如琥珀一般的葡萄美酒,心里掠过一丝寒意。玷厥不会在这里下毒吧?李雄眼露惊色,但神色如常,既没有抬头去看斛律雅璇,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断箭,小声叹道:“我也难辨真假了。他去哪了?你怎么逃过追杀的?” “我不知道他去哪。”断箭端起高杯,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笑着说道:“我的运气很好,所以我活着回来了。玷厥要杀人,我要立即离开这里,你有什么办法吗?” 李雄皱眉不语,断箭的话他没听明白。李雄拿起长勺,从酒瓮里舀了一勺,给断箭的空杯子斟上,同时小声问道:“消息准确?” “独孤氏和室点密秘密结盟了。”断箭捂着嘴,一边说话,一边望着退出大帐的舞伎,“他叫我设法破坏宴会,早点离开这里。” 李雄闻言把手上的长勺丢进酒瓮,忿忿骂了一句,然后说道:“你先去拜见圣母,回来再说。” = 佗钵看到“李丹”走过来,起身相迎。最近几天,断箭频繁见到佗钵,佗钵给他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脸上的笑容,温和而谦逊的笑容,这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让人感觉到佗钵的真诚和平易近人,但李丹告诫他,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佗钵纵横大漠几十年,倚仗的不是脸上的笑容,而是狡诈和狠毒。这个人虽然没有大可汗燕都的骄横,但他的温逊比燕都的骄横更加可怕。李丹的话,让断箭对佗钵的印象大打折扣,现在他看到佗钵谦逊的笑容,首先是提高警惕,每句话每个笑脸都小心应对,以免一不小心让佗钵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断箭拉着佗钵的手,又说又笑,极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具真诚。玷厥也走了过来,满脸含笑,但断箭却感到阵阵发寒。 “一转眼的功夫,你跑哪去了?”玷厥一语双关地说道,“今天晚上,大家都不要走了,一醉方休。” “明天你们还要铸像,我看还是早点散了吧。”断箭笑道,“我喝得差不多了,再喝就要倒下了。等我拜见了圣母,我想先告辞了。” “鸿烈公,我看你一晚上都魂不守舍,莫非你军帐里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在等你?”玷厥打趣道。 “你既然送给我了,那我就要享受享受,免得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断箭拍拍他的手臂,“不过,我看你有些吝啬,送给我的东西不太新鲜啊。” “你没用怎么知道不新鲜?”玷厥佯装不满,抬手指了指后帐,“这样吧,我陪你到后面挑两个,你先找个地方用一下,然后再来接着喝。” “谢了,圣母在此,我可不想背上亵渎神灵的罪名。”断箭急忙告饶。 “你怕她?”玷厥眯起眼睛,嘴角掀起一丝戏谑的怪笑,“哈哈,那你今晚肯定跑不掉了。走,到后帐去,我一定陪你乐上一乐。” 断箭急退一步,站在佗钵身后,冲着玷厥连连摇手,“免了,免了。”玷厥伸手就去拽他。佗钵捋须大笑,他长得非常壮硕,站在两人中间就象一堵厚墙,恰好拦住了玷厥,“鸿烈公,我帐里有位来自康国的小美人,我把她送给你,算是你大醉一场的补偿,如何?” 断箭暗骂,脸上却喜不自胜,躬身为礼,“大设厚爱,敢不从命。” = 萨满圣母伸出纤纤玉指,端起案几上的金杯做了个姿势,然后指指案几一侧,“你坐在这里,我有话问你。” 断箭大喜,冲着玷厥挑衅似地咧了咧嘴,我看你还怎么杀我,你总不至于当着萨满圣母的面给我下毒吧。玷厥和佗钵相视一笑,躬身退下。侍女拿来一个五彩缎席放在案几一侧,断箭坦然坐下,接着抬头四顾,得意的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大帐里的人都在瞪着他,既羡慕又嫉妒,尤其是大漠诸国使节和诸族首领,更是恨不得把他仍出去。 “我好象犯了众怒啊。”断箭苦笑,“如果没什么事,我还是回自己席上坐着比较安全。” “哎,你刚才和那个女人搂搂抱抱地干什么?你当我是瞎子啊?”萨满圣母怒目而视,低声逼问。 “女人?”断箭连忙叫屈,“没有啊。” “你敢当面骗我?”萨满圣母小手轻轻敲了敲案几,小声威胁道,“要不要我当面拆穿你的谎言?你这个男人真的好过分嘞,你怎能当着我的面做这种事?你是不是想死啊?” 断箭头都大了,这个女人眼睛出火啊,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她。断箭急忙以手蘸酒,在案几上用汉字写了个“狐”。萨满圣母显然很吃惊,她注意地看了一下斛律雅璇。斛律雅璇似有所觉,低下头,悄悄躲到了斛律世雄的背后。 “不像啊。”萨满圣母将信将疑地望着断箭,“你不会上当受骗了吧?” “我也觉得不像。”断箭一口喝干杯里的酒,然后一手拿着长勺给杯子加满,一手摸了摸短须,无所谓地说道,“这种小事无足轻重,还是想法子先对付你哥哥吧。” “你们很熟啊?为什么要搂搂抱抱的?” 断箭瞪着她不知说什么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扯这种无聊的事。 “哎,我问你话哎,你没听到啊?你瞪着我干什么?不能问啊?我是你什么人啊?我为什么不能问?快告诉我,否则我拆穿她的身份,让大逻便把她生吞活剥了。”萨满圣母很是不满,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断箭懒得理她,埋头狂灌。这一坛酒口味极醇,是他最近喝得最好的葡萄美酒。断箭心想这突厥人很势利,把这么好的酒留给自己喝,却拿一般的酒招待诸国使臣,有失大国风范。 萨满圣母再次敲了敲案几,“哎,你这是喝水还是喝酒啊?这是龟兹国最好的美酒,不是孔雀河里的水,你能不能珍惜一点,慢慢品尝?哎,你这辈子没喝过酒啊?哪有你这么喝的?看你这样子,最好是抱着酒瓮喝,要么干脆跳进酒池里喝死算了。” = “砰,砰,砰……”大帐中央突然传来连珠一般的爆仗响,接着团团烟火腾空而起,烟雾中跳出七个人,皆披发纹身,戴白色面具,其中六人扎黑色头巾,着青纱短衣,锦绣围肚看带,中间一人戴金花小帽,执白旗。七人手拿犀利的银装长刀,跳跃腾挪,格斗击刺,刀上龙凤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断箭骇然心惊,右手急速伸进怀里握住了短刃,全神戒备。玷厥狂妄至斯,竟敢当庭刺杀,好,你既然翻脸,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 = = = 注释: 关于南北朝和隋唐的刀。 《唐六典》卷一六武库令丞职掌条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 仪刀:盖古班剑之类,晋宋已来谓之御刀,后魏曰长刀,皆施龙凤环。至隋,谓之仪刀,装以金银,羽仪所执。 障刀:盖用障身以御敌。 横刀:兵士所佩之刀,名亦起于隋。横刀为宿卫官兵的主要兵仗。府兵战士自备横刀,宿卫时常佩横刀,唐横刀是兵土普遍所佩之刀。 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断马剑。 后世统称的唐刀有四种,仪刀、障刀、横刀都是短兵,按照使用的不同划为礼仪和战斗刀两种。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六节 萨满圣母看到断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掩面娇笑,“哎,你要干什么?打算冲上去宰了他们?” 断箭没有说话,眯起眼睛盯着烟雾中的七个人,准备随时发动致命一击。这时鼓乐声起,七个人踏着节拍,攻杀速度更快。随着烟雾渐渐散开,七个人活动范围逐渐扩大,慢慢向主席移动。突然,那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做出一连串空翻动作,手中长刀呼啸而至。 断箭冷笑,拔刀就要冲出。萨满圣母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哎,不要做傻事了,这是拜火教的七圣刀,你不知道啊?他们是表演法术,不是杀你。”断箭转头望着她,疑惑不解。七圣刀,这是什么法术?萨满圣母眼露鄙视之色,“你白痴啊?这种事你都不知道?长安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神庙,是粟特人出钱修建的,每到祭司祈福的时候,应该也有这种表演。你没看过,难道也没听说过?我真的难以理解,你长这么大了,怎么很多事都不知道,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断箭尴尬地笑笑,端起漆杯继续喝酒,不过浑身上下依旧绷得紧紧的,怀里的刀也拉出了一半。自己刚刚杀了拜火祭司,玷厥虽然不知道杀人者是谁,但他知道策划者是李丹,他完全有理由利用拜火教的人当庭杀了自己这个假冒的李丹,看今天玷厥的架势,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血溅五步,死于非命。 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举起长刀,在自己脸上狠狠划了几刀,只见鲜血四溢,几片鲜红的肉立时翻了出来,触目惊心。另外六名男子发出数声怪啸,长刀如飞,转瞬间割下了自己的双耳。 大帐内的惊叫声轰然而起。断箭大骇,一口酒囫囵吞下,呛得连声低咳。 “你什么男人啊?怎么这么没用?”萨满圣母的骂声又响了起来,“自己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现在却惺惺作态,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哎,你不要这么无耻好不好,做人要真诚一点。唉,气死我了,我要被你气疯了,世上怎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男人?” “这也是法术?”断箭望着眼前血淋淋的场面,目瞪口呆。 “割耳剺(li)面是大漠上古老的传统,这个你也不知道?”萨满圣母的语气很是不屑,“我们大漠人在丧葬的时候,为了表达失去亲人的悲伤,一般都用这种方式。” 断箭当然知道割耳剺面是大漠上古老的传统,大漠诸族不仅在丧葬的时候,有时在离别、讼冤或者劝谏的时候,也采用这种血腥的方式,不过,拜火教把它当作法术使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在我们大漠,有些人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甚至刺心剖腹以明志。”萨满圣母笑道,“你看,他们为了表达对我的忠诚,马上就要剖腹了。” “刺心剖腹?”断箭正想说话,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冲着萨满圣母用粟特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然后一刀戳进了自己的胸口,三两下掏出了那颗跳动的心,而他身后六名男子也一刀切开了胸腹,猩红的血液喷射而出,跟着肚子里的脾胃肠子倾泻而下。 断箭虽然杀人无数,但今日坐在堆满丰盛菜肴的宴会上,直接面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还是感到难以适应,甚至感到有些恶心,他扭头望向萨满圣母,觉得大漠上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看到别人剖腹掏心还能喜笑颜开。 “这是法术,不是真的,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你再看看……” 断箭将信将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扭头再看。那七个人不但活着,还中气十足,正在齐声高唱赞颂萨满圣母的歌曲。萨满圣母微微点头,玉手伸进金杯里沾了沾,然后冲着他们弹了一下。七个人俯身磕拜,再起身时,完好如初,什么都不缺,刚才那一幕血淋淋的场景神奇般的消失了。断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如果不是大帐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烟雾,他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 七个拜火教信徒躬身退出大帐,在如雷般的掌声里,吐谷浑可汗夸吕站了起来,举杯向萨满圣母致礼,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恭维话。 断箭越听越是肉麻。这个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了,竟然当着各国使节的面猛拍萨满圣母的马屁,厚颜无耻到了极致,一点自尊都不要。他斜眼望着夸吕,一脸鄙视。夸吕中等身材,面色红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远远看上去也有几分仙骨,不过在断箭眼里,他现在就是一个狡猾无耻的老混蛋。 夸吕好不容易拍完了马屁,言归正传,他说自己最近以重金购得了一台宝琴,今天高兴,要以这把宝琴为萨满圣母弹奏《广陵散》。众人齐声欢呼,萨满圣母也拍手称庆。断箭嗤之以鼻,这老家伙也会抚琴?萨满圣母瞥了他一眼,小声埋怨道:“哎,你这张脸好难看嘞,怎么,你瞧不起他?他学琴二十多年了,还从江左请了名师指导……哎,你要去哪?” 断箭看到夸吕小心翼翼地褪下皂色琴衣,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案几上的古琴形制浑厚,作圆首与内收双连弧形腰,梧桐为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是一台典型的“伏羲式”琴。夸吕得意洋洋地伸了伸手,“鸿烈,你看此琴如何?”断箭微微倾身,仔细看了一下琴身断纹,脱口发出一声惊呼,“小蛇腹。” 此言一出,顿时惊动了杨坚和高长恭,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到古琴旁边。 “天啊,真的是蛇腹断纹。”高长恭激动地叫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台古琴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杨坚很谨慎,用手在琴面上摸了又摸,脸显疑色。古琴断纹是因为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一般来说,没有百年历史绝对出不了断纹,而这种蛇腹断更是少见。“我能看看背面吗?”杨坚问道。 “请随公小心一些。”夸吕手抚长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杨坚双手抱起古琴,高长恭和断箭同时凑了过去。在琴背池上方,刻有篆书“九霄环佩”四个字,池下方刻有篆文“包含”大印一方。 “九霄环佩。”高长恭失声惊叫。断箭浓眉微皱,仔细再看,脑袋几乎贴到了琴背上。杨坚眼里的疑色更浓,沉吟不语。 “随公,这可是真正的九霄环佩。”夸吕笑道,“我托人寻访多年,最近才在巴蜀找到,多年的心愿总算得偿。” 断箭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琴体两侧上下板的粘合处用力擦了几下。夸吕呵呵一笑,“我多次请人鉴定真假,不会有错,这绝对是一把如假包换的九霄环佩。” 杨坚淡然一笑,放下了古琴,拱手相请,“很早就听说可汗琴艺高超,今日有幸目睹宝琴,又能亲耳聆听可汗的《广陵散》,当真不虚此行。” 夸吕脸显矜持之色,礼节性地谦虚了两句,撩衣坐到琴案之前。 = 大帐内琴音响起,苍劲坚实,疾缓有度。 断箭慢慢退回席上。“哎,你也会弹古琴?”萨满圣母显然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乘着众人凝神听琴的时候,悄悄靠近断箭,“你真的很神秘哎。你今天找到我,是不是因为听出那箫音是我所奏?本来我准备派人去找你,谁知你很快就跑来了,我还正纳闷,心想你胆子真够大的,明知道有人堵住了去路,你还敢跑来送死,原来你懂音律啊,知道是我在前面堵着你。” 断箭没理她,侧耳细听琴音。 “哎,那真的是九霄环佩?”萨满圣母问道,“那老头是不是上当受骗了?谁会把这么名贵的古琴卖给他?” 断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静一点。“他的琴艺实在是差,不听也罢。”萨满圣母轻笑道,“那老头五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心血**,要学古琴。他只有热情,没有天赋,怎能学好古琴?不过,我们不好意思打击他,都哄他,夸奖他弹得好。他都八十多了,还能活几天?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断箭眼前霎时一亮。有办法了,我把夸吕激怒,最好把他气个半死,我看宴会还怎么继续下去。他端起漆杯一阵猛灌。“哎,你不能喝了,这酒很厉害,喝多了会醉。”萨满圣母小声劝道,“如果你酒后失言,自曝身份,那就死定了。” “有你在,我怎么会死?”断箭把漆杯用力往案几上一放,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这是谁在弹棉花?怎么这么难听啊?” 琴声顿止。 大帐内所有的人都望着断箭,怒不可遏者有之,骇然心惊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鄙夷者有之…… 断箭擦了擦嘴上的酒渍,指着夸吕冷声问道:“你会不会弹琴?古琴是有生命的,它就象一个美丽的女人,你要用真诚去感动她,要用生命去拨动她的心弦。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就像发了情的畜生,撕碎了她的衣服,象恶狼一般扑上去,强暴她,**她,吞噬她美丽的胴体,践踏她高贵的灵魂。” 夸吕本已怒气冲天,闻言更是睚眦欲裂,浑身颤抖。 萨满圣母吓了一跳,正想出言阻止,却听到断箭的一番高论,眼前不由浮现马车上的一幕,面具后的玉脸立时通红,忍不住轻啐一口,低声骂了一句,“你真的很无耻很无耻哎。” “你这弹棉花的工匠也能弹《广陵散》?聂政刺韩王的悲壮到了你手上竟然变成满天飞絮,真是天大的笑话。”断箭猛地站起来,纵声狂呼,“阿柴虏,你敢欺我华夏无人,侮辱我华夏悲壮之音。” 佗钵、玷厥等人本欲出言相劝,听到这声怒吼不禁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劝起。 大帐内的气氛陡然紧张。 夸吕强忍怒气,缓缓站了起来,“如此说来,鸿烈公乃是中州大家了。请赐教。” 断箭当仁不让,三两步走到琴案之前,右手拨弹、左手取音,峻急狂放的琴音奔涌而出,戈矛杀伐之气冲天而起,气势恢弘,一时满坐皆惊。 乐曲迅速进入正声十八段,取韩、呼幽……冲冠、长虹……一段段激昂、慷慨的琴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厉啸而至,势不可当。 就在剑气如虹,挡者披靡之时,琴音突止。 “阿柴虏竟敢欺我。”断箭暴喝一声,双手抓起古琴,狠狠砸到案几上,“咔吧”一声,一折两端。 人们目瞪口呆。 夸吕高声尖叫,凄厉而绝望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像疯子一样扑向了断箭,嘴里发出了惨烈的咆哮,“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断箭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高举半截断琴,怒声狂吼,“这是假的,是假的,断纹是伪造的,这不是九霄环佩。” “你毁了我宝琴,我要杀了你。”夸吕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拼命地抡起拳头攻击断箭,竟然忘记拔出腰间的战刀。 “你敢拿一台假琴欺骗圣母。”断箭毫不示弱,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吼声如雷,“你敢亵渎神灵,我看你找死。”说着他抡起半截断琴就砸向了夸吕的脑袋。 “鸿烈公,万万不可。”佗钵飞身冲上,死死抱住了断箭的手臂,“这一下打下去,他脑袋就没了。” “砍了索虏,砍了他。”吐谷浑的几个王公大臣拔出战刀,呼啸而上。 “野虏,找死。”李雄一跃而起,顺手抄起地上的酒瓮,飞步冲进战团,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宇文会、高颎、长孙晟紧随其后,拔刀相助。 高长恭本想去拉架,顺便再仔细看看那台古琴,谁知形势变化太快,他刚刚走了两步,大帐中间已经打成一团了。高长恭有些迟疑,这时只见斛律雅璇象风一般卷了出去,手里还倒拖着一把雪亮的横刀。高长恭脸色大变,急忙高呼,“快,快上去……”他话还没说完,斛律世雄抄起家伙就上去了。高长恭气苦,“你干什么?我叫你去把她拉回来。” 突厥人一看事情闹大了,急忙也冲了上去。大帐内一片混乱。 帐外的突厥军队吹响了号角,战马往来飞驰,气氛骤然大变。 = = = = = 注释: 割耳剺(li)面: 割耳剺(li)面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葬俗,匈奴之后,氐羌、契胡、突厥、车师、粟特、铁勒乃至后来的蒙古、女真等民族皆有此俗。在隋唐时期已为汉人社会所熟知和接受,同时也发展出明志取信、诉冤、请愿等新的功能。至于刺心剖腹,作为一种自杀方式虽在西汉以后很少被人采用,但到隋唐时期此风又盛,这与此期大量来华的粟特人所传之祆教(拜火教)法术有关。 《朝野佥载》卷3的记载或者可为旁证:“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祆教下神的法事活动,到宋代又被称为“七圣刀”或“七圣法”,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北宋时东京每年清明节的游乐活动中,诸军向皇帝上演的百戏中,就有此节目。 ―――――引自雷闻《割耳剺面与刺心剖腹——从敦煌158窟北壁涅槃变王子举哀图说起》 = 《广陵散》: 又名《广陵止息》。是古代一首大型琴曲,它至少在汉代已经出现。其内容向来说法不一,但一般的看法是将它与《聂政刺韩王》琴曲联系起来。《聂政刺韩王》主要是描写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自杀的悲壮故事。关于此,蔡邕《琴操》记述得较为详细。 = 九霄环佩: 中国传世名琴,唐代制作。这张琴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形制极浑厚古朴,自清末以来即为古琴家所仰慕的重器、被视为“鼎鼎唐物”和“仙品”。因为它在传世唐琴中最为独特,最为古老,声音更是完美尽善,所以成为举国知名的瑰宝。 = 阿柴虏的由来: 阿柴是吐谷浑历代国王中其中影响很大的一位,他是吐谷浑国的第九代王(公元418年继位)。为了对付强大的西秦,阿柴主动与南朝的刘宋政权取得联系。由于各种原因,阿柴没能亲自“拜受”封职就去世了,但他所开创的联宋抗秦、同时又结好周邻诸国的策略为吐谷浑的强盛起了很好作用。南朝的刘宋从此也称吐谷浑为“阿柴虏”。吐蕃人则直接称吐谷浑人为“阿柴”,可见其影响是很大。 西北诸族一般称吐谷浑为阿柴虏,或野虏。 = 有关西域种植棉花问题: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新疆吐鲁番就已有棉花种植,学术界普遍认为敦煌也应有棉花种植。最新研究表明,棉花并没有通过西域再经河西走廊进入内地。宋元之际在陕右种植的棉花,是其他的棉种,可能是从南方传入的。 ―――――引自刘进宝:《唐五代敦煌棉花种植研究一一兼论棉花从西域传人内地的问题》 = “龟兹锦”历史辉煌: 考古学家沙比提在《从考古发掘材料看新疆古代棉花的种植和纺织》一文中讲到,西域最迟在南北朝时期,即距今1500年前已经开始种棉花。龟兹地区也普遍种植棉花,并掌握了棉纺织技术。正因为有着悠久的种棉历史,才为传统土布纺织和印花土布工艺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南北朝时期的“龟兹锦”和宋朝的“花蕊布”不仅出产量大,价格昂贵,还充当过货币职能作用。 据了解,考古学家曾经在一份吐鲁番出土的以“龟兹锦”买奴婢的文书中证实,南北朝时期,龟兹锦已经成为西域有名的产品,远销高昌国,而且还能充当货币,3张半龟兹锦就可以换一个奴婢,可见其价格昂贵。到了唐代,龟兹棉纺织业已经非常发达。 = 棉花在西汉时才传入我国,途径有两条,一是非洲绵传到了新疆,也就是西域诸国,到南北朝时,在西域棉花种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推广,另一条途径是亚洲棉传到两广、云南和福建。直到唐朝时,棉花种植地也仅限于上述地区,产量也不大,棉纺技术也不高,因此棉布还没有成为当时人们的主要衣料。到元朝时,棉花种植得到推广,在长江和黄河流域栽种,更重要的是黄道婆对棉纺技术的改革和推广,最终使棉布在元明时成为我国居民的主要衣料。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七节 马车在黑夜里急速飞驰。 萨满圣母靠在车座上,笑得前俯后仰,“老头给你气疯了,如果他一命呜呼,你就给大周闯下大祸了。” 断箭大笑,“他身体硬朗得很,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气死,不过这次他丢脸又丢人,恐怕要成为大漠笑柄了。” “哎,你怎么知道那台琴是假的?”萨满圣母拿出一块白绢擦了擦眼泪,勉强止住了笑声,“你会鉴定古琴啊?你不是确定琴身上有蛇腹断纹吗?” “断纹可以伪造的。”断箭笑道,“伪制断纹的方法很多,自古就有,比如用猛火烘烤,再以冰雪激之,使其迸裂,或者用蛋白渗入灰中刷漆,做成后用甑蒸,然后风干。还有一种比较简单的办法,就是用石膏做灰底,然后烤制而成。” “你怎么这么清楚?你亲手做过?”萨满圣母非常好奇,坐到断箭身边,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笑吟吟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过去是不是也伪造过古琴?把一台普通的琴伪造成传世名琴,是不是很赚钱?” “我哪有时间做那个。”断箭伸手揽住她的细腰,低头就去亲她。萨满圣母的**力太大,一颦一笑无不充满无穷魅力,初尝女体的断箭根本没有抵御之力,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萨满圣母抱在怀里轻怜蜜爱。萨满圣母也是不堪,任其搂进怀里,一副任君采撷的娇羞模样。断箭贪婪地品尝着她湿嫩的樱唇,右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胸部,心中燥热难当,情不自禁就想拉开她的衣襟。 “不行啦。”萨满圣母急忙拉住他的手,娇声喘息道,“等下李丹要来了,不行啦……哎,你不要这样啦。”断箭根本不理她,非常蛮横地推开她的手,一把握住了那团小肉。萨满圣母娇躯微缠,一下软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动人呻吟,“你好坏啦……轻点啦,弄痛啦。” “好舒服……”断箭低声欢呼,单臂用力,把萨满圣母横架在双腿上,轻轻咬住了萨满圣母的樱桃小嘴。 = “哎,你舔嘴唇干什么?”萨满圣母娇颜如火,两眼荡漾着如水浓情,一根葱白小指慢慢伸到断箭的嘴唇上点了一下,“还想要啊?你吃不饱啊?” “香香的,甜甜的……”断箭紧紧搂着她,眼神很痴迷,“我一辈子都吃不够。” “你好贪心哦。”萨满圣母娇笑道,“你想吃我一辈子啊?那好啊,你把我娶回去就行了。” 好似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断箭心里的欲火立时熄了大半,放在萨满圣母胸口上的大手也缓缓停止了动作。萨满圣母恍若不觉,依旧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问道:“哎,你的琴艺真的很不错,你师父是谁啊?是梁山公吗?” “梁山公府上有很多古琴,他本人就是鉴琴高手。”断箭笑笑,没有告诉萨满圣母自己的师父是谁,有意岔开了话题,“我跟梁山公久了,大概也知道鉴琴的一些办法。其实真断纹和伪造断纹之间有很大区别。真断纹的纹形流畅,纹尾自然消失,纹峰如剑刃状,而假断纹经过冷热催化或刀刻等过程,有失自然,容易露出破绽。不过,对于像梁山公这样的鉴琴高手来说,他只要听听古琴的声音就行了。大凡百年以上的古琴,其音色沉厚而不失亮透,上中下三准音色非常均匀,泛音明亮如珠而反应灵敏。夸吕这台琴的声音完全达不到这个要求,所以我弹了一下后,确定它是伪造的……” “于是你就把它砸了。”萨满圣母想起当时的情景,又笑了起来。 “砸开了,也就一目了然,真假自辨。夸吕知道自己上当了,但他丢不起那人,所以当时就抓狂了。”断箭接着遗憾地摇摇头,“不过那台琴的确不错,以我看至少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砸坏了很可惜。” “哼,你还知道可惜?”萨满圣母不满地撇撇嘴,“你就想着逃出我哥哥的军营,哪里还顾得上那台琴?恐怕死到临头的时候,连我都要撕碎了。” 断箭脸上露出一丝怪笑,硕大的手突然抓住她胸口上的两团嫩肉,“我有些舍不得,我要好好想想。” “你作死哎。”萨满圣母顿时变脸,双手用力去推断箭的手臂,“把你的脏手拿开,立即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你这个无耻的马贼,我要把你丢进楼兰海,把你活活淹死。我真是瞎了眼,我应该让夸吕砍了你。我怎么那么心软,竟然宣布宴会取消,让你奸计得逞,大摇大摆地逃了出去。”萨满圣母无法撼动断箭的手臂,气得举起双拳一阵乱打,“我要气死了,气死了。为了你,我得罪了大哥和佗钵,谁知好心没好报,却遇上了一条忘恩负义的狼。” 断箭看到萨满圣母真的生气了,有些心慌,急忙改口道:“我发誓,我发誓,即使我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象小鸟一般自由自在地活着。” “真的?”萨满圣母转嗔为喜,“你没有骗我?你不要骗我哦,否则……” “那我发个毒誓,如果我伤害了你,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五马分尸也可以,让天雷打成齑粉都可以……” “好了啦,好了啦……”萨满圣母笑靥如花,连连摇手,“不要说了啦,太可怕了。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最多把你剁碎了喂狗而已,哈哈……”她看到断箭面色一僵,捂嘴大笑,“你想一下子就死掉,少受点痛苦是不是?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慢慢折磨你……” “哎,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断箭气苦,在她胸口上一阵肆虐。萨满圣母连声求饶,“轻点啦,哎,那不是面团,哎,你听到没有……你是男人嘞,怎么这么凶啊,温柔一点嘛。” = 车队在楼兰海边停了下来。 湖边的风很大,潮湿而略带咸味,大概是因为刚刚下了一场暴雨的关系,空气格外清新,沁人心脾。天上繁星点点,就象一串串璀璨的明珠,美丽而深邃,让人不知不觉陶醉在无限遐想之中,躁动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平静而恬淡。 断箭牵着萨满圣母的手,缓缓走在湖边戈壁上。两人都不说话,信步而行。风儿吹拂,衣诀翩翩,长发飘散,两颗心也在静谧中悄悄飞起。 “我喜欢现在的楼兰海。”萨满圣母停下脚步,望着浸浴在黑暗中的浩瀚湖泊,淡淡地说道,“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活着。”她转身望着断箭,忽然问道,“你会信守自己的诺言吗?” 断箭点点头,郑重说道:“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萨满圣母甜甜一笑,偎进断箭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好象他会突然消失一样。断箭轻抚她的长发,心里蓦然涌出一股不祥之感。萨满圣母垂着头,眼露悲哀之色,泪水悄然滚落。 = 急骤的马蹄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霎时敲碎了黑夜的宁静。 “鸿烈公来了。”断箭亲吻着萨满圣母的脸颊,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萨满圣母“嗯”了一声,松开断箭,从怀里拿出金色面具,正要戴到脸上,断箭出手如电,一把夺了过去,“你为什么低着头?你抬头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萨满圣母猛地转身,背对断箭,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面具,慌慌张张地往脸上戴去。断箭身形闪动,一把抓住她的手,再度夺下她的面具。 断箭看到了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心里一痛,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哭。”萨满圣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眼里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真的没哭,我只是高兴,我高兴能有一个男人愿意为我而死。” 断箭眉头紧皱,张开就想逼问,但萨满圣母举起小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也一样,我也愿意为你去死。”说完她从断箭手上拿过面具,哽咽说道,“你把李丹接过来,快去啊。” 断箭想问,但不知从何问起,“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真的。” 断箭担心地看了看萨满圣母,转身去迎接李丹。 = 李丹神情很疲惫,他随手扔掉马缰,匆忙问道:“你还好吗?宴会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和嘉玮(李雄)会处理,你不要担心。” “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们是兄弟,无论多大麻烦,我都给你扛着。”李丹笑道,“我回营的时候,大家看到我纷纷鼓掌行礼,我很诧异,后来听嘉玮说才知道,你竟然当着各国使节的面砸了夸吕的琴,让他丢尽了脸面。好,厉害,你小子比我有气魄。” 断箭尴尬一笑,“圣母在湖边等你,我带你去。” “我看到了。”李丹对断箭摇摇手,“我单独见她,你在这里等我。” = 萨满圣母仔细端详着李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真的是兄弟。我很奇怪,你们兄弟分别二十五年了,为什么相逢之后,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置他于死地?难道他阻碍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他是我男人,他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不允许你伤害他。”萨满圣母语气突变,怒声说道,“你自己顽冥不化,非要分裂我突厥汗国,非要让大漠陷入战乱,非要涂炭大漠生灵,你死有余辜。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你不能连累你兄弟,不能把他逼上死路。” “你是什么人?你是阿史那室点密的女儿,你是大漠之神。我弟弟呢?我弟弟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一个二十五岁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可怜人。”李丹用力挥动着手臂,大声吼道,“你不要把他当作兔子一样玩弄他,你更不要说他是你的男人,这种话太可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过想在嫁出去之前,在心里留下一段美好回忆,当你在异国他乡过着悲惨生活,整天以泪现面的时候,你还能在心灵深处找到一丝慰籍。我警告你,不要伤害我弟弟,他已经非常可怜了,你不要再让他下半辈子过着比你还悲惨的日子。” 萨满圣母如遭重击,娇躯轻颤,嘶哑着声音问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几个月以前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阿爸和我早就商量好的,只不过你阿爸有你阿爸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谁胜谁负,就看最后一战。”李丹傲然而笑,“他赢了,他就是大漠之主;我赢了,我就能坐拥天下。” “为什么?我阿爸为什么要这么做?”萨满圣母难以置信,连声尖叫,“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你阿爸是什么人?你阿爸是天上的雄鹰,是天之骄子,天下万物,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粒沙石而已。”李丹冷笑,“不过,你阿爸老了,他遇到了最强劲的对手,那就是你大哥阿史那玷厥。你大哥背叛了你阿爸,就象大周国主宇文邕背叛了晋公宇文护一样。” “不会的,我大哥不会背叛我阿爸。”萨满圣母愤怒地叫道,“你不要欺骗我,我不会相信你。” “去问问你阿爸,你阿爸会告诉你真象。”李丹说道,“大漠的天空上永远都有展翅翱翔的雄鹰,老的死去了,新的会成长起来,你大哥终究会代替你阿爸统领西部突厥。我们大周也一样,大周危机突然来临,正是因为宇文护的老迈。” “你无耻。”萨满圣母指着李丹的鼻子怒声责骂,“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的,是你让我大哥背叛了阿爸,是你让大周国主背叛了宇文护,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大漠乱了,宇文氏自相残杀,你好乘势而起,你想夺取天下,是不是?” “你懂什么?如果事情都像你说得那么简单,我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你是坏人,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你弟弟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萨满圣母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李丹的衣襟,“不要再伤害他了,我求求你了,他是无辜的,你就放过他吧。” “他是汉人,他身体里流淌着汉人的血液。”李丹眼露森森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应该为了重建汉祚而粉身碎骨,这是他的责任,也是每一个汉人的责任。” “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萨满圣母无力地松开双手,悲伤哭喊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汉人因此而死的千千万万,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李丹大笑,“我托你一件事,帮我带个人去高昌。” “我不干。”萨满圣母斩钉截铁,“你不想死的话,就离我远点。” “如果这是你阿爸的命令呢?”李丹问道。 = 下午中班,晚上不了。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八节断箭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湖边的两个人激烈争吵,心里很是担心。 风中隐约传来萨满圣母的叫声,显然她很愤怒,而李丹挺直着高大的身躯,时而背负双手,时而挥动手臂,潇洒狂放,没有丝毫初见圣母的拘谨和恭敬,反而气势逼人。 黎明悄然来临,楼兰海沐浴在乳白色的雾霭中,如梦如幻,美丽而神秘。 萨满圣母和李丹的争执结束了,她独自一人走向湖泊,站在清澈的水边,任由清新的晨风吹拂着金色长发,一动不动。 李丹望着她单薄而孤寂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断箭走去。 “她怎么样?没事吧?”看到李丹后,断箭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并不想询问他们刚才争吵的内容,但萨满圣母的眼泪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这位大漠上的女神就象快乐的百灵鸟一般,无忧无虑,她怎会掉眼泪?李丹笑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对你说过,她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是女人就会伤心流泪。” “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断箭犹豫了片刻,追问道。 虽然这样问不合适,但站在对面的是自己兄弟,他觉得李丹如果知道什么,应该会告诉自己。 “她会有什么伤心事?”李丹笑道,“她如果流泪,一定是因为高兴而流泪。 你不要胡思乱想,她心情好得很。” 断箭将信将疑地看看李丹,苦笑不语。 既然李丹隐瞒不说,那事情一定很重要,自己也没必要再追问。 “你跟她一起走。” 李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萨满圣母,“你利用她的车队做掩护,保护一个人尽快赶去高昌。 到了高昌后,你听那个人的安排。 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断箭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心里却有很多疑问。 今天是铸像的日子,萨满圣母既然到了楼兰海,她为什么不参加?李丹刺杀拜火祭司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佗钵等人成功铸像,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任由李丹为所欲为?昨天,萨满圣母带着自己直奔高昌,原本并没有留在楼兰海的意思,因为那时佗钵、玷厥等人已经决定诛杀李丹了,但现在李丹还活着,还在继续实施自己的计策,萨满圣母为什么撒手不管了?“这一趟很危险,九死一生。” 李丹神色凝重,眼露歉疚之色,“本来我应该亲自去,但现在形势有些失控,江左陈国使团又提前赶到了楼兰海,我实在无法脱身,只好麻烦你了。” “你放心,我命大,死不掉的。” 断箭轻松笑道。 “九死一生”这几个字自己听得太多了。 过去梁山公派自己出外执行秘密使命的时候,每次都要郑重其事的嘱咐一番,好象生离死别一般,但自己运气特别好,冥冥之中自有天神保佑,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安全返回。 “龙竹和火鹦鹉带着三足乌的人马已经先去了高昌。” 李丹继续说道,“此次不同于刺杀斗战祭司,为了达到目的,你要全力以赴,即使三足乌全军覆没,也要在所不惜。” 断箭暗自凛然,躬身领命。 “还是那句话,要活着回来,我们兄弟一起回长安。” 李丹有些激动地抱住断箭,在他后背上用力拍了几下,“我在高昌等你。” “你也要保重。” 断箭心里一热,眼眶蓦然湿润,“虽然昨天晚上侥幸逃过一劫,但他们还会对你下手,你要小心啊。” 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封密信,他又补了一句,“你要防备自己身边的人,想杀你的人也许不止一个两个。” “人算不如天算,管不了那么多。” 李丹放开断箭,淡然而笑,“如果我死了,你还能保住性命,你就拿着这个……”李丹拉开衣襟,从脖子上解下一块血红色的玉璧,“你拿着这块凤凰璧去找我母亲,如果她对你的身世也一无所知,那么……”李丹举起玉璧,苦涩一笑,“只能企盼它告诉你一切了。” 这是一块凤凰玉璧,有半只手掌那么大,正面是阳线浮雕,一只血色雄凤从熊熊大火中展翅飞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断箭看到玉璧,脸色顿变,尘封的记忆霎时被打开,一个瘦弱女童突然闯进他的脑海,恐惧而稚嫩的哭喊声猛烈撞击着他的心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骤然侵袭了他的全身,几滴泪水情不自禁滚了出来。 李丹惊讶地望着断箭,又低头看看手上的凤凰璧,疑惑不解。 “我也有一块凤凰璧。” 断箭擦了把泪水,哑声说道,“是一只血色雌凰在烈火中挣扎,它是平雕阴刻,大小和你这个一模一样,如果我猜的不错,它们本来是一体的……”“在哪?那块凤凰璧在哪?”李丹又惊又喜,急忙叫道,“你快拿出来。” 断箭抬头望天,极力抑止着眼里的泪水,良久无语。 木兰,你在哪?人海茫茫,我到哪才能找到你?“你快告诉我,那块凤凰璧在哪?”“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断箭惨笑,“像我这样的人,怎能保得住玉璧?它太名贵了……”“被人抢走了?是谁?”李丹怒声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我们必须找到那块凤凰璧。” 断箭摇摇头,悲伤不已。 李丹苦叹,没有再追问。 断箭自小就是个佛图户,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凤凰璧?他能记得自己曾有一块凤凰璧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兄弟,是李家的子孙,有没有那半块玉璧,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李丹走到断箭身前,一边小声安慰他,一边把凤凰璧上的金丝带系在他脖子上,“现在你长大了,可以保护它了,我把它交给你……”“哥……”断箭越听越是心寒,脱口叫道,“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李丹的话里明显就有决别的味道,这让断箭骇然心惊,心里的痛苦转眼就被不祥的预感淹没了,“还是我留下吧,我留下来。” “你留下能干什么?你能说服陈国使节,和大周秘密结盟共抗大齐吗?你能说服齐国使节,和大周齐心协力,共抗突厥吗?你能说服突厥人放弃对大周的威逼吗?”李丹笑了起来,拿起凤凰璧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几下,然后把它塞进了断箭的胸口,“你刚才喊我什么?我想再听一遍。” 断箭张了张嘴,喊不出来了,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现在郑重其事地想喊一次“哥哥”却是千难万难,他憋了半天,苦笑道:“鸿烈公,还是我留下吧,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李丹失望地笑了一下,“兄弟,你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吗?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使命,我就不会死。” “真的?”断箭没来由地一阵激动,一股豪情蓦然从心里喷涌而出,“好,我们说定了,一起回长安。” “好兄弟。” 李丹右手握拳,重重捶在断箭的胸口上,“我等你回来。” =战马长嘶,四蹄如飞,如利箭一般射向空旷的戈壁。 断箭望着李丹矫健的身影,心潮激荡,忍不住仰天长啸,纵声狂呼:“哥……”急驰中的战马猛然刹住身形,前蹄高高举起,仰颈痛嘶。 李丹身悬半空,回首用力挥动手臂。 马蹄落地,庞大身躯腾空而起,卷起一抹烟尘呼啸而去。 上苍会保佑我们,会保佑我们安全回家。 断箭手抚胸口上的凤凰璧,望天祈祷。 我们真的是兄弟,他也有凤凰璧,他是我哥哥。 老天,保佑我们……风儿呼啸,旌旗猎猎作响,耳畔忽然再度传来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断箭心神震颤,茫然四顾。 木兰,你还活着吗?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活着?碧蓝的天空高远而深邃,洁白的云彩优雅而安逸,烟波浩淼的楼兰海在晨风轻抚下,悄悄掀开梦幻般的轻纱,露出了它惊世容颜。 断箭的心灵徜徉在这片美丽的世界里,感受到了它宽广胸怀的无私给予,温柔纯情的贴心慰抚,他心里的痛苦一点点消失,心灵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飞上了蓝天,感觉忧郁和悲伤正在随风而逝。 断箭慢慢闭上眼睛,缓缓展开双臂,敞开自己久闭的心扉,让这美丽的世界融进身体,融进心灵。 突然,他仰首向天,用尽全身力气高声长啸。 啸声如凤鸣九霄,如梵音齐奏,如天乐齐鸣,如长河之水滚滚而下,雄浑奔放中带着一股苍凉和孤寂,久久回荡在楼兰海上空。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东边的彩霞就象朵朵盛开的红花,娇艳欲滴。 萨满圣母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美艳绝伦。 忽然,她摘下面具,向站在沙滩上的断箭张开双臂,高声娇呼:“我漂亮吗?”断箭看呆了,心旌摇荡,心神皆醉,这是我的女人,今生今世,谁也休想把她抢走。 “你是我的……”断箭狂吼一声,飞一般冲了上去,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沿着湖边撒腿飞奔,“你是我的……”银铃般的笑声一路飘洒,就象湖面上荡起的道道涟漪,随风而唱。 =马车在蓝天白云下飞驰。 断箭躺在车座上,一手搂着萨满圣母的纤腰,一手轻抚着她的长发,闭着眼睛享受中怀中美人的温情。 萨满圣母趴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呢喃低语,“你会不会离开我?”“不会。” 断箭笑道,“你为什么流泪?是不是以为我要离开你。” “你想得美,谁稀罕你啊?”萨满圣母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他一下,“虽然你在骗我,但我听着舒服,赏你一口。” “我真的不骗你。” 断箭伸手捧住萨满圣母的脸,望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决定了,要把你从大漠上抢走,就算你阿爸和大哥派出多少人追杀,我都不怕。” “真的,不要骗我哦。” 萨满圣母一脸惊喜,“你准备怎么抢?”断箭呵呵一笑,“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你也不会马上出嫁,我也不会马上离开大漠,只有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找个机会走人。” “还说不是骗我。” 萨满圣母面色一沉,狠狠掐了他一下,“你这不是废话吗?对了,如果我不愿意跟你走呢?”“你没有听懂啊?”断箭笑道,“抢人的时候,我还会问你愿不愿意?我抢了就走,你要是不干,我就把你捆起来,堵住你嘴巴……”萨满圣母眼睛瞪大,怒叱一声,“哎,你是不是人啊?我是你女人嘞,你怎能这样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打死你……”=断箭被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怀里的萨满圣母睡得很熟,嘴角上还带着一丝可爱的笑纹。 断箭不忍心吵醒她,只好继续躺着,忽然他想起了李丹交待的事,心里一惊,抱着萨满圣母翻身坐了起来。 李丹叫自己保护一个人,那个人呢?他是不是已经到了萨满圣母的车队?自己大概太累了,和萨满圣母只顾浓情蜜意,晕乎乎的竟然睡着了。 不会耽误了正事吧?“哎,他们在扎营休息,关你什么事?”萨满圣母闭着眼睛,蜷缩在他的怀里,不满地嘟囔道,“睡觉,睡觉,吵什么吵?你好烦人嘞。” “那个人来了没有?”“早来了。” 萨满圣母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早派人把他从海头城接来了。” “他在哪?”“马车上啊。” 萨满圣母抡起粉拳打了他一下,“睡觉啦,快点啦,躺在你身上很舒服哎。” “你是舒服了,可我架不住了。” 断箭把她放到车座上,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你象个小猪一样,把我快压扁了。” “哎,你说什么?谁象小猪啊?”萨满圣母抬腿就是一脚,“你什么男人啊?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去死吧。” 断箭大笑,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夕阳西垂,暮色渐近。 萨满圣母的车队在孔雀河古道附近的一个小绿洲上扎营休息。 不远处的一个洼地里,一辆马车孤独地停在那里,四周有五座帐篷围着它,二十多个卫士零星散布其中。 断箭一眼看出来那是一个防守阵势,马车上的人必定非常重要,肯定是自己要保护的人。 断箭走了过去,一路上无人阻挡,卫士们就象认识他一样,连头都没抬,依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断箭拉开车门,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国相?淳于公,原来是你。” 莫缘国相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摆满黑白棋子的棋盘,“你可有兴趣和我对弈一局?”“长者相邀,敢不从命。” ====注释:=啸:《说文解字》解释“啸”说:啸,吹声也,从口,肃声。 郑玄《江有汜》笺说“啸”是蹙口而出声。 综合二者的解释,“啸”就是收缩口型靠吹而发出的声音,和今天的吹口哨差不多。 魏晋时期的啸者可谓多,有达生任性的名士,有宁静淡泊的隐者,有为朝廷建立文治武功的将相,有汉化较深的少数民族首领,可见吟啸之风的盛行。 史学界认为,魏晋时期所以吟啸成风,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关。 魏晋之际,天下多故,荦卓不群之士由主张达生任性而走向逸世高蹈。 在大庭广众之前放声长啸,视旁人若无有,正是他们所欣赏的一种姿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音乐的娱乐功能在人们社会生活中日益突出。 音乐欣赏在魏晋南北朝已成为广泛流行的自娱形式,而啸与音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西晋成公绥写的《啸赋》将啸与音乐的关系说得十分清楚。 在这个长赋中,成公绥描述了啸的发声方法,啸的音色及音质,啸的娱乐功能,啸与音乐的关系。 魏晋南北朝时,士人精于音律者颇多,他们不但能演奏乐器,还能作曲。 音为心声,心感于物。 人们受外物的刺激,不免要用音乐来宣泄内心的喜怒哀乐种种感受。 而啸在这方面至少有两个方便之处,第一,它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 第二,它能声不假器,用不借物,只需役心御气,便能收到与演奏乐器同样的娱乐效果。 所以啸这种自娱的形式自然会被许多人所采用。 ―――――引自《中国全史》=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二十九节暮色降临。 一名卫士爬上马车,点燃了悬挂在车厢顶部的灯笼,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莫缘国相和断箭视若无睹,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忽然,断箭低声轻叹,投子认负,“淳于公棋艺高超,我输了。” “这才刚刚开始,你怎么知道自己输了?”淳于盛抚髯而笑,一双深沉而睿智的眼睛盯着断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你不是棋输了,而是心乱了。” 断箭没有说话,低头收拾棋子。 自己的心的确乱了,对未来的一无所知让自己非常恐惧,尤其看到莫缘国相后,更是担心李丹的安危。 现在不知道国相是不是已经清楚自己和李丹的秘密,如果他了解这一切,那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可能远远不止他一个,换句话说,自己和李丹目前都处在极度危险当中。 断箭想试探一下,他犹豫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铸像的结果应该出来了,楼兰海的气氛现在一定很紧张。 淳于公是否愿意猜测一下,谁能铸像成功?”“你昨天杀了拜火祭司后,结果已经出来了。” 淳于盛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你是谁,鸿烈已经告诉我了。” 断箭暗自心惊,神情显得紧张。 “你不要紧张。” 淳于盛笑道,“鸿烈告诉我的时候,我很吃惊。 一直以来,我们都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那就是实施计策的时候,鸿烈如何分身?没想到,鸿烈竟然还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而且武技非常高超,这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也使得这个计策可以顺利实施。 不过我有个疑问……”淳于盛欲言又止。 断箭沉默不语。 李丹还有什么计策?他说过他的目的是破坏突厥人的铸像,只要佗钵等人铸像失败,室点密也就无法挽救突厥汗国分裂的命运,难道他觉得这还不够,还要帮助柔然人复国,让大漠狼烟四起,让突厥汗国更快地走向分裂?这个难度未免也太大了。 此次李丹因为大漠局势发展已经严重危及到大周安危,所以他才和柔然人秘密结盟,双方联手对付突厥人,显然,帮助柔然人复国是结盟的条件之一。 当日在龙城雅丹,阿蒙丁曾经对自己透漏过柔然人有复国的意思,柔然人野心很大,大周在利用他们,而他们也在利用大周,但双方用什么办法才能迅速让突厥汗国走向分裂?刺杀大可汗燕都?断箭略感窒息。 刺杀拜火祭司得益于玷厥的暗中相助,而刺杀大可汗燕都,同样需要突厥人的帮助,否则根本不可能。 谁会帮助李丹刺杀大可汗燕都?昨夜李丹在马车上的话忽然掠过断箭的脑海,突厥人矛盾激化的原因是因为生存和发展理念不同,这种治国理念的冲突直接导致了权柄的争夺,继而导致东西两部突厥走向分裂,也就是说,真正想刺杀大可汗燕都的是突厥人,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室点密。 但是,萨满圣母说过,室点密不愿看到突厥汗国分裂,他现在的诸般努力都是在维护突厥汗国统一,他如果纵容甚至帮助突厥人的对手刺杀大可汗燕都,他将如何保证突厥汗国的统一?仅靠铸金像成功的佗钵就能做到这一点吗?佗钵如果继任突厥汗国大可汗,他又拿什么来让燕都的人拜倒在他的脚下?断箭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室点密和佗钵极有可能一箭双雕,既杀大可汗燕都,又把所有试图破坏突厥汗国统一的敌人统统诛杀。 李丹和淳于盛正在冒险,他们是在与虎谋皮,是在和凶残而狡猾的狼王抢夺猎物,其结果可能是功败垂成,全军覆没。 淳于盛看他没有反应,似乎不愿回答,于是委婉问道:“我想知道,这些年你在哪?你既然是魏国公李弼之子,和鸿烈又是孪生兄弟,为什么我从未听说?”“你不相信我?”断箭听出了淳于盛的意思,他把心中的焦虑丢到一边,笑着说道,“你也不相信我哥哥?”淳于盛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和鸿烈打了十年交道,他是什么人,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说得每一句话我都要反复思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次不一样,这次事关大周安危,我哥哥和你目标完全一致,你没有必要怀疑他,更没有必要怀疑我。” 断箭安慰道,“你和他交往了十年,应该很了解他。” “正因为我了解他,所以我才非常担忧。” 淳于盛说道,“突然之间,李丹多出了一个兄弟,这似乎不能用运气和巧合来解释,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这些年你在哪?你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大漠?你到底是什么人,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莫缘国相的疑问也是断箭的疑问,他自己都无法找到答案,更不要说告诉别人了。 他对淳于盛苦笑了一下,把棋子慢慢放进棋盒里,小声问道:“你担心什么?”“担心他把我们卖了。” 淳于盛说道,“对于燕都和室点密来说,诛杀我们这些叛逆很重要,我们死了,大漠上的很多隐患和威胁也就消除了。 如果鸿烈以出卖我们为条件来换取大周边境短暂的安全,相信室点密或者燕都会答应。” 断箭暗自吃惊,他对李丹的计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李丹的真实想法,他只能无奈地告诉淳于盛,自己奉命保护他去高昌,然后听从他的指挥,“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至于我的事,如果你有兴趣听,我就告诉你。” 听完断箭的述说,淳于盛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对断箭说道:“好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再谈了。 我把鸿烈的事详细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这样你才能更好地冒充他,代替他。” =“武泉公……”车外传来突厥卫士的叫声,“圣母有请。” 断箭闻言抬头看了看淳于盛,脸显歉意。 “你去吧,有空再来找我。” 淳于盛挥手笑道,“此去高昌还有几天路程,你有空就来坐坐,听我把他的事情说完。 到了高昌后,我们就没时间这么悠闲的聊天了。” 断箭躬身告辞,跟在卫士后面走上山坡,直奔马车。 “武泉公……”卫士喊住了他,指了指远处,“圣母的帐篷在那里。” 一盏红色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发出柔和光芒,朦朦胧胧的,给荒凉的戈壁增添了一丝温馨。 断箭匆忙赶到,掀开帐帘,一股浓烈的烤羊肉香味扑鼻而至,断箭大喜,张嘴喊道:“有酒吗?”帐内烛火通明,萨满圣母懒洋洋地躺在七彩地毯上,无聊地翻着一卷佛经,看到断箭,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你死哪去了?看个人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那马车上如果是个漂亮女人,你是不是打算待到明天早上才回来?”断箭对她的无理诘难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兴冲冲地跑到堆满酒菜的食几上,伸手就去抓香嫩诱人的羊腿。 “哎,你不洗手啊?快去洗手。” 萨满圣母叫了起来,“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脏啊?快洗手啊。” 断箭尴尬地笑笑,悻悻缩回大手。 食案旁边有一个金盆,里面盛满了清水。 断箭刚想把手伸进去,萨满圣母又叫了起来,“慢着,慢着……你等等……”她翻身爬起来,先把一双小手放进金盆里洗了起来,“你太脏了,还是我先洗。 如果让你先洗了,我今天晚上恐怕要饿肚子了。” 萨满圣母狠狠瞪了他一眼,十分委屈地说道,“哎,我还没吃哎。 等你等到现在,肚子都饿扁了。 人家把你叫回来,你一句抱歉的话也不说,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吃了,只顾你自己,象饿狼一般扑向羊腿。 哎,你太不像话了,我很生气,我气得不想吃了,我要饿死了。” 断箭晕了,连连赔罪。 “你是不是男人啊?男人一般都怜香惜玉,有好吃的也先让自己的女人先吃,可你呢?你眼里哪有我啊?将来我跟你在一起,岂不天天受欺负,天天饿肚子?”萨满圣母拿起一块白绢擦了擦手,然后用力砸到断箭的脸上,“气死我了,现在我不想嫁给你了,不想嫁了。” “对不起,对不起……”断箭急忙哄了几句,一边洗手一边笑道,“不过,这个世上怜香惜玉的男人很难找,怜香惜玉的女人倒是一抓一大把,我看你还是先争取做个怜香惜玉的女人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萨满圣母抓起羊腿,猛地戳到断箭嘴上,“张开嘴,我来喂你。 你不是要我怜香惜玉嘛?好啊,我来试试……”断箭大笑,避让不迭,萨满圣母不依不饶,娇笑不止。 断箭随便擦了一下手,顺势抱住萨满圣母,反手夺过羊腿,作势就要往萨满圣母的嘴里塞,“先把你这头羊羔喂饱了,然后我这头饿狼再把你吃了。” “你真的想吃我?”萨满圣母媚态十足地看着他,嗲声嗲气地说道,“不要骗我哦,现在吗?”美人在怀,欲拒还迎,断箭心跳骤然加快,一股燥热霎时涌遍全身,压抑已久的欲望突然爆发,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恨不得立即撕开萨满圣母的襦裙,把她融进自己的身躯。 萨满圣母察举到断箭身体的变化,俏脸忽然变红,伸手把他推开,“哎,吃我之前想清楚哦,不要羊羔没吃到,反被老羊顶破了肚子。” 断箭霍然惊醒。 想到萨满圣母高贵的身份,心里顿时一凉,全身欲火不翼而飞。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冲着萨满圣母眨了眨眼,戏谑笑道:“不要挑逗我,你太漂亮了,而我意志薄弱,很容易失控,一旦失控,你这只小羊羔估计就……”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记住,不要挑逗我,以免引火自焚。” “哎,你怎么这么无耻?谁挑逗你了?我是女人嘞,你怎能这样颠倒黑白诬蔑我?明明是你挑逗我嘛。” 萨满圣母羞恼不已,玉脸愈发娇艳,一双大眼更是勾魂摄魄。 断箭贪婪地看了几眼,心里的欲望再度爆燃,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干脆闭上眼睛,狠狠咬下一块羊腿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张楚楚动人的脸。 “哎,你闭眼睛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瞎了?哑巴了?”萨满圣母大为生气,扑到断箭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又拽又拉,还拿手去抠他的眼睛,“睁开眼睛啦,快点啦,说话啦。 哎,等下吃你会死啊。 你这个无耻的男人,快告诉我,是你挑逗我,快啊,快说,是你挑逗我啦。” 断箭大窘,无奈投降,“好了,好了,是我挑逗你。” 接着他把手里的羊腿扔到食案上,反身把萨满圣母扑到在地,“你这个女人真的无法无天了,我要撕光你的衣服,把你生吞活剥了。 哎,你不要躲,你跑什么?”“洗手啊,快去洗手,你才抓的羊腿,好脏啊……不要摸我啦,不洗手就不给你,哎,不要撕我的衣服,这是新的……”=深夜,绿洲上的卫士们都已进入梦乡,轻微的鼾声随风飘荡;战马三两成群,悠然自得,偶尔发出的几声欢嘶常常在不经意间打破黑夜的宁静,荡起点点涟漪。 远处几个宿值卫士的身影和黑夜融为一体,若隐若现。 断箭搂着萨满圣母的纤腰,缓缓走在凉风习习的草地上。 “你会留在高昌等我吗?”萨满圣母忽然问道,“我到贪汗山只要几天就能回来,然后我带你从车师古道翻越天山,到天山北面的莫贺城去,那里有温泉,我们整个冬天都可以留在那里。” “我不知道。” 断箭抱歉地笑笑,“你大哥迎亲大礼结束后,你就去莫贺城吗?”萨满圣母失望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要先回长安一趟,这对我很重要。” 断箭安慰道,“来年春天我回大漠后就去找你。 那个时候你还在莫贺城吗?”萨满圣母摇摇头,眼里露出一丝苦涩,“明年春天,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断箭没有看到萨满圣母眼里的悲伤,他笑着说道,“我以后就是三足乌了,天天在大漠上游荡,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如果……”萨满圣母停下脚步,抱着断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如果我要你一直陪着我,和我一起去贪汗山,一起去莫贺城,你愿意吗?”“不行。” 断箭很坚决地说道。 “那我就杀了莫缘国相。” 萨满圣母突然松开双手,后退一步,怒声说道,“我找了他很长时间,我一直想杀了他,现在他送上门来了,我可以让他立即消失。” “不行。” 断箭把她拉进怀里,低头亲了她一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我不会死的,你给我看过相,你不是说我将来很好吗?我会找到你,我会把你抢走。” 断箭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如果反悔了,就派人对我说一声,免得我乱杀人,白费力气。”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萨满圣母恨恨地打了他一下,“你很无耻,胆子又小,还很白痴,最重要的是心里根本没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那好啊。” 断箭故作一脸轻松,“那你回去睡觉,我去守在淳于公的帐篷外面,以后就当我们不认识好了。” “你作死啦,竟敢威胁我。” 萨满圣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抬腿踢了他一脚,“回去睡觉啦。” “你一个人睡帐篷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断箭笑道,“马车上睡觉不舒服,很难受。” 萨满圣母警觉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想吃我啊?”“你想哪去了。” 断箭叫屈道,“我是担心你害怕,晚上做噩梦。” “你这个人卑鄙无耻,根本不值得信任。” 萨满圣母娇笑道,“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最近我经常做噩梦,的确有点怕。 这样吧,你站在我帐篷外面,好不好?”断箭大喜,“真的?太好了,我终于有机会报答你了,哈哈……”“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萨满圣母一脸狐疑,“你不会乘我睡熟的时候,偷偷溜进来吃了我吧?”“有可能。” 断箭得意洋洋地说道,“非常有可能,我这个人很容易失去理智。” 萨满圣母嗤之以鼻,“你胆子那么小,你敢吗?”她拉住断箭的手臂,大大方方地说道,“走,到我帐篷里睡去,我给你机会哦。” 断箭傻了,“哎,算了,算了……明天早上卫士们如果看到我们睡在一起,你阿爸、你大哥马上就会知道,我死定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怎么这么没用?男人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干脆阉掉算了。” =清晨,萨满圣母愤怒的叫声惊醒了断箭,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骂道:“你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李丹这个混蛋,他骗了我们,他骗了所有的人。” 萨满圣母抓住断箭的头发,把他从车座上拽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断箭垂着脑袋,随她大喊大叫。 李丹不就是让佗钵铸像失败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必要这么愤怒吗?“你知道昨天楼兰海铸像的结果是什么吗?佗钵铸像成功了,玷厥、大逻便、摄图、处罗候也铸像成功了,五个人铸像都成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断箭猛地抬头,震骇不已。 怎么会这样?李丹不是说,要让所有人铸像失败吗?怎么他们都铸像成功了?=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节“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阿爸会把我打死的。” 萨满圣母两只白嫩的小拳头劈头盖脸地打在断箭的脑袋上,两眼噙着泪水,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回去救他,为什么啊?我给你害死了啦,我怎么办?阿爸知道了一定会打我的。” 断箭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呆呆地坐在车座上,任由萨满圣母不停地捶打。 他实在想不明白,李丹到底用什么办法,能让五个人同时铸像成功,难道这是天意?大漠上突然出现五个天意所属的大可汗继承人,这给大漠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突厥汗国想不乱都不行了。 当初李丹让自己给长乐公主献策,以铸像决定大可汗继承人,现在看来这计策是一个圈套。 大可汗燕都以阻止室点密西征为借口,试图从西部突厥夺取更多的丝路利益,为此他甚至不惜拿突厥汗国的分裂来威胁室点密,而室点密的对策是帮助佗钵成为大漠上的第三股庞大势力,以此来牵制大可汗燕都,逼迫他让步。 这个时候,以大漠古老传统“铸金人”的办法来决定大可汗继承人,既能让室点密名正言顺地支持佗钵,又能让燕都获得机会,下令让更多的人参加铸像,阻止佗钵的崛起。 然而,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李丹故意设下的陷阱,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让更多的人参加铸像。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竟然让佗钵等五个人全部铸像成功,这个结果太出人意料,太惊人了。 铸像的前一天,李丹设计诛杀了拜火祭司,这吸引了突厥人的注意力,也让突厥人产生了一个致命误会,他们以为李丹的目标是阻止佗钵和其他人铸像成功,所以他们打算杀了李丹,谁知事实和他们的预料大相径庭,李丹利用他们的误会,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计策。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鹦鹉洲,如果李丹没能及时赶到海头城,他的计策会不会失败?断箭觉得不可能,李丹肯定有万全之策,如果自己没有刺杀成功,或者自己逃亡受阻没能及时赶回来,李丹肯定还有其它办法实现这个惊人之策。 哥哥太厉害了。 楼兰海现在一定热闹非凡,而室点密和燕都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势必要暴跳如雷。 五个人铸像如果全部失败,对燕都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分裂的危机可能会因为铸像的失败而愈发严重,但室点密和燕都谁都不想看到突厥汗国分裂,双方只要各让一步,依旧还有挽救的机会。 五个人铸像全部成功,则意味着在突厥汗国分裂的危机上狠狠插下了一刀,即使室点密和燕都马上出手挽救局势也来不及了,因为分裂的种子已经洒出去了,只待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会发芽开花,突厥汗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 昨天凌晨,哥哥在楼兰海边告诉我,说我只要完成使命,他就不会死。 我现在知道什么意思了。 哥哥已经洒下了突厥汗国分裂的种子,而我只要给这颗种子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壤,它就会发芽开花。 断箭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已经猜到自己的使命了。 =“我怎么办?”萨满圣母的泪水滚了下来,小拳头无力地敲打在断箭的肩膀上,哭着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无耻?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要亲我?你告诉我,是不是李丹让你这么干的?是不是啊?是不是他让你欺负我?”断箭想到李丹那日在敦煌说的话,心里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现在回头想想,自己敢把萨满圣母的衣服撕了,敢把她搂在怀里肆意轻薄,的确和李丹说的那番话有关系。 李丹的话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就是男人**一条**的母狗。” “把她的面具揭下,把她的衣服撕了,把她做了。” 自己到了萨满圣母的马车上,不知不觉就按照他的话做了,结果还真的有作用。 如果不是萨满圣母的帮助,李丹或许真的功败垂成。 断箭歉疚不安,双手把萨满圣母抱进怀里,“不是,这和他没有关系。 你不要怕,你大哥不知道我这个人,你阿爸更不知道,他们不会责备你的。 五个人铸像都成功了,这肯定是天意。 我哥哥能有多大本事?他有什么神力能让五个人同时铸像成功?难道你能做到吗?”萨满圣母挣扎了几下,想推开断箭,但断箭搂得很紧,她愤怒地骂了几句,然后无力地倒在断箭怀里,泪水涟涟地说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笨啊?只要有足够的智慧,足够的时机,足够的运气,不要说让五个人同时铸像成功,就是让一百个人同时铸像成功也有可能。 李丹这个坏蛋,卑鄙无耻的家伙,龌龊的黑乌鸦,他非常聪明,他当然能做了。” “你不要哭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用你聪明的脑瓜子想想办法嘛。” 断箭一边小声劝慰,一边低下头,轻轻舔去她脸上的泪花。 “你干什么?你嘴好臭,不要啦……”萨满圣母捂住他的嘴,气呼呼地说道,“你是不是心花怒放啊?你和李丹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坏的混蛋。 这次我给你害惨了,阿爸一气之下,肯定要把我赶走,我怎么办啊?你们兄弟两个一明一暗,狼狈为奸,这种事能瞒多久?”她突然抬起头,抱着断箭的脸狠狠咬了一下,然后在断箭怀里捶胸顿足,尖声高叫,“我气死了,我给你气死啦,我怎么办啊?”“哎,这真的可能是天意。” 断箭揉着脸颊,一脸痛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我兄弟干的?你有吗?”“你不要和我胡扯了,这种事我就是用脚想,我也知道是李丹干的。” 萨满圣母擦了把眼泪,翻身坐在断箭的腿上,搂着断箭的脖子大声叫道,“我要杀了那只黑乌鸦,我一定要拔光他的毛,然后把他放在油锅里炸,把他的肉吃了,把他的骨头碾成齑粉,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萨满圣母瞪着眼睛,努力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很是滑稽可爱。 断箭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许笑……”萨满圣母抓住他两只耳朵,又拉又拽,“我叫你不要笑啦,你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很严重?”“楼兰海铸像,是我阿爸、燕都和佗钵等人为了平衡大漠实力,缓解各方矛盾,维护大漠统一而做出的最大努力,但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在瞬间化作了泡影,现在就算我阿爸和燕都等人暂时放弃争执,齐心协力,也只能暂时稳定大漠了。 佗钵、大逻便、摄图、处罗候和我哥哥玷厥是大漠上除了我阿爸和大可汗燕都之外,实力最强劲的五个人,他们全部铸像成功,对大漠人来说意味着他们都是天意所属的突厥可汗,这五个人和忠诚于他们的部落、王国会借助天意所属的神力,增强自己的实力,寻找一切机会登上大可汗之位。 从昨天开始,突厥汗国的分裂基本上已经成为事实,谁也无法改变了,就算我阿爸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挽救突厥汗国未来战乱纷起,自相残杀的命运了。” 断箭佯装不知,连连摇头,“你不要危言耸听了,虽然铸金人是大漠古老的传统,但说句实话,就算铸像成功了,也未必是天意所属。 如果铸像成功就算天意,那匈奴人还会败亡?柔然人还会亡国?拓跋鲜卑还会丢失国祚?”“你读过书,念过史,你当然对天意心存怀疑,但大漠上有多少人像你一样?”萨满圣母说道,“大漠上的人相信神,崇拜天地神灵,他们相信这是天意所属,所以……”她叹了口气,神情很沮丧,“你和我一起走吧,你如果继续听李丹的,你会死的,谁也救不了你。 李丹和我大哥一样,眼里只有权势和财富,他才不会管你的生死,在他眼里,你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其实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锋利的时候拿来用用,用完了,也就仍一边不闻不问了。” 断箭笑笑,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说过,我的命很好,我不会死,我要实现我的承诺,把你从大漠上抢走,做我的女人。” 萨满圣母苦笑,“你真的很白痴哎。 李丹如果死了,你还能活得下去吗?我告诉你,楼兰海铸像之所以出现惊人的结果,和我大哥有莫大的关系。 我大哥野心很大,他想做突厥大可汗,退一步他也要做个西部突厥的可汗,他很贪婪,他背叛了我阿爸。” “拜火祭司的死,是我大哥和李丹联手操纵的结果,即使你没有杀死他,他也无法走进海头城。 我大哥这么做,是想确保自己能铸像成功,这也是他不要我留在楼兰海的原因,也是他要杀死李丹的原因。” “你当真以为你能挽救李丹的性命?不是,是佗钵救了李丹。 即使我们没有及时回到鹦鹉洲,佗钵也会救出李丹,借助李丹的力量阻止我大哥铸像成功。 佗钵有法兴大师的帮助,他肯定能铸像成功,而且他的崛起,可以确保突厥人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会威胁到长城南方的齐周两国,所以他很相信李丹,但他万万没想到,李丹的目的是把突厥汗国彻底推向分裂。” “如今,你可以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萨满圣母伸出一根手指头,用力戳在断箭的额头上,“你想想,那只黑乌鸦得罪了多少人?他还能活着走出大漠吗?他为什么叫你代替他护送莫缘国师?他是想让你代他死啊。 那只黑乌鸦很可怕,这些年他做了很多坏事,三足乌所到之处,必定血肉横飞,尸骨遍野,他这种人会顾惜你的性命?就算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也会为了自己而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萨满圣母把断箭的头搂进怀里,软语哀求道:“跟我一起走吧,好不好?”断箭非常感动,他知道萨满圣母的意思,她真心诚意想保护自己,但自己做不到,自己是汉人,是长城南方的人,自己不能躲在一个突厥女人的翅膀下,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的铁蹄越过长城。 既然命运把自己送到了大漠,走进了这场血腥的争斗,就要干到底。 “我要去问问莫缘国师。” 断箭不敢面对萨满圣母的眼睛,他把头埋在萨满圣母柔嫩的酥胸上,小声说道,“如果此行生机全无,我就和你走。” “那个老家伙会骗你,会骗你的……”萨满圣母气得一拳打在断箭的后背上,痛声叫道,“你这个混蛋,你想死就去死吧。” =淳于盛很平静,对楼兰海发生的事没有丝毫惊讶。 “你知道这个结果?”断箭问道,“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去高昌还能干什么?”“突厥汗国现在就象一捆正在大火中燃烧的竹子。” 淳于盛笑道,“我们去加一把火,竹子就会爆炸,砰,砰,砰……”“大火很旺,竹子也快爆炸了。” 断箭说道,“这把火加得不好,我们可能会被大火一把卷进去。” 淳于盛微微一笑,“阿史那燕都和阿史那室点密听到这个消息后,当然会很愤怒,但你要知道,阿史那燕都做了二十年大可汗,阿史那室点密更是大漠上一代天骄,这两个人如果不死,这把火就烧不旺,那捆竹子也不会爆炸,所以,我们必须要去加把火。” 断箭稍加沉默,再度问道:“这把火什么时候加?”“不要急。” 淳于盛笑道,“突厥人需要时间重新考虑局势,拿出应对之策,而我们也需要等一个消息,见一个人。” “什么消息?”“大齐国的琅琊王高俨已经动手了,他杀了执掌大齐权柄达八年之久的淮阳王和士开,兵围皇宫,威逼大齐国主。 现在就看斛律光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淳于盛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大齐这场危机的根源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鲜卑贵族和汉族门阀的权柄之争,如果斛律光和山东五姓七家和解,鲜卑贵族和汉族门阀共掌朝政,长城南方的形势将产生剧变,而大周势必要为此做出国策上的重大调整。 到时这把火是不是要加,就很难说了。” 断箭略感吃惊,马上想到了九尾狐,他急忙问道:“那我们要见的人又是谁?”“一个女人。” 淳于盛说道,“昭武九姓中最富有的女人。” ====注释:昭武九姓:中国南北朝、隋、唐时期对从中亚粟特地区来到中原的粟特人或其后裔10多个小国的的泛称。 其王均以昭武为姓。 昭武一词的语源,尚无定论……《新唐书》以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为昭武九姓,根据《隋书》,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今甘肃临泽),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支庶各分王,以昭武为姓。 居民主要务农,兼营畜牧业。 汉文史籍称其原住祁连山北昭武城,被匈奴击走,西迁中亚河中地区,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称昭武九姓。 =五姓七家:北魏太和中,分定姓族,大选群官,由朝廷以法律形式确立了包括鲜卑贵族在内的门阀序列。 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赵郡陇西二李等七姓为望族,其中李姓有两望,崔姓亦有两望,故姓氏而言则称“七姓”,或称“五姓七家”。 历史上关于五姓七家有二类四说。 《资治通鉴》卷一四○齐明帝建武三年(49年),北魏太和二十年)春正月条: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 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连,莫非清望,帝亦以其女为夫人。 (胡注:四姓,卢、崔、郑、王也)……时赵郡李氏,人物尤多,各胜家风,故世言高华者,以五姓为首(胡注:卢、崔、郑、王,并赵李为五姓)。 如上所见,关于北魏“四姓”,计有二类四说,虽各有所据,却都属唐以后晚出材料。 长期以来,史家在论及这一问题时,多径取所需,未予详考。 从《通鉴》记载的情况分析,太原王氏太和中得入“四姓”之中,陇西李氏则独立于“四姓”之外,并称为“五姓”。 但到了唐代,这种排列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世人多以崔、卢、李、郑为“四姓”,“加太原王氏为五姓”。 两个家族的位置恰好颠倒过来。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与两姓的家族条件与社会地位有关。 唐长孺先生发表《论北魏孝文帝定姓族》一文,对此进行了系统的探究,统一了四姓异说中第一类两种不同说法的矛盾,对于第二类记载则没有直接涉及,只是笼统地提到唐代崔、卢、李、郑、王五姓七家获得北朝一流高门地位即在太和之时。 “四姓”是孝文帝根据汉魏以来汉族士人以婚宦品评门第的传统而建立的一个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外戚婚姻集团。 崔、卢、郑、王(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得以成为“四姓”不仅仅由于他们显赫的“魏晋旧籍”,更是缘于他们与权臣李冲(即赵郡陇西二李)的特殊关系及其与帝室的联姻。 太和改制后,一个以王室为轴心,以婚姻为纽带,包括汉人“四姓”和代人“勋臣八姓”在内的政治性婚姻集团逐步形成,新的门阀秩序得以确立,深刻影响了北魏后期政治。 太和改制后,汉魏以来的士族制度在北方出现了“复兴”的趋势;北朝社会重新“门阀化”的倾向却并不是历史的简单回复。 从某种意义上讲,“分定姓族”是北朝世家大族的一次“再生”,北朝社会的“门阀化”开启了北朝世家大族“官僚化”的先声,隋唐以降,中古官僚制帝国的重构,正是在这一基础上完成的。 ―――――引自陈爽《“四姓”辨疑:北朝门阀体制的确立过程及其历史意义》、《世家大族与北朝政治》=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一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一节“女人?”断箭大感惊讶,“这件事怎么和粟特人扯上了关系?粟特的昭武九姓国远居葱岭,是西部突厥的附属,更是突厥人西征波斯的大后方,室点密在那里屯有重兵,这些杂胡如果要叛乱,必定遭到血腥镇压。 难道这些杂胡和厌哒人一样,也想复国,把突厥人赶出葱岭?”“突厥人才击败他们几年?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年时间,换作是你,你不想东山再起?”淳于盛不然,“说句实话,室点密现在率军西征波斯,的确非常冒险。 他打赢了,实力受损,厌哒人和昭武九姓胡可能会乘势而起;他打输了,不用说,肯定兵败如山倒,葱岭以西的所有疆土十有八九要丢失,所以大可汗燕都的阻止很有道理。 他是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他要为突厥人的生存考虑,不过室点密的实力太强悍,他无力阻止,只能以夺取西域丝路利益来要挟室点密。 此次小叶护玷厥背叛室点密,起因也是因为这次西征,他们父子分歧很大。 玷厥不敢公开反对西征,对室点密再次放弃大可汗之位更是怒气冲天,于是他就想利用铸像成功来逼迫室点密支持自己登上大可汗之位。” “厌哒人和杂胡蠢蠢欲动,室点密和玷厥难道没有察觉?”“知道了又能怎样?突厥人总不能把他们杀光了。” 淳于盛说道“现在室点密的主力大军都在葱岭以西,厌哒人和杂胡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所以他们希望东西两部突厥先分裂,等到室点密把主力大军从葱岭以西调回来以后,他们再动手。” 淳于盛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只要引爆突厥人的分裂危机,只要让大漠上狼烟四起,突厥汗国将陷入分崩离析的绝境。 柔然人统治大漠一百五十多年,最后还是因为此起彼伏的叛乱而轰然倒塌,突厥人统一大漠不过二十年,而且他们把疆域拓展到了遥远的西方,由此可以想象他们对大漠诸族的控制有多么脆弱。 此刻大漠就象烈日烤炙下的草场,你只要在里面点燃火种,冲天大火必将席卷金山南北。” 断箭信心顿时倍增。 不就是加一把火,推波助澜嘛,小事一桩。 突厥汗国看上去强悍无比、风光无限,其实这个巨人正陷在沼泽里奋力挣扎,它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它很快就要倒下了。 =“淳于公到高昌的目的,就是去见那个女人?”“这是你去高昌的使命。” 淳于盛手抚长髯,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笑容,“这个女人身份非常高贵,传言她的容貌象雪山一样漂亮,她的眼睛象闪电一样炙烈,不过她很不幸,她从生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受到了恶魔的诅咒,凡是接触到她身体的人,都会因为那个可怕的诅咒而死于非命。” 断箭头皮一麻,心神颤栗。 怎么危险的事都给我碰上了?哥哥不会真的像萨满圣母说的,成心让我去送死吧?“她……”断箭迟疑着,半信半疑地问道,“她真的被恶魔诅咒了?”“她是昭武九姓国中最大最强的康国国王的女儿,她生下来的时候,她母亲因为难产而死。 一年后,她父亲被人毒杀而死。 在她长大的过程中,她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四个亲戚,还有七个个姆妈都先后死去,死因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非正常死亡,从此她成了不祥之物,生活在悲伤、痛苦和恐惧之中。 昭武九姓胡为她的不幸而流泪,称她为希望之星,祈祷她能早日从恶魔的诅咒中摆脱出来,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淳于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而更大的灾难来临了,突厥人开始西征,室点密的大军杀向了葱岭和遥远的西方大地。 粟特人害怕了,昭武九姓胡准备向室点密投降。 厌哒国的国王温丘非为了稳住葱岭杂胡诸国,听信了拜火祭司的劝告,决定迎娶希望之星。 拜火祭司对他说,你是王者之尊,你拥有天神之力,你可以帮助希望之星解除恶魔的诅咒,降服恶魔,并集结天神和恶魔的力量,击败强大的室点密。” “结果很可怕,希望之星刚刚赶到厌哒人的都城拔底延,厌哒国王温丘非就死了。 按照传统,厌哒王的弟弟继承王位,同时也继承希望之星。 新婚之夜,这位尚未把王位坐热的国王就被温丘非的儿子杀了。 新国王不再相信拜火祭司的谎言,他拒绝继承希望之星,他尊奉希望之星为自己的母妃,让她住在最豪华的宫殿里,但即使是这样,噩运还是无法避免。” “室点密统率大军征服了粟特人,昭武九姓国全部投降,突厥大军势如破竹,直杀厌哒国都城。 厌哒国覆灭了,希望之星成为突厥人最美丽的战利品。 突厥很多部落大首领都想得到她,但室点室担心噩运随之降临,严禁任何人将其据为己有。 室点密本来打算烧死她,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见了她一面,这一面让室点密疯狂地喜欢上了她,甚至一度想把她娶回可汗庭,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室点密对她念念不忘,每年冬天当可汗王庭西迁到怛逻斯河附近时,他都要邀请希望之星陪伴自己一段时间。” “希望之星想回到康国,室点密满足了她的要求,但康国国王拒绝她回家,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昭武九姓胡中最富有的商贾康乾明突然主动找到国王,愿以全部财产换取希望之星。” “所有人都认为康乾明疯了,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希望之星走进康家,嫁给了康乾明的儿子,当天晚上他儿子的脑袋就被人割去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康家自从有了身份显赫的希望之星,手眼通天,在丝路上大显身手,财富暴增,短短数年内,一跃成为西方诸国中最富有的豪族。” “三年前,康国王室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希望之星借助室点密的武力和康家的财富平定了内乱,把自己哥哥的幼子扶上了王位,自己则成为康国的摄政王。” 淳于盛望着听得津津有味的断箭,笑着说道,“现在人们都在感叹,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没有想到希望之星会拥有如此惊人的权势?为什么自己不会献出全部财产,牺牲一个儿子的性命来换取无穷无尽的财富?”“这个康乾明才是真正的恶魔。” 断箭发出一声惊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为了财富竟然杀死自己的儿子,完全没有人性。 我怀疑康国内乱是他一手操纵的,现在康国的国王不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和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卑鄙无耻的康乾明。” 接着他急忙问道,“康乾明还活着吗?恶魔的诅咒是不是让康家的人也接二连三地死去?”“很奇怪。” 淳于盛皱眉说道,“康乾明一家除了儿子死了外,其他人倒是越活越滋润,恶魔的诅咒似乎消失了。” “恶魔是他的兄弟,当然不会杀他了。” 断箭冷笑一声,“你让我去见她干什么?要钱吗?”“对。” 淳于盛说道,“这把火要想点起来,最重要的是钱财,是物资。 突厥人对河南、河西二条商道盯得很紧,大周人很难把物资送给我们,所以我们只有求助于粟特人。 康国和高昌国世代姻亲,康家利用希望之星的王室尊崇身份,垄断了两国间的全部贸易。 他在高昌建有数座库仓,屯有大量物资。 我们急需这笔物资。” “去买吗?”断箭问道,“我没有和商贾打过交道,不会讨价还价。 我去行吗?”“这笔交易早在去年就谈好了,是鸿烈亲自赶到康国和康乾明商定的。 康家是商贾,康乾明有希望之星这座坚实的靠山,无论突厥汗国的形势如何变化,他都能从中牟取暴利,所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但现在大漠形势变了,突厥汗国面临分裂的危机,厌哒人和粟特人从中看到了复国的机会,而康家也从中发现了增长财富的绝佳机遇,所以康乾明理所当然地毁约了。” 淳于盛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鸿烈现在身处险镜,无法脱身,只有你代替他去谈了。” “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何去谈?”断箭苦笑,“我哥什么也没说,就叫我听你的。 你知道多少?”“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淳于盛略略想了片刻,慢慢说道,“由于大周实施限市、限货之策,室点密又在丝路上加征市税、关税,使得丝路的获利越来越少,康乾明随即把营商重点放在了葱岭西以西,加大了在波斯和拜占庭的投入,但他这么做并不是放弃丝路,而是因为他对丝路形势有准确预测,他试图用这种办法规避风险,保护自己的财产。 康乾明为了能在未来的混乱中获得最大的丝路利益,他把葱岭以东的丝路贸易全部交给了希望之星,把康家利益和康国利益捆在了一起,让她利用自己的显赫身份为康家谋取更多的财富。” “希望之星现在是康国的摄政王,是昭武九姓国事实上的大首领。 过去她曾是厌哒国王的王妃,如今依旧受到厌哒权贵和部落首领们的尊重。 昭武九姓国和西域诸国有着姻亲等各种亲密关系,这使得她在西域诸国中很有影响力。 她和西部突厥可汗室点室的关系也是人所皆知。 以她目前的身份和所代表的各种利益,她想得到什么不问可知,她需要一条畅通无阻、财源滚滚、车马如龙的繁华丝路。” “大周目前无法接受这个条件。” 断箭一口否决,“从你的角度看,这个条件似乎可以接受,但我是大周人,我不能接受这个条件,相信我哥哥也不会答应。” “所以你要去谈。” 淳于盛笑道,“目前你拥有两个优势,一个是大齐形势的发展,一个是你手上的厌哒小公主。” “厌哒小公主?”断箭立时想到了当日阿蒙丁要挟自己的几个条件。 怪不得李丹说不会答应阿蒙丁的要求,原来这位小公主是两国谈判的砝码。 “她和这位康国摄政王是什么关系?”“听厌哒人说,这位小公主是老国王的幼女,当初希望之星寡居厌哒国的时候,这位小公主给了她很大慰藉,希望之星因此非常喜欢她,视若生命。 突厥人攻破拔底延城后,小公主离奇失踪,这让她很伤心,曾数次拜托室点密为其寻找。” 断箭明白了,这位小公主价值连城,绝对不能还给康国。 “大齐形势发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优势?”断箭又问道。 “大齐国的形势如何发展,目前很难预测。 斛律家族是六镇怀柔势力的中坚。 六镇怀柔势力就如同大周的六镇武川势力,是大齐神武皇帝高欢成就山东霸业的根基,高氏皇室和他们一直牢牢控制着大齐的权力中枢。” “这些年,淮阳王和士开因为先后得到大齐武成皇帝高湛和当今国主高纬的宠信,主掌尚书台,帮助高氏皇室挚肘和削弱了六镇怀柔势力,对五姓七家等山东汉族高门更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和排挤,这使得他成为众矢之敌,但这种矛盾不是导致他死亡的根本原因,他之所以遭到诛杀,是因为他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他无意进攻大周统一黄河流域,他也极力反对限市、限货之策,这导致他走上了死亡之路。” “斛律光和六镇怀柔势力志在占据大河东西,一统大江南北,他迫切需要主掌权柄,需要杀了和士开,为此他非常需要山东五姓七家等汉族高门的支持和帮助,但诛杀和士开等于公开谋逆,国主高纬事后必定会血腥报复,所以汉族高门的条件很简单,要做就做彻底,把国主高纬给废了,另立琅琊王高俨为帝。” “斛律光的女儿就是当今大齐国主的皇后,如果斛律光帮助琅琊王高俨废黜了当今国主,他的利益无疑将受到损失,他未必能如愿以偿地总揆权柄。 另外,斛律家族为了确保六镇怀柔势力的整体利益,他也不可能让汉族高门进入权力中枢,所以他极有可能一箭双雕,先利用琅琊王高俨和山东汉族门阀杀了和士开,再动用自己的实力卫护国主高纬,重击五姓七家等山东高门势力,从而确保自己和六镇怀柔势力控制权柄。” 断箭霍然醒悟。 斛律光一旦总揆权柄,大齐将在他的治理下突飞猛进,实力会得到飞速增长。 以大齐的强悍实力,以斛律光、段韶和高长恭等人的出众才华,大齐数年后极有可能击败大周,一统大河东西。 那时大漠上的突厥人正在分裂、内乱,无暇他顾,而大周因为失去了突厥这个盟友,失去了制衡大齐的力量,在内忧外困、在四方强敌围攻之下,岌岌可危,宇文氏极有可能丢失国祚。 大齐一统黄河流域,和江左大陈南北对峙,天下将再现几十年前柔然、大魏(北魏)和江左三强鼎立之局,这是突厥人不愿看到的结果,不过葱岭以西诸国和大漠上那些野心勃勃,试图推翻突厥人的诸族部落却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至于大周的命运,除了大周人自己,恐怕没人关心。 李丹对未来局势发展肯定有所预测,他有很大把握说服康国的摄政王答应自己的条件,所以他昨天什么话也没说,其实也没必要说,只要“李丹”这个人出现在希望之星面前,这件事就有办法解决。 但是,李丹对大周未来的命运为什么采取这种放任态度?他难道不担心大齐局势的发展对大周将产生致命威胁?难道他早有应对之策?断箭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战火弥漫的中州。 五月,宜阳战事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定阳大战的结局也是扑朔迷离,而自己竟遭受不白之冤被流放到了敦煌,这一切是不是都和大周未来的命运有关?是不是和今日大漠局势、大齐局势的发展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李丹心事重重地走向马车,脑子里乱成一团。 车门忽然打开,萨满圣母手拿长剑,气势汹汹地跳了下来,“你想好了没有?跟他走,还是跟我走?”断箭愣了一下,看看她手上的长剑,尴尬笑道:“我必须到高昌去……”“你去死吧。” 萨满圣母尖声怒叱,长剑如虹,“扑哧”刺进断箭的小腹,鲜血霎时喷射而出。 =====注释:杂胡:首先要说明一点,杂胡是指其种类繁多而言,并非指其小弱,此处的杂之一字个人以为似乎也并非是一般所想的那个杂交的意思。 关于这个杂胡一词,首先要知道胡是汉人对匈奴的专称。 但是整个匈奴帝国部族之间构成复杂,为示区别,把匈奴单于部族之外的别部全部统称作杂胡。 杂胡或杂种胡之名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南齐书芮芮传》中称芮芮虏为塞外杂胡。 皆因这些民族不是我炎黄子孙,不曾居于神州华夏大地之故,正统史官更是以为其非我族类,心存鄙夷,称其为“虏”、“胡”、“杂胡”,或在名称的字面上加犬旁,添革旁以示其不为我族所容,乃为异类。 故魏晋之时的所谓杂胡,其本义是指匈奴帝国解体后,曾经与匈奴部族有过政治统属或血缘关系的那些个有关部族。 杂胡也是指其种类繁多而言,并非指其小弱,此处的杂之一字个人以为似乎也并非是一般所想的那个杂交的意思。 至唐代,匈奴杂胡均已随历史进程而逐步消失,而当时西域一带昭武九姓胡依然保留有种类繁多,地区性强等各种特征,故在隋唐以后昭武九姓逐渐成为人们一般所言杂胡的代名词,而非一般概念之“杂胡”。 陈寅恪先生在《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一文中即明确指出“杂种胡即中亚昭武九姓胡。 唐人当日习称九姓胡为杂种胡。 杂种之目非仅混杂之通义,实专指某一类种族而言也。” =厌哒国的都城:关于厌哒的都城,玄奘《大唐西域记》称为活国,即今walwarliz,唐代为阿缓城,地图上标为“月氏都督府”。 但此前的《周书》、《魏书》、《隋书》都将此城称为拔底延、薄提,即今日阿富汗的巴里,或叫巴尔赫,balkh,唐代称为缚喝,地图标为“大汗都督府”。 双方聚讼不休,莫衷一是,今一并录之。 =怛罗斯河:这里之所以要注释,是因为在这条河上曾发生了一场大唐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的对决,就是著名的怛罗斯战役。 大唐天宝10年(公元751年)高仙芝率领大唐军队,试图恢复对葱岭以西河中地区的控制,结果遭到阿拉伯帝国的反击,怛罗斯大战就此开始。 怛罗斯战役是一场迟早要打的战役,大唐帝国要恢复在中亚的霸权就必须击败阿拉伯,而阿拉伯要完全控制中亚则必须击败大唐帝国。 此战大唐帝国失败,而阿拉伯帝国则完全控制了中亚,中亚开始了整体伊斯兰化的过程。 假如没有怛罗斯之战,或假如在那场战斗中获胜的是大唐帝国,中国和世界历史的发展都将完全不同。 从一定意义上讲,说它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今天世界的面貌也是不为过的。 怛罗斯的所在地至今尚未完全确定,但应在吉尔吉斯斯坦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接近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曾称江布尔)的地区。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二节 断箭骇然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抓住长剑,但叫声刚刚蹦出嗓子眼就嘎然而止了,他没有感觉到刺骨的痛疼,也没有感觉到有利刃穿透自己的腹部,沾满鲜血的双手不但没有温热的感觉反而凉意袭人。 断箭霍然抬头。萨满圣母怒目而视,满脸杀气,不过那双迷人的眼睛里却露出一丝狡黠和得意。断箭不寒而栗,轻轻打了个冷战,双手即刻抄到背后摸了一下。背后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法术,萨满圣母在施展法术。断箭紧悬的心顿时放下,佯装中剑,抱着肚子摇摇晃晃,颤巍巍地哑声叫道:“昨天晚上,我应该吃了你,那样即使死了,我也了无遗憾。”说完仰身倒地。 长剑离体。断箭眼角余光扫过,发现那是一支中空的假剑,剑已缩短一半,红色的**正从剑身中空处缓缓留下。你个小女人竟敢用假剑吓我,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断箭暗自偷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悲声惨嗥。 萨满圣母玉脸飞红,急行两步,一脚踩在断箭胸口上,手中假剑指着他的脸,怒声娇叱,“快说,你决定跟谁走?”断箭高声惨呼,声音更加凄厉。萨满圣母愈发恼怒,抬腿狠狠踹了两下,“嚎什么嚎?再嚎我把你脑袋剁下来。快说,不然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萨满圣母这两脚力气不小,踹得断箭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好,听你的,跟你走。”断箭不敢再装了,急忙求饶。萨满圣母看上去好象真的生气了,这个时候如果把她激怒了,翻脸不认人,杀了莫缘国相,那麻烦就大了。 “真的?不骗我?”萨满圣母回嗔作喜,小脚在断箭的小腹下用力碾了几下,洋洋得意地威胁道,“如果骗我,我就把你阉了。” “天啦,你疯了,我怎会碰上你?”断箭张开双臂,作势痛呼。 “去你的,无耻的男人。”萨满圣母扬起小脸,娇笑不已,“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剁扁了你。”说完腾身而起,两脚凌空剁向断箭胸口。断箭惊叫,翻身滚开。萨满圣母脚下没站稳,趔趄欲倒,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断箭忍俊不禁,抱腹狂笑。 = 萨满圣母的车队沿着孔雀河急速西进,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焉耆国。 断箭换了一身宽松胡服,舒舒服服地靠在车座上。萨满圣母跪坐在他的背后,帮他梳理长发,温柔乖顺,巧笑嫣然,小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刺心剖腹是拜火教骗人的伎俩,我不学。”断箭听说萨满圣母要教授自己拜火法术,当即拒绝,“我学得是杀人术,如果你有杀人奇招,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萨满圣母停下手,探头看了看断箭,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问道:“真的不学?” “我对骗人的法术不感兴趣。” “什么?你意思是说,我的法术都是骗人的,我是大骗子。”萨满圣母脸色一沉,当即叫了起来,“哎,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不是,不是……”断箭急忙哄劝道,“我的意思是说,拜火教的七圣法有骗人之嫌。” “你懂什么?”萨满圣母不满地撇撇红唇,“那叫幻术,也是一门高深的法术,学得好,不但可以杀人,还可以救自己的命。” 断箭摇摇手,不屑一顾。萨满圣母娇哼一声,爬起来坐到断箭对面,双手捧住他的脸,严肃地说道:“不学也得学,这可以救你的命。”断箭诧异地望着她,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我做了一个噩梦。”萨满圣母眼睑下垂,神情黯然,“我梦见有把宝剑刺进了你的胸膛。” 断箭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住了。萨满圣母自小就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的梦很灵验,如果……断箭心跳加速,浑身上下掠过一丝寒意,“你看清楚了?”萨满圣母点点头。“那人是我,还是李丹?”断箭追问道。萨满圣母眯起眼睛瞅着他,对他的质疑很是反感,“当然是你了,你以为我是瞎子?你们兄弟两个我只要看一样,就不会认错。李丹象一头嗜血野狼,眼神狡猾而残忍,而你象一头荒漠上的孤狼,眼里装满了沧桑和悲凉。梦里的那个人是你,真的是你……所以我叫你跟着我,否则你一定会死的。” 断箭沉默不语。自己对死亡太熟悉了,熟悉到了漠然的地步,在经历无数次血腥锤炼后,对死亡的恐惧早已成为一种记忆。断箭淡然笑笑,“在梦里,你看到是谁杀我?” “你想知道他是谁?”萨满圣母问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当然。”断箭心里一喜,兴奋地说道,“只要知道是谁杀我,我就可以先杀了他,或者看到他我就远远避开。那个人你认识吗?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可以把他的长相告诉我。” “是我。”萨满圣母瞪着他,恨恨地说道,“是我手拿宝剑,刺穿了你的胸膛,是我杀了你。” 断箭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打算杀了我?”萨满圣母眼露悲色,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是不是啊?” 断箭极度震骇,望着眼前梨花带雨般的娇颜,晶莹的泪珠,一股锥心痛楚霎时袭遍全身,莫名悲愤直冲心底。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梦难道就是自己的未来?“你说你会相术,你说我将来很好,我怎么会死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萨满圣母泣不成声,“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雪山会融化,大河会干枯,时间会流逝,人的运格也是一样,它也会变的。”萨满圣母抓住断箭的大手,低声哀求,“听我的好吗?跟我在一起,跟我学拜火幻术,好不好?” 断箭明白了,刚才萨满圣母拿把假剑刺自己,就是想演示刺心剖腹的幻术,以便噩运真的来临时,可以利用这个幻术挽救自己一条性命。断箭感动不已,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好,我听你的,我跟你学幻术。” “十几年来,噩梦一直陪伴着我,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萨满圣母抱住断箭的脖子,动情地说道,“你不能死,你对我有承诺,我期盼着你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你不要骗我,一定要把我抢走哦。” 断箭紧紧搂着她,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自己一介无名之辈,能蒙神灵垂青,感觉比做梦更加不真实。 = 连续两个夜晚,断箭都在帐篷里陪伴萨满圣母,等她睡熟了,就站在帐篷外守着。 第四天,车队到达秦海。秦海过去又叫西海,这里水域辽阔,烟波浩淼,天水一色,景色极其漂亮,尤其是那深邃而纯洁的天蓝色湖水,更是浑然天成,堪比仙境,让人流连忘返,如醉如痴。 黄昏时分,萨满圣母带着断箭在湖边策马而行,欣赏秦海绚丽的晚霞。 “此生能看到这等美景,死了也了无遗憾。”断箭驻马立于湖边,望着逐渐沉入湖中的夕阳,感叹万分。 “这话我听着很耳熟。”萨满圣母笑道,“我记得有一天,你好象说……”忽然她意识到此话大为不妥,面孔顿时绯红,娇羞不已。断箭大笑,翻身下马,把她从马上抱下来,“传言你是西海神的化身,如果我在西海把西海神吃了,西海会不会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你说什么吗?”萨满圣母躺在他怀里,情意绵绵,娇声曼语,“你真的很没用嘞,胆子小就胆子小,为什么还要找一大堆理由?你要吃我给你就是了。” 断箭一时意乱情迷,心神俱醉,欲火蓬然爆起,幸好湖边风大,清凉的晚风徐徐拂过,勉强帮助他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哥,你想吃我吗?”萨满圣母眉梢挑动,笑靥如花,“真的很想吗?” “你象西海一样美丽动人,但西海很真实,就在我眼前,而你……”断箭苦笑,“你就象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 “我就是西海啊。”萨满圣母笑了起来,“我就是阿史那西海,西海很真实,就在你眼前,就在你怀里,不是梦啊。你真的很笨嘞,连真实和梦幻都搞不清。” 断箭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上了那娇嫩的樱唇。 “明天,我带你到湖心山去,就我们两个人。”萨满圣母娇声呻吟,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是西海最美丽的地方。” = 蓝色的天,蓝色的湖,白色的云,白色的沙滩。 断箭沉醉在这片迷人的天地里,忘记了一切,他象个孩子一般叫喊着,跳进清澈的湖水里,尽情嬉戏。 萨满圣母安静地坐在锦席上,默默地望着在湖水里往来游戈的断箭,眼里的悲伤之色越来越浓。 断箭冲上了沙滩,高兴地手舞足蹈,“走,和我一起玩水去。一个人游没什么意思,和我一起去吧。”说着抓起萨满圣母的脚就去脱她的短靴。 “快放下,我不会啊,会淹死的。”萨满圣母惊慌失措,连连挣扎。 “怕什么,有我在,保你万无一失。”断箭大笑,**的上身压在她的小腹上,强行脱去她的靴子和足衣。 “湖水冰凉的,我受不了啦。”萨满圣母抱着断箭结实的臂膀,小手用力打在他的后背上,“我不干啦,哎,你快住手啊,你听到没有……” 断箭置若罔闻,翻身按住萨满圣母,伸手就去拽她的衣襟,“把襦裙脱了,快点……”萨满圣母面红耳赤,双手护住胸口就是不放,“你要死啦,我说了我不去嘛,你为什么逼我?” “你下了水就知道乐趣了。”断箭笑道,“哎,你身上我什么地方没看过,你还忸忸怩怩的干什么?”萨满圣母大为羞恼,抬手就去打他。断箭乘机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分,大概力气用过了,连同内衣衣襟都一把拽开了,一对饱满的双峰顿时露了出来。 在西海阳光的照射下,这对双峰耀眼眩目,两颗樱红的**就象含苞欲放的鲜花,诱人至极。 断箭两眼蓦然瞪大,心里压抑已久的欲火轰然爆发,嘴里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一头冲上了萨满圣母的酥胸,同时两手用力,以惊人的速度拽下了萨满圣母的襦裙。 萨满圣母失声惊叫,她就象一只柔弱的绵羊,在断箭的手上翻来滚去,转眼就被剥了个精光,“哎,你要干什么?你快住手啊,不要啊,你疯了,你弄痛我了……” “我要吃了你。”断箭把萨满圣母放到身下,大声说道。 萨满圣母瞪着他,忽然“扑哧”一笑,“你有胆子吗?你不怕我阿爸杀了你?” “吃了你,就算死了,也了无遗憾。”断箭微微一笑,分开萨满圣母的双腿,缓缓压了下去,“你是我的女人了,再也跑不掉了。” 萨满圣母的泪水突然滚了出来,她用力抱住断箭的脖子,娇声叫道,“哥,我给你,都给你。” 梦幻般的西海沙滩上,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销魂蚀骨般的娇吟声随风而飘,回荡在美丽的西海上空。 = = = = 注释: 秦海在汉之前叫“西海”,两汉魏晋时期叫“秦海”,南北朝时期叫“敦薨浦”,唐时谓“鱼海”,清代中期定名为博斯腾湖。它位于焉耆盆地东南面博湖县境内,是焉耆盆地的一个山间陷落湖。它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是新疆最大的淡水湖泊。博斯腾湖又称巴喀赤湖,北魏《水经注》称为敦薨浦。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三节大周天河六年(公元571年),十月,西域。 =帐篷里烛火昏黄,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小小空间里,温馨而宁静。 萨满圣母偎在断箭的怀里,两眼望着铺在锦席上的枰盘,手里握着五木,神情非常得意,“这次我如果掷个卢彩,你就输了。 我们先前说好的,谁输了,谁就得答应对方一件事,不能耍赖啊?”断箭搂着她的纤腰,笑着连连点头,嘴里小声恭维道:“神就是神,连蒲戏都玩得这么娴熟。 你真的太厉害了。” 萨满圣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不要哄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接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瞅着断箭恨恨地说道,“神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吃了。 想想我就生气哎,我是神嘞,怎么会被你这么一个无耻的小马贼吃了?”断箭心里一甜,低头吻上她的樱唇,两手移到她的酥胸上轻轻握住那两团柔嫩的肉峰。 萨满圣母不满地挣扎了两下,随即软在断箭的怀里,意乱情迷,任其恣意爱怜。 自西海湖心山一番云雨后,两人情根深种,如胶似漆,从秦海到高昌的一路上,到处留下了两人缠绵欢爱的身影。 “我要把你牢牢抓在手心里。” 萨满圣母动人的娇喘声传进断箭的耳中,“你休想离开我一步。” 断箭暗自苦笑。 明天就要到高昌了,但自己却和阿史那西海缱绻缠绵,难舍难分。 阿史那西海现在很疯狂,初尝云雨的她完全失去了大漠之神的高贵和矜持,陷在高涨的情欲中难以自拔,而自己多年的禁锢被她突然打开后,也象欲火焚身的野公牛一般,横冲直撞,势不可当,每天晚上都要在她白嫩的娇躯上肆意挞伐,非要发泄得酣畅淋漓,筋疲力尽不可。 两人沉迷在欢爱之中,根本无心北上,有一天日上三竿了,还在帐篷里相拥而眠,酣睡不醒,这严重影响了车队北上速度。 莫缘国师为此很生气。 当日车队在西海滞留一天,他就已经急得跺脚了,现在看到自己深陷情网,只顾**,沉醉于阿史那西海的美色中,更是怒形于色,数次出言警告,并命令自己尽快想办法离开阿史那西海,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耽误了大事。 自己能想出什么办法?怀里的女人比谁都聪明,在她眼里自己就象透明的一般,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断箭恋恋不舍地放开萨满圣母的小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小声调笑道:“你不要掷出杂彩啊,否则你输定了。” “哼……”萨满圣母娇颜如火,冲着断箭抛了个媚眼,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你死定了。” 说完她从断箭的怀里坐起来,把手中五木丢进了杯中。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接连翻出了四个白野雉,剩下一木依旧在杯中旋转。 萨满圣母大喜,盯着杯中那块椭圆形的小木拍手尖叫,“野雉,野雉……”断箭有些紧张,连声警告,“不准使诈,不准用法术……牛犊,牛犊……”“啪……”小木倒下,黑色牛犊朝上。 四白一黑,杂彩“枭”,不能走棋。 萨满圣母小嘴一噘,脸色马上就变了。 断箭笑逐颜开,“枭,你投了个枭,哈哈,到我了,让我来……”“不算,这次不算。” 萨满圣母眼明手快,一把抢过杯子,把五木抓到了手中,气呼呼地说道,“我要重投。” “你怎么耍赖?”断箭笑道,“不行,不行。” 说着就要去抢。 “耍赖的是你。” 萨满圣母急忙把杯子和五木藏到身后,瞪着眼睛叫道,“你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要摸我?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心神不宁。 我心神不宁怎么投得好?我要重投。” 断箭无奈,只得让她重投。 萨满圣母大为得意,把五木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很多次,这次用力投进杯中,大概用力过了,其中两枚撞到一起,从杯中蹦出来一个。 断箭大喜,拍手称庆。 萨满圣母怒目而视,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大有拳脚相加之势。 断箭担心触怒了她,一脚踢翻枰盘,赶忙收敛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轮到我了吗?”“我要重投。” 萨满圣母气急败坏,玉脸涨红,尖声叫道,“你干什么要拍巴掌?我投子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你不知道吗?还有,不许笑,你要是再笑,我把枰盘给砸了,不玩了。” “好,好……”断箭连连摇手,“随你,随你。 我不笑了,也不拍巴掌了。 对了,你不要坐在我身上,免得等一下你又以此为由非要重投。” “我非要坐,就要坐。” 萨满圣母在断箭怀里用力摇了几下,“不要动啊,否则我要重投。” 接着她拿起杯子看了看,颇为不满地埋怨道,“这杯子为什么做得这么小?杯子可以做大一点嘛,杯身也可以做高一点,这样不就很好投了。” “随便丢丢都能投出四贵彩,那还玩什么玩?”断箭苦笑不迭,“玩樗蒲,最关键的就是掷五木的技巧。 过去晋国(东晋)有个樗蒲高手叫袁耽,掷必卢雉。 如果你能练出这种水平,完全可以打遍天下。” “哼,有什么了不起。” 萨满圣母撇撇小嘴,皱皱可爱的小鼻子,然后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把五木轻轻放了进去,然后回头冲着断箭叫道,“你看,五个黑牛犊,我也掷出卢彩了。” 断箭气苦,伸手把杯子和五木抢了过去,“轮到我了。 说好了,谁输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不玩了,我不玩了。” 萨满圣母忽然从断箭的怀里跳起来,一脚把枰盘踢翻了,摆放在上面的矢、马等棋子洒了一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想赢了我,然后离开我,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一定要去送死,为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什么都给你了,这样还不能留住你吗?”萨满圣母越说越委屈,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 断箭愣了片刻,抬头看看伤心流泪的萨满圣母,黯然轻叹,“我已经学会了刺心剖腹的幻术,如果你的梦是真的,你可以救我。” “如果那仅仅是个噩梦,而不是你未来的命运呢?如果你真的死了呢?”萨满圣母扑到断箭的怀里,哭着说道,“求求你了,跟我走吧。” “我必须去高昌。” 断箭抱住萨满圣母,很坚决地说道,“我刚刚知道我有个兄弟,我们二十五年后才见面,他对我来说和你一样重要,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他死了,我们人鬼殊途再次分别,我会一辈子痛不欲生,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 断箭伸手托起萨满圣母圆润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我是一个男人,我不能象个女人一样依靠强者的庇护活下去。” 萨满圣母沉默良久,忽然抱紧断箭,脸贴着脸,轻声说道:“如果你是一只雄鹰,你会在九霄展翅翱翔,没人能杀你。” =分别在即,相拥无语,浓浓情意在两人心灵深处纠缠交织,淡淡的哀伤从两人心田缓缓流过。 “如果你回到大漠,发现再也找不到我了,你怎么办?”萨满圣母低声问道,“你会一直想我吗?”“你会去哪?我怎么会找不到你。” 断箭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会一直想我吗?”萨满圣母继续追问道,“到底想不想吗?”“当然想了,我怎么会不想你。” 断箭怪笑道,“尤其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单单的,我会更想你,肯定会辗转难眠。” 萨满圣母羞赧一笑,轻轻啐了一口,“你好无耻哦,我才不信呢。 你就象一头**的公牛,看到女人魂都飞了,哪里还会想到我?不过这话我爱听,赏你一口。” 萨满圣母亲了他一下,接着问道,“你这么急着要去高昌,到底去干什么?那个老骗子对你说了什么没有?他很狡猾的,你不要轻易相信他,否则很容易丢掉性命。” 断箭没有回答。 淳于盛安排自己做的事关系到突厥汗国将来的命运和很多人性命,无论如何不能透漏分毫。 “你不说我也知道。” 萨满圣母嗤之以鼻,“我不问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到了高昌后,肯定要去拜访康国摄政王昭武江南。” 断箭脸色微变。 这女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未卜先知的本事未免也太玄了。 萨满圣母对断箭的惊讶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她就是西方诸国中声名显赫的希望之星,相信你也听说过。 昭武江南手上有一把举世闻名的宝刀,你以我的名义向她借,她不敢不给。” 断箭看着萨满圣母,心里一阵激动,“没有宝刀,我也能活下去。” “你知道那是什么宝刀吗?”萨满圣母笑着问道,“你不要拒绝,否则你会后悔。” “对我来说,武器是否犀利,并不重要。” 断箭不以为意。 “凤凰刀。” 萨满圣母轻启朱唇,郑重说道,“慕容垂的凤凰刀。” 断箭骇然变色,失声惊呼,“凤凰刀,《古今刀剑录》上的雌雄二刀。” ====注释:樗蒲(chupu):樗蒲,古代一种游戏,别名“蒲戏”,又叫五木之戏,或简称五木,类似于现在的飞行棋。 博戏中用于掷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 关于樗蒲的游戏内容,东汉马融在《樗蒲赋》中说得比较具体。 樗蒲之具包括枰、杯、木、矢、马5种。 枰即棋盘。 杯为投掷五木的容具。 木,又称五木,类似于今天的骰子。 马为棋子,玩者用它在棋盘上过关跨堑。 矢也为一种棋子,代表步兵,用来围杀或阻止马前进。 玩法简单说就是对峙双方各执马、矢两种棋子,投掷五木,根据所得齿数(即彩数),或策马过关,或挥卒围截。 樗蒲所用的骰子共有五枚,有黑有白,称为“五木”。 它们可以组成多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彩”。 其中五木俱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三黑两白的称为“雉”,两黑三白“犊”,全白为“白”,此为四贵彩。 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 “开、塞、塔、秃、撅、枭”六者为杂彩,则不能走棋。 樗蒲的掷具是用五枚木头斫成,两头圆锐,中间平广,像压扁的杏仁。 每一枚掷具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上画有牛犊,白面上画有野鸡。 樗蒲最迟在西汉时已经出现。 魏晋南北朝时,樗蒲活动的流行达到了其极盛点,全社会各阶层的人都进行樗蒲活动。 ―――――引自《中国全史》=慕容垂:又名慕容霸,字道明,鲜卑族人。 公元384年建立后燕,号成武皇帝。 是五胡十六国时期的一代枭雄,鲜卑人的中流砥柱。 二刀,古代名刀。 《古今刀剑录》记载,“后燕慕容垂以建兴元年,造二刀长七尺,一雄一雌,若别处之则鸣。” =《古今刀剑录》,陶弘景著。 陶弘景(45年~53年),字通明,号华阳居士,南朝梁时丹徒秣陵(今江苏江宁县)人。 中国南朝齐、梁时期的道教思想家、医药家、炼丹家、文学家,晚号华阳隐居,卒谥贞白先生。 南朝南齐、南梁时期的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之一、同时也是著名的医学家。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四节“是啊,你想不想要?”萨满圣母扬起小脸,得意洋洋地问道,“机会难得啊,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再也看不到这把宝刀了。” 断箭怦然心动。 凤凰刀是一代骄雄鲜卑人慕容垂所铸,相传为雌雄两刀。 两刀合,则凤歌鸾舞,挡者披靡;两刀分,则饮泣悲鸣,嗜血如魔。 在江左道教茅山派大师陶弘景所著的《古今刀剑录》中,此刀霍然在列,是震烁古今的名刀之一。 如果自己有幸得到这把宝刀,无异于如虎添翼。 “你认识她?和她很熟吗?”断箭稍加迟疑,试探着问道,“我提到你的名字,她就会把如此名贵的宝刀借给我?”“当然了,我当然认识她,我不但认识她,而且我还很恨她。” 萨满圣母脸显恨色,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她生不如死。” 断箭吃惊地望着她,心中立即想起了莫缘国师的话。 室点密非常喜欢昭武江南,如果不是因为惧怕恶魔的诅咒,昭武江南恐怕早就成了他的女人,但即使如此,室点密还是冒着很大风险,每年冬天把她请到怛逻斯河的可汗庭相聚一段时间。 室点密喜欢昭武江南,自然就会疏远长乐公主。 阿史那西海是长乐公主的女儿,她看到室点密移情别恋,看到母亲郁郁寡欢,自然会把一腔怨恨发泄到昭武江南头上。 两人关系既然如此恶劣,自己报出阿史那西海的名字还能如愿以偿地借到凤凰刀?断箭有些怀疑萨满圣母的话,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失望。 凤凰刀传世已经一百八十多年,是无数豪杰梦寐以求的利刃,即使借用一段时间,也算得偿心愿,如今失之交臂,未免十分遗憾。 “不过,她的命运真的很悲惨,蛮可怜的,如果不是因为我阿爸喜欢她,我也不会恨她。” 萨满圣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母亲,一年后她父亲又被她叔父毒死了。 她叔父夺走了王位后,又陆陆续续杀死了她的哥哥姐姐和很多忠诚于她父亲的臣僚。 她叔父为了掩盖自己的罪恶,四处散播谣言,说她受到了恶魔的诅咒,还假惺惺地给她取了个希望之星的名字。 为了让谣言变得更加真实,她的很多姆妈无辜冤死。” 断箭惊骇不已。 这是他第二次听人讲述昭武江南的不幸,但说法却完全不同。 恶魔的诅咒显然是以讹传讹,没什么可信度。 昭武江南出身王室之家,而王室皇族为了争斗权柄历来都很血腥残酷,她从小遭遇这种不幸很正常。 “她嫁到厌哒国后,本可以摆脱不幸,但厌哒国发生了兵变,厌哒国王的弟弟弑君自立,旋即又被推翻。 新国王对谣言深信不疑,把她幽禁在深宫里,直到我阿爸出现,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萨满圣母气恼地“哼”了一声,“谁知我阿爸竟然被她迷住了,要娶她,谁劝都不听。 这时康乾明出现了,他是康国老国王的亲信,老国王死了他就投靠了新国王。 他非常狡猾,鼻子象猎犬一样灵敏,他看到我阿爸宠爱昭武江南,马上倒戈投向了昭武江南,把所有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昭武江南来找我,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我当然愿意帮助她了,我巴不得她早点离开我阿爸,于是我对阿爸撒谎,说我梦见他被人杀了。 我的梦从小就很灵验,我阿爸害怕了,答应了昭武江南的请求,把她送回到康国。” “昭武江南下嫁康家的消息传到可汗庭后,我阿爸非常生气,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新婚之夜,康乾明的儿子死了,脑袋被人割了下来,恶魔的诅咒依旧伴随着可怜的女人。” 断箭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萨满圣母瞪了他一眼,“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送死,脑袋迟早也被我阿爸割下来。” 断箭苦笑,急忙打岔问道,“希望之星后来怎么样了?”“报仇啊。” 萨满圣母说道,“该杀的都杀了。 不过她很无耻,她发过誓,说从此以后不再和我阿爸在一起,但她违背了承诺,她不但经常和我阿爸见面,还把我阿爸的魂魄勾去了……”萨满圣母愤怒地挥动着小拳头,“这个无耻的女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她下地狱……”断箭愣然,“你不是说她很可怜吗?再说你阿爸要见她,她敢不去吗?有必要让她下地狱吧?”“怎么?你也被她迷住了?”萨满圣母杏烟圆睁,作势要打他。 “我有了天上的神,还会贪图天上的星星?”断箭抓住她的手,笑着问道,“这么说,她欠了你很大人情?”“是啊。” 萨满圣母回嗔作喜,在断箭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你这个男人真的没出息哎,有了天上的神就不要天上的星星了?神也要,星星也要,这才叫男人。 你看我阿爸,我大哥,哪一个不是这样?不过,她这颗星星好象确实受到了恶魔的诅咒,你要想保住性命,还是不要摘了。” 断箭懒得和她胡扯,抓住她酥胸用力捏了几下以示警告。 萨满圣母妩媚一笑,拍了拍断箭的脸,“说起来她真的很可怜,让她下地狱好象是过分了。 嗯,让我想想,怎么惩罚她才算解气呢。” 断箭眼露贪婪之色,毫不犹豫地说道:“就拿凤凰刀相抵吧。” “哼,太便宜她了。” 萨满圣母不屑一顾,“凤凰刀算什么?我说借其实就是要,她敢不给我,我要她好看。” “你这不是抢吗?”“哎,你说什么?我这是给她面子,如果不是为了你,她送给我我都不要。” 萨满圣母大发娇嗔,“你去对她说,你是萨满圣母阿史那西海的男人,你要借凤凰刀用用。” “这就行了?”“当然了,这世上知道萨满圣母就是阿史那西海的人不超过十个。” 萨满圣母傲气十足地说道,“她没有男人,而我有男人,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气死她。” 突然,她脸色一变,翻身从断箭怀里跳起来,伸手扯开他的衣襟,掏出了凤凰璧。 断箭很诧异,正想问,萨满圣母已经叫了起来,“不许你去见她,听到没有,不许去。” “你怎么了?疯疯癫癫的干什么?”“哎,我说话你没听见啊,我叫你不要去见她。” 萨满圣母神情恼怒,拽着断箭的手臂又摇又晃,“不要去见她啦。” 断箭哭笑不得。 这个女人真是惹不起,说得好好的,转眼就翻脸了,翻脸的速度比天上的闪电还快。 “好,好,我不去,我不去。” 断箭把她拉进怀里,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怎么好好的又变卦了?”“你不要骗我哦。” 萨满圣母一脸严肃,“你敢骗我,瞒着我偷偷去见她,我就把你丢到西海里淹死。” 断箭苦笑摇头,低头看看被萨满圣母抓在手里的凤凰璧,疑惑地问道:“这和凤凰璧有什么关系?”“大概有关系吧,防患于未然啰。” 萨满圣母的口气也是含含糊糊,“有一年冬天,我在怛逻斯河可汗庭遇到她,把她臭骂了一顿,我说,既然你那么想男人,你就随便找几个男奴解决一下嘛,为什么非要找我阿爸?实在找不到男人,你也可以找头公牛干干啊,养一头青海骢也可以嘛,那可是龙种哦。” 断箭瞠目结舌。 这种话也能从圣母嘴里听到,难以置信。 “瞪着我干什么?没听过我骂人啊?我这个人最喜欢骂人了,尤其喜欢和伶牙俐齿的人吵嘴,吵得越凶越好。” 萨满圣母抬头看看她,志得意满,“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对手,唉……”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英雄寂寞啊。” 断箭狂晕,仰头倒地,捧腹大笑。 萨满圣母很是气愤,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笑什么笑?樗(chu)蒲玩不过你,吵嘴还吵不过你啊?有本事我们试试。”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断箭连连告饶,“你接着说,接着说。” “她当然很生气啰。” 萨满圣母洋洋得意,“她骂不过我,只好捂着脸号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男人?阇那崛多大师曾对我说,遇凤则栖,我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男人。” 说着萨满圣母举起了手中的凤凰璧,紧张地问道,“哎,这是一只凤呢,遇凤则栖,她的男人会不会是你啊?”断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闻言再度暴笑,“我对你说过,这块凤凰璧是我哥鸿烈的,不是我的,我那一块玉璧上是一只浴火燃烧的雌凰。” “但现在这块雄凤挂在你的脖子上。” 萨满圣母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她看到了这块玉璧,极有可能认定你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你胡扯什么?”断箭觉得萨满圣母太**了,纯粹没事找事,但怕她小性子上来了,又搞出什么新花样,急忙撒了个谎安慰她,“我听鸿烈说,他去年曾到葱岭以西去了一趟,还特意去拜见了康国摄政王。 我哥有克妻命,昭武江南是克夫命,两人同病相怜,也许……”“一见钟情?”萨满圣母摇晃着小脑袋,煞有介事地说道,“有这个可能呢。” 断箭暧昧地一笑,“就象我们两人一样。” “我们也叫一见钟情?”萨满圣母嗤之以鼻,“你不要无耻了,是你强迫我的,你不但把我的衣服脱光了,还象野猪一样咬我的嘴……”“你说什么?”断箭暴喝一声,飞身把她扑到在地,“你再说一遍……”“不要啦,不要又撕我的衣服,我说错了啦……”萨满圣母娇笑不止,“你两眼发绿光嘞,是不是又饿了?哎,你慢点啦……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吃早的公牛,还是吃肉的野狼,怎么总是喂不饱啊?”断箭欲火高涨,根本不理她,脱光衣服就压了下去。 “明天早上你要送我。” 萨满圣母伸出两只白皙的玉臂,一边抚摸着断箭的后背,一边娇声喘息,“你听到没有?”=萨满圣母的车队消失在蓝天白云间,留下一抹淡淡的烟尘。 断箭驻马而立,默默地望着遥远的天际,黯然惆怅,心里空荡荡的,非常失落。 淳于盛策马走近,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她是天上的神,偶尔心烦到尘世走走,却不料解下了一段美好的俗缘。” 断箭心中一动,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由地转头望去,目露疑色。 “你做了一场梦。” 淳于盛拍拍他的后背,再次低叹,“人活在世上,能有这样美丽的梦,足矣。”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底,断箭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萨满圣母站在楼兰海边潸然泪下的一幕,“淳于公……”淳于盛拨马而走,“孩子,把她记在心里,不要忘了她。” 断箭暗自惊骇,打马追去,“淳于公,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当日下午,淳于盛带着人马到达高昌。 高昌城始建于六百多年前(公元前一世纪),初称高昌壁,因其地势高敞,人广昌盛,故而有高昌之名,是丝路重镇。 大约在一百多年前(公元40年)车师国被柔然汗国击败,柔然人遂立阚(kan)氏伯周为王,称其国为高昌国,这就是高昌王国的开始。 七十多年前,高昌人弑杀国王马儒,推举西凉金城人麴(qu)嘉为王,麴氏家族自此主掌大权,进入了“麴氏高昌”时期。 高昌城坐落在火焰山脚下的木头沟畔,城池高大而雄伟。 城中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房屋鳞次栉比,作坊、市场、庙宇随处可见。 一行人由玄德门进入,顺着城中大道缓缓而行。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淳于盛看到断箭惊疑不定的表情,笑着问道。 断箭点点头,“这里汉人很多,服饰、房屋也和中州相近,的确让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淳于盛捋须而笑,“高昌七成以上都是汉人,主要是汉魏屯戍军民的后裔,还有一部分是从西凉逃避战乱而来的百姓,昭武九姓国的粟特人和其他西域诸国的人相对较少,所以汉人在高昌国占据主导地位,他们的官制、士族等制度都来源于汉晋。 这里的人既学习儒家经文,也尊奉天神,兼信道教、佛教和拜火教。” 淳于盛手指长街,颇为感慨地说道,“走完这条长街,就相当于从东方走到了西方,这就是高昌王国的魅力所在。” 断箭勒马停下,手中马鞭指着城北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惊讶地问道:“那就是高昌国的王宫?”“对,那里是内城,你看到的那座建筑叫可汗堡,是高昌国最豪华的宫殿。” 淳于盛笑道,“这个月,高昌王麴乾固要在可汗堡把火焰山最美丽的公主嫁给小叶护玷厥,如果我们运气好,应该还能看到这场盛大的婚礼。” 断箭淡然一笑,“谁敢说我们运气不好?”=一行人走进了一座府邸,接着阿蒙丁出现了。 “国相,你来迟了。” “有人被西海的美景深深迷住,流连忘返,我有什么办法?”淳于盛看了断箭一眼,微微笑道,“可有什么消息?”“齐国有消息了。” 阿蒙丁低声说道,“斛律光出手了,琅琊王高俨被幽禁,冯子琮等人被绞杀肢解,祖瞎子出任侍中,再掌机要。” “你说什么?”淳于盛大为吃惊,“祖瞎子?祖珽(ting)?他又出山了?”====注释:青海骢:《北史.吐谷浑传》载:“青海周回千余里,海内有小山。 每冬冰合后,以良牝马置此山,至来春收之,马皆有孕,所生得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 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世传青海骢者也。” 后因以泛指骏马。 《隋书》:吐谷浑有青海,中有小山。 其俗至动辄方牝马与其上,言其龙种。 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日行千里,故世称青海驹。 =阇那崛多:犍陀罗国高僧,见于《续高僧传》卷2《阇那崛多传》。 两晋南北朝时期,僧俗学者著作的中国僧人传记极多,其中记述最全面系统、影响最大的僧传为梁代释慧皎的《高僧传》。 《续高僧传》又称《唐高僧传》,简称《唐传》、《续传》。 唐道宣撰,30卷,为继慧皎《高僧传》之作。 书初成于贞观十九年(45),其所载实止麟德二年(5)。 =阇那崛多(公元522―――00年),华言“至德”,隋代著名译师,犍陀罗国人(犍驮罗国,古代亦译作乾尼陀,即今之巴基斯坦。 ),属刹帝利种姓。 阇那崛多来华,最初可谓时运不佳,遭遇北周孝武皇帝法难(周武灭佛),未能施展其才能。 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他被迫离境前到突厥,被突厥佗钵大可汗所尊奉。 直开皇四年(公元584年),始被延至长安从事译经工作。 幸在此后十五年中,他的译经事业,功勋卓著,为中国佛教作出了有益的贡献。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五节 阿蒙丁左右看看,伸手相请,“这个消息是九尾狐送来的,她就在后堂,请国相亲自询问。” 淳于盛神情凝重,急步而行。断箭跟在后面,胸口感到一阵窒闷,心里沉甸甸的。 祖珽这个人非常有名,他是汉士奇才,曾在大齐国出任秘书监参议政事,后来因为与和士开争权夺利,被高湛下狱并导致双目失明。琅琊王高俨谋逆,和士开被诛,肯定和他有直接关系,这从他以侍中之职重新出现在大齐朝堂上就能看出来,而他再掌机要,则意味着斛律光和汉族门阀已经在他的斡旋下和解了,鲜卑六镇怀柔势力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和山东五姓七家等汉族士人共掌大齐权柄。大齐的朝堂危机在各方妥协下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接下来,他们为了缓和彼此间尖锐的矛盾,为了各自势力更大程度地攫取权柄,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增强实力抗衡突厥人,势必要把矛头一致对准大周国。 大齐局势的这种变化,是大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以斛律光、段韶、高长恭为首的六镇怀柔人武力强悍,以山东五姓七家为首的山东汉族门阀实力雄厚,他们一旦联手,凭借大齐蓄积了十几年的财力,必将再现当年高欢之雄风,向关中发动狂风暴雨般的猛烈进攻。如此同时,江左的大陈国为了确保南北对峙之局,必定会趁此良机,和大齐结盟,不惜一切代价攻打荆襄。大陈国只要占据了荆襄,则能稳守江左,这也是自侯景之乱后,江左大军频频西进攻击江陵的重要原因。 大周形势危急,长安要立即重修国策。晋公宇文护此刻进退两难。目前的形势和当年宇文泰创建关陇霸业的时候如出一辙,唯一的办法就是和突厥人结盟,利用突厥人的力量牵制大齐国。不过现在突厥人强大了,大齐也和他们结盟了,若想维持东方三足鼎立之局,大周不仅仅要向突厥人俯首称臣,更要满足突厥人贪婪的胃口。满足了突厥人,突厥人的力量就更强大了,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是乘着大齐国尚在稳定内部,短期内无法大举西征的时候,利用大漠上东西两部突厥之间的矛盾,分裂突厥汗国,让长城内外同时陷入战火。那时,东西两部突厥人和齐、周两国为了各自的需要,都要合纵连横,如此一来,大周则能以最小代价换取突厥人的援助,抵御大齐人和江左军队的联合进攻。 断箭随即想到了李丹。鸿烈大概早就预料到了大齐国会出现这种局面,所以他分裂突厥汗国的决心非常大。如果突厥汗国分裂了,形势发展对大周非常有利,对鸿烈个人的前途也至关重要,或许这就是鸿烈不惜以命相搏的原因。看来自己此趟使命能否成功,不但关系到大周的安危,更关系到鸿烈的生死,无论如何不能出错。 想到这里,断箭不禁抬头看了看前方行色匆匆的莫缘国相。现在形势变了,他还会不会按照原定计策行事?大齐国的局势变化很快就会传到室点密和燕都的耳中,决定突厥汗国命运的两位大漠雄主马上就会议定相应对策,莫缘国相的“这把火”还能不能如愿以偿地点燃? 萨满圣母那张美丽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断箭的脑海里。和初进大漠相比,自己的头脑清醒多了,满腔的愤怒和怨恨也渐渐平息,这都得益于她的指教和点拨。过去自己跟着梁山公的时候,只看到事情的表象,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现在不一样了,知道了许多朝堂隐秘,了解了很多事情背后所蕴藏的秘密,再看问题的时候也就清晰透彻多了,虽然说不上一目了然,但对自己的帮助非常大,最起码自己不会陷在恐惧和焦虑中无法自拔,不会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 断箭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缱绻缠绵,耳畔又传来她动人的销魂呻吟,醉人的清香仿佛还留在鼻翼久久不散。如果那是一场梦,我愿长眠不醒,但那不是梦,她走了。正如淳于公所说,她是神,或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虽然淳于公没有回答自己的追问,但从淳于公那遗憾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断箭心有戚戚,黯然魂伤。 = 九尾狐看上去疲惫不堪,嗓音也略显嘶哑,但她说话的声音实在好听,如幽谷空鸣,如繁漪秋水,缓疾有度,优雅动听,就象温暖的春风悄然拂过,烦躁的心情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淳于盛听完她的述说,思索良久,然后问阿蒙丁道:“希望之星在哪?能马上找到她吗?” “两天前她就到了高昌。”阿蒙丁说道,“不过她不在王宫,而是去了火焰山的宁戎谷,住在宁戎寺里。” “宁戎寺?”淳于盛眼露警觉之色,“高昌王是她的舅舅,麴乾固理应把她留在王宫,怎么会让她住在王家寺庙?” “突厥人好象知道我们要找她。”阿蒙丁双手握在一起,两只大拇指不停地转动着,神情很紧张,“他们大概也怀疑高昌王和我们暗中有来往,所以……” “木头沟河谷有重兵驻防?”淳于盛相脸显惊色,急忙问道。 “何止河谷里有重兵,就连宁戎谷都戒备森严,我们根本接近不了。”阿蒙丁无奈说道,“我想了很多办法试图靠近河谷西岸的绝壁,但无一成功。” 屋内陷入沉默,气氛很凝重。 “淳于公,我们没有时间了。”九尾狐说道,“长安会很快做出对策,并急速告之大周使团,不出意外的话,突厥人在小叶护玷厥大婚之前就能接到大周国主的书信,如果大周迫于形势,答应了突厥人的条件,双方的关系再度亲密,那你们就危险了。”她望向断箭,一语双关地说道,“有些人本来就是狼心狗肺的畜生,说翻脸就翻脸,没有任何信义可言。” 淳于盛皱眉不语。阿蒙丁冷眼盯着断箭,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了几下,杀气毕现。 断箭诧异地看着她,怒气蓦然升起。早知你如此阴险,当日我应该一刀宰了你。山东自高欢开始,屡屡西征,但三十多年了,却从未杀进关中,除了受到江左的挚肘和各种内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周人和突厥人结盟,联手共抗大齐,尤其最近十几年突厥人逐渐强大,更是对大齐造成了很大威胁。如今大齐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当然迫切希望分裂突厥汗国,让大漠陷入内乱,从而让大周失去强有力的后援。 大周人虽然也不惜代价分裂突厥汗国,但大周人的目的和过去一样,希望突厥人实力减弱,从而以最小代价换取突厥人的支援,让自己赢得足够的时间增强实力,实现东拒大齐、南联大陈、西御突厥人的目标。现阶段齐、周两国在大漠上还有共同利益,需要齐心协力,但九尾狐显然担心大周出尔反尔,有些迫不及待了。 断箭越想越是火大,意欲反唇相讥,忽然想到那日在鹦鹉洲,自己和夸吕针锋相对,她仗剑相助时的情景,又强忍着把话咽了回去,“想办法在高昌找个和昭武江南很熟的人,直接把我送进宁戎寺。” 淳于盛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你们随我去胜金堡。” 阿蒙丁和九尾狐都站了起来,断箭却坐着没动,“这里找不到人吗?” “胜金堡距离宁戎谷很近,驻守胜金堡的是高昌虎威将军麴亮,他也是昭武江南的舅舅。”淳于盛冲着断箭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走人,“麴亮的父亲就是高昌名将麴斌。当年突厥人攻打高昌的时候,领军和突厥人交战的就是他。麴斌战败后,和突厥人谈判,双方王室最终缔结婚姻,当时的国王麴宝茂娶了大可汗燕都的女儿,高昌成为突厥的藩属国。麴宝茂死后,突厥人逼着他儿子麴乾固尊奉大漠古老传统,娶自己的后母为妻。麴斌极力反对,认为这是奇耻大辱,活活气死了。” “这么说,麴亮和突厥人有很深的仇恨。”阿蒙丁惊喜地问道,“他是我们的人?” 淳于盛摇摇头,“七十多年来,高昌麴氏王室先后依附于柔然、高车和突厥,国势昌盛不衰,为什么?不用说你们也知道原因。麴氏有麴氏的生存之道,我们无可指责,但他们的确痛恨突厥人,所以请麴亮帮点忙还是可以的。” “那我们岂不很危险?”九尾狐担心地问道,“淳于公和他关系如何?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淳于盛望着断箭,没有说话,但脸上焦虑的表情无异告诉众人,他也没有绝对把握。 = 断箭十分不安,李丹临行前什么都没说,只叫自己听从淳于盛的安排,但现在昭武江南被困宁戎寺,而淳于盛又临时变计,显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此趟宁戎谷之行凶多吉少。自己不知道李丹和高昌王室的关系如何,但从李丹让自己以三足乌的身份秘密北上来看,他不想把大周牵扯进去,所以他什么也不说,更不愿让自己利用高昌王室的关系便宜行事。 李丹留了一手,淳于盛就不会留一手?高昌王国过去是柔然汗国的藩属国,以淳于盛的尊崇身份,他和高昌王室必定有深厚关系,他想见到昭武江南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用得着舍近求远,跑到胜金堡去?从昭武江南被困宁戎寺这件事上可以推测出淳于盛的计策极有可能被人泄漏了,否则突厥人不会借着保护昭武江南的名义把她送到火焰山的木头沟河谷。淳于盛现在这种做法,明显就是为计策失败预留后路,只要保住了高昌王室,即使此次行事失败了,他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老子跟在梁山公(李澣)后面十几年,这种勾心斗角、损人利已的事见得多了,你想骗人也看看对象,你以为老子当真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啊。 断箭暗自冷笑,慢慢站了起来,这时他突然想起淳于盛在马车上说的话。淳于盛说过,如果大周重修国策,大漠上的这把火未必点得起来。现在大齐的局势已经明朗花了,大家都在等着大周的对策,而大周则有可能做两手准备。如果大漠乱了,李丹成功点燃了这把迅速推进突厥人分裂的大火,大周就维持现有国策不变,相反,则只能向突厥人低头。针对大周人的两手准备,东西两部突厥人会暂时放弃分歧,联手压制大周,而淳于盛面对大漠形势的变化,也会马上变计,他不会牺牲自己的实力给大周人做嫁衣。淳于盛偃旗息鼓,再等机会,而大周人则希望落空。 这会出现什么结果?很明显,突厥人强行打开了大周的国门,丝路畅通无阻,其内部激烈矛盾有所缓和,在室点密的大军没有击败波斯,西征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突厥人肯定要想方设法维持长城南方三足鼎立的局面。这种局面长久维持下去,东方三国国力会日益衰退。等到室点密西征凯旋,其结果不言而喻。 自己这趟使命如果失败,大周形势会很危急,而鸿烈的性命肯定保不住。室点密对宇文护失去了耐心,他已经和独孤秘密结盟了,即使宇文护改弦易辙,室点密也不会再信任他。西征时间漫长,如果宇文护在他背后插上一刀,他就麻烦了,所以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帮助独孤解决大周朝堂上的事,宇文护和他的势力将会被连根刨起。 断箭苦叹。淳于盛这个老东西,还有斛律雅璇那头妖狐,大概都摸准了自己的要害,知道自己不干也得干。虽然自己明明知道“这把火”有可能点不起来,但也有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干。憋屈。 “我一个人去。”断箭心里咒骂,脸上却故作豪迈之态,“即使我被人出卖了,也不过一条性命而已,走,走。” 淳于盛眼露赞赏之色,转身先行。阿蒙丁则靠近断箭,笑着说道:“兄弟,可有什么遗言?你反正要死了,临死前做点好事,把你手上的几个宝库给我,免得暴殓天物。” “你怎么知道我要死?”断箭脸显警觉之色,“你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卖我,把我杀了吧?” “有这个可能啊。”阿蒙丁摸着长须,阴阳怪气地笑道,“我们只要昭武江南手上的钱财和物资,至于你的性命则无关紧要。说实话你不过是一只乌鸦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我死了,你带人南下楼兰,占据我的地盘,是不是?”断箭大笑,“兄弟啊,我连拜火祭司都杀了,你还担心什么?谁能杀死我?”他拍拍阿蒙丁的肩膀,眼里露出森森杀气,“你最好不要激怒我,否则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不知不觉间,断箭脱口说出了萨满圣母的口头禅,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心里不禁涌上一丝甜蜜,但马上就被接踵而来的惆怅和悲伤冲得一干二净。 阿蒙丁不以为意,笑呵呵地举步而去。九尾狐掩口而笑,跟在阿蒙丁后面向屋外走去,断箭急行一步,一把拽着了她手臂,“哎,上次我说的话你忘了。” 九尾狐惊叫一声,挣扎着想甩开断箭的大手,断箭心中有气,对她刚才那句话耿耿于怀,存心要捉弄她,另外一只大手乘机伸到她的腋下,抱住了她的酥胸。九尾狐大为羞恼,两手拼命拉扯,“不要这样,我不喜欢。”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即使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听起来娇媚而妖娆,极具挑逗意味。断箭心旌摇荡,欲火蓦然升起,脑中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邪恶念头。 “我喜欢。”断箭右手又抱住她的小腹,两臂用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上次我对你说过,不要戴面具,更不要贴上难看的小胡子,否则我在这里咬上一口。”断箭的大手在九尾狐的小腹上动了两下,姿势很是猥亵难看。 阿蒙丁听到九尾狐的叫声,回头看了一眼,两眼顿时放光,十分诧异地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哎,黑乌鸦,你几天没碰女人了,我看你眼睛都要冒火了。” “给我滚。”断箭厉声怒叱。 “好,好,我滚,我滚……”阿蒙丁一脸怪笑,忙不迭的地拉开了房门,“哎,你们两个快一点,时间不要太长啊。” “滚。”断箭喝道,“把门给我关紧了。” “要不要我站在门口?”阿蒙丁笑得很**荡,“妖狐的人很厉害,如果冲进来你就完了。” “滚。”断箭一脚踢起案几,那案几一路翻滚着,劈头盖脸地砸向阿蒙丁。阿蒙丁吓得尖声怪叫,夺路而逃。 = 九尾狐挣扎了几下,随即放弃了,任由断箭上下其手,肆意轻薄。 “你到底是谁?” “我是狼心狗肺的畜生。”断箭轻轻咬着她娇嫩的耳垂,冷声说道,“我是畜生,当然要做畜生的事。” “对不起。”九尾狐抱歉地说道,“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你知道……” “我不知道。”断箭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是斛律光的女儿,我是大周人,我们是势不两立的仇人,那天我应该一刀宰了你。”断箭拦腰将她抱起来,丢到地席上,用力扑了上去,“我告诉你,郑重警告你,现在我们目标一致,你最好和我齐心协力,不要从中捣鬼,否则我……”断箭觉得后面的话太无耻,说不出口,停住了。 “否则怎样?”九尾狐眼露胆怯之色,娇声问道。 断箭冷笑,大手在她胸上用力捏了几下,气势汹汹地威胁道:“我会剥光你的衣服,然后……。” “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九尾狐忽然笑道,“你要我,我就给你。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应该拿自己的身体报答你,你想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断箭愣住了。搞了半天自己白忙了,忘记她是敕勒川的高车人,高车人虽然在长城南方待了两百多年,但他们和很多鲜卑人一样,依旧顽固地保留着自己古老的传统,拿这个根本威胁不到她。 “在你要我之前,我能知道你是谁吗?”九尾狐笑吟吟地问道,“你是我第一个男人,这点小要求不算过分吧?” 断箭自觉无趣,连想揭开她面具的兴趣都没了。 “我叫李丹。”断箭从她身上爬起来,把她也扶了起来,还顺手为她理了理衣服,“淳于公正在修改计策,如果形势对他不利,他可能会放弃,所以你最好暂时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怨,先把这里的事解决了。” “你告诉我你是谁?”九尾狐不依不饶,“李丹现在正在楼兰海和大陈使节秘密谈判,除非他有分身术,否则你绝不是李丹。”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断箭不耐烦地说道。 “这正是问题的重点。”九尾狐不紧不慢,细声慢语,“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你为什么和李丹长得一模一样?你和李丹,谁才是真正的三足乌?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定是李丹的人?如果你不是李丹的人,也不是宇文护的人,那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非常令人怀疑了。”九尾狐看着他,正色说道,“假如你把我们全部出卖了,笑到最后的就是突厥人,那后果很可怕。” “不管我是谁的人,大周都希望突厥人陷入分裂。” “不……”九尾狐伸出细长的玉手摇了摇,“大周朝堂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父亲来信说,大周朝堂上有一部分人希望突厥汗国现在不要分裂。如果你是他们的人……” 断箭明白了,九尾狐说得不错,大周朝堂上的独孤势力为了夺取宇文氏的国祚,迫切需要突厥人的帮助,他们当然不希望突厥人即刻陷入分裂,那将导致他们功败垂成。 “淳于公相信我就可以了,你是否相信我并不重要。”断箭不想透漏自己的秘密,九尾狐是大齐人,不出意外的话,她父亲斛律光很快就会指挥大军再度西征,自己绝不能透漏李丹的秘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自己甚至可以杀了她。 “淳于公并不相信你。”九尾狐靠近断箭,贴着他高大的身躯,小声说道,“他要的是那笔钱财和物资,他有可能牺牲你的性命,也有可能把我杀了。你要知道,这把火本来就很难点,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而眼前形势显然不是最佳时机,现在对于淳于盛来说,最有利的做法是按兵不动,伺图良机。” “你是说,淳于公得到那笔钱财和物资后,要把我杀了。”断箭摸着短须,望着九尾狐,暗暗揣测着她的心思。 九尾狐担心的不是全军覆没,而是担心这把火无法点燃,淳于盛需要的是钱财和物资,至于得到钱财和物资后,他会不会去点燃这把大火,谁都不知道。这笔钱财和物资名义上来自昭武江南,实际上是大周提供的,将来大周肯定要给昭武江南丰厚的丝路利益做为回报。丰厚的丝路利益除了给昭武江南带来巨大的财富外,也将给突厥人带来急需的战争物资,也就是说,昭武江南的背后肯定有室点密的默许。 假如室点密知道这件事,他的目的就不会这么简单,他有可能借助淳于盛“这把火”铲除异己,清除大漠上的反对势力,同时打开大周的国门,重开丝路贸易,而他要达到这些目的,需要一个人帮他运筹帷幄,精心布置。这个人不可能是昭武江南,她的身份无法得到大漠反对势力的信任,只有淳于盛或者李丹才能做到,又或者是两个人联手操纵。 断箭微感窒息,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不管大漠形势如何变化,大周都要打开国门,重开丝路贸易,这是晋公宇文护极力反对的事,尤其在大漠形势没有发生根本变化之前,他更不会轻率做出承诺,答应改变国策,换句话说,李丹和昭武江南之间的秘密协定,要么是李丹蓄意欺骗昭武江南,要么是李丹得到了大周国主的承诺,要么就是李丹另有图谋。 兄弟啊,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六节“我是李丹的兄弟,我叫断箭。” 断箭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身份。 现在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否则事情的发展真有可能像九尾狐说得那样,不但无法达到目的,还有可能白白丢掉性命。 “其实,我即使不说,你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我知道你是李丹的兄弟,那天在鹦鹉洲我就看出来了。” 九尾狐看到断箭低头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不过,我们对李家的事调查得很清楚,李丹没有兄弟,李家也没有你这个人。 现在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想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李丹的人。” 断箭眉头微皱。 听九尾狐的口气,李丹似乎和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但李丹什么都没告诉自己,自己一无所知,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李丹的人。 断箭一时茫然无措。 九尾狐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和断箭贴身站在一起,姿势很亲密,阵阵幽香直冲断箭的鼻端。 断箭心里焦虑,没事找事,“哎,你不要戴面具,也不要贴小胡子,这样很难看。” 九尾狐微微一笑,伸手撕下了小胡子,接着温顺地问道:“面具能不能暂时戴着?我这个面具很精致,是贴在脸上的,取戴都不方便,而且这里都是男人……”“那就把武士冠去掉。” 断箭不耐烦地说道,“你是个女人,女人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我最反感女人穿男人的衣服,不男不女的像个什么东西。” 九尾狐抿嘴轻笑,额头抵上断箭的胸口,“你既然不喜欢,那就请你把它拿掉。” 她语调轻快,带着三分娇媚。 断箭顿时心酥难忍,那股消失的冲动霎时又爆发了,心跳骤然加速,面孔稍稍有些发烫。 他担心自己的窘态被九尾狐察觉,一边给她解开发冠,一边强作笑脸道:“你是九尾狐吗?我看你也不是,你也是假冒的。 你才多大?十六七岁而已,而九尾狐成名已经十几年了。 当年我在沃野镇驻防的时候,还曾率军追剿过他。 现在你怀疑我的身份,我也怀疑你的身份。” “我是斛律雅璇。” 九尾狐平静地说道,“我父亲是咸阳王斛律光,凭这一点足够证明我的身份。 你如果是魏国公李弼之子,那么你应该知道白水王是谁?”断箭若有所悟。 白水王侯莫陈相是大齐勋贵,鲜卑望族,其祖父侯莫陈伏颓曾是大魏第一领民酋长,家世显赫。 高氏夺取了魏祚后,侯莫陈相历任司空、太傅。 侯莫陈氏在大齐属于代北势力的中坚,文宣帝高洋大肆屠杀元氏皇族后,代北势力遭受沉重打击,侯莫陈相随即致仕回家颐养天年,从此淡出朝堂。 记得萨满圣母对自己说过,李弼的夫人是侯莫陈悦的姐姐,而侯莫陈悦来自代北侯莫陈氏,如果从年龄上推算,侯莫陈相极有可能是侯莫陈悦的哥哥或者是堂兄,也就是说,他是李丹的舅舅。 断箭不敢犹豫,说错了也就那么回事,急忙回道:“白水王是我舅舅,我当然知道。” “那么,我是你什么人?”九尾狐抬起头,手拢披散的长发,笑着问道。 断箭拿着武士冠,暗自惊骇,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异色。 九尾狐这么问,显然李丹和她有亲戚关系。 到底是什么亲戚?高门之间的门第婚是为了保证贵族血统和世家地位,但显赫世家的数量毕竟有限,因此高门婚姻关系非常乱,近亲婚和异辈婚很平常,而鲜卑、高车等外族世家还保留着“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古老传统,所以两家是什么亲戚更是无从判断。 一般来说,这种高门之间复杂的联姻关系,自大魏分裂,关中和山东两地断绝联系将近二十年后,即使是本家的人,也很难把两地的亲戚关系搞得很清楚。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从九尾狐的口气上可以推测到,李家通过侯莫陈氏和斛律氏有秘密接触,此次在分裂突厥人的计策中,大周和大齐需要联手合作,而牵线搭桥的人必定是李家。 九尾狐避重就轻,嘴里问双方的亲戚关系,实则是据此确定自己是不是李家的人。 不知道就只有胡绉了,从大齐目前的形势看,斛律雅璇无论如何都要让这把火点燃。 我该帮你的时候帮你,不该帮你的时候,反正也要从你背后插上一刀,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信任。 断箭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慢悠悠地说道:“小丫头,叫我一声表叔听听。” 九尾狐掩嘴而笑,指着断箭说道:“你说错了。” “说错了吗?”断箭故作惊讶地反问道,“难道我是你表爷?表曾祖父?”“你不要瞎说啦。” 九尾狐眼露羞恼之色,“我是你表姑姑。” 断箭愣了一下,接着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小丫头,你想占我便宜?”“没有啊。” 九尾狐看着断箭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我婶母来自侯莫陈氏,虽然她是旁系,但小房出高辈,从我家这边算起,你的确是我表侄啊。” “哪有你这么算辈份的?”断箭气苦,“当然要从侯莫陈氏这边算起,我和你父亲同辈,你是我表侄女。” 接着他一把搂住斛律雅璇,故意逗她道,“乖,让表叔抱抱,快,喊一声表叔听听。” “不行,辈份不能乱。” 九尾狐两手推搡着断箭,杏眼如丝,媚态可掬,把断箭眼睛都看直了,一时难以遏制自己的冲动,迫不及待地想拽下她脸上的面具。 “不行,你先叫我一声姑姑,快啊……”九尾狐两手捂着面具娇笑不止。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跟着“轰”一声响,房门被人踢开,十几个大汉一拥而入。 当先一人手拿长刀,睚眦欲裂,厉声高喝:“放开她,否则我活劈了你。” 断箭和斛律雅璇正抱在一起互相调笑,对屋外的吵闹声并没在意,突然看到一群人破门而入,顿时吓了一跳。 斛律雅璇还下意识地抱紧了断箭,待看清冲进来的都是自己手下,立时尴尬至极,忙不迭的地想推开断箭。 断箭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戏弄她的机会,急忙两手用力,把斛律雅璇牢牢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道:“小丫头别动,表叔打发这么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斛律雅璇又羞又急,断箭的身手太可怕,自己这几个手下根本不是对手,“你别动,他们是我的人。 这肯定是那头黑心狼搞得鬼,不要上当,要打就打他。” “冲上去,给我冲上去……阴山的人竟敢跑到天山撒野,活腻了……”龙竹的叫骂声从屋外传来,跟着金铁交鸣,双方打了起来。 “放开她……”屋内的大汉看到断箭把九尾狐抱在怀里,一副肆无忌惮的无耻样子,更是怒不可遏,挥舞着战刀就冲了上来,“剁了他。” 断箭冷哼,正想动手,突觉下腹一凉,一把短刃抵在了肚子上,然后斛律雅璇那动人的声音传进了他耳中,“把手松开。” 即使是一句威胁的话,但从斛律雅璇的小嘴里说出来,却是优美雅致,让人无法拒绝。 断箭大笑,稍稍松开手。 斛律雅璇转过身,紧贴着断箭,冲着一帮手下摇摇头,神态高雅而从容,“我是他姑姑……”“哎,你不要搞错了,我是你表叔,表叔……”断箭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连声叫道。 斛律雅璇回头瞪了他一眼,但眼里的那几分娇媚让她的嗔怒非但威严全无,反而更添无穷魅力。 断箭把持不住,双手用力,再度把她抱在怀里,小腹紧贴着她的俏臀,挑衅似地瞪着她的手下,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是她表叔,你们听到没有,都给我滚。”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手上的刀都放了下去。 有个人站在门口冲着外面喊了几嗓子,“没事啦,不要打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有说有笑,这种亲昵的举动足以说明问题,至于谁是谁的姑姑,谁是谁的表叔,似乎无关紧要,或许是两个人没事找乐子。 对断箭的蛮横无理,斛律雅璇表现得很宽容,她仅仅摇了摇头,轻轻打了几下断箭紧搂着她纤腰的大手,但这种抗议看上去更象打情骂俏。 她的手下感觉很尴尬,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掉头开溜了。 “谁说我被人欺负了?”斛律雅璇忽然问道,“是不是西北狼?”“谁叫我?”西北狼的大脑袋出现在门口,他诧异地看看两人,奇怪地问道,“这么快就完了?连衣服都穿好了?黑乌鸦,你这是什么速度?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妖狐就成了你姑姑,而你又成了妖狐的表叔,你们这个辈份很奇怪啊?怎么回事?”“我看你是皮痒找抽。” 断箭冲着屋外大声吼道,“神棍,给我剥了他的皮。” 西北狼狂笑,掉头飞奔而去,“你们不要卿卿我我了,快点走吧,天要黑了。”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七节山谷里,夜色朦胧,凉风袭人,点点篝火如同耀眼红星,把苍茫夜幕点缀得格外美丽。 断箭独自一人坐在山岗上,思绪随着夜空那轮皎洁的弦月默默穿行于茫茫云雾之中。 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自己就象一叶浮萍,随波逐流,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眼前除了随时可以吞噬生命的惊涛骇浪外,就只剩下一片遥不可及的蓝天,那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和寄托。 梁山公死了,十几年来已经习惯于俯首听命的自己失去了支柱,茫然无措,只能无助地听从命运的安排,然而,命运无情而残酷,把自己送到了遥远的大漠,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把自己卷进了呼啸的漩涡,自己虽然竭尽所能,虽然全力挣扎,但距离灭顶之灾却越来越近了。 大齐国局势的突然变化将迅速影响到大漠形势,此刻无论是大漠上的一代骄雄室点密、燕都,还是华夏大地上鼎足而立的三国国主和他们的贤臣良将,甚至包括葱岭以西的西方诸国都会及时调整国策,山东这场小小的风浪马上就会演变成一场席卷东西方的大风暴,而李丹就位于这风暴的中心,他还能运筹帷幄从容应对,还能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吗?阿史那西海的笑脸忽然闯进了断箭的心田,她骄横刁蛮的叫骂声彷佛就在耳边,一丝甜蜜悄然涌出,缓缓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虽然你是神,我那个承诺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个开心的玩笑,但我真的很想再次见到你。 你说过,我的命很好,我会活下去,我会找到你。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温柔而动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去找你,你却和那个神棍谈什么**,故意把我气走,然后一个人偷偷溜到这里。 我让你觉得很讨厌吗?”断箭回头看看斛律雅璇,笑着拍拍身边的草地,“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就要和你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了,如果我们关系太亲密,将来我怕自己下不了手啊。” “你会杀我吗?”斛律雅璇坐到他身边,笑着问道,“你在路上对我说,你曾经发过誓,不杀女人和小孩。” “到了战场上,就不分男女了。” “那你在海头城,为什么要救我?”“我不知道你是斛律光的女儿。” 断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你父亲杀死了我太多太多兄弟,过去我还记着人数,但死得人越来越多,我记不住了,心里只剩下了仇恨。” 斛律雅璇吃惊地望着断箭,眼露惧色,“如果你知道我是斛律雅璇,你就不救我了?”断箭摇摇头,“我会救你,因为我们携手对敌,我们是兄弟,即使我死了,我也会把你救出去。” “为什么?”斛律雅璇感动地问道。 “没有理由。” 断箭说道,“当时那个人即使是斛律光,我也会出手相救。” 斛律雅璇低头不语。 长发垂下,遮掩了她的眼睛。 “我是九尾狐,我不会上战场,将来我们也不会生死对决。” 断箭笑了,“你父亲和你的哥哥们如果把我杀了,我们当然不会成为仇人,但相反呢?我只要活着,就会上战场,就会和你父亲战场对决。 其实,假如你知道一件事,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了。” “什么事?”斛律雅璇抬头问道。 “我曾经五次渡过黄河刺杀你父亲……”斛律雅璇两眼蓦然瞪大,娇躯战栗,就象看到鬼一样惊骇至极,“你是他……你竟然是他……”“黄河的风浪再大,也淹不死我,我还活着。” 断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分外恐怖。 斛律雅璇突然高声尖叫,手上多出一把雪亮的短刃,急速刺下。 断箭一拳砸地,身形如鬼魅一般倒飞而起。 “我要杀了你。” 斛律雅璇腾空飞起,腰间战刀呼啸而出,雷霆劈下。 断箭不退反进,象闪电一般冲进刀幕。 斛律雅璇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接着手臂就象被铁爪抓住一般疼痛难忍,战刀脱手,跟着娇躯凌空翻转,重重摔在于地。 断箭的脸出现在她上方,杀气凛冽,“九尾狐是谁?”斛律雅璇急促喘息着,两眼金星飞舞,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告诉我?斛律光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以身犯险?”断箭压低嗓音,厉声问道。 “九尾狐是我二哥。 燕都布下陷阱,杀了我二哥,九尾狐马帮群龙无首,父亲就让我到了阴山。” 斛律雅璇眼圈一红,哑声说道,“我要报仇,所以……”“你不要逼我。” 断箭大手一把卡住了斛律雅璇的脖子,“我虽然不杀女人,但我有一千种办法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斛律光为什么让你到大漠?”“你是谁的人?”斛律雅璇惊慌失措,抓住断箭的大手用力挣扎着,“你不是李丹的人。” “我是不是李丹的人无关紧要,关键是你们想对李丹干什么?”断箭手上逐渐加力,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股血腥,“我一直有个疑问,大逻便抓住你后怎么没杀你?当天晚上你怎么敢在小叶护玷厥的大帐里出现?到底是谁在背后保护你?说……”斛律雅璇忽然放弃了挣扎,“你回去问李丹,他会告诉你。” “该告诉我的他都告诉我了,但你们计中有计,隐瞒了更重要的东西。” 断箭冷笑道,“我想活着,即使死了也要死个明白,所以你最好告诉我。” “你早该死了。” 斛律雅璇恨声说道,“你三番两次刺杀我父亲,把我父亲的亲卫几乎杀光了,还两次伤了我父亲,你这个恶魔,你早该下地狱了。” “你不说也可以。” 断箭突然松开手,站了起来,把手上的战刀丢到草地上,悠闲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立即带人返回楼兰海。 没有昭武江南那批钱财和物资,我看你还能干什么?”斛律雅璇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两行泪水悄然滚出。 断箭背负双手,冷眼望着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大齐局势的变化让你们害怕了,是不是?”斛律雅璇小声哽咽,但语气很是鄙夷不屑,“李家是不是打算改弦易辙,给突厥人做狗?我父亲早料到会这样,大周人历来如此,自己不行,就趴在地上舔大漠人的脚。” 断箭犹豫了片刻。 下午斛律雅璇一再追问自己是不是李丹的人,这引起了自己的警觉。 如果李丹和大齐人目标一致,斛律雅璇没有必要怀疑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和莫缘国相一起北上的,有莫缘国相做担保,她用得着怀疑什么?这里面显然有更大的隐秘,而这个隐秘莫缘国相肯定不知道,但这个隐秘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李丹既然不说,那就只要诈一诈这只妖狐了。 现在听斛律雅璇的口气,这里面果然有名堂。 “我哥哥并没有改变计策。” 断箭说道,“是你父亲另有图谋。” “李丹和你们李家都不值得信任,我父亲当然要预留后手。” 斛律雅翻身坐起来,“琅琊王高俨提前发动兵变,是谁策划的?兵变提前了,而大漠形势又没有发生根本变化,迫使我父亲不得不和山东五姓七家的汉族门阀媾和,共掌权柄。 这种局面的结果将给突厥人造成一种错觉,认为大齐即将开始统一北方之战,而室点密和燕都势必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他们会立即放弃争执,暂时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威胁齐、周两国的边境,保持长城南方的分裂局面。” “这是你们需要的结果,这种结果将促成阿史那室点密的西部突厥大军攻打波斯,东部突厥的大军威胁大齐北方边郡,而大周西部边境的紧张局势却因此得到缓解,宇文护随即赢得了铲除异己稳定长安的时间。” 斛律雅璇站起来,盯着断箭,气愤地说道,“李丹利用我们大齐的帮助,让突厥五位特勤铸像成功,在大漠上种下了分裂的种子,但好处都让你们大周人抢去了,大齐人却什么也没得到。” “室点密率军西征波斯,佗钵又出任突厥汗国大可汗,短期内突厥人不会南下长城。” 断箭反驳道,“你们大齐人也因此受益,怎能说大齐什么也没得到?难道让突厥汗国即刻分裂,让西部突厥人威胁大周边境,给你们大齐创造攻打大周的机会,让你们大齐统一北方,这才叫受益吗?”“你父亲在欺骗我们。” 断箭突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脸色顿时变了。 “我父亲不相信佗钵,他更担心室点密的大军会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波斯,如此一来,东部突厥的大军极有可能南下长城,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先行分裂东部突厥。” 斛律雅璇眼露得意之色,“佗钵、摄图、处罗候、大逻便都是东部突厥的人,只要燕都一死,以佗钵的实力,根本无力镇制他们,东部突厥的分裂就在眼前。” “然后你父亲就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带着大军攻打大周了,是不是?”断箭怒声问道,“你父亲时时刻刻想攻打大周,统一北方,到死都不肯放弃,他到底想杀多少人才肯罢休?”“当然了,我父亲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岂肯错过?”斛律雅璇走近断箭,慢悠悠地问道,“现在你知道谁在背后保护我吗?”“在东部突厥,实力最强的除了佗钵就是摄图,你父亲既然不相信佗钵,那他就是极力支持摄图了,以便让东部突厥一分为二。” 断箭斜眼看着斛律雅璇,脸显嘲讽之色,“这么说,你是摄图的女人?怪不得大逻便抓住你后没杀你,那天晚上你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小叶护的酒筵上,原来你和摄图是一家人。” “现在我还不是摄图的女人。” 斛律雅璇怒声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么说,等到摄图成为可汗,你就要风风光光地嫁进他的大帐了?”断箭调侃道。 “不要你管。” 斛律雅璇眼神一黯,软弱无力地叫了一句,“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说句实话,李丹的性命如今握在你手上,你如果撒手不干,他死定了。 他一死,宇文护失去左膀右臂,长安必定大乱,大齐进攻的速度会更快,而室点密也有可能乘机杀进河西,威胁关陇。” “让我去送死?”断箭冷笑,“你以为突厥人都是白痴?”“随便你了。” 斛律雅璇淡淡地说道,“你们兄弟要想不死,就得拼命。”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八节山野在夜风中阵阵咆哮,好似万马齐喑,气势如虹。 断箭迎风而立,任由衣袂翻飞,长发飘洒,内心激荡不止。 离开楼兰海的时候,鸿烈说过,只要自己完成使命,无论和大周还是他个人,都能平安无事,但那时大齐局势动荡,而如今局势已经明朗,鸿烈是否还会继续让自己完成使命?琅琊王高俨提前发动了兵变,这是谁策划的?如果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李家和关陇门阀的影子,是关陇和山东两地汉族门阀联手操纵的结果,那么李丹是不是早已预料到现在的局面,所以他才能在楼兰海巧妙利用各方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让突厥五位强势人物全部铸像成功?如此推想,李丹可能早就猜到斛律光的后手,但他依旧打算和大齐联手,尽快分裂突厥汗国,这个意图又是为了什么?此刻大周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接下来的事就是尽力促成室点密西征,以最小代价换取西部边境的稳定,而大可汗燕都因为内部激化的矛盾,短期内也无暇威胁大周,晋公宇文护已经得到足够时间稳定长安了。 李丹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断箭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发现了什么,胸中一阵气闷,不由张开大嘴长长吸了一口气。 斛律雅璇靠在一颗大树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很孤单。 断箭刚想劝她回去休息,脑中突然跳出摄图强壮的身影,顿时灵光一闪,低头陷入沉思。 我如果拿到了昭武江南的钱财和物资,莫缘国相就会在天山南北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大可汗燕都就在贪汗山,他会以最快的速度率军剿杀,凭叛军的实力,未必能击杀大可汗燕都,但如果叛军还有内应,事情就难说了。 目前看来,这个内应极有可能是摄图,玷厥也有可能参予。 摄图是前大可汗科罗之子,因为当时形势需要,科罗把大可汗之位传给了弟弟燕都,而现在燕都迫于形势,又要把大可汗之位传给弟弟佗钵。 摄图距离大可汗之位越来越远,心怀怨愤,图谋篡逆很正常。 玷厥也想成为大可汗,只要突厥汗国一旦分裂,他即使不能成为大可汗,也可以成为西部突厥的可汗,他一样可以雄霸一方,成为葱岭东西万里疆域的雄主。 有了内应的帮助,燕都即使不死,也会惨败,实力的损失会让他的大可汗成为摆设,其它人同样可以借助铸像成功天意所属的名义,逼迫燕都分封可汗。 这些人各据一方,各建可汗王庭,突厥汗国事实上也就分裂了。 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突厥人的分裂,更有利于大齐,如果大齐和大陈的联盟继续保持下去,两国携手进击,大周危矣。 宇文泰建立关陇霸业,得益于和突厥人的联盟,宇文护夺取魏祚并让大周逐渐强大起来,同样得益于和突厥人的联盟,假如突厥人分裂了,联盟名存实亡,大周独自对抗大齐和大陈的两路进攻,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谁能从大周败亡中获得更大的利益?=断箭感到窒息,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萨满圣母对天下形势的几次分析,莫缘国相的闪烁其词,李丹的深藏不露,斛律雅璇的只言片语,全部汇集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碰撞,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却找不到任何头绪,无法窥看到其中的秘密。 断箭突然想到了长乐公主。 那日长乐公主看到自己后,询问自己是不是有决心诛杀宇文护。 假如她的推测是真的,那么李丹的目标不仅仅是宇文护,还包括宇文氏皇族。 难道……断箭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大齐和大陈的军队两路进攻,长安的府兵在河东、洛阳、荆襄一线苦战,而长安则爆发内乱,宇文护死了,宇文氏皇族被屠杀,长安失陷。 这时,大齐占据关陇,大陈占据荆襄甚至收复巴蜀,南北对峙的局面再度出现,双方的边界恢复到大魏和江左诸国对垒时期。 做个设想,假如大齐的速度够快,又有大周的内应纷纷倒戈,而大陈没有时间抢占巴蜀、荆襄,无法夺回江左屏障,那么,大齐在突厥人大乱,长城防线安然无忧的情况下,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最强大的军力向江左发动全面进攻,华夏在历经三百多年的苦难后,将迎来统一。 统一,统一才是李丹的最终目标。 今天的大齐高氏皇族是汉人,这一点无论是山东的五姓七家,关陇的汉族门阀,还是江左衣冠,他们都承认,虽然南北两地有正朔之争,江左也不会轻易放弃正朔,但北方汉族门阀势力强大,山东和关陇门阀一旦联手,共同尊奉高氏大齐为正朔,横扫天下不是没有可能。 天下一统,北方汉族门阀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尤其是像李家这种高门望族,必将获得世世代代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是,这个目标能实现吗?纵观三百多年的历史,大赵(后赵)的石勒、大秦(前秦)的苻坚、大魏(北魏)的拓跋焘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难道换了一个鲜卑化的汉人皇帝就能实现统一的美梦?如果当年一代豪雄高欢统一了北方,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今天的大齐国主高纬不过平庸之资,今天的大齐朝堂君弱臣强,即使他们抓住时机统一了北方,也未必能饮马长江,攻克江左。 尤其现在大漠上的突厥汗国非常强大,更有室点密和燕都这种傲睨天下的雄主,相信他们和他们强悍的后代也不会坐视东方统一。 不过,华夏要想统一,北方必须先统一,李丹的目标或许没有那么高远,但他的确有可能利用眼前千载难逢的机遇,让北方先统一,从而遏制突厥人的强大,并伺机打破南北对峙的僵局,继续寻找统一之路。 =梁山公李澣的死,临贞公杨敷的败亡突然涌进断箭的脑海。 关陇汉族门阀和山东高门望族之间肯定有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危及到宇文氏的安危,所以李澣和杨敷都被宇文护清除了,但大周朝堂上的汉人太多了,关陇势力也太强了,宇文护既怕杀多了影响大周的稳定,更怕激起众怒丢了江山。 汉人?断箭想起了师父的话,汉人终究有一天会夺回国祚,一统华夏。 当时自己以为这是师父一生的梦想,现在看来这个梦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今日大周以关陇门阀为首的汉人已经成为大周国的中坚力量,大齐的山东五姓七家,包括后起的渤海高家一直都是大齐最强大的势力,他们如果秘密联手,的确可以影响甚至决定齐、周两国的命运。 大齐的祖珽再进中枢,显然是山东高门抓住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这需要大周人的默契配合,否则斛律光会乘着琅琊王高俨发动兵变的机会把他们杀得血流成河。 大齐局势的这种变化,反过来又影响了大周,宇文护如今又不想突厥汗国分裂了,但他已经激怒了突厥人,失去了突厥人的信任,独孤氏的势力要取而代之了。 独孤氏的主要力量是贺拔胜的荆襄势力,这些都是以杨忠、柳虬为主的汉人,他们会乘机攫取大周权柄。 李雄曾说,李家目前还不想介入朝堂争斗,但萨满圣母的猜测是对的,李家显然早就做出了选择,李丹正在忠实执行李家的策略,帮助关陇势力推翻宇文护,推翻宇文氏的国祚,只不过现在形势尚不明朗,李家还躲在宇文护的背影下,小心翼翼,伺机而动。 淳于盛也是汉人,他父亲淳于覃本是江左齐国人,曾帮助阿那瓌(gui)制定国策,短暂复兴了柔然汗国,但柔然汗国的国策严重损害了大漠诸族的利益,叛乱接踵而至,短短时间内,柔然汗国分崩离析。 淳于盛继他父亲之后,继续活跃在大漠上,帮助柔然、厌哒、铁勒等大漠诸族反抗突厥汗国,成为突厥人誓死诛杀的对象。 今天他又出现了,又要发动叛乱了,如果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他目前所要做的一切,正好可以帮助齐、周两国的汉人更好地夺取各自国内的权柄,为将来华夏北方的统一做好准备。 这些事情的背后到处都是汉人的影子,冥冥之中,好象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正在推动天下形势的发展。 =断箭感觉眼前霍然一亮,他发现自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找到了这个秘密的源头。 如果李丹的目的是帮助汉人夺取大周权柄,那么所有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李丹当真要和关陇汉人一起,把大周江山拱手想让?不可能,自己先前的猜测也许是错误的,大齐如果灭亡了大周,李家和关陇势力虽然可以保住荣华富贵,但所得利益十分有限,相比山东五姓七家,关陇望族除了陇西李家外,其它诸家实在难以和五姓七家相提并论,将来最多只能做个二等士族,像过去在大魏朝一样被他们死死踩在脚下。 然而,以大周目前的实力,如果失去了突厥人这个强有力的后援,将如何对抗强大的大齐?又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统一北方,实现北拒突厥,南胁江左的有利局面?断箭苦思冥想,一无所获。 “唉……”风中忽然传来斛律雅璇的叹息声。 断箭转头望去,心里涌起一股歉意。 她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粒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已,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出意外的话,不久她就要远嫁塞外,她可能不甘心自己任人摆布,或者不愿意嫁给突厥人,但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尤其令人痛苦的是,她正在任人摆布并为自己远嫁塞外而努力。 断箭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斛律雅璇两只冰冷的小手,“对不起,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生死,我很恐惧,所以……”斛律雅璇看到断箭握住自己的手,很意外,惊讶之余心里荡起一股暖意,对他的怨恨也减轻了几分,这时听到他的话,深有同感,难言的痛楚霎时袭遍全身,泪水忍不住倾泻而出。 断箭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想劝两句但思前想后竟然无话可说。 北方肯定会统一,大齐和大周迟早都有一场决战,从高欢、宇文泰开始的争霸大战至今已经延续了四十多年,今天的斛律光和宇文护只要死掉一个,另外一个必将统率大军一统半壁河山,雄踞中州。 自己是大周人,也是汉人,无论哪一种身份,最后都要和斛律光决战沙场,这种仇恨是老天注定的,谁都无法改变。 斛律雅璇伏在断箭的怀里,轻声饮泣,良久方止。 “回去吧。” 断箭说道,“明天我会见到昭武江南,希望一切顺利。” “突厥人有粟特商贾相助,他们得到的消息比我更快。” 斛律雅璇眼睛红肿,担心地说道,“昭武江南是室点密的人,她或许已经接到室点密的书信,改变了主意。” “你担心室点密会杀我?”“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斛律雅璇说道,“形势摆在这里,室点密要西征,他需要大周打开丝路,给他源源不断的提供物资,他不能再任由李丹破坏大漠的稳定,所以他极有可能杀了李丹,并以此威胁宇文护,如果宇文护还是固执己见,他马上便会帮助大周人推翻宇文护。 对室点密来说,迟几个月攻打波斯无关大碍,他有充足的时间从容布置。” “你的意思是说,室点密和昭武江南都认为李丹已经秘密北上,留在楼兰海的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断箭吃惊地问道,“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你把我的事泄露出去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斛律雅璇说道,“李丹有几个替身和我们没有关系,相反,我们还要替他守住这个秘密,这对我们有好处。 我之所以有那种推测,是因为我怀疑现在大漠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李丹、淳于盛、昭武江南和室点密早就商量好的。 四个人各有各的目的,随着楼兰海铸像和大齐局势的明朗化,四个人距离自己的目标远近不同,于是开始互相厮杀了。” 斛律雅璇看着断箭,无奈苦叹,“你是被李丹和淳于盛拿来送死的工具,是李丹和淳于盛欺骗室点密和昭武江南的烟雾,你知道吗?”断箭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不用斛律雅璇提醒,也知道自己目前处境危险,不过自己愿意做,只要能击败或者杀了大可汗燕都,形势就会得到彻底扭转,那时室点密顾此失彼,他不但不能杀李丹,反而需要李丹出面,帮助他和宇文护签订新的盟约,同时他为了阻止大齐乘机攻打大周,统一北方,他也需要大周朝堂的稳定,他也不敢冒着大周覆灭的危险帮助独孤氏推翻宇文护了。 鸿烈说得不错,只要我完成了使命,大周和他本人就会安然无恙。 断箭淡然一笑,伸手帮她擦去面具上的眼泪,“想杀我的人很多,你父亲就曾派人多次围杀我,但我依旧成功逃脱。 你说这话有些矫情,你知道我不可能一走了之,但你还故意说得这么动听,你想干什么?想让我感激你吗?”斛律雅璇摇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你千万不能死,你如果死了,等于室点密正式宣布动手反击,淳于盛即使得到了昭武江南的钱财和物资,也不敢发动叛乱了。 你以为他老糊涂了?等到突厥汗国分裂,他发动叛乱的机会更好,他为什么非要要和盛怒之下的室点密对决?他有充足的理由放弃这场叛乱。” 断箭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淳于盛和阿蒙丁要带人马先去伊吾,你留下帮我一把。” “好。” 斛律雅璇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和龙竹带着人马在河谷外等你,只要你吹号求援,我们就杀进去。” =宁戎寺坐落在火焰山中的木头沟河谷西岸绝壁上,地势险要,云蒸霞郁,草木蒙笼,环境幽雅,景色怡人。 断箭驻马山谷之中,抬头望着悬崖上的宏伟建筑,惊叹不已,“听说这座窟寺由将军亲自督造……”“父亲病逝后,我就接替了他。” 麴亮捋须而叹,他大约四十多岁,温文尔雅,“十几年了,大体上算是完工了,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 接着他回头看看山谷中一队队的突厥卫士,小声说道,“我先上去问问摄政王,如果她愿意见你……”断箭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一起上去,她一定会见我。” 麹亮疑惑地看看他,欲言又止。 眼前这人戴着面具,全身裹在白袍里,看上去非常神秘。 假如此人意图对昭武江南不利……淳于盛和自己家是三代交情,想来他还不至于陷害我吧?“怎么?你怕我对她不利?”断箭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淳于公。” 麹亮神情尴尬,伸手相请,“上面都是昭武卫士,他们不会让你把武器带进寺庙。”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断箭笑道,“将军先请……”=山峰之上,有一座别致的小亭,亭中站着一位白袍女子,长裙曳地,长发飘逸,衣袂随风而舞,仿若仙人。 断箭远远停下,深深吸了几口气。 刚才上山一阵急行,竟然有些气喘,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这位名震西方的希望之星感到兴奋,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抬眼四顾,蓝天白云,山峦如画,心情霍然开朗,几分紧张也不翼而飞。 断箭走近小亭。 亭中女子缓缓转身。 断箭只看了一眼,便被对方那双眼睛深深吸引了,那双眼睛就象一湖秋水,宁静的湖面下暗藏着重重波澜,清澈的湖水里蕴藏着无暇纯真,淡淡的涟漪掀起了道道凄凉,萧瑟的湖风吹进心灵深处,洒下片片悲怆。 断箭心神颤栗,虽然那张脸堪称国色天香,但和那双眼睛比起来,却黯然失色。 “鸿烈公,别来无恙?”昭武江南淡雅一笑,轻启朱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断箭短暂失态,但随即回过神来,躬身为礼,“王上……”“你晚了两天。” 昭武江南说道,“天下大势瞬息万变,为何姗姗来迟?”断箭想起了萨满圣母,心里甜丝丝的。 幸好我见识过西海的美貌,西海摄人心魄的眼睛,拥有了西海的一切,否则今天就要出丑了。 室点密不愧是一代豪雄,有长乐公主这个美丽的可贺敦,有西海这个美丽的女儿,还拥有西方这颗美丽的星星,虽然这颗星星可望而不可及,但经常看到那也是一种幸福啊。 断箭慢慢解下面具,“我觉得现在来,时间正好。”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昭武江南转身面对亭外,淡淡地说道。 断箭心里一沉,三两步走上台阶,站在昭武江南的背后,急切说道:“王上,大齐的形势变化,在我们估计之内……”“可汗现在很犹豫。” 昭武江南说道,“楼兰海的变故让他很愤怒,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对全局的控制,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欺骗了他,让他非常失望。” “我没有失言。” 断箭不假思索地说道,“背叛他的是小叶护玷厥,而摄图和大齐人秘密结盟,更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 “你怎么会没有预料到?”昭武江南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小叶护的背叛到底是谁怂恿的?”“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汗的愿望依旧能实现。” “他已经同意了拜占庭皇帝的联姻要求,西征的把握更大了,西征波斯的愿望的确能实现,但另一个愿望就不行了。” 昭武江南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目前稳定突厥汗国的策略很危险,他正在走柔然汗国的老路,阿那瓌复兴之策的失败和柔然汗国的败亡都证明了这一点。” 昭武江南叹了一口气,“可汗即使杀了燕都,也未必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你要知道,佗钵是个很保守的人,他和可汗的观点有相当一段距离,而小叶护的背叛也说明即使在西突厥,他推行强国之策的阻力也非常大。” “拓跋鲜卑人采用汉人的制度治国,前前后后经历了一百多年,遭遇了无数次挫折,最后还是在六镇鲜卑人的反抗下亡国了。 柔然汗国的阿那瓌没有吸取鲜卑人败亡的教训,妄图一蹴而就,结果复兴不过是昙花一现,强大的柔然汗国转眼就倾覆了。 西域诸国实施汉制,前前后后大约有五六百年的时间,但至今依旧保留着大漠人的很多传统。 大漠是大漠,中土是中土,大漠人和汉人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汗虽有天纵之材,但一味听信汉士之言,盲目推行汉制,结果实在不敢设想。” “现在……”昭武江南落寞苦笑,“你又在大漠洒下了分裂的种子,这时他即使能确保西突厥的稳定,也无力确保东突厥的稳定,所以,我认为大漠上的这把火不要点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收手吧。” “但大周的目的没有达到,大周需要这把火。” “你当真是为了大周的安危?”昭武江南摇摇头,“鸿烈公,你的野心太大了,你意图挑起宇文氏和独孤氏的内斗,以便乱中取胜,但你要知道,目前大齐对大周的威胁太大,可汗绝对不愿意看到大河东西形成统一的局面,所以你最好放弃你的计策,不要妄图实现北方的统一。” 断箭无语。 昭武江南寥寥几句话,基本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现在看来,要想说服昭武江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要保证我丝路利益,这是盟约的前提,但从大齐局势变化来看,你显然在欺骗我。” 昭武江南望着神色凝重的断箭,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竟敢和可汗公开对抗,实在令人钦佩,就凭这一点,我愿意再信任你一次。” 断箭面无表情。 这个女人好厉害,看那样子,算是吃定自己了。 “丝路利益的保障,取决于中土形势,而三国鼎立的局面则是我所希望的,所以……”昭武江南转身面对断箭,迷人的笑容让断箭感到一阵眩目。 “大陈国的长沙王陈叔坚就在我这里,你是否愿意和他谈一谈?”断箭愣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长沙王陈叔坚怎么到了这里?大陈国想趁此机会和大周签订什么盟约?过去大陈和大齐一直联手打大周,现在他们想改弦易辙,和大周联手打大齐?====注释:江左衣冠:西晋末,晋元帝渡江,建都建业(今江苏南京),中原士族相随南逃,史称“衣冠南渡”,故江左门阀望族又称江左衣冠。 =正朔的意思:一年第一天开始的时候。 正和朔分别为一年和一月的开始。 夏历以冬至后第二个月为正月,天历以冬至所在的月份为正月,夜半为朔。 从汉武帝时候和太初历直至今天的夏历,都用夏正。 古时改朝换代,新王朝常重定正朔。 史学家一般所说的“正朔”、“道统”,是指朝代的合法性。 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中,道统具有法的意义和法的地位。 具体地说,道统是从文化立场上评判政治是非的大观念;评判某朝某代是正统还是闰统甚或伪统,亦即某政权、政府是否具有合法性,道统是最后的依据和标尺。 道统的是非标准不系于一朝一代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的政治标准,是超越的、统贯古今的,因此才能成为评判某一具体政权合法性的依据和标尺。 也就是说,按儒家的道统观,一个朝代或政权是否合法,最后必须取得文化上的支持,否则,就是非正统。 这个文化上的支持,即道统的支持。 历史上“正朔在东南”(东晋南北朝)、“道统不在辽金而在宋”之论,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南北朝正朔之争: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 在传统修史家眼里,一部分视江左的宋、齐、梁、陈四国为正朔,如资治通鉴,还有一部分则视南北朝两边都是正朔,如南史和北史。 正朔之争,自西晋永嘉之乱后便开始了。 西晋的士族都是自汉末以来兴起的,也有少数是自东汉就繁衍不衰的。 永嘉之乱发生后,西晋的士族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琅邪王氏为代表南渡到江左,一派则以博陵崔氏为代表留在故里。 原来依附于东海王司马越的士族集团纷纷南渡,聚集在琅邪王司马睿的身边,建立了东晋政权。 这个政权建立后,在长期与北方的众多少数民族政权对峙中,依然在名义和形式上保留了正统地位,被北方的广大晋人奉为正朔,并在名义上作为北方众多少数民族政权的天子,当时少数民族政权用天王的体制表明作为晋朝的藩国。 南渡的士族中没有在西晋政坛上可以划入第一流士族的,他们大都属于第二流的士族,在南渡前在政治和文化上都缺乏足够的影响力,迁移相对容易。 留在北方的士族大都是根深蒂固、族大势强,安土重迁,在政治和文化上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这些留守北方士族基本上都继承了东汉以来世家大族的传统,坚持以儒学为本,轻视玄学,家风严谨。 同时,他们也与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保持密切的联系,在整个南北朝时期在文化和政治上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以至于南朝时的使臣到了北魏的洛阳要感慨礼乐衣冠尽在北方了。 这些北方士族子孙相袭,一直到唐代还保持着固有的势力,有唐一代,崔氏就出了二十余位宰相。 中国文化一向有重正朔的传统。 所以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在消灭了北方的割据势力之后都会急不可耐的进行统一南方的战争。 前秦与东晋的淝水之战,北魏与刘宋的瓜步之战以至隋灭陈之战,推究其文化原动力都是来源于重正朔。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三十九节断箭一言不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陷入沉思。 昭武江南站在他身边,神态安详,耐心等待着断箭的回答。 山风拂过,沁人心脾的芳馨顺着昭武江南飘逸的黑发,点点渗进断箭的心中,让他有一种徜徉花丛的幻觉,紧张焦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那日在楼兰海,李丹说大陈使团提前到达了,他需要留在海头城和大陈使节秘密商谈,按日程推算,长沙王陈叔坚很难抢在自己前面赶到高昌,而且据自己所知,大周使团的特使是始兴王陈叔陵。 也就是说,长沙王陈叔坚早就到了大漠,并和昭武江南秘密会面。 始兴王陈叔陵是大陈国主第二子,侍中、中军大将军;长沙王陈叔坚是大陈国主第四子,翊左将军、丹阳尹。 两人在江左招聚宾客,各争权宠,都是权势倾天之人,而关系却极其恶劣,据说每逢朝会或典庆之时,两人为尊卑之位各不相让,常常分道而行,时有冲突,左右僚属为了争道甚至大打出手,致有死伤。 大陈国主陈顼(xu)是位慈爱的父亲,他非常溺爱儿女,尤其喜欢二子叔陵,而四子叔坚因为母亲本为吴郡酒家女婢,出身卑微,所以大陈国主对这位四子也是另眼相看,极其宠爱。 手掌也是肉,手心也是肉,都是自己的儿子,陈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的明争暗斗听之任之,只要不过分即可。 此次大陈两位身居显位的王子一明一暗,先后北上大漠,显然奉有秘密使命。 大陈国主肯定想达到什么目的,否则他不会派出如此豪华的阵容。 李丹要留在楼兰海和陈叔陵会面,让自己冒充他北上高昌,他是否知道陈叔坚和昭武江南在一起?假如他知道,那么是不是说明李丹不愿意和陈叔坚会谈?或者陈叔坚不是大陈国主的真正代表?又或者李丹另有目的,必须要和陈叔陵商谈才能成功?斛律雅璇说的对,现在可以证明,自己的确是李丹放出来的烟雾,而目前李丹的目的也达到了,室点密和昭武江南认为“李丹”秘密北上了,楼兰海的“李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那么,他们怎么知道李丹有替身?是斛律雅璇说出去了,还是昭武江南得到了楼兰海的消息自己判断的?昭武江南又如何认定自己就是真正的李丹?又或者真正的李丹也在楼兰海消失了,哥哥正在以另外一个身份秘密会见陈叔陵,所以昭武江南根本没有怀疑李丹的真假?=断箭越想越是糊涂,悄悄看了看昭武江南。 她的容貌太过完美,气质也非常高贵,加上她尊崇的王者身份,拥有的惊人财富和权势,神秘的魔鬼诅咒,配上她高挑窈窕的身材,使得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无穷魅力,即使是一个侧脸,也让人感到窒息。 她的长相和中原人有些区别,椭圆形的长脸蛋,眉毛很细很浓就象两道弦月,眼窝深陷但眼睛很大,栗色的双瞳如两泓秋水,鼻梁高挺,肤如凝脂,冰肌莹彻,大概是因为太白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让她看上去更加淡雅脱俗,就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 断箭自惭形秽,暗暗叹了一口气,除了一代骄雄阿史那室点密,谁有资格得到她,怪不得谁碰谁死,老天都不想暴殄天物啊。 接着他就被一阵无形的恐惧占据了心神,这个女人如果知道我是假冒的李丹,会不会把我撕成碎片?他略感惊慌,急忙转目望向远处,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用什么办法才能得到昭武江南手上的钱财和物资,难道随随便便和陈叔坚签订一个盟约就行了吗?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即使我签订了这个盟约,昭武江南也不会答应我的要求。 假如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哥哥的最终目的是北方统一,那么大漠陷入混战后,大齐就要攻打大周,而大陈是不是还会继续和大齐结盟,联手攻打大周?从大陈国来看,以它目前的实力,当然不愿意看到大齐或者大周统一北方,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它和突厥人一样,希望继续维持三足鼎立。 从这一点考虑,大陈国极有可能联合大周,两路夹击大齐,阻止北方的统一,但大陈国为了防患于未然,在将来可能出现的南北对峙局面中获得有利形势,需要夺回荆襄,重建江左西线屏障,为此它未必会背盟大齐,除非大周做出让步,把荆襄还给大陈国。 江左梁国自侯景之乱后,接连被大周国夺走了荆襄,大齐国夺走了江淮,西、北两道屏障完全失去,岌岌可危。 不久梁国权臣陈霸先夺走了国祚,建立了大陈国(公元557年),其后他改变国策,联合大齐攻打大周,试图夺回荆襄。 十几年来,两国征战不休,就是为此,而今天天下形势对大周国非常不利,恰好是大陈国实现自己目标的千载良机。 如果大陈国得到荆襄,重建江左西线屏障,华夏三足鼎立局面将更加稳固,大陈可以借助自己的实力,联合大周遏制大齐,也可以结盟大齐钳制大周,三足鼎立的局面将牢不可破。 =断箭暗自惊骇,自己的推测假如是正确的,那么大漠上发生的事不仅仅是大齐、大周两国联手操纵的结果,大陈国也同样牵扯在内,而且大陈国似乎得到了室点密和昭武江南的帮助,一直关注着形势的走向,直到出现今天这个非常有利于大陈国、可以让大陈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荆襄的局面。 三足鼎立之势本来就是动一发而系全身,大陈国怎么可能会置身事外?是我自己疏忽了,把江左遗忘了。 室点密西征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稳定的突厥汗国,一个是源源不断的物资。 要想稳定突厥汗国就要缓解东西两部突厥尖锐的矛盾,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换一个大可汗。 至于物资的供给,除了逼迫大周打开国门,重开丝路外,还有就是确保物资的提供者,就是大周、大齐和大陈三国,尤其是富裕的江左大陈,因为它需要突厥汗国帮助它牵制大周和大齐,所以它会竭尽全力互通商贸。 室点密需要大陈国的物资,需要华夏的三足鼎立,而大陈国需要突厥人从北面威胁齐周两国,它同样需要一个稳定的三足鼎力的局面。 室点密和大陈国各取所需,两者结盟很自然,但这大大增加了大周摆脱危机的难度,增加了李丹实现北方统一的难度,所以李丹才要和大陈国的权臣陈叔陵秘密商谈,而江陵的归属问题或许是他们谈判的重点。 江左诸国是汉人之国,虽然它们曾一度结盟大漠上的柔然人、突厥人钳制北方外族之国,但他们绝对不希望大漠诸族强大起来,越过长城涂炭中州,由此可以推想,他们现在肯定也想甩开突厥人,和大周人私下签订盟约,从而避免遭到突厥人的要挟和讹诈。 如果我这个猜测是对的,那就不难理解李丹为什么让我冒充他北上,也就不难理解长沙王陈叔坚为什么会秘密出现在昭武江南身边。 这一切,很可能是李丹和大陈人早就安排好的,我和长沙王陈叔坚都是迷惑突厥人的“烟雾”。 =断箭感觉眼前一亮,思路更清晰了,心情顿时轻松了几分。 哥哥统一北方的策略不是把大周拱手让给大齐,而是要联合大陈攻打山东,只是这样一来,大陈的实力会急速膨胀,等到大周统一北方后,南北对峙的分界线有可能回到大魏和江左诸国的对垒时期,不过,哥哥是汉人,他也许和我的想法一样,指望有一天江左大军能重回中州,汉人能收复河山,再建大汉国祚。 哥哥果然厉害,此策可谓一举多得。 他名义上和大齐人结盟,利用大齐现在形成的局面,给突厥人造成了大齐可能统一北方的假象,而实际上却以此为掩护,欺骗突厥人和大齐人,秘密和大陈国结盟。 突厥人和大齐人都上了当。 突厥人为了维持中土的三足鼎立,出面强行威逼大周和大陈结盟。 我和陈叔坚于是到了高昌,以突厥人所需要的条件假结盟,欺骗突厥人,从而获得昭武江南手上的钱财和物资,以帮助莫缘国相淳于盛发动叛乱,分裂突厥汗国。 突厥汗国分裂了,室点密为了稳定大漠,只能放弃西征,如此一来,他对战争物资的需求将大大减少,这可以让大周和大陈有条件地答应重开丝路,和室点密维持盟约关系。 室点密此刻已经无力顾及中土,周、陈两国随即可以放开手脚,全力攻打大齐。 但是,哥哥的计策要想成功,难度很大,他现在的处境比我更危险。 斛律雅璇说,她父亲并不信任李丹和李家的人,斛律光会紧紧抓住大陈国,而大陈国也有可能脚踩两条船,两边渔利。 楼兰海铸像的事激怒了室点密,他不再信任李丹,大齐局势的突变也让他变得更加谨慎,他有可能和燕都各让一步,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在这种情况下,昭武江南还敢暗中帮助李丹发动叛乱,击败大可汗燕都吗?虽然燕都失去了大可汗之位后,室点密将成为突厥汗国事实上的主宰,这对昭武江南的好处不言而喻,但此事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突厥汗国的大分裂,昭武江南不能不考虑。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假如室点密和燕都联手,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叛乱,李丹的计策全部暴露,室点密势必诛杀李丹,然后陈兵边境,帮助独孤氏推翻宇文护和宇文家族,再逼迫大周和大陈按他们的条件结盟,维持三足鼎立之势,那么……=断箭寒意层生,头皮一阵发麻。 阿史那室点密是什么人?哥哥斗得过他?能和他正面抗衡?昭武江南刚才说了,没有必要发动叛乱了,说白了就是室点密改变计策了。 他先在楼兰海输了一招,大齐国局势变化又让他输了一招,正好此刻他接到了独孤氏的书信,所以随即决定逼迫哥哥和大陈国签订他所定下的盟约,如果不答应就杀了哥哥,然后帮助独孤氏杀了宇文护,将来周陈两国还是要签订这份盟约。 哥哥如果死了,不仅仅是他本人的计策失败了,就连宇文护和大周国的所有努力也全部白费了,将来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要帮助莫缘国相发动叛乱,无论如何要击败大可汗燕都,否则哥哥和自己都无法走出大漠。 “好吧。” 断箭转身面对昭武江南,无奈苦笑,“长沙王在哪?我去和他好好谈谈。” 昭武江南脸露笑容,两眼盯着断箭,好象要看穿他的心灵一般。 断箭担心被她看出什么,强作镇定,慢慢眯起双眼,小心隐藏着自己的眼神。 “你变了。” 昭武江南忽然说道,“你没有强烈的欲望,也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你的眼神变得沧桑而孤寂,你的心里充满了悲伤、愤怒、无助和痛苦,你和过去不一样了,变了很多很多。” 断箭缓缓垂下头,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不敢和她对视。 “你放弃了?”昭武江南轻声问道。 这句话是中原话,很标准的洛阳口音。 断箭大骇,几乎窒息了。 她和李丹什么关系?她知道李丹什么秘密?难道萨满圣母猜对了,两人当真很亲密?“我想我没有。” 断箭低声回了一句,也是洛阳话。 昭武江南沉默良久,然后说道:“你先下去吧。” “王上……”断箭微微躬身,“我想马上见到长沙王。” “等夕阳落山吧。” 昭武江南面朝远山,挥了挥手,不再说话。 断箭走下石阶,稍加犹豫后,停下了脚步。 明天我可能不在人世了,不如也看看日落吧,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太阳了。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节夕阳如血,晚霞满天,火焰山的日落美轮美奂,让人心神皆醉。 钟声悠扬,梵呗轻唱,暮色踏着祥和之音缓缓而来,袅袅婷婷的烟岚随风而舞,雾霭如同美丽的面纱掩去了火焰山梦幻般的娇颜,只留下了一片深邃而安宁的静谧。 昭武江南慢慢走出小亭,沿着山径信步而行。 夜风吹拂,霓裳飞舞,长发如云,翩若仙子,美艳绝伦。 断箭惊叹不已,平静的心情忽然躁动,强烈的嫉妒从心里喷涌而出,愤懑和怨恨随即占据了全部身心。 自己只配站在远处看一眼,而李丹即使和她有过几次接触,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是遥不可及,只有室点密能拥有她。 室点密有显赫的武功,有强悍无比的实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断箭忍不住暗暗骂了几句,这是个强者的世界,弱肉强食,自古如此,自己有幸得到圣母的垂青,不过是一场美梦,至于摘取天上的星星,那纯粹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阿史那西海曾对自己说过,室点密得不到的东西,他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他有实力说这话,假如有一天我有实力了,我也要像室点密一样,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断箭站在路边,躬身为礼。 昭武江南停在他面前,微微一笑,想说什么,但稍一犹豫后,又举步先行了。 走了几十步之后,是一段向下的陡峭狭窄的石阶。 昭武江南衣裙曳地,有些不方便,就在她准备伸手牵起长裙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出现。 昭武江南神情错愣,两眼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掌,娇躯霎那间静止了,白皙的面孔上忽然泛出几丝红晕。 断箭想都没想,很自然地就向昭武江南伸出了手。 这段石阶很陡,昭武江南华衣锦服,长裙拖地,行走肯定困难,而她的女侍、卫士没有接到她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上来,所以断箭不假思索,急行数步侧身站在石阶上,打算扶她下去。 昭武江南的两只手垂在腰间没有动。 断箭发现她戴着鹿皮手套,手套上饰着金银丝线,绣着精致的章纹,嵌着名贵的玉石、玛瑙,极尽奢华。 刚才她的双手一直被长袖所掩,断箭并不知道她戴着手套,此刻见到之后,不禁暗暗咋舌,这位康国的摄政王也太富有了,连一双鹿皮手套都价值连城。 突然,他想起了莫缘国相的话,凡是接触到希望之星身体的人,都会因为恶魔的诅咒而死亡,难道这双手套是她不离不弃之物?是她阻绝和其他人接触的屏障?这道薄薄的屏障可以抵御恶魔的诅咒?断箭心里一寒,对死亡的恐惧霎时席卷全身,伸出的大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收手会让昭武江南极度鄙视自己的品行,甚至可能因此触犯了她的忌讳而激起她的愤怒,如此一来,此行目的就更加难以实现,必定一无所获。 西海说过,恶魔的诅咒是个谎言,是个阴谋,昭武江南从出生开始便深陷苦难,命运悲惨而坎坷,虽然室点密把她从苦海中救了出来,但她为了报仇,西海为了阻止她嫁进可汗庭取代长乐公主的可贺敦位置,两人又合谋欺骗室点密,让恶魔的诅咒继续流传了下来。 西海不会骗我。 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如果我能借此打动昭武江南,或许能争取到一线机会。 退一步说,即使真的有恶魔的诅咒,即使我真的因这个诅咒而死,但只要能分裂突厥汗国,能让李丹实现他的目标,实现北方的统一,彻底断绝突厥人南下长城的机会,死了也值了。 断箭不再犹豫,大手稍抬,坚定伸向昭武江南,“王上,山路险峻,还是小心一点好。” 昭武江南娇躯轻颤,眼神复杂,双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二十一年了,自己这双手从未让男人碰过,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不祥之物,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恶魔的诅咒而丧命。 室点密也是一样,他是一代骄雄,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他控制粟特人和厌哒人的工具,是他攫取昭武九国和厌哒国财富的工具,是他稳定葱岭东西疆域,利用粟特人的营商天赋和强大的贸易力量,最大程度获取丝路利益的工具,他从未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他从不关心自己的命远,他把自己视为禁脔(luan),视为他的私人财产,他也从未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伸出强有力的大手。 昭武江南樱唇微抖,一股难言的痛楚悄然掠过凄苦的心灵。 我曾梦想有一天你能伸出双手抓住我,但你没有,你的心里只有万里疆土,只有盖世功名,只有权势和财富,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将来更不会给我留下寸土的容身之地。 难道百年后,你真的要把我带进冰冷的地底,要把我这个受到恶魔诅咒的女人永埋九泉之下,让我今生来世永永远远活在痛苦深渊里?“王上……”断箭看到昭武江南面色阴晴不定,眼神时而迷惘,时而悲痛,时而愤怒,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自己这个举动是不是太冒失,触犯了昭武江南的大忌?“暮色已临,还是小心为上。” 断箭停顿了片刻,紧张地说道,“要不……我先下去传令,请卫士们上来护驾?”昭武江南低着头,踌躇良久,轻声说道:“一个故事说久了,就会变成传说。” 断箭明白她的意思,她在给自己台阶下,提醒自己那个恐怖的诅咒。 断箭忽然想起了自己初见萨满圣母时的崇拜和恐惧,脸上不禁露出开心的笑意,心情也立时变得轻松起来,“传说久远了,就会变成神话。” 圣母都会从天上走下凡间,星星当然也有坠落的一天,所谓天神、恶魔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而已,想到这里,他胆气陡壮,缓缓握住了昭武江南的手,“王上,请小心一点……”昭武江南心神颤粟,玉脸飞红,这一瞬间娇柔似水,芳菲妩媚,身上的王者之气荡然无存。 断箭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后,马上转身下行,唯恐昭武江南盛怒之下厉声责斥,丢尽颜面。 侥幸的是,昭武江南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出言相责,而是任其握住了柔荑,轻移脚步,随其慢慢走下石阶。 两个人手拉手,相携而下。 昭武江南的呼吸有些急促,而断箭一直不敢回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他感觉自己呼吸粗重,脚步却有些轻飘飘的。 清凉的山风中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悠扬的晚钟声里依稀可闻低沉的号角。 山谷里的突厥人准备宿营了。 山峰下的昭武卫士们心悬女王安危,吹响了催驾的角号。 几个女官匆匆走上山道,看到女王正循阶而下,顿时惊喜地叫起来。 昭武江南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手被断箭紧紧抓着,她稍稍用力,想挣脱断箭的大手。 断箭没有反应过来,他担心昭武江南会摔倒,反而抓得更紧了。 昭武江南看到几名女官越来越近,心里着急,步伐突然加快,试图赶上断箭,示意他松手。 这一步跨得太大太急,昭武江南一脚踩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声惊叫,一头撞向了断箭。 断箭大骇,本能地张开双臂抱住她。 昭武江南身材高挑,又是居高临下,冲击力很大。 断箭站立不稳,右脚急退,用力踩向后方,意欲稳住身形,谁知这一脚完全踏空,断箭失去重心,仰身便倒。 两个人抱在一起,腾空飞出。 “轰……”断箭重重摔在石壁上,接着头下脚上,风驰电挚一般呼啸而下。 恶魔的诅咒。 断箭双手紧紧抱着昭武江南,惊恐至极,真有恶魔的诅咒,老子死定了。 “轰……”断箭惨叫一声,身躯不知撞到什么地方,飞快地打了一个转,然后头上脚下,坠落的速度更快。 仓惶之中,断箭右手抓到了昭武江南腰间的金玉带,他兴奋地狂吼一声,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单臂用力,一把拽断了腰带,同时两只脚后跟全力蹬踏地面,试图找到突出物减缓坠落速度。 两人冲进了厚厚的草丛,坡度也更加陡峭,下冲速度随即骤然加快,这时断箭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灌木丛,“抓住我,抓住……”断箭左手死死抱住昭武江南的细腰,右手高高举起了金玉带。 灌木丛转瞬及至,中间稀稀疏疏长着几棵小树。 断箭连连挥动腰带,终于在即将冲出灌木丛的时候,套住了一棵小树,但树太小,两人下冲力度太大,小树仅仅摇晃了两下,便连根拔起,随着两人一起向下冲去。 灌木丛之后一无所有。 断箭凄厉狂叫,抱着昭武江南冲进了茫茫雾霭。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一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一节 “轰……”一声响,水花四溅,两人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活着,我还活着,这是断箭入水后的第一个念头,强烈的兴奋刺激得他全身震颤,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以最快的速度浮上水面,张开大嘴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仰天狂吼,好象要把心中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尖厉的吼叫声回荡在山谷里,传出很远很远…… 昭武江南搂着断箭的脖子,苍白的面孔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她还没有从极度的惊骇中苏醒过来。 断箭发疯般吼了一阵,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发现雾气朦胧的湖面上方就是灌木丛,距离湖面大约数丈,而这片湖泊很小,夹在群山中间,被四周苍天大树和终年不散的雾霭所遮掩,站在山峰上根本看不到。运气,真的是运气,如果在越过灌木丛的时候,两人没有被那棵小树减缓一下冲力,掉进湖里的时候极有可能受伤。恶魔的诅咒,都是扯蛋,见鬼去吧。 “怎么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断箭低头望着怀里惊魂未定的昭武江南,急切问道。 昭武江南摇摇头,娇躯不停地颤抖着,双手无力落下,全靠断箭抱着才勉强浮在水面上。刚才断箭如果惊慌失措,松开了双手,她就会飞出去,结果比现在肯定要悲惨很多,也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这个男人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地抱着自己,护着自己,不舍不弃,那种生死与共、生死相依的感觉深深烙在了她的心里,冲淡了她对死亡的恐惧。 “你说话啊,说句话给我听听……”断箭看她全身软瘫,奄奄一息,吓得声音都变了,“快说话啊。” “我没事。”昭武江南竭力吐出三个字后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倾泻而下。 “别怕,别怕……”断箭紧紧搂住她,轻抚后背,连声劝慰,“没事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没事了。” = 断箭抱着昭武江南摇摇晃晃地走进树林,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把她放下,然后跪在她身边,上身趴伏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肉体上的伤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震颤不已,心灵上的堤坝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后,轰然倒塌,几个月来郁积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如同洪水决堤一般突然爆发了。 断箭猛然抬起上身,仰首向天,双手高举,纵声长啸,啸声苍凉和痛楚,直冲夜空,接着嗓音突变,啸声里带着嘶哑悲恸的呜咽之音,就象一只杀出重围的野狼,正在月光下悲声长嚎,血腥和恐怖霎时弥漫了整个山谷。 暮色将临,深谷里的树林漆黑一片,隐约能听到从远处山峰上传来的阵阵急促号角。救援的昭武卫士听到了断箭那持续的长啸,奔行方向很准确,速度也非常快,透过厚厚的树梢向上望去,可以看到一片火红色的耀眼星光正从陡峻的斜坡上急速飞来。 断箭闭上双眼,仰身倒在草地上,无力呻吟着,忽然他想起昭武江南一直没有声息,急忙翻身坐了起来,伸手轻抚她的双腿,关心地问道:“这里痛不痛?能不能活动?” 昭武江南的襦裙紧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玲珑诱人,高挺的酥胸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如云黑发凌乱四散,遮住了她的面孔。断箭看她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着急,手上稍稍用力,又问了一遍。 “不痛。”昭武江南颤声问道,“你呢?” “骨头没有断,只是一些擦伤。”断箭暗暗吁了一口气。她要是死了,自己刺杀的罪名就算背定了,那时室点密伤心欲绝,恐怕要发动战争,而粟特人肯定要向大周发动疯狂的报复,大周将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遭受灾难。侥天之幸,感谢上苍,感谢天神……断箭暗自祈祷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握住了昭武江南的手,正想安慰两句,却听到昭武江南伤心地说了一句话,“我不该让你握住我的手,我是受到恶魔诅咒的人,我不该害你……”说到后来哽咽难言,轻声饮泣。 “诅咒?”断箭嗤之以鼻,低声笑了起来,“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估计我是恶魔它爹,恶魔岂敢谋杀亲爹,哈哈……”笑声牵动了伤口,痛得他惨哼一声,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昭武江南转头看向他。长发散开,露出一张苍白的丽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上挂着几丝残泪,乌紫的樱唇不停地颤抖着,眼神也有些呆滞和恍惚。“你没事吧?”断箭暗自吃惊,伸手放到她的额头上,触手一片冰凉,“你这样会得风寒的。”断箭急忙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你的人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昭武江南蜷缩在他的怀里,湿漉漉的娇躯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断箭束手无策,连声长啸,促催援兵加快速度。 “诅咒,恶魔的诅咒……”昭武江南闭着眼睛,俏脸紧贴着断箭的心口,喃喃低语,“恶魔来了,他会杀了你……” “想杀我的人多了,也不在乎多他一个。”断箭不屑地说道,“我就不信你被恶魔诅咒了,如果真有恶魔跟着你,叫他变头狼出来吃了我。” “呜……”一声悠长凄凉的狼嚎突然从山谷中传来。 断箭寒毛倒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这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昭武江南惊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断箭,“狼,火焰山的天狼。” = 半夜时分,昭武卫士把他们的摄政女王救回了寺庙,宁戎寺渐渐安静下来。 在昭武江南的授意下,“李丹”受到了保护,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意外是因为女王贪恋火焰山美丽的夕阳而导致。突厥人、高昌人、粟特人和寺庙和尚们心惊胆战,他们跪在佛像前感谢神领的佑护。如果女王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伟大的可汗室点密会大发雷霆,木头沟河谷上上下下数千人都有可能成为女王的陪葬。 断箭疲惫不堪,全身酸痛,擦伤也很多,但时间对于他而言太重要了,他拒绝了女王巫医的疗治,只是随便处置了一下伤口,换了一身衣服,匆匆吃了几片鲜嫩的羊肉,喝了一大杯醇香的葡萄美酒,便立即提出约见长沙王陈叔坚。 “鸿烈公,你最好还是躺下休息。”康国大臣何林一直陪着他,突然听到这个要求很诧异,“王上要亲自参加你们的会谈,她身体欠佳,今夜恐怕不行了。”何林三十多岁,高大英武,浓眉下有一双沉稳而精明的眼睛,最让人注目的是他的胡须,修整得非常漂亮,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高贵和威武。他是昭武九姓国的何国王室宗亲,其家是名震葱岭东西的豪族,曾帮助昭武江南平定康国之乱,深得女王的器重和信任,一直担任王国卫戍军的统领,忠心耿耿地护卫在女王左右。 “大漠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瞬息万变。”断箭擦擦嘴角的酒渍,叹了口气,微微躬身致礼,“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我已经和长沙王开始会谈了。请你去问问王上,或许她有变通之策。” 何林略加犹豫后点了点头,“你和过去一样,神神秘密,匆匆忙忙,就象大漠上的风,没有停息的片刻。” “我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断箭笑笑,随口问道。 “你到康国两次,这是我第三次见你。”何林笑道,“每次你都是这样,像幽灵一般出现,又像鬼魅一般消失,很神秘。”接着他想说什么,好象又难以启齿,迟疑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今天……你和王上……你有没有……” 断箭心知肚明,无奈苦笑,“很不幸,你猜中了,我被恶魔的诅咒击中了。” 何林骇然变色,就象看到鬼一样退了一步。 “我可能马上要死了。”断箭的眼神很绝望,也很悲哀,“我时间不多了,请你……” “好,好……”何林十分惊慌,飞身后退,“我马上就去禀奏。” 断箭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忿忿骂了一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 长沙王陈叔坚很年轻,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单薄,长相俊雅,谦恭有礼,谈吐不凡,给人一种很稳重很大气的感觉,尤其那双眼睛,不是很大,也不是很有神,但目光坚毅,一看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随侍左右的是王府谘议参军萧彝(yi),此人是江左梁国宗室中颇有声名的武林侯萧咨的次子。陈霸先夺取梁国国祚后,他便失去了皇族的身份,但他毕竟是前朝皇室后裔,有一定影响力,又愿效力于新朝,自然会受到大陈国主的恩宠。萧彝三十多岁,儒雅倜傥,学识渊博,不出意外的话,断箭认为他才是此次会谈的对手。 双方经何林介绍,致礼寒暄,然后一边闲聊,一边等待摄政王。昭武江南不但答应了断箭的要求,连夜会谈,还亲自出席,这让断箭和陈叔坚、萧彝等人大感惊讶,这也表明室点密很着急了,他迫切需要大周重开丝路。 断箭拉着陈叔坚大谈龟兹美酒、西海美景,时不时拿话套他。这位少年很谨慎,滴水不漏,断箭绕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他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假如陈叔坚不知道内中详情,或者大陈国主刻意隐瞒了这件事,那这次谈判就很艰难,陈叔坚更不会主动配和自己,帮助自己从昭武江南手上获得急需的钱财和物资。 凌晨子时三刻,昭武江南准时出现。她一身华丽礼服,神色平静,从那张美丽的笑脸上,根本看不出两个时辰前,她曾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生死灾难。 一切都像断箭预想的那样,大陈国果然提出了结盟共击大齐国的建议,而首要条件是大周必须放弃江陵。江陵现在是梁国(西梁)的都城,梁国又是大周的藩属国,放弃江陵,也就意味着大周要放弃对梁国的保护,任由陈国大军攻克江陵重建江左西线屏障。其次,大陈要求大周全面开放河南道,从而让大陈的商货可以由水路进入巴蜀,再由巴蜀转入河南道进入西域丝路。 断箭一口否决。他表现得很骄横,言辞里满含威胁之意,借着大齐、大陈结盟多年共击大周一事毫不留情地辱骂大陈国,双方一度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 萧彝直接切中断箭的要害,你大周内部矛盾激烈,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宇文护把你从敦煌调回长安,目的就是想动手。此刻大齐的斛律光已经稳定了山东,而宇文护还坐在火堆上一筹莫展,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假如突厥人陈兵边境,大齐和大陈两路出击,你大周四面受击,岌岌可危。如果不是为了阻止南北对峙局面的出现,大陈有必要背盟大齐,和大周结盟共击山东吗? 昭武江南提出自己的折衷方案,先开丝路,这符合各方利益,至于江陵的问题,结盟共击大齐的问题,可以慢慢谈,谈到明年春天都可以嘛。 断箭暗骂,到明年春天,大齐的军队已经越过黄河逼近潼关了,还谈什么谈?他立即反对,先结盟共击大齐,江陵和丝路的问题都先放一放,等到三国鼎力的形势稳固了,我们再谈也不迟。 陈叔坚立即翻脸,不谈了,江陵拿不到手,大陈就不谈丝路的问题。大陈商贸四通八达,丝路不过是其中一条商道,这条商道是否开放,对大陈没有任何影响。他甩袖走人了。 断箭和昭武江南面面相觑,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坚决果断,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次会谈是由西方美丽的康国女王主持,说什么也要给美女一点面子吧?是不是江南美女太多,这小子根本无视啊?断箭大感气愤,很是不满,不过心里倒是美滋滋的,这小子不错,挺默契的,也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了。 “你为什么要骂人?”昭武江南突然指责道。 “我骂人了?”断箭故作冤屈,连声反问,“我骂他什么了?” 昭武江南面孔一红,娇嗔地撇撇樱唇,对他的否认很是鄙视,“你要让步。” 断箭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饮啜着,沉吟不语。 “我如果答应了你的条件,你是否让步?”昭武江南考虑良久,郑重问道。 断箭大喜,但脸上却故意装出无奈悲愤之色,磨磨蹭蹭,好象非常犹豫。 “你不要急着点头。”昭武江南说道,“你要发誓。” “我李丹岂是背信弃义之人?”断箭把酒杯重重放到案几上,大为恼怒,“我李丹若背信弃义,必遭万箭穿心而死。” 昭武江南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似有责怪之意,“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谈。” “东西呢?”断箭急忙追问道。 “都在天山南北。”昭武江南淡淡地说道,“只要信物送到,他们立即便能获得所需的钱财和物资。” “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是粟特人。”昭武江南站起来,微微一笑,“只要有利可图,我就不惜代价。” 断箭若有所思,昭武江南话中有话,什么意思?不会骗我吧?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二节断箭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温暖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射到他脸上,清新的微带凉意的空气慢慢渗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晰。 自己如愿以偿获得昭武江南的钱财和物资后,倒头便睡了,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长沙王陈叔坚将和自己一唱一和,拖延时间,等待天山南北的叛乱爆发,但有一件事自己还没想明白。 室点密的大军已经在葱岭以西待命,准备攻打波斯,天山叛乱爆发后,他极有可能放弃西征,他的主力一旦离开怛罗斯河流域,厌哒人和粟特人势必要乘势而起,以昭武江南目前的实力和室点密持续控制葱岭西方诸国的需要,粟特人很有可能雄起于怛罗斯河流域,继厌哒人之后成为怛罗斯河流域广袤疆土的统治者,和萨珊波斯、拜占庭三足鼎立,继而夺取葱岭以西丝路中继贸易的最大利益。 昭武江南和室点密的关系非常亲密,但这种亲密关系是建立在丝路利益上,两个人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现阶段两人目标一致,都试图维持东方三国分裂的局面,从而尽可能保证中土的稳定,保证丝路源头畅通无阻,从而最大程度获取丝路利益。 从昭武江南的立场上来说,她显然并不希望室点密西征,同时也不希望突厥人太强大,继而危害到中土的稳定,所以她愿意和中土三国、和柔然、铁勒等大漠诸族挑起突厥人的分裂,帮助周、陈两国维持鼎足之势,并以此来换取大周国重开丝路,换取大陈国庞大的丝路贸易。 如果昭武江南的目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那么她和室点密就有矛盾,室点密不会全心全意信任她,反而会担心她利用粟特人的财富帮助反对者发动叛乱,除非室点密也需要这场叛乱,有心纵容和默许昭武江南对他的“背叛”。 如此一来,自己早先的估测就是对的,天下形势的发展,是室点密、昭武江南、李丹和淳于盛联手操纵的结果。 昭武江南雄心勃勃,天山叛乱一定会爆发,不过东方三国也有同样的需要,为此她以帮助淳于盛发动叛乱为借口要挟东方三国。 李丹和淳于盛很早就预测到昭武江南的要挟,所以他们精心策划了自己和陈叔坚的秘密会谈,让昭武江南的要挟得以“成功”。 李丹现在想干什么,自己大约能猜到一些。 淳于盛得到钱财和物资后,将如何选择目前不得而知。 室点密有何反击之策,目前也一无所知。 昭武江南在遭到自己和陈叔坚的欺骗后,误以为目的已经到达,随即决定发动这场叛乱,以便为她将来雄起于怛罗斯河流域铺平道路,那么,接下来,室点密如何应对?淳于盛是否会如约发动叛乱?以上问题都和自己关系不大,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骗局会不会被昭武江南发现。 昭武江南和中土三国都有密切联系,而中土三国为了实现各自目的,合纵连横,关系极度复杂,昭武江南为了稳定中土形势,肯定有自己一套策略,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有自己的灵活变通之策,她未必会上当,即使上当了也为未必没有挽救之道。 如今大周人、大陈人都在宁戎寺出现了,那么大齐人又在哪?大齐人是不是马上也要出现?自己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昭武江南的目标是丝路利益,丝路利益的大小取决于中土的稳定,她不可能仅仅安排大周和大陈结盟,她应该还要在周、陈结盟后,把大齐人也请出来,以周、陈联盟威胁大齐,迫使大齐暂时放弃统一北方之战,然后以中土三国的力量牵制突厥人,迫使室点密放弃西征,以便给厌哒人和粟特人争取复兴的机会。 大齐国的特使在哪?是不是就是斛律雅璇?她离开楼兰海的时间比我早,应该比我更快到达高昌,她有足够的时间会见昭武江南。 断箭想到这里,心中一窒,翻身坐了起来。 如果大齐的特使是斛律雅璇,她得知自己从昭武江南手上得到了钱财和物资,很可能马上出卖自己,破坏李丹和大陈国的谈判,从而挑起室点密、昭武江南和李丹的正面对决,并顺势把大周推进绝境。 对于大齐人来说,他们需要破坏一切,需要彻底改变天下形势,给自己的统一北方之战创造良机。 斛律雅璇绝不会因为自己曾经救了她一命,就背叛自己的父亲,背叛自己的王国。 断箭越想越是不安,起身穿衣,打算立即约见陈叔坚和萧彝(yi),暗中告警。 李丹需要什么?需要时间,需要和大陈始兴王陈叔陵会谈结盟的时间,需要让淳于盛发动叛乱的时间,自己冒充他北上就是为了掩护他实施这些计策。 按照时间推算,李丹和陈叔陵的谈判应该差不多了,淳于盛也将很快得到所需的钱财和物资,接下来李丹就要出现了,就要和室点密、和昭武江南正面交锋了。 此时自己的身份如果提前暴露,不仅仅性命难保,更有可能让李丹的全盘计策功亏一篑。 =“鸿烈公,怎么起得这么早?”何林突然出现,“你的伤怎么样?”断箭仔细看了他一眼。 何林神色如常,笑容满面,没什么地方不对。 “擦伤而已,不足挂齿。” 断箭笑着问道,“王上怎么样?”“王上请你共进早膳。” 何林躬身为礼,“鸿烈公的身体如果没有大碍,就请……”“我想约见长沙王。” 断箭摇摇手,打断了何林的话,“能否请王上安排一下?”“王上备好早膳,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何林抱歉地一笑,伸手相请,“鸿烈公,你想让我们王上等到中午吗?”断箭无奈,略加洗漱,随其急行而去。 何林带着他穿过几座殿堂,停在一间幽静的庭院外,“王上在里面等你。” 断箭看看四周的昭武卫士,眉头微皱,稍稍有些犹豫,“长沙王也在?”何林微笑摇头,“王上就请了你一个。” 断箭心生戒备,抬头打量了一下地形,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昭武江南斜靠在软枕上,慵懒无力,一袭长袍洁白如雪,映衬出她惊人的美丽,不过她神情有些忧伤,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响,她才转过头来看了看断箭,然后冲着他随意挥挥手,示意他免礼,“吃点东西吧。” 案几上的食物很丰富,有白粥、肉羹、牛腿筋、肥雁、鹿脯、蜜馅甜饼、酪浆,还有醇香的葡萄美酒。 断箭心事重重,焦虑不安,实在没有胃口,但此刻盛情难却,稍加谦让后,在几名侍婢的伺侯下,勉强吃了一点。 侍婢撤下菜肴,应断箭的要求,留下了那樽美酒。 屋内很安静。 昭武江南还是斜靠在软枕上,手里拿着一张黄纸,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断箭抱着金杯,小口饮啜,考虑是不是主动开口约见长沙王。 “断箭……”断箭心神剧震,全身肌肉霎时绷紧,呼吸瞬间停止。 暴露了。 妖狐,一定是那只妖狐泄密了。 我真的该死,当日在楼兰海边,我应该告诉鸿烈,我在海头城外曾经救下了九尾狐,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暴露了,会有应对之策。 我怎么会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昭武江南缓缓坐直身躯,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是断氏白马堂人,是吗?”断箭骇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昭武江南,呼吸立时变得异常粗重。 她怎么会知道断氏白马堂?师父曾经说过,当今天下知道白马堂的人寥寥无几,远在西方的康国摄政王怎么会知道断氏秘密?昭武江南凄然一笑,“你不说,我也不怪你。 我是个遭到恶魔诅咒的人,很多人因为这个诅咒而死了,你也不例外。 我想了很长时间,我真的没办法救你。” “还有谁知道断氏?”断箭急切问道。 现在他对自己的生死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除了昭武江南外,大漠上还有多少人知道断氏的秘密。 “大齐人怎么知道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昭武江南没有回答断箭,而是举起手上的黄纸问道。 “斛律雅璇?她不可能知道断氏的秘密。” 断箭翻身跃起,两三步冲到昭武江南面前,一把抢过那张黄纸,急速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就变了,“这只妖狐好象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确不知道断氏的秘密,但她显然听说过断氏白马堂,而且还知道连续刺杀她父亲斛律光的刺客就是来自白马堂,正好你又告诉她你叫断箭,是刺杀他父亲的刺客,她当然可以推测出你就是断氏白马堂的人。” 昭武江南叹了口气,“李丹显然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他还知道我欠了断氏白马堂一个人情,所以才敢派你来骗我,将来,我即使知道这是个骗局,我也不会杀了你,但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大齐人竟然识破了他的瞒天过海之策。” 接着她黛眉微皱,疑惑地问道,“你和斛律雅璇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被她的妖媚迷住了?你怎么会这么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断箭颓然轻叹,“我在海头城外刺杀拜火祭司的时候,曾经救了她一命,她认得我的眼睛,后来……”他把自己和斛律雅璇巧遇的事简要说了一下,“我的确太疏忽了,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鸿烈,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忘记了。” “你陷在阿史那西海编织的情网里,哪里还知道东南西北?”昭武江南气愤地“哼”了一声,鄙夷地说道,“摄图今天早上到了,他要我杀了你。” “摄图?”断箭吃了一惊,半晌没说话。 自己的猜测基本上准确,昭武江南和大齐人果然有密切联系,斛律雅璇“及时”出卖了自己,而摄图也“及时”赶到了宁戎寺,大齐人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自己往里跳了。 李丹呢?李丹现在怎么样?他在楼兰海和大陈人的谈判顺利吗?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跳进了大齐人的陷阱?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的错。 昭武江南说得不错,当时自己的确和阿史那西海深陷情网,很多平时会警觉的事却不可思议地疏忽了。 不过,昭武江南怎么知道我和阿史那西海的事?难道阿史那西海身边也有昭武江南的人?或者室点密一直在盯着自己,他对阿史那西海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所以昭武江南对自己的事也是一清二楚?断箭不寒而栗。 “可有李丹的消息?”断箭迟疑良久,小声问道。 “先关心你自己吧。” 昭武江南从他手上拿回那张黄纸,“虽然你救了我的命,断氏白马堂也曾帮了我一个大忙,但目前形势下,我很难救你,只有靠你自己了。” 断箭无奈苦笑。 “我把摄图赶到河谷里去了。” 昭武江南继续说道,“河谷里有一千突厥人,河谷外是高昌麴亮将军的军队,只要你冲出摄图的围杀,麴亮将军就会帮你突围,你就能活下来。” 昭武江南看着他,眼露悲色,“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断箭冷笑。 你自己要杀我,何苦摆一张臭脸来骗我。 杀了我,等于威胁了李丹,也就是说,李丹暂时还死不掉,室点密目前还需要他。 只要李丹不死,事情终究还有转机。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昭武江南低声问道。 “西海说,你有凤凰刀。” 断箭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我想借用一下。” “那个死丫头马上就要嫁给拜占庭皇帝了,她为什么还要害你?”昭武江南突然脸色一变,怒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吗?但室点密要杀你,你让我怎么办?是室点密要杀你,你知道吗?你以为凭斛律雅璇这封信,凭摄图的威胁,我就会出手杀你?李丹才智出众,算无遗策,本来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却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频频出错,以致于现在危机重重。 我很难想象,断氏白马堂怎么会有你这种无能之辈?”断箭闻言惊骇至极,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霎时侵袭全身,脑中除了阿史那西海那张美丽的笑脸,再也没有其它东西。 昭武江南渭然长叹,“凤凰刀我可以借给你,但你要拿个人来换,你把温柔给我,立即还给我。” 厌哒国的小公主。 断箭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可以把她还给你,但有个条件,你既然已经把钱财和物资交给我了,就不许出尔反尔,再把它们收回去。” “你已经骗了我一次,我凭什么相信你?”断箭用力从脖子上拽下凤凰璧,放到了案几上,“这块玉璧就是信物。 李丹看到这块玉璧,他会把小公主还给你。 李丹如果死了,你拿着这块玉璧去长安,老夫人也会把小公主还给你。” 昭武江南望着凤凰璧,神情渐渐凝重,久久无语。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三节远处的木头沟河谷里,旌旗飘扬,一队队突厥铁骑列阵而立,气势如虹。 山下的宁戎谷里,身穿白色戎装的昭武卫士列阵于河水北岸,严阵以待。 断箭站在绝壁上远眺良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摄图为了杀死自己这么一个无名人物,有必要摆下如此阵势吗?看山下昭武卫士如临大敌的样子,好象非常担心突厥人渡河杀来,难道摄图和昭武江南为了自己翻脸了?摄图是乙息记可汗科罗之子,今日木杆可汗燕都的侄子,是突厥汗国东部疆域的“设”,而河谷里的突厥人都是室点密的人马,他无权指挥,也无法说服这支军队帮助他威胁昭武江南。 昭武江南没有说实话,她把自己送上绝路,不是迫于摄图的威胁,但也不是迫于室点密的威胁,而是迫于另外一个人的威胁,这个人在西部突厥的权势极其惊人,就连昭武江南都不敢与之抗衡。 在西部突厥,这个人就是小叶护玷厥。 萨满圣母曾对自己说过,小叶护玷厥为了争夺大可汗的位置,背叛了他父亲室点密,而李丹利用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让佗钵等五人全部铸像成功,室点密稳定大漠的计策随即失败。 今日玷厥出现在木头沟河谷,自己躲在后面,却让摄图出面威胁昭武江南,这意味着玷厥还在继续背叛他的父亲。 当日小叶护玷厥在铸像之前曾打算杀了李丹,阻止李丹破坏铸像,自己在圣母的帮助下虽然及时赶回鹦鹉洲救下了李丹,但事后据圣母说,自己即使没有赶回去,佗钵也会帮助李丹,因为佗钵已经知道玷厥的真正目的是想独自一人铸像成功。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丹不但和玷厥有秘密约定,而且和佗钵也有秘密联系,甚至可能和摄图、处罗侯兄弟也有私下接触。 李丹利用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楼兰海巧施妙计,让佗钵等五人全部铸像成功,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分裂突厥汗国,他不可能坐等局势发展,他肯定会出动出击,借助铸像成功天意所属来游说玷厥、摄图这些对大可汗之位野心勃勃的人,从而得到他们的纵容和帮助更快地推进分裂的进程。 突厥汗国只要面临分裂的危局,他们才有机会各霸一方,成为大漠上的可汗之一。 当前形势下,什么办法才能让突厥汗国更快地走向分裂?就是柔然国相淳于盛的那把“大火”,即将在天山南北爆发的叛乱。 只要这场叛乱重创了大可汗燕都,几位天意所属的部落大首领成为可汗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断箭顿时豁然开朗,他感觉自己逐渐发现了李丹的秘密,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今日昭武江南明显有些失态,她好象被什么事激怒了,是谁让她失去了冷静?斛律雅璇出卖自己的目的很简单,她要阻止周、陈两国结盟。 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李丹瞒天过海的计策也就暴露了,室点密和昭武江南随即会向李丹施压,但这样一来,他们需要时间调整策略,而这个时间正是所有试图发动天山叛乱的人所迫切需要的,这其中也包括李丹。 大齐人和摄图的关系非常密切,斛律雅璇甚至会成为摄图可汗牙帐里未来的可贺敦,由此可以推测,摄图很早就从斛律雅璇的嘴里知道李丹有个替身。 今天早些时候斛律雅璇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昭武江南,接着摄图就出现了,这明显就是事先约好的。 那么,此事和李丹是否有关系?玷厥和摄图一起出现了,此事和李丹一定有关系,很可能本来就是李丹计策的一部分。 室点密的预想是推出佗钵,利用佗钵的实力制衡燕都,继而缓和突厥汗国的矛盾,阻止分裂,然而形势演变到现在,室点密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但室点密就是室点密,没有人可以与其正面抗衡。 只要室点密活着,只要他不让突厥汗国分裂,大漠上就没人敢自称可汗。 不过,室点密老了,他的儿子玷厥正在取代他,室点密要想稳住突厥汗国,首先就要稳住自己的西部突厥,而要想稳住西部突厥,首先就要坚决扞卫自己儿子的权威。 此刻玷厥有恃无恐,正是因为大漠的形势对自己非常有利,目前他还不会和自己的父亲公开决裂,他还要继续尊奉自己的父亲,牢牢稳住西部突厥。 在自己的父亲没有死去之前,他还要帮助父亲尽可能延缓突厥汗国的分裂,以便让西部突厥的大军击败波斯,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 为此,他急需清除大可汗燕都,因为大可汗燕担心西部突厥越来越强大,不仅反对室点密西征波斯,还试图进入西域抢夺丝路利益,遏制西部突厥的发展。 这是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根源所在,室点密或许可以忍耐,但玷厥不行,西部突厥是他的,他要乘着室点密雄风犹存的时候,彻底解决此事。 本来他想借着铸像的机会自己坐上大可汗的位子,但他失败了,他的失败会产生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佗钵感觉到了他的野心,在室点密西征的时候,佗钵极有可能暗中插上一刀,所以,玷厥要不惜代价分裂东部突厥,但他又要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以确保西征成功,如此一来,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佗钵这个大可汗有名无实,完全依靠室点密的强大威信来维持突厥汗国表面上的统一。 此时,玷厥需要李丹的帮助。 摄图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玷厥要分裂东部突厥,大周人和大齐人则希望把突厥汗国立即推向分裂,四方都有共同目标,于是有了联手结盟的基础。 李丹怪不得要留在楼兰海,原来如此,他不是为了和大陈国的陈叔陵谈判,而是要以谈判为烟雾,借着楼兰海铸像成功形势突变的机会,和玷厥、摄图、大齐四方结盟,确保天山叛乱的成功。 我和陈叔坚在高昌的谈判是欺骗室点密和昭武江南的“烟雾”,李丹和陈叔陵的谈判是欺骗特勤大逻便和齐周两国使团的“烟雾”,这两处“烟雾”的目的其实都是为了这场叛乱,为了事实上分裂突厥汗国。 当斛律雅璇说大齐人和摄图早有盟约的时候,自己曾猜测摄图和玷厥可能是叛军击败大可汗燕都的内应,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两人果然在李丹的连番施计下走到了一起。 李丹此策的实施完全依据楼兰海铸像的成功,这是室点密和昭武江南根本没有想到的结果,这大概也是昭武江南怒不可遏的原因,她被李丹给耍了。 要杀我的人不是斛律雅璇,也不是玷厥和摄图,而是昭武江南。 河谷里的突厥人不是来杀我,而是逼迫昭武江南立即放人,同时困住昭武江南,不给她任何机会传出消息收回调拨给淳于盛的钱财和物资。 哥哥说过,只要我完成使命,他就不会死,他就能带我回长安。 果然如此,昭武江南说得没错,哥哥算无遗策,他不会把我送上死路。 =断箭迎风而立,心情格外舒畅,忍不住举起手中宝刀,缓缓拉出一截。 雪亮的刀锋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几个苍劲古朴的隶书清晰可见,他正欲细看,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叹:“好刀。” 断箭收刀回头,看到陈叔坚缓步行来。 “鸿烈公要走了?”断箭脸显歉意,微微点头,心里蓦然想到一个问题。 大陈人此次帮了李丹不少忙,但李丹久在边关,是谁帮助他南下江左,和大陈国主秘密达成了约定?如果李丹意在一统北方,那么他又给了大陈国主什么承诺?大陈国主又凭什么相信他的承诺?假如李丹要借助大陈国的力量,在长安掀起血雨腥风,那他又如何抵御大齐人的进攻?陈叔坚看了看远处河谷里的突厥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能冲出去?”“你是指突厥人,还是指高昌人?”断箭和他并肩而立,不动声色地问道。 陈叔坚愣了片刻,然后转头看看四周的昭武卫士,若有所思,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事情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有时候,事情会失控。” 断箭笑道,“即使是室点密,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那么……”陈叔坚犹豫良久,“有些事情……我们……”“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断箭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我后会有期。” 陈叔坚诧异地望着他,眼里露出一丝敬佩之色,“我从吐谷浑经过的时候,夸吕送了我一匹宝马,青海骢,龙种,我把他送给你,也许能帮你一点忙。” 断箭又惊又喜,拱手称谢。 =河谷里,玷厥端坐马上,举手遮住阳光,抬头向山上望去。 “她什么意思?怎么到现在都没放人?”摄图挥了挥马鞭,不满地说道,“派个人上去,催催她。” “你那只妖狐在信里说了什么?”玷厥冷声问道,“她不会写错了什么,让昭武江南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不会。” 摄图摇摇头,“昭武江南已经按照我们的意思给可汗写信了,假如她知道那个人真正身份,她应该在信中有所暗示,以便提醒可汗。” “妖狐的人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玷厥担心地问道,“麴亮比他父亲还厉害,你不要太大意了。” “李丹做什么事都要留一手。” 摄图冷笑,“这个人死了,他手上肯定还有人,你担心什么?说句实话,此人如果无法突围,他也就无法在千军万马中击杀目标,死了也罢。” 玷厥放下手,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忘记,当年你阿爸就是被白马刺伤了,结果……”玷厥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中土传言,杀人之技,白马断氏天下第一。 李丹能找到这种人非常不容易,所以……”“白马断氏不过是传说中的刺客。” 摄图脸显恨色,“我阿爸的死,到底是不是被白马所刺,谁知道?我一直怀疑有人故意拿白马来掩盖真相。” “那我们试试,看看传说中的白马如何杀人。” 玷厥笑道,“我有的是人,就怕他杀不完。”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四节昭武江南缓缓抬手,望着手中的血红色凤凰璧,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凄楚。 当年阇那崛多大师曾对自己说过,遇凤则栖,说自己的厄运很快就会过去,自己因此有了生存的希望,一直苦苦等待,期盼那只凤凰早日来临帮助自己逃脱恶魔的诅咒,为此自己甚至不惜代价寻找一切和凤凰有关的宝物,试图通过这些宝物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凤凰”,这种做法虽然十分幼稚,但谁能理解一个被诅咒了二十二年的人心中的痛苦,一个在目睹了身边至亲好友悲惨死去的人心中的恐惧和无助?当今天下,和凤凰有关的最负盛名的宝物只有三件,凤凰璧、凤凰刀和凤凰琴,能拥有此三宝者,必是当世天骄,若能得到此等人物的庇护,自己的命运或许就象阇那崛多大师所说,能彻底告别满天的阴霾,迎来金色的阳光。 这三件稀世之宝都是中土之物。 凤凰璧据说传自春秋,乃道家始祖老子的佩饰,当年老子于函谷关着《道德经》,随经文一起留存于世的仅有凤凰玉璧。 凤凰琴则是汉代名士司马相如的“绿绮”古琴,昔年司马相如以此琴奏《凤求凰》向卓文君示爱,喜结良缘,传为千古佳话,故绿绮古琴又号凤凰琴。 这两件宝物失传已久,可遇而不可求。 凤凰刀是鲜卑豪雄慕容垂所铸,距今一百八十多年,辗转流传,最后两刀分离,自己只得到了雄刀,雌刀却杳无音讯。 两刀分离,雄凤雌凰孤孑一方,自己的命运可想而知,谁知就在自己已经放弃追寻凤凰宝物的时候,凤凰璧出现了,而且握璧之人竟是断氏白马堂的人,命运在不经意间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凭着自己对金玉石的熟悉,可以判断这块玉璧的年代很久远了,而且这块玉璧上的图案和江左道家茅山宗上清宫里保存的凤凰璧拓图一模一样,这个凤凰璧是真的,不过可惜的是,它和凤凰刀的命运一样,也是一分为二,断箭只有半块凤璧。 想到断箭来自断氏白马堂,他带有这半块凤璧也就不以为奇了。 断氏白马堂的秘密自己知道的很少,它好象和三百多年前曹氏魏国有莫大的关系,如果白马堂的人是曹氏皇族后裔,那么他们拥有凤凰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年曹操在邺城主政的时候,和道家人物来往密切,**一度盛行,封君达、东郭延年、鲁女生、费长房、冷寿光等名声显赫的道家大师都是曹操的座上客。 这些道家大师为了推行道家学说,极有可能把道家的传世珍宝献给曹操。 但是,凤凰璧怎么会一分为二?断箭既然能佩戴凤凰璧,那他在白马堂中的地位一定很高,难道他是白马堂的小主公?断箭和李丹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如果断箭是白马堂的小主公,那李丹真实的身份岂不和他一样?凤凰璧的另外一半是不是在李丹手上?昭武江南烦躁不安,疑团越来越多。 李丹是魏国公李弼之子,这一点毋庸怀疑,如果按此推测下去,那李弼岂不成了白马堂的老主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三百多年来断氏白马堂只是个传说,但自己却有幸和白马堂数次接触,并且双方还建立了商贸往来,对白马堂稍稍有点了解,它的势力之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白马堂的老主公即使大隐隐于市,也不至于摇身一变成了名震天下的李大将军,而且凭借李家的权势和李丹在敦煌十年的经营,他们也没必要和自己商贸往来,不过,凭李丹和断箭的长相,可以断定李家和白马堂肯定有关系,而且关系密切。 断箭突然出现在大漠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还有,李丹久在边关,很难和大陈人取得联系,更难以获得对方的信任,但此次李丹和大陈人配合默契,显然和白马堂有关。 白马堂和大陈的关系非同一般,当初白马堂和自己接触并建立商贸就是大陈人牵线搭桥的。 李丹在西域屡屡得手,和白马堂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 那么,白马堂为什么要介入大漠纷争?李丹到底是为维护大周国的利益,帮助宇文护稳定长安形势,还是为白马堂做事?如果他也是白马堂的人,那么他现在所作的一切,是想实现白马堂的什么目标?三年前,北齐武成皇帝高湛驾崩,自己东进中土吊唁,顺便出使齐周陈三国,觐见三国国主。 在江左大陈的建康栖玄寺,自己拜见了天下闻名的慧思大禅师。 大禅师曾说到中土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渴望华夏统一。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听说了白马堂,并在大禅师的请求下,和白马堂签订了商贸要约。 当时大周对丝路的控制越来越厉害,除了粟特人,其它商贾在丝路上的收益迅速减少,白马堂显然也受到了大周国策的影响,不得不通过粟特人来保证自己的收入。 今天回头看看,慧思大禅师的话别有深意,而白马堂的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华夏统一,他们突然和自己签订商贸要约,其背后的目的不仅仅是保持商贸往来,肯定还有更大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假如李丹志向远大,意在华夏一统,那么他今天在大漠上所作的一切,不仅要分裂突厥汗国,还要乘势挑起大周内讧,如此一来,他可以帮助大陈人举兵西进,取荆襄,据巴蜀,北上关陇,如果运气好的话,大陈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然后汉人将高举北伐大旗,继先人之志,开始一统华夏的血战。 江左是汉人,慧思大禅师是汉人,李丹和断箭兄弟是汉人,刚刚重返大齐朝堂的祖珽也是汉人,准备在天山南北发动叛乱的柔然国相淳于盛也是汉人……昭武江南感觉心跳剧烈,胸口气闷,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如果这些汉人放弃各自的利益,在华夏一统的前提下联手结盟,中土和大漠的局势势必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来……昭武江南无法预测,白马堂对她来说,非常神秘和陌生,凭着那些一鳞半爪的传闻和讯息根本无法判断白马堂的实力,另外,这些汉人隶属于不同的王国和势力,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各自有各自的观点,常年的分裂和战乱让他们彼此间形成了很深的仇恨和隔阂,要想齐心协力做成一件事,难于登天。 但从目前的形势变化来看,最近大漠上发生的事不是李丹一个人运筹帷幄的结果,而是各方势力中的汉人联手推进的结果,这和白马堂的介入肯定有莫大的关联。 如果汉人的计策成功了,中土战火纷飞,华夏大地上千千万万的汉人为了统一大业而浴血奋战,同时间,突厥汗国东西两部也陷入了分裂大战,那么丝路将彻底瘫痪,粟特人将蒙受难以想象的损失,昭武九国不得不在葱岭以西和波斯、拜占庭争夺有限的丝路利益。 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白马堂名义上和自己进行商贸往来,实际上是在利用自己对丝路利益的需要,对突厥汗国肆意掠夺丝路利益的不满,挑起自己和室点密之间的矛盾,让自己一面联合室点密携手威逼大周国,引发大周国局势的动荡,一面又纵容和支持大漠反对势力发动叛乱,分裂突厥汗国,削弱突厥人的力量。 自己这些做法反过来等于帮助了李丹和淳于盛,帮助汉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目标。 现在自己还有挽救危局的时间,还有扭转困境的机会,只要杀死断箭,不让他活着离开火焰山就行了。 天山南北的叛乱大军得到自己的钱财和物资后,还需要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丹。 李丹曾答应过他们,叛乱如果失败,就带着他们撤进敦煌,大周国将保证他们的安全,保证他们的生存,如果他们因为当年宇文泰违背诺言杀了柔然可汗邓叔子而不信任大周国,他们可以经河西过黄河,撤到大齐国境内避难。 叛军没有妥善的退路,淳于盛想说服他们发动叛乱有很大难度。 为了在得到钱财和物资后,迅速把断箭弄出火焰山,斛律雅璇出卖了断箭,让周、陈之间的谈判变得毫无意义,接着玷厥和摄图就来要人了,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断箭这个假冒的李丹十万火急赶到伊吾(今哈密),会合淳于盛发动叛乱。 =“王上,鸿烈公要下山了。” 何林的声音传进了昭武江南的耳中。 她缓缓转身,望着策马而来的断箭,心里蓦然一痛。 本来我并不想杀你,但事关我昭武九国的生存,我不得不下手了。 “告诉麴亮,杀了他,即使和突厥人翻脸,也要杀了他。”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五节断箭身穿明光铠,手抱兜鍪(mou),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白色青海骢,停在了山道上。 昭武江南站在山道左侧的土坡上,神情冷峻,眼神坚毅,看到断箭抬头望向自己,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以示告别,但目光随即就被断箭身上的武器吸引了。 断箭背上除了那把凤凰刀外,还有四把战刀,一把角弓和一个装满长箭的箭壶。 胸前挂着牛角号。 宽大的腰带上悬挂着两把手弩。 小腿护甲上绑着两把短刃。 战马两侧覆以革囊,内装数个箭壶,外插战刀、战斧、手戟、短矛等各式武器。 战马前腹两侧挂有三面大小不一的盾牌。 昭武江南暗自轻叹。 断箭来的时候显然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做了充足准备,但他孤身一人,即使武技超凡,也无法冲破千军万马的阻杀。 昭武江南收回目光,远眺河谷,昨日黄昏那惊魂一幕再度出现在脑海里,悲伤和歉疚忽然涌上心田,娇躯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 二十二年来,除了我的至亲,他是第一个接触我身体的人。 他不怕恶魔的诅咒,他毫无顾及地抓住我的手,那一刻我很紧张,我觉得他很疯狂,但接下来却发生了更疯狂的事。 黑暗中,当自己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凤凰”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当生命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再回首却发现人生不过是充满了泪水和血腥的噩梦。 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一个可以给予自己安全和温暖的宽大怀抱,一颗可以庇护自己的大树。 当时觉得自己和他非常亲近,心和心贴在一起,彼此间的距离和陌生在经历了那场短暂的生死患难、在双方湿漉漉的身体紧紧相拥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曾经产生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觉得他就是自己在茫茫风雨中寻找了很久的那棵大树。 昭武江南情难自禁,泪水悄悄润湿了眼眶。 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凤凰玉璧,她仿佛感觉到了玉璧上残存的体温,感觉到断箭用强壮身体温暖自己的那份真挚情意。 正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让自己心神恍惚,完全疏忽了他和李丹的不同。 谨慎小心的李丹绝不会做出这些不可思议的举动,他不会不顾使臣的身份,无礼而蛮横地握住自己的手,更不会在黑暗里丢掉君臣之礼抱着自己,用身体给一位尊贵的女王取暖。 这种事只有断箭做得出来,他身份卑微,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缺乏对礼仪的尊崇,习惯率性而为,桀骜不驯,而李丹出身高门,自小耳熏目染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尊卑贵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遵从礼仪,绝不会谮越一步。 如果自己蜷缩在断箭怀里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丝清醒,如果自己在得救后能迅速抛弃那一份荒谬的只有神话中才能出现的浪漫情愫,如果自己能早两个时辰静下心来重新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自己肯定能发现李丹的诡计,不至于会仓促答应断箭的请求,把钱财和物资调拨给天山南北的叛军,让事情失去控制,让自己陷入被动,更不会非要置断箭于死地。 这都是自己的命,一个遭到恶魔诅咒的人根本不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根本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断箭抓住了自己的手,试图挑战这个可怕的诅咒,但他失败了,他被自己亲手送进了地狱。 终此一生,我都要挣扎在恶魔诅咒的黑暗里,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阳光了。 =“王上……”断箭躬身为礼,脸含笑意,“你相信恶魔的诅咒?”昭武江南没有说话,她的睫毛剧烈抖动,泪花在眼眶里转动,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 “如果我杀出了火焰山,恶魔的诅咒是不是从此离你而去?”这句话就象利剑一般深深刺进昭武江南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泪水忍不住悄然滚落。 昭武江南轻移身躯,背对断箭,凄然摇头。 “如果我活着走下天山呢?”断箭笑了起来,“如果我顺利返回敦煌呢?我要活多长时间,恶魔的诅咒才会解除?一年,两年,还是很多年?”昭武江南慢慢走向绝壁,一言不发。 “世上没有恶魔,更没有恶魔的诅咒。” 断箭大声叫道,“命运就在自己手里,只要无畏无惧,当可纵横天下。” 昭武江南霍然转身。 断箭右手握拳,狠狠捶在自己胸口上,“王上,命运在这里,心死则命死,心比天高则可胜天,人一样可以成为宇内之神。” 断箭仰天而笑,“王上,我证明给你看,这世上根本没有恶魔,更没有恶魔的诅咒。” 断箭戴上兜鍪,放下护罩遮住面孔,然后双手向后,从革囊里取出两支短矛凌空接上,接着右手执矛,左手举起胸前角号,望空而吹,“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回荡在山峦河谷之间,传出很远很远。 “驾……”断箭怒叱一声,催马冲下,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飞驰而下。 急骤的马蹄声中,豪迈雄放的歌声突然响起。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何林脸色突变,急行数步冲到绝壁边缘,俯身细看。 “王上……”何林猛然回头,急切叫道,“当年我们在江陵遇险,有一支军队突然出现,领军之人彪悍无比,挡者披靡,将我们从重围中救了出来。 那人离去之时,曾高歌此曲。” 昭武江南两眼微红,望着河谷里正在准备迎战的突厥人,恍若未闻。 “王上,歌声一模一样,他们是同一个人。” 昭武江南脸显惊色,盯着何林看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道,“当年李丹在敦煌,江陵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当日《白马》歌声回响在大江两岸经久不绝,王上也曾出言赞叹。” 何林说道,“他的嗓音嘶哑而粗犷,非常容易记住,王上难道忘记了?你看看他的背影,看看他身上那些武器,和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尤其那根长矛,即使在中土,也罕见有人用双头长矛。 王上,我绝对不会看错,当年江陵援手之人就是他。” 昭武江南脸显愠色,眼神突然变得十分严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不是李丹。” “王上……”何林拱手劝道,“王上,请三思啊。 楼兰海铸像已经在大漠挑起了战祸,小叶护又背叛了可汗,西域形势正在发生变化,此时此刻,丝路利益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和大周人撕破脸。” “退下。” 昭武江南断然喝道,“鸣镝报讯,叫麴亮杀了他。” 何林还想再劝,昭武江南长袖挥起,冷目相对。 何林无奈,躬身退下。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断箭手举长矛,纵声高歌,如飞一般冲下山峦,越过昭武卫士的战阵,打马跃进河流。 浪花飞溅间,人马合一,风驰电挚一般射进了河谷,迎着突厥人呼啸杀去。 突厥人不屑一顾。 虽然小叶护下令不许射箭,不许杀死他,要活捉,增加了围杀难度,但面对一个对手,将士们谁提不起劲头,一个个颇有兴趣地望着断箭,等待先行迎上去二十个人把他打下马,将其拖给小叶护处理,然后尽快撤阵回营休息。 双方短兵相接。 断箭长矛如飞,吼声如雷,如虎入羊群,错马而过的短短瞬间,连杀七人,直逼主阵。 突厥人惊呆了,没想到这个人强悍如斯,竟然势不可当。 号角吹响,又一队人马冲出主阵,以雁行展开,铺天盖地地杀了上去。 =木头沟河谷外的丛林里,一只黑色猎犬飞速狂奔,它象利箭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腾空跃过溪流,然后一头扎进了树林。 “黑虎,黑虎回来了。” 斛律庆兴奋地叫起来,“高昌人列阵了。” 斛律雅璇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正拿着马鞭在草地上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黑虎速度不减,直扑斛律雅璇。 斛律雅璇张开双手,俯身把它抱进怀里,连连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娇笑着问道:“高昌人都进了山谷?”黑虎两只前爪趴在斛律雅璇的肩膀上,张开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剧烈喘息着,大脑袋抵在斛律雅璇的胸口上,间或发出两声低低的叫吠。 龙竹慢悠悠地走过来,伸腿踢了黑虎一下,“这小子很不老实,你看它那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朝哪看?”“神棍,不要惹它。” 斛律庆笑了起来,“它杀过不少人,脾气很暴虐,假如你的卵蛋被它咬掉了,我们可不负责。” 龙竹瞥了斛律庆一眼,嗤之以鼻,“它敢猖狂,我就把它下酒。” “你想活得舒服一点,最好离它远点。” 斛律庆嘲讽道,“打狗看主人,你打它之前,先想想它的主人是谁。” 斛律庆四十多岁,身材健硕,消瘦的长脸上有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他当年曾是柔然可汗阿那瓌(gui)亲卫铁骑中的神箭手,也是响当当的一个悍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龙竹不禁有些胆怯,低头看了看九尾狐,悄悄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九尾狐的来历,不过像斛律庆这等人物都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不难想象她背后的人物是谁,自己惹不起还是躲着点好。 斛律雅璇放开黑虎,笑盈盈地站起来,冲着龙竹嫣然一笑,“如果你想吃狗肉,等我们救出金乌后,我一定会满足你,但是,你告诉你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救出金乌,不要看到敌人就逃。 这次和平常打劫不一样,金乌深陷绝境,如果他被突厥人抓住了,你们休想再在楼兰海立足,你们能逃到敦煌就算非常幸运了。” 龙竹暗自冷笑,肚子里忿忿不平地骂了几句。 老子担心的不是突厥人,而是你这头妖狐,如果这是你和突厥人设下的陷阱,老子临死也要拉你陪葬。 龙竹装腔作势说了几句齐心协力的话,然后匆匆走进了树林深处。 斛律庆看到龙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脸显忧色,担心地问道:“金乌能逃得出来?宁戎谷里有昭武卫士,木头沟河谷有突厥人,河谷外还有高昌人,他凭一人之力,怎么杀出来?他长翅膀飞吗?我们人手不多,神棍的人如果临阵脱逃,我们有可能被高昌人围住,全军覆没。” “你不要担心,他能杀出来。” 斛律雅璇一边戴上鹿皮手套,一边信心十足地说道,“当今世上若论武技,比他厉害的寥寥可数。” “他不过是个马贼,他能厉害到哪处?”斛律庆不以为然,对斛律雅璇的话根本不相信,“当今世上武技超凡者非常罕见,我看那个刺杀明月公(斛律光)的刺客倒是可以算一个,不过金乌肯定不行,他能杀出宁戎谷,逃过昭武卫士的围攻,就算侥天之幸了。” “如果昭武卫士放他逃出宁戎谷呢?”斛律雅璇背上箭壶,把角弓拿在手中拉了几下,嘴角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 斛律庆愣了片刻,还想再问,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忙闭上嘴,躬身说道:“召集大家出击吗?”“即刻进攻。” 斛律雅璇戴上兜鍪,冲着黑虎招招手,向战马大步走去。 =木头沟河谷,杀声激烈。 断箭强行冲阵,一往无前。 突厥人先是漫不经心,被断箭迎同痛击,丢了数条性命,接着怒不可遏,激怒攻心,又被断箭乘势杀倒一片,等到他们察觉到冲阵之人骁勇善战,需要四面围攻时,断箭已经从阵中薄弱之处杀了出去,向河谷外纵马狂奔了。 玷厥大为气恼,突厥人的精锐铁骑竟然拦不住一个刺客,丢脸丢到家了,“两翼包抄,给我围住他……”突厥人急速变阵,两支铁骑如同离弦之箭,呼啸直杀。 玷厥不许他们射箭,在没有迟滞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比拼战马的脚力。 断箭那匹青海骢跑得很轻松,爆发力非常惊人,几十步之内便甩开了追兵。 断箭回头看看身后那帮气得睚眦欲裂、破口大骂的突厥人,兴奋得放声狂笑,但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他看到摄图带着一队亲卫突然拦在了自己的前面。 刚才激战的时候,摄图大概发现他要突围了,先行带人堵在了这里。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否则就要被突厥人包围,生路尽绝。 断箭猛踹马腹,青海骢悲声长嘶,骤然加速。 玷厥和摄图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猜错了,他们真的要杀我?没道理啊,杀了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天山南北只有爆发叛乱,突厥汗国才会陷入混乱,这样他们才有机会乘势而起,否则他们极有可能因为背叛和图谋篡逆而遭到大可汗燕都、大叶户室点密的联手打击和血腥报复。 这两个人是不是害怕,又改变主意了?断箭杀到,长矛厉啸,如闪电一般凌空狂舞。 最前面的几个突厥人拨马便躲,任由断箭冲进阵中。 阵中突厥人刀枪并举,劈头盖脸一阵猛攻,断箭使出浑身力气,左遮右挡,拚死杀出。 前方霍然开朗,几百步之外高昌大军严阵以待,旌旗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一支长矛从天而降,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 断箭措手不及,本能地挥矛横挡,同时一脚踹上马腹。 “轰……”长矛击中断箭背部,痛得他惨声长嚎,眼前发黑,差点坠落马下。 虽然箭壶、战刀替他挡住了敌人的致命一击,但他依旧无法承受这倾力重击。 青海骢仰首悲嘶,庞大的身躯突然腾空飞起,射出十几步开外。 断箭仓惶回顾,看到了摄图那张须发戟张、杀气腾腾的面孔,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好象要喷出火来。 长矛再度飞至,疾如闪电。 断箭极力闪躲,大半个身躯几乎全部挂在战马一侧。 “扑哧……”矛刃擦过断箭的肩胛,划出一条血槽。 断箭厉声怒吼,乘着摄图举矛再起之机,翻身跃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手中长矛插进了摄图坐下战马的腹部,左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拽出背后的凤凰刀,抡刀就剁,当见寒光电闪,摄图飞刺而来的长矛被一削两段。 凤凰刀清啸长鸣,去势更疾,直奔摄图的右腿。 就在这时,摄图的战马高声痛嘶,四蹄一软,轰然倒地,巨大的惯性把他腾空甩出,一路翻滚着飞坠而下。 断箭杀到,长矛飞起,凌空刺向空中的摄图,就在长矛即将洞穿而过的时候,断箭突然改了主意,长矛斜斜掠过他的腰肋,将他狠狠砸到地上。 “后会有期……”断箭狂吼一声,纵马疾驰而去。 =麴亮高高举起手臂,正要下令射击,突然号角长鸣,一支军队从山林中呼啸杀出,迎面杀向了高昌军的侧翼。 正面是一个敌人,侧翼是一群敌人。 麴亮想都没想,挥手命令弓箭手调转射击方向,阻击从山林中杀出来的敌人。 命令自己的亲卫骑迎战断箭,务必将其击杀。 =黑虎在阵前狂吠飞奔。 两百多名马贼冲进山谷,速度越来越快,直杀高昌中军。 斛律雅璇放下兜鍪上的护罩遮住面孔,右手拖矛,左手举盾,回首狂呼:“急速……杀……”“杀……”马贼们放声狂呼,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势不可当,一往无前。 ====注释:《白马篇》作者:曹植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六节断箭的身影消失在河谷尽头,密集的号角声、战鼓声从远处的山谷里响起,此起彼伏,激烈的厮杀声回荡在群山峻岭之间。 河谷里的突厥人很狼狈,他们的战阵被断箭冲散,正在重新集结,准备和高昌人前后夹击。 昭武江南黛眉微皱,十分不解。 玷厥和摄图已经纵容断箭逃过河谷,怎么还要追击?难道他们尚嫌不够,还要帮助断箭从高昌军中杀出去?三支鸣镝破空而出,直射蓝天,凄厉的啸叫声骇人心魄。 昭武江南脸色微变,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凤凰璧。 断箭还有援兵?李丹早有安排?这个人心思慎密到如此地方,将来必是心腹大患。 昭武江南杀机更盛,转头望着何林说道:“告诉麴亮,如果突厥人杀过去,立即撤到胜金堡,调集大军全力剿杀。” “王上……”何林犹豫片刻,躬身奏道,“出手救援李丹的是大齐人。” “斛律雅璇?那个丫头敢和我作对?”昭武江南冷笑,“她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可以飞了?”“王上,大齐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分裂突厥汗国,所以斛律雅璇理所当然要救出李丹。” 何林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王上,和士开死了,现在主掌大齐权柄的是斛律光和祖珽,这两个人志向远大,意在统一中土,所以他们极力坚持限市、限货之策,他们马上就会限制甚至终止和我们的商贸往来,因此我们若想维持丝路利益,当务之急是促成大周和大陈的联盟,从而寻找机会逼迫大齐人再开商贸。” “王上,大周需要什么,宇文护和李丹需要什么,我们都知道,他们的目的现在基本上达到了,但他们很贪婪,想一劳永逸,结果必定一败涂地。” 何林叹道,“室点密可汗是什么人?他是一代骄雄,雄才伟略,只要他在,没人能够分裂突厥汗国。 王上当初之所以愿意帮助李丹,不就是因为相信可汗的实力吗?难道楼兰海小小的变故,就会让可汗手足无措,一筹莫展?”昭武江南若有所思。 “王上,小叶护就在河谷里,他和可汗的矛盾已经公开了,王上目前要做的不是让这种矛盾激化,而是要尽可能缓和,以保持西部突厥的稳定。 西部突厥稳定了,丝路才能稳定,我们的丝路利益才能得到维持。 相信室点密可汗非常希望王上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而不是乘机给他一刀。” 何林走近昭武江南,低声劝道,“王上,立即放了断箭,这对王上有益无害。” “天山叛乱爆发了,小叶护和摄图等人才能乘势而起,而燕都大可汗和室点密可汗在平定叛乱后,迫于大漠动荡不安的形势,也不敢追究小叶护和摄图等人的罪责,这样大漠各方的矛盾就被暂时压制下去了,虽然大漠就此埋下了分裂的隐患,不过这个隐患是大周人所需要的,他们在王上的帮助下完全达到了目的,他们会回报王上,再加上中土形势的改变,大周和宇文护肯定会修改国策,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帮助周陈两国结盟,同时利用周陈结盟从丝路上获取更大利益。 周陈结盟,共抗大齐,大齐人统一无望,也会改变国策,我们随即可以和大齐继续商贸往来。” “王上,或许你知道更多隐秘,所以才决定不顾一切诛杀李丹,但从目前局势来看,不杀李丹对我们更有利,等大漠局势明朗了,如果王上认为还是要杀李丹,那时候再杀也不迟嘛,没必要非要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诛杀李丹。” 昭武江南沉思良久,缓缓转身面对何林,“你知道和士开的死,对我们损失有多大吗?他是粟特人,从他父亲开始,昭武九国就通过他父亲,从财力上全力支援高欢,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山东到丝路的贸易权。 他父亲死后,我们又通过你哥哥何永康继续支援高欢。 几十年苦心经营,你哥哥成了山东首富,并且和山东高门成功联姻,而和士开也取得了武成皇帝高湛和当今国主高纬的信任,跻身大齐权贵之列,对大齐国策施加影响,但转眼功夫,我们几十年的努力就化作了泡影,迫使我们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大周。” “很多粟特人在大周都是大富豪,康坤胜甚至是大周首富,但他们谁都无法进入大周朝堂,只能通过和大周高门的联姻,打探一些消息。 最近康坤胜传回消息说,宇文护的态度非常坚决,根本不可能修改国策,所以近期要想迫使大周重开丝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翻宇文护,甚至推翻宇文氏的国祚。 突厥人要这么做,我们也要这么做,所以李丹肯定要杀。 李丹很厉害,我们不知道他在天山南北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叛乱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即刻杀了他最为稳妥。” “王上,臣刚才已经说了……”昭武江南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可汗一旦决定支持大周独孤氏,必定要出兵威胁大周国境,到了那时,宇文护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而李丹必死无疑。” “王上,你即使不考虑自己的将来,也要顾及一下昭武九国的将来啊。” 何林急切说道,“室点密可汗已经老了,西部突厥正在成为玷厥的天下。 你看看玷厥,他的胆子为什么越来越大?他为什么敢公开背叛可汗?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如果可汗不在了,玷厥控制西部突厥,以他贪婪的性格,昭武九国还能在丝路上取得多大利益?难道将来王上准备和他兵戈相见?突厥汗国分裂对我们有好处,我们有必要支持玷厥,尽快做出支持玷厥的姿态。 王上和玷厥的关系一向不大好,何不趁此机会改善一下?这对昭武九国的将来大有好处。” 昭武江南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这么做,但现在中土形势对我们不利,如果丝路利益严重受损,将来无论我们和玷厥保持多么亲密的关系,都会因为丝路利益之争而大打出手。 我们要想持续维持和突厥人的亲密关系,唯一办法就是从源头上拓展丝路利益,这样大家都能从丝路上得到满意的收益,矛盾和争执自然就少。” “王上担心的无非是大齐人。 大齐是中土最富裕的王国,他们一旦封市闭关,对丝路打击极其严重,但维持中土三足鼎立之势难道就能迫使大齐修改国策?”何林摇摇头,低声说道,“和士开虽然死了,但他还有很多朋友,比如穆提婆、高阿那肱、韩凤等人,都是志同道合之辈,他们和斛律光、祖珽等人不但在国策上有矛盾冲突,在权势争夺上更是异常激烈。 此次大齐国主重新起用祖珽,正是为了挚肘和削弱斛律光的权势,防止斛律光专权。 斛律光和祖珽明争暗斗,必将给穆提婆、高阿那肱等人提供渔翁得利的机会。 如果我们密切关注大齐形势发展,时机恰当的时候再推波助澜,肯定能在大齐获得重开商贸的机会。” 昭武江南沉吟不语。 “王上,现在还不是和大周翻脸的时候,即使要翻脸,也还轮不到我们翻脸。” 何林微微一笑,捋须说道,“翻脸的事,还是让室点密可汗去做吧。” “你的推断如果错了……”“室点密可汗希望王上尽快出使中土三国,说服三国国主支持丝路商贸,帮助他远征波斯。” 何林说道,“很多事,王上将来可以到中土亲自去证实,即使我的推断错了,王上也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应对之策。” 昭武江南想了一下,挥了挥手,“放他走。” 何林大喜,转身冲着远处的卫士们大声吼道:“鸣镝报讯,请麴将军撤兵,快……”昭武江南慢慢抬起手,望着手里的凤凰璧,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忽然她把玉璧贴到脸上,嘴里小声说道:“也许你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恶魔,也没有恶魔的诅咒,但你真的能活着回来吗?”=断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挡者披靡。 高昌人挡不住他,被他一路狂杀,迅速逼近了大军侧翼。 麴亮急怒攻心,气得连声叫喊。 这个人是他带进来的,如果让他和援军会合成功突围,就算突厥人不找自己麻烦,昭武江南也不会放过自己,国主麴乾固为了平息昭武江南的愤怒,很可能把自己赶出高昌城。 麴亮懊悔不已,亲自带人冲了上去。 断箭的速度太快了,呼啸而进。 青海骢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履平地,疾驰如飞。 龙种就是龙种,禀赋极高,短短时间内便和断箭配合娴熟,进退有序,攻杀如电。 高昌人四面围上,断箭舞动血淋淋的长矛,接连挑杀数人,强行撕开了一个缺口,冲上了一座小山坡。 他看见了援兵,两百多个马贼密集结阵,如同无坚不摧的铁锥,正在高昌人的战阵里纵横飞驰,势不可当。 断箭大喜,打马狂奔迎上,一路上长矛翻飞,战刀如虹,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麴亮率领一队铁骑紧追不舍,这时,天空上突然传来鸣镝之声,五支长箭分成三拨飞上蓝天,啸叫声清晰可闻。 “撤兵?”麴亮难以置信,转脸冲着自己的手下高声叫道,“是叫我们撤兵吗?”“将军,王上命令我们撤兵,不要再追了。” 麴亮又惊又喜,暗中吁了一口气,“吹号,快吹号……”=断箭冲出了高昌人的阻击,和大队人马顺利会合。 “走,走……”断箭挥舞着长矛,兴奋地连声高呼,“兄弟们,杀出去。” 号角声响,马贼们调转方向,急速撤离。 战马奔腾,如雷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卷起团团冲天烟尘。 “你受伤了。” 斛律雅璇忽然出现在断箭身边,关心地问道。 “你敢出卖我。” 断箭一把推开护罩,怒声吼道,“你活腻啦?”斛律雅璇低头轻笑,“我不出卖你,你怎么出来?淳于公还在伊吾等你,我们要快一点,连夜赶路。 你的伤怎么样?能支撑吗?你真的很厉害,竟然从河谷里杀了出来。 对了,昭武卫士可曾为难你?”“你还笑?”断箭怒目而视,“你希望我被他们剁成肉泥是吧?”斛律雅璇娇笑不止,“你别凶了,我不是来救你了吧,我又没有见死不救。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只要突破了突厥人的阻击,你就安全了。” 断箭冷笑,指了指肩膀上的伤口,“你知道这是拜谁所赐?”“摄图?”斛律雅璇迟疑着问道,“是他吗?”“我本想杀了他。” 断箭忽然冲她哈哈一笑,“可我怕你伤心,所以就留了他一条狗命。” 斛律雅璇鄙夷地看着他,“你会杀了他?你杀了他,那你到大漠来干什么?帮燕都稳定大漠吗?”断箭不以为意,正想调侃两句,忽然想到什么,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昭武江南会放我下山?如果昭武卫士把我围在宁戎谷,我岂不死定了?”“昭武江南信佛,她不会在宁戎寺杀你。” 斛律雅璇笑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佛门胜地双手沾血?所以干脆让别人杀你好了。” “突厥人未必真心想杀我,但高昌人……”断箭疑惑地问道,“高昌人怎么突然撤兵了?你用了什么办法?”“不告诉你。” 斛律雅璇妩媚一笑,伸手放下兜鍪上的护罩,娇叱一声,拍马飞奔而去。 =黄昏时分,人马赶到车轱辘泉,扎营休息。 车轱辘泉位于丝路北道的西段。 丝路北道以伊吾(今哈密)为中心,东段由敦煌玉门关到伊吾,西段由伊吾到高昌、鄯善,这条丝路如今控制在东部突厥手上,大可汗燕都在其中点伊吾城内驻有重兵。 当天晚上阿巴顿找到了他们,他带来莫缘国相的口讯,请断箭等人抄近路翻越天山,急速赶到蒲类海(巴里坤湖)会合。 “到蒲类海?”断箭惊讶地问道,“按时间推算,国相大人还没赶到伊吾,他应该还没拿到那批物资,他为什么直接去了蒲类海?发生了什么事?”“铁勒人已经率先起事了。” 阿巴顿兴奋地说道,“各路大军正在急速赶赴蒲类海会合,大战开始了。” 断箭和斛律雅璇骇然心惊,两人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恐惧。 铁勒人为什么提前起事?==注释:蒲类海:唐人亦名婆悉海,今名巴尔库勒泊,《后汉书窦固传》窦固击呼衍王,追至蒲类海。 位于新疆巴里坤县西北18公里处,是一个高原湖泊,海拔1585米,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湖中碧波荡漾。 独具“迷离蜃市罩山恋”的奇观。 =推荐:好友周星的《无良天师》,尼莫的《我是亡灵法师》,请大家多多支持。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七节 断箭辗转难眠,披着毛毡慢慢走到一处土坡上。 满天星斗璀璨夺目,丰满的弦月如同一位文静的少女,款款穿行在云层中,欲露还羞。夜风轻吟,凉气袭人,篝火燃烧的木香味混杂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丝淡淡的温暖。荒原浸浴在黑暗里,深邃而静谧,偶尔传来的几声马嘶就象枯叶随意飘落到秋水上,在深沉的夜霭里悄然荡起片片涟漪。 远处的山丘上红光闪耀,南来北往的商旅们围在一堆堆篝火旁酣然入睡。断箭缓缓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那点点摇曳的火苗,想到天山南北已经爆发的战乱,忍不住低声轻叹。这种安宁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大漠上的生灵在年复一年的灾难中苦苦煎熬,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统一的突厥汗国,谁知还没维持数年,灾难便再度降临了。 他的思绪随着冰凉的夜风回到了中土,回到了万里之外的长安,回到了浴血奋战的大河南北,定阳大战的一幕幕忽然涌进了脑海。 自己的命运突然发生变化,是在梁山公李澣死后。他的军队被齐公宇文宪收编,自己被破格迁升为正三命的幢主,然后渡过黄河进入定阳城作战。在艰苦的守城战中,自己曾三次奉命杀出重围求援。临贞公杨敷眼见粮草断绝,城池告急,无奈之下曾让自己出城刺杀大齐主帅太宰段韶。那次刺杀失败了,但自己探知段韶病重、齐军军心不稳,这坚定了杨敷守城的决心,然而就在这时,华山公杨文纪出现了。杨敷不知得到了杨文纪的什么消息,突然改变计策,决定突围,并让自己先行护送杨文纪杀出重围。接下来就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杨敷突围失败,全军覆没。自己被宇文宪流放到敦煌。 一个多月来,自己冒充李丹,接触了长城南北很多执掌机要的大人物,知道了长城南北很多隐秘,眼界大为开阔,对过去发生的事也逐渐有了更深的认识。从齐公宇文宪破格提拔自己,并委以重任让自己率军进入定阳城作战来看,他一定从梁山公李澣的嘴里知道了自己,他认识自己。华山公杨文纪到定阳城去,很可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出卖杨敷,把定阳城拱手送给大齐;一个是把自己带出来交给宇文宪。 宇文宪把自己流放到敦煌,绝不像高颎(jiong)所说,仅仅是一封信,也不想李雄所说,仅仅是为了试探李家的选择。他们两个要么欺骗自己,要么刻意隐瞒了真相。 宇文宪是宇文护信任的人,大周在大漠上所采取的一系列计策都是宇文护和李丹联手制定的,李丹需要一个刺客帮助他刺杀拜火祭司,而宇文宪手上恰好就有这么一个刺客,于是自己就以流犯的身份到了敦煌。至于李雄发现自己和李丹长得一模一样,李丹借助自己这个“兄弟”实施一连串的瞒天过海之计,恐怕是李丹当初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宇文宪和杨文纪都是宇文护的人,那么有些事就容易理解了。宇文皇族中,阴谋诛杀宇文护的人不是宇文宪,而是其他人。关陇门阀中,有些人可能想杀宇文护,但宇文护主掌大周权柄十几年,他也拉拢了一大批门阀望族,他也有很多坚定的支持者,比如弘农杨家的杨敷、杨文思、杨文纪兄弟。杨敷的儿子杨素就在宇文护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府中任职记室,宇文护非常喜爱和信任他。 定阳大战,杨敷虽然全军覆没,但斛律雅璇曾在闲聊中告诉自己,杨敷并没有死,他被活捉了,监禁在邺城。这是个聪明的选择。当时那种情况下,杨敷即使率军突围成功,最后也会因为擅自弃守定阳城而遭到惩罚。相比较而言,被大齐活捉,宁死不降就要好很多。这样他既能落得好名声,也不会连累自己的家人亲族,将来有机会还能荣归故里,还能因为自己的忠诚而受到皇帝的封赏。那时,当年的失败反而不是耻辱,而是守节的功勋了。 大周朝堂上的权柄之争,其实是宇文氏和独孤氏之争,自己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卷进去的迹象,但大漠上的事一旦水落石出了,李丹的计策如果全部成功了,大周彻底扭转了劣势,自己可能会因为离奇的身世而被李丹一起拉进去。 断箭摇头苦笑,觉得梁山公死得真冤。在激烈的朝堂争斗中,他成了牺牲品,死得毫无价值,他的宏图志愿转眼就成了过眼烟云。自己更是悲哀,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别人手中的工具,现在即使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 你将来的命运非常好啊。阿史那西海的声音突然从心灵深处冲出,迷人的笑靥和开心的笑声霎时占据了断箭的心田。断箭心如刀割,忍不住抱头呻吟起来。虽然自己知道那是一个梦,但梦真的醒了,那种失落和痛苦还是刻骨铭心,让自己难以承受,更不愿去面对。 西海要出嫁了。她曾说自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来是去和亲,远嫁到遥远的拜占庭,重复她两个姐姐凄苦的命运。她说大可汗燕都要娶她,我还信以为真,其实那是个谎言,她嘴上在痛骂燕都,心里却在痛骂那个拜占庭皇帝。她同情自己在波斯的姐姐,害怕自己重蹈覆辙,谁知道她正在走一条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路。 我以为自己得到西海,是因为神的垂青,哪里知道这是圆西海她自己的一个梦。她想拥有一份美丽的回忆,当她在遥远的君士坦丁堡远眺故国的时候,当突厥汗国有朝一日攻打拜占庭她处境艰难的时候,当她孤苦伶仃悲惨度日的时候,她还能靠这份美丽的回忆支撑下去,靠这份美丽的回忆坚强地活下去。 断箭想到阿史那西海在秦海湖心山的深情,想到她离开时的笑容和嘱咐,心里极度悲哀而愤懑。我去莫贺城干什么?陪着西海一起流泪吗?我现在即使是大周国的国主,我也无法抗衡室点密,把西海抢到手。命运,这就是命运。 我本以为西海是神给我的恩赐,谁知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痛。 = “你在想什么?”斛律雅璇温柔而动听的嗓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这声音就象荒漠里的一汪清泉,让断箭痛不欲生的心灵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之地,找到了一个洗涤伤口的地方。断箭低着头,拍了拍身边的沙地,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我想听你说话。” 斛律雅璇听出他心情不好,奇怪地看看他,然后扶着他的手臂坐下,温顺乖巧地抱着他的手臂,侧着脑袋想看清他的脸,“你怎么了?伤口很痛吗?” “还好。”断箭停了一下,问道,“将来你会嫁给摄图吗?” “嗯……让我想想。”斛律雅璇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笑着说道,“我不想待在大漠,大漠太穷了,即使是可汗王庭,也无法和邺城相提并论,而且大漠冬天非常冷,大漠上的人也很野蛮,摄图死了我就要嫁给他弟弟,他弟弟们死光了,我又要嫁给他儿子。想想很可怕,我和他会生孩子,将来我和他儿子又要生孩子,我的孩子们怎么称呼我?大漠上人称呼生母为阿妈,称呼其它母亲为姐姐。我的孩子们有的叫我姐姐,有的叫我阿妈,他们彼此之间有的是兄弟,有的却是叔侄……太可怕,太可怕……”斛律雅璇娇躯轻颤,连连摇头,“我不能嫁给他,不能。” “你敢违抗你父亲的命令?” “我父亲又不是宗室王,我也没有资格成为大齐公主。等到摄图成为可汗,他要迎娶的是大齐公主,我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可贺敦?” “但你可以做为大齐公主的陪嫁啊。” “是啊……”斛律雅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都要新安公崔季舒那张嘴惹的祸,我恨死他了。” 断箭抬头看看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他小时候给我看相,说我是红颜祸水,长大后若嫁入后宫则国亡,嫁入高门则族灭,留在家里则有灭门之祸,所以他叫我父亲把我掐死算了,免得祸害无穷。” 断箭目瞪口呆。崔季舒是山东博陵崔家的人,当世才俊,年轻时就为神武皇帝高欢所赏识,大齐名臣,是山东经史大家,书法大家,医学大家。山东高门名士一般都擅长占卜测算,像崔季舒这种人更是千金难求一卦。他如果说斛律雅璇是红颜祸水,那十有八九错不了。怪不得斛律光把自己的女儿赶到塞外做马贼,又非要把女儿嫁给摄图,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把女儿当作了红颜祸水,当作了败亡突厥人的工具。 斛律光一代骄雄,他也相信这个?过去梁山公就很相信这个,他曾说越是高门望族包括皇帝宗室,越是相信这个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可是关系到国祚命运、家族兴旺的大事,不能不信,更不能不防。当年大齐神武皇帝高欢、文宣皇帝高洋在世的时候,国中有童谣,说亡齐者阿那瓌也,结果大齐人屡屡北上攻击柔然汗国,远交近攻,软硬兼施,硬是把柔然汗国打得四分五裂。阿那瓌最后败亡于怀荒一战,被突厥人逼得自杀了。 “你说,我那点象红颜祸水了?”斛律雅璇十分委屈地问道。 断箭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疑惑地摇摇头,“我也看不出来。”接着他安慰道,“崔季舒也许眼睛瞎了,胡扯八道。什么时候碰到他,我代你出出气,把他舌头割了下来喂狗。” 斛律雅璇掩嘴而笑,“不用啦,新安公是个大好人……”她悄悄瞥了断箭一眼,低声说道,“如果我违背父亲的命令,逃到楼兰海,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断箭毫不犹豫地说道,“在中土,我们是敌人,但在大漠我们是朋友,是生死朋友,我当然会保护你。” “你行吗?”斛律雅璇笑道,“你不过是一只乌鸦而已。” 断箭尴尬地笑笑,忽然想到了昭武江南,“你可以去康国找昭武江南啊。你和她认识,葱岭又远在万里之外,你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有放弃了。” “到康国?太远了。”斛律雅璇看看断箭,撒娇似地摇了摇他的手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断箭蓦然想到了即将远嫁拜占庭的西海,心里一痛,半天没说话。 “你不愿意吗?”斛律雅璇笑了起来,“康国有一个大美女,你不想去看看?江南姐姐天姿国色,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她迷住了,所以才不敢去,担心被她拒之门外?” “她被恶魔诅咒了。”断箭小心掩饰道,“而且这次我骗了她,她气得差点把我杀了。” “她不会杀你的。”斛律雅璇说道,“她有个亲信叫何林,何林的哥哥叫何永康,是大齐首富。这个人和我父亲的关系非常好,江南姐姐想通过他说服我父亲重开两国商贸。我有这层关系,可以确保江南姐姐不会杀你。” “你太自信了。”断箭一边脱下身上的毛毡盖在斛律雅璇身上,一边说道,“她最后没有杀我,是不是和铁勒人提前起事有关?” “不会吧?铁勒人和突厥人之间的仇恨虽然很深,但在没有足够钱财和物资的支持下,他们绝不会贸然起事。” “那他们为什么起事了?难道他们从其渠道得到了钱财和物资?” “这件事肯定和你哥哥李丹有关系。”斛律雅璇皱着眉,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他在利用江南姐姐的钱财和物资欺骗室点密,让室点密对叛乱的时间产生错误的估计,从而打乱室点密的部署,让叛军占据一定优势,继而取得更大的胜果。对于中土来说,这场叛乱至关重要,只能胜,不能败,所以李丹计中设计,把室点密一步步引上了错误的方向……” “你是说,淳于盛可能早就得到了足够的钱财和物资?” “你不觉得淳于盛离开高昌的步伐太快了吗?”斛律雅璇反问道,“没有钱财和物资,叛军就无法起事,这么重大的事,淳于盛竟然撒手不管,带着人马一刻不停地赶往蒲类海,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断箭点点头,同意斛律雅璇的估猜,但心里却升起一丝疑问。哥哥从那得到这么多的钱财和物资?难道……断箭心中一窒,不敢再想下去。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八节“你还没有答应我。” 斛律雅璇又摇了摇断箭的手臂,娇躯紧贴着他,娇声问道,“你陪我一起去康国,好不好?你难道真的没有被她迷住?要知道,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抵挡江南姐姐的那双眼睛,很多男人明知道她受到了恶魔的诅咒,但为了一亲芳泽,还是不惜生死,就象飞蛾投火一样,前赴后继……”斛律雅璇盯着断箭不以为然的面孔,疑惑地停住了嘴,然后凑到断箭耳边,吹气如兰,“断氏白马堂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心如坚铁?”断箭神情一冷,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细腰。 大概是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原因,她的腰肌非常有弹性,即使隔着长袍也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柔嫩和细腻,“你怎么知道我是断氏白马堂的人?你还知道什么?”斛律雅璇吃惊地瞪大眼睛,非常恐惧地连连摇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想干什么?又要威胁我?你不要打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断箭脑海中突然出现她在战场上纵马挥矛、浴血厮杀的飒爽英姿,接着又想起她在月光下黯然垂泪的孤独身影,此时再看看蜷缩在怀中娇柔动人的小女人,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九尾狐在神话中是吸纳天地之精华的灵物,传言智慧出众,有七十二中变身,眼前这个女人妖媚惑人,浑身下上充满了神秘,倒是和神话中的灵狐有几分近似。 我要小心些,不要受她的迷惑不知不觉坠进了陷阱。 断箭伸手探到她的小腹上,轻轻拍了两下,语含调侃之意,“我说过的,我可能会在这里咬上一口,所以你最好不要骗我。” 斛律雅璇捉住他的手,“扑哧”轻笑,“我也说过啊,我愿意报答你,你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断箭头皮一麻,立即把手缩了回来,“算了,算了,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们两不相欠。” 斛律雅璇失声而笑,倒在断箭的怀里娇声轻吟,“我真的愿意啊。” 断箭大窘,两手虚空张开,哭笑不得,急忙引开话题,“你父亲也知道白马堂?”“他当然知道了。” 斛律雅璇坐直身躯,把身上的毛毡用力裹了裹,腻声娇呼,“我很冷。” 断箭摇头苦笑,觉得她就象一个撒娇发嗲的小妹妹,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记忆深处忽然涌出木兰声嘶力竭的哭喊。 断箭心里一酸,张开双臂把斛律雅璇抱进了怀里,“你很小就在塞外吗?”“是啊,我很小就跟着二哥在阴山南北做马匪,日子过得很苦。 每年回到邺城后,我都要哀求父亲把我留在家里,但他不愿意。 我就赖在地上不走,大哭大闹,我二哥就把我扛在肩膀上强行带走,一路上陪我一起流泪。” 斛律雅璇声音哽咽,泪水悄然滚落,“二哥死得很惨,他被燕都抓住后,活剥人皮,血尽而亡。 这些年,我为了报仇,杀了很多人,但我最想杀的就是燕都。 我发过誓,谁能帮我杀了燕都,我就给他做牛做马,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我一定要报仇,但杀燕都太难了,除非找到白马堂的人,于是我就到了嵩山少林寺。” “僧稠禅师?”断箭吃惊地问道,“白马堂的秘密是少林寺上座僧稠禅师告诉你的?”“不是,是国统慧光上法师告诉我的,他叫我去嵩山找僧稠禅师,他说僧稠禅师一定会满足我的心愿。” 斛律雅璇轻拭泪水,转脸望着断箭,郑重问道,“你愿意帮我杀了燕都吗?”“现在不要谈这个。” 断箭急忙打断她的话,追问道,“刺杀你父亲的人来自白马堂,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慧光上法师。” 斛律雅璇说道,“我父亲告诉我之后,我马上就去哀求慧光上法师,他看我哭得可怜,就让我到少林寺。” 断箭心里的迷团霍然解开。 自己曾五次渡河刺杀斛律光,白马堂五次都做了周密部署,但五次均告失败,究其原因就是斛律光得到了佛教地论学派南道系诸多高僧的帮助,让自己五次失手。 地论学派南道系的创始者就是慧光上法师,他过去曾是弘扬禅法的佛陀禅师的弟子。 佛陀禅师是天竺人,在大魏孝文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前来到中土,受到孝文皇帝的敬重。 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因佛陀**山水,于是敕令为佛陀在嵩山建少林寺,这就是少林寺的起源。 佛陀定居少林后,嵩山少林寺遂以禅法驰名天下。 佛陀大师弟子众多,最具慧根的就是慧光,但慧光先是自创了地论学派南道系,后来又弘传律学,以律学出名,而佛陀禅师的禅学则主要由其再传弟子僧稠发扬光大。 僧稠初从佛陀弟子道房受禅法,后受佛陀禅师亲传,成为禅法高僧,受到大齐历代皇帝的礼遇,数次延请其到邺城讲经,禅法因此在山东盛传。 禅法的信徒多了,影响力大了,对佛教其它学派的打击可想而知,尤其这直接关系到佛教各派的财富收入,财富收入的变化反过来又直接影响到各派对各自佛法的弘传,于是各派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 在中土,门阀权贵、豪门大族基本上都信奉佛教,各级僧官拥有很大的权势,各派在弘传佛法之余对权势利益的争斗非常激烈。 大齐国主高纬、琅邪王高俨、清河王高岳、广宁王高孝珩、咸阳王斛律光、晋昌王唐邕、淮阳王和士开等人不但崇信佛教,还出钱修建寺庙、造佛像、写经书,佛教各派能否得到他们的支持至关重要。 由此不难理解国统慧光上法师为什么会竭尽全力保护咸阳王斛律光,为什么会泄漏少林寺和白马堂之间的秘密;由此也不难理解大齐国内局势的发展,琅邪王高俨发动的兵变之所以失败,和大齐国内佛教各派激烈的斗争有莫大关系。 自己对大齐国内的各种矛盾不感兴趣,自己关心的是师父的命运,是少林寺和白马堂的命运。 斛律光主掌大齐权柄后,会不会因为早先白马堂的一系列刺杀而把怨恨转嫁到少林寺,转嫁到无辜的修炼禅法的僧侣身上。 “僧稠禅师对你说了什么?”“他劝我虔心修佛,放弃仇恨。” 斛律雅璇苦笑道,“临走时,他看我伤心欲绝,就说了一句偈语。” “什么?”“西行万里,生死两绝,苦海无边,不死不生。” 斛律雅璇叹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哀求僧稠禅师指点迷津,但他坐禅入定,一言不发。” 断箭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禅师想告诉我什么?不死不生,什么意思?“那日你说你叫断箭,我便怀疑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后来你无意中说到你曾五次刺杀我父亲,我立即肯定了你的身份。 真的难以想象,你和李丹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大周声名显赫的辽东李家竟然和白马堂有牵连。 大齐这些年曾屡屡派人刺杀宇文护,但无一成功,难道就是因为你们白马堂暗中作梗?”“我不知道。” 断箭断然否决。 禅师的偈语内含玄机,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禅师既然知道自己西行万里,那这句偈语肯定有所暗示,将来自然会一清二楚。 “想杀燕都很困难。” 断箭说道,“当年燕都和我们大周联手攻打晋阳失败后,大周对燕都的背信弃义极其愤怒,曾下令刺杀燕都。 当时我在沃野镇戍守边关,曾数次奉命深入都斤山的突厥牙帐寻找机会。 突厥人的护卫极其严密,我根本无法接近燕都,只能放弃。 这次也是一样,就算燕都亲自率军平叛,我们也未必能找到机会。” “你答应帮我了?”斛律雅璇惊喜地问道。 “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应该报答你。” 断箭笑侃道,“如果你要我的身体,我可以随时给你啊。” 斛律雅璇娇羞不已,偎在断箭的怀里低声说道,“不管我们能否杀了燕都,我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另外,这件事了结后,你愿意陪我去昭武九国吗?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成为仇人,不用生死相搏了。” 断箭愣了片刻,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注定是仇人,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命运,就象我会失去西海一样,命中注定。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掀波澜。 “如果天上有个女神给了我一切,然后离开了,但我很想她,很想她一直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去天上找她啊。” 斛律雅璇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是不是很贪婪?很无耻?是非份之想?”断箭迟疑了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卑,一丝悲哀。 斛律雅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好象是有一点非份之想,有些过份。 如果你追到天上,她不理你,或者她根本不可能离开天界,那你会更伤心,还不如坐在这里,望着天上的星星,默默地想着她,给自己留下一份美丽的回忆。 不过,你是男人,男人就应该有非份之想,就应该凭自己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世很短暂,你又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如果你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遗憾和悲伤,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传说白马堂是曹魏后裔,过去还有一种传言,说白马堂是大晋司马氏的后裔,但不管是哪一种传言,白马堂肯定是大汉人的皇室宗族,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实力。 你有白马堂做坚强的后盾,你怕什么?什么事不能干?做人贪婪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害人就行……”斛律雅璇扭头望向断箭,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断箭神色黯然,眼内竟含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遇到天山女神了吧?”斛律雅璇难以置信地问道。 断箭点点头,“我真的遇到了,是大漠女神。” “谁?萨满圣母?”斛律雅璇紧张地问道。 “萨满圣母。” 斛律雅璇睁大眼睛,樱唇微张,极度惊诧,“那天……那天她把你喊到身边,原来……原来是这样……”“她像传说中的那么漂亮吗?她多大了?一百岁?两百岁?她给了你什么?”斛律雅璇激动地问道,“她把自己都给你了?全部?连心都给你了?”断箭看到斛律雅璇兴奋的样子,不由得想到自己当日初见西海时的窘态。 人人都以为这世上有神仙,当真的见到神仙的时候,看到神仙真正的面目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还能保持过去那份对神的虔诚和崇拜?“她象西海一样美丽。” 断箭心里涌起一分甜蜜,但更多的是苦痛和失落。 “她和江南姐姐比,谁更漂亮?”“当然是她了。” 断箭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是神,世上的女子无论怎么漂亮,也不能和神相比。” 斛律雅璇本来很激动,很羡慕地望着断箭,闻言突然不满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昭武江南不算吗?”“还有比江南姐姐更漂亮的。” “在哪?”断箭笑道,“不会是你吧?”斛律雅璇瞪着断箭,忽然一把推开他,坐到一边背对断箭,双手捂脸,不理他了。 断箭哑然失笑,“雅璇,这也值得生气吗?我只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再说她是天神,你和她比什么?”斛律雅璇置之不理,长发披散,双手捂脸,鼻子里发出几声不屑的冷哼。 断箭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伤了斛律雅璇的心。 她自小就因为崔季舒的预言被父母赶出了家门,和哥哥在荒凉的塞外相依为命,心灵遭到了很大的创伤,自己这句话可能正好触到了她的伤心处。 断箭起身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长发劝了两句。 斛律雅璇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张雪白的绝色面孔,“我和她比,谁漂亮?”断箭骇然心惊,呼吸顿时急促,他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凑近斛律雅璇的脸看了又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伸手摸了摸那张白得有些失去血色的脸,触手娇嫩,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不像是薄薄的面具。 “你说话啊?”斛律雅璇被他看得有些羞涩,脸显红晕,艳光逼人,一笑间,天地霎时一亮,妩媚到了极致。 断箭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愤懑直冲头顶,室点密有昭武江南那等绝色,摄图有斛律雅璇这等娇娆,我却什么都没有,这是什么世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断箭怒哼一声,一把抱住斛律雅璇,将她扑到在地,“我一定要杀了摄图。” “不是要杀燕都吗?”“先杀了摄图。” 断箭压在斛律雅璇的娇躯上,轻轻印上她红润的樱唇,“否则你就要被狗吃了。” “你是狗吗?”斛律雅璇抱住断箭,笑盈盈地问道。 黑虎那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出现,一口咬向断箭的大头。 断箭眼明手快,大手如电,一把卡住了黑虎的脖子,把它死死摁在地上。 “你能不能让这只狗滚远一点。” “你嫉妒它?”“有它在旁边看着,我哪能专心致志对付你?一心不能二用啊。” =====注释:国统,即昭玄统,这是北朝最高级别的僧官。 =北朝的僧侣与僧官机构:北朝僧官设置较早,北魏道武帝皇始中(公元39年到398年),以沙门法果为道人统,绾摄僧徒。 道人统即是北魏初期的最高僧官,统管全国僧众。 文成帝复兴佛教后,又以沙门师贤为道人统。 至和平初(公元40年),师贤去世,以昙曜继其任,更名为沙门统。 沙门统又称沙门都统,孝文帝曾以僧显为之。 沙门统的副职,大概在昙曜以前未曾设置,昙曜以后始置。 从孝文帝的诏书可知,沙门都统的副职都维那,始设于孝文帝时期。 北魏中央僧官的机构,最初称“监福曹”,又改为“昭玄”,备有官属,以断僧务。 大概监福曹之设置是与道人统的设置同时的,皆在魏道武帝皇始中,因道武帝将中央机构改称为曹省,始于皇始元年(公元39年)。 至于临福曹何时改称昭玄寺,史无明文记载,大概就在和平初昙曜任沙门统之时。 《续高僧传》谓昙曜在元魏和平年任北台昭玄统。 《大宋僧史略》亦谓曜即帝礼为师,号昭玄沙门都统。 东魏北齐与西魏北周大体上都沿袭北魏置昭玄寺。 《隋书――百官志》载:昭玄寺,掌诸佛教。 置大统一人,统一人,都维那三人。 亦置功曹、主簿员,以管诸州郡县沙门曹。 昭玄统和都维那的人数各朝不一定相同,如北齐天保之中,国置十统,……文宣乃手状云:上法师可为大统,余为通统。 这大概是昭玄寺置沙门统最多的人数。 昭玄统又可称为国统,如慧光初在京洛,任国僧都。 后召入邺……转为国统。 西魏北周又称昭玄统为昭玄三藏,如僧实在大统中为昭玄三藏,后又称为国三藏。 (北周州级僧官称三藏,如《续高僧传》卷7《释亡名传》谓亡名为夏州三藏,卷1《释僧玮传》谓僧玮为安州三藏。 )……上引《隋书――百官志》所说的州郡县沙门曹,即是州郡县的僧官机构,他们大概依次隶属上一级的僧官机构,当然最高的就是中央的昭玄寺。 州郡沙门曹都设有都统和维那。 灵太后熙平二年令即说到“州统、维那;又释灵询于魏末为并州僧统。” 上引《魏书――食货志》也说到州统、州都、畿郡都统、郡维那等。 是州郡均设有沙门统和都维那,而县只设维那,上引《魏书――食货志》县级就仅列了维那。 寺院则由上座、寺主、维那管理。 魏孝文帝太和十年有司上奏中就说:重被旨,所检僧尼,寺主、维那当寺隐审。 又魏宣武帝永平二年(公元509年)沙门统惠深上言中说:诸州、镇、郡维那、上坐、寺主,各令戒律自修,咸依内禁。 是上座、寺主、维那为主管寺院的僧官。 他们也服从上级僧官的旨令。 北朝僧官,从中央至州郡(镇)、县以及寺院都有设置,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佛教管理系统。 ―――――――――――――――引自《中国全史――魏晋南北朝宗教史》=佛学有关知识:从北魏到唐初,由于还没有传宗定祖之说,所以当时还不成为宗派,而是称为学派。 地论学派:中国佛教学派。 亦称地论宗。 以传习、弘扬《十地经论》而得名。 其学者称地论师。 《十地论经》这部十二卷的经书在北魏永平初年由勒那摩提与菩提流支合作译成。 两人观点相违,因而从学者形成南道、北道两系。 南道系传自勒那摩提,创始者为慧光;北道系传自菩提流支,创始者为道宠。 北道系人才不如南道系多,后融入摄论学派。 楞伽学派:即后来的禅宗。 以研习《楞伽经》而得名。 传说菩提达摩将四卷《楞伽经》传授于慧可,慧可结合自己心得对这本书进行了阐述。 此后他的弟子僧璨携带此经苦行,只走乡间,不进城邑,传承者道信,后又传弘忍。 这个学派以四卷本《楞伽经》为印证,着重口说,不重文记。 =达摩禅师并不是中国禅宗创始人,也不是少林寺的创始祖:较佛陀禅师晚至魏都的,是菩提达摩禅师。 关于菩提达摩的记载,最早的出于《洛阳伽蓝记》与《续高僧传》。 《高僧传》及《魏书――释老志》皆无记载。 可能菩提达摩在北朝未受皇帝及权贵的重视,故声名不显。 但后世却把菩提达摩奉为禅宗创始人,这当然只是传说而已。 据《续高僧传》,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婆罗门种,为僧后特善禅学。 于刘宋时(公元420到479年)乘船来到中国南方,最后到了北魏,以禅法“开化魏土,识真之士,从奉归悟,录其语诰,卷流于世。 自言一百五十岁,游化为务,不测于终。” 达摩以《楞伽经》为禅要,他授与得意弟子慧可的秘要即四卷《伽楞经》。 达摩又提出“二入四行”的修行方法。 二入,指理入和行入。 理入指教理的思考,要求“舍伪归真”与“凝住壁观”行入,指按佛教的教义实践,凡有四行,即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 也就是教人去掉一切爱憎情欲。 菩提达摩未得皇帝及权贵的重视,但在民间影响还是很大的。 道宣说:有菩提达磨者,神化居宗,阐导江洛。 大乘壁观,功业最高。 在世学流,归仰如市。 最能传达摩禅法的是慧可与道育,二人跟达摩四、五年,达摩感其精诚,诲以真法。 所谓真法,亦即上述之二入四行法。 尤其是慧可,达摩禅师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观汉地,唯有此经。 仁者依行,自得度世。” 则慧可更能真传达摩之禅学。 慧可后在东魏天平初(公元534年)到了邺都,弘传禅法,但当时有些学者对慧可所传学说不理解,便发生争执。 如道恒是当时着名的禅师,徒众上千,竟称慧可之说为魔语,并密遣弟子与慧可论辩。 但此弟子听慧可讲说后,却泰然心服。 道恒更因此怀恨慧可,甚至贿赂官吏,妄图加害。 慧可便离开邺城,到晚年时也没有多少随从弟子。 周武帝灭佛时,慧可曾与同学昙林竭力保护经像。 后南行隐居于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潜山县境),传法与僧璨。 后又回到邺城,于隋开皇中去世。 后世禅宗史即尊达摩为初祖,慧可为二祖,僧璨为三祖。 ―――――――――――以上引自《中国全史――魏晋南北朝宗教史》=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九节 断箭无力地趴在斛律雅璇的身上,剧烈喘息着,身心沉浸在极度愉悦中,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让他欲仙欲死难以自拔。斛律雅璇紧紧搂着他,娇躯轻颤,呻吟声如同九天鸾音一般回荡在他的耳畔,撩拨着他的心弦,让他陶醉其中恨不能把如水娇姝化作片片香雪融进自己的身体永不分开。 他缓缓睁开眼睛,斛律雅璇那张红晕娇艳的面孔映入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黛眉微皱,嘴角挂着一丝满足而疲惫的恬淡笑容,想起自己刚才的粗暴和野蛮,他很是歉疚,双手撑起想躺到一边,但又舍不得离开斛律雅璇的身体,于是抱紧她慢慢翻了个身,把她放在了自己上面。 “你会陪我去西方吗?”斛律雅璇趴在他身上,小脸贴着他的胸口,闭着眼睛,如同梦呓一般低声问道。 “只要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天山,我一定陪你去。”断箭抚摸着她光滑如脂的后背,笑着说道,“我现在就是你的马前卒,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天山吗?” 断箭没有说话。自从接到铁勒人率先起事的消息后,自己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能活着走出天山的可能很小。自己和斛律雅璇都是别人手中的工具,工具只要在需要的时候才有利用价值,而这个利用价值包括毁弃。如今我和雅璇都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只能在惊涛骇浪中拚死挣扎,随时都会被卷进波涛汹涌的漩涡灰飞烟灭。 “我们……也许……会死在天山吗?”斛律雅璇小声问道,那声音就象暮霭中的晚钟,透出一股凄婉的悲凉。 断箭沉默良久。 “那天你说大齐决意要分裂东部突厥,这让我想到你的背后有摄图的暗中帮助。摄图假如要和佗钵争夺大可汗之位,那么他必须利用这场叛乱击败燕都甚至杀了他,而玷厥也可以趁此机会确立自己西部突厥的可汗之位,也就是说,摄图和玷厥有可能成为这场叛乱的内应,他们的目标和我们的一样,都是燕都,但现在我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断箭望着满天星斗,神色凝重,“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血腥的陷阱。” 斛律雅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玉手在断箭的肩膀上轻轻划着小圈,对断箭的推论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铁勒人提前发动叛乱,需要钱财和物资,这是谁提供的?”断箭继续说道,“丝路北道从玉门关到伊吾后,一分为二,一条经高昌到焉耆进入丝路中道,一条则翻越天山,沿着蒲类海北上经过铁勒诸部,到达都斤山的突厥可汗庭。这条丝路因为大周人限制河西道,商贾和货物大量减少,给东突厥造成了很大损失,这也是燕都试图利用西部突厥攻打波斯之际,要挟室点密让出西域部分丝路收益的重要原因。丝路北道的没落,让铁勒人缺乏钱财和物资,逐步丧失了发展壮大的机会。他们想叛乱就必须有人支持,但他们目前无法从丝路上取得所需物资,那么谁会提供给他们?” “大漠上除了昭武江南外,只有三个人有实力给铁勒人提供物资。大可汗燕都,大叶户室点密,大设佗钵。” “如果是大可汗燕都,他的目的可能是利用这场叛乱威胁室点密让出部分丝路利益。以目前突厥汗国的实力,燕都有足够的自信控制局势,他并不担心叛乱会危害到大漠的稳定,但室点密害怕。叛乱就在天山,叛军的背后又有燕都的支持,稍一疏忽就会蔓延到西域,西域不稳,丝路利益必将受损,那时不要说西征波斯了,仅稳定西域就够他忙的。室点密为了保证丝路利益,最后只能向燕都让步,联手剿杀叛军。如此一来,燕都既夺取了丝路利益,又阻止了室点密西征,而且还和室点密联手平叛铲除了异己,并迫使室点密放弃西征策略,和他联军攻打大周,彻底解决丝路的源头问题,从而确保丝路三道商贸畅通。突厥汗国和大漠各族因为从丝路受益,财富和实力都会增加,碰到天灾的时候也能自救,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稳定大漠,继而进一步增强突厥汗国的实力。” “如果是大叶户室点密,他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他可以利用这场叛乱打击和削弱燕都的实力,帮助佗钵雄起,继而在突厥汗国形成制衡之势,这样一来,大可汗燕都假借西征分歧,叫嚣着分裂突厥汗国,妄图以此来要挟室点密的计策将彻底失败。同时,室点密还可以借助此策剿杀叛逆,稳定大漠,为自己的西征解除后患。” “大设佗钵目前没有理由支持叛乱。他要想雄起于大漠,坐上大可汗的位子,必须依靠室点密的支持,但同时他又不能得罪燕都,和燕都立即翻脸,尤其现在楼兰海铸像的结果和他的预期相差甚远,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所以他完全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那到底是谁呢?是大可汗燕都还是大叶户室点密?”斛律雅璇问道。 “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之所以爆发,来源于大周对丝路的限制,无论是燕都,还是室点密,他们都需要丝路的畅通,他们都在和大周频繁接触,所以……”断箭迟疑了片刻,慢慢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大周利用他们对丝路利益的迫切,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玩了一个危险的博戏。大周可能对两人做出了有条件的承诺,取得了两人有限的信任,然后李丹做为大周的使臣,利用这种有限的信任在两人之间游来荡去,帮助两人算计对方。两人大概都想发动天山这场叛乱,而李丹和叛军首领联系又密切,李丹随即顺理成章,成为这场叛乱的主要策划者。” “你是说室点密和燕都都给铁勒人提供了物资?”斛律雅璇惊讶地问道,“是李丹让铁勒人提前发动叛乱?为什么?这对李丹有什么好处?” “这要从大周最早的目的来推测。”断箭略加思索后说道,“大周人最早的目的是想利用室点密的西征,缓解突厥汗国对大周的威胁,从源头上牢牢控制丝路,遏制突厥汗国的发展,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室点密的大军西征波斯,需要让突厥汗国逐步陷入分裂的深渊。” “突厥汗国立即分裂,对大周显然不利,一则西部突厥太强悍,突厥汗国即使分裂了,室点密也还有足够的实力威逼大周重开丝路。二则他们要考虑到大齐局势的发展。大齐一旦内部稳定,外部没有突厥人的威胁,马上就会攻打大周。现在局势正在朝着这种方向发展,大周很被动,但大周早就估计到了,所以大周最早的策略肯定是想利用铸像在大漠上埋下分裂的种子,而不是立即分裂突厥。这个策略目前成功了,大周人当前急需促成室点密西征。” “此刻无论是室点密还是燕都,都知道突厥汗国的分裂已经无法阻止,突厥汗国四分五裂不过是时间问题。两个人当务之急是阻止分裂,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个分裂的种子从地底下挖出来,把威胁大漠稳定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彻底铲除。此刻对大周来说,突厥人能不能化解分裂的危机无关紧要,他们只要叛乱爆发,然后这场叛乱就成了大周人和突厥人谈判的关键所在。” “谈判?”斛律雅璇抬头望着断箭,眼露惊色,“什么关键所在?” “李丹把叛军出卖了,全部出卖了。”断箭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场叛乱就是屠杀,大漠上所有对抗突厥人的部落都将被赶尽杀绝。” “楼兰海铸像成功后,大周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李丹可以收手了,但他没有,而是密令铁勒人立即发动了叛乱。”断箭说道,“铁勒人发动了叛乱,所有参加叛乱的部落已经没有选择,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蒲类海集结。等他们集结完毕,也就是突厥人的大军包围他们的时候,一场屠杀开始了。这就是大周人对燕都和室点密做出的承诺,有条件的承诺。” “突厥人杀光了所有威胁到突厥汗国生存的对手,大漠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将更加强大,这时候大周将重开丝路。重开丝路是有条件的。东西两部突厥在丝路重开后,激烈的利益冲突得以缓解,再加上大漠上的叛乱部落已经被诛,室点密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西征。然而,因为楼兰海铸像,突厥汗国已经埋下了分裂的种子,室点密一旦西征,燕都势必难以控制野心勃勃的特勤们,为此他不得不和大周再度携手,联军攻打大齐,利用战争缓解内部的激烈矛盾,利用战争消耗特勤们的实力,逐渐把分裂的种子一一剔除。” “联合东部突厥,两路夹击山东大齐,这就是大周人重开丝路的条件,而这个条件非常符合突厥人的利益,因为突厥人不希望中土北方统一,不希望大齐发动战争,破坏中土三足鼎立的局面,继而威胁到丝路利益,威胁到大漠人的生存。” 斛律雅璇呆呆地望着断箭,忽然甜甜一笑,伸手掐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太舒服狠了,魂魄飞到天上去了,在这里睁眼说瞎话。虽然你和李丹是孪生兄弟,孪生兄弟也有心灵相通的时候,但你这番话扯得太离谱了,好象你知道李丹所有的事一样。按你这么说,燕都、室点密和李丹是不是马上就要坐到一起讨价还价了?既然这一切都是大周人事先预谋好的,那今天上午木头沟河谷发生的事又作何解释?” “昭武江南和室点密在丝路上有利益冲突,尤其在葱岭以西。”断箭说道,“西域丝路到了葱岭后,商道贸易权分别被突厥人、粟特人、厌哒人、波斯人和拜占庭人所瓜分,虽然突厥人征服了粟特人和厌哒人,但时间太短,为了巩固自己的疆域,室点密和他们共享葱岭以西的丝路贸易权。激烈的利益之争中根本不可能掺杂任何感情,室点密并不信任昭武江南,尤其在楼兰海铸像出现惊人变故,形势被李丹控制后,室点密更不敢相信她了,怕她乘势和波斯、拜占庭联手,破坏自己的西征大计,而昭武江南的确有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只要把我扣在宁戎寺,天山叛乱就会不了了之,而室点密西征大计也就濒临泡汤了,这对她维护自己在葱岭以西的丝路利益非常重要。” “然而,李丹说服了玷厥和摄图,两人赶到木头沟河谷,联手威逼昭武江南放人。我继续冒充他参加叛乱,而他则和室点密、燕都谈判。这其中肯定有大陈人的参予,因为突厥人需要大陈丰富的物资,而大陈需要突厥人牵制齐、周两国。大陈人的参加,有助于大周实现自己的全盘策略。”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我没有想通,就是你和摄图的关系,摄图和大齐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斛律雅璇脸色微变,娇躯轻轻扭动了一下。断箭双手下移,抓住她的两片俏臀用力压了下去。斛律雅璇脸显痛色,略略挣扎了数下便放弃了,玉脸羞红,张嘴在断箭胸口上狠狠咬了一口,“你是牛啊……” “你别动,别动……”断箭笑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然非常兴奋。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你最好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否则我们可能死在蒲类海。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如果不想跟着我,可以不说,我也不会逼你,但你如果想和我一起去西方,我们首先就要活着,要想活着,就要把即将发生的事搞清楚,然后再想出求生之策。” 斛律雅璇搂着断箭,俏脸贴着他的胸口,久久不语。 “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你真的愿意离开白马堂,和我一起远赴西方吗?” “苦海无边,不死不生。”断箭笑道,“雅璇,僧稠禅师的偈语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你好好想想。”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们两个都是工具,人家叫我们死,我们就得去死,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整天生活在恐惧和焦虑之中,度日如年。我们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要去搏一搏。从目前形势来看,蒲类海就是一个陷阱,我们去了,有死无生,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不搏也得搏。” “我的男人这么聪明,将来一定是个人物。”斛律雅璇轻声说道,“你猜测得很正确,蒲类海的确是一个死亡陷阱。白马堂的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这要感谢萨满圣母。”断箭叹道,“她告诉了很多隐秘,没有这些隐秘,我就像站在半山腰,看到的都是朦朦胧胧的云雾,知道这些隐秘后,我就像爬到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天地万物,一览无遗。” “不许你想她。”斛律雅璇忽然抬起上身,一脸幽怨,“你怎么能这样……你抱着我的时候却想着她……”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泪水盈盈了。断箭大感惭愧,连声哄劝,匆匆转移话题,“这么说,你父亲知道大周人的计策?” “宇文护和我父亲斗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他想干什么,我父亲当然知道。”斛律雅璇说到他父亲的时候,脸上颇为自豪,“这次两人联手对付突厥人,主要策略一致,只是在楼兰海铸像后,双方策略就不一样了。大周人的策略或许就像你猜测的一样,最终目的还是联合突厥人攻打大齐,而大齐人为了统一北方,首要目的是分裂突厥人,破坏大周人和突厥人的联盟,所以我父亲希望看到室点密率军西征,看到东部突厥分裂,看到大周重开丝路财赋陷入困境。” “所以呢?”断箭追问道。 “我父亲找到了柔然可汗庵罗辰和莫缘国相淳于盛,答应帮助他们复国。” “庵罗辰?”断箭惊讶不已,“他还活着?” “很多人以为他被突厥人杀了,其实他还活着,而且就在大漠上。”斛律雅璇说道,“突厥人击败柔然人和铁勒人之后,有几十万柔然人和铁勒人逃奔大齐,南迁到阴山以南。这些人对突厥人恨之入骨,时刻想重返大漠。文宣皇帝高洋为了阻止突厥人统一大漠,曾数次出兵相助,但柔然人自相残杀,屡战屡败,并且南下寇边。文宣皇帝大为恼怒,借着亡齐者阿那瓌这句童谣,出兵攻杀柔然人,杀得血流成河,柔然最后一个可汗庵罗辰就在那时候逃到了厌哒国。厌哒国败亡后,庵罗辰又回到了阴山,秘密召集旧部积蓄力量,再图复国。” “庵罗辰的回归,让大齐边境陷入危机。大齐要想统一北方,首先要确保北疆安全,为此,必须把庵罗辰杀了,但杀了庵罗辰,无疑会激怒北疆的柔然人,于是我父亲借助这次突厥汗国的分裂危机,主动和庵罗辰和解,帮助他召集人手,筹措钱财和物资,在天山南北发动叛乱。庵罗辰和柔然人感激涕零。” “摄图一直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大可汗之位,如果庵罗辰发动一场大叛乱,他的机会就来了。在我父亲的说服下,两人秘密结盟。楼兰海铸像后,摄图被推到了绝境,他如果不杀燕都,燕都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杀了他,所以他和庵罗辰之间的默契会确保燕都的失败,不过摄图不仅仅想杀燕都,他还要杀了庵罗辰和所有的叛军,以便建立自己的功勋。他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他又不能求助于声望更高的佗钵,于是在李丹的说服下,他和小叶护玷厥秘密结盟。” “摄图和玷厥的背叛,会导致燕都的惨败或死亡,突厥汗国会分裂。突厥人平定了叛乱,杀了庵罗辰,突厥人也就去掉了心腹大患,摄图也可以因此建立功勋。庵罗辰死了,柔然人随即失去了复国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大齐人却因此解除了北疆危机,阴山南部的那些对大齐感激涕零的柔然人马上就会成为大齐最具威力的一支铁骑,他们将报答大齐的恩惠,为大齐浴血奋战。” “我父亲交给我的使命就是……”斛律雅璇抚摸着断箭的脸,眼露悲色,“不惜一切代价把李丹护送到蒲类海,不惜一切代价跟在李丹的身边,当大战爆发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李丹。” 断箭愣了片刻,随即举手在斛律雅璇的俏臀上狠狠打了一下,“上了妖狐的当。” “我真的很伤心……”斛律雅璇的泪珠滚了下来,“难道在父亲的眼里,我就这样讨厌,我就这样可以随意丢弃吗?” 断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史那西海。女人,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在这些人眼里,都是工具,都是财富,没什么难理解,室点密如此,斛律光也是如此。断箭抱紧斛律雅璇,柔声劝道,“你还有我啊。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丢弃你,就算有人拿万里江山来换,我也不给。” 斛律雅璇趴在断箭身上,黯然落泪,“就算你骗我,我也很高兴。” 断箭找不到安慰她的话,只好转移话题,“你早知道我不是李丹,而且你也告诉了大齐人,为什么……” “我没有告诉他们,真的没有。”斛律雅璇神色幽怨,泪水涟涟,“你不相信我吗?兰陵王送信来,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真的没有说。”接着她用力撑起手臂就要起来,“刚才是你要我的,你象恶狼一般扑过来,扯碎了我衣服,你让我怎么办?” 断箭大惭,双臂用力,紧紧搂住,连连道歉,“我有罪,有罪……”接着赌咒发誓,胡扯乱诌了一番,总算让斛律雅璇平静下来。 “突厥分裂了,大周失去后援,李丹死了,宇文护失去左膀右臂,接下来大周朝堂就要掀起狂风暴雨了,而大齐却无内忧外患,正好大举进攻。”断箭笑道,“你父亲这办法不错啊。” “但现在先行叛乱的是铁勒人,你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室点密、燕都和李丹大概早有预谋了。”斛律雅璇伤心地说道,“我只想替二哥报仇,谁知听你这么一说,报仇的希望都没了。我们真的命苦,不去又不行,去了就只有送死,尤其是你……”斛律雅璇凄然长叹,“你虽然不是李丹,但兰陵王还是要我杀你,我们该怎么办?” “生死同命。”断箭安慰道,“我死之前,一定杀你了,免得你再在世上遭受那些非人的苦难。” “我欠你一条命。”斛律雅璇樱唇吻下,喃喃低语,“你死了,我会把这条命还给你。” “我们或许活不长了。”断箭咬着她柔嫩圆润的耳垂,低声说道,“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无论你要多少次,我都给你。”斛律雅璇抱紧断箭,梨花带雨,情意绵绵,“只要我还活着。” =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节断箭带着人马日夜兼程,飞速越过天山赶到蒲类海。 蒲类海位于天山东北麓,从远处俯瞰,烟波浩瀚,一望无际,湖面波影婆娑,湖畔绿草如茵,在耀眼阳光的映射下,它就象镶嵌在绿色海洋上的一块宝蓝色明镜,美不胜收。 断箭赞叹不已,从楼兰海、秦海到蒲类海,每一处浩渺的湖泊都美得令人窒息,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斛律雅璇驻马停在他身边,摘下锦缎面巾,长长地吸了一口清新而潮湿的空气,然后低声叹道:“终于到了。 这里很美,是人间仙境,可惜……可惜它马上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断箭顿时黯然,美好的心情霎时被沉重的阴霾所笼罩。 他转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斛律雅璇,欲言又止。 自从车轱辘泉一夜缠绵后,斛律雅璇不再戴那张精致的薄形面具,仅以缎巾覆面,天天和断箭粘在一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每晚更是无视手下们暧昧的眼光,和断箭巫山云雨,欢好无度。 两人都很疯狂,那种对死亡日益逼近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焦虑不安,让他们彻底抛弃了一切,无论是礼仪的束缚还是欲望的禁锢,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就象昙花一样,要在短暂的生命里绽放出最美丽的**,就象蛾子一样,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勇敢地投身火海,以毁弃生命为代价寻找心中的希望。 断箭伸出手,轻轻握住斛律雅璇的柔荑,虽然隔着薄薄的鹿皮手套,他也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凉意,那是一种放弃生命的绝望和痛苦,距离蒲类海越近,斛律雅璇放弃生命的迹象就越严重,她根本就没有求生之念。 断箭不了解斛律雅璇的过去,从她寥寥数语的描述来看,她心中所受的创伤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斛律家在大齐权势显赫,尊宠之致,一门出了一位皇后,两位太子妃,娶了三位公主,而这两位太子妃就是她的大姐和二姐,高纬登基后,身为太子妃的二姐随即成为皇后。 如此豪门,却容不下一个斛律雅璇,将其赶到塞外和马贼为伍,这次更是把她送上绝路,对她的生命没有丝毫怜惜,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也是满腔怨愤,心如枯槁,了无生意。 “如果你死了,还有我陪着,黄泉路上还有人和你相隈相依。” 断箭安慰道,“相信我,我会找到求生之策。” 斛律雅璇冲着他甜甜一笑,百媚横生,“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我不会放弃的。” =“金乌,有人来接我们了。” 龙竹忽然高声叫道,“好象是西北狼。” 断箭抬头望去,一支数十人的铁骑正从草原上风驰电掣而来。 “记住,你现在是李丹,是大周国的武泉公李丹。” 斛律雅璇用力捏了一下断箭的手心,“忘记断箭,一定要忘记他。” 断箭笑着点点头,松开她的手,然后举起马鞭朝身后挥了挥,“走,迎上去,看看那头黑心狼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阿蒙丁的神情很严肃,脸上看不到丝毫笑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紧张和担忧。 他和断箭、斛律雅璇略略寒暄了两句,随即并辔而行。 断箭驱马走在两人中间,随口问道:“国相拿到了那批钱财和物资吗?”“我不知道。” 阿蒙丁说道,“我奉国相之命前来接你,可汗要见你。” 断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国相说,你到了蒲类海后,你的安全就由我全权负责。” 阿蒙丁指指斛律雅璇,“还有九尾狐,我们两个要确保你的安全。” “鸿烈公,我和他不过是马匪头子,而你却是双重身份。” 斛律雅璇一语双关地说道,“现在这里没有马匪,只有柔然汗国的军队,所以我们三个人的身份就变了。” 断箭恍然,他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脑子反应慢了一点,斛律雅璇这句话适时提醒了他,不禁暗自惊凛。 这里可不同于楼兰海,在楼兰海可以漫不经心,出了错还能想办法弥补,这里就不行了,稍一疏忽就会掉脑袋,参加叛乱的人可不会给自己弥补错误的机会。 目前蒲类海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只有两个人,斛律雅璇和淳于盛,但斛律雅璇已经帮不上忙了,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很多细节她也不清楚,只能靠淳于盛了。 由此可以推测到,李丹的所有计策淳于盛都知道,而李丹也通过淳于盛,准确掌握了大齐人试图通过这场叛乱所要达到的目的,那么,如果自己早先的判断是准确的,淳于盛做为汉人,有矢志重建汉祚之心,他必然会出卖叛军。 突厥人有他这个内应,平叛之战怎么会打不赢?“你不愿说就算了。” 断箭笑着掩饰道,“你给我侍卫,不会觉得委屈吧?”阿蒙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不容易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可汗叫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委屈。” “那你哭丧着个脸干什么?”断箭调侃道,“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我就奇怪了,你一直希望有复国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可以一展身手,可以一展抱负了,应该很兴奋才对,怎么无精打采的?”阿蒙丁苦笑,“鸿烈公,没有复国机会的时候,我们不惜粉身碎骨,日夜期盼,但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 复国离我们太遥远了,遥不可及。” “你什么意思?”断箭不高兴地问道,“你这是动摇军心,你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明白?”阿蒙丁冷眼瞪着断箭,“你为什么突然变计让铁勒人率先起事?你支持可汗复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这是你应该问的吗?”断箭反唇相讥,“你如果担心自己会死,我可以向可汗请求,放你离开蒲类海。” “你到底是保护鸿烈公的侍卫,还是监视鸿烈公的柔然人?”斛律雅璇忽然插了一句,“阿蒙丁,现在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而不是互相猜忌。 你太过分了。” 阿蒙丁笑笑,自嘲地摇摇头,“过去,我不相信黑乌鸦,现在,我也不会相信鸿烈公。 对了……”他突然望着斛律雅璇,疑惑地问道,“妖狐,你脸上那张面具呢?是不是被黑乌鸦吃了……”斛律雅璇羞涩而笑,捂着脸上的缎巾,娇媚地瞥了断箭一眼,“是啊,被他吃了。” 阿蒙丁吃惊地瞪着断箭,“你知道她是谁吗?什么人你都敢吃,你不怕撑死啊?”断箭嗤之以鼻,用马鞭指了指自己肚子,“我没吃饱过,不知道撑死是什么滋味。” =蒲类海的东边是一片大草原,当地人叫西草湖,南边是两座比肩相连的红色山峰,其峭立如剑,故名尖山。 柔然、铁勒等起事部落的大营就坐落在西草湖和尖山相连之地,依山傍水,绵延十里,旌旗如云,帐篷如林,极为壮观。 淳于盛和众人略加寒暄后,叫阿蒙丁带着斛律雅璇等人先去营帐休息,自己则携断箭直奔可汗大帐。 “情况怎么样了?”断箭看到淳于盛沉默不语,只好先开口问道,“昭武江南的那批物资拿到了吗?”“物资是拿到了,但情况很糟糕。” 淳于盛眉头紧锁,小声说道,“由于铁勒诸部率先起事,军队提前集结,奔赴蒲类海的速度非常快,金山南北的薛延佗、副伏罗等十几个部落五十多个首领的军队都已经到了,而柔然人的主力却还在半道上迟迟未至。 庵罗辰可汗虽是阿那瓌之子,但资历声望太差,无力驾驭铁勒诸部,正好本部主力又未到,说话份量更是不足。” “按照原定计策,各部落大军在蒲类海集结完毕后,一部分兵力在蒲类海一带拖住突厥大军,主力则北上莫贺城,沿车师古道翻越天山,直杀高昌,乘着高昌国兵力空虚之际,一鼓而下,继而攻打伊吾,切断突厥人的物资供应,迫使突厥人暂时退却。 到那时,隆冬来临,大雪封山,东突厥的军队将被阻于金山、天山一线,而西突厥的主力又远在葱岭以西,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放手攻打焉耆、龟兹、楼兰、鄯善等西域诸国,吐谷浑人也会趁乱而起,攻打于阗,西域大乱。” “西域一乱,丝路彻底断绝,东西两部突厥随即陷入困境,这时分裂的种子会发芽,会爆发。 突厥人一旦开始自相残杀,突厥汗国也就四分五裂了,大漠诸族随即进入称霸争雄的混战时代。” “现在呢?”断箭急切问道,“铁勒人不同意这个攻击之策?”“铁勒首领乙旃氏、副伏罗氏、奇斤氏等人要求合兵一处,攻打伊吾、莫贺城等要隘,阻止东西两部突厥的大军翻越天山和金山对我们进行南北夹击,争取在大雪来临前把战场稳定在天山和金山之间,伺机和突厥人决战。” “为什么?”断箭惊讶地问道,“明年春天怎么办?到了春天,突厥人的大军准备充分,立即就会杀过天山和金山。 他们是不是疯了?这不是找死吗?难道他们想逃到大周和大齐避难啊?”“因为东部突厥的铁勒人正在集结,准备攻打都斤山,击毁突厥汗国的王庭。” 淳于盛手抚长髯,缓缓说道,“这才是我们这个计策的关键所在。” 断箭骇然心惊,目瞪口呆。 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自己的判断完全错了。 这场叛乱的重点不是在西部突厥的天山,而是在东部突厥的都斤山;叛军主攻的方向不是西域,而是突厥牙帐;叛军的主力不是柔然人,而是铁勒人。 声势浩大的楼兰海铸、蒲类海叛乱其实都是烟雾,目的是为了掩护正在东部突厥草原上发动的那场足以摧毁突厥汗国的致命一击。 =“铁勒人和柔然人要叛乱,都是因为和突厥人之间刻骨的仇恨。” 淳于盛慢条斯理地说道,“铁勒九姓只是一个泛称,铁勒人其实有几十个部落,最大的部落就是北海(今贝加尔湖)的袁纥,其次是金山南麓的薛延佗,其它诸如都波、拔也古、同罗、仆骨等部落也大都集中在以北海为中心的漠北一带。” “当年柔然汗国强盛时期,铁勒人阿伏至罗率众十余万西迁,在西域车师国前部建立了高车国,蒲类海一带有高车十二姓大部落。 高车国被柔然征服后,数次叛乱,这间接导致了柔然汗国的分裂。 正当金山南北的铁勒人准备代替突厥人雄霸大漠的时候,他们的小兄弟‘柔然锻奴’突厥人出卖了他们。 阿史那土门在蒲类海一战中逆袭成功,掳掠蒲类海高车十二姓五万余众,实力猛增,但两族的仇恨却就此深种。” “突厥人在统一大漠的过程中,和漠北的铁勒人也几度血战,铁勒人最后投降了,但他们从没有放弃雄霸大漠的理想。” “此刻,蒲类海的铁勒人再尊柔然可汗为主,举兵反叛,突厥人当然要全力剿杀了,这时他们就疏忽了漠北的铁勒人。 当东西两部突厥的军队全力攻打蒲类海的时候,也就是他们陷入分崩离析,走向败亡的时刻。” 断箭对这个计策惊叹不已。 此刻室点密、燕都、佗钵、摄图等人都在高昌,他们或许正像自己猜测的那样,正把大军埋伏在天山和金山一带,准备攻击叛军。 平叛大战一旦爆发,都斤山的突厥牙帐和东部突厥随即兵力空虚,而漠北的铁勒人将乘其不备,席卷大草原。 “淳于公,在这种优势下,铁勒人为什么不主动进攻,而是选择退守蒲类海?”“因为他们想在蒲类海击败突厥人,血洗前耻。” 淳于盛无奈叹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想听任我们的摆布,在大漠上形成铁勒人、突厥人和柔然人三足鼎立之势,他们想继匈奴人、柔然人和突厥人之后,统一大漠,成为大漠之主。” 断箭霍然大悟。 ===(以下不计字数。 )=注释:=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 =西域车师国前部:今新疆吐鲁番交河故城一带。 =铁勒的袁纥部:隋朝称韦纥,隋大业元年,袁纥部因反抗突厥的压迫,与仆骨、同罗、拔野古等成立联盟,总称回纥。 =丁零、高车、敕勒、铁勒是同一个民族:我国商周至隋唐历史上的鬼方、丁零、高车和铁勒,为同一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称谓。 本书上起鬼方,下迄公元744年回纥汗国建立前夕,分列三编(上编《丁零篇》,中编《高车篇》,下编《铁勒篇》)十四章,叙述此民族约二千年的历史。 鬼方对商周历史,是发生了一定的影响的。 丁零对漠北匈奴国家的兴亡和中原十六国时期的历史进程,也是起了重要作用的,而高车对于柔然汗国和北魏(拓跋魏),铁勒对于突厥汗国和隋唐,所起作用更是不容忽视。 高车和铁勒不仅人口众多,而且占据着漠北漠西广大地区;其足迹所至,更遍及今日我国新疆天山南北和内蒙、陕西、甘肃、宁夏等省区。 他们的生活状况和政治动向,不仅同柔然汗国、突厥汗国盛衰兴亡关系很大,而且对我国北魏隋唐的历史发展,也发生了重大的影响。 例如,导致北魏王朝衰亡的六镇起义,高车就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唐朝前期向北方和西北方的领土大扩展,铁勒诸部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因此,在一定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对高车、铁勒历史的了解和研究,是正确阐明这个时期我国北方民族关系史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和环节,是金面深入研究北朝隋唐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课题。 ―――――引自《高车民族学研究》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一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一节这个计策虽然设计巧妙、天衣无缝,但执行起来的难度却非常大。 参予此策的不但有中土三国,还有大漠上的柔然、铁勒、厌哒等试图推翻突厥汗国的各族部落,葱岭以西的粟特杂胡也牵扯其中,然而,各方目标一致,利益要求却大相径庭,这导致计策在推行过程中阻碍重重,各种各样接踵而至的不确定性使得此策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目前对于蒲类海的铁勒人来说,固守于天山、金山两线之间,把战局拖到大雪来临,对他们最有利。 他们既避免了主动出击的危险,保存了实力,又能在漠北铁勒人席卷东部突厥大片疆域、摧毁都斤山突厥汗国的可汗庭后,和他们联手共击,迅速雄霸大漠。 退一步说,假如漠北铁勒人失败了,或者没能在预定时间内攻克突厥牙帐,和东部突厥的军队陷入了僵持,叛乱大计功败垂成,他们也还能凭借手中的实力,和突厥人议和,继续臣服于突厥人,保证自己的生存。 对于柔然人来说,则必须主动出击,抢在大雪来临前攻占高昌,继而以高昌为后方,南下进攻西域诸国,这样他们可以在西域占据一席之地,将来既能避免在大漠上和强大的铁勒人发生冲突,又能依靠丝路收益壮大自己,再度复兴柔然。 假如漠北铁勒人失败了,突厥人节节胜利,他们在西域无法立足,还可以东撤到河西或者阴山一带,托庇中土诸国继续生存。 对于西方诸族和王国来说,不论是粟特人还是厌哒人,也不管是波斯人还是罗马人,都希望突厥人的大军撤出葱岭以西,这样他们就能像过去一样,在维护乌浒水(今阿姆河)和药杀水(今锡尔河)流域稳定的前提下,平分丝路贸易权。 而对于中土三国来说,利益冲突更加激烈。 大齐国试图利用突厥汗国的分裂,在自己北疆无忧的情况下,开始统一大河流域之战。 大周同样雄心勃勃,他们一方面想分裂突厥汗国,遏制突厥汗国的发展,缓解来自西疆的巨大威胁,一方面又想继续保持和突厥人的盟约,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攻打山东。 大陈限于自身实力的不足,在江左面临南北对峙之局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大漠上的突厥人来牵制齐、周两国,维护三足鼎立之势。 利益大小直接关系到王国的生存,谁也不会轻易退让,谁都想利用大漠上的这场叛乱以最小代价赢取最大利益,所以激烈冲突不可避免。 所有势力都在算计突厥人,但所有势力也都惧怕突厥人,因此,漠北铁勒人为了自身生存考虑,他们是否会遵从约定,在天山叛乱没有决出胜负之前,举旗叛乱,攻打突厥牙帐?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决定这场叛乱能否取得预期胜利的问题,更是蒲类海铁勒人拒绝主动出击,力图保存实力的重要原因。 断箭沉默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计策乍看上去,气势很大,纵横万里疆域,决定了西土和中土将来的命运,但仔细一想,这纯粹是纸上谈兵。 最早设计这个计策的人异想天开,他趴在地图上,把中土和西土的各方势力都当作了没有生命和思维的棋子,随意摆放,勾勒出了一个梦幻般的蓝图,然后他把这个蓝图兜售给了所有能从中得到利益的人,于是,大势形成了。 那么,这个人想从中得到什么?当所有人都想从这个计策中赢取最大利益的时候,这个计策其实已经失败了,但这个计策其实不是计策,而是一个推动形势发展的魔手,这只魔手利用各方势力的贪婪和狡诈,利用他们对权势和财富的毫无节制的攫取,就象嗜血猛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嘴悄悄藏匿在隐秘处,准备随时冲出来,一口咬住自己的目标。 谁有能力在大漠万里疆域上实施此策?谁有能力同时说服中土、西土的诸族和王国投身到这场声势浩大的厮杀?太简单了,只有突厥人,只有室点密和燕都才能做到,而且必须他们两人联手才能做到。 目标是什么?太简单了,突厥汗国的强大。 突厥汗国的强大需要丝路利益,所以突厥人的最终目标是丝路利益。 断箭略感窒息,呼吸沉重而急促。 叛乱被平定,突厥人内部的隐患被清除,实力更强大,他们因此可以威胁中土,拿到丝路利益。 内部隐患被清楚,丝路利益也拿到了,接下来室点密可以西征,而燕都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南下长城攻打中土,这符合东西两部突厥的共同利益。 原来如此。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误,那么无论是李丹、淳于盛、斛律光还是昭武江南,无论是铁勒人、柔然人、粟特人还是中土三国,都上了突厥人的当。 其实,这也不算上当,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利益需要,当突厥人打算西征波斯,东西两部突厥矛盾骤然激化的时候,这些势力势必会要乘机而起,不惜一切代价打击和削弱突厥人的实力,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大家还是争先恐后地往里跳,因为这也是个一个难得的机会。 世上的机会都是争取来的,都是在艰苦的厮杀中得到的,没有不劳而获的机会,更没人把机会拱手相送。 这个陷阱有可能变成机会,机会也有可能变成陷阱,自己的利益要求能否实现,全靠自己的努力。 至于突厥人,不过因势利导,把他们集中到了一起,以便一战而定,彻底解决所有棘手问题,而帮助突厥人兜售这个计策的关键人物大概就是李丹。 丝路利益和大周人的关系最密切,两者之间的矛盾最激烈。 在突厥人看来,这个陷阱可以逼迫大周人就范,而大周人则努力把这个陷阱变成突厥人的埋骨之所,双方各出奇招,等待最后的决战。 “淳于公,我能帮你做什么?”断箭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淳于盛想了一下,面色沉重地问道:“你认为,此战我们有多少胜算?”断箭不敢随意作答。 此战牵扯面太大,胜负不在于战场上双方的兵力,而在于战场外各方利益的博弈。 自己早先的判断有些不对,从某种意义来说,楼兰海铸像后,李丹依旧没有控制局势,他让自己到蒲类海,显然是为了赢取和突厥人讨价还价的时间,但由于大齐人、铁勒人、柔然人、粟特人各自利益要求不同,互相猜忌和算计,这场谈判异常艰难。 要想帮助李丹,就要让大军越过天山,主动出击,破坏突厥人妄图在蒲类海决战、一战定胜负的计策。 高昌一旦告急,突厥人就有些顾此失彼了,这时候漠北的铁勒人看到取胜的希望,才有可能出兵,否则他们极有可能一直等待观望下去,而不是像预计的那样准时出兵展开攻击。 但是,假如大周人的目标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并不想立即分裂突厥汗国,而是想利用这场叛乱遏制突厥人的实力,维持联盟,为下一步联手攻打大齐做准备,那么,李丹让铁勒人提前发动叛乱的原因就好解释了,而且铁勒人选择固守蒲类海之策也就好解释了,但柔然人会接受这种非常危险的攻守之策?“你过去是梁山公李澣的贴身侍卫,跟在他后面打了十几年的仗,又蒙他传授兵法,悉心教导,不会连这种判断都没有吧?”淳于盛脸露慈祥笑意,慢悠悠地问道。 “正像你说的,情况很糟糕,除非我们能说服铁勒人,以最快的速度奔杀莫贺城,翻越天山攻击高昌。” 断箭苦笑道,“如果固守天山、金山两线,在蒲类海和突厥大军决战,胜算很小,而且分裂突厥汗国的目的也很难完成。” “那么,你能说服铁勒人吗?”淳于盛说道,“我们时间不多了。 由于铁勒人提前起事,给了突厥人更多的准备时间,东西两部突厥的大军将在最短时间内翻越天山和金山,从南北方向夹击而来。” 淳于盛转头看着他,神情凝重,“孩子,你必须说服他们,而且今天就要说服他们。” 断箭想了想,稍稍倾斜身躯靠近淳于盛,“淳于公,我哥哥……他,或许……”断箭吞吞吐吐,很犹豫,不知道如何试探淳于盛的真正意图。 如果他像自己猜测的一样,是突厥人的内应,那么分兵攻打莫贺城就是送死。 自己虽然已经深陷绝境,但还不想死得那么快。 “他才智卓绝,是个人物。” 淳于盛落寞淡笑,“但他太自负了,野心太大,胆子也太大,玩火自焚而犹自不觉。” 断箭暗惊,凝神细听。 =“丝路利益关系到大漠诸族的存亡,也关系到大周的存亡,今日天下形势恶化,就是源自丝路。 宇文护的丝路政策,让门阀富豪和巨商富贾遭受了损失,让江左远交近攻之策遭到了挫折,但更严重的是,他让天下僧众弘传佛法之道受到了阻碍。” 断箭愣然,听不明白。 淳于盛微微一笑,抚须解释,“柔然汗国统一大漠一百五十多年,在柔然汗国和拓跋大魏分庭抗礼的时候,西域诸国受到拓跋大魏的保护,也很稳定,于是大漠和西域的人口开始激增,这其中包括从中土避难而来的人口。 人口多了,部落和王国的实力强了,对粮食和物资的需求也就大了,而大漠和西域的产出毕竟有限,于是柔然人开始屡屡寇边,拓跋大魏开始反击。” “柔然人采取的政策是远交进攻,联合秦(后秦)、燕(北燕)、凉(北凉)和江左的大晋攻击拓跋大魏。 江左晋祚灭绝(公元420年)后,柔然人和宋、齐、梁诸国依旧保持密切的联系。 对于江左诸国来说,它同样需要远交近攻,以挥师北伐,打破南北对峙的局面,重拾旧山河。” “丝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迅猛发展,大漠诸族和西域诸国对丝路的依赖程度随着人口的增加、战争灾祸的连绵越来越大。” “大漠上的柔然人和江左的汉人南北夹击,一度把拓跋大魏打得狼狈不堪,但好景不长,太武帝拓跋焘先是两道北伐,完败柔然,接着五路南下,于瓜步一战震撼江左刘宋,自从柔然汗国、拓跋大魏、江左诸国鼎立于天下达百年之久。” “由于三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好结盟共处,但柔然人和江左诸国势弱,两方必须合力才能钳制拓跋大魏,于是丝路再度得到发展。” “在这段时间内,中土两国和大漠诸族、西域诸国、西方诸国的合纵连横,佛教、拜火教等信徒在中土、西土之间的往返弘法,以粟特人为首中西商贾不知疲倦的经营奔波,使得丝路的规模日益扩大,西土诸族诸国对丝路的依赖程度让他们逐渐意识到丝路的重要性,并开始对它的控制权展开争夺。” “拓跋大魏分裂后,柔然汗国也分裂了。 中土大地上,宇文泰和高欢杀得日月无光,大漠上的阿史那土门和阿那瓌也杀得尸横遍野。 大约在二十年前左右,高欢、宇文泰、阿那瓌先后死去,这时中土出现了齐周两国东西对峙的局面,而大漠上的突厥人也开始雄起,一统大漠。” “在这段血腥的岁月里,丝路河西道完全瘫痪,但西域丝路却没有受到损失,因为江左人、吐谷浑人和粟特人合力开辟了河南道。 货物从江左到巴蜀,再由巴蜀经吐谷浑的河南道直达西域的于阗国,继而沿着丝路南道和中道进入葱岭,直达西方诸国。” “随着高欢的死去,秀容川最后一位悍将侯景开始了他疯狂杀戮。 高欢死了,侯景无人可镇,只有杀。 侯景没有选择,只有举旗叛乱,但他败了,在高齐和宇文周夹击之下,投奔江左萧梁,于是,江左的噩梦来临了。 侯景之乱,让江左陷入血海,梁国分裂,继而国祚被夺,陈霸先建立大陈国。 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大齐人攻占了江淮,而大周人先占巴蜀,后据荆襄。 江左西、北两道屏障全部失去,仅剩下长江最后一道天险。” “大周人占据了巴蜀,河南道源头被控制,而河西道本来就在大周手中,丝路的命运自此被大周牢牢掌控。” “此时突厥人开始南下,室点密率军征服西域诸国,征服昭武九国,灭亡了厌哒国,控制了西域丝路和葱岭以西的部分丝路贸易权,接下来,突厥人的目光就投向了大周,因为大周感受到了突厥人的威胁,开始有意识地限制丝路贸易,遏制突厥人的强大。” “矛盾爆发了。 突厥人需要丝路畅通,丝路收益在一定程度上,尤其在灾害之年,可以保证大漠诸族的生存,但大周人也要生存,他不能无视自己的命运,而且大周自夺得巴蜀和荆襄后,实力大增,他有能力攻打山东,一统大河流域了。” “但丝路繁华真的威胁到了大周的安危?”淳于盛望着断箭,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你在长安多年,眼见为实,你说说,限市限货,限制丝路,真的能帮助大周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一统大河东西?”“不可能。” 断箭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限制丝路是舍本求末之举,不但无法让大周强大起来,反而会让大周陷入危机。” 淳于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赞赏地点点头。 =“限制丝路,损害了门阀富豪和商贾的利益,这我知道,这也是大周朝堂陷入危机的起源。” 断箭问道,“但你说限制丝路会阻碍佛法弘传,这有什么道理?”“佛法在中土得以昌盛,靠什么?”淳于盛问道,“靠敲钟念经吗?靠讲经释义吗?如果你没有吃的,马上就要饿死了,你还信佛吗?当年六镇边民有多少人不信佛?既然他们信佛,相信因果报应,生死由命,为什么几十万人还要举旗起事?”断箭疑惑不解,他自小在寺庙长大,只看到善男信女们念经礼佛,还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念经礼佛。 “佛法要想得以弘传,首先要让人们相信佛的法力。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希望佛能施展自己的法力,给他们吃的喝的,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草屋住,让他们能活下去,然后他们就会相信佛,相信自己的虔诚能感动佛,能让佛赐予他们生存所需的一切。” 淳于盛说道,“所以,佛法在中土得以昌盛,靠的是钱财。” “自晋(东晋)以来,大江南北推崇佛教,并设置了完善的僧官制度,寺庙也拥有自己的土地,耕种这些土地的有佛图户,有逃避役调而出家的下层沙门,拓跋大魏时还增加了僧祐户的收入。 每年朝廷为了弘传佛法都要给寺庙调拨一定的钱财,皇帝和门阀权贵、商贾富豪还会捐资修建寺庙和佛像。 各级僧官和寺庙有了土地、钱帛和粮食,弘传佛法的时候腰杆子就很硬了,因为不管你信不信佛,最起码佛可以让你活下去,这就够了。” “既然佛门有利可图,僧尼也就鱼龙混杂,滥竽充数之辈更是比比皆是,尤其很多僧官本是穷苦出身,因为天赋原因精通佛法经义,得以上位获得权势,随即也就忘了本原,变成穿成僧衣的佛门权贵了。 这些人和当朝权贵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权势财富的追求。 寺庙的财富越多,僧官的实力也就越强,弘传佛法的力度也就越大,信徒多了,香火旺了,反过来又增加了寺庙和僧官的实力。” “寺庙的土地是有限的,给寺庙种土地的人也是有限的,放子钱(高利贷)又不敢太明目张胆,所以要想让财富增加的更快,最好的办法就是营商。 寺庙种地不要上缴田租,沙门也不用征服徭役,营商当然也不用上缴市税和关税了,因此只赚不赔。” “你知道大周有多少寺庙,多少沙门,多少道士吗?”淳于盛问道。 断箭摇摇头。 “据你哥哥说,大周有大小寺庙一万多座,沙门、道士一百多万口,十个大周人中就有一个是沙门,这还不包括为逃避役调而托庇于寺庙的荫户,由此可以想象,宇文护的丝路政策对佛道两教财富收入的打击有多大,尤其是佛教,损失更是惊人。” 淳于盛笑着摇摇头,“你现在知道大周朝堂危机有多么严重了吧?”断箭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过去自己听梁山公埋怨,说限制丝路是本末倒置,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今天听了淳于盛一番话,顿时茅塞顿开。 “晋公也是佛门信徒。” 断箭叹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和佛门争利?”“当然,大周的财赋有限,佛教僧众拥有大量的土地、人口和财富,他们不但不用上缴役调,还从朝廷国库里拿钱,一来一往,大周财赋要损失多少?当年大魏太武帝拓跋焘为什么要灭佛?主要原因也是如此。 朝廷财赋入不敷出,只好举起大刀洗劫佛门了。” 断箭想了一会儿,大约理解梁山公为什么那么痛恨宇文护,也知道宇文护为什么要杀他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太武帝这个办法,或许是解决大周危机的唯一办法。” 淳于盛略感吃惊,“你也这么想?”“我哥哥也这么想吗?”“不止是你哥哥,还有宇文护。” 淳于盛说道,“早在四年前,大周国主宇文邕就在大德殿召集百官、道士和沙门议论佛道教义了。 宇文邕这个国主百事不问,他当然不会想到要用洗劫佛道两教的办法增加朝廷财赋,增强国力,所以这肯定是宇文护的主意。 宇文护想让宇文邕以辨议佛道教义的名义,挑佛道两教的矛盾,从而试探和寻找禁止佛道两教的有效办法。 这四年来,你们大周国主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隔三岔五,召集儒道佛三教高人坐在一起吵嘴。 三教互相攻击,互相揭老底,矛盾越来越深,揭露出的罪责也越来越多,禁绝佛道的时机也正在逐渐成熟。” “那宇文护限制丝路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断箭急忙问道。 “对,正是激怒佛道两教,逼迫佛道两教利用自己的权势和朝堂权贵内外联手,挑起危机,继而乘机诛杀异己,禁绝佛道。” 断箭惊骇不已。 怪不得淳于盛说哥哥在玩火自焚,这的确太危险了,此事稍有不慎,就是和整个大周为敌,和天下沙门为敌,其下场可想而知。 “大齐局势的变化,迫使宇文护要加快禁绝佛道的步伐,但禁绝佛道的后果难以预测,因此宇文护需要分裂突厥汗国,但又不希望突厥汗国立即分裂,他需要西突厥的军队西征波斯以减轻边境威胁,需要东突厥军队陈兵长城,需要江左大陈的军队陈兵长江,以便从南北方向牵制大齐,给自己禁绝佛道,稳定国内局势赢取足够的时间。” “但现在漠北的铁勒人也加入了这场叛乱,即使西突厥还能保持稳定,但东突厥十有八九要分裂,如此一来,室点密还如何敢率军西征?”“你要知道,以突厥汗国现在的实力,如果没有漠北铁勒人的加入,柔然人和蒲类海的铁勒人根本不敢举兵叛乱。” 淳于盛冷笑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这里没有笨蛋。 为了让漠北铁勒人加入叛乱,必须请大齐出面,因为大齐和摄图的关系非常亲密,而摄图是东部大设,只有他才能说服漠北的铁勒人出兵起事。 于是,大周的临贞公杨敷以宇文护特使的身份,和斛律光、段韶、高长恭等人在邺城秘密会谈。” “你说什么?”断箭目瞪口呆,驻马停下,“淳于公,你刚才说什么?杨敷?他还活着?他是宇文护的秘密特使?”“我说了,大周佛道两教和朝堂上的权贵联系密切,此事稍有泄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宇文护只能采用这种办法,让杨敷兵败定阳,以俘虏的身份做掩护,到邺城会谈。” 淳于盛看了他一眼,“现在你明白了?你也是一样。 大漠上的事由李丹全盘负责,李丹向断氏白马堂求助,因为他必须找到一个人做为自己的替身,这关系到整个计策的成败。 白马堂告诉了他一个惊喜的消息,他有个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于是你以流犯的身份被送到了敦煌。” 断箭张嘴想问,淳于盛立即摇手阻止了他,“这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在离开楼兰海的时候才知道。 你和李丹为什么从小就分开,这个秘密将来你只能去问老夫人,或者去问白马堂的老主公。” 断箭觉得淳于盛好象知道什么,但他既然不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现在问题很明显,淳于盛既然知道这么多事,而且很详细,显然他和李丹是这件事的主要策划者。 自己离开楼兰海的时候,李丹说过,淳于公叫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有疑问。 现在他叫自己去说服铁勒人出击,那自己就尽力去说服好了。 “我怎么说服他们?”断箭问道,“告诉他们摄图的秘密吗?”“对,他们相信你的话。” 淳于盛笑道,“摄图和处罗侯正在日夜兼程返回突厥牙帐,而燕都和佗钵要想摆平摄图,就要依靠室点密的军队,就要听从室点密的安排。” “事情就这么简单?”断箭难以置信。 “你以为事情很复杂吗?”淳于盛笑道,“燕都早就想找个借口灭了蒲类海的铁勒人,免得他们从丝路北道攫取利益,这次可是个机会,我想他不愿错过,他肯定会上当。” 断箭沉吟不语,觉得这里有问题。 燕都是上当了,被拖在了天山,但摄图却走了,那东部突厥将来是个什么局面?摄图利用这个机会和燕都平分东部突厥?那铁勒人和柔然人将从中得到什么?自掘坟墓?===(以下不计字数)注释:南北朝寺院和寺院经济:僧祐户、佛图户: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祐户,粟为僧祐粟,至于俭岁,赈给饥民。 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岁兼营田输粟。 按规定,僧祐户每年上缴的0斛僧祐粟是缴与州郡僧曹(僧官机构),待灾荒时赈救饥民。 但主管僧祐粟的僧官却以之为高利贷的资本,借以盘剥农民。 有的利息甚至超过了本值。 各州郡僧祐粟的积蓄是很多的。 孝庄帝时,因国家仓储空虚,便令卖官爵。 卖僧官的标准是:输粟四千石入京仓者,授本州统,若无本州者,授大州都;若不入京仓,入处州郡仓者,三千石;畿郡都统,依州格;若输五百石入京仓者,授本郡维那,其无本郡者,授以外郡;粟入外州郡仓七百石者,京仓三百石者,授县维那。 这些买僧官之粟,当即僧祐粟。 佛图户又称寺户,是隶属于寺院的罪犯和官奴。 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室,除为寺院洒扫外,还要耕种田地向寺院输粟。 这些佛图户,可以说是寺院的农奴。 而在寺院内部,还剃度了一些奴婢和婢子,这些人表面上虽也是僧尼,实为寺院的奴隶。 此外,还有相当部分避役调的农民到寺院出家为僧尼,朝廷虽有限制,但起不了多大作用。 大批农民避调役入寺,这对国家当然不利,却为寺院提供了更多的劳动力,更多的剥削对象。 从上所述可以看出,寺院有如世俗地主庄园,上层僧尼即是寺院地主。 当然,寺院经济是佛教存在和发展的经济基础。 北朝佛教发达的原因之一,就是有雄厚的经济基础。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二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二节柔然可汗庵罗辰率众出迎。 庵罗辰大约五十多岁,身材健硕,髯须飘飘,鬓发已经见白,古铜色的脸上虽然满含笑意,但难以遮掩内心的焦虑和疲惫。 他拥抱了断箭,说了几句简单的欢迎辞,从低沉的语音里可以听得出他对李丹的不满。 淳于盛紧跟在断箭身后,妙语连珠,现场气氛显得很轻松。 在他的巧妙掩饰和暗示下,断箭和铁勒乙旃氏、副伏罗氏、奇斤氏等首领一一寒暄,和柔然约突邻部、纥奚部等首领互致问候。 欢迎的人群中还有厌哒王族温氏、波斯和昭武九姓中的曹国密使。 这些人都认识李丹,对“李丹”的到来非常高兴。 庵罗辰在大帐里设了酒筵,但众人忧心忡忡,都想知道李丹的到来能否解决各部首领在攻击策略上的严重分歧,因此气氛凝重而冷清。 断箭喝了两杯酒,随即建议结束筵席商讨大计。 厌哒人、粟特人和波斯人起身告退,到偏帐等待消息。 庵罗辰、淳于盛和各部首领围在地图前,各抒己见,争执不下。 断箭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自己该说什么,淳于盛已经教过了,就等着众人说完后,自己一语惊人了。 从众人对李丹的期待来看,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整个叛乱大计的主要策划者就是李丹,而给李丹提供钱财和物资的肯定不是大周国,而是室点密或者燕都,又或者是他们两个人,那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在叛军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来,却让自己冒充他来,为什么?自己猜测李丹要出卖叛军的想法是不是对的?刚才淳于盛详细解释了大周朝堂的危机,而李丹实施此策的最终目的和自己早先的猜测大致接近,也就是说,他肯定要出卖叛军,宇文护也肯定要重开丝路,这是换取突厥人威胁大齐,确保中土三足鼎立的重要条件。 只要大齐在突厥和江左大陈的南北夹击下,动弹不得,大周就能从容实施禁绝佛道之策,继而增加财赋收入,增强国力,确立一统大河流域的优势。 但是,大周和大齐秘密结盟,利用大齐的力量说服摄图和漠北铁勒人举旗叛乱,分裂突厥汗国,此策的目的又是什么?大齐国力很强,如果北疆没有突厥人的威胁,大周又失去了突厥人的援助,他们的确有一统中土北方的实力。 目前此策的实施等于立即分裂突厥汗国,这不是和大周国的目的背道而驰吗?这次大齐之所以愿意和大周结盟,不遗余力地予以相助,目的正是要分裂突厥汗国,要置大周于死地,宇文护和李丹等人难道视而不见?大周是不是早就有了另外一套应对之策?如果真的有应对之策,那应对之策又是什么?“鸿烈公,你的意见呢?”庵罗辰双目如炬,盯着垂首冥思的断箭问道。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断箭。 “我从高昌来的时候,曾在木头沟河谷和摄图见了一面。” 断箭俯身指向地图,“他正在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都斤山。” 断箭抬头看看众人惊骇之色,微微一笑,“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漠北铁勒诸部之所以答应举旗起事,是因为得到了摄图的默许,而摄图之所以要背叛燕都,是因为想夺回本属于自己的大可汗之位。”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庵罗辰突然厉声问道,“这关系到我们数万人的生死,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摄图有个条件。” 断箭淡然笑道,“以他目前的实力,想成为大可汗,难度非常大,所以才有楼兰海铸像一事。 楼兰海铸像成功,摄图也是天意所属的大可汗,那么他将得到更多部落的支持,他成为突厥汗国大可汗的希望才会大大增加。” 断箭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楼兰海铸像没有成功,摄图就不会帮助我们,我说了也没用,所以……”“你能解释清楚一点吗?”铁勒人乙旃元复问道,“摄图为什么出现?他的出现对形势会产生什么影响?”“你为什么要固守蒲类海?”断箭反问道,“很简单,你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被突厥人杀了。 你为什么有这种担心?很显然,铁勒人目前的实力尚不足以抗衡突厥人,而且铁勒人分居于大漠、西域和葱岭西方,很难像突厥人一样,把所有部落的力量集中到一起。” “你有这种担心,我们也有同样的担心,所以我们在谋划起事的时候,首先确定的不是攻击之策,而是退守中土之策。” 断箭笑道,“突厥人太强大,如果室点密的主力从乌浒水(阿姆河)回到天山,形势将完全逆转,因此,我们要想成功,首先是分裂突厥汗国,从可汗庭内部分裂突厥,否则我们必败无疑。” “摄图出现后,漠北铁勒人在他的统率下攻击都斤山的突厥牙帐,这属于突厥汗国内部的分裂,是燕都和摄图之战。” 断箭说道,“我们和漠北铁勒诸部一样,也是打着摄图的旗帜,如此一来,从天山到北海的战乱,就是东部突厥内部的战事,是突厥人和突厥人的战争,而不是突厥人和铁勒人、柔然人的战争。” “那么,室点密将如何处理此次突厥汗国的危机?”“我认为,室点密绝不会参战,西突厥的大军如果越过天山,势必会引起东部突厥诸部落的恐慌,突厥汗国可能会四分五裂,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实力出面斡旋,竭尽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 庵罗辰和众人霍然大悟,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渐渐淡去。 “我们做个设想,假如燕都在室点密和摄图的威胁下妥协了,室点密是西可汗,摄图是东可汗,他还是做他的大可汗,突厥汗国维持了稳定,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突厥汗国事实上分裂了,燕都和摄图平分了东部突厥,而我们因为是摄图的支持者,有他的保护,我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柔然人和铁勒人没有损失,你们可以利用突厥三位可汗之间的矛盾,迅速发展壮大。” “室点密西征,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他的离去,等于让东部突厥失去了威胁,燕都和摄图肯定会打起来,而你们则能乘机崛起。 燕都和摄图两败俱伤之际,就是你们横扫大漠之时。” 断箭摊开双手,做了个如负释重的姿势,“你们明白了吗?”“东部突厥还有个佗钵。” 柔然人纥奚贺担心地问道,“他的实力非常强劲,如果他坚决支持燕都,摄图未必能挡得住。” “那就杀了燕都。” 断箭不以为然地说道,“燕都如果死了,佗钵、大逻便、摄图就会为争夺大可汗之位大打出手,这对你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大帐内无人应声,众人低头沉思,仔细思量“李丹”的计策。 “摄图还要十几天才能回到都斤山,漠北的铁勒人正在等着他,只要他号令一下,数万铁骑将呼啸而下。” 断箭指了指地图上的莫贺城,“我们需要拖住燕都,即使他知道摄图返回都斤山的目的也无法脱身,因此,我们必须主动进攻,必须攻打高昌。” =深夜,庵罗辰、“李丹”和淳于盛走进了偏帐。 厌哒人温弘禅、粟特人曹广德起身相迎。 “明天早上,大军将出发攻打高昌。” 庵罗辰伸手示意两人坐下,“在大雪来临前,我希望得到各类急需物资,尤其是粮食、布帛和军械。” 温弘禅和曹广德闻言大喜。 他们的投入必须有回报,否则第一批送给铁勒人和柔然人的钱财、物资就等于打了水飘,而且还会得罪突厥人,这是昭武江南绝对不能接受的事,两个人可能成为替罪羊,被昭武江南砍下脑袋送给室点密赔罪。 “只要你们到了高昌,钱财和物资应有尽有。” 温弘禅笑道,“我们王上会源源不断地供应你们所需要的一切。” “你们能在大雪到来前击败突厥人,进入高昌吗?”曹广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出意外的话,室点密的大军很快就能到达高昌。” 断箭笑着摇摇头,“高昌是东部突厥的藩属,麴乾固娶的是燕都的女儿,如果没有燕都的请求,室点密的大军不会进入高昌,除非他想趁火打劫,占据高昌。” “但是……”温弘禅踌躇片刻,迟疑着说道,“你们发动的可是一场叛乱,燕都完全有理由向室点密征调军队。” “关键问题是,燕都他相信室点密吗?”“室点密对丝路北道垂涎已久,你怎么肯定他不会乘机出兵?”“他马上就要西征了。” 断箭说道,“除非他放弃西征,否则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燕都翻脸。” 温弘禅还想再说,曹广德及时阻止了他。 双方商谈了一些细节后,淳于盛随即陪着庵罗辰去会见波斯密使,断箭、温弘禅和曹广德三人送出帐外。 看到庵罗辰远去,断箭也拱手告辞,温弘禅笑道:“鸿烈公,你富可敌国,这次是不是也要捐赠一些?”断箭哑然失笑,“我富可敌国?我穷得叮当响,正准备向两位赊借……”曹广德捋须而笑,摇手打断了他的话,“鸿烈公,我听王上说,你有一批巨额钱财投在康国,这次如果出了意外,恐怕……”断箭大笑,拂袖而去,“两位后会有期。” =斛律雅璇站在断箭身边,一边伺侯断箭脱下外袍,一边小声说道:“酒菜我都热好了,你赶快吃吧。” 断箭转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饿着?”“这种时候,你还有时间吃东西?”斛律雅璇娇声笑道,“你过去跟在梁山公后面,是不是也经常饿肚子?”“太忙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肚子?”断箭笑着拦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我还是第一次被别人伺侯……”“你是李丹。” 斛律雅璇正色望着他,“记住,你叫李丹,把断箭忘了,一定要忘了,如果出错,后果难测。” 断箭苦笑,“这太难了……”“你不是说,我们要活着走出天山吗?”斛律雅璇眼露期待之色,“你还要陪我一起去西方,你不能违背承诺。” 断箭想起了摄图和正在漠北虎视眈眈的铁勒人,心里不由一宽,正想告诉斛律雅璇,旋即想到她的身份,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难道对此一无所知?这个女人可是九尾狐,是斛律光的女儿,大齐很多计策最后都是通过她的手来执行。 蒲类海是这次计策的中心所在,大周一方由自己这个假冒的李丹坐镇,而大齐一方不可能不派人坐镇。 断箭望着她,忽然有一种中计的感觉,背心处霎时涌上一股凉意。 “你有多少钱财?”断箭问道。 “很多啊。” 斛律雅璇慢慢解下断箭腰间的金玉带,轻声曼语,“你要,我可以全部给你。” “我哥呢?”“他?”斛律雅璇诧异地看看断箭,随即叹道,“金乌的身份很复杂,河西道的官贸由其一手掌控,十年下来,应该富可敌国。” “听说他在昭武江南那里投了钱,不知是不是子钱(高利贷)?”断箭笑道,“我们去西方至少要做个巨贾富商,所以这笔钱财我要定了。 相信我开了口,我哥也不好不给。” “你真的很贪婪。” 斛律雅璇瞅了他一眼,抿嘴轻笑,“凭我手里的财富,足够到西方做个富豪了。” “你愿意做个富豪夫人?”断箭问道,“摄图马上就会成为可汗了,你知道吗?”“我知道。” 斛律雅璇很平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他人不错,会成为一个好可汗。” “你怎么知道他马上就会成为可汗?”“我父亲说的,他从不说假话,他说摄图马上就要成为可汗,那就一定错不了。” “你父亲还说了什么?”斛律雅璇不说话,拿着断箭的外袍走进了后帐。 断箭正想追过去,帐帘忽然掀开,阿蒙丁的大脑袋伸了进来,“黑乌鸦,我可以进来吗?”断箭招招手。 阿蒙丁、斛律庆、龙竹、火鹦鹉先后走了进来。 “明天清晨,大军出发。” 断箭请四人坐下,“铁勒人杀奔莫贺城。 国相则率军攻打伊吾城,牵制突厥人主力。” “你呢?”阿蒙丁问道,“你随哪一路人马出发?”“我在蒲类海。” 断箭笑道,“我不要你保护了,你带人保护国相。” “我去打仗,你却在蒲类海搂着妖狐逍遥快活,岂有此理。” 阿蒙丁忿然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因为他要陪我啊。” 斛律雅璇端着酒菜走了出来,冲着阿蒙丁嫣然一笑,“这顿酒,就算给你饯行了。”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三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三节低沉的牛角号声回荡在广袤的草原上,随风飘散,然后慢慢消失在群山峻岭之间。 断箭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急步向山岭上冲去。 黑虎懒洋洋地躺在溪边晒着太阳,看到断箭急速移动的身影,也翻身爬了起来,连蹦带跳地跟在他身后。 “你去哪?”斛律雅璇正泡在清澈的溪水里,忽然看到断箭离开,急忙叫道,“有人来了怎么办?黑虎,黑虎不要走……”黑虎回头看看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掉头跟着断箭跑了,欢快的叫吠声沿着山林一直冲上了山岭。 神骏的青海骢站在山岭上,默默地望着远方。 一支军队从地平线上飞驰而来,在密集号角声里急速奔向柔然大营。 断箭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手抚青海骢雪白的长鬃,额头抵在青海骢的长颈上,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铁勒人的军队离开后,柔然军队的集结速度突然加快,每天都有数千人马赶到蒲类海,好象他们本来就潜伏在附近,这很反常,庵罗辰和淳于盛显然隐瞒了自己什么,柔然人另有计策。 柔然人想干什么?庵罗辰从哪变出来这么多军队?自从阿那瓌在怀荒一战兵败自杀后,柔然人的处境就很艰难,不但遭到突厥人的杀戮,还遭到铁勒人和其它部落的攻击,其间还屡屡自相残杀,最后彻底分裂,各奔东西。 很多柔然部落跟随王族郁久闾氏南迁中土,试图借助拓跋魏和高齐的力量复国,但因为彼此之间的仇恨和猜忌,双方也是频频冲突,最后被高洋杀得死伤殆尽。 庵罗辰在大漠上流亡了十几年,一事无成,由此可以想象柔然人没落到了何种地步。 以柔然人现在的实力,仅靠大齐人、大周人的支持就敢发动叛乱?庵罗辰和柔然各部首领对齐、周两国的目的一清二楚,他们有必要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给中土人当刀使?中土人和他们仇怨甚深,一旦目的达到了,极有可能抛弃他们,甚至和突厥联手把他们从人世间彻底抹去。 柔然人有复国的宏图大志,但复国的前提是保障自己族人的生存,如果柔然一族被灭绝了,那还怎么复国?这场叛乱的关键是促成突厥汗国的分裂,然后柔然人才能在大漠诸族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并逐渐壮大发展。 实力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开始复国的征战。 生存,是柔然人的第一目标,所以,柔然人不会相信中土人,他们敢发动叛乱,显然有更强的后盾做支持,和中土两国的盟约,不过是借此得到所需的钱财和物资而已。 柔然人也不会相信铁勒人。 柔然汗国的败亡,和铁勒人的崛起有很大关系。 当年阿那瓌做可汗的时候,拓跋魏的六镇鲜卑人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叛乱,拓跋魏为了平定这场叛乱,和柔然人握手言和,并借助阿那瓌的力量击败了六镇人。 不久六镇人被迁到河北,再度爆发大起义,拓跋魏随即陷入连绵战乱,并就此走向败亡,根本无力威胁大漠,所以柔然汗国在阿那瓌时期,主要对手就是铁勒人,直到阿史那土门出卖了他们,在蒲类海一战全歼高车十二姓,柔然人的对手才变成了突厥人。 柔然人和铁勒人的这种仇恨深入两族的血液,因此,柔然人的后盾也绝不会是铁勒人。 既不是中土人,也不是铁勒人,那只剩下突厥人了。 突厥人中,谁最希望突厥汗国分裂?或者,谁的身份和利益需求会让柔然人坚信他有分裂突厥汗国的意图,并且还能在这场叛乱结束后保障他们的安全?是摄图吗?淳于盛知道摄图的事,庵罗辰也肯定知道,之所以让自己说出来,是为了取信于铁勒人,为了让铁勒人离开蒲类海去攻打莫贺城,但摄图的势力范围远在东部,并且和漠北铁勒人关系亲密,他未必会信守承诺,保护柔然人。 是佗钵吗?佗钵的势力在天山南北,他和蒲类海铁勒人,和高昌等西域诸国的关系很亲密,而且他有室点密的支持,假如燕都死了,大可汗的位子肯定是他的,他绝对不希望突厥汗国分裂。 那只剩下小叶护玷厥了。 玷厥想做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但现在突厥汗国有“东部突厥承继可汗、西部突厥承继叶户”的传统,室点密为了维持大漠稳定无意推翻这个传统,但小叶护难以接受,为此他需要分裂突厥汗国,让自己事实上成为西部突厥的可汗。 等到西征波斯胜利了,室点密死了,西部突厥的实力无人可以抗衡了,他就可以席卷东部突厥,成为统治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了。 谁来帮助他完成这件事?柔然人显然最合适。 柔然人的实力不够强大,很长时间内难以真正威胁到突厥人的安全,而铁勒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过去是突厥人称霸大漠的主要对手,现在也是倾覆突厥汗国最大的威胁。 断箭想明白了,全部想明白了。 在突厥汗国,觊觎大可汗之位的特勤们,以摄图和玷厥最为心切。 摄图是被楼兰海铸像逼到了绝路,他再不反叛,燕都肯定要杀了他。 在东部突厥的特勤中,就他和佗钵实力最强,佗钵是内定的大可汗人选,那么他只有死,别无出路。 玷厥则是想乘着室点密还在世的时候,把东部突厥对自己的威胁解除了,名正言顺地做个西可汗,免得将来室点密死了,东部突厥的大可汗和特勤们联手对付自己。 如其将来分裂,还不如现在分裂,以室点密的威望和实力,现在分裂后造成的局面肯定对西部突厥最有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自己早先曾猜想摄图和玷厥是这次叛乱的内应,最终目标是杀了燕都,但如今看来他们不是内应,而是直接参予了叛乱。 正从各地急驰而来的军队虽然打着柔然人的旗号,但内中肯定有很多都是玷厥的人马。 小叶护玷厥以柔然人为诱饵,正在把大可汗燕都一步步拖进陷阱,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西海曾经告诉过自己,玷厥背叛了室点密,但自己并没有过分在意这句话,谁知玷厥厉害至此,竟然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 当日自己陷在宁戎寺,玷厥和摄图同时出现,逼得昭武江南不敢不放人。 他们让自己到蒲类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配合庵罗辰和淳于盛欺骗铁勒人,让他们去打莫贺城。 为什么要把铁勒人调离?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铁勒人离开了,蒲类海只剩下柔然人,燕都随即可以带着大军全歼柔然人。 接下来,铁勒人独木难支,肯定要败亡。 自己曾猜测李丹要出卖叛军,以此来和燕都、室点密讨价还价,那么出卖叛军的计策显然就是这个办法。 先是让蒲类海铁勒人提前发动叛乱,这样柔然人的主力一时无法集结到蒲类海,然后再以摄图和漠北铁勒人即将攻打突厥牙帐来说服他们,让他们知道手里的胜算很大,请他们攻打莫贺城南下取高昌。 这段时间里柔然人主力会陆续赶到蒲类海,而燕都的军队也到了,柔然人全军覆没,接着蒲类海铁勒人也全军覆没。 燕都连续苦战,时间较长,而隆冬又来临了,短期内无力北上攻打摄图。 等到春暖花开,摄图已经在漠东、漠北站住了脚。 那时,燕都却一筹莫展,无论他是否攻打摄图,突厥汗国都已分裂,从维持大漠稳定的大局考虑,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从室点密的建议,分封可汗。 大家割据一方,尊奉都斤山的大可汗为突厥汗国之主,大漠依旧还能保持稳定,否则立即四分五裂。 至此,李丹的计策全部实现。 大周重开丝路,室点密去西征,燕都则和大周重续盟约,威胁大齐。 大齐北疆受胁,无法全力攻击大周,也只好维持三足鼎立之势。 大周则利用这个天下形势,禁绝佛道两教,修改国策,增加财赋,增强实力,准备一统大河流域。 但是,玷厥破坏了这个计策,他和柔然人秘密结盟,把西部突厥的军队秘密调到了蒲类海,要围歼燕都。 燕都死了,东部突厥势必大乱,佗钵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在短期内稳定大漠,这样一来室点密无法西征,只好把主力东调,全力平定叛乱,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 以室点密的威望和西部突厥三十万大军,东部突厥的特勤们肯定无力抵抗,最好的最能获益的办法就是共尊室点密为大可汗。 室点密做了大可汗,会在大漠推行“父死子继”的继承制,玷厥随即可以如愿以偿地成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他的目的实现了。 室点密平定叛乱、稳定大漠需要时间,这样大齐的目的也就实现了,他们随即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打大周,而大周却白忙了一场,一无所获。 =“妖狐,你敢骗我。” 断箭突然怒吼一声,转身向山下飞奔而去。 黑虎吓了一跳,站在青海骢边呆了一下,然后高声叫吠,象利箭一般射了下去。 断箭怒不可遏,跳进溪流冲向斛律雅璇。 斛律雅璇看到断箭穿着衣服跳进水里,脸色铁青,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下意识地两手抱住了酥胸,“你干什么?”“你敢骗我?”断箭大手如电,一把卡住了斛律雅璇的脖子,将她从水里拎了起来,冲着她怒声咆哮,“庵罗辰和玷厥有什么密谋?这两天到底有多少军队赶到了蒲类海?燕都是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你说,快说……”斛律雅璇痛得尖声惨叫,手脚劈头盖脸地打向断箭。 断箭单臂用力,凌空将其砸进水里,跟着纵身扑上,把她死死摁在水里。 斛律雅璇极力挣扎,渐渐无力。 断箭抓住她的肩胛将她拉出水面,凑到她耳边厉声吼道,“告诉我……”斛律雅璇张嘴吐出几口水,剧烈咳嗽着,神情恐惧至极,“燕都……马上就要……到了。” “玷厥要在这里集结多少军队?”“五万。” 断箭骇然心惊,“这是谁的计策?你父亲吗?”“我父亲能对大漠上产生多大的影响?无论是摄图还是庵罗辰,他们都不会理睬我父亲,李丹也是一样,中土齐周两国所能做的不过是利用大漠各势力之间的矛盾,推波助澜而已。” 斛律雅璇冷笑道,“你以为李丹才智出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决定大漠形势的发展吗?笑话。 决定大漠形势发展的是大漠人,他们才是大漠的主人。” “这都是玷厥的计策?”断箭急忙问道,“庵罗辰怎么会信任他?”“庵罗辰的夫人是兰陵长公主,她和室点密的可贺敦长乐公主都是拓跋皇族。” 斛律雅璇怒视断箭,逐渐镇定下来,“当年文宣皇帝高洋屠杀拓跋皇族,兰陵长公主得淳于盛相助,带着庵罗辰的儿子逃到了塞外,隐居于高昌国。 过了几年,她在高昌国王麴乾固的帮助下,和长乐公主见面,希望能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报仇雪恨,重建魏祚。 庵罗辰和玷厥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并成为玷厥手上的一支奇兵。” “长乐公主?”断箭略感吃惊,“她能影响玷厥?”“室点密老了,长乐公主迟早都是玷厥的女人,很多时候她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为玷厥的将来考虑,而玷厥要想讨得室点密的欢心,赢得室点密的信任,更需要长乐公主的帮助,他们两个人……”斛律雅璇眼露鄙夷之色,“现在是母子,将来是夫妻,利益一体,这有什么奇怪。”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断箭用力把她推到水中,大声叫道,“玷厥杀了燕都,接下来就要杀铁勒人,杀完了铁勒人,他就要杀柔然人,他要灭口,他要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杀了,你知道吗?我的使命早就完成了,只要我冒充李丹把铁勒人诱离蒲类海,我就可以走了,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要杀了燕都。” 斛律雅璇从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娇躯暴露在阳光下,一览无遗,她很激动,冲着断箭声嘶力竭地叫道,“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杀了他。” 断箭冷笑,“我知道你想杀燕都,但你不是为你哥哥报仇,而是想讨好你父亲,想回到你那个家,但我不行,我是大周人,我不能为了你背叛大周,不能为了你让千千万万大周人死在你父亲的刀下。” 断箭愤怒地连连摇头,指着斛律雅璇恨恨地骂道,“你可以骗我,但你不能无视无辜的生命。” 断箭掉头就走。 斛律雅璇望着他的背影,无力跪倒水中,掩面痛哭。 =龙竹、火鹦鹉匆匆走进军帐。 “准备走……”断箭摊开地图,用力点了几下,“今天半夜悄悄动身,我们去莫贺城。” 两人面面相觑。 “金乌,发生了什么事?”龙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蒲类海。” “你想死在这里?”龙竹和火鹦鹉脸显骇色,半晌无语。 “金乌,柔然人的军队越来越多,你这个时候离开,庵罗辰恐怕不会答应。” 火鹦鹉担心地说道。 “金乌,柔然人看得我们很紧,就算半夜走,也很困难。” 龙竹看了看地图,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莫贺城?和铁勒人会合吗?”“不要问许多,立即去准备。” 断箭冷声说道,“告诉兄弟们,吃饱了,把家伙带好。 来的时候很容易,走的时候就未必那么顺利了。” 龙竹和火鹦鹉不敢多问,转身就走。 斛律雅璇出现在门口,两眼红肿,神色黯然,“你们两个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金乌说,等一下好吗?”两人回头看看断箭,心里愈发疑惑,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上午出去的时候两人还非常亲密,有说有笑的,怎么从山上下来,两人就翻脸了?大周和大齐终究有生死之战,这两人又何必纠缠在一起,自找不快活。 火鹦鹉拉了拉龙竹,两人走出帐外,免得碍眼。 斛律雅璇樱唇颤抖,话未说,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断箭嗤之以鼻,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将来我不是在丝路上做个马匪,就是回长安,但我还不想死。 我手下有七十多个兄弟,我要把他们安全带回楼兰海。” “我真的不是要骗你。” 斛律雅璇悲声呜咽道,“你到蒲类海的目标就是燕都,我如果告诉你真相,你马上就会离开,你或许能杀出去,但你手下至少要死掉一半,还有一半人回到楼兰海后,等待他们的也是死亡。 玷厥绝对不会让他们活下去,包括你和你哥哥。” 断箭冷笑不语,但信心已经开始动摇。 “我说过,你们兄弟要想活下去,就得拼命。” 斛律雅璇轻拭泪水,柔声劝道,“室点密还在,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也许还有转机……”就在这时,斛律庆飞一般冲了进来,“国相中伏,全军覆没,燕都的大军正在急速赶来,距离蒲类海六十里。 可汗请鸿烈公急赴大帐议事。” 断箭头一麻,感觉窒息难当,呼吸骤然急促。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四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四节||淳于盛躺在锦席上,面无血色,奄奄一息,听到斛律雅璇低声饮泣,他慢慢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孩子,我要走了。 告诉你父亲,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包容天下,不要重蹈尔朱荣的覆辙。” “淳于公……”斛律雅璇抓住淳于盛干瘦的手掌,悲声轻呼,“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燕都明天就要到了,记住,一定要杀死他……”斛律雅璇黯然落泪,“他要离开蒲类海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淳于盛愣了片刻,低声叹道:“他很聪明,和他哥哥一样,不过他还是一头虎崽,而他哥哥早已变成一头吃人猛兽了……”淳于盛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去把他请来,我来劝劝他,他一定会留下来。” =断箭掀开帐帘,走到淳于盛身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暗自悲叹,他的时间不多了,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 淳于盛朝斛律雅璇使了个眼色。 斛律雅璇放下他的手,替他盖好裘褥,站起来看看面色沉重的断箭,樱唇微动想说什么,但旋即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断箭撩衣跪坐,轻声感叹,“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你不是去攻打伊吾,而是去诱敌,怎么会中伏?”“可汗是不是怀疑你了?”淳于盛问道,“他怀疑你出卖了我,也出卖了铁勒人,是吗?”“谁出卖谁,各人心里有算。” 断箭冷笑,“短短数天内,庵罗辰就在蒲类海集结了五万大军,柔然人的实力真的很强悍啊。” “但燕都也有五万人,高昌人的军队也正在急速赶来。” 淳于盛说道,“明天是决战,一战决胜负,赢了就赢了。” “对小叶护来说,这一战就是赢了,即使仗打输了,他也稳操胜券,达到自己目的,但是……”断箭嘴角掀起一丝嘲讽,“谁来保障柔然人的生存?小叶护吗?小叶护上面还有大叶户,室点密如果发威,你们还怎么生存?”“只要杀了燕都,我们就能生存。” “是啊,的确如此。” 断箭说道,“燕都死了,佗钵要想登上大可汗之位,就要靠室点密的支持,而室点密实力的大小取决于西部突厥的稳定,为此,室点密和佗钵会竭尽全力袒护小叶护,遮掩他背叛的事实,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叛军身上。 你们柔然人当然要防备出现兔死狗烹之局,所以你们拉上了大齐,大齐人肯定知道这个秘密,一旦室点密和玷厥杀了你们,大齐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摄图和大逻便,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 “所以,这场叛乱结束后,铁勒人将承担所有罪责。 当年突厥人背叛铁勒人,把铁勒人出卖给了你们,而你们现在和突厥人换了个位置,出卖的依旧是铁勒人,我真的为铁勒人感到冤屈。” “你们有了功劳,会代替铁勒人在蒲类海生存下来,成为东西两部突厥的缓冲,当然了,高昌也将成为西部突厥的藩属,东部突厥将失去丝路北道的利益,彻底从西域退出。” “室点密、佗钵、玷厥、庵罗辰、大齐将因为这场叛乱紧紧捆在一起,而大周一无所获。” “大周人和我哥哥殚精竭虑,最后却为大齐人铺平了统一道路,是不是?”断箭忿然问道,“淳于公,这一切,是不是你们和大齐,和小叶护早就谋划好的,就等着我哥哥跳进陷阱……我不会出手相助,虽然过去我是江左梁人,但现在我是大周人,我不能葬送大周人的性命。” “对于突厥人来说,他们绝不愿看到中土北方的统一,这对他们没来说就是个灾难,这将重演柔然人和拓跋大魏一百多年的惨烈对抗,所以事情的发展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淳于盛说道,“我是汉人,你哥哥也是汉人,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土的统一,所有的计策都围绕着这个目的制定和实施,所有的计策都随着天下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只要有利于中土统一大业,我们就毫不犹豫地去做。 没有谋划好的计策,也没有计策能像谋划好的那样一成不变,今日之局的出现,也没有背离我们的最终目的,你哥哥也没有跳进陷阱,你完全理解错了。” 断箭眉头微皱,凝神沉思。 自己曾猜测哥哥的志愿是华夏一统,也曾猜想过哥哥很可能和大齐的汉人正在联手推动北方统一,而统一方向很可能就是高齐灭周,因为目前高齐的实力最强,天下形势对高齐最有利。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哥哥在统一大业的驱使下正在背叛大周?而中土各国的汉人也正在为一统大业而努力?“中土的兴衰和大漠密切相关,长城南北本来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有史以来,无论是春秋战国还是秦汉魏晋,大漠上的形势发展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中土的命运。 今日的中土在经历了三百多年的分裂和战乱,已经面目全非,统一更是遥不可及,而大漠却在突厥人的铁蹄下统一了,并且其实力的发展超过了大漠上过去任何一个民族,匈奴、鲜卑和柔然都没有像突厥人一样完全占据西域,而且把疆土延伸到遥远的西方,试想今日我们如果不竭尽全力分裂突厥汗国,削弱突厥人的实力,突厥人的铁骑将在室点密西征波斯结束后,飞速越过长城,直杀中土。” 淳于盛望着断箭,嘶哑着声音说道:“永嘉之乱后,长城以北的胡人蜂拥南下,华夏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惨痛的劫难,一百多年的杀戮让大河东西染红了鲜血,白骨盈山,但你注意到没有,那时候南下的是匈奴人、鲜卑人、羯人、羌人和氐人等很多外族,而不是一个统一的外族汗国,如果统一的强大的突厥汗国越过长城,四五十万铁骑从西北两疆呼啸而下,试问分裂的中土各自为战,如何抵御?”断箭脑海中掠过那可怕的场面,呼吸顿时急促,眼里露出恐惧之色。 “所以,我们必须立即分裂突厥汗国,要不惜代价杀了燕都。” 淳于盛的嗓音略略有些颤抖,“如果我们极力维护中土的分裂局面,在统一一事上踌躇不前,我们将葬送中土,葬送华夏。 两者孰重孰其,还用得着仔细权衡吗?”断箭心神震颤,连连点头,“淳于公,是我错了……我会尽力,我会不惜代价……”淳于盛欣慰而笑,喘息数下后,继续说道:“突厥人得到了天神的眷顾,出了很多盖世英杰,土门、室点密、燕都,无一不是大漠豪雄,而佗钵、摄图、玷厥也是一代人杰,将来也是纵横天下的人物,我们今日的努力未必能阻碍突厥人强大的步伐,所以中土要想抵御突厥人,要想维持长城南北的抗衡,当务之急是尽快统一,最起码要实现北方的统一。” 断箭摇头低叹,“我看不到统一的任何希望。” “不,孩子,你错了,统一的希望已经出现了,华夏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后,终于露出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淳于盛停了片刻,似乎在集蓄力量,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外族南下建立王国,虽然称皇帝,行汉制,用汉臣,但军队却保留着草原部落传统,部落首领统军,士卒一律为外族,皇帝也是可汗,总揆军权。 汉人因为身份低贱,只能给军队提供徭役和物资。 汉人不能进入军队,不能主掌兵权,当然也就无法憾动外族的国祚。” “从匈奴人刘渊建汉国开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 由于各王国军中没有汉人,都是外族人杀外族人。 先是赵国(后赵)石勒的羯人军队屠杀匈奴人,接着燕国(前燕)的慕容鲜卑人南下,又屠杀羯人。 等到秦国(前秦)苻坚崛起,氐人又把慕容鲜卑杀得横尸遍野,但淝水之战后,羌人姚苌称霸关中,羌人把氐人又杀得鬼哭狼嚎。 这时拓跋鲜卑在代北雄起,他们越过太行山,把燕国(后燕)的慕容鲜卑杀得狼奔豕突。 自此拓跋鲜卑纵横天下,鲜卑人的铁骑在太武帝拓跋焘的代领下,南征北战,统一北方,把匈奴人、羯人、氐人、羌人和慕容鲜卑人又杀了一遍。” “等到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拓跋大魏的军队基本上以鲜卑人为主,其它各族虽然还有少量人口,但都被鲜卑化了,而汉人依旧没有资格进入军队,被死死压在最底层。” “从六镇起事开始,这种情况逐渐发生变化。 自六镇兵起,河北、关陇、青州等地又连续爆发起义,接着北海王元颢得梁人相助,由白袍陈庆之护送杀回中原,其后尔朱荣死,高欢又和尔朱家族的秀容川大军连番血战。 在这十几年的战乱中,先是边疆的鲜卑人和中原的鲜卑人互相残杀,死伤遍野,接着秀容川的契人尔朱荣率军南下,对鲜卑人又是一番屠杀,在河阴之变中更是把拓跋皇族、十姓宗室勋贵和一部分山东五姓七家的汉族门阀杀得血流成河。” “鲜卑人的大量死去,战事的频繁,形势的危机,导致朝廷一再下旨募军,先是汉人豪右可以率私兵从军,接着募兵对象从白民(平民)扩大到了伎作户和杂户,与此同时,只要是募民组织部曲应征、或输送粮食、或自行携带马匹兵仗从军、或有武艺出征者,皆可获得官阶乃至实官。 汉人趁此机会,大量涌入军队。” “等到尔朱荣死,高欢和秀容川大军作战时,虽然鲜卑人依旧是军中主力,但汉人豪族将领和汉人军队已经暴涨,成为战场上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很多人借此机会进入了高齐朝堂,成为显赫权贵,比如渤海高氏,但好景不长,由于孝武帝西奔,樊子鹄叛乱,给了高欢沉重一击,他随即裁撤禁止豪右私曲,使得汉人进入军队执掌兵权的机会再度消失。” “高欢和宇文泰东西对峙的时候,双方又连续打了十几年,做为双方军队主力的鲜卑人再度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人数骤减。 山东高欢还能支撑,而关陇宇文泰则坚持不下去了,于是他置府兵,征募关陇六户中等以上的鲜卑良家子弟从军,但邙山一战,宇文泰惨败,折兵六万,不得不在关陇广募豪右,其后更是规定凡民有材力者皆可编入府兵军籍,这使得汉人大量进入军队,并逐渐控制了一定的兵权。” 断箭若有所悟。 汉人若想在北方建立国祚,首先要进入外族王国的朝堂,其次要进入军队并控制军权,否则说什么都没用,都是空口讲白话。 现在北方鲜卑人人口有限,齐周两国若想进行统一大战,当务之急是扩充军队,而要扩充军队,就只能征募汉人,这的确是一个汉人逐渐控制兵权的办法。 不过,目前大周实力有限,危机重重,就算汉人夺取了权柄,也未必能征伐山东,何况西边还有突厥人,南边还有大陈人的牵制。 相比而言,大齐的统一优势就非常明显,大齐的国主是汉人,虽然高氏皇族是鲜卑化的汉人,但身体里毕竟流淌着汉人的鲜血,一定程度上容易得到中土汉人的认同,相比较而已,大周的宇文氏是鲜卑化的匈奴人,会遭到山东高门的一致对抗。 其次,大齐朝堂上汉人的势力一直很有实力,这次虽然冯子琮和一帮汉士都死了,但和士开和一些鲜卑权贵也被杀了,双方打了个平手,如今斛律光和祖珽共掌权柄,如果祖瞎子把斛律光推翻了,重击六镇怀柔势力,那么汉人不但可以控制朝政,还能逐渐控制军队,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而一统北方的时间也屈指可待,反观大周朝堂,宇文氏和六镇武川势力主掌朝堂,关陇汉人尚没有与之抗衡的绝对实力,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控制朝政的任何希望。 中土北方的鲜卑人和其它外族人越来越少是个事实,但汉人控制朝政和大量进入军队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正如淳于盛所说,这的确是一个统一的希望,从永嘉之乱到现在,这个希望还是第一次看到。 “南方江左还有没有举兵北伐,重拾山河的希望?”断箭问道。 “在北方大乱,尔朱荣和葛荣等人大战河北之际,江左梁国的确有北伐成功的希望,然而……”淳于盛惨然长叹,“梁武帝萧衍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试图帮助北海王元颢复国,并以此为契机分裂拓跋大魏,继而乘机北伐,以取事半功倍之效。 当时山东大乱,流寇以百万计,贸然出兵北伐,不但粮道安全没有保障,更有可能遭到尔朱荣大军和山东叛军的前后夹击,所以他的想法也无可指责。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相州一战,尔朱荣以少胜多,击杀葛荣,然后各路大军呼啸而下,同攻洛阳,元颢败亡,陈庆之率部突围,仅以身免。”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高欢和宇文泰两虎相斗,梁国静待时机,打算做一个不劳而获的渔翁。 高欢死后,机会来了,侯景和高澄翻脸,大打出手,而宇文泰害怕侯景,不敢接纳侯景,反而和大齐人联手夹击。 侯景无奈,向梁国请降,梁武帝以为这是个天赐良机,答应了,一场巨大的灾难随即将临到苟安江左两百多年的汉人身上,而名扬天下的王、谢两族更是差点遭到灭门之祸。” “侯景之乱的最大恶果不是导致了梁国的分裂和灭亡,而是让江左失去了巴蜀、荆襄和江淮,这是对江左毁灭性的打击。 江左在南北对峙中屡屡占据上风,对北方保持了两百多年的威胁,凭借的正是巴蜀、荆襄和江淮这三道防线,尤其是荆襄防线,更是江左的咽喉,只要荆襄握在手中,江左进可以威胁中原,退可以扼守江、汉,完全可以确保江左无忧,然而……”淳于盛悲愤不已,痛苦不堪,“内乱,这都是内乱惹得祸,如果建康和江陵不是自相残杀,江左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险境。” 断箭唏嘘无语。 他也是侯景之乱的受害者,也是江左内乱的受害者,否则现在自己也不会坐在这里等死了。 “如今江左无力威胁中原,大漠上的突厥汗国如果分裂,大周再陷入深重的危机,那么大齐人只要稳定了朝堂,上下齐心,则统一大业有望实现,但是……”淳于盛望着断箭,闭目苦叹,“鸿烈……他太自负了,野心太大了,他要假借宇文氏之手禁绝佛道,然后利用佛道两门的力量,推翻宇文氏,取国祚,继而统一北方,统一华夏。 他眼里没有苍生,只有万世功名,所谓的天意所属更是自欺欺人的东西,何足为凭?”断箭沉默不语。 他对淳于盛这句话不以为然,他对大齐怀有很深的仇怨,他也不希望北方由大齐统一,而且大齐未必有统一北方的实力,淳于盛这句断语也是一家之言,不足为凭。 既然大齐未必能统一北方,哥哥试图推翻宇文氏夺取国祚,有何不可?不过,哥哥有这样的实力吗?他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天意是什么?”断箭问道,“什么天意?”“很久以前,有一句预言。” 淳于盛睁开眼睛,看看他,无力哀叹,绝望地摇了摇头。 淳于盛不说,断箭也不想问,他对什么预言、谶图本来就不感兴趣,“预言不等于实力,成大事者必须要有强悍的实力,否则都是白日做梦。” “他有这样的实力。” 断箭诧异地看着淳于盛,“我在长安很多年,怎么一无所知?”“实力有两种。” 淳于盛的声音越来越小,每说一个字好象都很艰难,“今日形势就象决堤洪水,奔腾咆哮。 有人去堵,有人去疏导。 堵,是一种实力,谁都能看到的强悍实力,成千上万的人聚在一个地方,气势磅礴,但堵塞的结果可能成功,也可能玉石俱焚,贻患无穷。 疏导也是一种实力,无数的人分散在很远的地方,用了很长的时间,挖了一条又一条的沟渠,虽然悄无声息,没有显赫的功绩,但能让洪水改变方向,能让洪水流入大海,能让灾难消弭于无形,能造福子孙后代。” “你告诉我,哪一种实力更厉害?”断箭面显惊色,“他有这种实力?他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淳于盛没有回答,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他也是白马堂的人?”断箭俯身抓住淳于盛的手,小声问道。 “白马堂。” 淳于盛吃力地挤出一丝不屑之色,“不过是一群刀客而已。” 断箭愣然。 淳于盛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有块玉璧,把它解下来。” 断箭顾不上心中的惊讶,松开淳于盛的衣襟,从他颈子上解开金丝绦,拿出一块绿色玉璧,上面平雕阴刻,镌有一个古朴的篆体“汉”字。 断箭把玉璧放到他手上,淳于盛凝神看了很久,泪水忽然滚了出来,“我尽力了,尽力了……”说完他举起手,把玉璧颤巍巍地递给断箭,“将来……把它还给……还给主公……”“谁?还给谁?”断箭没有听清,趴在他耳边大声问道。 淳于盛张大嘴,喘息声听起来非常恐怖,眼神也逐渐开始涣散。 “淳于公,淳于公……”断箭轻轻摇动着他的手臂,骇然高呼,“淳于公……”“天骄……天骄……”淳于盛紧逼双目,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几个字,然后静寂无声,溘然逝去。 =断箭站在地图前,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庵罗辰呆呆坐在席上,转眼间好象苍老了很多,良久,他忽然问道:“他怎么会死?谁会杀了他?谁能杀了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战场上,流矢很多……”断箭安慰道,“可汗节哀,不要太过悲伤,免得让将士们知道了真相,动摇了军心。” 庵罗辰仰首悲叹,“明天,明天我就可以报仇了。 你要多少人?”“给我三百精骑。” 断箭说道,“我手上还有两百多人,足够了。” “当年你父亲在沙苑之役中,率六十骑出击,截断高欢主力,大获全胜,一战成名。” 庵罗辰一掌拍到案几上,大声叫道,“鸿烈,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声名,明天在战场上,给我取下燕都的首级,报仇雪恨。” =断箭在地上划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详细解说了攻杀之策。 “各队都有自己的攻击位置、攻击速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要有任何失误。” 断箭的目光从帐内二十多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口气极为严厉,“即使你看到身边的人掉到了马下,急需抢救,也要视而不见,因为只要这一个延误,就会造成刺杀失败,数百人可能因此白白送掉性命。” 大帐内鸦雀无声。 “还有谁不清楚?”断箭问道,“如果都清楚了,那就一个个复述一遍,然后集结人马,从尖山埋伏处飞驰而下,演练到半夜为止。” 断箭站到了龙竹面前。 龙竹咳嗽了几下,小心地问道:“你怎么肯定燕都身边只有一千人?假如他临时增加了卫队人数呢?”断箭冷笑,“那你就杀两个人,在同样的时间内杀两个人。” “不可能这么精确。” 龙竹说道,“这是战场,不是在海头城外刺杀拜火祭司。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事都会发生,如果……”“那就放弃。” 断箭很坚决地说道,“如果出现了意外,立即放弃。” “你说什么?”龙竹惊讶地问道,“我没有听错吧?”“没有。” 断箭笑笑,“燕都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再冲上去,就是白白送死。 我不会拿五百个人头换一个人头,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干。” 大帐内本来很紧张的气氛立时松弛下来。 龙竹嘿嘿一笑,“我还以为必死无疑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乌,下次说话说清楚点,吓死人了。” “如果这一仗打败了,我们往哪撤?”火鹦鹉小声问道。 “这一仗必败无疑。” 断箭稍加沉吟后,缓缓说道,“即使我们杀了燕都,也是必败无疑……”众人目瞪口呆。 断箭转头望着一脸怒色的阿蒙丁,郑重说道,“你已经出了一次错,导致国相死了,这次你千万不要再出错,无论刺杀成功与否,撤退号角一响,立即带人向尖山方向逃亡,一路不停,直到逃到敦煌为止。” 阿蒙丁勃然大怒,刚想说话,断箭突然冲上去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你不过是一把刀,国相大人都会死,何况你?你算什么?”阿蒙丁骇然瞪大了眼睛。 “事情要结束了,知道秘密的人都会死,虽然你知道的秘密并不多,但足够砍下你的脑袋。” 断箭松开手,摸了摸他的大胡子,“对我们来说,目标不是刺杀,而是逃亡。” 大帐内霎时死一般寂静。 斛律雅璇苦笑摇头,黯然无语。 “我说得很清楚了。” 断箭面对众人,微微笑道,“杀人的事,由我带着三百精骑完成,你们是掩护和策应,一旦我吹响号角,你们掉头就跑,不要有任何犹豫。” “黑乌鸦……”阿蒙丁担心地望着断箭,“你怎么办?”“他们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杀你们,如果我跟你们在一起,你们就死定了。” 断箭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不会死,我们敦煌再见。” =深夜,月光如银。 断箭坐在篝火旁,轻轻擦拭着凤凰刀。 斛律雅璇轻轻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抱着双膝望着天上的繁星,默默无语,良久,她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经常会失控。” 断箭回刀入鞘,语含歉意,“十几年来,我一直活在生死的边缘,常常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我会做梦,都是噩梦,梦里也是这样,会被自己的吼声惊醒。” 断箭笑笑,笑得苦涩落寞,“我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解脱,但我想,我杀人,人杀我,总有一天我也会人头落地,到那时我就解脱了。” 斛律雅璇打了个冷战,全身蜷缩到一起,“我很冷。” 断箭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柔然人会死吗?”“不会。” 断箭说道,“死的是铁勒人。” “你会死吗?”断箭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阿史那西海,想起了她临走时的嘱咐,嘴角不由掀起一丝笑意。 斛律雅璇娇躯微颤,忽然转身抱住断箭的脖子,悲声哀求,“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杀燕都。” “天山这段路,阿蒙丁熟悉,出了天山,龙竹就可以带路,但到了敦煌,只有靠你的身份才能走进玉门关,否则他们很难逃生。” 断箭抚摸着她的长发,小声劝道,“虽然我杀人,这些人的性命对我来说也无足轻重,但我痛恨突厥人,所以我就是要救他们,我倒要看看突厥人怎么灭口。” 斛律雅璇无声落泪。 “不管我刺杀是否成功,燕都估计都难逃过这一劫。” 断箭轻轻替她擦去眼泪,低声笑道,“玷厥做出这种事,室点密怎么办?难道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只能牺牲燕都,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只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哈哈……”“你哥哥会救你。” 斛律雅璇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苍白无力,内心歉疚而痛苦,泪水如注。 传言当年乙息记可汗科罗就是被断氏白马堂所刺,今天燕都也是被断氏白马堂所刺,这种安排天衣无缝,可以帮助室点密、佗钵和玷厥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断箭本来就是被派到大漠送死的,他的使命就是献上脑袋一颗。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断箭看到斛律雅璇痛苦的样子,有些好笑,“即使没有你,我也会赶到蒲类海,而且,我已经知道上当了,之所以没有逃,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也不是因为我不想看到龙竹他们死于非命,而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我必须留下来的原因,更何况……”断箭亲吻着她圆润白嫩的耳垂,调笑道,“你把身体给我了,我也要报答你啊,当然了,如果你能给我留个孩子,我就更加感激涕零了。” 斛律雅璇玉脸羞红,蝇呐低语,“我们回去吧,我给你生个孩子。” 断箭大笑,“你不怕你父亲一怒之下杀了你?他杀了你,我倒未必心痛,但杀了我孩子,我肯定悲伤欲绝。” 斛律雅璇气恼不已,挥动粉拳狠狠打了他几下,忽然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断箭失声痛呼,连连求饶。 “我现在相信崔季舒的话了。” 断箭捧着斛律雅璇那张美艳绝伦的玉脸,做了个极度绝望的表情,“像你这种妖媚女子,真的是红颜祸水啊,你想想,我这种落魄刺客坠入你的情网后,都甘愿奉上头颅,更不要说那些君王家主了。” 斛律雅璇眼含泪花,妩媚轻笑,“我生下你的孩子,就到少林寺找僧稠大师,请他把我们母子送到断氏白马堂。” 断箭头皮一阵发麻,仰身倒地,望天哀叹,“天啊,白马堂完了,完了。” =战鼓如雷,号角长鸣,战马的奔腾声和激烈的厮杀声响彻了蒲类海上空。 美丽的草原上,突厥汗国大可汗燕都指挥铁骑向柔然人发动了猛烈攻击,一队队的铁骑就象潮水一般呼啸奔腾,气势如虹。 柔然人奋起反击,其高昂的士气和凶猛的反扑一度遏制了突厥人的攻势,但突厥人随即调整了攻击方向,从两翼强行冲阵。 庵罗辰抵挡不住,阵势逐渐混乱,中军开始缓缓后撤。 “鸿烈公,进攻吗?”柔然人的军主急切问道。 断箭躺在草地上,抬头看了看战场,“燕都的中军还没有出动,现在他身边至少有五千人,我们纯粹是去找死。” 断箭重新躺倒,懒洋洋地说道,“不要着急,你先去睡一觉吧,慢慢等。” ===(以下不计字数)注释:=葛荣(?——528年):北魏河北农民起义首领,鲜卑族人。 初为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西南)镇将。 六镇起义失败后,他投靠鲜于修礼,孝昌二年(52年)杀叛将元洪业,接着领导起义部众。 当年九月,博野白牛逻(今河北蠡县)一战,斩杀章武王元融,自称天子,国号齐。 后乘胜进军,杀魏军最高统帅元琛,占据河北数个州县,拥兵数十万。 起义过程中,他欺凌汉族的民众,拉拢豪强地主,又偷袭杀死杜洛周,导致起义部队的分裂。 528年七月,葛荣率军围邺城,众号百万。 九月,尔朱荣率精骑出滏口(今河北磁县西北),与义军展开会战,尔朱荣派侯景为前驱,高欢阵前诱降。 葛荣轻敌,尔朱荣出奇兵,表里合击,义军大败。 葛荣被侯景所擒,被俘。 义众星散,为契胡分头押领。 十月,葛荣牺牲于洛阳。 =府兵最早的来源,《邺侯家传》中云:“初置府兵,皆于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 陈寅恪先生以当时分民上,中,下三等。 “六户中等以上”指的是上、中两等中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合为六等。 此六等居1/2|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五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五节日当正午,山风呼啸,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随着战场上的厮杀越来越惨烈,埋伏在尖山上的悍卒们开始躁动不安。 “破了,战阵破了。” 斛律雅璇忽然失声尖叫,“柔然人后退了。” 断箭翻身跃起,看到突厥人的铁骑从正面撕开了柔然人的战阵,而其两翼军队乘机杀进,象铁钳一般锐不可当,直逼柔然中军。 “金乌,下令吧,出击,立即出击。” 阿蒙丁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可汗挡不住了,再不出击就晚了。” 那位柔然军主更是急得团团乱转,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战场上去。 断箭扭头看看阿蒙丁,淡淡地说道:“你把眼睛睁大一点,看仔细了再说话。” 接着他手指战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可汗的大纛至今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而后军的旗帜也没有乱,另外他手上还雪藏了一支主力,至今也没有投入战场。 以我看,前军战阵被破是个陷阱,你们可汗马上就要反击了,最激烈的决战即将开始。” 阿蒙丁等人顺着断箭手指的方向向柔然后阵看去,只见旌旗如云,人海如潮,一队队人马往来杀进,根本看不清。 “你们多少年没打仗了?”断箭脸显轻蔑之色,“像这种十万人血腥厮杀的战场,你们碰到过多少次?”几个人想到“李丹”的身份,面露惭色,都不敢说话了。 “突厥人突破了前阵,势必会狂攻中军,这时你们可汗可以把手上的主力全部投进去,从两翼围杀,给突厥人拦腰重击。” 断箭笑道,“突厥人轻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真正的实力,肯定会中计,一旦战场形势对他们不利,燕都就会把手上的后备兵力全部投上。” 断箭指向突厥人的中军,冷声说道,“只待突厥人全部杀进了战场,我们就可以出击了,一击必中。” 阿蒙丁等人将信将疑,神情紧张地望着战场。 突厥人攻势如潮,柔然人抵挡不住,向中军退却。 庵罗辰的大纛在风中狂舞,没有任何后撤的意思。 突然,从柔然后军方向传来激昂的号角声,跟着两支大军犹如离弦之箭从后军方向左右杀出,狠狠地射进了突厥人的战阵。 “轰……”战场上的厮杀声突然冲天而起,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突厥人夷然不惧,奋起反击,双方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 “金乌,突厥人动了,突厥人的中军发动了,他们的后备兵力冲上去了。” 阿蒙丁激动地叫起来,“金乌,我们可以出击了。” 断箭靠坐在一株大树下,正和斛律雅璇窃窃私语,闻言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阿蒙丁身边仔细看了看战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点了点头,“传令,各队上马,准备出击。” 阿蒙丁等人齐声欢呼,转身向树林内狂奔而去。 断箭眯起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突厥人的大纛,一动不动。 斛律雅璇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玉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呢喃低语,“断箭君,我在敦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断箭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秀发,没有说话。 这趟杀下去,能不能活着只有天知道了。 西海曾说过,她在梦里看见自己被她一剑洞穿了,所以她非要教授自己剖腹挖心的幻术以防万一,但她的梦并不是次次都能应验,如果她上次的梦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所致,那么……断箭摇摇头,极力把这个念头从心里赶走,一直以来,自己屡屡转危为安,靠的是勇猛和智慧,虽然运气也很重要,但运气不可能一直伴随自己,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头脑和战刀。 想到运气,断箭不由看看怀里的斛律雅璇,崔季舒那句红颜祸水的断言立时涌入了脑海。 得到斛律雅璇的人会遭遇噩运,接触昭武江南的人会被恶魔诅咒,如今我得到了斛律雅璇的身体,又和昭武江南有肌肤之亲,噩运加诅咒,看样子想不死都难啊。 断箭自觉荒诞不稽,哑然失笑。 “雅璇,此事过后,你和西北狼、神棍他们会遭到突厥人的追杀,大漠上没有你们的生存之处了。” 断箭轻抚她的后背,柔声说道,“阿蒙丁和我哥哥关系不错,神棍又是他的手下,所以他们极有可能留在敦煌,你呢?你回家吗?”斛律雅璇眼圈一红,潸然泪下,“你错怪我了,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我也不想再回家了。 如果你死了,我就遁入佛门,出家为尼,生生世世守着你。” 断箭心里一酸,不知说什么好。 就凭这句话,我就是为她死了也值得,虽然自己至今看不清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但这个女人的的确确妩媚惑人,魅力无穷,说她是红颜祸水也不为过。 “随你吧。” 断箭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樱唇的轻轻吻了一下,“只要你过得舒心,怎样都行。” 斛律雅璇松开手,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三百柔然精锐、两百三十多名马贼,全副武装,沿着茂密的树林向山下缓缓而行。 黑虎冲在最前面,不停地高声叫吠。 断箭两眼一直盯着突厥人的大纛,忽然,他看到大纛动了,正在向激烈厮杀的战场移动。 燕都着急了,要亲自上去督战。 断箭高举右手,向前用力挥了挥。 人马行进速度骤然加快。 “金乌,你看……”龙竹突然叫了起来,“柔然人的大纛动了,他们拉起了苍鹰大旗,可汗催促我们出击了。” 断箭转目看去,霍然变色。 柔然人的大纛正在后撤,一面苍鹰大旗在大纛的左方迎风狂舞。 这不可能,双方正在中阵激战,可汗没理由撤退,这时撤出战场,纯粹自取败亡。 “突厥人的援兵……”阿蒙丁恐惧的叫声让断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他急速扭头看去。 一转眼的功夫,在突厥人的大纛右侧竖起了一面巨大的黑色狼旗。 “室点密。” 断箭骇然惊呼,“室点密到了。” “吹号……吹号……”断箭仰首狂呼,声嘶力竭,“急速杀进……急速……”“呜呜……”号角长鸣,五百铁骑如下山猛虎一般,一路狂呼,飞一般杀了出去。 =断箭全身趴伏在马背上,催马狂奔。 耳畔风声呼啸,尘埃打在脸上隐隐作痛,两眼几乎难以睁开,他这才想起忘记放下兜鍪上的护罩了。 此刻他脑里一片混乱,西突厥大军的突然出现让他极度震骇。 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室点密、燕都和李丹策划了这场叛乱,两位突厥雄主的目标是捕杀柔然人和蒲类海的铁勒人,是丝路利益,而李丹则是为了解决大周危机,但李丹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说服铁勒人和柔然人发动叛乱,于是他把玷厥和摄图拉了进来,玷厥和摄图的目标是燕都,是大可汗之位,这场叛乱可以帮助他们实现这个目标,双方一拍即合。 室点密和燕都做了充足准备,他们不怕李丹从中捣鬼,他们只要联手就有强大军队,就能在最短时间内诛杀叛军,如此一来,突厥汗国彻底诛除了隐患,燕都依旧控制东部突厥,然后他信守承诺,暂时帮助大周钳制大齐人,而大周则重开丝路,这样室点密就可以西征了。 西海曾说她要去莫贺城,而自己却忽略了西海的暗示。 突厥人打仗,要请萨满预测吉凶,萨满和军队同行。 西海要去莫贺城,说明西突厥的大军已经秘密越过天山,潜伏在莫贺城一带。 蒲类海叛乱发生后,在“李丹”的说服下,柔然人攻打伊吾城以为牵制和策应,铁勒人则去攻打莫贺城南下取高昌。 结果国相淳于盛全军覆没,而铁勒人不用说,也全军覆没了。 玷厥背叛的事,室点密早先肯定不知道,除非李丹主动泄密。 那日李丹在楼兰海边约见西海,估计是把玷厥背叛的事告诉了西海,然后西海赶到贪汗山,告诉了室点密。 那时叛乱已经开始,室点密已经无法挽救局面,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围杀铁勒人,然而飞马赶到蒲类海,帮助燕都把叛军全部杀了,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就算燕都心知肚明,但为了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李丹为什么要把玷厥和摄图背叛的事告诉室点密?他不希望突厥汗国立即分裂,他也不想让大齐人因为庵罗辰和玷厥的亲密关系给大周和自己带来无法预测的麻烦,他出卖了柔然人和铁勒人,出卖了玷厥和摄图,在将来的日子里,他的生命受到了巨大威胁,旦夕不保,所以杀个干净,一了百了,柔然人败亡了,蒲类海铁勒人败亡了,摄图的日子也不长了,剩下一个玷厥对他来说威胁就不大了。 当日在楼兰海铸像前,玷厥曾打算杀了他,看来玷厥已经预感到了危机,但西海及时救下了他,据西海说,当时佗钵也会救他,如此说来,佗钵可能也知道室点密和燕都的计策,所以才竭力保护他。 我上当了,上了斛律雅璇和淳于盛的当,我早该离开这里了,更没有必要杀燕都,杀了燕都,反而坏了李丹的大事,把李丹送上了死路。 不管李丹是不是有野心,也不管北方是不是急需统一,目前只要在大漠种下分裂的种子就足够了,在突厥汗国今日强大的实力下,无论是大齐还是大周,都没有统一北方的可能,因为突厥人不会让中土北方统一,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直接出兵干涉,这将给中土尤其是大周带来深重的灾难。 斛律雅璇要杀燕都,是为了大齐一统中土北方的大业;淳于盛要杀燕都,是为了柔然人的生存,是希望柔然人在突厥汗国分裂的情况下再度崛起,从而让大漠更乱,给中土统一赢得时间。 但燕都一死,李丹的计谋不仅全部暴露,而且性命难保。 室点密为了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不得不和玷厥、摄图妥协,而知道全部秘密的李丹就不能再活下去,他们的愤怒足以把李丹撕成碎片。 铁勒人和柔然人为了报仇雪恨,也会杀他。 这样一来,整个大漠上的人都有理由诛杀李丹,李丹成了众矢之的,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剥其皮。 另外,大齐为了让长安即刻陷入混乱,早想杀了李丹,而大周朝堂争斗激烈,独孤氏一直试图得到室点密的支持推翻宇文氏,他们也想诛杀李丹。 现在有了这等良机,他们极有可能联手杀了李丹,把罪责推到突厥人身上。 断箭越想越恐惧,全身冰凉。 哥哥没有告诉我这个计策的任何一个细节,他不是不相信我,而是想保护我。 他让我到高昌,到蒲类海,让我听从淳于盛的话,我都做到了,当淳于盛率军攻打伊吾的时候,我该走了,但我被斛律雅璇迷住了,直到看到各路大军源源不断涌进柔然人的大营,我才意识到我该走了,但那时已经迟了。 断箭苦笑,连连摇头。 现在自己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冲上去,确保燕都一直活着,一直等到室点密出现。 =突厥人发现了他们,吹响了报警的号角,双兔大旗也在瞬间升起,召唤最近的军队急速回援。 柔然人冲在最前面,黑色盾牌在阳光映射下发出夺目光芒。 箭矢如飞,刺耳的厉啸惊心动魄。 柔然人象飓风一般冲过死亡地带,雷霆杀上,一时间吼声如雷,断肢残臂漫天飞舞。 断箭策马保持速度,跟在柔然人后面悄然急进。 斛律雅璇在左,阿蒙丁在右,两翼攻杀,龙竹居中策应,飞速推进。 =一支突厥军队从战场上撤了下来,风驰电挚,雁行展开,如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地掩杀而至。 “呜呜……”断箭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斛律雅璇急勒战马,长枪飞舞间,连挑两人,战马扬蹄痛嘶,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半圈,跟着前蹄落地,如飞狂奔,“撤,撤……”斛律庆等人调转马头,随后而去。 阿蒙丁、龙竹各带人马,飞速撤下,抢在突厥人合围之前冲了出去。 柔然人酣呼鏖战,步步进逼,距离大纛越来越近。 断箭跟在后面,左右开弓,箭无虚发。 突厥援军从四周围上,刀枪如林,箭矢如雨,势不可当。 一个突厥幢主被挑上了天空,接着被数支长矛洞穿,尸体一路翻滚,掉在了断箭马前。 断箭瞪大双眼,骇然惊呼。 杀死那个幢主的不是柔然人,而是突厥人自己。 “杀,全部杀了,一个不留……”一个军主在阵外策马疾驰,嘶哑的叫喊声让人不寒而栗,“救出大可汗……”断箭打了个冷战。 大可汗燕都就在大纛下驻马而立,柔然人距离他还有五十多步,这支援军只要拦腰切入,把柔然人和大可汗燕都分开,这场援救就结束了,但突厥援军没有这么做,而是整体包围,肆意狂射,密集的箭矢就象狂风暴雨一般,射倒了一批又一批。 逃吧,燕都死定了,自己有多远逃多远。 断箭狂吼一声,长矛如电,迎着突厥人就杀了上去。 突厥人悍不畏死,拼命堵截,短短二十几步内,倒下了七匹战马,十七具尸体。 断箭左冲右突,长矛断了,拔刀再战,刀断抡斧再战,斧断再拔刀,但就是冲不出去,眼前的突厥人密密麻麻,杀不胜杀。 “白马刺客……抓住白马刺客……”那个军主突然出现在他前方,长矛高指,悲声痛呼,“大可汗死了,白马刺客杀死了大可汗。” 断箭魂飞天外,霍然回头。 大纛下已经没有活人了,身穿重铠的燕都被一支长矛从背后洞穿,钉在战马上,死了。 “射,给我射死他……”“抓活的。” 佗钵突然出现,一刀砍下了那个军主的脑袋,“给我上,抓住他……”断箭没有动,他看到了血腥的一幕。 佗钵的亲卫军勇不可当,把刚才那支援军全部杀了。 转眼间,断箭周围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草原。 =断箭缓缓脱下兜鍪,两眼盯着佗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大可汗……”佗钵也是微微一笑,“你叫什么?”“断箭。” “断氏白马堂。” 佗钵点了点头,“刺客之神。” 接着他凝神看着断箭,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断箭长发披散,脸上血迹斑斑,容貌已经很难看清了。 佗钵挥挥手,“活捉他。” =室点密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一场屠杀开始了。 断箭苦苦挣扎,誓死鏖战。 突厥人被他的神勇所震撼,被他的凤凰刀杀得心惊胆战,主动上前攻击的越来越少,但这样连续不停地打下去,要不了多久,断箭就要力竭弃刀了。 西海,西海你在哪?断箭仰天长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砍倒对手,无力跪倒在地。 没人敢上去给他最后一击。 “哎,你还能站起来吗?”一个美妙的声音好象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约约地传进了断箭的耳中。 “西海……”断箭惊喜地叫起来,这叫声比狼嚎还难听,他想抬起头,想睁开眼睛,想站起来,但力不从心。 “哎,我求求你了,你总要做个姿势吧,否则我怎么杀你?哎,你听到没有,你不会死了吧?”断箭想笑,但此刻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点啦,我求求你啦,我阿爸就要来了,你快点摆个姿势吧。” 断箭弃刀,仰首向天,缓缓张开了双手。 “这姿势不错,很有点从容赴死的味道。” 戏谑的笑声轻轻响起,跟着断箭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不禁张嘴发出了一声震天惨嗥。 长剑洞穿而过,鲜血四射。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六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六节 断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感觉全身上下痛苦不堪,那种痛苦深入骨髓,让他忍不住低声呻吟。 意识开始一点点恢复,蒲类海大战的惨烈一幕幕映入脑海,他看到佗钵在对自己狞笑,看到一支支血淋淋长矛象密集的箭矢一般铺天盖地地刺向自己,他想躲,但周围的尸体堆积如山,猩红的血水已经漫到了的腰上,他绝望了,疯狂地吼起来,“西海,快救我,西海……” 断箭霍然张开眼睛,一跃坐起,双手挥舞,嘴里不停地叫喊着,“西海,西海……” 大帐内烛火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清香,西海那张美丽的面孔就在眼前浮现,如梦如幻,笑靥如花。 香气迅速渗入肺腑,直达四肢百骸。断箭立时惊醒,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他闭上眼睛,剧烈喘息着,无力地仰身倒下,惊魂未定。忽然,他感觉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霎时惊喜不已,翻身爬了起来,“西海,西海是你吗?” “你叫魂啦。”阿史那西海笑盈盈地望着他,娇声骂道,“你是不是想让整个大漠上的人都知道我叫西海?还有啊,你睡觉怎么那么难看,打呼的声音象猪一样,几里外都能听到,吵死了。如果不是看你受了伤,我早就拿草堵住你鼻子,用泥巴糊住你的嘴了,看你还吵不吵。” 断箭大笑,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哎,你受伤了,不能用力……”她话还没说完,断箭的大嘴就已经印在了她的红唇上,西海略略挣扎了一下,反手抱住断箭的脖子,一起倒在了锦席上。良久,断箭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望着楚楚动人的西海,感动不已,“谢谢你救了我,我……” “你是不是想哭啊?”西海笑道,“如果你感动得想哭,那就哭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举到断箭的眼前,“挤两滴眼泪出来,我帮你擦擦。” 断箭忍俊不禁,推开西海的小手,顺势在她腰上摸了两下,西海连身娇笑,用力抓住了断箭的大手,“别闹了,起来吃点东西吧。你真的很厉害,杀了那么多人,竟然就受了点轻伤。你是不是铜头铁臂啊?” “我是不是铜头铁臂,你不知道?”断箭一语双关地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西海脸色突然一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流放?戍卒?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说啊?” “你也知道白马堂?” “当然了。当年乙息记可汗就是被白马堂的刺客刺杀的,我们阿史那家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接着她望着断箭幽幽一叹,“现在你出名了,你杀了木杆大可汗,刺客之神断箭的大名马上就要传遍天下了。” 断箭苦笑。燕都是佗钵杀的,是玷厥和摄图杀的,是突厥人杀死的,我不过被骗到蒲类海,背上这个黑锅而已。他懒得解释,淡然笑道:“既然这样,那我说我叫断箭,你为什么没想到我是白马堂的人?” “白马堂的刺客就一定姓断吗?”西海不满地撇撇嘴,“传言白马堂是一座位于深山河谷的坞壁,那个河谷叫断氏谷,所以白马堂又叫断氏白马堂,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断氏谷白马堂。坞壁里的百姓一般都是逃难而来的流民,当地断氏人口应该只占很小一部分,而白马坞壁的坞主据说是又曹魏皇室后裔,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白马堂的刺客绝不会只有你姓断的一个。你说你叫断箭,然后我就知道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这可能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是大漠之神啊。”断箭笑着调侃了一句,接着好奇地问道,“你对白马堂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也叫多?”西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白马堂的人杀了我们大可汗,我们当然要追查了,如果知道了白马堂的位置,我们会把它一把火烧了,但可惜……”西海冲着他冷冷一笑,“现在有你了,白马堂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白马堂杀了我们两位大可汗,它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不会告诉你白马堂的秘密。”断箭笑道,“即使你是我夫人,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发过誓。”说完这话,断箭忽然想到西海马上就要远嫁到罗马,心里一痛,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悲凉,重见西海的那股兴奋也霎时烟消云散。 “白马堂派你到大漠的目的就是刺杀我们大可汗。”西海忿然问道,“是不是?” 断箭苦笑,“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我为什么要后悔救你?你是我男人,我当然要救你了,就算你真的杀了大可汗,我也一样会救你。”西海正色说道,“只是,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就可以推测出很多事情,可以帮助大漠上千千万万无辜的人逃过这场灾难,最起码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你知道刺客大可汗死了,对突厥汗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西海怒视断箭,贝齿轻咬,好象要把他吃了一样,“你太坏了,无耻、卑鄙、恶毒……中土的生灵珍贵,西土的生灵也珍贵,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为了中土的安危,竟然无视西土的生灵,把他们推到死亡的深渊,你凭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心为什么像狼一样狠毒?” 断箭无言以对。 “当西土的生灵在铁蹄的践踏下悲惨哭号,哀鸿遍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中土的圣人?”西海激动地质问道,“你出去看看躺在西草湖上的几万具尸体,去看看被鲜血染红的蒲类海,你去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突厥人至今为止,越过长城屠杀过中土人吗?突厥人至今为止,为了西土的安危,刺杀过中土国主吗?突厥人可曾设下过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让中土诸国自相残杀,生灵涂炭?”西海泪水涟涟,樱唇颤抖,声音有些嘶哑了。 “突厥人今天没有越过长城,并不代表他明天就不会杀进中土?”断箭郑重说道,“西海,这是事实,历史就是这样,我们都是为了生存,都想好好活下去,都想过上好日子,都想站着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是吗?”西海嗤之以鼻,“所以,你杀我们突厥人的时候,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所以,你有充足的理由分裂突厥汗国,让大漠诸族陷入连绵征战,让大漠人横尸遍野,尸骨累累,是吗?” 断箭叹了口气,握住了西海的手,“我们不要吵了。我只是一个刺客,一个工具,我也没有杀死你的大可汗,你不要把愤怒撒在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此事过后,我要回长安了,你呢?你还要嫁到遥远的西方吗?” 西海诧异地看看他,“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嫁了?” “昭武江南。”断箭说道,“现在燕都死了,突厥汗国面临严重的分裂危机,你阿爸的西征大计根本不可能继续进行,所以他很快就要和波斯握手言和,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不用出嫁和亲了?” “出嫁和亲?”西海惊讶地问道,“是昭武江南那个灾星说的?” 断箭点点头,“你要嫁给谁?” “黑突厥的俟利发(官职)。”西海凄然苦笑。 “黑突厥?”断箭第一次听说还有黑突厥这种部落。 “黑突厥就是九姓乌古斯,你们中土人叫他们九姓铁勒。”西海解释道,“突厥汗国统一大漠后,很多铁勒部落为了表示忠诚,放弃了原来的部落称号。我们金山突厥人又叫蓝突厥,为了区分这些异姓突厥人,我们就称呼他们为黑突厥。黑突厥一部分在漠北,一部分在天山南北,还有一部分在葱岭以西的药杀水(锡尔河)流域。” “西方丝路利益主要集中在乌浒水(阿姆河)和药杀水(锡尔河)两河流域,昭武九国和厌哒国位于两河之间,罗马在两河西方,波斯在乌浒水南方,黑突厥在药杀水北方。为了丝路利益,五方争斗一直很激烈。” “我阿爸为了夺取西方丝路利益,率军越过葱岭,灭了厌哒国,征服了昭武九国,黑突厥也臣服了,然后就是打波斯,但我阿爸征服西方诸国的时间很短,根基不稳,打波斯难度较大,为此我阿爸要和罗马结盟,以便东西夹击波斯,同时还要和黑突厥联姻,这样我阿爸不但可以征调黑突厥的大军,还能确保后方的稳固,另外也可以利用黑突厥威慑昭武九国和厌哒人,防止他们乘势作乱。” “所以……”西海的泪水滚了下来,“不管我阿爸是不是暂时放弃西征波斯,我都要嫁到黑突厥,因为我是萨满圣母,我到了西方,可以让我阿爸更牢固地掌控两河流域。” 断箭黯然无语。现在自己的性命都要靠西海保护,更不要奢谈把西海抢回中土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真的不该和她发生这种事,给她造成痛苦,也让自己一辈子痛不欲生。 “对不起……”西海偎进他怀里,抱住断箭,泪如雨下,“真的对不起……” = 突厥大军在蒲类海待了几天后,陆续起程返回天山南部。 西海非常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每每回到马车上都是疲惫不堪,躺在断箭的怀里就睡了。断箭知道这段时间关系到突厥汗国未来的命运,无论室点密、佗钵,还是西海,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李丹的生命。 大可汗燕都死了,自己这个白马堂刺客也死了,但这并不能平息突厥各部的愤怒,因为蒲类海之战虽然胜利了,叛乱的柔然人和铁勒人全军覆没了,但其中疑点太多,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突厥汗国那些忠诚于燕都的部落首领们会乘势发难,尤其是摄图,玷厥在最后时刻的背叛让他胆战心惊,小叶护既然可以背信弃义诛杀柔然人,当然也可以翻脸出卖他了。大齐人因为庵罗辰和淳于盛的关系,掌握了太多秘密,他们会乘机落井下石,会把大周和李丹推到最前面。室点密和佗钵为了稳住突厥汗国,势必会把矛盾转嫁到大周和李丹身上,这样一来,突厥人有可能攻打大周,而李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惨遭诛杀。 他也担心斛律雅璇、阿蒙丁和那帮马贼兄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逃到玉门关。蒲类海大战,他们是唯一的幸存者,大周可以收留他们,也可以出卖他们。对于斛律雅璇,他没有怨恨。如果当初自己知道蒲类海大战是这个结局,也会选择留下来,因为燕都的死需要一个刺客,需要一个能够让大漠人信服的理由,这样不但可以让室点密和佗钵赢得解决问题的时间,也给大周和李丹赢得了制定对策的时间,李丹的生命可能因此得以保全。 斛律雅璇是大齐人,是斛律光的女儿,她要忠诚于她的君主,她的王国,她的父亲,她的所作所为无可指责,虽然她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刺客来承担燕都被杀的罪责,为此她甚至不惜用美色和身体**自己,把自己死死拖在蒲类海,但假如换了自己,自己也会这样做。她的忠诚令人敬佩,如果她背叛了大齐,背叛了她的父亲,跟着自己远走西方,将来她可能也会背叛自己,一个没有忠诚、朝三暮四的人不值得尊重,也不值得信任。 突厥大军在伊吾城短暂停留。 其间西海告诉断箭,摄图和铁勒人做好了起事准备,但由于室点密及时赶到蒲类海战场,并全歼了柔然人,极大地震慑了摄图和漠北铁勒人。他们在接到室点密的书信后,答应了室点密的请求,急速派人赶到高昌商谈突厥汗国未来的大可汗人选。 燕都的死讯被室点密和佗钵隐瞒了,他们告诉大漠诸族,燕都只是被刺重伤,性命无碍。至于何时公开他的死讯,要等到突厥汗国的危局被全部控制,未来的大可汗能够得到各部落的认同之后。也许是年初,也许是明年春天,如果诸事不顺,更有可能拖到明天秋天。 小叶护玷厥的迎亲大礼还是如期举行,而且比预期的更加隆重奢华,以便稳定人心,震慑四海诸国。 断箭的恶名正在大漠上急速传开。这名无耻的刺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乘着伟大的大可汗筋疲力尽之时,将长矛刺进了大可汗的后背。天神被激怒了,雪山上的圣母从天而降,一剑洞穿了这名无耻的刺客。大可汗砍下了他的头颅,剁下了他的四肢,将它们悬挂在大漠四方,惩戒那些卑鄙无耻的叛乱者。 = 西海的车队没有去高昌城,而是飞驰胜金堡。 今天是小叶护玷厥大婚的日子,西海很早就离开了,断箭闲暇无事,和几个突厥卫士玩樗蒲(chupu),赢了不少。突厥人对断箭掷“五木”的技巧很是不服气,拉着他玩了一局又一局。到了半夜,几个人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了。 断箭看到突厥人输得眼睛都红了,很是开心,临了双手一拍,把财物又还给了他们。卫士们又惊又喜,觉得圣母这位朋友豪爽慷慨,人很不错,于是请他喝酒吃肉。断箭酒量惊人,来者不拒,畅饮间,更是击案而歌。 几个人酒兴正浓之时,护送西海去高昌的卫军幢主塔塔突然冲了进来,神色非常紧张,“快走,圣母请你急赴宁戎寺。” “宁戎寺?”断箭的酒马上就醒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高昌吃喝玩乐,去宁戎寺干什么? “坐车还是骑马?”断箭跟在塔塔后面急切问道。 “骑马。”塔塔头也不会,健步如飞,“圣母说,越快越好,迟恐不及。我们一人两马,连夜狂奔。” 断箭吓了一跳。迟恐不及?出了什么事? 注释: 黑突厥: 552年,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后,有的铁勒部落主动放弃了原来的部落称号,统一采用突厥称号,这些人被称为黑突厥、异姓突厥或者“九姓乌古斯”(因为主要有九个部落,在汉史中它叫九姓铁勒)。相对其他部落来说,这九个部落由于长期安静地生活在突厥聚居区,与其他民族、部落的战争比较少,所以血统相对纯正,他们被统称为乌古斯人。到了成吉思汗时期,他们开始被称为土库曼人。土库曼,即“血统纯正的突厥人”的意思。(“突厥”英文为turkic,“土库曼”英文为turkmen)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七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七节黎明前夕,断箭在一队突厥卫士的护送下,飞速冲进木头沟河谷,越过宁戎谷,沿着陡峭的山路疾驰宁戎寺。 从山谷到寺庙,一路上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突厥人和昭武卫士驻守各处,旌旗飞扬,刀枪林立,气势恢宏。 断箭暗自心惊,大漠上除了突厥人的大可汗,大概也只有室点密能享有这种豪华阵势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此趟匆匆赶到宁戎寺,是要拜见室点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窒息,山风拂过,汗透的身躯轻轻打了几个冷战。 西海悄悄救下自己的事被室点密发现了?室点密要西海当着他的面再杀自己一次?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停在了寺前山门处,何林那健硕的身影出现在断箭眼前。 “鸿烈公,快,快,王上要见你……”何林看到断箭,立即冲了过来。 断箭飞身下马,举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刚想说话,何林已经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就走,“快,快……”“圣母呢?”断箭一边举步疾行,一边喘着粗气问道,“塔塔说,圣母要见我。” “我不知道。” 何林的神情很紧张,“王上已经出来催了好几次,她好象很愤怒,脸色非常难看。” 断箭惊惶不安,心跳剧烈,汗如雨下,强烈的窒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脚步异常沉重,步履维艰,如果不是何林拖着他,他甚至想调头逃跑了。 “可汗什么时候到的?”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半夜就到了。” 何林急促说道,“小叶护的婚礼刚刚结束,可汗就和王上、圣母离开了可汗堡,飞速急驰宁戎寺,中途几次加速,很多人的战马都跑倒了。” 断箭后背一凉,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底。 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昭武江南走出殿门,站在寺庙前的石阶上,裙袂翻飞,长发飘舞,犹若仙人。 何林停下脚步,松开了抓住断箭的手,“王上出来迎你了,我就送到这里。” 断箭抬头看看昭武江南,心里更加紧张。 这世上不会真的有恶魔的诅咒吧?我连续三次逃过劫难,运气好到了极致,今天不会背运,遇到第四次劫难并且一命归西吧?断箭咬咬牙,再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急步向前。 昭武江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如止水。 “王上……”断箭停在昭武江南面前,极力挤出一丝笑意,“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恶魔的诅咒,现在你相信了吧?”昭武江南的眼神很复杂,就象晨曦里的雾霭,朦朦胧胧看不清。 “走吧。” 她优雅地转了个身,“快一点……”断箭急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去哪?去见可汗吗?出了什么事?”昭武江南一言不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断箭还想再问,随即想到事已至此,即使问明白了又能怎样?还能逃出室点密的手掌?是死是活就那么回事了。 如果室点密的目的是白马堂,自己可以暂时骗骗他,先留住性命,再想办法逃。 西海既然救了自己一次,当然也会救第二次,她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脑袋落地。 昭武江南带着他走进了一座幽静的禅房。 屋内檀香缭绕,烛火昏暗。 断箭看到屋内锦席上躺着一个人,他突然想到了李丹,立时浑身震颤,飞一般冲了上去。 “哥哥……”断箭猛地跪到地上,一把抓住了李丹的手,骇然惊呼,“哥哥,你怎么了……”李丹面色灰暗,气若游丝,听到断箭恐惧的叫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乌黑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大手紧紧抓住了断箭,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几个字,“回长安……照顾……母亲……”“哥……”断箭脑中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一瞬间炙烈的怒火骤然爆发,热血直冲头顶,“告诉我,是谁下的手,是谁?”李丹望着他,眼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好象再无遗憾,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立时减弱,渐不可闻。 “哥……”断箭怒睁双目,纵声狂呼,“告诉我,告诉我……”“天骄……”李丹说完最后两个字,再无声息。 =断箭跪在地上,浑身冰凉。 哥哥死了,带着无数的秘密死了。 分隔了二十五年的兄弟在大漠上再度相逢,本以为可以相依为命,谁知再次分离,永远分离,人鬼殊途。 上天太残酷了。 断箭轻轻放下李丹的手,呆呆地望着他,悲愤不已。 天骄?天骄是谁?淳于盛死的时候,也在喊着天骄,还叫自己将来把那块“汉”字玉璧还给天骄。 这个神秘的人是谁?哥哥叫我回长安,照顾母亲,他临死前恋恋不忘的是母亲,难道母亲很危险?或者她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现在回得去吗?我背着刺杀燕都的罪名,已经被突厥人砍成肉块了,突厥人怎么可能会让我带着真相,活着离开大漠?燕都的死亡已经成为历史,我也已经成为历史,这件事背后没有秘密,也没有真相。 我本以为靠着西海的救助可以悄悄返回长安,但现在我和西海的秘密被室点密发现了,我的生命也就到头了。 我们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倒是真正的一对好兄弟。 昭武江南走到李丹的遗体旁边,躬身致礼。 断箭还了一礼,然后冷声说道:“王上,我想知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昨天下午,可汗邀请你哥哥在可汗堡密谈,你哥哥应约而来,他说他中毒了,生命垂危。 可汗很吃惊,急召西海解毒。 西海说,这毒已经深入肺腑,无药可解。” 昭武江南望着屋外正在逐渐消失的黑夜,黯然长叹,“可汗非常沮丧。 现在大漠形势危机,可汗急需你哥哥的帮助,如果他死了,大漠形势将迅速恶化,为此他长吁短叹,一筹莫展。 你哥哥感叹说,如果你还活着,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西海迫于无奈,只好把实情告诉了可汗。 可汗毫不犹豫,当即决定把你叫到宁戎寺。” 昭武江南转头望着断箭,缓缓说道:“蒲类海大战,可汗虽然诛杀了柔然和铁勒叛逆,清除了隐患,但燕都被你刺死,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他的死对突厥汗国的统一造成了致命打击,突厥汗国的分裂已经不可阻止。 可汗措手不及,只好隐瞒燕都被刺身亡的消息,暂时镇制摄图和漠北的铁勒人,先行稳住大漠诸族,争取把事情拖到隆冬大雪来临之后,然后再设法解决大可汗继承问题,解决突厥汗国的分裂问题。” “只要可汗还活着,突厥特勤们就翻不了天,大漠诸族也不敢公开叛乱,突厥汗国还在他的控制之中,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中土形势不能发生根本性变化。” “中土形势发生剧变,大齐攻打大周,开始统一之战,突厥汗国首先失去的就是二十万段丝绢布帛。 这些年,突厥人的实力飞速发展,和齐、周两国的进贡密切相关,大齐和大周一旦交战,中土大乱,这二十万段丝绢布帛的上贡肯定没了。” “突厥人在失去这二十万段丝绢布帛的同时,还将失去丝路贸易,如此一来,大漠诸族的生存随即就会产生危机,而突厥人的实力也会骤减,那时可汗即使威望惊人,也无法阻止突厥汗国的分裂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主力大军立即从西方调回,一则镇制大漠诸族,二则威胁中土,实在不行的话,就出兵南下长城,直接介入中土大战。” “突厥人的主力大军如果回到西域,葱岭以西的粟特人和厌哒人马上就会重新崛起,他们将和罗马、波斯、黑突厥人在乌浒水(阿姆河)和药杀水(锡尔河)之间互相厮杀,争夺丝路贸易权,突厥人在葱岭以西十几年的征战将转眼化作泡影。” “所以,可汗绝不会放弃西方疆域,放弃西方的丝路贸易权,因为这同样关系到突厥人的生存,尤其是西部突厥的生存。 西部突厥有十大部落,他们全部都在西方碎叶河(今吉尔吉斯斯坦的楚河)东西两岸,他们的利益都在西方,他们不会同意可汗的要求,把军队调到西域,甚至远征中土。” “可汗的主力大军无法回到西域,东部突厥在利益严重受损,甚至直接威胁到部落生存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要分裂,要互相攻击,要南下长城,大漠因此大乱。 大漠乱了,突厥汗国四分五裂,将直接影响到西部突厥的实力,他们在西方的处境将变得非常艰难。” “为了防止上述情况的发生,可汗唯一的选择就是竭尽全力维持中土的稳定,维持中土三国分裂的局面。” “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可汗首要解决突厥汗国的王位继承问题,所以佗钵、摄图、大逻便等东部突厥的特勤们势必处于敌对状态,这对中土的大齐国非常有利,他们会乘机攻打大周。 可汗目前无力阻止大齐,只能设法利用大陈人维持中土分裂的迫切要求,出面斡旋,让周、陈两国结盟,携手共抗大齐,但大陈人乘机要挟大周,提出了很多让大周无法接受的要求,所以周、陈结盟至今没有丝毫进展。” “在这种情况下,可汗只好寄希望于大周朝堂的稳定了。 大周内部稳定了,一致对外,大齐要想占据长安,难度非常大,但在大周朝堂上,宇文氏和独孤氏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尤其独孤氏在得到小叶护玷厥的鼎力支持后,长安危机更是一触即发。” “可汗和小叶护的矛盾在蒲类海之战后已经激化,但如今大漠形势紧张,可汗为了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只能隐忍不发,然而,小叶护的目的是大可汗之位,他以挑起大周危机为要挟,迫使可汗利用这个机会修改继承制。” “这个时候修改继承制,等于火上加油,东西两部突厥肯定要分裂。 可汗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宇文护,决定和宇文护重订盟约。 只要宇文护能一直总揆大周权柄,能一直牢牢掌控军政大权,大周朝堂就不会乱,而且他也能对抗强悍的大齐名将斛律光。” “但重订盟约是有要求的,可汗不能示弱,向大周低头。” “按照过去的约定,李丹帮助突厥人诛杀大漠叛逆,突厥人则帮助大周牵制大齐,然后大周重开丝路,并在突厥人的斡旋下和大陈结盟,共抗大齐。 现在李丹的承诺兑现了,但突厥人还没有解决王位继承问题,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还不能帮助大周牵制大齐人,同时由于形势对大周不利,也无法说服大陈人在原先条件下和大周结盟。” “为此,可汗找到李丹,希望李丹能说服宇文护,先开丝路。 丝路利益大了,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就能缓和,有助于可汗顺利解决王位继承问题,这样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西部突厥的大军可以继续西征,而东部突厥的大军则可以逼近长城威胁大齐,一切还能按照预定计策顺利展开。” “所以,李丹对维持中土稳定,对突厥汗国未来的命运,至关重要。” =“李丹不能死。” 昭武江南说道,“但李丹死了,为了解决西土和中土面临的一系列危机,我们需要李丹活过来。” 断箭明白了,他垂头望着李丹,黯然苦笑,“我要回长安,是吗?”“是的。” 昭武江南神色冷峻,“断箭已经死了,在新年来临之前,天下人都知道白马堂的刺客断箭死了,但没人知道李丹也死了,除了可汗、西海、我和你。” “不死不生,不死不生……”断箭终于明白了僧稠禅师的偈语。 断箭死了,李丹确活了,断箭和李丹换了一个身份,断箭以李丹的身份重生了。 断箭凄然惨笑,连连摇头。 这到底是哥哥的主意还是室点密的权宜之策?哥哥临终前让自己回长安,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将以他的身份回中土,难道他同意这么做?哥哥的愿望是华夏一统,但室点密希望中土分裂,自己回去后应该怎么做?如果自己蓄意欺骗室点密,后果又是什么?李家会灭族吗?“如果你同意,可汗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宇文护维护长安的稳定,甚至可以帮助宇文护诛杀独孤氏。” 昭武江南说道,“如果你不同意,可汗只好杀了你,然后全力支持独孤氏,在最短的时间内推翻宇文护,抢在大齐攻打长安之前稳定大周局势。” 断箭冷笑,“你刚才说过,西部突厥的大军不会调回西域,室点密有什么办法帮助独孤氏诛杀宇文护?”“中土大乱,丝路断绝,这是大漠人不愿看到的,所以可汗只要以此为借口,马上就能调动佗钵、玷厥、摄图和吐谷浑夸吕的大军,数路兵进,杀进河西和陇西,直逼长安。” 昭武江南断然说道,“这是过去大可汗燕都想干的事,现在室点密可汗不过是代他完成遗愿而已。 如果你想看到大周败亡,你可以拒绝。” “你不要骗我了。” 断箭抬头盯着昭武江南,恨恨地说道,“室点密现在根本没有能力东进中土,不要说佗钵、摄图这些东突厥的特勤们不会听他的话,就连玷厥也会和他对着干。” “室点密要西征,立即西征,他的西征大计已经准备了很多年,碎叶河的十部大首领都在等着这一刻,如果他拖延西进,玷厥会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他只有西进,获得十部大首领的支持,他才能镇制玷厥,然后继续维持王位继承的传统,让东突厥继承大可汗之位,让佗钵成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暂时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并借此威逼摄图和大逻便等特勤,逼迫他们暂时放弃对大可汗之位的争夺。” “室点密要西征,就要大周重开丝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就要维持中土的分裂以便从齐周两国持续得到那二十万段绢帛。” 断箭很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所以他要我哥哥活着,要我哥哥回到长安帮助他维持中土的分裂,但我哥哥不愿意,室点密于是就杀了他,让我代替我哥哥回长安,是不是?”昭武江南略显诧异地看着断箭,半天没说话。 “我不会答应。” 断箭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汗没有杀死你哥哥。” 昭武江南叹了一口气,“相反,他非常担心你哥哥被别人杀了,因为要杀他的人太多了,拓跋、玷厥、摄图要杀他灭口,大齐、大陈人想杀他以激发长安危机,而大周独孤氏的人也想杀他以砍掉宇文护的左膀右臂,所以蒲类海大战刚刚结束,他就十万火急书告高昌王麴乾固,加派人手保护你哥哥,谁知小叶护大婚这一天……”昭武江南看看他,无奈地说道,“我承认,可汗的确想立即西征,他也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改变策略,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这不单单是你一条性命的问题,你哥哥已经死了,你总要为李氏家族,为大周百姓,为中土那些无辜的生灵考虑考虑……”断箭沉默不语。 “我会帮你。” 昭武江南柔声劝道,“你哥哥也会帮你。” “你帮我?你以为有钱就能做到这一切?”断箭嗤之以鼻,“我哥哥在敦煌十年,他对长安甚至还没有我熟悉。 这次宇文护把他调回长安,出任司卫上大夫,统领卫戍军,但你要知道,那只是一个空架子,皇宫卫戍军其实都控制在宇文护和他几个儿子和女婿手上,我哥哥根本掌握不到实权,宇文护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我哥哥得到李氏家族的支持,并乘机把自己人安排在敦煌,以防不测。 我哥哥在敦煌十年,蓄积了很大一股力量,这已经引起了宇文护的警觉,他感到了威胁,所以才把我哥哥调回到长安。 以我哥哥目前的实力,他很难说服宇文护,影响宇文护的决策。” “另外,我哥哥是众矢之的,很多人要杀他。” 断箭指了指李丹的遗体,“我如果代替他出现在高昌,会引来更多的刺杀,我很可能还没有走到敦煌,就已经死于非命了。” “你是刺客,刺客之神,你还怕别人杀你?”昭武江南语含嘲讽之意,“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哥哥被人杀了,你难道不想替他报仇?中土危机重重,你做为一个汉人,难道就不想为中土做点什么?你怎么是这种男人?”“刺客之神?”断箭自嘲一笑,“佗钵那个混蛋,想让我背黑锅,当然要把我吹厉害一点,有机会我一定宰了他。” “你看着你哥哥的脸……”昭武江南出离愤怒了,她指着断箭厉声说道,“你告诉他,你想违背他的遗愿,陪他一起去死。” 断箭望着李丹,神色漠然,一副垂死待毙的样子。 昭武江南怒极,拂袖而去。 “我要西海,室点密如果把西海给我,我就回长安。” 断箭忽然说道。 昭武江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吃惊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要西海?”接着她脸显恼色,愤然说道,“她马上要出嫁了,这绝不可能。” “你能代替室点密决定吗?”断箭问道,“西征的确重要,但如果没有丝路贸易,没有那二十万段绢帛,室点密还能西征吗?相比较而言,大周对室点密更重要,我要一个西海,并不过分。” 昭武江南的娇躯有些颤抖,她感觉自己被断箭耍了,这个混蛋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等着讨价还价了。 “西海是突厥人的萨满圣母,除了天神,没人可以得到她。” “我就是西海的天神。” 断箭很严肃地说道。 昭武江南玉脸涨红,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巴掌。 一个白马堂的刺客,也敢自称天神?“你去问问佗钵,他会非常郑重地告诉你,我就是刺客之神。” 断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骗我,说西海要嫁给罗马皇帝,但西海告诉我,她不过是嫁给黑突厥的一个俟利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骗我,有什么必要骗我,但我想西海跟我回长安,肯定要比嫁到黑突厥,和你在药杀水两岸明争暗斗好得多。” 昭武江南贝齿轻咬,怒目而视。 “西海不是你女儿,你没有必要这么生气。” 断箭淡然说道,“西海不在药杀水,对粟特人的好处不言而喻。 你应该帮我这个忙,将来丝路畅通,你的收益非常大,我哥哥在你那里的投入也会水涨船高,是不是?”昭武江南喘了几口气,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怒火,“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得到她?”“室点密目前还是突厥汗国的大叶户,不是可汗,西海是大叶户的女儿,我是大周国李氏高门,我为什么不能娶她?”断箭理直气壮地问道。 “你是李氏高门之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断箭反问道,“如果你认为我不是,那你要我回长安干什么?”“她是萨满圣母。” “算了吧,我早就知道萨满圣母是怎么回事了。” 断箭不以为然,“大漠上的萨满太多了,找个人代替一下就是了,谁知道萨满圣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女儿?”昭武江南气苦,“西海不会愿意嫁给你。” “她愿不愿意管我什么事。” 断箭冷笑,“室点密只要把阿史那西海给我,我就回长安,帮他重开丝路,让他即刻西征。” 昭武江南哑然,她盯着断箭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注释:碎叶河(又名楚河)河谷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呈东西走向,长200公里,最宽外80公里,两边雪峰平均高度3700米,山里多温泉,谷地气候宜人,可称得上丝绸之路上又一“河西走廊”。 =西突厥的主要组成部分是突厥十姓部落。 这本是当初从蒙古高原随室点密西征的十大首领所率10万部众。 十部首领各持西突厥可汗所赐的一箭,因此十部又称“十箭”。 十箭分左、右两厢。 左厢为五咄陆部,各部首领的官号为啜,其一为处木昆律啜,二为胡禄居(屋)阙啜,三为摄舍提暾啜,四为突骑施贺逻施啜,五为鼠尼施处半啜,这五个咄陆部落分布在碎叶(今中亚托克玛克附近)以东地区;右厢为五弩失毕部,各部首领的官号为俟斤,其一为阿悉结阙俟斤(该部最为强大),二为哥舒阙俟斤,三为拔塞干暾沙钵俟斤,四为阿悉结泥孰俟斤,五为哥舒处半俟斤,这五个弩失毕部落分布在碎叶河以西地区。 至7世纪中叶,十胜部落已发展至“胜兵”(具备作战能力者)数十万人。 除突厥本部外,游牧的葛逻禄、处月、处密等部族和若干铁勒部落,定居的龟兹等城郭之国,位于今中亚境内锡尔河、阿姆河一带的许多小国,以及吐火罗等地,也都归附西突厥。 位于今阿富汗喀布尔北的迦毕试国,喀布尔南的漕矩吒国(谢,王治今加兹尼),曾是西突厥南方的属国。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八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八节 天色大亮,苍穹高远,蔚蓝色的天空美轮美奂,几片洁白的云彩徜徉其中,梵音和晨钟回荡在静谧的雾霭里,让人渐渐沉醉于深邃、安宁和祥和的虚幻里。 断箭站在窗前,凝望着群山里朦朦胧胧的云雾,感觉自己就象大山里的一棵小树,沐浴在重重白雾之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梁山公死了,自己随即变成了一叶浮萍,随波逐流。被流放到大漠后,和哥哥重逢,原以为可以就此告别昔日的梦魇,谁知天不从人愿,哥哥死了。现在室点密要自己冒充哥哥返回长安,做他的一条狗,帮他强大突厥汗国,帮他肆虐中土,屠杀生灵,我该怎么办?我的活路在哪?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我屡屡面临生死绝境,但我运气很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虽然这次生机尽绝,但我一样能找到脱身的办法。师父说过,只要头还没有掉下来,只要血还没有流尽,就要浴血搏杀,就要不死不休。 如今哥哥已经死了,我要想报仇,要想实现哥哥的遗愿,首要就要活着,要活着就要答应室点密的条件,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样才能安全地走出大漠。至于将来,我在万里之外,他鞭长莫及,能奈我何?再说他年纪大了,还能活多久,还能一辈子控制我?不行,吐谷浑的夸吕现在八十多了,身体好得很,根本看不出垂暮待死的样子,如果室点密也长寿,或者像夸吕一样研修**,延寿益年,我岂不惨了?要想办法把他杀了,死得越早越好,他死了,我才能获得自由。 大漠上想杀室点密的人多如牛毛,但最想杀他的人,而且肯定有机会杀死他的人只有小叶护玷厥。这次小叶护玷厥和室点密的矛盾已经激化,假如室点密镇制了玷厥,让玷厥的希望落空了,玷厥就危险了,即使室点密暂时不杀他,甚至因此更欣赏他,但玷厥害怕,他担心室点密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他杀了,所以我要和玷厥成为朋友,成为利益相关的朋友,并利用玷厥的野心早点把室点密送上天。 刚才昭武江南说,玷厥支持独孤氏,这其中肯定牵扯到长乐公主,假如我能把西海带回长安,凭借西海的关系获得长乐公主和玷厥的信任,继而和独孤氏结盟,那么我既能利用玷厥对付室点密,又能利用独孤氏对付宇文护,渔翁得利,一举两得。 宇文护杀了梁山公,这个仇一定要报。哥哥和他什么关系,我不管,就算哥哥是他女婿,我也要杀了他。目前中土形势对大周相当不利,宇文护有可能改弦易辙,答应室点密的要求,以便全力对付大齐,这样一来,他可能迁怒于哥哥,哥哥的处境肯定越来越难,哥哥日子难过,其实就是我的日子难过,我岂能不杀他?所以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结盟独孤氏,这样我就既能得到室点密的支持,又能得到玷厥的帮助,再加上独孤氏的力量,推翻宇文护应该没问题。宇文氏和独孤氏自相残杀,我的机会就来了,一旦我能取得权柄…… 断箭回头看看李丹,眼露凛冽杀机。 哥哥,你没有做完的事,我帮你做。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大周人灭了梁国,杀我汉人,这个仇我要报,但我没有能力,我在长安待了十几年,饱受凌辱,做梦都想报仇,做梦都想当官升职,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娶个高门的女儿平步青云。如今我总算可以上位了,总算有能力报仇了。宇文氏也好,独孤氏也好,都去死吧。 断箭有些激动,在屋里来回走动。多年的梦想突然实现,梦寐以求的心愿有了实现的希望,总能不让人欣喜若狂?哥哥的尸体就躺在那里,这不是梦,这是真的。自己转眼就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变成了高门望族,出入朝堂,参予机要,拥有显赫的权势和财富,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世上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断箭跪倒在李丹面前,轻轻抚摸着李丹的脸,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哥哥,你把这一切都给了我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做? 杀人之技的主旨不是杀人,而是自保,是活着,只要性命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能失去得到的这一切,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绝对不能。我要杀人,只要知道断箭存在的人,都要杀了。 现在有三个人知道我活着,并且知道我成了李丹。室点密太强悍了,我杀不死他,而且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他的帮助,即使他叫我做一条听话的狗,我也要做,否则这一切马上就会变成一场美梦。等我在中土站稳了脚跟,可以和他针锋相对、正面对抗的时候,再想着怎么杀他吧。 西海,她是我的了,她不会出卖我,她说我将来很好,她一定会帮助我。 昭武江南,她是康国的摄政王,是西方昭武九国的女王,是粟特人永远忠诚的主人,她拥有惊人的财富,拥有丝路贸易权,拥有庞大的实力,我根本没有能力杀她,但丝路是粟特人的生存之路,她需要丝路,只要我能满足她在丝路上的利益,她就不会出卖我。 不行,中土形势变化莫测,我凭什么可以长期满足她对丝路的欲望?为了丝路利益,她可以背叛室点密,当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我。这个女人太难对付了,除非……断箭想起那日坠落山崖的惊险一幕,想起昭武江南偎在自己怀里的动人模样,心里不禁一荡,一股异样的感觉悄然涌起。什么灾星不灾星,都是胡扯八道,要想解除这个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但这个似乎……纯粹是天方夜谭啊。她的地位高不可攀,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了各方利益,甚至直接影响到了西土局势,谁敢动她,首先就要想想后果。就算将来我机缘巧合,成了中土雄主,想要得到她,也要她的同意才行,她如果不屑一顾,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我总不能带着大军一直打到葱岭西方吧?再说,我要是动了室点密的禁脔,让突厥人知道了,那后果估计很严重。算了,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不管怎么说,她代表着丝路利益,我只要有利用价值,或者还有潜在利用价值,她都不会出卖我,只要等到出卖我可以换取丝路利益的时候,她才会翻脸。到那时候再说吧,我只要一直是高门望族,一直在朝堂上,我对她就有用,她也没必要和我过不去。 还有一个人则必须要杀,那就是斛律雅璇。 断箭现在后悔了。早知道有今天的事,当初就不该有妇人之仁,让斛律雅璇带着人马逃到敦煌。斛律雅璇有个特殊的本事,她认识自己的眼睛,只要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是断箭。她是大齐人,为了大齐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把自己拖在蒲类海,这种女人如果看到自己变成了李丹,她当然会猜到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会不惜代价把这个消息传到大齐,然后自己就完蛋了。谣言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宇文护肯定会把自己赶出长安。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室点密,请他派人把斛律雅璇杀了? 不,不,不……斛律雅璇还有用,还有用。对大齐人来说,有一件事比即刻攻打大周更重要,那就是诛杀宇文护。宇文护死了,斛律光不仅仅没有对手,更等于为大齐增添了十万大军,而且大周朝堂还会因为宇文护的死乱成一团,这样大齐可以一战而定,完成统一北方的夙愿。 同样的,我想杀宇文护,前提是大齐暂时放弃攻击大周。如果大齐军队陈兵边界,虎视眈眈,我还怎么杀宇文护?所以,斛律雅璇还有用,非常有用,我可以说服她和斛律光秘密签订盟约,让斛律光给我创造诛杀宇文护的机会。 但接下来呢?我可不能让大齐灭了大周,虽然哥哥和淳于盛都急切希望中土北方统一,甚至有可能都在暗中帮助大齐进行统一大战,但我不愿意,我和大齐仇深似海,我有那么多兄弟死在他们的手上,我怎么可能背叛他们,背叛自己的誓言?我宁愿维持中土的分裂,也不愿意让自己再次成为亡国奴。另外,室点密看到我欺骗了他,一气之下调集军队打进来,生灵涂炭,那我不但罪孽深重,更是一无所有了。 但是,我如果不帮助斛律光灭大周,斛律光就要灭我,他会出卖我的秘密,我还是完了。 真的太麻烦了。等我看到斛律雅璇再说吧,先骗她,一方面让她信守自己的秘密,一方面利用她和斛律光结盟联手诛杀宇文护,等事成之后,再看斛律雅璇怎么选择。如果她执意要出卖我,我也只好杀了她。 杀人之技最重要的是心狠,为了杀人,就要不择手段,即使是至亲当面,也要一刀而下,稍一犹豫,倒下的可能就是自己。斛律雅璇心计太深,太狡猾,自己玩不过这个女人,实在不行只好一了百了。 还有谁?还有谁要杀?千万不能出错,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之灾,再也没机会翻身了。 淳于盛知道自己,但他死了。哥哥如今就躺在这里。记得斛律雅璇说过,她没有出卖自己,也就是说玷厥、摄图,还有大齐的个别人知道有个刺客正在北上蒲类海,但并不知道这个刺客和李丹是孪生兄弟。如今这个刺客死了,被圣母杀了,数万突厥将士都看到了,他们想来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了。 知道自己和李丹是孪生兄弟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敦煌镇将李雄,一个是内史下大夫高颎(jiong)。 哥哥曾经说过,他在敦煌十年,很少回长安,长安几乎没人了解他,包括他的几个兄弟,这其中也包括李雄。李雄暂时还会留在敦煌,如果自己掩饰得好,应该没事,将来等他回到长安,自己早就改变了,他也无从辨认。李雄是兄弟,不能杀。 高颎是独孤氏的人,一直在长安,他对李丹肯定知之甚少。当日在去龙城雅丹的路上,自己和他也仅仅交谈了数次。这人沉府很深,不能不防。回长安后,自己要和独孤氏秘密结盟,高颎这人很关键,暂时不能杀,只待发现他稍有怀疑,则断然下手。 还有谁?三足乌的马贼对此事一无所知。和自己一同流放到敦煌的几个兄弟也一无所知,他们听说断箭被杀,肯定以为自己死了。 白马堂呢?淳于盛曾说,李丹为了寻找替身,向白马堂求助,白马堂随即把自己派到了大漠,也就是说,白马堂知道自己和李丹是孪生兄弟,更有可能知道自己和李丹为何从小分离,但白马堂绝对不知道如何分辩自己和李丹。断箭死了,李丹还活着,白马堂不会怀疑,他们还会继续向李丹提供帮助,不过,李丹在白马堂是什么身份?他如何联系白马堂?和自己的联系方法一样吗? 此次回到长安,凶多吉少,很多时候自己不方便出手了,为了安全,必须向白马堂求助,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利用白马堂人刺杀对手。现在回头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自己被流放,曾想一逃了之,但顾及到项云等几个兄弟的性命,还是留了下来。如果自己在途中逃了,白马堂一时找不到自己,还会发生今天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吗? 长安的事到长安才解决,现在的事自己也能对付,大不了室点密要什么,我就答应什么,但回程的安全如何保障?如果我像哥哥一样,被人在中途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杀了,岂不白忙了一场?一定要找个人保护我。 西海现在还是萨满圣母,即使室点密答应把她给我,西海一时也无法脱身,她还要很多事要处理,由谁来继承萨满圣母牵扯面太大,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还有谁能保护我?对了,昭武江南,昭武江南说她会帮我,就请她和我一起去长安,算是出使好了,另外她也能顺便接回厌哒小公主。 昭武江南有大批精锐武士,这可以帮助自己挡住刺客。昭武江南用膳前有专人验毒,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总不会被毒死吧?相信这世上还没人敢杀昭武江南,因为那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把这样一个能带来巨大财富的西方女王杀了,实在是得不偿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需要她的钱,虽然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钱能解决太多太多的问题。斛律雅璇估猜哥哥富可敌国,但现在自己不知道哥哥的钱在哪,而且也不想用哥哥的钱。我现在是为室点密做事,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钱?当然要用室点密的钱了。室点密不愿意出,那就昭武江南出了,反正我是不会出一个钱。 = 房门推开,西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神情悲愤,不理睬断箭,径直走到李丹的遗体前躬身致礼。 “我说过,你会死的,但你不听我的话。” 断箭还了一礼,垂首不语。 “你是被你弟弟害死的,你弟弟如果跟我去莫贺城,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你也不会死,你们兄弟可以一起高高兴兴地回长安。你这么聪明,却相信一个白痴,一个笨蛋,一个傻瓜……他能干什么?他只会把你害死,只会害得你埋骨他乡,害得你死了都不能瞑目。” 断箭心里一痛,羞愧至极。 “现在你什么都没了,你所有的东西,荣耀、财富、功名都便宜了那个白痴,还好你没有夫人,没有孩子,否则你的妻儿都被那个无耻卑鄙的白痴占为己有了……天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 断箭眉头微皱,瞪着捶胸顿足的西海,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这都是什么话?有这么说话的吗? “瞪着我干什么?想找死啊。”西海横眉冷对,冲着断箭撇了撇嘴,“哎,我阿爸要见你,跟我走。”说完转身就向屋外走去。 断箭莫明其妙。这丫头发什么疯?又有谁得罪她了? = 断箭追出门外。一群侍卫立即守住了房门。 “可汗同意了?”断箭追到西海的身后,小声问道。 “你满意了?是吗?”西海停下脚步,怒视断箭,“我现在是你的了,你高兴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抱着我在这里转几圈?当着你哥哥的面兴奋地大吼大叫是不是?” 断箭愣然,“你不高兴?不愿意?” “我当然不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为什么任你摆布?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像小狗一样呼来喝去?你为什么要夺走我所有的东西?”西海突然哭了,尖声叫起来,“你个卑鄙无耻的男人,你的心象恶狼一样狠毒,你不是人,你是畜生,畜生……” 断箭傻住了。我做错了?她不愿意跟着我? “我是人,是人,不是小狗,不是衣服,更不是财物,你凭什么拿我做条件,和我阿爸讨价还价?你凭什么?”西海看到断箭惊愣的样子,更是气恼,冲上来就是一脚,“我气死了,我恨死你了,我是你的小狗吗?我是你的衣服吗?我是你的财物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你却这样对我,你不是人,不是人……” 断箭明白了,他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事情好象触犯了西海的忌讳,麻烦大了。 “我瞎了眼,以为你是个男人,谁知你比我阿爸更无耻,比我哥哥更卑鄙,你和他们一样,眼里除了功名利禄,什么都没有。”西海指着断箭的鼻子,哭着叫骂道,“今天你可以拿我做条件,明天你就可以把我送人,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小狗吗?是不是连一条小狗都不如?” “不是……不是这样的……西海,你听我说……” 断箭伸手想去拉她,西海扭身避开,浑身颤抖,“不要碰我,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你个混蛋,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给你了,你竟敢这样对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说着她急步冲到一个侍卫面前,伸手就想夺下他手上的长矛。侍卫很害怕,死死抓着不放手。西海气急,狠狠给了他一个巴,然后乘着侍卫措手不及的时候,顺手拽出了他腰间的战刀,劈头盖脸地砍向断箭。 断箭本来想躲,忽然看到西海是拿刀背砍向自己,心中窃喜,于是站着没动,给她打了几下。西海现在怒气冲天,如果不能劝解她,后面的事就没办法继续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西海看到断箭动都不动,更是气得发狂,举起战刀就刺向了断箭的胸口,“你去死吧。” 侍卫们大骇,齐声惊呼。 断箭还是没动。横刀如电,“扑哧”插进了胸膛,鲜血迸射。就在这瞬间,断箭动了,身形随刀而退,五指如钩,像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了刀刃。 西海看到鲜血流出,突然惊醒,双手立时弃刀,捂住了小嘴,惊恐至极。 断箭手握刀刃,踉跄后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西海,你……”他惨然苦笑,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然后痛呼一声,轰然倒地。 “不要死,你不要死啊……”西海魂飞天外,凄厉尖叫,飞身扑了上去,“我没说不愿意,我没说,我只是有点不高兴,求你了,你不要死啊,我跟你走就是了……” 断箭浑身颤抖,极力挣扎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西海的脸,嘶哑着声音说道:“我答应你的……我要抢走你,和你在一起……我做到了……” “你别死,你别死啊……”西海大哭,抓住断箭的衣襟连连摇动,“我求你了……” “我要死了……”断箭声音颤抖,越来越低,“西海,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在这里,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你不要死啊,求求你了……”西海痛哭失声,无力地趴在了断箭的胸口上。 断箭心跳坚强有力,“嘭嘭”作响,节奏平稳,没有丝毫衰竭迹象。西海怀疑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接着霎时清醒过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一跃而起,一把握住了刀柄,用力拔起,“你敢骗我……” 断箭正闭着眼睛用力呻吟,心里很得意,忽然感觉西海跳了起来,不禁诧异地睁开眼睛。战刀呼啸而至。断箭骇然惊叫,双手一拍地面,身形暴窜而出,夺路狂奔。 侍卫们围在四周,惶恐不安,忽然看到西海从断箭胸口拔出战刀又要再刺,无不骇然,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那中刀的人象鬼魅一般飘了起来,眨眼间就飞出了数步开外。 “你无耻,我要杀你,杀你……”西海真的气疯了,举刀猛追。 侍卫们面面相觑,感觉匪夷所思。 = 庭院中,昭武江南负手而立,雍容优雅。 断箭气喘吁吁走了过来,衣裳不整,胸口上还有一滩刺目的血迹,很是狼狈。西海跟在断箭后面,撅着小嘴,一脸愤怒,手中的战刀就抵在他的后背上,是不是还忿然踢上一脚。 昭武江南目露惊色,“你怎么刺伤了他?” “我高兴。”西海气冲冲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有没有分寸?”昭武江南责备道,“这是什么时候?” “他又没死,你紧张什么?”西海把战刀往地上一丢,急匆匆地冲进了禅房。 昭武江南望着断箭,无奈摇头,“伤得重吗?” “没事。”断箭苦笑。 “你要她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昭武江南不满地埋怨道,“此去长安,生死悬于一线,你是不是想死啊?” 断箭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王上真的愿意帮我?” 昭武江南叹了一口气,“你说过,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恐怕很难帮你。” “但现在只有王上能帮我。”断箭恭敬地说道。 昭武江南疑惑地看看他,迟疑良久,“我怎么帮你?” “王上可以即刻出使大周吗?” 昭武江南若有所悟,缓缓点头,“我本来准备年初去,既然如此,那就和你一起走吧。” 断箭大喜,躬身拜谢。 “哎,进来吧。”西海站在石阶上,狐疑地看看两人,“你们两人刚才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九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九节断箭见到了阿史那室点密,突厥汗国最伟大的缔造者之一。 室点密身躯伟岸,漫长的戎马岁月在他紫红色的脸膛上留下了道道沧桑,浓密的发辫桀骜不羁,灰白色的长髯潇洒飘逸,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怒而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冽的王者霸气。 断箭大礼参拜。 室点密笑容满面,微微点头,“我的大帐内有很多汉人,他们的学识非常渊博,他们帮我打天下,帮我建下盖世功业。 西海在他们的谆谆教导下长大,她喜欢汉人的儒学,喜欢汉人的礼乐,喜欢汉人的一切,很小的时候,她就梦想去中土,梦想嫁给一个汉人,生活在那个遥远的美丽仙境。” 面对大漠上真正的神,断箭十分紧张,心跳剧烈,不敢抬头正视,先前想好的一番说词也不翼而飞了,此刻听到室点密的这句开场白,听到室点密低沉而温和的嗓音,他忽然觉得有些亲切,心跳渐趋平缓。 “五个月前,她告诉我,说她梦到一个汉人正从敦煌西来,说那个汉人就是她命里注定的男人……”室点密笑了起来,“西海的梦从小就很灵验,但这个梦未免太过荒唐,我一直以为她在骗我,恨我把她远嫁到西方,谁知还真有这么回事……”断箭大感奇妙,抬头望向西海。 西海也正看着他,含情脉脉,玉脸含羞,一副温柔可人的乖巧模样。 五月,五月我还在定阳城血战,她就梦到我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那场梦?“我把她给你。” 室点密笑道,“她是天上的神灵,很小的时候就成了萨满圣母,她失去了很多,她唯一的梦想就是嫁个汉人,到中土去,在美丽的仙境里快快乐乐地活着。 我曾答应过她,任何时候,只要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汉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满足她的愿望。” “谢谢可汗……”断箭感动万分。 “西海是我的宝贝,是突厥人的无价之宝,是大漠上的神,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她永远都不是任何盟约中的任何条件。” 断箭羞愧不已,致礼赔罪。 “孩子,告诉我,你拿什么迎娶西海?”“我向可汗发誓,我将用自己的生命回报可汗的恩宠,满足可汗所有的心愿。” 断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室点密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对断箭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知道,请你告诉我,你如何才能满足我的心愿?”断箭抬头望着室点密,郑重说道:“杀了宇文护。” 屋内霎时静寂。 室点密浓眉微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虽然希望大周即刻重开丝路,但并不希望大周陷入内乱,给大齐造成一统中土北方的机会,所以他还是希望保住宇文护,和宇文护缓解矛盾,重订盟约。 杀了宇文护,等于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昭武江南黛眉轻凝,迷人的脸庞上露出不满之色。 我刚才已经把可汗的目的说清楚了,你为什么不听话,要违背他的意思?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脱口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宇文护?你是担心独孤氏吗?你是宇文护的人,你很难取得独孤氏的信任,更不要说和他们结盟了。 独孤氏的目标是国祚,而不仅仅是宇文护,你这样做只能让大周形势迅速恶化,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接着她瞪了断箭一眼,恨恨地说道,“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自以为是,骨子里都那么自负?你如果抱着这样的念头回长安,我只能给你收尸了。” “理由呢?你的理由是什么?”昭武江南打断了西海的责斥,柔声问道。 “大可汗燕都的死讯,能瞒到什么时候?”断箭说道,“大雪来临,道路堵塞,这个消息有隐瞒的条件,但一旦春暖花开,这个消息估计就很难瞒住了,以宇文护的才智和胆识,他还会继续满足可汗的要求吗?”断箭看看室点密,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汗彻底解决王位继承、稳定大漠诸部、维持大漠统一需要多长时间?能在整个冬天里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明年三月之前,我希望大周答应我的条件,重开丝路。” 室点密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明年三月之前?”断箭愣然。 自己回长安需要两个多月,日夜兼程的话,可以抢在过年之前到达京师,然后正月十五之前朝廷有很多庆典和祭祀,基本上做不了什么事,这样算下来,室点密等于只给自己一个半月的时间解决问题,这根本不可能。 “可汗……”断箭冒汗了,想请求室点密宽限时日,但随即想到室点密的处境,他又不敢说了。 室点密也知道大周的事难办,但他只给自己一个半月的时间,肯定也是无奈之举,也就是说,凭他目前的能力,他只能把燕都的死讯瞒到那个时候,接下来他就控制不住了,而给室点密造成这种困境的,除了佗钵、摄图、大逻便等东突厥的几个特勤外,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儿子小叶护玷厥。 这位翅膀长硬了的儿子已经对室点密的策略严重不满了,他要室点密修改继承制,为他自己将来坐上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之位铺平道路,但这样一来突厥汗国就要分裂,中土就有可能统一,然后中土的大军为了消除来自大漠的威胁,就会出兵攻击,突厥人将重蹈柔然败亡的覆辙,所以室点密急于西征,西突厥大军西征了,在乌浒水(阿姆河)一带和波斯交战,那玷厥的实力将被削弱,他只好暂时放弃争夺王位,如此室点密才能集中西突厥全部力量镇制东突厥,迫使东突厥人平息纷争,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 大可汗燕都没死之前,室点密的西征大计挑起了东西两部突厥的矛盾,把突厥汗国推向了分裂危机。 如今燕都死后,突厥汗国真的要分裂了,室点密的西征大计又成了挽救突厥汗国统一的唯一办法。 世事无常,风云变幻,转眼又是一番境遇。 突厥汗国维持统一格局,对中土保持震慑,中土就会维持分裂,这时宇文护继续执掌大周权柄,显然对突厥人非常有利,但这一切都是基于室点密的自信,基于他对于突厥汗国强大实力的自信。 “可汗,燕都死了,东部突厥事实上已经分裂,佗钵、摄图和大逻便等人明争暗斗,中土人可以乘机利用,进一步削弱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所以燕都的死讯一旦传到中土,中土三国肯定会战火纷飞。” 断箭想了一下,委婉说道,“宇文护背盟一事完全可以预见,他和独孤氏之间的决战也已经迫在眉睫,可汗要想实现心愿,最好的办法就是诛杀宇文护,重创独孤氏,让大周国主主掌权柄。 那时朝堂上有我,后宫有阿史那皇后,可以确保大周和突厥的盟约,更能确保丝路的畅通和中土形势的稳定。” “大周国主?”室点密、昭武江南和西海目视断箭,神情错愣。 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断箭诛杀宇文护的目的,是让大周国主重掌权柄。 大周国自宇文护受遗命辅政以来,总揆六府、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揽大周权柄,历任大周国主都是摆设。 当今国主宇文邕十八岁登基,十年了,庸庸碌碌,毫无作为,整天就是读书念经,根本不问国事,不过琴棋书画倒是样样精通。 三个人沉思不语。 断箭看到室点密不说话,犹豫了片刻,解释道:“可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尤其这个渔翁是大周国主,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随着大可汗燕都的死去,大漠形势变了,中土形势也随之而变,宇文护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独孤氏何尝不这样想?双方矛盾一旦激化,必定有一番血战,这时候,大周国主如果能乘势而起,以他的身份必定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这样就能迅速稳定大周局势。 大周国的皇后是燕都的女儿,两家的姻亲关系非常密切,大周国主借助这层关系,又能加固和突厥人联盟,如此一来,则中土大势可定。 可汗的心愿不但全部得到满足,而且还无后顾之忧,一劳永逸啊。” “宇文邕稳得住大周局势?宇文护倒了,宇文氏还能守得住国祚?”昭武江南面露疑色。 三年多前,她出使中土,曾见过宇文邕,对他的昏庸无能有很深的印象。 “事在人为。” 断箭说道,“以我看,宇文氏的国祚还很长久。” “你怎么知道?”西海问道,“你过去是梁山公的侍卫,虽然也算是他的亲信,但知道的机密非常有限,你凭什么判断宇文氏的国祚还很长久?”“我知道一个秘密,和弘德夫人李娥姿有关。” 断箭沉吟半晌,慢慢说道,“梁山公有一位佛门至交好友,就是菩提达摩禅师的弟子慧可法师,他在江陵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他看到梁山公的女儿李娥姿,很是惊异,对梁山公说,此女容貌端庄,福泽深厚,将来必为王者之后,余荫可泽被子孙,叫梁山公小心收藏,免得惹下祸事,机缘到时自会风云化龙。” “十七年前,宇文泰的大军攻陷江陵,掳掠十万户北上长安,梁山公全家也被迁移到关中。” 断箭想起亡国之恨,心里悲楚,神色黯然,“那一年我们过得很惨,姿儿姐姐常常到寺庙拜佛祈福,有一次偶遇昭玄三藏僧实大法师。 大法师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亲自派人把她送回了府邸。 第二天,宇文泰登门拜访梁山公,给宇文邕订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姿儿姐姐二十岁,宇文邕十二岁,两人整整差了八岁,而且梁山公不过是梁国的二等士族,亡国之民,宇文泰却是大魏国(西魏)的大丞相,两家门第悬殊惊人,这门亲事当即震动了长安。” “姿儿姐姐?”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你和弘德夫人的关系很亲密?”断箭点点头。 “亲密到什么程度?为什么这么亲密?”西海追问道。 断箭很尴尬,摸摸唇上的短髭,苦笑不语。 西海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冲着断箭戏谑窃笑,“怪不得你要杀宇文护,扶持宇文邕,原来你有私心啊。 这样一来,你帮助宇文邕夺取了权柄,成了他的亲信大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你很有心计嘛,我还以为你是个白痴呢。” “僧实大法师,慧可法师……”昭武江南看看室点密,低声说道,“这两位法师都是名扬中土的高僧,他们法眼通灵,不会有错。” “这个秘密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室点密淡淡地说道,“最多增强一点信心而已。” “可汗,如今独孤氏就在高昌,燕都死亡的消息他们肯定知道。” 断箭本想说独孤氏的支持者是长乐公主和玷厥,但觉得当着室点密这么说太失礼,所以含糊其辞带过去了,“他们回到大周,故意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宇文护,宇文护还会答应可汗的条件吗?而我为了取得宇文护的信任,也不敢隐瞒事实,这样一来宇文护会找各种理由推托,拒绝重开丝路。” “可汗只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我能干什么?宇文护在静待大漠局势恶化的过程中,肯定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他不会听从我的怂恿,出手打击独孤氏,将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长安危机。” 断箭躬身请求,“请可汗三思。” 室点密略略思索了一下,笑着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和独孤氏结盟,取得他们的信任。” 断箭说道,“这一点非常重要。 独孤氏的很多权贵同时也是关陇汉族门阀,这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才能和宇文护对抗。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取得大周国主的信任。 宇文护的实力太强悍,宇文邕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绝对不会出手,他两个哥哥都被宇文护弑杀了,有前车之鉴,在局势没有完全控制之前,他只会躲在背后,不会露面。 如果我能取得宇文邕的信任,把大周国主的力量和独孤氏、关陇汉族门阀的力量集结到一起,那么,宇文护就死定了。” “这太难了……”昭武江南看着断箭,轻轻摇头,脸上忧色重重,“这不是下棋,大周各方势力也不是没有生命的棋子,宇文护的才智在中土更是罕见,太难了,不可能实现……”她转头望向室点密,郑重说道,“可汗,他没有在朝堂上待过,也不是在高门长大,他不知道这里的凶险,他的想法太天真了,还是放弃吧,另谋他策……”断箭脸色一僵,感觉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怒火霎时上涌。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漂亮,有钱有势嘛,你怎能当着室点密的面,说我什么都不懂,太天真?你知道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为了报仇什么事没干过?你怎能这么骄横跋扈,自以为是,非要剥夺我报仇的机会?西海也觉得断箭像个白痴,刚开始说到大周国主的时候,觉得他还有些头脑,再往后,越说越天真,异想天开了。 他要在大周几股势力中周旋,要取得他们的完全信任,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都是白痴?如果回到长安像他这么干,估计没玩几天,就被宇文护剁成肉酱了。 她也想劝室点密不要接受断箭的建议,无意中却看到断箭眼里的怒火,立时乖巧地闭上了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他的好,免得事后遭殃。 室点密沉吟不语。 断箭想了想,张口准备再详细解释一下。 昭武江南转目望来,那双幽怨的眼睛,脸上的担忧之色,顿时让他的怒气不翼而飞。 自己误解了昭武江南,她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全。 断箭很惭愧,冲着她抱歉一笑,不再说话了。 室点密如果不答应,那就算了,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让宇文护重开丝路,根本不可能,将来自己没有做到,他也无法抱怨。 回长安后,我和西海买地做屋生孩子去,不管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室点密突然说道。 “可汗……不行,他会死的……”昭武江南骇然惊呼。 “阿爸,你不是开玩笑吧?”西海哭丧着脸问道,“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断箭又惊又喜,“可汗,两个月,两个月内我一定让大周重开丝路。” “可汗……”昭武江南哀求道,“请你三思啊……”“当年,我和土门率军走出贪汗山的时候,只有三千人马。” 室点密笑道,“土门说,我们要击败铁勒人,击败柔然人,雄霸大漠,开拓万里疆土,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建立一个强大的突厥汗国。 那真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土门那句话也非常天真,不,不是天真,而是一个白痴说的白痴话,然而,我们做到了,土门不再是白痴,而是传唱千古的大英雄,突厥人也不再是金山锻奴,而是纵横天下的无敌勇士。” “所以……”室点密望着断箭,微微一笑,眼里露出些许欣赏之色,“我相信他,他能成功,能成为中土的英雄,也许有一天,他还会成为中土的霸主,中土的王。” 断箭激动不已,俯身拜倒。 昭武江南和西海将信将疑地望着断箭,实在看不出来他哪一点像个英雄霸主,相反,倒更像一个死人。 =室点密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远处,断箭和西海走在一起,激烈争吵着什么,西海好象生气了,叫断箭把脑袋低下来,然后抡起两只粉拳一阵狂扁。 室点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昭武江南站在他身后,微微躬身,“可汗,我很担心……”“你不要担心。” 室点密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一边笑道,“李丹有很多秘密,他也是。 西土的事只有西土人才能解决,同样,中土的事也只有中土人才能解决。 中土的事,我们西土人只能施加一定的影响,但这已经足够了。” 昭武江南非常地崇拜望着室点密,温顺地点头称是。 “我们在西方争夺的是利益,在中土争夺的却是生存,只有在生存问题解决的情况下,我们才能顾及到利益。 丝路连接着中土和西土,关系到我们的生存,也关系到我们的利益,因此至关重要。” 室点密转头看着她,“此趟出使,能不能成功打通丝路,关键在于对中土形势的把握和推动,而他……”室点密抬抬下巴,示意窗外正在对着西海狂吼的断箭,大声笑道,“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昭武江南脸显疑色,诧异地反问道,“人物?他?”“你没有看到他背后的力量。” 室点密说道,“三年前,你在江陵遇险,谁救了你?”“白马堂,白马堂是他背后的力量?”“白马堂算什么?”室点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是平静水面下的一股汹涌的暗流,只要时机合适,马上就会掀起惊天狂澜。 当年柔然人的分裂,这次我们突厥人的分裂,中土拓跋大魏的分裂,都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昭武江南暗自惊骇。 “自古以来,长城南北就是一个整体,南北形势互相影响互相制约,推动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人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历史前进的步伐,但历史就象咆哮的河水一样,它有干涸的时候,也有肆虐的时候,当大河决堤,洪水爆发的时候,只要一道弯弯的沟渠,一个小小的湖泊,就能改变洪水奔腾的方向,重新创造出一条崭新的河道。” “历史就在这弯弯的沟渠里,小小的湖泊里,悄然发生了改变。” 室点密低声轻叹,“那股力量,就是这样的神奇。” 昭武江南若有所悟。 “我老了,经历了太多太多,当我站在蒲类海,蓦然回首,在昔日的记忆里翻寻历史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奇妙的事情。 淳于覃、淳于盛父子出现在柔然汗国后,阿那瓌爆发了最后的疯狂,然后和柔然汗国一起消失。 崔孟房和刘世清出现在突厥汗国后,东西两部突厥迅速发展,然后在今年的冬天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 室点密叹了口气,“如果阿那瓌没有复国,柔然人在逆境中挣扎,柔然汗国会不会分裂?如果我没有西征葱岭,突厥人固守于大漠一隅,突厥汗国会不会分裂?我想不会分裂,即使分裂,也有等很长一段时间。 实力太强大了,伴随而来的往往就是利益搏杀,就是分裂。” “汉人的智慧帮助我们强大,同时也让我们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分裂,走上了败亡之路,历史就是这样的相同,这样的巧合。” 昭武江南静静地听着,屋内只有室点密那低沉而沧桑的声音。 “佗钵为什么要背叛?因为我要修改王位继承制,王位继承制一旦修改,权柄就要集中到一个家族身上,也就是燕都家族,阿史那家族的其它人将失去继承大可汗的机会,失去权柄,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燕都担心阻力太大,不敢实施,而我则利用这次机会逼着他实施此策,以便为突厥汗国的发展打下基础。 佗钵是同意这个计策的,他做为下一任大可汗继承人,如果能主动放弃继承权,和我一起坚决支持‘父死子继’的继承制,这个王位继承制的修改就算基本成功了,但他显然受到了玷厥和摄图等人的威逼,屈服了,背叛了。” “燕都死了,佗钵背叛了,我的儿子也背叛了,我的改制大计失败了,但突厥汗国并不是因此而分裂,而是李丹在楼兰海铸像中实施奸计种下的恶果,他要承担这个责任。” 昭武江南略感窒息,呼吸有些急促。 “然而,李丹却死了,不能承担责任了,不能帮我打开丝路了。” “谁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杀死李丹?我们严密保护他,没有丝毫的松懈,他竟然还是被刺了。” 室点密叹了口气,“回头想想,不难发现,就是那股神奇的力量,只要他们才有这个能力。 杀死了李丹,丝路重开的机会彻底断绝,我将无法西征,我不能西征,大军屯驻碎叶河两岸,玷厥因为有部分部落首领的拥护,他就有实力和我对抗,西部突厥随即也面临分裂。 我连西部突厥都无力稳定了,当然更无力去顾及东部突厥,于是突厥汗国四分五裂。” “突厥汗国分裂了,中土的生存威胁也就解除了,这时西土、中土都将陷入战乱。” 室点密摇摇头,感叹道,“历史的洪流开始肆虐山川,涂炭生灵,那股神奇的力量将在何处开挖沟渠,把历史引向一个崭新的方向?”昭武江南霍然想到什么,眼露恐惧之色,“那他……岂不很危险?”“对,很危险,他有可能会死,但他是刺客……”室点密望着窗外的蓝天,笑容又慢慢回到了脸上,“白马堂出来的刺客,骁勇无敌,能杀死他的人应该不多吧?我很奇怪,他们兄弟为什么从小分开?为什么突然同时来到大漠?为什么同时会死去?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他能活下来,真的很侥幸。” 昭武江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块凤凰璧,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紧张,接着马上胆怯地低下头,唯恐被室点密发现自己的惊慌。 “我把西海给他,让你亲自陪他回长安,就是怕他被人杀了。” 室点密转身望着她,郑重说道,“李丹兄弟的背后就是那股神奇的力量,李丹的死而复生会把那股神奇的力量引过来,你们的使命就是通过断箭找到那股神奇的力量。” “如果断箭得到了那股力量的帮助,他肯定能杀了宇文护,辅佐宇文邕重掌权柄,赢得宇文邕的信任。 只要丝路得以重开,突厥汗国暂时就不会分裂,我还有机会重新统一突厥汗国。” 昭武江南连连点头,“可汗,那股力量不是要杀李丹吗?他们怎么会帮助断箭?”“你说对了。” 室点密笑道,“他们要杀的是李丹,而不是断箭。” 昭武江南霍然醒悟,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李丹被安葬在风景如画的火焰山上。 室点密站在墓前,喟然叹息,“他非常聪明,有宏大的志向,由于出生高门,他又极其自负,正是因为过度自负,他才有今日之难。” 室点密转身面对断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引以为戒。” 断箭躬身致谢。 “西海暂时留两天,有些事要处理。” 室点密举步下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到了楼兰海后,她会追上你,她将以突厥汗国大叶户之女阿史那西海的身份,随你一起去中土。 丝路重开之后,我将向你们国主提出联姻,让你正式迎娶西海。 长安那边有阿史那皇后在,大婚之时,我这边就派几个使者去恭贺一下,你不要太介意。” “西海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你和她先去高昌,和可贺敦告个别,顺便让可贺敦出面,安排你和独孤氏秘密结盟。” 断箭大喜,连声道谢。 “此去长安,危机重重,江南将一路保护你,但她……”室点密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女人,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所以真正应该保护的是她。 你是个男人,你要保护她,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再受到任何伤害。” 断箭连连点头。 “西海我就交给你了。” 室点密笑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可汗请说,我以生命发誓,我一定做到。” “让她快乐,快乐地活着。” 断箭心里蓦然一酸,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跳至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六十节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六十节||室点密停下脚步,面对群山,神色凝重,久久无语。 断箭、昭武江南、西海站在他身后,心情都很沉重。 中土之行,艰难重重。 能否在预定时间内重新打开丝路,直接关系到中土和西土的命运,一旦功败垂成,中土和西土都将陷入血雨腥风,随之而来的则是双方在长城南北的恶战,生存危机将把双方迅速推向生死边缘,到时生灵涂炭,尸骨盈山,血染山川。 室点密缓缓转身,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停在了断箭脸上,“走下火焰山,你就是李丹,从此再也没有断箭了。” 断箭郑重答应,大礼跪拜,“鸿烈就此告别可汗,誓死为可汗打通丝路,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室点密微笑点头,俯身扶起断箭,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去吧,只要有信心,就一定能成功。” 断箭躬身再拜,率先下山而去。 =李征带着一队侍卫在宁戎谷内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一夜,直到下午才看到李丹飞马而来。 “鸿烈公,回高昌吗?”李征匆匆迎上,“随公、谭公数次派人来问,非常担心你的安全。” “回高昌。” 李丹笑道,“明天我们就返程回长安。” “真的?”李征惊喜地问道,“明天就走吗?”“明天就走。” 李丹跳下白马,把青海骢的缰绳甩给了李征,“我和圣母同坐一车,有些事要谈。 你带人跟在车队后面。” =断箭上了马车,看看西海,诧异地问道:“你哭了?”西海两眼微红,泫然欲泣,听到断箭问起,樱唇颤抖,泪水立时滚了下来。 断箭歉疚不已,坐到西海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想劝两句却开不了口。 西海失去了很多,失去了萨姆圣母的身份也就失去了由这个身份带来的无数荣耀和权势,离开了大漠也离开了疼爱他的阿爸、阿妈和兄弟姊妹。 到了遥远的中土,她要和自己一起分担接踵而至的危险,一起面对可怕的重重杀机,尤其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心爱的男人,得到一个真正的名分。 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她所嫁的对象是假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这是她最大的心病,而这个心病自己却无法医治。 哪一天我才能摆脱哥哥的阴影,摆脱心灵上的阴霾,和西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金色的阳光下?断箭黯然轻叹,然后贴在西海的耳边,柔声劝道:“我发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跟你离开,你到哪,我就到哪,只要你高兴就行。” 西海翻身抱住他,失声痛哭,“哥,你发誓,你发誓……我很怕,我真的很怕……”断箭发了誓,又哄了很长时间,西海才渐渐平静下来,偎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西海,我们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漫长而惊险的刺杀大计,刺杀目标就是丝路,为了重开丝路和维持丝路在未来一段时间的畅通,我们要竭尽全力,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等到可汗西征结束,我们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是不是?”断箭哄劝道,“西海,你估计一下,可汗大概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击败波斯?”“阿爸当年打厌哒国,用了七年。” 西海哽咽说道,“就算七年好了。 哥,那太长了,七年,七年后我们的孩子都大了……”“为了你阿爸,你就忍忍嘛。” 断箭说道,“你阿爸对你那么好,你多多想想他,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可是……”西海担忧地说道,“如果我阿爸还要我们待在中土,那怎么办?”“你不喜欢待在中土吗?”“可我想和断箭待在中土。” 西海望着他,情意绵绵。 “那我们就离开大周。” 断箭摸了摸她的长发,笑着说道,“以你的智慧,还怕找不到脱身之计?”“嗯……”西海被断箭说动了,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那我们去断氏谷,去白马堂。” “好。” 断箭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可汗西征结束,我们就去白马堂。” “那里漂亮吗?”“非常非常漂亮。” 断箭眼露向往之色,“如果人间有仙境,一定就是那里。” “真的?”西海睁大双眼,惊喜地叫道,“哥,杀了宇文护,你就带我去,我要去看看。” “这个……”“求求你了嘛。” 西海扭动着细腰,樱唇贴着断箭的脸,腻声哀求道,“哥,带我去吗?好不好……”“好,好……”断箭望着她眼里的泪花,心里顿时就软了,“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为什么?你又在骗我,是不是?”西海黛眉轻拧,眼睛马上就瞪了起来,“你那天对我说,你要死守白马堂的秘密,就算是自己的夫人,也不会透漏半句,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哎,你什么人啦,怎么这么无耻?你把我骗到手了,以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不是啊?”断箭微微轻笑,“我当然不能带你去了,但我师父行,他可以带你去。” “你师父?”西海疑惑地望着他,“你还有师父?你师父是什么人啊?”“他是白马堂的老主公。” “白马堂的老主公?”西海难以置信,“你师父就是白马堂的老主公?天啊,混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告诉我,都告诉我……”西海抓住断箭的双耳,用力摇动起来,“快啊,快点啦……我急死了啦……”断箭痛得龇牙裂嘴,一手抱住她的纤腰,一手顺势探进她的衣襟,隔着丝衣握住了娇乳,“把手放开,快点……”西海惊呼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轻点,轻点……你死人啦,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哎,你快说,是你师父叫你来西域的?”“我不知道。” 断箭说道,“几年前,师父叫我跟他一起回去,但我拒绝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在长安混到功名,将来出人头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几年,我都是听梁山公的安排,跟在他后面出生入死,立了不少战功。” “梁山公也是白马堂的人?”“他不是白马堂的人,他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算是白马堂的客卿吧。” 断箭说道,“梁山公死后,我一度想联系师父回白马堂,但当初我在师父面前信誓旦旦,如今一事无成,实在没脸回去,所以……”“那么这次回去,你要联系你师父?”断箭点点头,“这次是杀宇文护,没有师父的帮助,我恐怕很难完成你阿爸交待的使命。 这些年我曾五次刺杀斛律光,每次白马堂都做了周密部署,但全部失败,归究原因就是杀这种人,不是几个刺客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它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尤其是朝堂形势,如果朝堂形势对这种人非常有利,我们的刺杀肯定失败。 比如这次刺杀大可汗燕都,就是一个例证,大漠形势需要燕都死去,所以刺杀一定会成功,即使我没有亲手杀死燕都,燕都也会死去,只不过罪名需要一个刺客来承担而已。” “刺杀不是单纯的杀人,而是国政的需要,是国政的一部分,当国政需要用刺杀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刺杀的成功机会就非常大。” 断箭说道,“白马堂存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很神秘,一直没有暴露?很简单,因为天下各国都需要刺客,所以白马堂一直逍遥于世。 当哪一天,天下不需要刺客的时候,白马堂也就很自然地消失了。” 西海苦笑点头,“你怀疑有人通过你哥哥,从白马堂请来了刺客?”“对,这个人是谁,现在你我心里都有算,你阿爸也知道。” 断箭摇摇头,“算了,不谈这些事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 我这个李丹是假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身份不暴露,否则什么都完了。” “白马堂的人不会认出你吧?”西海担忧地问道,“尤其你师父,他应该能认出你。” “我要告诉师父真相。” 断箭笑道,“过去,这世上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 断箭抱紧西海,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又多了你。 师父知道真相后,他会竭尽全力帮我,也会给我留下后路,即使失败了,我们也能安全逃回白马堂。 对于刺客来说,生存之道的第一要务不是杀人,而是自保。” 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接着“扑哧”大笑,“原来这样啊,这就是刺客,怪不到那天你对我……原来你早有预谋,要自保,要逃命……”“你胡扯什么?”断箭用力揉了揉她的酥胸,“那是两回事……”“不是,是一回事。” 西海调笑道,“逃命的念头在你心里根深蒂固,所以你看到我后马上两眼发光,一套天衣无缝的逃生之计随即酝酿成熟,于是你就象狼一样吃了我,你个无耻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居心叵测,你混蛋……”她举起小拳头,在断箭身上一阵捶打。 “对了……”西海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断箭怀里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汉人有名,还有字,你的字什么?你不会像大漠人一样,只有名字没有字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刺客,身份低贱,所以没有字,现在看来你的身份大不简单,你肯定有字。” “鸿烈,我的字就是鸿烈。” 西海愣了片刻,“你和李丹的字一样?”断箭笑笑,“字一样有什么稀奇?我和他从小分开,我是师父养大的,他给我赐字鸿烈,我就是断鸿烈了。” “是吗?”西海将信将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断箭大笑,“西海,名字还有什么复杂的吗?=深夜,萨满圣母和摄政王的车队一前一后,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飞一般冲进高昌城,停在了王宫内城。 西海拉着断箭站了起来,再三叮嘱道:“你是李丹,不是断箭,千万不要搞错了,知道吗?”“你真的啰嗦。” 断箭笑着推她下车,“一路上你说了多少遍了,烦不烦?”“我说了很多遍吗?”西海一边走一边不满地说道,“我不过说了几次而已,这样你就烦了?哎,你现在就开始烦我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是为你好哎,你怎么不知好歹啊?哎……”断箭头都大了,抢在她下面跳下车,迎面看到了急步而来的昭武江南。 “王上……”“今天上午,可汗已经派人告知三国使节,我即将出使中土的消息,所以我要在王宫和三国使节见一面,约定时间和路线。” 昭武江南冲着西海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我曾书告陈国使节始兴王陈叔陵,希望他能在楼兰海和你再谈一次,他已经答应了。 此事很机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等下我见到随公杨坚,会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你陪我一起从楼兰海返回敦煌,我想他不会拒绝。” 断箭犹豫了片刻。 再和陈叔陵见一面,谈什么?对重开丝路有帮助吗?因为距离下雪时间很近,大周使团要取道伊吾,从丝路北道返回玉门关,如果自己到楼兰海,就要绕几百里路,从丝路中道返回阳关,时间上肯定有所耽搁。 如果今年冬天雪很大,车队受阻于河西,自己未必能抢在新年之前返回长安。 断箭略感不满。 这件事昭武江南也不和自己商量,自作主张。 此行到底是我做主,还是你掌控全局?可汗给我的时间很紧,早一天到长安就能早一天作部署,就能获得更多的成功机会,而大陈使节在目前形势下,不会更改他们的结盟要求,他们就是要挟,我还能谈出什么名堂?昭武江南看到断箭眉头微皱,眼里闪过几丝不快,勉强解释道:“齐、周两国使团为了节约时间,都从丝路北道返程,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你的安全显然很不利。 从楼兰海返程,时间上虽然耽搁了几天,但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另外,未来几个月里,大陈的国策对中土影响很大,如果大陈国主即刻和大齐结盟,联手攻击大周,你想重开丝路的计策肯定失败,宇文护和大周朝堂各方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她是对的。” 西海说道,“虽然你时间很有限,但大齐和大陈一旦在新年结盟,你就没有时间了,所以在大陈使节返回江左之前,你要设法说服他们,最起码要拖延他们和大齐结盟的时间。 大齐要想攻击大周,首先要确保江淮的安全,即使大陈不愿意和他们联手进攻,大齐也要确保大陈不会乘机渡河北伐,伺机夺回江淮防线,所以大陈未来几个月的国策很重要,直接影响到天下形势的发展。” 断箭霍然惊醒,脸显愧色,躬身拜谢,“谢谢王上……一切都听王上的安排。” “哎,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张嘴乱说。” 西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什么一切都听她的安排?什么都听她的,你白痴啊?她叫你去送死,你也去送死啊?她叫你抱她你是不是也抱她啊?你想被恶魔诅咒早点死啊?哎,你能不能聪明一点,不要这样没脑子好不好?”昭武江南玉脸一寒,怒哼一声,愤然甩袖而去。 断箭尴尬不已,心里有些发虚。 西海如果知道我抱过了江南,她会怎么样?会不会暴跳如雷啊?接着他又想到了斛律雅璇,背心一凉,不敢再想了。 西海得意洋洋地看着昭武江南的背影,高兴地撇了撇嘴,“和我斗?看我不整死你。 到了中土,没有阿爸护着你,你就哭去吧。” 断箭惊讶地望着她。 西海瞥了他一眼,“看什么?不知道我和她有仇啊?下次我整她的时候,配合一点,不要护着她,否则,我要你好看……”断箭头皮发麻,暗自叫苦。 =长乐公主已经接到了可汗的口信,对可汗的决定非常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李丹和西海只有数面之交,以李丹显赫的家世和谨慎的性格,他绝不会娶一个突厥人的女儿为妻,即使她是室点密的女儿,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丹上了女儿的当,不慎取下了女儿的面具,被女儿的美色迷住了,一时头脑发晕不知东南西北了,但即使是这样,李丹的母亲侯莫陈氏也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除非大周国主亲自下旨。 李家未必肯接纳自己的女儿,但自己也绝不想把女儿嫁给李丹,除了担心女儿在李家处境艰难外,更重要的是李丹有克妻命,他曾娶了三个夫人,宇文氏、元氏和尉迟氏,都是大周高门之女,但无一能逃脱身死命绝的命运。 好在室点密嫁女儿是有条件的,目前形势下李丹想说服宇文护重开丝路根本不可能,所以她并不担心女儿会成为李家的人,等到明年春天,她就可以让女儿重回大漠了。 长乐公主对李丹依旧很客气,她备了一份厚重的礼品给李丹的母亲侯莫陈氏,但这次没叫李丹带回去,而是叫女儿西海亲自送过去。 闲聊几句后,小叶护玷厥走了进来,他笑容满面,和李丹亲切地打着招呼,然后又拉着西海走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西海好象很兴奋,拽着玷厥就跑了出去。 “可汗希望我出个面,让你和独孤氏坐下来好好谈谈,解除彼此间的误会,尽可能让大周早开丝路。” 长乐公主望着李丹,优雅地说道,“上次你来见我,请求我向可汗建议,用铸像的办法决定未来大可汗的人选,我按你的意思做了,但结果令我非常失望,你欺骗了我。” 长乐公主脸上含笑,但口气却渐渐严厉起来,“我当时曾猜测,晋公宇文护是打算用这种办法挑起大漠内乱,然后以丝路为要挟,得到可汗的全力支持,并乘机夺取国祚,但现在看来晋公失算了,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大可汗燕都竟然死了,而大齐人却借着琅琊王的叛乱平息了内部纷争,兵锋直指关陇。” “现在,你向可汗提出和独孤氏结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到宇文护陷入绝境,落井下石,要背叛他了?”李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从长乐公主的话里可以发现,室点密隐瞒了真相,他不再信任长乐公主和玷厥,自己当然也不能说实话,免得被独孤氏利用了,虽然自己急需独孤氏的帮助,但在没有确切把握控制局势之前,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我们拓跋家能在大周生存下来,要感谢宇文泰和宇文护。 宇文泰畏惧突厥人,他曾因为突厥人的威逼而背信弃义,诛杀了投奔他的柔然可汗邓叔子和三千柔然人,他很可能想杀而不敢杀,但宇文护还是有很多机会,大魏国祚就是在他手上夺走的,他完全有理由杀光我们拓跋家的人,但他没有。” 长乐公主看到李丹不说话,于是继续说道,“你可能以为独孤氏和拓跋家想推翻宇文氏,重新夺回国祚。 你错了,我一直不赞成拓跋家做这种事,也反对独孤氏和宇文氏针锋相对。 这些年大周在宇文护的治理下,宇文氏宗室和忠于他们的武川人已经牢牢控制了权柄,更重要的是他们牢牢控制了军队,拓跋家和独孤氏虽然在朝堂上很有一些势力,但他们手上没有足够的军队,如果贸然起事,必定是一败涂地。” 李丹静静地听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长乐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感谢宇文氏没有屠杀拓跋家族,又反对独孤氏推翻宇文氏国祚,那接下来要干什么?拥护宇文护登基称帝?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从宇文泰开始到宇文护,独孤氏倍受打击,两方的仇恨很深,如果宇文护要登基称帝,首先要铲除的就是独孤氏和他们关系密切的拓跋氏,所以独孤氏不得不反击。” 长乐公主盯着李丹的眼睛,停了一下,慢慢问道,“鸿烈你为什么要背叛宇文护?是不是因为燕都死了,宇文护的计策失败了,他无法如愿登基称帝,迁怒于你,你担心失去一切,所以才……”“我十年的努力毁于旦夕之间。” 李丹摇头苦叹,“可汗大发雷霆,要我回长安说服宇文护重开丝路,否则这些年我在丝路上私通突厥、巧取豪夺的事,他都要一一揭露,让宇文护灭了我李家全族。” 李丹沮丧地说道,“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背叛宇文护,帮助独孤氏杀了他。” “你真的……决定了?”长乐公主迟疑良久,慢吞吞地问道。 “我谁都敢骗,但不敢骗可汗。” 李丹哀叹道,“母亲老了,我再怎么不孝,也不能让年迈的母亲在晚年遭受身死族灭的惨祸啊。” 长乐公主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后,她忽然站起来,走进了后堂。 李丹很奇怪,在前庭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 时间不长,长乐公主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霍然是大周国的内史下大夫高颎(jiong)。 高颎神色平静,冲着李丹微微拱手。 李丹心中暗喜,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背着手,冷冷盯着高颎,连头都没点一下。 长乐公主请两人坐下,对李丹刚才的态度很是不满,“当年孝武皇帝西行入关,卫公独孤信单骑追上,誓死卫主。 若论忠诚,谁能比得上卫公?高氏父子是卫公亲信,独孤(高颎)不忘故主之恩,至今仍对孤独氏忠心耿耿。 若论忠诚,谁又比得上孤独?”长乐公主这句话明为称赞独孤氏和高颎,实则暗损李家和李丹。 李丹佯装不知,冷眼看着高颎,突然问了一句:“有人给可汗写了一封信,是用突厥文写的,落款是独孤,我想知道,那个独孤是谁?”高颎眼露惊色,但随即恢复正常,转头望向长乐公主。 “说吧,既然可汗发话了,你们坐到了一起,那就开诚布公,不要再藏藏掖掖了。” 长乐公主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丝路关系到突厥人的生存,今年内,无论如何都要打开,但以宇文护目前的实力,你们若不能携手,恐怕这个目标很难实现。” 高颎躬身应是,然后看看李丹,正色说道:“那封信,是国主所书。” 李丹极度震骇。 原来如此。 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说服了室点密,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室点密和燕都从那封信里知道大周国主宇文邕有诛杀宇文护之意,所许诺的条件很丰厚,丝路重开不过是其中之一,但室点密和燕都考虑到宇文护的实力太强,大漠上的形势当时也还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所以他们并没有立即做出答复,而是准备在铲除了大漠上的叛乱部落后,再行定夺。 假如一切都按预定计策完成了,宇文护信守承诺重开了丝路,那么突厥人也就没必要帮助宇文邕了。 然而,燕都死了,宇文护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不会重开丝路了,那么只剩下宇文邕这根救命稻草了。 拓跋氏和独孤氏的力量不足以抗衡宇文护,而宇文邕这些年不问政事,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时若想击杀宇文护,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分裂宇文护,削弱宇文护的实力,而首选目标就是李丹。 李丹背叛了宇文护,李丹家族和背后的力量都会成为独孤氏最强助力,而宇文护被诛后,宇文邕这个国主随即就能发挥至关重要的稳定作用。 只要拓跋氏、独孤氏和李氏都扶持他,让他主掌权柄,宇文氏和武川人就没有借机起兵的理由,那么大周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局面。 大周的局面稳定了,若再加上和大陈的结盟,相信大齐即使大举进攻,也很难取得实质性进展。 如此,室点密的所有目的就全部达到了。 李丹哑然苦笑。 我还以为自己很聪明,谁知掉进了室点密的陷阱。 当时自己假如顺着昭武江南的指点,极力维护宇文护,估计会被室点密威胁一番,最后还是要和独孤氏结盟,要到楼兰海和大陈人商谈盟约。 李丹接着又想到了当日自己在楼兰海向哥哥提及这封信时,哥哥那份震惊的表情,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大周国主会联合独孤氏对付宇文护。 只是,他怎么知道这封信是大周国主宇文邕所书?难道他知道大周国主认识突厥文,会写突厥字?李丹随即想到了阿史那皇后,原来如此,有阿史那皇后在,大周国主用突厥文写这封信又有什么困难可言?“我也有件事想问鸿烈公。” 高颎捋须笑道,“当日我在寿昌城曾和断箭有过一次交谈,得知他曾是梁山公李澣的亲信,而且和弘德夫人的关系也较为亲密,我当即问他,当年太祖为何要为当今国主迎娶梁山公之女,他当时非常紧张,拒绝回答。 从龙城雅丹回来后,断箭一直听你的命令,最近我得知他在蒲类海杀了燕都,惨遭分尸。” 高颎稍停片刻,看看李丹,继续说道,“他是梁山公的人,在定阳城失陷前神奇般地突围到了龙门,然后又被齐公(宇文宪)流放到了敦煌,接着又被你所用,而且他和你长得非常像,这中间有什么玄虚,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有关弘德夫人的秘密。” 李丹微微皱眉。 高颎马上又补了一句,“你不要说你不知道。 以你的行事风格,断箭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你?”李丹笑笑,把弘德夫人的秘密说了出来,“如果我们相信僧实大法师和慧可禅师的通灵神眼,那么……”他看看神色惊异的长乐公主和高颎,缓缓说道,“宇文护就死定了。” “鸿烈公之所以背叛宇文护,大概也是因为这句预言吧?”高颎笑着问道。 李丹笑而不语。 “那就这样吧。” 高颎伸出了手,“你我都有很多事要做,到敦煌后,我们再找个机会仔细商谈。” 李丹伸手和高颎相握,就在高颎要抽手的时候,李丹忽然又用力抓住了,“陛下为何信任你?既然信任你,落款的时候为何又用独孤两个字?难道他不怕机密泄漏,宇文护把你杀了?”“难道让宇文护再弑国主吗?”高颎反问道。 =高颎急速离去。 长乐公主和李丹聊起了家事,她对李丹三位妻子的离世很是惋惜,尤其对元氏,更是唏嘘不已,在她看来,如果元氏一直活着,对李丹事业的帮助肯定非常大,他也不会在敦煌一待就是十年。 元始就是拓跋皇族,在大周那是最显赫的一等贵族,宇文泰的夫人就是大魏孝武皇帝的妹妹冯翊公主,大周第一任国主孝闵皇帝的生母。 自宇文泰后,宇文氏和元氏的联姻非常多,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元氏对国祚的失去并没有太大反抗,而宇文氏也没有屠杀元氏,两家的关系保持得非常好,元氏在这十几年里甚至兴旺发达人才辈出。 长乐公主接着劝告李丹,如果有机会,还是和元氏再度联姻,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前途,相反,如果迎娶西海,对他的前途没有丝毫助益,反而会影响他在朝堂和家族的地位。 李丹恭恭敬敬地听着,不以为意。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自己和西海迟早要回到白马堂,他对和什么家族联姻没有丝毫兴趣。 再说了,哥哥是克妻命,谁会嫁到李家找死啊。 两人正聊着,西海抱着玷厥的胳膊,兄妹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西海三两步跑到李丹身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李丹搞了半天才听清楚,高昌国主麴乾固听说西海要远嫁到中土,特意和王后送了一批重礼。 刚才玷厥就是带着她去皇宫宝库,随意挑选。 “哎,你没有打劫吧?”长乐公主瞅着西海,紧张地问道。 “我是他们姑姑哎。” 西海理直气壮地说道,“姑姑要出嫁,他们当然要送重一点了,否则哪里拿得出手。” “你真的打劫了?”长乐公主怒声问道,“你拿了多少?”“你紧张什么嘛?”西海不屑地皱皱鼻子,下巴抵在李丹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说道,“他很穷嘞,就当施舍一点好了。” “他穷?他要是穷,高昌国王就是乞丐了。” 长乐公主气得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西海,厉声说道,“跟我走,把东西还给人家。 我和你阿爸这两张脸都给你丢尽了。” “哥……”西海看到长乐公主生气了,马上缩成一团躲在了李丹后面,冲着玷厥撒娇道,“哥,你是个木头啊,你不会说句话啊,快点啦……”说着她还举起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阿妈,我就拿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玷厥大笑,冲着长乐公主连连摇手,“姐姐,西海很懂事,的确只拿了一点点,再说把拿来的东西还回去,不是打他们的脸吗?姐姐还让不让他们活了?”(姐姐,突厥人对自己的后母、乳母的称呼。 )“你和你阿爸从小就袒护她,看看把她惯成什么样子?”长乐公主一脸怨恨,冲着西海骂道,“我是你阿妈,你马上要走了,应该和我亲亲热热的,你抱他干什么?将来你天天和他在一起,我却看不到你了,你不知道啊?气死我了,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一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一节车队在夜色中急速飞驰。 李丹靠在柔软的车座上,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 刚才项云六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非常激动,但等到李雄介绍完毕后,六个兄弟都很震惊,尤其听说断箭战死在蒲类海,木瓜和胡雷当时就流下了眼泪,项云、李天涯、李天暮、徐大眼也是黯然魂伤。 李丹和断箭相貌想像,他们一定感到很疑惑,将来可能因此联想到什么,但自己不能杀了他们,自己做不到。 他们已经发誓了,发誓终其一生,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断箭,虽然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断箭,但从他们嘴里再也不会听到断箭和断箭的故事了。 我答应过他们,把他们带回长安,让他们和家人团聚,我做到了,至于将来怎么样,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命了,我只能为他们做这么多了。 李丹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摄政王的马车很大很宽敞,非常气派,里面的装饰也极尽奢华,镶金嵌玉,丝缎为帘,一股淡雅的幽香弥漫其中,沁人心脾。 昭武江南环保双臂,斜靠在一张精致的卧榻上,身上盖着一件红缎丝被,上覆白狐毛皮裘,神色冷峻,两眼望着摇晃的红色灯笼,凝神沉思。 李丹只看了一眼,马上又把眼睛闭上了。 昭武江南天生丽质,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雍容让人窒息,坐在她的对面,心中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畏惧和自卑的情绪。 李丹悄悄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想起初见昭武江南时的惊险一幕,想起昭武江南偎在自己怀里恐惧惊叫时的软弱模样,心情随即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已经两次逃过必死之灾,一次被斛律雅璇救了,一次被西海救了,如果这次回长安一切顺利,那么所谓恶魔的诅咒纯粹是胡扯,正像西海说的,她根本就没有遭到恶魔的诅咒,不过是命运极其坎坷而已,但是……李丹想起西土未来的形势和昭武江南的处境,黯然苦叹,她的命运若想得到改变,恐怕不是寻找什么凤凰的事,阇那崛多法师的预言未必是真的,对于她来说,只要不能从丝路利益中摆脱出来,她的命运就永远无法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昭武江南的确被恶魔诅咒了,而那个恶魔就是丝路。 “王上……”李丹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十分抱歉地说道,“西海她……她其实对你蛮好的,只不过她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她嘴上虽然很厉害,但心里……”“那个死丫头……”昭武江南冷哼了一声,“你不要替她说话,我还不知道她?她对我好?哼……天知道……那个死丫头仗着有她阿爸和哥哥撑腰,飞扬跋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真的是大漠上的神了。 她好日子到头了。 到了中土,她举目无亲,我看她还怎么猖狂?到时候,我要她天天以泪洗面,哭得死去活来。” 李丹傻了,有心想劝,却又怕激怒昭武江南,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王上,西海这次……这次她失去了很多很多,已经受到了惩罚,你是不是……”“她失去了很多?”昭武江南不屑地挥挥手,“她失去了什么?你以为她喜欢做萨满圣母?你以为她愿意嫁到黑突厥,一辈子待在穷山恶水里,给那些恶狼一样的男人不停地生孩子?给黑突厥祖孙几代人生下祖孙几代孩子?笑话……她从小就读汉人的书,从小就想到中土那个险仙境去,她那点小心眼我还不知道?不过……”昭武江南盯着李丹,眼里露出几分羡慕和嫉妒,“她的眼光的确不错,她等了很多年,竟然真的给她等到了,而且还是一个来自白马堂的汉人,这完全符合她的心愿……我就奇怪了,她怎么一眼就看穿了你?难道她真的会读心术?”李丹被她看得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地问道:“西海还会读心术?”“当然,大漠上的萨满代代相传,学问很深,他们一般都懂得卜筮预言吉凶,会替人治病,还会传唱大漠古老的历史,延续大漠古老的传统。 像西海这种聪慧通灵的萨满,会读心术不是什么稀奇事。” 昭武江南恨恨地说道,“如果她真的会读心术,我绝对饶不了她……”“因为她读懂了你的心,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需要什么吗?”李丹好奇地问道。 “你能不能不谈她?”昭武江南面孔微红,脸露责备之色,“我不喜欢她,所以请你下次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好吗?”李丹尴尬地点点头。 “你保证这六个人不会影响到我们?”昭武江南不高兴地说道,“六条性命而已,为什么非要留下来?你不知道这会埋下祸患?”“已经决定的事,王上就不要再纠缠了。” 李丹请求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不会杀死自己的兄弟,这一点我绝不退让。” 昭武江南摇摇头,很是气恼,“马贼呢?那些马贼你是不是也打算留下来?”“王上,这些马贼知道什么?除了阿蒙丁、龙竹和火鹦鹉外,还有谁知道三足乌的真正身份?有必要杀了他们吗?再说我把他们带到长安,也是一股实力。 我哥哥这些年在敦煌并没有招募多少部曲,所以我现在迫切需要这些人,将来他们大有用途。” “这么说,你打算把九尾狐和她的人都解决了?”昭武江南问道。 “我还在考虑。” 李丹犹豫了一下,“我还没有想好。” “你还没有想好?”昭武江南冷笑,“这种事有什么可想的?杀就杀,不杀就不杀,有这么难吗?你是不是被九尾狐迷住了?”李丹没说话,这件事他无法开口。 “我早知道是这样。” 昭武江南鄙夷地看着他,“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她是不是把自己给你了?你得到了她的身体,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吗?雅璇那丫头对她父亲言听计从,她父亲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次她父亲竟然叫她出卖自己的肉体,她也照做了,可怜可悲,她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这种无耻的女人你还留恋什么?”“不是……”李丹打算了昭武江南的话,“这件事和她无关,她没有出卖自己,是我强行要了她。” 昭武江南霍然瞪大眼睛,樱唇颤抖,怒形于色,“你……你是这种男人,你怎么这么卑鄙无耻……”“这很正常。” 李丹坦然说道,“我和雅璇北上蒲类海,生死两绝,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希望。 那时我们都要死了,临死前我为什么不能要了她?她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给我?”昭武江南闭上眼睛,酥胸剧烈呼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木头沟河谷,你不也是要杀我吗?你说突厥人要杀我,说高昌人会接应我,结果呢?”李丹担心得罪昭武江南,话说到一半,又把嘴闭上了,但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指责昭武江南也有卑鄙之嫌。 昭武江南缓缓坐了起来,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那天我如果杀了你,燕都就不会死。 没有白马堂的刺客,相信佗钵和玷厥还不敢背上篡逆的罪名。” “燕都不死能解决什么问题?”李丹笑道,“楼兰海铸像的结果出来后,铸像成功的特勤们,有几个不担心自己的生死?燕都迟早都会死,最多不会延迟几天。 以我看,即使没有白马堂的刺客,燕都一样会死在蒲类海。 室点密的战马即使快如闪电,他也来不及挽救燕都的性命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是突厥人在自相残杀,中土人早被他们算计了,整个局势一直被突厥人控制着,中土人说到底不过被他们利用了而已。” 昭武江南哑口无言,慢慢躺倒在靠垫上,长长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处理斛律雅璇?”李丹心头渐渐火气,这个女人仗着室点密撑腰,什么事都管,什么事都问,到长安后如果事事都被她左右,那麻烦大了。 “我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 李丹说道,“等到我见到她之后再做决定吧。” “如果她不答应你的要求呢?”李丹冷笑道,“杀了。” “你不觉得你太狠毒了吗?”昭武江南嘲讽道,“西海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她绝对不会接受,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李丹嗤之以鼻,“在室点密、斛律光这些人的眼里,女人算什么,财物而已。 王上这些年如果没有室点密的支持和帮助,你能有今天尊崇的地位?但现在,你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只要室点密一句话,王上就会失去一切,将来室点密死了,王上打算怎么办?未来的西突厥可汗玷厥会接纳长乐公主,但他是不是也会接纳你?他会不会杀了你,让你给伟大的室点密陪葬?”“放肆……”昭武江南猛地坐了起来,脸色极其难看,“你……”“这件事关系我的身家性命,该怎么干,我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干的时候,我自然会请教你,当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低声下气地恳求你的帮助……”李丹微微一笑,冲着昭武江南摇摇手,示意她不要生气,“我的话或许说重了,很难听,但事实如此,室点密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只要我在三月之前让大周重开了丝路,西海就是我的,她没有选择是否离开我的权力。” “你……混蛋……敢这么跟我说话……”昭武江南愤怒到了极致,抓起背后的靠垫就砸了过去,“滚……”李丹把靠垫接到了手中,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王上,如果到了长安后,我请求室点密把你赏赐给我,否则我就倒戈一击,让中土即刻陷入混战,你说他会怎么办?他会不会把你给我?”昭武江南气得面红耳赤,娇躯颤抖,抓起皮裘就仍了过去,接着从卧榻上爬了起来,不知是想呼叫侍卫停下马车驱赶李丹,还是想直接冲过去打他几下,但她人还没爬起来,马车却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昭武江南身子一斜,双脚被丝被绊住,顿时向侧板上撞去。 李丹惊呼一声,飞身扑起,一把抱住了昭武江南。 两人重重摔倒在卧榻上。 昭武江南娇声痛呼,泪水霎时滚了出来。 李丹压在昭武江南身上,毫无怜惜之意,“我是刺客,我有我杀人的办法,长安的事我来办,你不要横加挚肘,如果你想干什么,最好先告诉我一声,不要自作主张。” “你混蛋……无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不管这么多事,你去死好了。” 李丹一跃而起,“那你就不要管了。” “你和你哥哥一样,自负,狂傲,目中无人……”昭武江南坐起来,轻轻擦了一下泪水,怒声说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态度回长安,那等于找死。” “我哥哥之所以死,并不是他的计策出错了,而是他的心思太大了,他的目标是大周国祚,是北方统一,但有人不愿意看到他成功,所以才把他杀了。” 李丹冷笑道,“我没有哥哥那么大的心思,我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想保住哥哥留给我的一切。” 李丹转身就走,就在他的手抓住车门的时候,昭武江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去哪?想告诉我的手下,你把我气哭了吗?”李丹犹豫了片刻,转身又坐下了。 =黄昏来临,车队扎营休息。 天黑之后,何林奉摄政王之命,请李丹前去用膳。 晚餐很丰盛,李丹埋头就食,一言不发。 两人自清晨争吵之后,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彼此互不理睬。 李丹吃完之后,看到昭武江南一口没动,心里有些歉疚,踌躇半天,还是厚颜开口赔罪,“王上……我言行失当,我向你认罪……”昭武江南面无表情,端坐不动。 李丹看了她一下,咬咬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跪在地上又说了一遍。 昭武江南面显怒色,愤然冷哼,把头扭到了一边,但嘴角却掀起一丝得意的浅笑。 李丹火气又起来了,但既然已经赔罪了,干脆赔到底了,装孙子也就装一把了,谁叫自己有求于她。 “早上的话我说错了,长安的事就由王上做主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你这也叫赔罪?”昭武江南生气地质问道,“有你这么赔罪的吗?你这不是明摆着威胁我吗?”李丹低头暗暗骂了一句,大声说道:“我这条命就是王上的,王上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是吗?”昭武江南冷声嘲笑道,“你不往西,可以往南、往北,是不是?”李丹火大了,但这时也只能忍着,谁知这女人一气之下,会在自己背后干出什么事来。 “你发个誓,今生今世,都听我的。” 昭武江南随即意识到这句话有问题,玉脸霎时就红了。 李丹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昭武江南,却发现她满脸红晕,娇艳欲滴,一双眼睛羞涩不安,妩媚到了至极。 李丹心神惊颤,脱口说道:“不要说今生今世,就是来生来世我也听你的……”大帐内顿时静寂无声,只有两个人剧烈的心跳。 “你……快起来……”良久,昭武江南才柔声说道,“不许那样对我了……听到了吗?”李丹笑笑,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样开心,难道是因为昭武江南是室点密的女人,自己偷窥到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对自己颇有好感,然后就……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直视昭武江南的眼睛,只是指指食案,极不自然地笑道,“王上还是吃点东西吧。” “我被你气饱了,不想吃。” 昭武江南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几分羞涩,“我仔细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长安这件事的确应该由你来办。 我已经派人急告随国公杨坚,暂时不要诛杀在敦煌避难的马贼,等我们过去后再处理。” 李丹只觉胸口一阵窒息,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差点憋死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绕道吐谷浑,从河南道进入中土了。” 昭武江南看看李丹的脸,慢悠悠地说道,“从河西道走,很危险,如果有人在路上刺杀你,责任自负。” “我不被你气死,已经感谢上苍了。” 李丹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以你现在和宇文护的关系,要想取得独孤氏的信任,非常难,所以我和可贺敦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即刻和拓跋皇族联姻。” 昭武江南笑道,“可贺敦担心你的克妻命会要了她宝贝女儿的命,所以并不想让西海嫁给你,为此她十万火急派人飞驰中土,请广陵公元欣出面,抢在新年之前把婚事订下来。 你回到长安后,即和元氏成婚。” 李丹目瞪口呆,他完全被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吓住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节昭武江南对丝路的强烈欲望让李丹感到非常不安,她在短短时间内做了一系列部署,目的就是想尽快打开丝路,为此她不择手段。 丝路的丰厚利益让她变得疯狂了,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棋子,都是她贪婪攫取丝路利益的工具。 李丹甚至怀疑,昭武江南如此热衷打开丝路,不是为了帮助室点密西征波斯,而是为了她自己的财富增加得更快更多。 丝路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它会吞噬所有人。 李丹想到了心计深沉得不露任何痕迹的斛律雅璇,心里阵阵发寒。 这位粟特人的希望之星、昭武九国的摄政王,自小就在尔虞我诈的王宫和利益相搏的丝路长大,历经坎坷,什么事她没见到过?她的智慧和心计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不管是西海的智慧还是雅璇的心计,都无法和她丰富的人生经验相提并论,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一股沮丧和无力的感觉充斥了李丹的内心,强烈的自卑就象一层厚厚的阴霾霎时掩盖了他的自信,也重重打击了他对长安之行的信心。 李丹冲着昭武江南淡漠一笑,连话都懒得说了。 “你不高兴?”昭武江南问道。 “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李丹坐在食案一侧,伸出五指做了个覆盖的手势,苦笑道,“我的信心被你彻底摧毁,我能高兴?”昭武江南抿嘴轻笑,一时间腮晕潮红,双瞳似水,娇嗔中隐约露出几丝若有若无的情意,笑颦中更是风情万种。 李丹呆了片刻,心跳骤然加剧,对自己的不堪很是愤懑,西海是绝色,雅璇也是绝色,为什么看到江南还是魂不守舍?难道我破了色戒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李丹想起师父的严厉警告,头皮暗暗发麻。 “你那么在意西海?”昭武江南笑道,“你喜欢她就娶她好了,我又没说把她赶回突厥。 不过她的确不合适做正妻,这对你的前途影响太大,很可能会毁了你一生。 你既然想利用这个机会出人头地,做一番大事,那从现在开始,每走一步,都要想到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 人生就象下棋一样,每一步棋的后着都要考虑到,要算无遗策,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但西海会生气……”“你了解西海吗?”昭武江南惊讶地问道,“西海对你好,她就会全心全意,只要对你有好处的事,只要能让你高兴的事,她都会去做,不要说你娶元氏之女,你就是娶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女人,她也会毫无怨言。 对于我们大漠人来说,女人就是财产,谁的女人越多,他的权势和财富也就越大。 女人多了,孩子也就多了,部落的实力也就更大,有了实力,部落的传承和繁衍也就有了保障。 这是大漠人的生存方法,它就象血液一样流淌在每个大漠人的身体里,世世代代传承下来。” “这种生存方法到了中土一样有效。 你看看中土的高门望族,尤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山东五姓七家,他们为什么能延续至今?山东崔家有清河和博陵两脉,兴起于大汉朝,在拓跋大魏曾历经国史之狱和河阴之难,屡有家主惨遭灭门之祸,但他们的旁支庶系随即兴起,崔家还是兴旺发达,这就是子孙多的好处。 要想子孙多,就要女人多,嫡庶两门都能人丁兴旺,这样才能确保家族的世代延续,才能确保家族的权势和财富。” 昭武江南看看他,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现在你身份变了,很多想法必须要改变,必须做一个高门望族应该做的事。 过去你身份低贱,首先想到的是生存,是活着,虽然你也能攒一笔钱娶妻生子,但你生活拮据,非常贫困,能有个家就算是齐天之福了。 现在你身份高贵,首先想到的不是生存,而是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得到更大的权势,获得更高的地位,如何利用权势和地位获取惊人的财富,如何让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一代代地继承下去,让自己的家族一代代地延续下去。” 昭武江南看到李丹脸色阴沉,担心又激怒了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鸿烈,你明白了吗?”“元氏是正妻,西海即使不生气,室点密也会生气,假如他……”“可汗要西征,就要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也就是说,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突厥汗国的大叶户,他的女儿嫁给你,凭什么要成为正妻?”昭武江南说道,“而且,西海是你打开丝路的报酬,是可汗赏赐给你的财物,只要你打开了丝路,西海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把她送人就行了。” 这话李丹听了极其不舒服,但又无言反驳。 “你不是刺客,你是魏国公李弼之子,是大周国的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武泉公,现任统领皇宫卫戍军的司卫上大夫,位高权重,你知道吗?”昭武江南正色说道,“鸿烈,把你的刺客身份丢掉,彻底忘记断箭,否则到了长安,你会露出马脚。” 李丹点点头,苦笑道:“这才刚刚开始,我还有两个多月的适应时间,等到了长安,我应该能忘记自己了。” “不是应该,而是一定。” 昭武江南笑着做了个手势,“你要挺起胸膛,要信心百倍,要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气势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你现在有那种气势,你就不会留下当日的六个兄弟,更不会对那帮无恶不作的马贼心怀仁慈……”李丹举起了手,“好,不要说了,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杀了他们。” 昭武江南婉然而笑,“好吧,这件事你说了算,将来出了问题,你去解决,我不会帮你。 我们再说元氏的事情,元氏也不能成为正妻?”李丹很吃惊,“你有没有搞错?元氏就是拓跋皇族,大周高门中,能娶到元氏之女的有几个?”“你一个人娶了两个。” 昭武江南戏谑道,“回到长安,估计有人会嫉妒得拿刀砍你。 好,好,你不要摆脸色给我看,等我把话说完。 再娶元氏有很大的难度,尤其你哥哥有克妻的命,所以我才请长乐公主亲自出面。 有长乐公主的督请,元氏不答应也得答应,但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女儿丢掉性命,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嫁到李家后,不做正妻,做妾。” “做妾?”“是啊,这有什么奇怪,高门之间的婚姻就是这样,近亲婚、乱辈婚,还有这种纯粹的交易婚。 再说,拓跋皇族已经是过眼烟云了,大周只有宇文氏才是真正的皇族,元氏嫁给你为妾很正常。 你哥哥有克妻命,但好象没有克妾的命,嫁到你家做妾也许就不会死了。” 昭武江南说道,“这是一场交易,关系到拓跋皇族的生死,虽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但肯定会答应。 这样长乐公主也给自己的女儿留了条后路,将来如果你真的打开了丝路,西海嫁到李家做妾,有元氏在前面做先例,她脸上也不会觉得太难看。” 李丹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果元氏和西海都嫁到李家做妾,那正妻怎么办?这是关系到嫡庶传承的问题,是家族最大的事,难道哥哥的克妻命自己也要继承,并导致自己一生都没有嫡子?“家族中,正妻的地位至关重要,但大周没有真正的高门,关陇门阀说到底不过是二等门阀而已,在中土没有多少份量。” 昭武江南冲着李丹不屑地挥挥手,“至于你的家族,只能在关陇一隅之地勉强称得上高门,而且你家是以武功崛起,不以经学传承,因此经不起风浪,只要中土风云俱起,你家就有可能烟消云散。” 昭武江南停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中土真正的高门在山东,山东的五姓七家才是真正的高门,虽然七家中也有陇西李,但真正的陇西李都住在山东,你们大周所谓的陇西李不过是……”她轻轻撇撇樱唇,鄙夷说道,“要么是旁支庶系,要么是无耻假冒,总之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所以……”昭武江南望着李丹,嫣然一笑,“我要让你和山东高门联姻,最好就是中土第一门阀清河崔家,这样你李家在关陇门阀中的地位将得到提高,你本人的声望也会有所增加,你李家的后人还能凭借这层关系跟随崔氏学习儒家经文,并由此逐渐摆脱以武功传承的弊端,让子孙后代也以儒家经学立世,并成为代代相传的望族。” 清河崔氏?已经在中土传承了六七百年的大门阀?李丹有些头晕,感觉自己跟不上昭武江南的思路,自己和她的距离太远了,也不知道现在她想到那一代子孙身上去了。 “你和崔氏联姻,必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一定要成为大周权臣,即使你不能成为第二个宇文护,也要胜过你父亲魏国公李弼,这样你不但能赢得大周国主的信任,还要影响和左右大周的国策。 你一旦拥有了这等权势和地位,我就有办法让崔家低下高傲的头颅,答应和你联姻。” 李丹略有所悟。 说到底,自己就是昭武江南手中的一颗棋子,而昭武江南的最终目的却是丝路利益。 “你们李家在大周有权势,崔家在大齐同样有权势,你们的联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中土的分裂局面,这是我所需要的,也是你们中土人所需要的。 中土局势稳定,丝路畅通,西土诸国就能从丝路受益,西土随即也会稳定下来,这样一来,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王上的财富是不是也堆积如山了?粟特人是不是也成了天下最富有的商贾?”李丹调侃道,“你真的遭到了恶魔的诅咒,但那个恶魔不是神灵,而是丝路,而是丝路上的每一块金子,每一段绢帛。” 昭武江南笑而不语。 “我和元氏、崔氏联姻,我还可以娶回西海和雅璇,到时我们家有大周、大齐高门之女,有突厥人之女,将来是不是还有大陈高门之女,还有你们粟特人、厌哒人的女儿……”李丹怒极而笑,“你只要控制了我,就等于控制了丝路,然后丝路畅通,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是啊。” 昭武江南坦然点头,“的确是这样。 过去中土各国限制丝路的时候,我们有你哥哥的帮助,勉强维持,现在你哥哥不在了,可汗和我只好选择你,让你继续帮助我们打通丝路,维持丝路的畅通……”她看看李丹,郑重说道,“这一切对你来说,目前还是梦想,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你不要以为凭你那点聪明和杀人的手段就能搞定一切。 你还差远了,差得十万八千里,你知道吗?但只要你成功了,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当你拥有显赫的权势,拥有惊人的财富,拥有中土、西土各种不同势力的支持,你还有什么愿望不能满足?”“我可以得到王上吗?”李丹气急,脱口骂道,“我是不是告诉室点密,把那个受到恶魔诅咒的女人给我,行吗?”“当然可以。” 昭武江南不以为然地说道,“等你成了中土之主,假如你愿意把长安送给室点密,不要说要我,就是要可贺敦,他也会送给你。” 李丹瞠目结舌,瞪着昭武江南,不知说什么好。 “记住,你发过誓的。” 昭武江南笑靥如花,伸出一个指头在李丹眼前摇了摇,“你说你今生今世听我的,来生来世也听我的,你可不要反悔哦,免得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啊?”李丹肺都气炸了,恨不得把那根手指头剁下来,“丝路对于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当然,非常重要,这关系到我们的生存。” 昭武江南说道,“丝路的源头在中土,但突厥人目前没有能力占据中土。 当年汉人之所以南逃江左,不是因为实力太弱,而是因为实力太强了,他们互相征伐,自相残杀,结果外族南下,生灵涂炭。 如今中土虽然三足鼎立,但面对突厥人的威胁,却能齐心协力,比如这次,所以对于突厥人来说,目前最好的策略不是南下,而是保持威胁,利用中土的分裂的形势合纵连横,最大程度地从中土获取财富。” “当年宇文泰为了对抗高欢,和突厥人结盟,每年进贡十万段绢帛。 晋阳大战结束后,突厥人又从大齐国敲诈了十万段绢帛。 这二十万段绢帛随即成为突厥人发展的宝贵财富。 另外,中土和西土的丝路贸易中,丝绸绢帛也是最大的贸易物资。 突厥人的发展,不仅仅需要绢帛,还需要粮食、铁器等物资,这些东西也在中土,要想得到这些东西,只能拿中土人所喜欢的金银珠宝去交换,但西域的金银珠宝远远满足不了中土的需要。” “葱岭以西的厌哒、粟特、波斯和罗马诸国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和各类奇珍异玩,他们最需要的也是中土的丝绸绢帛。 罗马人对丝路的依赖随着战争的频繁越来越大,他们甚至想方设法从中土延请和绑架工匠,在国内自己生产丝绸。 西方诸国对丝绸绢帛的需求,直接推动了丝路的发展。” “突厥人加入到丝路贸易后,丝路的利益骤然膨胀。 突厥人有大量的丝绸绢帛,他们把这些丝绸绢帛卖给西方诸国,换回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然后又把这些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卖给中土,换回更多的丝绸绢帛和粮食,但突厥人随即发现丝路的巨大利益被厌哒人和粟特人抢走了,于是室点密开始南下征服西域,征服厌哒国和粟特人,现在他又要开始打波斯了。” “打波斯的原因很简单。 突厥人的丝绸绢帛若要送到罗马,就要经过波斯的领土,波斯人要征收关税和交易税,并且还乘机盘剥,他们的贪婪激怒了室点密,于是他要杀过乌浒水(阿姆河),攻占巴克特里亚,和罗马直接进行丝绸贸易。 罗马人也有同样的愿望,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中土输出去的是丝绸绢帛和粮食铁器等物资,换回来的却是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长久以往,他们的国力就会受到巨大损耗,因为无论对那个国家和民族来说,丝绸绢帛和粮食铁器等物资才是强国的根本,但这些物资又是有限的,送出去得越多,自己留下得就越少,久而久之,国力的衰弱可想而知。” “中土三国随即开始限制丝路,因为丝路的上游河西道在大周境内,河南道却必须经过大周的巴蜀,所以大周和突厥人的矛盾最为激烈。 这就是此次中土和西土诸国在大漠激烈交锋的重要原因。” “突厥人也罢,西方诸国也罢,对丝路的依赖非常大,中土是丝路的源头,它把丝路封闭了,突厥人和西方诸国的生存就会产生困难,尤其在灾荒战乱之年,这种困难更加突出,所以丝路必须要打开,这就是我不惜代价帮助你和你哥哥的原因。” 昭武江南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突厥汗国事实上已经分裂了,对中土的威胁有一定程度的降低,如果中土乘机打起来,丝路就彻底断绝,为此,室点密迫切维护突厥汗国名义上的统一,以继续震慑中土诸国,并希望中土诸国也能继续维持分裂的局面。 这样一来,丝路才有重开的希望,丝路也能保持持久的畅通和繁荣,西土诸国的生存才能得到更坚实的保障。” “那中土的安全呢?中土的生存保障呢?”“我刚才说过,中土的实力很强,除非内乱,否则突厥人没有南下长城的机会。” 昭武江南解释道,“两百多年前,你们汉人的大晋爆发了内乱,诸王自相残杀,征战十几年,中土四分五裂,这才给了匈奴、鲜卑等外族部落南下中土的机会。 你看看,拓跋大魏统一大河流域后,强大的柔然人屡屡宼边,可曾南下半步?现在你们只要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突厥人南下的机会就很小。” “但突厥人会利用丝路,把中土人的血汗敲榨得一干二净,一旦遇到灾荒或者战乱,中土人的生存同样会遇到困难,那时突厥人是不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飞越长城了?”李丹愤然说道,“你和西海的话一模一样,你只顾自己的丝路利益,西海只顾自己的突厥汗国,那中土呢?中土的生灵怎么办?”昭武江南脸色陡然一沉,“这话轮到你说吗?”李丹冷哼不语。 “你现在还没资格说这话。” 昭武江南看着李丹,冷声道,“你哥哥倒有资格说这话,但他死了,如果你也想死,你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到时我会给你收尸。 我再怎么吝啬,也还不至于舍不得一副棺木。” 李丹一拳砸到食案上,起身就走。 “鸿烈……”昭武江南拍了拍案几,笑着说道,“男人,最要紧的是信守承诺。 你答应我的事,转眼就忘了?”李丹转身瞪着她,气呼呼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昭武江南指指食案上的菜肴,“我想用膳,你陪我。” ===(以下不计字数)注释:=巴克特里亚:今阿富汗北部地区,汉代称做“大夏”。 =国史之狱:指的是在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六月,北魏大臣崔浩因主持编纂的国史直书揭露了北魏统治者拓跋氏祖先的羞耻屈辱的历史,被北魏世祖下令族诛,同时株连被杀的还有崔浩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等北方大族。 =国史之狱影响北魏一百余年,历来把这笔帐从崔浩之狱算起,我看应以邓渊之狱为始。 邓渊是受命修史的第一人,其狱事内容与崔浩基本一致,崔浩之狱正是邓渊之狱滥觞所及的结果。 不少学者认为崔浩国史之狱所谓“备而不典”、“暴扬国恶”,是指国史所录的一些拓跋故事,在昔本为旧俗使然,无关风化,在今则不合常道,有悖人伦。 史臣直笔招祸,最易在此方面产生。 周一良先生《崔浩国史之狱》判断献明帝死后贺后被其父昭成帝收娶,所以贺后先后所生既有献明帝之子,又有昭成帝之子,诸人行辈既为兄弟,又为叔侄。 这在北俗中蒸报之事本无所嫌,如果《代歌》中有此等内容,也不一定会受到注意,可是记入《代记》,诸人行辈混乱所涉人伦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我自己在考察北魏后宫子贵母死之制时,对此现象也有所发现,有所议论。 国史所记这类本无足异的拓跋旧事,在道武帝成为专制帝王以后极易成为定罪口实,崔浩国史中的“不典”、“国恶”,的确可以从此得到解释。 崔浩不负所托,受命十年,国史告成。 道武纪及拓跋先人追叙部分以邓渊《代记》为蓝本而有所加工,所谓“删定勒成之笔”,当出崔浩。 邓渊死后道武纪所缺部分自然也由崔浩续成。 太宗明元帝及世祖太武帝纪由崔浩、高允同撰。 三纪的注疏高允居多,总裁在崔浩。 从后来崔浩罹大狱而高允无罪的情节看来,除了景穆极力保护高允以外,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例如所谓“备而不典”问题不出在太宗、世祖二纪,而出在崔浩续成太祖纪中;不出在各纪注疏而出在选材综理方面,等等。 前有邓渊之狱,崔浩又蹈覆辙,我看只能从崔浩当真执行“务从实录”寻求解释。 崔浩总裁史事,首在破邓渊狱后史臣裹足局面,一切惟“务从实录”是崇,显示自己忠于太武帝的付托。 而竞趋之士为了迎合崔浩,更以国史刊石立衢,“欲彰浩直笔之迹”。 古来权势宠幸者于臣君相与之际,有时未达一间,酿成事端,自贻伊戚。 智如崔浩,也不免忘乎所以,竟不思伴虎之谚。 所以高允议论刊石诸事,“分寸之间,恐为崔浩万世之祸”。 希君之旨以实录为依归,以直笔相标榜者,终于栽倒在直笔之下!人主的复杂心态使希旨者祸福无常,给史学造成祸害,问题不正是出在“分寸之间”吗?――――――摘自田余庆《《代歌》、《代记》和北魏国史——国史之狱的史学史考察》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节||昭武江南的车队到达楼兰海后,扎营于鹦鹉洲。 过了两天,大陈国的始兴王陈叔陵飞马疾驰而来,此时,大陈使团的其它成员还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焉耆国境内。 陈叔陵十八岁,个子不高,皮肤白净,颧骨高耸,嘴唇很薄,长相虽然不是很英俊,但眼睛很漂亮,很有神采,官宦子弟的高贵、骄傲和自信在那双眼睛里一览无遗。 昭武江南对李丹说,陈叔陵少小就以机辩显名于江左,嘴皮子非常厉害,而且很有主见,几近于独断专行。 三年前她出使大陈的时候,现任大陈国主陈顼(xu)还是总揆权柄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尚没有废帝自立,那个时候的陈叔陵就是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的江州刺史了,锋芒毕露的同时也逐渐显露出他为人严苛、骄横跋扈的缺点。 昭武江南告诫李丹,陈叔陵是此次大陈使团之主,只要能说服他,则计策必成。 陈叔陵不爱喝酒,喜欢精美可口的菜肴,这种习惯在江左很罕见。 不喝酒的人,头脑能一直保持清醒,很多在酒筵上觥斛交错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就不行了。 昭武江南投其所好,备了丰盛菜肴招待陈叔陵。 李丹随即发现陈叔陵进食节奏慢得惊人,任何食物到了陈叔陵面前,他都要仔细观赏一下,闻闻味道,把玩再三后,方才一点点品尝,然后还做出品评,言辞优雅,态度认真,举止斯文,感觉他不像在吃饭,而是在吟诗作赋。 李丹惊讶之余十分好笑,相比起来,自己狼吞虎咽,怎么看都是一个野蛮人,和文雅半点边也扯不上。 陈叔陵年纪很轻,学识却很渊博,出口成章,诸般典故信手拈来,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吃饭能吃出这种高雅,李丹还是头一次见到。 早先在宁戎寺的时候,李丹曾和陈叔坚有过短暂接触,陈叔坚好酒,三杯酒下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温文尔雅,言辞谦虚,让人感觉很亲近,不像陈叔陵,陈叔陵说得越多,越是让人感觉他高高在上,而且自负狂傲,他说那个东西是圆的,它就是圆的,如果你反驳,他能旁征博引,找出一百个理由驳倒你,临了他还要鄙视你一番,言辞很是刻薄,丝毫不留情面。 李丹面带笑容,洗耳恭听,一直沉默不语。 这是昭武江南教的,她说你哥哥是个很内敛的人,虽然言行不乏狂放之举,但很多时候以沉默应对一切,尤其在筵席上,更是冷眼旁观,很少插足酒筵上的无聊闲谈。 昭武江南对他在楼兰海借着酒兴,挑起事端,蓄意砸坏夸吕古琴一事,很是反感,她说那种场合下,你哥哥绝不会这么做,以后到了长安,千万不要这么冲动。 李丹随即发现了沉默的好处,除了可以悠闲地喝酒外,还能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别人。 他发现昭武江南很有才华,涉猎很广,上至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下至风土人情、鉴赏珠宝,无一不晓。 不管她是否精通,她样样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已经让人惊叹不已了。 陈叔陵喜欢下棋、品尝美食,昭武江南就陪着他闲扯,两人说到开心处,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接下来李丹发现陈叔陵还有一个特长,品评美女。 陈叔陵大概觉得昭武江南有求于己,席间有些放肆,两只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昭武江南,那贪婪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昭武江南扒光了细细欣赏,然后他就开始赞美,华丽的词藻从他那张油光锃亮的嘴里喷涌而出,极尽夸张的溢美之辞让李丹听得浑身发麻,但陈叔陵却潇洒奔放,唾沫星四溅,是不是还遗憾长叹,埋怨自己学识浅薄,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赞美眼前的仙女,接着他意犹未尽,开始赋诗,要用诗歌来赞美。 陈叔陵的确有才,张口就来,不服不行。 连赋三首,陈叔陵兴致更高,击案而歌,吟唱自己刚做的诗句。 陈叔陵嗓子不错,歌声悠扬而委婉,靡靡之中带着一股悲戚之气,听了很舒服。 昭武江南虽然笑容满面,但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矜持,眼神很清晰地表达出她的高傲和不屑,对陈叔陵的赞美坦然受之,而且,她略略还有一些不快,因为在陈叔陵眼里,她不过是个杂胡女,是个未经教化的蛮人,无论她多么漂亮,多么有权势,多么有钱,她始终摆脱不掉杂胡这个身份。 这一点从陈叔陵那轻佻的言辞和轻薄的诗句中就能看出来,陈叔陵纯粹吃饱了没事,以调侃为乐。 这顿饭整整吃了三个多时辰,天都黑了,陈叔陵还在侃侃而谈。 李丹算是拜服了,他实在看不出来陈叔陵那个单薄的身材小小的肚子能装下这么多食物,这也是不喝酒的好处?如果喝酒,一顿饭吃这么长时间还可以理解,但一个人在不喝酒的情况下也能进食三个时辰以上,只能让人目瞪口呆了。 陈叔陵好不容易吃完了,嗽洗结束,正襟危坐,话题陡然一变,直接切入主题。 李丹对他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这个人吃饭就是吃饭,做事就是做事,泾渭分明,也不拖泥带水,果然与众不同。 “鸿烈公,你打算怎么办?”陈叔陵笑着问道,“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我们该谈谈江陵的问题了?宇文护是不是又要背信弃义,自毁诺言?他是不是还要继续帮助梁人和我们争夺江陵?”李丹沉默良久,忽然说道:“燕都死了。” 陈叔陵脸显惊色,转目看向昭武江南。 昭武江南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燕都死了。” 陈叔陵呆了一会儿。 燕都死了,天下形势就完全变了,大陈必须尽快重新制定对策。 对于大陈来说,不管是联齐,还是联周,当务之急是抢占江陵,并迅速夺回襄阳,尽快重建江左西线屏障。 “这么说,大齐人很快就西征关陇了?”陈叔陵停了片刻,两眼盯着李丹,迟疑问道,“宇文护是否打算放弃对江陵的保护?”“可汗希望你们在三月之前不要发动对江陵的攻击。” 昭武江南说道,“并且希望你们能在三月之前一直和长安商量结盟共抗大齐的事情,另外,他还希望你们在三月之前不要和大齐签订共击大周的盟约。” 陈叔陵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室点密的意思,嘴角不禁掀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这么说,三月之后,如果大周还没有如约打开丝路,可汗就要挥军东击中土了?”“是的,可汗需要时间,同时也需要给宇文护时间。” 昭武江南笑道,“可汗需要丝路,你们需要三足鼎立的局面,此刻突厥人和你们大陈、大周人的共同敌人是大齐,因此……”“三月之后呢?”陈叔陵打断了昭武江南的话,“三月之后,如果宇文护还是没有同意重开丝路,如果大齐已经开始攻打大周,如果突厥汗国陷入分裂……”“所以可汗要打中土。” 昭武江南也马上打断了陈叔陵的话,“可汗打中土的目的,就是为了转嫁突厥人内部的激烈矛盾,以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中土人看不到突厥汗国的分裂,你们的计策失败了。” 陈叔陵明白了,“你是说,可汗要借着大齐人攻打大周的机会,乘机要挟大周人重开丝路,然后联手夹击大齐?”昭武江南赞赏地点点头,“突厥人目前并不具备倾尽全力南下中土的条件,可汗要想达到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大周人逼到绝路,然后让大周俯首称臣,向突厥借兵共击大齐,如此一来,大周重开了丝路,而中土最富裕的大齐将遭到重创,突厥人随即可以借此契机,从大齐敲诈更多的财富,并维持中土分裂的局面,继续保持对中土的强大威慑。 这就像燕都大可汗在当年晋阳大战中的做法一样,利用鹬蚌相争的机会,渔翁得利。” “因此,你们的军队不要动,你们的使臣在长安和宇文护商谈盟约,给大齐造成陈、周联盟的假象,拖延大齐攻打关陇的时间,一旦可汗出兵了,大齐人的军队马上就会出动,当大周陷入突厥人和大齐人东西夹击之地时,你们就可以打江陵了,把宇文护彻底逼上绝路,迫使他低头重开丝路,向突厥人借兵,接下来局势如何发展,相信你也猜测得出来。” “告诉可汗,大周如若借兵,必须有附加条件,必须把江陵还给我们。” 陈叔陵不假思索地说道,“只要江左有了西线屏障,我们将竭尽全力渡江北伐,乘着突厥和大周攻击大齐的时候,收复江淮失地,直逼中原。” 李丹暗自冷笑。 这个陈叔陵的胃口果然大,既得江陵,又望江淮,手段老到,一点都不吃亏。 “可以,只有你始兴王有那个本事,你就是攻占洛阳,饮马黄河,我们也全力支持。” 昭武江南娇笑道,“如果你同意这个办法,我们就具体商量一下。” 陈叔陵摇摇手,望着李丹问道:“鸿烈公,你背叛了宇文护?”李丹苦笑,眼露痛苦之色,“可汗认为燕都的死,是楼兰海铸像造成的,为此他大发雷霆,要把我卖给宇文护,让我李家九族尽灭,我没有办法……”“你没有办法?”陈叔陵嗤之以鼻,“你会没有办法……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乘机帮助宇文护废帝自立?”昭武江南脸色顿时就变了,神色冷峻,恨恨地盯着李丹,然后又看看陈叔陵,刚想开口解释,陈叔陵傲然挥手,毫不客气地阻止了她,“王上不要再蓄意欺瞒了。 大齐的和士开就是粟特人,这些年他和斛律光、冯子琮为了权柄斗得头破血流,限制丝路之策就是他们互相打击的重点,而王上因为和士开的关系,利用南来北往的粟特商贾,和大齐一直保持着密切商贸往来,从中获得了惊人的财富。 现在和士开死了,王上的财路被断绝了,所以你想利用突厥人的力量,再度打开大齐的国门,是不是?宇文护那个老东西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他早就想篡逆了,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好了,有了你们的帮助,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了,而你们也顺理成章地打开了丝路的大门,好,好办法……”陈叔陵手指昭武江南和李丹,鄙夷地说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一个贪图钱财,一个贪图权势,竟敢玩弄于天下人于股掌之间,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啊?”“你父亲能从自己侄子手中夺走国祚,宇文护为什么不能从自己弟弟手中拿走江山?”李丹冷嘲道,“和你父亲比起来,宇文护更有资格成为一国之主,因为大周就是在他的手中建立的,并且发展到今天这种实力。 没有宇文护,哪来的宇文氏国祚,宇文氏江山?”“宇文护算什么东西,他夺取了拓跋大魏的国祚,弑杀了一位大魏皇帝,两位大周皇帝,这种人也能和我大陈皇帝相提并论?”“你大陈从何而来?你祖父陈霸先夺取大梁国祚的事你忘了?如果不是你祖父,大梁国怎么会分裂?江左何以会失去巴蜀,失去荆襄,失去江淮?”李丹想起亡国之恨,顿时怒不可遏,厉声质问。 “江左失去大片疆土,和我大陈高祖皇帝没有任何关系,这都是梁武帝那个老混蛋做得好事,如果不是他引狼入室,不是他收降侯景,江左何以会遭此浩劫?”陈叔陵很是自豪地说道,“江左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我高祖皇帝的功勋,我高祖皇帝凭着显赫武功建立国祚,岂是宇文护那种卑鄙之徒可以相比?”昭武江南伸出了双手,示意双方都不要争了。 这个年头谈什么国祚、武功、忠诚、弑君都是瞎扯谈,这个年头谁有实力,谁的拳头硬,谁的心够狠够黑,谁就是胜利者,成王败寇,其它的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昭武江南望着陈叔陵,郑重问道。 “可以,我同意。” 陈叔陵笑道,“子成就在后面(长沙王陈叔坚),我让他随你一起去长安,但条件是,宇文护登基之日,就是把江陵还给大陈之期,否则我回到江左后,禀奏父皇,即刻和大齐联手,夹攻大周。” 陈叔陵看看昭武江南,笑容满面,“如今可汗需要时间处理王位继承问题,需要时间稳定大漠诸族,更需要时间集结兵马,如果我们和大齐抢先了一步,可汗就要失去这个机会了。” “以我看来,如今大齐人大概正在想方设法离间东西两部突厥。 东突厥的佗钵、摄图、大逻便等人虽然彼此对抗,但都不愿意让室点密抢去大可汗之位,为了把大可汗的继承权留在东部突厥,他们极有可能和大齐联手,得到大齐的物资支持,同时帮助大齐打大周。 假如东突厥的军队率先南下,切断河西道,吐谷浑再乘机而起,彻底河南道,通往西域的丝路就被彻底切断,东突厥随即占据主动,而室点密可汗的军队因为大雪封山,还在碎叶河一带迟迟不能东进,待到明年春天,他已非常被动,再率军东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也就成了一场美梦了。” “我说得对不对?”陈叔陵洋洋得意,继续说道,“但是,我不希望突厥人分裂,更不希望东部突厥人和大齐联手攻打大齐,改变中土三国鼎立的局面,因为这对我们江左非常不利。 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一个让江左收复失地的机会,而我这个条件对于宇文护来说,并不难接受,他手上还有巴蜀,还是襄阳,他并没有多少损失,不过少了一个藩属国而已,所以室点密必须以此为条件逼迫宇文护,而宇文护必须把抢去的东西还给我们。” 昭武江南和李丹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相信晋公登基之日,便是大陈军队收复江陵之期。” 李丹笑道,“你会如愿以偿。” =送走陈叔陵,昭武江南和李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兴奋,相反,陈叔陵对形势的准确判断让两人心情非常沉重。 陈叔陵还年轻,虽然因为宗室的身份他很早就出入朝堂,但他的阅历和政事经验显然不能和大周的宇文护,大齐的斛律光、祖珽和大陈皇帝陈顼这些人相提并论。 当燕都死亡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悄悄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他们对形势又会做出何种判断并采取相应的对策呢?宇文护会不会真的乘机废帝自立?大周国政一直操持在宇文护手中,国主宇文邕(yong)其实就是个挂名的皇帝,根本没有实力和宇文护对抗。 过去大齐高氏、大周宇文氏夺取拓跋魏国祚,大陈陈氏夺取萧氏梁祚的时候,国主年纪都很小,陈顼废帝自立的时候他的那位皇帝侄子年纪也不大,而宇文邕如今二十八岁了,宇文护假如要夺国祚,应该早夺,何必等到现在?现在宇文泰的儿子都长大了,羽翼都丰满了,宇文护想夺帝位的话,有一定难度,稍有不慎就是宇文氏的一场血拼,最后宇文氏同归于尽,白白便宜了窥伺者。 宇文护是否有篡逆之心,直接决定了此次重开丝路大计能否成功。 昭武江南认为宇文护的目标不是做皇帝。 宇文护在辅政的十几年里,有无数次机会废帝自立,但他都没有,显然他志不在帝位,而是宇文氏的霸业或者是一统华夏的雄图大业。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诛杀宇文护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否则到了长安后计策就要改变。 如果佗钵、摄图等人真的和大齐联手,甩开室点密,率先和大齐人夹攻大周,大陈国主业拒绝了陈叔陵的建议,放弃不劳而获的想法,转而和大齐联手,猛攻江陵,那么事情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预料,大周在新年里将遭到各方围攻,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改变计策,只能按照室点密预定的计策去办,全力支持宇文护了。 李丹觉得自己很愚蠢,应该听室点密或者昭武江南的话,但因为自己私心作祟,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自己有很多问题没有想到,假如宇文护没有篡逆之心,假如大周国主正在耐心等待宇文护的老迈并按部就班地拿回权柄,假如宇文护和大周国主兄弟情深,那自己就死定了,而且还连累了李氏一家,甚至可能连累了以李家为首的整个陇西势力。 昭武江南看到李丹有些沮丧和气颓,赶忙好言安慰,毕竟事情才刚刚开始,未来的发展谁都无法预测,只要目的明确,计策无论怎么修改都行,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过了两天,长沙王陈叔坚到了,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位突厥信使,他告诉李丹,西海已经随大周使团出发了。 因为天气骤然变冷,大周使团担心大雪提前降临,所以不再绕道玉门关,而是直奔酒泉,取道河西速返长安。 昭武江南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此去长安的路上不用和西海天天待在一起了。 李丹很无奈,“你就这么不喜欢西海?你们两个不能和解吗?”“她说话很难听,你不知道吗?”昭武江南对李丹的袒护很是不满,“我警告你,你对我发过誓的,如果西海把我惹急了,我就让你把她赶回天山去。” “我如果娶了她呢?”李丹苦笑道。 “那就把她休了。” 昭武江南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个死丫头伶牙俐齿、骄横跋扈,你要了干什么?你想早点被她气死啊?”李丹不敢再说了,昭武江南虽然贵为摄政王,但也是一位女人,而且还是嫁了三次的寡妇,心理上难免有问题,说多了自己遭殃,还是回长安多劝劝西海吧。 再次看到长沙王,李丹很高兴,拉着他饱饮美酒,对他赠送青海骢之情更是感激涕零。 长沙王陈叔坚不以为意,不就是一匹马吧,算得了什么,他倒是很钦佩李丹的武技,能单枪匹马冲过突厥人和高昌人的追杀,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丹不好解释什么,他如果说突厥人是故意放走自己的,那陈叔坚继续追问下去,自己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始兴王陈叔陵带着大陈使团继续南下,从河西道到巴蜀,再顺江而下回建康。 昭武江南则和李丹、陈叔坚直奔敦煌。 因为陈叔坚在,李丹不好和昭武江南共乘一车,而是和陈叔坚同车而行。 陈叔坚好酒,好棋,他的酒量很大,一天喝到晚,半醉半醒,李丹苦不堪言,不陪又失礼,陪他喝吧,自己又喝不过他。 好在他的棋艺比陈叔坚好,为了逃脱喝酒的苦差事,他就和陈叔坚赌棋,谁输了谁喝酒。 陈叔坚输了棋很高兴,有酒喝,赢了他也高兴,“鸿烈兄,你一个人喝没意思,我陪你……”他还是喝。 李丹很奇怪,一个人除了睡觉就是喝酒,怎么会一直喝不醉呢?他觉得陈叔坚就是酒桶。 昭武江南一个人躺在马车里心神不宁,看书也没心思,翻几页就丢到一边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着李丹,她给自己编了一个理由,因为担心李丹被刺所以自己才变得坐卧不安。 一路行来,她和李丹共乘一部马车,睡觉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帐篷里,她睡在后帐,李丹则抱着凤凰刀睡在前帐。 昭武江南平时不怎么说话,除了说到长安的事,其它时候都是听李丹说。 李丹的话也不多,三言两语就没了,所以两个人常常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 后来昭武江南就主动找话说,问一些李丹过去的事,几天下来,把李丹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李丹是不是因为面对美女,完全失去了做刺客的起码警觉,还是他平素就大大咧咧,他甚至把自己和西海、雅璇的事都说了出来。 李丹却不问昭武江南的过去,昭武江南初始以为李丹不感兴趣,有一次偶尔问起,李丹说,我听西海说过一些你的事,你的过去不堪回首,都是很悲惨的事,问了会让你伤心流泪,还是不要去擦拭那些尘封的记忆,让它们永远封闭起来好了。 昭武江南的眼睛当时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半天,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感动,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男人对自己说这种贴心话。 昭武江南从怀里拿出那块凤凰璧,轻轻抚摸着,和李丹相识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又出现在脑海里。 李丹和自己真的很有缘,他哥哥和自己相识很多年了,却从未拿出过这块凤凰璧,而李丹和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把凤凰璧拿了出来,如果没有这块凤凰璧,那天自己或许真的会拒绝何林的劝谏,让高昌人把他杀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三年前李丹就和自己见面了,他在江陵救了自己,然后纵马放歌而去,很是豪放洒脱,那一刻自己也曾怦然心动。 自古中土多豪侠,自己有幸相遇,却失之交臂,相比起来,西海那个丫头就幸运多了,她竟然第一眼就看上了一个落魄的戍卒,想想都让人愤懑,我的眼光难道真的不如她?在宁戎谷的山崖上,他握住了我的手,二十一年来,他是第一个接触我身体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死的人。 昭武江南随即想到了宁戎谷那惊险的瞬间,他很疯狂,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他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昭武江南感觉脸颊发烫,心跳剧烈,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欢悦,她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念头,强烈地想见到他的念头。 昭武江南拉开车窗,掀起锦帘,冲着护在车旁的何林做了个手势。 何林心领神会,飞马而去。 我这是怎么了……昭武江南躺在卧榻上,感觉有些窒息,惊惶和恐惧突然侵袭了她的全身,让她茫然而彷徨。 =李丹刚刚跳到青海骢的马背上,就看到项云对他对了个手势。 李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戈壁上,一匹火红色的骏马正在高速疾驰,就象一道红色的耀眼闪电。 “从焉耆开始,这个人就跟在我们后面,若隐若现。” 项云两眼紧盯着那匹红色骏马,低声说道,“大雷和木瓜三番两次想靠上去,但都被他甩掉了。 幢主……”项云蓦然感觉到自己喊错了,神情很尴尬。 李丹却没感觉到,他已经熟悉了这种称呼,他更清楚项云和几个兄弟对自己的感情,他冲着项云微微一笑,“慢慢会习惯的。” 项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一酸,黯然低头。 李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兄弟的承诺,我会代他做到,将来我无论是生是死,都会把你们安排好。” 项云感激地躬身致礼。 “告诉大雷和木瓜,不要跟了,免得出了意外。 想杀我的人多了,但我至今还活着……”李丹笑道,“不要担心,马上就要到敦煌了,不会有事。” 李丹策马迎向昭武江南的马车。 何林跟在他后面,忽然问道:“鸿烈公,三年前你去过江陵吗?”“去过。” 李丹没有在意,随口答道。 何林脸露喜色,“三年前王上取道江陵返回大漠,曾在江陵遇险,当时楼船起火,水贼蜂拥而上……”李丹霍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看何林,然后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 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随梁山公在江陵作战,曾奉命秘密护送一支船队北上江关,途中救过他们一次。 世上的事还真巧,谁能想到那船上的人竟是西方昭武摄政王。 李丹随即想到此事可能会泄漏自己的身份,因为三年前哥哥肯定不会离开敦煌远赴江陵,所以他急忙示意何林不要再说了。 “你救了我的命,你还记得吗?”何林激动地说道,“我中箭掉进了水里,是你用绳子把我拉了上来……”李丹不记得了,当时太混乱,他又是杀人又是救人,哪里有时间仔细看人的长相?他抱歉笑笑,不置可否,正好昭武江南的马车到了,李丹飞身跃上,把惊喜交加的何林丢在后面。 “王上,何林认出了我的身份。” 李丹急切说道,“他还记得三年前江陵的事……”“江陵?”昭武江南诧异地看看他,接着马上想了起来,脸上也是惊喜万分,“真的是你?”“要不要我把何林杀了?”李丹戏谑问道。 “我的人你也敢杀?”昭武江南娇嗔笑道,“快说,为什么这件事没告诉我?你说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骗我?”“我哪里记得许多事?”李丹靠在车座上,长长吁了一口气,“长沙王的酒量太可怕了,你如果再不喊我过来,我估计要被他灌趴下了。” 昭武江南娇声轻笑,“棋也输了?”“他下棋太快,催得没完没了,我受不了,脑袋都给他吵炸了。” 李丹哀叹道,“他们兄弟真是一对奇才,一个吃饭不喝酒,一个喝酒不吃饭,绝了。” “要不,你也陪我喝点酒,下盘棋……”昭武江南试探着问道。 “不行,我不行了……”李丹连连摇手,“我陪你玩樗蒲,好不好?”“好啊。” 昭武江南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如果输了,你哥哥放在我这里的钱财,就都是我的了。” 李丹惊倒。 =晚膳很丰富。 昭武江南还是像前几天一样,每样菜肴都亲自尝一遍,然后再让女侍端到李丹面前。 李丹现在也习惯了昭武江南的奢华,面对层出不穷的很多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也不再感到惊讶,虽然过去他跟在梁山公后面,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但大周朝堂上下自皇帝开始都很节俭,即使是典礼大宴,菜肴也很稀松平常,酒就更少了,相反,在一些世家富豪的家里,反而能吃得满嘴流油。 不过,在大漠转了一圈后,李丹发现突厥贵族和西域诸国贵族的生活要远比大周权贵好得多,这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已经颠倒了。 陈叔坚很少吃菜,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 李丹觉得看他喝酒也是一种享受,他喝酒就象吟诗作画,很有讲究,也很有品位,虽然陈叔坚年纪很轻,但喝酒的学问却好象很深,说出来的东西都是一套套的。 他和他哥哥有个共同点,就是能说会道,不过他非常能侃,神乎其技,能从天上转眼说到地下,而且头头是道。 李丹吃饭保持着固有的速度,很快。 这一点昭武江南认为无需遮掩,因为他哥哥也是这样,只要保持本色就行了。 李丹吃完后,对其中两道菜意犹未尽,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昭武江南的食案上。 昭武江南吃得很少,浅尝即止,眼睛很多时候都在望着李丹,看到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菜,她马上就知道李丹的意思了。 这几天一贯如此,而且李丹毫不客气地跑过来端着就走,今天因为陈叔坚在,他不敢越礼,所以只有干瞪眼了。 昭武江南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把自己尝过的两道菜亲自端给了李丹,而且坐在李丹身边看着他吃。 陈叔坚瞪大了双眼,甩了甩头,然后又用力眨巴了几下,再瞪大眼睛看,他发现自己没有看花眼。 “小孩子,看什么看,喝你的酒。” 昭武江南脸颊微红,娇嗔笑道。 陈叔坚用力吞下嘴里的酒,盯着他们看了又看,神情很是疑惑。 “子成,喝多了?”李丹笑嘻嘻地说道,“我早说过,小孩子少喝酒。” 陈叔坚愤然“哼”了一声,“王上,鸿烈公,我今年十六岁,已经行过冠礼了,不是小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节大周天河六年(公元571年),十一月,敦煌。 敦煌镇将李雄出关迎接昭武使团和大陈使团。 李丹大致说了一下邀请大陈国长沙王陈叔坚到长安的事,“另外我想亲自处理在敦煌避难的三支马贼队伍,所以我说服了摄政王,改道河西回长安。” 李丹的话说完之后,李雄的脸色随即有些不正常,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嘛,我们兄弟之间还隐瞒什么?”李丹笑着催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我带给弟妹?”李雄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陛下的密旨或者是大冢宰的密令,总之你这次行踪神秘,出没无常,很多事自作主张,为所欲为,根本无视使团的其它大臣……”“怎么?”李丹冷漠轻笑,“是随国公有意见,还是谭国公心怀不满?”“鸿烈,长安不是敦煌,更不是大漠,你能不能……”李雄似乎担心自己的话说重了,停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为了婶母,也为了我们李家,你能否把脾气稍微改一改……”李丹惊讶地看着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改什么?我脾气哪里不好了?”“这几年你很少回长安,回去了也见不到人,除了婶母,我们几个兄弟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李雄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到了敦煌,我发现你变了,变了很多,让我感觉十分陌生,你还是过去那个鸿烈吗?”“你到底想说什么?”李丹有些心慌,害怕被李雄看出什么破绽,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生硬了,好象很不耐烦。 “鸿烈……”李雄正色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道,“这次回长安,你没有听到什么?”“什么?”李丹愈发心惊,“你吞吞吐吐地干什么?有话就说吗?”“这两年,长安关于你的风言***越来越多,我就亲耳听说过,说你私通突厥,利用主掌河西官贸的机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传言你都富可敌国了,还说你擅离职守,置边镇安危于不顾,常年出没于大漠,行踪飘忽不定,飞扬跋扈,恣意妄为。” 李雄有些激动,虽然极力压低嗓音,但听得出来他心里的焦虑和惶恐,“婶母为什么病倒?还不是担心你,所以才忧郁成疾。 大哥和二哥在婶母的催逼下,想尽了办法,试图把你调离敦煌,但都被晋公(宇文护)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直到今年夏天,晋公才松了口,把你调回了长安,但他以你在边镇多年,功勋卓著为由,迁升你为司卫上大夫,执掌皇宫宿卫。” 李雄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忧惧,“鸿烈,司卫上大夫一职这些年都是由晋公的儿子和女婿出任,虽然你也算是他的女婿,但嫂子难产过逝已经很多年了,这份翁婿之情早就淡薄了,他这么做可能别有居心。” 李丹后心阵阵发凉,半晌无语。 哥哥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复杂,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和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李雄看到李丹面无表情,眼里隐约有惊色,马上又补了一句,“大哥、二哥和四哥对此也颇为担心,他们觉得晋公此举大有深意。” 李丹冷笑,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这次出使突厥,你的计策基本上成功了,回到长安后肯定要受到嘉赏,但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一件事。” 李雄笑得很苦楚,“以我看,你不但私通突厥和西域诸国,还私通大齐和大陈,你看看……”他指指远处大陈使团的车队,痛声责斥,“你有什么资格邀请长沙王出使长安?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陛下或者是晋公的主意?如果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这样独断专行的后果是什么?你现在对晋公有用,这或者可以称之为处事果断,也可以说是先斩后奏,但如果你对晋公没有用了,这就是一项现成的罪名,你难道不知道?”李丹想了一会儿,冲着李雄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小心应付。” “鸿烈,你锋芒太露了。” 李雄叹了口气。 响鼓不用重敲,而且长安还有几位哥哥坐镇,婶母也会及时告诫,以李丹的机智,想必也能很快改改脾气。 “燕国公(于寔)和我们家是世交,他是担心你,才好意让我侧面告诫你。 前几年他曾得罪晋公,被闲置很久,直到今年才得以复出,他对晋公的了解,要比你我深刻很多。 他说此次出使,谭国公等人在明处,你在暗处,将来论功行赏,你的功劳最小,因为你做的事见不得光,一旦晋公要把你扫地出门,你做的事就是罪证,那时除了晋公自己,还有谁能证明你的清白?”李丹开始冒冷汗了。 这些事哥哥不会不考虑,他肯定有万全之策,但他的计策是什么?他是不是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也要设计杀了宇文护?哥哥的把柄都在宇文护手上,他若想在长安出人头地,而且还无后顾之忧,最好的办法就是另投明主,或者干脆推翻宇文氏的国祚取而代之……李丹越想越是害怕,哥哥的死因此刻也显得扑朔迷离。 临行前室点密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像哥哥一样自负,难道哥哥真的是因为太自负太自信了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才遭到了杀害?难道哥哥的死,是宇文护在暗中指使?“到了凉州,你最好去拜见一下燕国公,聆听他的指教。” 李雄郑重说道。 李丹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支马贼队伍两百多人都被安置在军营里,缴了械,囚禁了。 斛律雅璇、阿蒙丁和龙竹被带到大帐里,他们看到了笑容满面的李丹。 三人又惊又喜,难以置信,李丹竟然还活着。 龙竹欢呼一声,冲上去和李丹紧紧拥抱,“我一直对他们说,你是九只头的乌鸦,命大,死不掉,哈哈……”阿蒙丁急行几步,一把推开了龙竹,抓住李丹的衣襟,怒声吼道,“你出卖了可汗,出卖了国相,出卖了柔然人,你背信弃义,你无耻……”李丹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摇头苦笑。 他无法解释自己活下来的原因,在那种情况下,自己还能活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出卖了他们。 “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我出卖了柔然人,我何必让你们逃生?就算你们杀出重围到了敦煌,我只要一句口信,你们就会被砍下脑袋。” 李丹平静地说道,“你能活着,你能站在这里质问我是不是出卖了你们,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阿蒙丁痛苦不堪,缓缓松开了手,他想不通,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柔然人复国的梦想就这样彻底破灭了,数万柔然人的冤魂在蒲类海日夜哀嚎,他们的仇恨到底由谁来偿还?阿蒙丁跪在地上,叩头,痛哭,“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柔然人,到底是谁?”“是柔然人自己。” 李丹俯身拍拍阿蒙丁的肩膀,无奈苦叹,“是你们自己杀了自己。” 阿蒙丁不相信,他挥舞着双手,愤怒地咆哮着,痛不欲生。 “庵罗辰和玷厥秘密结盟,蒲类海的叛军至少有一半人都是玷厥的军队。” 李丹勉强解释道,“你也知道,柔然人没有那么多军队,庵罗辰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集结五万大军。 玷厥背叛了室点密,他想杀了燕都,但室点密早有准备,他在莫贺城秘密屯集了大军,一战全歼了铁勒人,然后飞速驰援蒲类海。 玷厥的军队为了自保,临阵倒戈,而室点密为了掩盖玷厥参予叛乱的事实,只好杀光所有的柔然人,一个不留。” 阿蒙丁明白了,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大漠你是回不去了,除非你想死。” 李丹蹲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劝道,“如果你愿意,就暂时跟着我,和我一起去长安。 我们多年的朋友,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让你活下去,其它的我就做不到了。” 龙竹扶着阿蒙丁出去了。 李丹向斛律雅璇张开了双臂。 雅璇早已泪如雨下,冲进李丹的怀里,抱着他失声痛哭,哽咽难语。 “你是不是打算遁入空门了?”李丹亲吻着她的脸颊,笑着问道,“那样的话,我就要娶一个尼姑了。” 说着他抚摸着长长秀发,叹了口气,“抱着个光头美女亲热,会不会亵渎神灵,佛祖一怒之下,要五雷轰顶啊?”雅璇泪水盈盈,闻言宛然失笑。 “你听到了断箭的事吗?”李丹问道。 雅璇摇摇头。 “大漠最近传言,断箭在蒲类海刺伤了大可汗燕都,他的脑袋和四肢被砍下,被送到大漠各处悬挂以示惩戒。” 李丹盯着她,慢慢说道,“断箭死了。” 雅璇不以为意,娇笑道:“李丹呢?”“我就是李丹。” “我知道。” 雅璇笑道,“我是问你,真正的李丹呢?他现在在哪?还在大漠吗?”李丹摇摇头,脸显悲色,“我就是李丹,世上只剩下一个李丹了。” 雅璇惊愣片刻,两眼逐渐瞪大,樱唇颤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他……他死了?”李丹双臂用力,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因为太用力,雅璇略感窒息,黛眉轻皱,接着霍然反应过来,脸色霎时就变了,“我怎么办?你要杀我吗?”“还记得僧稠禅师的那四句偈语吗?”雅璇现在知道那四句偈语的意思了,不死不生,断箭死了,李丹也死了,然后断箭变成了李丹,断箭重生了。 不知道断箭和李丹兄弟秘密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不死不生”的真正含意。 “你还记得你当初对我的承诺吗?”雅璇记得,自己曾说过,只要断箭能帮助自己杀了燕都,自己就是断箭的,无论为奴为婢,终身不离不弃。 “我杀了燕都。” 李丹笑道,“燕都死了。” 雅璇先是震惊,接着长久郁积在心中的痛苦骤然爆发,“你杀了燕都,燕都死了……”“他死了。 室点密和佗钵为了能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暂时隐瞒了这个消息,现在他们正在抓紧一切时间,竭尽全力抢在明年春天之前解决王位继承问题,只要新的大可汗被大漠诸族承认了,燕都死亡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李丹抚摸着浑身颤抖的雅璇,亲吻着她的秀发,小声说道,“燕都死了。” 雅璇再也忍不住,伏在断箭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冬天的阳光温暖而柔和。 斛律雅璇披着毛裘,抱着双腿坐在阳光里,呆呆地望着远方碧蓝的寿昌海。 李丹牵着青海骢,负手而立。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广袤的戈壁,美丽的寿昌海,雄伟的阳关,这一切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烦躁的心在霎间便平静下来。 我相信雅璇的选择,就算她是一只狡猾的九尾狐,也是我的九尾狐。 僧稠禅师给她的指引不仅仅是报仇,更应该是帮助她摆脱昔日的痛苦,引导她走进一个美丽的仙境,即使那个仙境只存在于心灵,存在于未知的命运里,但那就是希望,有希望就会有快乐。 “你真的愿意娶我吗?”雅璇忽然大声问道。 李丹转身看看她,笑着点点头,接着丢掉马缰,走到她身边坐下,“那天晚上,我们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生死两绝,所以……”李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现在我们虽然同样看不到未来,但我们看到希望。” “我很害怕……”雅璇蜷缩着娇躯,胆怯地说道,“我真的很害怕……”“如果真有那一天……”李丹迟疑良久,苦笑摇头,“肯定有那一天,大齐要和大周决战,我也要和你父亲决战,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把你送到白马堂,那里是人间仙境,你到了那里,或许能忘却这世上丑恶的一切。” “父亲知道我嫁给你了,他会不会很生气?”“他肯定高兴,因为崔季舒说了,你就是红颜祸水,嫁到那,那里就要国亡族灭。” 李丹笑道,“他听说你嫁到李家了,肯定会大礼恭贺,他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机会?”“那你还愿意娶我?”雅璇可怜兮兮地问道,“假如……”“崔季舒根本就是胡扯八道。” 李丹大笑,“我们逃出火焰山后,哪一天不在一起?蒲类海那等生死两绝之地,我们不也活着逃了出来?”“那不一样。” 雅璇叹道,“那不算嫁给你。” “世上的人都说,昭武江南是灾星,谁碰她谁就得死。” 李丹笑道,“我在火焰山的时候,和她一起掉下山崖,她一直就在我怀里待着,你看我死了吗?”雅璇吃惊地睁大双眼,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天才颤声问道:“你……把江南姐姐……那个……”“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李丹把她抱起来,一边向战马走去,一边笑道,“你是我的女人就要为我做事。” 雅璇娇羞而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生孩子的事不急,哪一天都行。” 李丹笑道,“你先给你父亲写封信,告诉他你很平安,燕都还活着,而周、陈两国结盟了,这样你父亲就不会马上攻打大周,我也好有时间在长安解决一些事。 这封信很重要,必须在新年之前送到邺城。” “只要能阻止大齐和大周打仗,什么事我都愿意干。” 雅璇说道,“我让斛律庆连夜出发。” 昭武江南对雅璇的态度让李丹很是不满。 江南对雅璇非常戒备,对她当初把李丹诱到蒲类海,并且阻止他在最后紧要关头离开蒲类海的做法耿耿于怀,“你为了你的大齐和你的父亲可以毫无怨言地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么当然也会在任何时候出卖你的男人。” 江南指着李丹说道,“这个男人对你来说,是什么?是达到目的的工具吗?你说你信守诺言,那你告诉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雅璇紧贴着李丹坐着,温顺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丹袒护了两句,江南更是生气。 “我曾经恳求大周人杀了你们,包括你,但鸿烈执意不从,这是此次长安之行的一个祸患,如果要出事,肯定就是你和这帮无恶不作的马贼。” 江南愤怒地质问李丹,“你告诉我,你收留他们做为你的部曲,你如何管制他们?如何保证他们不在长安为非作歹,蓄意闹事?你手上有多少钱可以养活他们?你有多大的府邸给他们居住?你有多少女人才能满足这些野兽?”李丹有些莫明其妙,不知道江南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这件事在路上就说好了的,现在江南却出尔反尔,横加指责?“你是大齐咸阳王斛律光的女儿,斛律光是大周的生死仇敌,你的身份如果暴露,鸿烈的身份就会被人怀疑,即使他能蒙混过关,但他会遭到朝堂上下的弹劾,他很可能被赶出长安,你知道吗?”江南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案几,“鸿烈要留你,你竟然厚颜无耻地就留下来了,你这是帮他吗?你这是杀他,成心要他死。” 雅璇委屈万分,泪水顿时滚了下来,但又不敢哭出声,娇躯不停地颤抖着,看上去很可怜。 江南愈发生气,不过看到雅璇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一软,语气立时委婉了很多,“我听鸿烈说,你不想回邺城了,曾打算到昭武九国去找我,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如果你现在无处可去,我可以派人……”“王上……”李丹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请求道,“我已经……”“我认为你会杀了她,谁知你被她迷住了,竟然还要娶她,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江南狠狠瞪了他一眼,“到了长安你就要和元氏联姻,不出意外的话,婚期应该就在正月。 现在西海已经让我头痛了,你又弄出一个妖狐,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愿意娶多少女人回家,我不管,但现在不行,在丝路没有打开之前,绝对不行。” “我又没说现在就娶她。” “难道我刚才讲的话你没有听到吗?”江南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不反对你娶十个二十个女人回家,但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你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回家就做妾,这会严重影响你的声誉,更会危及你的前途。 你记住,高门娶妻妾就象皇帝选妃一样,要精挑细选,要门当户对,任何一个妾都要对你有所帮助,而不仅仅是取乐的工具,是生孩子的牲口。 大周以《周礼》治国,凡事都要讲究礼法,婚姻之礼更是万万不能乱,否则自取其辱,不但遭人耻笑,前途功名更是毁于旦夕之间。” 李丹哑口无言。 自己从小就跟着梁山公学习儒家经文,礼仪之道当然了然于胸,江南这番话的确没有任何错误,想挑毛病都挑不到。 他现在有些怀疑,江南到底是粟特人还是汉人,她对中土的事和儒家礼仪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到底从中土礼聘了多少汉士做老师?“你在李家本是庶子,能有今天的地位,先是承蒙祖上的荫泽,后是因为大周形势好给了你们李家子孙更多机会,然后你哥哥又非常努力,这才让你捡了个大便宜,你不好好珍惜,反而肆意糟蹋,你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你哥哥吗?”江南咄咄逼人,把李丹骂得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哎,西海是谁?”雅璇的声音犹若蚊呐,断断续续地传进李丹的耳中。 李丹气苦,我和你都被江南骂得抬不起头了,你还有闲心管西海是谁?他转头看看,眼睛蓦然瞪大。 雅璇的泪水扑簌簌地淌个不停,但脸上却没有丝毫伤心之色,泪花朦胧的眼睛里竟然还露出几分戏谑和狡黠。 李丹傻了,九尾狐就是九尾狐,连哭都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还如此丰富,让人叹为观止。 既然雅璇的委屈和伤心都是装出来的,那自己也没必要袒护她了,给江南去骂吧,反正她是妖狐嘛。 李丹强忍着笑意,小声说道:“阿史那西海,室点密的女儿。” “室点密为了丝路,当真不择手段,竟然白送给你一个女儿。” 雅璇的话音里透出一丝嫉妒。 “是我抢来的。” 李丹有些得意,“世上哪有白送的好事?不过你好象算是白送的。” 雅璇娇哼一声,伸手就去掐他。 “你们两个说什么?”江南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当我是空气啊?小丫头羽毛长长了,可以飞了是吧?你过来,坐到我这里来。” 雅璇弯腰弓背,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挨着她跪下,小声哀求道:“姐姐,我错了……”“你还知道错?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你花费了多少心血?结果呢?结果你父亲背信弃义,眼睁睁地看着高俨杀死了和士开,手都不伸一下。 你呢?你背叛我,竟敢当着我的面把他救走,你是不是讨打啊?”江南刚刚举手作势,雅璇尖声惊叫,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李丹疑惑地看看她们,迟疑着问道,“很熟吗?”“有一点。” 江南放下手,冷声说道,“不过你和她更熟,不是吗?”李丹尴尬苦笑,不敢接腔了。 她们怎么会很熟?江南和大齐有丝路贸易,她和大齐的和士开、斛律光这些权臣自然关系非同一般,那么斛律光托她照顾自己的女儿也很正常了,不过她们既然很熟,那前几天江南口口声声逼着自己杀雅璇,岂不是耍我?“姐姐,求求你了……”雅璇抱着江南的手臂泪如雨下,“我不嫁给他就是了,你把我留下吧。” 江南唉声叹气,连连摇头,“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如果把他出卖了怎么办?你知道丝路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而我要打开丝路,现在就剩下鸿烈这根救命稻草了,假如……”“我发誓。” 雅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都听姐姐的,姐姐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好。” 江南说道,“你和你父亲来往的书信是不是有暗语?”雅璇的哭声顿了一下,显然被江南这句话吓到了。 “你不要骗我,否则我……”江南两眼盯着雅璇,语含威胁之意。 雅璇急忙摇头,“姐姐,这不行,这真的不行,从各地送到我父亲手上的书信都是这套暗语,如果我说出来了……”“那你刚才为什么发誓?”江南指着目瞪口呆的李丹,厉声喝道,“我怎样才能相信你不会出卖鸿烈?”“姐姐……”雅璇被逼无奈,只好说道,“那你也发誓,除了你,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且不能害我父亲,不能……”“够了……”江南打断了她的话,“你都要嫁给鸿烈了,还管什么大齐?大齐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父亲……”“还有……”雅璇胆怯地看看她,小声说道,“我的钱财大部分都在你那里,现在我要要回来,你要翻倍给我。” “你要许多钱干什么?”江南奇怪地问道,“等你嫁给鸿烈的时候,我一把给你。” “我手下不吃饭啊?”雅璇娇声问道,“是不是姐姐一个人全包了?阿蒙丁的人加上三足乌的人,总共有两百七十多个,姐姐你看……”“鸿烈富可敌国,他养得起。” “你刚才不是说他穷得叮当响,养不起我们吗?”雅璇腻在江南身上,撒娇道,“而且,他如果在长安放开手脚花钱,那对他的前途好象也不好吧?”“这些人暂时先跟着我,但钱由鸿烈出。” 江南说道,“他的钱也在我这里,我代他花而已。” “姐姐,你的钱不就是他的钱吗?你干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江南黛眉微凝,“你什么意思?”“姐姐,你和他不是也……”雅璇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江南玉脸霎时绯红,举手就打向了雅璇,“小丫头,你无法无天了。” 江南的手掌还没落下去,雅璇已经惨声尖叫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昭武江南设晚宴,长沙王陈叔坚和敦煌镇将李雄联袂而来。 一身华丽艳服的雅璇站在江南身后,妩媚动人,光彩夺目,陈叔坚和李雄只觉眼前一亮,惊艳至极。 “这位是……”陈叔坚惊奇地问道,话音未落,何林急忙介绍道,“这是王上的妹妹,康国的雅璇公主。” “公主……”陈叔坚更惊讶了,“王上先前把她藏起来了?”“她身体一直不好。” 江南一边请众人坐下,一边笑道,“这次带她去中土,想请名医看一看,听说大齐的崔季舒先生医术高明……”雅璇听到崔季舒的名字,脸上笑容一僵,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李丹微微一笑,正想乘机调侃两句,就听到腰间凤凰刀突然发出一声清悦响声,如同暮霭中的鸣罄,空灵而幽远。 四座皆惊。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五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五节凤凰刀不动自鸣。 李丹惊讶地握住刀柄,缓缓拉出一截,“守拙”两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脑海中蓦然想起那个久远的传说,难道分别已久的凤凰雌刀出现了?紧接着他心里蓦然产生一股警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刺客,有刺客。 十几年来,自己就象一头猎豹,时刻窥伺在猎物附近,杀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今天换了一个位置,杀人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 自己现在是待宰的猎物,要反过来捕杀猎豹,这种感觉既新鲜又刺激,被压抑在心中的血腥和暴虐瞬间激发了出来。 昭武江南先是听到刀鸣,接着看到李丹神色凝重,非常吃惊,以为他发现了刺客,急忙向何林做了个手势。 何林急速冲出大帐。 斛律雅璇紧张地四下看看,然后疑惑不解地望着李丹。 李丹动作太快,她并不知道凤凰刀鸣叫再先,李丹拔刀在后。 陈叔坚和李雄面面相觑,看到何林飞身而出,这才醒悟过来。 “哈哈……”陈叔坚失声而笑,“鸿烈公,你是不是醉了?断氏白马堂就算要报复,也不会对王上下手吧?”一路行来,他发现昭武卫士个个如临大敌,戒备森严,有些不解,曾私下打听过,知道摄政王是为了防备白马堂刺客的报复,他认为未免小题大做了。 李丹笑笑,“在大漠上,各国军队沿途护送,当然没人敢冒犯,但进了长城,没有军队护送,事情就难说了。” “我马上加派人手保护王上。” 李雄躬身说道。 他的想法和陈叔坚不一样。 李丹突然报警,肯定事出有因,或许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又来不及告诉自己,所以看到自己进帐后马上拔刀示警。 此刻昭武江南已经进入大周国境,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目前大漠形势变幻莫测,如果昭武江南出了意外,乱上加乱,大周面临的危机会更大。 他瞅了瞅陈叔坚,眼露疑色,大陈使团里不会藏着刺客吧?李丹给江南和雅璇分别使了个眼色,示意并无大碍。 筵席继续进行,但菜肴刚刚端上来,陈叔坚尚在殷勤地问候雅璇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喧哗惊呼之声,跟着一名卫士冲进来,大声禀奏,“王上,龙勒山方向起火了。” 李雄大惊。 敦煌戍军的大营就在龙勒山下,起火的地方十有八九在军营里,如果草料场出了事……李雄起身告罪,匆匆出帐,带着侍卫急驰而去。 江南、李丹等人随后涌出大帐,当见远处烈焰滚滚,冲天大火照亮了半边夜空。 李丹苦叹,不用说,肯定是戍军的草料场失火了,否则哪来这等大火,李雄这下有麻烦了。 陈叔坚转头看着李丹,小声说道:“我要说你是乌鸦嘴,你会不会不高兴?”李丹笑着摇摇头,“这管我什么事?我刚才是担心王上有危险,并没有说戍军大营会失火。” “但你预感很准。” 陈叔坚说道,“你预感要出事,果然就出事了。” 晚宴草草结束。 李丹说要去戍军大营看看,江南知道劝阻不了,叫他多带人手。 雅璇换了一身昭武卫士的衣服,跟着李丹一起走了。 到了龙勒山戍军大营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李雄正在责斥几个手下。 李丹到现场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告辞回去了。 “四个人被杀,明显就是有人偷进草料场,故意纵火。” 雅璇策马靠近李丹说道,“你快点回去吧,也许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军营失火了,戍军注意力都在龙勒山,会疏于对昭武大营的保护,你晚上要小心点。” 李丹笑眯眯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是担心你被杀,而是担心江南姐姐的安全。” 雅璇读懂了李丹的眼神,但故作不知,笑盈盈地问道,“你天天和江南姐姐睡在一起,如果今天晚上她看不到你,辗转难眠怎么办?”李丹举起马鞭,狠狠抽在雅璇坐骑上。 战马吃痛,长嘶跃起,飞一般卷进了黑暗,夜风里传来雅璇阵阵娇笑。 =李丹大汗淋漓,兴奋的嘶吼声回荡在温暖的帐篷内,雅璇在他身下婉转娇吟,蚀魂荡魄。 突然,李丹狂吼一声,两具**的身躯腾空翻转,瞬息之间挪动了数寸。 “咻咻咻……”厉啸声起,三支弩箭在电光火石之间钉在了地上,差之毫厘。 一道寒光从天而降,悄无声息。 “锵……”战刀出鞘,李丹身如鬼魅,犹如利箭一般射向那道寒光,“当……”金铁交鸣,火星四射,一个黑影在空中打横飞出,重重摔向地面。 李丹厉声狂吼,举刀雷霆劈下。 黑影右臂触地,身形好似一片柔软的羽毛,凌空倒飞而起,雪亮的横刀飞刺李丹的下腹。 李丹骇然,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在措手不及之下被自己一刀砍倒后,竟然还有如此身手,瞬间展开反击。 自己这一刀砍下去虽然能把对方一分为二,但自己也必将被对方一刀穿透,死于非命。 黑暗里突然绽放出一朵耀眼的红花,花蕊中露出一点灿烂银星。 斛律雅璇的速度非常惊人,她的长枪象闪电一般凌空飞来,堪堪越过黑影的横刀,枪尖陡然一沉,狠狠砸在刀刃上,“当……”长枪倒撞而起,横刀受击,颓然垂下。 李丹的刀呼啸而下,刀气凛例,带起一抹冰冷的寒风。 黑影随风而动,象羽毛一般飘了起来,似缓却疾,匪夷所思。 凤凰刀一击而下。 黑影竭尽全力仰身避让。 战刀划空而过,刀尖擦着前胸一泄而下,衣襟立时裂开,露出雪白的半截胸脯,一块火红色的玉璧霍然映入李丹的眼帘。 “凤凰璧……”李丹脱口惊呼,身形骤然静止。 雅璇怒声娇叱,一掌击在枪柄上,长枪调转方向,横空砸向黑影的胸部。 黑影上身已经倾倒,看到长枪撞来,顺势再下,身躯上下两部分奇迹般地折叠在一起。 长枪擦着黑影的身体呼啸滑过。 黑影不退反进,身形倏然暴涨,横刀再度刺向李丹,就在这时,横刀突然减速,黑影的目光紧紧盯在李丹的胸口上,好象认识李丹胸口的那块玉璧。 李丹出手,象风一般卷向了对方。 黑影倒退,象风一般撞开了雅璇的长枪,撞出了帐篷。 李丹纵声长啸,衔尾狂追。 雅璇惊呼,“鸿烈,你没穿衣服……”=江南的脸色很难看。 李丹抚摸着手中的玉璧,若有所思。 雅璇紧贴着李丹,不时看看江南,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有刺客,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如果你准备充分,刺客怎能逃掉?”江南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模一样?你们骨子里都太自负了,太自负了会害死人,你知道吗?”“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帮人。” 雅璇小声解释道,“过去鸿烈刺杀我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父亲围了他好几次,但因为他帮手太多,最后都给他逃掉了。” 江南转脸看着她,脸含怒色。 雅璇惊慌地摇摇手,“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即使有准备,也抓不住那个刺客。 那个刺客武技太高,鸿烈未必能胜过他,而且……而且我们的确没把握,鸿烈也仅仅是凭着本能猜测而已,如果……如果风声闹大了,刺客不来,虚惊一场,鸿烈岂不是很难堪,一点面子都没有。” “你给我好好查查你的手下。” 江南怒声说道,“我怀疑这些马贼中间有内应。” 说着她怒视李丹,恨恨地说道,“我早说过,杀了,都杀了,你偏偏不听,非要和我对着干。” “他肯定还会来。” 李丹把手中的玉璧递给江南,“这是淳于公临死前给我的,他说,如果碰到一个叫天骄的人,就把这块玉璧给他,还叫我告诉那个人,他尽力了。 那个刺客突然退走,和这块玉璧有莫大的关系。 当时他嘴里还含着一根吹箭,还有机会杀我,但他却掉头跑了,显然他认出了这块玉璧。” “他是认识这块玉璧的主人,还是仅仅只认识这块玉璧?”李丹疑惑不解,“他看到玉璧就跑,显然只认识这块玉璧,这难道就是他放弃刺杀的理由?”江南仔细看了看玉璧,然后又还给了李丹,“你哥哥没有这块玉璧,但你哥哥临终前说,是天骄杀了他,也就是说,淳于盛和你哥哥都认识这个天骄。” 江南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室点密的话,脑海中蓦然灵光一闪,眼里露出了惊喜之色。 这个天骄也许就是那股神秘力量中的一个,假如能找到这个天骄,那么肯定就能找到那股神秘的力量,而淳于盛交给李丹的这块玉璧将成为寻找天骄的关键。 “天骄以为你没死,所以派刺客杀你。” 江南说道,“此去长安的路上,他们可能还要杀你,如果……”她略加思索后,忽然问道,“白马堂的老主公没有向你说起过这个天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没有说过。” 李丹摇摇头,“我回到长安后马上联系白马堂,把这件事告诉师父,也许师父知道些什么。” “那凤凰璧又是怎么回事?你肯定那是凤凰璧?”江南问道。 “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我当然认识。” “你丢失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一清二楚?”雅璇十分怀疑,“就算你记得,但当时光线很暗,你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或许那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璧,不过和凤凰璧很相像而已。” 李丹犹豫良久,点点头,“我看得的确不是很清楚,你说的也有可能。 这个刺客的眼睛我记住了,他跑不掉了。” “我也记住了。” 雅璇笑道,“我还知道她是个女的。” 李丹和江南愣然相视,接着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当时……”雅璇玉脸羞红,在身上比划了两下,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对我看都不看,眼睛一直盯着鸿烈,尤其刺向鸿烈腹部的那一刀明显就有顿滞迹象……”雅璇看到江南粉脸酡红,不好再说了,“总之,我不会看错,那肯定是女的。 你们白马堂有女刺客吗?”李丹摇摇头,“没有,白马堂没有女刺客,这是白马堂的规矩。 中土真正的刺客不多,但从事刺杀这一行当的人很多,他们杀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女人只是他们刺杀手段之一,和刺客这个称呼根本扯不上边。” 他看看雅璇,接着说道,“如果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刺客的确是女人,那我不但是第一次碰到以武杀人的女刺客,而且还是第一次碰到手里拿着凤凰刀杀人的女刺客。” “凤凰刀?”江南吃惊地反问道,“你没看错?”“她手上拿的是凤凰刀?”雅璇失声惊呼,“你怎么知道那是凤凰刀?”“我追出去后,和她对了几刀,她的刀竟然安然无损,我大感惊讶,对她的刀很是好奇,后来我看到她刀刃上的印鉴,‘上善若水’四个篆字,绝对是凤凰雌刀。” 李丹笑道,“那个传说是真的,今天我的凤凰刀无故自鸣了,当时我就想,难道那个刺客手里拿的也是凤凰刀?结果还真是如此。” “你的刀无故自鸣,她的刀也一样。” 雅璇抿嘴轻笑,“这么说,她也看到了你的刀,这样一来,她会想方设法夺你的刀,也就是说,她一定还会回来。” “凤凰雌刀、凤凰雌璧……”江南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假如她身上那块玉璧是真的,那么两件传世奇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是刺客。” 雅璇脱口而出。 “她的确不是刺客。” 李丹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普通刺客怎么会拥有凤凰刀?怎么会有凤凰璧这等贵重饰物?”“这么说,鸿烈……”雅璇挽住李丹的手臂,担忧地说道,“他们对你势在必得了。” “我也正要找她。” 李丹眼里忽然流露出几分忧郁,隐约还掺杂着一丝期待,“我要知道那块玉璧是不是凤凰璧,假如是真的,她或许能帮我找到一个人。” “谁?”雅璇好奇地问道。 “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你想想办法,早点把她诱进来抓住。” 江南说道,“下次无论如何不能失手了,这个人对我们长安之行至关重要。”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六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六节大周天河六年(公元571年),十二月。 一路行来,那个神秘的刺客再没出现。 李丹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多次带人先行探路,不惜以身做饵,但均一无所获。 江南和雅璇安慰他,既然对方决心要刺杀,那么迟早会出现,或许下手的地方就在长安。 李丹置若罔闻,每晚设伏,锲而不舍,尤其过了黄河后,更是派遣李征、项云等人四下探寻。 这期间,李丹和江南、雅璇就长安之行,反复商议取胜之策,唯恐在那个细节上出现错误,导致功亏一篑。 为了了解自己的僚佐,他还找了个借口,请李征把府内所有僚佐的姓名和相关事宜详细写了出来。 按照周制,凡授开府仪同三司者,又加骠骑大将军、侍中,其府内僚佐众多,计有长史、司马、司隶、中郎、掾属和列曹参军。 这些人都是李丹征辟而来,很多都是他的亲朋故旧,其中职务最低的参军事都是四命官僚,他们对李丹的忠诚和个人才能的高低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李丹的决策。 这些年李丹频繁出没于大漠,做的事都很机密,因此无暇过问府内的事,也不和府内僚佐谈及机密,这使得他和僚佐之间产生了很大的隔阂。 此次出使突厥,李丹只是随行大臣之一,所以他只带了李征和十几个侍卫。 当李征听到李丹的要求,以为他回到长安后要调整府内僚佐,对李丹的信任感激涕零,非常尽心,不辞辛苦写了厚厚一卷,个中资料甚至详细到了僚佐的私人财产和复杂的人脉关系。 李丹仔细阅读后,对李征大加赞赏,特意向江南要了三十匹绢帛,赏给了这位侍卫统领,并请他再想想可有什么遗漏,想到什么就立即告诉自己。 李丹看他略显不安,马上承诺,绝对为他信守秘密,还许诺回长安后给他升官。 李征随即把府内很多秘密说了出来,其中不乏一些从事掾属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的事。 李丹注意到他说到府内长史赵松的时候,言辞闪烁,好象对他很是畏惧。 赵松是楚国公赵贵的侄子,当年赵贵和宇文护争权,被宇文护杀了,全家尽诛,赵贵的亲族受到连累,全部被赶出了朝堂。 赵贵和李弼、独孤信都是儿女亲家,近年来随着朝堂形势的变化,李家和独孤家后人遂乘机为赵家说情,于是赵家的后人开始慢慢复起。 赵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李家的老大李曜推荐到了敦煌,成为李丹手下第一僚佐。 李丹马上追问,这些事,赵松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瞒着我?李征支吾了半天,说你和他情同兄弟,对他极其信任,把府内所有的事都交给了他,他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谁敢说个不字?接着又说自己官职卑微,很多事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把前面说过的话又否决了。 李丹不再为难他,又赏了他十匹绢帛。 江南对此事颇为关心。 李丹的秘密太多,很多事绝对不能泄漏,所以府内的僚佐选择很重要,她建议先观察观察,暂时不要动,等到长安的事解决之后再全部换成自己人。 =大雪茫茫之中,昭武摄政王率领的庞大使团到达大周国的秦州(今天水市)。 秦州总管宇文招盛情招待。 宇文招是大周国主的弟弟,在宇文泰的几个儿子中,他和宇文宪都是佼佼者,文武全才。 筵席结束后,摄政王婉言谢绝了宇文招的好意,回城外大营歇息。 大周国第一首富康坤胜在大营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康坤胜大约五十多岁,浓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两道粗黑的眉毛下有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他穿着很朴素,白袍长靴,和普通的粟特人没有任何区别。 看到摄政王归来,康坤胜大礼叩拜。 江南对他冒着严寒跋涉数百里前来迎接很是感动,好言慰抚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长安形势。 “王上托付的事,我都办妥了。” 康坤胜把一本厚厚的文卷呈送到江南的案几上。 “很详细吗?”江南问道,“没有遗漏?”“李家的事,我能打听到的,都写在了这里。” 康坤胜恭敬地说道,“由于时间太仓促,画像的事办得不好,有些欠缺,不过李家主要成员的画像都在这里,如果王上不满意,等到了长安后,我再设法补上。” 江南翻开文卷,大致看了一下,非常满意,“辛苦你了。” “王上,这些年承蒙你的照顾和帮助,我才有了今天的财富和地位……”康坤胜匍伏在地,激动地说道,“王上尽管吩咐,我愿为王上赴汤蹈火……”“你起来说话……”江南笑道,“你离开昭武几十年了,现在算是大周国的臣民,无须对我行此大礼。” “王上,我和我的子孙虽然远离故土,但我们的根在昭武,我们永远是粟特人,我们世世代代都是昭武的臣民。” 江南赞赏地点点头,伸手请他坐下,“你找到小公主了吗?”“找到了。” 康坤胜兴奋地说道,“我很早就知道李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厌哒小姑娘,谁知她竟然是厌哒国的小公主。” “你很早就知道?”江南疑惑地问道,“你见过她?”“这些年河西道上的官贸都控制在武泉公手上,京城商贾为了和武泉公拉上关系,把李家的门槛都快踩平了。” 康坤胜笑道,“在王上还没有出使中土之前,我和武泉公还没有拉上关系,我也经常到李家拜访,有一次我发现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厌哒小姑娘,非常漂亮,我就留心了,托人打听,后来听说她是武泉公送给老夫人的礼物,是从大漠上带回来的。” “老夫人喜欢她吗?”江南问道。 “何止是喜欢。” 康坤胜说道,“我听李府的人说,小公主乖巧懂事,聪慧伶俐,老夫人把她当作了掌上明珠,百依百顺,极其宠爱。”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小公主还算有福气,如果当年她没有逃出来,恐怕……”江南黯然轻叹,“有她的画像吗?”康坤胜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递过去。 江南徐徐打开,凝神良久,眼圈忽然红了,“她长大了,和她的母亲非常像。” “这次……”康坤胜迟疑了一下,问道,“王上打算把她带走吗?”“当然。” 江南说道,“我找了她很多年了,当然要把她带走。 怎么?有困难?”“老夫人的身体……”康坤胜犹豫片刻,苦笑道,“老夫人的身体不好,恐怕……这个……有些……”“老夫人身体不好?”江南关切地问道,“很严重?”“很严重。” 康坤胜说道,“听说义安长公主已经恳求天子下旨,凡京城外任职的李家子弟,都将在除夕前返回京师。 这也许是老夫人最后一个新年了。” 江南脸色陡变,心跳骤然剧烈。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老夫人如果新年病逝,李丹就要回家举丧,丧礼前前后后需要一个多月,就算天子下旨强行命令李丹在丧期结束后回朝就职,那也来不及了。 康坤胜发现江南脸色异常,急忙安慰道:“王上,这只是估猜。 现在大周名医都在京师,也许他们能妙手回春,老夫人或许能渐渐好起来。” 江南强自压制心中的紧张,勉强笑了笑,“房子的事解决好了吗?”“我在长安城外有三座庄园,其中位于昆明池附件的那座庄园最大,风景最好,距离长安城的距离也比较合适。” 康坤胜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上是否满意?”“城里呢?”“武泉公的府邸在长平里,那一块都是高门望族的豪宅。” 康坤胜歉疚地说道,“我虽然号称是大周第一富豪,但我没资格住在长平里,更不敢逾礼擅自在那里买房建屋,所以……”江南皱了皱眉。 康坤胜心里一窒,马上接着说道:“大周权贵添置房产,一般都在寺庙附近,名义上是为了捐助寺庙,其实是掩人耳目,自建豪宅。 我在大福田寺附近和突厥寺附近都有大宅,如果王上满意……”“你都给我吧。” 江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到了长安后,何林会按最好的价钱算给你。” “王上……”康坤胜慌忙跪下,连连摇手,“王上,万万不可,如果没有你的赏赐,我哪有今天……”“你先收下吧。” 江南笑道,“此次到长安,如果我能说服大周人重开丝路,那么这批钱财就算我在你那里的投入,将来你的财富堆积如山了,分一些给我就可以了。” 康坤胜哪敢接受,苦苦哀求。 江南挥了挥手,“就这么说了吧。 到长安后,我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花费很大,这些钱财未必够,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会贴补你。” 这是何林走了进来,康坤胜知道江南要休息了,遂叩拜离去。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七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七节腊月二十七,昭武摄政王和大陈皇子长沙王陈叔坚到达长安,大冢宰宇文护和大宗伯宇文盛亲自出城迎接。 进城后,宇文护亲自把摄政王送到了位于大福田寺附近的昭武山。 昭武山是一片豪宅群,粟特的巨商富贾一般都住在这里,其中最大的一座豪宅是大周第一首富康坤胜的府邸,他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女王,把自己的府邸让了出来,做为女王在长安的临时行宫。 女王在昭武山安顿下来之后,宇文护随即带着李丹进宫觐见天子,而宇文盛则把长沙王陈叔坚送到馆驿安歇。 宇文护五十多岁,身材消瘦,颧骨高耸,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大概是因为过度操劳的原因,他的须发已经斑白,看上去很苍老。 李丹初始有些紧张,自己过去跟在梁山公后面,只能远远看他几眼,除了尊崇和敬畏之外并没有其它感觉,如今和这位总揆大周权柄的显赫权臣面对面,立时便被对方那深邃而威严的目光震慑了,他感觉自己心慌意乱,感觉自己在宇文护的逼视下根本掩饰不住任何秘密。 宇文护的笑容很和蔼,说话沉稳有力,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强大的自信。 他似乎非常喜爱李丹,询问了很多生活细节,比如路上吃得怎么样,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很疲劳等等,就象一位慈爱的父亲关切地抚慰自己远道归来的孩子。 李丹从宇文护的笑容和言辞里感受到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关爱,他有些感动,他完全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宇文护竟然还有这等慈爱的一面。 李丹把大漠之行详细述说了一遍。 哥哥临终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做了什么事只能靠猜测,要想在和宇文护的交谈中不露出丝毫破绽,难度非常大,为此自己和江南、雅璇反复商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反复推敲,唯恐出现错误,但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李丹看到宇文护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心里忐忑不安,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呼吸渐渐粗重。 “你确定燕都死了?”宇文护沉吟良久,缓缓问道。 “如果燕都没死,他为什么不约我见面?”李丹说道,“室点密把我请到宁戎寺密谈,要求我们在三月之前重开丝路,否则将率大军展开攻击,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疑问,他为什么要把时间限制在三月之前?他为什么一改初衷,要以武力相胁?如果他攻打中土,就要放弃西征,当他的主力大军离开碎叶河东进的时候,波斯人势必要乘机渡过乌浒水(阿姆河)北上攻击昭武九国。 室点密难道要放弃西土?”李丹看看宇文护,继续说道:“摄政王邀请我和她同行,在楼兰海和大陈使团会谈,力主大陈使团随其同赴长安,为什么?摄政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室点密显然非常担心中土局势。 燕都死了,他能控制大漠局势的时间应该在春天到来之前,一旦春暖花开,东西两部突厥极有可能分裂,这样一来,中土的大齐很可能会联合东部突厥和大陈三路夹击大周。 室点密和大陈人都需要维持中土分裂的局面,他们利益一致,所以大陈人才来到了长安。” 宇文护眉头深锁,捋须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确信白马堂的那个刺客能在千军万马中砍下燕都的脑袋?”“我不相信。” 李丹马上回道,“我刚才分析过了,摄图和玷厥都背叛了,他们的目标是燕都,假如他们没杀死燕都,将来燕都就会砍下他们的脑袋,更重要的是,燕都会因此怀疑所有在楼兰海铸像成功的人,他会担心佗钵在背后害他,伺机他的夺走大可汗位置,因此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佗钵,而佗钵为了自保则极有可能在战场上弑杀燕都。” “我需要确切的证据。” 宇文护慢条斯理地说道。 “晋公,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重开丝路。” 李丹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说道,“无论燕都是否死了,楼兰海铸像的结果都会把突厥人拖进分裂的深渊,这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室点密西征,只要室点密的大军渡过乌浒水,攻打巴克特里亚,东部突厥人就失去了最大的威胁,摄图、佗钵为了自保,肯定要和燕都打起来,这样一来,我们的西北边境就安全了,我们随即可以和大陈联手,共抗大齐。” 宇文护笑笑,摇摇头,“鸿烈,你认为大齐人会即刻西征关陇?”李丹略感错愣。 “大齐局势又变了。” 宇文护笑道,“九月,大齐太宰段韶死了,司空赵彦深被祖瞎子赶出了京都,六镇怀柔势力遭到重创。 其后,琅琊王高俨被诛,十月初,大齐国主高纬又罢京畿府,京畿军尽数并入禁卫军。 禁卫军统领领军将军韩凤是高纬的亲信,高纬此举用意何在,不言自明。 十月底,高纬借口巡视晋阳,出京都北上后,突然返回,说城中有叛乱,领军飞驰皇城,幽禁胡太后,把和士开一系全部放逐。” 李丹暗自吃惊。 “和士开飞扬跋扈,与胡太后的支持密切相关,此次高俨虽然杀了和士开,但因为斛律光公开支持国主高纬,兵变失败,使得高俨未能把和士开一系全部诛杀,胡太后依旧拥有很强的实力。” 宇文护停了片刻,继续说道,“高纬突然出手废除京畿府,增强了禁卫军实力,这显然不利于以斛律光为首的六镇怀柔人控制朝政,他们和高纬之间的矛盾有可能激化,所以高纬为了缓和双方的矛盾,顺从了斛律光的意思,把胡太后和和士开一系全部赶出了朝堂,但这些人的离去,对斛律光并没有好处,因为祖瞎子深为高纬所信任,他会以遏制斛律光为借口,说服国主高纬,乘机把自己人拉进朝堂,以便进一步削弱怀柔人的实力。” “这么说,怀柔鲜卑人和山东高门的矛盾已经激化了?”李丹急忙问道。 宇文护缓缓点头,“鸿烈,这个时候,假如燕都死了,东部突厥陷入内乱,大齐北部边境的威胁得到缓解,高纬对六镇怀柔武人的倚重就会有所下降,他会在祖珽和高氏宗室大臣的劝说下,竭力镇制斛律光等人,夺回他们手里的兵权。” 宇文护看看李丹,笑着问道:“你想想,在这种情况下,高纬还会下旨攻打关陇,把兵权和军队拱手让给以斛律光为首的六镇武人吗?”李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高俨被杀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我曾派人出使大齐,查看大齐局势。 高纬幽禁胡太后不久,也即刻派出使臣赶到长安。 从高纬的态度来看,短期内他无意和我们开战,而山东高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控制朝政的机会,当然更不会急于出兵。 要知道斛律光和六镇怀柔人一旦利用开战的机会控制了军队,他们就占据了主动,随时可以迫使高纬把山东高门赶出朝堂。” 李丹暗自苦叹。 如今看来不论燕都是否活着,都无法说服宇文护重开丝路了,因为未来一段时间内中土分裂局面还将维持,齐、周两国为了双方共同的利益,势必会齐心协力对抗突厥人。 宇文护大概早就看到了大齐局势的变化,所以他并不担心大齐人会发动西征,也不害怕突厥人的威胁,相反,他雄心勃勃,要利用限制丝路的办法,把突厥人迅速拖向分裂,从而打破长城南北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为大周创造一统大河流域的机会。 “晋公,那我们如何回复突厥人?”“拖到三月再说。” 宇文护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正月十五之前,朝廷要忙于各类庆典和祭祀活动,没时间考虑此事。 正月十五之后,可以和摄政王谈一谈,到了二月,再派个使者去大漠,探探大漠形势。 总而言之,分裂的种子已经在楼兰海种下去了,不管燕都是否死了,也不管室点密是否西征,明年大漠都要发生剧变,突厥汗国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战乱。 至于室点密的威胁,以我看不过是色厉荏苒而已,他想马踏长城,他有那个实力吗?即使他愿意放弃西土,首要之务也不是攻击中土,而是平定突厥之乱,再统大漠。” 李丹看到宇文护胸有成竹,不敢再劝。 宇文护对此次大漠局势的变化达到了预期目标很高兴,对李丹大加褒赞,随后便提到了增强国力问题。 他认为大齐朝堂上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随着和士开的死去,将会更加激烈。 过去,大齐的鲜卑人和汉人互相打击,结果给了和士开机会,这个出身商贾的粟特人乘机崛起,执掌大齐权柄很多年,成为维持大齐朝堂稳定的重要势力,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和士开死了,大齐朝堂上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了,它需要重建权力平衡,这需要一段时间,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大齐中间势力的兴起,而这段时间就是大周增强国力的时间。 大周要想一统大河流域,有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要有超越大齐的实力。 没有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关陇和山东两地鏖战三十多年了,过去关陇一直保持守势,等到宇文泰占据了巴蜀和荆襄后,实力大增,双方才逐渐进入僵持状态。 宇文护为了打破这种僵局,以攻代守,曾两次东征,但两次大败,实力遭受重挫,到如今,关陇大周的实力和山东大齐比起来,依旧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宇文护痛定思痛,决意先从增加财赋入手,但在大周人口和土地基本稳定的情况下,要想增加财赋,只能向佛道两教开刀。 佛道两教占有大量土地,信徒也很多,平均每十个人中间就有一个,这些人不用上缴赋税,不用征服徭役,不但如此,朝廷每年还要调拨钱财给上万座寺庙以弘扬佛法,假如能够禁绝佛道两教,朝廷就能得到土地和人口,就能从这些土地和人口上获取惊人的财赋收入。 财赋增加了,就能扩建军队,就能囤积物资,这样才有东征的实力,才有击败山东大齐一统大河流域的希望。 禁绝佛道牵扯面太大,稍有不慎就是国破祚灭的命运,所以宇文护筹划了很多年,他最需要的就是能够实施这个计策的天下大势,如今这个天下大势终于等到了。 现在大周看上去内忧外困,危机四伏,旦夕不保,而实际上却因为突厥汗国分裂、大齐再度陷入激烈的汉胡内战、大陈困守江左一隅而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只要大周几年不打仗,只要大周能利用这个天下大势迅速实施一系列振兴之策,扭转国内困境,将来这片天下就是大周的天下。 “鸿烈,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皇宫。” 宇文护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宇文氏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不自量力,他们忘记了大周江山是怎么得来的,也看不到自己身边的敌人。 当年拓跋大魏有数十万鲜卑大军攻城略地,这些军队都忠诚于拓跋皇族,而宇文氏呢?宇文氏是在各方势力齐心协力的基础上才保住了关陇,其中有多少人忠诚于宇文皇族?当年拓跋大魏有十姓勋贵拱卫国祚,而宇文氏呢?宇文氏除了自己一个宗族,再也找不到身体里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兄弟,宇文氏只能靠自己来保护国祚。 但是,宇文氏除了我叔叔太祖文皇帝,再也找不到一个雄才大略的人了,他们目光短浅,贪图权势,争先恐后地把宇文氏推向死亡的深渊。” 宇文护神色忧郁,黯然轻叹,“有些人刚刚做了皇帝,就要兄弟相残,有些人忍辱负重,目的不是振兴国祚,而是诛杀血肉至亲。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难道我死了,把我挫骨扬灰了,宇文氏从此就能江山永固,大周国祚从此就能世代相传?笑话,笑话啊。 今日人性泯灭,骨肉相残,明日难道骨肉就会和睦相处?”宇文护连连摇头,“骨肉相残,也会世代相传,回头看看,在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上,这种事太多了。 杀吧,杀到国亡祚灭为止。” 李丹骇然心惊。 宇文护最后一句话已经把意思挑明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要出手杀人了。 对于宇文护来说,宇文氏的国祚最重要,谁做皇帝无所谓,只要那个皇帝是宇文氏就行了。 难道国主宇文邕和独孤氏之间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李丹想到此处,背心处不禁冒出一丝冷汗。 宇文护选择这个时候把自己调回长安,统领禁卫军,目的极有可能是逼迫李家做出抉择,否则……李丹越想越是后怕,宇文护实施禁绝佛道之策的难度非常大,他需要更多人的绝对支持,即使最后演变成血腥杀戮,像大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一样的杀戮,他也在所不惜,但这种斗争太残酷,当宇文护需要人出来顶罪的时候,李家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文安殿。 大周国主宇文邕亲自出迎。 宇文邕中等身材,皮肤较黑,浓眉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短须修整得很漂亮,配上方方正正的面庞,看上去颇有几分威武之气。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服饰,他穿着很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很难想象这就是大周天子。 宇文邕的笑容很亲切,很真诚,说话也很谦恭和气,不管是对宇文护还是李丹,他的言辞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当李丹把大漠之行的细节说完之后,他马上把目光转向了宇文护,恭敬地聆听兄长的意见。 宇文护简要分析了一下局势,然后郑重提出振兴国力之策,希望能逐步禁绝佛道。 “先由朕放出风声吗?”宇文邕笑着问道,“要放出多大的风声?”“禁绝佛道之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如果动作太快,激起的矛盾也就太大,最后有可能变成屠杀。” 宇文护神情凝重地说道,“禁绝佛道之策的重点是重新分配各方利益,而重分利益的关键是如何让朝廷和各方势力合理瓜分未来所获得的巨大收益,这需要艰难的讨价还价。” “兄长希望得到什么?”宇文护笑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疲惫,眼神也显得很苦涩很无奈,“我要看看其他人的要价,否则我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如果燕都死了,大齐局势恶化,我们或许明年春天就能开始实施了。” “燕都已经死了。” 宇文护笑道,“陛下的风声可以放大一点,看看我们能得到什么结果。” 李丹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专心聆听。 宇文护和宇文邕随意商量了一会儿,随即起身告辞。 宇文邕把李丹留下,说皇后想见见他。 =宣华殿。 阿史那皇后容貌端庄而清秀,眼神比较忧郁,好象在宫内过得并不快乐。 她等李丹礼毕后,赐坐,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出言问道:“你喜欢西海?”李丹吓了一跳,半天都不敢说话。 西海和自己的事属于绝对机密,如果泄漏,自己私通突厥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阿史那皇后看看四周的侍女,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西海都告诉我了。” 阿史那皇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你今天不告诉我实话,我马上派人把她送回天山。” 李丹哪敢说实话。 这里是大周的皇宫,一句话说错了,全部完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你说的话除了我,没人会知道。” 阿史那皇后说道,“我是西海的姐姐,我不希望西海像我一样,待在万里之外过着凄惨的生活。” 李丹愣住了,从阿史那皇后这句话里,他隐约察觉到阿史那皇后在大周皇宫里的命运。 “西海……在这里?”李丹迟疑着问道。 “你马上告诉我。” 阿史那皇后有些不满了。 李丹犹豫了很久。 西海脑子发晕了,这种事怎能告诉皇后?如今之计,只能先稳住这位皇后了。 李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喜欢。” “你会娶她吗?”“会。” “你会一直待她好吗?”阿史那皇后停了片刻,又说道,“你会一直把她装在心里吗?”“当然。” 李丹说道,“我可以发誓。” 阿史那皇后默默地看着他。 李丹觉得这样正视皇后太失礼,但如果把眼睛避开,又显得心虚,刚才那番话的诚意就不够了。 他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西海那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李丹大喜,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西海……”“哎,我姐姐问你话,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西海抱住他手臂,偎在他身边,很是生气地责问道,“我问你,这一路上你和那个灾星可有什么事?”李丹愣了一下,“我和她……会发生什么事?”“真的没有吗?”西海噘着嘴,眯起眼睛盯着他,笑眯眯地问道,“不要骗我哦,否则我要你好看。” “没有啦。” 李丹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一路上她都挂念着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对了,她在突厥寺附近还给你买了一套豪宅。” “真的吗?”西海将信将疑,“你没有骗我?”“明天你就知道了。” 李丹笑道,“你请皇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见我?”“谁想见你啊?”西海鄙夷地撇撇嘴,“是你的姐姐要见你。” “姐姐?”李丹吃惊地问道,“弘德夫人?”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八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八节李丹也非常希望尽快见到弘德夫人,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一则很难有机会觐见,二则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但因为宫内遍布宇文护的耳目,加上国主宇文邕对自己的戒备,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西海随同大周使团率先赶到长安,肯定是室点密的安排,自己一旦得到了阿史那皇后的帮助,见到弘德夫人的机会将大大增加,只要自己处置得当,应该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大周国主的信任。 李丹望着喜笑颜开的西海,想起自己初进敦煌时的恐惧,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感叹。 命运有时候很奇妙,西海在她的梦里或许真的看到过自己,所以她出现在龙城雅丹,她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她利用神奇的力量把自己从蒲类海救了出来,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在宁戎寺的时候,如果自己没有提出条件,室点密或许也会改变初衷,让西海和自己一同回中土,因为重来丝路之策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阿史那皇后对自己的支持和庇护,而要想把阿史那皇后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西海的作用至关重要。 李丹轻轻握住西海的手,小声问道:“路上还好吗?”“不好。” 西海噘着小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两个月好无聊哦,把人都闷死了。 我天天想着你,天天担心你被那个灾星迷住了,假如你禁受不住她的**,被恶魔诅咒了,回到长安就被人杀了,那我怎么办?我说要去楼兰海找你,阿妈偏偏不让,还拿阿爸来威胁我,气死我了,害得我整整过了两个月担惊受怕的日子,好惨哦。 我发了誓,一年内不回大漠,让她想死我。” 西海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李丹几下,“你不想我吗?我看你好象长胖了,是不是有个大美人陪在身边,你把我忘到脑后了?快说啊?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看看我,我都瘦了一圈嘞,都是你害的。 哎,你怎么不想我?你有没有良心啦?气死了,气死了。 你快说,说你想我啦,快说啊……”李丹啼笑皆非。 阿史那皇后掩嘴而笑,非常开心。 “我的事,你都告诉皇后了?”“当然了,三足乌这么有名,既是大周悍将,又是大漠悍匪,这么好玩的事怎能不告诉姐姐?”西海笑道,“我不但告诉了姐姐,还告诉了你们皇帝陛下,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哎……”李丹暗自吁了一口气。 西海和阿史那皇后的关系亲密到何种程度,他并不知道,但阿史那皇后是大周国的皇后,皇帝的命运直接关系到她的命运,有些秘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 西海为了取信于皇后,大概说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但最要害的隐秘显然还是隐瞒了,不过,她在皇宫的这几天,又发现了什么秘密?西海在皇后面前毫不避讳,趴在李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你们国主对我姐姐不好。 我一直很奇怪,姐姐嫁到长安好几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原来你们国主根本不和我姐姐睡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担心姐姐生下孩子后,这个身体里流淌着突厥人血液的孩子会成为大周皇太子,将来会成为大周皇帝,大周国将世世代代成为突厥人的藩属。 你们大周国主好坏哦。 整个大周国的人都知道大周的皇太子是弘德夫人的孩子,其实大周国现在没有皇太子,你们朝廷早早放出这种风声,目的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你们大周未来的国主身体里流淌的是汉人和鲜卑人的血,并借此来缓解朝堂上对皇统问题的担忧。” 西海皱皱鼻子,冷笑道,“哼……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我想杀了你们国主,把可怜的姐姐带回大漠。” “你胡说什么?”李丹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看好奇地望着他们的阿史那皇后,然后憋着嗓子说道,“你不要胡闹了。 你想想高昌国就知道了,这种事不能干。 高昌国的王后也是燕都的女儿,麴乾固的父亲死后,燕都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后母。 假如宇文邕死了,突厥人肯定要逼着大周下一任国主迎娶你姐姐,她不可能有机会返回大漠。” “可我很生气。” “好了,别说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李丹阻止道,“弘德夫人怎么会来?是你让皇后邀请的吗?”西海瞪着他不说话。 “你们两个怎么了?”阿史那皇后笑道,“才说了几句悄悄话就吵嘴了?”“没有啦。” 西海摇摇手,两眼却一直盯着李丹,“你答应我,想个办法,让你们国主对我姐姐好一点。” “我能想什么办法?”李丹苦笑,“除非先把皇太子的事定下来。” “那好,你记住,这是你答应我的,否则我就……”“这太难了。” 李丹说道,“在中土,皇统继承长嫡有序,继承皇位的当然是皇后之子,另外你姐姐又是突厥大可汗之女,大周不能不考虑立庶子为皇太子的后果。” 接着他奇怪地看看西海,笑着说道,“你对中土情况非常了解,这种事应该由你来想办法。” “我知道的那些事都是听别人说的,这并不能代表我熟悉中土所有的情况,这根本是两回事嘛。” 西海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为什么欺负我?我第一次到中土,对中土非常陌生,我怎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我知道了,不要噘嘴好不好,你这样沮丧,看上去就象我快死了一样。” 李丹轻轻捏了一下西海的手,“不要你说,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弘德夫人的儿子成为大周真正的皇太子,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和前途,我岂会放弃?”“要快一点啊。” 西海冷着一张脸说道,“一定要快一点啊。” =弘德夫人惊骇至极,她瞪大眼睛望着李丹,双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张大的嘴巴,她本想喊出来,但皇后和西海就在身边,她不敢喊。 泪水忽然涌出了眼眶,两行泪珠悄然流下。 断箭死亡的消息是西海告诉自己的,那天国主设家宴,招待远道而来的西海,西海讲述了刺客之神断箭传奇般的故事,当时自己就流泪了。 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泪水,只有西海。 这位美丽的天山姑娘忽然走到自己身边,悄悄告诉自己,说她有法术,可以召唤逝者的亡灵,如果自己想见到那些死去的亲人,她愿意帮忙,不过她从大漠而来,只能召唤大漠上的亡灵。 自己鬼迷心窍,竟然答应了,还和她约好了日子。 自己非常想见到断箭,非常想知道父亲的死因。 父亲死得太突然了,他不可能这么快离开自己,这里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还有,断箭怎么会突然到了大漠?怎么会在蒲类海大战中刺伤了突厥人的大可汗?“你还活着?”弘德夫人声音颤抖,哽咽问道,“鸿烈,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还活着吗?”李丹跪在地上,欲言又止,两眼不停地看向四周。 西海冲着他做了个不要担心的手势,阿史那皇后柔声说道:“这里很安全,屋外的女官、侍婢都是我从大漠带来的人,内侍被我都赶到殿外去了,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 说完她伸手拉了一下西海,两人转身走进了后堂。 “鸿烈,是你吗?你不是死在蒲类海了吗?”弘德夫人走近李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西海公主从大漠带来的亡灵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伸手抚摸着李丹的脸,连连摇头,“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姐姐,我还活着。” 李丹握住弘德夫人的手,望着她美丽的面孔,激动地说道,“师父说过,我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保护姐姐,不让姐姐受到任何伤害。 我还没有完成师父交待的使命,我怎么能死呢?”“你怎么逃出来的?是西海公主把你救出来的吗?”弘德夫人泣不成声,连连追问,“父亲死后,你不是在河东战场吗?你怎么会到大漠?是谁把你送到大漠的?是大师让你去大漠的吗?”“姐姐……”李丹扶着弘德夫人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李丹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断箭死了,我是李丹。” 弘德夫人死死盯着他,心里感到阵阵窒息。 天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世上还有如此离奇的事?“凤凰璧呢?那块凤凰璧在哪?”“在摄政王手上。” 李丹说道,“下次再见姐姐的时候,我把它带来。” “你在敦煌遇刺的时候,那个刺客身上的玉璧真的是凤凰璧?”“我的眼神很好,应该不会错。” “那个刺客是女的?”“雅璇很肯定,她说那个刺客是女的。” 弘德夫人的呼吸有些急促,“鸿烈,会不会是木兰?会不会是她?”李丹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木兰失踪后,师父曾派人找过,以白马堂的力量,在荆襄一带寻找一个带着玉璧的小女孩应该不是很困难,除非她……死了。” 弘德夫人的泪水又滚了下来,“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妹妹,但直到他逝去……”“姐姐,玉璧出现了,木兰的消息也就快了。” 李丹拉着弘德夫人的手,小声安慰道,“我现在不方便联系白马堂,你即刻联系我师父,让他派人到长安来,帮我们寻找那个刺客。 我有个预感,那个刺客一直在跟着我,她肯定还要刺杀我。” 弘德夫人点点头,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哥哥的死讯告诉老夫人?她现在身体很不好,听长公主说,她可能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李丹想起哥哥临死前的嘱托,心里很不安,“暂时不能说,我现在需要哥哥的这个身份。” “但老夫人一旦病逝,你的身世之谜恐怕永远也解不开了,而且……”弘德夫人擦拭了一把眼泪,低声说道,“你是李丹,如果再变成断箭,你就是欺君之罪,李家全族都要跟着遭殃。 你要想清楚,到底是知道身世重要,还是保全李氏宗族重要,以我看,你只要侧面问问老夫人凤凰璧的事就行了,其它的事就让它永远变成秘密吧,这对你、对李氏宗族都是上上之策啊。” “我知道。” 李丹郑重说道,“我听姐姐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重开丝路关系到大周国策,但大周权柄都掌握在……”弘德夫人苦笑道,“所以……”“我必须要让大周重开丝路,否则我和李氏全族还是难逃一死。” 李丹说道,“姐姐要帮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帮你去做。” “我想请姐姐帮忙,取得陛下的信任。” “这……”弘德夫人摇摇头,“你哥哥是晋公的女婿,此次晋公把他从敦煌调回长安,统领禁卫军,目的很明显。 陛下不可能信任你。” “告诉他真相,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李丹笑道,“这样他就能信任我了。” 弘德夫人骇然变色,一把抓住李丹的手,“你想死啊?这……这太可怕了。 我跟了陛下十几年,但我至今都看不透他,假如他不想和晋公翻脸,你和李家还有活路吗?”“姐姐,陛下今年二十八了,为什么还迟迟不立皇太子,晋公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如果晋公动手了,陛下也好,你和鲁公(弘德夫人之子)也好,都会死的。” 李丹急切劝道,“姐姐,陛下假如把我杀了,把李家出卖了,接下来晋公马上就会对付你,对付鲁公,继而弑杀君主,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弘德夫人的脸色很难看。 “逼他,把他逼上绝路。” 李丹紧紧握住弘德夫人的手,用力说道,“否则,我们都会死。”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九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九节出了皇宫,李丹在长史赵松等僚佐的簇拥下,回到了位于长平里的府邸。 赵松大约三十多岁,身材健硕,长相英俊,笑容略显矜持,看上去老成稳重,但从他那谨慎而忧郁的目光里,李丹隐约感到了他深埋在心里的阴霾。 李丹一直没有说话,他认为自己在没有彻底了解赵松之前,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为好,言多必失。 回到府邸后,赵松看到李丹很疲倦,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先休息一下,然后到魏国公府上拜见老夫人。 “我母亲身体还好吗?”“她一直念叨着你。” 赵松稍加迟疑,接着又说道,“你回来了,老夫人一高兴,或许身体就好了。” 李丹黯然不语。 赵松安慰了两句,说李雄正从敦煌快马加鞭赶回来,今年李氏子孙聚在一起陪老夫人过年,是从未有过的喜事,不过,这样一来,府内年关的开销就要增加很多。 赵松接着这句话,把府内今年的收入大致说了一遍。 李丹听到赵松的详细禀报,才知道哥哥手里到底有多少财富。 江南和雅璇都说哥哥富可敌国,果然不假。 李丹的财富主要来自于丝路贸易。 一部分在敦煌,由赵松掌控;一部分在塞外大漠,由龙竹和火鹦鹉控制;还有一部分在长安,由魏国公李晖掌控,一般用来贴补李氏家族,如果再把他投在江南手中的那笔巨额钱财也算进来,李丹等于把自己的钱财拆成了四份,不管哪里出事了,他的损失都能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如今三足乌马贼被赶出了西域,在室点密没有稳定大漠局势之前,龙竹和火鹦鹉等人休想踏进戈壁一步,他本人又被调回长安,失去了河西道的丝路贸易权,所以现在他个人的财富算是遭受了巨大损失。 赵松特意选择在此刻禀报府内收支情况,显然是想提醒李丹,今年不像往年了,要出大钱了。 过去在敦煌,路途遥远,只要备一些礼物送到京都,四处打点一下人情就行了,现在情况变了,你成了京官,上至天子皇后、亲朋好友,下至僚佐掾属、部曲仆役,都要打点,各项花费开销骤然激增。 目前你的处境有些窘迫,收入减少而开支增大,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经营不善,没有开源的路子,那就要想办法节流了。 说到这里,赵松又问起了龙竹和火鹦鹉的情况。 李丹轻描淡写把大漠之行说了一下,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赵松还是马上想到了留在楼兰海的那笔钱财。 赵松问,龙竹和火鹦鹉带着三足乌一众马贼逃到敦煌后,无法在丝路立足,失去了生存的本钱,这些人将如何安置?留在楼兰海的那一批钱财用什么办法尽快转移出来?李丹说,突厥人正在想方设法逼迫大周人重开丝路,而大周要想在中土鼎足形势中占据主动,就得和突厥人结盟,丝路迟早都要开,所以楼兰海那笔钱财暂时不要动,待形势好转,再派龙竹和火鹦鹉回西域,这条生财的路不能断了。 接着他把三足乌、西北狼和九尾狐三支马贼队伍两百多人带回长安的事说了出来,“他们需要时间适应长安,所以我把他们留在了昆明池,和摄政王的军队待在一起。” 赵松愣了半天。 这些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尤其是西北狼,能留在身边吗?另外九尾狐的背后是大齐人,你不把他们赶尽杀绝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长安?你应该把他们赶回阴山去。 李丹说,这里的事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待我有空闲的时候,我再详细告诉你。 这两天我很忙,你抽空到昆明池去一趟,和龙竹、阿蒙丁、斛律庆等人见个面,把该交待的事交待清楚,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千万不要给我惹出什么祸事。 赵松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也不再追问了,只是他再一次提到了钱的事。 李丹说,马上过年了,府内僚佐掾属要多给一点,部曲仆役也不能亏待了,他们随我戍边多年,好不容易回京了,要厚加赏赐。 昆明池的那帮马贼也一样要安抚,不过,他们的事我亲自处理,你不要过问了。 至于送给皇帝皇后、门阀权贵以及送给京城诸府的新年贺礼,你就看着办吧,别人送多少我们就送多少,无论如何不要逾礼。 这是我出任京官以来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年,你可不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更不要让我丢脸成为长安笑柄。 赵松捋须而笑,“鸿烈公,我还没有老,脑袋还清醒。” =黄昏时分,李丹走进了魏国府。 李丹初始惶恐不安,很是紧张,虽然江南给他做足了准备工作,甚至派人把李家主要成员的画像都弄来了,但突然走进赫赫有名的魏国公府,李丹还是感觉心跳剧烈,窒息难当,好在他曾是一个刺客,受过严格训练,长期徘徊在生死边缘,恐惧很难给他造成太大困扰。 随着魏国公李晖亲切的笑容和温暖的话语,李丹迅速平静下来,并渐渐忘却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魏国公李晖大约四十多岁,身材消瘦,刚毅的脸上有两道粗黑的浓眉,眼神沉稳而犀利,不怒而威。 他是李弼第二子,他之所以继嗣是因为宇文泰非常喜欢他,让他娶了自己的长女,并希望他继袭李弼的爵位。 于是李弼长子李曜退居其次,失去了爵位继承权,但他也没有吃亏,宇文氏为了安慰他,赏了他一个邢国公。 李晖年轻时候病魔缠身,差点一命呜呼,宇文泰为了救这个大女婿,不但延请名医,还破例下旨从内库调拨钱财给他买药,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李晖身体康复后,一度成为宇文泰最得力的亲信手下,总宿卫事,主掌禁卫军。 李晖是李阀家主,家族中的很多事情最后都由他做主决定,也因为如此,他在家族中很有威望。 据江南打探到的消息说,李晖自小就很喜欢李丹,当初李丹能到敦煌出任镇将就是得益于他的极力举荐。 李丹不负重望,干得很好,并在其后数年一直掌控河西道的官商贸易权,让李家从中得到了巨大收益。 其实,宇文护这么做,说白了就是对李家当初鼎力支持他夺取拓跋国祚的回报。 走往后堂的路上,李晖随意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昭武摄政王的,显然他对李丹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和摄政王具体谈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事,非常感兴趣。 “摄政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丝路。” 李丹笑道,“二哥,对于她来说,丝路就是恶魔,丝路上的钱财就是恶魔对她的诅咒。” 李晖若有所悟,不再说话。 老夫人躺在榻上,义安长公主和一个漂亮女孩伺侯一侧。 李丹看过画像,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被哥哥从丝路上救到长安的厌哒国小公主。 哥哥隐瞒小公主的身份也是无奈。 突厥人太厉害,当年柔然可汗邓叔子投奔大周后,突厥人威逼宇文泰,迫使他背信弃义,把邓叔子和三千柔然人全杀了。 假如突厥人知道厌哒国的小公主在大周,十有八九要给大周带来麻烦,所以他干脆一瞒到底。 不过,从老夫人对待小公主的态度来看,老夫人显然知道小公主的真正身份。 义安长公主的美貌无可挑剔,虽然人到中年了,那双眼睛还是很令人心动,但可惜她像宇文泰,皮肤比较黑,这让她的魅力大打折扣。 义安长公主看到李丹叩拜完毕后,马上亲切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了卧榻旁边。 老夫人喜极而泣,哽咽难语,干瘦的手紧紧抓着李丹,半天才说道:“孩子,这次不走了吧?”“不走了。” 李丹望着老夫人脸上的泪水,脑海中想起哥哥临终前的嘱托,悲伤不已,颤声说道,“一直在家伺奉母亲。” “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他不会再走了。” 义安长公主凑到老夫人的耳边,笑着说道,“陛下说,只要没有特别重大的事,不会派遣鸿烈出京。” “我要起来……”老夫人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鸿烈,快扶我起来。 温柔啊……”老夫人转头冲着小公主笑道,“孩子,给我拿个靠垫……”=李晖静静地听完了李丹的述说,然后问了一句:“你确信燕都死了?”李丹点点头,“晋公说,只要楼兰海铸像成功,燕都死不死,关系并不大。 他认为,我秘密指使断箭刺杀燕都,纯粹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突厥人杀死了对他们威胁很大的蒲类海铁勒人,又杀死了可能会挑起大漠诸族叛乱的柔然人。” 李晖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这几万铁骑的死亡,某种程度上抵消了燕都被刺给突厥汗国所带来的伤害,因为能够乘着突厥人内讧之时发动叛乱的对手都已经死了,突厥人即使内讧,也不会丢掉大漠,所以……”李晖轻轻叹了一口气,“室点密的西突厥实力太强了,目前情况下,不管是我们,还是东部突厥人,都希望室点密立刻去西征波斯,去消耗他的实力,所以,突厥汗国的统一局面还会继续延续下去,至少,在室点密还活着,在西突厥大军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或者失败之前,这种维持突厥汗国统一的局面都不会发生改变。” 李丹苦笑,“二哥,室点密也要西征,现在只有西征才能缓解西突厥内部的矛盾,因此,他要求我们立即打开丝路。” “他说打开就能打开吗?”李晖淡然而笑,“鸿烈,室点密重开丝路的目的不是为了西征波斯,而是为了东征中土。 你想想,齐周两国每年要进贡突厥人绢帛二十万段,丝路官商贸易的份额随着他开始西征准备也越来越大,这些都证明丝路一直是开着的,何曾关闭?”“室点密这么做的目的是竭尽全力从中土掠夺物资,利用西征波斯之战,让中土变得更加赢弱不堪。” 李丹叹道,“如果室点密在乌浒水和波斯人一打就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突厥人将要从中土运走多少物资?中土没有物资储备,将来我们拿什么阻击突厥人南下中州的脚步?”李晖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以我的估猜,目前他手上的物资和后续源源不断的物资足够他攻打波斯两年了,所以不要看他一天到晚叫嚣着重开丝路,其实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我们中土大地啊。” 李丹犹豫稍许,“二哥……室点密的重开丝路,其实就是重开私商贸易之路,他想让更多的珠宝玉器流进中土,继而从中土掠夺更多他所急需的物资,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丝路贸易当真是阻碍中土发展的唯一原因吗?”“当然不是。 丝路贸易对中土的影响还是有一定限度的,不过丝路贸易飞速发展了,对处于分裂和战乱中的中土三国来说,也的确是个潜在的危机。” 李晖说道,“但是,晋公如今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禁绝佛道两教,从佛道两教的信徒身上抢夺财富,必将失去人心,后果不堪设想。” 李丹沉吟良久,试探问道:“二哥……你反对……”“我虽然不满意晋公把持朝政,但我更痛恨晋公手里的屠刀。” 李晖说道,“此事一旦传开,必将引发一场血雨腥风,大周将有多少无辜生灵葬身血海?”李丹哑口无言。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节从李晖的话里,李丹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氏对宇文护的不满。 李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如果继续下去,那么他可能会担忧国内局势因为禁绝佛道而动荡,佛道两教的信徒们可能会叛乱,长安朝堂上的权柄之争因此更加激烈,当局势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之时,大周亡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正如西海当初在大漠的猜测,李阀从自身利益考虑,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有诛杀宇文护的意思,至于是不是乘机推翻宇文氏的国祚,目前不得而知。 哥哥夏天的时候曾返回长安三天,他和李氏兄弟应该谈到了这些问题。 哥哥志向远大,他的目的是中土一统,从他的角度出发,他极有可能佯装站在宇文护一边,推波助澜,让宇文护和长安各方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当局势失去控制,他再借助李阀和其它势力乘势而起,假如哥哥的想法真的是这样,那么接下来他将干什么?是不是帮助宇文护称帝?就象大陈国的现任国主陈顼当初夺取皇位一样,让宇文护以手中强大的实力逼迫当今天子禅位?“二哥……”李丹慢吞吞地问道,“如果我们杀了宇文护……”李丹停了片刻,看到李晖面如止水,没有任何惊异之色,继续说道,“杀了宇文护,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李晖摇摇头,“你必须要知道,宇文护的最终目的不是财赋的增加,而是皇权的集中。 禁绝佛道只是他的第一步,一旦这步棋成功了,接踵而来的各项改制将把我们逼到绝路,到时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世代相袭的权势,这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李丹眉头微皱,沉思很久,渐渐把握到了朝堂之争的要害。 李阀家的子弟个个才智出众,眼光独到,看问题非常深远。 如果仔细想想,宇文护的确是这个目的。 宇文护执掌朝政十几年,和长安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目的就是确保宇文氏的国祚,而要想保住国祚,首先之务就是获得最大的权柄。 假如大周权柄都集中在国主手上,被历任国主牢牢控制了,宇文氏的国祚当然也就固若金汤。 大漠上的室点密要修改继承制,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地集权于阿史那家族,不再和大漠其它诸族分享无上权柄。 大周也是一样,宇文护也在做同样的事,他正在想方设法把大周门阀权贵手上的权势全部夺走,这才是矛盾不可调和的根本原因。 这种矛盾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用武力,用鲜血和生命来分出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李丹想明白了,暗自窃喜。 在回长安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李阀的选择,他不想让李阀成为长安危机的牺牲品,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李阀的选择和自己的选择是一样的,这样自己可以得到李阀的全力支持。 “二哥,家里的意思是……”“上次你回来,我和大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宇文护并不重要,谁做皇帝对于我们来说也不重要。” 李晖语调很平淡,就象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国策最重要,谁能实施最有利于我们的国策,我们就支持谁。” 李丹豁然顿悟,连连点头。 “上次你没有回答我们,就匆匆走了。” 李晖对李丹的反应很满意,脸上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这次大漠上发生的事,你亲自参与其中,应该有所感触。 从室点密来说,他失败了,而燕都却赢了,现在就算燕都死了,室点密还是无法实施自己的改制之策,因为大漠诸族为了手里的权柄,会联手反对室点密的威胁。 在如今大漠面临四分五裂的危局下,室点密只有妥协,否则突厥汗国马上不复存在。” “由此推及到我们大周。 宇文护也好,我们也好,都不想让大周陷入生存困境,所以现在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双方就得妥协,至于双方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达成什么样的妥协,那就要看局势的发展了。 局势发展对谁有利,谁就能获得最大利益,因此,掌握局势发展的控制权,至关重要。” 李丹的眼神慢慢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李晖太厉害了,不愧是宇文泰当年最器重的女婿。 寥寥数语,长安的事就一清二楚了。 “二哥……”李丹的语气变得非常恭敬,“如何掌控局势的发展?”“当年,宇文护根基不稳,甚至连手里的军权都岌岌可危,但他很轻松地解决了孝闵皇帝和孝明皇帝,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把赵贵和独孤信给杀了,为什么?因为有人在背后支持他,如果没人支持,不要说弑君,就凭赵贵和独孤信就能把他碾成齑粉。” 李晖轻捻长须,淡然笑道,“把你调回长安,让你总值宿卫,主掌禁军,是宇文护做出妥协的一种姿态。 你离开长安十年,对长安很陌生,需要时间重新熟悉,而这段时间就是就是我们双方达成妥协的时间,假如妥协不成,你极有可能成为弑君的替罪羊。” 李晖冷笑,“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忍不住了,要对我们李家下手了,可惜……”他看了看李丹,郑重说道,“你只要确保皇帝不死,局势就在我们控制之中。 当今大周天下,还轮不到他宇文护为所欲为。” =第二天上午,李丹带着厚礼去拜访淮南公元伟。 昨天晚上,老夫人、李晖和义安长公主都谈到了李丹的婚事。 这桩婚姻是蜀国公尉迟迥做的媒。 尉迟家是代北鲜卑人,大周一等高门。 尉迟迥的母亲就是太祖宇文泰的姐姐昌乐大长公主,而他的夫人则是魏文帝元宝炬的女儿金明公主,因此他是当今国主宇文邕的表兄,同时也是拓跋皇族的女婿,和宇文氏、元氏都是至亲。 李丹的第二位夫人就是尉迟迥的女儿,尉迟氏不幸早逝后,李丹不再续弦。 这次尉迟迥因元氏、李氏之托,出面说媒。 他身份高贵,又曾是李丹的岳丈,说话有份量,所以这桩婚事很顺利,几天就谈妥了,就等着年后迎娶了。 李丹娶的第三位夫人是广陵公元欣的孙女,也是不幸早逝。 这次为了联姻,元氏家族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淮南公元伟的女儿嫁到李家。 元伟是拓跋大魏文成皇帝之后,其父亲元顺是随从孝武皇帝西迁长安的宗室大臣之一。 元伟本人好儒学,曾受诏于麟趾殿刊正经籍。 尉迟迥当年南下征伐巴蜀时,征辟其为府内司隶,两人关系堪称莫逆,这也是尉迟迥对他女儿非常中意的原因之一。 元伟现在的官职是春官府的司宗中大夫,辅佐大宗伯掌理国家的吉凶礼仪,和李丹相比起来,他的官职要稍低一点,因此亲自迎出门外。 李丹很是不好意思,谦让一番,随其进府,然后大礼参拜见未来的岳父母。 元伟的夫人是山东高门渤海高氏之女,端庄而优雅,她对李丹的门第、身份、相貌、人品都很满意,唯独忌讳李丹的那个克妻命,所以言辞当中透漏出几分担心和不满。 担心是害怕女儿嫁到李家后摆脱不了横死的噩运,不满是因为出身显赫的女儿竟然嫁到李家做妾,面子上实在有些难看。 元伟脸上的笑容一直很勉强,显然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但他是位儒士,长相儒雅,说话也很委婉。 他说这桩婚事能够促成,一则是因为要满足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广陵公元欣的心愿。 元欣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孤孑一身,心情很不好。 广陵公七十多岁了,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其次是因为蜀国公尉迟迥的面子太大,人家既然开口了,就没有回绝的余地,不答应也得答应。 元伟希望李丹能善待自己的女儿,并且希望他们的孩子将来能以庶长子的身份继嗣。 李丹心情很复杂。 自己冒充哥哥,以哥哥身份的娶拓跋皇族之女,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哀和心酸。 “你还记得翩翩吗?”元夫人忽然问道。 李丹歉意地摇摇头。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未来夫人的名字。 她叫元翩翩?这个名字很好听,李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翩翩记得你。” 元夫人笑道,“大概那时候她太小,你把她当孩子,没注意。” “翩翩喜欢花。” 元伟接着夫人的话说道,“她常年待在广陵公府上,跟在广陵公后面种花养草。 你每次从敦煌回来都要去看望广陵公,所以她见过你很多次,她好象很喜欢你,听说要把她嫁给你,她很高兴。” 李丹笑得有些苦涩。 她喜欢的是哥哥,而不是我。 =元伟把李丹引进了书房。 书房里坐着一个人,霍然就是两个多月没见的高颎。 两人寒暄几句后,高颎指着元伟说道:“长乐公主的书信,猷道公也看了,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丹笑笑,“昭玄兄,在高昌的时候,你曾说到了敦煌后,我们再具体谈谈,谁知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才见面。” “使团的人太多,不方便。” 高颎说道,“昨天晋公说了什么?”“大齐形势的再度变化,使得晋公对山东的威胁不以为意,他认为在目前情况下,要加快禁绝佛道的步伐。” 高颎和元伟互相看看,脸显忧色。 “陛下怎么说?”元伟问道。 “陛下言听计从。” 李丹说道,“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在年初就要召集儒道佛三教展开论辩,从而把朝廷有意限制佛道两教的意图传递出去。” 元伟沉吟不语。 高颎捋须轻叹,“鸿烈,你要设法尽快见到弘德夫人。” “我见过了。” “怎么样?”高颎急忙问道。 “弘德夫人很吃惊。 我做了一番解释,但弘德夫人将信将疑,所以我还需要时间。” 李丹隐瞒了真相。 到目前为止,他尚不会相信高颎和独孤氏,他希望自己得到天子信任后,再做选择。 李晖昨天晚上一再嘱咐,李阀的意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暴露,否则后果难料。 当年宇文护重创独孤氏,李阀和代北势力的支持至关重要,独孤氏一直记着这个仇,所以李晖说,绝不能给独孤氏找到任何报复的机会。 “我会想办法通过鲁公宇文赟(bin),让你和弘德夫人多见几次。” 高颎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新年过后,摄政王就要和朝廷商谈重开丝路的事,同时,晋公也要拿着禁绝佛道两教之策,逼着我们拿出妥协的条件。 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紧了。” “昭玄兄,你的条件是什么?”李丹很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扩军。” 高颎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马上说道,“另外一个就是共享佛道两教的财产。” “这两年,宇文护为了削弱各方势力对军队的控制,不停地提拔军中将领,现在大将军、开府、仪同越来越多,已经泛滥了。” 元伟叹道,“今年从正月开始到十一月,宇文护连续提拔了二十四位爵公为柱国,其中包括你大哥李曜和二哥李晖,包括宇文护的两个儿子,八个亲信。 柱国多了,大家都有资格统率军队出征,那么,宇文护就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和亲信统率军队。 宇文护用这种办法彻底掌控了军队,而其它势力手中掌握的最后一点兵权就这样被无奈地剥夺了。 所以,我们的对策就是扩军,军队多了,朝廷就需要更多的柱国、大将军和开府统率兵马,这样我们就等于把失去的那部分兵权又夺了回来。” 李丹若有所思地看着高颎。 扩军的直接后果不是夺回失去的兵权,而是汉人大量进入军队,关陇汉族子弟将有更多的机会控制兵权。 看样子,淳于盛说得对,中土汉人中的有识之士,正在积极筹划控制齐周两国的军政大权,试图重建汉祚。 今天的大周和山东的大齐一样,也存在着尖锐的汉胡矛盾,关陇的汉人正在步山东汉族高门之后,把手迫不及待地伸向了大周朝堂上的军政大权。 “军队多了,兵户就多了,除了需要更多的编籍人口外,更需要大量的可耕土地。” 李丹问道,“这么说,如果晋公答应扩军,你们也就答应禁绝佛道之策了?”“的确是这样。” 高颎点头说道,“大周目前府兵人数是十万,如果扩军,至少要达到二十万,另外镇戍军、州郡兵也要增加。 军队增加了,除了需要增加在籍人口和可耕土地外,最重要的是增加财赋收入,否则无法保证这支庞大军队的开支,因此,禁绝佛道两教,夺取佛道两教之财,是唯一的最快最有效的增加财赋的办法。” “但是,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利益直接和佛道两教联系在一起,禁绝佛道两教等于重创了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利益,此策如果不加以限制,大周国库的确可以装得满满的,但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私库却严重亏空。 没有钱财做支撑,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权势就会遭到致命打击,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无法分享大周权柄,我们将逐渐失去一切,任人宰割。 所以,禁绝佛道两教之策的前提是,我们和朝廷分享佛道两教之财,否则,我们就坚决反对禁绝佛道两教。” 李丹全部明白了。 说到底,是利益之争。 突厥汗国之争的背后是丝路利益之争,中土诸国之争的背后同样是巨大的利益之争,而所谓限制丝路不过是这个利益之争的一个开始。 对于西方诸国来说丝路畅通关系到他们的存亡,但对中土诸国来说,丝路是否畅通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他们要争夺的是远远大于丝路的惊人利益。 李丹和李阀也需要争夺这个利益。 “那么……”李丹看看高颎和元伟,笑着问道,“丝路何时能够放开?”“丝路放开的时间,和权柄分享、利益分享的时间是一致的。” 元伟正色说道,“大周由谁做皇帝不重要,我们拓跋王族目前也没有实力问鼎皇位,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国策,只要大周皇帝实施有利于我们获取更大利益的国策,我们就支持他。” 李丹暗自心惊。 高颎代表着独孤氏,也代表着活跃在关陇的山东高门,元伟则代表着拓跋王族和代北势力,加上关陇汉族高门,这么多人反对宇文护制定的国策,可见宇文护实现此策的难度之大,但宇文护如果死了,当今国主是否就一定答应这个分享权柄和利益的要求?李丹觉得凭此条件,大周国主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而自己想获得大周国主的信任,同样很难很难。 “我们之所以觉得时间很紧,是怕宇文护弑君称帝。” 高颎担心地说道,“一旦宇文护使出这最狠的一招,我们就非常被动,因此……”他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低声叹道,“你要抓紧时间。 陛下要想保住自己的国祚和皇位,就要杀了宇文护,而要杀宇文护,就要得到我们的帮助,就要答应我们提出的所有条件,也只有这样,陛下才能确保大周的稳定和在最短时间内增强国力,所以他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他伸手指指李丹,“你能否取得陛下的信任,是实现此策的关键。” 李丹半天没说话。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高颎的笑容令人不安。 他想到了孝闵皇帝的死,当年陇西李家遭到重创,就是因为李远之子李植帮助孝闵皇帝诛杀宇文护,结果功败垂成,牵连全族。 高颎和独孤氏是不是在利用自己?李阀会不会因此事而灰飞烟灭?=李丹离开淮南公的府邸后,马上赶到了蜀国公尉迟迥的府上。 尉迟迥很高兴,对李丹送的重礼也是赞赏有加,但他警告李丹,新年的时候不要乱送礼,更不要露富。 京城人都知道你很有钱,很多人甚至怀疑你和室点密、和昭武摄政王之间都有秘密商贸往来,所以你要注意,千万不要给人抓到把柄。 尉迟迥夫妇盛情挽留,李丹不好拒绝,留下吃了一顿饭,这才告辞,匆匆赶到广陵公元欣的府邸。 元欣高大魁梧,鹤发童颜,虽然七十多岁了,身体却很健朗,看到李丹,他马上问道,你和西海那个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李丹急忙否决。 “你不要骗我。” 元欣笑道,“虽然她是室点密的女儿,但也是我拓跋家的人,嫁给你算是很委屈了。 不过,你小子接二连三地娶了我拓跋家三个女儿,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李丹面红耳赤,愧赧无语。 “你小子,好福气啊……”元欣疼爱地拍拍他的后背,“西海在等你,说要和你一起去看望老夫人。” “这太失礼了……”“过年再来吧。” 元欣笑道,“这次你大概要在长安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要努力,要快点让翩翩给你生个孩子,老夫人一高兴,或许病就好了。”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鸿烈啊,像我和你母亲这个年纪的老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你要多孝顺她,凡事都顺着她的心意,让她高兴,让她多活几年。” 李丹躬身受教。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一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一节马车里,阿史那西海亲热地抱着李丹的手臂,兴奋地讲述着在中土的所见所闻。 有两件事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是大周国主的节俭,诺大一个皇宫里,女侍宦官竟然只有一百多人,从皇帝到嫔妃女官,从膳食到服饰,无一不透露出寒酸和窘迫,如果那座建筑不是皇宫,如果那座建筑里的主人不是大周国主,她会误认为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吝啬到极致的长安小土豪。 第二件事就是对长安城的失望。 在她的脑海里,长安城的规模应该很大,气势雄伟,很繁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但今日所见的长安城,是经过三百多年战火**后的新城,无论是规模还是人口,都和大汉年间的长安城有天壤之别了。 李丹安静地做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西海那张美丽的脸。 甜甜的幽香从西海的长发和身体里散发出来,缓缓渗透到他的心里,让他陶醉其中,身心愉悦而满足。 他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把西海搂在怀里轻怜蜜爱,但这里是长安,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漠,他不敢在马车上胡来,只能强自压抑心中的欲望。 西海的欢声笑语就象山谷里清澈奔放的溪流,或者更象幽静山林里鸟儿欢快的叫鸣,李丹感觉自己徜徉在山林溪流之间,耳畔鼻端萦绕着浓浓的鸟语花香,精疲力竭的身躯渐渐得到抚慰,压在心灵上的重负得到释放而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翩翩长得很漂亮,文文静静的,非常可爱。” 西海忽然说道,“我故意说了你几句坏话,说你骄横暴虐,卑鄙无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盗贼,她好象生气了,说你是个好人,谦恭善良,浴血疆场……”西海斜眼看着他,上下打量了几下,很是不屑地撇撇嘴,“哎,你是个好人吗?善良?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李丹冲着她笑笑,眼里露出戏谑之色,然后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西海略感羞涩,狠狠啐了他一口,“你怎么都想着这些事?你真的很无耻哎,你才刚刚走出岳丈的家门……”接着她奇怪地盯着李丹,眼露疑色,“哎,你老实告诉我,一路上你都干了什么?有没有碰那个灾星?说啊……”李丹矢口否认。 斛律雅璇的事必须要告诉西海了,两个人很快会见面,不能再隐瞒了,虽然江南说,西海不会在乎雅璇的事,但自己还是忐忑不安,当初西海把自己从蒲类海救出来的时候,自己应该老老实实告诉西海所有的事情,包括雅璇的事,那样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西海,有件事……我……”李丹踌躇片刻,脸显愧色,“我骗了你。” 西海的黛眉立即凝到了一起,目含怒色,“你和那个灾星……哎,你都干了什么?我叫你不要和那个灾星在一起,你没听到啊?”西海的口气马上严厉起来,“她是我阿爸的人,你不能动她的,你不知道啊?难道两个月没女人你会死啊?你二十五年没碰女人都过了,为什么现在不行?我说过我要和你一起到长安,阿妈就是不干,她存心不良,非要害你掉进那个灾星的陷阱,现在怎么办?阿爸知道了怎么办?这都要怪阇那崛多大师,他为什么要说遇凤则栖?那个灾星看到凤凰璧,肯定春心萌动,再也受不了了,以为你就是那只凤。” 西海越说越气,抬手就抓住了李丹的胡子,“哎,你这个男人不但无耻,还没有脑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什么女人你都敢碰啊?”李丹啼笑皆非,“西海,你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不听,你这头**的公牛,你除了在女人身上又吼又叫,你还能干什么?”西海面红耳赤,抡起粉拳一阵狂扁,“气死我了,气死了……”“九尾狐,是九尾狐。” 李丹抓住她两只手,苦笑道。 “九尾狐。” 西海马上安静下来,冷着脸瞪着他,“你和昭武江南没有发生任何事?”“没有。” 李丹担心又被西海误会了,急忙把自己和九尾狐的事详细说了一下,“当初我怕你误会,生气,所以没敢说。 本想等你到了楼兰海后再告诉你,谁知你改变行程,从丝路北道直接到了长安,所以我没有机会……”“在蒲类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西海脸色即刻好转,她伸手拍拍李丹的脸,极其鄙视地说道,“是不是担心我一气之下,把你杀了?”李丹装傻,笑而不语。 “笑什么笑?”西海不满地打了他一下,“我早说过,你这个男人很无耻,也很贪婪,而且胆子还特别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西海挣脱李丹的手,瞪着他,“真的很奇怪,我怎么会看上你?天啊……”接着她抬头看着车厢顶部,好象非常伤心地连连摇头,“天啊,我怎么会跟着你……”李丹心感愧疚,嘴上却不想示弱。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还怕你跑了啊?“西海,雅璇是斛律家的人,有她在,我们可以知道大齐的一举一动,另外,雅璇的姐姐是当今大齐国主高纬的皇后,我和她联姻,也有利于我在大周地位的提高,有利于齐、周两国结盟对峙,更有利于中土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对突厥人和你阿爸来说,也都是好事。” “当然了,我的男人很聪明,很有心计,刺客杀人技更是炉火纯青,更可怕的是,转眼间就把杀人技变成博弈技了,佩服,佩服……”西海奚落道,“鸿烈君,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又娶了一房妻妾?”“你真的生气了?”李丹张开双臂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轻轻拥进怀里,“西海,这件事属于阴差阳错,其中有很多偶然因素,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为什么要生气?”西海突然笑起来,搂着李丹的脖子,轻轻摇晃着娇躯,“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打开丝路,为了实现对我阿爸的承诺,为了把我留在身边,我什么要生气?何况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你和我阿爸达成丝路交易的一个条件而已,说到底我就是你的财产……”李丹笑了起来,“这话我听着怎么感觉不舒服?你这还不是生气?”“别傻了,我父亲把我给你,不是因为他喜欢我,希望我快快乐乐地活着,而是因为突厥人的利益,他自己的利益。” 西海笑道,“我们之间,利益高于一切,如果没有这个利益存在,我们就不会在一起,维持我们婚姻的只有利益,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父亲,你知道后果吗?我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摧毁你。 你死了,我回大漠,我还有利用价值,我还能被我阿爸当作财产和其他人继续做交易。 你看看中土、西土,像我这样的王族女人,谁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有多少王族女人被当作财产,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做交易。” “比如你们大周的太祖宇文泰,他的皇后是谁?拓跋大魏孝武皇帝的妹妹冯翊公主。 这位公主在洛阳的时候是平原公主,嫁给开府张欢为妻,因为张欢对她不好,离婚了,把张欢休了。 孝武皇帝很生气,找个借口把张欢杀了。 后来这位公主跟随孝武皇帝西迁长安,因为形势需要,嫁给宇文泰了,他们的儿子就是大周第一任国主孝闵皇帝。” “鸿烈,你要想把我留在身边,要想实现你对我的誓约,你就要努力,不论用什么办法,即使是最无耻最卑鄙的手段,你也要用,你只有完成了和我父亲的约定,我们才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西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像李丹,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李丹,他不会迁就我,他更不会向我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得到斛律雅璇。 我提前赶到长安,帮助你和拓跋氏联姻,帮助你和弘德夫人见面,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有帮助你重开了丝路,才能留在你身边,你知道吗?所以你不管干什么,我都会同意,因为我是你的女人。” “不过,你不能碰昭武江南,即使你很想得到她,也要从长计议,最起码要等到我阿爸离开人世之后,要等到我哥哥掌控了西部突厥,并且可以完全控制昭武九国的粟特人之后,你才可以打她的念头,否则你千万不要动她,那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李丹再度否认,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甘不舍之念。 李丹暗自吃惊,我不会真像西海说的贪得无厌吧?一个人如果过分贪婪了,想得到所有奢望的东西,那往往举措失当,带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灾祸。 西海嗤之以鼻,“鸿烈,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得到她?”“你会读心术?”李丹蓦然想到江南的猜测,害怕地问道。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西海把脸贴到李丹的胸口上,笑嘻嘻地说道,“你现在想一件事,我马上就会知道,要不要试试?”李丹大笑,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和西海**云雨相欢之景。 西海大窘,伸手就去掐他,“哎,你不要这么无耻好不好?”“西海,我们先去突厥寺……”李丹眼内欲火高涨,低声哀求道,“摄政王给你的那套豪宅很漂亮,你去看看,如果你很满意,今天就搬出皇宫,好不好?你把皇宫说得一无是处,吃不好穿不好,还待在那里干什么?”“不行啦……”西海娇嗔骂道,“你太无耻了,你会整天待在我那里,我才不上你的当。”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车队随即向突厥寺方向急驰而去。 ==魏国公府邸。 老夫人看到西海,立即被她迷住了,她觉得西海娇柔可人,既有仙子般的美貌,又有大漠人的天真和纯朴,再加上她会说话,会撒娇,会因为不熟悉中土风俗而问出一连串幼稚的问题,时间不长,老夫人和义安长公主就被她哄得团团乱转了,屋内笑声不断,尤其是老夫人,更是被她逗得开怀大笑,嘴都合不拢了。 李丹很吃惊,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西海竟然这样可爱。 这到底是她真实的一面,还是故意装出来的?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证实,就被大哥李曜、二哥李晖、四哥李纶拖到了书房。 李曜四十多岁,身材魁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长髯飘洒,很是威武。 他和李晖一样,一般率军出征,没有战事时则闲居于朝,没有具体职事。 李纶长相儒雅,谦恭敦厚,是几个兄弟中才智最高的,文武双全,少年时就显名于太学,因为父兄的功勋,他很早就在六官府出任要职,历任吏部、内史下大夫,现在是天官府的司会中大夫,计官之长,主管财政经济和百官政绩考察。 按大周律,大冢宰若受“五府总于天官”之命,司会中大夫则副总六府事,今宇文护总揆五府,如果宇文护不在京师,主持朝廷日常事务的就是李纶,所以李纶在长安是中枢大臣之一,权势极大。 李丹把大漠之行再度述说了一遍,其间李纶对断箭的使用非常关注,一问再问,“你们两人的相貌很像,像到什么程度?你从哪找到这么一个人?”李纶的话让李丹意识到,自己兄弟的事除了老夫人,李阀内部大概只有哥哥知道一点,而李雄纯粹是因为他父亲的一句话产生的猜测,如今断箭死了,想来李雄也不会在家族中主动提到这件事,以便给自己和家族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这样一来,自己或许安全了,但若揭开身世之谜,难度却更大了,现在就指望老夫人了,然而老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把此事告诉哥哥,由此推及,她要么不想说出这个秘密,要么她可能也不知道。 李丹试探着说出了断氏白马堂。 这个人是白马堂推荐而来开。 李氏三兄弟的表情出乎李丹的意外,他们没有惊讶之色,似乎都知道白马堂,这说明李阀和白马堂有一定的关系。 既然李阀和白马堂相识,为什么当初师父没有透漏只言片字?他在梁山公府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他走进魏国公的府邸?李丹正在思索着,李纶又说话了,“还有谁知道你和断箭长得相像?”“武阳伯高颎。” 三兄弟互相看看,若有所思。 “你回到长安后,联系了断氏吗?”李曜问道。 李丹摇摇头。 “快点联系上。” 李曜说道,“断箭的事很快就会在中土传开,你还是尽早和断氏解释清楚为好。 当年断氏有恩于我们家,但我们一直无缘报答,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让两家交恶。” 断氏有恩于李家?李丹心里一窒,蓦然惊喜,如此说来,老夫人一定知道前因后果,自己兄弟两人的身世她可能也知道。 “高颎,独孤……”李纶沉思良久,转头看着李曜、李晖,“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当年随孝武皇帝西行入关的山东高门子弟比如崔家、卢家就会乘势崛起,而江左在大周的高门比如萧家、司马家、庾家也会占据显职,相反,关陇汉阀和独孤氏可能会受到严重打击。” 李曜、李晖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宇文护要打击的对象是独孤氏,是关陇汉阀,包括我们李家。 他实施禁绝佛道之策,最终目的是以此为契机,把权柄更集中于宇文氏皇族,因此独孤氏和关陇汉阀是他的最大障碍,最强对手。” 李纶继续说道,“宇文护这些年重用流亡关陇的山东高门和江左高门,为的就是利用他们来牵制我们,挚肘我们。 禁绝佛道之策一旦实施,利益受损最大的是我们,受损最小的是山东和江左高门,至于宇文氏、代北的皇亲国戚和武川人,却是权柄最大程度集中于皇帝的受益者,所以……”李纶看看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和宇文氏的讨价还价中,若想赢出,关键要看能否赢得山东高门和江左高门的支持。” “高颎很关键,是吗?”李晖淡淡地笑道,“但从大漠这件事来看,他似乎有意帮助我们。 事情很明显,山东高门和江左高门不过是宇文氏集中权柄的棋子,一旦我们倒了,他们被赶出朝堂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宇文氏既然集中了权柄,不愿意和门阀望族分享权柄,他们的未来命运就和我们关陇高门一样。 唇亡齿寒的道理,相信谁都明白。” 李丹想了一会儿,霍然顿悟。 错了,自己想错了,高颎,高颎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高颎是独孤氏的人,而独孤氏的班底则是贺拔胜的荆襄势力。 当年贺拨胜、独孤信坐镇荆襄的时候,为了对抗高欢,和江陵萧梁关系密切。 他们被侯景击败后,曾在江左流亡三年。 断氏白马堂就在荆襄,萧梁为了分裂拓跋大魏,打破南北对峙的不利局面,曾不遗余力地延请白马堂出面,帮助贺拔胜、独孤信刺杀高欢军中大将。 独孤氏和白马堂的这种关系难道就这样延续了下来?独孤氏中,影响力最大的是关陇门阀杨家和柳家,另外拓跋皇族也是独孤氏坚实的后盾。 西行入关的山东高门大族很多人跟在贺拔胜和独孤信后面,其中渤海高家就是代表。 这样算前来,高家就和独孤氏、拓跋皇族、关陇汉阀和关中的山东高门都联系到了一起,在这张巨大的网上,高颎就成了中心。 回想到上午在淮南公府上,高颎和元伟所说的那番话,恰好证实了李家兄弟的猜测,没有人愿意失去权势和财富。 “我可以肯定地说,独孤氏和白马堂有关系。” 李纶望着李丹,笑着说道,“你向白马堂求助是一回事,白马堂把断箭从定阳战场上拉出来并送到大漠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件事如果没有独孤氏的帮忙,断箭会在那么恰当的时间赶到恰当的地点?还有,宇文宪为什么请嘉玮留意断箭?高颎为什么先行赶到敦煌镇将府和断箭见面?他为什么要让断箭冒充你,和他一起去找淳于盛?这些事联系到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独孤氏安排了这一切。” 李丹眉头微微皱起,陷入沉思。 白马堂的事自己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如果师父和独孤氏关系密切,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之间假如有关系的话,那也是间接关系,那么,这个间接关系的中间人是谁?萧梁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江陵的小梁国。 难道他们之间的中间人是江陵的萧氏王族?“我们李家和独孤氏有些仇怨。” 李曜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李丹的思绪,“我们和元氏的联姻,目的就是如此,希望能借助元氏的力量,改善和独孤氏的关系。” “独孤氏目前也迫切需要我们的帮助。” 李晖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们愿意和独孤氏达成一致,暗中支持他们和宇文护正面对决,他们双方无论谁胜谁败,我们都能进退自如。” “高颎一定会找你。” 李纶接着说道,“但你要记住,独孤氏的力量不是控制在高颎手中,也不是控制在独孤信之子独孤善手中,而是控制在独孤信的女婿随国公杨坚手中。 高颎只是独孤氏的一个马前卒,他代表了多方势力的利益,所以你不要听高颎的片面之词,而是要设法通过高颎取得独孤善的信任,继而利用独孤善取得随国公杨坚的信任,一旦杨坚做出了决定,独孤氏的力量就会爆发。” 李丹点头受教。 哥哥死的时候,除了让自己照顾母亲,什么秘密也没透漏,自己一无所知,很多时候都要依靠李曜、李晖几位兄长运筹帷幄。 如今是休戚相关的时刻,家族内部要上下齐心,自己更迫切需要家族的支撑和几位兄长的智慧,为此除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外,所有的事都不能隐瞒了。 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自己只有一条命,但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家族。 李丹把上午在淮南公府上,和元伟、高颎相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元氏联姻,目的就是如此。” 李曜听完之后,捋须笑道,“长安风雨欲来,独孤氏预感到了危机,迫不及待了。” “这是狮子大开口。” 李纶笑着摇摇头,“晋公听到后,一定会暴跳如雷。 晋公做了十二年的大冢宰,用了十二年时间,才把军队控制到自己手上,现在让他拱手交出兵权,这可能吗?至于和朝廷共享禁绝佛道两教之后的财富,更是痴人说梦。 禁绝佛道两教的直接目的是实施一系列改制,兵制、田制、赋税制都要改,改制后的目的就是把财富最大程度地集中到国库。 现在晋公的手伸向了天下百姓,而他们的手却伸向了晋公的腰囊,一个比一个狠。” “自晋祚南移江左,王与马共有天下以来,权力和财富就是共享之物。” 李晖冷笑,“几百年来,这条定律什么时候变过了?难道到了他宇文护手上,就要改了吗?当年如果没有我们,宇文泰能挡住高欢?没有我们,宇文氏能据关陇而霸西陲?没有我们,拓跋大魏的国祚能变成宇文氏的江山?翅膀长硬了,就要兔死狗烹了,是吗?”“那是,那是……”李纶似乎非常敬畏这位二哥,脸色一整,连连点头,“高颎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了,我们……”“不要急。” 李曜断然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条件要想实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宇文护飞升,而要想让宇文护飞升,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逼着他篡逆,但这样一来,局势就有可能失控……”“局势的确会失控。” 李晖的目光转向了李丹,“高颎这番话是一团烟雾,所以你需要通过这场联姻,尽快利用拓跋氏的关系,把独孤氏的真正目的弄清楚。” 李丹答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怎么做。 =傍晚,大周国主派来内侍宣诏,晚上要在皇宫宴请昭武摄政王,请李丹和西海急赴皇宫侍宴。 西海恋恋不舍地告辞老夫人,和李丹联袂而去。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二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二节马上就要过年了,长安城里洋溢着祥和喜庆的气氛,大街小巷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偶尔还能听到清脆的爆竹声。 车队缓缓行驶在暮色里。 西海透过薄薄的纱幔,望着繁华的市坊和楼肆,好奇地问东问西。 李丹笑容满面,不厌其烦地解说着。 忽然,李丹腰间的凤凰刀发出一声幽长的清鸣。 李丹脸色骤变,一把扯开纱幔,冲着车外的侍卫大声叫道:“加快速度,快……”他的目光四下扫过,蓦然看到远处街角上有一匹红色骏马,马上坐着一位白衣人。 李征、项云和塔塔等人听到李丹的叫声齐齐转头望过来。 李丹手指远处,厉声喝道:“抓住那个骑红马的,快……”项云霍然回头,失声惊叫,“他竟然跟到长安了。” 紧随其后的木瓜、胡雷等人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带着几个侍卫打马冲了上去。 白衣人策马而行,转眼失去踪迹。 车队速度立时加快。 西海没想到凤凰刀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竟然能发出声音,她惊喜之余,拉着李丹问个不休。 李丹把在敦煌遇刺的事说了一下。 西海听说另外一块凤凰璧出现了,好奇心倍增,“这么说,那个刺客也到了长安?如果能抓到那个刺客,两块凤凰璧合二为一,你们兄弟的身世之谜是不是就有希望解开?”“怎么?你认为母亲她不知道凤凰璧的事?”李丹皱眉问道。 “我试探过了。” 西海黛眉微凝,担心地说道,“听老夫人的口气,她似乎并不知道凤凰璧有两块。” 李丹苦笑不语。 他相信西海。 西海有很多特异的本事,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了。 木瓜等人追丢了。 李丹想了一下,叫李征派人急告长史赵松,火速从城外把九尾狐、阿蒙丁和龙竹等人调进城内,加强府内的护卫。 筵席上,李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大司马齐公宇文宪,还有天子的弟弟卫公宇文直,皇子鲁公宇文赟。 宇文赟见到李丹后,目光一直盯着他,表情很古怪,这让李丹非常紧张。 梁山公每次进宫看望弘德夫人的时候,宇文赟都在场,他对外公身边那位寸步不离的侍卫应该有些印象。 为了打消宇文赟的怀疑,李丹故意表现的很抢眼,他尽量模仿哥哥说话的口气,说了一大堆大漠上的事,嘴里还是不是冒出几句西域粗俗的俚语。 李丹利用路途上的时间,把胡须留了起来,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威猛,再加上他故意在言辞里掺杂一些西北话,这使得他的相貌、言行和过去有了一定的区别。 宇文赟的目光很快移开了,开始盯着昭武江南。 江南容貌美丽,仪态万方,其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她魅力四射,一笑一颦之间无不让人心醉神迷,不但宇文赟目不转睛,就连宇文护、宇文宪、宇文盛等人都难以自制,两眼总是有意无意地投向上席。 西海戴了面具,坐在皇后身边,只顾和皇后说个不停。 皇后担心大臣们误会西海失礼,特意委婉地做了解释,意思是西海长相有缺陷,怕惊吓了大家。 几位大臣看到昭武摄政王的美丽,当然心领神会,一笑置之。 筵席还算丰盛,大周国主也很热情,席间大谈西域音乐、博戏和宗教,对粟特人的营商天赋和技巧也表示了相当的兴趣。 这个话题正好迎合了西土人的兴趣,宾主畅所欲言,都很尽兴。 乐舞是筵席的主题,贯穿始终。 皇帝出入时奏《皇夏》,皇后出现奏《深夏》,宾客出入奏《肆夏》,蕃国客人出入奏《纳夏》,皇帝与群臣宴饮奏《陔夏》,期间还有很多精彩歌舞。 筵席临近尾声时,跟随阿史那皇后到大周的龟兹乐师苏祇婆独奏了一首琵琶曲,赢得了满堂喝彩。 摄政王和苏祇婆早年相识,此番再见,很是高兴,特意奏请大周国主,希望能邀请苏祇婆到昭武山小聚。 大周国主很率快地答应了。 临近子夜,筵席结束,李丹奉旨护送摄政王返回昭武山。 李丹把今天见到高颎和李氏兄弟的事简要说了一下。 江南静静地听完之后,忽然问道:“这件事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李丹笑笑,估猜自己说话的口气引起了江南的怀疑,“当日在蒲类海,淳于盛曾说过一些大周朝堂上的事。” “所以你见到可汗后,强烈要求诛杀宇文护。” 江南质问道,“你说的什么江陵李家的秘密纯粹是借口,是不是?”“你误解了。” 李丹急忙解释道,“淳于公的话我也是一知半解,我当时并不知道大周朝堂上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地步。 从目前情况来看,大周朝堂上的山东高门诸位崔家、卢家、郑家、李家、王家,还有江左高门萧家、司马家都是站在宇文护一边,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江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山东高门的影响力太大了,无论是代北人、武川人还是关陇望族,这些年都和他们联姻,山东高门的势力已经植根于大周朝堂。 过去宇文护一直防备他们,现在受形势所迫,又需要他们出面来钳制独孤氏和关陇望族,如此一来,宇文护的实力依旧很庞大,这场争斗看样子很激烈,超出了我们当初的预料。”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吗?”李丹问道。 “宇文护不相信山东高门,是因为山东高门对中土北方的统一有着非常强烈的根深蒂固的要求。” 江南脸显倦色,轻轻说道,“如果大齐局势变化有利于山东汉族高门控制权柄,宇文护就会深切感受到来自山东的威胁,他很可能迅速压制在关陇的山东藉士人,以防备他们暗通大齐,危害到大周国祚。” “这么说,我们需要斛律光的帮助。” 李丹马上明白了江南的意思。 “这件事我去办。” 江南说道,“我来想办法推动大齐局势的发展,让祖珽尽快执掌中枢,逼迫斛律光不得不暂避锋芒。” 两人谈了一会儿后,车队到达昭武山。 李丹起身告辞。 江南笑道:“你是不是对西海那个丫头说了什么?她今天对我客气了不少,还感谢我给她准备了宅院。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是吗?”李丹惊讶地问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当然了,那个丫头岂肯吃亏。” 江南嘲讽道,“她说她没钱用,叫我给她十车绢帛和金银珠宝。” “十车?”李丹惊呼,“她要这么多金银绢帛干什么?”“做嫁妆啊。” 江南掩嘴而笑,“她看到你年后就要娶元氏,急得魂都要飞了。” 李丹尴尬不语。 江南笑意盈然,“还有雅璇,你不要把她丢到一边不闻不问。 明天如果有空,你带她去见老夫人。” “我怎么介绍?说她是斛律光的女儿?”李丹惊讶不已。 “当然了,否则说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江南笑道,“你好好想想,说她是斛律光的女儿,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丹飞马回到府邸,长史赵松匆匆迎出,“杨素来访。” “杨素?”李丹闻言不禁停下了脚步。 杨素是临贞公杨敷的儿子,才华出众,长安知名,现为都督都外诸军事府礼曹掾,甚为宇文护器重。 他来干什么?难道哥哥和他很熟悉?哥哥这些年很少回长安,没什么相知的朋友,这是哥哥亲口说的,不会有错。 李丹看看赵松,眼露疑惑之色。 赵松挥手示意李征、项云等人退下,一边伸手相请,一边低声说道:“他只身而来,有一个时辰了。” “我刚刚回京,很多事我还没有头绪,你应该帮我婉言推却。” 李丹低声埋怨道,“时间这么晚,传出去不好。” “我怎好拒绝?”赵松苦笑道,“昔年太学时,你和杨素、牛弘是同窗好友,就凭这层关系,我就不好把人家挡在府外。 另外,杨素现在是中外府礼曹,牛弘是纳言上士,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宇文护器重的人,我一个属官哪敢随便做主予以拒绝?”“你估计他来有什么事?”李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似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了。” “所以,你更要见见他。” 赵松神色凝重,“他父亲在定阳突围失败,被俘大齐,他在长安的日子并不好过。” 接着赵松三言两语把杨素的心理分析了一下,认为他极有可能想借助李丹的力量,设法把杨敷从大齐赎救回来。 到了中堂,李丹看到了杨素。 杨素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相貌英俊,长髯飘洒,儒雅倜傥,卓然不群。 两人寒暄一番,闲聊了几句,话题很自然扯到了少年之事。 李丹急忙打断了杨素,把话题引到了大漠上。 杨素很健谈,词锋犀利,对大漠形势的发展颇有见地。 以他在中外府的地位,未必能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仅从他的所知所闻做出东部突厥即将分裂的判断,的确很不简单。 李丹不禁对他大为敬佩,同时也更加戒备,每句话都小心翼翼,唯恐引起他的怀疑。 李丹话不多,脸上笑容满面,神色中露出对昔年同窗的热情,虽然他如今的官职和杨素差距太大,但并没有摆出矜持和高傲的派头。 杨素大概感觉到李丹对他的亲近,踌躇良久后,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新年后,按惯例,齐、周两国要互派使者以示恭贺,杨素希望有机会出使大齐,探视陷没邺城的父亲杨敷。 李丹很诧异,这种事他只要向宇文护请求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我?淳于盛对自己说过,杨敷是宇文护的人,他被俘大齐是一种安排,是为了和大齐商谈支持柔然可汗庵罗辰和突厥特勤摄图发动叛乱的事。 这种事见不得光,所以宇文护才要杨敷以俘虏的身份进入大齐,如今杨素要去探望他的父亲,宇文护有什么道理不答应?他难道担心杨敷会把内幕告诉杨素?或者,他想杀了杨敷,把自己里通外国的罪证彻底毁了?哥哥是不是也因此而死?李丹看看杨素,心里蓦然一窒。 杨素才智超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处道兄,这件事,你应该向晋公请求,我刚刚回京,很多事不宜出面啊。” 杨素脸色一黯,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处道兄,有话尽管说。” 李丹笑道,“你我有同窗之谊,这种小事不能帮上忙,我也很歉疚。 你一直在长安,对长安的情况很熟悉,你看看可还有其它的办法?”杨素眼露喜色,立即说道:“魏国公和齐公的关系非常好……”杨素说到一半不说了。 李丹听明白了。 杨素的意思是让自己说服二哥李晖,再由李晖转告大司马宇文宪,由宇文宪出面向宇文护推荐出使人选。 李丹迟疑良久,打算试探一下杨素,“处道兄,这件事我一定帮忙,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设法救回你父亲,而不是去探望他。 你去探望他,其实……”李丹望着手抚长髯的杨素,拖长了音调,“可能增加他的危险。” 杨素脸色微变,剑眉紧皱,陷入沉思。 “要想救回你父亲,其实很简单,只要皇上出面,和大齐商谈救赎之策就可以了。” 李丹想了想,决心再试探一下,“关键还在皇上,只要皇上想赎回你父亲,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李丹这句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他说关键在皇上,但当今皇上没有权柄,所以要么换一个皇上,要么把权柄还给皇上,而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现在实际掌控权柄的宇文护其实不想赎回杨敷,你杨素应该如何选择?很显然,推翻宇文护,还政于天子是最佳的选择。 杨素就象雕塑一样,在昏暗的烛火下一动不动。 李丹神态安详,笑而不语。 他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杨素是弘农杨家的人。 弘农杨家分很多支系,杨忠杨坚父子是孤独氏的人,而杨敷杨文纪兄弟是宇文护的人,但宇文护显然不是很相信他们。 这从最近宇文护大力提拔军中将领就能看得出来,关陇汉族门阀,包括杨家,没有一个人成为柱国,而开府中也罕见关陇汉族门阀子弟的身影,宇文护把他们都放在了朝廷一些不重要的位置上,让他们远离军队。 杨敷的败亡,梁山公李澣的死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解释为宇文护正在努力把汉人赶离军队。 宇文护只要牢牢控制了军队,让鲜卑人掌控兵权,他的很多国策就能实施,因为很多国策首先伤害的是关陇汉族门阀,是关陇汉人子弟。 李氏几个兄弟对这些问题看得非常透彻,他们告诉李丹,宇文氏最早依靠关陇门阀的力量在长安站住了脚,但现在兔死狗烹,宇文护要过河拆桥了,名义上是为了增强大周国力,实际上就是剥夺关陇门阀分享权柄,把关陇门阀对宇文氏的威胁降到最低程度。 这是关陇门阀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李丹因此判断杨素匆忙赶到拜见,杨敷的问题不过是个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代表杨氏门阀来探询自己的态度,通过杨敷这件事来猜测自己能否有结盟的可能。 这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杨氏终究还是关陇门阀,它的利益更多体现在关陇门阀的整体利益上,它和独孤氏还是保持着距离。 杨素起身告辞,他由衷感谢李丹伸手相助,即使不能如愿以偿,他也很感谢李丹。 李丹很客气,一直把杨素送到府门外,他坚持让杨素坐自己的马车回府,杨素推辞不掉,只好拜领。 待马车离开后,他立即喊来了李天涯,“跟上去,盯着他。 明天晚上你回来告诉我,他从回府到明天傍晚,都和什么人见面了。” 李天涯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清晨,李丹赶到魏国公府上向母亲请安。 吃早餐的时候,把杨素的事告诉了李晖,李晖的判断和他的一样,他认为以杨素的才能,早该上位了,但宇文护以爱才为名,把他死死压在下面。 宇文护的大冢宰府、都督中外诸军事府僚佐掾属众多,其中汉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这些人非常有才华,宇文护把他们征辟进府,名义上是爱才举贤,实际上却是压制人才,因为只有这样,那些才能平平的鲜卑子弟才有机会被举荐到更高的位置上。 汉家子弟不是傻子,在宇文护下面尽心尽力做事,却迟迟得不到升迁的机会,时间长了,对宇文护的目的当然也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杨素才会愤懑,而他也有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李丹等李晖说完之后,突然把大周国主以独孤氏的名义写给突厥人的那封信说了出来。 李晖的反应很吃惊,然后非常愤怒地质问李丹,“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李丹惭愧不语。 他初始并不怎么信任李氏家族,因为任何家族的兄弟都不可能一条心,李氏也一样,他担心说出来会泄露,对大周国主不利,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对独孤氏的判断出现了错误,独孤氏中的关陇汉族门阀似乎并不忠诚于独孤氏,这使得独孤氏处在很危险的境地,他必须求助于李氏家族,以李氏家族的力量拱卫大周国主。 “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不说。” 李丹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李晖苦笑,“鸿烈啊,你常年在外,兄弟之情都淡薄了。 在我们李家,这种出卖家族和兄弟的事,绝不会发生。 何况此事重大,我和你大哥也不会随便说出来,你太多虑了。” 李丹诚心认错。 李晖责备了他几句,然后叫他立即去拜见广陵公元欣。 元欣在长安是个重量级人物,很多事只有他这种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搞定。 和元氏的联姻,目的就在如此,关键时刻就要动用元氏的力量。 吃完早餐,李丹按照李晖的要求,再度赶到广陵公元欣府上。 李丹把大漠上发生的事和那封信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有关突厥人的近况和室点密现在的艰难处境也详实相告,最后李丹说,我现在需要得到大周国主的信任,否则宇文护会把我们斩尽杀绝。 元欣就像没听到一样,吩咐下人摆上棋盘,他要和李丹手谈一局。 这盘棋足足下了两个多时辰,李丹早就想投子认负了,但元欣好象故意拖延时间,关键时刻总是缓一缓,给李丹喘口气后,紧接着又步步相逼。 李丹突然明白了元欣的意思,他把手中的黑棋丢到棋盘上,伏地跪拜。 “该我拓跋氏做的事,我会去做。” 元欣笑道,“晋公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他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成,一往无前,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但他现在老了,锋芒已钝,顾虑重重,结果最大的优点就变成最大的缺点了。” 李丹再拜受教。 下午,李丹回到府邸,斛律雅璇、阿蒙丁、龙竹三人带着三十名武技最好的手下已经到了。 李丹吩咐赵松妥善安排,自己带着雅璇直奔魏国公府。 雅璇很紧张,虽然她不反对去见老夫人,但她无法把握将来发生的事,对未来的恐惧让她感到很迷惘。 老夫人听说娇媚温顺的雅璇是斛律光的女儿,顿时想起了远在山东的侯莫陈氏诸多亲人,泪水立时滚了下来。 雅璇陪着掉了一会泪,偎在老夫人怀里一个个地说着她的亲人,说到自己的婶母时,雅璇马上和老夫人算起了辈份,李丹转眼就成了她的侄子。 老夫人非常开心,雅璇乘机把李丹在大漠的诸多劣迹狠狠告了一状。 李丹大骇,鼠窜而去。 老夫人把雅璇留了下来,她告诉儿子和媳妇们,这是从山东来的亲戚,以后就住在家里了。 儿子和媳妇们只要老夫人高兴,怎么说怎么是,他们巴不得这个漂亮的女孩留在家里陪着老夫人说说山东的亲人,回忆一些美好的往事。 大周建德元年(公元572年)。 除夕夜,魏国公府上热闹非凡,李氏子孙齐聚一堂。 正月初一,一家人鸡鸣而起,在庭院中燃放爆竹,香草。 邢国公李曜、魏国公李晖、真乡公李衍、河阳公李纶、赵郡公李晏、河东公李椿、魏平公李雄、武泉公李丹兄弟八人同赴皇宫,参加朝会大典。 初八,大周国主驾临玄都观,亲御法座讲说,百官、儒士、佛道两教大师论辩三教优劣,大周国主第一次表露出对佛道两教的不满,自此,限制甚至禁绝佛道之议渐渐流传开来。 当人们聚集在玄都观大殿上高谈阔论、激烈争执的时候,大周国主在一间雅致的偏房内召见了李丹。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三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三节新年里,大周君臣都忙于各种庆典和祭祀,后宫嫔妃和大臣们的家眷也来来往往,皇宫里非常热闹。 李丹以为这是再次觐见弘德夫人的机会,但几天下来,他发现皇宫里遍布宇文护的人,根本无法接近弘德夫人,更不要说和她独自相处了。 至此他才知道回到长安当天和弘德夫人悄悄见面的机会是多么的难得,那是西海率先赶到长安想尽办法才创造出来的。 没有长乐公主出面,西海不会跟随大周使团先行回长安,而要给李丹和弘德夫人创造这么一个机会,西海必须先到长安说服阿史那皇后并得到她的帮助,这一切都是独孤氏安排的,由此可知独孤氏推翻宇文护的决心之大。 李丹焦虑不安,甚至忘记了刺客的事,就在他感叹时间流逝速度太快的时候,突然听到内侍传旨,说皇上要召见他,这让他又惊又喜。 李丹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子,却看到齐公宇文宪、卫公宇文直和右侍上士宇文孝伯侍立两侧。 李丹很失望,跪拜行礼。 大周国主宇文邕和玄都观观主王延正在下棋。 宇文邕看看他,微微招手,示意他站起来,“鸿烈,来,来……”李丹急忙走近,站在王延身边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王延是大周道教元老级人物,楼观道派的大师,师从正懿先生陈宝炽。 当年(西魏)孝文皇帝崇尚楼观道,曾延请陈宝炽到延英殿问道,宇文泰和朝中很多大臣都拜其为师,其中就包括李弼,所以如果论辈份,国主宇文邕和李丹都是王延的师侄。 王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他冲着李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鸿烈,这是象戏。” 他指着面前的棋盘淡淡地说道,“陛下依据《周礼》之制,自创而成。” 李丹知道这种角智博戏,和思维戏(也是一种角智博戏)有些近似,有棋盘,有形状各异的棋子,下法也差不多。 宇文邕在皇宫里无所事事,自创象戏,经常延请大臣和他玩耍。 梁山公是最早学习象戏的大臣之一,回府后就教授了自己,和自己曾一起研究过取胜之道。 哥哥常年在边关,当然不知道这种仅仅流传在皇宫里的博戏,所以李丹佯装不知,仔细看了一下,脸显愧色,“臣愚鲁无知,尚不会……”“很容易学的。” 宇文邕打断了他的话,“朕闲暇无事,曾撰写了一本《象经》,鸿烈可以拿回去看看。” 宇文邕笑道,“学会了,就来和朕切磋一二。” 李丹拜领。 一名内侍递上一卷《象经》,李丹恭敬接过,再谢。 “鸿烈,坐到我身边来。” 王延指指身侧的锦垫,“先看看,这对你有帮助。” 李丹坐在王延身边,闻着兽炉里飘出的檀香,两眼盯着棋盘,显得兴致勃勃,但思绪却一直停留在怀中的《象经》上。 =安定寺。 昭武摄政王拜访阇那崛多法师。 江南再见故人,非常兴奋,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往事。 法师面带笑容,静静地听着,间或问一些西土的佛事。 江南接着说到了玄都观三教论辩,法师脸色微变,言辞中透漏出很多担忧。 三教论辩始于五年前,时有蜀中还俗沙门卫元嵩和天师道真人张宾先后上书,言佛道两教之盛有损国祚,建议对佛道两教实施限制之策,继而大周国国主才有了三教论辩以定优劣之策。 去年,司隶大夫甄鸾奏《笑道论》,认为道教神仙方术极其荒谬,结果遭到弹劾,以谤伤道教为名,当庭焚毁了《笑道论》。 其后名僧释道安又上《二教论》,认为儒释道三教说法不妥,他认为只有儒佛二教,并且佛教又优于儒教,至于道教,不过是儒教的从属而已,加之道教又多谬妄,实不可取。 大周国主阅后询问臣僚,无人抗辨,议论乃停。 谁知今天大周国主再掀波澜,可见其限制佛道之心非常坚决。 佛道之盛,最直接的受益者是百姓,如果佛道被禁,百姓将遭受莫大灾难,比如要承担繁重的赋税徭役,要从军打仗饱尝战火之苦,尤其是灾害之年,失去了佛道两教的庇佑,没有遍布各地寺观的粮食和庇难所,将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周国主和大周的文武大臣们需要名垂青史的功业,而功业的建立需要战争,需要财赋,战争的胜利需要源源不断的士卒,财赋的增加需要人口和土地,而这些最后都要转嫁到百姓身上,让他们遭受无穷无尽的苦难。 和平年代,大周国主和臣僚们需要稳定,需要安抚百姓,所以他们需要佛道两教的昌盛,如今大周国主和臣僚们需要战争,佛道两教成了他们的绊脚石,所以他们要限制,甚至有可能禁止佛道两教。 对这些人来说,信仰、宗教、佛法都是工具,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意丢到一边,至于百姓,不过是草芥蚁蝼而已,没有任何价值。 面对法师的悲哀,江南心情很沉重。 这件事各方的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大相径庭。 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它需要国祚的生存,国祚生存了百姓才能生存,所以它绝对不允许佛道两教损害国祚利益,和朝廷争夺财富、人口和土地。 对于佛道两教来说,它有个最基本的需求,那就是信徒,有信徒才有佛道两教的生存,而要想得到信徒,就要保证自己宣传的佛法、道法能够实现,也就是确保信徒们的生存。 两者都是为了百姓的生存,相比较而言,朝廷看得更高更深远,它们也更具有实力,所以两者相争的结果不言而喻。 江南安慰了法师一番,然后起身告辞。 法师送她出来的时候,突然躬身施礼道:“恭喜王上。” 江南诧异地问道:“我有何喜?”“王上历尽劫难,终于找到了那只凤凰。” 阇那崛多欣慰地笑道,“从那一刻开始,魔鬼的诅咒已经烟消云散。 恭喜王上了。” 江南愣了半天,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眼里忽然盈满了泪水,“大师……”“乌云散尽,阳关普照,劫难已经过去了。” 法师捋须而笑,“王上,中土虽然很好,但西土是你的根,把梧桐书栽在乌浒水两岸,你将引来更多的凤凰,西土也将获得长久的安宁。” 江南的泪水突然滚了下来,“大师……”“王上……”阇那崛多忽然握住了江南的双手,嗓音略略有些颤抖,“王上,中土、西土都在你手中,好好把握住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江南脑中一片空白,娇躯轻颤,呜咽出声,俯身参拜,“大师……”=李丹找了个借口,匆匆赶到昭武山。 江南打开《象经》,慢慢地翻看着。 李丹坐在她身边,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宇文邕显然非常忌惮宇文护,他哥哥孝闵皇帝的死对他来说是个血的教训,在自己没有完全控制局势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学会了,再来和朕切磋切磋……”李丹苦笑道,“这位皇帝陛下用铠甲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就象一砣铁,一丝缝隙都没有。” 江南嫣然轻笑。 李丹看看她,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对,神态也和往常不一样,神采飞扬的,魅力十足,让人有些把持不住。 “怎么了?”江南好奇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今天有什么喜事吗?”李丹问道。 “嗯……”江南迟疑了一下,笑道,“是有喜事,但我不告诉你。” 李丹懒得多问,话题又转到了宇文邕身上,“弘德夫人肯定把我的事说了,宇文邕大概也想利用我,但我有一种担心。” “担心什么?”李丹皱皱眉,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担心自己会成为牺牲品。 一旦宇文护死了,他极有可能转手把我杀了,把李家赶尽杀绝。” “这完全有可能。” 江南把手中的书放下,“你曾猜想你哥哥意图挑起宇文氏和独孤氏相争,然后渔翁得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显然,他也没办法。 你目前的处境就是你哥哥回到长安后的处境,无论他是帮助独孤氏杀宇文护,还是帮助宇文护打击独孤氏,最后都有可能被对方反戈一击,连根拔掉,所以他干脆孤注一掷,乘着鹬蚌相争的时候,一网打尽,然后乘势崛起。” 江南停了片刻,两眼看着李丹,郑重说道:“你现在身份是假的,这可是宇文邕诛杀李家,重创陇西势力的最好借口,如果他翻脸不认人,你怎么办?”李丹脸色渐冷,腮帮子上的肉轻轻抽搐着,眼里射出两道杀气。 “在宁戎寺,你曾对可汗说,要帮助宇文邕重掌权柄,当时我就不同意,因为你很难赢得宇文邕的信任,除非你告诉宇文邕,你叫断箭,但是,你一旦变成了断箭,宇文邕岂肯放过这等重创陇西势力的好机会?宇文邕失去权柄十几年,有切肤之痛,他对权柄的欲望甚至比宇文护还要强烈,试想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攫取大周权柄?你又如何保障丝路的畅通?”江南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鸿烈,你错了,你要想好好活着,最好还是走你哥哥的路,否则……”李丹两眼微眯,突然一拳砸到案几上,“没有时间了,只能走哥哥的路了。” “这才是男人。” 江南娇笑道,“室点密可汗能有今天的权势和地位,就是因为他是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男人。” 李丹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鸿烈,我要去你家。” 江南跟着站起来,小声说道,“我已经向你们国主做了请求。” 李丹吃惊地看着她,“王上,你不要给我添乱了,好不好?那个刺客我还没有找到,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担当得起?另外,我母亲真的很需要温柔,雅璇和西海的出现,让我母亲的心情变得非常好,她的身体正在渐渐恢复,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谁说我要带走温柔?”江南轻皱黛眉,不高兴地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老夫人而已。” =大周国主的回复非常快,圣旨很快下到了魏国公府,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大周国主还特意安排了一队禁卫军护守在府邸四周,把周边街道全部封锁了。 李家上下也全部出动,把府邸整缮一新。 春官府从库房调出了上百段锦缎,从府门外的台阶上一直铺到内院。 老夫人对这种铺张很是不满,当着大宗伯宇文盛、小宗伯杨坚的面,把李丹狠狠数落了一顿。 李丹很是难堪。 李曜、李晖兄弟的笑容看上去也很勉强。 昭武江南虽然是西土粟特人的摄政王,但说到底还是突厥特使,大周人表明上对突厥人很客气,但背底里对突厥人恃强凌人极其痛恨。 现在昭武江南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摆出一副和李家亲近的姿态,这对李家来说面子上很难看。 雅璇看到老夫人很激动,急忙劝解,说鸿烈兄在高昌的时候,曾经遇到生命危险,多亏摄政王出手搭救,方才幸免于难。 对方是一国之王,身份尊贵,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失了礼。 大周乃中土泱泱大国,大国有大国的气度,岂能和西土蛮夷之邦一般计较?老夫人就是喜欢听雅璇说话,三两句之后就眉开眼笑了。 李曜、宇文盛带着众人站在门口相迎。 车驾到,鼓乐齐鸣。 昭武江南缓缓下车,西海紧随其后。 江南也有些顾忌,担心老夫人不给好脸色,特意邀请西海同行。 江南打量了一下魏国公府门,不禁暗暗皱眉,回头对西海说道:“鸿烈的钱到哪处了?他家府门怎么这么破旧?”西海戴着面具,正拎着长裙小心翼翼地下车,闻言失声笑道:“哎,不要乱说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到处显摆,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西土之王。” 李曜、李晖、宇文盛、杨坚等人上前接驾。 =一匹红色骏马出现在远处的大街上,马上人白衣白袍白色麾帽。 胡雷的眼睛突然瞪大,纵声高呼,“刺客,护驾……”这一声喊就象炸雷一样,把府门四周的人吓了一跳。 李征、项云、李天涯等人拨转马头,纵马飞出。 “追上去,快,快……”李丹飞一般冲了出去,青海骢尖声长嘶,疾如闪电。 白衣骑士打马就走,沿着长街高速飞奔。 现场一片混乱,昭武卫士四面围上,把江南和西海紧紧护住。 =白衣骑士在岔道口停下马,回头看看,然后挥了挥手,好象有意提醒后面的追兵。 李丹两眼盯着白衣骑士,稍稍想了一下,然后举起了手,卫士们勒马减速。 “你们几个跟着我……”李丹指了指阿蒙丁、龙竹、斛律庆和项云等人,“其它人回去保护摄政王。” “鸿烈公……”李征叫道,“人太少,你的安全……”“担心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计。” 李丹不耐烦地甩了一下马鞭,“这个人孤身而来,显然是诱敌之计。 你快带人回去,小心保护摄政王。” 李征不敢再说什么,极不情愿地调转马头。 李丹策马而行,速度不是很快。 前面那个白衣骑士随即也把速度降了下来,带着李丹等人在长安城里转来转去。 绕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后,白衣骑士突然消失了。 站在小巷口,李丹迟疑不前。 项云轻叱一声,拍马冲了进去,转眼跑了个来回。 “鸿烈公,这条巷子里有七八个小门。” 项云苦笑道,“不知道她进了哪个门。” “是不是请调援兵,把这一块包围起来?”阿蒙丁建议道。 “万万不可。” 项云转身指着一处殿宇密集之地说道,“那处就是上清观,楼观道的宗主严达真人就住在那里。” 几个人正说着话,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道士。 众人齐齐盯着他。 小道士躬身为礼,然后手指身旁的院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进去。” 李丹跳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了胡雷,“大雷,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留在后面?”胡雷叫屈道。 项云等人想到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李丹。 李丹意识到什么,暗暗吃了一惊。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流露出来了。 “龙竹,你留下。” 李丹马上改口道,“大雷和我一起进去。” =上清观的后院是一片幽静的小树林,中间有个池塘,塘中有所水榭,水榭里坐着一位道士,正手拈棋子,独自手谈。 李丹和项云等人都认识他,那就是严达真人,楼观道的宗主。 李丹挥挥手,叫阿蒙丁等人守在门口,自己跟着小道士走到水塘边。 小道士停下脚步,指指水榭,然后转身走了。 李丹四下看看,慢慢走上水榭,恭敬施礼。 严达真人大约五十多岁,长得很清瘦,三绺长须,一身雪白道袍,纤尘不染,看上去颇有几分仙气。 “鸿烈,很长时间没见你了。” 严达把棋子放到棋盘上,缓缓站起来,笑着问道,“老夫人身体还好吗?”李丹客气了几句,两人分坐棋盘两侧。 李丹的目光无意中看向棋盘,脸色顿时变了。 棋盘上的棋子摆成了一匹骏马形状,严达最后放下的那粒棋子正是骏马的眼睛。 严达捋须而笑,“弘德夫人已经来过了,我想和你谈谈。” “大师是家师的朋友?”李丹极其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名震天下的严达真人竟然和白马堂有联系。 以严达真人在中土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是白马堂的人,如此说来,他有可能和梁山公一样,只是师父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 严达没有否认,“你哥哥临终前说了什么没有?”“大师知道我们兄弟的事?”李丹心中一窒,急忙问道。 严达没有说话,等待李丹的回答。 “哥哥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死了。” 李丹脸露恨色,低声说道,“他叫我回家伺奉母亲,他说自己被一个叫天骄的人杀了。” 严达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你怎么会有汉字玉璧?”李丹微微皱眉,“那个刺客是大师的朋友?”“我会告诉你的。” 严达说道,“我现在想知道那块汉字玉璧的事。” “那是柔然国相淳于盛的玉璧,他临死前把它交给我,委托我交给天骄,还说他尽力了,尽力了。” 李丹黯然说道。 “我就知道是他的。” 严达仰天悲叹,“他的确尽力了,如果不是你哥哥出卖他,他不会死。” “我哥哥没有出卖他,蒲类海发生的变故,和我哥哥没关系,这都是庵罗辰和玷厥的奸计。” 李丹矢口否认。 严达摇摇头,“天骄的人就在室点密身边,你哥哥和室点密、燕都之间的密约,天骄都知道,但知道得晚了一点,已经无法挽救危局。 至于庵罗辰和玷厥之间的密约,那是天骄一手操纵的,淳于盛和你哥哥事先都不知道。” 严达苦叹,“你哥哥出卖天骄是事实,他很自负,以为计中套计就能欺瞒天骄,他的死咎由自取。” 李丹勃然大怒,杀气喷涌而出,“大师就是天骄?”“你会知道天骄是谁?”严达从容说道,“我没有资格告诉你,因为我不是天骄的人,我只是他的朋友而已。 我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你有生命危险。” “我见过那个刺客了。” 李丹冷笑道,“她还杀不死我。” “她要杀的是你哥哥,而不是你。” 严达说道,“我是说,你有生命危险。” “天骄要杀我?要把我们兄弟都杀了?”李丹怒不可遏。 “你哥哥真正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他决心禁绝佛道,这是天骄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严达说道,“你正在做同样的事,而且你还要帮助宇文氏保住国祚,这更是让天骄切齿痛恨。” 李丹惊骇不已,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难道天骄是独孤氏,或者是独孤氏中的某个人?是随国公杨坚吗?李丹心急难忍,再次询问。 严达十分不满,“鸿烈,你很聪明,你哥哥做了很多事,但都被你猜出来了,你哥哥想干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哥哥想杀宇文氏,想杀独孤氏,然后乘乱而起,但目前形势下,根本不可能,除非乘着长安大乱之际,打开边镇,让大齐军队趁虚而入。 李丹霍然想到什么,再度问道:“天骄是山东那边的?他想让我哥哥出卖大周,我哥哥不愿意,所以被他杀了?”严达迟疑良久,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目前大齐形势你也知道,假如斛律光和六镇鲜卑人都死了,汉人高门的确有很大机会主掌权柄。 据说,高纬有意让唐邕出任尚书令,祖珽出任尚书左仆射,如果此事当真,汉人将在大齐朝堂占据半壁江山。 但你哥哥对大齐局势一向不看好,他认为汉人在大齐朝堂上无法立足,非常固执地认为应该先让汉人控制大周朝堂,然后利用大周的力量,一统北方。” “我哥哥的判断没有错误,。” 李丹说道,“我现在正在努力保住宇文氏国祚,假如我能顺利挑起宇文氏和独孤氏的残杀,我就可以乘势而起,独揽权柄,将来大周就是我说了算。” 严达吃惊地看着他。 “你传个话给天骄,叫他来杀我,我等着他。” ===============(以下不计字数)注释:思维戏:东晋人李秀写的《四维赋》说:“取象元一,分而为二”、“九道并列”等描写,与象棋的棋盘极似。 李秀称四维为“妙戏”,说它“邈众艺之特奇”,这种趣味性很强的娱乐活动,在南北朝时深受人们喜爱。 =象戏:为北周武帝宇文邕所造。 《隋书――经籍志》中确实收录了宇文邕撰写的《象经》一卷,可惜现已亡佚。 有的研究者认为,周武帝所造象戏,为今日流行的象棋的祖型。 但据有关象戏的文献记载看,它与象棋似乎没有源流关系。 =楼观道:楼观道究竟起于何时、何人,现还不大清楚。 据有关道书记载,魏晋间的道士梁堪,于曹魏元帝咸熙初(公元24年)至楼观从郑法师学道,至晋惠帝永兴二年(公元305年),老君遣尹喜弟尹轨下降楼观,授梁堪炼气隐形法等,又授《楼观先生本起内传》一卷。 后来梁堪于东晋初飞升成仙。 这虽有一些神话附会,但梁堪在魏晋间为楼观道士当是事实。 不过,两晋间楼观道士还很少,影响也甚微。 直至北魏太武帝崇信寇谦之的新天师道,道教在北方兴盛起来,楼观道也因之兴起。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四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四节老夫人在斛律雅璇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前庭。 途中雅璇凑在老夫人耳边,把昭武江南悲惨的身世简要说了一遍,老夫人闻言感叹不已,对江南的印象完全颠覆。 雅璇声音不大,但走在老夫人身后的义安长公主和温柔都听到了。 义安长公主大为同情,她出身皇族,金枝玉叶,哪里想到身份显赫的昭武摄政王会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 温柔越听越是心惊,被尘封很久的记忆忽然被这个故事打开了。 雅璇嘴里的故事她感觉很熟悉,过去在厌哒国的时候,有关昭武王后遭到魔鬼诅咒的传闻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但那时候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听了反而觉得很好奇,三天两头跑去痴缠王后,渐渐感情很深,随即也就把这种传闻遗忘了。 难道这位从从西方长途跋涉而来的昭武摄政王就是昔日的厌哒国王后?到了前庭,雅璇乖巧地退到了后面,把位置让给了义安长公主。 温柔看看她,欲言又止,雅璇好象知道她心思似的,低声说道:“等下要忍着,千万不要激动。” 温柔心跳骤然剧烈,什么意思?莫非这位摄政王真的是姐姐?接着她突感窒息,娇躯不禁微微摇晃起来。 雅璇姐姐莫非知道我是谁?江南在李曜和李晖兄弟的左右延请下,一边缓步而行,一边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不时和陪在身边的李雄说上几句话。 李家的人当中,除了李丹,她就认识李雄了。 李雄离开敦煌的时间要迟很多,但他却在除夕之前回到了长安,对这种惊人的速度,江南很是好奇。 李雄笑着说,王上东行万里,风采更盛,而我却整整瘦了一圈,这就是我日夜兼程归心似箭的代价。 江南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你知道世上哪一种母亲最坏吗?”李雄疑惑不解。 李曜、李晖、宇文盛、杨坚等人也都好奇地望着江南。 江南停下脚步,望着迎出前庭的老夫人,黯然苦叹,“世上最坏的母亲,就是生下孩子后马上就死去的母亲,她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上,不闻不问,是天底下最坏的母亲。” 江南眼圈突然红了,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众人心有所感,都没有说话。 “我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江南稳定了一下情绪,举步前行,“我很羡慕嘉玮公,很羡慕你在万里之外,还有母亲可以牵挂……”“王上……”李晖看到江南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有心想劝慰两句,却无从开口。 “姐姐……”西海感觉到江南有些失态,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不要这样嘛,他家不就是兄弟多嘛……”她转着眼珠子四下看看,不满地撇嘴说道,“他家八个兄弟,我家有三十多个兄弟,若是打架的话,他们家输定了。” 最近西海常常跑到李家陪着老夫人说话,李家兄弟都很熟悉她了,今天看她戴着一个兔子面具,还以为她童心未泯,这时又见她噘得樱唇,瞪着眼珠子,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率真有趣,无不失笑。 李晖乘机安慰了江南两句,江南感激地报以羞赧一笑,然后急行数步,隔着十几步路的时候,盈盈先拜。 宇文盛和杨坚互相看看,眼露异色。 摄政王和李丹到底什么关系,竟然在这种场合下自降身份,以子侄礼拜之。 李家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不过惊讶之余,暗有得色,这毕竟是长面子的事,将来传出去,李家脸上也有光彩。 老夫人大惊,一时手足无措。 昭武九国是突厥人的属国,大周是突厥人的藩国,两者地位平等,摄政王和大周国主见面,也不过是互施王者之礼,如今摄政王纡尊降贵,突然以子侄礼拜之,着实让老夫人吃惊不小。 老夫人头脑很好,稍一犹豫,随即打算以臣僚之礼跪迎。 跟在身后的雅璇突然抱住了老夫人的腰,“姨妈是大周国的爵公夫人,她不过是蛮夷之国的小王,本该跪你。” 雅璇小声道,“姨妈不要动,受她的礼,看她怎样?”老夫人一想也是,我这把年纪了,即使进宫,皇后也要远迎,礼数只是虚应一下而已,没必要对一个西方小王如此客气,而且现在摄政王是以子侄礼拜见,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君臣之分,坦然受之也可以。 老夫人在义安长公主的搀扶下,走到江南近前,微微躬身算是还了一礼,然后弯下腰,很自然地握住了江南的双臂。 义安长公主蓦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想拉住老夫人的手不让她去接触江南的身体,旋即又觉得太失礼,错愣间,老夫人已经把江南扶了起来,待看清面容,不禁惊呼出声,“天啊,这是哪来的仙女?西天上下凡的吗?”“舅妈,你眼睛花了吗?这哪是什么仙女啊?”西海娇嗔的声音传了起来,“她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是仙女?充其量不过是个仙姑罢了。” 江南正想说话,闻言笑容一僵,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人诧异地看看江南身后,“你是西海?”“舅妈,我说你眼睛花了吧?我昨天才来的,还陪你吃了饭,你忘了?”西海不满地撇撇嘴,十分委屈地说道,“舅妈老了,看到什么人都说仙女,明天我牵头卷毛头狗来,舅妈看到了,也一定也会说,啊,这是哪来的仙女啊,西天下凡的吗?”西海声音很大,还夸张地挥动着双臂,四周人忍俊不禁,表情个个都很难看。 摄政王就在当面,哪个敢笑?江南想生气又不敢生气,面红耳赤,脸色极其尴尬,恨不得给她一个巴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老夫人哭笑不得,又是疼爱又是气恼,“漂漂亮亮的一张脸,你戴个面具干什么?你还是小孩啊?”“我长得丑嘛。” 西海噘着嘴,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样子,“舅妈喜欢仙女、仙姑、仙母,根本不喜欢我。” “谁说不喜欢你了?”老夫人眼角扫了一下江南的表情,暗暗苦叹,伸手把西海拽到了身边,“好了,好了,不要撒娇了,你怎么什么都要争?王上本来就是天姿国色,长得象花儿一样嘛。” “舅妈……”西海摇晃着老夫人的手臂,不依不饶,“她那么老了,最多不过是一朵凋谢的花,哪里好看嘛。” 义安长公主看到西海越说越不像话,很是难堪,但西海身份尊贵,又不好直接喝斥她,只好把她拽到了一边,低声哀求,“西海,好了,你干什么吗?这样太失礼了。” “什么花,我看就是插在牛粪上的那朵花。” 西海看到长公主有些生气了,不敢再闹,噘着嘴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江南听到了,气得她娇躯微颤,贝齿紧咬,差点没憋过气去,但即使是这样,她脸上还是堆满了不自然的笑容,不敢把怒气表现出来。 老夫人大感歉疚,拉住江南的手,说着一些问候的话。 老夫人很和蔼,说话又很得体贴心,而且她毫无顾忌地握住江南的手,就象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真诚,这让她既感动,又倍感亲切,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孺慕之情。 江南心里的怒气霎时消散,她高兴地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小心扶着她,一边低声说笑,一边缓步而行。 =李家兄弟、宇文氏和杨坚等人看到老夫人坦然受礼,很是吃惊,虽说老夫人是长者,但这样做难免有倨傲失礼之嫌,除非两者有特殊的关系。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众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老夫人竟然伸手握住了江南的双臂。 李家兄弟神情各异,但脸色非常难看。 宇文盛和杨坚也是脸色微变。 老夫人老了,记忆不行了,竟然忘记了儿子们的嘱咐,忘记了摄政王是一个被魔鬼诅咒的女人,忘记了和她身体接触的人都将遭受厄运。 西海的娇嗔戏语及时冲淡了李家兄弟脸上的阴霾,没有马上造成尴尬的局面,但是,望着江南和老夫人相依而行的背影,他们心情愈发沉重,不得不立即思考长安局势,以便尽可能逃避恶魔的诅咒。 =西海转眼又眉开眼笑了,挽住了老夫人另外一条手臂,娇声喊道:“舅妈,姐姐给你带了好几车礼物,都是最贵重的东西,还有西方的神药。 那种神药很罕见,据说能起死回生,当然了,这肯定有些夸张,但对你身体绝对有好处,我可以保证。 姐姐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寻到,你一定要吃哦。” “好,好……谢谢王上,让你费心了。” 老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乐呵呵地笑道,“你们在家也这样吵?”“姐姐吵不过我,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我气哭,剩下那一次要么闹着上吊,要么闹着跳崖,很恐怖……”西海睁大眼睛,煞有其事地说道,“有一次,她气得不行了,要拿刀自刎,阿爸大发雷霆,吓得我几个月都不敢回家。” “西海……”江南冷声喊道,“你作死啊?”西海撇撇嘴,很是不屑,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 老夫人开心地笑起来,“你又在胡说了……我看啦,你姐姐长得漂亮,又温柔,还很纵容你,否则那由得你这样欺负她?你要好好待你姐姐,看她对你多好,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凭你姐姐给你的嫁妆,够你享用一辈子了。” “舅妈……”西海气恼地说道,“你和姐姐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不过眨了十下眼睛而已,你知道什么嘛?”“西海……”江南再度出声阻止,“你还想不想在长安待下去?”西海冲着她伸伸舌头,然后跑到她身边,凑在她耳畔低声说道,“高兴吧?今天如果不是我损你,你有这样的机会?能像现在这样亲热地抱着老夫人的手臂?记住要感谢我哦。” 江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刚想说话,西海又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我警告你啊,你是什么身份?你不要昏了头,铸成大错,真的让厄运降临到李家,那时你就悔之莫及了。” 江南眼里顿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西海对江南的这种反应好象很高兴,得意洋洋地点着头,娇笑不止。 “你和她说什么?”老夫人好奇地问道。 “我告诉她,前庭的男人太多,没意思,我们一起到后堂去说话。” 西海笑道,“姐姐,要不要我代你传旨?”=上清观。 丹房内朴素而简洁,兽炉里的檀香袅袅飘出。 屋子中间的案几上,摆着淳于盛的那块汉字玉璧。 李丹、严达真人和一位白衣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白衣人带着麾帽,帽檐下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脸,一柄古朴的长剑横放在双膝上。 李丹看不到她的眼睛,不敢确定她就是出现在敦煌的那位刺客,她没有凤凰刀,仅靠这批红色骏马不好判断。 严达真人介绍说,她是天骄的使者,到长安来的目的是确定李丹的身份,现在身份确定了,有些事就必须要谈。 这位使者说话声音很好听,带着浓厚的吴越口音,但有时候也露出几丝楚音。 她的话进一步证实了李丹的猜测,哥哥身上很多秘密就此被揭开,但兄弟两人的身世之谜还是一无所知,无论是严达,还是这位使者,都很干脆的承认,他们事先也不知道白马堂还有一位刺客叫断箭,更不知道这位刺客有着特殊的相貌。 李丹有白马堂的背景,而且还是白马堂老主公的弟子,这让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李丹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建议将来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杀了宇文护,先把突厥人应付过去,但按照李丹的想法,要杀宇文护就要重创独孤氏,宇文氏和独孤氏一旦两败俱伤,谁来主掌大周权柄就至关重要,如果由关陇汉人主掌权柄,代北人和六镇武川人未必愿意接受,这样大周就更乱,所以必须暂时维持宇文氏的国祚,等到局势稳定了,中土形势明朗了,再设法夺取国祚也为时不晚。 天骄使者同意李丹的想法,将来的事暂时搁置一边,但她要求必须一次性解决宇文氏和独孤氏,免得留下后患,贻害无穷。 双方的矛盾集中在长安大变后,大周到底有多乱。 李丹认为兵权都在宇文氏和武川人手上,一旦乱了,就无法控制,而天骄使者则认为,凭借佛道两教在大周的庞大势力和众多信徒,完全可以控制局势,大周再怎么乱,也不至于出现四分五裂濒临崩溃的险境。 李丹不相信。 这个世上,凭的是实力,要么你有强悍的武力,比如室点密,要么你有惊人的财富,比如昭武江南,至于佛道两教和他们的信徒,虽然影响力很大,但很难感觉到有足够的实力和朝廷相抗衡。 在回长安的路上,江南曾说到中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自己在大漠这段时间,尤其是淳于盛和哥哥的死,也让自己切身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如果自己能得到这股力量的帮助,的确如虎添翼,但问题是,那股神秘力量到底在哪?难道就是天骄?目前看来,这个天骄的实力要比白马堂大,他似乎掌握着更多的东西。 李丹询问天骄的事情,严达真人说自己没有资格回答,天骄使者说不能回答。 李丹又问哥哥是不是天骄的人。 天骄使者说,只有得到汉字玉璧的人,才算是天骄的人。 李丹又问,当前情况下,天骄打算干什么?天骄使者说,阻止大周朝廷实施禁绝佛道之策。 你想干的事,也是我们想干的事,所以我们可以携手合作,虽然我们彼此之间还有分歧。 李丹再问,那你们具体怎么干?我把我的打算都说出来了,你们的计策呢?天骄使者说,淳于盛的事你很清楚,所以你应该知道天骄的行事方法。 我们只能因势利导,不可能直接介入。 你如果能完成目前的目标,你就可以继承淳于盛这块汉字玉璧,成为天骄的人,然后你就能知道天骄的一切,得到天骄全力以赴的帮助。 李丹感觉很好笑。 淳于盛父子为了中土,在大漠上浴血奋战,他们名为帮助柔然人雄霸大漠,实则利用柔然人推行汉化国策激发部落矛盾,分裂和摧毁了柔然汗国,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纯粹因为自己是汉人,希望中土能重建汉祚。 难道天骄就是举着重建汉祚的大旗,说服和招揽汉士为其冲锋陷阵?中土、西土各有利益,中土诸国各有利益,诸国汉士同样各有利益,天骄能做到号令如一?汉士不听话了,违背意愿了,就杀,就象对付我哥哥一样,这样能做成什么事?天骄使者说,正是因为如此,天骄历代先辈努力了几百年,至今还未能统一华夏,但天骄不放弃,还在前赴后继地努力,还有无数的汉人愿意为了华夏而战。 天骄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调合各方利益,让天下汉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至此谈话结束,三个人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你们不应该杀了我哥哥。” 李丹站了起来,“我发誓,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天骄使者没有任何反应。 李丹的回答很坚决,他的答复很明确,要么按我说得做,要么鱼死网破。 李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了,“你们有个刺客,手里有把凤凰刀,我想见见她。” “她走了。” 天骄使者说道。 李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你告诉她,她身上有个秘密,那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魏国公府。 温柔紧紧抱住江南,号啕大哭,似乎要把几年来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完全发泄。 老夫人、义安长公主、西海、雅璇等人围在四周,黯然垂泪。 谁能想到,李丹当年从大漠上带回来的一个小女孩,竟然是厌哒国的小公主。 众人安慰了一番,温柔渐渐止住哭声,小手一直拉着江南,唯恐这是一场梦,担心江南又凭空消失了。 “哎,你找到温柔了,凤凰璧应该物归原主了吧?”西海靠近江南,笑着问道。 江南瞪了她一眼,恍若未闻,提都不提这件事。 老夫人知道要失去温柔,虽然脸上勉强带笑,但那表情谁都看得出来,她舍不得,就算江南带着上百车的财宝来换,她也舍不得。 因为心情不好,她对江南甚至有些厌恶,她觉得江南骗了自己,她到家里来的目的不过是抢走温柔而已。 江南察觉到老夫人的不快,急忙解释,说自己此次东行,是出使中土三国,前前后后大约要一年多时间,也许更长,这段时间,温柔还要拜托老夫人照顾。 老夫人一听,心情顿时就不一样了,眉开眼笑的。 温柔也很乖巧,偎在老夫人怀里,喜忧参半,暗自垂泪。 “还有一些事要拜托老夫人。” 江南躬身说道,“温柔的身份不宜声张,一则会给鸿烈公带来麻烦。 鸿烈公知道温柔的身份,当初他为了温柔的安全,故意欺瞒不报,擅自安置在家里,这可是欺君之罪。 其二,长安的粟特人和厌哒人比较多,假如他们知道温柔是厌哒王女,可能会对李家产生误会,给李家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我个人希望温柔平平静静地生活在这里,这里是她的家。 西土这些年战火连绵,找不到一块净土,相比起来,中土就安宁多了。 我出使在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稍有变故,我就会结束出使直接返回大漠,所以,我真心诚意地希望温柔一直住在这里。” 江南看到义安长公主脸显忧色,急忙补充道,“我知道这会给你们带来很大不便,我会设法补偿你们……”“王上见外了。” 老夫人打断了江南的话,“如果王上同意,我就收温柔做女儿,将来给她寻给好人家,让她一辈子快快乐乐地活着。” 江南感激涕零,大礼跪拜。 老夫人和义安长公主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地还礼。 “姐姐,你干什么嘛?”西海一边把老夫人扶起来,一边十分不满地埋怨道,“你又不是拜见公婆,用得着行这么大礼嘛?你把我舅妈都吓死了。” 江南的脸立时就红了。 众人脸色皆变。 雅璇掩嘴失笑,“头一次见公婆,也要行大礼的,王上想必也知道。” “胡说什么?”义安长公主连连摇手,“两个死丫头,讨打啊。 王上,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老夫人看着羞涩不安的江南,目光顿时变得很狐疑。 那小子在外面到底干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老几啊,什么女人都敢碰?这可是西方昭武九国的摄政王,和西海、雅璇完全不一样的,她不会和那小子也是纠缠不清吧?义安长公主也看出来了,她有些害怕,两眼怔怔地望着江南,不知是被她迷住了,还是吓住了,半天没说话。 “姐姐,晚上在这里用膳好吗?”温柔忽然问道。 长公主闻言不禁叫了一声苦。 老夫人接着挽留。 江南犹豫不决,这个似乎有些太为难了。 西海和雅璇连声哄骗老夫人,请她极力挽留,存心要江南难看。 “长者邀,敢不从命。” 江南无奈答应了。 =李丹心事重重地回到府邸。 听到几个兄弟的埋怨,他不好解释什么,只好恨恨地骂了一句,“***,肯定有人成心让那个女人来我们家,以便诅咒我们。” 不高兴归不高兴,但看到江南送出的一堆堆礼物,兄弟几个也不好不给面子,勉为其难地热情招待,直到半夜时分,才把她送出魏国公府。 过了两天,正当李家准备迎娶新娘的时候,从元家传来消息,元伟夫人突然病重,婚期延迟。 李丹感觉不对。 他没有直接去淮南公府看望元夫人,而是驱马直奔大冢宰府。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五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五节明天就是正月十五,长安大街上人流熙攘,很是热闹。 李丹和一群亲卫缓缓行进在大街上、李征和项云等人护在左右,神情戒备,阿蒙丁、龙竹、斛律庆等人却是喜笑颜开,他们环顾着四周的店肆和人群,低声笑谈。 他们都是第一次到长安,对这座古老大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 一阵呼啸的寒风迎面吹过,李丹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灰濛濛的天空,转身对项云说道:“或许还要下场雪?”项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鸿安楼。 鸿安楼是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高三层,正对长街,是亲卫们最注意的地方。 李丹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想起自己过去护卫梁山公的情景,不禁暗自感叹。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难以预测,不久的将来,当自己走在这条长街上的时候,是被人保护,还是被人押去砍头?李丹浓眉微皱,想起越来越紧迫的时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如果我直接拿刀砍了宇文护,长安会发生什么惊人变化?李丹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诞,自嘲一笑,然后冲着项云挥挥马鞭,漫不经心地问道:“家里都还好吗?”项云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谢谢鸿烈公的赏赐。 我曾经梦想让家人过一个富足的新年,我做到了,这都要感谢鸿烈公。” “他们呢?”李丹指指身后的李天涯等人。 “他们都很好。” 项云好象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去年我们七个人流放敦煌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会死在西疆,谁知……”他停了一下,悲声叹道,“我们能活着,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位最好的兄弟。” 李丹心里一痛,蓦然想到了葬在火焰山的哥哥。 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把他从遥远的西域带回来。 看到项云黯然魂伤,李丹刚想安慰两句,突然腰间的凤凰刀发出一声清脆鸣响。 李丹霍然心惊,转目四顾。 鸿安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忽然打开,一个白衣人出现在窗口,裙袂翻飞,翩然若仙。 “去鸿安楼。” 李丹大声说道。 =白衣人静静地坐在案几后面,一块金丝薄纱挡住了她的脸,李丹只能看到两只灵气十足的眼睛。 李丹认得这双眼睛,她就是在敦煌刺杀自己的那个人。 “我很奇怪……”白衣女子把手上的凤凰刀放到案几上,淡淡地说道,“我有什么秘密只有你知道?”女子的声音很熟悉,就是在上清观见到的那个天骄使者。 李丹迟疑了片刻,把手慢慢从刀把上放下,坐到了她对面。 “我没有请你坐下。” 白衣女子眼含愠色。 “下次杀我的时候,请你选择一个比较合适的时间……”李丹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那个时间实在不合适。” 白衣女子大概没想到李丹张嘴就说那件事,顿时满脸绯红,眼神慌乱,极其尴尬。 现在两人面对面坐着,脑海中回想起当日刺杀那一幕,就连李丹都觉得有些羞赧,当时他怒气冲天,赤着身子,衔尾穷追,哪里会想到今天会面对面坐在一起。 “哎,你听到没有?”李丹成心要逗她,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无耻。” 白衣女子垂首低啐,羞恼不已。 “能问一下芳名吗?”李丹歪着脑袋看看她,笑着问道。 白衣女子冷笑,嗤之以鼻。 “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李丹又问道。 白衣女子怒哼一声,伸手抓住了凤凰刀。 她戴着鹿皮手套,手套上装饰着金丝银花,非常奢华。 李丹暗自惊叹。 看样子天骄很有钱啊,连个使者的手套都价值不菲,不过这双手套和江南的手套比起来,还是差之千里,而且江南还不止一双手套,满满一箱子。 想到江南,李丹心里立时有些愤懑。 这个江南飞扬跋扈,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发那个誓言,如今自己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里,狼狈不堪。 那晚江南走后,老夫人和义安长公主连声追问,非要自己把江南的事说清楚。 老夫人说那神药就连大周皇帝都没有,她凭什么送给我?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和西方诸国之间有什么秘密?自己无法解释,越是搪塞越是破绽百出。 接着几位兄长又是轮番逼询,江南的礼物送得太重了,不收吧失礼,收吧将来可能会出事,尤其恐怖的是老夫人和她有过亲密接触,李氏一门可能要遭受厄运。 这些事江南不可能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她也会竭力避免,以免给李家带来麻烦,但她没有,她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这件事怎么解释?自己气得跑到昭武山把江南一顿埋怨,江南悠然自得地说道,我不逼他们一下,他们会和你一条心?会放弃中立转而积极谋划诛杀宇文护一事?我的目的是打开丝路,我做得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时间越来越紧了,你如果还是这样一筹莫展,事态肯定会失控。 自己无话可说。 接着江南又做了一件更过份的事,她听说了天骄的事,不但不把凤凰璧还给自己,还让自己见到那个刺客后,马上叫那个刺客到昭武山去见她,所有的事都由她来谈。 这也未免太霸道了,自己难道就没有私人的隐秘?江南说,你李家几十口性命都攥在我手上,你还有什么秘密?把你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 自己毫无办法,只好把木兰的事详细说了。 江南一听木兰是弘德夫人李娥姿的妹妹,顿时陷入沉思,一句话也不说,天晓得她那个聪明的脑瓜子又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什么秘密,快说。” 白衣女子怒叱道,“你若敢消遣我……”白衣女子冷哼了两声,眼里尽是威胁之意。 李丹盯着她胸脯,犹豫了一下。 怎么说呢?说那天我看到你戴着一块玉璧?这样不好,明显有轻薄的意思,可能会激怒她,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下次想见她就更难了白衣女子看他眼神犹疑不定,目光总是在自己胸脯上转来转去,大感羞恼,眼里渐渐射出两道杀气。 李丹急忙冲着她连连摇手,示意她不要误会。 自己手上没有凤凰璧,无从开口,既然江南要越俎代庖,那就让江南去处理吧。 “你去昭武山,见昭武摄政王。” 李丹说道,“她会告诉你那个秘密。” “昭武摄政王?那个被恶魔诅咒的女人?”白衣女子诧异地问道,“她知道天骄?她知道我的秘密?”李丹肯定地点点头,“我派人送你去。” 接着他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想知道那个秘密,你可以不去,如果你认为那是个陷阱,你也可以不去。” 白衣女子沉默半晌,然后两眼微微眯起,冷声说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 =中外府司马冯恕、礼曹掾杨素迎出府门之外。 稍加寒暄后,两人把李丹迎到偏堂。 冯恕陪坐了一会儿,说晋公正在议事,请稍加等候。 三人闲聊了片刻,冯恕说我去议事堂看看,匆匆走了。 杨素待冯恕离开后,马上说到了出使的事,他拜谢了李丹相助之情。 李丹看他神色沮丧,知道宇文护不让他去,急忙安慰了几句。 “听说,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是吗?”杨素忽然小声问道。 李丹踌躇不言。 前几天雅璇接到山东方面的书信,其中提到杨敷病重的事。 李丹不知道杨敷是真的忧郁成疾,还是遭人暗算,总之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杨素突然问到这件事,说还是不说?那日自己曾让李天涯盯着杨素,后来发现他去了杨坚家和柳鸿渐家。 杨坚是杨忠之子,柳鸿渐是柳虬之子,这两家都是独孤氏的亲信,由此可推知杨素和独孤氏之间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杨素这个消息肯定来源于独孤氏。 “此事当真?”李丹佯装不知。 元氏推迟婚期,和独孤氏有关,目前这个时候,该瞒的要瞒,像杨素这种人,还是不要太亲近为好。 杨素失望地叹口气,李丹急忙安慰。 这时脚步声传来,宇文护和冯恕先后走了进来。 “我正要找你。” 宇文护说道,“昭武摄政王咄咄逼人,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陈叔坚那个小家伙看风使舵,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会谈至今没有进展。 十五过后,你回朝,参予会谈。” 李丹恭敬地答应了。 冯恕和杨素看到宇文护要和李丹说正事,躬身告退。 “淮南公的夫人生病了,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的婚期大概要推迟一段时间。” 宇文护示意李丹坐下,继续说道,“既然推迟了,那就干脆延迟到春天吧,反正你一直在京,也不在乎提前这么几天。” 李丹顿时紧张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了,玄都观三教论辩所传递出去的消息有回应了。 “突厥人来信了,催促我们尽快放开丝路。” 宇文护坐到案几后面,冷笑道,“室点密开始威胁我了,看样子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他威胁不到我,他大概没想到,山东大齐的国主高纬为了削弱和挚肘斛律光的权柄,已经在宗室大臣的支持下,下旨让唐邕出任尚书令,祖珽出任尚书左仆射,斛律光这个左丞相已经被架空了,他的西征大计随即搁置,未来一段时间内,齐、周两国的盟约将变得更加牢固。” “如此一来,江左大陈虽然依旧维持和山东高齐的盟约,但它若想攻打江陵,肯定得不到高齐的帮助。” 宇文护笑道,“年前,梁国人有些害怕,担心大陈又要攻打江陵,曾派华皎来京求助。 我答应他们,给他们三个州,这样梁国既能增加兵力,又能增加财赋,即使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也能守住江陵。” 李丹静静地听着,等待宇文护说到重点。 他把周边的事全部搞定了,大周没有外患,他就要动手消除内忧了。 “有些人太贪心,只顾自己的私利,没有国祚社稷。” 宇文护停了一下,口气渐渐严厉,“玄都观三教论辩尚未结束,就有人急不可耐地上书,为佛道两教辩护,说强国之道在于放开市禁重开丝路,在于增收赋税,在于扩建军队,尤其是扩建镇戍军和州郡兵,而皇宫宿卫军和府军只要保持目前的数量就可以了。” 宇文护用力会挥了挥手,“我不想再和这些人争论,也没有这个精力、没有这个时间,我老了,我要争取时间让大周迅速强大起来,在有生之年让大周一统北方,所以……”他望着李丹,郑重说道,“我要让这些人离开。” 李丹大喜,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只要你动手杀人,我就可以趁乱取胜。 “鸿烈,这件事我交给你了。” 宇文护笑道,“我把你从敦煌请回来,就是想让你帮我。 你对我的承诺,这次可以实现了。” 李丹头一晕,顿感窒息。 他不敢犹豫,翻身跪下,大声说道:“誓死效劳。” =李丹策马而行,感觉今天的北风格外刺骨,浑身上下几乎冻僵了。 宇文护这是在逼我们李家。 杀人的事让我李家干,干得好仇人遍地,干得不好就是替罪羊,如果不干当然就是他的敌人,他要连根拔了,厉害啊。 不过有件事还是看不透,宇文护动手之后,会不会弑君?宇文邕年纪大了,怎么说都是个隐患,如果杀了宇文邕,另立皇子宇文赟为帝,倒不失为一个攫取权柄的好办法,但问题是,宇文护难道不为自己的后代考虑?他死了,皇帝难道不会报复,杀他全家?李丹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到了淮南公府。 探视完了病人,元伟把他拽到书房说了一会儿话,李丹急于回家和几个兄弟商议事情,起身告辞,元伟极力挽留。 李丹很诧异,他留我说一堆废话干什么?莫非派人去请高颎了?他正想着,高颎就到了。 “你尽快想个办法把宇文护赶出京城。” 高颎语出惊人,“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宇文护估计马上就要动手了,但我们还没准备好,我们还需要时间。” “动手?”李丹假装糊涂,“他要杀谁?”“他要杀谁,我们不知道,但不管他杀谁,最后都要弑君。” 高颎苦笑道,“现在你们李家的态度非常重要,如果你们反对宇文护,陇西人和代北人首先会响应,其次宇文氏的很多宗室大臣也会站出来,这将迫使宇文护不得不重新思考局势,放缓杀人的脚步。” 又是我们李家。 李丹气往上撞,脸色有些难看。 李家做事,从李弼开始就很小心谨慎,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轻易出手,但这种处事态度终究不是办法,迟早都要被人逼到绝境。 如今形势就是这样,各方都需要李家的支持,而李家迟迟不做反应,这就使得矛盾集中到了李家身上,此刻李家一旦处理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噩运。 =李氏八兄弟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 两个火炉里的木炭虽然烧得很旺,但屋内依旧冷飕飕的,气氛很压抑。 “老四……”李晖望着李纶,轻轻喊了一声,“明天一过,该出京的就要出京,该上朝的要上朝,你也要出使山东,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一个主意,否则……”“大主意我们早就定了。” 李纶苦笑道,“现在的问题是,各方都在逼我们,把我们拿在火盆上烤,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再想保持中立是不行了。” 李曜说道,“我们本想联手独孤氏诛杀宇文护,但现在独孤氏害怕了,退缩不前,不但如此,他们还妄想把我们推到前面,让我们做替死鬼,这也太卑鄙了。” “大哥莫非想改弦易辙,还是像过去一样,支持宇文护?”老三李衍问道。 “宇文护还能活多久?”李晖冷笑道,“这次他只有篡僭,自己做皇帝,这样才能给子孙后代留条路,否则他一死,他这一族就完了,但他的子孙才智平平,就算继承了皇统,也未必能保得住皇统,所以我们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支持他,但在他没有败亡之前,他的实力很强大,我们也不能公开和他作对。 难就难在这里。” “诸位兄长……”李丹忽然站了起来,“宇文护死了,大周权柄会落在谁的手上?落在谁的手上,会对我们李家最有利?”李曜、李晖等人若有所思。 “诸位兄长,我们李家为什么不能主掌大周权柄?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独孤氏为什么要和宇文护正面对抗?还不是为了从宇文护手上夺取大周权柄?他们敢夺,我们为什么不敢夺?”李家兄弟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我到昭武山去一趟。” 李丹说道,“等我回来,我给你们拿一个主意。”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六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六节李丹乘着夜色悄悄离开府邸,匆匆赶到昭武山。 何林把他迎进府门,一边陪着他向后堂走去,一边说到了这几天突厥和大周就丝路重开问题的商谈,“宇文护态度坚决,丝毫不让步,王上很焦急,今日特意邀请长沙王到昭武山商议。” “长沙王走了?”李丹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一丝不快。 “天黑不久就离开了。” 何林察觉到李丹语气有些异常,诧异地看了看他,“鸿烈公马上就要迎娶新娘了,心情是不是很好?”“婚期延迟了。” 李丹没有隐瞒何林,这件事很快就要在长安传开,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何林很惊讶,迟疑了稍许。 这桩联姻是新年里长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虽然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场婚姻,但其背后却牵扯到大周朝堂上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婚期延迟,说明长安政局又出现了新问题。 何林想问,但觉得自己身份不合适,只好强忍着。 “这几天西海来过吗?”李丹问道。 “别提了。” 何林苦笑,“从除夕到现在,那位公主就没有消停过,天天早出晚归,几乎把长安城所有地方都跑遍了。 最近她又喜欢出城蹓跶,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她不是南下巴蜀就要东游荆襄了。” “她喜欢中土。” 李丹想到西海灿烂的笑容,心里甜滋滋的,刚才的那丝不快不翼而飞,“对她来说,中土是个神奇的地方,充满了无穷魅力。” “她是高兴了,王上却提心吊胆,生怕她出什么事,特意把身边最强悍的昭武卫士都派了出去。” 何林摇头苦笑,“我现在有个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王上要去大齐和大陈的时候,她会不会一起跟着去。” 何林叹道,“如果她一定要跟着去,王上会吃不消。” 李丹笑着点点头,“你这个担心有道理,王上这趟出使,恐怕要受累了。” 说笑间,两人已走进后堂。 几个女侍躬身行礼。 何林停下脚步,伸手相请。 李丹微微皱眉,“王上歇息了?”一个女侍恭敬回道,“王上在内室等候。” 李丹犹豫了一下。 虽然过去有段时间两人同处一车,同睡一个帐篷,关系很亲密,但到了敦煌和雅璇见面后,两人就比较注意了,到了长安,两人更是小心,像今天这样要在内室见面还是头一次。 李丹微微躬身,对女侍说道:“请奏禀王上,说我已经到了……”“快进去吧,王上知道你要来,已经催问好几次了。” 何林笑着凑到李丹的耳边说道,“能走进这道门的,当今世上除了室点密,也只有你了。” 李丹望着何林,沉吟不语。 昭武山在大周的严密监控之中,此事一旦泄露,对自己非常不利,江南是不是太大意了?何林又催了一次。 他觉得李丹在创造一个奇迹,过去凡接触过昭武江南身体的人都死了,有些甚至还没接触到她的身体,仅仅因为和她有了亲密关系就惨遭噩运,唯独这个李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李丹这次能在长安完成使命,而且还依旧活了下来,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恶魔加在摄政王身上的那个可怕诅咒已经消失了。 如果那个诅咒消失了,对摄政王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江南长发披散,素面如花,穿着一件白色锦袍,腰间随意系着一条金色丝绦,看上去美丽而飘逸,让人魂为之授。 李丹远远看了一眼,微感窒息。 虽然彼此很熟悉了,自己身边也有西海和雅璇这样的美女,但每次看到江南,自己还是情难自禁。 江南一手负后,一手拿着一卷书籍,正在烛火前凝神沉思,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冲着李丹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坐到案几前。 “王上,见到天骄使者了?”江南缓步走到李丹面前,黛眉轻皱,“我觉得天骄不是一个人。” 李丹不明白江南的意思,他追问道:“天骄使者说了什么?凤凰璧的事弄清楚了吗?”“你没有看错,她手上那块玉璧的确是凤凰璧,我看到了。” 江南说道,“两块玉璧合到一起,天衣无缝。” 李丹急切期盼着下文。 “然后……”江南美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气恼,“她说那块玉璧是她母亲给她的,有关玉璧的事她一无所知。” “啊?”李丹略感错愣,接着无名火气,十分不满地说道,“你一个西方摄政王拿着凤凰璧问东问西,她当然不会说什么。 我叫你把凤凰璧给我,我来处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听?”江南两眼微微眯起,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你在指责我吗?”“是的。” 李丹直言不讳,“朝堂矛盾随着三教论辩而激化,长安局势正在悄然恶化,今天元氏找个理由要延迟婚期,这足够说明问题了。 如今高颎和元伟都催我想方设法把宇文护暂时赶出长安,而宇文护却催我尽快想个办法清除他的对手,各方都在逼我李家出手,我的处境很艰难,此刻若想扭转局势,能否得到天骄的帮助至关重要,但你……”“你在期待什么?你是不是希望那个人就是木兰?”江南冷笑道,“我告诉你,她不是木兰,她有父母,有显赫的家世,虽然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姓名,但从她的谈吐和举止上来看,她肯定出自江左某个门阀。 你所谓的秘密对于她来说,根本闻所未闻。 我和她谈了很长时间,我感觉到天骄不是一个人,而是像白马堂一样,是个神秘的宗派。 她对我,对突厥的事了解很多,由此可知东西两部突厥牙帐里,都有天骄的人。” “退一步说,就算她是木兰,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她是天骄的人,是天骄派出的使者,她要为天骄负责,要执行天骄的使命,她会听从你的摆布?木兰走失的时候,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女孩,她能记得什么?她还会记得你这个带她玩耍的哥哥?放弃你那个可笑的念头,你要想得到天骄的帮助,就要接受天骄的条件。” “谁来做皇帝,这很重要。” 李丹想了一下,然后放缓声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天骄的最终目的很简单,他们希望由山东大齐统一北方。 大齐的皇帝是汉人,主掌大齐权柄的大臣也是汉人,大齐统一北方后,他们认为汉人基本上就能重建汉祚了,但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在汉人没有成为军队的主力,没有掌控兵权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很危险,汉人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当前首要之务是保证宇文氏的国祚,继而控制权柄慢慢修改国策,让汉人大量进入军队,让汉人渐渐控制兵权,等到汉人掌控的军队和兵权超过了鲜卑人,真正在朝堂上站住脚了,我们才有希望重建汉祚。” 李丹望着江南,郑重说道:“王上,我跟了梁山公很多年,我知道汉人恢复山河的急切心里,我也知道汉人距离军队有多远,请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请把丝路利益暂时放到一边,先把长安的事解决了,这样你才能在丝路上获得取之不竭的财富。” 江南摇摇头,把手上的书卷放到了案几上,“你如果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很快将步你哥哥后尘,一命归天。” “王上,你想和天骄使者见面,主要目的是打算取得她的帮助,希望能迅速实现可汗交待的使命,而天骄使者之所以愿意到昭武山和你见面,也想知道突厥人对中土局势的判断和可能采取的对策。” 李丹恳求道,“你们互相戒备,互相提防,无益于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把凤凰璧给我,我亲自和她谈。” 江南犹豫良久,望着李丹问道:“你见到她之后,说什么?如果她不是木兰,或者她真的不知道凤凰璧的秘密,你如何取得她的信任?”李丹苦笑,“王上,她是不是木兰,或者她是不是知道凤凰璧的秘密,根本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你,给她足够的威胁,让她知道大周局势一点乱了,室点密可汗会不顾一切放弃西方,转而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继而率军杀进河西,挺进关陇。 面对突厥人的威胁,天骄只有妥协,他们只能按我的办法做。” “你的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江南眼含疑色,嘴角微微上挑,“这么长时间了,我看你一筹莫展。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你不相信我?”李丹冷笑道,“难道你和天骄一样,也希望大齐的军队杀进关陇?希望大周败亡?”“从中土形势考虑,大齐有绝对优势,人口、军队、财赋,等等,这些都是大周无法抗衡的,别的不说,就说治国之策,你们就和大齐有相当的差距。 治国之策来源于何处?渊博的儒家经学。 儒家经学来源于何处?门阀。” “江左诸国两百多年不倒,凭的难道是长江天险?拓跋大魏雄起于中原,凭的难道是强悍的铁骑?不是,是江左、山东门阀和他们传承了数百年的儒家经学。” “说句实话,你们大周除了陇西李家,其它都是二等门阀,而陇西李家是靠与山东高门、与拓跋皇族联姻才取得一等门阀的地位,陇西李家并没有深厚的儒家经学基础,和山东的崔家、卢家、王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治国靠什么?社稷的长治久安靠什么?靠得是经学,是儒学。” “宇文泰在世的时候,虽然依靠关陇苏家的苏绰和山东卢家的卢辩依周礼建了六官制度,又采用苏绰的《六条诏书》为强国之策,但我三年前出使中土的时候,曾在山东和江左看到他们的治国制度,听到了很多对于大周国策的非议之辞,感觉大周实施的这一套的确差强人意,山东和江左的抨击也不是没有道理。 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大周持续实施现在的诸项国策,迟早要出大问题。” “宇文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为了改制,首先要集权,要让皇权拥有绝对权威,而他选择的改制出发点就是禁绝佛道两教,他太自信了,结果很可能就是一场混乱。” 江南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周没有绝对的实力,也看不到一统北方的希望,我为了大漠和丝路的利益,当然要做出慎重的选择。” “所以你选择了山东大齐,所以你和天骄一样,都希望大周乱了,然后由大齐人一统北方,是吗?”李丹怒声质问道。 “当然不会是这样。” 江南看到李丹生气了,忽然笑了起来,“我当然不希望中土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所以我把大陈的长沙王陈叔坚拉到了长安,我还是希望大周和大陈能联手对抗大齐,维持中土三足鼎立的局面,但现在的问题是,你到现在还没有力挽狂澜的办法,我必须做好你失败的应对之策。” “我有办法了,我要刺杀宇文护。” 李丹冷笑道,“既然你们都逼我,把我李家逼到了绝路,那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刺杀宇文护?”江南吃惊地望着他,“那后面的事如何解决?”“宇文护要清除对手,急需一个理由,一个突破口,最好的办法就是遭遇刺杀。” 李丹说道,“宇文护会以此为借口,向自己的对手展开攻击,独孤氏和拓跋氏当然不会束手就缚,他们会向我李家救援,向宇文护反扑,我随即把这把火引到皇帝身上,逼迫皇帝出面,如此一来,宇文氏就会分裂,军队就会分裂。” “分裂宇文氏?”江南沉吟良久,担忧地说道,“鸿烈,你在玩火,此事一步走错,你和李家就万劫不复了。” “我现在是皇宫卫军统帅。” 李丹颇为自信地说道,“等我完全控制了卫军,长安就是我说了算。” “宇文护一直在长安,哪里轮到你控制皇宫卫军?”江南连连摇头。 “如果昭玄三藏(北周最高僧官)密谋刺杀宇文护,畏罪自杀,佛道两教会不会被激怒?佛道两教被激怒了,他们就要报复宇文护,而报复宇文护最好的办法就是诬陷宇文护篡僭。 佛道两教的信徒遍布州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试问到了那个时候,宇文护还会留在长安吗?”李丹笑道,“他要去召集军队,以防万一。 这时,假如传出皇帝无故驾崩的消息,长安会发生什么事?”江南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望着李丹,“你……你要杀多少人?”“我是刺客。” 李丹说道,“刺客的第一要务是自保,其次才是杀人。” 江南骇然无语。 “王上,如果你不相信我,请把凤凰璧给我,我会带着西海去拜见天骄使者,虽然这样做要冒很大风险,但我必须让天骄让步,请她出面安排刺杀和后续相关事宜。 当然了,如果你愿意再次约见天骄使者,让她感觉到突厥人的巨大威胁,逼得她不得不亲自来见我,那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江南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吧,明天我去上清观拜访严达大师,然后和天骄使者再谈一次。” =李丹深夜求见宇文护。 听完李丹的建议,宇文护想了很长时间。 嫁祸于突厥人,再利用突厥人诬告独孤氏和拓跋氏叛国,继而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个办法是不错,但如今昭武摄政王和室点密的女儿都在长安,事情有些棘手。 “这是最好的办法。” 李丹劝道,“晋公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把拓跋皇族、独孤氏和诸多关陇门阀赶出朝堂。 凭此大案,禁锢他们十年不成问题。 如果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孙亲族十年内不得入朝为官,那么晋公可以顺利地实施一系列强国之策。 至于得罪突厥人的事,可以用重开丝路来换取室点密的谅解。” 宇文护踌躇良久,让李丹先做准备,他还要仔细考虑考虑,然后再找李丹细谈。 =李丹驱马赶到突厥寺附近的一座豪华府邸。 西海已经睡下,听说李丹深夜而来,急忙迎出,“鸿烈,听说拓跋氏推延婚期了,为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李丹把她搂进怀里,笑着说道,“今晚我要留在这里,怎么样?”“不好。” 西海横眉冷对,“看到你脸上那奇怪的笑容,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我明天还要起早去杜陵,要早点休息。” “你明天哪里都不要去,留在长安。” 李丹把她抱起来,一边走进内室一边说道,“你进宫一趟,想方设法找个机会,我要再见一次弘德夫人。”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七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七节“不要啦,不要啦……”西海用力推搡着李丹的大手,“我知道啦,我明天进宫求求姐姐就是了,你快回去吧。” 李丹置若罔闻,急步走到榻边,把西海放到被褥上,俯身压了上去。 “哎,我不要啦,你不要这么无耻,你听到没有。” 西海极力挣扎,双手象擂鼓一般敲打在李丹的脑袋上。 李丹看到西海两眼含泪,十分委屈,急忙松开双手坐了起来,“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和江南又吵嘴了?雅璇又在老夫人面前说你坏话了?”西海噘着嘴,瞪大眼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个灾星敢和我作对?你未免太高看她了。 那只骚狐狸有两张讨厌的面孔,你知道吗?待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嗲声嗲气的,嘴巴甜得象蜜一样,妖媚得象***坊的歌伎,看到我的时候,却冷言冷语,话里带刺,像个刁钻恶毒的老婆婆。 我不喜欢她,非常讨厌她。” 李丹微微一笑,握住西海的手,柔声问道:“既然不喜欢她,你就不要和她见面嘛。” “我怎能不去看望老夫人?”西海气恼地说道,“你把她赶走,要不我走,我回大漠去。” 李丹苦叹,一脸的沮丧,“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要说要帮我吗?要嫁给我吗?”“我要嫁的人是另外一个鸿烈,他死了,死了……”西海冲着李丹,怒声喊了起来,“他早死了。” 李丹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李丹忽然抓住西海的手,激动地问道,“你是不是怀上孩子了?听说刚刚怀上孩子的女人,情绪都很反常……”“哎,你是不是白痴啊……”西海气得抬腿就是一脚,“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笨蛋?你现在处境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距离和阿爸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半月了,可你现在既没有得到皇帝的信任,也没有把拓跋家的女儿娶进家门,你怎么办啊?”“哦……”李丹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把西海抱进怀里,“我知道了,原来神仙妹妹担心自己嫁不掉啊。” “不要啦,你这个死人,没出息的臭男人……”西海在李丹的怀里不停地扭动着娇躯,又打又骂,“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李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吗?如果你还不想出办法,你就要死了,到时那个灾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抛弃你,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猪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李丹放开西海,笑吟吟地凑到她面前,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虽然是猪脑子,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是吗?”西海目露疑色,“真的假的?”“你听听这里?”李丹指指自己的胸口,“你会读心术,一听就知道。” “告诉我,快点……”西海突然高兴地叫起来,翻身扑到李丹的怀里,“快告诉我,快点……”“可以啊……”李丹抱着她,咬着她圆润的耳垂,低声说道,“我们睡在榻上,边做边说好不好?”西海笑容顿敛,一把推开李丹,气呼呼地瞪着他,“那只骚狐狸没把你喂饱?”“你胡说什么?”李丹笑道,“她这些天都在老夫人身边,我连碰都没碰过。” 西海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然后伸出一个细细的小指头指指外面,“你先把自己洗干净了,你身上太臭。” “哎,你哪来这么多事?”“哎,是谁从外面把那只骚狐狸带回家的?是我吗?”“你已经同意了,怎么出尔反尔?”“那你在蒲类海为什么不说?在宁戎寺为什么不说?在高昌城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到了长安才说?”李丹摇头苦叹。 这都是雅璇惹得祸,天天待在老夫人身边,惹得西海非常不高兴,这下自己吃亏吃大了。 旋即想到自己几个哥哥都在家里等着自己,没有更多时间在这里磨蹭,只好强忍冲动,先把自己的设想大致说了一下。 李丹对西海极其信任,该说的都说了,那种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毫无条件的,这一点他对江南做不到,对雅璇更是做不到。 西海再度兴奋起来。 李丹对自己的信任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到目前为止,这个设想江南仅知道一部分,而雅璇则一无所知,在实施过程中,江南仅是旁观,而雅璇则是计策的一部分,只有自己才知道李丹的全盘设想,并参予整个计策,但是,自己兴奋归兴奋,对李丹的这个计策她却感到害怕。 “你和你哥哥一模一样。” 西海两眼瞅着神情平静的李丹,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你们是孪生兄弟,骨子里就是一模一样。” 李丹想起死不瞑目的哥哥,心头涌起一丝痛楚。 “去年在大漠,你哥哥计中设计,利用大漠上错综复杂的关系,把突厥人推进了分裂的深渊,结果把自己的性命玩掉了,你现在也是一样,也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西海叹了一口气,“你做刺客的时候,每次杀人,事先也要这样慎密推算吗?”“当然。” 李丹说道,“刺杀若想成功,刺客首先就要自保,为了保住性命,每走一步都要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推算出来,并拿出相应对策。 由此推及,处理长安的事也是一样。 此次谋划,重点不是如何杀死宇文护,而是如何攫取大周权柄,所以诛杀宇文护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你不顾一切,把西北狼和九尾狐两支马贼带回长安,就是为了实施这个计策?”西海追问道,“你在宁戎寺向我阿爸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大概设想?”“这个设想最早的确是在宁戎寺想出来的,后来和江南、雅璇在回长安的路上也探讨过很多次,但当时变算太多,很多事无法确定,必须在长安观察一段时间后才能最终确定,然后还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开始实施。” 西海垂着头,很长时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悲哀。 “你一定要杀这么多人吗?”“我不喜欢杀人。” 李丹笑道。 西海抬头瞪着他,鄙夷地撇撇嘴,“我现在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人是刺客,尤其像你这种隐藏在黑暗的刺客,卑鄙、无耻、狠毒、残忍……你是个大坏人,我怎么会喜欢上你?我真的瞎了眼。” 西海双手蒙住脸,尖声哀呼,“我瞎了眼,我是个大白痴,雅璇更是个大白痴,她以为自己很聪明,谁知不知不觉就掉进了你的陷阱,成为你杀人的工具,她恐怕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你给了她致命一刀。 还有你嘴里的好姐姐,可怜的弘德夫人,她全心全意的相信你,谁知却在帮忙谋杀自己的男人。 还有我可怜的姐姐,她远嫁中土,本来就没有得到过皇帝的恩宠,不过她一直抱着一线希望,谁知过不了多久,她连这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西海忽然双手作揖,连声哀求,“我求求你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狠毒?有些事达到目的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做得那么绝情呢?”“我要自保。” 李丹淡淡地说道,“如果只求达到眼前的目的,将来我的计策会暴露,我会成为首鼠两端的小人,我在长安无法生存,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寻找机会杀我,所以我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些该死的人都在合适的时候死去。” 西海怒目而视,樱唇翘得高高的,恨声说道:“我要和你作对。” 李丹笑着摇摇头,“你仔细想好了,当前形势发展已经不可遏止,如果我的计策失败了,你想保住的人根本保不住,那些人的日子可能会更加凄惨,退一步说,就算我成功了一半把自己送上绝路,等我被人杀了之后,那些人的日子同样凄惨。” 接着李丹伸手摸了摸西海的脸,安慰道,“不要想许多,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再说你是室点密可汗的女儿,是突厥人,我这么做,对可汗、对突厥同样有好处,你有什么理由不帮我?”西海噘着嘴,不满地看着李丹,“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现在我心情不好,你走吧。” “心情不好?”李丹笑了起来,“你心情不好我怎能离开?”说着飞身把西海扑倒,伸手拉开了她的衣襟。 “哎,你不要这样啦,我没心情……哎,你这个无耻的东西,气死了啦……”西海恨恨地打了李丹几下,然后泄气地张开双臂,任由李丹飞快地褪下她的衣服,忽然,她黛眉微皱,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李丹剧烈地喘息着,健壮的身躯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正当他酣畅淋漓的时候,一直婉转娇吟的西海突然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要见天骄使者,和你一起。” “不行。” “我警告你。” 西海一把抓住李丹的长发,腻声威胁道,“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我立即把你赶出去。” “哎……”李丹啼笑皆非,“这都什么时候?哪有你这种女人?”“行不行?”西海得意洋洋地问道。 “好了,好了……”李丹气苦,“带你一起去就是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八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八节凌晨子时九刻,李丹回到了魏国公府。 李氏兄弟都在焦急地等着他,期盼他能拿出什么上佳对策。 李丹告诉几个兄弟,当前最重要的是挑起宇文护和独孤氏的争斗,当宇文护以遇刺为借口清除对手的时候,皇帝会很害怕,因为他和独孤氏之间的秘密,李丹一清二楚,等到宇文护铲除了独孤氏,皇帝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这把火烧到了皇帝身上,他再无退路,只好向李氏求援,这时候我们就能和皇帝谈谈条件,然后借助皇帝的力量倒戈一击。 虽然今天的皇帝形同虚设,但皇帝是皇权的象征,他之所以未能掌控权柄,不是因为宇文护个人的跋扈,而是因为大周各方势力需要宇文护。 宇文护总揆权柄的时间久了,逐渐被权柄腐蚀,他盲目地以为自己掌控权柄的基础是实力的强悍,而不是与大周各方势力在既得利益上的妥协,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之,要和大周各方势力争夺利益,那么他掌控权柄的基础开始失去,越来越多的人会因为自身利益受损而背叛他。 宇文护的背叛者们需要一个新的掌控大周权柄的人,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满足他们的利益需求,放眼天下,这个人就是大周皇帝,所以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以李氏为首的一帮大周势力整体倒戈,宇文护随即也就完了。 李丹把自己设想中的最重要部分刻意隐瞒了,目前他需要家族的鼎力相助,他需要给家族一个稳妥的计策,而眼前这给计策显然可以做到这一点,将来不论宇文护是否被击败,李家都能稳如泰山,因为李丹动用的力量都和李氏家族没有直接关系。 “时机成熟?”李曜稍加沉吟后,望着李丹问道,“你告诉我,时机何时成熟?”“很快,时机很快就能成熟。” 李丹从容说道,“宇文护虽然控制了府兵,但一旦动用军队,他需要更多的人统率军队,我们李家和陇西人,代北人中的于氏、尉迟氏、侯莫陈氏、豆卢氏等等都要领军,假如这些人都倒向皇帝,势必会影响到六镇武川人和关陇汉族门阀,继而会促成宇文氏的分裂。 宇文护失去了军队的支持,他还能干什么?”“他只要控制了皇帝,他就能为所欲为。” 李晖立即提醒了一句,“谁能保证皇帝的安全?”“我能保证。” 李丹毫不犹豫地说道,“届时皇帝将离开京城,驾临云阳宫。” “你如何控制皇宫卫军?”李曜惊讶地问道,“你有办法?”李丹笑着点点头,“云阳宫将有一场兵变。” 李氏兄弟心领神会,随即仔细商量,商量的重点就是如何利用李氏家族的庞大势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倒戈一击,辅佐皇帝掌控权柄。 =晚上,李丹带着雅璇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阿蒙丁和赵松被请到了书房。 李丹拿出长安城的地图,铺到案几上,“我要刺杀宇文护。” 书房内霎时一片死寂。 雅璇、阿蒙丁骇然心惊,赵松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 雅璇和阿蒙丁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龙竹。 在这间书房内没有看到龙竹,也就是说,刺杀宇文护的事要落在他们身上。 “你把我们带到长安,就是为了刺杀宇文护?”阿蒙丁冷声问道。 “不要担心,我不会害你们。” 李丹笑道,“这场刺杀是假的,是宇文护急切需要的,所以你们虚张声势一下就行了。” “金乌,你当我们是白痴?”阿蒙丁嗤之以鼻,“这么多人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刺杀宇文护,我们能逃掉?”“当然。” 李丹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两下,“雅璇带人逃到昭武山,你带人逃到突厥寺。” “目前情况下,宇文护尚不敢公开和突厥人翻脸,他不会抓捕你们,但会封锁昭武山和突厥寺,限制粟特人和突厥人在长安的一切活动。 这样一来,宇文护通过嫁祸突厥人,把目标直指和突厥人关系密切的拓跋皇族,继而牵出独孤氏,同时又成功威胁了昭武摄政王,把长安的粟特人推到危险境地,从而迫使摄政王在后续会谈中尽快妥协让步。” “你怎么知道摄政王不会出卖我们?”阿蒙丁想了一下,脸色稍有缓和。 “因为室点密的女儿阿史那西海在长安,她在没有完成突厥大可汗托付的使命之前,绝不会向宇文护妥协。” 李丹说道,“摄政王对她很忌惮,有她在,这种大事摄政王不敢擅自做主。” 阿蒙丁看看神色平静的雅璇,又看看胸有成竹的李丹,目露疑惑之色,“你……和突厥人有什么约定?”李丹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就行了。” “然后呢?然后我们如何脱身?等到突厥人和宇文护都达到了目的,我们怎么办?”“你们不能待在长安,长安很危险。” 李丹说道,“你们很快就会离开长安城。” “城门呢?城门卫军难道不闻不问,任由我们扬长而去?”阿蒙丁瞪大眼睛问道,“黑乌鸦,你到底要干什么?早知有今日之险,当初我就不该信你的话,随你到长安。” “我如果想杀你,何必费此周章?”李丹冷笑道:“宇文护虽然有心斩草除根,但我们是兄弟,我怎能让你们白白送死?我会帮助你们安然逃出去。” “怎么逃?你告诉我。” 阿蒙丁追问道。 “你不要忘了,从敦煌而来的三只马贼队伍如今都在摄政王帐下,和我李丹没有任何关系。” 李丹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掩人耳目,隐瞒自己的实力吗?我自有我的道理,等到将来事情水落石出,你就明白了,现在不要问许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阿蒙丁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觉得李丹根本没有说实话,他在骗人。 “这么重大的事,龙竹和火鹦鹉他们为什么没有参加?”雅璇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们当然要参加。” 李丹笑道,“你们行刺后按预定路线逃亡,替你们阻挡追兵的就是龙竹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雅璇四周看了一下,嫣然一笑,“没有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们要做的事,你们不能知道。” 李丹很干脆地回答道。 =半夜时分,李丹召见了龙竹。 在昏黄的烛光下,李丹把自己和雅璇、阿蒙丁、赵松三人商议的刺杀之策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他们逃离现场后,剩下就是你和火鹦鹉的事了。 你们商量妥当了吗?”“基本上妥当了。” 龙竹把自己的计策大致说了一下,“我们把追兵引到大福田寺之后,后面就是追兵的事了。 我们如何逃离?”“追赶你们的就是我。” 李丹笑道,“你们外罩长袍,内穿卫军服饰。 等到我冲进去之后,你们就变成我的亲卫了,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就这么简单?”火鹦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宇文护不会有什么奸计吧?”“宇文护不管这些事,他只要长安某些叛逆串通僧官、阴谋刺杀他的证据就行了。” “证据?在哪?”火鹦鹉蓦然醒悟,怪笑道,“栽赃吗?”“赵松正在伪造,需要一些时间。” 李丹说道,“我们顺便请几位僧官回来拷打一番,人证物证都要齐备。” 龙竹和火鹦鹉相顾失色。 “鸿烈公……”龙竹想了半天,还是谨慎劝道,“大福田寺是大周第一寺,昭玄三藏和很多高级僧官都在这座寺庙中修佛,你这么做,可能会引起公愤?”“我正需要公愤。” 李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佛道两教的昌盛,已经危害到大周的安危,乘着宇文护雄心万丈,豪气干云的时候,挑起他和佛道两教的火并,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这样我才有机会从中得利。” =三天后,李丹再次拜见宇文护,递上了精心筹划的刺杀之策。 这个计策首先是嫁祸,佛道两教由此遭受打击,而突厥人在长安的处境也很尴尬,此两者都和宇文护的对手有亲密关系,再加上证据确凿,宇文护随即可以实施雷霆手段,把自己的对手从朝堂上一扫二净,但此策牵扯面太大,稍有不慎,可能会酿成大祸。 另外,最头痛的就是皇帝问题。 这个问题困扰了宇文护很久,他现在急不可耐地借助大周的危急形势向佛道两教开刀,其实也有试探的意思。 假如自己的对手和潜在的对手都跳了出来,他就要下定决心了,否则将来不但身死族灭,更有可能遭到掘墓鞭尸的噩运。 宇文护赞赏了李丹几句,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请李丹耐心等一等。 正月十五之后,李丹正式上任,以司卫上大夫一职统率皇宫五千卫军,他变得更加繁忙,除了宿卫值守,还要检阅操演兵马,有时还邀请卫军军官到府中饮宴。 这天,阿史那皇后要到大福田寺祈福,特意邀请了西海。 弘德夫人和皇子鲁国公宇文赟陪侍左右。 李丹率卫军保护。 =注释:云阳宫:位于今陕西省咸阳市北部淳化县的甘泉山上。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九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九节皇子鲁国公宇文赟长相俊秀,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母亲弘德夫人的优点,比如有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灿烂的笑容,虽然他还没有长大成人,但从他削瘦的身材上来看,将来他也不可能拥有一副魁梧矫健的身躯。 李丹策马走在宇文赟的后面,目光不时投向前方弘德夫人的座车。 他不知道今天可有机会见到她,如今时间越来越紧迫,很多关键的事必须通过她来告诉皇帝,继而得到皇帝的暗中帮助。 “鸿烈公……”宇文赟忽然回头冲着他招招手,“我有事想问你。” 李丹策马上前,出于礼节,他拖后宇文赟半个马身。 宇文赟又招了招手,“我这样扭头和你说话很难受。” 李丹抱歉地笑笑,轻催坐骑,稍稍上前,和宇文赟错开了一个马头的距离。 “鸿烈公,你在敦煌镇守边关十年,对西土的事非常熟悉。” 宇文赟的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看上去很可爱,“最近我听说突厥人要远征波斯,波斯在哪?突厥人为什么要打波斯?”李丹暗暗叹了口气。 这位皇子身边有很多学识渊博的老师,竟然不知道这些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昔日梁山公在自己耳边的抱怨。 过去梁山公常常为自己这位外孙的将来担心,因为宇文护在皇子身边安排了很多伴读,而这些伴读大都是纨袴之子,不爱学习只爱吃喝玩乐。 给皇子授课的老师对宇文护的安排当然心领神会,所以敷衍了事,疏于管教。 皇子整天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耳濡目染,将来极有可能才疏学浅,成就有限。 梁山公为此曾多次告诫皇帝,但皇帝出于安身保命的考虑,置之不理。 李丹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愤怒。 宇文护一方面为了大周的强大而殚精竭虑,一方面却因为贪图权柄不择手段地控制皇帝,甚至连大周未来的国主都不放过。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何曾为大周的将来考虑?李丹简要说了一下西土的情况,为了让皇子能够立即了解西土,他从连接中土和西土的丝路说起,从激烈的利益之争说起,继而简略解释了西土诸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宇文赟的神色渐渐有些不耐烦,开始他还强自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干脆不客气地打断了李丹,“鸿烈公,有关昭武摄政王的传说是真的吗?”李丹脸色一僵,这才知道宇文赟要问什么,原来他也被昭武江南的美貌吸引了。 李丹点点头,“据我所知,绝对是真的,否则她早被室点密收进牙帐了。” “嘿嘿……”宇文赟突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听说,摄政王那天去看望老夫人的时候,老眼昏花,稀里糊涂地抓住了她的手,是吗?”李丹看到他那张笑脸,心里突觉堵得慌,极度不舒服。 “鸿烈公,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你们李家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宇文赟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李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两眼乱翻,脸色有些难看。 宇文赟笑嘻嘻地打量了他几眼,知道他不高兴,更加开心了,“鸿烈公,你是不是害怕了?”“给她下诅咒的是西土的魔鬼。” 李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中土有中土的神灵,或许西土魔鬼的诅咒,到了我们中土就不灵了。” “嗯,有道理……”宇文赟连连点头,“这次如果你们家平安无事,那我就有机会了。” “什么机会?”李丹霍然想到什么,惊讶地盯着他。 这个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玩女人了?他怀疑自己多心了,试探着问了一句,“她虽然很迷人,倾城倾国,但她是室点密的禁脔,当今世上,谁敢动她?”宇文赟嗤之以鼻,“室点密算什么?一个土蛮子而已,将来我定要使个手段,把她弄到我的皇宫里,让她乖乖地伺侯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李丹目瞪口呆。 “你和她很熟,是不是?”宇文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两道狂热的目光,“你告诉我,她喜欢什么?”“她喜欢金银珠宝,喜欢绢帛丝缎。” 李丹笑道,“如果你愿意把中土送给她,你叫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宇文赟愣了一下,“真的?”=阿史那皇后找个了借口,单独召见李丹。 在一间雅静的禅房里,李丹看到了弘德夫人。 弘德夫人心事重重,眼神很忧郁,明显清瘦了很多。 李丹时间有限,把自己的想法草草说了一遍。 宇文护要动手了,矛头直指独孤氏,独孤氏为了自保,极有可能出卖皇帝,假如宇文护知道了皇帝的秘密,皇帝和皇子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 弘德夫人惊慌失措,眼泪立即掉了下来。 “独孤氏不可能束手就缚,而且宇文护要打击的对象也不仅仅是独孤氏,所以双方要有一场较量。” 李丹说道,“你告诉陛下,事情一旦发展到那一步,请他即刻出京,到云阳宫暂避。” “云阳宫并不安全。” 弘德夫人苦笑道,“皇宫宿卫军都是宇文护的人,陛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宇文护的控制之中。” “姐姐,我现在是司卫上大夫,皇宫卫军都在我的手上。” 李丹劝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可以保证。” “你才回到长安几天?”弘德夫人很清醒,“你这个卫军统帅形同虚设,根本指挥不了卫军。” “姐姐,宇文护要做的事风险很大,他为了确保对军队的控制,正从卫军陆续调走一批军官到府军任职,这对我非常有利。 另外,据说他近期还要增加三千卫军,其中一部分卫军就部署在云阳宫。” 李丹说道,“新增卫军的事主要由大司马齐公宇文宪操办,如果陛下能暗示一下宇文宪,把我们李家的人安排到卫军,并且驻扎于云阳宫,那么陛下就会拥有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他的安全将得到保障。” 弘德夫人吃惊地看着他,“大司马?他能信任吗?”“当然。” 李丹把自己发配敦煌,先后见到李雄、高颎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以李雄和高颎的说法,宇文宪显然有试探的意思。 最近我二哥李晖和宇文宪深谈了一次,现在宇文宪所担心的是陛下是否有决心诛杀宇文护,是否愿意看到宇文氏的分裂,只要陛下同意,宇文宪将放手一搏。” 弘德夫人想了片刻,问道:“你们李家的人进入卫军,宇文护不会怀疑?”“那支军队是我舅舅家的老班底,是侯莫陈氏的军队,宇文护绝对不会怀疑。” 李丹笑道,“你放心,我的人会混在这支军队里保护陛下。” “我的孩子怎么办?陛下去了云阳宫,但我的孩子还在长安城。” 弘德夫人的泪水又流了下来,“陛下说,宇文护为了预防万一,肯定要挟持他。” “姐姐还记得慧可大师和僧实大师的话吗?”李丹安慰道,“皇子将来是大周国主,他不会有危险。 相信我,只要我把宇文护赶出京城,他就安全了。” 弘德夫人茫然无措,只能听从李丹的安排,她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答应,假如皇帝胆小怕事,只顾自己的性命,不愿和宇文翻脸,那将怎么办?=白马堂的人出现了。 李丹以断箭的身份和白马堂的断情会面。 断情是白马堂老主公的大弟子,五十多岁,儒雅而倜傥,一直以来,他都是白马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很多重大刺杀都是由他一手策划。 李丹看到他后,马上问到了天骄的事,断情一无所知。 再问及凤凰璧和自己的身世,断情更是茫然。 “老主公出门很久了。” 断情抱歉地说道,“我虽然跟随老主公四十多年,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 白马堂属于断氏谷,断氏谷的曹家家主才是白马堂真正的主人。 将来如果有机会,你再回断氏谷,或许可以去问问曹老夫人。” 李丹不再追问,拿出一份地图铺到了案几上。 断情低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同州?到那里杀谁?”“宇文护。” 李丹说道,“宇文护离开京城后,必去同州。 东线战场上的府军,全部集中在同州大营。 同州距离长安不足百里,宇文护一旦进入同州,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们必须在宇文护进入同州之前,杀死他。” 断情沉吟良久,缓缓问道:“那时,大周的皇帝在哪?”“死了。” 李丹说道,“所以,你一定要杀了宇文护,无论如何不能失手。” “假如失败了呢?”“大周就是宇文护的天下。”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节最近有种传言,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说这位来自天山的突厥公主国色天香,美若天仙,更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说,大周国的皇帝对这位公主倾慕不已,有意聘娶为妃,正打算派使者到天山向大叶户室点密求亲。 突厥公主一时成为长安的焦点,她的一举一动非常引人注目,很多人为了一睹芳容,不辞辛苦地守候在突厥寺附近,每逢车驾外出,大街上更是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这天,突厥公主派人到鸿安楼,把整个三层阁子全部包下了。 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泄漏了,前往鸿安楼预定阁子的人突然暴增。 鸿安楼的主人为此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各路神仙都有,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到了黄昏,鸿安楼前更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入暮时分,京城卫军和突厥卫士先行赶到鸿安楼清场。 此刻围在鸿安楼门前的人清一色都是长安权贵家的子弟,这些卫兵唯恐得罪了人,给自己找来无妄之灾,所以一个个陪着笑脸,打躬作揖,碰到难说话的还要伸着脑袋给他们打几下出出气。 突厥人就比较嚣张了,他们在大周有很多特权,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就算在鸿安楼吃饭,也可以抹抹嘴走人,如果有不长眼睛的伸手要钱,打死了也不用偿命,但长安这些纨袴子弟也不是好惹的,看到突厥人就来气,双方推推搡搡的,互相谩骂,甚至动手斗殴。 一百名卫士费了好大力气,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通道。 天黑不久,突厥公主的车驾到达鸿安楼,一身华服的公主缓步下车,人群立时躁动起来,叫喊声轰然大作。 公主带着一副镶满宝石的金丝面纱,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夺目,蓝色的眼睛慑人夺魄。 她站在卫士中左右看看,这才踩着红绢铺就的通道举步而行。 人群突然大乱,向通道发狂冲击,中间还夹杂着粗俗不堪的叫喊,卫士们大骇,拚死挡住。 突厥公主走上台阶,突然转身,双手齐举胸前,纤纤玉指上猛然爆出十点蓝色火花。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突厥公主轻声娇笑,双臂前伸,倏然展开,蓝色火花缓缓脱离手指,象蝴蝶一样翩翩飞起。 “啪啪……”随着一连串的脆响,火花碎裂,跟着从鸿安楼上洒下了无数片五颜六色的鲜花。 “轰……”鸿安楼前立时沸腾了,现场一片混乱。 突厥公主的身影悄然消失,只留下一连串让人遐想连篇的开心笑声。 =主人到了,客人也来了。 长安的人都在好奇,突厥公主包下长安最豪华最昂贵的鸿安楼整整一层阁子,到底宴请谁?马车缓缓停下,从马车上走下了怀道公苏威和他的夫人新兴公主。 苏威出身关中苏家,他的父亲就是为大周制定国策的苏绰,苏威承继家业,通《六经》,乃关中大儒,是大周的太学博士、麟趾学学士、露门学博士,海内闻名。 他的夫人是大冢宰晋公宇文护的女儿,所以苏威又是皇亲国戚。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并且立时矮了一截,所有人都在躬身施礼。 这些权贵子弟都是苏威的学生,见到老师哪敢再张扬?苏威虽然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很好,俊雅不凡,风度翩翩。 他看看四周,笑容满面地躬身回了一礼。 几个气度不凡的人跟在他后面,大概都是他的朋友,一行人有说有笑,轻松悠闲地走了进去。 人群随即散去。 苏威名气太大,又是太学博士,他的评价直接影响到学生的前途,这些平时骄横跋扈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有些忌惮,不敢再在鸿安楼喧哗闹事了。 =西海取下了面纱,她的美貌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即使是苏威,也呆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很和善,很温柔,但眼神还是平淡,并没有因为西海的绝世容貌就另眼相看,对于他来说,蛮夷就是蛮夷,野蛮而贪婪,未经教化,不值一提。 今天他之所以接受了西海的邀请,完全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另外,就是想见见李丹。 李丹的第一任妻子是宇文护的女儿,也是新兴公主的同母妹妹,因为这层关系,苏威和李丹相处的不错。 他和西海稍微寒暄了两句,介绍了自己的夫人,然后问道:“鸿烈公还没来吗?”“无畏兄……”李丹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躬身施礼,“很长时间没见到兄长和公主了……”新兴公主惊喜不已,急忙上前拉住李丹的手,问了一连串的话。 苏威却微微皱眉,眼露疑色。 他刚刚从武功老家回来,听到不少关于李丹的事,说李丹和突厥公主、昭武摄政王过望甚密。 他的消息很可靠,尤其现在看到李丹从侧室而出,很明显和突厥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李丹从他眼神里看出不快,笑着解释道,我提请到这里是因为要帮助公主洒鲜花……“没想到鸿烈公还有这样的雅兴?”一个优雅的声音从苏威的背后传来,“你不把花儿带刺,扎了你的手吗?”李丹一听就知道是谁,他轻轻一笑,“是有一朵带刺的花,也差点扎了我的手,你想知道是什么花吗?”“哼……”那声音冷笑道,“没兴趣。” 西海立时望向苏威背后。 那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白色锦袍,白净俊朗,但有一脸黑色的虬髯。 天骄使者原来就是她?西海看到她脸上的虬髯,觉得非常滑稽,忍不住掩嘴而笑。 “你们认识?”新兴公主诧异地问道,“鸿烈,你认识司马?”“司马?”李丹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姓氏,“呵呵,我们见过几次面,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画雨……”新兴公主回头看看司马,笑着问道:“刚才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不认识鸿烈?怎么?你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我知道……”西海亲昵地拉住新兴公主的手,高兴地叫道,“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我告诉你……”“公主殿下……”司马画雨轻轻咳嗽了一声,“去年在楼兰海,我看到萨满圣母了,她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司马画雨盯着西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啊?”“啊?”西海愣了片刻,小手捂住嘴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会吧?我的眼睛是黑的啊?”“黑的?”司马画雨摇摇头,“我眼睛花了吗?你的眼睛明明是蓝色的。 大家看看她的眼睛……”“啊?”西海蓦然想到什么,小手迅速在眼睛上抹了一下,然后得意地眨巴着大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嘛……”众人看到这奇异的一幕,又见西海天真有趣,无不忍俊不禁,但顾及她的身份,不敢大笑,忍得很辛苦。 =酒过数巡,西海说要送给新兴公主一份贵重礼物,拉着她到另外一间阁子去了,屋内只剩下李丹、苏威和司马画雨。 “你决定了?”苏威问道。 李丹点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要坚持到底。” 苏威叹道,“我早说过,大周的根源问题是权力分配,禁绝佛道两教虽然能推动改制,重新分配权力,但会导致矛盾激烈化。 晋公不听我的,你也不听,结果局势发展到今天,一发不可收拾。” 李丹看了一眼司马画雨。 从苏威这句话里可以听出来,司马画雨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苏威是天骄的人,自己没有想到。 司马画雨利用西海宴请苏威的机会和自己见面,自己也没有想到。 看得出来,江南的威胁发挥了作用,天骄同意了自己的计策,司马画雨把苏威推出来,显然是要携手合作了。 苏家在大周的地位很高,权势非常大,凭苏家的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影响和改变关陇汉族门阀的决策。 当初宇文护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一定要和苏家联姻,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苏威,但苏威死活不愿意,认为和宇文氏联姻,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灾难。 果然不久宇文护主掌大权,夺了大魏国祚,然后让皇帝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再次强逼苏威联姻。 苏威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这次苏威亲自出面,显然是预感到灾难正在逼近苏家,不得不出手挽救了。 “你具体怎么干,那是你的事,我们不必知道。” 苏威继续说道,“你要想得到我们的支持,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大周的权柄必须再分配,具体说,就要无论谁做皇帝,首先要扩军,让汉人成为军队主力并掌控部分兵权;其次,目前的官制等国策不能修改,这是确保权力共享的基础;还要最重要的一点,大周财富要共享,只要我们能和朝廷共享财富,即使朝廷想部分禁绝佛道,我们也能支持。” 李丹想了一下,问道:“如果我能让皇帝答应这三个条件,局势就会完全改变,是吗?”“是的。” 苏威笑道,“当初拓跋大魏能在关中延续,宇文护能夺取大魏国祚,都是因为如此,可惜宇文护心思太大了,羽翼丰满之后,他要把权力、财富都集中到宇文氏手上,要兔死狗烹了,他完全忘记了当初是用什么条件换来了宇文氏的天下。” 李丹笑笑,端起了酒杯,“无畏兄,我能不能知道司马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一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一节马车里,西海偎在李丹的怀里,气愤地说个不停,“一个女人穿成那个样子也就罢了,还在脸上装上那么大的一个假胡子,好笑死了,她还自鸣得意,我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好看吗?她是不是有病啊?那只狐狸也穿男人衣服,有时候也在脸上挂几根胡子,但她最多也就只挂几根胡子做做样子罢了,可这个女人竟然把整整一个狐狸尾巴挂在脸上,好笑死了,哈哈……笑死我了……”李丹笑而不语。 西海因为受了司马画雨的威胁,一个晚上都老老实实地陪着笑脸,心里火大了,要发泄。 “对了,哥,我看她一定长得非常丑,嗯,这里……”西海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李丹的脸颊上划了大大一个圈,“她这里肯定长着一大块黑斑,不,是红斑,不,不,是又红又黑又紫又绿的斑,好丑好丑……”李丹笑着摇摇头,“你怎么这么小气?是你先威胁她的,她清楚我们的关系,当然也猜得到你知道那件让她尴尬的事,她担心你说出来……”“哎,你什么人啊?你是我男人嘞,你怎么帮她说话?”西海黛眉紧皱,樱唇高翘,满脸怒色,“气死我啦……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丑八怪了?是不是也想把她弄到家里?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她有心思,我,我……”她犹豫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一把抱住李丹的脖子,在他颈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吃了你。” “好了好了……”李丹连声哄劝,“我的身份,她没有告诉苏威,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还要利用你。” 西海气呼呼地说道,“找个机会,把她杀了,还有那个杂毛老道,他也知道你的身份,也杀了。” “不,我觉得现在我不管是李丹还是断箭,其实不重要,对于皇帝来说也是这样,我的身份其实不重要,李丹是一粒棋子,我也是一粒棋子,这盘棋该怎么下还是怎么下,不会因为棋子大小眼色重量形状的改变而改变。” 西海微微皱眉,稍稍想了片刻,“是啊,形势发展到现在,你是什么人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粒棋子,一粒对所有人都有用的棋子。” 接着她神情渐渐凝重,声音也略显紧张,“哥,我们好象太自信了,有些目中无人啊,我们在走棋,别人也在走棋,大家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每个人都有一套战胜对手的思路,而你的思路似乎太简单了。” 李丹蓦然想到了象戏,那种角智游戏是宇文邕创造的,在他那个棋盘上,自己是那一粒棋子呢?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宇文宪,那个手握重兵的大司马……他越想越觉得紧张,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哥,去年在大漠,各方角逐,各有妙手,胜负得失皆在毫厘之间,你哥哥棋差一着……”西海抓住李丹的胡子,用力摇了摇,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苏威在这个时候突然回京,并且和司马画雨一起出现,然后给你画了一张图,没有任何计策,也没有任何承诺,一切都由你控制,胜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宇文邕也是这样,给你一卷《象经》,等着你走棋,然后渺无音讯。 宇文护给你一句话,然后坐在家里等着。 独孤氏和元氏先是积极联姻,现在又躲躲闪闪,含糊其辞,他们也在等着你出手。 你现在的处境就和你哥哥当初在楼兰海的处境一样,大家都在等着那一刻,然后……”“我们还有什么没有想到?”李丹沉吟良久,小声问道,“西海,我们漏了什么?”“司马画雨和苏威是什么关系?”“苏威说,司马画雨是荥阳公司马消难的侄女。” “是江左的司马,还是山东的司马?”西海追问道。 “听口音,象是江左的司马,但从苏威的话来分析,极有可能是山东的司马。” “司马消难叛离山东大概有十年了吧?”西海自言自语道,“他现在深得宇文护信任,以大将军的身份领兵。 他的夫人是高欢的女儿。 他们司马家在大齐依旧很有权势。 对了,当年他叛离山东的时候,是谁北上相迎?”“达奚武和杨忠。” 李丹说道,“长安人都知道,杨忠和司马消难情同手足……”李丹脸色霍然一变,杨忠,关陇杨家,杨坚,独孤氏,皇帝和独孤氏的秘密盟约……一连串的人和事翻涌而出。 斛律雅璇曾经说过,大齐的琅琊王高俨提前发动兵变,是因为汉族权贵的怂恿,但背后有大周人的影子,这件事逼得六镇怀柔人不得不和五姓七家妥协,继而汉人祖珽得以进入机要。 这个大周人就是大周的关陇汉族门阀和那些留在关中的山东汉人。 出于同样目的,大周汉人为了执掌权柄,要杀宇文护,做为回报,大齐的汉族权贵会帮助关陇人或者留在关陇的山东汉人发动兵变,这种帮助其实很简单,他们只要保持边界的稳定,维持两国的盟约就可以了。 假若齐、周两国的汉族权贵双双得势,北方统一的希望将大大增加。 “杨坚,我们漏了杨坚。” 李丹霍然而悟,“我一旦挑起独孤氏和宇文氏的战火,宇文氏走向分裂,关陇汉人和那些留在关中的山东汉人马上就会联手,这其中关键人物就是和各方关系密切的杨坚。” 西海连连点头,“不仅仅是杨坚,我们还忽视了大周国主宇文邕。 那封写给突厥大可汗的密信是国主和独孤氏结盟的证据,两者的关系既然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国主宇文邕一定答应了独孤氏什么条件。 我记得广陵公元欣曾对你说过,拓跋皇族有自知之明,并没有东山再起的实力,也就是说,独孤氏希望推翻宇文氏重建拓跋国祚是骗人的谎话,是掩盖他们支持国主宇文邕的烟雾。” “杨坚和独孤氏、山东司马氏、关陇汉族门阀都有紧密的利害关系,他通过独孤氏可以和国主宇文邕达成密约,继而得到大司马齐公宇文宪的支持,通过关陇门阀郧国公韦孝宽和山东汉人荥阳公司马消难,他还可以得到部分府军的支持。 这两人都是宇文护信任的人,手上都有军队。 此刻只要山东大齐人信守盟约,按兵不动,他们就能伺机而动,席卷长安,拥戴宇文邕主政,而你们李家则成为这场兵变的牺牲品。” 李丹稍加沉思,慢慢说道:“换句话说,国主宇文邕、独孤氏、拓跋氏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关陇门阀早已达成了秘密盟约,盟约的内容就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而我回到长安的使命,就是给他们冲锋陷阵,给他们创造诛杀宇文护、执掌权柄的机会,但既然如此,天骄为什么又要杀掉我哥哥?”“司马画雨在撒谎,天骄杀你哥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坚决支持禁绝佛道之策,而是因为已经无法控制你哥哥,这里面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西海黛眉紧皱,小手在李丹的胸前不停地划着圆圈,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我们知道杨坚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没有他,这方方面面的关系就很难连成一张网,而你是诱饵,是诱使宇文护撞到这张网上的诱饵,假如你这个诱饵不在了,那么谁会成为代替你的诱饵?”“司马消难,极有可能是司马消难。” 李丹说道。 “我想也是,从某些方面来说,宇文护更信任司马消难,听说当年山东大齐之所以归还宇文护的母亲,司马消难从中出了大力。” 西海说道,“宇文护不知道大周国主和独孤氏之间的秘密约定,所以他暂时还不会怀疑到杨坚头上,既然他没有防范杨坚,当然也就不会戒备司马消难。” 李丹感觉危机四伏,有些心力交瘁,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人如若联手,李家则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你们会象当年的赵贵一样,身死族灭。” 西海笑了起来,“可惜的是,他们担心你犹豫不决,着急了,特意让苏威回来坚定你的信心,还把司马消难故意暴露出来,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天的李丹已经不是昔日的李丹,而天骄的目标不仅仅是宇文护,还包括整个宇文氏,所以他们失算了。” 西海在李丹脸上亲了一口,“我的男人就是聪明。 这下你找到目标了,知道应该杀谁了。” 李丹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 西海嗤之以鼻,“像你这么无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等着。” 李丹笑道,“有些事该司马画雨去做,比如散布一些纬谣符命之类的东西,佛道两教不是非常擅长这个吗?”=儒道佛三教之论越来越激烈,国主和朝廷不但无意阻止,反而推波助澜,这使得长安形势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大冢宰宇文护迫于朝野上下的压力,答应有条件地部分重开丝路,大周和突厥人的谈判随即取得进展。 大周国主立即下旨,派遣大将军昌城公宇文深出使突厥,和突厥汗国议定最后的细节。 昌城公宇文深是晋公宇文护的儿子。 宇文护让自己的儿子亲赴西土,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稳住突厥人。 在长安局势没有稳定下来之前,西北边境无论如何不能发生战事,否则府军御边,长安空虚,局势会愈发危急。 这时从山东大齐传来消息,唐邕出任大齐尚书令,祖珽出任尚书左仆射,卫菩萨出任太尉。 兰陵王高长恭被解除了太尉职务,大齐积极推进西征之策的机要中枢大臣只剩下斛律光一人,他独木难支,西征之策旋被搁置。 宇文护闻讯大喜,即刻奏请国主,派遣使者急赴山东,趁此良机巩固两国之间的盟约。 大齐局势的变化迅速影响到了周、陈两国的谈判,长沙王陈叔坚主动要求暂停商议,等待建康传来最新的结盟条件。 =新年后不久,从关中各地渐渐流传出各种各样的纬谣和符命,意思是说天显异相,星月争辉,国祚变色,江山易主。 传言很快蔓延到长安城,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稍伯大夫庾季才是宇文护的好友,出身江左一等门阀庾家,精通经学、天文、算术,是露门学博士之一。 听到这个传闻后,他马上找到宇文护,劝他立即还政于国主,致仕归家,颐养天年,既能成就周公、霍光辅佐之美名,又能荫泽子孙后代。 “你想让我早点死吗?”宇文护摇头苦笑,“有人想杀我,你不知道?这种纬谣符命传遍天下,就算我即刻归政,谁又能保证我安享晚年,平安无事?你能保证吗?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现在来劝我还政于国主,到底是何居心?是想恐吓我吗?”庾季才说,我是你多年的好友,我怎会害你?你现在急流勇退,完全来得及。 如果我是你,马上辞官归家。 “我和你一样吗?”宇文护气得哭笑不得,“我如果处在你的位置上,还要你来劝?我早回家抱孙子了。” 宇文护懒得理睬庾季才,客客气气地把他赶走了。 其后很多臣僚来访,有的劝告宇文护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对手和你公开对抗,意图置你于死地,那你干脆上位算了,一了百了;有的说话比较含蓄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如今没有退路,你完了,我们也完了,要当机立断,不能再犹豫了;有的言辞暧昧,这些人属于附炎趋势之徒,宇文护倒了,他们也能生存,虽然可能受到牵连有些损失,但影响不大,不过相比较而言,当然还是宇文护继续当政最好,所以他们的话冠冕堂皇,相信晋公对大周的忠诚,坚决无条件地支持晋公。 李丹和大将军侯龙恩、侯万寿、刘勇,中外府司马冯恕、司隶尹公正、袁杰等人态度明确,没有时间了,动手吧,再拖下去,事态一旦失去控制,反受其害。 宇文护想了两天,请来了叱罗协和冯迁两位老朋友,这两人都比宇文护年长,曾在中外府历任长史、司马,曾一起合谋夺取了大魏国祚,建立了大周国,参予策划了弑杀孝闵皇帝和孝明皇帝,为稳定和巩固宇文氏国祚立下了汗马功劳。 宇文护很伤感,说宇文氏的子孙不能理解他的苦衷,以致于骨肉屡屡相残。 当年孝闵皇帝宇文觉刚刚登基就要杀我,我觉得他完全是个白痴。 那时候宇文氏国祚未闻,拓跋皇族还有很多坚定的捍卫者,而宇文氏和门阀勋贵的权柄争夺也非常激烈。 宇文觉受到臣僚的蒙蔽,不想着守住大周江山,只想着抢夺权柄,他就不想想,在那种岌岌可危、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宇文氏能夺拓跋国祚,其它人就不能再夺宇文氏的国祚?其后孝明皇帝宇文敏还是一样,一门心思要骨肉相残,逼得我不得不出手。 现在这种情况又出现了,宇文邕终于忍不住,也要下手了。 他以为大周的江山稳固了,可以杀我了,但他就不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大周形势比十几年前更危急。 过去突厥人还不够强大,如今突厥人强大到足以一口吞噬我们。 此刻大周更需要的是稳定,是强国,宇文氏更需齐心协力,不能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而丢失国之大利,可惜宇文氏子孙都没有长远的目光,都不能理解我。 我还能活多少年?我这个年纪的人,说死也就死了。 等我死了,把路都铺好了,宇文邕就算不能征伐天下,最起码可以守住目前的基业,他为什么就那么着急?难道我死了,他就能把大周所有的危机都处理了?大周就能强大了?宇文氏就能永保基业了?叱罗协和冯迁都很吃惊,他们一直以为这是宇文氏和长安其它势力之间的国策之争,权柄之争,利益之争,谁知这背后竟然再次牵扯到宇文氏家族的皇统之争。 “晋公,你肯定陛下有这样的想法?”冯迁非常谨慎地问道。 “是的,他和独孤氏有秘密约定,通过独孤氏,他向长安各方势力表达了愿意共享权柄和财富的意思,这使得我十几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按他的路走下去,要不了多少年,国祚就要易主,宇文氏的江山就是拱手送给别人。” “那晋公的意思……”叱罗协迟疑良久,低声问道,“再换一个皇帝?”“如果我想再换一个皇帝,何必找你们商量,我自己决定就行了。” 宇文护叹道,“我活不了多少年了,如果再换一个小皇帝,我死之后假如他控制不了权柄,宇文氏的国祚转眼就会给了别人,这种事还用想吗?”“晋公,十几年来,宇文氏子孙都长大了,很多人非常出色,有他们拱卫在皇帝左右,应该不会……”“大汉初年有七王之乱,大晋因为八王之乱而失中原,其后大河南北王旗飞舞,变幻莫测,短命王国一个接着一个,江左的晋祚灭亡后,宋、齐、梁、陈依次更迭,几百年来,这种事太多太多,举不胜举,所以,不要再抱什么幻想,在皇帝没有总揆大权于一身,在皇帝没有完全控制军队之前,这种国祚易主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宇文护用力摇了摇手,“我不想再换皇帝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培养一位皇帝,因此,我打算把皇帝身边的人换一换。 这些人非常顽固,不听话,只好拿鞭子抽了。” “晋公有何计策?”冯迁问道,“此事牵扯非常大,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兵变,晋公可要筹划妥当。” “如果换一个皇帝,事情就非常简单。” 叱罗协摇摇头,神情凝重,“晋公如今要保住这位皇帝,事情就变得非常危险,假如这位皇帝能够控制一部分军队,那局势就完全变了。 不管怎么说,他是皇帝,他只要足够慷慨,就能买到忠诚,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武泉公李丹的计策。” 宇文护从案几上拿起一卷文书递给两人,“你们仔细看看。” =叱罗协和冯迁没有仔细看,只是大略翻了一下,然后就放到了案几上。 “你们觉得如何?”宇文护问道。 “晋公既然不相信李家,为何把这么重大的事交给李丹?”冯迁疑惑地问道,“难道晋公打算……”“当年我们曾打算把独孤氏斩尽杀绝,但独孤氏势力太大,朝野上下的阻力也太大,所以今天养虎为患。” 宇文护说道,“如果独孤氏和李氏相争,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关陇门阀和代北人势必要分裂,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际,我们再动手,是不是更好?”叱罗协和冯迁互相看看,半天没说话,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妥。 “晋公,李家的势力非同小可。” 叱罗协担心地说道,“当年大魏孝武皇帝西行入关,宇文氏建立关陇霸业,靠的就是宇文氏的武川军、独孤氏的荆襄军和李氏的陇西军,他们两家一旦联手……”“我会借助李丹之计,重创独孤氏,让他们两家仇深似海。” 宇文护捋须笑道,“这段时间,我亲自坐镇长安,请临高公(冯迁)留府相助,请南阳公(叱罗协)坐镇同州,如何?”两人躬身受命。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二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二节文安殿。 长沙王陈叔坚觐见大周国主宇文邕,向大周国主呈述本国对于结盟的一些最新意见。 大陈国主陈顼希望得到江陵,重建自己的西部屏障,如果大周能满足这个条件,大陈将和大周联手共抗山东齐国。 宇文邕听完之后就说了一句话,“朕知道了,具体事宜请与大冢宰商议。” 然后设宴招待陈叔坚。 陈叔坚也习惯了,这位大周皇帝百事不问,就是个摆设,不过他也不敢小觑这位皇帝,宇文邕虽然不谙政事,但经文典籍、琴棋书画、辞赋音律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下得一手好棋。 宇文邕今天兴致不错,在酒筵之上还亲自弹了一曲琵琶,长沙王酒酣耳热,也抚琴一曲。 两人情趣相投,相谈甚欢,宇文邕随即向长沙王介绍自己创造的象戏。 长沙王很聪明,触类旁通,很快就能上手,兴趣盎然,立即邀请陪坐一侧的李丹和自己对弈一局。 李丹佯装初学,棋艺看上去很拙劣,正好和长沙王半斤八两。 宇文邕在一旁热情指点,长沙王很快把李丹杀得大败。 宇文邕感觉很没面子,责问李丹道:“朕曾赐你《象经》一卷,你看没看?”“臣当然拜读了。” 李丹抱歉地说道,“不过臣很愚鲁,领悟太少,另外,最近也太忙了一点……”“忙?”宇文邕好奇地问道,“你忙什么?你的婚期不是推迟了嘛,有什么好忙的?”“最近卫军扩建,事情很多。” 李丹笑道,“不过在大司马的督导下,这件事已经完成了。” “哦。” 宇文邕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指指棋盘,“这段时间,你就领悟了这点东西?”“臣尚有不少疑问。” 李丹望着宇文邕,恭敬地问道,“不知陛下能否指点一二?”宇文邕手捻短须,若有所思地望着李丹,“爱卿最近闲暇有空?”“三天后大冢宰要去大福田寺会见昭玄三藏,臣将陪同。” 李丹笑道,“尔后,陛下是否愿意召见臣?”宇文邕笑笑,“朕有闲暇再说。” =下午,长沙王告辞出宫,皇子宇文赟奉旨相送。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从官署回府的大司马宇文宪。 宇文宪说自己新近寻得一匹上等好马,邀请宇文赟去看看。 宇文赟欣然答应,叔侄携手回府。 晚上,从宫内突然传出消息,国主突感风寒,病倒了。 皇子鲁国公宇文赟得到内侍传讯,匆忙进宫探视,齐公宇文宪随同进宫。 宇文赟跪在国主的榻前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就被母亲弘德夫人叫了出去,屋内随即只剩下宇文邕、宇文宪兄弟两人。 宇文宪跪坐一侧,沉默不语。 宇文邕转头看看他,小声说道:“过几天,朕打算去云阳宫休息一段时间。” 宇文宪犹豫片刻,问道:“皇后也去吗?”“不,朕带弘德夫人去。 宇文邕停了一下,又说道,“朕不在京城的时候,你要确保皇子的安全。” 宇文宪皱皱眉,欲言又止,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深重的忧色。 “你想说什么?”宇文邕问道。 “臣……”宇文宪浓眉紧皱,迟疑良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郑重说道:“陛下曾经对臣说过,宇文家再不要手足相残了。” 宇文邕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他老了,如果确实为了宇文家的江山,为了宇文氏的子孙,他应该相信朕。” “如今形势不好。” “从太祖开创霸业以来,几十年了,关陇的形势什么时候好过?”宇文邕的语气有些愤懑,“他老了,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但他的子孙,他的僚佐总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吧?他如果聪明,很早就应该想到这些问题,就应该及时采取措施,不要把事情一直拖下去,这样拖下去,或许今天不出问题,但明天呢?后天呢?他突然死了怎么办?这场血腥残杀是跑不掉的,与其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还不如现在一刀下去,快刀斩乱麻。” 宇文宪黯然垂首。 哥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宇文护权势倾天,他的儿孙、部下和僚佐为了身家性命,即使现在隐忍不发,但等到宇文护死了,势必要放手一搏,这是没办法的事,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便是父子兄弟之间,也没有忠诚信任可言。 “朕不为难你。” 宇文邕叹道,“他是我们的兄长,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们宇文氏的大周,朕理解你的心情,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斟酌吧。” 宇文邕忽然翻身坐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场血雨腥风一旦掀起,谁都控制不住,谁也不知道形势如何发展,朕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但为了宇文氏江山,请你不要心慈手软行妇人之仁,务必力保皇子不失。” 宇文宪跪伏于地,痛苦难言。 =卫公宇文直、安化公宇文孝伯联袂而至。 宇文直做为大周国主的同母弟弟,一度受到宇文护的重用,两年前他出任襄州总管,负责大周荆襄防务,曾率军和大陈国的军队在沌口大战,但被陈国名将吴明彻击败,随即被宇文护弃用。 宇文直怨恨在心,他认为这是宇文护故意设下的陷阱,目的是剥夺自己的兵权。 宇文孝伯是同族之子,和国主同岁同日生辰,自小和国主同读,又深得宇文护欣赏,这些年恒侍左右,出入卧内,参予机要,是大周国主最为亲信的大臣。 “陛下真的生病了?”宇文直仔细打量了宇文邕几眼,笑着问道,“是不是心情又不好?”“朕要去云阳宫。” 宇文邕面无表情地说道,“长安不安全,朕要暂时避一避。”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脸色顿变,眼露惊喜之色。 在这之前,宇文邕曾对他们透漏了一些事,虽然含糊其辞,但他们还是马上明白了长安有一番血雨,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萨保要动手了?”宇文直的眼里闪过几分惧色。 宇文护的力量太强悍了,他比当年太祖在大魏(西魏)做丞相总揆权柄的时候还要厉害,那时宇文泰还无法控制所有的军队,而现在大周的府军就象是宇文护的亲卫部曲,都听他的指挥。 宇文邕眼神凌厉,他冲着两人轻轻摇头,示意两人不要问话。 这件事他们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则不要知道,事情一旦失败,宇文护篡僭成功,他希望宇文护的杀戮可以控制的一定范围内,适可而止,不要把宇文氏杀得只剩他们一家了。 “陛下,我们随你一起去云阳宫?”宇文孝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你们留在长安,朕的身边有王轨和宇文神举,足够了。” 宇文邕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递给宇文直,“宇文护这次名义上是对付独孤氏,但真正要杀的是关陇汉人,这一点和我们的目的一样。” 宇文直接过圣旨揣进怀里。 宇文邕脸显冷色,继续说道:“宇文护的强国之策并没有错误,但严重伤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翻脸了,要杀宇文护,要以诛杀宇文护为条件逼迫朕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朕岂会听从他们的摆布?这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家族,大周国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攫取权势和财富的工具。 朕难道是瞎子,看不出来?所以真正该死的不是宇文护,而是这些关陇汉人。” “宇文护老了,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就算长安乱了,他也不会大开杀戒,唯恐国祚败亡。” 宇文邕用力挥了一下手,“他不敢杀,朕来杀。” “陛下的意思臣懂了。” 宇文孝伯躬身说道,“宇文护在前面抓,我们在后面杀。 天下人都知道大周的权柄握在宇文护手中,只要有人掉脑袋,宇文护大开杀戒的罪名就算背定了,如此一来,长安恐慌,关陇汉人会联手反击,宇文护众叛亲离,完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败亡在即。” “然后陛下出来收拾局面,把罪责都推到关陇汉人头上,再杀一批。” 宇文直得意地笑了起来,“将来陛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些关陇汉人哪敢反抗?”宇文邕摇摇手,“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此事稍有不慎,宇文家就会因为自相残杀而全军覆没,你们要小心行事,切切不可莽撞。 如果时机不好,你们宁愿按兵不动也不要仓促出手,以免局势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躬身领命。 “陛下在云阳宫的安全如何保障?”宇文孝伯想到云阳宫的卫军都是宇文护的人,不禁心存忧虑。 “云阳宫的事你们不要担心,只要确保皇子的安全,朕就算死了,这天下也还是我宇文氏的天下。” 宇文邕用力一挥手,颇有几分悲壮豪气。 =魏国公府。 烛火昏黄的书房内,李曜、李晖、李纶、李丹围坐一起,小声商讨。 李纶认为,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云阳宫的兵变,兵变必须成功,如若失败,局势则被宇文护完全控制,那时无论是皇帝、独孤氏、李氏还是关陇汉人,都将遭到重创,无一幸免,宇文护更有可能趁此机会顺利篡僭,自己登上帝位。 李丹胸有成竹。 虽然他蓄意隐瞒了很多细节,但还是把皇帝可能保不住的意思透漏了,所以他一再告诫几位哥哥,无论如何要拉住宇文宪,保住皇子,如此则宇文护势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宇文宪会有所选择,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李晖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独孤氏,而是关陇汉人,尤其和独孤氏关系密切的杨家和柳家,如果宇文护狠心下手,关陇汉人见风使舵,极有可能再度倒向宇文护。” “关陇汉人中,韦家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们的取舍直接影响到关陇汉人的选择。” 李纶说道,“韦家的韦世康是太祖的女婿,韦孝宽又是大周第一名将,深得宇文护的信任,当宇文护和关陇汉人矛盾激化时,韦家肯定会出面斡旋。 假如宇文护和关陇汉人各让一步,互相妥协,灾难就会降临到我们李家,挑起这场争斗的李家将成为宇文护稳定长安的替罪羊。” “所以……”他看看几位兄弟,断然说道,“皇帝必须驾崩于云阳宫,彻底把宇文护逼上死路。 宇文护弑君,韦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也不敢公开支持宇文护,这样我们就赢得了足够的回旋时间,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宇文氏子弟、武川人和代北人倒戈。” 李丹半天没说话,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几位哥哥和自己早先的设想不谋而合了,但想杀死皇帝和一定要杀死皇帝有很大区别,所以云阳宫兵变的事要筹划得更加精密,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了。 “我会想办法。” 李丹面对三位兄长的目光,从容笑道,“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李家的生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会做好的。” “此事难度很大,你尽力就可以了。” 李曜安慰道,“就算你失败了,我们李家也还有生存之道。” 接着他转头看看李晖,“明天,你到申国公李穆府上去一趟,再和他具体谈谈。 另外,窦氏、侯莫陈氏、豆卢氏、王氏几家你也要去一下,让他们有个准备。 此次长安的暴风雨可能很激烈,叫他们未雨绸缪,不要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元氏、尉迟氏是不是也要打个招呼?”李纶指指李丹,“他也应该去淮南公元伟府上看看了,这桩联姻最好马上办了,再拖下去对元氏没有好处。” “你去看看吧。” 李曜点点头,对李丹说道,“前些天,元翩翩到府上来了一趟。 母亲很喜欢她,一直在念叨这件事,想早点把人娶回来。” “回头再说吧,这几天我还有很多事,没时间。” 李丹不以为然,“元家既然想拖,那就拖吧,在他们看来,我可能是一个死人了,担心女儿嫁过来马上变成寡妇。” 兄弟几个互相看看,开怀大笑。 =凌晨时分,李丹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赵松告诉他,昭武摄政王派信使来了,请他尽快到昭武山去一趟。 李丹正好也有事找她商量,闻讯急忙换了一身衣服,带着龙竹和项云两人,悄悄赶到昭武山。 江南已经休息了,穿着一件大红锦缎躺在雪白的丝被里,长发如云,美若天仙。 李丹感觉受不了这份**,站在门边上停了下来。 江南奇怪地看着他,招了招手,“你怎么了?站那么远干什么?”李丹苦笑,“我还是站远一点好,免得控制不住,对王上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江南娇嗔轻笑,“你还知道失礼?怪不得西海骂你无耻,你真够无耻的,脸皮太厚了。 你知道你对我做了多少失礼的事吗?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江南玉脸蓦然一红,想起当时抱在一起坠落山谷的事,娇羞不已。 “王上找我来有什么急事?”李丹急忙岔开话题。 “你过来。” 江南瞪了他一眼,指指榻边的锦席,“坐到这里来。” 李丹无奈,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屋内温暖如春,香气缭绕,烛火朦胧,美人如画,的确让人遐思连绵。 “我怎么看你还是一个刺客。” 江南脸显愠色,“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你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想着自己叫断箭。” “我做不到。” 李丹苦笑,“我真的做不到,除非我成功了,像阿史那室点密那样纵横天下,否则我不会忘记自己叫断箭。” “阿史那室点密?”江南抱着双臂,难以置信,“你要像室点密一样,建下盖世功业?你疯了,你头脑清醒一点好不好?不要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这对你没好处,只会摧毁你的自信。” 李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江南,“你知道我第一次走进这道门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江南好奇地望着他,等待他说出答案。 “我第一次感觉到,王上在天上,我在地下,我能走进这道门,是因为王上到了人间,而不是我飞到了天上。” 李丹非常伤感,“这是一个梦。” 江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长安的形势太复杂,太残酷,未来的命运无可捉摸,李丹第一次卷进这呼啸的漩涡,巨大的恐惧劈头盖脸的砸下,他变得无助、无力,失去了自信,精神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崩溃的边缘。 他过去是一个刺客,从没有面临如此复杂残酷的争斗,但刺客很坚韧,在血腥世界里尚能苦苦支撑,换一个环境,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温馨甜蜜的环境,他就支撑不住了,内心脆弱的一面会全部暴露出来。 “你去找西海吧。” 江南忽然苦笑道,“或许西海会让你回到现实。” 李丹笑起来,那笑容充满了浓浓情意,让江南忍不住生出一丝嫉妒。 “西海有个梦想,她要嫁一个大英雄,那个大英雄带着浩浩荡荡地铁骑去天山娶她。” 李丹的笑容变得很苦涩,“我喜欢她,我不想让她的梦想破灭,所以我想成为一个大英雄,像室点密那样的一代豪雄。” “嗯……”江南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相信你能做到。”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娶你。” 李丹突然说道。 江南愣了一下,接着笑靥如花,郑重其事地问道:“鸿烈,这算你的誓言吗?”“你愿意嫁给我吗?”李丹笑着问道。 “这如果是誓言,你就不能再反悔。” 江南笑道,“我会记住你的誓言。” 李丹一跃而起,振臂狂呼,兴奋不已。 “好了,那么……”江南笑盈盈地问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打算怎样成为一个大英雄?”“不知道。” 李丹脸露狡黠之色,很干脆地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江南嗤之以鼻,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告诉你,室点密已经等不及了,吐谷浑的大军正在边境集结,而大陈国的皇帝也预感到机会来临,正命令吴明彻率十万水师北上,准备攻打江陵,如果此刻大齐的军队再云集河洛,你就完了。” 李丹骇然心惊,“王上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你可以走了。” 江南挥挥手,“回去做你的大英雄梦吧。” “室点密怎能出尔反尔?”李丹怒声质问道,“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能实现自己的诺言。” “那你就快点吧。” 江南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李丹面前晃了几下,“只有半个月了,如果三月之前你还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那大周将陷入崩溃的绝境。” 接着她微微一笑,问道,“鸿烈,你还有自信吗?”“如果没有自信,我还敢站在这里?”李丹冷笑,“大齐那边又有什么动静?快告诉我。”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三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三节武江南靠在软垫上,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孔脸上的表情,但环抱双臂的手却不停地动弹着,显示出她内心的犹豫和不安。 李丹预感到有更坏的消息,心情愈发沉重。 吐谷浑突然出兵威胁边境,大陈国的水师溯江而上,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相距万里,却不约而同地采取行动,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去年大周在大漠上连施妙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近期大齐局势的发展对大周也非常有利,宇文护竭尽所能,终于把影响大周安危的各种威胁降到了最低,于是他开始实施一系列稳定和强大大周的计策,但如今看来,情况不是这样,危害到大周安全的各种威胁不但没有解除,反而正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掩杀而来。 “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南一边伸手梳理着长发,一边诚恳地说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大概是因为承载了太多重负的原因,你好象有些失控了。 以我看,你还是静下心来,全力以赴做好长安的事。” 李丹浓眉微皱,十分不满,“我很正常。” “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江南温婉一笑,“你说你要娶我,这话正常吗?如果你情绪稳定,心态平和,信心十足,你会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你今天不但对我失礼,而且非常失礼,你知道吗?”李丹顿觉尴尬,急忙躬身道歉。 江南不以为意地笑着挥挥手,“今天晚上我很高兴。 因为有人说愿意娶我。 这句话我很久很久没听到了,我真的很高兴。” 接着她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李丹站着没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正色说道:“我现在很平静,请王上告诉我大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定要知道?”李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江南踌躇良久,轻声说道:“我刚刚接到何永康地消息,大齐正从幽燕和淮南两地调兵进入中原。” 李丹骤然窒息,脑中一片空白,脸色极其难看。 他完全没想到形势会恶劣到这种地步。 “宇文护中计了,室点密可汗也中计了。” 江南苦笑道,“宇文护很早就预感到危机正在逼近大周,所以他要限制丝路,要分裂突厥汗国,然后实施新政迅速强国,摆脱当前地危机,但他太心急了。 太自信了,结果掉进了陷阱。 室点密可汗雄心太大,为了突厥汗国的强盛,他要独揽丝路利益。 为此他急于西征,结果也掉进了陷阱。” 李丹突觉疲惫不堪。 颓然坐到地上。 去年的事白做了,哥哥也白死了,大周极力要避免地危机还是如约而至。 大齐人太厉害了,为了实现北方统一,无所不用其极。 东部突厥的分裂彻底缓解了大齐北部边界的防守压力,与摄图的结盟又使得大齐人可以从北部边界抽调大量兵力南下,而柔然可汗庵罗辰的死让大齐北部边郡的柔然人彻底失去了复国地希望,大齐人因此得到了一支强悍的铁骑大军。 为了欺骗大周人,齐国的鲜卑人和汉人利用琅琊王高俨的叛变互相妥协,利用祖珽复出汉人出掌机要造成汉胡矛盾激化的假象,然后通过各种渠道把大齐无意出兵的消息送到大周。 这其中,江左的大陈人也是功不可没,他们利用大漠形势的变化,频繁接触大周,说要结盟共抗大齐,其实是麻痹大周人,让大周误以为齐、陈联盟已经濒临破裂,使得大周更加坚信大齐近期内不会出兵。 其实,齐、陈两国多年地盟约很牢靠,当大齐从淮南调兵北上的时候,大陈的水师主力也移师西进,相约两路夹击。 大周人被各种假象假消息所欺骗,至今茫然不知,正打算发动一场血腥的兵变。 这场兵变一旦爆发,长安陷入混乱,齐、陈两国地军队就要开始进攻了。 至于吐谷浑的军队陈兵边境,显然是受室点密地指使,目的是为了威胁大周早日重开丝路,但刚才江南说,室点密也中计了,由此可以推断大齐人并没有放弃分裂突厥汗国的意图,他们极有可能利用室点密当前的艰难处境,说服了吐谷浑可汗夸吕,联手消灭大周。 对于室点密来说,丝路重开有个前提,那就是中土要维持三国分裂的局面,如果中土混战,室点密就无法从丝路上获得所需的战争物资,西征之事势必搁置,西突厥随即陷入分裂危机。 室点密要想维持西突厥的稳定,只有答应小叶护玷厥,开始武力征服东突厥,再建完全统一的突厥汗国。 当突厥人互相征伐的时候,吐谷浑就获得了再次崛起的机会,而大齐人则获得了统一中土北方的时间,大陈人则能乘机收复荆襄和巴蜀,再度确立南北对峙的局面。 一切,都在大齐人的算计之中。 “山东高齐要集结多少军队?”李丹惶恐不安地问道。 “这个消息来自大齐后宫,所以何永康也没有打探到具体细节。” 江南说道,“大齐有三十多万军队,按照我的估计,此次他们至少要调集二十万大军西征关陇,而你们大周只有十万府军,其中一部分屯驻在河西、陇西、巴蜀和荆襄一带,他们被吐谷浑和大陈国的军队牵制了,无法征调到中原战场,所以……”江南叹了一口气,“大周形势岌岌可危。” “这是真的吗?”李丹绝望地问道。 “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大周陷入四面包围的消息就会传遍长安。”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李丹愤怒地问道,“吐谷浑和大陈国出兵相胁的事,你肯定早知道。” “吐谷浑和大陈出兵。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 一旦宇文护没有死,依旧牢牢控制着权柄,他们就能逼护完全放开丝路。 甚至还有可能救你一命。” 江南眼,不高兴地问道,“这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吗?就算告诉你了,你又能据此判断大齐会出兵西征吗?大齐人把我们都骗了,就连宇文护都错误估计了大齐的形势,他都没有想到大齐地汉人和鲜卑人为了一统中土北方竟然放弃前嫌。 携手合作,你又能从眼花缭乱地假象中看出什么?”李丹呆了半晌,抱着脑袋垂首不语。 现在没有退路了,一点退路都没了。 如果放弃刺杀宇文护,宇文护会拿着那个行刺之策把李家斩尽杀绝,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其实,从年初玄都观三教辨议开始。 长安之乱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大齐人费尽心机创造了一个宇文护所需要的天下形势,目的就是杀了他,混乱长安,然后乘虚而入。 如今大家都中计了,谁也不能力挽狂澜了。 宇文护死了。 还有皇帝,是不是要改变计策,保住皇帝?不行,那时大兵压境,皇帝需要军队浴血奋战,而军中很多将领都是宇文护地人,皇帝为了保住江山,势必要笼络安抚他们,这样一来,李家十有八九要做替罪羊牺牲掉。 “可汗呢?室点密可汗会有什么对策?”李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室点密需要西征,需要突厥汗国的稳定,需要中土持续保持分裂局面,需要丝路的畅通,他会想方设法阻止中土陷入混战。 “远水救不了近火。” 江南坦然说道,“而且你也知道可汗的处境,目前能帮助他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重开丝路,保障丝路的畅通,所以你不要指望可汗,他也帮不了你。” 李丹沉思良久,慢慢站了起来,“长安局势稳定后,大周和大齐要决一死战,那时恐怕需要王上鼎力相助。” 江南笑笑,“那要看大周权柄握在谁地手上,如果鸿烈主政,我或许愿意帮一帮,虽然条件很苛刻。” 李丹怒极而笑,“条件很苛刻?你打算要什么?你到长安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条件?”江南轻松地点点头,“主掌大周权柄的人如果平庸无能,不能守住关陇这份霸业,我就去帮大齐人,相信那些雄心勃勃的山东人为了一统中土北方,会给我丰厚的回报。” —李丹摇摇头,愤然说道:“王上,你是一个被恶魔诅咒的女人。” “是吗?”江南轻抚长发,优雅地笑道,“你现在相信了?”李丹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高颎主动约见了李丹,期间一再谈到两家的盟约,屡屡问及李丹地对策,但李丹不相信他,含糊其辞。 高颎说,你我都是汉人,荣辱相连,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互相信任为好。 李丹哪肯相信?他被大齐人环环相套的计谋搞得晕头转向,信心大损,看谁都觉得是自己的敌人。 回到府邸,他最后一次和斛律雅璇、阿蒙丁、龙竹商讨了细节,然后抽腿走人。 雅璇追到院内喊住了他。 明天就是实施刺杀之策的日子,雅璇希望他能留在府中。 这两天她发现李丹地情绪不对,看她的眼神也和过去不一样,常常露出哀伤之色。 “今天晚上我留在这里好吗?”雅璇小声问道。 李丹摸摸她地长发,摇了摇头,“你还是回去吧。 母亲如果发现你没有回家,又要问东问西。” 老夫人自从儿子归来,又有雅璇、西海相陪,心情愉悦,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老夫人为此很是感激昭武摄政王,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女王馈赠的神药起了作用,前些天特意带着义安长公主和温柔到昭武山拜谢女王。 江南盛情招待,并挽留老夫人在昭武山住了一夜。 老夫人身体好了,可以走动了,随即关心起小儿子的婚事。 她看出雅璇和李丹关系暧昧,最近一直不让雅璇离开身边,把她看得很紧。 雅璇很是失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去见西海吗?”李丹没有说话,但神情很显然。 雅璇红唇轻咬,泪水霎时涌上眼眶。 一副凄楚伤心的样子。 李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想安慰两句,但旋即想到正在中原集结的大齐军队,他半丝心情也没有。 齐、周两国地决战很快就要开始。 不出意外自己将和斛律光对决沙场,到时雅璇何去何从?李丹轻轻推开雅璇,“最近可有你父亲地消息?”“你不是都知道吗?”雅璇奇怪地看看她,“姐姐没告诉你?我和大齐之间的书信来往都经江南姐姐之手,我知道的消息你都知道。” “你自己……没有……”李丹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试探地念头。 大齐人为了混乱长安。 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宇文护,律光即使没有调用女儿的力量,也会另派刺客进来,比如通过山东门阀借用天骄之手,那个天骄使者司马画雨就有可能亲自出手。 天骄的本意是希望大齐统一中土北方,如今大齐已经做好统一准备,而大周还在内讧之中,这个时候他们做何选择不问可知。 当初他们杀哥哥的原因。 极有可能是因为大齐的计谋被哥哥发现了,而哥哥又不愿出卖大周,于是一杀了之。 雅璇明白李丹的意思,连连否认。 “鸿烈,你怀疑我欺骗你。 要隐瞒你做什么吗?”“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多心。” 李丹揽住她地纤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即使你要骗我,我也不会怨你。” 雅璇娇躯轻颤,眼里杀过一丝痛色。 雅璇的马车刚刚驶进偏巷,斛律庆就出现了,他飞身跳上马车,进了车厢。 “人都到了吗?”雅璇急切问道,“途中可有麻烦。” “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律庆恭敬,“今天下午,人都进了城,他们想知道刺杀地点,看地形。” “不行。” 雅璇断然拒绝,“这个计策随时可能更改,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确定。 对了,他们可带来我父亲的口信?”“咸阳王说,此事不论成功与否,请你务必于本月底返回城。” “为什么?”雅璇黛眉轻皱,“父亲不是答应我,让我一直留在长安吗?”律庆无从解释,抱歉一笑。 雅璇若有所悟,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泪水悄然滚落,“我不回去,我答应他的,要一直留在他身边。” “将来怎么办?”斛律庆问道,“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你是咸阳王斛律光的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去死。” 律庆叹了口气,“雅璇,留在长安,你会很痛苦。” “我在大漠流浪那么多年,难道不痛苦吗?”雅璇哭道,“告诉我父亲,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将来我再也不会背叛鸿烈了。” 李丹从睡梦中突然惊醒,怀里地西海不停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两只眼睛却闭得紧紧的。 李丹知道她又做噩梦了,急忙抱紧了她,一边轻抚她柔嫩的后背,一边咬着她圆润地耳垂,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西海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李丹却睡不着了,他强迫自己忘却对未来地恐惧,在脑海中一遍遍梳理着刺杀的细节。 天亮时分,李丹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突觉胸前传来一阵巨痛,不禁大叫一声睁开了眼。 “哎,快醒醒,快啊……”西海瞪着李丹,不屑地撇撇小嘴,“什么男人啊?我轻轻掐一下,有那么痛吗?叫得像猪一样。” 说完伸手又去掐,李丹急忙抓住她的手,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也不算是噩梦,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西海打了个哈欠,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李丹身上,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到底是什么梦?”李丹好奇地问道,“快说说。” “凤凰璧上有字吗?”西海问道。 “没有啊。” 李丹诧异地问道,“怎么?你在凤凰璧上看到了字?什么字?”“看不清。” 西海说道,“两块玉璧合到一起就能看到字。” “江南亲眼看到两块玉璧合二为一了,她没有发现上面有字啊。” “她?她懂什么?她看得懂几个汉字?道家的符箓她认识吗?”西海嗤之以鼻。 “哎。 大清早的不要惹我不高兴,我不喜欢她。 对了,下次碰到她地时候。 记得把凤凰璧要回来,然后找个机会把那个戴狐狸尾巴地女人抓住,把两块玉璧合二为一,看看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李丹笑笑,认为西海在胡扯八道,也没放在心上。 “我看到阿爸阿妈了。” 西海又说道。 “我要回家了,要和你这个无耻的男人分开了。” 李丹看她喜笑颜开,脸上没有丝毫忧伤之色,以为她在开玩笑,轻轻打了她一下,“不许走,老老实实待在长安。” “真的,我地梦很灵验。 我很快就要回家了。” “真的?”李丹疑惑地问道,“昨天晚上,你到底做了几个梦?”“三个。” 西海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晃了几下。 “还有一个是什么梦?”“美梦,很美很美的梦。” 西海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要等到美梦成真的那一天才告诉你。” “快告诉我。” 李丹心痒难忍,伸手就去抓她。 西海一跃而起,高兴地笑道:“你答应我地,要娶我,所以你马上到天山来,越快越好,知道吗?否则我就嫁到黑突厥去,把你活活气死。” 说完她披上丝袍,一路娇笑着跑了。 我要到天山去?我要再进大漠?李丹本想追上去问个仔细,蓦然想到她的梦很灵验,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再进大漠之前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想到这里,阴靈的心情霎时云开雾散,只有不死,我就要和他们战斗到底。 李丹赤身跳下床榻,感觉浑身充满了无穷力气,信心和勇气像潮水一般涌入健壮的身躯,心潮澎湃之余,忍不住纵声长啸。 上午,天气灰濛濛的,看不到太阳。 大冢宰宇文护的车队在数十名卫士的簇拥下,缓缓驶向大福田寺。 距离大福田寺还有两个街口地时候,阿蒙丁带着十名刺客突然杀出。 这本来就是作戏,阿蒙丁忠实执行李丹的计策,一触即退。 远远跟在后面的三队铁骑呼啸而至,其中一队衔尾穷追。 就在长街乱作一团的时候,雅璇带着另一队刺客杀出,这队刺客手持强弩,勇不可当,当即射杀了宇文护数名亲卫,十几匹战马惨嘶倒下,然后这伙刺客夺路而逃。 一队铁骑随后追杀。 宇文护坐在马车里,看看车外人喊马嘶地混乱场面,微微皱起了眉,“鸿烈,是你叫他们杀人的?”“有人连你都敢背叛,何况是我?”李丹手握凤凰刀,从容笑道,“晋公你看,真正地刺客出现了。” 宇文护镇定自若,抬头四下看看,“刺客在哪?”“锵……”凤凰刀突然鸣响。 李丹长身而起,一拳砸开车门,怒声狂呼:“给我杀……”第三拨刺客如闪电一般急速而至。 宇文护的亲卫把马车团团围住。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霎那,街口四方的店肆里突然冲出一队队悍卒,李征、项云、火鹦鹉带着五十多人疯狂杀出。 十几个刺客虽然武技高超,奈何人山人海,数息之间全部倒下。 火鹦鹉一挥手士卒迅速把尸体装进皮囊里,背在肩上就跑,大队人一般冲向大福田寺。 几乎与此同时,第三队铁骑在另外一个街口遭遇袭击,这队刺客亡命狂奔,飞檐越壁,迅速消失在大福田寺高高的围墙后面。 大福田寺是大周第一寺,大周的僧官官署就在这里,大周最高级别的僧官昭玄三藏僧佑就在这座寺院里礼佛。 骑卒追到这里,不敢进去了。 京城戍卫军闻讯赶到,保护大冢宰宇文护回府了。 司马画雨没有出现,大概事见不妙,逃之夭夭了。 李丹派人在附近搜了一圈,确认安全后,这才赶往大福田寺。 这时追赶刺客的两队铁骑回报,说刺客一路逃进昭武山,一路逃到突厥寺了。 李丹下令包围昭武山和突厥寺,并急报宇文护定夺。 这件事牵扯到突厥人,他无权做主。 大福田寺级别太高。 李丹如果没有圣旨。 也不能擅自下令搜查,但他很快就拿到了圣旨,这个速度让昭玄三藏僧佑极度吃惊。 他预感到皇帝和朝廷要对佛道两教下手了。 李丹把大福田寺的和尚全部请出了寺院,数百卫军包围在寺外,他亲自带人进去捉拿刺客。 寺院里杀声不断。 不久,十几个刺客的死尸被抬了出来,接下来发生地事就让大福田寺地僧官和和尚们肝胆俱裂了,因为李丹说。 他们和朝中权贵勾结,阴谋刺杀大冢宰宇文护,并搜出了一大堆书来往信和密谋证据,另外还有两个刺客人证,这两名刺客招供,他们一直藏在大福田寺,受到和尚们很好的招待。 李丹大手一挥,所有僧官和尚。 全部羁押于寺院中,等待审讯。 当天晚上,大冢宰宇文护和司卫上大夫李丹奏请天子,诸多证据表明。 朝中有部分大臣阴谋叛逆,请求予以缉捕。 天子以病重无法批阅奏章为由。 延缓下旨。 第二天,皇帝下旨,到云阳宫养病,国事皆托于大冢宰宇文护。 皇帝一走,宇文护立即代天子下旨,缉捕了独孤善、杨坚、柳鸿渐等十几位大臣。 长安震动。 高颎连夜过府拜会李丹,指责李丹背弃两家之间的盟约。 “宇文护杀了我们,接下来就要杀皇帝,杀你们李家,篡僭代位,唇亡齿寒地道理难道你不懂?”“我没有背弃盟约。” 李丹笑道,“你不是叫我把宇文护赶出京城吗?好了,现在机会到了,该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剩下就是该你们做的事了。” 高颎一时没听明白。 “是谁诬陷你们阴谋叛逆?是佛道两教,你只要把罪责推到他们头上就行了。” 李丹说道,“晋公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要禁绝佛道两教,是要改制强国,如果我们和晋公对抗到底,利益受损的是我们,所以目前解决地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牺牲佛道两教了。” 高颎怒极,“鸿烈公一定要这么做?”“你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请自便。” 李丹冷笑道,“多少人都杀了,还在乎杀几个沙门、道士?”“你为什么不杀?”“事情我都做了,那你们做什么?坐享其成吗?”李丹笑道,“你们想杀宇文护,又想攫取大周权柄,还想把大周的财富搬到自己家里,不容易啊。 长安的事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昭玄公,冷静一点,好好想想。” 高颎沉默良久,冷声问道:“你能确保宇文护不会痛下杀手?”“晋公就是太心软,如果他像大齐文宣皇帝高洋一样杀个酣畅淋漓,哪有现在这么多麻烦?”李丹笑道,“晋公心软,但皇帝的心似乎很硬,你们威胁他,逼着他答应了很多条件,让他深感耻辱,他迟早都要报复你们,比如现在就是个机会,如果他下旨杀人,背黑锅的是宇文护,而受损失的是你们,但皇帝却收获颇丰,所以你要想救人,速度一定要快。” 高颎摇摇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要杀,就要杀彻底,把严达真人也收拾了。 这些罪名将来都是宇文护的,他反正活不长了,也不在乎多几项罪名。” 李丹淡淡地说道,“等到佛道两教地僧官、沙门、道士和善男信女都闹起来了,事情失去控制,那么无论是现在的事,还是将来的事,都要好办得多。” “你当真要大开杀戒?”高颎吃惊地问道。 “你当真不想得到更多财富?”李丹反问道。 “皇帝会听我们的?”高颎担心地问道。 “那我们就换一个皇帝。” 李丹毫不在意地说道。 高颎总算明白了,他看着李丹,突然说道:“你在敦煌待得时间太长了,整个人完全变了,和过去没有丝毫相像地地方。” “你在那里如果待上十年,也会变成一头狼。” 李丹笑道。 高颎不再多言,告辞走人。 第二天,从大福田寺传来惊人消息,昭玄三藏僧佑坐化了,跟着从上清观也传来消息,严达真人飞升了,佛道两教的最高级别法师同日成佛成仙了。 长安震撼,沙门、道士、善男信女们愤怒了,他们把两位法师地突然辞世归咎为大冢宰宇文护残忍暴虐,再加上有关朝廷打算禁绝佛道两教的传言满天飞,长安城终于沸腾了,佛道两教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护法护教行动。 宇文护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他需要时间冷静思考对策,但有人不给他时间,卫公宇文直突然拿着皇帝的圣旨,开始诛杀缉捕的大臣。 宇文护大怒,下令羁押宇文直,并命令齐公宇文宪、申国公李穆到长安大营征调府军进城,维持日渐混乱的秩序。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四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四节中午,李丹匆忙赶到大冢宰府,进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大宪。 宇文宪神情疲惫,脸色很难看,他拦住李丹,踌躇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很担心陛下的安危。” 李丹笑容满面,伸手拍了拍宇文宪的手臂,“齐公多虑了,现今长安虽然很混乱,但一切都在晋公控制之中。” 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非常自信地说道,“太阳很快就会出来,长安马上就能稳定下来,齐公不要太担心。” 说完挥挥手,转身急步而去。 宇文宪望着他的背影,剑眉紧锁,心如重铅。 这个人在边镇待了十年,十年的镇戍生涯让他变得很陌生,当年那个顽劣不羁的同窗如今变得高深莫测,但有一点还是和过去一样,那就是他的自信和锋芒,他的过度自信早就了他锋芒毕露的性格,这种性格有时候让人讨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不但没变,反而变本加厉。 长安形势发展到这种地步,和他有直接关系,宇文护把他从敦煌调回来,很大程度上是需要李丹这种人冲锋陷阵。 李丹做到了,短短数天内,就把长安搞得血雨腥风。 “请魏国公李晖到大司马府来一趟。” 宇文宪稍加沉吟后对身边的亲卫说道,“说我有要事和他商议。” 宇文护背负双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李丹坐在案几一侧,慷慨陈辞。 如今昭玄三藏僧佑法师和道教严达真人都死了,两教信徒都说是你杀的。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各地州郡。 大周一百多万两教信徒势必要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有些地方的信徒可能会乘机起兵叛乱。 宇文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拿着圣旨杀人。 如果不是宇文宪及时阻止,独孤善、杨坚等人已经身首异处了。 宇文直手里拿地虽然是天子圣旨,但天子去云阳宫了,代领国事地是你,独孤氏和关陇门阀肯定认为是你要杀他们,他们会立即反击。 “所以……”李丹手摸刀柄。 冷声说道,“晋公要当机立断了,不能再拖延,以免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宇文护犹豫不决。 禁绝佛道之策如果颁布实施,极有可能引发叛乱,正是因为有这个担心,所以自己才准备了好几年,但今天的时机显然不合适。 过于仓促了。 “晋公所担心的,无非是两教信徒借机叛乱,但信徒们能有多大地实力发动叛乱?”李丹说道,“要叛乱。 必定是各地的门阀富豪,他们会借着佛道两教信徒的名义叛乱。 因此,晋公有必要杀一批以做惩戒,然后再在国策上做出一定让步,让各地门阀富豪们能在这些改制之策中获得利益,暂时力求稳定。 等到局势稳定了,晋公再一个个收拾,不是更好吗?”宇文护捻须深思,一言不发。 昨夜他和冯迁、尹公正等人商议了很久,考虑到目前形势,也只有奋勇向前,没有退路了,但众人都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到底是谁下手杀了佛道两教的领袖以至于把局势推到退无可退的险境?从宇文直拿出天子密授的圣旨开始,众人开始怀疑长安发生地事都是天子操纵的,独孤氏和一部分关陇权贵参予其中,而大司马宇文宪也有可能是参予者之一,因为天子要想诛杀宇文护必定要取得军队的帮助,假如大司马宇文宪倒戈,事情将变得非常复杂。 宇文护为此把宇文宪叫到大冢宰府,直言不讳地逼问他。 宇文宪当即否认,并劝阻宇文护不要上当中计,以免兄弟相残,丢了宇文氏的国祚。 天子这些年非常相信兄长,国事尽数托付,他有什么理由杀害兄长自毁长城?宇文直这么做,可能是上了某些人的当,那些人试图挑起宇文氏之争,让宇文氏自相残杀,然后他们好从中渔翁得利。 宇文护不想弑杀皇帝,他所要做的是清除自己的对手。 “你去审讯宇文直,看看那道圣旨从何而来?到底是那些人要蓄意挑起宇文氏的内讧。” 宇文护说道,“在没有清除对手之前,还是不要急于颁布新策,以免引发大规模地叛乱。” 李丹提审宇文直和宇文孝伯。 宇文直怒气冲天,痛骂宇文护,说宇文护篡僭之心天下皆知,太祖的儿子不给他杀光,他是誓不罢休了。 “圣旨是你们伪造的,这是死罪。” 李丹耐心听了几句,然后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矫诏诛杀朝中大臣,嫁祸于晋公,这也是死罪。” 宇文直大怒,破口大骂。 宇文孝伯很冷静,他阻止了宇文直,请李丹继续说下去。 李丹笑着问道:“你们想过吗?陛下为什么给你们那道圣旨?他为什么要冒着和宇文护决裂,被宇文护弑杀地危险给你们这样一道圣旨?”他们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天子为了拿回权柄,已经答应了某些人的条件,但他因为目前有更好地帮手可以帮他诛杀宇文护,所以他要反悔,要把那些人杀了。 他自己不能出面,不能公开暴露自己想杀宇文护的意思,只好借助宇文直和宇文孝伯了。 “晋公会杀我们吗?”宇文孝伯问道。 李丹笑笑,“如果你们主动招供,把阴谋诛杀宇文护的计策都说出来,把参予的人都交待出来,那么晋公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当然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当然了,短期内你们要受点牢狱之灾。 不过,将来陛下主政,你们就是功臣,那就大不一样了。”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既然答应了陛下,那就没办法反悔,是死是活都认了,否则掉脑袋的就是国主宇文了。 李丹招招手。 长史赵松走过来。 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纸递给两人,“你们誊写一遍,然后画押就可以了。” 宇文直暗自吃惊。 和宇文孝伯展开细看,还没看完两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份庞大的诛杀宇文护地计策,大周朝堂上各方势力都牵扯其中,还包括佛道两教地僧官、突厥人、粟特人,甚至还有秘密结盟大齐人、出卖大周王国的诸多细节。 “武泉公,你要杀多少人?”宇文孝伯骇然问道。 “我不喜欢杀人。” 李丹笑着摇摇手。 “你看看上面的名册,卫军里有人背叛了晋公,我要即刻赶到云阳宫去保护陛下,所以杀人地事和我无关。” “你这还不是杀人?”宇文直怒声质问,“这么多无辜的人牵连其中,你还笑得出来?”“无辜?”李丹惊讶地问道,“谁无辜?大周危在旦夕,而这些人无视国祚。 无视天下生灵,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还无辜?”“武泉公,你杀了这么多人。 仇满天下,将来还想过日”宇文孝伯劝道。 “为了李家,你还是手下留情吧。 “不把这些人杀了,佛道两教如何禁绝?晋公的强国之策如何实施?大周的财赋如何增收?没有钱财,大周地军队拿什么打仗?靠什么守边镇戍,开疆拓土?”李丹嗤之以鼻,“大周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顽固保守、不思进取才逐渐走到今天这种步履维艰的地步。 不杀何以强国?不杀何以纵横天下?”“这是晋公的意思?”宇文孝伯问道,“这份文书晋公详细看了吗?他同意了?”—“当然。” 李丹说道,“没有他的同意,我岂敢做主。” 说完他站了起来,“我很忙,先走了,两位慢慢写,不要着急。” 宇文护对这份供述很满意,也很吃惊,虽然他知道李丹的能力,但他没想到李丹这些年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敦煌那遥远而贫瘠的边镇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冯迁极力劝阻宇文护不要大开杀戒,这会让形势彻底失控。 “这么多年了,你看过我大开杀戒吗?”宇文护笑道。 这句话倒是实话,虽然宇文护弑杀了一位大魏皇帝,两位大周皇帝,但从不滥杀。 拓跋皇族能在关陇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就是得益于宇文护的宽容。 另外像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这些对手,宇文护也是罪及本人,并没有诛杀他们地家族,他们的后人依旧得享富贵。 正是因为如此,宇文护的仇人很多,如果他像山东大齐高氏皇帝一样嗜杀,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想实施强国之策都困难重重。 “先把人全部抓起来。” 宇文护说道,“等长安稳定下来才慢慢处置。” 李丹主动请缨,要亲自抓捕人犯。 宇文护拒绝了,叫他和谭国公宇文会一起,急赴云阳宫,确保皇帝的安全。 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渐渐可以控制,接下来地事要容易一些,而皇帝的安全则显得尤其重要。 宇文直手上地圣旨,已经暴露了皇帝的野心,这是一次公开暴露,宇文护很奇怪那位谨慎的皇帝为什么一反常态,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他担心皇帝还有更厉害的计策,所以让李丹和自己的儿子宇文会再带一千卫军赶过去,以防万一。 然而,宇文护和他的僚佐都太自信了,形势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朝廷要禁绝佛道两教的消息迅速在关中传开,各地僧官和信徒纷纷涌进长安城,上书请愿。 关于宇文护篡僭自立,宇文护诛杀异己,宇文护逼杀佛道两教僧官的传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劝告宇文护以大局为重,尽快请回皇帝,下旨平息谣言,稳定京畿,但很多人看到了正在酝酿中的暴风雨,有的臣僚劝说宇文护当机立断,即刻登基自立,免得让事态继续扩大,很多佛道两教信徒为了讨好宇文护,保住教派,也不遗余力地进献纬言祥瑞。 这时,杀戮开始了。 有人蓄意挑起了佛道两教的矛盾。 道家人士见风使舵,献媚宇文护,诋毁佛教。 而佛教信徒也不甘示弱。 针锋相对。 两教信徒率先打了起来,死人了,死得都是佛教沙门。 这件事点燃了佛教信徒的怒火。 他们在一些好事者的怂恿下,不顾僧官们地劝阻,包围了上清观。 偏偏在这个危急时刻,上清观突然着火了,火借风势,霎时吞噬了道观。 两教矛盾骤然激化。 大打出手。 宇文护下令抓人,驱赶教徒。 府军和教徒们互相冲撞,很多府军将士受伤了。 柱国申国公李穆严令府军不得还手,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刚刚传达,府军士卒就倒下了一片,那些混在教徒中地刺客们疯狂杀戮,血腥残忍。 大将军国公宇文至忍无可忍,他是宇文护的儿子。 根本不在乎李穆的命令,他大手一挥,“杀”。 怒气冲天地府军将士蜂拥而上,长安城立时血流成河。 佛道两教信徒们死伤惨重。 这刀一砍,形势就完全变了。 宇文护不得不立即以天子名义下旨。 宣布佛道两教祸乱京城、危害社稷的罪责,并颁布新策,下令限制佛道两教,削减僧官的人数和权力,减少寺庵、道观的数量,规定两教教徒的人数,没收两教的部分财产和土地,释放两教地杂户和奴婢,让他们和部分佛图户一起全部转为均田户。 由于一部分大臣被关在牢里,一部分大臣噤若寒蝉,还有一部分大臣都是宇文护的人,所以新策颁布得很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扰。 新策严重损害了各地佛道两教信徒的利益,也损失了依靠寺院道观聚敛财富的门阀富豪的利益,在实施这段时间里,极有可能发生叛乱。 这种叛乱一旦蔓延,必定导致大周局势动荡,所以宇文护决定到同州去,坐镇同州大营,指挥府军镇压各地可能爆发的叛乱,同时也是为了防备意外,以免自己遭遇不测。 宇文护书告大周国主,请他即刻返京,坐镇京都。 京城大牢里还关着一大批人,朝廷里也还有很多急待处理的大事,这些事他希望由大周国主亲自处理,如果大周国主处理得好,符合大周和宇文氏的利益需要,那就证明大周国主可以胜任了,自己可以慢慢退下去了。 长安形势地连番变化让李丹感觉眼花缭乱。 这些变化的背后都隐藏着各方势力的影子,自己的几位哥哥,绝地反击地关陇门阀,从中渔利的代北权贵,还有那神秘地天骄,各方都在利用宇文护打击佛道两教的机会角逐博弈,形势一度变得非常混乱,但宇文护很坚韧,一直待在长安从容应对,自始至终控制着形势的发展,虽然中途屡屡受挫,甚至使用了最暴力的手段,但最终他还是实现了自己的设想,成功实施了限制佛道两教之策。 此策若能坚持下去,将给大周带来很大一笔财富,同时宇文氏也能利用这次重创各方势力的机会,把大周权柄牢牢控制在手。 宇文护成功了,李丹在敬佩之余也大感头痛,因为宇文护一直坚守在长安,自己的几位哥哥也好,独孤氏的高颎也好,关陇汉族门阀也好,大家都找不到诛杀宇文护的机会。 假如皇帝回京了,宇文护再带着长安府军去同州,那天下还是宇文护的天下,其他人只有挨宰的份。 大周国主接到书信后,心情很沉重。 现在回去就是失败,宇文护势必要杀了自己,要么篡位自立,要么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总之他不会放过自己。 宇文把李丹叫来下棋,李丹从宇文那张冰冷的脸上感觉到了杀气,他一言不发,埋头下棋,最后离开时他终于说了一句话,“陛下,事已至此,只有放手一搏了。” 宇文怒气上涌,一脚踢翻了案几,棋子泼洒一地|底就是要逼着自己出头,早知如此,当初于他,但话说回来,现在大周除了他,还有谁愿意杀宇文会?李丹深得宇文会的信任,只有他的倒戈才能给宇文会致命一击。 李丹看看他,跪地请罪,然后慢条斯理地趴在地上捡棋子。 他很鄙视宇文,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愿意出面铲除宇文护,非要别人动手,然后自己捡现成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自己也不是不想动手,但宇文护对自己不放心。 特意让宇文会带了一千卫兵跟随而来。 现在云阳宫里有四千卫兵。 除了自己舅舅家地侯莫陈,其它人都听宇文会地,如果自己发动兵变。 那就是一千对三千,纯粹找死,但如果自己手持天子圣旨,那就是两回事。 有了圣旨,再杀了宇文会和一帮统军将领,卫军将士就不敢动。 兵变肯定会成功。 你不给我圣旨,我就不发动兵变。 李丹无奈之下,只有强逼宇文了。 “今天晚上动手。” 宇文转身走了。 晚上,天子在云阳宫前殿设宴,谭国公宇文会、大将军刘勇、侯万寿、侯莫陈都参加了。 宇文会没有看到李丹,他有些奇怪,问侯莫陈。 “他受伤了。” 侯莫陈漫不经心地说道,“下午他带着卫士演练骑射。 不小心从马上掉了下来,把腰闪了。” 众人哄堂大笑,宇文会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他乘着众人围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悄悄走到殿外。 叫来自己的亲卫队主,让他即刻赶到卫军大营看看李丹。 李丹此刻正在自己地大帐内开怀畅饮。 宇文会等人离开营帐后。 他马上下令,把各军军主、军副、幢主都请到了中军大帐。 酒过三巡,李丹突然把手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来人,都给我绑了。” 帐外的卫兵一拥而入,把他们全部打倒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将领们大惊失色,连声叫冤。 李丹从怀内掏出圣旨,慢悠悠地读了一遍。 晋公宇文护阴谋篡,现已被抓。 谭国公宇文会、大将军刘勇、侯万寿都是同谋,即刻抓捕。 “你们和宇文护关系亲密,是否参予了篡逆留待以后再查。” 李丹挥了挥手,“先关起来。” “传令各军队主,即刻到大帐军议。” 各军军主、军副和幢主被押出了大帐。 宇文会的那名亲卫队队主看到这副情景,吓得掉头就跑。 他本想回云阳宫禀报宇文会,但随即想到李丹已经叛乱了,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拉一支军队到云阳宫保护皇帝,所以他调转马头匆匆跑进了军营。 这时候军营内最大的官就是队主了,急切间他不可能把几十名队主全部召集到一起,而且李丹地人马上就要来收编这支军队,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关系最好的几位队主。 他没有调兵的手令,只能凭借着自己是宇文会亲卫对队主的身份,欺骗他们,说宇文会急需人手,临时叫我来调动人马。 短短时间内,他带着两百骑卒冲出了大营,直奔云阳宫。 宇文会闻讯,魂飞天外,慌忙禀奏国主宇文,请求宇文即刻下旨诛杀李丹。 卫军将士绝对忠诚于天子,只要天子下旨,李丹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指挥卫军。 宇文不相信,“鸿烈怎会谋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朕即刻派人把他叫来,如果没有这件事,爱卿的脑袋可就危险了。” 宇文会寒意层生,知道出事了,急忙叫来那名亲卫队主,叫他十万火急回京求援。 李丹听说宇文会的几名手下带着两百骑跑了,惊骇不已。 那位大周国主宇文胆小怕事,假如他出尔反尔,再给宇文会下一道圣旨,说自己是叛逆,那就全完了。 “快,快,杀进云阳宫,立即杀进云阳宫。” 李丹冲出大帐,带着八百人急速狂奔。 宇文会不再理会大周国主,命令宫外值守卫军撤进宫内,加上自己和刘勇等人地亲卫、还有那两百骑卒,临时拼凑了五百多人,关上了宫门,准备固守待援。 他根本不怕李丹,只要皇帝在手,李丹死定了。 李丹带人杀到,即刻攻击,一时间杀声震天。 宇文会再拜国主,请他到宫门上露个脸,说句话,然后李丹就完了。 宇文迟疑不决。 宇文会说,写道圣旨也行,臣去宣读,那些卫军将士们肯定相信臣,他们会把李丹剁成碎片。 宇文推托不掉,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宫门处突然大乱,侯莫陈和他的亲卫兵临阵倒戈,打开了宫门。 李丹带着人马呼啸杀进。 宇文会惨然长叹,他还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挟持大周国主。 宇文看到李丹杀进来,长长松了口气,这个人实在不可靠,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干什么大事?宇文会指挥卫士撤进前殿。 李丹、侯莫陈则各带悍卒奋勇杀进,从宫门到前殿这段路上,死尸狼藉。 宇文担心自己受到伤害,急忙劝慰宇文会,“爱卿还是投降吧,朕保你不死。” 宇文会呆了片刻,忽然泪如雨下,“臣父子为了大周,为了宇文氏,为了陛下,披肝沥胆,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何罪之有?陛下为何要杀我们?为何要手足相残?”宇文哑口无言,神情颇为尴尬,“朕怎么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不会,不会。” 宇文会颓然苦叹,刚想丢下手中战刀,就见远处李丹扯着嗓子狂呼乱叫,“救出陛下,快救出陛下……”这声喊像利箭一般钻进宇文会的心里,让他蓦然想到什么,再度握紧了战刀。 宇文不会放过我们父子,他会杀了我们全家,如今若想绝处逢生,只有杀了他。 李丹手里没有皇帝等于什么都没有,他只有等死,而父亲则可以在长安自立为帝,或者再立一个小皇帝,如此则可保存全家。 宇文会转头看向宇文,脸显绝望之色,“皇兄,你真的不杀我?”“不会……”宇文摇摇头,眼露愠色,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要朕发誓吗?”“算了。” 宇文会伸手抱住了宇文地肩膀,“我相信皇兄。” 接着用力推出了手中战刀。 宇文骇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宇文会,然后缓缓低头看向穿透胸腹的战刀,鲜血正从丝袍内喷涌而出。 “对不起。” 宇文会歉疚一笑,跟着反手一刀插进自己地胸口,仰身倒下。 宇文望着那把鲜血淋漓的战刀,痛苦惨笑,翻身栽倒。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五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五节丹跪在血泊里,抱着宇文的遗体,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不打算让宇文活着返回长安,也曾设想过很多借刀杀人的办法,但从未想过宇文会这样死去,会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死去。 皇帝死了,他手中的皇权也消失了,自己抱着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什么也干不了。 “封锁云阳宫。” 李丹猛地回头,冲着侯莫陈大声叫道,“谁敢离开云阳宫,杀。” “传令下去,封锁一切消息,若有人泄漏机密,杀。” 侯莫陈和几位将领躬身领命,士卒们纷纷撤出前殿。 冲在最前面的将士都看到天子倒了下去,但李丹速度非常快,他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抱住了天子,没人知道天子已经死了。 “梁公……”李丹喊住了侯莫陈,“你到卫军大营整顿人马,带着他们守在云阳宫外。” 侯莫陈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医匠,快叫医匠……”李丹凄厉的叫喊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李丹把王轨和宇文神举请到侧室,商议后事。 王轨是内史中大夫,宇文神举是右宫伯中大夫,都是宇文的亲信大臣,参予机要。 两人对皇帝意图诛杀宇文护一事略有耳闻,但具体如何筹划,皇帝不说,他们也不敢问,更不敢呈献大计。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们极度震惊,至今还没弄明白原委,直到李丹请他们议事的时候。 两人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的不知所云。 李丹拿出了皇帝地圣旨。 说自己奉命发动兵变,谁知消息不慎走漏,被宇文会发觉。 结果酿成大祸。 如今皇帝被弑,很多事不能做了,诛杀宇文护地诸多计策随即搁置,如何是好?王轨和宇文神举将信将疑,无法相信李丹。 李丹虽然镇戍敦煌十年,但长安上下都知道他是宇文护的人。 深为宇文护器重,而且他一度还是宇文护的女婿,关系极度亲密,这次他从敦煌回京,出任卫军统帅,也是宇文护一手安排地,怎么突然间他变成了皇帝的人,而且还是皇帝诛杀宇文护的得力干将?“武泉公。 陛下被弑,事关大周存亡,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否则我们很难拿出对策。” 王轨郑重说道。 “宇文护一旦知道陛下驾崩,马上就会篡僭自立或者再扶一个皇帝。 然后把弑君的罪名全部推到我们头上,诛杀我们的九族。 现在我们生死与共,要想活下去,务必请坦诚相见,齐心协力。” 王轨出身山东五姓七家中地太原王家,其祖上就是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王霸,东汉末年诛杀董卓的司徒王允也是他们家的祖先。 其人三十多岁,相貌端正,浓眉长须,威武而不失儒雅。 李丹犹豫难决,他不知道宇文的具体计策,自己的计策又有很多见不得光,不能说。 宇文神举见他踌躇不安,急忙劝道:“事情到了这种绝境,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宇文神举是宇文氏的宗室,在宇文氏子弟中才华出众,历任显职,他有一双熠熠夺目地眼睛,这使得他并不出众的相貌看上去很有神采。 “事情太复杂,牵扯到朝堂各方势力,我知道的也不多。” 李丹想了一下,决定拣最重要的说,“陛下利用宇文护对我地信任,让我倒戈,控制卫军,然后在云阳宫发号施令,很多府军大将会遵从陛下的指令,同时向宇文护发难。 据我所知,当前最重要地事是把宇文护赶出京城,等他到了同州,陛下将征调府军展开围攻。 到时宇文护众叛亲离,转瞬败亡。” 这话很笼统,这个计策也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 王轨和宇文神举还是无法信任李丹,王轨说,这样吧,你告诉我们,陛下为什么相信你,有什么特殊原因?你回到京城还不到两个月,你和陛下见面的此次也屈指可数,他凭什么相信你?李丹有些恼火,现在什么时候了,这些问题重要吗?当务之急是诛杀宇文护,否则我们就要被宇文护杀了。 王轨冷笑道,你既然能背叛宇文护,当然也能背叛陛下,谁知道你现在是谁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假如你是突厥人的狗,我们宁愿被宇文护杀了,也不会帮你出卖大周。 李丹无奈,“弘德夫人知道我和陛下之间的事,请夫人出来证实。” 弘德夫人悲伤欲绝,哭得死去活来。 李丹心里着急,低声劝道:“请夫人节哀,如今皇子危在旦夕,还请夫人冷静一下,尽快帮助我们解救皇子。” 这句话立竿见影,弘德夫人马上清醒了一些,跟着李丹到了侧室。 李丹要弘德夫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告诉他们,我是陛下的人,不是宇文护的人。” 弘德夫人方寸大乱,把李丹当作了唯一的依靠,言听计从,当即向王轨和宇文神举做了证明.义安长公主把诛杀宇文护的重任交给了李家。 李丹是李家的人,陛下当然会无条件地信任他。 有了弘德夫人的证实,王轨和宇文神举这才打消了疑虑。 —“皇上的玺印都在这里,弘德夫人也在这里。” 王轨说道,“只要我们封锁皇帝驾崩的消息,圣旨依旧有效。” “怎样才能把宇文护赶出京城?”李丹急切问道。 “叫宇文护即刻来云阳宫见驾。” 王轨冷笑道,“如果他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马上就会来送死;如果他和宇文会每天都有联系,那么他会怀疑出事了,很快就会离开长安赶赴同州,以策安全。” 李丹闻言不禁暗自骂了一句。 这两个狡猾的东西。 看到皇帝驾崩了。 关陇权贵遭到重创,宇文护篡自立的路已经铺平,随即准备倒戈了。 宇文护一旦到了云阳宫。 凭他在军中地崇高威望,再加上这两个人倒打一,老子还有活路吗?“皇子地安危呢?”弘德夫人担心地问道。 “皇帝还在,宇文护挟持皇子又有什么用?”宇文神举看看弘德夫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有好几个皇子。 宇文护除非把他们都带走,否则就威胁不了我们。” 李丹心里霍然一惊,立即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皇统。 宇文神举那句话可以代表长安大臣们共同心思,假如宇文护上当中计离开长安,又把皇子宇文赟带走了,那么长安大臣们为了与宇文护对抗,马上就会放弃宇文赟。 在剩下几个皇子中随意挑选一个继承皇统,如此一来,宇文赟再也没有任何价值,死活都无所谓了。 宇文赟不能继承皇统。 弘德夫人不能干涉朝政,自己随即也失去了攫取大周权柄的机会。 “草拟遗诏。” 李丹断然说道。 “皇帝临终前,遗命皇子鲁国公宇文赟为太子,继任皇统。” 弘德夫人立时醒悟过来,感激地看着李丹。 王轨和宇文神举则脸显惧色。 这道遗诏根本不存在,要写就是矫诏,但这可不是一般地矫诏,而是关系皇统的矫诏,一旦败露,势必灭族。 “快写。” 李丹那双沾满血迹的大手握住了凤凰刀,冷森森地说道,“既然要和我生死与共,那就即刻草拟遗诏。” 王轨咬咬牙,看看弘德夫人,又看看李丹和宇文神举,神情坚定地说道:“你我四人盟誓,今生今世不得透漏这个秘密,否则万箭穿身而死。” 李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弘德夫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为了儿子,只有豁出去了。 宇文神举喟然轻叹。 这誓言一发,遗诏一写,自己的命运就和宇文赟、李丹紧紧捆到一起,一点逃生的机会都没了。 王轨写好了遗诏,宇文神举盖上玺印,李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交给了弘德夫人。 “再拟圣旨,请宇文护即刻赶到云阳宫议事。” 王轨摇摇头,“我刚才又想了一下,觉得请宇文护独自前来,非常不合适。” 李丹暗自冷笑。 混帐东西,老子不把你捆到一起,你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力。 他盯着王轨,嘴角掀起一丝讥色,“你担心他不来?”“此刻长安急需陛下回去,而陛下对宇文护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忽然出现这种事,很反常。” 护不会来,他会再派人催驾。 云阳宫地事瞒不了多久,宇文会一旦没有消息,宇文护预感到云阳宫出了事,必定奔赴同州,先控制府军。 假如皇帝活着,或许他可以说服部分府军将领,和晋公分庭抗礼,但如今皇帝死了,陛下的计策都不能用了,就算宇文护离开了京城,你又如何诛杀宇文护?”“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宇文神举忧心忡忡,眉头深锁,“假如宇文护一直拖下去,事情会暴露,长安的大臣们失去了皇帝,又看到宇文护准备大开杀戒,必定全体倒向宇文护,那时我们死定了。” 李丹一拳砸到了案几上,怒声说道:“按你的意思,我们就在这等死了?”宇文神举低头不语。 王轨叹道,陛下的计策我们一无所知,你又不肯告诉我们,你叫我们如何拿出对策?李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知道指望不上了,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宇文护一个人不会来,但如果有特殊理由,而且请六官大臣联袂而来,宇文护或许会有所疏忽。 想到这,李丹立即说道:“下旨,说皇帝突然病重,请晋公宇文护、齐公宇文宪、蜀国公尉迟迥、魏国公李晖、常山公于翼、忠城公宇文盛急赴云阳宫,商议册立太子一事。” 王轨、宇文神举互相看看,感觉李丹走投无路,要誓死一搏了。 皇帝病重,六官大臣联袂见是局势震荡之时,宇文护势必要带兵而来。 想杀他但李丹却不这么想,这道圣旨送到长安,几位哥哥必定知道云阳宫兵变成功。 会立即做出反应。 假如申国公李穆乘着宇文护离京之时控制长安,韦孝宽和司马消难及时控制同州,那么再凭皇帝诛杀宇文护的圣旨,或许可以扭转局势。 长安。 宇文护亲自接见了那名前来报信的队主,听完描述之后,他确信宇文已经下手了。 李丹也已经背叛了,由此推及,李家兄弟都背叛了,和李家荣辱与共地陇西李氏、代北侯莫陈氏也背叛了,而陇西李地申国公李穆此刻正在长安统兵。 宇文和李丹准备充分,宇文会、刘勇、侯万寿幸存的可能很小,云阳宫兵变肯定会成功,尔后宇文会即刻下旨。 命令宇文宪、李穆捉拿自己。 宇文护摇头长叹。 他不明白,宇文怎么会相信李丹?李丹是自己一手培养提拔的亲信,还曾经是自己地女婿,宇文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李丹。 这些年来。 虽然自己对李丹地忠诚也不是十分相信,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李丹会成为宇文的左膀右臂。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地事情。 但真因为不可思议,自己才没有想到,宇文才会成功发动兵变,十年来他才能第一次摆脱自己的控制,第一次为所欲为地发号施令。 宇文护决定马上离开长安。 宇文既然决心要杀死自己,那他肯定做了精心准备,有详尽的计策。 他在云阳宫发动兵变地同时,宇文宪和李穆也有可能发动兵变,或者在接到宇文的圣旨后发动兵变,而这道圣旨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正在送达长安的路上。 自己没有时间处置宇文宪和李穆了,更重要的是,由于自己在长安抓了很多人,强行实施了新制,长安各方势力正在咬牙切齿,此刻宇文的圣旨如果突然送到,自己极有可能被愤怒的长安权贵们生吞活剥了。 宇文护急召长史冯恕,“传令长安大营,府军各部,立即集结,连夜赶赴同州。” “城中还有三千人马,是否同时集结?”“算了。” 宇文护摇摇手,“命令各部即刻起程,不得延误。” 宇文宪听说宇文护突然离京,非常吃惊,带着一队人马急速追上。 “晋公为何匆忙离京?”宇文宪问道,“何处发生叛乱?”宇文护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冷峻,盯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宇文宪略感不安,又问了一遍。 “毗贺突,你不知道?”宇文宪疑惑不解。 宇文护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苍凉而悲哀,“城中还有四千卫军,三千府军,护卫京城应该没问题。” 宇文护抬头看看天,连连摇头,“大周的天要变了。” 宇文护带着七千大军急速离去。 宇文宪预感到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云阳宫,难道皇帝真地动手了?宇文护带兵急赴同州,如果不是爆发了叛乱,唯一的解释就是不想手足相残,他要逼着皇帝低头,把这件事尽可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皇帝手上没有足够的军队,如果他当真要和宇文护决裂,兄弟相残,大周势必陷入混战。 凭宇文护的实力,皇帝根本不是对手,虽然他是大周地皇帝,但这十年来,他这个皇帝就是个摆设,没有任何威信和功绩,只要宇文护决心发难,不但皇帝性命难保,就连大周国祚都岌岌可危。 李晖、李穆飞驰而来。 “晋公走了?”李穆急切问道。 “出了什么事?”宇文宪看到李晖惶恐不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李晖把圣旨递了过去。 宇文宪匆忙扫了一眼,骇然变色。 果然出事了。 哥哥你十年都忍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忍忍?我暗示过你,现在时机不成熟,再等等,一定要再等等,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消息一定泄漏了。” 李晖无奈苦笑,“鸿烈那里肯定出了什么差错,否则不会走漏风声。” “少了这七千大军,接下来地日子就难过了。” 李穆捋须轻叹,“你们速去云阳宫,我来守住长安。” 云阳宫。 宇文宪、尉迟迥、李晖、于翼、宇文盛跪在国主的遗体前,感觉天都要塌了。 王轨宣读了国主遗诏。 不待王轨宣读完毕,宇文宪就急不可耐地爬了起来,一把抢过了遗诏,一字一句看了一遍,然后仰天长叹,“侥天之幸,陛下没有说宇文护阴谋篡僭,这件事还有挽救的机会。” “齐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尉迟迥接着站起来,慢吞吞地问道,“再把宇文护请回来?”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六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六节文宪看看众人的脸色,没敢说话。 再把宇文护请回来,他首先就要清算云阳宫兵变之事,那么李丹、侯莫陈、王轨、宇文神举就要承担叛乱的罪责,接下来就要牵连到整个李家、侯莫陈家,陇西势力会被连根拔除。 独孤一系、陇西一系、关陇汉族门阀都会被宇文护赶出朝堂,如此一来,宇文氏大获全胜,宇文护会继续独揽权柄,继续推行他的新政,当然他也有可能篡僭自立。 李氏不会束手就缚,独孤氏和关陇汉族门阀也不会任人宰割,他们会乘着这个机会扶立幼帝,和宇文护决一死战,大周极有可能一分为二。 这个后果非常可怕,山东大齐、江左大陈和突厥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会迅速出兵,大周会亡国。 新年之后,宇文护为了实施新政,蓄意挑起了佛道儒三教之争,把大周引向了危机,而皇帝却想利用这个危机夺回权柄,不顾一切地发动了兵变,引爆了这场危机,大周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混乱,战争一触即发。 “陛下在遗诏中只字未提宇文护篡僭一事,显然是看到了大周即将到来的分裂和战争,他想挽救大周,所以打算把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宇文盛迟疑良久,还是决定支持一下宇文宪,“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征询晋公的意思,假如他愿意遵从陛下的遗愿,不再追究这件事,那么……”“忠城公,你是不是担心宇文护杀人杀得太少了?”李晖讥嘲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 宇文护如果还是菩萨心肠,姑息忍让,他和他的家族距离乱坟岗也就近在咫尺了。 你以为他老糊涂了?”宇文盛脸色一僵。 知道李晖已经动了杀机,此事再难挽回。 皇帝忍了十年,今天敢发动兵变,背后肯定是李家的支持,以李家庞大地实力,如果下定决心要和宇文护对抗到底。 大周不亡才是怪事。 杀宇文护难,扳倒李家也不容易,李家除了强悍地陇西军外,还有突厥这个后援。 这些年,李丹在敦煌的经营早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而室点密地女儿和昭武摄政王频繁造访李家,也进一步证实了李丹和突厥人的关系。 在这种时候,李家如果扯起大旗。 突厥人势必要倾尽全力相助,宇文护能否打赢,宇文氏能否保住国祚,都是一个疑问。 “鸿烈。 陛下的计策你最清楚,如今出了这种变故。 你有何对策?”于翼看到李丹一直没说话,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临终前,是否还有什么交待?”李丹看看李晖。 李晖冷目相对,对他很是不满。 兵变虽然成功了,皇帝也驾崩了,但皇帝驾崩的时间太错误,导致事态完全失控,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王轨突然咳嗽了一声。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 李丹浓眉微皱,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王轨略略犹豫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道遗诏是李丹叫他写的,本来没什么问题,但经宇文宪这么一说,却是大有文章,可见李丹在拟写这道圣旨地时候,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否则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玄机。 “你想说什么?”尉迟迥问道。 在这群人中,尉迟迥的辈份最长,年纪最大,威信最高,说话也最有份量。 他这么一问,王轨不敢不答,“按照皇帝的遗诏,皇子鲁国公做太子,继承皇统,但他年纪太小,皇帝又没有安排辅佐大臣,未来一段时间……”他目视跪在一侧低声饮泣的弘德夫人,低声说道,“皇后要暂时主政,夫人的话也有份量,所以……我们是不是听一下夫人的意见?”众人一听大感惭愧。 事出突然,几位大臣措手不及,都把心思放在挽救之策上,反而把这件重要的事忘记了。 几位大臣慌忙跪下,施礼告罪,求问懿旨。 弘德夫人听说皇子宇文赟还在长安,申国公李穆正带着卫军宿卫皇宫,紧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随后听到几位大臣说到当前地局势,心里又慌了,这要是打起来,双方各不相让,儿子要坐稳皇位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在这之前李丹给她详细分析了局势,也提出了应对之策,但这些话李丹不能说,必须要她来说,所以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陛下临终前,曾打算把国事托付于齐公和武泉公,但晋公的事如果不解决,他们就有性命之忧,大周也将陷入深重危机,因此这件事没有写进遗诏,只待晋公的事解决好之后,再由皇后拜授。” 齐公宇文宪是皇帝的弟弟,又是大司马、小冢宰,他受命辅佐新帝在情理之中,而武泉公李丹成为宰辅就有些出人意外了,不过考虑到皇帝只和他一人密议诛杀宇文护之事,可见对其地信任远远超过宇文宪,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辅佐新帝,也可以理解。 “陛下临终前曾对武泉公密授机宜。” 弘德夫人说到这里,目光投向李丹,眼里露出担心之色,“相信武泉公能完成陛下的遗愿,顺利解决这件事。” 众人惊讶不已,转头望向李丹。 李丹淡然一笑,“陛下叫我把脑袋送给晋公,所以我要去一趟同州,奉上脑袋一颗。” 同州距离云阳宫不过一百多里,转瞬即至。 同州州治在武乡郡,李丹在武乡城外找到了白马堂地人。 断情很抱歉,虽然宇文护是来了,但事情和先前估计有太大出入,宇文护有大军护卫,无法下手,只能放弃,不过白马堂杀人筹划细密,一套方案不行还有第二套,他们决定在城内寻找机会。 “当日你曾说过,如果宇文护进了同州,局势将被宇文护控制…情关切地问道。 “如今形势如何?是否还要继续刺“非常糟糕。 糟糕到了绝望的地步。” 李丹连连摇头,神情很无奈,“城内情况如何?国公韦孝宽、阳公司马消难、陈国公宇文纯、华山公杨文纪是否到了同州?”—“没有。” 断情说道。 “几位东线重镇的总管、刺史都还没有赶到同州。” 李丹暗自吁了一口气,急召项云、胡雷、李天暮,“各带五人,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见到韦孝宽、司马消难和宇文纯。” 他从怀内逃出三份密旨,郑重嘱咐道。 “人可以死,圣旨不能丢,一旦出现意外,首先焚毁圣旨。” 三人躬身领命,如飞而去。 “你要亲自下手?”断情看到李丹一副踌躇满志地样子,惊讶地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我参加?”李丹笑道,“现在只有我能接近宇文护,迫不得已地情况下。 我只好舍身相刺。” “你不要更改我的计策。” 断情当即予以否决,“我和你五次刺杀律光,五次都失败了,但凡没有你参加的刺杀。 我却都成功了。” “你这意思是说,刺杀斛律光失败。 都是因为我。” “当然。” 断情正色说道,“你每次都改我地计策,结果每次都失败。 此次你孤身犯险,必死无疑。 你死了,我如何向老主公交待?”“我不会死。” 李丹想起了西海,想起西海那双美丽的眼睛,心里顿时信心百倍,“去年,我在大漠上遇到了萨满圣母……”“突厥人的神。” 断情惊呼道,“你遇到大漠之神了?”看到断情的表情,李丹不禁想起自己初见西海时的窘状,脸上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萨满圣母说,有一天,我会带着浩浩荡荡地大军去天山娶她,所以我不会死。” 断情愣了一下,紧盯着李丹的脸。 李丹的神情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憧憬和希望。 断情扑哧一笑,觉得李丹很滑稽,接着忍不住捧腹大笑,跟着哈哈狂笑,“你做梦吧,小子……”“真的?”李丹严肃地说道,“我答应过圣母,要带她回断氏谷。 哎,你不要笑了,会掉下去的。” “扑嗵……”断情笑得前仰后伏,翻身掉到马下。 冯恕和杨素出府相迎。 杨素一身缡服,白衣白袍,神情悲恸。 李丹迟疑欲问,冯恕急忙说道:“刚刚接到消息,临贞公在城病逝。” 杨敷死了?李丹慌忙致哀,心里却一阵发寒,宇文护这是什么意思?让杨素缡服出迎,威胁我啊?冯恕把李丹送到了书房门口,转身退下。 李丹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看四周的卫士,推门走了进去。 宇文护坐在案几后面,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地图,神情萎顿,脸色很差,额头上的皱纹如同丘壑一般又深又黑,整个人苍老了很多,身上地那股自信和坚韧也不翼而飞。 看到李丹走进来,他稍稍坐直身躯,指指案几对面的锦垫,示意李丹坐下。 “当年高欢神勇无敌,但太祖皇帝历尽艰辛,最终还是击败了他,开创了关陇霸业。” 宇文护的声音里飘荡着几分苦涩几分凄楚,“侯景败走江左后,太祖非常高兴,认为山东无将,可以一统北方,可惜,壮志未酬,撒手归尘,把未了心愿交给了我,希望我能有所作为,谁知……山东却出了个斛律光。 明月高照,关陇失辉,自此我大周被困大河之西,屡战屡败,至今更是一败涂地。” “晋公……”李丹预感到什么,急忙问道,“山东那边……”“你难道不知道?”宇文护眼内蓦然射出两道凌厉光芒,“你敢孤身一人走进同州,倚恃什么?还不是因为知道山东大齐的军队正在集结,准备西征我大周吗?这一切,到底是你设下地陷阱,还是我们都中了律光之计?”李丹哑口无言,惭愧低头。 “几十年来,大齐人做梦都想击败我大周,统一大河东西,今天他们距离这个梦想终于近在咫尺了。” 宇文护仰天长叹,“我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斛律光。” 书房内陷入死寂。 两人都沉默不语。 各自想着心思。 “说说吧,说给我听听,我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宇文护忽然仰身靠在了背后地软垫上。 闭上了眼睛。 去年大漠之行,你地目地是分裂突厥汗国,给新政实施创造形势,而突厥人、皇帝、独孤氏和我却秘密结盟,齐心协力要杀你。 突厥人要杀你,是为了重开丝路。 获得战争物资以发动西征,皇帝却是想获得权柄。 突厥人、大齐人、大陈人都对大周虎视眈眈,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于是联手打造了一个让你满意地天下大势。 你在新年之后,开始实施自己的步骤。 为了能让新政顺利推行,你需要清除朝堂上的对手,你需要我冲锋陷阵。 我做到了,设计了一场假刺杀。 激化了矛盾,然后又精心编造了一个阴谋,把你的对手全部牵连了进去。 新政损失了太多人的利益,推行的难度很大。 各方对抗情绪很激烈,加上对手在长安推波助澜。 于是矛盾再度激化,流血杀戮也就开始了。 你一旦以血腥手段镇压对手,你地敌人也就激增,你将失去人心,失去朋友,失去忠诚的部下,这将严重损害你的实力。 这个时候,皇帝要发动一场兵变,摆脱你的控制。 当他宣布你的罪责,下令废除你的新政的时候,皇帝将获得人心,获得支持,那些利益受损的人因为皇帝地保挽回了损失,还将获得更大利益,他们将忠诚于皇帝这种形势的变化将直接影响到军队,府军会倒戈,府军将领会背叛。 皇帝已经下旨给韦孝宽、宇文纯和司马消难,他们将不会赶到同州。 你和皇帝对峙的时间越长,形势对你越不利,你将众叛亲离,会失去一切。 当然了,以你的实力,以你地威望和智慧,肯定能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肯定要和皇帝分庭抗礼,大周将陷入巨大混乱。 然而,我们都上当了,突厥人和吐谷浑出兵了,大陈人陈兵江南,大齐人正在杀向洛京、河阳一线,大周被包围,危在旦夕。 “所以……”李丹停了下来,看看闭目养神的宇文护,继续说道,“皇帝要你地脑袋,保住大周国祚。 晋公受太祖遗命,护卫宇文氏,坚守关陇霸业,虽粉身碎骨也在不辞,十几年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今天想必也不会吝啬一颗脑袋。” 宇文护面露微笑,一言不发。 李丹沉思片刻,又说道:“晋公病逝而亡,时机很好,既没有篡僭之罪,又得伊尹、周公辅弼之美名,更能将一场呼啸而来的危机消弭于无形,将来晋公青史流名,子孙也能享受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相反,晋公如果对抗到底,最后必因谋逆而被诛,家族皆灭,宇文氏也会因你而坠落败亡之深渊,大周也会因你而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晋公个人也将因此而遗臭万年,多少年的心血努力毁于一念之间。” 宇文护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辛酸和悲哀。 他忽然想起了独孤信和侯莫陈崇,当年他们被自己逼杀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放声大笑?不是因为没有一搏之力,而是放手一搏的收益和奉送一颗脑袋的收益相差太过悬殊,已经没有放手一搏的必要了。 李丹从宇文护的笑声里听出了结果,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说话的口气也轻松了很多,“晋公一颗脑袋挽救了大周,挽救了宇文氏,可喜可贺。” 接着他淡淡一笑,又说了一句话,“其实,今日的形势对大周权贵来说,并不是什么末日。 他们在大周是权贵,投降了大齐还是权贵,一样能享受荣华富贵,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换了一个皇帝而已,没有任何损失。” 宇文护蓦然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你还想杀多少人?”“该杀的都要杀。” 李丹笑道,“十年来,皇帝形同虚设,今天你突然死了,他突然主政,他能镇得住朝堂?现今大兵压境,大周岌岌可危,宇文氏国祚摇摇欲坠,大周权贵们势必各怀心思,竭力自保。 这些人一旦出卖宇文氏。 和敌人里应外合,那时……”“好了……”宇文护坐直身躯,伸出了手。 “把圣旨拿来,我为宇文氏做最后一件事。” 李丹躬身拜谢,从怀里拿出了圣旨。 “我有一事不明。” 宇文护把圣旨放到案几上,声音很平静地问道,“陛下为什么相信你?”李丹稍显错愣。 这话不好回答,怎不能说真正的李丹已经死了。 自己是他的孪生弟弟,是假冒地,自己是弘德夫人地“弟弟”。 李丹略一思索,坦然说道:“因为你不愿做皇帝。” 我不愿做皇帝,所以你就背叛我?宇文护诧异地看看他,神情忽然冷肃,“你想做皇帝?”“我不能一直追随一个不愿做皇帝的人。” 李丹笑道,“我想追随皇帝。 那对我的前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皇帝相信你?”“这已经足够了。” 李丹说道,“因为陛下知道,你地确不想做皇帝。 否则十年前你就登基称帝了。” 宇文护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鸿烈,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你说的不错,这话你说的不错,今日之祸,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不后悔,如果没有太祖,我早就死了,早就尸骨无存了。” 李丹望着宇文护坦荡的笑容,心里倏然涌起一股歉意。 不管怎么说,他曾是哥哥的岳丈,是大周的柱石,这样杀了他,未免太对不起他了。 “陪我喝点酒吧。” 宇文护笑道,“我突然自杀,总要给他们一个原因。” 宇文护设宴,儿子、女婿、朋友、部下,十几个人,开怀畅饮。 李丹说,皇帝地病越来越重,要请晋公到云阳宫商量册立太子的事。 接着宇文护举杯,说临贞公杨敷客死山东,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饮酒,但想到大周面临生存危机,心里烦闷,特意聚众而饮,排解愁苦。 叱罗协很惊讶,不就是推行新政的事嘛,何来生存危机一说?宇文护说,杨敷在遗书说用暗语禀报了一件事,山东大齐正在调集军队西征关陇,下个月就要发动攻击了。 与此同时,陇西奏报,吐谷浑陈兵边境,蠢蠢欲动;荆襄奏报,大陈水师正溯江而上,准备攻击江陵。 突厥可汗已经通过昭武摄政王正式下书,如果在三月初还不能无条件地重开丝路,将进犯边境,侵寇河西。 众人无不惊骇。 宇文护黯然垂泪,自责不已。 我上当中计了,掉进了斛律光的陷阱,今日大周有亡国之危,都是我的罪过。 接着他说自己不该挑起朝堂争斗,不该挑起佛道儒三教之争,不该颁行限制佛道两教之策,不该急于求成推行新政,以致于大周朝野震荡,危机重重,无法上下齐心,合力共御强敌。 众人极力劝解,宇文护又悔又恨,一边连连狂饮,一边大骂斛律光,然后把燕都、室点密、夸吕、陈顼、高长恭摄政王挨个骂了一遍,切齿痛恨。 “新政不能废弃,要坚持下去。” 宇文护拍着李丹的肩膀,大声说道,“皇帝不能驾驭大臣,没关系,我帮他杀,该杀的我都把他杀了,今夜子时长安大牢里的人就要人头落地,相信我这一刀砍下去,没人再敢反对新政。” “大周要想强大起来,除了禁绝佛道两教以获取财赋和人口外,还有更重要一点,那就是官制,官制必须要改。 当初太祖仿《周礼》设六官之制,主要是迫于当时地形势,无论是拓跋氏大魏,还是宇文氏大周,都要和建立关陇霸业的勋贵们共享权柄和财富,但形势发展到今天,六官之制已经严重阻碍了大周的发展,必须要修改,要再建三省分立制,从而最大程度地集中权柄。” 李丹知道他在交待后事,悉心聆听。 “大周即使能度过这次危机,也必遭重创,统一大业更是遥遥无期,但统一是大周唯一的发展之路,为此要扩建军队,但扩军需要财赋支撑,而财赋增收仅靠禁绝佛道两教远远不够,需要完善均田制、赋税制等一系列制度,修改这些制度必然要触及丝路利益。 丝路利益关系到中土和西土地稳定,如今西土的突厥人虽然正在分裂。 但实力非常强大。 假如中土陷入混战,丝路利益荡然无存,影响到西土人地生存。 突厥人可能越过长城,荼毒中土,重演当年永嘉之乱地惨祸。” “今日一战,或许就是中土生存之战,只能赢,不能输。 但我们赢得了吗?”宇文护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有个最大的梦想,那就是统一中土,然后沿着丝路征伐,把西土纳入大周疆土,从此丝路利益即大周利益,中土、西土和平相处,百姓也就能安居乐业。 可惜……”宇文护摇摇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可惜它只是一个梦。” 当晚亥时,宇文护饮鸠自杀。 第二日凌晨子时。 长安城里,宇文直、宇文孝伯、独孤善、杨坚、柳鸿渐等二十多名大臣被杀。 关陇势力遭到致命一击。 丑时,李丹离开了同州,急赴云阳宫。 云阳宫。 弘德夫人、齐国公宇文宪、蜀国公尉迟迥、魏国公李晖、常山公于翼、忠城公宇文盛、平原公王轨、清河公宇文神举、梁国公侯莫陈听完李丹的述说,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李丹去了一趟同州,大周就天翻地覆了。 宇文护死了,原因是形势所迫,面对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杀来地各路大军,不得不以命相救危在旦夕的大周国。 李丹拿出了宇文护的遗书,这是他给皇帝的最后一份奏章。 他同意册立鲁国公宇文赟为太子,并恳求皇帝继续推行新政,这是大周国生存发展的唯一途径,绝对不能放弃。 几位大臣立即商议对策。 李丹在路上早已考虑成熟,他把自己的设想简要说了一下。 宇文护惊闻各路敌军联袂来攻,激怒攻心,突然病逝。 这是与宇文护地家眷、中外府官吏商议好了的。 皇帝闻此噩耗,病情陡然加重,驾崩了。 “先帝遗体在此入殓,皇帝被弑一事不能泄漏。” 李丹说道,“宇文护临终前为了确保新政得以继续实施,把长安大牢里的人全部杀了,如今长安怨气冲天,宇文会弑君一事一旦泄漏,必将引发血腥杀戮,新政也有可能被摧毁,而忠诚于宇文护的人不会承认这一事实,他们会愤然反击,长安局势必然失控。” “宇文护怎会做这种事?”尉迟迥难以置信,“他是不是疯了?临死前失去了理智?这不给皇帝惹下天大麻烦吗?难道他知道皇帝死了?”王轨和宇文神举互相看看,心里发虚,神情有些不正常。 李丹在宇文宪等大臣到来之前,写了数道圣旨,而这道圣旨在拟定的时候,李丹曾信誓旦旦地说,这只是拿去威胁宇文护的,不会真的送到长安,谁知李丹心狠手辣,竟然说服了宇文护,而一向宽厚的宇文护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竟然答应了。 “晋公这些年为了新政耗尽了心血,虽然他死了,但他不希望新政也随着他一起死,所以……”李丹解释道,“不过这件事对于太子来说是件好事,他可以顺利登基,可以赦免这些人地罪责得到人心,而新政也可以继续实施,以缓解朝廷财赋的紧张。 马上就要打仗了,没有钱怎么行?”“那宇文会的事怎么解释?刘勇、侯万寿的死怎么解释?云阳宫地卫军死尸怎么办?还有被你关押起来的各军军主、幢主怎么办?”尉迟迥怒声质问道,“那天你可是拿着皇帝地圣旨,公开说宇文护阴谋篡。” “云阳宫外不是有座寺院吗?”李丹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不满新政,寺院和尚与附近信徒联手叛乱,围攻云阳宫,要挟持皇帝,柱国宇文会、大将军刘勇、侯万寿率军平叛,力战而死,数百名卫军将士同时阵亡。” 弘德夫人瞠目结舌,骇然心惊。 其他人倒是神色平静,云阳宫兵变的事要想彻底抹干净,不杀人怎么行?“鸿烈兄,那些军主、幢主谁去杀?”侯莫陈担心灭口的事轮到自己头上,赶忙说道,“我信佛,我不能去焚毁寺院。” “我自有人手。” 李丹不屑地看看他,然后指指守在宫内的卫士,“这些人都参予了兵变,很多人看到宇文护弑君,所以也要杀了。” “李鸿烈……”侯莫陈顿时叫了起来,“这都是我的手下。” “杀。” 李丹斩钉截铁。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七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七节||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宇文护病逝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先是极度震惊,接着马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事太突然,谁也没料到宇文护会突然死去,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安将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想起宇文护临死前的血腥杀戮,长安城中人人自危,惊惶不安。 同日夜间,皇帝驾崩的噩耗紧接着传到长安。 长安震怖。 宇文护死了,大周国主驾崩了,同一天的消息,这中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大周的天要变了。 子夜,宇文宪、尉迟迥、李晖、宇文盛、王轨等大臣齐聚含仁殿。 几位大臣刚刚从云阳宫飞驰而回,一个个疲惫不堪,但国事紧急,很多事天亮之前必须做出决定,为此他们连连劝谏阿史那皇后暂忍悲痛,先行处理国事。 如今国主新丧,皇统未继,大周由皇后主政,诸事皆由皇后做最后决断,但这位皇后是突厥人,嫁到大周国才四年,期间因为得不到大周国主的宠爱,郁郁不乐,一直深居简出。 此刻突闻噩耗,悲痛欲绝,整个人几乎崩溃了,对她来说失去国主等同失去一切,她的使命是和亲,是突厥人和大周人结盟的纽带,如今结系纽带的一端倒塌了,她随即成为风中的枯叶,再无依靠。 王轨向阿史那皇后奏禀了国主驾崩的详细经过。 这是弘德夫人和几位大臣反复商议的结果,绝对没有任何痕迹可循。 接着宇文宪禀奏了急待解决的两件事,一个是皇统继承。 一个是国主丧礼。 这两件事都牵扯到繁杂地礼仪、钱财等等,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地大臣出面主持,这本来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事。 但宇文护病逝了,因此急需一位大臣出任大冢宰,以便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阿史那皇后沉浸在绝望和恐惧之中,神思恍惚,很久之后才慢慢好转,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毕竟是突厥大可汗地女儿。 从小在大漠上纵马驰骋,是马背上长大的突厥公主,对牙帐内的权力争斗非常熟悉,到了中土后,虽然久居后宫潜修音律,但对大周朝堂上的事还是略知一二。 权力争斗这种东西不管在中土还是在西土,本质一样,区别不过是它身上的华丽装饰有所不同而已。 皇统继承。 这有皇帝的遗诏,已经无可争议。 国主丧礼,奢华也好,从简也好。 不过是礼仪轻重和钱财多少问题,这也没什么好议地。 今夜真正要争斗的是权柄。 因为皇帝驾崩前没有任命辅弼大臣,权柄斗争的核心问题随即成为外朝和禁中之争。 权力留在禁中,目前情况下就是后宫主政,这虽然有利于把权力移交给皇帝,但也会产生一系列问题。 权力留在外朝,要么是权臣独揽天宪,要么是设辅弼大臣互相牵制,但因为大周建国十五年来,权柄的实际掌控者是宇文护,大周一直在他的控制下,这种权力架构影响深远,不出意外的话,大周朝廷无疑会产生一位新权臣,这显然不利于皇帝将来主政。 不过,由于大周的历史原因,朝堂上势力纷繁复杂,觊觎国祚者不乏其人,尤其现在宇文护和国主宇文同时死亡,国内形势不稳,四周敌人又蜂拥而来,情况十分危急,宇文氏要想保住江山,必须要一位宗室大臣独揽权柄,这就象当年太祖宇文泰把关陇霸业托付给宇文护一样,是无奈之下的必然选择。 宇文宪飞马赶回长安城,原因正在如此。 然而,事情没有宇文宪想得那样简单,今日形势和十五年前宇文泰死去时地形势更是迥然不同,有天壤之别了。 尉迟迥、宇文盛奏请皇后,举荐大司马、小冢宰宇文宪出任大冢宰、总五府、都督中外诸军事。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宇文宪是太祖第五子,皇帝宇文的弟弟,才华出众、战绩显赫,除宇文护外,他就是大周最有权力的人了,这种上位无可置疑。 李晖、李穆、王轨、侯莫陈琼当即反对。 申国公李穆是陇西李,关陇汉族大门阀,他地侄子李植因为帮助孝闵皇帝诛杀宇文护被害,二哥李远也因此被宇文护逼杀,这次关陇门阀又遭宇文护杀戮,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大周朝堂上再出现一个宇文护。 同昌公侯莫陈琼是代北鲜卑人,当年随大魏孝武皇帝西行入关,他哥哥侯莫陈崇就是被宇文护逼杀而死。 他本人一度随独孤信征战洛京,是独孤信的好友,独孤信也是被宇文护逼杀而死,今天独孤氏后代又被宇文护杀了一批,所以侯莫陈琼也是怨气冲天,坚决不同意宇文宪独揽大权。 李穆现在手里有府军,侯莫陈琼手里有卫军,皇宫和京城控制在他们手上,虽然宇文宪还是主掌兵权地大司马,但到了这种时候,两个人无所畏惧。 宇文护不在了,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宇文宪还有多大做为?何况敌人正四面围杀而来,冲锋陷阵要靠我们,保住宇文氏的江山也要靠我们,你宇文氏还想为所欲为,根本不可能。 双方争执不下。 尉迟迥、宇文盛的资格很老,李穆、侯莫陈琼的资格也很老,双方谁都不含糊,据理力争。 一个要宇文宪独揽大权,一个要皇后主政。 皇后主政也有问题,因为她是突厥人,现在大周是突厥大可汗的儿皇帝,等到小皇帝登基,就成了孙皇帝,地位更低了,那时候突厥人想要什么,大周这位主政的突厥皇后就会给什么,后患无穷。 李晖看到这样争下去,到天亮也没结果,急忙奏请皇后,再召大臣征询。 大周老臣邓国公窦炽、成都公窦毅,上庸公陆腾、琅琊公贺拔仲华、霍国公贺拔纬、郑国公达奚震等十几位大臣匆匆进宫。 炽、窦毅叔侄都是关中窦氏门阀。 其祖上就是大汉军窦武。 窦炽德高望重。 而窦毅是太祖宇文泰的女婿,这两人地意见举足轻重。 陆腾是代北鲜卑人,大周功勋显赫地战将。 他的话自然很有份量。 贺拔纬是昔日武川军统帅贺拔岳之子,太祖宇文泰的女婿,六镇武川人。 贺拔仲华也是贺拔岳之子,因为前荆襄军统帅贺拔胜没有子嗣,他这个侄子遂继贺拔胜之嗣。 达奚震是六镇怀荒人。 其后,韦世康。 长孙览、郑诩、杨荐、高颎等大臣也随后赶到。 韦世康是关中韦家门阀,韦孝宽地侄子,大魏孝文皇帝的女婿。 长孙览是代北鲜卑人,大魏十姓勋贵之一。 郑诩是中州洛阳郑世门阀。 杨荐是弘农杨氏门阀。 高颎是山东高氏门阀。 接着,广陵公元欣、淮南公元伟到了。 拓跋皇族承大魏之余威,身份显赫,无论在中土还是西土,这个家族的影响力都无法估量。 争论继续。 但宇文氏和六镇武川人深切感受到了宇文护把持权柄十五年造成的严重后果。 他活着的时候,矛盾被死死压制,无人可以和他抗衡,但他一旦死了。 所有的矛盾骤然激化,他临死前地那致命一刀。 更是让大周矛盾全面爆发。 值此大周生死存亡之际,这种矛盾的爆发非常可怕,宇文氏的国祚已经摇摇欲坠,即使没有四面杀来的敌人,宇文氏也岌岌可危了。 尉迟迥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了最后一招,“让齐公辅弼,这是皇帝的遗命。” 众臣愣然,但随即反应过来,这话不对。 既然皇帝有遗命,遗诏里为什么没写?为什么一开始隐瞒不说,直到现在才透漏?尉迟迥的脑子已经给吵晕了。 皇帝这道遗命只有弘德夫人听到了,而当时宇文护没死,这道遗命哪敢写进遗诏?但这话不能说,一说云阳宫兵变的事就暴露了。 他自己无法解释,干脆把问题推给了王轨,“这件事你最清楚,你来解释?”—王轨这几天高度紧张,完全生活在恐惧之中,几乎没睡什么觉,人都要倒了。 看到尉迟迥横眉怒对,大臣们那一道道逼人的目光,他脑子一片空白,张口结舌半天没说话。 事实上既没有遗诏,也没有遗命,所谓地遗命,是弘德夫人自己编出来的,而授意者就是李丹。 李丹的目的很明显,兵变失败皇帝被弑后,他死路一条,要想活命只有攫取大周权柄,而弘德夫人为了让自己地儿子成为皇帝,也把身家性命押在了李丹身上。 自己和宇文神举两人适逢其会,卷进了这场可怕的阴谋,没有丝毫退路。 如今之计,无论如何都要让李丹执掌大周权柄,否则自己必定灰飞烟灭。 “皇帝地遗命是让齐公和武泉公同为辅弼,但现在形势摆在这里,内忧外患,大周岌岌可危,如果任命两个辅弼大臣,矛盾可能更激烈。” 王轨想了一下,慢慢说道,“如果任命一个辅弼大臣,齐公显然最合适,但因为晋公推行新政,血腥杀戮,朝野上下一片混乱……”王轨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但大臣们都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宇文氏失去了人心,齐公宇文宪就算有天纵之材,也无法缓解当前尖锐矛盾,大周不能上下齐心,这仗一旦打响,假如州郡叛乱迭起,前线将领再纷纷倒戈,大周势必亡国。 “皇帝需要一位朝廷上下都能认同,能够迅速缓解当前矛盾,化解眼前危机的大臣出任辅弼。” 王轨看看大臣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心里非常发虚,说话的声音明显没有底气了,“皇帝认为武泉公比较合适。” 这话刚一说话,大德殿内立时大乱。 “他是汉人。” 这是最致命的要害。 “他常年镇戍敦煌,既没有治国的经验,更没有统率大军抵御强敌的经验。” 这同样非常致命。 有大臣认为皇帝临终前糊涂了,失去了判断力,这种遗命既然没有写进遗诏,当然也没有任何作用,权当笑话。 但关陇汉人却全力支持。 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形成了统一声调。 这是汉人执掌权柄的最好机会。 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们进言皇后,列举了李丹具备的一系列优势。 李丹是魏国公李弼之子,而李弼家是大周柱石。 又是皇亲国戚,当然会义无反顾地拱卫大周,护卫宇文氏地江山。 由于宇文护地新政和屠杀,朝野上下矛盾激烈,虽然这背后牵扯到各方权势和利益,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汉胡之间的对抗。 如今大兵压境。 急需将士卖命,百姓支持,但无论是府军还是百姓,大都是汉人,此时此刻,朝廷急需一位汉人宰辅,以缓和骤然爆发地汉胡对抗,挽回汉人人心。 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朝堂上很多,像窦炽、李穆既是汉人,也是皇亲国戚。 而且功勋卓著、德高望重,比李丹要合适得多。 但李丹有一个条件是其它人所不具备的。 他和突厥人有密切关系,这在大周朝堂上人所共知,而且还有传言,说室点密要把女儿嫁给他。 这段时间,很多人看到他夜宿西海公主的府邸,从这种亲密程度上也可证实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大周目前的形势处于绝对劣势,要想守住关陇,唯一的出路就是请突厥人出兵相助,这个办法也是自太祖宇文泰以来就坚决执行地保国之策,但因为宇文护限制丝路,两国盟约名存实亡,关系一度恶化,如果李丹出任宰辅,由他出面向突厥人求助,不但可以重修旧好,或许还有机会请到援兵,如此则大周可保。 阿史那皇后因为西海的关系,对李丹印象很不错,而且她知道室点密要把西海嫁给李丹,以室点密,当然不会看错人,所以她渐渐心动,打算同意由李辅。 宇文盛、尉迟迥、宇文宪、贺拔纬等大臣坚决反对,鲜卑人在这一点上观点相同,步调绝对一致。 高欢就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例子。 大魏的分裂就是高欢造成的,山东魏国(东魏)的国祚就是被高氏篡夺。 汉人念念不忘复国,你只要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们就会倾尽全力谋夺国祚。 广陵公元欣、淮南公元伟也反对。 拓跋大魏虽然没有了,但拓跋人是鲜卑人,他们宁愿把国祚让给鲜卑其它部落,也绝不愿意把国祚送给汉人,这是根深蒂固地观念,永远不会改变。 天亮了,争论依旧激烈。 广陵公元欣、邓国公窦炽、上庸公陆腾说话了,这件事暂时搁置,先把皇帝的灵柩接回来,同时准备册立太子,准备登基大典,准备皇帝的丧礼,晋公宇文护的丧礼也要同期举行。 大司马宇文宪则即刻拟定御敌之策,集结各地府军、州郡兵奔赴前线,命令各地总管、刺史做好迎战准备。 上午,阿史那皇后被女官叫醒,说大司马宇文宪有急事禀奏。 宇文宪请求皇后下旨,解除对突厥寺和昭武山地封锁,包庇刺客之事不再追究,并恳求皇后即刻约见昭武摄政王和西海公主。 宇文宪希望皇后出面,和昭武摄政王具体商谈求援一事。 摄政王是突厥汗国此次出使中土的特使,以她地身份和地位,如果答应了大周国的请求,等同于得到了突厥大可汗承诺,大周西北边境将保安宁,这对府军在东线战场上挡住大齐军队的进攻将产生决定性作用。 下午,昭武摄政王应约到达皇宫。 她在昭武山安静地待了几天,但大周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让她大感吃惊。 虽然宇文护是病逝,大周国主也是病逝,长安也没有因此爆发更大的混乱,相反还平静了很多,但这背后蕴藏的秘密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自以为是的刺客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一件不可能的事变成了事实?因为国有大丧,所以一切从简。 皇后在含仁殿接见了摄政王。 江南穿一件白色丝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美丽而高贵。 宇文宪、李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每次见面,还是被她的美丽所吸引,难以自持。 宇文宪简要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宇文护突闻敌人四面来攻,激怒攻心。 突然病故。 国主惊闻噩耗。 病情加重,驾崩。 遗诏皇子宇文赟为太子,继任大周国主。 在新皇登基之前。 皇后代理国事。 然后又说,皇后已经下旨,大周将遵守两国地盟约,完全放开丝路,请王上回复大可汗,大周将竭尽全力保证丝路地畅通和繁荣。 江南礼节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宇文宪看看李晖。 给他使了个眼色。 下面的话才是正题,但担心遭到江南的拒绝,所以他请来了李晖。 年初江南特意到魏国公府邸拜访李丹地母亲,以李家和江南的这种关系,有些话容易说出口。 “大司马和朝中大臣仔细分析了当前局势,以大周的实力,同时击退三路敌军,难度很大。 希望得到你们的援助。” 李晖一开口,宇文宪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李晖不想自讨没趣,张嘴就把他出卖了。 江南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看看宇文宪那张尴尬地脸。 眼里露出一丝戏谑,微笑说道:“大周是突厥的藩属。 大周有难,突厥当然会尽力相助。” 李晖随即说出了几个恳求。 吐谷浑出兵的目的,其实双方都知道,夸吕的背后是突厥人的指使,所以大周请求突厥出面,让吐谷浑人立即从边境撤军。 大陈国这些年和突厥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其目的是为了利用突厥人地力量牵制齐、周两国,以维持中土的分裂局面,所以突厥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大陈国的决策,为此大周恳求突厥出面斡旋,逼迫大陈撤军,维持周、陈两国的盟约。 大齐国这次攻击,意在灭亡大周,一统中土北方,这是突厥人不愿看到地结果,所以大周恳求突厥出兵南下攻打晋阳,牵制大齐的军队,假如突厥有几万军队南下,大齐人肯定会从洛京、河阳战场上不战而退。 “按你们地意思,就是让突厥人替你们打仗,是吗?”江南脸上那层淡淡的笑意随着李晖的话而慢慢消失,代之以不屑和冷峻,她盯着宇文宪,冷声问道,“好,可以,那么大周拿什么报答突厥大可汗?”宇文宪怒气上涌,差点要反唇相讥,但强自忍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突厥人对丝路利益的贪婪,如果没有突厥人推波助澜,大周怎会走到今天这步绝境?李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王上,大周和突厥有几十年的盟约……而且,丝路畅通就要维持中土三足鼎立之局,否则……”“大齐和突厥也有盟约。” 江南对李晖的态度明显客气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至于丝路的问题,突厥有突厥的考虑,如果中土实在难以维持三足鼎立之局,南北对峙我们也能接受,假若山东大齐当真占据了关中,我们也会杀进陇西、河西,挡住大齐人西进之路。” “大周难道是一块肉,任由你们宰割吗?”宇文宪冷笑道。 “据我得到的消息,大齐人这次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就算吐谷浑、大陈国按兵不动,你们又如何击败大齐?”江南说道,“你们大周现在能调集多少人马在东线阻敌?五万还是十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最多只能调集五万到六万人马。” 宪脸色微变,无言相驳。 “太祖驾崩后,晋公宇文护曾两次东伐,晋阳之战丧失了十万大军,洛阳之战又丢五万大军,请问你们大周还有多少军队?”江南摇摇头,“大周的危机早就来临了,大齐人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战无不胜的斛律光将把大周撕成碎片。” “王上……”李晖看到宇文宪脸色铁青,急忙阻止江南继续说下去,“王上,大周在目前的处境下,即使得到突厥的帮助,击退了大齐人,也奄奄一息,很难能拿出什么东西报答大可汗,所以你看……”“那就不要谈了。” 江南站了起来,“国主丧礼完毕,我将去山东。” “姐姐……”阿史那皇后惊慌失措,泪水倏然滚下。 突厥的形势她已经听说了,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燕都已经死了,但她知道在突厥汗国。 真正说话算话地是叔叔室点密。 当初父亲悔婚。 打算把自己嫁个大齐国主,但在室点密地干涉下,自己还是嫁到了大周国。 由此可见室点密和大周国的关系。 父亲志在中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极有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挥军南下,所以现在唯一能拯救大周地就是室点密。 昭武江南是室点密的女人,是绝对亲信,她拒绝了。 等同于室点密的拒绝,大周真的危险万分了。 大周亡了,我连栖身之地都没了,难道我要重回大漠,再让父亲把我像牲口一样卖来卖去?江南心里一软,又坐了下去。 “王上……”李晖跟着坐下,苦笑道,“王上。 你……能说说吗?你不说出要求,我们也不好……”“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江南黛眉深皱,非常不满。 但对方是李丹的哥哥,她不好拉下脸。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看不到你们有任何击败斛律光地机会,所以我即使答应了你们,大可汗也不会答应。” 江南望着李晖,郑重问道,“你明白了吗?”李晖明白了。 不要指望突厥人了,他们和大齐人、大陈人、吐谷浑人联手合作,目的正是要瓜分大周,不过,江南话里有话,这个突厥人是指东部突厥,她说她可以帮助我们,但大可汗不答应,那么室点密呢?西部突厥的室点密才是丝路利益的最大受益者,他为此不惜西征波斯,他现在急需中土给他输送战争物资,他一定会答应大周的求援。 李晖对宇文宪使了个眼色,宇文宪心领神会,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起身送客。 大可汗燕都死了的消息,在大周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如果对突厥汗国的历史不是非常了解,对突厥汗国内部内部矛盾不是非常熟悉,他们对突厥汗国地分裂就没有什么具体认识。 在大司马宇文宪看来,燕都即使死了,突厥汗国即使面临分裂,但只要突厥汗国还有大可汗,突厥就还是一个整体,大可汗依旧还能号令大漠诸部,而李晖因为李丹的原因,对突厥的认识早已有了很大提高,他知道突厥汗国早就存在东西两部突厥,而西突厥的室点密也早已自建牙帐,和都斤山地大可汗分庭抗礼了。 东突厥人帮助大齐攻打大周,是因为东突厥要阻止室点密西征,要分裂西突厥,而西突厥则急需西征波斯,迫切需要丝路畅通和中土稳定,所以西突厥一定会伸以援手。 李晖解释了很久,宇文宪、尉迟迥、宇文盛才大概听明白了。 四个人把所有的事都丢下了,联袂赶到昭武山拜会摄政王。 这次李晖正式向摄政王提出,大周请求西突厥可汗室点密地援助。 江南会心微笑,请众人坐下,再次商谈。 宇文宪知道求援有望,心情稍稍松弛,说话也委婉多了。 他特意做了一番解释,说目前皇后主政,只能私下磋商,免得激怒皇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等到太子登基,新皇帝会正式下诏。 江南不以为意,她主动提出了要求,大周境内的丝路贸易权,她要一半。 大周境内有三条丝路,一条是从江陵到巴蜀,再到吐谷浑境内的河南道。 一条是长安到河南道。 还有一条是从长安到河西道,到玉门关。 这三条丝路贸易收入是大周赋税的来源之一,江南要去了一半,那可是惊人的数字。 宇文宪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贪婪、冷酷、无情,令人憎恶。 尉迟迥倒是有些奇怪,捋须而笑,“王上,你是西土的昭武摄政王,却要中土的丝路贸易权,你拿什么来确保丝路安全?派军队到我大周驻扎吗?”“怎么?你们大周很乱吗?”江南笑道,“你们连境内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丝路发达了,盗匪也就应运而生。” 尉迟迥的笑声有些幸灾乐祸,“王上,你可能要血本无归哦。”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江南笑吟吟地说道,“约定都是写在纸上的,约定能否生效关键在于执行约定的人。 大周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晋公负有很大责任。 他一而再再而三得违背盟约。 导致丝路利益受损。 虽然现在看来他地损失最大,但其他人也受到了很大连累。” 尉迟迥不说话了,他感觉到江南还有更大地目的。 “室点密可汗和你们签订这个盟约。 有个前提。” 江南看看他们四个人,平静地说道,“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执行这个盟约。” “谁?”尉迟迥急忙问道。 李晖眼露喜色,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看样子弟弟可以独揽大周权柄了。 宇文宪两眼微微眯起,显然在强行压制自己地怒火。 这个女人当真飞扬跋扈到了极致。 她竟敢干涉我大周朝政。 宇文盛轻抚长须所思。 如今大周陷入困境,西突厥的室点密也陷入路把两者的命运捆到了一起,但大周是生存危机,必须得到室点密的拯救,这次必须低头。 他拍拍宇文宪的后背,叹了口气。 示意他暂时忍忍,先把难关度过去再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武泉公李丹。” 江南淡然笑道。 “他?”尉迟迥愣了一下,接着愤然摇头。 “不行。” “他不是你地女婿吗?”江南问道,“你不喜欢他?”“我喜好他是一回事。 汉人主掌权柄又是另外一回事。” 尉迟迥用力一挥手,“我鲜卑人南下中土几百年,从没有开过这个先例。” “现在有了。” 江南笑道,“如果你们不答应,室点密可汗迫于丝路利益的损失,不得不放弃西征,转而集结大军,东进征伐。 对于他来说,如其受制于人,不如自己控制,突厥铁骑只要进占关陇,丝路就是室点密可汗的腰带,而中土的命运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小丫头,你敢威胁我?”尉迟迥勃然发怒。 “老人家不要生气。” 江南笑靥如花,“大周的命运当然由你们自己掌握,谁敢威胁你们?”尉迟迥愈发愤怒,猛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走。 宇文盛一把抓住了他,悄悄递了个眼色,眼里掠过一丝杀机。 尉迟迥霍然醒悟,哈哈一笑,又施施然坐了下去。 等度过了这场危机,小丫头你去哭吧。 “王上……”宇文宪好象想通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正常了,还微微带着一丝笑意,“这丝路贸易权,你要多少年?”“具体的约定日后可以慢慢谈。” 江南胜券在握,笑容更加美丽动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和你们地大冢宰亲自谈。” 宇文宪想了一下,郑重说道:“明天武泉公护灵返京,我们正式商谈。 盟约签订后,请王上务必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达成我们的约定。” “我说过,大周的命运握在你们自己手上。” 江南正色说道,“如果你们不能击败斛律光,这道盟约没有任何意义。” 江南站在府邸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地方向,神色凝重。 “王上,鸿烈公是不是很快就要成为大周宰辅?”何林小声问道。 “不……还很难。” 何林疑惑不解。 “他还有最难的一关。” 江南苦笑,“那一关,谁都无法帮他,只有靠他自己了。” “什么关?”何林诧异地问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 江南转身走进府门,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说……鸿烈能击败斛律光吗?”“不能。” 何林没有犹豫,张口就说道,“在中土,没人能击败斛律光。” 江南停下脚步,黛眉轻皱,不高兴地埋怨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凭什么说他不能击败斛律光?你看过他打仗吗?”“正是没有看他打过仗,所以鸿烈公才一定会败。” 何林担心地说道,“王上,假如他败了,那他就毁了。” 江南心头一阵窒息,面孔蓦然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能击败斛律光吗?大周国主地灵柩到达长安城,举城悲哀。 李丹一路扶灵而回,步行一百多里,疲惫不堪。 安置了灵柩,行过了大礼,李丹随即被请到了大德殿。 朝中大臣都在这里。 皇后和弘德夫人坐在纱幔之后。 议事的主题还是谁做宰辅。 弘德夫人的娘家已经没有可堪大用的人,她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丹身上,所以她见到阿史那皇后之后,极力举荐李丹出任大司马。 这是李丹希望得到的位置,以他目前的资历和功绩,很难出任六官大臣之一,尤其主掌兵权的大司马,更是炙手可热,宇文氏不会随便给一个汉族大臣,但不能主掌兵权就不能上位,独揽权柄就更不可能了。 阿史那皇后已经见过了西海,西海说要拯救大周非要求助于昭武江南,她不过是室点密的女儿,帮不上什么大忙,而昭武江南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但昭武江南最后提出的要求很苛刻,朝中大臣异口同声表示反对。 大周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八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八节||丹怒气冲天地赶到昭武山。 此刻已经是深夜,昭武江南好象知道李丹一定会来,一直坐在前堂等他。 何林陪着李丹走进来,悄悄给江南使了个眼色,江南宛然轻笑,冲着何林挥挥手,“开膳吧。” 李丹本来一肚子火气,但看到江南的笑脸,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火气忽然没了,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怨懑,“王上,你是不是嫌我死得太快了,心有不甘,要把我放进油锅里炸一炸。” 江南抿嘴娇笑,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对面,然后拿起两个大软垫放在他身后,关切地说道:“如果太累,坚持不下来,就在这睡一下。” 李丹看到她从容自若的样子,火气再起,猛地一挥手,把两个软垫全部打飞了出去,“你为什么提出那种要求?难道你一定败亡大周?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江南笑而不语,捡起两个软垫再度放到李丹的身后,“不要惹我生气,快躺下。” “你生气?”李丹没好气地说道,“你把大周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什么好生气的?”“躺下。” 江南用力推了他一把,娇嗔笑道,“你发过誓,说一辈子都要听我的,忘记了?还有,你说你要娶我,我正眼巴巴地等着呢,怎会害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李丹怒目而视,恨恨地说道,“这天下谁敢娶你?谁又娶得起你?我头脑还清醒,还没有白痴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躺下……”江南脸色一整,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李丹本想拒绝。 但看到江南眼里的怒气。 心里有些胆怯,现在这个女人可是大周和自己地救命稻草,如果把她得罪了。 那就真地无可救药了。 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抱着脑袋躺了下去。 江南跪坐在他的身边,樱唇微撇,嘴角掀起一丝得意,“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兵变失败了。” 李丹想起当日情景,犹自感到后怕。 “陛下被宇文护杀了。” “然后呢?”江南吃惊地问道。 她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兵变失败了。 “我跑到同州威胁了宇文护几句,他就自杀了。” 江南旋即明白了其中地关键,眼里不由露出赞赏之色,“然后呢?”“然后我回到云阳宫,和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这事就搞定了。” “你们掩盖了真相。” 江南恍然大悟,“怪不得宇文宪底气不足,原来如此。” “怎么说?”李丹好奇地问道。 “底气不足的是我,他应该理直气壮啊。” “你是宇文护的人,天下都知道,如果你在他背后来一刀。 宇文氏分裂,他连太祖一脉的皇统都保不住。” 江南笑道。 “为了能把皇统留在自己家,他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当然底气不足了。” “但是,这个大冢宰的确只有他能胜任……”江南摇摇手,打断了李丹的话,“此一时彼一时,形势不一样了。 当年宇文护之所以能崛起,是因为宇文泰利用侯景背叛山东大齐、祸乱江左地机会,接连攻克了巴蜀和荆襄,确立了关陇霸业,宇文氏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现在呢?现在大周朝堂上的矛盾因为宇文护禁绝佛道两教推行新政而全面爆发,宇文宪又没有足够的威望和战绩,恰好大周又陷入生存危机,这时除了宇文氏和武川人外,其他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和家族利益,对他们来说,投降大齐的收益要远远大于帮助宇文氏对抗大齐的收益,尤其在大周根本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这种收益悬殊更是惊人,完全可以决定关陇权贵们地选择。” 李丹连连点头,同意江南的分析。 在朝堂上的争论中,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种投降倾向,很多大臣关注的不是即将到来地决战,而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权势和利益,真正想誓死决战地只有宇文氏和武川人。 “大周要想挽救劣势,只有一个办法,满足关陇权贵的要求,让他们感受到守住大周江山的收益,要远远大于投降山东的收益。” 江南笑道,“但这样一来,宇文氏就要受到巨大损失,不论是权柄还是财富,都要蒙受惊人的损失,这种损失会影响他们的实力,继而危害到他们的国祚,所以宇文氏不会答应,即使国亡族灭也不会答应。 历史上亡国者往往都是这样,至死都抱着自己的权柄,他们就不想想,你不给别人好处,别人怎会卖力?别人不卖力江山就没了,江山都没了,那权柄还有吗?”“宇文宪不是皇帝,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即使他愿意让出一部分权柄和财富,将来皇帝也会以此为理由,把他杀了,所以他必须找一个人出来,让这个人代替他和关陇权贵妥协,然后利用关陇权贵的力量抵御大齐的攻击。 大周江山保住了,他再出面,让皇帝收回让出去的权柄和财富。 关陇权贵当然不答应,他们要群起而攻之,而替罪羊就是那个顶替者。 关陇人自相残杀,宇文宪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权柄和财富,保住了江山国祚。” 李丹叹了口气,“所以说,这个大冢宰不能干,谁干谁就要掉脑袋。” 女侍翩翩而进,摆上一道道鲜美的膳食,美酒的香味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李丹最近吃不好睡不稳,但在江南身边却一身轻松,凡事都由江南筹划,自己根本不用动脑子,所以胃口大开,狼吞虎咽。 何林陪他喝了几杯酒,随即借故告辞了。 江南浅尝即止,然后静静地看着李丹,笑容恬淡而温馨。 “鸿烈,你现在想在大周得到什么官职?”“大司马。” 李丹放下酒杯,目光投向江南的食案。 那上面的菜肴还是原封未动。 江南微微一笑。 移身坐到了食案一侧。 李丹也不客气,跑到江南地食案前坐下,边吃边说道。 “我在成为刺客之前,我师父曾说,若想成为最好地刺客,首先要克服两种本性,贪婪和恐惧,贪婪会让人失去理智。 恐惧则会让人一事无成。 恐惧容易克服,越是危险的时候,我越是能冷静下来,但贪婪太难克服了。” 李丹指指面前的菜肴,“我吃了自己地一份,还要抢王上的这一份,这就是贪婪。 我也很想成为大周的宰辅,但我曾是白马堂最好的刺客。 我可以最大程度地克制自己的贪婪。 饭要一口一口吃,树要一年一年长,杀人也要一步一步紧密筹划,到了庙堂之上。 则更要小心谨慎,不要让贪婪毁了自己。 所以,我不想成为大周宰辅,我只想做一个大司马,打赢这一仗。” “打赢了这一仗,我有了功绩,在庙堂上站住了脚,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李丹放下酒杯,冷眼看着江南,十分不满地说道,上太贪婪,不但要攫取丝路利益,还想控制大周,太为你地贪婪,我掉进了油锅,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江南垂首轻笑,不以为意。 —“宇文宪匆匆返回长安,就是想代替宇文护主掌大周权柄,这有什么不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很好的一件事,你为什么蓄意挑起事端?”“宇文宪不可能代替宇文护。” 江南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宇文宪最初也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今天的关陇门阀已经不是宇文泰时期的关陇门阀了。 宇文泰时期,义军迭起,战火连绵,关陇几乎成了废墟,关陇人需要宇文泰的武力保护他们,但到了今天,关陇兴旺了,关陇门阀需要更多的东西,宇文氏不能满足他们,那么自然就要分裂,假如山东高齐可以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倒戈一击,宇文氏马上便会败亡。” “宇文宪本以为自己还有一搏之力,他还有最后一个指望那就是突厥人的帮助,谁知我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地头脑立时清醒了。” 江南笑道,“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打赢这一仗,即使打不赢,也要守住目前的疆土,这样等到大周危机度过了,他就可以从容下手。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很有几分气魄。” “那我呢?我如果和关陇权贵妥协,如果答应了你地条件,我就要损害宇文氏的利益,要得罪皇帝,得罪宇文氏和六镇武川人,甚至还有很多代北人,将来危机过去了,皇帝一翻脸,应该收益地人没有收益,大家全体倒戈,我岂不死定了?”李丹愤然说道,“你想利用我控制大周,是吗?你以为大周人都是白痴?他们将计就计,正在利用我得到你的帮助,事成之后,他们把悔约的责任推给我,杀了我,然后再和你重新商谈盟约,这么简单的事你也看不出来?”“这一仗假如打赢了,大周的形势就完全变了。” 江南神态悠闲地靠在软垫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尔朱荣败亡后,得到六镇鲜卑大军的人是高欢,而宇文泰得到的不过是一小撮六镇鲜卑将领,这是宇文泰在关陇不得不求助汉族门阀的根本原因。 汉人看到契机,全力以赴,帮助宇文泰建立了霸业,也顺利进入了大周的权力中枢,虽然距离他们执掌权柄还有一段路,但和拓跋大魏、山东大齐的汉人比起来,这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今天是关陇汉人攫取大周权柄的最好机会,虽然短期内你这个大冢宰被完全架空,但只要你打赢这一仗,关陇汉人将倾尽全力帮助你击败宇文氏,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你篡夺国祚,重建汉人江山。” 江南喜笑颜开,仿佛在述说一个美丽的故事,“鸿烈,你只要打赢这一仗,将来你就是中土霸主,你就能纵横天下,就能像阿史那室点密、像高欢、宇文泰一样,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 “扑哧……”李丹把嘴里的酒全部喷了出来,瞪大眼睛望着江南,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做梦……原来你比西海还会做梦。 哈哈,你这个梦未免太荒诞了,哈哈……”“怎么?你不相信?”江南面色一整。 不高兴地问道,“你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算了,算了……”李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和斛律光打过不少仗,好几次被他杀得叫苦不迭,逃跑的时候我连头都不敢回。 我打不过他,我连赢他地念头都没动过。 说实话,不要说我,就是韦孝宽,你给他二十万大军,他也没自信击败斛律光。 这一仗我们人少,绝对劣势,能守住潼关一线就侥天之幸了。” “你这样没有自信?”江南诧异地看着他。 “突厥人会帮忙,大陈人也会鼎力相助,我还有其它办法,你可以集结大周所有地军队和斛律光决战。 难道这样你还打不赢他?”“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李丹一边笑一边连连摇手,“你要中土丝路贸易权。 要把江陵送给大陈,我如果答应了,不要等到大战结束,我的脑袋就已经没了。 另外,实话对你说,我地确没有击败斛律光的自信。” “鸿烈……”江南坐直身躯,正色望着他,郑重说道,“你曾经跟随梁山公学过兵法,也曾在战场上拚杀了十几年,如果不是你的身份限制,你现在至少也是个仪同大将军,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瞧不起自己。 虽然你从没统率过大军,也没亲自指挥过几万人马攻城拔寨,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天生的将才?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打不过他?”李丹笑容渐敛,没有说话。 “我虽然没有学过兵法,但我知道一件事,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不是军队的数量,也不是财赋多少,更不是统帅地才能,而是交战双方的朝堂博弈,任何一方的国政出了问题,都将直接影响到战争胜负。” 江南淡然轻笑,“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你肯定能击败斛律光,打赢这一仗。” “你有什么退敌之策?”李丹惊喜地问道。 “我说过,我不懂兵法,我不知道如何退敌,但我知道如何让大齐朝堂陷入混乱,然后给你创造击败斛律光的机会。” 在,你可以答应我的条件吗?”“不可以。” 李丹面色一冷,把手上的酒杯重重放到案几上,“室点密要西征,他需要中土的稳定,需要中土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他会无条件地帮我,所以你地要求根本不合理。” “没有我的不合理要求,你能顺利上位?”江南反问道。 “我顺利上位,并不代表我一直待在那个位子上。” 李丹冷笑道,“对于王上来说,最重要的是丝路利益,而我主掌大周权柄,则能保证王上的丝路利益,所以请王上不要太贪婪,更不要咄咄逼人。” “你要想待在那个位置上,首先要打赢这一仗,然后才有资格和我重谈盟约,而我因为得到了中土丝路贸易权,并要确保自己地利益,才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江南毫不退让,“假如你一定要放弃这个机会,我也放弃,我即刻去山东,和大齐国主商谈盟约,相信箭已出弦的大齐人为了早日一统中土北方,会答应我很多条件。” 李丹冷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雅璇站在堂外,看到李丹走出来,急忙跪下,还没开口说话,泪水就已经滚了出来。 李丹看着她楚楚可怜地样子,心里无名火气,真想狠狠骂她一顿,但想起她孤苦无依地流浪在大漠上,想起她艰难的处境,实在骂不出口。 “如果在家里,我会狠狠打你一顿。” 李丹俯身把她拉了起来,轻轻抱进怀里,“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迟早你父亲对决沙场,如果真有哪一天,我会把你送到白雅璇泪流满面,偎在李丹的怀里连声道歉。 李丹叹了口气,“我说过,你即使背叛了我,我也不会怨恨你。 你是律光的女儿,女儿听父亲的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有理由责怪你。 好了,你别哭了,我很累,想到我可能被你杀得片甲不留,我连睡觉都做噩梦。 如果你要回到你父亲身边,我也不阻拦你。 如果你要去白马堂。 我可以即刻把你送走,你尽快做个决定吧。” “我想留在姨妈身边。” 雅璇哭道,“她就像我的亲妈妈。 我不想离开她。” 李丹坚决摇头,“你不要胡闹了,现在什么时候?我们家兄弟在前线打仗,你在我家伺奉老母亲,你的身份一旦泄漏,李家怎么解释?你是不是想让李家身死族灭啊?”“我本来就是这样地命。 留在那都会带来噩运。” 雅璇悲泣道,“父亲说得对,我地命就是在大漠上流浪,我就是流浪的命。” 李丹疲惫不堪,口气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去白马堂,马上跟我走。” 雅璇不敢辨驳,乖巧地连连点头。 “她不能跟你走。” 江南负手站在门口。 神情冷峻,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是我地女人,我想带她去哪,还要征求你的同意吗?”李丹气极。 怒声问道。 “你的女人?你能给她一辈子幸福吗?”江南冷笑道,“如果你做不到。 你就不要害她。” “姐姐……”雅璇感觉到两人说话口气不对,惊恐不安地劝阻道,“我愿意去白马堂,真的愿意去。” “你父亲马上要死了,你斛律家马上就要灭族了,你还有闲心待在白马堂?”雅璇骇然心惊,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娇躯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谁要杀我的父亲?谁要灭我的家族?江南姐姐向来不说假话,她说父亲要死了,家族要诛灭了,那就一定会发生。 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家了,为什么家族还会遭受这样地噩运?李丹嗤之以鼻,刚想出言怒斥,蓦然想起江南说要让大齐朝堂陷入混乱,难道她指的就是这件事?她要在此期间设法挑起大齐朝堂争斗,然后让大齐人自毁长城,把斛律光杀了?李丹不寒而栗,昏昏沉沉的大脑受到刺激,立时清醒了很多。 李丹一刻也不想待在昭武山了,他放开雅璇,转身飞奔而去。 “鸿烈君……”雅璇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要叫他,他马上就会回来。” 江南抬头看看夜色,娇声笑道,“他对你很不错,你背叛了他,他竟然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料峭寒意。 李丹坐在青海骢上,摇摇晃晃,心乱如麻。 江南胃口太大,对于她来说,财富就是生命,想让她放弃中土的丝路贸易权,根本不可能,但要想化解这场危机,又少不了她的帮助。 今日朝议上,大司马宇文宪说得很清楚,府军人数太少,很难在东线战场上挡住斛律光前进的脚步,要想退敌,必须请北面的突厥人攻击晋阳,南面的大陈人攻击江淮。 大齐国在南北边境同时受击地情况下,必然会撤兵。 如今大齐人很快就要攻击,大周已经没有时间派使者来往于突厥、陈国之间,反复磋商谈判了,只能求助于和两国都有密切关系的昭武摄政王,因此,对于昭武山摄政王提出的苛刻条件,只有接受了,但谁都不愿意接这份差事。 摄政王如果要五十年、一百年的丝路贸易权,给不给?摄政王如果要在大周境内派驻军队,能不能同意?李丹也不愿来,但皇后强行下旨了,他没办法,不来也得来。 本来自己还存着一丝侥幸,如果江南主动放弃不合理地要求,自己或许可以在她的帮助下主掌大周权柄,谁知江南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门都没有。 “鸿烈公,突厥公主地车驾。” 走在最前面的李征忽然喊了一句,“要不要迎上去?”李丹闻言抬头看了看,心里蓦然一喜,忙不迭的地挥了挥手,“快,快……”散朝之后李丹就想去突厥寺,和西海好好商量一下,但听说她要留在宫里陪伴皇后,很失望,无奈之下先去了昭武山,果然碰了一鼻子灰。 李丹跳上马车,还没等站稳,西海就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一下,“我太喜欢你了,你真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我的男人真得太厉害了,哎。 快告诉我。 宇文护是怎么死的?皇帝怎么驾崩地?这中间有什么秘密?快啊,快告诉我……”李丹抱着她坐下,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地?是不是太累了?”西海偎在他怀里。 歪着脑袋看了又看,喜笑颜开,“哎,恭喜你了,你马上就要成为大周国的大冢宰了……呀,就象做梦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说着抱着李丹地脸又亲了几下,“快啊,说话啊。” 李丹把过去几天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下,把大周危机、朝堂之争还有求援受阻的事也大概介绍了一下。 “西海,我都要死了,你还高兴什么?”李丹苦笑道,“我只想要那个大司马,这个大冢宰现在就是个替死鬼。 谁坐上这个位子谁就等死吧。” “怎么可能?你想到哪去了?”西海拽拽他的胡子,笑盈盈地说道,“这个世上,成王败寇。 你成功了,就算你卖国。 那也会变成爱国,相反,如果你失败了,就算你做的事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也会变成遗臭万年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这么简单地事你都不知道?不会吧?你是不是高兴疯了,变成大白痴了?”李丹脑际灵光一闪,思绪突然从混沌中摆脱出来,诸般难题霎时迎刃而解。 现在关键是要打赢这一仗,战场上打不赢,那就在战场外博弈,如果江南的计策成功,大齐朝堂之争再度爆发,斛律光必然首当其冲,只要他倒下了,大齐军队士气低迷,这一仗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能固守疆土,我依旧可以获得显赫功勋。 成王败寇,我成功了,有威望了,有自己的实力了,我还等别人来杀我?我当然不会蠢到那个地步,首先我就把宇文氏给灭了。 当年你们杀进江陵,灭了我梁国,今天我入主长安,夺你大周国祚,也算报仇雪恨。 “我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 李丹心情轻松了一些,说话也有精神了,“他们拱手让出大周权柄,这里面有名堂,我不能不防啊。” “当然了,谁愿意把大周权柄让给你?”西海笑道,“宇文护屠刀一举,先杀佛道两教僧官信徒,后杀关陇几乎把大周的汉人得罪光了,这个时候谁还愿意给宇宇文宪还算聪明,及时想明白了,如果他独揽权柄,带着大军去打仗,我可以断定,必定兵败如山倒,不出两个月,长安城就是大齐人的,大周皇帝只能逃到巴蜀躲一躲芶延残喘了。”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西海用力拍拍李丹的脸,“宇文护不想让自己的新政半途而废,结果被你利用,帮你杀了一大批人。 这批人一杀,关陇汉人群情激愤,宇文氏地江山岌岌可危,正好江南姐姐又借机威逼,几件事凑到一起,宇文氏和代北人为了守住这片江山,只好暂时便宜你了。 谁知他们看错了人,你既不是耿直粗莽的武人,也不是老于世故的士人,而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刺客,对于刺客来说,为了达到目地,无所不用其极,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忠诚礼仪,这是他们最大的也是最致命地错误。” 西海伸直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宇文氏完了,李氏很快就要崛起于中土了。” “我不喜欢杀人。” 李丹哭丧着说道,“可这世道偏偏逼着我杀人。” “你不要太无耻哦。” 西海的小手在李丹眼前连连摇晃,“你很幸运,你知道吗?皇宫里有皇后姐姐和弘德夫人帮你,皇宫外面有我和江南姐姐帮你,否则你不可能坐上大冢宰的位置,但你这个大冢宰没有总五府,也没有都督中外诸军事,并没有独揽权柄,就象你说的,只是一个替死鬼而已,所以你现在要乘着这个机会即刻解决所有棘手的事,先把朝堂稳下来,把长安稳下来,让大周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临战状态,这就是功劳,然后你就可以向皇帝请缨,要统军迎战。” “皇帝年纪小,肯定听他母亲弘德夫人和皇后的话,这样你就能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揽兵权,如此一来,距离独揽权柄只差一步了,那就是总五府。 大冢宰只有总五府才能独揽大权,但宇文氏不会给你,弘德夫人也要给自己留一手。 她不能把大周国交给你一个人。 所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赢这一仗,获得显赫功勋,得到一群忠诚你的部下。 杀掉几个朝堂上地对手,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么说,我要再去一趟昭武山?”“昭武山已经到了。” 西海笑道,“我知道你今夜肯定要到昭武山,果然给我抓到了。 你老实交待,那个灾星看到你后是不是很激动?”李丹心头火气。 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她有什么好激动的?对于她来说,我就是赚钱的工具,她只要把我牢牢抓住,她就能从中土获得巨大地财富,哼……总要一天,我要把她……”“怎么样?”西海看到李丹不说话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胡子。 “快说,你要把她怎么样?”“我要摆脱她的控制。” 李丹恨声说道,“像这样给她攥在手心里,我迟早会被她撕成碎片。” “哦。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精打采的了?”西海笑了起来,“原来你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了。 你每次见到她之后都很沮丧,觉得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高高在上,仅有的一点自尊也常常被她践踏得一无是处,是不是?”李丹眼神有些慌乱,不敢和西海对视,显然被她说中了。 “那你和我在一起地时候,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西海突然噘起樱唇,不高兴地问道,“我也要践踏你的自尊,让你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作死哦。” 李丹一手搂紧西海的纤腰,一手抚上她的酥胸,作势就要把她放倒。 “不要啦,快到啦……”西海连忙求饶,“好了啦,晚上到我哪里去,不要闹了啦。” 李丹突然停下了手,好象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明白了吧?”西海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你只要把她征服了,让她在你怀里婉转娇吟,到时就不是她控制你,而是你控制她了。” 西海抚摸着李丹的脸颊,一脸得意,“你要努力哦。” 接着捂嘴偷笑,哼,在我面前装高贵,看我怎么整死你。 “哎……”李丹脸色一寒,不满地叫了起来,“她是你阿爸的女人,你怎能这样?”“怎么啦,好玩嘛……”西海放声大笑,“我阿爸的女人又怎么了?她又没和我阿爸睡觉,又没给我阿爸生孩子,算什么我阿爸的女人,胡扯八道,她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狐假虎威,拿我阿爸地名头吓唬人罢了,你还当真啊?”西海用力捶到了他几下,“哎,你要快点啊,我想看看那时候她见到我后,脸上是什么表情,一定非常非常精彩……”“你胡说什么?”李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今天是不是高兴过头了?疯了吗?你不是一再警告我吗?”“此一时彼一时,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敦煌戍卒了,以你现在的地位和实力,完全可以在中土成就一番霸业,假如你能得到昭武江南不遗余力的钱财支持,你会发现,原来霸业距离自己竟然这样近,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霸业?”李丹苦笑道,“还是先把小命保住吧。 我看你是在天山待久了,听你阿爸地传说听多了,以为霸业就象做梦一样,一睁眼就有了。” 西海不屑地撇撇嘴,“不相信我就算了,随你了,像你这样胸无大志的人,还是最合适做个敦煌戍卒,或者在白马堂做个刺客……”李丹笑笑,心里却波澜起伏,第一次有了开创霸业地念头。 江南要三十年的中土丝路贸易权。 李丹答应了,他现在想法完全变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等我打赢了这一仗,将来的主动权就操控在我手上,就算我毁约你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打一仗。 雅璇觉得这太过分了,怯生生地劝了一句,姐姐能不能少要一点?江南坚决摇头。 让吐谷浑撤军,让突厥人越过长城打晋阳,让大陈人渡江打江淮,挑起大齐朝堂之争,这需要动用多少人力财力,难道我写封信,派个人,人家就会给面子,马上就会言听计从吗?这笔钱都由我出,如果大周打败了,我到哪一年才能收回这笔钱?假如大周亡国了。 我找谁要去?如果大齐人占据了关陇。 一统中土北方,对我帮助大周对抗他们一事会非常痛恨,势必要在丝路上予以限制。 我的损失有多大?谁补偿我?西海看到江南颐气指使的样子,很是不满,“你这样咄咄逼人,他这个大冢宰怎么做?”“那是他地事。” 江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现在是在和大周谈判,不是在和李丹闲聊。 你如果无聊。 可以睡觉去。” 西海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转过头就咬着樱唇暗自偷骂。 “你马上回天山?”“我吗?”西海诧异地睁大眼睛问道,“你是叫我回天山吗?”江南不理她,顾自说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九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九节大臣们在大德殿上争论不休的时候,李丹悄悄离开了突厥寺。 西海满怀憧憬到了中土,但形势变幻莫测,仅仅过了两个月,她又要折返大漠了,李丹担心她情绪不好,特意想了一番劝慰的话,谁知西海一晚上都很兴奋,迫不及待着要回家,李丹欣慰之余颇有些伤感,她是大漠上的神,天山是她的家,她的根,远嫁中土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两人缠绵缱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但天很快就亮了。 李丹把她送到了城外。 “快点来天山。” 西海的笑容里带着几丝苦涩和不舍,“我等你。” “假如……”李丹迟疑着,小声说道,“假如我失败了,孤身一人,你会把我留在身边吗?”“当然了,你到了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收留你?”西海娇笑道,“你是男人嘞,男人要有男人的气魄,不要这样没信心嘛。 去年你不过是敦煌的一个小戍卒,但今天呢?今天你已经是大周国的大冢宰了。 命运之神非常眷顾你,你不要辜负了她,相信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 李丹微笑点头,“就算命运之神离我而去,我还有不离不弃的西海之神。” 西海笑靥如花,偎在李丹的怀里恋恋不舍,“快点来天山娶我,要快哦。” 二月三十,太子登基称帝。 同日,大赦天下。 天子下旨。 遣使急赴山东大齐。 做最后一次幹旋努力。 又遣使南下江左,和长沙王陈叔坚的信使、昭武摄政王的特使一起,同赴建康。 商讨新盟约。 雅璇要离开长安了,临行前到魏国公府拜别老夫人。 老夫人设家宴饯行,李丹深夜赶到,把雅璇接到了自己地府邸。 雅璇曲意逢迎,缠绵**,几度云雨后犹自兴奋。 抱着李丹说个不停。 “江南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李丹好奇地问道,“你到了长安后,一直很忧郁,怎么突然变了,像换了个人似地?离开我让你感到很快乐,是吗?”雅璇娇嗔而笑,凑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命运因你而改变,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有时间我要去一趟少林寺,感谢僧稠大师,如果没有他地指点,我怎会神奇般地遇上你?”李丹抚摸着她柔嫩细腻的娇躯。 耳中回响着她动人的话音,脑海里不禁想起大漠上的那些往事。 心有感概,半天没说话。 “我们斛律家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灭族的噩运就在眼前,我要去拯救他们。” 雅璇那空明而略带嘶哑地声音里隐含着几丝惶恐,“崔季舒的预言是真的,只不过他的道行差了一点,斛律家走到今天,就算没有我出现,好运也到头了。” “怎么?西海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李丹听出了雅璇的意思,大齐朝堂上的争斗并没有因为这场大战而停止,相反,它更加激烈了,而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斛律光随即成为众矢之的。 今日斛律光在大齐地地位,很像当年的侯景。 当年山东除了高欢,没人可以镇制侯景,所以高欢一死,他的儿子必杀侯景。 现在也是这样,段韶一死,老一辈的六镇悍将中再也没人可以抗衡斛律光,所以大齐国主高纬只有乖乖听话,他尚没有足够实力镇制斛律光。 假如此次律光赢得了西征地胜利,灭了大周,声望势必如日中天,大齐皇帝和他的高氏国祚随即面临一次重大生存危机。 “西海是不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江南才如此坚决,不惜动用山东地所有力量拯救你的家人?”李丹看到雅璇沉吟不语,又追问了一句。 江南虽然对中土比较熟悉,但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一眼看清局势本质找到解决问题要害的地步。 这次她主动提出挑起大齐朝堂之争,然后祸及斛律光,动摇大齐军心,帮助大周击败大齐人,显然是命中大齐要害的致命一击,但以她对大齐朝堂的了解来看,应该不会马上想到此策,肯定还有什么其它原因给了她提示,尤其她在此计尚未实施之前,就部署营救之策,足见她对此计成功有十足的把握。 “不是,你想到哪去了?”雅璇笑道,“西海心里只有你,她做梦也是和你有关,怎么会梦到我父亲?听江南姐姐说,大齐国主和一帮佞媚之臣要杀我父亲,她估计斛律家要出事了。 这些年,姐姐和我们家关系不错,这件事她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要出手相救,所以……”“高纬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你姐姐不是皇后吗?杀了你父亲,谁帮高纬守江山?”李丹诧异地问道。 “这有什么稀奇?宇文和他两个皇帝哥哥还不是一样,都想杀了宇文护。” 雅璇叹道,“朝堂之上,哪有亲情?”李丹笑笑。 朝堂之上,的确太血腥了,这种地方待久了,是人都会变成畜生。 不过高纬要杀律光,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或许这一仗真有可能打赢,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击败斛律光,但只要能打赢,也无所谓了。 “你说给我听听,高纬为什么杀你父亲?”“这两个月里,大齐朝堂上发生了很多事,姐姐冒充我和我阿爸联系,知道了很多秘密,另外大齐的粟特人手眼通天,其中有个叫何永康是大齐第一富豪,他用钱买了个王爵,不但和大齐权贵们称兄道弟,和后宫的太后、皇后、嫔妃们也有密切关系。 他告诉姐姐,祖珽之所以能出任尚书左仆射,得益于国主高纬的乳母陆令萱的举荐。” “这个陆令萱在后宫权势倾天,尤其从胡太后私通沙门被高纬当场抓住幽禁冷宫后,她更是以太后自居。 为所欲为。 祖珽为了上位。 极尽献媚之能事,说陆令萱是女中雄杰,自女娲以来未曾见过。 而陆令萱也盛赞祖珽,说他是大齐的国宝,国师。” “新年后,祖珽召集了一帮大臣,上书国主,要国主尊陆太后。 我父亲嗤之以鼻。 说陆令萱是叛逆骆超之妻掖庭成为国主之乳母,她有什么资格成为太后?我父亲在朝堂之上,把祖珽骂得狗血淋头,并要国主把祖珽这个卑鄙无耻的汉狗赶出朝堂。 国主踌躇不决,我父亲仗着自己是国丈,把国主又骂了一顿。 国主无奈,承认自己处置不当。 我父亲考虑到马上要西征。 朝堂需要稳定,随即也没有再纠缠。” “陆令萱、祖珽等人怒不可遏,对我父亲恨之入骨,陆令萱地儿子穆提婆甚至公开扬言。 要报复我父亲。 上个月穆提婆娶妾,何永康也有幸参加了。 穆提婆喝多了,在筵席上说他本来看中了斛律家地女儿,还派人去提亲,结果被我父亲拒绝了,还被我父亲辱骂了一顿,为此他怀恨在心,说再过几个月,一定要砍了我父亲的脑袋,杀了我全家,把我家的女人全部配为官妓,让她们饱受凌辱。” “虽然这是穆提婆酒醉之言,但何永康上了心,频繁走访后宫,多次见到了国主、陆令萱和祖珽等人,据他察言观色,国主已经动了杀机,而祖珽、穆提婆、高阿那胘等人已经联手合作,这些汉人和六镇鲜卑后代都想扳倒斛律光,攫取大齐权柄,可惜地是,我父亲一心国事,根本不知道斛律家危机四伏,危在旦夕了。” 李丹沉默良久,大手在雅璇的酥胸上轻轻揉动着,脑子里猜想着江南在这件事大做文章,有多大的成功把握。 “此次西征,事关重大,高纬和祖珽等人即使想对付你父亲,也会等到西征结束后。” 李丹皱眉问道,“你觉得呢?”—“如果这一仗打败了,我父亲必死无疑。” 雅璇说道,“这是杀我父亲的最好借口,所以他们积极支持我父亲西征,不是为了打赢这一仗,也不是为了一统中土北方,而是为了夺回权柄,为了杀我父亲,你懂了吗?”“但是,你父亲一旦西征,手握几十万大军,打败的可能微乎其微。” 李丹一想到律光在战场上纵马驰骋的雄姿,心里就有些发寒,自己真地被他打怕了,“你还记得和士开是怎么死的吗?去年你父亲撤军后,带着大军回到城,琅琊王高俨随即发动了兵变,把和士开杀了。” “和士开主掌大齐权柄也有五六年了,和胡太后的关系非常亲密,高俨凭什么敢杀他?因为有山东五姓七家的支持吗?山东五姓七家手里没有军队,即使支持也非常有限,所以高俨敢杀和士开,关键还是因为你父亲的指使。 你父亲为了高纬的江山,要诛杀奸佞,他借刀杀人,先利用高俨杀了和士开,然后又把高俨和他的一帮亲信手下,还有京畿大军,全部抹掉了。 高纬当然心领神会,他难道不知道你父亲的心思?”“你父亲太厉害了,陆令萱和祖珽之流根本不能和和士开、高俨相提并论,他既然能一次性解决了和士开和高俨,难道还畏惧陆令萱和祖珽?”“我觉得他要西征,一个目地是攻击大周,还有一个目的是杀奸侫。 你想想,你父亲大军在手,随便哪一天火气上来了,带着一万铁骑杀回京城,陆令萱、祖珽和他们那一帮佞媚之臣,还有活路吗?”李丹摇摇头,说道:“所以,我觉得江南太过谨慎了,她成功的可能不大。” “你眼里还有国主的存在吗?”雅璇问道。 “我……”李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雅璇地意思,真正要杀斛律光的是高纬,这才是问题地要害所在。 从斛律光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为了国主,为了大齐的江山,但从国主高纬的角度来说,斛律光是飞扬跋扈,骄恣枉法,为所欲为。 这种人想杀谁就杀谁,等到哪一天他要杀国主了,要篡僭了,他还不是一样眼睛都不眨,举刀就砍,试问那个国主喜欢这样的大臣?就算他是自己的岳丈,是国之柱石。 是举世无双地悍将。 高纬也要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我父亲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自己地原因。 如果他不是山东第一悍将,而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勋贵子弟,他或许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雅璇叹了一口气,搂住李丹的脖子,脸贴着脸,小声说道。 “如果你打赢了我父亲,你在大周也会慢慢走上我父亲地路,你会成为大周国主势必诛杀的对象。” 李丹心里一凉,半天说不出话。 当年宇文护诛杀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何尝不是因为如此?如果魏国公李弼不是死的早,或许也会遭此噩运。 江山、国祚、权柄,这些才是决定功臣名将生死的东西。 “雅璇,这次你父亲肯定还能赢。 这世上没人可以击败你父亲。” 李丹安慰道。 “赢了之后呢?就算他杀了陆令萱和祖珽,那将来呢?将来高纬不杀他了?为了防备高纬杀他,他要像宇文护一样弑君吗?”雅璇苦笑道,“看看宇文护。 他一生中杀了三位皇帝,但最后呢?最后他还不是被逼自杀了?你以为他的家族可以逃脱噩运吗?不会。 等到这一仗打完,大周国主和他的那些仇人们,会把他地家族杀得一干二净。” 雅璇凄苦长叹,“我父亲和我的家族终究难逃一死,所以,江南姐姐说得对,我要去山东,我要做好一切准备,随时把我的家人救出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李丹无语,只是紧紧搂着她,觉得人活在世上,真的很累很累。 “我不在了,西海也不在了,你怎么办?”雅璇忽然笑吟吟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李丹笑道,“我要上战场,和你父亲对决沙场。” “你是大冢宰,就算上战场,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冲锋陷阵了。” 雅璇压低声音说道,“江南姐姐还在长安,你不经常去看看……”“胡扯什么?”李丹大笑,“记得早点回来,否则我亲自去城把你抓回来。” 三月初一,先帝灵柩送入皇陵。 初二日,宇文护灵柩也被送进皇陵安葬。 同日,从洛京、河阳前线送来急报,大齐军队已经到达边境,各路大军正在集结当中,大战已经临近。 大冢宰李丹奏请天子,紧急扩军,全国佛图户全部转为兵户,这样可新增十万兵户。 州郡兵即刻扩建,征募对象延伸到均田户。 最迟到本月底,大周可扩军十五万,其中十万府兵,五万州郡兵。 天子准奏,诏令各地总管、刺史即刻督办。 下午,天子下旨,大冢宰李丹领都督中外诸军事,总领大周兵事,统率大周兵马,迎战各路敌军。 李丹奏请,大司马宇文宪为左路行军元帅,到河阳战场御敌,各军总管和州、晋州刺史受其节制。 国公韦孝宽为右路行军元帅,到洛京战场指挥作战,各军总管和中州、熊州刺史受其节制。 都督中外诸军事府建行辕于同州,统一指挥河阳、洛京两个战场。 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大司徒李晖坐镇长安,负责军队和粮草辎重的征调。 天子准奏。 当夜,李丹回到魏国公府,向老夫人辞别。 此次除了李晖,李家有七个儿子、四个孙子上战场。 远在敦煌的李雄已经被急调回京,一个多月后,他将统率新军,赶赴洛京战场。 老夫人很激动,几次落泪,但这种事在她几十年的生活中司空见惯,她地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嘱咐儿孙们奋勇杀敌,不要给李家丢脸。 李家儿孙躬身领命,然后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聊聊家常。 打了战场上,说死也就死了,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老夫人了。 谈话的内容很自然就转到了这次大战上,几个兄弟们意见相左,随即争论起来。 李丹成为大周宰辅,不但没有给李家带来荣耀,反而给李家罩上了一层阴霾。 李家兄弟曾为李丹是否继任大冢宰一事有过激烈争论,大哥李曜是强烈反对者之一,因为这一仗没有任何胜算,败了,李家也就完了。 这种险实在不值得冒。 二哥李晖和四哥李纶却不以为然。 两人认为此仗即使打败了,李家也依旧机会掌控权柄,因为李丹的背后还有突厥人。 如今阿史那西海急赴天山求援。 昭武山摄政王以身犯险留在了长安。 对昭武江南来说,下这个决定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个决定不但关系到丝路利益,更关系到突厥人的利益,尤其西突厥可汗室点密正在西征,这个决定一旦出现错误。 势必给室点密地西征造成重大损失,这个责任昭武摄政王无法承担,只能以命相抵,这将给昭武九国带来无法估量地损失,所以,昭武江南能做出这个决定,愿意倾尽全力帮助大周,其实也是一件不可思议地事。 她之所以这么做。 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她相信李丹,愿意把自己地命交给李丹,除了这个原因,别无解释。 李丹坐在老夫人身边沉默不语。 面显愧色。 一直以来,江南在自己的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的人。 他从来没有为江南想过,他认为江南这么做就是为了丝路,为了利益,为了钱财,直到这一刻,听到李晖和李纶的话,他才霍然惊醒,自己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没有想到江南的处境。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一切,为了争取时间,江南毅然做出了决定,她这个决定某种程度上是在威胁室点密,你要按我说的做,无论如何要打赢这一仗,否则就无法维持中土地分裂局面。 中土一旦实现了南北对峙,而突厥人却陷入了分裂,突厥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大漠将重演柔然汗国败亡的一幕。 但室点密或许能接受南北对峙的局面,因为今天的突厥汗国非常强大,疆域非常辽阔,当年的柔然汗国无法和它相提并论。 室点密要西征,大齐统一中土北方后暂时也不会和突厥人打起来,丝路还能维持畅通,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西征结束后调整策略,所以江南的这个决定其实相当冒险,一旦失败,她只能自杀献罪,然后室点密才有可能和大齐人重归旧好。 怪不得宇文宪和代北人突然放弃了对大冢宰地争夺,原来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江南要帮助大周,利益是重要,但私人感情也很重要,如果没有李丹,江南可以到大齐去,获得同样丰厚的回报,因为大齐人若得到了室点密的承诺,真正意义上实现东西夹攻,大周肯定亡国。 李丹决定再去一趟昭武山,好好谢谢江南,真心诚意地感谢她。 儿孙们的争论让老夫人非常不高兴,家族利益固然重要,但家族利益建立在大周国地利益上,大周国都没有了,哪来的家族利益?你们都要支持老幺,帮助他打赢这一仗,否则不要回家来见我。 离开魏国公府地时候,已经快近子时了。 李丹很犹豫,江南这几天很劳累,是不是还要去打扰她?想了很久,他还是回到了大冢宰府。 高颎、苏威、王韶、元岩、李彻、冯恕、杨素、赵松等大臣和两府僚佐都在等他,许多事情急待他拍板决定。 李丹看到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卷,感觉头很痛。 过去跟在梁山公后面的时候,自己除了做侍卫,还要帮助梁山公处理军政事务,常常忙得团团转,相反觉得梁山公就很轻松,他只要做出决定就行了。 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决定太难做了,还不如做个僚佐随从,即使忙一点,但不需要承担责任,要轻松很多。 僚佐只要做完老自己份内的事,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而做决定者,即使做出了决定,还是寝食不安,辗转难眠,根本没有安稳觉可睡。 高颎、苏威这些人都是大周才俊,提出的建议很多,往往献出上中下三策,每策都有详细的利弊得失,看得人头晕脑胀,反而无所适从。 要处理的多,李丹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看策议,权衡得失,所以到策议都是先问一句,你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献策者一般都有自己的最佳选择,所以照例都要解释一下,然后李丹就直接翻看最佳建议,随即两个字解决问题,“准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批阅文卷,但心里总是不安,脑海里常常想起江南。 刚才还是应该去一趟。 现在魂不守舍的反而做不好事。 明天上午就要离京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如果总是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不安。 心里会觉得很不舒服。 “我有一件要紧事去办。” 李丹站了起来,“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吧,你们地意见就是我地意见。” “秦公何时回来?”高颎急忙问道。 李丹犹豫了一下,“丑时吧……或者……你们不要等我了,我明天早上直接去皇宫。” 李丹急步走出屋子,苏威和杨素都跟在后面。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李丹问道。 杨素看看苏威。 苏威挥了一下手,示意杨素先说。 “秦公,我父亲已经病逝了,我应该承袭爵位……”杨素脸显愤色,“我连番上奏,但一直没有回音,听说朝中有人认为我父亲临阵投降,应该降罪削爵。 岂有此理。 我父亲坚守定阳城一个多月……”“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奏请陛下了,很快就有消息。” 李丹停下脚步,郑重说道。 “临贞公杨敷勇猛善战,功勋显赫。 几句闲言碎语岂能抹杀他的功绩?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马上就有消息。” 杨素感激不已,要大礼拜谢。 李丹赶忙把他拉住了。 “我要上战场。” 杨素恳求道,“秦公,给我一支军队,我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你真的要去?”李丹问道。 杨敷有两个儿子,另外一个儿子杨约小时候因为受伤不能生育,所以李丹有些犹豫。 杨素再拜。 “好,好……”李丹说道,“依你,你去国公帐下吧。” 杨素大喜,拜谢而去。 “怀道公有何要事?”苏威捋须而笑,四下看看,然后小声说道:“司马要见你,你是否有时间……”“在哪?”李丹急忙问道。 这两天自己一直找她,但芳踪渺渺,找不到人了。 “我把她安置在书房里。” 苏威伸手相请,“她已经等你两个时辰了。” 司马画雨一身白衫,蓝色腰带,三绺长须,正坐在书案后秉烛看书。 看到李丹进来,淡淡地扫了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做了大冢宰了,马上不一样了,见你一面好难啊。” 李丹坐到她对面,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笑道,“我最讨厌女人穿男人衣服,而且脸上还挂着一个狐狸尾巴。” “你说什么?”司马画雨把手上地书猛地砸进李丹的怀里,“谁脸上挂着狐狸尾巴?”“下次再看你带着狐狸尾巴,我马上把你打回原形。” 李丹大笑道。 司马画雨恼怒不已,愤然问道:“严达真人是不是你杀的?你是不是要灭口?”“我?”李丹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杀他?如果我要灭口,那要杀多少人?我是不是连白马堂的弟兄也一起杀了?”“宇文护最后疯狂屠杀,是不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在背后出谋画策?”“你胡说什么?”李丹矢口否认,“那时我在云阳宫,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真的?”司马画雨将信将疑。 “当然了。” 李丹笑道,“你要相信我,我现在也是天骄地人了。 当初你说过,只要我杀了宇文护,我就可以承继淳于公的那块汉字玉璧,成为天骄的人。” 司马画雨摇摇头,“当初我也说过,你要阻止宇文护实施禁绝佛道两教之策,但你没有阻止他。” “现在只是限制佛道两教,并没有禁绝,我做到了。” 李丹说道,“告诉我,天骄是谁?天骄既然志在重建汉祚,那今天就应该帮助我击败大齐人。” 司马画雨沉吟不语,良久说道,“我要回去了。 大周形势的发展超出了天骄当初的预料,我也没有完成天骄交待的事情,所以……”李丹凝神望着她,等着她说完。 “那个故事……”司马画雨犹豫了半天,然后小声说道,“那个木兰的故事,我能听你亲自说一遍吗?”“你在这里等我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离开大周之前,听我讲一个故事?”李丹有些失望,他本希望得到天骄的帮助,但事与愿违。 “是地?”司马画雨点点头,“另外,我想再看看那块凤凰玉璧。” 李丹伸手从怀里掏出凤凰璧,“就是这个吗?”司马画雨伸手接过,脸显喜色,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两下,突然问道:“可以借我一段时间吗?”李丹心里一动,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喜欢就拿去,我送你了。 它和你身上那块本是一个整体,分开来不好,就象兄弟一样,从小分开,天各一方,也是人间惨事。” 司马画雨看看他,忽然笑道,“你倒很大方,随随便便就送人了,你知道那位西土的摄政王对这块玉璧有多么宝贝吗?她恨不得把玉璧融进自己的身体。 对了,这块玉璧怎么在你身上?你们吵架了?”李丹心里倏然一阵颤栗,原来她喜欢我,这是真的?“你们一定吵架了。” 司马画雨看着李丹地表情,立时得意地笑起来,“我一直想不通,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无耻地刺客?是不是她让你滚蛋了?”“你懂什么?”李丹瞪着她,不满地说道:“还有什么事?没事我送客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节武江南正躺在榻上翻阅着一卷经书,忽然一阵熟悉的耳中。 她诧异地抬头望向房门,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晚了,他还会来?一直期盼他会来和自己辞别,谁知等了一晚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或许自己伤害了他,也或许他太忙没顾上,或许自己在他心目中既没有老夫人重要,也没有西海和雅璇重要,他没有理由在离京的当夜跑到昭武山来,或许自己自作多情了……江南有些伤感和苦涩,微微摇头,心里掠过一丝苦痛。 房门轻轻推开,李丹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她眼前。 江南娇躯轻颤,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激动猛烈冲击着她的心灵,泪水情不自禁涌上眼眶。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屋内异常安静,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李丹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自压制心中的紧张,他有些奇怪,过去推开这道门的时候很自然,为什么今天却有窒息的感觉,心灵上的那点小小变化难道会让自己失去面对江南的勇气?江南合上经卷,指指榻边的锦垫,示意李丹过来坐下,然后举起丝袖遮住面庞,悄悄拭去了眼里的泪花。 李丹坐在锦垫上,目光犹疑不定,也不说话。 江南环抱双臂,脸上带着一层温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嗯……”李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感觉脑中一片空白,面对江南询问而好奇的眼神,他尴尬笑笑。 神情有些难堪。 江南抱以微笑。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很想知道,这个人今夜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李丹忽然跪倒榻前。 在江南疑惑的目光中,抓住她地右手,把它紧紧握在自己双掌之间,然后整张脸埋进丝被里,嘴里小声说道:“就这样,这样就行……”江南任其握住自己地手。 感受着从李丹心灵深处传递过来的歉疚、彷徨、恐惧、疲惫,还有那一丝浓浓的情意,她笑了起来,温馨而欢悦,空虚地心灵第一次感觉到充实和满足。 她微微俯身,脸颊贴着李丹的长发,左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嘴角上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清晨。 李丹进宫,向天子、阿史那皇太后和弘德夫人辞行。 天子说了一堆鼓励的话,像模像样的,大概因为年纪尚小地缘故。 他对这次关系到大周存亡的战争并没有足够重视,言辞之间。 李丹听出来他只是把这次大战当作一次边境冲突,以为胜券在握。 也许是受到了皇太后和自己母亲的影响,他对李丹的态度有所改观,神态很亲近。 皇太后的情绪很低沉,她是突厥人,又没有子嗣,年纪又轻,大周的这位小天子又不喜欢她,将来自己的命运可能很凄惨。 她现在唯独的指望就是李丹,李丹如果打赢了这一仗,在大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他肯定要去天山迎娶西海。 有西海在长安,自己凡事都有个商量地人,而且还有李丹这个坚实的靠山,将来的日子或许好过一些,最起码不会被阿爸强行接回去,再像牲口一样给卖了。 她把李丹叫到身边,低声问他,西海什么时候能回来?李丹知道她的苦楚,虽然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但还是以肯定地回答安慰了她,“等臣打完这一仗,就去把她接回来。” 弘德夫人非常憔悴,大周的危机形势让她心忧如焚,虽然有慧可法师和僧实法师地预言,而且也有部分应验了,但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都不可能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预言。 “鸿烈,姐姐可就全指望你了。” 弘德夫人看到李丹消瘦的脸庞、通红的眼睛、疲惫的神态,泪水立时滚了下来,这个人如今陷在各种各样的危机当中,心力交瘁,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战场上,更要命的是他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军作战,这一仗结局如何可想而知,除非出现奇迹。 “今日大周名将首推国公韦孝宽,其次是申国公李穆,常山公于翼。” 弘德夫人嘱咐道,“到了战场上,一定要听他们的,知道吗?”李丹连连点头,“姐姐放心,我会时时请教他们,誓死守住国祚。” “你不要死,就算打败了,你也要回来,否则我去指望谁?”弘德夫人流泪道,“你要改改性子,不要再像过去一样冲锋陷阵,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不要再鲁莽行事。” 李丹激动不已,连声答应。 说起来,如今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只剩下姐姐一个了,这一刻,他有一种和姐姐相依为命,在逆境中苦苦挣扎的凄凉感觉。 大军出发了。 五千宫廷卫军,三千府军,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向洛阳急速进发。 李丹和一帮将佐、亲卫行进在队伍中间。 望如林一般的旌旗,听着此起彼伏的角鼓声,李丹很是何时,自己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军官,但神奇的命运改变了一切,自己像做梦一般,突然间变成了这支队伍的统帅。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恍惚间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阿蒙丁那狼嚎一般的笑声把他带回了现实。 西北狼和三足乌两支马匪现在是他的亲卫幢成员,这些马匪在短短数月之内,从万里之外的大漠来到了中土,然后又成了大周军队的士卒,他们或许像自己一样,也有做梦一般的感觉。 阿蒙丁、火鹦鹉、小活宝、阿巴顿等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长安的女人。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李丹给了他们一种全新的生活,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吃喝不愁。 还不用东躲西藏过着担惊受怕的流浪日子,但这种好日子转眼就没了。 李丹养他们,是有回报地。 今天就是他们回报李丹地时候,跟着李丹去战场厮杀。 打仗对于他没来说,就象吃饭一样司空见惯,他们不在乎生死,只在乎钱财和女人,所以他们很兴奋。 一直在谈论这件事。 仗打赢后,会有多少赏赐,这笔钱够不够买地置屋,能不能掳掠到人口不用花钱就有奴婢可用,至于女人,他们在长安的***坊里厮混一段时间后,眼界已经大大提高,他们需要更好的女人。 为此他们憧憬着杀进山东,把大齐皇宫里地女人,把山东权贵家的女人统统抢到手,有姿色有身份懂情调的女人才是他们想要的。 李丹摇摇头。 对这帮马匪的梦想不以为然,大漠上的突厥人希望越过长城杀进中土。 最大地目的大概也就是这个吧。 汉人已经遭受了数百年的磨难,如果有机会,我绝不会让这种惨事再度发生。 一旦中土统一,第一件事就是杀进大漠,像当年大魏的皇帝拓跋焘攻击柔然人一样,把突厥人杀得血流成河。 渭水河两岸,车水马龙,一队队的民伕正在向前线运送粮草辎重。 渭水河上,各式船只往来穿梭,正在把一船船的物资送到河阳和洛京战场。 驰道上,不时有军队加入前进的大军。 这些都是京畿各地的州郡兵,州郡兵地职责基本上是守备、缉盗和修筑一些重要设施,战斗力很弱,人数也少,但每逢大战,都是由他们承担重要物资的运输和繁重的架桥、修筑等任务,关键时刻,他们也要到第一线作战,所以又必不可少。 李丹驻马河堤,望着攘攘熙熙的人流,对大周人迅速进入战争状态非常满意。 大周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军队和百姓全部调动起来,不是因为大周朝廷地运作非常高效,而是因为这是中土北方两百多年来延续下来的习惯。 自永嘉之乱后,五胡南下,诸胡王国走马灯一样此起彼伏,到拓跋大魏统一中土北方后,才稳定了几十年。 在这些诸胡王国里,军队绝对是胡人,兵制也基本上保留着草原上地部落制。 草原人下马放牧,上马就能打仗,所以军队集结的速度非常快,即使拓跋大魏迁都洛阳后,极力推行汉制,很多胡人庶族也像汉人一样农耕度日,但他们的军队和士卒还是保留着这个优良传统。 六镇起义后,鲜卑人自相残杀,军队和人口数量骤减,到了高欢和宇文泰中原争霸期间,高欢因为军队不够,才征募汉人从军,但后来他霸业成功后,汉人军队的数量急剧减少。 宇文泰的军队本来就不多,为了关陇霸业,他不得不向汉人求援,允许汉人良家子弟从军,但他又担心江山被汉人抢去了,在各方面都限制汉人。 不过,不论齐、周两国军队的民族构成有什么变化,王国和军队还是控制在鲜卑人手上,两国的仗还是不停地打,军队也始终保持着这种机动灵活的应变能力。 由此李丹不禁想到了宇文护。 宇文护想改制,想扩军,但又怕汉人夺权,所以迟迟不能解决核心问题,那就是汉胡的融合问题。 鲜卑人处处模仿汉人,同时因为自卑和恐惧,又处处戒备汉人,他们只想利用和奴役汉人,始终不愿给汉人以平等地位,这种矛盾导致鲜卑人想用汉制强大起来,却又怕被汉人吞噬了,最终改制改不下去,彻底失败。 拓跋大魏的改制因为汉胡矛盾的激化而功亏一篑,宇文大周也同样如此。 侥幸的是,宇文护死了,而大周又面临生存危机,宇文氏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再度拿出了宇文泰当年建立关陇霸业的老办法,和关陇人携手合作,向突厥人求援。 自己因为机缘巧合,坐上了大冢宰的位置,但这个位置目前看来只是一个过度,要想一直坐下去,首先要打仗,不打赢这一仗,汉人还是无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随即会被废止。 其次要杀了宇文氏和那帮忠诚他们的鲜卑人,否则汉胡之争还要爆发,还要一直延续下去。 同州,中外府行辕。 宇文护死后。 叱罗协和冯迁一直留在同州。 临时代理行辕事。 李丹和中外府僚佐到达后,两人即刻交接,并向李丹禀报了东线最新战况。 律光已经到达洛京前线。 他指挥大军向中州(今陕西池左右)和熊州宜阳(今陕西宜阳附近)发起了攻击,中州和宜阳一线的镇戍连番告急。 高长恭到达河阳,指挥大军沿着汾水河急速推进,正向州和晋州发起攻击。 “速度这么快?”李丹吃惊地问道,“大齐有多少军队?主攻方向在哪?”叱罗协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大齐投入了多少军队。 也无法确定主攻方向。 据洛京前线报,鲜卑军、高车军和汉军都已出现,宜阳的方氏戍守军还发现了江淮地军队。 河阳战场上,鲜卑军人数较多,除了太原地军队外,还有斛律羡的燕蓟军,柔然人的铁骑也出现了,还有稽胡军。” 柔然人出现在战场上。 李丹已有所预料,但稽胡军出现,却是大出意外。 稽胡是匈奴别种,居住在晋西北地崇山峻岭之间。 六镇起义后,稽胡诸种逐渐势大。 频频侵扰大河东西,山东大齐和关陇大周深受其苦,屡屡出兵,但稽胡反复叛乱,一直是两国的心腹大患。 此次稽胡一定被大齐人买通了,知道有利可图,乃结盟出兵,共击大周。 “齐公宇文宪何时渡河?几时可达晋州?”李丹急切问道。 “齐公已经渡河。” 冯迁在一旁说道,“如果一路顺利,明天可到晋州。” “国公可有消息?”李丹又问道,“他还在州吗?”“已经起程。” 冯迁说道,“国公先到同州与你会合,然后同赴洛京前线。” 李丹闻言松了一口气。 韦孝宽在李丹的心目中,那就是一尊神,当年高欢率军攻周,韦孝宽坚守玉璧五十多天,高欢十几万大军进退失据,伤亡七万,不得不败退而回。 高欢因此忧愤成疾,两个月后即病亡。 玉璧之战成就了韦孝宽的盖世英名,也结束了高欢传奇般的英雄生涯,齐周两国旷日持久的争霸之战也就此告一段落。 在李丹看来,只要有韦孝宽在,大周即使不能击败斛律光,但绝对能守住关陇。 今日一仗,其实就是斛律光和韦孝宽地对决,胜者,将决定中土的命运。 国公韦孝宽到达同州。 李丹、李穆、于翼、侯莫陈琼、宇文盛、李曜、达奚震等文武大臣出城相迎。 韦孝宽六十多岁,须发皆白,身躯伟岸,削瘦的脸上长髯飘散,不怒而威。 他远远下马,和匆匆迎上的李穆、于翼等人亲切招呼。 李丹以子侄礼参拜。 韦孝宽双手扶起,上下看看,转头问侯莫陈琼道,“这就是魏公家的那个老幺?”“公还记得他?”侯莫陈琼笑道,“他就是我姐姐家的老幺,在敦煌一待就是十年。 刚刚回家的时候,我都不认识了。” 他拍拍李丹的肩膀,“公,你看这小子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做大冢宰?”“你不要摆舅舅地架子。” 韦孝宽笑道,“他现在是大冢宰,大周军的统帅,不是你的外甥。” 说着他举起手,指着侯莫陈琼点了几下,“注意礼仪。” 侯莫陈琼看看李丹,哈哈一笑,“当年我连太祖的胡子都随便摸,现在我还不能拍拍外甥地肩膀啊?”他拉着韦孝宽,举步前行,“你这个老家伙,就是这一点不好,一本正经的,你就不能随意一点?”“你啊,和你哥哥一样……”韦孝宽和四周地老朋友相视而笑,“梁公就是因为这张嘴惹的祸,而同昌公不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晋公不在了,他谁都不怕,当然敢张嘴乱说了。” 于翼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丹,打趣道,“鸿烈,该发威的时候要发威,免得你舅舅忘乎所以违反了军纪,那就不好办了。” 众人一路说笑,很快到了中外府。 军议上,高颎详解说了御敌之策。 韦孝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李穆、于翼、侯莫陈琼等人也是沉默不语。 李丹心里很紧张,他还是第一次和这些名震天下的悍将坐在一起商讨攻防之策,惶恐不安。 高颎倒很自信,侃侃而谈,挥洒自如。 说完之后,大堂上都看着韦孝宽,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 “秦公……”韦孝宽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有几成把握说服突厥人和大陈人?”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一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一节丹犹豫了片刻。 现在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不像的紧张。 这种紧张其实来源于自己对韦孝宽的崇拜,一旦近距离接触,看到活生生的一个老人,那种神秘感随即渐渐消失,紧张也慢慢转化为喜悦,心里的忧惧也渐渐减轻。 有了韦孝宽,何惧斛律光?“没有把握。” 李丹毫不犹豫地回道,“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纯粹是为了振奋军心,还有一个是欺骗大齐人,让他们为自己南北两境的安全忧虑不安,不敢把所有兵力投到东线战场上。” 李丹看看众将,接着又补了一句,“大周朝堂也罢,中外府也罢,其实没什么秘密,我们这里打个喷嚏,大齐人都会知道。” 李丹这句话暗有所指,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目前这种情况下,大周肯定有人暗投大齐,或者脚踏两条船,机密泄漏也在情理之中。 韦孝宽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昭玄刚才说,至少要在黄河两岸坚守两个月,然后山东政局会发生变化,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你如何确定两个月之后,山东形势会有变化?”李丹笑了起来,“同样的,大齐人打个喷嚏,我也知道。” 韦孝宽凝神看了看李丹,没有说话。 众将也齐齐望着李丹,眼神各异。 李丹这话说得隐诲,但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如果有谁投靠大齐,和大齐暗中来往,我可能会知道。 李丹向王韶做了个手势。 王韶站起来,详细述说了目前东线两个战场上的兵力。 河阳战场两万人。 洛京战场三万人。 同州大营还有一万五千人,这是现阶段投入东线战场的所有兵力。 关于援军,王韶也大致说了一下。 益州(成都)和梁州(汉中)地府军正在急速北上,他们将陆续投入战场,但需要时间。 最后王韶介绍了为这场大战投入地民伕数量、粮草军械情况、各地关隘和潼关、风陵渡、蒲坂津、龙门一线的防御情况。 韦孝宽在王韶说完之后,问了一句:“目前的粮草军械,能够支撑十万大军多长时间?”“三个月。” 王韶说道,“所以和大陈地谈判非常重要。 这将直接影响此仗胜负。” 韦孝宽浓眉深皱,脸显忧色,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李丹把韦孝宽请到了书房,重新解说御敌之策。 有些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这牵扯到李丹自己的秘密,但必须告诉韦孝宽,因为能不能守住潼关、蒲坂津一线。 把大齐军队阻挡在关中之外,要依赖韦孝宽,李丹自己是没有半点信心挡住斛律光的进攻。 有关突厥人的事,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不过韦孝宽还是听懂了。 “燕都已经死了,室点密才是大漠的主宰。 佗钵要想成为大可汗,现在就要听室点密的话,不能把他激怒,否则他永远坐不上大可汗地位子,所以我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佗钵会带兵越过长城,直杀恒、朔(今山西大同、朔县),威胁并州太原。” 李丹说道,“但长安距离天山太远,等使者到达天山,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然后佗钵还要集结军队,因此我估计他南下的时间应该在五月中左右。” “江左的盟约如何签订?”韦孝宽问道,“要想和大陈结盟共击大齐,必须把江陵还给他们,或许他们还会乘机要挟,把江陵附近的几个州也要回去。” “我已经决定了,把江陵给他们。” 李丹说道,“只要大陈出兵北上,攻击江淮,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韦孝宽脸显惊色,“鸿烈,如果这样,就算你打赢了这一仗,也会丢脑袋,皇帝和宇文家的人不会饶了你。” “我打输了,这颗脑袋难道就能保住?”李丹反问道,“宇文氏把我推到这个位子上,不就是为了找个替罪羊吗?”韦孝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良久,缓缓问道:“你告诉我,宇文护是怎么死的?”“我把他逼死的。” 李丹说道。 韦孝宽白眉微掀,他注意到李丹说宇文护是被他逼死地,而不是皇帝,所以韦孝宽马上追问了一句,“皇帝呢?如何驾崩的?真的是病故?”“皇帝要杀宇文护,所以宇文会弑君了。” 韦孝宽骇然,呆了半天,才感慨地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奇怪,你凭什么坐上大冢宰的位子,而且还都督中外诸军事,原来如此。 你和五府大臣隐瞒真相,算是拯救了大周,但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宇文护已经杀了一批关陇汉人,我若一死,宇文氏势必再杀一批关陇汉人,以便稳住宇文氏江山。” 李丹苦笑道,“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韦孝宽思虑良久,渭然长叹,然后面露欣赏之色,轻轻拍了拍李丹地后背。 李丹把从江南那里听到的秘密告诉了韦孝宽,“公,假如我们节节败退,而斛律光势如大齐国主、陆令萱和祖瞎子那些人还敢让斛律光继续吗?”“当然不会。” 韦孝宽笑道,“这些年,斛律光曾数次西征,但屡屡无功而返,原因不是他打不进关中,而是大齐历任国主和朝堂上地那些人不想让斛律光杀进关中。 现在大齐内部的矛盾非常激烈,而斛律光不知进退,一心想在有生之年一统中土北方,这是他最大的错误。 其实,他距离长安越近,死得也就越快,灭族之祸就在眼前啊。” “如果我们把斛律光放进关中,长安近在咫尺,他会遵从大齐国主的命令,放弃进攻吗?”韦孝宽面显谨慎之色,“鸿烈。 大齐的人地铁骑一旦进入关中。 我们失去地形优势,关中震怖,战局恐怕难以控制。” 他轻轻拍了拍案几。 “此策是否太过冒险?”李丹想了一下,说道:“我有个设想,当斛律光猛攻潼关、蒲坂津一线地时候,我派使者和大齐议和,割地献城,另外再不惜重金买通陆令萱、穆提婆等一帮佞媚之臣。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齐国主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议和。 议和一旦成功,我们就把斛律光放进潼关,让大齐人地铁骑进入关中,这时斛律光如果接到大齐国主命令他撤兵的圣旨,必定进退两难。 以律光的性格,他不会放过这个灭亡大周的机会,他会继续进攻。 而大齐国主和城的那帮侫媚之臣势必以此为借口,置斛律光于死地。” “然后我们乘机展开反攻。” 韦孝宽手捋长髯,两眼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缓缓点头。 “此策可行,但此策地关键不在战场上。 而在大齐朝堂上,所以……”他抬头望向李丹,担心地问道,“这不仅仅需要人力,更要钱财,你有那么多的钱财贿赂和买通大齐人吗?”—“昭武摄政王已经答应我了,她会让大齐的粟特人倾尽全力,化多少钱都可以。” 李丹笑道,“对于昭武江南来说,她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务须致律光于死地。 律光一死,大齐柱石倒塌,形势就彻底扭转了。” “这个离间计若成,斛律光想不死都难。” 韦孝宽叹道,“他在战场上纵横无敌,却难敌背后暗箭,将来他可能命丧宵小之手,可惜啊……这样吧,我手上还有一队人马潜伏在山东境内,我让他们散布纬谣,说天象有异,大齐国祚要变,斛律光有篡僭自立之意,以便推波助澜,挑起大齐国主对斛律光的猜忌,帮助你实施此策。” 李丹躬身称谢,“此仗能否取胜,完全仰仗公守住潼关了。” “之后呢?”韦孝宽问道,“之后你要怎么办?你和突厥人、大陈人、大齐人、吐谷浑人签订了一系列盟约,都是出卖大周的盟约,虽说签订这些盟约的目的都是为了打赢这一仗,但事后有些盟约你要兑现,比如你要给突厥人丝路贸易权,给大陈人江陵,给吐谷浑人城池,假如你没能击败斛律光,让斛律光带着大军全胜而归,你还要兑现和大齐人地盟约,要割地称臣,那时你怎么办?背约就要再挑战事,应约就要卖国,你如何应对?”“所以我必须打赢这一仗。” 李丹的口气非常坚决,“只要我打赢了,把大齐人打得魂飞魄散,天下形势就在我的掌控之中。” “要打赢就要军队,军队从哪来?”韦孝宽说道,“两个多月后,虽然府军扩建基本结束,但那些人都不能用,上战场也是送死,你哪来的兵力?”“待我和吐谷浑、大陈签订和约后,马上把陇西、河西、荆襄三地地府军全部调到关中。” 李丹说道,“这样我还能集结五万大军。” “这太冒险了。” 韦孝宽摇头道,“虽然新建的军队可以代替老府军屯驻于陇西、河西和荆襄等地,但他们其实没有战斗力,假如吐谷浑人和大陈人得到了这个消息,乘着老府军赶赴关中地时候,发动攻击,那局势就完全一边倒了。” 李丹没有说话。 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这种担心太保守了,如果事事都万无一失,那这一仗还怎么打?突厥人、吐谷浑人和大陈人和大齐结盟,出兵攻周,目的并不是要灭亡大周,而是利用这个机会要抰大周,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他们来说,中土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是最理想的事情,谁都不希望看到中土北方统一,再出现一个像拓跋大魏那样强悍的王国。 那样的王国一旦出现,突厥人、吐谷浑人和大陈人的噩梦也就来临了,所以只要满足了这些人的要求,他们马上就会偃旗息鼓,甚至倒戈一击,大周完全可以把各地的府军全部集结到关中战场上,和大齐人决一死战。 “我现在必须这么干。” 李丹说道,“仗打输了,大周岌岌可危,这些地方还是别人的囊中物。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打赢这一仗。 只能赢,不能输。” 韦孝宽长叹无语。 大周就算打赢了,血也不会停止。 第二天。 韦孝宽和李穆、于翼等人率军急赴洛京前线。 李丹带着部分中外府僚佐,五千卫军随后跟进。 前线消息不停送到。 律光地大军势不可当,风卷残云一般,席卷中州、熊州前沿镇戍,两天之内,三十多做戍、城全部失陷。 大周军队仓惶撤退,畏战情绪蔓延全军,士气极度低迷。 宇文宪到达晋州,面对铺天盖地地齐军,毫无办法。 州、晋州两地守军据城坚守,告急书信如雪片一般。 韦孝宽在潼关停了下来,依据关隘险阻,部署防守阵势。 于翼带着带着三千府军支援熊州。 急速赶往宜阳前线。 李穆则带着三千卫军支援中州。 李丹把中外府行辕放在了风陵渡,居中策应。 高颎、王韶、元岩、王轨日夜忙碌,经过数日交战,从两个战场上传回来惊人的消息。 此次大齐投入了至少二十万大军,其中洛京战场上大约十二万人。 而河阳战场上有八万,其中至少有五万骑军。 双方军力对比非常悬殊,河阳战场上的宇文宪和侯莫陈琼,洛京前沿地李穆和于翼都知道大周已经没有援兵可调,只能后撤,据险死守,如果和大齐人在每一座城池展开血腥拚杀,短短时间内大周人的有限兵力就会消耗一尽,关中势必失守。 李丹断然拒绝。 数日之内,大周军队就全部退守到潼关、蒲坂津一线,必将对关中造成巨大冲击,那时人心惶惶,将有更多的人阴谋叛敌,长安形势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前线将领畏敌情绪很严重,甚至发生了临阵叛变的事,局势越来越严峻。 危急时刻,梁州(汉中)、秦州(天水)府军到达同州。 李丹即刻下令,秦州总管宇文招急速渡河,支援河阳战场。 梁州总管梁睿率军奔赴熊州,会同于翼在宜阳一线阻击齐军,但还没等梁睿出发,于翼送来急报,宜阳失陷,熊州刺史献城投降,斛律光的大军正向潼关一线急速杀进。 行军元帅韦孝宽大惊,命令李穆弃守中州,率军向弘农方向退却,依托桃林和黄河,再建防线。 命令梁睿日夜兼程,率军赶赴弘农,会合李穆,据城死守。 与此同时,宇文宪急报,州失守,齐军大将斛律羡率领柔然和燕蓟铁骑急速南下,切断了晋州守军退路,晋州被围。 现大军主力退守虞州(陕西城一带),随时准备从蒲坂津方向撤进关中。 半月之内,大周连失数州,军队连战连败,已经退到了潼关、蒲坂津一线,如果按这种速度败下去,大周军队很难挡住齐军攻击的脚步,而据险坚守三个月地预想更是难以实现。 李丹一度很沮丧,韦孝宽安慰他,认为齐军攻击之初,士气如虹,的确很难抵御,但双方真正的较量是在潼关、蒲坂津、龙门防线,大周军队在这条防线上有山河之险,完全有信心把齐军挡住。 韦孝宽说,从战场态势看,洛京战场显然不是斛律光的主攻方向,他的主攻方向在河阳,突破口在龙门和蒲坂津,齐军铁骑一旦突破了黄河天险,铁骑一泄而下,长安危矣,所以他建议把梁睿调到龙门防守。 蒋国公梁睿是西凉安定人,在本朝也是一员难得的悍将,韦孝宽对他很欣赏,认为有他防守龙门,高长恭望河兴叹,只能集中主力猛攻蒲坂津,和宇文宪决一死战。 “公认为,这条防线可以坚守到五月?”李丹希望听到肯定的答复,但韦孝宽摇摇头。 这次大齐动用的兵力乃两国争霸以来最多地一次,比当年玉璧之战的规模还要大,斛律光显然势在必得,在这之前肯定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大周有多少人会在关键时刻倒戈目前很难预料。 “你要尽快向大陈人做出妥协,把荆襄大军火速调到关中,否则战局旦夕之间就会发生变化。” “再给我半个月时间。” 李丹恳求道,“这是极限了。” “半个月?”韦孝宽很惊讶,“从江陵到建康,有几千里路,就算大陈国主陈顼答应了你的要求,使者也很难及时把消息送回长安。” “我即刻回京,请昭武摄政王和长沙王陈叔坚十万火急赶赴江陵,亲自参加周、梁、陈三国会谈。 只要我能把吴明彻的水师稳住,荆襄府军就可以急速北上,进入关中作战。” 李丹说道,“而且到了那个时候,益州地府军也到达战场了。” “我要铁骑,一个月后,你必须把陇西府军和河西府军调到关中战场。” 韦孝宽说道,“大齐军队一旦突破了潼关和蒲坂津,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铁骑大军在同州和华州一线挡住敌人,否则长安不保。” 李丹郑重点头,“回到长安后,我就给你肯定答复。”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二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二节||州,中外府行辕。 李丹从前线返回的主要原因是官制修改已经完毕,需要李丹审阅,然后禀奏皇帝和皇太后,并拟定官员名单,下旨颁行。 高颎、苏威、赵松到城外迎接。 李丹看到他们后突然心生一种亲密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好,心灵变得轻松,疲惫的身躯也稍稍恢复了几丝力气。 记得认识高颎是自己第一次走进大漠的时候,但把两人命运连在一起的时间却是高昌的那次秘密会晤,回到长安后因为处境立场和各自的利益不同,在诛杀宇文护这件事上一度有矛盾,但在最关键的深刻,高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帮助了自己,如果不是他暗中指使人杀了佛道两教的领袖,后来又在长安混乱中推波助澜,长安形势不会像预料的那样发展。 不过,如果高颎知道宇文护在临终前的疯狂屠杀是自己的借刀杀人计,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因为独孤氏遭到重创而报复自己?苏威和哥哥是连襟,哥哥的第一任夫人和苏威的夫人是姐妹,这种关系或许会让两人走得很近,但还不至于休戚相关。 如今自己和苏威的命运却捆在了一起,这源于天骄。 苏威或许像淳于盛一样都是天骄的人,当初为了关陇汉人的利益,他和自己的岳丈宇文护针锋相对,现在还是如此,只不过对象换成了宇文氏和鲜卑人,他和自己既互相利用,又生死与共,彼此不得不信任对方。 赵松是陇西人。 哥哥的老朋友。 (西魏)八柱国赵贵的后代,李家很近地亲戚,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做李家地人。 他知道哥哥太多的秘密,自己对他的信任完全来源于哥哥。 “秦公一直在敦煌,在那片天地里你是主宰,你说了算,如今到了长安,又在东线战场上转了一圈。 你有什么感触?”高颎这句话问得很有深意,恰好说中了李丹地心思。 李丹摇头微叹,“一团糟,一团糟啊……”自己有什么感触?感触最大的就是被人无视,被人蔑视,被人当作摆设一样撂在一边不理不睬。 刚刚回到长安的时候,自己是司卫上大夫,又受到宇文护的器重。 这种感受还不怎么强烈,但等到宇文护死了,自己成为宰辅,整天和大周那帮德高望重、功勋显赫的大臣待在一起。 这种感受就非常强烈。 在长安的时候,或许因为皇太后和弘德夫人地信任。 或许因为自己的背后有强大的突厥人做靠山,也或许是现在的大周需要自己所拥有的这些东西,所以他们表面上看上去还算客气,神态言辞上还算尊重,但到了战场上,这些人就原形毕露了,神态言辞极尽刻薄和嘲讽之能事。 有些长辈还算宽容,把自己当作故人子弟,礼节上还过得去,而同辈之间,甚至包括自己李家的亲兄弟,那眼神里都饱含着不屑和嫉妒,更不要说其它人了。 这种心态可以理解,凭自己的资历、战功、庶子出身和年纪,能突然成为宰辅,只有一个解释,交了狗屎运了。 一个没有显赫出身、资历和战功的年轻世家叔子出任宰辅,成为大周军统帅,成为皇帝之下大周最有权势地人,要说没人嫉妒和仇视,那的确是假话,但这种情绪蔓延在军中,将士们的心态明显改变了,老将们心灰意冷,正当盛年的将军们愤懑不平、怨言四起,小将军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虽然当前局势岌岌可危,有些人也想奋勇杀敌誓死报国,但士气不振,冷眼旁观、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更甚者干脆不作为,遇到敌人就逃。 整个军中有数十名大都督、仪同大将军、开府大将军,这些人不作为,后果可想而知。 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就是自己打自己地脸,而且这种想法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受到冷遇或者羞辱时产生的愤怒情绪,是一种懦弱、自卑和失去自信地表现,做为统帅,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只待打了胜仗,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军中,在战场上,将士们崇拜的是胜利者,是英雄,所以只要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会改变。 士气、情绪和心态都可以改变,但汉胡冲突、派系矛盾,却永远无法改变。 “晋公临终前的杀戮,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大。” 李丹说道,“皇帝登基后,虽然大赦天下,赦免了被诛者的罪责,但并没有撤消罪责,没有平反昭冤,被诛者的亲族子弟,部下僚佐心怀恨意,关陇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非常激烈,尤其是对宇文氏和武川人,更是怨气冲天。” “河阳战场上由大司马宇文宪指挥,这种矛盾表现的最为强烈,大军连战连败,很多镇戍根本不做任何抵抗,听到敌人的角鼓马上掉头就跑。 洛京战场上,熊州防线的崩溃也是如此。 熊州刺史是独孤信和杨忠的老部下,大概因为心灰意冷,干脆献城投降,导致整个防线全面失守。 虽然于翼发动了两次反攻,但其手下各军无视命令,踌躇不前,反攻刚刚开始就溃逃了。” 李丹叹了口气,“看看今日战场,不难发现当日晋公两次东伐失败的原因了。 大周军队自太祖宇文泰和一帮柱国老臣先后辞世后,再也没人可以驾驭汉胡两族。 十几年来,屡战屡败,晋公能勉强守住这份基业,已经难能可贵了。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晋公不惜痛下杀手,血腥推行新政的原因,他不是想杀人,而是没办法,不得不杀人啊。” 高颎三人互相看看,心情沉重,脸显忧色。 这种事虽然不以为奇,司空见惯,但在关系大周存亡的生死时刻,这些矛盾的爆发却足以致命。 “河阳战场败退的速度太快,导致晋州被围。” 赵松说道,“是不是请大司马集结兵力发动一次反攻。 把被围晋州的军队救出来?”李丹苦笑。 “我叫齐公坚守,和敌军逐城厮杀,消耗大齐兵力。 迟滞齐军推进速度,但齐公置若罔闻,根本不听,以致晋州迅速被围。 我接受公建议,打算把梁睿调到龙门,齐公也拒绝了.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成心要出卖大周,置大周于死地。” 几个人沉默不语。 东线战场能否坚守到五月中旬是此仗的关键。 现在各路特使就算长翅膀火速飞到了各自的目地地,那也要谈判,突厥人、吐谷浑人和大陈人为了牟取最大利益,肯定要死死卡住大周的脖子。 此刻大周军队如论如何要把大齐军队挡在关中之外,否则和各国的谈判就更艰难了。 “秦公有什么最新打算?”高颎问道。 “我决定把陇西、河西和荆襄三路府军急速调到关中。” 李丹说道,“我坚信一点,突厥人、大陈人和吐谷浑人都不愿看到中土北方统一。 所以他们最终会接受谈判,虽然他们的条件可能很苛刻。 但我都答应他们,让他们心满意足,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是说,在谈判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就让军队起程?”“对,让他们急速进京。” 李丹说道,“这样,荆襄地军队四月初可以到达关中,陇西的军队最迟四月中可以到达战场,而河西的军队在五月上也能达到长安。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集结十二万到十三万军队和律光一决生死。” “这太冒险了。” 高颎忧心忡忡,“大陈人得到了江陵,马上就会攻打淮南,以便夺回寿春重建江淮防线,而西突厥的室点密要西征,他也不会让突厥人乘机打河西,唯独就是西面的吐谷浑人让人不放心。 室点密西征了,我们又在东线和大齐人激战,这对吐谷浑来说,可是个攻击陇西的最好机会,他肯错过?一旦夸吕出兵,我们腹背受敌,局势就失控了。” —“吐谷浑人要什么?不就是城池和丝路财富吗?”李丹冷笑道,“夸吕那个老东西胃口很大,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满足他的欲望。” “秦公……”苏威惊呼道,“你这样毫无节制地割让城池和土地,出卖大周利益,大战结束后,你如何收场?”“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李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想问问三位,可有什么办法保住我地脑袋?”“这件事不要急,不要急……”赵松似乎胸有成竹,“这一仗如果打赢了,秦公至少能赢得一段喘息时间,而在此之前,最关键的是对府军新兵的控制。 如果我们能把这十五万府军、州郡兵牢牢抓在手上,宇文氏就翻不了天。” “你知道宇文宪在河阳战场上为什么**?”高颎笑道,“因为宇文宪要保住自己的实力。 你叫宇文宪消耗齐军兵力,他地损失也相当惊人,那么大战结束后,他拿什么对付你?”李丹冷笑不语。 宇文达、宇文训、元伟、韦世康、李纶两天前就到了同州,他们带着新官制,和叱罗协、冯迁、高颎、苏威等人做最后的议定。 宇文达是太祖宇文泰之子,宇文训是晋公宇文训长子,两人都是此次官制修订地主要官员。 苏威详细解释了新官制。 这份新官制基本上承继拓跋大魏的三省制,适当保留了大周六官制的一些内容。 新官制的修改主要集中在中枢和朝廷诸府,九名制也恢复为九品制。 地方官制则原封不动,依旧是州郡县三级。 中枢最高官职设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位拟上公,非地位尊崇者不得居,因位高不列品。 二大(大司马、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是第一品。 中枢设三省,外朝尚书省,禁中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的官职设置有尚书令和左右仆射(分别是二品和从二品大员),但它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在尚书令之上又置录尚书一人。 职掌与令同。 但不负责纠察,这一点和大齐的尚书省设置如出一辙。 尚书省下置吏部、礼部、兵部、都官(即刑部)、度支(即民部)和工部六位尚书。 如此一来,总揽权柄地中外府随即被撤消。 这个新官制李丹很熟悉。 宇文护曾不止一次和他商讨过,但当时大周朝堂上宇文护独揽权柄,而现在有两位辅弼大臣,这权力分配就有问题了。 和大臣们商讨到半夜后,李丹留下了高颎和苏威,有些事他要问问。 “中外府撤消后。 都督中外诸军事还有实权吗?”“中外府是太祖所建,到宇文护独揽权柄后才代替了中枢,但它一直是众矢之地,原因很简单,自魏晋设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来,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它一直都是权臣篡僭的阶梯。” 苏威说道,“这是朝堂上下一致决定撤消中外府的重要原因。 但中外府撤消,不等于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虚衔、尊号,它依旧有很大地权力。” “不过,我们决定还是拿掉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力。 仅仅把它做为一个尊崇官衔。” 李丹急忙追问。 苏威解释说,都督中外诸军事。 就是总领大周中兵(卫军和府军)和外兵(州郡兵和镇戍军),但目前的实际情况是,大司马宇文宪实际控制着府军大部,大周的一大半武力都控制在宇文氏和武川人手上,这也是李丹目前无法抗衡宇文宪,被当作替罪羊的重要原因。 当年曹魏时代,曹爽首辅,司马懿居次,同领都督中外诸军事,但实际掌控军队的是司马懿,结果高平陵兵变,司马懿领禁兵控制了京城,城外地曹爽傻眼了,束手就缚。 这是个教训,所以当务之急是拿掉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力,把这个众矢之的的威胁解除掉,把兵权集中于皇帝和中枢。 谁掌控了皇帝和中枢,谁就掌控了兵权和军队,而现在李丹有皇太后和弘德夫人的支持,正好可以成为实际控制皇帝和中枢的宰辅。 大战结束后,宇文宪如果要联合宇文氏和武川人杀你,皇帝和皇太后、弘可以保护你,你可以以皇帝的名义号令军队与其对抗宪的实力有多么强悍,他都没有皇帝地权力大。 皇帝圣旨一下,再加上皇太后的支持,宇文氏和武川人势必要分裂,宇文宪想杀你,等于找死。 李丹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苏威、高颎等人迫不及待要实施新官制的原因。 官制换一下,官职换一下,职权换一下,虽然权力还是由同一个人控制,但效果大相径庭。 这就是国政的奥妙所在,宇文护之所以要推行新政,原因也正在如此。 “三师三孤,职位尊崇,你可以安排本朝德高望重地勋贵和宗室大臣,由此可获得人心。” 高颎说道。 “大司马、大将军,典司武事,一个负责兵事行政大权,一个负责征伐指挥大权。 大司马是武职最高官衔,宇文宪做为宰辅之一,势在必得,你给他,再给他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尊号,宇文氏和武川人也就放心了。 大将军则由韦孝宽出任,同领都督中外诸军事地尊号。 这样大周武事两大统帅,一个是宗室鲜卑人,一个是功勋显赫的汉人,中外诸军心服口服,这有助于提高士气,缓解各军矛盾。” “三公大臣除了太尉外,都有一定的实际职权,但为了把权柄尽可能集中于台省,还是选择资历较老的勋贵大臣为好,这可以进一步孚获人心。” 李丹摸摸胡须,笑着问道:“那我呢?我干什么?你们把我藏到哪了?我这一下子也掉得太厉害了,从宰辅直接掉到水里,连头都看不到。” “前线的战况已经说明,你突然以宰辅出现,名不经传却高高在上,已经引发了一系列灾难性后果,如果继续下去,大齐的军队恐怕很快就要杀到长安,所以你必须低调一点,及时回到自己正确的位置上,这对你以最快速度控制大周权柄,在最短时间内巩固手里的权柄非常重要。” 高颎继续说道,“你要知道,这场大战即使赢了。 也是惨败之局。 如果长安局势再次发生动荡,大周可能会崩溃,那时你就什么都没了。” 李丹微微皱眉。 按你这么说。 我还不能杀宇文氏,那战后我怎么办?我承担所有的罪责?苏威似乎看懂了李丹的意思,微微笑道:“人是要杀,但要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果,继而确保大周稳定。 我们地目地是保住大周,强大大周。 不是败亡大周,所以我们要步步筹划,确保万无一失。 李丹敲敲案几,笑道:“请问两位,我的位置在哪?”“隶尚书。” 高颎神情很平静,淡淡地说道,“你以辅弼大臣的身份领尚书台,以隶尚书事一职主掌国事。 大周权柄。 尽在你一人之手。” “其它地呢?”“没有了,这个官职足够大了,不能再要了。” 苏威笑道,“去年山东和士开就是隶尚书事。 总领国事,权势达到了顶峰。 但随即就被高俨杀了,所以你要注意自己的脑袋,不要像和士开一样,被人砍掉了。” “那你们两个呢?”李丹问道。 “谁为尚书令?”李丹问道,“我如果不在朝中,这个尚书令就至关重要了。” “楚国公豆卢绩。” 李丹连连点头。 豆卢家原为慕容氏,归拓跋大魏后赐姓豆卢氏。 豆卢宁和他弟弟豆卢永恩都是前陇西大将侯莫陈悦的部下,侯莫陈悦败亡后,随李弼一起,率军投宇文泰。 大周的陇西军就是由侯莫陈家、李弼家、李穆兄弟家和豆卢家组成。 让豆卢宁之子出任尚书令,其用意不用可知,既能调合汉胡两族的关系,又能考虑到陇西人整体利益,绝对是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三师有太保李穆,三孤有少保侯莫陈琼,三公有司徒李晖,尚书台又有李丹和豆卢宁,大周中枢大臣中陇西人占据了绝对实力。 “那你们两个呢?”李丹指指高颎和苏威问道,“两位打算身居何职?”高颎看看苏威,后者垂下眼睑,脸显犹豫之色,但随即不易察觉地摇了一下头。 高颎心领神会,马上问道:“秦公打算让何人出任左右仆射?”李丹已想到了人选,那就是王轨和宇文神举。 这两人是云阳宫兵变的核心人物,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安排进中枢,即使别人有闲话,也可用本为先帝近臣深受先帝器重为借口予以搪塞。 李丹说了理由,举荐王轨和宇文神举,并再一次询问高颎希望得到什么职位。 高颎和苏威不仅才华出众,更有双重身份,高颎本人是山东望族又是独孤氏门生,苏威是关中门阀又是太学、麟趾学、露门学博士,儒林骄子,和那个神秘地天骄也有密切的关系,这两人现在都看中了自己手中权势,正在努力帮助自己经略关陇,将来更有可能和自己齐心协力重建汉祚,所以无论如何要把他们拉住,留在身边变成志同道合者。 “秦公打算一直待在长安吗?”高颎忽然问道。 李丹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笑容稍敛,专注而视。 “当年高欢夺权之后,把拓跋大魏的皇帝留在城,自己却在晋阳掌控大军,遥控京都,远离是非之地。” 高颎说道,“为此高欢在晋阳置大行台,另设行台尚书令和仆射、尚书等官吏治理山东。” 高颎望着李丹,微微笑道,“秦公……目前情况下,为了安全考虑,你是不是应该像当年的高欢一样,远居京师之外,再置大行台?”李丹一时没能想通其中的关键,皱眉不语。 “当年高欢之所以能取代尔朱氏,击败强大的秀荣川大军,关键在于控制了河北鲜卑人。” 苏威捋须说道,“没有自己的军队,秦公想控制大周权柄,根本不现实,而今府军大部控制在宇文氏、武川人和代北人手中,秦公若想像宇文泰、宇文护一样牢牢控制手里的权柄,就要利用现在这个难得地机遇,迅速组建一支由汉人组成的绝对忠诚于你的军队。” “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兵将分离,但有个前提,那就是皇仪,皇权要至高无上,但如今皇帝年幼,宰辅当政。 更要命地是随着宇文护死去宇文氏的国祚已经岌岌可危。 大周即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苏威望着李丹,神色郑重地地问道,“秦公。 这场狂风暴雨一旦掀起,大周国祚势必难以保全,府兵制也名存实亡,秦公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把这十五万新建军队收为己有,将成为能否主宰这场风暴地关键。” “秦公,你想成为这场风暴的主宰者。 还是想被这场风暴席卷而去?”高颎轻轻问了一句。 李丹霍然惊悟,拱手拜谢。 在京师之外建大行台,隶尚书事的宰辅领大行台主掌国事,这等同于把皇帝和皇权都搬到了大行台,这和之前以都督中外诸军事地身份领中外府其实如出一辙,但因为官制改了,权柄实际上集中到皇帝手上,这两个机构所代表的权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过去大周实施的六官官制本来就是限制皇权、君臣共享权柄的制度。 而屡屡成为权臣篡阶梯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和中外府结合,更是成为代替皇帝和中枢的机构,自宇文泰、宇文护叔侄把持中外府以来,中外府实际上就是大周中枢。 所以朝堂上下,不管是皇帝还是臣僚。 都无法接受。 相反,三省制中地隶尚书事的宰辅和京外大行台相结合,代行皇帝和尚书台职权,虽然同样主掌军政大权,其权柄和威摄力甚至要超过中外府,但其对国祚的威胁性却要小于中外府。 此刻皇帝有无上权威,他可以随时撤换隶尚书事的宰辅,也可以随时撤消大行台。 在皇帝和大臣们的眼中,李丹和大行台的份量和威胁性都已大大降低。 当然了,如果宰辅是宇文泰、高欢或者宇文护这样的一代豪雄,那则另当别论,但今日的大周宰辅是名不见经传地李丹,他的靠山主要是皇太后和弘德夫人,他这个宰辅和京外大行台的份量可想而知,这将最大程度地让李丹在不损失目前权柄的基础上,迅速滑下风口浪尖,隐藏到安全地地方,悄悄蓄积实力,准备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 至于高颎和苏威,显然看中的是大行台地尚书令和尚书仆射。 等到有朝一日李丹崛起了,大行台成为实际上的国之中枢,他们两人的地位则如日中天,极度显赫。 李丹完全明白了新官制的妙处,对高颎和苏威之才更是钦佩不已。 长安。 关中的形势越来越紧张,先有几个地方因为征调徭役和驱赶佛道信徒爆发了几场骚乱,接着传出前线大败的消息,京畿很多富豪开始撤离长安,这引起了百姓的恐慌,更多的人携家带口加入到逃难大军。 李丹到了京师,马上进宫觐见天子、皇太后和弘德夫人,详细述说了东线战局。 大军将士人心惶惶,矛盾激烈,攻防无序,指挥不灵,临阵逃跑者、投降者、倒戈者层出不穷,形势之严峻,远远超过了先前预料。 李丹为此向皇帝呈奏几个应对之策。 修改官制,利用朝中很多大臣都在战场上这个难得时机把权柄集中于皇帝,皇帝独揽大权,皇权重振,如此则反过来有利于皇帝对府军的控制,对前线各级统军大将们的控制。 急速从各地调集大军保护京都,为此需要即刻征调陇西、河西和荆襄三地大军。 正在扩建的十五万府军和州郡兵也一边组建一边赶到京师集结强训,以便在危急时刻投入战场,考虑到各地,尤其是关中各州都有很多拒不还俗的沙门道士,为了把他们对州郡的威胁降到最低,即刻强募入军,拒不从军者,斩。 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和大司徒李晖都在含仁殿,听到李丹的奏议吓了一跳。 强征沙门道士从军,过去只有拓跋大魏的太武帝拓跋焘在灭佛的时候干过,现在李丹也步其后尘,为了击退敌人不顾一切了。 “和突厥、吐谷浑、大陈的谈判都还没有结果,怎能把三地府军调入关中?”尉迟迥怒声责问,“你想把大周的国土拱手送人吗?”“正有此意。” 李丹禀奏道,“此时此刻,国祚第一,如其谈判迟迟没有结果,延误救援时间,导致国祚不保,还不如暂时满足他们的要求。 等到我们保住了江山。 恢复了元气,再把失去的土地连本带利夺回来。” 两下权衡取其利,李丹反复解释劝说。 小皇帝不耐烦了,说不就是几个城池,给他们就是了。 弘德夫人虽然心有不舍,但此刻儿子地皇位重要,所以她勉强也同意了。 皇太后一切都听李丹地,李丹怎么说。 她就怎么应承。 关于官制的修改也有争议,皇权的过度集中显然对门阀世家分享权柄和财富极其不利,这一点朝堂上下是有共识地,然而苏威、高颎等人的目光不仅仅停留在自己的利益上,他们看得更远,他们考虑的是汉人攫取权柄,继而重建汉祚这远大的理想上,而宇文氏着眼于巩固自己的权柄。 双方有共同利益需要,所以李丹和宇文氏宗室大臣这次非常一致,态度很坚决,而弘德夫人和皇太后也极力支持。 这件事最后就强行通过了。 议事完毕,小皇帝把李丹留了下来。 他想拜自己地母亲为太后,但按律大周后宫只能有一位皇太后,而且他担心母亲不答应,所以他想请李丹联合一帮大臣上奏,然后他顺水推舟下旨就行了。 李丹认为这也没什么不妥,小皇帝还是蛮有孝心的,唯独就是需要皇太后同意。 李丹独自觐见了皇太后,把皇帝的意思说了一下,他个人认为皇太后和弘德夫人私交不错,很多事两人都有默契,尤其在需要小皇帝这件事上,两人绝对一致,如今弘德夫人过问国事有干政之嫌,如果她也能成为太后,有事两个人一起商量,名正言顺,那对皇太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皇太后毫不犹豫地答为这件事得罪小皇帝和李丹实力大可不必,而且她的弘德夫人,为此她马上请来了小皇帝,主动提出了请求。 小皇帝大喜,央求李丹即刻上奏。 李丹乘着皇太后和小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提出在同州建大行台。 这一仗关系到大周存亡,自己做为辅弼大臣,总不能待在长安无所事事。 如果建大行台,自己可以代替皇帝亲临前线,指挥将士们奋勇厮杀。 小皇帝和皇太后都不懂这其中的奥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昭武山。 昭武江南听说李丹到了,亲自出门相迎。 李丹把前线情况具实相告,我要把荆襄府军即刻北调,所以要请你亲自赶赴江陵,参予陈、梁、周三国会谈,稳住吴明彻的水师,并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谈判,让大陈水师顺水而下,渡江攻打江淮。 “劳累王上了。” 李丹歉疚不已,“突厥人地态度对大陈人来说至关重要,如果大陈人看到王上亲临江陵,必定知道突厥人已经决心援助大周,他们随即会改变策略,迅速和我们结盟共击大齐。” 江南微笑点头,“鸿烈,如今我已上了你的虎背,下不来了。 既然你要我去,那我就立刻动身吧。” “代国公宇文达做为大周特使,将和你同赴江陵。” 李丹随即把大周所能答应的最低条件一一解释,接着又把实施新官制的事说了一遍,“你有什么建议?”“你把大行台设在同州,代替中外府,那你地官职是什么?隶尚书事?”江南对中土的官制虽然有所了解,但还是很陌生,对其中地奥妙有一时难以领悟。 “按照新官制,权柄集中于皇帝,中枢在台省,我不管以什么官职出现在战场上,都是皇帝派出去的人,代皇帝行使权柄。” 李丹笑道,“对于宇文氏来说,我主动推行新政,交还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力,撤消中外府,做出了坚决拥戴宇文氏的姿态,不像宇文护那样把大周权柄紧紧控制在自己手上,这样一来,宇文氏和我之间的激烈矛盾会有所缓解,有助于双方冰释前嫌,携手合作。” 江南赞赏不已,“你真的很有办法。 先前利用手里的权力,和门阀权贵瓜分了佛道两教的土地和钱财,然后又按照他们的要求修改了均田制,用财富换取了他们对新政的支持,现在又利用官制的修改,在自己独揽权柄的事实上盖上一层华丽的帷幕,以此来缓和与宇文皇族的关系,悄悄巩固自己地既得权柄。 那么。 下一步。 你打算干什么?”“我要军队。” 李丹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地军队。” 江南美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惊色。 “你要修改府兵制?”“不,不……”李丹摇摇头,“我要一支听我指挥的军队。” “那我能帮你什么吗?”江南关切地问道,“需要钱财吗?”“不,不……”李丹笑了起来,“我现在有大周地国库。 取之不竭。” “你这一仗打完,大周国库就空了。” 江南笑道。 “那请王上把丝路贸易权还给我,行不行?”“等你打赢了再说。” 江南笑意盈盈,没有一口拒绝。 “我能向你借一个人吗?”李丹问道,“大周马上要派人到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三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三节||李丹的一再恳求下,宇文宪决定发动反攻,解救晋州。 河阳战场诸将异口同声,一致反对。 贺拔纬质问,李丹懂什么?他打过这种十几万人参加的大战吗?他指挥过超过万人以上的军队吗?他在敦煌十年,不过带着几千镇戍军守在一段断垣残壁数数星星而已,他会打什么仗?我们前方有八万大军,都是鲜卑人、柔然人、高车人和稽胡人的精锐铁骑,你让我们怎么打?两三万人冲上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宇文宪让大家先冷静下来,然后详细解释了由于朝廷实施新官制所带来的巨大变化。 如今李丹说话的份量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代皇帝亲征,新官制赋予皇帝无上权威,普通臣僚将军们对此可能不太理解,但宇文宪知道这其中的要害。 过去中外府是宇文泰和宇文护独揽权柄的机构,皇帝就是摆设,大周朝野上下都知道,所以大家都要去抢那个都督中外诸军事,包括皇帝都要去抢。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谁赢得皇帝的信任,谁领尚书台,谁就等于拿到了大周军政大权。 宇文宪做了个比喻。 大周权柄就象一把刀,它握在皇帝手上,但大家都想要。 都督中外诸军事和中外府就是一个强盗,他把皇帝手上的刀抢去了,皇帝和军队都要听这个强盗的,这时东边来了一群强盗,皇帝缩着脑袋不敢说话,军队也一窝蜂跑了,这个强盗独自面对一群强盗。 结果可想而知。 实施新官制后。 李丹把这把刀还给了皇帝,大周权柄又重归天子,大周臣民都听他的。 但天子年纪小,现在舞不动这把刀,而天子的两位母亲都很信任李丹,他们对天子说,你把刀暂时委托给李丹保管,过两年你长大了。 再把这把刀拿回来。 天子于是把刀交给了李丹,李丹一手抓着天子,一手握刀,对天子说东边来强盗了,我要军队去打仗,帮你守住天下。 天子马上召集军队,对军队说,你们都去打强盗。 都听李丹地指挥,他地话就是我的话,谁要是不听,就砍了他脑袋。 “这个时候。 你们听李丹的话,就是听皇帝地话。 和李丹对着干,就是和皇帝对着干。” 宇文宪苦笑道,“李丹把大周权柄还给了皇帝,然后皇帝又暂时委托他行使权柄。 权柄还是那个权柄,但仅仅因为在皇帝手上过了一下,事情就完全变了。 在这之前,我们和李丹对着干,名正言顺,是帮助皇帝,但现在和李丹对着干,却等于和皇帝对着干。” 宇文宪看看诸将,郑重问道,“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吗?”帐内诸将都听明白了。 现在皇帝小,很多时候都听两位皇太后的,尤其是皇帝的生母李太后。 李太后就是过去的弘德夫人,她因子而贵,也成为太后了。 阿史那皇太后是突厥人,她信任李丹情有可原,因为李丹和突厥人关系亲密,而弘德夫人信任李丹,却完全可以理解为是遵从先帝的遗嘱。 宇文护死后,大司马宇文宪手握军权,是最有可能篡僭的人,一般来说,宗室兄弟篡夺皇位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成功地,这在南北诸国中极其普遍,这大概就是当初后宫坚决不愿让宇文宪加领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让李丹出任宰辅的重要原因。 李丹改制成功了,皇帝拿到了权柄,都督中外诸军事也成了虚衔尊号,中外府也撤消了,宗室重臣利用都督中外诸军事篡僭的可能也被彻底解除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削弱宇文宪的军权了。 李丹目前控制不了军队,这是事实,所以皇帝宁愿让李丹隶尚书事,独揽大权,和宇文宪互为制约,也不会冒险让宇文宪督领尚书台。 再过一段时间,宇文宪手上的军权逐渐削弱了,那时皇帝也长大了,可以主政了,然后皇统就被先帝宇文一脉牢牢控制了。 官制改革的奥妙就在此处。 本来宇文宪可以打着保护皇帝、维护宇文氏国祚的旗号,依靠手上地军权和军队,杀了李丹,独揽大权,而皇帝也需要宇文宪的帮助。 谁知官制一改,李丹手上的权柄随即改头换面了,合法了,而宇文宪手上的军权却成了皇帝地心病,皇帝反过来需要李丹的帮助,夺回宇文宪地军权了。 宇文宪此刻的态度至关重要。 他如果和李丹对着干,独断专行,皇帝和李丹可以认定宇文宪有篡僭之心,找个机会杀了他。 反之,宇文宪如果听话,逐渐交还手上的兵权,他就安全了,但宇文宪有自己的考虑,李丹是汉人,汉人独揽大权是很危险的,以前秦国(前秦)苻坚重用汉人王猛虽然是个先例,但苻坚自己是一代豪雄,他可以镇制王猛,其后燕国(后燕)重用冯跋就出了事,国祚给冯跋抢去了。 李丹将来会不会篡僭,谁知道?所以为了宇文氏着想,手上的军权不能全部放弃,还是要适当保留一点。 宇文盛是朝中老臣了,这种事他自然一目了然。 新官制明显利大于弊,对确保宇文氏国祚,对稳定大周局势,对缓和军中矛盾都有好处,所以他也站出来做了一番劝解,希望诸将以大局为重,齐心合力,先把这一仗打赢了再说。 李丹参加了这场反攻。 此刻斛律羡正在攻打龙门。 律羡是斛律光的弟弟,他的夫人就是侯莫陈家的女儿,而驻守龙门的就是侯莫陈琼,两人算起来还是郎舅关系,但双方在战场上各为其主,杀得血流成河。 大周人认为齐军的主攻方向是龙门,而高长恭不过是牵制之师,所以宇文宪集结了大约两万五千人,向晋州方向展开攻击,但各军畏战。 推进速度缓慢。 互不配合,前军梁士彦因为急速猛进,随即成为一支孤军。 遭到高长恭的包围。 宇文宪急令各军解救,但各军迟延不前,更有人说齐军以包围梁士彦为诱饵,正张开大网准备围杀援军,掉头走人了。 梁士彦是西凉汉人,在任九曲镇将期间曾和齐人、稽胡作战。 勇猛而有谋略。 河阳战场上大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指望他们不顾危险援救梁士彦,根本不可能。 宇文宪心里有算,现在即便下令,前线各军军主也会阳奉阴违,所以准备放弃。 李丹急忙阻止,他有些冲动,说你给我一起骑军。 我去救他。 如此见死不救,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宇文宪被逼无奈,亲自赶到前沿督战。 各军踌躇不前,唯独达奚长儒孤军奋进。 竭力死战,总算撕开了齐军包围。 把梁士彦救了出来。 梁士彦地一千人马折损近半。 李丹原以为这件事结束了,谁盛、宇文招、达奚震等人指责梁士彦不听指挥,贪功此失,要求宇文宪予以严惩。 这是左路大军内部地事,李丹不好插手,但梁士彦是汉人,如果不出手相救,恐怕一辈子就完了。 李丹的求情引来了左路军将领的指责,好在宇文宪还算给面子,撤了梁士彦地职,然后把奏章和人都交给李丹,让他带回大行台酌情处置。 梁士彦怒不可遏,李丹好言安慰,说关中的新府兵很快就要赶到,你依旧可以带兵,可以戴罪立功。 梁士彦感激涕零,随李丹返回同州大行台。 —门阀子弟娶妾,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果这妾的身份很尊贵,甚至是高不可攀的拓跋皇族的女儿,这件事就很轰动了。 今天地拓跋氏虽然不是皇族了,但承继拓跋大魏一百多年的余威,它在中土依旧享有崇高的地位。 淮南公元伟在这件事婚事上一拖再拖,大概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个脸面,不过如今迫于家族压力,他还是把女儿送到了同州。 婚礼的事,李丹不闻不问,以护送哥哥李纶到山东为名,去了河阳战场。 大哥邢国公李曜奉母亲之命,和二弟妹义安长公主先行赶到同州,为家里的老幺操办婚事,谁知到了同州却发现李丹连个影子都没有,显然他对这桩婚事没什么兴趣。 不满意这桩婚事没关系,这是你个人的事,不是家族的事,对于家族来说,要维护脸面,要顾及礼仪,更要兼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不能因为这件小事损害了整个家族。 李曜随即派人急告老母亲,请老母亲提前赶到同州。 这个老幺自小不听话,到敦煌地这十年更是让家族提心吊胆,如果这个关键时刻他忽然悔婚或者借口战事紧张拖延婚期,会严重损害拓跋氏的脸面,对李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今天的李家因为大周形势地风云变幻,突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几十年来奉行的韬光隐晦地守业之道瞬间被打碎,李家兄弟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应对目前的时局,而和拓跋氏的联姻,正是固本培源的一个重要计策。 在这桩联姻中,高颎出了很多力,也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原因无他,就是想借助拓跋氏的影响力,给独孤氏平冤。 高颎算是独孤氏的忠实门生,因为独孤氏他又和拓跋氏建立了特殊关系,当独孤氏遭到宇文护致命打击的时候,李丹出于对拓跋氏的忌惮,没有把高颎写进那份必死名单。 独孤氏现今因为冤案被禁锢,宗室子弟皆不得为官。 宇文护在十几年之内连续两次打击独孤氏,导致独孤氏元气大伤,这次如果不能翻身,可能就此消失在长安。 为此,高颎极力要达成这桩联姻,以便让拓跋氏出面说服李丹,再由李丹上奏皇帝。 他自己不敢禀奏这件事。 到目前为止,他还摸不准李丹的心思,更不知道李丹是否打算置独孤氏于死地,而他自己是山东人,山东人在大周一向不被重用,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主要还是得益于拓跋氏和那次在高昌的秘密结盟。 他若贸然进言,遭到李丹废弃,那他先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高颎现为行台尚书令,手中权柄很大,为了把这桩联姻的影响力扩大到极致。 他瞒着李丹动用了行台所有力量。 短短时间内,上至皇帝、两位皇太后,下至京畿门阀权贵、各州郡刺史太守。 都得到了这个消息并送来了厚礼。 李太后和长安城中地很多勋贵大臣都要在婚礼地当天赶到同州祝贺。 老夫人匆匆赶到。 她是一定要来的,那天晚上本来打算和李丹好好商量如何操办婚事,但李丹一溜烟跑了。 她其实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虽然娶得是妾,但就是正妻,李丹有克妻命。 为了避讳,不娶正妻了,这个妾就是妻,所以婚礼规格严格按照娶正妻的礼仪来操办。 李家有老夫人地话,拓跋家又不想失去面子,高颎当然不遗余力了,于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开始了。 李丹回到同州的时候,情绪很恶劣。 高颎远道去接。 因为担心遭到李丹的责斥,他把左右仆射苏威、赵松都拉去了,如果要承担责任三人一起承担。 李丹闻讯,对大行台擅自行事极其不满。 高颎、苏威、赵松振振有词。 说了一大堆理由。 李丹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现在他深切感受到了宇文护这十几年来的艰险和苦痛。 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就如同一叶浮萍在汹涌澎湃地激流上随波逐流,上有狂风暴雨,下游肆虐暗流,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家族、僚佐、部曲、朋友、敌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利益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把自己紧紧捆住,让自己无法动弹。 迎亲大礼很隆重。 李太后和朝中很多重臣都亲来恭贺,在潼关督战的韦孝宽也来了,不久宇文宪也急匆匆而来,这表明朝廷上下已经认同和接受了李丹,他的权势和地位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深夜,疲惫不堪的李丹坐在榻上,手里转动着酒杯,脑子里却想着死去的哥哥,心情很复杂,悲哀、伤痛、愧疚,更有一股强烈地负罪感。 元翩翩的确很漂亮,眉目如画,双瞳剪水,肤若凝脂,丽质天生,她穿着礼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温婉柔顺,神情娇羞,还带着几分恐惧。 像她这种身份的女子,生下来之后不管是丑还是漂亮,都会嫁到一个显赫人家,成为夫家和娘家维持血统和权柄的工具。 当然了,如果时运不济,家破国亡,也会坠入深渊,生不如死,好一点地做人奴婢,悲惨的就是配为官妓沦落风尘。 她长得漂亮,这是一个天生地资本,所以父母一直在寻找和宇文氏联姻的机会,希望她能进入后宫。 拓跋家有足够的荣耀和地位,和皇族联姻的目的主要是生存,但她年纪小,对这些东西还没有强烈的感受,所以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希望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希望过上豪华奢侈又有足够自由的生活,她不喜欢嫁进后宫,更不喜欢大周后宫那种简朴而森严的让人窒息的生活。 当她听说自己要嫁到李家,嫁给李家老幺李丹时,当场痛哭流涕,差点哭晕过去。 李丹娶了三个妻子,宇文氏、元氏、尉迟氏,都是大周显赫勋贵,她们无一例外,在新婚后独守空闺,因为李丹镇戍万里外的敦煌,新娘不愿去,接着在家的新娘就象遭到诅咒一样,在短短时间内都死了,所以李丹在长安成为待嫁女子最害怕的人恐自己不幸成为第四个短命鬼,谁知噩运就这样降临上,躲都躲不掉。 元翩翩看到李丹沉默不语,一直在发呆,不禁有些奇怪。 过去自己曾在广陵公家碰到过李丹几次,那时候很好奇,想看看李丹到底长什么样,认准了,免得将来不小心嫁错了,因此和李丹有过几次接触,哪知老天不长眼,还是把自己推给了李丹。 自己不嫁,死活不嫁,父母无奈,说了一大堆道理,自己勉强听懂了,知道不嫁不行,只好认命了。 就在出嫁之前,几个闺中好友和几个要好的世家子弟跑来安慰自己。 这些世家子弟对自己说,你这次真的嫁错人了,不过这次不是你性命难保,而是李丹活不长了,过段时间。 他有可能掉脑袋。 因为他正在拼命的出卖大周国,把大周国的土地、城池和财富大把大把地送人,这种奸佞之臣不死才是怪事。 自己大惊失色。 吓得号啕大哭。 李丹如果被杀,自己就算保住了性命,也有可能被流配边疆或者配官为奴,父母想救自己也是难上加难,这如何是好?自己地命怎么这么苦?古语说红颜薄命,难道我就是因为长得漂亮。 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这时有个闺中好友给她出主意,说现在悔婚是绝对不行了,但嫁过去之后,你可以马上做一些坏事,比如不孝顺父母、嫉妒、多言(长舌)、窃盗(藏小金库贴补娘家)等违背户婚律“七出”之事,让李丹忍无可忍,把你放妻(休妻)了事。 以你地身份地位,就算你被休回家。 想娶你的人也是趋之若啊。 这个主意虽然不怎样,但却是唯一求生之招。 夫妻离异,不一定非要做违背户婚律的事,甚至做出“义绝”那等恶事。 还可以“和离”嘛,两人好好商量。 好合好散,为什么非要做坏事被人休弃回家?那太丢人了。 几个朋友说,李丹急着要娶你,就是因为自感前途黯淡,要把拓跋家拉到一条船上,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而且“和离”一般情况下都是遮羞布,是为了避免家丑外扬地,大家心知肚明,和你违背“七出”被休的效果如出一辙,,所以你想迅速逃离李丹,最好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违背“七出”比较好,比如说你心里有人了,而且和那个人有肌肤之亲了,给他戴绿帽子做乌龟,他一起之下,肯定会把你休了。 自己当时都听傻了,这几个朋友出的都是什么主意?如果我犯了**律,那名声岂不全毁了?朋友说,你傻啊,李丹不要脸,他李家还要脸啊,这种事怎敢宣扬?当然是用“和离”做遮羞布把你休弃了事了。 自己一想也有道理,随即决定这么做了。 元翩翩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紧张。 如果我说他戴了绿帽子,做了乌龟,他会不会打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好象心事重重,大概正在担心自己的脑袋哪一天会掉下来,如果激怒了他,会不会自找苦吃啊?李丹蓦然抬头,看到元翩翩惶恐不安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今夜怎么过?以自己现在地心情,根本没有洞房的兴趣,这会不会伤害她?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元翩翩,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甚至怀疑拓跋家是不是故意隐瞒了真实年龄。 这个小女孩会有十六岁?“嗯……”元翩翩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丹和颜悦色地问道。 元翩翩忐忑不安,心跳剧烈,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情不自禁地咬着手指,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李丹也很头痛,脑海里总是哥哥的影子,无奈之下,他没话找话,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跟在广陵公后面学了不少,花果都种得很好,是吗?”“嗯……是啊,那个……”元翩翩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交错在一起不停地搓动着,很紧张,“我脑子笨,不喜欢读书,喜欢玩,因为父母经常骂我,我就跑到老爷爷家里躲着,陪老爷爷种花养草,时间长了,所以……那个就……”李丹听她说得有趣,不禁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觉得你举止端庄,谈吐也很优雅,琴棋书画也很精通,书想来读得也不错。 你父母是不是对你要求太高了?”元翩翩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尴尬,坐立不安,手指头立即塞进嘴里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真的很笨,你说地那个琴棋书画我都不会,诗词歌赋我也不会,我只会种花养草……”李丹诧异地看着她,觉得她天真有趣,忍不住笑道:“那你总会写字吧?”元翩翩点点头,“真的,我真的不骗你。 我也学过琴棋书画,但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太深奥了,我根本学不会。 那些花花草草就不一样了,很可爱,我认识它们,它们也认识我。 我给它们浇水施肥。 它们就会笑,就会唱歌给我听,当我给它们唱歌的时候。 它们就会跳舞给我看。 到了春天,百花齐放,香气扑鼻,绿草如茵,还有美丽地蝴蝶,太美了……”元翩翩笑靥如花。 说到后来也不紧张了,小手不停地舞动着,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给李丹描述着花园里地春夏秋冬。 李丹静静地听着,烦躁地心情渐渐平静,疲惫的身心随着元翩翩娇嫩兴奋的声音,徜徉在五彩缤纷地花海里,感觉轻松舒畅。 “你是不是一直这样快乐?”李丹等她停下来。 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容,“天天笑口常开?”“那也不是,如果看到叶落了,花谢了。 我会伤心,也会流泪。” 元翩翩想到自己的命运。 神情一黯,眼圈立时就红了,“花儿也有生命,有生就有死,生命很短暂……”李丹望着她眼里的泪花,觉得她非常单纯,说哭就哭,真的还是一个孩子。 “现在是春天,正是花儿开放的时候,你应该很高兴,是不是?”李丹劝道。 “不是……”元翩翩樱唇一撇,两眼瞅着李丹,更伤心了,“本来我很快乐,但自从你回来了,我地噩运就来临了,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伤心死了,痛苦死了……”“为什么?”李丹惊讶地问道,“你伤心、痛苦,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娶我吗?”元翩翩哭道,“可我不喜欢嫁给你,我恨死你了。” 李丹愣住了,想了半天才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知道要嫁个我的时候,非常高兴,不是这样的吗?”“谁说的?谁说的?”元翩翩瞪大眼睛,双手握着小拳头,激动地骂道,“哪个该死的说的?你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让他天天趴在马房里吃马屎。” 李丹吃惊地看着她。 此刻元翩翩玉脸涨红,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哪有半点温婉柔顺地样子?这都是假话?原来元翩翩不喜欢哥哥?倒,害得我又是愧疚又是良心不安。 李丹越想越气,跟在元翩翩后面也忿忿不平地骂了起来。 “咦……”元翩翩忽然发现李丹也是义愤填膺,心里一喜,马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姐夫,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你,你害了我……”李丹头一晕,急忙跳下榻,蹲在她身边连声哄劝。 元翩翩越哭越伤心,一边喊姐夫,一边把李丹骂得体无完肤。 听到她喊姐夫,李丹心里有些不好受。 哥哥三位夫人中有一位是元翩翩的堂姐,她这么一喊,把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尴尬。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嫁给我?”李丹哄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无奈叹道,“你可以告诉你父母,说你有喜欢地人,你嫁给他好了。 拓跋家除了你,还有很多待嫁的姑娘,谁嫁给我都可以。” “我能自己做主吗?”元翩翩哭道,“我怎么办?我会一直想他,会想死地,我还怀了他孩子,我怎么办啊……”李丹闻言热血上涌,头晕目眩,怒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元翩翩吓得一哆嗦,惊叫一声,哭声立止,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泪水涟涟的眼睛偷偷瞥了一下,看到李丹怒气冲天,顿时面无人色,蜷缩着娇躯,大气都不敢出。 李丹长长吸了一口气,厉声问道:“真的假的?”元翩翩双目紧闭,鼓足勇气点了几下头。 “谁?是谁?告诉我?”元翩翩摇摇头,“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说的。” “杀你?”李丹冷哼一声,刚想说话,元翩翩马上接道,“那你把我休了吧。” “休?”李丹冷森森地说道,“那个人是谁我很快就会查出来,我要灭他的族。” 元翩翩大骇,再也不敢骗下去,忙不迭的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姐夫,我都是骗你的,骗你的……你有克妻命,你已克死了三个姐姐,我也会马上死的,可我不想死,所以……”李丹怒极而笑,“你拿我开心啊?”“真的,真的,姐夫。 不骗你。 我真地这样想地……”元翩翩看到李丹真的生气了,急忙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你要是被砍了脑袋。 我很惨的,如果发配到边疆,我可能会被突厥人抢去,生不如死,如果把我配为官妓,天天像畜生一样伺侯那些猪狗不如地男人。 我怎么办啊?谁来救我啊?”李丹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姐夫,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元翩翩睁大眼睛望着焦头烂额的李丹,着小嘴,同情地叹了口气,“我逗你许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都上当。 自己气得像个吹猪的一样,面红脖子粗的。” 李丹张嘴就想骂,但看到元翩翩那张泪迹斑斑的笑脸和既畏怯、又有几分得意的表情,无奈哀叹。 想来当年哥哥大概也和自己一样。 被她耍得团团转。 不过说句实话,这个没心没肺地小丫头实在不能娶。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这大难影子还没看到,她就急着要飞了,这种小女人要着干啥?就算没有大难,自己迟早也会被她气死。 “姐夫,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把我休了吧。 “元翩翩亲昵地挽住李丹的手臂,嗲声嗲气地哀求道,”姐夫……”“休了,休了……”李丹气苦,大声说道,“我马上写离书,马上写……”“姐夫,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元翩翩高兴得连声叫喊,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白纸,“姐夫,你不要忙了,我都写好了,你只要在后面签上名就行了。” 说着飞身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去找毛笔,生怕李丹变卦了。 李丹感觉真的太荒唐了,前一刻还在行大礼,这一刻就要离异,这速度大概也算空前绝后了。 “给,给……”元翩翩把笔递给李丹,笑得一脸灿烂,“姐夫,你要是死了,我会想办法把你死尸找到,把你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每年我都去祭奠你……”“哎……”李丹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小丫头,你说什么呢?你咒我死啊?我还没死呢?你急什么?”“我当然急了。” 元翩翩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凑在李丹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等你死了,谁给我写休书啊?快写,快写,你磨蹭什么?就你这速度,人都死好几回了。” 李丹大笔一挥,想都没想,刷刷几下签上了名,但就在他要写最后一笔地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住了。 “怎么了?姐夫,就最后一笔了,最后一笔了……”元翩翩急得连连跺脚,“姐夫,你想什么呢?快写啊。” “小丫头,我把这名签上,你是不是连夜打包走人啊?”“我疯了啊?”元翩翩的眼睛立时又瞪大了,李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没好气地说道,“你把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不怕掉下来啊?”元翩翩两眼一眯,立时成了一条缝,“姐夫,你不要担心,我现在不会走,只要长安风吹草动,我立即逃之夭夭。” 李丹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连连点头,“嗯,好,很好。” “快写啊……”元翩翩双手作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最后一笔,就最后一笔了……”李丹忍俊不禁,有心消遣她,“小丫头,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能走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家不要面子我家还要面子,你高高在上好日子照过,可我回家就死定了,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 元翩翩哭丧着脸骂道,“都是你害地,你反正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拽上?我对你一直不错的,姐夫,你还记得吧?”“我记得,小丫头对我不错。” 李丹大笑,一笔划下,“好了……”元翩翩眼明手快,一把抢过离书,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不会死了,哈哈,我不会跟着那个倒霉鬼一起死了……”大概因为太激动,她地声音都变了,变得很尖锐,就象小鸟在扯着呼乱叫一般。 李丹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想着这神奇荒诞的一幕,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但这一笑就再也控制不住。 先是狂笑,接着前仰后翻,笑得歇斯底里了。 “好了。 别笑了,你高兴什么?”元翩翩斜瞥了他一眼,一边把离书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一边不满地嘟囓道,“真是个奇怪地人,人都要死了。 还乐什么乐?”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连蹦带跳地走到李丹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姐夫,现在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两不相欠了,但是。 我还要冒充你夫人,而且时间还很长,你不能一毛不拔,总要给我点东西做补偿。” “你要什么?”李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躺在地上泪水纵横。 “这么大地蓝宝石。” 元翩翩比划了一下大小,眼里露出贪婪之色。 “上次我去你家,看到西海姐姐,她身上就有这么大一1/2|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四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四节马画雨高冠青袍,温文尔雅,见到李丹后马上恭贺道意到司马画雨虽然化了妆,看上去像个太学的儒生,但没有贴胡子,这细微的变化让李丹略感诧异。 司马画雨坐下后,看到李丹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蓦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几丝慌乱和窘迫,但随即又镇定下来,眉头微皱,脸显愠色。 “你在看什么?不认识我了?”“我认得你的眼睛,不管你的相貌如何变化,我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是你。” 李丹笑道,“自那夜在敦煌邂逅后,我就再也不会忘记你这双眼睛,有时夜深人静,我还能想起来,忍不住四下看看,担心你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 司马画雨脸色一冷,露出几分杀气。 李丹大笑。 不知什么原因,自己看到她就想调侃她,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有着高贵而神秘身份的年轻女子,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每当看到画雨生气嗔怒的样子,自己就觉得很开心。 或许自己没有气量,对那夜被刺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吧。 “你有什么急事?”李丹问道,“你是从山东来的吗?”司马画雨没有回答,她拿出凤凰璧放到了案几上,然后低声说道:“我在少林寺见到了僧稠大师,还有慧可法师和白马堂的老主公。” 李丹笑容顿敛,神情突然变得很激动,“真的?怎么可能?他们三个怎么会聚在一起?”司马画雨望着李丹,眼神很复杂。 有好奇、惊讶。 也有迷惘、犹豫,还有一些惶恐不安,“凤凰璧还给你。” “哎。 你说说,快对我说说,他们都还好吗?”李丹急切问道。 司马画雨轻轻点头,好象要说什么,但又强忍着没说出来。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没有?”李丹拿起凤凰璧看了看,问道。 “比如,这块凤凰璧有什么秘密?关于我和我哥哥的事?你知道我很多秘密,看到我师父和慧可法师,你不会一个问题都没问吧?”司马画雨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李丹,看得他有些心寒,“哎,你是不是想知道凤凰璧地事。 所以跑到了少林寺?如果真是这样地话,即使我师父不愿告诉你,但僧稠大师或者慧可法师总会给你留下几句偈语什么的,不会什么都不说。 哎。 你听到没有,我在对你说话。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说的那个故事,我有点相信了。” 司马画雨忽然说道。 李丹现在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击败斛律光,如果有什么偈语,他或许可以据此推测出未来。 人到了无法承受重负地时候往往很脆弱,那时候就算是一句预言,也会给人以勇气和信心。 “相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能帮我找到木兰?”李丹略感失望地说道,“如果你就是木兰,或许还能帮帮我,但可惜你不是……”“我今天之所以来,就是想帮你。” 李丹惊讶地望着她。 自己打击佛道两教得罪了天骄,眼前形势对大齐又非常有利,中土北方统一的局面近在咫尺,这个时候天骄不杀自己就算客气了,怎么还会帮自己?难道天骄改弦易辙,不希望看到大齐人统一北方了?“这是天骄的意思?”李丹迟疑着问道。 司马画雨摇摇头,“天骄为了帮助大齐人赢得这场大战的胜利,正在全力以赴。” “你到关中来,就是为了混乱京畿,鼓动大周人投降卖国?”李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投降大齐?”司马画雨犹豫良久,慢慢说道:“天骄内部的争论很激烈,有的希望大齐高氏尽快统一北方,有地说你在大周迅速崛起也是个机会,还有人认为汉祚正朔在江左,希望周齐两国两败俱伤,然后大陈则可北伐,一统华夏。 天骄是个松散的汉人联盟,成员主要来自各国的汉族门阀权贵,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需要,所以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彼此各不相让,结果可想而知。” 李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天骄的秘密,从司马画雨的短短几句话里,他知道天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联盟,这个联盟成员遍布中土、西土,虽然宗旨一致,但利益各异,因为天下形势的变化会影响到不同人的利益,所以几百年了,这个汉人联盟距离自己地目标还遥遥无期。 “你是说,你个人愿意帮我?”李丹稍加思索后,忽然脸露笑意,“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这是陷阱,我的谋划岂不都被你知道了?”司马画雨鄙夷冷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老主公的信,你看看。” 李丹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几个字便相信了。 师父真正地笔迹和隐藏在这种笔迹里的暗语,即使在白马堂知道地人也是少之又少。 李丹一手盖住信件,一手轻敲桌面,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这么做,算不算背叛天骄?”“如果我做对了,证明有些人的看法完全是错误的,那么我就不算背叛。” 司马画雨停了一下,又说道,“背叛天骄的人未必都是坏人,而留在天骄的人也未必都是好人。” 李丹感觉她话里有话,但这牵扯到天骄内部的事,他不便追问。 将来遇到师父,这些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丹好奇地问道。 “就算补偿吧。” 司马画雨的情绪明显很低沉,“那夜我在敦煌刺杀你,破坏了你的好事……”“不仅仅破坏了我的好事……”李丹马上打断她的话,一脸怪笑,“你还看到了我的……”他指指自己的身体,正想调侃两句。 司马画雨地手已经握上了李丹笑容一僵。 有些尴尬,急忙没话找话掩饰自己地难堪,“这个……这个凤凰璧有什么秘密?”“一个传说。” “一个传说?”李丹脑海里立即想起淳于盛当日在蒲类海对自己说的话,他说哥哥的死和一句预言有关,难道这个预言就是来自于那个传说?“什么传说?”“传说不过是神话故事,你要知道干什么?”司马画雨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现在自身难保,应该想着如何度过难关,哪来地闲情听故事?”李丹很是没面子,但自己失言在先,又有求于她,无奈只好作罢,不再追问这件事。 “你能帮我和大齐人议和吗?越快越好。” “你想借刀杀人?”司马画雨对大齐的局势显然非常清楚,马上明白了李丹的用意。 “另外。 我希望随时得到大齐朝堂上的最新消息。” 李丹正色说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你肯定有办法。 今天你能从洛京战场秘密赶来,就是例证。 大齐军中有你熟悉的人。 大周军中也有你的朋友,你在战场上可以来往自如。 那么就请帮我这个忙,给我最新最快地消息,这对我击败斛律光至关重要。” 司马画雨点头答应了。 —“我四哥李纶做为特使已经到了城。” 李丹继续说道,“你到了城后,马上和他联系,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调动你在城的所有关系,以最快的速度推动齐周两国的议和谈判。 只要议和成功,战场形势必会逆转。” 司马画雨神情冷峻,十分不满地问道:“你这是命令我吗?”李丹微微一愣,旋即换上笑脸,“建议,我这只是建议。” “你才做几天的宰辅,说话就这样盛气凌人?”李丹一笑置之,她既然心情不好,那就没必要惹她了,还是哄哄她帮帮忙吧。 洛京战场,湖城。 黄河波涛滚滚,气势如虹。 李穆驻马河堤,远眺战场,颌下长须随风飘洒,身上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 前方战场,周军密集列阵,中路置天阵,内方外圆,两翼辅风阵,犹如灵蛇,远远看去,就象一位咆哮的猛士正挥动粗壮的双臂,酣呼鏖战。 齐军以翔鸟战阵展开攻击,步军居中,骑军拖后在两翼展开,如同空中展翅飞翔、呼啸而下的雄鹰,势不可当。 双方将士在战场中路激战。 齐军试图撕开天阵,继而让两翼骑军直杀大周中军,击毁周军,但周军两翼地风阵变幻莫测,忽如长蛇,忽如狂风,忽如波涛翻涌的层层大浪,总是在中路危急时刻左右扑上,屡屡重创齐军的“鹰头”。 齐军变阵,两翼骑军象洪水一般冲了上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惊天动地,他们就像雄鹰展开地巨型双翅,以雷霆之势连连“扇动”,一时间风云变色。 “申公,撤吧。” 宇文纯策马上前,大声说道,“湖城军民已经撤退完毕,没有必要恋战了。” 李穆抬头看看天色,微微点头,“传令中路杨素,收缩阵势。” “再告两翼杨文纪、王谦,率步军向中路靠拢。” “命令侯莫陈、梁睿,带骑军出击,以锋矢战阵迎头痛击。” 号角冲天而起,各色令旗迎风狂舞,战场上杀身如雷,震撼天地,一队队将士急速变阵,烟尘四起。 两军铁骑相遇,捉对厮杀,战况空前激烈。 就在这时,五方旗摇动,东风青旗扶摇而起,齐军主力正从东面急速杀来。 “撤……”李穆再不犹豫,断然下令,“命令侯莫陈、梁睿,率铁骑断后,掩护大军后撤湖城。” 金钲响起,大周步军梯次后退,互相策应,井然有序,迅速撤出了战场。 “急报大行台,湖城失守。” 李穆掉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战场,无奈摇头,“我们去桃林,再建防线。” 律光在一群偏裨将校簇拥下,登上了湖城城楼。 诸将都很兴奋,热烈议论着战局。 斛律光手扶城墙。 望着前面滚滚黄河。 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战局的进展令自己非常不满意,从发动进攻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 但距离潼关还有一百多里,这和自己当初地预料差得太远。 在对岸河阳战场上,高长恭和斛律羡地进攻也频频受阻,至今未能突破龙门和蒲坂津一线。 如果按这样地速度打下去,战局势必要发生不利于己方的变化。 这种变化主要来源于京师城。 前几天得到消息,大周派出了议和使者。 假如国主和朝廷那帮不思进取贪婪无能的佞媚之臣答应了大周地议和条件,那自己费尽心血筹划的这一仗不但要半途而废,而且也有可能卷入血腥的权柄之争。 自己不怕这种残酷血腥的权柄之争,从神武皇帝建立河北霸业以来,这种争斗就没有停止过,而去年的兵变更是自己一手操控,杀了权臣和士开,接着又杀了对皇帝威胁很大的琅琊王高俨。 并借机撤消了京畿府,解散了京畿军,从源头上抹杀了危害皇帝安全和高氏国祚地最大隐患。 到了今天,自己手握重兵。 朝堂上不论是谁胆敢挑起争斗,都可以迅速将其置其于死地。 但如果皇帝和自己作对,这事情就麻烦了。 我可以杀死任何对手,但不能弑君,君若杀臣,我该怎么办?神武皇帝建立霸业之后,功高盖世的侯景成为高氏的心腹大患。 高欢一死,高氏随即兔死狗烹,诛杀侯景,可怜侯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仓惶逃到江左,但高氏能放过他,逼着梁武帝杀他。 侯景怨天恨地,一杀挫骨扬灰,留下万世恶名。 十几年过去了,高氏大齐如今又出了一个像“侯景”,那就是自己。 胜仗打得多,功勋立得多,死得也就越快,这似乎成了自己这种人的宿命,逃都逃不掉。 父亲临终前,因为家门显赫,忧心忡忡,担心子孙难逃噩运,自己和弟弟两人为此小心翼翼,低着脑袋做人,尽心尽力为高氏卖命,但今天看来,这噩运还是难以避免。 为高氏卖命就要打仗,打仗就不能败,因为打败了很可能就是家族被诛的借口,但打赢了功勋更大,权势更大,对高氏国祚的威胁也更大,想不死都难。 人在世上要活下去真的很难很难。 做功臣要死,做奸臣也要死,做个不忠不奸八面玲珑的人哪一天不小心站错了队,还是死。 去年因兵变被杀地大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些人到了九泉底下都怨恨冲天,他就不明白,到底怎样做才能安享一生,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律光叹了口气,觉得很累很累,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如今要活下去,要让家族平安,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灭亡大周,建下盖世功业。 这条道干脆走到黑了,斛律家一旦到了这种地步,高氏皇帝即使想杀也没那个胆子,实在不行,我还能咬咬牙,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实力,还有强悍的高车大军,夺了高氏国祚,一劳永逸。 高氏、宇文氏能夺拓跋国祚,我为什么就不能夺他高氏国祚?大周是我打下来地,北方是我统一的,我为什么不能在中土重建高车国?侯景地悲惨命运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十几年,这是前车之鉴,我不能眼睁睁地重蹈覆辙,我绝不做第二个侯景。 律光猛地睁开眼,转身面对众将,用力一挥手,“传令后三军,不要停留,连夜向桃林推进。” 诸将轰然领命。 安德王高延宗站在斛律光的旁边,他盯着斛律光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明月兄,你在担心什么?”“我在担心吐谷浑人和大陈人。” 斛律光浓眉深皱,忧心忡忡,“假如大周人不惜代价和吐谷浑、大陈人议和,他们很快就能集中兵力对付我们,所以我们的速度一定要快,只要突破了潼关,或者兰陵王在河阳突破了黄河,关中就是我们的了。” 高延宗笑笑,笑得很勉强,他觉得斛律光太自信了,“当年神武皇帝为了击败宇文泰,曾屡屡用兵,小关之战(今潼关之东)大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渡过黄河,攻克潼关了,所以还是慢一点好,慢慢来,确保安全。 至于吐谷浑和大陈人,我们本没有太指望,只要他们做出姿态,牵制陇西河西和巴蜀荆襄方向的府军就可以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之间议和了,大周人也不敢轻率调兵,以免他们出尔反尔,因此我们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你不要太担心,免得忙中出错,被韦孝宽反咬一口。 你要知道,这一仗千万不能受挫,一旦受挫,陛下和朝中那些狗屁大臣们肯定要议和,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律光不以为然,“关陇无将,无须忧惧。 虽然韦孝宽曾在玉璧一战成名,但这些年来,他和我对阵,屡战屡败,何曾有过胜绩?”高延宗还待再劝,斛律光断然摇手,“你听我的,不会有错。 急告河阳兰陵王,请他不要顾及伤亡,向蒲坂津全力进攻,以掩护斛律羡尽快突破龙门。” 吐谷浑,京都伏俟城。 大齐使者的尸体被拖出了殿堂。 “可汗,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萨满圣母坐在案几后面,柔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怒,“你是不是想激怒我们的大可汗,再灭你一次国?”夸吕老脸涨红,神情极其尴尬,忽然他一跃而起,拔刀砍向太子,“你小子竟敢瞒着我做出这等叛逆之事……”周围几个大臣一拥而上,连拉带劝。 太子跪在萨满圣母面前,连连叩头求饶。 萨满圣母挥挥手,示意太子赶快滚蛋。 夸吕和一帮臣僚跪下请罪。 “可汗,活到你这把年纪不容易,还是珍惜一点好,不要老糊涂了,自以为是,做出亡国灭族之举。” 萨满圣母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大可汗的意思是叫你威胁一下大周,不是叫你出兵攻击,如今大周国主已经答应了大可汗,无条件重开丝路,所以你按照约定,撤兵吧。” 夸吕答应了,但他心有不甘,说中土三国正在混战,大周危在旦夕,正是出兵攻击的好机会。 前些年大周人夺走了吐谷浑不少土地,我要在死之前把它夺回来。 “大周已经把洮州还给你了,够了,不要贪心了。” 萨满圣母站了起来,一边向殿外走去一边说道,“大周局势发生变化了,不是齐陈结盟打大周,而是周陈结盟打大齐。” 她冲着夸吕摇摇手,“你真的老了,连形势都没看清就敢贸然开战。” 圣母形迹飘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太子问夸吕,是不是撤兵?夸吕抬手给了他一个巴,突厥人分裂了,要自相残杀了,室点密又忙着西征,哪有时间管我们?我们吐谷浑人祖祖辈辈都想占据陇西,放牧湟中,岂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立刻把洮州收回来,然后秘密屯兵,伺机攻击,只待齐周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就直杀陇西。 太子担心萨满圣母降罪吐谷浑。 夸吕神秘一笑,心想如果你们知道了圣母的秘密,还会听她的话?不过不能得罪那个小丫头,她的背后毕竟是室点密和玷厥,惹不起,还是先骗骗她再说。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五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五节国(西梁),京都江陵。 昭武江南到了江陵后,才知道荆襄形势非常复杂,远非李丹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位新任宰辅本出自梁国江陵,大概在长安待得太久了,把江陵忘光了,根本不知道梁国现在处境的艰难。 今日之梁国不是当年江左之梁国。 侯景祸乱江东,围建康,时为荆州刺史督六州诸军事的湘东王萧绎(yi)发兵救援,其子王僧辩、陈霸先率军攻杀,平定了侯景之乱。 其后萧绎打算称帝,梁国太子萧统的儿子萧詧(cha)认为这个皇位应争。 萧詧打败了,逃到了长安。 第二年,萧绎在江陵称帝,是为梁元帝,但旋即被宇文泰攻陷江陵,萧詧用土袋把自己这位叔叔闷杀而死。 萧绎手下大将王僧辩、陈霸先随即拥立萧绎第九子萧方智称帝于建康。 为了分裂梁国,宇文泰让萧詧称帝,在江陵又建了一个梁国。 江左诸国历来有三大地域势力,荆襄、三吴和岭南,其时三吴势力遭到侯景屠杀,损失殆尽,而两个梁国的出现,使得相隔数千里的荆襄和岭南马上分裂,各自支持一个皇帝。 此刻梁国面临崩溃之绝境,建康的王僧辩和陈霸先为了争夺权柄,大打出手。 陈霸先在岭南势力的支持下,杀了王僧辩,继而逼迫萧方智禅让,夺梁祚,是为陈武帝。 江东有了陈国,那么荆襄江陵的这个梁国理所当然成为梁祚的继续。 于是梁国皇帝萧詧试图在宇文泰地帮助下。 收复江东,但宇文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拓跋大魏随后也变成了宇文氏地大周。 而主掌权柄的宇文护为了巩固关陇霸业,举步维艰,哪里还有精力帮助他攻打江东?何况江左的分裂对大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在大周没有强大之前何苦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地事?萧詧忧郁而死,他的第三个儿子萧岿(kui)继位。 华皎、戴僧朔率湘、巴两州投奔梁国。 复梁之议再度开始,此时宇文护已经稳定关陇,他答应了萧岿之请,合兵攻打陈国。 沌口大战爆发,周梁联军惨败,长沙、巴陵全部丢失。 大周统帅宇文直被宇文护罢职,而陈将吴明彻、淳于量却声名大振,并率军乘胜攻击江陵。 差一点灭了梁国。 自此开始,陈国屡屡攻击江陵,试图灭亡梁国,再北上收复襄州。 重建西线屏障。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为了自己的安危。 要把梁国出卖给生死仇敌大陈人,梁国岂肯答应?梁国现在是大周的藩属,大周在江陵屯兵,并且置江陵总管,保护梁国,如果大周撤出军队,以梁国的军力无法守住江陵,如此一来,梁国势必灭亡。 江左自陈霸先篡夺梁祚开始,大陈人最大的愿望就是灭了江陵梁国,把萧氏彻底消灭,然后集结江左三大地域地力量,重建荆襄和江淮两道屏障,确保江左的安全,所以现在的皇帝陈顼篡僭称帝以后,马上巩固了和山东大齐的盟约,屡屡用兵江陵,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收复江陵的机会,他岂肯错过?梁国皇帝萧岿和他的大臣们听说大周要出卖江陵,怒不可遏,坚决不答应,这不仅仅关系到江陵的归属和梁祚的存亡,更关系到萧氏和一群大臣地生死,所以他们扬言,誓死护卫江陵,要和陈人血战到底。 梁国这种态度让事情变得很复杂。 梁人死活不让,而大周人急着要卖,大陈人则一步不让,谈判随即陷入僵局。 突厥特使昭武江南的到来,给了三方打破僵局的机会。 今日中土的形势,和西土地未来息息相关,做为西土霸主的突厥人不会视而不见,他们地态度和对中土的策略将直接影响这场大战的胜负和中土未来的命运。 三年前,昭武江南出使中土的时候,曾在江陵盘桓了一段时间,和梁国皇帝萧岿相识。 她到了江陵,萧岿亲自出城相迎,这个时候,江南的到来可以说是惊天之喜,是梁人的救命稻草。 萧岿恳求江南施以援手,无论如何保住梁祚,说到伤心处,更是黯然泪下。 江南安慰了几句,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她说的几句话却让萧岿和尚书令华皎等大臣看到了希望。 江南说,中土自爆发侯景之乱后,建康和三吴遭到了战火洗劫,门阀被杀,典籍被毁,汉人博大精深的经学和礼仪几乎毁于一旦,放眼中土,如今唯一保存了汉人数千年儒学精华的地方只有江陵。 江南言辞恳切,说到动情处,两眼泪花盈盈。 江南这种态度表明,她会竭尽全力保住梁国。 当夜在馆驿,江南又见到了始兴王陈叔陵和陈军统帅吴明彻。 由于形势复杂,瞬息万变,大陈皇帝特意授给陈叔陵临机处事的大权,以免信使来回报奏,耽误了大事。 陈叔陵的态度很坚决,要我出兵攻击江淮,你先把江陵给我,把梁国君臣和军队都交给我,否则免谈。 不过他很欢迎江南的到来,他迫切希望得到江陵,同时也迫切希望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北上攻击江淮,以期同时收复江左两道屏障,为大陈的强大立下赫赫功勋,但面对眼前形势,他需要一个外力来施加影响并打破眼前的僵局,而突厥人是最好的外力。 先期在江陵谈判的大周特使李询和江陵总管高琳也连夜来访,两人皱眉苦脸,一筹莫展。 第二天,江南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一切访客,在馆驿苦思冥想。 第三天,江南请来了陈叔陵、陈叔坚和吴明彻。 江南说,室点密可汗的西征已经开始,他需要丝路的畅通。 需要维持中土三足鼎立地局面。 所以,突厥人地军队马上就会越过长城,攻打晋阳。 以迫使大齐人撤兵。 也就是说,大周人在这场大战中不会失败,更不会亡国。 这对大陈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拿下江陵的时间。 谈判拖得越久,形势对大周人越有利,一旦突厥人越过了长城。 齐、周议和,大陈人就没有机会拿下江陵了。 “如今是你们大陈人收复荆襄和江淮的最佳机会。” 江南说道,“江左自大晋开始,坚守中土半壁江山达两百多年之久,你们之所以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地南北对峙,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江左诸国据有荆襄和江淮两道屏障,但侯景祸乱江左之时,你们先是丢了巴蜀。 继而又连失荆襄和江淮,仅剩一条长江之险。 这些年中土如果不是三足鼎立,而是南北对峙的话,你们自信能挡住北方强敌的攻击吗“所以……”江南郑重劝道。 “退一步,打破僵局。 先拿下江陵,即刻攻打江淮,这对大陈最有利,请三位深思。” 陈叔陵、陈叔坚兄弟犹豫不决。 吴明彻问了一句,突厥人的军队何时越过长城?江南微微一笑,非常肯定地说道:“四月下,五月初,大可汗燕都一定会南下太原。” 吴明彻看看陈叔陵,轻轻点了一下头。 陈叔陵沉思良久,问道:“王上的建议是什么?”“梁国可以做为大陈地藩属国,继续承继梁祚。” 江南说道,“你们在江陵屯兵,在江陵设刺史,假如你们要灭了梁国的国祚,大周人将撕毁盟约,出兵攻击。” “我们和大周国换一下位置,是吗?”陈叔陵立时明白了江南的意思,“这个条件我不能接受。 此次大齐为了攻打关陇,倾尽全力,就算突厥人出兵救援大周,他们也会两败俱伤,而突厥人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们必定借机要挟齐周两国,向他们勒索巨额钱财。” 陈叔陵非常自信地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大陈人无论攻打荆襄,还是北伐江淮,都能获得胜利。 王上认为呢?”“不要自以为是。” 江南毫不客气,嗤之以鼻,“想想侯景吧。 当年江左实力雄厚,梁武帝也雄心勃勃,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拓跋大魏摇摇欲坠的时候,在高欢和宇文泰连番大战的时候,他都未能决心北伐,结果错失良机,继而他又想借助侯景之力占据中原,但最后结果是什么?断送了梁国,也断送了江左。 今日江左之局面,始作俑者是谁?是侯景,他一个人就能败亡你们江左,更不要说今日的大齐还有斛律光和数十万大军,所以你们还是接受教训,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我可以断言,大齐的斛律光只要活着,凭你们大陈一国之力量,休想踏上长江北岸。” 陈叔陵地脸色马上就变了,刚想反驳,江南抢在他前面又说了,“你们结盟大齐,打了江陵几年?打下来了吗?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齐人是中土之虎,和大齐人结盟无异与虎谋皮,一旦中土重现南北对峙之局,在你们失去江淮屏障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国祚多久?”“以我看,你们还是先拿下江陵,然后掉头去打江淮,迫使大齐从中原战场撤兵,以维持三足鼎立之局,确保江左安全,同时巩固和大周的盟约,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借助大周地力量联手攻击大齐,这样一来,你们既能削弱大齐的实力,又有机会收复江淮。” —“想想当年魏蜀吴三足鼎立之事,你们应该知道,蜀吴联盟,才是维持中土三足鼎立之局地关键。” 江南笑道,“大周人是中土的一只狼,和大周人结盟共击山东大齐,两狼打一虎,应该是大陈人的正确选择。” 陈叔陵哑口无言。 江南说来说去就是要维持中土分裂局面,突厥人也正在为此而出兵南下,大陈人的确没有足够时间拖延下去,稍有疏忽可能就一无所获了。 他想了一下,说回去好好商量,随即告辞。 江南随即去拜访萧岿,把自己的意思详细说了一遍。 萧岿不愿意,他宁愿和大陈人血战而死,也不愿意在仇人面前摇尾乞怜。 卑颜曲膝。 江南劝他。 今天是仇人,明天可能就是朋友,而今天是朋友。 明天也许就会变成敌人,国与国之间没有恩怨情仇,只有利益。 中土如此,西土也如此。 你看我们粟特人的昭武九国,先是厌哒人的藩属国,后来又臣服突厥人。 成为突厥人地附属,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生存。 假如誓死不降,都死了,粟特人还能继续存在?昭武九国还能继续生存?今日地梁国也是一样,面临生存危机,以梁国的实力,既不能和大周抗衡。 也不能和大陈对峙,只能在两个强者之间芶延残喘,但只要活着,国祚还在。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中土有句话,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在如今变幻莫测的形势下,你怎么肯定梁国就没有中兴地一天?你就没有重建大梁国的机会?萧岿和大臣们商议良久,决定接受江南的调停。 接下来的谈判依旧很艰难,各方为了自己的利益,锱铢必争。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各方最终达成一致。 梁国改为大陈地藩属国,梁皇子临海王萧璟质任于建康。 大陈人屯兵江陵,置江陵刺史,并于三国盟约之日,其水师主力顺江而下,会同建康兵马,渡江作战。 陈叔陵邀请昭武江南同赴建康,江南欣然接受,乘舟师南下。 陈叔坚则随同大周使者宇文达等人速返长安。 同州,大行台。 各种各样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迅速汇集到大行台。 大陈人签订盟约并约定渡江作战日期的事,让李丹、韦孝宽和宇文宪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现在除了等待突厥人出兵外,最为关注的就是正在大齐京师城的议和谈判了。 天骄的司马画雨、白马堂的断情、昭武九国的何林、韦孝宽地暗探和律雅璇利用一切手段向关内传递消息,粟特商贾、沙门、难民和大齐军中的一些汉人将领都成了信使。 大行台的高颎和苏威等人汇总各种消息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 有关斛律光篡僭的谣言在城广为流传,“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百升就是一,暗指律氏,明月是斛律光地字,如此不言而明。 又有儿歌,说“高山不摧自崩,槲树不扶自竖多。 祖珽听说这个谣言后,马上做了一番润色,在后面又加了两句,“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妇不得语。” 并让自己的大舅子郑道盖奏报大齐国主高纬。 高纬暗自心惊,请祖珽给自己解释一下,祖珽添油加醋,说这个盲老公就是自己,而饶舌老妇应该是皇帝地乳母陆令萱。 从这个纬谣上来看,斛律光大概要造反了,陛下你要早作准备,不要为奸臣所害。 高纬将信将疑,虽然他有心诛杀斛律光,但如今时机不好,大齐的主力大军都在斛律光兄弟手上控制着,如果斛律光知道自己要杀他,举兵造反,那自己这颗脑袋就危险了。 他找来穆提婆、韩凤、高阿那胘问计。 穆提婆当然不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皇帝,斛律光这种人就是侯景第二,要杀就早杀,不能犹豫。 想当年高澄就是犹豫不决,结果让侯景起兵造反,差点把送了。 韩凤说,陛下不要上当,这肯定是大周人的离间计。 此刻斛律光的军队已经逼近潼关,长安岌岌可危,而城街头却出现这种纬谣,未免太巧合了吧?高阿那胘也认为不可信。 汉人对鲜卑人非常仇恨,尤其现在鲜卑人正在攻打大周屠杀汉人,所以他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出现中伤斛律光的谣言很正常。 陛下权当笑话听,不要在意,更不要中了汉人的奸计。 不过两人也很忌惮斛律光。 他们没有显赫功绩,能成为中枢大臣执掌机要,纯粹因为是皇帝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假如斛律光灭了北周,威震天下,继而倚仗实力独揽权柄,对他们不是一件好事。 最近大周的使者给他们送了厚礼,这份厚礼非常厚,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既然收了人家东西,就要为人家办事。 这议和的事还是早点办成为好。 所以两人异口同声,劝谏皇帝还是乘着这个机会和大周议和,这样既能得到土地和城池。 又能撤回军队召回斛律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高纬最近也在为这件事头痛。 姐姐(鲜卑人称呼乳母)陆令萱、昭玄大统(僧官之首),还有很多勋贵大臣都劝自己尽快和大周议和。 这么多年了,从神武皇帝到现在,大齐地军队何曾杀进过关中?斛律光飞扬跋扈。 以为自己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很骄狂,但大周人岂是好惹地?那个韦孝宽就是当年在玉璧击败神武皇帝的人,他的守城之术令人叹为观止。 律光是矛,韦孝宽就是盾,只要韦孝宽活着,斛律光就没有机会杀进关中。 相反,还要防备韦孝宽反手一击。 律光这次把大齐主力军队全部带去了,姑且不论他有没有野心,也不管他是不是图谋篡僭。 他假若败了,损失惨重。 那大齐地武力就要遭受重创,将来拿什么戍守边疆?大齐的安危和斛律光个人功绩比起来,孰轻孰重?还是早点议和,撤军了事,不要因小失大,给大齐带来无穷祸患。 这话听多了,不要说皇帝,就是普通人也会动摇。 山东前有玉璧之败,后有侯景之乱,距今不过十几年的事,惨痛的教训至今历历在目,高纬就算再昏庸,他也知道国祚的轻重,不敢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 但他害怕斛律光。 律光地报捷奏章一个接着一个,在每份奏章的背后,他都要反复恳请皇帝不要听信馋言,不要议和,要坚决打下去,务必一统北方。 高纬看到这些奏章,仿佛看到斛律光正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胆战心惊。 高纬找来崔季舒、魏收等精通天象卜的大臣,名义上是请他们商讨军国大事,实际上就是征询对策。 这些汉臣众口一词,这仗一定要打,天象已经显示了,陛下今年可以一统北方,但问题是,“明月照长安”,这个纬言也不是假的。 “明月照长安”有两种解释,一是斛律光攻克了长安,灭亡了大周,其次是律光很可能借此机会崛起于关陇。 高纬一听脸都吓白了。 律光崛起于关陇,自建霸业,那我还守得住这片江山吗?我宁愿和大周东西对峙,也不能让斛律光抢了我的国祚。 他要议和,要立即撤军。 尚书令唐和左右仆射祖珽、段孝言、侍中穆提婆、高元海、高阿那,领军大将军韩凤等亲信大臣意见不一,连番争吵。 有的说先攻克长安,然后再杀斛律光;有的说即刻换帅,把斛律光召回京城禁锢起来;有地说不能杀斛律光,那是自毁长城之举,不如先解了他兵权,让他在家待着,必要的时候,他这把刀还能用用。 段孝言出了个主意,说先不要急着议和,斛律光强烈反对议和,如果激怒了他,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回来,诬陷我们都是奸佞之臣,大家一个都跑不掉。 他建议国主手诏一封,说一下城正在传唱的纬谣。 律光如果忠诚于陛下,必定会以此为借口,自解兵权;相反,他会置之不理,以统一北方为借口继续攻击,继而牢牢控制兵权。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让他回京一趟……”段孝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一劳永逸。” 高纬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让唐写了一份声情并茂地手诏,派人送到了前线。 此刻斛律光正在督军猛攻潼关,接到高纬的手诏后,勃然大怒,痛骂朝中奸佞。 高延宗、独孤永业、贺拔伏恩、慕容三藏、斛律武都等人极力劝阻,叫他赶快回京一趟,面陈国君,以解信任危机。 律光不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对国主忠心耿耿,我怕什么?”其实他真地有些怕,他怕自己回去后脑袋就掉了。 这些年朝堂上的杀戮太多了,自己就杀了不少人,双手沾满了同僚的血迹,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正在城等着自己。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这句话太厉害了。 如果自己是国君,身边正好有这么一个大臣,不杀才是怪事。 纬谣这种东西不是真假的问题,而是信不信的问题。 对于国君来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心里总惦记着,杀了就一了百了了,再也不会疑神疑鬼了。 律光悄悄派人回城打探消息,并密告家眷,想方设法和皇后联系,密切掌握皇帝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回复。 同时书告河阳战场的律羡,城形势不好,为防备高氏下手,你要尽快渡过黄河,先行打开局面。 律光回书高纬,把朝中祖珽、穆提婆等一帮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们收受了大周人的贿赂,不但诬陷我,还要出卖大齐,一旦我查得真凭实据,必定杀了他们全族。 高纬愈发恐惧。 这时,城发生了一连串的刺杀。 一夜之间,祖珽、穆提婆、段孝言、高元海四位中枢大臣遇刺,穆提婆受伤,高元海被刺身亡。 陆令萱哭诉于国君,说这一切都是斛律光干的,他要杀我全家了。 穆提婆是他儿子,而高元海是陆令萱的外甥女婿,这次刺杀目标都是和陆令萱关系密切的人,而且肆无忌惮,非常嚣张。 仔细想起来,一夜之间行刺四位大臣,这需要精密的筹划和雄厚的人力物力,如果没有朝中大臣在背后指使,根本不可能。 高纬震惊之余,决定杀斛律光。 今天我不杀你,明天就是你杀我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六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六节时间很快进入四月,齐军在两个战场上都取得了惊人战绩。 斛律光兵临潼关,战场从洛京延伸到了关西。 高长恭猛攻蒲坂津,宇文宪兵力严重不足,无力抵挡,不得不集结所有兵力,死守蒲关最后一道防线,河阳诸州尽数丢失。 两路齐军随即隔河相望,兵锋直指关中。 益州总管国公宇文俭率军赶到同州。 巴蜀军长途跋涉而来,疲惫不堪,李丹让他们就地休息,暂时不要上战场了。 宇文俭听完高颎对各个战场的介绍后,极力请缨,要求再急行军三百里赶到龙门,帮助侯莫陈琼镇守关隘。 李丹拒绝了,御敌计策有变,你和蜀军在同州候命。 四月上,韦孝宽和宇文宪接到李丹的书信,急赴大行台议事。 此刻距离大陈军队渡江北伐的时间越来越近,而据城传来的消息,大齐国主高纬已经下旨,叫祖珽、段孝言加快议和进程,“按照我们的估计,假如城接到淮南前线的急报,肯定会即刻议和,然后从关西战场上抽调援兵戍守淮河一线。” 高颎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担心地说道,“这个时候,斛律光极有可能撤兵。 他已经拿下了河阳和洛京,功勋足够大了,在他无法逾越黄河和潼关两道险隘的情况下,他有可能放弃攻击,接受城的命令,结束西征。” “大陈人渡江北伐的可能性有多大?”宇文宪问道,“从目前战局来看,中原战场还处在对峙僵持阶段。 不利于大陈夺取淮南。 而吴明彻、淳于量都是沙场老将,他们会审时度势,选择最好的时机发动凌厉一击。 所以我怀疑近期内他们会脚踩两条船,一边屯兵长江虚张声势,一边静待时机。” “昭武摄政王正在赶往建康地路上。” 李丹很自信,“她既然能顺利解决江陵地事,当然也有办法说服大陈国主遵守盟约。” 宇文俭也参加了这次军议,他是宇文泰的第八子。 宇文宪的弟弟,这几年一直在巴蜀,他认为斛律光放弃西征地可能不大,“目前关西、河东两个战场上大约有二十万齐军,就算大陈人毁盟攻击,斛律光把江淮军急速调回淮南,也依旧还有足够的兵力继续西征。 另外,城谣言满天飞。 大齐国主高纬可能已经动了杀机,斛律光这个时候选择撤军,未来的命运可想而知,即使他把兵权还给了皇帝。 也有可能被灭族,他不为自己和家人着想。 也总应该为自己的部下,为自己的高车族将士想想吧?难道他想让高车人都给他陪葬?”“我们在城的人,正在不惜代价推波助澜,必要地时候会刺杀斛律光的对手,从而嫁祸斛律光,把他和陆令萱、祖珽等人的矛盾彻底激发。” 李丹笑道,“这次律光若想逃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那个皇帝女婿无条件地信任他,但可惜的是,城纬谣如潮,再加上皇帝身边那一帮奸佞小人的馋言,他恐怕很难再得到皇帝的信任了,所以……”李丹伸出一个手指头用力敲敲了案几,“他为了自己和家族的性命,为了数万追随他出生入死的高车人,他有可能借此机会急速撤兵,回到城把自己地对手全部杀了。” 韦孝宽和宇文宪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以斛律光的性格,这个可能非常大,他这个人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 律光这个人非常骄横,甚至有些骄恣枉法。 去年他撤军回京的时候,皇帝高纬给军队的赏赐太少。 律光大怒,拒绝解散军队,带着五万大军缓缓逼近京师,以此来威胁高纬,直到高纬满足了他地要求为止。 这件事虽然表明了律光的骄横,但现在反过来看看,似乎是他地一种预谋,他用这种动作告诉城人,他对这个皇帝非常不满,于是引发了琅琊王高俨的兵变。 琅琊王高俨大概从这件事里肯定了斛律光的态度,所以马上发动兵变,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背后是斛律光的支持,没有斛律光,凭高俨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敢做出这等谋逆大事?结果等到高俨杀了和士开,律光马上出手,把高俨和他的一帮手下,还有京畿府和京畿军全部解决了,虽然血流成河,但干净利落。 这场兵变帮助他杀了和士开,替皇帝夺回了权柄,又杀了高俨,替皇帝解决了京畿府这个威胁。 由此可以推知,这个人惹不起,陆令萱和祖珽这帮人以为靠着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他们就不想想,鲜卑人和高车人都是什么出身?靠什么得天下?斛律光是鲜卑和高车诸胡的酋帅,而他本人是高车人,所以他和他的家族绝对拥有高车大军,杀了斛律光等于失去高车军队,大齐皇帝如果做了这种事,等于自毁长城。 高欢是汉人,他之所以成就河北霸业,靠的就是鲜卑人和高车人,大齐立国后,鲜卑人和高车人一直把持朝政,汉人根本无法立足,原因就在如此,即使大齐的皇帝拥有汉人血统,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只要稍微有头脑的皇帝,都会忍让斛律光,把他哄得团团转,让他和高车人替自己卖命。 “只要斛律光撤军,城那帮奸佞恐怕也死定了。” 李丹说道,“但我们就麻烦了。 我们不但失去了河阳和洛京,还失去了击败斛律光的机会。 律光不死,大周终究没有出头之日。” 宇文宪暗自冷笑。 对于你来说,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所以你不惜代价,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斛律光撤军,大周最大的危机解除了,我们就算赢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律光要想把持大齐权柄。 要想好好活下去。 他就要遵守“养寇自重”这个生存法则,他如果迟迟不能攻克潼关,不能渡过黄河。 他肯定会选择撤军。 晚撤不如早撤,城形势的变化,大陈人攻击淮南,都是他撤军的最好理由,他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养寇自重”历来是武人地生存法则。 当年宇文泰和高欢在邙山决战时,高欢手下悍将彭乐突阵。 宇文泰地大军抵挡不住,全线崩溃。 彭乐发现了宇文泰,穷追不舍,宇文泰无法脱身,停下马来给彭乐讲”兔死狗亨“的道理,让彭乐放他逃命。 彭乐居然答应了。 事后高欢气的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当即赏给彭乐绢帛三千匹。 并把这三千匹绢帛全部压在他背上,以赏功惩过,差点把彭乐压死了。 彭乐吐了点血,以很小地代价养寇自重。 而宇文泰却因此在关陇成就了霸业,天下因此三分。 悍将彭为天下门阀豪族、文臣武将和贤人良士保住了“饭碗这些年。 大周的军队东伐南征,大齐也连番西讨,大陈也屡屡用兵攻城略地,三国军队打得热火朝天,功成名就者比比皆是,但回头一看,三国虽然损兵折将,耗费了惊人钱财,但实际上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大家还是在十几年前的国界上杀来杀去。 律光或许心怀大志,意在一统华夏,但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在自身性命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首先要“养寇自重”,不能让自己失去作用,其次就可以倚仗皇帝对自己的倚重大肆诛杀朝堂上的对手,这其实也是为了活命。 “秦公,那你有什么建议?”韦孝宽沉思良久,缓缓问道,“你打算把律光拖在关西?”—“我打算弃守潼关,把他放进来。” 李丹说道,“由于我们主动议和,城地形势发生了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本来我们打算挑起大齐内部矛盾,用议和拖延斛律光进攻的速度,继而伺机反攻,但现在大齐朝堂上的矛盾爆发太快了,斛律光有可能利用议和急速撤兵,所以当务之急不是签订和约,而是利用大陈人马上发动攻击的机会,拖延签订和约的时间,让大齐内部矛盾爆发的速度慢一点,以便给我们找到击败斛律光的机会。” “议和和约不能签订,大齐人一无所获,这一仗白打了,他们必定心有不甘,而斛律光地大军又打进了潼关,直逼长安,大齐的皇帝和大臣们看到了灭亡大周的希望,贪婪之心再起,这时他们的策略会摇摆不定,既担心占据长安后无法控制斛律光,又担心失去统一北方地机会。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况下,城和前线地矛盾会交织发展。” 李丹停了一下,看看宇文宪等人,微微笑道,“我们击败斛律光的机会就在这里。” 韦孝宽、宇文宪等人沉默不语,凝神沉思。 “当我们和斛律光僵持不下的时候,城的皇帝和斛律光也在僵持不下,这时,假如突厥人突然越过长城,直杀太原,必将给大齐人重重一击,大齐皇帝和斛律光之间的僵持马上就会产生剧变,两者之间必定爆发激烈冲突。” 李丹的手重重敲击在地图上,“斛律光百战百胜的神话,必定就此终结。” 这话极赋**性。 对于韦孝宽、宇文宪等人来说,击败斛律光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了却了他们埋在心底的最大心愿,那就是报仇雪恨。 两次东伐,十几万大军的损失,无数兄弟的生命,这些仇恨年复一年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痛不欲生。 “你有何具体对策?”宇文宪首先按捺不住,急切问道。 “齐公,你即刻退过黄河。” 李丹手指地图,点了点地图上的蒲坂津,“蒲坂津的对岸是夏阳津,夏阳津的背后是临晋,临晋背后就是同州,而同州就在洛水东岸。 我们在洛水、同州、临晋、夏阳津一线建立防线,把高长恭的大军挡在黄河对岸。” “现在龙门防线岌岌可危,蒲关和蒲坂津一旦失守,斛律羡必定尽遣主力南下会合高长恭,从蒲坂津方向展开强攻。” 李丹手指潼关,“此刻我们若放弃潼关。 律光必定以为我们兵力不足。 为了守住夏阳津而弃守潼关,已经顾此失彼,他会迅速指挥大军向关中推进。” “我们则集结所有兵力。 在渭南设伏。” 李丹手指地图上的华州,“潼关之后是华阴县,华阴县之后是华山郡,此处北有渭水河,南有大山,我们重重设防。 步步阻击,把斛律光诱到预定地点合围。” 宇文宪摇摇头,“潼关一破,关中门户打开,斛律光为了以最快速度打到长安,必定会从河东战场调兵。” 他重重敲击了一下地图上的蒲津,“放弃蒲坂津,等于放弃了反攻地机会。 黄河既能阻挡高长恭,同样也会阻挡我们反攻河东,所以我们不能放弃蒲关,相反。 我们应该死守蒲关,拖住高长恭地军队。 如此斛律光则孤军深入,我们才有围歼的可能。” “潼关失守,夏阳津、同州防线腹背受敌,已经无险可守,守军只能急速退回长安,所以斛律光不会从河东调兵,他只会让高长恭攻拼命攻击,以便渡河西进,两路会合。” 韦孝宽指指地图上的渭水河,“如此一来,大齐军队可以沿着渭水河两岸南北并进,迅速杀向长安,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弃守蒲关,做出兵力不足地假象,这样斛律光才会没有顾虑,放心大胆地挥军挺进。” “弃守潼关?”宇文俭对这个计策难以接受。 潼关乃关中东方门户,门户一失,还打什么打?尤其对方还是战无不胜的斛律光。 “秦公,我们能集结多少大军围歼斛律光?”李丹笑笑,“荆襄、陇西和河西的府军正在日夜兼程赶来,不出意外的话,到这个月底,我们就能在渭南集结十二万府军,三万州郡兵。 另外,我们还有十万府军新兵,五万州郡新兵,总兵力三十万,足够吃掉律光的这支八万人的大军。” 宇文俭觉得李丹疯了,竟然把荆襄、陇西和河西地府军全部调到京畿,根本不管来自大陈、吐谷浑和突厥人的威胁,但现在劝阻已经没有意义,这三路大军已经上路了,太困难了。” 宇文俭摇头道,“就算你做到了,但这十五万人有什么用?没有训练,没有上过战场,不堪一击。 斛律光太厉害了,鲜卑人和高车人的铁骑一旦进入关中,势不可当,马上就会杀到长安。 你这个计策纯粹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切实际。” “公,此仗的胜负不是取决于战场厮杀,而是取决于朝堂争斗。” 李丹对宇文俭的质疑不以为意,“只要大齐国主和斛律光撕破了脸,律光走投无路,这一仗我们就赢定了。” “哥哥,公……”宇文俭转脸望向宇文宪和韦孝宽,“你们也这么想?”宇文宪点点头。 韦孝宽捋须而笑,“退一步说,斛律光就算打到了长安也没什么可怕,我们可以把他围在长安城下,他一样还是死。 总之,只要斛律光杀进关中,他基本上就死定了。” “斛律光是大齐国主的岳丈,这么多年了,大齐国主都信任他,这次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纬谣,高纬就要杀了他?”宇文俭想不通,他无法接受李丹等人的意见。 宇文宪叹了口气。 如果你知道四哥(宇文)和宇文护是怎么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秦公,你不能靠凭空猜想定策。” 宇文俭越想越是害怕,他的脸色渐渐变冷,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只要斛律光杀进潼关,城必定发生剧变。” 李丹笑道,“公,假如斛律光、斛律羡的家眷突然间在城消失了,你说大齐国主会怎么想?”宇文俭呆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能做到?”“我当然能做到。” 李丹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公,可否愿意去看看战场,给斛律光找个埋骨之所?”宇文宪撤过了黄河。 律光闻讯大喜,命令斛律羡放弃攻打龙门,转而和高长恭会合,集结主力于蒲坂津,向对岸夏阳津发动猛攻。 高长恭渡过黄河赶到风陵渡,和斛律光会合。 这次会面,高长恭对城局势很担心。 劝谏律光以大局为重。 如果齐周顺利议和,大齐能占据洛京和河阳,这一仗也算战果辉煌。 可以撤军了。 “相比胜负难料地西征大业来说,京师局势尤为重要。” 高长恭一语双关,“明月兄乃山东柱石,即有戍国之责,更有拱卫皇帝之重任,如今城谣言四起。 皇帝又被奸侫包围,兄长难道没有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危机吗?”律光一笑置之,“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高长恭长叹无言,黯然离去。 城。 惊天刺杀验证了纬谣,“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妇不得语。” 祖珽和陆令萱已经命若悬丝,而“百升飞上天。 明月照长安。” 估计也旦夕可至了。 城人心惶惶,这时长江前沿地巴州、江州、和州、南州等刺史纷纷上书国主,大陈人地水师主力从江陵撤回来了,另外从江左收集到的各种消息证实。 大陈人正在对岸屯积大军,有渡江北伐的迹象。 各州刺史恳求国主。 即刻从中原战场上把江淮大军抽调回来,免得措手不及,被大陈人偷袭成功。 国主高纬和唐、祖珽等人商议后,一面书告斛律光,再次督请他重新考虑撤兵地事,一面派使者急赴大陈国,同时加紧和大周使者商谈和约,但大周使者的态度突然变了,大概他们知道了大陈人打算攻打江淮的消息,和约的条件改动了很多。 祖珽、穆提婆等大臣担心遭到刺杀,现在都住在皇宫内,不敢抛头露面了,他们邀请李纶进宫,表示可以接受大周的条件。 李纶说,我回去再想想。 第二天进宫,他的条件又改了,这次改地有些离谱,不但要求维持原先的国界,还要求大齐赔偿损失。 祖珽生气了,他指责大周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警告李纶不要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李纶泰然自若,说你们自身难保了,斛律光很可能马上就要回来,“我打算和斛律光谈,而不是和你谈。” 此刻大齐国主和陆令萱、祖珽、穆提婆已经在商议诛杀斛律光的事,李纶这句话给了他们很大刺激,于是穆提婆建议临阵换帅,让斛律光率军去淮南,先把他调离中原战场,把二十万大军撤回来,然后再找个借口把他调回京师,杀了他。 大齐国主正准备下旨,斛律光的报捷文书到了,他攻陷了潼关,大军正在向长安推进,大周败亡在即。 大齐国主傻了。 祖珽等人心惊胆战,也不敢再劝国主下旨了,这圣旨一下,摆明了就是要对付斛律光,那还不是找死。 就在这时,淮南各州的求援书信纷至沓来,大陈人进攻了,巴州、江州、合州、南州全部遭到攻击,由于守军人数有限,岌岌可危。 祖珽等人大喜,天赐良机。 大齐国主立即下旨,请斛律光暂缓攻击长安,先抽调一部分军队急速支援淮南。 如果拿下了长安,丢掉了江淮,对大齐来说未免得不偿失。 律光的回复非常快,他拒绝了国主,建议国主从兖州、梁州、徐州、青州、齐州等中原州郡调兵南下支援。 大齐国主怒不可遏。 至此律光的野心暴露无遗,如果再不动手,大齐国祚就要易主了。 他把韩凤和高阿那胘找来了,这两人一个负责皇宫卫军,一个负责京畿卫戍,如果要杀斛律光,这两人非常重要。 国主震怒,韩凤不敢为斛律光说话了,高阿那胘想了半天,献了一策。 从目前形势来看,凭借那几句纬谣诛杀斛律光,实在难以服众,毕竟杀律光是件小事,而失去鲜卑人和高车人地人心才是大事。 斛律光是大齐诸胡酋帅,如果没有信得过的理由把他杀了,势必会引起鲜卑人和高车人的愤怒,大齐军队有可能因此而士气低迷,将士们灰心丧气,沮丧失望,没有战斗力,那后果非常可怕。 “陛下应该借刀杀人。” “计将何出?”高纬没有听明白。 “斛律光已经杀进潼关,他又不愿回来,那就干脆让他去打好了。” 高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答应大周地议和条件,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击败斛律光,把他杀了,是吗?”高阿那胘点点头,“斛律光太厉害,即使有我们的帮忙,大周人想把他杀了,也不是容易地事,他可能会逃回来。” “那朕把他杀了。” 高纬愤然说道,“他打了败仗,折损了十几万大军,还有什么话说?”“不,不……”人也功勋显赫,如果因为一场败仗,陛下就把他杀了,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陛下不要杀。” “不杀?”高纬眉头紧皱,十分不满,“等着他来杀朕?”“臣的意思是陛下不要杀,让别人杀。” “谁?大周军队都杀不死他,还有谁能杀死他。” “汉人。” 韩凤冷笑道,“让祖瞎子杀他。 祖瞎子和他有仇,陛下佯装不知,让祖瞎子设计诬陷他,等祖瞎子杀了斛律光之后,我们再向陛下伸冤,陛下再把祖瞎子杀了,如此一来,陛下不但可以把这些汉狗们统统赶出朝堂,还能得到鲜卑人和高车人的人心,一举两得。” 高纬犹豫不决,他还不想杀祖珽。 “陛下,如果不是这些汉狗图谋国祚,大齐朝堂怎会屡屡爆发血腥争斗?”韩凤怒声说道,“这些汉狗最是卑鄙无耻,杀了他们,陛下可保万世基业。” 高纬迟疑良久,点了点头,“就依爱卿。”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七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七节齐军前进速度很快,但由于地形原因,强悍的骑军难以发挥特长,不得不依靠步军强行突破。 大周军队则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巧妙布阵,层层设防,顽强阻击。 杨素在望天岭遭遇齐军前锋,他不退反进,率军死战。 父亲杨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杨敷死守定阳城,算是有功,率军突围全军覆没,丢了定阳城却是有罪。 那一仗是杨敷一生的耻辱,为此他忧郁而死,而他的后代子孙因为那一仗不但蒙受了耻辱,而且还要代父亲受过,一辈子要活在耻辱的阴影下。 杨素一度很沮丧,认为自己的前途就此毁弃,侥幸的是,李丹成为宰辅,并且对他另眼相看。 李丹帮助他奏请皇帝保住了父亲的爵位,他因此得以继承爵位,上了战场,率军作战,得到了为父亲报仇雪恨和为家族洗雪耻辱的机会。 他很感激李丹,他不知道李丹这么做并不仅仅为了他,主要还是为了杨敷和那些战死在定阳的兄弟。 因为那一仗他们背上了罪名和耻辱,丧失了获得抚恤的机会。 李丹想为昔日的兄弟做点什么,这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他手上的权力可以帮助死去人的昭雪,帮助活着人的洗冤,帮助孤儿寡母改善生存处境。 定阳一仗对于李丹来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是他记忆中刻骨铭心的一仗,而杨敷之所以率军突围继而全军覆没,是形势所迫,是宇文护为了改变天下大势而设下的一个局。 杨敷和他的两千将士都是牺牲品。 杨敷投降被押到城承担着秘密使命。 他完成了这个使命,有功绩,但这件事见不得光。 宇文护不能说,李丹也不能说,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给杨敷地后人以补偿,为此他答应了杨素地所有要求,他的弟弟杨约也成为内省官员。 然而,杨家背负的这个耻辱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洗刷。 今日一仗,就是最好地机会。 杨素本来雄心勃勃。 他很小时候就跟随父亲征战,熟悉战场和血腥,如果不是宇文护看中了他,把他留在中外府,他可能和父亲一起战没于定阳。 神奇的人生给了他第二次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想打一场胜仗,但是。 面对律光,面对铺天盖地的大齐军队,他没有任何机会,除了败退还是败退。 潼关之战打得很艰苦。 攻守双方都死伤累累,但有韦孝宽在。 大周将士信心十足,认为潼关固若磐石,谁知河阳战场却连连失利,大司马宇文宪率军撤过了黄河,关中危在旦夕,大行台为了确保京都安全,不得不从潼关调兵回援。 接着,大行台又下令,让韦孝宽弃守潼关,回长安。 右路各军总管齐声反对,不管想死战的还是想逃跑的,这个时候都知道弃守潼关意味着什么,但奇怪地是,右路军三个德高望重的老将韦孝宽、李穆和于翼都认为大行台的计策是正确的,各军总管不得不愤然接受。 杨素在那次军议上也是极力反对弃守潼关者之一,但他只是个仪同大将军,位卑言轻,没人把他当回事。 撤退的时候,他拖在最后,发现齐军的前锋速度很快,和后面的主力拉开了一段距离,于是他想反击一下。 到了望天岭,正好地形合适,他毫不犹豫,一边派人向总管尉迟运禀报,一边展开了进攻。 将士们畏战,不敢打,有几个幢主还劝杨素,不要做这种冒险的事,现在全军都在后撤,打赢了你有违背军令地嫌疑,打输了那后果就不用说了。 言下之意是说,你在军中处境不好,身上背负着父亲惨败被俘的耻辱,本人又是遭到宇文氏打击的关陇汉人,一旦出了事,你这辈子就完了。 杨素冷笑,理都不理他们,指挥一千将士列好阵势。 齐军杀来后,他命令其中一个幢主带着一百人冲上去。 那个幢主心想你这不是存心让我死嘛,但军主有命令,不听不行,于是带人冲了上去。 齐军一阵乱箭射来,那个幢主和一百士卒掉头就逃,他们就等着这阵乱箭了。 可怕的事出现了。 杨素下令杀了他们。 军副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我们自己地兄弟。” “临阵逃脱,依律当斩。” 杨素怒目而视,“杀。” 军副看到杨素来真的,拒绝下命令。 杨素亲自跑到弓弩手后面,下令发射。 射杀自己地兄弟,弓弩手做不到,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杨素,希望他手下留情。 弓弩幢主和幢副跪地哀求。 杨素大怒,“临阵抗令,斩。” 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 弓弩手害怕了,手中利箭呼啸而出。 仓惶逃到本军阵前的一百将士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个个魂飞魄散,还没想明白就死了。 对面齐军也看呆了。 阵前逃跑在战场上是司空见惯的事,这种事说的不好听叫逃跑,好听一点是撤退,没什么稀奇,如果统军将领都严格执法,那自己的军队很快就没了,不过不是在两军阵前拚杀而死,而是被军法处决了。 杨素再下令,一个幢主带一百人上前冲阵。 将士们看到杨素心狠手辣,阵屠杀自己的兄弟,心灰意冷。 这一百人冲上去之后,刚刚脱离本阵弓弩射程,马上弃旗投降,向齐军战阵跑去。 齐军当然不会在阵前接受俘虏,谁知道这是不是周人的诡计?齐军领军总管大手一挥,“杀。” 一阵乱箭,一百人又死了。 杨素第三次下令,“再给我冲阵,不把齐军战阵撕开,谁都不许回头。” 第三个幢主带着一百人杀了上去。 现在这一百人进退两难。 逃回去是死,投降是死,只有誓死一搏了。 杨素说了。 只要撕开敌阵。 死了的人有厚恤,活着的人有重赏,否则没有活路。 拼了。 只有拼命才有活下去地希望。 这一百人冲过了齐军地箭阵,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杀向了敌人。 有决心杀敌是一回事,真的等到生死相搏地时候,看到人头飞舞、鲜血四射、断肢残臂象下雨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总有一些人会崩溃,会逃跑。 一百将士大部战死。 剩下二十多个人撒丫子就逃。 他们怀着一丝侥幸,心想我好歹拼命了,敌了也杀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刻应该算是撤退而不是逃跑了吧?杨素心如坚石,“临阵逃脱者,斩。” 弓弩手恨得咬牙切齿,心都在滴血。 但不杀不行,不杀就是违抗军令,不但逃跑者要死,自己的小命也要搭上。 一阵乱射。 二十多个逃跑者又死在了自己阵前。 有两个中箭者一时没断气,一边在地上哀嚎滚爬。 一边破口大骂,把杨素的祖宗八代都诅咒一遍。 素神情冷肃,拎着战刀走到阵前,一刀一个砍下脑袋袋穿在长矛上,竖在阵前以示告诫。 只要回头,就算逃跑,我就杀了他。 第四幢将士杀了出去,抱着必死之心杀了出去。 杨素把他们逼上了绝路,只有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死在敌人的战阵里,不管杨素是否兑现他的诺言,家人都还能拿到一笔抚恤,否则不但白死了,家人拿不到抚恤,还遭左邻右舍的唾弃,一辈子抬不起头。 —大周人拼命了,齐军将士就害怕了。 他们打过很多仗,还没见过这么打仗地。 对方军主是个疯子,他把手下也变成了疯子,和一群疯子打仗,结果不言而喻。 这一轮厮杀,齐军损失惨重,在如此优势下,竟然被对方杀得血流成河,不但气势被压了下去,心理上也产生了畏惧情绪。 杨素红了眼,大有一副不把人马拼光誓不罢休的意思,“杀,给我冲上去,杀……”第五幢将士一路咆哮,象嗜血猛兽一般厉啸而至。 齐军将士胆战心惊,步步后退,阵势很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杨素得势不饶人,及时命令第六幢将士杀了上去,“杀进去,一直杀进去,给我击毁他的中阵,砍倒他的战旗……”战场上一时杀声如雷,大周人象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直杀敌军中阵。 齐军总管看到己方士气被夺,再打下去三军可能崩溃,随即下令后撤。 “竖起双兔大旗,向骑军求援……”杨素大喜,纵声狂呼,“快,快……”大周骑军就在望天岭后方。 尉迟运得知杨素主动反击,担心杨素被大齐军一口吃掉,命令王谦、贺兰敬率骑军支援。 看到杨素求援,两人带着五百骑卒呼啸杀出。 齐军正在后退,而杨素杀红了眼,死咬着不放,再次投入了两幢悍卒,这导致齐军的前部战阵摇摇欲坠,已经难以支撑。 大周齐军的适时杀出,正好给了他们重重一击,整个前部战阵全部崩溃。 前军崩溃,将士拚死逃亡,这迅速影响了正在后撤的中军和后军,短短时间内,齐人三千先锋军溃不成军,将士们狼奔豕突,夺路狂奔。 王谦和贺兰敬督军猛追,奋力砍杀。 这一仗大获全胜,诛敌近千,是一个多月来大周人唯一地一场胜仗。 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总管尉迟运把杨素抓了起来。 杨素军中将士愤而上书,告发杨素违反军纪,在阵前诛杀将士,罪大恶极。 杨素打了一场胜仗,不但寸功未得,反而有杀身之祸,这件事立即引起了轰动。 右路行军元帅韦孝宽和申国公李穆、常山公于翼反复商议后,认定杨素严重违反军纪,按律当斩。 李丹闻讯大惊,连夜急驰华阴城。 此刻斛律光已经率大军赶到华阴城下。 望天岭的小败对他来说无足轻重,齐军将士甚至不知道前锋军遭遇败绩,他们在斛律光的指挥下,连夜向华阴城发动了攻击。 城外杀声如雷,城内却在为了杨素地事争论不休。 李丹先去囚营问询杨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右路行军元帅府要判你死罪?”杨素怒声说道:“这场胜仗是我打的,功劳是我地。 但上至韦孝宽。 下至尉迟运、王谦、贺兰敬都要抢我地功劳。 如此而已。” 李丹很诧异,不会吧?望天岭那一仗能有多大功绩?不要说韦孝宽,就连尉迟运也不会看上眼。 杨素说。 秦公不要小看这件事,如果往深里想,杀我不过是个借口,他们真正要对付你地人是你。 如今关陇很多大族因为陷入阴谋诛杀宇文护的冤案而遭到禁锢,我如果不是秦公的照抚,现在也闲置在家。 但正因为得到了秦公地照抚,我成了秦公的人。 他们要限制和削弱你的实力,当然不会给我功劳,让我升职了,有借口杀我的时候,当然更不会放过我。 接着他做了一番分析。 王谦出自太原,是鲜卑人,他的父亲王雄原是贺拨岳的老部下。 武川军悍将,几年前宇文护二次东伐时,在洛阳邙山战场上被斛律光射杀。 贺兰敬出自鲜卑大部落贺兰氏。 拓跋大魏当初建国,得益于贺兰部落地帮助。 后来贺兰氏一支镇戍武川,传到贺兰敬爷爷这一代的时候。 他爷爷娶了宇文泰的大姐建安长公主,成了宇文泰的姐夫。 他的父亲贺兰详和宇文护关系非常好,两人一起随宇文泰征战,成为宇文氏的左膀右臂。 尉迟运是太师尉迟迥的侄子,他的父亲叫尉迟纲,而尉迟迥和尉迟纲地母亲也是宇文泰的姐姐,就是昌乐大长公主。 他们家与贺兰氏一样,和宇文氏都是甥舅关系。 宇文氏、贺兰氏、尉迟氏三家构筑成了宇文氏皇族的核心力量,而在这个核心之外的就是武川人,武川人包括出身武川和武川军统帅贺拨岳地老部下,于氏(于谨)、贺拔氏(贺拔岳)、寇氏(寇洛)、达奚氏(达奚武)、李氏(李虎)、王氏(王雄)等家族是其核心力量。 侯莫陈氏其实也是武川军的核心成员,侯莫陈顺、侯莫陈崇、侯莫陈琼、侯莫陈凯兄弟四人过去都是贺拨岳地老部下,但因为陇西军统帅侯莫陈悦和他们都是一个家族,而陇西军第二统帅李弼又是他们的姐夫,这使得他们和武川人一直有隔阂,后来宇文护先杀赵贵(陇西赵),后杀李远(陇西李),接着又杀侯莫陈崇,矛头直只指陇西军,如此一来,侯莫陈氏被武川人彻底排挤了出去,最终还是成了陇西军一系的核心成员。 “王谦、贺兰敬的上面是尉迟纲,尉迟纲的上面是于翼,于翼又是右路军三大统帅之一,他们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你想想我这功劳抢得到吗?”杨素苦笑道:“秦公,你看看东线战场,左路军除了你舅舅侯莫陈琼,右路军除了韦孝宽和李穆,其它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你手里实际控制着多少军队?虽然你利用修改官制的机会,缓解了和宇文氏、武川人的矛盾,但你手上没有军队,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你这个替罪羊算是背定了。” 李丹冷笑不语。 “今天他们杀我,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关陇汉人被宇文护临死前的最后一击杀得元气大伤,没有实力了,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看韦孝宽为了大局被迫屈服,把我杀了了事,由此可见关陇汉人在军中的地位。 他们把关陇汉人杀光了,打击得抬不起头了,就要开始对付你了。” 杨,“秦公,你要早作准备,无论如何要控制一支军队己的军队,仅靠陇西军的那些人做支撑,远远不够。” 杨素很伤感,稳定了一下沮丧情绪,又说道:“我应该听你的,老老实实待在中外府,那样我也能在大行台帮你,可惜……我已经帮不了你了,秦公好自为之吧。” “你以为我来给你送行?”李丹笑道,“今日大周只有我能救你,难道你不知道?”“你不想打赢这一仗?”杨素问道,“为了大局,韦孝宽都不得不低头,你还能怎样?你必须打赢这一仗才有机会,而要打赢这一仗就要依靠宇文氏和武川人……”“处道兄,你错了。” 李丹摇摇手,“你、我两人说到底是关陇大族。 关陇不管是大周的。 还是大齐的,我们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 武川人也是这样,所以真正想要打赢这一仗地不是我,而是宇文氏,否则大周就完了。” “宇文氏要想保住大周,不但要把武川人牢牢攥在手心上,也要把我拉拢好。 否则我马上让大周倾覆。” 李丹轻松说道,“你不要误导自己,把问题地方向想错了,我认为我现在安全得很,没人敢动我。” 杨素惊疑不定,望着李丹半天没说话。 他摸不清李丹到底怎么想的。 律光已经打进关中,长安败亡在即,宇文氏的国祚更是岌岌可危。 这个时候李丹还敢和武川人公开对峙?他是不是疯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一仗惨败地后果?李丹起身告辞,“我要宇文宪出来说一句话,然后再让皇帝下一份圣旨,你就没事了。 功劳也是你的,当然。 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了,你到大行台去,替我统率新府军。 梁睿、王轨、梁士彦、豆卢赞、李端、李崇、李雄等人都在那里训练新军,你也去吧。” 杨素从这句话听出了意思,他惊喜地站起来,小声问道:“秦公,十五万新军去哪?陇西吗?”李丹看看他,大笑,“处道兄,不要放弃长安,更不要说打不过斛律光。” 他指指杨素,“你不是打了一场胜仗吗?只要大周人都能像你一样勇往直前,此仗必胜。” 杨素望着李丹的背影,惶恐不安。 这种大话谁都可以说,但实际情况是律光已经打进了关中,而大周人还在倾轧争斗,根本没有上下齐心的迹象。 韦孝宽看到李丹,正想解释这件事,李丹却抢先问了一句:“公,通过你的人把消息送到城,最快要几天?”韦孝宽愣了一下。 李丹不是为杨素的事来地?他伸出一只手,“五天。” “那好,请你按我的要求,传递一个讯息到城。” 李丹淡淡地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大齐国主知道斛律光家眷被我们秘密转移的消息,让他提前下手抓人。” 韦孝宽暗吃一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鼻翼间仿佛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 李丹要借刀杀人,要杀了斛律光的家眷?为什么?他先前不是安排李纶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斛律光的家眷吗?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李纶,让李纶下手,却要用我的人?“公,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到此仗地胜败。” 李丹笑道,“我连夜赶到华阴,就是为了这件事。” 韦孝宽满脑子疑问,但他强忍着没问,郑重点了一下头。 “这是秘密。” 李丹握住了韦孝宽的手,“你我发誓,终此一生,绝不泄漏。” 韦孝宽惊讶地看看李丹,发了誓。 “公现在什么也不要问。” 李丹说道,“我之所以不用自己人来做这件事,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将来你就知道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现在,我们来谈谈杨素的事。” “杨素该杀?”韦孝宽闻言,白眉微皱,脸显怒意,“他在中外府待了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他蓄意挑起来地,我不知道他的目地是什么,但这个时候挑起你和宇文氏、武川人之间的矛盾,实在该杀。” 李丹不以为意地笑笑。 “尉迟运对他说,这一仗的功劳,你和王谦、贺兰敬均分,但杨素说,这功劳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你要夺我功劳,我就上奏陛下弹劾你。” 韦孝宽怒极而笑,“这句话摆明了就是拿你来威胁尉迟运,正好戳中了武川人的要害,事情马上就闹大了。” “公不要生气。” 李丹摇摇手,安慰道,“杨素的目的很明显,他要乘着这个机会,逼我即刻解决独孤氏和关陇人被宇文护冤杀一事。 杨素知道,我肯定会袒护他,会因为他和武川人针锋相对,值此关键时刻,皇帝和大司马宇文宪为了大局,也只能让步,下旨平反昭雪。” 韦孝宽面无表情,眼里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显然他知道杨素的目的。 韦孝宽是右路军统帅,杨素有多大的罪责,杀不杀杨素,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虽然右路军武川人占据了很大优势,但他还有李穆这个助力,他要袒护杨素的话,于翼和尉迟运也没办法,但他没有,而是顺意了武川人的意思,要置杨素于死地,很明显就是在帮助杨素要挟李丹。 “宇文护的儿子们会同意?”韦孝宽关切地问道,“这件事假若要完满解决,关键不在皇帝和齐公,而在于宇文护的几个儿子和一帮亲信,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宇文护的声誉,更关系到他们一家的未来。 独孤氏和关陇汉人重出朝堂,对宇文护的仇恨可想而知,他们会寻找一切报复,再加上宇文护曾弑杀拓跋大魏一个皇帝,弑杀大周两个皇帝,当今国主和独孤氏、拓跋氏、关陇汉人很容易就能联起手来对付他们一家。” “秦公,我们可以预见,假如国主下令平反昭雪,不久之后,宇文护必遭受剖棺鞭尸的噩运,而他的子孙后人也很难逃过灭族的命运。” 韦孝宽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朝堂和军中遍布宇文护的子孙和亲信,这件事阻力之大,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李丹当然知道,这也是他迟迟不敢解决这件事的重要原因,但如今杨素燎起了这把大火,而且还是在斛律光的大军进关之后,这使得各方矛盾激化,尤其是那些仇恨宇文护的人,会把怒气发泄在皇帝和武川人身上,这会导致形势骤然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我来想办法。” 李丹说道,“我来解决这件事。”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八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八节高颎窃喜,他一直在为此事焦虑不安。 先前他极力促成元、李联姻,不遗余力地操办婚事,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想通过元氏来说服李丹给关陇汉人平反昭雪,但时机未到,急也急不来。 谁知他不急,有人急,杨素利用争功一事挑起矛盾,继而韦孝宽推波助澜,把李丹逼得没有退路了。 李丹若想赢得这场大战,需要求助于宇文氏和武川人,因此他要竭力缓解双方之间的矛盾,但他若想在战后巩固自己的朝堂地位,则需要拓跋氏、独孤氏和关陇汉人的支持,因此他又需要找个机会把这事解决了。 现在这两个矛盾交织在一起,急切间找不到万全之策,李丹因此一筹莫展,头痛欲裂。 高颎、苏威等人马上献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杀了杨素,平息纷争,以便上下齐心先打赢这一仗;中策是把皇帝和皇太后拉出来,居中调停,缓解矛盾;下策是凭手中权柄力保杨素,和武川人正面冲突,把头痛的事率给宇文氏,让皇帝和宇文宪来解决这件事。 三策各有利弊。 李丹一看头更大了,直接问他们,“你们认为何策最好?”四个人一致倾向于中策,让皇帝和皇太后出面,武川人不敢不给面子,这样可以救下杨素。 皇帝和皇太后救下杨素,其实也等于表明一个态度,皇帝虽然因为形势所迫。 不再追究宇文护昔年犯下的罪责。 但也不能让那些遭受宇文护打击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皇帝向争斗双方发出妥协地信号,希望大家各自退一步,共度难关。 有些事以后一定会解决。 有了皇帝这个承诺,骤然激烈地矛盾会因为双方利益得到保证而迅速缓和下来,事情也随即可以得到解决。 李丹遂取中策,派高颎、元岩回京禀奏皇帝和皇太后,讨取圣旨,自己则亲自赶往夏阳津前线。 请大司马宇文宪出面劝说武川人。 宇文宪得到了于翼、尉迟运等人的书信,对斩杀杨素一事并无异议,在他看来,李丹和大行台没有任何理由袒护杨素,这件事自韦孝宽做出决定后,已经结束了。 李丹赶到夏阳津,详细解释了杨素争功一事,认为杨素没有罪责。 韦孝宽、于翼等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有失公允,严重打击了将士们地士气,“我已上奏陛下和皇太后,请求赦免杨素。 同时恳求齐公出面予以劝解,尽快把这件事平息了。 不要再激化矛盾,让事态失去控制。” 宇文宪闻言,顿时怒气上涌,差点要厉声指责李丹,但他强自忍住了,阴沉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自你出任宰辅以来,你都干了什么?把大周的疆土任意出卖,不但不感到愧疚,还振振有词,你想过这些土地都是大周人用生命和血汗夺回来的吗?如今你变本加厉,把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复杂化。 为什么不杀杨素?很简单,你要替独孤氏和关陇汉人伸冤,这些人复出朝堂后,你的实力就增强了,可以帮助他们算算宇文护的老账。 宇文护一旦被彻底否定,他地子孙后人和亲信臣僚都要受到牵连,宇文氏要分裂,而很多武川人也会遭到打击,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控制军队,可以像宇文护一样独揽权柄了。 你这点花花肠子瞒得了谁?杀了杨素,这件事结束,在军中也不会激起任何波澜,相反,赦免杨素,推翻韦孝宽和于翼等人的决定,才会激化矛盾,让事态失去控制,让大军士气遭受重创。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白痴吗?你那张嘴就算能把死人说活了,我也不会相信你。 李丹从宇文宪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但他不怕,他手上握着宇文宪的命脉,你宇文氏若想保住国祚,你就要听我的。 “事关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宇文宪说道,“请秦公到偏帐休想一下。 一个时辰后,我给你答复。” 李丹也不想逼他。 宇文宪在宇文氏和武川将领中拥有崇高威信,目前在大周,说话最有份量的人就是他了,只要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杀了他。” 达奚震还没等宇文宪把话说完就跳了起来,“齐公,你若再忍让下去,不但性命危险,就连宇文氏国祚都危在旦夕。” “是啊,自古以来,辅弼大臣为了独揽权柄互相残杀的事太多了,数不胜数,你今日不杀李丹,明日必被李丹所杀。” 贺拔纬接着达奚震地话说道,“秦公的背后有两位皇太后的支持,当今皇帝对他又言听计从,这一仗假如打赢了,功劳肯定都是他的,而你处境则更加艰难。 自晋公宇文护死后,你代替了晋公地位置,但因为皇太后和皇帝害怕你是第二个晋公,都不敢信任你,随即给了秦公异军突起的机会,而秦公不是一个人,他地背后有陇西人,有关陇汉人,还有拓跋氏,十几年来饱受晋公的打击,对宇文氏和武川人恨之入要找到机会,势必疯狂报复,到了那个时候,齐公悔之晚矣。” —宇文宪趴在案几上,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放在案几上的战刀,理智在一点点崩溃。 “晋公临终前的最后一击,已经给你铺了路。” 宇文盛犹豫良久,决定支持此议,“你不要犹豫不决,丧失了大好机会,丢了宇文氏的江山。” 从他个人角度来说,无论如何不能让独孤氏复起。 当年赵贵、独孤信密谋诛杀宇文护,把宇文盛也拉上了。 宇文盛是赵贵的老部下,又和独孤信是儿女亲家,三人关系非同一般。 但宇文盛在关键时刻把他们出卖了。 宇文护随即杀了赵贵。 不久又逼死了独孤信,这个仇就结下了。 如今宇文护死了,陇西人机缘巧合正在迅速崛起。 李丹和宇文宪迟早都要做个了断,假如李丹赢了,陇西人把持朝堂,独孤氏再复起,宇文氏的好日子恐怕维持不了多久,而自己也难逃身死族灭地噩运。 今天既然有机会杀李丹。 那就干脆快刀斩乱麻,一杀了之,免得后患无穷。 宇文宪转目看向宇文盛。 “陇西人目前还不是我们地对手。” 宇文盛想了一下又说道,“假如李丹死在战场上,死在夏阳津前线,陇西人即使有所怀疑,也无可奈何。” 大帐内几位将军心领神会,脸露喜色。 “先帝临终前曾说过。 希望你和李丹出任辅弼大臣。 如今李丹战死了,那么皇帝和皇太后还有什么选择?”宇文盛笑道,“你接替李丹,以大司马一职兼领隶尚书事。 可独揽权柄,如此则可解决所有难题。” 宇文宪怦然心动。 强烈的窒息感蓦然侵袭全身,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齐公,不要犹豫了,即刻决断吧。” 达奚震劝道,“斛律光已经杀进关中,但李丹和大行台却束手无策,步步后退,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长安就要丢了,大周就要亡国了。 你还在等什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贺拔纬说道,“你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当年大家都劝我父亲把侯莫陈悦杀了,收降陇西军,然后独据关陇对抗高欢,但我父亲顾及局势,顾念兄弟之情,踌躇不决,结果反被侯莫陈悦杀了,如果不是太祖(宇文泰)及时赶到,武川军就解散了,崩溃了。 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难道你要等到李丹把你杀了,大周亡国了,你才醒悟吗?”宇文宪想起贺拨岳之死,霍然心惊,再不犹豫,断然说道:“好,杀了他。” 连日奔波,李丹太累了,靠在软垫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一个低沉地声音传进他耳中,“秦公……”李丹倏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武都公……请坐,请坐……”“齐公要杀你,快走,快走……”贺若弼一把抓住他的手,连拉带拽,“快啊。” 李丹心神震颤,飞身跃起,“哪来的消息?”“裴文举。” 贺若弼急促说道,“我刚刚从大堤回来禀报军情,正好看到裴文举站在中军大帐外面,他说你来了,然后暗中对我做了个手势。” 贺若弼右手竖起大拇指,左手成掌,用力砍在那个大拇指上,“这意思很明显,齐公正在大帐内密议如何杀你,不会有错。” 裴文举出自河东裴家,裴家是关陇几个汉族大门阀之一,他的祖上就是曹魏时期名臣裴潜,历任曹魏地大司农、尚书令。 宇文泰在关拢建立霸业的时候,裴家是鼎力支持者之一。 裴文举现为大司马府司隶,深得宇文宪的器重,这个消息如果是他传出来的话,那应该不会有错。 “裴文举没有资格参予这等大事,估计他有事禀报宇文宪,正好在大帐外听到了。” 贺若弼一边帮助李丹穿上铠甲,一边解释道,“大帐外的卫兵都看到他了,如果他来报信,宇文宪稍一追查,他就跑不掉,侥幸的是,我正好出现了。” “我走了,你怎么向宇文宪解释?”李丹担心地问道。 “我解释什么?我又没有接近大帐。 裴文举对我说你来了,于是我就来看你,说了一下前线的事,然后你就离开了。” 贺若弼冷笑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怎么知道?宇文护杀了我父亲,难道他也要像宇文护一样,杀了我吗?”“小心一点好。” 李丹说道,“他要杀你,不需要理由,想想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不要重蹈覆辙。” 贺若弼地父亲叫贺若敦,代北人,拓跋大魏一员猛将,因为不满高欢篡,投奔了关陇,但他非常不幸,进入洛京的时候,正好遇到独孤信,随即成为独孤信的手下,从此倍受打击。 独孤信死后,他又跟着杨忠征战。 虽然功勋显赫。 但得不到升迁,为此他对宇文护非常怨恨。 几年前他奉命镇戍函谷关,因为在朝廷特使面前说不该说的话。 结果被宇文护召回京师,逼杀在家。 贺若弼继承父业,一直镇戍洛京前线,在同辈人中战绩最为显赫。 李丹曾是他地同窗,对他很熟悉,知道他脾气不好。 骄傲自负,而且管不住那张嘴,喜欢乱说话。 “高长恭又进攻了?”李丹随口问道。 “你不要管这些事了,快走吧。” “这几天,高长恭还在猛攻吗?”李丹拿起战刀又问了一遍,并没有急于离开地意思。 他对宇文宪密谋杀他这件事将信将疑。 他和裴文举、贺若弼没有特殊关系,这两人一个出身关陇门阀,一个属于独孤氏一系。 官职都不高,接触不到朝中机密,对朝堂上地形势也没有准确判断,一般情况下不会泄漏这种大事。 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假若自己不相信他们,押着他们去对质。 两人死定了,除非他们知道眼前地形势,也知道自己正打算替独孤氏和关陇门阀平反昭雪,所以他们才敢通风报信。 这好象也不可能,自己到夏阳津的目的只有大行台少数几个人知道。 他想到了高颎和苏威,如果大行台有人泄漏机密的话,这两个人嫌疑最大。 “快走,快走……”贺若弼一边连声催促,一边说道,“这几天高长恭停止了进攻,我觉得很正常,他只要在蒲坂津拖住我们就达到了目的,没必要发疯一般地进攻。 等到律光突破华阴、华山一线后,我们腹背受敌,势必急撤长安,他随即可以舒舒服服地渡河。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保持一定的攻势以拖住敌人地主力,掩护另外一路大军迅速挺进。 正常进攻策略都是这样。” “可我接到消息说,这几天,高长恭一直在猛攻。” 李丹停下脚步,眉头紧皱,“你能告诉我,到底谁在骗我?”“当然是宇文宪。” 贺若弼不假思索地说道,“他要保存实力回长安,假如他说高长恭停止进攻了,你肯定要从这里调兵去渭南战场,所以……”李丹愤然挥手,怒声说道:“误我大事。” 高颎、苏威听完李丹的话,脸显惊色,头皮一阵发麻。 事情远比预料的要严重,这些年宇文护为宇文氏培养了一大批能臣良将,这些人大都文武全才,目前的实力非常强悍,远非李丹所能对抗。 “裴文举和贺若弼可以信任吗?”李丹问道。 高颎和苏威同时点头。 “你去夏阳津之前,我把消息先送给了他们,请他们在暗中保护你。” 高颎叹道,“侥幸,今天真的太侥幸。” “那你们知道高长恭在几天前就已经停止进攻了吗?”李丹的声音渐渐冷肃。 “高长恭停下了?”高颎惊喜地问道,“这么说,大齐国主已经忍不住了,正在秘密联系宗室大臣,要对付斛律光了?”“你们不知道这事?”“夏阳津的战报都是宇文宪送来的,我们当然不知道。” 苏威看到李丹眼含杀气,急忙解释道,“裴文举和贺若弼地处境本来就不好,如果他们经常给我们送消息,一旦被宇文宪发现,那就是灾难,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不和他们联系。” 李丹相信了苏威的解释,神情稍缓,“高长恭放缓进攻节奏,有可能是城的矛盾激化了,也有可能是高长恭调整了进攻策略……”“当然是城出现了问题。” 高颎立即打断了李丹的话,“斛律光已经打进了关中,此刻高长恭如能突破黄河,必将帮助斛律光以最快速度杀向长安。 进了关中后,突破速度是关键,速度越快,攻陷长安地机会也就越大。 高长恭是山东名将,怎会犯这种错误?”“秦公,大周府军派系林立,打仗的时候,各军统领首先想到地是保存实力,贺若弼的想法就是源自这种习惯,而大齐军队的主力都是鲜卑人和高车人,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进攻,所以高长恭在这个时候停止攻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已经接到了大齐国主的圣旨,正在逼迫斛律光撤出关中。” “我们应该合围了,是吗?”李丹笑着问道。 “让公韦孝宽撤出华阴城,把斛律光的主力大军引到华山郡。” 高颎兴奋地说道,“急告益州总管宇文俭、江陵总管田弘、襄州总管辛威、卫军中领军侯莫陈,率军在洛水东岸集结,准备南渡渭水,切断律光的退路,将其合围于渭南。” “是不是再等一等?”苏威担心地说道,“陇西总管陆通和凉州总管于寔都还没有赶到,我们的骑军兵力不足,另外,十五万新军还没有集结完毕……”“华山郡的防御阵势是否完成?”李丹问道。 “已经完成。” “那就打。” 李丹用力一挥手,“再不打,我的脑袋就要丢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九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三十九节史那西海的车队在沙漠和戈壁上急速飞驰,途中她接燕都病逝的消息,接着突厥汗国新的大可汗诞生了。 佗钵如愿以偿,坐上了突厥汗国的王位。 车队到达楼兰,西海惊讶地发现,哥哥玷厥竟然带着一支大军驻扎在海头城。 玷厥看到西海非常吃惊,你怎么回来了?长安城失陷了?“你知道中土正在打仗?”西海闻言,一直紧悬的心立时松弛下来,如果阿爸和哥哥知道中土已经大乱,势必会做出对策,为了维持中土分裂的局面,突厥人一定会出兵威胁大齐,阻止中土北方的统一。 “我们不但知道大齐人正在攻打大周,而且已经做出对策,佗钵和摄图此刻正率大军越过阴山进入齐国境内,向长城一线发动攻击。” 玷厥随即做了一番解释。 室点密利用一个冬天的时间,顺利解决了王位继承问题。 他放弃了修改突厥汗国继承制度的想法,转而继续延续草原上古老的继承传统,东部突厥依旧承继大可汗之位,而西部突厥则承继大叶户之位。 室点密以大叶户的身份带着整个西部突厥十姓部落拥戴佗钵为大可汗,佗钵则支持室点密率军西征波斯。 但东部突厥事实上已经分裂,摄图和漠北铁勒诸部落担心遭到佗钵、大逻便等人的报复,拒绝承认佗钵继承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之位,试图割地自立,拥兵称霸。 室点密和佗钵等人仔细权衡利弊后。 向摄图做了妥协。 在维持突厥汗国统一、承认佗钵为突厥汗国大可汗的前提下。 册封摄图为尔伏可汗,统领大漠东部;册封但亚为步离为可汗,统领大漠西部。 东部突厥随即一分为二。 但亚是佗钵的侄子。 东部突厥地悍将,绝对忠诚于佗钵,让他出任小可汗,不过是为了掩盖佗钵和摄图分庭抗礼这个事实而已。 家仇不可外扬,突厥人为了震慑四海藩属,暂时还不能把分裂地真象暴露出来。 摄图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马上接受了室点密地斡旋,尊奉佗钵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同时他告诉室点密,东部突厥曾和大齐人、吐谷浑人签订了密约,要在年初夹攻大周。 室点密闻言大惊,他已经顾不上追究东部突厥人试图分裂西部突厥的险恶用心了,他要竭尽全力阻止大齐人灭亡大周,以维持丝路的畅通。 让自己的西征大军持续得到战争物资。 此刻佗钵和摄图的私欲都已得到极大满足,心思马上转移到维持突厥汗国地统一。 突厥汗国只有统一才能昭显武力的强大,才能利用这个强大的武力巧取豪夺,两人对这一点都有清醒地认识。 所以他们对室点密言听计从,马上联手南下威胁大齐。 一则逼迫大齐撤兵,二则乘机从齐周两国大肆掳掠。 “他们何时可以到达长城?”西海急切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到达长城。” 玷厥笑道,“这次大齐人为了拿下长安,从北部边镇抽调了大量军队,导致镇戍兵力严重不足。 佗钵和摄图的军队只要过了阴山,必定势如破竹,大齐人根本挡不住。 能否守住长城一线,就要看他们撤兵的速度了。” 西海喜笑颜开,马上就要派人急告长安李丹。 玷厥把她拦住了,“大周使者宇文深已经回去了,他会把这个消息带给李丹,你就不要着急了。”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西海,神情很是疑惑,“三足乌有什么好?你真的喜欢他,想嫁到长安去?”“我的事不要你管。” 西海举起小拳头,在玷厥面前摇晃了几下,“我警告你,阿爸已经做了承诺,我现在是鸿烈地人了,你不要从中作梗,否则……”“嫁到长安有什么好?”玷厥一把抓住了西海的小手,神情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不喜欢和阿爸、阿妈待在一起,不喜欢经常看到哥哥吗?你好好想想,不要那么冲动,嫁到万里之外的阿史那女人有几个过上好日子了?将来如果你在长安以泪洗面悲惨度日,阿爸阿妈会心痛,我也会心痛,你知道吗?”西海想起远在波斯的姐姐,想起孤苦伶仃地阿史那皇后,想起这一路上的艰辛,心里突感痛疼,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眼眶。 玷厥叹了口气,伸手把西海拥进怀里,“不要走了,留在天山,我会和阿爸好好谈谈。 至于李丹,以我看来,他在长安很难立足,宇文氏迟早要把他解决了,假如我再出把力,他很快就完了,所以……”“你要干什么?你要瞒着我干什么?你和宇文氏达成了什么密约?”西海猛地推开玷厥,怒声问道,“哥哥,你和阿妈是不是又瞒着阿爸要干什么?”“西海,阿爸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玷厥苦“当初为了打厌哒人和昭武人,阿爸和波斯和亲,现斯人,阿爸又和罗马人亲如兄弟,再过几年,西征结束了,阿爸就要打中土,那时候你该怎么办?”西海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玷厥,樱唇轻颤,眼露恐惧之色,“阿爸要打中土?”“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楼兰海,而不是统率大军远征波斯?”玷厥问道。 这个问题西海自看到玷厥后就一直在想,疑问重重。 或许阿爸认为突厥人实力足够强大,攻打巴克特里亚易如反掌,所以把玷厥留在了天山,把远征的功劳让给其它几个儿子和十姓部落首领,或者阿爸对大哥的背叛还在耿耿于怀,有意压制他。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控制河西道。 河西道大部分都在大周国境内,出了玉门关之后这条丝路则直奔楼兰,然后分成三路。 其中南中两路延伸向西方诸国。 能否控制玉门关到楼兰这段丝路,对突厥人来说非常重要。 如今室点密的西征已经开始,大周也已解除了对丝路的限制。 丝路将再度繁荣,这个时候突厥人为了确保西征地胜利,就必须控制河西道。 河南道因为在吐谷浑境内,突厥人鞭长莫及,虽然这条丝路地利益大部分都归突厥人,但突厥人不能控制河南道。 这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个威胁。 —“长安的物资运到西方,最近的一条路是由河南道到于阗,再由于翻越葱岭运到乌浒水(阿姆河),如果走楼兰,从西域地丝路中道运到西方,则多走几千里,所以……”玷厥笑道,“阿爸有意控制河南道。” “阿爸要灭了吐谷浑?”西海失声惊呼。 “夸吕那个老混蛋这些年瞒着我们做了不少坏事。 尤其是去年,他为了分裂我们,在西域推波助澜,极其可恶。 这次他又偷偷和大齐人结盟。 联手攻击大周,他的目的其实不是夺取大周的土地和城池。 而是志在称霸西域。” 玷厥愤然冷笑,“河南道控制在他的手上,丝路的繁荣不但给他带来丰厚地收益,还让他卡住了我们的咽喉,如果他封锁了河南道,我们只靠河西道一条丝路运送物资,其后果可想而知,因此阿爸的意思是,找个借口,杀了夸吕,灭了吐谷浑。” 西海惊骇不已,呆了半天才问道:“西征还没有真正开始,是吗?”“西征的策略是两路夹攻,如果罗马人没有开始进攻,我们的攻击阻力非常大,损失也肯定很惊人,阿爸怎会做这种事?”玷厥笑道,“另外,在丝路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阿爸无论如何也不会冒险,更不会让主力大军越过乌浒水展开进攻。 这次阿爸之所以能镇制突厥各部,阻止分裂,原因也在如此,假如大漠上的形势真的无法控制了,阿爸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西征,不惜一切代价平定叛乱,维持突厥汗国地统一。 大家都知道西征还没有真正开始,都很畏惧阿爸,所以当他们的个人利益要求得到满足后,分裂也就停止了。” “罗马人什么时候发动进攻?”“按照约定,应该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春。” 玷厥说道,“阿爸说,等到我们真正控制了河南道和河西道之后,大军主力就渡河作战,西征则正式开始,阿爸将亲自统率大军。” “西征胜利之后呢?”“我们拿下吐谷浑后,距离长安就很近了,西土和中土的战争也一触即发,而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很长。” 玷厥拍了拍西海的手臂,柔声劝道,“西海,听我地话,留在天山,好吗?”“你和阿爸一样,就知道打仗,杀人……”西海摇摇头,恨声说道,“我要去天山,我要去见阿爸。” 律光指挥大军顺利攻克了华阴,但随即停了下来。 大齐国主虽然畏惧斛律光,不敢下旨强行命令他撤军,但这位国主控制了大军的粮草辎重,还可以指挥自己地亲信和宗室大臣。 他下令减少向关中战场的物资供应,并暗中手诏兰陵王高长恭和安德王高延宗,停止攻击,做好撤军的准备。 高纬减少物资供应的理由很充分。 由于大陈人攻势猛烈,巴州(鄂城)、江州(潜山)数天内全部失陷,现江淮守军坚守在合州(合肥)、南州(县)一线,和大陈军队连番激战。 中原各州郡的援兵正在火速南下,有几万大军,这些军队急需粮草辎重。 当前形势下,守疆显然更重要,所以物资当然要优先供应淮南战场。 高纬言下之意很明白,西征可以结束了,你还是即刻改变主意,不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高长恭在蒲坂津停止了攻击,高延宗统率后军停在了弘农、潼关一线,无论斛律光如何催促,两各种理由推托搪塞。 这个时候,斛律光进退两难了。 没有高长恭在蒲坂津方向的配合随即会成为一支孤军,而高延宗停滞不前,攻击大军等于失去掩护和支援,尤其重要的是,粮草辎重被他扣下了,这直接把攻击大军逼上了绝路。 律光的脖子给高纬卡住了。 灭族之祸越来越近。 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这时候他开始动摇了,但军中将领却给了他强有力地支持。 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 长安就在几百里之外,爵王和国主地矛盾也已全面激化,此刻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攻克长安,灭亡大周,建下盖世功业,否则什么都完了。 退一步。 则意味着死亡,而不是胜利和功绩,这个死亡可不是你斛律光和斛律家族的事,还包括你很多忠诚地部下和高车部落将士,他们将成为你的陪葬。 律光的大儿子斛律武都郑重劝告父亲,千万不能犹豫,一鼓作气杀下去,现在大齐形势只有少数统军大将知道。 他们都是你的亲信,暂时还能齐心协力,一旦消息传到中下层军官,军心势必大乱。 人心惶惶之下,此仗必败无疑。 律光再不犹豫。 断然下令继续攻击,并书告高长恭和高延宗,你们两个不打了,我可以理解,我也不为难你们,但你高长恭必须把斛律羡的燕蓟军和柔然军调给我,给我做后援,你高延宗也不要把事情做绝了,立即给我运送粮草辎重,否则你我恩断义绝。 高长恭、高延宗对国主高纬和朝中那帮大臣们非常不满,大陈人的攻击有什么可怕?只要我们拿下长安,灭了大周,大陈亡国之日屈指可数,暂时丢失那点疆土根本无足轻重。 北方一统地意义和稳守江淮防线的意义能相提并论吗?短视也不至于短视到这种鼠目寸光的地步吧?退一步说,就算你们想杀斛律光,那也要等到斛律光攻克长安占据关陇之后,现在应该不遗余力地支持,这是最起码的常识。 你们这样胡搞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再逼出一个“侯景”,那时悔之晚矣。 高长恭接到斛律光的书信后,立即让斛律羡带着燕蓟军和柔然军渡河赶到风陵渡,再由风陵渡进入潼关,直杀关中。 高延宗被斛律光逼得没办法,带着一支军队赶到潼关做为后援,同时继续给他运送粮草辎重。 律光指挥大军迅速推进到华山郡(郑县)。 韦孝宽依据坚固的防守阵势,奋力阻击。 双方浴血激战。 城。 国主高纬召见祖珽,面授机宜,祖珽心领神会,当即献计。 先以斛律光图谋造反为借口,把斛律光、斛律羡的家眷全部抓起来,然后派出使臣,到前线下旨,以贺拔伏恩为大军统帅,宣布斛律光的罪责,叫贺拔伏恩把斛律兄弟押送回京。 同时下旨给高长恭和高延宗,叫他们封锁关隘,阻挡斛律光地大军撤回河阳和洛阳。 不出意外的话,斛律光就象当年的侯景一样,举兵造反。 黄河和潼关都在我们手上,斛律光撤不回来,但以他的性格,他也不会投降大周。 这些年,他屡屡击败大周军队,把大周人杀得尸横遍野,双方仇深似海,就算他想投降,大周人也未必答应,就算大周人答应了,最后还是会找机会杀了他,所以斛律光只有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是攻打长安,占据关陇。 律光兄弟手上至少有十万大军,而且都是精锐,大周全部府军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万人,如此一来,双方誓死搏杀,两败俱伤,关陇最后必定成为废墟。 当年侯景祸乱江左,把建康和三吴杀得血流成河,摧毁了大梁,十几年过去了,江左人虽然励精图治,但至今也未能恢复昔日地元气。 今天的大周遇到律光这头猛虎,也必将遭受同样地噩运。 关陇大乱,我们随即和大陈人再度结盟,耐心等待时机。 一段时间后,不管是斛律光灭亡了大周,还是大周人杀了斛律光,我们都可以和大陈军队实施南北夹击,轻而易举占据关陇,一统北方。 高纬大喜,问询于段孝言、穆提婆、韩凤、高阿那胘等人,众人想起侯景之祸,心有余悸,无不赞同祖珽之计。 祖珽本想再等等,等到斛律光打到长安城下再施此策,但这时他得到一个可靠消息,说斛律光正暗中派人准备把家眷秘密接出城。 祖珽大惊,以为自己的计策暴露了,急禀国主。 高纬吓了一跳,害怕斛律光抢先撤进洛京,祸害大齐,命令祖珽即刻抓捕。 一夜之间,斛律光、斛律羡兄弟的家眷全部被抓,接着斛律家族的其它人也纷纷遭到禁闭。 一道道圣旨飞速送往前线,血雨腥风扑面而来。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节拔伏恩接到圣旨后,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国主高纬言,在这个时候诛杀斛律光,自毁长城。 他没有机会杀斛律光,也不想杀斛律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圣旨送给律光,然后带着自己的军队连夜撤回潼关,帮助安德王高延宗守住关隘,阻止斛律光杀回洛京。 以律光的本事,如果让他占据了洛阳,势必给大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律光勃然大怒。 几十年来,律氏和高车人为高家打下了河北霸业,帮助高家夺取了拓跋大魏的国祚,为高家守住山东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谁知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强忍怒气,烧毁了圣旨,隐瞒了真象,督军继续攻击。 此时此刻,他要想扭转局势,只能在大军将士知道真象之前,拿下长安,否则军心一乱,败亡在即。 高长恭、高延宗痛心疾首,十万火急奏报城,请国主以国祚为重,不要听信佞臣之言,误杀忠良。 斛律氏乃山东柱石,功勋显赫,对大齐更是忠心耿耿,其所作所为虽有骄横之处,但本心还是为了大齐江山,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请陛下务须三思,不要做出仇者快亲者痛之事。 高长恭日夜兼程赶到关中前线,竭力劝谏斛律光,即刻上书向陛下请罪,呈奏冤屈,“你即使不为自己和斛律家族着想,也要为那些追随你的将士们着想。 过去侯景就是一个教训,虽然他拥兵十万,雄霸中原。 但最后结局如何?”当初侯景为了抵御山东大军。 以中原之地向宇文泰投降,宇文泰不相信他,暗中和山东大军互通声气。 两路夹攻。 侯景腹背受敌,无奈投降江左大梁,但他先被慕容绍宗击败,接着又被关陇大军逼得走投无路,而支援他的大梁军队也全军覆没,最后他仅带着八百人逃到了淮南。 以你现在地实力能和当年地侯景比吗?你虽有十万精锐。 但你没有地盘,没有钱财粮草,没有后援,你能支撑多久?粮草用完了,你和十万将士只有等死了。 或许你打算投降大周,但大周人也记得侯景之祸,他们敢收留你这头猛虎?敢重蹈侯景败亡大梁之覆辙?你醒醒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只要撤军。 只要向皇帝认错,皇帝肯定会饶恕你的罪责。 你是皇帝的岳丈,曾帮助他平定了高俨之乱,他对你还是很相信地。 你撤回洛京后。 主动权就握在你手上,你可以回京清君侧。 诛杀奸侫。 这些奸侫不在了,皇帝身边没有小人了,听不到馋言了,你们翁婿随即可以恢复信任,将来你还是能统率军队,还能再起大军攻打关陇,继续你的西征大业。 律光动摇了。 高长恭又说,我已急书宗室诸王,联名上书替你求情,朝中很多大臣也会替你开脱,请你暂缓进攻,等待国主的圣旨。 斛律光考虑良久,答应了。 当高长恭正在为挽救危局而努力的时候,城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北疆边镇急报,突厥人的军队南下了,正急速杀向长城一线,请急速支援。 高纬和朝中大臣惊骇不已,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斛律光。 山东诸将中,能够击败突厥人地只有斛律光。 宗室诸王随即请命,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 韩凤急奏国主,事情到这一步,可以结束了。 律光经此教训,必定有所收敛,不会再和陛下对着干,而陛下也可乘机收回他的兵权,让他率军镇守北疆,把他赶出城,一劳永逸。 至于祖珽等一帮汉狗,正好借机杀之,一则取信于斛律光,二则把汉狗赶出朝堂。 高纬接受了韩凤的建议,但陆令萱、祖珽、穆提婆等人却极力反对。 诛杀律光的事本来就很危险,开弓没有回头箭,国主饶恕斛律光或许还能得到斛律光的忠诚,但其它参与者必遭斛律光的屠杀,尤其是汉人,肯定会被斛律光杀得尸积如山。 祖珽劝谏高纬,说斛律光必定会成为侯景第二,今日你不杀他,明日必被他所弑。 高纬担心北疆局势,说若想阻挡突厥人南下,只有斛律光可以胜任。 祖珽嗤之以鼻,陛下还记得苻坚吗?当初他统一了北方,实力强悍,雄心勃勃想攻克江左,一统中土,而王猛却极力反对,临终前还一再告诫苻坚,但苻坚不听,率军南下,结果水小败后,随即遭到慕容垂、姚苌等人的暗算,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葬送了大秦(前秦)基业。 其后慕容垂占据河北建立了燕国(后燕),而姚苌占据关陇建立了秦国(后秦),这些人窃取苻坚国祚的时候,何曾想到当初苻坚对待他们地恩情?所以小人就是小人,恶狼就是恶狼,他们终究不会因为主人的恩典而变成一只听话的狗。 高纬正在犹豫,突厥使者到了。 几年前突厥人也曾试图宼边,但被斛律光杀得抱头鼠窜,这次室点密请佗钵率晋阳,他有些害怕。 这一仗不论打赢还是打输,损刻他的东面有摄图,西面有玷厥,如果实力损耗太大,结果可以预料,所以他不想和大齐人发生激烈冲突,尤其不想和斛律光正面对抗,为此他想了个办法,在出兵攻击地同时,派使者急赴城威胁大齐国主,叫他即刻撤兵,不要再打关中了,否则他就率军越过长城。 如果大齐国主迫于突厥人的威胁,答应了要求,那突厥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地。 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了。 高纬听说突厥人的目的不是乘机宼边,而是为了救援大周,大喜过望,急忙派祖珽和突厥人商谈议和的条件。 突厥使者说,大周和大齐都是突厥人的盟友。 突厥人不希望看到你们兄弟相残。 涂炭生灵,所以出面幹旋。 你们地军队只要撤出大周境内,我们地军队也会返回大漠。 不过,我们为了中土的稳定,不辞劳苦长途跋涉而来,很辛苦,你们是不是应该犒劳一下突厥大军?祖珽说,要打大周的不是我们国主。 而是律光。 律光打大周地目的不是想一统北方,而是想拥兵自重,篡僭自立,称霸中土。 我们国主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下旨让斛律光撤兵了,但他置之不理,还威胁我们国主,所以你的要求我们无法做到。 突厥使者一听不高兴了,以为祖珽故意招借口予以搪塞。 祖珽又说道。 现在形势对大齐不利,南有大陈人的攻击,北有突厥人的威胁,斛律光得到这个消息后。 也有可能撤兵,但他撤兵之后。 必定北上征伐。 我说了,他不听我们国主的命令,他北上之后,肯定会象上次一样,一直打到阴山以北,穷追不舍。 你们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命令斛律光即刻撤兵。 突厥使者听出了祖珽地弦外之音,大齐人要杀斛律光,但因为斛律光在前线手握重兵,他们又不敢杀,所以有意向突厥人求助。 既然你们不敢杀,那我们就来帮忙,这样既能解决你们大齐人的难题,也能替我们突厥人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突厥使者随即说道,那就杀了律光。 —祖珽闻言大喜,他就等着这句话了。 先前国主叫他诬陷斛律光篡,负责抓捕斛律氏宗族,他就知道是鲜卑人的借刀杀人计,等到斛律光死了,自己的人头也保不住了,朝堂上的汉人也会受到牵连。 这个计很厉害,虽然自己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但不跳得不跳。 突厥人的到来正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把杀斛律光的罪责推给突厥人,自己随即可以从这个陷阱中脱身而去。 祖珽随即鼓动如簧之舌,把当前形势该说地都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由于六镇鲜卑人的阻扰,想杀斛律光非常难,除非上使亲自出面威逼国主。 突厥使者稍加考虑后,说道,既然你们要杀斛律光,大周人也要杀律光,我们也要杀斛律光,那何不携手合作?祖珽鼓掌相贺,如此甚好。 突厥使者当即胁迫高纬,立即把斛律光杀了,否则我突厥大军将杀进长城。 高纬惊慌失措,把斛律光恨得咬牙切齿,这都是你干得好事,如果不是你,大齐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此前斛律光说已经和突厥人结盟,北疆稳如磐石,所以朝廷才同意把大量北疆守军调到中原战场。 现在长城一线兵力空虚,突厥人若倾力南下,大齐危矣。 高纬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斛律光的奸计,突厥人祸乱边境,正好给他篡僭带来了机会。 高纬迟疑良久,说朕也想杀斛律光,但怎么杀他?他在前线手握重兵,谁敢杀?先前朕曾下过密旨,叫他的部下把他杀了,但那个人找不到机会,又怕事情泄漏了反遭斛律光地毒手,所以干脆带着军队逃回了潼关。 上使如有良计,请说说。 突厥使者说,你们杀不了他,可以联合大周人一起杀。 你们断绝粮草供应,守住关隘,不让斛律光撤回来,大周人则在关中包围斛律光,把他活活困死,如此斛律光岂有不死之理?高纬心想你这个办法朕早就想到了,但关键问题是,大周人不愿意。 韩凤和高阿那找到大周使者李纶,也提出了这个建议,但大周人畏惧律光,担心自己打不过他,担心关中变成废墟,所以坚决拒绝,非要大齐人撤回洛阳,把斛律光赶出关中,然后把他消灭在弘农一带。 大周人害怕,朕也害怕,斛律光一旦撤回洛京,占据了洛阳,中原就危险了,朕的江山就危险了,朕岂肯答应?突厥使者看到高纬犹豫不决,连声催促,只要陛下同意,大周那边,我去说,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高纬大喜,如此甚好。 大周人坚决不答应。 李纶认为,只要大齐人守住函谷关,把斛律光围在弘农一带,两国军队前后夹击。 斛亡。 另外。 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让高长恭撤回汾归还先前失陷地河阳四州。 让高延宗撤回洛阳,归还中州和熊州。 大齐人忧惧不安,但面对北疆重镇的告急文书,无奈答应了。 四月底,在突厥人地斡旋下,齐、周两国达成秘密约定。 联手诛杀律光。 大齐国主高纬下旨,斛律光图谋篡僭,罪大恶极,诛杀全族。 斛律氏宗族七十余口全部被杀,妻女流配边镇。 再告前线大军各部统军将领,即刻率军脱离斛律光,撤回洛京,否则与斛律光同谋。 全族尽诛。 又告高长恭、高延宗,撤回边界,把所占土地和城池尽数归还大周。 李纶派出信使,日夜兼程返回关中。 密告李丹,一切妥当。 等到律光撤出潼关,则发动攻击。 然而,他地信使刚刚离开城,从潼关就传来消息,大周军队攻克了华阴城,切断了潼关和华山郡之间的联系,斛律光的大军被包围了。 律光地攻击节奏突然慢了下来,韦孝宽预感大齐人要撤退,急告大行台,督请李丹不惜一切代价攻占华阴城,合围斛律光。 李丹不再犹豫,断然下令出击。 当日,李穆、李曜、侯莫陈凯指挥大约十万新军在渭水河北岸十五个地方假设浮桥,陈兵三十里,做出全面攻击的姿态。 斛律光夷然不惧,从容应对。 当夜,梁士彦、杨素带着一千卫军,乘舟从同州出发,沿着洛水而下,进入渭水河的北城河面,于子夜时分发动突袭,成功占据对岸东城渡口。 东城距离华阴城只有三十里,转瞬即至。 益州总管宇文俭、江陵总管田弘、襄州总管辛威、卫军中领军侯莫陈各自指挥大军,迅速渡河,三万大军直杀华阴城。 华阴城位于潼关和华山郡之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如若失守,则律光的大军就被包围在渭南,为此斛律光特意安排独孤永业守在此处。 独孤永业是鲜卑人,大战前他是洛阳行台仆射,曾在洛京战场作战多年,功勋累累,深为斛律光所器重,但他不是斛律光的亲信,而是段韶的人。 段韶和段孝言是兄弟,段韶死后,段孝言出任尚书仆射,这个人不像他哥哥那么会打仗,但会做官,深谙官场一套。 他看到斛律光要倒了,马上推了一把,然后急告前线地段氏子弟和亲信门生,不要跟在律光后面,留在后军运送粮草,这一仗结局如何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不要把我段氏的军队葬送了。 独孤永业这些天连续接到段孝言的密信,虽然斛律光对各部大将刻意隐瞒了城发生的事,但他一清二楚,他知道斛律光已经死定了,就算突厥人宼边也救不了斛律光了,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进去,所以他小心翼翼,时刻准备撤回洛阳,和斛律光分道扬鏣。 大周人的袭击非常突然,军队也很多,但独孤永业早有准备,他先点燃了求援烽火,然后据城坚守。 律光手上有数万铁骑,他们看到烽火后,马上就会杀来救援,大周人若想攻克华阴城难度很大。 果然,仅仅过了半个时辰,援军就到了,斛律武都带着五千铁骑呼啸而至。 梁士彦、杨素依据有利地形,背靠山岭扎下车阵,拚死阻击。 宿国公辛威是一员老将,他指挥攻城,战事非常激烈。 中午,李丹带着三万新军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独孤永业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大军,立即萌生了退意。 大周有多少军队他心里有算,看到益州、江陵、荆襄等大军的战旗,他估计大周各地地府军都已赶到了战场,大周人拼命了,如此一来,双方在渭南战场上的人数基本上旗鼓相当,而华阴城的这场争夺战将决定此战胜负,如果自己一直坚持下去,损失会极其惨重,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时急驰潼关求援的信使带回来高延宗地书信,安德王说,皇帝不允许他进关,一兵一卒都不能进,所以他爱莫能助,自求多福吧。 独孤永业黯然苦叹,想到斛律光已经被大齐国主抛弃,想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他做出了选择,弃守华阴城,撤回潼关。 大周军队拿下华阴城后,攻守双方立即调换了一个位置。 斛律光闻讯,尽遣主力,向华阴城发动了猛烈攻击。 此城得失,关系到大军生死存亡,无论如何不能丢。 韦孝宽立即在华山郡方向发动了反攻,拖住了斛律光地前锋军,陈兵于渭水河北岸的大周新兵也牵制了斛律光的一部分人马,这样一来斛律光用于攻打华阴城的人数就没有任何优势,急切间无法夺回华阴城。 律光被包围了。 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一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一节 深夜,齐军各部领军大将纷纷赶到中军议事。 老将鲜于世荣,大将慕容三藏、贺兰豹子,斛律光的弟弟斛律羡、儿子律武都、斛律世雄、斛律恒伽等人齐聚大帐,商量对策。 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突围,而是突围之后,何去何从的问题。 自斛律羡率军前来会合后,斛律光手上有十万大军,而且都是精锐,一座小小的华阴城根本挡不住,但退回洛阳之后,斛律光和他的家族,还有他的一帮手下怎么办? “不能再打长安了。”鲜于世荣的语气很坚决,“从目前形势来看,陛下显然已经决意结束西征,如果我们继续抗旨,一直打下去,首先会形成孤军深入之势,高长恭和高延宗的军队不会跟进,其次,陛下会断绝我们的粮草供应。其实,粮草供应已经断绝了,高延宗之所以还在暗中输送,只不过担心激怒我们,引发兵变而已。” 鲜于世荣是鲜卑人,神武皇帝高欢时代的老将了,其父过去是六镇怀朔镇将。六镇起义失败后,鲜于家族先是跟着尔朱荣,后来又成为高欢的手下,在山东朝堂上,鲜于家族是六镇鲜卑人中的中坚人物,而鲜于世荣因为资历老、威望高,在军中的说话份量更是举足轻重。 “撤军之后怎么办?”贺兰豹子指着斛律光、斛律羡兄弟说道,“你以为陛下会放过他们?” “要杀斛律氏的不是陛下,而是他身边的那帮奸佞。”鲜于世荣苦叹,“陛下听信馋言。致有此失。看来,去年我们地手太软了,没有杀干净啊。” “撤军。勤王……”慕容三藏挥手说道,“以明月公之威望,勤王之举必会得到天下响应,然后换一个皇帝,否则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接着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明月公,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死地吗?到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犹豫,稍一犹豫,就是万劫不复之祸啊。” 律光沉吟不语,脑海中想起了慕容绍宗, 慕容三藏的家世很显赫,祖上是鲜卑慕容皇族。他的父亲就是名震天下地慕容绍宗。慕容绍宗的母亲是尔朱荣的姑姑,六镇起义天下大乱后,慕容绍宗到秀荣川投奔了尔朱荣。尔朱荣被杀后他又跟在高欢的后面,一直为高欢所器重。但高欢很有远见,把他雪藏起来。留给儿子对付侯景。高欢死了,侯景叛乱,他的儿子高澄马上把军队交给了慕容绍宗,以国祚相托。慕容绍宗果然厉害,击败了侯景和江左梁国的援军,然后又挥师阻击关陇大军,就在这次大战中,出了一个小小地意外,他死了。 慕容绍宗的死有些不可思议。当时两军在颖州(颖川)交战,慕容绍宗堵水灌城。有一天狂风大作,慕容绍宗到船上避风,那只船的缆绳竟然断了,大船迅速向敌军战阵漂去。慕容绍宗认为自己会被敌军抓住,必死无疑,所以跳水自尽了。 这种死法未免滑天下之大稽,完全经不起推敲。 那粗大的缆绳怎么会断?断了之后,周围船舰上的人为什么不立即救援?那么大的风,船帆都已收起,船速再快又能快到那出?就算船速快,来不及救援,慕容绍宗的卫士难道没有会水的,不能抱着慕容绍宗弃船逃生? 疑点太多,只有有点头脑地人都不会相信这个谎言。其后,和慕容绍宗同坐一船的大将刘丰突然自杀了,据说是因为愧疚。再之后,高氏篡夺了拓跋大魏的国祚,高洋做了皇帝,至此真相大白。慕容绍宗之死,原因和侯景同出一辙,都是功高震主,尤其在篡僭的关键时刻,像慕容绍宗这种对拓跋大魏忠诚不二地大将,更是留不得。 慕容绍宗的长子慕容士肃心怀怨恨,在不恰当地场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结果马上被诬陷谋反,杀了。 由此可见,像侯景、慕容绍宗、斛律光这种人,无论你怎么小心,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贺兰豹子看到斛律光迟疑不语,连声催促,“明月公,没有必要再犹豫了,姑息忍让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难道你想让我们都陪着你身死族灭吗?” “你们都决定了?”斛律光看看诸将,郑重问道。 诸将跪倒,齐声请命。 “那好,我们做个决定,是向洛阳撤,还是向晋阳撤。”斛律光说道,“撤到洛阳,虽然可以很快杀到京城,但容易引发内乱,局势有可能失控。我们是勤王,不是叛乱,假如河北因为我们而陷入战乱,那就违背初衷了。撤到晋阳,据代、汾之地,粮草辎重皆有保障,如此则可进退自如。”律光手指地图上的太原郡说道,“进,我们可以威逼京师,胁迫天子诛杀奸佞,退,我们可以凭山塞之险,割地称霸。” 诸将议论一番,觉得还是撤往晋阳稳妥。 “明天清晨,大军主力攻击东城,抢占浮桥,直杀夏阳津。”斛律光一拳砸到地图上,“渡过黄河后,会同兰陵王,北上晋阳。” 华阴城里,大周诸将也在商讨军情。今日一战,虽然侥幸夺下了华阴城,围住了斛律光,但众人心里没有丝毫兴奋,因为他们围住的是一只猛虎,而不是一头狼。这头猛虎对敌人的包围视而不见,它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正在思考是继续攻击捕获猎物,还是暂时放弃猎物抽身而退,一旦等到它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义无反顾地扑向猎物,还是调转身形破围而去,大周军队都挡不住它,因为它太庞大了,太厉害了。 “公手上大约有四万人,但这四万人两个月来一直战斗在最前线。损失大。将士们也非常疲劳,假若律光倾尽全 ……”辛威手捋长须,摇摇头。“目前这种情况下,可能破釜沉舟,如果他不顾一切打向长安,韦孝宽肯定挡不住。这样一来,我们只有放弃合围之计,弃守华阴城。回援长安,而夏阳津的宇文宪也只有后撤了。”他用力点了点地图上的华山城,“明日一战,关键不是在华阴城,而是在华山城,韦孝宽假如挡不住,则全盘皆输。” 辛威这话一说,诸将心情更是沉重。辛威过去是贺拨岳地手下悍将。他征战沙场三十多年了,过去跟斛律金打过仗,后来又和斛律金地儿子律光打仗,对他们父子都很熟悉。他的话自然有份量。从战局上来分析,斛律光的确没有必要在华阴城纠缠。他只要突破了华山城,距离长安只剩下两百多里,那时鸡飞狗跳地就是大周人了,毕竟大周可以调用的军队有限,总体数量和斛律光的大军相差无几,而新军根本就是乌合之众,拿来吓唬人还可以,打仗就不堪一击了,所以斛律光假如认准了长安城,那事情就麻烦了。 — “从城的形势分析来看……”高颎低头看看手上的一撂黄纸,又看看辛威、田弘等老将,迟疑说道,“大齐国主高纬和斛律光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发,高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斛律光再带着大军退回中原,这从高长恭和高延宗停止攻击就能看得出来,也就是说,我们不会陷入腹背受敌地困境,另外,斛律光的粮道被我们截断了,只要我们把这头猛虎困在渭南,等到他粮草尽绝的时候,他就只有等死了。” “斛律光是什么人?我们这点人马困得住吗?”田弘连连摇头。他是西凉汉人,过去曾是西凉义军万俟丑奴的手下,义军失败后,他投降了,追随宇文泰,也是武川军的一员悍将。“我们在城实施离间计,但你知道高纬和斛律光是不是在将计就计?假如他们是将计就计,那么等到我们把所有兵力都拿来包围斛律光的时候,高长恭和高延宗就能顺利突破夏阳津,沿着渭水北岸直杀长安。” 大帐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丹。 李丹脸上含笑,但心里很紧张。他从没有做过统帅,更没有指挥过大军作战,像这种规模的大战他也仅仅参加过一次,那还是宇文护第一次东伐时候在晋阳打得那一仗,那一仗惨败,大周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而击败他们地正是斛律光。第一次做统帅,第一次指挥的大战就是几十万人的规模,而对手恰恰也是斛律光,这让他极度紧张,尤其今天开始实施自己的围攻之策,胜负成败更是象利剑一般插在他地心口上,让他在痛苦中体验到了涅磐飞升的快感。不死不生,只有置之死地才有生存地机会。 不过,纸上谈兵是一回事,真正打起仗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斛律光是猛虎,自己和大周诸将就是一群土狼,这群土狼虽然围住了猛虎,却又一种无从下口之感,怎么打他?怎么击倒他?怎样才能吃掉他? 自己口中说的三十万人,其实属于自欺欺人,除掉十五万新军,除掉尚未赶到战场的陇西军和凉州军,目前能作战的军队不到十二万人,和律光的军队人数不相上下,而这其中的一部分军队还要时刻防备高长恭和高延宗的进攻,这样能投入包围战场的只有八万到九万人。这些军队不要说围歼斛律光,就连把他围在渭南一带都困难重重。 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城朝堂上,只要突厥人出兵,再加上正在淮南方向奋勇攻击的大陈人,高长恭和高延宗迟早都要撤兵,如此一来,自己就能把所有的军队投到渭南战场,死死困住律光。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不管律光多么勇猛,他没有吃的,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我早说过,秦公这是纸上谈兵,但公、申公、常山公却极力支持,如今怎么办?骑虎难下了吧?”宇文俭焦虑不安,两手在地图上来回比划,“我们只有十万人不到,虽然渭南北有渭水河。南有群山。但东西两端的兵力却只有斛律光的一半不到,他们拥有绝对优势,怎么打都是有胜无败。” “公。既然上了虎背,那就只有打虎了。”李丹从容而笑,“华阴城地兵力地确少了一点,而陇西陆通和凉州于寔的骑军还在路上,为了守住华阴,是不是从夏阳津再调一万人过来?” 他本人没有把握从夏阳津调兵。所以故意抛出这个话题,打算让辛威和田弘这两个武川军的老将去说服宇文宪。 宇文宪要杀他地事后来得到了确认。裴文举找了个机会亲自赶到同州,劝告李丹小心在意,不要再去夏阳津了。大战已经临近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假如李丹死了,宇文宪因为手握重兵,会顺理成章地独揽权柄,那些被宇文护杀死的人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李丹为此很郁闷。他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大战来临的时候,因为要稳定局势,朝堂各方势力需要放弃争端,齐心协力。所以宇文宪和武川人能够容忍和接纳李丹,等到大战进行的如火如荼了。宇文宪和武川人利用手中的军队逐渐控制了局势,他们不需要李丹了,急不可耐地要把他干掉了。 辛威和田弘知道李丹的难处,做为武川人,他们不愿意看到李丹独揽权柄,但从目前李丹地所作所为来看,这个人很稳重,知道进退,朝堂上的事处理得很好,暂时还需要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导致大战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这份书信我来写。”辛威指指田弘、宇文俭,“你们两个也签上名。”接着他冲着李丹微微一笑,“秦公只要 行了,然后派人把书信送出去。夏阳津距离这里一顺利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能看到援军了。” 李丹躬身拜谢。 第二天的战局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大齐军队以一部兵力攻城,然后集结主力猛攻东城。 李丹的第一个反应是,斛律光要反过来包围自己,然后以高长恭部在夏阳津牵制宇文宪,以高延宗部前后夹攻,把自己一口吃了。 辛威却觉得斛律光有可能突围,不是退回洛阳,而是退回晋阳。如果城局势有变,大齐国主高纬决心要诛杀斛律光,那么斛律光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撤到晋阳是最好的选择,凭借太行之险,代汾之富裕,他完全可以和山东高氏分庭抗礼。 但不管斛律光要干什么,首要之务是死守渭水河,不让斛律光地军队渡河北上。 驻守东城的是李崇。李崇是陇西李家三兄弟老大李贤之子。陇西李财大势大,当年尔朱天光平定西凉义军,就是得益于李家的支持,太祖建立关陇霸业,也是得益于李家的帮助。宇文泰和李贤亲如兄弟,每次西巡,必居其家。宇文和宇文宪兄弟尚在襁褓地时候,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还曾在李家生活了六年,但宇文泰死后,情况就变了,宇文护感觉到陇西李权势太大,借着李植图谋杀他的机会,逼杀李家老二李远,禁锢李家老三李穆,把陇西李打击得体无完肤。 这次李丹主政,陇西李终于扬眉吐气,李家第二代子孙十几个,一窝蜂冲上了朝堂,而这个李崇就是其中最为强悍地一个战将。 东城位于洛水和渭水交界处,也是连接同州和华阴的要道,此处若失,华阴城的大周军不但失去粮草补充,还被大齐军包围了,所以李丹在这里派驻了两千卫军,三千新军,守将就是这个彪悍的李崇。 双方刚一接触,李崇就给了大齐人一个下马威。他带着五十名亲卫直杀敌阵,把大齐先锋军的战旗砍倒了,接着又把先锋军军主的脑袋砍了,先锋军顿时溃败而逃。前锋总管斛律武都恼羞成怒,再整军马,铺天盖地地杀了上来。 但就是这一个延误,给大周军赢得了时间。杨素从华阴城内带着两千援军飞速赶到,借助李丹亲自带着侯莫陈、梁士彦和五千精兵支援而来。 双方在东城展开激烈厮杀。 大齐人攻势如潮,步骑配合,进攻之猛烈,犹如惊涛骇浪,把大周人打得晕头转向,死伤累累,一个上午时间,就阵亡了两千多将士,死了三个军主。 李丹身先士卒,酣呼鏖战,虽然一定程度上激励了士气,但双方兵力对比太过悬殊,根本不是对手,无奈向辛威求援。 下午,田弘带着五千人马赶到。这位江陵总管的部下大都是步军,他们对抗江左的水师或许很有办法,但无力对抗鲜卑人和柔然人的铁骑。一番苦战,折损过半,还没等到太阳下山,这支江陵军就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律光既然下了决心,那一往无前的气概实在令人畏惧。 黄昏,斛律光到达东城战场,命令各部,连夜奋战。在他眼里,大周府军就象豆腐渣一般,不堪一击。 大周人果然抵挡不住,东城岌岌可危。田弘建议李丹放弃东城,渡河撤到北城,依靠渭水河天险阻挡斛律光。李丹断然拒绝。放弃东城,华阴城就成了一座死城,没把敌人围住,反而被敌人一口吃了,自己的围歼之策随即成了一个笑话。 “除非华阴城的人死光了,否则绝不退过渭水河。”李丹异常坚决,至死不退。 就在这个时候,从夏阳津飞速赶来的援军到了。宇文招、达奚长儒、贺若弼、韩擒虎共领一万大军即刻投入战场。 或许是辛威、田弘的书信起了作用,宇文宪把手上最勇猛的战将全部派了出来。达奚长儒、贺若弼都是代北悍将,而韩擒虎则是河南汉人,昔年他的父亲韩雄随大魏孝武皇帝西行入关,一直镇戍中州,大小历尽四十五战,战功赫赫。韩擒虎自小随父征战,名扬边关。 李丹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田弘。这个时候,有资格指挥大军协同作战的只有老将田弘,以自己的临战指挥水平,根本不是斛律光的对手。 田弘成为临时统帅,他以城池为依托,以步军战阵为后盾,命令李丹、李崇、杨素、梁士彦、侯莫陈、宇文招、达奚长儒、贺若弼、韩擒虎九个人各带一支精锐,轮番冲阵。 战至半夜,尸横遍野,双方损失非常惊人。 律光撤下前锋军,命令斛律羡、慕容三藏、贺兰豹带着两万养精蓄锐的大军再度发起了攻击。 大周人傻了眼。他们本以为律光要休息半夜,谁知他像发了疯一样,根本不给大周人任何喘息的时间。 华阴城也遭到了大齐人的猛烈攻击,老将辛威虽然能守住,但考虑到渭水河的惨烈战况,他还是建议李丹放弃华阴城。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律光太厉害了,手上的军队也太强悍,大周府军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让他离开关中为好。 李丹咬牙死撑。他书告宇文宪,再给我一万援军,此刻高长恭按兵不动,夏阳津暂无战事,没有必要再把主力投在牵制战场上。消灭了斛律光,天下就是你与宇文氏的天下,请务必以大局为重,齐心合力。 宇文宪这次很果断,他亲自带着一万大军奔赴渭水河。大周兴衰,在此一战。跳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二节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四十二节战两天,大周军队终于支撑不住,阵亡将士已经超过伤者更是高达万人,阻击大军的战斗力急骤下降,东城三番两次失守,虽然李丹督军死战,但全军上下怯战情绪越来越严重,宇文宪、田弘开始动摇,就连杨素、贺若弼这样的猛将都恳求李丹,是不是考虑烧毁浮桥,撤到对岸北城坚守。 李丹意志坚决,拒不后撤。 长安的情况也非常糟糕,逃亡者如日俱增,很多大臣都安排自己的家眷撤往梁州(汉中),一旦长安失陷,则逃亡巴蜀。 大周国主、两位皇太后连拍使者问询李丹,考虑到大周府军的实际情况,围歼斛律光显然不现实,还是任其撤离关中为好,没有必要两败俱伤。 这时候,坚决支持李丹的只有韦孝宽和李穆,其它战将包括李家兄弟都认为李丹失去了理智,纯粹是在拿石头碰鸡蛋,最后必定鸡飞蛋打,一无所获。 就在此刻,陇西军军终于赶到了。 陇西总管陆通带着一万铁骑飞速赶到战场。 陆通是河西人,早年就是一位戍边悍将,关中义军揭竿而起的时候,他撤到洛阳追随尔朱荣,尔朱荣死后又追随尔朱兆和高欢作战。 尔朱兆败亡后,逃亡入关,追随宇文泰,自此成为宇文泰的亲信,武川军的大将。 陆通和陇西铁骑的到来,迅速扭转了岌岌可危的战局,帮助李丹勉勉强强守住了东城。 几乎在同一天,白马堂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来一个消息。 突厥人出兵了。 突厥使者到了城,大齐国主在突厥人的威逼下,被迫与大周议和。 并杀了律光地宗族。 李丹狂喜,把这个消息急速送到长安,同时遍告军中诸将,斛律光被逼上了绝路,全军将士当不惜一切代价围住斛律光,他死定了。 高长恭驻马蒲坂津渡口。 望着滔滔黄河,黯然苦叹。 大齐地柱石倒了,被高氏子孙亲手推倒了,骤然之间,大齐既失一帮良臣猛将,又失十几万护国精锐,元气大伤。 他无法理解高纬,为什么要听信奸佞馋言诛杀忠良?难道这样就能保住高氏国祚?突厥人南下本来是这对君臣缓和矛盾握手言和的机会。 只要高纬低低头,下一道圣旨,斛律光就会回来,他会带着大军北上长城痛击敌寇。 大齐还能在中土保持最强悍的实力,然而。 高纬放弃了最后一次机会。 这位愚蠢地国主此刻或许正在城洋洋得意,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杀死的不仅仅是斛律光和十几万将士,同时也把大齐推向了败亡的深渊。 战马嘶鸣,大旗在肆虐的河风中猎猎作响,角鼓声响彻了大河上下。 蒲关关隘,一列列骑军将士整队出发,急速向东北方向行进。 高长恭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前仿佛出现了渭水河畔尸积如山的战场,耳畔仿佛听到了斛律光愤怒而绝望地悲号,他心里蓦然剧痛,眼眶悄然湿润。 “走吧。” 广宁王高孝策马走近,低声劝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明月公英勇善战,或许他能绝处逢生,像当年的侯景一样,顽强支撑,在关陇杀出一片天地。” 高长恭悲痛摇头,“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吗?”高孝点点头,“高延宗也会派出信使,明月公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向潼关方向突围。” 接着他摸摸胡须,脸显悲愤之色,“明月公如果愿意杀身成仁,或许还能挽救他的手下,让十几万将士保住性命撤回洛阳,否则,这一仗将是山东几十年来最惨重的一场失败,比当年神武皇帝战败于沙苑、玉璧的损失还要大。” “杀身成仁?”高长恭笑了起来,笑声悲怆而苍凉,“如果陛下杀了你全家,诛了你全族,你还能禀守忠心,双手送上脑袋吗?你做得到吗?你不想报仇吗?”高孝目光呆滞,默默地望着奔腾的河水,一言不发。 高长恭缓缓调转马头,策马欲行。 “陛下的圣旨写得很清楚,叫我们撤到汾水河北岸,把河阳之地还给大周人,大军主力则急速北上长城御敌。” 高孝突然拉住了高长恭地马头,“我最后一次劝你,不要违抗圣旨,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吧。 你这样擅自做主,继续在蒲关屯驻人马,摆明了要帮助明月公撤退,将来陛下如果找你麻烦,这就是天大的罪名,你知道吗?”“我知道。” 高长恭说道,“但我如果把军队全部撤走,宇文宪随即就会渡河反攻,大周军队马上就能从河北城方向渡河进入弘农,抢占中州,切断明月公的退路,那时就算明月公愿意杀身成仁,他地十几万大军也会全军覆没。 我不想亲手把他送上绝路,这样他死了,我心里也能稍稍好过一点。” “但你就麻烦了。” 高手恳求道,“这些年,你屡立战功,陛下本来就有些明月公一死,朝堂上以你为尊,无人可以镇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死了好……”高长恭转头望着高孝,落寞一笑,“死了好。” 潼关。 高延宗望着逐渐逼近的大周军战旗,神情渐渐绝望,肥胖地身躯无力靠在城墙上,强烈的悲愤和痛苦阵阵地撞击着心灵,泪水终于忍不住然而下。 今日大齐国主为了诛杀忠臣良将,把十几万将士做为陪葬,其杀人的魄力不为不大,但结果是什么?没人感激大齐国主,文臣武将们兔死狐悲,士卒们心寒至极,军心涣散,民心沦亡,大齐国主亡国的魄力也是世所罕见。 “撤吧。” 齐昌王莫多娄敬显走到高延宗身边。 低声劝道。 “按照陛下的圣旨,兰陵王应该已经撤出蒲关,正在飞速北上晋阳。 而我们也要撤到洛阳,主力大军则急赴淮河一线阻敌。 此地不能久待,否则不但有抗旨之嫌,更有可能耽误救援淮南诸州,假如江淮重镇依次丢失,罪责就大了。” 高延宗抹了把眼泪。 嘶哑着声音说道:“昔年,兰陵王邙山大捷,一帮兄弟都去祝贺他,只有我不以为然,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说,四兄不是大丈夫,应该乘胜而进,直杀关西。 若我在前线统军,关西岂能复存?现在想起来,真是无知……”高延宗手指城外,愤然说道。 “此时明月公已经打到长安城外,而我也站在潼关之上。 如果上下齐心,何愁不能攻占关中?但是,但是……”高延宗“但是”了半天,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痛哭失声,“我们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十几年,谁知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我恨啦……假如被大周人击败,我也就认了,但击败我们地竟是自己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要再说了。” 敬显四下看看,脸显惊色,连连拱手作揖,“我求求你了,不要乱说话了,撤军吧。 大周人已经接到和书,按照约定来取潼关了,你还犹豫什么?你不要脑袋,我们还要脑袋啊。” “明月公老了,他老了……”高延宗地泪水洒湿了长须,肥胖的大手连连捶击着城墙,“从华阴城到这里不过只有几十里,他竟然打不过来?三天,我等了他整整三天,他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是不是死了?”“明月公要是进关了,你的脑袋就没了。” 敬显哀叹道,“以我看,他是不会回来了,也许正在打长安。 凭他地实力,只要拿下长安,得到钱粮补充,天下就没人挡得住他。 大周人这次有难了。” “明月公自己或许不会回来,但他绝不会让十几万将士为他陪葬。” 高延宗很坚决地说道,“若论爱兵,天下无人与其相提并论,他一定会把自己的手下送回来,就算他存有私心,最多也不过把高车人留在身边,鲜卑人他是不会留的。 当年侯景叛乱,为什么会被慕容绍宗击败?原因就是他的部下僚佐纷纷背叛。 现在明月公自身难保,除了高车人舍命相随,其他人恐怕不会再跟着他,如其上下离心,还不如让他们回山东,所以我坚信鲜卑大军会顺利撤回潼关。” 敬显和站在四周的贺拔伏恩、独孤永业等人互相看看,苦笑无语。 高延宗就是这样可爱,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除了他别人不会有,虽然大家都很心痛那十几万精锐,但陛下既然不要,其他人即使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其实这时候高延宗只要带着大军往华阴城方向一杀,至少可以救回几万鲜卑大军,不过高延宗害怕掉脑袋,不敢出兵。 对斛律光也是这种感情,心里还是期盼他能回来。 如此患得患失,三天了,他还在潼关举棋不定。 敬显冲着诸将招招手,众人齐齐跪下,请求高延宗撤兵。 “再等等,再等等……”高延宗连连摇手,“或许到了晚上,我们就能看到明月公和他地大军了。” 敬显看着他,摇摇头,向站在附近的亲卫们挥了一下手,“护卫安德王撤离潼关。” “我不走,不走……”高延宗极力挣扎,“再等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十几个亲卫架起高延宗,飞速离去。 敬显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大周军队,仰天叹了一口气,“明月公,你保重。” 律光静静地坐在大帐内,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恐惧。 鲜于世荣、斛律羡、慕容三藏等诸将围坐四周,沉默不语。 大帐内的气氛异常沉重,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息。 大齐国主要杀斛律光,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功高震主,难免要兔死狗烹,这是常识,不以为奇,但大齐国主为了杀斛律光,不惜和敌人联手,不惜出卖十士,这就太过分了,无法容忍了。 你损害一个人的当然置若罔闻。 但你要损害所有人的利益。 那你地敌人就遍布天下,寸步难行了。 接到高长恭和高延宗书信后,斛律光就下令撤出了战斗。 召集诸将议事。 他指着自己和弟弟、儿子们说,如果你们愿意回山东,我们地脑袋可以奉送。 高车人、柔然人当即表示,誓死追随。 如此一来,鲜卑人即使有心脱离律光也不敢走了,此刻谁敢走出大帐。 必定血溅五步。 相信律光在这种时候也绝不会手软,他为了报仇雪恨,势必要留住军队,谁敢和他两条心,那就把人头拿来。 鲜于世荣、慕容三藏、贺兰豹子随即表态,寒心了,对高氏彻底寒心了。 这些年,高氏为了他们自己地国祚。 杀人也算杀得血流成河了,和当年的尔朱荣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上至拓跋皇族。 下至门阀富豪,甚至包括一起打天下地六镇鲜卑怀朔人。 从侯景、慕容绍宗到律光,逮谁杀谁,看谁不顺眼就杀,怀疑谁图谋不轨也杀,总之只要皇帝动了杀机,那人就死定了,所以现在即使拿着斛律光的人头回去了,也讨不到好,那个昏庸残暴地皇帝假如什么时候又想起斛律氏的好,势必会把怨恨发泄在自己人这些头上,那最后还是身死族灭。 律光说,我给你们一晚上地时间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清晨再聚,众人异口同声,听斛律光的。 斛律光地威望太高,战绩彪炳,跟在他后面不会有错。 “我们虎落平阳,外有援兵,内无粮草,要想活下去,只有三条路。” 律光嘶哑着声音说道,“一是按照原定计策突围,占据晋阳,但目前看来不行了,不是我们打不过去,也不是惧怕陷入大周人和高长恭的前后夹击,而是突围代价太大,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其次是一鼓作气打长安,但由于大周人击毁了我们的联盟,大陈人和突厥人正在南北夹击大齐,而吐谷浑人即使要出兵,也要等到我们和大周人打得两败俱伤之后,所以大周的军队估计已经全部到达关中,此刻双方兵力接近,失去了攻克长安的机会。 最后只剩下一个路,那就是投降。” 众将想了一夜,估计也是这个结局,都没说话。 大周的宇文氏和大齐高氏比起来,有一点最令人佩服,那就是胸怀,不管是宇文泰还是宇文护,在铲除对手的时候,都不喜欢滥杀。 比如拓跋皇族,先被尔朱荣杀一批,接着又被高洋杀一批,但关陇这一支却幸存下来。 关陇拓跋人也曾试图夺回国祚,但宇文氏只杀了首犯一人。 另外诸如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李远、贺若敦等人,宇文护都是逼杀,继而保存他们的全族,子孙一样继承爵位,享受荣华富贵。 宇文氏地胸怀也体现在对待降将的恩遇上,比如司马消难、韩雄等人,投降过来后,都受到重用。 尤其让天下人佩服的就是保存大梁国祚,宇文泰在攻克江陵杀了萧绎后,又以萧詧为皇帝重建了梁国,虽然重建梁国是形势所逼,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其实不再重建梁国也无关大局,影响不了大周地崛起。 保存大梁国祚,的确为大周宇文氏赢得了一定地声誉,对宇文氏招汉士有很大作用。 宇文泰唯独不敢收纳的降将就是侯景。 当时宇文泰还困守在关陇,没有拿下巴蜀和荆襄,实力比不上侯景,资历和威望更无法和侯景相提并论,所以他不敢收留,即使侯景愿意把中原十几个州郡拱手相送,宇文泰也不敢大摇大摆地去拿,而是让李弼和于谨一个郡一个郡地去收,小心翼翼,唯恐上了侯景的当。 如今宇文泰、宇文护都死了,大周由新近崛起的李丹执掌大权,情况随即也就发生了变化,像斛律光这种人即使想投降,人家也未必敢收,毕竟侯景的例子摆在那里,和拓跋大魏对峙了一百多年的江左差点毁在他手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江左还没恢复元气,试想谁不怕?谁不担心重蹈覆辙?说句实话,现在就算宇文护还活着,他也不敢收降斛律光,因为他根本没把握能控制斛律光,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杀了之。 “大周有人敢收降我斛律光吗?”没有,除非宇文泰现在还活着。 诸将望着斛律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豪气。 律光虽然虎落平阳,但大周这帮土狗也傻了眼,吃又吃不掉,招降又不敢招降,估计也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议降。” 律光说道,“给大周人三天时间,三天内假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毁了关中。”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一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一节势的突然逆转,让困境中的大周人欣喜若狂,这一仗然大周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战场外的合纵连横发挥了巨大威力,他们最终还是计高一筹,利用中土和西土紧密的利益需要,利用大齐朝堂上的尖锐矛盾,击败了强悍的山东大军,包围了斛律光。 然而,随着胜利的兴奋逐渐消退,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战争并没有结束,斛律光和他的十万大军就象一把锋利的宝剑,插在大周人的胸膛上,让他们流血,让他们痛苦不堪,让他们看到了死神狞狰的面孔。 大齐人并没有失败,他们撤退了了,回到了国界,但把一头凶恶的猛虎留在了关中,他们得意地狞笑着,悠闲地看着这头被逼得凶性大发的猛虎开始撕咬、杀戮,开始涂炭关中,开始一点点地摧毁大周的根基。 大周人全神戒备,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头可怕的猛虎。 先前形势对猛虎有利,黄河东岸有高长恭,潼关有高延宗,它无论向那个方向撤退都有人接应,所以它很自信,不慌不忙,也没有倾尽全力,但即使是这样也把那群围住自己的土狗打得肝胆俱裂,伤痕累累,如今它的后路已经断绝,突围成为猛虎生存的唯一途径,此刻它假若再度发威,必定势如雷霆,惊天动地。 大周人因此很害怕,他们乘着这头猛虎趴在渭南舔着伤口的短暂时间,紧急商议对策。 诸将众口一词。 把猛虎放出关中。 让它和高纬杀个你死我活。 宇文宪认为,高纬诛杀斛律光,有可能是中了我们的离间计。 但换一个角度考虑,他也可能是将计就计,一则利用这个机会解除斛律光地威胁,二则是激怒斛律光,把他变成第二个侯景,让他祸乱关中。 等到我们和斛律光打得两败俱伤之计。 高纬就可以联合大陈,共取大周江山了。 这和当年侯景祸乱江左地情况如出一辙,当时高洋就是利用那个机会取得了江淮,而宇文泰则夺取了巴蜀和荆襄,一举确立了天下三分之势。 只不过这次律光假若祸乱关中成功,天下三分之势随即会改变,中土有可能再度回到南北对峙之局,至于大周。 恐怕就象当年的江左梁国一样,灰飞烟灭了。 李丹坚决反对宇文宪和诸将的建议。 放走斛律光,就是放虎归山,正中他地下怀。 斛律光为什么停止攻击?显然是在思考出路。 大周人围不住他。 杀不死他,害怕他。 那他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出去,还要停下来议降?很简单,目前他需要大周人的帮助,他妄图倚仗自己强悍的实力威胁大周人,继而利用大周人的帮助北上晋阳,或者东进中原。 他成功脱险,毫发未伤,视大周人为无物,大摇大摆地走了,将来会出现什么局面?只要斛律光走出关中,举起清君侧诛奸佞的大旗,必定响者云集,大齐局势即刻扭转。 高纬有什么实力和斛律光对抗?高氏宗室谁不想做皇帝?六镇鲜卑人谁不想把持权柄?如此一来,高纬内忧外困,只好向律光屈服,诛杀陆令萱、祖珽等一帮佞媚之臣。 律光回到城,就算不杀高纬,高纬这个皇帝也做不成了,斛律光肯定要另立新帝,接下来可以想象,斛律光独揽大权,山东齐心协力,大周的危机又来了。 “大周若想真正崛起,今日必杀斛律光。” 李丹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决不妥协。 李丹地态度激怒了宇文氏和武川人,宇文宪当场翻脸。 他直言不讳,拿出了侯景祸乱江左的例子,但他的重点不是说侯景重创了江左梁国的根基,而是说梁国大将陈霸先利用这个机会,摧毁了大梁,篡夺了梁祚,自立为帝,建立了大陈国。 言下之意,你李丹居心叵测,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仿效陈霸先,篡夺我宇文氏的国祚。 宇文宪这话丢出来之后,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嘴闭上了。 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横眉怒对,一个个杀气腾腾,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气势。 韦孝宽、李穆、司马消难、侯莫陈琼等人沉默不语,这时候还是闭紧嘴巴为明智之举。 李曜和几个兄弟,高颎、王轨和大行台的一帮僚佐闻到了血腥味。 这一仗已经打赢了,至少目前看来只要把斛律光送出关中,这仗肯定是大获全胜了,接下来宇文氏和武川人就要动手了,他们已经没有耐心,不想再把大周权柄交给一个汉人,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篡夺大周国祚的汉人。 李丹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斛律光就是斛律光,即使到了这种绝境,他还能从容不迫所欲地控制着局势地发展,佩服佩服……”诸将闻言,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斛律光早就卡准了大周人的脉膊,他现在没必要再打,他只要坐在那里,大周人自己就先乱了阵脚,更不要说去打他了,然后大周人为了稳定局势,各方势力会妥协,会答应他的所有要求,把他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天下悍勇如斯者,只有斛律光。 李丹屈服了,他答应议和,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绝不能让斛律光这样舒舒服服地走出去,假如大周人畏怯到这种地步,将来在战场上再也无法击败斛律光,贻患无穷。 律光可以走出去,但在他走出去之前,必须让这头猛虎筋疲力尽,必须和大齐人商量好击杀斛律光之策,“斛律光走出关中之时,就是他败亡之日。” 李丹挥手说道,“只有这样。 这一仗才算真正打赢了。” 这一点。 诸将同意,一致支持李丹的意见。 两个多月来,大周人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并且完全控制了局势,完全得益于李丹在合纵连横中地胜利,他地功劳有目共睹,但宇文氏和武川人对此视而不见。 他们倚仗手中控制地军队,把李丹甩到了一边,独自部署围困之策,已经摆出了架空李丹的姿态。 或许在他们看来,现在大周胜券在握,已经不需要李丹了。 —李丹紧急召来李雄、侯莫陈和赵松,递给他们一道奏章。 “你们三个即刻回京,拿着这封奏章面呈陛下和皇太后。” 李丹说道。 “凉州总管于寔即将带着军队赶到长安,我已奏请陛下,临时让凉州军代替卫军,戍守京城和皇宫。” 李雄三人心领神会。 躬身领命。 宇文氏和武川人咄咄逼人,李丹如果再不想办法应对。 后果不堪设想。 卫军在这次阻击战中损失惨重,另外突然把他们调回京师也容易引起宇文氏的警觉,所以当前最好地办法也就是把这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凉州军做为卫戍军,以确保控制皇帝和皇太后。 “秦公,这支凉州军可靠吗?”侯莫陈有些犹豫。 “绝对可靠,过去秦公出任敦煌镇将和凉州刺史的时候,这支军队就在秦公控制之下,军中的很多将领都是秦公的老部下。” 赵松笑道,“于寔出任凉州总管才两年,考虑到镇戍的需要,他基本上没有更换将领,所以只要秦公一道命令,这支军队就是我们地。” “但是……”侯莫陈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件事齐公他们知道后,可能会有想法,所以……”“你不要担心。” 李丹摇摇手,“你们三个牢记一点,只要把皇帝握在手上,我就有主动权,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鸿烈,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李雄郑重警告道,“现在除了斛律光的事,还有更严重的事等着你。 我问你,你打算如何解决出卖大周疆土的事?这可是宇文氏和你秋后算账的最好借口。” 李丹笑笑,“那我也问你一件事,斛律光为什么要议降?你认为,凭他的才智,他难道不知道齐周两国正在联手诛杀他?他真的会走出关中吗?”李雄三人面面相觑,感觉李丹这句话里大有文章。 地确,大齐国主和他身边的那帮奸佞之臣都不是白痴,他们既然敢出卖斛律光,当然把所有的后果都考虑到了,并且有了详尽的应对之策,然后才敢灭了斛律光地族,这等于告诉斛律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妥协余地了。 此刻斛律光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只要走出关中,部下会不会背叛尚且不说,仅齐周两国的联手夹击就够他受地,当年侯景就是这样败亡的,他不可能不吸取教训,所以李丹的话非常有道理,斛律光主动议降不是为了舒舒服服地走出关中,而是另有他策。 “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李丹笑道,“这里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小心处理,如果一切如我所愿……”李丹眼里忽然露出几分杀气,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了。 大周人的姿态比较低,接到斛律光议降书的当天下午,国公韦孝宽和武泉伯高颎就主动赶到了斛律光的大营,具体商谈。 律光比韦孝宽小七岁,两人在战场上打了几十年的仗,老朋友了。 过去见面,都是在两军阵前,有时候在交战之前,有时候在战事结束之后,两人唇枪舌剑,往往都要争论一番,这次见面,斛律光一言不发,拔刀就砍。 众人大骇,齐声惊呼。 韦孝宽镇定自若,负手而立,动都不动。 战刀在他胸前呼啸而过,一绺白须飘然落下。 “我一直都很敬重你,但你这次太过分了…律光眼含杀气,怒声质问,“你可以在战场上堂堂正我,为何行此卑贱之计?”韦孝宽面显愧色,躬身致礼,想说几句抱歉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灭你宗族的是高纬。” 高颎在一旁冷笑道,“即使没有那几句纬谣,你的家人也一样难逃噩运。” 律光看看他。 落寞一笑。 随手把战刀仍在了地上,然后抓住韦孝宽地手臂,并肩而行。 “孝宽兄,谢谢你能亲自来。” 接着他凄然摇头,“去年,我们在汾水河见面地时候,你劝我不要穷兵黩武,涂炭生灵。 否则必遭天谴,现在看来,都给你说中了。 那时候,你可曾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明月,你老了……”韦孝宽停下脚步,看看他额头上的皱纹,颌下灰白的胡须。 叹了口气,“你真地老了……”律光明白他的意思,眼露悲色,黯然轻叹。 人活在世上。 尤其是自己这种人,即使表面上风光无限。 但背后为生存而做的艰苦挣扎又有谁能知道?人老了,就该急流勇退,安享太平,但自己退得下去吗?段韶年事已高,但依旧还要出战,最后病逝战场。 韦孝宽也已经六十多了,今天还不是在战场上厮杀?人老了一回事,但真的老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大周拒绝了斛律光的议降要求。 斛律光要和大周结盟,然后去攻打晋阳,之后看形势发展,要么自建高车国,要么重建高氏皇统,假若他能回到城主政,他将承诺,和大齐签订永久盟约,从此两国平息干戈,和平相处。 大周则要求他交出所有的战马,如果加上辎重马,这个数字至少在十万匹以上,然后留下五万俘虏,这样他就可以出关了,至于出关之后他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去打洛阳,大周不管。 双方地条件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斛律光听完高颎的话之后,马上挥手说道:“不谈了,你先退下,我和孝宽兄叙叙旧。” 几杯酒下肚,斛律光苍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 “如果你我换一个位置,孝宽兄打算怎么做?”韦孝宽沉默良久,然后郑重地看着斛律光,轻声说道:“如果你我联手,这辈子是否可以平定天下,一统华夏?”律光眉头紧锁,捋须深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非常自信地说道:“十年,最多十年。” 接着他指指韦孝宽,又指指自己,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你我再活十年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你我两人怎么可能会联手杀敌?”韦孝宽苦涩一笑,“明月,你要知道,现在除了关中,你还能去什么地方?即使大周皇帝答应了你的全部条件,帮助你去打晋阳,你又有多大的把握?你是一头猛虎,大周皇帝只要这里没问题……”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他就绝不会纵虎归山。 其实,这一切你都知道,你议降是假,寻找机会才是真,现在我给你提供一个机会,你可愿意把握?”“我还没有看到机会。” 律光笑道,“以我对长安的了解来说,我只要待在这里,关中马上就会大乱,到时候我就有机会了。” “你准备把马都杀了充饥?”韦孝宽嘲讽道。 “如果我估计不错话,你们大周皇帝很快就会给我送粮食。” 斛律光从容而笑,“我记得宇文护临死之前,先是屠杀佛道两教信徒、洗劫佛道两教地财产,然后限制佛道两教,天下震动,其后,宇文护变本加厉,血腥杀戮了一批关陇门阀,而在这之后的两个多月内,你们为了筹措钱粮打仗,更是肆无忌惮地搜刮百姓。 还有,你们大周的李丹靠着两个皇太后的支持坐上了宰辅之位,他和宇文氏之间地权柄之争是不是非常激烈?对了,我把吐谷浑的可汗夸吕忘记了,他地大军是不是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如此种种,可知你们朝野上下矛盾重重,关陇岌岌可危,这些危机之所以还没有爆发,就是因为缺少一个大火。” 律光笑容渐敛,眼中杀气蓦然凛冽,“我就是那个点火的人,我把大周军队全部拖在关中,吐谷浑人可以一杀千里。 南方的江左看到机会,马上就会撕毁盟约,掉头去打荆襄,而各地义军也会纷纷揭竿而起,攻城拔寨……”“哈哈……”韦孝宽笑了起来,“明月,这就是你所期盼的机会?”“除非你给我提供更好的机会。” “去见见李丹吧。” 韦孝宽笑道,“也许你会发现更好的机会。”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二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二节周人陷入两难之境,他们本以为斛律光因为急于报仇己的条件,匆忙出关,谁知斛律光眼光长远,他并不急于报仇,而是想利用自己的实力牢牢控制局势的发展,进而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 这时有人建议答应斛律光的条件,和他结盟,帮助他打晋阳。 不管将来律光有什么惊人之举,那都是山东人应该烦恼的事,对大周人来说,当务之急是把这头猛虎赶出去,确保关中的安全,但这样一来,等于违反了和大齐人的盟约。 当初李纶在城缔结和约的时候,是希望集结齐周两国之力,把斛律光消灭在关西弘农一带。 大齐人在突厥人的胁迫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出了蒲坂津和潼关。 假如大齐人一直坚守这两道关隘,斛律光在心理上总觉得还有一条退路,高长恭和高延宗或多或少也会暗中相助,以便让斛律光祸乱关中,和大周人打个两败俱伤。 李纶正是不愿意看到大周军队和斛律光两败俱伤,所以才强烈要求大齐人先交还所占城池,以方便大周人把斛律光赶出关中。 如今大齐人主动退了一步,把河阳和洛京诸州都还给了大周,要和大周联手消灭斛律光,这时候大周假如背盟,出尔反尔,大齐人马上便会报复。 大齐权贵们不是白痴,律光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战将,双方为了避免自相残杀之祸,势必要妥协,结果可想而知。 到那时。 律光说什么缔结世代友好盟约的承诺根本就是狗屁,他马上就会再举大军杀进关陇。 所以,李丹坚持要求重创斛律光的做法是正确地。 必须杀了斛律光,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现在斛律光不愿交出战马和一半军队,大周人又不想和他拼个两败俱伤,那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围而不攻。 大周军队不攻,不代表斛律光也放弃进攻。 因此继续谈判,想方设法拖延斛律光进攻地时间。 律光没有粮草,只有杀马充饥,大军又长久被困,士气也会一落千丈,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大周军队可以攻一攻,而斛律光也会迫于形势做出让步。 如此一来,必能重创律光,最后他也不得不率军出关。 大周诸将想得很美,宇文氏和武川人也是洋洋得意。 李丹也没说什么,他甚至主动把谈判的事交给了宇文宪。 自己返回同州大行台了。 然而,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吕梁山地稽胡倾巢而出,攻打绥州(绥德)、延州(延安)一带。 稽胡军队的入侵,显然是受到了大齐人的指使和支持。 此刻大周军队都在渭南一带包围斛律光,各地府军云集关中,边镇空虚,正是进攻掳掠的最好时机。 接着从巴蜀传来消息,渠、蓬二州生獠乘着府军北上长安的机会,造反了,声势越来越大,当地州郡无力镇压,不得不向京师求援。 (生獠:东汉至南北朝时期,从贵州大娄山迁入到巴中一带的山獠人。 )从陇西也传来消息,吐谷浑人地军队屡屡宼边,规模逐渐增大。 州、河州、渭州刺史纷纷上书,请求朝廷急速增兵戍边,以防吐谷浑人大举入侵。 李纶从城也传来了最新消息,大齐正在与江左议和,双方已经取得了进展。 假如齐陈两国议和成功,江左人看到大周战火四起,极有可能派遣水师攻击襄州,以图收复整个荆襄地区,更有可能西进巴蜀,趁乱攻城略地。 与此同时,京畿地区爆发了两次小暴乱,都是佛道两教的信徒借机闹事,紧接着,梁州(汉中)、洋州也爆发了叛乱。 梁、洋两州是道家信徒集中之地,当地很多土豪都是虔诚的道门弟子。 这场叛乱一开始规模就很大,由于关中很多逃难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所以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 大周人骑虎难下了。 当务之急是急速派兵北上绥州、延州,攻打稽胡,其次巴蜀府军和梁州府军要急速返回,镇压叛乱,这样一来渭南战场上就没有足够兵力包围律光。 围不住了就要赶他走,但斛律光没有达到目的,他坚决不走,大周人为此一筹莫展。 宇文宪、韦孝宽等人赶到同州大行台商议对策。 宇文宪建议,答应斛律光的所有条件,让他立即离开关中。 他要渡河去打晋阳,那就让他去打,将来的事将来再想办法,管不了那么多了。 “齐公,这些天,我们和斛律光一直在讨价还价,你突然改口,答应他所有条件,斛律光当然知道大周形势危急,他更不会走了。” 高颎叹道,“对于斛律光来说,打晋阳是下下之策,而攻占长安,占据关中才是上上之策啊。” “他如果不走,反而向长安展开攻击,那形势就更加危急了。” 王轨接着说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竭尽全力也只能困住他,假若战事一起,吐谷浑人大举入侵,陇西十有八九要丢失,而稽胡也会势如破绣,直杀长安,梁州会乘机突破大散关,攻击京畿。 内忧外困之下,关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宪抬头望向李丹,“秦公有何良策?”李丹神情凝重,迟疑不语。 —“听说,最近有不少人埋怨秦公,说目下关中这种险恶形势都要秦公造成地,说他瞎指挥,关键时刻怯战,弃守蒲关和潼关,导致斛律光的大军杀进关中,继而引发了连番危机。” 苏威冷笑道,“齐公,这种情况下,秦公的话还有人听吗?他还敢呈献良策吗?”“一帮无知之辈,就凭他们挡得住斛律光?如果不是秦公用计,斛律光岂会虎落平阳,陷入绝境?恐怕他的鲜卑铁骑早就杀到长安城下了。” 梁士彦两眼盯着宇文宪。 冷嘲热讽道。 “齐公天纵之才,难道还没办法杀死困兽犹斗地斛律光?”宇文宪脸色微变,张嘴就想反唇相讥。 李丹急忙摇手制止,“我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到了,我亲自去见斛律光。” 宇文宪略感诧异,“秦公要等地人是谁?”“九尾狐。” 李丹淡淡地说道,“一个老朋友。” 早在谈判开始之初。 李丹就预感到事情不会一帆风顺,所以他委托白马堂地断情,以最快的速度把斛律雅璇护送到关中,关键时刻雅璇或许能帮上忙。 其实他非常想亲自谈判,但宇文氏对他非常戒备,唯恐他利用斛律光做出对大周不利的事。 这段时间,李丹就像一个败家子,频频出卖大周利益。 在宇文氏看来,李丹这个汉人关心地不是宇文氏国祚,而是他自家的权势和利益,所以等到大局已定后。 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联手对付李丹,试图乘着李丹羽翼未满之计。 迅速夺回他手上的权柄。 谁知形势的发展让人眼花缭乱,就连李丹都没有想到短短时间内,大周局势恶化到这种地步。 把大周所有府军集结到关中对抗斛律光的后果,终于暴露出来了,而把斛律光放进关中的影响至此也全面显现,大周蓄积已久地矛盾和危急随即到了一个大爆发的边缘。 这两天,李丹和僚佐们日夜相商,但都没有想出办法。 先前大家担心让律光舒舒服服地走出关中,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但现在却变了,大家都盼望着斛律光尽快离开关中,宁愿纵虎归山了,然而,想让这头虎回山,比登天还难。 李丹焦急地等待着斛律雅璇的归来,而斛律雅璇担心父亲的安危,日夜兼程而至。 趴在李丹的怀里,雅璇号啕大哭,声嘶力竭,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李丹静静地搂着她,任其放声哭号。 “你会杀了我父亲吗?”雅璇哽咽问道。 “如果我能杀他,还会叫你回来?”李丹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无奈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叫你回来帮我。” 雅璇呆了一会儿,仔细看了看李丹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李丹地无助和彷徨,泪水忍不住又滚了下来,“和我一起去见他,好吗?也许他能给你一个办法。” 马车里,雅璇紧紧抱着李丹,一刻也不松手,好象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李丹不停地安慰着她,说白马堂的人正在寻找一切机会营救斛律氏的女眷,另外还委托了天骄的司马画雨,让她动用一切力量保护斛律氏女眷地安全。 “白马堂刺杀的动作太大,结果吓倒了祖瞎子和穆提婆等人,他们躲在皇宫内不敢出来,导致何林和司马画雨无法在第一时间得到高纬诛杀律氏地消息,这大概是此次营救失败的主要原因。” 李丹苦叹道,“事后白马堂多次劫狱,虽然救出了几个小孩,但已经无济如事了。 不过,你不要太悲伤,你父亲和你叔父都还活着,你一帮兄弟也都在战场上,只待我们救出你家的女眷,一家人就能在长安团聚了。” 雅璇听出了李丹的意思,她绝望地连连摇头,“虽然我从小离开了父亲,但我了解他的性格,他不会投降,绝不会投降。” “如果我娶了你,我就是斛律氏的女婿。” 李丹稍加沉吟,俯身凑到雅璇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和你父亲是翁婿,我们是一家人,那么这就不是投降。” 雅璇猛然从李丹的怀里坐了起来,玉脸惊骇,樱唇轻颤,嘶哑着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人家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你说我要干什么?”雅璇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渐渐苍白,眼里露出恐惧之色,“鸿烈,你把我父亲诱进关中,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李丹矢口否认,“你父亲现在拒绝退出关中,导致关中局势迅速失控,我也被逼到了绝路。” 李丹轻抚雅璇的脸颊,苦笑道。 “关中一旦大乱。 我就是替罪羊。 皇太后和皇帝为了保住国祚,势必求助于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而安抚他们的最就是献上我这个奸臣地脑袋。 所以你要想嫁给我,否则……”雅璇抱住李丹地脖子,缓缓贴上了他的脸颊,凄然而笑,“我有孩子了。” 李丹骇然心惊。 他呆了一下,接着一把捧住雅璇的脸,兴奋地问道:“真地吗?这是真的?”“如果你死了,我就去白马堂。” 雅璇泪如雨下,“我会把孩子养大……”李丹摇摇头,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不会死,我会看着孩子长大……”律光难以置信,他眯起眼睛一直盯着李丹。 神情极度惊异。 “爹……”雅璇轻轻喊了一声。 律光摇摇手,示意雅璇不要说话,“你竟然没死?你跳进黄河的时候,我那一箭已经洞穿了你的身体。 你竟然还能死里逃生?”李丹微微一笑,“你太自信了。 那一箭没有射到我。” 接着他做了个手势,笑着说道,“我在落水之前,抓住了那支箭。” 律光笑了起来,赞赏地点了点头,“今天能在这里看到你,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这么说,你不是李丹,而是断箭,但李丹死了,所以断箭变成了李丹,然后你回到了长安,在宇文护死后因为两位皇太后的支持坐上了大周宰辅之位,现在……”他指指雅璇的肚子,“我女儿又怀上了你地孩子,我们变成了一家人……”斛律光闭上眼睛,连连摇头,嘴里不停地说道,“神奇,太神奇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爹……”雅璇看到父亲如此震惊,言行失态,心里暗暗担心,随即伸手挽住斛律光的手臂,轻声娇呼道,“爹,其实很多事,先前我在信里已经告诉你了,我说我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人,我要嫁给他,我会给他生孩子,这些你都知道啊。” “是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斛律光拍拍雅璇的小手,亲昵地笑道,“但你隐瞒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是爹爹地仇人,他曾经五次刺杀你的爹爹,曾经杀死了你爹爹很多部下,他不惜一切代价,几乎成功了。 你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你不觉得太疯狂吗?你难道不知道有一天他会杀了你爹爹,灭了斛律氏地族吗?你就这样恨你的爹爹,恨斛律氏整个家族?”雅璇听到斛律光最后一句话,泪水立时涌上眼眶,俯身趴进斛律光地怀里,低声呜咽道:“爹,我一直都听你的话,我没有回家,这不是我带给家族的噩运,不是我……”律光爱怜地抚摸着雅璇的后背,悲声长叹,“崔季舒骗了我,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罪过,都是我的罪过啊……你祖父临终前已经告诫过我,说斛律家权势太过显赫,一门出了一个皇后、二个太子妃、娶了三位公主,尊宠至极,然自古以来,外戚又有几家得以善终?律家早已走上黄泉路,我们这些儿孙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以忠诚和战绩来维持家族的生存,但适得其反,反而把家族更快地推向了灭族的深渊。 我有罪啊。” 雅璇心痛如绞,摸着父亲的白发,痛哭失声。 律武都、斛律世雄兄弟听到雅璇的哭声,急忙走了进来,连哄带劝把雅璇扶了出去。 “鸿烈……”斛律光招招手,示意李丹坐到自己身边,“现在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我是刺客,刺客的首要之务是自保。” 李丹笑道。 “自保之策呢?”“杀了宇文宪。” “然后呢?”斛律光问道。 李丹望着斛律光,神情慢慢凝重,“你需要什么?”“我不会投降。” 律光从容说道,“目前大周形势危急,我有很多崛起的机会,但你这个机会最好,我可以用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收益,当然了,这也是对雅璇的补偿,我欠她太多,我愿意把大周的江山送给她。” 李丹笑着摇摇手,“岳父是不是太吝啬了?”律光立即明白了李丹的意思,仰首而笑,“不愧是白马堂最好的刺客。 好,听你的。” “其实,以你现在的声望和功绩,如果贸然夺了大周国祚,势必会引起连番叛乱,这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斛律光笑道,“看看高欢和宇文泰就知道了,他们两个终此一生,都没有夺取拓跋大魏的国祚。 当然了,拓跋大魏立国一百多年,非大周可比,不过你也无法和高欢、宇文泰相提并论,所以慢一点、稳妥一点,是好事。” 李丹躬身受教。 “雅璇暂时留在这里。” 律光冲着李丹挥了挥手,“你回去即刻安排一切,只待诸事办妥,我就率军渡河,北上同州,给你们操办婚事。”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三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三节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斛律光妥协了,他愿意率军进兵于汾水河南岸,准备北上进攻晋阳。 “斛律光有什么要求?”宇文宪和诸将急切想知道斛律光让步的原因。 律光突然妥协,显然得到了李丹的某种承诺,而这个承诺肯定损害了大周的利益,这种利益损害如果超出了宇文氏可以接受的地步,宇文氏绝不会答应,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宇文氏将不惜使用武力阻止李丹卖国。 “两个条件。” 李丹不慌不忙地说道,“斛律光的目标是代、汾之地,所以他要我们持续给他供应粮草辎重,直到他占据太行山以西所有州郡。 其次,在他没有拿下代、汾诸州之前,暂时把河阳四州借给他。” 诸将哗然。 把河阳四州借给律光做为存身之地,将来他会归还?河阳四州不是你李丹私人的土地,你凭什么借给他?又凭什么保证斛律光一定会归还?李丹当即予以驳斥。 河阳四个州,关西两个州,本来已经丢了,此次假若不是形势发生变化,就算我们没有弃守潼关,这六个州也是大齐人的囊中之物。 现在关中局势危急,我们迫切需要赶走斛律光,把河阳四个州暂时借给他,有什么不可以?请问诸位,除了这个办法,你们还有什么更高明的计策?谈判之初,斛律光态度很强硬。 非要我们把河阳四个州割让给他,如果不是我主动和他联姻,互建信任,他就要借着这个机会渡河攻占四州。 此刻大齐人已经撤出河阳,我们又没有足够地军队戍守四州,斛律光只要渡过黄河。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河阳。 “诸位如果认为此策不妥,那好,反悔就是了,你们去和斛律光谈,看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李丹愤然说道,“没有我和斛律氏的联姻,律光断然不会离开关中,退一步说。 就算你们说服了斛律光,他愿意走了,河阳四州也是他的,大周人将来若想拿回河阳之地,就去和律光打个你死我活吧。” 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根本无视李丹的理由,痛斥李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李丹不愿再解释,也示意高颎、王轨等行台僚佐不要针锋相对,以免矛盾激化。 宇文宪站起来连连挥手,示意各军总管少安毋躁。 这样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秦公,你刚才说主动和斛律光联姻,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和律光联姻?是陛下吗?斛律光还有女儿在军营?”“在阴山活跃着一股马匪,那股马匪的首领叫九尾狐,她是斛律光的女儿。” 李丹平静地说道。 “这次律光西征,九尾狐随军作战,一直在斛律光军中。 我和她相识多年,所以当我看到她后,马上就想到了联姻。 如今律光不相信任何人,我们若想劝他离开关中,首要之务是建立彼此地信任,让他相信我们的诚意。 而联姻是最稳妥最有效的办法。” “是陛下迎娶斛律光的女儿吗?”宇文宪追问道。 “我是这个意思,但斛律光不愿意,因为他的大女儿就是大齐皇后,而大齐的皇帝却杀了他全家。 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皇帝。” 李丹苦笑道,“斛律光要把女儿嫁给我,他要和我联姻。” 大帐中霎时鸦雀无声,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更是脸色骤变,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桩联姻竟是李丹和斛律氏的联姻,他们之间的联姻最大受益者是李丹,而最直接地表现是李丹因为这桩联姻得到了斛律光的信任,间接上也得到了斛律光的支持,被困在渭南的这十万大军转眼变成了李丹的强力后盾,他的实力骤然暴增,成为关陇最强势的人物。 律光之所以要采用这种联姻的办法,显然是看中了李丹手中的权柄,他和李丹的强强联合,所产生地结果非常可怕,远非李丹嘴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今日李丹事实上控制着大周皇帝,他利用斛律光的武力可以正面对抗宇文氏和武川人,而斛律光则能借助李丹的权柄,调用大周国一切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只要这些事同时也符合李丹的利益,那么两人就能携手合作。 至于大周和宇文氏地利益,已经不存在了。 “诸位千万不要中计……”李丹站起来冲着诸将连连拱手,“斛律光真正的目标是关中,他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想挑起大周内讧,让我们自相残杀,以便给他攻打长安赢得机会。 我匆忙召集大家共议此事,就是想商量一个应对之策。” 宇文宪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宇文盛、于翼、尉迟运等人惶恐不安,虽然李丹的话也有道理,这可能是斛律光的离间之计,但谁知道李丹怎么想?他会不会将计就计,乘机篡夺大周国祚?韦孝宽、李穆、侯莫陈琼、李曜、司马消难首不语,神情凝重,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们的呼吸突然律光好厉害的计谋,他这一手正好击中了大周的要害。 今日大周形势非常危急,迫切逼走斛律光,如此一来,大周人只能答应斛律光这个要求,而李丹一旦娶了斛律光地女儿,大周皇帝和宇文氏为了自己的国祚,就不得不杀了李丹。 李丹当然不会双手奉上脑袋,他要反抗,他肯定会借用斛律光的力量,大周随即陷入混战,但此刻斛律光这头猛虎已经冲出了樊笼,长上了翅膀,他会横扫关中,把所有对手一扫而光。 “斛律光给我一天时间考虑。” 李丹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诸位先散了,好好想想,寻个对策。 此事我不拿主意,诸位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我绝无异议。” 说完转身就走了。 李曜、李穆、侯莫陈琼、高颎、苏威、王轨等人一起拥进偏帐。 把李丹团团围在中间。 “鸿烈,此事不能答应,千万不能答应。” 李曜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怎能自己不拿主意,都听他们地?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宇文宪和武川人如果将计就计怎么办?斛律光地军队到了河阳,关中就是宇文氏和武川人的天下,府军主力都控制他们手上,你这条小命怎么保得住?你想害死我们吗?”“邢公不要急。 也不要埋怨鸿烈。” 李穆劝道,“这只是律光提出的条件之一,是否答应,主动权还握在我们手上嘛。” “不答应怎么办?”侯莫陈琼怒声说道,“这是宇文氏的江山,宇文宪和那帮武川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国祚,怎会不答应?现在稽胡已经打进来了,吐谷浑地军队估计马上就要入侵,而巴蜀梁州一带的叛乱也急于平定,不能任其发展。 他们一定会答应。 对于他们来说,鸿烈一旦娶了律光的女儿,那就是大周的祸害,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在赶走律光之后,稳妥地杀死鸿烈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 吵成一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李丹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如今主动权都在律光手上,他正在坐山观虎斗,此刻我们也罢,宇文宪和武川人也罢,首要之务是保住性命,其次才是稳定大周江山。 所以我们先不要考虑律光了,还是商量如何对付宇文宪和武川人的杀戮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得不面对现实。 李丹说得对,现在斛律光已经不重要了。 大周江山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保住性命,假如李丹能稳妥地杀死宇文宪,重创武川势力,牢牢控制住大周权柄,稳住关中局势,律光就能成为盟友,同样的,宇文宪也会这样做,他如果杀了李丹,律光退而求其次,还是会把女儿嫁给大周国主,宇文氏和斛律氏随即携手合作,共击大齐,中土大地上很可能会多出一个高车国。 “鸿烈,以我们现在地力量,很难如你所愿啦。” 李穆苦叹道,“新军不顶用,我们手上的军队数量又有限……”“但我控制了皇帝。” 李丹坦然自若地说道,“这里的事,我来处理,我有办法应对。 你们等到律光的军队撤过黄河后,立即率军奔赴陇西,尽快做好阻击吐谷浑的准备。”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侯莫陈琼吃惊地问道,“你赤手空拳对付宇文宪?”“你们不走,我就无法调动武川人的军队去打稽胡,去巴蜀和梁州镇压叛乱,去洛京和荆襄戍守边镇。” 李丹说道,“关中的军队越少越好,这样即使我和宇文宪发生了正面冲突,也不会导致关中大乱。 关中不乱,斛律光就没有机会,如此则能大获全胜。” 正如李丹和陇西人所料,宇文宪和武川人以局势危急为理由,答应了律光的要求。 李丹随即命令高颎、苏威拟写奏章,宇文宪和韦孝宽两位行军元帅,李穆、于翼、宇文盛、侯莫陈琼等三师、三孤、三公大臣们也在这封奏章上签了名。 李丹带着奏章,急赴长安城面呈皇帝和皇太后。 坐镇京师的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司徒李晖、尚书令豆卢绩看完这封奏章,暗自惊骇。 完了,关中局势都给斛律光控制了,而大周人为了摆脱困境,竟然睁着眼睛跳进了陷阱,这下长安又要爆发一场血雨腥风了。 五个人各怀心思,一起进宫奏禀皇帝。 皇帝看到李丹,大加赞赏,然后问他,“爱卿何时发动围歼大战?”“已经不需要了。” 李丹恭敬回道,“斛律光要投降了,陛下马上就能得到一员无敌悍将。” 小皇帝闻言大喜,急忙追问。 阿史那太后也很好奇,催促李丹说说原委。 李太后静静地看完奏章,脸露忧色,望着李丹半天没说话。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儿子岌岌可危了。 李丹和律氏联姻。 如虎添翼,势必誓死相搏。 假如宇文宪和一帮武川人死了,大周就是李丹地天下,他还会信守承诺拱卫大周吗?反之,如果李丹死了,自己的依靠也就没了。 宇文宪和那帮武川人为了自身的性命考虑,势必赶尽杀绝,自己和儿子会随着李丹一起命赴黄泉。 小皇帝听说李丹要娶斛律光的女儿,马上问道:“不对啊,斛律光应该把女儿送给朕,他为什么让你做他的女婿?”李丹微微一笑,“他地女儿非常丑,斛律光自觉丢脸。 所以……”“哦……原来是这样。” 小皇帝恍然大悟,一脸同情,“爱卿,那实在对不起你了,朕一定会补偿你。” 他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有了。 听说高纬已经废了他地皇后,把斛律光的女儿贬为庶民,送到尼姑庵了。 将来爱卿若攻克城。 朕就把那位废后赏给你。” 李丹头一晕,连连摇手。 “怎么?爱卿不满意?”小皇帝大笑,“那好,那好,齐国后宫的嫔妃任你挑选,给你十个最漂亮的。 如何?”李丹不好当面拒绝,但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好继续摇手。 “你还不满意?”小皇帝不高兴了,“哎,你总要留几个给朕吧?朕听说高纬的后宫里美女如云,你总不能都要了吧?”李丹不敢再摇手了,急忙谢恩。 窦炽、尉迟迥等人啼笑皆非,暗自摇头。 李太后羞愧难当。 玉脸通红,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封奏章上的应对危局之策,朝中重臣都同意了,李太后虽然觉得十分不妥。 但也提不出更好地办法,勉为其难也答应了。 大臣们告退,李太后留下了李丹,郑重问道:“这件事地后果你没有考虑吗?你对我的承诺还能兑现吗?”“姐姐……”李丹跪倒在地,大礼叩拜,“姐姐难道也不相信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李太后拿着那份奏章苦笑道,“你死了,我和皇帝就要承担误用奸佞的罪名,甚至要和你一起承担卖国之罪,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姐姐,我既然同意了此策,当然有应对之道。” “应对之道?你有什么应对之道?你不就是想利用斛律光吗?你凭什么指挥斛律光?凭什么让斛律光对你言听计从?难道就凭你是他地女婿吗?你不要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清醒一点好不好?那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你知道吗?当年侯景祸乱江左的事,你难道忘了吗?”“姐姐……”李丹正色说道,“斛律光乃天下名将,他难道不知道侯景为什么会被挫骨扬灰?为什么会留下万世恶名?斛律光不是大周人,在关陇没有任何根基,这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他祸乱关中,必定会重蹈侯景败亡之覆辙,一败涂地。” “斛律光要报仇,要摧毁大齐,他还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一统华夏,而他要想实现这一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庇荫于大周羽翼之下,如此一来,他既能报仇,又能重振家族,还能让自己的手下得享荣华富贵,尤其重要的是,他还能因为一统华夏地功勋而青史留名。” 李丹躬身再拜,“姐姐,如果你是斛律光,你会如何选择?你会选择重走侯景败亡之路吗?”李太后沉吟良久,缓缓问道:“那你告诉我,斛律光凭什么认为大周皇帝会相信他,会放心大胆地使用他,会让他得偿所愿?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李丹苦笑无语。 这位姐姐在后宫待久了,眼光犀利,头脑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要害。 自己如何回答她,才能赢得她的信任?没有她的信任,自己若想诛杀宇文宪,难上加难。 “如果你要夺我大周国祚,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太后不待李丹回答,自己先说出了答案,“你发誓,你不会背叛我。” 李丹跪地发誓,今生今世若篡僭,当遭挫骨扬灰之噩运。 李丹回家拜望老夫人。 老夫人很不高兴,上次我对你说了,仗没有打完,你就不要回来,你没耳朵,听不到吗?你这样跑回来,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李丹急忙解释,渭南的战基本上结束了,我之所以回来,是有要事禀奏天子,而回家也不是看望母亲,而是奉旨请母亲到同州去。 “到同州?”老夫人惊讶地问道,“陛下叫我去同州干什么?”“我要娶雅璇。” 李丹笑道,“这次不是娶妾,而是娶妻。” “雅璇?”老夫人吃惊地望着他,“咸阳王在同州?你击败他了?”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四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四节周皇帝下旨,在河阳四州建河阳行台,王轨、王韶出仆射,主掌河阳军政大权。 律光率军撤过黄河后,大周皇帝允许他屯驻于河阳四州,但期限只有一年。 待斛律光撤出关中后,李穆、李曜、宇文招、陆通率军急赴陇西。 于翼、窦毅率军急赴河西。 宇文俭、梁睿率军急赴巴蜀梁州。 田弘、辛威率军急赴荆襄。 宇文纯、司马消难率军收复中州和熊州,镇戍洛京前线。 律光信守诺言,带着军队迅速渡过渭水,由夏阳津方向进入河阳,然后在蒲关建大营,斛律羡屯兵州,鲜于世荣屯兵晋州。 律光带着一万铁骑最后离开渭南,到达夏阳津后,他停了下来,和李丹的母亲商量迎亲的日子。 老夫人在弟弟侯莫陈琼的陪同下赶到夏阳津拜会斛律光。 侯莫陈氏和律氏有两代姻亲关系,彼此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感觉很亲近,相谈甚欢。 律光非常感激老夫人前段时间精心照顾雅璇,而老夫人也很喜欢雅璇,曾经想把雅璇留在身边,但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斛律氏惨遭灭族之噩运,斛律光被迫附属于大周,这个心愿随即得了,老夫人非常高兴,不过她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鸿烈曾经先后娶了三位正妻,但都不幸早亡,他有克妻命,所以两个月前他迎娶拓跋氏的时候,我对拓跋家有过承诺。 鸿烈这辈子不再娶正妻。” 老夫人言辞恳切地说道,“拓跋氏乃大漠尊贵,百年皇族,如今虽然没落,但在我们这些人心中,它依旧显赫。 如果让雅璇为正妻,对拓跋氏地颜面打击太大,我李家做不出来这种事,不知道明月公能否设身处地的为我们想一想,稍做退让……”“可以。” 律光非常爽快地说道,“斛律氏是高车王族,论身分地位,的确无法和拓跋氏相提并论。 就依老姐姐的话。 让雅璇给鸿烈做妾吧。” 老夫人没想到斛律光这么通情达理,大喜过望,拜谢不已。 这些天,雅璇的事成了她的心病,夜不能寐,谁知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雅璇有孩子了,这件事你知道吗?”斛律光问道。 老夫人心领神会,急忙说道:“雅璇地孩子是老大,理所当然应该继嗣,退一步说。 就算这一胎是个女儿,将来也还是雅璇的儿子继嗣。 相信鸿烈也会对你做出这个承诺。” 律光满意点头,随即约定迎娶日期,率军渡河而去。 律光走了,大周人长长送了一口气,府军各部依照圣旨。 日夜兼程奔赴各地戍边。 李丹忙于婚事,留在同州。 这天淮南公元伟从长安急速赶来,督请李丹即刻返回京城,“宇文宪要杀你,马上就要动手了,你还一无所知吗?”“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李丹不慌不忙地问道。 “我得到可靠消息,宇文宪要在同州杀你,而尉迟迥会在京城予以配合。” 元伟紧张地说道。 “现在宇文宪控制的军队都在同州一带防御河阳的斛律光,如果他发动兵变,你就死定了。 我看你还是推迟婚期,先回京稳定长安局势为好。” “长安有我二哥在。 凉州军诸将也大都是我的人,你担心什么?”李丹安慰道,“同州防线还有韦孝宽和我舅舅侯莫陈琼的军队,宇文宪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你疯了?”元伟气得怒声质问道,“斛律光就在对岸,如果宇文宪和你打了起来,他马上就会渡河杀来,你不会真的相信这桩联姻吧?到了那个时候,韦孝宽的选择很明显,他会支持宇文宪而不是你,你知道吗?”李丹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谢谢岳父地关心,我会处理好,不会让翩翩守寡的。” 元伟狐疑地看看他,担心地说道:“鸿烈,斛律光是头老虎,也是一头嗜血猛兽,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桩联姻对你来说其实是个陷阱,你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跳下去?你不会以为斛律光真的会帮你吧?”“我已有准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丹从容说道,“不过,岳父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我该帮你什么忙我知道。” 元伟叹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代北人不会公开支持你,所以你首先要杀了宇文宪,稳住关中局势,否则我想帮忙也帮不上。” 李丹郑重点头,“你先回长安吧。 我一旦解决了宇文宪,你务必要帮助我二哥稳住长安局势,该杀的时候千万不能手软,否则会反受其害。” 夏阳津。 宇文宪背负双手,在大帐内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 “齐公再犹豫了。” 达奚震急切说道,“那日你就是犹豫李丹跑了,错过了一个最好时机,以致于形势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齐公,今日不杀李丹,明日必被斛律光所杀,大周国祚转瞬即亡。” 王谦手指东方,厉声说道,“斛律光是什么人?他是一头狼,李丹那个白痴自以为是,就凭他那点本事也能控制斛律光?真是天大的笑话。 杀了李丹,断了律光控制大周之路,然后断绝他的粮草,联合大齐人前后夹攻,必能置斛律光于死地,如此才能彻底解除斛律光的威胁,挽救大周于危亡之中。” 王谦一心要替父报仇,恨不得立即杀过黄河,他很激动,说到后来双目圆睁,面孔涨红,浑身上下怒气冲天。 宇文宪停下脚步,抬头往向宇文盛。 宇文盛神色凝重,低声说道:“尉迟迥、宇文会、宇文训、宇文至、叱罗协等人都已做好准备。 只待我们发动兵变,他们就冲进皇宫保护皇帝,拿到圣旨,如此一来,大局可定,燕国公于寔随即可以指挥凉州军诛杀李氏家族。 稳定长安。 这种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一犹豫,事情就有可能泄漏,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赵贵、独孤信谋划诛杀宇文护地时候,就是犹豫了一下,结果宇文盛把他们出卖了,功亏一篑。 宇文宪沉默良久,缓缓走到案几边。 俯身看着地图,小声问道:“宇文纯到了潼关吗?”“已经到了。” 贺拔纬手指地图,在华阴城和潼关之间轻轻划了一条线,“陈公渡过渭水河后,将从洛水西岸北上,和我们东西夹击同州。” 宇文宪眉头微皱,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同州虽然只有梁士彦、杨素、李端、李衍、李崇等人的一万新军,不堪一击,但龙门方向却有韦孝宽和侯莫陈琼地一万府军主力。 如果我们攻击受阻,他们从龙门方向一泄而下,事情就麻烦了,尤其令人担心的是,斛律光的军队如果乘机渡河攻击,关中怎么办……”“那就先把韦孝宽和侯莫陈琼杀了。” 达奚震冷笑道。 —宇文宪和宇文盛面色一僵。 相视无言。 当今天下,能阻挡律光锐利攻击的只有韦孝宽,如果把韦孝宽杀了,那岂不是自毁长城?“他已经老了,该死了。” 达奚震愤然挥手道,“这些年,老家伙们纷纷辞世,独他还越活越精神。 真是奇怪了。 说句实话,李丹为什么这样飞扬跋扈,还不是因为有韦孝宽地鼎力支持,没有他在背后撑腰。 李丹敢这样骄枉法,为所欲为吗?”接着他手指宇文宪,冷声问道,“齐公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为什么还犹豫不决?不就是忌惮韦孝宽吗?杀了他,齐公也就没有忌惮之人了,这大周天下就是你的了。” 达奚震对韦孝宽地愤怒是有原因的,当年他父亲达奚武虽然勇猛善战,但性格贪吝,生活奢华,出任大司寇时,国库中一条万钉金带,他私自拿回家了。 韦孝宽上奏弹劾,晋公宇文护不但没有怪罪达奚武,反而百般袒护,后来干脆找个理由把金带赐给了他。 两家因此结怨。 “韦孝宽一日不死,你就一日抬不起头。” 王谦添油加醋,“韦孝宽是关陇汉人,晋公临终前曾大肆屠杀重创了关陇门阀,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这也是他帮助李丹的原因,假如李丹要夺国祚,第一个就要杀你,试想到了那个时候,韦孝宽会像你一样犹豫不决,反复考虑杀还是不杀吗?”宇文宪站直身躯,眼神渐渐坚定,显然下了决心,“如果有圣旨,那就万无一失了。” “没有圣旨,我们可以矫诏。” 达奚震看到宇文宪决定兵变了,兴奋地说道,“我带着圣旨去龙门,韦孝宽和侯莫陈琼两个老家伙难道还敢质疑圣旨的真假吗?等我杀了他们,砍下他们的脑袋,他们地手下必定惊惶不安,谁敢举兵造反?”“矫诏?”宇文宪略感踌躇。 “齐公,请你正视现实好不好?”贺拔纬苦笑道,“我们杀了这么多人,皇帝和皇太后难道还会感激你吗?他们会恨你,会害怕你夺了他们的皇帝宝座,他们会寻找一切机会杀了你,所以你若想活下去,还是借着这个机会一杀到底,自己登基称帝吧,不要害人害己,最后连累我们一起身死族灭。” 宇文宪一言不发,眼里露出深重地悲哀。 “这江山是你宇文氏的江山,谁做皇帝都是一样。” 王谦劝道,“先帝死后,你看看皇太后和这位小皇帝都干了什么?他们已经把大周国卖掉一半了,如果继续下去,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要带着我们逃到巴残喘了。” “不要再说了。” 宇文宪断然挥手,“两天后,动手。” 律羡在侯莫陈琼的陪同下,走进了韦孝宽的大帐。 “我很佩服你哥哥。” 韦孝宽一边请斛律羡坐下,一边笑道,“他在战场上当真是所向无敌,即使到了这种绝境,他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转眼就把我大周推向了败亡之路。” “你们大周朝堂上地矛盾和山东如出一辙,汉人和鲜卑人之间根本没有调和的可能,誓死相搏的一天迟早都要到来。” 斛律羡指指自己,“你看看我家的结局就知道了,而孝宽兄今日地选择不也证明了这一点吗?我哥哥只不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做了一次合适地推动而已。” 韦孝宽笑着点点头,“数月前。 我们在山东做了同样的事,结果把你律家逼上了绝路,今天你哥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我们关陇汉人也逼上了绝路。 说起来,还是你哥哥计高一筹啊。” 律羡想起死去的亲人,神情黯然,“但愿这种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只要我们彼此信任,彼此宽容。 彼此都能真诚地接纳对方,当彼此的血液相融在同一个身体中再也没有阻隔地时候,这种事就肯定不会发生。” 韦孝宽安慰道,“我们的年纪都很大了,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地府,大家还是齐心协力,争取在有生之年一统中土,让天下生灵过上安宁的日子。” 韦孝宽伸出两只手,和斛律羡、侯莫陈琼紧紧相握。 宇文盛、达奚震带着五百亲卫纵马飞驰,于亥时一刻赶到龙门。 宇文盛手捧圣旨。 达奚震跟随一旁,十名捍卫紧随其后,先后走进大帐。 韦孝宽、斛律羡正在棋盘上全神对弈,侯莫陈琼抱着双臂,坐在一边凝神观战。 宇文盛和达奚震看到三人,微感错愣。 他们没想到律羡竟然出现在韦孝宽的大帐内。 他怎么会在这里?宇文盛和达奚震互相看看,眼里同时露出惊色。 后者急速转身,朝亲卫们做了个手势。 三个人视而不见,就象没看到宇文盛一样。 宇文盛高高举起圣旨,大声喊道:“国公、同昌公接旨。” 韦孝宽抬头望向斛律羡,笑着说道:“荆山王,请你暂避片刻,我有些小事要处理一下。” 律羡站起来。 转头看看宇文盛和达奚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偏帐。 宇文盛和达奚震顿感窒息,心跳骤然剧烈。 韦孝宽没有站起来。 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卷黄绫圣旨摆在了棋盘上,接着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头拿起一粒棋子,眼睛又盯在了棋盘上。 宇文盛和达奚震头皮一麻,预感到要出事了。 “这是大周皇帝地圣旨。” 侯莫陈琼指指棋盘上的圣旨,然后又指指宇文盛手上的圣旨,“那是谁的圣旨?宇文宪什么时候做了皇帝?”宇文盛知道完了,韦孝宽早有准备,看样子李丹也正在同州翘首期待宇文宪地大军。 “杀……”宇文盛把手上圣旨往地上一丢,纵声狂吼,“韦孝宽篡逆,按律当诛。” 说完他不进反退,转身就跑。 达奚震和一帮亲卫蜂拥而上。 箭矢厉啸,从两侧偏帐里突然射出密集弩箭,当场将他们全部射翻。 宇文盛跑出大帐,骇然止步。 帐外广场上***通明,杀声如雷,一队队的府军将士从四处呼啸而来,气势惊人。 长安城。 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少傅陆腾、司徒李晖、司空宇文会、凉州总管于寔、中领军侯莫陈突然接到皇帝的圣旨,深夜赶到尚书台议事。 尚书令豆卢绩手捧圣旨,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 大司马宇文宪、太师尉迟迥、少师宇文盛、司空宇文会等一帮大臣阴谋篡逆,即刻抓捕。 尉迟迥勃然大怒,高声咆哮。 “太师,你要证据吗?”豆卢绩一脸冷笑,指指站在他身边的于寔,“你问问燕国公,他可以回答你。” 尉迟迥骇然变色,扭头望向于寔,须发戟张,“你为何出卖我们?”“当年宇文会为什么要杀我?是谁出卖了我?”于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抓起来……”豆卢宁冲着四周地卫士们招了招手,“皇上有旨,把他们押送回府,让他们自己解决,这样彼此面子上都好看,子孙后人也还能安享富贵。”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五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五节晨时分,宇文宪率军包围同州。 李丹在诸将簇拥下,匆匆登上城楼。 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夜空,远远望去,如同灿烂的红色银河。 “秦公,裴文举的消息非常准确,宇文宪果然来了。” 高颎迎上李丹,从容笑道,“此刻只要长安得手,叛军撑不到今日黄昏。” 李丹探头向城外看看,转头问道:“宇文纯的军队距离同州还有多少路?”“据最新消息,宇文纯已经率军渡过渭水,今天下午就能赶到这里。” 高颎手指洛水对岸,神情很兴奋,“只待他和宇文宪会合,斛律光的大军就可以渡河了。” “贺若弼不会出事吧?”“不会。 宇文宪为了迅速攻克同州,几乎倾巢而出,目前夏阳津方向只有贺若弼和韩擒虎的两支军队镇戍渡口。” 高颎说道,“贺若弼手上有圣旨,以韩擒虎的谨慎性格,不会公然抗旨,所以斛律光的大军可以顺利渡河而来。” “潼关方向呢?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李丹的目光投向南方黑色的夜空,担心地问道。 “司马消难绝对可以信任,秦公不必担忧。” 高颎非常自信地挥了挥手,“现在他的军队正在控制潼关,有他在,宇文宪和宇文纯无法逾越潼关逃亡中州。” 李丹微微点头,“宇文宪为了确保兵变成功,肯定要在发动兵变之后书告各地地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 请他们速速回援京畿,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务须抢在于翼、辛威等人返回关中之前平息这场叛乱。” 他看看高颎和苏威等僚佐,又看看梁士彦、杨素诸将,笑着问道,“如今同州只有一万未经训练的新军。 你们可有把握坚守一天?”众人轰然应诺。 清晨,宇文宪指挥大军,发动攻击。 对他来说,最担心的不是长安局势,而是龙门方向的韦孝宽,如今宇文宗室和武川人虽然大都率军奔赴各地,但陇西人李穆也率军赶赴陇西了,李丹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韦孝宽。 只要杀了韦孝宽,李丹就不足为虑。 李丹死了,律光又在河阳虎视眈眈,皇帝和皇太后即使知道自己蓄意发动了兵变,也只能默认事实,把权柄交给自己。 然而,他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 当日中午,一名跟随宇文盛北上龙门地幢主飞马而回,计策失败。 达奚震当场被诛,宇文盛被抓,韦孝宽的大军从龙门飞驰而来,同行的还有斛律羡的大军,燕蓟和柔然铁骑正呼啸杀来。 宇文宪震骇不已,尉迟运、贺拔纬、王谦等人也是惊慌失措。 这时宇文纯率军赶到。 双方会合后急商对策。 宇文纯建议撤往长安。 假如尉迟迥和宇文会等人成功控制了京都,双方还有一拼之力。 “李丹有斛律光相助,我们在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所以这时谁能控制皇帝,谁就能控制局势。” 宇文纯劝道,“退一步说,假如尉迟迥失败了,我们无法进入长安。 那我们还能取道武关,南下荆襄,然后会合巴蜀的宇文俭,集荆襄和巴蜀之力共抗长安。 现在田弘和辛威估计正在北上关中的路上。 他们可以接应我们,南下应当万无一失。” 尉迟运则建议取道潼关,撤往中州、熊州一线。 宇文纯有一点说得对,谁控制皇帝谁就能控制局势。 从袭杀韦孝宽失败,斛律羡大军秘密屯驻龙门来看,宇文宪的兵变之策显然被人出卖了,李丹早有准备,如此推及,他在长安也有精密筹划,尉迟迥等人势必要失败,皇帝还是控制在李丹手上。 李丹有皇帝,有皇帝的圣旨,而宇文宪篡逆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墙倒众人推,宇文宪和发动兵变地一帮将领们会被更多的人出卖,走投无路。 到了那种山穷水尽的时候,唯一的求生之策是投奔山东,或者南下江左投奔大陈人,舍此以外,别无它途。 宇文宪踌躇良久,决定听从宇文纯之策,撤往长安,实在不行就再撤荆襄,到了荆襄还是无法立足,那就只有出逃了。 下午,宇文宪指挥大军撤出战场,向长安急进。 这时斥候飞报,斛律光的大军正在横渡黄河,戍守夏阳津的贺若弼和韩擒虎背叛了宇文宪,引狼入室。 宇文宪大惊失色。 夏阳津距离同州只有几十里,斛律光的铁骑转瞬及至,如果被围,则全军覆没。 他急忙命令军队放弃粮草辎重,急速狂奔。 黄昏时分,斥候抓住了从长安赶往同州的信使,尉迟迥和宇文会等人被抓,皇帝下旨,要诛杀宇文宪等一帮叛逆。 宇文宪绝望了,此刻长安进不了,后面追兵风驰电挚而来,唯一办法就是取道东城,从华阴城过潼关,急速撤往中州,这是最近的逃亡路线。 如果取道武关下荆襄,还有几百里路,肯定会被追兵包围。 宇文宪即刻下令,沿洛水河而下,去潼关。 宇文纯率军出潼关的时候,曾留下一幢人马驻守关隘,然而不幸地是,等叛军赶到潼关时,却看到关隘上飘扬着熊州刺史司马消难的大旗。 潼关易主了。 司马绝开关。 宇文宪二话不说,挥军攻击。 李丹、韦孝宽、侯莫陈琼率军杀到,宇文宪被包围在潼关关外的山岭上,败亡已成定局。 李丹命令行台尚书元岩携带圣旨,前去劝降。 宇文宪破口大骂,切齿痛恨,认为李丹勾结斛律光,出卖大周,“今日他砍我的脑袋,稍等时日,就是斛律光砍他的脑袋。 大周要亡了。 宇文氏地国祚要葬送在李丹手上了。” 元岩说,大司马要杀秦公,秦公当然要反击,所以他向斛律光借了五千骑军,如此而已。 “斛律光不是渡河而来了吗?”“没有。” 元岩说道,“秦公担心你从武关方向逃亡荆襄。 所以请律光在夏阳津方向做出渡河之势,虚张声势,真正渡河而来地人马不到两千人,没想到齐公真的上当了,选择从潼关逃亡,结果被困此处。” 宇文宪气得睚眦欲裂。 元岩接着说,现斛律光的大军就在河阳,关中防守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 齐公自相残杀,给了斛律光不费吹灰之力夺取关中的机会。 假若齐公愿意投降,三万府军将士可以既往不咎,继续为国效力,如此则可保关中之稳定,可保大周之国祚。 元岩告辞离去。 宇文宪等人摸清了李丹的实力,随即打算突围,但王谦等人怀疑这是李丹地奸计。 大周皇帝在圣旨中说得很清楚,只要宇文宪投降,罪责可赦。 李丹显然不想留下宇文宪,他想趁此机会诛杀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所以才派元岩前来暗中泄密。 宇文宪苦笑,此刻就算我投降了,我们也没有活命机会了。 当初山东琅琊王高俨造反,斛律光出面。 和平解决了此事,接着高纬毫不迟疑举起了屠刀,所谓不忍手足相残愿意赦免罪责一说根本就是胡扯八道。 只有抱着一丝希望突围才有活命的机会。 但是此刻大军军心已散,士气低迷,很多中下级军官不愿给宇文宪陪葬,悄悄向李丹投降。 突围日,叛军将士临阵倒戈,宇文宪兵败如山倒。 宇文宪、宇文纯、尉迟运、王谦、贺拔纬、贺兰敬等人有的被当场诛杀。 有地抓住后被李丹逼杀而死。 宇文宪发动的这场叛乱本来声势浩大,但由于计策泄漏,被李丹打了个措手不及,三日内便全军覆没。 关中保持了稳定。 李丹一边向皇帝告捷。 一边重整关中府军,军中所有宇文氏宗室和武川系将领均被屠杀一净。 正在向陇西进军的行军元帅李穆接到圣旨,奉命拘捕了宇文招,宇文招被逼自杀。 梁州刺史梁睿接到圣旨,日夜兼程追上宇文俭,将其逼杀于军中。 梁睿随即继任益州总管,率军平定山獠叛乱。 辛威、田弘正在犹豫是否遵从宇文宪之命北上关中的时候,圣旨到了,宇文宪和几个弟弟都被杀了,尉迟氏和贺兰氏几乎被连根拔除,武川人遭到重创,今日长安已经是李丹地天下,是关陇汉人地天下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人马上上表,向皇帝效忠,向李丹表示忠诚,并以年老多病为由,请求回京。 李丹也不客气,同意了他们的奏请,让李端南下出任襄州刺史,督六州诸军事,负责荆襄军政。 正在绥州、延州一带攻杀稽胡的于翼、窦毅也接到了圣旨。 长安形势的变化让两人目瞪口呆。 窦毅本是关陇汉人,他除了上表祝贺天子平定叛乱,祝贺李丹再建功勋外,倒也没什么多余想法,而于翼就害怕了,他是武川系的中坚,李丹迟早要找个机会杀了他,不过好在他的堂兄于寔是这次平叛的功臣,李丹看在于寔的面子上,暂时还不会对他下手,如今之计是即刻向李丹效忠,先把性命和家族保住再说。 于翼上表,说身体不适,无法担当重任,请求返回京师。 不久皇帝下旨,准其回京,大军由窦毅、梁士彦统率,继续攻杀稽胡。 五月下,李丹上表,请求大周皇帝下旨,给独孤氏和关陇汉族门阀平反昭雪。 天子准。 李丹又建议修改爵位制,增设王爵。 大周自仿《周礼》建六官制后,国主是天王,臣僚最高爵位也就是国公爵。 如今官制修改了,爵位制也要改了,皇族封王,异姓功臣也要封王。 天子准。 李丹功勋显赫,封秦王。 国公爵位者,一律封王。 其余爵位者依次升迁一级。 五月底,李丹赶到蒲关,迎娶雅璇。 在斛律光的偏帐里,李丹、李纶、斛律羡、韦孝宽围坐一起,纵论天下大势。 李纶刚刚从城返回。 他带来了大齐国地一些最新消息。 大齐和大陈已经议和。 在这场议和中,大齐人付出了不少代价,沿江十几个州郡因为暂时没有力量夺回来,大齐人放弃了,把防线收缩到淮河一线,而大陈人因为收获颇丰。 需要时间巩固新占疆土,也迫切需要这场议和,所以双方谈得很顺利。 突厥人最终还是没有越过长城。 大齐人满足了他们地条件,停止了西征,逼反了斛律光,又给了五万段绢帛,突厥人为此眉开眼笑,和大齐人的关系变得非常亲密。 北疆住了。 再等几个月后,大齐人征募的新兵就能到达们就要考虑诛杀斛律光的事了。 大周人背弃盟约,借河阳四州给斛律光栖身之事,引起了大齐人的极度愤怒,两国为此差点翻脸,不过大齐人考虑到因斛律光叛离所造成地实力损失一时难以弥补,他们独自无法击杀斛律光,还需要和大周人联手,这才暂忍怒气。 把突厥人请了出来,让突厥人强行胁逼大周人,试图三方联手共诛斛律光。 接着李纶话锋一转,直言不讳谈到了大周和斛律光之间地信任问题。 大周人目前处境不好,虽然斛律光离开了大齐,来自山东的威胁骤然减低。 但因为律光手拥十万大军,说实话大周皇帝根本不敢收留他,因此他眼前只能勉强算是大周国的附属,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目前维持两者合作的唯一基础就是李丹和斛律氏的联姻。 这随即在关陇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格局,大周皇帝和长安朝廷、李丹和他的大行台、斛律光和他地十万大军,这三者把权柄和军队纠缠混杂在一起,彼此不可分离。 但彼此又互不信任,而尤其可怕地是,这三者任何一个出了问题,关陇就要大乱。 “大周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大漠上的突厥人。” 李纶说道。 “而咸阳王最大的威胁也是来自突厥人,因为中土齐周两国都是突厥汗国地藩属,如果突厥人一定要置咸阳王于死地,齐周两国迫于重压,不得不联手夹击,所以,大周和咸阳王都有共同的敌人……”李纶望着斛律光,郑重说道,“大周权柄目前由秦王执掌,假如咸阳王也愿意遵从秦王的命令,那么我们就可以建立彼此的信任,继而可以携手对付敌人,否则……”李纶稍加沉吟,慢慢说道,“日前发生在咸阳王身上的事,估计还要再来一次,而这一次咸阳王想翻身,恐怕就很难了,因为你地敌人太多,而朋友却没有,你不亡谁亡?”律光、斛律羡互相看看,眼露赞赏之色。 “鸿烈,你这位四哥果然很厉害。” 斛律光笑道,“今天当着孝宽兄的面,我可以说句实话,我斛律氏要想重振雄风,将来青史留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一统华夏,否则我斛律氏要么像汉人李陵一样,背上投降卖祖的罪名,要么像侯景一样,祸乱天下遗臭万年。” 斛律光手指李丹,坦然笑道,“鸿烈是我女婿,我听他的没有问题,但他必须要实现我的愿望,成为中土王者,否则我要么另择明主,要么等到时机合适自己来。” 韦孝宽大笑,伸手托起了斛律光的胡须,“明月,没想到你这把年纪了,还有称霸中土地雄心壮志,佩服,佩服……”“我是不行了,的确太老了一点……”斛律光自嘲地笑道,“所以,我希望鸿烈能代替我。” “鸿烈……”韦孝宽拍拍李丹的后背,“你哥哥把话都挑明了,你岳父也说了实话,那你呢?你有什么想法?”李丹微微一笑,“从当今天下形势来看,若想一统天下,首先要结盟突厥,把西土对中土的威胁降到最低。 从中土形势来看,若想一统天下,则必须联合大陈,共击山东。” “大陈人在重建西部荆襄防线后,迫切需要夺回江淮,重建北部防线,以巩固江左的安全,这是形成南北对峙之局的基础,而此次大战山东的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大陈人非常希望立即收复江淮,所以当今中土形势正是周陈结盟攻击山东,重建南北对峙之局地最佳时机。” “但是,突厥人不希望中土一统,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中土出现南北对峙之局,这时我们需要利用东西两部突厥事实上已经分裂的机会,结盟西部突厥,利用西部突厥的力量钳制东部突厥对中土的威胁,继而给我们统一中土创造机会。” “丝路是连接中土和西土地纽带,也是我们和西部突厥结盟的基础,我们在丝路利益上的取舍将直接关系到盟约的牢固程度,但从目前形势来看,我们面临着一个和阿史那室点密同样的麻烦,那就是有人打劫了我们的丝路利益,并给我们和西部突厥的结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丝路的最西端是罗马,但波斯人为了攫取丝路利益,切断了突厥人和罗马人之间的联系。 室点密为了和罗马人直接贸易,发动了西征,目的是从波斯人手中抢夺这段丝路的贸易权。” 李丹看看神色惊异的众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同样,我们若想和西部突厥人建立牢固的联盟,首先就要建立丝路上的直接贸易,以便双方都能从丝路上获取最大利益,所以我们也要发动一场西征,目标是吐谷浑人,是夺取通往西域丝路的河南道贸易权。” “消灭吐谷浑人?夺取河南道?”斛律光迟疑了片刻,缓缓问道,“这样就能利用西部突厥人的力量钳制东突厥人南下长城的脚步?”李丹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六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六节船在波涛中破浪而行。 雅璇依偎在李丹的怀里,望着远处渡口上依稀可见的人群,泪水悄然润湿眼眶。 自己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堂堂正正地嫁给了心爱的人,再也不用像过去一样躲躲藏藏了,但想到那些死去的亲人,想到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的老父亲,她的心还是象针扎一般痛疼。 “会好起来的。” 李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花,低声劝慰道,“给我时间,我会帮你报仇,斛律氏很快便能重振雄风。” “真的吗?”雅璇抬头望着他,樱唇微颤,眼里流露出深深幽怨,“律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虽然你可以帮助我父亲,但这只是暂时的。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有谁可以无敌于天下?过去山东有侯景,有慕容绍宗,后来有我父亲,但结局如何?关陇也是一样,赵贵、独孤信被宇文护杀了,而你又杀了宇文护,然后又大肆诛杀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你以为你将来的日子好过吗?现在你有我父亲做后盾,可以威慑长安,但一旦我父亲不在了,你怎么办?你能像我父亲一样纵横天下吗?”“我不会重走你父亲的路?”李丹轻轻握住雅璇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今日已经不能纵横天下了,这说明走你父亲的路是一条死路,而侯景的身败名裂也同样说明这个问题。 所以当高欢死后,山东地高洋马上登基称帝,关陇的宇文护也在宇文泰死后,毫不犹豫地夺取了国祚,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为了自保。 高氏和宇文氏都不想重蹈尔朱荣败亡之祸。 我也一样,我不会像侯景或者像你父亲一样,等着人家来砍我的脑袋。 我要想活下去,首先要把那些可能危害我的人杀了,就象今天我杀宇文氏和武川人一样,这纯粹是为了自保。” 雅璇黛眉微凝,立时听懂了李丹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不要哭了。” 李丹笑道。 “我不是去年大漠上的那个李丹了,你要相信我,知道吗?”河风拂面而来,雅璇娇躯轻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婚礼隆重而热闹。 李丹迎娶元翩翩地时候,关陇战云密布,贺客们的笑容背后掩藏着惊恐和不安,今天大周取得了胜利,长安朝廷上的隐患也顺利解决了,贺客们浑身轻松。 笑逐颜开,酒筵上的喜庆气氛达到了极致。 李丹一一向贺客敬酒以示感谢,然后回到内院,看到元翩翩噘着小嘴,正站在回廊下等着他。 这段时间李丹非常忙,很少回内院歇息。 但每次回到这里,元翩翩都能给他带来很多惊喜,而最让他感到高兴的就是内院的花草越拉越多,花团锦簇,芳香宜人,令人赏心悦目。 元翩翩醉心园林,似乎早把离书的事忘记了,每每看到李丹回来都很激动。 问东问西,然后拉着他于花海之中,炫耀她的一个个杰作。 这时候元翩翩那开心天真地笑声和沁人心脾的花香总是让李丹深深陶醉,转眼就把院外的血腥和丑恶抛到了九霄云外。 “翩翩……”李丹急行数步走到她身边。 笑着问道,“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喜笑颜开嘛,怎么这一下又不高兴了?是不是雅璇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生气了?”元翩翩小嘴噘得更高了,两眼一红,泫然欲泣。 李丹觉得有趣,失声而笑。 和元翩翩相处时间长了,李丹发现她不但单纯天真,而且豪爽慷慨,没有任何心机,非常惹人痛爱,和她在一起轻松惬意,再多的疲劳也能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你偏心。” 元翩翩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很坏,坏透了……”“哎……”李丹强忍笑意,奇怪地问道,“小丫头,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偏心了?”“雅璇姐姐有孩子,我却没有。” 元翩翩好象很伤心,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我要孩子。” 李丹恍然大悟,伸手就去抱她,“小丫头,孩子说有就有的吗?那也要你能生的出来才行……”“你滚开,我不要你……”元翩翩用力推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生不出来孩子?”“你才多大?”李丹举手比划了一下,“你才这么大一个小不点,自己还是个孩子……”元翩翩闻言更是伤心,樱唇一撇,张嘴就哭了起来。 李丹苦笑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小丫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你这纯粹是无理取闹嘛。” 这时房门打开,雅璇急匆匆走了出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翩翩怎么哭了?”她在魏国公府上侍奉老夫人的时候,曾经和翩翩见过两次面。 这小丫头天真可爱,嘴又甜,没有不喜欢地,所以雅璇和她自然就熟了。 “翩翩看我,大概心情不好,你就哄哄她嘛,为什么要骂她?认为元翩翩是在嫉恨自己,所以一边扶住元翩翩,一边凑到李丹身边低低埋怨了一句。 李丹张嘴就想解释,忽然看到几个侍婢都站在回廊里,急忙把话又咽了回去,然后冲着侍婢们挥挥手,“都退下去吧。” 侍婢们匆忙离去。 雅璇哄着元翩翩回房。 李丹跟在后面关上房门,又好气又好笑,“哎,小丫头,说起来你已不是我夫人了,我凭什么要给你孩子啊?”元翩翩趴在雅璇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雅璇娇嗔地瞪了李丹一眼,“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成心要破坏我们大喜地日子?”“真的。” 李丹想起那夜的事。 忍俊不禁,开怀大笑,“离书都已经写好了,这小丫头早就不是我的人了。” “真地?”雅璇傻了,伸手推推怀里的元翩翩,“这是真地?”“姐姐。 他不要我了,他有了你就不要我了,他是天下最坏的坏蛋。” 元翩翩哭道,“他说写好了离书,那你叫他把离书拿出来给你看看。” 雅璇抬头望向李丹,将信将疑地问道:“离书呢?”“都在小丫头那里。” 李丹笑道,“上次新婚夜,小丫头逼我写离书。 我笑得差点昏过去了。” 接着他把那天的事草草说了一遍。 雅璇笑得前仰后翻,连连拍着元翩翩的小脸蛋问道,“离书呢?拿给我看看,我看看你都在上面写了什么?”“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姐姐不要上了他的当。” 元翩翩急得赌咒发誓,“他偏心,不但不给我孩子,还拿这种荒唐地事骗你。 太坏了。 姐姐怎能相信他呢?当然要相信我了。” “孩子?”雅璇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元翩翩愈发伤心,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那你和他一起睡觉了吗?”“姐姐,他不和我一起睡觉。” 元翩翩哭道,“他一直嫌其我,不要我。” “哎。 小丫头……”李丹哭笑不得,“你怎么倒打一耙?”“哼……在姐姐面前还说假话。” 元翩翩擦了一把眼泪,怒声说道,“那好,你现在就和我睡觉,现在就给我孩子。” 李丹头一晕,急忙说道:“小丫头,今天是我和雅璇大喜的日子。 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不好。” 元翩翩忽然跳到新榻上,仰面躺下,“我要和你睡觉,我不走了。” 雅璇看到元翩翩耍赖地样子。 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不行了,我要笑死了,要笑死了。” 李丹瞪着元翩翩,元翩翩也瞪着他,还不停地吐着小舌头,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态。 李丹起先还想吓唬吓唬她,但受到雅璇笑声地感染,终于忍不住也倒在榻上放声狂笑。 司马画雨出现在大行台。 李丹对她在城的帮助表示了感激,然后问到了天骄的事。 上次画雨来的时候,曾隐约提到了天骄内部的争论,现在仗打完了,中土局势明朗化了,天骄内部的争执应该有了结果。 如果这种结果有利于大周,那么李丹就可以和天骄全面合作,继而有助于中土北方的迅速统一。 “你们大周解决不了斛律光的事。” 画雨淡淡地说道,“我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死了,斛律光会采取何策以求生存?”“这么说,你们内部地争论还没有结果?”李丹有些失望。 画雨沉默良久,忽然低声说道:“我曾有个建议,如果你取代宇文氏,那么斛律光的问题就算基本解决了,然后凭借你和斛律光联手的实力,统一中土北方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李丹暗自吃惊,但脸上却显得平静,“我没有那个实力取代宇文氏,也没有那个想法。” “你没有,但斛律光有。” 画雨从容说道,“斛律光要想灭齐,必须依靠关陇为后盾,而以他的实力,大周皇帝根本不敢给予他强有力的支撑,那无疑是与虎谋皮自取灭亡之举,但你需要,你迫切需要他的实力在关陇崛起和发展,所以你们翁婿两人现在谁也离不开谁。” 画雨看看李丹,抿嘴一笑,“在我看来,斛律光是吸取了侯景败亡地教训,没有倚仗自己的实力夺取大周国祚,从而避免了被大周人围攻、把关陇变为废墟的自我毁灭之路,但他绝不会给宇文氏打天下,这一点是肯定的,所以他选择了你,帮助你夺取大周国祚。 你是大周权臣,李家在关陇又有强悍实力,如果再加上他的帮助,你完全可以崛起于关陇建立李氏霸业,然后你们翁婿强强联手,这天下就是囊中之物了。” 李丹惊骇不已。 司马有这种想法,那大周人是不是也有这种猜测?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很麻烦?“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我就可以说服一骄人。 全力帮助你。” 画雨继续说道,“大周国主是鲜卑人,让大周统一中土北方,让宇文氏鲜卑人拥有中土半壁江山,这是天骄人不愿看到地事情。 所以……”“我凭什么相信你?”李丹打断了她的话。 画雨想了片刻,忽然举起双手放在颈后动了几下,接着从贴身处拿出了凤凰璧放到了案几上。 李丹迟疑着,慢慢拿起这块熟悉的凤凰璧,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一幕幕地往事突然涌进脑海,木兰凄厉的哭喊声直刺心灵,让他黯然魂伤。 “你真的是木兰?”李丹略感窒息。 吃力地问道。 “我相信你说地故事。” 画雨眼里慢慢涌上泪花,“我问了母亲,她说父亲把我带回家地时候,这块玉璧就挂在我身上,但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也不知道真相,母亲说,要想知道真相,必须去江左。” “你要去江左?”画雨点点头,“你相信我是木兰吗?”李丹良久没有说话。 画雨自嘲一笑。 从李丹手上拿回了玉璧,重新系到了脖子上,“我要走了。 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我,大齐使者和突厥使者马上就要到长安,他们会逼你对付斛律光,你有麻烦了。” 画雨站起来。 躬身告辞。 李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急行数步,一把抓住了画雨的手,“等等。 我问你,你右手手臂上有伤疤吗?”画雨吃惊地望着李丹。 李丹比划了一下伤口,“小时候,木兰非常喜欢骑马,有一次那马受惊狂奔。 木兰掉到了马下,被踩断了胳膊,留下了一道伤疤。 那伤疤很长,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李丹指指她的胳膊。 “你手上有伤疤吗?”画雨娇躯微颤,脸露惊喜之色,眼里的泪花悄然滚落。 李丹狂喜,用力摇晃着画雨的手臂,“木兰,真的是你?”“不是,我不是木兰。” 画雨哽咽的声音有些激动,但说出来地话却让李丹浑身冰凉,喜悦之情霎时不翼而飞,“你手臂上没有伤疤?”“没有。” 画雨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笑容很苦涩,很失落,“我不是你的木兰。” 李丹失望地松开手。 画雨转身离去,脚下速度很快。 “等等……”李丹再次喊住了她。 画雨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李丹,脸色已经渐渐正常。 “你马上去江左吗?”李丹问道。 “秦王有什么嘱托?”“昭武江南此刻正在建康。” 李丹躬身说道,“我想拜托你去见一下她,请她尽快返回长安。” “这件事很重要吗?”画雨问道,“我这趟不是去建康,如果事情很重要,我可以先去一趟建康。” “很重要。” 李丹说道,“非常重要。” 画雨不再多问,躬身告辞。 第二天,李丹和韦孝宽等大臣返回长安,商议攻打吐谷浑一事。 中枢大臣一致反对。 大周刚刚打了一场大战,军队疲惫,财赋紧张,百姓辛苦,不宜再起战事。 宇文宪的叛乱虽然平定了,但府军军心散,需要时间整顿军队。 北部稽胡和巴蜀山獠的叛乱尚未平定。 律光的大军在河阳虎视眈眈,时刻威胁关中安全。 等等,一系列诸多困难摆在面前,大周根本没有力量发动一次西征。 李丹和韦孝宽则坚持要西征。 突厥汗国的新一代大可汗已经产生了,大漠暂时稳定了,而中土的战事也平息了,室点密将统率西突厥大军将越过乌浒水(阿姆河),向波斯人展开攻击。 突厥人西征开始后,势必无力顾及吐谷浑,正是大周人攻击吐谷浑的最好机会。 律光已经被李丹说服,愿意亲率五万铁骑相助。 有这五万铁骑,加上陇西、河西府军,大周有足够的兵力优势。 十五万新兵可以为主力大军运输粮草辎重,这样既能以战代练,迅速提高新军战斗力,又能减少民伕地征调数量,节省大量粮食,缓解百姓的疾苦。 另外,斛律光参加西征,关中的威胁随即降到最低,这对稳定关中局势有很大帮助。 中枢大臣们权衡再三,还是犹豫不决。 这时大齐使者和突厥使者联袂赶到长安,他们指责大周违背盟约,故意庇护斛律光,要求大周军队即刻渡河展开攻击。 突厥人扬言,说大周人如果拒绝攻击斛律光,他们的军队将从北部威胁长城,同时吐谷浑人的军队也将攻击陇西,而大齐人和大陈人将再次结盟两路夹击,要再次把大周人推进四面楚歌之困境。 中枢大臣们被突厥人激怒了,他们断然决定,支持李丹的决策,急速攻击吐谷浑,砍断突厥人地“右臂”。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七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七节谷浑入侵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李丹马上带着凉州军驰开了京师。 李丹的突然离去让长安上下产生了各种猜测。 从当前形势来看,大周危机重重,已经没有实力抵御吐谷浑人的进攻,李丹应该留在长安,乞求突厥人出面调停,阻止吐谷浑的入侵,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到陇西去打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大战。 李丹的做法,显然是一时的冲动,这一则表现为他在国政上的幼稚,二则也说明他对突厥人的愤怒。 为了保全大周,这几个月来他不停地割城让地,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方,他想用一场胜利来回击突厥人的胁迫。 李丹走了,到陇西打仗去了。 太师李晖和尚书令豆卢绩暂领国事,继续和突厥人、大齐人谈判。 韦孝宽则屯兵同州,和河阳的斛律光遥相对峙。 关中局势看上去风雨飘零。 七月中,李丹带着大行台僚佐赶到渭州的陇西郡,行军元帅李穆率众相迎。 李穆详细说明了陇西战况。 他率军到达陇西后,首先击败了洮州方向的吐谷浑人,收复了洮州,把吐谷浑人赶回了积石山,这给了吐谷浑入侵的借口。 吐谷浑可汗夸吕随即指挥大军直杀州、河州,攻克了乐都郡、湟河郡,现正在全力攻打金城郡。 “李曜的军队坚守在金城,陆通的军队坚守在河关,但我们兵力严重不足。 如果没有足够援兵,我们可能要退守大夏、榆中一线。” 李穆手指地图,在黄河东岸划了一条线,“我需要援兵,非常需要。” 李丹两眼盯着地图,浓眉深皱。 “如果我们要击败吐谷浑人,大概需要多少军队?”“十万。” 李穆说道,“夸吕这次出动了大约五万大军,我们要想击败他,至少需要十万人马,但大周如今四面受敌,府军主力都在各地征战,我们能够得到地援兵非常有限。 所以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把战线控制在黄河两岸。” 李丹点点头,“如果我给你六万铁骑,你可有把握击败吐谷浑人?”李穆苦笑,“如果有六万铁骑,我们可以借助当前的劣势,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在黄河东岸伏击吐谷浑人,但是……”他看看李丹,无奈摇头。 “你除了一万凉州军,哪里还有援兵?虽然韦孝宽手上还有四万府军,但那要戍守京畿,要防御斛律光,根本不能调动。 以我看,你还是尽快答应突厥人的条件。 请突厥大可汗佗钵出面调停,逼迫吐谷浑人撤兵,否则陇西可能不保。” 李丹笑了起来,神情颇有几分得意,“斛律光的大军就在我后面,五万铁骑马上就能到达渭州。” “斛律光?”李穆难以置信,“他来帮我们打吐谷浑人?”“正是。” 李丹笑道,“我和律光有个约定。 他来帮我打吐谷浑人,我则帮他打山东。” 接着他把朝廷决定西征吐谷浑之策详细说了一遍,“申王,你看如何?”李穆半晌无语。 他想了好一阵子,隐约察觉到李丹的用意。 从他地角度来说,李丹假如篡僭成功,对陇西李家的好处不言而喻,不过假若李丹失败了,陇西李家必遭噩运。 他随即想到了斛律光。 现在李丹的背后有强悍的斛律光做支撑,成功的可能非常大,但问题是,斛律光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他和李丹目前利害相连,可以诚心合作,但一旦形势变了,两人便会针锋相对,昔年尔朱荣和高欢之争可能再次重演,那时李丹是否有足够的实力抗衡斛律光?“你相信他?”李穆问道。 “我现在必须相信他。” 李丹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关陇立足。” “将来呢?”“将来府军的规模越来越大,而斛律光地实力却在慢慢耗损,此消彼长,无须担心。” 李穆沉默良久,淡淡一笑,“好吧,那就准备围杀阿柴虏。” 律光率军日夜兼程而至,他仔细听取了李穆的诱敌围歼之策,遂决定把战场放在榆中城。 李穆随即急书李曜,退守榆中,把吐谷浑主力诱到榆中城下。 同时急令陆通、李雄等人,各领大军,急速赶到榆中城会合斛律光,准备展开围歼大战。 李丹率领大行台随后跟进,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阿史那西海送来的书信。 “玷厥也在攻打吐谷浑。” 李丹看望书信后,极度吃惊。 高颎、苏威急忙接过书信细看。 西海这封信是用突厥文写的,高颎看得懂,苏威却不认识,他叫高颎读一遍,让行台几位尚书都听一听。 “你们看,这是室点密的意思,还是玷厥自己的想法?”李丹想了半天定。 如果这是室点密的意思,那自己西征吐谷浑的虑了。 苏威、李彻、元岩等人对大漠上的事都不是很熟悉,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高颎。 “这肯定是室点密地意思。” 高颎若有所思地说道,“去年我在大漠上接触了不少人,突厥很多部落首领和西域诸国王对室点密西征波斯一事均持谨慎态度,认为波斯很难打,虽然突厥人和罗马人要实施两路夹击,但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五六年时间才能击败波斯,而长乐公主也曾听室点密亲口说过,攻打波斯至少需要五到十年时间,由此推及,室点密对丝路的依赖非常大,他急切需要中土给他提供战争物资。” “目前西域三条丝路有两条控制在室点密手上,而距离葱岭最近的丝路前段河南道却控制在吐谷浑人手上,这对室点密地威胁太大了。 他当然要迫不及待地占据河南道。” 高颎说道,“吐谷浑是突厥汗国的藩属,而吐谷浑可汗夸吕又是燕都地女婿,所以过去控制河南道的实际上是燕都。 现在燕都死了,佗钵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室点密为了西征的胜利。 为了西部突厥地强大,当然要攻打吐谷浑了。” 众人频频点头,都同意高颎的分析。 “这样说起来,现在的状况和十六年前岂不一模一样?”苏威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即刻放弃西征?”—十六年前,突厥大可汗燕都曾和拓跋大魏(西魏)的凉州刺史史宁联手攻打吐谷浑。 突厥人进攻吐谷浑地贺真城,俘获了吐谷浑可汗夸吕的恪尊(即可汗之妻)及大量珍宝。 史宁则攻破吐谷浑旧都树敦城,俘虏了吐谷浑的征南王。 两军至西海(青海湖)会合。 夸吕大败。 向突厥汗国和大魏国俯首称臣。 (树敦城,今青海共和附近。 )吐谷浑是突厥人和拓跋大魏人一起打下来的,所以双方协商处理战后事宜,但出乎吐谷浑人地意外,他们不但没有亡国,还保住了自己的疆土。 之所以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和当时的形势密切相关。 当时突厥人出兵吐谷浑,是因为西方的厌哒人正在乘机东进,准备席卷西域,而突厥人也想占据西域。 为此他们决定先击败厌哒人的盟友吐谷浑,以防吐谷浑和厌哒人对自己东西夹击。 另外,当时的拓跋大魏对突厥人来说也有一定的威胁,燕都同样需要征服吐谷浑,以求在中土和西土之间获得缓冲势力。 拓跋大魏人出兵吐谷浑则是无奈之举。 吐谷浑一旦被突厥人灭亡,拓跋大魏的国界就在其西、北两个方向和突厥人接壤。 这样拓跋大魏既失去了吐谷浑人的缓冲作用,又无法有效利用吐谷浑人牵制突厥,所以他们打吐谷浑是假,保吐谷浑是真。 另外还有最重要地一点,当时大魏丞相宇文泰死了,国内政局动荡,受命主政的宇文护为了稳住边境形势,只能力保吐谷浑疆土不失。 让它给自己的西部边疆充当缓冲,以便让自己赢得稳定国内局势的时间,为此,他甚至主动免除了吐谷浑每年给大周的进贡。 其后过了几年。 室点密西征大捷,灭亡了厌哒国,实力大增,严重威胁了燕都大可汗的地位。 燕都为了挚肘室点密,把自己地一个女儿嫁给了夸吕,试图利用自己对河南道的控制来遏制丝路,阻碍西部突厥的发展,同时也想利用吐谷浑的武力对西域诸国造成威胁,限制室点密向中土方向扩张。 现在的形势和当年的状况非常相似,如果室点密有意消灭吐谷浑,控制河南道,那和大周势必发生冲突,将来不堪设想,还不如维持现状,让吐谷浑做为两国之间的缓冲。 “不,只要我们抢在玷厥之前消灭吐谷浑,占据河南道,把吐谷浑变成我们的藩属,那我们就赢了。” 高颎连连摇手,“此时此刻我们千万不能放弃西征,退一步说,就算玷厥抢得了先机,我们也要像十六年前一样杀进青海,和突厥人平分吐谷浑。” 众人商讨了一番,各有各地道理,无法决策。 “秦王,你尽快拿个主意。” 苏威看到李丹一直不说话,急忙劝道,“吐谷浑人大概没想到室点密会打他们,所以把主力大军都放在陇西,这样一来,玷厥的大军从吐谷浑的西方开始进攻,势必不会遇到太大阻力,突厥人的铁骑**,很快便能杀进伏俟城,我们等于把河南道拱手送给了室点密。 以我看,我们还是立即和吐谷浑人议和,让他们回去阻击突厥人为好。” 李丹沉吟不语。 自己地目标也是河南道,不河南道就无法和西部突厥建立牢固的联盟,将来也就部突厥钳制佗钵。 如果东部突厥的军队时刻威胁中土北疆,那自己一统中土的梦想也就化作泡影了。 “秦王,榆中大战马上就要开始,这一仗即使赢了,我们的损失也很大,大军短时间内也很难翻越日月山。 攻克伏俟城,所以……”元岩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西海公主这封信送到你手上大约需要一个多月,不出意外地话,玷厥的军队也已经开始攻击了。 我们在时间上并没有优势。” “继续西征。” 李丹断然说道,“室点密的主力大军都在西方乌浒水一线攻击巴克特里亚,玷厥手上最多只有两三万人,就算高昌、于阗等国愿意同时出兵,他的总兵力最多也不过和我们持平,我们依旧还有一战之力。” 众人不再说话。 既然李丹要打,那损失最大的就是斛律光,只要斛律光愿意。 此仗一直打下去也无妨,或许李丹的本意就是要利用西征来消耗律光。 “书告斛律光、李穆,立即发动榆中大战,不惜一切代价全歼阿柴虏。” 吐谷浑人做梦也没想到大周人竟然凭空变出了数万铁骑,他们地三万前锋军措手不及,在榆中城下全军覆没。 这一仗大周人杀得酣畅淋漓,而斛律光为了威慑敌军,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把吐谷浑俘虏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贺兰豹子带着柔然铁骑急速西进。 一路上连战连捷,吐谷浑人闻风而逃。 八月中,李丹赶到州乐都郡,和斛律光、李穆会合,此刻李曜、慕容三藏的先锋军已经杀到了龙耆城,距离日月山只有百里之遥。 夸吕派来信使。 要求议和。 李丹拒绝了,并逼问信使,突厥人是否从西面攻击而来。 那位信使矢口否认。 阿蒙丁把他拖下去一阵猛打,信使受痛不过,说了实话,玷厥的军队果然势如破竹,距离吐谷浑的都城越来越近了。 “我们必须抢在玷厥的前面攻克伏俟城和吐谷浑城。” 李丹对斛律光和李穆说道,“否则。 这一仗就白打了,突厥人将持续威胁陇西,我们会被困在关中动弹不得,根本无法实现统一大业。” “我和申王亲自去前线指挥。” 斛律光拍拍李穆的肩膀。 “榆中大战中,两军配合屡屡失误,这源于双方将领之间的仇怨,短期内要想缓解两军地矛盾很困难,只能靠你我两人亲自协调了。” 李穆笑笑,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为了顾全大局,还是主动让出了战场指挥权。 律光刚才那句话其实说得很客气,榆中大战两军配合屡屡失误,其实主要原因不是将领之间的仇怨,而是指挥失灵,自己根本指挥不了斛律光的手下,结果两军各自为战,虽然仗是打赢了,但赢得很辛苦,损失也超过了预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大军以最快速度攻克伏俟城非常不利。 李丹不愿干涉打仗的事,一则自己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丰富经验,二则相比斛律光和李穆这些老将,自己拍马都追不上,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权,给他们去打好了,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只要在预定是时间内达到目的就行了。 李丹拜谢了李穆,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斛律光,各路行军总管全部受律光节制,自己则留在后方,负责给前线大军运送粮草辎重。 律光指挥八万大军,三日内杀到日月山,然后沿着青海湖一路狂奔,迅速包围了伏俟城。 他没有即刻发动攻击,而是命令贺兰豹子、斛律武都带着高车和柔然两支铁骑连夜飞驰一百五十里,包围了另外一座大城吐谷浑城。 李穆则带着几万新兵包围了树敦城。 李丹闻讯大喜,急告斛律光,立即派信使迎上突厥大军,告诉玷厥,我已拿下伏俟城,俘虏夸吕,请他到青海湖来与我共贺。 吐谷浑可汗夸吕再次请求议和,愿意向大周俯首称臣,岁岁朝贡。 李丹答应了。 九月上,他带着行台僚佐奔赴青海湖。 夸吕本以为这次和十六年前一样,可以在突厥人和大周人的两虎相争中生存下来,谁知李丹根本不给他机会。 李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灭了吐谷浑的国。 李丹表现得很爽快,答应了夸吕地所有要求。 夸吕如负释重,以为万事大吉了,出城投降。 李丹当场翻脸,下令抓捕夸吕和随行王公大臣。 律光指挥大军呼啸杀进,伏俟城转眼易主。 吐谷浑亡国。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八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八节厥的进攻速度已经相当快了,他知道夸吕那个老家伙三尺,肯定会乘着西突厥攻打波斯、大周和大齐人打得两败俱伤之际火速出兵。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大周人在经过数月恶战之后,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实力,抢在他的前面击败了吐谷浑人,攻克了吐谷浑的都城伏俟。 当他看到大周使者,接到李丹的书信后,他第一反应这是夸吕的缓兵之计,夸吕很可能和大周人握手言和,要联手对付他了。 尔后听说大周人在榆中一战全歼吐谷浑三万铁骑,他又觉得太荒诞。 吐谷浑的军队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支精锐之师,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被大周那支筋疲力尽的大军包围并且全歼吧?夸吕和他那支常常自诩为无敌之师的军队是不是喝醉了酒,糊里糊涂的就把脑袋丢了?玷厥将信将疑的时候,大周使者郑重告诉他,大周秦王李丹这次统率二十五万大军西征吐谷浑,势在必得,如今大局已定,小叶护还是停下脚步,和我们秦王在青海湖畔把盏言欢为好,免得兵戈相见,彼此闹得不愉快。 玷厥犹豫再三,下令军队就地扎营,并派信使急赴青海湖探明情况。 他这次只带了三万大军,其中一部分还是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等国的军队,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青海湖。 夸吕必定肝胆俱裂,乖乖交上河南道地贸易权。 十六年前,突厥汗国的大可汗燕都联合拓跋大魏人击败吐谷浑后,这河南道的贸易权其实就被燕都控制了,现在燕都死了,佗钵自顾不暇无力顾及。 室点密假如顺势把它抢过来,无论是佗钵还是夸吕,都不敢说个“不”字。 这本来是一件顺顺当当的事,谁知半中腰杀出个李丹,把这件好事搅黄了,西突厥人可能要空手而归。 不过好在李丹摸不清自己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大周现在形势不好,深处重重危机之中。 想必这个时候李丹无论如何不敢得罪突厥人,所以玷厥认为,自己依旧还有很大地把握获得河南道的丝路贸易权。 突厥人的信使很快回报,吐谷浑可汗夸吕被活捉了,都城伏俟失陷,大周的军队铺天盖地,先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都发生了。 玷厥不相信,大周哪来的这些军队?西海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大周还在为军队的事伤脑筋,怎么才过几个月他们军队地数量就翻了几倍?难道周齐大战。 大周人大获全胜,十几万大齐军队都投降了?那位突厥信使说,小叶护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伏俟城上悬挂着斛律光的大旗,我还在城外看到了数量惊人的高车人和柔然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从猜测,只有你亲赴伏俟城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 玷厥飞速赶到伏俟城。 李丹出城相迎,郑重介绍了斛律光。 玷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名震天下的中土悍将,吃惊之余,他急忙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斛律光怎会出现在这里?你和大齐人到底缔结了什么样的盟约?“那一仗我打赢了。” 李丹洋洋得意地说道,“你想不到吧?斛律光和他的十几万大军现在都是我的了。” 玷厥无法相信,“黑乌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土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丹把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择要说了一下,“大齐人虽然自毁长城,但大周宇文氏也不敢接纳斛律光,结果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所以你就乘机捡了个大便宜。 和斛律光私定盟约,打算篡夺大周国祚,将来和他平分天下,是吗?”玷厥马上明白了李丹的目地,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看宇文氏和武川人了,你和斛律光走得远近,死得就越快,宇文氏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篡夺他们的江山,而斛律光更是狡诈,你根本驾驭不了。” 玷厥看看他,一脸嘲讽之色,“贪婪的黑乌鸦,我看你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 李丹大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李丹和西部突厥之间有秘密约定,他死了,无论对室点密还是对玷厥来说,都是一个巨大损失。 李丹这句话显然是暗有所指,而玷厥也心领神会,对获得河南道的丝路贸易权更有把握了。 如今主动权虽然都被李丹控制了,但这只狡猾的黑乌鸦深陷危机,此刻非常需要西突厥的帮助。 既然你有求于我,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李丹接着又说了一句话,顿时让玷厥暗自惊凛,不得不重新估算李丹所拥有地实力。 “斛律光有个女儿,她在大漠上很有点名气,说起来你也知道,就是马贼九尾狐。” 李丹笑道,“她是我的女人,现在怀了我的还孩子,因为这层关系,斛律光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帮了我一把,于是我有幸抢在宇文氏和武川人前面,杀了他们。” 李丹望着玷厥脸上的惊色,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搞定长安的事,我会来青海湖吗?起来,我的运气还是和过去一样,好得不能再好了。 南道,我也想到了,但我的速度比你快……”李丹挥了挥手中地马鞭,颇有些意气风发,“我击败了大齐人,又击败了吐谷浑,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以我今天的功勋,难道还不能在中土称王吗?”玷厥冷冷地盯着他,良久脸上才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你相信不相信,半年内我就能把你打回原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当然相信。” 李丹不以为然,“如果你愿意玉石俱焚,我可以舍命相陪。” 接下来地谈判。 双方分歧太大。 玷厥首要条件就是保全吐谷浑。 吐谷浑是突厥人地藩属,你把吐谷浑灭了,不但严重打击了突厥汗国在四海的威望,更让突厥人在丝路上的利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失,突厥人为此不惜和大周决一死战。 李丹则坚持灭亡吐谷浑。 在西征之前,李丹的想法是把吐谷浑变成大周地藩属。 让吐谷浑去牵制西突厥,但他没想到室点密也存有同样的心思,西突厥的大军几乎和他同一时间杀进了吐谷浑,这时如果保存吐谷浑,吐谷浑就是西突厥的藩属,对室点密言听计从,将来大周势必倍受挚肘,所以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干脆把吐谷浑彻底灭了。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丝路贸易权的问题也无从谈起。 双方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 律光拍案而起,既然如此,那就战场上分高下,谁打赢了,谁就拥有吐谷浑。 玷厥不敢打,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而是担心东突厥的佗钵。 目前突厥汗国还是一个整体,吐谷浑是突厥人的藩属。 它的朝贡主要是送给佗钵。 此次自己突袭吐谷浑,抢夺河南道地丝路利益,其实就是抢佗钵的钱财。 佗钵因为中土局势动荡,把主力大军都放在阴山南部威慑中土诸国,另外他还要时刻提防摄图,唯恐摄图乘着自己王位不稳的时候发动叛乱。 所以佗钵短时间内无力顾及吐谷浑。 自己因此有足够的时间逼迫吐谷浑签订盟约,这份盟约一签,佗钵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现在假如自己和大周人打起来,佗钵就有时间从容调兵,那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 玷厥考虑良久,决定让步。 西突厥和大周人联手,东突厥的佗钵即使怒不可遏,也不敢轻易动兵了。 现在对他来说,保住大可汗的王位比什么都重要,而对西突厥来说,确保西征的胜利乃是重中之重。 最大的分歧解决了。 谈判随即顺利展开。 玷厥让步的条件就是要求得到河南道地一半丝路贸易权,这也是他攻打吐谷浑的目的。 李丹一口答应,不过他也有条件,他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这条线把吐谷浑的疆土一分为二,其中西南部归西突厥,而东北部则是大周的,这样一来,不但青海湖和其周边城池都是大周的领地,连整个楼兰都变成大周地了,这等于把过去拓跋大魏在西域的疆土大部分收复了,丝路上两个最重要的贸市楼兰和伏俟也全部控制在大周人手中。 玷厥也答应了。 楼兰及其周边地区屯有吐谷浑的军队,谁想得到楼兰,谁就要去打仗,但佗钵的领地和楼兰相邻,而且楼兰丝路的贸易税是东突厥的重要财赋来源,这一仗假若打起来,佗钵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干涉。 西突厥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室点密之所以要急切拿下河南道,其实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西突厥所需的物资如果从楼兰丝路运送,会被东突厥人和吐谷浑人拿走大量税赋,室点密不想损失太大,所以决定控制河南道,让物资从日月山丝路运送,经过南山(昆仑山)北麓直接进入于阗,如此可节约大量财赋。 接着玷厥要求大周实现承诺,把中土地丝路贸易权按照李丹和昭武江南的先前约定,如实兑现。 李丹犹豫不决,他想反悔。 这个条件如果也答应了,西突厥将从丝路上获得惊人利益,这可能会帮助室点密以最快速度取得西征胜利,然后他就可以全力对付中土了。 打个比方,一段绢帛从长安运到西方,如果一路交税,到了罗马就是十倍于长安的价格,但这段丝路的贸易权假如都控制在突厥人手上,一路不要交税,这段绢帛到了罗马还是以十倍于长安地价格卖出,那突厥人的获利就是整整十倍。 同样的,突厥人把西方诸国的金银珠宝运到长安卖出,也是这样获利。 不过这个还不算什么,控制贸易权主要是包括对商品经营和价格等诸多方面的垄断,这其中的获利更是无法估算。 李丹和众人反复商量。 但从天下大势考虑,这个条件不答应不行。 大周人若想一统华夏,首先要一统北方,把黄河流域先统一了,这样才有实力,但若想一统北方。 首先就要遏制突厥人对中土地威胁东突厥人,只要靠西突厥。 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西突厥心甘情愿地钳制东突厥?那显然是利益了,只有让西突厥获得惊人利益,让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征服波斯,继而可以征服东突厥,一统大漠。 他们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大周人。 但将来怎么办?谁都不知道室点密用多长时间才能征服波斯,假若他三五年解决问题,而大周却未能统一中土北方,天下形势就会失去控制,中土随即面临一场浩劫。 “答应西突厥的条件。” 律光说道,“我们马上就要联合大陈人夹攻山东,中土将陷入连番战火,丝路贸易必受重挫,尤其是战争物资更是稀缺。 室点密的大军一旦进退两难,他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让东突厥南下,威胁中土诸国,要么全力钳制东突厥,让我们早日结束战争。” “如果我是室点密,我会选择第二条路,因为中土几百年来一直处于分裂状态。 江左更有雄厚的实力支撑南北对峙的局面,短期内中土没有统一地可能,相反,东突厥事实上已经分裂,室点密若想西征成功,首先要确保突厥汗国的完整,此刻若想保持突厥汗国的稳定,唯一的办法就是维持目前的状态。 尤其不能让东突厥人南下打中土,这只会促使东突厥的分裂更加严重,一旦佗钵南下征战失败,大漠实力平衡被打破。 必将兵戈相连。 西突厥受到牵累,室点密的西征不但会失败,更有可能失去对丝路的控制,所以他绝不会支持东突厥人出兵干涉中土。” “当然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先答应西突厥地条件,给他丰厚的丝路利益和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让西突厥的大军陷在波斯战场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中土实现统一大业。” 斛律光停了一下,又说道,“最起码,我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统一中土北方。” 众人认同斛律光的意见,经过深入商讨后,李丹拟定了一份详细的盟约,一份和西突厥建立永久联盟的盟约。 玷厥如愿以偿,非常高兴,随即商量攻打楼兰的事。 这件事他必须帮忙,大周人一旦打败了,西突厥肯定要受到牵累,那今天这份盟约就算白签了。 “我带着五万铁骑急速赶到善,你让于阗、且末、善、焉耆诸国给我提供粮草辎重。” 李丹指着地图上的善国说道,“马上就要到冬天了,我可不想在西域待上大半年。 今年冬天下雪之前,我必须拿下楼兰。” 玷厥点点头,问道:“你们攻克吐谷浑的捷报,是否送回长安了?”“没有。” 李丹知道他担心东突厥人得到消息,佗钵会急速返回天山,“你我之间没有签订盟约,这一仗就没有结束。 现在只要把佗钵地大军拖在阴山南部,我们在下雪之前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因此,在没有拿下楼兰之前,西征大捷的消息不会在长安传开。” “哼,这都是西海的功劳。” 玷厥冷笑道,“没有她通风报信,你的显赫功绩估计早在长安传开了。” 李丹笑而不语。 这倒不假,西征最早的目的不过是想控制河南道,谁知玷厥也出兵了,最担心地敌人竟然变成了忠实的盟友,双方志同道合,先取吐谷浑之地,再抢东突厥之利,战果辉煌。 假若没有西海这封信,自己报捷的消息肯定已传回长安,突厥使者马上会禀报佗钵,而佗钵肯定会抢在自己前面返回天山,集结兵力护卫楼兰。 当然了,那时自己已经失去先机,也不会再去冒险攻打楼兰了,而玷厥为了不惹麻烦,想必也不会给自己提供粮草辎重。 现在形势就不一样了。 佗钵在下雪之前肯定回不了天山,就算他能回来,也没有时间展开攻击了,自己有整个冬天做缓冲,有充足的时间巩固自己对青海湖的占领,同时也可以让更多军队进入楼兰,可以和西突厥建立更牢固的联盟,如此一来,失去先机的就是佗钵,他要想扭转形势,只能和西突厥、和大周好言相商,以便挽回东突厥在丝路上的巨大损失。 打是打不回来,那只好谈了,还有几分机会,这样西突厥随即用丝路牢牢钳制住了佗钵,而大周也可以用丝路利益来换取佗钵地承诺,阻止东突厥对中土的武力干涉。 李丹越想越是高兴,心里愈发想念西海。 “我答应过西海,要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去天山娶她。” 李丹笑着拍拍玷厥的肩膀,“我做到了,我马上就可以去天山娶她了。” 玷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喜色。 “怎么?把西海嫁给我,你不愿意啊?”“假若你让她痛苦不堪,我一定饶不了你,我会打着大军杀进中土。”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九节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第九节丹命令李曜和陆通率军留守青海湖,自己和斛律光带急奔西域,李穆则带着五万大军取道河西,从敦煌方向攻击楼兰。 玷厥信守承诺,一面率军相随,一面征调于阗、龟兹等国给予全力相助。 大周军队在突厥人的配合下,一路势如破竹。 斛律光更是势不可当,三战三捷,顺利攻占楼兰。 十月中,李丹率军进入楼兰,和玷厥再次见面。 李丹正式提出联姻,并要求在楼兰举行一场盛大的迎亲大礼,他希望室点密能参加,还希望玷厥能邀请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佗钵、突厥诸部落首领和西域诸国王参加。 玷厥知道他的目的,李丹决心要利用这场联姻向西土诸国宣告他和室点密之间的牢固联盟,继而确立他在中土的霸主地位。 玷厥现在非常怀疑自己的判断,两个多月前在青海湖签订的那份盟约是不是太轻率了?自己做出的让步是不是太大了,给突厥人的将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不过想到妹妹西海神奇的预知能力,他又有些不确定。 西海既然愿意嫁给李丹,甚至为了他不惜长途跋涉来返于中西土之间,那么未来的李丹应该不会成为西土最可怕的敌人,否则西海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我阿爸已经回来了。” 玷厥说道,“我刚刚接到消息,阿爸正在赶赴焉耆的路上。 他要在秦海和你见面。” 李丹吃了一惊,“可汗回来了?西征打赢了?”假若果真如此,那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想自己,因为和玷厥有共同地目的,结果两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非常默契地实施了东西夹攻。 短短时间内竟然把吐谷浑灭亡了,虽然吐谷浑早在十六年前就曾被突厥人和拓跋大魏人灭亡了一次,但那次他们很幸运,依旧保全了王国,这次他们的好运却到头了,转眼灰飞烟灭。 同样的,如果室点密在波斯战场上也遇到了这样的好机遇,他地确也有可能和罗马人在极短时间内灭亡波斯。 “初战告负。” 玷厥的脸色有些难看。 “波斯人的实力超过了我们的预计,他们在西线击退了罗马人的进攻,连累了我们。 阿爸无奈之下,果断命令大军撤回了乌浒水(阿姆河)。” 败了?李丹心里掠过一丝喜色,急切问道:“那通往罗马的丝路岂不被波斯人切断了?”通往罗马的丝路被切断,室点密的西征就必须打下去,或者他和波斯人再度议和,但目前看来议和地可能不大,因为波斯人在两条战线上都打赢了,他们会利用这条丝路狠狠敲诈突厥人。 室点密发动西征的目的正是为了在丝路上获取更大利益。 假若议和让他的损失更大,他当然会继续打下去。 只要室点密继续西征,天下形势对中土就非常有利。 玷厥点了点头,“阿爸这次撤兵,主要还是担心中土局势和丝路的畅通问题,所以……”他看了看李丹。 眼里露出忿忿之色,“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这下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李丹笑了起来,“吐谷浑的灭亡、河南道和楼兰道丝路利益的瓜分,是你我联手用兵地结果,本该你我共同承担由此引起的责任,但你担心惹翻了佗钵。 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李丹指指案几上的地图,“如今我要独自对抗佗钵,承担的风险太大,所以我不得不大张旗鼓地联姻。 把你拉进来,然后请你阿爸出面对抗佗钵,尽力把这件事摆平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我在中土立足不稳,虽然这一年来我击败了大齐,灭亡了吐谷浑,收复了失去的疆土,建下了盖世功勋,但距离中土称霸还很远很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我要尽快返回长安,我不能带着大军长久驻扎在西域,和东突厥人为了楼兰道地丝路利益而连番血战,我没有这个时间,你知道吗?”玷厥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黑乌鸦,你要反悔?我告诉你,我们的盟约已经签下了,你要是反悔,我马上和你翻脸。” 李丹刚才那番话意思很明显,他灭了吐谷浑,抢了丝路利益,佗钵不敢找室点密算帐,肯定要找他算帐。 如今东突厥人和大齐人的关系恢复得很好,假若佗钵和大齐高纬联手出击,大齐人在中原实施牵制,东突厥人则集结主力攻打楼兰,帮助吐谷浑人复国,那大周人的处境就很艰难了,最后极有可能丢掉楼兰,刚刚占领的吐谷浑疆土也要拱手送给佗钵。 为了确保战果,李丹急迫需要和西突厥建立联盟,利用室点密的强悍实力对抗和镇制东突厥人,把佗钵的势力范围牢牢压制在金山南北,不让他南下西域半步。 但佗钵和东突厥人也不是好惹的。 楼兰道和河南道地丝路利益是东突厥人的摇钱树,现在西突厥人和大周人把他的摇钱树抢去了,他岂肯善罢甘休?如今就算李丹得个冬天时间的缓冲,在楼兰和青海湖部署了重兵,当天,佗钵和东突厥人还是要南下攻击。 到了那个时候,西突厥人地态度很重要,假如玷厥出尔反尔,背弃盟约,和东突厥人联手把大周人赶出去,那么西突厥人将二次获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巧妙利用一下形势,就能从中攫取惊人利益。 李丹显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既担心东突厥人的攻击,又担心西突厥人的背盟,为了保住当前利益,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和西突厥联姻,只能解决暂时问题。 要想长时间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在最大程度利用西突厥和大周人结盟地强大实力下,一面威慑东突厥人,一面满足他们的利益要求,也就是最起码要让东突厥人的既得利益没有任何损失。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摇钱树还给东突厥人。 但这颗摇钱树如今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西突厥人,另外一半就算大周人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东突厥人,那也还少一半,而要弥补这缺失的一半,大周人就要拿自己的本国利益来填补。 李丹显然不愿意,他只拿到了土地,而没有拿到这片土地上地利益。 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他也不愿干。 这时,室点密西征波斯失利,通往罗马的丝路被切断,迫使室点密不得不继续打下去,这给了李丹解决眼前难题的机会。 面对玷厥的威胁,李丹针锋相对,“你和我翻脸,与佗钵联手打我,你知道后果吗?中土会因此战火翻飞,丝路源头会被切断。 你和佗钵在丝路上只能去捡马粪,而你阿爸的二次西征也会因为物资的缺乏而失败。” —“这么说,你当真要反悔?”玷厥勃然大怒。 “我说过要反悔吗?”李丹笑道,“我们一起去见你阿爸,看看他怎么说。 有他在,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这句话倒是大实话。 玷厥无奈,愤然离去。 李丹急召斛律光、高颎、苏威等人商议。 众人仔细分析了中土、西土局势,最后议定了一个策略,那就是必须说服室点密,根据当前中土形势,要想保持丝路的畅通和战争物资地持续供应,必须即刻统一中土北方,否则只有畅通的丝路。 而没有繁荣的商贸。 李丹随即下了一系列命令。 把西疆大捷、李丹和西突厥联姻的消息传到长安,遍告中土,以此威慑中土诸国,然后派遣使者到江左。 想方设法维持和大陈国的联盟,相约共击山东大齐。 大周的突然强大会让大陈人惶恐不安,而即刻夺回江淮重建北方防线,将是大陈最为迫切的事,这样中土形势即使到了最坏的时候,江左也还有南北对峙的实力。 同时派遣使者和大齐维持联盟。 大周在西疆的胜利威胁不了大齐,因为大齐人有个惯性思维,他们地实力太强大,而大周人在西方开疆拓土只会加重大周人的负担,大周人为此要调用更多的军队和花费更多的财赋来镇戍荒凉的边疆。 另外,大周人在西疆的胜利严重伤害了东突厥人地利益,东突厥人会攻打大周,这对已经恢复了和东突厥人正常关系的大齐来说,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这个时候,他们显然愿意和大周人维持联盟,只待大周西疆战事激烈之际,他们就可以威胁和敲诈大周人了。 李丹书告大司马李晖、大将军韦孝宽、司徒李纶、尚书令豆卢绩,着手准备攻打大齐,并告李纶、韦孝宽,请他们调用所有人手,包括调用白马堂的刺客,不惜一切代价挑起大齐朝堂的矛盾,让山东各方势力倾内讧,务必把诸如祖珽、段孝言、高长恭、高延宗、崔季舒等大齐名臣悍将赶出朝堂和军队,当然如果能把他们杀了,那是最好了,总之一句话,让大齐朝堂昏庸腐败,让大齐军队士气低迷,让山东丧失战斗力。 李丹又书告李曜、陆通,等到青海湖情况基本稳定后,找个借口,把吐谷浑可汗夸吕和他的数十个儿孙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至于吐谷浑的王公贵族,除了那些宗室大臣,其它都是各部落首领,李丹命令他们把宗室大臣都杀了,而部落首领则大力收买,务须让他们俯首帖耳,如果有图谋不轨心有二志者,杀之。 吐谷浑地王族都杀光了,吐谷浑即使要复国也找不到可汗继承人,而那些部落首领们谁也不服谁,哪个都没能力做吐谷浑的可汗,这样突厥人假如有心让吐谷浑复国,大周人就有足够借口予以推托,实在不行就随便找一个傀儡,总之吐谷浑若想东山再起,那是遥遥无期了。 李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归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三月左右可以返回长安,他告诉李晖和韦孝宽,务必利用这段时间。 把关陇汉人大量调进军队,以便控制大周府军。 西海站在山岗高处,看到了自己梦里曾经出现地雄伟一幕。 方广袤的大地上,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地急驰而来,旌鼓震天。 烟尘滚滚,气势如虹。 西海激动不已,一时间情难自禁,泪如雨下。 室点密和长乐公主站在她的背后,笑容满面。 长乐公主知道女儿心愿得了,诚心诚意为女儿感到高兴,而室点密的眉宇之间却笼罩着一层忧郁。 在李丹离开火焰山的时候,他相信李丹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承诺。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李丹竟然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崛起于中土,成为影响中西土命运地显赫人物。 曾几何时,他曾为自己建下赫赫功勋而骄傲,为自己成为天之骄子而志得意满,今日看到李丹,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从心灵深处涌出一股深深的凄凉和无奈。 李丹在五百亲卫的前呼后拥下,冲上了山岗。 李丹下马,把兜鍪和马鞭交给李征。 大步走到室点密和长乐公主面前,躬身施礼。 长乐公主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室点密冲着他微笑点头。 “可汗,我实现了对你的承诺,请把西海给我吧。” 李丹再施一礼,大声说道。 室点密微微一笑,拉着长乐公主轻轻退了一步。 站在他们身后的西海穿着白色锦缎礼袍。 眼含泪水,笑靥如花,美若天仙。 李丹走到她面前,深情地看着她,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断箭遵从圣母的吩咐,带着大军到天山来接你,高兴吗?”“无耻的家伙,怎么现在才来?”西海偎在他怀里。 喜不自胜,“你来得太迟啦。”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李丹伸手搂住她,笑着说道,“你没看到我背后长出翅膀了吗?”西海地泪水滚了下来。 她紧紧抱住了李丹。 美丽的秦海湖畔,室点密和斛律光并肩而行,相谈甚欢。 “你拒绝投降宇文氏,却又愿意为李丹所用,其意思就是要帮助李丹成为中土霸主,是吗?”室点密徐徐问道,“那么,大周宇文氏会有激烈反抗,你和李丹打算怎么办?”“宇文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反抗了一次,正是因为太急了,所以他们失败了,败得很惨,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斛律光笑道,“如今李丹功勋盖世,威震天下,大周府军也尽数被其控制,假以时日,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中土很快就是他的天下了。” 室点密看看他,从容笑道:“你愿意帮助他,真正的目的是中土一统,但中土一统太难了,自大汉倾覆之后,三百多年了,期间只有大晋短暂统一了几十年,其它时间都是在分裂对峙之中。 难道你认为李丹能完成这个千秋大业?”“西土突厥汗国的统一,已经决定了中土分裂的局面,所以李丹也没有机会统一中土,不过……”斛律光停下脚步,正色说道,“他完全有机会统一中土北方,而且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是因为大齐抛弃了你吗?”室点密拍拍斛律光的肩膀,笑着问道,“又或者是因为宇文护死了?”“不是,是因为你目前非常需要中土北方地一统。” 斛律光郑重说道,“目前的形势很明显,东突厥人和大齐人会联手对付大周,而大周在危境中挣扎,四面楚歌,这将直接导致丝路利益的受损,说白了,这是佗钵在借助中土形势恶意打击你,迫使你西征难以成功。 西征不能成功,通往罗马的丝路又被波斯切断,你处境也很艰难。” 室点密没有说话,负手缓缓而行。 律光继续说道:“西征时间长,仅靠大周之力显然不够。 中土的财赋主要集中在山东,只要中土北方一统,周齐两国合二为一,你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所以,让中土北方统一,已经到了迫不及待地地步。” 室点密转身面对烟波浩淼的秦海,凝神沉思。 “在中土和西土之间,西突厥只有和大周建立牢不可破的联盟,才能对抗东突厥和大齐的联盟。” 律光和他并肩而立,慢条斯理地说道,“西突厥和大周的联盟,关系到你西征的胜利,而西征的胜利又和丝路密切相连,丝路的发达又需要中土北方地一统,所以……”“但中土北方一统,对我突厥汗国非常不利。” 室点密打断了斛律光的话,“这在历史上有血淋淋的例子。” “我认为你多虑了。” 律光笑道,“假如中土北方一统,山东大齐灭亡了,东突厥失去了联盟,佗钵还敢和你对抗吗?你西征胜利了,疆域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悍,佗钵还敢违抗你吗?佗钵听话了,东西突厥的分裂也停止了,突厥汗国还是一个牢固地整体,以突厥汗国的强大,中土北方的统一对它又有多大的威胁?”室点密心有所动。 跳至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大结局 第三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大结局了等待突厥大可汗佗钵,李丹和西海的婚期延迟到了楼兰的这场迎亲大礼非常热闹,突厥诸部落首领和西土诸国王纷至杳来。 佗钵最后一个赶到,他的到来给这场婚礼笼罩上了一层冷肃的气氛。 佗钵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了,室点密以维护突厥汗国的整体利益为借口,把自己骗到了阴山南部去威慑大齐人,而私下却命令玷厥和李丹联手灭亡了吐谷浑,抢去了他的“摇钱树”,这种做法太卑鄙太无耻了。 李丹嗤之以鼻。 你这个大可汗是怎么抢到手的?当初如果不是你在蒲类海杀了燕都,如果不是室点密鼎力支持你,今天你能坐上突厥汗国大可汗的位子,在这里耀武扬威地颐气指使?若论卑鄙和无耻,你比室点密强上一百倍。 室点密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单独会见佗钵,这让佗钵忐忑不安,不知道室点密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首战失利受到了刺激,改变了策略,不打算西征了,要出尔反尔图谋大可汗之位?以室点密和李丹现在的关系,再加上东突厥内部的分裂,室点密要想夺取大可汗之位,易如反掌。 婚礼结束后,佗钵忍不住了,放下脸面,主动拜会了室点密,希望室点密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自己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室点密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大漠上无论是人还是狼。 都是靠实力生存,有多大实力,就有多大地盘,就能获取多少利益,没有那个实力,妄图靠一个大可汗地虚名霸占本不属于他的利益。 那是不合理的,也不符合大漠的生存法则。 佗钵怒不可遏。 室点密这句话的意思清晰明白,我实力比你强,地盘比你大,我就应该抢你的“摇钱树”,有本事你再把它夺回去。 佗钵不敢当着室点密地面发怒,他只能强忍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恭恭敬敬地分析了形势,劝告室点密以大局为重,不要让李丹小人得利,目前情况下还是以维持突厥汗国的完整为上上之策。 现在,他反过来用这句话威胁室点密了。 室点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想和佗钵继续纠缠,他更不会让西突厥的既得利益受损,所以他对佗钵说,你去和李丹具体谈谈,相信他会满足你的要求。 佗钵没有实力从室点密这头老虎嘴里夺食。 只好去欺负李丹这头小虎崽,但李丹身边有斛律光这头凶狠的老虎,他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佗钵曾是斛律光的手下败将,当年他和燕都一起率军南下入侵,被律光击败,一口气逃了一千多里。 肝胆俱裂,如今依旧记忆犹新,看到律光他有些胆怯,气势上首先弱了几分。 这场谈判从年前一直谈到年后,双方诚意都不大,成果寥寥无几。 佗钵要求李丹退回原先的国界,让吐谷浑复国,但李丹说楼兰和青海湖本来就是中土地疆域。 是被吐谷浑人抢去的,大周绝不让步。 不久就从青海湖传来消息,说夸吕和他的一些部落酋长举兵造反,被杀了。 李丹这一手让佗钵措手不及。 也激怒了他,他威胁李丹,青海湖你可以拿去,但楼兰要给我,楼兰道和河南道的丝路贸易权要给我,否则我要出兵与你一战。 李丹根本不怕他威胁,如今西突厥的丝路利益和大周紧紧捆在一起,西突厥岂肯让佗钵率军越过天山?但佗钵不敢在西域打,他可以在中土打,他可以率军越过长城,所以李丹也不得不让步。 李丹摆事实,详细说明了当前大周所处的困境,丝路贸易权就算给你了又如何?我大周物资紧缺,自己用都不够,哪来多余的物资用于商贸?中土最富裕的王国是大齐,你要么敲诈大齐,要么促成我和大齐的联盟,让大齐国暂时把斛律光的事放到一边,先集中精力发展丝路贸易,如此一则可帮助室点密西征,一则可帮助大可汗发展实力。 舍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办法。 佗钵考虑良久,答应了。 能不打仗当然最好了,而且李丹地要求也并不过分。 中土齐周两国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斛律光,只要把斛律光的事丢到一边,在突厥人的调停下,齐周两国的联盟还是很可靠的。 接下来李丹拿出了一个折衷之策,吐谷浑东北部地疆域都是大周的领土,而这片领土上的河南道和楼兰道的丝路贸易权则属于三家,西突厥和东突厥占大头,大周占小头,而且大周还要确保丝路的畅通和繁荣,不能限制甚至禁绝丝路贸易。 如此皆大欢喜。 西突厥的室点密最满意,东突厥的佗钵虽然心有不甘,但面对室点密和李丹联盟的强大威胁,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等待报复地时机,而大周也没有吃亏,不管怎样,他们灭亡了吐谷浑,还收复了西域的部分疆土,尤其重要的是取得了统一中土北方的先机。 第二年三月,李丹率军返回长安。 李丹成了大周地英雄,受到了大周皇帝和臣民的隆重欢迎。 斛律光拒绝进入长安,他带着军队返回了河阳,而大周皇帝在庆贺诏书中也只字未提斛律光,西征大捷的功劳全部记在了李丹头上。 雅璇为李丹生下了一个儿子,李丹请斛律光给孩子取名。 此刻经过各方努力,斛律氏流配到北疆的女眷都被救了回来,斛律光悲喜之余,给孩子取名李统,希望在两代人的努力下,实现华夏一统的梦想。 大周和大陈联盟攻击山东的事已经基本确定。 大周在西疆的重大胜利迫使江左不得不重新审视天下形势。 而重建西、北两道防线已经成了刻不容缓地大事。 李纶为此亲自南下建康和大陈国主商讨联盟之事。 大周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们愿意再次割让荆襄三州,大周军队将退守到襄州一线,襄州以南的州郡全部让给江左。 大陈国主签订了盟约,并相约于五月发动攻击。 李丹回京后,昭武江南曾有意返回大漠。 但李丹把她留了下来,希望她能帮助自己统一中土北方,其后室点密也书告江南,请她留在中土,密切关注中土形势发展。 李丹的崛起势头非常猛烈,室点密担心他会危害到西土,请她适当时候予以挚肘和钳制。 这一年的五月,大陈军队在吴明彻的指挥下。 攻击淮,双方在寿春城展开激战。 六月,斛律光率军渡过黄河,出函谷关攻打洛阳,向洛阳周边重镇展开攻击,将洛阳团团包围。 大齐人两面受敌,日子难过,频频派使者到长安,督促大周遵守盟约,前后夹攻斛律光。 李丹以各种理由推托。 同时命令韦孝宽、李穆屯兵河阳,准备联合斛律羡地大军攻打晋阳。 九月,祖珽和陆令萱反目成仇,被赶出了城,不久高长恭又被大齐国主高纬逼杀而死,大齐朝野上下离心离德。 怨声载道,军中也是人心惶惶,士气低迷,这直接导致前线连战连败。 —十月,吴明彻攻占寿春、淮阴一线,大军越过淮河,直杀徐州彭城。 律光趁此良机,扫清了洛阳外围。 开始猛攻洛阳城。 十一月,李丹赶到河阳,以韦孝宽为行军大元帅,李穆、李曜、司马消难为前中后三军行军元帅。 领二十行军总管,二十万大军,向晋阳发动攻击。 大齐三面告急,岌岌可危。 十二月,独孤永业支撑不住,向斛律光投降。 洛阳失陷。 律光指挥大军,分从黄河南北岸直杀城。 同月,韦孝宽指挥大军攻克晋阳,飞速越过太行山,杀奔大齐都城。 正月,斛律光和韦孝宽两军会合于城城下,集结三十万大军狂攻城。 半个月后,高纬投降,大齐灭亡。 谁都没有想到大齐如此不堪一击,它的迅速灭亡让天下形势骤然大变。 李丹、斛律光和韦孝宽率领大军走进了城,但此刻他们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江左。 律光建议乘着吴明彻正在攻打彭城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路南下,把吴明彻包围在彭城。 吴明彻有十万大军,而且都是江左主力,全歼了吴明彻,江左等于坍塌了一半,将来攻打江左可以事半功倍。 李丹从其计,也不管河北和幽燕了,那些州郡虽然都还控制在高氏宗族手里,但大齐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他们除了投降根本没有出路,不足为患。 这年二月,李曜、斛律羡率军北上,劝降各地州郡。 律光、李穆、侯莫陈则率铁骑大军三路南下,韦孝宽率步军主力随后渡河,直杀彭城。 大陈人措手不及,吴明彻被围彭城。 其后律光的铁骑一直杀到了长江北岸,把大陈人又赶回了江左。 五月,吴明彻投降,大陈十万北伐大军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突厥人从震骇中惊醒过来,他们的使者十万火急赶到长安,要求李丹即刻停止攻击,如果大周的军队横渡长江,他们的军队就南下长城。 西突厥地小叶护玷厥甚至亲自赶到长安,督请李丹撤军。 李丹遵从盟约,停止了攻击,集结主力屯兵于长江一线,并开始清剿河北境内的叛乱。 大周国主预感到自己的国祚岌岌不保,他不顾李太后的反对,和一帮心腹大臣密谋诛杀李丹,结果事情泄漏。 李丹不动声色,静待大周国主发难。 就在这时,从天山传来消息,室点密病重,危在旦夕。 李丹随即以此为借口,带着三位夫人和孩子急赴大漠探望室点密,昭武江南也随行返回天山。 两个月后,大周国主在部分大臣的支持下,发动兵变。 韦孝宽、李穆、李晖等人全部被抓。 早就做好准备的斛律光发动了凌厉一击,血洗长安。 随后斛律光召集韦孝宽等人联手逼迫大周国主退位,把帝位禅让于李丹。 室点密病逝而死。 依照室点密的遗命,李丹迎娶昭武江南为正妻。 这年十月,李丹返回长安,继帝位,国号秦。 昭武江南为皇后,李统为太子。 室点密死后,玷厥成为西突厥可汗,继续指挥大军攻打波斯,但西征胜利之日却遥遥无期。 三年后,大陈国主病逝,陈叔宝、陈叔陵、陈叔坚三兄弟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 李丹随即下旨,攻打江左。 他亲自赶到寿春坐镇,斛律光、韦孝宽、李穆、李曜分领四路大军,水陆并进,两个月内攻克建康,七个月内平定除岭南外的江左诸州。 华夏一统。 又过了两年,大漠上发生了罕见的干旱,灾情极其严重。 突厥汗国向中土大秦求援。 这时大秦朝堂上有两种截然想反的声音。 一种认为应该乘机卡住突厥人地脖子,置他们于死地。 这种办法的后果可言预见,几十万突厥大军会南下掳掠,战火将在西北边疆燃烧,而刚刚一统的大秦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种大规模的作战可能会拖垮中土,相比较而言,另外一种意见更有说服力,那就说维持盟约,尽可能给突厥人提供援助,让他们能够生存下去。 昭武江南和阿史那西海在这场争论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们一方面说服朝中强硬派大臣,一方面积极促成大秦和突厥人地谈判,让双方的盟约得以维持,尤其是丝路利益的重新分配,更是让大秦在未来的时间里获得了惊人收益。 突厥人在大秦的帮助下度过了难关,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天神似乎要惩罚他们,竟然连续三年大干旱,突厥人在痛苦和死亡中煎熬,而大秦人的援助毕竟有限,加上路途遥远,援助的物资到达大漠后往往所剩无几。 战争终于爆发了。 这一仗打了四年,李丹依靠和西突厥人地牢固联盟,击败了东突厥人。 当佗钵死后,东突厥完全分裂,艰苦的战争才告结束。 西突厥人攻占了巴克特里亚,但波斯人的反攻非常猛烈,双方年复一年,一直打了二十多年都没有结束。 中土结束了三百多年分裂的苦难,休养生息,渐渐强大,成为天下霸主。 这本书写得非常失败,虽然有诸多书友地鼎力支持,但我还是坚持不下去,草草结束了,在此向所有支持我的书友说一声抱歉,感谢你们的支持,感激不尽。 跳至 大隋风云 煮酒论史《中国通史》教案--魏晋十六国 大隋风云 煮酒论史《中国通史》教案--魏晋十六国||一、西晋的建立与统一全国。 魏国自曹操死后,汉国自诸葛亮死后,都失去进攻对方的力量。 吴国一向划江自守,孙权死后,也进入衰落阶段。 魏国的司马氏集团,在三国衰落阶段内,是统一趋势的代表者。 虽然它是一个极其腐朽的集团,但也不容否认它在完成统一事业上所起的作用。 二三八年,司马懿灭辽东割据者公孙渊,北部中国完全统一了。 二四○年,司马懿采用邓艾的建议,掘宽漕渠,引黄河水入汴河。 又在淮北淮南,大兴屯田。 屯田兵五万人,轮番分出一万人守边,四万人经常种田。 东南有战争,魏军乘船顺流而下,可直达江淮,沿路储粮充足,免运输的烦费。 司马懿说,“灭贼之要,在于积谷”。 他在淮南北实行屯田积谷,作灭吴的准备。 后来晋武帝在这个基础上,终于消灭了吴国。 曹魏政权的太傅司马懿于公元249年在首都洛阳高平陵发动政变,夺取了曹魏大权,是为洛阳政变,或称高平陵之变。 二六○年,司马昭杀魏帝曹髦,司马氏集团势力愈益巩固,同时汉吴两国愈益衰落,统一的时机成熟了。 司马昭定计,汉国小力弱,出兵先取,取汉以后,再水陆并进取吴。 二六三年,司马昭遣钟会率兵十余万进攻汉中,又遣邓艾率兵三万牵制驻在沓中(沓音踏tà甘肃临潭县西南)的姜维军。 钟会攻入汉中,姜维引兵退守剑阁(四川剑阁县)拒钟会。 邓艾自阴平(甘肃文县西北)凿山开路,击败汉守军,进入成都平原。 汉后主到邓艾军前投降。 汉国人口只有九十四万,士兵却多至十万二千人,官吏多至四万人。 普通户大抵八人就得有一人当兵,实际是老弱妇女以外,几乎所有男子都被迫当兵。 这样残酷的统治,当然为人民所厌弃。 邓艾兵一到平原,百姓纷纷散走,官吏无法禁阻。 汉国统治集团除了投降,再没有其他道路可走。 司马昭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汉国,因为他早看准了这个形势。 司马昭原定灭汉三年后灭吴,可是他在二六五年死去了,当年,晋武帝废魏帝,建立晋朝。 他需要先稳定内部,因之延迟了对吴国的进攻。 二八○年,晋武帝发兵二十余万,分六路攻吴。 其中王濬所统水军,自蜀出击,占领武昌城。 建业失去上游屏障,更难自保。 王浑所统陆军进攻历阳(安徽和县),大败吴兵。 王濬水军自武昌顺流直下,逼近建业,吴水陆军溃散。 吴主孙皓到王濬军前投降。 吴国人口二百三十万,士兵却多至二十三万,官吏多至三万三千,吴兵役与汉是同样沉重的。 晋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吴国,因为孙氏统治早就为吴人民所厌弃。 司马氏政权迅速地消灭汉吴两国,并且在短暂的太康年间,确也曾使社会呈现出一些繁荣的气象。 这是因为它的某些政治措施多少是符合当时人民利益的,因而有可能完成国家的统一事业和有限度地恢复久遭破坏的社会生产力。 第二节西晋的经济一、西晋占田制推行的原因占田制是西晋王朝实行的一项土地和赋税制度。 泰始二年(2年),晋武帝诏令"罢农官为郡县",屯田制度被废止。 太康元年(280年),即灭吴统一全国后,颁布占田令。 西晋推行占田制的主要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第一,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和整齐赋役征收制度。 这是因为曹魏政权对屯田客的剥削量高达50%0%,故使屯田客强烈不满,逃亡事件屡见不鲜,以致武装反抗亦与日俱增。 后来,许多贵族官僚又乘机将大量屯田据为己有,不少屯田客又沦为私家奴隶,使阶级矛盾日趋尖锐。 曹魏政权对自耕农用户调式进行剥削:亩收租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 这和对屯田客的剥削方式和剥削量极不一致。 于是晋武帝便用占田制代替了曹魏时期的屯田制和户调式。 第二,为了使流亡农民和荒芜土地重新结合起来,发展农业生产,增加赋税收入。 曹魏末期,由于屯田客大量逃亡,贵族官僚又"侵役寡弱,私相置名",到晋初时荒地和流民很多,出现了"地有余羡,而不农者众"(《晋书》卷38《司马攸传》)时状况。 国家的赋税收入严重不足。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占田制遂代之以兴。 第三,为了对地主阶级内部的土地占有情况实行再分配。 曹魏后期,豪强世族大肆兼并土地和抢占屯田,出现了"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无立锥之地"的状况。 西晋建立后,为了在地主阶级内部对土地的占用进行重新分配,故颁布了这一制度。 二、占田制的内容西晋的占田制包括百姓的占田课田、品官的占田荫客和户调式三个内容。 百姓的占田课田规定:男子一人占田70亩,女子30亩;丁男课田50亩,丁妇20亩,亩课8升。 品官占田荫客制规定:一个一品官可占田50顷,以下每品递减5顷,第九品可占田10顷。 各级官吏又可依官品大小荫庇不同数量的佃客和衣食客。 户调式规定:丁男为户主的每户岁输帛3匹、绵3斤,丁女及次丁男为户主的纳半数。 三、占田制的意义第一,因为占田制下农民的负担与屯田制相比,有所减轻,并解除了屯田制下军事编制的强制形式,因此有助于提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刺激农业生产的发展。 第二,百姓占田无年龄之分,课田则有年龄和性别的区分,占田数又高于课田数,故可以鼓励农民占田垦荒,有利于扩大耕地面积。 第三,扩大了封建国象的剥削对象,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 由于占田制推行以后,大量流民垦占荒田,并申报户口,故实行数年以后,西晋的户数由24万增至377万。 但西晋的占田制只是规定了农民占有土地的最高数量,而多数农民的占田数量却远远达不到占田制的规定,但课田之数却不能因此递减,故农民的赋税负担还是十分沉重的。 第三节西晋末年各族人民的反抗斗争与西晋的灭亡一、西晋末年各族人民反抗斗争发生的原因第一,西晋政府对占田农民的赋税剥削虽比曹魏对屯田客的剥削有所减轻,但却比曹魏对自耕农的户调式剥削田租增加了一倍,调绢增加了50%。 加之官僚地主兼并土地,农民普遍占田不足,?quot;一岁不登,便有菜色"(《晋书》卷47《傅玄附咸传》)。 阶级矛盾日趋激化,终于酿成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第二,魏晋之际,周边少数民族大量内迁,匈奴、鲜卑、羯、氐、羌等纷纷移居晋陕高原北部、河西走廊、陕甘和关陇等地,而魏晋统治者和官僚地主对这些内迁民族却进行残酷的奴役和剥削,致使他们的"怨恨之气,毒于骨髓。 "(《晋书江统传》)因而民族矛盾更加尖锐。 第三,西晋末年统治集团内部发生的长期战乱,加之政治腐败和天灾流行,造成了各族人民的大流亡。 流亡人民生活无着,只能铤而走险,奋起反抗。 二、西晋末年各族人民反抗斗争的经过李特起义与成汉建国晋惠帝元康六年(29年)至九年,关中地区发生了一次由氐人齐万年领导的武装起义,加之连年荒旱,关陇地区的天水、略阳、扶风、始平、阴平和武都六郡的汉、氐、賨等族十多万人由于生活无着,结队南迁,涌入蜀地。 这时,西晋的益州刺史赵廞图谋割据四川,便想把这十多万流民作为自己和西晋抗衡的力量。 不久,赵廞又嫌流民领袖李庠、李特兄弟的势力过大,遂借故杀李庠及其子侄十余人。 于是李特、李流便率流民进攻成都,杀了赵廞。 晋廷又派罗尚任益州剌史。 罗尚入蜀后,限期迫令流民返回故地,又暗中派兵向流民进攻。 李特遂在绵竹揭旗造反,率众进攻成都。 由于麻痹轻敌,李特、李流相继兵败被杀。 李特之子李雄继领其众,于永安元年(304年)攻占成都,杀了罗尚,自称成都王。 两年以后,即位称帝,国号大成。 后来,即位的李寿又改大成国号为汉,史称成汉。 东晋穆帝永和三年(347年),成汉被东晋将领桓温所灭。 刘渊、石勒起兵与西晋灭亡刘渊是南匈奴单于余扶罗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原居并州(治今山西太原),后长期充作质子,留居洛阳,汉化极深。 "八王之乱"发生后,成都王司马颖欲结刘渊外助,遂遣其返回故地并州。 晋惠帝建武元年(304年),刘渊称汉王。 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年),又改称皇帝,建都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北),国号汉。 接着,刘渊遂率众攻晋,并对洛阳形成包围态势。 永嘉四年,刘渊死,其子刘聪即位,继续进攻洛阳。 次年,洛阳陷落,晋怀帝被俘。 这时,西晋大臣拥立晋武帝之孙司马邺在长安称皇太子。 怀帝被杀后,司马邺遂在长安称帝,是为晋愍帝。 建兴四年(31年),刘聪派族弟刘曜攻入长安,俘获愍帝,西晋亡。 石勒是羯族人,世居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 西晋末年,曾被掠为奴隶,卖往山东荏平为耕奴,后被免奴为客。 "八王之乱"发生后,石勒以十八骑造反,投奔刘渊。 后经转战河南、河北,兵力增至10多万。 当刘渊围攻洛阳时,西晋执政东海王越和太尉王衍曾率10万主力部队南撤,企图控据江东。 行至苦县(今河南鹿邑),被石勒追及,晋军被俘后,全被坑杀。 第十一章东晋十六国(317420年)西晋灭亡后,司马睿在建邺(后改建康)重建晋朝,史称东晋。 在此前后,由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五个少数族又相继在北方建立了成汉、前赵、后赵、前秦、后秦、西秦、前燕、后燕、南燕、北燕、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和大夏(可简称为一成、二赵、三秦、四燕、五凉、一夏)1个割据政权,史称五胡十六国。 420年,东晋大将刘裕代晋建宋,东晋灭亡。 东晋十六国的历史,以淝水之战为界,可划分两个阶段。 第一节淝水战前北方各族建立的割据政权一、汉、前赵、后赵兴亡汉国兴亡汉国是匈奴人刘渊所建。 刘渊死后,即位的刘聪于31年灭西晋。 刘聪死后,其子刘粲继位。 刘粲荒**无度,朝政混乱,太后之父靳准乘机发动政变,杀死刘粲,遣使称藩于东晋。 319年被石勒所灭。 前赵兴亡318年,靳准在平阳发动政变不久,镇守长安的刘渊族子、汉相国刘曜即起兵东征,行至赤壁(今山西夏县西北)即帝位,建国号赵,后迁都长安,史称前赵。 329年,前赵被石勒所灭。 后赵兴亡后赵的建立者是羯人石勒。 靳准政变后,镇守河北的石勒率部亦向平阳进击。 靳准被部下杀死后,石勒攻入平阳。 319年,石勒自称赵王,迁都襄国(今河北邢台),史称后赵。 石勒对境内百姓实行"户赀帛二匹,租二斛"的赋税制度,剥削较轻。 又大兴学校,喜爱汉族文化,优容汉族门阀著姓。 并严禁酗酒,劝课农桑,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思想文化的兴盛,是十六国时期的一位杰出君主。 石勒死后,其子石弘继立。 335年,石勒之侄石虎杀弘自立,又把都城迁至邺城。 石虎是十六国时一个著名暴君,残忍暴虐,嗜杀成性。 其子石邃更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349年,石虎死,诸子争权。 次年,石闵乘机夺取了后赵政权,后赵亡。 二、冉魏兴亡冉魏的建立者石闵,原姓冉,被石虎收为养孙后改姓。 石闵灭后赵不久,即登帝位,改国号为魏,又还本宗,故史称冉魏,仍都邺。 冉闵执政后,遂下令禁"六夷"携带武器,后又在邺城内大杀羯和其他少数族人,前后被杀的胡人有20多万,加深了民族矛盾。 352年,冉魏被鲜卑慕容氏所灭,立国仅2年。 三、前燕兴亡前燕的建立者是鲜卑慕容氏。 公元285年,鲜卑族首领慕容廆统一了内迁辽西的慕容诸部,并将其迁于辽东北居住。 294年,慕容廆死,其子慕容皝继立,被东晋封为燕王,后迁都龙城(今辽宁朝阳),为前燕之始。 352年,继位燕王的慕容皝之子慕容儁击灭冉魏,称帝于邺,建国号燕,史称前燕。 公元370年,苻秦乘前燕政治腐败之机,攻占燕都,前燕亡。 四、前凉兴亡前凉的建立者是汉人张轨,他曾于晋怀帝永嘉四年(310)任凉州剌史,治所姑臧(今甘肃武威),是为前凉之始。 西晋灭亡后,中州避难士人接踵而至,促进了凉州地区经济和文化的发展。 张轨死后,其子孙张寔、张骏、张重华等相继即位。 张重华在位时曾多次打败了后赵石虎的进攻,使前凉达到兴盛时期。 33年,重华之弟天锡继位后,政治日衰。 37被前秦所灭。 五、前秦兴亡前秦的建立者苻健是氐族人,祖籍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 其父苻洪曾被氐人推为首领,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剌史、略阳公。 后被后赵石虎迁于枋头。 苻洪被石虎将领麻秋毒死后,苻健继领其众,并自枋头迁入关中,据有关陇。 351年,苻键自称大秦天王,次年改称皇帝,建国号秦,史称前秦,都长安。 355年,苻键死,其子苻生继立。 苻生荒**暴虐,政治日乱。 357年,苻健之弟苻坚杀生自立。 苻坚在汉族士人王猛的辅助下,兴利除弊,振兴纲纪,使前秦迅速强大起来,相继灭前燕、前凉和鲜卑拓跋氏建立的代国。 382年,又命将军吕光进驻西域。 基本统一了北方地区。 第二节东晋前朝的政治与淝水之战"三定江"从晋惠帝太安二年(303年)到晋怀帝永嘉四年(310年)期间,曾先后发生了由石冰在扬、徐一带领导的流民起义和由合肥度支陈敏及吴兴人钱璯领导的两次武装叛乱,但均被以义兴(今江苏宣兴)周玘为首的江南士族所镇压,是为"三定江南"。 这说明江南士族的实力和社会地位仍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就为后来东晋在江东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王与马,共天下"早在西晋末年,一些北方士族鉴于局势恶化,纷纷南迁江东。 晋怀帝永嘉元年(307年),西晋执政东海王越令其侄司马睿把根据地从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移至建邺。 同时,太尉王衍又把他的两个弟弟王澄和王敦分别任为荆州和扬葚菔罚?刂瞥そ?邢掠蔚牧礁鼍?轮卣颉m跹艿淖宓芡醯加趾退韭眍"素相亲善",被其纳为谋主,迅速在江南形成了以王氏和司马氏为主体的政治力量。 王导清醒地看到江南士族虽有一定力量,但并没有发展成割据一方的足够势力。 为了在江东站稳脚根,取得江东士族的支持,他在永嘉二年(308年)三月三日上巳这一天,特意安排了一次出游。 隆重的仪仗和威严的队列,使江东士族大为震惊,便相率拜于道左,"由是吴会风靡","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晋书王导传》)。 317年,司马睿在王导的辅助下,在建邺称晋王。 次年,当晋愍帝司马邺被杀的消息传来后,司马睿正式称帝,是为晋元帝,东晋建立。 因建邺和司马邺之名犯讳,故改名建康。 由于王导有拥戴之功,故司马睿要他升御床共坐,故时?quot;王与马,共天下。 "二、祖逖北伐祖逖是两晋之际一位著名的北伐将领。 早在他任司州主簿时,就曾与好友刘琨"闻鸡起舞",发誓要报効国家。 晋末大乱以后,祖逖挟宗族数百家迁居京口(今江苏镇江),并向时任镇东大将军的司马睿提出了带兵北伐和收复中原的请求。 司马睿遂拨给他千人廪和3000匹帛,让其自行募兵。 祖逖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开始了北伐战争,并接连取胜,前锋进至荥阳。 正当他准备乘胜北渡黄河,扫清河朔之时,东晋政权内部发生了争权夺利的斗争,北伐受到牵制。 东晋元帝大兴四年(321年),祖逖忧愤而死,北伐遂告失败。 但祖逖坚强不屈的民族精神和忠于祖国的爱国**却一直受到后人的歌颂和爱戴。 三、东晋前期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东晋建立后,面对北方少数民族上层首领的肆虐中原,不仅无意收复失地,反而接连发生了多次争权夺利的矛盾斗争。 王敦之乱王敦是王导族兄,西晋末年曾任扬州剌史。 东晋建立后,他击杀了族兄、荆州剌史王澄,移镇武昌,权位日重。 永昌元年(322年),他又起兵武昌,攻入建康。 晋元帝司马睿忧愤而死,其子司马绍即位,是为晋明帝。 两年以后,王敦在年老病笃之时,仍率兵进攻建康,被苏峻和祖约击败,王敦病死。 苏峻、祖约之乱王敦之乱被平定后,原临淮太守苏峻以功被封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原豫州剌史祖约被封镇西将军,屯驻寿春。 不久,晋明帝死,其子司马衍继立,是为晋成帝,年仅五岁,由太后之兄庾亮专决政事。 苏、祖二人心怀不满,遂于咸和二年(327年)起兵叛乱,兵败被杀。 桓温专权咸康五年(339年),东晋丞相和外戚庾亮相继死去,晋成帝遂以桓温为荆州剌史,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 桓温有雄才,并极富有野心。 他从晋穆帝永和二年(34年)以后,曾三次进行北伐:同年冬,他率军溯江而上,直捣成都,一举消灭了成汉,夺回了梁、益二州;永和十年(354年),他又率步骑四万,攻入关中,兵锋直至灞上,后因粮草不继,只得退军;晋废帝太和四年(39年),桓温率步骑五万,北伐前燕,前锋进至距燕都邺城仅二百余里的枋头,后因运粮水道被阻,只得退兵。 随着军功的不断增多,桓温的野心也愈来愈大。 太和六年(371年),他废掉了晋帝司马奕,立司马昱为简文帝。 二年后,司马昱死,孝武帝司马曜继位。 这时,桓温已重病不起,但仍要晋帝加赐"九锡"。 宁康元年(373年),桓温死,东晋的大权归司徒谢安执掌。 四、淝水之战晋孝武帝太元八年(383年)8月,苻坚倾全国87万、号称百万大军,分路向东晋大举进攻。 他曾自豪地说:"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其军势之盛可以想见。 东晋执政谢安以其弟谢石为征讨大都督,以其侄谢玄为前锋都督,指挥由其子谢琰和将军刘牢之率领的8万北府兵迎战。 同年10月,秦军前锋都督苻融率25万兵马渡过淮水,攻占寿春,又派将军梁成率军5万,渡过淮水的支流淝水,逼洛涧以西屯驻,切断了淮水交通,不仅使援助寿春的晋将胡彬及其所率smenhu万人不得东撤,而且也加强了寿春秦军的东西防务。 苻坚得知胡彬被困峡石,粮草将尽的消息后,遂亲率轻骑smenhu万,昼夜兼行,赶往寿春,并派人去晋营说降。 谢石乘秦军尚未集结完毕,麾军渡过洛涧,将秦军驱于淝水之西,与秦军隔水对峙。 接着,谢石又派人向苻融说:如秦军肯向后稍退,让晋军渡过淝水,再行决战。 苻坚以为趁晋军半渡而击,必胜无疑。 遂麾军稍退。 这时,东晋降将、原襄阳太守朱序在阵后大喊:"秦军败了!"于是秦军大乱,不可遏止,苻融企图整顿阵势,被退军踏杀。 谢石乘机发动攻势,风声鹤戾,秦军大败。 前秦投入淝水之战的兵力虽多,但军士成份复杂,离心离德,缺乏战斗力。 加之前秦国内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都很尖锐,并在不断发展。 而东晋在大敌压境之际,君臣上下,精诚团结,民众支持,将士用命,而北府兵大都由北方侨人组成,有极强的战斗力,故能以少胜多,打败前秦。 另外,苻坚轻敌麻痹,兵力分散,而晋军主帅指挥得当,很少失误,也是造成秦败晋胜的原因之一。 第三节淝水战后北方的再至淝水战后,苻坚逃回长安,被羌人姚苌所杀。 394年,前秦主苻登又被姚兴所杀,前秦亡。 在此前后,前秦国内的各族首领纷纷举众造反,北方又陷入了更大的分裂。 一、后秦、大夏与西秦兴亡后秦兴亡后秦的建立者姚苌是羌族人。 淝水战前,曾被苻坚封为龙骧将军,率蜀军沿江东下,未及参战,苻坚即败。 返回长安,姚苌遂于384年自称大秦大王,38年即帝位,国号大秦,史称后秦。 其子姚兴继位后,重用汉族士人尹纬,招民垦荒,整饬吏治,使后秦达到极盛时期。 姚兴死后,诸子争权,内乱迭兴。 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年),东晋大将刘裕率众攻破长安,后秦亡。 大夏兴亡大夏的建立者赫连勃勃,匈奴族人,世居代北。 曾任后秦骁骑将军、安北将军,率众驻守朔方,势力渐强。 晋安帝义熙三年(407年),自称大夏天王、大单于,年号龙升,定都统万(今陕西横山境内)。 刘裕灭后秦退回江东,勃勃乘机攻占长安。 次年,在灞上即位,仍回统万。 勃勃为人不但极端狂妄,而且残忍至极。 他曾说:"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方",故把都城取名统万。 他派人用铁锥检验民夫所筑统万城墙时,锥剌墙内一寸,杀筑墙民失;否则,则杀检验官吏。 对制作弓矢和铠甲的工匠,也用此法检验。 真是个"视民如草芥"的暴君。 勃勃死后,其子赫连昌继位,428年被北魏俘获。 赫连定逃奔平凉,自称夏皇帝,并于431年灭西秦。 不久,大夏被吐谷浑所灭。 西秦兴亡西秦的创建者是鲜卑族人乞伏归仁。 前秦瓦解后,他于385年在苑川(今甘肃榆中)自称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 其弟乾归继位后,又改称河南王,迁都金城(今甘肃兰州)。 394年,乾归改称秦王,史称西秦。 乾归子炽盘继位后,又迁都枹罕(今甘肃临夏)。 431年被夏王赫连定所灭。 二、后燕、西燕、北燕与南燕兴亡后燕兴亡后燕的建立者慕容垂,原为前燕宗室,后因与执政不合,西投前秦。 淝水战后,慕容垂由洛阳返回邺城,杀前秦邺城守将符丕,于384年称燕王,两年后称帝,定都中山(今河北定县),史称后燕。 407年,后燕主慕容熙被部下所杀,后燕亡。 西燕兴亡西燕的建立者慕容冲,亦为前燕宗室。 前燕灭亡后,慕容冲曾随大量鲜卑人被苻坚迁入关中。 前秦灭亡后,慕容冲遂于385年在阿房(今陕西咸阳)称帝,后都长子(今山西长治),史称西燕。 394年,被后燕灭亡。 北燕兴亡北燕的建立者冯跋,是汉族人。 原为后燕禁卫将军。 后燕主慕容云于409年为庞臣离班所杀,冯跋自称燕天王,仍都龙城(今辽宁朝阳),史称北燕。 43年,北魏攻入龙城,北燕主冯弘逃往高丽,438年,被高丽所杀,北燕亡。 南燕兴亡南燕的建立者慕容德,原为后燕主慕容垂之弟。 后燕建立后,慕容德被封车骑将军,镇守邺城。 北魏攻入后燕都城中山后,慕容德移驻滑台,400年又迁广固(今山东益都西北),自称燕帝,史称南燕。 410年,南燕被东晋大将刘裕所灭。 三、后凉、南凉、西凉与北凉兴亡后凉兴亡后凉的建立者吕光,是略阳(今甘肃天水东北)氐人。 382年,被前秦苻坚派往西域,使西域30余国归附,被任西域校尉。 淝水战前,吕光奉命东归,行至凉州,苻坚失败,吕光即称凉州牧。 38年,自称大凉天王,史称后凉。 403年,被后秦灭亡。 南凉兴亡南凉的建立者秃发乌孤,是鲜卑拓跋氏的一支,曾在汉魏之际迁入河西,被称河西鲜卑。 397年,乌孤先称大单于、西平王,后称武威王,迁都乐都。 399年,其弟利鹿孤继位后,又迁都西平(今青海西宁)。 402年,其弟辱檀继位后,又迁乐都,改称凉王,史称南凉。 414年,被西秦所灭。 西凉兴亡西凉的建立者李皓,是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世为陇西大姓。 后凉时曾任敦煌太守。 400年,自称凉公,迁都酒泉,史称西凉。 420年,被北凉所灭。 北凉兴亡北凉的建立者沮渠蒙逊,匈奴人。 后凉时曾任宿卫将军。 曾推后凉建康(今甘肃高台南)太守段业为凉州牧。 410年,蒙逊杀段业,自称凉州牧。 次年,入主张掖,改称河西王,史称北凉。 439年,被北魏所灭。 第四节东晋后期的政治与经济一、侨置与土断侨置侨置亦称侨州郡。 东晋建立后,为了吸引更多的北方人南迁江东,遂在江东设立了很多和北方侨人原籍同名的州郡机构,并规定:只要注籍侨置州郡,就可获得免除赋役的优待,北方士族亦可继续保持原来的崇高郡望,是为侨置。 土断侨置推行以后,州郡纷繁,或“一郡分为四五,一县割成三四”,“版籍为之混乱,职方所不能记”;加之北方士族兼并土地,荫庇佃客,致使财政收入日益减少。 于是东晋和后来的南朝政府遂对北方侨人实行著籍输课制度,即查实户口,登记户籍,废除原来的优待政策,一律按规定收缴赋税,是为土断。 东晋政府曾先后进行过四次土断,其中最著名的一次是在晋哀帝兴宁二年(34年)由桓温主持的“庚戌”(三月一日)土断。 二、东晋后期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司马道子专权淝水战后,谢安由于声望极高,招致东晋孝武帝的猜忌,遂出镇广陵,不久病死。 孝武帝遂将胞弟司马道子任为司徒、录尚书事,代谢安为相。 司马道子专权自恣,暴横跋扈,又引起孝武帝的不满,遂以王皇后之兄王恭为南兖州剌史,又以殷仲堪为荆州剌史,以分道子之权。 道子又引王国宝和王绪兄弟为心腹,用以对抗王恭和殷仲堪。 王恭、殷仲堪之乱王恭和殷仲堪看到司马道子专横暴虐,心怀不满,遂相互联合,于晋安帝隆安元年(397年)分别从京口和武昌向建康进攻,司马道子被迫杀王国宝兄弟,请求退兵。 不久,王、殷二人又联合广州剌史桓玄等,再次进攻建康。 后因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受司马道子诱降倒戈,王恭被杀,各路军遂仓惶退却。 桓玄专权进攻建康的诸路军退至浔阳(今江西九江)后,共推桓温之子桓玄为盟主,桓玄遂乘机火并了殷仲堪,控制了荆州,兵马日盛。 元兴元年(402年),司马道子发兵进攻荆州,桓玄又收买了北府兵将领刘牢之,遂**,攻占建康,道子被杀。 不久,桓玄逼晋安帝退位,自己称帝,建国号楚。 刘裕当国桓玄建楚后,为了巩固帝位,迫刘牢之自刎而死,又起用了一批中下级年轻将领,企图将北府兵变成自己的私人武装。 北府兵将领刘裕虽表面迎合,1/2|跳至 《中国通史》教案--南北朝和隋 《中国通史》教案--南北朝和隋||第十二章南北朝(420589年)公元420589年期间,中国南方相继出现了宋、齐、梁、陈四个封建王朝,均都建康,是为南朝;与此同时,北魏先后统一北方。 534年,北魏分裂,先后出现了建都邺城的东魏、北齐和建都长安的西魏、北周。 577年,北周灭北齐。 581年,隋朝灭北周,589年,又灭陈朝,中国重归统一。 第一节南朝政权的更替一、刘宋兴亡(420479年)刘宋是东晋北府兵将领刘裕于420年建立的,并改元永初,是为宋武帝。 刘裕建宋后不到三年病死,其子刘义隆即位,是为宋文帝,年号元嘉。 元嘉三十年间,宋文帝励精图治,出现了"役宽务简,氓庶繁息,至余粮栖亩,户不夜扃"(《宋书孔恭传》)的兴盛局面,被后人誉为"元嘉之治"。 元嘉三十年(453年),刘宋统治集团内部发生了"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的骨肉相残的内部斗争。 宋文帝想废掉太子刘劭,事泄后被刘劭所杀。 接着,文帝第三子、江州剌史刘骏又率兵攻入建康,杀了刘劭。 嗣后,王室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愈演愈烈,大权遂落在了中领军萧道成之手。 宋顺帝升明三年(479年),萧道成代宋建齐。 二、南齐兴亡(479502年)萧道成原为刘裕的远支亲属,以此入仕,后升任中领军之职,掌握了禁卫军权。 479年登极称帝,建国号齐,史称南齐。 齐高帝萧道成在位不到四年死去,其子萧赜继位,是为齐武帝。 武帝永明三年(485年),南齐境内爆发了一次由唐寓之领导的武装起义。 这次起义是由南朝政府的“检籍”引起的。 因为南北割据以后,战事频繁,江东百姓的徭役和兵役十分沉重。 为了逃避兵徭,广大百姓和庶族地主便利用各种方法,“改注籍状,诈入仕流”,千方百计使自己变成“百役不及”的特权阶层或不服兵徭的各色人户。 故从刘宋开始,便推行“检籍”,旨在清查冒牌“士族”和搜刮避役的游食之民。 齐武帝继位,又严厉推行“检籍”,对却籍者不惜重刑处罚,遂激起了却籍者的强烈不满。 唐寓之趁机在富阳造反,“三吴却籍者奔之,众至三万”。 唐寓之攻占富阳等地后,遂在钱塘称帝,建国号吴,年号兴平。 后被官军镇压。 这次起义虽失败了,但却迫使齐武帝停止检籍,并恢复了以前的籍状。 有人认为唐寓之领导的是一次农民起义,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富民反对“检籍”的武装叛乱,并不是农民起义。 齐武帝死后,统治集团内部又发生了接连不断的内部斗争。 最后,南齐宗室、雍州刺史萧衍率兵攻入建康,专制朝政。 和帝中兴二年(502年),萧衍代齐建梁,南齐灭亡。 三、萧梁兴亡(502557年)萧梁的建立者萧衍原是萧道成之侄,后官至雍州剌史,镇守襄阳。 南齐东昏侯萧宝卷杀其兄萧懿,萧衍遂率兵攻入建康,废杀宝卷,502年即帝位,建国号梁,是为梁武帝。 梁武帝生活简朴,勤于为政,但对其亲属却放纵贪污,故吏治腐败。 他又佞信佛教,创立三教同源说,又大修佛寺,早晚礼拜,甚至还三次舍身同泰寺,表示要出家当和尚。 于是,达官贵人都竟相效尤,佛教在江南得以广泛传播。 由他主持修订的《梁律》繁琐庞杂,苛重无比。 他还大兴土木,轻用民力。 故有人评价他是"罔恤民之不存,而唯忧士之不禄。 "中大同二年(547年),东魏大将侯景因与执政高澄有隙,派人向梁投降。 梁武帝力排众议,表示接受,又派其侄萧渊明率兵策应。 结果,兵败被俘。 侯景亦被高澄击败,遂率残部800多人南逃,赚取了寿阳,被梁武帝任为南豫州剌史。 这时,东魏又开展外交攻势,表示要用被俘的萧渊明换回侯景,梁武帝当即示表示同意。 于是侯景便暗中勾结主持长江防务的萧正德,渡过长江,迅速攻占了建康的石头城和东府城,将梁武帝围困在台城达四月之久。 台城陷落后,梁武帝即病饿而死。 侯景又将萧正德缢杀,于551年11月登极称帝,建国号汉。 次年二月,梁荆州剌史萧绎派大将王僧辩攻入建康,击杀侯景,侯景之乱至此平息。 与此同时,萧绎在江陵称帝,是为梁元帝。 承圣三年(554年),西魏派兵攻入江陵,元帝被杀。 次年,西魏又将萧詧在江陵扶立为帝,是为后梁。 不久,王僧辩和陈霸先在建康拥立元帝之子萧方智为帝,是为梁敬帝。 太平二年(557年),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梁亡。 四、阵朝兴亡(557589年)陈朝的建立者陈霸先原为梁末高要太守。 他曾与王僧辩一起率部攻入建康,平定了侯景之乱,以功被封为扬州剌史,坐镇京口。 王僧辩废梁敬帝,拥立从北齐迎回的萧渊明为帝后,霸先从京口率兵攻入建康,杀王僧辩,废萧渊明,扶敬帝即位,并打败了北齐的进攻。 太平二年(557年),陈霸先又废敬帝,登上帝位,建国号陈,是为陈武帝。 但陈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后主陈叔宝却是南朝有名的荒**之君。 他宠爱贵妃张丽华,又信用佞臣,政治日坏。 589年,终被隋朝所灭。 五、南朝地主阶级内部的政治变动门阀士族的盛极而衰南朝时期,门阀士族势力盛极而衰的首要标志就是士庶之间不准通婚的界限开始被打破,出现了"婚宦失类"的现象;其次是士庶之间的界限也出现混乱,社会上已经产生了一些"昨日卑细,今日便成士族"的冒牌士族,以致"士庶不分"和"士庶合流"的现象已屡见不鲜。 与此同时,寒门庶族的势力乘机崛起,其主要标志就是寒人掌机要和寒人任典签。 东晋南朝的机要官是指中书监下的中书通事舍人。 东晋时期,杂用士庶,但自南朝以来,则专用寒人,且权力大增,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典签亦称签帅,是刘宋时创设的一个官职,开始的职权是代替出任州郡重镇的宗室诸王批阅公事和照管诸王的饮食起居。 后来,诸王的年龄日长,权势渐盛,争权夺利和骨肉相残的事件,史不绝书。 于是,典签的权力大增,以致"威行州郡,权重藩君","诸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剌史。 "总之,随着门阀士族的盛极而衰,寒门庶族乘机崛起,逐渐掌握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军权大权。 这是当时地主阶级关系变动的重要内容。 南朝时期地主阶级内部出现这种阶级变动的主要原因是这一时期统治集团的内部斗争愈演愈烈和农民起义的此起彼伏,沉重打击了门阀士族势力的结果。 同时,也是门阀士族本身的日益腐巧,不愿"竟智尽心,以邀恩宠",于是,军政大权遂落入寒人之手。 第二节北朝政权的更替一、北魏兴亡鲜卑拓跋氏的兴起与北魏的统一北方北魏是鲜卑拓跋氏建立的一个封建政权。 拓跋氏最早居住在今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10公里的大兴安岭北部东麓。 魏晋时期,内迁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云中故城)一带。 后迁居定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成为塞上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378年,其首领拓跋什翼健在繁峙(裆轿骰朐次?即代王位,具有了国家规模。 38年,什翼健之孙拓跋珪乘前秦瓦解之际,在牛川(今内蒙古锡拉木伦河附近)建魏,史称北魏。 397年,攻占后燕都城中山和邺城,隔河与东晋对峙。 次年,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进称魏帝,是为北魏太祖道武帝。 拓跋珪之孙拓跋焘继位后,于431年灭大夏,43年灭北燕,439年灭北凉,统一北方,与南朝刘宋形成对峙之势。 北魏孝文帝改革皇兴五年(471年),北魏献文帝拓跋弘死,其子拓跋元宏继位,时年五岁,其母冯太后辅政。 从太和九年(485年)开始,孝文帝曾在冯太后的支持下,先后在政治,经济和社会风俗等方面进行了一次自上而下的汉化改革,并取得了显著的社会效果。 北魏孝文帝改革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第一,这是北魏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客观需要。 鲜卑拓跋氏是一个兴起较晚的民族,而被征服的中原地区则早已进入了发达的封建社会。 “适应征服后存在的比较高的‘经济情况’”,“为被征服者所同化”(《马恩选集》第三卷第2227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当是北魏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这场改革遂应运而生。 第二,这是北魏建国后北方各族人民长期进行阶级斗争的必然结果。 北魏统治者是用野蛮的肆意屠杀和残酷的军事征服入主中原的,因而迅速地激化了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 各族人民曾进行多次武装起义,奋起反抗,极大地震憾了北魏的统治秩序。 孝文帝为了巩固帝位,就不得不对原来野蛮的统治方式有所更张。 第三,这是北方人民长期以来进行民族融合的必然结果。 北魏孝文帝改革的内容包括经济、政治和社会风俗等三个方面。 经济方面:第一,推行均田制。 太和九年(485年),遣使"均给天下之田":即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每人受露田40亩,妇人20亩,奴婢同良人。 丁牛一头,受田30亩,限4牛。 土地宽余之处露田可加倍或加两倍授与。 受田者年老或身死,则要给国家交还露田。 受露田的男子又给桑田20亩或麻田10亩,妇人5亩,奴婢依良人。 桑麻田皆为永业,可世代相传,并可买其不足,卖其所余。 地方官于任所授给公田15顷,太守10顷,治中、别驾、县令、郡丞各有差。 罢官者还田,新任者继受,严禁买卖。 由于均田制并未触动大土地私有制的封建性质,故拓跋贵族和豪强地主对土地的大肆兼并并未止息,农民受田不足相当普遍。 但由于均田制的实行,促进了土地的开垦,在一定程度上对土地兼并有所限制,增加了北魏的财政收入,改变了拓跋族内农、牧业的经济结构,促进了封建生产关系的发展,其意义也是不可低估的。 第二,变宗主督护制为三长制。 北魏初年,为了拉拢和争取拥有大量荫庇户的豪强地主和世家大族,便把他们封为宗主,用以督护所属民众,是为宗主督护制。 孝文帝于太和十年下令:废除宗主督护制,实行三长制:即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里为党,分别设立邻、里、党长。 不但增加了财政收入,也加强了中央集权。 第三,变九品混通制为新的租调制度。 九品混通制是北魏初年在宗主督护制推行时的一项赋税制度。 即按每个宗主的财产多寡,分为九等,按等征税。 实行三长制后,孝文帝即颁布了新的租调制度:即一夫一妇调帛一匹,纳粟二石,另外,十五岁以上未婚者4人,奴婢8口,耕牛20头,并纳一夫一妇租调。 由于曾被荫庇的大量民户从宗主督护制下分离出来,纳税户比前大大增加,故国家的财政收入亦有增长。 政治方面:第一,把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 由于北魏初年的首都平城,地处偏北,土地瘠薄,交通不便,又是拓跋贵族聚居之地,保守势力很大,对推行改革不利。 于是,孝文帝遂于太和十七年(493)借口南征南齐,遂率军迁至洛阳,并下令定都于此,并先后平定了保守势力的多次叛乱,有利于改革的大力推行。 第二,改革官制。 北魏初年的官名"皆拟远古云鸟之义",不仅质朴,且带有图腾余味。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遂模仿两晋南朝,建立了从中央到地方一整套新的官僚机构。 第三,改革律令。 孝文帝曾于太和十六年颁定新律。 新律不但律文简省,而且删去了旧律中的一些残酷而又落后的刑法,在我国法制史上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社会风俗方面:第一,禁胡服胡语,倡导着汉服,说汉话,用以消除鲜卑族和汉族在服饰和语言方面的隔阂,为进一步推行汉化改革创造条件。 第二,改革丧葬风俗。 孝文帝迁洛后曾下令:"迁洛之人,死葬河南,不得北还。 "(《魏书高祖纪下》),改变了鲜卑族原来身死要归葬祖茔的旧习。 第三,改姓氏。 太和十二年(49年),孝文帝下令,把鲜卑族的复姓一律改为汉字单姓。 如拓跋氏改为元氏,达奚氏改为奚氏,丘穆陵氏改为穆氏等。 孝文帝改革的意义:第一,使北魏的社会性质发生了根本改变,有力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第二,缓和了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巩固了北魏的统治。 第三,加速了以汉族为主体的民族大融合。 北魏六镇起义北魏初年,为了拱卫首都,防止柔然人的入侵,遂在平城以北设置了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和怀荒等六个军事重镇,是为北魏六镇。 北魏从孝明帝以后,统治集团日益腐化,阶级矛盾迅速激化。 而北魏六镇则成了社会矛盾的交织点,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都很尖锐。 于是便爆发了北魏六镇起义。 孝明帝正光五年(524年),匈奴人破六韩拔凌首先在沃野镇举起了起义大旗,相继攻占了沃野、怀朔和武川等镇。 起义失败后,20余万起义军被迁至河北。 由于河北灾荒流行,无食可就,杜洛周、鲜于修礼和葛荣等又相继率领镇兵起义。 与此同时,羌人莫折大提和敕勒族人胡琛部将万俟丑奴等又相继在秦州和高平镇(今宁夏固原)起兵,起义的烽火又燃遍了关陇地区。 直到孝庄帝永安三年(530年),起义才被镇压。 这次起义沉重地打击了北魏的腐巧统治,导致了北魏的分裂。 北魏的分裂武泰元年(528年)二月,胡太后毒死孝明帝,立年仅三岁的族子元钊为帝,临朝称制。 在镇压六镇起义中权势日隆的契胡族酋长尔朱荣以此为籍口,遂率部兵攻入洛阳,拥立元子攸为帝,是为孝庄帝,并把胡太后和元钊沉死黄河,又在河阴杀王公卿士2000多人,史称"河阴之役",尔朱荣专制朝政。 永安三年(530年)九月,孝庄帝不甘心充当傀儡,设计诛杀了尔朱荣。 尔朱荣之侄尔朱兆又带兵入洛,废杀庄帝,另立元恭为帝,是为节闵帝。 这时,从河北返回山西的六镇镇兵又在其首领高欢的领导下,多次起义。 尔朱兆当政后,为了稳固他在山西的统治,遂答应了高欢欲将20多万镇兵仍带回河北就食的请求。 高欢脱离了尔朱兆的控制后,遂在河北扩充实力,并与尔朱兆的矛盾日深。 结果,高欢击杀了尔朱兆及其党羽,进入洛阳,废杀节闵帝,另立元修为帝,是为孝武帝。 永熙三年(534年),孝武帝为了摆脱高欢控制,率轻骑西入潼关,投靠了关中的宇文泰,北魏分裂。 二、东魏、北齐兴亡东魏兴亡孝武帝入关以后,高欢遂拥立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又迁都邺城,史称东魏。 东魏建立后,曾与西魏发生过沙苑之战、河桥之战、邙山之战等多次战争,互有胜负。 武定五年(547年),高欢死,其子高澄继掌东魏大权。 不久,即发生了侯景之乱。 两年以后,高澄死,其弟高洋继掌魏政。 天保元年(550年),高洋废东魏孝静帝,东魏亡。 北齐兴亡高洋废魏帝后,建国号齐,史称北齐,高洋是为北齐文宣帝。 文宣帝时期,是北齐的鼎盛时期。 但高洋死后,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均田制迅速破坏。 故北齐武成帝高湛曾于河清三年(54年)重颁均田令,但收效甚微。 故国力日渐削弱。 577年,终被北周所灭。 三、西魏、北周兴亡西魏兴亡北魏孝武帝入关以后不久,即被宇文泰毒死。 大统元年(535年),宇文泰立元宝炬为帝,是为魏文帝,都长安,史称西魏。 西魏大权遂落入宇文泰之手。 宇文泰原为北魏大将贺拔岳的部属,后随贺拔岳与侯莫陈悦等入关镇压关陇起义。 不久,贺拔岳与侯莫陈悦发生火并,贺拔岳被杀,部将遂推举宇文泰为首领,并击杀了侯莫陈悦,占据关中。 西魏建立后,宇文泰曾建立计账(租赋预算)和户籍之法,颁布六条诏书,实行"不限制荫资,唯在得人"的选官制度,又创建府兵制度,增长了西魏的国力和军事力量。 公元557年,西魏执政宇文护废西魏恭帝,立宇文觉为帝,西魏亡。 北周兴亡宇文护废西魏恭帝后,立宇文泰嫡子宇文觉为帝,是为闵帝,建国号周,仍都长安,史称北周。 北周初年,宇文护专横跋扈,先后废杀周闵帝和明帝,又于保定元年(51年)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为帝,是为周武帝。 建德元年(572年),周武帝杀宇文护,政由己出。 他曾进一步整顿府兵制度,又下诏禁断佛、道二教,继续推行均田制和租调制度,遂使北周的国力迅速扩大。 建德六年(577年),周武帝率兵出关,一举灭亡了北齐,统一了北方。 周武帝死后,其子周宣帝宇文赟继位。 宣帝荒**奢侈,政治败坏,即位二年即死,年仅八岁的儿子周静帝宇文阐即位,大权遂落入外戚杨坚之手。 581年,杨坚代周建隋,并于589年灭亡陈朝,南北朝至此结束。 第三节魏晋南北朝文化一、哲学与宗教魏晋的清谈与玄学清谈与玄学是魏晋时期占统治地位的哲学思想。 这一时期很多士人因参与政治斗争而招致杀身之祸,于是,他们为了明哲保身,便不敢预闻政事,而是采用过去“清议”的形式,口谈玄学。 但同东汉时的“清议”相比,从形式到内容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其次,这也是正统儒家思想进一步衰落的产物。 随着西汉和东汉王朝的相继覆亡,儒家学说所宣扬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正统思想受到沉重打击。 于是,一些人便冲破儒家思想的桎梏,寻求新的思想武器和新的精神寄托。 于是,清谈玄学便应运而生。 复次,玄学家们也广泛吸收了很多佛教教义,来丰富和完善自己的学说。 因此,可以说魏晋的清谈玄学是中国的传统思想和佛教合流的产物。 魏晋玄学的开创者是曹魏正始年间的王弼,以《老子》、《庄子》和《周易》为其主要经典,号称"三玄"。 他和时人何晏都崇尚老子的"贵无"。 认为"无"是万物的宗主,万物的"有"是由超事物之上的"无"产生的。 其目的在于鼓吹与世无争、知足长乐的思想,以保持自己的既得利益。 晋惠帝元康年间以嵇康、阮籍代表的"竹林七贤"则是魏晋玄学发展到第二阶段的代表人物。 他们鉴于玄学名士何晏等因党附曹爽,已身败名裂,于是便走向极端,采取撕裂名教的观点,主张达生任性,对欺世骗人的名教礼法提出了尖锐抨击。 因此,嵇康被杀,阮籍也一生沉沦,很不得志。 两晋之际的鲍敬言是玄学发展到第三阶段的代表人物。 他在《无君论》中反对儒家思想中君权神授的理论,认为君主是产生人间一切祸乱的根源。 这种敢于和君权抗争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佛教的传播与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封建统治者的信奉宣扬和中外僧人的日益增多,佛教得了到广泛传播与发展。 法显则是这一时期最为著名的中国僧人。 他于后秦时期先后游历西域各国,足迹遍布今天的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等地,取回了很多佛教经卷,历时13年之久。 回国后,他又写了一部《佛国记》(亦称《法显传》),记录了西行途中的所见所闻,成了今天研究中西交通的重要史料。 范缜与《神灭论》范缜是南朝齐、梁时期一位著名的反佛思想家和无神论者。 他所撰写的《神灭论》是一篇反佛的战斗檄文。 该文针对佛教理论中关于人的灵魂与肉体可以分离这一观点,针锋相对地指出人的形(肉体)、神(灵魂)是不可分离的,即“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 并将形、神之间的关系比喻成刀上的刀刃和锋利一样,认为:“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则神在哉!”这就从根本上推翻了佛教教义的立论基础,同时,也使唯物主义思想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 二、史学正史类《三国志》5卷,西晋陈寿撰。 是记载三国历史的正史著作,"文质辩洽",记事允当,但失之过简。 刘宋时人裴松之为之作注,亦具极高的史料价值。 《后汉书》120卷,刘宋范晔撰,但仅成10纪和80列传,共90卷,后萧梁刘昭又取西晋宗室司马彪《续汉书》中8志补之,并为作注,分成30卷行世,合共120卷。 是今天研究东汉历史的一部唯一的正史著作。 其次,还有萧梁沈约所撰《宋书》100卷;萧子显所撰《南齐书》0卷;北齐魏收所撰《魏书》130卷。 历史地理类《水经注》40卷,北魏郦道元著。 该书是对东汉桑钦所撰《水经》一书的疏注,所记水系比原来的130条扩大了近千条之多,文字也多出20余倍。 是研究古代历史地理的珍贵史书,又是山水文学中的上乘之作。 《洛阳伽兰记》,东魏杨衔之撰。 该书真实地记载了北魏时洛阳的城市建筑和寺院分布,又保存了一些西行僧人的资料,故是研究洛阳地志和中西交通的重要史书。 笔记小说类《颜氏家训》,北齐颜子推撰。 书中不仅记有士大夫的立身治家之法、学习求知之道,而且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和南朝士族子弟的堕落亦有一定披露。 《世说新语》,南朝刘宋刘义庆撰。 主要记载东晋南朝门阀士族的轶闻趣事、生活方式和清谈风气。 亦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三、文学艺术建安文学建安是东汉献帝的年号。 这一时期的文学极盛,尤以五言诗歌的成就最大。 其著名诗人有三曹(曹操、曹植、曹丕)、建安七子(孔融、阮瑀、陈琳、王粲、徐翰、应瑒和刘桢)以及女诗人蔡琰等。 田园山水诗东晋诗人陶潜是这一时期田园山水诗人的代表。 其代表诗作《归田园居》、《归去来辞》等均以田园生活为题材,充满泥土气息,故有田园诗人之称。 民歌《敕勒歌》原为一首鲜卑语民歌,后被译为汉语。 歌词短小精炼,气势豪放,描写了北方草原苍茫辽阔、牛羊成群的自然景色。 《木兰诗》约写成于北朝后期,诗中描述一个代父从军的巾帼英雄花木兰的故事。 语言朴素,笔法细腻。 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民的喜爱。 刘勰与《文心雕龙》南梁刘勰所撰《文心雕龙》是一部文学评论专著,着重论述了文学应反映现实,是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一部光辉著作。 石窟寺艺术石窟寺艺术是南北朝时期雕塑艺术的代表。 最著名的有敦煌千佛洞、大同云岗石窟和河南龙门石窟。 敦煌千佛洞(亦称莫高窟)始建于前秦建元二年(3年),主要是丰富多彩的壁画和塑像,被誉为世界艺术宝库。 龙门石窟位于今河南洛阳南伊水西岸,始凿于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年),现存1352窟,佛造像smenhu万余尊。 绘画与书法东晋南朝时期的三大绘画家是东晋的顾恺之、刘宋的陆探微和萧梁的张僧繇。 东晋王羲之则是这一时期最为著名的书法家。 曾官至右军将军,故人称王右军。 其著名作品有《兰亭序》和《道德经》等。 四、科学技术数学魏晋时期最著名的数学家是刘徽,撰有《九章算术》和《重差》(即《海岛算经》)等。 南朝刘宋的祖冲之则把圆周率π值精确到了smenhu592和smenhu5927之间,是当时最精确的数值。 医学西晋名医王叔和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析为《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被后代从医者视为经典。 农学北魏贾思勰所撰《齐民要术》是当时最为著名的一部农书,是今天研究古代农业经济的重要参考资料。 第十三章隋朝(58118年)隋朝建立于公元581年,历经隋文帝杨坚和隋炀帝杨广二代皇帝,18年灭亡,立国共37年。 第一节隋朝的政治与经济一、隋朝的建立与统一全国入宫辅政隋朝的建立者杨坚之父曾任西魏府兵的十二大将军之一,晋爵隋国公。 杨坚不仅娶北周大贵族独孤信之女为妻,历任北周要职,而且还把女儿嫁给了周宣帝为皇后,故在朝廷形成了一个有力的政治集团。 宣帝死后,年仅八岁的周静帝即位,杨坚遂在其党羽的支持下入宫辅政。 平定三总管之乱杨坚辅政后,北周政权岌岌可危。 于是相州总管尉迟迥、益州总管王谦和郧州总管司马消难相继起兵叛乱。 但均被杨坚迅速平定。 代周建隋大定元年(581年),杨坚逼周静帝禅让帝位,建国号隋,改元开皇,杨坚是为隋文帝。 灭陈与统一全国开皇八年(588年),隋文帝以其次子杨广和大臣杨素为统帅,率兵50余万,大举伐陈。 次年,隋兵攻入建康,俘获了陈后主陈叔宝和宠妃张丽华,陈亡。 于是从东晋十六国以来长达近三百年分裂割据的局面至此结束,为中国封建经济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和唐朝的昌盛创造了有利条件。 二、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改革官制隋文帝即位之初,即在中央建立了三省六部制:即内史省,长官内史令,负责起草政令,为决策机构;门下省,长官纳言,负责审议政令,为审议机关;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和左右仆射,负责执行政令,为执行有机关。 尚书省下又设吏、民、礼、兵、刑、工六部,长官尚书,分别执行各项行政事物。 三省长官皆为宰相,且相互牵制,遂使皇权大为加强。 另外,又把自东汉以来地方机构实行的州、郡、县三级制改为州、县两级制,并规定九品以上的地方官一律由中央吏部任免,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 创立科举制度隋朝建立之初,隋文帝即下诏废除九品中正制。 开皇十八年(598年),又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 隋炀帝即位"始建进士科",科举制至此确立。 这就扩大了国家选拔人才的范围,促进了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巩固和加强。 改订律令隋文帝在位期间曾制订了一部新的刑律,名曰《开皇律》,律文500条,具有删繁就简和化重为轻的特点,实是法制史上的1/2|跳至 世家大族与北朝政治 世家大族与北朝政治||世家大族与北朝政治作者:陈爽刊《学人》第4辑,后收入《世家大族与北朝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一、“豪族”与“名家”:北朝世家大族的两类不同形态士族作为一个综合性的概念,有着多方面的历史内涵:政治上的累世贵显,经济上的人身依附和劳动占有,以及文化上的家学世传,是几个最基本的衡量界标。 缺乏其中任何一个要素,都不能构成完整意义上的“士族”。 有鉴于此,我们在本书中使用“世家大族”这一较为宽泛和习见的概念,用以涵盖北朝时期各种不同类型的地方大族。 关于魏晋间的大族问题,唐长孺先生指出:“从东汉以至魏晋最基本的统治势力是地方大族,由地方大族中孕育出来的两类人物构成统治阶级中的当权分子。 一是以强宗豪族为核心的地方武装集团,就是堡坞主,当晋末乱时,这种地方武装在北方普遍建立;二是具有高度文化水平,熟谙封建统治术的士大夫。 二者也常常合而为一,即以士大夫而兼为堡坞之主,例如郗鉴便是。” [1]唐长孺先生的有关论述,对我们探讨北朝世家大族的演进过程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 北朝的世家大族,大体可以划分为两类不同形态,即以宗族为根基、以武力为特征的地方豪族,和以官宦为标识,以文化为特征的名家大姓。 一般说来,地方豪族大多掌握着一定数量的依附人口,拥有一定规模的宗族武装,在地方保持着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除个别成员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或居乡为豪,或出任县令、郡守等地方官吏以及主簿、功曹等地方属佐,其家族成员一般不具备较高的文化素质,多以武干见长,因豪侠知名。 由于宗族和地域的限制,他们的势力多局促于本贯,尚未突破乡里的界限。 北魏初年活跃于旧燕故地的“群盗”、北魏后期的青齐诸豪,多属于这一类型。 比较而言,名家大族的地域特征并不十分明显,郡望只是其社会身份和政治地位的标志之一。 这些家族中的主要成员大多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政治才干,凭借自身的家学与门第,能够较为顺利地进入王朝上层统治圈,成为当朝辅望或封疆大吏。 他们的政治势力与社会影响,已远远超出了地域的局限,而有一种普遍化的倾向。 北魏分定姓族后的“四姓”家族,正是这种类形的典型体现。 北朝的地方豪族与名家大姓在经济利益、政治地位、文化水准等方面存在着诸多差异。 基于这一背景,两者在王朝政治中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在一般情况下,囿于地域与文化的局限,地方豪族对于自身在乡里的势力和影响更为关注,尽管他们的存在从客观上阻碍了王朝对社会基层的控制,但他们在主观上却一般不具备明确的政治目的。 在更多的历史时期,他们只是作为一种社会的、经济的存在,往往游离于王朝政治之外,或为其他政治势力所左右。 相对而言,名家大族的经济利益和社会地位与王朝现实政治有着更为直接的联系,具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和政治主张,家族的前途和命运与王朝的成败兴衰密切相关。 基于这一背景,他们常常卷入王朝上层的政治纠纷与权力角逐,构成一股独立的政治势力。 当然,有关地方豪族与名家大姓的区别只是对于北朝世家大族的一种概念上的划分,二者间的界线并不十分严格。 地方豪族通过一些特定的历史机缘可以上升为名家大姓,而名家大姓如果数世官宦不达,也有可能沉落为地方豪族,事实上,这种门第升降的过程自汉魏以来便一直持续不断地发生着,这也是士族社会中一种具有规律性的普遍现象。 作为地方豪族,他们往往不满足于既得的社会与经济利益,渴求政治上的显达。 赵郡李孝伯三辟功曹不就,谓“功曹之职,虽曰乡选高第,犹是郡吏耳。 北面事人,亦何容易”。 州辟主簿,月余辞官,曰:“州郡之职,徒劳人也。” [2];渤海高翼为山东豪右,赞其子高昂曰:“此儿不灭我族,当大吾门,不直为州豪也。” [3]当然,地方豪族的上升需要一定的历史机缘,赵郡诸李以仕魏至显,成为北魏的名家大姓;渤海高氏佐高齐而立,也成为北朝后期的名门望族。 就名家大姓而言,家族内部的情况也互有差别,北魏后期范阳卢氏中的卢玄一支,是典型的名家大姓;而同一时期的卢溥一支,则更具有地方豪族的特征。 即使是同一家族的同一支系,在不同历史阶段也会表现出不同的社会风貌,十六国和北魏前期的荥阳郑氏,地方豪族的色彩较为浓烈,而太和以后,这一家族作为名家大姓的表征则更为突出。 总的说来,名家大姓多在不同程度上兼有地方豪族的特征,即在入居显宦的同时,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自身的土著根基。 从这个意义上说,名家大姓是地方豪族发展的一个较高层次。 魏晋之际是士族社会逐步发育成熟的一个历史时期,也是中古门第确立的一个关键阶段。 就北方的情况而论,地方大族的发展状况并不均衡,在众多的“新出门户”中,河南大族的比例很高,以玄风相扇,以官冕相尚;而河北大族中,除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个别家族进入上层统治圈,成为名家大姓外,多数大族尚未发育成熟,时人每言“河北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4]。 北方大族间这种文化与地域间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在两晋之际不同的政治取向,也深刻影响了北朝的历史。 永嘉之乱以及五胡在中原的统治改变了中古社会的历史走向,也打断了北方大族固有的演进过程。 在这场空前的社会变乱中,作为北方世家大族的两个不同类型,地方豪族与名家大姓的政治动向不尽相同。 永嘉之乱后,晋室迁祚,中原板荡,大量地方豪族聚集乡曲,结坞屯堡,以为自存之计。 但是,出于各个豪族所固有的地方利益,他们之间很难结成统一有序的政治与军事联盟,坞主间“各以诈力相攻击”[5]。 祖逖北伐所面临的一个最为棘手的问题,就是设法弥合北方坞主间的矛盾冲突,协调行动,共御石赵。 以分散的宗族武装,很难长期抵御精悍的北方胡骑。 因而在北方局势粗安的情况下,胡族政权的策略逐渐由杀戮转为招抚时,大量地方豪族纷纷放弃抵抗,接受胡族政权的羁縻,出任地方守令,成为这一时期社会基层组织的主要维系者。 当然,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也为一些豪族的上升提供了广阔的政治空间,勃海封氏、渤海高氏、以至于赵郡李氏等家族在魏晋时期寂无人物,均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门第,但通过十六国时期的积累与发展,在北朝都进入了名家大族的行列。 与一般地方豪族不同,北方地区的名家大姓出于自身的门户渊源和文化背景,从八王之乱开始即被卷入西晋上层统治集团的争斗与倾轧之中。 在这种历史惯性的作用下,大姓名士采取结坞守境者并不多见,他们往往与胡族统治集团的上层发生更为直接的联系[]。 石赵政权中,河东裴宪、渤海石璞、荥阳郑系、颖川荀绰、北地傅畅、中山刘群(刘琨之子)、清河崔悦、范阳卢谌等名士,均“见擢用终至大官”[7];前燕“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主;北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股肱;渤海封奕,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以文章才俊,任居枢要;会稽胡母翼、鲁郡孔篡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8]。 名家大姓与胡族政权在政治上的结合保持了家族与门第的延续,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自身的发展轨迹。 面对杀戮、强制迁徙等潜在威胁,他们不能不对自身作出一些必要的调整以适应恶劣的社会环境。 在一段时期内,他们与土地、财产的结合并不十分紧密,却更为注重社会伦理的维系,维持严格的礼法家风和良好的社会声望;注重文化传统的保持,经学继世、父子相承。 政治环境险恶时,多采取冲退避世的方式,待价而沽;时机成熟,则出仕“以试祸福”。 由于北方的连年战事以及胡族政权的频繁更迭,使得许多名家大族不可能长期稳定地保持较高的政治地位,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家族在十六国后期官宦不显,家族中的主要人物只担任太守一级的官吏,门户稍有中衰之感。 当然,这种局面的出现并不说明他们的衰落,因为世家大族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依然存在。 如果说五胡十六国时期是北方世家大族分化与重新组合的重要历史阶段,那么北魏前期的历史则是这一过程的继续。 北魏政权建立之初,一方面多次优诏征召,甚至以武力强迫汉族士人入朝为官,参定律令;另一方面又在沿袭十六国政权的传统,通过武力征讨和强制迁徙等手段,消除地方上潜在的割据势力。 北魏王朝对征服区域的地方大族“待以客礼”或“待以国士之礼”,并不仅仅是一种表面上的礼仪,而是包括了徙豪望、授官爵、给田宅、赐奴婢等实际内容。 通过这一方式,北魏王朝把各种纷乱无序的地方势力逐步纳入了统一的行政体制当中;这一过程实际上是对北方世家大族的重新选择和沙汰,而选择的主要标准是对北魏的效忠程度。 经过重新分化组合之后,北方大族的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一些原本在地方上颇具实力的豪强,在重重打击下归于沉寂,而一些自身宗族势力并不强大,但具备一定文化素养的家族,则在王朝的扶植和造就之下成为一时盛门。 杨愔诫子曰:“我家入魏之始,即为上客,赐奴婢、马牛羊,遂成富室。 自尔至今二十年,方伯不绝,禄恤甚多。” [9]阳李崇与北平田彪互为“州里”,共率郡降魏,李氏官宦不绝,“而彪子孙遂微劣焉”[10]。 孝文帝分定姓族,标志着北朝门阀序列的最终确立。 在这种背景下确立起来的北朝高门大姓,虽然带着汉魏旧门的桂冠,却已具有明显的“官僚化”倾向。 他们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地位,与北魏皇权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与北魏王朝的矛盾,主要不是表现为中央与地方的对立,而是集中在王朝内部的政策纠纷与宫廷斗争;他们的主要兴趣,是如何利用和改造这一制度框架以攫取自身的利益增加其权力、威望和财富。 正如王夫之所论:“魏晋以降,廉耻丧而忠义泯,夫岂无慷慨之士,气堪一奋者哉?无以自持,因无以自继,则虽奋而终馁。” [11]与名家大姓的显达相反,从总体上看,地方豪强在北魏时期处在一个逐渐衰落的过程中。 《魏书·良吏传序》:“有魏初拓中州,兼并疆域,河南、关右,遗黎未纯,拥节分符,多出丰沛。” 天赐三年,“又制诸州置三刺史”,宗室一人,异姓二人;而魏初多为汉人大族所充任的郡太守一职,却“虽置而未临民”[12]。 随着北魏从游牧向农耕社会的过渡,中央王朝与地方豪强在土地与人口控制中的矛盾日益表面化,北魏实施三长制和颁布均田令的实质即在于与地方豪族争夺对于土地和人口的控制权。 太和改制后,北方社会基层组织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变化,魏晋时期大族与宗族部曲间那种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已不复存在。 北魏后期,高门大姓的盛极一时与地方豪族的逐渐衰落形成强烈的反差,而后者正是前者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 二、士族与贵族:北朝世家大族的政治角色探讨北魏的世家大族问题,如果仅就士族论士族,特别是就汉人士族论士族,似乎很难找到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因为北魏政治的主流毕竟是皇权政治而不是门阀政治。 北魏社会为世家大族提供了怎样一个政治舞台,世家大族又是在怎样一个制度框架内参与现实政治的,欲解决这些问题,不能忽视北魏皇权的发展,不能忽视一个庞大的鲜卑贵族集团的存在以及由此所导致的北方民族关系的发展。 本书对贵族这一概念的使用与日本学者有所区别[13]。 笔者认为:士族与贵族虽然都具有政治地位和经济特权世袭的特点,但其主要区别在于有无封君的法律保障,这种区分对于理解北魏历史显得尤为必要。 北魏时期,贵族主要包括拓拔宗室和鲜卑勋贵;而士族则指魏晋以来居于中原本土的世家大族以及部分具有一定文化色彩的地方豪强。 受到草原民族原始部落制和军事民主制的影响,北魏前期的政权体制具有浓厚的贵族政治色彩,这主要表现在鲜卑异姓王公在法律上具有同皇族相埒的政治经济特权,并在王位继统、军事征讨等军国大政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这一时期,皇权处在贵族的包围之中,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贵族利益的代表。 在这种政权体制下,汉族士人不可能保持稳定的政治地位。 从道武帝复国至太武帝统治时期,虽然北魏政权极力笼络征召,汉族士人对北魏王朝仍心存介蒂,“东土罕有仕者”,士人视出仕为“试祸福”[14]。 宋隐入魏,嘱子侄曰:“苟能入顺父兄,出悌乡党,仕郡幸而至功曹史,以忠清奉之,则足矣,不劳远诣台阁。 恐汝不能富贵,而徒延门户之累耳。” [15]李先出仕,其子密问:“子孙永为魏臣,将复事他主也?”[1]博陵崔绰,神?四年被征,“寻以母老固辞,后为郡功曹而卒”[17]。 北魏前期进入高层统治圈的汉族士人,为官多“清”而不要,有谋议权而无决策权,罕有直接统帅一方重兵者,其官位要视君主或鲜卑勋贵的宠信程度而定。 上述种种迹象多被北魏初期清河崔氏等个别大族的活跃所掩盖了。 抛开这几个家族的特殊历史际遇不论,就崔浩本人来说,他曾致力于“分明姓族”,“整齐人伦”,“复五等之爵”,力图将中原士人纳入北魏新兴的王朝体制,但他走得太远,超出了自身的实力和北魏王朝所能容纳的程度。 “国史之狱”的起因固然可以有多种诠释,而崔浩及清河崔氏的昙花一现,正是当时中原世家大族社会实力和政治地位最真实的体现。 北魏政局发展的基本趋势,是皇权逐渐摆脱贵族的控制而确立自身独立的权威。 冯太后主政时期,汉族士人的政治地位有了一定提高。 赵郡李奕兄弟、陇西李冲、“太原”王睿“因缘见幸”,先后被不次拔擢,委以大任。 这一时期汉族士人对王朝政治的参与尚未摆脱内廷政治的色彩。 以名家大姓的身份却只能以内宠得显,但正是通过这种令人尴尬的非常的途径,汉族士人在官职和爵位等方面突破了旧有的制度框架,也使得皇权开始取得了独立运转的能力。 如果说冯后主政的意义在于打破了北魏贵族间固有的均衡,并使皇权籍此树立了自身的权威,那么孝文帝临朝,则是在这一基础上对北魏皇权体制的重构。 “改降五等”前,鲜卑王公的世袭特权主要表现在爵位与官品相连,勋官子孙世袭军号,王公可按爵位经常分配赏赐。 “改降五等”的实施,缩小了贵族的范围,减少了异姓王公的特权,拓跋宗室也由此而确立了高于鲜卑异姓王公的独尊地位。 孝文帝着意笼络诸弟,献文诸王或出镇要藩,或入绾枢要,成为北魏皇权的有力支撑。 除了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多重动因,迁都洛阳是北魏皇权为了进一步摆脱鲜卑勋贵的控制所尝试的一次非常之举。 在这一过程中,诸王的支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并通过这一契机逐步确立了一种以宗王拱卫帝室,汉族士人辅佐其间的王权体制,这种格局在一定时期内有效地保持了北魏政权的稳定,保证了太和改制的顺利实施。 以此为前提,中原王朝的典章制度和思想文化通过汉族士人的努力得以顺利而全面地输入北魏政体当中。 北魏“四姓”是孝文帝根据汉魏以来汉族士人以婚宦品评门第的传统而建立的一个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外戚婚姻集团。 崔、卢、郑、王得以成为“四姓”不仅仅由于他们显赫的“魏晋旧籍”,更是缘于他们与权臣李冲的特殊关系及其与帝室的联姻。 太和改制后,一个以王室为轴心,以婚姻为纽带,包括汉人“四姓”和代人“勋臣八姓”在内的政治性婚姻集团逐步形成,新的门阀秩序得以确立,深刻影响了北魏后期政治。 世家大族的高度文化素养和深刻的社会影响力是其参与王朝政治的必要前提,但这种巨大的政治潜能不能自动地转化为现实政治权力,必须通过一些必要的渠道和途径,相对于一个以强大武力为后盾、以胡族身份入主中原的北魏政权就更是如此。 基于上述原因,世家大族在北魏政权中的显达必须以获得皇权的承认以及对皇权过分紧密的依赖为代价,因而使自己在复杂的政治纷争与社会变乱中失去了必要的缓冲。 由“改降五等”和“分定姓族”所确立的王权体制和门阀秩序包含着许多内在矛盾:作为贵族的最上层,宗王的权力不仅没有受到限制,反而在一定时期内有所加强;由国家以法令的形式确定门第的高低,这本身是一种确定贵族的手段,而在法令的实施(门第品定、仕进途径等)过程中,又贯穿着汉魏以来士族的标准和传统。 制度上的内在矛盾导致了北魏后期的政治危机,前一方面的问题促成了“六辅”佐政的破产,后一方面的问题则引发了北魏后期的文武之争。 孝文帝临终所顾命的“六辅”之中,除王肃、宋弁外,均为元魏宗室,表明太和之后,异姓王公的势力已被基本排除出中枢政局。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彭城王勰、高阳王雍、京兆王愉、清河王怿在政治上也相当活跃,以“六辅”为代表的宗室势力达到极盛。 但是作为鲜卑贵族的最上层,宗王政治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皇权政治。 宣武帝一朝,由于鲜卑异姓王公势力的削弱,君主与宗王间的矛盾上升为政治斗争的主要方面,政争的结果,是宗王势力受到极大削弱,皇权得以独立运转;但帝室的离心离德,也使得皇权失去了有力的武力支撑,在突如其来的社会动荡面前束手无策。 在魏末政争中,外戚、宦官、汉人大姓、鲜卑武人纷纷卷入,政局多变,中枢权位游移不定。 太和改制的初衷,在于把鲜卑贵族和汉族士人这两类具有不同文化和政治背景的人物整合到统一的政权体制当中,这种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效,其中最为突出的结果是鲜卑上层权贵与汉人名家大姓在政治上的合流,确保了皇权的正常运转。 但上层门阀垄断的维持是以牺牲下层武人的仕途为代价的,由太和改制而引发的文武之争,成为北魏后期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 太和改制后,北魏官僚体制所发生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文武分途,重文轻武,而文武分途便意味着士庶分途。 汉人大族长期垄断吏部,控制选举,阻扼鲜卑武人进入“清流”,导致了羽林士卒哗变、神龟停年格、以及六镇起兵等一系列政治风波。 文武之争促成了社会的分化,而下层武人与上层权贵间的矛盾最终以民族冲突的方式爆发出来,导致了北魏王朝的崩溃。 这一问题一直延续到北朝后期,由北周的“六条诏书”确定以简明可行的“吏干”作为仕进标准,才最终得以解决。 北魏末年的社会变乱,再一次促成了北方大族的分化。 丧乱之际,进入北魏上层统治圈的高门甲族或阖家罹难,或“举族百口无以自适”,漂泊萍寄,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但是,河北世家大族毕竟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和深厚的土著根基,在宗族中的主要支系和主要成员成为上层官僚后,一些次要支系和次要成员仍居于乡里,他们虽官位不高,声望有限,却更具备潜在的能量。 魏、齐易代之际,“豪家大族,鸠率乡部,托迹勤王,规自署置”[18],沉寂已久的宗族武装在河北地区重新活跃起来。 魏齐之间北方地区诸豪并起的局面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东汉末年和两晋之际的社会状况,但历史的演进毕竟不是简单的循环或停滞。 经过十六国时期的分化与整合,经过北魏百余年的治理与调整,特别是在三长制和均田制实施以后,北方社会基层组织以及地方大族的宗族结构已经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深刻地影响了“赵、魏之豪”的政治动向,他们不得不辗转往复于“魏王”、“燕王”与“高王”之间,寻求能够保护自身利益的“明主”,致力于建立并维持一个相对统一的中央政权,他们在进入名家大姓行列的同时,也在逐渐失去其地方色彩。 (三)、都邑与乡里:北朝世家大族的宗族结构比较而言,北朝大族较多地保持了东汉世家大族的特点,儒学继世,门风古朴;聚族而居,安土重迁,历数百年不离其根本所在之地,因而具有更为强大的宗族势力和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 永嘉之乱后,北方原有的地方行政机构遭到破坏,新的统治秩序尚未完全建立,各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里,结坞筑垒,以为自保之计。 在一段时期内,北方地区堡坞林立,坞壁部分取代了原有的地方行政系统,成为最基层的社会组织。 坞壁的形成受到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必须有“险”可据,有“障”可阻;而水的供应对坞壁的存亡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坞壁就是由于运水之路被断而被攻陷的,坞壁赖以生存的田园多在险隘之外,谷物的收获又受到季节的限制,遇到“年谷未熟”或胡骑侵扰,便只能“食木实,饵石蕊”[19],坐吃山空;更多的坞主不能不常年以“抄掠”为务。 与其将这一时期的坞壁视为独立的社会生产实体,不如把它们看作是分散的军事武力集团。 在众多的坞主中,象庾衮、郗鉴这类魏晋大族比较少见,而象苏峻、李矩、郭默、刘遐这类的“流民帅”则比比皆是。 史籍对于坞壁组织的描述中虽然常常出现“宗族”、“部曲”的字样,实际成分却相当复杂,其中“纠合”、“归附”的流民占有很大数量,另外还有一些胡人坞壁。 坞壁组织很不稳固,人员的流动性也很大。 有时“户至千家”、“众达数万”,有时又“部众离散”、“相互攻扰”,史籍中很难见到能够长期维系的坞壁组织。 坞壁作为军事实体,对于应付暂时的战事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但无承受长达数十年的频繁战争。 经过十六国时期百余年的王朝更替,“中原凋弊,户口离散”;后燕与北魏统治初年,北方地区坞壁的数量和规模与永嘉之乱后的格局不可同日而语。 北魏时期,坞壁作为一种军事实体在北方已逐渐消失,但坞壁赖以建立的宗族组织依然存在。 “北魏前期不置乡官,而建立以宗族为基础的宗主督护制,正是对北方实际情况的承认,也是拖着氏族制残余的鲜卑拓跋贵族所能理解的基层组织形式”[20]。 十六国至北魏前期,频繁的战乱和迁徙使北方的土地所有权变得混乱和不稳定,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太和改制以前。 据学者的有关统计,北魏立三长前,“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的情况固然存在,但社会上占多数的仍是三五口之家的小户[21]。 李安世上均田疏,谓强宗豪族“远认魏晋之家,近引亲旧之验”,“历涉数世”,“莫可取据”[22]。 北魏前期许多过去百口千丁的大族不时受到饥荒的困扰,处境窘迫,高允《征士颂》因谓“诸士流涉远止,率皆饥寒”。 土地、财产与人口的占有是世家大族赖以维系的社会基础,永嘉之乱北方土地所有权的长期不稳定,迫使大族在宗族关系和社会伦理其它方面作出必要的调整,以为门户自存之计。 北魏世家大族有着十分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等级界线,一门之中,尊卑有序,凛如公府,范阳卢氏“亲从昆弟,常旦省诸父,出坐别室,至暮乃入。” [23];弘农杨氏“兄弟旦则聚于厅堂,终日相对,未曾入内”[24];父不命坐,子不敢坐;父不进食,子不先饭。 家族中嫡长子的地位十分突出,“长者莫不毕拜致敬”,“诸父并敬惮之”。 与此相反,庶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十分卑贱。 卢渊兄弟“婢贱生子,虽形貌相类,皆不举接”;李?“母贱,为诸兄所轻”[25];高昂长子长命“本贱出,年二十始被受举”[2];清河崔廓“少孤母贱,不为邦族所齿”。 《颜氏家训·后娶篇》谓“河北鄙侧出,不预人流”,反映出这种现象在河北大族中的普遍性。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魏晋时期,嫡庶之防在北方社会中已并不十分严格,[27]而到了北朝时期,大族内部这种等级界线重新变得泾渭分明,成为“士庶贵贱之隔”。 陈寅恪先生敏锐地注意到:北方重嫡嗣,与元魏宗主之制有关,宗主制中之宗主,即如古代宗法之宗子。 [28]北魏以草原民族入主中原,政权体制中具有强烈的宗法制色彩,这种因素也影响到家族中爵位承袭和仕途官宦。 从这个角度看,重嫡庶、鄙侧出并不是北方社会所固有的社会习俗,而是十六国北朝时期特定历史环境的产物。 北方的嫡庶之别使世家大族在一定时期内维持了一个稳固的核心,同时也孕育了家族内部的矛盾和危机。 北魏后期,随着一些名家大姓在政治上的显达,宗族成员在社会等级方面的差距逐渐加剧,嫡庶间的矛盾冲突也日益表面化,“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奴”的现象不时发生。 太和改制后,汉人大族与北魏王室和鲜卑1/2|跳至 北周赵贵、独孤信事件考论 北周赵贵、独孤信事件考论||北周赵贵、独孤信事件考论作者:周双林北周赵贵、独孤信事件考论【原文出处】文史【原刊地名】京【原刊期号】199540【原刊页号】57【分类号】k22【分类名】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复印期号】19903【作者】周双林西魏恭帝三年(55),太师宇文泰突然病逝。 宇文泰之姪中山公宇文护一面辅佐宇文泰之子宇文觉代魏建周,一面以大冢宰身份专断朝政。 所有府兵十二军事宜,“皆受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 ……事无巨细,皆先断后闻”。 〔1〕次年(557)二月楚国公赵贵与卫国公独孤信等人谋杀护,不成,贵等被诛,独孤信被逼自杀。 这是北周开国初年的一次重大政治风波。 对于这件事,旧史只是说:“初,贵与独孤信等皆与太祖等夷,及孝閔帝(宇文觉)即位,晋公护摄政,贵自以元勋佐命,每怀怏怏,有不平之色,乃与信谋杀护。” 〔2〕未作进一步阐述。 当代史家对此也少有涉及。 现谨就读史所得,略抒管见,以就教于前辈专家及同道。 赵贵和独孤信虽然合谋诛杀宇文护,但他们两人与护的矛盾却不尽相同,现分别梳理如下:我们知道,宇文泰是北魏末年六镇起义时崛起的酋帅。 曾属于葛荣部下,葛荣失败后,被尔朱荣“隋例迁晋阳”。 后随贺拔岳进驻关中,受岳提拔,才得以为使持节武卫将军夏州刺史。 贺拔岳自入关后,军功卓著,不久就发展成一只战斗力很强的军事力量。 〔3〕魏孝武帝永熙三年(534)贺拔岳被侯莫陈悦害死后,这只武装力量就成了各方面大力争夺的对象。 洛阳的魏廷和远在荆州的贺拔胜都派人前往收编这只部队,〔4〕宇文泰只是由于地势较近,才得以掌握了这只武装。 此后,这只武装就成为宇文泰创业的基本军事力量。 西魏文帝大统三年(537)宇文泰大举东征时,所率12位将领中,贺拔岳旧部就占8名。 直到大统十六年(550)所立六柱国中,贺拔岳旧部仍占一半(赵贵、侯莫陈崇、李虎)。 可见贺拔岳旧部在宇文泰创业时期的重要地位。 贺拔岳旧部对宇文泰来讲虽然极为重要,但要真正统率这只力量也非易事。 因为宇文泰虽为贺拔岳所信任,但其地位也只是与赵贵、侯莫陈崇等人齐平。 所以,贺拔岳被害后,岳旧部首先推举寇洛为主帅。 在洛自认为“智能本阙,不宜统帅”后,〔5〕赵贵才建议迎宇文泰,然而“诸将犹豫未决”,“或欲南追贺拔胜,或云东告朝廷”,仍举棋不定。 只是由于赫连达坚持,称宇文泰“明略过人,一时之杰。 今日之事,非此公不济”,贺拔胜或元魏朝廷“皆远水不救近火”,〔〕岳旧部才往夏州迎宇文泰。 宇文泰对贺拔岳的旧部,也只能在共匡魏廷的旗号下加以利用,并不能依赖信任。 鉴于这种情况,宇文泰必然要提拔亲信,培植自己的核心集团。 这个集团包括宇文泰的亲属宇文导、宇文护,亲戚王盟、贺兰祥、尉迟纲、尉迟迥、叱伏列龟、阎庆,亲信于谨,以及与之连宗的宇文贵等人。 〔7〕这些人除于谨、宇文贵外,都是由宇文泰有意提拔而平步青云,十几年间位至开府或大将军,从而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姻亲集团。 在军队的驻防上,宇文泰的亲信驻在西魏的中心地带雍州、宇文泰驻华州,而将非嫡系的军队布置在边远地区,去镇压少数民族的反抗,从而控制整个局面。 〔8〕宇文泰的这些作法,当然会引起贺拔岳旧部的不满,但由於宇文泰善于处置,对岳之旧部都给予了恰当的安置,所以泰在世时,尚且相安无事。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对岳之旧部李虎的安置。 李虎是大统十六年(550)的八柱国之一,但细按史书,李虎除永熙三年(534)讨曹泥立有战功外,实在乏善可陈。 〔9〕其能为八柱国之一,不能不令人生疑。 有的学者对此也做过一些猜测。 〔10〕据《通鉴》卷15梁武帝中大通六年(534)记载,虎原为贺拔岳的左厢大都督,岳遇害後,虎不同意迎宇文泰而“奔荆州,说贺拔胜使收岳众”只因“胜不从”,才又归来就泰。 可见李虎对宇文泰是有隔阂的。 宇文泰对这样一位曾不与自己合作的贺拔岳旧部,却安置在较高的位置,〔11〕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安抚笼络岳之旧部,以缓和同他们的矛盾。 这说明宇文泰确是“能驾御英豪,得其力用”,〔12〕所以,终泰有生之年,与岳旧部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前辈学者已经指出,府兵制中的各军府具有相对的独立性。 宇文泰死後,“群公各图执政,莫相率服”。 〔13〕宇文护为了维护宇文家族的既得利益,防止各柱国称兵作乱,才下令军府事务“皆受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取消了各军府调动军队的权力。 这种作法,固然防止了可能的叛乱,但也加剧了以宇文护为主的宇文家族同各将领之间的矛盾,首先是与贺拔岳旧部的矛盾。 赵贵阴谋暗杀宇文护不可否认有其个人的因素。 在岳被害後诸将行止莫定时,是他力主迎宇文泰,成就了宇文家族的事业。 质言之,即没有赵贵就没有宇文氏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 宇文护收贵兵权,自贵视之,自是一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但是,赵贵阴谋杀护更反映了贺拔岳旧部同宇文氏之间矛盾的激化。 侯莫陈崇也是岳旧部中地位较高的一位将领,在宇文护掌权後,虽然表面上被“进封梁国公,邑万户,加太保。 历大宗伯、大司徒”,备受恩宠。 但他和宇文护的矛盾却依然如故。 七年後,周武帝保定三年(53),崇随周武帝宇文邕幸原州时,武帝突然夜还长安,崇对自己的亲信说:“吾昔闻卜筮者言,晋公今年不利。 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是晋公死耳。” “昔”者,过去之谓也。 此必是宇文护掌权时,崇心怀不满,使卜者卜其死期。 其与宇文护之间的矛盾已跃然纸上。 果然,宇文护就抓住这件事,“遣使将兵就崇宅,逼令自杀”。 〔14〕侯莫陈崇事件说明了贺拔岳旧部与宇文护之间的矛盾尖锐的程度。 这当然是赵贵阴谋杀护的根本原因。 总之,赵贵阴谋暗杀宇文护,是贺拔岳旧部与宇文氏家族之间的矛盾长期发展的结果。 如果说赵贵谋杀宇文护是由于宇文氏与贺拔岳旧部的矛盾,那么独孤信谋杀宇文护则是贺拔胜旧部与宇文氏家族矛盾的反映。 贺拔胜是武川豪帅中年辈较长的人物,在魏孝武帝太昌时(532),已是都督三荆二郢南襄南雍七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加授南道大行台、尚书左仆射,拥有了相当的实力。 虽然後来他兵败奔梁,时部众才数百骑,〔15〕至西魏文帝大统二年(53)回归西魏时从者又“冻馁,道死者大半”,〔1〕所部当更少得可怜,但他在荆州任内的旧部陆续归属西魏却不在少数。 由於胜“年位素重”,所以他在自己的旧部中应仍有很大的影响。 他的思想行动,也反映他的部属与宇文泰之间的关系。 按之史书,贺拔胜本人与宇文泰的关系,始终是隔阂的。 他初至关中,“自以年位素重”,对宇文泰见面不拜。 这当然引起他和泰的矛盾。 後来他又颇自悔,於是就藉一次和泰在昆明池饮宴时,射中双凫的小事,向宇文泰下拜,并且恭维说:“使胜得奉神武,以讨不庭,皆如此也。” 宇文泰听了“大悦”,矛盾暂时得到缓和。 〔17〕但这种缓和是表面的,贺拔胜部众和宇文泰的矛盾依然存在。 大统十年(544),胜死时,留有遗书给宇文泰:“胜万里杖策,归身阙庭,冀望与公扫除逋寇。 ……愿公内先协和,顺时而动。 若死而有知,犹望魂飞贼庭,以报恩遇耳。” 所谓“内先协和”,即告诫宇文泰注意协调他与各将领之间的矛盾,这里面当然首先包括宇文泰与胜部属的矛盾。 由於贺拔胜在西魏朝庭中没有掌握实际兵权,宇文泰与胜部属的矛盾就更集中在握有重兵的独孤信身上。 独孤信也是武川酋帅之一,贺拔胜镇荆州时,表为大都督、迁武卫将军。 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害,贺拔胜曾派其收编岳的旧部,只因宇文泰近在咫尺,捷足先登,致使收编岳部愿望落空。 我们知道,贺拔岳旧部实力较强,如信能掌握这支军队,再加上贺拔胜的部队,其力量自然可以左右大局。 在与宇文泰的争夺中,这只力量被泰先行到手,自然造成了信与泰之间的矛盾。 但独孤信与宇文泰的矛盾更主要地是产生在对魏室的态度上。 魏孝武帝元修和高欢决裂西迁入关时,“信单骑及之於瀍涧。 孝武叹曰:‘武卫遂能辞父母、捐妻子,远来从我。 世乱识贞良,岂虚言哉。 ’”信到西魏不久,又出镇荆州,兵败后入梁。 居梁三载,要求北还。 时“信父母既在山东,梁武帝问信所在,信答以事君不二,”放弃了在东魏的父母,而回归西魏。 我们知道,宇文泰迎魏孝武帝入关,目的是要“挟天子而令诸侯”,〔18〕以成自己的霸业,并非真心忠于魏室,而独孤信则是要在忠于魏室的名义下,与宇文泰相抗衡。 独孤信这种政治态度,自然与宇文泰产生根本矛盾。 大统三年(537)独孤信再归西魏后不久,即“起为大都督,率众与冯翊王元季海入洛阳,颖、豫、襄、广、陈留之地,并相继款附”。 四年(538)兵败后,退出。 大统六年(540)“侯景寇荆州,太祖(宇文泰)令信与李弼出武关。 景退,以信为大使,慰抚三荆”。 但就在他“慰抚三荆”之时,宇文泰却将他西调,任“陇右十州大都督、秦州刺史。” 〔19〕关于这次调动的原因,虽然史无明文,但如果用心分析史料,仍可得其蛛丝马迹。 在大统三年(537)信为大都督入洛阳时,颖、豫、襄、广、陈留之地,忠于魏室的豪强纷纷款附,其在《周书》有传者计有:郑伟、刘志、赵肃、柳虬、韩雄、陈忻、魏玄等人。 如郑伟就说过:“今嗣主中与鼎业,据有崤函。 河内公(独孤信)亲董众军,克复瀍洛,率土之内,孰不延首望风。 况吾等世荷朝恩,家传忠义,诚宜以此时效臣子之节,成富贵之业。” 〔20〕这样就以洛阳为中心,元季海、独孤信周围就集结起一股忠于元魏王室的军事力量。 这当然是宇文泰所不愿见到的。 同时,因为魏文帝要“幸洛阳拜园陵”,独孤信於是大修宫室。 〔21〕如果魏帝一旦东幸洛阳与独孤信等忠于魏室的军事力量相结合,便会使宇文泰“挟天子而令诸侯”以图霸业的计划落空。 所以,大统四年(538)西魏势力撤出洛阳后,宇文泰即着手对他们进行分化,使之脱离独孤信统辖,不使之形成一只以独孤信为中心的忠于魏室的武装力量。 这些豪强武装有一部分随宇文泰西撤,如郑伟、刘志、柳虬等。 这部份人除柳虬外,都脱离了独孤信,刘志甚至被宇文泰任命为“大丞相府墨曹参军”。 〔22〕柳虬初随信去秦州,但宇文泰藉信遣虬晋见他的机会,留虬为“丞相府记室”,强使虬脱离独孤信。 除西撤者外,尚有一部份人仍在西魏东部边境活动,如赵肃、韩雄、陈忻、魏玄等人。 独孤信曾三镇荆州,“士庶既怀信遗惠”,本颇具威望。 如果他继续留在东方,再与忠于魏室的豪强武装相结合(西魏三荆之地实治河南),形成一支足以与宇文泰抗衡的力量,则大不利于宇文泰。 宇文泰大约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才将独孤信西调陇右的。 大统十三年(547)春,侯景背叛东魏。 五月,宇文泰遣李弼、赵贵赴颍川接应侯景。 同时,“以茹茹为寇,令(独孤)信移河阳”,“征(宇文泰之姪宇文导)为陇右大都督,秦南等十五州诸军事、秦州刺史”,〔23〕代替独孤信镇秦州。 我们知道,独孤信出镇陇右已有七年之久,而且政声甚好,宇文泰调自己的同族宇文导接替独孤信的职位,又以防备茹茹为藉口将独孤信调至河阳,分明是担心大军东征之际,独孤信乘机率兵东进,对自己造成威胁。 质言之,调宇文导出镇秦州的目的是为了防备独孤信。 这说明大统十三年(547)时宇文泰与独孤信的矛盾有了新的发展。 同年八月梁武帝下诏伐东魏,九月梁将萧渊明灌彭城。 这时东魏发布了一篇讨梁檄文,其中有一段说西魏内忧外患,不能对东魏形成威胁,用以炫耀自己后方之巩固。 其所谓外患系指茹茹和吐谷浑,其所谓内忧即指独孤信而言。 文曰:“独孤如愿(独孤信本名如愿)拥众秦中,治兵劫胁。 黑獭(指宇文泰)北备西拟,内营腹心,救首救尾,疲於奔命。 岂暇称兵东指,出师函谷。” 〔24〕“治兵劫胁”应是指宇文导出镇秦州防备独孤信一事而言,东魏的檄文虽然对宇文泰与独孤信的矛盾作了夸大,但说明,宇文泰与独孤信之间的矛盾已是当时天下共知的事实。 同时也证明,我们上文对独孤信西调、宇文导出镇秦州等事的分析,并非向壁虚造。 宇文泰为了缓和同独孤信的矛盾,在大统十四年(548)进位信为柱国大将军,此后,又命其长子宇文毓纳信长女为夫人。 〔25〕但这并没能真正解决他与独孤信之间的矛盾。 宇文泰之姪宇文导直至西魏恭帝元年(554)十二月去世前一直镇守秦州,监视独孤信。 导死后,其子亮“为秦州总管”继续执行监视任务。 〔2〕同时,独孤信“在陇右岁久,启求还朝,太祖不许”。 大统十六年(550)宇文泰大军东讨时,“信率陇右数万人从军,”东进至崤坂,也被勒令西还。 这说明宇文泰对独孤信的戒心,始终没有稍减,始终不让独孤信的军队进入雍州中心地带,以防有变。 大统十七年(551)西魏文帝去世,太子钦嗣位,是为废帝。 废帝二年(553)“尚书元烈谋作乱,事发,伏诛”〔27〕次年(554)废帝因对宇文泰诛杀元烈有怨言,被宇文泰所废,并立齐王元廓为帝,是为恭帝。 恭帝元年(554)夏四月,“帝大飨群臣。 魏史柳虬执简书於朝曰:‘废帝,文皇帝之嗣子。 年七岁,文皇帝托於安定公曰:是子才,由於公,不才,亦由於公,宜勉之。 公既受兹重寄,居公辅之任,又纳女为皇后,遂不能训诲有成,致令废黜,负文皇帝付属之意,此咎非安定公而谁?’”这番话,表面是责备宇文泰对元钦教诲不周,而骨子里却是对宇文泰任意废立西魏皇帝,进行抨击。 柳虬本是忠于魏室的阳城豪强,大统四年(538)归附西魏后,又“久之为独孤信开府从事郎中。 信出镇陇右,因为秦州刺史,以虬为二府司马。 虽处元僚,不综府事,唯在信左右谈论而已”。 〔28〕是独孤信的重要亲信。 因此柳虬这次弹劾宇文泰,显然代表着独孤信等人的利益,意在用保持魏室尊严的办法,抑制宇文泰纂魏野心,以保持住自己与宇文泰抗衡的地位。 虽然宇文泰受到柳虬的抨击后,命太常庐辩代笔诰论公卿说“兹咎予其焉避”,但他同独孤信的矛盾却因此加深。 西魏恭帝三年(55),宇文泰大约因为身体不好(是年十月即病逝),决心解决自己的继承人问题。 长子宇文毓虽然庶出,但年长(22岁),且“已有成德”;三子宇文觉虽系嫡出,却“年尚幼冲”(14岁)。 宇文毓已纳独孤信长女为夫人,如果泰死后由毓继承,军国大权就会落到外戚独孤信的手中。 为了防止这种局面,他“召群公(其中也包括独孤信)谓之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马有疑’”。 把他和信的矛盾公开化。 在这种情况下,独孤信如果不和宇文公开决裂,就不可能表示反对,群公当然也不可能有所异议。 果然群公“皆默,未有言者”。 李远甚至拔刀而起说:“若以信为疑,请即斩信。” 同时独孤信也被迫表示同意立宇文觉。 〔29〕这样,宇文泰就在不惜与独孤信决裂的情况下,强行立宇文觉为后,杜绝了独孤信将来独揽大权的可能。 从上面的分析看,宇文泰在世时,与独孤信的矛盾已经白热化,即使宇文护不专权,他与信也难免决裂。 综上所述,赵贵、独孤信谋诛宇文护事件,是宇文氏家族与部分贺拔岳旧部,部份贺拔胜旧部矛盾长期发展的结果。 赵贵代表岳之旧部,主要反对宇文护;独孤信代表胜之旧部,反对的是宇文氏家族,非只反对宇文护一人。 虽然参加赵、独孤密谋远有万俟几通、叱奴兴、王龙仁、长孙僧衍等人〔30〕和西魏宗室,〔31〕但都只处於次要地位,不能决定这次事件的性质。 〔32〕宇文护在解决了赵贵、独孤信的“谋反”问题后,贵、信的军队也就归属到了护的属下。 这件事虽乏正面的记载,但细绎史料,仍可得其端倪。 《隋书》卷55《独孤楷传》云:“独孤楷字修则,不知何许人也,本姓李氏,父屯,从齐神武帝与周师战于沙苑,齐师败绩,因为柱国独孤信所擒,配为士伍,给使信家,渐得亲近,因赐姓独孤氏。 楷少谨厚,便弄马槊。 为宇文护持刀,累转车骑将军。 其后数从征伐,赐爵广阿县公,邑千户,拜右侍下大夫。” 独孤楷原为独孤信的亲信,在府兵制下,只有在独孤信自杀后,楷才有可能转归宇文护部下。 因此,宇文护在赵贵、独孤信死后兼并其军队,以壮大自己的力量,当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至此,宇文护初步统一了北周的军权,此后再也没有足以与宇文家族抗衡的军事派系。 赵贵、独孤信在府兵体系拥有相当大的军事政治实力,宇文护何以能迅速解决赵贵、独孤信事件,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们认为这是宇文泰生前长期经营的结果。 宇文泰在利用驾拔岳、贺拔胜的旧部起家,“挟天子而令诸侯”,以成霸业的同时,早就着手培养自己的嫡系势力。 经过他多年经营,在魏恭帝三年(55)时,已经形成了一个以宇文家族为中心,有着强烈姻亲色彩的利益集团。 现就这个集团中与宇文氏代魏和解决赵贵、独孤信事件直接有关人员的表现作一梳理:宇文导、宇文护:宇文泰长兄宇文颢的次子及三子。 据《周书》卷10导本传载:“太祖爱之”,“每出征讨,导恒居守”。 宇文泰因诸子年幼,实视导为自己的接班人,所以每次征伐,令导坐镇华州大本营。 大统十二年(54)后,更令导任秦州刺史,监视独孤信,委以重任。 导死於魏恭帝元年(554),位至使持节,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太子少保、秦州刺史、章武郡公。 护是导的弟弟,“普泰初,自晋阳至平凉”。 “太祖诸子并幼,遂委护以家务,内外不严而肃。 太祖尝曰:‘此儿志度类我。 ’”魏恭帝三年(55)位至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山公,宇文泰在泾州病笃,“驰驿召护”“谓护曰:‘吾形容若此,必是不济。 诸子幼小,寇贼末宁,天下之事,属之於汝,宜勉力以成吾志。 ’”〔33〕安排护接替自己,主持大事。 此处所谓“天下之事”,“以成吾志”,实指逐步集中兵权,取代元魏,自立大统等事。 所以后来宇文氏代魏应出宇文泰安排。 贺兰祥:宇文泰外甥,“长於舅氏,特为太祖所爱”。 魏恭帝三年(55)时位至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小司马、同州刺史。 “孝闵帝践祚,进位柱国,迁大司马。 时晋公护执政,祥与护为中表,少相亲爱,军国之事,护皆与祥参谋。 及诛赵贵,……祥有力焉”。 同州是宇文家族的军事大本营,贺兰祥为刺史,起到了稳定军事中心的作用。 尉迟纲:宇文泰外甥,“少孤,与兄迥依托舅氏”。 “从太祖征伐,常陪侍帷幄,出入卧内”,“太祖甚宠之。 委以心膂”。 魏恭帝三年(55)位至大将军兼领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昌平郡公。 “孝闵帝践祚,纲以亲戚掌禁兵,除小司马”。 纲在魏废帝二年(553)已经典禁旅,挫败魏帝的政变。 宇文护执政后,又掌禁兵,在保卫宇文护集团、防止叛乱上起了重要作用。 于谨:于谨早在宇文泰任夏州刺史时,即任长史。 在贺拔岳遇害后,是谨向泰陈迎魏帝西迁,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才使泰得以逐步创下基业。 大统中,泰将女儿平原公主嫁给谨子于翼,结为姻亲。 魏恭帝三年(55)位至使持节、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大司寇、雍州刺史、常山郡公、新野郡公。 “及太祖崩,孝闵帝尚幼,中山公护虽受顾命,而名位素下,群公各图执政,莫相率服。 护深忧之,密访於谨。 谨曰:‘夙蒙丞相殊眷,情深骨肉。 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 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辞让。 ’明日,群公会议。 谨曰:‘昔帝室倾危,人图问鼎。 丞相志在匡救,投袂荷戈,故得国祚中兴,群生遂性。 今上天降祸,奄弃庶寮。 嗣子虽幼,而中山公亲则犹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 ’辞色抗厉,众皆悚动。 护曰:‘此是家事,素虽庸昧,何敢有辞。 ’谨既太祖等夷,护每礼敬。 至是,谨乃趋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便有所依。 ’遂再拜。 群公迫於谨,亦再拜,因是众议始定。” 〔34〕于谨不仅地位高,而且坐镇长安所在的雍州,他的活动在巩固新建的北周政权和确立宇文护执政方面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李弼:李弼原是侯莫陈悦的部将,在宇文泰征悦时,弼以悦的姻亲的身份来降,〔35〕从而导致了悦的失败。 宇文泰为拉拢弼,将女儿义安长公主嫁给弼次子晖。 魏废帝元年(552)位至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太传、大司徒、赵郡公,“及晋公护执政,朝之大事,皆与于谨及弼等参议”。 〔3〕另有李远本为陇西豪强,宇文泰为了拉拢地方势力,将女儿义归公主嫁给了远次子李基。 李远在宇文泰换掉原太子宇文毓(独孤信之婿)中的作用已见前述。 虽然李远的举动可能含有缓和宇文泰与独孤信矛盾的意图,但这毕竟有利于宇文泰排挤独孤信。 远以地方豪强参加宇文氏的立储问题,当然和他的外戚身份有关。 从上述我们不难看出,在魏恭帝三年(55)宇文泰去世时,自己的接班人已经确定,集中兵权、代魏自立的方针也已明朗,宇文氏的姻亲掌握着首都长安所在地雍州的兵权(于谨)、城禁卫戍兵权(尉迟纲)、军事大本营的兵权(贺兰祥)。 同时,宇文导之子宇文亮又率重兵驻守秦州,防止政敌独孤信的异动。 在这种格局下,再加上他们之间彼此通力合作,宇文氏已经掌握了主动,可以应付任何事变。 赵贵与独孤信本属两个不同派系,赵贵只是出于对宇文护的不满才临时拉拢宇文氏的政敌独孤信,阴谋杀死宇文护。 信“有奇谋大略”,看出了宇文氏政权已不可推翻,杀护之举必败,所以“及期,贵欲发,信止之”,〔37〕致使政变流产。 后来,由于宇文盛、宇文丘兄弟的告密,赵贵、独孤信先后身死。 从北周政权初建时的政治、军事形势看,虽然“群公各图执政,莫相率服”〔38〕但是均已无力取代宇文氏,所以赵贵、独孤信的失败是必然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宇文泰生前多年经营部署的结果,宇文护不过是一个出色的执行者而已。 赵贵、独孤信事件是北周政权初建时的一件大事。 通过对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宇文氏基本是靠贺拔岳和贺拔胜两人旧部的军事力量起家的。 宇文泰在利用贺拔岳和贺拔胜旧部的同时,又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就不免要同贺拔岳和贺拔胜的旧部发生矛盾,赵贵、独孤信事件正是这种矛盾发展的结果。 通过对赵贵、独孤信事件的分析,我们可以对府兵制度的起源有进一步的认识。 近几十年来,中外学者对西魏府兵制度形成的原因,已经作了很多探索,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我们认为,府兵制度的形成,除了鲜卑的部落兵制、豪强大族的聚族而居等因素外,还应该从西魏军事力量的派系结构方面加以考虑。 从本文前面的分析看,府兵制度是西魏各种军事派系力量在发展中互相制衡而形成的。 宇文泰由於缺乏自己的嫡系力量,当然要设法驾御贺拔岳、贺拔胜旧部以为己用。 这样,贺拔岳旧部、贺拔胜旧部必然要有相对独立的发展,形成自己相对独立的军府系统。 对这种军府系统,宇文泰也只能在“位总百揆,督中外军”的名义下加以驾御,而不能象高欢对东魏京畿兵那样直接指挥统帅。 这样的军事派系格局,是形成府兵制的重要原因。 这些,因与赵贵、独孤信事件无直接关系,有待另文详析。 分析西魏时宇文泰与贺拔岳旧部、贺拔胜旧部的矛盾,还有助于我们加深对杨坚代周的认识。 杨坚为杨忠之子。 杨忠为独孤信旧部,北魏时,就曾“从独孤信破梁下溠戍,平南阳,并有功。” 〔39〕入西魏后,又从信征战。 独孤信将自己的第七个女儿嫁给杨忠之子杨坚,使两家结为儿女亲家。 可见杨忠与独孤信的关系非同一般。 宇文护专政后,赵贵、独孤信事件时,忠虽无任何不满表示,但细绎史料,仍发现他与宇文护颇有隔阂。 《通鉴》卷170《陈临海王光大二年》条谓“(杨)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伯1/2|跳至 关于北朝的一些资料 关于北朝的一些资料北朝1北朝(公元38年—公元581年)是我国历史上与南朝同时代的北方王朝的总称,其中包括了北魏、北齐、北周等数个王朝(北隋由于在北朝的基础之上,灭亡南朝,完成了统一大业,所以被史学家们单独称为隋朝)。 北朝结束了我国从八王之乱起,将近一百五十年的中原混战的局面。 后世的隋唐两朝是继承了北朝,他们的开过皇帝们的祖先都是北朝名贵,并且又从军事和政治制度等各个领域都沿袭北朝并加以更好的创新。 一说以魏道武帝拓跋珪建国称魏(38)算起;另一说,起于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439)。 止于589年隋文帝杨坚灭陈,统一全国。 包括: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也可以包括北隋(由于北隋立国9年就灭亡了南朝,成为大一统的国家,所以,隋可以算作北朝。 但是又由于隋朝处于统一之后的时间长于统一前控制北方半壁江山的时间,所以通常又单独另讲)。 北方5个王朝的统治者出自塞北的鲜卑族或与鲜卑族有着密切的关系。 北魏统治者是鲜卑拓跋部的贵族。 东、西魏本来就是从北魏皇室中分裂出来的,它们的实际掌权者高欢、宇文泰,同时又是北齐、北周政权的真正创建人。 高欢是生长在北镇的鲜卑化汉人,宇文泰也是徙居代北的鲜卑宇文部酋豪的后裔(一说为役属于鲜卑的南匈奴后裔)。 因此,一方面在北朝时期,除了编户、田客、牧子、隶户、奴隶与官府、大族豪强、牧王、奴隶主之间的阶级矛盾,土与客、士与庶、地方势力与中央政权之间的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外,还始终存在着程度不同的鲜卑文化与汉文化之间的矛盾与融合问题。 另一方面,鲜卑族的文化传统对北朝的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典章制度都有深刻影响,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出现了均田制、府兵制和朴素粗犷的民间文学。 北朝时期,统治时间最长、疆域最广的是北魏,其全盛时(太和二十一年,497),西至焉耆,东到海,北界六镇与柔然接壤,南临淮、沔与南齐为邻。 东、西魏时期,其南、北疆界稍有内缩,除西魏之建、泰、义、南汾四州在河东外,大抵以黄河为界划分东、西魏。 齐、周时期,北朝的疆界有扩展:北齐南并淮水流域,濒长江与陈对峙;北周占有梁、益,控制江陵,长江上游、汉水流域全归周有。 周武帝建德六年(577)灭北齐,疆域之大,超过北魏。 武帝去世,宣、静相继,大权旁落,杨坚专政,5年即建隋代周,再8年渡江灭陈,统一了全国。 自西晋灭亡后,中国北方一直处于“五胡十六国”割据的混乱局面,直至公元三八六年鲜卑族拓跋部在北方建立起魏国后,北方才从脱离了东晋名义上的统治,使局势逐渐安定起来。 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统一北方。 公元四七一年,北魏孝文帝即位,开始了北魏的第一次重大改革。 孝文帝拓跋宏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他五岁登基,二十四岁正式接替文明太后执掌政权,执政伊始,他便开始了“文治”政策。 为了加强同汉族及其他一些少数民族的交流,公元四五九年孝文帝以南征为名义,将都城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至曹魏故都洛阳。 由于洛阳远离鲜卑贵族居住的平城,保守势力相对弱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孝文帝开始了他的改革。 首先,孝文帝下令鲜卑人改穿汉人服装、禁止说鲜卑话,废除了鲜卑族的种种特权。 后来又将鲜卑诸姓改为汉姓,其中拓跋改作元姓,另外还有一些鲜卑姓氏都改为长孙、穆、奚、陆、贺等汉族姓氏,孝文帝还通过婚姻方式来加强鲜卑同汉族的关系,同时在政治上大力重用汉族官员,以汉族习惯进行治理。 通过孝文帝的一系列改革,使得汉族的先进文化及先进的政治制度完全融入了北魏的统治中,中国的北方已经开始进入了其民族融合的阶段。 孝文帝死后,北魏开始逐步走向衰落。 在其后的三十几年中,魏宣武帝、孝明帝、孝庄帝等人先后执政,他们逐渐废弃了以前的民族和解政策,又恢复了鲜卑族的特权,于是新的矛盾产生了。 公元五二六年末,五二七年初,六镇起义爆发。 公元五三四年,北魏的孝武帝因不满当时实权人物高欢的胁迫,出走于长安宇文氏家族,而高欢则另立元善为帝,于是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部分。 此后,高欢之子高洋与宇文觉先后废东西魏帝建立了齐朝、周朝,史称“北齐”、“北周”。 其中北齐存在二十七年,北周存在二十四年。 北齐建立于公元550年,它的建立者是高欢之子高洋,是为齐文帝。 由于北齐是在东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所以较为强大,文帝在位其间,又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故而使北齐的国力优于北周。 但自文帝以后,相继即位的孝昭帝、武成帝都是暴君,他们在位期间,大肆杀戮元姓(北魏皇室)与汉族官员,使得北齐失去了鲜卑族与汉族广大人民的支持,后至公元五七七年,北齐被北周消灭。 与北齐同时存在的北周,是由宇文觉于公元五五七年在西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王朝。 在建立之初,它的实力明显弱于北齐,但由于周武帝宇文邕(51—579年在位)的治理,使北周逐渐超过了北齐而强盛起来。 在此期间,大部分奴隶被赦免为平民,和解了统治者与人民的矛盾,而武帝自己生活朴素、勤政爱民,深受各族人民爱戴。 就这样,北周开始了它的强盛时代。 公元五七八年,周武帝卒,传帝位于宣帝,但此后北周的军政大权逐步落入了外戚杨坚的手中,后来杨坚于公元五八一年废周静帝,建立起隋朝,并逐步统一全国,结束了中国长期分裂的局面。 1.道武帝建立北魏和北魏的崛起鲜卑拓跋部,原来居住于今黑龙江、嫩江流域大兴安岭附近,过着游牧生活。 东汉以前,北匈奴被打败西迁后,拓跋部在酋长拓跋诘芬的率领下,也逐步向西迁移,进入原来北匈奴驻地,即漠北地区。 到酋长拓跋力微时期,拓跋部又南下游牧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后又迁居到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与曹魏、西晋发生往来,但这时,拓跋部仍处于氏族部落联盟阶段。 公元338年,首领什翼犍建立代政权,都于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逐渐强大起来。 公元37年,前秦苻坚攻代,什翼犍战死,代灭。 淝水战后,前秦统治瓦解。 公元38年,鲜卑拓跋珪(什翼犍之孙)恢复代政权,后改国号为魏,史称北魏。 公元395年,后燕攻北魏,拓跋珪在参合陂(今山西大同东南)大败后燕军,并乘胜南下,夺取中山(今河北定州市)、邺(今河北临漳西南)等重要城镇,拥有黄河以北地区,成为北方的强大势力之一。 公元398年,北魏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拓跋珪称皇帝即北魏道武帝。 拓跋珪击败后燕进入中原后,奖励农业生产,其奴隶主贵族也逐渐汉化转化为封建地主。 拓跋珪招纳汉族大地主参加统治集团,加快了鲜卑拓跋部的汉化进程。 2.北魏太武帝马踏柔然,一统北方拓跋珪死后,其子拓跋嗣(魏明元帝)、孙魏太武帝拓跋焘承其前业,擢用汉族大地主范阳卢玄、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颖、渤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数百人担任官职,形成了拓跋贵族与汉人世家豪族的联合封建政权,国势大盛,拓跋嗣死后,1岁的拓跋焘即位,即位之初就以少胜多,顶住了当时北方大漠政权——柔然的疯狂入侵。 拓跋焘开始主动反击柔然,先后13次出兵柔然,以429年战果最为辉煌(参见百科北魏破柔然之战)征服了漠北一带,柔然臣服,为日后统一北方又迈出重要一步。 另外,在对柔然的作战中,俘获的牛羊骆驼等牲畜也为北魏缓解了后来的饥荒。 于公元427年,用3万骑兵攻破了坚不可摧的统万城,从此北魏统一北方的形势已经不可逆转。 于公元431年灭夏,平山胡,西逐吐谷浑,又于43年灭北燕,439年灭北凉,使北方长期的分裂割据局面复归于统一,南北朝对峙局面正式形成。 拓跋焘统一北方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次民族大融合,同时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创造了较为安定的环境。 3、北魏孝文帝的卓越改革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是一位很有作为的帝王,在位期间,进行了许多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改革,最重要的是实行均田制和改革鲜卑旧俗、实行汉化政策。 492——493年迁都洛阳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北魏统治者力求限制地方豪强势力,加强中央集权,使鲜卑贵族进一步封建化,并与汉族地主紧密结合,更有效地共同统治各族人民。 因此冯太后和魏孝文帝元宏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首先整顿吏治。 延兴二年(472),政府规定,地方牧守治绩好的可以久任,满一年升迁一级;治绩不好的即使就任不久,也要受到处罚,甚至降级。 2延兴五年,为改变过去州、郡、县争收租调的混乱局面,政府确定只能由县一级征收,征收时禁止使用大斗、长尺、重秤。 3太和八年(484)颁布俸禄制,申明俸禄以外贪赃满一匹绢布的处死。 次年颁行的均田令中,又规定地方守宰可以按官职高低给一定数量的俸田。 所授公田不准买卖,离职时移交下任。 4九年十月,颁布了均田令,对不同性别的成年百姓和奴婢、耕牛都作了详尽的受田规定。 授田有露田、桑田之别。 露田种植谷物,不得买卖,七十岁时交还国家。 桑田种植桑、榆、枣树,不须交还国家,可以出卖多余的部分,买进不足的部分。 还授土地时对老少残疾鳏寡都给予适当的照顾(见均田制)。 5九年或十年初,以三长制取代宗主督护制,采用邻、里、党的乡官组织,抑制地方豪强荫庇大量户口。 6十年,孝文帝对租调制度也进行了相应的改革。 新租调规定以一夫一妇为征收单位,每年交纳帛一匹,粟二石。 十五岁以上的未婚男女,从事耕织的奴婢每八人,耕牛每二十头的租调,分别相当于一夫一妇的数量。 **十八年,孝文帝排除穆泰、元丕及太子恂等鲜卑旧贵族和保守势力的反对,把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 8孝文帝改革鲜卑旧俗,主要是禁着胡服,改穿汉人服装;朝廷上禁鲜卑语,改说汉话;规定鲜卑贵族在洛阳死后,不得归葬平城,并改他们的籍贯为河南洛阳,改鲜卑姓为汉姓;鲜卑贵族门阀化,提倡他们与汉族高门通婚。 9太和中,议定百官秩品,分九品,每品又分正、从。 从品为北魏之首创。 十九年,又按照家世、官爵等标准,将代北以来的鲜卑贵族定为姓、族,姓为高,族次之,其中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皆太祖已降,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言,一同四姓。” 所谓四姓,一说为中原汉族高门崔、卢、李、郑,一说为汉族甲、乙、丙、丁四种郡姓,后者似为确。 班定姓族,使鲜卑贵族与汉士族得以进一步结合。 均田制政策。 北方广大地区由于战乱,户口流徙,田园荒芜,大量土地无人耕种。 北魏政权为增加财政**,稳定社会秩序,颁行均田制。 先审定户籍,再按户口分配土地,实行新的租调制。 奴婢和牛都可受田。 均田制在当时地旷人稀的前提下施行,在不损害地主阶级既得利益的前提下施行,有益于生产发展和稳定的。 北方大量的荒地被开垦,耕作技术也有了提高,农业的发展,使养蚕、牧畜、酿造等农村副业也发展起来,改变了北方荒凉残破的景象。 汉化政策。 北魏统治下的中原,以汉族为主,具有较高的封建文化,魏孝文帝在政治和社会风俗方面进行了大胆改革,消除鲜卑与汉族之间的隔阂与矛盾,加速了鲜卑族的汉化即封建化,在服饰、语言、丧葬、通婚、吏治、门阀等制度方面都有相关的汉化规定。 这些改革促进了北方各少数民族进入封建社会,适应了各族人民间的自然融合趋势,对当时社会经济发展和民族的大融合起了积极推动作用。 4、北魏的分裂与北齐北周的建立北魏末年的农民大起义动摇了统治者的基础,内部发生变乱。 公元530年,魏孝庄帝杀死了专权的尔朱荣,尔朱兆(尔朱荣弟)又杀死北魏孝庄帝,立元恭为帝,政权又为尔朱氏所握。 后来尔朱氏又为其部将鲜卑化的汉人高欢所灭,高欢杀元恭,另立元修为帝(魏孝武帝)。 元修为摆脱高欢所控,从洛阳出逃,奔镇守关中的将领宇文泰。 此后,北魏分裂为两个政权:高欢立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史称东魏;宇文泰杀元修,立元宝炬为帝,都长安,史称西魏。 公元547年高欢死,其子高澄、高洋相继执政,550年高洋废魏孝静帝元善见,自立为帝,改国号为齐,史称北齐,都邺。 西魏在汉化很深的鲜卑人宇文泰执政下,国势日盛,公元557年,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废魏恭帝,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史称北周。 公元50年,周武帝宇文邕采取了一些经济政治的重大举措,国势日渐强大。 5。 北周武帝宇文邕统一北方北齐与北周东西对峙。 公元57年,北周发兵攻北齐,先占晋阳,继又东进,577年攻陷北齐邺城,北齐亡,北方归于统一。 周武帝灭北齐后,又进军南方的陈朝,取得了长江以北的土地,北周领域扩大,为后来隋朝的统一打下了基础。 隋唐以来,鲜卑已不再作为政治实体和民族实体存在,但他们的后裔却在这两个朝代居于重要地位。 隋唐的建国者杨、李二家即是鲜卑化的汉人,而他们的母、妻又是汉化的鲜卑人。 至于两朝的达官显宦有很多鲜卑人位至宰相的就有20余人,其他如尚书、侍郎,地方上的都督、刺史,更不胜枚举。 这不仅表明了这时北方与中原的民族融合的深度,也显示了鲜卑人在社会重要性方面的广度,如隋代筑造学家宇文恺,《切韵》作者陆法言,唐初权相长孙无忌,中唐诗人元稹,直至金末元初文学家元好问等,都是中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 在南北朝期间,由于历代统治者都以佛教为国教,故而有许多庙宇及石窟造像流传于世,其中敦煌千佛洞、云岗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成为我国造像艺术宝库之中的瑰宝。 此外,南北朝的文学艺术更是有所发展,南朝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的作品都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之作。 自东晋灭亡以来,南北朝成为我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南北分裂时期之一,虽然它的形成使经济发展有所停滞,但由于外族对中原地区的统治而形成的黄河流域民族大融合却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 正是在这种条件下,中国北方的诸族逐渐被汉族同化,最终成为同一民族。 而正是这种作用,为将来中国成为统一国家打下了良好得基础,所以我们说南北朝的分裂,对加速民族统一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是中华民族发展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环节。 ========资料:北周统一北方的主要战役。 南北朝末期北朝的周武帝宇文邕趁齐后主高纬政治腐败之机攻灭北齐统一中国北方的战争。 公元550和55年,高氏和宇文氏分别篡夺东魏和西魏政权称帝,史称北齐和北周。 北齐拥有今河北、山东、安徽及山西、河南大部分地区,军事、经济实力较强,但实行纵容各级官史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政策,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十分尖锐,至后主高纬时,更是腐败透顶,不胜其弊。 北周占有今陕西、宁夏、甘肃、四川及河南、湖北等部分地区,虽军事、经济实力不如北齐,政治却比北齐好,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使国力日渐强盛,于是宇文邕决定北连突厥,南和陈朝,并乘陈攻占北齐淮南地之机,发起攻灭北齐的战争。 此次战争历时3年,较大的战役有:河阴之战,平阳之战,邺之战。 河阴之战北周武帝建德四年(北齐武平六年,575)七月,宇文邕采纳韦孝宽的建议,出动18万大军进攻北齐,沿黄河两岸,数道并进;以宇文纯、司马消难、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宇文盛、侯莫陈崇、宇文招为后三军总管;以宇文宪率兵2万趋黎阳(今河南浚县),于翼率兵2万向陈(今河南陈留)、汝(今河南汝南);派侯莫陈芮率兵2万守太行道(在河阳北),李穆率兵3万守河阳道(今河南孟县附近);命杨坚率舟师3万自渭河入黄河,顺流而下;宇文邕自率主力大军万直指河阴(今河南孟津东)、洛阳。 八月,北周军进入北齐境,武帝所率主力军攻下河阴大城(外城);宇文宪攻占武济(今河南孟津),进围洛口(今河南巩县东北),攻下东、西二城,烧毁浮桥。 北齐永桥(今河南武陟西)大都督傅伏夜入中城(河阳三城之一,今河南孟县西南)坚守,北周军围攻20余日不能下。 宇文邕于攻下河阴后继攻金墉城(洛阳故城),未能攻克。 这时,宇文宪、于翼、李穆等先后攻占北齐30余城。 九月,北齐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晋阳(今山西太原)率大军援救洛阳,到达河阳,北周军因北齐援军到达和周武帝患病,放弃攻占之城,退兵西还,水军也焚船从陆路撤走。 平阳之战建德五年(57)十月,北周武帝宇文邕再次进攻北齐,其作战企图是:攻击晋州,扼北齐咽喉,引北齐主力大军救援,再集中力量消灭援军,乘势东进,攻灭北齐。 按这一企图采取如下部署:以宇文盛、宇文亮、杨坚为右三军,宇文俭、窦泰、丘崇为左三军,宇文宪、宇文纯为前军,宇文邕亲自率领诸军进至汾曲(今山西临汾南),分派诸将各自据守要地,阻击北齐援军,派辛韶率步骑5000守蒲津关(令山西永济西),**后方安全;命内史王谊督诸军攻平阳城(晋州治所,今山西临汾)。 二十五日,北齐后主高纬亲率10万大军自晋阳南下救援平阳。 宇文邕亲自平阳城下督战,北齐将侯子钦、刺史崔景嵩投降;二十七日,北周将段文振率数十人人城,俘北齐守将尉相贵及甲士8000人,北周军占领平阳。 同时,宇文宪攻占洪洞(今山西洪洞北)、永安(今山西霍县)二城。 十一月,北齐援军已近平阳,宇文邕为避其锋锐,以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率精兵万人守平阳;自率大军撤退到玉璧(今山西稷山西南)一带,使宇文宪领兵万屯驻,自还长安。 北齐援军至平阳,昼夜围攻,梁士彦顽强守御。 十二月,宇文邕知平阳紧急,先使宇文宪率所部趋平阳,随后亲至,集诸军8万人,东西列阵20余里,与北齐军对峙。 北齐军围平阳时,恐北周援军突至,于城南挖掘沟堑,经乔山(今山西襄汾北)至汾水。 北周军至即与北齐军对峙于沟堑南、北两侧,周军渡堑进攻,齐军抵御,战斗一天未决胜负。 齐后主听从幸臣意见,命齐军填堑而进,此举正合周武帝之意,遂率军迎战,战斗十分激烈。 时齐后主携冯淑妃和幸臣穆提婆观战,见齐军东翼稍退,便认为齐军巳败,不听劝阻,赶紧后进,北齐军因而大败,死者万余人,军资甲仗丢弃如山。 邺之战平阳战后,齐后主高纬逃至晋阳,留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守晋阳,自己欲奔突厥,因从官多散,改奔邺城。 北周军继克高壁、介休(今属山西)后,兵围晋阳;高廷宗被拥为北齐帝,率兵拒战,虽曾小胜,终不免城破被俘,降于北周。 时北齐文武官员降周者众多,宇文邕实行大赦,以安齐人之心,随后挥师攻邺。 高纬至邺,知大势已去,传位于8岁的幼子高恒,自称太上皇。 建德六年(577)正月,北周军围邺,烧城西门,齐军出战大败;高纬派慕容三藏守邺宫,自己率百余骑东走,幼主高恒已先行。 北周军攻入邺城(今河北临漳西),慕容三藏拒战被擒,北齐王公大臣皆降。 高纬东奔至济州(今山东茌平西南),下旬,留胡太后于济州,使高阿那肱守济州关(津关,在今山东东阿),自与后、妃、幼主奔青州(今山东益都)。 高阿那肱暗与北周军约擒高纬,北周军至即降。 二十五日,北周将尉迟勤追至青州南邓村,俘获高纬父子等送邺,北齐灭亡。 之后,周武帝宇文邕又陆续攻灭北齐的残余势力。 二月,派宇文宪、杨坚攻克信都(今河北冀县),俘北齐任城王高和广宁王高孝珩。 同月,北齐范阳王高绍义起兵欲复北齐,肆州(今山西忻县西)以北280余城皆响应,绍义遂与灵州(治所今宁夏灵武西南)刺史袁洪猛自马邑(今山西朔县)引兵南下,欲取并州(治所今山西太原南),至新兴(今山西忻县),肆州已被北周军占领,绍义前军降周,只得退保马邑。 北周宇文神举攻占显州(今山西孝义)后逼近马邑,绍义战败,率3000人奔突厥。 于是北齐州、郡、县、户皆为北周所有。 =======跳至 南北朝皇帝世系 南北朝皇帝世系北朝皇帝谱北朝魏(3855)道武帝(371409)38年即位在位23年道武帝拓拔珪,鲜卑族人。 383年,前秦经淝水之战后,国力日弱,38年1岁的拓拔珪复国,称代王,同年改称“魏”,史称“北魏”,死于409年,时年39岁。 明元帝(392423)409年即位在位15年明元帝拓拔嗣,道武帝长子,死于423年,时年32岁。 太武帝(408452)423年即位在位28年太武帝拓拔焘,明元帝长子,即位后先后消灭大夏,北燕,北凉,大大增强北魏国力,统一了北方。 但在与南朝*宋的战争中大败,452年,太武帝死,时年45岁。 南安王452年即位在位8个月南安王拓拔余,太武帝子,在位8个月被杀。 文成帝(44045)452年即位在位14年文成帝拓拔浚,太武帝嫡孙,他在位时北魏国力开始下降。 死于45年,时年2岁。 献文帝(45447)45年即位在位7年献文帝拓拔弘,文成帝长子,即位时14岁。 18岁时就让位给4岁的太子,47年死,时年23岁。 孝文帝(47499)471年即位在位29年孝文帝拓拔宏,献文帝子,孝文帝一朝,进行改革,494年,迁都洛阳,推广汉化,并带头将姓改为“元”。 加速了北方少数民族封建化的过程,推动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死于499年,时年33岁。 宣武帝(483515)499年即位在位1年宣武帝元恪,孝文帝二子,即位后政治腐败,贪污成风,起义不断,他死于515年,时年33岁。 孝明帝(510528)515年即位在位12年孝明帝元诩,宣武帝子,政治腐败,民不聊生,他死于528年,时年19岁。 孝庄帝(507530)528年即位在位2年孝庄帝元子攸,528年被拥为帝,在位2年被杀,时年24岁。 长广王(531)530年即位在位1年长广王元晔,咸阳王元禧子,在位半年被杀。 节闵帝(498533)531年即位在位1年节闵帝元恭,广陵王子,在位1年被废,533年死。 后废帝(513532)531年即位在位半年后废帝元朗,章武王子,在位半年,被高欢(北齐文宣王之父)所杀。 出帝(510534)532年即位在位3年出帝元修,广平王子,被高欢用力为帝,534年逃出洛阳,投奔宇文泰,被宇文泰所杀,时年25岁。 魏在出帝后分为东魏,西魏。 北朝东魏孝静皇帝(524550)534年即位,在位17年孝静帝元善见,出帝逃后,高欢拥立他为帝,迁都邺城,史称东魏。 北朝西魏文皇帝(507551)535年即位,在位17年文皇帝元宝炬,535年被宇文泰拥立为帝,都长安,史称西魏。 废帝551年即位,在位2年废帝元钦,文帝长子,在位2年,被杀。 恭帝554年即位,在位3年恭帝拓拔廓,文帝第四子,在位3年被杀,西魏亡。 北朝齐(550577)文宣帝(529559)550年称帝在位10年文宣帝高洋,其父高欢为北魏的渤海王,534年北魏分为东西魏,550年,高洋废东魏皇帝自立,改国号“齐”,史称“北齐”,在对突厥,契丹的战争中,他屡次获胜。 但他晚年荒**无度,死于559年,时年31岁。 废帝(54550)559年即位在位1年废帝高殷,文宣帝长子,在位1年被高演所杀,时年17岁。 孝昭帝(53551)50年即位在位1年孝昭帝高演,高欢第六子,文宣帝之弟,在位1年死,时年27岁。 武成帝(53758)51年即位在位4年武成帝高湛,高欢第九子,高演弟,他是一个暴君55年,禅位与其子,后死于58年,时年32岁。 后主(557577)55年即位在位12年后主高纬,武成帝长子,57年周武帝大军攻北齐,他禅位给儿子高恒,被俘被杀,时年20岁。 幼主(570577)577年即位在位25天幼主高恒,后主长子,在位25天被俘,北齐亡,高恒被杀,时年8岁。 北朝周(55581)孝闵帝(542557)557年即位,在位8个月孝闵帝宇文觉,鲜卑族宇文泰第三子,557年即位,国号“周”,在位8个月被杀。 明帝(53450)557年即位在位4年明帝宇文毓,宇文泰长子,在位4年被杀,时年27岁。 武帝(543578)50年即位在位18年武帝宇文邕,宇文泰第四子,他统治时,北周日益强大,开始统一北方,消灭北齐,并攻击南陈,取得长江以北的全部土地,他死于578年,时年3岁。 宣帝(559579)578年即位在位1年宣帝宇文贇,武帝长子,荒**无度,嗜酒如命,在位1年就禅位于太子。 死于580年,时年22岁。 静帝(573581)579年即位在位1年静帝宇文衍,宣帝长子,即位时才7岁,由杨坚辅政,581年,杨坚迫静帝禅位于他,建立隋朝,北周亡。 ================南朝皇帝谱南朝宋(420479)武帝刘裕(33422)420年称帝在位3年武帝刘裕,小名寄奴,小时家贫。 后因战功逐渐成为东晋的权臣,420年,他迫晋恭帝禅让,建立南朝*宋,在位3年死,时年0岁。 少帝(40424)422年即位在位3年少帝刘义符,刘裕长子,即位3年,被杀,时年19岁。 文帝(407453)424年即位在位30年文帝刘义隆,刘裕第三子,他是一位较有作为的皇帝。 453年,他被太子所杀,时年47岁。 孝武帝(43044)453年即位在位12年孝武帝刘骏,文帝第三子,残暴昏君。 死于44年,时年35岁。 前废帝(44945)44年即位在位个月前废帝刘子业,孝武帝长子,暴君一个,嗜杀**,在位个月被杀,时年17岁。 明帝(439472)45年即位在位8年明帝刘彧,文帝第十一子,残暴昏庸之君,在位8年,死时34岁。 后废帝(43477)472年即位在位5年后废帝刘昱,明帝长子,**暴无比,一日不杀人,就闷闷不乐,被萧道成杀死,死时15岁。 历代王朝中,没有像南北朝时宋朝的前废帝,明帝,后废帝这三个皇帝这样,闺门无礼,****,手足相残,几近禽兽。 顺帝(49480)477年即位在位3年顺帝刘准,明帝第三子,在位3年后退位,480年被杀,时年12岁。 南朝齐(479502)高帝(427482)479年称帝在位4年高帝萧道成。 南朝*宋的宰相,后废顺帝自立,建立南朝*齐,在位4年,时年5岁。 武帝(440493)482年即位在位11年武帝萧赜,高帝长子,死于493年,时年54岁。 郁林王(473494)493年即位在位1年郁林王萧昭业,武帝长孙。 在位1年被杀。 时年22岁。 海陵王(480494)494年即位在4个月海陵王萧昭文,郁林王弟,在位4个月被杀,时年15岁。 明帝(452498)494年即位在5年明帝萧鸾,高帝侄,即位后大杀手足,南齐国衰,死于498年,时年47岁。 东昏侯(483501)498年即位在3年东昏侯萧宝卷,明帝第二子,他残忍凶暴,嗜杀成性,挥金如土,被萧衍杀死,时年19岁。 和帝(488502)501年即位在1年和帝萧宝融,明帝第八子,在位1年,被萧衍所杀,南齐亡。 南朝梁(502557)武帝(44549)502年称帝在位48年武帝萧衍,502年废南齐皇帝自立,建立南朝*梁,萧衍信奉佛教,生活简朴,但政治昏庸,549年死于侯景叛乱,时年8岁。 简文帝(503551)549年即位在位2年简文帝萧纲,武帝第三子,在位2年死,时年49岁。 元帝(508554)552年即位在位3年元帝萧绎,武帝第七子,在位3年被杀,时年47岁。 敬帝(543557)555年即位在位2年敬帝萧方智,元帝子,在位2年被陈霸先废,558年被杀,时年1岁。 梁亡。 南朝陈(557589)武帝(503559)557年称帝在位3年武帝陈霸先,557年废南朝*梁的皇帝自立,国号陈,他为人十分简朴,在位3年死,时年57岁。 文帝(5225)559年即位在位7年文帝,武帝侄,在位7年死,时年45岁。 废帝(552570)5年即位在位2年废帝陈伯宗,文帝长子,在位2年被废,570年死,时年19岁。 宣帝(528582)58年即位在位14年宣帝,文帝弟,死于582年,时年55岁。 后主(55304)582年即位在位7年后主陈叔宝,宣帝长子。 他是一个荒**的皇帝,就知道游宴玩乐,制作艳词,589年,隋军攻入建康,陈亡。 后主被俘,死于04年,时年52岁。 跳至 突厥帝国 突厥帝国突厥帝国------引自《唐朝:中亚的主人将帝国的胳膊伸展到如此遥远的人》[法]勒内格公元540年,草原帝国以突厥-蒙古族三大版图的形式而存在。 明显地属于蒙古族的柔然人统治着蒙古地区,范围是从中国东北部边境到吐鲁番(可以肯定甚至达到了巴尔喀什湖的东端),从鄂尔浑河到万里长城。 厌哒人据推测也属于蒙古族,统治着今天的谢米列契耶、俄属突厥斯坦、索格底亚那、东伊朗和喀布尔地区,其领域从裕勒都斯河上游(焉耆以北)到莫夫,从巴尔喀什湖和威海到阿富汗腹地和旁遮普。 统治着柔然人和厌哒人的这两个氏族结成同盟。 大约520年,厌哒可汗与柔然可汗阿拉瑰的姑姑们结婚。 柔然是蒙古本土上的主人,他们好像对控制其西南边境地区的厌哒人保持着某种支配权。 最后,是上一章刚刚谈到的欧洲的匈人,他们无疑属于突厥族,统治着与亚速海和顿河河口毗邻的南俄草原,尽管他们的两支部落,即西部的库特利格尔人和东部的乌特格尔人之间的敌对削弱了他们的势力。 中国人说,突厥是柔然的一个臣属部落。 它是突厥族的一个部落,它的名称为所有讲同种语言的民族所共有。 伯希和认为,汉文“突厥”一名必定是代表蒙古语(柔然语)“turk”的复数形式“turkut”。 按字意,是“强壮”的意思。 据中国编年史家记载,突厥的图腾是狼。 他们是古代匈奴的后裔,这一事实已由被伯希和认定属于匈人的原始突厥特征所证实。 在世纪初,突厥似乎已经居住在阿尔泰地区,他们在那儿从事金属冶炼:“工于铁作”。 当时柔然的力量国新近发生的一场内战而被削弱,内战是520年发生的,双方是分别代表东、西部落的柔然可汗阿拉瑰和他的叔叔婆罗门。 阿拉瑰(522-552年在位)作为唯一幸存下来的汗国君主,他面临的是要平定突厥族各臣属部落的反抗。 其中高车部曾于508年打败柔然。 现在已经认定高车部是铁勒族,游牧于阿尔泰山南乌伦古河附近,看来好像是回纥人的祖先。 但是,柔然于51年杀高车王,迫使高车部归顺。 高车部于521年再次徒劳地企图利用柔然内乱重新获得自由。 就在54年前不久,当高车正在酝酿新的起义时,他们被突厥挫败。 突厥虽与高车人同族,却忠实地提醒他们的共同宗主柔然可汗阿拉瑰注意高车人的阴谋。 作为回报,突厥首领(其突厥名叫布明,汉文转写成“土门”)要求柔然公主嫁给他。 阿拉瑰拒绝这一要求。 后来布明与当时在中国西北部长安城实施统治的、拓跋人建立的西魏王朝联合,拓跋人很可能属突厥族,他们虽然已经完全中国化,但很可能与突厥社会仍保留着一种亲属感。 无论如何,他们可能很乐意建立一种能报复他们的宿敌、柔然蒙古人的联盟,他们答应嫁一位公主给布明(551年)。 于是,在对柔然蒙古人形成了包围之势后,布明彻底击溃了他们,并迫使阿拉瑰可汗自杀(552年)。 柔然余部把蒙古地区让给了突厥人,逃到中国边境避难,东魏的继承者北齐朝廷把他们作为边境卫队安置在边境上。 于是,蒙古地区的古代帝国领土从柔然手中传给了突厥,或者说,从蒙古族人手中传给了突厥族人。 布明采用可汗这一帝王称号。 新帝国的位置仍然在鄂尔浑河上游,在自古代匈奴时期起一直到成吉思汗后裔时期止,常常被游牧部落选择为他们的大本营的鄂尔浑山区地带。 突厥英雄布明可汗在其胜利之后不久去世(552年)。 他死后,他的帝国被瓜分。 其子木杆得到蒙古地区和取得帝王称号(553-572年)。 这样,东突厥汗国建立起来了。 布明的弟弟突厥文,或称室点密(汉文转写),继承了王侯的叶护称号,并获得准噶尔、黑额尔齐斯河和额敏河流域、裕勒都斯河流域、伊犁河流域、楚河流域和怛逻斯河流域。 于是,建立起西突厥汗国。 西突厥首领室点密在怛逻斯地区与厌哒人发生冲突。 为攻其后方,室点密与厌哒人的世仇波斯人订立和约,当时波斯人是在萨珊王朝最伟大的君主库思老一世阿奴细尔汪的统治之下。 为巩固盟约,室点密把他的女儿嫁给了库思老一世。 突厥人在北部进攻,萨珊朝人在西南部进攻,厌哒被彻底打败,从此消失了(大约55年)。 其中在西北威海地区游牧的那部分游牧民被迫向欧洲逃亡,可能正是他们,而不是柔然余部,以乌尔浑和阿瓦尔一名在匈牙利建立了一个新的蒙古汗国。 在其后的一个时期里,确有一支从亚洲被驱逐的、被希腊和拉丁语作家们称之为阿瓦尔人的部落对拜占庭帝国和日耳曼人的西欧造成了严重威胁,直到他们被查理曼打垮。 厌哒领土在西突厥人和萨珊波斯人之间被瓜分了。 西突厥首领室点密获得索格底亚那地区,而库思老一世阿奴细尔汪夺取了已经伊朗化的、应该归属于萨珊朝的巴克特里亚地区。 于是,巴克特里亚在55年至58年间又归萨珊帝国所有。 然而,这是短暂的,因为突厥人不久就夺取了巴里黑和昆都士,也就是说,同一个巴克特里亚又从萨珊王朝人手中转到了他们昔日的盟友手中。 这样,中世纪初期的东、西突厥汗国有了各自确定的形状:由木杆可汗在蒙古地区建立的东突厥汗国,中心是在鄂尔浑河上游、未来的哈拉和林附近;西突厥汗国在伊犁河流域和西突厥斯坦,其夏季扎营地是在焉耆和库车以北的裕勒都斯河上游,其冬季汗庭是在伊塞克湖沿岸或怛逻斯河流域。 就游牧帝国基本上可以谈到的边界而言,这两个汗国的边界显然是以大阿尔泰山和哈密以东的山脉为标志。 从木杆统治(553-572年)开始,东突厥很少碰到敌手。 50年前后,木杆打败了契丹人,契丹是一支显然从5世纪中期起就已经占据着辽河西岸、今热河附近的蒙古族部落。 在中国北部,长安的北周王谦卑地向木杆之女求婚。 当时木杆可汗在拓跋人的这两个后继王朝中明显地起着仲裁人的作用(约在55年时)。 西突厥可汗(或叶护)室点密在位时期是552年至575年,塔巴里称之为叶护(sinjibu),拜占庭历史学家弥南称之为室点密(silzibul),这些名称都是同一称号(yabghu,叶护)的讹译。 拜占庭人把室点密看成他们的同盟者。 确实,既然在阿姆河畔突厥人已经成为萨珊波斯的近邻,那么,与突厥联合是对拜占庭有利的。 在室点密方面(他似乎已经是一位具有高度理解力的人),他考虑到要利用他处在亚洲交叉口上的位置,以获得途经波斯的、从中国边境直达拜占庭边境的丝绸贸易的自由权。 结果,一位名叫马利亚克的粟特人(在中亚,粟特人是当时人数最多的商队向导),以室点密的名义访问了库思老一世阿奴细尔汪,库思老为了维护对拜占庭丝绸贸易的垄断权,拒绝了马利亚克的提议。 后来,室点密决定直接与拜占庭做买卖,以对付波斯。 因此,他于57年又派马利亚克取道伏尔加河下游和高加索到君士坦丁堡。 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二世想必对突厥使者的提议很感兴趣,因为当马利亚克于58年离开君士坦丁堡返回时,是由拜占庭使者蔡马库斯陪伴而归。 室点密在埃克塔山北的夏季驻地接见了蔡马库斯。 埃克塔山即是天山,在焉耆西北的裕勒都斯河上游深谷。 两国结成反对共同敌人萨珊波斯的牢固联盟。 萨珊朝的一位使者恰好在这时来到,在怛逻斯附近见到了室点密,室点密极其粗暴地把他打发了。 接着,这位突厥王向波斯宣战。 572年,拜占庭人也亲自向波斯宣战,这一战争持续20年(572-591年)。 在此期间,西突厥与拜占庭人之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当蔡马库斯取道伏尔加河下游、高加索和拉齐卡回君土坦丁堡时,室点密派第二位使者阿纳卡斯特随行。 作为回访,拜占庭陆续派出攸提开俄斯、瓦伦丁、赫洛店和西里西亚人保罗作为使者到西突厥。 这几位使者使拜占庭获得了有关西突厥习俗和信仰的相当准确的资料。 塞俄菲拉克特斯西摩卡塔记道:“突厥人拜火”。 确实,伊朗马兹达克教的影响已经使突厥人崇拜阿马兹达或阿胡拉马兹达神。 “他们还崇拜空气和水”,实际上,在成吉思汗后裔中,对流水的崇拜一直持续了很长时期,以致除了在一定条件下,穆斯林在流水中沐浴和洗衣是受到禁止的。 “然而正是天、地的唯一创造者,他们尊称为神,向它奉献马、牛和羊。” 确实,这些就是献给在他们神道中的天国,即腾格里的祭品,这对古代所有的突厥-蒙古族都是共同的。 最后,塞俄菲拉克特斯所谈到的“那些似乎能预知未来的祭司们”,也适合于突厥-蒙古族的萨满们,在成吉思汗时期,他们继续产生很大的影响。 57年,拜占庭皇帝提比留斯二世再次派瓦伦丁作为使者出访西突厥。 但是,在瓦伦丁到达裕勒都斯河上游汗庭时,室点密已去世。 室点密之子、继位者达头(575-03年,中国历史学家们的称谓)很不高兴,因为君士坦丁堡宫廷已经与阿瓦尔人缔结了条约,也就是说与柔然的残部,或者更准确些,是与逃亡到南俄的厌哒人缔结了条约。 因此,达头十分冷淡地接待了瓦伦丁。 此外,作为对该条约的报复(达头认为这一条约撕毁了两国之间的联盟),他派出一支由某个名叫波汗的统帅率领突厥骑兵去攻打拜占庭在刻赤附近的博斯普鲁斯城或称潘蒂卡派(57年)。 581年,突厥又兵临刻松城下,直到590年,他们才完全撤出该地区。 西突厥与拜占庭之间的争吵没有妨碍前者继续对波斯的战争。 在588至589年期间,他们入侵了巴克特里亚,或称吐火罗斯坦,一直前进到赫拉特。 如果西突厥人曾经被波斯英雄巴赫拉姆楚宾打败过的话,那么,正像波斯传说中所坚持的观点,他们必定会利用590年发生在巴赫拉姆楚宾和库思老二世帕维兹之间的内战。 巴赫拉姆楚宾在内战中处于最不利的地位,他最后确实逃到了西突厥人中,无疑地,正是此时西突厥人完成了对兴都库什山以北的吐火罗斯坦的征服。 无论如何,在597-598年间,这一地区及其都城巴里黑和昆都士就不再属于波斯,而成为西突厥的属地。 30年,当中国的朝拜圣地者玄奘途经该地时,吐火罗斯坦是昆都士的突厥王子(或特勤)的封地,他是西突厥可汗的儿子。 于是,当远东的中国人在分裂了3个世纪之后即将由中国人的隋朝重新统一起来之时,而中亚发现它自己已分裂为两大突厥帝国:东突厥帝国,从中国东北部边境到长城和到哈密绿洲;西突厥帝国、从哈密一直延伸到威海和波斯。 阿姆河南岸以及阿姆河与莫夫河之间的边境地区把西突厥与波斯分开。 于是,兴都库什山以北的整个吐火罗斯坦都囊括在突厥的政治疆域之内。 在一个世纪以后刻成的、立于和硕柴达木的阙特勤碑碑文中,以史诗般的词句赞扬了处于鼎盛时期的突厥的伟大:当上面的苍天和下面的黑士创立之时,人类的子孙即开始生存其间。 “人类子孙之上,立有吾祖先土门可汗及室点密可汗,既立为君长后,彼等即统治及整顿突厥民众之国家及政制。 世界四方之民族,皆其仇敌;但彼等征之,且克服世界四方一切民族,令守和平而点首屈膝,向东方,彼令其移殖远至喀迪尔汗山林,向西方,远至铁门。 在此两极点间,彼等统治甚为广远,使蓝突厥之向无君长无任何部族者归于秩序。 彼等是贤智可汗,彼等是强勇可汗;彼等之梅录亦贤智,亦强勇。 诸匐及民众都能和协。” 这段著名的史诗所暗示的道德观是从构成突厥-蒙古族萨满教基础的古宇宙起源说中借过来的。 根据汤姆森的摘要,宇宙起源说的基本原理十分简单。 宇宙由一层高于一层的若干层组成。 上面的十七层,构成昊天,为光明之国;下部七层或九层构成下界,黑暗之地也。 二者之间,为人类生存之地面,天与地,与生息于其中之一切,皆至尊所创,整个宇宙亦由至尊统辖,此至尊者,居于天之上层。 被尊称为上帝,或腾格里。 天国是公正和正直灵魂的归宿地;地狱则是邪恶灵魂的归宿地。 突厥神话还描写了许多其它神,其中之一是乌迈,保护儿童的女神。 此外,还描绘了许多住在“陆地上和海里”(它们是yer-sub,或今突厥的yar-su)的精灵。 值得注意的是,在陆地上和水中,这些精灵多居住在被认为是秘密地方的小山和小溪边,在习俗上和在成吉思汗蒙古人的法律上,对它们的祭礼都是常年不断的。 中国的历史学家们对突厥人有实际描述。 581年的一位作者这样写道:其俗被发左衽,穹庐毡帐,随逐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务,贱老贵壮,寡廉耻,无礼义,犹古之匈奴。 ……大官有叶护,次没(“没”为“设”之误〕、次特勒〔“勒”为“勤”之误〕、次俟利发,次吐屯发,及余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为之。 兵器有弓矢、鸣镝、甲肖、刀剑,其佩饰则兼有伏突。 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死者停尸于帐,子孙及诸亲属男女各杀羊马,陈于帐前祭之,绕帐走马七匝,一诣帐门,以刀嫠面且哭,血泪俱流,如是者七度乃止。 ……葬之日,亲属设祭及走马嫠面,如初死之仪。 葬讫,放墓所立石建标,其石多少,依平生所杀人数,……伯叔死,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及嫂,唯尊者不得下**。 ……牙帐东开,盖敬日之所出也。 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而耻病终。 2突厥帝国的分裂突厥人的这两个帝国没有长期保持鼎盛。 和硕柴达木碑文中赞扬的伟大的可汗们由一些缺乏前辈们的那种天才的人继承。 “彼等之弟辈为可汗,彼等之子辈为可汗,惟弟辈今不类其兄辈,子辈不类其父辈。 登位者皆庸可汗、恶可汗。 致使突厥帝国解体。” 左慈发布于200080812:58:38真正摧毁突厥力量的是两汗国之间的敌对,即鄂尔浑的东突厥和伊塞克湖、怛逻斯的西突厥。 这两个突厥帝国统治着从中国东北部到呼罗珊的半个亚洲,如果他们能够保持在552年基础上的统一,即靠着以东突厥居首位,取帝王的可汗称号,而西突厥统治者满足于次位,取叶护称号的话,那么,他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但东突厥的佗钵可汗,即木杆可汗的兄弟和继承者,是该家族中得到西突厥承认的最后一位可汗。 西突厥叶护达头是一位极端残暴的人,这一点已经由瓦伦丁的报道所证实。 在582年至584年间,他摆脱了东方的新君主,自己称汗。 在中国,强大的隋朝已经恢复了汉朝在中亚的全部政治活动,中国在这次反叛中是鼓励达头的,这次叛乱使突厥人的势力一分为二。 此后,东、西突厥再也没有重新统一,并且在大部分时间内,二者之间确实是处于敌对状态。 于是,当中国正处在重新统一之时,突厥人却在分裂。 这种对立运动为隋唐王朝(7-9世纪)统治下的中国在中亚实行帝国主义政策提供了可能性。 东突厥不仅面临着西突厥的反叛,而且还被内部斗争弄得四分五裂。 在蒙古本土上,新可汗沙钵略(581-587年在位)的权力受到其堂兄庵罗和大逻便的争夺。 同时,他在西方受到西突厥“新可汗”达头的攻击,在东方受到辽西契丹人的攻击。 不过,这一形势的发展令中国人不安,因为对这样一个联合体来说,由于蒙古地区的东突厥被打倒,势必使达头变得太强大。 绝不能让达头重新恢复对他有利的突厥的统一。 于是,中国的君主、隋朝建立者杨坚迅速改变了联盟的,支持东突厥可汗沙钵略以对付达头(585年)。 陷入内部纠纷的东突厥人无论如何不再令人生畏了。 沙钵略的兄弟、继位者莫何可能杀死了反可汗的大逻便(587年),但不久他也去世了。 继位的可汗是都蓝(587-00年在位),他发现自己遭到另一位反可汗者(即得到中国支持的突利)的反对。 事实上,都蓝可汗于599年驱逐了突利,但杨坚皇帝赶紧欢迎突利及其部众,并把他们作为盟邦安置在鄂尔多斯。 东突厥毫无希望地维持着分裂局面。 都蓝一死,西突厥达头可汗再次试图利用东突厥人的混乱使他们降服,以便建立起他对蒙古地区和突厥斯坦的统治,实现突厥人的重新统一。 为防止中国的干涉,他采取恐吓手段。 01年,他威胁隋朝都城长安;02年进攻驻在鄂尔多斯的、受中国保护的突利可汗。 但中国的政策是在暗中进行活动。 03年,一支西部的主要部落(这些部落是铁勒族,是回绝的祖先,它们似乎是在塔尔巴哈台、乌伦古和准噶尔地区过着游牧的生活)突然反叛达头。 由于达头的势力甚至在他统治的区域内也已经遭到削弱,他就逃往青海避难,从此销声匿迹(03年)。 达头的王国,即曾经令波斯和拜占庭颤栗、并在几年前还威胁着中国都城的西突厥强国瞬时瓦解了。 达头之孙射匮只获得了他应该继承领土的极西部分和塔什干,而某个反可汗的处罗成了伊犁地区的君主。 处罗确实着手计划继续达头的事业,但中国人及时地阻止了他。 隋臣裴矩暗中支持处罗的敌人射匮。 处罗在战争中失败后,到中国宫廷供职(11年)。 射匮把他的胜利归于中国的政策,看来他始终没有采取过背叛中国的行动。 与此同时,东突厥的政权一直掌握在中国的被保护者突利手中(09年去世),后来权力又传其子始毕(09-19年)。 在蒙古地区正像在西突厥斯坦一样,隋朝时期的中国不是通过一次大战争,而仅仅是采用其惯用的计谋,就成功地分裂了突厥势力,消灭了不顺从的可汗,使权力掌握在那些承认中国宗主权的可汗手中。 青海的情况亦如此。 该地吐谷浑部的鲜卑人(可能是一支蒙古部落)的存在,三百年来一直令甘肃的中国驻军忧虑,08年他们被中国军队击溃,不得不逃亡西藏。 同年,中国重新占领哈密绿洲。 09年,吐鲁番王殉伯雅开始向隋场帝表示归顺。 当隋场帝在高丽进行的倒媚的战争(12-14年)使隋朝威信扫地时,整个结构瓦解了。 东突厥始毕可汗起来反叛,在山西西北的雁门关几乎俘虏了隋场帝本人(15年)。 接着,中国爆发的内战(1-21年)彻底恢复了突厥人以往的勇气,这次战争导致了18年隋朝的覆灭。 当争夺王位的竞争对手们被打败、新的唐王朝登上皇位时,隋朝所做的一切工作又必须重做。 草原又把它的游牧部落推向山西中部。 24年,东突厥可汗颉利(20-30年在位)利用中国内战带来的混乱,骑着马率领着他的骑兵队伍对帝国都城长安进行威胁。 幸运的是,唐朝有一位杰出的勇士,即太子李世民,尽管他还年轻,但他是唐朝的真正建立者。 李世民勇敢地一直来到泾河畔的幽州,与蛮军对峙,他以坚定的姿态令对方慑服。 游牧各部首领在一起协商片刻,然后一箭未发地撤退了。 几小时后,一场大雨席卷该地区。 李世民立即召集其部下谈话。 据《唐书》记载他说道:“虏控弦呜镝,弓马是凭,今久雨弥时,弧矢俱敝,突厥人众,如鸟铩翮,我屋宿火食,枪槊犀利,料我之逸,揣敌所劳,此而不乘,夫复何时?”唐军照此行动。 黎明时,突厥营地被攻破,中国骑兵切断了通往颉利可汗营帐的道路。 颉利求和并撤退到蒙古地区(24年)。 在这次惊人之举后,当时年仅27岁的李世民登上了中国皇位,从此,历史上以帝号称他为太宗(2年)。 3.唐太宗灭东突厥汗国唐太宗(2749)是中国在东亚的威势的真正建立者。 他灭了东突厥汗国,促使西突厥的瓦解后来太宗之子又完成了对西突厥人的征服并把塔里木盆地的印欧族诸王国置于其保护之下。 太宗即位之年,东突厥颉利可汗再次发动骑兵远征,直抵长安城下。 2年9月23日,他的十万人马出现在长安城北门外的便桥前。 颉利可汗在城下以攻城相威胁,提出横蛮无理的纳贡要求。 太宗似乎只有很少人马,他采取了大胆的行动。 他召集了所有可用的人,把他们置于各城门前,而他亲自率领小部分骑兵沿着渭水向敌军行进。 突厥诸首领见其勇皆惊,下马便拜。 "俄而众军至,旗铠光明",太宗纵马到突厥营前,训斥其可汗及众首领背信弃义,破坏休战之约。 颉利可汗羞愧。 次日,太宗与颉利按传统习俗刑白马设盟,言归于好。 为削弱颉利的权力,太宗支持两个持不同意见的部落,即铁勒和薛延陀部的反叛。 铁勒部(以后的回部)分布在塔尔巴哈台;薛延陀部在科布多(27-28年)附近。 同时,在东蒙古,太宗支持反可汗的突利可汗脱离颉利,突利已经起来反抗颉利了(28年)。 伟大的唐太宗在颉利的周围布下了敌对的包围圈之后,于30年派出由李靖和李世绩率领的唐军猛攻颉利。 中国的将军们在山西以北的内蒙古地区与颉利相遇,他们对他的营帐发起了突然攻击,击溃其部落。 颉利本人被俘。 在大约50年中(30-82年),东突厥汗国臣属于中国。 和硕柴达木的突厥碑文上记道:"贵族子弟,陷为唐奴,其清白女子,降作唐婢。 突厥之匐,弃其突厥名称(或官衔),承用唐官之唐名(或衔),遂服从唐皇,臣事之者五十年。 为之东征向日出之方,西征远至铁门。 彼等之克国除暴,皆为唐皇。 出力也。 "太宗在粉碎了蒙古的突厥人之后,以这些人为辅助军,在以后的20年中,使突厥斯坦的突厥人和戈壁上印欧种人的绿洲都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一个受到震惊的亚洲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史诗般的中国。 决不向蛮族求和,也不以重金去收买他们撤兵,太宗扭转形势,战胜他们,使他们害怕中国。 在突厥-蒙古族入侵的3个世纪里,中国人民已经把胜利的游牧民同化。 由于吸收了这些新鲜血液而坚强起来,现在中国人对这些草原牧民们翻脸,他们曾经从这些牧民中吸取力量,并把这种力量注入那种历史悠久的文明的巨大优越性之中。 4.西突厥汗国的瓦解太宗于30年重建了以鄂尔多斯和内蒙古为边境的疆域之后,把注意力转向西突厥。 正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西突厥人在射匾可汗的统治之下又重新统一起来。 射匮可汗使阿尔泰地区的薛延陀部归降于他,他住在特克斯河和裕勒都斯河上游一带,于11至18年间统治着从阿尔泰山到里海和兴都库什山之间的地区。 射匮之弟、继位者统叶护(18-30年在位)进一步扩张势力。 他已经征服了东北方的铁勒部,在西南方又重申了对吐火罗地区和巴克特里亚的统治,并取得了对塔里木盆地部分地区的霸权。 30年初,中国的朝拜圣地者玄奘旅行时,就在托克玛克附近见到过他,当时正值统叶护权盛时期。 他在裕勒都斯河与伊塞克湖之间的地区内过着随季节迁徙的游牧生活,像其祖先一样,在裕勒都斯河上游一带度夏;伊塞克湖,即热海沿岸是他的度冬地。 他也喜欢把营帐扎在更西边,即在怛逻斯附近的"千泉",今江布尔地区。 吐鲁番王是他的一位藩属王;他的儿子达度设是吐火罗地区王,其住地在昆都士。 《唐书》记道:"(统叶护)霸有西域,……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此时唐太宗正集中力量摧毁东突厥,他认为应该采取"远交近攻"之策,于是,他把统叶护视为同盟者。 左慈发布于200080813:00:58玄奘留给我们的、关于统叶护的描述就是对某个阿提拉或某个成吉思汗的描述。 "戎马甚盛。 可汗身著绿绫袍,露发,以一丈许帛练,裹额后垂。 达官二百余人,皆锦袍辫发,围绕左右。 自余军众,皆裘歇毳毛槊纛端弓,驼马之骑,极目不知其表。 "统叶护热情地接待了中国的朝拜圣地者。 确实,他对佛教总是相当开放的。 在几年前,他曾热情款待过名叫波罗颇迦罗蜜多罗的印度佛教使者。 波罗颇迦罗蜜多罗在2年继续到中国布教前,把说服突厥人皈依佛教作为己任。 统叶护在托克玛克牙帐中给予玄奘同样热情的款待。 玄奘对其营地作了丰富多彩的描述:"(统叶护可汗)居一大帐,帐以金花装之,烂眩人目。 诸达官于前列长筵两行侍坐,皆锦服赫然。 余仗卫立于后,观之,虽穹庐之君,亦为尊美矣。 "在读到这几行时,奇怪的是使我们回想起西欧旅行家们从成吉思汗的蒙古首领们身上所得到的、几乎相同的印象在卢布鲁克对13世纪的蒙古人的描写中,我们又看到了欢迎外国使者的另一个狂欢场面。 玄奘在统叶护牙帐逗留期间,统叶护曾接待过来自中国和来自吐鲁番王的使者。 统叶护"令使者坐,命陈酒设乐。 可汗共诸臣使人饮,……于是益相酬劝,卒浑钟碗之器,交错递倾,?未兜离之音,铿锵互举。 虽蕃俗之典,亦甚娱耳目,乐心意也。 少时,更有食至,皆烹鲜,羔犊之质,盈积于前。 "在玄奘访问之后数月,强大的西突厥汗国崩溃了。 同年(30年),一支西部部落,即游牧的葛逻禄部反叛并杀害统叶护,葛逻禄部似乎是在巴尔喀什湖东端和塔尔巴哈台的楚固恰克之间作季节性的迁徙。 西突厥汗国分裂为两部,两部的名称都只是由汉文转写而被人们所知:弩失毕部在伊塞克湖的西部和西南部;咄陆部在该湖的东北部。 两部在原因不明的战争中耗尽了力量。 一位咄陆部可汗,他的名字也叫咄陆(38-51年在位),在一段时期内曾企图重新统一两部,此后,他大胆地进攻中国在哈密地区的屯军。 但是唐将郭孝恪在古城和今天的乌鲁木齐之间的博格达拉山附近打败了他(约42年)。 此外,唐太宗支持弩失毕部反对咄陆,这位疲惫不堪的可汗只好逃往巴克特里亚,不再出现于历史上(51年)。 跳至 突厥兴起和厌哒帝国的覆灭 突厥兴起和厌哒帝国的覆灭突厥兴起和厌哒帝国的覆灭公元世纪五十年代,中原北方强大的拓拔鲜卑人的北魏国家分裂为东西两个王国,彼此征伐不已,无暇西顾;柔然、厌哒、吐谷浑等游牧民族的政权彼此虎视眈眈,都想要独霸西域,却又都力有不逮——就在此时,另一个游牧民族突厥人乘时兴起,加入图霸西域的群雄混战,最终一扫柔然、厌哒,完成了对西域的统一。 西域是突厥汗国的发祥地,突厥建国初期,面临的最大的威胁是原来的宗主柔然汗国,在与柔然的战争中,突厥土门[《阙特勤碑》作bumin,故《草原帝国》作布明]可汗系的活动中心逐步迁移到了阿尔泰山以东的漠北草原地区,而阿尔泰山以西的故地则转由土门之弟室点密[《阙特勤碑》作istami]继承。 室点密虽然已经自称可汗,但是他仍然尊奉东突厥土门系的木杆可汗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即突厥汗国全国的最高统治者,突厥汗国至少在名义上继续保持着统一的状态。 如果说统一漠北草原主要是由土门系的东突厥完成的话,那么征服西域则主要是由室点密系的西突厥来完成的。 也正是由于西突厥完成了征服西域广大地区的伟业,才使西突厥的始祖室点密可汗在突厥历史上占据了与开国君主土门同等重要的地位[仍参见《阙特勤碑》东面第13行],也为西突厥日后建立独立的西突厥汗国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但是由于这时突厥汗国还没有分裂,所以西突厥征服西域的活动实际上也是整个突厥汗国对外征服活动的组成部分。 有关西突厥征服西域的过程,汉文史料较少。 如上文所述,世纪中叶时,对西域形势影响最大的分别是柔然与厌哒两种势力,当突厥脱离柔然独立的时候,厌哒人对西域的统治也比较薄弱。 这时分布在塔里木盆地的西域城郭国家主要有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国,此外还有位于今吐鲁番盆地的高昌国等。 对突厥人征服塔里木盆地诸国的具体过程,文献资料阙载,但是对突厥早期与高昌之间的关系,可以从高昌的《鞠斌造寺碑》中了解到一些情况。 高昌一直与突厥有着密切的关系。 突厥人迁往金山之前的居住地就是在“高昌国之北山”,也就是吐鲁番盆地北面的博格达山。 博格达山北麓的山谷间有大片水草丰美的牧场,而且直到近世仍然以盛产铁矿知名。 当突厥部落后来在金山南麓发展起来之后,很快就与高昌发生了接触。 据研究,突厥大约在554年(高昌王鞠□和平四年)进犯高昌国的北鄙,高昌国新兴令鞠斌率兵抵御,与突厥军队发生了小规模的接触。 此后,高昌王死,鞠宝茂继立为王。 鞠宝茂建昌元年(555),迫于突厥的压力,遣鞠斌出使突厥,向西突厥密点密可汗求和,并与突厥“同盟结姻”,将突厥可汗之女嫁与高昌王鞠宝茂为妻。 最晚在55年1月2日之前,鞠宝茂和高昌国世子鞠乾固都接受了突厥的官爵,这表明鞠斌向西突厥求和,实际上是高昌臣服突厥的一个具体的行动。 西突厥征服塔里木盆地诸国的情况不见文献记载,但是从当时的形势判断,必定是在高昌国臣服之后,突厥出征厌哒之前,即大约在55年至558年之间。 实际上从5世纪80年代末年高车部叛离柔然独立时起,柔然在西域的势力就已经濒临破灭的局面,到了世纪初年,柔然对西域的影响就已经基本结束了。 突厥兴起之后,西突厥在西域本土面临的最大的敌人就是厌哒。 厌哒政权虽然只是在名义上保持着对葱岭以东的西域地区的控制,但它在葱岭以西的地区还具有相当强大的势力,西突厥要想巩固对塔里木盆地诸国的统治和向西发展,就注定要与厌哒发生冲突。 这时西域的形势对厌哒是很不利的。 自从渡过阿姆河之后不久,听险人便陷入了与萨珊波斯帝国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从5世纪20年代到世纪50年代,厌哒与波斯一直时断时续,征战不已。 对于突厥人来说,波斯帝国是他们进攻厌哒的天然盟友。 这样一来,在世纪中叶时,厌哒政权面临着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威胁。 在厌哒的东方,新兴的突厥汗国正在全力向外扩张;而在它的西方,萨珊波斯这时正处在中兴之主库萨和一世(531一579)的统治之下。 库萨和一世在政治、经济、军事等领域内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波斯帝国由此转盛。 在外交方面,他首先谋求与西方的拜占廷签署和约,解除了来自西方的威胁;同时又积极与突厥取得联系,希望能与突厥联合,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厌哒,并进而消灭这个波斯帝国的宿敌。 对于正在积极向西方扩张的西突厥来说,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良机,于是波斯与突厥一拍即合,迅速结成了反对厌哒的联盟。 [关于两国结盟击灭厌哒的年代问题,实际上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阿拉伯历史学家泰伯里称59年或570年率兵抵御突厥人的波斯王子霍尔马兹就是早年室点密与波斯结盟以后所纳的突厥公主所生,由此上推,此王子年纪不大,但能统兵打仗应有十余岁,则突厥与波斯结盟应该在555年左右。 相比之下,突厥与西魏通使在545年,土门大破柔然阿那瓌于552年。 ]突厥进军厌哒的活动,汉文史料缺载,只是在《旧唐书突厥传》中提到室点密统领十万兵众,平定了西域诸胡国。 波斯、希腊、亚美尼亚和阿拉伯史家等记载了这次战争。 据西方史料记载,在波斯与突厥联兵进击厌哒的战役中,库萨和一世亲自统帅波斯大军东进,而突厥方面则由西突厥室点密可汗率军西征。 突厥军队很快就攻略了阿姆河以北的厌哒属国,甚至渡河南下,直捣厌哒国的都城(在今巴尔赫附近),摧毁了厌哒的主力部队;而波斯军队则主要攻取了阿姆河以南的厌哒领土。 此后,波斯与突厥按照事前的约定,大致以阿姆河为界,瓜分了厌哒的领土:阿姆河以南归波斯,而阿姆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则转归突厥所有。 这时大约是在558年稍前。 接着,室点密可汗率领的突厥军队又击败了阿瓦尔人和伪阿瓦尔人,并且在52一57年之间扫平了阿姆河以南的厌哒残部,向西进剿逃散的伪阿瓦尔人,进而巩固了突厥政权在阿姆河以北新占领地区的统治。 因为室点密平定西域、西征厌哒,功绩卓著,所以他与土门一起,被突厥人尊奉为突厥汗国的开国始祖。 突厥与波斯联盟,共同进攻厌哒时,库萨和一世娶了突厥可汗室点密之女为妻,双方建立了联姻的关系。 但是突厥与波斯的联盟并没有保持多长的时间,到57年时,双方因为丝织品贸易的问题而反目,两国的联盟关系宣告破裂。 这样在厌哒政权灭亡之后不久,又形成了突厥与波斯对抗的局面。 这时突厥人重施其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积极与波斯以西的拜占廷取得联系,谋求与拜占廷共同夹击波斯帝国。 不久,突厥军队挥师南下,渡过阿姆河,拓地直至罽宾[此处是指汉代到南北朝的罽宾国,即《大唐西域记》所记为迦毕试国,梵文kapiaya之对音,在喀布尔以北2公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今日的阿富汗北部的巴格兰城,曾为贵霜帝国的夏都。 唐代的罽宾国所指在克什米尔地区,《大唐西域记》记为迦湿弥罗国,梵文kāmira之对音,首都为pravarpura,汉译拔逻勿拔布逻城,即今日印度克什米尔的斯利那加城。 ],几乎占据了原来属于厌哒的全部领土。 而萨珊波斯帝国则在突厥汗国与拜占廷帝国的夹攻下日渐衰落,最终被阿拉伯人所消灭。 已结局|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