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塔》 第一回 天色渐渐暗了,肃杀的秋风在空中呜呜响着,卷着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偶尔两只迟归的小鸟儿忽然长鸣掠过天空,只给这一片秋景平添几许悲愁之气。 这时候,在那丛林绵延的小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正尽力向着这边奔跑过来,从他的速度上看,那委实是快得惊人,然而从他的姿势上看,显然他已经疲倦不堪了。 那人毫不逗留地越过了一丛丛的矮林,每一次腾空跃起都像是踬踣欲倒,然而每一次他都能堪堪掠过丛林之梢,飘然落地。 渐渐,他跑得近了,只见他长得身高体阔,年约三旬,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英雄气慨,但见面上倦容毕露,身上衣衫全被汗水湿透,看上去是一口气奔了无数里路了。 他奔到山坡的过缘,略一停身,长长嘘了一口气,喃喃道:“从清晨到现在,全是山路崎岖,只要下了这个山坡,便快要到了。” 他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竹水筒,仰头咕噜灌了-大口,伸袖拭了倒在满脸上的水,然而汗透的衣袖却在脸上抹了一把臭汗。 他喝完了水,把竹筒绑在腰际,这时月亮已经升了上来,他望了望月亮,轻声细语道:“我还得快些前行呢。” 只见他微微一个起步,身形直如一片枯叶轻飘飘地飞起,向着山坡下落了下去,就像一支疾矢一般,须臾就落下了十余丈。 然而,忽然之间,他的身形骤然停住了,那下冲之势是何等威猛,但是他只是十分轻松写意地一个半转身,身躯就骤然停下了,只见他缓缓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一件东西来。 他的面上带着极其惊诧的神色,手中拿着一柄铁灰色的龙形短戟,戟身上雕着一排小狮子,毛发俱全,巧夺天工。 他默默数着那一排小狮子:“一、二、三、四、五,呵!这该是点苍掌门的信物了。” 他仔细再看了看手中的龙形短戟喃喃地道:“点苍掌门千手剑林冰泉的掌门信物怎会失落在这里?莫非……” 他心中浮起一个想法——武林中珍视掌教信物如同珍视掌门人性命,见物不见人,那就等于说此人已遭不测了。 刹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但是周遭除了夜风肆劲之外,静悄悄的一片。 他默默地忖道:“千手剑林老爷子只凭一剑在手,天下有谁能在他八十一路追风快剑下还得出手?又有谁能教他遭到‘不测’?” 他怀疑地摇了摇头,把手中的龙形短戟放在怀中,开始继续前行。 他走下了山坡,左转右弯,渐渐走入一条幽秘的羊肠小道,斜斜地向下不知通往何方。他一面走着,一面默想,但是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当的答案,他暗暗对自己说:“管他的,到了目的地一目便知端倪的了。” 于是他加快了行速,忽然之间,他的视线又被一件离奇的东西吸引住了—— 只见一棵老树干上斜斜钉着一支碧玉的东西,直没于柄。 他咦了一声,伸手把那支碧玉拨了下来,但见那支玉器长约半尺,头上是个铲形薄片,柄上刻着一个“佛”字,这一看之下,更令他脸色大变,惊震得呆住了。 他喃喃地道:“佛门碧玉铲……这是当今昆仑掌教浮云大师的东西,怎么也到了这里?难道……” 他的心中又是一紧,这时前面林森隙中已隐隐露出一角木屋来。 他收起了碧玉铲,再也不多思索,大步向着林屋走去,暗中对自己道:“看来今天我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了。” 走出竹林,眼前矗立一栋木屋,然而屋中一片漆黑,亦无半点声响,他走到木屋前,正想报名:“在下苏白风……” 但他立刻缩口噤声,只因他猛抬眼。发现一柄散红光的奇异宝剑斜叉钉之在木边上。 “紫红宝剑!武当掌教的镇山之剑也出了手!”他不敢再多想像,猛一推门,欺身而入—— 屋中一片漆黑,迎面而来的只是腥风一阵,他微一闭目,运足眼神从黑暗中看去,顿时之间,使他惊骇得毛发竖立,冷汗直流。 只见屋中歪歪斜斜地躺着六具死尸,鲜血流了一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夜风从被推开的木门口,吹进来,吹得这魁梧的青年汉子衣袂飞舞,然而他丝毫不曾感到寒冷,浑身上下滴着汗珠,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咿呀”一声,这汉子-一苏白风,如闪电一般反过身来,双掌早已错交胸前,然而那只是风吹门动而已。他轻嘘了口气,屋外夜枭咕咕然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迈步前行,走到木屋的东角,只见地上躺着四具尸身,他微一摸胸,血尚未冷,可见死了没多久。 躺在左边的一个,道袍髻发,正是闻名天下的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只见他双目怒睁,咬牙切齿,似乎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呼之欲出,然而他已经死了。 苏白风收回了颤抖的手,默默思忖道:“武当神剑无为道长是何等功力,世上竟有人能把他杀死于此,这……这……” 他的目光落在右面的一具死尸上,正是当今点苍的掌门千手剑了,苏白风摇了摇头。再向前看去,只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并卧在地上,左面的一个缺了右臂,右面的一个少了右腿,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 苏白风倒抽了一口凉气,暗暗思道:“这必是天山下来的铁氏双掌了,唉,想当年铁氏兄弟在西北道上谈笑之间,连败中原四十二位高手。那神威英姿真叫天下武林人悠悠神往,却不料一同死在这里……” 他再向西边走去,一瞥目的是个白发老僧,正是昆仑山掌教浮云大师,苏白风轻抚着怀中的碧玉铲,忽然满面流泪跪了下去,他抱着老僧的死身,喃喃道:“十年前,晚辈承大师相救一场,至今不曾报得大恩,想不到大师身具超凡入圣的佛门神功,竟然暴尸此处……” 下面的话混着呜咽之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了。终于他站起身来走到最后一具尸身前。 只见那尸身侧卧地上,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少年,看他年龄最多方及弱冠,双目紧闭,曲扭的肌肉现出一种万分痛苦的表情,身上既无佩剑,亦无其他兵器。 苏白风仔细看了好半天,却是想不起这少年会是什么人,他默默自语道:“哪一派会派这么一个少年来参加这个聚会?难道这少年可以代表一派之长?”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了这少年一番,只见他剑眉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安放在美玉般的面孔上,虽是一具死尸,却油然生出风采飞扬的感觉。 他正要按按少年的身躯,陡然之间,一个奇异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地经屋外传了进来。 苏白风比闪电还要快地跳了起来,他飞快的向四面望了一望,整个木屋空空如也,完全没有可以藏身之处,窗门都只向一面开——正是脚步传过来的方向,他打算跃出屋的念是行不过了,于是他只好采取了最下策,索性一躺身,直挺挺地装着也是一具死尸。 木门咦呀一荡,忽然走进一个大红袍的老者来,那红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发毛,然而这老者的气质中却透出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势。 这红袍怪人走进屋来,似乎没有注意到屋中死尸的数目,他万万料不到这死尸中间还有一个活人。 只听得他嘿嘿怪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方才分明那浮云和尚掷出了碧玉铲,千手剑也掷出了龙形戟,怎么这会儿就找不着了?天亮后再好好找一找吧。” 老人停下身形,突然伸手人怀,迎风一晃,燃着了火折子,登时木屋中一片昏昏黄光。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两只半截的蜡烛斜立在窗椽上,他走了过去点燃起来,烛火照耀之下,满屋鲜血死尸一览无遗。 苏白风倒在地上,这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知道这老人也许是这天大秘密的重要关键了,这时那老人四下看了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好不阴森,好像是夜鸟泣啼,良久不绝。好一会他停下笑声,冷冷自语道:“莽莽神州,唯我独尊!” 苏白风心中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就是这红袍怪人,一手杀死了天下武林高手?他的冷汗慢慢渗透了发角,那老人又是一声冷笑道:“这一着可真是下对了时候!” 蓦然他右手一动,呛的一声,一道寒光绕体而出,佩剑已到了手上,他上前一步,走到无为道长身前,仰天冷笑道:“武当神剑也不过如此而已。” 突然他右手一动,“嗤”的一声,长剑深深扎入道长的小腹,他再一抖手,鲜血随剑而流,他看了一看,足步向右移了一步,冷冷自语道:“点苍龙神戟,嗤嗤!还差得远呢!”右手一沉,也是一剑扎在林大侠的尸身之上。 他边哼边行,霎时已在东角落上的四个人尸身上各补了一剑,这时缓缓又走到西边来。 苏白风只觉冷汗不住外冒,心中紧张之极,他从那老人口中所言,推知这老人竟不将各大门的一流高手看在眼内,他的功力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了。 这时红袍老人走近苏白风的身边,他身边卧倒的就是那唯一不相识少年,那红袍老人似乎也不识得这少年,他看了一回,口中没有出声,只是照样又是一剑扎在那少年的左腹之上。 他拔出长剑,向左跨了一步,正好站在苏白风的身前。 红袍老人看了一眼,忽然惊咦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的身形斗然之间像一根弹簧般直立而起,他这时心中紧张畏惧疑奇之心兼而有之,不知不觉间已是用足了全力,口中暴吼一声,右掌直劈而出,正正打向那老人的前胸。 红袍老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屋中埋伏了活人,面目大大失色,慌忙之中左手一横封在胸前。 两股力道一触,双方内力齐吐,红袍老人只觉一股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道直逼而来,他口中惊骇得哼了一声,身形斗然一个踉跄,倒退两步,那宽大的衣袍袖中被剧烈掌风带起,呼的一声,两只蜡烛扑地被刮熄灭。 木屋之中斗然一暗,苏白风怔了一怔,那红袍老人怒吼一声,右手长剑闪电般平削而出,苏白风斗然大吼,有若平地焦雷,右掌再度推出。 “砰”然一声巨响,惨淡月光下只见一道红影跄跄倒退,“呛”一声长剑掉在地上。 霎时间。一道红影冲天而起,好比离弦之箭向外掠去,苏白风呆了一呆,大吼一声,足上一晃,身形已掠出五丈直追那红影而去,闪眼已在二、三十丈外。 木屋之中又回复了死一样的沉静,巨震后的余波荡漾不已,白练似的月光从窗中射在地上。 沉寂,大约一盏茶的时刻过去了,蓦然一阵唏嗦的小声发了出来,死尸堆中忽然又站起一个人来! 那个人影缓缓移动了几步,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照耀着,只见他年纪约二十,正是那躺在苏白风身边,无人认得的少年! 他双手按在左腹之下,鲜红的血泊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但他好像不觉得似的,面色深沉,目光幽然,他硬着心肠挨了一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 他拖着斜长的影子孤零零走开了,也带走了这可怕的秘密。 一阵疾风忽然吹起,乌云密密地遮住了月亮,大地之上更是一片漆黑黑。 “此地别燕州,壮士发冲冠,昔日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北方的初冬,冰雪开始封冻大地,寒风凛冽,没有一丝暖意,像刀子一般,着肤生痛。 夕阳斜斜晒在平直道上,一个骑马少年,儒衣巾冠,昂然坐在鞍上,口中吟着这“易水送人”,他年纪虽轻,可是对诗中之情仿佛,领悟极探,吟得凄迷寂落,寥寥几句,真令人感故剑沉埋,发思古之幽情。 他正自沉吟于诗中,忽然身后一个清越声音接口道:“初唐四杰,王、骆,卢、杨,骆宾王实该排名首位。” 那吟诗少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比他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含笑勒马而前,看来顶多十六、七岁,生得俊秀朗朗,迎面向他点头招呼。 吟诗少年心中微微一惊,暗忖这人骑马彷若从天而降,到了背后自己还未发觉,不由仔细打量一番,但觉那年轻少年愈看愈是可亲,胯下骑的-匹黑马,通体无一根杂毛,身型适度,目射赤光,实是一匹罕见名驹。 那后面赶上来的年青少年道:“骆宾王此诗固是千古绝唱,便是兄台领悟之深,适才吟颂真如身处其境,令人心仪不已。” 那吟诗少年微微了笑道:“兄台谬赞,小可汗颜不胜,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青少年纵马上前和吟诗少年并肩而行,当下回答道:“小弟姓颜,草字百波,不敢请教兄台台甫?” 那吟诗少年,脸上不动颜色道:“小弟俞佑亮,得识兄台,幸何如之!” 颜姓少年连道久仰,他虽年纪轻轻,可是举止之间极为老练,倒像是久在江湖上行走。两人并肩骑行,那颜百波口才极好,学识见闻均广,行不到多久,便和俞姓少年谈得很是投缘。 俞佑亮道:“兄台才高学富,又是年少若斯,好生叫人敬佩。” 颜百波道:“小弟幼年学书不成,弃而学剑,只觉文弱书生固是百无一用,一介草莽武夫又能成何事?总望文武并齐,自知才资惊钝,万难臻于此境,蹉跎岁月,至今一事无成,倒教兄台见笑。” 俞佑亮心中当真好笑忖道:“你年纪一共才几岁,怎能说蹉跎岁月?真是老气横秋。”只见那少年脸上稚气犹存,实在和他言行大不相合,不由暗暗称奇。 颜百波又道:“俞兄此去何方?小弟妄揣,多半是去长安以应明春之试吧!” 俞佑亮点点头含糊应是,颜百波大喜道:“小弟也去长安,途中寂寞,与兄结……结伴……”他说到此,忽然语气微窒,脸上一红,偷偷看了俞佑亮一眼,飞快接着说道:“能与兄台结伴,听高士之论,真是平生快事!” 俞佑亮觉这少年甚是可爱,两人同路,心中也自一乐,正待谦虚两句,忽然后面啼声大起,总有三、四个骑士疾驰而来,俞佑亮勒马让道,但还来不及闪开,后面风声愈疾,呼的一声,眼前二黑,一骑凌空飞过他的头顶,只听见身畔少年冷冷一笑,那越过头顶的人一人一马,端端立在前面。 俞保亮一瞧,只见马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少女,冲着他笑嘻嘻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马儿不听话,你没吓坏吧!” 俞佑亮尚未答话,后面数骑已赶上来,一个粗迈的嗓子叫道:“五妹,你又淘气了,早知如此,你便是在地下打滚,我也不带你出来见识。” 俞佑亮回头一看,身后四骑中,两个中年汉子,两个少年,都是长剑斜佩,坐在马上,声势甚是浩大,那发话的中年汉子,年约三十四、五,长得高大体健,一张端正的国字脸,虽是豪迈之气呼之欲出,但丝毫不见粗鲁,俞佑亮心中暗暗喝了声采:“好一个燕赵大汉。” 却见那大汉虽然责怪那少女,可是脸上了无怒容,分明是纵容已惯,就像一个大哥哥对年幼小妹调皮捣蛋,打也不是,骂也无用,一脸无可奈何之态。 那少女又道:“对不住,对不住。”她虽是向俞佑亮道歉,但眼睛瞟着颜百波,注意他的脸色。 颜百波冷冷地道:“华山五侠本事真不小,在下见识过了。” 那大汉心中微微吃惊,脸上却愁容满面地道:“这位兄台好厉害的眼色,在下这个小师妹,实在是天生淘气,其实心里并无恶意。说来两位见笑,我这做哥哥的,也不知为她呕了多少气,哈哈!” 他原本忧心如捣,怪小师妹惹事生非,可是说到后来,想到这小妹子诸般可爱,竟是哈哈笑了起来。颜百波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掉头不理。 那少女见颜百波丝毫不注意自己,心中气苦,便对那大汉发作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中无恶意,这倒怪了。” 她双眼直瞧颜百波,一付要打架便上的模样,那大汉双手连搓,神色甚是尴尬。俞佑亮瞧着瞧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悲哀,这情景他极是熟悉,仿佛之间,自己变成那大汉了。 那少女骑着一匹小马,枣红色十分神骏,她人长得很美,这时生起气来,也自十分动人,那大汉怕她再多生枝节,当下上前拍拍她肩道:“五妹,咱们再赶一程。” 那少女正在没趣,听师哥一说,狠狠瞪了颜百波一眼,拍马而行,才一动步,颜百波叫道:“且慢,这个还你。” 他缓缓从腹囊中取出一顶小帽,正是适才乘少女纵骑马飞跃时从她头上摘下,那少女一直未发现,这时回头一怔,眼圈一红,口中连叫道:“你欺侮人,你欺侮人。” 一催马如飞跑了,那大汉师兄弟四人呵呵大笑,也跟着走了。颜百波右手一抖,一顶软帽疾射而去,飞在那少女身前忽地落下,正好落在她头上,真好像有人替她戴上一般。 那大汉虽怕羞了小师妹,但毕竟忍唆不住,笑意挂到耳边,忍住没有作声。 那少女脱下帽子用力摔在地下,那大汉回头打量颜百波一眼,暗自吃惊忖道:“这人年轻若此,内力造诣已达化境,马行何等迅速?便是自己也未必能有此功力,将软帽投得恰到好处。” 蹄声渐渐远了,颜百波若无其事地道:“俞兄,咱们也动身吧!” 俞佑亮点点头,两人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是大黑,前面又是一大片林子,俞佑亮心中暗暗叫苦,暗忖今夜只怕多半要露宿了。颜百波道:“咱们再赶十里,便是一处大镇,到时小弟作东,请兄长饮几杯酒来秉烛夜谈如何?” 俞佑亮只要不必露宿,那还管什么喝酒吃饭?当下先入林子,那颜百波跟在后面,不断指点路径,林中小径极多,转来转去,俞佑亮早就摸不清方向,颜百波胸有成竹,似乎对路径极是熟悉。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哀哀痛哭之声,颜百波道:“马上走出林子便是镇市,咱们先瞧瞧是什么人在哭泣。” 俞佑亮循声而去,走了不久,哭声愈来愈清晰,颜百波忽然“呀”的叫了一声,顺手从地下拾起一段枯枝,用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一弹,但闻“砰”的一声,一物坠地,颜百波长身向前。 俞佑亮跟上去,只见一个少年倒在地上,他脖子上套了一根麻绳,已然昏绝过去,颜百波回头对俞佑亮微微一笑道:“这人上吊寻死,小弟适才见形势危急,措手不前,幸亏忽中生智,用枯枝打断绳子,这人虽是跌了老大一交,但性命毕竟保住了。” 他这弹指神功原是生平一大绝技,这时双指轻弹,救人于十丈外,饶他行事老练,但总是少年人心性,按不住心底得意之情,向这儒生吹了起来。 俞佑亮道:“颜兄真好本事,古之红线,空空之辈,只怕也未及兄台。” 颜百波见他出口称赞,但并无惊佩结舌张目之色,心中暗忖道:“来自古文武两道,如果学到了化境,都自有一番风风度,这儒生看我施展如此巧妙功夫,并未半点失态,古人说富润室,学润身,看来是不错的了。” 当下心中对俞佑亮更增好感,弯下身在那自杀少年身上点了几下,那少年悠然醒转,张大眼睛半天才道:“喂,你们也是上吊死的么?阴间里真黑呀!” 颜百波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了一半,忽然用手掩嘴,瞟了俞佑亮一眼,隔了一会对少年道:“傻小子,你为什么要寻死?” 那少年楞头楞脑。用手摸摸断绳,这才想通原来自己并没有死,而被这两人救了,他从死亡边缘被人硬拉出来,心中一片茫然,真是两世为人,一时之间,连为什么要寻死也答不出来。 颜百波又问了一遍,语气中已不耐烦,那少年头脑一清醒,想起苦恼并未解决,不由悲从中来,又放声大哭起来。 “傻小子,你哭有什么用?告诉你,你要死也死不成啦!” 那少年果真止住哭声,愤然道:“你说什么?” 颜百波道:“你性命是我刚才救的,你原来一条命你自己老早不要了,这条命是我的,怎么可以随你不要!” 这虽然是一番歪理,但他-本正经的说着,乍听起来,也有几分意思,那少年心乱如麻,那有心情听他嚼舌?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讲不讲道理?” 他恼怒之情一长,哀痛之心大减,恶狠狠瞪着这救自己性命的两人,颜百波道:“我偏偏不讲理又如何了?” 那少年叫道:“那就和你拼了。”叫声未毕,一头撞将上来,颜百波微一侧身,伸脚轻轻一钩,绊倒那少年,冷冷地对他道:“你找我拼命有什么用,要拼命去找逼你死的人啦!” 那少年一怔,觉得他说的话实在很对,翻身站起来往外便冲,但冲了几步,颓然坐倒地上,哭道:“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还是死了的好!” 颜百波见他哭得伤心,好像尽了一切努力挣扎都是无法,只有死路一条,当下心被他哭得软了,虽觉这少年脓包……却忍不住柔声相问是何事故。 那少年边哭边说,好半天才说清楚来个大概,原来他父亲被绑匪所执,勒索壹千两白银,他母亲典当赀尽,只凑足六百两,着他先去和绑匪求情,日后再补足银两。虽知此举希望极小,但绝望中只有一试,他经过羊头大镇,看见有人设赌,心中忽然起了一个侥幸念头,想到凑足一千两银子,今夜便可父母子相会,不禁砰然心动。考虑了半天,紧咬牙关上前加入赌局。 谁知几把骰子一丢,输了一百两银子,他头上冷汗直冒,眼看丢一把输一把,面前银子愈来愈少,想到母亲四处奔走的惨状,真如五内俱焚。庄家又丢了一把骰子,伸手来收他面前最后银子,他一急之下,张口便咬,那庄家万想不到他会发横,手一闪,砰的一声,袖中落一粒骰子,登时将碗都打碎了。 众赌徒见庄家用灌铅骰子骗赌,都纷纷喊打,那知庄家一声大喝,手起脚抬,将众人纷纷打倒。那少年拼了命抱住庄家之腿,那庄家一声狞笑,一拍少年后脑,扬长而去,那少年昏倒地下。待到醒过来时,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 他愈想愈恨,只觉世上弱肉强食,人间尽是恨事,一时想不开,便走到林中寻死。 颜百波忽道:“那做庄的可是左额上有个刀疤,双眼突出的汉子么?” 少年一惊,颤声道:“你……你……认识他?” 颜百波微微一笑道:“我们这就走去找他。” 少年惊道:“你……你找他干么?” 颜百波道:“要银子啦!输的银子不要了么?你爹爹的命不要么?真是傻瓜。” 他噗嗤一笑,那少年受他一顿抢白,心中反到高兴,心想这人认识那庄家,说不定真可要回银子来。 颜百波一笑上马,俞佑亮道:“兄台此去何处找人?” 颜百波道:“小弟颇识些江湖好汉,关中豪杰,要寻个把人倒也不是难事。” 适才寻死少年,跟在两人马后走着,颜百波虽是已放慢坐骑,但那少年步行那里跟得上,走一刻便要停下来等他赶上。颜百波十分不耐,但又不愿在俞佑亮面前发脾气。俞佑亮道:“小弟这坐骑虽非名驹,但体高健壮,尽坐得起两人,这位仁兄请上。” 那少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毛手毛脚翻身上马,颜百波心中好笑忖道:“和这种呆瓜也是称兄道弟,这姓俞的书生,真是不知世事,怕是初次出门的吧!” 瞟眼只见那少年满面都是感服之色,怔怔望着俞佑亮,颜百波心道:“这傻小子也真现实,一定恨我小气不带他骑行去,待会看是谁出手替他申冤。” 马行迅速,不一会便跑出林子,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见远远灯火辉煌。那少年道:“那骗子便在……在前面镇中骗赌。” 颜百波不语,忽见前面人影一闪,一个汉子蹒跚行来,口中低哼着小调:“天为被兮地为榻,五湖财帛兮尽我取,人生醉兮最是好,觉来无味兮又买酒,哈!哈!哈!” 那汉子边唱边走上前来,还未到三人面前,已是酒气熏人,颜百波微微皱眉,策马避身而过,那汉子似乎借酒装疯,伸手抓住马尾,醉容可掬地道:“老常,人生难得几回醉,来来来,我请你喝酒去。” 颜百波不理,拍马向前,那知那醉汉力大无穷,马儿前蹄扬起,却硬生生被他抓住,无法移动分毫。 颜百波一回头,双手漫不经意划了半个圈,那醉汉突然伸手,马向前疾冲,颜百波一提马缰,身子贴在马鞍之上,那马一受力拉,嘶溜溜双足凌空,几乎倒翻过来。 颜百波心中微忿,那醉汉恭身作揖道:“不知颜公子驾到,真是有眼无珠,万祈公子原谅。” 颜百波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姓颜?” 那醉汉恭然道:“天下人或者不识公子,但无人不识公子的震天神功。” 颜百波道:“人言酒里神仙终年常在醉乡,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那醉汉道:“公子此去长安,参加英雄聚会么?” 颜百波点点头,那“酒里神仙”大喜道:“有公子出马,闽南百毒教何足道哉!” 颜百波一皱眉道:“那批满身是毒的教徒都北来了?” “酒里神仙”道:“闽南百毒教近年高手辈出,那教主更是神出鬼没,早思扩张地盘,这次乘天下英雄大会北来,只怕便是要和中原好汉较量。” 颜百波点头沉吟,俞佑亮只见那“酒里神仙”一刻工夫,脸上神光奕奕,并无半点酒意,不禁暗暗称奇,“酒里神仙”道:“公子请便,小人沿途探听一下消息。” 他恭身行了一个礼,颜百波坐在马上微微欠身,那“酒里神仙”施展轻功,身形一晃一颠,却是快得惊人,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颜百波道:“俞兄,这人终年饮酒,却是清醒得紧,他天赋异禀,如果饮酒到了十分,才正是他运筹入神的时候,他外表粗迈,实是一个没遮掩的好汉。” 俞佑亮点头道:“草莽之中尽多豪士,天生异才,岂可以常情度之。” 两人谈话间,已进入小镇,才一走到街上,那少年忽然指着人丛中失声叫道:“便是……便是前面那人。” 颜百波神色一沉道:“蓝老六,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汉子老早便看见他三人,正想往人丛中钻去,闻声只有站住,回转头来,脸上苍白,又是惭愧,又是害怕,只有那头上刀疤还是红肉依旧。 颜百波沉声道:“蓝老六,你上次给我说什么话?你难道永远不想上进么?你沉湎博射,流落江湖,真正把你们蓝家祖上的脸都丢尽了。” 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蓝老六脸色由白变红,简直无地自容,低头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俞佑亮心中忖道:这汉子年纪比他至少大个十几岁,可是被他训斥起来,真好像被长辈训一般,难得又如此心悦诚服。 颜百波又道:“你把这个傻小子救父之资骗去了,还不赶快还给他。” 蓝老六忙道:“多少银子?” 那少年抢着道:“一千两整。” 颜百波看了那少年一眼,心道:“傻小子并不傻,也会以少报多,他原本需要一千两。” 蓝老六半句也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大叠银票来,先拿了其中两张递给那少年道:“六百加四百,恰好是一千两,我走了。” 颜百波见他囊中甚丰,知他最近混的很是不错,不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沉声喝道:“且慢!” 蓝老六虽是一万个想走,但毕竟不敢,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颜百波道:“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无信,不如死去吧!” 蓝老六道:“颜公子,非是我蓝某不愿学好,实在是我文不能博览群籍,连做个蒙馆先生都无人要,武不能弄棒使剑,到镖局去跑个趟子手也不成,公子你想想看何以为生计?” 他感怀身世遭遇,竟是侃侃而谈,连先前畏惧羞惭之色亦是大减,俞佑亮暗道:这汉子性子庸懒,形容猥狻,谈吐倒是不错。 颜百波想了想道:“听说朝廷大将袁崇焕在关内招兵,你何不去投身军旅,说不定百战功成,光耀家门?” 蓝老六道:“公子说得是。”从怀中取出两粒骰子,用力摔在地上,向颜百波行了一礼,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颜百波呆了呆,对那少年道:“你好好将你爹爹救出来,你告诉那绑匪,有个姓颜的公子,不准他们再做这勾当。” 那少年紧紧握着两张银票,仿佛活了一世,连谢也忘了。 颜百波和俞佑亮策马缓缓走向街心,颜百波只见自己威名如此,不禁甚是得意,愉快得道:“这姓蓝的汉子也非等闲人物。” 俞佑亮道:“瞧他谈吐,不像是市井无赖。” 颜百波道:“有一天赶路错了宿头,心一慌又迷失路途,幸好找到一处荒山野庙,我轻步上前推开庙门,只见一个汉子伏在贡案上用炭笔画来画去,就是这蓝老六,一会儿他又将画好的纸揉成二团,抛在一旁,我当时好奇心起,悄悄走到他身后,只见他画来画去都是一样图形,像是机簧一类的东西,真是麻麻密密复杂已极,但却画得极快。这一刻工夫已画了十张,总是不满意都揉破了不要。 我看了实在觉得可惜,忍不住问道:‘喂,你到底画什么东西?’ 他一回头,吃了一惊,但马上便拉住我,仿佛见到知已,指着纸上的图形,津津有味的给我解说,讲了半天,那图形又是线条,又是圆圈,我瞧都瞧得眼花缭乱,那里听得懂,他却诲人不倦似的一遍遍的讲解,我当时有点不耐烦了,但见他头头是道地说着,实在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好半天才算听清一个原委,原来是洛阳巨富张员外征求巧匠制造自动报时的机簧铜人,他想去应征。” 颜百波歇了歇,俞佑亮微微一笑忖道:“这少年口才极佳,随便一件事,由他口中道来,都是娓娓动听。” 颜百波接着道:“他说完便又沉思作图,我见他脸上一会烦恼,一会儿苦思,一会儿又露出喜色,真是如痴如醉,心想这人只怕是妄人,便不理他,将墙角打扫一番,将就在这破庙在过上一夜,忽然他大喜若狂,站起来又跳又叫的,我自认倒霉,无端端地遇到了一个疯子,休想安宁,却见他欢喜得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冲出门去了。过了半年,我经过洛阳,投宿张员外家,亲眼看到了那机簧铜人,真是巧夺天工。” 俞佑亮听得很有趣味,笑道:“这人手巧如此,赌钱作假,真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了。” 颜百波见俞佑笑得开心,一路上从未见他如此愉快,心中不由一喜道:“那是当然了,那机簧铜人不但装作栩栩若生,眼珠镶着猫儿眼宝石,光线照在上面,当真是目光流转,注视四周,最巧的是每隔一个时辰,自动走到钟前敲着铜板报时,周周月月,不差分毫。” 俞佑亮道:“天下竟有这等巧物,他日有暇,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颜百波道:“后来我又碰上这汉子,却是潦倒江湖,以赌为生,这人每赌必假,是以生活也混得过去。但有一次碰到几个无聊镖师,输急了扭住他退钱,他不肯,被人咬了一口,正要削他双耳,恰巧我路过,便出手救了他。” 俞佑亮道:“是以他对你感恩图报。” 颜百波道:“那倒也不是,我后来连续解了他几次围,他愈来愈是惭愧,上次他发誓要务正业,痛哭流涕的跟我说了他的身世,原来祖上竟是本朝开国重臣蓝玉大将军,他不但精于机械制造。而且,对于地理之学也是研究精湛,随口道来,天下边关险要,都了若指掌。” 俞佑亮叹道:“这样的人材不为国用,流落江湖,实在可惜。” 颜百波道:“但愿他此去真是投军,作出一番事业来。” 俞佑亮点点头,只觉这新交识的朋友,行事稳健中肯,又是正直俐落,以他小小年纪,实在出入意表,天生奇才,自来便有一番气度,不由增加几分敬意。 颜百波哦了一声道:“只顾说话,咱们愈走愈远,又快出镇了。哈!哈!” 俞佑亮见他笑得无忧无虑,脸上肤色又白又红,心想这少年真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两人回马镇中。颜百波找了一家顶大的客栈,要了一个独院,五、六间房子就只他两人住。 两人在相邻两间安放好行李,洗了一下脸上尘沙,颜百波便邀俞佑亮去镇上酒肆吃酒,走了一刻,到了一家“龙门楼”酒店,走上楼来,只见楼上高朋满坐,都是精悍矫捷江湖中人,颜百波附耳悄悄道:“华山四侠和他们宝贝师妹也来啦。” 俞佑亮扫了众人一眼,点头微笑,便和颜百波走到窗旁去了。 那颜百波手面极大,点了七、八样大菜,又要了最好的“竹叶青”酒,俞佑亮不作声坐在一旁。待酒温菜上,他举起杯道:“俞兄,你我一见如故本当陪兄台畅饮,只是小弟素来量浅,兄台只管痛饮,小弟一旁作陪便是。” 俞佑亮连声道谢,举杯而尽,颜百波略一沾唇便放下杯杯子,俞佑亮心道:“这人行事爽快俐落,喝酒却不够豪气。” 他酒量极佳,心中有事,闷声饮了十数杯,颜百波时时夹菜劝吃,虽是闲谈,但引经典古,出语如珠,令人忘倦,那酒楼上原是猜拳行令,闹得不亦乐乎,但到后来,很多人都倾耳听他说话,安静不少,听到妙处,都不禁会心一笑,那颜百波也不理会众人注意,只管和俞佑亮说话。 山西“竹叶青”是天下著名醇酒,俞佑亮不知不觉中已喝了数十杯,酒入愁肠,不禁微醉,颜百波见他脸色由白转青,心巾忽然十分怜惜起来,暗想:“这姓俞的兄长,心里一定苦得紧,便是笑也很勉强,不知是什么原因。” 当下也无暇细想,伸手按住酒壶道:“俞兄,小弟有句不知轻重的话要说,兄台莫怪。” 俞佑亮三分酒意地道:“你我相交虽浅,但莫逆于心,兄台何话不可说?” 颜百波心中暗喜,低声道:“酒多伤身;依我看俞兄并非善饮之士,借酒浇愁,不如不饮。” 俞佑亮道:“颜兄说得是,再喝一杯便用饭。” 颜百波眼睛一转天真地道:“一杯便一杯,可不准赖皮。” 他拿起酒壶,只替俞佑亮倒了大半杯,好像多一点便会伤身一般,俞佑亮正要举杯,忽然嗤的地一声轻响,一物直堕酒杯之中,俞佑亮一看,原来是一只酒蝇,不早不迟,不偏不歪正好像落在酒中。 颜百波道:“俞兄,有人嘴馋,这酒赏给他吧。” 说完接过一杯,用食指拇指夹住一挤,那酒杯旋转而出,呜呜发出声响,去势又疾又直,到了墙角一桌,突然砰的一声,瓷杯破裂,碎片四射,只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道:“好功夫!” 呼声一起,碎片纷纷往屋顶上飞去,片片射入横梁之上。众人见一个发一个破,都是极上乘内功,不由喝起爆堂彩来。 俞佑亮低声道:“又是那淘气的华山姑娘弄鬼么。” 颜百波忿怒道:“怎么不是?”忽然想起这位俞兄背对华山五侠,心暗暗佩服忖道:“这姓俞的兄台心思细密,他见我抛酒杯的方向,便把两件事连想起来,其实他头都没回一下。” 那掌击飞碎片的正是华山五侠老大,他见途中所碰见的少年又露了这一手,借物蓄劲,自己万万办不到,心中吃惊,狠狠瞪了小师妹一眼,怪她太不安份,但一时之间,要树立起兄长威严,真是谈何容易?那小师妹一脸不屑的样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颜百波道:“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兄台高明之士,你说如和一个无知的女子闷气,是不是失了身份?” 俞佑亮一笑不置可否?心想:“你出言讥讽,那淘气姑娘岂肯甘心?要走只怕也没这样轻松了。” 但却出他意料。那少女只重重哼了一声,并未有甚举动。两人正要离开,忽然脚步声起,走上一个五旬左右老者来。 他一上来,口中不停的打招呼:“俞老师,张舵主,哈哈,袁大侠您也来了,真是群英毕集,天下盛举。哦!华山五位爷台也到啦!真是了不得,了不得,邵五侠!人言羞花闭月之貌,小老头今日总算瞧见了。” 华山五侠小师妹听他赞自己容颜,心中窃喜,口中想骂他一句油嘴,却不知怎样住口了。 这老儿一来,场面立刻热闹起来,他似乎对酒楼上的人全认识,经过他的关系介绍,那些原本不认识的好汉,都是久闻对方声名,心中均暗道:“原来名震武林的某某人便是这汉子。” 当下自是热烈寒喧,众人见适才劈空掌破瓷片的大汉,便是鼎鼎大名的华山杜大侠,那花容月貌的少女便是华山门中唯一女徒了,不由改容相向。 那老者是关中武德镖局东主,一生交游遍于天下,为人慷慨仗义,交朋友挥金如土,黑白两道都对他甚为敬重,镖旗所至,大家都买交情,是以分局遍于全国,可说是举国第一大镖局。 他不但人缘奇佳,武功也自了得,一手内家“玄玄刀法”是关中武林一绝,施刀少见的高手。他和众人打了招呼,一拍掌招来酒楼掌柜道:“这些好朋友的酒帐,都替我挂上了。” 众人都是豪迈汉子,也不推辞,向他道了谢,又开怀痛饮起来。 颜百波低声笑着对俞佑亮道:“碰到这人,实在运气不坏,此去长安,吃喝是都不会要帐了。” 他话刚说完,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嘘嘘哨声,不一会四周纷纷响应,此起彼落,向酒楼移动,音调凄厉已极,真如鬼哭神号,一刻之间,乱哄哄的酒楼一片肃静,众人纷纷变色,其中有一个汉子站起身道:“小可还有急事,先请告退,” 众人面上惊惶,都是一般心思,但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好汉,虽都不愿先溜,落人话柄,这时见山西孟家堡当家的老大一走,不约而同的争先恐后,告罪疾走,生怕慢走一步。有天大祸事降临一般。 忽然哨声一止,远远一个清晰的声音传上酒楼:“天下武林,百毒至尊!天下武林,百毒至尊!” 那声音极远,至少在数里之外,这时偌大一个酒楼,只剩下华山五侠中杜老大和他五妹,颜百波以及俞佑亮和关中武德镖局东主玄玄刀林百让。 林百让满脸忧色地道:“杜大侠,咱们这次聚会长安,不但要团结天下武林共赴国家之难,而且也是商量对付江湖上滥杀无辜,狠毒无比的百毒教,现在尚未到时候,咱们犯不着和他们争强斗胜。” 那华山杜大侠摇摇头道:“林老,我杜元冲一生怕过谁来?总不能在这些跳梁小丑面前破例吧。” 林百让急道:“杜大侠,你功夫不见得比他们差,但……但百毒教下毒害人,真是千方百法,防不胜防……你……你……” 杜本侠摇手止住他说话,林百让叹口气快步下楼,那华山杜大侠面色一整对他师妹道:“五妹,你要听我一句话,赶快离开,和三个师兄一同连夜往长安去。” 他那小师妹一怔,杜大侠道:“你不知道百毒教厉害,杀人从不留活口,我不成,你在此也是白饶,五妹,你……你……这一生便算听我大哥这一次话,快快不要再讲理由。” 他连哄带催,目光竟流露诀别的神色,那小师妹平日虽是顽皮,但对这大师兄爱护,这时见大师哥如此神情。心中一酸,眼圈都红了,柔声道:“大哥,林镖头说得对,他们人多势众,咱们犯不着和他们拼。” 杜大侠沉声道:“华山派几十年威名,岂能在我手丧灭?五妹,你再不听话,便当没有我这个大哥吧!” 他师妹从未被师兄如此重言说过,当下哭道:“哥哥,我不是华山派的么,你为什么留下,不准我留下?” 杜大侠凝视小师妹一眼,只见她楚楚可怜,但却神色坚决,他熟知师妹执拗的脾气,知道劝是没有希望的,忽然手中一暖,一只又温又滑的小手握住自己,师妹哭泣的声音道:“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杜大侠哈哈一笑道:“乖师妹,你从不听我的话,当然也不能在这些贼子身上破例了。” 他劝不走师妹,心中反而坦然,回头只见那两个少年也并未离开之意,却听见两显身手的少年低声劝另一人避开。那少年和声道:“颜兄,咱们酒饭共享,苦难同当。” 虽是平和说话,但凛然有一种不可移的气势,杜大侠心中暗暗喝彩,叫道:“两位兄台,咱们萍水相逢,此刻却是同舟共济,安危相关,如能脱过今日之难,他日小弟置酒华山,务请两位光临。” 颜百波听他说得豪爽,不由笑道:“如不能脱得今日之难,黄泉路上,也要敬兄台一杯浊酒了。” 杜大侠道:“好说!好说!” 突然哨声又起,这次声音已到了跟前,更是慑人心魄,颜百波只见俞佑亮一刻之间,脸色连转几次,他忍不住柔声道:“俞兄莫惊,小弟自忖胜不定,自保有余……” 他话未说完,那清晰声音阴森地道:“刚才不走,现在要走也走不成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替本香主留下命来。” 虽是声音低沉,但众人听着,不禁心神动荡,忽然那一直沉然未言的俞佑亮大喝道:“大丈夫生而何憾?死且不惧,怎会怕装神弄鬼跳梁伎俩?” 杜大侠哈哈长笑,声如龙吟,将哨声压盖下去,笑声中,华山女侠邵婵张大含泪的美目,怔怔地看看大哥,又看看那两个少年,但目光总是落在颜百波身上多一些。 笑声一止,酒楼下有人接口道:“好一个生而何惧,死而何憾,这位兄台咱哥们交定了。” 杜大侠脸上忧喜参半,沉吟间,剑光闪烁,鱼贯走上三个汉子,华山五侠到齐了。 众人尚来不及互道姓名,青影连闪,从窗户跃进十几个青衣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每人手中提着一个麻布袋,森森地看不出半丝表情。 华山大侠道:“素闻百毒教称霸闽省浙东,今日有缘得见,真是大开眼界。” 那十几个人在酒楼四角站定,一言不发,仿若未闻。杜大侠又说了一遍,仍是不闻不理,华山邵女侠忍不住了骂道:“师哥给你们讲话,你们干么不回答?都是聋子哑吧么?都是死人么?” 华山四侠都是暗暗戒备,怕百毒教突然发难攻击师妹,那批青衣人仍是呆立,连头都不动一下。 众人丝毫不敢怠慢,凝神紧气,酒楼的掌柜伙计早都走得精光,这时楼上静悄悄地,但气氛极为紧张,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楼下一阵香风,叮叮当当铃声不绝,走上八个千娇百媚的白衫少女,摇着金铃缓缓上楼,后面跟着一个灰袍汉子,也是罩着面具。 那十几个青衣人一声暴吼:“灰衣香主驾到!” 声音宏亮,震人耳膜,连屋梁也震动了,灰土洒洒落下,那灰衣人缓步走到楼中央坐下。 颜百波暗忖道:“这人不过百毒教一名香主,排场如此浩大,看来这百毒教当真不可轻视。” 那灰袍人缓缓取下面具,原来是个三旬左右青年,脸上惨白,冷冰冰地没有一丝血色,五官长得颇是端正秀气,但看起来却比丑陋脸孔更令人不耐。邵五侠瞧了两眼,心中暗暗发毛,掉头不看。 华山杜大侠道:“在下少行东南一带,对贵教主生疏得紧,实在惭愧,阁下一昧扮神弄鬼,故作神秘,这岂是英雄行径?” 他言下之意,如果华山五侠在闽浙一带行侠,也不会容百毒教猖狂横行。那灰衣人冷冷遵;“死在临头,还有心思充好汉,你对本教生疏,本香主让你见识见识。” 他头一抬,目光似剑看了众人一眼,向四周青衣人喝道:“开袋。” 那些青衣人动作一致,就如机械操纵一般,才打开袋口,一股血腥扑鼻而出,那五侠捏住鼻子,几乎呕吐出来。 灰衣香主冷冷道:“能睹本教大法,也算死可暝目了。” 忽然他身后一个青衣人,一抖麻袋,那五侠一声大叫:“蛇,蛇,这么多蛇!” 她掩脸不敢看,身后一个人和声道:“别怕,别怕,一怕这些该死的东西便得意了。” 她回头一看,是颜百波在安慰她,心中甚喜,嫣然一笑,但心中毕竟害怕,仍是不敢往前面看。 灰衣香主道:“这人用雄黄酒伤了我不少蛇儿,现在身受千百条无毒小蛇咬噬,真是报应不爽。” 他指着从麻袋抖出一人,众人只见这人一身赤裸,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身上盘着总有百多条小蛇,上下游动,那青衣一吹竹哨,-群蛇便咬一口,已是血肉模糊,周身上下无半寸完肤了。 华山诸侠瞧得目中冒火,王二侠一扬剑便要上前杀敌救人,灰衣香主冷冷地道:“慢来,慢来,瞧完了再死也不迟。” 他边说边指,众人定目一瞧,那麻袋抖出来的都是江湖汉子,脸上表情各自不同,有的满脸欢色,有的切齿咬牙,有的忧容满面,有的痛苦无比,却都是硬缰缰气息早绝。 灰衣香主道:“人之一生,总为七情六欲所困,到死仍是不能释然,诸位瞧瞧,这表情多么逼真!” 杜大侠见那些脸孔都是面善,他长吸一口真气,心中又是悲愤又是震惊,暗自忖道:“这些人都是刚才在此喝酒的好汉,百毒教不知用什么方法,一举毒害这许多武林健者?” 他为人智勇双全,愈临危机,脑中更是一片清明,当下心中盘算了几遍,今日之事,已临生死关头,取胜之机固是茫然,便是全身而退,也是大不可能,他一生中经历凶险之事何止万千,但却从无今日之危。忽然百毒教青衣教徒一阵竹哨,千百条小蛇又开始咬噬那汉子,杜大侠心弦随哨声一扬立刻定下计来:“当今之计,只有尽力而为,拼一个算一个。” 他向四个弟妹施了一个眼色,卡察一声,长剑出手,他是名家高弟,兵器出手,态度从容地道:“请教阁下高招。” 灰衣香主冷冷道:“青衣使者,将这几人都拿下了。” 青衣人又是一声暴喝应是,纷纷围上了,颜百波忽对邵女侠凑耳低声道:“你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将那人身上的群蛇吻钉住好么,你有把握不伤到人么?” 邵女侠本来瞧都不敢多瞧,但听颜百波向自己要求,便是更难更可怕的事也不好意思推辞,她少女心性,对颜百波极有好感,当下点点头连声道:“我试试看!” 她伸手在囊中取满了一大把钢针,总有好几百根,一抖手漫天射出,嗤嗤发出细微破空之声,众人只见白光闪烁,吱吱嘘声大着,那汉子满身小蛇纷纷坠地,每条身上至少都中了数枚钢针,都是射中了七寸要害,将蛇口钉住,而且用力恰当,那汉子身上没有射中一枚。 颜百波和华山四侠高声叫好,灰衣香主脸色微微一变,颜百波低声赞道:“你眼力真准,我办不到。” 邵女侠回头嫣然一笑,想说两句客气谦逊,却是呐呐,俞佑亮忽然惊道:“这……这人不是酒里神仙?” 颜百波定神一看,点点头道:“百毒教徒无人不辣,等下动起手来,兄台切莫远离小弟,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那批青衣人一言不发,拳起足踢,向华山五侠攻来,杜大侠不敢怠慢,长剑一抖,一剑直刺灰衣使者,嘶嘶发出风声,那灰衣人全身不动,待那剑堪堪攻到,突然呼的一声,连人带椅向右横飞五尺,杜大侠一剑刺空,身子转了半圈,顺势刺向一个青衣人,他这招疾如闪电,青衣人暴然缩手,嗤的一声,衣衫被划破一道大口子。 颜百波在一旁掠阵,注视灰衣香主,心中沉吟用什么身法和他交手,那批青衣人个个身手不凡,虽是赤手空拳,但仗着人多,和华山五侠打得极是火热。 华山五侠久闻百毒教施毒法门真是千奇万怪,当下一边迎敌,一边谨慎护身,那攻击自然限制不少,邵女侠抽空不断放出钢针,射瞎数名青衣人的双眼。 那灰衣香主主见久战不下,心中不耐,轻轻一拍手,青衣人一齐退到四边楼角。灰衣香主缓缓站起身来,对华山杜大侠道:“杜老大,香主敬你是条汉子,你五人自刎了吧,免得本香主出手擒住,那便不好受了。” 邵女侠尖声骂道:“灰衣狗贼,你快交待后事吧,免得等下像你宝贝蛇儿一样,开口不得了。” 她学着灰衣香主口气,反骂回去,颜百波点头称许,却不料此言犯了灰衣香主大忌,当下一言不发,双掌一错,直攻杜大侠的面门。 他来势太快,又飘忽不见迹象,杜大侠长剑挽了一个剑花,护住面门,只觉手中一紧,剑身竟被扣住。灰衣香主双脚连踢,右手双指夹住华山大侠剑子,旋转一个大圈。杜大侠再也把持不住,剑落在敌人之手。 灰衣香主身形不停,直入四侠剑幕之中,双掌呼呼发出力道,竟将众人剑势逼歪,他赤手空拳,出入四剑之中,都是近身施展小擒拿手法,一时这间,将华山诸侠逼得手慌脚乱。 颜百波心中不断沉吟:“我若施展那掌法,顶多是个两败之局,这人武功实在太强,看来只有出此下策了。” 沉吟之间,华山四侠又有两剑被震出手,灰衣香主长笑一声,飞起两脚,踢中邵五侠王二侠穴道,一转身,十指如钩,抓住李三侠剑刃,卡察一声折成两截,顺势之下,五指插入李三侠右肩,提起他身子正待贯将下去,忽然背后一阵凌厉掌风,实在生平罕见,灰衣香主心中暗惊,倒也不敢怠慢,放下李三侠,回身闪过还了一掌,只见适才站在一旁掠阵的少年出手了。 颜百波蹂身而上,他一来便用生平绝艺“天罡三十六式”掌风呼呼,一招紧似一招,缠住灰衣香主,那灰衣香主凝神接了几招,一吸真气,反手也劈出数掌。 颜百波见他来势凌厉,身子一侧一闪,躲过掌势,但适才偷袭所占的一点先机,立刻被对方扳了过来。 战到分际,灰衣香主乍遇强敌,精神暴长,手法愈来愈重,颜百波足下轻灵,绕着灰衣香主转圈子,却不以硬碰硬。 华山大侠见那灰衣使者固然深不可测,这少年功夫比起自己也不知高了多少倍,心中大感颓丧,但想到这少年如果一落败,自己只有任人宰割了,当下拾起弃剑,去解王二侠邵五侠穴道,但那灰衣人手法怪异。拍了几下,并未解开,便上前撕开李三侠衣襟,替他包扎伤口。 灰衣香主适才抓伤李三侠,十指鲜血淋淋,此时挥舞起来,一片红光声势大是骇人,颜百波沉着应战,身形愈转愈快,斗得激烈处,只见一灰一白两条影子。杜大侠虽上前助拳,但那里插得上手,心中暗自忖道:“这少年终于施出‘九宫八卦步法’,武当子弟中,并未听人说过这少年名头呀!” 那灰衣香主见颜百波施出武当绝艺,心中也自一凛:“教主再三叮嘱,不到必要时,先不要和武当弟子交手,但今日之事,却不能一走便了,百毒教威名何在?” 他心神一分,颜百波瞧到破绽,忽然欺身近前,五指一伸,在他脸上印了五道红印。 灰衣香圭怒火上升,他百毒教一向人多势众,手段狠毒,横行闽浙,江湖好汉真是闻风丧胆,见影亡命,此时堂堂一个香主,被一个后生下辈赏了一耳光,此忿如何忍耐得住,足跟用力,倒退五尺。 他身形站定,阴阴望着颜百波。颜百波见他未败而退,也不敢逼上前去,当下聚气于胸,全身戒备,他知灰衣香主不发招便已,一发便是立判生死的狠招,心中竟微微发寒。 只见灰衣香主双掌肤色愈变愈暗,几乎粗了半倍,缓缓而推,他心中一震,蓦然想起一事,正待跃身而起,但想对方掌风所及,难免拂及那姓俞少年,当下全身劲道贯注双掌,朝过方双掌击去。 眼看四掌相交,突然砰砰两声,酒楼后面窗户被人击落,一个若宏钟般的声音叫道:“百波快退,这是七绝掌。” 颜百波反应极快,足跟运劲,倒窜丈余,正在此时,一股强劲掌风向灰衣香主袭去,两股力道一交,灰衣香主蹬、蹬、蹬倒退了几步,扶椅立住了,发髻皆乱,他面色原是惨白,此时更是狞恶可怖。 颜百被满脸笑容道:“大师哥,你也来啦,早知道你在旁掠阵,还怕这小子怎的?。” 华山诸将瞧那来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癯,道装云履,宛若神仙中人。杜大侠拱手恭然道:“久闻太平道长大名,今日得见,幸何而之?” 那青年道士稽首道:“华山五侠侠行遍天下,贫道虽是方外人,但心中也是倾慕得紧。” 他轻步走上前替邵五侠王二侠解了穴道,回头只见灰衣香主脸上愈来愈白,他缓缓转过身来,口中道:“小师弟,你没吃着亏吧!” 颜百波扮一个鬼脸道:“我如吃了这毒小子的亏,师哥你也不见得有面子吧!” 太平道长点点头,觉得师弟的话也有道理,便对灰衣香主道:“对,我师弟说的一点不错,你百毒教要想到中原来称霸,嘿嘿!只怕还差点气候吧!” 他师兄两人一吹一唱,华山众侠都乐了,邵五侠见他道貌岸然,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和他师弟挤眉弄眼,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当下忍不住咯的一笑。 灰衣香主阴阴地道:“依你说便怎样?” 太平道长沉声道:“中原之地,岂容你等弄蛇,快快替我收回……” 他话未说完,灰衣香主蓦然暴吼一声,声到身到,连发三掌,太平道长身形几乎和他一同跃起,双掌连错,尽数封回,身子才一落地,一跨迎面便是一拳。那灰衣香主倒退一步接下了,太平道长前进一大步,又是一拳,灰衣香主又退了一步接了,待到太平道长第三拳发出,众人只听见呼的一声,灰衣香主身子若纸鸢儿般飞起,太平道长当窗而立,神威凛凛,脸上红酡未褪,真是气采飞扬,那还像个澹然的道士了? 颜百波拍手叫好道:“大师哥,你‘天罡三十六式’化掌为拳,真像开山劈石一般力道,我怎么老是不成,难道师父对我藏私了?” 太平道长哈哈大笑:“天生不同,禀赋各异,岂可强求?哈哈,你想想看,你……” 颜百波脸一红,跃下街心将灰衣香主尸首掷了上来,众人只见灰衣香主百脉俱断,但脸色洋洋然死得却不狰狞,武当为内功鼻祖,这威震天下的“天罡三十六式”虽是石破天惊一般气势,但毕竟是内家真力,杀人也极为王道。 颜百波道:“这人硬接大师哥两拳,已是心脉俱断。早已死去了。” 太平道长叹息道:“百毒教作恶多端,此教不灭,中原生灵何辜?贫道双手生平未真沾过血腥之气,今日一开此戒,要罢也不成了。” 颜百波见师兄晦然,他知师兄生性慈悲无滞,聪明绝顶,这出手除百毒教灰衣香主,一定是下了极大决心,当下忙将尸首抛开。 华山五侠作揖道谢告别,那百毒教诸人悄悄走光了,俞佑亮上前看那“酒里神仙”已然气息全无了。太平道长道:“这灰衣香主在百毒教中不过是二流角色,那真正教主是谁,根本未曾有人见过,便是教中香主,只怕也难得一见,这人愈是隐密愈是令人心寒,百毒教羽翼已成,他日与中原武林相争,真不知鹿死谁手哩!” 华山杜大侠点点头道:“咱们这是在长安武林大会,便是要对付百毒教,有道长等人主持,亡羊补牢,犹之未晚。” 颜百波将俞佑亮向众人介绍了,华山诸侠这才知道这少年原来是赶考书生,并无半点武功,都暗暗佩服他胆大义气。颜百波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也这样凑巧赶上这仗打斗?难道也是来长安英雄会么?” 太平道长摇摇头道:“那林老镖头真是神通广大,把贫道从荒山野观中找了出来。” 原来太平道长经过关中,落脚附近山上一处道观,那林百让耳目众多,足以知他落身之处,林百让明知华山五侠不是百毒教对手,只有太平道人出马才有胜算,狂奔十里,把他给请来了。 正谈话间,酒楼下一声平和的佛号:“阿弥陀佛,小僧说有太平师兄在,百毒教岂能逞凶,林施主偏偏不信,要小僧巴巴跑来,现下却又如何。” 太平道长大喜道:“哈哈!天机和尚也来了,林老镖头真是能人。” 杜大侠惊问道:“是昆仑的天机大师?” 太平道长点点头,楼门走进一僧一俗,杜大侠定眼一看,那林百让老镖头脸上风尘仆仆,这冷天却是汗流浃背,衣襟也沁出汗湿之处,心知他两头赶路,真是马不停蹄,心中大为感激。 林百让歇了口气道:“小老儿本事虽差,却也不能临阵退脱,这跑跑腿传讯倒还使得,哈哈!” 华山杜大侠脱口赞道:“林大哥,汉子!” 林百让笑称“不敢”,他终日应付人事,实在最伤精神,年纪只有五旬上下,但却显得苍老得多。 那天机和尚生得方头大耳,寿眉稀疏,甚是穆肃,他向众人合什礼,便对华山众侠道:“尊师桑尊者前辈,近来可好?” 杜大侠脸色一惨道:“家师年前逝世。” 天机大师喟然叹道:“前辈凋零,无怪肖小奸徒横行。” 太平道长道:“大和尚,听说你在昆仑金光寺面壁,一坐便是数年,难得动了凡念,又到江湖上厮混,哈哈!” 天机大师道:“太平师兄天性洒脱无滞,凡事事半功倍,自不必若小僧苦苦钻研,进展反而不如师兄。” 太平道长笑道:“大和尚你口是心非,又悟出什么绝学,倒施出瞧瞧,我知道你总想能胜过我,哈哈!” 天机大师合什道:“罪过!罪过!贫僧争强之心一起,又坠数重工夫!” 这一僧一道实是目下武林第二代中顶尖人物,除了几个有数前辈,武林中便数他二人武功最强,两人性格截然大异,但交情之深却是出了名的。 颜百波插口道:“大和尚,你来到真不是时候,你是佛门有名煞星,这百毒教灰衣香主正好让你打发,免得我师哥难过一大阵子。” 天机和尚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莫急,待会还有一场好斗。”原来天机和尚生性嫉恶,总以除恶便是行善,降魔乃是佛门大任,那太平道长外表无拘,内心却是慈软无比,江湖上恶徒遇到天机和尚,那真比碰上了阎罗王还胆寒,但如遇上太平道长,只要一番苦苦哀求,涕泪纵横作出幡然觉悟状,便安然无事,中原一带武林中流传一句谚语:“天机恶阎罗,太平胜观音!” 但人总是贪生怕死,比感恩图报之情强烈得多,是以天机大师排名在太平道长之前。 太平道长道:“大和尚,莫卖关子,你发现百毒教敌踪?” 天机和尚缓缓地道:“不瞒太平师兄,小僧此来中原,实在有要事找师兄商量。” 他向华山五侠及林百让望了望,便住口不言,这几人都是老江湖了,如何不懂他意思?当下纷纷告退。天机和尚道:“几位施主此去长安愈快愈好,沿途尽少逗留,以防百毒教众施毒伎俩。” 华山五侠知自己五人留此也帮不上忙,当下杜大侠向太平道长天机和尚等人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救命大恩,华山五侠绝不敢忘。” 率领诸侠下楼走了,那林老镖头也作别而去。 太平道长道:“和尚,你如非遇到天下难事,也不会找贫道了,哈哈,快说!快说!” 他见这素来极自负的好友,不远千里来中原求自己,心中大是高兴。天机大师脸色一变沉重道:“太平师兄,你当真不知?” 他看了看少年俞佑亮,颜百波又插口道:“这是我好朋友,他根本不懂武林中事,大和尚,你讲便讲吧!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师兄太平道长也附合道:“是啦!我师弟说的一点不错!” 天机大师却是脸土毫无喜色地道:“令师白鸽千里传音,邀家师东来,师兄知不知此事?” 太平道长茫然摇头道:“去年差不多这时候我上武当向师父拜六十整寿后,这一年来行踪不定,没有回山问候师父。” 天机大师忧容满面道:“家师接获白鸽传书后,匆匆便下了昆仑金光寺,那时小僧正在后山面壁求悟,家师交待小僧师弟,要小僧接掌敝教门户。” 颜百波拍手道:“哈哈大和尚,数年不见,真是刮目相看,掌教方丈,小子这厢有礼了!” 天机大师道:“太平师兄,家师近年来精研一种佛门降魔无上心法,甚少过问过教之事,早有传位之意,一来小僧德薄能浅,二来家师内功深湛,大有返老还童之象,小僧怎敢妄接此位?” 太平道长道:“那你准备怎样?” 天机大师道:“小僧当时听了师弟之言,心中惶恐之极,想我师尊慈受仁厚,兼之佛法通晓,此举定有深意,不然以敝派薄有声望,这掌教大事,也不致如此匆忙仓促。” 太平道长点头不语,天机大师又道:“最令小僧吃惊的是家师封剑十年,这次下山,竟带去了封存多年的佛门碧玉铲。” 他此言一出,太平道长大吃一惊半晌道:“令师功力盖世,天下还有如此高手。要令碧玉铲重出,真是怪事!” 天机大师沉吟道:“小僧也是此意,能令名震天下三十年中州之鼎武当紫阳道长千里传书的人,只怕是世间少见高手了。” 他此言对武当不敬,但他和太平道长交情不同,是以直言不讳,太平道长,颜百波长听他说得颇有道理,一时之间,沉吟不已,心中也自焦急起来。 天机大师又道:“小僧一路东来,迭遇高手阻拦,那些剑士身形体态,绝非中土之士,小僧越来越是迷惑,直到昨夜,又发现一大怪事,原来这些剑士都是百毒教众,由黄衣香主统率,小僧和他交手,太平师兄,此人功力之强,实是贫僧平生仅见。” 太平道长不耐道:“和尚,说清楚点,这黄衣香主功力较你如何?” 天机大师道:“只怕犹在小僧之上,和师兄只在伯仲之间。” 太平道长道:“和尚别往我脸上贴金,你如打不过,我也赢不了,但咱俩合手,和尚你说怎样?” 天机大师想了想道:“虽不能无往不利,但天下人要伤师兄和小僧,只怕也难得紧。” 他平淡的说着,脸上并不因这种豪语,而露出半点犹豫之色,就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般。太平道长道:“那么浮云大师和家师联手又如何?和尚你担个什么忧?岂不是笑话么?”忽然一声阴森森韵冷笑,一人接口道:“那也不见得。” 颜百波问道:“点子来了么?” 天机大师点点头,僧袍一振,一股强劲劈空掌风直击楼檐,人影一闪,楼中又多了四个汉子。 这四人分着黄、蓝,白、绿长袍,那穿黄衣的汉子冲着天机大师便道:“和尚,本香主怜你一身功夫难得,放你一马,你却偏偏往地狱钻,说不得,只有成全你了。” 天机大师尚未答话,颜百波接口道:“黄、白、蓝、灰、绿,灰的最先死,难怪人家说倒霉便用灰色表示,第二个是谁?让我看看气色。” 他认真的一个个脸上瞧去,口中道:“黄的印堂发黑,白的脸现凶纹,蓝的‘人中’太短,又无下巴,标准的短命相,绿的两道眉毛就像两把剑,非把自己杀死不成!哈哈,都是死相,谁先谁后都是一样,不必争先恐后。” 他比手划足的说着,便像畜牲市场中挑肥嫌瘦一般,太平道长永远是师弟的捧场者,首先哈哈狂笑起来。 那四人不理不睬,一人手扶一柱,阴森森地看不出深浅,天机大师低声道:“太平师兄,那黄衣香主由你对付,今日之战,实是正邪决斗,小僧漫无把握。” 太平道长点点头,正在凝神注意,忽见青烟袅袅,那四人按手木柱,慢慢烧焦了。 太平道长,心下大震,忖道:“就凭这四人内功便甚难应付,如在加上施毒暗算,那真是凶险万分。” 忽然鼻间一缕郁香,耳畔天机大师的佛门狮子吼:“小心莫着了百毒教道儿。” 他内功精深,连忙闭气不敢呼吸,只见师弟颜百波脸色剧变,身形摇摇欲坠。 黄衣香主冷冷地道:“都没救了。” 太平道长,天机大师一运真气,都是滞凝不畅,当下不敢吐气,凝神待变。黄衣香主又冷然道:“这香是南海逍遥香,名贵之极,嗅到了延年益寿,嘿嘿,怎么不享受一番。” 他用力狂嗅,脸上表情受用之极,天机大师忖道:“我并未嗅香,但此刻真气不凝,难道百毒教香主藉烟香吸引了大家注意方向,另作手脚?” 他这推测完全正确,黄衣香主回首对另三个香主道:“咱们待会再来收尸吧,嘿嘿,中州数一数二两大高手,死无葬身之地,也未免太过不去了。” 他口中喃喃道:“无影之毒,天下无双,大罗神仙也解不得。” 他话未说完,一个声音道:“龟儿子你吹什么牛皮?” 第二回 蓝衣香主怒道:“什么人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满口川音,大喇喇地走上楼来,却是一个粗矮汉子,满面长鬓,貌不惊人,一脸不屑之色。 黄衣香主为人阴沉,他见此人居然敢向百毒教挑战,心知他一定有所持而来,当下并不敢大意,冷冷打量那矮汉。 那矮汉子冷冷地道:“谁说无影之毒天下无人解得?老子便解得。” 黄衣香主阴阴地道:“你倒是解解看。” 那矮壮汉子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数枚丹药,手脚极快地递给太平道人等每人一粒道:“这是‘无上凝毒丹’,服后可将体内毒素凝聚,以各位功力当然可以逼出来。” 太平道长点头道:“多谢阁下仗义。” 他为人无滞,心中最无心机,张口便要吞食丹丸,却听见那赶考少年俞佑亮道:“道长且慢,这人与道长素昧生平,还是小心的好。” 太平道长一怔,想起百毒教一向诡计多端,这人说不定是百毒教一伙,串通来赚自己,便当下双目神光凝注注意那矮壮汉子。 那矮汉心中不悦,冷冷瞧了俞佑亮道:“小哥子,你如不怕死,不服也罢,哟,奇怪,你倒真行没有着了道儿,这倒奇了。” 他见众人都心起疑惑,当下朗声说道:“在下姓唐,是川中人士。” 太平道长哈哈一笑道:“唐门有后矣!”,张开口服下那丸丹药,运气周转,他内功深湛,只-刻工夫,只见额土白气袅绕,全身功力运出逼毒,此时颜百波、天机和尚都垂坐下来,调息运功。 黄衣香主寻思:这三人实是非同小可,时机一失,万一当真解了毒,可是一场好斗。 他心中虽然是一万个不相信天下还有人能解得无影之毒,但看那矮壮汉子洋洋然大有把握,当下阴森森地对那汉子道:“凑上你一共是五人,一齐纳命来吧!” 他身形一闪,另外三个香主揉身跟进,这时众人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一个失误,毒素进了主脉,那当真是神仙难活的了。 天机和尚双目圆睁,他体内毒素已逼在左臂肘之间,拼着一臂瘫痪正准备挥掌一拼。那年青矮汉,双手一扬,只见面前满天彩雾,徐徐下罩,他显然是早就算好风向,这时风从南边窗子吹来,那百毒教众在下风,眼看彩雾缓缓下降。 黄衣香主大喝道:“桃泥云,姓唐的,你伎俩不过如此。” 他似极熟悉这彩雾,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具唧筒,对着彩雾射了一筒水,那彩雾原是桃花瘴提炼而成,见水便溶,此时化为水珠洒落,五色缤纷,极是好看。 那矮汉冷冷道:“老子玩意还多哩!” 他袖子微微发抖,发出一大片黄粉,浓密之极,只一刻工夫,对面人影不辨,黄粉迷漫中,姓唐的矮汉大喝一声,又发出漫天暗器,有梅花针,有透骨钉,有铁蒺藜,有瓦面薄刃镖……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种类。但诸般暗器却有一个共同处,部是蓝汪汪的喂了剧毒。 那矮汉双手便如车轮转动一般不停放暗器,地下一个个都是放空的皮囊。此时太平道长体内毒素已逼到双手在指尖端,用剑划破,两股黑血流出,直到血转红色,太平道长一运真气,已然畅通无阻,侧身看看别人,只见天机和尚脸上红晕尚未褪尽,但却目射神光,毒已除尽,心中暗自忖道:“这大和尚武功和我走两条完全不同路子,但却绝不在我之下,看来天下各大派功夫仍是殊途同归。练到高深地步,都是一般威力。”再看师弟颜百波却也运功完毕,心中不禁一松,只见那矮汉双手如风,一批批暗器发出,真是又疾又狠,心中大为佩服,忖道:“暗器功夫到这种地步,那真是没有话说了,这汉子两手两脚,却如千手万脚一般,武林中又多了一大怪杰。” 那百毒教四大香主也都是弄毒的能手,但这漫天暗器如牛毛细雨一般密,也不由心中发寒,知道如挨上一种,便够麻烦了,当下四人一齐跃下楼来,但那矮汉手法极为巧妙,后发的暗器始终跟着四人身边。 那四名香主手忙脚乱,窘态毕露,四人挥动兵刃连成一体,但那些暗器穿过浓密黄粉,事先根本没有一点迹象,隐约间增了三分威力。 颜百波低声对俞佑亮道:“俞兄,你赶快呼吸几下,胸口有没有闷窒感觉。” 俞佑亮摇摇头道:“小弟无不适之处,想是站得最远并未中毒。” 颜百波极开心,他两只眼睛在他脸上不住打量,生怕他中了毒,而无感觉,等到毒素深入血脉之中,要挽救便迟了,那俞佑亮被他瞧得颇不自在,头微偏过。颜百波只见师兄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由脸上一热,连耳根也发烧了,心中暗自想道:“这当儿也亏师兄还笑得出来,真是无聊。” 但心中羞涩,并不敢如往常般恶狠狠白他一眼,这时那矮汉暗器愈放愈多,愈来愈快,似乎永远也没个完了,那黄衣香主忽然一咬牙,从怀中取出-把长剑,乌溜溜地不见一丝光辉,缓缓挽起一个剑法,众人只听见嗤嗤声起,虽然不见百毒教四人身形,但那矮汉暗器都纷纷直坠,乱了方向,那矮汉悚然一惊,住手不发了。 颜百波满面惊恐,抬头望着师兄道:“这……这……四人难道……难道练成先天剑气不成?” 太平道长沉吟不语,惑然望了天机和尚,天机和尚摇摇光头,表示并无所知。俞佑亮欲言忽止,淡淡视向左边窗外。 一时之间,暗器破空声,叱喝声均都寂然,但空气更自紧张起来,忽然百毒教蓝衣香主从怀中抖出一件紧身薄衫,非丝非缕,穿在身上,连头脸全部盖住,抢先穿进黄粉幕中,才进去一步,忽然惨呼两声,直挺挺躺在地上,气息已绝,只半刻工夫,全身肌肉都溃烂了。 黄衣香主大惊叫道:“霹雳砂!霹雳砂!”足跟一用劲,倒窜数尺,心中忖道:“这人竟能配成失传百年毒中之王霹雳砂,不知是何路数?本教费尽心血,多年来研钻配方。总是不能成功?此人……此人如归我教,岂不是一大助臂?” 他为人阴沉,虽是在如此恶劣情况下但还能分析敌我、无怪能在百毒教中领袖群的,只在教主一人之下。 那矮汉昂然道:“冰蚕丝号称防水防火,御毒是天下一宝,嘿嘿!却挡不住区区黄粉,真是名过其实,百毒教徒号称天下施毒大行家,却连老子黄粉都不认得,龟儿子。霹雳砂杀人死法是这样么?” 黄衣香主一凛忖道:“霹雳砂杀人霸道,毒经所载如天雷袭人,全身焦黑,绝无生理,这黄粉看来不是那霹雳砂了,但能穿过天蚕衣致人于死,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毒物?” 原来那蓝衣香主适才所着薄衫,是北天山顶冰蚕丝织成,那“冰蚕”生长在绝寒之巅,长年均在休蛰状态,十几年才得长成,在春分之时筑巢而居,这十多年繁衍一次,本就难得繁茂,偏偏北天山顶又有一种“玉蛙”,以此蛹为食,是以几近绝种。北天山长年冰封,峭峻难登是不用说的了,那一件衣衫要费得几许蚕丝?当真是天下一大异宝了! 矮汉道:“百毒教施毒害人,今日尝尝老子手段,以毒制毒,当真是天道报应不爽了!” 他脸上神色变悲愤,说到后来声音也自发颤,但见百毒教众并无反应,当下又叫道:“百毒教天不怕,地不怕,黄衣香主在教内何等地位,怎的如此脓包,像个龟儿子般只晓得后退缩颈,来呀,龟儿子上呀!” 黄衣香主只是沉吟,他目下并无破解这“黄粉”之方,心中只想如何下台。并未丝毫受激。 太平道长忽然想起一事对天机和尚道:“黑铁剑!那百毒教众一定得了黑铁剑,才能发出磁力吸引暗器乱飞。” 天机和尚喃喃道:“太平兄,这样说来,点苍‘龙云剑客’遇害了?” 太平道长点头不语。那黄衣香主灵机一动叫道:“姓唐的!你有种接本香主一掌?” 姓唐的矮汉昂然穿过“黄粉”跳下楼头,站在百毒教之三名香主前,那黄衣香主心中暗喜忖道:听这汉子口气,分明与本教有极大仇怨,既不能用,便不能留,好容易诱他出来,须得立下毒手。 当下,盘算已定,正待发掌,他身边白衣香主呼的便是一掌,姓的矮汉反掌迎将上去,轰然一声,那白衣香主身形未动,姓唐的汉子蹬蹬蹬倒退三步,手掌中血水淋淋,一滴滴落在衣衫之上。 天机和尚一振长衫,身形抖然而起,只见他分明往右跃去,突然在空中身子一转,避过黄粉,落在楼下,那姿态轻盈美妙,天机和尚偌大一个身体,便如絮花一般,漫不受力,这空中改变方向的身法,便是昆仑独步天下的心法“龙飞九天。” 天机和尚落地,只见姓唐的矮汉子直立不动,掌中似乎受伤甚重,血流不止,但都是墨汁一般,紫黑色已瞧不出半点红色,天机和尚大惊道:“唐施主,快闭气以免毒浸体内。” 那白衣衣香主冷冷地道:“已经太迟了。” 姓唐的汉子哈哈大笑道:“哪里迟了,你追随那穿灰衣的脚步去吧。”白衣香主一口气接不上来,砰的跌在地上,双目突出,容貌极是狰狞,也自气绝了。 黄衣香主心中大骇,适才白衣香主掌中暗藏毒针,刺伤敌人,这姓唐的汉子原是必死之数,万万也想不到突生巨变,倒是白衣香主无声无息地死了。 那姓唐的矮汉子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塞入口中道:“那一位再赐教?” 黄衣香主默然,这时太平道长等人也绕道走到楼下,这名扬天下一僧一道,眼见这姓唐的矮汉子大展神威,心中都是畅然,中原有此毒学大师,那百毒教要想为所欲为,只怕不太容易了。 姓唐的矮汉道:“我唐朴君是武林中无名小卒,哈哈,你百毒教连我这无名小卒都打不过,还想和威震天下的佛道两位大侠打,真是以卵击石!” 那黄衣香主只因这姓唐的汉子下毒太过诡异,他虽功力过人,却是不能出手。正在此时,忽然一阵风起,那又浓又密一层黄粉,竟被吹成片片四散,那姓唐的汉子脸色大为紧张,他脸色连变数次,似乎有一件极大的事要待决定。 太平道长、天机和尚也是大为紧张,双双飞快转身,背后却无人影,两人相对一望,各自微微摇头,那黄粉又密又轻,要能将它吹成片片,这发掌的人功力也是超俗入化的了。 姓唐的矮汉,最后脸色一整,从囊中取出火摺,燃起数个火把,往空中投去,众人鼻闻一阵腥味,那漫天黄雾如烈日溶冰,化得干干净净。 天机和尚叹息忖道:“这黄雾如果飘至各处,可真不知道要害多少人?烈火倒是它之克星,这样一来,这姓唐的看家本领便没有了。” 那姓唐的汉子嘴中决不肯吃半点亏,当下叫道:“龟儿子,且慢得意,老子厉害的玩意可多哩!” 百毒香主不理,太平道长抬头望,心中紧张已极,那百毒教众香主虽是厉害,功力并不见胜过他和天机和尚,但适才那发掌的人,功力之深却是不敢想像的了。 正在此时,忽然扑的一声,从楼上闪出两条人影,那前面一人身形如电一瞥即逝,百毒教众香主怔然抱起地下尸体,夺路而去。 众人只见面前多了个三旬左右白脸汉子,他打量众人一眼,当他瞧到少年俞佑亮时,脸色微微一变。太平道长稽首道:“阁下出手击退适才发掌之人,解了今日之围,贫道在此告谢。” 那中年汉子连忙回礼道:“道长快莫客气,在下与贵教颇有源源,原可算得上一家人。” 他上前对天机和尚拱手道:“大师莫非是昆仑天机大师?” 天机和尚合什道:“贫僧不敬!” 那中年汉子沉吟半刻,面上闪过一片悲痛凄凉之色,低沉地道:“天下武林即将大乱,武当昆仑,乃是名门大派,这安定江湖,铲除凶残之事,只有偏劳道长大师了。” 他说完目放神光,注视那少年俞佑亮,俞佑亮被他看得心中大不自在,当下上前道:“请教兄台尊姓大名?瞧兄台神色似乎见过小弟。” 那中年汉子心中暗道:“好深沉的少年。”口中却道:“在下苏白风,兄台相貌与在下一友人极为相似,忘神失礼,兄台莫怪。” 他说完向众人挥手作礼告别,一起一落间已在十丈开外。 天机和尚摸摸光头道:“太平师兄,苏白风是什么人?” 太平道长想了一会摇头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 天机和尚又道:“他能击退震散黄粉的人,功力之强只怕已是宇内有数几个高手了。” 太平道长道:“高手迭出,江湖上不知是福是祸哩!” 天机和尚道:“敝派素以轻功见长,但那中年施主苏白风,身形之疾,小僧也自叹不及!但起落之间,步法与敝派心法大有相似之处。” 太平道长道:“和尚,你说此人与昆仑有旧?” 天机和尚点点头道:“此人自言与武当有渊源,这样瞧来又得过尊师传授,身兼数家之长,难怪深不可及,但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他知颜百波行走江湖见识极多,刚刚看了颜百波-眼,颜百波茫然摇头,天机和尚忧然道:“太平师兄,适才小僧说过合贫僧与师兄之力,敌人无论如何强,总可自保这话只怕不准。” 他性子激烈,心中最存不得话,非说出来不可,太平道长哈哈笑道:“大和尚也惧畏起来,要‘回头么’?” 但笑声中已无先前豪逸之气,天机和尚正色道:“降魔务尽,怎能回头,佛云回头,岂是对诸魔障而言?太平师兄,敝师弟告诉贫僧,家师赴贵掌门之召,有东北之行,贫僧有心一往,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太平道长人虽无拘,但脑筋清晰已极,自忖师父神功无匹,千里迢迢去邀昆仑掌教同行,那一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当下连道:“大和尚主意不差,咱们这便动程。” 他说完向师弟颜百波道:“你还是到长安去参加英雄大会吧!” 他以为颜百波定然要跟着去找师父,却未想到颜百波柔顺的点头道:“师兄说的是。” 太平道长一抖道袍又向姓唐的矮青年道谢而别,大步而去,天机和尚和他并肩而走了。 那姓唐的矮汉对俞,颜两人道:“小可还要找百毒教斗斗!” 说完也自走了,俞佑亮舒口气诚然道:“如非兄台和几位侠士保护,小弟不知命丧何时了。” 颜百波道:“兄台读书学圣人这行,这江湖中事不闻也罢。” 俞佑亮道:“颜兄此时天色不早,咱们回客舍歇歇吧!”颜百波点头称是。 次晨两人骑马继续西行,走到黄昏时刻,长安已然巍然在望,两人快马加鞭进了城门,那长安是历代古都,虽则繁华似锦,却是高墙厚城,深沟垒堡,颜百波对长安城极是熟悉,引先前行,只见城中街道,来往行人中颇多豪士,心中暗忖道:“点苍云老爷子委托关中游氏兄弟发下武林帖,他老人家辈份高,接到的人高兴还来不及,自觉有了面子,那不远千里来的,一定大有人在了,可惜我这姓俞的兄长不是武林中人,不然如此大场面;一生中也难见几回。” 他心中沉吟,回头只见俞佑亮不经心地骑在马上,当下轻拍马背,穿过两条街道,来到郊外一处小林勒马停住了。 颜百波道:“这是‘阁中书院’,秦中各地学人都在此读书候试,兄台意下如何?” 俞佑亮拱手道:“多谢颜兄殷殷相顾,此处清幽,正合小弟心意。” 颜百波点点头道:“小弟寄居城东谢氏大宅,兄台有暇,只管前来,小弟聆听高人之论,喜不自胜。” 俞佑亮道:“小弟此处也盼兄台时时驾临。” 颜百波大喜道:“小弟只怕耽误了兄台时光,能与兄台相处,真是求之……求之不得。” 他脸微微一红便住口了,两人相对看了一眼,颜百波心中竟一阵怅然,忽生依依之情。 颜百波凝立片刻,道别骑马而行,才行数步,又回头瞧了一眼,只见一道茫然的目光正射了过来,颜百波心中一动,几乎又要回来,连忙回转头来,耳畔听见蹄声渐远,那俞佑亮已进了“阁中书院”了。 颜百波轻轻吁了口气,一拍马疾奔而去。 俞佑亮骑马穿过林间小径,不一会林木稀疏之处,露出一道青色印子砖大宅来,他下马上前叫开了门,说明来意,便被引进去了。 俞佑亮休息了一会,这时新月初上,他信步在书院中走着,那书院林木深处,灯火明灭,到处都是朗朗读书之声,各处的考生伴灯夜读正在起劲的时候。他默然在一株冲天白桦前站住了,心中喃喃地道:“这满院学子,此地真可称之谓士林了,这些人朝夕苦读,为的是功名富贵,我……我从前……从前不也是这般想法吗?但我……我……” 他眼前蓦然一片鲜红,愈来愈是扩大。“火”,“鲜血”,“火!”他心中不断地道,渐渐地那红色褪去了,俞佑亮脸上残留着的是一个阴森森的笑意。 长安,这个历代的古都所在地,宽厚的城墙围着横直井然的大街,多少帝王英雄事绩曾在这里发生,然而那一切历史的陈迹都随着那滚滚的黄河一去不返,留给这古城门,只是那雕龙飞凤的宫殿玉宇和城郊宏伟森穆的陵园。 这正是清晨的时分,长安的城门刚开不久,街道上还是一片冷清,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生得魁梧英俊,步行极是快速。他一直走进城里,站在大街当中,向着四面观望了一番,这时的长安城还是在安静之中,整条大街上只有几个早起菜贩在提水洗菜,这个中年和尚既不投宿,也不落店,却靠在城门一棵大树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起来。 只不过一个时辰不到,长安城忽然热闹起来了,街上有了行人,民房冒出炊烟,那和尚依然坐在树下,一动也不动。 忽然蹄声得得,城外奔入五个骑士来,这五人全都是武林人士的打扮,骑的一色的白马,显得极是耀眼,那树下的和尚睁开眼打量了一眼,又垂目闭起继续养神。 五人五骑才过了不久,又有两人两骑奔了进来,这两人一进城门,立刻放慢了速度,一路缓行一路谈话走了进来。左面的一人是个满面虬髯的黑汉子,右面的人却是个白净文弱书生般的公子哥,这两人骑着马走过那和尚的身边,左面的虬髯汉子道:“二弟,瞧前面那匹白马,分明是华山那五个宝贝弟子已经到了。” 右面的书生道:“大哥依你看来,这次大伙儿齐会长安能不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那虬髯汉冷笑一声道:“武林中天天喊着行侠仗义,什么正义道德,其实还不全是假的,那一派那一门不是自私自利的?什么事情一惹到自己头上来,就赶快推托,依我看呀,就算开十次会,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那书生道:“那么咱们何必来呢?” 那虬髯汉子道:“若不是铁掌游方来信邀咱们,是真不必来了。” 那树底下的和尚一听到“铁掌游方”四个字,双目斗然睁了开来,他仔细打量了这两人一眼,正好马上两人也看到了他,那虬髯汉子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蹄声得得,已走了过去。 和尚在心中暗暗思忖道:“这两个人必是名满西北的凉州双剑了。” 他闭上了眼,喃喃地道:“铁掌游方,你既要来此,那么咱们少林寺和你的一段老案也可以了结一下了。” 不一会,城外又过来了一个矮胖商贾模样的人来,这人步行而来,身上的衣服却是一尘不染,他一手拿着一把雨伞,另一手提着一个小包,像是一小包书籍的模样。 和尚一看到这人,立刻就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到街当中,正好挡住了那人的来路,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化个善缘。” 那人抬起头来,打量了和尚一眼,还了一揖道:“大师请了。” 那和尚道:“艳阳天有不测风云,出门人有旦夕祸福,施主精神恍惚,心中必是有难决之事,贫僧愿为施主解测一个字,顺便一-” 他停了一停,然后道:“顺便赚两个盘缠。” 那矮胖商人冷冷地打量了和尚一番,然后道:“和尚化缘清修,只在庙里住,那有和尚在街上测字赚钱的?” 和尚道:“生死富贵自是天定,若是人能早知三日,未始不能化祸为福,转死为生,施主面有重忧,依贫僧看——” 那矮胖商人道:“依大师看便怎的?” 那和尚道:“依贫僧看来,施主此去前途堪忧。”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连连,那矮胖商人冷冷地再次打量了和尚一眼,忽然道:“好,我就测一字。” 和尚引他走到树下,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那矮胖商人在竹筒中取了一个字,低首一看,是个“道”字。 和尚看了这个字,仰道望了望天,忽然叫声啊也,指着那矮胖商人叫道:“不好,不好,施主你的性命有危险了。” 那商人道:“你倒说个明白瞧瞧。” 和尚道:“‘道’字一‘走’一‘首’,施主此行长安,只怕要落个身首异处……” 那商人忽然冷笑一声,双目牢牢盯着和尚,和尚也不理他,自顾自把字签放回竹筒,那商人忽然一伸手,一掌快如闪电地拍向和尚前胸,出掌之快捷令人不可思议。 和尚猛的一侧身,翻手巳搭在那商人的手腕上,两人同时一震,各自退开三步,那商人脸上流露出无比惊色,他瞪着惊目,压低了声音喝问道:“和尚——你是谁?” 那和尚合什道:“姚大天王,贫僧法明。” 那矮胖商人道:“果然是你,久闻你的掌力之名,今日总算见着了,嘿,当真少林寺连掌门方丈也算上,大约以你第一了。” 和尚低声道:“咱们不谈虚伪客套之言,贫僧问你,姚大天王你来长安干什么?” 那商人道:“天下武林人都来得,我来不得么?” 和尚道:“你们百毒教横行江湖,也便罢了,干么要用毒用药?” 那商人模样的矮子道:“这个你自去问咱们教主吧。” 和尚哼一声,过了一会忽然厉声喝道:“姚鹰,天下英雄会在长安开会,你还是离开的好。” 姚鹰道:“天下英雄?哼,那几个英雄还没放在我姚某眼里。” 和尚道:“你们百毒教里,从四大天王及五个主要香主,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不是贫僧拿测字吓唬你,你若此时不回头,进入长安城,包管叫你身首异处。” 姚鹰哈哈笑道:“长安城中谁是姚某的对手?嘿嘿,除非你要挑这梁子?” 法明和尚道:“上个月望日之夜,少林寺方丈袖下一课,将要影响武林整个大局的大人物今日之内将要出现在长安城中,你等着瞧吧。” 姚鹰仰面大笑道:“你们那个老方丈卜的什么课我可没有兴趣听,我只问你一句话,我这就闯入英雄大会去弄个天翻地覆,法明和尚你是管不管?” 法明和尚竟也哈哈笑道:“不管,当然不管,狂徒自有人会管你。” 姚鹰道:“那么老夫走了——” 法明道:“姚施主身首异处之时贫僧定来念经。” 那姚鹰也不理他,只是大踏步走了进去,法明和尚坐下闭上双目,又开始养神起来。 这时一个少年缓步行来,只见他衣衫虽是朴素,但举止却甚是潇洒,正是那俞佑亮。 俞佑亮走在街上,他并没留意路旁的测字和尚,只是缓步而行,法明禅师在一旁看见了他,不由心中暗道了声:“好俊的少年。” 他目光在俞佑亮身上掠过,忽然停留在俞佑亮的头布巾上,只见布冠中钉着一片白色小玉石,法明禅师斗然面色一变,定目望了两眼,心中暗道:“阿弥陀佛,这玉片不就是——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思索间,俞佑亮却走开去了,法明禅师心中飞快一转,开口道:“施主,施主!” 俞佑亮愕然回首,四下微一打量,不见他人,知是招呼自己,但见法明禅师法相壮严,上前一步拱拱手道:“大师可是叫唤区区?” 法明禅师和什一礼道:“敢问施主大名?” 俞佑亮怔了怔道:“区区俞佑亮。” 法明禅师沉吟了一会道:“春江夜飞花,星消月光寒,俞施主可是来自大漠?” 俞佑亮面上茫然之色不减,霎时之间法明禅师双目之中神光暴长,俞佑亮却是阴阳不变,拱手道:“在下赶考至此大师……” 法明禅师面上神色阴睛不定,心中忖道:真不知这少年是真是假,若是强作镇定,这少年城府之深确是罕见。 他面上却逐渐和缓,合什道:“施主在此并无亲友?” 俞佑亮颔首道:“请问大师有何见教?” 法明禅师道:“贫僧行业所在,日阅千人,自信目光不差,俞施主仪表非凡,日后成就必大,是以忍不住出声招呼。” 俞佑亮啊了一声,欠身道:“过奖,过奖。” 法明禅师心中念头不定,口中道:“不知俞施主住在何处,贫僧对施主有一见如故之情,可否见告,贫僧如有空暇,当拜求高见?” 俞佑亮心中连转,面上神色不变,沉吟了一会才道:“在下居住在城山郊小镇集的客栈中。” 法明禅师颔首不语,这时两人面面相对,那小片玉石看得清清楚楚,分明不致有错。 俞佑亮拱了拱手道:“如此,区区先行一步——” 法明禅师忙合什为礼道:“预祝金榜题名。” 俞佑亮走得远了,法明禅师沉思不定,好一会才像是拿定了主意,缓缓坐了下来。 这时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大约过了顿饭光景,忽然对面的街道走来了一个中年人,一身青布衣裳,气度甚为威猛。他走到街心,四下张望了一会,缓缓走向这边,正打测字摊前经过,法明禅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眉微蹙,分明心怀隐忧,轻轻将手中笔敲敲竹筒道:“施主有什么难题得解么?” 那中年人停下足来望了望法明禅师,微微忧疑了一会:“大师-一” 法明禅师微微一笑道:“贫僧法明,略通测算之学,施主……” 那中年人似之感到兴趣,已移身站桌边,这时笑着对法明禅师说道:“大师气度超然,想来必是方外高人……” 法明禅师合什连道:“不敢,不知施主有何事相问?” 那中年人沉吟了一会,突然道:“在下是打听一个人的讯息。” 法明禅师心中微微一震道:“请发问吧。” 中年人沉吟了一会才道:“说来也真是渺茫,在下所打听的人,姓名连在下都不知晓,只知道一个模样。” 法明禅师啊了一声,那中年人看了法明禅师一眼,摇摇头道:“算了,在下所问荒唐,不敢有扰大师。” 法明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但问不妨。” 中年人又想道:“在下虽不知这人姓名,但这人的下落很是重要,这样吧,在下求测一字,请大师指示在下当向何方寻去?” 法明禅师颔首不语,中年人伸手在竹字筒中抽出一笺,翻过一瞧,只见笺上写的是一个:“贾”字。 法明禅师嗯了一声:“这个贾字有好几种解说,敢问施主要寻的是什样的人?” 中年人嗯了一声答道:“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 法明禅师沉吟了一会,那中年人又道:“那少年在下只见过一面,但模样倒还记得,长得眉清目秀,双目中英气毕露……” 法明禅师暗暗吃惊,他握笔轻敲,心念一转,口中说道:“这个贾字,去上是一个贝字,施主寻找的是一个少年,‘贾’字上方为西,施主要寻这少年往西去可也。” 那中年人见法明禅师竟作如此解释,不由一怔,双目一闪,斗然之间神光暴射而出,却见那法明禅师面上洋洋不变,也不知是虚是实,中年人沉吟了一会,抱拳道:“大师解说高明,在下不胜佩服。” 法明禅师合什道:“不敢,敢问施主贵姓大名?” 那中年人目光中神光一敛,他略一沉吟道:“在下姓苏,草字白风。” 法明禅师似乎默念了-两回,却不曾再问,只是面上微微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苏白风也自沉默了片刻,然后行了一礼,缓缓向西行远了。 法明禅师闭目默思,面上神色不定,好一会忽然马蹄之声大作,马匹飞驰过处,路面尘沙飞扬,四周振动,那小小的测字摊都摇动不休。 却说苏白风辞过了法明禅师,心中只觉疑念重重,真猜不透这和尚是何来路,他心知自己名声几乎从未在江湖上响过,料那法明必然不会相识。 他想着想着,却听身后马蹄声大作,他向路边靠了两步,一行四马擦身而过,弄得一身是灰,他却用手拂了一拂,丝毫没放在心上。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只见左首一座大酒楼,酒旗高高挑在当街的窗口,酒香阵阵传来,心忖反正无目的闲走,便转足走向酒楼。 这时那酒楼中到满了七八成,人声嘈杂纷纷,苏白风皱了皱眉,找了一个最靠角落的地方,缓缓行去。 他一目瞥过,只见方才那四个骑马的壮汉围在一张圆桌边,却不住交头接耳,向一方指指点点,苏白风顾着他的指点的地方看去,却见一个青年文士独坐在桌边。 苏白风不由打量了那文士两眼,那文士似乎也注意到苏白风,微微笑了笑。 苏白风也笑一下,他心中有所思虑,倒也没有太注意。 他独坐桌边,叫了一壶酒,缓缓啜饮,又点了几样下酒的菜。 过了一会,忽然楼门一开,走进一个僧人,僧袍飘飘,正是那法明禅师。 那法明禅师一眼正好瞧见苏白风,微微打了个招呼,这法明禅师一入酒楼,倒有一半人识得他,登时嘈杂之声小了许多。 他吩咐伙计叫了一份素食,静静坐了下来。 这时那文士忽然站起身来,刹时间整个酒楼安静了下来,苏白风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这文士来头不小了。 那文士缓缓走了过来,法明禅师的桌座在苏白风右前方,那文士走到法明禅师桌前,拱手一礼道:“大师请了。” 和尚站也不站,只是合什冷笑了一声道:“孙施主别来无恙?” 那文士道:“大师不在庙里清修,却跑来长安作甚?” 法明禅师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冷笑道:“孙施主气色红润,神采飞扬,想来是做了百毒教的军师爷了,官运亨通,居然还认识贫僧,贫僧这里谢了。” 和尚这几句话说得虽然不算太响,但是附近几人还是听得见,霎是之间唏唏嗦嗦便交头接耳传了开去。 那文士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 忽地拱了拱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法明,长安城里没有你的事,识相的就快点走吧。” 说罢便走开了。 法明和尚饮了一口茶,忽然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道:“和尚就拗脾气,这么一说,贫僧是怎么也不走了。” 那文士回头狠狠瞪了和尚一眼,但是和尚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低头吃他的素面。 这时整个酒楼都在窃窃私语起来,大家偷偷向那文士指指点点,一片低语和惊呼之声。 “他……他就是……百毒教的军师爷?” “孙公飞?……” “……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瓴孙公飞?” “……就是从前在紫金山一笑退五敌的孙公飞?……” 那文士视若未闻,嘴角挂着冷笑地在角落上,默默打量着酒楼中的众人。 这时楼梯登登然响,又有客人走了进来,堂官招呼道:“二位客官请,请!里面坐——” 只见走上楼来的两人,当先是个矮胖商贾,后面的一人却是个潇洒少年,众人一看到前面这个商贾模样的矮胖子,霎时之间,全都变了颜色,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呼道:“姚鹰到了。” 只有那法明和尚的目光却是完全落在那少年的身上。那少年四面看了看,没有适合的座位。便向着和尚这边走了过来,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姚鹰的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了这个少年。 那少年走到法明的身旁,行了一礼道:“有扰大师了,在下可否坐在这里?” 法明禅师道:“俞施主请坐便是,何必多礼?” 俞佑亮拱了拱手坐了下来,向堂官要了两个菜,便吃了起来。那姚鹰一直走到角落下,在那文士的对面坐了下来,文士笑道:“姚天王你脚程真快,比小弟预计还要早到半日。” 姚鹰道:“孙兄有所不知,翻过那祈连山时,小弟寻着一条捷径,是以早了半日。” 那文士听到这里,忽然一拉姚鹰衣袖,在姚鹰耳旁附耳低语起来。只见姚鹰脸上的怒色愈来愈浓,最后那姚鹰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三寸厚的八仙桌竟被硬生生地拍落了一角,断落之处宛如刀切斧砍,整齐平滑之极,尤其奇的是他重重的一掌拍下,连桌角给拍落了,那桌上的杯盘碗筷竟是纹风不动。 这里大都是武林英豪,看到这一掌情景,全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地骇然赞叹! 姚鹰的铁掌端的名不虚传! 那姚鹰一掌拍落了桌角后,只听见他怒声喝道:“太平道长又怎样?他狂,老夫比他更狂,三月之内老夫不去找他便不姓姚。” 这几句话声音颇大,更因众人都在寂静之中,是以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众人听了这句话,更是惊震起来:“姚鹰要找太平道长火拼了,不知为了什么?” 太平道长是武林之中有名的慈悲心肠,更兼他武功深不可测,姚鹰怎会要怒言如此,他们怎知道百毒的灰衣香主已经毙命太平道长手下了。 那法明和尚听到姚鹰这句话,只是冷笑了一声,他这一声冷笑声笑得也不低,那姚鹰立刻回过头来,他瞪了和尚一眼,冷森森地道:“和尚,你笑什么?” 法明和尚头也不回,停下手中的竹筷,淡淡地笑道:“贫僧笑你自负过高。” 姚鹰怒声道:“和尚你说个明白。” 法明道:“姚施主虽然功力深厚之极,但是在贫僧看来,姚施主挡不住太平道长的七十二路快剑。” 众人一闻此言,全都替这和尚,暗捏一把冷汗,他们中间没有人识得,这个中年英俊的测字和尚就是当今少林寺第一高手的法明禅师。 姚鹰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大步走了过来,走到法明和尚身前五步之处停了下来,他向着法明扬扬首道:“和尚,我老早就警告过你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快快离开长安城,现在——”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停,法明道:“现在怎样?” 姚鹰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是命令你——滚!” 法明双眉一扬,似乎想要站起身来,但是终究没有站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仰首道:“若是贫僧说不呢?” 姚鹰一手缓缓抬起,口中道:“和尚你若说不,姚某就要动手赶了。” 法明哈哈笑道:“这么一来,姚大天王你恐怕连会见太平道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姚鹰不料这个出家人口齿如此犀利,一时竟答不上话来,他举手欲发,半步斜跨…… 这时,忽然一个六旬的老人走了过来,众人看时,正是这酒楼的老板,他陪着笑脸大声道:“客官有理好讲,莫要动手。” 姚鹰看了那老板一眼,不好再动手,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忽地手一扬,一双筷子挟着劲风,发出呜呜怪响地直向和尚飞去,岂料法明一丝一毫也不买帐,他头都不回,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反手一掷,只听得劈拍两声,四只筷子头碰头地一齐落在地上。 这一手直把众人惊呆了,武林之中竟有闭目换掌的功夫,但是法明这等看也不看掷出筷子,准头如此高明的,确是罕见之极。 那酒楼老板却似没有看见似的,依然满面堆笑着脸,欠身一揖,高声道:“今日之店高朋满座,各位客官热心捧场,小老这里谢过,这里有敝店自酿的佳酒一坛,今日开封,请各位客官晶尝几杯——小二,上酒!” 他回头一叫,立刻堂官提着大酒壶上来,依次给每个客人倒了一杯,到了法明和尚坐前,那老板道:“大师也尝一杯?” 法明和尚摇手道:“贫僧滴酒不沾。” 他心中暗笑道:“这老板见我和尚又骂人又打架,只当我是个酒肉和尚了。” 这时早已有人把酒一口干了。人呼好酒,叫堂倌再来添 坐在法明对面的俞佑亮缓缓举起杯来,那酒翠如竹叶,香醇扑鼻,他仰头一口喝干,对面的法明微笑道:“俞施主好酒量。” 俞佑亮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时候,坐在远处角落上的中年汉子苏白风忽然缓缓站了起来,他向四面略望了一眼,又坐了下来,刚好堂倌替他倒满二杯佳酿,苏白风举起杯来,杯已就唇,忽然,他的目光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一件什么事,他缓缓地又把酒杯放了下来。 这时酒楼中一片混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忽然悄悄地把那杯酒倒在地上。 江湖汉子碰到了好酒全都兴高采烈起来,杯觥交错,霎时之间已喝完了三大壶。 苏白风悄悄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他倚着墙角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目暗暗盯视着对角上的姚鹰和孙公飞。 那老板又添了一碗面来递给法明和尚,陪笑道:“大师不饮酒,多吃点素面吧。” 法明接了面,吃了两口,酒楼中的火药味似乎被这一轮酒冲淡下来。 然而,蓦然之间,一个壮汉猛可站了起来,他口皮一阵抖动,正得发言,却一跤倒了下去。 那法明禅师斗然一变,大吼道:“有毒。” 刹时之间酒店中一阵沉寂,紧接着倒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剩下的都是功力较为深厚的,毒性一时尚未发作。这百毒教用毒之狠乃是众所周知,众人只觉心中一凉,登时豪气全消,被吓得呆了。 蓦然左角一张木桌上坐着的两个人影呼地站了起来,右首一人大吼一声,身形斗然一窜而起,竟掠过四五张圆桌,疾探双手,口中道:“孙公飞,你太无耻了。” 那孙公飞面含冷笑道:“凉州双剑的功夫孙某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他双掌一合,当胸疾推而出,那凉州剑中的虬髯客起时横掠之势正尽,内力一发,一股力道凝而不散,虬髯客在空间不好换力,一脚踹在木桌上,双方力道一逼,那木桌咯咯-声,吃不住巨力登时踩蹋了。 孙公飞只觉手中一重,不由微微一惊,长吸一口真气,再度催力。 虬髯客只觉掌心一热,正待吐力,突然心头一悸,一口真力提到一半又涣散开去,孙公飞正待一扬双掌,只觉左方劲风一掌,一个人影斜扑而到。 孙公心知凉州双剑的老二出手了,他冷笑一声,右掌斗然一缩,猛然一翻斜拍而上。 这一掌才见出他的真功力,同时间他左手一发内力?凉州双剑两人身形都一震,倒退二步,而孙公飞却神气定闲。 这孙公飞的功力为在江湖之中是一个谜,到底有多高也没有人知道,今日一见,众人都惊得呆了。 那凉州双剑的功力,虽较各大宗派主持要略逊一筹,但却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尤其是内力造诣特别深厚,孙公飞以一接二,却能稳占上风,这等内功,简直已达骇人动听的地步,就是各大宗派掌门驾到,也未必能够胜过他,登时大厅中央一片骇呼之声。 孙公飞冷笑一声,那虬髯客只觉手臂发麻,心中暗骇,但胸腹之间一片火热,心知那毒性已渐渐难于控制,大吼道:“孙公飞,咱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下巨毒?” 孙公飞冷冷道:“本教近日以来连连受创,孙某奉命亲自出马,给各位一点小小的教训……” 虬髯客冷冷一笑道:“孙公飞,你不要太狂,咱们拼着一齐全上,将你一人活捉,再讨解药……” 他此言一出,众人发觉有理,那孙公飞再强,也决不可能一人对敌。 孙公飞满面冷笑,这时众人都已纷纷走拢过来,各人都提满了真气,一来是逼住毒势的蔓延,一来也准备随时出手攻击。 孙公飞身形斗然一掠,向后掠出三四丈,他冷冷道:“佩服佩服,中了这‘节节散’还能撑持如此久……” 这节节散三字一出,众人面色不由惨然,原来这“节节散”毒药是一种缓毒,中了毒的人每年要发作四次,每次非得按时服下药物才行,这即等于将众人都控制在百毒教之下。 此教在中原一向恶名并不太著,但近日一来连连对武林人物无理下毒,令人防不胜防,这孙公飞好毒的心肠,不声不响,也不管有仇无仇,一律下了毒。 那凉州双剑就是强硬性格,大吼道:“各位,咱们先拼了再说。” 身形一掠,刹时众人一起前掠,那孙公飞斗然双手一旋,发出一般古怪的力道挡在各人身形之前,众人身形一滞,孙公飞长啸一声,只见四面人影交错,一连走出三人。 这时那姚鹰也走到孙公飞身边,众人皆怔了怔,孙公飞冷笑一声道:“各位暂住,待孙某向各位介绍介绍。” 他说着指了指姚鹰道:“这位姚鹰姚天王。” 原来那百毒教主下分设四大天王,天王之下才设各堂香主,但天王是客卿身份,真正管事的人倒是军师和五大香主,这天王功力自然极其深厚,而孙公飞乃是教中谋士的地位,较之四大天王犹有过之。 孙公飞回过身来,又指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人道:“这位是何宜亭何天王,嘿嘿,何天王便是这酒店的老板。” 众人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酒中,菜中都下了毒药,敢情别人是早就准备好了。 这何宜亭三字在江湖上却甚是陌生,从未听人说过,但他既位居天王,功力一定深厚异常了。 孙公飞指了指左手的一个中年道:“这位是本教黑衣香主。” 他一面介绍,一面却目光四下扫射,这时大厅之中那法明禅仍端坐在椅上,双掌合什,面上却神色不变,也不知他到底如何,再看过去,左首却坐着苏白风,孙公飞不识苏白风,心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右首前方还有一个少年,正是那俞佑亮,只见他埋首伏在桌上,怕是中毒不支了。 孙公飞心中暗暗盘算,耳边却听那虬髯客骂道:“姓孙的,你想拖延时间么?” 孙公飞冷哼一声,突然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入怀一阵摸索,摸出一个白色纸包,大声道:“凉州双剑也不过尔尔,那‘节节散’的解药就在这里了,有本事的便抢过去吧。” 说着反手一掷,那白纸包落在身后一丈开外,姚鹰和那何宜亭立刻一左一右形成一线,准备对抗各人的进击。 虬髯客双目神光闪闪,怒吼道:“孙公飞,你还要卖狂么?” 孙公飞仰天大笑,蓦然那笑声冲起,尖锐刺耳,众人只觉心中一震,一口真气几乎凝之不住,登时竟有两人倒在地上。 虬髯客面上颜色连变,勉强吸了一口真气,大声道:“‘青运玄啸’,各位……” 他话尚未说完,登时只觉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站不住足了。 众人只觉心神凛然,却分不出余力相顾,各人只觉那大笑声声重震心弦,非得全力与之对抗,连逼住毒势的力道都分不出来,还说什么连手进攻! 那孙公飞的功力之深的是难测,他笑声不绝,双目却不住打量着苏白风,却见苏白风双目微瞌,双手抱胸静坐,丝毫瞧不出有什么狼狈。 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再见那法明禅师,双手合什,衣袂微微飘动,似乎也没有什么吃不消的模样,心念一寒,那笑声斗然暴震,登时又有好些人逼不住毒素的蔓延,倒了下去。 这时支持住的人愈来愈少,孙公飞支气太久,面上也逐渐酡红,正待大笑一声,发动最猛的攻击,突然法明禅师缓缓站起身来,笑声登时停了下来,那剩下的几个人如释重负,只觉四肢发软,不由一齐坐在地上,努力运息。 孙公飞双目之中精光四射,盯视着法明禅师道:“大师好精深的佛门狮吼,在下自认不如。” 法明禅师面如寒冰:“孙施主下毒相害贫僧倒还不算,竟想一网打尽武林英雄,贫僧不能不管。” 孙公飞神色一变,冷冷道:“久闻大师少林高僧,孙某自然是要讨教的。” 法明禅师冷哼道:“孙施主不必多言。以贫僧之见,施主不如乘今日贫僧体有余毒之际出掌相击,否则待得日久贫僧寻找一处幽静地,将毒逼出,那时施主,哼哼……” 他这原是以退为进的说法,但那孙公飞是何等奸巧人物,冷笑道:“大师既是如此说;在下岂敢不从命。” 他不待法明禅师再度发言,斗然大吼一声,左拳一扬,右拳疾撞而出。 这一拳他可是用尽了真力,少林寺的威名在江湖上历久不衰,狂如孙公飞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了。 法明禅师的双掌一合,平推而出,两股力道一合,双方都是一震,孙公飞运足了真力,却见法明禅师动都不动,心中不由暗暗骇然。 他大吼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再出,法明禅师原式不变,又自而平撞出。 两股力道一触,孙公飞只觉浑身上下一震,不由被推倒退一步。 抬目望那法明禅师,却是僧袍飘飘,足下动都不动。 孙公飞骇然再倒退了一步,然后他猛吸一口真气,袍袂之处刹时有如灌足了气,胀鼓鼓的,他双掌自上向内一合,猛然在前胸一停。 突然他瞥见苏白风双目睁开,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怔,但他功力甚为高深,大吼一声,双掌已然疾推而出,那法明禅师双掌一迎,力道尚未接牢,却一交跌在地上,显然是毒性发作。 孙公飞一掌击空了,内力有如浪涛汹涌,一直击到远处,击退好几张桌椅。 这时那苏白风缓缓站起身来,一步跨到孙公飞面前,冷笑道:“姓孙的,你做的太过份了。” 孙公飞怔了怔:“你,你是什么人?” 苏白风冷冷笑道:“即使说出,你也不会知晓。” 孙公飞双眉皱了一皱,突然之间他一拳冲出,这一下偷袭又毒又狠,连身后的姚鹰和何宜亭都不由惊呼出声,却见苏白风闪电般双掌一沉,反飞而上,孙公飞一声闷哼,登时倒退三步。 姚、何二大天王惊得呆了,刹时大吼一声,一左一右疾扑而上,在他们心目中还未见过孙公飞吃亏过,却不料一上手便被这不见经传的人一掌打退,是以一出手之间已出了全力。 他们两人身形才动,却不料孙公飞后发先至,一声历吼,也是一掌抓出。 这一来是三股力道罩向苏白风,苏白风面上神色一凛,猛然大吼一声,左右铁拳连扬,一连打出四拳。 一股尖锐的呼啸之声大作,到了第四拳,那呼啸之声已成了浑浑的一片,刹时之间一股白烟骤然升起,紧接着轰然一声,石屑木条漫天飞舞,苏白风身形有如擎天巨神坚然直立,孙公飞及二大天王的身形竟然在七八丈之外,满面惊骇。 那股淡淡的白烟逐渐消失,这时地上空空,法明禅师不知什么时候乘乱走了不见踪迹,苏白风冷冷望着三人,身形斗然一掠,一把抓起伏在桌上的少年俞佑亮,大踏步走出酒厅,孙、姚、何三人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勇气上前拦阻! 长安城外。三条人影匆匆从林中闪了出来,右面的是个中年大汉,左边的是中年和尚,居中的却是个英俊少年。 不消说,这三人便是苏白风,法明和尚及俞佑亮。 法明和尚对苏白风道:“方才多亏施主鼎力相助,贫僧虽是终生浸淫武学,却是第一次见到施主这种威猛的掌力。” 苏白风道:“大师过奖。” 法明望着俞佑亮,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包来,苏白风道:“这是什么?” 法明和尚把白纸包一摊开,只见上面写着“七号毒解药”五个小字,法明笑道:“说来惭愧,方才在混乱之中,贫僧索性把解药也摸了出来——看来他们的毒药还编了号哩。” 他从纸包中拿出一粒丸药,一口吞了,又递了一粒给俞佑亮,俞佑亮推道:“不……不用……” 法明道:“你方才不是喝了一杯酒么?” 俞佑亮没有再说,谢了一声便接过丸药,法明知道苏白风根本不会中毒,是以不须解药。他拱了拱手道:“贫僧还得早走一步,再入城去看看那数十武林豪杰的下落,相机解救他们的毒……” 他说完便大步走了,俞佑亮望着法明去得远了,他忽然悄悄地把那一粒丸药放入怀中。 苏白风却看见了,他奇道:“兄台何以不服解药?” 俞佑亮望了苏白风一眼,忽然道:“苏兄可曾听说‘以毒攻毒’的话?” 苏白风道:“你说这个解药也是一种毒药?” 俞佑亮笑道:“正是,试想小弟根本没有中毒,吃了这解药岂不是要中毒了?” 苏白风几乎想问道:“法明大师不是说亲见你喝了一杯酒么?”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望着俞佑亮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心中暗暗付道:“真看不透这个深沉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路子?他拼着挨了那红袍怪客一剑,却如完全无事人一般,分明中了毒,却又不肯服下解药,莫非他有最上乘的内家神功,毒药对人无效……” 轻风徐来,苏白风和俞佑亮穿出了城外的丛林,俞佑亮和苏白风互相都没有说话;两人保持着静默,各人想各人的事。 俞佑亮抬头看了看天。终于转过头来,对苏白风道:“苏兄请先行,小弟尚有要事待办……” 那知苏白风竟也是这时转过头来道:“俞兄请先行,小弟尚有事待办……” 两人说出同样的话来,都不禁尴尬的楞住了,过了一会两人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苏白风道:“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为礼,离开了俞佑亮,快步向西而行,走过了,两个丛林,长安城已是模糊一片灰影,苏白风停下身来,回首望了望长安城,轻叹一口气道:“苏白风,你也该办自已的事了。”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那坚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凄然的神色,他望着西山的山头,喃喃地道:“我此去西山,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脚程,但是这一去却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他望着远处的城垣和河水,忽然想道:“昔日荆轲易水悲歌,别燕而一去不返,今日我苏白风之处境,只怕比荆轲犹要险恶,然而荆轲死相争的乃是国之大义,而我苏白风冒死相争的却是‘虚名’二字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是轻叹了一声,西方的山峦起伏山巅与云雾相接,苏白风不再多想,猛然一拔身形,飞出了将近十丈。 这时候,在西动的山顶上,静悄悄堆坐着七个人,他们七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坐在草地上,像是相互之间毫无关系一般,各自低着头静默着。 太阳渐渐地当空,树木的影子也愈缩愈短暗在这小巅上,风声仿佛鬼哭神嚎一般,七个人的脸上是同样的沉重,就如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一般。 忽然,坐在顶北端的一个人开口道:“郝兄,日已近午了,你看赵风豪会来么?”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脸红如枣的老者答道:“赵风豪是个言出必践的人,那年他说会来,那就是会来的了。” 那坐在顶北端的道:“不错,赵风豪是言出必践的,老夫也永远忘不了他那年在此山头上的壮举,他最后说‘我赵风豪若是不能赶来,必定调教出天下无双的弟子来,由他代我赴约,赵某谨祝七位长命百岁!’那神情直到现在还深印老夫心中。” 坐在对面的一个虬髯道人睁开眼来道:“贫道自后二十九岁那年一怒离开了武当,五十岁后隐居西天水晶山上,这当中三十年行遍了中州名山大川,却是还没见过第二个奇男子能比得上赵风豪的。” 坐在道人左边身旁一个肥胖老人道:“马道长之言小弟也深表同意,中州武林之中,是个人物的只有赵某人一个,想当年他在身中马道长一剑之余,居然硬接下小弟连环五掌,虽然他是倒在小弟掌下,小弟心里还是服了他。” 道人右边身旁的坐着一个秃老头,他闻言拍了一下手道:“胖兄的掌力浑厚天下无双,赵风豪单向胖兄挑战较量掌力,马道长的武当神行剑法称霸宇内,他却单挑马道长剑法,单凭这份胆气我就服了。” 那道人仰首望了望天空,这时太阳已经到了当头之上,他摇首道:“据贫道看,即使来,来的也必不是赵风豪了,试想他中了杨胖老兄正面一掌,能全性命已是奇事了。” 其余六人跟着他仰起来看那日正当中,霎时之间,气氛立刻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仿佛能够察觉出那日头一分一分地靠近正中。 午时正到,巅缘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七个人全都暗吸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来了!” 只待那人影近了三丈,他们便已辨出,来的人不是赵风豪。 七个人都在心中暗忖道:“也许是个过路的武林人,凑巧此时经过这里……” 然而那人一直飞纵到了七人围坐之处,在距离五丈之遥停身下来,他向着七人抱拳揖到地,口中朗声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七人一听到这七个宇,马上知道这是赵风豪的人来了,因为当年赵风豪到达这山头时的第一句话,也正是这七个字。 那虬髯道人道:“阁下——敢问阁下与赵风豪如何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苏,草字白风,赵老爷子乃是在下主人……” 那道长听到“主人”二宇,呵了一声道:“呵,原来阁下是赵家的西席教师爷……” 苏白风道:“不,在下是个佣人。” 此言一出,坐着的七个人几乎都惊得叫出了口,苏白风却是不慌不忙地道:“这位道长想来必就是武林有神风剑仙之誉的马道长了吧,敝主人每一提到马道长的剑法,立刻便悠然神往,咀嚼回味书空咄咄,最后必是叹曰:‘练剑当如马千里’……” 马道长面上惊疑之色不减,口中答道:“苏兄好说了。” 苏白风侧过脸来,向那脸红如枣的老者道:“这位必是郝伦大侠了。” 他拱手一礼,这时坐在那顶北端的老者上前一步,他打量了苏白风一眼,抱拳道:“苏大侠与咱们从未谋面,但想来赵风豪赵兄已将咱们几人说过了,请问……” 苏白风却微微一笑道:“这位必是简大侠吧!” 那老者名叫简公林,苏白风转过身来,又抱拳行礼,口中道:“苏某来迟一步,七位果能如约赶到,苏某只觉面上光彩得很,哦……” 他目光一转,只见左侧坐着一个五旬的老年,却似乎不像那赵风豪所言得任何一个人,不由怔了一怔,那郝伦立刻道:“苏大侠可是觉得这位有些生疏么?” 苏白风嗯了一声道:“苏某虽来见过各位,但敝主曾将各位面容特征一一详示,只是,这一位……” 郝伦接口道:“不瞒苏大侠,这位就是在下也是方才才认识得。” 苏白风啊了一声,郝伦道:“马道长苏兄是认识了,这位简公林兄,这位是秃鹰方互方兄……” 说着一指那秃头老者,苏白风抱拳一礼,郝伦指着左首一个枯瘦的老人道:“这位是叶文江叶兄。” 那枯瘦考人双目一启,苏白风只觉双目中神光暴长,他心中暗暗忖道:“赵爷曾一再说这叶老头最是难敌,内力悠长无比,不可大意与之久持,否则耗损太大!” 这时那郝伦指着那胖老者道:“这位苏大侠必定认识了,他便是杨韦杨兄。” 苏白风双目一闪,微笑道:“杨大侠的内家拳力之名苏某久闻,如雷贯耳,等下还望手下留情!” 他知赵风豪昔年曾受了这杨韦一拳而败,那杨韦却默然还了一礼。 那郝伦这时指着那左侧穿着白衣的五旬老人说道:“上次和赵大侠订下今日之约的,尚有一位钱仲合钱兄,但据这位陆兄说,钱兄民不幸于二年以前病故,曾叫他代为赴约,这位是陆其昌陆兄。” 苏白风啊了一声,他双目掠了陆其昌一眼,口中长叹一声道:“钱大侠先行一步,不能亲自到会,苏某衷心感到遗憾。” 那陆其昌上前一步道:“陆某也以不能一会赵大侠为憾。” 苏白风笑了一笑,他笑了一半,突然只觉全身一震,觉得那陆其昌似乎有某些地方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却是一阵茫然,想不出个究竟。 他心念电转,双手抱拳道:“请问陆大侠,与北翁钱大侠是何称呼?” 陆其昌双目一闪,冷然道:“朋友之交!” 他此言一出,不止苏白风,就教在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须知这次约会,乃是将各人的一世英名赌一注,若是不不幸去世了,也应当叫自己的下一代代替,却不料那钱仲合竟相托他得朋友赴约,而且这朋友又是一位名不经传之人。 苏白风只觉思路纵横,却想不起这陆其昌到底是在何处曾经相识。 苏白风微微哼了一声道:“陆先生必定是钱大侠的至交好友了。” 陆其昌颔首不语。 苏白风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茫茫之中却又似乎有一块重铅压在心胸之上,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此刻乃是他生死关头,实在分不出余力去仔细思索,他只是努力地平静自己得心情。 他喃喃自语道:“苏白风啊,今日为了赵爷的-生大事你千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这时马道长,叶文江、杨韦,方互、郝伦、简公林以及那陆其昌都坐在地上,个个双目微闭,一片寂然。 苏白风长吸一口气,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只觉心中巨跳,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 马道长缓缓睁开双目,苏白风勉强压住激动的情绪,说了一声道:“赵爷叫苏某赴约之前,曾交代苏某几句话。” 苏白风道:“赵爷说倘若苏某再败在各位手下,叫苏某再订下次约会之期,倘若苏某侥幸得胜……” 他故意停了一停,沉声道:“请各位移驾去见一见赵爷!” 那陆其昌忽然开口问道:“赵大爷现在何处?” 苏白风微微一笑道:“若是苏某胜了,自会领路!” 陆其昌脸色一沉,便没有多说。 苏白风在心中冷笑一声,口中接着又道:“当时苏某回答说:赵爷,若是小人胜了自然最好,否则,小人若是失败所伤,不支身亡,赵爷得为我办一件未了之事。” 众人聆听不作一声,须知在坐七人的功力之深,任其中一人在武林中都是谈之令人色变的人物,他们对赵风豪可是真服了,那里有一份轻视之心,苏白风说“若能胜了”,他们也不容不信,说“败死”之话,他们也知很有此可能,只因对手太强,七人心中深深明白,一旦动手,非得动用全力不可,到时候要想失手留劲是万万不可能的。 苏白风声调逐渐冷静下来,他冷然道:“苏某说:‘小人一生中所见一件怪事,到今仍未能寻得答案,大爷可否代为办妥?’赵爷当时闭目静坐,半响不见他回答,好一会才道:‘你先别泄了气!’” “苏某呆了一呆答道:‘小人此事有关武林命运之兴衰。’” “赵爷便不再插言了,于是苏某便接着道:‘赵爷,当今武林之中,到底以谁的功力最强?’” “赵爷沉思良久,忽然道:‘白风,你的功力不错了,但算不上一等一的。’” “苏某不语,赵爷又道:‘如果那个姓左的老儿还在人间,白风,你还差一筹。’” 小草扫描楚天侠影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回 “苏某问道,与小人同层人物?” “赵爷嗯了一声道,那七位对手便是!” “苏某紧接着问道,可还有他人?” “赵爷想了想道,有可能还有,只是不知罢了。” “苏某道,前半月小人曾与一人接了一掌,那人功力仅略逊小人,不知——” “赵爷道,呵,你原来是打听——” “苏某道,那日小人目睹那人杀害武当——” 苏白风说道这里突然停下话来,他身形斗然之间一偏向左,猛然推出一掌,掌风嘶的一声击向陆其昌。 陆其昌双目圆睁,斗然一横双掌,自胸前向外一振,两股力道一触而散,苏白风面寒如冰,冷冷道:“陆其昌,钱仲合大侠的绝门内力是什么功夫?” 陆其昌呆了一呆道:“这……” 苏白风冷哼一声,呼地六个人都站了起来,将苏白风围在中央,陆其昌忽然冷笑一声道:“千斤罩!” 苏白风面上阴晴不定,哼了一声道:“苏某刚才故事尚未说完——” 那郝伦冷笑一声道:“苏大侠方才一掌是什么意思?” 苏白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却忍住了,只是哈哈一笑道:“苏某自是要试试这位陆兄,究竟够不够资格代表钱仲合老爷子。” 陆其昌冷笑道:“陆某受北翁钱老临终所托,只道是此行将可会见天下第一条好汉赵风豪,如果晓得是赵风豪的佣人,陆某不来也罢。” 苏白风微微一笑道:“陆兄说北翁去世,只是出自陆兄之口,如何叫苏某信得过呢?” 陆其昌面露怒色,但是只一霎时之间,他的怒色便隐退了,他淡淡笑了一笑,盘膝坐着动也不动,整个身躯忽然宛如被什么托着升了起来一般,忽地升起半丈之高,又缓缓落了下来,依然是盘膝坐在原地。 他这一个小小动作,使得坐着的其他六人脸上全带惊色,秃鹰方互忍不住叫出来:“活佛飞升!北翁的起手式!” 陆其昌道:“北翁钱老爷子要过去的时候,陆某问他,陆某一生隐在深山之中,若要代表钱兄赴约,有谁肯信? 北翁道,我传你一式‘活佛升天’,北翁传了陆某这一招‘活佛升天’后,不久就去世了,如今各位可信了?” 苏白风双目牢牢盯着陆其昌,目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他似乎是在考虑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又似当现了什么重大的线索,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陆其昌。 陆其昌干咳了一声道:“现在咱们人已到齐……” 苏白风忽然打断他的话说道:“北翁钱仲合苏某人虽是不识,可也晓得他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原出于少林寺中,当年虽被少林寺方丈赶出门墙,但是后来少林方丈被鞑靼人困在凉山之上,钱仲合单枪匹马冲上凉山,三拳败四敌,断指全信的故事传遍武林,大伙儿一提到钱仲合,莫不翘指赞一声好男儿,大英雄,是也不是?” 那虬髯道:“钱仲合一身侠骨义胆,那是不用说的了,苏兄说这个干什么?” 苏白风道:“各位对北翁钱老爷子自从那年在此地与敝主赵老爷子一战之后,可还见过面?” 除了陆其昌外,其他六人都微微摇头,苏白风却又转过头去问陆其昌道:“如此说来,钱老爷子过世之时,你是在场的了?” 陆其昌翻动了一下眼珠,然后答道:“是又怎样?” 苏白风追问一句:“是你亲眼看见他断气的?” 陆其昌想了想道:“是又怎样?” 苏白风微微一笑,转过脸来,问其他六人道:“苏某敢问一句,北翁钱老爷子可是身高肩阔,双眉斜飞人鬓,左手只存拇指食指二指?” 那六人全都点了点头,陆其昌喝道:“方才你不是说你不识得钱仲合么?怎么现在又像见过似的?姓苏的,你不要弄什么玄虚了,那赵风豪派你赴约,便是要你来胡说八道的么?” 苏白风并不理他,只是冷冷地道:“不错,方才苏某是不识得北翁,可是现在却是识得了。” 这两句话说得好不阴森,陆其昌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那神风剑仙马道长却肃然站了起来,他打断陆其昌的话道:“苏兄请将此话解释一下!” 苏白风道:“各位方才说自从那年在此地与赵老爷子一战后,各分东西,没有人再见过北翁钱老爷子,小弟此刻想来,倒有个故事想说给各位听听……”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说道:“苏某自幼跟随敝主,平日看看赵老爷子练武,有时也就暗自跟着学一点皮毛,如此匆匆十年过去,直到赵老爷与诸位一战回家……” 他斜眼瞟了那陆其昌一眼,继续道:“赵老爷子自从那一战回家,便整个人完全变了,他每天背着手踱步苦思,不再出门游历,但是人回来后比原来心情更是沉重,面色更是难看,直到有一天晚上,苏某正在自己房中偷练劈空掌力一-” 他说到这里,立刻就被那七人的惊咦之声打断,那秃鹰方互道:“你是说你无师自通,练到劈空掌力?” 苏白风道:“我偷看主人练过一式,便照着样练,起初总是不行,后来被我想透了运气与出掌之间的道理,便能隔空将三丈外的铁胆震动了……” 秃鹰方互与神风剑马道长这听了话,两人相顾骇然,苏白风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继续说到:“就在那天夜里,赵老爷子把我叫了去,他满脸喜色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可怜赵风豪,终于让我找着人啦!” 那七人听了这话,全都暗自骇然,马道长心中暗道:“能够无师自通地练到劈空掌的地步,那确是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材了,赵风豪自已已是得天独厚,灵秀钟于一身,却不料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居然又发现了这么一个奇材。” 苏白风继续道:“然而在第八年头上,苏某发现了一桩事——” 他说到里又望了望那陆其昌,然后道:“有天夜里,苏某一个爬到屋后绝顶上,对着明月练那上乘吐呐之气,正当我渐入忘我之境时,忽然我听到一个凄厉的吼声从后面传来,老天若是有眼,姓俞的,你这样做必然不得好死! 苏某当时便大吃一惊,这绝巅峻峭无比,除非具有上乘轻功,绝难上得岭来,听那声音分明只在数丈之外,我忍不住便悄然向那声音来源之处飞纵过去。” 苏白风说到这里,加上他先前无头无脑间的一些话,大家虽然猜不透他究竟什么意思,但都知道必然有一桩重大而阴险不为人知的事要揭晓了。 只听得苏白风继续道:“苏某纵跃过去之时,只见一个人影狂喊一声被另一人一掌打下悬崖,另一人则仰天长笑,箭步如飞而去。 苏某赶到崖边,只听得那落崖之人犹自狂吼,只——要一-大——爷——不——死——咱——们-一走——着——瞧—— 那声音一字比一字急,然而却足足拖了五个呼吸之久尚未及地,可见那落崖之人正在施展一种神奇高深的古怪轻功,企图减低下落之速度,然而到了第六个呼吸之时,崖下终于传来一声惨叫!” 苏白风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道:“试想天下轻功只在比较一个快字上,而那落崖之人竟能把下落自然之势硬生生化慢,那已不是一般的轻功,而是仗着惊世骇俗的气功方能为此,苏某当时站在崖边不竟呆住了,那悬崖千丈,下面全是森然怪兽,掉下去当是必死无疑。” 苏白风歇了一歇,叹口气道:“到了第三天夜里,苏某正在屋前清雪,忽然雪地中爬来一个遍体鳞伤的大汉,那大汉浑身是伤,右手已断,血泥难分,挣扎着一点一点爬到我的脚前。 当时苏某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兄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那大汉张口叫嚎,说不出半个字来,苏某见他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但他说不出话来,不由急得汗流浃背,待要返身进去寻一枝笔来—— 那大汉却似迫不及待,忽地伸出左手来,在石上刻画道,内伤药,解毒药! 六个字笔笔深入石阶数分,一时之间,石屑纷飞,宛如斧凿,这等指上功夫简直令苏某惊得呆了。” 苏白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一字一字地道:“就在这时候,苏某看清楚了,这大汉的左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 那边七人听到这里全部不禁惊嘘,苏白风继续道:“苏某一面要想去拿疗伤之药,一边疑思,他怎么知道咱们这里一定是武林中人而藏有伤药? 那大汉聪明绝顶,他只瞧了苏某一眼,便伸手指着屋角,苏某抬头一看,屋角下挂着一副练百步神拳用的铁八卦。 当下苏某连忙取下解药出来,那大汉用冷茶把药喝下去,那药乃是赵老爷子秘藏的灵药大还散,天下伤药没有比这更好的,那大汉服下伤药,不到一盏茶时分,已是体力恢复大半,苏某告诉他这里没有解毒之药,并问他中了什么毒? 那大汉似乎已哑,说不出话来,他猛一抬头,忽然看见屋门上贴着一付对联,下面写着:‘居陋室而观天下,坐茅屋以度乾坤。’ 旁边署名‘汤阴赵狂人’。 那大汉看了这一付对联,忽然脸色大变,仰天长叹一声,苏某一时楞住了,只见他忽然又伸出手指来,在石阶上刻道:滴水之恩,泉涌以报,十年之约,一笔勾销。 苏某见他那铁剑银钩,石屑纷飞的指上神功,心中忽然闪过一念,便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前日在后山绝巅上跌下悬崖之人? 那大汉略带惊疑地望了苏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忽然转身扬长而去了。” 苏白风说到这里,转过目光来对着陆其昌瞪了一眼道:“大汉说,十年之约一笔勾销,苏某拜别主人时,赵老爷子对苏某说,白风,你此去敌人只有六人了。 如今这里不仅坐着七人,还有一位是亲眼看着钱老爷子咽气的好朋友,郝大爷方才问苏某干什么要打陆老一掌,现在苏某可解释清楚了么?” 但说到这里一停,大家都望着陆其昌,陆其昌却在这一霎时之间忽然仰天长笑起来,他笑声宏亮之极,震得四周枝叶簌然,众人一直不知他笑什么,都不由得愕住了。 陆其昌笑完之后,指着苏白风大声道:“这位苏兄可说是,陆某这生所见最会说故事之人了,哈哈哈哈,编得好,造得妙,当真是天衣无缝。” 他说到这里,回过头来,冷冷地对其他六人道:“各位,陆某也有一个故事要给各位听听——” 他双目一翻,不待众人回答,便开始道:“那年,北翁钱兄离开了六位后,便回到了吕梁山故居,陆某与钱兄订交在二十年前,正好那时陆朝上吕梁山拜访钱兄,咱们在山麓上就碰见了。 钱兄本来是要上山的,结果既是碰上了陆某,咱们便商量素性游历一番天下名山大川再回来,于是咱们就开始云游各地。 咱们到了一个荒山之上,正准备作秉烛夜游,钱兄忽然道,其昌兄,小弟与那赵风豪订下十年之约,只是不知小弟的寿年还有没有十年。 当时我笑道,钱兄说得什么话?以小弟看来,钱兄内功精湛,正值盛年之际,怎会有什么年寿的担忧? 岂料钱兄正色地道,不瞒陆兄说,小弟的命运早已算定,从八字推算,今天乃是天罗地网,绝难幸渡得过。 我那时只是笑他迷信,就拖着他立刻上山,到了绝巅之上,已是夜深人静了。” 陆其昌一口气说到这里,连磕都没打一个,真是滔滔不绝,他略为一歇,又道:“咱们正自赏月,忽然听到有人厉声惨叫:老天若是有眼,姓俞的你这样做,必然不得好死。” 其余六人一听到这句话,全都怔住了,因为这正和方才苏白风讲的一模一样,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全都露出十分奇诧的表情。 陆其昌望了大家一眼,继续道:“当时咱们听那声音吼得凄厉,忍不住飞跃过去看个究竟,只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对着另一个行动迟缓似是身受重创的人猛下毒手,当时钱兄恨那人狠毒,反手便是一掌拍去,奇的是那人见钱兄来,不迎敌,反而飞扑向身边一块平石上,伸手把石上放着的一支绿色人形人参抢在其中。 当时陆某就立在树下观心想战,这人为了一支宝参把方才那人害了,瞧那情形,两人原来分明是伙伴的。 这时,钱兄已落在悬崖边上,和那人动起手来,那人的功力竟是出人意料的高,北翁钱仲合的掌上功夫竟在十招之内无法占得上风,到了三十招上,北翁一招得势,立时杀着奔出,然而就在这时,钱兄忽然叫道:糟了,我中了毒! 当时我大吃一惊,正待冲出,只见钱兄已在这一刹之间奋起神威,一掌把那人逼落悬崖——” 陆其昌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沉重黯然,他接下去道:“钱兄狂笑而退,他用真气逼住毒素,匆匆赶离山巅,万万没想到,钱兄所中的毒竟然是不知名的异毒,既无解药,以钱兄的功力竟然逼它不住,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后,钱兄去世了。” 陆其昌说到这里,只是一片嘘唏之声,他一口说完,绝不像是有丝毫捏造,那六人都在心中暗暗盘算,苏白风与陆其昌每人说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同一件事,其中大部相同,却是整个故事的关键:如果掉下崖的不是钱仲合,则苏白风是在一派胡言,如果掉下崖去的是钱仲合,那么陆其昌不仅是撒谎,而且是谋害钱仲合的最大嫌疑者了。 更妙的是两个故事不同之处也可以解释得通,陆其昌和苏白风同时都听到有人凄厉惨叫“老天有眼,姓俞的你这样做必然不得好死”,但是两人所说的落崖之人却是两个不同之人,如果设想苏白风听到惨叫之声离得较远,等他赶到现场之时,第一个人早已被逼落崖下,他不知道在崖上决斗的已换成了钱仲合,那么就两方面部解释得过去了。 如此说来,则莫非是陆苏二人都没有说谎,乃是巧合的误会? 六个人在心中不断得推想着,虽然对陆其昌也并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一则陆其昌的故事处处合理,二则大家见过他露了“活佛升天”,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以渐渐对陆其昌的疑念减少了。 陆其昌这时大声道:“姓苏的你既是代赵风豪来赴约,你我方才所说的事,谁对谁错大家心里有数,现在也不便硬揭穿你,咱们还是动手吧。” 郝伦站起身来道:“不错,苏兄划下道儿吧!” 苏白风笑了笑道:“这几年来,赵爷对杨兄的那一掌是刻骨铭心,时时不忘,他叫在下千万别错过领教的机会——” 杨韦冷冷道:“苏大侠请吧,杨某随时奉教。” 苏白风吸一口真气,刹时他的面色严肃起来,他知道杨韦的内家掌力号称无敌天下,江湖上能够接下他五掌的寥寥无几。 杨韦缓缓走前两步,双手举在前,苏白风运气双拳,轻轻向外一翻。 杨韦嘿地吐了一口气,右拳冲起一迎而出,两股内力一触,苏白风只觉手一麻,心中暗骇,真力源源不断涌入手心,那杨韦额下白髯簌簌而动,苏白风只觉对方真力时断时续,起初以为是杨韦诱敌之计,但接连了好几次,心中不由动疑。 抬目一看,只见杨韦额上汗渍微现,自已吸了一口气,忽觉胸口一窒,他骇然一震,慌忙凝劲为外家散力,拍的一声,两人双掌分开,各自被震得晃了一晃。 苏白风只觉心中猛跳不已,第一个念头便是:“中毒了。” 一霎时,他只觉冷汗从掌心渗出,但他转念忖道:“分明是有人暗下毒手,这毒药好不阴狠,中了之后半晌尚不自知,若非万幸方才吸了一口真气发觉,今日死无葬身之地矣!现下中毒尚轻,但若要逼出这毒,非得静静坐下用功不可,这……” 他只觉一股怒火上冲,抬头道:“赵爷一生将诸位视作英雄,嘿嘿,今日一见——”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忽见了杨韦额角的汗渍,想起方才杨韦内力出奇的时弱时续,分明他也有了中毒的迹象,他忍住口中之言,心中飞快忖道:“这毒药阴狠,不知杨韦发现没有,这样看来毒药不是他们下的了,哼,哼,陆其昌,陆其昌……” 这一刹时之间,他只觉遇到了生平未有的险境,最可怕的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都弄不清,他本是城府很深的人,心念连动,暗暗下了决心忖道:“只得如此冒险了。” 这时那杨韦缓缓走回,苏白风双目如电,环视一周,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众人都愣了一愣,见他方才面色忽晴忽阴,现在又大笑起来,郝伦忍不住道:“苏大侠此笑何为?” 苏白风冷冷地道:“苏某笑那赵爷一生英名,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丧失的?” 郝伦面色一变,怒声道:“苏大侠请明言,是在什么情形下丧失的?” 苏白风面色如冰,却是默然不语。 那武当马道长上前一步道:“苏大侠须知武林人往往将名誉一事较之生命犹为重视——” 苏白风故意脸色一沉,大吼道:“你——你们好卑鄙——” “呛”的一声,马道长的长剑寒光颤闪,一抽出鞘,苏白风冷笑道:“你们下了毒!” 他身形闪电般一侧,双目中闪闪吐出神光逼视着,那陆其昌神色一呆,马千里颤声道:“什么?” 苏白风伸出手,嘴角一张,却面上一阵灰白,双膝一软,坐倒地上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马千里哼了一声,反过头来道:“郝兄,是——是你下的毒么?” 郝伦似乎对这突之巨变,惊得呆了,但他一听那道长之言,双目之中登时冒出火来! “马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千里却仰天长叹一口气,不理会他的问话,喃喃道:“郝伦,今日之约,咱们就一定会败了?强如赵风豪亲身与会,那年咱们都能闯过,你……唉,现在咱们是没面目了,只有一死了之。” 他右手一横,长剑倒转,正抹向颈间,那郝伦斗然之间厉吼一声:“马千里,你说话小心一点。” 马道长铁腕一振,收住剑势,仰天长叹道:“赵大侠,贫道对不起你,只有——只有来生!” 郝伦大吼一道:“你凭什么说是老夫?” 那陆其昌冷笑一声道:“郝兄号称毒翁,嘿嘿,果然好毒的手段。” 郝伦怔了一怔,他这时怒火上升,急怒攻心,猛然吸了一口真气,右手一扬,一掌打向那阴然冷笑的陆其昌。 陆其昌身形向后一飘,口中冷冷道:“郝兄,只是如此作未免太不光明了。” 郝伦回过身来,只见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惊疑愤慨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全身一冷,大吼道:“你们……” 忽然他只觉心口一阵剧痛,话声未绝,身形一个跄踉已倒在地上。 这一下众人却是一惊,马千里叫道:“郝兄……” 只见郝伦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黑气上升,分明是中了巨毒的模样。 马千里只觉像是晴天霹雳,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乃大叫道:“各位,咱们怕是中了毒了。” 他缓缓提了一日气,自丹田而上,冲过紫宫,只觉全身一颤,那一口真气再也提不起来,散向四肢百骸,浑身无力。 同一时间,各人都发现了这个情形,不觉面面相觑,那郝伦忽然睁开双目,瞪了马千里一眼,缓缓地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影之毒——咱们中之已深万万不可运功。” 他外号称毒翁,对用毒之事自然清楚万分,众人听见那“无影之毒”,登时心中一惨。 须知那“无影之毒”在武林之中只是一种传说,但百年来这传说越来越可怕,虽然没有人见过,但大家都知道这种毒性不激烈,中于人身一时不会发作,但任何再高功力中了决觉察不出,到了相当的时候,毒素深浸内脏,再好的内功,也不能将之逼出,在场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内力造诣自然非同小可,但这时见机太晚,已失去提集真气的能力。 杨韦方才和苏白风对了一掌,动用了真力,这时毒素入侵,虽是他内力最为深厚,但这时只觉一身无力,头脑中一时昏昏沉沉。 马千里长叹一声:“不知这无影之毒,究竟是谁人所下?” 众人却有着同样的疑问,但却都无确切答案,那秃鹰方互转过身来,望了那陆其昌一眼,陆其昌大声叫道:“是了,是了,就是苏白风下的毒手。” 众人都是一怔,陆其昌道:“他下了毒后,又装着中毒,先发制人,想令咱们——咱们不会怀疑上他……” 他四下望了望,却见众人目中疑色不但未因他此言减轻,而露出释然之色,反而越来越重怔怔注视着自己,他不由呆了一呆,不自主地停下话来。 那杨韦忽然开口道:“请问陆兄,北翁钱仲合可也是死在这无影之毒上?” 陆其昌色大变,冷哼道:“杨韦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韦却是一语不发,缓缓走到方互身边,俯耳低语一番。 陆其昌见方互面上神色连变,目光不断瞟向自己,他心中暗暗盘算,这时那杨韦和方互已缓缓向他走来,他心念一定,不待两人走近,身形一掠,来到苏白风盘膝的地方,口中大声道:“苏白风,你下的毒,陆某和你拼了。” 他双掌一扬,对着苏白风“太阳”死穴撞去。 苏白风面如金纸,眼看就要遭毒手了,这时杨韦忽然一步跨到陆其昌对面,大吼道:“慢着!” 陆其昌一怔,突然之间,那秃鹰方互左掌一扬,拍在杨韦背上,杨韦虎吼一声,右掌一曲,猛然平平推出。 陆其昌面目失色,他本能双手一扬,杨韦拳力号称“移山手”,果然不同凡响,掌力才吐,呜呜怪声大作,陆其昌伧促之间内力一吐,强弱立分。 强如赵风豪,都曾自认杨韦掌力惊人,陆其昌只觉一股惊天动地的内力击在双臂之上,上身一阵软麻,身形倒退三步,口中不住喘息。 那方互突然仰天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杨韦面上黑气直升而上,他指着陆其昌一字一字道:“你……你没有中毒!” 话声方落,身形一斜也倒在地上。 陆其昌呆了一呆,这才知道原来是方互拿出护心真气助杨韦提气发掌,但真力一动,激发无影毒性,两人再也支持不住。 陆其昌摸着酸麻的双臂,心中骇然,这杨韦号称掌力天下无双果是名不虚传,这时马千里,简公林,一齐走上前来,马千里手中长剑不住颤动,沉声道:“陆其昌,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其昌冷冷地望着他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会才道:“无影之毒,天下无双……” 马千里怒吼:“……你为什么要下毒手,咱们与你无怨无仇……” 陆其昌冷然道:“莽莽神州,唯吾独尊。” 忽然之间,苏白风睁开双目指着陆其昌道:“你……你,原来是你!” 原来那日在孤屋之中苏白风受惊,发现武当掌门,点苍掌门,天山铁氏兄弟等惨遭毒手,那时有一个神秘红袍老者出现时,曾仰天大笑,他当时所说的也是:“莽莽神州,唯吾独尊”八字,苏白风登时记忆起来,陆其昌呆了一呆,突然哈哈笑道:“苏白风,总算被你认出来了。” 马千里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这时陆其昌身形一掠,便向苏白风身前掠去。马千里长剑一横,陆其昌只觉那剑势走的位置极是佳妙,自己身形一动,对方长剑已罩住全身,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但他心知马千里真力已失,口中冷笑一声,左掌一震,马千里身形便被震开-边,他一掠到苏白风身前,猛吸一口气:“苏白风,当日你打我两掌,我曾疑为盖世神仙,今日一会,原来是赵风豪的代表,那是难怪了,天意叫我今日一网打尽……” 苏白风叹了一口气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陆其昌-怔,狂笑:“天下无双……” 苏白风摇了摇头:“以我看来,其意不尽于此!” 陆其昌怔了怔,大吼道:“废话少说!” 他右手一扬,苏自风叹了口气,道:“你真实姓名?” 陆其昌狂笑:“告诉你也好教你死得明白,老夫姓俞……” 苏白风缓缓闭上双目:“果然是你害死北翁。” 陆其昌冷笑道:“苏白风,上次饶你不死,这一次,嘿嘿,非得真尸陈死不可了!” 他话声方落,一掌对着苏白风顶门拍下,呼地一声,马千里,简公林等都瞑目不忍再看。 刹时之间,苏白风双目斗然圆睁,呼地站起身来,陆其昌骇然一呼,苏白风右掌一横,猛可直击而出! 陆其昌作梦也没有料到苏白风竟然功力全在,又来了一次装死,他骇然后退,双手勉强全力推出,全股力道一触,陆其昌身形登时被打得飞了起来,落在三丈之外! 他一落地身形便是一个踉跄,马千里等望着这急转而下的局面都惊得呆了,苏白风威风凛然,大吼道:“姓俞的,天网恢恢,你……” 他话声未落,突然之间陆其昌大吼一声,右手伸手入怀,猛地向空一扬,只见天空一片粉红雾气,苏白风骇然变色,身形如风,两手抓起郝伦及杨韦倒在地上的身子,右足一挑,将方互的身子挑得平平飞在三丈之外一片草地上,马千里等也飞奔退开。 那粉红雾气随风而落,苏白风大吼一声,双掌用力推出,雄厚的内力透雾气,雾后的情形虽然看不见,但隐隐听现一声闷哼。 巨大的掌风将雾气刮散了,却再也没有陆其昌的人影。 苏白风长吁了一口气,马千里望着他那气咤山河的雄壮气慨和那石破天惊的内力,不由惊得呆着了。 苏白风缓缓转过身来道:“在下对方才祸生萧墙之事甚感遗憾……” 马千里叹了口气道:“苏大侠,咱们方才错怪你了。” 苏白风摇了摇头道:“那陆其昌的身份太为复杂,各位不知道,在下却亲身经历一事……” 马千里和简公林曾听苏白风与陆其昌的对话,这时听苏白风再度提及,都细倾听。 苏白风叹了一口气道:“当前武林中宗派的主持人都已死在这陆其昌手中……” 说着便将亲身所历的遭遇说了出来,马千里听了沉吟了一会道:“照苏大侠如此说来,陆其昌是专为了一网打尽天下的高人了?” 苏白风道:“这一点用意已然甚为明显,只是,在下怀疑他可能尚有其他的阴谋。” 马千里道:“那无影之毒传说中,性并不烈,只是不动用真力,一时倒也无大妨,只不过……” 苏白风点点头道:“杨大侠与方大侠方才动用了真力,毒气已然上冲大脉,好在他们内力极为高深,但也得立刻去找寻解救之策。”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中明白这无影之毒号称天下无双,不单是杨韦,方互,就是马,简,郝等人,也均生机甚小,面上神色不由一惨。 马千里叹了一口气,苏白风又道:“方才在下与杨大侠对了一掌,内力发到八分,便知中毒,是以见机的早,立刻用功相逼,总算及时成功……” 马千里道:“苏大侠内功精厚,几能百毒不侵……” 苏白风苦笑一声道:“若非方大侠撤散护心真气,杨大侠发掌阻止了那陆其昌一下,那时在下内力正练到玄关大穴,非当场毙命不可。” 他缓缓走了过去?伸出右掌放在杨韦心口大穴,长吸一口真气渡入体内,杨韦双目一睁,他内力极为深厚,加上外力一加,立刻散向百骸,面上的黑气登时便淡褪了不少。 苏白风又同样用真力助方互、郝伦等清醒了过来,然后对马千里道:“事不宜迟,咱们得快设法解毒不可。” 马千里叹了口气,想到方才双方仍处于敌对的局面,这时反须对方设法相救,他们几个人,这十年以来朝夕不忘便是为了今日一场约会,万万料不到得了这样一个残局,真是不知如何开口才是。 苏白风望了他一眼,他也明白马千里等人的心思,他何尝不是将这场约会视着第一等重要之事,尤其是身受赵爷十年心血之重托,但是敌人意外的败,倒岂能重视?这样的胜利,就是赵爷也绝不愿接受的,何况自己的性命又是杨韦舍命所救,他走到杨韦身前,一揖到地道:“十年前杨大侠移山重手打了赵爷一掌,今日却重义如山,舍命替苏某接了一掌,咱们这算是一笔勾销。” 杨韦微微一笑不语,苏白风又道:“今日之会,若非杨大侠方大侠仗义援手,在下原本败亡了,应该自行认输才对,只是此事关系赵爷,苏某斗胆请求各位,今日之会就不算吧,咱们约好日子再行相会。” 马千里道长和简公林对望了一眼,他们心中好生感激苏白风为他们保全名面,但也不知回答些什么是好。 好一会马千里道:“苏大侠既是如此说,咱们是求之不得……” 苏白风道:“现在,咱们得讨论如何下手解此巨毒……” 他停了停,见众人都默默无语,其实他心中也并无半分把握,只得咬咬牙道:“以在下愚见,只有找那陆其昌一条路可行。” 马千里道:“那陆其昌方才接了苏大侠一记硬功,已受了内伤,后来苏大侠神力隔着毒雾,又给他挨了一下,想来受伤不轻,虽然不会逃得太远,但多半觅地调息,寻之不易。” 苏白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说,但这是唯一的路线。” 他望了望马千里道长。简公林、郝伦等人。略略沉吟道:“在下这就准备动身追赶了,道长,你几个人最好能找一处隐密所在,咱们相约一下……” 他说到这里,想到自己一分把握全无,这一分难说不定便是诀别,登时说不下去了。 郝伦突然哈哈笑了起采道:“苏大侠若是找不着那陆其昌,那可是劫数难逃,咱们命数已尽……” 苏白风暗暗咬牙大声说道:“郝大侠此言差矣,苏某上天下地也得找出陆其昌来,须知咱们尚有未定之约,你们放心等着吧。” 马千里点点头道:“贫道知道距此南去一里约,有一处道观,人迹绝少,咱们便在那观中静候。” 苏白风点了点头,想再说几句,却说不下去,他缓缓转过身来,叹了叹口气道:“可恶这陆其昌下的竟是无影之毒,这种毒百年未在江湖上出现,他竟然怀在身上,咱们是除了找他之外,其他解毒方法听都未听说过……” 他的话斗然一止,身形好比旋风般转了过来,只见一个人正在十丈开外,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众人心中都是重重一震,苏白风身形如风一掠,挡在众人之前,他定目一看,忍不住叫出声来:“俞兄,是你!” 只见来人年约二十左右,正是俞佑亮,苏白风暗暗一动,这姓俞的少年神出鬼没,此时此地竟然又幽然而到,但此时心中不暇多想,那俞佑亮走近了,四下看了一眼对苏白风道:“在下方才好像听见苏兄说起什么无影之毒天下无人能解之语……” 苏白风呆了一呆道:“俞兄,你有什么法么?”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在下曾亲眼目睹一人轻而易举破了此毒!” 苏白风惊呼道:“你……这人现在何处?” 俞佑亮道:“四川唐门人物,前几日在下长安城中和他相见……” 苏白风不等他话说完,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道:“俞兄,咱们快到城中去吧!”身形一起,急奔而去。 一路上苏白风与俞佑亮一齐上路了,这时已是午后时分。 苏白风道:“俞兄虽是一介书生,但是急人之难,大有江湖好汉行径,苏某佩服得紧。” 俞佑亮淡淡一笑道:“苏兄过奖了。” 苏白风心中暗暗想道:“自我认识这少年后,也不知是见过他几次,只是每见着见他,总使我更加几分神秘的感觉,真不知这个少年打的是什么主意。” 俞佑亮和他走了一程,忽然道:“苏兄,小弟请教一个问题……” 苏白风道:“不敢,俞兄有事请问。”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世上练武之人何止千百,纵说武学之道如汪洋大海,绝无止境,但是一个人可不可能练到立在水面不沉下去的地步?” 苏白风怔了怔,他没有料到俞佑亮会出这个问题来,他也想了想道:“俞兄是说一动也不动,静立在水面之上?” 俞佑亮道:“不错,立在水面之上而不下沉。” 苏白风摇头道:“昔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之时,已是练成金刚不坏的功力,犹且是借着一苇之力方能横渡大江,那一动也不动静立在水面之上如何可能?” 俞佑亮一直凝神显得是认真地听着,他听苏白风如此说,立刻好像深为同意的模样,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苏兄这话深合愚意。” 苏白风在心中盘算思忖,他暗暗道:“他忽然问我这个问题,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想以这里。他脱口问道:“俞兄,可是你曾说过……或是亲见过,有人能用轻功静立在水面之上么?” 俞佑亮的脸上忽然闪过一种肃然而凄然的神色,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小弟曾听人说过……” 苏白风暗思道:“这话多半又是伪的”。他口头上只淡淡一笑道:“以苏某半生浸沉武学来说,虽然算不得什么大行家,但是耳目之见闻还算得上一个博字,苏某以为此乃不可能之事,俞兄所闻只怕有些传说失真了。” 俞佑亮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了声:“谢苏兄指教。”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赶路,苏白风斜地里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生出一丝难言的提防之意。 他们走了一回,忽然之间,小径两边的树林之中发出一种古怪之极的呵呵之声,那声音又是沉重又是悲凉,令人听了立刻感到十分不舒服,俞佑亮叫道:“什么东西?” 苏白风道:“熊。” 俞佑亮道:“什么熊?” 苏白风没有回答,却伸出手来,在头上树枝上摘了一把树叶,他猛一开口。大喝道:“人熊!” 同时间里,苏白风抖手一挥,一把树叶竟如一张张钢片一般,挟着呜呜的怪声,呼啸着直向树丛后飞了出去。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暴噬,那树丛中的树叶竟被这几片同样的叶子扫了一大片来,但是除了这以外,其他的动静什么都没有了。 苏白风不禁暗暗咦了一声,他原来判断丛林中必然是藏着一个人的,没有想到竟是什么都没有。 他微微皱了皱眉,但是仍然继续赶路,那知道走了不到半里,那呵呵的怪声又在路边响了起来…… 苏白风这一次听真了,那完全是一个人压着喉咙故意装出来的声音,他头都不偏,只是笑对俞佑亮道:“俞兄,你瞧这小径两边的树林一边当阳一边当阴,是以一边好生茂盛,一边却好生枯萎……” 他一面谈笑,却忽然如闪电一般扑向左边丛林中,那身形之快,足可叫天下任何高手为之乍舌。 然而当他扑到丛林中,竟然仍是一无所获,苏白风不禁惊得呆住了,在他估计之中,没有人能够比他这一扑闪得更快?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的确有人比他更快了。 俞佑亮道:“苏兄,是怎么一回事?” 苏白风愕了一下道:“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俞佑亮道:“跟踪咱们?我看不会吧,咱们两人有什么值得跟的?” 苏白风冷笑一声道:“你等着瞧好戏吧。” 俞佑亮没有说话,苏由风在一霎时之间,忽然又是疾如闪电的扑到丛林之中,这一次只听得一声暴吼从林中传来,紧接着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苏白风功力骇人,他脚足方才触及一根树枝的尖端,身体已经如一只疾矢一般弹了起来,树枝不过轻轻微摇而已。 空中那人堪堪升到极处,苏白风的头便已到了他脚下不及三尺,那人猛一扭身,极其巧的一个翻身,立刻头下脚上倒落下来…… 苏白风只觉那人一扬手,立刻人感到一股平生未遇的强大掌力,对准自己的脑门直扑过来,那掌劲刚中带柔,柔中带刚,不过可知那发掌之人内外兼修双臻绝顶境界…… 苏白风精神一凛,他左手一指闪电点出,右手一记大力鹰功直抓向那人五穴出招之准,下手之狠,全是出人意表之作。 只听得呼呼之声不绝,苏白风与那人从三丈高空落了下来,在空中一口气换了十招,硬拆三掌,两人谁也没有伤着谁,苏白风甚至连对方的面孔都没有看清。 那人一落地就反身飞跃而去,苏白风只觉这人功力之深,简直不可思议,他此时只有一个欲念,就是立刻追上去弄清楚,一个突然杀出的绝顶高手究竟是什么人。 他回过首来大声叫道:“这人武功不得了,我得去瞧瞧……” 俞佑亮也大叫道:“我在此地等你么?” 苏白风此刻已在五丈之外,只听得他的声音传来:“你先走,我会来赶上你的……” 再看他的去向,已经着不见他的影子了。 俞佑亮望了一会,脸上忽然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表情,他转过身来,终于继续赶路了。 俞佑亮木然看着苏白风身形消失在前面树丛中,心情起伏不定,正要回身往城内走去,忽闻背后头顶上“嗡”,“嗡”之声大作,俞佑亮回头一瞧,只见是一大群马蜂,也来不及细想,连忙躲在树后,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叫:“别怕!别怕!让我来收拾这群厌物。” 俞佑亮缓缓回转头来,眼前白光闪烁,嗤嗤破空声大起,那大马蜂纷纷落地,竟是没有一只逃掉,俞佑亮心中佩服,一个温馨的笑容挂到嘴边,但只有一刻,那笑容收敛了,俞佑亮道:“是华山女侠么?多谢姑娘出手替在下解了大围。” 这时从别一株树后走出一个十六七岁少女来,正是华山派的宝贝小师妹,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俞佑亮,想说两句谦逊话,但她从来被师兄们纵容得惯了,沉吟半响,那里说得出口。 俞佑亮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眼光愈来愈是柔和,他人本生得朗朗若玉,但神情漠落冷峭,令人不愿亲近,此刻冷漠一去,更加了几分俊雅,那华山邵女侠也发觉了,被他瞧了几眼,无端端脸红了。 俞佑亮心神一收,向邵女侠作揖告别,邵女侠连连摇手,要想挽留他却不又不好意思开口。 俞佑亮柔声道,“姑娘有事要问在下么?” 邵女侠心中砰然乱跳,仿佛心事被人揭穿了,脸上晕生双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虽在家中威风八面,但一离开师兄们,尤其是大师兄那护身符,简直稚嫩得可怜,上次她向颜百波挑战,主要也是仗着四个师兄在旁,撒娇使少女性子。 她思量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向……你……你打听,打听一个人。” 俞佑亮道:“姑娘尽管相询。” 他不称目前这少女为“女侠”,而喊她“姑娘”,实在是因为心中对她生出一种亲切感,邵女侠却期期艾艾,半天没有下文,俞佑亮心中暗笑忖道:“这姑娘多半是要问那颜姓的少年,她不好意思开口,我且逗逗她。” 邵女侠瞟了俞佑亮一眼,只见他脸上笑意愈来愈浓,心中大感羞愧,接着的反应便是无理的发怒,脱口道:“喂,你笑什么?这儿有什么东西好笑?” 俞佑亮含笑不语,邵女侠赌气,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告诉我便罢了,我不会自己去打听么?” 俞佑亮哑然,一时之间,他仿佛听到遥远之处,有人撒娇地叫着:“大哥哥,红的苹果都被鸟儿吃了,怎么办?” “你养鸟养在苹果树上,又不准人打它们,那有什么办法?” “你不帮我想办法便罢了,我自己不会想么?” 但那声音实在太远,飘忽不可捉摸,俞佑亮一定神,看到的是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带着疑惑的眼神正瞧着他。 俞佑亮忙道:“好,好!我告诉你,你别生气。” 邵女侠见他发了一阵呆,又冒冒失失说了无头无脑话来,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说出问他什么,再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她是少女心性,一笑之后对俞佑亮竟觉熟悉不少,当下道:“我原先想向你问一个人,想想忽然不想问了,可不可以?” 俞佑亮连声应诺,那邵女侠道:“我师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一天到晚‘子曰’‘夫子’的,酸气冲天令人不耐。” 俞佑亮笑道:“依姑娘看,则又如何?” 邵女侠正色道:“我师哥的话是不会错的,喂,我问你,你辛辛苦苦从故乡赶来长安考试,考中了又能怎的?” 俞佑亮道:“如果能考中状元,哈哈!那不但是光耀门楣,祖宗后人都有殊荣,便是同乡,同族都要沾光,别人一提出某某状元,便会说某某地方人杰地灵!……什么……” 邵女侠插口打断俞佑亮话头道:“那你读书便去为了考中状元了。” 俞佑亮故意逗她,笑道:“当了状元,那好处一时也说不完,最重要的便是能娶公主为妻,哈哈,那便是平步青云,当了驸马爷呀!” 那华山邵女侠愈听愈是不耐,听他说到后来,脸上全是厌恶之色,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原来是这么,……这么,对了真够称得上‘俗不可耐’,怎么像市侩一般气质。” 俞佑亮面无羞愧地道:“功名富贵,实在是人生大事,人生大事。” 邵女侠恨恨地:“我可懒得罗嗦,今天真倒霉,原想到郊外清静一下,难耐听你这一大堆无聊之言,喂,你快去钻营吧,莫要耽搁了时光。” 她秀眉紧皱,一脸深恶痛绝的样子,她可忘了自己要缠住人家打听。 俞佑亮笑笑转身便去,忽又站住道:“我要去找那姓颜的兄弟去。” 邵女侠一怔,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期望的表情,但她嘴硬,淡然道:“你找你朋友,干我什么事?” 俞佑亮哈哈笑道:“我那姓颜的兄弟却说‘华山女侠人虽顽皮,心肠倒是好的,那暗器手法更是绝妙,真想再见见她’!” 邵女侠心中暗喜,忍不住问道:“他怎知我心肠好?这人骄傲得紧,那里还会称赞别人?一定是你胡乱编的来讨好。” 俞佑亮道:“能让我那颜兄弟如斯惦挂的,姑娘只怕还是第-人哩!” 邵女侠暗啐了一声忖道:“我要他关心惦挂怎的?真是怪事。” 但毕竟高兴,对俞佑亮嫣然一笑,原来邵女侠和四个师兄来到长安,她成天闲着无聊,便又想起在路上遇着之少年,这日在郊外散心,正好遇到俞佑亮,她不好无由上去找他询问颜百波之事,便赶起树上一窝马蜂。又出手除掉,好和俞佑亮见面谈话。 她原来是一心一意打听颜百波行踪,但此时和俞佑亮谈得投缘,便觉目前这少年也甚是友善可亲?那思念颜百波的心情减了一半,她又不愿示弱,当下当真不谈颜百波?俞佑亮咄咄称奇。 邵女侠又聊了几句,便回城去了。俞佑亮待她走得远了,脸上寂落神色又现了出来,他默默地望着日影渐斜渐沉,心中不住暗呼道:“只有在这天真刁蛮的小姑娘面前,我才能将一切戒备解除,她……她那无理的自负多么像一个人哟。” 俞佑亮呆呆出了神,踏步大步往长安城走去,脸上又恢复那种深沉平和的神色。 他走着走着,心中算算距长安大会的日子还有三天,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穿过两片枣树林,天色已向晚,俞佑亮心想:“长安大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便要被揭露了,这样……这样……天下武林都会对百毒教起而攻之,但那事……这样……真是百毒教主干的么?”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为了这个问题,他曾冒生命之险去追真象,得到的是点点滴滴不全之线索,费尽了脑汁也不能得到完整的解答。 正沉思间,忽见前面一处小村庄,他知道这小村庄便是直达城内的大道,打点精神要赶一程路,在天光未全黑时进城,忽闻前面一阵争吵之声,俞佑亮不由加快步子,上前瞧个清楚,才一进林子,只见四五个小童围着一个少女争执,那少女体态轻盈,淡淡斜日洒在她脸上,头发之上,都映成了金黄色,影子拖的好长,是那华山邵女侠。 俞佑亮心中暗笑:“这人天性顽皮,和这些顽童打交道,倒是相得益彰,不知又尝玩出什么花样儿?” 他站在远处观看,只见众童七嘴八舌的向华山那宝贝女侠责难,怪她不该惊走即将落网的麻雀,邵女侠笑嘻嘻地一点也不生气,等众童吵得稍敛,她神秘地道:“你们捕雀儿用网子?那真是太笨了,又费时又费事,叫声好姐姐,我用一个法儿,包管你们满载而归。” 众童半信半疑,犹自吵闹要她赔偿,邵女侠挟指着一株高大槐树道:“你们瞧这树上总有二十多只雀儿,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瞧瞧,都闭上眼睛,不然法术便不灵了。” 其中一个顽童嚷道:“莫中了她的诡计,她想乘我们不注意溜掉。” 邵女侠又好笑,又好气,当下伸手囊中悄悄取了数十枚钢针,双手袖在长袖之中道:“我叫雀儿下来,它便乖乖下来。” 众孩童那里肯信?只见她口中喊道:“下来!下来!一只,二只……五只……” 那槐树上小鸟竟真听话,一只接一只坠下来,众童惊得呆了,不约而同揉着眼睛,邵女侠爽朗一笑,正要走去,突然迎面而来了数名大汉,每人背上背了一个大竹篓,一股腥气从篓中透出来,邵女侠也觉胸前一窒,几乎呕吐,回顾那几个孩子都吐了起来。 邵女侠闭住气,她满心发作,但那腥气实在太浓,她巴不得那数人赶快走远,但那数人走近,看看落地小雀,都瞪着邵女侠,邵女侠心中发毛,强自充好汉叫道:“你们是什么人?竹篓中是什么恶物,赶快替姑娘走得远远的,不然,哼!” 她说话之间,又嗅进了些腥气,只觉胸中蠕动欲吐,数人中一人道:“这雀儿是你射下来的?” 邵女侠点头,她不敢再发声吐气,那汉子嘿嘿冷笑道:“听说你钢针暗器功夫很不错,射死本教不少青儿。来来来,今日,你再显点本事出来。” 他一挥手另外三个汉子一列排好,动作一致放下竹篓,打开篓罩,一时间嘘嘘之声大作,从竹笋中游出无数条五色斑然的毒蛇来。 邵女侠在一刹间脑中转了千百转,她忖道:“如果施展轻功一走了之,要逃过蛇群原是不难,但这几个孩子无辜。百毒教中都是丧尽天良的人,一怒之下难免打孩子出气,以饱蛇欲,目今之计只有拼命抵抗。” 当下双手抓满钢针,凝神屏息等蛇群游近再出手,那几个孩子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两个已扑地昏倒。 那为首汉子吹着竹哨,蛇儿从四面涌来,邵女侠瞧得清晰,双手一扬,满天针光闪烁,她这发钢针手法,的确是武林一绝,落地之际,竟是长了眼睛一般,每一针刺中一蛇,吱吱乱嘘,却是深深钉住,动弹不得。 那几个汉子站在山旁,丝亳不在意指挥蛇群继续前游。 邵女侠钢针不断发射,伸手一摸,只剩寥寥几根,心中不禁惨然。 那为首的汉子道:“这样娇滴滴的小娘们,我可不舍得让毒蛇咬噬,哈哈,小娘们,你认输不认?” 邵女侠大怒,又发了数枚钢针,眼看毒蛇从四面八方涌来,红信吞吐,只有闭目待毙,那几个汉子胜算在握,口中更加轻薄起来,邵女侠又气又急又奈何不得,眼泪莹然,抬头只见夕阳将落,心中忽然弥漫着舍生救人的情绪,不再害怕了,但心中不住的道:“这是我最后看到太阳了,明天早上太阳还是一样出来,我可看不见了。” 双目紧闭不再看,心中只觉得毒蛇已游近身体,开始咬噬,但良久不觉痛苦,鼻子一阵浓香,忍不住又睁开眼来,只见跟前情势大变,那蛇群一条条如死般不再游动,那四个汉子正在围攻一个少年,她定神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到长安来赶考的少年俞佑亮,此刻正威风八面的和四个汉子打斗。 邵女侠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此刻更兴奋的了,竟忘了上前帮忙,俞佑亮手起足抬,只片刻工夫把那四名大汉打倒,点了穴道,拍拍身上灰尘,洒然站在一旁,邵女侠睁大眼睛,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你原来……原来武功高得紧,真……真把人给骗惨了……骗惨了。”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比起姑娘绝技,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邵女侠摇摇头道:“你别再哄我成不成?你本事大,用什么法子把该死的蛇群制服了?” 俞佑亮从怀中取出一个鸭蛋般的红色丹丸,发出浓烈香气,邵女侠瞧着俞佑亮那深沉的目光,一时之间,忽然觉得长大了许多,她带着哭音道:“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便连大师哥跟前也不会讲。” 俞佑亮愉快的点点头,对于这个灵巧慧俐的女孩子,他从来便觉应该保护她不受半点委曲。 俞佑亮道:“邵姑娘,我送你进城吧!” 邵女侠温顺的点点头,那些孩子都醒转过来,茫然往林中走回去了,邵女侠望着俞佑亮,这个适才不久自己还以为是一个文弱书生的人,此时有如一个巨人一般,跟在她旁边走,看着他那甜然深深的微笑,那是绝对安全的了,比起在大师哥跟前还有过之。 俞佑亮不再多言,一路上两人默然,但邵女侠心中想得很多,直到进城分手,邵女侠一句话几次说到口边,却是没有勇气说出口,眼看俞佑亮转身要走了,她声音低得像蚊子一般:“我叫邵娟,谢谢你救我一命!” 说完快步而去,俞佑亮踏着月光,慢慢地直到“秦中书院”,三更的鼓声响了。 他心中想:“目前这世上只有那小姑娘知道我一些底细,但她答应我不讲,我刚才出手,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小姑娘又那里知道了?” 过了三天,长安大会终于开幕了,俞佑亮混入会场,只见这时会场中人都全到齐了,大会场中人声鼎沸,只因这次大会规模宏大,人数请得多,熟人与熟人之间交谈之声乱哄哄一片,这次大会是由点苍派老前辈出名邀请,其实以秦中大豪游氏兄弟为主,两兄弟这时已站在场中。 在会场左首的一堆人是鼎鼎有名的华山五侠,少林寺的法明和尚,不远处站着的是点苍派高手追风剑客赵锐,这些人在武林之中都是鼎鼎大名,身边围了好多其他各路英雄,闹得乱哄哄的。 俞佑亮也混在人群之中,他是一个书生打扮,年纪又轻,武林中人个个对他面生得很,是以倒也没有人注意他。 他一个人不住四下打量着,忽然发现一个少年也正参加众人的交谈,细看之下,原来正是武当的颜百波,他正自沉吟是否过去相谈,忽然的一声大响,登时会场中嘈杂之声立刻弱了。 俞佑亮回首一看,原来是那游氏兄弟宣布大会正式开始了。 游老大走到场中,和四方行了一个罗圈揖,大声说道:“各位英雄好汉能够光临敝地,为武林大事共同努力,足见身具侠义之心,也赏了游某一个面子,游某先行在这儿谢过了。” 四周的豪杰均不约而同逊谢,那游老大等众人声息平静,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发起这次大会,为的便是那百毒教的日渐扩张,想来诸位都已知道了……”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插口道:“那百毒教为害之地已渐入中原,有跨过大江以南之势,是以在下认为这问题乃非仅为北方武林这事,而最关系整个武林——”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名重一方的点苍追风剑客赵锐,那点苍远在南方,但赵大侠不远千里赶到长安,是代表他师父前来的。 游老大一声道:“正是!正是!游某正是这个意思。” 那游老二在旁沉吟了一会道:“那百毒教下手的毒辣,为害之烈,在下也不必多说了,而且气势狂妄,这次明知咱们有此集会,却在大会开始之前接二连三在长安发动变故,而且次次都是下毒暗算,乃时武林中公敌,咱们消灭它的决议是一定的了,目下是想讨论采取如何的步骤!” 群众听到这里,立刻嘈嘈讨论起来,忽然有一声清越的佛号响起,众豪声息一平,寻声望去,原来是少林的法明禅师。 法明禅师道:“那百毒教迄今气候已成,不但其中包罗高手如云,最可怕的是防不胜防的下毒,若说要指名指姓挑战,则难免牺牲惨重。” 游老大点头道:“那么,依大师之意如何?” 那法明禅师仍是少林寺的几个高手之一,说话极有份量,众人均侧耳聆听,他沉吟了一下道:“依贫僧之见,不如分别予以击破!” 游氏昆仲不由一齐点头道:“高见!高见!”法明和尚又道:“据所知那百毒教下香堂分设,各有其独立性,虽是有密切的联络,但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予以击破,则百毒教难免元气大伤。” 群豪一致颔首,华山五侠的老大忽然接口道:“兄弟尚有一个建议——” 游氏昆仲微微拱手连道:“请说,请说。” 他点了点头道:“咱们当前所顾忌的,无非便是百毒教的毒物毒药厉害,但若是咱们能找到一位奇侠,专门擅长解救毒伤的,岂不……” 那武当颜百波大声道:“啊,你说的可是那唐矮子?” 华山五侠老大点头称是。 “那唐矮子解救百毒教无影之毒,他们都看见的,委实神妙无比,若是有了此人相助,对毒物的威胁大大减少。” 众人正谈论之间,忽然会场之外一阵足步之声,奔进一个人来。 俞佑亮随着众人的目光瞧去,只见那人年约三旬以上,正是苏白风。 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苏白风进入会场,众人却不识得,只有那法明禅师瞧见了,一个箭步上去迎着他,哈哈:“施主,你也来了!” 众人以为他乃是法明和尚之友,却见苏白风面上虑忧重重。 法明禅师回头向游氏昆仲道:“若是这位施主能够出手,咱们此战必胜不败!” 他说得十分肯定,众人都不由一惊,不知道这素不相识的人是何来路,但少林的法明和尚既是如此说,此人的功夫必定是绝高的了。 苏白风向游氏昆仲瞧了一眼,法明禅师道:“这两位是这次长安英雄大会的主持人游氏昆仲。” 苏白风抱拳行了一礼,忽然开口问道:“不知在场诸位,可有见着那四川唐门的唐矮子唐大侠?” 众人都是一怔,颜百波忍不住道:“咦,你也要找他?” 苏白风点点头道:“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么?” 颜百波摇了摇头道:“咱们正也准备找他呢……” 苏白风失望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苏某有几个朋友被那人暗算了,听说那唐矮子能够救得……” 法明禅师啊了一声道:“施主也和百毒教交上手?” 苏白风叹一口气:“在下不知那人是否就是百毒教中人物?” 他忽然想起一事,拱了拱手道:“请问,各位之中有武当、点苍、昆仑的代表么?” 众人不知他为何忽问此言,颜百波皱了皱眉道:“有又如何?” 苏白风叹了一口气:“在下有一个坏消息相告。” 颜百波与赵锐不约而同呼道:“什么坏消息?” 苏白风道:“无为道长、浮云大师和林老爷子同遭不测。” 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都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人危言耸听,武当道长,昆仑大师、点苍林老爷子,当今武林还有人胜过他们么?” 有些机智的人想道:“倒是此人行动诡秘,不要是混进来的奸细。” 苏白风吸了一口气,他是天下第一个至性至情之人,他向天下武林宣布一个恶讯,心中不由又想起昆仑浮云大师,对自己种种恩惠,一时间,声音都哽咽了。 人群中武当少年颜百波尖声:“喂,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诡计?” 那点苍追风剑客赵锐凛然打量苏白风道:“请教阁下万儿?” 苏白风叹口气道:“小可知各位必然不信,便是小可如非亲眼目睹,也是绝对不敢相信,阁下是武当还是点苍派?” 追风剑客赵锐道:“在下赵锐,阁下是说亲眼目睹家师等受人暗算,命丧荒野么?” 他虽心中千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但毕竟师徒情深,声音竟是发颤了。 苏白风重重的点点头,武当颜百波尖声叫骂道:“你……你再……再胡……胡说八道,瞧我割不割你的舌头儿。”他情急之下,声音大是怪异,又尖又脆,众人心中关切这震惊天下武林之事究竟是真是假,都没有注意这点,那俞佑亮却微微诧异。 苏白风又道:“武当掌教神功盖世,那是天下同道皆知的事。点苍林老爷子是天南武林一柱独擎.剑法是前追古人,后服来者。昆仑浮云神师的功力,小可知之最深,昔年曾蒙神师指点武学,禅师佛门九魔功夫,已达悟境了,小可初见三位武林至尊同时逝去,当真以为是在梦中,但此事千真万确,小可还与下毒暗算之人对了一掌……” 他言之确确,少林法明禅师见过他施展神功,知他是大有来历之人,看来此言绝非危听之说,心中暗忖道:“方丈说天下武林将有惨变,但一夕之间三个武林顶尖人物同时丧命,这剧变只怕也非方丈所料及吧!” 众人先前还半信半疑,但听到后来都觉愈来愈不可能,点苍追风剑客赵锐冷然道:“这么说来,阁下功力比起三位老人家都高出很多了,小可倒要请教。” 众人中有前几日在酒楼上,见过苏白风掌震百毒教天王,知道此人功力不凡,但要说他比这三位武林泰山北斗还强,却是无人敢信,苏白风正要答谢,颜百波骂道:“好厚脸皮的小子,吹牛皮小心吹破了肚子。” 他与苏白风也有一面之缘,此时听追风剑客这么一问,也觉此人多半在胡吹骗人,那悲伤之心一去,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好笑,却掩不住喜欢在心,那骂人之话也变了口气,倒像是开玩笑了。 苏白风摇头叹息道:“各位不信,小可也无办法,只怪小可当时匆匆追敌,回到原处,三个老前辈遗体同时失踪,不然小可取来浮云大师佛门碧玉铲,武当紫虹宝剑……” 他话来说完,只听到卡察一声,追风剑客长剑出手,冷眼睨视着他道:“阁下胡说本事不小,想来手底下功夫也是如此,在下数十下,如果阁下再不离此,莫怪在下得罪了。” 苏白风凝视着他,目光似电,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只有追风剑客沉厚的呼吸声音。颜百波心中真希望追风剑客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人。 追风剑客数到“十”,苏白风立在厅中分纹不动,追风剑客长剑一抖,剑尖发出丝丝啸声,银光闪烁,众人瞧了都慑人心服,忖道:“点苍高弟,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白风心中焦急寻找唐矮子解毒,但追风剑客赵锐咄咄逼人,他天性吃软不吃硬,如果别人用强硬态度对付他,便是天大的事也接下了,也管不到缓急得失,当下道:“好一招点点繁星。” 揉身正要上前,忽然目光一扫,心中一震,指着大厅一个角落道:“那……不是昆仑掌教佛门碧玉铲?啊,紫虹宝剑也送来了。” 众人纷纷放目瞧去,只见大厅角落放着一剑一铲,也不知是何人所放,颜百波哭叫一声,昏绝地上,那追风剑客赵锐也是方寸大乱,砰的一声,手中长剑坠地。 众人一时间都惊得呆了!那昆仑掌教少在江湖上行走,而且封剑多年,佛门碧玉铲虽是名震天下,到底还少有人见过,但武当真人的紫虹宝剑,座中人人都曾见过,那剑刃犹是放出淡淡红光,再也错不了的。 苏白风灵光一闪,放目厅门之外,只一个长衫儒巾的背影,愈走愈远了,他心中忖道:“又是这深沉的少年,这人行动神出鬼没,不,就是他,那荒屋中被红袍怪客刺了一剑,就凭这点勇气胆势,世上也是罕见的了。” 他心想逗留此地一定还有麻烦,目下还是寻找唐矮子要紧,当下乘乱闪出大厅面去。 这时大厅中乱成一团糟,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有若大祸临头,待到发觉苏白风失踪,更是胡乱猜测。 那游氏兄弟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厅中一片混扰,自己如果再不挺身主持,这长安大会只怕便要鸟兽散,当下游老大高声叫道:“各位朋友请听区区一言。” 他声音宏亮,震得厅内嗡嗡回音,四下立刻寂静,抬头望向游氏兄弟。 小草扫描楚天侠影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回 游氏老大沉着地道:“武当、昆仑、点苍三位前辈生死还是一个谜,我们岂可乱了自己阵脚?就是三位前辈果真不幸,咱们中原武林,难道便让百毒教横行不成?咱们这次聚会长安,最重要的便商量对付百毒教,不灭此教,天下苍生何辜?……” 他话未说完,众人纷纷点道:“游大哥说得对,百毒教危害武林,早除此害,便是大家之福。” “那么就请游大哥领导此举,大伙儿都跟着你干。” 游老大缓缓地道:“区区还是一句老话,从长计议,好在大会尚有五天,诸位深思熟虑,定有高见。” 他边说边着人将颜百波扶进内室,点苍追风剑客凄然道:“家师十余年前封刀坐禅,参悟佛门上乘大道,从未离开昆仑金光寺,如今家师兵器在此重见,在下心如火焚,就此告辞,万望游兄见谅。” 游氏老大连忙道:“赵兄只管先去,咱们此间会散了,立刻赶去给兄台掠阵。” 追风剑客凄笑一声而去,这中原武林长安大会第一天,便出了这大乱子,人人心中都沉重十分。 且说俞佑亮悄悄将碧玉铲及紫虹宝剑放在大厅一角,乘人不注意之际飘然而去,心中却思量一个问题,愈走愈远,恍惚间又出了长安城,走到一条溪边,那小溪清澈见底,俞佑亮背手垂头,水中的影子愈来愈清晰,但他心中却浮起一个茫然的影子,一时之间再也琢磨不出。 他正左思右想,忽然砰地一声,飞来一颗石子落在水中,影子一片破碎,俞佑亮回头一看,一个俏生生的长发少女,惊惶失色的道:“原来是你,我掷石子玩儿,没有打着你吧!” 俞佑亮轻轻一笑道:“邵女侠,你也溜出来了,你不怕你师哥担心吗?” 那少女正是华山女侠邵娟,她嘴唇一扁,漫不在乎地道:“我师哥怎管得到我?我不找他们麻烦,便很不错的了。” 俞佑亮笑道:“你不是在找他们麻烦吗?” 邵娟睁大眼睛气道:“喂,你说什么?” 俞佑亮道:“目下百毒教徒四布长安,你两次出手坏了他们的大事,不怕他们报复么?你到处乱跑,不是找你师兄们的麻烦是什么?” 邵娟听他说得有理,虽然不肯识输,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理由来辨,顺手又投了一个小石子在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邵娟道:“真凑巧,又碰到你了,你干嘛一个人悄悄离开大会,我看你一走……哼。” 她虽极力装作不期而遇,但说话之间又露出马脚来,说到后来,分明承认自己是跟踪而至。 俞佑亮见她满面娇俏,满腹心事都暂时抛开,心念一动,逗着她道:“我知道邵女侠要到这里来,便先到此恭候了!” 他原等待邵娟娇嗔发脾气,但却见邵娟脸如红霞,慢慢地低下头来,俞佑亮心中一惊,不敢再看她了。 半晌,邵娟忽道:“喂,我问你,干嘛行事要这样神秘?你刚才将昆仑碧玉铲,武当紫虹宝剑放在厅中,你当没人瞧见么?” 俞佑亮哑然,隔了一会儿道:“姑娘心思细密,在下行事难逃姑娘法眼。” 邵娟啐了一声道:“你别捧我,你鬼鬼祟祟谁都瞧不破你的心思,喂,你总喜欢一个人发呆,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 俞佑亮一抬头,只见一双秀目凝注着他,目光中包含了殷殷关心和期望,他这人最能体会别人的心思,忽然间只觉心中一痛,几乎不能自持了。 邵娟又柔声道:“你放心,我决不会泄露你的一切。” 俞佑亮叹口气道:“这世上,唉!只有在姑娘面前,小可才无戒心。” 邵娟心中一甜,眼脸低垂,俞佑亮又道:“这世上只有姑娘一个人知道我身怀武功,我有功夫,可是不敢施展,我有希望,却从未想到成功的欢喜,邵姑娘,这样的人生,你说是快乐多还愁苦多?” 他这是肺腑之言,他见到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只觉胸中一股郁闷,都可在她面前吐泄,话说完子,心中感到一阵舒适,但转念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态了。 邵娟怔怔然听着,这深沉的少年,居然在她面前讲出这样深切的话来,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眼圈都红了。 邵娟低声道:“俞……姓俞的大哥,我知道你心中苦闷得很,但忧能伤神,你做些快乐的事,便可把愁苦给忘了,像我……像我……” 她说着说着。忽觉自己这些话对这深不可测的少年讲,实在肤浅,又幼稚又俗气,再也说不下去,但见俞佑亮诚挚的点头,心中又是一喜,暗忖道:“在他面前真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还是少说几句吧!我想到的,姓俞的大哥哥老早便想到了。” 只有脉脉瞧着他,俞佑亮一阵激动后,又恢复了洋洋的神气,心中对刚才失神大为不安。 俞佑亮笑着对邵娟又道:“我那好朋友武当颜百波,他对姑娘很是关心,他刚才也在大会中,姑娘可曾看到。” 邵娟点点头道:“这人平日神气的紧,现在却可怜兮兮的,他一见到武当掌门的紫虹宝剑,当场便昏倒过去。” 俞佑亮心中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邵娟道:“这人虽是骄得紧,也实在可怜。” 俞佑亮喃喃地道:“这一切……都……都还是一个起始,……一个开始。” 邵娟奇道:“你说什么?” 俞佑亮深沉的一笑不语,以邵娟平日的脾气,那是非要追问到底不可,但此刻她自觉不应像个小呆子一般,问东又问西,便住口不问。 俞佑亮道:“天色将晚了,姑娘还是早早回城。” 邵娟道:“那么你呢!” 俞佑亮道:“小可有点私事,要到前面小镇中去。” 邵娟想了想道:“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你去做什么事,但……但……但请你告诉我,你去做的事有危险么?” 俞佑亮微笑道:“绝无危险。”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其实心中极为感动,面前这小姑娘,是世间唯一关心他死活的人了。 邵娟又道:“还有,我虽知本事不行,但总可以帮上你一点忙,你说是不是!” 俞佑亮正色道:“很是!很是!” 邵娟道:“还有,我顶讨厌别人愁眉苦脸的,你总不愿使我讨厌吧!” 俞佑亮含笑道:“还有呢?” 邵娟白了他一眼道:“当然还有,你邵女侠邵姑娘的叫,不嫌俗气么?你……你……你跟我师兄叫吧!叫我小邵也好,邵娟也好,还有小娟,……不成,那是我师父生前这样叫我的。” 俞佑亮道:“一切都依你,快快回去,免得人牵挂。” 邵娟娇羞一笑,掩不住心中欢喜,高高兴兴回城去了。 她随师兄一路到长安来,先发现颜百波潇洒似玉,芳心暗自倾慕,是以老找他麻烦,想引起颜百波注意,但实在心中对他并无真的情意。上次俞佑亮出手救她,交谈之下,觉得俞佑亮风采吸人,少女心性,感到俞佑亮才是心中倾慕对象,对于俞佑亮忧郁不展,心中又多了几分同情,更是关切了,那武当颜百波早已不放在心上。 俞佑亮漫步人林,天色愈来愈暗了,只有从那些虬然怪枝的缝隙中,才能够眺望得见远处一点点的灯火,他的心中又闷又慌,隐隐中还有一种淡淡的悲伤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只是茫茫然地对着黑暗。 轻风在林稍上吹呼,忽然之间,风声还来了一阵隐隐的人声,俞佑亮忽然觉得震了一下,这时候,这林子中,难道还有过路的人么? 他仔细想了想,向着那声音的来源缓缓走过去,在他心中想,这人声应该是由正右边传过来的。 他悄悄地走了一段路,那人声忽然清晰起来了,他停下身来,只听得一个声音正在说话:“……老前辈您这么够义气,这么给面子,咱们会感激不尽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说好说,老夫活了这大把年纪,旁的事没有什么长进,可是有一点是知道得再清楚没有的,那就是这个世上绝没有信义这两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弟你说对不对?” 俞佑亮一听之下,登时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这对话的两人,后者的声音是个陌生者,然而前者的声音却是熟悉无比。俞佑亮对于听人的声音有过耳不忘的天赋异秉,他仔细一辨识之下,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在心中暗暗呼道:“游老二,这人绝对是游老二,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他一想到此人是游老二,心中忽然无缘无故跳了起来,驰连忙再侧耳倾听下去—— 只听得那游老二的声音道:“老前辈妙论,咱们现在只要请老前辈到咱们那边去谈谈!无论什么都有个商量的余地——” 那老人道:“若是谈谈自然不妨,老实说老夫有了这个把握,目下你们也不敢对老夫怎样……” 那游老二的声音道:“这是那里的话,咱们请你老先生只是商量一下的意思,绝不会怀有什么异样的心地。” 俞佑亮暗暗奇怪,心想:“游老二要请这个老人,莫非是长安会中要请这位老先生来一趟……” 那老人道:“你可以走了,老夫答应下来了就不会不到的。”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那游老二道:“那么我就等你来找我。” 又是一阵脚步声,那游老二也走了,俞佑亮一听到游老二最后那一句“那么我就等你来找我。”忽然全身打了一个寒噤,他仰首望天,天空是一片黑暗,黑得似乎像没有底的深洞,他脑海中愈来愈响,心中一阵一阵收缩,口中喃喃地道:“那黑夜……那凄惨的黑夜……那满身是血的人指着我的鼻尖嘲弄地道:‘那么我等着你来找我’,难道……难道……就是这游老二?” 他全身战栗起来,他换一种想法:“不会的吧,游氏昆仲是武林中有名的正派人物,怎会是他?不……不会的……” 可是立刻他这种想法就被另一个强而有力的想法否决了! “不,一定是的,这么多年来,我怎会忘记,我怎会忘记那声音?那血海深仇?那声音至死也不会忘记一丝一毫的,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冲开树枝走来走去,黑暗中一片迷茫,那老人和游老二走了。 俞佑亮只好茫然走出林子,他心中仍然萦绕着那一句令他全身战栗的话,他喃喃地道:“我早就听过游老二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到今天我才听得出来?这完全是因为他在这个黑夜里居然又讲出了同样的一句话,看来冥冥之中,上天自有主宰……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他匆匆地走着,头脑一片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那个小镇集中,茫茫中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客栈,门上斗大的字:“安居客栈”。 他连忙拍开走进了客栈,小二揉着睡眼把这个半夜投宿的客人引入一间房中,满脸不高兴地提了一壶茶水进来便嘀嘀咕咕地走了。 俞佑亮才把床铺整理好,耳中已听到二更的鼓响,他凝神倾听,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隔壁房门开了一下,接着有人进去的声音,他贴在板地上偷听,听得游老二的声音:“……老前辈真是信人……” 那老人的声音道:“现在老夫也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接着游老二声音便压低了,任俞佑亮怎么也听不到一点声息,过了一会,只听老人提高声音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游老二嘘了一声道:“嘘,低声一点——” 接下去又听不清了。 过了好一会,俞佑亮最多只能听出有两个人在说话而已,至于说些什么则完全不知,他只好放弃了偷听的企图。索性坐下去仔细思索。 过了一会,他忽然发觉了一件怪事,原来是两个人隐隐约约的声音,这时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了,他贴耳倾听了一会,连一个人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悄悄地走出门去,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前听了一会,依然一片寂静。他轻碰了-下门,连忙闪开,但是房内毫无动静,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的一掌推开房门,只见房内只有一个老人倒在地上,那里还有游老二的影子? 他冲上前去一摸老人脉门,已是停止跳动,他心中忽然一股怒气直冒上来,急得他在屋中转了两圈,一筹莫展。 他望着那老人的尸体,口中喃喃地道:“俞佑亮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你的一身武功不能再隐藏下去了……” 他上前去,那老人裂口张嘴,模样十分恐怖,忽然那老人的眼珠动了一动,颤颤然伸出手来,指着窗外,口中咕咕响了两声,蓦地低嘶一声,真的倒毙地上了。 俞佑亮连忙向着窗外跳出,隐隐中似乎看了一个人影飞穿林间,他再也无法忍耐,拔足便追—— 忽然身后一声大吼传来:“好贼子,你往哪里跑?” 俞佑亮只觉背后风声大作,他目光一闪,明明瞥见一个人影在林间一闪而灭,但背后千斤巨力已到,万万不可能追上去看看究竟,跟着线索便消失了,他只觉急怒攻心,本能地一侧身形,避开掌风,落在地上,双目之中好像要吐出火来。 只见对面站着两个僧人,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那右手一僧冷然吼道:“施主,你好毒的手段。” 俞佑亮只觉那一股怒火几乎要爆发而出,但他深深地吁了两口气,喃喃地道:“俞佑亮!俞佑亮!你不能再加强误会了。” 他冷然一笑道:“大师亲见在下动手相害此人么?” 那僧人微微一怔,左方一僧大吼道:“你还想狡赖?” 俞佑亮冷笑道:“出家人岂得含血喷人?” 那僧人大吼一声道:“施主,你接招吧。” 他右手一震,猛探而出。 俞佑亮一见他出手,心中不由一震,说:“十八长拳,这是少林的僧人!” 他身形向后一掠,本待一闪而过,那知那僧人功力奇深,那内力随拳发出,竟然远及三丈之外,俞佑亮身形一退,不由一惊,只觉背后一股潜力倒袭而上,他心头一寒,勉强向左方跨出了两步,呼的一声,衣衫被括的几乎破体而裂。 那少林僧人身形一错,左掌猛地斜确而出,五指随掌势一翻再合,竟然是少林绝学“擒龙手”夹在拳中施出,俞佑亮身形尚未立稳,对方内力已袭体而至。 他心中一寒,百忙中整个身子平平向后一倒,倒穿而出,他变招虽快,但少林“擒龙手”乃是当今短打近攻最高的功夫,俞佑亮只觉左颊一辣,逃不掉仍被拂了一记。 俞佑亮只觉怒火再度扬起,他低吼了一声,猛然站直身形,吸了一口气,右手一扬,刹时他只觉心头重重一震,暗暗忖道:“俞佑亮呀,你又要闯大祸么?” 他只觉右手一软,再也打不出去,足下忽地一点,身形一闪,急奔而去。 刹时大吼之声大起,身后那另一个僧人长吐了一口气,俞佑亮看也不用看,便知道有人已发动了少林嫡传心法百步神拳,心中大急,猛向前掠,只听身后嘶地急响,自己身形一震,在半空晃了两晃,勉强落地,再次腾空而起,一掠之下,已在林中深处。 他一路狂奔着,只觉满心委屈,心中混乱不堪,他下意识的越奔越快,似乎要在奔跑中发泄一腔冤气。奔了一会,他呆呆收住足步,四下一看,原米来到一个荒峰,四周空空荡荡,天上一弯弦月发出惨白冷辉。 俞佑亮只觉心神之中全是一片混乱、急燥,这是他一生之中少有的现象,他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地在荒地上踱,对面便是千丈的深谷,夜风刮着石壁,阵阵如刀,四野中全是呼呼啸啸的风声,但他仿佛见自语一般,这时候忽然一阵狂风,黑云登时将残月掩了起来。 俞佑亮只觉四周大地一黑,他的心似乎也向下猛的一沉,刹时呆在地上。 他抬起头来,荒地之中却是重重黑暗,他摇一摇头,似乎想摔走脑中半清不醒的混乱,刹时之间,他的身形有如一阵旋风般转了过来,身后却是无边的一片墨黑。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沉声道:“是谁?” 黑暗之中了无声息,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朋友,既来了就请现身一见如何……” 左方似乎微微“嗤”的响了一声,俞佑亮身形猛然平平掠起,一闪而到。 他身形尚在半空,却听右方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你是什么人?”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身形在半空一扭,巧妙地凌空绕了一个圈,轻轻飘下地来,只见五丈之外,依稀可见站着一个白布衣衫的人影。 俞佑亮缓缓吸了一口气道:“在下俞佑亮,不知阁下……” 他话声未完,那白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开去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却不好作答,那人仰天一阵冷笑道:“青年人,你擅自闯人我的私地,我看你像是无心倒也罢了,你反倒要问起我来?” 俞佑亮听他称自己青年,心中不由暗道:“这人原来是个老头儿,听他说这块荒山是他的居住之地,看来多半是一位前辈高人隐逸于此……我且问。” 他正待开口,却听那白衣人长汉了一口气道:“青年人,你有什么心事吗?” 俞佑亮怔了一怔,他不料那白衣人竟会如此相问,不由半响都答不出话来。 那白衣人缓缓走近了两步道:“我见你一人有如困兽,负手来回行走,口中念念有辞,不知有何心事?” 俞佑亮叹了一口气道:“这——这真是一言难尽。” 那白衣人却不再言语了,沉默了一会,两人相隔着四丈左右,这时夜黑如墨,俞佑亮穷尽目力也无法瞧清白衣人的面目。 好一会,那白衣人忽然开口道:“姓俞的少年,瞧你面目不凡,今夜咱们相遇,总算是一种缘份……” 俞佑亮陡然吃一惊,忍不住道:“你——你瞧得见在下?” 那白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青年人,你自认功力天下无双么……” 俞佑亮面上一红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白衣人哈哈一笑道:“方才我已见过你的轻身功夫,委实灵巧不俗,你可是河南陆氏的弟子?” 俞佑亮心头大震,呐呐道:“河南陆氏,你——你怎么知道?” 那白衣人嗯了一声道:“老夫隐居此谷整整十年了,故人多时不见,有时委实想念得紧。” 俞佑亮只听得心头猛跳。开口问道:“敢问……敢问老前辈大名?” 那白衣人哼了一声道:“不说也罢。” 俞佑亮忍不住足下微微一点,身形急进,刹时两人只相距不到一丈,这时俞佑亮已可清楚地瞧见那白衣人的面孔,只见他年约六旬开外,面目清癯,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质自面上启露而出。 俞佑亮看了一看,却是不识得,他双手一揖地道:“老前辈识得识得河南陆氏?” 那白衣人道:“不错。” 俞佑亮双目一闪道:“听您说,您与在下陆大叔是多年之交了。” 那白衣人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陆平的侄辈。” 俞佑亮双目不住的转动道:“在下常听陆大叔说,当今他老人家有两个好友,却都是一别多年,心中好生想念,在下斗胆相问,老前辈可是尊姓洪?” 那白衣人微微摇了摇头,俞佑只觉心中猛跳,颤声道:“那……您……您便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赵风豪赵老爷子?” 那白衣人笑而不语,俞佑亮只觉像是在梦中,这天下第一人原来是这个模样,刹时那些神话般的传说都一齐闪上他的脑海。 赵风豪哈哈一笑道:“俞小朋友,咱们可真是有缘,老夫见你一面,便生好感……” 俞佑亮双目直视,心中如醉痴,赵风豪想了一想开口道:“陆平近日可好?”俞佑亮呆道:“在下……在下已有两年不见他老人家了。” 赵风豪呵了一声,又道:“俞小朋友,咱们现在可算是熟人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老夫听听么?老夫也给你出出主意啊。” 俞佑亮只觉心头一酸,说也奇怪,他一生性格极为倔强,极少流浪,自小而来,就是遇上最悲痛的事,最惨重的时机,他顶多神智行动,却不会流下泪水,小时候在母亲面之前都很少流泪,这时望着赵风豪清癯肃然的面孔,忍不在竟然热泪满眶。 赵风豪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了?” 俞佑亮缓缓地道:“在下浪足迹江湖整整两个年头,为的是要报那血海深仇。” 赵风豪啊了一声道:“你?为了家中亲属?” 俞佑亮咬牙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为了在下双亲!” 赵风豪又啊了一声,低声问道:“孩子,你的仇人是谁?” 俞佑亮咬牙道:“尚未确定。” 赵风豪再次啊了一声,却也无话再可说了,俞佑亮渐渐感到心情平静起来,道:“今日好不容易天可怜在下,让在下无意之中得了一个线索,但……” 他忽然止口,赵风豪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道:“小朋友,你很怕你的仇人是么?” 俞佑亮只觉浑身一颤,刹时之间他明白自己这两年来情感不正常的原因了,是的,那就是恐惧!他下意识地用仇恨住心底深度的恐惧,遇事一切装作冷漠平淡,赵风豪的话好比一记巨钟,他只觉神智一清,好像无边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光明。 赵风豪看了他一会,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还未问你,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俞佑亮啊了一声道:“晚辈俞佑亮。” 赵风豪嗯了一声,缓缓又道:“不知你父亲是何等人物?” 俞佑亮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相信,晚辈对自己的双亲,印象十分模糊。” 赵风豪似乎很感兴趣似的,啊了一声,俞佑亮缓缓地接着又道:“晚辈自幼离家,外赴西域学艺,直到十七岁返乡,却是……却是面目全非……” 赵风豪望着他满面激动的神情,心中却是大大一震,他双眉一扬,忽然问道:“西域?你是说你在西域学艺么?” 俞佑亮点了点头,赵风豪忽然走上前来,双目之中神采奕若,目不转睛地望着俞佑亮。 俞佑亮心中暗暗纳闷,突然之间,赵风豪大袖一扬,俞佑亮只觉双目之前一花,对方右手在左袖下一翻,快若闪电般一阵颤动,自己右腕间一软,只觉三根手指已搭上自己的脉门。 他心中大惊,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有瞧出,他本能右手一沉,一口真气直冲而上,方才一闪之下,连看都没有看清便被搭上了脉门,是以他本能之间内力已冲十二成,这时一种直接的反感,他真气一冲而上,左手自然而然,拇、中两指如同圈形,刹时之间,却只觉手臂一松,对方收招更快,自己真气才升,对方已然放松了手指。 俞佑亮内力收发虽然已臻自如,但此时刹时提至十二成,却再也控制不住,一发而出。 但听“嘶”的一声,那内力简直如裂岸巨浪,直行在五六丈外,虚空将山石打得飞舞漫天。 赵风豪身形一侧,已掠开三丈之外,面上一片-肃然,望着俞佑亮虚空和指的左手和愕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一字一字道:“西域禅宗的降魔心法传给你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吁了一口气道:“是……是的……” 赵风豪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说道:“你回去对老禅宗说,赵某人和他的约会,他可别忘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什么约会?” 赵风豪笑声陡止,愕然问道:“他——他没告诉你?” 俞佑亮摇了摇头,赵风豪也不再多言。俞佑亮叹了一口气道:“赵前辈,您方才相试一招好快的手法呀……” 赵风豪低低哼了一声,缓缓道:“若论擒拿,禅宗的‘七曲’手法当居宇内第一……” 俞佑亮抢着摇了摇头道:“不,家师说以少林‘大金刚禅’最为上乘。” 赵风豪微微一笑道:“老禅宗还算有自知之明,可惜少林这门秘法已失传多年了。” 俞佑亮又摇了摇头道:“家师多年前曾提了一下,曾言少林心法又重现武林,是以‘七曲’算不得最上乘的呀!” 赵风豪啊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俞佑亮心中也正暗暗纳闷,忖道:“他方才所提之约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却也不好多问……” 正思索沉吟间,赵风豪踱了两步,缓缓问道:“方才咱们谈到什么地方呀!” 俞佑亮嗯了一声道:“说到晚辈的身世。” 赵风豪点点头道:“老夫第一眼瞧见你,就觉你这孩子气度不凡,英灵内藏,原来是在西域学的,那是难怪了。” 俞佑亮道:“晚辈学艺至十七岁,从西域重返中原,却是家破人亡……” 赵风豪点了点头道:“什么人干的?” 俞佑亮痛苦地摇了摇头道:“起初晚辈一无所知,事后无法,只得投奔陆大叔家中,赵前辈知道,陆大叔归隐十多年了,他老人家也毫不知家父母的惨事。” 赵风豪点了点头道:“你在陆平家中呆子不少日子了。” 俞佑亮点了点头道:“大约前后有半年的样子,陆大叔还传授了晚辈不少武功心法……” 赵风豪道:“以前你打听到什么线索吗?” 俞佑亮点点头道:“是一个极偶然的场合下,晚辈得知双亲是死于毒药。” 赵风豪啊了一声,俞佑亮接着道:“晚辈立刻云游天下,打听那用毒药之人,却是毫无要领,忽然,晚辈听说武林之中有一个百毒教新近创成。” 赵风豪自然也从未听说这个名字,俞佑亮又接着道:“晚辈立刻动身打听,起初是抱着试探的性质,到后来却渐有成就。” 赵风豪道:“你已知道谁是凶手?” 俞佑亮摇了摇头,他嘴角一动,却又止言,赵风豪心中奇怪,却也不好再问。 俞佑亮道:“前辈,晚辈大约有个假定了。” 赵风豪嗯了一声道:“你的功夫出自西域,又加上陆平的指点,方才只是略试一招,却已可见身手极是强劲,但瞧你似乎很害怕敌人一般,那敌人到底是谁?” 俞佑亮叹了一口气,却是迟迟不言,赵风豪奇怪地望着他,俞佑亮暗暗忖道:“我岂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何况这只仅仅是一个大胆的假定!” 过了好一会,俞佑亮忽道:“若是晚辈有苏白风的那身功夫,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赵风豪一听了这话,双目忽然一睁,原来显得十分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放射出一种怕人的神采,他向俞佑亮望了一眼,问道:“你说什么苏白风?” 俞佑亮像是有些自觉冒味地笑了一笑,道:“晚辈信口而言,忘了先解释一下,那苏白风乃是晚辈在江湖上游荡以来所见过的第一高手……” 赵风豪插口讲道:“你怎会认得他?” 俞佑亮道:“偶然碰上的。” 赵风豪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望了俞佑亮一眼道:“你继续说下去……” 俞佑亮道:“说起晚辈如何遇到这位苏兄,倒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 俞佑亮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转过话题道:“前辈可知武当、昆仑、点苍的掌门与天山铁氏双掌全在一夕之间暴死之事?” 赵风豪双目暴睁,一把抓住俞佑亮的衣袖,颤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俞佑亮道:“武当、昆仑、点苍,天门之掌门与天山铁氏双侠在一夕之间全部被人杀害。” 赵风豪以手扼腕,喃喃地说:“武林精粹一网打尽,看来一场大乱是要接着而至了。” 俞佑亮道:“前辈……你是说……” 赵风豪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那年天山双侠带了武当无为道长来见我,我们在武学上印证了七日,后在南山之鹿,碰上那个百龄士,他仗着酒意硬要给我们看相……” 俞佑亮隐隐约约听到这些,却是听不清楚,赵风豪仿佛不觉得旁边还有俞佑亮的存在,只是喃喃地道:“……那相士先看了铁老大的脸孔,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再看铁老二时,又加了一分惊讶之色,再看无为道长之时,惊得叫出了声,最后看到我,便点了点头……” 俞佑亮忍不住插口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赵风豪道:“我们请教那相士,他指着我道:‘火运交退之际,如能渡过大劫,便可得一善终。’暗问其他三人,他只是摇首不答,飘然而去……如今——铁氏双侠与无为道长同时遭凶,莫非……莫非那相士早就看出来了?” 俞佑亮道:“那时候……” 他话尚未说完,赵风豪忽然似乎惊醒过来一般,大声问道:“你——请你继续说下去,他们是怎么遇害的?” 俞估亮道:“不知为什么,这几位天下武林顶尖尖的人物怎会碰在一块,看上去似乎是一次聚集的模样……” 赵风豪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俞佑亮继续道:“但是可怕的事就在这时发生,几位武功盖世的高手竟然在一刹那间,全都瘫软,倒地不能动弹……” 赵风豪叫道:“用毒?” 俞佑亮道:“于是,就出现了一个红袍怪人,用最毒的手段把五个天下一流的高手一一杀害了!” 赵风豪道:“五个?” 俞佑亮想了想道:“不错,五个。” 赵风豪脱口叫道:“那么苏白风……”他说到这里一顿.转言道:“你开始时说到苏白风,还没有说完啊。” 俞佑亮道:“红袍老人害了五个天下一流高手后,似乎心中还有什么诡计,便离开了一会,这时,那苏白风就出现了,结果是红袍老人竟被苏自风一掌震走!” 赵老爷子脸上绽露出一丝隐藏的悦色,他脸上的皱纹像是舒展了一些,他望着俞佑亮,眼中忽然透出于丝凛然威风?缓缓地问道:“你怎能目睹到?” 俞佑亮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凑巧在现场附近,当时只好躲藏起来偷看。” 赵老爷子冷笑一声道:“你确定那红衣老人下手害了五个人?” 俞佑亮不知此问何意,只好道:“不错。” 他把自己混身其中,苦挨一剑的一段隐去,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俞佑亮的天性,凡事他先隐三分,这时只好咬定“红袍老人先毒倒五人”了。 赵风豪忽然冷冷地道:“你有没有说谎?” 俞佑亮道:“当然没有。” 赵风豪双眉一皱。思忖了一会道:“并非老夫怀疑于你,此事关系过于重大,如果你说的是实话,第一件大事,无为道长一死,数十年前在棋盘山上与道长九日赌斗服输的‘塔海老怪’马上就会重入中原了——是以我一定要弄个清楚……” 俞佑亮道:“塔海老怪?” 赵老爷子点了点头道:“横行一世的塔海老怪,在棋盘山上与无为道长赌斗九日,结果道长险出半招,依约只要道长一日在世,那老怪就不得踏入中原半步……还有很多其他重大的影响,所以老夫必须弄个清楚……” 俞佑亮道:“事情的确实是如此,晚辈怎会骗你老人家?” 他心中想的是武当道长确是已死,是以说得极是诚恳,更加他脸上一片真实之色,任何人也无法测料他沉深的心中究竟有何所思。 赵老爷子沉思了一会,终于摇头道:“这就奇了,白风未到之前,俞一棋那红袍老鬼怎会先下手?这就奇了……” 俞佑亮一听这句话,登时呆住了,他耳中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有“俞一棋”三个字像是三板巨锤重重敲在他的头上,刹时之间,他整个人仿佛分成了四截,又像是突然触了电火,没由来地一个反身,拔脚就向下跑去。 仇人就是那红袍怪人,确实了! 仇人就是他! 俞佑亮望着苍天,天幕又高又黑,繁星点点,赵老爷子已经走了,但那苍劲有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跟前,他只觉得一会儿勇气怒生,一会儿又莫名惊恐,在长期惊惶中,“人生”对他而言,除了报仇外,那是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在寒冷的冬夜,当心底的隐密突然被揭开,一种从未有的新恐惧又袭了上来,他是世上少有极端能自制之人,但一时之间,只觉遍体寒意,正要快步赶去城里,忽然白影一闪,一个瘦削的身形从身旁经过,闪入不远林子里。俞佑亮一定神,忽然想起那人正是武当颜百波,想要追上去谈话,才走南步,忽然林中一阵哀痛哭,随风传得老远。俞佑亮心中忖道:“颜百波年纪太轻,他恩师一旦死亡,也难怪他如此悲哀了,我且去劝劝他。” 当下走入林中,走不多远,只见颜百波素衣白衫,靠在一颗树旁哭得天黑地暗,并未发觉俞佑亮到了身旁。 俞佑亮等他又哭了一阵,柔声道:“颜兄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 颜百波蓦一拾头,只见俞佑亮亲切地望着他,但觉有若茫茫大海中找到攀附之物,眼前这文弱书生似乎是唯一可以心腹相托的人了。 颜百波收泪道:“俞兄今日在长安大会也瞧见了?” 俞佑亮沉重地道:“是的!” 俞佑亮又道:“令师惨遭不幸,实在令人心痛,目前复仇为先,要节抑悲思,方能沉着定计,颜兄以为如何?” 颜百波想起恩师不测,又哭了起来,俞佑亮这一生真是饱尝苦难,比这伤心惨痛十倍的事也经历过,想这姓颜的少年毕竟年纪太轻,又是娇养已惯,是以受不了这种打击了。 好半天颜百波突然双目圆睁,瞪住俞佑亮道:“都是骗人的,那姓苏的咒诅我师父,当心不得好死!” 俞佑亮茫然不解,颜百波叫道:“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师父已修成不坏之身,世上那有人能害他老人家,那姓苏的烂舌根,我真要他不得好死。” 他竭声嘶叫,又哭又闹,俞佑亮见他神智有些失常,心中大感同情,但却无从安慰他。 颜百波叫了一阵,心神俱悴,歇了歇,神智渐渐恢复正色对俞佑亮道:“俞兄,世上难道还有人能伤得武当无为真人?这不是鬼话吗?俞兄,你想想看,请你判断一下,这事情一定是假的吧!” 他凝目而视,只希望俞佑亮点头,俞佑亮心中一阵惨然忖道:“这孩子已近精神崩溃地步,我却先安他一下心。” 当下急忙点头道:“颜兄言不差,小弟也这个想法。” 颜百波大喜,脸上露出如孩子般的雀跃之色,满口赞道:“还是俞兄有见地,高明!高明!” 至于这书生怎会懂得无为真人武功如何,这些事颜百波一时根本就想不到。 俞佑亮道:“颜兄,此时已是深夜,咱们先回城中歇一宵如何?” 颜百波摇头道:“小弟还要赶路,这便去寻大师哥去。” 俞佑亮道:“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颜兄好好的歇一夜,明日再赶路也就耽搁不了事情。” 颜百波想了想说:“俞兄说得也是,但此处离城已远,小弟实不顾再往返费时费力,便夜宿林中如何?” 他其实不愿离开俞佑亮,因为在他身旁,这个人不相信师父受害,自己无形中也是信心大增,离开他一步,信心便会减少一分。 俞佑亮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忙了一阵,将一棵合抱巨树四周杂草铲平,一人靠着一边,生了一堆野火,合目而眠,那火光熊熊,除去不少寒气。 俞佑亮昏昏沉沉正要入睡,忽闻有人弹指之声,接着抵声问道:“俞兄,你睡着了吗?” 俞佑亮答了腔,颜百波凑近道:“小弟想起种种情况,心实在忐忑不安,说怎样也不能入睡。” 俞佑亮喃喃道:“别胡思乱想,一会儿便会睡着的。” 他还说看,心中忽然浮起一股甜蜜的感觉,这句话他是惯用的,此时脱口而出,竟是熟悉无比,连睡意也消了。 过了半个时辰,又听到颜百波弹指声,声音又轻又低,似乎是怕吵醒自己,但又希望自己没有睡着听见,俞佑亮心中忖道:“这人真是孩子气。” 俞佑亮坐起身来道:“颜兄有事么?” 颜百波满脸惭色,嗫嚅地道:“俞兄也没睡着么,咱们……咱们……小弟心里慌得很,咱们谈谈好么?” 俞佑亮道:“正合小弟之意。” 颜百波见他眼圈发晕,但仍是极力附合自己,颜百波这时感情脆弱,心中真是又悲又喜,眼睛都红了。 半晌,颜百波搭声道:“俞兄,瞧你满腹经纶,怎会对江湖之事感兴趣?” 俞佑亮笑道:“小弟生性有点爱瞧热闹,上次听颜兄说起长安大会,心中忍耐不住,也便混入会场之中。” 颜百波叹口气道:“江湖上凶杀诡诈,恩怨纠缠,真令人不耐,又那有读书人清高生活?兄弟对江湖上事不管也罢。” 俞佑亮笑笑不语,半晌道:“颜兄,你瞧华山那个女侠怎样?” 颜百波哼了声道:“这人小气骄傲,被她宝贝师兄惯得上天了,叫人生厌。” 俞佑亮故作神秘地道:“但她对颜兄倒是十分关心。” 颜百波忽然俊脸一红,啐道:“我要她关心怎的?我理都懒得理她!” 俞佑亮道:“我瞧那姑娘心地善良,人又生得秀丽,实在也是人中之凤了。” 颜百波冷脸道:“看来俞兄对那小妮子着迷了,哈哈!俞兄,功名未成,何以告慰亲心?我瞧俞兄还是先用心读书要紧?” 俞佑亮点头称是,颜百波忽然转颜讪讪一笑道:“小弟知浅言深,俞兄莫怪!” 俞佑亮道:“颜兄所道是金玉良言,小弟怎会不择?” 颜百波忽然又柔声道:“小弟心中希望兄弟高中,他日拜相入阁,小弟……小弟也幸有荣焉。” 俞佑亮道:“小弟实是不能分身,不然倒愿陪颜兄前去探寻真象,虽然帮忙不上,但总多个照顾。” 颜百波心中大为感动,忖道:“这人虽是一个书生,但天生侠义心肠,他他……他真是……真是一个好男儿……” 想着想着,心中乍喜又怒,也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俞佑亮又道:“时候不早,颜兄还是早点安歇的好。” 颜百波道:“俞兄,咱们相交一场,这一别便是经年,不知何日再会,多谈些事儿,以为他日忆旧,岂不是好?” 他轻声说着,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诀别之色,俞佑亮瞧着那神色,心都几乎要碎了,这是他生平最怕瞧到的,但脸上仍是淡然,心中却不停地道:“我不要再结认任何好朋友,我不要再担负感情的担子,天啊!” 颜百波见他不语,柔声道:“俞兄疲倦,小弟不该扰兄休息,你……俞兄自管请便,你读书劳神,比不得小弟成天无所事事。”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颜兄言语妙趣横生,令人忘倦,长谈,小弟求之不得。” 颜百波心中实在想和俞佑亮聊天,以打发这漫漫长夜,心中不安情绪,当下心中大喜道:“俞兄,你心肠热,学问过人,他日必有大成,唉,本朝积弱已久,官宦弄国,皇帝怯弱多疑,如果再无擎天支柱出来,只怕……只怕……唉……” 俞佑亮听他忽然谈起国家大事,批评起朝廷来,心中不禁一凛,忖道:“听说本朝皇帝生性多疑,如果听到这番话,便是性命相交之事,这少年推心置腹和自己谈论,不知是为什么?” 当下沉思片刻,颜百波又道:“大丈夫生于乱世,正是成功立业之时,俞兄以为如何?” 俞佑亮唯唯诺诺地道:“颜兄说得是。颜兄身手非凡,文采斐然,正是国之精英,何不进身仕途,以展青云之志?” 颜百波脸上一红道:“俞兄谬赞,小弟虽有此心,但……但……敝派门人不准为官为仕。” 俞佑亮微笑道:“在朝在野,只要心存忠义,都是赤胆耿耿的好男儿。” 颜百波笑道:“好男儿么?俞兄才是好男儿。” 俞佑亮道:“颜兄,小弟每读古人书,对游侠剑士所行总是有点怀疑,自与兄台交往,乃知古人诚不我欺。” 颜百波忽然甜甜一笑,他人本长得俊雅,那笑容又诚挚又好看,俞天佑不由得看了一眼,颜百波竟是大羞,掉过头去,忽见不远树枝上站着一只纯白大鸟,神态极是可爱。 颜百波蓦地双袖一扬,身子一促而起,俞佑亮见他身形落地,右手掌中多了一只大鹦鹉,作势欲飞,但频频展翼,却乏力飞起。 颜百波笑道:“想不到此处竟有这好看鸟儿栖息,良禽择木而栖,那棵树只怕有几百年了吧!” 俞佑亮见那大鹦鹉立在他掌中,似乎受了一股吸力吸住,再怎样也飞不起,心中暗暗佩服他内力造诣不凡。颜百波看着那鹦鹉一双红睛闪闪放光,神俊异常,心中真是爱极,他是少年生性,心中想道:“我要赶长路,这鸟儿只怕难以饲养,便请这姓俞的大哥代喂,他日相逢,也好作为一个信物。” 但转念一想,又觉羞涩难当,正在心中相商,那白鹦鹉忽然高声叫道:“快放走我!快放走我!” 颜百波看这鹦鹉竟会说话,心中更是喜悦,那白鹦鹉又叫道:“快放我走!娉婷仙子就要来了!” 颜百波心中一惊,那白鹦鹉忽然展翼飞走了,颜百波口中喃喃地道:“娉婷仙子!这鸟儿原来是娉婷仙子养的,难怪如此通灵聪慧。” 当下连忙对俞佑亮道:“俞兄,咱们走开去,我可不愿碰到娉婷仙子。” 俞佑亮将包裹收拾好了,两人往林中右边走去,走了半个时辰,两人不约而同在棵巨木前立住坐下,颜百波道:“俞兄,你道那娉婷仙子是何许人?” 俞佑亮摇头不语,颜百波道:“小弟并非怕那娉婷仙子。只是此人和家师颇有渊源,小弟不便与她对手。” 俞佑亮道:“见见面也不一定要动手。” 颜百波道:“俞兄,你不知此人脾气有多坏,她年龄比小弟还轻,但刁蛮古怪,真是到处惹事,只要她到一个地方,哼,那地方可就热闹了,大家闹得不可开交,她却一走了之,又到别的地方胡闹,武林中人对她真是头痛,又没办法对付她,只好让她到底了。” 俞佑亮问道:“这娉婷仙子武功高的紧么?” 颜百波道:“武功是不成的,但最重要的是她身怀家师的金剑令信,别人再怎样也得瞧瞧家师的面子,那自然不好意思为难她了。” 俞佑亮道:“令师对她行为难道不知?” 颜百波道:“家师为人严肃,但却对此人纵容,她每年上武当来好几次,多半是被人逼得紧了,便来找靠山,更奇怪的是她每次离去,家师都是忧忧数日,这事大师兄也不明白。” 他说到此,想起师父生死未卜,又是悲从中来,眼圈一红,不再说话了。 两人默然相对,天色渐渐明了,林中露重,寒气凛烈,颜百波忽然柔声道:“俞兄你冷么?” 俞佑亮摇摇头,颜百波叹口气道:“马上天就要亮,时间过得真快。” 俞佑亮听他声音中有着浓厚的伤感之意,心念一动,那颜百波又道:“俞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弟颜百波有个请求,我年幼请以兄长称俞兄可否?”俞佑亮微微迟疑,见颜百波俊脸有些不悻之色,连忙道:“只怕辱没了贤弟。” 颜百波喜叫道:“俞大哥,小弟这厢有礼。” 当下恭恭敬敬向俞佑亮作了三揖,俞佑亮连忙回礼,颜百波道:“俞大哥,你多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日后麻烦的事可多着哩!” 俞佑亮见他说得诚恳,心中也是一畅,哈哈笑道:“只要为兄能够担负得起,贤弟只管惹事生非,但就怕我这文弱兄长,还是偏劳贤弟保护哩!” 颜百波道:“大哥家中可有兄弟姊妹,有暇替我引见引见。” 俞佑亮道:“为兄孑然一身。” 颜百波心中又惊又喜,口中道:“小弟失言,引起大哥不快,大哥您瞧,天色已大亮了。” 俞佑亮站起身来道:“贤弟,大哥送你一程。” 颜百波心中欢喜,也不推辞,两人相偕走出树林,只见远远炊烟四起,四周却是一片宁静,只闻鸟语清脆,日头渐渐上升了,天际晨曦漫烂。 走了半个时辰,前面一处大镇,俞佑亮道:“来,咱们喝杯酒去,大哥替你饯行。” 颜百波笑道:“作兄弟的没有大哥那好酒量。” 两人合上酒楼,此时时间尚早,楼上零零落落只有几个人,俞佑亮叫了几样点心,切了几盘卤菜,举杯道:“贤弟干一杯,以祝你我订交。” 颜百波也学着俞佑亮的样子,豪爽地举起杯来,凑到唇边,只觉酒气酣冽,但鼓足勇气一饮而尽,犹自强嘴道:“好酒!好酒!” 俞佑亮暗自好笑,他知颜百波量浅,便不再劝饮,颜百波却又自倒满了一杯酒道:“大哥,原来饮酒有这等乐趣,小弟素来不知,实在枉自为人。” 俞佑亮见他面色酡红,更增俊秀,怕他真个吃醉误事,正要劝阻,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梁,易水潇潇西风冷,满坐衣衫似雪,正壮士悲歌未澈!” 那声音极是寂寞哑凉,便如年暮的将军,骑着齿长的瘦马,西风中沙哑的唱着战歌,感人至深,颜百波听着听着,心中泛起无限悲凉,酒也不喝了。 俞佑亮循声望去,只见楼角坐着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双眉斜飞入鬓,堂堂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但眉间似有重忧,一杯杯酒直灌下口。 颜百波轻声道:“这人相貌堂堂,分明是极有身份之人,怎会到这小店来买醉?” 俞佑亮凝目望去,那老者不断灌酒,一杯又一杯,那店小二,凑近对俞、颜两人道:“这位爷台自昨夜一直饮到今朝,只饮了二十多斤白干了,真是怪人!” 那老者忽然双目一睁,向俞佑亮这边瞧来,俞佑亮只觉得目光凛然,威仪不可逼视,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那老者嘴里洒然冷笑,口中喃喃道:“众人皆醉兮独醒何为?知其不可为兮胡不归?” 说着说着,站起身来正要离座,忽然楼下一阵疾响,飞似地走上三个壮汉来。 那三个壮汉相貌都是威猛堂堂,满脸正气,走上楼一列站在那老者面前,翻身便拜。 那老者神色一惊,随即淡然道:“大寿、横斌、百元,你们在此干嘛?” 其中一个壮汉道:“禀大帅,前方军急,小将……” 那老者一挥手,以目示意,那壮汉满脸悲容,忍不住道:“大帅不出,赖苍生何?” 那老者摇摇头道:“你三人不在前方,都跑来中原,岂不更落御史口实了?天下事,唉……” 他低声说着,但每个字都似有无比重量,颜百波运神而听,忽听到俞佑亮低声道:“咱们下楼去。” 颜百波不解地望着俞佑亮,只见俞佑亮右手微指楼下,颜百波一瞧,楼下站着三个汉子,面貌极熟,他心中正在沉吟,只听见另一个壮汉低声又道:“大帅不回,我等跟大帅走吧!” 那老者脸有怒容,那起先说话的壮汉忽然从背后刷的拔出一把宝剑,那老者脸上神色一刻之间连变数次,最后叹口气道:“好!这宝剑你也带来了,我就用这剑去斩那目无法纪的贼子。” 那壮汉欢呼道:“大帅说得是,尚方宝剑,专斩为将不忠不勇之人。” 他欢喜之下,宏声若雷,那大帅不住以目示意,俞佑亮低声道:“贤弟,我这便下去瞧瞧,你看看这些人是何路数?” 颜百波点点头,只见那三个壮汉恭然立在一旁,那老者道:“你三个兼程赶来,吃了饭再走。”壮汉见大帅如此说,便叫了几斤熟牛肉,每人啃了几个大饼,吃得狼吞虎咽。 不一会,俞佑亮垂手上楼,颜百波忽然想起一事,对俞佑亮紧张地道:“那下面三人,不是百毒教的么?”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我一下楼,那些人不见了。” 颜百波向窗外望去,果然不见那几人影子,那几个壮汉吃完了,其中一个恭然道:“大帅,罗参将在城西,小将这就去通知他先出发替大帅开道。” 那“大帅”连连搓手道:“大寿!你真是胡闹,这亲兵队也跟来了,如被御史参一本,又是麻烦不了之局。” 那被称为“大寿”的壮汉道:“大帅是国之栋梁,一路上盗贼多如牛毛,万一有个差错,小将等担当不起。” “大帅”叹口气道:“老夫本欲归隐,总是修为不够,舍不下方枕戈待旦数十万弟兄,又得再作冯妇,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袁崇焕受国深恩,只有一死以报了!” 他感慨言道,声音极是低沉,但颜、俞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都是一震。那颜百波只道俞佑亮没有听见,便用手指醮酒在桌上写了一行字:“松辽督师袁大帅。” 俞佑亮点头,只见袁大帅引先而行,三名大汉鱼贯下楼跟在身后,待四人走得远了,颜百波满脸惊佩地道:“此人便是屡败女真的袁督师,中原能够有今日局面,实是袁帅之功。” 俞佑亮沉重地点点头,颜百波道:“闻道袁大帅文经武略,我朝自熊廷弼大帅而后,能御女真者唯此一人。” 俞佑亮道:“但适才观他神色似有重忧,不知为了什么?” 颜百波叹口气道:“满朝小人,袁帅在外孤忠御敌,这般小人反而处处掣肘,难怪英雄气短了,恨就恨在皇帝又天性多疑,任人不专,唉!” 俞佑亮向他连施眼色,颜百波住口不说了,两人又饮了几杯酒,那颜百波酒意上涌,脸色红喷喷的,他本皮肤细嫩娇若女子,此番更是惹人爱怜。 俞佑亮不再敢劝他饮酒,默默相对,颜百波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酒肆渐渐热闹起来,颜百波心中想:“和这姓俞的兄弟多处一刻,心中便自安然甜美增一分,但我毕竟要去找师哥,再多逗留,上午又赶不成路了。” 当下站起身来,仗着酒意用力一拍俞佑亮肩膀,豪迈地道:“俞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做兄弟的这便走了。” 俞佑亮道:“待我考完,他日定上武当寻找兄弟欢叙。” 颜百波哈哈笑道:“大哥是多情人,小弟事毕这就返回武当,日夕引领伫望大哥驾临。” 他放声大笑,豪迈说着,但总和他那俊雅面貌风采不相配合,瞧起来只觉大不得体,显得不伦不类。俞佑亮心中想道:“这酒之为患,实在惊人,我这小兄弟平日温文尔雅,几杯酒下肚,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俞佑亮见颜百波满脸期待之色,便道:“贤弟放心,大哥从不失信。” 颜百波连声叫好,步履微跚,下得楼来,晨风一吹,只觉头冒金星,但他生性好强,岂能在一个文弱书生面前示弱了!道声珍重,大步向前。 俞佑亮不放心目送他走了好远,忽见他回头招手,俞佑亮走上前去道:“贤弟有何吩咐。” 颜百波忽然豪气尽敛,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俞佑亮只道他不忍分离,一种友爱的情感通过他的心中,他紧紧握住颜百波的双手道:“我再送你半程。” 颜百波摇着头急叫道:“不行!不行!” 俞佑亮一怔,只见颜百波甜然一笑道:“大哥,关于……关于……我本人……的事情,你……日后……日后碰到我大师……兄太平道长,你便明白了。” 俞佑亮仍是不解,但他不好发问,微微一笑,颜百波又道:“我大师哥一定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 俞佑亮顺着他道:“好!好!我一定向太平道长请教!” 颜百波似乎心事已了,轻快着步子走了,但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俞佑亮笑道:“华山那骄傲的小姐正在等大哥呢!” 俞佑亮笑道:“贤弟别口是心非,作大哥的代兄弟留意那邵女侠便是了。” 颜百波心中一动,忖道:“我这忠厚的大哥,如果真和邵女侠混在一起,那……那可……可有点不妙,那……她不是长得顶美的么?” 但话已出口,无法挽回,心中一烦,用力烦踢路上的小石子,身形消失在镇外郊野之中。 俞佑亮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感喟,他不由的忖道:“谁说我没有亲人,短短几天,我有了一个漂亮的妹妹,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弟弟。” 转念又忖道:“这世上还是有温馨,俞佑亮啊!俞佑亮,你那怀疑世上每个人的心思,应该有所改变了吧!” 一种深藏的天性渐渐地激发起来,他想了很多,又想了很久,一个人默然走到镇外,那林子旁溪流,水声潺潺,他坐下来又沉于习惯性的沉思中。 忽然林中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姚天王,你瞧这是谁下的手?” 另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这是打穴手法,极似以米粒,认穴口此之准,这人功力只怕……孙兄,你道如何?” 那清朗的声音又道:“世上还有你姚天王认不出的武功门派,这倒奇了。” 原来这“姚天王”见识极广,天下各宗各门武功,他都是一目了然,那“姚天王”又道:“此人多半便是前几天与孙见对过一掌的中年汉子。” 那“孙”兄道:“小弟也是如此揣度,但此人来路如何,咱们却一点不知,实在可怕。” 林外俞佑亮心中忖道:“百毒教的孙军师和姚天王都来了,倒要听听他们有何阴谋。” 他坐在溪旁大石后,是以林中两人并未发觉,那姚天王道:“那中年汉子的功力已达深不可测的地步,咱们先设法对付此人为上。” 孙军师沉吟半刻道:“好,咱们去报告教主去!” 那姚天王想了想道:“上次孙兄和那中年汉子对掌,小弟琢磨数天,那人出掌与一人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此事万万不可能。” 孙军师问道:“姚天王有何高见?” 姚天王沉声道:“那中年汉子掌势颇似昔年武林至尊赵风豪。” 他此言一出,那孙军师惊惶道:“姓赵的不是与武林七贤火拼同归于尽了么?姓赵的生平并未收弟子,此事绝不可能!” 姚天王道:“小弟也觉如此,那中年壮汉所施,分明是赵家独霸武林的霸拳十三式?” 孙军师喃喃地道:“霸拳?拳霸,难道天下无人能挡其锋的霸拳又重临武林?” 姚天王肯定地道:“霸拳!便是施出佛门金刚大降魔掌也至多能落个两败之局。” 石后俞佑亮心中猛跳忖道:“那姓苏的与赵老爷子有关系?霸拳?是不是世上唯我独尊的刚猛武功?” 又听到姚天王道:“那三人怎么办?” 孙军师道:“如果十二个时辰内穴道不解只怕要成残废。” 姚天王道:“本教五大香主黄衣香主外,都死的死,伤的伤,咱们如何向教主交待。” 孙军师道:“当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沉默片刻,走出林来,忽然溪旁一怯生生的女音叫道:“呀!衣服飘走了,喂,石后的大哥,请你帮帮忙,替我捞住好么?” 俞佑亮一惊,只觉一件蓝衫顺流飘下,正要流到自己身前,他不暇多想,站起来用手捞起那蓝衫,抬头望去,上游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满面焦急地看着他,当下将蓝衫用力扭干,正要向前掷交那小姑娘,忽闻背后风起,姚、孙两人已站在身后。 那孙军师冷冷地道:“小子,你刚刚一直坐在这里,是不是?” 俞佑亮暗暗戒备,口中却道:“这位先生有何赐教?” 那孙军师阴阴地道:“小子,咱们又遇上了,今日叫你露相。” 俞佑亮茫然不解地道:“先生说什么?小可不懂。” 孙军师道:“毒药毒你不死,我可不信结果不了你。” 那小姑娘叫道:“喂,快把衣服掷给我,回去迟了,老爷子又要骂人啦!” 俞佑亮顺手将蓝衫掷给那小姑娘,只见孙军师目露杀机,又迈前一步,双掌凭胸正要推出,忽然姚天王大声叫道:“孙兄且慢!” 孙军师一怔,那姚天王道:“孙兄,这人是谁?” 他见孙军师一上手便施杀招,又见俞佑亮生得清秀,他虽是手狠心辣,但此刻竟生善心,不忍见这文弱少年死于非命,是以发声阻止。 孙军师低声和他讲了几句话,姚天王吃了一惊,口中道:“真有这等事,让小弟试试看。” 当下一言不发,一掌无声无息击去,眼看离俞佑亮只有数寸,忽的化拳为抓,嗤的一声,将俞佑亮外衫胸衣撕破了一大块。 俞佑亮惊惶失色叫道:“喂,你们讲理不讲理?怎么动手打人?” 姚天王回首对孙军师道:“孙兄,此人不会武功,放他走吧!” 小草扫描楚天侠影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五回 那小姑娘尖声叫道:“喂!你们别欺侮人,小心……小心……” 孙军师凝目注视着俞佑亮,忽然冷冷地道:“姚天王,你瞧他肋下!” 姚天王一瞧,只见他右胁之下有个极深的伤疤,尖形内宽,分明是利剑所伤,此时虽已结痂,但痕迹宛然,显见当时受创极重。 孙军师道:“小子你死到临头还要装蒜,你是何人门下?” 俞佑亮茫然摇头,孙军师一扬手,“啪啪”便是两个耳光,只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鲜血涔涔从唇角流下。 俞佑亮叫道:“你们目无王法,强盗!强盗!” 孙军师阴阴一笑道:“你装蒜到底,老子便成全你吧!” 右掌运气,便等待一掌击毙俞佑亮,但此番并不敢大意,小心翼地递出掌势,才推出一半,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统统给我住手!” 孙军师忽地转身,只见一个七旬左右老者,身上衣服东补一块,西补一块,但却洗得极是清洁。 那小姑娘欢喜叫道:“老爷子,你来得正好,这两个大人不讲理,欺侮这个大哥哥!” 孙军师打量那老者道:“阁下是谁,少管闲事。” 那老者沉声道:“孙公飞,老夫要你快滚,你滚是不滚?” 孙公飞沉着的道:“阁下快走还来得及,不然,嘿嘿,百毒教……” 那老者脾气暴燥,不待他说完又道:“孙公飞,老夫十多年来未杀人,难道真不敢下手么?” 那孙公飞天性阴沉,对话之间已将这老者来历想了十多遍,却是想不出来。 那老者忽地伸出右脚脚尖在地上画了两画,那坚逾金石的黄土地上,赫然画出一个龙头来,虽是简单几画,但神态栩栩如生。 姚天王失声叫道:“云龙翁,阁下原来是丐帮帮主。” 那老者缓缓地道:“老夫要尔等快滚!” 孙公飞望了望姚天王,两人一言未发,颓然转身离去,孙公飞恶狠狠瞪着俞佑亮骂道:“小杂种,迟早老子要你的命。” 俞佑亮一时之间双目尽赤,脑中尽是恨事,颊边创痛犹存,那声“小杂种”,似乎从很远很远处传来,俞佑亮几乎像在嘶叫道:“孙公飞,你有种再说一句!” 他恶狠狠一个个字吐出,那百毒军师孙公飞一怔,瞧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青得发碧,他一生之中也不知杀过多少人,但却从未见过像这样愤怒到快要爆炸的样子,当下心中有些发毛,也未加思索,随口又骂了一句:“小杂种,你乱嚷些什么?”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股极大力道当胸推了过来,他本能的运劲一挡,但那力道好生怪异,竟是封之不住,当下胸头一震,倒退五、六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姚天王脸色大变,口中喃喃地道:“西域禅宗!” 姚天王扶着孙公飞飞步而去,那老者凝视着俞佑亮,脸上神色极其怪异。 俞佑亮向那老者拱拱手道:“多谢老丈相助。” 那老者道:“你是西域大禅宗的什么人?” 俞佑亮知道抵赖不了,只得承认道:“禅宗是家师。” 老者啊了一声道:“回告令师,云龙翁可没有忘记那约会。” 俞佑亮一震,但却淡然道:“家师也不敢忘。” 云龙翁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怕今日老叫化远非夕比了。” 那小姑娘道:“老爷子,咱们该回去了。” 云龙翁又望了望俞佑亮,喟然叹道:“赵凤豪一怒斗七奇,结果落得生死不卜,老叫化年迈力衰,环顾宇内,除了大禅宗,谁还能克这厮鸟。” 说罢大步而去,那小姑娘走了两步,忽然笑吟吟地回头道:“喂,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哟!” 俞佑亮苦笑着,目送两人渐渐走远了,心中忖道:“赵老爷子和这云龙翁,都是老一辈武林顶尖人物,他们跟师父有什么约会?”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呆了一呆,忽然一个念头闪袭上来,暗想道:“我这一耽搁,长安大会不知成了什么样子?那游老二!分明是……那么,真的游氏兄弟难道已遭害了?” 正沉思间,忽然林中人声大起,一个怒骂声音道:“做和尚的不在庙里清修,已是大大的不该,你再来缠不清,小心大爷送你到西天去。” 另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见阁下印堂发黑,想要指示一条明路结个善缘,施主执迷不悟,唉!” 声音一入俞佑亮耳朵,立刻分辨出是谁了,这是他天生特禀,凡是过耳能辨,当下心中一喜忖道:“天机和尚赶回来了。” 另一个声音暴叫道:“和尚,你让是不让!” 天机大师冷冷地道:“黄金万两,在施主不过区区之数,常言道‘破财消灾’,施主立刻便有刀剑之祸,贫僧还向施主化一件物事!” 那人冷冷道:“和尚你是谁,缩头缩尾是什么好汉!” 天机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代南昌郊外一十八条人命来向施主化缘。” 那人怒吼一声道:“好个恶和尚,看招。” 天机大师缓缓地道:“施主-路上滥杀无辜,既被贫僧看到,请施主还贫僧一个公道。” 那人一言不发,双掌击出,俞佑亮在林中聆听,只听到呼声大起,打得十分炽热。 俞佑亮心中暗惊,忖道:“能和天机大师搏斗如此激烈,只怕又是百毒教中人吧!” 打了半晌,天机大师忽地倒退数步,喝声问道:“你是棋盘老怪什么人?” 那人阴森地道;“既知大爷来历,更留你不得了。” 天机大师道:“便是老怪亲临,今日也叫他还贫僧一个公道。”他是佛门有名煞星,除恶务尽,当下便不打话,一近身又打了起来,战到分际,天机大师掌劲愈来愈重,不留分劲放尽,但那人功力极高,见招拆招,并未败落。 正在此时,忽然人影一闪,一个人宽步走入林中。速度却是极快,俞佑亮眼快,已看出那人正是武当太平道人。 那人一见太平道人,蓦然口一扬,林中立刻迷蒙一层白雾,只一工夫,白雾愈来愈浓,对面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藉着白雾掩护,已走得无影无踪。 太平道人道:“天机师兄,这人是棋盘老怪弟子,怎会把百毒教的障眼云也学上了?” 天机大师道:“太平道兄,小僧有一个看法,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太平道人道:“棋盘老怪昔年与家师斗过一次,千招上输了半招,此人心狭气窄,耿耿于怀,投身百毒教只怕大有可能,可是他生性高傲,怎能屈居百毒教红衣教主之下?这倒怪了。” 天机大师道:“贫僧听家师说过,棋盘老怪上次败于无为师伯手中,心中并不服气,他一生还败过一次,这是却是输得惨败,不得不服!” 太平道人道:“可是败给赵凤豪赵老爷子么?” 天机大师点头道:“正是!听说赵老爷子连施七种奇门武功,都是棋盘老怪闻所未闻,老怪终于败走,但赵老爷子听说一气之下,给武林七奇订了死约会,被七个人围攻,只怕……只怕……” 太平道人道:“七奇武功极高,可是比起浮云师伯以及家师只怕还差半筹,但他七人一体,天下再难有人单打独斗胜得过他们了。” 天机大师叹息道:“师兄,我们寻访十来天,毫无迹象,为追赶这小贼,又回到长安附近,英雄大会只怕快开了,依贫僧看咱们不如去参加,说不定可听到一点消息。” 太平道人为人最好说话,当下拍掌称好,两人大步往长安城走去。 俞佑亮心中想到:“我在酒楼点倒百毒教众,又出掌击伤孙公飞,这身份恐怕不易保留了。” 忽然有人声从林中来,俞佑亮心想短短一个上午见到如此多武林高手,长安真是卧虎藏龙之地了。正沉思间,只听见游老二的声音,当下心中紧张,伏在隐处观看。 天色逐渐黑暗,俞佑亮沿着小道前行,清风迎面吹来,有一些微微的寒意。 俞佑亮一面走一面想,心中有太多疑虑不解,只是靠着自己的思路去推理,实在找不出头绪来。 他走着走着,渐渐步入了山区,四面寂静的骇人,除了风指林稍的萧萧之声,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忽然之间,他忽然感觉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山中行走,他停下脚步来,仔细倾听了一会,却又听不出什么来,他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 俞佑亮想了想,不得要领,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走了一段路,不知怎的,方才那种幻想似的感觉忽然在他脑海中长大起来,似乎已能确定另有一个神秘的人也在这山区中行走,想到这里,俞佑亮不禁呆住了。 他忍不住再次停下脚步来,靠在暗处仔细思索,四面仍是静静的,没有一点其他的杂响,他不禁更加迷糊了。 这时,一轮迷蒙的月光从层云中穿了出来,淡淡的光亮洒在地上,也把高处的山影斜投在地上。 俞佑亮低头一看,忽然之间,他似乎看见地上有一个影子一晃即逝,他睁大了眼睛,再看,地上却只有高处山林的影子,没有任何异处。 他皱着眉想了想,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只见头上的山势渐趋陡峭,山路全是盘旋着上去的,他望了一望,心中忽有所悟,忖道:“那山上还有一个人在行走,他绕着山路盘旋而上,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他的影子就会由我这地上一晃而过……” 他想到这里,再想道:“从那人影的速度上推测,那山上之人必定身具上乘轻功,也许是我在早先无意之中,曾在地上瞥见他的影子飞动,难怪我心中一直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想通之后,反而不觉有什么值得惊奇疑惑的了,在这时候,这山区间,有一个武林中人夜行,实在不算一回什么事。 他暗笑自己多心,便继续赶路,绕过一个山角,山势果然陡峭起来,于是俞佑亮也顺着山路盘旋而上。 当他将达山顶之时,忽然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阵人语声…… 俞佑亮丽珂停住了身形,飞快的闪躲到暗处的山石后,只听得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随风飘来。 “……如此说来……他是不肯了?……” 另一个声音道:“……看来是不行了……” 俞佑亮忽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因为距离过远,音色听不真切,无法断定,于是他走近一些再听听看。 他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但是反而觉得声音更加模糊了,他疑惑忖道:“难道他们在我的后边?” 他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便向左边探了探,果然给他探出一条极为机密的幽径。 俞佑亮沿着小径走了几丈,那声音就听得清楚些了。只听见一人道:“……你到底怎么对他说的?” 另一个鼻音颇重的人道:“全照你说的办法说的,没有用……” “你有没有拿出教令给他看?” 那带鼻音的道:“当然拿出来了……” 原先那人道:“他看了以后怎么说?” 鼻音重的声音接着道:“他瞥了一眼,淡淡一笑道:‘这是你们玩的玩意,不管老夫的事了。’……” 原先那人又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道:“你走的时候,他怎么讲?” 那鼻音颇重的人道:“他坐在席上挥挥手,什么都没有讲。” 那原先说话的人骂道:“他妈的,不识抬举……” 俞佑亮听到这里,他几乎要忍耐不住地冲将出去,但是天性深沉的他,依然抑住了这种冲动,静静地听下去。 只听见那鼻音重的家伙道:“这一趟来回好几千里,又是过河又是爬山,还要过沙漠,真跑的老子老命都差点送掉了,结果这老儿竟然来个不理不睬,你说气不气人?” “最气人的还不能得罪那老儿,说话还得恭恭敬敬的……” “可不知道另外两路去的结果如何……” “依我看呀,多半也是打回票。” 下面便没有声音了,俞佑亮伏在原地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声响,他仔细注意倾听了一阵,确定没有起身离去的声音,是以他放心地等在原地,心中忖道:“我伏在这里,他们一走动,我必能察觉,只要他没有离去,我便等一等打什么要紧。” 然后又过一段时间,竟然仍旧没有说话的声响,俞佑亮不禁怀疑起来。 他悄悄伏着身潜行过去,在他估计中,只要绕过前面那块巨石,谈话的人就应该在那巨石之后,然而当他绕过那巨石边缘,发现巨石后面空空如也。 俞佑亮不觉吃了惊,他绕着巨石找了一遍,又继续向前找了一程,都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踪影,他仔细回忆那方才的情形,那两人不可能悄悄离去不发出一丝声响,这一来,俞佑亮不由得更加糊涂了。 他四面找了一找,不得其的回到巨岩处,就靠着巨石坐了下来,这时山风大了起来,吹得呜呜然起啸,俞佑亮坐在石边上苦思,却始终想不出这两人怎会突然不见了。 忽然,一阵微弱的人声又传入俞佑亮的耳朵:“……你动作快一点成不成,咱们该走了,趁着天没黑好赶路……” 另一个声音道:“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 俞佑亮四面找不出声音的来源,他灵机一动,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果然发觉声音是由地下发出,他暗暗思忖道:“原来他们跑到地下去了,这附近必然有一个出口,他们就要出来,我坐在这里大为不妥——” 他轻快的爬起身来,飞快的绕过巨石,到了巨石的背面,伏身在-大丛草之间。 他刚刚藏好身形,前面就有了动静…… 只见人影晃动,俞佑亮睁大双目注意着,当先走出的那人正是游老二。 游老二走了过来,他身后倒没有跟着另外一个人,俞佑亮奇怪忖道:“另外一个人如何不出来?” 他正疑虑间,忽然那游老二身形一转,反过头来向那一大堆岩石道:“这四周没有人啦,你出来吧。” 俞佑亮心中暗暗一惊:“不知另一个人到底是谁,从这模样瞧来,他的确是神秘无比了,在这等山野之处,仍不敢冒然露面,我倒要细细瞧瞧他到底是何人物。” 想到这里,只听那堆石块之后一阵微动,果然又有一人站起身来。 俞佑亮看得清切,那人方脸长鼻,气度倒是不凡,但入目却是面生的很。 俞佑亮怔了一怔,那人一步走了过来,忽然石块之后缓缓走出了第三个人来。 俞佑亮大吃一惊,看来这石块堆后必然是一处极为良好的隐蔽之地了,对方竟然还有一人早就藏身石后,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微微心惊,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长身而行时有否被这人在暗中察见。 那第三个人这时走了上来,俞佑亮看他的面目时,只见一方墨黑的布巾覆在脸上,将整个面孔遮掩起来了,透露着一种令人难忍的神秘气氛。 俞佑亮呆呆地看着那黑巾蒙面的人,他忽然觉得这好象是一个面熟的人,但是头脑之中却是一片棍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这时那黑巾人一言不发,走到路旁,游老二回过身来,低声道:“除此之外,尚有其他吩咐么?” 那黑巾人哼了一声,却不回答。 俞佑亮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姓游的对他态度恭恭敬敬,这黑衣人分明是发号施令者,暂且耐心听听,也许能从对话之间探听出什么秘密。” 思索之间,那黑巾人却仍是一语不发,倒是那方脸长鼻之人冷笑一声道:“老游,这次英雄大会,咱们的计划可被你打破得一干二净了,你说还敢有什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只听他声调低沉,鼻音甚为浓重,分明就是方才那人。 游老二面上神色一变,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那黑巾人却冷哼一声道:“游老二,有件事你愿意做么?” 游老二神色一变,连声答道:“什么?什么事?” 那黑巾人哼了一声道:“那老儿,你非得请他出来不可!” 游老二呆了一呆,说道:“那……方才不是已说过了没有指望……” 那黑巾人哼了一声道:“这一次可是咱们的全力所下的赌注,再难的事,你也得办到。” 游老二默然不语,那黑巾人冷然又道:“若是那老儿能够出马,咱们胜算至少也有八成以上,一网收尽,从此举目天下,嘿嘿……”从黑巾从露出双目中闪闪发出寒光。 俞佑亮躲在暗处,看见那闪烁的寒光,心中无端便是一紧,只见那黑巾人突地一个反身,面对自己隐身之处。 俞佑亮心中震然,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出是什么地方露出了声音被这神秘的怪人发觉了,啊,莫不是他早就发现我的跟踪,方才只是故意试探?” 想到这里,只听那黑巾人冷哼一声道:“朋友,请现身形吧。” 俞佑亮缓缓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步跨出树枝堆中。 那游老二和那方脸汉子似乎作梦也没有料到在这等荒地竟还隐有他人,方才对话之间全是隐秘诡计,被这人听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一齐张目望去,游老二陡然大吼一声道:“你……原来是你……” 俞佑亮不露神色,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侠名满天下的游二侠!” 游老二双目一转,心知密谋已泄,那黑巾人双手一举,冷笑问道:“什么人派你至此?” 俞佑亮摇了摇头,才待发话,忽然抬头一望,只见黑巾人双目中神光一闪,覆面黑巾微微一动,俞佑亮呆了一呆,他本性极为深沉,立刻忖道:“不好,他在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一定是下令叫那两人动手……” 但他本是城府极深,面上神色分毫不动,口中缓缓答道:“请教阁下能否以真面目相示?” 那黑巾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未已,忽然之间,那游老二身形一闪,右手一扬,斜斜拍向俞佑亮左后方的要穴。 这一掌拍得好生飘忽,但却是疾如闪电,俞佑亮徒然右手一翻,从左膀下后一封,他这一掌是蓄劲而发,却只吐了五成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拍”地一声,俞佑亮自觉身形一晃,正待开口,忽然一股香刺鼻之味,他面色陡然大变,厉吼一声道:“桃花散!” 只觉一阵麻酸生自肺中,陡然之间,他双目好比冒出火来,右手原式不变,掌心猛可向外一吐,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内力从他手心之中打出,遥遥打在二丈之外的游老二身上,游老二被打得闷哼一声,身形飞起来半丈,砰然倒在地上,口中一口鲜血好比疾箭般飞箭而出,在俞佑亮跄然后退的身形上留下了点点刺目的鲜血斑痕。 忽然那黑巾人一声疾吼,俞佑亮只觉得背上一重,是他生平无见,他再也来不及思虑,双掌向后封出,双臂之中,已灌注了十二成内力! 砰地一声,俞佑亮只觉全身一震,蹬蹬倒退两步,那黑巾人一声惊呼,掌力激起的劲风将他面上的黑巾扬起半角,他一手扯着黑巾,身形连连后退。 俞佑亮呆了一呆,那胸口的麻酸之感又作,他陡然大吼一声.左右手齐扬,一前一后猛然劈空而出。 这乃是他拼命所发,力道之强武林罕见,掌风过处,呜呜劲啸之声凝成浑厚的一片,砰砰两声,山石黄土,被击得漫天飞扬。 他吸了一口气,又是双掌劈出,霎时他一左一右,一连数发六掌,砰然之声大作,登时周遭尽是一片灰沙。 他的身形在灰沙迷漫之中划了一个圆弧,忽然他听到左上方有人深深呼吸之声,他看都不要看,便知有人正待运功发那最高深的劈空内力,但此刻他身在半空,毫无着力之处,只有闭目默祈! 俞佑亮只觉身上仍是一片轻灵,他便知对方那闭目的一掌并没有击中,这时刻中,他也来不及再想,只觉双足-着陆地,一连六七个起落,已远远落在数十丈外! 他拼命的向前狂奔,他屏住气息,硬用真力逼住体内的毒气,但是在这一阵狂奔之下,全身血流自然加速,他奔出一段路程,只觉胸膛仿佛要炸一般,他知道如果再不换气,只怕当场就要窒息而倒。 他用最快的方法换了一口气,立刻感到毒气上升,他暗暗骇然忖道:“这毒素好猛的威力……” 一换过气,胸膛一舒服,脚底的速度自然加快了,他换了三口气,自觉如果再奔下去的话,体内的毒就要攻心了。 于是他长吁-口气,斜身纵入左边一片丛林之中,倚着一堆枯枝,盘膝坐下。 只见他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的小球来,那球通体透亮,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在俞佑亮掌中微一滚动,立刻放出五彩十色的光来。 俞佑亮一手拿着那颗小球,一手飞快地把胸前衣服打开,只见胸前肌肉隐隐罩着一片墨绿之色。 他把那透明小球合在双掌之中,过了片刻,只见他的头顶上开始冒出一阵白色蒸气,起初是一丝丝的,然后愈来愈厚,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幕…… 这时候,若是有任何武林人看到这一幕奇景,必定会赞叹不已了,这等以最上乘内功自疗伤脉的奇观,若是出自什么一脉之长的大人物之手倒也罢了,然而此时运功的却是一位年方弱冠的无名少年。 这时,俞佑亮忽然放开双掌,右手拿着那颗通明透亮的小球不断地在胸口滚动,只见那粒五光十色的小球渐渐变成黯然失色,而俞佑亮胸口肌肤上的墨绿之色却逐渐褪去。 俞佑亮吐了一口气,把小球合在双掌之中,再次运起内力,霎时之间,头顶脑门之上又是一片白雾茫茫,等他双掌分开之时,那小球又恢复了五彩光华,只觉百脉俱畅,再无丝毫中毒之状。 他如此连续做了三次,胸前墨绿之色已然尽褪,他盘膝运功一周,只觉百脉俱畅,再无丝毫中毒之状,到此,俞佑亮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掌中那通明透亮的小球,喃喃地道:“唉,要不是我身怀这千年雄黄之精,任凭怎样高深的功夫,如何能与这批用毒的坏蛋斗呢?”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小球收入怀中,一面把衣衫穿好,一面想到:“天下万物,一一相生相克,你们有杀人于无形的百毒,我却有无毒不解的千年雄黄,嘿嘿,咱们就斗斗看吧。” 他举袖拭去额面上的汗珠,适才一阵剧斗奔激,更加中毒疗毒,心中一直紧张之极,这时静下来一想,立刻觉得万分懊悔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想不到一个出手不慎,竟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线索给毁了,唉,真是倒霉。” 但是他岂又知道,就因为他这一掌之威,使得敌方这天大的阴谋因而粉碎了……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不可预料,似乎万端头绪冥冥之中全有天定,人们在行事之初,尽管百般考虑妥当,但是终不免走上老天爷已经决定了的路上。 俞佑亮一面叹息着,一面胡思乱想,他那深沉的脸上,不时流露出一阵阴恻的神色,没有人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他默默想道:“这个世界原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人,不过是带上了一个虚伪的面具,披上了一件遮羞的衣服,然而所做的事又和那些互搏互噬的野兽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他暗暗对自己说:“从今天起,你们用毒的尽管用毒吧,我俞佑亮一定用更不择手段的方法来对付你们,嘿嘿,咱们只管走着瞧。” 又是一丝阴恻的神色闪过他的脸上,他那本来就白晰的脸色更显得苍白而森寒了。 俞佑亮站起身来望着衣衫上沽的点点血迹,长吁一口气,走上前去,游老二正直善良的面孔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俞佑亮瞧着瞧着,几乎觉得自己失手杀错了人,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心中反复思量。 “那声音是绝对错不了的,但这人相貌忠诚,那里又像十恶不赦的人?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对?” 他心思极端细密,隐约间只觉这件事曲折难解,转念又忖道:“聚集长安的英雄好汉如果知道游老二被我一个无名小卒举手杀了,不知多么震怒,刚才那黑衣人向东北方向逃去,我一路追踪下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结果。” 当下打定主意,施展轻功赶了半夜,并未发现敌踪,天明又到达一处林子,他吸了口真气,小心翼翼闪入。 那林子甚深,跑了好半天仍是不见尽头,俞佑亮心中忖道:“这半夜路程是白赶了!” 正要上步找棵大树靠坐休息,忽然头顶一阵清脆的声音道:“娉婷仙子早!娉婷仙子早!”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啐道:“谁要你讨好?姑娘心烦,你再吵小心自己倒霉。” 俞佑亮抬头一看,只见树梢上立着一只大鹦鹉,正是昨日与颜百波所见那头,大树桠横挂着两根细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便睡在两根绳索之间,却是四平八稳,半点不见动摇危机。 俞佑亮忖道:“这娉婷仙子武功不错,难怪颜百波说她难惹!” 那白色大鹦鹅又叫道:“白鹦鹉乖!白鹦鹉顶乖,娉婷仙子顶爱白鹦鹉!” 那少女又啐道:“别臭美,姑娘火气来了,把你煮来吃啦!” 白鹦鹉叫道:“不吃!不吃!” 俞佑亮忍不住莞然一笑,那少女似乎并未发觉有人。 这时天色已是大亮,俞佑亮继续前行,走了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大集镇,他投宿休息,倒头便睡,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起身,走到街上想找一个饭馆吃饭。 才一出客舍,只见门口广场挤满了各色各样的小生意人,原来正好赶上市集,忽然一股焦糖香味随风飘来,俞佑亮口中甚馋,走进那卖焦酥糖小摊买了几封,忽见身旁一个少年眼露羡艳之色,望着他手中酥糖,俞佑亮心想:“这少年定是无钱买糖,我便请他吃点儿。” 当下笑道:“这酥糖好香,这位兄台尝尝看!” 他边说就送了好几块给那少年,那少年满脸高兴,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俞佑亮瞧他神色,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忖道:“这少年分明便是那娉婷仙子扮的,那模样神色可错不了。” 当下心中十分纳闷,那少年吃完了向俞佑亮点点头,走到一大群人丛中,俞佑亮好奇心重,不觉也跟上前去,只见人丛前一个长须老者,正在倾听众人诉状。 俞佑亮听了一会,都是有关财物借欠纠纷,心想这镇上无官无司。所谓是非曲直,只怕便在赶集日靠这白须老者断判了。 那老者从一清早到这时没有休息半刻,这时又在判决一宗债务问题,一个农夫的祖父欠人一千斤稻谷,这一千斤稻谷经过了三十年时光,利上加利,又要折合时下价格,那老者算来算去,再也算不清,只急得汗都流出来了。 那“少年”瞧了一会,忽然排开众人走到前面去,他不加思索,脱口道:“该还的一共是一万二千零八斤四两六稻谷,每斤五分银子,一共是五百一十两零四钱二分三厘银子。” 那老者睁大眼睛,心中甚是不信,如说算银算帐,这镇上再无人比他更高,他用算盘又算了半天,终于得到答案,口中像孩童一般欢愉地道:“一共是五百一十两四钱二分三厘。” 忽然想到与那少年先前所说完全相符,那得意之情便消了一半,心中不服,瞪着少年直瞧,半晌道:“你会算,来!来!来!还有几个问题你也算算吧!” 那“少年”微微一笑,只见他心中默记数目,也不用算,只片刻工夫,都迎刃而解,那老者一件件验算,花了老大时光,却证明少年每题都对,当下脸色灰白,向众人道:“我神算老人连一个后生小子都比不过,那还好意思再混,你们以后有纠纷,便找这小子啦!” 说完蹒跚而去,他虽口中“小子”“小子”的乱叫,心中仍是佩服那少年,行了几步,又忍不住想问几个平日间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但碍于自尊,含愤走了。 那少年大为得意,又很快口讲手比,断了数件事,无不公正清楚快捷,众人都是心悦诚服。那少年拿了众人给他的报酬,兴高彩烈的走了,走到一处乡下人卖水酒的摊子,丢了三个大铜板,一口气仰头喝了三碗米酒,口中喃喃道:“真渴死人了!” 俞佑亮在旁观看,几乎惊得呆住了,那米酒性似温醇,其实后劲很大,这少年分明是“娉婷仙子”扮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酒量如此惊人,真是不可思议了。 那少年喝完酒,漫步广场市集,忽见一堆骰中围着掷骰子赌钱,他心中一喜,也便加入,渐渐赌得兴起。 俞佑亮愈看愈是不敢相信,那少年似乎对掷骰子极为内行,呼喝之前还夹杂着几句赌钱人的口头禅粗话。 那少年正赌得高兴,忽然走来一个少年公子,那些赌徒都纷纷起身恭然道:“何大少您好!” “何大少您愈长愈标致,咱们青青镇每家姑娘想公子都想得发疯了!哈哈!” 那俞佑亮一瞧那人,果然生得极为俊美,但脸上神色却是不够沉着,那少年瞧着“何大少”,眼睛盯着呆呆的站起身来,连赢的钱也忘了收回来。 那“何大少”走得远了,少年不再赌钱,也向前面走去,几大步便追上那“何大少”并肩而行,俞佑亮从未看过这少年这样的性格,忍不住也跟在后面瞧个究竟。 走了半个时辰,他跑了这远路,只为“何大少”生得俊美,他想瞧几眼,这时心中不禁抚然! 他才走几步,只见适才请自己吃酥糖的少年正向自己这里赶来,他摸摸口袋,忽然向俞佑亮招手叫道:“这位兄台,小弟请你喝酒去!” 俞佑亮心中一乐,忖道:“我倒要瞧礁瞧,这少年到底有多大酒量!” 当下两人并肩又走到一处酒肆,那“少年”要了酒后,又一杯杯和俞佑亮对饮起来,俞佑亮见他喝酒之时高谈阔论,那有一丝女子羞敛?但此人的的确确是个十多岁美貌少女打扮,俞佑亮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天下之大,越是无奇不有,什么样的怪人都有,她爹娘如果还在世上,真不知作何感想了。” 那“少年”喝得差不多了,高声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曾一滴到黄泉?”顾盼之间大是豪迈,转脸又向俞佑亮劝酒道:“兄台何不尽兴而饮,是怕小弟囊中无银么?哈哈哈哈……这些冤枉钱正该冤枉来冤枉去,小弟适才着实捞了几文。” 俞佑亮又饮了一杯道:“兄台好意,小弟心领!” 那“少年”笑嘻嘻地道:“兄台运气不错,小弟一个月里能像如此大吃大喝的时候可真不多,像上个月,便整整输了一个月啦,每天只有到林中去喝西北风睡大觉呀!” 俞佑亮心中想道:“娉婷仙子只要手掌中使出内劲操纵骰子,那是百赢不输了,但她性直,不作骗赌!” 那“少年”道:“兄台,适才那姓何的长像如何?此人家业万贯,又薄有才名,小弟早想见识,今日得见,只觉此人书卷气太重,但仍不失为翩翩浊世公子!” 俞佑亮暗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能批评人家?” 但他老早不把“她”以常情来看,反倒觉得她率真可爱,潇洒得如行云流水,举凡女子忸怩作态的样子,那是半点也不能从她身上找出。 俞佑亮吃喝一阵,正要告谢辞去,那“少年”自言自语喃喃道:“唉,如果天天能赢个十两八两的,那真比做什么都好些,我也不用去裁衣估卖了。” 她话一出口,自觉失言,看了俞佑亮一眼,一点也看不出异样,俞佑亮心中暗道:“娉婷仙子原来靠替人裁衣赚钱,据颜百波说她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难得自食其力,也真可贵,她外号娉婷仙子,裁出来的衣裙,穿在身上,只怕也是婷婷玉立吧!” 想到此人之我行我素,真是有趣,正在此时,忽然邻座几个酒客喝了几杯,高声怨言起来。 俞佑亮听了几句,原来是地保压迫人民,税吏仗势淫人妻女,这三个乡民到县衙告状,每人反倒被打了几十大板,赶出衙门。 那“少年”忽然脸色一沉,忽忽会了酒帐,和俞佑亮作别,才一走出酒肆,忽然楼下一个沉重的声音道:“娉婷仙子,老夫在南桥头恭候!” 那“少年”脸色微变,头也不回直走到街心去了,后面远远跟了七八个人,有老有少。 俞佑亮对娉婷仙子大有好感,不自禁也走下楼头,也跟在那众人之后,走了顿饭时光,前面一弯流水,四周林木森森,杂草蔓生,溪上架着一渡竹桥。 那“娉婷仙子”冷冷地道:“高老头,你我的事不是已结了么,怎的又来找麻烦?当真活腻了不成?” 那众人当先的老者怒道:“小丫头,你仗着无为道长名头,招摇撞骗,行事不管是非,任性而为,江湖上同道受你鸟气也受够了,今日叫你还个公道。” 那娉婷仙子道:“高老头,依你便怎么?” 那“高老头”道:“要你小丫头当着武林同道向老夫叩三个响头道歉,老夫怜你年幼,你又是无爹无娘的野丫头,那也罢了!” 那娉婷仙子听着,忽然大怒,尖声叫道:“高老头,你不卖无为道长的帐,自有武当弟子找你,敢骂你家姑娘,今日叫你毙命。” 那“高老头”冷冷地道:“武当无为道长么,嘿嘿!已被人宰了啦!” 他此言一出,那“娉婷仙子”脸色惨变,颤声叫道:“高老头!你……胡……说……八道……” 那“高老头”道:“长安英雄大会,出现了紫红宝剑,但是,嘿嘿!无为道长没现身,那老道徒弟颜百波当场昏倒,小丫头,你的大靠山倒了啦!” 娉婷仙子半信半疑,但已心乱如麻,那“高老头”似乎极忌惮她的武功,虽是气势占尽上风,但也不敢冒然出手,又冷冷地道:“更有人亲眼目睹无为老道命丧荒山,和点苍林老头、昆仑大和尚、天山铁氏兄弟一起死于非命!” 他说到此,娉婷仙子想起半年以前,亲见无为道长和昆仑掌教点苍林老爷子,三人联袂而行,经过她栖身的林子,心中信心大减,只觉胸中一痛,目前金花乱闪,那高老头又道:“武当横行的时代过去了,小丫头,你束手就缚吧!” 娉婷仙子心中发虚,几乎支持不住,她靠背树上,恶狠狠地瞪着敌人瞧,但脑中-片紊乱,不要说已无退敌之计,便是和敌人打斗的勇气也消失了。 高老头一长身正要去执拿娉婷仙子,俞佑亮见她花容惨淡,心中好些不忍,他隐身远处树后,只待高老头一出手,那娉婷仙子抵挡不住时,便出手相助,此时情形已急,远看高老头愈走愈近,娉婷仙子似乎发痴,并未半点防御。 高老头口中道:“武当从此没落,嘿嘿!靠武当牌照混饭吃的人,那可惨了,那还有混的份儿!” 他话才说完,一阵清朗的声音从后面道:“谁说武当没落了?” 娉婷仙子高声欢呼道:“太平师兄!太平师兄!” 那高老头见来人是大名鼎鼎的太平道人,那骄横之气立刻尽敛,他是老谋深算的人,当下向太平道人作揖道:“道长来临敝地,小老儿有失远迎!” 太平道人哼了一声,那高老头知道太平道人脾气,是个天下少有慈祥之人,当下沉吟一刻,当机立断,带着众人走了。 娉婷仙子叫道:“大师哥,他们说……说……爹爹……遇害了!” 太平道人沉重地点点头,那娉婷仙子啊的一声,昏倒地上,太平道人长叹一口气,抱着那女扮男装的少年大步走了。 俞佑亮心中狂跳! “原来这娉婷仙子是无为道长的俗家女儿,难怪颜百波说道长对她甚是将就。” 俞佑亮等太平道长走远了,这才放步而去,走了一会,路势渐渐狭窄。 俞佑亮猛然听见一片厮杀之声,他忍不住停下身来向下望去,只见下面草地上正有一大堆人在浴血厮杀,奇的是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是武林人士。 俞佑亮仔细一看,只见那一堆人中十几个是身着盔甲的官兵军士,正在合力与八个奇装异服的大汉拼斗,左面斜斜停着一辆马车,车辕的四周躺着十几个军装尸身,血流遍地。 “是绿林抢劫官家?” 俞佑亮暗暗自忖着,但是立即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默默想着:“这八个奇装大汉分明不是关内之士,怎能远巴巴地跑到关内来打劫军车?不对,不对……” 他侧首想了想,只见那一群军士居然个个刀枪娴熟,身手极是不凡,而且攻守进退之间大有训练默契,虽非武林之士,但是刀法却大开大阖极有威力,俞佑亮暗道:“这是什么部队的军士?”却是更加令人惊奇,那八人个个长得鹰目高额,全非中原之人,然而却是个个身具上乘武功,纵跃出招之间,虽与中原武术不同,却也精妙之极,只是片刻之间,那些军士虽然勇敢无比,又被他们伤了五人。 俞佑亮见那八个关外大汉大发威风,刀掌并施,片刻又伤了三人,那群军士虽然明知不敌,仍是浴血奋战,那军士群中一个盔顶白羽的虬髯大汉奋力砍出两刀,大声喝道:“车上尚有马匹,大帅快快上马,不要管咱们了。” 只见左面一个身披红战袍的大汉大声应道:“林参将之言有理,事不宜迟,大帅请快上马吧。” 他话声才完,忽然左肩被砍了一刀,霎时鲜血狂涌,他大叫一声,奋起长枪又继续杀上前去。 那盔顶白羽的参将再次大声喝道:“大帅不以国家为重,咱们今日浴血战死了又有什么价值?” 他气喘力嘶,已是十分急怒,只见那马车车门一开,一个儒袍纶巾的魁梧大汉走了出来,伸手一拔腰间宝剑,大喝道:“众弟兄们,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他一个虎步跃下车来,挥剑对准一个异服汉子就攻,众军将士大声呼了起来! “大帅你千金之体……” 接着便是惨叫之声起处,又有三个军士受伤倒地。 那儒服大帅看来文皱皱的,手上武功却是颇有根底,只见他宝剑狂飞,全是置人死命的厉害招式,这时他身边又有两个部下被人打倒,大帅环目一顾,忽然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袁崇焕壮志未展,今日毙命于此地。” 俞佑亮一听到“袁崇焕”三字,,心中猛然一震,暗忖道:“原来是袁崇焕,久闻袁崇焕乃是当朝边防唯一栋梁大将,那些异服人莫非是女真人的武士?” 他迈步便待挺逐相救,然而就在这时,右边林中有人大喝一声:“鞑子们还不与我住手!” 只见一条大汉如闪电一般跃下,他这一声大喝真比得上轰天巨雷,震得四周林木簌然,俞佑亮目中一亮,精神为之一凛,几乎脱口喊出:“苏白风!” 俞佑亮原来打算挺身相救,这时一见苏白风现身,他心中又起了个念头,暗道:“这苏白风功力深不可测,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有多深,能在几招之内打败这八个女真武士……” 他这人生性阴沉,一念及此,便不出去了,只躲在大树后静看。 只见苏白风跃入场中,立刻大喝道:“列位军士请暂退一步!” 那些军士个个训练有素,一片刀剑相交之声,全都退到车边,团团把袁大帅围住,保护在中央。 袁崇焕虎目一瞥,只见围在身边的只剩下九人,其余的全部倒卧血泊,他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苏白风指着那八个奇服汉子道:“你们可是来自女真?” 那八人理也不理,其中一个人右手一指,一柄雪亮的匕首疾如闪电般向苏自风射来,苏白风迎空一拳打去,那匕首碰上拳风,竟如碰在石墙之上,凌空跌落。 这虽是随手一招,已把那八人镇住了,那八人武功虽是相当高明,但是几曾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玄门武功,八人一声吆喝,一齐攻了上来。 苏白风大喝一声,身形徒然拔了起来,只见他壮大无比的身躯竟像是陡然之间失去了重量,如一片鹅毛般飘了起来。 俞佑亮双目凝视,心想:“看看他能在几招之内得手。” 只见苏白风的身躯陡然有如蝴蝶一般上下飞舞起来,就看到他迅比闪电地八起八落,身形始终不曾落地一次,每一落之间暴发掌力,攻掌之时身形已借劲飘起,那魁梧无比的身躯堪堪在空中转了一周,八声惨叫连续即起,那八个奇服汉子全部横尸地上,每个人的头骨都被震得粉碎。 苏白风飘身落在地上,转身对那惊楞的袁大帅和军士抱拳为礼,大声道:“大帅请上路,为国家保重。” 言罢转身便走,袁崇焕高呼道:“侠士请留步……” 但是苏白风神行如飞,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俞佑亮站在高处目睹这一场简单利落的战斗,不禁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可以乘机瞧瞧苏白风究竟高到什么程度,那晓得依然是深不可测,因为他一共只用了一招。 他岂知道这一招之中八起八落,能将这八个相当功力的武士同时击毙,这乃是苏白风的独门绝技,普天之下能人虽多,却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能够办到。 俯首之处,众军士正在埋葬死者,收拾残局,俞佑亮望着苏白风奔去的方向,茫然半晌,方才匆匆上路。 俞佑亮沿着山路行走,这时山路逐渐偏僻,根本就没有行人,俞佑亮的步伐逐渐加快起来。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隐隐似乎传来人声,俞佑亮咦了一声,想不到这等地方也还有别的行人旅客。 心中正思念之间,那声间逐渐来得近了,俞佑亮停下足来,仔细凝神听去,只听左前方不远之处有一个声音唤道:“跟我来!跟我来!” 俞佑亮怔了一怔,心中想道:“这个声音不停地唤着,难道是对我所言么?” 他心中奇异重重,运目四下望去,却是空空荡荡,并无人迹。 俞佑亮暗暗吸了一口真气,循着声音缓缓移动脚步,这时那声音却又停止了。 俞佑亮走了几步,忽然那声音又道:“跟我来!跟我来!” 这一次却又远移了不少距离,俞佑亮心中暗暗忖道:“看来的确是冲我而言了,他似乎要想将我引远一些,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人迹……” 他心念一动,陡然之间身形疾掠而起,他身形一动,忽然前方掠起一道白影。 俞佑亮身在半空,长吁-口真气,呼地一声在空间美妙地-侧身,已将距离缩短了三四丈。他闪目一望,只见那一道白影原来是一只白色鹦鹉,心中不觉恍然一笑,缓缓落下身来。 这时那鹦鹉却也并不飞远,只落在左侧一株小树,口中却又呼道:“跟我来,跟我来。” 俞佑亮心中暗道:“看来这小小白鹦鹉分明是有人所养,受人指使前来,但不知它主人是谁,找寻我有什么事情,这小小鸟儿灵性甚高,想来它的主人必非寻常。” 心中思念,暗暗下了决心! “不管如何,就跟去看看倒也无妨!” 心念一定,便放开脚步跟着小鸟儿行去,那鹦鹉见他跟来,便不再呼唤,缓缓在树枝上跳跳飞飞,一直向山中而行。 俞佑亮行了约有一盏茶的时刻,这时山道早已走尽,完全是崎岖地势,好在俞佑亮轻身功夫甚为高明,走得倒不吃力。 又走了一回,来到一座林木之前,那小鸟忽然停下来口中唤道:“进去,进去!” 俞佑亮四下打量了一下,口中朗声道:“是那一位邀引俞某,请出林一见……” 他一连说了两次,林中却是寂静无言,俞佑亮皱了皱眉,步上前踏进林中,却见跟前景色一变,原来,林后是一个十分隐密的洞穴。 俞佑亮行到洞前,伸首一望,只见洞内光线昏暗,地上躺了一个人。 俞佑亮心中一怔,他心机甚深,暗暗吸了一口真气布满全身,一步步走将进去,只见那人头上头发披散,将面孔掩住不能辨识。 俞佑亮右手轻轻拍去,一股柔和内力发出,将那人面上散发吹开,入目一看,忍不住惊呼道:“你……你,怎么是你?” 只见那人面上血块斑斑,但入目识得,竟是那游老二! 登时俞佑亮呆住了,-忖道:“游老二日前和我对了一掌,就是当时不死,再也活不到此刻,看来有人故意以小鸟引我来此,啊,不好!这游老二看来气息奄奄,我先得问问……” 他心念一动,立刻开口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目中黯然无光,却是不语,只见那人双手双脚都微微颤抖,分明大筋都被人挑断了,关节之处也被人用重手法捏碎了。 俞佑亮摇了摇头,看来这人口中舌头也被割了,一声也发不出。 俞佑亮见他呆呆想了一会,忽然他看见那人奋力坐直身子,用手指在地上蠕蠕而动,连忙凑近去看,只见他在地上勉力画着,划了半天才画出一个“害”字,便再无余力写下去了。 俞佑亮连忙问道:“你可是要告诉我害你之人是谁么?” 他又挣扎地点了点头,俞佑亮忙问道:“你能再勉力写出是谁么?” 他又挣扎了半天,却是无力再动,俞佑亮心急如焚,他知道这其中关系着一件大阴谋,两个游老二之间,必有一个是伪的,但是哪一个是伪的? 那人忽然挣扎着动了一动,用力画着,俞佑亮伏下身去细看,只见他在地上轻微地画动,勉强可以辨出是个“红”字。 俞佑亮等他写下去,但是他再也不动了,俞佑亮抬头一看,那人已死了。 俞佑亮呆呆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也想不出什么人是姓“红”的,他在洞中搜索了一番,一无所有,只好悄然退了出去。 这时山中山风渐动,俞佑亮吸了一口凉气,匆匆离开那山洞,向前奔去。 他心有事,脚下的速度却是愈来愈快,但是忽然之间,他猛可停下身来…… 俞佑亮心中暗忖道:“我真是忙乱得糊涂了,那白色的小鹦鹉不正是娉婷仙子所喂的么,难道此事与娉婷仙子有关?” 他抬头四下张望,不再见鹦鹉之踪迹,回头再走到那洞边,弯腰仔细查看,只见游老二双目圆睁,虽是死去,但却发顺皆张,死不瞑目。 俞佑亮轻叹了一口气,他为人最是心细,心念一动,翻过尸体查看那致命之伤,只见游老二背上赫然印着一只乌黑手印,直陷肤内,四周的衣衫都碎裂寸褛,俞佑亮心内释然:“这事和娉婷仙子无关,她小小年龄绝无此种功力,再说她是武当掌门师尊的爱女,怎有学这阴毒武功?” 他和娉婷仙子只是萍水相逢,但只觉此人率真天性,实在令人心喜,不由对她生了好感,心中颇不愿她是个杀人狠毒的魔女,只见掌伤四周肌肉已然乌黑腐烂,血脓交加,蔓延前胸,除了当心部份,真是惨不忍睹,心中不禁骇然:“游老二一息尚存,支持了只怕有十来天吧?那知脉被震断地方,已是肌肉生腐了!” 转念又忖道:“师父说过天下最狠的莫过于峒崆的‘黑煞手’,但黑煞手掌劲阴柔,游老二所中的似乎并不是的。” 他想了一会,不觉又瞧了瞧地上尸首,心中发寒不已,眼前这游老二与不久前与自己对掌的游老二,真是一模一样,这两人之中有一个人易容化装之术真是天下无双,令人不寒而栗了。 忽然灵光一闪,又忖道:“那袁大帅我不是在酒肆和颜百波见过的么?怎么?怎么模样儿全变了?我刚刚怎么又全忘了?” 他从未如此粗心,此时他回想起来,真是茫然不解,他翻来覆去的想:“难道那袁大帅也是假的?我怎么一点也想到?从前我小时,师父跟我说起天下武林奇闻轶事,女真人有一世代相传之绝技是灵猿膏‘易容之术’。” 他想到此,心中又起疑惑:“袁大帅威镇东陲,女真人怎会不识?看来那车人儒巾文士,正是袁大帅乔装,但被女真人识破了吧!” 正沉思间,忽然蹄声大起,俞佑亮附耳一听,心中微惊,暗想:“这种险崎岖之地,居然有多骑经过,不知是何路数?” 那蹄声愈来愈近,俞佑亮只见来路山道尘头大起,但山道狭窄,任是一流骑士,也只有单骑而行。 忽然尘头一消,众马一齐止驰,当先一匹枣色胭脂马,身形适中,神骏异常,座上却端端坐着一个少女,年约二十左右,白衣白衫,甚是轻盈飘逸。 那少女身未到,一袭清香已郁郁发出,俞佑亮只觉鼻端一阵阵香气,花香无比清幽,龙涎无以绝俗,不由抬头再瞧那少女,只见她两眼清澈,隐约间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只要那少女开口,要做什么别人也只有做什么了! 俞佑亮瞧着瞧着,心中不禁茫然,那少女柔声道:“喂,你到路上来,我有话问你。” 俞佑亮迷迷糊糊才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震,他长吁一口气,一刹那间自觉灵台一片清静,再移目注视那少女,两人目光相对,那少女突然“嘤”一声,翻身跌倒马下,那几个随行大汉急忙上前扶持少女,其中一个为首大汉冷冷打量俞佑亮两眼,沉声道:“请教阁下万儿!” 俞佑亮微微一笑,全身真气布满,早已准备,当下缓缓地道:“小可是无名小卒,说出来谅阁下也是不知!” 他见那几个大汉生得又高又大,勾鼻鹰目,和适才攻击那松辽督师袁大帅的人众,倒有三分相像,更是不敢大意。 那大汉冷然道:“如此在下要得罪了!” 他话一说完,身子欺身向前,骨骼间一阵咯咯之声,十指如爪,踏中宫,硬往俞佑亮面门抓来。 俞佑亮双袖一拂,轻轻化解,那大汉一惊,身形蓦然而起,凌空向俞佑亮扑来。 那少女轻轻地道:“郭老大!别伤了他!” 他话尚未说完,只闻砰然一声大响,两人硬接一掌,那大汉身子凌空又升高了三尺,一招又往俞佑亮头上罩来。 俞佑亮一鼓真气,又硬硬生接了一掌,只觉那大汉掌劲沉重之极,心中暗暗吃惊,也不暇细想,那大汉又凌空击下-掌。 他每和俞佑亮对一掌,身形便自高升数尺,力道又加了数分,待到第八招时,掌未发已激起一阵风雷之声,竟若雷霆之势而下,那少女虽知大汉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但来势实在太猛,心中大为紧张,睁大眼睛注目而看。 俞佑亮真气运转全身,心中不禁后悔起来,适才只要自己施展轻功,一定可以脱身掌击,此时,以硬拼硬,真是太不划算之事了。 那大汉身形一分分下降,俞佑亮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四掌相交,只见那大汉身子斜斜靠下山谷,动也不动了。 俞佑亮拔出陷入土中双腿,口中喃喃地道:“苍鹰八式,苍鹰八式,是长白天池派的!” 抬头只见众人怒目相视,只有那少女脸带疑惑,迷茫之色,挥挥手道:“你走吧,你再不走,小心小命不保。” 她一口标准北京话,说得清脆动听,俞佑亮心中真是千头万绪,心中不住地道:“苍鹰八式,不是长白天池派的绝技么?天呀,我做了什么事?天池派自外公被奸人害死,那还有能将‘苍鹰八式’运用自如的?” 他心中一片迷乱,听那少女一叫,运步前行,走了半个时辰,那山道走尽了,路势渐渐平坦下来。 山风吹来,俞佑亮神智一清,低头一瞧,手上青色尚未褪尽,他自忖道:“青灵掌,我已练成了第五层,如能尽掩青气,那便到第七层了!” 转念又想道:“那少女年纪虽轻,可是雍容指使那些大汉都是恭敬唯诺,天池派难道传到女子手中了?” 但他自幼听母亲说过,天池派历代传男不传女,而且自己幼时离家,返家时不但自己家中惨祸骤至,那雄霸辽东百余年之天池派,也在一夜之间冰消瓦解,外公“苍鹰”白毅也死了,这时骤见“苍鹰八式”又临武林,心中又是惊疑,又是亲切,但自己失手之下,那大汉显然不易活了。 他想到这短短一天,所见之多,真是应接不暇,自己一个人身负血海深仇,前途危机重重,如果再如此失魂落魄,报仇固然是妄想,连命也保不住了,他这人有过人之长,愈是凌乱无凭,愈冷静思索,走着走着,渐渐地心平如水,目光中湛然放出智慧光芒。 俞佑亮匆匆地走到-丛林里,他选了一棵粗大的树杆,靠着树杆深深叹了一口气,合目睡了,待到醒来,已是黑夜将退天边曙光正显。 他想起那一招连毙数敌的苏白风,喃喃地道:“这人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树上有几只小鸟在吱吱叫着,他连日奔跑思索,心神俱疲,闭着眼,缓缓地又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沉重的声音把俞佑亮惊醒,俞佑亮一惊,他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只觉仿佛整个地面重重地震了一下。 他轻悄悄地爬起身来,扶着树杆向外望去,只见十丈之外不知何时来了一只庞然巨兽,那巨兽全身厚甲,头上奇形独角,每跑一步,大地便是一震。 俞佑亮不禁暗暗称奇,看那怪兽非牛非象,绝非中土常见之物,他心中想道:“这只怪兽似乎耳目皆不甚灵”,正自顾自地啃着地上的杂草树,忽然之间,从那怪兽后方的林子中走出一个人来。 俞佑亮一见此人,顿时全身精神一凛,只见那人身材高大,全身披着一袭大红色的长袍,正是那一举害死武林数大掌门人的红袍怪人。 当日俞佑亮以无比的毅力忍住剑戮之痛,动也不动地硬挨了这红袍老人一剑,为的是探出这人的秘密,此刻见骤见他出现于此,不禁大为紧张。 那红袍老人望了望那只奇形怪兽,脸上忽然露出无比喜色,他向四面望了望,然后大声叫道:“温兄,既来之,何不现身?” 俞佑亮只觉眼前一花,那只怪兽的背上忽然已骑着一个又胖又矮的老头,那老头穿着一袭五彩的长袍,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披在肩上,那模样怪异之极。 只见那红袍老人双手抱拳道:“温兄,一别十多年,别来无恙乎?” 那矮胖子骑在兽背上,嘻嘻笑道:“毒兄,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那红袍老人道:“说来说去,还是温兄够朋友,另外几个老鬼,到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那姓温的矮胖子道:“毒兄你不要先拿好话捧我,我这瘟神不远千里从那西藏赶来,你以为只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么?” 那红袍怪人道:“这么说,温兄还有别的目的?说来听听如何?” 那姓温的也不答话,只是坐在那怪兽上嘻嘻数声,红袍老人道:“温兄你说便说,不说便不说,弄什么玄虚?” 那矮胖子只是笑而不答,俞佑亮却忽然发现他的胖脸上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最后竟成了紫黑色,一双豆大的眼睛却绿得精光闪闪,有如宝石。 那红袍怪人忽然惊骇万分地道:“你——你孔雀紫阳功练成了?” 那姓温的老头单掌一扬,十步之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柳树应声而倒,俞佑亮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姓温的矮子哈哈笑道:“如何?毒兄?” 红袍老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但随即呵呵大笑道:“恭喜恭喜,温兄终于大功告成。” 那姓温的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目的了吧。” 红袍老人道:“你要去寻那姓钱的?” 那姓温的矮子道:“难道还会败给他?哈哈……” 红袍老人道:“姓钱的虽然厉害,依老夫看来,他是势必丧命在温兄孔雀神功之下了。” 那姓温的道:“毒兄口是心非是有名的,捧人的瞎话向来是信口开河,咱们还是老规矩,他妈的来个互相利用,两得其便。” 红袍老人道:“温兄既是这么说,小弟还有什么话好说,条件开出来吧。” 那姓温的道:“你老兄请我来,不外乎又是做个打手,姓温的没有问题,可是你得先替我把姓钱的老鬼找到。” 红袍老人想了一想道:“这条件原则上没有问题,可是……可是……” 姓温的矮子冷笑一声道:“反正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红袍老人干笑数声道:“要找姓钱的老鬼,这事包在小弟身上,不过找到他以后,你可不能先与他动手……” 姓温的道:“这又是为什么!” 红袍老人道:“反正小弟负责替你找到姓钱的,不过你温兄也得先替小弟办几件事。” 那姓温的一双小眼翻了几翻,忽然面色一沉,冷冷地道:“你是怕温某先跟姓钱的干了,打不过姓钱的送了命就没法替你办事了,是不是?” 那红袍老人哈哈笑道:“温兄想到哪里去了,那姓钱的虽有一身深不可测的神功,但如何敌得住温兄的孔雀神功?真是笑话的紧。” 那姓温的哼一声道:“那你为了什么?” 红袍老人干笑数声道:“不瞒温兄说,嘿嘿,我是怕温兄自己的事一办完,嘿嘿,就一走了之。” 只见那姓温的矮子脸上怒气渐退,哈哈一笑道:“哈哈,和毒兄打交道真是他妈的小人之交,试想我温某是何等人物,难道会自食其言?” 俞佑亮躲在树后暗道:“这红袍老头好生厉害,分明是怕这姓温的先送命在那姓钱的手上,便失了利用价值,却故意装得一副小子的样子这样说,当真狡诈得紧。” 那红袍老人奸笑一声道:“人是多变之物,这话也难讲的紧,咱们既是小人之交,互相利用,小弟总不得不防你一着呀!” 那姓温的听他这样说,反倒不怒了,笑了一笑道:“好,好,就依你。” 红袍老人笑道:“咱们是一言为定。” 那姓温的道:“十几年不见,毒兄事业好生兴旺,嘿!嘿!真是好生兴旺,小弟东来,只听到武林中人提起百毒教,真是如见阎罗!” 那红袍老人嘿嘿两声道:“彼此!彼此!小弟听过老兄已被西天佛王聘为护法国师了,那可当真是显赫荣达,富贵不可限量!” 那姓温的哈哈一笑道:“毒兄消息倒是灵通!” 他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显然对这“护法国师”的地位极为自得。 树后的俞佑亮心中狂跳,他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时更是惊惶的了,他心中反复思量:“原来……原来这红袍老人便是当今天下侠义道的公敌,人人谈虎色变的百毒教红衣教主。” 俞佑亮心知此时稍一弄出声息,在这盖代两大高手前面,逃生的机会是极其渺小的,便屏息不动,自然而然又施出师门绝艺“龟息神功”渐渐地四周一片黑暗,瞧也瞧不见了,他,听也听不见了。 他昔日便是借此功瞒过红袍老人,身上挨了一剑,是以苏白风与红袍老人交手,他虽身在现场,却是无视无闻,是以连苏白风都不识得,这时他心中虽有一千万个要揭开这两人秘密之心,但飞快忖量一下目前局势,只有忍痛放弃了。 他心中不住暗呼:“俞佑亮啊!俞佑亮!这是你揭开血海深仇之密的时候了,你怎么如此胆怯!” 但一个更坚强的意志,立刻将他行动压抑,他转念想道:“日子还长得很,当我没能制其死命的功夫时,我万不能与百毒教公开动手。” 但他意念之间,运功不纯,又仿佛听到那姓温的道:“毒兄!棋盘山之约,眼看便到了,毒兄可有把握制住那道土?” 红袍老人哈哈狂笑道:“这个小弟自有安排,到地候温兄便知……咦……” 他咦一声,俞佑亮大惊连忙运功止息,在此时,忽然树后“滑喇喇”一声响,一只白色鹦鹉飞了起来,尖声叫道:“就是他!就是他!” 红袍老人和那姓温的一怔,见那娉婷仙子的白色鹦鹉凌空飞去,那姓温的道:“这鸟儿是人养的么?看来倒颇乖巧!” “老的都死了,还管他小的怎样,温兄,咱们便此别过,明春之际,小弟定来助老兄一臂。” 那姓温的道:“毒兄有事求小弟,到时候自然不会失约了,哈哈!” 那红袍老人也哈哈笑道:“温兄深解小弟之心。” 他说完大步而去,俞佑亮伏在树后,那后面的话,他就没有听见了! 小草扫描simon1999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六回 红袍老者道:“彼此!彼此!温兄这坐骑一路上只怕吃了不少庄稼吧!有此坐骑,哈哈!天下人要想追上温兄,那都是望尘莫及,嘿嘿,望尘莫及。” 那姓温的冷冷地道:“只要你毒兄不来和小弟为难,小弟还用得着用它来逃命么?” 红袍老人见他语气不善,仰天打了两个干哈哈,长揖而去,那姓温的一声呼啸,招来坐骑也走了。 俞佑亮过了-会,散去“龟息功”。他缓缓地站起来,脸上一片苍白,这“龟息神功”最耗内力,功夫高的可以数个时辰不呼不吸,藉皮肤汗孔出气,俞佑亮功力尚浅,但个把时辰脉息俱无那是办得到的事了。 他最后一句听到的是白鹦鹉说道:“就是他!就是他!”以后便不闻不睹,时此长吸一口真气,心忖道:“就是他!就是他!”这是什么意思,白鹦鹉带我去看那游老二被困之洞,想来是这灵巧的小鸟儿一定瞧见了下手伤害游氏老二的人了,那,那就是他?不是指刚才两人之一是凶手? 他想着想着,心中若有所悟,转念又忖道:“西藏姓温的又出来了,我听师父说他昔年和师父赌赛比武输了,闭门二十年,怎么又食言了?这人帮上百毒教,那真是如虎添翼……唉!” 他抬头望了苍天,忽然之间觉得沉重的担子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缓缓前走,心中想道:“只要苏白风助我,必要时便可放手去干,我那功夫还差几分火候,没有一定把握的事,还是忍耐吧!” 但一想到忍耐这两个字,便是烦厌之极,他长年在忍耐中生活,以他这么凝重深沉的人,也都不能忍受了。 边走边想,不久又走回和娉婷仙子吃酒的镇市,那市镇无赖仍是聚赌如故,俞佑亮想到娉婷仙子豪爽性子,诸般妙事,心中轻松了一点。 这时正午市集已散,赶集的人纷纷离去。忽然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喂,你也到此地呀!” 俞佑亮回头一瞧,却是丐帮云龙翁身旁小姑娘,正笑嘻嘻的站在街中。 俞佑亮道:“你爹爹也来了?” 那小姑娘摇头道:“他……他……最近忙得紧,难得见他一面。” 俞佑亮关切地道:“那你一个人住在此地?” 小姑娘点点头道:“这又有什么要紧,从前我们住在山上,爹爹一下山便是几个月,山上只有我一个人啦,那时候我才七、八岁,现在愈长愈大,胆子难道会小了么?” 俞佑亮见她坚定认真的说道,心中好生佩服,不由得溢于颜色。那小姑娘嫣然一笑道:“爹爹说你武功高得紧,什么时候传我一两招?” 俞佑亮笑道:“有你爹爹的传授,还不够你一辈子学的?” 两人一谈一答的聊着,那小姑娘端庄雍容,处处现露出大家风范,但到底年纪太幼,脸上的稚气却是掩将不住。 那小姑娘忽然呀了一声道:“不行,不行。我仅管与你聊天儿,还有一大堆衣服洗,爹爹说什么做叫化子不用干净了!女子太爱干净不长寿罗,我都不听,我偏偏要爱干净,每天至少要换四、五次衣服!” 俞佑亮暗笑忖道:“人家大富家千金更换衣服是炫耀争艳,那是有丫环侍候,有人给她洗啦!那像这姑娘,布钗荆裙,每天自己洗洗换换一大堆,却是因为天生洁僻。” 想到有趣之处不禁会心一笑,那小姑娘道:“你有空找我聊天解闷,我家住在东街王家庄院中。” 俞佑亮满口答应,见她那瘦小身形消失在街角,心中想:“这小姑娘年纪虽幼,却是丽质天生,他年长大,必是个佳人。” 他心中想再探听一点消息,便在市镇上住下,想要再碰到那红袍老人。 但住了两天,却是毫无动静,便动身往长安赶去,一出市镇,疾步走了一会便到山区。 他沿着小道走上来,这时山风一拂,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喘息之声。 俞佑亮呆了一呆,侧耳凝神又听了一回却是再无声息。 这时地形已逐渐崎岖难行,偏僻异常,本当决无人迹,但俞佑亮天性稳重深沉,身形轻轻一掠,闪人一堆丛木之后,稳稳在林木之中行动着。 走了五六丈,忽然又是一阵喘息之声,这一次俞佑亮听得清楚,再无半分疑问,而且那喘息之声甚为低沉,俞佑亮听在耳内,立刻想到是有什么内家高手在运气疗伤。 心中一动,更加不敢大意,微微沉吟了一回,忽然吸了一口气,身形斗然轻轻飘了起来,斜斜贴着树尖飞行了一段,又轻轻落下身子。 这一手轻身功夫委实已到了草木不惊的地步,他一落身形,闪目一望,心中斗然一震。 只见在左前方不远处有五个人斜斜地盘坐在地上,那五个人个个身上布结累累,原来是五个乞丐。 俞佑亮只见那五个人坐在地上,各人右掌伸起放在另一个人背上,中间一人头上冒出一阵阵蒸气,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忖道:“原来是丐帮的人物,这五人看来个个身怀极高的内功修为,却不知如何一齐受了重伤……” 他心中运转,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只因他一看那五个乞丐疗伤的架式便知功力甚深,能一口气连伤这五人的,在武林中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这时那中间一丐突然剧烈喘息起来,似乎在与什么相争抗费力,头顶之上白雾阵阵加浓,过了一会,忽然他颓然一叹,那白雾登时稀淡多了。 俞佑亮暗道:“看来他们内伤是相当沉重了,否则以这‘连灯大法’相疗却是一再失效,不知是何人所干。” 心中正在思念,忽然那居中的乞丐放下另一个人背后的右手,叹了一口气道:“兄弟这是无能无力了。” 其余四丐也一齐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那居中一丐身着白色破衣,他微微仰起头来,四下张望了一会,低声道:“五弟,你说那讯儿会传得到么?” 那左边的一个黄衣中年乞丐,面上神色一黯,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几位哥哥,这次强敌乃是咱们一生所仅见,兄弟实是毫无把握,加之对方高深难测……” 那白衣乞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难道……难道果然是丐帮气数已尽么?” 黄衣丐道:“大哥……” 他叫了一声却斗然又收住回来,那白衣丐回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二弟最后拼着逆心真气,发出‘天龙罩’,那对方总算吃了点亏,咱们才能安全逃到这荒野,原以为自己可以抬疗,岂知……唉,方才咱们内力在连灯大法时互相连击三次,却是不能贯通,如今咱们都是废人,再过一个时辰,别说敌人寻来,就算那讯儿传了出去,救援来了,咱们仍免不了难以全愈之危。” 俞佑亮在一旁听得暗暗吃惊,群丐都是黯然不已,过了一会,那黄衣丐像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大哥,反正咱们是没希望了,我倒希望咱们的讯息没有传出去……” 那白衣丐望了一眼,摇摇头道:“五弟,我知道你的意思,唉,倘若救援的十八杰在路上也遇上了那老儿,丐帮的精华可真是被一网打尽了!” 黄衣丐叹了口气道:“唉,那十八杰弟兄虽然合击阵法坚强异常,但……但那对方委实太强,除非……唉,除非他老人家……” 白衣丐长叹一口气道:“帮主退隐多年,咱们众人虽一心一意想振作丐帮雄风,今日却是一败涂地,难道这真是天意如此?”说到激动之处,俞佑亮听得心中一阵激荡,不住盘算忖道:这丐帮乃是武林之中正宗之帮,势力浩大,不料竟然落此绝境,唉,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好歹得想个法子不可…… 他闭闭双目,沉思对策,正沉默之间,突然一声大吼道:“什么人?” 俞佑亮吓了一跳,睁开双目一看,只见那白衣丐回过头对着左方一堆丛林吼了一声,心中一定,知道并不是自己形迹被泄。 只见那左方丛林之中斗然一声暴响,连走出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个个混身是血,只听那白衣丐大吼一声道:“十八杰,是……是你们……” 那当先一人喘息说道:“……咱们接着讯息时只有三人,立刻赶来,路上却是劫难重重……” “还好你们只有三人,唉,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俞佑亮大吃一惊忖道:“不好,分明是对方故意放过三人突围,一路跟随而至,借三人的指路找到这五个丐帮主脑,想那敌人已就在附近了……” 正思索间,丛林之间又是一阵声响,一个黑衣老者轻轻跨了出来。 俞佑亮看了那老者一眼,心中一震,原来是他,这个老者原来是姓温的老儿。 俞佑亮顿时呆在当地,这时那姓温的老者仰天大笑一声道:“臭叫化子,今日是你们的死期了。” 那五丐互相对望了一眼,满脸悲怆之色,白衣丐喘了一口气道:“老贼,你快动手吧!” 姓温的老者冷冷一哼道:“你,大概是主脑吧,嘿嘿,老夫对你顶看不顺眼,先将你双腿双臂,两眼两耳一起削去,看你如何……” 俞佑亮听得心中一寒,那白衣大吼道:“老贼,你有种就动手吧!” 老者仰天一声大笑,那笑声刺人耳膜,隐有金石铿锵。 突然一声冷笑起来,那冷笑夹在大笑声中,竟然将大笑压得失声不笑。 老者笑声斗止,这时右方一株树后走出一个老翁和一个少女来。 那五个乞丐十道目光怔怔地望着那突然出现的老翁,黄衣乞呐呐地叫道:“帮……帮主,真是你老人家么?” 俞佑亮在一旁心中也是一阵狂跳,只见那老者白髯飘飘,双目之中神光奕奕,竟是那云龙翁! 那姓温的老者这时也呆住了,丐帮当年在武林之中声势之大,已稳居第一位,云龙翁身为帮主,号令震动天下,名声之盛,简直如日中天,后来猛然瓦解,宣布退隐,日后这些日子来,丐帮虽偶有活动,却绝无云龙翁的踪迹,仅由五大长老主持,此刻千钧一发之际,云龙翁竟然出现,丐帮五长老是万分激动,几乎话都说不出来。 云龙翁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龙钟的身躯斗然之间已飘近了半丈有余,他冷然对姓温的老者望了数眼,开口问道:“温世达,老夫没有记错吧!” 那姓温的呆了一呆,神色略略变动,他注视着云龙翁,忽然冷笑道;“久闻丐帮分家,帮主早就退隐了,今日却端出来一个帮主来啦。” 那白衣乞丐怒吼一声道:“老贼,你口头上干净一点。” 温世达冷笑道:“看来你的四肢耳跟,暂时可以保留一刻了。” 云龙翁低低哼了一声道:“温世达,这几个老叫化子虽是素爱沾惹闲事,为武林中跑跑腿,说几句公道话,对于那些邪门恶道上的朋友,难免有几分得罪,只是,老夫若记得不错,却从未惹上你西域姓温的吧!” 温世达冷哼一声道:“老帮主,你记错了。” 云龙翁双眉一皱,他身边的少女忽然插口道:“爷爷,这个人好凶恶……” 温世达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小脸孔上一片不耻之色,忍不住哼了一声,却又不便回口反唇相讥。 俞佑亮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暗好笑,默道:“这小女孩是云龙翁的爱孙,那姓温的被平白骂了一句,却是无可奈何。” 云龙翁双眉紧皱,似乎在思考问题,却又不得其解,好一会才道:“老夫想不出什么地方坏了温家的大事。” 温世达仰天一声冷笑道:“老头,你可在装傻?” 云龙翁冷哼了一声,突然他回过头来,望了那五个长老一眼,那白衣丐道:“帮主,咱们也始终不知是何原因,只是这姓温的动手便打。咱们也懒得问他个明白……” 云龙翁转过身来,冷然道:“如此,请温兄直言吧,到底是叫化们什么地方冲犯了你大英雄,老夫也好准备几句话向你交待个明白!” 俞佑亮听他年纪虽大,齿翼是却甚是犀利,那温世达冷笑一声,故意顿了一顿才道:“奉告大帮主,要想温某放手此事,除非,嘿嘿,除非将那姓钱的小子交出来!” 云龙翁听到那姓钱的小子,面上神色斗然一变,霎时那云龙之态全去,取而代之的是雄风凛凛的气慨,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持续了好久,云龙翁停了下来,大声说道:“原来是钱老弟,哈哈,温氏兄弟吃了大亏,原来是钱老弟干的,老夫倒不知道!” 温世达怒吼一声道:“姓钱的现在什么地方!” 云龙翁冷笑道:“钱老弟城府甚深,这等佳作都懒得吹嘘,我说,若非今日温兄你找上门来,咱们作梦也未想到堂堂温氏昆仲竟会栽在钱老弟手中,而且一败涂地呢!” 温世达面上神色连变,怒吼一声道:“老头,你废话少说两句,把姓钱的交出来,温某人立刻上路,这几个叫化子,温某也懒得再动手了。” 云龙翁冷笑一声道:“你看看,钱老弟会在这当场么?” 温世达冷冷一哼道:“那么你说他现在何处也是一样!” 云龙翁缓缓伸出右手,牵住站在身边的孙女,慢慢将她送到身后数丈之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温世达,你忘记你在和谁说话了么?” 温世达冷笑道:“温某在和老一辈的叫化头儿说话。” 云龙翁道:“你想想看,老夫已经出了面,还会让你占了便宜而去?” 温世达仰天吸了真气,一言不发,陡然之间,身形向后倒跨一步,猛地平平跃起。 只见他身形凌空向右方一连踩了三步,霎时那云龙翁身上宽大的布袍好像灌足了气,鼓足起采,颔下的白发不住无风而动。 俞佑亮陡然心中一震,这时温世达已踩到第三步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云龙翁身形一矮,猛可双掌平击,这一刹时,温世达在半空也是大吼一声,双拳倒打而下! 云龙翁陡然大吼一声,右左双掌连环一收一发,一连虚空连击一十二掌,那温世达身形在空中忽上忽下,到第十二拳击出,只听得一声闷哼,那温世达身形倒飞而出,一掠三丈之外,足一点地,头也不回飞奔而去,霎时身形便消失在丛木之间。 云龙翁吐了一口真气,俞佑亮心中巨跳不已,这云龙翁果然是天下闻名,十二连环奔雷神拳,那温世达这等绝代高人也竟持之不敌。 一边的众人都被这下子惊呆了,好一会,白衣丐才呐呐道:“帮主神威……” 他回过头来望了那五个老丐一跟,便和孙女一起走开了。众丐互望了一眼却是一言不发,他们知道云龙翁的性格,缓缓扶着站起身来,也慢慢走了开去。 霎时山林边走得一个不剩,俞佑亮见云龙翁等人走得远了,他又迈步往长安去,他路径已熟,仅走捷径,翻山越岭,走到日暮,来到一处市镇。才一入镇,只见镇中人潮汹涌,男女老幼三三五五鱼贯而行,俞佑亮心中好奇,便向一个老者打听,那老者见他是外乡人便道:“小哥子,你且随大伙儿去去看热闹便得了!” 俞佑亮点点头,果然跟在众人之后,走不多远,走到镇中广场,只见场中堆满柴薪,堆上五花大绑绑着一名少妇。 他侧耳聆听,众人窃窃私语:“这女子罪有应得,烧死她真是太便宜了。” “这种荡妇,应该寸剐示众。” 俞佑亮心中忖道:“原来是要烧焚这少妇,不知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抬头只见那少妇一脸从容之色,虽是人声哄拢,众xx交责,却是仿若不闻,脸上一片平和,似乎已到另外一个世界。她眼睛微睁,嘴角不屑,好像是在可怜世人无知。 俞佑亮瞧着那神色,不禁心念一动,这时人丛中走来一个道貌岸然的老者,众人见他一来,登时间静了。 那老者向众人摆摆手道:“敝地不幸,出了这种丑事,今日烧死这淫妇,好教列位知道善恶报应不爽,丝毫苟且不得!” 众人交口叫道:“徐员外,还有那奸狗贼,让他们一齐到阴间去,再受阎王老爷千刀万剐,油刮巨鼎磨折。” 那个徐员外道:“列位乡亲放心,那厮谅来也难逃掉,县里的爷们已布下天罗地网,好歹要捉住那厮伏法。” 他这样一说,众人无不交手称快,那“徐员外”喝了一声道:“来人呀!” 人丛中走出两壮汉,每人手上一桶桐油,拔开塞子,向那少妇身上去,那少妇这时闭着眼睛,束手待毙。那“徐员外”喝道:“淫妇,你快忏悔吧!今日如此处置你,实在是看到你家公子份上,不然,嘿嘿!” 那少妇蓦然一睁眼,脆声道:“我忏悔什么?我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徐员外喝道:“你恋奸匪人,谋害亲翁,还有理么?” 那少妇尖声道:“我喜欢余公子,难道不可以?姓李的一家男男女没有一个好人,真是男盗女娼……” 她还没有说完,众人大怒,一般妇女纷纷唾辱,那徐员外大喝一声道:“放火!” 那两名壮汉叱喝一声,点燃了柴火,那木柴本就干燥,加上桐油,顿时劈劈拍拍,烧得极是旺盛。 那少妇又叫道:“算你们狠,欺侮我一个女子,大不了便是一死,却能怎地?” 众人见她嘴硬,纷纷叫骂,俞佑亮瞧着她那倔强的脸色,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地下。他一定神,身子一窜便待上前解救,忽然人丛大乱,匆匆赶上来几名大汉,每人抬着一只大水缸,身手利落,片刻之间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那柴火登时熄灭了。 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走出来,她不慌不忙的手一指身后道:“列位乡亲,请看这是何人?”众人定神一瞧,均是神色大变,其中有些妇女更是尖叫道:“鬼!鬼!” 一时之间,秩序大乱,这时天色渐暗,四周阴风惨惨“徐员外”也是面如死灰,颤声叫道“李大人,你……你……不是死了……死了……” 那少女身后一人道:“徐兄休慌,小弟真是两世为人了!” 那“徐员外”揉揉眼睛,那“李”大人道:“多亏这位姑娘相救,列位至亲高谊,容敝人日后再谢,此时便请自便。” 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显然经历过大场面,众人如堕梦中,都不舍离去,再看过究竟。 那少女道:“这位李大人不是好生生活着么,你们真像鬼蒙着头一般,冤枉人,设私刑,难道目无王法?” 她声音又脆又娇,众人见她责骂,虽是心中不服,但见她年青貌美,这“李大人”又是那死里复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俞佑亮行到抱持那少妇大汉面前,一把便抢过来,那大汉哼了一声,一掌切到,俞佑亮情急之下,右手力道发到十分,卡察一声,那大汉两腕齐折。 那少女一惊,随即笑吟吟地道:“喂,你的功夫很不错呀,来,来来,我来领教几招。” 俞佑亮抬头一看,心中狂跳道:“这姑娘便是上次匪人围攻大帅时见过的。” 那少女漫不经意一拍来,俞佑亮只觉眼前掌影飘忽,闪无可闪,当下无暇细想,放下手抱少妇运起全力一挡,双股掌风一交,那少女倒退半步笑道:“好强的掌力!” 也不再发攻势,俞佑亮心中更是吃惊忖道:“这少女漫不经意接我全力一招,而且未尽全力,分明是有意让我,天下岂有如此高强女子?” 那少女凝目瞧了她几眼,一挥手领率那群大汉走去,临行又住,对那“李大人”道:“你再作孽,小心狗命。” 说罢匆匆走了。俞佑亮伏身抱起少妇,他举目一望,四周都是卑夷的目光瞧着他两人,在一时之间,他几乎不能忍耐,要想杀人了。 这杀人念头一起,脸色渐渐泛清,他大声叫道:“闪开,统统替我闪开。” 众人不理,俞佑亮愤怒到了极点,反而渐渐清醒,他心中不住地想:“便是杀我辱我-千次,也不能辱及她半句!” 转念又忖道:“不立些威风,这般匹夫愚妇岂肯放我走路?” 当下瞧准地下一双儿臂粗的木柴,拾了起来大喝一声,掷手直插下去,没入土中无影无踪,北方黄土干燥,坚如钢石,这一招果然镇住了众人,只道是天神下凡了。 俞佑亮向重围走去,众人纷纷让道,他一出人丛,飞快往郊外奔去,那少妇早已被刚才烟熏得昏了过去。 俞佑亮将那少妇轻轻放在草丛之上,推拿一番,那少妇悠然醒转,俞佑亮大喜道:“大妹,你瞧是谁来了?” 那妇茫然睁大眼睛,半响呆然道:“你!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俞佑亮急道:“我是大哥呀,我是你大哥呀!” 那少妇想了半晌,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俞佑亮一怔,他为人心细无比,当下又细瞧了一遍,那少妇左额间有个铜钱大的伤痕,隐在发髻之间,虽是年代已久,但仍甚是清晰,可见当初伤口之深。 俞佑亮一见这伤痕,心中再无疑念,他凝视着那少妇,目光愈来愈是柔和,半响道:“你……你姓俞是不是?” 那少妇茫然不说,俞佑亮温和一笑道:“大妹,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才五岁,园子里的胡桃熟了,你嚷着要吃,大哥答应做完事便替你采,你却等不及了,要自己去爬树,结果一跤摔下来,看,现在这伤疤还在,大妹,你小时候真叫顽皮!做哥哥的吃足了你的苦头……哈哈……” 他说着说着,只见那少妇仍是惑然不解,心中一阵悲凉,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少妇摇摇头道:“我都不晓得!” 俞佑亮和声道:“大妹,咱们别心急,慢慢想也不迟。” 那少妇道:“喂,看来是你救了我,你定是认错人了,那些人呢?你救我一定得罪了那些人,你……你后悔了吧!” 俞佑亮心中发酸,柔声道:“你放心,只要有大哥在,那般人不能伤你半根毫毛!” 那少妇着急地道:“我不是你大妹,我一个孤孤单单过日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 俞佑亮知她记忆丧失,急切间也不能望她恢复过来,便道:“好好!咱们做个朋友可不可以?” 那少妇沉吟不语,俞佑亮上前挽扶,那少妇忽然脸色一寒道:“别碰我,否则我便死给你看。” 俞佑亮一怔,忽然想起男女有别,那少妇鼻子一耸,冷冷的道:“你以为救了我就可以讨便宜,你以为我是低三下四可让人随便的吗?” 俞佑亮见她一脸倔强的神色,虽是脸色苍白弱不禁风,但冷冰冰地凛然不可侵犯,想到她刚才连死都是处之泰然,那模样和小时天不怕不买帐的脾气半点未改,想着想着,不由得痴了。 那少妇一整凌乱头发,迈步便走,俞佑亮道:“你上那儿去?” 那少妇心中当他是个挟恩妄为的小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干你什么事?” 俞佑亮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去找余公子,对不对。” 那少妇脸一红道:“是又怎么样?” 俞佑亮灵机一动道:“如果去寻余公子,我倒是晓得他去那儿。” 那少妇性子直爽,回身急问:“他在那里?” 俞佑亮故作神秘,一笑道:“余公子要区区前来解围,他已经自到关外去了。” 他信口开河乱说,倒想不到说中了,原来那余公子本籍正是关外,那少妇恨恨地道:“他……回家干什么?他怕死不敢留在关内?” 俞佑亮道:“这倒也不是,余公子知道在下尽可能解围,是以先回关外,免得多生枝节。” 那少妇愤愤地道:“他倒会安排,如果你今日来慢半步,我……我可就成一堆焦灰了,哼!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慨,做事畏头畏尾的!” 他虽不满余公子个人先行,但并未真个发怒,目光中仍中流露出爱怜。俞佑亮道:“咱们闲话少说,这便起程到关外去!” 那少妇睁大眼睛瞧着俞佑亮,那双眼睛又大又黑,目光中充满了智慧,要瞧透俞佑亮心意。俞佑亮眼一热,那熟悉的神色,几乎使他要掉下泪来了。 过了片刻,那少妇道:“好,咱们便去关外!如果你有半点狼子野心,大不了死在你面前!” 俞佑亮凛然道:“人生在世,以义为先,我和余公子已是过命的交情,你怎么老是怀疑我?” 那少妇嫣然一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俞……俞……大哥,你别见怪!” 她那“余大哥”是呼惯心上人的,这是恰巧俞佑亮姓俞,声音相同,喊起来愈是情意绵绵,俞佑亮一震,心中喃喃道:“我一定要将我生平唯一宝贝妹子治好,到关外老家去,慢慢地让她回复记忆吧!” 俞佑亮买了一辆大车,和那少妇坐在其中,俞佑亮执鞭一声叱喝,向郊外行去。 他一路是将那少妇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自幼细心,什么事都会做,那少妇见他言语之间极是亲切,但举动并没半点轻浮,渐渐地也将戒骄戒躁之心去除,当他做哥哥一般。 行了廿多天,这日车子走到山海关,俞佑亮远远望着那雄壮的关隘,想到自己几年前出关时的誓言:“不报仇,再不返乡。” 心中不禁恍然若失,那少妇兴致甚好,掀开车帘笑道:“俞大哥,这关隘气势雄壮,难怪关东多出英雄好汉。” 俞佑亮随口应道:“你那余公子恐怕是温文尔雅的吧!” 心中却想道:“你这豪爽地脾气,如非是关外女儿,焉能如此?” 那少妇脸色微红,这一路上她和俞佑亮说笑已惯,并未吃窘,啐了一口道:“你知道什么?你自己才是温文尔雅,又粗又黑的汉子了。” 俞佑亮笑道:“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些么?” 那少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喂,我问你咱们今天不要再赶路了吧!一进关便找店投宿如何?” 俞佑亮道:“要没命赶路也是你,生怕不能早见你余公子,此刻又怕得路累了,风尘仆仆,见不得你余公子,唉,这姑娘也真难侍候了。” 那少妇嫣然一笑道:“我那说得过你?”她心中之事被俞佑亮一口说出来,不由心虚不再多说,俞佑亮鞭子-扬,马车滑啦啦出了关。 俞佑亮回首来路,斜影淡淡洒在黄沙道上,已是黄昏时刻,当下将马车直赶到一个客栈,入店投宿。他入房略一梳洗,陪着那少妇走到一家酒肆,叫了几样酒菜,正要举杯开饮,忽然嗤的一声,门外射来一物,他手一麻,酒杯砰然跌碎,他不动声色,拾起地上一物,飞快看了一遍,心中连叫好险。那少妇低声问道:“什么事?” 俞佑亮从怀中取出千年雄黄丸,放在残酒上滚过,只见那红腾烈火的雄黄丸,登时起了一层暗暗晕雾,他低声对那少妇道:“酒中有毒!” 那少妇大惊,俞佑亮放目四周,不见可疑的人众,当下忽然失声道:“妹子,咱们忘一件大事,快快,这饭是吃不成了。” 那少妇一怔,只见俞佑亮连施眼色,恍然大悟,也接口道:“正是,大哥,咱们快走!” 两人慌忙付了酒钱之后,出门而去,那少妇道:“有人要害咱们?” 俞佑亮摇了摇头道:“我找不到可疑的人,难道……难道这酒肆主人认识我?这倒奇怪了。” 两人走回客栈,一打开门,只见那屋中摆着满桌酒席,当真是丰盛之极。 俞佑亮摇头,叫个酒店小二问,店小二道:“有一位爷台付了银子,要小的在‘东来顺’订了全桌酒席,说是给爷们接风的。” 俞佑亮挥挥手遣开店小二,他用雄黄珠试试,验了无毒,便对那少妇道:“你放心吃吧!不妨事的。” 那少妇白了他一眼道:“哼!难道你不饿么?” 俞佑亮微微一笑。两人放怀大嚼,这一路上两人急于赶路,往往都是餐风饮露,此时满桌珍食,那酒也是陈年白酒,吃得极是惬意。 那少妇不饮酒,只是吃菜,俞佑亮见她胃口极佳,心中甚喜,不禁脸露笑意,心中却想道:“管你施展什么诡计,我俞佑亮难道见得少了?” 他喝得差不多了,忽然对那少妇道:“你今晚睡在我房中!” 那少妇脸色一变,将筷子一抛道:“你说什么?” 俞佑亮缓缓地道;“咱们被人跟上了,万事还是小心的好!” 那少妇哼声道:“晓得你鬼心思,我一个大人还照顾不了自己?” 俞佑亮诚恳地道:“你……你还不放心?” 那少妇只是摇头:“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俞佑亮无奈,那少妇心道:“我虽知你坦坦君子,但孤男寡女同息一室,余哥哥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虽是口硬,但心中竟然害怕,两人吃得饱了,那少妇和俞佑亮聊天,挖空心思找出许多话题来,想要打发漫漫长夜。 又谈了许久,已是半夜三更,那少妇漫不经意打开房门,又渡了过来,俞佑亮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生怕惹人嫌话,但这夜半和一个男子瞎聊,不也是有损妇德?大妹!大妹!你这真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了。” 但转念她用心之苦,不禁大是感动。又想道:“这姓余是何许人,使我这无法无天的妹子如此痴心了,倒要见识见识。” 那少妇整天赶路,确是疲乏已极,这时和俞佑亮有一句没一句乱聊,眼皮下垂直,愈来愈重,最后实在支持不住这才回到她自己房中,俞佑亮不敢大意,假装睡下去了。心中想到:“这百毒教真是厉害,这次行踪一露,麻烦可多着呢!” 想着想着,正要昏昏睡去,忽然窗外一阵阵弹指之声俞佑亮霍然坐起,一声清脆的声音道:“喂!有本事的随我到东郊去较量较量!” 俞佑亮只觉那声音好熟悉,当下低声道:“你是谁?” 那窗外人道:“哈哈,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别担心你那宝贝妹子,保她一觉睡到天明。” 俞佑亮轻轻推开窗子,身形疾若闪电一飘而出,只见窗外月色如水,不远之处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那姑娘对他一笑道:“怎么,有胆量跟我一行?” 俞佑亮沉声怒道:“你对我妹子施了手脚?” 那姑娘吟吟地道:“我见她困得很,助她好好休息一宵,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早知如此,让你中了毒手也罢,何必要去找人得罪。” 俞佑亮一惊,藉着月色仔细一瞧,心中更是一惊,原来那女子正是两次遇到,上次救活那“李大爷”,替大妹解围的人,这时月光下,只见她全身似雪,别是一番雍容高华之态。 俞佑亮道:“姑娘跟踪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那少年女子道:“呸,别不害燥啦!” 俞佑亮道:“我谢姑娘相救,此恩异日再报!” 那白衣女子道;“你也不必谢啦!我如早知道你有那毒克星千年雄黄珠,那也不用多事啦!” 她每句话接尾都加一个“啦”,但因她声音清脆好听,更显温柔悦耳,俞佑亮心中暗惊忖道:“这姑娘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一举一动都尽落她之目中,好在她并不存恶意,不然,岂不令人心寒?” 那白衣女子忽然神色诡异地道:“喂,你到底敢不敢去?” 俞佑亮道:“此刻夜半,在下……” 那白衣女子接口道:“告诉你,你那妹子不打紧,怎么婆婆妈妈的,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治人遗忘之症。” 俞佑亮脱口道:“什么法子,万祈姑娘见告。” 白衣女子轻向俞佑亮招手,俞佑亮独自沉吟,忽然鼻间一股香气随风而来,令人有说不出的好过,俞佑亮心中微一迷惑,口中道:“好,我便跟你走一遭!” 那白衣女子身形一起,转身便跑,俞佑亮不敢怠慢,紧紧跟在她身后,只觉那女子轻身功夫极佳,自己尽了全力,也不过一前一后,并肩而行。 跑了一盏茶时分,那白衣女子忧然而立,俞佑亮放目四看,来到一处郊野,脚下软绵绵的尽是如茵草地,那白衣女子坐下,挥手叫俞佑亮也坐在草地之上。 俞佑亮道:“姑娘适才所说,有治遗忘症之方,小可请教姑娘,如蒙见告,小可万死不辞。” 那白衣女子哼了一声道:“好一个万死不辞,你有几条命,什么万死不辞,简直是胡说八道!” 俞佑亮有求于她,只有陪笑道:“是!姑娘骂得是!” 白衣女子嗤地一声笑道:“我问你,你这么喜欢你那妹子么?” 俞佑亮黯然道:“小可这世人,只有这唯一亲人。” 白衣女子道:“你又撒谎了,你识的武当那个姓颜的义弟呢?还有……还有……华山那个小姑娘,不也比亲人更亲么?” 俞佑亮大惊,几乎合不拢口来,自己入关以来,所行所为都在这姑娘目中,不知她到底有何路数,但此刻又万万得罪她不起,当下先顺她再说:“姑娘都知道了!” 白衣女子得意道:“我侦骑四出,连你这个小小人物查不清楚根源,还称什么……什么……” 她说到此,忽然惊觉不再说下,歇了歇又道:“我问你,你怎么和长白天池的人也斗上了?” 俞佑亮摇头道:“在下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 白衣女子道:“你和百毒教的人作对,那也不必说了,百毒教用毒药害人,我也是很不赞成,但如到关外,再和天池派为敌,可要当心你的小脑袋。” 俞佑亮蓦然眼前一亮,心中忖道:“上次跟随这姑娘的大汉,是天池派的身手,看来这姑娘和天池派大有渊源。” 白衣女子见他不答话,只当他不服,便道:“你武功还过得去,但关外天池派何等威名,你要找死也只得由你,别在姑娘面前装傻作痴。” 俞佑亮苦笑不语,白衣女子又道:“你治好你妹子,又在中原去鬼混么,你口称考试,那里读过半天书,真是挂羊头卖狗肉。” 俞佑亮见她老气横秋的教训自己,又见她脸上稚气犹存,不由想起义弟颜百波来,他看看天色不早,搓搓手想要求这姑娘告知药方,但又不敢冒然出口,生怕惹恼了此人。 白衣女子见他不住望天色,她是玉雪聪明之人,心中不禁暗暗叹口气,忽然柔媚一笑道:“喂,你心中顶喜欢华山邵姑娘是不是?” 俞佑亮笑笑不语,白衣女子忽然发怒起来,她恶狠狠地道:“真是天生贱骨头,别人对你愈凶,你是愈服气,对你好了,你反而不知道。” 俞佑亮一怔,白衣女子道:“我知道你此时如坐针毡,只要骗到药方,恨不得马上便走,是不是?” 俞佑亮道:“和姑娘谈天也很有趣,我怎会急于要走?” 那白衣女子凑近俞佑亮喜道:“你这是真心话?” 俞佑亮点点头,白衣女子忽道:“便是骗我,我也喜欢听。” 她柔声说着,身子愈靠愈近,俞佑亮只觉香深愈来愈浓,令人心旷神怡,他心中暗道:“这姑娘天生丽质,香喷喷的如花怒放,但鲜花那有此郁?” 竟想伸手去抚她头上秀发,但立刻惊觉忖道:“俞佑亮啊俞佑亮,大禅宗如何教你,这时的功力如此差,竟是心猿意马起来?” 他长吁一口气道:“姑娘,那药方……药方……” 白衣女子叹口气道:“你心里只是惦念着药方,好,告诉你吧,这药方主药是成形参王,还有天池鸟心草,金蛇血,三味药物用文火焙炼一百日,那炉火控制极难,火候过猛过弱都是大失功效。” 俞佑亮牢牢记在心中,那白衣女子见他并未有起身之意,当下心中一喜,正要开口说几句话,忽然心中一痛,只觉全身激动,控制不住叫道:“你要走便走,假惺惺地作甚?” 俞佑亮奇道:“我假惺惺什么了?” 白衣女子道:“你如念着我,怎么连我名字也不问?你心中一定在笑,笑我不知怜的女子,是不是?” 俞佑亮忙道:“没有啊!” 白衣女子继续骂道:“你心里骂我,当我不知道么?你将来瞧到邵姑娘了,还不是和她一唱一合道:‘嘿嘿!那姑娘真野!纠缠我真叫人胆寒!没有家教的野丫头,天下也有这种人!’接着便是哈哈大笑,哼,是不是?” 她一个连说带做,就好像真是如此一般,说到后来,话中全是哭意,俞佑亮被她弄得呆住了,半句也插不进去。 这时月渐西垂,寒意极浓,那白衣女子衣衫单薄,耐寒不住,她激动之下全身发颤,俞佑亮轻轻脱下外毡,替她披在肩上。 良久,那白衣女子忽然柔声道:“谢谢你啦!” 俞佑亮道:“天色不早,姑娘何不到在下所居客栈投宿?” 白衣女子道:“我自有地方住,我知道我刚才一定说了许多失礼的话,你……你别介意。” 俞佑亮道:“姑娘心肠热,在下怎敢取笑?” 白衣女子道:“我自幼便有这种疑心病,发起来自已也控制不了,好啦,咱们来办正事。” 俞佑亮道:“什么?” 白衣女子缓缓道:“我约你来此,便是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捕捉一条金蛇和药。” 俞佑亮眼前一亮道:“什么,你说是金蛇,便是那三味主药中的一剂?” 白衣女子笑道:“算你运气好,这金蛇是天地间第三毒蛇,我怕一个人制服不了,所以请你来,既有千年雄黄,这蛇何足怕哉?” 俞佑亮大喜,从怀中取出雄黄珠,正在此时,白衣女子忽低声道:“你看!你看!” 俞佑亮顺她所指瞧去,只见身前不远之处地面不住缩动,过了一会,那方圆数丈草地颜色愈变愈浅,绿草都成枯黄,地面开始龟裂,蓦然砰的一声泥土飞起,从地底穿出一道金光,白衣女子急呼道:“快投雄黄珠!” 俞佑亮右手中指食指一合一弹,嗤的一声,雄黄珠脱手而出,正中那金蛇七寸要害。 这雄黄珠正是金蛇的克星,当真是神验无比,那金蛇软绵绵痴在地上。 白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网,一枚玉刀,就蛇首切开,将蛇血装满玉瓶,交给俞佑亮道:“这味药总算已经得手,但那千年参王,却非到深山去碰,如果能得机缘,那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但不巧,有人穷一生之力,却也寻不到。” 俞佑亮点点头,白衣女子又道:“你也该回去了,唉,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 她说完一转身再不留恋,飞步而去,俞佑亮只觉一阵茫然,没趣地赶回客栈,只闻隔室呼吸均匀,心中不由大是放心。 次晨两人又上程,俞佑亮驾着那辆马车,走了一天,又到-个市镇。 这时天色逐渐向晚,道上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多数的人都准备着找一个地方歇脚了。 俞佑亮心中忖道:“前面那一处镇集看来相当热闹,灯火密布,炊烟四起,不如加快些到镇上歇一夜再说。” 这几日来他心情总是郁郁不乐,闷闷赶路,的确十分劳累,缓缓来到市镇,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酒楼,规模相当宏大。那酒店并兼营客栈生意,俞佑亮要了两个房屋,将那疲乏无比的妹子先安顿下来,一个人缓步走到大厅,找了一处较偏的座坐下。 他独自一人叫了几样菜,正待举筷之时,突然门外一阵马蹄奔跑之声,接首马嘶之声响起,蹄声全无,意想是停在店口。 果然一连走进三人,俞佑亮随意打量三人,心中不由暗暗喝了一声采。 只因那三人身材好不魁梧,而且都生得方方大脸,浓密眉毛,三人六只眼中神光奕奕,虽都是一身粗布衣衫,但气度好不威猛。 俞佑亮瞄了瞄三人肋下的衣包,但见那包中都是长长形状,分明都是武林中人,随身还有兵刃。 那三人四下打量一回,也瞧见了俞佑亮,只是俞佑亮眉清目秀,毫不起眼,便没有多注意。 三人找了一张小圆桌坐下,正好距俞佑亮坐身之处不远,俞佑亮心中默忖道:“这三个人气度不凡,多半是武林之中知名之士,不知有何要事,神色匆匆。” 想了一想,只因这三人是完全陌生,便也作罢,开始吃饭起来。 那三人坐下身来,个个却是默然不响,只是叫了三大壶酒,一口一口闷饮起来。 俞佑亮一顿饭将吃得差不多了,这时忽然那三人之中有一人叹了口气道:“好久没有喝过瘾了。” 那一声声音虽不响亮,但中气充足之极,俞佑亮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只听另一人道:“三弟,你可得忍住点,从此走大道往东北方向至少还要走个十几天,到了野山区,咱们还得耗一阵呢!” 那“三弟”嗯了一声,声音忽然放低,俞佑亮心中一动,缓缓吸了一口真气,竟然展开“天听”的内家高等功力,果然只觉耳畔一阵清越,那人的声音传来:“大哥,咱们这次绝不可失手啊!” 那个被称着“大哥”的道:“那是自然了,三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个“三弟”嗯了一声道:“只是大哥,那参王出土之际,你有否把握将之捉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只听那“大哥”嘿了一声,并不回答,倒是一个一直未响起的声音笑了笑,想来定是三人之中的“老二”了,只听他道:“三弟,你别空担心了,大哥三十多年干的便是这一行,还会有错么?” 那“大哥”却吁了一口气道:“这倒不是如此说,只因这次关系重大,我根本没作失手的打算,此外,这消息若是还有别人得知,咱们又得费力了。” 那“三弟”道:“咱们这一路行来,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那“大哥”道:“但愿如此!” 以后便是一些不干紧要的话了,俞佑亮缓缓将那-口真气吐了出来,他这功力倒底仍未十分纯熟,只觉双耳膜中微微痛楚,不过心中却狂喜忖道:“原来这三位是要去采参王的,久闻野山人参是灵药,听三人的口气,那参王可真是至宝,若能够到手,想来她的病必然药到病除!” 他心中一阵高兴,缓缓站起来走向房中,心中不住盘算,第二日清早便又继续上路。 他这一阵赶得极快,沿大路往东北方向行去,好在大道只有一条,也不怕会弄错了,只因他知道那三人行动比自己要快,自己有一辆马车行之不易,是以打算先行一步,到了目的地,等那三人追上来了。 一路疾行,这样一连赶了好些日子,俞佑亮虽觉疲累,但心中却好得多了。 路途越是向东北,气候变化愈大,景色和中原完全是两样,只是俞佑亮有事在身,那有空闲去细细欣赏。 这一日已来到山区,一路上想那三个还落在身后,始终没有赶过头去。 这一连的奔波,那马儿早已疲惫不堪,俞佑亮望了望天色,又是傍晚时分,估计就算那三人来了,今夜也不至于动手。 但是辽东一带那有中州繁华,尤其在山区之中,别说客店,就是人家都是寥寥无几,俞佑亮无法,只好将车马牵到一处丛林中。 山区之中风势甚劲,俞佑亮四下寻找,总算在不远之处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山洞,洞中宽敞,并且十分干燥,俞佑亮砍了些树叶,将地上厚厚铺了一层,将少妇抱至洞中,果然暖和得多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俞佑亮心中吃了一惊,忖道:“什么人这种时候在山野地区行马,难道是那三人来了么?” 他缓步出洞,这时明月已然升起,俞佑亮身形一轻,掠上一株小树。 淡淡月色之下,只见山脚边果然有三匹骏马,正是那三个大汉。 俞佑亮心中暗道:“好险,好险!” 他没想到那三人赶到山区,竟然当天也不歇息,便立刻准备上山,差一点便错过。 他再也无暇考虑,只对少妇说了一声,要她在洞中等待,身形一轻,掠过几枝株枝,这时那三人一起翻身下马,在马背上击了一掌,三匹马一齐嘶了一声,放蹄跑远了。 三人身形一掠,便向山上疾驰,俞佑亮心知这三人功力甚为不弱,他为人本就深沉,谨慎,远远地跟着,一路翻向山去。 这山终年人迹稀少,开头一段还有通路,爬了一盏茶时分,山道崎岖,树木杂草交错横生,那还有什么山道小路? 那山势愈来愈陡,俞佑亮一身轻功甚是高明,倒不觉得吃力,但见那三个大汉却也丝毫不感路势难行,四个人身形起落间,不到一顿饭工夫,已来到大山半中腰。 俞佑亮心知对方三人功力甚高,决不敢冒然逼近,这时三人身形一停,连忙也跟着站下足步,找了一株大树将身形隐起。 那三人站定足步,四下一阵张望,然后左右分开,分作三方向行去,看来是找寻什么的模样。 俞佑亮怀疑那参王多成便在这附近了,他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只见那三人突然身形一齐低伏下来,用鼻子在地上不住地嗅着,双手斜伸,阵阵内力逼得杂草都向四下斜歪下去。 这时明月上升,银华四布,俞佑亮可看得清楚,只见那三人面上都有紧张之色,而且似乎都甚为吃力的模样,俞佑亮不懂采参的手法,但却不料有如搜索敌人,如此紧张,心中不由暗暗纳闷不已! 这时那三人身形逐渐由分而合,似乎是合围的模样,六支手掌逼出的内劲,将杂草都逼得倒斜了,周围方圆有如平地。 忽然三人的身形一齐停了下来,呼地一声,三个人一齐伏在地上,这时他们互相间的距离已然不足三尺。 俞佑亮知道多半是最后的关头要到来,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身形轻移,已闪到二丈之内。 他行动时足下极为留神,加之三人正紧张注意,是以不知不觉。 他来得近了,只见那被三人所圈住的一块平地上,土色果然与旁有异,这时那三人更加紧张,整个人身紧贴在草地之上。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忽然只见左方那个大汉缓缓伸出手来,在背上一探,摸出一件黑色物品。 只见那黑色物品漆黑之中却发出油然光泽,右方的一个大汉斗然直立身,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嘘”的一声,一轮黄色光泽跳出土面。 俞佑亮心中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只见那轮黄色光泽竟是一株矮及足径,状极似人的小参枝。 那站起来的大汉猛然退了一步,左右手一齐分开,似乎在催动功力,俞佑亮只见那个黄色光泽左右跳动,却似脱不离原地,想来必是被那大汉用什么方法给困制住了。 这种参药长成人形,那已至少须得千年,且能行动发光,俞佑亮虽不太懂,但想也可想出其宝贵非凡了。 这时那右方的大汉身形贴着地面开始游动,手中那黑色袋状之物斜斜举起,似乎要想兜住那小小人参。 俞佑亮定了定神,心知时间不多,猛然吸了一口真气,身形好比脱弦之箭疾射而出。 那三个大汉正在全神贯注,加之作梦也未料到有人埋伏在旁,才一惊觉,俞佑亮的身形已然掠至圈中。 俞佑亮真气一沉,身形在半空中美妙已极地一弯,右手探如闪电,已将那人参摸到手心之中。 他真气一转,双足斗然在空中一荡,身形已自掠在三丈之外,耳畔斗然一声大吼,蓦然之间,他只觉手心之中一滑,闪目一瞥,只见掌中空空,那里还有人参的踪迹? 他登时呆住了,突然背心一沉,知道对方已追到近身,顾不得再想,身形向前一伏,猛可一个旋身,只听呼呼两声,三个人已前后将自己品字形围住,心中不由暗惊对方身形之快。 那当面一个大汉满面急怒之色,他指着俞佑亮,颤声问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在下——在下姓俞!” 那大汉仰天吼一声,那一声好不威然,山谷之中四下回音又起,俞佑亮顿觉心头一沉,那大汉又道:“你……你为什么要下手偷夺?” 俞佑亮呐呐道:“在下……在下想要此药去救一个朋友!” 那大汉双目怔怔地注视着俞佑亮,仰天又喊了一声道:“这……这是上天注定的么?” 俞佑亮见他神色尽是悲急,忍不住道:“我……我也没有得手啊!” 那大汉面色斗然一寒道:“你——这等天地至宝是你这种笨蛋所能得手?参王除了人发之外,一触肉身,立即土遁,这一下子不知遁到那一个角落去了!” 俞佑亮呆在当地,真不知说些什么好,那迎面的大汉斗然狂笑起来! “小子,你有本领跟踪大爷,想来是有二下子了,咱们今日倒要瞧瞧,你到底有多少道行,敢从中出自寻死路!” 俞佑亮这时心情甚乱,但是听了他这一句话,到立即沉着起来,他冷然一哼道:“天地灵物,那是没有主儿的,各凭手段争取,你要如何,划下道来在下接着便是了。” 那大汉双目之中泛出杀机,突然之间他,左手足-滑,侧过半身来,右拳一翻,一股内力应手而发。 两股力道平空一声,俞佑亮只觉手臂一重,猛吸一口气,掌心再向外一吐,那大汉身形一晃,生生倒退一步! 身后两个大汉一齐惊咦而出,那当面的大汉呆了一呆,斗然之间身形一冲而起。 俞佑亮吃了一惊,只觉身后衣袂破风之声大作,分明他身后两人也自腾空而起。 他是武术的内行,这等盘空速擎之式最为凶猛,也最为险恶,一出手乏下,必然会分胜负,而且会有一方伤亡。 那三个大汉斗然之间竟会展出这等招式,分明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这一刹时,他也无暇多想,只觉生平大危机已然临头,想都不想,身形斗然疾转而下,左右双掌一上一下,斜斜擎天而举。 说时迟那时快,那三人合擎之式已成,一齐猛吼,疾衡而下,俞佑亮大吼一声,左右双掌一齐推出,却同时发出相反的力道。 俞佑亮只觉顶上有如千斤重担,自己内力竭力吐出,猛然只觉双手一轻,他大喝一声不好,身形暴退,但还是稍进一步。只觉左肩一麻,“肩井”穴道被点,整个半身都是一颤! 他跄踉左跨三步,猛吸一口气,那纯阳内力一直冲过穴脉,顿时便解开穴道。 他心中却是惊呆了一下,那盖世无匹的压力,及那变招下掠的巧式,难道……难道这是……苍鹰三式,苍鹰三式! 他心中默默暗呼,看来这又是天池的人了,俞佑亮只觉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惨然,呆呆地望着三人,几乎忘记了处身何境。 那三人似乎也为他身手所惊,只是他们并不知他已冲开穴道,右面一个冷笑道:“阁下身法佳妙,佩服无比,只是左肩如不速自散内力,必将残废。” 俞佑亮默然不语,那大汉正待再说,忽然一声长啸破空而来,长啸声完,紧接着便是一阵哈哈怪笑之声! 那三个大汉一齐神色一变,沉声道:“好快的足程,竟然已追上来了!” 他话声方落,人影一闲,一连走上四五个人来。 俞佑亮这时方才如梦初醒,他想起在山洞中的少妇,参王是不可能得手了,他望了望四周,身形陡然冲天而起,四下一齐惊吼,他一掠之下已在十丈之外了。 奔了一程,身后并无人追来,想必是对付那三个大汉,不暇追寻自己,他一路下山,跑到藏车山洞之处,一步跨入密林,那车儿马儿都不见了。 俞佑亮心中一惊,一步闪入山洞之中,空空洞洞,那有人踪? 俞佑亮反身出洞,放目四野,只见空茫茫的没有人迹,他着急之下倒冷静起来,心中寻思道:“难道是百毒教抢走了我妹子?抢走大妹是要逼我就犯,还是要取我性命?” 想了半天,却得不到答案,忽然天空“呀”“呀”两声鸟叫,俞佑亮抬起头来,只见两双乌鸦直坠下地,一动也不动,他心中好奇,走上前去,正要去拾乌鸦,忽然心中一凛,伸手折了一枝细枝,将两头鸟翻过身来,只见羽毛纷纷散落,草地上也是一片枯黄。 俞佑亮忖道:“闻百毒教杀人有三十六套大法,便是随时随刻注意,也难免着了道儿,如是成心要除我,那真是防不胜防了。” 转念又想道:“如果百毒教人对我身世不明,那么要害死我的,不外是我身怀万毒克星雄黄珠,但如果知道我的身世,那便更要除掉我了。” 他静心屏息细想,这多日子来,自己行藏并未暴露分毫,看来只有“怀璧其罪”。 正沉思间,忽见山腰旅旗一展,尘头大起,但这山势弯曲,只片刻工夫转个弯便消失了踪迹,俞佑亮心中好奇,过了一会,那队伍又从另一个弯转之处露出来。 俞佑亮定神一瞧,心中狂跳不已,原来那队伍最后,有一辆马车,那马车却与他一路赶来之车大是相同。当下连忙沿路而下,但山势蜿蜒,看起来只有数百尺高差,但走起路来,却转来转去,好半天还没有走到。 俞佑亮心中大急,他盘算再一到地势稍缓之处,便夺路跃下,突然轰天一声巨雷,震得整座山都颤动起来,乱石纷飞,山谷传响久久不断,俞佑亮瞧到一个落脚之处,双手一扬,如一大头飞鸟般下降,连忙往下翻,有时身子实在太疾,便在突起山石下缓一脚,十几个起落,飘飘落在山腰路上。 他沿路走了几十步,只见前面还有一块巨石挡路,那马车正被巨石拦住去路,又被碎石击中,整个车蓬都倒蹋下来。 俞佑亮心中发寒,他知大妹不会武功,这番能否逃得出来,实是渺茫,他长提一口真气,飞窜过去,身子一落地,忽然数声叱喝,几样兵器一齐砍刺而来,俞佑亮身子一侧,在间不容发之际夷然闪过,顺手抓住一把长枪,抖了几个枪花,卡察数声,将敌人兵器都震飞了。 他定眼一瞧,只见前后左右站了十来个军士,都是身高体健,心中大是不解。那些军士见他本事如此高强,都惊得呆了。 俞佑亮向前掀开车门,众军士中首领喝叫道:“住手,快退,不然乱箭射死你。” 俞佑亮快眼瞧了一遍,心中大奇,原来那车中是个高鼻深目的夷人,头颈低垂,早已气息断绝了。 俞佑亮沉声问道:“这车中小姑娘呢?” 那军士头领摇头,指着俞佑亮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俞佑亮叫喝道:“我问你,车中小姑娘呢?” 他声音发颤,心中紧张已极,两目渐渐泛红,那军士头领见他生得一表斯文,而且目睹他武功高强,倒也不敢怠慢,答道:“我们见这空车放在路旁,拉多斯大人又忽患腹泄,体弱不能骑马,便把这车子借来,这车子是你的么?” 俞佑亮心中一松,忖道:“看来我妹子先被人擒走!” 当下便对那车士首领道:“这山石崩倒,此路再难通行,各位只有回转了。” 那首领摇头道:“是人炸下这万斤巨石,幸好炮队走得快,不然大师一番心血岂不白费了,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不早不迟偏在这时候出现?” 他语意渐渐凌厉,俞佑亮知他心中起了疑念,当下忽然灵机一动道:“请问阁下可是松辽袁督帅靡下?” 那军士领又打量俞佑亮一番,实在看不出他是坏人,当下点头道:“正是。” 俞佑亮道:“又是有人要暗算大帅么?” 那军士首领道:“那倒也不是!朋友,前途已断,那靠左麓有路小径可行,咱们在此还有要事。” 俞佑亮道:“在下也有要事赶路,既是大帅麾下,如有什么事要小的带信,小的倒愿尽力。” 那军士首领道:“什么,你!你能越过这巨石?” 俞佑亮点头道:“在下可以试试。” 那军士首领脱口道:“那么千万拜托阁下带个信,便说拉大人伤重逝世了。” 俞佑亮点点头,他看好落脚之处,足下一运劲,拔起三丈有余,一点立足之处又上拔了两丈,飘上石顶,那军士首领忽然想到,这军事机密岂可让一陌生不识之人知道,当下又急又惶恐,高声叫道:“且慢!阁下且慢!” 俞佑亮知他心意,回头正色道:“大帅是华夏长城,小可莫说是顺路,便是千路迢迢,也该为大帅尽力,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在刀尖枪尖上讨生活,怎能不信人?” 他气势磅礴的说着,又是居高临下,山风动襟,真如神仙中人,袁崇焕手下将士,本多齐鲁健儿,性子都极直爽,此刻俞佑亮慷慨言辞,都不由感动得大声叫好,那怀疑之心早无了。俞佑亮一挥手,越石而过,他施展轻功赶路,只见一路上车辙极深,分明是大队极重之车经过,他心中暗自忖道:“那军士说什么炮队,一定是袁大帅用来对抗清人的,满清奸细想要破坏道途,阻其到达。” 他此番推测完全不错,走了半顿饭时间,前面尘土高扬,一片呼叱牲口之声。 俞佑亮赶前而行,他闪过护送众人,来到那领队将军面前,他开口便道:“小可受人之托前来带信,拉大人已伤重丧命!” 那为首将军一惊,打量俞佑亮一眼道:“请教阁下大名?” 俞佑亮道:“小可受那路上军士托嘱,前来报知将军。” 那将军身材魁梧,坐在马上好不威风,俞佑亮抬起头来,只见他身前一骑撑着大旗,绣着一个斗大“祖”字,在山风中飘打着—— 小草扫描simon1999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七回 俞佑亮正色又道:“祖将军,拉大人已伤重而亡,小可前来报信。” 那马上将军一震,定眼望着俞佑亮道:“此言可真?” 俞佑亮点头不语,那祖将军叹道:“难道天灭大明?拉大人一死,大帅锦囊妙计便成泡影,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俞佑亮瞧着那队巨炮,蓝汪汪发着暗淡光茫,他乃是极机智之人,心中早就料到八九分,暗自忖道:“这些巨炮操作,只怕军中无人懂得,要靠那位西洋拉大人指点。” 正沉吟间,那祖将军又道:“适才一声巨响,敌人炸山阻路,咱们侥幸逃过此难,想不到后行拉大人便赶上此灾,拉大人如非生病,骑马先行,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俞佑亮忽道:“此去袁大人军中尚有几许路程?” 那祖将军道:“大约还有……还有……” 他说到此,忽然双目凛瞪在俞佑亮道:“那巨石挡路,阁下如何能通过报信?” 俞佑亮知他心生疑惑,当下也不答话,伸手夺过一个武士长枪,右手运劲一掷,枪杆深深插人路边石壁之中,只露出小小一段枪尾,他伸手一按枪杆,身形陡然飘起二丈有余,一转真气,在空中转了一个身,轻飘飘又落在马前。 那祖将军出身绿林,对俞佑亮露的这一手大为识货,当下翻身下马,挽住俞佑亮道:“俞兄好高功力,小将失敬!” 俞佑亮也不再谦逊,对祖将军道:“这山路狭窄,前途难保敌人无伏,还请将军早作安排。” 那祖将军道:“再走二十里,便是我军前哨,俞兄武艺非凡,小将有个不情之请,想烦兄台掠阵如何?” 俞佑亮虽有急事,但他为人最能分析轻重,知道此时已知袁军军机,便是率先独行,为这祖将军搜索开道。 那祖将军是袁督帅爱将,为人豪爽勇猛,他听俞佑亮答应干脆,心中大是高兴,脱口赞道:“俞兄真是好男儿,要不要小将派几个勇士相助?” 俞佑亮摇摇头道:“小可自信尚料理得好。” 祖将军一握俞佑亮手道:“这单径行军又载轻重,原犯兵家大忌,前哨真是我军之生命线,俞兄,咱们全军生命都交给你了。” 俞佑亮抬头一瞧,只见祖将军满脸诚挚,他那手又大又厚,几乎要比俞佑亮大上一半,俞佑亮只觉一阵温暖,心中想道:“这祖将军是个铁血好汉,单看他那诚恳眼色,如此信赖于我,便是再艰难的事,我也得担下来。” 当下便道:“小可这就先行。” 一挥手,身形跃上路边山壁,几个起落,已隐身在山间丛林之中。 他瞧着山腰小路,高高在上搜寻,一路上见到山路狭窄凶险之处,更是加倍小心寻找敌踪,走了数里,并未发现敌人,这时明月当空,皓白如画,俞佑亮心中想道:“如是月黑风高,那情势更自凶险几分。” 正思索间,忽然前面人影仿佛,俞佑亮加快脚步上下翻腾,但那人影一现即没,再也难寻踪影,心中大是紧张,行动更加谨慎。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一股血腥之气,俞佑亮吸了一口真气,布满全身,双掌一前一后护在胸前,走了十几步,只见前面一处隐蔽之处,赫然倒毙七、八具尸首,俞佑亮上前一瞧,那尸身犹有余温,都是劲装武士,地下凌凌乱乱散布着硬弓长弩。 俞佑亮仔细一瞧,那些人都是身高体壮大汉,俞佑亮忖道:“这些人分明是埋伏在此,想要偷袭炮队,却不知被什么人下手打杀,瞧这模样,动手尚不到半盏茶时光,那……那时我便在不远之处,怎么没有听到半点声息?” 他沉吟一刻,前行走了好几里,又发现前面一堆武士尸首,俞佑亮愈来愈是心寒,忖道:“这下手之人,能在一刻之间举手投足杀死这许多人,半点不露痕迹,此人功力之深,真使人不寒而栗。” 他又检查那些尸首,不是头盖被击碎,便是胸前被人用重手法打得五脏俱碎,这些武士显然连半招也未来得及施出,便遭毒手。俞佑亮愈想愈是不解,他武功原本极强,但较之这人手法,也是毫无把握得胜,忽然灵光一闪,心中狂跳忖道:“难道是适才所见那黑影下的手?看来这人是有心助袁军一臂之力了。” 他继续前进,一共发现五处埋伏,都遭人用同样手法制服清理,他长长吁口气暗道:“祖将军如果经过五处阻险,那炮队只怕七零八落,再难走完这山径了。” 俯身拾起一把长剑,只见地上一段火药引线,都是节节寸断,那石后放着一大桶火药,俞佑亮更是吃惊忖道:“此人用剑已达通神地步,这段药线,每截都是一般长短,显然是一招数振,而且恰到好处。” 他算算时间,知道不久大军便到,便缓缓往山腰下翻,在路上等了半个时辰,果然祖将军大军行到,俞佑亮当先迎上,祖将军道:“前行半里,便是我军驻地,多谢俞兄辛苦。” 俞佑亮道:“这一路上的埋伏都被高人暗中除去,真是将军洪福,小可也没尽什么力。” 祖将军问起一路上情形,也是吃惊不止,正谈话间,忽然前面尘头大起,跑来一大队骑兵,那为首的骑士高声欢叫道:“小将于维西前来接应。” 祖将军迎上前去道:“于将军辛苦了,前方战势如何?” 那姓于的将军道;“昨日罗参将军手下失利,罗参将仅以身免,右侧十分吃紧。” 祖将军破口骂道:“罗大宝为将十数年,怎能如此轻易妄动,此举我军腹背受敌,宁远城如何能守?” 于将军道:“罗军一出阵地,清军集中炮火,罗军难是百战精锐,但血肉之躯总难抵挡火器,未及敌人便完了!” 那祖将军仰天叹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大帅望将军之红衣炮队独如望岁,有将军麾下精兵,加上这几十尊镇守神,宁远之战,大有可为!” 祖将军道:“敌人离城尚有多少路程?” 余将军道:“昨日尚有十余里,石山一失,宁远已在炮火程中,奇怪从昨夜至今并未闻得炮声。” 祖将军点点头,那于将军下去传令造饭,祖将军歉然对俞佑亮道:“小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俞兄瞧在下苍生气数,万望再帮一忙。” 俞佑亮道:“只要小可力能所及,无不从命!” 祖将军凝视俞佑亮,半晌,虎目中流下眼泪来,惨然地道:“清人倾国之军东来,宁远不守,这东北锦绣河山再无可守。俞兄答应此事,小将先代关外十数万部队谢了。”他说完跪下向俞佑亮叩了几叩,俞佑亮赶忙扶起,正要询问,忽然想到自己已答允此事,到时祖将军自会相求,他天生不爱多话。便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便是刀山枪林,小可也接下了。” 祖将军用力一拍俞佑亮肩道:“好一个一诺千金,如果中原男儿都如俞兄,清狗怎堪一击?” 俞佑亮道:“这红衣大炮一到,立可压制敌人炮火。” 祖将军道:“但愿此炮易于操作,以解宁远之围,大帅他……” 他正说到此,忽然轰轰之声大作,一时之间天昏地暗,对面言语不闻,祖将军惨然道:“敌人下手了。” 俞佑亮和祖将军匆匆用完饭,祖将军拔出一支令箭,投到地下,他虎目一睁,高高站在马上道:“咱们拼命去!” 他附近军士一齐欢呼道:“咱们和清狗拼命去!” 那部队单线行军,延线数里,但此刻人人敌忾同仇,那呼喝之声此起彼落,传得老远,人人都知清人实力雄厚,这孤军扼守一城,胜算极微,但袁大帅军队训练有素,人人都存必死之心,并无惧色。 祖将军大喝一声道:“启程!” 一勒马率先而行,俞佑亮也骑着一马跟在祖将军之后,一时之间,炮车隆隆行动,声势极为惊人,一口气赶了十多里,翻过小山,进了宁远城东门。 祖将军大声道:“俞兄,咱们这便见大帅去。” 这时城中炮火连天,飞沙走石弥漫,俞佑亮瞧着那城上兵丁阵式井然,心中大为佩服,那敌人集中全力进取西城,是以东城并无敌踪。 马行疾快,不一会来到一处青砖巨院,祖将军远远便大声道:“祖大寿有急事禀告元帅。” 那巨院铁门一开,迎上一小队亲兵,将祖、俞两人迎了进去,那亲兵队长道:“大帅到城上去督战,祖将军稍等。” 祖大寿一勒马道:“俞兄,咱们也去城上。” 正在此时,前面跑过一队骑士,拥着一个清癯老者,长衫轻铠,俞佑亮一瞧,正是见过两次的明一代大将,松辽督师袁崇焕。 那袁大帅远远望着祖大寿喜道:“大寿,你到得正好!红衣大炮都到了?” 祖大寿迎上前道:“禀大帅,小将幸不辱命。” 袁崇焕双手紧握祖大寿道:“大寿你如再过数日不来,咱们可能便成永诀,这多年经营抗清的一点基业,也是烟消瓦碎。” 他说着引众入院,祖大寿几次想向他报告情形,但见大帅待众人坐定,望望俞佑亮,祖大寿连忙起身道:“这位俞大侠一路保护炮队,如非他,这炮队连番过伏,只怕今夜难到,便是到达,也是零落残缺!” 袁崇焕站起一揖道:“崇焕先谢阁下。” 俞佑亮人虽沉着,但眼见这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向自己行礼,也是手足无措,连忙还礼,一吸气诚恳地道:“将军为干城,天下百姓未有不知者,小许之劳,何足挂齿?贱躯能受大帅一揖?” 袁祟焕道:“在野在朝,只要心存忠义,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俞兄不必太谦。” 他转首对祖大寿道:“红衣大炮一人城,立刻开拔城中,清人自恃炮火厉害,哈哈!瞧瞧咱们的。” 祖大寿点头不语,袁崇焕极是精明,他沉声道:“大寿,出了什么差错?” 祖大寿站起道:“小将该死,路上受伏,拉大人……拉大人……” 这时城中炮声如雷,他一句话几次被打断,袁崇焕脸寒如冰道:“拉大人怎么了?” 祖大寿道:“拉大人不幸殉职!” 袁崇焕一听之下,颓然跌坐椅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众人只闻炮声不绝,那桌上茶杯砰然震声作响。 袁大帅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向漫漫天际,苍弩又黑又高。过了许久,他又缓缓渡回,眼睛都红了,他沉痛地对众人道:“难道!难道这些热血的男儿,便任由敌人炮火杀害?难道咱们便无还手之力?这些健儿,都是国之精英,苍天!苍天!难道气数已尽?” 祖大寿性子粗豪,再也忍不住道:“大帅,小将这便去接城上防务!” 他说完冲门而去,袁崇焕低沉叫道:“大寿!回来!” 祖大寿呆呆站在门口,袁崇焕又道:“我这次向佛朗玑买炮,原是最机密火速之事,敌人为何知道咱们行军路程?” 祖大寿道:“小将在京,明知大帅此地情势吃紧,天天催户部拨款快购,但朝廷一再拖延,时间一久,自是难免泄露。” 袁崇焕一按佩剑道:“是谁敢延误我军机?” 祖大寿沉声道:“毛御史一再上疏,参奏大帅浪费公帑,置夷人无用之物,荒废讲式之道,皇上颇为心动!” 袁崇焕双目圆睁,拔出佩剑一剑砍去,卡察一声,那桌子登时缺了一角,袁崇焕喃喃地道:“夷人无用之物,无用之物,便是土炮火器,本军已难抵挡,皇上,皇上,你既赐我上方宝剑,又制肘不放心我,唉,这满城血肉横飞,又岂是坐谈天下刀笔之吏所能瞧到的?” 祖大寿又道:“毛御史挟私怨欲陷大帅,周提督小将带信大帅,小心着他奸谋。” 袁崇焕惨然一笑道:“还带什么信?大寿,朝廷有此种贼子公然存在,前方还打什么仗,唉!我又不能急流勇退,放下十几万兄弟不管,皇上,皇上,我袁崇焕只有一死以报知遇恩了。” 俞佑亮坐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能理会别人心思,袁大帅孤忠在外,为大明天下作搏命之争,而朝廷竟疑他私心坐大,从来豪杰,冲锋陷阵,血染征袍那是容易的事,但要忍受这种漫天奇冤,那非得要有过人之量了。 袁崇焕沉吟半晌道:“大寿,咱们要瞧瞧红衣大炮去,大宝你心思细巧,说不定能装好机簧引发。” 众人应了一声,跟着袁崇焕走出院子,走不多远,那炮队前哨就到了,袁崇焕抚那一尊尊巨炮,叹息道:“皇太极用兵再凶,只要铁将军发威,也会被打得血流成河,大宝,我听拉大人说过,这撞击机簧最复杂,不懂的人再难以引发,你去瞧瞧看。” 那罗大宝参将是袁军中一大勇将,智勇双全,和祖大寿同为袁崇焕两条臂膀。 那炮队缓缓而到,总有数十尊,并列起来十分壮观,袁崇焕瞧了瞧,又走回居处,那罗大宝手执机簧,反来覆去研究,想找出其中之秘。 城外炮声愈来愈密,祖大寿几次按耐不住,要领军出城去抢毁敌人之重炮,都被袁崇焕止住,大庭中一片寂静,空气沉重之极。 半晌袁崇焕道:“敌人兵力数倍于我,如果开城一战必陷重重包围,部队在原野被歼,如果持城以守,大寿,你看可以支持几天?” 祖大寿道:“宁远城坚垣厚,半月之内敌人无法破城!” 袁崇焕道:“那么半月以后呢?” 祖大寿想了想道:“咱们军队每天折损于敌人炮火,敌人却是半点无损,半月之后,只怕要与罗军一般命运。” 袁崇焕点头道:“我原意持此红衣大炮威力,一举而歼清人重兵,使其元气大损,十年之内再难作乱,早知如此,倒不如死中求活,与皇太极决战于野。” 祖大寿忽然坚决地道:“依小将看,如果咱们红衣大炮不能发挥威力,倒不如趁早出城,虽是牺牲惨重,但也胜于在此任人宰屠。” 袁崇焕道:“到时候只有出此下策了,但愿大宝参透机簧,只要大炮一发,先毁清人大炮,再两面夹攻,也不难胜算。” 袁崇焕默然不语,推开窗户,缓步走到门口,只见道中军士往来频繁,都是抬运尸者,他心中一阵惨痛,胸口一热,暗暗地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为什么要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是为富贵荣华么?是为扬名天下么?还不是为我袁崇焕一声呼唤,便执戈以保国土,生死再无反顾,你能眼看他们被屠杀无动于衷么?” 想到极处,眼泪都几乎落下了,他长吁一口真气,心中暗暗地道:“袁崇焕啊!袁崇焕,你难道是英雄末路了?” 抬起头来,只见罗大宝颓丧走来,他问也不再问,和罗大宝一前一后走回大庭。 罗大宝道:“这佛朗玑炮机簧复杂,小将无能为力。” 袁崇焕平视过去,那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好男儿,最后他目光落有俞佑亮身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忽然庭门一开,一个灰尘满身,满脸灰黑的将军匆匆跑来,身形未定便道:“禀大帅,顾将军部队顶上西城门去了。” 袁崇焕只觉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众将大吃一惊,纷纷向前扶持。 袁崇焕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是老毛病。” 祖大寿道:“大帅千金之体,今夜好好休歇,明日咱们再作打算。” 众将纷纷起身,袁崇焕厉声道:“我总不能把十几万弟兄饱尝皇太极炮口,大寿,事不迟宜,你传令三军整顿,咱们这便开城与皇太极决一死战。” 他数次阻止祖大寿冲动,但此时度量情势激动之下,再无余地,发下命令,罗大宝阻止道:“大帅,咱们要拼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再说此时敌人正猛,一开城岂不正好成了清人活靶?” 袁崇焕久历战阵,闻盲嗔目道:“大宝,你有什么高见?” 罗大宝道:“敌人炮击半夜,此时疲乏交加,天明时定然有一段休息时间,那时咱们再出,较为上策。” 袁崇焕道:“大宝,我如何不知这情形,但满城伤患,叫我如何心安?” 祖大寿连忙道:“大帅,你平日再三告诫我们忍字为……” 袁崇焕接口道:“大寿你跟我多少时候了?” 祖大寿恭道:“小将追随元帅麾下已六年有余。” 袁崇焕道:“这几年来你我连手而战,大小数十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什么道理?” 祖大寿道:“元帅神通无敌,天下无人能挡。” 袁崇焕道:“若说勇武无匹,熊经略远胜于我,我军所以能够坚越池,是因为军心团结,上下一体,人人都能信赖于我袁崇焕!” 众将不知大帅有何用意,都纷纷点头,袁崇焕道:“如果咱们军队眼看大帅束手无策,以我们血肉之躯去填炮口,大寿,要是你又作何感想?” 祖大寿道:“咱们军队人人都愿为元帅效死,绝无反顾!” 袁崇焕摇头道:“孤军无望,最易军心涣散,我袁崇焕统兵数十年,想不到会落到今日之局。” 罗大宝抗声道:“咱们还有十万精锐,大帅何出此言!” 袁崇焕叹息道:“从前朝廷杀熊廷弼而关外三镇尽丧,今日我袁崇焕一死,宁远一失,何以保山海关?山海关不保又何以保京师,今日之势再无考虑,大寿,你下去传令。” 祖大寿默默不动,袁崇焕一振衣襟,迈步而行,祖大寿急步上前,抱住大帅腰围,悲声道:“大帅,且听小将一言?” 袁崇焕一振双臂道:“大寿,我当年救你一场,难道便是要你这儿女之态么?” 祖大寿双膝一屈,眼泪黯然而下,好久不能成言,他尽力压抑悲愤,颤声道:“元帅,咱们已到最后关领,元帅一定要依小将等一言。” 他向四座将示意,众将都纷纷跪下,祖大寿道:“此刻东路仍在我军掌握之中,大帅快快领着亲兵东行,这里的事交小将等几个人。” 这是他胸中早定计划,此刻说出来,侃侃而道,并无半点迟滞,众将齐声叫道:“祖将军说得对,元帅速离这危急之地,方是上策。” 袁崇焕大怒,瞪目而道:“大寿,军令如山,你这是逼我么?” 祖大寿不住叩头,罗大宝悲声道:“大帅,咱们便是此战此败,但关外大帅威望早成,一声号召,便是千万勇士望风而来,前途岂不可为?” 祖大寿接着道:“小将请这位俞兄护驾,元帅尚请早行,此间事,小将等鞠躬尽瘁,绝不敢折大帅威望。” 罗大宝又道:“大帅不是终生以扫清卫国为己任么?咱们兵败不打紧,如果大帅不走,他日关外之士何人号召?咱们旧部又怎能卷土重来,小将等死不足惜,但如大帅不行,我等……我等……我等死不瞑目!” 他说到后来泣不成声,诸将一阵悲愤,都是眼泪双垂,整个大庭静悄悄地只闻饮泣之声,这些人都是前线冲锋勇猛之士,英雄之泪不轻弹,这伤心之处,众人都是悲怆无比,怨愤之气,弥漫整个大庭。 俞佑亮城府极深,心想祖大寿早有打算,他求自己的原来便是此事,但目睹这感人场面,也不禁感慨万千,我朝有这许多壮士,清人何足道哉? 他熟读经史,想到前人心中更是激荡起来,忽见袁崇焕手按剑柄厉声对祖大寿道:“大寿,如是本帅不依你等意见又如何?” 祖大寿叩头大叫道:“小将以死相求。” 袁崇焕刷的拔出上方宝剑,口中喃喃的道:“既是如此,我当年何必救你?” 一剑直砍下去,俞佑亮瞧得仔细,身形一起,施展小擒拿手法,劈手夺过宝剑,原来那祖大寿年轻时行为放拓不羁,他坐盗本当处死,袁崇焕与捕部尚书孙承宗怜他忠勇,救了他一命,从此祖大寿感恩极深,追随崇焕,血战杀敌,成了晚明一代大将。 袁崇焕顿时正要叱喝,忽然庭外冲进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大帅,有一个……一个兵士……兵士,他说要见……大帅,他能……能装好红衣……红衣大炮引发机簧……机簧。” 袁崇焕一震,声音都发抖了,急忙道:“快叫他进来。” 那亲兵出去一刻,带进一个衣着军服的军士来,那军士一见大帅,拜倒地上,袁崇焕治军极严,但平日私下倒是温和得紧,是以麾下诸将直阵利害,无所畏惧,他对诸将也是直呼其名,当下亲手扶过那军士道:“听说你能引发大炮?” 那军士抬起头来,满脸信心地道:“小的愿意试一试。” 俞佑亮目光与那军士一触,只觉此人大是熟悉,那军士瞧着他也吃一惊,这两人都是记忆过人,心中却都暗忖道:“原来是他。” 袁崇焕不再怀疑,立刻道:“咱们跟你瞧瞧去!” 那军士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袁崇焕率领众将走出大庭,俞佑亮心中狂喜道:“原来是那姓蓝的无赖汉,百波说他手巧天下无双,看来大有希望。” 众人走到红衣大炮之前,那军士拆开机簧,又一件件装好,双手灵活无比,比折开时更是快速,待他装好最后一件零件,忽然跳了起来大喜道:“真是巧妙!” 袁崇焕瞧着他那如痴如狂的喜态,心中信心大增,军士细心抚摸手上机簧,好像是抚摸心爱的人一般,脸上又是向往又是温柔,忽然想起对元帅说话大是失礼,当下连忙跪下道:“小的一时高兴,忘了尊卑,小的该死,万望元帅恕罪。” 袁崇焕双手抚着他肩膀道:“你叫什么?本帅高兴都还来不及,又那里会怪你了?” 那军士凝目望着这威镇一方的上将军,只觉他那虎虎带威的双目,此时竟全是嘉许诚挚之色,那军士一生之中,都是受人轻视讥笑,那会受过如此脸色?而且又是天下人人慕名的大元帅,心中一阵激动,眼圈都红了,当下肯定地道:“元帅,小的叫蓝君武,小的能引发这红衣大炮!” 袁崇焕只觉他这句话真是字字珠玑,当下喜之无限,环顾诸将道:“想不到绝处逢生,大宝,你快叫人将大炮拖上城去,安好炮位,让皇太极尝尝这铁将军威风。” 罗大宝忙声答应道:“炮位早已装好,元帅且放宽心。” 说完便大步走去发令,诸将此时也是人人振奋,自来战阵是挨打而无还手之力,那最令人气短,这消息传得极快,不一会全城将士都得知喜讯,一时之间,人人精神暴发,士气更自高昂。 袁崇焕返身对那姓蓝的军士道:“蓝先锋,此役之功以你为首。” 那姓蓝的军士大惊,行礼道:“小的不敢受此大恩!” 袁崇焕哈哈一笑道:“十万雄师被你一旦救了,这先锋游击之位,可与此大功相提?” 袁崇焕赏罚分明,这姓蓝的一刻之间由兵士升为先锋游击,诸将都纷纷道贺,人人都觉得他受之应得,毫无半点埋怨之色。 俞佑亮心想:“袁大帅麾下诸将和衷一致,真是国家大福。” 袁崇焕一搓双手道:“咱们进去等待时机,大宝放好大炮,天色也该亮了。” 他回身又对那姓蓝的道:“你也进来吧!” 诸将数次随大帅进出大庭,但此时心情大是不同,那祖大寿心喜之下,被绊了一交,幸是他平日马步稳健,双腿一沉立定,但狼狈之象,众将不由会心一笑,袁崇焕不由向俞佑亮望了一眼,两人目光一对,莫逆于心。 这时长夜即尽,东方曙光微现,袁崇焕对诸将道:“这一夜咱们历尽悲欢苦甜,真好像老了十年,比战一场更自伤神,哈哈!” 他笑问蓝先锋道:“君武,你瞧这红衣大炮较之土炮威力如何?” 蓝君武恭然道:“这炮子母两弹,又可连环发射,射得更远,只消数炮,清人炮阵立即摧毁。” 袁崇焕道:“毁了敌人炮阵,咱们大军长驱而入,攻其不备,这一仗可稳操胜算。” 蓝君武忽然嗫嗫地道:“小的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蓝君武道:“小的昔日跑过不少地方,宁远前方左首小山口,那地势险绝无比,如能……如能置兵于此,敌人后路已断,立成网中之鱼。” 袁崇焕微微吃惊反问道:“你有把握清军必往此路退却?” 蓝君武道:“小的久闻皇太极善于用兵,每举出人意表,兵败多半会往这人人以为死路地方撤退,料定此路必无伏兵,可掠地而守以待援,大帅……” 他说到此,忽然想起一事:“我总是喜欢表现,这么一来,我用兵岂不是犹高于袁大帅。” 当下再也说不下去,袁崇焕不往点头,忽然神芒四射,对众将道:“如何?” 诸将尽都折服,对这其貌不扬的汉子更是另眼看待,袁崇焕不住双手相搓,有大得我心之感,又对诸将道:“看来艾文魁那支兵根本不用包剿,可以坐待敌人前来投网了,君武,你未投我军之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蓝君武道:“小人到处飘零,做些非法勾当混的日子,这座上俞公子便知道!” 袁崇焕叹息道:“如此人才不为国用,真是可惜。” 蓝君武又道:“小人天性爱好机关布置,地理地形之学,那清人抢掠之地,小人也曾测绘过地形地势。” 袁崇焕道:“建州地所谓如何?” 蓝君武道:“建州背山面水易守难攻,我军非是倍兵力不易夺取!” 袁崇焕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远远一阵马蹄之声,一个沉壮的声音道:“禀大帅,数十尊大炮各就其位!” 袁崇焕缓缓站起身来,掀开窗帘,只见天已黎明,敌人炮火也自稀了,袁崇焕喃喃地道:“这一夜真是长得紧,唉!” 蓝君武向袁崇焕行了一礼,又向众将作揖,快步而出,袁崇焕见诸将都是跃跃欲试,便道:“君武引燃第一炮,咱们城上助威去!” 过了半盏茶时光,天色愈来愈明,蓦一声惊天动地巨响,袁崇焕高声道:“成了!成了!” 大步跨出大厅,率领诸将上马往城门走去,不多时来到城门,只见城中火光冲天,城下地基震动不止,那些坐骑虽都是久经战阵,但这巨炮威力太甚,众骑都是惊悸昂首,前蹄凌空而起。 袁崇焕一按马鞍下马上城,俞佑亮也随着众将上了城墙,只见那红衣大炮火舌长吐,极是神威,蓝君武从城上这点跑到那边,正在指挥亲自发炮。 这时清军经过长夜攻击,本来已是势衰,那红衣大炮威力惊人,起初敌人还稀稀寥寥有几响还击,打到后来,只见红衣大炮吐信,敌人再无还击。 轰了半个时辰,那城下运火药的兵士络绎不绝,旭日东升,城外原野上一片烟火,什么也难瞧得清楚,便如大雾弥漫一般,袁崇焕对众将一比手势,祖大寿领先下城去集合部队,诸将也纷纷下城带队准备攻击。 又轰了半个时辰,袁崇焕一挥手,众炮齐止,只见城门-开,祖大寿,快骑出城,后面步马齐集,杀声震天,袁军整军开出了。 那烟雾好半天才渐渐消淡,袁崇焕举目向城外原野望去,那城外草木景象全非沙石翻起,遍地都是尸体及折断旌旗,一片零乱。袁军全军立刻投入战场,乘胜直追,袁崇焕心中大定,回头只见俞佑亮站在身旁,他用力一拍俞佑亮肩膀道:“俞兄,这一阵炮轰,敌人折损至少一半,那逃走的也无斗志,关外又可数年平静了。” 俞佑亮见他喜心翻倒,脸上神威大显,只觉甚是亲切,说道:“战阵胜败,真是一瞬万变,小人今日才睹大帅神威,真是五体投地。” 袁崇焕道:“你我以朋友相交,俞兄连番助我,这俗套谦逊何必再提!” 俞佑亮忙道:“小人不敢!” 袁崇焕哈哈大笑道:“读书人脱不了腐朽,便连侠士也是如此,咱们但求肝胆相照,那俗礼又算什么?” 俞佑亮诚挚地道:“大帅是神人,怎能以常情而论。” 他人最深沉,但如真是诚挚说话,更自有一番动人心弦义态,袁崇焕大为动容,侃侃地道:“老夫痴长几岁,你这个兄弟老夫是认定了。” 俞佑亮恭身一揖,不再言语,袁崇焕走到那蓝君武身前道:“红衣大炮虽勇,但如无你操纵得法,真是一堆废铁,可见事在人为,哈哈!” 蓝君武以手指耳,袁崇焕一怔恍然忖道:“君武双耳震聋了,实是遗憾!” 蓝君武摇摇头道:“大帅勿念小人双耳重震,至多半月便可复原。” 袁崇焕大喜,心中再无遗憾,下城命人牵过坐骑,领着亲兵和俞佑亮也越城而出。 一路上仅是自己部队,袁军见主帅亲自督战,声势更是大振,袁崇焕巡视战场,这大胜之后,心境倒反茫然,俞佑亮想到大帅上方宝剑还在自己手中,连忙递过。 袁崇焕笑道:“皇上赐以上方宝剑,原是斩除不忠不勇之人,想不到差点杀了我生平爱将,世事多幻,又岂可逆料,俞老弟,兵荒马乱之际,军中极需像你这种好手,你便留在我军中如何?” 俞佑亮道:“小人一身恩怨,不知何日能理会得清,实在无法留在大帅身侧。” 袁崇焕不再勉强,一勒马继续前行,两人巡视数十里,已是正午时分,沿途清兵伤极惨,看来已是溃不成军了。 袁崇焕知大军西逐,如是皇太极往小尖山退去,那日日暮之际,这场大战便可结束,当下和俞佑亮在亲兵环拥之下,又往城中骑去。 这时城中一片沉静,只留下少许兵力把手,袁崇焕行在街上,百姓沿街焚香,见到大帅,那感激之情是不用说的了,激动到极处,都是目含泪光,连欢呼也觉不能表达心中崇敬之意。 两人回到袁崇焕驻节之大院,俞佑亮想到这一日一夜,自己经历了可能是本朝决定命运的一仗,不禁坦然若失。 这一仗从蓝君武引发红衣大炮,一直到祖大寿诸将乘胜追击回来,足足打了一天,袁崇焕、俞佑亮坐在帅府静候佳音。当月儿正当头之时,祖大寿率领先锋部队以及诸军将领回到帅府。祖大寿一见袁崇焕便道:“大帅,清兵已经肃清,残部不及百一,往建州逃逸,小将亲见皇太极所乘黄锦战车,已被红衣巨炮打得四分五裂,皇太极不死必伤。” 袁崇焕巡视诸将,忽对那驻守小尖山艾文魁将军道:“文魁,这一仗滋味如何?” 艾文魁是袁军出名勇将,生平最善攻击搏战,他眉飞色舞地道:“元帅神极妙算,敌人残部将近十万,往小尖山自投虎口,我军养精蓄锐以待,胜负早定,杀起来真如摧枯拉朽,小将从军数年,以这仗打得最过瘾。” 袁崇焕道:“皇太极便是侥幸逃回,要想恢复旧观,至少须要五年,如果决心扫清,此刻正是直捣皇龙良机。” 原来皇太极以举国兵力东进,那宁远城势在必得,野战军早就聚集,想以炮队为前锋,一举而下,却未料到袁崇焕请来数十门威力无匹大炮,炮队被摧那是不用说的了,野战部队骑步两军根本未接触敌人,便已折损大半,再经过袁军追击,又投入小尖山口,结果全军覆没,数十万大军挟雷霆之势而来,但能逃回建州的,都是辎重尽失,面无人色,再无斗志的部队。 这一役史称宁远大捷,晚明对抗满清,历年以此战胜果最巨,建州衙都指挥皇太极兵战重伤,回到建州伤重而亡,便凭此战,又替大明保持了十数年的江山不坠。 当下袁崇焕摆酒欢宴,众将心喜之下,都饮得有了几分酒意。那大寿干了一碗酒站起道:“元帅,咱们打胜,不求皇上赏赐,但求皇上清除君侧小人。” 袁崇焕大口喝了一口酒道:“好一个不求赏赐,大寿,你此次至京求援,一定是受了不少肮脏气,来,来,来,本帅再敬你一杯。” 祖大寿双目一翻道:“大帅,咱们内外相制,前方还打什么仗,禀请大帅八百里飞骑奏章,恭请皇上杀了毛氏叔侄以振我国军心民心!” 袁崇焕抚手道:“大寿醉了!” 祖大寿大声叫道:“小将千杯不醉,倒是举朝文武俱醉,独大帅一人清醒,大帅,大帅,您叫大寿读书学史,为什么史书上忠臣结局都是一股凄惨?要等后世人来赞美?大帅,咱们难道不能改变自己命运?” 他愈说愈是激昂,举座都不由动容,袁崇焕道:“大宝,扶他进去休息!” 罗大宝上前半扶半拉,祖大寿不住挣扎辩说自己清醒,便说了一半,忽然支持不住,伏倒桌上,罗大宝扶他走入帅府内室,过了半响,传来一阵阵沉闷哭泣之声。 那祖大寿奉命至北京购置红衣大炮,不知受了多少挫折和闷气,但他牢记前方袁大帅叮嘱,又关心全军存亡,是以忍气吞声,他性子粗迈,有时实在受不下,便以小匕刺臂,一痛之下,才能平静不再行动,红衣大炮得到,那双臂已是疤疤结结,令人不忍卒睹。这大胜之后,想起前尘,不禁更是沉郁气短,酒入忧胸,不由得酩酊大醉。 袁崇焕对这爱将心理了如指掌,他心中默然忖道:“毛氏叔侄,皮岛毛文龙态度暖昧,我迟早要与他见个真章,上方宝剑专斩为将不忠不勇之人!” 他这暗下决定,终于造成日后明末一桩争执最烈的大事,结果两败俱伤,国之精英尽失,此是后话不提。 袁崇焕不愿在这大喜之际丧气,又举杯欢饮,那蓝君武、俞佑亮成为诸将灌酒对象,两人酒量均佳,每人均喝了数十杯,四更以后,众将大醉而回,袁崇焕携着俞佑亮进内室休息。 俞佑亮一倒在床上,只觉酒意上涌,他内功精甚,一运气将酒意徐徐化出,回头看那威镇天下的袁大帅,已均匀发出呼吸声,他运功过后,精神又焕然如新,这时军中漏斗四鼓,俞佑亮心中一片凌乱,只闻原野战马迎风呼啸,传得又远又长,更增凄清之情。 俞佑亮心中忖道:“如果昔日那百波不劝这姓蓝的人投军,那么今日袁大帅一定百战名裂,凡事都是前定,一点也勉强不来。” 想到颜百波清朗照人,又想到华山邵女侠淘气可爱,便和大妹小时候一般模样,但大妹此时生死未卜,自己平生至爱之人一个个都不在身边,木禁心灰意懒,但转念又想到自己身负血仇,要亲自处理的事,还有千头万绪,那担子沉重无比,又不禁心中一凉。 他这胡思乱想,不觉天色泛明,这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梳洗已毕,便向大帅告别,袁大帅知留他不住,又排宴欢送,诸将都请来作陪,酒过三巡,俞佑亮再辞而行,袁大帅亲自送了十里,俞佑亮再三谦辞,袁崇焕从袖中拿出一角公文,是以大帅下令,沿途军队都予俞佑亮方便,俞佑亮心想自己行路,总是走僻野捷径,原不用这种行头文件,但大帅情殷,便珍重接过,又和诸将一一握别,但见每个人的眼光都诚慰动人,只觉离意太浓,几乎不能自已,默默忖道:“俞佑亮啊!俞佑亮!你原是性情中人,你那沉着性格的深处,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你和这些好男儿原是一等人物!” 他呆呆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袁大帅麾下诸将,都是忠勇正直,念旧热心的男儿,那么国家前程还有希望,不由振奋起来。 日影又偏西了,俞佑亮一勒马喃喃地道:“走吧!再不走便无决心了!”马行迅速,不多时翻过山岗,关外那一望无垠的山河又呈在眼前。 俞佑亮行了一阵,心中忖道:“大妹说她意中人家住长白山下,我此行便到长白山去,说不定机会比较大些。” 忽然灵机一动又忖道:“长白山颠天池灵鳗,不是有治大妹遗忘症的药么?” 当下再无考虑,便往长白山赶去,为寻他妹子,不再走偏野山径,每日行走官道,大城小镇过了一个又是一个,但并未发觉跟踪,倒是袁大帅那纸公文效力极大,守城的将军对他极为照顾。问了他要寻的人身形样子,行文各处助他找寻。 他一路上行走大道,吃住俱好,容光焕发,了无风尘仆仆之态,这日已走近长白山麓,他向樵夫问明上天池路径,想到长白山路险峻崎岖,马行不及,便将马送给那问路樵夫,要了数日干粮,只身飘然上山,那樵夫自是千谢万谢。 他轻功极佳,行起山路当然是轻车熟路。这日垂暮,已深入长白山中,他找了处山洞休息,洞前燃了一堆火,夜半只闻松涛似海,山中虎啸猿啼,偶尔中有些野兽见光而来,山中空旷漫无人迹,俞佑亮忖道:“我上天池找到灵鳗,下山再打听那余公子,好歹要探出一个眉目来。” 次日他继续往天池走去,长白山中林子极是茂盛,往往一片大林连绵数百里,不见天日,俞佑亮往高处爬,拣着捷径,到了正午,只闻头顶水声涔涔,心中暗喜,只见眼前一亮,一片碧波浩瀚,眼前便是名扬天下奇景长白天池了。 那池面积极大,山领之处地势倒是平坦,池畔怪石磷峋,张目远眺,群山尽在身下,俞佑亮心旷神怡,忽闻远远石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这是前人之谱,算不得什么稀奇。” 俞佑亮只觉那女声极是熟悉,当下屏息而前,绕过几块大石,只见前面一棵参天孤松,松下坐着少年男女,那女的白衣长裙,正是俞佑亮见过几次,告诉他药方的少年女子,两人松下奕棋,正在聚精会神,是以并未注意有人上到山巅。 那少年眉目长得大开大合,虽则不见得俊秀尔雅,但另有一种慑人的气概,沉威之态呼之欲出。那少年哈哈笑道:“败了便败,多言徒增笑柄,妹子,咱们去瞧瞧那千年灵鲤出洞没有。” 俞佑亮心中一震,那白衣女子道:“还早哩,哥子,你要钓这灵鳗已经三年,连影子也没有见过,算得上什么好汉?” 那少年道:“输棋不输品,妹子你自称女国手,怎么连这个也不懂?真是好笑。” 俞佑亮在隐处听这兄妹斗口有趣,不禁微微一笑,那白衣女子强嘴道:“我虽输棋了,但是输给古人,又不是输给你这莽夫,那算得什么?” 那少年道:“前人之成,原该学习,如此不是事半功倍么?前人之失,早宜深慎,以免蹈其覆辙,兵法有言……” 那少女极不耐烦打断他话道:“王积公神来之笔,从无人能破解,你得意什么?东坡奕棋每依对手下子而仿,总成了旷代人物,九哥,你真没出息。” 那少年默然,半晌道:“妹子言之有理,这人不能独创一格,终究成不了一代豪杰。” 俞佑亮见他脸色一丝不苟,似乎深深受教,心中暗忖:“这少年年青如此,但无一丝狂态,而且从善如流,真是一个人物!这双兄妹都是人中之龙。” 那白衣少女道:“你晓得更好!” 她棋输了,脸上总是愠愠之色,俞佑亮幼受山藏大禅师教诲,对于棋道也颇高明,当下忍不住又伸出头去瞧松下那盘棋势。只见棋盘上一共才稀稀落落数十子,尚有大块空地未着,他棋力虽则不差,但也难看出其端儿,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两人难道棋力高超如此,未来之势已了若指掌?年青如此,竟是智通圆慧,真乃盖代奇材了。” 那少年忽道:“妹子,水香已放下一个时辰,怎的还无半点动静,是不是你弄错了?” 白衣女子嗤声道:“你不相信我,你自己设法吧!” 那少年央求道:“好妹子,只要捉住这百年灵鳗,妹子要什么全成,包在九哥身上。” 白衣女子伸伸舌头道:“当然,小王爷!只要你开金口,露银牙,什么东西得不到?” 那少年耸耸肩站起身来,俞佑亮注意那盘棋,是以并未听清他俩人对话。 俞佑亮瞧了半天,忽的恍然大悟,心中大感轻松释然,暗笑忖道:“我真的如此糊涂,这盘棋正是‘邓艾开蜀谱’,如果棋势布成,天下再强高手也非败九子半,难怪两人住手不下了。”高手悉心研究,总求能少输于九子半而不得,此为一大绝谱,那下棋的人都知这段神话。 那少年又等了半晌,忽然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这千年灵鳗,全身皮肉骨血,无一不是旷世难求之物,以其血合药,可以起腐骨于白肉,食其肉可以气大体轻,武增强数倍,脊背之骨,缠乌金丝可以造成一件无所不摧兵器,干将莫邪休想动其分毫。”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那白衣女子淡然道:“九哥,我替你捕捉,什么报酬都不要,只向你讨一杯鳗血如何?” 那少年一怔道:“妹子,你要这个干么?我知道了,雪山莲化在鳗血之中,是天下易容剂中最上品者,哈哈,妹子!你长得已经够漂亮了,何必再用人为修饰,以落蛇足之讥?” 白衣女子道:“那倒也不是,喂!九哥!你给是不给?” 那少年道:“我和你合伙做买卖,岂可一人独吞?咱们二一添作五,每人一半如何?” 那白衣女子大喜道:“这才是好九哥!” 那少年道:“要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可真不容易,那灵鳗血不知有没有一杯尚成问题。” 俞佑亮在旁心中一喜,忖道:“如果这女子捕到灵鳗,我再与身苦苦哀求,女子心软,只怕可以分得一些也未可知!” 这时天空忽然飘来一大片云,日头立刻被蔽住了,那白衣女子望著天上悠悠白云,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将你心换我心,乃知相思深!” 那少年笑道:“妹子也有意中人了?真是有趣得紧。” 白衣女子嗔道:“什么有趣得紧,九哥,你此去中原,又糟踢了多少好女子?” 那少年哈哈笑道:“不多!不多!天下女子都是一般!” 白衣女子沉声道:“都是一般什么?” 那少年道:“都是一般莫名其妙,有时冷若冰霜,有时又莫名其妙痴心一片,这次我认识一个女子,她什么也不要我的,金珠宝玉她都不瞧一眼,乖乖不得了,妹子,你道她要什么?” 白衣女子脱口道:“什么?” 那少年得意洋洋手按前胸道:“她要这颗心,哈哈,妹子,这还了得,我见情势不妙,只有一走了之,世上还真有不爱虚荣的女人,这倒奇了,九哥跑遍天下,阅人多矣……” 他边说边发现那白衣少女神色大是不喜,忽然想到她也是女子,怎能在她面前如此胡说,最重要的还是目下有求于她,这可担当不起。一时之间沉吟无计,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 俞佑亮听得有趣,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对兄妹真怪,作哥哥丝毫无尊严,要瞧妹子眼色行事,他相貌堂堂,说这些话不是显得不伦不类么?” 正沉思间,忽然池中哇哇传出一阵儿啼之声,那少女低声道:“九哥!灵鳗便要出洞了,这东西一触人气便死,那功效便大大不行了。” 那少年不往点头,严阵以待,白衣少女叮嘱道:“灵鳗作儿啼,年龄已过百年,比起咱们想像中更是灵效,九哥千万大意不得。”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儿啼愈来愈是响亮,忽然水波一振,只是银光一闪,那少年少女双双手持白玉盒,身形一跃迎了上来,那白光忽的在空中一滞,往右飞去。俞佑亮见头顶银光大盛,他不假思索一手捞去,那少年少女万万想不到有人埋伏近处不觉,一呆之下,那银色灵鳗身子一屈,直扫俞佑亮面门双目。 俞佑亮万万料不到这东西能在半空转几个方向,当下闪无可闪。但他是武学大行家,急切之下张口咬去,只觉鼻端-阵清香,咬个正着。 那少年凝目不语,那少女高声叫道:“快吸!快吸!” 俞佑亮心中大大佩服这少女之能,闻言不及思索,用劲便吸,只觉齿间清冽无比,头脑发昏,竟是微熏起来,那灵鳗血本少得可怜,俞佑亮吸了两口已尽,口中含只觉不敢咽下,那少女又叫道:“快咽下运功!” 俞佑亮依言咽下,那银色灵鳗滑出口中跌在地上,只有尺半长短,俞佑亮只觉血一入腹只觉全身发热,真气暴裂欲出,他见识多广,当下跌倒地上,一运气作起功夫来。 那少年跌足叹息道:“完了!完了!” 只见白衣少女满脸喜气洋洋,心中大为愤怒,对那少女低声道:“妹子,你要这俗物服下灵鳗宝血,岂不是糟蹋么?” 那少女不理,站在俞佑亮身旁,真是笑靥如花,她见俞佑亮脸上又白又红,说不出丰神朗郎,这时闭目调息,更是沉稳如山,不由瞧得痴了。 那少年心里喃喃地道:“五年之后,中原又有一个盖代高手了,妹子!妹子!我们得不到此宝,又何必让此人拣个便宜。” 当下沉吟一会,缓缓走近俞佑亮,那少女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九哥,你如敢存异心,今日你我兄妹之情立断!” 那少年一怔,蓦地哈哈长笑道:“妹子,这是你意中人么?” 那白衣少女毫不羞涩点点头道:“是又怎样?” 那少年见她已生戒心,知道再难下手,他哈哈长笑不止,那少女也不理会。 那少年笑声愈来愈是高昂,直裂金石,白衣女子花容失色,正要阻止,俞佑亮默然站起身来,脸上平淡,森然不可测度。 那少年心一惊道:“这人好深的功夫,他运气如此自如,再加上这灵鳗宝血,那真如虎添翼,但就是他不服鳗血,我稳有把握打败他么?” 想到此心中暗暗发寒,他适才见俞佑亮略现身手,虽知他武功不错,但却万万料不到竟是如此内家高手,他天性阴挚,当下不动声色大喜道:“恭喜兄台!那‘万流归宗’的地步不远了。” 俞佑亮道:“不敢,不敢!” 那少女欢天喜地道:“我原来便是替你讨一杯鳗血,想不到天生宝物得主早已前定,被你遇个正着,那真是再好没有的事。” 她人虽大方漫无女儿之态,但想到自己到底是一个少女,她怎能如此不知矜持,便住口了。那少年道:“来来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灵鳗血虽已尽,但这肉也是至宝,咱们三人分吃了吧!” 他伸手抽出一把玉刀,将那尺许鳗肉剃尽,又将那鳗骨收入囊中,将肉分作三分,给俞佑亮的最多,张口将自己那份生鳗肉嚼碎吞人腹中,俞佑亮独自有疑,忽见一道温柔的目光射过来,那白衣少女道:“你便吃下,这鳗肉不能保存,时间久了便无功效,我知你心中之事,这天池中也未必便只有这一条灵鳗!” 俞佑亮心中大是感激,他这人也是足智多谋,知道少女所言不虚,便也吃下。那少年满脸堆欢地道:“兄台风采过人,小弟真觉一见如故,咱们好好交一个朋友!” 俞佑亮笑笑谦逊,那少年道:“不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俞佑亮道:“小弟姓俞,草字佑亮。” 那少年双手紧握俞佑亮,那神色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俞佑亮适才虽不练功,但他乃自幼练卧一项绝技,惯能-心两用,是以见到那少年神色,对他了然于胸,也自装着十分欣喜地道:“兄台兄妹,真是少年英杰,不但学富五车,而且武功惊人,小弟五体投地。” 两人寒喧数语,都是满意无比,那白衣女子也甚高兴,笑道:“九哥,你总算找到知己了。” 那少年笑道:“妹子瞧上的人还错得了么?俞兄人中龙凤,行见扬名天下,小弟在此预祝。” 他说话之际,眼神注意俞佑亮,只见俞佑亮脸上闪过一丝奇异复杂表情,虽是一瞬间,但并未逃过他之眼光。 那白衣少女道:“这灵鳗每隔十年才长一寸,今日咱们得到这一条已经一尺半长,想来高寿两甲子有奇了。” 那少年道:“俞兄难得到这关外来,便请至舍下相聚一月,咱哥俩盘桓山水之间,谈书论剑,岂非人生一快?” 俞佑亮推辞道:“小弟尚有急事待办,不敢相扰兄台!” 那少年也不勉强,尽找些关外原野趣事与俞佑亮谈说,俞佑亮专心聆听,趣味盎然。那少女见他两人谈得投机,自己根本插不上口,只有在旁听的份儿。时光过得很快,太阳渐渐西坠,夕阳投在天池之美不可收。那少年道:“天池太美,最是黄昏,但黄昏虽好,终是须臾,人生也是如此,少时眼界太高,结果一事无成,英雄悲老,把握时机,吾辈正该作一番事业方是上策,俞兄以为如何?” 俞佑亮点头道:“兄台此语真是金玉良言,小弟铭记于心,他日作为砥砺上进之本。” 那少年道:“岂敢!岂敢!” 他以为俞佑亮会问他名姓,却未料到俞佑亮绝口不提,黄昏时光真是一瞬便过,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那少年深谋远虑,心怀大志,他知俞佑亮功力非凡,既不能下手剪除,便是着意结纳以为异日之用。俞佑亮看看天色,忽道:“多谢兄台美意,小弟事完,必来关外与兄台把盅欢晤。” 那少年一望白衣少女,只见她脸上竟是依依不舍,他素知妹子性格洒脱,此时露出这种神色,便知对此人钟情已深,当下微微一笑道:“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小弟这妹子想东去游耍天下,不知俞兄能否代为照顾?” 俞佑亮一瞟那白衣女子,只见她满脸都是渴望之情,心中一软道:“这个小弟当然负责!” 那白衣少女感激的望着那少年,那少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俞佑亮道:“区区之数,不成敬意,俞兄高人雅士,与俞兄游真是福分非浅,舍妹傻人傻福,哈哈!” 俞佑亮也不客气,接过银票微微一瞧,心中大惊,原来竟是北京城天宝银庄一张五万两白银的庄票。 那少女望着她兄长欲言又止,那少年哈哈大笑道:“妹子放心,家中的事有我多尔……有我九哥,你还怕好事不成,好事不成!” 他飞快接说下去,想要掩饰自报姓名之失,但俞佑亮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神色不动,向那少年告别。 那少年紧紧握住俞佑亮双手道:“俞兄千万珍重!” 俞佑亮瞧他眼中神色一片诚恳,便如那日离别袁军诸将一般,当下心中更是发寒忖道:“人心之险,真是不寒而栗!” 心中对于这少年份量更是加重几分,当下又殷殷与那少年话别,和那白衣少女下山而去。 那少女对长白山路径极熟,带俞佑亮走又好行又短捷之程,两人独自相处,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默默行了一大段路,已是月照山径,夜风袭人。 俞佑亮心中在想:“久闻多尔衮为满人中少年豪杰,盖世无双,是皇太极一根撼天巨柱,原来便是这少年!此人气度之大,心机之密,假以时日,必成中原我朝大患!” 那少女默默走了良久,忍不住先开口道:“喂!俞……俞公子,你找到千年参王了?”俞佑亮摇头道:“在下虽得参王,但又被他遁去。” 那少女道:“一定是你用手去抓了?” 俞佑亮想到上次自己乘虚抢夺参王,那情形便和今日差不多,但却没有今日运气,不禁苦笑道:“姑娘真聪明!想是上天怪我不劳而获,不能轻易让在下得到。” 他接着便将那夜的事对白衣女子说了,白衣女子哦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找到参王,这才上长白山来捕灵鳗,你一窍不通,却连番被你遇着,哈哈!我九哥说得一点也不错,真是……真是……” 俞佑亮见她又说又笑,神色极是天真,心中不禁一动,故意逗她道:“你说真是什么?” 那白衣女子鼻子一哼道:“哼,你自己知道。” 俞佑亮道:“傻小子自来多福,如果下了长白山,走到热闹市镇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会气死哩!” 白衣女子道:“什么?” 俞佑亮笑道:“有你这如花美女跟在身旁,那人准会说什么彩凤随鸦,什么赖蛤蟆及天鹅咯!结果是众xx交加,发气大骂老天无眼,气煞人也!” 那白衣少女听着听着,脸色晕红竟是大感有趣,丝毫不见生气地道:“那么傻小子危险了?” 俞佑亮笑道:“是啊!如果群起而攻之,那可更加不妙。谁叫傻小子有艳福,便被打死也是心甘情愿,牡丹花下死,哈哈……” 他说到后来,发觉语中之病,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女,眼帘低垂痴痴听着,心中一惊忖道:“我这玩笑开得太过份了,真是太过份了。” 心中暗凛,自觉和这少女相处,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会愈来愈和她距离拉近,随便没腔滑舌起来。 那白衣少女道:“你真能说,难怪九哥如此欣赏你。” 俞佑亮感觉那少女说话更是亲近,他心中不住地道:“俞佑亮啊俞佑亮,欺骗别人的事,你作得多了,连这可爱的女孩也骗上了,真不该。” 俞佑亮支吾数语,两人又加劲赶了一阵,那少女望着地势忽道:“到天明便可下山。” 俞佑亮道:“夜晚赶路,比起白天又是清静又是凉爽,姑娘此去关内,难道上次玩得不够?” 那白衣少女望了俞佑亮一眼,俞佑亮连忙放目前方,过了半晌,只闻那少女道:“俞公子,令妹现在何地?” 俞佑亮叹息道:“我上次去抢参王,放她在山洞中,参王没有抢到,我那妹子也失踪了,目下生死不测,唉,说起来真一言难尽。” 那少女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令妹气采甚佳,不久定能逢凶化吉。” 俞佑亮一怔道:“原来姑娘不但精于歧黄,相术也极高明,实在令人佩服!” 那少女道:“医卜星相,都是观则清,事不干己,干己则乱,那便不再灵验了。” 俞佑亮连道高见,少女又道:“孙武师从鬼谷仙师,鬼谷是天下命卜之祖,他门下弟子又岂有弱者,但却不能自求多福,结果双足被膑,人算不如天算,姑妄信之则可。” 俞佑亮生平最爱学习,别人强过他他并不觉丝毫妒忌,反而虚心求教,这是他天性上一大优点,也是万千芸芸众生中极难找到的人。当下不断向那少女求教,那少女以为他对卜算之学真有兴趣,便挖空心思说些故事以及其中奥妙,但易卜之学何等精深,俞佑亮只听得似懂非懂,唯唯诺诺,但对那少女将就自己,心中大是感激,那刚生出一点戒心又渐渐消除。 两人边走边谈,不由走得慢了,俞佑亮心想道:“这漫漫长夜,如非有这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谈天,那真令人枯燥不耐。” 慢慢地长夜已阑,又慢慢地晓星西坠。那少女学问极好,她声音又好听,娓娓道来,真令人忘忧解倦,她身具其香,与她并肩而行,更是精神焕发。 俞佑亮忖道:“这姑娘是满清王族,但汉学之博,我这个应考书生,那真是一钱不值,天生聪明才智之人,随便降生何处,都是光采耀人。” 两人走到天明,已下山走到大道,那边勤快的农人已开始下田工作,原野一片穆然。两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旭日初升,走进城镇之中,饱餐一顿,那少女挑了一家干净客舍,要了两间房子休息。 两人投机谈了整整一夜,只觉大是快乐。一觉醒来,俞佑亮听到门外有轻叩之声,他赶快梳洗一番,开门只见那姑娘换了一身浅绿短衫,显得活泼不少。 俞佑亮道:“你又急着要赶路么?”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你瞧瞧是什么时候了,还嫌睡不够,真是好不害燥。” 俞佑亮推窗一望天色,已是过午,当下道:“我妹子说往长白山下找寻一人,我想在此等待数日,姑娘如有事不妨先行!” 那少女恨恨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么?” 一转脸不再理会俞佑亮,俞佑亮忍不住央求道:“好姑娘别生气,咱们也该去祭五藏庙!” 那少女嗤的一笑道:“你不知有多坏!再惹翻我,当心我一辈子不理你。” 俞佑亮道:“不敢不敢!” 心中却暗忖道:“清人性子直爽,爱恨干脆,这几天和姑娘相处千万要自守分寸。” 他是西域大禅宗高弟,当下一吸气,心中一片平静,灵台清净,那爱怨之情全没有了。 小草扫描simon1999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八回 那少女见俞佑亮沉吟不语,搭腔道:“你一程赶到长白山,一定不会好好吃过,偏你运气不坏,九哥手面绰,咱们慷慨他人,也不必替九哥省钱。” 俞佑亮正在运息以平胸中怀念,是以并未听清,他一怔不知所云,少女又道:“长白山熊掌是天下一大名肴,路过此地不尝尝看,并非失诸交臂?” 俞佑亮一损口水,道:“姑娘真是高见,那熊掌美鲜之味,小人只有在梦中尝过,一提到‘东来顺’去点几样名菜,悠闲地品尝品尝。” 俞佑亮道:“姑娘真是好福气,有这么阔气的哥哥,人家终年劳碌,也不过赚几十两银子,便可一家温饱,这五万两白银,小人连想都不敢想,到底有多少。” 那少女道:“你自管花用,钱财算不了什么,只看自己对它看轻看重才有差别。” 俞佑亮道:“话虽如此,但像小人一样的穷小子,还是愿看重一些,没有钱,别说连熊掌吃不成,便是大米饭也吃不上啦!” 那少女愤愤道:“你自己想想倒有多俗气,真料不到你这人满身铜臭味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俞佑亮耸耸肩微笑不语,那少女瞧着他,忽觉他笑中尽是挪揄之色,当下心中真是又羞又急,脸色都自变了,她心中想:“原来他是逗我寻开心的,我……我……” 想到委曲之处,恨恨地噔了俞佑亮一眼道:“你去是不去?嚼舌根儿,当心死了被阎王割掉舌头。” 俞佑亮道:“去啊!去啊!姑娘对这镇中熟悉,便请你带路吧!” 那少女一言不发,大步出门,俞佑亮跟在身后。两人穿出客舍,路人行人只要看到她的,都是跟前一亮,住足而立,每个人忍不住多瞧一眼。 那少女性子豁达,也不在意,俞佑亮衣衫陈旧,那模样活像一个跟班随从,脸上洋洋浅笑,仿佛分得无上光荣,得意满志一般。 那少女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又瞧俞佑亮一眼,只见他那漫漫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又恨又喜,也不知倒底是什么滋味。 又走了半晌,走到“东来顺”酒楼。那少女等了等俞佑亮,两人并肩上了楼,打了一处雅座,跑堂的上来侍候,俞佑亮磨菇了半天,硬是一样莱也点不出来。那少女见他一脸窘态,心中不由一喜,但这少女却是华贵大方,两人不知怎的会一路同来,真是怪到了。 那少女见堂倌不住打量俞佑亮,她脸色一沉,堂倌连忙退下招呼厨房,那少女恨恨地对俞佑亮道:“喂,你为什么不穿件新衣服?这些人势力得很,你……你瞧不见么?我可受不了。” 俞佑亮头一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姑娘说得也是!” 那少女道:“待会吃完饭,我陪你去裁身衣服去!” 俞佑亮道:“小人包裹中还有一件蓝布衫子,倒有八、九分新,作为出容之用,待会回客店换,免得替姑娘丢了脸吧。” 那少女一沉脸道:“我丢什么脸?” 俞佑亮故作正经地道:“别人会说这姑娘小气,跟班的人连身像样的衣服也不赏,岂不是丢脸。” 那少女哼声道:“那姑娘便赏你一件锦袍吧!我叫堂倌去找一个裁缝就来量身。” 俞佑亮央求道:“使不得!使不得!有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但小人气资低劣,便是穿上金叶锦衣,也是一个跟随,倒显得不伦不类,像戏文上的纨绔子弟。” 他头头是道的说着,那少女只是不着声,俞佑亮见她脸上轻愁缕缕,神色大是忧虑,心中不由一怔,也不知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到底想些什么。 那少女半晌忽道:“俞……俞公子,我求你一事,你答应么?” 俞佑亮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那少女恳然道:“我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你……你这是讽刺我么?是寻自己开心么?什么事使你变成这样?” 俞佑亮心弦一颤,心中反复去想道:“什么使我变成这样?什么事啊!” 一时之间,他说不出一句说来,那少女道:“俞公子,我说得太重了,你别见怪。” 俞佑亮心中大为感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他暗自想道:“我才是二十几岁的人,成天里小心翼翼,处心积虑要占别人心机,这是为什么。” 当下只见那少女愁然不乐,便笑道:“姑娘莫怪,小人天生成这恶劣不羁性子,再怎样也改不掉的!” 那少女正要开口,堂倌已陆续送上菜来,真是满桌珍肴,香昧四腾。那少女拿起酒壶替俞佑亮斟满了一杯酒,俞佑亮见她手指纤长,皮色如玉。那酒壶执在她手中,仿佛也增了几分美观,想到她贵为满清王族,竟替自己倒酒,心中不禁一片茫然,恍然若失。那少女自己也斟满一杯酒,瞧着俞佑亮不语,俞佑亮忽然想起,连忙举杯道:“这杯酒恭祝姑娘万事如意,青春长驻,” 那少女涩然一笑,但毕竟干了杯,她低声道:“多谢俞公子好意。” 俞佑亮道:“多谢姑娘赐我美酒珍肴。” 俞佑亮挟起一块红烧熊掌放人口中,只觉鲜冽无腻,知是高厨手笔,当下赞口不绝道:“长白山山高坡陡,这狗熊生在这里爬山下山,足掌自是厚得多,难怪成为天下老饕垂涎的下酒物了,熊兄!熊兄!你可知道为何招惹这杀身之祸?” 那少女见他说得有趣,嗤的一笑,几乎喷出菜肴.连忙掩口,半晌才道:“你这油腔滑舌,那个说得过你?” 俞佑亮只是大嚼,也无暇答话,那少女瞧得大是心喜,也拣几样清淡小菜吃了数口。俞佑亮心中却想道:“好歹要想个法儿支开这姑娘,不然我妹子固然找不到,便是行事也大受牵制,不能放手去干!” 正思忖间,忽然楼梯上走来两个大汉,都是英气勃勃身体粗壮,方方正正一块国字脸,俞佑亮不禁暗暗喝了声采,忖道:“好一对大汉!” 那两个壮汉一坐下,匆匆要了酒食,其中一个放眼打量酒楼之上,只有俞佑亮等二对文质彬彬男女,便对同伴低声说道:“老三,咱们俩喝个酒醉饭饱,反正时间还早,初更时分再赶去也来得及。” 另一个大汉道:“二哥,这悬疑已失的事,今夜便见真章,老掌门人生死之谜,便可见分晓,小弟心中倒是紧张起来,不能宁静。” 那“二哥”道:“以掌门人功力,天下要伤得他的只怕还难找到,这个老三你倒是多虑了,掌门人失踪多年,突然以剑令传下紧急命令,召集全派南北两支人马今夜在榆山村会齐,一定有大事发生,咱们俩养足精神去便是。” 那“老三”长长叹息道:“二哥,我真佩服你这乐观天性,凡事都是泰然,小弟总担心发生不测,不可收拾!” 那“二哥”哈哈一笑,又喝了一口酒道:“老三,咱们投到白老先生派中时怎么说的了着?” 那“老三”道:“保佐白老先生,上刀山下油锅,生死不渝,义无反顾。” 他森然而道,加上他那正气凛凛的面孔,实在大有份量,那“二哥”道:“这就是了,只要有人敢阴谋暗算掌门人,咱哥儿俩不要命去拼一场不便得啦?” 那“老三”道:“二哥说得也是,派中忠义分子极多,和咱们一般心思的只怕还大有人在。” 两人谈话都是声若蚊音,但俞佑亮精于天听地视之术,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两人频频举杯灌酒,俞佑亮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事,暗自忖道:“白老先生是谁,难道会是……外祖父苍鹰白君一?” 他正自沉吟,忽见街心腾腾马蹄声起,三骑奔到酒楼之前戛然而止。俞佑亮定眼一瞧,只觉来人极是面熟,三人下马-抬头,俞佑亮已然想起,口中吃了一惊忖道:“原来是那三人,上次我抢参王和他们交过手,都是长白派的,我……还是避一下比较好!” 他见吃得已差不多,正要托辞领那少女下楼而去,忽闻邻座那“二哥”咦了一声道:“老三!我不愿见这三块料,咱们下楼去吧。” 那“老三”略一沉吟道:“我一见这三人免不了便要生气,待会争吵起来反而不妙,我先下去啦!” 正要举步,那三个汉子已往店中走来,俞佑亮见时机急迫,低声对那少女道:“咱们快走,那三人和小人有点梁子。” 那少女双眉一扬道:“怕什么?他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喝那也罢了,如果胆敢生事,打一顿出气。” 俞佑亮央求道:“好姑娘,小人实不愿和这三人交手,再说小人自忖也不是对手,咱们避避风头再说。” 那少女不服道:“缩头缩尾像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口中虽是如此说,但心中却不忍违俞佑亮之意,缓缓站起来。正在此时,楼梯响处,那三条大汉鱼贯走了上来,众人打了一个照面,那三人面色一变,随即忍住,向先前两个汉子一揖道:“林二哥!屠三哥!久仰久仰!” 那“林二哥”勉强一笑,“屠三哥”连忙招呼道:“白河庄三位兄长千里赶来赴难,真是义气千秋,小弟钦佩无比!” 那三个汉子一齐道:“屠三哥说那里话!咱们昔年之事,总是咱三兄弟不对,吾派有事,岂敢不前来以死救命。” 这三人中气充足,一同发语声音更是宏亮,那“林二哥”性子最是豁达直爽,当下高兴地道:“你们三个难兄难弟,我认识你们十数年,只有这句话才算正经,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他一喜之下,心中再无芥蒂,上前又是拉手又是拍肩,好不亲热,俞佑亮乘着众人寒喧之际,已是一溜烟溜了下楼,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不解,也只有随后跟下,待到那三人想起俞佑亮夺参之仇,两人已自走得远了。 俞佑亮走在路上,口中喃喃道:“榆山村不知在什么地方?” 那少女接上道:“此去西行十五里便是。” 俞佑亮道:“姑娘知道地方,那是再好没有的事!” 少女冷冷地道:“有什么好?” 俞佑亮道:“姑娘不听他们说今夜榆山村有盛会么?咱们瞧瞧热闹去。” 那少女一喜道:“这才像个男子汉的话,我当你是遇事退缩,胆小如豆的人哩!” 俞佑亮一笑道:“酒楼上如果动手,把人家酒楼打得稀烂,便算侥幸得手胜了,还要赔偿损失,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啊!小人想起了,姑娘是有钱人,当然不会顾及此了。” 那少女吐吐舌道:“俞公子,真是识书知礼,那像小女子没有家教,连道理也不懂。” 俞佑亮道:“岂敢!岂敢!姑娘……” 他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尽和姑娘磕闲牙,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心中之言,不禁甚感不好意思,再也讲不下去了。 那少女道:“吐吐吞吞,欲言又止,可见其心不正,但我懒得追究,拆穿了大家都是无味。” 俞佑亮忽道:“姑娘上次带的侍卫武士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那少女道:“你记性倒好,我手下几个武士前数天都称事告假,也不知到什么地方了!” 俞佑亮道:“姑娘待人真好,这些人,食人之禄,便该忠人之事,岂能随便离开主人?” 那少女道:“这几个人武功极佳,而且听说在关外是大有名之人,我九哥不知花了多少心力才收服他们,与我之间,也是半仆半友。” 俞佑亮心中暗道:“长白派的英雄怎会如此自甘堕落,为清人作伥?外公他老人家不知晓得不?” 当下沉吟道:“那几人功夫的确不错,都是长白派的吧?” 那少女点点头道:“正是长白派掌门人座下四大法王中的风雷法王、罗汉法王、神力法王。” 俞佑亮心中大震,他虽自幼离家,但他师尊西域大禅宗却是学究天人,宇内各派都是了如指掌,是以俞佑亮对江湖上诸门也是熟悉得紧,他心中暗忖道:“四大法王是外公生平最得力的助手,而今三个降清,长白派……长白派是瓦解了么?” 想到这里,心中大是不安,知道今晚之事大大不会简单的了,便对那少女道:“姑娘,小人有一事相求。” 那少女笑道:“难得俞大公子求人,小女子只得赴汤蹈火,以报知遇抬举之恩了。”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脸上洋溢着欢颜,抬头平视俞佑亮,静待他的要求。 俞佑亮正色道:“今夜之事与小人或有极大关系,咱们万不得已,姑娘切勿动手。” 那少女以为是什么难事相求,想不到竟是这般泄气请求,当下甚是失望道:“你以为我是如此好斗?你以为我不分青红皂白和别人动手?哼!真是有眼……有眼无珠!” 俞佑亮道:“姑娘秀外慧中,天性又是温婉诚挚,真如人间芷草美玉,小人景仰而已。” 那少女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甚是诚恳,心中一喜,但接着便是茫然,也不知他到底是真意还是假意,这人嘻笑言语,侃侃不迫,世间再难有什么事会令他真正感动的吧! 那少女道:“说一千一万句也是毫无意义,我连一句也分不出是真是伪,我倒希望只听一句心中的话!” 她双眼清澈,逼视俞佑亮,俞佑亮道:“真假自有分晓,姑娘到时便知!” 那少女脸一红,低头不语,两人走到客栈,进内休息,俞佑亮心中暗道:“如果今夜能见到外公,那么一切都好办了,那昔年之惨事也可找出一个究竟来。” 他想到幼时在外公怀中嬉戏撒娇,历历显在眼前,一转眼间自己已长成人,外公只怕已是垂暮之年了。那年春天,爹爹送自己到了西域,亲切的说着:“亮儿,你母亲怀你之时受了阴毒内伤,你体内阴寒之毒只有大禅宗能解得,你好好跟禅宗学习佛门内功,不然只怕寒毒发作难以挽救,过几年爹爹再来看你。” …… 那时候自己才五岁多,眼看爹爹的背影消失在群山起伏之中,回首瞧见的是大禅宗宝相庄严,他虽是年幼,但心中也不由弥漫着崇敬之情。 日子过得真快,爹爹并没有再来看自己,大禅宗对自己谆谆善诱,可说是亦师亦父,相处极为相得。有一天,大概是满十七岁那年,大禅宗要闭关静悟佛门大降魔法,他对我道:“佑亮,你体内阴寒已尽,这一别家院十几寒暑,也该回家瞧礁啦!” 我当时心中极是不舍,禅宗微微一笑道:“十数年光阴弹指即过,人生须臾,又有几个十年,痴儿。痴儿!你是我西域第一高手,前途远大,去汝应去之国!” 我抬起头来,只见禅宗面带微笑,双眉下垂,不再言语,我犹豫一会,凄然下山,再回头禅宗已进去了。 我上山之际俯在爹爹的背后,现在尽管山势崎岖,却是如履平地,再无险阻了。 每往东行一天,景色便自然绿了几分,父母面容都有点模糊了,但妹子在自己临行之前时,幼嫩的嗓子叫道:“大哥哥!你快点回来哟!” 那声音却甚清晰,想到这里,我真恨不得双肩插翼,早点飞到山海关外。 我风尘仆仆的赶路,从极西走到极东。那天夜里,当我赶到五里亭,心中不禁长长嘘一口气,一提气又往前赶,我施展上乘轻功,行了半盏茶时间,只见前面红火冲天,我心中一震,脚步愈来愈近,热气腾腾,但我心中却凉得很。 我默默祈祷苍天,但一切都太晚了,家园已烧成一片平地,爹爹娘娘妹妹都不见了,我站在火堆前,望着那火渐渐地熄灭了,我心中一急,喉头发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强制镇定,回顾火场,只有几堆枯骨灰,是爹爹妈妈妹妹?我哪里分得出来?我将骨灰用瓦罐装好,葬在山上,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昏倒过去。 我一路赶路本是心神交瘁,这沉重伤痛如何能承担得起?全身欲裂,发起高烧来,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脑中一片茫然,什么也不能想,但我心中不住地呐喊着:“俞佑亮啊!俞佑亮!你不能死,不能死去!全家的血仇全落在你身上了!” 我吐了很多血,淤血吐尽,心中更是明白起来,当我清醒时,便强自调息,大禅宗佛门内功真是妙用无边,我…… 我渐渐稳定了,那惨痛遭遇渐渐地平静,就凭着这股精神,病慢慢好了。 这一病一个多月,我每天只能寻些野果野菜充饥,病好了已瘦得不成样子,我知道这事急也没用,先好好养息几天,等到精神恢复,这才离开破碎家园,在关外到处流浪足迹寻找仇人。 这时外公也早失踪了,我细心采访。有一天,当我又是一无所得白白跑了一天,无意中走回父母葬骨之地,这是几月来我第一次回来,只见父母坟上寸草成成,那周围原来青草树草,也自枯萎成一片枯黄,我心中大异,忽然想到一事:“难道……难道……那骨灰中含有剧毒,爹娘都是……都是中毒死的。” 我想到此,便如黑暗中忽睹一盏明灯,心中还拿不定一个准儿,但我暗自忖道:“关外武林何人善于用毒,从这上面下手追索,说不定有点眉目。” 转念我又想:“为什么刚在我回家这一天,敌人便骤下毒手?是巧合么,如果是早安排下的毒计,那时我失魂落魄,为什么敌人不下手一并除掉?”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也不知想了几千遍,但却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又过了两年,我关内关外的乱寻乱找,忽然发觉江湖上百毒教崛起。此教以放毒神妙、手段狠毒著名,不多久江湖上真闻风胆寒,百毒教慢慢扩张地盘,只要该教所至,武林中人望风披靡。 我注意到百毒教动态,偶尔也和百毒徒过手,这些教徒武功也稀松得很,这时我才想到上次我手捧爹娘的骨灰,为什么没有中毒的原因,那真是好险。 师父大禅宗曾说过,爹爹玄门武功深不可测,已是陆地神仙一般人物,世上能打得过他老人家的,只怕大大难以找到,但在一刻间家破人亡,那么敌人之高,令人不寒而栗了。百毒教!百毒教!一定是和百毒教有关! 我心中如此想着,但却没有碰到一个真正百毒教的高手。一天晚上,当我疲倦得要命又回到父母坟前,忽然听到两个人在远处我从前的家园密谈,我心念一动,潜伏在地窃听,一只听见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关外事情已了,咱们注意关内武林,当今宇内,除了姓赵的老鬼,还有云龙翁,其他均不足虑!” 另一个声音道:“还有武当无为老道,怎的连胆全没有了,哈哈!这几个人老夫自有安排,数日之后便可替你报仇血恨!”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我报不报仇倒不要阁下操心,只是提醒你一句,这几人如果不死,你要在中原横行只怕也未必如愿!” 那沉着的声音道:“这个好说!鄙人生平不作无禄之事,这事成之后,你用什么相酬。” 那沉着的声音道:“西北半壁江山,任你发展魔教!” 另一个声音道:“老毒兄,小弟久闻你心虽若毒蝎,但对信义倒还看得颇重,咱们一言为定。” 他说完便大步走了,身形之状,有若鬼魅。剩下那声音沉着的人,月光下,只见他面色惨然,没有一丝生意,瞧那模样正等什么人。 我不敢大意,俯在坟后凝神而瞧,过了一会,一阵凄厉竹哨声传来,那人嘿嘿一阵冷笑,冰冷得令人背脊发寒,但睑上却仍盖是一片死色,我心中一怔,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人戴了人皮面具。” 那竹哨之声愈来愈近,蓦地人影一闪,穿出一个三十岁左右英俊青年来,那青年恭恭敬敬倒拜地上道:“师父!那事辣得紧!徒儿只怕人手不够,是以折回来请示师父!” 那戴人皮面具的师父道:“好孩子,这事师父自有安排!” 那青年见师父柔声说话,真是受宠若惊,抬起头来,忽然头顶一阵疾风,还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只觉千钧重力压到,他张口大叫道:“好……好贼子……小爷作鬼……也不饶……饶……” 话未说完,卡嚓一声,头盖已被击碎,鲜血脑浆喷得他师父一身都是。 我当时几乎都惊呆了,脚下一疏神,踏下一堆浮土,那戴面具的人血淋淋的手往衫上一擦,口中喃喃地道:“谭德群一家都死在我手中,这小子也够机智,在我身旁混了十年,如非他操之过急,要下毒害我,我又焉能识破他底细?我派他去杀他父亲生平至友。他自然是推托了,哈哈……这不是更加证明了一层?” 他虽手毙爱徒,但没有一丝悲怜之情,笑声一止,蓦然对我藏身的地方大声叫道:“小子滚出来!” 我知形足迹败露,只有走了出来,尖声叫道:“你……你……怎么能杀人?” 那人冷冷地道:“老夫不但杀人,而且还要杀你!” 他伸手击向我面前,那手法快捷之极,我瞧他那身形力量,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出手也是枉然,索性险中求生,当下不闪不避。 那人忽然手掌一收一落,按住我胸前大穴,一股内力直逼过来,我施展师门龟息功,全身功力俱隐,那人探不出深浅,掌劲一收道:“小子,你不会武功?” 我听不见他说话,口中只是叫道:“你随便杀人,将来一定被人杀!” 那人嘿嘿一阵阴笑道:“我要杀谁便杀谁,便是天皇老子也管不到。” 他哈哈一阵大笑,笑声又高又扬,好久好久,笑声才渐渐低了,他指着那烧得破破碎碎酌残垣道:“这对狗男女是我生平仇人,是世上最难斗的人,老子都出手杀了,哈哈!还有谁老子不能杀?” 我听得如雷轰顶,仇人,我寻访这么久的仇人便在眼前,多少个夜里梦回时,我恨不得吸食血肉,寝皮挫骨的仇人便在眼前,我只觉热血上冲,正要拼命,忽然那人厉声道:“那山坡上的坟堆是谁人的?你……小子……你是俞玄青的什么人?” 我心中飞快盘算一遍,冲动之情全消了,我装作茫然道:“我不知道!” 那人狠狠打量我几眼,蓦然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嘲弄道:“哈哈!你便是俞玄青是儿子又怎样?老夫……老夫……等着你来找我。” 那声音我这一生再也忘不了,前不久我又听到这声音了,那便是长安游氏双侠中的游老二,但游老二被我出手击毙,凭他的功夫,万万不是我瞧见那人,但声音却是一点儿也错不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便又遭到一连串的事故,如今来到关外,这一切更是糊涂了。 俞佑亮一个人呆呆在房中发痴,他知晚上一定有好戏看,说不定自己也得出手,但此刻不知怎的脑中尽是想着往事,一点也不能集中盘算今夜之事,他暗自忖道:“难道今夜我大概可以报得仇?怎么尽想这些事。” 天色渐近黄昏,那少女睹气在房中也没找他聊天,俞佑亮沉思一阵,又想到那幕惊天动地的事来! 又过了两年,这两年之内我倒不急于寻找敌人了,大禅宗授我的佛门降魔大法,十层我已进第六层,自忖功力倍增,这便又准备人关,发誓不得仇人不归。 这天下午,天色大是昏暗,我见数十里之内只怕无人居住,忽然前面现出一座野庙,心中大喜,至少待会不会淋雨了。 我走到野庙内,有一阵阵沉沉吐气之声,我凝神一听,心中大吃一惊,那吐气之声虽是细微,但隐约间已有风雷之声,此人内力之强,已是世间罕见,当下略一沉吟,不敢擅自人内。 那吐气之声连绵不断,我细听之飞发现不止一人,心中更是吃惊,这荒野之地怎会一夜之间来了这许多高手?正沉 吟不知所措,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道兄,老衲运气周不能聚,今日之事,天下四大门派!唉……” 另一个声音道:“知其非兮守其是!知其黑兮守其白,知荣守辱兮炽道而殒,殒之而无意兮乃至太极!” 他平和的念着,但声音却传老远不散,庙内好久一阵寂静,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无为道长,你神功恢复了?” 那念偈的人正是无为道长,长叹一口气道:“贫道已是灯火油尽,这一妄用内功,毒素内倾,真是饮鸠止渴!林兄如何?” 那问话地道:“想不到点苍一门从我而绝,千手剑法再无人传!。” 我听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无为道长不是名满天下的空门大侠么,那“千手剑”不是剑道通神的高人么?这些宇内高手聚集在一块已是武林一大奇事,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竟然有人暗算他们。 我心中想起一事,正要人内,忽然一个暴燥的声音叫道:“红衣老魔下毒手暗算咱们,只要我老铁一口气在,一定要和他拼上几掌。” 那最先发话的人道:“阿弥陀佛,铁施主天山神功,那老魔如何不知?他不赴约,等到咱们毒发功废,再来下手。” 姓铁的骂道:“老魔目下一代宗主,他妈的言而无信,真连狗熊也不如。” 我心中暗道:“久闻天山铁氏双侠形影不离,看来两人都来了。” 无为道长叹道:“贫道年登望六,生死何足惜哉?只是贫道小徒天资慧敏,原期倾囊相授,以为他日武当之雄,唉,天数如比,夫复奈何?” 我手握怀中雄黄珠,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进破庙,只见庙中盘膝坐着僧道俗一共五人,个个气势非凡,举止间都是一代宗主之态。 那五人见我进来,都是吃了一惊,但随即淡然,我拿出千年雄黄珠道:“众位老前辈,小人这里有解毒至宝千年雄黄。” 那当中坐着的一个老位僧摇摇头道:“这雄黄珠虽是解毒至宝,但老魔下的毒药并非单纯毒药,乃是数十味相生相克之毒,须得按其克之理对症下药,才能解净!” 我当时心中不信,便道:“大师运起神功,将此珠含在口中,包管有用。” 那老僧淡淡一笑,他见我满脸诚恳之色,伸手接过雄黄珠,双目闭起,运一阵功,只见他额上白气缭缭,上升,过了一会,他突然吐出雄黄珠,摇头不语。 我见这雄黄珠无效,也是急燥无法,那老僧平和地道:“小施主赶快离开此地,迟则有暴祸降临!” 我当时血气上勇,摇头道:“什么人如此卑鄙,晚辈倒要见识见识!” 那老僧道:“小施主武功虽然不差,但想想看咱们五个都被来人制住,你留此何用?” 我想了想老僧说的也对,何况我还身负血海深仇,当下亮吟道:“各位前辈有何吩咐,晚辈一定效命。” 无为道长忽然道:“小施主,看你两眼湛然清朗,分明内功已有极高造诣,贫道有一事相求,请问小施主师承?” 我脱口而道:“小人师承西域天龙寺大禅宗。” 无为道长颤声道:“天意不绝我武当,小施主,贫道所求此事极是艰难,但万望施主瞧在我武当派历代祖师面上,此事一定要承允。” 我当时见他词色恳切,连道:“道长只管吩咐,晚辈尽力而为!” 无为道长大喜道:“贫道要传你武当无上心法,太乙神功!” 他此言一出,我心中砰然而跳,这太乙神功是玄门至高气功,练成之后当真是无坚不摧,只见无为道长跪在地下默,祷一刻,喜色满脸道:“孩子你过来,这神功决窍全在运气。” 他话未游完,天山铁兄弟道:“道长请慢,天山神功也不能因我兄弟而绝!” 点苍千手剑林老爷子道:“点苍绝技,全靠老弟继承。” 一时之间,这天下中派掌门竟为要传我各派绝功而争执起来,咱们练武的人,一生只要蒙这五人指点一两套绝技,那便是终生受用不尽,这常人梦寐以求的事,我不但轻易得到,而且是别人抢着要教,人生际遇虽奇,真是不可思议了。 那点苍千手剑法真是奥巧无穷,运剑如此,真是通天彻地之能,我默默强记,但精微之处,能记十之五六也便不错啦!我心想反正日后的日子还长得紧哩,只要记清招式,他日再慢慢参悟自有所得。 天山铁氏兄弟功夫大是惊人,这时我才发现,为什么铁氏家族威震南北方百数十年之原因,但这功夫大异中原武学,好在我跟大禅宗好习过西方武学练气门道,倒还能勉强应付。 昆仑浮云大师最后授我碧玉铲法,时间一分分过去,已是黄昏时分,这时众人毒素内侵,各用内功强启抵抗。大师口述手比,我见他额间汗珠频积,心中真是难过得紧,但我,颇知他心意,只有拼命用心学习。大师教完一遍,忽然一阵脚步之声远远传来,我心中一震,大师手握玉铲,双目凝视着我道:“小施主,他年武林以你为尊,千万要自珍重!” 我斗然间学了这许多武学上至精至奥功夫,只觉胸中大是充实,不禁跃跃欲试,无为道长喝道:“你身负武林大责,今日如逞匹夫之勇,岂非妄费贫道等人一番心血?” 我点点头从窗跃出,心中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走了一刻,只闻庙中一阵格格发响,知道诸位前辈正在散功聚气,准备最后一拼。 我知道,散功时的痛苦,愈是功力高的人愈是奇惨无比,想到众前辈教育之恩,眼睛先自湿了,再也忍耐不住,又奔了回去。再一跃进屋,只见无为道长一道怜惜无奈的目光射了过来,我瞧着众位前辈,人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又是气恼又是怜悯,最令人不忍的是那种万念俱灰的失望神色,以散功的苦痛中清晰流露出来。 我立刻发觉,自己作了一件生平最大的错事,但我并末懊悔,我宁愿死也不能自己走了。 我凝神以待敌人,忽然又与无为道长凄凉的目光相接,道长低声道:“小施主性情中人,你今日陪贫道死了,难道有半点意思?多说也是妄然,苍天!苍天!吾道衰矣!” 他平和说着,便一字一字直贯我脑中,我知道这是道长玄功传道,我心中又是一震,忽然大明大白起来,只闻门外脚步声俞来俞近,当下长呼一气,闭上双目,运起龟息功来。 这一运功,外界不闻不见,不知好久,我只觉胸中肋下一阵刺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次运功,是我平生最久的一次,回转过来,已是漫天星斗,夜凉三更的时分。我觉到身上甚是冷水,口中渴得很,那肋下痛得不能举臂,我低头一看,整个衣襟都被血透湿,血流这么多,难怪口渴得很。 我瞧着肋下伤口,总有四、五寸深,我挣扎包好,站起身来,只见庙中四零八落,这一代武林五大高手,都在一时之间过世了。 我又悲又愤,挣扎出外在小沟饱喝了一肚皮水。我知道这万万不能久留了,但总不能让五位恩师尸暴于荒野,好在我身子健朗,喝过水后精神恢复不少,这便用左手执着大师碧玉铲挖了五个洞埋了。 我削好一块大木,上面刻着:“天下五大宗主埋骨之地” 我一具一具埋着,心中悲愤到了极处,反而清醒起来,我暗暗地想:“这五位恩师武学通天,不但是一代宗师,多代之后,也不见得能出这出类拔萃的人。” 埋好了五位恩师,我长出一口气,此间再无留恋,负着伤走了,我心中想:“那下手的人一定怀疑我的生死,所以补上一剑,真是命不该绝,如果此剑偏了半分,一定穿心而亡。” 我隐在一处小村,苦练所学,两个月后不但伤势大好,武功斗然增强,这便出关而行,这震动武林的大消息,我总得告诉四大派的弟子才行。 …… 天色全暗了,俞佑亮这一下午便沉醉在回想之中,往事有血有泪,他已很久不再想起,一想起真是五内俱焚,不能自己。 在路上恰巧碰到武当无为道长爱徒颜百波,参加长安大会、揭露了这天大消息,又发现了仇人踪迹…… 正想到这里,忽然门外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喂!你还没有睡足么?” 俞佑亮应道:“小人想等下如何应付,姑娘可想妥了么?” 那少女推开门来,只见俞佑亮呆在床上,她嗔言而道:“咱们去瞧瞧热闹去,不妨顺便伸手管管,管完了一走了之,有什么好想?” 俞佑亮道:“长白派尽多高手,要如此来去自如,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那少女道:“我不是来和你抬扛,咱们先得吃饱了才能前去,你说是不是?” 俞佑亮道:“姑娘说得是!咱们再去‘东来顺’,清清静静喝几杯老酒壮胆。” 那少女娇笑道:“哟!每饭必酒,可真养不起你!” 俞佑亮哈哈大笑道:“有这五万两银子,便是日日人心脑髓也吃得起,哈哈!” 他说到后来,见那少女掩耳不听,想到言中荒诞无聊,自觉大不得体,哈哈混过。 两人正要出门,俞佑亮忽然哦了一声道:“姑娘请出,小人换件衣衫。” 那少女嫣然一笑,口中娇柔地道:“好!” 但这少年男子这番竟把自己的话记住,不由甚是得意。 俞佑亮换好衣,两人并肩而行,俞佑亮心中想着长白派约会没时间来逗她,到了“东来顺”饱餐一顿,回舍换了紧身衣,两人施展轻功飞步而去。 俞佑亮带着少女来得近了,只见那村落静寂无声,这时天色渐暗,暮色朦朦之中,在远处迷迷茫茫看不出所以。 俞佑亮想了想道:“咱们绕过去,想来赴会的人已到了不少了,若是遭遇着总是不好。” 于是两人放步向右方绕去。这右方道旁全是矮矮的丛林,两人伏下身来,加之天色黑暗,外人实是不易发觉。 两人走一阵,只见左方一排住舍中间,隔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然后是一座小庙。 想来这小庙是供节日典礼之用,平日并无香烟,是以红漆庙门牢牢关上。 俞估亮探首四下张望了一会,转首对少女道:“咱们若能暂时隐入小庙之内,决计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且可清楚观看形势发展……” 少女点了点头,俞佑亮张目一望,只见四下沉寂无声,于是足尖一点身形平平飞出,右手轻轻一震,那扇木门应手而开。 俞佑亮一侧身闪人小庙之中,一招手那少女也跑人庙门。突然之间,俞佑亮的身形好比旋风一般转了过来,只见那右方扇木窗此时犹自震动不已。 俞佑亮一个箭步掠到窗口,向外望去,却是黑沉沉一片,那少女走了过来问道:“有人么?” 俞佑亮点了点头,面色微微凝重。他想了一想,缓步过去将木门关上了。 这时突然外面一阵嘈杂,俞佑亮连忙走到窗边,只见二十丈外一堆人缓步正由一家住屋之中走出。 俞佑亮运足目力,实是太过昏暗,不能辨认,这时那一群人却是越行越近,看来像是向着小庙一直行来的模样。 俞佑亮呆了一呆,心中暗道:“莫非方才先伏在庙中之人过去通了讯息?” 他正思疑之间,那为首数人已来到眼前,然后一起止步,原来是想在庙前那一块小空地聚集起来。 果然那一群人都缓步走来,围着小空地的四周站着了,却是鸦雀无声。 这时有人燃起了一支火把,加之距离近了,俞佑亮及那少女可在庙中清晰瞧见全场。 前佑亮四下一看,果然都是武林中的人物,各式的打扮,有三个与自己抢参王的大汉也夹在其中。 俞佑亮心中暗暗想道:“这些人都是长白派的人物了,众人似乎在等待什么?” 火把微弱的光亮照在地上,这时有一个年若五旬的老者缓步走入场中,沉声道:“咱们来此的目的,各位是心中有数,只是这许多年来,大多东西南北分散零落,一时间消息不能转到,很不容易,这是老朽的无能了。” 人群之中立刻有两三人齐声道:“陈长老那里的话。” 那陈长老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果真老掌门驾到,唉,咱们——咱们可真不知如何说才好。” 人群中又有人道:“陈长老,你放心好啦,若非老掌门,有谁能知咱们的底细?有谁能持有令信?瞧您面上忧虑交集,难道你以为这次集会是虚晃一记么?” 陈长老吁了一口气道:“咱们分离太久,这些年来,人各有志,说句不中听的话,老朽就不敢保诸位心中此刻在考虑什么?” 人群一阵轻微哗然,一人高声道:“陈长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老叹了一口气道:“咱们散伙已久,你也不必称老夫长老了!”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俞佑亮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忖道:“听那陈长老的口气,分明他心中也不敢确定这次集会此地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心中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唉,我好似也有同样的预感。” 他瞥了瞥身边的少女,却见那少女面上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 忽然有人大声呼道:“陈长老,陈长老,有人来了!” 陈长老身形一晃,火光摇动不定之中,只见远方一个身形如飞地移动着! 陈长老沉声道:“诸位留神吧!” 他自己身形一长,迎身而去,这一瞬之间,那人已奔到十丈之外,陈长老足步斗然一停,他似乎呆了一呆,然后才大吼道:“常长老!” 他吼声未完,斗然之间那人身形一个跄踉,陈长老大吃一惊,大吼道:“罗四弟,尹五弟,左边。谢二哥,快,咱们迎上去!” 三条人影凌空而起,那来人身形摇摇晃晃,四个人已奔到跟前,陈长老一把扶起来人,其他三条影丝毫不停,左右分开一直奔向前方,搜索有否来敌! 俞佑亮心中暗赞声,到底经验老到,这时那陈长老扶着来人来到当场,众人一齐惊叫道:“常长老,执法长老……” 俞佑亮借着火光看去,只见那常长老年岁最少已上七旬,这时满面汗水,双目之中光芒已淡,显然受伤非轻! 陈长老呼一口真气,一掌抵在常长老后心左方,一股内力直逼而入,常长老双目一睁,口一张,一口鲜血吐出,登时坐了下来。 陈长老急道:“常长老,如何?” 常长老双目一睁,喃喃道:“掌门……掌门还……健在!” 陈长老道:“你……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在何处?” 常长老脸人肌肉一阵抽搐,摇了摇头,缓缓伸出右手。 只见他右手一摊,一个苍白的苍鹰令端端的放在手心之中,众人一起大吼道:“苍鹰令!常……” 吼声未完,那常长老突然大叫一声,身形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再也不动了! 陈长老一把抓他的手腕,面上的神色一惨,沉声说道:“常长老去了!” 众人一齐默然无语,这时那罗、尹、谢三人已连袂而回,瞧见常长老身体及身边苍鹰令,一齐惊得呆了。 好一会儿,谢二哥呐呐问道:“这……这不是苍鹰之令么?那传令本帮聚会的苍鹰令信难道是假的?” 陈长老凛然点了点头,茫然道:“看来,掌门老人家健在了!”谢二哥又道:“常长老,怎么受了什么内伤?” 陈长老摇了摇头道:“他中了一掌在后心之上,加上长途奔腾怎么也救不了!” 谢二哥正待开口,突然陈长老身形一掠,口中叫道:“又来三人!咦,那传信叫咱们聚会的李法王呢?” 他心中正自起疑,只见三条人影如飞而至,陈长老双目一亮道:“雷……” 他话声尚未说完,那当先一人大吼声道:“姓陈的,你好大胆子!” 陈长老呆了一呆,身后众人一齐叫道:“你……你不是雷法王、佟法王、朱……” 那姓雷的双目之神色古怪之至,俞佑亮一眼便发现三人正是那少女亲随待卫,他大吼道:“你们……竟敢……” 他话声未完,突然间那四周震天动地响起吼叫之声,刹时烈火冲天,四周屋舍全部着火起来。 长白派的人个个大吃一惊,都是一时不知所措,忽然火光之中闪出不知多少人影,一声大吼:“放箭!” “搜”“搜”之声大作,铁羽箭矢有如飞蝗密集,四周露出大队清兵来,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那一方小空地一共没有几丈方圆,二十多人挤在其中,那四周风助火势,箭矢的锐声早就被火焰“嘶嘶”之声所掩,登时有一半人中了箭,惨呼连连!这下真是祸生萧墙,陈长老和谢二哥等人不知所措,这时那雷、佟、朱三人身形斗起,竟一起向众人攻打而去! 陈长老呆了一呆,咬牙切齿道:“姓雷的,你这个杂种!” 他双掌一平,斜打而上,自己中门之处完全暴露,竟然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但他双掌才举,斗然一箭正中后腰,登时掌式走歪,内力打在地上激起飞沙走石,他大吼道:“你……你……” 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那雷法王似乎呆在当场,但他仅微一迟疑,身形斗然一掠,到了那苍鹰令落地之,他足尖一钩,那苍鹰令已落手中,这时四周情势纷杂忙乱之极,他一掠手,那苍鹰令已放入怀中,竟是无人注意——除了小庙之中惊呆了的俞佑亮! 那少女满脸上惨然,俞佑亮冷冷道:“你——你的好侍卫!”,心中暗道:“外公一生心血,想不到竟然覆没在此,那苍鹰令,苍鹰令,我……我非抢回不可!” 他再望望外面,火势更加炽烈了,有好几个人影拼命跃过火势向外疾奔而去,俞佑亮眼快,只见谢二哥、尹五弟等人都冲了出去,但不过冲出五六人而已! 那雷、佟、朱三人这时大吼道:“住手,住手!” 四周的人都停下箭矢,三人走到当场,只见地上鲜血淋淋,那姓雷的呆呆站站立当地,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俞佑亮咬牙忖道:“雷法王、佟法王,还有姓朱的,看来这三人都是长白派的中坚份子,竟然出卖全体同门,这等行为真是畜牲不如了!” 他只觉胸中一股怒火不断地向上冲,向上冲,忽然他感到一种要杀人的怒火在心中猛烧,他望了望那惊惶的少女,双手之中全是冷汗,他喃喃道:“俞佑亮,俞佑亮,你要忍耐,你要忍耐!”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只觉愤涨的血脉逐渐地减弱,这时那四周的烈火也被扑减了。 有个大汉走向雷长老,笑了笑道:“老雷,干得好!” 那雷法王微微笑了笑,那个大汉缓缓转身,一挥手道:“众弟兄,将这些尸首挖个坑埋了吧!” 众人应了一声,那大汉将身上的长袍一把撕破下来,身上穿的是清军制服! 俞佑亮心中忖道:“那苍鹰令被姓雷的拾到手中,似乎连佟、林两人都未注意,我倒要看他如何交待!” 这时有一个汉子走了上来道:“都搜遍了,没有那苍鹰令的踪迹……” 那穿制服的统领大叫道:“什么?” 那雷法王却插口说道:“我瞧,八成是被那几个突围的带走了!” 那统领想了想道:“反正长白派的实力已然大部覆没,那苍鹰令箭得不着也就罢了!” 雷法王望了望他,默然不语! 那统领四下望了一望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雷法王点了点头:“咱们三人便和大伙儿一齐走吧,不必再分为两伙行动。” 那统领一声令下,清兵纷纷整队,随着四人而去。俞佑亮回头凝视那少女,目中颇含有非难之色,那少女心中有苦难言,眼睛都红了。 俞佑亮道:“长白派与在下大有渊源,这三人引清兵毁了这关外第一大派,堂堂汉人为虎作伥,真是罪该万死!” 那少女低垂眼帘不敢多说半句,俞佑亮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无地自容,他心中忽然不忍,暗自忖道:“我何必去逼这一个小姑娘,她本是清人,又那里有错了?乘这机会和她离开吧!” 当下盘算已定,拔脚便走,那少女急道:“喂!喂!你去那里?” 俞佑亮道:“去追那三个叛贼啦!” 那少女沉吟片刻,忽然下了极大决心道:“俞……俞公子,我……我跟你一道去!” 俞佑亮见她一脸怯生生的样子,他知她心地极是善良,但此时如果犹豫不决,他日久处之下,只怕更是难以自决,便冷冷地道:“姑娘去只怕有点不便吧!那三人都是姑娘贴身侍卫,小人想……” 那少女柔声道:“难道我还能害你?” 俞佑亮耸耸肩道:“那当然不至于,但如小人与那三人交手,姑娘处在其中,岂不尴尬?” 那少女正容道:“你放心,我总是帮定你了!” 俞佑亮正要再推,忽然掌上一凉,一颗泪珠落下,那少女缓缓背过头去。 俞佑亮生平最怕别人哭泣,当下立刻乱了方寸,他连忙劝道:“姑娘莫哭!姑娘莫哭,咱们这便一块去!” 那少女飞快一转头,那满头秀丝扫过俞佑亮脸颊,俞佑亮只觉一阵轻痒,那少女道:“你说是咱们么?”俞佑亮点点头,那少女破涕为笑道:“咱们要追便要赶快!” 两人疾步而去,行不多久,只见前面路上清兵人马布满,停止不行,那三个长白派法王骑马昂然在前。 俞佑亮道:“想不到这三人竟明目张胆和清人勾上了,不杀此三人实难消我心中之恨。” 那少女道:“这里敌人人多势众,咱们等兵士扎营,再出其不意去找那三人。” 俞佑亮眼睛一瞟少女道:“敌人虽多无用,你说是么?” 那少女委曲点头道:“俞公子,待会下手,我总是作过他们主人……有点……有点不便……哼,你笑什么,你道我真的不敢下手么?” 俞佑亮不忍再逼这善良少女,当下柔声道:“小人岂会要你出手,杀姑娘侍卫已是大大不安之事,还请姑娘多多原谅则个。” 那少女柔声道:“我绝不会怪你,这三人引来杀你朋友,你自然该替朋友报仇,只是这三人功力非凡,那个子高的,十指大力鹰爪功力已至上乘,你千万小心。” 俞佑亮见她把那三人底细都自说出,心中甚是感动,这姑娘对自己甚好,她自己根本便没顾到身份和立场了。 俞佑亮道:“姑娘只管放心,我自忖对付得了,只要姑娘不来作对,小人怕谁来着。” 那少女起先听他不再自称“小人”,只觉大是顺耳,正欣喜间,他下半句又是老调,一时之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那少女道:“咱们这里养养神,这士兵辛劳一夜,天明之前是不会扎营的了。” 俞佑亮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浩叹:“这是我大明江山,敌人公然入境,还敢白日行军,这是怎么回事?袁大帅镇守宁远,终年辛苦,这地方官吏却容忍清人畅行,天下事,唉!” 那少女见他默不作声,连连催促他闭目养神,过了一顿饭时间,远远军中传有三声漏斗之声,俞佑亮缓缓站起,只见那少女靠在树上呼吸均匀,脸上挂着安心笑容,竟自睡了。 俞佑亮只觉鼻端香郁,他微微一笑忖道:“这姑娘睡觉之际犹放香郁,难怪像花一般娇艳好看,醉人不已。” 他轻轻走着,生怕惊醒那少女,缓缓走出山谷,只见山川平地上点点萤火,又是凄凉又是昏茫。 他施展轻功,俯身而行,渐渐走近清营,只见警戒森严,来来往往都是全副甲盔武士,风声中掺杂着低沉的问询声。 俞佑亮俯地暗处等待时机,心中忖道:“清人军队精良,大败之后还有如此劲旅,看来清人练兵,至少已有十数年经验,实在可虑。” 在沉思间,忽然瞧着一处空当,俞佑亮身形一闪,无声无息进入营区,一路行去,遇着巡行武士,都是上前一点倒地,拖到暗处隐藏。 走了十会,只见前面一座大帐,帐内灯火辉煌,俞佑亮暗自忖道:“只怕便在此了!” 他看看四周情势,轻步闪到帐边,只听见一人轻声叹息,俞佑亮一吸气,展开“天听地视”之法,只闻那人道:“老大,咱们弄巧成拙,这回长白派整个便毁在咱们手中了!” 另一个人声音更低道:“咱们为救……义无反顾,这事祸起肃墙,不知是谁漏了风,天意绝我长白派……”他声音愈说愈低,俞佑亮再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帐内人希嘘不语。 俞佑亮大吃一惊,暗自忖道:“果然是长白三大法王,但听他们语气,似乎另有隐衷,此事难道还有……内情?” 他这人最是冷静,当下不动声色,伏在帐外聆听,忽闻一个人悲声道:“老大,我兄弟三人身背走狗罪名不打紧,但那……那些遭难的都是……都是我派健者,咱们茹苦含辛的是为什么?老大!我可受不了。” 他悲愤之下,声音不免高了些,俞佑亮听得清楚楚,那老大忙嘘一声低语道:“咱们忍唇到了今天,岂能前功尽弃?老三,是非自有公论,你悲愤什么?” 那老三道:“有朝我抓住老二那贼子,不杀他一千刀,不挖出他心肝来看,不是人也。” 那老大道:“咱们四大天王效忠掌门人,誓死不逾,老二中途变节,唉,世事多变,说不定也有隐情。” 那老三道:“老大,掌门坐关梯峰洞中,那石门何等坚厚,任是大罗神仙也难打开,如非老二打开引人而入,天下何人能够人内,这贼子久蓄异心,终于等到机会陪伴掌门人,乘他老人家坐关之际掳走,献给清狗图功,老大,你再护他,咱们兄弟结义之情一刀两断。” 那老大叹息一声,俞佑亮的内功深湛,帐内人虽是接耳细语,但他在夜风帐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口中沉吟所闻暗自忖道:“如果三人为救外公甘受天下人辱,那忠义之心,真是叫人钦佩,看那神情,只怕不会是假。” 那老大又道:“老三你别胡闹,咱们先商量一下今后该怎么个作法才好!” 那老三道:“咱们数入九王府,但偌个院子那里去找?” 那老大道:“咱们下次在可疑地方烧把野火,说不定清狗会移出掌门人,再说……嘘,有人来了。” 俞佑亮回头只见一个武将大步走来,他身子一闪,忽见不远之处,闪起一条纤细人影,他心中一阵紧张,暗自忖道:“遭了!遭了!那姑娘莫要也听去啦!” 那黑影正是少女,她向俞佑亮一比手式,两人默然奔了一阵,远远离开清兵营中。 俞佑亮正在开口,那少女低声道:“我放心不下,你一走我便惊醒,跟了过来,但却扑了一处大帐,是清军统领居处。” 俞佑亮心下略放,他又问了一句道:“姑娘现下知那三个人营帐在何处?小人寻找半天了未能寻到。” 那少女摇头道:“这遍地营帐要寻找实是不易,但我无意中发现一件大事,清营来了个盖代剑客。” 俞佑亮一怔道:“此人是谁?” 那少女道:“此人是姓梁,为建州四剑中带头大哥。” 俞佑亮吃了一惊道:“是无形剑梁纶么?” 那少女点点头,俞佑亮心中忖道,十年前东北崛起四个盖代侠土,他四人会人中原,力折中原高手数十人,后来终于激怒了天下第一剑点苍掌门人林公子,双方在泰山顶峰一场大战,梁纶单剑与林公子比了二日一夜,不分胜负,最后林公子施出千手剑法中最后第十式,梁纶在第十式上才输了半招。 那时梁纶不过二十余岁,事后千手剑林公子上天龙寺对师父道:“此子正当英年,剑法已至古极,是用剑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日必成中原武林之害。” 师父当时微微一笑道:“林施主终究胜了他半招,难是比到最后才见分晓,但就只半招,也够此子再苦研十年了。” 林公子道:“神宗此言虽则不差,但晚辈总觉此子潜力深不可测,似乎尚未发近至顶点,他第一日与晚辈对击,只是发招严谨不失,但第二日到法中竟由巧而拙,又进一层,临敌之际,剑道竟能增进,实在令人心寒。” 师父笑而不语,林公子下山而回,自此以后这四人息影中原,再不见踪迹,想不到今夜竟会在此出现,看来此四人也被清人网罗了。 那少女见他忽然发呆,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当下忍不住问道:“怎么,这姓梁的你认得么?” 俞佑亮沉吟道:“有这姓梁的在此,这事准不好办,咱们得从长计议才行。” 那少女道:“听别人说梁的剑法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一次,他酒后兴起,嫌枝上喜鹊呱噪,拔起一剑,根本就没有人看清楚,等他下来,剑尖上穿着五只喜鹊,每只都是被剑穿胸而过,部位分毫不差。” 俞佑亮忖道:“这姑娘怎的对这人如此熟悉?啊!对了,难道这四人都被她九哥网集王府?” 想到此对于那少年多尔衮更加起了几分畏惧,心想这四人武功高极,多尔衮能驾御他们甘作走狗,不但手段高明,那胸气魄也定是有过人之处了。 那少女想了想道:“那怎么办?” 俞佑亮道:“咱们一路跟踪,只待这人一走便去下手如何?” 那少女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谈说了一阵,俞佑亮道:“咱们还是休养精神,反正和他们耗上了,也用不着急燥。” 那少女笑道:“你倒很会保养身体,要是我心中有事,不办妥之前,只怕数日夜也难以入眠。” 俞佑亮笑笑道:“会敌之前岂能自乱?前面好像有个林子,咱们便到林中去。” 那少女道:“我不爱露宿,从这里走上半里路,有个干净山洞,去不去由你啦!我可要去!” 俞佑亮点点头随着那少她走。心中忖道:“无影剑为什么突然而至?以他身份一定是有极大事发生才赶来处理,是什事如此要紧?” 正沉思间,忽然背后一阵轻轻脚步声,分明走来四五人,俞佑亮急拉那少女的手,闪进了林子,伏在一棵大树后面。 那少女手被握住,心中怦然而跳,以是高兴又害羞,半晌才轻轻挣脱,俞佑亮未发觉,他凑耳低道:“来了四个高手,咱们小心别弄出声响!” 那少女沉迷在自编的幻梦,半响才听他的话,回转头来柔声道:“我总听你的话,你放心。” 俞佑亮只见两道目光直射过来,在这黑暗荒林中,便如两只雪亮的灯光,直照胸腑,俞佑亮心中一阵激动,低声道:“这样才是好姑娘!” 这少女羞涩的正要再说,忽然脚步声已走近了,不一会,走出四个人来。 那少女定眼一看,心中一惊,原来那四人正是自己侍卫和那无影剑客梁纶。 那四人走到林中一处空地,那无影剑客梁纶手一摆,冷冷地道:“九王爷有请三位,要借三位一物以有用!” 那老大雷天王雷西章道:“梁大侠说笑了,咱们三人是郡主侍卫,九王爷吩咐敢不从命,何敢劳大侠前来?” 粱轮声音如冰,缓缓道:“九王爷要三位人头一用!” 他此言一出,三人大吃一惊,俞佑亮只觉一双又冰又冷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掌心。他低头一瞧,那少女满脸惊惶失色,一片苍白,连嘴唇也发白颤抖,便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她人本生得秀美,此番楚楚可怜,任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责备于她,俞佑亮不能开口安慰,只有也连劲握紧她的小手,过了会,那手渐渐热了,那少女埋头俞佑亮怀间吞声轻泣。 俞佑亮心道:“她被这三人抖出身世,以为我一定会对他愤怒,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姑娘身世了。” 正在这时,那无影剑梁纶又道:“三位请看这是什么?” 他伸手怀中取出一纸,长白三天王一看,脸色惨变,不由各自倒退数步。 那梁纶道:“三位自作了结吧!” 那雷法王强自镇静:“咱们一起见王爷去!” 梁纶冷冷地道:“那不必去了!” 雷法王大吼一声道:“姓梁的,我兄弟三人尽忠九王爷,耿耿此心可表天日,这削减九王爷心腹大患长白派后,反而得来一纸‘莫须有’的罪名,姓梁的,你干的好事!” 那梁纶道:“在下无暇与三位嚼舌,如果三位不肯,向在下这支剑问过明白便得了。” 雷、冬,朱三人知道事情已到了尽头,他们抬起头来,默默望天,喃喃地道:“鸟尽弓藏,我固当烹,姓梁的,今日我等之遭遇,他日便是阁下之结局……嘿!” 他边说边蓄气,蓦然发出全身所聚真力,俞佑亮只闻四周轰雷之声大作,心中暗忖,这风雷天王果是名不虚传了。 那梁纶早就注意敌人动静,他不慌不忙,身子一侧闪过,刷的拔出剑来,一抖之下,漫天都是银光闪烁,剑花似雨。 雷、伦、朱三人也纷纷拔剑而立,梁纶淡淡地道:“如果三位自己下手,倒还可以落个全尸,一定要在下下手,刀剑无眼,那便太难说了。” 雷法王冷冷地道:“咱们剑上见真章,多言有何用处?” 粱纶沉声道:“发招吧!” 那长白派风雷法王冷冷地道:“你这贼子挑拨九王爷,想要将王爷心腹卫士瓦解,你安的鬼心思当老夫不知么,今日老夫要取下你项上人头,再和王爷说个清楚。” 那建州客梁纶不再多言,一抖手,点点寒星分袭三人一招之中,蕴含无数攻击,长白派三大法王纷纷扬剑迎敌,四支长剑激起漫天寒光,但那梁纶稳然而立,先手之势凛若山岳,丝毫不见顿挫。 梁纶连运缓缓又是一剑,长白派三大法王封剑自保,跃上闪下,只觉对方虽是简简单单一招,但潜势惊人,四面八方都罩在剑幕之中。 风雷法王长吸一口真气,剑尖隐约响起风雷之声,他向两个同伴一作手势,三人剑子直刺,蓦然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只闻三声轻响,三支长剑与对方逐一交接,三人各自倒退两步,脱离对方。 身形洒脱已极,彼此相顾,都是会心一笑,心意相融,那配合之巧,当真天衣无缝了。 梁纶冷冷地道:“‘四象剑法’果然还有名堂,今日四象缺一,在下不能单剑击破你长白之宝的四象阵,可惜呀可惜。” 风雷法王道:“要杀你这奸贼,何必要咱们兄弟四人到齐,废话少说,今日咱们生死立见真章。” 他口中虽是说得轻松,心中却吃惊不已,暗自忖道:“这人剑法之强,实在不可思议,刚才如非展开四象剑法救命绝招,只怕对方一剑便把咱们全部封死。” 梁纶不再答话,长剑横腰划出,长白三大法王两攻一守,从三方向远击过去,剩时之间一连七剑,绵绵不断,那剑影仿仿佛佛,全是极其复杂的招式,梁纶沉着封招,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大意。 长白三大法王剑式愈来愈快,三人滴溜溜绕着梁纶转招,梁纶见招破招,打得极是激烈,长白三法王知对手实在太强,一上来便是“四象剑法”中最精妙招式,但四个方位中缺少了一人,凌厉攻势便自减弱数分。 战到分际,梁纶出招愈来愈慢,剑子竟似滞而不发,身形裹到对方一片寒光之中,招招都是间不容发,但却又都夷然无伤。俞佑亮伏身暗处,愈看愈是心惊,他见闻之广,只怕举世也仅仅寥寥数人可及,当下心惊忖道:“这粱纶剑中古意盎然,这套剑法只怕源自远古,那剑子滞而不发,蓄势愈来愈强,待得一举而出,这三人立刻败伤。” 回顾那少女也自凛神注视,脸上流露出一片倾倒之色,俞佑亮心道:“这满族贵亲少女,虽是年青若斯,但武学已至通悟之境,好生叫人钦佩。” 这时场中长白三大法王剑气纵横,将梁纶团团包围,似乎占尽上风,梁纶招式更是简朴,出手之际,便若寻常独自练招一般,蓦然风雷法王一声大喝,三支长剑当头压下,正是“四像剑法”中最后绝招“八方埋伏”,梁纶身子一飘一闪,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闪身进东南方位,举剑平推,卡察一声,长白三法王长剑齐断,那风雷法王脸色青白,罗汉法王脸上酸红,神方法王面上紫黑,各自跄踉倒退五六步才自稳住身形。 风雷法王一吸气胸口隐然发痛,他心中一惨,忖道:“如果二弟也在,这贼子如何能此轻易破这‘四象剑法’绝招?” 梁纶冷冷地道:“在下如此破了‘四象剑法’,三位法王一定不服,只是今日在下身负九王爷克日急令,说不得只有借三位项上人头了。” 俞佑亮心中狂跳忖道:“罡气!罡气!” 长白三大法王嗔目不语,三人均自内伤不轻,正待拼死再战,梁纶又道:“死到临头犹作困兽之斗,哈哈!告诉你们,那举发三位阴谋的正是三位同路人百手法王郑大翔。” 风雷法王哼了一声,只见两位拜弟都是义愤膺胸,他心中之苦犹胜这两位兄弟,暗自忖道:“老二真是狼心狗肺,我一直欺骗自己不肯相信,唉!多尔衮阴鸷狠毒,这连环毒计终于将我派一网剪除!” 但事到最后关头,万万不能束手就俘,他向两位拜弟一打眼色,挺着断剑上前跨大一步。 那梁纶哈哈大笑,半响一个字一个字道:“要想逃走么,今日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过杀身之危,” 风雷法王放目四望,只见两位拜弟凛然而立,脸上没有半点惧畏之色,他早就不存生望,此时更是坦然起来,回头叫道:“老三、老四,咱们昔日结拜,誓言什么来着?” 罗汉王与神力法王齐声道:“同生共死,永无反悔。” 风雷法王长笑道:“咱们今日共死,正应了当日一番誓言,大丈夫死则死耳,可不让人看轻了!唉!” 他豪迈地说着,只觉胸口之痛更是加剧,想到二弟叛逆,更是一片惨痛,那梁纶微微不耐道:“三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再上吧!” 长白三王扬着断剑又攻,他三人剑子已断,又均为梁纶罡气震伤内脏,这番拼死而斗,全是拼着两败之招,贴身搏斗,实是惊险万状。 那粱纶凝神接招,心中暗自忖道:“长白派果是不凡,这三人吃我无坚不摧的罡气震伤,犹能如此激战,今夜之事还是早作了结是为上算。” 当下剑招一变,攻势大盛,长白三法王已成强弩之末,但三人出手全是要命的招式,又自支持半刻。梁纶长啸一声,身形凌空而起,长剑吞吐之间,刺中三人胸前大穴,纷纷倒地。 暗处那少女和俞佑亮相对一瞧,那梁纶迈步向前欲取三人首级,那少女见俞佑亮沉吟不已,当下再也忍耐不往,一按地,身形飘然而出,两掌相错,直击粱纶。 梁纶只觉背后风声大疾,知道来了不少高手。不暇伤敌,反身削出一剑,那少女飞快一缩手,堪堪闪过,梁纶回头一看,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这反手剑法从来未会失手过的,突然发剑,对方竟能避开,而且对手却是满州郡主。 那少女道:“喂!梁纶,你干什么要伤我贴身侍卫?” 梁纶恭然道:“禀告郡主,这三人是九王爷要克日捕杀的凶手。”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我不准杀便不能杀,你去告诉九爷便道是玄湖郡主说的。” 梁纶沉吟半刻,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令剑,上刻一龙一虎,栩栩若生,他向那少女一扬,退立旁不语。 她知此人功力惊人,是九哥一条得力臂膊,语气中还存几分客气,那梁纶默然,却不退下。 玄湖郡主怒道:“梁纶,你胆子愈来愈大了,本郡主说的话难道不当数的么?” 梁纶恭敬道:“禀郡主,小人不敢违抗王爷将令。” 玄湖郡主急得双颊通红,但她素知这龙虎令一出,领命之人决不能后退。便是枪林刀山,也只的拼死完成任务。一时之间沉吟无计。 梁纶迈前一步道:“小人先了结这三名奸细,再向郡主领罪。” 玄湖郡主急道:“梁纶,你要杀这三人,先要问问姑娘的手中宝剑。” 梁纶道:“小人不敢。” 语气之间丝毫不见软弱,玄湖郡主刷的拔出长剑,一抖剑道:“梁纶,你剑法实在不差,你刚才施的那套剑法我也叫不出是什么名堂,来吧,本郡主便领教你的高招。” 梁纶道:“郡主知道这龙虎令之威,小人说不得,只好冒犯。” 玄湖郡主冷然道:“本郡主非救这三人不可,梁纶你既受龙虎令之责,今日之事只有你死了才能解决,你说是么?” 梁纶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这三人叛迹已昭,姑娘何必为这三个叛贼和咱们下人为难?若说姑娘爱惜他们一身武艺,今夜只要姑娘高抬贵手,我那三个不成材的弟兄便作姑娘侍卫如何?” 玄湖郡主道:“建州四剑郡主可养不起的,本郡主一言既出,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她起初只因俞佑亮要救这三人,这才挺身而出,那与兄长作对之事丝毫未会想过,此时见梁纶竟敢不买自己的帐,不由激起少女的不讲理之天性。 便是父王亲临,她也是顾不到了,她出身大贵,平日指使任性,又是妙龄女子,这当那敌我之情早已忘光,只觉别人不买帐便是不该。 梁纶沉着地道:“九王爷龙虎令一出,便是老爷子不能阻止!” 玄湖郡主正要答话,忽然树后俞佑亮接口道:“那也不见得!” 梁纶心中一震,这人隐伏身旁竟是无觉,不禁甚是恼怒。 那话音一停,便跃出一个二十五六年纪的白面青年来,朦胧中英挺不凡。 梁纶一肚子气正好找到发泄之处,他冷冷打量俞佑亮道:“小子你来得正是时候,名震关外的长白法王临死之际,总不能没有陪客!” 俞佑亮笑吟吟地道:“在下路过此地,正要找个地方睡它一觉,想不到连个安静休息地方都没有,满林全是吠声,在下还道是野狗抢啃死人头喧吠,总不到还是人言,唉!走狗呀!走狗!为人作久了走狗,怎么连讲话全是吠吠之音。” 他侃侃一气而言,语音又快又疾,但却清朗无比,梁纶连半句插口的机会也没有。 那玄湖郡主也听得有趣,首先笑了出来,她那里还想到自己是满州郡主了? 梁纶脸上一阵青气闪地,尴尬已极。 俞佑亮心中暗自叹道:“我这些日子和这少女厮混,那口舌自然又恢复从前一样油滑,俞佑亮啊俞佑亮,你还能像昔日那般随心所欲,喜怒任性,不连心机提防暗算么?” 想不到这几年来寻访仇家,强迫地压抑自己天性中活泼成份,永远沉着地布势应战的,不禁怃然。 梁纶扬声道:“在下十多年不出江湖,江湖上后生小辈真是愈来愈狂了,小子你的师父是谁?” 俞佑亮作势想了想,说道:“这个……这个很难说,如说传你招式便算是师父,那可得多数不清,正如老兄境况一般,如说喂老兄一顿,给点小惠便算是老兄主子,那老兄主子也怕多数得像……像什么?姑娘你说像什么?” 玄湖郡主明知不该答腔失了自己立场,但见俞佑亮急切望着她,当下脱口道:“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啦!” 梁纶正待辱骂,但郡主接上了一口,他虽狂妄自负,但知万万不能辱及郡主,一口气硬往肚子吞去,双目泛出寒光,杀机大盛。 俞佑亮连连点头,似乎苦思不得,突然被人指点通悟一般欢喜道:“姑娘真是聪明,正像天上星星一般多,小人怎么没有想到?” 玄湖郡主嫣然一笑,心中道:“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只要他赞我,我心中总是高兴。” 梁纶长剑一举,凝目注视俞佑亮,俞佑亮胡说八道,心中却是思索破那剑法之道,只觉刚才梁纶那套剑法实是古朴严谨,无隙可击,那点苍千手剑法斗然在胸中流过了两三遍,却是毫无把握。 梁纶尖前推半寸,俞佑亮刷的拔出长剑,长剑微微下垂倒挂,两人注视对方,均是一片穆然,良久不见发招。 玄湖郡主心中大是紧张,她是武学大行家,知道一出手便是生死相拚,她虽知心上人功力超凡,但毕竟不曾看过他与人正式搏斗过。 那梁纶凝神待机,只待对方一动,立刻乘隙施展杀机,却见对方沉凛无匹,长剑漫不经心中流露出稳狠之态,绝不抢先出手,梁纶心中暗惊,忖道:“好辣手的小子。” 又过了一刻,两人见对方无隙可用,梁纶起手横削一剑,直刺俞佑亮眉心、胸腹及下盘,俞佑亮缓缓一封,借着梁纶剑式,长剑直压下去。 梁纶奋起一架,俞佑亮待得两剑相交,忽的右臂大轮回,连转几个大圈,梁纶反手旋转,便在同时之间也旋了数圈,卡察一声,双剑再次相碰,两人功力相仿,谁也未能将对方长剑粘住带脱。 粱纶冷冷地道:“小子你不肯自报师承,这武当柔云剑法谁还错得了?在下不履中原十年,想不到无为道长倒调理出一个弟子来。” 俞佑亮晒然道:“你看走眼了!” 梁纶口中道:“柔云剑法原算得什么,小子你施得又不齐全,无为老道都叫人宰了,你又能如何?” 俞佑亮一震,忖道:“什么?无为道长之死上次苏白风在长安英雄大会才抖露,我放下无为道长紫阳宝剑这便兼程东来,这人消息倒是灵通已极。” 俞佑亮道:“梁纶你瞧清楚了。” 长剑一吞一吐,抢先进击,此番他出手全是快招,数招一过,那点苍“千手剑法”绵绵而出了。 梁纶愈打愈是心惊,暗自忖道:“这厮怎么连点苍镇门之宝也学上了,素闻武当柔云剑法,点苍千手剑法,都是各派不外传之秘,怎么这厮全会?” 那“千手剑法”精妙之处便在个“攻”字,施展起来便如长江大河永无休止,昔年点苍林老爷子一怒斗梁纶,一百招内梁纶只有招架之势,此时俞佑亮施展开来,立即攻势大盛,梁纶气凝于胸,再也不敢大意。 玄湖郡主芳心大喜,眼见心上人神威凛凛,不由心神俱醉。斗以分际,俞佑亮左一剑右一剑乱刺,剑式每从不可思议方位攻到,便如千百双手同时施剑一般,梁纶挑架之间,丝毫不见破绽,心中不由叹道:“我苦研十余年对付这‘千手剑法’,仍是半点不能争取主动,这个年纪比我轻上十几年,假以时日,还有我梁纶混的余地么?” 俞佑亮久战无功,他内力造就尚未能及于林老爷子,这一手快剑耗去不少内力,当下心思一转,招式渐渐缓慢下来,但出剑之际,竟有一种博大精微包罗万象之气概。 梁纶一生会过无数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老练狠辣的对手,当下心中微微发急,苦战之中,忽的剑走轻录,踏中宫,直逼而上,观得俞佑亮胸前微露,竟自持强直刺进来。 俞佑亮平剑轻轻一挑,梁纶只觉对方剑尖力道如排山倒海击来,奋起真力一架,两人内力相差不远,各自退后一步。 梁纶心中惊道:“这‘达摩渡江’分明是昆仑招法,以剑代铲,想不到也有如此的威力呢。” 梁纶把握时机,飞快进招,不让俞佑亮抢先,俞佑亮以千手剑法应战,这时忽然天色一暗,月亮隐入乌云之中,四周林中一片黑暗,对面难分身形。 玄湖郡主睁大秀目凝视两人,她心中不断忖道:“我如出手帮俞公子,马上便可结束此战,但我一点也摸不清这人心里想些什么,如果他不愿别人插手,那我岂不弄巧成拙?” 但见形势愈来愈是惊险,黑暗中只有剑光闪耀,以她功力,竟难瞧见两人身形起落之地,梁纶一套古机剑法施到精微之处,剑尖呜呜作声,慑人心魂,每招都孕含他全身真力,四周林木枝叶纷纷堕落,蓦然平空一阵凉风吹地,滑喇喇下起豪雨来。 雷声连绵不断,电光闪烁一明一暗,忽见现出梁纶杀气腾腾面孔,忽而俞佑亮沉着出剑,电光一过.又是一片黑暗,但那深沉之色,犹自留在脸上。 暴雨愈下愈大,三人身上都是湿透,玄湖郡主心中愈来愈是担忧,忽然俞佑亮飞起一剑,正是千手剑法中十快剑最后一招,当年梁纶便在此招之上败于林老爷子剑下的。 梁纶不假思索,左边微踏半步一点一带,右手突然暴伸,长剑点到俞佑亮胸前,俞佑亮眼见情势危不容发,来不及思索破解,剑子疾起倒转便若自刎一般。 当!当!当三声一过,急然电光闪起,两人相隔数步,手中剑子断作三截,每人都持一把柄而立。 梁纶哼声道:“梵钟三唱,阁下原采是西方禅宗高弟!” 俞佑亮冷冷地道:“正是!” 原来梁纶昔日败于点苍掌门千手剑林老爷子手中,他多年研究此招解法,刚才斗然施出,俞佑亮此套剑法原比不上林老爷子甚多,又是仓促之间,已是身临危境,这才施出师门救命绝招“梵钟三唱”,此招形同壮士自刎,用招之巧,非是上乘者万万不敢施出。 梁纶道:“今夜之事,有阁下便无在下,再来吧!” 他见俞佑亮武学惊人,称呼之间自然不再轻薄。 俞佑亮哈哈笑道:“原来梁大剑客隐居十数年,只是害怕林老爷子来着,林老爷子曾对在下说:‘那梁纶一败决不肯甘心,他如打出破解此法之招,还另有一招可立下杀手’,梁大剑客你要试一试么?” 他信口开河,心中甚是忌惮,暗自忖道:“如果林老爷子亲临,今日能否制住这人,也是大成问题之事。” 其实他练此剑法时日尚浅,发招之间,不能浑成一体,如果林老爷子亲临,便自不同,此招虽未必能克住梁纶,但万万不会露出这致命破绽—— 第九回 梁纶一掷剑柄道:“在下用剑数十年,倒从未断过剑刃,阁下功力惊人,杀你真如焚琴煮鹤,日后宇内再无人能论剑。” 俞佑亮道:“过奖!过奖!” 话未说完,也是一掷剑柄挺身而立,两人掌起脚落,又战在一起,都是以上乘内家真力蓄于招式之中。那梁纶自持内力极强,战了一刻,不再巧招抢功,待得俞佑亮双掌击来,缓缓迎了上去,四掌一交,两人连催真力,再也不能分开。 玄湖郡主心中忖道:“这样内力拼耗下去,生死立判,我一个人又不足以排解开,我适才不出手,现在僵持下去,连出手机会全没有了,我……我难道……万一俞公子功力稍弱,那便如何是好?” 她心中大是懊悔,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额角流出汗珠。 玄湖郡主一横心,忖道:“目下之势,只有去伤梁纶了,但我出手,梁纶心神一分,俞公子内功透过,梁纶那里还有生望?九哥!唉!九哥一定会和我反目。” 她正自沉吟,蓦然一声轻啸,三条人影疾若闪电,凌空直往俞佑亮背后袭到。玄湖郡主只见三支长剑,凛凛泛光,俞佑亮却仿若无睹,她心中一急,再也不能思考,迎身上前,剑刃凭空一架,那三人身形一窒,剑刃相交,三人落在地上,玄湖郡主收剑倒退五六步,这才立住身形,剑尖血迹未干,但她自己肋下也是鲜血泉涌,一刹那间全染红了。 这变起仓猝,俞佑亮、梁纶都是一怔,心神微分,松了几分力道,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撤力而退了。 梁纶急急上前看视玄湖郡主道:“郡主伤得可重?” 玄湖郡主剑伤疼痛,全身又被雨淋湿透,失血之下,打了两个寒懔,怒声道:“梁纶你弟兄干的好事!” 梁纶惶然道:“小人该死,我那三个不成材的弟兄日后听凭郡主处置,郡主快躺下,小人替郡主上药。” 俞佑亮默然走上前来,他双目凝注玄湖郡主,深刻的感激流露出来,那玄湖郡主怒道:“你们还不滚!哼,你那弟兄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梁纶,你还不滚,难道要眼睁睁看郡主死去才甘心?” 她是少女心性,虽是受剑之后,犹自好胜不服输。 梁纶垂首道:“小人拼受责罚,也要侍候郡主上了药才能安心!” 玄湖郡主哼声道:“你倒好心,本郡主有的是灵药,不用你操什么闲心,快替我走得远远,免我心烦。” 梁纶沉吟道:“俗语有‘疏不间亲’,郡主终归是九王爷至亲,她说有灵药倒是不假,失血过多,这可万万担当不起。” 当下向三位弟兄一示意,走出林子,梁纶低声问道:“三弟伤得怎样?” 其中一人低声道:“不打紧,这郡主真是好生厉害,她拼着受了一剑,不但将咱们挡住,而且能伤了小弟,依小弟看来,九王爷比她妹子武功还差得远。” 梁纶默然点点头,四人冒雨走了。 这时林中俞佑亮和玄湖郡主相对而立,玄湖郡主似乎发痴,呆呆望着俞佑亮怜惜的看着自己,那目光便像神仙丹药一样,射到心灵深处,令她好不熨贴,那伤痛也不觉得什么了。 俞佑亮道:“姑娘快上伤药,失血太多身子总会亏损。” 玄湖郡主听他仍叫自己“姑娘”,心中不由又是一喜,她痴痴地仿佛从梦中醒转一般,柔声道:“俞……俞……你那模样真潇洒!” 俞佑亮心中大震,暗忖道:“这姑娘用情至深,她那还记自身的安危,这番美意,叫我如何报答?” 但见玄湖郡主流血不止,他连声催道:“快快拿出伤药来,好姑娘要听话!” 语气中虽是关切,但却有带命令口吻,玄湖郡主心中大畅,嫣然一笑道:“喂,我自己会疗伤!你……你……转过身子去!” 俞佑亮一怔,立刻会意,转过身子,玄湖郡主见他善体人意,芳心窃喜,过了一会,那玄湖郡主道:“好了!好了!” 俞佑亮回身道:“姑娘伤后易受风寒,咱们快找一处躲雨去。” 玄湖郡主嫣然一笑道:“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这点伤还挺得住!” 她抬头望天,忽道:“马上雨过天晴,咱们去瞧瞧那长白三大法王。” 俞佑亮只见暴雨如江河下泻,下得更是大了,他心中一怔不解。 玄湖郡主道:“这四周全是高山,湿气受阻下降,顶多也只能下半个时辰。” 俞佑亮上前截了长白三大法王胸前穴道,又替三人推拿一番,长白三大法王悠悠醒转,只见出手救自己的竟是一个青年男子。 那风雷法王挣扎站起来道:“阁下救命之恩,咱兄弟三人永不敢忘,待罪之身只要大事一了,自会来替阁下效命。” 俞佑亮摇摇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言谢!三位忍气吞声,忠义之心小可佩服无比。” 风雷法王睁大眼睛道:“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俞佑亮喃喃道:“苍鹰白亮就是小可外公!” 风雷法王欢声道:“原来你是……你是俞大侠……俞大侠令嗣,俞大侠卅年前侠踪一现便是杳然,如果有俞大侠夫妇出手,掌门人何愁不能救出?” 俞佑亮凄然道:“家父母遭人毒害,小可寻找仇踪已是经年。” 风雷法王一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正在此时,玄湖郡主从树后走出来,长白三大法王一见主人,怔怔地不知所措。 玄湖郡主道:“你三人受伤不轻,我来替你们医治!” 她说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倒出三粒豆大暗色丹药来,命三人各自服了。那风雷法王药一入口,立刻知道这是世间难寻的“九转散”配成,当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自己兄弟三人混身郡主身旁,原是要乘机挟持她以换掌门人出困,想不到到头来还是靠那郡主救治,他三人血性刚烈,真恨不得地下有洞钻入。 风雷法王叹口气道:“郡主这‘九转散’得来非易,何必用来救助我等不忠不义之人?” 玄湖郡主道:“人各有志,我也无法勉强你们,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唉,谁叫你们跟我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风雷法王半晌道:“郡主好生保重,小的这就告辞,咦,郡主,是谁伤您贵体?” 玄湖郡主挥挥手道:“九王身前好手如云,凭你三人只怕难救出长白派掌门人来,你们自己小心了!” 风雷法王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郡主保重,我兄弟再无面见郡主之面。” 他说完和两个拜弟一起长揖而别,俞佑亮道:“我外公当真困在九王府中?” 风雷法王瞧瞧玄湖郡主,点点头一语不发,迈不而去,等到三人走得远了,玄湖郡主轻声道:“他们都是好男儿!” 俞佑亮回头瞧着玄湖郡主,心中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玄湖郡主柔声又道:“咱们原是看热闹,想不到差点连命都陪上了,世事真是不可预料。” 俞佑亮道:“如非姑娘搭救,在下这一身纠缠待谁去清理?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玄湖郡主急忙摇手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岂能随便向我一个女子拜倒?这不叫我难堪么?” 俞佑亮道:“再生之德岂能以常节视之。” 但他生性洒脱,知道玄湖郡主不愿受自己拜谢,一笑而罢。 玄湖郡主道:“建州四剑武学真是骇人,适才我暴然偷袭,虽是伤得一人,自己终是逃不过另外二人剑刃,梁纶师兄弟享名之盛,实在良有以也。” 俞佑亮道:“如非姑娘武学惊人,又舍身……” 他话未说完,玄湖郡主急忙摇手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那恭维感激之词,我已经听得多了,你……你难道只会说这些,换个话题谈不成么?” 俞佑亮道:“姑娘爱听什么小可便说什么,但此情此义,小可有生之日岂会忘得了?” 玄湖郡主凑近他低声道:“你……你有此心那便够了。” 俞佑亮只觉得她吐气如兰,忽然发觉眼前一亮,雨已停止,一轮明月又照大地,当下道:“姑娘说得真准,这天际一片晴朗,谁又会想到适才会是一场天昏地暗的暴风雨?” 玄湖郡主道:“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风土气候自然比较熟悉,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 俞佑亮道:“姑娘失血甚多,一定疲倦已极,咱们到前面山洞去休息休息。” 玄湖郡主道:“雨过天晴,但愿人事一如天候,澄清再无疑虑。” 俞佑亮知她话含深意,但却不敢往下想去,只觉得这少女郡主说话意切优美,真如饱学之士一般。 两人并肩缓缓前行,玄湖郡主功力深厚,她医理通晓,又自备天下极佳良药,肋下剑伤上药之后,血流早止,已薄薄结了一层痂。两人走了一会,便到一处山洞,俞佑亮待要折枝生火。玄湖郡主道:“这满林树枝饱吃雨水,一时半刻哪里能点燃,咱们坐进洞中,静静聊聊可不是好?” 俞佑亮先进洞,两人平排坐下,正要催玄湖郡主安歇,玄湖郡主道:“俞……俞大哥,你刚才说我爱听什么便说什么,此言当真么?” 俞佑亮点点头道:“姑娘先休息,回头咱们谈它个三天三夜也不打紧。” 玄湖郡主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累,我顶爱听你讲话,你讲一点自己的事给我听可好?” 她柔声说话,秀目连转,但总离不开俞佑亮面上,俞佑亮直觉对方情丝越缠越紧,他喃喃地道:“我……我身世凄凉,说出来惹得姑娘伤心,那是何必?” 玄湖郡主双眉一扬道:“我偏爱听成不成?” 俞佑亮这见她撒娇,虽是贵为郡主,但那天真刁钻之情却和寻常少女一般,当下心中大感亲切,一种欲望油然而起,竟想争得这如花似玉少女同情。 当下俞佑亮忍不住道:“成,姑娘要听,怎么不成?我小时候离家学艺,后来艺成回家,却是父母双亡,妹子失踪,真是家破人散。” 玄湖郡主柔声道:“仇人是谁?你可知道么?” 俞佑亮茫然摇摇头道:“我寻访了好几年,总算有点眉目了,也幸好这几年没有遇到真正仇人,不然可就惨了!” 玄湖郡主关心地道:“为什么?” 俞佑亮道:“我的仇人是个功力盖世的魔头,我功力未臻炉火纯青,如果早遇上了,那岂不是被人斩草除根一并害了。” 玄湖郡主道:“这也有理,但如你仇家先行死去,你岂不是白费一番心机?” 俞佑亮心中一凛,这虽是极其简单的道理,但他成日间运筹如丝,却从未想到这个问题,当下不由得呆了。 玄湖郡主又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迟些日子遇上仇人,多一分准备,便是多一分把握。” 俞佑亮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常常觉得自己武功低微,与仇人相拼无异以卵击石,这才能沉着气苦练功夫。” 玄湖郡主同情地道:“那你心中一定苦得紧。” 俞佑亮道:“过惯了这种日子也便无所谓啦!我如不能这样想,我还能好好的活到今天么,仇人找不到人自先急疯了。” 玄湖郡主赧然道:“我只当你天性游戏随便,处处漫不为意,不知道你有这等苦处,俞大哥,我真不好!” 俞佑亮道:“我禅功如能达到第十层,那便可以放手去干,但师父说过本门开山百数十年,其间能达到第九层的只有前辈大藏祖师,还有禅宗他老人家,唉!凭我这资质,只怕连第八层也难达到。” 玄湖郡主忽的目光奇射:“我师父有一套神功,她昔年说我禀性所限,要练也练不到至巅,而且极易走火入魔,是以我一直不曾去练,不知对你有用无用?” 俞佑亮大是感动地道:“不知姑娘尊师是谁?” 玄湖郡主道:“木姥姥你听说过么?” 俞佑亮虽是吃惊但并不太感奇怪,这玄湖郡主年纪甚轻。却悟武学真诣,错非盖代名师指点,焉能有此镜地? 当下俞佑亮道:“木姥姥是数十年来武林第一奇人,想不到便是姑娘尊师,她老人家至今安好么?” 玄湖郡主道:“我也五六年不见师父,我年幼时师父每天夜里偷偷跑进王府传我武功,我学着学着,渐渐身子也轻了,力气也大了。后来她又传我内家吐纳功夫,我年纪渐渐长大,运气随心所欲,心中才明白这是武学上乘之境界。” 俞佑亮道:“姑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木姥姥生性奇特,能够教姑娘多年,真是大大缘分。” 玄湖郡主道:“这事连我九哥也不知道,但有一天我和他一块出猎。山路歧径突然跳出一只猛虎,我手起脚落便收拾了,九哥大惊失色,追问我何处学来这身功夫。我本来跟他说了也不打紧,但见他目光烁烁,心中一烦偏不讲给他听。哈哈!九哥千方百计要和我喂招探我门派,却被我瞒得像铁桶一般,真有趣。” 俞佑亮心中暗道:“这姑娘把我看得比她九哥还亲,这与兄长斗气之事也与我侃侃道来,她再也不把我看成外人了。” 玄湖郡主又道:“九哥一天到晚研习兵书,和我性情大相违背,但他处事当机立断,却令我颇是佩服。” 俞佑亮道:“你九哥是一代豪杰,生平素志又岂止于打仗攻城?” 玄湖郡主道:“九哥也常说治国安邦才是大丈夫所为,那打仗攻城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可恃而不可持。” 俞佑亮默然忖道:“多尔衮早有一统天下之志,他手下奇能之士极多,将来定为袁督师心腹大敌。” 俞佑亮道:“姑娘多劝令兄,凡事退让一步终是上着,杀人夺城,虽是称雄一时,但终免不了后人非议!” 玄湖郡主道:“九哥说中原民生疾苦,渭河关中一带近年来年年饥荒,易子而食。他想登斯民于衽席之上,即是救民苍生,我也找不出驳他之理。” 俞佑亮哑然,玄湖郡主又道:“俞大哥,你一路见饥民遍地,哀号饿死,难道能够掩鼻而过视若无睹么?”俞佑亮摇头不语,玄湖郡主道:“我读古书,历史上大仁大义之人都是奋身不顾,年年奔波于救民难,如果真有人有这心愿,又有这种力量,难道志士不该跟他共赴此难么?” 俞佑亮心中忖道:“这姑娘巧思兰心,终于说到问题得中心来,我又不忍心刺伤她,唉!真是为难!” 玄湖郡主侃侃地道:“我九哥如有人能开导于他,化去他乖戾之气,倒真可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他……他上次对你钦佩之极,一定能够言听计从。” 俞佑亮愈听愈是凛然,他长吸一口气朗朗地道:“华夏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义不可不明!” 玄湖郡主一窒,眼泪涔然流下,她尖声哭叫道:“我不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我不懂得什么华夏之族。我是一个女子,我只知道爱我的人,我……我……什么也不管,什么都不管。” 俞佑亮轻轻搂着她香肩安慰道:“姑娘说得对,咱们正该什么也不管……” 玄湖郡主听得一震,止泪道:“你是说‘咱们’么?” 俞佑亮沉着地点点头,玄湖郡主欢叫一声,投入俞佑亮怀中,紧紧抱住他哭了一个痛快。 半晌,玄湖郡主收泪笑道:“俞大哥,我不该逼你作不愿作的事,咱们什么也不管,咱们一起去杀掉你的仇人,就便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俞佑亮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由也是怦然心动道:“姑娘舍得下那富贵荣华?” 玄湖郡主道:“那算得了什么,只要你不离开了,便是住茅屋,喝梗粥我也心甘情愿。” 俞佑亮激动地道:“只要姑娘不弃,小可决不离开。” 玄湖郡主反复地道:“我只要听这句话,我只要听这句话。” 她性子直爽,这时表明心意,反觉大是轻松,俞佑亮轻抚着她的秀美柔发,柔声地道:“天就要明了,咱们还是休息一会,明日也好赶路。” 玄湖郡主温婉点头,便靠着山洞闭目睡了,俞佑亮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惶然,再怎样也是不能入眠。忽然心底泛起一个意念,不由寒意斗升,不自觉叹了口气。 那玄湖郡主秀目大睁道:“你叹什么气,是后悔了么?” 俞佑亮连忙否认,他想起那事,心中激动无比,脸色都自变了。玄湖郡主把他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正要再次追问。俞佑亮斗然下了决心,沉着地道:“小可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唉!还是不想的好。” 玄湖郡主问道:“什么?” 俞佑亮道:“小可心中早有此种疑念,隐隐直觉那害我父母的主使者,和满清王族有关!” 他此言一出,直如青天霹雳。玄湖郡主双目直视着俞佑亮,便如两支明烛要洞悉俞佑亮心中之事,俞佑亮被她瞧得大不自在。 玄湖郡主心中凄然忖道:“他心中终不肯和我要好,只因我救他一命,他年轻脸嫩,不好意思才敷衍我,我强之又有何用。” 想到伤心之处,真是柔肠千段,她又想道:“俞大哥啊俞大哥,我一开始便错了,我一个异族女子,又怎看在你的眼中?大哥您别担心,我自会走开,我爱大哥如痴如狂,又怎忍令你为难呢?” 她天性极是刚强,当下强忍悲凉凄切之情,强自嫣然笑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巧合之事。哟!大哥,你头发淋湿,乱得像山柴一般,我替你梳理梳理。” 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小梳,轻轻地在俞佑亮头上梳了几下,将俞佑亮头发分开,又缓缓一根根清理,梳着梳着,眼泪再也忍不住直挂落了下来。 她长吸一口气,忍泪怕被俞佑亮发觉,心中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不停的想着:“我为什么要是满人,我为什么又要是郡主?老天爷啊老天爷,难道我连爱人的权利也没有?” 她细心地替俞佑亮梳着头,俞佑亮一生之中何尝享受过如此际遇? 他心中又惊又喜还有几分害羞,对那少女心意根本未曾注意,那头发渐渐地梳清了,但玄湖郡主情思起伏如火如荼不能自己。 她梳好最后一束头发,忽然纤长细指朝俞佑亮背后睡穴一点。捧起俞佑亮面孔看了又看,轻轻偎了偎,心中想道:“我一生之中这一次替别人梳头,以后再也不会,我一生只这一次和少年男子相亲,日后我嫁给别人,那人只能得到我身体,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凄然而去,走到洞口,忍不住回头看看四周有无不妥之事,心中又想:“我已爱过这优雅的汉家少年。虽然他也许根本未将我放在心上,人生原该如此。良缘佳偶总有生离死别的时候,倒不如起初分手,永远有回味的机会。” 这时天光微现,东方隐隐约约现出红色彩云来,玄湖郡主吁了口气,前面是漫漫无尽的路,她不禁又缩足了。但人既生在世上,这路不管多远多长,终归得走下去,千古以来都是这样。 东方第一道霞光远远送来,玄湖郡主仿若作了一个长梦,此间再无留恋,鼓起勇气大步而去了。 她那点穴手法极有分寸,俞佑亮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睁开眼睛,立刻发觉佳人已杳。他心中一惊,只见身上落下一张树皮来,上面细细地针刺了一行字:“相识不如不识,附赠练功密笈一册。” 俞佑亮看看那娟秀字体,忽然间眼睛都湿了,他心中自责道:“俞佑亮啊俞佑亮,你这卑劣小人,你是真的怀疑到仇人和满清王族有关么?还是这姑娘待你太好了,你却怕事故意推委?” 一时之间也是糊涂了,心中既像这样,又像那样,过一会两件事都茫然了。他下意识拾起身旁一本绢丝小册,随手放在怀中,口中喃喃自语道:“相识不如不识,我该到哪里去呢?” 他茫然走出一个林子,又穿入一个林子,忽然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这女子也是太不识好歹了,你受他欺侮,他到处留情,你却气得上吊,我替你把他绑起来,你却嫌我又打得重了,又是绑得紧了,惹得小爷性起,把你们全宰了。” 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我……小女子未想到侠士出手这么重……这么重……他……脸上全肿了呀……牙也脱掉两枚……” 那熟悉的声音道:“好!好!好!杀你又不忍心,小爷再也不理你们的臭闲事。快滚!快滚!免得小爷看见心烦。” 俞佑亮想起那人正是娉婷仙子。这人异想天开,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禁轻松一些,步子加快,走不远只见前面一块平地,娉婷仙子全身洁白,少年装束,身旁一个十七八岁村姑,地下五花大绑着一个少年。 那娉婷仙子一见俞佑亮前来,当下大喜过望道:“兄台快来评理,天下岂有这等岂有此理之事?” 她连说两个“岂有”,却口齿清晰,丝毫不乱。俞佑亮素知他能说善道,当下便道:“适才小可已听清楚,真是岂有此理!” 那十七八岁村姑双手轻抚着那五花大绑青年的面颊,柔情蜜意溢于脸上,她伸手解绳,却因娉婷仙子绑得极紧,她一个寻常少女岂能解得开来! 那十七八岁村姑可怜兮兮地望着娉婷仙子,这人最是吃软,当下只有俯身运劲将绳子拉断。一边解着一边口中骂道:“真是贱得紧,天下难道便只有这一个男人?” 那少女赧颜而笑,她目的已达到怎敢再多哼气。那青年男子一挺身站起,直觉无地自容,当下干咳两声交待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娉婷仙子道:“我无姓无名,人称娉婷……娉婷大仙就是!” 那青年男子道:“我洪承畴永远不敢忘记阁下。” 娉婷仙子怒叫道:“快滚得远远的,再迟便来不及了。” 那少年村姑睁大眼睛道:“大哥,你不是姓唐吗?” 那青年男子洪承畴连脸都不红一下,反而怒道:“小敏,你连我姓什么全记不清,那还说什么想念我?” 娉婷仙子听得大怒,又待要发作。那洪承畴为人深沉,极是见机,当下知道不能多留,携着少女村姑而去。 俞佑亮道:“令师兄太平道长呢?” 那娉婷仙子脱口道:“他在不远之处,听说棋盘山老妖怪投书昆仑,约定中秋之夜在西昆仑决一死战,天机师兄着人到处传信,我师哥适才接到求助信件。咦,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太平道长是我师兄?” 他和俞佑亮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觉得此人亲切可靠,不由原原本本说明。但说到后来,忽然想起自己与太平道长是师兄弟,这关系江湖上只有数人知道,这人倒知道,真是异事。 俞佑亮道:“我上次看你和一个老头子打架,刚好太平道长前来解围是不是?” 娉婷仙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也会武功是不是?” 俞佑亮笑笑道:“会几招三脚猫的粗浅把式武功。” 那娉婷仙子道:“你能隐身我师哥身旁不被发觉,那本事便不会是三脚猫,你怎么也跑到关外来了?” 俞佑亮道:“小可与友人前来关外探胜!” 娉婷仙子撇嘴一笑道:“这关外恶山恶水,又有什么好探胜的?江南风光无限,只有失心疯子才到这里来游玩,哟,不对,小弟失言,兄台大量包涵。” 俞佑亮道:“见着令师兄请代问候,便说武林后辈俞佑亮向道长请安!” 娉婷仙子沉吟一会摇头道:“俞佑亮,俞佑亮,这名字生疏得紧!” 她这话其实十分不敬,但由她口中说来却是烂然无窒,听起来也是绝无半点反应。 俞佑亮心道:“这姑娘天真烂漫,涉世未深端的可爱。”当下笑笑道:“无名小卒,怎么入姑娘尊耳!” 娉婷仙子一惊道:“什么姑娘,你怎么知道了?” 俞佑亮索性让她吃惊道:“姑娘是武当掌门人无为道长的俗家爱女!” 娉婷仙子惊得合不拢嘴来,她喃喃地道:“你这人真怪,别人的事好像都知道的,耳朵真长,哟,驴子也没这么长。” 她一个人闲着无聊,左右是等待师兄,正好和这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胡说八道,排遣世间,然后一走两不相涉。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轻啸,那娉婷仙子道:“师兄叫我了,俞兄咱们他日中原再会。” 她一跃而起,俞佑亮和她胡聊,心中轻松了不少,待她一走,又是郁郁不展。走了数里,忽然心中一凛想到:“浮云大师临终说过,异日昆仑如遭劫难,万望我能出手相助。我亲口答应过五位前辈,目下昆仑有灭门之险,我……我岂可食言而肥。” 他盘算一下日程,此时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赶赴前去时间足足有余,但他此次出关为妹子,结果是一事无成,妹子连踪迹都没找到,心中不由为难。 他心中沉吟不决,立身考虑,忽然一阵风起,他身子一凉,心意已决,暗暗地道:“我兄妹总有相逢之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可畏惧了。” 他那潜在的天性又发挥出来,宁愿自己吃苦,却不能有负所托,但他爱妹犹胜自己生命,这决定也是相当痛苦的了。 他当天不再逗留,便自径往西方而去。 俞佑亮踏着沉重的脚步,带着郁郁不乐的心情,漫无目的地在山道之中行走着,他有什么事都放在心底深处。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在脑中思潮起伏不定,想得太多太远了,往往自己不知所措。他自幼受大禅宗陶冶,性格洒脱淡泊,每至此时,总须平心运气,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这时他一个人在丛山峻岭之间漫步,满腹感触,几乎情不自禁悲从中来,心中暗暗警惕,缓缓吸了一口真气,只觉灵台一阵清明。突然耳中听见一声幽然长叹之声,这时他正行功之间,耳中灵敏之极。心中微微一怔,不料在这等荒僻之地竟有他人,他想了一想,只觉方才那叹息之声发至左前方,便移步走了过去。 但走了数步,却未听见任何声息,正自诧异之间,突然哗啦一声暴响,自左前方传来,他再也忍不住,足尖一点,身形疾掠而去。 他身形尚在半空,陡然迎风闻到一股腥气。心中吃了一惊,刹时全身注入真力,目光一瞥。只见一个人影斜斜半卧在岩石边,一条长长的黑蟒缠在他的身上,竟然是一条罕见的大蟒。 俞佑亮大大吃惊,急忙定目望去。只见那个人原来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一身道士打扮,衣袍却是残缺不全,面上神色惨然。那一条大蟒有一半绕在他的身上,长尾左右打动,不时发出哗啦之声,红红的长信伸伸缩缩,那老道人却是双目直视,木然无畏。山风吹在他身上,宽大破袍翻起,只见他骨瘦如柴,简直是说不出的神秘奇异。 俞佑亮行脚几遍天下,却也未见如此奇异之事。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一步跨了上前,那巨蟒居然通灵,只觉风声一动,长尾一卷倒袭而上。俞佑亮身形一晃,右足斗然疾落而下,端端点在尾尖之上,那巨蟒一震,尾端登时软在地上。 俞佑亮沉声道:“敢问道长何以被困于此?” 那道士双目一翻,低声叹了口气,道:“你——你是什么人?”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在下姓俞,路经此处,见老道长被蛇困与此……” 那道士长长吁了口气,道:“老道元明,这蛇儿并非寻常之物——” 俞佑亮点了点头道:“在下知道,老道长少忍,待在下将此蛇击毙——” 那元明道长长叹了口气道:“蛇儿,今日对不起你!”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道长,此言何意?” 那元明道长凄然一笑不语,俞佑亮心中转动,不知其解,双眉微微皱道:“道长,在下内力发出震断此蟒,可能会伤及道长——” 元明道长微微一叹道:“俞施主,你先击尾部吧。”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巨蟒受创,必然缠力大加——” 他话音斗然一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道:“此巨蟒目见在下来,却始终不动不移,方才在下曾一击中其尾端,它仍保持原形,难道是道长已将它制住?” 元明道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蛇身绕在老道身上已久,再也移动不得了,你只管下手吧!……” 俞佑亮面色斗然大变,他脱口呼道:“附骨寒阴,你……你,你是来自西南了?” 那元明道长斗然面色也是一变,他双目之中斗然恢复了神光,注视着俞佑亮一眨不眨,好一会他沉声一字一字问道:“俞施主,你怎么知是附骨寒阴?” 俞佑亮面色凝重,沉声道:“——南天一条鞭,马道长你——” 那元明道长大吼一声道:“你——你是大禅宗——” 他话声刚断,斗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俞佑亮心中一震,右手闪电般一扬,一掌震在巨蟒七寸之处,那巨蟒一阵抽动,登时震为两截,却仍牢牢绕在道人身上。 那元明道人昏迷过去,俞佑亮身形一动,轻轻点在他眉心穴道,那蟒尸登时落地,俞佑亮一把抱起元明,飞过三四丈,左手平平贴在他胸前之上,一股内力缓缓通过。 元明吁了一口气,双目睁开,俞佑亮低声道:“元明道长,你好一些了么?” 那元明道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俞施主,原来你是大禅宗的传人。” 俞佑亮默然不语。元明又道:“今日在这儿遇着了你,倒也是上天巧意安排,唉!元明一生与大禅宗结仇,这一刻想起来竟为过眼烟云,淡然不足在意,大禅宗功力通天,老道便是再练百年,也是枉然!” 俞佑亮吁了一口气道:“马道长,你想通了。” 元明道长面上神色肃然,黯然道:“元明一生练寒阴内力,伤人无数,到头来终是死在寒毒之上。俞施主,元明有一事相求——”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道长请说吧!” 元明道长喘了一口气道:“俞施主,想来你已知道元明身受奇重内伤,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俞佑亮黯然不语,方才他一用内力,便发觉元明道长体内主脉已断,实是无可救助,想是他习寒阴内功已久,抵抗力极为强劲,是以仍可支持。 元明道长苦笑道:“元明一生为了一件秘宝东西奔走,杀人无数,在最后一次追获此物,却无缘无故误入毒蜂居留之镜,上下身被黑尖针毒蜂咬了一十三口,身怀秘宝,却是不能动弹,生命垂危,这真是天网恢恢,善恶有终!” 俞佑亮道:“那么道长身上的内伤……” 元明道长苦笑道:“元明一生侵淫寒阴内功,那黑尖针巨毒却是大忌。登时元明浑身好比千刀万剐,突然山穴之隙游出一条巨蛇,原是稀种七节鞭。” 俞佑亮禁不住啊了一声,他见识极为广博,一听便知究竟。 原来这种七节鞭毒蟒生性极异,总喜欢取天地之间巨毒。其所在之处必为毒花毒草,或是毒物丛生之处。那元明道长身中奇毒,七节鞭巨蟒想是准备吸取其毒,游了出来。 那元明道长必然只为不能忍受极端痛苦,不但不避,反将那七节鞭毒蟒引到身边,让其相绕。等那七节鞭一经绕身,立刻发出其“附骨阴寒”蛇身被吸不能动弹,在他身上代他将黑尖针巨毒渐渐吸尽。 但那七节鞭巨蟒力量极大,让其缠身,便是钢身铁臂也也得折断,元明道长当时只因痛苦太深,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除一时之苦。 等到那蛇身绕体,虽然发出“附骨阴寒”之绝顶功力,抵抗蛇身一缠之威力,便功力一运,蛇身也走之不脱,越缠越紧,体中经脉逐渐伤残,元明道长不是不知后果,实因无可选择! 俞佑亮叹了一口气道:“元明道长被困于此多久了?” 元明道长叹道:“整整四天四夜了。” 俞佑亮只觉心中一惨,元明道长又道:“亏得这蛇儿,否则元明早已无命,唉!元明一生奔波,找着了秘宝的线索,却无缘目睹——” 俞佑亮见他目中神光已散,连忙聚了一口真气,缓缓注入他体内,口中说道:“师父曾对在下提过,西南南天一鞭元明道长,功夫自走一脉,极是怪异,邪中有正,已是一方宗师,唉!在下想不到……” 元明道长苦笑一声道:“那年元明风闻大禅宗与此宝有关,亲自登山求拜,大禅宗一连教化元明三个时辰,元明绝无领悟,结果在交手百招之上为其点中一指……” 俞佑亮插口道:“师父与那秘宝有关?” 元明道长摇了摇头道:“那是误传而已,俞施主,元明所求之事……” 他突然一阵咳嗽,俞佑亮心中一惨,元明道长伸手入怀,探出一张长方形的黑色羊皮,口中喃喃道:“你……你……帮我去试试……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元明道长斗然大吼一声道:“你难道叫元明死不瞑目?” 俞佑亮一呆,元明道长突然右手一伸,那角羊皮纸递了过来,递在一半距离,突然一僵身躯,一斜倒了下去! 那羊皮纸上用火烙的几行字是:“月照白杨,影落南方。” 俞佑亮怔了一怔,忖道:“那元明道长一生为追此物,却是如此简单八字,毫无线索可寻,我如何帮他一试?” 他想不出解决之法,便也不再多思索,缓缓立起身来,在道边隐秘之地挖了一个深坑,将元明道长的尸身埋下,只觉心中一阵异样的沉重。这元明道长与他素不相识,且是师门仇人,俞佑亮却觉黄土一杯,心中感慨万千。默默站了好一会,才迈着沉重足步离开山区。 一路行来,心情有时清朗,有时昏沉。一直走出了绵亘不绝的山区,只见官道之上行人往来不绝,心中反到有些开朗起来。至少,道路上还有很多他人,不再是形单影孤。 走着无事,心中反复思索:“月照白杨,影落南方。” 八字的涵义,几经琢磨,心中想定那白杨两字必是地名,否则白杨树木到处均是,范围未免过于广大,那“影落南方”四字不易猜测。 日月如梭,转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俞佑亮一日来到西蜀一带。 触目之际,只觉生民衣衫破残,个个面有饥色,心中不由大奇。这西蜀之地乃是天府之国,一向民生富裕,现在看起来到好像是一场天灾! 俞佑亮心中暗暗起疑,决心留在当地歇息数日,也好准备仔细观察观察。 他找了一家客栈落足,四下打听了一下,却是不得要领,奇怪的是每一个提到这个问题,十人九个面有悸色,呐呐不言,俞佑亮心中暗暗忖到:“莫非有什么秘密内幕不成?” 他再住了一夜,忽然发现街道中行人竟掺杂了不少武林打扮的人物。 一日之间,马蹄之声不绝与耳,先后一连到了好几批。俞佑亮心中忖道:“这西蜀之地一向是民生众多,武林人物甚少,顶多是路过而已,这些人看来像是要聚集于此地,不知其目的何在!” 他反正无急事在身,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看看情形再说。 傍晚时分,马蹄之身再响,一连又来了三个中年人。 俞佑亮坐在客栈的大厅之中,只见那三个中年汉子紧步走出,双目淡然无光。俞佑亮心中却是暗暗一惊道:“这三人好深的内功,神不外扬,不知是什么门派的?” 那三个中年走入大厅,双目四下扫视一番,紧步走向一张空着的木桌,突然之间那张木桌自动一移,平平向三人撞来。 俞佑亮吃了一惊,斗然只见一道寒光一闪,那左首一人手臂一抖,长剑竟然脱手而出,那张木桌竟在这一闪之下吃他劈了两剑,裂为四块散在地上。 大厅之中倒有一半人惊呼出声,俞佑亮心中暗忖:“拔剑出击一气呵成,这三人原来是青城的高手,不知方才何人施的手脚。” 那三人却是一言不发,六道目光扫厅一周。众人呼声一灭,都不再出声。那当中一个突然停下足步,转身大踏步向厅外走去,左右两人一起跟随,刹时便走得不见踪迹! 这一下反应的确奇异得紧,大厅中人登时又是议论纷纷。俞佑亮心中默道:“这三人功力之强,出人意料之外,看来这里是有一场好戏可瞧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中却将厅中之人一一观察,突然发觉有一个中年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木桌边,那人面上神色漠然。 俞佑亮心中一震忖道:“方才若是此人所施手脚,此人身坐朝东,内力回转向北,功力实不可测,想不到这西蜀之地一日之间藏龙卧虎,我倒要打听打听到底为了什么!” 他心念一定,缓缓走回房中,闭目养神,大厅之中人声夜逐渐减轻,想是各人都纷纷回房歇息了。 俞佑亮真气运转,一连两遍,只觉呼吸逐渐缓慢,心中灵台清静。正在此时,蓦地房上沙沙一响,俞佑亮微微一震,身形一轻站了起来,闪身在窗户之下,那沙沙之声渐远,俞佑亮轻轻一翻已到了屋顶。 仰首一望,只见半轮月亮斜悬天空,天色并不十分黑暗,微用目力,只有二十丈外有几个黑影移动如飞,当下缓缓提了一口气直跟而去。 俞佑亮的轻功极为精妙,不一会已跟上十多丈,只因天色尚明,不便过于接近。这时前面三人身形突然加快,俞佑亮一瞥之下,只见前方便是荒郊,再无屋檐可借来掩蔽,非得闪入丛林不可。 于是他提了一口气,身形一闪,好比箭矢一般猛然疾冲而进,在路面空荡之处不过仅仅一闪,便轻悄悄掩入林中。这时夜风吹动,树叶摇摆,前面三人完全没有察觉。 俞佑亮轻轻翻上树梢,这时三人已走远了,俞佑亮正待加快足步,忽然右眼一瞥,只见右方又是四条人影一闪而过。 俞佑亮心中不由大奇,眼见那四人的去向和方才三人不谋而合,这一来,俞佑亮不敢随意露出身形,只因他心知可能还有好些人自后赶过。 他边行边想,却不知这些人此去何方。走了大约又一顿饭功夫,路势愈加荒僻,突然一转,只见前方一座村落。 俞佑亮纵目望去,只见前两人都转向右方,绕村落后方去了。他心中微微一考虑,决心也过去看个究竟。 他身形移向前去,走出丛林,前面一条小小窄路,路那边又是一片丛林。俞佑亮正待一跃越过那小路,突然一侧目,只见东方一道光华直冲半空,在月光下仍然清晰可见。 俞佑亮看得呆了,突然背后劲风之声大作,压力袭体而至,俞佑亮大吃一惊,再也来不及细想了。 猛然向前一窜,身形一侧冲入对面的丛林。那一股劲风贴着他身侧打空,一直打过路面击在林木之上,哗啦一声暴响。 俞佑亮城府很深,他不愿此时便行露面,一冲入密林,不但不反身查看,反而全身不动,站着树干直立。 那暗袭者在对面等了半晌,毫无动静,忍不住身形一掠,疾飞而出。俞佑亮双目一斜,心中一震,暗暗忖道:“原来是他!” 只见那人身形轻灵,竟是在大厅之中所见过的那个冷漠的中年。 俞佑亮心中正自沉思,突然目光一转,只见那一丛林被掌力击败,露出一块木牌,木牌上白字斑落,依稀写着三字:“白杨村”,那“白杨”两字入目,俞佑亮斗然心中一跳,他反首一望,只见那一道华光直冲云霄。 他禁不住喃喃道:“月照白杨,难道——难道就是这地方么?” 他禁不住仰首望月亮,只见月光普照,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心中暗忖道:“月照白杨,影落南方,如是白杨两字指定白杨村,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那道华光瞧来多半是古宝所发,看来有八分可能。” 他心念一转,又想到那可疑冷漠中年人,在大厅之中若是他发掌相阻那三个青城剑手,为何在此又暗袭于我?这人是何来历? 这一阵的疑问却不得其解,但此刻他心情大为兴奋,那元明道长临终所托得重宝至此总算有了眉目,他心意更坚,立刻飞跃前去。 绕过村落,只有一块小小空地,这时已站了七八个人,像是在等待什么。 俞佑亮心想不必再行隐藏,不如露面,想来对方也不见得会追问自己身份,如此观察也较清明。想到这里,故意低声咳了一声,缓缓走入场中。 站在左首是方才自己跟踪的三人,右方则是那四个人一批,其余两人面目甚生,却是并无那方才暗袭自己的人。 俞佑亮心中暗自警惕,不知那人有什么阴谋。他这时走入场中,登时九人一齐注视着他,俞佑亮故意微一抱拳,九人却是一言不发,各自微微点首算是答礼。 俞佑亮身形正自站定,突然脚步之声大作,一连走入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身佩长剑,正是青城三个剑手。那三人走入场中,忽然向那两个面目甚生者,一起走了过去,中间一人抱拳道:“王兄、白兄,别来无恙。” 那两人一齐回礼道:“青城三英也驾临此处,兄弟失迎了。” 他这一说出青城三英,其余七人都大吃一惊。青城三英在武林之中身份极为尊贵,七人见这等人物都赶到,登时脸上神色都变了。 那青城三英居中人四下望了一望,沉声道:“那位署名铁筷子的朋友还没有来么?” 众人却默然不语,俞佑亮心中忖道:“原来这些人都是被一个铁筷子邀约至此,可能是这些人却似乎没有见过铁筷子其人,正好我也混到场内,他们倒不会怀疑。” 众人一阵沉默,这时树一摆,又走出一人来。 俞佑亮面上神色不动,只见那走来的正是方才偷袭自己的那中年人。那人走入场中,突然微微一笑,抱拳一礼说道:“累各位久等了。” 那姓王的汉子哼了一声道:“阁下便是铁筷子么?” 那中年点了点头道:“正是区区!” 众人都不由哼了一声,那姓白的汉子冷然说道:“不知铁筷子先生邀咱们来有何贵干?” 那铁筷子突然仰天笑了一笑道:“咱们可是心照不宣了。” 那青城三英一齐哼了一声,铁筷子道:“此处华光冲霄,想各位来此目的均在于此,但此光到底为何所发,不知各位有否知道?” 俞佑亮心中一动,只听那姓白的汉子道:“可是神剑所发?” 铁筷子笑了笑道:“什么神剑奇器?” 姓白的汉子道:“这个,白某便不清楚了。” 那青城三英道:“怎么,铁筷子先生知道么?” 铁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区区也是听说的,乃是北斗神兵所发!” 登时那在场众人一齐脱口呼道:“北斗神兵?” 俞佑亮心中也是大震,那北斗神兵乃是武林第一神器。一百年之前曾一度出现江湖,从此失踪江湖,若是那铁筷子所言不差,委实惊人之至。 那姓白的汉子忽然冷然一笑道:“铁筷子先生,若是北斗神兵,阁下为何要告知众人?” 铁筷子笑了一笑道:“这个便是区区邀约各位到场的原因了。” 青城三英道:“愿闻其详!” 铁筷子双目一翻,斗然目光闪闪直射而出,反复注视着众人,口中说道:“那北斗神兵在百年前原为一位盖世奇侠罗永农所有,罗氏仗剑行侠天下,所向无敌。但罗氏生平不开杀戒,每次除暴均点伤为止,是以有仁心剑之称。” 他说到这里,目光斗然落在俞佑亮的面上。俞佑亮只觉那目光之中闪烁动荡交而有之,心中不由重重一跳,正奇异间他目光已移过注视别人。 只听他道:“那仁心剑到晚年之时,突有除恶不尽之感加之目睹昔年手下游魂穷凶极恶,心中不由大大后悔,性情斗转暴虐。 他下定决心重行天下,痛除大奸巨恶。那知他重入江湖,遇着昔年第一个巨奸,却已变为一个尽忠报国的伟大人物。罗永农一时误会,怒诛其人,到他得知实情之时,悔之已晚。 真所谓造化弄人,罗永农长叹之余,孤身至终南绝顶。据说便自绝在山顶绝岩。” 他说到这里,斗然那姓白、王两人一起吁了一口气,平平倒在地上—— 小草扫描,楚天侠影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回 那青城三侠功力深厚,立觉事态有异,当下只感眼皮愈来愈重,懒洋洋地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那青城三剑老大一吸真气怒叫道:“铁筷子,你弄的什么鬼花样?” 他说完正待要去拔剑,忽然那铁筷子柔声道:“大侠莫要性急,咱们慢慢商量,这北斗神兵是否前古利器,唯有德者度之,有二位在,小弟再也不敢善涎,不敢染指,待那月影当中,小弟只会相助取宝!”他声音愈来愈是和悦,那目光中也是一片平和,令人百脉俱懈,他眼光不住向众人凝视。 那青城三侠一阵迷糊,脱口齐声道:“只要尊驾相助,我青城也决不曾亏负老兄。” 那铁筷子微微一笑,忽然目泛其光,便如五颜六色,蓦自天空而降,令人眼花缭乱。 他喃喃有似自语地道:“好说,好说,青城三个朋友在下交上了……哈哈……” 他话未说完,青城三剑也是长吁一口气,仰天倒下,那另外几人功力较浅,老早便如痴如呆,昏睡过去了。 那铁筷子双袖一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缓站起身来,口中喃喃地道:“如无青城青犀角,那宝剑匣终归打不开,宝剑匣开不了,藏宝之门却是无法破去。”他边说边上前去,熟练地从青城三剑老大胸前囊中取出一物,黑夜中青森森地泛着寒光,只映得丈余周围都变成暗绿色,那铁筷子面上也是惨淡光华流转,看起来似真似幻。 他抬起头看看天际,月色正佳,那东方光华愈乘愈是清晰,当下迈步前行,口中默默数着数,那东边地势愈来愈高,渐渐地路径已绝,全是悬岩绝壁。 铁筷子轻身功夫极佳,身形起起落落,便如飞燕一般,渐渐地人影愈来愈小,已自攀登高山绝岩之上,他长衣长袖,月光下飘飘似仙,好不洒脱。 他在山腰中盘旋而下,不多久已到山颠,抬头只见那光华依旧在前,离身愈来愈近,但却愈是暗淡。 铁筷子心中狂喜忖道:“北斗神兵是天地间至刚之物,唯其刚之至极,终非十全十美,这多年来埋在终南山脉,受南山地气之灵孕,竟是焰光息影,刚柔并济,宝剑呀宝剑,真是通灵了。” 他转过山颠,只见前面竟是一块平坦之地,在一角有着一座小茅屋,茅草杂乱散落,想是多年风吹雨打,无人整理,已是摇摇欲坠。 铁筷子走近茅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罗盘,仔细校正方向,举步右行十步,又转向左方行了十步,弯了下来,右臂一运劲,掀起一块圆形石板,从下一瞧,只见身形前是个黑压压深井。 他心中一喜,顺势踢下一颗石子,好半天才听到微弱回声,那井黑不见底,不知到底有多深。 铁筷子面露得色,小心翼冀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二个木盒,轻轻打开盒盖,拿起一块黑沉沉重铁。 那黑物事虽只有半尺见方,却是沉重之极,铁筷子吸了口气,缓缓推下双手,捧着那黑物周围,平空举在古井之上。 这时忽然一阵山风,月光若隐若现,山风一缓,蓦然井中风雷之声大作,破空而起。那铁筷子双足钉立井旁,有如千钧巨石,矗然不动。 那井底风雷之声愈来愈疾,只一瞬间,忽的光华大盛,井底飞出一物,砰然吸在铁筷子手中乌铁之上,铁筷子身形一颤,飞快倒窜数丈,似乎不胜重荷,双手微微一沉。 他立定身来,心中大定,环顾四周,只有山风呼啸,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影。 铁筷子这才缓缓放下手中之物,坐在地下,盘息半刻,慕然双目神光暴发,拿起放下之物,大吼一声,将两件紧吸之物分开,又飞快将那方黑铁收回盒中。动作实是利落之极。 他做妥诸事,长长吁了一口气,手中一件长形黑匣,约在三尺左右长短,他仰天喃喃地道:“宝剑呀!宝剑,你多年未饮人血,日后跟着老夫,又可饱饮无虑了,哈哈!” 他双目朝天,只见天上光华极盛,几乎将月光都盖压下去,但身旁却只有一线微微寒光,他心中忖道:“这宝剑近暗远明,内拙外华,正是英雄君临天下的气度,春秋高匠真的手艺不凡。” 接着又忖道:“老夫君临天下武林的日子也不远了,哈哈!” 他独自欣喜一阵,又从怀中取出青城镇山之宝青犀角,在那剑匣四周不断磨着,磨了半盏茶时光,只见剑匣四周现出一圈红线来,铁筷子一运真气,伸手在剑匣下方一拍,卡擦一声,那匣盖飞脱而起,现出匣中平放着一支又乌又暗的剑来。 铁筷子伸手取剑,只觉那剑沉重无比,他运起真力舞了数周,忽然一剑向前削去,只闻一声清脆之音,将身前二方合抱石柱齐腰削断。 铁筷子大喜,当下收拾好宝剑,看看天色,心中喃喃地道:“戌壬之秋,七月半月之时,月照白杨,影落南方,巨宝托有心人,能复我朝则复之,不能则望善运之,以利苍生……哈哈!以利苍生。” 他快步下山,不久又走到适才众人会聚之地,数了数地上昏倒的八个人却是一个也不少,当下盘坐下来,心中反复寻思道:“‘月照白杨,影落南方’,此处地在西方,月从东来,影子自该落在西方,怎会‘影落南方’,这倒奇了。” 他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每棵大树,这林子中尽是,冲天白杨,长得直挺无比,那树影分明棵棵向西,一时之间,他也参悟不出。 他将周围数十丈都勘察一遍,并无发现线索,正颓然走回,忽然心中斗然一震,再也忍不住心中狂喜,忖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便在此地。” 他缓缓上前,停在适才他坐下会晤众人的树下,只见那树生得极是奇怪,在离地三丈树干上,竟有一根巨枝横生,那枝茎又精又大,比起主茎并木多让,白杨树从来都是一枝冲天,但此株即平空横生一枝巨茎,便如有人接上一段。 铁筷子心中忖道:“这枝影正好朝南,老天爷有眼,终于得到宝藏,了却多年宿愿。” 这林子长得极是密茂,如非错打错着,要寻其中一株树谈何容易?铁筷子不再迟疑,从包袱中取出铁铲,顺着月影顶端,运铲如飞,开始挖掘起来。 他那包袱中准备得极是妥贴,真是应有尽有,他功力又强,运起铲来凌厉无匹,只顿饭时间,已掘开一处方圆丈余,深及五六尺洞窟来。 他愈挖心中愈是紧张,多年来所受之恶气,仿佛都可从这一掘之中得到报尝,忽然砰啪二声,铁铲碰着坚物,火光一现,铁筷子停铲不掘,将泥土清理于净,只见当中现一铁环,立足之地全是厚逾丈余青石。 铁筷子歇了口气,取出宝剑正要待下划去,只见铁环旁写着一行古篆,他学识宏通,当下定神气瞧,只见上面写着:“鲁班造冢于此!” 铁筷子一怔忖道:“原来这石室是春秋土木大师手笔,但不知当年常天赐如何进入?看来这石室一定还有入口。” 他当下无暇多想,以他阅历之深,功力之高,此刻竟有点沉不住气来,只因江湖上传闻之宝藏便在自己脚下,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喜跃。 铁筷子拿出适才所得长剑,右臂运劲一刺,那整块青石竟如朽木豆腐一般,剑刃直没至柄。他握住剑柄一圈,应手挑起一个三尺左右周圆石柱,好半天那石柱才落在洞外,砰的一声,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这周圆数尺石柱,少说也有数百斤之重,他竟一挑冲天,力道之强,在当今武林也是高手了。 铁筷子定神看去,只见剑刃所划之处!石屑整整齐齐,心中对那北斗神兵更是得意,但那青石仍是厚不见穿,知道已到石底,一翻一割,只见下面石屑翻飞,黑压压现出一个大洞。 铁筷子打亮火折,呼的投将下去,待了半盏茶时间,自忖洞底之秽气已尽,轻轻跳了下去。 他脚一至底,拾起火折四下照耀,心中不禁一凉,原来那石洞四周密封,不见门户,森森然也不知石壁倒底有多厚,他运剑试了试,才一触壁,蓦然风声激起,铁筷子武功绝顶,当下身形暴起,整个身子贴在壁顶,只见寒光闪闪,数十支小箭疾射而来,触壁反弹,势子犹是不绝,反复撞压数次,这才落到地上。 铁筷子飘然下地,拾起一支小箭,只见蓝汪汪地喂有剧毒,心中不禁吃惊,这布置石洞的人死了多年,犹能暗箭伤人,看来这石室中机关重重,如非得其枢钮,那是再也别想进入的了。 他坐地沉思,只见四壁都是一样厚的石壁,根本无特殊之处,心中暗暗忖道:“我穷多年研究此处之秘,想不到最后,只有一壁之隔,竟是可望而不可及,好歹要想出一个法儿,破壁而入才行。” 他盘膝而思,脑中流过一切关于此藏宝地的资料,却是颓然无法,心中一烦,又轻轻挥剑刺去。这次他有经验,不再鲁莽,剑一着壁,身子自然拔起,只见嗤嗤之声重起,着剑之处,射出数股黑水,落在壁上,砰砰有声,便如有物互击一般,立刻一团浓烟,那坚厚石壁石底刹时腐蚀了一大块。 铁筷子大吃二惊,忖道:“南方苗蛮之地苦溪水是天下剧毒之物,沾体之后半个时辰一直烂到心际,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也,这喷出之水,又黑又重,分明便是苦溪水。” 一时之间,他沉吟无计,也不知石室中倒底埋伏多少道机关,如果一一相试,便算侥幸逃过杀身之祸,但也不知要耽搁到何年何月。当下心中发燥,又见火焰愈燃愈弱,扬身而起,出了石洞,抬头一看,明月已渐当头,天际甚是清朗。 铁筷子双手倒背,缓缓渡着方步,蓦然背后有人轻唤一声道:“铁筷子,你瞧是谁来了呢?” 铁筷子大惊,飞快回转,只见倒下的诸人中,一个面生少年缓缓坐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中忖道:“我那迷魂大法,中迷之人,三天之内如痴如呆,听人摆布,而且我事先又燃了一根催魂香,那真是万无一失,这小子内功难道已达百邪莫浸的地步,金刚不坏之身?” 他想着想着,眼神中又流露出一道异样柔和的光芒来,他凝视着那面生少年,蓦然一道清澈无比的目光直逼过来,当下只觉全身一震,胸前气血翻腾。 铁筷子长吸一口真气,但觉对方目光愈来愈是凌厉,自己全身真气竟若受对方目光所制,运气困难起来。 铁筷子知道遇上生平少见强敌,当下大喝一声,跄踉倒退十几步,跌倒地上,口中叫道:“你,你是大禅宗的徒儿?” 那少年微微一笑,铁筷子语声未绝,哇哇吐出一口鲜血来,仰天倒下,那少年脸上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走到洞前,沉吟半刻,飘然落下。 这少年正是俞佑亮,他自幼学习大掸宗佛门正宗降魔大法,专破邪门左道伎俩,他又身具千年雄黄珠,适才根本并未受迷,他故意倒下,便是要瞧瞧清楚这铁筷子谋图。 那铁筷子取剑之际,他尾随在后,看到铁筷子回转,便又先回地假装昏倒,待铁筷子出洞,他恐铁筷子已得洞中之宝,这就出声招呼。 俞佑亮站在洞底,心中忖道:“铁筷子受‘真魔天视’反震,那内伤定然不轻,我得了这个大便宜,倒是意想不到之事。” 他嘴角挂笑,心中又想道:“我算定铁筷子一定要运用‘摄魂大法’,是以一上来便用师父至上心法‘天视大法’,这正是魔功克星,一举成功,那铁筷子想收回也是不得了,不然此人功力极强,我能不能制服他倒是一个大问题。” 想到此处,不禁对自己料事之准微露得色,但见洞中黯然无光,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忖道:“我先去取了宝剑,这铁筷子既会魔功,不是苗疆来的,便是崆峒余孽,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取自不义之人,倒也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他正要拔身而起,忽然鼻端一股甜香之气,他连忙凝息而立,取出怀中火沂燃了,只见脚底数寸之处水渍斑斑,那岩石腐蚀不平,他心中大惊忖道:“这是苦溪水,我如再前进半步,虽有雄黄珠,可是那麻烦可也大了,老天倒是帮忙。” 俞佑亮执着火沂又四下巡视一番,这一耽搁,改变了他一生的遇合,如果他适才跳出洞外,日后武林就改变了样子。 俞佑亮看了一会,忽然眼前一道极亮光芒直射过来,光度之强,令人目炫不已,他心中一震,强自运功朝放光之处望去,刚瞧清楚位置,忽然强光敛灭,只觉目中发滞,好半天竟是不能睹物。 俞佑亮心中大异,那光来去之间不过一瞬,便如烈日忽然临空,大放光明。 过了半晌,俞佑亮凝目举火往放光位置石壁看去,只见上面嵌着一颗暗色宝石,不过一寸方圆,四周竟凿出数百面来,俞佑亮恍然大悟,暗暗称幸不已,心中忖道:“这宝石当月光射中正中气面,光线反复反射,终于形成极亮之光,但不知当年这巧匝是何许人也,竟能在这小小宝石上鉴出这许多面来。” 当下又忖道:“当年布置这个洞的人,装嵌的这颗宝石定然有用意的,难道这便是个枢钮吗?” 他想到此,心中沉吟不敢大意,伸手轻轻一按那宝石,蓦然卡察机簧之声大起,久久不断,石洞也似翻天倒地一般,上下左右摇晃不已。俞佑亮身子才一凌空,正想跃出洞外,忽见右侧石壁打开一道门来,他心中狂喜,运气下盘,疾落而下,这时那石洞又恢复平静,机簧之声也自停了。 俞佑亮缓缓走进石门,他提气凝神,真是步步为营,以防变生骤然,走了十数步,只见前面地势愈来愈宽,也是愈来愈亮,竟似天光透入一般。 俞佑亮边走边想道:“那铁筷子如果再迟半刻出洞,定然参悟出此间奥妙机关,看来得失之间早有前定,该当我俞佑亮得到这宝藏。” 俞佑亮心思致密,疾步走出廊道,先将按钮封死石门,飞身出洞,从铁筷子身边拿过北斗神兵,再次入洞开了石门,这重宝当前,此人犹能分毫不断思路,当真是个人杰。 俞佑亮宝剑得手,又在石门内侧找到千颗同样形式宝石,他考虑半晌,用手轻轻一按,那石门桌然缓缓起封。 那都是厚逾丈余整块巨石,合起来当真是毫无痕迹,他将诸事处理妥善。这才安心迈步深入了。 走了半盏茶时光,只见前面一间大厅,里面光亮若画,俞佑亮抬头一看,原来这走道和大厅顶上都是嵌着鸽卵大小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他一生之中,虽是见识不少,但这以明珠为灯的大手笔,倒是闻所未闻的了。 俞佑亮走人大厅,更是吃惊,只见遍地珠光宝气,明珠翡翠,珊瑚玛瑙,到处堆的都是,便如石沙泥土布于路旁,根本无人理会一般。 他顺手拾起一串珠子,心中暗道:“这一串珍珠,只怕要万两银子,常人数生劳碌,也难积到万两,这等值钱之物,却埋在土中多年,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他愈走愈深,那大厅极大,倒没有什么布置,但遍地珍宝,自然形成一种最豪华的布置,他愈进入那地上,宝物愈俞佑亮大开眼界,心中先是惊奇、欣喜,后面看多了,竟觉前面那些珠宝有若泥沙,不值多顾了。 那大厅尽头是一厢房,房门开敞,俞佑亮小心进入,只见一具翠玉大床,床上棉被之光,他轻轻掀起被子,只觉轻香无物,一抖之下,竟是随风飘起,再仔细一瞧,玉床之后有一小室,珠帘深垂。 俞佑亮高声道:“晚辈俞佑亮求见,” 他连乎三声,却是漫无回音,他明知此间主人物化多时,但他为人精细,处处顾虑周到,先发声求见,替自己留了余地,以免发生不测。 他又等了半晌,掀开珠帘,只见室中一案一几端坐着着一个清癯老者,脸上不怒自威,好一副公侯相貌。 俞佑亮仔细巡视,那老者衣着锦袍,唇间重忧不展,更自显得凝重无匹,虽是死去多时,但却栩栩若生。 俞佑亮轻步上前,心中默默祈道:“前辈请放宽心,小可绝不敢以此钱财作孽。” 他心中叹道:“此人富可敌国,到头来却守着这财宝一无用处,人生一世,财宝虽多,但却寿年有限,唉!” 一时之间,他似乎对这遍地珠宝都淡然了,他浪迹江湖,寻仇多年,确也深悟钱财之重要,但此刻财宝任取,无止无边,反倒觉得没有什么可贵的了。 但他毕竟异于常人,当下马上想道:“我一路上来,关中赤地千里,饥民倒毙日见数起,这些宝物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我这便运出一部分去,大放赈灾以济生民。” 他想到此,心中一片坦然,那财宝引起的感慨全消,只觉灵台之间极是清明。沉吟一会,忽然想道:“林中人虽是嗜财爱宝,但瞧铁筷子那神色之间,似乎这洞中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发狂之物,哟,对了,这‘月照白杨,影落南方’,不正是指那‘北斗神兵’?武林中人得此利器,自是威力大增了。” 他独自揣推,随即走到案旁,只觅那书案是整块青玉凿成,那老者手抚之处,端端写着八个篆字:“一入此门,脱胎换骨。” 俞佑亮心中一怔忖道:“脱胎换骨,分明是武学上术语,怎么能够脱胎换骨,这倒是值得研究。” 他细心察看小室四周,却不见一字片语,那周围壁上也无什么练武图形,不由大是失望。移动之间,一不留神,触着那老者右臂,他也末在意,正要退至一大厅,忽然间只见那老者衣袍内陷,一刻之间,只剩下一付骨架。 俞佑亮大惊,只见地上落下堆白灰,过了半晌,那白灰衣襟内飘出一张素纸来。 俞佑亮运剑将纸扒进,只见上面写着:“遇俞而启,永乐四年常天赐临终绝笔。” 俞佑亮瞧见那短短一行字,心中是又惊又愕,这老者已死百余年,竟能前知百余年后之事,此人神通广大,端的叫人吃惊。 他翻过那张素纸,只见后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他运神瞧去,原来都是蝇头小楷:“王叔之叛,事不可为矣!吾祖常遇春,辅佐太祖皇帝艰难建国,于今已矣。奉帝命携进宫中财珍,以为他日再举之资。此石室乃春秋鲁先生所开,余无意来此,得晤大侠罗永农,伤心人把臂啼血,罗大侠既无生意,余亦不劝,埋其尸骨神剑,巧得此间秘室,口诵八言真于侄,明年财宝尽运来此,乃封洞自守,岁月悠悠,知生意已尽矣!余曾夜观星象,天意已成,燕贼自当成事。此宝至巨。如何有人心,造捐生民,永疆皇祚,如付贼子,干戈再起,又为余之罪愆,并藏罗大侠灵液三滴,学武之人得之,脱胎换骨,只在指顾之间。 余默运神,三六周天,乃视他日得此宝者为俞姓少年英豪,余者茫然,天道多诡,常人岂能窥知哉? 余热心人,终不能放心,再运神猜,气血反涌,绝矣!绝矣!” 字到此处,似乎当年写书之人已是精疲力倦,再也无能为力。 俞佑亮看完忖道:“常天赐自知命绝,他用针刺血写下这素笺来,可惜不能指点我那灵液收藏之处。” 当下又忖道:“这常天赐原来是虎威将军常遇春之后,他鼓着一息正气,支持身体不化,如今被我这生人一碰,立刻化为粉末,我无意间竟毁了先辈忠臣法体,终是我之罪过。” 当下也不多深想,走到前厅前将一个较大珠宝箱子倒空,虔诚地走到那常天赐身旁,恭恭敬敬捧起遗骸放人。 忽然手中一紧,竟是抱之不起,俞佑亮低头一瞧,原来那常天赐胯间套有铁环,那铁环与座下玉凳相连,虽是只剩骨骸,但那铁环仍在,是以横竖不动。 俞佑亮忖道:“常天赐自锁于此,分明是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欲外出,看来这石室仍有对外通道。” 他想了想,正要把遗骸从环中直抱而起,忽然心中一动忖道:“常前辈此举或有深意,我不要鲁莽从事。” 当下弯身而去,仔细察看,只见那玉凳连地,这小室原来是整块青玉凿空而成。 俞佑亮乃是千机百伶之人,这一察看,便发觉那凳座底。接地之处,颜色略略浅淡,他双手扶座一转,卡擦一声,又露出一个深室来。 俞佑亮先将那老者遗骸放在箱中,这才缓缓走下地底石室,才一入室,鼻端全是清香,室中一方小案,端端放着一个玉瓶。 俞佑亮取得玉瓶,瓶中装着小半瓶鲜红液汁。 他打开瓶塞,只觉室中更是芳芬,才一沉吟,只见那液汁愈来愈少,当下连忙张口便饮,只堪堪饮到两滴便尽了。 俞佑亮大是懊悔,心道:“这一沉吟,只怕便损失十年功力也,我见事每多虑,不得当机立断,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缺点。” 其实他心细致密,全靠多谋善变,这才能保持到今日不受损伤,但这当儿他只怨自己太于过虑,把那细心思虑的诸般好处倒忘得光了。 液汁一饮下,只半晌工夫,只觉体内真气大是活跃,暖洋洋地倒处乱窜,他连服灵药,此时体内真气凝聚之强,只怕比大禅宗也不稍让。 正要运功调气归窍,忽然上边一个清晰的声音道:“温兄,你也来了!哈哈!真是消息灵通得紧。” 另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道:“哈哈老怪,十年不见,依旧无恙,老温好高兴了。” 那先前的声音道:“好说!好说!听说温兄‘血河大阵’功力又加了几分,西天除了百禽法王,便要数你为首了。” 那“温兄”道:“老怪口是心非,这十年来面壁苦修,小弟再也不是对手。” 那老怪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俞佑亮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心中大吃一惊,忖道:“我这离洞口少说也有半里,难道这两人,千里传音已达到这高地步?随意谈笑之间,功力聚而不散,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莫逮。” 他想到此处,心内发寒,忖道:“这姓温的口音便是昔日我瞧见从西藏来的怪物,他和云龙翁过招却并未占到便宜,这倒奇了?” 当下沉吟再听,只闻那姓温的道:“老怪,咱们恰好同时来此,这‘琼府仙液’正好均分,那洞金银财宝只管由老兄取去便是。” 那老怪道:“谁稀罕那些的金银财宝,冲着你一张老脸那‘琼府仙液’少不了你一份的。” 那姓温的大喜道:“老怪够朋友,我姓温的终生不忘。” 那老怪哈哈大笑道:“你姓温的是出了名的口是心非。终生不忘便是过眼即忘,我担心倒不是这个,便怕姓俞的也知道了,少时免不了一场好斗。” 那姓温的道:“小弟自当追随老哥左右,姓俞的又能怎样?” 那老怪一击掌道:“我便是要这句话,老温,你当我不知道你鬼鬼祟祟一路跟我而来么?” 那姓温的干笑几句道:“老怪你多疑了,哈哈!” 俞佑亮愈听只觉那老怪愈是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心中只是沉吟老怪那句话:“便怕那姓俞也知道了!” 俞佑亮忖道:“难道老怪也知道我在洞中?这是万万不可能之事,那姓温的功力我见过,他一个人之力,我便大大不是对手,老怪又何必怕我?” 过了一会,俞佑亮仍是想不通,那姓温的道:“老怪,你看什么,咱们该动手!那铁筷子重伤倒地,这石顶又被人破去,难道你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老怪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这石壁墙上有七十二重机关,每套都足以致人死命,不得其中奥妙,任是罗大神仙也不能入。” 那姓温的被抢白了一顿,丝毫不怒,笑道:“来人既然抢走铁筷子北斗神兵,身手定然可观,依小弟看不如早早动手,方为上算。” 老怪道:“这石室有入无出,你心急个什么?” 俞铅亮登时一窒,心中忖道:“我原以为老怪和姓温的从另条路走来,接近我所站石室,不然声音怎得如此清晰,看来这两人终究练成了惊天骇地的内功。” 老怪忽道:“月亮再一出来,咱们便动手。” 接著好久一阵沉寂,那姓温的,似乎忍耐不住道:“小弟有个不中听之猜测,如果打伤那铁筷子的是姓俞的,那又何说?” 俞佑亮心中又是一震,那老怪冷冷地道:“咱们等在此处,说不得只有用强了。” 那姓温的道:“如果姓俞的服了‘琼府仙液’,那么胜败之数,却是难说得紧!” 老怪哦了一声,似乎并未想到此层,俞佑亮心中暗暗忖道:“这姓温的心计极细,看来老怪倒生性暴燥,城府不深了。” 那老怪忽然坚决地道:“天下知此奥秘的只有我一人,那姓俞的怎能知道?” 那姓温的道:“老怪,但愿如你所言。” 那老怪暴燥地道:“他娘的,月亮到那里去了,偏偏在这时躲到云中,老子真恨不得抽他筋剥他的皮。” 姓温的道:“老怪,你要整治谁呀?” 老怪道:“天老爷不买账,老子便要整他!” 他脱口而出,语意荒谬,实在笑掉别人大牙,但那姓温的素知老怪之能,倒并未取笑,只道:“老怪,月亮出来这么重要么,小弟身上多的是火折。” 那老怪嗤声道:“老温,你怎么讲出这等没有见识的话来,要火么,何必要火折,你瞧清楚了。” 俞佑亮只听见一声霹啪之声,姓温的尴尬地道:“老怪,你功力又长进了,这以三昧真火逼烧树枝,小弟万难办到!那姓俞的也是不成!” 老怪道:“那倒未必!好!月亮他娘的终算出来了。” 俞佑亮凝神窃听,过了一刻,那老怪颓声道:“老温,咱们再等一个月了。” 那姓温的一愕道:“什么?” 老怪道:“此时已过午夜,月光照不到那枢钮之处,他娘的,慢来一步,真叫人扫兴。” 那姓温的千机百伶,当下立即恍然,也是大感失望地道:“只要咱们俩守在此地,老怪,天下还有人能越雷池半步?” 老怪不耐烦地道:“他娘的,只好如此了!” 俞佑亮暗暗称幸地想道:“真是福星高照,在那一瞬间睹得月照枢钮,服了这武林垂涎的至宝。” 那姓温的搭讪道:“姓俞的要联合你我,他气候已成,原不用再来示好,此举定有意思。” 老怪不悦道:“管他娘的什么深意,他答应助我恢复我教,如果到时混赖,老怪岂是好惹的?” 姓温的道:“姓俞自不敢食言,但依小弟看来,他此举不但意在中原武林,而且志在天下锦绣河山!” 那老怪哼了三声不答。 俞佑亮怔道:“这姓俞的到底是谁?有这大野心?” 姓温的道:“中原自赵凤豪一怒斗七奇后,高手凋零尽丧,姓俞的正好下手。” 老怪道:“赵凤豪真的死了?” 那姓温的道:“姓俞的说他亲眼目睹赵凤豪功力全散,不久之前,他和七奇第二次死约会,竟派代表参加,可见姓俞的说得不假!” 老怪道:“姓俞的果真有些手段,他又怎知赵凤豪不亲自参加死约会?” 姓温的道:“姓俞的混在七奇之中,那七奇中早有一人死了。” 老怪似乎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语音未毕,忽然远远一个声音道:“背后道人短长,算得什么好汉子?” 那老怪冷冷地道:“姓俞的,我知道有热闹便少不了你。” 那声音道:“哈哈老怪,温兄,难得雅兴,难得雅兴!对月清淡,真是方外高人。” 他再次发话,声音已至近旁,俞佑亮眼前一嗡,他几乎要大叫起来,心目中不住地道:“就是他!原来他们说姓俞的,便是红袍老者俞一棋!” 那老怪冷冷地道:“俞一棋,常言道:‘先至先得’,你休想染指这‘琼府仙液’。” 那姓温的道:“小弟同意老怪此说。” 那老怪随口而说“先至先得”这常言,俞佑亮倒是未曾听到过,心想老怪对俞一棋甚是忌惮,是以急不择言,胡乱杜撰一番。 俞一棋哈哈笑道:“有道是见者有份,老怪以为如何?” 老怪冰冷冷的声音道:“你这道上的规矩跟你徒子徒孙说去,老子可没工夫听。” 他处心积虑志在此宝,此时眼见有人来分,竟是口不择言漫骂起来。 俞一棋道:“老怪放心,我姓俞的再没出息,也不跟你老怪抢这劳什子仙液,功夫成的,不假仙草仙丹照成,哈哈!” 那老怪素知俞一棋虽是恶极通夭,但说话倒还算数,当下心中一释,又知俞一棋并未捷足先登人了石室,看来那打倒铁筷子之人,似乎知难而退,得了北斗神兵后踌躇满志而去。 那老怪道:“咱们一言为定,姓俞的说话可要算数!” 他一再发言,言中竟是大失身份,可见他对这宝物寄望之殷了。 俞一棋道:“老怪怎么愈混愈没出息了,你那‘棋盘’威名何在?” 那老怪一窒,他性子倒还直朗,当下自觉大失宗主身份,颇感不好意思,尴尬地道:“这个,这个……俞兄何处而来?” 他言不由衷,俞一棋微微一笑道:“小弟路过于此,倒教老兄多疑,便此告退。” 那老怪更感不好意思道:“咱们谈谈再走!” 俞一棋道:“据小弟看来,棋盘老兄在此要枯坐一个月了。” 棋盘老怪心中一惊,冷然道:“只要俞兄不来作难,小弟想来天下虽大,也未必有人敢来骚扰。” 俞一棋道:“如果那苏白风来到,此事只怕有点麻烦。” 棋盘老怪问道:“什么苏白风?老怪可没听说过。” 俞一棋缓缓地道:“苏白风便是赵凤豪的传人,此人功力高强,便绝不在他师父之下。” 棋盘老怪道:“小弟自有御敌之方,俞兄莫虑。” 俞一棋道:“中秋之约,小弟定来昆仑助拳,那时行见老怪重振威名,魔教大兴,也替咱们几个老家伙出口闷气。” 此话令人听了只觉此人古道热肠,是个急公好义好汉,那老怪心中感激道:“只要有俞兄助拳,昆仑派瓦解只在指顾之间,天下四大门派掌门人都毁在老兄手中,余子岂足道哉?” 俞一棋笑道:“过奖!过奖,小弟尚有要事,这便告辞。” 他说完走了,那姓温的沉默良久,一句话也未说,这时俞一棋一走,他忽道:“怪兄,你看俞一棋是这等慷慨之人么?” 棋盘老怪道:“他有事利用我们,自不能不将就些。” 姓温的道:“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棋盘老怪道:“老温,你疑神疑鬼的脾气老是不改,咱们多年相识以来,只怕你就没有一天信过老怪。” 姓温的哈哈大笑。这次倒是笑得颇为开朗,他道:“老怪,咱们五十多年交情不为不老,总算将就厮混了这许多年,我老温不信天下人则已,如是信一个,那便非老兄莫属了。” 棋盘老怪也哈哈狂笑。这两人虽都是邪恶之人,但交情倒是不错,那姓温的事事多疑,阴险机诈;但那棋盘老怪性子粗暴直爽,两人性格大大不投,但却能相交数十年,那真是缘分了。 棋盘老怪叹口气道:“你自小多疑,你只为偷听到一句可疑的话,便把你伯娘一家全害了,你这多年可后悔过么?” 姓温的冷然道:“先下手为强,伯娘要侵占我一个孤儿财产,迟早终究要害我的,后悔个什么?” 棋盘老怪又叹道:“那情景犹在眼前,咱哥俩一起看牛,日暮了回家去,当月儿还没有升上树梢,你悄悄告诉我你杀了五个人,唉!时间也过得真快啦。” 姓温的道:“老怪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真令人不耐。” 棋盘老怪道:“你浪迹天涯,终算给你学到无上武功,但那多疑的性子,依旧像五十多年前小牧童时一般。” 姓温的道:“我流浪江湖时,有谁给我半点恩惠了,又有谁真心对待我了,要不是处处防着人,还能活到今天么?” 他声音渐渐激昂,想是稚龄之年流浪江湖,那人情冷暖,世间炎凉都尝了个遍。 俞佑亮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姓温的和棋盘老怪,以两个牧童而成就了今日之功力,实在令人钦佩。” 俞佑亮想了许多,总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人说话声音如此之近。 外面一阵寂静良久,忽然听听刮起风来,呼啸之音仿若风自洞室中而出。 俞佑亮抬头四望,只见室顶穿着许多小孔,那孔又小又在不当眼之处,是以一直未曾注意到,当下仔细观看,那声音都是从小孔之中传来,他身形拔起,平贴屋顶,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传音之孔。” 心中登时对于前辈经营布置之妙大为感慨,过了一刻,俞佑亮只觉体内真气翻腾,全身热如火焚,他知药性发作,当下跌坐下来,调息归窍。 他调息一周天,身内真气惫来愈盛,几欲烈体而出,那热的程度也是愈来愈烈,俞佑亮知已到要紧关头,连忙施出那大禅宗佛门坐定的功夫。这功夫原来是佛门至上心法,练武之人,如能得此心法,运功之际,诸魔幻象不侵,真是事半功倍,许多难练的功夫也能练成。 他禅功一施,燥热渐消,过了半晌,忽然体内透出一股寒气来,那寒气来得好快,不一刻直冻得全身发栗,肌肤发紫。俞佑亮倒底是禅宗传人,此际心中一片清明,他知这酷热寒冻,乃是药力发挥,并非幻象所成,当下小心翼翼地运功支持。 待到寒尽暖来,已是多个时辰以后,石室中光明一片,也不知外面是何时刻,俞佑亮长吸一口真气,只觉体气如水,乳交融,说不出的受用,举上之间,自然便觉身轻体健,他知适才体内阴阳真气交融,已是浑存一体,那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练气已是大成了。 俞佑亮缓缓站起身来,心中寻思道:“这棋盘老怪和西藏姓温的守在门口,我如要出去,难免不和他们拚斗,此刻左右别无善法,我却乘此机会练练武功才行。” 他已十多个时辰没有滴水入口,但丝毫不感饥渴,反倒精神奕奕,但他胸中所学上乘武学极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决定倒底先练那门功夫。 他想了想忖道:“林老爷子千手剑法第八招‘观音三现’,那真是气象万千,虚招有真,真招又虚,便如大士金身现露,千手千脚一般,我总是施不好,对了,我先练练看。” 他举起北斗神兵,思索之间,右手自然转动,竟是极其完满施了此招,待到招引施完,俞佑亮真如梦中惊醒一般,呆呆地发痴了。 他心中却不断想道:“我从前练此招,都是想以巧炫人,以快惑敌,但愈想快想巧,反倒力有不逮,此时我照心中所思,剑招上自然流露出这招的精神来,如此看来,为学之道,仍是顺乎自然,娇揉做作,花招巧招,原都是下乘,那真正高深之处,乃在简朴二字而已。” 他登时只觉豁然开朗,脑中流过许许多多自己所学过的武功来,有武当、点苍、昆仑,天山,各门各宗,一时之间,他似乎发觉每派上乘武功中都是无懈可击,原因是都没有不实用的巧揉招式。他想到此处,心中不住地道:“武当震天功,昆仑、点苍……功夫学来原来如此简单,唉!不对,这些都是前辈多年心血所创,岂是我一个小小后生所能窥其奥妙?我只不过知其皮毛罢了!” 但他缓思而去,自己所学的武功招式都是蕴藏于胸,只觉各门派武功之间都有脉络可通,那么天下武功殊途同归,练到了极处都是一般厉害。 他想想又练,练练又想,尽心竭智,也不过了几日,这天他练到“震天功”一招,反扭运气,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其实他连续竭智思索了三日三夜,如非他自幼受上乘内家功夫扎底,又连服绝世灵药,不要说不能将天下至高武功都融合贯通,恐怕老早便呕血而亡。 他昏了两天两夜,第三日醒转过来,放目四望,只觉分外清楚,顾盼之间,心中更是沉着。 俞佑亮心道:“我入室以来,不知日子过了几天,棋盘老怪锲而不舍的性儿,此刻只怕还在苦等,看来我如不冲出去,便得等他们进来,一场打斗是难免的了。” 他想想心中实在漫无把握,只觉腹中微感饥饿,心知入室时间已不短。正自沉吟无计,忽然想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来:“这石室四周都是厚逾丈余的青石,又在地底深处,如何我在室内,丝毫不感气闷,这空气是从那里而来?难道另有通道?” 他想到此处,立刻动身搜寻,用那北斗神兵敲敲打打,贴耳壁上聆听,并无丝毫破绽,忽然仿若从远远石室另一头,传来一声铁器击石之声。 俞佑亮一震,速忙仔细听去,那声音断断续续,但似乎是向这石室方向移来,俞佑亮沉思半晌,心中却揣推不出是何道理。 那声音继续了一个时辰,极有规律,渐渐地近了,蓦然脚底一声大响,四周坚厚青玉石壁也自震动了。 俞佑亮凝神执剑而立,过了半晌,又是轰然一声,那石室之底石屑纷飞,竟被炸了一个大洞。 那漫天石粉缓缓落下,俞佑亮眼中鼻中全是石灰,但他不敢一丝怠慢,静以待变。过了好久,却是并无动静。 俞佑亮正自奇怪,忽然一阵极轻脚步之声从下面传来,俞佑亮一听那声音,便知是盖代高手所发,当下更是紧张,那脚步忽东忽西,好不飘忽,似乎东躲西藏,避敌仇踪而来。 忽然风声一起,俞佑亮只见一朵红云自地窜出,身形之疾真是不可思议,那人一上石室,忽见俞佑亮仗剑端立一旁,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乃是江湖上人人谈虎变,大有来历之人,一生之中如此这般受惊,倒是第一次了。 那红衣人道:“小子,你却是如何进入?” 俞佑亮瞧着他,只觉双跟冒着火光,全身血液都快要沸腾了,俞佑亮阴森森地道:“好哇,原来红袍老祖便是百毒教主俞一棋,你害死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自以为无人得知,想不到我却身历其境,你扮神作鬼,哈哈!红衣人,百毒教主,原来便是一人!你问我怎么进入?‘琼府仙液’却给我吃了!” 那俞一棋似乎只听到最后一句,当下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俞佑亮哈哈笑道:“小子,你本事也算不小啦,竟然骗过老夫,剑下偷生,老夫经营三年,挖掘地道,总算炸通那石室另一通道,又被你捷足先登了,小子,你叫什么?” 俞佑亮虽是悲愤无比,但他素知面前此人之能,当下压抑怒愤之情,静观其变。 红衣教主俞一棋见他不答话,当下沉声道:“你敢不理会老夫的话,实是近卅年仅见之人,你上次中了一剑,受伤不为不重,居然被你疗好,小子你师父是谁?” 俞佑亮道:“我师父是世外高人,不说也罢!” 红衣教主道:“小子,你坏了我大事,嘴上犹如此硬朗,这脾气倒是难得,唉!真像我一个老冤家也。” 俞佑亮道:“你害了武当、点苍、昆仑、天山诸派掌门,自有人找你清算,本领再好,也未必能抵住众派联攻。” 红衣教主似若未闻,他两目朝天,良久不发一语半句,忽然口中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目光一凛,注视俞佑亮道:“小子,你姓俞是不是?” 俞佑亮一惊,脱口道:“这个你可管不着!” 那红衣教主忽然大怒道:“我再问你一遍,如若你不好好答话,老夫立刻取你小命。” 俞佑壳道:“正要见识一下江湖渲染成神鬼一般的红衣教主。” 红衣教主俞一棋厉声道:“老夫可没有什么耐性,你……你,你可是俞玄清、茹卿夫妇后人?” 俞佑亮最善应付这等紧张的局面,当下声色不动,目光之间丝毫不示弱,瞪住红衣教主看着,只见他说到后来,竟是脸上发颤,似乎激动之极。 俞佑亮心道:“这老魔不知和爹娘结了什么奇冤大仇,瞧他那样子,真好像余恨未消。” 当下朗声应道:“在下姓朱,教主如无指教,在下这就告辞!” 那红衣教主道:“什么,你不姓俞?不可能,不可能!你那脾气便似他一模一样,那相貌也有七分相似,你如胆敢骗老夫,百毒教的手段,你是看过的了。” 俞佑亮心中不住地道:“我是姓俞,我爹爹正是俞玄清,我寻仇多年,这当儿敌人便在面前,我竟连爹爹也不敢承认了,我……” 想到激愤之处,鲜血都快吐出来了,但这老魔头威名实在太大,俞佑亮天性沉着,决不作无把握之事,他强自忍耐着,但自己到底还能忍耐至何程度,实在没有一点把握,他心中又道:“只要这老魔头一出言污辱爹娘,我便致命一击!” 当下冷冷她道:“不是便不是,老魔头,你是看了走眼。” 那红衣教主暴笑一声道:“既非俞玄清之子,小子,你知道太多了,你便自作了断吧!” 俞佑亮听得一怔,马上想道:“如果我是俞玄清的儿子,老怪便会怎样?” 他精细无比,这当儿犹能注意这小节,只见红衣教主目光凌厉,俞佑亮知道已到最后关头,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只听到俞一棋道:“你既不肯自己了结,老夫可要你尝尝味道。” 俞佑亮身形纹风不动,那红衣教主掌式递近,只离俞佑亮数寸,俞佑亮仍是不闻不动,那红衣教主俞一棋心中微惊,掌劲一吐,直击俞佑亮前胸。 俞佑亮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己也不知运了什么身法,一闪而过,轰的一声,掌势击至墙上,以红衣教主功力之强,此掌居然未能收回力道,可见俞佑亮当时闪身之际,是多么的急切了。 俞佑亮一闪而过,心中才想道:“我用的是昆仑‘云龙八步’,这步法死中求活,实在妙到极颠。” 红衣教主右手缓缓举起,轻轻一推,发出一股尖风,接着又连扬两下,那掌风竟似有形之物,忽然缓缓盘旋,前进之势大大缓慢,但每进一寸,声势便大了数分,竟在石室四周激起一股漩涡气流,过了一刻,狂飙大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道:“这是绝传‘六阳神掌’,我如脱不了这旋劲,这一身功力一立刻全废了。” 当下真气环布胸中,对准那掌风圈正,中十分潇洒地挥了三掌,待到第三掌发出,对方旋劲已到,俞佑亮身子被一股大力所吸,几乎不由自主旋转了起来,但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三声清脆响声一起,俞佑亮只觉身子一轻地站定。 那红衣教主冷冷地道:“小子,武当震天功也学上了。原来是无为牛鼻子的高足,哈哈,无为老道就是老夫宰的,老夫索性作个好人,再成全你师徒相会吧!” 俞佑亮适才急切间发出震天功,只觉真气运转均匀,那力道竟似长江大河,源源而来,竟和这失传江湖多年之“力阳神掌”来了个分庭抗礼,当下信心大增,昂然而立,不再畏惧。 红衣教主心内吃惊的程度是不用说的了,他斜眼打量着这深沉莫测的少年,一时之间,心中竟会生出一丝寒意来,但杀机愈来愈盛。 当下忖道:“再假以五年,此子功力还了得么?今日不杀他,必成他日后患。” 红衣教主一言不发,蓦的飞起一掌,这招起势并无丝毫迹象,但飘忽之际,却是真力倾出,实是俞一棋毕生功力所聚。 俞佑亮知这一掌非同小可,但对方掌影飘忽,实是难以捉摸,当下无奈,只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以硬碰硬!” 俞佑亮聚气于胸,全掌左右互划一圈,圈子划完,已是力透全骨,呼的推出。 两股力道一接,俞佑亮倒退半步,那红衣教主强自支持,身形分毫无动,但再一运功,胸中竟是微窒,当下心中更惊,忖道:“我恃强硬接着这小子力道,想不到这小子功力纯到这个地步,要想取胜,实是渺茫。” 俞佑亮知此间再留下去,只怕难免和红衣教主生死大斗一场,他两次对掌,虽是信心大增,但说要击倒这名满天下的老魔头,那是漫无把握。 俞佑亮忽的发出一掌,那红衣教主呼地还击过来,俞佑亮乘着敌人力道,身子一飘一起,直往那石底破洞落去,那红衣教主怒喝一声,双袖齐抖,一股强劲力直往洞中打来,这是他得意工夫“十步追魂掌”中最重的一式,生平从未失过手,但却如石沉大海,那俞佑亮倒底有未受伤,却是不得而知了。 红衣教主俞一棋呆呆地看着那地上破洞,想到这少年之深沉可怕,武学高强,心中真有点发毛,他暗暗忖道:“我费了三年工夫,却替这小子打了一条出入自便的通路,这小子知道我之来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他那武功是怎么学的,实在叫人不解,难道那琼府仙液当真是功参造化么?” 一时之间,他那称霸天下的雄心冲淡了不少,他心中道:“这小子,迟早一定要收拾他。” 在斗智斗力两方面,红衣教主这一生从未输过给人,想不到竟在这石室,遭到了从未曾有的败绩,竟被俞佑亮逃去了。 俞佑亮身形尚在空中,立刻施开“龙行八步”的昆仑身法,在空中虚跨几步,身子如箭矢般疾进,只听到背后风声大起,但觉未曾击到他身上。 俞佑亮疾奔一阵,只见前面两条通道,两条通道之间,石屑遍地散乱,想是适才红衣教主所炸。 他想了想,选定原来石室通道,这地道开得极是宽敞平坦,直行其间坦然无阻,俞佑亮边走边想:“红衣教主定然不知这通路正确的位置,他估计大约方位,费了三年工夫,终算被他打通了。” 他身形丝毫不敢怠慢,只觉那甬道极长,竟似没有一个尽头一般,俞佑亮走了一个时辰,全是下坡,精神并不疲倦,他估计路程,所以必在百里以上。 又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地势渐渐上升,俞佑亮心知已快走出甬道,加紧脚步,只见前面数十阶石梯,他上了石梯头已接近地道顶,已再无路可走。 俞佑亮略一沉吟,蓦地双掌往顷间一块平滑石块托去,卡擦一声,那石板应声而起。 俞佑亮大喜,他脚下一用劲,身子直窜而起,才一露头,蓦然一缕尖风直袭面门而来;俞佑亮只觉来势之疾,竟是生平未遇,当下无暇跳跃闪躲,顺手一掏,只震得全手发痛,头一缩,身子又落在地道之中。 他心中吃惊,正要发话招呼,只听见上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何方小贼,竟敢藏在姑娘床下,快快滚出,姑娘挖掉你的一对狗眼珠子也便罢了。” 俞佑亮一怔忖道:“原来这姑娘并不知道此地有地道,我便装傻到底也好。” 俞佑亮这回轻轻推开石头,口中压粗嗓子高声地道:“小人这便出来,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配合,实是天衣无缝,那姑娘哼声道:“死罪虽免,活罪难……” 她话未说完,俞佑亮已知是谁,盖好石盖,身体滚地而出,只见竟是一间绵绣闺阁,布置极是气派。 俞佑亮一抬头,只见一双愁戚的大眼睛,正远望着前方,对于自己现身似乎根本并未看到。 那少女呆呆出了一会神,俞佑亮低声叫道:“姑娘,你瞧是谁来了?” 那少女一震,飞快回身,她轻轻揉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这目前之景象,她凝神俞佑亮良久欲泣,俞佑亮这人最见不了女人落泪,一见了便是手足无措,他慌慌忙忙地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曲,小人万死不辞,一定替你办到,替你出气。” 那少女良久低声道:“你又来干吗?你……你难道逼得我还不够么,你……你要我死给你看才罢手么?” 俞佑亮奇道:“我逼你什么了,啊!是我逼你,是我不对,你……你别哭成不成?” 他见那少女脸色愈来愈不善,连忙认错不已,那少女见他诚惶诚恐,又见他俊秀面容上全是黑灰石屑,身上也是狼狈不堪,当下恨意大消,那柔情蜜意斗然涌到胸中,她性子爽朗,几乎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那少女正是玄湖郡主,当下柔声道:“你……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俞佑亮道:“我真是一言难尽,唉,这些日子真是千里奔波,但倒底又为了什么啊?” 玄湖郡主道:“你也该好好休息了,你特意能在百忙中来瞧我,我心里很是……很是感激,一定永远记得。” 俞佑亮一怔,却是哑口无言,那玄湖郡主道:“我招呼婢女来,你先好好沐浴一番,我在厅中等你可好?” 俞佑亮一抬头,一道温柔无比的目光送过来,俞佑亮点点头,玄湖郡主一拍手,召来两名丫环去备水了。 她性子爽直,虽是未嫁云英之身,但却亲切地照顾起俞佑亮起居来,俞佑亮受宠若惊,他和这满清金枝玉叶相处已久,那感情自然不薄,迷迷糊糊随着婢女走进浴室,只觉鼻端全是清香,那池水碧色,不知放了何种香料,令人心旷神怡。 俞佑亮想到上次玄湖郡主不辞而别,心中更是歉咎,他暗暗地道:“我绝不再伤这姑娘之心便是。” 他浴罢一身轻快,只见衣衫污秽不已,心中正自羞惭,忽见身旁衣柜放着从里到外一套衣衫,俞佑亮心中好生感激,穿上身来,只觉那外衫裁剪得体,更如贴在身上千般,对镜自顾,镜中人洋洋深沉,容光焕发,便如换了一个人般。 俞佑亮轻步走到大厅之上,只见玄湖郡主早巳置酒相待,他忽然想到这多日未进食物,不禁饥意大起,脚步自然加快了。 那玄湖郡主只是瞧着他那身上衣服,脸上似喜似羞,红云时涌,半天竟无话可说,俞佑亮道:“小可多日未食,忽见美肴当前,不禁饥肠轳轳,姑娘莫笑,” 玄湖郡主掩口笑道:“信口开河,你多日未食,怎能如此容光焕发?这酒菜粗俗得紧,你爱吃尽管多吃。” 俞佑亮正要分辩,忽然想到一事,住口不再说下去,他坐下身来,举筷进食,他服了琼府仙液,虽是内功增进,真气大盛,但多日不食,仍是饥饿无比,因而如风卷残云般,吃得好不热闹。 玄湖郡主含笑不语,见俞佑亮吃得差不多了,笑着说道:“你食量大增,这几日来当真饿得惨了。” 俞佑亮道:“久饿之下,才能品尝出天下美味。” 玄湖郡主道:“谁又说得过你这张嘴子?你别后这几个月倒底干了些什么事,做苦力么?游手好闲,你说给我听可好?” 俞佑亮道:“我什么也没干,人也没找到,倒和百毒教结下了梁子。” 那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百毒教,你可得当心了。” 俞佑亮低声道.“你放心,我可不大容易受人暗算的啦!” 玄湖郡主见他柔声说话,心中大是喜悦,她俩人此时相遇,实是大出彼此所料,只因上次分手,是以玄湖郡主觉得俞佑亮生疏不少,这时见他温柔地瞧着自己,脱口笑道:“还说哩!俞哥,上次不是被人点了穴道还不知哩!”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只要疏远这两种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灾祸的啦!” 玄湖郡主笑骂道:“只怕你看着别人家姑娘漂亮,连魂都没有了,那里还会注意提防暗算?” 俞佑亮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你说得一点不错。” 玄湖郡主啐了一口道:“谁像你这样厚脸?” 两人笑语之间,芥蒂大消,那玄湖郡主道:“俞大哥,你知这几月间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 俞佑亮摇摇头道:“我成天赶路山间,那里有暇打听?” 玄湖郡主道:“关中三年粒米未收,百姓易于而食,流寇四下已起,天下将有大乱。” 俞佑亮这数月路过秦中关洛,这情形是亲眼睹过,当下沉吟不语。 玄湖郡主又道:“明朝江山只惟不久,仁人志士正当揭竿而起,大哥,你有何打算?” 他对俞佑亮早已全心相许,所以极为关怀他的行止,明知俞佑亮心存种族之见,一定不会听她一个异族女子之话,因此时见俞佑亮面色极佳。察颜观色良久,这才提将出来。 俞佑亮道:“我这人最无出息,只要报了家仇,便想回家种地务农,以消此生。” 那玄湖郡主叹道:“你虽有此意,但你相貌非凡,岂是默默无闻之人,多言无益,你总不愿把心里的事告诉我。” 俞佑亮诚挚地道:“我此刻的确还没打定主意,姑娘心中对我好,我何尝不知道?” 玄湖郡主痴迷地道:“我什么也不奢求,只要常常瞧到你便成了。” 她声音愈说愈低,俞佑亮却觉得愈低愈有份量,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说道:“我也是一样!” 忽见玄湖郡主脸色一黯,缓缓别过头去。 俞佑亮道:“姑娘居于此地多久,小可此去要赴昆仑之约,事毕再来探看姑娘。” 玄湖郡主道:“你……你……才来又要走么?” 俞佑亮道:“此事关系武林数家兴亡,魔长道消,岂不更长天下乱事?小可虽知力弱技疏,但受前辈嘱咐,不能不赴死一拼。” 那玄湖郡主道:“那约期是在何时?” 俞佑亮道:“正是八月中秋月圆之时。”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那还有一个多月,此去西昆仑顶多廿多天便到,你便在此多住几天啦。” 俞佑亮想了想道:“就依你住三天!” 玄湖郡主道:“五天!” 俞佑亮见她企望急切,脱口道:“好啦,五天便五天!” 玄湖郡主大喜,笑靥似花,俞佑亮忽道:“我这衣衫是出自何方高匠手笔,真是贴烫之至,便是亲量我身材,只怕也难做出这等佳作来。”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这人的确是高匠,聪明得像……像……” 俞佑亮接口道:“鬼灵精一般!” 玄湖郡主呸了一声道:“什么鬼灵精,简直就像神仙,你自己才是鬼灵精。” 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贵为郡主,却有这好针线实在令人钦佩。”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眼色清澈凝视俞佑亮道:“俞本哥,我一生只替自己裁过衣服,近年来人懒了,手工也生疏了。” 俞佑亮大为感激,半晌两人相对良久,心灵相通,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一阵急促脚步之声,几个婢女走上前来,低低向玄湖郡主耳语一阵。 玄湖郡主脸色微微一变,俞佑亮道:“出事了么?” 玄湖郡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咱们手中一个人被抢了去。” 俞佑亮一怔问道:“是姑娘么?” 玄湖郡主点点头赞道:“你真聪明!” 两人言谈之间,只见一阵叱喝之声,从外疾步走进一个壮汉来,纳头便拜。 玄湖郡主淡然道:“想不到九王府八大卫齐出,连一个小姑娘家都看不住了。” 那壮汉道:“小人该死,出手的人实在功力太强,武学性异,他三招之内打倒王、李,章三位大哥,这……这当儿建州四剑只怕也出动了!” 玄湖郡主道:“本郡主好容易才将这人掳来,你们这批桶,唉!九哥自会罚你们的,下去罢!” 俞佑亮见那人讪讪退下,忍不住好奇说道:“什么姑家,值得如此劳师动众的?” 那玄湖郡主道:“我也不知道九哥为的是什么,那女子艺低劣,根本不堪一击,九哥却重视已极,真是奇怪。” 俞佑亮道:“男子汉大丈夫和一个小姑娘作对,那算什么英雄?” 玄湖郡主道:“所以九哥便想到要我动手啦!能举手击败九哥八大卫士的人,只怕大有来历。” 俞佑亮道:“这其中或有一段极大隐秘,但我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句话,好男不与女斗,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沉吟不语,俞佑亮道:“姑娘先劝劝令九兄,凡事不要斩尽杀绝,留一步余地,好为他日见面台阶,不然行到极端,那便没有余味了。” 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此去西昆仑有条捷径,便在此间东南数十里处有条叉口,直登群山而上昆仑,节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俞佑亮道:“我左右时间不急,深山之中最易迷路,倒不如行走正道,以免欲速不达,坏了大事。” 那玄湖郡主急道:“不是,不是,你,你何必舍近以求远?” 俞佑亮柔声道:“我知道你心意,但此事关系实在太大,我心中虽愿多留,奈何时不我与。” 玄湖郡主脸色一红,她见俞佑亮误会自己意思,但这少年关切自己,倒是大大值得可喜之事,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柔情款款地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沿正路而行,一定会碰到建州四剑他们,以你性子,一定拔刀助那姑娘一臂,那,那岂不是有些危险么?” 前佑亮双眉一扬,玄湖郡主忙道:“俞大哥,我知道你功不差于他,但他们兄弟人多势众,那……那何必……” 前佑亮道:“你放心,我尽量不与他四人相碰,万一老天爷当真要咱们再会一面,哈哈,那可不太妙了。” 玄湖郡主道:“什么?” 俞佑亮正色道:“建州四剑,便不能完完整整在江湖上混。” 玄湖郡主一怔道:“俞大哥,你又学会了高强本事了?” 俞佑亮道:“我和当今世上最强魔头打了一架……” 玄湖郡主关心情切,抢着问道:“你,你是说那百毒教主红袍老人俞一棋!” 俞佑亮一怔问道:“你怎会知道百毒教主是红袍老人俞一棋?” 玄湖郡主含糊的道:“我,我听九哥说的。” 俞佑亮心中起疑,这百毒教虽是横行江湖多年,但最多只是黄衣香主出面,那四大天王以及军师孙公飞连教众都难看到,至于那红衣教主,却是从来无人正面瞧过,他人一渲染,直把人吹嘘得神通广大,已是半仙之体,举世之中,除了几个盖代老魔和一两个硕果仅存老前辈,知道百毒教主是俞一棋外,其他江湖上根本便不可能有人知道,俞佑亮出生入死,探得这其间线索,自以为是无限收获,想不到这玄湖郡主竞能一语道破。 玄湖郡主接着问道:“俞大哥!结果怎样?” 俞佑亮道:“我接了他两掌,打了他两掌,我被震退半步,老魔却恃强不退,吃了一点小亏。” 他侃佩说来,玄湖郡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心忖道:“我这俞大哥外圆内方,他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之事,他为人沉着,没有把握之事,那再也说不出口。” 当下玄湖郡主大喜拍手道:“俞大哥,恭喜你玄功大成了!” 俞佑亮对她虽是犯疑,但见她一片诚挚的模佯,那又白又红的脸蛋洋溢着衷心的欣慰,仿佛是她自己得了天大喜事一般,俞佑亮心中一动暗道:“就凭这样子,我便受骗一次却又怎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玄湖郡主道:“此地靠近南山温泉,地气特暖,四时尽是奇花异草,咱们左右无事,前去看看月色如何?” 俞佑亮一看,月儿已折射进大厅窗,两人走出大厅。这时正是二十左右,那月儿缺了一半,俞佑亮放目四看,这才发觉这屋子竟是建在诸山之间一块空地之中。 俞佑亮抬头一看,四周全是参天高峰,黑夜中也瞧不清是到底有多高,忽闻耳畔玄湖郡主娇滴滴的声音道:“俞大哥,那堆玫瑰花好看不好看?” 玄湖郡主顺她手指瞧去,只见不远之处尽尽是各色各样的玫瑰,那颜色缤纷是不用说的,花朵或繁或箭或大或小无端的变化万千。 两人走近花丛,玄湖郡主忽然道:“黑玫瑰,世上真有纯黑化朵,我真算开了眼界啦!” 玄湖郡主道:“这黑玫瑰只行此一株,别处只怕也培养不出。” 俞佑亮更自感叹造物之奇,徘徊赏花,良久不愿离去。 玄湖郡主忽道:“咱们初见之时,便是我跟九哥下棋,目下忙中偷闲,我们也下一棋如何呢?” 俞佑亮笑着点点头,玄湖郡主紧紧靠在俞佑亮肩膀,碎步走向一棵冲天古松之前。 她一拍手,婢女走来将树上所悬数盏松脂灯给点上了松树下石几石座一尘不染,两人坐定猜子,那玄湖郡主赢了,先着黑子。 她吟吟一刻高声吟道:“纷纷世事天下人,我自松下一盘棋。”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和满足,她才一吟完,黑子已落在三三位上。 俞佑亮棋力甚高,立刻在四六位应了一子,两人一来一往,俞佑亮只觉玄湖郡主布局清奇古朴,绝非短视取巧,象是前人之谱。当下不敢怠慢,又在四角点了数子。 棋势已趋紧张阶段,两人凝思出子,好半天才下一着下到中盘,俞佑亮优势已成,玄湖郡主陷入危机之中。 玄湖郡主正自沉思,俞佑亮手拿白子,忽然反手一挥飞出九粒棋子,只听漫天可闻之声,棋子被人震飞了。 俞佑亮头都不回,低声对那玄湖郡主道:“姑娘要不要客?” 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我输了,俞……俞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俞佑亮一回身向远远花丛中招手道:“朋友快出来吧!” 那花丛中一声轻响,走出两个中年汉子来。那为首的是建州剑客梁纶,他恶狠狠的瞪了俞佑亮一眼,垂手而道:“禀玄湖郡主,敌人已劫住,那小姑娘也带回来了,九爷命令,先关在郡主这里以待后命。” 玄湖郡主哼了一声道:“他干伤天害理之事,却要我来忙为恶,你明天便将她押去。” 粱纶正色道:“禀郡主,咱们此刻人手不足,要待建州到了援助,这才万无一失。” 玄湖郡主奇道:“梁纶,你那两个宝贝兄弟呢?” 梁纶道:“他们受了点伤,正在休养之中。” 玄湖郡主吃了一惊,但口中却冷冷的道:“能叫建州四位大剑客受伤,来人功力很不错的呀!” 梁纶一脸尴尬,却又不敢顶口,玄湖郡主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梁纶恭身应是,回头而去,俞佑亮站起身来,缓缓地道:“咱们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小姑娘,令兄不惜劳师动众,一定是倾国倾城的了。” 他开玩笑的说着,玄湖郡主作了个鬼脸,似笑似嗔的道:“还说哩!一听到人家姑娘,早就心不在焉,如果早半刻梁纶来报告这事,这盘棋我是赢定了。” 两人并肩向屋内行去,那玄湖郡主忽然住足道:“这姑娘我九哥要的人,你可不能随意隙机放了!” 俞佑亮耸耸肩道:“要放这姑娘谈何容易,先要打败两位建州大剑客,还要和你这位大高手过招,你看我成么?” 玄湖郡主沉吟半晌道:“我总是帮你的,看来此事惹火烧身,终免不了又得和九哥大吵一架。” 她话未说完,只觉手中一紧,已被俞佑亮握住,双人四日相对,会心二笑,莫逆于心。 两人才一走近大厅,只听到屋内一个尖嫩女子声叫骂道:“该死的贼子,杀千刀的贼婆娘,要让我师哥知道,看看抽不抽你的筋,剥不剥你的皮。” 玄湖郡主微微一笑,俞佑亮却听得心中斗然一震,喃喃日忖道:“怎么是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小草扫描,nwqnwqnwqnwq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一回 俞佑亮飞快走前两步,推开厅门,只见厅中地上坐着一个少女,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却未被点了哑穴,想是要问口供。 那少女破口怒骂,抬起头来忽见俞佑亮站在门口,当时一惊之后,像是见着了亲人,她虽倔强任性,但此刻再也不能逞强,眼圈一红,流下眼泪来。 俞佑亮心中寻思要救她之法,正在此时,玄湖郡主姗姗走进厅子,对俞佑亮嫣然一笑道:“好倔强的女孩子,我倒喜欢她这个性,如非九哥如此重视,我倒愿意放走她。” 俞佑亮道:“这小姑娘天真烂漫,世事不通,你九哥不知安的什么心眼?” 玄湖郡主道:“俞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如心中……” 她话未说完,那建州四剑之首梁纶从怀中抽出一封羊皮纸袋,上面用火漆封口,盖了一个双摩双豹印信,恭然递给玄湖郡主。 那玄湖郡主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她缓缓走到厅中央,打开了火漆纸袋,抽出一张素简,很快地看了一遍,便将那纸袋放人怀中。 她双目凝视着俞佑亮,半晌道:“俞大哥,咱们到外面谈一谈。” 那少女见两人神态亲密,心中又急又气,尖声骂道:“不要脸的小妖女,杀千刀万刀的妖精荡妇,你……你……” 她骂得极是恶毒,梁纶脸色一变,只见玄湖郡主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道:“我怎么不要脸了?” 那少女一窒,她原是心中气愤而骂,其实目前这女子气质高华,又那里有一点荡妇不要脸之态?但她怎能露出心事落人耻笑,当下只有-张嘴硬到底骂道:“你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你当别人不晓得么?” 玄湖郡主见她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儿,心中老早便自气消了,当下微微一笑道:“我实在想不起做了什么坏事,你不说也罢!” 玄湖郡主看看俞佑亮一脸嘉许之色,心中一喜,向俞佑亮招招手,两人一前-后走出大厅。 那少女心中愈来愈是有气,高声叫骂:“不知廉耻的女子,还有……那……那没有良心的短命……短命鬼……姑娘……姑娘死了也不放过……放过你们。” 俞佑亮一怔忖道:“她……她是在骂谁呀?” 抬起头来,只见两道见澈见底的目光直射过来,俞佑亮心中一阵茫然,只听到玄湖郡主低声道:“大哥,你认识这小姑娘?” 俞佑亮点点头道:“这是华山派的小师妹那姑娘,我确是认得她。” 玄湖郡主忽然脸色一整,半晌幽幽地道:“俞大哥,咱们相交以后,你……你认为……认为……认为……我……我是怎样一个女子?” 俞佑亮一怔,不知她这时问话是什么意思?当下沉吟道:“姑娘秀外慧中,是世上少见的聪明人。” 玄湖郡主脸一红道:“我……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个。” 俞佑亮见她脸上忽然显娇羞,但却情爱横溢,当下心中也是一动,柔声道:“姑娘待我厚比高山,我心里知道。” 玄湖郡主痴痴地道“大哥,你要我作的事,我没有不肯的,为你作事,愈危险我心中愈是快活,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性子虽是爽朗,但此时情爱激荡,说出这番刻骨之言,俞佑亮不由得呆了,但他乃是极为自制之人,长吸一口气道:“姑娘,你心中有什么事情为难,只管说出来便是,大可不必顾忌我之难堪。” 玄湖郡主芳心窃喜想道:“这少年郎很是体贴。” 但一喜之后,想到目前之难题,又不禁发愁,她低声的道:“俞大哥,你……你这件事一定要依我,只要你答应这事,我依你十件事为报答如何?” 俞佑亮见她轻愁时露,又是柔情款款的说话,几乎脱口便要答应,但他性子沉凛,略一犹豫,玄湖郡主道:“刚才梁纶交给我一封书笺,你是看到了。” 俞佑亮点点头,玄湖郡主又道:“那是父王亲笔书信,令我护大厅中那姑娘至建州去。” 俞佑亮心中一惊,脱口道:“姑娘是说令尊皇太极么?” 玄湖郡主摇摇头道:“皇太极是我父侄儿,数月之前他已伤重死在建州。” 俞佑亮忖道:“上次宁远之役,皇太极终究败在袁大将军之手,此人精悍兼加,他战败身死,对我朝岂非大福?” 玄湖郡主见他不开口,以为他在为难,想到那姑娘适才骂她语气,心中大感不是味道,当下幽幽叹气道.“你总是不肯依我一件事。” 俞佑亮道:“到底这是华山小姑娘身负何种秘密,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玄湖郡主幽幽也道:“你既不相信我,说来也是无用,唉,一定是九哥自从梁纶口中知道我的武功底细,在父王面前搬弄,一定要来找我做这讨厌的任务了。” 俞佑亮道:“咱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玄湖郡主幽幽地道:“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这……这小姑娘身怀一件重大秘密,关系天下苍生气数!” 俞佑亮一怔,斗晌道:“是武林秘笈,至宝灵药么?” 玄湖郡主摇摇头低声道:“比这个还重要万倍不止,此人一身,随系着明清两国存亡之机,但究竟详情如何,我也一片糊涂。” 俞佑亮听她郑重地说着,他知玄湖郡主的行止极有分寸,如非事关紧要,她也不会如此慎重的了,当下俞佑亮脸色愈来愈是凛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玄湖郡主又道:“我好依了你放她,那我便成了我族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但如不依你,你心中终究有了芥蒂,真……真教人为难,唉!俞……俞大哥,你如是我又怎样?” 俞佑亮沉吟良久道:“我岂能劝姑娘叛族?” 玄湖郡主幽幽地又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的。” 俞佑亮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正待开口,但他见玄湖郡主眼神中又是痴迷又是伤感,那神色正像年青的妻子,望着即将远离的丈夫一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会面? 一刹时间,俞佑亮内心深藏的情感被激荡了,他原是个血性汉子,只因为天性深沉,又被江湖上阴阴恶恶训练成善于自敛的人,是以喜怒不形于色,但如有人激起他那潜在的深情,那真如长江大河,滔滔不可抑止了。 俞佑亮一时之间,脑中尽是想着这玄湖郡主的好处,自己从和她邂逅、订交,这姑娘处处深情一片,时刻护着自己,上次挺身代自己受了建州四剑致命一击,便是铁石心肠,也应该回心转意了,俞佑亮心中暗骂自己道:“俞佑亮啊俞佑亮……只因你自己身受惨祸,更存着怀疑天下之心,这姑娘这般对你,你难道还要敷衍了事,欺侮人家么?” 玄湖郡主见他脸上神情极是复杂,一会儿悠悠沉醉在往事之中,一会儿又是激动得神采飞扬,最后额角竟流出汗珠来,玄湖郡主看看四下无人,偷偷从怀中取出汗巾,轻轻地替他擦拭。 俞佑亮斗然一震,这姑娘原本身具备郁香之气,那汗巾乃是贴身所藏,自然有一股清郁之息,俞佑亮只觉鼻间一阵清香,他收起满腔情思,两眼又渐渐清湛起来,他长吸一口气道:“姑娘不必为难,在下也未不会做出令你尴尬之事。” 玄湖郡主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俞……大哥,这话正该由我来讲,你要做什么尽管放心去做,我总是站在你一边。” 她言中之意极是清楚,那是说她这辈子跟定了,她贵为郡主,这番竟是不顾羞涩,坦然表露情意,俞佑亮再也忍不住,轻轻挽着她的秀肩,只觉香气愈来愈是浓郁,直如置身花丛中。 玄湖郡主低声凑耳道:“来,咱们到后院去。” 俞佑亮一怔,放开手,心中甚是惭愧,他虽历经过大风大浪,但和少年女子挽肩而立,却是从未有过如此经验,一时之间,自觉大为失态,那脸红得便像夕阳一般!黑夜中玄湖郡主也察觉了,轻轻凑了过来,两人形影密聚,都觉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紧张,砰然跳个不停。 两人并肩走人后院,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你武功竟有多高?” 俞佑亮见她问得天真,柔声道:“总之还算不坏便是了!” 玄湖郡主道:“我再要问你一遍,如果建州四剑真的联手,你有把握对付么?” 俞佑亮这人最是持重,他想了想道:“胜虽未必有把握,自保绰绰有余!” 玄湖郡主沉吟道:“那便成了,咱们便去放那华山小姑娘!” 俞佑亮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话来,那姑娘是御令钦犯,她这出手一放,当真是为了自己,变成众叛亲离的局面了。 俞佑亮连忙摇手道:“不成,不成,咱们从长计议。” 玄湖郡主道:“等到建州方面再派后援来,如果九哥将……将……那人也请来,那可麻烦了。” 俞佑亮道:“我有一个计较,明日你不是要押那姑娘赴建州去?我埋伏中途将她劫走得了。” 玄湖郡主道:“你身负血海深仇,又何必多结强敌,徒增自身危机,这办法不好。” 俞佑亮道:“你自己哩?难道你不怕你族人全起而和你作对。” 玄湖郡主道:“他们至多会杀了我,却不会连累你。” 俞佑亮见她平平淡淡的说着,似乎理所当然,没有半分艾怨,他只觉热血上涌,脱口道:“你……你怎能说这话,你的安危,不就是我的安危么?” 玄湖郡主嘤咛一声,投入俞佑亮怀中,眼泪涔然流下,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悲伤,半晌道:“俞大哥只要听你这句话,我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心甘情愿了。” 俞佑亮道:“我依计而行,一定不会有差错,姑娘只管放心。” 玄湖郡主道:“我知道你谨慎多智,但千万老天爷帮忙,不要九哥把那人请来了。” 俞佑亮奇道:“你说那人是谁?” 玄湖郡主道:“这人说起来只怕中原武林老一辈的无所不知,他隐居数十年,人人都以为他早已故去,其实却在鸭绿江畔修真,听说已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 俞佑亮心中连转数转,忽然脸色一变,他惊讶地道:“难道是……是那桑干狮王?” 玄湖郡主点点头道:“正式桑干狮王金汗田。” 俞佑亮呆呆望着天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当他低头瞄玄湖郡主,两人脸上都是-片穆然之色。 俞佑亮道:“四十年前,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与金汗田在黑龙江一场决战,几乎改变了武林大势。” 玄湖郡主道:“便是那一战,金汗田吃了亏,他逃身长白山中,八脉已绝七脉,正巧碰上父王出猎,看他身手不凡出手救他,用了几十种天地间之灵药异草,费了七七四百九十周天,总算将他救转过来,但武功毕竟减弱许多,他在鸭绿江畔,苦修数十载,听说不但神功尽复,而且比起日,更进数层。” 俞佑亮道:“桑干狮王因此之故对……对……令……令尊感恩图报了。” 玄湖郡主道:“他这人恩怨之心极重,因而对父王感恩深沉,只听父王一个人的话;那江边渔夫,曾见他坐在临江大石之上垂钓,十天末移动半寸,那时刻正是风雪交加寒冬之,际,他整个人都被大雪所没,但天晴雪融,他缓缓爬起,身上热血直逼,便如炎夏烈日中而来,此人只怕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俞佑亮道:“精斯内敛,金刚不坏之身,原是佛门至高之境,这人从魔道竟臻如此,当真是千百年来怪杰。” 玄湖郡主道:“俞大哥,如果是他赶来,你答应我,千万别和他对手,你……你现在便答应我。” 俞佑亮叹道:“我出手犹若以卵击石,此人功力究竟到何地步,当今天下,只怕无人得知了。” 玄湖郡主道:“他如随九哥前来,至多也不过护送华山邵姑娘回建州,此人年事已高,昔日出手对付他之各派前辈,又都凋零殆尽,他再出武林,只怕也不致手多造杀孽,俞大哥,你千万不要不相信我的话。” 俞佑亮道:“我幼时听师父说过,当年武当掌门清道人,昆仑掌门浮云大师,少林方丈慧可大师,丐帮掌门云龙大侠,布下剑阵,合战桑干狮王,结果四人都受了伤,那桑干狮王虽中了清道人一记‘散花佛’,慧可大师一记百步神拳,但真正使他受伤的还是……还是我的师父致命一击。” 玄湖郡主秀目一阵问道:“大禅宗也出手了么?” 俞佑亮点点头道:“这是我师父一生之中最遗憾之事,昔年他眼见四位好友危机一发之间,从背后偷拂了一掌降魔金刚心法,结果桑干狮王重伤而逃,天下各门会商,只觉此人生机全无,却想不到数十年后,这人犹自健在。” 玄湖郡主道:“他自负极高,只要自居晚辈他再怎样也是不好意思下手了。” 俞佑亮道:“我师父为此事耿耿于怀,几乎几十年中未尝稍释,他虽未曾说过,但我却知道,禅宗逗留人间,只为这桩公案未了,不然他老人家早参大道,修成正果。” 玄湖郡道:“当年能伤得此人的只有禅宗,如今举目宇内,要能和此人对手的只怕也只有他老人家了。” 俞佑亮道:“昔日之战,武当昆仑掌门前辈武功全废,过不几年便先后谢世,数十载光阴仿佛所谓弹指之间,武当昆仑当今掌门人也中计受害,世事苍苍茫茫,我如是那桑干狮王,也把一切都看淡了。” 玄湖郡主见他脸色沉重,逗他笑道:“可惜你终究是你,如果你是他,此时岂会和我在此深谈?思多必滞,忧多伤身,又有什么好处?” 俞佑亮回头一瞧,只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阵茫然自忖道:“这姑娘说得不错,世事早有前定,我又何必替古人担忧?” 当下也低笑道:“如果我是狮王,也自不会有此福分了。” 玄湖郡主聪明绝顶,闻言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 俞佑亮又柔声道:“美人笑语温柔,又岂是狮王所能领受到的?就凭姑娘玉雪聪明,咱们还能吃别人亏么?” 玄湖郡主一吐舌道:“还说别人聪明哩,你自己想想看,你处处占人先机,还会吃过别人暗亏么?你装腔作势,还真心对待过人家么?” 俞佑亮诚挚地道:“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你信不信?” 玄湖郡主脸红如霞,低着头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反正算我倒霉,偏偏挑中像你这种心沉似海的人,那又有什么办法了。” 俞佑亮笑道:“那便瞧着办了。”玄湖郡主嗔道:“人家心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你却当没事一般,我问你,为什么要装作像白痴呆子一样,衣衫褴褛潦倒落泊,你现在自己瞧瞧,这样岂不好看些?” 俞佑亮低头瞧瞧自。已换上的新装,的确是贴身合适,那瘦削挺直的身材斜斜映在地上,当真洒洒似玉,他言不由衷的道:“你是金枝玉叶,又那里知道人家寻常百姓之苦?我如穿上这身衣服做粗活混饭吃,那岂不是大大不伦不类,便像戏台上演叫化子的一般,满身光鲜衣衫,却是补钉叠叠,笑掉别人大牙了。” 玄湖郡主听他说得好笑,那脸上神色活泼飞扬,这才恢复他少年人的本来面目,那光景着实动人,一句骂他之话也忘了出口,只重重哼了一声。 俞佑亮道:“姑娘所受委曲我岂不知,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曲了。” 玄湖郡主心中大畅,只觉柔情蜜意绕于四周,她生于宫庭,何曾有过少年男子如此向自己表露深情! 当下也不知究竟应该喜欢还是悲伤,半晌道:“俞大哥,为什么时光过得这样快?月亮又快中天了,我真恨月亮,今夜里走得这么快?” 俞佑亮轻轻抚着她双肩,柔声道:“傻孩子,咱们日后日子还长得紧,你又发什么痴?” 玄湖郡主幽幽地道:“我总觉得咱们之间困难重重,你终会弃我而去,我!我!我梦里不知见到你几多次,但每次……每次不是……不是生离死别,便是你隔在云端,我喊破了喉咙,你却置若未闻,愈来愈走得远了。” 俞佑亮心中一震,他见玄湖郡主忧心如捣,心中也隐隐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一时之间,竟生“曲终人散”之意,但他善于自持之人,当下忙道:“你总爱胡思乱想,咱们还是商量正事要紧,你明天一早启程,我先赶到你头里去,相机行事。” 玄湖郡主点点着,只觉意兴阑珊,低声道:“这样也好,免得桑干狮王来了不好应付。” 俞佑亮道:“目下天色不早,姑娘明早要赶路,快快去歇息。” 玄湖郡主嫣然一笑道:“你自己也快去睡,不要终日劳辛,弄得憔悴枯瘦,叫人看来伤心。” 俞佑亮道:“我反正明早天未破晓便往东行,此时离去,免得惹那梁纶起疑。” 玄湖郡主虽是舍不得他,但想想别无善策,当下只有点点头道:“你事成之后,佯行东方,再转途西上昆仑,三月之后,咱们在北京天子城中会面,唉,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俞大哥,你真是太忙了。” 俞佑亮道:“姑娘请放宽心,昆仑之事一了,我便兼程而来,天子城中繁华,到时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他轻松安慰玄湖郡主,其实心中也甚惆怅,也举目望着玄湖郡主,心知再不走便不忍走了,当下硬着心肠,道声珍重,转身便去。 才走了两步,背后玄湖郡主轻一喊道:“俞!俞大哥,你自己好好保重,我……我这里有四绽黄金,你一路上食住千万不要节省,你……你……身子要紧,将来有了钱再还我可好?……” 她怕俞佑亮不肯接受赠金,是以苦心善意说出后半句话来,其实俞佑亮这人最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当下回身接过金绽,笑道:“肚皮啊肚皮!有这样阔气的姑娘照顾,这一辈子你只管安安稳稳吃便是,再也不会亏待你了。” 玄湖郡主也被他逗得一笑,但一笑之后,却是泪珠双垂,哽咽道:“早行早歇,不要,不要露宿野外,此去风霜渐日渐寒,你……你千万要买几件皮裘御寒,你……你!大哥,这另外廿两金子你去选件上好狐裘。” 俞佑亮伸手接过,他心中极是感动,但却装得笑嘻嘻的模样道:“多多益善,有道是‘财不怕多’,愈多愈是旺盛,哈哈!” 玄湖郡主低声啐道:“这当儿亏你还笑得出来!” 俞佑亮再也不敢露出丝毫眷恋之色,他再道别转身疾步而去,耳边听到玄湖郡主温婉清晰的声音道:“腊月初十,咱们在北京东安门外相会。” 俞佑亮飞起身子,在空中连跨几步,这正是昆仑上乘轻功身法,渐渐地走得远了。 他心中忖道:“这姑娘武功惊人,适才那‘千里传音’的功夫,便如附耳倾谈一般,举今之世,只怕少有如此高强女子。” 他施展昆仑轻功,大是得心应手,精妙之处发挥到了至极,他心中暗暗忖道:“我自服了仙液,功力斗然暴进,最可贵的是我所学的各派工夫,此时如水到渠成,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浑圆配合,如果要凭我苦练,只怕得要廿年寒暑光阴,这一次西来,正得益非浅。” 他跑了大半个时辰,只见前面远远寥寥几处灯火,俞佑亮心知前面定是小镇,这半夜三更,如说是乡村之中,早就灯火全无,安歇已久。 俞佑亮心中想到适才玄湖郡主殷殷叮咛,心中不由一动忖:“我何不去投宿,明只一早赶快,自会比那姑娘先到几十里路,免得才答应她不路宿,马上便要食言?” 他打定主意,快步前行,忽然侧身不远一条人影一闪而过,那身法之疾当真是生平仅见,俞佑亮心中一震,当下足下运劲,便朝那黑影扑去。 只见前面那黑影奔走愈来愈是快速,两人渐渐拉远,俞佑亮一狠心,施展出昆仑身法“龙行八步”,身体跃在空中,犹自不断加速向前,几个起落,渐渐距离又拉得近了。 忽然前面人影一窜而失,俞佑亮赶上前去,只见前面是一片林子,那人显然已进入林中。 俞佑亮略一沉吟,轻步走人林中,他全身蓄满真气,小心跟进,忽然前面火光-闪,林梢间透过光来。 俞佑亮东闪西闪,借树隐身,渐渐逼近,只听见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吴长老可听清楚了?”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禀帮主,小人如有失错,愿受帮规制裁!” 那苍劲的声音道:“这次聚会,是本帮昔日解散后第一次重聚,帮内五大长老、长州剑客、君山侠隐都到了,燕云十八杰上次与西藏姓温的三大战,凋落殆尽,唉,不然群英聚齐,何必我这年迈伤心人再作冯妇?” 俞佑亮听得清楚,当下心中了然忖道:“原来是丐帮云龙翁了,丐帮在此聚会。不知有何大举?云龙翁为人耿直无私,昔年不知为了什么将一个好生兴旺大帮解散?” 那吴长老道:“禀帮主,掳那邵姑娘的竟是建州四剑之首梁纶,此事小人倒是料想不到。” 那帮主云龙翁道:“这么说来,那主使者是清人王室了?” 吴长老道:“小人正有此意。” 云龙翁道:“我多年不出江湖,这武林之事已自生疏得紧,此事前因后果,尚请吴长老说明。” 吴长老道:“上次我帮兄弟发现建州四剑掳持一个小姑娘,兄弟激于义愤,上前理论,结果被梁纶等四人杀败,我帮伤亡四五个弟子。” 云龙翁缓缓地道:“这个我已知道了!” 吴长老又道:“后恰巧遇上君山侠隐林兄和咱们五个长老会晤,集六人之力,又加上长州剑客李大哥路过出手,这才将四人打败伤退,但毕竟让那梁纶掳着邵姑娘而去,小人与长白老、奚长老也受了一点轻伤。” 云龙翁道:“此事说来也是凑巧,如果不是我到此间有事,怎会刚好碰到诸位?如果咱们不能救回华山邵姑娘,我帮又怎对得起华山桑妪?” 吴长老道:“小人探索数日,得知梁纶今夜投奔东边四十里一处隐隐密山间居处,此为东赴建州唯一路线,禀帮主,咱们沿路布下天罗地网,不怕他能逃到那里?” 云龙翁道:“帮主昔年受华山桑妪重托,那邵姑娘之安危实为本帮最重要之事,吴长老,咱们这便前去探查一番,众位兄弟分配停当,各守岗位,这是我丐帮散后多年第一次行事,诸位可得干个漂亮的,哈哈!” 他声音渐渐激昂,丐帮众人多年未见帮主如此雄心,当下轰然一声喝采,人人都是兴奋无比的。 俞佑亮心道:“有丐帮出手救邵姑娘,正要免却我一番手脚。” 正想到此,那人群中一个修长白晰汉子站起身来,缓缓地道:“禀帮主,据小人所知,那建州四剑是清廷御前带甲卫士长,没有轻变,轻易不出宫廷,这次华山这个小姑娘,竟是劳师动众,这其间关系,着实令人难解。” 云龙翁哈哈一笑道:“李三弟,咱们作花子的只管目前,那有余暇瞻前顾后?如果左思右虑,那还做花子么?不如要当官好了!哈哈,李三弟,你是多年来清福享惯了,脾气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长州剑客见云龙翁又说又笑,自从那次惨变以后,从未见过他兴致如此之高过,当下心中也自喜欢,他仰天也是一个哈哈道:“帮主责备得对,小人这几年来他奶奶的尽吃油水,连心窍全给迷上了。” 他粗语一出,丐帮众人大起知已之感,一时之间,叫花的野话脏话都搬出来了。 “他妈的李大哥,你躲在家抱老婆,吃大鱼大肉,真是会享福,小弟却是经常餐风饮露,你说说看,你够不够朋友?” “李大哥后头都长满了,真是脑满肠肥,他妈的那还有一点儿像要饭的?” 俞佑亮愈听愈是好笑,心中想这些人都是放荡不羁的男子汉,但在粗野的另一面,却是个个血性照人,那么言辞修饰,巧言令色,当真是令人闻而生厌了。 云龙翁一扬手,和那吴长老拔步而起,俞佑亮心中一阵轻松,正要绕回原路进村投宿,忽再心中念头一转,暗自忖道:“如果云龙翁和她交手,她可不是对手。” 想到此,当下不多思索,也是拔足便赶,那云龙翁和吴长老并肩而行,俞佑亮并不费力,远远跟在两人之后。 行了顿饭时光,忽见前面人影,两人身形暴然一停,只听见云龙翁一声断喝道:“俞一棋,原来是你!” 俞佑亮一听心中大震,只听见那红袍老人俞一棋沉声道:“云龙翁,你休要卖狂,我替你介绍两个人来。” 云龙翁冷冷一嗤道:“这位在下见过了,藏头露尾正是西藏鼎鼎大名温家的老招,哈哈,棋盘老怪也来了,老怪,你我十多年不见,你怎么变了个样子?” 俞佑亮心中发急暗道:“这三人怎会走在一起,我在地道上兼程而行,不会半点耽搁,这三人一来一回会合,此刻便赶来了,那轻身功夫当真惊人。” 那西藏姓温冷冷哼了一声,不多言语,棋盘老怪叫道:“云龙翁,温老三说宰了你丐帮不少徒子徒孙,你可是赶来找场面的?” 云龙翁淡然道:“十数载寒暑,想不到你这老怪,却是白发苍苍,诸位来此是寻丐帮霉气么?” 那姓温的冷冷地道:“你云龙翁也配咱们三人出手?你也未免太以自不量力了。” 云龙翁上次心灰意懒,虽和姓温的对了一掌,但并无与他相拼之念,此时想到燕云十八杰死事之惨,他是天生的直性人。 当下不觉全身冒火,冷然道:“今日便要你项上人头,祭我丐帮兄弟。” 俞一棋哈哈一笑道:“云龙翁,你我相识数十年,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也罢,此去前程便是死路,快快转回,迟则不及。” 云龙翁冷冷地道:“多谢你指点,咱们划下道儿,你三人一块上吧!” 俞一棋阴阴一笑道:“要收拾你何必我三人动手,有一个人倒对阁下甚是关怀,迟早要来问候。” 云龙翁一怔,俞一棋又道:“此人姓金名汗田,哈哈,老兄……” 此言一出,云龙翁脸色斗然大变,但他是历经千险万艰大风大浪的武林高手,当下长吸一口气,盘算已定:“今日老夫有事,且容姓温的多活数日,你让路不让?” 俞一棋头一扬道:“明知死路,怎不回头?” 云龙翁嗔目道:“老夫要行,天下未必有阻拦得住。” 俞一棋阴阴地道:“我三人把此路径,岂不是死路一条。” 云龙翁哈哈一笑道:“那也未必。” 笑声未敛,双掌一阴一场,直拍而去,俞一棋运真气,斗然之间双袖暴射,竟是硬封过来,两股力道一激,轰然一声巨响,云龙翁倒退两步,俞一棋倒退三步,两人脸色都是一变,凝目以视。 俞佑亮远远看到两人交手,心中暗忖道:“这云龙翁昔年功力便和师父齐名,那年围攻桑干狮,上人之中其实便以他最强,这红袍老怪端的了得,难怪中州五大门派,要联袂而对付他了。” 他心知俞一棋为人狠毒,云龙翁虽强,但要抵敌江湖上三大顶尖人物,实是败局已定,俞一棋早有吞并武林之心,这番自是不会让他逃去。 俞佑亮自忖自己出手,可替云龙翁减轻不少压力,但缠战之下,要想全身而还,那可是不容易的事了。 他心中沉吟不定,那边棋盘老怪又乱叫道:“云龙翁,我等也有要事,你快快退回去,不然惹得老怪性起,那时可后侮莫及了。” 云龙翁冷笑道:“十年之禁,老怪你还吹什么劲儿,你败在我师侄辈无为道长手中,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混?” 昔年棋盘老怪与武当无为道长以武赌赛,结果千招之上,无为道长赢了一式,棋盘老怪依约自禁十年,这是他生平奇耻大辱,这时被云龙翁当众抖将出来,他性子最是狂暴,大喝一声,一掌便攻过来。 云龙翁身子一错,借力打力,直取温士达和俞一棋胸前,他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能打一个便算一个。 其他之事也顾不得了,吴长老见帮主连攻三人,一错掌也攻上来,俞一棋正要以多胜少,当下大合心意,脚起手扬,招招尽是致命之击。 那云龙翁垂名江湖数十年,功力已臻颠峰,一时之间,他攻势极盛,丝毫不见败象,那俞一棋胸有成竹,缓缓加重力道,左一招右一招逼着两人。 战到分际,这三人威力渐露,招式也渐渐沉重起来,那吴长老拼死抵抗,但却功力相差太远,云龙翁兼顾左右,大感吃力。 俞佑亮见时机紧逼,正欲跃身参战,那俞一棋胜机已握,口中道:“如非棋盘老兄心急,我倒愿意陪你大战千招,良机一失,终身不可再得,可惜呀可惜。” 他这人诈险无比,明明是他要以多胜少,那罪状却推到棋盘老怪身上,云龙翁运足真力,苦战不休,但他心中却是惨然忖道:“今日之事,只有拼着与敌同尽,那功夫一施,只至能伤一两个敌人,俞一棋这奸贼一定轮不上了。” 俞一棋又道:“你死于天下三大高手之下,以一敌三,也是死可瞑目了。” 他话未说完,只闻呼呼的一声,俞佑亮已端端站在身前,举掌便打。 俞一棋吃了一惊,俞佑亮冷冷地道:“以三敌一,奸贼你能怎的?” 云龙翁一见俞佑亮,心中不喜反忧,他知面前这年青人,正是大禅宗的徒儿,功夫虽高,可是却万万不能与这三大邪门大师比量,他自己昔日曾和大禅宗联过手,想不到这临危之际,倒是这禅宗传人来陪送死了。 云龙翁天生血性,他对俞佑亮挺身而去,心中实是大为感激,但却万万不能陷俞佑亮于此,当下断喝一声叫道:“小伙子快走,这跟前你有插手的份么?” 俞佑亮心中如何不明白他在点明自己,但俞佑亮跃出那一刻便已决定,再艰难的事,他也会担下来。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晚辈在老前辈面前献丑,班门弄斧,前辈包涵则个!” 云龙翁心中大急,心神一分,立刻阴招重重,但努力攻出几招,好容易躲过危机,忽觉右翼压力大减,那大禅宗小徒儿和俞一棋战得大是炽热。 云龙翁分神注视俞佑亮,只要他一遇险招,立刻施救,但瞧了半晌,俞佑亮进退之间,严密已极。 招式源源而出,而且招招老辣应着,分明已是一代宗师的气度,他心中一喜,奋起精神,呼呼发出数掌,立刻由下风扳成平手。 这一战真是惊天动地,云龙翁奋起神威,以一敌二,犹自攻多守少,俞佑亮和俞一棋打到后来,不再招式取胜,内力愈放愈重,招招都是胜败之争,这时已是深夜,这荒野之地却会集当今正邪数大高手生死搏斗。 江湖上传闻云龙翁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那棋盘老怪凶名传播极广,便是西陲南蛮八荒之地,只要学武的人,无论正邪两派,真是无人不知了。 那红袍老人俞一棋,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他便是人人见而丧胆的百毒教主,吃惊之巨,只怕如见到鬼一般,如果见他与这个廿多岁的后生打得难分难解,那真是无人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了。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一声咳,一个平淡的声音道:“统统给我住手!” 他声音虽是平淡,但却似击在众人心嵌一般,显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力量来。 俞一棋双手一负,首先退后,回头一看,四周空荡荡却无半点人影。 众人一停手,纷纷转身而看,这些人都是一代宗师,但却连来人影子都扑不到,不禁心中都一寒。俞一棋昂然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出来现身如何?” 那平淡声音道:“亏你还是称天下百毒教主,说话如此没有见识。” 众人循声一看,不由又是一惊,原来那人身子笔直似箭矢一般,从众人身后一棵大树横伸出来,他身着黑色,身形又瘦又高,便如一支树干一般。 众人凝神瞧去,只见他一只手掌紧贴树干之上,却是无所凭藉,不知如何支持整个身子。 那人脸戴面具,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便疾飞过来,贴地只有数寸,便如将整块地皮都搬移过来一般。 这众人都是行家,见此人露了这一手,都是自叹莫及,那蒙面人淡淡地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要打也不准在此打。” 俞一棋道:“阁下是谁?” 那人手一挥也不言语。忽然咦了一声,对着云龙翁道:“你是丐帮头子吧!” 云龙翁道:“正是!” 那人蓦然仰天一阵长笑,笑声一敛,双手袖在衣衫之中,微微一发力道,那身旁大树滑刺刺一声暴响,主茎竟自从中折断下来。 他缓缓走上前去,身子一弯双手一举,那半截大树竟被他举过头顶,那树有合围之粗,少说也有数千斤重量,此人能够平举过顶,那身神力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众人心中狂跳,云龙翁脸上神色连变数次,半晌缓缓地道:“原来阁下便是‘桑干狮王’!” 他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紧张,桑干狮王是武林五十年来公认的第一人,他天赋异禀,那一身神力像是与生俱来,永远用之不竭,至于那身震古骇今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议的了。 那桑干狮王平淡地道:“钱清波,你办得到么?” 原来那云龙翁真名钱清波!只因他成名极早,一生行事如神龙不见首尾,是以江湖上尊以“云龙大侠”之绰号,这年纪老大,那“大侠”自然改变成“翁”了。 云龙翁道:“在下不能!” 桑干狮王嗜哈大笑道:“你昔年连手攻击老夫,那时不过廿多岁,这几十年光阴,功力也自有长进,你再约四人来和老夫一战吧!” 俞一棋大大想不到桑干狮王如此轻易放过云龙翁,他道:“天下再难找出四个像云龙翁这般高手,阁下要报昔日之仇,只怕不太容易了。” 桑干狮王淡淡地道:“那倒未必,俞一棋,目下这后生功力便不在你之下,天下之大,奇能异士极多,你枉活这一辈子,真是井底之蛙。” 俞一棋挑拨未遂,反倒被奚落一番,他这人城府极深,知道此人招惹不得,当下干笑两声,搪塞而过。 云龙翁道:“阁下重出江湖,正好以清昔年之债,在下此间之事一了,自会前来领教。” 桑干狮王沉吟一刻道:“人言钱清波是江湖上一条血性汉子,看来果然不错,你要赶去救华山桑姑娘徒儿,以报她昔日之恩情,这事老夫知之最清,原当放你一马,只是……只是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华山小姑娘谁也不准动。” 那华山前代掌门人桑妪,年逾花甲已于年前谢世,但这桑干狮王昔年见到她时,桑妪还是一个活泼跳跃淘气的少女,一时之间狮王仍是叫顺口了,如果华山诸侠在场,真是哭笑不得了。 云龙翁道:“有狮王出手保护,在下真是杞人忧天,那华山小姑娘算起来已是阁下徒孙之辈。” 桑干狮王笑道:“钱清波,你不用提醒老夫,老夫保证她安全,谁敢动她一臂?明年春花再开,老夫在鸭绿江畔等候。如果只有你一人,那也不必前来了。” 云龙翁长揖道:“多谢阁下留情,大禅宗昔年为那事耿耿于怀,正好一并解清。” 桑干狮王道:“这数十年来,武林数番递嬗,听说后辈之中,出了一个学究天才,智通圆慧的大侠,这本是武当清道人小徒儿,听说已掌武当一脉,此事可真?” 云龙翁点点头道:“此人道号无为。一身功力都是自己参悟而出,远追清道人而有过之。” 桑干狮王道:“那么这人也算你一个帮手,加上这个小兄弟,正好昔年之数,哈哈,再找一个偷刺一剑的更好!” 俞佑亮心中大感不是味道:这是他师父一生最不能释然之事,当下尴尬之极。 云龙翁道:“可惜无为道长已死在这百毒教主之手!” 桑干狮王冷冷打量俞一棋一眼道:“魍魉之技,何足道哉?” 俞一棋也冷冷地道:“在下一出手,天下五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死数,较之阁下昔日如何?” 桑干狮王本欲发作,但他想到那托付的人所言,冷冷一笑,迈步而去,走了两步,道:“这位小伙子明年赴老夫之约,老夫不愿见你三人攻击于他。” 俞一棋笑笑不置可否,那桑干狮主走得不远了,那棋盘老怪大叫一声道:“小子,你偷服我‘琼州仙液’,快还我来。” 俞佑亮笑嘻嘻地道:“吃都吃了,便是我想还你也是办不到啦。” 棋盘老怪大怒道:“你偷老子仙液,老子便将你吃了抵帐。” 俞佑亮道:“在下数天未曾洗浴,你吃了我岂不等于吃一肚皮灰土?哈哈!老怪,你待怎的?” 棋盘老怪怪目一翻,便要动手,忽然一阵清嘹笛声传来,那老怪一听,登时脸色大变,拔腿便走,俞一棋和那姓温的也是飞步而去。 云龙翁道:“小兄弟仗义之情,老夫终老不忘,咱们这便别过。” 俞佑亮道:“家师常道前辈是天下侠义中第一人,少许之劳又何足挂齿?” 云龙翁也是一挥手,和丐帮吴长老大步去了,刹时间整个郊野只是剩下俞佑亮一人,这一场正邪亘古未有之大战,便告草草收场。但那笛声愈来愈是清亮,那声音悦耳已极,便如百鸟齐鸣,俞佑亮大是奇怪,心头想这吹笛人定是大有来头,不然强若棋盘老怪,岂会闻声而遁? 过了一会,一阵沉重脚步之声自南方而来,那笛声夹在沉重步子声中,却是丝毫未乱,清晰无比。 俞佑亮正待上前探查,忽然青影一闪,从林中跑出一只巨大青牛,上面一个稚龄童子,正自吹笛自娱。那童子一拍牛首,那青牛乖乖站定,月光之下,更显牛身庞大,遍体青色,便如青铜铸一般的。 那童子蓦的短笛一挥,打了一个问讯表示,对着俞佑亮笑了笑道:“孩子,这去西昆仑还有多远?” 俞佑亮一怔,心中大是好笑,这童子明明比自己尚小个十几岁,竟是老气横秋,但他天性谨慎,当下道:“你是问西昆仑么?离此还有廿天路程!” 那童子想了想道:“你这廿天路程是指以你功力么?” 俞佑亮道:“是指江湖上一等一高手脚程。” 那童子沉吟道:“那我这青牛只须一半时间便可奔到。” 俞佑亮几乎笑出声来,心中暗忖道:“从来只听到别人说‘其慢如牛’这句话,难道这青牛生了翅翼不成?” 但他口中却道:“西昆仑绝顶听说有些地方难攀登,这青牛未必能驮人而上。” 那童子咯咯一笑,全是童声,笑完了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喂,谢谢你啦。” 俞佑亮见他来得突然,心中搜断枯肠,却再也想不起这人来路,当下只有道:“听说西昆仑再过一月,正邪两派决战,你可得小心点儿才是。” 那童子晃着头道:“我有几个不肖后辈被人欺侮,做大人的只有替他们壮壮门面了。” 俞佑亮见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一惊,倒是不敢轻视,试探道:“你可知昆仑天机真人与红袍老怪之约么?” 那童子摇头道:“什么天机真人,孩子儿们怎可妄称什么真人?这岂不是折寿么,我只知道浮云孩儿给人宰了,别人还要来拔昆仑老巢。” 他愈说愈是荒谬,说道浮云大师给人宰了,这还用小手比了一个杀人手势,俞佑亮心中忖道:“原来此人是个失心疯的孩子!” 但转念之间,对于自己这种解释,再也难以满意,他心中暗忖:“如果是个稚龄孩子,怎会知道浮云大师被人杀了,如果是听人家说,看那表情又不大像,这倒怪了。” 那童子挥挥手道:“你这孩子倒长得清秀,我老人家生平有个最坏习惯,一受别人恩惠,一定要数倍报还,承你指点路径,我老人家身边又没有带什么见面礼,这个怎么样?真难死人了。……” 俞佑亮忍笑道:“老前辈看着办!”这正是他过人之长,凡事非到真象查明出,决不鲁莽动手,不然像这等盛气少年,老早便要发作。 那童子想了想拍手道:“你是练武的,看你满身润光,内功已臻门径,老人家便指点你一两手吧!” 他说完跨下牛背,踏踏踏在地上走了十几步,身形一起,上青牛扬长而去。 俞佑亮心中登时惊得呆了,直到那一人一牛走得踪影全无,这才回转过来,原来那童子适才乱踏几步,但那身形便似风转轮车,以俞佑亮的目力,根本连起落身形那一点未曾看清楚,真似一阵疾风,一转即过。 俞佑亮俯身一瞧,那坚逾山岩的黄土上印着十几个寸深足印,俞佑亮仔细将那足印步位记忆下来,一时之间,却是无从捉摸。 俞佑亮心中只是想道:“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他想遍脑子,却想不到师父曾经说过这怎一个人,照这人适才所露身手,别说自己连他身影都摸不清楚,便是那横霸一世的桑干狮王,比起此人身手,只怕也有所未逮。 俞佑亮以廿多岁,学得一身上乘功夫,他上次和红袍老祖对掌,自信之心大增,自忖已登一流高手之列,但此一夜之间,连遇两个怪人,功力都远在自己之上,心中不由心灰意懒,暗自忖道:“我勤苦练功又有什么用?这-辈子只怕也难以练到这两人身手,只要大仇得报,正该和那玄湖郡主同隐一处山明水秀之处,以度余生。” 他想到玄湖郡主,便又跟着想起那华山娇小可爱的邵姑娘,他心中一动忖道:“那桑干狮王终于来了,要救邵姑娘谈何容易,那云龙翁不知此间就里,以为狮王作保,再无人敢动过姑娘,却未想到,狮王正是受命来送邵姑娘到建州。” 想到此,他灵台之间到渐渐净起来,他心中沉吟良久,最后下了决心道:“我这就赶去救那邵姑娘,如果狮王投宿那镇中,我先赶到玄湖郡主那儿去,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打定主意,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将残,一提正气正欲离去,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那狮王平淡的声音道:“小伙子,那吹笛子的人走那个方向而去?” 俞佑亮不敢多逞留,手一指西方道:“那人骑青牛上西昆仑去了。” 那桑干狮王点点头道:“赶不及了。” 他仰首望天,低头忽然看见地下所印脚色,脸色微变,沉吟一刻,也不招呼,迳自又往村中去了。 这青牛童子来历,当下宇内除了狮王本人,只有浮云大师知道,但浮云大师逝去,那便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桑千狮王原意要会会此人,但他有任务在身,是犹豫未出,后来青牛童子走了,他忽想起这人如果插手自己所办之事,捷足先去,那可大大难缠,是以匆匆赶来,问明俞佑亮那童子是往西而去,他施展“千视他听”之术,察觉那青牛脚步声正是往西而去,是以放心回村。 俞佑亮不再滞豫,施展上乘轻功,身形如飞在荒野中奔去。 这时夜凉似水,俞佑亮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奔了半个时辰,天色仍未见晓,俞佑亮心中忖道:“那狮王欺身我背后,我却一无所觉,如果他要暗算于我,我又凭什么抵抗?” 想着想着,又不禁大感颓丧,日他对那狮王印象并不甚差,不知当年为何惹起师父等人联手而攻? 渐渐地那玄湖郡主所居山谷近了,俞佑亮这一夜之间往返奔跑,又拼命和俞一棋大战,这时微感疲乏,他轻轻跃进大门,心中沉吟着不知要不要告诉玄湖郡主,但抬头一看,玄湖郡主室中灯火辉煌,那梁纶正站在门口,似乎向玄湖郡主禀告什么。 俞佑亮见机不可失,连忙闪身大厅,只见厅中一片漆黑,并无半个人影,俞佑亮轻轻唤道:“邵姑娘!邵姑娘!是我!是我!” 他连呼数声,却是无人回答,俞佑亮游目四周,只见那厅角端端坐着一个人,不是那华山邵姑娘是谁? 俞佑亮道:“邵姑娘,你被点中哑穴么?” 那华山女侠气呼呼地道:“你自己才是哑子,你快走,别来理我。” 俞佑亮道:“邵姑娘,我是来救你的。” 邵婵哼声道:“你还会想得到我,你……你怎么不去和那妖女亲热呀?大好良辰辜负了岂不可惜?” 俞佑亮一怔,他是千机百伶之人,当下立刻明白这姑娘心中之意,俞佑亮诚恳地道:“邵姑娘,目下时机紧逼,你如此刻不逃,那便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邵婵气道:“我生我死,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好肉麻,和那妖女公然并肩而行,连成亲都没有,便留你住在此,真是丧廉鲜耻,猪狗不如。” 俞佑亮急道:“这事咱们以后再谈,我这便替你解穴,快跟我逃去,不然小命不保。” 邵婵尖声道:“原来俞大公子也被妖女抛弃了,哈,真是有趣,你要走尽快,我便是死了也不要你来救。” 她说到后来,眼圈一红,眼泪流将下来。俞佑亮知道劝她不动,伸手便抱,忽然指尖一痛,他连忙缩手,那右手食指被咬破一个口子。 邵婵哭道:“你如敢碰我衣角,今日便死给你这忘恩负义小贼看看!” 俞佑亮颓然无力,忽见玄湖郡主房中灯火一灭,隐约间两条人影如飞而起,俞佑亮知事到最后关头,硬的不成,只有软求,当下柔声道:“邵姑娘……你!你也太不知……不知我心了。” 邵婵哽咽道:“你安的什么心肠,你自己知道。” 俞佑亮道:“我为救你,和那妖女厮混,我和她敷衍,你当我心中快活么?唉!你是不肯再相信我了,好好好,我也没兴趣逃走,便陪你一块被人宰割吧!” 邵婵一听,双目大睁道:“喂,你说什么?” 俞佑亮悲声道:“我怎么不知道那小妖女心若蛇蝎?我巴不得永远不要见他,但是为了你……为了你……不然她是清人,唉……。” 邵婵倒底是世事不深的小姑娘,闻言心中倒信了九分,她眨着眼泪道:“再怎么也冤枉不到那里去?喂,你怎么会和小妖女勾……相识的?” 俞佑亮愁眉苦险地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反正要被人解送到建州去,一路上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邵婵一努嘴道:“你快替我解开穴道。咱们逃!” 俞佑亮大喜,上前拍她背后穴道,但那邵姑娘却是依然动弹不得,俞佑亮低声道:“这点穴手法极是怪异,我一时之间也参悟不透,邵姑娘,我抱你逃,先离散穴,再慢慢想法。” 那邵婵脸上一红,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俞佑亮抱着她闪身而去,邵婵低声地道:“那妖女当真是清狗么?” 俞佑亮怕再生枝节,点头道:“正是我汉人生死大敌清狗族中名贵族。” 邵婵声音更低,歉然地道:“俞……俞大哥,我错怪了你。” 俞佑亮捭捭她周道:“你是个讨人欢喜的小姑娘,大哥哥怎会怪你。” 俞佑亮一出大厅闪身盾院而走,他数提真气,拼命狂奔,往西方昆仑山方向而去。 他走了很久,院中走出一个姑娘,那姑娘望着夜将阑,天空晓星已敛,四周一片凄清,但她心中喃喃地道:“如非鬼差神使,梁纶发觉有脚步声追敌而去,我又岂会来此,如果我不来此,又怎能揭穿他撒的弥天大谎,老天爷啊!老天爷,你难道尽对我一个弱女子下毒手,是前世我做的坏事太多么?” 她想到极处,心中如千刀万割! 原来满汉是血海深仇,原来满人都被他看做狗子一般,我……我宁愿被他骗一辈子,但老天爷为什么又要马上来破碎我的心呢?你……你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天边第一道霞光升起了,这姑娘心中只是想死,忽然一阵脚步声起,九哥带着梁纶和一个蒙面人来,她长吸一气暗自寻思。 “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伤心人还得活下,是的,我还得活下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男人都会骗人的,只是你能不能揭穿而已。” 世上伤心事正多,然而伤心之后伤心人如何安排自己,这便是茫茫红尘,大千世界一切悲欢离合。 这满族金枝玉叶的玄湖郡主,她能大量放过那负心人俞佑亮,但要她再相信别人,那是再也办不到的事了。 日头又斜了,西行原野愈来愈是苍茫,俞佑亮终于解开邵婵穴道,两人又整整疾行了一天,却是未曾碰到半个人。 日暮时俞佑亮只觉头微微发晕,他见那邵婵姑娘一脸倔强,虽是已走得面色惨白,但是未发一声怨言。 俞佑亮走到一处小溪,回头对邵婵道:“咱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再赶一天,进入山区之中,敌人再难找到。” 邵婵摇头道:“我还可以支持,咱们再赶一夜。”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问题是我们饿了一整天,如果再不进食,不说碰到敌人,便是寻常一只野兽,也是打发不了。” 他边说着,一边早就注意那身边草丛中晃动,俞佑亮蓦然身形一起,右手双指一伸一弹,嗤的一声,一段枯枝疾如箭矢直射出去,两人听到一声哀鸣,-只七、八斤重大灰兔应声倒下。 俞佑亮大喜,上前把大兔提回来,笑吟吟地道:“运气还算不太差,这只大兔,可以饱口福了。” 他流利地剖开兔腹,拔毛洗净,取枝生火,架上木架,火光熊熊中烤了起来。 那邵婵平日养尊处优,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俞佑亮做,却是帮不上手,心中又羞、又愧,暗自发了一个硬誓:“我一定要学出一手高明烹调,不然日后饭都要大哥动手,那……那他要我作甚?” 她想到此,不禁少女羞涩难堪,暗自啐了一口,俞佑亮在火光中,只见这小姑娘脸上一会喜欢,一会羞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久,那兔肉渐渐烤得香甜四溢,俞佑亮流利地撕了一块,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会,品着味道:“还差一成火候。” 邵婵姑娘不好意思的道:“我看已经烤得焦黄了,再烤怕会糊啦。” 俞佑亮微微一笑,伸手移开烤肉,口中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口水也不知流了几淌,肚皮都灌胀了,哈哈!” 他乘热将烤肉撕成块块,递给邵婵一半,两人都是饥肠轳轳,狼吞虎咽起来。 邵婵嚼着嚼着,只觉还有少许未烂,心中又是歉然,又是佩服,偷偷瞧了俞佑亮一眼,低声道:“都是我不好,再烤一会更好吃了!” 俞佑亮笑道:“其实不能怪你,实在是我肚皮太饿,这才沉不住气来。” 邵娟见他处处呵护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愧,那误会早已烟消云散。 两人吃完烤兔,俞佑亮正要将嘴上油迹往袖口檫去,忽见那新衫丝质闪闪泛光,再也抹不下去,正在为难之时,邵娟小手已递过一方汗巾,俞佑亮接过抹嘴,鼻间只嗅到一股淡淡清香。 一闻到这香气,俞佑亮不禁又想起那满清玄湖郡主,却见那邵娟双目含情,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惊,忽的意兴阑珊起来。 他为哄骗邵姑娘,出口漫骂玄湖郡主,虽是人后之言,毕竟大感不安,不知玄湖郡主发觉邵娟姑娘失踪,心中会联想到什么? 也不知那桑干狮王把武林弄成什么天翻地覆局面?一时之间,他沉吟不语,手重握着邵娟姑娘那方汗巾。 那邵娟只当他喜欢自己的汗巾,舍不得放手,当下心中更是羞涩,不敢直眼看着他。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俞佑亮起身走人荒林之中,拔出长剑,削了十几枝树枝,连着树叶,很快地编了一个软榻,他双捧起软榻,走到邵娟身前道:“你一向何曾吃过半点苦,但眼下身处荒山野地,也只有将就一点,这树叶到还柔软,好姑娘,你就好好睡到天明,养足精神好赶路!” 邵娟秀目一转道:“那么你呢?” 俞佑亮哈哈大笑道:“天为被兮地为榻,四海皆是吾家。” 他浪迹天涯已是数年,正是过着这种生活,但此番说出来竟有感触,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邵娟瞧着瞧着,只觉这少年真是体贴入微,真是无所不能,想到他到处流浪,只怕从来便未曾享过一天家庭之乐,心中大是怜惜,眼睛发涩,几乎又落下泪来。 邵娟柔声道:“好哥哥,你别再怜惜我,再这样,我可要受不了啦!” 俞佑亮道:“你师兄们可好?” 邵娟道:“我和大师哥赌气,一走下了华山,却想不到会碰上了这妖女,大哥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去建州?我可没有得罪他们呀!” 俞佑亮一转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了为什么?这倒奇了!” 邵娟正要开口,忽然背后一阵树枝颤动,邵娟反手一打金针,扑扑两声,落下两件东西下来了。 俞佑亮上前拾起,原来是两头猫头鹰?只见每只猫头鹰眼都深深钉人五枝金针,这姑娘暗器功夫的确出神入化,反手射击,竟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俞佑亮伸起大拇指赞道:“真高强!真高强!” 邵娟嫣然一笑道:“我自小便练习这玩意儿,那目力自然大大增进,大哥,我还有一项小玩意儿,黑夜之中,辨物辨人,能够分毫不差。” 俞佑亮正想说:“难怪你比夜猫更厉害了!” 但他心中郁郁,不禁默然住口,这时火光正熊,两人对坐火旁,莽原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动树梢,间杂于枝震拍爆烈之声。 过了良久,俞佑亮正要叫邵娟休息,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之声,俞佑亮心中大惊,连忙扑灭火光,凛神以待,邵娟低声附耳道:“是敌人来了么?” 俞佑亮沉吟不语,一转头只觉颊间痒痒的,正擦过邵娟一头秀发。 那脚步渐渐过了,却是一个人声音,俞佑亮郑重地道:“邵姑娘,敌人就要来了,你赶快找个方隐藏起来,此地形极为复杂,一藏身敌人再难寻到。” 邵娟睁大眼睛道:“大哥哥,那么你呢?” 俞佑亮道:“我如不敌,自会逃走,快!快!” 邵娟摇着头道:“你不躲我也不躲,我本事虽是微弱,但……但暗器功夫还过得去,多少可以帮上点忙。” 俞佑亮知这姑娘脾气,要劝她离去已是不可能之事,心中正自焦急,忽然一个尖脆的喝道:“上山猎猛虎,下海擒蛟龙,四海皆兄弟,人生只须臾,咦,怎么火光不见了,难道是鬼火磷磷?” 俞佑亮一听那声音,心中登时乐了,暗暗自道.“原来这异想天开的小混世魔王到了,长夜漫漫,有此人到,那是再也不会孤寂的了。” 邵娟道:“来人是个孩子。” 俞佑亮笑笑不语,邵娟见他神色大转和缓,知道来的不是敌人,也是放心下来。 那尖脆的声音又道:“难道世间真正有鬼?小爷可不信邪,喂,前面的兄弟,你究竟是人是鬼,便人冥殊途,本小爷也愿交个朋友。” 俞佑亮听得好笑,他知此人行事如行云流水,绝无滞留,如说世真有人从心底里不怕鬼,此人说不定倒可轮上一个。 俞佑亮正想乘这人靠近了,发出怪音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但忽想到儿时母亲说道:“人吓人,吓死人。” 想到母亲.每当自己夜里不听话不肯上床时,便娓娓讲了一段鬼故事来吓自己紧紧钻到被中,连头脸都蒙得紧紧的不敢露出,心中不禁一阵温馨,母亲的音容仿若重到眼前了。 他虽长得如此壮大,但儿时母亲的话仍是深深印刻在脑海之中,一时之间真怕把来人死吓了,便放弃这恶作剧的念头。 俞佑亮蓦然现身,口中招呼道:“娉婷仙子,你瞧是谁来了,你这人也太不够朋友,别人在此欢迎你,你却满口鬼话连篇。” 那来人正是俞佑亮数次邂逅的娉婷仙子,她在这荒野之地,忽然发出这不令人厌的朋友,心中也大是高兴,笑着道:“幸亏你见机得早,不然惹得小爷性起,开骂山门,你可活活被骂死了。” 她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但掩不住脸上喜悦乏情,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我正该再藏久些,听听你又学上什么粗言秽语,看看你能不能骂得出口?” 娉婷仙子道:“怎么骂不出口,他骂……咦,这姑娘是谁,是你的新媳妇儿么?” 俞佑亮微微摇头,娉婷仙子喷喷赞道:“小模样儿长得真不错,哈哈!想不到你一个江湖浪子,竟会勾上这等如花似玉的小娘们,真是……真是什么……啊,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俞佑亮出口阻止道:“喂,你口头客气点。” 娉婷仙子一笑住口,那邵娟听得又羞又急,但芳心之中自有点甜蜜之感,她抬头打量那来人,只见是一个长得面如冠玉俊秀少年,脸上红润,真是生得比女孩子更为俏俊,不由对他大生好感。 俞佑亮道:“你……这也是赶赴西昆仑山?” 娉婷仙子点卓头道:“你这人当着是神通广大的包打听,怎么又知道西昆仑山有事了?” 俞佑亮道:“我受浮云大师深恩,昆仑有事,怎么置身事外?” 娉婷仙子道:“啊!原来如此!” 邵娟见两人谈得极为随便,只当是心上人的好朋友,那娉婷仙子男妆已久,她此人又是豪放成性,一举一动莫不像男人,是以邵娟听那俞佑亮称他娉婷仙子,只当是生得俏又俊了,是以得雅号。 那娉婷仙子打听一下四周,笑哈哈地道:“呵呵,新榻也准备好了,我这不速之客应该识相回避了。” 俞佑亮向她一使脸色,娉婷仙子见邵娟窘得而若春花朝霞,心中忽然不忍,再也不敢笑。 俞佑亮打趣的道:“近来手气可好?” 娉婷仙子笑道:“还不差,你看我这身行头便知道了。” 俞佑亮细细打量于她,只见她上下一身新素服,都是上好丝质,这人手工剪裁又是上上一把好手,穿在身上,当真是贴切已极。 俞佑亮道:“我可见过一个人,输得连吃饭都很问题,漏夜还在赶裁衣服换钱还债。” 他是信口而说,只因他知道娉婷仙子以裁衣度日,但正说中娉婷仙子心事了,她不禁恼羞成怒,瞟了邵娟一眼,对俞佑亮道:“赢输兵家常事,你懂个……你懂什么,你有种……有胆量的话,咱们便来赌一赌。” 俞佑亮对娉婷仙子的脾气,早就大为欣赏,闻言拍手道:“好啊!咱们正好赌一赌。我这有几锭金子,够不够了?” 娉婷仙子一看他取出五锭重沉沉的黄金,心中吃了一惊,她这人清贫自处,却能逍遥无忧生活极是节俭,但眼看和佑亮不知发了什么暴财,出手如此阔绰,心中不由发虚,因为倾她全身所有之资,也不到一锭金子十分之一。 但她如何不能示弱,当下从怀中摸出一付骰子来,对俞佑亮道:“就让你先作庄吧,看你一脸跃跌欲试的模样。” 其实她自忖作庄的话如果俞佑亮压狠,自己一次也赔不上,那可大大丢脸了。 俞佑亮笑笑一掷骰子,竟是个么二三通赔,那娉婷仙子胜了一付,立刻胆气大壮,压的钱愈来愈大,每次都是将赢来的钱反压上去,这人赌钱的是狠猛之极。 俞值亮手气极霉,连掷八次小点,零庄很快便赔去了一锭金子,那娉婷仙子眉飞色舞的有说有笑道:“还算你运气好,如果赌的人多,你这散花庄,只怕十锭金子也不够。” 俞佑亮笑笑不语,那邵娟忍不住道:“大哥哥,我来帮你掷几把。” 娉婷仙于心中虽是极不愿意这霉庄头上换人,但因为赢得多了,心中有点不忍,便继续下庄,但的钱可就少多,了。 谁知邵娟手气暴佳,连杀数手,娉婷仙子渐渐沉不住气,下注加大,立输了五六付,身上所带银两,除了赢来那块金子,已是分文全无。 俞佑亮给邵娟施施眼色,邵娟推说要休息了,那娉婷仙子盘算赢了八九倍钱,而且庄家手风正旺,自己应该见好收场,也便住手不赌了。 婷婷仙子手中放着那锭金子,沉甸甸地好不过瘾,她笑哈哈地道:“江湖不负初来人,这句不错的,哈哈,嫂……姑娘,下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邵娟嫣然一笑,娉婷仙子道:“我要到林中睡觉去了,明儿见。” 俞佑亮道:“哈哈,你是看准有便宜可拣,跟定我了,这-路上五锭金子迟早要落人手。” 婷婶仙子道:“岂敢,岂敢。” 两人相对一笑,娉婷仙子走人林中。 俞佑亮心中喃喃道:“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故意弄手脚输她,她在兴火头上,自然不会发觉了。”—— 小草扫描,nwqnwqnwqnwq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二回 月正中天,又是一日的凌晨了。俞佑亮目送娉婷仙子娉婷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晶帘里忽然隐约浮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仿佛正在他耳边幽幽细诉:“俞大哥,为什么时光过得这样快?月亮又快中天了……” 凌晨的霜雾很浓很浓,那满沾露水的芒草湿了他的衣服,也透了他的心,他面向茫茫的远方,低喃道:“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凌晨……郡主!郡主!你就把我视做凌晨的白露吧……” 荒落的郊野是一片霜雾弥漫,周遭仍然漏出丝丝的寒意,俞佑亮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冷了,他随手拿起了一枝草梗,夹在指中转动着,茫茫的露珠被旋落了,他在心里想着:“白露原来就飘忽不定的,晨曦时它就会在日光中消失了……” 这刻,他身后响起了-道清脆的声音:“大哥,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发什么痴?” 俞佑亮回过头去,见邵娟正站在倦身后,怔怔的望着他,他强作一笑,匆忙中出言搪塞道:“没……没什么,我正在想女真缘何会劳师动众,将你劫至建州?” 邵娟道:“我适才也不知想过多少遍了,只隐隐觉到此事必与大哥你有关。” 俞佑亮心头一震,脱口道:“我……哈,邵姑娘,是你多心了。” 邵娟不语,俞佑亮心头起伏,强作镇静又道:“软榻已替你铺好了,你快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啦。” 邵娟微一颔首,移步至塌旁,轻撩丝裙正要上榻,忽又踟蹰不上了,回首低声道:“大哥你四方飘泊,餐风饮露,何尝享过半点儿安适,这软床还是大哥自己享用吧。” 俞佑亮只觉一道温謦心中升起,方要说话,忽地林中又传来一阵足音,忙住口不语。 渐渐,那脚步声来得近了,两人面面相觑,俞佑亮飞快地在心里忖道:“难道又会是娉婷仙子,此人天性洒脱,既言入林安睡,想必不会去而复返,但值此深夜,除了她还会谁到这荒野来呢?” 足音沙沙一响一响地敲在两人心上,邵娟倏地面色全变,趋至俞佑亮身旁细声道:“大哥,奇怪我心头突然惴惴不安,那脚步声……” 她牙齿打颤,再也说不下去,俞佑亮身触邵娟纤躯,只觉香郁满闻,触目瞥见月色正照在她苍白的脸颊,越发显得冰清玉洁,不由神思恍,然,一时竟忘却了周遭危境。 那悉索足音忽然在五丈之外顿住,空气像是凝结住了,寂静得骇人,一忽间,那足音再起! 凝神断去,脚步声似乎不再前进,只是绕着林周打转,俞佑亮微感不耐,方待挺身喝问,但他天性深沉,转念间,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就这样,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丈内突然沙沙之声大作。 俞佑亮想也不想,反手一掌就朝左方林内拍去,口中一面喝道:“纵是冥人,也得一见!朋友,你现身吧!” 黑暗中,那一掌之力如石沉大海,俞佑亮只惊得冷汗涔涔而落,他自忖眼下自身掌力,普天下能硬接下的也是寥寥可数的了,但这一掌落空,四周连点动静也没有,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化解了开去,霎时之间,俞佑亮明白他是遇到平生仅遇的高手了。 他长吸口气,再朗声道:“是那位朋友在这里弄神弄鬼?” 语声甫落,他身右蓦地一阵轻风吹起,俞佑只觉一抹红影在眼前一掠而过,那身影快得竟令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他一惊之下,顺手又是一掌推出,前方桠枝纹风不动,依然有若泥牛人海,俞佑亮不暇多想,闪电般就是一个转身,口道:“邵姑娘,你可瞧到了……”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忽然醒住了,俞佑亮一定眼,只见身周空荡荡的;那熟悉的、纤小的身影已不见了,邵娟就在这顾盼之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鬼魅也似的黑影,依稀又在他的眼里飘忽,他急促地道:“邵姑娘……邵姑娘……” 没有回答,四周又恢复了先时的寂静,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似的,只有俞佑亮的呼声在夜空中荡回不去。 俞佑亮飞快的在周围转了数转,仍然见不到任何人影,心焦如焚,他突然想到了娉婷仙子,登时疑念大生,忖道:“我如此呼喊,还有那……那脚步声,娉婷仙子压根儿不可能了然无觉,但他为什么毫无动静,难道……难道她也失踪了……”想到这里,他汗珠已遍流两颊,倏地,他头上树枝微动,一道尖细的声音唤道:“随我走!随我走!” 俞佑亮一听那声音像是娉婷仙子所发出,但仰首上望,却除了黑压压一大片密林外便见不到什么地方,方自惊疑问,那尖细的声音又再度亮起.“随我走!莫迟疑!” 这个声音已出有方二丈之远,俞佑亮不暇细想,一纵身便向发声之方向掠去,一边运目四望,却是了无人迹。 此刻他几乎已能确定那声音不是出自娉婷仙子之口了,仙子的武功他见识过的,绝不可能令他捉摸不清。但这声音却又相似到如此令难辨。 随着声音继续移动脚步,丛林中林回路转,眼前景物一变,枝林尽失,出现一道峡谷,两旁孤峰插天,绝崖夹峙,一道石级正当其缺。 俞佑亮心念一动,身形微窒,就在同一刻间,前方掠起了一道白影。 待他瞧得真切,不禁哑然失笑,呼一声,他美妙地一闪身,立将距离缩短了一丈。只见那道白影原来就是娉婷仙子养的那只白毛鹦鹉。 俞佑亮一顿身间,脑中闪过一道,念头,疑念又生,忖道:“原来就是这白鹦鹉,此鸟戍月与娉婷仙子为伍,声音也模仿得如此相似,我居然会一时想不出来尸只是方才初见仙子时,并未见到鹦鹉与她同行,斯时斯地会又突然出现了……” 他思路千头百绪,一时也不得其解,转目见鹦鹉正往峡谷飞去,略一踌躇,遂拾级而上。 梯蹬尽处,一峻险石骨当崖而立,那石骨少说也有十来丈高,只见白鹦鹉栖在石骨中腰,叫道:“进去!进去!” 俞佑亮一怔,心道此地无洞穴,要进去何处,但就只觉这一磨怔,那有若玉柱擎天的石骨下方蓦地缓缓开肩了一道宽可容人的小洞! 白鹦鹉仍然不住在催叫道:“进去!进去!” 俞佑亮惊疑未定,运目四盼,瞥见了石骨旁迎崖而生的一棵小树,心头陡地点端端一震,他也说不出任何理由,只觉这棵小树生在此地异常碍眼。 形势已不容他稍事犹豫,俞佑亮一纵身,自小洞闪入了石骨之中。 石骨内怪石满布,宛若一间石室,俞佑亮乍一人内,立刻觉到这里面隐隐透出了难以言喻的险恶,他心中一寒,真气暗暗布满全身。 黑暗中他摸索前进,小洞外一线月光射了进来,迷蒙里见一座石像矗立在室中,俞佑亮被震得气血浮动,他骇然一呼,暗道:“是谁?是谁身负这等掌力?堪称世无出其有了!……” 黑暗中对方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吸气声,俞佑亮循声望去,最后目光落在那尊石像上。 石像仍然动也不动的矗立在洞中,俞佑亮一提气,朗声道:“藏身的朋友缘何要偷袭在下?” 话甫出口,双掌猛出一错,在这一瞬间,他竟然连续拍出了十三掌,分袭洞中每一个方位。 轰轰声中,倏地传出一道阴森的冷哼,那哼声在如雷拳响里,居然清晰地传到了俞佑亮的耳中,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亮起:“嘿,传言你城府深沉,看来是不错的了,这十三掌击得恰到好处,也用得恰是时候,只可惜……” 俞佑亮掌出无功,不免暗暗心惊,他接口道:“只可惜什么?” 黑暗中那人阴xx道:“你还猜不出么?只可惜你遇到的是咱们!” 俞佑亮一听听说出“咱们”,心头一动,下意识往洞口望去,但见那棵小树又像是移前了不少,堪堪就要接近洞口了,他一转念,故作讥声道:“呵呵,区区遇到的尽是缩头乌龟,何惜之有?” 黑暗中那人似乎料不到俞佑亮口锋如此之利,也重哼了一下,道:“莫狂,告诉你,今夜你已是瞎子闻臭——离死不远了!你愈狂,下场落得愈是凄惨!” 俞佑亮道:“阁下果是冲着区区而来的了,敢问邵姑娘和娉婷仙子被你们怎么了!” 暗中人不答,俞佑亮只觉冷汗自手心缓缓沁出,他穷其一生,险恶增合也不知经历了有多少,却从未像目下这样震骇欲绝! 俞佑亮在黝黑里悄步称前,一掌凝势待发,一掌持着火,甫接近那尊石像,“卡”一声,他把或打灭了。 火光一闪即灭,但就在这一忽间,他已瞧清了眼前的形势,但见这石骨里深不见底,那尊石像后竟然接二连三的矗立着难以数计的石像,乍一塑去,少说也有百来具之多,俞佑亮一颗把紧的心几乎就要跳出口来! 他惊惶之余,心忖:“这石骨里何来这么多的石像?若有人躲在此地,与这些石像排列一道,孰其孰伪,我又何能分辨?看来今夕真是凶险重重了……” “叭”一声巨响,俞佑亮运力举起了第一尊石像,运足力道,往第二尊掷去,他估计只要有一尊被打中了,那么其他各尊也会接连到下,藏身之人便无所遁形。 那石像去势何等迅疾,破空发出呼呼巨声,眼看第二尊堪堪就被击中,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空闻“嘶”一声,一股暗劲袭至,空中那尊石像去势一窒,只一霎间,立刻就碎成粉屑,弥漫落下!蹬蹬,俞佑亮连退数步,双掌错间发锐响,立时身遭布满了气团,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摄粉屑扫中了他左臂,当下但觉痛彻心扉,碎粉伤敌,对方功力如何是不难想像了! 俞佑亮定下身形,喝道:“阁下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嘿然一笑,道:“盱衡天下,能过问咱等身份的也是寥若星晨了,你么?你可还差上那么一大截!” 俞佑亮蓦地吐气开身,一掌朝发声之处拍出,掌劲进发若殷雷,将及石像处却又消个无踪无影,这掌又是被人硬生生化纳去了。 那道阴阴的声音道:“小伙子!你这是白费心机了!乖乖束手待毙吧。” 对方话未说完,俞佑已觉得一股暗劲当胸劈来,当下手足齐蹬,刷地退开寻支,但那暗劲去势好不古怪,似已事先测得敌手将会闪避何方,竟硬生生地在空中折了方向,笔直往俞佑亮袭去。 俞佑亮脚尖一拧,像一头狡兔,贴地斜射正西,霎间,折了三次方向,换了三次身法,那掌风飕地自他身旁掠过,他猛地大喝一声,拳出如山,适与对方接踵而来的第二掌触个正道,一忽里,俞佑亮已与对方拆了四四一十六掌,但见拳风若迅留惊涛,掌影若叶缤纷,他这十六掌用劲之佳,配位之妙,已够得炉火纯青这四个字了。 倏地,满空拳风消沉,俞佑亮身前压力一轻,只觉对方掌势突变,有似云飘浪舞,极尽阴柔之能事,身处此等拳招中,竟是退无可退,拼无可拼,他闷哼一声,身子斗然平掠,左手屈肘一撞,一股力道应肘面出。 俞佑亮就藉这一弹之力,上半身突地一弓,整件长衫有如灌了空气,饱的鼓涨起来。 这一刻,他已施出了西域绝学“伽蓝七式”,但见他左掌当胸竖立如刀,右掌顺着衣袂不住飘拂,发出“嗤嗤”之声,一时之间,敌手那如绵如絮的阴毒掌力尽化于无形。 “好招‘风起云涌’!大禅宗绝学拜领了!” 一言甫讫,-条血红色的人影斗然自整列石像中冲天而起,在空中一大回旋,乍望之下,就如一朵飘忽的红云,在一片迷蒙云翳中突然飞卷,一时蔚为大观。 人影合而又分,双方错身发龙吟,郝红影就在这倏忽之间,自每一个不同之角度,对准俞佑亮发出了不同的五十掌,掌掌泼辣而厉烈,有似长河经天倒悬,呼轰而落,到了第五十招上,只闻‘喀”一声,俞佑亮仰面吐出一口鲜血,颓然落地! 那红影在空中一荡,又飞人石像之中。 俞佑亮举袖抹去了口角的鲜血,就在这一忽里,他已瞥见了对方那一身血红的长袍,此刻他内心的震动更有甚于体的创痛,他倒吸口气道:“阁下原来就是百毒掌教俞一棋!” 但他话方出口,立觉不对,红袍老人俞一棋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仍可勉强打个平手,而眼下这藏身暗处之人的武功却是如此深不可测,只是这人若不是俞一棋,又为何身着红袍呢? 暗处那人道:“俞一棋?你说谁是俞一棋?” 洞外不知如何已渐渐的下起豪雨,雨声中,突然隐约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 俞佑亮只觉寒意遍体而生,他身子一拧,好比旋风一般的窜到左侧一角落,心中暗暗惊忖道:“不知又是谁来了!雨夜里竟来到这荒落隐密之地,这人是何路数就可想而知,环顾形势,我今夜想出此石骨洞怕是难于登天了。” 外面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俞佑亮举目望去,隐约见到一身着灰衫老人在石骨洞前驻足,距洞口那株小树仅数步之遥。 那灰衣老者似乎踌躇了一下,沉道:“姓俞的!你在里面么?” 俞佑亮心头一震,那声音在石骨中萦回良久,却无人回答。 灰衣老者稍事踌躇,便举步朝洞口行来,他愈走离那棵小树愈近,俞佑亮见此人若要进洞,非擦过小树不可,不知怎地,俞佑亮心中鼓鼓而跳,又往小树睨上一眼。 眼看老者行将擦过小树,俞佑亮一道念头飞闪而过,他陡地出声高喊:“小树!留神那株小树!” 灰衫老者怔了一怔,蓦然之间,只听得“隆隆”一大响,那棵小树突然凭空飞起,在空中呼地一旋,数十点火星有若灼灼殒落,圈成半弧朝老者当头罩下! “啊啊!漫漫花雨!” 俞佑亮惊呼一声,这“漫漫花雨”乃是天下至毒的暗器功夫,以百年磷身和毒昙揉合,取得粉末经十五月圆之夜乃成,当者无不披麾,失传武林已数十载,不料今日又重见于此。 这下祸起萧墙,空中那一片星点降落速度之快,弧度之广,简直惊人俗绝,老人一呆之下,身子不退反进,仓促里右掌猛地一翻,一股飙风应势而出,星花被扫飞泰半。 但就在这时候,空中那枝小树陡地无端一震,枝叶簌簌而落,现在一片红影,那红影一旋,嘶嘶晌处,又是一大片星花坠下! 眼看老人纵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难以逃出此一劫了,俞佑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在上冲,他大吼一声,一步飞跃而出。 呼呼然,俞佑亮已掠到了距洞口二丈之内,他双袖连舞,袖风疾奔出洞,对准星花卷去,电光火石间,石像后啸声大起,一条红影冲掠而出,到了俞佑亮后背骈指如戟,那俞佑亮只觉自家身后大穴全罩在对方指下,急切里他左右一阵乱摆,整个身躯往左侧斜跃出去。 那红影如鬼附魄般跟踪而上,两掌双飞,口中一边道:“你已是过江的泥菩萨,这趟子你有插手的余地么?” 俞佑亮百忙中往洞口一瞥,见满空星花尽敛,那灰衣老者不知何时已进入石谷里,竟是丝毫无恙! 他对老者多瞧上一眼,不禁咄咄称奇,心忖:“这老人不知是何来路?那毒甲天下的漫漫花雨居然丝毫无损于他,不 知他是用何种身法避过这劫的?……” 正忖间,那适才在洞口上空,由小树而化的红影倏地笔直降下,正正堵住洞口,俞佑亮电目一瞥,见那人一身红袍,不禁惊得呆了! 这一切变化得是大出人意表,俞佑亮望望前这虎视耽耽的红袍人,再望望洞口那笔直而立的红袍人,但见二者都以红巾蒙面,无法瞧出面目。” 洞口那红袍人轻轻挪了一下身子,俞佑亮只觉那血红色衣袂翻动之间,隐隐透出了险恶险森的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灰衣老者往俞佑亮睨上一跟,最后目光在两红袍人间转动着,他沉声道:“谁是姓俞的?老夫践约来了?” 二人不答,空气像是僵结住了,少时,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竟分不出是谁开的口,道:“送死来了!” 灰衣老者戟指厉道:“老夫有眼,姓俞的。你必然不得好死!” 俞佑亮心中一动,凝目往老人的双手望去,见他右手齐根断去,一境之间,他猜如知这老者的身份了。 那道阴阴的声音道:“钱仲合!你大难不死,功力又有连长了,竟能逃出那一手漫漫花雨呀?” 俞佑亮听红袍人道出灰衣老者的名字,证实与自己所料的不差,原来昔日苏白风代其主人赵风豪赴七人之约,俞佑亮不期经过是处,听到了苏自风和那“陆其昌”各人所执一词的故事,是以此刻一见老人断臂,便猜知他是北翁钱仲合。 灰衣老者钱仲合道:“姓俞的,你在吕梁山老夫故居留下一笺,相约老夫至此一会,以解释昔日荒山月夜,偷袭老夫之事,不料眼下你又施这等卑鄙手段,你……” 洞口那红袍人道:“所以说你是送死来了。” 钱仲合道:“老夫要明白,你何以千方百计欲置钱某于死地?” 石骨里那红袍人道:“这个么?嘿嘿,你到枉死城后再来找咱们问吧。” 说着,他转首对俞佑亮道:“你也是的,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俞佑亮却没有把这话听进去,此刻他心潮正是千回百转:“这两个红袍人中,不知谁会是俞一棋?瞧他俩口气如此相仿,竟是令人难以分辨,还有这姓钱的践约至此,怎会这等凑巧,正值斯时斯刻,难道这一切都会是他们有计划而为的?” 只听那钱仲合冷哼一声,道:“尔等自以为稳操胜券了么?这倒不见得。” 洞口那红袍老人嘿嘿笑道:“就凭北翁你那一手活佛升天今日就想全身而退?嘿,那两下子可还没放在咱等眼里。” 趁着红袍人说话的当儿,钱仲合以传音人密之术向俞佑亮道:“适才目睹你和面前的红袍人动手,发觉那人武功邪异,令人深不可测,咱们暂时不能与其硬拼,你可知石谷里有无另外通路?” 俞佑亮摇头表示不知,那钱仲合再不传话,长吸一口真气,整个身躯宛如被什么托着升了起来,升起半丈多高,几乎就在同一刻间,洞口的红袍人也依样葫芦,忽地平空升起,姿势竟与北翁不分轩轾。 钱仲合大喝一声道:“好呀!你把钱某的活佛升天也偷学去了。” 红袍人哈哈一笑,双掌一挫,尖嘲之声顿起,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之下被撕裂了。 钱仲合鬓发皆胀,显见内心的激动,他单掌在胸前连划半圆,“呜”一响,两人在空中对了一式,相继落下来。 同一时,石谷矗那红袍人右掌一抬,平直朝俞佑亮推出,口道:“你准备好了,老子打发你上路!” 俞佑亮见对方这个掌看做平淡,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全身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挎他前胸、双肋,下腹,喉头等要害,俱都笼罩在这一掌攻势之下,他身子一连换了数十个方位,却仍然避不开这致命的一击。 刹那之间,俞佑亮脑海闪过千百式身法,却都不能施展,眼睹红袍老人一掌已离胸不过二寸,在这一发千钧之刻,他前身斗然下意识向后一斜,双足凌空虚点,下盘浮浮实实,有似风转车轮,令人观之,为之目眩神迷。 那红袍人双目神光电射,似是紧张已极,他一掌向前推实,但闻暴雷声起,人影交错一掠,三丈之外,俞佑亮双拳当胸而立。 红袍人吐了口气,面首蒙巾无风自动,他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青牛漫步!青牛漫步!小子你与青牛童子是什么渊源?” 听到这句话,洞口正杀得不可开交的红袍人和钱仲合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手,霎时石谷中六道目光齐齐盯住俞佑亮。 俞佑亮方才在性命交关里,不由自由的施出了那骑青牛的童子的步法所教的步法,当时他曾觉得无从鉴模,想不到在急切间却救了自己性命。 只闻那红袍人又道:“你说!青牛童子是你何人?” 俞佑亮见红袍人神情,似乎对那青牛童子有所忌禅,心想自己何不吓他们,遂道:“在下师承大禅宗,又蒙……” 言语未讫,红袍入已急急接道:“又授业于青牛童子,嘿,小子,你真是得天独厚了。” 洞口那红袍人朝他一使眼色,道:“留他不得!” 俞佑亮故作哈哈,道:“在下与家师相约,今夜在此林中一会,此刻他老人家约已快寻到这里来了。 他言语模棱两可,对方只不知他是指大禅宗,还是指青牛童子,红袍人一掌本已缓缓举起,闻言一怔道:“小子你打诳?” 话方说完,忽地洞口劲风一荡,一条黑影当洞而立,冷冷道:“他没有打诳!” 众人霍然大惊,俞佑亮一瞥那有如枯枝般的黑影,心中暗叫“苦也”,忖道:“桑干狮望!怎地他也到此地来了?这一来脱身的希望更是渺茫了。” 那桑干狮王紧接着道:“老夫亲眼目睹那青牛童子传技与这后生。” 俞佑亮面前那红袍老人道:“狮王到此为何?” 桑干狮王哼一下,道:“问这作甚?你以为蒙上了红巾老夫就认不出么?” 红袍人只,是冷笑不语,桑干狮王复道:“你们快走吧,老夫与这后生有条梁子,要单独与他解决!” 俞佑亮一愕,那石谷里红袍人眼色阴晴不定狠狠盯了俞佑亮及钱仲合一眼,道:“留让狮王来收拾这残局面也是一样。” 他向洞口那红袍人招呼一声,两人掠身而起。俞佑亮呵道:“慢走!你们窃去的人呢?” 他情急之下,一掌呼地拍出,那后头红袍人仰面一阵狂 笑,倏忽之间,连回三大旋步履有若行云流水,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石骨中两人瞧得目瞪口呆,俞佑亮在心中狂叫道:“就是他!适才我在林中所见有如像轻烟似的去得无影无踪。” 桑干狮王待两人去远,转首望了北翁钱仲合一眼,道:“你竟敢不走?” 钱仲合道:“钱某等着这位小兄弟!” 俞佑亮闻言,只觉一阵激动,当下强自道:“晚生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请自走吧。” 钱仲合闻言只是驻足不动,桑干狮王冷言一声,说道:“世上尽多自甘送死的愚人,奈何……” 他缓缓转身,朝俞佑亮道:“听说你乘隙放走那华山小姑娘,老夫已有言在先,那妮子谁也不准一动,你真是……真 是鬼迷心窍了。” 俞佑亮暗道对方果然冲着这码事而来,便不多言,桑干狮王大怒又道:“尔今人呢!你乖乖交出来便罢,否则……” 俞佑亮截口道:“这正是一刻之前在下对那位红袍人说的话。” 桑干狮王一愕,道:“怎的?你意所何指?” 俞佑亮道:“邵姑娘连同一位娉婷仙子都被他们窃走了,在下好不容蹑踪到此,狮王你却轻易教他们走了。” 桑干狮王错愕更甚,双目神光暴长,一掌徐徐抬起,俞佑亮乍一触及那眼神,不由暗暗打了个寒噤,真气立凝,准备接受对方的出击。 狮王眼珠转了几转,忽又改变主意,单堂下垂,狠狠道:“若此话有诈,他日老夫必将你挫骨扬灰,再好好找大禅宗打一场架!” 言讫,身子一拧,便朝刻前面那两名红袍人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北翁钱仲合待桑干狮王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夜中,这才嘘口大气,道:“江湖传言这魔头最是难惹,旁人稍一触怒于他,立遭杀身,不知却何独对你例外?” 俞佑亮耸耸肩,道:“明年晚辈与他有约,在鸭绿江畔一斗。” 他说着,朝北翁长身一揖,道:“还未谢过……” 话犹未完,钱仲合已自摆手道:“休得如此,适才老夫见危,犹多蒙你出身相助。” 俞佑亮道:“前辈与那俞一棋之间的梁子,晚辈尝风闻一二,不知那两红袍人中,前辈可否曾认出来?” 钱仲合沉吟道:“立在洞口那个似乎就是姓俞的,至于与你动手的人就不得其知了。” 俞佑亮低志道:“那人武功诡异,最令人咋舌的就是那身魅鬼不辨的轻功……” 钱仲合沉道:“老夫瞧见了,错非我亲眼目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这等空身功夫。” 俞佑亮急道:“前辈不妨从此人所具有身法上推想。” 钱仲合摇头道:“正因此人具有这等身法,是以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当今之世,老夫是想不出采了,倒是前人中……” 俞佑亮面上露出凛然之色,截道:“晚辈猜到前辈所指何人了。” 钱仲合沉道:“这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人……” 俞佑亮再也忍不住,凛道:“鬼影子?前辈是说那鬼影子?” 钱仲合颔首道:“土木堡之变在有明是一代大事,那时代许多草莽英豪的故事,至今尚为武林人士所津津乐道,但这些都已成为昨日黄花了。” 他说到此地,视线偶尔触及俞佑亮头巾上镶着的那片白色小玉石,面色斗地一变,惊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原来你是。 俞佑亮大是错愕,道:“前辈怎么了?” 他忽然想到,昔日在长安那少林寺的法明僧人也曾当着自己吟过这首不知所云的诗,不禁呆住了。 钱仲合视线一直不曾离开那片玉石,他喃喃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但见落英飘,胡日塞尘漫……想不到 你如此深藏不露……” 他仰首望俞佑亮却是一脸茫然之色,不禁道:“难道你不是来自大漠?” 俞佑亮道:“前辈何以有如此一问?” 钱仲合惊疑不定,他一瞧对方面上茫然之色未减,暗自忖道:“这少年生像毫不知情,不知是真是假,但那块小玉石缘中透红,分明不至有误,难道……” 他再也不敢想像下去,那俞佑亮突然岔开话题,说道:“晚辈有两位同伴为红袍人所窃,目下不知藏于何处,这石谷似乎颇有蹊跷,晚辈拟进一探。” 钱仲合一会才清醒过来,道:“这事竟连桑干狮王也惊动了,只不知那红袍人窃去华山姑娘作甚?”俞佑亮道:“若那百毒掌教俞一棋出手窃去那姑娘,犹有话可说,只是另一个红袍人晚辈连他身份都猜之不透,更是遑论推知其动机了。” 钱仲合沉吟道:“姓俞的一身不离红袍;老夫早有所知,但竟还有其他一人也身着红袍,真是无独有偶了……” 俞佑亮道:“晚辈这就往里搜寻去了,前辈请自便吧。” 钱仲合本拟助他寻找,但话犹来出口,目光忽又触及对方头巾上那块小玉石,登时改变了主意,当下道:“如此就别过了,小兄弟好自为之。” ’他最后这句话其实语重心长,但俞佑亮正值忧心忡忡那有心绪去体会,眼望北翁步出小洞,一纵身出数丈之遥,俄顷便消失在他的视野。 俞佑亮怔怔的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低道:“对了!娉婷仙子那只白鹦鹉不知怎么样了?” 他疾步出洞外,张目望去,却已不见鹦鹉踪迹,此刻豪雨已停,他夜下独处空谷,心中突然兴起莫名的怅然。 仰望天顶的灰云已让月儿烧熔了一片,露出几颗稀疏的寒星,那眨眼的星光朦朦胧胧韵勾出了灰云的阴影,俞佑亮想到自家这几年就这么背着一天灰云,一身寒雨,落拓江湖,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沧桑,回过头去,那如烟的滴血往事也叫云雨染灰染冷了。 低空的灰云又密层层的聚拢,大地是一片黝黑,将近黎明的天色总是最黑暗的,石骨里更是墨墨不辨前景,俞佑亮一脚踏人洞口,觉得仿佛就踏人了地狱室中。 他运足目力,勉强可以见出眼前三尺内的景物,而这么缓缓摸索前进,心中喃喃道:“邵姑娘和娉婷仙子失踪得不明不白,不知在这石骨里能否寻到端倪?” 眼前那一排难以数计的石像仍然好端端立着,俞佑亮右足一跨;正要绕将过去,心念速地一动,低声自语道:“方才我身处危境,无暇细察这石像究竟所雕何物,目下何不细瞧它一瞧。” 他伸手人怀,掏出火折一晃,一道火舌升起,那昏黄色的光芒撤在最前一尊石像上,映出一张刻板毫无生气的脸孔,俞佑亮但觉甚是熟悉,不禁惊得呆了。 俞佑亮揉一揉眼,伸手去触摸那石像的两长眉,不禁脱口而出的低呼道:“浮云大师?这尊石像雕的竟是昆仑掌教浮云大师!瞧这双眉眼雕浮得栩栩如生,不知是出自那位名家手笔?……” 他把火折推前一些,如豆的昏光闪烁跳跃,“浮云大师” 的阴影投映在第二尊石像上,但俞佑亮还是瞧清了那张严肃出尘的脸孔,他倒抽了口凉气,皱眉道:“这就是无为道长了!…被武林中人目为学究天人,智通圆慧的武当掌教无为道长了!怎地他的道容也被浮雕上了?……” 他惊疑的摇了摇头,沉思了俄顷,却始终不得要领,一举步,他依次往下续看,但他每认出一人,骇讶也越深,情不自禁低喃道:“那丰姿超仪的中年人该是点苍掌门千手剑沈冰泉了?他那八十一路追风快剑誉满武林,至今尚无人使剑能出其右,不想安今只剩得一尊不能动弹的石人……还有……还有那天山下来的铁氏兄弟也在这里,咦……怎地只有铁老二人的雕像?老大铁石鸣呢?……” 他立刻又想到刻前自己与红袍人动手时,曾将一尊石像毁了,敢情那毁去的一尊就是铁氏老大的雕像。伫立在这几尊石像之中,俞佑亮陡然感到一阵寒意逼身,他长身朝石像膜拜了一番,默默自语道:“当日我曾身受这几位前辈教益,而且眼睁睁望着他们中毒散功而死,屈指而数五派掌门作古距今已有数月之久,谁将他们的身容浮雕于石,又藏在这等隐秘之处呢?” 他想着想着,不觉神思黯染向前走了数步,忽地洞口一阵夜风吹进,手上火折撩熄了。 俞佑亮闪电一般返过身来,侧耳倾听了好一忽,但洞外除了萧瑟的风声和咕咕的夜枭交鸣之外,便没有其他声息。 他轻嘘了口气,重新把火新然亮了,石骨里是一片昏昏的黄光,俞佑亮忽然发现再往深处有两尊石像并排而列,位置十分显明,他心念一动,移步上前。 光线不住的跳荡,俞佑亮一下就瞧清了两张石像的脸孔。 “澎”一声,他一松手,火折跌在地上,石骨里登时又暗了起来,俞佑亮伸出一抖颤的手将火折拾起,他再一次瞧清了那两张面容,激动得一颗心子都要跳出来了。 “爹和娘也被人刻上了!……爹和娘也被刻上了……” 俞佑亮在心里不住的呼叫着,此刻他只觉得心思紊乱已极,两眼一黑,几乎昏倒。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影平生正正的映在那石像上! 俞佑亮身经晨雾之变故,本已心神交瘁,此刻又经此一激动,神智几乎就要崩溃了,对那黑影之突然出现,竟是浑然不觉。 但见那影子缓缓举起右手,笔直朝俞佑亮背宫印去。 那手臂去势甚是迂缓,俞佑亮在迷茫中忽觉脊上生凉,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过采,他右臂一挥,往后反拍而出。 这一下一个是出其不备,一个是仓促应战,只闻“轰”一响,俞佑亮为对方掌力所震,弹出了七八步之遥! 这一掌之力几乎就把他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位,“喀”、“喀”他连吐数口鲜血,勉力张望去,一个全身血红的人立身在他面前,正是那红袍人去而复返! 红袍人阴xx道:“果然小于你还没有离开这里!” 俞佑亮不语,他暗试催运真气,却是停滞内脉而不能聚,一股绝望之感立时袭了上来,他明白自己已受严重的内伤了! 红袍人往那两尊石像瞟了一眼,露出蒙巾外的两眼忽地露出阴毒无比的寒冷,他道:“俞玄青,俞玄青是你什么人?” 俞佑亮只是不答,他努力地运行真气,但接连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红袍人道:“小子你不必一味装聋作哑,方才你一个劲儿的朝俞玄青和他那……那宝贝妻儿发痴,你当老夫还猜不出么?” 俞佑亮心中一阵冲动,叫道:“我是俞玄青什么人与你何干?你苦苦追问这些又做什么?” 红袍人阴笑一声,道:“说与你明白也没用,反正你今夜是死定了!” 俞佑亮大叫道:“俞一棋!你就是俞一棋吧!” 红袍人似乎怔了一怔,道:“真是见鬼了!你为何偏要将老夫当作俞一棋那鸟?” 俞佑亮闻言一震,情不自禁暗忖:“眼前这红袍人想必就是身具难测的轻功那人,也既不是百毒教主俞一棋,方才又为何要问我那些话?而且提到父母的名字,他的眼神便露出异采?难道父母之死……甚至五大门派掌门的遇害,除了俞一棋之外,也与另外一个红袍人有关?” 红袍人稍一移身,那衣袂翻动间险阴之味流露无遗,俞佑亮只觉得这人真是好不阴森,又好不神秘,一霎之间,冷汗涔涔而落。 红袍人又道,“小子你方才中了老夫干袖夺魂一掌,兀能不死,倒好生难得,要动手杀了你这块奇材着实可惜,但形势迫得老夫不得不如此,安今你体内五脉至少已断了其三了吧?老夫只要再加上一指——这么轻易一指,嘿嘿,这石骨里便将又多出一堆白骨了!” 他边说且不断比势作态,俞佑亮早已见识过他那奇诡的武功,且下自己又身受严重内伤,心想今日真是生理全无,临危之际,他沉道:“问你一句-那华山姑娘和娉婷仙子被你们怎么样了?” 红袍人面巾微动,似是欲言又止,终于地道:“你人其将死,多问何益?” 他递出右掌,一指翘起如戟,一步步朝俞佑亮行去,俞佑亮这时已无丝毫反抗之力,他心中已不知将西域大禅宗的吐呐口诀默演了多少遍,但真气将近玄关之际,始终不得冲突。他暗叹一声,只有闭目等死。 眼看红袍人一指已逼近了俞佑亮胸前的公孙大穴,就在这生死之刻,俞佑亮忽然大吼一声,双掌一推而出——事出意表,红袍人大吃一惊,下意识收指向后疾退,孰料俞佑亮那一掌只是作势而已,压根儿没有任何掌风袭出。 俞佑亮见对方退开,良机不再,他想也不想便向石骨里逃去,心中一面忖道:“敌手离洞未近,出洞已是无望,不知这石骨里侧有无其他通路?” 红袍人一怔之下,哈哈大笑不止,俞佑亮双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对方,内心不住的盘算:“日下我功力全然不能施展,是以必须设法尽速离开,留待将以有为,但要逃离红袍人掌握谈何容易,这石谷里深不可测,只有出其不意往里闯。碰碰运气了……” 忖犹未毕,红袍人已一拧身,像一缕轻烟似地朝俞佑亮掠去。双掌猛拍,使力一击而出。 急切问,俞佑亮身子倏地一斜,贴地内向角急滚,那红袍人去势好不迅疾,却因石像抵住去路,他手一挥,-石像哗啦哗啦倒将下来。 就这么一发之差,俞佑亮又逃过了对方一掌,他身子一跳而起,朝石骨内角狂奔而去。 红袍人大是错愕,他身子立在石像之中,眼望俞佑亮的身影渐次没入黑暗里,不禁怒哼一声,却不动身追赶,他喃喃道:“好机敏的少年!可是你虽然自老夫手里逃出,进到石谷内也是死路一条,倒省得老夫多费手脚!” 他双手伸出交叉在前胸,如此纵是碰到石壁,也不致撞及胸部要害,如此奔了二十余丈,见红袍人并未迫至,这才松下一口气。 虽说他方逃开一劫,但立时又惊于眼前的环境,他小心翼翼的朝前行去,地势忽然变得十分崎岖曲折,宛似一道回廊。 俞佑亮暗暗纳闷,他足不停步,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却犹未见到出口。 陡地,一道迷蒙的光线目前方不远处射将进来,俞佑亮大喜过望,疾地飞步上前,及将接近那线曦光之际,突闻“卡”一声,他足底绊着一物! 他凝目望去,只见一堆堆磷磷白骨横散地上,数目竟是难以数清,俞佑亮不禁倒吸了口气,心道:“适才所见的迷蒙光线,原来便是这些白骨所发出的磷火,此地既是如此隐蔽,竟有多人先后丧命于此,显见前路凶险正多……” 绕过白骨,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一扇石门当道而立。 俞佑亮细察周遭形势,发觉除了开启石门之外。已无他途可寻,他稍一踌躇,一手将石门拉开。 黝黑中斗地闪耀出七颜八色的彩光,俞佑亮霍然一惊,倒退两步,待了许久未见动静,这才缓缓踏入门内。 他身子乍一人室,立觉里边光采眩目,与外头之黝黑恰恰成一强烈的对比,他一时无法适应,过了良久始将眼皮睁开。 这一睁眼,瞧清室内景物,他再无法克制惊呼出声。 只见这间石室约有三丈方圆,室顶略见倾斜,四壁尽是白石,室中心悬立着一片石屏,屏前却不知堆积了多少明珠玛瑙,此外还有一串翡翠宝石,分霉三个圆状石糟,交映出缤纷七彩,端的是玲珑满目,美不胜收。 俞佑亮怦然心动,暗忖:“天下的奇珍异宝想必都齐集在此了,这些珠宝若常人十有其一,已是富可敌国,眼见宝玉当前,能不动心?” 他伸手自石糟中取出一串石室石项链方待细瞧,突闻石屏后传出一声长长叹息! 俞佑亮悚然一惊,反手将项链掷下,喝问道:“是谁?” 石屏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像在自语道:“哎,又一个送死的人!” 俞佑亮飞快缀过屏去,触目处但见三人席地而坐,每人都是须发长垂,两眼深陷,身上衣不遮体,露出枯枝般的手足及枯干的皮肤,肋骨突出,一根根历历可数。 那三人见俞佑亮人屏,每个脸上都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右首一人道:“小子你摸过那些珍珠了?” 俞佑亮一颔首,那人道:“那么你到室外去等死吧!” 俞佑亮大是骇然,却仍然驻足不动,那人怒道:“还不快走,你难道要死在咱们眼前么?” 居中一人望了俞佑亮一眼,开口接道:“三弟且住,此事大有蹊跷,那中五毒当者立死,此人却……” 他话至中途,突地右臂一伸,鸟爪般十指大张,雷也似地朝俞佑亮手腕拂去! 俞佑亮无法闪避,那老人一把将他腕脉捏个正着,发出讶然一呼,道:“你”““你不会武功?” 俞佑亮苦笑一声,道:“阁下这是何意?” 那老人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嘿,那主儿派了你来,以为咱等……” 俞佑亮愈听愈是离谱,插嘴道:“阁下说话一向是这么温柔吞吞的么,有话不妨往亮处说,是谁派我来了?” 左边的老人冷笑道:“好一个有话往亮处说!试问,你那主儿又有何时说过亮话了?嘿,一丘之貉犹敢作如是言?” 俞佑亮沉道:“区区虽然不才,却还不是由人任意差遣之辈!” 居中那老人脸色一沉,道:“你身中南中五毒,至今犹了无事,分明是……” 俞佑亮不耐截道:“阁下这是越岔越远了,区区几时身中南中五毒来着,又几时和谁勾搭,成一丘之貉了?” 那老人捏住俞佑亮腕脉的两指一紧,道:“那些珠宝染五毒,你既自承摸过珠宝,兀说没有中毒,你敢在老夫面前装鬼?” 俞佑亮闻言若有所悟,他缓缓道:“阁下若信得小可,请将手移开,小可有一物相示。” 老人怔了一怔,蓦地仰天狂笑起来,左右的老人也相继大笑,良久,笑声渐低了,俞佑亮仍然是一脸肃容。那居中老人忽地笑声一敛,双目神光暴长,一直盯住俞佑亮脸容不放,少时,他徐徐转首朝左边的道:“为兄一生阅人无数,却还没有见过这等意气凛然的少年。” 左边的点点头,居中那老人嘘了一声,道:“说不得只好以咱弟兄的性命赌一赌了,就再试一次相信他人吧!” 俞佑亮只觉一股热血冲上来,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粒小珠,在老人面前晃了晃。 三老往那颗珠子望了好一会,有边的首先脱口呼道:“大雄珠!你是西域大禅宗的传人?” 居中的脸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缓缓缓道:“难怪毒如南中,亦不能内侵,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他说到最后四字,已不自禁露出喜色,他朝俞佑亮一张口,方要说话,那左边的却摆摆手,道:“大哥慎之!那西域大禅宗已是世外高僧,此人若是他传人,怎会……” 俞佑亮一闻及此,已知道他下面要说的是什么了。 他接口道:“小可入洞前与一位红袍人交手,五脉已断其三……” 居中那老人一语不发,突地又是一掌拍出,朝俞佑亮天灵盖压至。 俞佑亮退无可退,只觉一股火焰般的热气自对方掌心传下,他大怒道:“好卑鄙!你……” 话未说完,便自昏迷过去,他缓缓醒了一睁眼,只见三位老人手指相抵,居中的抵住自己天顶,斗粒大的汗珠自他们颊边滚滚而落。 立刻他领悟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眼珠流动间,满露出咎意,那居中的老人一撒手,长嘘一声,道:“合咱们三兄弟之力仍是有力未逮,你体内那一股真气始终不得冲破玄关,休矣!休矣!……” 俞佑亮内心一黯,强自欢颜道:“有谢前辈相助,小可亦已试过禅门吐呐口诀以自疗,实是受伤太重……” 右边那老人低声道:“你人力虽是非浅,但却还未到绝望的地步,还是尽速离开这石谷吧。……” 俞佑亮苦笑道:“小可何尝不作如是想,但此刻那红袍人必然等在石谷外,此石骨内侧又别无通路……” 三老彼此相望一眼,左边的忽然伸手向斜壁一阵乱折,一块石砖“碰”地落地,他将石砖地?块块搬下,居然露出了五尺许宽的一道缝。 徐徐回过头采,道:“老夫等穷数月之力,挖了这一通道,想不到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那居中老人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木匣,递与俞佑亮,说道:“小兄弟你出得石谷后,若能保得性命,请受老夫一托俞佑亮茫然接过木匣,只听老人续道:请将此匣送至银川南门承天居。 俞佑亮一震,脱口呼道:“银川承天居?前辈是……” 老人道:“老夫承天三匠。” 俞佑亮脸色一变,喃喃道:“承天三匠,那机关浮雕之学巧夺天机的承天三匠,竟然困处此隅,外面那石像……” 右边那老人道。“正是咱等所雕!” 俞佑亮几乎是呐喊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居中的低竭一声,道:“此事言之话长,且追溯到七月前那月圆之夜,老夫正在承天居赶制大内金殿机簧,忽然一红袍人翩然降临,一出手竟是整斗珠宝,条件却只要咱们到此浮雕石像……” 语犹未讫,倏地石室外传来一阵轻微足音,老人面露急色道:“时候不许可,你速由这壁缝出去吧。” 俞佑亮呐道:“前辈缘何不随同离开?” 三老惨然一笑,长身一立,只听哗啦啦一响,他们竟为人以铁链贯穿足筋,钉牢在地! 俞佑亮只瞧得愤怒填膺,那承天三匠的老大道:“此铁并非凡品,乃是天山所产坚逾金石的白钢!” 那足音来得近了,三老连声催促,俞佑亮这才施施爬上那壁缝。 行不数步,回首一望,但见三老正将壁砖填回原处,不禁神色黯然。 他在黑暗中徐徐前行,这秘道甚是狭隘,俞佑亮几次碰动身侧的锐石,衣服被勾裂了数缝,但他终于将这一条秘道走完了。 前面道口隐约透进一线曦光,俞佑亮狂奔上前,跳出道口,环视周遭形势,只见自己正身处峡谷低处,离那峥嵘的石骨约有数十丈之遥。 这刻天已破晓,旭日方升,俞佑亮目望远方那蔚蓝的天边,低声道:“太阳今天还是一样如常升起,但我几乎已见不到它了。” 他缓缓地朝西方渡去,经过峡谷后,步履已逐渐显得蹒跚,他默默自语道:“只要越过那座山,山那边就有人居,我可以讨些米食来充饥,然后找一处静处好好疗治,但我能越过那座山吗?” ‘喀”一声,俞佑亮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艰难地朝前走着,到了山脚下,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颓然昏倒于地…… 天,又是艳阳天了。 俞佑亮渐渐醒过来,他隐约感觉到一只柔绵的手正在自己的前额触摸,他虽然极想睁开眼睛,但跟皮却重若千千,如何也无法睁开。 忽然,他耳畔一个女子的声音低道:“我该走了,这时辰他就要醒转过来了……” 那声音甚是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脚步声音渐渐离俞佑亮而去。 俞佑亮终于勉力启开眼皮,一个俏妍娉婷的背影首先映入眼帘,他揉揉眼,终于瞧清了那眼热的身影,一霎间,他激动地呼出来!“郡主!” 那少女已走远,闻声身子一颤,她徐徐回过头来,一对泛如秋水的明眸闪过一丝郁幽之色,唇角抖了抖,似乎要说出话来,没有话,只挤出了悲滚的沉默。 终于,她强自回过头去,俞佑亮只是痴痴的低呼:“郡主,郡主!” 他奋力一跃而起,这一跃竟提空三丈余高,俞佑亮膛目结舌了好一会,在心中叫道:“我的功力竟恢复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玄湖郡主一踟蹰,又举步前行,“飕”一声,俞佑亮一箭步已掠到她的面前,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疗好我的内伤?……” 玄湖郡主眼望前方,淡淡道:“我只是不期经此,见一人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我治好他,这原是武林本份,我并不认识他是谁。” 她声音极力装着平淡,但说到最后依然带着些许抖颤。 俞佑亮垂下眼皮,觉默良久始低声道:“是的,你原不认识我,我们也不该相遇,我只是颗飘忽的露珠,在阳日下就会消逝……” 他垂首向前蹀踱着,那玄湖郡主再也忍不住,脱口呼了出来:“俞郎……” 俞佑亮回身相向,玄湖郡主一偏首,他瞥见了她眼睫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俞郎,有道是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想不到知我心如你,竟也说出心如蛇蝎之妖女这话,俞郎,俞郎,你可以休了!” 俞佑亮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了上来,他在心里不住对自己狂呼道:“原来她已听去了我为了救邵姑娘所说的话,但她还是将我的内伤疗好了,我却宁愿她杀了我!……” 玄湖郡主喑哑声音道:“前情前恨何寄?似这般割肚牵肠,又岂堪回音?你我今日一见,正是了却前缘,请从此别……” 俞佑亮呐呐不能语,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又该说些什么?他望着玄湖郡主一步步远去,一步步在地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足迹。 前情前恨何寄?回过头去,就有千颗万颗心也该碎尽了,今日相逢,又平添了多少悔恨? 俞佑亮想笑,他立刻凄凄的笑了:“我伤了她的心,我已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 他低喃着,随又笑将起来,把那饱满眼泪的笑声散在那浑浊,昏黯的空气里。 渐渐,他也走远了,带着满怀的伤痛走远了……,婵娟又悄悄地上来了,俞佑亮正是在-座矮拓的斜坡上,此刻他的情绪已稍稍恢复平静,但玄湖郡主那凄哀欲绝的明眸仍不住在他的眼里跳跃。 他自责愈甚,愈觉得自己负咎之深,整日价,他都藉狂奔来发泄自己的情感。 他就这样毫无目的的走着,神思恍恍忽忽,忽然一道语声自他左侧的林中传了过来,道:“老二,力口点脚程吧,庙会快赶不上了。” 俞佑亮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只听另外一道声音道:“什么庙会不庙会,老子只想躺下睡他娘的一大觉。” 先前那一道沙哑的声音沉道:“老二!教主有令你当耳风刮了?” 那“老二”道:“这,这是如何说法,老子想是如此想,脚下还不是在走着么?” 他语气顿了顿,复道:“说句实心眼地话,咱们这几日奔波得也够劳累了,从关外到关内,马不停蹄来回的跑,今后原该让咱们好生地歇一歇,教主却又要我们去赶那捞什子庙会,谁有那等兴致?” 那沙哑的声音道:“赶庙会可不是叫你无事去溜达,甭把事情想得这么便宜,喂!你可把那毒青儿带在身上了?” 俞佑亮闻言,心中一动,他一拧身,悄无声息地蹑至他们身后,只见那两人穿着黄白长袍,那黄衣袍汉子后还背了一个大竹篓,正在前面垂道疾行。 只听那黄衫汉子道:“带上啦,真他妈的不晓得教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赶庙会还不是喝喝烂酒,看看庙典,又不是去拼鬼孙,还带上这些毒青儿作甚?” 俞佑亮心里不住的沉吟:“毒青儿?原来他们是百毒教的。” 白衣汉子哼一下,道:“你别在那里嚷嚷了,没有见四大天王都先后出动,干什么事还有你操心的份么?到时候你只管听命动手就是啦。” 黄衫汉子道:“喝,这就更令人摸不着端儿,昨夜教主平白无故为了两个小妮子忙了一夜,想不到目下连四大天玉都出动了,教主行事是愈来愈不可捉摸了……” 白衣汉子道:“也难怪你这么猜疑,教主昨夜带了那两个妮子回来时,举止甚是怪异,说话口气和形态都与以前不同,我只觉得教主生似完全变了不同一个人……” 他们就这么边扯边走,那俞佑亮却在后面听得暗暗打鼓,忖道:“两个小妮子!莫不成他们是指那邵姑娘和娉婷仙子?但这事与庙会又有什么关系?” 他忍不住尾随在那两名百毒教徒的后面,只见他们走下山道,穿过一片田野,步人前边小镇去了。 俞佑亮整整行装,也随着人镇,只见这华灯初上的街道已是喧哗熙嚷一片。 集街上到处是庙宇丛立,行人摩肩接踵,显然都是赶庙集来的。 街头庙宇处,断断续续的传来了清晰的钟声,那是庙会的时候到了。 钟声一起,人群立时往庙宇处钻,俞佑亮也随着人潮移动脚步,渐渐地,他接近了集镇上那座最大最堂皇的庙宇。 忽地,俞佑亮在庙宇旁一个搭蓬里,瞥见了一个商贾模样的矮胖中年人,他心子一动,便自人潮里挤将过去。 那搭蓬里烟雾沉沉,业已挤满了人,俞佑亮斜靠在墙边一角,隔着烟雾望着那矮胖的商贾,心道:“这人分明就是姚鹰,果然百毒教四大天王到来了!” 这刻,搭蓬里叮叮的琴声响起,一个梳着瓣子的黄衫闺女巧舌翻花的唱出一段慢板:“呀,我向着这周野悲凉?草已添黄色,早迎霜。 犬腿得毛苍,人搠起缨枪。 马负着行装,车运着食粮。 她,她,她,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 她部从,人穷荒。我銮舆,返咸阳。 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 绕厨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 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蟹。 泣寒蟹,绿纱窗;不思量。” 那闺女愈唱愈快,也愈是凄楚,搭蓬里从人听得眼睛都有点凄凄的湿了。 只听她唱到这里一转折,语声又转为迂缓:“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 铁心肠,也泪愁滴千行。 闺女这一唱完:围观的群众已有人哽咽出声。 那矮胖商贾姚鹰一抬目,瞥见了立在墙角的俞佑亮,面色登时一变,匆忙起身步人人群中。 姚鹰出搭蓬,这边的俞佑亮立时发觉,连忙尾随步出,却见人潮熙来攘往,姚鹰人影不见,显然混入人群中溜幸了。 俞佑亮满怀疑惑的步入街上,突然,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在这里遇见老兄你了!” 俞佑亮霍地一转身,见自己身后立着一个三旬左右的大汉,正朝着自己微笑,当下一宽容,也自笑道:“原来是苏兄,久违了。 说着,心中却忍不住忖道:“这么巧,怎么苏白风也到这里来?” 那大汉正是苏白风,也乍见俞佑亮,也是讶然万分,口道:“兄台也是来赶庙会的么?” 俞佑亮心头微动,道:“在下是不期然经过此地,适躬逢盛会,苏兄呢?” 苏白风微怔,道:“这个……不瞒兄台,小弟倒有所为而来!” 俞佑亮不料他坦言无忌,错愕道:“小弟方才见姚鹰也混在人群里,看来百毒教四大天王也来了。” 苏白风呐呐道:“他们该来的……我料他们该来的……” 俞佑亮忍不住问道:“苏兄你说些什么?” 苏白风望了望俞佑亮一眼,心忖,“难道这码事他还不知道?真看不出这深觉的少年是真是假?” 当下道:“没什么,我只是说他们这一到来,这庙会可就 热闹了。” 他见俞佑亮不答,又道:“这庙会乃是此镇百年来一大事,着实吸引了不少外方游客,据说酬神木典是由清空庙的元元僧主持。” 俞佑亮脱口呼道:“元元僧?你是说那被少林逐出门墙,传言悉数窃走的少林藏经阁藏经的元元僧?” 苏白风颔首道:“少林今日的没落,正是与此僧有关。” 俞佑亮忖道:“少林自被元元僧窃去藏经后,慧字辈十二高僧曾分别历遍天下查寻,却是无功而返,掌门人愧愤之余,尽行遣散寺中三百名弟子,少林一脉自此便一蹶不振,想不到那元元僧躲藏了这么多年,今日却又在此出现了……” 苏白风道:“酬神大典大约就快开始了,我们就这街角绕过去吧。” 两人缓缓向前移动,就在那街角,清空庙突兀的殿宇已然在望。这刻,在嘈杂的人声中,忽然一道熟悉的呼声杂夹而来! “双么拾二!么么么么——我它娘全是么!通杀了!” 俞佑亮顿住了脚,循声望去,但早就在庙旁左侧,一个披发左衽的老人正开始设赌,那喊声正是由他发出。 俞佑亮道:“他,他也来了!” 苏白风回头识道:“你认识此人?” 俞佑亮道:“怎不认得,这人是从西藏来的,名叫温士达,他那一身血河大阵功力端的连云龙翁与他过招也未占到便宜。此刻却在这儿设台开赌,不知是何用处?” 他往那赌台瞧上一眼,又道:“小弟这儿有几块金锭正想试试运气,苏兄有兴不妨与小弟过去玩玩。” “砸台的主儿来啦!” 温士达一瞧两人神色一变,但旋即又恢复笑容道:“小台面,小意思,想输你就来。”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我赌钱从来没有输过。”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碰’一声压在台面上,口里学着赌徒的口气道:“我它妈冲五加翻,冲着一块,你赔五块!” 苏白风听得暗暗好笑,台周的赌众见俞佑亮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不禁都惊得纷纷缩手,一时只剩得俞佑亮和庄家温士达对赌。 温士达嘿一声道:“冲不着老子就把这块金洋给捞了,列位瞧清——宝,宝来了。” 他一扬袖,探手抓起碗心的骰子吹口气,吟吟有词道:“呃呃!一么掷六哟!么么大顺哟!”““叮当叮当顺子来!” 俞佑亮在心中暗骂道:“装得倒挺像的,不知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下也摸仿着行家的语气,道:“么,么,么,窟那个洞,赔儿货滚出来了!” 骰子停了下来,却是三个么,四周蓦地爆起了惊叹声,庄家这局似是赢定了。 俞佑亮暗道:“这老鬼定是用内力操纵着骰儿,这一赌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暗暗运起真气,抡手一抓,骰儿叮当叮当的滚将起来。 一旁的苏白风见温士达及俞佑亮两人都是满面通红,心知他俩是藉骰子较上内力了! 只见那三粒骰儿一忽儿到六,一忽又滚到么,竟是停不下来,那些围观群众不知就里,都看得呆了。 忽然俞佑亮右手食指微翘,那骰儿“当’一声,滚到台下!他弯腰拾起,故意道:“真是邪门!敢情你这骰儿里有鬼了!” 那温士达沉下脸来,道:“你这是存心消遣人?” 俞佑亮晃晃脑袋道:“不要是骰里装了铅吧?你要装铅骗人可不成,待我查查-” 他将骰子塞进嘴里,喀喀一响,骰子一下就成了两半,俞佑亮将破骰儿高高举起,朝四周看热闹的挤挤眼,大声道:“有你的!你设赌局倒真的没玩鬼——列位乡亲看清了,他的股里没装铅!” 温士达被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双掌在胸前隐隐一拂,俞佑亮只觉得一股暗劲逼来,他若无其事的将破骰儿掷回台面,温士达那股掌力登时一窒,他手底下一加劲,两人身躯都同时晃了晃。 苏白风在旁瞧得暗自吃惊,忖道:“这少年竟与西藏这老怪在内力上交了个平手,我每见他一次,便发现他的功力似是又长进了不少,真是深不可测了!” 俞佑亮面色洋洋不变,他将台上的金锭取回,偕同苏白风删喇的走了。 后面的温士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低道:“终有一日老子会宰了你!……” 且说苏白风与俞佑亮两人步至庙前,那苏白风笑道:“那老怪被你这一捣鬼,跟看赌局也设不成了!” 俞佑亮道:“正要他如此!这人并非靠赌混饭,却突然在此设赌,必有深意。” 正说间,庙前钟响了起来,一时人群蜂涌,苏白风道:“腆似乎就要开始了。” 两人抬目望去,只见清空庙门大开,三十名身披彩带的妙龄女子提着红灯鱼贯步出。 一时笳声大作,群女在庙前绕了一匝,团团围着一块长约八尺,宽两丈的红布而立。 倏地,群女各将红灯一提——在那彩声缤纷的纱影中,自庙门徐徐步出了一个全身裹在一块青蓝色大围巾中的秃顶和尚来。 群女迅速又在秃顶和尚周围拢起来,彩带拂飘,灯彩连晃,个个举手投足间都与乐声配合得恰到好处,似乎早经训练有素。 笳声倏然中正,钟声随着划破了夜空,又叮当的响起来。 在混合的乐声中,金壁辉煌的清空神庙大门一闭又张。 当一长声,笳声皆止,群众俱都屏息静气的等待下文。 乌雀无声中,庙门里踱出了两行身着灰色架裟的和尚,以后,又接着走出一个头戴元帽,身着宽大裟衣,足踏茫布鞋的僧人。 人群中,突有人失口喊道:“元元僧!元元僧!” 俞佑亮展目往那几声之处望去,心道:“那和尚也来了! 那日在长安无故拦住我,吟了两句不知所云之诗的和尚也来了!”—— 小草扫描,nwqnwqnwqnwq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三回 苏白风也自循声望去,只见右方人丛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正缓缓向前挤动,他回头朝俞佑亮低声道:“少林寺的法明禅师果然来了。” 俞佑亮诧道:“苏兄是说‘果然’?” 苏白风道:“试想那元元僧与少林是何等渊源?少林一脉盛衰关键简直都在此僧身上,且今日庙会由元元僧主持的消息息,早已在江湖传开,法明焉得不有所闻?所以我说他果然来了。” 俞佑亮闻言暗忖:“原来武林中早已风传此事,近来我成日与玄湖郡主相处,又为了救邵娟脱逃,未与外界接觉,对此等天大事竟是全然不知,真是井底之蛙了。” 他往那最后由清空庙出现的灰衣僧人脸上看一眼,问道:“这,这就是失踪多年,今又复现的元元僧?” 苏白风颔首道:“传言此僧已尽得少林真传,一身功力较之少林方丈遑不多让,昔年他未离少林门墙时,在云梦大泽以佛门金刚指连败西川四老,一时声誉雀起,后来他因素行不检,为方丈逐,竟悉数窃走佛经,如今事隔多年,若少林经书上所指武功为其练成,就令人不堪想象了……” 他抬眼望去,见法明禅师已挤至人丛前面,立身之处距元元僧仅仅数尺,那元元僧一张目,两人打了个照面。 法明禅师双眼神光暴长,沉道:“阿弥陀佛,慧元别来无恙。” 那元元僧面色洋洋不变,对法明之语直似未闻,他一举臂,神庙内又陆续步出两名稚龄幼童来。 后面的苏白风睹状一皱眉,向俞佑亮道:“这元元僧在少林时,法名就叫慧元,不知缘何对法明放作不识?” 正说间,人群里突有人失声高喊:“摄乃神!摄乃神!” 两人闻声望去,见适才步出的两名幼童合捧着一座张牙舞爪,状殊怪物的神像,那喊声显是因此像而发。 清元神僧宽大的衣袖一拂,举起双手,群众又霎时沉默下来。 俞佑亮暗道:“看来这元元僧在此,倒像颇得人望。” 元元僧双掌一击,美妙悦耳的笳声复袅袅而起,数十名少女载歌载舞,周遭围观诸人只觉玲珑满目,美不胜收,不禁叹为观止。 红妙美女舞了一阵,突然各自将灯笼置地,收纱朝神庙婀娜步进。 笳声倏止,立在庙旁的蓝衣童子破开喉咙,高声喊道:“祭人!” 群众又哗,纷纷朝前面挤去,苏白风道:“庙会的压轴开始了。” 俞佑亮双眉微琐,道:“庙会的压轴?难道是要将人活生生杀死,以祭神明?” 苏白风点头不语,那庙童的声音又起:“祭人……” 只见庙前两名童子将神像抬至元元僧面前,置于预先摆好的坛桌上。 元元僧朝庙像膜拜一番,坛桌上点起了五支香柱,香烟袅袅升起,弯漫四下。 “受祭人上……” 呼声中,神斋义又步出了十名童子,分抬着两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少女,缓缓踱到神坛前。 纵是在香雾氤氲之下,那两名少女容貌却清晰的映入俞佑亮眼帘,他浑身一颤,在心中狂呼道:“是她们?那生性洒脱,不可方物的娉婷仙子!……还有……还有邵姑娘,竟都在这里……” 俞佑亮运足目力,神坛周遭瞧得真切,他再也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她俩失踪得是那样的神秘,斯时斯地却在这大庭广众之前出现……受祭人?……受祭人?难道这庙会祭神大典的受祭人就是她们两人?……” 他内心激动莫名,大喝一声,就要排众而出,一旁的苏白风却适当递手将俞佑亮衣袂拉住,低声道:“俞兄慎之……” 俞佑亮这一失声暴喝,四周群众都转首而回,千百道目光登时齐齐盯住他一人,那元元僧也朝俞佑亮立身处一望,睛瞳转动间,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奇特神色! 苏白风兀自紧紧拉住俞佑亮衣袂,低道:“咱们已将身份暴露,俞兄千万不可鲁莽的行事呀。” 俞佑亮颤声道:“苏兄见到神坛上那两个女子?” 苏白风:“我认得她们,一个是华山邵姑娘,那后面的像是……像是与武当派渊源极深的娉婷仙子。” 这时笳声复起,观众的注意力,又重新为庙会盛典吸引回去,那邵姑娘与娉婷仙子比肩坐在神坛之上,两人都是眼光呆滞,面色平板无丝毫表情。 苏白风仔细端详一忽,道:“她俩神智不清,怕是中了什么迷药……” 俞佑亮道:“昨夜她们就在小弟眼前无端失踪,据推断泰半是百毒教所为,但目下她俩却在此庙出现,诚大出小弟意表。” 他心机本深,这刻已渐渐冷静下来,当下将事情讲说了一遍。 苏白风闻言不住沉吟,良久始道:“此事非比寻常,难道那元元僧……” 语气忽又顿住,俞佑亮忍不住问道:“苏兄莫不是瞧出元元僧有若何异状?” 苏白风视线一直不离神坛四周,他道:“今夜事态之发展,一直就透着蹊跷,非独元元僧为然,俞兄可曾瞧清那环绕在神坛四方的和尚?” 俞佑亮方才因内心激动,不暇他顾,闻言凌目望去,只见那些和尚个个面孔都是悉熟异常,不禁惊得呆了。 苏白风冷笑自语道:“孙公飞!何宣亭!尔等那一付阴鸷长相,苏某还会认不出来?看来百毒教真是倾师而出了!” 俞佑亮道:“然则这清空庙僧侣与百毒教又有何牵连?” 苏白风道:“苏某也如同被人泼了一头水,依区区浅见,若咱们一动手,那两位姑娘必死无疑了!” 俞佑亮吸一口气,道:“小弟亦作如是想,咱们只好相机施救了。” 周遭空气显得异样的肃杀,围观诸人俱都屏气凝神,那元元僧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俞佑亮奇道:“叽哩咕噜的,这又算什么名堂?” 苏白风摇首道:“我也莫知所然,可能是念咒语……” 只听元元僧继续振振的念道:“嗒靡脯姐曳汕芝……” 咒声愈念愈急,俞佑亮斗然发现那坐在神坛上的邵娟与娉婷仙子,脸色突地由红转青,那元元僧愈往下念,两人的脸色便变得更加厉害! 霎那之间,冷汗已自俞佑亮手心沁出,他下意识转脸一望众人,只见围观群众视线均为元元僧所引,毫无目睹于被祭者之奇怪变化。 元元僧吟声渐沉,邵娟、娉婷仙子浑身突抖索不止,眼中也悄渐渗出一股迷惘的神色……” 俞佑亮暗道了声“不好!”蓦地吐气开身,大吼一声,拧身飞越众人而出…… 就在这当儿,群众中突有人出声高叫:“倒了,倒了!” 俞佑亮身在空中,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神坛,他一张气,呼地落在坛前,却见两女犹好端端坐在那里,不禁一愕,暗忖道:“谁倒了?她们两人并没有倒啊。” 人丛中又有声音道:“元元僧!元元僧倒了!” 俞佑亮大吃一惊,急忙移开视线,但见须臾之前还好好在念着咒文的元元僧,此刻竟已悄然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一时群众嘘然,庙会秩序大乱,一些怕事之徒纷纷走散。 俞佑亮只觉思潮翻涌,一时想不出其中玄奥,忽然他见到那少林寺法明掸师徐徐走至元元僧身前,哈腰下去,一捏元元僧的腕脉,随即立起,低道:“三十空门原不着,除去尘体自相同。慧元,你安静去吧……” 后面的苏白风一掠而至俞佑亮身侧,对地上的元元僧瞥了一眼,问道:“死了?” 俞佑亮点点头,他再他无暇顾及元元僧之死因,转首朝神坛上两女喊道:“邵姑娘……邵姑娘……” 邵娟两眼平视前方,恍若未闻,俞佑亮又转而呼娉婷仙子,后者亦是茫然不应。 倏地,庙前灰影连闪,俞佑亮定睛间,只见神坛四周已让十余人团团围住! 一道粗哑的声音首先亮起:“瓮中之鳖!嘿嘿,教主这一诱敌之计,真是用得恰到时候……” 这会子,群众已纷纷做鸟兽散,俞佑亮一抬眼,见说话者正是那商贾打扮的姚鹰,他正欲开口,旁侧的法明禅师已一步踏前,道:“姚施主!当日贫僧在长安为你测出一字,早已警告你性命堪虞,想不到你不寻一处避避大劫倒也罢了。却又在此地横行无忌,说不得贫僧今夜当真要为施主念念涅-经了……” 那姚鹰阴阴一笑,道:“正该念念此经,常闻你们佛家喻人之死日涅。嘿,涅-经文就做为尔等三人的挽歌吧!”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俞佑亮正衡量眼前形势,见对方除了四大天王及孙师爷之外,五名香主也来了其三,红袍老祖虽未见到,但适才在庙旁设台开赌的温士达却也立在一旁虎视耽耽,心中不由暗暗打鼓,忖道:“那温士达真是与百毒教连成一气,朋比为奸了!眼下高手环河,单就温士达一人,已难对付,更遑论加上这些百毒教众了……” 只闻那孙公飞冷冷道:“尔等自寻了断罢!” 立在俞佑亮右侧的苏白风晒道:“孙公飞,你够资格说这话么?” 孙公飞怒极而笑,道:“姓苏的,江湖传言赵凤豪赵门出了一名传人,功力是如何了得,今日一见——” 苏白风接口道:“今日一见如何?” 孙公飞道:“当今之世,多的是浪名之辈,今日一见孙某正有此感。” 苏白风沉道:“百毒教师爷就是靠词锋起家的么?孙公飞!你可敢接我二招?” 孙公飞道:“有何不敢?” 苏白风再不打话,一掌平平推出,那孙公飞冷笑一声,双掌自胸前一振,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而着。 但闻“碰”一响,四周飙风狂起,沙石激射,孙公飞肩头一晃,身形滴溜溜打转。借势御去对方一掌之力,到了第十五转上,他脚步一踉跄,终于仰身退开二步。 反观苏白风足踏之地,却是分寸未移,他冷冷道:“如何?” 孙公飞道:“姓苏的先莫狂,孙某定然接满你三掌!” 苏白风双掌一错,再次出击。孙公飞只觉对方掌势真似平淡无奇,其实却暗含了若难测的变化,似乎有一役无形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他身躯一空,招式居然递之不出若干。 刹时之间,苏白风那重如山岳的一掌已直逼而至,孙公飞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甩,向右退开寻丈。 孰料苏白风这一掌,乍看虽是凌厉,却只是虚招,掌至中途陡然一顿,硬生生随着对方身形而移动,掌锋依然不离孙公飞前胸五寸之处。 孙公飞大吼一声,两掌双飞,在前胸封了无数圈圈,渐渐的那掌圈愈缩愈小,宛如螺丝回绕,水起涟漪,“嗤嗤”之声大作,那掌势之疾劲,使得旁观诸人相顾骇然。 就在那掌圈边缘,苏白风单掌一挫,他见敌手在那绝等劣势之下,犹能出掌自保,暗中不免暗叫绝。 当下尖啸一声,右掌劲力忽收,左掌却在一瞬间递出,身子接二连三的一弹而起,随着掌风圈飘忽摆动! 此刻苏白风已施出了赵门绝技“密影穿云”,这倾力一击去势何止万钧,只一忽便冲破对方那密密层层的掌圈,左掌斜斜叩在孙公飞胸前。 只闻霹雳一响,孙公飞身子有若离箭之矢,落在三丈之外,他足底一加劲,始才站稳。 苏白风哈哈一笑,道:“退得好!想苏某这一击,昔日即强如百毒教主之辈亦不敢直攫其锋,孙公飞你是不用谈了!” 孙公飞强自运力将翻腾气血压下,道:“还剩一招,姓苏的你发掌吧……” 一言甫完,他身后的何宣亭与姚鹰已齐然掠前,那何宣亭道:“苏白风你休想引诱师爷单独出战,咱们今夜奉命歼灭尔等,还跟你讲那些鸟规矩?” 苏白风道:“是极!是极!区区一时倒忘了百毒教的作风,一向恃强凌弱,欺众暴寡。你们一齐上吧。” 何、孙、姚三人被抢白得恼羞不己,同时怒喝一声,疾攻而上。 一旁的法明禅师低喧了声佛号,道:“阿弥防佛——这真是张飞战岳飞,杀得满天飞!贫僧说不得也只好上去应应数……” 他身子一掠,正待加入战圈,这边劲风荡起,却早有三名香主及四大天王将他截住,刹那只见拳影交飞,两方面都混战上了。 就在他们厮杀之际,立身旁侧的俞佑亮却不住寻思解救邵娟与娉婷仙子之法。 他衡度一下形势,骤下决定,“呼”一响空振起,右身凌子掌-指如戟,在空中一大回,立闻澎澎连声,神坛旋四周数十名和尚同时倒地。 俞佑亮这一纵身、出掌、-指、点穴几乎都在一霎之间完成,身手快到无以复加,已隐隐有一代宗匠之气度。 同一瞬间,他跟前灰影一荡,那西域老怪温士达已自拦身而前,道:“小子!咱们又碰上了!” 俞佑亮不语,那温士达又道:“方才老夫冷眼旁观,见你弹指之间。连点十二人大穴,手法之干净利落,几乎已不作第二人想,只可惜大禅宗费尽心血调教出如此弟子,又将埋名江湖了!……” 俞佑亮道:“老怪你在此设台开赌,就为的摆下如此一个陷阱么?” 温士达阴然道:“倒亏你一语提醒老夫,小子你把赌台砸了,这账就一并了结吧。” 他右掌一扬,直往对方腕脉攫去,俞佑亮仰身而退,岂料温士达一旋身,竟趁虚欺至神坛上,双手封住邵娟及娉婷仙子全身大穴,暴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而他这一出声,庙前混战中诸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来。 苏白风与法明禅师转首一望,见两女已在人家掌握之中,不由都怔住了。 俞佑亮目瞥欲裂,戟指道:“好卑鄙……” 温士达阴笑连声,道:“武林中尔虞我诈,不谈什么卑鄙不卑鄙!” 苏白风向前迫进一步,那温士达手底稍一加劲,两女惨号一声,冷汗涔涔而落。 温士达冷冷道:“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你们自命为侠义之人士,嘿!让若敢妄动,老夫就把这两个妮子毁了!” 立于一旁的何宣亭道:“温老怪依计联手吧,咱们可没有闲劲儿在一里泡磨菇了。” 温士达白眼一翻,骂起山门来:“谁有这消闲劲儿?他妈的你眼睛可是没有长肉球,没瞧见对方只来了小猫三两只,正点子只见着一个少林!” 孙公飞摆摆手道:“温老先生别动火,教主利用元元僧和这两个妮子摆下这个陷饼,着人传开江湖,原想少林,武当及华山都会来到,好教咱们一网都收,谁又料及事到临头除了少林外,都变成脓包裹足不来了……” 话犹未完,神庙右侧房檐上突然亮起一道清越的声音:“二师兄,庙前那个不就昔日在长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龟孙?怎么倒在说别人脓包了……” 话声中,屋檐上劲风激荡,四条黑影连袂射起,在空中首尾相衔一大回旋,化成美妙的两大弧形,斜降而下。 俞佑亮睹状,在心中呼道:“大鹏展翅……华山四侠到了!” 他目光偶尔一转,忽然发现庙前石门下,隐伏着数十名灰衣汉子,个个背上都背着一个竹篓,其中两名正是他先时在镇外矮丘上见过的。 就在四侠行将落地之际,那数十名汉子陡地齐然伸手入竹篓一掏一撒,霎间半空中已布满一片黄沙! 俞佑亮脑际念头一闪,高喝道:“逍遥粉!留心逍遥粉!” 那四侠身在空中见脚下黄沙弥漫,也为之霍然色变,这刻他们早已吐气开身,下降之速度何等迅疾,眼看已接触到那一片沙网,急切里,杜大侠大吼一声,双掌奋力下推,飙风与沙网一触,自中激起一道黄柱,四侠分自黄柱左右平列而开。 谁料激起的黄柱至半空中又是一爆,黄沙漫舞,一忽里有若媸妖飞撒金粉,轰然而落,那速度之疾,幅度之广,足令人叹为观止。 电光火石间,蓦闻左侧屋檐上又是一声清啸亮起,一条玄色人影斜掠而下,紧接着一道霹雳狂飙卷起,空中那一片黄沙登时被划至数丈之外。 庙前诸人尽皆膛目,华山四侠及那玄色人影相机落下。 孙公飞一怔狂笑道:“教主神机妙算,武当华山果然都赶来送死了!” 那最后出现身着玄袍之人正是武当太平道长,他目光一转,早已望见兀自茫然坐在神坛上的两女,他面色一沉,道:“娉婷仙子与华山姑娘被你们百毒教怎样了?” 孙公飞道:“没怎样,咱们教主只不过让她俩服下化魂散,做诱饵而已……” 俞佑亮闻言,心中忖道:“原来百毒教今夜是专为对付少林武当及华山三派,华山四侠和太平道长这一现身,不是又中计了么?” 他想了想,又怔:“最可疑的是那百毒教主至今犹未出现,还有那另一个身着红袍之人,不论他是不是俞一棋,此事多少总与他有关……” 他环目瞥见温士达双掌仍然抵住两女全身大穴,而华山杜大侠落身之处距神坛不过数步之遥,他念头一转,已有了算计。 突地,俞佑亮惊“啊”一声。朝庙侧屋瓦上呼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了!” 众人霍然一惊,姚鹰脱口呼道:“大禅宗!” 霎间,这三字像三把巨锤在每人心上重重地敲上三记,一个个都忍不住转首而望,连那素性多疑的温士达亦是不免。 俞佑亮就趁众人心有旁顾之际,猛倾全力一掌拍向温士达后背。 这下变起仓猝,温士达只觉后体生凉,不禁大吃一惊,慌忙间他身上微俯,对方掌风自他头上呼啸而过。 俞佑亮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之机,他身形蓦地腾起空中,双掌挥起有若开山巨斧,笔直朝温士达当头罩落。 温士达见对方来势惊人,要想缓一缓简直都不可能,在这性命交关里他已顾不得伤人,双掌本能自邵娟及娉婷仙子身上大穴松开,封迎而上! 但闻“啪”一大响,双方两掌相交,俞佑亮双足凌空虚点,身子在空中借势轻盈一转,掌心抵着对方掌心不住转圈,温士达只觉全身内力竟无着力之处,迫得撤掌倒退。 俞佑亮身子平平滑前落地,一掌相继而起,将对方死缠住,口中叫道:“杜大侠!快将邵姑娘及娉婷仙子救出!” 华山杜元冲一愕之下,随即醒悟过来,他身子一撑而起,像一只飞鱼般自神坛上方疾掠而过,这一忽间,他已同时抓起坛上两女! 他足不停步,朝神庙左方急冲,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哪知百毒教诸人早料到他会走这方向,只见人影闪荡,孙公飞和姚鹰已飞身将他截住! 姚鹰只一落身,立起一袖往杜元冲拂至,口道:“姓杜的,今夜你还想生出此地么?” 杜元冲手拿着两女,只有闪避一途,但他身子无论怎样移动,却始终无法突破孙姚之阻。 后面的华山三侠和太平道长见状,欲赶上驰援,百教徒众自香主以下早已泉涌而上,青蛇毒鸟齐出,那太平道长掌风抡飞,顾盼里已伤得数十人,但青蛇毒鸟为数太多,终叫他们穷于应付的。 神坛前面的俞佑亮一边与温士达缠斗不休,一边觅隙他望,但见苏白风与法明禅师正与四名奇装衣服之人斗得不可开支,他暗暗一惊,忖道:“这四人面目甚是生分,装束又如斯怪异,莫不是来自关外?难道百毒教……” 忖犹未罢,他的对手温士达手底一加劲,俞佑亮已是遭遇险招,立处于极端之劣势。 战到分际,俞佑亮败象已呈,那温士达狞唬一声,全身骨节格格作响,面上满布乌纹,寒意逼人,这西域老怪已发出了无坚不催的“血河大阵”! 温士达这血河大阵一发,方圆十丈之内立见一片昏暗,沙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至使场中诸人尽皆变颜! 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方欲倾全力以对,一道蓝光倏地自街角飞掠而至,瞬即逼至神坛之前,速度之疾,即如温士达这等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道蓝影径自冲入大阵之内,每一周旋便往核心移近一分,依稀间含有六合周翔神步之规范,到了第五大回旋之后己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众人眼睛一花,只觉蓝光闪一掠而敛,紧接着“呼轰”一大响,周遭沙石尽没,俞佑亮已然飘至三丈之外。 那温士达仍仁立原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反观神坛上不知何时已立首一个神气定闲的蓝衣人! 温士达面对着蓝衣人,脸色阴晴不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沉声道:“老夫姓左!” 温士达似乎又是大大一怔,道:“你几时又改姓……” 他忽然住口不语,这会子那蓝衣人缓缓转过头来,俞佑亮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这人面色死灰,平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蓝衣人如炬目光一往场内环视一匝,众人只觉仿佛有两道冷电自他眼中透出,不由打了个冷噤。 他视线最后落在孙公飞身上,道:“尔等还不快走!” 俞佑亮闻言浑身一颤,情不自禁暗忖道:“这蓝衣人的口气及体态举止好生熟悉,总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奇怪我怎会一时想不出来……” 同一刻间,苏白风心里也是不住沉吟:“姓左的?这人竟是姓左?……” 倏地,他的脑际浮过辞别赵门之时,主人所说的一句话:“白风,如果那姓左的老儿还在人间,为师及你都还差上一筹!” 苏白风心子一紧,旋即又摇摇头,忖道:“不对!不对! 赵凤豪赵老爷子对我描述姓左的也不知有多少遍了,绝不是眼前这人!但方才他现身时所露的一身绝世轻功……”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孙公飞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处心积虑,始将这一干人赚到此地!目下却……” 话犹未完,那蓝衣人已截口喝道:“住口!” 他两眼一棱,寒芒毕露,沉道:“老夫叫你们快走!” 百毒教与温士达诸人面面相觑,良久作声不得,终于那孙公飞将手一挥,率先往街角掠去! 孙公飞一走,四大天王及百毒教徒也相机跟上,那温士达略一踌躇,狠狠地顿了一下足,也偕同四名异服汉子离去,须臾便身影离去。 局面直转而下,场中留下诸人不禁都怔住了,十数道视线都集中在蓝衣人一个人身上。 此刻神庙内又步出了两名和尚,径自步至坛前,抬起元元僧尸身往庙门移去。 俞佑亮心念方动,那边法明禅师已低喝出声:“且慢……” 他宽大袍袖一拂,身子一跃而前,却见眼前蓝光一闪,那蓝衣人已鬼魅也似的将法明掸师截住,口道:“人已去世,大师就让他们过去吧!” 法明禅师已然犯疑,他袍袖合十一揖,道:“这位施主请了。” 他袍袖一拂一扬,已暗暗用上了七成功力,那蓝衣人一颔首,身躯纹风不动,衣袂不扬,法明这一式含劲而发,竟为对方硬生生化解了去,不由暗自心惊。 蓝衣人若无其事地道:“大师请了,若老夫猜得不错,大师可是来自少林?” 法明道:“贫僧正是少林经堂主掌,那元元僧……” 语至中途,蓝衣人打断道:“近年来武林已鲜见少林门人萍踪,老夫幸何如之,居然在此见着一位。” 法明道:“施主在贫僧意识中亦甚是生分,今夜蒙代解此围,犹未谢过。” 蓝衣人道:“大师空门中人,似此繁文褥节大可免了。” 一旁的苏白风踏前一步,插道:“和尚可免,咱们凡夫俗子可不能免,有谢仗义施援……” 他哈腰长身一揖,蓝衣人略一抱拳,只见苏白风身前衣袂不住飘拂,噔地倒退半步! 俞佑亮在后见状为之大惊,这时在场群豪俱都满腹疑云,那太平道长一拂髯,上前道:“道友是姓左?敢问台甫如何称呼?” 蓝衣人沉吟不语,法明禅师紧紧钉上一句:“左姓高人?……左姓高人?……施主可是自大漠而来?” 俞佑亮闻言一震,反观蓝衣人却自长笑道:“方才老夫是姓左,眼下可变成姓何了!” 众人微愕,法明禅师沉道:“贫僧不明施主意所何指?” 蓝衣人道:“老夫姓何名必问!” 法明掸师低道:“必问……何必问?好个何必问!贫僧果然是问得太多。” 蓝衣人道:“大师果有此自知之明,就此别过!” 他缓缓前行,经过俞佑亮身侧,在五步之外忽又转身来,面向俞佑亮道:“这位弟台甚投老夫之缘,咱们可否单独另约时地会面,促膝长谈!” 俞佑亮心念大动,急切间不暇多虑,遂颔首道:“阁下有召,小可自当从命。” 蓝衣人道:“如此甚好,老夫明夜在镇外竹林相候,不见不散。” 语讫,身子微拧,只一晃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那蓝衣人身形已沓,群豪兀自痴立不动,良久法明始将视线收回,喃喃道:“好神秘的人物!……今夜贫僧总算见到传言中的罕世轻功了……” 太平道长低道:“禅师与他对了一掌,可摸着此人来龙去脉?” 法明摇头道:“贫僧只感到惭愧……” 须知像他们自命跻身武林高手之人,若在与人交手之间,不能瞧清对方门路,乃是极为丢脸之事,是以法明有此一语。 此刻那华山杜大侠拿着两女踱步上前,意颇进急地道:“她们犹自昏迷不醒,道长可有施救之法?” 太平道长爱怜瞧着不省人事的娉婷仙子,心忖道:“无为掌教只有这个爱女,偏就她生就一付鬼神不惧的脾气,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掌教于天上?” 只闻法明禅师低道:“此非善地,依贫僧之意还是另移他处,再想法子施救。” 太平道长颔首称善,当下群豪相继离开神庙,不一刻便将小镇远远抛在后面。 大伙儿穿过白杨萧萧的原野,来到黄土磷磷的山脊,杜大侠率先停步,将两女安放在地上。 夜色渐阑,上弦月已走到西方,清辉澹水满撮了一地,群侠却无觉于时光之逝去,那华山四侠不住搓手,来回踱着方步,不时又望望躺在地上的师妹。 太平道长喃喃自语道:“化魂散?……化魂散?……百毒教用毒竟是如此难以揣摸……” 俞佑亮若有所悟,道:“道长是说这化魂散亦是一种毒药?” 太平道长道:“贫道适才观察两女元关,见瘀血不去,气海纳而不吐,分明是中巨毒之征候,若四十八个时辰之内不救,即无生理。” 俞佑亮嘘一口气,道:“晚辈出道之际,家师以一物相赠,持之可稗祛百毒,不知……” 他徐徐自怀中掏出一颗淡黄色小珠,群豪眼前一亮,苏白风失声道:“西域大雄珠?……莫怪俞兄你昔日在长定酒楼饮下一杯毒酒,竟毫无中毒迹象!” 俞佑亮惴惴道:“此珠虽是可祛百毒,但小可曾将试用于五位中毒前辈身上,却是无用。” 太平道长与法明禅师神色一变,齐然道:“小兄弟是指……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四派掌门遇害之时,小可适逢其会!” 太平道长微喟一声怆然道:“天数使然……天数使然…… 法明禅师思索片刻,朝俞佑亮道:“各人所中之毒或不尽相同,不妨权为一试……” 俞佑亮唯诺,哈腰下去,撬开娉婷仙子皓齿,将大雄珠纳入其口中,一手抵住仙子华盖,道:“道长请助小可一臂之力。” 太平道长早已会意,两手拿住仙子腕脉运工夫推拿,俞佑亮亦自运起禅门神功,真气自掌心源源而吐,只一盏茶功夫,娉婷仙子头上白气袅袅上升,面色亦渐红润…… 旁观诸人睹状,均为之释了一口大气,俞佑亮内心亦是窃喜不住,低道:“行了!道长请继续推拿,至气血畅通而止。” 他将右臂抽回,取出大雄球,向华山杜大侠招呼一声,步至邵娟身侧,又依样葫芦运起功夫来。 一盏茶,一袋烟的时间过去…… 那娉婷仙子先醒,她睁开眼来,口中已自出声道:“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定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喝!小爷连长鲸都斩得了,还在乎你这些魍魉鬼魅……” 太平道长微微一笑,道:“师妹,你胡说些什么?睁眼瞧瞧是谁在此?” 娉婷仙子一启眼,太平道长的慈祥容貌正映入她眼帘,她大难之后乍见亲人,只觉心中一凄,一颗眼泪珠自她颊边滴落。 “大师兄,是……是……是你来了……” 俞佑亮在旁见状,暗道:“这娉婷仙子生性洒脱不群,能令她掉泪也真是不容易了,可见她到底还是性情。” 又过了片刻,邵娟亦自醒转,华山四侠颜色尽悦,齐然朝俞佑亮一揖道:“长安初见,咱们哥儿即刻意与兄台结交不想今日果蒙兄荫……” 俞佑亮忙道:“好说……”他本欲说此乃份内之举,但自觉不甚得体,遂止口不言。 苏白风及法明禅师见事已无碍,乃先后告别而去。 法明一口气奔下山坡,望了望黝黑的前路,心中自语道:“此次五下嵩山,方丈之寄望是何等殷切。我应该办办自己的事了……” 他袈袖一振,身躯纵起有若飞鸟,瞬即投入荒辽的芦草丛中…… 且说邵娟醒转之后,见四侠正关心地望着她,道:“师哥,是你们救了我?” 四侠视线齐投到旁侧的俞佑亮身上,邵娟眸子一转,亦自瞧见了他。俞佑亮只觉她这时的神情甚是复杂,分不出是喜是惊。 邵娟呐呐了良久,始道:“我武功不行,终……终是个累赘……” 俞佑亮道:“邵姑娘何作此语,前夜之事区区亦不甚了了,始终无法猜透你是如何被掳去的?” 邵娟道:“是我正立在大哥身侧,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只见红影一闪,左臂下微麻,便不省人事了……” 那娉婷仙子插嘴道:“魍魉之技!姑……小爷我还不是如此被赚去了!” 俞佑亮笑笑,自怀内掏出一锭金子,道:“这锭是区区在石谷里寻到的,喏,就还给你,可不要再去赶裁衣服还债度日了。” 娉婷仙子道:“赢了你这块金子也真是虎头抱四六,整头整脑是瘪十,简直是霉透了!害得小爷险些把命送去!” 她又不自觉说出了赌话,到底仍是把那块金子接过来。 太平道长皱一皱眉,道:“师妹,你几时混成这样,连那些下三滥的赌徒术语都搬出来了。” 娉婷仙子不在意的耸耸肩,道:“有道是‘礼失而求诸野’,如今天下大乱,我在赌场混又有什么不对了?那些混混儿言语虽是粗鲁,说起国家大义,可真不人后哩。” 太平道长苦笑一声,一时倒说她不过。俞佑亮一听这虽是几近戏谑之言,但他忽然想起那在宁远之役身居首功的蓝君武,以前还不是落拓江湖,到处骗赌,可见人之正邪实存乎一心,甚难遽下断论。 太平道长见已磨菇得差不多,乃道:“西昆仑有事,贫道不能坐视,师妹你是不是与我一道前往?” 娉婷仙子颔首应允,俞佑亮抱拳道:“道长请先一步,小可一俟完结此事,必兼程赶往。” 太平道长偕娉婷仙子前行数步,忽又回头道:“有关那蓝衣人之约……”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道长有何见教?” 太平道长正容道:“依贫道之见,小兄弟还是不要去赴约的好!” 俞佑亮道:“小可心中已有计较,多谢道长关照。” 太平道长不再说话,他向娉婷仙子一招手,两人大踏步走了。 华山四侠目送两人去远,也觉意兴阑珊,杜二侠道:“咱们也该走了。” 邵娟嗫嚅地道:“师哥你们先走,我有话要和这位俞…… 俞大哥谈谈,马上就赶上……” 四侠相对一笑,杜大侠道:“咱们就在山坡下边等着,来日方长,五妹可莫延宕得太久了。” 四侠身子一振,在夜空中有若星飞丸射般朝山下掠去。 邵娟待得四人走远了,这才向俞佑亮道:“俞大哥,你今后行止可得闲欤?” 俞佑亮道:“刻未决定,不过西昆仑是非去不可了。” 邵娟期期艾艾道:“大哥,方才我将要醒转时,做了个……个梦……” 俞佑亮怔道:“梦?什么梦?” 邵娟道:“梦里,我像是立在一处虚无飘渺的楼阁,灯挑萤飞,云雾四漫,我正坐在阁上思念大哥,无法排遣,这时阁外忽然渐渐下起雨来……” 俞佑亮正要说话,邵娟已自幽幽续道:“那雨声凄凄聒噪,一会下得紧呵,似玉盘中万颗珍珠;一会下得好响呵,似玳笺前前几簇笙歌闹;一会好清呵,似翠岩头一派寒泉瀑;一会好猛呵,似绣旗下数目征耸操……兀的不恼杀人也么,哥……” 她语气一顿,复道:“我倚栏愁听,细雨蒙蒙中,忽见大哥的影子徐徐朝楼阁飘来,我伸手一抓,却只抓到滴滴溜的雨珠……” 俞佑亮唇角浮起一道热馨的笑容,道:“你总是喜爱胡思乱想,令兄在山脚等你,快去吧……” 邵娟柔情道:“但愿梦终归是梦,大哥你千万珍重!” 她欲行又止,意颇难舍,突地杜大侠临行前那一句“来日方长”悄悄袭上心头,终于,她终于走了。 俞佑亮望着邵娟去远。依稀仍可听见她呢哺自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夜更阑,月光越发泛滥得有如长河秋汛了。 俞佑亮独处空山,也不禁撩起几许怅意,他拍拍身子,自语道:“这几日来我的脑子也是太乱了,竟没有好好办过一件事。” 他施展轻功奔下山来,茫无目的在荒野上飞掠,最后又不知觉来到小镇。 浴在月色中的小镇显得异样的寂静,与几个时辰前庙会忧典人声鼎沸之状大相径庭,俞佑亮步过小街,在清空神庙前驻足。 他抬眼打量景物,只见月下的清空神庙格外显得阴黯冷森,肃杀与惧人。 这刻俞佑亮心中不住在回味方才的大战,他暗自忖道:“事情的发展非人料所能及,那元元僧之死许是个关键,的确他暴毙得是太离奇了……” 他疑云一生,遂生了入庙一探之念,他拧身上前,轻轻一推庙门,“吱呀”一声,那门未上闩,居然被他推开了。 大殿四壁阴影投射,殿中案上香火余烬犹存,案后矗立神像,俞佑亮方步至案前,忽然一阵轻风吹起,他不见作势,就移身到了数步之外。 轻风过后却是了无动静,俞佑亮暗暗心惊,忖道:“这大殿四面无窗,适才那阵轻风多半是内家暗劲,莫非殿里还有他人隐藏?” 他忐忑绕过香案,累暗中那摄乃神像像在对他张牙舞爪,分外显得狰狞可怖,俞佑亮吸一口气,往旁边退开两步,忽然在面侧角传来,一道轻微的呼气声! 那呼吸之声甚是微细,若非是在万籁俱寂下,绝不容易辨出,俞佑亮跃上身去。 他在空中开身下降,斗觉立足之处柔柔绵绵,似乎不是落在地面之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的。 俞佑亮兀未及转念,,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之味已扑鼻而至,他运足目力下望,不禁骇然一呼,自己竟端端落在一具尸体之上! 再一细望,见这大殿死角上,居然整整摆了十数具尸身,个个都是身着袈裟,眼珠暴突,血流满地,显已气绝多时! 俞佑亮骇然退开,脑际不住思索:“这些尸身横放在此死角,一时倒不易察出,瞧他们身上袈衣破碎支离,分明是为人以内家阳刚之掌力所击,不知他们是不是这庙里的和尚?” 想到这里,只觉寒意布满全身,再也不忍多望那些尸体一眼,其实他闯荡江湖,死亡的场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身处此庙不知怎地,始终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继续前行数步,忽然又是一道阴影一闪,俞佑亮飞快地一旋身,背后却是空空荡荡,人迹全无。 俞佑亮惊疑不定,忖道:“奇怪,我总觉得生似有人追随在我的身后,但方才转身迅捷如斯,就是神仙也无所遁形,却什么也没发现,真是邪门……” 他迅速通过大殿。殿后是一片天井模样的旷地,一条回廊蛇延其间,廊道尽头便是一座的骑楼。 俞佑亮略一踟蹰,步上回廊,绕了两个弯之后,蓦然前面传来凌乱的足音! 接着有几点灯光摇摆不定地向这边移近,俞佑亮不暇多想,身子一拧便隐在廊道上侧石柱旁了。 渐渐那灯光及足音来得近了,依稀只见三个和尚各自提着一只孔明灯缓缓步来。 和尚们一壁走,一壁喋喋不休,那右边的道:“我它娘的,看样子又要熬到天亮了!” 左边的生就一付粗哑嗓子:“谁说的,还有两个时辰就该有人来接班了,难道咱们就不该歇歇?” 居中的道:“老大你说这一整夜闹下来,咱们到底得了什么?它奶奶的真是三十夜糊元宝,人替鬼忙了!” 左边的道:“嗳嗳,你它妈斯文点儿不成?狗熊口水甩得人一脸,说是闹一夜骨头都酥了,还有这么一个熊劲儿……” 三名和尚自顾谈着,不一刻已经过俞佑亮藏身之处,那如豆灯光在夜风习习下闪烁不定,俞佑亮心子也随着沉吟不止! “这三个明明是和尚打扮,若说在此庙清修,原该是六根清静,怎的却满口全是粗话?……” 忖犹未讫,倏地一道冷风吹过,那三盏灯光立时熄灭,接着一条黑影自前方一闪,那三名和尚还未及出声招呼,已相继发出闷哼,砰然栽倒于地! 俞佑亮只瞧得满心惊讶,他一纵而前,只见三人横躺在回廊上,早已吃人点上哑穴,那三个面孔入眼却甚是熟悉,俞佑亮立即就认出他们身份,不由在心中呼道:“百毒教!三名和尚原来是百毒教徒所装扮,如此说来原居此庙的和尚怕已遭不测,适才我在天厅里见到尸体想必都是……但不知那出手点倒这三名百毒教徒又是谁?……” 蓦地,殿前传来“吱呀”一响,像是神庙大门又为推了开来,俞佑亮心子立刻已紧得有若一只拉满了的弦! 俞佑亮来不及转念,急然将三名教徒拉到廊侧石之下,他藏好身子,一道红影同鬼魅般自廊前一掠而过,速度之疾如先前那神秘的黑影亦是相形见拙! 那红影似乎在廊道尽头顿了顿,然后便闪入骑楼中。 俞佑亮在连连震骇之余,心绪反而平静下来,他运起轻功,足不履地纵至骑楼之前。 楼内隐约传出人语之声,俞佑亮一跃而上屋檐,一脚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人眼处见一身着红袍之人背窗而立,在昏黄色光线下那血红颜色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红袍人面前便是一张方案,案左立着一名灰衣僧人,再过去一人生得满脑肥肠,显然就是百毒教师爷孙公飞,只听他开口道:“今夜咱们全教倾巢而出,竟是无功而退,局面演变如斯,教中弟兄啧有烦言……” 话犹未完,红袍人已自阴阴截道:“谁有烦言,百毒教法无二条!孙公飞你还不为我执法?……” 孙公飞吸口气道:“法无二条?法无二条,卑职已将重犯者十五名收押,明日一早便发落处死。” 红袍人重重呼了一下,道:“也亏你身为师爷,应变能力居然如是之差,好生叫老夫失望。……” 孙公飞道:“卑职容有不是之处,但当时局面糊糊涂涂,委实令人无法深思……” 他咽了口唾液,续道:“而且眼看咱们即将得手,谁会料到教主你竟会突然改变主意,这下纵虎归山……” “碰”一大响,红袍人一拍方案,桌角顿时裂了一块,怒道:“无知之见,三派门人我自另有对付之法,反正他们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灭,谁说是纵虎归山?” 一直不曾出声的灰衣僧人忽然插口道:“以你之意——要用至那浮雕石像?” 外面窃听的俞佑亮一震,一语提醒他忆起石谷中被俘的承天三匠来,他出谷前,三匠曾寄出一黑包不匣,嘱送银川承天居,想到自己几乎将这等大事忘却,不禁暗骂一声该死。 红袍人道:“石像犹须加漆装饰,这一上漆便有如画龙点睛,水到渠成,但三匠情知受骗,却抵死不肯再从……” 他怒哼一声,复道:“抑有进者,那夜在石谷里我偷袭了姓俞的小子一掌,原料他必死无疑,孰知今日却又在庙前出现,想必是……” 灰衣僧人接口道:“三匠助其逃脱?” 红袍人颔首道:“果如所想,工匠必会交寄任何口信或物件,是以老夫今日乍见那小子未死,登时改变了原订计划……” 窗外的俞佑亮闻言,心中一阵狂跳,暗忖:“那红袍人就是石谷里偷袭了我一掌之人,可见他绝不是俞一棋!但孙公飞为什么要称他为教主?……还有那灰衣僧人一直半侧着面孔,无法瞧得真切,不知是何等身份……” 灰衣僧人道:“如此说来,是姓俞的小子坏了你的大事!” 红袍人道:“也不尽然,姓俞的既是未死,老夫忽发奇想,可以将那小子利用一遭再行除去,那金刚经……” 说到最后三字,灰衣僧人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窗外俞佑亮望得分明,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到腔口,暗自道:“元元僧?那人竟是元元僧,死而复生……” 霎时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灰衣僧人熟悉的面孔却清晰地映人他的眼帘,分明是不致有误的。 只听元元僧一字一字道:“你提到了金刚经?” 红袍人道:“甭紧张,老夫既教你服下海消散,在大庭广众前扮死,此事一传开武林,保证再也不会有人追究此经下文。” 这会子,楼门吱地为人打开,两名异服汉子闪了进来,在桌前停下身子,和红袍人打了个面照,却是一言不发。 红袍人哺哺说了几句话,声音十分低沉含糊,窗外的俞佑亮一字也未听清,两名异服汉子晤晤应着,并未答话。 俞佑亮暗暗纳闷,红袍人缓缓步至与异服汉子面前,举起单臂比比手势,火光正照在翻转的红袍人之上,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气氛。 右边的异服汉子又晤了一声,仰首四下张望了一番,朝红袍人点点头。 一旁的元元僧及孙公飞俱都双目紧合,神色不动,红袍人比完手势步向原位,右手食指拈拈唾液,在桌上写了个大字。 俞佑亮穷目望去,只见那是草书“俞”字,桌上水迹一忽就干了。 两名异服汉子步至门前,并肩走出骑楼,声音愈来愈远了。 他俩这一走,元元僧及孙公飞始缓缓睁开眼睛,四道目光齐齐投注在红袍人身上。 红袍人冷恨一声,道:“老夫又该去飞叶石那边瞧瞧了。” 元元僧神容一动,红袍人复道:“黄叶飞,落英飘,夜凉出塞山正遥……此事若不速作了结,老夫总有如芒在背之感!” 他说着,忽然又是一声阴笑,厉声道:“藏身的明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连忙缩首回来,那红袍人反手一掌拂出,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有似沙崩雪滚一波一波涌出,同时并有两道暗劲自两侧袭至,俞佑亮只一错愕间,身子已被紧紧箝住,动弹不得! 俞佑亮行遍天下,几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功,要他束手待毙自是不甘,他全身暗暗运集真气,触满待发,倏地左侧檐角下传出一道清越的喧声:“无量寿佛,贫僧来的倒有些鲁莽了!” 红袍人惊噫一声,将单掌撤回,俞佑亮但觉全身围力道一松,不禁暗暗嘘了口气。 就在同一瞬间,一条黑影自檐角激射而起,翻然落至天井之中,俞佑亮在黑暗中往那人瞧上一眼,心中呼道:“原来是法明禅师,他来了!” 骑楼内的元元僧神色一变,方欲说话,孙公飞已自拧身一掠而地叫骂道:“好个和尚,你倒生就一付锲而不舍的牛脾气啊!” 法明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今夜真是不虚此行。” 孙公飞沉着嗓子道:“如意算盘少打,你还想活着走出这里?” 这时那红袍人徐徐回过头来,暗处的俞佑亮暗自打量。 只见他面色死灰平板,不带丝毫表情,当下只觉一股寒意直升心田,暗道:“俞一棋从不带面具,这红袍人绝不是俞一棋。如我猜得不错,法明禅师可就危险了,我该不该现身呢?” 那元元僧望望天井中的法明,面对红袍人一字一字道:“必欲除之而后已!” 红袍人哼了一下,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破窗出楼立在法明五步之前,那份轻功既如法明亦看得咋舌不已。 法明定一定神,道:“贫僧如果不健忘。这位施主老早就与贫僧碰过头!” 红袍人冷然不语,忽地又是“飕”一响,那元元僧也出楼来了。 法明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元元僧,左右来回踱了三圈,道:“善哉善哉,数十年华弹指而逝,幸见故人无恙。” 元元僧冷冷道:“少来这一套啦,法明你的来意贫僧还不知晓么?” 法明道:“慧元,昔年贫僧初入少林之门,天资辈门曾说了一句话,迄今记忆犹鲜,语云:‘心是痕,法是尘——’” 法明说到这里一顿,元元僧忍不住脱口道:“两种犹如镜上痕!” 法明颔首道:“正中如此,又有云:‘痕垢却尽光始现,心法双忘却真无。’慧元,该是除去自己心境痕垢的时候了!” 元元僧道:“去痕又该如何?敢问少林寺开山数百年,又有那位和尚修成正果了?” 法明道:“此言差矣,痕在心境之上,去痕亦即在正心,师门祖辈得道蝉蜕,又岂是你我可得而知?慧元,你前途苦海茫茫,回头……” 话未说完,那孙公飞已自不耐打断道:“废话连篇,你此来为的是追寻少林失经,扯上那一大堆作甚!” 法明猛地大吼一声,有若平地骤起暴雷,聚在空中久久不散,道:“慧元!还不醒悟?” 元元僧只是冷笑不语,那红袍人沉道:“大师好精湛的佛门狮子吼,值得我亲自动手!” 他一袖扬起,轻描淡写地往法明拂去! 法明身形一旋,避开对方招式,刷地抽出了禅杖,口道:“施主必欲动手,恕贫僧无礼了” 他禅杖抡起虎虎生风,笔直朝对方天灵盖砸去,这一杖迅猛无匹,若是砸中,怕不脑破血流的。 红袍人眼看杖影将至,却是不闪不避的,他一掌自左位侧角拍出,立时迫得对方回杖自保。 法明由攻而守,立失先机。他奋喝一声,力图挽回局势,右手运劲一抖,顷刻间禅杖移转击了对方三处穴道。 这一手乃是少林独门绝技“劈山七十二杖”的起手式,昔年少林方丈就凭此杖在嵩山连败前来挑战的武关九怪,此刻由法明使来,自另有一番气势。 红袍人矮步挫身,右手-指一弹,登时丝丝之声大作。法明只觉对方那一指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可突破禅杖之隙,拍向自己,迫不得已只有撤杖后退。 禅杖一吞,一退复进,“劈山七十二杖”连环使出,刹那间抢攻了十多招。 暗处的俞佑亮见法明出杖万钧,气势非凡,不由心折不已,暗道少林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万千杖影中,红袍人右掌疾起,身形一晃,足步奇诡,不但避开对方杖势,反而欺身而进,一掌击向法明左肋! 他动作一气呵成,看来似乎平淡无奇,其实危机重重,法明大喝一声,禅杖在前方根斩纵归,敌手那一掌如继续前击,势非与杖头撞上不可! 红袍人果然不敢硬碰,他一收掌,喝道:“这一招‘千军辟易’虽妙,老夫可还没有放在眼里!” 他右掌高举天门,在胸前一圈之后,便迅速推出,左掌又自方位慢慢下降! 红袍人这双掌同出,显然有若暴风雨之将至,场中只见一片昏黑,那法明禅师骇然一呼,蹬蹬蹬蹬蹬连退数步,到了五步之外,“喀”一声,仰天喷出一道血箭! 暗处俞佑亮瞧得心惊不已,忖道:“这红袍人武功好不邪异,法明功力虽高却显非敌手,此外那元元僧未见动手,莫知高深,我若现身相助亦无补于事,必须想个办法才好……” 这时场中战局又有了变化,那红袍人乘法明败退之际,一箭步欺身上前,右手五指奇快地捣臂脉,点乳穴,法明一挪身,禅杖自右肋递出.“啪”地一响,红袍人一掌已自搭在杖上! 红袍人运起内力一推一送,法明下盘一个不稳,几乎跄踉,但他兀紧紧握住禅杖不放。 倏地,骑楼左上方突然传来冷冷的哼声,接着一道粗哑的声音亮起:“佛门清修之地,是谁在此吵吵闹闹?” 天井中诸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在五支之外,一条黑影悬空而立,衣袂随风飘拂,在迷蒙黑暗中,面貌无法分辨! 那人朝天井望了望,又道:“还不住手?” 红袍人冷冷瞧了那人好一会,搭在禅杖上的右臂不知不觉撤回,喝问道:“阁下是谁呢?” 那人不答,凌空往前行了数步而后定身。 众人睹状大骇,这时每人心中都只有同样的一个想法:“那人是足不着地,虚空将真气提起如是之久不坠,犹能凌虚踏步,这份功夫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人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戴上人皮面具,难道见不得人么?” 红袍人脸色阴青不定,蓦地一掌举起,只一动功,黑气自掌缘丝丝冒出。 那他一掌就要往那人击去,那人忽然冷哼一声,红袍人略一踌躇,单掌又垂了下。 来人冷冷道:“有幸你见机得早,你若一动手,哼……” 场中元元僧移步靠近红袍人,低声问道:“那人悬空而立可曾听说过这等功夫?” 红袍人摇头道:“不曾。” 那人一顿又道:“待我瞧瞧,除了一个带面具的之外,右边的该是昔年在江南小有名气的白习翎孙公飞,那后面的像是出身少材的慧元,唉,法明也来啦……” 众人尽皆骇然,缘因在黑夜之中,霜雾浓重,相距又如此之远,他们运足目力,犹不能辨清那人容貌,但那人却能将场中诸人一一辨出,岂不令人胆落。 红袍人吸一口气,道:“阁下到底是谁?” 那人道:“莫问!莫问!” 红袍人道:“既不愿出示名号,可否请移驾下来一晤?” 那人道:“谁有如此兴致?” 红袍人脚步一旋,方待拧身,那人在空中突将身子一弓,双掌合十徐徐高举。 众人一见这架式都吓得呆住了,元元僧忍不住脱口呼道:“降魔七曲!西域大宗禅宗!” 红袍人一语不发,一举步,头也不回往骑楼行去,孙公飞与元元僧也相继跟上。 骑楼中—— 孙公飞立在案前,恨恨地道:“只便宜了那法明禅师!” 元元僧道:“法明一走,将我扮死之事传开江湖,怕又要闹起一番风波了。” 他摇摇头,复低喃道:“大禅宗?大禅宗?奇怪他练的是哪一门子功夫,能凌空虚立如是之久……” 话未说完,红袍人突地一拍方案,叫道:“咱们受骗了!” 元元僧与孙公飞齐地一楞,道:“怎的?” 红袍人道:“方才你问老夫,可曾听说过此等功夫?现在老夫就回答: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这种功夫?” 元元僧膛目呐道:“没这种功夫?但那……” 红袍人打断道:“试想大禅宗已是有道高僧,口气怎会如斯高傲,再说,老夫左思右思也绝不相信禅宗能将功夫练到这般境地……” 他未将话说完,已迫不及待提身自窗口掠出,元元僧和孙公飞互望一眼,也随后跟出。 出得骑楼,却见天井中已是人迹杳然,红袍人一跺足,道:“罢!罢!咱们被人害惨了!” 他身子一晃,跃上骑楼檐角,环目朝四面打量一阵,半响始回天井,手上多了一支其细如丝的柳枝。 红袍人沉声道:“老夫在檐角上寻到了这枝柳枝!” 两人面面相觑,元元僧道:“然则那人又是谁?” 红袍人不答,仰首自语道:“好可怕的小子!老夫也该与你斗斗智了……” 他右掌蓦地一扬——三丈之外一栋巨树应势呼轰而倒,天井中激起了漫天尘沙…… 月已没,云翳上射出迷蒙曦光,天边仍有疏落的晨星露着面孔窃笑。 离小镇数里之外的荒野上,正有两人并肩疾驰。 右边的忽地停步,朝身旁的人问道:“笑什么?俞施主。” 问活的正是法明禅师,旁边的少年自然是俞佑亮了。 俞佑亮道:“那红袍人发现受骗之后,不知会气急败坏到什么样子?小可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 法明道:“就是贫僧当时也是错愕不置,不暇多想,俞施主那一手确实把在场每一个人都唬住了,不知——” 俞佑亮笑笑道:“小可顺手摘了一枝细柳,插在檐角,双足就踏在梢上,时当黑夜,距离又相当之远,自然不易瞧出 法明“哦”了一声,恍然若有所悟,道:“虽说是如此,但那藉一柳之力立身其上的功夫,也是神乎其明了,今夜多亏俞施主相助,否则贫僧断难全身而退!” 俞佑亮谦逊了一番,法明正复色道:“那红袍人武功着实难斗得紧,心思尤其慎密,好几次他心起疑念欲对你出击,却终于又忍住,许是顾虑得太多了!” 俞佑亮道:“其实小可现身之际,亦无丝毫把握那神秘的红袍人,小可见面伊始,就打从心底寒了他……” 法明问道:“这人是不是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佑亮摇头道:“不像!俞一棋不可能有如此功夫!” 法明沉吟道:“奇怪,慧元怎会与他们搭上一路的?有此人作梗,那金刚经是不易收回了。” 这刻新日已升,两人穿过荒野,一条小溪挡在路前,法明禅师因另有其他事,便与俞佑亮别了,飞身退往另一条叉路驰去。 俞佑亮经过了一夜奔波,已是饥肠骨辘,他自木桥上步过小溪,往四下张望一忽,见远处树梢隐约现出一抹新绿,几片垣瓦点缀其间。 他望了望,自语道:“树后大约就有人居了,我何不过去讨点米食疗饥……” 一念既定,遂往铺满落叶林中,发出沙沙之音,俞佑亮只觉诗意盎然,低道:“寂寞!这林间只有寂寞与我偕行了,也只有在此情境下,我才能宠辱皆忘,沉思得到片刻安静。” 漫步过林,果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茅屋,俞佑亮上前去,见柴门虚掩着,他在门外呼了声,却是没人回应。 过了一会,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清癯老者自溪旁步回,他手上提着一只钓竿,见俞佑亮立在门前,笑道:“老朽清晨外出垂钓,鱼还未钓着心中忽有所感,是以匆匆赶回,果然是有客来访——” 俞佑亮冲着老者一抱拳,道:“打扰了,小可路过此处,肠中突然作鸣,老丈可备有……” 他只觉此事颇难启齿,面色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老者观察颜色,已自会意过来,说道:“不错,舍间是备有肴点,就请进来。” 俞佑亮再不客气随老者人屋,只见这屋内虽是布置得十分简朴,但窗明几净,倒令人有出尘之感。 他打量一下,不由十分欣羡,心中对自己道:“不知到何时我才能寻到像这样一块地方,安安静静隐居下来……” 就座后,老者将肴点摆上,道:“乡间粗饭淡菜,小哥儿就将就点了。” 俞佑亮方要动筷,突然心中一动,趁老者他顾之际,悄悄自怀中取出大雄珠,往吃菜上一拈,见小珠颜色依然如旧,内心顿生愧意,忖道:“我遇事多虑,始终不能相信他人,眼前这老者虽是与我素昧平生,但一身清气超然,又哪有一点邪气了?我怎会怀疑饭菜中有毒?真是该死……” 那老者就恰在这时转过头来,瞥见俞佑亮手上的黄色小珠,面色亦自一变。 俞佑亮忙将大雄珠收起,匆匆用过饭点,举袖抹去嘴角油渍,视线偶尔投注壁上,立刻他呆住! 只见那墙壁侧角上,为人以内力刻上了龙飞凤舞的两行楷字。 “访尽四海有豪杰, 打遍天下无敌手。” 老者见俞佑亮一个劲儿盯住墙间发呆,笑道:“小哥儿怎样啦!” 俞佑亮呐道:“那壁……壁上题字……” 老者哦了一声,道:“壁上题字么是老朽一位故人,昔日至舍间盘桓小游,偶发豪兴给题上得。” 俞佑亮道:“敢问老丈那位故友是——” 老者道:“小哥儿对这事像是极有兴趣——那题字之人姓赵!” 俞佑亮脱口道:“赵凤豪!赵老前辈!” 他话出口,方觉失言。老者道:“原来小哥儿识得此人。” 口气甚是平淡,似乎对俞佑亮怎生识得赵凤豪并不感惊讶。 俞佑亮道:“老丈与赵前辈原来是知交,小可失礼了。” 老者摆摆手,他张目往俞佑亮面上打量一阵,忽地摇摇头,道:“小哥儿印堂青气凝而不散,天突微凹,只怕……” 俞佑亮一震,道:“小可不明老丈之意?” 老者沉声道:“只怕今夜就有奇祸临身!” 俞佑亮大吃一惊,心中忖道:“今夜?今夜我正与那神秘的蓝衣人有约……难道这老者知道此事……” 一想起蓝衣人之约,俞佑亮全身突然无端端布满寒意,不自主的打了个冷噤! 只听老者又道:“适才老朽细心观察,见小哥儿关元紧闭,天突虽凹而不发黑,虽说有奇祸临身,却似乎祸中有福,死中有生,怪哉!老朽一生阅人无数,未见过此等奇相 俞佑亮忍不住道:“老丈台甫可否见示?” 老者淡淡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哈哈,小哥儿此问可以免了。” 老者自在笑了数声,复道:“若老朽推算不错,小哥儿今夜不是须赶赴一场生死之斗,就是与人有约……” 俞佑亮道:“老丈神机妙算,小可果是有个约会。” 老者沉吟一下道:“如此,依老朽之见,小哥儿不赴约也罢!” 俞佑亮神色一凉,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可岂能失信与人。” 老者一击掌,道:“好个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愧是大禅宗门下高徒!” 俞佑亮讶然一惊,期艾道:“老丈怎得而知……” 这会子,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声,紧接一道粗哑的声音道:“屋内可有人在?” 老者闻声霍然起身,朗道:“尽教鹤看着家,云锁着门——无人在也!” 老者语声方落,柴门“吱”地一响,,一人当门而立。俞佑亮与来人打了个照面,登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小草扫描一剑飙血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四回 这时,苏白风正在另一个地方。 曙色熹微,吱喳鸟语给朝来大地平添了几许生气,苏白风就顺着这条水溶溶的小径行去。 他脑际不时浮现昨夜在清空神庙前的大战,不时在心中自语:“访尽四海有豪杰,打遍天下无敌手……赵老爷子吩咐我若遇见姓左的人时,便冲着他念出这两句,怎地事到临头我却忘了?……” 苏白风想着,摇摇头又忖:“不过那蓝衣人虽然自称姓左,却绝不是赵老爷子所描述形容之人,难道这称呼是个巧合?” 他顺手在道旁摘了三朵小黄菊,放在鼻间闻了闻,花上沁出的香味令得他心舒怀畅不已。忽一对蜂儿闻香嗡嗡飞来,落在花蕊上,苏白风率性将花儿丢了,适才的沉吟又重新拾回他的脑际:“姓左的不知是什么人物?赵老爷子已可称得上武林第一奇人了,却犹自承远差上那姓左的一筹,真令人难以置信。” 正忖间,忽然前面一道马蹄声扬起,错乱了周遭的凝神,径上顿时弥漫一片尘沙。 蹄声渐近,一人一骑出现在他的面前,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驰到了苏白风面前。 正要错身之际,那马儿希聿聿长啸声,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空在向左斜蹦而出,眼看就要与苏白风撞个正着,那马上骑着一位缰辔。马儿四足凌虚,自苏白风头顶飞跃而过。 骑者驻马五步之后朝苏白风道:“对不住,阁下可受惊了……” 他话未说完,正目望了苏白风一眼,脱口呼道:“原来是你——” 苏白风将骑者打量一番,见对方年纪甚轻,生得俊秀清朗,胯下骑的一匹黑马,通体无一根杂毛,一眼而望即知是一匹名驹。 当下他微微一笑,道:“颜公子好精湛的骑术。” 那少年正是颜白波,他恶狠狠朝苏白风瞪了一瞪,调转马头如飞驰去。 苏白风心知自己在长安大会上,对五大门派掌门死讯揭露之后,便已将这武当门人得罪,想到对方不过少年心性,遂也不甚在意。 他耸耸肩,径自举步前行,方出数十步远,后面蹄声又响,风声掠处,一骑自后赶上,在苏白风身旁勒住,正是那颜白波去而复返。 苏白风微微一愣,方欲启齿说话,那颜白波已自开口道:“苏……苏兄,小弟适才多有唐突……” 苏白风一怔之下,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心想对方不知何意一反敌视之情,对自己谦恭有加,遂道:“兄台言重了。” 那颜白波呐呐道:“小弟向苏兄打听……打听一人行踪……” 苏白风道:“区区知无不言。” 颜白波欲言又止道:“罢了,那人行迹飘忽,苏兄也未见知晓……” 他折马向前驰去,留下了漫空尘沙和愣愣而立的苏白风。 苏白风摇头苦笑,忖道:“这颜白波生性高傲,却不惜对我前倨后恭,原来呼为了打听一人,不知他要问的是谁?” 当下遂不多想,方欲举步,身后蹄声再响,他以为是颜白波第二次赶返,乃静立以待。 但细听之下,蹄声甚是凌乱,分明不止一骑,渐渐那飞骑来得近了,苏白风凝目望去,见四骑分二前二后,并辔奔至。 风声斐然,四骑忽见苏白风身侧擦过,苏白风电目一瞥,见那马匹上四人俱是一袭灰衣,一手策辔,另一手则合力抬着一具黑色石棺! 他心念一动,暗忖道:“那四人身在马上,纵辔疾驰间犹能合力抬着重物,而不持不坠,这等马上功夫也少见了,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所抬着的竟是石棺,而且还在白日下公行无忌,不知是何路数?……” 转念间,那四骑己渐渐转入左方另一条岔道而去,苏白风不暇多想,一纵身,施展轻功自后追上。 到得岔路当口,己失去四骑踪影,苏白风暗感道:“方才我轻功已施到七成,速度决不亚于飞马驰骋,但那四骑怎会突然消失,不要是这条岔路之外又有岔路……” 他稍事犹豫,复又起身前掠,那道路蜿蜒向西,愈行愈是荒落,苏白风忽然无端端一阵寒意袭身。 进路西次,前面数十丈远处果又分出一条岔路,隐约可见有四个黑点在疾动。 苏白风足底加劲,只一忽便已掠到岔路,定睛一望,先时那四名灰衣人当道而立,马儿及石棺却已不知去向! 他吐气开声,立足在四人面前,冷眼打量对方,只见那四人面容狰狞,有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模样竟没有多少分别。 苏白风长吹口气,道:“列位朋友请了!” 四人不语,苏自风一时摸不清对方底子,试探道:“在下急于赶路,朋友请让路。” 他双手随意垂放,其实早已暗暗蓄劲待发,大踏步向前行去,倏地灰影一闪,立于右侧的灰衣大汉拦身在他面前! 苏白风故露怒色,道:“阁下这是何意?” 四人仍言不言不语,八道目光只是冷冷地盯住苏白风。 苏白风心中半犯疑,一侧身又欲举步,“飙”一响,又被左侧的灰衣人拦到。 苏白风一顿足,说道:“朋友等既不说话,又让路,区区迫得不得已只好得罪了……” 语罢,见四人仍无表示,复道:“朋友还不让开,可来不及了!” 他说这话说得极是尖刻,其实是存心激怒对方,出乎预料的,四人似乎并不发怒,那右首一人递出一掌,悄无声息朝苏白风当胸袭至! 苏白风见对方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却危机重重,那掌身翻动间,不知隐含了多少变化,当下心神一凛,纵身跃开。 那大汉不再发掌,四人仍然默默把道而立,空中寂静得吓人,苏白风再也忍不住,高声道:“朋友怎地吝于开口说话?难道是连话也说不得么?” 此言一出,那四人脸上齐齐露出怒色,左侧一名体态较矮的灰衣汉子就要上前动手,右边的挥手阻止。 苏白风若有所悟,心忖道:“是了!是了!他们原来都是哑子,怎么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细观他们身态,决非天生残哑之人,莫不是做割下舌头,弄成如此模样……” 他迈足前踏一步,道:“朋友意欲何为?” 那右首大汉一抬右臂,在空中划了两个大字:“回行——” 苏白风道:“道路人皆可走,何独区区例外?” 右首大汉面色到阴由沉,举臂在空中划道:“错非咱等有命在身,早已出手将你打发——休容多口,速速回行!” 苏白风道:“区区可不是由人任意打发之辈,朋友说出一个道理来。” 右首大汉面露不耐,划道:“咱们四人八拳就是道理!你若急于要往地府,就试试再踏一步!” 苏白风淡淡一笑,一步向前,那有首大汉蓦地一拳掏出,直袭苏白风窝心。 他拳出如风,力道甚是威猛,苏白风眼看对方一掌将动,对准那大汉疾扑而下。 右首大汉倒退,他一击掌,其余三名汉子立刻移身将苏白风围在核心。 抢攻出手,一时拳影如山,飙风激荡,苏白风清啸一声,双袖一阵疾拂,将全身穴脉筋节护住。 他这一手以守为攻,姿势潇洒自如,绝无丝毫拖泥带水,果然迫得对方四人不得不封掌倒退。 四名汉子相互对望一眼,为首一人伸出手拇根指头,第二人接着伸出食指,第三人翘起中指,第四人随后将无名指递出,苏白风睹此状,方自一凛,那四人已连袂绕圈游走,身形似矫似龙。 倏地,四人身子同时跃起,在半丈高空乍合又分交相掠过,有若花开四瓣,转成四道弯弧,四方夹攻而下! 苏白风但觉周遭流气一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临危当机立断,足步一拈,身形闪展腾挪,在四道弯弧范围间盘旋不停。 一霎间,那四名汉子又已空中换了一个方位,各自拍了十五掌,拳风有若春雷,锐啸慑人,当头疾落。 只闻“轰”一巨响,烟尘弥撒,罡风激射,苏白风身形浮实,居然接二连三错身避开那如织拳网,飘出数丈之外。 四人收掌而立,面面相觑,他们都无法弄清这配合到天衣缝缝的一招是如何失手的? 苏白风沉声道:“失敬得很!区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红花四魔重出湖海了!” 苏白风虽然对自己一身功夫甚是自恃,但说到“红花四魔”四字,仍是略带寒意,这四魔在数十年前经常出没于江北,曾在数月之间连毙数十名武林高手,最著名的一次是在采石与邪神蒲飞之战。 他们昆仲四人就在千招之上施出这一手“红花交击”,结果邪神负重创而去,四魔在武林因之大大露脸,但不出两年邪神练就邪功回来寻仇,四魔反为所败,自此就销声匿迹,不知所终,未料今日竟叫苏白风碰上了。 红花四魔之首举臂在空中划道:“这是自咱们出道以来,‘红花交击’第二次师出无功——好朋友!你的万儿?” 苏白风道:“区区姓苏,草字白风。” 红花四魔露出讶然之色,一副未曾耳闻模样。 苏白风一笑道:“若区区猜得不错,‘红花交击’首次就是在邪神蒲飞的阴风邪功下失的手吧吧?” 四魔被触及隐痛,恙色毕露,为首者划道:“果然你是冲着咱们而来。” 苏白风道:“也可以这么解释,朋友等在光天化日下抬棺驰行,未免太已惹眼!” 红花四魔颜面霍变,第二人以手划道:“你此来就是为了那具石棺?” 苏白风道:“区区虽然不喜多管闲事,但好奇心倒是有的,是以必须一明就里,比如:那具石棺里装的是什么?赫赫有名的红花四魔几时又为人弄成口不能言的哑子了?” 四魔为首划道:“你拿性命来交换这答案吧!” 苏白风笑道:“那具石棺不是为苏某而准备的?哈哈!” 四魔为首缓缓抬起单掌,苏白风见他神情可惧,心中微寒,口道:“尔等将那石棺置放在哪儿?” 四魔第二人划道:“姓苏的!你苦苦追问不休,咱们一再隐忍,甭以为就是怕了你,咱等是有命在身,稍停一会再来取你的性命!” 苏白风一怔,道:“红花四魔是何等人物?谁是你们的主儿?” 四魔为首划道:“你试想想吧,咱们四魔是何等人物,主人会是何等身份就不难猜知了!” 苏白风眼珠一转,道:“尔等残废成哑,难道也与此有关?” 他话方说完,右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在空中袅袅颤回,久久不去! 红花四魔颜色齐地一变,一转身如飞踪去。 俄尔,人影俱杳。 苏白风略一犹豫,也起身追上,行越数里,忽地眼前一暗,他已进入一片林障。 沿林间小径而行,两侧古树参天,松涛籁籁,发出天籁音韵,针叶隙处,透进丝丝亮光。 愈往里行,树影愈密,光线愈是黑暗,苏白风奋目望去,突地发现林木深处有垣墙短堞,依稀现出一座城廓景象! 苏白风大感奇特,忖道:“原始丛林之内何来城廓?真是值得玩味了。” 他运足脚程前驰,沿途只觉道道特仄,时而磋跌。来到近处,只见城廓内满布断墙败瓦,分明是一座废墟! 这座废墟正当丛林深处,周遭古树盘虬,张牙欲舞,格外显得阴森骇人。 苏白风暗暗呼道:“好邪恶!好怪异!” 他小心翼翼步入废墟,绕过几片垣墙,忽然他眼底触着一物,登时惊呼出声! 但见右前方墙角,整整齐齐的排着四具尸体,尸体旁侧则是一具黑漆漆的石棺! 苏白风暗自运功戒备,近身一望,见那尸身着灰衫,面目狰狞,赫然是红花四魔! 苏白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呼道:“只不过片刻工夫,红花四魔就叫人毙在此地,是谁?是谁负有这等惊人的功夫?” 他哈腰将尸身翻转一看,见每人背上都印着一只乌黑手印,四周衣衫破碎不堪,此状甚是惨烈。 苏白风骇然又忖:“四魔显然都是为人一击毙命,那掌力一举将他们全身血脉震断,致令气血倒涌而死,不可不谓阴毒了!” 尸身被带动了位置,苏白风倏然发觉地上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小字,看那笔划,勉强可以辨是“石棺”及“灭口”四字。 苏白风皱一皱眉,目光四下寻搜,最后落到了屈身旁侧的那具石棺上。 他仔细打量,见石棺约有七八尺长,色呈乌黑,上方棺盖厚达数寸,与棺身紧紧合密,隐隐透出着一种说不出的险恶意味! 苏白风迅速的想道:“这铸棺之石似乎并非凡品,从石上发出的乌黑色彩而观,大概便是磬石了……” 他身子一弯,就要去揭那棺盖,蓦然之间,只闻“咯折”一声巨响,那口石棺斗地自动揭开,一条红影自棺中疾振而起,“呼”地拍出一掌! 这下变生肘腋,苏白风一呆之下,猛然旋身倒掠,但棺中那人一掌之力何止千钧,苏白风退倒墙角眼看再无退路,急切间他暴吼一声,双掌一翻,当胸推出。 两股力道一触,苏白风身形借力一闪,“哗啦啦”一大响,他身后土墙倒下,那四具尸身被卷飞半空又摔落于地! 苏白风大大喘了一口气,暗道若非自己早有戒备,此刻早已步上红花四魔后尘了。 他抬目望去,只见五步之外立着一个人,身着血红大袍,那红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发毛! 苏白风内心一震,脱口呼道:“陆其昌,不,俞一棋!你?……” 语至中途蓦地顿住,缘因他发觉俞一棋全身居然被人以百链金铜锁在石棺之中,那石棺在适才两股强大内力震压下竟未迸裂! 俞一棋虽然立直身子,那石棺就等如背在他在背上,苏白风这时才看清已是对方全身除四肢外,都被钢链牢牢拴在石棺上! 俞一棋冷冷道:“姓苏的!咱们又碰上了!” 苏白风可没有将此话听进去,他不住在心中对自己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名震天下的百毒教怎会被整成如此模样?谁有这等能力将他拴在石棺之中?……” 他惊疑不定,口道:“不错,你我早已打过几次照面了,但从没有像此次场合这么奇特——百毒教主,你说是不是?” 俞一棋陡地暴喝一声,内力迸发若焦雷,苏白风以为他又要朝自己发掌,连忙抽身倒退。 半晌却未见任何动静,原来那俞一棋内力暴发,只为的是欲震断石棺,但那石棺仍是毫无损害。 苏白风道:“那石棺在你背上可真是个累赘,这真是应了……对,应了‘虎落平阳’这句话……” 俞一棋冷笑不语,苏白风又道:“教主如此模样可算是禁囚吧?昔日教主当着天下英雄说出‘莽莽神州,惟吾独尊’时的威风何在?” 俞一棋阴xx道:“姓苏的你先莫幸灾乐祸,他日再见,老夫必取你命!” 说着,拧身就要离去,苏白风喝道:“慢走——” 俞一棋身形一顿,道:“还有什么事夹缠不清?” 苏白风指着地下四具尸身,道:“红花四魔死在地上,可是你下的毒手?” 俞一棋又道:“是又怎样?” 苏白风道:“你用的是偷袭吧?否则凭红花四魔那一身功力,那能让你轻易得手。” 俞一棋道:“不错。” 苏白风道:“百毒教主!你那卑鄙毒辣的手段还是一如往日。” 俞一棋道:“老夫若不出手杀他们,怎能脱身?再说——” 苏白风紧盯一句:“再说如何?” 俞一棋沉道:“百毒教主已经易主了!此事你还不知?” 苏白风霍然一惊,脱口呼道:“怎地?俞一棋你再也不是百毒教的掌教了?……” 俞一棋见苏白风满脸露意外神色,心里忖道:“事情果然还未在江湖传开,我还有机会图力再起……” 苏白风旋又展颜笑道:“哈!原来是狼群里起内讧了,不知那继你位者是谁?” 俞一棋阴xx道:“姓苏的你既非百毒教人,继老夫而掌百毒教者是谁又干你什么事?” 苏白风道:“有关这事,苏某是也想插上一脚呢!” 俞一棋阴笑不止,道:“那你是自寻死路!” 苏白风道:“这个‘死’字苏某是听得不但多,而且简直腻了,可惜苏某从未碰上一个能致我于死的人。” 俞一棋道:“苏白风你甭以为有赵凤豪在后头撑腰,就可以神气活现,到处管事,你……” 苏白风截口道:“苏某行事光明磊落,几会倚仗过什么人?” 俞一棋哼一下,道:“好得很。话虽是如此说,今日这局面便是赵凤豪那老儿出来又待如何……” 语犹未讫,废墟外突地又是一声长啸传至,俞一棋那张本已白惨惨的脸孔变得愈发青白了,他狠狠朝苏白风瞪上一眼,身子一纵,着背石棺,两三起落便消逝在苏白风视野。 那啸声渐近渐亮,苏白风心念一动,环目朝三周一打量,见右侧角上墙后面极为隐秘,便匆匆掠到墙后。 他方藏好身子,风声一荡,一条红影有若鬼魅般的进入了废墟! 苏白风一惊,心里呼道:“红袍?难道是那俞一棋去而复返?” 他立刻又发觉自己看走了眼,俞一棋临走犹背着一具石棺,眼下这人虽然也穿着红袍,却身无他物。 红袍人身在废墟内连回数旋,步履之间有若山鸟飞翔到最后那影子竟是真假莫辨! 暗处的苏白风咋舌暗道:“这红袍人一身轻功好生骇人,有幸我预先藏于此隐密之处,否则被发现……” 斗地,那红袍人微噫一声,停下身子,移步到红花四魔停尸之处。 他勾足将四魔尸身翻了翻,低道:“死了……死了……” 红袍人目光四下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事物,有顷,略带失望口气的“呵”了一声。 他足步一勾,将四具尸身踢出老远,恨恨自语道:“既坏我大事,死也死成如此一个窝囊样子,可笑我犹震于红花四魔之名,以为可以大大借重一番,到头来却仍为传言所误……” 黑暗中的苏白风忍不住暗吃惊道:“红花四魔口中的主儿想必就是这红袍人了,瞧此人脸上生硬不带丝毫神情,分明是带着人皮面具,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但见那红袍人摇摇头,复低声自语道:“只是老夫所用以铸石棺的乃是其坚无比的磬石,外加天山所产的混铜拴住,那俞一棋说什么也不能挣扎,除非他背着石棺逸走了……” 红袍人再次抬眼之际,双目精芒暴射,高声道:“这废墟另有朋友藏身于此么?” 他环目四顾,视线终于投在苏白风所赖以藏身的土墙上。 苏白风心里打鼓,忖道:“糟了,方才我急切间不暇细想,躲到这土墙后面,此处虽是隐秘,但人同此心,那红袍人也未始不会想到这点……” 红袍人又同样喝问了一声,然后举步往土墙移去。 苏白风暗吸一口真气,全神戒备,却见那红袍人大约走了七八步,突地一停身,回过首去! 就在同一刻,废墟外步履声起,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苏白风暗自纳闷,心道这等荒僻所在,此刻居然来人不绝,委实透着蹊跷。 那人步进废墟,立足在红袍人之前,苏白风的视线恰为后者挡着,无法瞧得真切。 只闻红袍人开口道:“俞某在此相候已久——” 苏白风身躯猛可一震,暗道:“怎么?这红袍人居然是姓俞?……事情真是愈来愈耐人寻味了……” 那最后进来之人哼一下,却一言不发,他向前移动数步,转了一个身,正好面向苏白风。 苏白风凌目望去,见那人年纪轻轻,身着一袭白衫,容貌虽不见得俊秀,但虎目浓眉,倒另有一种慑人气概。 红袍人似乎对那人倨傲之态极为不满,也报以一声轻哼。 那后来少年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昨夜我着人到清空庙,邀你到此一会,你倒没有失信。” 红袍人道:“九王爷有邀,俞某岂能不至。” 那少年又自哼一下,道:“阁下口中说得动听,但心里怕不作如是想。” 红袍人道:“九王爷此言何意?” 那少年道:“日前我传谕建州四剑将华山那姑娘掳至建州,途中为人乘隙放走,后来听说那姑娘又落到你们手上,却为何不将她交还本卫?” 红袍人道:“敢情先问王爷遣人掳走华山姑娘有何用意?” 少年略一迟疑,道:“本卫须用那位姑娘以挟持一人为己用。” 红袍人问道:“那人值得王爷如此重视?” 少年面露不悦之色,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红袍人道:“华山姑娘不错是曾经落在咱们手上,哼哼,我是说‘曾经’——” 那少年道:“此事我早有所闻,在那庙会里你到底弄的什么玄虚?” 红袍人道:“嘿,俞某每一作为都有深意,王爷人中龙凤,一还会不能猜知?” 那少年道:“如此说来我也不猜了。” 红袍人不语,那少年又道:“飞叶石那边诸事处理得如何?” 红袍人道:“俞某还得亲身走上一遭,始能料理清楚,九王爷还有何见教?” 那少年道了一声“很好”,转身便走,行不数步忽又折回,向红袍人说了几句话。 他这回话声却说得十分含糊,暗处苏白风运足耳力,却一字也未听见。 红袍人“噢”了一声,两人同时举步,并肩步出废墟,足步声愈来愈远了。 待得足音完全没不可闻,苏白风这才立起身子,跨出土墙。 他折折衣袂,走到适才两人立足之地,缓缓自语道:“红袍人口口声声声称呼那少年为九王爷,中原武林生似从未听过有人姓多的……莫不成会是……是那据称心机之密举世无两的女真巨柱九王多尔衮?……” 苏白风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了口寒气,又道:“他们谈话中一再提到庙会之事,我猜得不错,俞佑亮那边似乎危险了……” 他往地上的四具尸身瞟上一眼,身子一振而出废墟,往出林小径直掠而去。 且说俞佑亮与白发老者立在茅屋中,闻屋外步履声起,来人已驻足在茅屋门口。 俞佑亮抬眼打量来者,见那人年约在七旬左右,身上鸠衣百结,但却十分清洁朴素,不是丐帮帮主云龙翁是谁? 那云龙翁往俞佑亮望上一眼,微噫一声,奇道:“这位小兄弟怎地也在这里?” 俞佑亮应道:“小可路过此地,忽觉饥肠辘辘,乃进来叨扰一餐。” 云龙翁微微颔首,冲着白发老者道:“好个老儿,分明是在屋里,偏犹硬嘴说是无人在此,敢说是怕我这老叫化向你施碗残羹剩饭了……” 那白发老者笑道:“哈哈,你可谓深知我心,深知我心……” 云龙翁笑骂道:“多日不见,怎么老儿变得小气起来了?” 白发老者道:“不是我老儿吝啬,实在是接待不起你这乞丐头儿。” 云龙翁道:“此话怎讲?” 白发老者道:“还说呢!日前你到这里一住就是数日,我老儿倾尽所有招待,结果你酒足饭饱拍拍肚皮走了,老夫却……” 云龙翁打断道:“如何?难道还会轮到老儿饿肚子了!” 白发老者道:“谁道不是?你走后老夫便接连数日无米为炊,瓮食不继,无奈只有到寒江垂钓,但鱼儿上钓后不忍煮杀来吃,数日下来,老夫已饿得发昏,这一切不都是拜阁下之赐……” 云龙翁呵呵大笑,一旁的俞佑亮也忍不住低笑出声,他见这两位老人是嘻笑怒骂,但却自有一番亲切之感。 云龙翁道:“想不到你会这般狼狈,老叫化儿虽然箪瓢屡空,但出外靠朋友,还不至于为酒饭费心,依瞧你还是随老叫化托钵到处流浪算了。” 白发老者摆手道:“老夫已在此地生根,怎生离得开这茅屋?” 云龙翁道:“一幢破茅屋也自如此珍惜,老儿你……” 白发老者截口道:“老夫住的虽是草舍茅屋,却虽如龙楼凤阁,白云不扫,苍松自老,青山围绕,淡烟笼罩,门无绰楔,洞无锁钥,香焚石桌,笛吹古调,不亦乐乎?” 云龙翁道:“算了!老叫化看此地穷乡僻壤,恶山恶水,就是这茅屋也破烂不堪……” 话犹未完,白发老者已自悠悠接口道:“小小茅屋是可居,春夏秋冬总不殊,春景园林赏花木,夏日山间避炎暑,秋天离边玩松菊,冬雪檐前看梅竹,倒也忘宠辱,无牵绊……” 云龙翁笑道:“别酸!别酸!哈哈,老叫化说你不过。” 说看笑声一敛,复道:“谈真格的,老叫化今日倒不是为了作客来此……” 白发老者道:“只要不赖在这儿白吃白住,老夫就放心了。” 云龙翁正色道:“老叫化此来是为了寻问一人。” 白发老者道:“丐帮弟子满天下,丐头儿寻人却到这‘穷乡僻壤’来,这倒奇了。” 云龙翁道:“那你老儿莫逆之交,老夫不到这儿来寻问又到哪里?” 白发老者略现意外之色,道:“怎么?你是说——” 云龙翁沉声道:“昔年一怒斗七奇的赵凤豪!” 俞佑亮心中一震,白发老者问道:“赵风豪?你找赵凤豪作甚?” 云龙翁道:“老夫有要事与其相商。” 白发老者道:“抱歉之至,老夫一无所知。” 云龙翁道:“这是十万火急之事,老儿你还戏耍?……” 白发老者含笑不语,云龙翁又道:“老叫化早知那赵凤豪经常到此地盘桓,老儿你怎会不知他的行迹?” 白发老者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老夫还会骗你不成。” 云龙翁仍不死心,道:“至少你总晓得赵凤豪之去处……” 白发老者道:“赵凤豪最后一次到舍间盘桓小游已是去岁的事,临走时他又未告知老夫行止,老夫怎得而知?” 云龙翁闻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摇头道:“看来这一遭又是白跑了……” 一旁的俞佑亮忍不住插嘴道:“前……前辈,小可于月前倒碰过赵老前辈一次……” 云龙翁惊喜有加,脱口道:“在何处?小兄弟在何处遇见赵凤豪?” 俞佑亮道:“那地名小可不太清楚,只知是位于长安城郊的一座荒山,斯时听赵老前辈的口气,生以那荒山就是他居住之地。” 云龙翁道了一句“谢”字,拍拍手道:“老夫走了——” 他往前行不数步,忽若有所思,又回过头来,俞佑亮这时瞥见这丐帮帮主脸上满布疑惑之色了。 云龙翁打量了俞佑亮了一会,沉吟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遇见赵凤豪时怎生识得?” 俞佑亮暗道对方原来因此生疑,当下说道:“当日见面时,赵老前辈自称是家叔陆平的故友……” 云龙翁惊“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河南陆氏的子弟!” 俞佑亮道:“据小可所知,家叔生平只有两位老友,其一姓洪,叫洪木方……” 说至此地,那云龙翁突然又低啊了一声,失声道:“洪木方?灵庐主人洪木方?……” 旁侧的白发老者闻言,面色也自一变,但忍住没有出声。 俞佑亮道:“赵老前辈既否认姓洪,是以晚辈乃从而猜知他的身份。” 云龙翁脸色一变,半晌沉吟不语,良久始道:“俞小哥,老夫问你一句——” 俞佑亮见对方面色甚是沉重,不觉凛道:“前辈有何见教?” 云龙翁沉下嗓子道:“江湖传言,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功力全失,此话当真?” 俞佑亮略一寻思,道:“那日赵前辈曾对小可相试一招,但并未发出内力,因之小可不能肯定他是否功力俱在——这个,前辈最好寻赵老爷的弟子苏白风一问……” 语犹未讫,突然茅屋外传来一阵狼声,声音甚是凄厉,俞佑亮忙止口不语。 诸人面色一变,那狼声愈来愈来近,忽地一道比夜鸟悲啼还要难听的声音响起:“——赵——凤——豪——赵——凤——豪——” 俞佑亮闻声,只觉毛骨悚然,云龙翁喝道:“什么人在外头穷呼穷嚷?” 那凄厉的声音如故,不时夹杂野兽的嗥叫:“赵——凤——豪——魂——兮——归——来——关山——渡——” 云龙翁沉声朝白发老者问道:“老儿,你说是谁来了?” 白发老者摇摇头,云龙翁正待再次的喝问,一条黑影子有如鬼魅般的出现在这茅屋门前。 日光下只见那人身高丈余,体格彪大已极,面上凶光闪闪,两眼深陷,只剩得两个洞,嘴唇干瘪,全身上下长满了长毛,面上带着一层蒙蒙绿光,模样怪特已极。 那人眼珠往屋内骨碌碌一转,鼻子用力嗅了两嗅,猛地狂笑厉叫起来,登时变成一片凌乱可怖了! 云龙翁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不应,面上肌肉不住抽搐,全身也不时颤动,几乎忍不住疯狂之态。 云龙翁又道:“适才在外面呼嚷的可是阁下?” 那人还是不答,蓦地扑在地上,用鼻子嗅了嗅,不时狂呼厉号,俞佑亮看得呕心不已。 那人嗅罢,又立起身来,号道:“赵——凤——豪——赵……” 云龙翁皱眉打断道:“阁下一味号嚷,若再不答话,老夫可要动手驱逐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白发老者忽道:“老叫化且慢,老夫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云龙翁道:“什么人?” 白发老者道:“十年前,赵凤豪在阴山一掌击退的怪物……” 云龙翁身子一转,脱口呼道:“血岭青狼?” 白发老者微一颔首,当门而立的青面狼陡地抬掌往云龙翁拍去! 云龙翁身子一晃,避过这一掌,那血岭青狼却不再追击,口道:“尔等是赵凤豪的朋友?呵!呵!” 云龙翁道:“是又怎样?” 血岭青狼道:“是姓赵的朋友就留下命来!呵!呵!” 他边说不住的狂呼作态,青沫横飞,诸人只觉一阵劲气扑鼻,让人欲呕。 云龙翁再也忍不住,草莽本性一发,骂起将来! “妈的!你呵什么劲儿?别人惧你春狼的狼牙血功,老夫可还没放在心上。” 青狼双目一凝,道:“狂言者报上名来?” 云龙翁道:“老夫丐帮云龙翁。” 青狼脸色微变,道:“无怪如此张狂,云龙翁,你接住这一掌。” 他举起一掌,击向云龙翁,掌至中途,却突然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朝一旁的俞佑亮捣去! 变生仓猝,云龙翁欲援不及,大喝道:“留神——” 俞佑亮年龄虽轻,却是心机深沉,他见血岭青狼眼色不对,早已暗暗戒备,青面狼一掌方向才转,他猛可拗步退身,双手互缠盘绕而出,竟将对方的一掌封回。 青狼满露惊异之色,那云龙翁及白发老者的讶异尤有甚之。 云龙翁冷冷道:“几十年来,老怪你玩的总是那套伎俩。” 血岭青狼怪叫道:“这娃儿何许人?” 云龙翁道:“江湖盛传你老怪嗜杀成性,如同野兽,丧命在你手下者不知凡几,但今日却连一个后生小辈也制之不住,动手间犹不能测知对方身份,亏得你厚颜如此一问……” 青狼恼羞成怒,厉啸连声,那云龙翁道:“依我瞧你也不必再找赵凤豪了,干脆重回血岭苦练几年……” 血岭青狼嚎叫一声,全身骨节咯咯作响,双掌缓缓抬起,掌心碧绿如漆! 就在同时,一股腐臭败坏的味道弥漫屋内,云龙翁低呼道:“狼牙血功!” 俞佑亮身子一震,那青面狼仍不住嘶声号陶,掌心绿色盈盈欲滴。 云龙翁道:“血岭青狼嚎咽不已,旨在扰敌心神,速速抱元守一——” 话未说完,青面狼已然发难,他一掌僵直不弯,对着云龙翁直扑过去。 云龙翁大袖一挥,内家真力藉袖挥出,轰然一震后,青狼身躯全然不退,忽地腾空而起,一掌劈下! 俞依亮睹状暗暗惊骇,当日他亲见云龙翁与俞一棋等三人对招,知道这丐帮帮主的掌力非同小可,但眼下这血岭青狼与他对了一掌之后竟是安然无损,难道那狼牙血功果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陡见那青狼一掌劈下之际,一股阴风寒气由掌心丝丝透出,云龙翁那游动的身形,斗地一窒,俞佑亮暗道要糟,就在这一瞬间,那云龙翁大吼一声,双掌翻飞,一道阳刚掌力暴迸而出! 这一掌透过那丝丝寒气,只闻鸣鸣怪声响起,青狼下扑的身躯一沉,翻然下地! 俞佑亮喘一口气,血岭青狼怪叫一声,方欲举掌再劈,一旁的白发老者倏地一掠上前,朗声道:“这位不速之客可以歇歇了!” 血岭青狼凶目往老者看了一眼,道:“糟老头子,你说什么?” 白发老者淡淡道:“老夫叫你好生歇歇!” 血岭青狼高嚎一声,全身一阵暴响,眼声就要朝老者发出“狼牙血功”,这时旁侧的俞佑亮不禁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血岭青狼一掌方自举起,却见老者左手当胸盘绕,右手四指拈住左袖,食指微翘,青狼见状,嚎声一停,面色由青而白,掉头出门而去!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云龙翁亦自瞠目道:“老儿你这一手叫什么名堂?” 白发老者微微笑道:“仅是唬唬稚龄孩儿的把戏,想不到连那凶名赫赫的血岭青狼也骗得了……” 老者虽是极力装出淡然不在意的模样,但俞佑亮仍是心惊不已,暗忖:“那青狼的狼牙血功是何等功力?却轻易让老者一个手式就给唬跑,这老者到底是何许身份……” 云龙翁搓手笑道:“好老儿,纵然你藏珍自娱,老夫也不屑去学你那套鬼把式——就此别过……” 最后一字出口,身子已纵出茅屋,一晃不见。 俞佑亮见云龙翁去远,就要与老者告别,斗地门口人影一闪,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白发老者呼道:“真是奇事,今日老夫这小小茅屋怎地门庭若市,来客络驿不绝?” 那人转过首来,与俞佑亮打了个照面,只见那人身着青衫,年纪甚轻,举止间,隐隐透出一种粗犷豪迈的气质。 那青衫少年朝俞佑亮一颌首,然后转向白发老者拱拱手道:“小可冒昧,请问老丈可曾见到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 老者道:“你是说那血岭青狼?” 青衫少年道:“原来老丈说识得此人,小可在道上偶尔遇见那凶物,一路追踪至此……” 老者道:“青狼是曾到过此地,这刻想已走远。” 青衫少年略带失望的口气“噢”了一声,转身就要出门。 那俞佑亮心念一动,上前抱拳道:“敢问兄台高姓?” 青衫少年道:“兄弟姓钱……” 说着迈步而出,俞佑亮心中不住沉吟:“钱少年?钱少年?莫不是与丐帮渊源甚深的那人?当日丐帮十八杰及五长老就曾为姓钱的与温士达大动干戈,幸有云龙翁适时出头,但云龙翁口中提到的‘钱老弟’似是年事已长,总不会就是这少年……” 俞佑亮不得要领,遂不再多想,当下也辞别老者而去。 他身方出门,屋内又传来老者清越的声音:“小哥儿,莫忘老夫为你面相时所告之戒言……” 俞佑亮心念复动,一面漫步走着,寻思道:“该死!适才我迭遇变故,险些把蓝衣人今夜之约忘了,倒是老者一言将我提醒。” 他缓步前行,找到一荫蔽之处躺下养神,一觉醒来,只见天空归雁群群,霞暮露霭,已是黄昏时分。 俞佑亮养足精神,心绪分外畅快,漫口吹着不知名的小调,往落日的方向行去。 渐渐,天边已可见到几颗挟眼的星,月儿悄悄升了上来,沿江行去,清风徐徐,水波潋滟,秋日完美,夜景醉人。 江上这时正有几只轻舟,趁着月色在波心荡漾,俞佑亮沿江饱览风物,不觉心旷神怡。 忽然,前面临江高楼上,传出嘈切的琴声,一道低幽幽的声音亮起:“高楼明月夜,沧海故人心。何事成惆怅?总关未了情。” 俞佑亮听着,突然兴起几许莫名的怅惘,他反复的咀嚼着最后那一句:“何事成惆怅?总关未了情。” 立刻玄湖郡主那凄哀欲绝的明眸又跳跃到他眼前来,想到了她,俞佑亮的心再也无法的开朗了。 江上有丝丝的寒意漏出,俞佑亮只觉得心也冷了下去,他加紧脚步走去,到了临江楼下,琴声愈发清晰了。 俞佑亮不知不觉的拾级登楼而上,入眼处只见一名体态纤细,身着素服的女子凭楼倚栏而立。 她临江抚琴,低声吟唱,声调哀怨欲绝,有若琼妃暮泣,风环云鬓,相对支离…… 俞佑亮倾身细听,只觉怅惆愈甚,无法排遣,他望着那女子楚楚的背影,情不自禁想起一句话:“伤心人别有怀抱?” 那素服女子吟唱了一阵,忽然微喟了一声,低口道:“今宵有月临楼,何妨轻歌时愁……” 这时,楼下足履声起,梯蹬响处,一个风度翩翩,文士打扮的青年上得楼来,接口道:“是谁胶柱鼓瑟,重抚往日哀歌?……” 那素服女子徐徐回过首来,俞佑亮瞧得真切,见她年华约莫二十有余,脸色白皙,明眸似水,虽非天姿国色,但却另有一番清新高贵气质。 江风吹上高楼,素服女子衣袂拂舞,越发显得飘飘逸气,楚楚动人。 青年文士趋前一步,拱一拱手,说道:“翰林学土兼礼部侍郎何濂敬向姑娘请安。” 俞佑亮闻言一惊,暗道:“这人年纪犹轻,居然官至入阁,真是一个典型才子了……” 那素服女子侧身避过一礼,低道:“不敢——” 青年文士何濂道:“姑娘芳名可否见告?” 素服女子道:“贱妾一介无名女流,何劳贵官下问。” 她说着,折腰一礼,细步前行,步过俞佑亮身旁时,视线与俞佑亮相遇,自然她花容微微一变,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俞佑亮暗自纳闷,却见她没有说出一句话,施施然下楼去了。 青年文士何濂痴痴的望着素眼女子远去的背影,面上满露失望之色,半晌没有开口。 俞佑亮心中已有七八分,想上前安慰几句,又不知如何启齿。 终于,那何濂废然一叹,望望俞佑亮一眼,道:“适才经过,兄台都见到了?” 俞佑亮颔首解释道:“在下不期经此,为琴声吸引上楼……” 何濂“啊”了一声,道:“正是如此!半载之前这一日,区区亦为琴声吸引而至……” 俞佑亮失声道:“半年之前?” 何濂道:“区区注意那姑娘已有半年了,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每夜必上此楼,临江抚琴吟唱,然后又施施离去。” 他语声一顿,复道:“早日区区就为这位姑娘高华气质所惧,那琴声歌声又如此凄哀动人,是以不觉对她生出……生出……” 俞佑亮打断道:“系在下旁观,那位姑娘似伤心……” 何濂道:“区区何尝不知她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也实是情难自禁,今夜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搭讪,却不料仍难获她青睐……哈!哈!” 他说到最后突然笑起来,俞佑亮听出笑声中隐隐带有失落味道,那青年文士何濂在笑声中,径自下楼去了。 转目江上,星火点点,轻舟画廊仍自荡漾波心,俞佑亮但觉意兴阑珊,方欲整装下楼忽然他视线一瞟,落在案前那只琴上…… 俞佑亮心道:“那姑娘走得匆匆,忘了携琴而去,不知会不会再回来取它?” 他忍不住趋身向前,略一打量那琴,只见五弦绷紧,琴身上却镌着几个蝇体小字。 “寄问钱郎健否?纵然无恙,料也为咱消瘦。” 俞佑亮心念一动,为了这行题字,他竟有了刻骨铭心的感受。 茫茫然,似乎也变成那琴身题字中的“钱郎”,他再也不敢多想,就这么带着一颗纷扰悲哀的心下楼而去…… 月明当空,俞佑亮来到了那个小镇外,镇中矗立着清空神庙,那巍峨的殿宇仍然高高的在望。 他凝目望了清空神庙尖高的守阁一眼,转身步向北方郊野,喃喃自语道:“此去镇北竹林,不过一柱香的路程,但我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 那白发老者为他相面时所告的警言,又袭上他的心头,他不禁犹豫不前。 他寻思了一下,又暗骂了一声“该死”,低道:“俞佑亮!你遇事每多顾虑,眼下只为了那蓝衣人一语之约就惧成如此模样,又如能成大事了……” 他举步复行,不一刻来到了竹林之外。 迅速地,俞佑亮在竹林内外绕了一周,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他暗暗纳闷,忖道:“相约的时辰已过,那人为何还不到来?” 陡然,他背后有人轻咳了一声,俞佑亮大吃一惊,猛一回头,那蓝衣人不就端立在自己的眼前。 俞佑亮直骇得魂飞魄散,心中打鼓道:“这人欺身到自己背后,居然点息全无,可笑自己茫然不知情,这份轻功真是不堪想像了……” 那蓝衣人双眼一动也不动的瞪着俞佑亮,默默不语。 俞佑亮内心暗暗发毛,说道:“在下赴约来了——” 那蓝衣人低声道:“俞小哥儿果然不失为一信人。” 俞佑亮一怔,脱口道:“阁下怎知在下姓俞?” 那蓝衣人道:“这个……俞小哥儿名满天下,是以老夫一识便知。” 俞佑亮暗暗道自己几时名满天下,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那蓝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匆忙出言搪塞得太露骨了,遂干笑一声,不再说话。 俞佑亮道:“阁下相约至此一会,不知所欲为何?” 蓝衣人道:“没什么,只是昨夜在清空庙前匆匆一面,但觉你甚投老夫之缘,是以邀约至此,咱们好好面对夜,促膝长谈……” 俞佑亮道:“阁下青眼有加,区区幸何如之。” 蓝衣人道:“小兄弟恭谦了,据老夫所知,你曾经到长安应试,学识想是渊源得很……” 俞佑亮忖道,对方竟连此事也知晓了,当下不动声色,说道:“谈到舞墨弄文,区区只是稍窥门径,赶考不过碰碰运气而已,倒贻笑大方了。” 蓝衣人道:“俞小兄弟允文允武,确是难得。” 俞佑亮表面上又谦逊了一番,心里却忍不住沉吟:“眼前这人真意犹未表明,谈话却尽绕圈子磨菇,我倒要试他一试……” 口中遂道:“不敢请教阁下高姓?” 蓝衣人道:“昨夜在清空庙前,与小兄弟在一起的一干人不是问过了?” 俞佑亮满面惶恐地道:“区区该死,竟一时给忘了。” 蓝衣人长目盯住俞佑亮,心道:“许久以来,我从未遇过像这般厉害的对手了,瞧他一付惶恐模样,换了别人怕要被他骗过去,嘿嘿,可惜遇到的是我……” 他迟疑一下,答道:“老夫姓左——” 俞佑亮击掌道:“对!左老先生!左老先生!区区倒是健忘得可以。” 蓝衣人不语,俞佑亮复道:“区区这刻又想起昨夜这事,左老先生被那少林和尚追问姓名问紧,说了一句什么何必问,登时把大伙说得哑口无言,真是……真是妙语天成……” 蓝衣人道:“亏你记性如此之佳,但你方才怎么突然又健忘了。” 俞佑亮一窒,知道自己卖弄得太过,连忙又说了几句敷衍了过去。 稍时,蓝衣人重新抬起话题道:“小兄弟文能博览群籍,不知可识得一种文字?” 俞佑亮道:“哪种文字?” 蓝衣人小心地道:“老夫亦知不详,但见那字体歪歪斜斜,想来便是梵文!” 俞佑亮几乎要失声而呼,但终于忍住,脸上洋洋如常,道:“你是说西域梵文?” 蓝衣人颔首道:“有闻你自西方而来,对梵文想必识得。” 俞佑亮微凛,暗忖道:“这人既知我姓,又晓得我来自西域,看来他已把我的底细完全摸清了……” 当下道:“区区略识一二。” 蓝衣人抚掌道:“善!老夫果然没看差了眼。” 俞佑亮故露诧色,道:“左老先生年事如斯之高,难道还要学梵文了……” 他未待对方回答,又晃头摆脑道:“难!难!老人家接受力较弱,要学梵文非十年八载莫办!” 蓝衣人声调一沉,道:“谁说老夫要学梵文了?” 俞佑亮道:“那么老先生的意思是——” 蓝衣人略一迟疑,道:“老夫有……有一部梵文所载之经书,要相烦小兄弟诠释一下……” 俞佑亮心中一震,说道:“经书?区区不知天下所有经书中,有哪一部是用梵文记载的。” 蓝衣人想道:“那是一部……一部……” 俞佑亮眼睛一眨巴,道:“是大乘经?小乘经?般若经?……” 蓝衣人截口道:“对对!正是般若经!那上面只是载些有关修道参禅的事儿。” 俞佑亮道:“原来老先生已尽除心性,一意向佛,诚是可喜可贺,在下自然乐于玉成……” 蓝衣人道:“好极!好极!” 俞佑亮道:“在下谨为预祝左老先生学佛有成,但是——” 蓝衣人语气一变,道:“怎地?小兄弟莫非要变卦了?” 俞佑亮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在下乐于代为诠释,但老先生既是不识得梵文,怎生知晓那经书上所载的,仅是有关修道参禅的事儿?” 蓝衣人为之瞠目结舌,暗骂了一声,好机智的小子。 他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道:“老夫猜是如此……” 俞佑亮道:“左老先生可曾将那经书带在身上了?” 蓝衣人正要答话,忽然左侧竹林外风声斐然,那蓝衣人头也不回,喝道:“是哪位朋友来了?” 竹林外一道清越的声音道:“林内有人么?区区赶路经过此地——” 蓝衣人道:“朋友你请绕道而行!” 那清越声音道:“竹林是区区必经之路,这无主之地,区区难道还行不得么?” 蓝衣人哼了一下,只闻足音声起,林叶悉索处,一人走到了他俩面前。 俞佑亮见来人年纪甚轻,身着一袭青衫,居然是那日间见过的钱姓少年—— 俞佑亮方要上前招呼,却见那钱姓少年怔怔地直望着蓝衣人发呆。 那蓝衣人乍见那钱姓少年,身躯也自猛一大颤,俞佑亮瞧在眼里,暗暗不解。 那钱姓少年开口道:“难怪我在竹林外觉得对方语声甚是熟悉,原来是阁下在此!” 蓝衣人嘿嘿笑了数声,钱姓少年复道:“阁下怎么不说话?我钱继原阁下还不认识么?” 蓝衣人道:“你到此地何为?” 那少年钱继原道:“区区是路经此地,但既然见着了阁下,”他语声一顿,高喝道,“姓俞的……” 俞佑亮一怔,上前一步道:“兄台可是对在下说话?” 那钱继原白了俞佑亮一眼,冷冷道:“是谁在呼唤你了?” 俞佑亮错愕更甚,暗道这钱继原不是在呼唤自己,难道此地还有第二个姓俞的? 只见那少年钱继原面朝蓝衣人道:“姓俞的!你几时出得落英塔了!” 那蓝衣人闻言,身躯又自一震。 俞佑亮也吃惊不已,心中喃喃道:“落英塔?……落英塔?……” 钱继原沉道:“你自以为带上人皮面具,改了装束,区区就认不出来了么?你那件大红……” 蓝衣人打断道:“钱姓小朋友,你认错人了!” 那钱继原低声一哼,转向俞佑亮道:“这位朋友咱们朝过面,钱某却想不到你们会搭在一路,哼哼!一丘之貉……” 俞佑亮这是第二次让人说出这句话了,他一时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大喝一声道:“住口!” 钱继原冷冷道:“怎地?朋友敢是有所不服?” 俞佑亮道:“你是只长眼睛,不长脑袋的么?” 钱继原道:“脑袋长不长都无所谓,只要没有不长心子……” 俞佑亮晒道:“朋友若再如此信口雌黄,区区说不得——” 钱继原盯上一句,道:“说不得如何?” 俞佑亮道:“说不得!区区只有出手教训教训你了!” 线继原冷冷道:“好得很!那么你便试试吧!” 俞佑亮一掌徐徐抬起,正待拍下,那边蓝衣人突地一伸掌,便向钱继原袭来! 黑暗中只听“呜”一声怪响,钱继原猛可一挫身形,单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俞佑亮呆了一呆,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蓝衣人会对那钱姓少年突施偷袭,晃眼间,只见蓝衣人一掌微撤,身形有如鬼魅般地旋到钱继原背后,对准钱继原背宫一印而上! 那钱继原后背受敌,右足向后一跨,上身微仰,同时借右足一旋之力,整个身子一个旋转,紧接着一掌拍向对方前胸大穴。 他这一招攻敌所必救,迫得蓝衣人封掌而回。这时旁观的俞佑亮不免要暗暗喝采了,那钱继原的足下旋身并不稀奇,可贵的是那适时而出的一掌,可谓是出击得恰倒时候,这一来那蓝衣人的偷袭完全无效。 那钱继原冷笑一声道:“钱某对偷袭这一套是见得多了,你这岂不是白费心机?” 蓝衣人道:“倒也未必——” 语罢,陡然发难,他欺身一扑,但闻衣袂方起,已欺近钱继原面前不到五尺,那轻身功夫,就连旁观的俞佑亮也无法瞧得真切。 蓝衣人到了近处,双掌一翻一错,猛地平拍而起。 这一着快逾掣电,简直令人毫无回手的可能,急切间钱继原身子盘施疾退,一掠而出数丈。 却见蓝衣人双足凌空虚点,如影随形追上,一掌始终不离钱继原前胸三寸,钱继原大喝一声,身形一阵急摆,刹那间一连变化了十五式,整个竹林都被踏了个遍,但始终不能摆脱对方那一掌! 旁观的俞佑亮直瞧得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那钱继原适才出手,武功之高已是罕见,想不到蓝衣人更是无法深测,看来蓝衣人如果要杀人灭口,那钱姓少年是无法幸免了……” 他正自沉思,场中情势又有了变化,那钱继原情知对方轻功骇人,闪腾已是无用,在这性命交关之刻,他连丝毫考虑的余地也没有,本能中他大吼一声,双掌直而出! 他被逼施出与敌皆亡的招式,不觉已用上了十成功力,只闻四周尖啸声起,气势甚是骇人。 这刻情势已甚是显明,那蓝衣人一掌虽可稳取钱继原性命,但自己也非要为对方反击之力震得重伤不可。 电光火石间,蓝衣人掌式斗地微微一挫,“拍”一声,恰恰迎向对方那拼命的一掌,钱继原一个筋斗斜飞而出! 那蓝衣人何等功力,他左掌一直纳而不吐,掌心早已蓄足真力,钱继原身子犹在空中,蓝衣人一掌再递,一股古怪的内力应声而出,隔空将对方的全身大穴遥遥罩住! 钱继原双足在空中凌虚一点,身形又移开了数尺,蓝衣人阴笑一声,一掌向前推实,就在这一忽间,突然“嘶”地一大怪响亮起,蓝衣人只觉内力一窒,那石破天惊的一掌竟然平空减去其半! 但钱继原在空中的身子仍被掌风扫得一震,他奋力一冲,往竹林外疾驰而去。 月色下,只见俞佑亮双手背负而立,面色洋洋如故。 蓝衣人眼珠一转,暗忖:“方才明明有人从中捣蛋,否则哪能让姓钱的轻易的逃去,那捣蛋之人除了眼前这小子,不可能再有第三者了,可恨他还装作一付无事模样……” 俞佑亮见蓝衣人已犯了疑,当下依然不动声色,缓步上前道:“区区何幸,得以亲身目睹这一场百年难逢大战?” 蓝衣人哼一哼,道:“只怕旁观者也觉技痒不过,从旁出手……” 俞佑亮哪里不知他语中含意,他岔开话题道:“老先生何以欲置那钱姓少年于死地?” 蓝衣人道:“话说重了!老夫不过一时兴起,陪他喂喂招而已。” 俞佑亮心道:“这人分明要杀钱继原灭口,事后却仅是淡淡几言,此人心术甚辣,只不知那钱继原与这人是何等关系?” 他想着,口中道:“如此说来是那钱姓的不识老先生一番美意了,区区见他动手间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式……” 蓝衣人哼一下,没有说话,俞佑亮复道:“左……老先生……老先生还是姓左么?” 蓝衣人沉道:“当然是姓左,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佑亮淡淡道:“适才那钱继原左一声姓俞的,右一声姓俞的,倒把我弄糊涂了。” 蓝衣人道:“是以老夫说钱小朋友认错人了。” 俞佑亮道:“钱继原眼力未免也太差了,俞老先生常常这样被人误认么?” 蓝衣人嗓子一沉,道:“谁是俞老先生?” 俞佑亮陪笑道:“对不住,是区区一时口快……” 蓝衣人心中冷笑,忖道:“上马斗智,下马斗力,谈到勾心斗角,老夫还会栽在你这毛头小子身上?” 俞佑亮复道:“方才那钱继原与老先生对话间,似乎提到一座什么塔?……” 蓝衣人默然,俞佑亮道:“区区念一首诗与老先生听听。” 蓝衣人道:“那一首鸟诗?” 俞佑亮低吟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 他念到这里,故意一顿。此刻蓝衣人已注意到俞佑亮头巾上那块绿中透红的小玉石,蓝衣人忍不住接道:“但见落英飘,胡日塞尘温?你——” 俞佑亮击掌道:“正是这首诗,老先生念得一点也不错!” 蓝衣人眼色阴晴不定,斗地一掌扬起,往俞佑亮拂去! 俞佑亮早就防他来这一手,他身子一侧,让过这一掌,说道:“老先生又要陪区区玩招了么?” 蓝衣人压下嗓子道:“你头巾上那块小玉石由何而来?” 俞佑亮道:“区区自有那块头巾伊始,小玉石就镶在上面了。” 蓝衣人道:“你,你曾到过落英塔?” 俞佑亮脸上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道:“老先生何必多问。” 蓝衣人眼色接连变化了好几次,半晌道:“极是,咱们再也不要提起这事了,刚才老夫说到那里?” 俞佑亮道:“区区正问,老先生曾随身携有那部经书?” 蓝衣人伸手人怀,掏出一本黄皮线装册子,沉吟道:“事隔数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几度沧桑,这经书皮面也变黄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何事感慨?” 蓝衣人右手两指拈住册子,随意一翻,说道:“小兄弟真是识得梵文?” 俞佑亮眼光扫了那本黄皮册子一眼,道:“且让区区过目一下,若为梵文所载,区区自有释出。” 蓝衣人将册子一扬,道:“小兄弟若想瞧瞧这部经书,请上来拿——” 俞佑亮微一思索,与步过去,伸手往蓝衣人手中那本黄皮册子取去,忽然他觉得腕上一痛,缩手看时,原来那册皮上插着一支其细如丝的小针! 俞佑亮暗暗警觉,他将册子取过,口中淡然道:“经书上插着一支细针,区区不意被它刺了一下……” 蓝衣人眼中掠过一抹异色,道:“老夫倒未及注意,你将那支针取掉算了。” 俞佑亮毫不踌躇将针自册上抽出,眼角一瞥,见针尖上银光闪闪,色彩甚是奇特。 他反手将针弃置地上,视线投在线册黄皮上,那皮面镌三个状如蝌蚪的大字,俞佑亮心中喃喃道:“金刚经……金刚经……少林一派的盛衰关键都这里了……” 他想着,又忖:“当日赵凤豪前辈言宇内心法,以禅宗‘七曲’居第一,但禅宗却自认‘七曲’犹在少林‘大金刚禅’之下,想来那‘大金刚禅’心法便载在金刚经上面……” 俞佑亮想到这里,胸口微微一震,心中呼道:“禅宗多年前会卜了一卦,预言少林心法又将重现武林,不料今日果然应验了!”—— 小草扫描一剑飙血ocrslqlzf校对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五回 是漆黑的夜,回忆的星光在漆黑的过去发亮。 对俞佑亮来说,那一丁点星光现在也变得遥远而不可捉摸了,翻开金刚经,那蟹形似的梵文一经映人眼帘,他的身子仿若就回到千里万里外的西域去了。 蓝衣人的语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老夫委实不明白,像这样平凡的一本经书,为什么要用那捞什子梵文手录?” 俞佑亮瞧了对方一眼道:“真是这样平凡的一本经书么?” 蓝衣人一怔,道:“依你之见如何?” 俞佑亮道:“小可天性鲁钝,那会有什么见地,老先生既言这经书如何如何的平凡,想来它便是真的平凡,只是——” 他口气的一顿,蓝衣人道:“有话快说——” 俞佑亮道:“在小可的心目中,老先生却是个相当不凡的异人,人犹如此,那些老先生口中的平凡,在我看来自然也觉得不凡了。” 蓝衣人冷笑道:“你转弯抹角说了半天,仍然是连篇的废话。” 俞佑亮道:“所以说老先生不凡嘛,旁人的废话自是听不进去。” 蓝衣人怒道:“你的话有个完没有?” 俞佑亮满面惶恐,道:“老先生息怒,小可这就离开,免触老先生之心火。” 言罢,转身就走,蓝衣人喝道:“还不站住!” 俞佑亮回头道:“老先生还有何见教?” 蓝衣人冷笑不住,道:“如此这般,你就想把那一本经书带走么?” 俞佑亮道:“噢,小可急于离开,可没要安着这等心眼。” 蓝衣人哼一下,道:“老夫还会洞察不出你心中主意?” 俞佑亮道:“小可百口莫辩。” 蓝衣人道:“漫说你不怀异心,便是老夫今夜约你至此,岂容你轻易离开。” 俞佑亮道:“小可之去留,老先生做得了主么?” 蓝衣人道:“老夫说一是一,你不相信尽可试试——” 俞佑亮心中一转,道:“老先生自信如斯,小可倒不敢轻易当试了。” 蓝衣人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现在你且依经书所载口述一遍——” 俞佑亮翻开线装书的第一面黄皮,运足目力觉阅,只看了五六行,心中已自暗暗吃惊,忖道:“师父尝言,少林金刚心法之深遽玄奥,较禅门降魔七曲犹有过之,竟是丝毫不差,任何人若能将这本经书所载真诀修成,武林中怕已难有其敌了。” 蓝衣人轻咳一声,道:“这梵文没有把你难倒吧?” 俞佑亮道:“小可目前已自承识得梵文,若再托辞左右,老先生也是不信。” 蓝衣人道:“既是如此,就别再磨菇下去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听了——” 他清了清喉咙,接道:“人之习武者,首重养气,何谓气?一日气满,二日体虚,譬之一体三面六手,心只一焉。养气大成,乃可登峰造极……” 俞佑亮将视线自书上收回,道:“这是本书破头。” 蓝衣人道:“念下去——” 俞佑亮接念道:“是故养气之正法即为心法,心法之成,实在于神无真极,殆佛祖所谓:必有因缘;先儒所谓:天命收归。凡此种种,均为天定,不可强求……” 他说到这里,一击掌道:“好个天定而不可强求,旨哉斯言!” 蓝衣人道:“谁要你自中插言!” 俞佑亮目览经书,续念:“旨祖又云:心法之修,首须清虚,次要脱换,复次则在于戡嗔念,六根清静,此乃佛祖……” 蓝衣人不耐打断道:“去它的佛祖,老夫可没这等闲工夫听训!” 俞佑亮道:“老先生可莫出言亵渎……” 蓝衣人道:“翻开第二页——” 俞佑亮翻动书面,游目观览了一忽,道:“……欲令浩然之气满,养练之气收,其中乃有阴阳存焉,动即阳,静是阴,无形,无声、无色、无迹象可寻,倘接其实质趋。人正轨,则又有、有声、有色、有迹象可寻。解日——” 述说至此,迟疑了半响:“解日……解……” 蓝衣人心思何等细密,早已瞧出俞佑亮踟躇之后,追问道:“解日如何?” 俞佑亮述道:“解日:坐马劳,以双手参差互握,覆于脐下。掌心之气通脐,脐能伸缩自闭术即可观。” “行功时,调和阴阳。运而动静,自胸过肩,节节吞气,每吞每急,运吐深沉,纳入丹田,远足趾而上,其行气也,如钟机有声,缓速有制。此周而复始……” 蓝衣人截口道:“且住!且住!” 他说着,就地运膝而坐,两手参差覆脐,依样葫芦的运功起来。 须臾,但见蓝衣人、天台徐徐冒出白气,呼吸亦渐急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蓝衣人面上突然肌肉扭曲,露出极为痛苦之状。 俞佑亮睹状,悄悄行至蓝衣人身侧,掌上蓄劲待发,心忖:“现在我只要一掌击下,这人就得魂归冥冥了,但他真是如此容易受讹么?” 他正自举棋不决,陡间蓝衣人阴哼一声,坐不改其姿,一掌朝俞佑亮拂至! 俞佑亮本具相当警觉。一听哼声,已知有异、他身子微拧,立时飘出二丈之外。 蓝衣人跃身而起,道:“老夫早已防你这一着,你敢在老夫面前捣鬼?” 俞佑亮暗暗心惊,忖道:“此人心机独密,尤有难能者。在顷忽之间,竞能由运功而散功,岂是等闲高乎所能办到?看来今夜我真是与虎谋皮了……” 他口中故作淡然道:“小可不明白此言何所而指。” 蓝衣人冷冷道:“调和阴阳,节节吞气,每吞每急——天下练气行功那有如此练法?老夫若非及时省悟,此刻怕已走火入魔了!” 俞佑亮-忙中道:“金刚经乃心法正宗,自不可以常情度之……” 他话一出口,方知失言,正要出言搪塞,那蓝衣人眼珠一转,阴恻恻地道:“金刚经!金刚经!原来你早已得知!” 俞佑亮道:“这个,是小可胡猜的……” 蓝衣人连哼不语,一掌缓缓抬起,俞佑亮暗暗运功戒备,那蓝衣人一掌却始终不曾拍下。 俞佑亮只道对方心有忌惮,笑笑道:“老先生如果动手,怕再难以寻得第二个释经之人了。……” 蓝衣人长笑道:”你可知道老夫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俞佑亮罹道:“怎的?” 蓝衣人道:“老夫要你依原经译出,还怕你不俯首听命……” 俞佑亮道:“莫非老先生欲以力相强?” 蓝衣人道:“那是下焉之策!” 俞佑亮道:“愿闻老先生上策——” 蓝衣人道:“说出与你听听也是不妨,适才你翻动经书之际,不是曾被一支毛细针刺破手指肌肤……” 俞佑亮道:“敢是针上染有毒?” 蓝衣人道:”你念头转对了,可是却已转得太迟。” 俞佑亮眨一眨眼,道:“太迟么?似乎不见得。” 这次轮到蓝衣人楞住了,他脱口道:“怎么?你未被钢针刺着?” 俞佑亮摇头道:“区区钢针之毒其奈我何?小可自有辟毒之法。” 蓝衣人闻言,狂笑道:“老夫早已闻知你身怀辟毒大雄珠,但你可知那染在钢针上的是何毒物?” 俞佑亮心子一沉,道:”何毒?” 蓝衣人-字字道:“阴——符——牵——机——” 俞佑亮身躯猛可一大震,失声道:“牵机之毒?……那五派掌教……” 蓝衣人冰冷道:“五派掌教所中之毒正是牵机!” 俞佑亮戟指道:“你……昆仑、武当、点苍、天山掌教都死在你手上?那俞一棋……” 他忽然止口不语。缘因地想到那五派掌门身死之夜,他自己曾在现场亲眼目睹俞一棋出现,且以利剑刺在场死尸,连自己亦不得免,那主谋元凶除了俞一棋,难道还会有他人? 蓝衣人道:“老夫说五派掌门身中牵机之毒而死,可没说死在老夫手上。” 他两眼紧紧盯住俞佑亮,复道:“阴符牵机既侵入你肌肤,此刻那毒力大约就快要发作了!……” 俞佑亮吸一口气,体内真气运行,到了第五周天上,果终运行不-,“哇”一声,他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沾土竞立刻成黑紧色! 蓝衣人狞笑道:“大雄珠纵能辟易百毒,但遇上这阴符牵机嘛……嘿!嘿……” 俞佑亮心中一凄,忖道:“我先时犹自恃有大雄珠在身,虽知钢必染有剧毒,却仍不放在心上,谁又料到对方竟会以毒甲天下的阴符牵机来对付我,难道我今夜就要步上五派掌教的后尘了……” 他心含悲愤,斗然大喝一声,右拳一划,猛劈而出。 蓝衣人轻起一掌相迎,只闻“呜”一声怪响,一道异巨无匹的旋力自中荡起,俞佑亮脚步一跄,往后退开半尺! 那蓝衣人冷哼一声,身子一弓,好比疾风一般掠前,到了俞佑亮头上居然硬生生的在空中折了一个弯,一足朝俞佑亮踢至! 俞佑亮蹬足再退,霎时那已退出了五丈之遥,那蓝衣人一足仍然系原式平踢而出,这么远的距离,俞佑亮竟感到一股阴寒风袭体,不禁心惊不已,对方功力之高,诚大出他意中所料! 急切间,俞佑亮身子向左一闪,欲暂避其锋,未料蓝衣人身形呼地又是一振,只一晃眼便到了俞佑亮身后,大袖一拂,一道古怪的力道袭向俞佑亮后背。 俞佑亮见对方身法有如鬼魅,心知只有以实硬拼,他大吼一声,猛可一转身,双拳疾推而出了! 两股力道才一接触,俞佑亮身子已然凌空而起,不住绕着战圈急转,他这一着是避免再蹈而前,但见那蓝衣人破袖适时递指一弹,俞佑亮只一道回旋真力回击而来,一霎之间,尖啸之声大作! 那蓝衣人的功力委实怪异万端,俞佑亮不暇思索,腾挪自对方那股回旋力道边缘斜掠而前,望准蓝衣人就是一掌。 他这一掌是满含辛酸悲愤而发,掌劲有若铁石巨斧,蓝衣人见他拼命出击,一时倒不敢直攫其锋,仰身一退。飙风自他头上呼啸而过。 俞佑亮一掌击空,第二掌闪电般翻出,蓝衣人“嘿”了一声,右手五指居空白上,而下划了一划,俞佑亮只觉得对方这一划的招式竟是极为繁复,自己含劲发出的一掌到了对方前胸三尺之前,居然再也递不进分毫! 蓝衣人不容敌手有任何变招之机,他右手一划之后,立时骈指如戟,直取俞佑亮脉门! 只不过几个照面过去,俞佑亮已是迭遇险局;迫得他只有撤身再退,蓝衣人五指齐张,改点为拍,这顷忽之间,变化如斯之速,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俞佑亮但觉半身一麻,那一掌之力已结结实实的击在他前胸,他足步一跄,一速向左跌开五步,却兀自恃强不倒。 蓝衣人冷笑一声,一箭步窜前,一手捣向俞佑亮襞脉,口低喝道:“倒下!” 俞佑亮绝望攻心,临危犹图最后一拼,双掌在右方上角一阵猛挥,半空中登时激起一阵旋流,这刻他已发出禅门的“降魔七曲!” 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降魔七曲才发,陡觉胸中一窒,一股浊气自气海直冲而上,他情知牵机毒力经这一运力,已然加速发作,转眼间,那浊气便冲到了巨关之上,他终于再难支撑,仰天便倒! 蓝衣人阴阴一笑,移步上前道:“无论在智在力,你都是我生平难遇的敌手。” 俞佑亮这刻只觉周身炽热难当,血脉滞而不畅,直似万蚁啃啮,那牵机毒力端的确是其厉无比的! 蓝衣人道:“阴符牵机虽然号称毒中之尊,却非无药可解。” 俞佑亮身躺地上,怒目圆睁道:“你待如何?” 蓝衣人翻翻手中的金刚经,道:“此经一共有三十九页你每译述一页,老夫便给你一服解药,待得服完三十服之后,那牵机之毒自然悉数化解。” 俞佑亮寻思片刻,道:“今日之局,不管我译不译经,你都不会饶过我了,临死之际,我还会中这次计么?” 蓝衣人恚道:“小子你是不从?” 俞佑亮道:“你这是多此一问了。” 蓝衣人一掌抬起,道:“不待毒性发作,老夫就先劈了你再说!” 他一掌正待击下,竹林外陡然传来一声长笑,紧接着一道冰冷的语声飘至:“劈得好!劈得好!” 蓝衣人单掌一窒,头也不回,喝问:“谁?” 那语声道:“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么?” 竹林悉索处,走进一个披发左衽的老者,竟是那来自西域的温士达! 俞佑亮目睹此人出现,心中绝望之情又多增了一分,只闻那温士达说道:“莫怪你那日在清空庙前,突然改变主意,原来是有心利用于这小子。” 蓝衣人沉下嗓子道:“你怎知老夫在此?” 温士达道:“是夜在清空庙围歼三派门人未成,温某一气退走,途上愈想愈觉得事情真是透着它妈的蹊跷,试想一想,那设下陷阱围歼三派门人的主意也是你出的,出面给敌解围的也是你,,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蓝衣人道:“是以你便如何?” 温士达道:“既然心中犯疑,是以温某便匆匆赶回……” 蓝衣人道:“你赋性多疑,总是不改。” 温士达道:“还怪温某多疑?姓俞的你未免太它妈的不够朋友了!” 蓝衣人道:“怎么说?” 温士达望了他手中经书一眼,道:“咱们虽说是以利害相交,但你却不应对朋友藏私!” 蓝衣人将手中的经书扬了扬,道:“你是指这经书?” 温士达道:“少林金刚经!温某还会不知晓?你是想诱这小子为你译经……” 他用轻蔑的目光往地上的俞佑亮一扫,复道:“看来这小子真成了你囊中之物,姓俞的,真有你的!” 蓝衣人摇摇头,道:“话虽如此,老夫仍不能令他听命译经,可说是虽胜犹败。” 温土达面上杀机毕露,道:“这小子不除,他日必为大患!” 蓝衣人道:“说得有理。但是这本金刚经呢?” 温士达沉思半响,道:“你说那钱继原识不得梵文?” 蓝衣人一击掌,道:“亏你一言提醒老夫,译经何怕无人!” 他转而俯首朝俞佑亮道:“小子你大限已至,那阴符牵机滋味如何?” 俞佑亮适才趁两人对话之际,曾试图运功逼毒体出,却是完全无效,此刻他体内主脉已损,这一运气,顿时汗如雨下。 他咬紧牙关,道:“我死后,是不是你也将我浮雕一尊石像?” 蓝衣人蹬地倒退一步,道:“你居然已知道老夫是谁?” 俞佑亮冲口嘶声道:“红袍人!你就是那夜在石林偷袭了我一掌的红袍人吧!” 蓝衣人阴xx道:“那夜在石林被你逃出,今夜……哼!哼……” 他一转念,又道:“承天三匠既是助你逃脱,可曾交托你任何物件?” 俞佑亮道:“什么物件?” 蓝衣人大怒道:“小子你死到临头,还要装傻?” 他吸一口真气,运起内力于掌,伸手拍下! 面临这生死之间,俞佑亮心中是一片茫然,他知道英雄好汉压根儿就是人硬先造出来的,在那血泪交织成的英雄头衔里,又何尝没有常人的天性在?就是这天性令他生出一种气短悲哀的感觉。 他勉力在面上挤出一丝凄凄的笑容,哑声道:“打啊!打啊!” 蓦地,长空刷地一响,一道电光急闪而下,紧接着轰然一个暴雷,大地为之惊动! 蓝衣人心神一震,一掌疾劈而下,他是望准俞佑亮心脏下击的,但只为了雷电一震之威,掌锋不觉稍稍偏左二分! 霎时俞佑亮身子有如触电般的痉挛了一下,然后再也无法弹了! 温士达道:“这一掌势可摧摧丘峦,不知有无把握将这小子击毙?” 蓝衣人哼一下道:“你在怀疑老夫的功力了?” 温士达摇头道:“非也!方才雷电交击,温某见你掌力偏歪了二分。” 蓝衣人道:“单是牵机至毒,也足以致其死地,何况老夫那一掌已用上了七成功力。” 温土达道:“此子一除,天下尽在你我囊中了。” 这刻长空电闪连连,月亮潜形,豪雨倾盆而下。 两人衣袂尽湿,温士达道:“走吧!再不走,可真要成落汤鸡了……” 蓝衣人一颔首,两人最后往地上静静躺着的俞佑亮望上一眼,相继纵起,瞬即消失在苍芒的雨夜中…… 豪雨渐渐的下着,淋在俞佑亮的身上,地上的血水,汗水和雨水交融成一片…… 雨点落在苏白风的脸上,他全身已湿淋淋不成人形,但他仍然放足狂奔。 雷电交鸣,豪雨突降。莫非是不祥的预兆?…… 苏白风望了望前方茫茫的原野,低道:“离那竹林约摸仅有三里路程了,但愿我还能赶得上……” 突然,他发现前方有一条纤小的影子伫立在原野上,临近一望,竟是-名身着素服的女子! 那素服女子撑着一只小伞,独.自立在空旷的草地上,瞧去显得那样的孤寞,又显得那样的神秘。 苏白风奔到她的身侧,素服妇子回过首来望了苏白风一下,却默不作声。 苏白风问道:“时值夤夜,姑娘缘何只身一人在此?” 素服女子低道:“我在相候一人。” 苏白风诧道:“姑娘与人有约?雨夜中不会有谁到这荒野来?” 素服女子道:“会的,他会来的……五年前今夜,我们那是从临江亭走到此地,然后分手的。时隔如此之久,他应该出得落英塔了……” 苏白风一惊,脱口道:“落英塔?” 素服女子恍若未闻,自语道:“那一夜也是下着大雨,他在临江亭上听我奏完了一曲琵琶,我们就撑着小伞在雨中下漫步,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就离我而去……但是到了这里,他终于对我道出‘再见’……” 苏白风心中颇受感动,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俞佑亮的安危,再也不能稍事逗留,当下对素服女子道:“区区尚有要事先行离开,姑娘若等不着人也该回去了,免得夜深受寒……” 他一拱手,又继续如飞前奔。 雨下得更猛了,越过这一大片荒落的原野,竹林终于在望—— 斗地有两道墨影自前方竹林单起,在苏白风的视野中一晃不见,刹那间,苏白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加紧脚程掠去。 穿人竹林,触目瞥见一人安静地躺在地上,被雨水冲淋着,苏白风呆了一呆,低喃道:“我究竟是来迟……” 他一边蹀步上前,一边想着道:“在废墟见到俞一棋和另一个姓俞的红袍老人先后出现,我便醒悟到那夜在清空庙出现,约时与俞佑亮弟合相见的蓝衣人,正是姓俞的红袍人所装扮,因此兼程赶采,不料竟仍是迟来了一步……” 他哈腰审视,见俞佑亮已气息全无,似乎已没有丝毫生理了,此刻他只觉得满腔的悲愤无法发泄。 他与俞佑亮虽然订交不久,表面上看似平淡,其实在心中俱都对对方产生种种亲切的感觉,因此他一发觉俞佑亮将遇险境,便不辞遥远赶来示警,但他抵达时却见俞佑亮已先他遇难,怎不令他痛惜不已! 苏白风望了望俞佑亮那安详的面孔,几乎不敢相信他在一日之前还是个谈笑飞扬生龙活虎的人,他心中只是反覆的想着,难道这少年就此长辞于世了么? 苏白风举袖擦去颊上的雨珠,低道:“他太年轻了,生命不是如此的结束……” 默立了良久,苏白风抬臂将俞佑亮抱在怀中,蹒跚地往前行去。 豪雨如注,雨声聒噪,只令人听得满心凄迷。 出得竹林,见远远山颠水墨画似的融化,苏白风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前面草苇稍处人影一闪,有人喝问:“是谁?” 苏白风不答,继续往前步去,只见风声荡处,一个青衣少年大踏步而来。 那青衫少年见苏白风怀中抱着一人,似乎也怔了怔,抱拳道:“对不住,在下正在寻觅一人,误认兄台为……” 他忽然止口不语,苏白风淡淡道:“不用客气。” 青衫少年回身就走,苏白风心念一动,出声道:“阁下寻觅之人,是否为一女子?” 青衫少年霍然止身,转过头来。便道:“你,你怎得而知?” 苏白风无心与他多谈,正想速做一番解释,就在这一忽间,那青衫少年已再二次注意到了苏白风所抱着的人,惑问道:“兄台怀中所抱何人?” 苏白风道:“一个死去的朋友。” 青衫少年道:“可否让在下一瞧?本人姓钱名继原。” 他迳自步上前来,牵起俞佑亮的手臂把视、口中道:“不瞒兄台,在下曾在塞外一座塔中渡过五年岁月,从一个姓左的怪人学到岐黄之术。” 苏白风心中一震,失声道:“姓左?” 他再也忍不住,出口吟道:“访尽四海有豪杰,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青衫少年钱继原为之一怔,道:“那姓左怪人常常念着这两句,你怎么也知道了?” 苏白风喃喃道:“是了,他就是赵老爷子所访寻之人了……” 钱继原道:“你说些什么?” 苏白风不应,旋道:“阁下确擅于岐黄之术?” 钱继原微一颔首,他将俞佑亮的臂脉把视了半晌,摇了摇头。 苏白风神思一绪,道:“没救了?” 钱继原道:“令友肤呈紫黑,中焦阻塞,显是身中巨毒之征候,自肤上浮现的白点观之,那毒物似乎就是毒中之尊的阴符牵机了……” 苏白风耸然动容,钱继原续道:“牵机之毒犹有药物可解,但令友中毒之后,似又为人以内家阳刚掌力所伤,那一掌大约是稍有偏失,令友此刻心脉欲断不断,饶是如此,若换了常人也是必死无疑……” 苏白风道:“依阁下把握如何?” 钱继原道:“但令友中毒之际,似乎曾经拼力将元关闭上,这等潜力已非常人所能办到,加之那外来一掌未能将心脉震断,瞧上去令友像是又有了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苏白风道:“阁下可否勉为一试?” 钱继原点点头,道:“那阴符牵机的解方乃是……” 他话犹完,苏白风无意将怀中的俞佑亮挪动了一下位置,成了头部朝外。那钱继原视线乍一触及俞佑亮面孔,脸色一变,道:“恕在下没有时闯久留,后会有期——” 言罢,回身欲行,苏白风错愕不矢,拧身拦在前面,道:“兄台何尔前后判若两人?” 钱继原冷冷道:“虽说是见死不救,有负于义,但此人我万万不救!” 苏白风道:“兄台请说出一番道理来!” 钱继原不耐道:“不救便是不救,那有这许多夹缠。” 苏白风呆了一呆,道:“钱兄定欲见弃,区区自是无法相迫,就算是我这位俞兄弟命里该绝,但兄台何妨将不救之原,因道出……” 钱继原踟躇一下,一字一字道:“在下不齿令友之为人!” 苏白风道:“什么?” 钱继原道:“有一人多行不义,在下对他深恶痛绝,但令友却与其串成一气……” 苏白风沉声道:“你亲眼目睹?”钱继原点点头,苏白风大喝一声道:“苏某绝不相信!” 钱继原鄙夷一笑,道:“只因为这人是你朋友,你便要护短便待怎地?”苏白风怒道:“姓钱的,你总见过鄙友几面?” 钱继原道:“二面之缘。” 苏白风仰天长笑,道:“苏某虽非与这位俞兄弟朝夕相处,但见面的次数总比你多上十倍八倍,两相权衡,苏某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自己呢?” 钱继原哼一哼,道:“事证俱在,饶舌何益?” 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沉道:“姓钱的,你见死不救倒也罢,若你再出言辱及鄙友,苏某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钱继原也被激怒道:“区区就是看不惯像尔等这些人,你若要动手,区区随时候教!” 苏白风怒极而笑,道:“好得很!” 他轻轻将俞佑亮置于地土,举掌欲发,那钱继原“呛”地亮出身后长剑,口道:“在下惯于使剑,你发招吧!” 苏白风再不打话,一掌直往对方胸口探去,钱继原足步一错,剑子后甩,避过对方这一掌。 几乎在同一刹间,那钱继原由守而攻,“呛啷”一声,长剑抖弹而出,指向苏白风胸腹,去势之疾,直令人难以测度。 漫天剑星中,苏白风吸了一口气,胸腹一凹,那钱继原一剑推实,只差半分便完全指空—— 苏白风得理不让,双拳一翻,迅疾的攻向对方“曲池”大穴。 钱继原在掌锋行将及体之际,不退反进,剑走偏角,点点有如繁星,剑身迎着对方一拳来势抖颤不歇,只闻“嗡嗡”之声不绝于身,气势的是骇人之极! 他这二剑封出,连变五式,迅速之中,又揉合极为严密的守势,敌手那一掌若不改其势攻来,势非被剑子截上不可。 苏白风暗暗赞了一声,他当机立断,单掌微挫,掌劲吞而不吐,利用对方那剑气反震之力,硬生生移左二寸,居然突破那霍霍剑光,斜斜击倒了钱继原胸前! 这一掌含劲而发,乃是赵门绝学“密影穿云”,此际由苏白风这等内家高手使出,更见威力的。 那钱继原只觉得有一股重如山岳的无形之力重重逼至,欲待回剑自救已是不及,当下他骤然一呼,仰身退出三步! 苏白风并未发势追击,他收掌道:“阁下剑术已臻颠峰,只是……” 那钱继原定身打断道:“你能在单剑下走上百招,区区立刻折剑服输!” 苏白风怒哼一声,一掌正待拍出,蓦见前方草苇轻动,一人撑伞而来。 那人来得近,苏白风瞧得真切,不是那素服女子是谁? 钱继原乍见那女子出现?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呐呐道:“沈……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素服女子犹似未闻,她痴痴的望着钱继原,低道:“你,你变得憔悴多了……” 钱继原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两颊,道:“姑娘又何尝不如是?” 素服女子道:“我是永远不会长胖的,只因——只因……” 钱继原道:“为了何故?” 素服女子垂下粉首,道:“只因为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一人……” 一旁的苏白风闻言忖道:“我若得一个姑娘对我如此关切,夫复何求,这姓钱的不知几世修来之福,竟得丽人青睐有加?” 只闻那素服女子又道:“当日一别,我目送你飞渡芦苇,微茫而远,那时下着蒙蒙雨,天际满是冥色,仿佛你我再见已是遥不可期,但今夜你终于践约回来了……” 钱继原微吁一声,素服女子低道:“只是空让悠悠的岁月蹉跎了五年。” 钱继原道:“当日我远出漠北,也是情不得已,而且我在落英塔五年,倒也非平日渡过。” 素服女子道:“只要大哥你出得落英塔,我什么也不计较。” 钱继原道:“刚人塔之际,我心境是极端恶劣,但是为了家祖安危,只有拼命隐忍,以后倒渐能随遇而安,到了第四年,我终于在塔中发现了一桩秘密——” 立在一旁的苏白风心念一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秘密?” 钱继原白了苏白风一眼,默然不应。 半晌朝素服女子道:“沈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素服女子道:“早在天未黑前,我就在那夜你我分别之芦苇荡处等你,却是久候不至,我正自失望无助,突闻远处隐隐传来吆喝之声,便循声至此……” 钱继原望着苏白风道:“我是要赶到芦苇荡去,但途中欲与这人干上了。” 素服女子偏首望了苏白风一望,道:“是怎么一回事?” 钱继原约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素服女子这才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俞佑亮,视线在他的身躯扫了一下,最后在俞佑亮的脸上停滞了良久,眼睁里忽然掠过一丝困惑的神色细声道:“是他!” 钱继原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素服女子期艾道:“大哥你答……答应我一个要求。” 钱继原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素服女子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钱继原皱皱眉,道:“难道姑娘要为此人说项?” 素服女子颔首道:“大哥你便救他一救。” 钱继原一愕,即是一旁的苏白风也是暗暗称奇不已。 钱继原道:“此人绝不值得我出手相救,不知姑娘缘何要替他说情?” 素服女子道:“我曾在临江楼见过此人一面……” 钱继原陡然之间只觉一道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他忍不住尖刻地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来呵,早已相识……” 素服女子芳容惨变,咬牙道:“大哥你想到那里去了?别后五年来,我夜夜必到临江抚琴藉思大哥以自排遣,在这数不清的日子中,我先后只见过此人一面,你可知道他是谁?” 钱继原无语摇首,素服女子道:“这人的妹子曾是我的闺中密友,他们兄妹俩的面容是如此相似,是以我只一见面便认出他来,却未开口与他招呼……想不到你我订交如此之久,大哥你竟还是不知我心……” 她说到后来,已是泪水盈眶,那目光真叫人瞧得心碎了。 钱继原愧怍地俯下头,一言不发步至俞佑亮身侧,重新将臂脉把视一番,连点俞佑亮胸前五穴,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之上。 苏白风蹲身下去,道:“可有用得着苏某的地方?” 钱继原道:“在下尝试将他阴交之气逼至膻中,若力有不逮,再请你分劳。” 苏白风应了一声,钱继原开始催气运功,真气自华盖源源导人,只一盏茶工夫,忽见钱继原喉中“吭”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苏白风始终紧张地望着钱继原运功,见到这般情状。方待出手相助,那钱继原倏地撤回右掌,废然叹道:“在下真气一丝丝渡出,在令友体内运行了八周天到膻中时,就被反击而出,一连几次都是如此,看来令友是没有指望了。” 苏白风心田下沉,那钱继原负手来回蹀着方步,似已陷入了苦思之中。 雨渐渐小了,大地是一片墨黑,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气中。 陡地,钱继原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别无他法,只有走这条路试试了……” 他飞快地自囊中袋取出十五支细针,一支一支的的插进俞佑亮穴脉上,到了第十五针插完,说道:“这针炙之术原是塔中的左姓怪人传授与我,当日他曾谆谆告诫,非至不得已时不可使用,缘因针炙一旦人体,受疗之人体内抗力便逐渐减低。稍有差池即会导至血崩,但目下只有施出下策……” 苏白风对医术是一窍不通,是以不便插言。 移时,那钱继原右手斗然一扬,运气而聚,掌心渐呈一种不正常的碧绿之色。那颜色就澄得和青靛一般无二! 苏白风睹状,心头颤一大颤,失声道:“你……你会那‘天雷气’?……” 钱继原微笑不语,一声低啸自他口角发出,一掌拍在俞佑亮背上。 苏白风心中沉重无比,忖道:“尝闻天雷气乃是内家至阳及外力阴柔之劲相托而成,乃是内家真气中的顶尖功夫,不传武林已有百余年之久,据说当年就只有一个叫钱百锋的大魔头精擅此技,这姓钱的难道是他的后人?” 正思间,突闻钱继原呼道:“快!兄台快运功推拿令友百脉!” 苏白风一凝神,-双手运起内方在俞佑亮全身上下来回推拿,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那钱继原又是一声清啸传出,他已发出了“天雷气”! 那“天雷气”才发,苏白风斗觉俞佑亮体内股力道斜逼而上,他手底一加劲,掌上内力用到十成,终于将那古怪力道压抑了回去。 两人全神运力,不敢稍有分神,那“天雷气”引导苏白风强劲的内力在脉道内通行,渐渐接近了膻中…… ………… 在另一边,在昏睡中的小镇近郊,有两人在霪雨中飞驰而行。 这两人正是男那蓝衣人和来自西域的温士达。 温士达抬首望了望前边的小镇,道:“咱们这就进入镇中?” 蓝衣人口中只进出一个字:“不!” 温士达道:“那么……你的去向?” 蓝衣人道:“飞叶石那边有要事后老夫去处理……” 温士达一怔,道:“你是指那浮雕石像?” 蓝衣人颔首道:“日前老夫耍了一点手段,终叫承天三匠屈服,目下石像已经完成,大事是可以进行了!” 温士达道:“为了浮雕这数尊石像,拖延了如此之久,难保秘密不曾外泄。” 蓝衣人道:“举世之间,知道石像秘密的只有俞佑亮那小子,但是他已把秘密带到阴世去了,嘿!嘿!……” 他对天狂笑,来几忽然笑声一停,脱口道:“不好!” 温土达楞道:“什么事?” 蓝衣人想了一想,道:“老夫忘了一事,那承天三匠曾助俞佑亮、飞叶石逃脱,必会寄交任何物件,此刻那物件想仍在那小子身上,现在他暴尸荒野,若那物件为他人所得……” 温士达也是一呆,接道:“那就前功尽弃了!” 蓝衣人稍一踟躇,说道:“老夫急于赶往飞叶石,,你这就回头去取那物件,俞佑亮那小子已死.你只要搜搜他身上,那物件是不费吹牛之力可得。” 温士达应了一声,回身就走,行不数步又自折身,道:“那金刚经……” 蓝衣人冷冷道:“金刚经暂由老夫保管,若寻到译经之人,少不得有你姓温的一份!” 温士达再不多言,转身往来路驰去,不一刻已来到了竹林之外。 他穿身进入竹林,竹叶上冰冷的水珠滴在他颈上,只觉得其凉透骨,不由喃喃骂道:“它妈的只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就把咱家弄得昏头昏脑……” 他忽然住声不骂,原来他已发现那竹林里方才俞佑亮所躺着的地上已是空空如也,那有任何尸首? 霎刃区间,温士达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仔细一瞧,那地上依旧是空空然,忍不住咄咄称奇:“真是邪门,只一忽那小子的尸身就不见了踪影,不要是遇见鬼了……” 他飞快的在竹林周遭环绕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但他生性多疑,决不相信俞佑亮的尸身会无缘无故失踪,是以仍锲而不舍的在附近穷搜。 终于,温士达寻到了这一片荒野上…… 那钱继原与苏白风运气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两人的左腕俱都搭在右腕之上,面上呈现着酡红。 倏然,前方传来一阵尖啸,紧接着步履声起! 钱继原与苏白风两人神色一变,侧耳倾听,在风雨交错中,那足步声愈来愈近。 两人对望了一眼,苏白风已可以瞧出钱继原眼睛间闪动的惊人光芒,这时他的天雷气仍未散完,苏白风的内力被天雷气层层冲击着,两人都不可能撒手了! 荒野上是一片漆黑,那足步声走到了近处,停下了足。 苏白风只觉冷汗不住的自肌肤沁出,忖道:“在这雨夜中是不可能有人路过此地了,听适才那一阵啸声,内功分明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知会是何人?” 这时,一阵斜风吹过,两人的气息声登是传出老远,那足步声再起。 那笑声有如怒涛裂岸而涌,刺耳非常,苏白风暗暗吃惊,犹不暇回头,那人已然出口道:“是那位高手在拿着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白风与钱继原不应,两人仍然以背相向,彼此都不会瞧见对方的面孔。 那人不见回答,又自冷笑道:“我说那小子的尸身怎会无故失踪,原来是两位在为他招魂……” 苏白风只觉怒气直冲而上,几乎忍不住出声回骂,好不容易又强忍了下去。 那人端端又向前行了数步,场中景象已是一目了然,他忽然注意到钱继原手臂上那碧绿得出奇的颜色,脱口而呼:“天雷气!你……” 那人呼出了“天雷气”这三个字,嘴里猛可颤一大颤,在心中叫道:“有‘天雷气’为俞佑亮那小子治疗,难道他的一命又要捡回来啦?姓俞的那一掌,着实不应该击偏了二分的……” 那人想到这里,双目中杀机斗盛,苏白风一回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也瞥见了他可怕的目光,大吼道:“温士达!你不要后悔!” 温士达叫道:“悔个屁!” 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一掌扬起,苏白风目皆欲裂。大吼一声。 此刻两人全无抵抗之力,那温士达手掌一沉,内力疾吐,陡闻“呼”地一响,一道劲风斜斜袭来,温士达只觉掌力一窒,他奋力大喝一声,手掌平空加重千钧,继续劈落下去! 那掌力逼得近了,苏白风脑中只觉一片空白,倏地一条纤小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蹑至温土达身后,疾起。一掌按了下去,那温士达但觉后体生凉,他看也不看,空出的左掌便往后拍去。 那人影掌势忽地一变,捣向温士达臂脉,这一招变得好不迅疾,温士达迫得只有撤掌自救。 此刻钱继原的天雷气散尽,苏白风合身压力一轻,像弹簧一般立刻跃起。 苏白风身形一直,哂道:“乘人之难,温士达你不觉得太无耻了么?” 温士达连哼不止,苏白风右掌一气扬,平推而出。 温士达后跨半步,身子一弓,正好掠到钱继原身侧,钱继原斗地一撤双掌,猛劈而上,那温达呆了一呆,身形如风斜掠而前,霎那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苏白风转向素服女子道:“适才多亏姑娘及时出手。” 他说着,心里忖道:“这姑娘武功不弱,不知是出自何门?” 素服女子露面齿一笑,那钱继原动手将俞佑亮身子的炙针取出,说道:“中膻之气既导,令友脉中淤血已去,现在只剩得去毒的问题了。” 他徐徐自囊中捡出五粒黑色小丸,道:“这小丸乃是漠南所产鸟血毒草所制成,毒性之烈不亚于牵机,但却与牵机相互克制,阴符牵机的解药,怕只得这一种了。” 他将小丸递与苏白风,复道:“服此丸之先,仍得一药方做为引子。” 苏白风道:“请将药方见告。” 钱继原道:“松毫毛六钱,肉桂四分,银花二钱,白芥子,小蓟各三钱四分。” 苏白风默记而下,钱继原又道:“此一药引甚是普通,到任何药铺想都可买到。” 苏白风迎身一揖到地,道:“苏某代俞兄弟谢过大恩。” 钱继原身子一侧,避过一礼,那素服女子道:“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钱继原点点头,两人遂身苏白风道了别,相偕向前行去,片刻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苏白风目送两人去远,轻轻舒了口气,再次将俞佑亮撑在怀中,始飞而去。 他一路毫不耽误,瞬已来到一座小慎,苏白风迳自步至街角一家客栈之前,举掌叫门。 不到一刻,大门“唔呀”一声而开,当门立着一名店伙,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见苏白风怀中接着一人,不禁惊得呆了。 但他应付过三山五岳,各种各样之旅者,经验已多,知道不便多问,苏白风要了一间客房,将俞佑亮安置好了,又转身步出客栈。 移时,苏白风自街上药铺购了药引回来,吩咐店伙拿去熬过,连同那五粒小丸让俞佑亮吞服了。 服过解药之后,俞佑亮仍未有醒转趋向,苏白风焦心如焚,到了第二日午间,俞佑亮身子软动了一下,他终于醒过来了,俞佑亮启开眼帘,只见苏白风正低头微笑的望着自己。他简直真不知是清醒还是梦呢? 苏白风望着他那困惑的目光。道:“你倒是痊愈了。” 俞佑亮楞楞道:“苏兄,你……你也来到阴间地府了么?” 苏白风一笑,道:“不错!不错!咱俩相偕到了地府,却 跟阎王爷吵了一架,那阎王一时气恼不过,是以又自鬼门关把咱们打发回来啦。” 俞佑亮一骨脑儿自床上跃起,试一试运气,只觉通体畅流无阻,不禁瞠目结舌,呼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白风道:“没怎么一回事,只是你年纪正轻,生命不该这样结束的。” 俞佑亮仍不住的呼呼嚷嚷,苏白风支头望着他,问道:“俞兄你可识得一位钱姓少年?”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钱姓少年?……小弟与他朝面两次,第二次遇见正值我践那蓝衣人之约,那位钱姓少年对小弟有些误会。” 苏白风道:“这就是了,你一命正是为他所救。” 俞佑亮错愕不置,道:“是他?……但他与小弟素昧平生,而且……” 苏白风摆摆手,道:“再问你一句,俞兄你可有一妹子与一位沈姑娘是为知交?” 俞佑亮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小弟与数月之前见过家妹一面,但她又失踪……” 他说到此地神情一黯,苏白风不明就里,也不好出口相慰。 半晌,俞佑亮抬首道:“家妹与此事有何关连?” 苏白风道:“那钱生少年对俞兄颇有成见,幸赖那沈姑娘为你说项……” 当下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俞佑亮听罢,也不禁为之喟叹不已。他朝苏白风长身一揖,道:“小弟何幸,区区一命竟劳三位恩人同时救助?” 苏白凤微笑摆手,俞佑亮诚恳地道:“有道是人生在世,得一二知友,死亦无憾,小弟这刻正有此感。” 苏白风道:“休得如此,俞兄血性至诚,你这位朋友苏某是交定了。”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从对方眼光上见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之情,一时之间,俞佑亮心头一热,却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苏白风终于开口道:“俞兄弟,我有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俞佑亮道:“大哥请问。” 苏白风道:“俞玄清俞前辈与兄弟你是何关系?” 俞佑亮一凛,道:“正是家父。” 苏白风神容一变,道:“是令尊?是令尊?那就难怪了……” 俞佑亮奇道:“大哥你说什么?……” 苏白风沉道:“有关令尊与一位左姓怪人之种种传说,俞兄弟你难道不知?” 俞佑亮摇头道:“小弟自幼离家往西域学艺……” 苏白风沉吟道:“那位左姓怪人,在许多武林高手的心目中,是个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武林中所传出来有所关他的轶事,是少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至于令尊……” 俞佑亮道:“莫不成家父与那左姓怪人有任何牵连?” 苏白风道:“据赵老爷子亲口告诉我,他有一日偶尔路过一处荒僻之地,忽闻前面呼呼风动,间而传出古怪的啸声,他是何等武学大师,一听之下便已辨出是两个盖世高手在相对拆招。” 赵老爷子情知再往前行,行迹必露,是以便立在原地侧耳倾听,听了十招之后,不由暗暗吃惊。” 只听那两种破空呼呼之声愈来愈是急促,严然有若平地骤起暴雷,又鸣鸣有如大雨将临,从那掌势恢宏,内力泉涌的情势推断,两人的掌力堪称得上宇内第一了……” 赵老爷子虽是未能瞧见,但从那掌劲风声中,不仅能辨出相搏的姿态,甚至两人出招如何轻灵如何沉重,便当是历历在目。” “到了五百招之上,那右边的一人掌法突然愈施愈疾,奔雷之声也愈来愈是惧人心魄,旁闻的赵老爷子也愈来愈吃是惊。” 赵老爷子从那人掌势所逼出的内家真力而断,分明已练到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玉玄清真’之地步。听上去那左边一人似乎立刻就要落败了。” 就在这时,那左边一人的掌法似乎大变,每一出招都是奇异无匹,忽地一霎之间风声俱敛,赵老爷子正自错愕,只听那右边一人出声道:“俞玄清!你老是不肯服输。” 苏白风述说至此,俞佑亮心中不觉砰然跳动,苏白风继续往下说道:“那左边一人道:‘来!来!咱们再斗它一千大招。’” “右边一人道:‘你倒有这么好的兴致呀。’ 左边.一人道:‘久未与左老你喂招了,不觉技痒痒焉。’ 右边的道:‘哈哈,来日正多,你有暇到落英塔来吧,老夫陪你喂招,你也可得依老夫一事……’ 左边的道:‘可是又要陪你对奕?’ 右边的哈哈道:‘你是深知老夫之心。’ 左边的道:‘下棋我可真不敢领教,上次到塔里,与你老一盘棋一下就是五日五夜……’ 右边的笑道:‘结果你耐力不佳,被老夫杀得片甲不留,哈哈,那一盘棋下来真是大快吾心。’ 左边的突然沉吟不语,隔了半响低道:‘不瞒左老你,尔后我恐怕再也没机会到落英塔去了!’ 斯时,赵老爷子听到耶名叫“俞玄靖”直朝对方“左老”、“左老”的叫,忽而意识到那“左老”的身份,他身上的每一根 神经都几乎要抽紧起来。 那右边的‘左老’道:‘为了何故?’ 左边的期期艾艾道:‘这一阵子我总不住的感到心寒胆战之意,情绪始终无法平抑,你说这是不是凶兆?’ 右边的道:‘老夫向来不信邪。’ 左边的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离大去不远,终将死在一人手里!” 右边的一怔道:“天下尚有何人能让你俞玄清心惧如斯?” 左边的道:“那人……,那人与我同姓!” 右边的脱口道:“姓俞的——” 那‘左老’甫说出这三个字,倏然扬声道:“过路的朋友,你请出来吧。’ 赵老爷子霍然大惊,试想以他那等身手,竟犹叫对方听出行藏,那‘左老’功力之不可深测是不问可知了。” 苏白风说到这里一停,俞佑亮急迫地问:“后来呢?”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与那‘左老’及令尊见面的经过,兄弟就不得而知,但他言下之意,那日‘左老’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左姓奇人无疑了……” 俞佑亮道:“只是此后之事,赵前辈不可能全然不晓吧。” 苏白风道:“后来我听赵老爷子无意中透露,令尊果然身罹奇祸,连令堂亦不得免,此事大被那左姓奇人闻知,他一怒出塔,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些日子,到他再度回落英塔时,身边已多了一人同行……” 俞佑亮忍不住脱口道:“那人是——姓俞?……” 苏白风颔首道:“正是,那姓俞之人随左姓奇人进了落英塔,塔中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就连赵老爷子也全然不知了。” 俞佑亮心头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父亲生前之事,许是上天的安排,埋藏已久的天大秘密就要逐渐揭露了。 苏白风望了俞佑亮头中上镶着的小玉石一眼,欲言又止,道:“俞兄弟——” 俞佑亮道:“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终于道:“俞兄弟,你可曾到过那座传说中的神秘石塔?” 俞佑亮摇头道:“不曾。” 苏白风讪讪道:“但你头巾上那片……那片玉石……”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家父将小弟送至西域之时,已为我留下了日后之衣物,这头巾与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苏白风恍然若有所悟,他拍拍了俞佑亮的肩胛道:“老弟,我被你吓惨了,哈哈……” 俞佑亮听着他那朗朗的笑声,唇角也不觉浮起一丝笑容,那笑声所露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沁入两人的心田。 接着苏白风转了一个话题,两人又促膝长谈起来。一直到了长夜将临,晓星已敛,两人才倒头呼呼睡去。 翌日,俞佑亮犹在睡梦中,他听到耳旁有人呼道:“俞兄弟,你醒醒——” 俞佑亮醒转过来,见柔和的新日已射进了木窗,他跃下床,苏白风已自立在窗前享受美丽的晨景。 俞佑亮道:“大哥啊——天才亮么?” 苏白风笑道:“日上三竿啦。” 俞佑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苏白风又道:“咱们出去吃点东西裹腹口吧。” 俞佑亮点点头,两人走到客房,苏白风伸手往袋里一摸,却是沅囊羞涩,不禁大为尴尬,俞佑亮见状早已会意,连忙掏出一块银锭付了账。 步出客栈,正好小街对边有个不大不小的铺儿,两人喝了一碗稀豆浆,又吃了几块烧饼,出店时,苏白风问:“兄弟你此去何方?” 俞佑亮道:“西昆仑有事,本待赶往,但小弟受人之托,须得先送一物至银川承天居。” 苏白风道:“如此,我亦有事待理,办完之后再来找你。” 他说着,拱了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俞佑亮抬首看了看天,他拱手道:“大哥珍重。” 苏白风转身走远,俞佑亮目送他的背影缓缓消失。这时旭日已升。 银川城外,行人绝迹,淡月如缟,一派索落气氛。 银川城内,行人如织,华灯如画,一派升平景象。 城垣内外,一墙之隔,咫尺之差—— 对仆仆风尘的俞佑亮来说,由寥落的城外进人了繁华的城内,就像是在顷时之间历经了两个不同世界。 这时华灯初上,行人摩肩继踵,穿梭不息于坊道之上。 俞佑亮沿坊道走着,一个生得鼠首獐目的汉子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对方足步一个跄踉,撞在俞佑亮身上。 那猥琐汉子挣扎撑起,连连揖首道:“冒冲了大爷,该死!该死!” 俞佑亮心中一动,口中淡淡的道:“不碍,不碍。” 那猥琐汉子道:“大爷你是外地来的吧?” 俞佑亮点头道:“承问承天居在城内何处?” 那猥琐汉子眼睛一眨巴,口内道:“承天居?这……我倒不知……” 那猥琐汉子说着,转身欲行,俞佑亮右手斗地一拂,向对方腕间抓去。 猥琐汉子低吭一声,只见他身子模糊一闪,俞佑亮一手抓空。 俞佑亮微微一楞,他身形才动,右臂猛可暴伸,那猥琐汉子正待开溜,只差一步便被俞佑亮抓住腕脉。 那猥琐汉子呐呐道:“大爷这是何意?” 俞佑亮冷冷道:“拿来——” 猥琐汉子道:“小人倒不明白……” 俞佑亮打断道:“邪偷李六指,你还要装么?方才你自俞某怀中摸去一物……” 那邪偷六指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俞估亮手底猛一加劲,对方冷汗立时涔涔而落。 邪偷六指顿足道:“罢!罢!我李六指号称邪偷,一生出从未换风,想不到居然栽在你的手里。” 他边说边自囊内取出一物,却是那承天三匠所交托与俞佑亮之黑色木盒! 俞佑亮将木盒接过,沉道:“你李六指偷遍大江南北,今日却突然光顾到俞某身上,想也非无而发,是什么人收实了你这低劣伎俩来赚我?” 李六指道:“我李邪偷是何许人?有谁能收买于我,简直笑话。” 言语中,右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俞佑亮之五指,俞佑亮一时不曾防备,竟被他挤入人潮,瞬即溜得无影无踪。 俞佑亮满怀疑虑,继续前行,刚转过一个街角,突闻前面锣鼓声起,鞭炮“劈拍”“劈拍”的响着。 一霎之间,人群集聚,整个坊道闹哄哄的,俞佑亮眉头一皱,拉着一个路人间道:“这城里今晚倒在庆祝什么?” 那路人朝俞佑亮望了一眼,道:“我说老兄,你是外地来的吧,今晚南门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谁人不晓?” 俞佑亮心中一震,奇道:“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就在今夜?” 那路人点头,道:“我说老兄,不是今夜又是何时?你若无事,不妨随我到那边去看看这份热闹。” 俞佑亮道:“我正想一开眼界。” 他随着那人往流动的人潮挤将过去,转过了两条街道,忽地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铜锣声传来。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咱们慢了一步,轿儿已经亮过俞佑亮道:“亮轿是怎么个赛法儿?” 那路人道:“我说老……呵呵,我这是改不了口,那赛轿么?除了赛门面装饰,还得赛抬轿人的身手,锣鼓哗啦哗啦的响,轿儿滴溜溜的转,转了一次又一次,一步走完又一步……” 俞佑亮忙道:“得了,得了,这赛轿的名堂倒不少……” 正说着,那边六顶轿儿在锣鼓的喧哗下,已往街道缓缓移动过来。 十几名穿着短打的汉子拉着横杆,杆上横披着彩缎的花带,那华丽万状的轿儿在抬杠汉子的步伐下起起伏伏,仿佛结成了一条龙。 轿子转过窄道时,锣鼓声加紧,汉子们的步作也更加快速,轿身晃来荡去的抖着,直令人目不暇接。 渐渐那轿儿来得近了,锣鼓点子急敲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抬轿汉子便踩着锣鼓点子,跳将起来,轿儿一晃一晃的摆动,像是大浪一波一波的涌着,街旁围观的人群,斗然暴喊起来,说:“好呀!好呀!” 俞佑亮也瞧得呆了,他转首问道:“不知那轿中可坐着有人?”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轿中坐着的可是如花似玉的本城闺女。” 他说着咽了口水,俞佑亮瞧得好笑,道:“你都瞧见了?” 不要轿帘一掀,出来的是奇丑无比的母夜叉。”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大伙儿是这么说,不可无福一见。” 轿儿亮过俞佑亮身旁,鼓点儿更急,轿身也摆动得愈发愈厉害。 这刻,忽然低空一阵疾风吹来,轿帘掀起一角,抬轿的汉子连忙伸手将布帘拉了回去。但就只这么一忽,俞佑亮何等眼快,已瞧清轿中的事物,他心头一颤——轿中坐着的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僧,那里是什么黄花闺女! 俞佑亮只觉那轿中的白发老僧,人眼熟悉异常,他几乎要脱口而呼:“浮云大师?” 但是,昆仑掌教浮云大师不是早已遇害身死了么?—— 小草扫描一剑飙血ocrslqlzf校对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六回 轿舆在轰雷般的鼓声里荡漾着,沿道两旁贯步近了二十四个红衫少女,亮光自少女们手中提悬着的琉璃灯透射四映,使轿身的轮廓像彩画般的浮凸出来。 人丛中喝呼的声音此起彼落:“出会了!出会了!” 锣鼓像雨点子急促的敲晌着,出会了。 红彩白光互映成趣的坊道上,轿身一晃一晃的荡动着,轿角上镶着的三角小灯闪射着星烁般点点晶莹。 俞佑亮眼看轿舆已亮到自己身前不过五步处,他心念一动,冲口喝道:“且住!” 那抬轿的汉子们瞥了俞佑亮一眼,依然有节奏的向前跳动着步子。 俞佑亮一跨步,正待挺身而出,那手掌琉璃灯的二十四名红衫少女就在这刻同时拢过来,俞佑亮的视线适被遮住。 当前一名少女朝俞佑亮一福,道:“有请这位相公为今夜亮轿赛会燃响第一串龙鞭。” 俞佑亮微愕,一旁那路人朝俞佑亮挤挤眼,笑道:“我说老兄,那燃响龙鞭之人向来非本城大户子弟莫属,你这下得佳人青睐……” 俞佑亮摇摇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红衫少女接着又是一福,说道:“有请——” 俞佑亮略一转念,只觉此事大是可疑,他不暇回话,侧身自那少女身旁绕过,快步来到第一抬轿前面。 那抬着第一顶轿的汉子们见俞佑亮步至,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足步,立于轿石的一名短打汉子放下轿杠,横身将俞佑亮拦住,沉道:“这位朋友有何见教?” 俞佑亮略一踌躇,道:“没什么,兄弟只是想会一会昆仑浮云大师。” 那短打汉子面色一变,道:“谁是浮云大师?朋友你……” 俞佑亮无心磨菇,未容对方将话说完,早已一绕步,自对方右侧闪过,伸手将轿帘一掀—— 事出不意,那短打汉子欲阻不及,轿帘被平空掀翻。俞佑亮但觉眼前一亮,轿中端端坐着一名妙龄闺女,那还有浮云大师的影子在? 轿中闺女似乎受了一惊,突然尖叫了一声,俞佑亮睹状,错愕之情真是莫可言状,忖道:“方才那掌着琉璃灯的少女们,分明是受了他人之指使,藉故挡住我的视线,但只这么短短的一忽,难道他们就将第一顶轿与后面的轿儿易换过了?……” 他忖犹未完,周遭的旁观者不明就里,只道俞佑亮是下徒子之流,人群里早有人发出“嘘”之声。 那短打汉子回身道:“好朋友!你是故意找喳来了!” 俞佑亮低哼一声,道:“想不到诸位不但是亮轿的行家,也是那施障眼术的能手。” 他边说边转往街后望去,见有十数顶轿子在道上排成一条长龙,轿身装簧都没有多少分别,一时倒不易辨认。 那短打汉子道:“朋友你还不退开,可再也没机会了。” 俞佑亮道:“是么?” 那短打汉子一眨眼,突地放高嗓子呼道:“喝!你这人忒心也轻薄,轿中坐着的都是黄花闺女,容得你任意窥伺,敢情你是灌多了黄汤,喝多子猫尿,便施疯装邪跑到这里撒野了……” 他这故意放声开骂,比王婆骂街更要粗鄙,周遭群众闻言,也都以为俞佑亮果然存心轻薄,一时个个俱对他怒目而视。 俞佑亮不防对方有这一着,正待出言分辩,人堆里已自步出了数十名鼠首獐目的青皮流子,存心打落水狗,擦拳抹袖,想把俞佑亮结结实实收拾一顿。 那当首汉子不住晃拳头,汹汹作态道:“小子!还不跪下讨饶!” 俞佑亮不语,那獐首汉子大怒,一拳便朝俞佑亮捣至。 俞佑亮心知这一干人都是本城的市井无赖,便决意叫他们尝些苦头,他一拂袖,那獐首汉子只觉一股无形潜力直逼而来,惊呼一声,仰身跌开而出。 那汉子穷叫穷嚷,立直身子又是一拳劈至,这下俞佑亮却是不闪不躲,那汉子一掌之劲重重拍在他的前胸。 俞佑亮毫不在意,正欲运起内力将那一掌反震回去,就在这一瞬间,斗地一道阴柔之劲自对方掌心直透而出! 那阴柔掌力一经透入肌肤,俞佑亮即行察觉,他一惊之下,再也不暇多虑,立时吸一口气直下丹田,那一道古怪的阴柔力道登时消弥于无形。 俞佑亮呆了一呆,脱口道:“飞魂掌!是谁传授你这等阴毒的掌力来算计我?” 他情知对方这一干人既为市井宵小,平日仗着几式花拳绣腿欺凌弱小,那曾学过什么真力实艺,而且这一记飞魂掌发出,火候犹差,分明是仓促中学成,是以有如此一问。 那汉子见一击未能奏功,也为之骇然不止,他不及应话,挥一挥手,数十名青皮流子登时一哄而散。 俞佑亮满腹疑云,却不能当众放足追赶,那群宵小方散,人丛中又自步出了一名矮小精悍的老者,在俞佑亮面前定身,说道:“敢问小哥儿与承天居有何过节?” 俞佑亮楞道:“老大何作此间?” 那矮小老者道:“今夜这亮轿赛会乃承天居所主持,小哥儿无故拦住轿舆,就如和承天居过意不去了。” 俞佑亮道:“小可此举实是情非得已,敢问老丈是——” 那矮小老者接口道:“老朽御风刀孙抱轩,与承天三匠向为知交。” 俞佑亮心神一凛,他早自传闻中得知这孙抱轩一手御风刀法出类拔萃,高居今世使刀诸子牛耳,想不到竟在这等场合遇见,当下朝老者一拱手,肃声道:“孙前辈刀法无双,小可神仰已久了。” 孙抱轩颜色略霁,道:“小哥儿不是本地人吧?” 俞佑亮道:“小可甫自远道赶来。” 孙抱轩颔首道:“老朽也是刚刚到本城,小哥儿何故拦住轿舆?” 俞佑亮道:“不知孙前辈可相信世间鬼魂之事?” 孙抱轩道:“小哥扯到那里去了?老夫见你适才轻易击退那干市井之徒,武功想必不弱,咱们练武人还相信这一套?” 俞佑亮道:“这就是了,小可在一刻之前亲眼瞥见轿中坐着从前已遇害身死的昆仑掌教浮云大师。” 孙抱轩一怔,道:“浮云大师?……五派掌教遇害之事,老朽略有所闻,小哥儿你是说笑了。” 俞佑亮道:“小可出口向无戏言。” 俞佑亮心机本深,但他坦直道出肺腑之言时,自另有一番动人的诚恳之情。那孙抱轩双目一凌,神光暴长,一直盯住俞佑亮脸容不放,少时低道:“老朽相信你这一句,只是——” 俞佑亮打断道:“说来道去,孙抱轩仍是有所存疑。” 孙抱轩道:“须知你的话是极端不通情理,老朽纵然相信你,但有道是‘凡事眼见为真’——” 俞佑亮道:“前辈实事求是,好生叫人钦佩。” 孙抱轩道:“坊道之上,一总停放着一十八抬轿儿,你能指出是那一抬轿中载有浮云大师的?” 俞佑亮摇摇头,道:“十八抬轿早已相互混揉,小可势不能一一掀帘而视,致惹众怒。” 孙抱轩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小哥儿请随老朽至承天居一行。” 俞佑亮道:“小可乐于同行。” 孙抱轩当先举步前行,口道:“承天居就在前面街角胡同里,咱们只要找到三匠,便不难将事情本末弄清。” 俞佑亮紧随在孙抱轩身后,闻言呆了呆,道:“怎么?前辈到承天居是为了找承天三匠的?” 孙抱轩道:“不找三匠找谁?” 俞佑亮道:“小可却是身受三匠之托,送递一件信物至承天居。” 孙抱轩错愕不置,不知不觉停下足步,道:“小哥儿的意思是,三匠不在承天居?” 俞佑亮颔首道:“据小可所知,正是如此。” 孙抱轩沉吟道:“这倒奇了,老朽日前在紫湖方接到承天三匠人邀,老朽于今夜到承天居一会……” 他话方说完,单掌陡地朝横里一抹,迅疾无比地往俞佑亮腕脉拂去。 变出意表。急切问,俞佑亮足步一错,身形模糊一闪,从对为掌隙中倒窜出五步之外。 孙抱轩一掌拂空,不禁咄咄呼奇不已。 俞佑亮定身道:“前辈何尔以武相加?” 孙抱轩道:“小哥儿你口气太大,老朽迫得只有出手试试你的深浅。” 俞佑亮惑道:“此话从何说起?” 孙抱轩道:“三匠一向自视甚高,小哥儿年纪犹轻,若没有点真才实学,怎能与其论交,不知你在何处识得三匠?” 俞佑亮道:“小可与三匠见面之经过甚是奇特,斯时他们为人禁处在一荒僻石谷之内……” 孙抱轩身躯一震,失声道:“三匠做了阶下囚?……小哥你愈说愈离谱了……” 俞佑亮满面肃容,道:“孙前辈请相信小可之言,句句出于肺腑。” 孙抱轩寻思一下,挥手道:“走!咱们尽速赶到承天居去。” 两人遂加速脚步前行,避过拥挤的行人,绕过了两条坊道,走进一条静谧的小胡同。 孙抱轩率先在一幢巨宅前停下身来,在冷月下,这一幢偌大的宅第显出异样的阴幽深遽,与坊道上那闹哄哄的景象大相径庭。 俞佑亮忍不住低声道:“承天居既为今夜亮轿赛会主事,怎会如此寂静森冷?” 孙抱轩道:“老夫也正感到不解。” 说着,伸手去敲打门环,须臾,内院有人出来应门,“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名中年仆人当门而立。孙抱轩朝那名仆人道:“三匠可在?” 那仆人打量了两人一眼,冷冷道:“鄙主人曾关照下仆,不欲任何人在今夜来打扰他们。” 这句话是闭着牙关说的,表示着“滚开去”的意思,任那孙抱轩涵养再大,也是不免形于色的。 那仆人言罢,正要将门关上,俞佑亮却适时递出一脚将门撑住,说道:“令主人可没有关照你用这种口气,拒御风刀孙前辈于门外吧?” 那仆人怔了一怔,随即换上一副笑容,道:“原来是孙先生,快请进,快请进。” 他侧身让过两人入门,门后是一片深邃的前院,那名仆人当先领路,不时回过头来望孙抱轩及俞佑亮。 俞佑亮故意放缓足步,朝孙抱轩低声道:“孙前辈既然为三匠知交,想必经常作客于此,这个仆人怎会不识得你老?” 孙抱轩道:“这人面孔甚是生分,老朽往昔数番到此,却未见过本宅有这么一个仆人……” 话犹未完,那前行五步之外的仆人突然回过头来,插道:“下仆方于昨日受雇到此。” 俞佑亮及孙抱轩对望一眼,两人心中俱暗暗纳闷,俞佑亮忖道:“孙前辈与我谈话的声音如此低沉,这仆人身隔数步之外犹能听得如此清晰,实非一等高手莫办。” 越过庭院,迎而矗立着一幢高大的厅堂,俞佑亮抬面一望,只见门楣横匾上镌着极为精巧的“承天居”三个大字。 步上台阶,甫进入厅堂,俞佑亮立时感到这里面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黯冷森之气,心中斗然无端颤了一颤。 那仆人道:“两位请在厅中稍候,容下仆入内通报。” 他未待两人回应,迳自转身步人内房。 孙抱轩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忽而若有所悟的和了一声,道:“老朽忽然想起,刻前曾在某处见过这仆人一面!” 俞佑亮惑道:“何处?” 孙抱轩道:“亮轿起赛之际,老朽在街角见到这仆人在对二名市井无赖窃窃私语,并不时比手划脚,像是对他传授一种内家掌力……” 俞佑亮一震,脱口道:“是了,这仆人就是对那市井无赖传习飞魂掌之人,适才小可一时大意,险为这阴毒力所伤。” 孙抱轩道:“承天居与你既无纠葛,缘何要着人暗算于你。” 俞佑亮道:“此事只有一种解释——” 孙抱轩道:“莫非那仆人不是……” 话犹未讫,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冷冷的声音:“两位若欲得知这解释,请入内院去。” 两人闻声一惊,齐地回头望去,见那名仆人不知何时已入而复出,立在他俩背后。 俞佑亮骇然不已,心忖:“这仆人步到自己身后,自然点息全无,这份轻功真是不容忽视,他倒底是何许身份?” 他踟躇一下,朝孙抱轩打了个眼色,当先举步进入内院。 那仆人越步而上,居前领路,两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步过一条廊道,在那左侧一间内房驻足。 那仆人将房门打开一缝,说道:“两位请人内。” 俞佑亮望了那漆黑沉厚的房门一眼,一步跨人,就在同一忽,他身子蓦然迅速一旋,一伸掌便往那仆人当胸袭到。 这一着出其不意,那仆人呆了一呆,反掌一挡而上,孰料俞佑亮并不与他硬碰,单掌自斜地里一抹,一连抢攻了五招,那对方被迫倒退了三步。 一旁的孙抱轩见状,不以为然道:“小哥儿你缘何无故偷袭他人?” 俞佑亮不应,乘那仆人退后之际,左掌接着往另一个方向一推,轰然二响,房门应势震开。 房门开处,人眼见室内东倒西歪的躺着男女大小数具尸体,那些尸体具具点肉不存,只剩得一层薄皮包在骨外,室内充溢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腐臭气味,显见已死去多日! 孙抱轩霍然一惊,他从那几已不成人形的尸身脸上扫过一眼,脱口呼道:“是谁?是谁将三匠家眷悉数毙于此地……” 俞佑亮沉道:“他们倒不是为人所毙,而是被驱入此密不通风的室中,活活饿死闷死!” 孙抱轩道:“你怎生得知?” 俞佑亮道:“小可见这扇门与内室四壁之沉厚大异寻常,再主人那有在内室见客之理,是以小可便起了疑念……” 孙抱轩道:“这又证明了什么?” 俞佑亮道:“房门甫开之际,前辈难道不曾闻到那凝凝不散的陈腐气味,显见这内室无丝毫缝隙可透气,一进便不能复出……” 孙抱轩“哦”了一声,道:“这内室原有的窗户想必被堵死了,亏得小哥你心密如丝,否则咱们怕不已步上死者的后尘了……” 那数步之外的仆人冷冷插口道:“还有什么否则不否则,今夜你们还想逃出此宅么?” 孙抱轩发指道:“这些人可是死在你的手上?” 那仆人阴笑道:“倒也不尽如此,我只是奉人之命行事……” 孙抱轩一怔道:“奉谁之命?” 那仆人道:“你要知道是谁么?喏,咱们主人不就来了——” 孙抱轩与俞佑亮齐目望去,果见前面廊道徐徐步出一人,来到近处,只见那人身着一袭黑衫,满脸神采扬扬,年纪大约只有在二旬左右。 那黑衣少年身犹未到,已自出声道:“白石,休得待慢了客人。” 那仆人满面恭顺道:“下仆已将客人引到此地,但他们却硬是不进内室。” 那黑衣少年在两人面前驻足,说道:“俗语有谓:‘客随主意’,有客如此强拗,便令人不胜为难了……” 俞佑亮道:“无论‘客随主意’也罢,‘主随客意’也罢,敢请先问谁是承天居的主人?” 黑衣少年淡淡道:“此宅主人既已死得精光,无主之宅任何不是都可据以为主,这一问简直是多余了。” 他连番说出一大套偏理,犹是面不改其色,那孙抱轩只听得须发皆张,大喝道:“狂徒与我住口!” 黑衣少年冷笑道:“这位客人有何吩咐?” 孙抱轩铁青着脸色道:“承天居男女大小数十口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使你下此赶尽杀绝煞手。” 黑衣少年狂笑道:“这一问就更显得不明智了,武林中殴杀之事时而发生,除了仇恨之外,为了其他原因,譬之自身利害所击啦,一样可以杀人……” 孙抱轩气得脸色发青,猛地自背后掣出了大刀,口道:“今日老夫不杀你辈,也枉为三匠知交了——” 他手中金刀倒提,正待出手,忽然又想起一事,复道:“老夫问你,那着我投书邀老夫至此之人,可就是你?” 黑衣少年道:“不错。” 孙抱轩道:“果然是你假藉三匠之名。” 黑衣少年道:“小爷不藉三匠之名,怎能将名重一时的孙御风刀赚到此地?” 孙抱轩道:“你居心何在?” 黑衣少年阴笑道:“承天居全门俱纯,孙御风刀你身为三匠知交,是以小爷特地请你来赶陪葬。” 孙抱轩怒极而笑道:“好,好,好个狂妄小辈……” 孙抱轩右足一错,身形向侧而出,手中大刀一挥,金光霍霍闪耀,虎地往对方手臂斥去。 在一片寒光中,那黑衣少年忽一晃身,刷的一下,已自刀隙欺入敌手二步之内,只见他单掌连晃,非但避过了孙抱轩的刀风,反而自右侧巧妙无匹的削出一掌。 孙抱轩怒哼一声,大刀一封,那黑衣少年迫得撤掌倒退,孙抱轩得理不让,接着劈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 这时孙抱轩已施出了他御风刀的绝技,只见他一柄大刀,忽而轻灵如薄剑,忽而凝重如巨斧,刀尖上劲风呼呼。有若奔雷之将至。 旁观的俞佑亮不禁暗暗赞道:“江湖传言孙抱轩一手御风刀法出类拔萃,直追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刀法也罢,能练到这般地步,那是无可思议了。” 正忖间,突闻一道奇异的尖啸之声响了起来,那黑衣少年蓦地跃将起来,单掌暴吐,在空中猛一盘旋,有若满天飞花疾劈而下。 孙抱轩大刀往上一迎,那黑衣少年身形一扭,整个身躯有如一只弯弓,弹有数尺,接着又是一掌拍下。 这真是轻身功夫中难以解释的奇景,全仗着提住一口气硬硬右移,那在旁的俞佑亮不禁看得呆了。 但那孙抱轩不愧是使刀大家,他大刀一吞复吐,由左上劈出两刀,右上封出一刀,右上封出一刀,然后自中虎虎虎连攻五刀,这八刀一气呵成,决没有一丝儿拖泥带水,气势端的是骇人之极。 黑衣少年身子又是一晃,自刀锋上横飞而过,接着又是一掌击了下来。 这一掌挟着一股沛然的飙风轰轰而落,孙抱轩陡然感到刀背上重力压体,他大喝一声,内力泉涌,刀身终于挑高了二分。 黑衣少年借势再行斜移,这时他身子已碰了右边厚壁,猛可一旋身以右掌撑壁,左手一探便往对方那刀背上扣去。 那孙抱轩何等功力,岂容得手中金刀为人所制,他吸了一口真气,右手一抖一弹,居然自刀身逼出内家真力,一霎之间,方圆寒芒毕露。 黑衣少年左手一收,左右两掌互换,平击而起。 孙抱轩在对方掌势行将及休之际,不退不进,陡出奇招,呼呼连攻十三刀,刀势疾若雷霆,刹间便将对方紧紧裹在焕焕刀影中。 倏地,又是一道呜呜的低沉声音从刀圈里发了出来,显然有若大雨之将至,俞佑亮暗暗呼道:“行啦,孙前辈就要施出他的成名绝学了。” 但见那刀锋外缘夹着一层白色的网幕,中间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孙抱轩的刀法愈施愈疾,呜呜怪响也越来越盛,到最后已变成了一片暴雷之声。 黑衣少年在刀影内的身形忽然一滞,紧接着一掌舒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方的掌影与刀锋将要碰上之际,前方廊道上斗斗地传来一声吆喝:“师弟小心!那是御风飞刀!” 那喝声才亮,黑衣少年一掌猛掣,双足平空交踢,身子一连回舞,有若旋风飘絮般,斜斜射到五步之外。 俞佑亮见到那黑衣少年的身法,突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霎之间,他已有把握猜到这少年的身份。 孙抱轩倒提金刀,戟指喝道:“能自这一手御风刀下全身而退,想也非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 黑衣少年道:“咱陆思在这之前确是无名之辈,但今日之后么,嘿嘿,就要在武林中大大露脸了!” 正说间,前面廊道上已如飞掠至二人,一道声音接着亮起:“师弟你行将名扬四海,我这师哥寇中原又将如何?” 俞佑亮抬目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一名体壮魁梧,年约二十七八的少年。 在他的身右则立着一个装束奇特的老者,俞佑亮乍一入眼,情不自禁在心中呼道:“是棋盘老怪!这些人怎会搭在一路了?” 那棋盘老怪也发现了俞佑亮,说道:“姓俞的小子,上次你不劳而获吃了老子的仙液,这一笔帐还没结清呢,今日咱们碰头,正好了结了结。” 俞佑亮见强敌当前,心中暗暗打鼓,表面上若无其事的笑道:“仙液早人我的肚子里,老怪你有能耐不妨把我吃了……” 棋盘老怪怪目一番,还要说话,那陆思已冲着后至少年道:“师兄你怎么到此时才来?” 那自称寇中原的少年道:“亮轿赛之事好不容易处理完毕,而且为了等棋盘前辈赶来会合,又耽误了一些时候……” 俞佑亮闻言暗忖:“我道这陆思单人匹马怎敢口出狂言,果然是在等着他人应合,这一来孙前辈与我不是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要想全身而退,只怕大不容易了。” 那寇中原又道:“目下轿舆已朝昆仑出发,咱们须将此间之事,速作一番了结。” 俞佑亮心念一动,陆思道:“关于石像之事,师父还有什么指示……” 寇中原出口打断道:“师弟——” 陆思这才发觉自己失信,连忙止口不语,那俞佑亮何等心机,早已注意到他话中之话,心里不住沉吟:“石像……轿舆……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关连……” 他想到这里,心头陡然无端颤一大颤,忍不住出声问道:“敢问轿舆不远千里,自银川远途昆仑,倒是为了什么?” 寇中原邪笑道:“这个么?嘿,昆仑乃佛祖圣山,轿舆西去昆仑,当然是为了进香朝拜的,嘿嘿……” 那陆思不耐道:“师兄何必与他们多言,趁早将他们打发算了!” 寇中原面色一沉,道:“师弟你那股急燥性儿始终不改,总有一天大事要坏在你的手里。” 那陆思似是对他的师兄甚是畏顺忌禅,闻训只有垂首不语。 寇中原转过首来,朝俞佑亮道:“如果我眼力不差,这位朋友可是姓俞的?” 俞佑亮道:“如果我眼力不差,这位朋友可是姓俞的徒儿?” 一旁的孙抱轩闻言,只道俞佑亮是存心占对方便宜,不觉微微一笑。 但那寇中原与陆思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师兄弟俩对望一眼,那寇中原沉声道:“你是意逞口舌之利,或真是以为家师是姓俞?” 俞佑亮淡淡道:“朋友何妨自己猜猜……” 寇中原面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道:“不用打哑谜了,俞姓朋友你既已知道咱们身份,说话再无须拐弯抹角……” 俞佑亮道:“如此最好。” 那陆思插嘴道:“姓俞的,你是明白人,家师——” 俞佑亮截口道:“令师如何?” 陆思道:“家师当日一时大意,未能将你一掌击毙,便已算定你将会到此,姓俞的,你倒是老牛命长啊。” 俞佑亮暗自心惊,忖道:“那日苏兄将我救起后,曾说出险遭温士达暗算之事,那红袍人必是温士达处得知我未死的消息,看来今夜他们又是早有布置准备了……” 陆思道:“嘿嘿,你自作了断吧!” 俞佑亮哂道:“令师那一身轻功夫是没有话说了,但方才俞某冷眼旁观,姓陆的你自孙前辈刀网中抽身后退的身法虽妙,但较之令师可还差上那么一点……” 陆思冷笑道:“原来你是自小爷的身法上猜到家师的身份——小爷子身手较之家师虽有所不及,量用来应付应付你这掌下游魂,嘿,那可是游刃有余了。” 俞佑亮眨一眨眼,道:“是这样么?” 陆思道:“姓俞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俞佑亮淡淡地道:“试想一想,俞某屡遭大难,有了两次前车倾覆之鉴,此番若没有妥善的安排,没有十分的把握,怎敢再轻身涉险,哈哈……” 这又是俞佑亮放的空气,反正他明白在这干包藏祸心者面前,玩弄手段,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那陆思闻言神色霍变,旋又冷笑道:“姓俞的,你不必虚张声势,放空气唬人,小爷倒要瞧瞧你有什么安排?” 言罢,缓缓跨前两步,一掌抬起,俞佑亮双目如炬,全神戒备。 就在这一忽,侧面的寇中原忽地冷哼一声道:“倒下!” 他一掌疾如闪电似击到俞佑亮右胛,这一下太突然,就连那旁观的孙抱轩目光本也凝注在陆思身上,万万不料寇中原会骤然发难,一时之间紧张得叫了声—— 俞佑亮却是早有防备,他全身内力早已运集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在这一忽间,他不假思索,反身便是一掌迎出! 那寇中原不料对方应变如此之速,他一掌推实,只听“轰然”一响,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俞佑亮喘一口气,冷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令师那一套阴险伎俩,俞某早有领教了。” 他口上说着,心中可骇然不已,忖道:“这寇中原功力之深,委实不可测受,适才他们师兄弟一唱一搭,虽然略嫌狂妄,但这种人物在武林中不出一月势将轰动天下,那是必然无疑了。” 这时,那陆思又跨前了一步,沉道:“姓俞的,你也接我一掌!” 他一掌再度抬起,寇中原却挥一挥手,阻止他出击,冲着俞佑亮道:“俞姓朋友手底下确是有两下子,但今夜之局嘛,嘿嘿,倒并不是单凭这两下子就可以百事了了的……” 俞佑亮道:“你待怎样?” 寇中原道:“咱们长话短说,俞姓朋友你放光棍些,将承天三匠托于你之物件出便罢了,否则……哼!哼……” 俞佑亮正要回话,那边棋盘老怪已叫道:“这小子生就一付死心眼,你与他-嗦什么?眼下他既已人咱们瓮中,还怕那物件飞了出去?” 寇中原想了一想,颔首道:“棋盘前辈说得也是,师弟,你一切都布置好了么?” 那陆思点点头,俞佑亮心里猛地一震,暗道:“布置?难道他们在这宅里还予先布置了什么?” 寇中原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毒微笑,道:“俞佑亮!你还要存什么指望么?” 俞佑亮强定下一颗忐忑之心,暗暗将功力聚集双掌说道:“你动手吧——” 寇中原单掌一翻,正待拍出,一侧的孙抱轩陡然大吼一声! “且慢——” 寇中原阴笑道:“敢情这位孙御风刀要争着先上来送死?” 孙抱轩一按刀背,“叮”的一声,无比轻脆的声音亮起,他狠狠地道:“承天居一家十三口这笔死帐,老夫要先替三匠等尔算一算!” 寇中原笑道:“你不妨加上三个数目吧,应该说是承天居全门十六口才对,嘿嘿!” 孙抱轩倒退一步,失声道:“什么?三匠也已死在你们手上?” 此言一出,俞佑亮也是霍然一惊,只听寇中原道:“目前倒还没死,但只要等进行中的一件大事一了,嘿,那时……” 俞佑亮截口道:“那时三匠失去了利用之价值,生命也随着完了,是也不是?” 寇中原道:“俞姓朋友分析得很有道理,嘿,很有道理!” 孙抱轩须发俱张,一字二字道:“小辈!你纳命来吧!” 他大刀一扬,就要出刀,那寇中原却抢先发制人,倏地一拳捣出。 孙抱轩更不打话,手中大刀迎头劈去,刀上毫无风声,似是劲道不足。 那寇中原却是个识货行家,他见对方这一刀软绵而不着刀,情知必.有古怪,遂不敢直攫其锋,收掌倒退。 孙抱轩原式不变,缓劈而下,到了寇中原头上不及五寸处,陡然发出“虎”的一声巨震,那柄大刀像是平空加重了千钧,锐啸慑人地疾落而下。 这一刀劈下,毫无阻滞,寇中原掌中劲力尽收,身形一斜,便已跃出二步之外。 孙抱轩一刀去势极猛,推实后竟劈在左侧壁上,但闻“擦”的一巨响,那大刀竟被厚壁反震了回来! 寇中原轻笑一声,乘敌手错愕之际,双掌连出,孙抱轩迅速回刀封架,倏忽之间对拆了十多招之多,那劲风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鸣,泛起战况惨烈之感。 在另一边—— 棋盘老怪一跃而出,冲着俞佑亮叫道:“小子!咱老怪是挑定你了!” 俞佑亮不动声色,只是呵呵笑道:“豺狼当道,俞某遇来碰去总是像老怪这一类人,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棋盘老怪道:“小子你言外之意是什么?” 俞佑亮道:“那与老怪你狼狈相结的温士达,俞某早与他动过几次手,你我这一战早晚是不能了……” 棋盘老怪道:“温老三做事老是它妈的喜欢拖泥带水,目下你遇上老怪,可没这样便宜了!……” 语声方落,双掌一阴一阳,直击而至,俞佑亮一运真气,亦是两掌齐出,两股力道一触,轰然一声巨响,俞佑亮蹬地倒退一步。 反观棋盘老怪身躯连晃了数晃,也终于向后退开一步,他脸色一变,呼嚷道:“好小子你多日不见,功力又有长进了。” 俞佑亮笑笑不语,那棋盘老怪又呱呱乱叫道:“咱老怪可不信这个邪,来!来!再对一掌!……” 他性子最是狂暴,说打就打,大喝一声,又是一掌攻将过来。 俞佑亮不愿再与他硬碰,消耗内力,身子一旋一错,借力打力,真攻到棋盘老怪胸前。 棋盘老怪右掌击空,左手捏拳倏地自肋下猛翻而出,俞佑亮这刻与对方距离不过数步,陡觉一股重比泰山之力压了过来! 他只觉胸际一阵窒闷,有一种即将被压裂的感觉,急切间他奋喝一声,身形一阵阵回转,一股古怪无比的力道自那回转的圈圈中生出,他每转一圈,那古怪的力道便加速一分,到了第六转上,棋盘老怪.那有似山岳的重压已被那回旋之劲悉行化去! 俞佑亮不知不觉已是遍体汗湿,他嘘了口气,暗忖道:“这老怪头脑虽较简单,功力却犹似在温士达之上,我得加倍小心了。” 棋盘老怪不由分说又一掌拍来,俞佑亮侧身一让,左手猛然向外一弓,反削出一掌。 棋盘老怪挥臂一封,同时身形如游鱼一般由侧而进,到了俞佑亮右侧,双掌连翻,一连抢攻了十招,俞佑亮左闪右晃,以虚避实,到了第十掌上,他单掌突地自横地里一推,一股强如排山倒海的力道应势而出。 这一手委实施得漂亮之极,那棋盘老怪连施十掌,到了最后一掌上已是强弩之末,俞佑亮避开了敌手先头的锐气,到了第十掌上才合力以拒,正合了兵法上“彼竭我盈”的道理。 只闻轰然一响,棋盘老怪闷哼一声,身形暴退,俞佑亮心知对方已吃了暗亏,他得理不让,一箭步窜前,左二掌,右三掌,又同时拍出了五掌。 就在同一瞬间,另一旁鏖战方憩的孙抱轩突然暴喝了一声。 “嘿!” 俞佑亮在百忙中回顾,见那孙抱轩与寇中原本已战到胜败将分之际,后面观战的陆思蓦然一伸手,便向孙抱轩后背按去。 孙抱轩骤觉后方劲风袭体,他想也不想,暴喝一声,一掌自后反拍而去。 但这一来,他前面登时露出了大大的破绽,那寇中原何等功力,适时把握住此一良机,一掌如出洞猛虎,直拍而前! 寇中原一掌才出,掌缘劲风之强,居然引起一声锐响,眼看劲风转眼已然袭至,孙抱轩前后受敌势难幸免,那俞佑亮目睹此景,顾不得大敌当前,飞快一个斜身,一袖拂向寇中原全身十二大穴,口道:“撤掌!” 寇中原一招本将得手,却料不到俞佑亮会自旁突袭,他一愕之下,穴道已为人隐隐罩住,当下迫得只有撤掌让身以自保。 俞佑亮方解了孙抱轩一危,那棋盘老怪却突然一声不响的发了一击,反陷自己于险境。 俞佑亮知道自己迟了一步,欲回身应战已是不及,他无可抉择,只有一咬牙,将全身内力聚集在背上,硬接了这一击! 一震过后,俞佑亮只觉全身骨骸有如被震裂开来,“哇”地喀出一口热血。 他猛呼一口气,强将翻腾的气血按下去,他明知对方一掌得手,必不会就此罢手,若自己再中第二掌,那么一切便要完了,于是他勉强一个转身,双掌一道推了出去。 那棋盘老怪不料俞佑亮应变如此之快,在受伤之下犹能恃强出击,他一时大意,便已失去致敌于死的良机,只有移身让过。 那边孙抱轩已与寇中原对拆了十数招,又焦急问道:“小兄弟,你没事么?” 俞佑亮摇摇头,他一凌双目,目瞳中射出凛然的光芒,向着棋盘老怪道:“老怪,咱们再打下去!” 他双手当胸而竖,身子立在原地,静等棋盘老怪出招。 那右前方的寇中原喝道:“师弟!迟恐生变,速战速决!” 陆思应了一声,身子一闪,欺近俞佑亮身侧,然后发出了第二次奇袭。 俞佑亮暗中感到这红袍人的第二徒弟,委实有一身无法深测的功力,但目下他已不暇考虑太多,只有以硬碰硬。 陆思打了个手势,立于一旁的仆人白石也加入了战圈,这一下便成了以四敌二的混战局面,只有一忽,俞佑亮与孙抱轩便被迫得手忙脚乱,险象丛生。 俞佑亮倾全力应战,大喝道:“孙前辈,咱们冲出去!” 他身子平掠,来到了棋盘老怪近前,上半身斗地一弓,整件长衫有若灌满了空气呼地鼓涨起来。 这一刻他已施出了西域绝学“伽蓝七式”。但见他左掌竖立如刀,“呼”地朝棋盘老怪切了下去! 棋盘老怪蹬步后退,俞佑亮就要冲出,那寇中原大叫道:“师弟!还不发动机关埋伏!” 俞佑亮心头重重一震,身形不觉一滞。 那陆思仰首长啸一声,俞佑亮知道他是在发动埋伏的暗号了。谁料啸声过后,却久久不见反应,俞伍亮正感困惑,那陆思也是神色微变,接二连三又长啸了数声。 啸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陆思骇然问道:“师兄,是……是怎么一回事?……” 寇中原道:“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方才你不是说了一切都布置停当了?” 陆思想了一下,朝那仆人道:“白石,你去密室、那边瞧瞧情形如何?” 那仆人白石诺应一声,方欲举步,这一忽,廊道前面陡地传来一声冰冷的语声:“甭费事了!” 诸人闻声俱为之一惊,俞佑亮的讶异尤有甚之,他只觉这语声熟悉异常,一个人名在脑中呼出欲出。 语声方落,廊道前面转角处人影一闪,一条红影如飞驰至! 俞佑亮一瞥那奔驰隐隐透出险恶章味的红影,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暗叫了声“苦也”,心道:“怎的他也到此地来了?这一来脱身的希望简直是微乎其微了。” 诸人眼前一花,那红影已来到近前。冷冷道:“那些机关埋伏,已叫老夫给挑了!” 俞佑亮闻言一愕,那陆思失声道:“俞一棋,是你?” 那红影沉道:“陆思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老夫说话?” 那红袍人正是俞一棋,他环目一瞥,扫过俞佑亮与棋盘老怪诸人脸上,却没有说话。 俞佑亮抬眼打量,见俞一棋身着一袭红袍,面色森寒,模样外表仍然一如往昔。 那寇中原踏前一步,抱拳道:“俞老别来无恙?” 俞一棋冷哼一声,道:“老夫若有恙,尔等不是更高兴了。” 寇中原道:“俞老好说了。” 俞一棋道:“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当日你们师徒三人施计暗算于老夫,将老夫禁锢在石棺之内。老夫……”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这乃是大为失面子之事,遂干咳一声,住声不语。 寇中原不动声色,道:“你老能自天山金玉石与百炼混钢所铸的石棺里脱身,诚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俞一棋道:“尔等大约做梦也想不到猫儿沱那股隐秘的化石泉吧?嘿嘿,金石混钢又岂能奈我何?……” 俞佑亮只道他们是豺狼相结,此刻却见他们言语中针锋相对,生似有何仇大恨,不禁暗暗纳罕。 寇中原道:“前辈此来为何?” 俞一棋道:“老夫来意还用说明?当今还能容得两个姓俞的并存于世么?” 寇中原道:“俞老有这种想法。就令人不胜扼腕了,其实家师倒十分愿意与你老尽弃前嫌,再合作进行……” 俞一棋冷笑打断道:“寇中原,你想老夫还会上这个当么?老夫的眼里连一粒沙子也容不进去!” 那陆思再也忍不住,插口道:“俞老儿!家师手下红花四魔死在你手,咱们都还未追究.今日你竟又来破坏咱们大事,这梁子你是扛定了!” 俞一棋冷冷道:“就是这一句话么?” 一旁的棋盘老怪叫道:“俞一棋,这两个后生说得不错,你还是识时务些,休得来管此间闲事。” 俞一棋道:“多日不见,老怪你竟落为人帮佣,老夫好生不解。” 棋盘老怪面上一热,道:“你说笑了,昔日俞一棋与温三老友及咱们老怪三人以利害相交,早已成了过去,目下你既失去百毒教主之位……” 他一言至此忽有所警觉,遂止口不言。 俞佑亮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念一动,忖道:“俞一棋不再是百毒教主?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内幕情由?” 俞一棋道:“老怪你免谈,老夫今日是管定这事了!” 那陆思哂道:“就凭俞老儿你一个人?” 俞一棋道:“老夫带了五名心腹死众守在外,已将尔等之机关埋伏尽挑无遗,尔等还待怎地?” 寇中原与陆思神色齐地一变,寇中原俯首想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俞老你是决定一意孤行了!” 俞一棋道:“是又怎样?” 寇中原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始道:“俞老,今日咱们忍下这一口气以顾全大体,异日——异日……” 他本想交待几句场面话,但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向陆思、棋盘老怪及那仆人白石一个招呼,四人相继掉头朝廊头后头退去了,不一刻便人影俱杳。 俞一棋待得他们四人走远,这才回过头来,扫了孙抱轩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心中已有七八分,表面上装成若无其事,两人面对默默而视。 终于,俞一棋开口了:“小子!老夫走到那里,总是碰到你啊!” 俞佑亮道:“俞某也有同感。” 俞一棋道:“老夫与姓俞的那厮内斗,想不到反倒令小子你占了便宜。” 俞佑亮一字字道:“俞某却不领这个情!” 俞一棋双眼一翻,道:“谁要你领情?小子可知你在老夫心目中,纵非头号也是第二号的不世大敌!老夫是早已立下了除你之心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就要拍下,俞佑亮道:“咱们要拼就拼吧!” 他真气暗凝,准备接受对方的出击。 俞一棋眼珠转了转,忽又改变主意,单掌下垂,狠狠地道:“老夫今日有事在身,反正你那一命是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绝。” 俞佑亮打个哈哈道:“什么时候你有把握稳取俞某之命,什么时候你就采取吧!” 俞一棋道:“很好,小子你可不要在老夫预备取你性命之前遭到横死。” 俞佑亮耸耸肩,道:“这个你请释念,俞某自会善自保重。” 俞一棋冷冷一笑,再不多话,身子一拧,朝廊道前方掠去,到转角处一个转弯,便消失不见了。 孙抱轩目送俞一棋的背影消失,方始回首朝俞佑亮道:“这红袍人就是名震天下的百毒教主?” 俞佑亮道:“从前的,但方才听他们口气,百毒教大约是易主了。” 孙抱轩微喟道:“老朽隐居江湖,多年不问世事,看来武林中阴谋混乱是较前更甚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复道:“小兄弟适才仗义解老朽一围,致累自己受了一掌,不知伤势如何?” 俞佑亮摇头道:“刻前小可乘他们谈话之际,已暗自运气调息,想来已不碍事。” 孙抱轩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他转首瞥了内室横陈的尸体一眼,叹息道:“不想承天居十年基业,竟落得如此下场。” 俞佑亮也为之恻然,良久道:“咱们如何处理这些尸身?” 孙抱轩道:“据老朽所知,这廊道末头有一天井旷地,有烦小哥儿帮老朽将他们埋了。” 俞佑亮应了一声,二人遂合力将尸体移到天井,用金刀挖成十数的长坑,在月下一一的埋葬下去,葬罢,孙抱轩抬头仰望天上一抹冷月,低声道:“三匠家人尽行遇害,老朽面对元凶当前,却是无能为力,诚愧为人友?” 俞佑亮道:“孙前辈勿自咎过甚,安今形势不许,且留待他日谋……” 孙抱轩道:“三匠既犹健在,小哥儿你可知被禁锢于何处?” 俞佑亮沉吟道:“那地名小可亦知之不详,只知这是位于横山附近一处极为荒僻隐僻的石骨洞内。” 孙抱轩道:“为今之计,老夫只有赶往那石骨洞,设法先救出三匠再作道理。” 俞佑亮沉思一下,道:“小可理应与前辈同往,但昆仑劫难迫在眉睫,只有先行西去,俟此事一了,当立刻赶到那石谷与前辈会合,想来在昆仑战事未了之前,三匠之性命仍然无虞。” 孙抱轩点点头,道了声“再见”,便要离开,行不数步忽又折身道:“老朽还有一事想询——” 俞佑亮道:“前辈请问——” 孙抱轩欲言又止道:“小哥儿曾……曾说过,你此行是身受三匠之托,送一物件至承天居?……” 俞佑亮“哦”了一声,伸手入袋取出一个黑色木匣,说道:“这木匣便是,承天居逢此大变,小可也不知该送与谁了?” 孙抱轩道:“不审匣中所装之物为何?” 俞佑亮摇摇头道:“小可未尝将木匣打开……” 孙抱轩道:“小哥儿可否借老朽一观?” 俞佑亮将木匣递过去,孙抱轩一平接过,贴耳在匣上听了一会,又用指甲在木匣六面各自弹了三下,那匣盖陡地自动跳起。 俞佑亮吓了一跳。孙抱轩笑道:“老朽与三匠相处日久,耳目渲染,机关之学还懂得一些,若换了旁人就无法轻易打开这匣盖。” 俞佑亮暗赞道:“只一个小小木匣,便设计得如此精细,那三匠机关浮雕之巧夺天工。是毋庸待言了。” 孙抱轩伸出食中二指人匣,掏了一阵,然后徐徐的伸了出来。 俞佑亮双目一瞬的望去,只见孙抱轩两指间夹着一只凸凹不平,状甚小巧,色呈漆黑的铜制锁钥! 他回过头去一瞧,见那小巧锁钥上花纹满布,状殊怪特,其上镌着四个篆体小宇:“浮云之钥”。 孙抱轩喃喃道:“浮云之钥?……什么是浮云之钥?” 俞佑亮也有如坠人五里迷雾中,忖道:“三匠在救我出石骨洞前,曾谆谆叫我务必将木匣送至承天居,此木匣之重要不问可知,想不到匣内居然只有一只小钥,不知它代表着什么意思?” 孙抱轩道:“老朽也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作何处?喏,承天居既无人可受信件,就交与小兄弟你暂为保管便了。” 俞佑亮点首应允,遂接过那“浮云之钥”置人袋中,两人相偕步出承天居,分道而别。 □□□□□□ 月明当空,苏白风走过一片荒辽崎岖的山路,身形快得有如一缕轻烟,前面不远处有星火点点,点缀在夜空下,他知道山路走完将会有一处小镇了。 将荒路抛在后面,苏白风踏进小镇,步过几条街道,迎面忽然有三个醉汉蹒跚的走了过来,口中低哼着小调,“更阑月斜人不睡,厌倦钝滞迎新晖,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 哼到这里,右边一人藉着醉意引吭叫道:“卖痴呆呵——哈!哈!” 左边一人大笑了一阵,接下去哼道:“二物于人谁独无?就中吴侬仍有余。巷南北街卖不得,相逢大笑相揶揄。” 那三名汉子边唱边走上前来,还未到苏白风面前,已是酒气醺人,苏白风微一皱眉,遽身而过。右边的汉子瞟了苏白风一眼,续哼道:“老翁就坐垂帘下,独要买添令问价。” 他哼声一顿,三名汉子同声喝道:“儿云:‘翁买不须钱,赊你痴呆一百年!’哈哈……好个‘赊你痴呆一百年’。”三人唱罢,相对抚掌大笑。 苏白风本已错身而过,闻唱好奇心动,复回头拦住那三名汉子,说道:“三位沿街叫卖痴呆,区区倒想买它一买,请问价钱若干?” 三名醉汉面面相觑,未几,陡然暴笑起来,其中一人道:“老兄,你找错人了!” 苏白风一愕,道:“什么?三位所哼的调儿不是……” 右边的醉汉可掬,打断道:“卖痴呆的童子在前边街角的酒店里,咱们唱的调儿便是从他那里学到的。” 苏白风道了声“多谢”,举步向前走去,那左边的醉汉在后头大叫道:“老兄!你不是真要买痴呆吧?” 右边的醉汉道:“咱瞧这位老兄八成是喝醉了,痴呆还有 什么买头?哈!哈!” 苏白风啼笑皆非,也没答理他们,遥自迈步走了。 来到街头转角处,忽见前面一家酒铺人声鼎沸,正有人高声争执,苏白风上前欲瞧,却被人群挡住,只听一道粗哑的嗓子道:“什么痴呆不痴呆,本老人虎已够痴够呆了,还要买你这痴呆干么?” 那一道尖高的童音道:“准有痴人买痴呆,这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粗哑的嗓子道:“老子不买偏不买!” 那尖高的童音道:“小子要卖偏要卖!” 苏白风自人丛中挤入,却见一个粗大魁梧的汉子正和一名稚龄童子争吵不休。 只听郡童子道:“不买也由不得你,这痴呆今日是卖定与你了。” 那大汉王老虎涨红了脸,道:“小子你是故意放横来的么?它妈的你再闹下去,若把老子的酒兴岔跑了,俺王老虎可顾不得落下欺小之名,也得动手将你收拾一顿了。” 那五色虎是天生一付大嗓门儿,这一吼,便将两肋的卷毛胡子吼得乱抖不止。 那童子放低了声音道:“好!好!这痴呆就便宜些,三杯水酒卖与你了,这下你该买了吧?” 王老虎道:“三杯水酒?小子你这是要以小吃大了,俺王老虎上只剩得十几个铜板,自己买酒都不够了,那还有剩余?” 那童子道:“你少喝……” 话犹未完,那王老虎不耐打断道:“还有什么事夹缠不休?去你的——” 他大怒之下,扬起一拳便顷地朝稚龄童子头上劈去! 那王老虎体蛮如虎,加之一掌去势又重又疾,那童子若吃他劈上,怕不脑碎骨折,周遭围观众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苏白风在一旁见状,心道:“若这一下怕不要闹出人命来了。”当下再也顾不得身在群众之前,足步一叫纵,欺到两人面前,一手往王老虎臂上拂去,口道:“快收掌!” 那王老虎一掌一劈已离童子头上不过数寸,蓦觉一股暗劲斜拂而至,他掌势一窒,觉有被蜂蜇咬了一口,痛彻心扉。 他猛地一缩,还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便开口骂将出来:“格老子的!” 苏白风定身道:“为了这芝麻小事,你便要闹出人命么?” 围观众人见苏白风身手矫健,那王老虎虽是既蛮又粗,但只听他“哎呀”一声,便已知他吃了暗亏,不禁都暗暗吃惊,有几个怕事之徒已悄悄溜走。 那王老虎抬眼见苏白风有如一尊天神,凛然立在自己面前,他一时心虚只骂得一句,唇皮动了动,便再也呐呐不能出口。 苏白风缓缓转过身子,望了那童子一眼,忖道:“这童子定是酷尝杯中之物,一时酒饶,才想到卖什么痴呆以换酒,童心如此,倒也无可厚非。” 一念及此,因道:“这位小弟,你那痴呆就卖与我如何?” 那童子小目一翻,道:“痴呆转卖与你自无不可,但却要卖十五杯水酒,外加一只板鸭了。” 旁人见那稚龄童子得寸进尺,俱不觉暗暗不平,愤形于色,那王老虎嚷道:“嗨!敢情这孩子是失心疯子,你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苏白风微微一笑,挥手吩咐堂倌将板鸭和酒送上来,那童子大喇喇地落座,擎起一杯酒饮了一口,道:“这酒太淡了,我岂是喝得这淡酒的么?” 他小手一晃,便将满杯之酒泼在地上。 苏白风笑不改其容,将桌上第二杯酒擎起一尝,摇头道:“不错,的确是淡了些。” 他于是又招呼堂倌换酒,那堂倌陪着笑脸道:“敝店是藏有陈年老酒,但价钱可要贵上二倍了。” 童子听说有陈年珍品,眼睛不禁亮了一下,连呼道:“快送上!快送上!” 那堂倌转眼望望苏白风,苏白风点点头堂倌尽自人内取酒去了。 旁观众人见那童子一再求请无厌,苏白风却是有请必应,只道这大汉也是个大痴呆,不禁纷纷窃笑。 一会儿,堂倌取出一坛老酒,倒了一杯,那童子举杯一饮而尽,舐了舐嘴唇,连呼“好酒”不已。 正在这时,苏白风忽然发觉酒铺内右侧角落,有一对熟悉的目光正对他注视着,他下意识转首望去,四目交视,那人对他招了招手。 苏白风望着那人苍劲的面孔,心道:“武林七奇的老五秃鹰方互竟也在这儿,这真是无巧不巧了。” 苏白风步将过去,朝方互拱了拱手,说道:“方兄别来可好?” 秃鹰方互还以一礼,道:“托福。” 苏白风想到自己昔日代表赵凤豪,往赴七奇之死约,原已不作生还之打算,不想后来那“陆其昌”用毒,反激起双方敌忾之心,至是尔后苏白风遂与七奇由敌而友,化解了自赵凤豪以来的不解之冤。 秃鹰方互摊开一张椅子,示意苏白风坐下,两人先行客套了一番,最后方互瞥了另一桌上大饮大吃的童子一眼,低声问道:“苏老弟可知这童子是谁?” 苏白风淡然道:“还不是个稚气未脱,异想天开的孩童。” 秃鹰方互摇首道:“老弟你看走眼了,我适才见你应付那童子有如斯耐心,还道你已猜知他的身份呢!” 苏白风愕道:“怎么?方兄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秃鹰方互踟躇一下,沉声道:“方某如猜得不错,这孩童想必就是痴呆童子了!” 苏白风想了一想,摇头道:“痴呆童子?没听说过啊。” 秃鹰方互道:“苏老弟总听说过青牛童子之名了?” 苏白风心子重重-震,脱口低道:“你说——你是说那功参造化,在传说中已成了神仙一般的神秘人物,与大禅宗及桑干狮王齐名的青牛童子?……” 秃鹰方互颤首道:“天下无人能知青牛童子之来历,至于这痴呆童子与青牛童子渊源之深,我也是由道听途说得知。” 苏白风面色一变,这会子,那童子已在另桌上呼道:“喂喂,买痴呆的人儿,你不过来相陪,难道要我一个人独喝闷酒?” 秃鹰方互朝苏白风便了眼色,苏白风遂离座而起,来到重子这一桌,陪他喝起酒来。 那童子几杯老酒下肚,又舞手划脚的哼起来:“更阑月斜人不睡,厌倦钝滞迎新晖。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二物于人谁独无……” 这正是苏白风在街上听到醉汉所唱的那首小调,此刻由童音唱出来,却是另有一种的风味。 这会子,酒铺门口施施的步进二人,苏白风抬眼一望,见右边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妪,手上提着一只琵琶,左边的却是一个黄衫少女。 老妪与少女朝酒铺内望上一眼,便直朝苏白风这抬桌面行来,黄衫少女折腰朝苏白风一福,羞答答地道:“这位爷台,可要点一只曲儿?” 她说着,秀目一瞥,正与苏白风的视线遇上,一时之间,两人都为对方那超凡的秀气丰姿慑住了。 苏白风唇皮微动,呐呐不能语,一旁的童子抚掌笑道:“佳人当前,正该听只曲儿助兴,好姑娘,你就随意唱一曲拿手的……” 那老妪将琴置在案上,十指一拨,叮叮声起,偌大酒铺里,数十名喧哗的酒客,一刹时那被这一声初起的琴声慑服了,变得鸦雀无声。 黄衫少女就随着琴音,风摇的柳似的扭动细柔的腰,踏着细碎的花步儿,低低的唱将起来:“呀……呀……飞过……蓼花汀……” 琴声铮铮的响着,黄衫少女踏着一对绣着鸳鸯的小红鞋,音调逐渐转高:“孤雁儿……离不了凤凰城,门檐间……铁马响丁丁,中御榻……冷清清,寒波波,更潇潇落雨声……独暗……长……门静……” 唱完这一段,琴音一顿,寂静了片刻,铺内酒客这才如梦初醒,轰然击掌叫起好来。 那老妪手捧一个小盘,送到苏白风面前,道:“爷呀请看着赏赐。” 苏白风会意过来,顺手掏出几张银票放人盘中,老妪道了声“谢”,移步到另一桌去。 苏白风不期一偏首,发现黄衫女郎那泛如秋水的美目正投视在自己身上,他脸上微热,有礼貌的立起身来,说道:“姑娘唱做俱佳,区区钦佩得紧。” 黄衫少女脸上一红,细退了两步,低道:“有谢谬赞……” 这刻那老妪已捧着一整盘的银票铜板回来,黄衫少女接着又朝众人一福,两人转身而行。她俩方到酒铺门口,突地远方传来一阵狼嗥,声音凄厉万分,两人的脚步因之微滞。 酒铺中诸人面色齐地一变,那狼嗥之声愈近愈厉,忽然一道比夜枭悲叫还要难听的声音响起:“赵——凤——豪——赵——凤——豪——” 众人只听得毛发倒竖,全身肌肉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凄厉的声音来得近了,不时夹着野兽的嗥叫:“赵……凤……豪……赵……凤……豪……” 苏白风神色一变,霍地立起喝道:“什么人在呼唤家主人的姓名?” 第十七回 苏白风喝声方落,一条黑影已有如鬼魅般地出现在酒铺门前—— 灯光下只见那“人”身高丈余,体格甚是彪大,面上凶光闪闪,两眼深凹,嘴唇干瘪,全身上下长满了长毛,面上覆着一层蒙蒙蓝光,模样怪特已极。 苏自风强自捺下一颗忐忑之心,冲着那“人”道:“适才在外头呼嚷的可是阁下?” 那“人”不应,眼珠骨碌一转,蓦地扑在地上,用鼻子连嗅不止,酒铺内登时变成一片凌乱可怖的气氛! 苏白风皱了皱眉,复道:“苏某问你,方才可是阁下在铺外呼唤赵老爷子姓名?” 那“人”目一凝,道:“老夫为赵凤豪招魂,与你这小子何关?” 苏白风道:“谁说无关?” 那人一愕,道:“怎的?你是——” 苏白风沉声道:“赵老爷子正是苏某主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在门侧的老妪与黄衫少女两人面色倏变,迅即又恢复正常。 那人闻言,霍地自地上跃起,呼道:“赵凤豪!你是赵凤豪的弟子?” 苏白风道:“不,苏某是赵家的佣人。” 那人狂呼道:“好!好!找不到赵凤豪,却找到他的佣人,你说,赵凤豪如今又缩着脖子躲在何处?” 苏白风道:“家主人何尝躲避于谁?” 那人道:“老夫此番重出湖海,他若不是闻风遁避,老夫怎会走尽大江南北遍寻不着呢?” 苏白风道:“苏某为佣赵家多年,并未曾听过有什么人能令赵老爷子心寒遁避的,阁下未免太自负了。” 那人道:“小子,你是赵门之人,老夫原欲一掌将你打杀,但目下你既然这么一说……” 苏白风打断道:“是不是苏某这句话令阁下改变了主意?” 那人道:“你既然说出这话,老夫就不能让你那么痛快死去了。” 他阴沉沉地踏前一步,一掌徐徐抬起,苏白风凝聚真气,暗暗戒备!神色却平淡如故。 那人见苏白风生似毫无惧意,不禁怔了一怔,道:“小子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苏白风道:“正要请教。” 那人阴阴笑道:“说出来会吓得你尿屎直流——老夫居于血岭,人称青狼!” 苏白风其实早已自对方形态猜知便是名声赫赫的血岭青狼,是以闻言并不如何吃惊,当下故意“哦”了一声,道:“血岭青狼?血岭青狼?据苏某所知,昔年赵老爷子在阴山,曾一掌将一个叫血岭青狼的击得尿屎直流,望风逃遁,不知彼青狼可就是此青狼?” 那血岭青狼暴跳如雷道:“好小子,你是死定了!” 他高嚎一声,一掌僵直不弯,对着苏白风直扑过去。 苏白风早有戒备,血岭青狼一掌才发,他猛可拗步斜身,双手盘绕而出,将对方一掌封回。 那血岭青狼厉嚎连声,双掌猛地一挫,一道尖啸之声扬起,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之下被撕裂了。 尖啸声中,苏白风只觉一股阴风寒气当胸袭到,他不明虚实,不敢鲁莽硬碰,身子一弓往右方跃出,掌风呼地自他肋下飞掠而过。 血岭青狼低吟一声,单掌张开如爪,虚空向对方抓去, 他单爪犹未抓到,五指指尖已自透出缕缕阴风,罩住苏白风全身。 苏白风暗暗吃惊,心知青狼施出的这一手乃是内家阴力中最阴狠的阴魂爪,他双掌一合,平伸而出,堪堪将那遥击过来的阴风遏住。 但就在这一霎间,一件令人难以想像之事斗然发生,那血岭青狼五指猛地一张一弹,居然同时出现五道阴寒之气,同时一股极端古怪的暗劲回转绕至苏白风身后,苏白风只觉身形一滞,竟有不能动弹的趋势。 他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那五股阴风在空中化成一半弧状,幅广起码也有三丈方圆,这等距离下,任是大罗神仙也无法躲得开了! 眼看阴风堪堪及身,苏白风双目圆睁,心中一片迷乱。急切间,他本能地将上身一挺,右手骈指如刀,一节一节斫出。 但见他手腕节节颤动,势如潜蛟出壑,每斫得一下便化去一道阴风,到了他斫出第五下,那五路阴风已悉数被化解了去! 血岭青狼面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厉声道:“赵门五节刀!你敢说你只是赵家的佣人吗!” 苏白风渡过险境,冷汗反而涔涔下落,他定了定神道:“不错,苏某只是区区一个佣人!” 这刻,那立于门侧的老妪神色,剧烈的变了一下,望了身旁的黄衫少女一眼,唇角一动,却没说出什么。 血岭青狼道:“嗒嗒!老夫倒要试试,十年不见,赵凤豪调教出怎么一个佣人?”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狂呼作态,铺内诸人只觉一阵腥气扑鼻,闻之几乎作呕。 苏白风道:“阁下要如何试法?” 血岭青狼厉声道:“赵家佣人!你再接住这一掌!” 语犹未尽,那血岭青狼已然发动了攻击,他左掌一挥,斜斜劈了出去,苏白风蹬步后退,刹时已退出七八步之遥,血岭青狼有若附骨之蛆,疾随而上,内力猛吐。 他内力方吐,蓦地身后一声急啸,一股劲风似刀,破空袭至,那苏白风已改只守不攻之局,竟在这倏然之间自左方斜抄到对方身后,争取主动,击出一掌。 血岭青狼头也不回,听风辨位已知敌手这一击之方位,他右手往后翻山,同时间左手一拂,指向苏白风全身十二大穴! 他这一下以攻对攻,身子始终未曾回转,仍然以背相向,而且辨位拂穴,竟是毫厘不差。 苏白风心头一寒,暗道这血岭青狼十年重出寻化,一身功夫果然非比寻常,当下再也顾不得攻敌,但求自保,整个身子急倾而右,对方左手拂空,同一忽,他再次一掌封出。 “啦”地一响,两股内力在空中一触,苏白风的身子,本已倾斜,遂趁势向后闪退,拿桩站稳,反顾对方,身子又是一阵摇晃。 血岭青狼霍地回过身子,扬目望了望苏白风,一挥掌,一股狂飙突发而出。 苏白风抖搂精神,避开对方先头锐气,身子往横里一拨,左跨三步,忽然碰到一张椅子,足步一阵跄踉,上身重心顿失。 血岭青狼飞步掠前,掌变五指,猛拿苏白风手肘。 苏白风身经百战,应敌之机敏程度较对方遑不多让,只见他左足向后跨了半步,右手一甩,一股回旋之力应势而生,整个上半身就借这一股力道贴地盘旋了五大圈…… 霎时一阵锐口向亮起,血岭青狼倏地变拿为拍,一口气拍出十五掌,一掌辣似一掌。 苏白风身子半屈,愈旋愈疾,对方那势可列缺霹雳的十五掌竟为他那身遭所的旋劲遏住。 血岭青狼呆了呆,手底下一缓,苏白风虎地直身跃起,两人面对面,相互凝望着。 就在此刻,铺内一角突然响起了一道沉浊的语声:“赵门有后矣……赵门有后矣……” 苏白风与血岭青狼不约而同转首回顾,却见说话的竟是那一直立在旁侧观战的老妪。 那老妪一手提琴,偕同黄衫少女缓步而上,在五步之外驻足。 血岭青狼一对狼目往老妪瞅上一眼,叫道:“老太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在老夫面前饶舌!” 老妪不应,偏首朝黄衫少女道:“玲儿,你说这血岭青狼比之赵凤豪如何?” 黄衫少女道:“尺泽之鱼,岂能与量江海之大。” 老妪又道:“赵凤豪以之比为母呢?” 黄衫少女应道:“赵门武学似秋江垂练,至于母亲……那是舒瀚若海,横无际涯了!” 老妪点了一下头,道:“依此道来,眼前这血岭青狼是远非为母之敌了?” 黄衫少女颔首道:“确是如此!” 这一老一少一搭一唱,口气之大,使铺内诸人俱为之侧目,苏白风也大大的怔得一怔,他心中思潮百转,却始终猜不透这以卖唱为生的母女俩,到底是何来路? 血岭青狼怒极咆哮道:“糟老太婆,你不知所云胡言一通,敢是发失心疯了!……” 老妪冷冷道:“老身正常得很,倒是青狼你困居血岭十年,狼疯是愈来愈昭彰显著!” 一旁的黄衫少女“噗嗤”一声,急忙以手掩口,那苏白风闻言,几乎忍不住失笑出声。 血岭青狼连声怪叫道:“老夫多日未曾杀人,正觉手痒不过,糟老太婆,你今日是主定要做老夫手下的彘狗了!” 他一伸掌,便往老妪身上袭去。 只听得呼一声怪响,那老妪一挫身形,单手微沉,五指在弦上一拨,“叮”的琴音亮起。 琴音初起,琴弦随之颤动不已,竟然弹出一股暗劲,血岭青狼一呆之下,猛然一撤单掌,身形有如鬼魅般旋到老妪背宫一印而下。 那老妪后背受敌,右足向后一跨,上身微仰,同时借右足一跨之力,全身一个旋转,紧接着手中木琴一舒,撞向对方前胸大穴。 她这跨步,旋身、攻敌,一气呵成,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内完成,那血岭青狼一掌去势何止掣电,竟较老妪犹慢了半分,而且对方那木琴一撞之势,又迫得他不得不倒身后退。 苏白风在旁直瞧得心惊不已,情不自禁在心中狂砰道:“我知道她是谁了!我知道她是谁了!” 血岭青狼一击无功,满露惊异之色,鬼叫一声,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变掌缓缓抬起,掌心黑色盈盈欲滴! 同一忽间,一股腐臭败坏的味道弥漫铺内,苏白风低呼道:“狼牙血功!” 血岭青狼仍不住嘶声号啕,眼睛露出阴怪怪的光芒,令人不由为之发毛? 他全身一阵摇晃,“骨碌碌”暴口向一声,眼看就要朝老妪发出“狼牙血功”,旁侧的苏白风不禁为老妪捏了一把冷汗。 血岭青狼一掌方自举起,酒铺内倏地扬起一道尖高的童音:“更阑夜斜人不睡,狼哭鬼叫醒似醉。小儿呼叫酒铺中,云有痴呆召人买……” 血岭青狼闻声掌势一滞,转目望去,见店角内一名稚龄童子自座上立起,摇摇晃晃往这边走来。 那童子来到近前,已是酒气醺人,他摇着一颗小脑袋,冲着血岭青狼细声细气说道:“这位可是叫什么青狼红狼的?我这痴呆从来只曾卖与人,未尝卖与狼,敢问这位狼兄可要光顾光顾?” 血岭青狼大口一张,犹未说出。那童子复道:“今天卖痴呆可不接受赊账,但却可算便宜些.也不要你的水酒,只要……只要……” 他说着,顿了一顿道:“只要你拔下两颗狼牙就够了!……” 血岭青狼寒着脸儿道:“是谁指使你前来装疯卖傻?” 那童子笑嘻嘻道:“狼兄你若那么小家子气,舍不得两颗狼牙买痴呆便罢了,可不要信口出言遮搪。” 言罢,信手自旁边桌子拿起一只酒壶,一手持觥,倒了一满满整杯,大口酒往口中直灌。 血岭青狼大怒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子,你这是祸由自招,老夫率性就连你,一并成全了!” 他狞嚎一声,口中青沫横飞,面上满布乌纹,寒意逼人,这血岭青狼已发出了无坚不摧的“狼牙血功”! 那童子仍然慢条斯理的举着酒觥喝酒。 苏白风在后睹状,大声喊道:“快退开!那是狼牙血功!” 喊声甫落,却见那童子小口微张.蓦地喷出一口水酒,水酒在空中居然形成一片幕形雾网。 飙风与雾网一触,自中激起一道圆柱,一忽时,若金粉飞撤,往血岭青狼立身之地呼轰而落。一时蔚为大观。 轰然一震后,血岭青狼全然不退.忽地腾空跃起,自酒雾中穿飞而出,一掌直劈而下。 那童子尖声喊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倒步后退,突然足步一阵跄踉,仰身跌翻一大跤,手持的铜觥“当”地跌落于地。 就在童子身躯跌翻之际,小脚顺势一滑,竟无巧不巧的把摔在地上的那只酒觥勾了起来,“呼”一响,有若飞矢一般斜射而上。 那血岭青狼一掌本已劈下,陡见那只酒觥由下而上迎面射至,他微噫一声,迫得撤掌拧身避开。 酒觥“虎”地自血岭青狼耳旁飞掠而过,“拍”一响,那小小酒觥竟然连底带口没人尾顶横梁之中,杯口与梁面一般高低,足足没人五寸有余。 旁侧的苏白风险些失声而呼,那横梁是由坚木制成,觥底不尖不锐,居然被人如此轻松的迫人梁中,方才他跌身勾杯犹可说是巧合,但这等没杯人梁,出神人化的内力,又该如何解释? 血岭青狼面颜霍变,道:“娃……娃儿,你到底是何许人物?” 口上说着,心中却暗暗打鼓:“今夜局面可真是透着邪门,先是碰到一个自称赵家之佣人,武功高得出奇,再次又有一个老妪无故出面挑衅,功力之高,似犹在赵家佣人之上,目下这……这稚龄娃儿所露的一手,更是令老夫奇妙。我老狼此番出山,所碰到的晦气,是够多了。” 不说血岭青狼心惊,就是旁观诸人见状,也不禁骇然,那青狼“狼牙血功”之险狠早已名传遐迩,当者几无幸免,想不到方才却是一击罔效,诸人都隐觉得眼前这童子来历,是颇值得玩味了。 只闻那童子淡淡道:“左一句娃儿,右一句娃儿,我这娃儿何幸,竟劳狼兄你不耻下问……” 血岭青狼干咳一声,道:“老夫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不知……” 那童子道:“狼兄是说那一个人?” 血岭青狼牙子一沉,一字一字道:“青……牛……童……子……” 从血岭青狼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真是掷地有声,霎时,酒铺内诸人心中俱为之大震,视线齐齐集在那童子身上。 童子搓搓小手,若无若事笑道:“这一扯,是扯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血岭青狼面色稍霁,道:“那青牛童子真是与你毫无所涉?” 童子道:“他是他,我是我,正如狼兄叫青狼而不叫红狼一样。” 语罢,微微一顿,复道:“狼兄似乎对这个青牛童子有所忌惮?” 血岭青狼瞠目语结,半响始道:“笑话!老夫何尝忌惮于谁?强如赵凤豪,老夫还不是……” 犹未完,那童子笑笑打断道:“强如赵凤豪,你都只被一掌击退,犹能得全首是也不是?” 血岭青狼怒嚎道:“娃儿!你找死!” 他那长满黑毛的大手一伸,便扑到童子身前,童子抽身退到桌后,血岭青狼前扑的身躯适为桌面挡住。 童子轻笑道:“狼兄你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说着,又晃晃头,自语道:“世人尽痴皆呆,无怪我这痴呆总是难以脱手……” 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块方绢,摊开采却成了一面小旗,旗面两侧绣着两个垂臀幼童,其中则以红线绣着八个篆体小字:“且痴卖呆,人生几何。” 血岭青狼乍见旗上绣字,颜色霍变。一旁的老妪,注意到这边,她瞥了那旗面一眼,视线便再也收不回来,满面都是惊疑。 血岭青狼呐呐道:“你……你……痴呆童子?……” 童子淡淡道:“狼兄是世上第一痴呆,是以这面小旗合该转赠与你。” 血岭青狼可没将这话听进去,他心中不住沉吟:“眼下强敌环伺,我老狼已是穷于应付,若面前这童子果然与传说中的那人有关,那更是断难占到任何便宜,罢,罢,我老狼可不要未寻到赵凤豪之先,就折羽于此……”想到这里,遂一语不发,掉头出门而去。 铺内诸人齐然怔住。那童子呼道:“慢走!慢走!咱们买卖痴呆可还没成交呢……” 他将手上小旗一扬,也自举步追了出去。 诸人瞧得目瞪口呆.不一刻,两人已先后消失在众人视野。 老妪摇摇头,低声道:“痴呆童子?……痴呆童子……” 她低语着,徐徐回过身子,面朝苏白风道:“方才你自认是赵家的佣人?” 苏白风点头道:“事实也是如此。” 口里说道,心中呼道:“我应该认她么?我应该认她么?……” 老妪低哼一声,道:“你的姓名?” 苏白风早巳从老妪动手的身法上得知她的身份,此刻他下定决心,乃恭卑朝老妪一揖,道:“苏白风敬向主母请安……” 老妪侧身避过一礼,冷冷道:“谁是你的主母!” 苏白风垂首道:“乞禀主母,十数年来家主人无日不以主母为念,请主母顾念大体,结束……结束……” 老妪截口道:“结束这卖唱生涯是不是,你也贱视拉琴唱曲这一行是不是?……” 她一连说了两句“是不是”,说到后来竟口齿发颤,显见内心之激动,苏白风惶恐地道:“主母误会了,我……” 老妪沉喝道:“住口!你还要矫言分辩?想来赵凤豪不但将武学传给了你,他那满脑子的陈腐死旧观念,也早已在你的身上生根发苗了!” 苏白风无言以对,老妪续道:“你心中也许犹在窃笑,刻前老身在台前拉琴,玲儿唱曲供人取乐,你却坐在台后饮酒谈笑,一曲既罢,便随意丢下两个铜板算是施舍,这拉琴的是谁?这唱曲的是谁?只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贱工罢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愈低,语调也愈是痛切。 苏白风只觉脑子一阵轰轰隆隆,全身血脉都几乎要爆裂开来,他在心中对自己狂呼道:“苏白风!苏白风!你竟有这样的想吗?”“叭”地一声,他竟当着众人面前屈膝跪了下去,低声道:“斯时下佣未能认出主母,实万死不足以赎此罪……” 旁侧的黄衫少女瞟了苏白风一眼,朝老妪细声道:“妈,你说得太过份了……” 老妪微喟一声,微一拂袖,苏白风只觉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双膝托起,当下惟有垂手立身于一旁。 老妪道:“玲儿,你说以赵凤豪功力之为母仍有所不逮,如今他的门人在此,你量力可有胜他之把握?” 黄衫少女不觉望了望苏白风,适巧苏白风也自抬起眼来,双方的视线相遇,身躯各俱一震。 苏白风心中呼呼狂跳,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自己也难以解释得出来。 只听黄衫少女期期艾艾道:“孩儿无法预知……” 老妪愕道:“玲儿,你是怎么啦?” 黄衫少女默然不应,老妪低声一哼,转朝苏白风道:“老身说赵凤豪不行、你心里可是不服?” 苏白风道:“下佣连想都没有想到这点。” 老妪道:“看来你是不服的了,也罢,明夜此时你到镇郊白马寺来,老身与玲儿在该地候你。” 苏白风寻思一下,道:“主母有召,下佣自当从命。” 老妪道:“如果你是擅于用兵刃的话,届时也得随身带来。” 苏白风道:“主母若要与下佣过招,下佣万万不敢。” 老妪道:“糊涂!老身岂会和你一个小辈动手?” 苏白风故作不解道:“然则主母的意思是……”老妪犹未开口,那黄衫少女已花容惨变,一跺足道:“你还要装么?明夜你准备到白马寺来送死便了……” 说着狠狠瞪了苏白风一眼,偕同老妪步出酒铺门外。 苏白风暗道:“糟糕”,自己这下弄巧反成拙,结果适得其反,正自彷徨无主,忽然有人走至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胛道:“老弟,瞧来你落进水里,染了一身湿。” 苏白风回首一望,见说话的人却是武林七奇的老五秃鹰方互,他此刻心绪之紊乱真是无以复加,闻言遂只有苦笑的、份儿。 秃鹰方互复道:“赵凤豪与他妻儿决裂之事,方某略有所闻,但适才方某委实也不曾猜到,那拉琴妇人竟会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枫林琴女赵萧女侠……” 苏白风道:“家主人探访主母萍踪已久,不想兄弟今日居然在此不期而遇……” 他掏钱付了酒帐,两人相继步出酒铺。 他们两人方自步出,酒铺内黑暗角落,一个像是不胜酒力一直俯在桌面上,身着一袭白布衣衫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微微唏嘘了一声。 白衣人目送苏白风渐去渐远的背影,口中喃喃道:“斐音……斐音……事隔十多年,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他举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道:“正是十多年了,韶华易逝,人颜易改,你变得苍老多了……还……还有……玲儿也已长得这么高了……” 他眼睛一直望着门外远处。远处,是一片茫茫,寒月照在重重叠叠的山峦的影子投射得很长很长,使这荒凉的大地更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氛。 偶尔有几声锐急的鸟鸣,划破静寂的空间,更觉凄异,回响传布在空谷里,哀转不绝。 在这一座最陡峭的山峰小径上,倏地有一条黑影疾驰而来,那黑影在道上稍一驻足,低声道:“越过前面那一座山,就是昆仑了……”—— 小草扫描herot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八回 陡地,前面崖石上徐徐飘下一片落叶,正好落在那人足前,那人俯身探手拾起,但见叶上被人以针尖扎刺着小孔,现出二字:“回行!” 那人沉思一会,仰首高声道:“在下颜百波,是那位高人传叶示警?” 声音异常尖嫩,在空山传响,却始终不闻应声。 颜百波略一迟,继续迈步前行,走完这一条山径,便进入峡谷,倚山傍涧而行。 暮然,“蓬”地一声轻响亮起,颜百波心中一颤,还未能辩出异响由何处而发,两旁崖壁上已撒下了一张密密麻麻的黑网,朝颜百波头上直罩而落! 颜百波早有防备,“呛”一声,他抖起长剑朝空挥了一个大圈,那张黑网却是夷然无损。 一瞬间,黑网已落到了颜百波的头上,他猛吸一口真气,摔身往后倒窜,口中喝道:“是那位朋友躲在此地算计在下?” 语犹未讫,陡觉后体生凉,一道暗劲直逼而至,他一惊之下,反身一剑迎出。 黑暗中那一剑却挑了一个空;颜百波惊得冷汗涔涔而,落,霍地又是一个转身,只见那原已掉落于地的黑网,似受什么人操纵一股,竟又迎空飞撒了上来! 他闪身右避,顺手又是一剑推出,前面那张黑网斗地一张一合,剑身反被网丝紧紧缠住。 颜百波运起内力一抖,那网丝居然折之不断,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那网丝将剑身愈缠愈紧,颜百波连试数番,却无法将剑自网中抽出,他心中道:“我无论如何不能弃剑……说什么也不能弃剑……”他当机立断,空出的左掌徒手击出,蓄满真力直朝黑网卷去,网面迎风招展,反将剑身拉了回去,颜百波只觉手一松,长剑几乎脱手。 约摸在同时,山崖两边传来一阵阴森的呼号:“弃剑!走向鬼门!弃剑!走向鬼门!……” 颜百波紧紧握住剑柄不放,喝道“何方宵小,装鬼唬人?” 那阴森的号声如旧:“弃剑!走向鬼门……” 颜百波毕竟心虚,差不多连举步前行的勇气也丧失了,那有如鬼哭神号的叫声在崖谷中迂回不去。 这时候,月儿从乌云中露出了半截面孔,峡谷前方透出一抹灰色的亮光,颜百波胆气稍稍一壮,左掌一翻向前直击而出。 他一掌方自拍出,崖上突地又撒下了三张五丈见方的黑网,霎那间,整个空间都全部被网而笼罩住了。 值此情势下,颜百波若不弃剑,就非被黑网兜住不可,他一咬牙,拔身就向前行,那三张黑网呼地在半空一旋,一前一后迅疾无比地朝颜百波飞驰的身形直落而下。 那黑网下降之速度何等迅疾,眼看已堪堪罩到颜百波身上,急切里,颜百波高叱一声,右腕奋劲一挑,那原先落在地上的一张黑网,竟被他连剑带网的挑了上来,激起一片飞旋的劲风。 两网在空中一触正着,登时被旋劲余波划到数丈之外,颜百波只觉腕间一阵痉颤,长剑脱手随网丝飞卷而去。就在同一忽,后方那两张大网又已随尾撒到,颜百波不暇顾及长剑,他身子一纵,轻巧无比地自两网空隙中穿掠而出。孰料那两张大网在半空中一合一张,电也似地倒旋飞到一崖壁上,同时又传出了呼声:“天罗地网!束手就缚……天罗地网!束手就缚……” 顾盼间,那两张大网已由后罩至,颜百波身在空中欲避不及,但感到眼前一片昏花,网丝已将他整个身子笼住! 紧接着网面一阵收缩,颜百波鼓满内力一挣,那网丝却是坚韧无比,挣之不断。 此刻颜百波已不折不扣成瓮中之鳖,他只觉一阵绝望攻心,心道:“我此去昆仑,只不过为了要见那人一面,想不到他人未遇到,却莫名其妙的遭到伏击,眼下被俘于斯,尚有何面目见人……” 他神思恍恍惚惚,正在臆度那隐在黑暗中的敌人,要将自己如何发落?突然一道低沉的语声自崖上传了下来:“嘿嘿!一网兜收哟——” 另一道沙哑的语声道:“这蛊丝魔网本是用来对付姓俞那小子的,不料竟先擒到一个武当弟子,也是该他倒霉……” 颜百波听到那“姓俞那小子”五字,胸口不禁突然而跳,忖道:“难道他还没经过这里?我是行在他前面了……” 那低沉的语声道:“月已偏仄,姓俞的小子也该来了。”那沙哑的语声道:“是该来了,轿子与石像现在大约已到了昆仑,咱们务须在此将姓俞的拦住,绝不容许有任何失误!” 低沉的语声道:“万一……嘿,我是说万一让那小子闯过这里,我就不信他能闯过飞骑斩杀那一卡!” 沙哑的声音道:“嗯嗯,咱们在此地固然布置得天衣无缝,但姓俞的小子又岂容忽视,是以我说咱们丝毫不能有所大意。” 低沉的声音道:“蛊丝魔网还剩下几张?” 沙哑的声音道:“咱们一共准备了十张,方才在那武当派弟子的身上用去其四,剩下的对付那小子足有余裕了……” 低沉的声音道:“就凭这六张魔网,还有在对崖埋伏的一干高手,我就不信姓俞的真能闯得过这卡拦劫,除非……”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道:“除非他真是长成三头六臂了!” 沙哑的声音道:“话虽如此说,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那低沉的声音道:“适才我派老五到对崖那边察看一遍,一切埋伏置的是万无一失,嘿嘿,就看那姓俞的造化了。” 沙哑的声音道:“老五可仔细察过了?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另一个粗大的个子道:“错不了。” 那低沉的声音道:“这个武当派的究该如何处置?” 沙哑的声音道:“你确定他是武当派的无误?” 低沉的声音道:“刚才他不是自报姓名叫颜百波么?以前我曾见过此人两面,是以得知他是武当太平道长的师弟,而且——而且……” 沙哑的声音道:“怎么?又要卖关子啦?” 低沉的声音道:“而且我还知晓一事——” 那沙哑的声音几乎是用吼的道:“到底是什么鸟事?” 那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这姓颜的似乎与姓俞小子交情不浅……” 话锋未完,陡闻“嘘”的一声扬起,对崖有人喊道:“点子到了!扯紧!” 崖下被缚网中的颜百波闻言,心中也是一紧,纵目远望来路,在一抹昏灰的亮光中,果有一条人影如飞朝这边驰来! 那沙哑的个子细声道:“老二,方才你说姓俞的与这武当派的人有关?” 那沙哑的声音显得非常急促:“将姓颜的吊上来!我有一个主意。” 低沉的声音问:“什么主意?” 沙哑的声音道:“别多问!快!” 颜百波才暗叫了一声“不好”,立刻感到身子一虚,身上的丝网一收一兜,他已被吊到了半空中,离崖底起码也有数十丈之高! 那低沉的声音道:“那小子的速度好生骇人,他已越过那一片斜坡了!” 对崖有人连呼道:“风声高得紧!高得紧!” 夜空中,只见那条黑影有若星飞丸射地驰掠着,渐行渐近了。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老大,咱们想漏了一事。” 那“老大”似乎一怔,道:“何事?” 那低沉的声音道:“待会那小子来到,难保这姓颜的不向他出声示警。” 那“老大”道:“有道理,老二你隔空打穴的手法管不管用?” 低沉的声音道:“谁说不管用了。” 被吊在半空中的颜百波但觉肋下一麻,他心知已被人点上哑穴了。 渐渐,那条人影来得近了,到了峡谷前一顿身,似乎也为周遭的险恶环境给愕住了。 他略一踌躇,大步朝峡谷走过来,半空中的颜百波见状,只尽暗暗着急,心中说道:“大哥,你千万退回去!” 行不数步,陡闻“轰隆隆”一大响,一堆千斤巨石自崖上滚落,那人一纵身,向前飘出数丈,回首见后面峡道之口已被巨石堵死。 那人一怔,抬眼打量周遭的地势,见两崖夹峙,陡峭如壁,后路又断,显然是被困定了。 蓦是,两崖上传来无数道震天价响的吆喝:“俞佑亮毙命于斯——” 那后来之人果然便是俞佑亮,他为了昆仑即将面临的浩劫,一路披星戴月,足不停步赶来,他早已料到沿路必将遭到伏击,是以此刻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俞佑亮略一寻思,仰首叫道:“是那一路朋友如此关照俞某,何不现身相见?” 黑暗中没有应声,空气在肃杀的气氛下凝结住了,寂静得有些怕人。 咚!咚!咚! 崖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音响之铿锵,真可攻心夺魄,令人听得头皮发炸。 接着峡谷四面八方又起了真似千军万马的奔腾喊杀声,使整个峡谷笼罩在杀伐的空气下! 俞佑亮倒吸一口寒气,勉强捺住心神,徐徐跨出一步。 嗖!嗖嗖!嗖!嗖嗖!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当儿,陡然劲矢连响,自崖上射下数十排羽箭,分为一长两短,极有规律。 变生仓促,俞佑亮不由身形一顿,长箭荡起一片劲风,分成三角状,箭头朝下,笔直下坠。 俞佑亮一提身,凌空跃起,闪电般窜人左方一个石缝中,羽箭支支自他头顶上呼啸而过。 他拍拍手,长身立起,喝道:“藏身在崖上的朋友,请下来让俞某见见如何?” 山崖两边未见有人现身,只是不停地传下阴森的呼号:“大禅宗之徒在此大去!嘿嘿,在此大去!” 俞佑亮一面提神戒备,一面举步前行,蓦地,那听过之声再起,一排排长箭配合着鼓声笛奏,几乎是毫无暇隙自崖上脱弦而落,一时蔚为大观。 箭雨中俞佑亮猛地飞身斜掠,衣袖一甩,一片劲风自袖底翻出。 劲风与密箭接触的刹那,密麻的箭雨攻势为之一阻,俞佑亮的身子也毫不停滞的直掠而前。 他掠出不过数丈,乱箭又接二连三袭至,俞佑亮长啸一声,双臂纵击横扫,舞起一道无形风圈,乱箭在三尺之外,纷纷向外折坠。 这时,俞佑亮已掠到了五丈之外。 咚咚!鼓声蓦然转急,杀伐之气更盛,几乎在同一时刻,谷上突地落下数以千计的巨石,呼轰而落。 轰!轰!轰! 霎间,但见巨石滚滚,沙尘飞扬,其势直可撼山震岳,崩塌丘峦。 在这危机万象中,才显出俞佑亮的真正功夫来,他右足一蹬,迅速翻身行到崖旁,猛吸一口真气,身子如一支壁虎似的胶附在崖壁上,巨石就在这刻间,自他的眼前翻滚下泻。 尘沙蔽空,使他无法睁开眼睛,但他仍然使出“七曲移形”身法,身子贴壁,冉冉朝崖上移去。 迨石尽尘止时,他已移身到了半崖间。 倏地,崖上又是一道沙哑的语声传来:“姓俞的!你抬头望望左上方。” 俞佑亮下意识抬眼望,只见左边上方的半空中果然吊着一张黑网,依稀可见网中缚有一人,因天色漆黑,距离又如此遥远,是以面目无法分辨。 他自己则因方才身处危境,故未注意及此,不禁暗责自家的疏急大意,口上说道:“朋友有何见教?” 崖上那沙哑声音道:“姓俞的,你,可认识那网内所缚之人?” 俞佑亮摇头道:“俞某无法瞧清。” 那沙哑的声音道:“说出来你便识得了。” 俞佑亮心道:对方又在要弄什么诡计。遂故意冷冷道:“俞某不感兴趣。” 那沙哑的声音道:“真是不感兴趣么!那么咱们只有就地将他处死了,老二,点了他的死穴,然后斩断网绳!”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似乎就要动手,俞佑亮心念一动,出声道:“慢着,朋友何妨将此人姓名说出——” 那沙哑的声音道:“原来你是口是心非,哈哈,咱们这名俘虏隶属武当一门,叫颜百波……” 俞佑亮身躯一震,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呐呐道:“你,你一派胡言!” 那沙哑的声音道:“信也由你,不信咱们也勉强不得。”- 俞佑亮心中倒也相信了七八分,暗忖道:“颜兄怎么会先我到此,难道他的目的也是昆仑……” 放眼望去,远方仍是一片乌漆巴黑,那被吊在半空黑网中的人,仍是无法辨出面貌。 一念及此,乃道:“尔等到底存何用心?” 那沙哑的声音道:“听说这武当弟子和姓俞的你颇有交情,嘿!嘿!” 俞佑亮略一寻思,已猜知对方要用颜百波来挟持自己。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当下道:“既知与俞某有旧,缘何还不释下?” 崖上爆起一阵狂笑,那沙哑的声音道:“姓俞的你说得好便当,告诉你,正因此人与你有旧,是以咱们更释放不得——” 说到这里,语声倏起转厉:“若要保住这武当弟子的性命,你首先得听咱们吩咐!” 俞佑亮厉声道:“适才尔等埋伏崖上,一再暗袭俞某倒也罢了,若眼下敢动这位颜兄一毫一毛,俞某发誓尽诛尔等!” 一声狂笑自崖上亮起,那沙哑的声音道:“可是沉不住气了?嘿,久闻你姓俞的心机深沉,何不冷静一想,到底是谁掌握住眼前情势?” 俞佑亮道;“尔等的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那沙哑的声音道:“姓俞的,你现在乖乖听咱们吩咐——离开岩壁,退到谷中去!”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那颜百波暗用武当柔绵心法,体内真气连行十五周天终于擅通气海,自解了穴道,出声呼道:“俞兄,不要管小弟,千万不能退到谷里,那蛊丝魔网……” 话锋未完,但觉肋下一麻,那“老二”已再次点中了他的哑穴。 俞佑亮早已所出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心道:“果然是颜百波颜兄,奇怪他的功夫不弱,怎会让人生擒于此,刚才他提到什么蛊丝魔网不知何物?” 正忖间,那沙哑的声音又道:“俞佑亮!还不退下去!?” 俞佑亮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默默对自己说:“罢了!为了颜兄的性命,我只有破釜沉舟,什么也不能顾到了……” 他致致吐气开身,自崖壁飞身跃落谷中。 俞佑亮足方沾地,鼓声斗然又急骤的响将起来,呼号之声再起:“天罗地网!束手就缚!” 陡闻蓬然一响,俞佑亮仰首望见半空乌压压的一大片,直朝自己的头上飞降而下。 细看之下,不由一怔,乌影赫然是一张其大无比的黑网,眼望那黑网有若一只巨大的鬼魅往下直扑,速度好不迅疾,俞佑亮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待那黑网罩到,俞佑亮身形忽地一侧,整个身子提纵到空中如同水涟一般呼呼转了数圈。 转到第四圈上,他双臂空中向后一划,斜斜向右飞出,在黑网罩下之先,他已射到了十丈之外。 孰料那张黑网还未落地,在低空又是一转折,朝俞佑亮立身之处猛扫而至,俞佑亮惊魂未定,猛地点足再起,身躯有似临风玉树,双臂一阵挥舞,在漫天臂影中飞掠而前。 然而黑网去势未艾,突然又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回转,这时俞佑亮身在空中,真气已是不济,其势无法再行转变方向,在这一刹间,俞佑亮才显出他那无与伦比的机智,只见他猛呼出体内浊气,那在半空的身躯斗地加重速度摔落于地,身方着地,便贴地连翻带滚的移到左后方。 俞佑亮就以这么毫厘之差躲过一危,不知不觉已是遍体汗湿,他仰首望了望崖上道:“朋友还有什么下流伎俩,就一并使出来吧!” 直到此刻,他方领悟出“蛊丝魔网”是这样厉害的事物,那颜百波之被拎是不足为怪了,而那些隐在暗处的一干人,要自己离开崖壁退到谷中,原来是为了便利施展这魔网! 崖上那沙哑的声音道:“姓俞的,你能避过第一张魔网算你要得,再试试第二张——” 一语方罢,一道刺耳之声陡发,俞佑亮翻目上望,却见这张魔网并不往下直降,迳在空中盘旋不已! 那魔网在上面飘忽不定,像是随时都可能罩向任何一处方位,俞佑亮倒吸一口寒气,无论何人处此境地,真不知该向何方闪避了。 俞佑亮继续保持沉着,情知自下只有以静制动,瞧那张魔网往何处降落再做道理。 “呼”地声声,那张魔网盘旋数转之后,骤然以无比的功力,朝右前方斜罩而下。 蛊丝魔网下降的方位好不古怪,居然距俞佑亮停身之地尚有数丈之遥,到了网面及将着地,始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俞佑亮早料及此,他身形不进,反而倒向后飘,接着变掌向前-推。 网面与掌风相触的一刹,魔网前扑之势为之一窒,但只这么一窒,网面忽然倒翻而起,这么一来,俞佑亮全身都被笼罩在丝网之下。 俞佑亮应变能力毕竟不差,只在这一忽间,他整个身躯突然横倒下去,顺手抓住魔网的边缘一抽一拉,一股奇异的力道应势而出,那张魔网竟然远远被扯到了四五丈之外! 立刻,他足尖一弹,直身跃起,口道:“这就是朋友所说的天罗地网么?” 崖上那些人似乎也为俞佑亮这连避二张魔网的身手所慑住了,好半晌,那“老大”才开了口:“姓俞的听着,咱们已没有时间与你泡磨菇,这就发下第三张魔网。” 俞佑亮冷冷道:“尽管发下来吧,俞某绝不含糊接住就是!” 那沙哑的声音道:“只是这张魔网发下去,俞佑亮你却不许闪避,换言之,你必须听命束手就逮,否则……” 俞佑亮接口道:“否则如何?” 那沙哑的声音道:“如果你稍一移动身形,咱们立时致这颜百波于死!” 俞佑亮心头一颤,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发指道:“朋友你欺人太甚了!” 崖上那人嘿嘿笑道:“咱们是奉命行事,只怪姓俞的你要与咱们主儿作对,早晚是不免要领教到这些手段的……” 被吊于半空的颜百波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心中嘶喊道:“大哥,你决不能答应,如此我俩只不过落个同归于尽罢了……” 心中想到,却苦于口上无法说出,只有眼巴巴的望着数十丈外静立着的俞佑亮。 在俞佑亮这边,他脑子却紊乱到什么都不能想了,默默对自己道:“我该怎么做?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那沙哑的声音复起:“俞佑亮,你可打定主意了?” 俞佑亮痛下决心,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他沉下性子一宇一字道:“发网吧……俞某等在这里就缚!” 他说出这话,心上有如被什么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决不配做一个慷慨赴难的壮士,但是,是什么本能驱便自己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呢? 颜百波听见这话,心中一凄,但同时却有一股温暖之意自心底升起。 有顷,崖上似乎传来一声低喟,那沙哑的声音道:“姓俞的,咱们今日与你为敌,但仍然敬重你这一条好汉。” 语讫,一张黑网自峡谷上方徐徐落了下来。 俞佑亮缓缓闭上双目,那张黑网愈与愈低,眼看就要罩到俞佑亮身上,就在这一忽,右方崖上陡然传来“哎唷”一声惨呼! 俞佑亮只道颜百波已经遇害,他眼帘尚未睁开,已急急呼道:“贼子你敢……” 他下面那“食言而肥”四字还未出口,却闻惨呼接二连三,自崖上传出,睁眼瞧见那原已罩到自己头上的魔网竟又被人一分一分地拉了上去! 放眼上望,倏见右方崖上一条纤小窈窕的人影腾空弹起,平掠到左边崖上,只闻呼呼风声,低叱声,惨呼声间杂交作,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俞佑亮人眼但觉那条纤小的人影好生熟悉,一个人名呼之欲出,心中道:“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正忖间,又见那被吊在半空的颜百波也连人带网被拉上去。 俞佑亮猛可纵身跃到崖旁,运起“七曲移形”身法,以身贴壁像壁虎似的往上,移升,那崖壁陡峭险峻,俞佑亮中途曾一度因真气不继?几乎自绝崖摔下,但他终于凭着无比的毅力与功力,升上了这一片高崖。 环目四望,只见崖上纵横散躺着数十名汉子,俞佑亮略一把视,发现他们气息仍存,每一个人都被点上了睡穴。 绕过岩石,一个俏姘娉婷的背影首先映人俞佑亮的眼帘,他瞧清了,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 那少女此刻正全神贯注在为颜百波解去身上的网丝,一霎间,俞佑亮端也把持不住,激动的呼出来! “郡主……郡主……” 那少女闻声身子一震,放下手上的丝网,徐徐立起身子,默默无语。 俞佑亮前行几步道:“郡主,请听我一语……” 玄湖郡主始终以背相对,淡淡道:“不堪回首,只一点故情留,相见直如不见……” 她声音极力装着平淡,但说到最后依然带着些许颤抖。 终于,她一咬牙,纤躯一提往前直掠而去。 俞佑亮无法拦阻,望着玄湖郡主渐去渐远的背景,忽然一句话悄悄浮上心头…… “何事成惆怅,总关未了情。” 遥望远方,郡主的身影已是渺茫不可复寻,夜风习习,俞佑亮忽然有不耐寒的感觉。 前面那颜百波已自网上立将起来,他望着俞佑亮那若有所失的面孔,心中已有七八分数,忽然一股莫可言状的滋味自心底升起。 颜百波举步前行,在距俞佑亮三步之前定身,低声道:“俞兄……” 俞佑亮这才有若大梦初醒,对着颜百波笑道:“多日不见,兄弟委实想念颜兄得紧。” 颜百波道:“适才多蒙俞兄舍命相救,还未谢过……” 俞佑亮打断道:“这是那里话来,兄弟无能,救起颜兄的不是那位郡……郡主么?” 颜百波面色微变,迅即又恢复原样,说道:“俞兄认识那位女真郡主?” 俞佑亮讶道:“颜兄如何得知那玄湖郡主是女真族人?” 颜百波道:“除了后金女真,中原那有什么郡主?听口气,俞兄似与她相当熟悉啦!” 俞佑亮口呐不能言,颜百波又道:“在小弟未经峡谷之先,会遇一人,传刺字示警,据小弟推测,那人多半便是这位姑娘,看来她是早知此地有险了。” 俞佑亮心念微动,岔开话题道:“颜兄取路西行,可是为了昆仑之劫?” 颜百波何尝不知对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但自己也着实不便多提及此事,当下道:“也可以说是,其实也不是。” 俞佑亮惑道:“兄弟不明颜兄之意。” 颜百波道:“昆仑之事已有敝师兄太平道长赶去助阵,小弟此行主要是为了要见一人之面。”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那人大约是颜兄知心之交了,否则那值得颜兄千里迢迢赶去把晤……” 颜百波神每又是一变,说道:“俞兄既是不能猜知,小弟不提也罢。” 他口气忽然变得十分冷淡,俞佑亮不禁暗暗纳罕。 良久,颜百波期期艾艾道:“俞兄,那玄湖郡主……”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俞佑亮道:“怎么?” 颜百波略一迟疑,始道:“郡主临去之际,小弟忽觉手臂一凉,原来竟是一颗泪珠自她的眼睫落下,小弟瞎猜,那郡主多半有什么伤心之事……” 俞佑亮恍恍忽忽道:“伤心岂独郡主?兄弟……兄弟……” 他再也无法说下去,颜百波只听得一阵阵心痛,忖道:“玄湖郡主虽是伤情离去,到底她还曾与大哥有过相悦互慕的日子。” 想到此地,漫口吟道:“不堪回首,只一点故情留,相见直如不见……” 俞佑亮迷糊道:“颜兄你……你吟些什么?” 颜百波道:“是那郡主临去之语,小弟只觉得语词颇为感人,是以随口吟出。” 他见俞佑亮仍然魂不守舍,心中道:“相见直如不见……大哥呀大哥,你又岂知我心……” 稍时,俞佑亮始道:“咱们该走了,颜兄要到昆仑,不妨与兄弟结伴同行。” 颜百波望了望横躺在崖上的数十名汉子,寻到失落的长剑,道:“这些人如何处置?” 俞佑亮道:“他们只是分水穴被点,天明后,自然会醒转过来。” 时下两个相继举步前行。一路上颜百波强颜欢笑,不时找话题与俞佑亮搭讪,俞佑亮却仍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 越过悬崖,前面便是一片荒野,两人走在荒草之上,忽然前面蹄声扬起,四骑如飞驰来。 颜百波心念一动,想道:适才我分明听见那“老大”说前面还有一卡拦劫,怎么只一刻便忘得干净了? 眼望那四骑渐驰渐近,颜百波动口呼道:“俞兄留神……这是敌人的飞骑斩杀!” 霎时,“得”“得”之声大作,四骑分做二左二右,直朝俞,颜两人立身之处疾行而至! 这一忽已可清晰瞧见那马上骑士各各持着一支黑色长戟,俞佑亮一拍颜百波的肩膀,高声道:“你左我右!小心招呼!” 错身之际,那四名骑士长戟平舒,推向俞、颜两人前胸,电光火石间,右方的俞佑亮斗地瞄准缰绳一拉,马儿受了惊吓,“希聿聿”长啸一声,突地身左斜蹦而出,俞佑亮乘势上身向后一仰,两支长戟同时推空。 那马儿继续向前奔驰,马上骑土一阵摇晃,险些坠落于地。 在另一边,颜百波手中单剑倒持,待得敌人二戟推至之霎那,身子一振拔起,单剑一晃,对准那两支戟尖削去。 但闻“铿锵”声起,长剑突然被一重绝强的力道反震回来,颜百波虎口一麻,剑子在手上不住摇颤,他身未落地,对方长戟已然疾到,眼看闪无可闪,颜百波蓦然施出武当“九宫神步”身法,右足凌空一点,身子有若流星扫射般在空中旋了半圈,堪堪绕到那两名骑士身后,呼呼连刺二剑。 长剑过处,血光飞溅,那两名骑士还未及惊呼,两支持戟的臂膀已连臂带戟被削了下来! 快蹄奔放绝尘,受惊的马儿早已驮着那两名断臂骑士飞驰而去。 俞佑亮动口赞道:“颜兄好精湛的九宫神步!” 正说间,突然前方蹄声再起,极目远望,原野尽头黑点簇动,总有数十骑疾奔而来!,同时,那先前的四名骑者在行出了十余丈之后,便将马儿勒住,掉头朝相反的方身驰至,一霎之间“得”“得”之声大作。 这一来,他俩便成腹背受敌的局面,颜百波变色道:“看来你我今日无法幸免了……” 俞佑亮当机立断道:“快!咱们夺马冲出……” 他俩霍地一个转身,反向后方四骑掠去,容不得敌手长戟近身,俞佑亮已先发难,双臂间贯足了真力,一上一下斜击而出。 那马上骑士的长戟尚未转回,斗然觉得动风袭体,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将马儿的前蹄掀起,那马儿惊啸一声,向右急蹦,那骑士本能大吼一声,上身登时失去重心,“碰”一响,自马背上摔落于地。 颜百波如法泡制,倏急里便夺得两匹战马,俞佑亮朝颜百波招呼一声,两人翻身上马。 这当口,前方的数十骑已列成一斜圈奔腾而至,一霎时,数十支长戟齐出,在这危急关头,再也容不得他俩有一丝一亳的考虑,俞佑亮双臂一斫,“拍”“拍”两声,无懈可击的击中对方长戟的手工关节,立时夺过了一支长戟。 俞佑亮长戟在手,挥舞间虎虎风生,形成五股巨大的内家圈引之力,当者无不披靡,他口中喝道:“往前行……” 颜百波一拍马背,当先疾行而前?俞佑亮纵骑在后跟上,一转眼,数十匹战马已合围上来,颜百波闷声不响,长剑纵击横扫,一连使出三记杀手,紧接着一拉缰绳,马儿四足凌虚,自敌手头顶飞跃而过。 回顾俞佑亮也已自杀开一条血路,行到颜首波身旁,两人上身半俯,靠在马背上并绳驰骋。 那数十骑在后急迫,俞、颜两人没命策缰狂奔,陡闻背后风声斐然,俞佑亮电目注后一瞥,只见敌人长戟纷纷脱手,急切里,两人双腿一夹,那马儿一声惊啸,陡地腾空跃起,纵出寻丈之后再行着地,回望长戟支支插在五尺后的草地上! 继续往前驰骋了数十丈远,已将敌方数十骑远远抛在后面。 驰到草原的尽头,前面便是一座山崖挡路,两人踢蹬下马,颜百波摸摸马背上长鬃,说道:“倒亏得这两匹马儿。” 俞佑亮道:“咱们只要弃马步行,越过这一座山便到昆仑了。” 颜百波点点头,两人放开足步,沿着山间小径上行,沿途只闻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愈往西去,便愈阴森荒凉,地势更为陡峭。 折萦岩峦,雄伟的山势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氛,偶尔几声凄厉的猿啼划过夜空,让寂静的周遭平添了几许悲凉。 在那峭峻的山下,郁郁苍苍的林梢上,隐隐露出几片褚红色的屋宇…… 昆仑哟! 翻下山岭,两人向前行去,渐渐一大幢庙宇露了出来,一层层像阶梯的建筑,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在深邃的庙宇左方,耸立着一座尖高的宝塔,高可数十丈。 两人越过一道褚红土墙,但见庙殿转折,檐牙高啄,两根大石柱中夹着一扇石门,那石门此刻已然大开了再往前行去,忽然一道梵唱之音自门后传将出来! 颜百波低声道:“昆仑众僧似在大殿之中。” 俞佑亮一颗心“砰”“砰”而跳,身子斗然一起,在半空中一弓身形,有似离弦之箭,掠到了大殿门口。 才一进门,立刻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那宝殿之中,赫然横躺俯卧着数十名身着灰色袈裟的和尚,每一个人的脑袋都软软的垂斜于一侧,五孔满流着血液,早已凝成紫红色的血块,看情形似已死去多时。 俞佑亮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来迟了?” 这时颜百波也跟了上来,望见这惨烈景象也是一怔,两人面面相观了一会,突然那梵唱再起! 这次已可听清那梵唱是自内殿传出,俞佑亮低声道:“往里去!” 两人并肩前行,步过长廊,来到内殿,只见殿中左右列着五排僧人,中间一圈空地立着四名体态苗条的红衫女子。 在四名红衫女子的右侧则停放着一乘轿车!轿角上镶着的三角小灯闪射着星烁般点点晶莹,使整个殿内交映在五颜七彩的灯光下。 俞佑亮人眼心惊,暗道:“自银川出发的轿车,果然已到达昆仑了!” 他身后的颜百波忽然脱口呼道:“太平师兄……” 俞佑亮转目望去,但见那五排僧人移行立身位置,让出一条小道,一僧一道缓缓自后走出。 那道士正是武当太平道长,他乍闻呼声,便望见了立在殿门上的颜百波与俞佑亮,却只向两人稍一颔首,沉默不语,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走在太平道长右方的僧人生得方头大耳,寿眉稀疏,神情甚是肃穆,俞佑亮昔日曾在长安见过此僧一面,立刻认出他便是继浮云大师而掌昆仑一门的天机和尚。 梵唱戛然一止,天机和尚在那四名红衫少女面前停步,口里宣了一声佛号,平平和和地道:“无量寿佛,贫僧猜出来了。” 那当先站立的一名红衫少女娇滴滴道:“大师猜出了什么?” 天机和尚道:“老衲猜出那轿车里的事物了。” 那红衫少女哼了一下,道:“大师说说看……” 天机和尚沉声道:“那是……先师浮云大师的尸身!” 俞佑亮闻言一震,那四名少女“咯咯”娇笑不止,为首的道:“大师学究天人,不想也会下了个误挂。” 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对望一眼,天机突然大吼道:“大殿中躺着的十五名昆仑弟子,可是女檀樾下的毒手?” 当先那名红衫少女冷冷道:“此话从何说起?” 天机和尚道:“半个时辰前,有人私闯宝殿,那十五名敝派弟子便是遭人暗袭毙命,而四位女檀樾却是不早不迟于斯时抬轿来到了昆仑……” 第二个红衫少女冷笑道:“是以大师便下了如此结论?” 天机和尚道:“然则女檀樾有何自辩之词?” 那红衫少女道:“小女子们是奉了银川千百善男信女之托,护送一物到此佛祖圣地,如果早知会横遭此等污蔑,还是不来也罢……” 俞佑亮思潮百回,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子一振,“呼”一声掠到了那红衫少女面前。 双方打个照面,俞佑亮道:“这位姑娘,咱们在银川见过面了。” 那红衫少女花容微变,道:“你认错人了。” 俞佑亮道:“区区在亮轿赛会姑娘吩咐,燃响第一串龙鞭,可惜区区那时正有要事在身,致未能遵嘱照办,至感遗憾。” 那红衫少女淡淡道:“小女子与相公素未谋面,相公所说之事,小女子一慨不懂。” 俞佑亮心念一转,长身一揖道:“对不住,是区区太过莽撞了……” 他一揖之间隐隐发出暗劲,那红衫少女却似浑然不觉,眼看暗劲及将罩到红衫少女身上,俞佑亮转念转手底一沉,硬生生将它收住。 天机和尚道:“俞施主刚才进来,可曾碰到一个身着红袍之人?” 俞佑亮一怔,摇头道:“小可未曾碰见。” 天机和尚沉吟一下,道:“昆仑今日面临存亡之关,万不能容许疏误一事,老衲迫得只有出此下策了……” 语声犹在空中飘汤,这昆仑老僧身子猛地向前一弓,双掌闪电般一举,对着面前的四名红衫少女直击而出。 太平道长失声喊着:“天机,你……” 事出意料,俞佑亮与颜百波都惊得呆了,内殿环立的上面昆仑弟子面色也是齐然一变。 这昆仑掌教居然当着众人之前,没有招呼一声就发出了偷袭,而且偷袭的对象又是四个女流,众人都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一式击起快捷如电,那四名红衫少女方自改变了脸上神色,天机和尚的掌劲已击到了她们身前。 就在这一忽,一声锐响斗然亮起,那四名少女身形同时滴溜溜打了十四五转,到了第十六转上了。足步方始一阵踬踣,往后晃荡退开。 天机和尚沉声道:“女檀樾原来也是武林中人。” 那为首的红衫少女冷冷道:“昆仑掌教原来也是专事偷袭的能手。” 天机和尚面上一热,说道:“敢问女檀樾与红袍人可是一路同来?” 红衫少女道:“小女子今日听到太多不知所云的话,也遇到太多莫明其妙的事。” 一旁的俞佑亮忽然插口自语道:“如果那红袍人到来,早就该现身了?这内中必有蹊跷……” 那为首的红衫少女瞥了俞佑亮一眼,脱口道:“什么蹊跷?” 俞佑亮慢条斯理道:“姑娘既与此事无关,缘何还会对它发生兴趣?” 那红衫少女瞠目结舌,无以为答,天机和尚出声道:“天云、天罗,你们守住殿门!”立身最后的红衫少女道:“大师不让我们出殿了么?” 天机和尚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小草扫描herot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九回 红衫少女咯咯笑道:“大师不许我们姊妹出殿,不知是何居心?” 天机和尚道:“敝派慧字辈十八名弟子遭人暗袭致死,女檀樾未能去其嫌,此其一……” 那为首的红衫少女道:“荒谬!荒谬!大师此话有欠斟酌。” 天机和尚道:“尤有进者,女檀樾自称受银川千百佛徒之托,护送一物至圣山,究为何物,女檀樾仍未交待。” 那红衫少女道:“送佛也不过是送上天,小女子业已将此物安然送抵昆仑,还须要交待什么?” 天机和尚望了停放在殿中一角的轿车一眼,道:“善男信女赠与昆仑之物,就在这轿车内?” 红衫少女道:“大师是明知故问了。” 天机和尚道:“老衲不厌其烦,再三相问,便是因为事关至巨……” 那红衫少女默然,天机和尚复道:“而且,女檀樾一直不肯告以轿内所载之物,自是难怪老衲生疑了。” 那红衫少女道:“适才,小女子不是说过请大师试试自行一猜,但大师偕武当太平道长进入内室卜了一卦,竞说出轿中载着浮云大师尸身那等荒诞不经的话,小女子还有什么分辩余地?……” 天机和尚沉声道:“老衲之卦,容或有误,但绝不会与事实相去太远。” 那立于最后的红衫少女道:“大师有此自信?” 天机和尚点头道:“老衲若没有信心,怎敢如此肯定?是邪?非邪?只要将轿帘掀开,便知分晓。” 为首的红衫少女一福道:“大师——请!” 天机和尚双掌合十,道:“女檀樾。” 红衫少女面色微变,说道:“问卜求登乃是大师之事,理应由大师亲自掀帘。” 天机和尚道:“轿车乃女檀樾送至此间,掀帘之事自非女檀樾莫属,老衲怎好僭越?” 双方词锋相对,勾心斗角,殿内群僧都为他们掌教变得如斯好辩,而暗暗纳罕。一旁的俞佑亮心念略转,插口道:“前辈与这位姑娘互相推诿,便由区区代劳如何?” 天机和尚急道:“不敢,俞施主是局外人,这轿车……” 他欲言又止,不住向俞佑亮打眼色,惶急之色,溢于意表。 俞佑亮何尝不知对方力阻自己之用意,但他心中另有打算,是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正因小可是局外人,是以由小可来仲载此一僵局,允为恰当,况乎。” 他语声一顿,又道:“况乎,轿车自银川首途昆仑时,小可适逢其会,偶因风吹动轿帘瞥见轿内所载之物……” 殿内众人包括四名红衫少女与天机和尚在内,神色俱为之一变,那天机和尚颤抖着声音道:“俞施主可曾瞧到什么?” 俞佑亮沉声道:“小可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天机和尚道:“莫非是……” 俞佑亮截口道:“那是贵派大行掌教:浮云大师!” 天机和尚与殿内众僧颜面霍变,那四名红衫少女陡地弯腰娇笑不止,为首者徐徐转过脸来,面朝俞佑亮道:“俞相公也相信轿内载有浮云大师法身这等荒唐到家的话?” 俞佑亮摇摇头,正欲笑话,陡闻殿前足步声起,三名灰衣僧人匆匆自外走入,朝天机和尚一礼,居中一名僧人说道:“禀掌门,心弥奉命率尘宇辈十名弟子守住宝塔,刚才忽有四个身着红衫的女子抬着一顶轿车坚欲入塔,心弥……” 说到这里瞥了殿内旁立的红衫少女一眼,忽然住口不语。 天机和尚与俞佑亮对望一眼,天机道:“那轿儿是否已经抬入塔中?” 心弥和尚面露赧色道:“那四位女檀樾身手好生了得,弟子等居然阻之不住。” 天机和尚面色凝重异常,道:“巨变就在眼前——心弥可速回宝塔,留意监视那乘轿车,一有动静便着一名弟子前来报讯!” 心弥和尚诺了一声,转身走出。 天机和尚面向那名红衫少女道:“女檀樾敢情还有伙伴回来。” 四名红衫少女不应,这时足音再起,自殿外又走进一个中个僧人,未及行礼已气急败坏地道:“启禀……掌门,有四……四个身份不明女子手抬一轿,强行闯入释法阁,弟子无……无力相拦……” 天机和尚接口道:“知道了,你速挑九名巽字辈弟子守住,提防意外事变,另率三十名弟子巡察大殿内外,遇有外敌侵入立刻鸣钟示警,快去!” 那中年僧人唯唯诺诺,选了三十九僧,鱼贯走出内殿。 俞佑亮睹状,皱眉暗忖:“这天机掌教遇事冷静,调度也颇为得法,但是却乏事先之准备,显是过于大意,看来今日之局真是吉少凶多了……” 立于天机身旁的太平道长趋前一步,说道:“事不宜迟,掀帘之事须得速作决定。” 天机和尚道:“道长之意如何?” 太平道长道:“俞施主盛意可感,贫道管见:这掀帘之举不如由他代劳……” 天机和尚略一沉吟,颔首道:“如此便有烦俞施主——” 俞佑亮微笑道:“小可义不容辞。” 那颜百波一把拉住俞佑亮衣袖,叮咛道:“俞兄:你……你千万小心。” 俞佑亮朝他投以感激之一瞥,举步向停放在殿角的轿车走去,倏地人影闪动,四名红衫少女已连袂挡在他面前。 俞佑亮剑眉一皱,道:“姑娘意欲何为?” 那当首红衫少女道:“小女子奉劝俞相公罢却掀帘之念……” 俞佑亮道:“区区向来十分固执,姑娘此劝可以免了。” 红衫少女道:“好言相劝不成,小女子迫得只有出手拦阻了。” 俞佑亮哼一哼道:“姑娘不妨试试。” 说着大步向前,那当首红衫少女右手随势而发,朝俞佑亮玄机穴拂去。 俞佑亮全然不退,待得对方一手拂近,左掌始轻轻一挥,拍出一掌。 那红衫少女去势如风,本是拂向俞佑亮玄机大穴,见他左掌劈来,中途忽地折势,点向对方右腕.俞佑亮一惊一沉右膀,不料对方那半屈的五指,突然伸直弹了出来,几缕尖厉的指风,朝他上半身五大重穴急袭而至。 霎时一声钟响亮起,俞佑亮缓缓退了两步,然后上身斗地一翻,那五缕指风只差分毫便从他身前掠过。 俞佑亮翻了一个筋斗立住,冷冷道:“姑娘是故意要拖延时候了,区区我可不奉陪。” 他一振袂身子平平掠前,那红衫少女飞袖又是一拂,俞佑亮只觉一股暗劲当胸袭来,他足尖一点,贴在斜射正东,其余三名少女蓦地同时出手,四支玉臂盯住俞佑亮飘忽的身形。 俞佑亮满面凛然,这四个红衫少女武功之高诚大出他意中所料,当下手足齐动,刷地又由东转西,一忽里,折了三次方向,换了三次身法,“嗖”地自第二名红衫少女身侧一绕而过。 那少女闪电般一个转身,玉手一击而出,俞佑亮身躯方自腾起,立感后体生凉。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前身下意识向前一斜,双足凌空虚点,只八九步便已赶到那乘轿车之前! 四名红衫少女在联手阻挡之下,居然叫俞佑亮一冲而出,而且连对方的衣边也没有摸到,不由齐齐一怔。 颜百波只瞧得眼中发润;内心兴奋莫名地道:“大哥,大哥,就凭这身手,武林高手名位,便有你一席之地了……” 那太平道长与天机和尚既震于那四名少女武功之高,也为俞佑亮所施出的美妙身法而啧啧惊赞不已。 俞佑亮在轿车前面窒气住身,右臂一伸,便要去掀轿帘,四女欲阻不及,为首者娇喝一声道:“慢着!” 俞佑这手臂一沉,回首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为首少女道:“奉劝最后一句:俞相公要三思而行!” 俞佑亮略一犹豫,“刷”一声,他一手掀开了轿帘——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轿帘才掀,轿车上镶着的三角玻璃小灯,突然自动旋转起来,幻映出五颜六色的彩光,那彩光,自急转中的三角小灯闪射出来,直若星花点点,令人为之目眩神迷! 俞佑亮只觉眼睛一花,瞳孔中尽是闪烁着缤纷七彩,周遭的事物再也无法瞧清,就在这一霎间,“嗖”“嗖”之声大响,一排细若牛毛的铜针如一蓬乱雨,自轿车中直射而出!殿内众僧都为这突生巨变吓得呆住了,太平道长大吼道:“俞施主快退!” 然而俞佑亮却再也没有后退的机会了,他眼不能视,仅能由风声辨出暗器的大小及方位,急切里他将眼下一闭,避免因外界的彩光而产生幻觉,于是俞佑亮有如变成了一个盲者,双手猛地往外一甩,身子却乘势一下子摔到地面,贴地仰卧,那一蓬牛毛铜针正好从他肚皮上闪过。 这本是一式极为平凡的“铁板轿”外家功夫,但被俞佑亮拿来应用在此一天衣无缝的奇袭中竟奏奇效,一时殿内诸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颜百波忍不住出口欢呼道:“俞兄,好一手铁板轿……” 语至中途忽然顿住,缘因他发觉在那轿帘一掀之后,竟然立刻又关了上去! 俞佑亮望望那重又垂关的轿帘。略一思索,徐徐回过身子,视线投注在那昆仑掌教天机和尚的身上。 天机和尚被瞧得莫名其妙,说道:“俞施主莫非有事欲开导老衲?” 俞佑亮肃声道:“不敢。” 他语音一沉,复道:”前辈请回答小可一事——” 天机和尚纳闷道:“俞施主只管发问,老衲知无不言。” 俞佑亮道:“前辈,小可若以太清三十九式中的第九式锋锐水寒攻你前胸十五大穴,不知掌教如何回避?” 天机和尚失声道:“那是本派先师揉合暗器与掌法所创引乃太清三十九式最见威力的杀着之一,俞施主怎么也会此式!” 俞佑亮不答,他缓缓道:“前辈还未回答小可问题。” 天机和尚不假思索,道:“用长桥卧波闪避!” 俞佑亮道:“前辈使出长桥卧波,想必是一重潜意识的本能,但设若前辈被蒙住双眼,小可改出一式‘星流彗扫’直取你气海与喉结——” 天机和尚道:“在此等情势下,老衲只有踏子门,走偏宫,身形右倾或左倾……”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面色登时由灰而白。 天机和尚不住颔首道:“俞施主是指那轿车……” 俞佑亮正色道:“那轿车和彩灯自旋,铜针陡发,想暗算的原来正是前辈,好一式‘星流彗扫’向左向右皆无法幸免!” 天机和尚不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楞楞不能作声。 良久,天机始道:“只是俞施主怎生得知,自轿内发出的暗器手法会是昆仑太清三十九式的流星彗扫?” 俞佑亮道:“前辈忘了小可曾身受浮云大师之教诲。” 天机和尚尚有所悟地“哦”了一声,俞佑亮望了那四名红衫少女一眼,又道:“毋怪这四位姑娘一再相阻小可出手掀 帘,敢情设下此计之人,早已算定前辈临危之际,将会如何闪避,那人不但心密如丝,而且对前辈的身法也了若指掌……” 天机和尚摇摇头道:“不可能,外人怎会熟谙敝派绝传……” 俞佑亮双目突露异光,道:“此事只有一解:那设此毒计之人便是……便是……” 天机和尚道:“俞施主有何高见?” 俞佑亮道:“小可妄加推测,那设此毒计者除贵派之人外,再不能有第三者了!” 天机和尚怦然心动,道:”俞施主的意思是:本派出了内……内奸?” 俞佑亮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殿内昆仑众僧尽皆变颜,但却没有人说话。 这时候,殿外倏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足步声,有人喊道:”火!火!宝塔起火了!……” 喊声里,一名僧人匆匆忙忙的掠进来,却是那奉命防守宝塔的心弥和尚。 那心弥和尚入殿后,视线自红衫少女四人及殿角那乘轿车扫过,最后对着天机和尚欠身道:“心弥无能,宝塔竟遭回禄之灾……” 天机和尚长眉一皱,道:“可是你在外头呼喊?” 心弥和尚默然,天机复道:“心弥,你一向冷静持重,今夕怎地一反常情,须知宝塔起火事小,但若仓惶失措,空呼瞎喊,便影响到派内千百名弟子的心神了。” 心弥和尚垂首道:“是弟子一时焦急,致失常态,掌门恕宥。” 天机和尚道:“择要而说,宝塔是如何发火的?” 心弥和尚道:“事由那乘轿车而起,在弟子和九名尘字辈弟子严戒之下,轿中陡然喷出无数火焰,着物立燃,弟子等急忙救火,又吃那四名绿衫女子横加阻挠,一时火势熊熊,演成无可收拾之局,尘字辈九名弟子也……也葬身火窟……” 天机和尚双目尽赤,沉声道:“又牺牲了了九名弟子?火势既是无法救得,便应退出,为何白白以身殉葬?……” 心弥和尚期期艾艾道:“斯时局面混乱异常,弟子又被敌人缠住,一时来不及招呼……” 天机和尚长叹一声道:“老衲之咎……老衲之咎……” 心弥和尚道:“目下火势未熄,掌门可要现场一瞧?” 天机和尚微一颔首,正欲举步,俞佑亮适进出声道:“前辈且住,小可有一言奉告——”和尚转过首来,俞佑亮不等天机开口,续道:“宝塔已经毁了,前辈事后出去察看,非但于事无补,而且正中敌人之计!” 心弥和尚插口道:“这位施主说些什么?”俞佑亮道:“小可说,贵派掌教若离开内殿,便中敌人声东击西之计!” 心弥和尚面色霍变,迅疾回复常态,一旁的太平道长道:“俞施主说得极有道理,贫道之心有戚戚焉。” 心弥和尚道:“何以见得?” 俞佑亮道:“只因敌人的全部阴谋就在内殿这乘轿车上!” 此言一出,不但心弥变色,四女动容,就是殿内其余诸人内心也为之大震。 太平道长道:“贫道也是此意。” 心弥和尚道:“抬入宝塔的轿车既能喷出火焰,有了前车之鉴。只要备下沙石泉水等救火之物到时便不会措手不及了……” 俞佑亮摇头道:“听似有理,其实不然。” 心弥和尚嘲笑道:“今夜之局,不知是由谁主持?” 天机和尚摆手道:“听俞施主说下去。” 俞佑亮道:“小可管见,宝塔中那乘轿车喷火燃烧人是用以掩人耳目,至于内殿这一乘,怕不就这么简单了……” 心弥和尚冷笑道“俞施主似是无所不知……” 那四名红衫少女之一道:“的是不简单,小女子们千里迢迢从银川护送此轿到这里,若是简单,还值得如此费事么?” 说着,婀娜前行数步,伸出洁如白玉的纤手,缓缓掀开轿帘—— 众人系着一颗忐忑的心,运足目力往轿内望去,昏暗灯光下,隐约现出一张白发苍苍,严肃出尘的脸孔! 俞佑亮在银川是见过的,正是浮云大师的面容,但心弥和尚尽管高声呼喊,两眼却直瞪着殿门,众人不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登时都被惊骇得呆住了—— 但见殿门上,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身穿僧袍,足踏芒鞋,白发矍然的老僧,这老僧的容态和轿中那张脸孔竟完全没有两样,他不是“浮云大师”是谁? 众人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跳到腔口了,那心弥和尚不住的放声高喊:“是浮云掌教!…… 浮云掌教回来了……” 俞佑亮望了那表现得过份兴奋的心弥和尚一眼,心念一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 那天机和尚本有些犹豫,但经心弥这一呼嚷,便不由他不信了,喃喃道:“师父……师父……” 心弥和尚冷哼道:“心弥只道天机师兄峦栈这掌教之位,是以连师父都不敢相认了。” 言词甚是尖刻,而且已改口称天机为“师兄”,言下之意已认定那立在殿门的是“浮云掌教”了。 天机和尚此刻之神智已迷乱到无以复加,是以心弥和尚的话,连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一会望望殿门,一会又望望轿车发愕。 终于,立在殿门的“浮云大师”开了口:“天机——” 天机和尚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师父,是,是您么?” 此刻.轿旁镶着的三角琉璃小灯的灯蕊爆了一下,光线一亮,众人瞧见轿中那“浮云大师”也是穿着一袭僧袍,端端坐在轿中。 天机和尚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平道长趋步至天机和尚身侧,低声道:“道长毋忘在内室所卜之卦。” 天机和尚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呐呐道:“难道这轿内之人竟会是个……” “死人”两字犹未出口,殿门上已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那殿门上的“浮去大师”徐徐走至轿车前面,手指轿内那一动也不动的”浮云大师”说道:”这是老衲的浮雕石像——” 俞佑亮听到”石像”两个字,内心一震,他在暗地里狂呼道:“没有错!就是这话儿了!……” 他举步上前,朝”浮云大师”欠身道:“前辈可还记得小可?” 那”浮云大师”打量了俞佑亮一眼,晶瞳里掠过一丝异采,说道:“自然记得,自然记得。” 俞佑亮道:“当日在荒山野屋别去,只道已是永诀,不想今夜又得重瞻前辈丰采。””浮云大师”干咳一声,道:“世人皆以为老衲已死,而老衲也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身历大险之后,竟得保残生……” 太平道长一抖道袍,朝“浮云大师”一礼,道:”大师无恙归来,诚为昆仑之幸,不知家师……家师” “浮云大师”截口道:“令师无为道长确实过世!” 太平道长神情一凛,那“浮云大师”又道:“说来不胜痛心,昔日五大门派掌教,包括老衲在内,身中那不知名的红袍人极毒,那毒物端的是其毒无比,以老衲五人那等功力,竟然无能自解,天山机氏昆仲首先昏死过去,其次是千手剑沈冰泉,果然老衲也随之不省人事……” 说到这里唏嘘一声,续道:”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老衲倏倏醒转,见左腹之下鲜血不断泊泊渗出,想来是被那红袍人以利剑所刺,再回顾其他五人,腹间伤口血液凝固,却都早已气绝身死,斯时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不断自问:“六个人同时中毒同受剑刺,为何老衲能够仅以身免……” 久未开口的颜百波突然插嘴道:“大师想通了没有?” “浮云大师”道:“老衲苦思良久,终于悟出一点道理,原来老衲幼承师教,以前曾习一种独门神功——” 那天机和尚倏地失声呼道:“昆仑无相神功?……师父您……您……您将它练成了!……怎未听您提起过?……” “浮云大师”不答,迳道:“这无相神功乃是本门绝传,是时老衲自处危境,不知不觉已将神功运起,后来昏死过去,但毒物的漫延已被遏制住,由是之故,终得复息而生。” 叹息之声此起彼落,“浮云大师”续道:“老衲自思,毒物虽被逼住,但必须寻个安全处所好好调整气息,运功将其逼出体外,遂忍痛离开茅屋,偶在道上遇见一樵夫,被延进其家……” 天机和尚期期艾艾道:“那么轿中这石……石像……!” “浮云大师”道:“老衲在樵夫家中调养数日,那樵夫偶窥老衲运功,又闻老衲来自昆仑圣山,竟惊为神人,老衲百口莫辨,樵夫经常往来银川买卖薪木,将此事透露出去,银川千百善男信女坚欲为老衲祷一石像,送至昆仑……”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大家都听得入了神,急然一道冷冷的语音响起:“编得好!编得妙!编得动人之极!” 大伙儿都猛可吃了一惊,循声而望,见说的竟是少年俞佑亮! 那“浮云大师”身躯有似旋风一般转了过来,沉声道:“俞施主是说老衲么?” 俞佑亮淡淡道:“不错!” 他口出惊人之语,殿内众人都被唬得目瞪口呆,天机和尚出声道:“俞施主,你……” 那“浮云大师”打断天机的话,道:“老衲想闻俞施主弦外之音!” 俞佑亮道:“还有谁没听明白么这一切丝丝是假的!” “浮去大师”怔了一怔,瞬即笑道:“俞施主,你是说知了,但在这等场合说笑,是否有点不合时宜。” 俞佑亮冷然道:“俞某西为昆仑,有幸能遇上一个编故事的能手,哈,当真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浮云大师”面上毫无表情,道:“别再胡说了,老衲……” 说话间,双目有意无意的瞥了一旁的心弥和尚一眼,那心弥和尚斗地大喝一声,说道:“俞施主出言辱及本派掌教,贫僧第一个不能忍耐!” 俞佑亮道:“大师当然无法忍耐,只因……” 语犹未尽,心弥和尚又是一声高喝,抢着说道:“俞施主是故意捣乱来了,看铲!” 他自身旁一名僧人手中夺过一把方便铲,“虎”地往俞佑亮头顶砸去,这一铲迅猛无匹,若吃砸中,怕不脑破血流。 俞佑亮矮步进身,翻掌进击,那心弥大师一铲立即变了个方位,拦腰横扫过来,铲上毫无风响,攻入掌圈之后,铲风才呼啸涌出。 俞佑亮衣袂飘拂不已,“啦”一声,他左手疾出,迅如电光火石的抓住了对方的方便铲,用力一扭。 这一招乃是昆仑“太清三十九式”中“盘马擒努”的一记狠着,当日俞佑亮曾身受浮云大师教益,是以使来熟悉异常,心弥和尚见对方伸手夺铲,发劲一滑,铲头登时偏开,擦身而过。 俞佑亮见心弥出铲迅疾,气势非凡,暗喝了声:“好铲法!”晃身退开五六步,心弥和尚连铲追击,接着铲势横移,封住对方退路,刹那间心弥和尚已抢攻了十多招,使的居然也是“太清三十九式”。 俞佑亮心念微动,那天机和尚在旁喝道:“心弥住手!” 心弥和尚置若未闻,方便铲一抽一送,翻到上方,挟着一道奔雷巨响,朝对方当头疾落。 俞佑亮足跟连劲,倒旋而进,“轰”一响,心弥一铲自他身侧扫过,砸在地上,石砖登时裂开一大块! 俞佑亮乘机又是一个旋身,翻掌之际,连发三招,那心弥和尚应变好快,身形几乎和俞佑亮同时转回,方便铲从击横扫,将对方三掌悉数封回。 紧接着他手中大铲一抡,化为漫天铲影,一忽里,“鸣” “鸣”之声大作,俞佑亮低呼一声,双手往外一甩,身子借势摔倒地面,贴在仰卧,方便铲呼地自他肚皮上扫过! 又是一式“铁板轿”!俞佑亮双足一蹬,跃身而起,沉声道:“‘星流彗扫’!‘星流彗扫’!俞佑亮明白了!……” 心弥和尚一楞,道:“明白什么?” 俞佑亮道:“俞某就是等你施出这一手,‘星流彗扫’,方才那轿车……” 心弥和尚神色霍变,截口道:“俞施主还有什么阴谋圈套,就一并要出来吧!” 这时那“浮云大师’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面朝天机和尚道:“天机,眼下有多少本门弟子在内殿中?” 天机和尚嗫嚅道:“尘字辈八十名,巽字辈一百二十名,慧字辈一百名。”“浮云大师”道:“嗯嗯,一共三百名,余下四百名又在何处?” 天机和尚道:“他……他们分派在阁楼内外巡风……” “浮云大师”道:“火速传令他们到内殿集合,老衲要对本门全体弟子说话……” 天机和尚犹豫道:“这……这……” “浮云大师”怒道:“怎么?为师之命你竟敢不从?” 天机和尚道:“弟子不敢。” 语罢,就要转身而出。俞佑亮高声道:“前辈甭费事了,若将贵派全体门人尽调人殿,便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天机和尚足步一顿,那“浮云大师’冷冷道:“俞施主对本派之事,干涉得还不够多么?” 俞佑亮耸耸肩,道:“本派?阁下隶属何派?恕俞某孤陋寡闻——” “浮云大师”怒极冷笑道:“俞施主是有心找老衲的碴儿了,适才你说予敌人以可乘之机是何意思?” 俞佑亮道:“阁下是明白人,天机掌教若尽凋昆仑子弟入殿,不但防御空虚,而且便利了阁下一网打尽……” “浮云大师”似乎又吃了一惊,恚道:“俞施主口发梦呓,老衲完全不懂。” 俞佑亮哼了一哼,道:“阁下不必多费唇舌了,只因……只因俞某已知阁下是何许人也!” “浮云大师”哂道:“老衲浮云,只是数月不见,不料俞施主忆性如此之差。” 俞佑亮冷哼道:“姓俞的,你还要装么?” 这“姓俞的”三字好比天雷霹雳斗起,那“浮云大师”一连倒退了三步,瞠目道:“俞施主……老衲……好!好!到底是被你识出来了,俞佑亮!你好厉害的眼光!” 他往脸上一摸,往身上一撕一扬,立刻露出一张僵硬刻板舱面孔,及一身血红的长袍。那红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恶气味! 在场诸人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那天机和尚面色斗变,刹时只觉梦方醒,恍然悟道:“原来——原来是你!” 众人都被这突变吓得不知所措,那红袍人突然大笑一声一冲着俞佑亮道:“老夫处心积虑每做一事,都遭你横加破坏,小子!你是险魂不散了!” 俞佑亮道:“阁下的易容之术,堪称独步天下,浮云前辈真个在你身上被演活了,只是天网恢恢,那轿车中的石像……” 红袍人道:“知道石像秘密的而又与老夫敌对的只你一人,果然你是自石像联想到老夫身上,嘿,当日在竹林中,老夫委实应该将你一掌击毙!” 俞佑亮道:“今夜阁下有机会的。惜乎你在轿中置下‘星流彗扫’毒针,用来暗算天机掌教,未免操之过急,这是阁下计划中的一大败笔,那心弥……” 正说间,大殿内外陡然高起“当”“当”钟声,众人身子齐地一震,太平道长脱口呼道:“有警——” 钟鸣的越急越聚,在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中,一个全身浴血的中年僧人跌跌撞撞的奔进来,嘶声喊道:“来……敌……已……闯入……三层……殿……” “叭”一响,他身子翻倒殿门上,再也无法出声了。 那红袍人突然大吼一声:“快——快出手!” 心弥和尚闻声身形猛地一弓,变掌闪电一抬,对着五步之外的天机和尚直击而出! 这一式快捷得简直令人无法瞧清,天机和尚背对心弥,做梦也想不到心弥会突施暗袭,他来不及回转身子,心弥掌劲,已逼到他的背宫之上! 蓦然之间,一声锐响,寻丈之外的俞佑亮一步飞跃而出,他身躯犹在空中,天机和尚已运气挺背,硬受了心弥一掌。天机和尚被震退三步,正觉血气震扬,突然背上又是一股盖世掌力压下,那红袍人已是继心弥之后出手偷袭,动作之快,简直分不出先后。 这一忽俞佑亮已掠到近处,他前身一扑,双掌举齐,发出了一十二成内力,那股掌风急奔而过,红袍人只觉右腕一麻、急忙撤掌闪身,一连退了三四步才停下足来。 心弥和尚和红袍人相继暗袭,的确大出在场诸人意料,天机和尚强将一口翻腾的血气压下,回首吼道:“心弥,你……你……你狼心狗肺……” 太平道长一纵而前道:“背叛师门,向为武林同道所不齿,心弥道友,你大错已成!” 心弥和尚偷袭不成,反而露出狠厉之色,道:“不用多说了,天下有何人甘为叛逆?心弥……” 他视线偶尔触及红袍人那可怕的眼色,不由立时将下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俞佑亮将一切动态收在眼里,暗暗纳闷道:“听心弥口气,似是被逼而为,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那红袍人的手里,致为他所肋迫?……” 殿内昆仑弟子见掌教被袭,早有数十名上前将红袍人,心弥和尚及四个红衫少女团团围住。 俞佑亮百忙中抽暇去打量置于轿中的石像,只见像上神容浮雕得神采飞扬,尤以那对眉眼生气栩栩,呼之欲出,若不加细视,谁也不会发觉竟是一尊石像。 颜百波缓缓走至俞估亮身侧,天机大师突然开口道:“又是谁来啦?” 俞佑亮一怔,心知自己心神贯注于石像之上,耳目居然失聪,抬眼一望,果见黑影连闪殿门上已并排立着二人! 只见左边的身着一袭黑衫,年纪在二十上下,右边的已在三旬左右,体格十分魁梧,这两人俞佑亮都入眼识得,正是红袍人之徒,陆思和寇中原。 红袍人目睹两徒出现,问道:“一切都处置停当了?” 那寇中原颔首道:“昆仑僧众已除去泰半,七座阁楼悉数焚毁……” 天机和尚只听得双目尽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厉吼道:”劫数……劫数……” 红袍人眼中掠过一丝残忍之色,复道:“其余的人呢?” 寇中原道:“已在约定之处会合,只等师父到临……” 红袍人倏地高声道:“时限已届!快退!” 声音犹在众人耳际萦回,便已发动了攻击,只见他手掌一沉,斜劈了出去,,一名僧人应掌飞开丈许之外,当场毙命。 众僧纷纷围上,天机和尚连忙下令发动阵法,一时梵唱声起,满殿人影飞闪。 那四名红衫少女长袖飞舞,在大阵威力欲发未发之际,已迅施辣手,一口气又击飞了数个僧人。 昆仑大阵次渐缩紧,那红袍人在阵圈中从横往来,双掌扫击,风声劲厉无匹,僧人更接二连三的倒下下十五名。 这一边战火已燃,寇中原与陆思竟在殿门上负手静立,并未入阵参战。 而俞佑亮居然在用心视察轿中那座石像,他已隐隐觉得,那红袍人所有的阴谋祸心就聚集在“浮云大师’的浮雕石像上了! 那红袍人顾盼间连杀数十僧,僧众均为之骇然不已,只听他口发豪语道:“老夫要走便走,其谁能挡!” 他双掌运足内力逆拍身后,身后四名僧人登时摔开老远,尸横于地。 但昆仑大阵并未因此涣散,戒九,礼杖从四面八方卷到,众僧举手投足间也配合得十分贴切,训练有素。 天机和尚清啸一声,飞身一跃便欲入阵挡住那红袍人的凌厉攻势,使众僧能放手对付心弥与红衫少女,如此一来,整个局势便可扭转改观。但红袍人看准时刻,口中喝了一声“起”,身子一跃而起,有似脱弦之箭向前疾射。 同一忽里,天机和尚已然跃到,那红袍人头都不回,右掌反打而出,掌位距离直如脑后生眼,一分不差地击向身在半空的天机。 红袍人一掌发难,立时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强如天机,竟也感到情怯,去势一窒,刹时只见一团红色的影子自众僧头上掠过,其捷有如电掣,紧接着四名红衫少女与心弥和尚相继跃起。 俞佑亮及太平道长一看要糟,异口同喝道:“那里走——” 喝声中双双掠起,自红袍人左右两方夹击合围,但红袍人一身神功委实出神入化,对手两人招犹未出,他陡然抢先出手,双掌并出,去势凶毒无比,乍看之下似是情急拼命,其实狠厉诡变,较诸他方才在阵内所施掌法尤有过之!而且他身在空中,提携真气之余,连出数拿,居然全无气衰力竭之象,更足以令人不解。 俞佑亮前掠之势甚猛,已不遑推究对方这两掌之奥妙,他举掌当胸一推,森森飙风涌卷出去,另一边,太平道长也发出了一记武当“镇观神掌”。 “蓬”蓬”两大响过处,俞佑亮与太平道长身形分向左右两方斜飞,同时落地,只见太平道长面色森然,急急吸了一口长气。 反观红袍人身形略一摇摆,又向前行出了几尺,堪堪到了殿门之前,身躯一大回旋,步履有若行流云水,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殿内一众高手何等眼力,竟只瞧到了一抹红影自殿门一闪而过,四名红衫少女及心弥和尚随后掠出,寇中原、陆思掠后,竟是无人能阻。 殿内诸人相顾骇然,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句话欲吐未吐:“世上竟有这等轻功?” 俞佑亮脑际念转,忽有所悟,他视线迅速扫过轿中石像,已然省得那红袍人所以忽忽撤退的缘故。洪声道:“前辈,请速令贵派弟子退出本殿!……”。 他判断虽速,然而已迟了一步,只闻外面叫呼声起,早有数十名轻装大汉合力抬着一支巨大石柱奔来! 俞佑亮略一动念,立即了然敌方之用意,双掌急翻而出,当头汉子连倒五人~但那一干大汉反而加速行至;只听“轰隆”一声巨震,殿门已被那巨大的石柱堵住! 虽然石柱之粗可数人围,但并未将殿门塞死,露出一道窄缝,约摸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过。 颜百波情急呼道:“咱们被困住啦!” 众人犹未及改变脸上神色,那轿角镶着的三角灯蕊斗地又是一爆,一阵“轧”“轧”机括声起! 俞佑亮放声道:“大家贴近墙壁,站住,不要胡乱移动位置!” 昆仑众僧齐然注视天机掌教,天机挥手道:“听俞施主的话!” 众僧纷纷退以墙角,俞佑亮迅速走至轿前,辩出机括声正是响自那座浮雕石像。 倏地,他眼前线光一闪,石像脸上眼睛中嵌着的两颗透明的圆球,突然自动亮了起来!“卜”“卜”! 随着异响声起,石像脸上的嘴唇喷出袅袅烟丝,不一刻便弥漫殿内,全是五颜六色的浓厚迷雾! 一名僧人陡然惊叫一声,露出恐怖的神情,全身不住的抖颤着。 他接着又是一声怪呼,大声的喘着气,双手不停的在胸前撕抓,血肉狼藉,胸衣尽碎。 接二连三又有十数名僧人倒地,身躯拼命在地上蠕动,面孔扭曲成一怪形,目中都射出一种疯狂而又痛苦至极的颜色。 俞佑亮为这突生的奇变所慑住;一时竟为之惊惶无措,就在此时,他嗅出空气中有一股怪异至极的香味,那边,太平道长已出口喊道:“快屏住呼吸!……”顾盼间又倒了数十名僧人,一个个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暴突,口角不住流着白沫,形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俞佑亮虽已闭气,仍觉得目眩神迷,身体摇摇欲坠,勉力展眼望去,但见殿内烟雾袅绕,香雾氤氲,寒烟扑脸,冒出一丝丝寒气! 他向颜百波招了招手,一齐跃至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身前说道:“合咱们四人之力,不知能否将当门堵塞的石柱推开?” 太平道长含首道:“不妨试试——” 四人立好位置,八掌齐出,掌风过后,那巨大石柱居然纹风不动,四人这才发觉体内功力只有十之四五,真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 蓦地,烟雾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凝神昕去,那异响也像是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 颜百被双手如冰,紧紧握住俞佑亮手腕,颤声道:“大……俞兄……小弟虚得紧……” 俞佑亮只觉这位“颜兄弟”的双手嫩滑纤长,真与女人无异不由暗自纳罕,一时神思恍忽,竟忘却了周遭危境。 颜百波忽然有所警觉,偷偷看了俞佑亮一眼,缩回双手。 彩烟摇曳,众人的瞳孔里突然映出了一幕景像—— 只见一道迷雾在轿前升起,彩色烟雾交互盘绕,朦艨胧胧中,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怪兽对众人扑来! 众僧几经变故,心力交悴,再目睹这似是而非的幻象,才禁大受刺激,早有不少僧人出声惊呼,昏死于地。 天机和尚一掌拍出,挟着一道飙风,彩雾应掌四下飞散,幻象尽失。 石像眼中的晶珠又亮,俞佑亮正自提神戒备,忽见石像“呼”地自动跃出轿车,朝前一跃一跳,它每跳出一步,便发出雷霆霹雳一般的巨响! 颜百波好奇心动,偎近俞佑亮身侧问道:“俞兄,这尊石像好生古怪……” 俞佑亮沉吟道:“想是石像体内装有机簧,能自动控制操纵……” 话未说完,陡觉眼前金光闪烁,漫天暗器自石像身上发出! 俞佑亮一翻掌,连起内劲呼呼挥了几个大圈,暗器纷纷附地。那石像继续向前跃跳,擦擦之声复起,几乎是毫无暇隙的射出一支支三角形状铜钉,接着“砰”,砰”数响,已有数名僧人应钉飞开,倒地毙命。 惨呼之声,此起彼落,这些被铜钉击中的人,无一不是被钉穿脑骨,血髓浅撒,尸横就地! 死状之惨,人寰罕睹。 石像有规律的跳跃,每距五尺跃出一步,穿梭于众僧之间,铜钉横飞扫击之际,风声劲锐无比,当者无不披靡! 阵阵惨号声中,只传出天机和尚的喃喃佛号:“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俞佑亮触目心惊,他大吼一声,一掌对准石像前跃的方位击出,掌风过处,那尊石像竟是安然无损。 众僧一并乱了手脚,满殿人影乱闪,石像跃跳间,铜钉如星飞电漩,晃眼又击飞了多名僧人! “卜”“卜”“卜”“卜”! 石像晶瞳再亮,俞佑亮心知又有变故,犹未及推度,那尊石像斗地一改前跃之势,绕殿不住旋转,石面上五孔金星乱冒,射出千排排的薄飞刀,分向四面八方卷扫而散。 天机和尚大喝道:“莫自慌乱!冷静闪避始可保身!” 薄叶飞刀鸣鸣横飞出去,令人防不胜防,击中数僧的胸口,刮下一片片血肉,鲜血淌满了一地! 俞佑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尊石像居然厉害如斯,毋怪那红袍人处心积虑,不许有关石像的秘密泄漏出去,多番欲杀自己灭口。但目下自家虽然知晓石像之秘,却是只有怔怔的瞧着众僧伤的伤,死的死。而束手无策。 突闻身侧的颜百波尖叫了一声“哎哟”,“砰”地摔倒于地! 俞佑亮猛可一惊,脱口呼道:“颜兄怎么了?” 语声未落,那尊石像就在这刻跃过他身前,早有四排薄叶飞刀破空袭来,俞佑亮手臂连劲一挥,将其扫落。 他正待哈腰下去察看,斗闻“卜”“卜”之声又起,石像中的薄叶飞刀已然放尽,机簧一阵连响之后,忽然自口中喷出火光熊熊的火轮。 火轮宛若匹练四下喷射,着物便燃,群僧饱受惊扰,心智涣散;竟大大溃乱,立刻有一僧身中火轮,红色火焰直烧上身,满地打滚惨号,情状惨酷之极。 一时殿内火焰熊熊,燃物“劈啪”之声不绝于耳,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在火轮中穿梭往来扑火,但火热并未稍敛,天机长叹道:“天亡昆仑,哎……” 太平道长亦唏嘘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居然毁了昆仑一派,令师九泉有知……” 说到这里,蓦然一云火轮射来。他头一俯,火轮将头上戴着的道冠扫落,燃烧起来。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这刻他已不暇顾到卧倒于地的颜白波,匆忙往飞转中的浮云大师石像一瞥,这一瞥便让他瞧见了石像额上鉴有一个圆形小洞! 一霎时,他灵面偶触,默默自语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三匠托我送至银川承天居的木匣中所装的‘浮云之钥’,莫不成便是可以控制这石像的锁钥?……” 一念及此,像是从苦海中又出现二线生机了,他不遑多想,移步至天机和尚及太平道长面前道:“小可突然想起,以前曾受人交托一支铜钥,或可将石像控制下来;但必须接近那尊石像,二位前辈请为小可掩护,遇有火轮便出掌将其扫飞……” 错非是俞佑亮这种心面深沉之人,在此等混乱场面中,绝难考虑到如此精细,而且换了他人,也一定心浮气躁,更遑论用心寻思了。 天机、太平含首唯唯,太平道长道:“俞施主若此时能控制石像内的面簧,仍未为太迟,否则一俟石像继续绕转,火势一路延伸下去,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我们便插翅难飞。” 俞佑亮游目四顾,见火势果然迅速伸延,只顷忽工夫,已形成半个大圈,当下更不多想,自怀中掏出那支小钥,猛吸一口真气,身子破空而起,天机、太平在后发掌,堪堪将俞佑亮前掠时势必碰到的火轮打飞。 呼呼然,俞佑亮已射到了石像两步之前,他身形猛可一侧,如同螺丝一般在空中旋了两圈,然后右足向上倒跃,整个身躯倒转过来,勾住了殿上屋顶的横梁,同时借力再将身形一转过,与石像打了个正面,瞄准时刻将手上那支“浮云之钥”插入石像额上小孔,然后一扭一转—— 只听得“卡擦”一响,那尊石像前进之势登时顿住,再也无法动弹了! 俞佑亮右足松开,蹬地落身着地,此际他并不显得特别兴奋只是默默在心中道:“行啦!想不到这浮云之钥’竟有这般妙用……” 由此也可见出承天三匠顾虑之同祥,他们三人身受红袍人之胁迫,铸下这尊石像,又暗暗在石像上做了手脚,便是“浮云之钥’这控制机括的枢扭,三匠托俞佑亮将此钥送至承天居,原意便是要其家人设法将石像操纵控制,免得红袍人用来为害他人。 天机和尚当着众僧将火势扑灭后,向俞佑亮走去,道:“多亏俞施主能及时将石像制住,否则今日之局诚是不堪设想……” 俞佑亮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石像道:“这石像不知为何物所铸,小可适才连发数掌,居然毫无损坏。” 他自囊中取出一支小刀,在石像身上一刮,这一刮便露出了一片乌黑的铜片,敢情整个人像竟然悉为精铜所铸,内中按上机关枢钮,精铜外面再抹上一层石灰,自外表观之,严然便是一座石像。 俞佑亮登时明白石像连受掌击,而毫不受损的缘故,内心释然。 放眼望见地上尸身狼藉,蔽塞殿内,如此残酷凄惨的场面,即连俞佑亮那么坚韧强毅之士,也为之侧然。 昆仑众僧忙着料理残局,太平道长正蹲在颜百波身侧审视情状。 俞佑亮匆匆走近,见颜百波仰倒地上,半闪着双自,两颊汗珠渗落,一支薄叶飞刀深入左肩数寸,鲜血将衣服染红了一片。 他焦急问道:“颜兄伤势如何?” 太平道长缓缓道:“刀创之伤,想不疑事,但贫道必须将他肩上衣服撕开,拔下薄叶刀,再敷上刀创药——俞施主请转过身去。” 俞佑亮依言将身子转过,心中奇道:“向是大男人,何须避嫌?太平道长未免太过拘泥。” 顷刻,太平道长已将颜百波刀创理好,问道:“师弟怎地也到昆仑来了?” 颜百波忍痛支撑立起,道:“我……我此来是为了见一人之面……” 太平道长一怔,旋即笑道:“这人当然不会是愚兄了,哈哈,可是师弟你日前所提过之?” 颜百波脸上一热,点了一下头,天机和尚疾步前来,说道:“殿门仍被堵住,我们心须设法将石柱移开……” 话犹未完,陡闻“蓬’地一声巨响,挡门那巨大石柱硬生生已为人推了开来。 明月千里,风随天去夜无际,苏白凤悄悄从旅邸越墙出来,仰首望望长空的那些微微飘动的浮云,心中忽有飘然若失之感。 他不断在心中自问:“自家该不该去赴主母之会?赴会之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为了这事,他考虑了整日整夜,犹未能作决定,但是他何尝不知自己压根儿没有不去赴会的理由,因之这般犹豫只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终于,苏白风来到了郊外的白马寺。 在夜色笼罩下的这座古寺,是那么的宁谧安静,苏白风在寺外来回踱了两圈,方始推开大门。 他举步人庙,-只见一个妙龄尼姑正在拂扫神龛香案,苏白风咳一声,那尼姑并未回头,仍然用心的做着清扫工作。 苏白风见对方分明知道有人入庙,竟不掉头观看,当下故意加重足步,走到神龛前说道:“请问道姑……” 那妙龄尼姑徐徐回首,望了苏白风一眼,截口道:“这位施主可是姓苏?” 苏白凤惊愕,旋即点头称是,那妙龄尼姑道:“施主请稍候。” 说着,施施走进偏殿,不一会,只听得一道悦耳的少女声音自内传出:“姆妈,那……那人当真来了!” 另外一个声音“嗯”了一下,苏白风立刻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敢情她们母女俩正是在此寺落脚。 那老妪和黄衫少女掀帘走出,黄衫少女见苏白风立在寺中,一对大眼睛散发出奇异动人的神采,说道:“你果然没有失约。” 苏白风一揖到地。喏道:“拜见主母及少主人。” 老妪哼了一下,道:“老身当不得这等大礼。” 黄衫少女转首朝老妪道:“姆妈,下午您说过,那使您受到这般刻骨刮心苦痛的赵……赵凤豪竟是我爹,难怪此人对您毕恭毕敬……” 老妪白了她一眼,道:“嘉玲你少开口……” 她转向苏白风道:“老身若不健忘,昨夜你自报姓名就叫苏白风是不是?你几时入赵门为佣?” 苏白风道:“小人家贫无以为生,沦落江湖多年,十七岁时蒙赵老爷收容……”老妪道:“既为赵家之佣,赵凤豪何以又传你武功?” 苏白风道:“小人常见赵老爷子练功,耳闻目染,不觉对武事发生兴趣。一天晚上,小人正在房中偷练劈空掌力,为赵老爷子撞见,是晚主人就正式传我武功。” 老妪忽然沉下面孔道:“苏白风,你人赵门为佣,该不是为了要偷招吧!” 这“偷招”两字,像一把闷棍狠狠击在苏白风心上,刹时他涌起了一种侮辱的感觉,说道:“主母如果认为小人是这种人物,小人再出口自辩无用。” 他一偏首,发现黄衫少女嘉玲那动人的美目正投视在自己身上,从这目光中,苏白风隐隐觉出,对方居然能够相信自己的真挚坦诚,不禁热血沸腾。 老妪道:“老身阅人已多,何尝无知人之明,适才故意拿活激你一激。” 苏白风道:“小人愚拙,不明主母之意。” 老妪道:“先说你缘何口口声声以佣人自称,可是因自己贫穷无行,便自己菲薄?”苏白风昂然道:“穷只要穷得硬朗,佣人又何贱之有?” 老妪颔道:“你能说这话最好,值得做玲儿的敌手!” 苏白风心中一震,道:“小人并不是为、为此而来……” 老妪沉声道:“苏白风,你人赵门多年,有关老身与赵凤豪间之事,你主人大约是说过了。”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曾多次提及此事。” 老妪厉声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准备动手?” 苏白风惶恐道:“主母是要陷小人于不义了!” 老妪大怒道:“胡说!老身自离开赵家伊始,与赵凤豪之关系已两相断绝,今日你只要将老身及玲儿视做路人可也!” 苏白风道:“小人听人说过,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老妪恚道:“你这是在教训老身?” 苏白风道:”小人不敢,但若主母能与赵老爷子重修旧好,又何啻白风一人之幸。” 老妪冷哼道:“重修旧好?说得多动听——玲儿,进房将为娘之渌水琴拿来——” 苏白风听到“渌水琴”三个字,猛然一惊,暗忖道:“传闻渌水琴乃上古奇宝,主母是如何得到它的?” 嘉玲应了一声,正待转身步入,只闻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后响起:”贫尼已为你拿出来了!” 苏白风循声望去,但见先时他曾见过的妙龄女尼就立身在神龛之后,手上提着一只檀木琴。 他心念一动,暗想:这年轻女尼来到殿里,居然毫无声息,自己犹懵然不知,难道这女尼是武林中人? 嘉玲移步趋前,朝女尼道:“有谢代劳。” 她自女尼手取过那只檀木琴,那老妪冲着苏白风道:“今夜你在较技上能赢得过玲儿,老身与赵凤豪的死约便一笔勾消,否则……”嘉玲睇了苏白风一眼,轻声接口道:“请听一阕‘瀚海雁飞’曲。” 她即地盘膝而坐,抚琴弹将起来,檀木琴叮叮地发出几声音律,弦声极是幽深细袅,饶富韵味,但过了一小节起音,忽然中途顿住。 苏白风心知对方是要藉琴音来考较自己的内功及定力,当下暗暗凝神提气,运起内功来,随时准备与琴音对抗。 嘉玲继续抚弹,先拔动五音中最低的商弦,然后拂起清高的角音和羽音。 继续二弹二十有六拍,开始弦音甚是优美动人,飘洒有若迸泉,幽细有若浅珠,当真是深松窍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综错弹,那抚琴的嘉玲头上已微微见汗,敢情这种弹法耗力甚巨,最伤元气。 渐渐琴声中透出一种怪异的力量,苏白风自然运功相抗,但那种怪异的力量似乎有增无已。 琴音在三十九拍后戛然而断,苏白风突然觉得有些难耐。 嘉玲双手转轴,重自角弦拉起,琴音与方才大异,转为凄寂冷怨之调。 瑟瑟哀怨琴音,将一幅原野苍苍,大汉阴沉的萧索景象在无形中绘了出来,足似使远客思乡泪垂,旁邻闻者叹息,过了数十余拍之后,声调又自一变,改为战鼓杀伐之声,嘉玲此时已用上了全身感情,双手挑动,只觉此音宛若银瓶乍破水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琴音的高xdx潮中,突然中止,有若断帛一声,击在人的心田上。苏白风只觉热血汹涌:“为什么要停止这琴音?” 忽然一口鲜血自腹中涌到唇角,他到底功力非凡,立刻将它反咽回去,一凛之下,他倒清醒了大半,忽忙垂目提气,运起功来。 嘉玲立起身子,低声道:“你……你可是受了内伤……” 口吻甚是关切,苏白风但觉胸头一热,望着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来。忽然,他想起一事,便有如被冷水浇头,恢复了冷静,暗暗自责道:“苏白风啊苏白风,你糊涂如此,眼下这姑娘便是你的少主人,而你只不过区区一个佣人罢了,适才你想到那里去了?……” 他心潮澎湃不定,耳际听到那老妪的声音道:“你内功之高,定力之佳,诚为老身始料所未及,那水琴五轴同转,若换了常人怕不已吐血身死,是以你虽然败了,老身将再与你一个机会。” 苏白风一凛,道:“小人久闻渌水琴及前朝大内奇宝,‘瀚海雁飞’更是曲中一绝,,方才少主人弹出第五十三拍时突然中断,底下似乎必有一调接续,但因先前之音无以为继,不知不觉令人心中难过异常,以致气血倒流,未审是何缘故?” 老妪道:“你纵来习琴,这个中道理甚是深奥,一时也难以说得明白。” 苏白风道:“十余年前,赵老爷子五十大寿之日,主母在宴席上弹奏的可就是此琴?” 老妪脸色一变,道:“当然不是,渌水乃是用来伤敌,当晚老身一时兴之所至,在宴席中用普通木琴弹曲娱客,不料赵凤豪迂腐如斯,竟以为老身当客奏琴,实同唱工,大损他的面子,老身一时气不过,便同他吵了一架……” 苏白风不意她竟提起当日与主人纠葛之事,呐呐道:“赵老爷子事后也颇感懊悔……” 老妪道:“懊晦?哼,就因他没有一丝懊悔之心,老身率性携琴到各大酒铺弹奏,是时老身只不过是故意与他呕气,想不到因此更引起他的不谅,于是便由夫妻之亲而翻脸成仇,老身被他一掌伤,自是而后,老身便发誓报复此恨,遂携带玲儿高飞远走……” 说到此处,已是激动不能成声。 苏白风心知主母未嫁赵家前,本是河洛名家的千金,工于诗词琴曲,不想与主人决裂后,便流落各地,赖奏琴唱曲谋生,不禁感惜。 老妪情绪恢复,又道:“苏白风,你虽自称赵凤豪之佣? 其实已具门徒之实,老身说过,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仍败在玲儿手下,势必杀了你,以泄十数年来的积怨!” 她向嘉玲打了个手势,嘉玲略一踟躇,缓缓走至苏白风面前,道:“萧嘉玲候教。” 苏白风闻她自报姓名,暗道:“少主人果然仍从母姓,可见主母已把赵老爷子恨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此番动手已是不能免,只得打个招呼道:“小人绝非少主人之敌,敢情手下留情……”嘉玲没有答话,左足前跨半步,玉臂微抬,轻飘飘拂去。 苏白风只觉一股淡淡幽香进逼而来,他心神一荡,斗觉自己全身大穴笼罩在她一拂之下,欲待闪退,其势已不可能,只好低喝一声,双掌翻转连环劈出。 嘉玲那只葱玉般的纤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苏白风顿时发觉劈出的雄浑掌力,如同泥牛人海,全无动静。 他心中一震,这少主人一出招,武功路数与他完全迥异,掌技似犹在自己之上,只见对方纤躯像游鱼一般的滑溜向前,左掌斜起,往苏白风中盘印去。 这一招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相距尚有三尺,苏白风手臂就被她的掌指扫得隐隐生痛。 苏白风不便还手,故在对方的攻势下被迫节节败退。险象丛生。 旁观的老妪冷冷道:“苏白风你再不还手抵御,不出十五招必在玲儿掌下折羽!” 乍听之下,口气似略嫌狂傲,但苏白风心底下明白,主母的话一点也不过份,到目下为止,嘉玲一共只出了四招,每一招却都迅速凌厉兼而有之,已有武林罕见的高手气派。 当下喝道:“恕小人放肆了。” 喝声中,双掌齐出,拆解了对方绵绵不绝的凌厉攻势。 嘉玉玲娇躯一跃一旋,黄裳飘飞,足下碎跳莲步,玉手再度拂去,姿式优雅轻盈之极。 苏白风暗自赞叹了一声,右手握掌,从对方拂影中分光错影攻将出去,嘉玲指戳掌拍,尽将对手双掌来势完全封死,一面猱身欺敌。 两人转眼间已攻拆了七八招,嘉玲一套轻柔掌法施展开来,绵密非常,竟处处抢得先机。 苏白风见她招数奥妙,小手诡异,心中又急又惊,当下双掌交合一击,施出赵门独传雷火掌来。一经施出,嘉玲那连绵的攻势立时为之一挫,手脚略呈忙乱,但只一忽就镇定下来,见隙即入,仍有法子加以凌厉反击,苏白风双掌翻飞间劈打如雷,堪堪御住对方后击之势,然后将她震得退了四五步之遥。 那老妪在一旁放声道:“好掌法!老身倒要瞧瞧赵凤豪传授了你一些什么技艺?玲儿,施出‘桂兰拍’!” 苏白风一凛—— 嘉玲首一点,娇喝道:“小心了!”她婀娜前数步,掌法一变,五指微张作花开五瓣状,缓缓拍出。 那出手的部位极为古怪,右掌先出,左手后发,但左手的威力却远超右掌之上。只见手影重重叠叠,分不出先后。 苏白风全神应敌,他知道自己面临重大危机,别说是还击,就是退守自保都十分艰难。 这当儿,苏白风已全然放弃攻击,双足倒踏,不住向后退走。 嘉玲“桂兰拍”已施到十成火候,形成“哈”“哈”呈片声响,气势的确是骇人至极,苏白风神情好不紧张,他每一步向后踏出,恰恰正好是嘉玲一拍拍实之际,然她左手自横地里反拍而上,苏白风只觉一股疾风直逼下来,自己双足后退之势,立被封闭。 不容得他有一分一毫之考虑,苏白风右足猛地向右跨了半步,这半步跨得好不玄妙,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只破空之声扬起,苏白风已掠到了三丈之外! 他脱出对方掌拍节畴之外,仍然卓立如故,高大的身子,高昂的英姿,组成超尘绝俗的风仪。 嘉玲一直迷惘的望着他,双手缓缓垂下。 那老妪现出困惑的神情,道:“苏白风,你竟能自‘桂兰拍’下全身而退,赵凤豪已经把你训练成第一流了……” 话犹未尽,只见庙间一开,一个人影一闪而入,沉重的声音说道:“不错,我已把他训练成一流高手了!”—— 小草扫描翔天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回 苏白风望着那如鬼魅一般出现的白影,心中一阵狂跳,登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妪脸上神色也自一变,唇角动了动,没有挤出一句话,却陡地仰天狂笑起来。 笑声未歇,那白衣人端端向前行了数步,说道:“斐音,不要笑……不要笑……” 声音是出奇的低沉,但却字字铿锵有力,纵然是在狂笑之声的错扰下,庙中诸人却无不听得一清二楚。 老妪笑声一敛,道:“这便是你十数年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么?你的第一句话便是又为了要干涉我的行动而说的么?” 那白衣人恍若未闻,只是不住地喃喃:“不要笑,不要在这个时候笑……也不要在这个时候笑……也不要在这等场合发笑……” 老妪面色一沉,道:“赵凤豪!赵凤豪!老身自家的事,你管得太多了!” 那白衣人果然便是武林第一奇人赵凤豪,自从他一怒斗七奇之后,武林中绘声绘影,早已将他传说成神仙一般的人物,此刻由老妪亲口说出这三个字,却是别有份量。 苏白风情知自己主人行踪飘忽,一生难得在江湖出现几回,不想此刻竟忽然现身在这荒野古寺之中,心中不禁既惊且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分待上前拜见,赵凤豪却挥一挥手道:“白风可以从免。” 苏白风立刻明白,主人是不欲自己拘泥于繁文褥节,当下无奈只有悻悻退开一旁。 赵凤豪转首朝老妪道:“走过这一段漫长的岁月,斐音你的火气还是一如往昔。” 老妪道:“赵凤豪,目下你有资格教训老身么?” 赵凤豪道:“这话是有感而发,岂可言之教训?” 老妪哼一声,道:“老身何尝不知你赵凤豪是口是心非,不错,事隔十多年了,老身是丝毫未改当年脾气,但是——但是……” 说到此处,忽然露出激动之色,猛可一掀衣袖露出左臂,厉声道:“姓赵的!你瞧清了——” 赵凤豪闻声望去,见老妪那只胳膊上,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难以数计的啃啮伤痕,那齿痕凝血之后,早已结成了一块一块的黑疤,厥状甚是骇人! 苏白风也下意识的转过视线,他只望了那疤痕累累的手臂一眼,眼光再也收不回来了,满面都是惊疑。 只闻老妪凄厉的声音道:“十数年来,老身每一想及那昔日床头之人的刻薄寡情,心中的恨意是欲盖弥炽,老身每啖自己一口,让滴滴鲜血淌下,便仿佛是在咬着那人一般,也就在这时候,方能稍慰心……” 赵凤豪颤声道:“你,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老妪徐徐将衣袖抡下,默然不应,她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盯住赵凤豪,睛瞳里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异采,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则赵凤豪此刻也许要死了。 赵凤豪避开她的目光,转瞧一旁的黄裳少女,说道:“玲儿,你长高了,也长得美丽多了……” 嘉玲细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迷惘之色,唇角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凤豪续道:“当日你随母亲离家门时,只不过是个不懂人事的稚龄女孩,也难怪你认不出为父……” 声音甚是低沉,充满了慈熙祥和,说到后来,语调愈是亲切,一时之间,嘉玲胸头一热,冲口呼道:“爹爹,您……您……” 老妪神色一变,喝道:“玲儿住口!” 嘉玲被老妪这一叱喝,吓得闭住了嘴,老妪说道:“老身尝自怀疑,这人为何只在地上投下一个影子,难道下应该有两个赵凤豪么?只因…只因你的爹爹赵凤豪早已死了,现在立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罢了……” 赵凤豪沉着声音道:“斐音你不要再说下去,带着玲儿随我回家吧!” 老妪目注视了他好一会,突然低首嗤嗤笑将出来:“回家?这天底下虽大,还有我们母女俩的家么?你这是白日说梦话了。” 赵凤豪心子一阵阵绞痛,低道:“为什么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总得不着再试第二次的机会?” 他缓缓抬目道:“斐音,你就执意不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老妪脸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梦呓似地道:“太晚了……太晚了……” 说着一顿,朝黄衣少女道:“玲儿,这里有位客人,你快快唱只拿手的曲子,也好请他赏赐几个子儿。” 嘉玲期期一颔首,赵凤豪方自改变了脸上的颜色,立闻“铮”地一声,那老妪已将木琴置身前,弹将起来。 琴声叮叮的响着,嘉玲随着琴音,踏着细碎的花步儿,低低的唱出一段慢板:“呀……呀……飞过……参花汀……孤雁儿……离不了凤凰城……” 苏白风听出,在酒铺里她唱的也正是这支曲儿,斯时她那一唱会风靡了铺内一众酒客,苏白风本人就曾陶醉在这轻妙悦耳的歌声里。 夜风在外面呼啸,琴音在庙殿飞扬,自嘉玲口中进出的歌声竟是微带着一抹愁怨与凄惨:“画檐间……铁马响淞丁,中御榻……冷清清,寒波波……” 唱到此地早已哽咽不能成声,苏白风凝视着她那愁戚的花容,一颗心子仿佛也随着沉了下去。 老妪手底下微微顿住,寂静了片刻,始道:“怎么一回事?你——” 两串晶莹的泪珠自嘉玲眼睫淌了下来,她尖声道:“妈姆,我唱不下去!我再也唱不下去……” 老妪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身行上前,将泪流不止的嘉玲捅在怀里,爱抚着她的长发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赵凤豪深深吸了口气,道:“斐音,你做得太过了!” 老妪闻言大怒,霍地将嘉玲推开,高声道:“咱们这笔死帐是需要算一算了,赵凤豪你说是么?” 赵凤豪道:“想来这十数年你没有一刻将武功放下,而且据我推测,你似久已练就那内家至尊小天星内力……” 老妪惊道:“你怎得而知?” 赵凤豪道:“昨夜你与血岭青狼过掌时,我适在酒铺里面……” 一旁的苏白风堡时楞住,暗忖:“斯时局面糊里糊涂,赵老爷子竟也杂酒客之中,怎地我却没有发现?……” 只听老妪哈哈笑道:“原来那装作不胜酒力,伏在一角案上的醉汉居然是你,老身倒被你蒙混过去了……” 她狠狠望了赵凤豪一眼,续道:“既然当时你是在酒店里,玲儿说的一句话想必你必听见了。” 赵凤豪道:“哪一句话?” 老妪道:“玲儿不妨再说一遍——” 嘉玲一犹豫,道:“若以赵门武学比之母亲,前者似秋江垂练,至于母亲是舒瀚若海,横无际涯了。” 赵凤豪淡淡道:“好说,好说。” 老妪压低嗓子一字一字道:“不相信尽可试试,赵凤豪,你接住这一掌!” 掌声随出,一股巨力应手而发,赵凤豪居然不闪不避,掌力及身,他身形斗地一颤,踬踣退开数步,“喀”一声,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老妪呆了一呆,失声道:“你……功力全失了?” 赵凤豪勉力拿桩站稳,开口道:“一怒斗七奇,一怒斗……” 话未说完,顶门上汗泣滚滚而落,“砰”地跌坐地上。 刹那之间,苏白风有若被人打中了一掌,全身震动,心中狂呼道:“赵老爷子与七奇之战后,果然便散了功,他老人家竟而一直瞒着我……” 老妪垂下手掌,无精打采地道:“这场架,咱们是无法打下去了!” 苏白风正待趋步上前,察看主人伤势,倏闻“咿呀”一声,庙门又被推了开来,一人当门而立! 那人方自入庙,一阵阵腥气立刻刻冲鼻而至,苏白风瞥了那彪大的身影一眼,心头一寒,敞声大吼道:“血岭青狼!你是阴魂不散!” 来者果然便是血岭青狼,他深凹的两眼射出闪闪凶光,眼珠骨碌碌往庙内一转,最后视线落在跌坐于地的赵凤豪身上,嚎叫道:“赵凤豪!赵凤豪!你还没有死……” 赵凤豪抬眼望了血岭青狼一眼,冷冷道:“狼兄你既犹健在,老夫怎能遽先西归?” 血岭青狼嚎道:“真是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姓赵的你竟躲在这里,哎哎!我老狼找得你好苦。” 他边说边不住环目四转,伸手一指苏白风道:“此人自承是你的佣人,姓赵的可敢承认?” 赵凤豪颔首道:“没有错,白风初入赵门时的身份正是个帮佣。” 血岭青狼凝目道:“胡说一气!咱老狼恁情怎地也无法相信你会调教出这么一个佣人啊!” 赵凤豪压低声音道:“英雄不问出身高低——老狼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在一忽里都冲了上来,他望望赵老爷子那满呈肃穆的面孔,内心激动不能自己,这淡淡几个字由主人口说出,是格外亲切,也格外的显出其份量,而在另一个角落,嘉玲正用着一种奇异的眼光深长的望着他,就为了这一句话,苏白风似乎有勇气去接触她那锐利如电的视线了。 血岭青狼道:“咱老狼那有兴致与你咬文嚼字,只是赵家佣人的功力尚且如此,那么主人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赵凤豪道:“你能想到这便好。” 血岭青狼道:“揣摩情形,似乎咱老狼十年苦练,仍然不是你姓赵的敌手……” 赵凤豪道:“揣摩情形,似乎你老狼变得聪明多了……” 血岭青狼打断道:“不错,老狼是变聪明了,而赵凤豪你也未必是傻,想及……想及……” 赵凤豪道:“想及什么?” 血岭青狼慢吞吞地道:“老狼既知必败,何以仍敢踏进此庙?是以姓赵的你必曾想及老狼既然走进了庙里,必是有十分的把握了!” 赵凤豪沉声道:“青狼你有何把握?十年前老夫那一掌不够你受的么?” 血岭青狼咧着嘴笑道:“那一掌的确将老狼打得骨头都酥了,但十年河东转河西,该轮到老狼来奉还这一掌了!” 赵凤豪道:“血岭青狼,你的狼牙血功练到九成火候了没有?” 血岭青狼道:“八成。” 赵凤豪道:“那么你仍非老夫之敌,更遑论报复一掌之仇了,你快滚吧!” 血岭青狼阴xx道:“如此一两句话就想将咱打发?姓赵的你也未免也太小觑咱老狼了!” 赵凤豪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老夫……” 话未说完,血岭青狼已自阴笑道:“姓赵的!还装什么鸟蒜!你为什么不能站直身子?你那一身骇人听声的功力到那里去了?” 赵凤豪神颜一变,旋即哈哈笑道:“老夫散功之事,天下武林知者寥寥可数,青狼你好灵通的消息。” 血岭青狼道:“非是咱家消息灵通,只怪你们两口子在庙内吵吵闹闹,声浪太大,咱好奇心动,便驻足旁听一会……” 赵凤豪道:“你立身庙外,撇开老夫不谈,居然无人能够察觉,这等轻功也算得是一等。” 血岭青狼笑嘻嘻道:“没话说,自然称得上一等一。” 他语声一滞,面色一沉,厉声道:“赵凤豪!你还能与咱老狼相抗么?” 赵凤豪不答,后面的苏白风地一步跨前,说道:“家主人功力尽失,果然无能与你相抗,可是你忘了一件小事……” 血岭青狼一翻凶目道:“忘了什么?” 苏白风道:“你忘了还有他的佣人在!” 血岭青狼一怔,抚掌道:“哎!哎!好个赵家佣人!好个赵家的人!” 语讫,猛一伸掌,扑到了苏白风身前。 苏白风已是身经百战之躯,他无时不在极端戒备之中,血岭青狼手掌才挥,他双手同时一圈,妙到毫里地拍向对方华盖要穴。 血岭青狼吃了一惊,敌手应变之快,的确大出他意料之外,无奈只有撤掌抽身,向左移开一步。 血岭青狼嚎连声,道:“凭你手底下那两下子,要替你家主人出头,只怕力有不逮了!” 苏白风冷静地道:“苏某但求勉力而为,青狼你发招吧——” 血岭青狼呼呼作罢,再度发动了攻击,他左掌一吐,苏白风立刻感到一殷极大的掌力直击过来,他微一挫步,伸手就拿! 孰料青狼掌势虽猛,变化却快捷有如闪电,苏白风手方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袭来,苏白风横肘一挡,内力斗发,与敌方硬对了一式。 只听得轰然一震,两股内家掌力一撞而着,发出一股强力飙风,呜呜怪响,旋引不绝。 怪响声中,斗地又一阵急啸声起,血岭青狼有如附骨之蛆,疾扑而上,蒲扇大的手掌一拂,一股劲风等似刀刃破空袭至,苏白风翻肘转腕,自下一封而上,又与对方硬碰了一招。 血岭青狼完全料不到这青年小伙在自家之前,竟敢以硬对硬,丝毫不让,他暴声道:“小子!你是自求速死!” 喝声里,猛一招掌,一股惊天动地的掌势突发而出。 苏白风一凛,避开先头之锐气,身形斜里一移,横跨三步,血岭青狼一掌落空,翻掌借势便发出第二掌,那收发之间娴熟自如,也惟有像他这等高手,方能轻易办得到。 苏白风心中寒意直冒,当日强如俞一棋之辈他都能应付过来,而目下这血岭青狼一身功力虽然未必在俞一棋之上,但和他敌对作殊死斗,却是不住感到惊惶骇然之意!似此,心理,他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对方掌力瞬即逼体而至,苏白风更不怠慢,身上一旋一,一口气换了五个方位,血岭青狼掌势所向,也随之连颤五次,一直不离苏白风胸前要害。 苏白风心知自己若再一味闪避下去,免不了会露出破绽,那么下面的一招就好受了,处在这当口,已没有赆疑选择的余地,他一咬牙根,双掌当胸并排推了出去—— 血岭青狼嚎叫不停,倏地改推为抓,五指虚空一弹,一道尖啸之声扬起,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下被撕裂了! 苏白风大吃一惊,他一掌未及改势,对方的手业已袭到,五指指尖透出丝丝阴风,罩住苏白风全身! 他奋喝一声,正欲封掌迎上,陡闻赵凤豪在一旁喝道:“五毒阴魂爪!青狼你敢练这种伤天害理的功夫!” 苏白风乍闻喝声,心头猛可一震,慌忙仰身倒退,那五道阴风“咝”“咝”自他头上扫过。 血岭青狼挫手定身,桀桀笑道:“姓赵的,你倒认得老狼这一手的来历。” 赵凤豪沉声道:“为了练就这种功夫,你害了多少人命!” 血岭青狼晃头摆脑道:“不多,到底有几十人,咱老狼也记不清了!” 赵凤豪道:“你有狼牙血功还不够么?缘何还要伤害人命?” 血岭青狼道:“要对付姓赵的,自然不够。” 赵凤豪道:“青狼你是死有余辜了!” 血岭青狼阴沉沉地道:“少废话,赵凤豪你就尝尝咱家这五毒阴魂爪的滋味!” 手掌张开如爪,虚空向赵凤豪抓去。 适才苏白风连退之下,距血岭青狼已有十数丈之遥,欲救已是万万不及,他方自飞跃而出,青狼那五毒阴爪已堪堪罩到赵凤豪顶门不及三寸之处! 苏白风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电光火石间,斗闻一道呜呜怪响亮起,紧接着一抹光影急掠而过,倏忽闪没,方圆十步内激起了一阵回旋不已的气流,震荡了好一会方始歇止。 苏白风惊得呆住了,定睛一望,但见赵老爷子依然好生生地坐在地上,几步之外立着的血岭青狼面呈一片死灰,口中正徐徐的吐出一口浊气! 血岭青狼左侧伫立着神定气闲的老妪,苏白风只望于场中情势一眼,立刻了然于胸,心道:“主母终于出手了……到底她仍是性情中人……” 血岭狼目露凶光,直瞪着老妪,叫道:“赵凤豪是你何人,要你来架这梁子?” 老妪冷冷道:“青狼你气焰何其肆虐,迫得老身只有伸手管一管。” 血岭青狼适才让老妪自横地里架了一掌,敢情已吃了点暗亏,心中不禁有了顾忌,说道:“老太婆,咱们是河水不犯并水,你还是退开一旁的好。” 老妪道:“老身既下决定,从不中途罢手,青狼你不必徒费口舌了。” 血岭青狼双目怒睁,形容更加狞然,道:“你预备怎么管法?” 老妪道:“酒铺中,玲儿早已下过警告,你青狼是远非老身之敌,哼哼,不待老身出手,你便自作了结吧!” 血岭青狼狂怒道:“老太婆你一再出言相逼,咱老狼当真如此不济?看爪——” “爪”字出口,庞大的身躯突地腾空而起,手掌暴张五指箕张,弯曲如钩,往老妪灵台罩去。 此刻他已将老妪列为生平大敌,是以一动手便用出内家阴力中最阴狠的五毒阴魂爪,他手抓犹未罩到,自指尖透出的五股阴风已在空中化成一个半弧状,一刹之间,咝咝之声大作。 在阴风笼罩中,老妪足下倒踏九宫,闪荡之间,只用了一招,连变五种手法,血岭青狼的攻势为之一滞。 青狼鬼叫一声,双臂连挥,他这伸手乱抓,看似凌乱无章,其实爪爪都暗合上乘武学,阴狠之处,直令人难以测度。 老妪识得对方这一抓的厉害,蹬步后退,退到第七步时,她身子陡地一旋,疾如掣电地抄到青狼身后,悄无声息的击出一掌。 血岭青狼料不到敌手身形如斯之速,他犹未及转身,老妪的一掌已印到他背宫之上,急切里,左足一蹬一滑,身子平平飘前数尺,此刻老妪一掌已然伸尽,平平捣击而出—— 暴响乍起又敛,血岭青狼右掌自横里一拨,左手一颤,斜斜反击而上。 血岭青狼一掌推空,反居于不利地步,她知道生死关头全在此一举,当下贯足真力于双臂,一上一下交错击出。 就在这一忽里,双方已虚空对拆了四四一十六掌,到了第十七招上,老妪低喝一声,身躯一闪,有如破竹之刃,自对方万千拳影中一窜而人! 血岭青狼不料敌手竟会完全放弃了防守,他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老妪的右手二指已接触到了他的“中庭”大穴! 青狼厉呼一声,内力尽吐刹时怦然巨响亮起,整座庙宇微微摇晃了一下,两人一触即分—— 旁观的苏白风直瞧得冷汗涔涔而落,方喝了一声“不好”,那老妪已一连倒退十余步,面上惨白无比,一口真气浊浊散开,口角边血渍斑斑,身形一个摇晃,分不交跌坐在地上! 血岭青狼静立当地,自外表瞧不出受伤有多重,他喃喃道:“咱老狼认识你了,你是赵凤豪的妻子……” 老妪唇皮一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血岭青狼目光一振,旋即涣散,断断续续道:“赵家……人……物……果……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这里,突然仰天扑到,左腿一瞪,便自断气死去! 苏白风简直不敢相信这凶名赫赫的血岭青狼,就在这一场血战中折羽,他上前摸了摸血岭青狼的胸口,肯定血岭青分明果是毙命了。 赵凤豪望了望那业已断气的血岭青狼,偏首颤声道:“斐音,你受……受伤了?” 老妪闭目无语,赵凤豪伸手入怀,取出一粒黄色药丸,道:“咱们原是夫妻,也不须说什么感激的话,这少林大檀丸你拿去服用吧。” 苏白风心中一震,心知大檀丸是武林至宝,乃是疗伤的神药,有了这一颗药丸,主母再重的伤也是无碍了。 讵料老妪连看也不看赵凤豪手中的大檀丸一眼,她淡淡道:“不必浪费灵药了,那血岭青狼的阴魂爪虽然厉害,老身还是死不了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勉力撑起,复道:“赵凤豪,快快设法恢复你的功力,咱们那一笔帐将来仍然要算的。” 说着,蹒跚往庙门行去,嘉玲踟躇一下,也举步跟在后面,经过苏白风身旁时,她足步微顿,用着细若蚊蝇的声音道:“五日之后!在……在泷头河畔相见……” 苏白风陡然之间,心潮汹涌不止,他还未答话,嘉玲已红着脸儿随老妪之后出庙去了。 赵凤豪眼望着她母女俩的身影消失不见,唏嘘道:“家庭破碎,聚散匆匆……老天的惩罚要到何日方了……”他缓缓立着身子,回首道:“白风,我们走吧。” 苏白风点一点头,两人也相继离开了白马寺。一路上赵凤豪不言不语,只是不住长吁短叹,苏白风见他脸色可怕,也不敢出口打扰。 主仆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爬过一片山坡之后,忽然一条人影自前面小道疾骋而来! 渐渐那人来得近了,将要错身之际,那人倏地脱口低呼,硬生生止步折身,放大嗓子道:“赵老家儿!咱老叫化正在找你!” 赵凤豪恍若未闻,继续前行,那人身形一转折,“虎”响,已拦在道路中央! 且说俞佑亮与昆仑众僧等被困在内殿中,正在寻思出殿之法,斗闻巨响扬起,那横挡在殿门前面的巨大石柱居然被人推倒下来。 殿中诸人相顾骇然,每一人心中都有同样一个想法:“是谁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将这奇巨无比的石柱推倒?” 轰隆巨震过后,一条黑影出现在庙殿门口,众人凝目分再望,黑影那里是人,赫然是一只巨兽! 众僧中忽然有人脱口喊道:“青牛……青牛……” 俞佑亮一纵上前,见巨兽却已蹲立在殿门上,在昏黯灯光的映射下,更显得身躯庞大,遍体都是青色,便如青铜所铸一般,果然是只青色巨牛。 他但觉这只青牛人眼熟悉异常,心中略一寻思,便已忆及自己曾在何地见过它,刹时一个老气横秋,令人发噱的童子影子立刻浮上他脑海。 这刻那昆仑掌教天机和尚亦自移步上前,说道:“阿弥陀佛,老衲穷其一生,也未见这等奇怪的野兽……” 话未说完,那青牛突然一仰头,对着天机和尚“嘎——”地长嗥一声。 天机和尚惊得倒退一步,摇首道:“怪哉!怪哉!此青牛怎么似乎生有灵性,那撞倒撑门巨柱,又岂是凡兽所能办到?……” 俞佑亮回身道:“据小可所知,这只青牛有个主人——” 天机和尚奇道:“俞施主怎生得知?” 俞佑亮缓缓道:“小可于西行道中,曾遇见一人骑着此牛,向小可问路……” 天机和尚呐道:“那人……那人……” 俞佑亮道:“青牛的主人是个稚龄童子,自外表模样观之,年龄犹未及冠。” 天机和尚神容霍变,口呐不能言,立身天机之后的太平道长却忍不住冲口道:“青牛童子?你是说青牛童子?” 这四个字说出来,殿中诸人无一不是心中狂跳,那青牛童子名垂武林数十载,与桑干狮王及大禅宗齐名,传闻业已功参造化,但天下却无人能知他的来历,此刻他的座骑青牛忽然出现于昆仑内殿中,没有一人不是既惊且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俞佑亮颔首道:“正是!” 那蹲立殿门口的青牛又“嘎噜”的嗥叫一声,晃着头上两只长角,转身慢步而去。 太平道长朝天机道:“听说令先师浮云前辈和青牛童子颇有点交情,此刻他大约是赶来助阵了。” 天机和尚道:“我们出去瞧瞧……” 太平道长拿眼望了俞佑亮一望,俞佑亮道:“两位前辈先行,容小可照顾一下颜兄伤势,再自后赶上!” 太平道长道:“有劳俞道友。” 当下遂与天机相偕出殿,俞佑亮径自步至颜百波身前,说道:“颜兄伤势如何?” 颜百波摇头道:“不碍事情,多谢俞兄关照。” 俞佑亮伸手入怀,摸出一件物事,道:“颜兄请将口张开……” 颜百波一愣,见俞佑亮含着神秘的微笑瞅着他,却不知有何用意,只有依言张口。 俞佑亮屈指一弹,一粒黑丸直斜颜百波门面,颜百波下意识用口一咬,骤觉鼻端一阵清香,那粒小丸已让他咬个正着。 俞佑亮高声喊道:“咽下!快些咽下!” 颜百波不假思索,自喉道一咽而下,只觉口齿清冽无比,竟有微醺的感觉,他茫然问道:“俞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俞佑亮笑笑道:“此丹名曰小茴,除疗伤之外兼有助长功力之效,是昔日玄湖郡主所赠,从未派上用场,今日正好让颜兄试服。” 颜百波怔一大怔,立刻有将那丹丸吐出来的冲动,但却再也办不到了,他心中忍不住想道:“老天!我竟服下玄湖郡主赠与大哥的丹药,这难道是上苍故意安排的么?……” 他吸一口气,缓缓道:“俞兄错了!你着实不应该这么做的!” 俞佑亮道:“何错之有?咱们朋友知交,不是?” 颜百波道:“小弟虽是愚钝,但也可猜猜出玄湖郡主当日赠丹的心情,俞兄将它转送他人已属不当,让小弟服用更是大大的不当!” 他特别强调最后一句的语气,却没有将理由说出,俞佑亮呆了半晌,道:“颜兄的意思是……” 颜百波低声道:“有关我的一切,俞兄问过太平师兄了?” 俞佑亮心中迷惑,暗道这位颜兄弟还有什么奇特的身世不成?口中道:“小弟,一直没有机会向令师兄请教。” 颜百波面上无端端一热,期艾道:“俞兄你知道我,我其实是易钗……” 下面两字犹未出口,陡闻殿外传来几声牛嗥:“嘎噜!”“嘎噜!” 俞佑亮道:“青牛又嗥叫了,莫非有警兆不成?” 遂疾步向殿门行去,颜百波心中气苦,一顿足也只有跟在后面! 出得内殿,但见昆仑众僧穿梭往来于廊道,分忙着料理死伤同门,俞佑亮不禁忖道:“经过这一场大劫,昆仑子弟伤亡泰半,元气只怕一时不能恢复了……” 他拦住一名僧人问道:“贵派掌门何在?” 那僧人道:“山南发现敌踪,掌教偕同太平道长追赶下去了。” 俞佑亮面色突然之间变得沉重非常,喃喃道:“敌人仍然没有退走?天机掌教不要是中计了……” 一念及此,意态大为焦急,向颜百波打了个招呼,两人并肩而驰,廊头尽头便是一片旷地,颜百波倏地伸手一指左前方,呼道:“你瞧,那只青牛——” 俞佑亮循指望去,见青牛放足奔驰于前面树林中,速度好不惊人,倏忽即闪没不见! 颜百波道:“青牛踪迹四现,却始终不见它的主人露面,这倒奇了。” 俞佑亮寻思一下,道:“小弟跟随青牛往那边看个究竟,至于颜兄——” 颜百波容颜一变,道:“莫不是你要将我留在这儿?” 俞佑亮不期接触到他那带有无言祈求的目光,须臾始道:“颜兄请守在此地,提防敌人乘隙而入。” 颜百波心中虽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他知道目下绝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只有点头应许。 俞佑亮不再迟疑,身形一展,直向前面树篁奔。 他身方进得树丛,一幅惨象又再一次呈现在他眼底,在间疏的每一株大树下,都躺着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人,死态不一而足,只是每一人的脑袋都软绵绵的垂在一侧,五官扭曲,紫红色的血液从七孔流出,早已凝成血柱! 俞佑亮略一过,已可揣摩出每一人都是同样的死法——被一种外家至刚之力活生生反震断颈脉致死。 他不禁为之怵目惊心,低呼道:“好厉害的掌法!” 绕过树林,陆续可见到零落的和尚尸体,俞佑亮骇然之情与时俱增,情不自禁怔道:“少说也有三十名僧人在此遭到伏袭,要以同一手法连毙这许多人,委实令人难以想像,此一杀手若仅一人所为,那么便连天机掌教也非其敌了……” 将树林抛在后面,翻过一个峦头,山势渐渐向下坡斜,俞佑亮忽然发现山脊黄土上印着一簇凌乱模糊的足迹! 他略一察观,辨出那是兽类的蹄印,心念一动,自语道:“无可置疑的,青牛是已到过此地,然而目下怎又不见它的踪迹……” 沿着山坡下行,蹄印突然中断,俞佑亮正自傍徨不前,一道细微的人语声就在这时传人他的耳际:“牛鼻子!你还要苦撑么?待姓俞的将天机解决之后,便轮到你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少打如意算盘,堂堂昆仑一门之掌,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先时那声音道:“一门之掌便待如何?嘿嘿,牛鼻子你还不是身掌武当一脉,怎地却连咱们都打不过?……” 语声中,还不时夹杂拳脚对拆呼呼之声,俞佑亮心里呼道:“是太平道长!” 他再也不敢怠慢,身子一纵,往传声之处飞跃过去,转过一条岔道,果见有三条人影在小丘上兔起鹘落,苦斗不歇,左边的是太平道长,右边却是两名身着奇装异服的中年汉子! 俞佑亮暗喑一惊,暗道:“这两人面目甚是生分,装束又如斯怪异,显非中原之人……” 他不暇多虑,足底下一加劲,“喇”一响,已掠到了三人之前。 太平道长百忙中转目一瞥俞佑亮,道:“俞施主来得正好,敌人……” 说到此地,那两名异服汉子,早已齐然抡掌攻将过来,太平道长迫得住口,闪身后避,如此一来,他前胸登时露出了大大的破绽,那右边的一名汉子适时把握住此一良机,一掌如此出洞猛虎,直拍而前。 太平道长只一分神,立陷险境,正待出掌硬拼,一旁的俞佑亮目睹此景,容不得多加考虑,他飞快一个欺身,一袖拂向那名异服汉子全身十四大穴,迫得对方只有撤掌让身以求自保。 俞佑亮收袖沉声道:“阁下等可是来自关外?” 右边的一名异服汉子道:“是又怎样?” 俞佑亮道:“是的话,阁下二人必为女真多尔衮的部下了!” 两名异服汉子冷笑不语,俞佑亮见对方已经默认,证实与自己所料不差,不由暗自吃惊,忖道:“难怪玄湖郡主会在昆仑附近出现,原来她的九哥多尔衮也参与了这项阴谋,这么说来,瓦解中原武林竟是女真侵略大明计划的一部分了!……” 一念及此,便为之不寒而栗,耳闻太平道长道:“天机那边的局势甚是危殆,俞施主请再往他行,这里由贫道来应付……” 俞佑亮骤然清醒过来,他开口应了一声,足步一拧,朝左方急冲。 左面一名异服汉子喊道:“拦住他!” 俞佑亮足不停步,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斗见人影闪荡,那两个异服汉子一左一右包抄过来,双双将他拦住。 俞佑亮闷声不响,一掌硬推过去,同时之间,上半身一弓,整件长衫有如灌满了空气,呼地鼓涨起来,口里喝道:“让开!” 那两名异服汉子忽觉对方这一掌之力奇大无比,只有闪身避过正锋,就在这稍纵即逝瞬间,俞佑亮突然美妙一个旋身,“喇”一响,自两名汉子的左右空隙中,疾然穿掠出去。 两名异服汉子正待追上,那太平道长已迎了上来,口道:“该由贫道来陪两位玩玩拳了。” 他一挥掌出击,双方登时又干将起来。 右边的一个汉子一掌将太平道长迫退一步,阴笑道:“咱们就这么干耗下去,待会儿的人马一到,嘿嘿,你这太平道长可就不太平了……” 此刻俞佑亮已掠到了十丈开外,可是异服汉子这句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头重重一震,身形不觉一滞。 一时他几乎生了回转过去的念头,但旋又念到天机和尚那边的情势,可能较太平道长这里尤为严重,于是他作了一个抉择——继续前行,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在盘旋的山道如飞而行,绕过了两条岔路之后,已可听到隐约的叱咤之声。 然后,一道阴阴的语声自下方传了过它:“嘿嘿,天机,你身中老夫惊风血掌三记之多,还想保得住这条命么?……” 另一个沙哑的嗓子道:“师父这惊风血掌当真已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了,强如昆仑掌教,也经不起如此一举……” 俞佑亮在心中暗叫道:“天机和尚果然遇险了!” 他身形一长,放尽脚力前奔,前面出现了两条岔道,一东一西。 往东的一条是迂回上山,西边的路却盘绕下降,俞佑亮略一衡量地势,举步往西方的路上驰去。 那隐约的人声渐渐变得清晰了—— “老秃驴,你也歪想脚下开溜,休说道路前后有老夫两个徒儿把守,便是在老夫这轻身功夫下,能让你跑掉么?” “咱将你解决之后,便上去将庙中的和尚杀个精光,天机你还不准备为你昆仑的三百子弟念经超度么?” 俞佑亮骇然暗忖道:“是红袍人的声音!听口气似乎他两个徒儿也在那里……” 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沿着山道盘旋而下。 下面的人声是愈来愈近了:“师兄,棋盘老怪及温士达,预定在上面和那两名关外的助手会合,不知到了没有?”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道:“若没有意外,是该到了。” 那沙哑的声音道:“说到意外,虽也不能肯定不会发生,比方咱们处心积虑布置了轿石像,居然叫那姓俞的小子给破坏了,否则咱们也不必多费手脚,单凭那尊石像,就可灭绝昆仑满门,还有——” 那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什么?” 那沙哑的声音道:“还有适才我在昆仑庙殿之前,曾见到凌乱的牛蹄印迹,似乎咱们担心的那人也来到昆仑……” 那低沉的声音道:“青牛童子?” 那沙哑的声音道:“小弟猜是此人。” 那低沉的声音道:“其实咱们也不用生太多的心,青牛童子出面又待如何?师父自漠北请来的那人,功力只有在青牛童子之上!” 那沙哑的声音呼道:“你,你是说落英塔中……” 倏然一阵凄厉的惨呼声起,打断了话语,俞佑亮侧耳了一忽,然而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俞佑亮心急如焚,他振臂如飞鸟一般,呼地绕过了一个大弯,眼前呈观了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像—— 只见五丈外的山道上,静静的躺着一名老僧,胸前僧袍全碎,不是昆仑掌教天机和尚是谁? 在天机和尚的四遭,则环立着三人,居中一个身着红袍,其余两名正是红袍人之徒,寇中原与陆思。 俞佑亮脑子如同被重物敲击了一下,他一跃上前,适巧那红袍人也抬起眼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红袍人阴阴笑道:“小子,你是赶来为天机陪葬了!” 俞佑亮心中打鼓,暗道:“天机掌教何等功力,竟让红袍人打得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难道此人一身功夫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红袍人复道:“你三番两次坏老夫之事,今日恁情如何你再也破坏不了啦。” 俞佑亮沉声道:“阁下有能耐将天机掌教击败,也难怪丧心病狂一至于斯——” 红袍人道:“击败天机,嘿,举手之劳耳。” 俞佑亮道:“是不是举手之劳,倒是没有对证,但是阁下若要解决区区,只怕便没有这般容易了。” 红袍人道:“你以为自己功力高过天机么?” 俞佑亮道:“阁下错了,借令徒一句话来说,区区是‘老牛命长’——” 红他人冷笑道:“上次老夫在石谷及竹林里两度大意,未能将你击毙,是以你便神气活现,自认是打不死的么!告诉你,今日情形不同了!” 他说着,转首朝寇中原与陆思挥手道:“你俩退后守住——” 寇、陆两人一个倒窜,分别落到山道两旁,红袍人于是一步跨前,递掌一招,一股惊天动地的内劲突发而出。 俞佑亮凝神应敌,双肩一晃间,向左横跨二步,避开对方掌锋,孰料那红袍人一掌尚未递满,在空中已是连换五式,直拂俞佑亮五大穴道。 俞佑亮双手一封,虽然也迅速的还了五式,但足下却是接速倒退,他一边退着,一边忍不住直冒寒意,在这四面杜绝,援手全无的极劣情况下,却与红袍人这莫测高深的神秘人物作殊死斗,实是不寒而栗。 匆匆过了五六招,红袍人将俞佑亮逼得连连后退之余,忽然掌式一变,从斗招短攻易而掌力硬拼,虚空发出了惊风神拳! 俞佑亮知道自己欲避免重蹈天机和尚覆辙,只有以虚避实一途,然而目下的情势又不允许他作闪避的打算,当下咬紧牙根,将全身功力紧于双掌之上,一迎而出。 于是一场罕见的大战展开,俞佑亮掌掌坚守,但他的功力终究逊于对方,在这等以硬对硬的打法下,无形中吃了许多大亏。 转眼几个照面过去,俞佑亮已渐呈不支,那红袍人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出去,冷笑道:“小子,早就与你说过,今日情形已然两样,你再也没有死里逃生的运气了!……” 俞佑亮想要改变另一种打法,但却是心余力拙,他举手硬接了对方数掌,只感胸中一阵血气淘涌,几乎就要颓然倒下,只是他明白,若自己斗志崩溃,往下一倒,便什么都完了,天生过人的毅力,使得他在灰心绝望之际,仍能站立当地。 红袍人微感意外,正欲开口冷讽俞佑亮几句,忽然一道清脆的笛声传来,红袍人骤闻下,脸色顿时大变。 那把守道上的寇、陆两人浑身也自一震,寇中原道:“师父,是……是他来了!……” 红袍人掌式一挫,摇头道:“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 老夫请来的那人,不是将他拦截住了么?怎会让他闯到此地?……” 笛声愈来愈是潦亮,音调悦耳已极,便如黄莺试啼,百鸟鸣转,过了一忽,一阵沉重的足步声自山道上方响起。 那笛声夹杂在步子声中,却是丝毫未见紊乱,一拍一调有板有眼,渐渐地山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巨大青牛,上驮着个稚龄童子,正自吹笛自娱。 陆思脱口惊呼道:“青牛……青牛童子?” 他受惊之余,居然忘了侧身让道,那只青牛来到他面前,前蹄一纵,诸人但见得青影微闪,青牛业已驮着童子绕越而过。 那稚龄童子一拍牛背,青牛在红袍人五步之前立定,仰首“嘎噜”了一声。 俞佑亮有如坠人五里雾中,暗忖:“方才青牛数番出现,却始终未主人露面,及至目下一童一牛始同时现身,在这中间,青牛童子离开青牛到那里去了?” 那童子一挥短笛,对俞佑亮一笑道:“孩子,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次碰头时,就是因为童子老气横秋地说了这一句“孩子”使俞佑亮几乎忍噱不住,但他生性谨慎,是以忍住没有失笑出声,今日童子再度叫出了这个称呼,俞佑亮可是一点笑意甚至受屈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恭身一揖道:“前辈别来可好。” 那童子笑道:“好,好,我老人家一生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 他语气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复道:“孩子你莫忘了,下次称呼‘前辈’时,莫忘在上面加上个‘老’字……” 俞佑亮道:“是,老前辈。” 童子点头道:“嗯嗯,这样令人听来舒服得多了。” 他只顾和俞佑亮闲聊,似乎把在场的其他人都遗忘了,那红袍人跨前一步,沉声道:“阁下便是青牛童子?” 童子望他一眼,道:“怎么,你连一声前辈也不会说?” 红袍人干咳一声,道:“关于在下辈份……” 青牛童子打断道:“你不知尊老敬贤倒也罢了,可不要在我老人家面前斤斤论起辈份来。” 红袍人试探地道:“敢问阁下是一路顺利到此,亦或……” 他说到此处,故意将语气一顿,青牛童子接口道:“亦或曾在半途遭到拦截是不是?姓俞的,你能将落英塔中的老朋友请出来做你的帮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 红袍人蹬地倒退一步,道:“阁下怎知我是姓俞?” 青牛童子淡淡道:“左老儿早就向我提过,只有你姓俞的和钱老朋友,曾在他的塔中一起度过五年岁月——虽然这纯粹是个巧合。” 他晃了晃小脑袋,复道:“不过我老人家委实难以明白,钱老朋友并非大义不明之人,怎会助纣为虐?……” 红袍人岔开话题道:“在下亦难以明白,阁下怎样能闯过姓钱的拦袭?他那一手‘天雷气’……” 俞佑亮怦然心动,暗忖:“‘天雷气’?记得苏白风兄告诉我,那少年钱继原为我疗伤,用的不正是‘天雷气’么?这是怎么回事?” 青牛童子道:“不错,‘天雷气’乃内家真气中的顶尖功夫,就连我老人家也不见得能在‘天雷气’运发到十成下全身而退,可惜你想差了,钱老朋友并没有对我发出‘天雷气’——” 红袍人冲口道:“什么?他不敢对阁下发出‘天雷气’?” 青牛童子道:“与其说他不敢,母宁说是不愿。” 红袍人哼一哼道:“不愿?哼哼,姓钱的竟敢到时变卦!” 青牛童子高声道:“姓俞的,钱老朋友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致受你的要挟?” 红袍人阴笑不语,青牛童子伸出小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天机和尚,问道:“天机是伤在你的掌下了!” 红袍人更正道:“死在在下的掌下。” 青牛童子跃下牛背,哈腰下去,摸摸天机和尚的心口,又把视他的腕脉好一会,喃喃道:“没有死……死不了……” 红袍人一怔,道:“阁下是说笑了,从没有听说过中了在于六记惊风血掌还能保住性命的。” 青牛童子翻眼道:“我老人家说是就是,你懂个什么?” 红袍人眼色阴睛不定,他趁青牛童子心有旁顾之际,悄悄地移前数步,疾起一脚便往天机和尚颈门死穴踢去! 俞佑亮在旁瞧得一清二楚,大吼道:“你敢!” 一脚直袭而出,那青牛童子却比他更快,但见他小手一晃,红袍人一脚去势一窒,跄跄倒退。 青牛童子道:“姓俞的,你心术之险为我生平所仅见,就凭你落井下石这一脚,我是不能平白放你过去了。” 红袍人天性险鸷,一举虽未得手,却并不慌乱,只是静静地伫立着,青牛童子沉吟一下,复道:“也罢,我老人家要攻击你一招,你如能接住,便让你走如何?” 红袍人眼中露出又惊又疑的神色,心道:“青牛童子此语太过惊人,我俞某岂有连一招也接不下的道理?不知他用意到底何在?……” 当下道:“阁下吩咐,敢不从命。” 青牛童子道:“小心了!” 他小手一扬,缓缓推出!掌上毫无风声,看似软绵无力,那红袍人眼色却显得十分凝重,左手一封,他自推出一掌。 青牛童子原式不变,就手直袭而出,到了红艳人胸前不及五寸之处,陡然发出“嘶”地一响,那原先掩收在手,心里的竹笛不吐而出,堪堪就点到红袍人的心口! 这一着的确大出人意料,红袍人暴喝一声,仰身翻了个斛斗,方避过一笛之险,情状甚是狼狈。 青牛童子竹笛一挥,一股寒风滚滚袭出,一刹之间,四周激起一层气团,那等气势,强如红袍人当之,也不由胆战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红袍人双眉微皱,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分不出他的身影到底是向何方飘动—— 俞佑亮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对自己道:“鬼影子?……传言中鬼影子那当世无二的轻功,难道又将出现于世了?……” 然而令他惊奇更甚的情景还在后面,那青牛童子身子向前一欺,双足凌空虚点,下盘浮浮实实,有似风车转轮,只一忽,他已接近到离红袍人跟前不及三尺,身影也成了一片模糊! 俞佑亮失声呼道:“青牛漫步!……青牛漫步!……” 当日俞佑亮就承童子传授,“青牛漫步”身法,并赖以解去一危,此刻见青牛童子亲自使出,竟是别有-番气势! 只听到“呜呜”怪风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那掌影中透出,然后风声与身影俱敛,红袍人连退十步,身躯摇晃欲倒! 这一切变化太快,直令人目不暇接,俞佑亮犹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一场人寰罕见的惊世一搏便已过去—— “姓俞的,你虽身受真气反袭之力而伤及肺腑,但能接得住这一招十八式也是良难。” 俞佑亮这才知晓,红袍人敢情已受了内伤,自外表模样却丝毫察觉不出。 红袍人喘一口气,道:“领教了。” 青牛童子复道:“放眼天下,像姓俞的你这等身手要找也找不出几个,我老人家着实为你可惜,你走吧。” 红袍人道了声“后见有期”,朝寇中原及陆思一挥手,三人一转身,如飞而去,瞬即拐过山道不见。 青牛童子喃喃道:“鬼才!……鬼才!……” 半晌,偏首对俞佑亮道:“日前向你问路,不料你也来到昆仑。” 俞佑亮道:“小可身受浮云前辈之恩,昆仑有难,方能坐视。” 青牛童子颔首称许,道:“孩子你也姓俞是不?你爹爹可是俞玄青?” 俞佑亮惑道:“老前辈又从何得知?” 青牛童子径道:“这就是了,姓左的老儿要我转告你,尽速到落英塔去!” 俞佑亮胸口澎湃不止,道:“落英塔?要我去落英塔?” 青牛童子道:“你就不要再蹉跎了,看到你曾给我指路的份上,我老人家便命青牛驮你一程——” 俞佑亮心中迟疑不决,青牛童子一笑复道:“且莫小觑了这只青牛,他日夜行走五百里,速度犹在神行骏马之上。” 俞佑亮望望躺在地上的天机和尚道:“但是天机掌教未生死,还有太平道长那边……” 青牛童子截口道:“我老人家自会将天机救活,只怕他须落个终生残废了,至于与太平道长对敌的那两个女真人,已叫我打发跑了,我还得上山替天机料理昆仑善后,罢,罢,谁叫当日我为了喜吃素食,在昆仑让浮云招待了半载,安今便为了他的子弟忙得不亦乐乎。” 俞佑亮心中再无挂虑,逐坐上牛背,临行又回头道:“老前辈上昆仑时请代向颜百波兄招呼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待办,未能与他作别,请他包涵则个。” 青牛童子点头答应,小手一摇,那青牛驮着俞佑亮扬长而去…… 月儿又悄悄升上来了,青牛奔放绝尘地往前疾驰,俞佑亮坐在牛背上,只觉风声斐然,两旁景物晃眼而过,虽乘奔御风,亦不以其速。 俞佑亮揣摩行程,青牛至少已走了有四五百里之远,此刻正行在一片莽原上,忽见前面树林中火光闪烁,间而传出“劈啦”烧物之声。 接近丛林时,俞佑亮用力一嗅鼻子,果然闻到了阵阵清香,他暗暗吞了一口唾液,自语道:“我已是几日没有进食了,林内既然有人烤肉,何不进去向他讨点充饥?……” 遂翻身下地,拍拍牛背道:“青牛,青牛,多谢你载我这一程,咱们异日再见。” 那青牛“嘎噜”一声,以颇不舍,俞佑亮复道:“回去!回去你的主人那里——” 他右手在牛首上抚摸一会,那青牛倒是善解人意,昂首又是一声嗥叫,就和俞佑亮互道别意一般,始调转身躯,放足回奔。 俞佑亮待青牛走得踪影杳然,这才回身向丛林步进。 林木萧瑟,俞佑亮走过一段小径,蓦地眼前一亮,只见前面一小片旷地上,火光熊熊,其上木架交叉,正在烤着兽肉,香甜充鼻而至。 就在火堆的左侧,坐着一个青衫人,正在翻转支架上的兽肉,背向着俞佑亮,是以无法瞧清他面孔,但自背影观之,俞佑亮已可断定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俞佑亮心道:“此人与我素昧平生,这般鲁莽上去讨食,若为他拒绝,这张脸孔往那里放?……” 他正踌躇不前,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极为轻微一“沙”“沙”细响,俞佑亮心头-动,连忙藏身在一丛灌木之内。 响声方起,旋即有一抹黑影自灌木前一闪而过,俞佑亮、暗暗生疑道:“这等荒僻之地也有夜行人活动,真是怪事。” 思忖间,斗闻右方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好朋友,你它妈的倒会享福!” 那青衫人头也不回,喝道:“何人出言不逊?” 黑暗中那人道:“你也不必不管老子谁,有种的便出来较量。” 青衫老人霍地直立而起,半斜着身子,俞佑亮自枝叶隙缝中已可瞧见他的侧面,却是一个年纪已达七旬上下的老人。 那青衫老人道:“朋友你凭什么要和老夫较量?” 黑暗中那人道:“凭什么?就凭老子这双肉掌。” 青衫老人皱眉不语,黑暗中那人又道:“他妈的你若惹了老子,便乖乖的跪在地上叩两个响头,老子说不定放你一马……” 言语甚是尖刻,似乎存心要激那青衫老人之怒。 青衫老人沉道:“只怕老夫一出手,朋友你就没有命啦!” 黑暗中那人道:“嘿嘿,这倒不见得。” 青衫老人道:“老夫已有多年未履中原,不想还有人记得老夫,朋友你等在那里——” 他未见作势,身影倏地腾空而起,朝发声之处掠去,须忽即没入林中不见。 俞佑亮瞧得暗暗心惊,忖道:“这老人的身法好生骇人,怕不要又是隐士奇人之流,但他的性情好像相当暴烈……” 忽然他的沉思被一声轻响打断了,抬眼望去,但见一个矮小汉子,背后掮了个大竹篓,自西方林木里穿出! 俞佑亮乍见那汉子身后的竹篓,几乎要脱口呼了出来:“百毒教徒,这人是个百毒教徒!” 那矮小子蹑脚的步至火堆之前,四下张望了一忽,伸手人竹篓中取出一小瓶白色液体,在兽肉上倒了几小滴水! 然后他匆匆地将小瓶收起,唇角牵动,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又步回林中去了。 俞佑亮见这汉子的行动好不神秘,脑际疑云顿起,只因此人是百毒教徒,是以他立刻想起两个字—— “用毒!” 他知道这推测大约是不会差了,而那百毒教徒在青衫老人离开后,便迅速地自相反的方向走出来,可见至少有两人以上参与了这项行动,一个用计调开老人,另一个则乘机出来下毒! “飕”一响,青衫老人自东林掠回火堆旁侧,朗声道:“朋友,你是在与老夫捉迷藏了。” 林木中没有人答话,老人寒着脸儿复道:“老夫对这儿地形不熟,朋友你若是像龟儿子似的躲藏起来,老夫是难以找到,但你先前无故挑衅,倒是为了何故?” 两次喝问下来,周遭仍是一片静寂,青衫老人愣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许是有人在开老夫的玩笑吧……” 他摇摇头,缓缓步至火堆前,自木架上将兽肉取下,一阵阵肉香迎风四溢,俞佑亮闻着闻着,只觉饥肠又是辘辘作响起来。 青衫老人道:“好香!好香!不由人食指不动!” 他耸耸鼻子,用力嗅了两嗅,又道:“尝闻鹿肉最早甜美可口,我运气还算不差,竟能捉到这只肥大的麇鹿……” 他流利地撕下一块鹿肉,徐徐放到嘴边,俞佑亮在暗处睹状,一颗心子险些跳出腔口,不住的寻思如何向老人示警。 青衫老人肉方沾唇,忽然又移手拿开,低声道:“还是再烤一会吧,须将肉色烤成焦黄更会好吃。” 于是又将鹿肉架到火上,在熊熊烈火中烤将起来。 藏在灌木的俞佑亮早巳将食欲抛开,沉吟道:“百毒教与这老人不知有何瓜葛?竟在鹿肉上下了毒?……” 这时那沉着的语声再度自东林响起:“好朋友,你对吃食这方面倒是蛮讲究的啊。” 青衫老人冷冷道:“你也想尝尝肉味么?” 林木中那人道:“老子向来吃素不吃荤,盛意领了。” 青衫老人道:“原来你是和尚。” 林木中那人道:“不是,不是。” 青衫老人道:“既非和尚那有不吃荤的,看来……” 话未说完,右掌突地一扬,但闻“轰”声起,十丈之外竟然接续倒下十株巨木,株株齐口而折!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骇然忖道:“这老人是谁?掌力之强真是不做第二人想了!……” 巨木倒后,林中那沉着的声音复道:“好朋友,你这一手好生骇人,可惜打错了地方了。” 青衫老人道:“你要与老夫较量,自信能当得起一掌之袭么?” 林木中那人道:“不妨试试——” 青衫老人道:“朋友你何不现身相见?也让老夫瞧瞧是那一位知友故人一再如此相戏啊!” 林木中那人道:“不忙,待你将鹿肉吃下,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咱们再好好打一架吧。” 青衫老人沉下,说道:“朋友你是故意耍缓兵之计么?” 林木中那人阴笑道:“嘿嘿,有道是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你快将鹿肉吃了,老子好打发你上路——” 青衫老人受激不过,一手拿起鹿肉,张口就要吃下,俞佑亮睹状心里一急,顺手折下一段枯枝,屈指弹出! “嗤”一声,那截枯枝深深穿入鹿肉之中,居然未能将肉块自老者手上弹掉,俞佑亮不料那老人功力深厚一至于斯,急切间出声喝道:“鹿肉吃不得!” 喝声甫落,陡觉后背一股寒风袭至,他不假思索,反身便是一掌迎出。 蓬然一震过,俞佑亮一个立身不稳,蹬地后退踬步,定睛望去,黑暗中偷袭的那人却没有露面。 俞佑亮见行踪已露,索性自灌木丛中步出,青衫老人冷冷望了他一眼,道:“老夫早知你藏于灌木后面,谁要你多口破坏老夫原订计划?” 俞佑亮见自己一番善意反而遭到老人奚落一时倒莫明所以,道:“此话从何谈起?” 青衫老人跌足道:“庸材,老夫岂不知鹿肉有毒,难道还得着你来指示?方才老夫入林之后,早已躲飞暗处将那矮子下毒行径收在眼底了。” 俞佑亮恍然而悟,暗道:怪不得老人适才一再借故拖延,未将鹿肉吃下,敢情是业已成竹在胸。 青衫老人喃喃道:“小辈无知……小辈无知……” 俞佑亮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呐呐不能启口。 林木中又响起了那道沉着的声音:“姓钱的!你能识破此计,算你厉害。” 俞佑亮骤然之间,心房鼓鼓而跳,暗呼道:“姓钱?……眼前这老人竟是姓钱……”——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回 布衫老者望着黑压压一片的丛林,喝道:“朋友居然知晓老夫之姓,想必专冲着老夫来了?”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没有错。” 布衫老者略一寻思道:“朋友你与老夫有何过节?”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过节倒谈不上,咱们只是奉命取你性命。” 布衫老者微怔道:“奉谁之命?”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何用咱们说明?姓钱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布衫老者道:“老夫久未在武林走动,似未尝招怨于谁,居然有人必欲置老夫于死地而后已,这倒奇了。”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他妈的你是故意装蒜,亦或真想不出。” 布衫老者面色一沉,道:“老夫几时打过诳语?”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你可记得,曾经与你姓钱的在漠北落英塔度过五年岁月的老伙伴吗?” 布衫老者冲口道:“姓俞的?你说姓俞的就是你的主儿?”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正是俞大先生。” 布衫老者喃喃道:“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姓钱的你弃约背信,后果如何你必然早经考虑到了。” 布衫老者道:“笑话!这称得上什么弃约背信?”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你答应俞大先生在七重林拦截青牛童子,结果竟让他顺利通过,安抵昆仑,不是自毁诺言是什么?” 旁闻的俞佑亮心中忖道:“这钱姓老人就是青牛童子口中所提到姓钱的老朋友了,却不知他与那姓俞的红袍老者有何瓜葛……” 布衫老者道:“老夫几曾答应过……”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打断道:“可惜你再出口否认也于事无补了。” 布衫老者大怒道:“朋友你废话讲得太多了,何不现身让老夫见一见?” 林中那低沉的声音道:“嘿嘿,你既然性急如斯,咱们就让你老见识见识这毒青子——” 语声甫落,东林中陡然撤出一片黄砂,疾往布衫老者与俞佑亮立身之处罩落。 一忽里,那片沙已落到两人头上不及五尺之处,俞佑亮瞧得清切,原来竟是漫天难以数计的毒虫,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反观那布衫老者对漫天的毒虫视若无睹,仍静静伫立当地。 俞佑亮对百毒教伎俩早有领教,情知这一手毒虫飞噬的厉害,万万不能出掌迎拒,急切里出声大喝道:“快!快!快退避——” 俞佑亮方自放声高喝,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侧面袭来,他全神贯注于即将临身的飞虫,这力道袭至,整个身子竟被托起,向左移开寻丈方始落地,眼看瞥见那布衫老者不知何时也已退到自己身侧。 空中那片虫网飙然自他俩身侧疾扫而下,布衫老者喝道:“老夫见识过了,原璧奉还——接住!” 他一掌猛翻而出,挟着一个狂飙,那千百只毒虫落地之前,居然平空又被那道飙风卷起,反朝东南丛林扫去。 立闻一道惨呼声起,林叶悉索处,一个短打汉子自东林狂奔出来,行不数步已自倒身下去,只手掩面,贴地不住打滚! 俞佑亮一步窜掠到那汉子面前,见对方脸孔及手臂上千疮百孔,无数青虫附上肌肤之上,发出“嗤”“嗤”之声,情状甚是骇人。 那短打汉子厉嗥数声,然后全身一阵抽搐,便行断气。 俞佑亮倒抽一口寒气,心道:“好厉害的毒青子!” 布衫老者缓步上前,淡淡道:“此人罪有应得,老夫迫得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俞佑亮目睹老者施了一手神乎其神的身法及掌力,不禁大为心折,恭声说道:“前辈神功盖世,小可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布衫老者双眼一翻,道:“你懂得什么?老夫那一式‘飞星卷’不过是平凡之极的招式,那里称得上什么神功……” 俞佑亮虽遭抢白,但因他心中愧咎,是以并不引为忤。 布衫老者又道:“此地已没有你的事,你快走吧。” 俞佑亮暗道:“这钱姓老者是离群索居已久,性情也变得有几分孤僻了,既然我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只有先行离开再作道理……” 他正待转身退离,突闻呼呼风起,周遭林中同时穿出了五条灰色人影,在空中乍合又分,自不同的方位望向布衫老者疾扑而下。 俞佑亮脱口道:“又是偷袭——” 那五条灰影下扑之速度之疾,范畴之广,简直惊人欲绝,老者一呆之下,震臂猛削而上。 他的力尚未吐实,左掌又自封出,一霎间,半空那五人交身一掠,迅速换了一个方位,各自拍出了一十二掌之多,破空发出慑人锐响。 目睹老者身陷危境,俞佑亮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本能地一挥掌,希图自侧面助老者一臂之力,讵料空中那五人身形方位又是一变,俞佑亮掌力推空,欲换式已然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那五人方自攻出第十五掌,布衫老者足步一拈,身躯闪震腾挪,在五道弯弧范畴间盘旋不停,居然接二连三避开那如织拳网,仓促立足不稳,一连向右方冲出数步方始定身。 俞佑亮直瞧得心惊不已,敌手五人交相出击,已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他简直无法相信老者是如何能够逃出这一杀身之劫? 五人齐然收掌落地,当首一名喘了一口气,寒声道:“落英塔索居五年,姓钱的你那身一老骨倒不曾松散生锈啊。” 布衫老者冷然不语,一旁的俞佑亮踏前一步,沉道:“百毒教师爷与四大天王都到齐了,真是好一场盛会。” 那为首一人正是白羽翎孙公飞,他道:“小子,你也来扰这淌浑水,是不?” 俞佑亮耸一耸肩,道:“既有热闹,焉能错过。” 那人道:“阴间地府才够热闹呢,小子你既是不甘寂寞,咱孙公飞总有成全你的日子……” 布衫老者抬眼道:“孙公飞?你就是十余年前在江南小有名气的白羽翎孙公飞?” 孙公飞道:“白羽翎外号,孙某早已弃置不用。” 布衫老者道:“念你从前是一条汉子,今日之事老夫也不细究,你快滚吧。” 孙公飞犹未开口,后面的何宣亭已自插口道:“姓钱的,你三言两语就要将咱们打发吗?” 布衫老者道:“尔等还待如何?” 立于何宣亭身左的姚鹰道:“要咱们走路也可以,只须回去对教主有个交待。” 布衫老者道:“这个不干老夫之事。” 姚鹰阴xx道:“咱们要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俞佑亮忍不住道:“百毒教四大天王除了下毒,偷袭之外还有什么能耐,居然敢说这等大言不惭的话。” 姚鹰神颜一沉,就要发作,那布衫老者挥手道:“看来老夫双手是不免要染上血腥了,你们五人一齐上吧。” 孙公飞道:“其实不必如此费事,容孙某介绍钱老你一位旧交与你见面。” 布衫老者一怔,孙公飞续道:“此人复姓端木,单字愈,嘿嘿,钱老你总乐意再会一会故人老友吧。” 语毕,只闻一道长笑声起,林中又自步出了一个身材瘦高如枯枝一般的老者! 那瘦高老者双眼露出森厉的寒芒,冲着布衫老者道:“姓钱的,还识得我端木愈吗?” 俞佑亮一听他自报姓名,胸口重重一震,他从师父处得知:这端木愈乃是上一辈中江北黑道中第一巨擘,此人天赋异禀,一身邪异武功据说无人知道来历,他曾只身独闯大江七十水分水寨,谈笑间连毙二十四名舵主,后来四出做案,动辄杀人,下手之凶狠即连血岭青狼相形之下亦为之逊色?正派武林人士曾联合五十人之众与其约斗于咸阳古道,孰料在一场血战之后,正派人士死伤泰半,反让端木愈扬长窜逸,是后武林中人虽对其恨之人骨,但却无人再作围歼的打算。 咸阳血战过后三载,端木愈忽然销声匿迹,数十年不见踪影,这时竟然于此再见,俞佑亮的震骇自是难以形容了。 布衫老者乍见端木愈,呆了一呆,道:“钱某平生最喜与故交旧友把欢,端木兄,咱们未尝见面有已整整五个年头了……” 端木愈冷冷道:“五年另七十六日。” 布衫老者仰天笑道:“端木兄好记性。” 端木愈道:“自你入落英塔之日起,老夫便自计日而数,几次老夫按捺不住欲闯入塔中找你,但碍于左老儿之面——” 布衫老者哈哈笑道:“原来你端木愈天不怕、地不怕,倒对左老儿有几分忌惮。” 端木愈道:“姓钱的你别打哈哈了,你当老夫当真不敢闯一闯落英塔吗?” 布衫老者道:“如果你有勇气闯入这座神秘古塔,钱某便将五年前收藏的物件交出……” 端木愈阴笑道:“目下却不是仅仅交出物件就可了事。” 布衫老者错愕道:“端木愈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端木愈道:“老夫正在寻思如何置你于死!” 布衫老者淡淡道:“你想出了什么方法没有?” 端木愈一字一字道:“不——择——手——段——” 布衫老者摇首道:“这话竟会出自你口,老夫好生不解。” 端木愈道:“姓钱的,你难道忘了六年前五里亭那一夜所发生之事?” 布衫老者沉下嗓子道:“俞玄青尸骨未寒,老夫怎会忘却?” 俞佑亮心头一紧,暗地里狂呼道:“他们提到了爹爹…… 他们提到了爹爹。” 端木愈阴声道:“有生之年,你姓钱的必将此事牢记于死了?” 布衫老者颔首道:“老夫忘也忘不了,只因——” 端木愈道:“只因如何?” 布衫老者道:“只因此事牵连太广,而且那俞玄青夫妇的死因也未必如此简单,仅凭你端木愈和姓俞的绝不可能办到,是以老夫忽发奇想……” 端木愈重重一哼,布衫老者续道:“自老夫所得物件推测,五里亭之变与那件重大阴谋是二而一,一而二了……” 端木愈嗤之以鼻道:“姓钱的你少说无据之论,你说说什么重大阴谋与此有事关?” 布衫老者肃容道:“萨尔浒之战!” 端木愈“蹬”地倒退一步,呐道:“你……你你别胡说……” 布衫老者用着出奇凝重的声音道:“提起萨尔浒之战,缘何你端木愈便激动不能自己……” “蓬”一响,端木愈猛地一拳拍出,那布衫老者早料到双方会突然发难,他足步一错,侧身避过。 布衫老者冷冷道:“可是因老夫知道得太多了,姓俞的与你便采取了灭口的手段?” 端木愈冷笑道:“姓钱的你用这种口气说话,俨然将自己置身于是非圈外了是不是?五里亭之变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布衫老者露出茫然的神色,喃喃道:“说得对,当时我既然在场,又岂会与这场祸劫无关?……” 旁闻的俞佑亮心中狂跳不已,暗道:“五里亭离我家园不过数里,难道父母惨遇横祸,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那端木愈狞声道:“岂止有关而已,姓钱的你必须弄清楚,是你亲手将俞玄青击毙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和布衫老者仿佛同时被一个闷雷敲了一记,身躯俱各重重震了一震! 俞佑亮颤声道:“你……你说是谁杀……杀死俞……玄青……” 端木愈看了俞佑亮一眼,睛瞳中忽然露出无比阴毒的寒冷,他道:“小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俞佑亮语结,端木愈阴笑道:“你不必装聋作哑了,当老夫猜不出吗?要问你爹死在何人手上,眼前这姓钱的便是正凶!” 俞佑亮只听得如雷轰顶,一时之间什么都不能想了,他霍地一个转身,冲着布衫老者道:“可是真的?……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布衫老者面色斗然变得苍白无比,茫然道:“是我干的……不错……是我干的……” 俞佑亮但觉心思紊乱已极,自己不期撞到此地,居然遇着一个自承杀死双亲之人,但他在此之前,也曾听见俞一棋亲口说出,是他杀了爹爹和母亲,一桩命案竟有两个元凶,又将如何解释? 布衫老者不住喃喃:“端木愈你没有说错——俞玄青夫妇十有八九是死在我的手上……” 端木愈道:“你有这种认识最好,须知人若不是你杀的,左老儿怎会找你进去落英塔?而你又怎会受姓俞的要挟,答应他在七重林拦劫青牛童子?” 布衫老者默然无话,事情发展似乎迫得俞佑亮非要相信不可了,他城府本深,这刻已次渐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杀亲之仇,弗与共天下,此话若然属实,小可只有得罪了!” 布衫老者道:“你是俞玄青的后人?” 俞佑亮再无能掩藏自己的身份,遂点头称是。 布衫老者复道:“报亲死仇,原乃天经地义之事,小辈你还等什么了。” 俞佑亮心道:“是啊,我还等什么?此事虽然可疑,但他不是亲口承认了吗?我迟迟不动手,可是因为自家心虚胆怯了?” 一念及此,便不再犹豫,他一掌徐徐抬起,运足十成功力正待往布衫老者击去,他身后那端木愈突然狞笑一声道:“小子倒下!” 一伸掌,便向俞佑亮袭来,俞佑亮一愣,万万做梦也想不,到那端木愈会对自己突施暗袭,急切间一挫身形,单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端木愈阴笑不止,右手一晃,登时将俞佑亮迫退一步,他身躯有如附骨之蛆,疾随而上,内力猛吐。 蓦然之间,一阵急啸亮起,端木愈但觉一股暗劲好比刀刃破风自后袭到,耳际听得句低喝:“撤手!” 端木愈头都不回,便知自己若是不将内力收回,那么身后这一击足可致他于死! 他生性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此刻再也顾不上攻敌,但求得自保,整个身形急倾而右,紧接着单掌后翻,一式“倒打金钟”反削而出。 “呼”一声巨响,两股力道一合,端木愈身形本已倾斜,被狂飙余劲击得踬踣欲倒,急蹬两步始拿桩立稳,他定睛望去,只见五步之外端端立着那布衫老者掌居胸而摆身子犹自抖颤不休。 端木愈面色阴晴不定,道:“姓钱的,你是什么意思?” 布衫老者道:“老丈向来看不惯这等卑劣伎俩,喜欢伸手管管闲事,正如你端木愈喜欢偷袭于人一样。” 端木愈道:“姓钱的别不识好人之心,老夫替你宰掉这小子,你感谢都还来不及咧。” 布衫老者冷冷道:“盛意已领。” 端木愈道:“你既然如斯固执,咱端木愈说不得只有先成全了你,再来收拾那小子了……” 布衫老者哂道:“老夫正要瞧瞧,五年不见你这黑道魔头也增长了多少功力?” 端木愈一哼道:“总不会叫你失望就是。” 他摆开门户,就要发动攻击,后面的孙公飞插口道:“愈老,须尽速了结——” 端木愈翻翻白眼道:“那个要你多口?” 孙公飞嗫嚅道:“教主临行曾殷殷告诫……” 端木愈打断道:“老夫可不是百毒教中人,孙公飞你睁眼认清了。” 孙公飞瞠目无语。 端木愈复道:“你们将那姓俞的小子好生看住,休得让他走脱。” 孙公飞点点头,他一挥手,何宣亭等四大天王身形闻动,将俞佑亮团团围在核心。 俞佑亮冷笑道:“咱们又有一场架好打了。” 他话方说完,那布衫老者已指着端木愈道:“端木愈,老夫等着你动手——” 端木愈右手举起,对准布衫老者窝心击出。 他一拳去势甚是缓慢,但破空所发出的锐响,竟是尖高得出奇,形成一种极不相称的局面。 布衫老者见这一掌击来,面色斗然变得凝重非常,他足步微错,向左侧转了半个身躯,讵知敌手掌上内力一轻,立刻易成一股回劲,自他身侧如影随形,又紧紧逼了上来。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那端木愈只出一招,竟是场上一众高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招式,而且变幻难测,令人无法捉摸,这时旁观诸人俱都不自觉设身处地,将自己做为端木愈的假想敌,究该如何避开这一掌! 但他们脑中掠过千百种身法,竟都无法躲过这一掌而能不伤不死,可见那端木愈出手虽是怪僻,却是无懈可击。 俞佑亮年纪虽轻,见闻却不可谓之不广,他情知此中厉害,内心不禁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照说那姓钱的老者乃是俞佑亮杀亲仇人,应该巴不得他落个横死方是,但这当口居然生出此等微妙心理,连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只见布衫老者低声一哼,双手自中叉一挥,一股古怪的内力吐出,登时将端本愈那天衣无缝的一掌卸去了! 端木愈一掌无功,不禁大大为之一怔,沉道:“姓钱的,落英塔困处五年你倒没有放下功夫。” 布衫老者道:“彼此彼此。” 场上众人见布衫老者轻描淡写便将端木愈那一掌化去,不觉都惊呆了,屏息望着二人如何继续这惊天动地的一搏。 端木愈道:“钱老头,你小心再接住这一招!” 语讫,身形猛地向前十躬,双手闪电般抬起,朝布衫老者平袭而出。 他出手之快捷,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布衫老者单掌平平放在腹前,待得对方掌力将近时,五指一张,一连拂出六式,式式精妙绝伦,而且内力欲吐未吐,蓄存已到了一十二分地步。 端木愈只觉自己一掌去势一窒,招式居然递之不出,心中不由一寒,但他不愧是内家顶尖高手,临机应变,立时将内力化为散劲,单掌飘忽摆动不已,自死角斜扣到布衫老者胸前。 布衫老者掌缘再发,呜呜锐声响起,那端木愈如此急捷的身手,在内力尚未吐实之际,招式竟已又为对方所接。 “拍”一响,端木愈向后退开一步,定下身来,瞧着布衫老者身躯一阵摇晃,也自倒退了一步。 俞佑亮直瞧得心骇不已,忖道:“那端木愈一身功力,据说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但在内力上竟只与钱姓老者交了个平手,依此观之,那老者委实是深不可测了……” 此际场中战局又有了变化,那端木愈登步向前一掠,掠到了布衫老者身前不及三步之处, 他一扬掌,一般刺骨寒气瞬即弥漫周遭,布衫老者倏觉全身若被冰冻,不由吃了一惊,脱口道:“端木愈,你那沙冰掌已练成气候了!” 那“沙冰掌”三字一说出,在场诸人全被唬得呆住了,须知“沙冰掌”功夫失传武林已久,其威力之巨,罕世无匹,据说这沙冰掌力一出,对方整个身躯立刻僵住一般,而毫无抵抗能力,此种阴寒掌法较之内家至阳至刚劲力尤为可怕,那端木愈居然身负此技,毋怪行遍中原,未尝遇上敌手了! 端木愈一语不发,他面色陡然变得惨白无比,寒气一丝一丝自顶门及双掌掌心直冒而起, 布衫老者左足缓缓向后跨了半步,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方的行动,显然他已为沙冰掌之名所慑,一分也不敢大意。 端木愈一声怪啸,身形微矮,右掌平立,掌缘向外竖立如刀,那掌势发出之际,全身跟着一阵颤动。 霎时之间,一道冰凉彻骨的寒气风涌遥袭了过去,周遭的气流像是一下被冰冻住了,那端木愈已发出了慑人心魄的“沙冰掌”! 布衫老者猛吸一口真气,全身衣袂呼地鼓涨起来,手掌一划,在胸前一停,迅速向外疾去。 错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相信布衫老者在“沙冰掌”力发动之下,竟然不退不避,反迎着那冰寒锐锋硬打硬碰。 一声巨响,有如天雷霹雳陡起,布衫老者一掌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雳之声便更大了一分,掌势也愈发显得艰难,到最后和那呼啸的冰寒之气混合成了一熏浑沌,众人的耳膜几乎就要被震裂了—— 一旁观战的姚鹰,蓦然脱口惊呼道:“天雷气?!” 俞佑亮乍,闻这三个宇,一颗心仿佛被人提悬了上来,当日那钱继原施出“天雷气”竟能将他自万般绝望中救活,其威力可想而知,抬目望见布衫老者一掌终于突破对方冰寒气圈,直劈而上。 端木愈双目尽赤,情知生死在此一举,双掌奋力一挥,金身功力在“沙冰掌”上孤注一掷! 倏然一道奇异低啸自布衫老者口角发出,他左右掌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掌缘劲风扭在周遭丛木,震得枝叶簌簌折落。 两股惊天动地的内力一触即分,喀喀数声,端木愈身形被打得转了半个侧面,一连向后退了七八步之遥,身躯摇晃欲倒! 布衫老者却双足钉立动也不动,冷冷道:“端木愈,你体内五脉至少已断其二,还要打吗?” 端木愈干指道:“你——你不曾受伤?” 布衫老者轻轻一点头,没有答话。 端木愈怔怔立在当地,似乎想不通自己那毕生功力所聚的“沙冰掌”怎会一击罔效? 蓦然他仰天厉吼一声,转首朝孙公飞道:“你回告姓俞的,就说老夫有负使命,这一桩公案非要他亲自解决不可了……” 他狠狠盯了布衫老者一眼,厉道:“咱们总有一日要将这笔帐算一算的——” 说着,转过身来如飞一般掠起,晃眼已没入黑暗之中。 布衫老者缓缓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孙公飞及百毒教四大天王上,说道:“尔等还不快滚?” 孙公飞等五人面面相觑,每个脸上都露出惊悸至极的神色,但却没有一人移动脚步。 布衫老者复道:“看来尔等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老夫这天雷气……” 语犹未尽,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他将端木愈震退,自己也已受了内伤,但他持强不退,表面上装成无事模样,始能将端木愈惊走。 姚鹰斗然仰天暴笑起来,道:“好绝,好绝,阁下这瞒天过海手法委实高明,将大伙都骗惨了,哈!哈!……” 笑声一敛,言语倏地变得阴沉无比:“姓钱的,你还有能力再发出天雷气吗?” 布衫老者闭目不语,刹时四大天王与孙公飞全都围了上来! 孙公飞阴xx道:“想不到你姓钱的会毙在孙某掌下,此事若传开江湖,只怕没有多少人肯相信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往布衫老者按去。 眼看布衫老者似已全无抵抗能力,一旁的俞佑亮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不暇多虑,一步飞跃而上,就在这一忽,斗闻布衫老者大吼一声,双掌平平推将出去,一阵霹雳巨响过后,孙公飞等五人有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四下倒飞了出去! 狂风余飙过后,五人纷纷自地上爬起,杌惶万状地往老者瞥上最后一瞥,呼啸而散。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布衫老者喃喃道:“无敌天下——无敌天下……” 忽然他脸上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酡红,身躯颤了两颤,吐出一口鲜血后,“碰”地跌坐于地。 适才他在受创之余,冒着血创崩裂之险,聚集仅存的内力作最后一袭,果然将孙公飞等五人吓走,此刻他心神稍一松懈,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布衫老者吐出一口浊气,张眼朝俞佑亮道:“小辈,目下可是你报亲仇的大好时极,快动手吧!” 俞佑亮咨趄不前,布衫老者微怔道:“一刻过后,老夫功力便可恢复过来,小辈你不出手更待何时?” 俞佑亮此刻心绪委实矛盾到无以复加,一想到父母惨遭横死,便热血澎湃不能自己,但他视线偶一触及对方那茫然毫无任何表情的面孔,那一般杀气登时又消弥了,心中呼道:“罢了,我岂能向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下此杀手?……” 他也不管布衫老者有何反应,一转身迈步走了。 曙色熹微时,俞佑亮已走在一条康庄官道上。 朝来雾露将大道染成一片冰溶,步履其上,俞佑亮的布鞋都给沾湿了,渐渐阳日升了上来旷,田野的潮湿又化成了蒙蒙雾气。 俞佑亮顺着官道行去,脑际不时浮现昨夜林中的大战,心中忖道:“每遇有重大变故临身,我常失之于优柔寡断,譬之,面对元凶当前,我居然下不了手,虽求行事无所愧作,然则又何以告慰于九泉下的父母呢!” 想到这里,摇摇头又忖:“不过那钱姓老者虽然自承杀人,奇怪的是我总是不愿予以深信,难道只是为了他举止形态没有丝毫邪气的缘故?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世上少数大奸大恶之人,外表还不是俨然一派正气?以貌取人往往谬之千里,我必须记住了……” 正忖间,忽闻后面传来辘辘车声,回目望去,只见一伙劲装短打的汉子,推着十辆镖车沿着官道行了过来。 第一辆镖车上插着一张四方大旗,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金”字,在晨风下迎飞招展。 俞佑亮心道:“京师招牌最亮‘金吾镖局’的镖队走到这儿来啦——” 阵阵的吆喝声自风中断断续续飘了过来:“金——吾——鹰——扬——” 俞佑亮心念一动,暗忖:“这条路是通往关外的,难道子母双环铁金吾的镖局竟是要护镖出关?……” 渐渐那喊声来得近了,到俞佑亮近侧时,那车前马上的镖头喝住牲口,向后面一个那镖师道:“雷老二,吩咐他们靠腿子,喂马进食,半个时辰再拨腿。” “雷老二”转身喝道:“嗯——嗯-伙计们,靠腿子嘞——” 那走在最后的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举袖一抹脸上汗渍,朝左前方一个虬辑汉子招呼道:“我说万大熊,七爷在前头打招呼了。” 他边说边将镖车往路旁树上一靠,前面的镖车也在路旁打住了,一时人声和马嘶声哄闹不休。 俞佑亮心道:“一整夜下来,我滴水未进,何不上去向他们讨杯清水解渴?” 这会子,大队镖车已全部停歇了下来,镖师三三两两地坐在树底下打歇,俞佑亮上前欠身道:“阁下行个方便,可否给小可一杯清水?” 那镖师不经意望了俞佑亮一眼,指着前面马车上的大水桶道:“木桶里多的是水,你自己去滔。” 俞佑亮低谢一声,步至桶边,拿起水瓢滔水,足足灌满了一肚子水,转身正待走开,耳闻树底下几个镖师喧哗的语声,不知不觉停立当地—— 只听那矮小汉子破漏的声音道:“近几天来,老子真是它妈的遇见王大婆撤尿,简直霉透了,刚刚在陕西道上保了一趟镖回来,正想好好歇息享受一番,七爷立刻又派了我这份差事,万大熊你评评理,这可是人干的?” 那万大熊道:“镖局撑腿是越来越苦了,的确不是人干的。” 另一个黑老汉插嘴进来:“哈矮小,你算盘是够精了,赶这趟镖的伙儿那一个不是东奔西闯,疲于奔命?就你哈矮子一人该休歇?” 那哈矮子道:“去你的蛋,咱哈矮子可没说过这句话。” 那万大熊道:“也毋怪哈矮子不是,即使我万某跑完这趟镖,也非退休不可了,你瞧这几天道上传来的消息好可怕——” 那黑老汉沉声道:“你,你是说要摘咱们这一趟镖的消息?” 万大熊颔首道:“不错,此番金吾镖车一出京都,线上马上有风声透露出来,叫咱们弃镖走路,否则必有奇祸临身,依我看这趟镖……” 哈矮子接口道:“这趟镖必有古怪,是不是?” 万大熊压低声音道:“岂止古怪而已,半月前临出局门时,铁金吾铁老爷子特地办了一次酒宴,再三叮嘱咱们必须尽全力保住镖货,万不容许有任何失误,他说——他说……” 黑老汉道:“我记得,我记得,钱老爷在席上宣布,这次出镖关系本局生死存亡,是以丝毫大意不得。” 另一个壮汉插口道:“嗬,这话就令人不解了,干镖局这一行的,镖货丢失时有所闻,大不了赔钱关门,但钱老爷却说什么‘生死存亡’,俺想了许久都没想通……” 万大熊道:“所以我说这趟重镖可不简单,出关后迟早会有合字踩上线来。” 那哈矮子低声道:“你可知道镖车里装的是什么货?” 万大熊摇摇头,道:“钱老爷子一点也不肯透露,镖队里我看只有总镖头何七爷知晓,但他也是守口如瓶。” 那壮汉道:“既然保守得如此秘密,只怕必是什么奇宝异物。” 万大熊还是一个劲儿猛摇其头,道:“不是,不是。” 他语声一顿,反问道:“敢情你还不知咱们目的地?” 那壮汉诧声道:“总镖头可未曾明言啊。” 万大熊以手指唇,“嘘”了一声,低道:“说了你可别张扬出去,我是从副镖头雷老二那里打听到的,这趟镖要押到……” 说到此地,他忽然发现那俞佑亮不知何时已立到他们身边,正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不由中止了话头。 万大熊面色一沉道:“小子,你喝完水也该走开了。” 俞佑亮内心虽是疑云重重,想听出一些端儿,但别人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可没有再滞留下去的理由。 他正待抽身离开,就在这时,前面道上一个全身黑服,足踏布履的少年疾步走将过来,朝一众镖师道:“可有水喝的?” 黑衣少年面貌甚是俊秀,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但言语却十分唐突无礼,那黑老汉神色一变就要发作,万大熊朝他打了个眼色,道:“赶长途的缺水倒是常事,咱伙儿向来尽可能予人以方便。”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水桶,那黑衣少年报以冷冷的一眼,径自走到桶边取瓢滔水,饮了一大口。 俞佑亮暗忖道:“此人年纪轻轻,又长得如此俊美,定是名门子弟,一出道便被人你捧我拍,是以连寻常礼数都不懂了。” 忽听那黑衣少年尖声叫嚷道:“喝喝,给这种臭水让小爷喝,你想毒死人哪。” 那黑老汉怒道:“喂,你说话客气点。” 那黑衣少年道:“你们心谋不轨,想害死道上旅者,还跟你们讲什么客气。” 哈矮子发火道:“格老子的,这算那一门鸟话?” 黑衣少年道:“矮鬼,你敢骂人?” 哈矮子道:“谁混蛋谁就该我骂。” 黑衣少年尖声道:“矮鬼,杀头砍千刀万刀的,顶盖子儿生大头瘟的,你也不作泡尿照照自己那影子,够资格骂人么?” 哈矮子被这一顿骂得脑子晕晕胀胀,一时竟接不上嘴来,只有瞪眼呼呼作气的份儿。 一旁的俞佑亮见这少年外表一派斯文,但满口粗话较之市井宵小遑不多让,不禁暗暗好笑。 那黑老汉沉声道:“你是有心找喳来了?” 黑衣少年不言不语,手一挥,竟将一瓢的清水泼到黑老汉的脸上! 黑老汉暴跳如雷,哇哇叫道:“小子,你——你……” 他怎甘无故受辱,蒲扇大的手掌一抡,便往对方劈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拂袖轻轻一挥,只听得“呼”一响,那黑老汉平空翻了一个跟斗,其余诸人登时都被吓呆了。 众人那还忍耐得下,纷纷抡拳挽袖,要教训这黑衣少年,但他神情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说道:“要群殴么?小爷手下可不留情。” 忽然人群一分,一个威猛大汉大踏步上前道:“阁下何故与敝局镖师吵翻?” 黑衣少年翻翻冷眼道:“你是谁?” 威猛大汉道:“在下何七猛,忝为金吾镖局总镖头……” 黑衣少年截断话头道:“小爷可不管什么镖头镖尾,好歹你得给我一个公道。” 那何七猛沉道:“阁下是冲着金吾镖局来了?” 黑衣少年道:“是又怎样?” 何七猛脸色一变,道:“既是有心而来,何某说不得不让你那么轻易一走了之啦。” 黑衣少年道:“笑话,你要撵我,小爷还不走咧。” 他边说,眉目连扬,一脸不屑模样,那何七猛睹状,心中更是有气,他压低声音冷冷道:“很好,咱们是非在兵刃上见个真章不可了。” 黑衣少年道:“这才像样些。” “刷”一声,他已掣下了背上兵器,却是一只护手长钩。 此际早有两个镖师抬着一只黑色大斧上前,俞佑亮见板斧纯为精钢所铸,端的是坚逾金石,沉甸甸的怕不有千来斤重?何七猛掣在手上,将板斧抡得“虎”“虎”生风,刹时两人已在官道旁侧斗将起来。 黑衣少年虽称骄狂横蛮,手底功夫倒也相当硬扎,双方招来式去,渐渐打得极为炽烈。 何七猛人高马大,走的乃是纯阳刚路子,一把板斧使开来,攻势凌厉难当,登时将敌手迫得节节后退。黑衣少年则以招式身法见长,他连返之下,并不慌乱,一钩一招依然使得板有眼。 斗到分际,那何七猛大喝一声,一斧有如开山巨刃,以雷霆万钧之威,朝黑衣少年当胸罩落。 黑衣少年避无可避,只有硬架一途,他护手钩斜斜往上一封,“当”地一声,金石交响;双方兵刃顿时胶着一处。 那黑衣少年内力较之对方总要逊色,这一硬拼无形中吃了大亏,体内真气左支右绌,已呈败象。 何七猛右臂每推出一分,自板斧上透出的内力便加了一成,黑衣少年那双白嫩小手紧紧握住玉钩,在下苦撑,额角已微微见汗。两人相持一刻,少年额角已微微见汗,俊脸通红,显得后劲不济。 俞佑亮心知那何七猛这一斧“泰日压顶”,双臂如果推直,威力便发挥到极致。至时黑衣少年为对方内力所震,不死即伤,他虽然不满少年的无礼取闹,但那张清秀的脸庞与天真的态度,倒也博得不少好感,并不希望两方有所死伤,欲得上前解开两人,又恐暴露身份,一时沉吟无着。 眼看黑衣少年脸色由红而转为白,已是强弩之末,他不暇多想,他一步掠前,高声说道:“两位请住手!” 伸手便往何七猛与少年臂上重穴抓去,两袖接着一拂,对耗中的两人手上兵刃一分,踬踣倒退数步。 黑衣少年连退五步,一个立足不稳,摔了个仰八叉,俞佑亮眼角瞥见那少年怒容满面,狠狠瞪着自己,似乎这般当众被人推倒,引为奇耻大辱,却忘了想及别人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何七猛定下身来,朝俞佑亮打量了两眼,半晌始道:“尊驾两人是一路同来?” 俞佑亮微笑摇摇头,何七猛又道:“既非此人一路,缘何来扛段梁子?” 俞佑亮淡淡道:“镖头何为己甚?区区伸手只为了免伤双方和气。” 何七猛冷哼不语,那边黑衣少年已强支着身子站将起来,横了俞佑亮一眼,尖声道:“谁要你伸手?哼,狗逮耗子,多事!” 俞佑亮见对方不谢别人为他解危之情,反倒怪起自己来,不禁啼笑皆非,当下说道:“兄台切忌再妄动真气,怒忿则气血倒流,便是不治之症。” 黑衣少年叫道:“你穷罗嗦什么?我死了用不着你来管。” 言罢跄踉而去,俞佑亮对他没有恶感,惟恐他脾性倔强,一言不合又要与人放对,导致血渍内流,正待提身赶上叮嘱一番,陡见劲风一荡,一个青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截拦在自己面前! 那中年文士出现得好不突然,以俞佑亮那等眼力居然连瞧都没有瞧清,不由暗暗吃惊不已。 一众镖师睹骤中年文士现身,亦齐然露出骇讶之状,一时纷纷交头接耳,窃议私语不休:“铁金吾铁老爷子来了!……” “铁老爷子原来一路就跟在镖车后面,咱伙儿竟然都没有发觉!……” “局主从来未尝亲自押镖,此番却怎地却一反常例?” “这下那少年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活该,谁叫他要多管闲事……” “……” 中年文士环目一扫,一众镖师接触到他那冷漠的眼光,俱都不由自主住嘴静了下来。 俞佑亮见他不怒而威,举止间另一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派,心中已将对方身份猜着了几分。 中年文士道:“小哥万儿可否见告?” 俞佑亮道:“咱俞佑亮,阁下可就是京师第一家镖局铁局主?” 中年文士冷哼不答,半晌道:“镖车犹未出关,便有人踩上线来,倒大出老夫意表。” 俞佑亮道:“铁局主误会了。” 铁金吾冷冷道:“你也不必多辩,老夫既然决定甘冒大不讳接下这趟重镖,自然不会没有打算,你划下道来吧……” 俞佑亮心道这误会是愈闹愈深了,但那铁金吾身为一局之主,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口咬定自已是摘镖之人,心中也自有气,道:“铁局主话说重了。” 铁金吾连哼不已,忽然右掌一起,疾若闪电按到俞佑亮胸前! 这一掌委实施得阴险之极,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而且出手又重又狠,显然一举欲致对方于死! 纵任俞佑亮有再深的涵养,也被引得怒火勃发,他手掌迅速翻出,平空向下一振,铁金吾阴然一笑,左手一震,俞佑亮还未出手的内力竟被一起而散,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 “这铁金吾好怪异的武功!” 他脑际方闪过此一念头,对方一掌已递到自己身前不及五寸之处,俞佑亮毫无考虑的余地,一记七大印手飞摔而出。 铁金吾掌势稍滞,俞佑亮一连又击出七、八式,方始避开这一掌之危。 铁金吾怔了一怔,喝道:“小哥,把你的师承来历说给老夫听听。”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大禅宗。” 那“大禅宗”三字一出,真是掷地有声,众人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几十年来,大禅宗、桑干狮王、青牛童子等人的名头在武林人心目中早成了神话一般的人物,眼前这少年竟会是大禅宗的弟子,四周的人吃惊得过份了,反倒没有一人出声,个个心弦俱为剧然震动不已。 俞佑亮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此刻他所以抬出恩师名头唬人,为的乃是便利脱身,果然他举步离去,那铁金吾与一众镖伙都没有再加以拦阻。 在众人骇讶目光的注视下,俞佑亮渐渐走远了,他心中苦忖道:“适才那一仗打得糊里糊涂,尔后还是明哲保身,免得多生麻烦。” 走了数里路,倏闻一道尖高的声音喊道:“喂喂,你给我站住!” “飙”一响,道旁树半边天跃下一人,正是那黑衣少年。 俞佑亮定身道:“兄台有何见教?” 那黑衣少年,来势汹汹道:“小爷在此地等你许久了,还道你寒了小爷不敢走这条路。” 俞佑亮皱眉道:“做人若是做到令人起了寒意,那也没什么意味了。” 黑衣少年怒道:“你是在指桑骂槐,当小爷听不出么?哼哼,你自以为武功高强,便可目空一切,来哼,小爷只要请来一人,那你十条八条小命也要完了!” 俞佑亮默然,那黑衣少年又道:“你承认了吧,别自负功夫高,就可随便欺侮于人,哼哼……” 他一口气接不下来,只有藉哼声极力欲装出森厉唬人的模样,但他面孔清秀,年纪又轻,这一装腔作势反显得画虎类犬,不伦不类。 俞佑亮道:“我几曾欺侮于谁?” 黑衣少年道:“方才你分明帮着那鸟镖头欺侮我一人,还要否认不成?” 俞佑亮道:“敢情兄台认定我偏帮一方,是以迁怒于我了。” 黑衣少年道:“你上来观架倒也罢了,可是干么存了偏意,你们是吃定我年少,存心要我跌倒好看,丢人现眼,小爷还不知道么?” 他声音愈来愈大,分明是个童儿,俞佑亮被说得苦笑不得,忖道:“似此青红皂白不分的人倒是少见,我倒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黑衣少年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我看你不可能是和他们一伙的,可知那些镖师都不是好人,个个该杀不赦,但你连正邪都无法分清,竟倒帮起他们,真是……真是幼稚到家了,初入江湖的人便常常犯了这种毛病……” 他说到最后,俨然以老江湖自居,教训起他人来,俞佑亮摸不清他的脾气,只有默默不语。 黑衣少年语气一变,委婉道:“过则勿惮改,只要你肯认错,帮一个小忙,小爷是出了名的大气量,倒可不计前嫌。” 俞佑亮暗笑对方绕着圈儿说了半天,原来是有求于己,当下不动声色,慢条斯理问道:“在下有什么可效劳之处?” 黑衣少年低声道:“你助我一臂之力,杀了那些狗镖师,将镖货抢走,便算功德圆满了。” 俞佑亮心念一动,道:“兄台原来志在于镖,可笑那铁局主竟错将当成踩镖之人,莫明奇妙的动上了手……” 黑衣少年脱口道:“怎么,铁金吾也来啦?” 俞佑亮点点头,黑衣少年道:“扎手,扎手,你到底帮不帮忙?” 俞佑亮道:“在下从来不做没有来由之事,更何况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黑衣少年大怒道:“杀人越货?你,你竟把小爷当成了剪径之流,小爷警告你放亮眼睛,可甭自门缝里看人,将人都看扁了。” 他见俞佑亮没有什么表示,又气冲冲地道:“你别自以为了不得,谁希罕你帮忙了,这趟镖货纵然运到建州,我自个儿也有办法把它踩回来……” 俞佑亮心头一震,冲口道:“兄台是说,镖货要押到女真建州?” 黑衣少年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道:“小爷懒得与你盘舌了,你欺侮我,来日总有你苦头吃的,等着瞧吧!” 他口中不断说着狠话,身子一甩,朝官道飞奔去了。 俞佑亮怔怔地伫立当地,心中念头千回百转:“这少年时而老成,时而稚气,言语指使间自有一高华雍颐气质,真不知哪头来路?他的目的在于劫镖,也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但他竟说金吾镖局是要将镖货运到女真三卫之一的建州,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他寻思良久,终不得要领,只有怀着一颗惊疑不定之心,上路而去。 中午时分,俞佑亮已来到一座集镇,在街道拐角处找着一家酒楼,入门对店伙道:“来两斤白干,再做几样菜下酒。” 他在楼头拣了一个靠窗座位,时值正午,艳阳普照,远近山水,一览无遗,俞佑亮放目四望,不觉心驰神醉。 须臾,店伙将酒菜送上,俞佑亮斟了一碗白酒正待饮下,木梯蹬蹬响处,两名僧人连袂步上楼来。 俞佑亮不期瞥了那两个僧人一眼,心中呼道:“这不是元元僧和心弥和尚么?怎地少林与昆仑两派的叛僧竟搭在一起了?……” 二僧倒没注意到楼角坐着的俞佑亮,径自叫了菜食落座。 只闻那元元僧低声道:“俞大先生只吩咐了这些话么?” 那心弥和尚道:“贫僧方从昆仑出来,只因俞大先生此次攻灭昆仑大计未成,第二个计划是再也失败不得,是以贫僧衔命赶到清空庙,敦请法兄共商此事。” 元元僧沉吟道:“俞大先生有召,自不容推辞,不知可曾将那金刚经让你携在身上?” 心弥和尚摇首道:“不曾。” 元元僧“啊”了一声,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失望,说道:“然则我们又将从何着手?” 心弥和尚道:“暮午一到,我们便到搬拉木桥去等候,法兄以为如何?” 元元僧道:“俞大先生己算定那少年钱继原,今午会经过撒拉木桥?” 心弥和尚道:“其实也没个准儿,不过那姓钱舔犊情深,既已出得落英塔,十有八九要见见他的宝贝孙儿,约定的地点必在此无疑。” 旁闻的俞佑亮不禁砰然一动,忖道:“他们提到的钱继原,和那钱姓老者不是祖孙一对么?钱继原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不知这两个叛僧又在算计什么阴谋?” 那心弥和尚复道:“我们只要将钱继原那小子擒下,交与俞大先生即可。” 元元僧道:“只是你忽略了一事……” 心弥和尚一怔,道:“法兄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元元僧沉声道:“少年钱继原固然较易对付,但钱老儿却非易与之辈!” 心弥和尚色茬,道:“法兄多虑了,俞大先生心思慎密,早经考虑及此,他已另命孙公飞率领的四大天王,会同一人前往截杀钱老儿。” 元元僧道:“什么人?” 心弥和尚道:“此人在十余年前,为黑道第一魔头,谅法兄亦有听闻。” 元元僧脱口低呼道:“端木愈?” 心弥和尚颔首道:“钱老儿再强,只怕也得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授首了。” 俞佑亮暗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你们那知钱姓老者的‘天雷气’犹在‘沙冰掌’之上,端木愈及孙公飞等五人会落败而去……” 心弥和尚又道:“万一钱老儿能闯过端木愈的拦劫,安然抵达撒拉木桥,则贫僧也另有对付之法……” 说到这里,他视线扫过临窗座位,俞佑亮连忙别过脸去,但心弥和尚已瞥见了他的侧面! 心弥和尚打了个眼色,元元僧也发现了俞佑亮,他冷哼一声,霍地立起,袈袖轻轻一拂。 俞佑亮只觉一股暗,劲当胸袭至,他若无其事屈指一一弹,元元僧的身形微微颤了一颤。 而俞佑亮座下的木椅却已陷入楼板二寸有余,心惊之余,暗道这元元僧出身少林,一身功力端的不容忽视。 俞佑亮长身立起,朗道:“俞某忘了祝贺大师死而复生。” 元元僧神色一变,朝心弥和尚道:“我们走——” 两人举步前行,突地木梯蹬蹬作响,一个中年和尚当着楼头而立。 俞佑亮心头呼呼狂跳,忖道:“少林法明禅师!他也来了!” 那法明禅师与元元僧打了个照面,双方都露出意外之色,法明禅师呆了一呆,沉声道:“慧元留步!” 元元僧冷然道:“让开!” 他右掌一翻,一股飙风疾振而出,法明待那掌势来近,拂袖封迎而上,元元僧旁的心弥和尚乘时拍出一掌。 法明措手不及,被打得转过半个侧面,紧接着人影激荡,元元僧和心弥和尚相继闪身下楼。 法明在后面喝道:“掌门方丈已亲自下山,慧元你还执迷不悟……” 喝声中,那心弥偕同元元僧早已去远了。 这座酒楼先后来了三名和尚,而且说不到两句就动起手来,座上酒客登时惊得呆了,有些怕事之徒已纷纷走散。 俞佑亮向法明打个招呼,笑道:“大师久违了——” 法明却只淡淡地一颔首,径自在另一张桌旁落座,闷闷不语。 俞佑亮本以为法明会过来寒暄畅叙,不料对方却像有心事在胸,不理会自己,不由暗暗纳闷。 他情不自禁想道:“在此地遇见法明,倒是桩巧事。” 想及法明适才之警语,心弦为之震动不已:“少林方丈从来是不出寺,竟也亲自下了山,武林局势是愈来愈混乱了……” 这会儿,一道悠扬的吆喝声自街角传了过来。 “金——吾——鹰——扬——” 喝声犹在空中回荡,大伙镖师已蜂涌着挤进楼来。 当前一名正是那黑老汉,一拍柜台喊道:“堂倌!有吃的全给我端出来,好歹填饱肚子上路。” 那哈矮子道:“好歹喝个烂醉上路,省得成日扳着脸儿,我说堂倌,有烧刀子,全给我送上来。” 万大熊笑骂道:“顺着上你这个醉鬼,怕连酒坛都要被你啃了。” 哈矮子口实上也是不饶人的:“万大熊你那大碗喝烈酒的脾气改了不是?待会你是不泡进酒缸里,我哈字便让你倒写。” 万大熊道:“你他娘矮子矮,单会揭人短处。” 酒楼并不太大,仅有二十来张座位,禁不得大伙汉子涌,也就挤得满满了,一时哄闹声和碰杯声响成一片。 那铁金吾局主与总镖头何七猛走在最后,两人俱不约而同发现了靠窗坐着的俞佑亮。 何七猛沉声道:“局主你瞧见了,这小子在盯咱们的梢哩。” 铁金吾重重哼了一哼,道:“谅他不敢。” 俞佑亮不愿多事,只装作不闻不见,那铁金吾瞅了他一眼,与何七猛陆续落座。 何七猛压低声音道:“局主你说,咱们这趟镖出关后,会发生意外么?” 铁金吾道:“咱们能让它发生意外么?何镖头你必须记住一句:‘镖存人存,镖亡人亡’……” 何七猛打了个寒噤,半晌道:“既有局主亲自押镖,道上的朋友谅也不敢觑窥。” 金吾双目之中寒光斗射,道:“何镖头,你可知镖车内装载何物?” 何七猛嗫嚅道:“这个……我……我全不知情……” 铁金吾面色稍霁,他端杯立起身来,洪声道:“众伙计再饮一杯,铁某有事奉告。” 众镖师仰首而饮,齐声道:“铁局主有话尽管吩咐。” 铁金吾环四顾道:“若说全国干走镖这一行的,咱们金吾镖局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全蒙诸位鼎力相助,镖局始能闯出这个名头——” 众镖师七嘴八舌道:“局主好说了。” 铁金吾清了清喉咙道:“几年来,只要打着‘金’字旗号的镖货,从未出过岔子,可说是沽了各位的光,只是这一次情形不同了……” 他语气中肯短捷,中气更是充足,一时酒楼静得可闻针落,众人都并息静气地听着。 “咱们此番出镖,江湖上便有风声传过来,要诸位弃镖走路,否则必有大祸临身,铁某也知诸位谁不是拖家带眷,为求生才干这行,是以绝不能让诸位扯上风险,但铁某今日明告各位,所以接下这镖,是万不得已。” “目下镖货既已接下,前路毋论有多少风险,咱们也是回头不得了,铁某敢请诸位不顾外界传言如何,务必将镖货安全押到目的地,事情完了后,铁某发誓绝不亏待各位。” 他侃侃说到此地,仰头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诸位将可护得京都利达钱庄,五千两银票重酬!” 此言一出,众镖师都惊得愣住了,须知五千两银子在当时乃是天大的数目,众人之中大多数辛劳一生,也不能挣得此数目的一半,由是铁金吾作此承说,每一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了。 众镖师之中有大多数本已准备弃镖开溜的,也被重酬所深深打动,齐声应道:“只要铁老爷子吩咐一句,咱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金吾吁了口气,又仰首干了一杯老酒。 那何总镖头忽然附耳在铁金吾身边说了几句话,铁金吾登时神色连变,一转身,冲着落座一旁的法明禅师道:“这位大师请了……” 法明还以一礼,却没有作声,铁金吾复道:“大师可是来自少林?” 法明摇头道:“施主看差眼了,贫僧乃游方野僧。” 俞佑亮大感惊奇,暗忖:“出家人不打诳语,法明分明是少林经堂主堂,为什么要出口否认?” 铁金吾面上阴睛不定,沉吟间,缓缓步回座位。 忽然一道娇嫩的语声亮起:“酒楼怎么聚集了这许多人,真是盛会,盛会。”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出现在楼梯口,那少女脸上脂粉不施,却是天生丽质,别有一种高华气质。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朝俞佑亮座处施施走来,她唇角含笑,阳光目窗口透人,映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靥,极为动人。 俞佑亮忍不住好奇心动,凝目一瞧,但觉那少女容貌体态甚是熟悉,他脑际灵光一闪,恍然若有所悟,外表却不动声色。 那少女步到俞佑亮面前驻足而立,微笑道:“嗨,你在这里自个儿独喝闷酒呀?” 俞佑亮故意道:“姑娘是谁?我可不认识。” 那少女心中气苦,道:“你这人好生滞顿,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么会到的。” 俞佑亮道:“姑娘有何贵干?” 那少女嘟着嘴唇道:“傻小子,你还认不出人家么?” 俞佑亮只作不知,道:“方才在下结识了一个俊秀朋友,面貌酷似姑娘,敢情你们嫡亲兄妹。” 那少女跺足道:“傻小子!傻小子!” 俞佑亮“啊”了一声,道:“怎地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几个时辰后就是成标致姑娘了,怪哉怪哉!” 那少女道:“甭少见多怪了,像你这样傻里傻气的,居然也在江湖行走,若没有人呵护,怕不处处吃亏。” 俞佑亮一听她三言两句又教训起自己来,不禁哭笑不得。 那少女径自在俞佑亮旁边拉张椅子坐下,道:“你喝什么酒?” 俞佑亮有道:“煮过的白干。” 那少女一板正经地道:“酒多伤身,尤其像白天这等烈酒更喝不得,跑江湖的人切忌饮无节制,喝得酩酊大醉,便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儿。” 俞佑亮唯唯诺诺,那酒楼众人见他两旁若无人,窃窃私语,都不由怒目而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回 酒楼众人本为那华服少女的明艳所吸引,后来见她目无旁人,简直连正眼也未瞧上他们一眼,不禁生出反感,个个忿形于色,华服少女却是视若无睹,与俞佑亮谈道不休。 俞佑亮道:“在下饮酒自有节制,不劳力姑娘费心。” 华服少女嗔道:“是谁费心啦?你尽自喝得烂醉如泥,着人暗算也没人管你的死活。” 一睹气别过首去,再不理会俞佑亮。 俞佑亮微笑不语,那少女只道他会低声下气向自己赔不是,却不料半响不见对方作声,她到底忍耐不住,偷偷用眼角瞟了俞佑亮一眼。 一时整座酒楼都静了下来,华服少女心中气苦,道:“喂,你长着嘴巴不会说话么?……别人奉承阿谀我都来不及……当……当真以我非得理你不成?……” 俞佑亮一笑道:“姑娘说得极是,酒多乱神不如不饮,区区再喝一杯便行用饭。” 华服少女转嗔为喜道:“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你只要听我这老……老江湖的话,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 俞佑亮唯唯称是,华服少女又苦口婆心教训了一番,俞佑亮情知对方脾气古怪,只有连连点头。 那少女继续数说个没完,俞佑亮正感不耐,视线偶尔一瞥,忽然发现酒楼当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两名汉子,四道视线冷冷地注视着俞佑亮。 俞佑亮连忙立起身来,抱拳道:“杜大侠,白二侠也来了,幸会幸会!” 那两名大汉正是华山五侠的老大与老二,俞佑亮与华山派的交情非浅,此刻得见他们,心里自感兴奋,孰料两人神色俱是冷漠异常,那老二白朴扬视线自俞佑亮身上移开,落在那少女身上,口里重重哼了一声。 杜,白二人径自在楼角找了空位落座,那连一句寻常寒喧客套之话也投有说,俞佑亮不明对方何尔竟以冷眼相加,愣愣的出了一会神。 华服少女将一切都收在跟底,低哼一下朝俞佑亮道:“别人不屑理你也就算了,何苦去攀这个交情?你们是朋友旧交么?” 俞佑亮略一额首,华服少女复道:“所以说现在草莽中人是愈来愈现实了,他们一旦发了迹,早把从前患难兄弟抛诸脑后,这便是不增一事,不长一智,像我……我见得多也就不引为怪了……” 她侃侃而谈,就像是铭言至理一般,那华山杜、白二人闻言面色一变,杜元冲唇皮一动,却忍住没有出声。 俞佑亮皱眉道:“姑娘可不可以少说两句?” 华服少女道:“合则来,不合则去,你还怕得罪他们么?有我在你就甭怕少了朋友……” 她还持续说下去,那白二侠早已按捺不住,呼地立起身来,却叫杜元冲硬生生将他拉下,低声道:“二弟莫动,大事要紧——” 这会子,那金吾镖局局主移步来到杜、白二人面前,拱手道:“老朽铁金吾,两位壮士请了。” 杜元冲冷冷道:“铁局主有何见教?” 铁金吾道:“两位可否移驾过去共饮一杯?” 杜元冲道:“不敢叨扰。” 铁金吾干咳一声道:“嘿,铁某没有这等面子请动两位,只怪平日忙了镖局事物,周旋应付道上朋友,未能抽暇上华山拜会五侠。” 杜元冲摇首道:“区区等在江湖上跑跑龙套,混碗饭吃,可不敢顶冒华山之名。” 铁金吾一怔,旋即长笑道:“如此道来,竟是铁某见识太浅了,先是错认一位游方僧为少林寺人,目下又误了为两位来自华山——” 他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临窗坐着的法明禅师瞥了一瞥,那法明紧闭双目,默然不语,旁闻的俞佑亮亦为之纳闷不已,暗忖:“武林中人最忌背师忘祖,华山少林可都是名门大派,但杜白二兄与法明禅师却先后不认了自己的出身门派,倒不知有了何故。” 杜元冲道:“金吾镖局掌今世保镖诸家牛耳,咱们兄弟久慕大名,不知贵局此番又接下了什么重镖?” 铁金吾沉下脸来,道:“两位壮土亦不冲着这趟镖而来?” 杜元冲道:“好说,好说,当闻铁局主从不亲自押镖,今日却一反常例,诚是难得。” 铁金吾冷冷道:“铁某亲自领腿,便是要叫那些觑窥此镖之人知难而退……” 语犹未尽,蓦然街上一阵得得蹄声大作,似有大队兵马经过,俞佑亮投眼窗外,果见有十数骑自街头鱼贯奔来。 马行迅速,来到酒铺前面,那领头数名骑土忽然拉革辔,踢蹬下马,使力将大旗插在地上。 俞佑亮凝目望去,但见那面四方大旗穗丝飘扬,旗中绣着两支吊额白虎,一个斗大的“贺”字嵌镶其上。 众骑先后跃下马来,簇拥着一个轻袍中年武将,那武将生得豹首环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往停靠在铺前的镖车打量一眼,转身步进酒楼,后面四个贴身待卫略一踌躇,也自举步跟上。 那中年武将踏上楼来,环目四扫,沉声道:“哪一位负责掌押这一车镖队?” 铁金吾神色一变,说道:“是铁某领的腿子,这位将军有何贵干?” 那中年武将道:“阁下欲将大队镖车领至何处?” 铁金吾干笑道:“咱们干走镖这一行的,与官府可是半天云也沾不到一丁点边际,铁某用得着回答这话么?” 中年武将道:“往此直行便是关外,贵局镖队只有两条路可走——” 铁金吾道:“哪两条路?” 中年武将道:“沿着三河弯大道直通宁远城,另一条羊肠小径翻越铁岭,可迂回绕至建州左卫!” 此言一出,酒楼上一众镖师登时起哄,纷纷交头接耳,私议不休。 铁金吾冷笑道:“阁下言外之意,敝局行镖的目的地是女真建州了?” 中年武将颔首道:“事态昭彰,想已毋庸本座赘言陈述。” 说着微微偏过头来,视线滞留在俞佑亮这一桌上,那华服少女略现慌张之色,急忙将木椅拉前,换了一个角度,背对着那武将。 中年武将却早已发现了她,脱口道:“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酒肆了?” 华服少女无奈,回过身子没好气地道:“谁说我是独个儿一人?没见到我有一位同……同伴么?” 中年武将不经意地瞧了俞佑亮一眼,朝华服少女道:“祖参将可想你想得紧哩,从你偷偷溜出城后,简直没有一日不是如坐针毡……”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忖道:“祖参将?莫非是袁崇焕倚为左右手的祖大寿将军?” 华服少女伸手一拢长发,道:“得了,我难道不会照顾自己?用得着大哥耽什么心啊?” 她轻移莲步趋前,在中年武将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中年武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小将这就折回通报祖参将,请他立即出兵增援——” 他语气一顿,复道:“大小姐请随小将一道回去。” 华服少女回首望了望俞佑亮,迟疑了好一会,漫声允道:“回去么?好的,好的。” 她说出这话,忽然打从心底升起一股迷惆的感觉,自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中怅然若失。 中年武将转向铁金吾道:“忠奸存乎一念,铁局主好自为之。” 言罢一挥手,偕同四名贴身侍卫大踏步而去,华服少女袅袅随身其后,不时偏过头来瞧着俞佑亮,唇皮动了动,欲言又止。 俞佑亮愣立了半晌,他早料到这少女来历不凡,却不曾想到竟是“祖参将”的妹子,那么她满口术语,动辄以老江湖自居,倒不知安的什么心眼了。 只闻街前得得蹄声亮起,自窗口望出去,那华服少女已骑身马上,在众军士前后簇拥下绝尘而去。 那铁金吾面色阴不定,喃喃自语道:“请领重兵出援,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们能回得到宁远城么?” 那总镖头何七猛压低声音道:“宁远诸将居然也闻到了风声,前路是愈见难行了,何某愚见,局主不如下令回头将镖货押送京师,且待他日……” 语至半途,铁金吾一拍酒桌,“砰”一大响,桌上酒菜四下飞溅,何七猛忙住口不语。 铁金吾厉声道:“何七猛你身为镖头,竟也说出‘回头’这两个字!” 何七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不能出声。 铁金吾放高声音道:“咱们用罢酒饭,便立刻拔腿赶路,众兄弟谁有异议?” 他边说边环目四扫,晶瞳中精光四射,众镖师接触到他那冷漠无情的眼神,俱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齐然诺了一声。 铁金吾道:“很好,众伙儿莫忘了利达钱庄五千两银票的重酬。” 他先以毫无商榷余地的口吻要胁镖师,继之用重金打动人心,众镖师虽明知此去险难重重,也只有卖命了。 俞佑亮冷眼旁观,禁不住心中疑潮汹涌,忖道:“金吾镖局接下的是什么镖货,竟连官军也惊动了,那祖大寿参将为人忠直,当必不会无故扰民,我且曾经与他在宁远有并肩作战之谊,看来我是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一转念,突然想一起事,登时脸庞大变,又忖:“不好,那铁金吾适才自言自语,露了一点口风,分明在道上埋伏了什么,是以有那中年武将回不了宁远之语,我必须赶去通知他们留神戒备——” 一念至此,再不稍事逗留,匆匆起身朝酒楼门口步去。 铁金吾沉声道:“小哥留步!” 他一晃身,拦截在俞佑亮面前。 俞佑亮道:“铁局主何事拦住在下?” 铁金吾道:“小哥仓促离座,莫非要赶去与那一队军士会合?” 俞佑亮暗道:“这铁金吾好精密的心思。” 心里虽作如是想,面上却阴阳如常,说道:“是的话,又怎样?” 铁金吾阴xx道:“小哥你再也走不出这酒楼一步了!” 语声方落,一掌已然袭到俞佑亮胸前,掌力之雄浑,去势之迅疾,简直令人无法测度。 俞佑亮早有戒备,他飞快一个闪身,右掌自左下往上斜圈,暗含子母两式,劈向对方脉门。 铁金吾冷笑一声,单手微挫,精妙无匹的换了一个方位,俞佑亮立时感觉到自己一掌的力道整个被粘到了一边。 他原欲借掌力冲将出去,这下却被迫不得不向后退数步,铁金吾绝不放松分毫,欺身而前,两掌一并又是一记狠辣的招式招呼了过去,顿时将俞佑亮逼得毫无还手的机会。 俞佑亮心焦如焚,甚是后悔自家的直言不讳,此刻在铁金吾凌厉的攻势下,连自保都分外吃重,更别论脱困出围了。 就在俞佑亮穷于应付,苦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落座一旁的华山杜、白二人彼此对望一跟,同时立起身来,分自左右斜抄到铁金善身侧,那杜大侠闷声不响,疾起一掌便往铁金吾背宫袭去! 这二式委实使得阴险无比,不说大出酒楼众人意料,连俞佑亮也为之惊奇不已,那杜元冲身为华山五侠之首,竟也用上了偷袭的手段,俞佑亮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铁金吾何等眼利,早已瞥见杜元冲自旁突施暗袭,他大吼道:“何镖头快替我挡住他俩!” 何七猛应声而起,欲待上前代铁金吾挡住这偷袭,那边白二侠眼明手快,破空发出了一记华山七步神拳。 白二侠七步劈空神拳才发,登时将何七猛攻得倒退数步,在同一时刻,杜元冲那一掌已然袭到铁金吾后背不及五寸之处。 但从身后那飒飒风声,铁金吾已可辨出敌手出掌之速度方位,他百忙中一错步,身避了开去。 杜元冲高喝道:“俞兄弟快采取行动!” 俞佑亮怔了一怔,杜元冲又自喝道:“快冲出去!咱们替你断后!” 俞佑亮不暇多虑,抽冷子一指便朝铁金吾喉结大穴点去,铁金吾前后受敌,身形被迫得再次一转—— 俞佑亮见机不可失,提身自铁金吾左侧闪过,铁金吾不料对方机灵如斯,脱口大吼一声:“你跑得了么?” 喝声里,身躯也随之一跃而起,对准俞佑亮举掌就打。 俞佑亮心知只要与他一对掌,自己脱身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他本能地一提真气,一扭一摆,有若一张弯弓,居然又凭空弹起了数尺,就这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敌手掌圈的范围。在酒客瞠目惊呼声下,俞佑亮飞掠出酒楼,他再也顾不得道上行人惊奇的目光,展开十成轻功往北方掠去。 他足足奔了一个时辰之久,只觉道路愈来愈是窄狭,地势也愈来愈是险恶,差堪可容数人通过。 倏地,一片撕杀之声自风中传了过来,俞佑亮心鼓鼓作跳,暗呼道:“那一队军士遇伏了!” 他身子一起一落,又纵出五丈有奇,只见前面狭隘道上,正有一大堆人在浴血鏖战。 俞佑亮凝目细望,见那张“贺”字大旗斜插在道旁草坪上,十数名身着盔甲的军士正全力与两个劲装大汉拼斗,受惊的马儿挤在一处,不时传出“希聿聿”的马啸,马旁躺着数名军装尸身,血流遍地。 在另一边,那中年武将及华服少女也正与两名使剑汉子捉对撕杀,俞佑亮迅速的想着:“我的顾虑没有错,敌方果然在道上布置了埋伏,难怪铁金吾非要阻我离开酒楼不可……” 他心中想着,足底下可不怠慢,继续前纵了数丈,已可瞧清那四名使剑子个个长得鹰目高额,入眼熟悉异常,俞佑亮险些脱口呼将出来! “建州四剑!” 那四人正是女真多尔衮座下高手建州四剑,俞佑亮昔日曾与他们交过手,知道这四人剑上功夫端的非同凡响,那些军士虽经训练有素,但终只能用于冲锋陷阵,论武艺是绝非四剑之敌。 片刻之间,又有三名军士受伤倒下,回顾华服少女及中年武将也被迫得险象横生。 中年武将大喝道:“敌人非你我所能抵御,大小姐快上马,不要管咱们了!” 他虽然刀枪娴熟,手上一支长枪使得大开大阖,极见威力,但仍远落下风,此刻他分神呼喊,立被对方一剑刺中胁下,鲜血泊泊涌出,一刹间将战袍甲胄染成了一大片鲜血! 华服少女尖叫道:“祖家可从未出过临阵退却之人,贺谦你忒也糊涂了。” 她情急拼命,子母双环抡而出,使出与敌同归于尽的狠辣招式,反将对手逼退了数步。 中年武将贺谦见华服少女不肯退下,心中一急,右肩又被削中一剑,他厉吼一声,奋起长枪又继续杀上前去。 这会子,俞佑亮已掠到了战圈近前,冷冷喝道:“鞑子们还不与我住手!” 激战中的建州四剑闻声一震,手上剑招攻势微窒,那群军士都退到旁,方列成御敌阵式。 那华服少女秀目瞥见俞佑亮,失声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俞佑亮举步跃入场中,面对建州四剑道:“咱们有许久没朝过面了,是吧?” 四剑为首梁纶喝道:“姓俞的,当日你乘隙放走华山姑娘,这笔帐梁某犹未找你结清咧,目下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军士临死之际,总算多了一名陪客。” 俞佑亮沉声道:“是多尔衮命令你们埋伏于此的么?” 梁纶道:“小子你明知故问!” 俞佑亮道:“俞某只要证实心中一项猜想——” 梁纶道:“别故弄玄虚了,咱们……” 俞佑亮截口道:“俞某本不敢相信,以铁金吾那等德望,那等身份竟会认贼作父,被多尔衮收买,但梁纶你既然承认尔等系奉多尔衮之命设伏在此,显是早有串谋了!” 梁纶阴笑道:“小子你证实了又有何用?嘿,咱们四剑能让你活着离开此地么?” 俞佑亮耸耸道:“试试看吧——” 梁纶身后的温长宿踏前一步,道:“姓俞的,今日你可没有玄湖郡主帮你撑腰了,咱们兄弟要杀你是再无任何顾忌,九王爷日前下了一道命令——” 他语声微顿,俞佑亮奇道:“什么命令?与俞某有关么?” 温长宿道:“九王爷有严命吩咐:‘既不能收为己用,便格杀毋论!’嘿嘿,你当然知晓这是指谁而言,” 俞佑亮心子微动暗忖:“女真俘虏华山邵姑娘,敢情是为了藉此要挟我为他们效力,设若斯时我未曾将邵姑娘救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此中利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梁纶狞笑道:“小子你还不引颈就戮!” 一抖手,长剑亮起点点寒星,袭向俞佑亮小腹要害。他这一剑去势甚是迂缓,但潜势惊人,剑尖隐约挟着风雷之声,四面八方登时都罩在剑幕之中。 俞佑亮凛然而立,单臂运足内力,居中缓缓封出,先手之势稳若山岳,丝毫不见顿挫。 那梁纶见对方一出掌威力已现,心不敢大意,长剑势一奕,自斜地里一横一抖剑影飘怨不定,旁观众人犹未瞧清他变招的手法,只觉漫天寒光一闪,剑尖已指向俞佑亮眉心! 这一手正是梁纶精粹的“古朴剑法”起手三式之一,昔日强如长白三**王之辈联手,亦尝为此一剑法所败,其威力可想而知。 俞佑亮卓立如故,待得对方剑即将及身,右手斗然暴伸,反向梁纶手上剑身,口中喝道:“断剑!” 他右足微踏半步一粘一带,右臂一大抡回,连转三个大圈,但闻“卡喳”一道脆响,梁纶手中剑齐身而断! 梁纶脸色死灰,手持剑柄而立,在先后不到两个照面中,便吃人一掌震断兵刃,当着三名把弟之前,这张面子如何挂得住? 他哪知俞佑亮身历百战,功力与经验已大非昔日可比,这空手断剑功夫,正是他新近自“七曲大手印”悟出的招式,今番首次用出便奏奇效。 即使俞佑亮本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迫得素负盛名的关外第一剑断其兵器,心中的兴奋是不用说了,他暗自呼道:“行了!我终于能够完全发挥‘禅门七曲’的精髓了,此后纵然面对武功较我高上十倍八倍的高手,亦复何惧之有?” 四剑其余三人神色齐地一变,合身围了上来,俞佑亮冷笑道:“梁纶你输得不很心服是不是?” 梁纶沉声道:“梁某用剑数十年,今日是第二次断剑,姓俞的你这一手叫什么名称来着?” 俞佑亮摇首道:“适才我信手使出,自己也道不出其名。” 梁纶脸上满露惊疑之色,暗道此人年纪轻轻,妙手偶得一招,便破了自已费尽心血,苦磨钻研的“古朴剑法”,不禁颓然丧气。 俞佑亮道:“尔等四人一齐上吧,省得俞某费时费力。” 梁纶斗志全无,他一挥臂,四人掉头退去,不刻便身影俱杳。 名震天下的建州四剑竟在举手间,被一个少年惊走,此事若传开江湖,怕是没有多少人肯相信的了。 那中年武将待得四人去远,方始上前抱拳施礼道:“适才多亏侠士及时出援,否则局面委实无可收拾。” 俞佑亮道声“不敢”,两人客套了一番,中年武将转身忙着料理伤残去了。 俞佑亮转身正待离去,只所得一道娇脆的声音道:“喂,你本领倒不小,将那穷凶恶极的四人给吓走了。” 俞佑亮笑道:“区区这等微末之技,可不敢在你这老江湖面前班门弄斧。” 华服少女露出尴尬之色,道:“你,你别损人了,我瞧你武功当真高得紧,简直比我……比我叔叔也相去不远……” 俞佑亮心念一动,问道:“令叔是谁?” 华服少女支吾道:“他老人家不常在武林走动,谅你不曾听过。” 俞佑亮道:“姑娘但说不妨。” 华服少女迟疑一下,道:“家叔姓洪,名木方……” 俞佑亮脱口道:“灵庐主人洪木方?敢情姑娘一身武功正是他所调教出来?” 口上说着,心中忖道:“洪木方与赵凤豪齐名天下,同为陆平叔叔的生平至交,想不到眼前这姑娘竟是他的侄女,诚是无巧不巧了。” 华服少女道:“洪叔叔自署其居处为灵庐,依我瞧那幢茅屋破破烂烂,那有什么灵气?真笑死人哪。” 正说间,突闻道上辘辘草声响起,那金吾镖局的十二辆。 镖车在众镖师的推撑下,已走到了这条窄路上。 当前两人跨着裔大骏马在前头踹道儿,镖伙的吆喝声和车轮声响成一片。 来到近前,纵骑右首的铁金吾翻身下马,环目往道上物事一扫,面色陡然得相当难看。 俞佑亮冷笑道:“本朝军士得保无恙,可是大出阁下所料?” 铁金吾眼色阴晴不定,没有答理俞佑亮,径自趋前朝中年武将贺谦道:“将军请令部属让道,俾容敝局镖车通过。” 贺将军沉吟不决,右侧林中蓦然传来一道巨钟般的声音:“阿弥陀佛,让不得,让不得。” 林叶悉索处,穿着宽大袈衫的少林法明禅师徐徐步了出来。 铁金吾沉下声音道:“大师一路追踪咱们镖队而来么?” 法明禅师道:“可以说是如此。” 铁金吾阴阴一笑,道:“大师分明是少林僧人,缘何却否认不是?” 法明禅师默然,铁金吾复朝东林扬声道:“华山派的高人也请一并现身吧——” 喝声方落,东林中蓦地爆起了一声长笑,紧接着灰影闪荡,众人眼瞳一花,华山杜大侠、白二侠已端端立在道上。 杜元冲哂道:“就是咱们承认,今日这事也是非管不可!” 铁金吾自鼻孔中重重一哼,指着法明禅师道:“嵩山少室的人呢?难道把本门的祖师爷也给忘了?” 法明禅师垂掌合十道:“罪过,罪过,贫僧乃少林经堂主掌法明。” 铁金吾沉道:“铁某就等着你们说出这句话,嘿嘿……” 他转首朝何七猛进:“何镖头,有劳将铁某马上包袱里的物事拿出来——” 何七猛允了一声,步出马前伸手去解那白色大白袱,那杜元冲猛一张口,跃前一步大喝道:“在他还没亮出本门信物之前,快动手!” 白二侠距离铁金吾最近,闻声斗然发难,左掌一平,右掌虚空一按,交互并击而出。 铁金吾不待对方掌力击实,上半身疾然向下平横,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向左斜窜出去。 铁金吾在五步之外定身,却没有及时还手,众人俱可瞧出他脸上满露惊疑之色,呐道:“信物?尔等居然都已洞悉此事,怪不得适才一味否认自己的出身门派?” 白二侠道:“姓铁的,你不明白咱们怎会事先知晓你怀有本门信物的内情,是么?” 铁金吾道:“铁某正有此疑,华山少林信物乃是那人亲手交与在下,万不可能有第三者知晓……” 俞佑亮插口道:“那人可是多尔衮?” 铁金吾不语,西南林篁陡然响起了一道沉着的语声:“是老夫!” 众人矍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身着一袭布衫的老人分开枝叶,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俞佑亮的骇异更有甚于其余诸人,这老者不是旁人,竟是那今晨方与他朝过面,自承是手毙俞佑亮父母的钱老者! 铁金吾就趁着众人心有旁顾之际,一晃身掠到何七猛右侧,拿过白布包袱,掏出了一支绿色雕佛小杖—— 法明禅师神色霍变,喃喃道:“绿佛杖……绿佛杖……” 铁金吾将“绿佛杖”居空一指,道:“见杖如见掌门,法明你还不退下!” 法明禅师身躯又是一颤,却始终驻足不动,那铁金吾冷笑一声,手一扬,一柄乌黑的短剑在杜、白二人眼前晃了一晃,一时之间两人气势全消,呆呆望着那柄短剑出神,目光大是散漫。 杜元冲期期艾艾道:“华山金日匕!它……它果然在你的手上……” 铁金吾道:“尔等犹能与老夫作对么?” 杜元冲神情瞬息数变,似乎正在决定某种重大事件,半晌,他一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毋论如何,咱们不能不过问此事,二弟你认为怎么样?” 白二侠颔首道:“说得是!你我拼着被逐出华山,也不能甩手一走!” 铁金吾呆了一呆,他本以持有少林华山镇山之宝,两派门人岂敢不俯首听命,孰料事态发展大为出人意表,先是少林法明及杜、白两人相继否认其出身门派,目下他们见着本门信物,居然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大失平日的镇静功夫,说道:“漠视本门信物,等如欺师灭祖,若让天下英雄得闻,势将成为众矢之的,那克就不妙了吧!” 杜元冲道:“此中利害,咱们业已再三考虑过,铁局主你免谈了。” 铁金吾想了一想,道:“铁某且问一句,尔等怎能未卜先知,获悉老夫怀有两派信物呢?” 杜元冲沉吟道:“在金日匕失窃的同日,咱们在华山接到一对素简——” 那法明禅师面露惊色,脱口道:“可是那画有大红花押,署名无名氏之人所留?” 杜元冲颔首道:“正是。” 法明禅师吁了一口气,道:“敝派宝物遗失的情形亦无两样。” 铁金吾道:“那对素简留字提到了何事?铁某可得闻否?” 白二侠道:“简上密麻麻写了百字有余,略为若要追回失宝,可找金吾镖局铁金吾,此外并附带提道一事——” 说到此地,语气微徼一顿,铁金吾不耐道:“阁下何不爽快说出?” 白二侠道:“那署名无名氏之人提到铁局主新近接下一趟镖,欲运往女真建州,镖货却是——却是……” 他欲言又止,那自出现于兹始终不发一语的钱姓老者突向前跨了数步,高声道:“你说!镖货是什么?” 白二侠沉下声音,一字一字道:“火枪!”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大伙儿全给唬呆了,俞佑亮在心中狂呼道:“尝闻火枪乃西洋利器,能藉枪膛抛射火药弹丸,血肉之躯鲜能为之挡,似此火器若让女真获得,岂不如虎添翼?对我朝军士便大大不利了……” 遂按捺不住开口道:“铁金吾!你身为华夏族人,何尔竟甘心为虎作伥,殊令人难解了。” 他此刻已极端不屑铁金吾之为人,是以说话不再存丝毫客套,那铁金吾脸色灰白,期艾道:“你,你别胡说!” 白二侠转首朝法明禅师道:“大师,白某有没有捏造一言半句?” 法明禅师肃声道:“书简之意确是如此,铁施主若自问心无愧,何不将镖车打开,以释众疑……” 一众镖师也斗闹不已,七嘴八舌道:“说得有理!” “铁局主若不张镖货公开,老子宁失五千两银票重酬,也要抽腿子走路了。” “要走咱们一道走!” 铁金吾舌绽春雷,大喝道:“不要妄动!” 那华服少女趋近俞佑亮身侧,道:“你那瞧见了?先时我不是说过姓铁的不是好人么?要你帮忙将镖货抢走,你还不肯哩。” 俞佑亮道:“姑娘如何得知镖车里载的是火枪?” 华服少女嗫嚅道:“我……我窃听大哥与袁大帅密谈,便忍不住偷偷跑了出来。” 俞佑亮道:“令兄可是祖……” 话未说完,突闻钱姓老者喃喃自语道:“火枪……火枪…… 这么说来那姓祖的将军在路上告诉我的话竟然属实了,我老钱好生糊涂,受人利用犹不自觉……” 那中年武将贺谦问道:“敢问阁下在何处遇见祖将军?” 钱姓老者道:“咱们在路上不期而遇,老夫脚程较他座骑更快,是以先到此地。” 言罢,冲着铁金吾道:“铁金吾!你将金日匕和绿佛杖还与我!” 铁金吾蹬地倒退一步,呐道:“什么?两派宝物不是……不是你亲自送到镖局来的?何以竟出尔反尔?” 铁姓老者道:“老夫受姓俞的怂恿去偷窃宝之际,可不曾明白会有此等内情,你到底还还是不还?” 铁金吾唇皮动了动,却作声不得,钱姓老者道:“小心,老夫要动手夺回了!” 他不见作势便已欺身到了铁金吾面前,双掌模糊一闪,铁金吾低叱一声,以肘代掌虎地倒攻而出。 钱姓老者手势一变,竟是虚多于实,而且以虚攻敌,虚实变化之间真是千端百变,使人防不胜防,铁金吾挫步连退,但仍离不了对方左右,只闻一道闷哼亮起,铁金吾踉跄倒退数步! 一丈之外则立着神气定闲的钱姓老者,那绿佛杖及金日匕正在他手上迎着太阳闪烁发光! 铁金吾身为武林第一大镖局局主,功力之高早已传遍遐迩,眼下竟在一招半式,被人将手上物事夺走,众人不由惊得呆了。 钱姓老者心中却想道:“这铁金吾一身功力之强,倒令人不能忽视,适才我若不施出‘天星幻影’手法只怕不能如此容易得手。” 他一抖手,分将两件宝物掷还法明禅师与杜元冲。 法明接过绿佛杖,纳入怀里道:“施主正心未泯,好教贫僧钦仰。” 钱姓老者漠然不以为意,杜元冲道:“杜某心中尚有疑团,不吐不快。” 钱姓老者道:“但说不妨。” 杜元冲道:“那封素简可是老丈所留?” 钱姓老者道:“不错。” 他直认不讳,众人登时露出又惊又疑之色,法明失声道:“施主的意思是:那窃走宝物的是你,留下素简指示我们如何追寻失宝,并透露铁局主接下火枪镖货的也是你,及将两派的重宝交与铁局主,使他持之能令遣我们的又是你?” 钱姓老者道:“不错,都是我。” 众人骇讶更甚,缘因这三者纵错复杂,若说同为一人所为,不啻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真是令人匪可夷思了。 法明道:“敢问施主这么做,动机何在?” 钱姓老者膛目道:“你问老夫,老夫又去问谁?” 他晃晃脑袋,寻思一忽复道:“姓俞的!老夫该去追问姓俞的,是他设下连环三计,怂恿老夫逐一去做,使大伙忙得团团转,老夫要问他有什么阴谋。” 俞佑亮闻言内心一震,忖道:“揣摩情形,俞姓红袍人似乎已与女真多尔衮相互勾结作恶了,事实果真如我所想,颇值得倍加警惕……” 铁金吾身躯一震,失声道:“这一趟镖的货主,亦是那姓俞的红袍人,他胁迫铁某非要将镖货运至建州不可,然则……然则他又要你留下素简,通知华山少林来摘走镖车中的火器,铁某可被弄糊涂了……” 俞佑亮道:“铁局主的意思是,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铁金吾验上露出极端苦痛之色,道:“铁某纵然无知,亦非大义不明之人,然自失老母之后,方寸于焉大乱,只有甘冒不韪接下这趟镖货。” 俞佑亮道:“可是俞姓红袍人掳走铁局主慈堂?” 铁金吾点点头,场上诸人得知内情,顿时由敌意化为恻隐,大伙几乎都有同一个想法。 “不想这铁金吾还是个至孝之人,此举虽然犯错误,倒无可厚非……” 中年武将贺谦缓缓道:“小将须将火器押运至宁远城,铁局主可有异议?” 铁金吾惨笑道:“你将十二辆镖车都运走吧——” 贺将军正待招呼军士,突见小道前方尘头高扬,不一忽十数骑驰骋来到众人之前,那领队将军身材魁梧,坐在马上更显得雄纠凛然,俞佑亮抬起头来,但见他身后一名军士撑着一面大旗,绣着一个斗大的“祖”字,在山风中飘打飞扬。 贺将军喜道:“祖参将来得正适其时。” 那祖将军一颔首,下马朝俞佑亮道:“小将奉袁大帅之令,赶来与贺将军会合,不意在此邂逅俞兄,诚大快吾怀。” 那将军正是祖大寿,在宁远一役中早已与俞佑亮结下不凡交情,是以一说话便显得亲热十分。 俞佑亮道:“祖将军别来可好?” 祖大寿未答话,一旁的华服少女已移步而上,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大哥,你几时结识了这么一个土头土脑的傻子,我怎地全不知情?” 祖大寿笑骂道:“小绫,你又出来惹事生非了。” 说着狠狠瞪了他的妹子一眼,怪她太不安份,可是平日纵容已惯,一时之间想树立起兄长威严,看是谈何容易? 那贺将军见祖大寿只顾闲聊,惟恐费时一久,枝节又生,遂道:“祖参将,这镖货——” 祖大寿道:“镖货么?无妨让它留在此地,任由镖师们去处置。” 贺将军只道是自己听错了,呐道:“什么?祖参将是说咱们将这十二镖车弃置不顾,就这样空手回宁远去?” 祖大寿点点头,贺谦又道:“祖参将可知车里装的是何物事?” 祖大寿道:“自然知道。” 贺谦道:“这就是了,须知十二辆镖车足足可载满五千支火枪,似此利器无论落入敌我之手,对双方,战力彼此之消长,其影响诚不可以千里道计,咱们怎能任意留置于此?……” 祖大寿缓缓道:“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十二车石块对战力岂能有所影响。” 此言一出,众人均为之膛目结舌,铁金吾冲口道:“石块?你说镖车里装载的是石块了?” 贺谦也露出迷惑之色,道:“祖参将是在说笑了,金吾镖局……” 祖大寿打断道:“大寿出口向无戏言。” 铁金吾猛地爆起长笑,道:“无稽!无稽!那姓俞的红袍人将十二口大箱送至镖局时,曾特别叮嘱箱内暗藏火器,万万不可露白,而这位将军却认定是石块……哈矮子,万大熊,你们将镖车内的木箱破开,也好瞧个分明——” 哈、万两人诺应一声,伙同一众镖师打开车盖,取出沉甸甸的木箱,然后用斧头劈开,出现在诸人眼中的,赫然是一块一块的花岗石,那有什么火枪的影子? 众人吃惊得太过份了,反倒无人开口,半晌,铁金吾始道:“这……这该如何解释?” 祖大寿道:“你受讹了!” 铁金吾道:“铁某百思不得其解,那姓俞的红袍人不惜百般胁诱,要敝局将十二箱石块慎重其事地送至女真建州,难道只为了戏弄咱们一番?” 俞佑亮插口道:“绝非如此简单,姓俞的此举或为了扰人耳目。” 祖大寿抚掌道:“俞兄高论颇有见地,事实上那幕后之人托金吾镖局护镖,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到处散布流言,故意引咱们步入歧途,倾心留意金吾镖车的行止动静,然后便利用我们所忽略的另一环,悄悄自其他小径将真正有火枪的马车运至建州……” 诸人只听得如梦初解,祖大寿续道:“这连环计谋虽妙,可是却也瞒不过袁崇焕大帅,他今日凌晨命罗幢参将率领百名军士西出西平,果然在荒路上将火枪截获,连马车一并押回宁远城!” 贺将军赞叹道:“袁大人料事如神,吾辈凡夫俗子岂能及于万一。” 祖大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急,大帅却要告归了。” 贺谦惊道:“此言当真?” 祖大寿道:“大帅已决定明日启程回京,为免影响将士士气,是以一直保持机密,难怪贺将军不知。” 贺谦戚声道:“自广宁失陷后,袁督帅受命于败军之际,整修边备,连战皆捷,若无大帅,本朝复从何得战守之人?祖参将怎不进劝?” 祖大寿道:“袁大帅不安于位,乃东厂魏忠贤擅权使然,魏宦生祠遍满天下,中外争颂功德,大帅不附,遂忌之日甚,宁远大捷后,朝上文武增秩赐蓼者数百,魏宦之子亦封伯,而大帅止增一秩,犹以为未足,宦党复劾罢之,缘知大帅告归实有其苦衷在,大寿进劝亦属徒然。” 说到此地已抑遏不住满腔悲愤,戚然感喟道:“从未闻有好人在内,而名将得立功于外者,旨哉斯言!” 道上诸众闻言亦感扼腕,那久未开口的钱姓老者道:“子胥湛而吴沼,武穆而宋夷,袁崇焕一身系本朝之存亡,祖将军宜力劝之……” 语罢一纵身,便往前面小道掠去。 俞佑亮忽然想起自己在酒楼中听见元元僧与心弥和尚两人之计谋,不知怎地,他此刻对这钱姓老者已生出十分好感,一时竟忘了对方乃是杀亲之元凶,急于向他警告。 晃眼见钱姓老者已然去远,遂朝祖大寿等人一拱手,道:“小可有事先走一步——” 那祖小绫见俞佑亮欲行离去,情急之下,不顾众目睽睽,竟伸手想拉住他,俞佑亮身子一晃,飞步而去。 祖小绫茫然的点了点头,祖大寿向法明及杜白二人道了谢意,偕同贺将军率领军士纵骑而去。 法明禅师与金吾镖局镖伙亦相继别去,待得众人统统走远,杜、白两人仍自伫立当地不动,白二侠道:“大哥,依你瞧如何?” 杜元冲沉吟道:“我所闻所见也仅是一麟半爪,看不出这位祖姑娘与俞兄弟到底是何关系?” 白二侠道:“咱们回到华山,怎么对五妹说?” 杜元冲道:“邵娟么?只好将今日所见对她实说了……” 两人神色都是沉凝异常,就这么面对面默然而立,这时夕日已落。 在同一时刻,俞佑亮正沿着钱姓老者去路,加紧脚程向前赶去,奔驰了约莫一个时辰,隐约已可见到那老者就站在五丈开外的一座木桥上。 俞佑亮心中道:“撒拉木桥就在此地了,不知那钱继原来到没有?” 正忖间,木桥另一端缓缓步出一对年轻男女,那少年身着一袭青衫,不是钱继原是谁? 走在钱继原身侧的少女身穿素衫,俞佑亮入眼识得正是自己在临江楼上遇见的素服女子。 钱姓老者乍见两人出现,快步迎了上去,那钱继原高叫道:“祖父,您……您几时离开了落英塔?” 钱姓老者面露激动之色,道:“好孩子,难为你五年来朝夕在塔中与我相陪,在你离去后二个月,我又与左老儿吵了一架,乘怒闯出了那座石塔。” 钱继原道:“左老前辈对于此事之处理不甚得体,很难令人心服。” 钱姓老者摇首不语,视线落在钱继原身旁的素服女子身上,问道:“这位小姑娘是谁啊?” 钱继原微笑道:“她……她叫白洁,是您未来的孙媳。” 素服女子白洁脸上微热,褶衽朝老者一福,低道:“白洁向您老人家问安——” 钱姓老者抚髯大笑道:“好!好!继原你长大了,岁月过得真快啊。” 钱继原道:“祖父,您还要回塞北落英塔去么?” 钱姓老者一怔,道:“回落英塔?除了黄沙莽莽,朔风终日之外还有什么?我为何要回去……” 钱继原道:“近日孩儿在江湖走动,听到一个消息——” 钱姓老者道:“与老夫有关么?” 钱继原道:“道上传言,左老前辈已托人四出访寻,着俞玄青的后人到落英塔一行!” 钱姓老者皱眉道:“左老儿沉不住气了。” 钱继原正色道:“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您老可知晓我在落英塔里发现了一桩天大的秘密,一直未曾告您老人家……” 钱姓老者神色一变,脱口道:“秘密?那座神秘石塔里也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钱继原道:“您老可记得,孩儿在落英塔居住的第五年,尝偷偷登上石塔第四级……” 话至中途,铁姓老者突然摆手道:“继原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钱继原惊道:“为什么?” 钱姓老者沉声道:“只因我们足立的木桥下就隐藏有人——” 立闻一道高啸声起,两条玄色人影一左一右分自木桥两侧旋飞而去,五丈外的俞佑亮定睛一望,见那两人身上袈衫飘拂,心知必是心弥和尚和元元僧无疑。 一方面,俞佑亮震于钱姓老者耳目之聪,忙不迭就寻找一株大树干后藏好身子,静观事情发展, 钱姓老者一声不响,劈空便是连环双掌击了出去,只道呜呜怪风响起,空中两人斗地一错身形,一上一下交相而掠,一霎间霹雳般的飙风自二人的空隙中穿出,桥下流水无端起了千百道涟漪。 两人吐气开身,相继落在桥面上,落势之疾,已无丝毫轻身提气功夫,整座木桥为之震晃欲塌,那右边的元元僧一头长发飘散,双手半扬,立在左面的的心弥和尚袈袍破碎不整,情状甚是狼狈。 钱姓老者冷冷道:“两位可是道道地地的和尚了,难道空门中人也有窃听他人隐密的习惯么?” 元元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钱老施主好说了。” 心弥和尚冲口道:“敢问施主一句——” 钱姓老者道:“老夫犹未追诘你们隐伏桥下的用意,倒先受到的反问了,原来和尚也有不讲礼数的,老夫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心弥和尚红着脸道:“今日凌晨钱老施主可曾遇见端木愈其人?” 钱姓老者微微一怔道:“是朝过面了,和尚你怎生得知?” 心弥和尚与元元面面相觑,齐然露至骇讶的神颜,元元僧呐呐道:“施主你竟能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安然闯过?” 钱姓老者又是一怔,旋即醒悟道:“老夫明白了,你们与端木愈是一路之人……” 话方说出一半,那元元僧与心弥和尚相互打了个眼色,蓦然四掌齐扬,直扑向钱姓老者! 这下发动得太过突然,无论是时间,方位都配合得妙到极点,直令人防无可防,旁立的钱继原眼看祖父身陷危境,大吼道:“秃驴敢尔!” 他一连跨上三步,双掌一分而出,分攻两人,同一瞬间,钱姓老者疾地侧过半身,挥左掌,拳心向外翻出时已运足力道,紧接着右臂再伸,四肢力道一触正着,在半空击散开来。 元元僧与心弥和尚不料钱姓老者为变如此之速,一愣之下,对方祖孙两掌力已然合击而至,电光火石间,那元元僧右手一切,五指一伸便向钱继原抓至,只听得“虎虎”怪响扬起,钱继原陡觉手臂上突然承受了五缕寒风,其劲若失,他想也不想,顺掌一翻,反手倒抓上去! 钱姓老者蓦地一声:“继原快收招!” 钱继原毫无顾忌地反击出去,此际倏然到老人这一喝,他本能地再一翻手,如电似的缩将回来,同时身形猛然向左后一斜,元元僧那似无形更像有形的手一抓登时落了空—— 钱姓老定下身子,沉声道:“冰禅指?少林那一辈和尚到了?” 元元僧阴哼道:“铁施主你好厉害的眼色,恕贫僧少陪。” 说着朝心弥和尚打了个手势,两人连袂倒身朝木桥另一端如飞退去。 钱继原大叫道:“和尚何尔来去匆匆?” 正待提身追上,钱姓老者一摆手道:“让他们走。” 隐在树后的俞佑亮只瞧得莫明所以,不知那两名叛僧何以在算计祖孙俩阴谋未达之前,会遽然退走! 他正感惑然不解,晶瞳无意一转,忽然瞥见木桥支架下攀有一条细圆的黑线,霎间一道灵光自脑际一闪而过,两个字在腔中呼之欲出:“火药!” 俞佑亮立刻悟出那条黑线分明便是火药引管,心弥和尚两人预先埋装于桥,以备万一钱姓老者安然抵此,挟持钱继原不逞,便将整座桥连人一齐炸掉! 想到两名叛僧用计之毒,俞佑亮浑身不搅颤了一颤,他不遑多虑,一步飞跃而出,撒开嗓子喝道:“三位快请退出桥面!” 钱姓老者等三人闻声下意识回过头来,却未采取行动,俞佑亮心中一急,又向桥面掠近数尺。 同一瞬间,那元元僧与心弥和尚已掠到了木桥边缘,这时候对面密林枝叶一分,突然又步了一名身着白色袈裟的僧人! 那灰衣僧人足下疾行,每一跨步总有常人七八步之远,走了三步,正好将桥头挡住—— 元元僧大喝道:“让开!” 掌随声起,内力向外猛吐,那灰衣僧人手未出袖,迎面就是一拂,元元僧那如巨斧劈山的掌力顿时消弥于无形。 灰衣僧人徐徐说道:“慧元,你这百步神拳较之脱离少林门墙时更精进了!” 元元僧与灰衣人僧人打了个照面,斗然之间面目失色,呐道:“你——你——少林掌门方丈……” 他等不及对方闪让,猛地拔起身子就向前疾冲。 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夜色已浓得散不开来,天边的云彩,近处的树梢一样地显得朦朦胧胧——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 即使是在这么黝黑的夜色下,赵凤豪和苏白风还是把拦阻在道中之人的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赵凤豪道:“乞丐头儿!你若要托钵行乞可是找错人了,老夫身上是一文不名。” 那人正是云龙翁,他冷冷道:“咱们叫化找你找得好苦,这等笑谑之语亏你姓赵的说得出来。” 赵凤豪说道:“你找老夫何事?” 云龙翁沉吟不语,赵凤豪不耐道:“目下老夫无心与你闲聊,云龙翁你有话快说,否前老夫可要告别了。” 云龙翁道:“老夫为了寻你,京畿附近都踏了个遍,洪木方洪老儿那里也先后去过三遭,好不容易在此碰见,你却要分走了么?” 赵凤豪诧意更甚,道:“有什么大事值得丐帮龙头如此奔驰不休?” 云龙翁道:“说得对,天下总不会有无事瞎撞,扰及自身之庸人,老叫化自不例外。” 赵凤豪皱眉道:“云龙翁,老夫自二十岁初出江湖之际便认识你,那时年轻的云龙大侠可不似这么婆婆妈妈,何时你学会了绕圈子说话。” 云龙翁道:“那时候的云龙大侠心中一片坦荡,是以待人处事每每持之以诚,但现在情形两样了……” 赵凤豪道:“你说说看,有什么不同之处?” 云龙翁喃喃道:“情形是不同了,他们十八人虽然豪放不羁,但哪一个不是没遮拦的正义汉子,竟也落了个横死,我还能够以坦诚待人么?……” 他蓦地仰起首来,沉声道:“老夫要攻你一掌,姓赵的小心了……” 他吸足真力,一掌缓缓抬起,赵凤豪听得疑云丛生,喝道:“且慢!” 这一声响出,犹如晴天霹雳,较之佛门狮子吼遑不多让,云龙翁一掌去势不由硬生生一顿。 赵凤豪道:“你是说,丐帮十八杰被人杀了?” 云龙翁冷冷道:“姓赵的,你想否认是你干的,是吧?” 赵凤豪大大怔了一怔,道:“怎地?你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原来竟是指赵凤豪这个人把十八杰给杀了,哈哈,云龙翁,老夫没想到你会糊涂如斯。” 云龙翁双自神光倏暴长,紧紧盯住赵凤豪,道:“老叫化也没想到姓赵的如此没出息,会当面混赖。” 他说着顿了一顿,复道:“今天就是你不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赵凤豪须发皆涨,昔日一怒斗七奇的一幕又浮上了脑海,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云龙翁,你有兴致在赵某手下玩玩掌么?你出招罢!” 旁闻的苏白风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心中不断地忖道:“赵老爷子一身功力不是尽失了么?他为什么还要逼着云龙翁动手?” 云龙翁口中重重地嘿了一声,一掌缓缓推出,破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跟着堪堪击到赵凤豪前胸,一侧的苏白风大吼一声,一步跨了上去,单臂一晃,只听“蓬”地一响,他已将对方这一掌硬接而下! 苏白风突然出手,的确大出云龙翁所料,但他身为一帮之主,不论在经验及功力方面都不是凡人所能比拟,是以虽处于极端打击之下,反应仍极为迅速,右臂方撤,左手接着抡了出去。 苏白风反臂一挥,以硬碰硬又接下了第二掌,但闻轩然一声巨震,苏白风身躯有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外飞出七八步之遥,方始定落下地来。 云龙翁沉下脸道:“你凭什么代赵凤豪出头!” 苏白风道:“小可苏白风,乃……” 云龙翁打断道:“老夫在灵卢洪木方那里,听俞佑亮俞小哥儿提起你,听说你是赵凤豪的独传弟子?” 苏白风道:“是他的佣人!” 云龙翁“啊”了一声,似乎颇感意外,须臾始道:“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话。” 苏白风道:“小可所以几暨越出手,乃是为了免于前辈铸下大错!” 云龙翁道:“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苏白风道:“白风尝闻,丐帮诸众个个都是扒得心,亮得肺的血气英豪,龙头帮主更是不用说了,白风更闻,豪强汉子不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动手,想已为丐帮奉为圭臬,适才一掌若落在家主人身上,岂不令前辈抱憾终身?” 云龙翁冲口道:“你,你是说赵凤豪功力已失……那么江湖上的传言居然是实了……” 苏白风道:“一丝不假!” 云龙翁满脸惑意,自语道:“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果然散了功,但是十八杰分明是死在‘赵门五节刀’的掌力上啊……” 苏白风心头一震,赵凤豪道:“五节刀?云龙翁你弄清楚了没有?” 云龙翁道:“老夫这双鹰目还会看错么?” 赵凤豪闭目不语,似已陷入苦思,云龙翁又道:“姓赵的!老夫只问你一句——” 赵凤豪抬目道:“快问吧。” 云龙翁道:“除开你赵凤豪之外,天下还有何人精擅这一手功夫?” 赵凤豪双目一睁,视线落在苏白风身上,苏白风只觉主人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自家肺腑似的。 在主人长长的注视下,苏白风胸臆忽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他下了决心在主人未开口之前,决不说一言半句为自已辩白。 良久良久,赵凤豪收回视线,缓缓道:“白风,只有你长于五节刀这手独门掌法,但我知道绝不是你干的,你当着丐帮帮主面前说话吧——” 刹那,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主人如果有十分把握知道自己不曾杀死十八杰,那倒还罢了,但他只是抱着一个信疑参半疑问,凭着一个“信”字,便断然说出这话,苏白风不禁激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赵凤豪见苏白风久久不答,忽然变得急躁起来,道:“白风,你说——你说……” 苏白风一字一字道:“不错,我要说不是我干的。” 这句话一说出,苏白风然瞥见赵老爷子掠过一抹异采,不知是兴奋还是欣慰,他继续道:“五节刀之招式繁复万端,实不足为外人道,除了白风身受赵老爷子亲传之外,是不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了,可是——可是——” 他语气顿了一顿,道:“可是白风确是不曾凭藉此技滥杀无辜。” 苏白风不曾作任何解释,也没有提出一点反证,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 那云龙翁的神色倏地变得沉凝无比,他寻思了一忽,终于开了口:“好个赵家佣人!老夫相信不是你干的!” 苏白风心中又是一阵狂跳,云龙翁旋又补上一句。 “老夫信得过你,并不是因为你家主人说了那句话的缘故,而是你自己本是具有一种令人无法不信的力量。” 言罢,转身便走,此刻苏白风心中感慨万千,便像身历一场大战,两颊汗珠涔涔而落。 云龙翁走了数步,突又回过头采道:“赵凤豪,近日你可曾听到武林中街谈巷论的传闻?” 赵凤豪摇摇头道:“老夫足不出户已达五载之久。” 云龙翁道:“你这算是井底之蛙了,听说左老儿要见俞玄青的后人,天下人都知道,可笑只有你赵凤豪一人蒙在鼓里。” 赵凤豪低道:“是么?这么一来塞北落英塔又要热闹起来了。” 云龙翁挥一挥手,迈开大步走了,苏白风望着他身形如箭,忽焉而没,脑际偶尔想起一人,说道:“赵老爷子,下佣有一位知交,他叫……俞佑亮……” 赵凤豪道:“他是俞玄青嫡子么?” 苏白风点头道:“老爷你也识得俞玄青前辈?” 赵凤豪不答,半晌道:“白风,老夫说一个故事与你听听——” 他仰首望着夜空,负起双手来回在道上踱着方步,似乎在回忆一件往事,未了他停下脚步低声道:“那一年,老夫为了一件芝麻小事,一怒之下接受了武林七奇的挑战,匆匆动身赶往渔洋山……” 苏白风抖擞精神,侧身倾听,他知道一件埋藏已久的秘密要自主人的口中揭露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回 赵凤豪到达渔阳山山脚时天色已暗,他向四面眺望了一番,便沿着小山路走入山区。 是一个漆黑的夜,天空没有一丁点星光,黑暗开始使它沉闷窒息,整座空山静悄悄地,间而传出几声凄厉的猿鸣,声声不绝。 他向山上走了一程,忽然脚底踏着一物,一只庞大的百足蜈蚣昂首朝他脚踝噬来,他伸手一拍,那蜈蚣飞出老远倒毙于地。 赵凤豪心中一震,喃喃自语道:“百足蜈蚣,百足蜈蚣,昔年我在首阳山巅与阆范老人决战而至两败俱伤之际,不是也在山间小径遇到一条百足蜈蚣么?难道这竟是一种征兆……” 他仰望苍天,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禁趔趄不前,他一生只知直道而行,从不计较艰难得失,此刻不知怎地只是不断感到心寒胆战之意,似此反常,心里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他低声道:“赵凤豪,你到底是老迈了,往日那气吞牛斗的豪气到那里去了?” 他踌躇片刻断续前行,方爬到山腰,前面便是两条交叉小路,为山壁所挡,他方绕过山壁,倏地一道轻微声响自左前方传了过来! 细听之下,那异响分明是人的声音,但却绝不是常人在正常情况下所发,赵凤豪忍不住狐疑心起,快步朝发声之处探去。 晚风习习,挟带着一阵血腥之味,赵凤豪疑念更炽,继续前行,甫绕过山道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庄稼模样的中年汉子,肩上挑着两口黑色木箱。 赵凤豪出口招呼道:“敢问……” 他方说出两个字,那庄稼汉已一个劲儿猛摇其首,截口道:“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凤豪呆了一呆,道:“你怎知老朽要问的是什么?” 那庄稼汉呐呐道:“难……难道你不是打听俞……氏兄弟的去向?……” 赵凤豪心中惑道:“谁是俞氏兄弟,这庄稼汉为何咬定我要向他询问的是这个?” 那庄稼汉见赵凤豪沉吟不语,复道:“方才我一路下山,先后遇到四个人向我打听是否见过俞氏兄弟上山?说来着实令人可笑,咱家连俞氏兄弟生成如何一个模样都未见过咧,哈哈……” 说到最后,纵声笑将出来,赵凤豪发觉对方笑得甚是牵强,皱眉道:“老朽要问的是:你可曾闻到那浓厚的血腥气味?” 庄稼汉面色微变,鼻子用力嗅了两嗅,道:“没有啊,我只是闻到了野菊花香。” 他语气一顿,不待赵凤豪说话,续道:“老先生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可忙着下山赶集儿去啦。” 赵凤豪道:“请便——” 那庄稼汉挑着两口黑箱踽踽前行,赵凤豪但觉腥气益发浓重,一股股冲鼻而至,中人欲呕。 他视线落在那两口黑色木箱上,心念微转,拦身在庄稼汉之前,说道:“不知这木箱内所装何物?” 庄稼汉似乎吃了一惊,期期艾艾道:“老先生缘何有此一问?” 赵凤豪沉声道:“老朽妄推,那血腥之味多半便是由此箱透出!” 庄稼汉神情变得更加厉害,旋即恢复镇静,吃吃笑道:“原来老先生指的是这个,今日凌晨我才宰了一头肥豕,正要挑到山下市集售卖……” 赵凤豪“哦”了一声,心头虽然疑云重重,极想启开箱盖一观,但却没有理由要对方这么做,只有侧身一旁,让庄稼汉步过。 那庄稼汉挑着沉甸的木箱,大踏步走了,赵凤豪立在原地寻思片刻,再次转首之际,对方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赵凤豪见那庄稼汉脚程如斯之速,分明非身负上乘轻功莫办,他恍然若有所悟,跌足自语道:“那人形迹不是可疑非常么?我怎能让他轻易走了……” 正自忖间,倏闻一道深长的叹息传来,赵凤豪循声望去,但见左面山壁陡峭,一个月形小洞深凹其间,他正自察辨周遭地势,忽然又是一声轻叹传入耳际,这刻他已可确定声音是出自山洞无误。 赵凤豪身子一提,便向山壁洞口掠去,洞内是一片黝黑,他放慢足步,缓缓走了进去。 他身方入洞,立觉一阵阵恶心的血腥扑鼻而至,斑斑血花断断续续由洞口伸延入内,赵凤豪皱了皱眉,心想:“在这隐秘的山洞内竟然沾满了血渍,难道适才此地曾发生过凶杀之事?……” 他继续往内走去,行不数步,洞内深处又是一阵轻叹传了过来,在这死一般的闲寂里突然亮起这么一声幽然叹息,直令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一道涩哑的,语声响起:“茹卿,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约莫四更光景。” 那涩哑的声音道:“这么说,咱们是迟来了一个更次,你可曾瞧见了什么?” 那被唤做“茹卿”的女子道:“只见到了遍地鲜血。” 那涩哑的声音道:“分明有人在此遇害,奇怪,在洞口却寻不着任何尸首。” 茹卿道:“许是被人移走了。” 那涩哑的声音道:“茹卿你想得不差,适才必然有人先到此洞,不知会不会是那俞……俞……” 他呐呐接不上口,茹卿道:“俞氏兄弟?你指的是他们两人?” 那涩哑的声音低道:“除了他俩,我就想不出第三个人来。” 茹卿颤声道:“夫君,你……你肯不肯答应我一事——” 那涩哑的声音祥和道:“我从未违拗过你的意思,茹卿。” 茹卿道:“俞氏兄弟约了我们在此地见面,目下既然见不到人,不如就……就下山去吧……” 那涩哑的声音道:“敢情你也寒了他们两人,是不?” 茹卿不安地道:“我,我是身不由己。” 那涩哑的声音轻叹一下,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自俞氏兄弟借故投入先父门墙后,我第一眼便瞧穿他们必是有所图谋而来,伊始便深怀戒心……” 茹卿道:“夫君你说,那俞氏兄弟投入先父门墙之时,正是你我婚期的前一天,他们用的是什么借口?” 那涩哑的声音道:“他们持了一封左前辈的亲笔书函——” 立在后面的赵凤豪听到“左前辈”三个字,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出了腔口,激动之下一不小心脚底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只听里面那涩哑的声音冷哼道:“俞氏兄弟,尔等藏身于此窃听有多少时候了?” 赵凤豪开口道:“这位兄台莫要误会……” 话犹未尽,斗闻一声大吼亮起,那涩哑的声音道:“姓俞的,你等兄弟不是千万百计欲致咱们夫妇死么?且接住这一掌!” 语声方落,赵凤豪只觉一股奇巨无比的掌力横扫过来,他百忙中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左面洞壁,他略一顿身间,蓦觉对方掌风已然压体而至,在赵凤豪的经验中,从未想像到世上会有这等迅疾的掌法。 他一面惊服对方功力之深奥,一面下意识挥出一掌相迎,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而着,赵凤豪借力移转身形,往横里斜跨三步。 黑暗中骤然掠出一人,双掌齐出,连拿带拍,在这种短程掠搏之下,即连赵凤豪这等当代高手也只见到黑影一闪,对方已扑到了身前不及二尺之处。 赵凤豪号称武林第一奇人,生平遭遇的强敌何止百千,但似对方如此机敏快捷的身手,还是第一次见到,眼看那掌力堪堪及身,急切里他本能将上身一挺,右手翻转间连发五掌。 他一掌强似一掌连锁而出,威力之巨简直不可言状,到了第四第五掌上,挟着一份沛然无敌的威势一击而出! 那人见赵凤豪在这种情况下,犹能轻易扳回劣势,也为此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侧侧身相让—— 赵凤豪微窒,硬生生将以势顿住,沉声道:“我说这是一场误会,想不到阁下却性急如斯。” 边说边抬目望去,藉着洞口透进的星光余晖,隐隐可见数尺之外立着一名身着玄服,文士装束的中年人,面上神彩飞扬,浑身洋溢着令人心折的潇洒气息。 那玄服文士长长呵了一声,启口道:“适才阁下使的那一手可是‘赵门五节刀’?” 赵凤豪道:“朋友你好眼力。” 玄服文士面露惊容,道:“那么你……你是赵凤豪?” 赵凤豪微一颔首,玄服文士长身朝赵凤豪一揖,道:“在下俞玄青,还望多多包涵不知唐突之罪。” 赵凤豪微笑道:“赵某入洞之先未与俞兄打个招呼,亦有不是之处,岂有怪罪之理,听俞兄口气,似乎误将赵某认为俞……俞氏兄弟?” 玄服文士俞玄青迟迟不答,此刻洞内又施步出一个身着胜雪白衫,乌发如云的半百中年美妇,俞玄青道:“这是区区内人,茹卿快来见过赵大侠。” 中年美妇茹卿折腰向赵凤豪一福,低道:“夫君尝多次提及您老高风侠行,令人心仪不已,贱妾这里有礼。” 赵凤豪摇手道:“当不起,当不起。” 俞玄青挽住茹卿纤手,两人相对一笑,状至亲极,赵凤豪瞧在眼底,心中暗暗赞道:“好一对壁人!好一对恩爱夫妇!” 忽然他内心感到一阵绞痛,想起自己与爱妻斐音因重重误解以至反目成仇,不禁感慨万千。 俞玄青道:“贱内与在下的谈话,阁下全都听到了?” 赵凤豪道:“赵某井非有意窃听……” 俞玄青道:“这个倒无关紧要,阁下可熟悉俞氏昆仲其人?” 赵凤豪摇首道:“未有所闻。” 俞玄青道:“然则赵大侠总该知晓俞一棋之名。” 赵凤豪心中一震,道:“俞一棋?你是说新近崛起武林的秘密帮会——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玄青道:“百毒教主俞一棋乃俞氏昆仲之老大,至于他的二弟却名不经传,唤做俞肇山。” 赵凤豪道:“俞兄便是应他们兄弟俩之约来此?” 俞玄青顿首道:“正是,但眼下迄未见到他俩出现。” 话方说完,忽闻洞外一道冰冷的语声亮起:“老夫等在此!” 赵,俞二人与茹卿闻声一惊,转目望去,但见洞口之外端立着两名身穿一袭大红长袍的人,那红色隐隐透出一种阴恶的意味,让人瞧见立觉全身发毛。 赵凤豪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人的轻身功夫难道已臻‘无风飘絮’的地步?否则他们欺近五丈之内我怎能一无所觉?……” 那右首红袍人出声道:“俞玄青,你果然不曾爽约。” 俞玄青缓缓道:“有任何爽约的理由么?一棋,这话是如何说法?” 那俞一棋阴笑不语,转首朝赵凤豪道:“这位是谁?恕俞某眼拙——” 赵凤豪淡淡道:“老夫赵凤豪。” 他不讳自报姓名,俞一棋及左首红袍人眼中齐然掠过一丝骇异之色,俞一棋子笑一声,道:“阁下与俞玄青是一路同来么?” 赵凤豪道:“不然。” 俞一棋冷冷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赵家主人也会故作违心之言。” 赵凤豪哂道:“老夫与武林七奇有约在渔阳山巅会斗,姓俞的,你休得信口雌黄!” 俞一棋道:“呵呵,这倒是百载逢一的大战啊,似此盛会,早该在江湖传闻,俞某怎的全不知情?” 赵凤豪道:“咱们不欲惊动旁人,致招无谓纷扰。” 俞一棋道:“既是如此,阁下请自便吧……” 赵凤豪道:“老夫与七奇相约,犹在一个时辰之后,要去要留,自用不着你费神提点。” 俞一棋狞笑道:“阁下此时不走,待会儿可要懊悔不及了。” 赵凤豪不予置答,一旁的俞玄青早已忍耐不住,道:“俞一棋,我们之间的事可与赵大侠无关,你尽磨着他说话,到底是何用心?” 俞一棋道:“正因此事与赵大侠无涉,是以俞某劝他离开这里。” 赵凤豪道:“如果老夫执意要留下呢?” 俞一棋哼一哼,道:“俞某已然向你警告过,你这一决定不过自讨苦吃,若发生不测之事,毋谓俞某言之不信。” 赵凤豪道:“你是在恫吓老夫么?” 俞一棋道:“岂敢,俞某以实相析,奉劝……” 赵凤豪截口道:“少费口舌吧,老夫所以决定不走,自然不会没有原因……” 俞一棋冷笑道:“天知道阁下安的什么心眼?” 赵凤豪道:“百毒教兴起武林不过二载,便做了几件人人发指的恶事,老夫久有一探此教来龙去脉之心,今日有幸得遇教主,焉能轻易失之交臂?此其一……” 俞一棋讶道:“你怎知俞某身份?” 俞玄青插道:“是我透露的。” 赵凤豪续道:“再者,这洞穴之内遍地血腥,显见不久之前,必有凶杀之事发生,老夫既然无意撞到,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俞一棋眼色阴睛不定,道:“阁下自恃武功高绝,任何事都要插上一手,是也不是?” 赵凤豪并不发怒,迳道:“甚至俞教主也很有可能牵涉在那凶杀之事内,不知老夫推测是否正确……” 他一面说话,一面留神注意对方反应,发现俞一棋果然略现慌张之色,身躯微微震了一震。倒是立于他身左的红袍人神色冰冷如昔,丝毫不见有何表情露出。 俞一棋道:“你无据之论说得太多了!” 俞玄青道:“一棋你废话亦不嫌少,你约拙夫妇到此一会,可是又为了欲算计我俩性命?” 俞一棋道:“俞某本无此意,奈何世上尽多疑神惑鬼之人。” 俞玄青道:“自家父去世后,拙荆与我已多次险些丧生在尔等兄弟的阴谋算计下,错非我始终保持警觉,此刻安会命在?一棋你纵然舌灿莲花,复何能将事实一笔抹煞。” 俞一棋道:“还是一句老话!你疑心太重。” 俞问青正待说话,俞一棋侧立着的红袍人突出无比冰冷的话气道:“俞玄青,你站出洞外来!” 那红袍人从出现到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发,直挺挺地立在洞外,便如幽灵尸般,诸人几乎忽略到他存在,即使他说话也是冷森无比,令人闻之直似掉人冰窖之中,不觉倒吸一口寒气。 俞玄青一怔,道:“怎的?” 那红袍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出洞外来!” 俞玄青错愕道:“俞肇山你玩弄什么玄虚。” 那红袍人俞肇山全身动也不动道:“俞某有一样物事让你瞧瞧——”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诸人但觉晶瞳一亮,俞肇山手上已多了一块晶莹闪烁,白里透青的小玉石! 俞玄青乍见那片玉石,满面都是骇异之色,唇皮牵动了几下,却是呐呐不能成语,那红袍人俞肇山低声吟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 俞玄青牵呐道:“星月石?……先父生前所失窃的星月石怎会落在你手?……” 俞肇山道:“你不走近前来瞧个仔细么?” 俞玄青踌躇一忽,正欲举步,立在他身后的茹卿拉住他的衣袂,嗫嚅道:“夫君,你不……不要出去……” 俞玄青回头道:“事关重大,我岂可畏首畏尾。” 一提身便纵出洞外,距俞肇山五步之前驻足,凝目往对方手中的那块玉石瞧上一眼,失声道:“这,这是膺品!……” “品”字方自出口,斗闻闷雷一声暴响亮起,一条灰影自山洞上方的乱石堆中,望准俞玄青疾扑而下! 洞内的茹卿眼看自家所担心的竟成为事实,不禁吓得面无血色,垂在前额的一绺留海微微地飘抖着,结结巴巴道:“夫君小……小心……” 那条灰影挟着慑人心魄的斐然风响下扑而至,即星飞丸坠亦不足以媲其速,俞玄青一呆之下,挥臂猛劈而上。 他臂出如风,内力尚未吐实,对方一振身袂,身形在空中翻一大转,又换了另一个角度扑下。 俞玄青大吼一声,道:“好鼠辈!” 他连转第二个念头的余地没有,单足微闪,仰身退开四,五之远,然后轻轻往上拍出一掌。 俞玄青这一掌击出,在场睹状的赵凤豪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缘因俞玄青一掌看似轻飘无力,但是其中变化多端,内涵之奥妙实在已臻炉火纯青的步,他心中飞快地忖道:“久闻俞玄青的‘柔棉掌’乃武林一绝,江湖中人往往将它与‘五节刀’相提并论,我先时犹有不服气之感,但见他这掌上功夫竟似犹在五节刀之上,可见盛名绝非侥幸得来……” 那半空突袭之人,只觉忽然之间仿佛陷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旋力中,掌力不由一窒,翻身落下地来。 那人方自落地,呼地立刻转过身来,俞玄青与赵凤豪两人与对方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脱口而呼:“你——是你?” 只见那人一身褐宽布衫,足扎芒鞋,赫然是赵凤豪刻前在山道所遇见庄稼汉装束来的中年人! 那“庄稼汉”狞声一笑道:“是我,意外吧?” 俞一棋道:“端木愈,你几时与他们朝过面了?” 此言一出,俞、赵两人心头子齐然一震,心中呼道:“端木愈?……这人竟是端木愈?……”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俞玄青及赵凤豪久在江湖行动,对这昔年黑道第一巨擘之名当真有如雷贯耳之感,是以此刻骤闻之下,便忍不住内心激动之情。 那端木愈点头道:“方才在山路上,他们两批人还磨着我问俞……俞……” 话未说完,那红袍人俞肇山蓦地一声低喝:“倒下!” 他就趁着俞玄青心有旁顾的当儿,猛一伸掌,悄无声音地望准后者“毕盖”要穴拍了过来。 那俞肇山一掌才伸出,一侧的端木愈和俞一棋同时一声叱喝,四掌齐伸,掌势潜劲隐隐罩住俞玄青全身。 这一下奇袭的时机,方位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显见他们早有点契,欲一举置俞玄青于死地。 俞玄青腹背受敌,眼看已无法逃过此劫,但他仍然临危不乱,足步一晃一错,他有如行云流水的换了一个位置,讵知对方三人三掌自中击实飙风,居然自斜角向外反爆开来。 只闻轩然一震,三股内家上乘掌力如撞之下,发出一股强力的旋风,将俞玄青卷在风眼之中! 洞内的赵凤豪只瞧得热血汹涌,他湛湛一声大吼,一步飞跃而出。 呼呼然赵凤豪已掠到洞口,他身犹在空中,陡闻左侧衣袂声一荡,那俞夫人茹卿已抢先一步飞身而出。 茹卿掠到近处,娇躯向前微俯,纤手一提,一股内力应手而出,往距他最近的红袍人俞肇山击去。 同一忽里,赵凤豪也已迫不及待遥遥劈出一掌,但听得呜呜怪风亮起,那俞肇山双腿半屈,蓦然跃起来,整个身子有如一缕轻烟般在空中一飞而过,借势翻出二掌,分袭茹卿及赵凤豪两人! 赵凤豪举目一瞧,倏地全身震一大震,高喊道:“暗香掠影——鬼影子?……” 他错愕之下,猛觉身上衣袂翻飞欲裂,对方掌力已然袭到了自己身前不及二尺之处—— 另一壁,茹卿足下碎踏细步,玉手再度拂去,登时将敌手掌劲封回,反自对方掌影中分光错影攻出,那俞肇山攻势稍挫,赵凤豪只觉胸前压力大轻,他见机不可再,右臂一举,一式“五节刀”宛若石破天惊一般拍了出去。 “五节刀”乃是赵凤豪自前人八面金刀的“风雷五刀”上领悟所创的掌法,其威力之巨,已到了举世罕有其匹的地步,目下他泄怒发出这么一记,便有如推出一记万斤之锤,一时风声斐然,“嗡”“嗡”奇响大作! 那俞肇山双目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果然不敢直攫其锋,他身子一晃,朝左方避了开去。 如此一来,赵凤豪和茹卿的及时出手便收到了牵制之效,俞玄青得以稍稍缓过一口气,但仍是以一敌二的局面。 赵凤豪百忙中举目望了俞玄青那边一眼,便知道他虽然少去一个劲敌,只是要冲出重围的希望依然渺茫得很。 那端木愈喝道:“还不与我倒下!” 喝声里,右臂猛地倒削而起,攻势未尽,俞一棋冷哼一声,双手分自左右朝里一圈,这两名当代高人再一次联手抢攻。 俞玄青目眦欲裂,厉声道:“未必见得!” 世上虽作如是言,心中却知自己已身处天大危机之中,勿论还击,就是退守保身都艰难异常! 这当口已容不得俞玄青犹豫,他咬紧牙关,迅速地作了个抉择,一挺背硬受了端木愈一掌,然后双掌当胸并举,将俞一棋震退了五步! 茹卿恸呼一声,移近俞玄青身侧,道:“夫君,你受伤了?” 俞玄言摇首道:“不碍……不碍……” 忽然张嘴喀出一口鲜血,身躯摇摇欲坠,终于勉力撑住。 那端木愈见自己毕生功力所聚的一掌,竟未能将对方击倒,不禁错愕万状,沉声说道:“俞玄青,你自认功力在咱们之上么?” 俞玄膏道:“区区几时说过这话?” 端木愈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便好,须知老夫虽未能一掌将你击毙,但至少已震断你体内二脉,任是大罗神仙再世,也足够生受了。” 俞玄青默默不语,端木愈冷笑道:“再接老夫第二掌试试——” “嗤”一响,赵凤豪飞步抄前,面对端木愈道:“由老夫来会一会阁下如何?” 端木愈道:“姓赵的,这码事你还是少管为妙。” 赵凤豪淡淡道:“我向来不吃恫吓这一套。” 端木愈阴笑不止,赵凤豪挤挤鼻子道:“奇怪,此地腥气为何历久不散?实是恶心之极……” 端木愈神颜微变,道:“什么腥气?” 赵凤豪道:“端木愈你还要装糊涂么?适才你肩上挑着两口木箱放置到那儿去了?” 端木愈面色变得更加厉害,旋即放声大笑道:“你想瞧瞧木箱内的物事?” 赵凤豪道:“好奇之心皆有之,岂独老夫例外?端的当家你何必多此一问。” 端木愈但笑不语,赵凤豪道:“你不拿出来,老夫难道不会自己寻找么?” 一拧身,循味飞跃上洞穴右上方的草篁堆中,伸手拨开乱草,果然发现两口漆黑的木箱,提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不知所装何物,当下疑心更重,纵回原地。 端木愈与红袍人喝叱之声此起彼落,欺身圈上,赵凤豪未容他们欺近,双手一掀,已将盖揭开—— 掀盖的霎那,一股股浓靡不堪的血腥气味自箱内飘溢而出,登时弥漫于周遭,那两口木箱赫然分装着一具被斩为两段的尸身! 那死者肤色泛青,脸上皱纹密布,白发及颈,显见年事已长,双目暴突,五官扭曲,厥狂甚是狰狞! 茹卿尖呼一声,期期艾艾道:“他……他不是咱家的老仆俞……俞福么?……” 俞玄青目眦欲裂,手指朝端木愈道:“是你下的毒手?” 端木愈道:“老夫虽则杀人如麻,但却不代人受过,杀人者乃是……乃是……” 俞玄青厉声道:“是谁?你说!” 端木愈方欲启口,立于右侧的红袍人俞肇山一步掠前,道:“人是俞某杀的,俞玄青你待怎地?” 俞玄青喃喃低道:“俞福何咎?……俞福何咎?……” 他霍地仰起头,发指道:“老仆人忠厚良善,一生与世无争,为了何故竟值得你下此杀手?” 俞肇山冷冷道:“与世无争……忠厚良善……嘿!嘿!你就只知晓这些么?” 俞玄青一怔,道:“阁下弦外之音是什么?” 俞一棋插口道:“嘿,咱们倒以为替武林除去了一个骑墙败类咧……” 俞玄青瞠目不能语,赵凤豪仔细端详了死者面庞许久,朝俞玄青道:“此人是贵府的仆人,俞兄可认清楚了?” 俞玄青道:“俞福当仆俞家多年,焉有认错之理?” 赵凤豪皱眉道:“怪哉,老夫自忖眼力也不致有差啊……” 俞玄青错愕道:“赵大侠也认得家仆么?” 赵凤豪道:“老夫未见过令仆之面,所熟悉的却是截然不同身份另一个人——” 他语声一顿,复道:“据我所知,死者应为河洛大豪,人称游江汉……” 说到此地,场上众人尽皆动容,俞玄青冲口道:“游老二?你指的是那侠名远播,被公推为中原七十二帮会领导人物的游老二?” 赵凤豪深沉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俞玄青满露不能置信之色,道:“赵大侠怎能如此肯定?” 赵凤豪道:“半载之前,老夫路过河洛,尝为游家庄座上之客,再说游氏昆仲名垂武林数年,老夫在年轻时已然与其人会过数面,是以印象至为深刻。” 茹卿道:“但是死者分明乃咱们的老仆,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俞玄青颔然道:“我也莫知所然。” 他仰望夜空,陷入苦思之中,自语道:“游老二身为江湖豪客,毋无如何也不会屈就仆用之职,情理上既属不可能,难道我们两者间有一人看错了?……” 赵凤豪冲着红袍人俞肇山道:“也许阁下能对此事有所解释——” 俞肇山道:“无可奉告。” 赵凤豪哂道:“姓俞的,你欲三缄其口亦为势所不许了,不管死者是俞家仆人也罢,或是游老二也罢,既然死在你手,自不会没有因素在,抑有进者,你杀人之后缘何要端木愈家将尸身抬离现场?此人是在山洞中被杀害的么?” 俞肇山道:“在山洞行凶又待怎地?难道说宰掉一个人还要选择场所么?” 赵凤豪道:“事实如此。” 茹卿“噫”得一声,仿佛被人提醒一件自家所忽略之事,视线再次落在箱内死者身上,道:“夫君,你我昨日离开五里亭之际,不是吩咐俞老仆代为守家么?为什么他会死在此地?” 俞玄青道:“是啊,俞福是怎样来到渔洋山的……” 一旁的端木愈笑喀嘻道:“怎样到渔洋山来?嘿,他生着两只腿不会走路么?” 俞玄青沉下嗓子道:“这个还用你来说明不成,问题是,他到此地何干?” 端木愈笑意未褪,道:“老夫倒要反问一句了,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俞玄青恚道:“自然是赴俞氏兄弟之约而来,端木愈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端木愈道:“这就是了,俞福当然也是应俞氏昆仲之约来此!” 俞玄青讶道:“此话可真?” 端木愈道:“可笑你完全蒙在鼓里,可知俞福今夜为的便是送那块玉石与……” 俞一棋沉声打断道:“够了!端木愈,你话说得够了!” 端木愈双目一翻,道:“老夫与尔兄搭伙,言语行动可不受任何干涉,老俞,你要认清这一点。” 他们两人一言不合便自反目相向,场上情势一下便变得糊里糊涂,那端木愈分明是俞氏兄弟一边之人,却是罔顾大局,主动向对方透霹秘密,不知用意何在,俞一棋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可奈何。 赵凤豪哼了一声,道:“不说老夫也可猜想而知,死者与尔等相互勾搭,伪充仆役到俞家卧底,其目的便在那块小玉石上,安今玉石既已偷窃到手,人也失去利用价值,尔等便采取了杀人灭口的手段……” 语犹未尽,蓦然之黑暗里传来一阵足步声! 那足音甚为沉重,一步一步敲在众人心上,只数起数落之际,已来到近前,但见壁斜角处黑影一闪,一人疾步而来! 赵凤豪运足目力,见那人年纪约摸在五旬上下,身着一袭黑衣,在乌漆巴黑的夜色中尤显得阴寒可怖,诸人心头皆是一凉。 俞肇山冷冷道:“游老二,快……快出手!” 那“游老二”闻声,身手猛地向前一欺,单掌闪电般抬起,对着近在咫尺的赵凤豪直袭而出! 这下祸起萧墙,赵凤豪在全然不备中,忽然觉后脊生凉,他做梦都料不到“游老二”无缘无由会突施暗袭,是以反应远较平时迟钝,他犹未及回转身子,对方的掌势潜劲已直逼到他的背宫! 俞玄青犹恐赵凤豪未觉,高声道:“赵大侠,留神你的背后……” 他立身之处距赵凤豪少说也有十余步之遥,欲加援手已然不及,是以惟有出声示警一途。 对方的一掌来得太已突然,赵凤豪避无可避,天生的本能逼他做宁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定,他甚至连闪身的尝试都不加以考虑,右臂一挥,往后反推而出,来了个以硬碰硬! 一个是出其不备,一个是仓促应战,两相比较之下,赵凤豪无形中吃了许多大亏,但是他依旧凭藉着雄厚的功力,将“游老二”身躯震得如同一团柳絮一般,往后飘飞了出去。 那“游老二”身在空中爆出一声闷哼,下落于地,而赵风豪自己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对方掌力之高委实大出他所料,这一掌之力几乎将他震得五脏都移了位,幸亏他内力深厚,强行运功将翻腾不已的气血压下。 他情知道这么做其实是釜底抽薪之计,目下若不迅做调息自疗,待会儿伤势发作,便无可收拾。 双方只匆匆换了一招,旁观的俞氏昆仲却已瞧得惊心不已,赵凤豪虽没有躲过这一记杀着,但身受数掌之下,仍有余力将敌手震飞,而且自家伫立不倒,自外表观之,犹知无事之人,光是此等潜力便足以令人心寒了。 赵凤豪压沉嗓子道:“尔等一再偷袭于我,是何道理?” 那俞氏兄弟本计划继“游老二”奇袭之后痛下杀手,此刻见赵凤豪神威凛然,震于对方大名,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 赵凤豪续道:“说吧,今番你们打算怎样?” 俞肇山寻思一忽,道:“姓赵的,咱们早就警告过你,莫要来搅这趟浑水,姑念你在武林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走吧……至于这两个人……” 他伸手一指俞玄青及茹卿道:“这一对夫妇俞某可要留下!” 赵凤豪冷冷道:“就是这句话么?” 俞玄青深沉地望了赵凤豪一眼,激动地道:“赵大侠见义拔刀之情区区深铭肺腑,今日之事区区一人已足够打理,阁下请自走吧。” 赵凤豪没有答话,转向俞肇山道:“老夫与俞玄青本无交情可言,先此之所以不欲离去,乃是为了满足好奇之念,但目下情形又不同了……” 他长吸了一口气,复道:“目下却是尔等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手段,迫使老夫不得不留下来!” 俞一棋道:“姓赵的,你别不认进退……” 那久未开口的端木愈呼嚷道:“和这老顽固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便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举掌待发! 就在这当儿,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自对面崖壁传了过来! 渐渐那语声来得近了,众人转目望去,只见崖上人影闪荡,相继跃出七人。那七人一字排开,为首一名虬髯大汉环目一扫,冲着赵凤豪道:“赵老儿,原来你在这里。” 赵凤豪未及答话,俞肇山头也不抬,道:“来者是谁?” 那七人相互对望一眼,倏地齐然仰天长笑,其中一名道士道:“见着咱们七人,施主还猜不出贫道等的身份么?” 俞一棋道:“好大的口气,难道武林七奇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你们如此自命不凡?” 那虬髯汉子道:“武林七奇中没有一人会狂妄到超出他应有的身份,倒是阁下说话的口气,咱们听来相当刺耳。” 言罢不待对方回话,便转朗赵凤豪道:“赵老儿,你可是畏惧不敢赴约了!” 赵凤豪一哂道:“简公林,亏你身为一派之长,竟说出这等无见识的话。” 简公林身旁一名枯瘦老者道:“约斗之时辰已过,你可知道?” 赵凤豪道:“知道。” 那枯瘦老者道:“咱们在山岭的约定地点久候你赵老儿不至,方始联袂下山寻找于你。” 赵凤豪道:“七位请少安毋燥,待老夫将这几个朋友打发后再行践约不迟。” 简公林道:“阁下还有什么私事未了?” 赵凤豪指着俞氏兄弟道:“他们与老夫有点纠葛未曾解决。” 简公林朝身左的胖老者道:“郝兄,你说怎么办?” 那胖老者郝伦道:“夜长梦多,小弟之意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简公林沉吟一下,向俞肇山一拱手道:“尊驾与赵凤豪有何过节,可否看着区区七人薄面暂请放开?” 俞肇山道:“只要赵大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在下并不准备挡驾。” 赵凤豪道:“老夫要走便和俞玄青俞兄及其夫人一道走。” 俞肇山沉声道:“你要求得太过份了!” 那郝伦敞开嗓子道:“咱等与赵凤豪有约在先,若有人在此刻和他过不去,便等如与七奇为敌,阁下三思。” 顷忽间,俞肇山眼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他深思熟虑借故约俞玄青夫妇至此,本欲一举将他俩袭杀,做梦也想不到半途会杀出一个赵凤豪横加阻挠,目下又有武林七奇居中作梗,以致全部计划均为之落空,虽是心有未甘,但权衡敌我情势,自量其力绝不能占到任何便宜,遂道:“武林七奇也决定要插身于这场是非中了?” 七奇立开一排无语伫立,不啻是默认了他的话,俞肇山阴阴一笑,声音陡地变得又沉又狠:“连七奇都如此不识时务,俞某还有何话可说,青山不转流水弯,咱们后会有期……” 那端木愈道:“姓俞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畏首畏尾?” 俞肇山毫不动怒,道:“端木当家若意强不服,可自个儿留在此地,恕老夫不能奉陪。” 俞肇山挥一挥手,偕同俞一棋及“游老二”转身走了,那端木愈踌躇一忽,也随后跟上,不一刻便人影俱杳………… …………………… 赵凤豪述说到这里打住,苏白风听得入神,情不自禁问道:“后来呢?” 赵凤豪久久不语,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地面,就像它上面烙印着他的往事似的,好一会始道:“后来因我的坚持,俞玄青夫妇只有依老夫之意离开,留下的就只存武林七奇与老夫……” 苏白风心绪紧张,又问:“老爷与七奇之战的结果如何?” 他说着,不意触及赵凤豪的目光,心中不禁颤了一颤,但见他主人的晶瞳中腾射着一种散漫而凄凉的光芒,似乎整个天地全笼罩在绝望中,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赵凤豪缓缓道:“目下老夫一身功力尽失,形同废人,你还不知结果如何么?” 苏白风几乎是用力叫道:“为什么!老爷的功力绝不在七奇之下,只有在他们七人之上啊,为什么老爷会落败?而且又败得这么惨?” 赵凤豪仰天叹一口气,道:“老夫两番遭到俞肇山及‘游老二’之偷袭,体内百会尽闭,已负严重内伤,加之老夫未曾适时调息疗治,伤势遂愈演愈烈,在未与七奇之战前,已自知无法幸免……” 苏白风道:“老爷既知此仗是败定了,缘何不将实情对七奇说明,延期再战?” 赵凤豪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白风,若换了你,你会这样做么?” 苏白风心头起伏,他毫不考虑便在心中对自己呼道:“是啊,我若与赵老爷子易地在而处,也会坚持打下去的,原来……原来老爷与我都属于这一类之人,难道这种视死如归,死而无悔的勇气便唤做英雄?” 他知道一个真正的“英雄”必须是个临事无惧,好谋以成之人,但凭一腔热血不愿稍弱于人,便置成败于不顾,是无济于事的,但为何明知此等道理也不规避呢?自家也解释不出所以然。 赵凤豪喃喃道:“时也乎……命也乎?……” 苏白风忽然想起一事,道:“方才老爷提到俞肇山曾出示一白里透青的小玉石?” 赵凤豪含首道:“据俞玄青事后告诉我,俞肇山伙同那‘俞福’偷走的玉石不过是膺货,真货其实仍在他身上。” 苏白风若有所悟,道:“是了,下佣记起俞兄之头巾上,就镶有同样一颗玉石……” 赵凤豪道:“俞玄青曾约略说过,那块星月石关系玄青之父生前为朝廷命官,官至兵部佥事。” 苏白风摇头表示不知,道:“还有那游……游老二……” 他欲言又止,赵凤豪道:“白风有话迳说无疑。” 苏白风道:“下佣曾于数月之前,亲见游家老大老二在长安主持英雄大会,斯时天下各派代表正集会商讨对付披猖扬厉的百毒教……” 赵凤豪奇道:“有这回事?” 苏白风肯定的道:“游老二在大众之前露面,非只下佣瞧见。” 赵凤豪沉思无语,蓦然一击掌,道:“长安露面那个游老二也可能有假!” 苏白风惊道:“又是一个冒牌游老二?天下人竟被瞒了过去……” 赵凤豪用着异乎寻常的沉重声音道:“‘游老二’自然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但老夫总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在那俞肇山……” 苏白风道:“老爷觉得此人如何?” “老夫总不断感到那俞肇山其实并无其人,十有八九是一名当代知名的武林高手所冒充!” 苏白风大吃一惊,呐道:“这……这怎么说法?” 赵凤豪道:“试想,俞肇山功力之高,已稳站武林前数把交椅之内,但他的名字非特不见经传,简直陌生得紧,一个人功夫既高,又要隐住其名不为人知,乃属万无可能之事,在此等情况下,只有借用假名了……” 苏白风心头思潮汹涌,道:“此人是谁?老爷心中可有端倪?” 赵凤豪久久不语,似乎已陷入苦思中,良久始道:“事情之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暂时不谈这了。” 他仰首望望微曦的苍穹,叫嘘道:“你瞧,天又亮了,咱们走吧……” 苏白风茫然应了一声,两人相继举步,往霜雾浓重的远方行去…… 且说元元僧与心弥和尚方掠到木桥边缘,迎面突然步来一名白袈僧人,适将桥头挡住, 元元僧不由分说,拔身就向前猛冲,那白袈僧人身子一闪,堪堪拦在元元僧前面,那边心弥和尚见元元僧被挡住,也止身不前。 那白袈僧人喧了一声佛号道:“无量寿佛。” 声音有如铜乍鸣,凝聚在空中久久不散,元元僧一听这四个字,身子微微一颤,愣立在当地。 白袈僧人怀中抱着一支木鱼,双手挥动问,一总敲了十二响,声音清脆无比,更奇的是那口向声中仿佛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力量,令人不知不觉为它慑引了去,只见元元僧身躯又自一震,双目呆痴如入梦幻之境。 那钱姓老者喃喃低道:“十二响,十二响……久未遇到能以达摩功敲十二响木鱼的和尚了……” 他倏地抬起头来,远远朝白衣僧道:“来者莫非少林方丈?” 那白袈僧人合什道:“不敢,正是贫僧。” 钱姓老者道:“老夫数年不闻外事,不想当今少林寺又换了一位方丈,敢问前掌门青杏与大师如何称呼?” 白袈僧人道:“贫僧青木,青字辈排行第四,青杏乃贫僧大师兄,现已物故。” 钱姓老者“哦”了一声,感慨自语道:“沧海桑田,白云苍苍,只不过几年光阴,江湖上的变动可真大啊!” 那白袈僧人青木面向元元僧道:“我佛有灵,竟叫老衲在此邂逅故人……” 元元僧不语,青木复道:“慧元,你身虽离少林之门,却犹如少林之人,当着同门之前,你一句佛号也不打么?” 元元僧愣了好一忽,神颜中流露出奇特复杂的表情,但只须笑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特度,道:“方丈亲下嵩山,可是为了贫僧?” 青木大师道:“可以说是如此。” 语声微顿,续道:“老衲闭关之期方满,翌日便重入红尘,慧元你当然知晓所为何来。” 元元僧冷笑道:“区区失礼,便值得劳动掌门大驾,倒令小僧于心难安了。” 青木大师道:“慧元你监守自盗,悉数窃走藏经阁藏经,本门气数因之大受影响,于今老衲也不加细究,只要你能幡然悔悟,将金刚经交还少林……” 元元僧打断道:“少费唇舌啦,贫僧早非少林之人,你若是软言以求,那是毫无相商余地,何况金刚经目下并不在贫僧身上。” 青木大师一怔,旋即沉喝道:“金刚经是你窃走的不是?” 元元僧道:“贫僧从没有否认过。” 青木大师道:“然则你怎能说经书不在你处?” 元元僧道:“贫僧无意打诳,经书确被俞大先生借去……” 话犹未完,立身一旁的心弥和尚轻咳一声,朝元元僧使了个眼色,元元僧忙住口不语。 青木大师却已听得一清二楚,耸然动容道:“俞大先生?可是俞肇山俞老施主?” 那心弥和尚忍不住冲口道:“你怎得而知?” 青木大师道:“昔年老衲在五里亭,曾与俞老施主有一面之缘。” 立于桥中的钱姓老者一闻此语,霍然吃了一惊,喃喃道:“五里亭……五里亭……” 元元僧道:“贫僧言尽于此,方丈要那金刚经,尽管向俞大先生索取……” 言罢,转身就走,青木大师大喝道:“慧元留步!” 元元僧足步一顿,回首道:“方丈还有何见教?” 青木大师道:“慧元你携去金刚经,可知那经书第一篇开宗明义,讲的便是般若法门其义蕴玄廓,义理紧密,老衲当日尝闻恩师提到伊首四句,那是‘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诸磨镜,垢去明存。’……” 他说到这里一停,俄顷续道:“你可知此言之意?” 元元僧道:“什么禅机玄学,贫僧一概不懂,方丈甭提这些啦,须知弹琴也要打个知音者,至于小僧……” 青木大师截口道:“但闻人弃佛,未闻佛舍人,慧元,你莫要执迷不悟。” 心弥和尚不耐道:“废话,方丈还是留点精神去超度有缘人,咱们可没有闲工夫听训了……” 说着,语声倏在转厉:“你让是不让路?” 青木大师平淡如故,道:“出家人心法俱空,何事如此匆忙急迫?” 心弥和尚厉喝道:“让开!” 他猛一伸掌,便如一阵旋风般掠到桥头,掌势挥动处正击向青木大师脉门要穴,当真是毫厘无差。 青木大师右手两指拈住左袖,居中一拂,一股暗劲当胸击出,心弥和尚但觉对方袖风发出,直似春蚕吐丝,绵绵不绝,自家掌势居然不由自主被拔偏了半分,当外骇然一呼,仰身退开五步。 反观青木大师依旧端端伫立在桥头之上。 青木大师道:“这位法兄好毒辣的掌法!” 心弥和尚眼珠运转,宏声道:“元元僧!举火撩天!” 元元僧一闻此语,斗然大吼一声,左拳一扬,右掌由下至上伸而出,一招遥击青木大师头顶。 青木大师似乎料不到慧元竟敢向掌门人突击出招,不禁怔得一怔,匆促出掌相迎…… 他仓促间内力未能提纯,既是如此,元元僧诡计仍未得逞,只闻“蓬”地一响,飙风过后,青木大师合然不退。 元元僧面色严肃已极,右手闪电一翻,击出一记“百步神拳”。 青木大师沉声道:“慧元留神,老衲要出手了!” 他身随掌走,掌心自宽大袈袖中猛吐而出,平空挥了半天掌花,霎时间嘶厉之声大作,宛若万马啸腾,石破天惊。 元元僧见掌门方一出掌便自声势夺人,慌忙中一收击,侧身避开锋锐,然后再次一个欺身,换了一套掌法,连续发动了五次攻击,只见他双袖上下飞舞,节节向桥头逼进。 同一忽里,心弥和尚单手一抡,也加入了战圈,这当今两大高僧联手之下,威力端的是骇人已极。 青木大师力敌两人,掌势倏地一变,走的全是刚劲路上,但是终究渐屈劣势,马步微微浮动。 掌影交错中,元元僧和心弥和尚同时换式,在窄隘的木桥上各自站立半个侧面,四掌齐出,青木大师身形滴溜溜打了一转,卸去掌力。 心弥和尚大喝一声,纵身跃起,临空一拳劈了下来,吼道:“退下!” 青木大师举臂迎架,心弥和尚身躯在空中一沉,另一手接着斜拍而下,青木大师迎袖又是一挥,呼地一响,心弥身子被弹高二尺有余。 心弥和尚在空中引颈长啸,苍鹰似的盘旋而降,但见他双目圆睁,凶光闪闪,左右双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下! 青木大师方退又进,一个跨步填上了空档,但元元僧已抢先倏忽自他身旁冲了出去。 空中那心弥和尚吐气开身,也落在元元僧身右。青木大师挥袖迎着两人又是一拂,二僧先后纵起,三两个起落便已掠到前方密林边缘。 元元僧奔到林边,哈腰自一株树下拾起一倏黑色细线,另一手自怀中掏出火折一晃,一道火舌迎风升起。 这刻,俞佑亮已立身在桥面上,他一眼瞥见元元僧所为,心头登时震一大震,脱口高喊道:“挡住他!他要点燃火药引线!” 青木大师一闻此语,面上流露不能置信之色,但他毫无思虑余暇,只一怔间身子斗然冲天而起。 他腾空虚跨数步,宛若一缕长虹,身形已在七八丈之外,速度之疾真是毫无阻滞,居然已追得和元元僧首尾相衔。 青木大师长吸一口真气,探掌一吐,内力悉发而出。 元元僧方将火焰燃亮,陡觉劲风压体,百忙中空出的左手倒劈而出,旁侧的心弥和尚亦连同拍出一掌。 只闻“虎”地一声巨震,心弥和尚这一招却早有人将它接下,原来俞佑亮在出声示警的同时,身形并不停滞,只一忽便已折到三僧近处,右手腕斗翻,正好卸去心弥这一招。 第三者的干扰既去,青木大师又接续挥出三掌。 青木大师掌少林一门,终生浸淫少林绝学,这三式发出,确是一气呵成,到第三掌上,只闻“拍”地一响,元元僧手上的火折子终被打落! 元元僧见计未得逞,匆匆向心弥和尚招呼一声,两人落荒逃去了。 青木大师喊道:“慧元慢走!” 袈袖一拂,也自扭转追赶而上,须臾三僧便去得不见踪影。 立于桥面上始终未曾动手的钱姓老者祖孙俩及白洁,徐徐步至俞佑亮身前,那钱姓老者说道:“小哥儿,你我又碰头了。” 他转目瞥了地上那未曾点燃的引线一眼,复道:“这一次似乎是你救了咱们的性命。” 俞佑亮心中矛盾已极,他默默对自己呼道:“我为什么要救他?闻道是:父母之仇,弗与共戴天,遇堵市朝不反兵而斗,而我……我非但没有这么做,反救了仇人一命,九泉下的父母会怎样说我呢?……” 内心虽作如是想,口上却淡淡道:“不算什么,令孙钱继原钱兄亦曾救过小可一命。” 说着,旋又补上一句:“所以咱们彼此是两清了。” 那钱继原并未注意到俞佑亮的奇怪神色,偏首朝钱姓老者道:“祖父,方才那少林和尚说及金刚经……” 钱姓老者问道:“怎地?” 钱继原道:“金刚经既在俞肇山手上,若等他将经书上所载心法练成,只怕就是宇内无敌……” 钱姓老者道:“这倒不见得。” 钱继原道:“你老忘了落英塔中,左老前辈常无意透露,金刚经上最后三篇所录的‘密支心法’,连他那内家至颠先天真气亦自叹弗如,斯时俞肇山也在左右。” 钱姓老者沉吟道:“嗯嗯,左老儿若自认不敌,天下武林大约找不出第三个功夫再高的人来啦。” 钱继原道:“大禅宗如何?” 俞佑亮听他提及自己师父,不禁心中一阵狂跳。 钱姓老者摇首道:“老夫一生未见过禅宗之面,倒不知他的深浅。” 他寻思一下,复道:“不过‘密支心法’岂是轻易所能练就,继原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继原道:“孩儿并未过虑,俞肇山……” 话未说完,陡听远方传来一道尖啸之声,钱姓老者面色霍地一变,脱口道:“那人来到附近了!” 钱继原讶道:“什么人?” 钱姓老者沉声一字一字道:“姓俞的!俞肇山!” 钱继原方自改变了脸上的神色,钱姓老者一拉他衣袂,道:“老夫不愿与他在斯时斯地碰头,继原,带着你的白小姑娘,咱们快走。” 一转身,偕同钱继原及白洁如飞掠去。 他们三人走得太过突然,只留下愣愣而立的俞佑亮,良久他才梦醒,循着引线在桥下找到一包火药,将它丢入河中。 艳阳方炽,俞佑亮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也自动身走了。 远远地将木桥抛在后面,爬上一座小丘,迎面便是一大片枫林,他身方步入林中,突然一阵急促凌乱的足步声自左方传了过来! 那悉索足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是急促,俞佑亮正错愕间,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冲出一人,来到俞佑亮身旁,一个踣踬倒在地上! 俞佑亮往那人脸庞瞧上一眼,脱口惊呼道:“孙前辈!你……” 那人果是俞佑亮在银川遇见的御风刀孙抱轩,他跌在俞佑亮脚旁,面色泛青,全身衣衫破碎不堪,断断续续道:“大事已起……呼呼……大事已起……” 俞佑亮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震得手足无措,道:“孙……孙前辈,你怎么了?” 孙抱轩有气无力地道:“我到……到过石骨……承天……三匠已遇害……大事……已……起……” 俞佑亮听到这里,便有如巨雷轰顶,那孙抱轩挣扎着自怀中掏出一张白纸,俞佑亮接过手来摊开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一棋:汝罔顾大局,妄逞意气之争,尔来所作所为,无一不与予处于敌对地位,余犹念乎手足之情,不原与汝决裂,但汝一再挑衅,岂不知人所能容忍之程度究竟有与?见字请于望日之夜至金沙渡一会。” 只听孙抱轩继续道:“此笺乃我在石谷之内所拾得……俞一棋已……去过那……里……” 声音遂渐微弱,双腿一蹬,便自没气。 俞佑亮俯身下去,伸手把审孙抱轩脉胳,便知是没有救了,这会儿,林中悉索声起,又缓缓步出一人——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回 俞佑亮定睛一望,见那自林中步出的却是居于深山茅舍,曾以一个手式将血岭青狼吓走的白发老人。 当目俞佑亮路过茅屋,曾为老人延进招待一餐,印象至为深刻,是以一见面便认了出来。 那白发老人视线扫过俞佑亮,停留于躺在地上的孙抱轩尸体,说道:“此人一路遭受伏袭,勉力逃到这里,已是灯枯余尽。” 俞佑亮惊讶道:“老丈怎得而知?” 那白发老人道:“刻前老朽在枫林中漫步,突见此人落荒逃生,情状甚是狼狈,后面跟着一名红袍人追杀不休,待得老朽出面,凶手方始逸去。” 俞佑亮冲口道:“姓俞的!杀人者是姓俞的!” 白发老人道:“谁是姓俞的?” 俞佑亮摇首道:“小可也不知其人底细,只因老丈言及追杀之红袍人,故猜测可能便是姓俞的所下的毒手。” 白发老人俯下去察看尸体,微喟道:“没有救了……” 俞佑亮意及不久之前自家在银川承天居中与孙抱轩联手御敌,斯时孙御风刀犹发誓语,欲为三匠报却家属被害之仇,不想未几连他本人亦不能幸免于难,不觉为之恻然。 白发老人道:“你可认得死者?” 俞佑亮道:“此人一身刀法已臻岭峰,天下使刀者无出其右,人称孙御风刀。” 白发老人“啊”了一声,俞佑亮道:“日前蒙老丈飨以盛餐,犹未谢过。” 白发老人微一怔,露出迷惘的表情,俞佑亮暗暗称奇,心忖:“那日我路过茅舍,承他招待一餐,后来丐帮帮主云龙翁与血岭青狼又相继踵临茅屋,事隔不久难道他便忘了?” 但他并没有加以详究,问道:“老丈高名可否见示?” 白发老人踵躇一下,道:“老朽姓洪,叫洪木方。” 俞佑亮心中震一大震,暗道:“眼下这老者竟是灵庐主人洪木方,难怪那日我在茅屋提及洪木方之名时,老人和云龙翁的神情便有了异样,但我居然未能惴悟出来。” 遂一揖到地,道:“尝闻洪前辈,与家叔陆平颇笃……” 白发老人闻言,面上忽然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支吾道:“陆平么?昨日老朽方于金沙渡遇到他。” 俞佑亮心念微动,忖道:“金沙渡?那不是孙前辈交与我的信笺上留字所提到的地点么?这么巧,陆叔叔竟也到了那里。” 白发老人复道:“适才孙御风刀匆匆自老朽身侧狂奔而过,老朽瞥见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样物事,怎地目下却不见了?” 俞佑亮将信笺自怀中掏出,递与对方道:“前辈所指的敢情就是这张素笺——” 白发老人含首接过素笺摊开阅罢,略一寻思道:“一棋……受信者是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佑亮道:“可不就是此人,却不知留字之人为谁?” 白发老人依着笺上留字道:“一棋:汝罔顾大局,妄逞意气之争。尔来所作所为,无一不与予处于敌对地位,余犹念乎手足之情,不顾与汝决裂……”念到此处,他抑起头来道:“瞧这等语气,似乎乃俞一棋之兄弟所留。” 俞佑亮冲口道:“晚辈亦作此猜测。” 白发老人道:“老朽才路经金沙渡到此,渡口甚为荒凉,除开遇到令叔陆平外,那里是人迹全无,俞一棋的兄弟缘何要约他到该地会面?” 俞佑亮道:“据小可所知,百毒教似乎内讧正烈,俞一棋业已失去教主之位,取他而代之者可能便是他自家的胞兄弟,一棋力图再起的种种敌对举措,自然为他所不能容忍。” 他歇了口气,续道:“望日之夜双方于金沙渡会面,只怕就是摊牌的时候。” 白发老人“哦”了一声,道:“小哥儿知道的倒不少。” 俞佑亮心中暗道:“自西藏离别恩师,重返中原后,我足迹历遍天下,一直在访查百毒教的来龙去脉,岂能连此大事浑然不晓?” 口上道:“月前小可在银川承天居,便亲见俞一棋与现百毒教教主的门徒作梗。” 白发老人道:“老朽虽则索素居深山,对百毒教荼毒武林情况倒略有所闻,武林正值多事之秋,老朽是不能袖手弗顾了。” 俞佑亮道:“前辈重出湖海,诚乃天下苍生之幸。” 白发老人道:“红袍老祖……红袍老祖……老朽倒想见一见这么一个神秘人物。” 俞佑亮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白发老人挥一挥手上白笺,道:“留字之人不是写明要俞一棋到金沙渡去赴会么?咱们不妨也去凑热闹。” 俞佑亮诧道:“咱们?” 白发老人道:“小哥儿难道没有兴致同行?” 俞佑亮本意是要赶到落英塔去见左姓奇人的,眼下经对方这么一说,心意登时又动摇起来。 再说他虽然只见过御风刀孙抱轩一面,对其人磊落的心胸却是深抱好感,他惨遭横祸,俞佑亮自思也有微咎,乃推翻立刻赶去落英塔的决定。 白发老人复道:“若你左右无事,就随老朽一道去吧。” 俞佑亮点头道:“这就动身。” 白发老人道:“当然,你我没有在此多作逗留的必要。” 俞佑亮望了躺在地上的孙抱轩尸体一眼,道:“老前辈请稍候,待小可将死者埋了,免得暴尸荒野。” 白发老人面上忽然闪过几许不耐之色,旋即以笑容掩饰过去,俞佑亮瞧在眼里,暗自纳闷不已,心想灵庐主人洪木方乃是一代隐士高人,德行之显较之清风齐月犹有过之,目下怎地却为了腾出些许时间埋葬死者便感不耐?自己不久前在茅屋所见者简直判若两人。 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不解。 白发老人又皱了一下眉,道:“时候不早了,小哥还不动手挖土。”俞佑亮应了一声,遂就地将孙抱轩埋葬而下,一-黄土平沃了几堆白骨,眼望地上隆起的一堆小坟丘,不觉黯然神伤。 他默默立在坟前凭吊一番,白发老人连声催促道:“甭再磨蹭了,快启程吧。” 说着当先举步前行,俞佑亮无奈,只有跟在后面,行不数步,陡闻一道低沉的喝声自左前方亮起:“洪老头慢走一步。” 洪木方足步一顿,头也不回道:“那一位呼唤老朽?” 那低沉的声音道:“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么?” 俞佑亮听见这声音,只觉熟稔无比,正自错愕间,左面枝叶一分,一前一后步出了两人。 日光下但见那在前方的一名身着白衫的老者,却是与俞佑亮在长安城郊外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凤豪。 赵凤豪摆手道:“呵呵,你怎会与洪老头走在一道?” 俞佑亮未及答话,他目光一转,已自见到赵凤豪身后一个铁塔般硕壮的大汉,冲口呼道:“苏大哥是你?” 那大汉正是苏白风,斯时斯地得见知友,俞佑亮倍感亲切,只觉胸头一热,除了招呼之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苏白风乍见俞佑亮,也是意外惊喜兼而有之,说道:“俞兄弟,你如何到这儿?” 边说边趋步而前,拍拍俞佑亮肩胛,拿目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俞佑亮犹不暇细说,苏白风接着道:“老弟你憔悴多了,可是四方奔波,席不暇暖之故?” 真挚的情谊,关切的心意在短短一句话中完全表露无遗,俞佑亮胸中那一股热血沸腾愈甚,说道:“是么?大哥你还不是一样。” 转眼见赵凤豪冲着白发老人道:“洪老头你怎么了,见着老朋友连一句招呼也不打。” 白发老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你……你……” 赵凤豪道:“几时你患上口吃的毛病啦?我赵凤豪你还认不得么?” 白发老人打个哈哈道:“这是什么话?你老赵化成了灰,老朽也不会认不出来。” 语声稍顿,复道:“老朽只是奇怪你的长样似乎与从前又有……又有不同了……” 赵凤豪道:“变得老态龙钟多了,是也不是?” 白发老人连所应道:“是的,是的。” 赵凤豪嘘嘘一声道:“洪老头!你说得不错,今日的赵凤豪已复非往昔那叱咤江湖,豪气干云的人物了?” 白发老人道:“此话如何说法?” 赵凤豪默然不语,白发老人续道:“传言你老赵一身功夫被七奇给打散了,难道居然属实?” 赵凤豪被人触及隐痛,苦笑道:“所以说站在你面前的赵凤豪已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了。” 白发老人道:“失去那一身功力,便值得妄自菲薄么?” 赵凤豪只若未闻,喃喃自语道:“英雄岁月,忽焉没矣,我何往归欤?……” 苏白风及俞佑亮在旁睹状,情不自禁也受到那苍凉悲哀的气氛所感染,大起“英雄气短”之慨。 白发老人晶瞳一转,道:“赵老儿,我……” 赵凤豪道:“怎地?” 白发老人道:“你说老朽那石墨掌管不管用?” 赵凤豪霍然一蓦,脱口道:“石墨掌?老头你把它练成了?” 一旁的苏、俞二人闻言,亦齐然为之砰然心动,他们知道,“石墨掌”乃百年前一代隐侠洪子轩所精擅,虽与“黑砂掌”异曲同工,然内蕴之玄较之后者不知又要高出多少,非特可使以却敌,更能用来疗治体脉之淤伤,是以严格说来,倒与“天雷气”无分轩轾。 那洪木方据传便是洪子轩的后人,若言他能将“石墨掌”练就,那是令人毫无怀疑了。 白发老人道:“不错,老朽素隐深山,与世人隔绝十年有奇,为的便是潜心推研‘石墨掌’。” 赵凤豪面上那满露的不能置信神色逐渐褪了下去,缓缓说道:“洪老儿你大功告成,老朋友与荣。” 白发老人道:“岂止有与荣而已,老赵你就要身受‘石墨掌’之惠了。” 赵凤豪不解道:“此言何意?” 白发老人道:“老朽打算,将你当作‘石墨掌’第一个试验的对象。” 赵凤豪“蹬”地倒退一步,失声道:“你,你欲以石墨掌力为老夫打通气海及奇经七穴?那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 白发老人沉声道:“不可能么?昔日天剑地煞拚斗至两败俱伤,由散功而至复功,又有几个认为可能。” 赵凤豪只是一个劲儿摇摇其头,白发老人道:“瞧你目下这么一个窝囊废模样,难道就自甘伏枥下去?!” 赵凤豪道:“非是老夫壮志消沉,没有了这一身功力倒也过得悠哉,反可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 白发老人道:“依我瞧事实只怕不尽如此。” 赵凤豪道:“依你瞧如何?” 白发老人道:“老赵甭自欺欺人,你我心里有数,这只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赵凤豪长长注视了对方一眼,道:“洪老儿词锋何时变得如斯锐利?” 白发老人干咳一声,道:“老朽想到生平老友变得这等窝囊,是以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尖刻起来。” 赵凤豪大笑道:“好,好,好个洪老儿……” 后面的苏、白二人彼此对望一眼,苏白风举步至赵凤豪自侧,低道:“事在人为,老爷子何不权为一试?” 赵凤豪俯首不语,显然陷入了苦思之中,良久始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闪动着坚毅的光芒,像是甫决定了一件得大之事一般,道:“试试看吧——” 苏白风心中尤喜参半,道:“老爷你答应了?” 赵凤豪重重地点了点头,白发老人一把抓着他的手,把审门脉,口中道:“老弟你尽量放松体内百骸,我先把断沉疴的程度。” 赵凤豪就地盘膝而坐,白发老人一手按在在他背宫之下,吸一口真气,徐徐运功。 不一刻,白发老人面色渐渐泛红,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两颊渗出,呼吸也逐渐转得急促。 苏白风和俞佑亮一左一右斜立于侧,两人脸上全是一片紧张之色,四道视线齐注在赵凤豪身上。 夕阳已自西山落了下去,黑幕开始笼罩开来,夜风横肆呼啸,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气中。 白发老人一边运气,一边道:“老朽尝试将你百会之气导至膻中,再发那‘石墨掌’。” 赵凤豪道:“洪老儿尽管下手。” 白发老人开始催气运功,真气自顶门源源导入,约摸一盏茶时间过去,他一身衣袍已整个被汗水渗了个透,不时有阵阵白烟自他头顶冒出。 苏白风双手紧握,望着洪木方为主人疗治,心中激动之情真是莫可言状,心中默默呼道:“老爷要恢复他的盖世神功,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正忖间,斗闻白发老人出声喝道:“你俩站开十步之外!” 俞、苏两人一怔,俞佑亮惟恐自家听到不够真切,道:“老丈说什么?” 白发老人沉道:“叫你们两人站开十步之外没听见么?老夫要发出‘石墨掌’,一丈之内不得有第三者。” 俞佑亮满腹疑问,不知老者何以要自己与苏白风退开之故,两人踌躇一忽,终于往后退了下去。 时间无声无息地溜了过去,遥处望见那白发老者右手斗然一扬,运气而聚,掌心渐呈一种不正常的死黑之色,那颜色就浓得和石墨一般无二! 同一忽里,他整个袖袍便连足的真气鼓涨起来,一声低啸自他口角发出,一掌缓缓拍向赵凤豪后胸大穴。 苏白风身立丈许之外,内心紧张万分,高声道:“可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 白发老人没有答话,继续摧气运功,忽然赵凤豪喉中“吭”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俞佑亮收在眼里,心念微动,正欲启齿说话,他身侧的苏白风已先他压低嗓子道:“兄弟,你瞧——” 俞佑亮道:“大哥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低道:“你瞧有可不妥之处?” 俞佑亮道:“洪前辈是令主人生平至友,这……” 苏白风打断道:“正因他是赵老爷子旧交,是以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支开咱们?难道他还担心‘石墨掌’被旁人学了去?” 俞佑亮摇头道:“洪前辈乃一代高人隐士,绝不会有这等想法,再说使气助人疗伤,最易走火入魔,原应我们在旁,万一出了差池,也好有个照应。” 苏白风道:“是以我始终放心不下。” 俞佑亮道:“现下势成骑虎,除了寄洪老前辈以充分之信别无……” 语声突然中断,缘因他无意发现盘坐于地的赵凤豪,面上倏地闪一过丝非可形容的不寻常表情,那种表情只有一个人陷在万分的恐怖状态中才会形之于外! 同时他又瞥见赵凤豪唇皮启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发出。 见到这般奇特情状,一道念头不自觉兴过脑际,苏白风无端端打了个寒噤。 敢情他已看出他家主人的异状。 俞佑亮不暇应答,悄悄移动足步向前行去。 这会子,一阵夜风吹过,赵凤豪的气息清晰可闻,俞佑亮无端端心头一紧,又往前移动了三步。 眼望白发老人已举起那漆黑得出奇的手臂,徐徐朝赵凤豪华盖拍下,他似乎正要发出“石墨掌”! 纵然在这紧要关头,白发老人还是听见了步履之声,他回过头来道:“你靠近来做什么?” 俞佑亮一面寻思回答的措词,右手有意无意当胸举起,左腕搭在右腕之上,掌心朝外。 白发老人见俞佑亮没有应话,双目中突现杀机,俞佑亮视线何等锐利,立刻瞥见他那可怕的目光! 白发老人一掌加紧速度拍了下去,周遭激起一片“嘶嘶”之声,声势极为骇人! 俞佑亮不假思索,大吼道:“住手!” 他及时吆喝出声,确是大出对方意中所料,掌势不由顿了一顿。 白发老人冷冷道:“休得呼嚷,致扰及老朽心神。” 说着,一掌又复举起,俞佑亮知道不能再拖延一分,摄声道:“老丈听着,小可右掌已遥遥罩住你的‘鸠尾’‘中庭’两处死穴,随时皆可置你于死!” 白发老人呆了一呆,道:“你在胡闹么?” 后面的苏白风一跃而近俞佑亮身旁,低道:“兄弟,你可度量清楚了?” 俞佑亮尽可能压低嗓子道:“适才少弟出声喝止洪前辈施那‘石墨掌’之际,曾仔细观察赵老前辈脸上神色,发觉他并没有任何责备的表示,益令小弟觉得自己心中的推测不致有错。” 苏白风闻言,下意识地望了数步外的赵老爷子一眼,果见他目光中非特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隐隐露出鼓励的神情。 俞佑亮转朝白发老人道:“有烦老太放开双手,然后退到小可身侧……” 语犹未完,陡闻白发老人厉啸一声,全身骨节一阵“碌”“碌”作响,手臂上冒出鸠鸠黑烟,疾往赵凤豪门面罩落! 五尺方外的苏白风只瞧得目皆欲裂,大吼一声。 俞佑亮更不怠慢,长吸口气,手上内力猛吐一直向对方“鸠尾”及“中庭”死穴罩去! 他动作何等迅速,白发老人一掌犹未击实,俞佑亮手上的暗劲,已击到了胸前不及五寸之处,不得已只有撤掌自救,自前胸一拂,那股暗劲登时消弥于无形。 俞佑亮右腕仍搭在左手之上,保持着遥罩对方大穴的姿势。 白发老人一击罔效,倏地厉声狂笑道:“小子,你倒精灵得很!” 俞佑亮道:“老丈不该借故支开咱们,招人怀疑。” 他口上说着,心神依然保持着十分警戒,提防对方再次下手。 苏白风沉声道:“苏某常闻家主人多次提到,洪前辈乃其生平有数的知友之一,不审前辈何以要下此煞手?” 白发老人阴笑道:“这个么?老夫说出来尔等也不会明白。” 苏白风道:“苏某左思右量,只想出一个可能——” 白发老人道:“什么可能?” 苏白风一字一字道:“前辈压根儿就不是灵庐主人洪木方!” 白发老人嗤之以鼻道:“你懂得什么?老夫自署居处为灵庐之时,你还在裤褓中咿呀学语哩……” 说到这里,身形忽然闪电一个旋转,俞佑亮虽然始终保持着警戒,却不料他会在原地翻身,急切间左右手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在白发老人身遭布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暗劲掌网! 白发老人狞笑一声,右手五指占袖一拂,俞佑亮那股内力登时消弥于无形,紧接着他黑黑的左臂一扬,第三次往赵凤豪身上劈落! 苏、俞两人齐齐一声大叱,一左一右斜抄而前,但白发老人一掌下落之速何等迅疾,瞬已劈倒赵凤豪顶门不及二寸之处,俞佑亮与苏白风欲援不及,只有眼睁睁望着赵凤豪任人宰割。 两人只觉脑中一阵空白,就在这一忽怪事发生了,赵凤豪身躯倏然有似弹簧般自斜次里一跃而起—— 白发老人势可震撤山岳的一掌登时击了个空,硬生生把地上打成墨压压一个大窟隆! 赵凤豪在大祸将临之际,突然有此人之举,莫说苏白风与俞佑亮二人骇异不置,即连白发老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呆了一呆,掌势击偏后,竟忘了再行出掌追击…… 抬目望见三步之外,赵凤豪正端端伫立着,一口浊气自他口中缓缓吐出,一扫先时那龙钟的老态。 白发老人呐呐道:“你——你功力恢复了?” 赵凤豪微笑道:“这得感谢阁下之赐。” 白发老人大吃一惊,道:“胡说!完全是一派胡说!” 赵凤豪淡淡道:“意外吧?你以借力打力手法,将内力道过我玄脉穴道上冲泥丸,在你的本意嘛——” 白发老人道:“老夫的本意如何?” 赵凤豪道:“在你的本意是要冲破百会,以泉涌的真气迸裂我体内百脉,使老夫暴毙于不知不觉中……” 白发老人干咳一声,道:“你多心了,老夫何尝有这个意思。” 赵凤豪续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大约没有料到老夫于武学上浸淫数十年,先时虽然功力尽失,但玄关要脉一直有护身真气潜伏存在,你那股巨大的内力到达玄关时,为老夫的护身真气反震而上,百脉淤血登时散了开去,内伤因之霍然而愈!” 白发老人只听得信疑参半,久久作声不得。 赵凤豪道:“此中道理甚是微妙,一时也难以说个明白,但你乃是武学大家,当必知晓有这个可能。” 白发老人眼色阴晴不定,道:“如此道来,姓赵的你是因祸得福啦!” 赵凤豪道:“可以这么说。” 白发老人冷笑道:“纵今你赵凤豪恢复了功力,你仍然忽略了一事——” 赵凤豪道:“怎么?” 白发老人道:“你忽略了在内伤初愈之下,充其量只能将功力提到六成左右,那样你依旧不是老夫的对手!” 语声一顿,复道:“目下老夫只要施下煞手,仍不难将你击毙当场!” 说着,一掌徐徐抬起,掌心渐呈黑黑之色。 赵凤豪全无惧色,道:“你自以为左券在握,可知自己也不免忽略若干小节——” 白发老人错愕道:“甭东拉西扯拖延时候,那是没有用的……” 赵凤豪截口道:“你忘了老夫的徒儿就在此地。” 白发老人横目睨了苏白风一眼,道:“赵凤豪!你准备以二敌一?” 赵凤豪耸肩,道:“不算怎么回事,正要以二敌一。” 他不待对方回答,又道:“阁下以恶心相谋在先,莫怪老夫不讲江湖规矩。” 后面的俞佑亮踏前一步,道:“赵老前辈无妨把小可也算上一份!” 白发老人心念百转,忖道:“若赵凤豪的功力真能提到六成以上,再加上这两个娃儿以死相拚,我反而居于劣势,罢了,想不到老夫积心图谋竟在垂成之际功亏一篑,只便宜了赵凤豪那厮……” 一念及此,再不迟疑,“呼”一响,白发老人身形斗起,迅捷有若一缕轻烟,眨眼已在数十丈之外。 赵凤豪眼望白发老人去远,始松下一口气,道:“好险!” 苏白风不解道:“老爷子,你……” 赵凤豪道:“咱们快离开此地——” 言罢迈步就走,苏白风及俞佑亮心头疑云重重,也随手跟上。 赵凤豪边走边道:“白风定然奇怪,为师何以急欲离开这里,是吧?” 苏白风道:“下佣确有此念。” 赵凤豪道:“白风你真以为老夫的功力恢复了么?” 苏白风一怔,道:“难道……难道……” 赵凤豪沉下嗓子道:“目下老夫连一成功力也提不起来!” 此言一出,苏白风和俞佑亮齐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道:“此话怎讲?” 赵凤豪道:“老夫玄关淤血虽散,但只是轻身提跃功力稍见恢复,至于内力,那是毫无指望。”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续道:“适才大敌当前,老夫不得不故作轻松,拿话将他扣住。否则以白风你及俞小哥儿两人联手之力,仍非那人之敌!” 苏白风暗自侥幸,道:“老爷子,到底那人是谁?” 赵凤豪“唔”了一声,道:“那老人么?他不是灵庐主人洪木方!” 苏白风道:“下佣猜他不是。” 赵凤豪道:“那人便是老夫先时所提到过的,在渔阳山遇见的‘游老二’!” 苏白风心头一震,呐呐道:“游老二?……游江汉?……” 赵凤豪道:“可是他又不是真正的‘游老二’,这一点老夫已对你说过了。” 苏白风简真惊得呆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一旁行走的俞佑亮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口道:“赵老前辈,关于游老二……” 他话未说完,赵凤豪面颜倏然有变,低声打断道:“那‘游老二’狡猾无比,他去无复返,咱们只当没事般继续前行,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俞、苏两人微微一惊,行不数步,斗闻“嘿嘿”狂笑声,那白发老人已有魔魅一般出现在眼前—— 白发老人指着赵凤豪怪笑道:“嘿嘿,老夫险些为你蒙混过去……” 赵凤豪冷笑一声道:“好说。” 白发老人道:“姓赵的,你自称功力能提到六成以上,何不出手让我见识见识?” 赵凤豪暗冒冷汗,外表却镇静如常,道:“老夫一出手,再加上身边这两个后辈,哼,你敢冒这个险么?” 白发老人沉声道:“废话少说,看掌!” 掌势一振,疾如飞矢般往赵凤豪胸口劈至! 赵凤豪直觉胸中有一团火焰直升上来,昔日的雄风、昔日的豪气又在他的脑际迥现,他本能地挥出一掌,无奈力不从心,掌上不见丝毫力道透出—— 白发老人狂笑一已,道:“如何?这回可露出底子了吧。” 狂笑声中,一掌毫不阻挡真袭而至,赵凤豪额上陡现汗珠—— 俞佑亮与苏白风齐齐喝叱,欺身直迎而上,电光火石间,聚然一倏灰色人影如天龙一般自左面林中穿出,望准灰衣老人扑罩而下,白发老人不料枝节又生,空出的左掌已自迎上。 那灰色人影身形在空中一大迥旋,白发老人一掌登时击空,紧接着他双手十指,压屈一弹,十缕劲风有若飞矢般袭向白发老人门面。 白发老人眼看对方来势惊人,不由自主退开一步,空中那人拂袖一挥,赵凤豪顿时被一无形之力托退了寻丈。 蒙烟弥漫中,只见空中那灰衣人轻飘飘落下地来,朝白发老人,冷冷道:“你做得太过份了!” 俞佑亮电目一瞥,见那灰衣人年事已高,满头白发飘飞,模样竟与白发老人毫无二致。 白发老人面上露出了无比惊悸的神色,忽然转身就跑,那灰衣人高喝一声,也毫不停步追赶而上,霎时不见踪影。 苏白风一把抓住赵凤豪的衣袂,急促地问道:“老爷子,那灰衣人是谁?” 赵凤豪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好厉害的弹指神通,洪老头果然名不虚传。” 苏白风骇道:“老爷你说,那人便是灵庐主人洪木方?” 赵凤豪颔首道:“不是他还有何人。” 怀着异样的心情,三人上路了。行到大道,俞佑亮因与苏白风及赵凤豪路途有异,便在交叉路口分手而去…… 俞佑亮匆匆与赵凤豪主仆别了,朝着迎面而来的习习夜风疾奔,他不走大道,自小径越过一个小丘,又穿过一片丛林。 月明当空,淡淡的清辉洒在地上,俞佑亮伴着月色缓缓而行,心中思潮起伏,默默对自己道:“难得与苏大哥相聚一次,却又为了要事在身,不得已和他别了,唉,人生中许多事情往往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啊。” 他是不停步疾行如飞,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他走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集。石板道路上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几个人,街道两旁有几家早起的店铺已开门营市,袅袅炊烟从屋顶上冒出,消失在轻风之中。 俞佑亮拍拍衣上积附的灰尘,忽然感到腹中饥饿得紧,摸摸口袋,这才发觉先时玄湖郡主所赠的几绽金子不知何时已经失落。 他在市集来回踱了一圈,愈不欲去想那空空如也的肚子,愈觉到饥肠辘辘,他缓缓踱到一家酒店门前,望着那刚出笼的馒头,不禁垂涎欲滴。 俞佑亮看了一会,口水也不知吞了多少,摇摇头暗道:“我真是大意得可以,竟将随身所带的金子丢失了,眼下身上一文不名,想又有什么用了。” 他正要转身走开,忽然一道念头悄悄闪过脑际,心忖:“我何不大喇喇进去大吃一顿,后拍拍手一走了之,那店家又岂能奈我何?” 他旋即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心道:“我真是愈混愈下作了,难道连白吃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么?俞佑亮啊俞佑亮,你怎会生出这种卑鄙的想法?” 那店家见俞佑亮久立店门不去,笑口吟吟道:“客官请进,要用点什么?”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不要……不要什么……” 说着便转身匆匆走开,一面为自己方才那见不得人的想法而暗暗难过,行不数步,饥火又升了上来,想道:“既然没有一文钱在身,难道我就不会自己想办法赚钱么?” 他转过头去,望了那忙得不亦乐乎的掌柜一眼,忖思道:“只要这么说一声:我帮你打护做工,只要供我一顿早餐就行,想来他们不会不答应的。” 一念及此,觉得此路可行,便回转身子慢慢踱了过去。 他心中盘算如何开口求人,那掌柜见他又转了回来,绉了绉眉头问道:“到底你要干什么?” 俞佑亮低下头,照着胸中打的腹稿,说道:“大掌柜,我想帮你打护……”说到这里,便自气馁了,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这时他忽然发现店铺里面正有两道水汪汪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瞪着他! 俞佑亮仰起首来,适好与玄湖郡主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打了个照面,当下只觉心中一阵狂跳。 他随即发现郡主此刻并不是孤零零一人,在她的身侧坐着一个身着一袭花服,面孔相当俊美的青年。 两人座前桌上摆着一笼热喷喷的包子,显然正在用早点,那花服青年见玄湖郡主只是一个劲儿望着门口发呆,视线也移到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只觉羞愧难当,一掉头如飞而去,他一口气冲出市集,心中混乱得什么都不能想了,暗暗对自己呼道:“为什么我每次在穷途潦倒之际就会碰见她?方才她的目光中不是含有几份怜惜么?我三番两次受到她的相助,难道这竟是老天爷的安排?” 回过头去,见玄湖郡主并没有追上来,方始按下一颗忐忑不定之心,继续往前行去,蓦见前面道上迎风婷婷立着一个纤小女人,不是玄湖郡主是谁。 俞佑亮足步一顿,居然没有勇气走上去,踟躇不定间,玄湖郡主已娉娉迎了上来。 俞佑亮呐呐道:“郡主……你……你好……” 玄湖郡主如剪双目朝俞佑亮上下打量了好一会,低声道:“俞郎,你依旧没有变,依旧是那一付失魂落魄的老样子,依旧在折磨着自己……” 俞佑亮心中道:“折磨自己的应该是你,常闻人道女儿家的心眼较小,她们历经一事往往终生不能忘怀,看来是不错了。” 只听玄湖郡主幽幽道:“用过早膳了么?” 俞佑亮硬着头皮道:“用过了。” 他情知自己适才当着酒店掌柜的一番举止,决计瞒不过她的缜密的心思,但此时却不得不说出昧心之话。 玄湖郡主道:“我知道你还没有进食,咱们回到市集去,就让我再做一次东道主如何?” 俞佑亮几乎就要冲口答应,旋即忖道:“我怎能老是接受她的怜悯?虽说她未必有这个想法,但相形之下我不是显得太不争气了么?” 当下摇了摇头,道:“姑娘美意心领,在下——在下……” 玄湖郡主道:“你拒绝了,是不?”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玄湖郡主伸手入怀,掏出五绽黄金,说道:“数月前我借与你的几绽金子,想来都已花尽了,这里还有五绽黄金,你一路上食宿不要节省,将来有钱再还我可好?” 她明知俞佑亮根本无力偿还,不言赠而言借,可见用心良苦,任俞佑亮深沉,也不禁露出激动之色。 他本待婉言谢却,视线乍一触及对方那带着迫切祈求的神情,再也不恿心加以拒绝,悄无言将金子接过。 一霎间,俞佑亮内心深藏的情感被冲激开了,心道:“我亏负眼前这姑娘太多了,不只是几绽黄金而已,她以真情待我,而我,却只会伤害她的心罢了……” 当日玄湖郡主为他疗伤,临别伤情而去那难以忘怀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脑际,一时心中尽是想着玄湖郡主的百般好处,自家从与她邂逅以至于订交,这纯真的姑娘处处深情一片,时时呵护自己,而当时他身处幸福之中而不自知,竟不懂得珍惜这份情意。 直到这道感情因他那游戏人生的态度而划下一道裂痕时,他才猛然醒觉过来,然而为时已太晚了。 耳闻玄湖郡主轻声道:“俞郎,你请珍重……” 叮了这一句,细步朝市集行去,俞佑亮斗感心中前所未有的一阵激动,三两步便将她拦住,高声道:“你我好不容易得见一次面,不好好谈一谈么?” 玄湖郡主缓缓垂下双目,道:“要说的话早于几月前在关外便对你说尽了,结果只博得‘心如蛇蝎之妖女’这一句话,我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俞佑亮诚恳地道:“郡主,且请听我一语……” 玄湖郡主道:“你又要拿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我?” 俞佑亮废然一叹,他知道郡主无论如何是不肯相信自己了,纵今他再解释千言百语也是毫无用处。 玄湖郡主见他脸上神情复杂,惟恐自己被勾动内心深埋已久的感情,一发又不可收拾,正待抽身一走了之,俞佑亮适时抬起头来,擦拭额上的汗水,就在这刻,他瞧到了在一丈外立着满面通红的花服青年! 那花服青年正是方才在市集酒店中,与玄湖郡主共用早点之人,他一步一步向两人走来,在俞佑亮面前定身。 玄湖郡主斗然之间花容失色,道:“游公子,你怎地到这里来了?” 那花服青年冲着玄湖郡主微微一笑,无限情意尽在此一笑中表露无遗,道:“在酒店里一晃眼便不见了姑娘的踪影,只道姑娘又跟我使气咧,是以匆匆出来打寻……” 淡淡两句中,关切之情溢于形表。 俞佑亮心道:“这游公子确比我体贴温柔得多了,不怪我会处处坏事,倒不知郡主是在何处认识他的?” 花服青年横身在俞佑亮与玄湖郡主中间,冷冷道:“你最好走开!” 俞佑亮听到他那敌意的话,也接触到他那敌意的眼色,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 俞佑亮道:“阁下是何许人?” 花服青年道:“游桓,听说过么?” 他旋即补上一句:“我父亲可是河洛第一大豪,叫游江汉,哼哼,你可不陌生吧!” 俞佑亮身子一震,失声道:“游老二……令尊就是游老二……” 他立刻想起那乔扮灵庐主人洪木方的白发老人来,记忆得自己在半载之前,常亲见“游老二”遭人暗算死于一座隐密的山洞,虽则自己不能断定那死去之人是否为真正的“游老二”,而眼前这青年竟会是他的后人,俞佑亮不由惊呆了。 花服青年游桓本意是要抬出父亲的名头唬人,见对方果然不免耸然动容,遂又得意地“哼”了一声。 他却不知俞佑亮之所以吃惊,乃另有原因所在,俞佑亮也不屑予以理会。 游桓面对玄湖郡主道:“姑娘,这小子可曾纠缠于你?” 他不待玄潮郡主回答,又转朝俞佑亮道:“小爷叫你走开,没有听见么?” 俞佑亮淡淡笑道:“她是阁下什么人?阁下竟敢用这种口气说话?” 游桓道:“这位姑娘早在一月之前,路经河洛鄙庄时,我就与她结识了,识相的快快滚……” 下面的“蛋”字犹未出口,俞佑亮已自打断道:“依此道来,阁下与郡主相识犹在区区之后。” 游桓愕了一愕,道:“你先认识她?嘿,你要扯谎也得扯一个像样的。” 俞佑亮极力使自家冷静下来,道:“阁下若不相信,何不问问郡主?” 游桓下意识望了望玄湖郡主,见她并没有任何否认的表示,陡然之间,一股无名妒火萦绕而上,他握着拳头怒吼道:“胡说!我这姑娘是天仙般人儿,岂是你这寒酸小子所能妄想痴恋的?若惹得小爷心头火起,哼哼……” 他一气接不上来,只有连哼不已。 俞佑亮聚闻此言,心中有似被人狠狠刷了一鞭,双眉蓦在倒竖起来,怒目瞪着游桓喝道:“住口!” 游桓冷笑道:“小子你不很服气是不?”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你若再说一言半句,瞧我敢不敢宰了你?” 游桓勃然大怒,疾起一拳便往俞佑亮窝心捣至,俞佑亮略一侧身,对方一拳登时击空。 俞佑亮冷冷道:“阁下留神了……” 喝声中,拧身欺近对方身右,单掌一挥而出,游桓冷笑一声,身躯向左斜倒,右肘宛如钢锉般猛然撞出,有腿接着自横地里一扫,俞佑亮掌犹未至,对方一脚已行先踢,只得倒退一步。 游桓方开始动手,第一个动作便是既攻且守,大多武林高手要在同一式中兼顾攻守,简直是难之又难之事,但游桓却轻易就办到了,俞佑亮情知自己是太将对方估低了…… 他一凛之下,双掌齐发,游桓不退让,一连与敌手硬碰了七掌,双方皆是足步钉立,一分也不曾移动。 游桓吃了一惊,道:“小子,你手底下倒有两下子啊。” 俞佑亮忖道:“这游桓武功不弱,我倒不可大意了。” 口上道:“姓游的,我问你一句……” 游桓道:“小子你可是自知不敌,便要找借口搪塞么?” 俞佑亮强行接住心中怒气,道:“令尊游江汉是否业已过世?” 游桓大怒道:“家父行走江湖,每月必返河洛家庄,小子你竟敢咒骂他老人家早死?” 俞佑亮惑意更甚,真似陷入了五里迷雾中,悟不出游老二是生是死,其人是真是假。游桓不由分说,一掌夹着万钧力道直劈而至,俞佑亮被迫中断寻思,侧身往斜地里一闪,讵料对方一掌递出之际,招式并未出全,可虚可实,他巧妙无匹再一翻掌,反击向俞佑亮背宫。 俞佑亮身处危境,反而显出无以伦比的机智,身子不退反进,在拳风霍霍中一连闯出了四五步之遥,然后回过身来就是一掌! 这一式使得潇洒已极,非特化去一掌之危,反将自己由劣势扳倒,游桓不料对方身法之速,变招之奇,一至于斯,正自错愕间,俞佑亮已自五步之外争取主动,单拳猛拍而至。 他不暇多虑,猛地一拳将至,右臂猛地屈肘一揞,“拍”一大响,俞佑亮陡感肩臂重重一震,险些站不隐桩。 凝目见游桓亦是马步浮动,身子晃了一晃却恃强不退,俞佑亮脱口赞道:“好掌力!” 游桓趁敌手说话之际,抢着发动攻势,他左足斜踢,右手五指其张,由横至竖划之下连续圈圈,臂身有如软剑般跳动不歇,每一跳动间五指均指上身上要害,就等如在一划之下连续攻出了十余招! 似此奇特掌式,休说俞佑亮见所未见,简直连听都不曾听过,当下双肩一晃,旋身疾退。 俞佑亮在未摸清对方虚实前,决不肯冒然硬碰,这便是他过人之处。 游桓不容敌手有任何喘息机会,欺身向前,单掌紧逼而上,依旧是原招式未变。 俞佑亮电目瞥了旁立的玄湖郡主一眼,见她仍伫立原地,美目低垂,生似毫无观见两人的搏战,忽然间他变得愤怒异常,若说玄湖郡主依然恨他入骨,那么他也不至于愤怒如斯,缘因爱恨之间关系本就非常微妙,凭谁也无法分得清楚,只是郡主如已对他不再关切,就非他所能忍受。 迎着对方来势,俞佑亮杀心斗生,默默对自己呼道:“我要杀了这小子……我要杀了这姓游的小子!……” 他不假思索,一手挥起如刀斩下,直取游桓脉门,同一忽里身子斗起一弓,另一掌当胸斜架,吞而不吐,禅门“降魔七曲”已运到七成待发! 游桓然不识厉害,拧身直欺上来,俞佑亮双目尽赤,大喝道:“倒下!” 当胸一掌斜圈而起,霎时只闻“鸣鸣”怪风亮起,方圆数丈之内沙石飞卷不已。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降魔七曲” 才发,斗闻一旁的玄湖郡主尖叫道:“俞大哥!你不要杀人!” 虽只短短一句,却有如晴天霹雳,俞佑亮灵台猛然一阵清醒,失去的理智在一霎那立刻恢复了,他双掌一挫,硬生生将“降魔七曲”收住。 五步之外立着面上余悸未退的游桓,显然犹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俞佑亮喘了口气,心道:“方才我实在怒得什么都不能想了,我为什么会突起杀意,难道是为了姓游的与玄湖郡主亲近的缘故?” 若果真是为了这个,他知道自己将很难把玄湖郡主从心镜中抹去了,自郡主伤情离去后,他曾一度尝试将她完全忘怀,到现在有第三者介入了,他才发觉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听游桓狠狠地道:“你我迟早有一日要拚个死活的,对不对?” 俞佑亮道:“区区随时候教。” 游桓狠狠地瞪了俞佑亮一眼,又怒哼了一声,方始转向玄湖郡主道:“咱们回到市集酒铺去吧,早点还未用完哩。” 玄湖郡主朝俞佑亮投过来怨幽冷怨的一瞥,低道:“俞郎,你……你好生保重……” 她欲言又止,终于转身与游桓并肩走了。 俞佑亮心中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凌乱,连自家也整理不出头绪。 忽然之间,一道古怪的冲动直冒而生,他放开嗓子大呼道:“郡主,腊月初十我在北京东安门外等你……” 他运足中气放声高喊,玄湖郡主显然是听到了,回过头来盯了俞佑亮一眼,却没有答话。 俞佑亮望着两人的背影渐去渐远,喃喃对自己道:“不管她赴不赴约,我都要到那里相候的。”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玄湖郡主的赠金,握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心想:“我是不能再转回市集去了,就空着肚子上路算了吧。” 经过一番激烈地打斗之后,饥火反被压了下去,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始继续上路。 他一口气走到午亭时分,才停下来,寻着一处炊烟人家饱餐一顿,又躺在草地上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赶路。 日薄西山,他走出了这一大片空旷的原野,前方出现一条滚滚大河挡住去路,俞佑亮忖道:“那‘游老二’多半也要到金沙渡去的,在未去落英塔之先,我何不就近去金沙渡瞧瞧热闹?” 一念及此,遂沿着大河上游行去,婵娟月悄悄升上来了,俞佑亮瞧见前面河湾处就是荒落的渡口。 他加速赶向渡口,此刻,天已完全黑了。 河湾外便是一片芦苇,俞佑亮方待涉足过去,忽然一道人语声自左侧传了过来:“老三,这儿就是金沙渡了。” 俞佑亮下意识停住足步,只听另外一道声音道:“终于到了,赶这趟路真是累得可以,老子困得真想躺下睡它一大觉。” 先前那一道粗哑的声音道:“不知俞大先生要咱们老眼巴巴,自飞叶石赶到此地何干?” 那“老三”道:“你听的见何宣哥何天王无意透出的风声么?” 那“老大”道:“你这出了名的长耳朵又听出什么端儿来啦?” 那“老三”压低嗓子道:“说了可别传扬出去哪,否则老子长有再多脑袋也要搬家了。” 那“老大”破口骂道:“兀娘贼!卖啥关子?还不快说。” “老三”道:“昨日何天王走过我的身边,一个儿自言自语,说什么这次非要彻底将红袍老祖俞一棋解决不可,咱们今日之事八成与他有关!”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道:“俞一棋?他不是咱们的教主么?” 那“老大”道:“老二,你才从关外回来,是以不晓得个中内情,咱们百毒教早在数月前已经易主了,新教主据说就是俞一棋的胞兄……” 那“老二”“哦”了一声,道:“教内发生了如此大事,我身为分处香主,怎会没接到通知?” 那“老大”道:“这事怎能对教内兄弟明言?老二你愈来愈糊涂了。” “老三”道:“孙师爷和四大天王都来了,据舵内传出的消息,俞大先生还找了几名高手助阵咧。” “老二”道:“怎没见到他们?” “老三”道:“都在对岸。” 他语声顿了顿,复道:“谈真格的,待会儿俞大先生若逼着咱们向俞一棋动手,你将何以自处?” “老二”轻咳一声,道:“这……这倒教人难以处理……” “老大”插口道:“老二你真是迂腐不化,那俞一棋既已失去教主之位,咱们自然不用再看他的脸色行事,俞大先生若有命令下来,嘿,咱们只好对他得罪了。” “老三”一击掌,道:“说得是!所谓‘见风转舵,无往不利’啊……嘿嘿……” 俞佑亮听得入神,一不留神足底下踢着一块小石,发出“擦”的一声细响,那“老三”蓦地抑住笑声,喝道:“什么人?” 俞佑亮自忖行藏已露,不如大大方方现身出去。正欲举步之际,陡闻左侧一道阴哼亮起,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足步由远而近,俞佑亮忍不住探出半个头自芒梢望去,只见身着黄衫的三名百毒教徒正立在河湾边缘,在他们的面前则伫立着杀气森然的红袍老祖俞一棋! 俞一棋身后,则跟着四个身穿一袭黑衫的中年大汉,他们四人亦步亦趋,不离俞一棋左右,显然是他的心腹死众。 那三名百毒教见俞一棋鬼鬼般出现在他们眼前,俱都露出了无比惊悸的神色,齐齐打了个寒噤。 俞一棋用着冷峻无比的声音道:“还认得老夫么?” 立于右首的“老大”呐道:“认得……自然认得……” 俞一棋厉声道:“当着本教主之面,尔等竟敢不跪?” 刀口“老大”颤声道:“这……这个……” 俞一棋转首对四名黑衣人发令道:“限你等三招之内取他们三人性命,快亮兵刃!” 四名黑衣人答应一声,齐齐一跃而前,“刷”地撤下背上兵刃,却是四支巨大钢锤。 “呛”“呛”数响,那三名百毒教徒情知多无用,也纷纷抽剑出匣,站成品字形,凝神以待。 四名黑衣人一抖手,那沉重的钢锤在他们手上抡得虎虎生风,不由分说便向三人疾砸而去! 他们四人四锤使得劲道十足,若吃砸中怕不头破血流,三个百毒教徒果然不敢硬接,急急蹬步后退,四名黑衣人呼啸一声,身躯纵起半空,自斜角散列开来,钢锤疾抡出去。 一霎之间,方圆尽是焕焕锤影,三个百毒教徒但觉晶瞳一花,脑袋已吃锤头击中,登时血花飞溅,横尸当地! 死状之惨,人宇实罕有所见。 当首一名黑衣人收锤面对俞一棋而立,道:“三招而毙敌手,属下幸不辱命。” 俞一棋略一颔首,道:“很好。” 藏身芦叶中的俞佑亮瞧得心惊不已,暗道俞一棋不知何处收服这四名心腹,功力之强,下手之狠当真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正自惊疑不定间,倏见俞一棋半侧脸庞,沉声道:“藏身的朋友,你还不出来让老夫见见么?” 俞佑亮暗道要糟,那俞一棋耳目何等灵敏,适才自己不小心踩着一块小石已让他发觉,待要硬着头皮走出去,突闻一名黑衣人失声喊道:“瞧!河上有舟子过来了!” 俞一棋凝目望去,果见宽阔的河面上,此刻正有一支小舟自对岸缓缓驶来,停靠在渡口。 俞一棋瞪了俞佑亮藏身之处一眼,不细究便自举步往渡口行去,四名黑衣人也鱼贯跟上。 将抵渡口时,逢舟蓬内步出了两名少年,正是那肇山之徒寇中原与陆思,他俩冲着俞一棋抱拳道:“家师在对岸悉候尊驾,请上舟……” 俞一棋踌躇一忽,后边一名红袍人道:“为何要选择对岸,此中可能有诈!” 俞一棋双目神光暴长,直盯住寇中原及陆思道:“谅你不敢使鬼!” 他一挥手,五人相继掠起落到木舟之上,舟身纹风未动。 船夫手持竹篙向岸上一点,舟身荡了开去,迎着呼呼夜风往对岸划去,及抵江心时,突闻“哗啦啦”一大响,舟身倏然晃荡不已! 寇中原与陆思相对大笑,偕同船夫跳入水中,游向彼岸。 俞一棋只是冷笑连连,并不出手拦阻,四名黑衣人默默环立左右,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感意外。 迨舟身停止晃荡时,便开始向江底沉陷下去,舟上仅存五人仍然一动不也不动地伫立着,直至江水没顶,都未常改变一下姿势。 陆思立在对岸,眼望着俞一棋等人没入江心,这才纵声大笑道:“师父早就料到俞一棋不谙水性,这一着可真是用对时候。” 寇中原沉声道:“俞一棋可不是易于讹诈之辈,事情只怕并不这么简单。” 陆思道:“大师兄多虑了,想那……”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缘因他发觉近岸水面上正徐徐冒出一个披头发的人头,赫然是阴魂不散的俞一棋! 渐渐地浮起了上半身,然后那四名黑衣人也随着浮了上来,敢情俞一棋虽然不通水性,但他们四人却恰恰相反,都是长于泅水,舟身沉没之际,四人便合力抬着俞一棋潜水游到对岸。 寇中原师兄弟俩骇讶过甚,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俞一棋走到两人面前说:“老夫只要一举手,立可将尔等击毙于此!” 寇中原吸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俞老还顾忌什么?” 言下竟有催促对方动手之意,俞一棋反倒怔了一怔。 四名黑衣人之一迈步上前,道:“小辈故作玄虚而已,请授命属下出手以雪沉舟之恨。” 俞一棋寻思一下,道:“姑且暂寄尔等一命,令师候于何处,还不领路!” 寇中原道:“这边走……” 言罢,与陆思举步前行,俞一棋及四名黑衣人也跟了上去。 须臾,在这面河岸上,俞佑亮悄悄自芦叶中走将出来,遥望俞一等一群人身影倏忽不见,喃喃自语道:“我也得找只舟子横渡大河才行……” 他缓缓踱到渡口,突闻“款乃”一声,一艘木舟自草业中荡了过来,舟上船夫握住木桨盯住俞佑亮道:“客官可要渡江?” 俞佑亮心中狐疑不定,暗忖:“有了前舟倾覆之鉴,我是否应该再冒这个险?” 那船夫见俞佑亮踌躇不决,遂长身跳到岸上,说道:“小人索性将舟子让出,渡不渡江就在客官了。” 说着,转身迳自走了。 俞佑亮一横心跨上船头,手里学着船夫撑起竹篙往浅滩使力一点,舟身自渡口,荡了开去。 舟子才摇到江心时,舱内便开始进水,取情是舟底早已为人凿有小孔,驶到深处,河水便自孔隙渗进来。 舟身渐渐往河底沉下,只一忽河水便及膝,俞佑亮眼看自家所担心者竟成为事实,不禁懊悔不已。 河上阴风怒号,一阵阵浊浪排空而起,俞佑亮正感绝望无助,陡见上游远处一艘帆船疾驰而下,船上之人顺手抛出三片木板。 那三片木板出手虽则有先后之异,然而却同时落水,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载浮载沉,俞佑亮不假思索,胸中及足真气,长身一跃踏在第一块木板上,然后提身换气,在江面上几个起落,望准第二块木板落下。 接着他如法泡制,利用在木板上停身换气,以避免真气之不足,未几便安然降抵对岸。 俞佑亮这一式跃身、换气、飞跃的一气呵成,绝无丝毫阻滞,待得他纵抵岸上时,百忙中回目一瞥,但见那艘帆船顺流驶下。 然而仅这么匆匆一瞥,俞佑亮已瞧清了船上抛下木板之人,心头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突然狂跳不止,默默对自己呼道:“师父他老人竟也离开西域到中原来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回 西域大禅宗以行将蝉蜕之身,居然远离潜修之地来到中原,俞佑亮心中的惊讶非笔墨所能其描述其万一了。 他不止一次对自己问道:“师父为何要离开西域,他老人家到中原又为了什么?这一出关不是尽弃他几十年闭门苦修的前功么?……” 遥目见帆舟顺流驶下,渐去渐远,立在桅帆旁侧的人影只剩得一个黑点,俞佑亮方始收回目光。 忽然他心绪变得十分紊乱,不知是沿河下去寻找禅宗的好,亦或尾随俞一棋。迟疑了好一忽,心想师父即已重出湖海,尔后自己在武林走动,随时都可遇见,到是目下百毒教内讧正烈,毋论教主之位谁得谁失关系天下苍生不可谓讵,焉能轻易失去目睹机会。 想到这里,踏着荒草穿行过去,只见俞一棋与他四名心腹死人,在寇中原及陆思的领路下继续前行。 四名黑衣人之一口噜出声道:“咱们还有多远的路好走?” 寇中原道:“不远,就到了。” 那黑衣人不耐道:“俞肇山留字约定的地点不是金沙渡么,何以还要走这一段长路?” 陆思嘲声道:“阁下可是沉不住气了?” 黑衣人受不了他那带有轻蔑讥嘲的语气,怒喝道:“小辈寻死!” 单掌一抡,朝对方小腹要害直袭而去。 陆思也逢一声冷笑,对黑衣人发出的掌力毫不理会,直到劲风袭体,足步猛地一旋一错,迂回绕到黑本人后背,举掌就劈。 他的身形丝毫不见疾速,却能从敌手强劲的掌风中贴身穿过,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了。 霎时之间,主客因之易势。 但那黑衣人显然是非易与之辈,他听风辨位,反身就是一腿踢出,足尖所向正是对方膝下要穴。这一腿以攻为守,出得恰到好处,迫得敌手撤掌自救不可,便他又抢回了主动。 远处的俞佑亮只瞧得暗暗心惊,忖道:“那陆思武功,我在银川业已见过,端的是非比寻常,黑衣人与他过招,虽则只有短短数式,却一点也不见逊色,足见功力不凡,俞一棋不知在什么地方收服了这四名心腹?……” 陡闻俞一棋沉喝道:“卓群住手!……” 那黑衣人闻声,连忙收腿退将回来,怒目直瞪着陆思。 俞一棋道:“陆思,你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 陆思面上流露不豫之色,张口就要说话,那寇中原白了他师弟一眼,似乎怪后者过于莽撞造次,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俞老请多包涵。” 俞一棋哼一声,道:“说得倒十分动听,寇中原你的确比你那宝贝师弟工于心计多了。” 寇中原打个哈哈,一笑掩饰过去,俞一棋复道:“你猜得出老夫现在心中所想么?” 寇中原道:“俞老敢是对咱们两人起了杀念?” 俞一棋阴笑道:“老夫忽然想到,不知俞肇山是不是在乎你们两人被杀,如果他不在乎徒儿的性命有所珍惜的话……” 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凝目观察寇中原神色之变化,寇中原面上却始终阳阳如常,丝毫不动声色。 但陆思可沉不住气了,说道:“你待怎地?” 俞一棋续道:“老夫决定下手毙了你等,嘿嘿,俞肇山若还有一点师徒之情存在,那么他也该现身了,省得咱们老眼巴巴走一段路去见他。” 说着,单掌徐徐举起,似乎立刻就要出手。 寇中原吸一口气,道:“俞老这一着果然厉害?可惜仍然不出家师所料!” 俞一棋冰冷冷道:“是么?老夫就先出手整治于你,瞧瞧俞肇山到底出不出面?……” 语犹未尽,陡闻一阵长笑扬亮,声音之铿锵有若金石交鸣,震得诸人耳膜“嗡嗡”作响。 俞一棋沉声道:“俞肇山你才到么?” 刺厉笑声一敛,对面小径上缓缓步来一个身披血红大袍,装束与俞一棋毫无二致的老人,正是俞肇山俞大先生! 那俞肇山三两步迎上前来,面露亲切的笑容,道:“有劳二弟大驾,愚兄在此相候已久。” 短短一语中,洋溢着过分被修饰了的热情,他边说边伸手出来,亲热地按在俞一棋肩胛上,举止便有故人乍逢一般。 俞一棋没有拒绝对方的笼络,自然也不会大意到完全放弃惊戒的地步,他暗暗将全身功力运起,准备随里在俞肇山突下煞手之一刹予以反击。 俞一棋道:“我在飞叶石见到你的留字,便兼程赶来……” 陆思旁插嘴道:“俞师叔大约连日奔波,席不暇暖之故,是以格外易于动怒,方才他声言欲杀掉寇师兄与我,亏得师父及时现身……” 俞肇山叱道:“住口!你俞师叔只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焉可认真?” 他转朝俞一棋陪笑道:“愚兄这个小徒不少更事,二弟倒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俞一棋一时不好发作,道:“那里的话。” 俞肇山终于将手自对方肩上抽回来,他并没有乘机施运毒手,颇出俞一棋意中所料。 俞一棋道:“犹记得数月前你们师徒三人施记暗算,将我禁在石棺之内,今日你约我至此,可是又要重施故技?……” 俞肇山干笑道:“二弟多心了,昔日你我不睦,皆缘于一场误会,愚兄邀约的二弟来此,为的便是释清误会以重修旧好……” 俞一棋沉默不语,俞肇山复道:“大事将起,咱们正该合力对付武林各大帮派,岂能妄逞意气之争致削弱本教实力,二弟认为如何?” 他一直以笑脸相迎,话尤其说得相当冠冕堂皇,句句动人心嵌,俞一棋虽以心面见长,一时也摸不清这位胞兄真意何在? 当下漫口应道:“大哥有此认识最好。” 俞肇山道:“愚兄在前面亭上设有酒席,便请二弟过去共饮一杯——” 俞一棋颔首道:“教众都到齐了么?” 俞肇山道:“除了各地分舵人马未到之外,总舵帮主以上来了部份……” 这刻那四名黑衣人为首卓群,趋前附在俞一棋耳侧道:“只怕亭上摆的是一席鸿门之宴,咱们消受不起。” 俞一棋哼一下,道:“老夫自有计较。” 那卓群虽已半语声压低,俞肇山却仍听得一分二明,他环目打量了四名黑衣人一眼,说道:“就老夫记忆所及,阁下四人似乎就是十余年前经常出没于江湖一带,与红花四魔齐名的金牛四凶……” 那“金牛四凶”四字一出,即连隐在暗处的俞佑亮亦不觉入耳心惊,这四人销声匿迹已久,但在武林中出现时所作所为之残酷霸道,简直称得上怵人耳目,是以大禅宗在俞佑亮出道时,曾特别对他提到四凶的生平轶事。 四名黑衣人闻言,依然漠不动容,俞一棋应道:“大哥好眼力。” 俞肇山道:“二弟几时将四凶收为下属?” 俞一棋淡淡道:“就在大哥收服红花四魔的同时。” 红花四魔乃死于俞一棋之手,此话不旁故揭对方的旧疤,俞肇山眼色微变,旋即岔开话题道:“茅亭在前方不远处,二弟请移驾……” 言讫,师徒三人当先举步,俞一棋稍一踟蹰,也趋步跟上,那“金牛四凶”簇拥着他们主人殿在后头。 俞佑亮在数丈外闪闪躲躲随着,当着这几位天下顶尖高手,绝不敢有一分一毫大意,是以始终保持着相当距离,否则便极可能被人发现自己行藏。 穿过平林后,到处都有百毒教徒守卫布卡,俞佑亮行动,更感因难,放眼望去,只见林荫后搭有一座占地约有三亩见方的茅亭,四周教徒林立,个个手持一支火把,火光照耀如同白昼。 俞佑亮打量了周遭形势,情知欲接近茅亭简直难比登天,只有就地藏下身来再作道理。 那俞肇山把俞一棋及四凶接到亭上,酒宴早已摆好,酒香肉味阵阵洋溢,不由人食欲大动。 百毒教四大天王及师爷孙公飞俱在场,俞一棋一踏上亭阶,他们就一字排开,冲着俞一棋一揖至地,齐声道:“教主请恕小人未曾远迎之罪。” 俞一棋错愕不己,呐道:“什么?你等说什么?……” 俞肇山含笑道:“意外吧?愚兄留柬邀约,为的便是要与二弟讨论此事。” 俞一棋喃喃道:“百毒教主……大哥要谈的是有关本教易主之事么?” 俞肇山道:“正是,二弟先请落座,先喝它三杯醇酒再慢慢详谈如何?” 边说边擎起石桌上酒壶,为俞一棋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仰首一饮而尽。 俞肇山道:“这是我特地命人自江南送来的陈年花雕,二弟请品尝品尝。” 俞一棋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酒里可曾下了毒?” 俞肇山也回报以一笑,道:“玩毒乃是咱们百毒教本行,那酒里么?自然是有毒的!哈!哈!哈……” 人语声一顿,续道:“就只怕毒性不烈,你我未蒙毒害,酒兴反被赶跑了。” 说着又迳自倒了一杯,正待饮下,俞一棋适时出声道:“慢着!” 俞肇山道:“二弟莫非……” 俞一棋打断道:“小弟建议将咱们酒杯调换一下——” 俞肇山眨眨眼,道:“看来二弟仍然信不过我。” 俞一棋道:“说笑终归说笑,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与相信与否无涉。” 俞肇山击掌道:“正该如此,二弟心细如发,每每令愚兄赞叹不置。” 遂伸手将桌面上两人的酒杯互换了过来。 俞一棋举觥道:“为咱们的尽释前嫌干了这一杯。” 俞肇山也自举觥道:“不如说,为咱们的重修旧好干了这一杯吧。” 俞一棋视线始终停在俞肇山身上,留意观察对方的言语举止,这刻见他举杯欲饮毫无滞顿,不禁又犯了疑念,心中想:“除非两杯酒都没有下毒,否则肇山绝不会说干就干,这么潇洒自如,难道我的判断有了错误?” 他念头转了数转,陡然递出手来按住俞肇山举杯的右臂,说道:“大哥且不忙饮下这杯酒。” 俞肇山微愣道:“莫不是二弟改变了主意,又要换回酒杯么?” 俞一棋道:“小弟忽然想到,若是大哥现在手持的那杯酒里果然有毒,而因我一念之私换了杯子,致让大哥喝下毒酒,岂非陷我于不义不仁?是以——是以咱们不如重新调换回来……” 俞肇山摇头道:“二弟此议不妥!” 俞一棋道:“敢问有何不妥之处?” 俞肇山慢吞吞地道:“果如二弟所言,这杯酒里下了毒,欲让你喝进肚中,做大哥的我又将何以自处?岂非要痛苦自责一辈子么?” 他愈是借口阻三推四,不肯换杯,俞一棋愈是犯疑,道:“小弟若坚持这么做呢?” 俞肇山寻思一忽,道:“换杯就换杯吧,一切依你的意思——” 言罢立刻举起俞一棋前面那一杯酒,一仰头,整杯的花雕都灌了下肚子,他舐了舐嘴唇,赞道:“的确是好酒!” 边说边将另一杯酒推到俞一棋面前,道:“这杯该让二弟来喝了。” 俞一棋皮色阴晴不定,道:“这个……这个……” 俞肇山道:“为了饮这杯酒,你我从已换了两次杯子,二弟若仍害怕酒中有毒,那么就不饮也罢!” 他特别切重“害怕”两字的口气,拿话扣住对方,俞一棋若仍推辞不饮,便显得自己真是害怕了。当着一干百毒教众及金牛四凶之前,这张面子如何挂得住,无奈只有硬着头皮道:“大哥好说了。” 遂举觥一饮,大呼好酒。 俞肇山微笑向金牛四凶道:“四位壮士也来一杯助兴怎样?” 四凶为首卓群道:“咱们向来滴酒不沾,盛意心领。” 俞肇山道:“在江湖上走动也有不贪杯的人么?难得,难得。” 他不再勉强,将酒壶放到石桌上。 俞一棋道:“大哥,方才你提及教内易主之事……” 俞肇山呵了一声,道:“愚兄只顾饮酒,竟把此等大事忘了,二弟,教内的大事又要交与你了。” 俞一棋讶然道:“这话怎么……怎么说?……” 俞肇山道:“先时愚兄所以迫你将教主之位让出,乃为了便利行事之故,安今大事将成,如我恋栈上位不去,未免示教众以私,二弟当可以谅鉴为兄一番苦衷了吧。” 俞一棋做梦也想不到,那么轻易便得回教主之位,但他生性多疑,万万不相信自家的胞兄会有这个诚意,故以尽在口头敷衍:“大哥能够开诚相见,小弟焉有记恨之理。” 语至中途面色突变,戟指厉声道:“你……你好狠……”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碰”一响,全身脱力扒倒桌面上。 俞肇山纵声笑道:“纵任你心机过人,一再调换酒杯,结果还是免不了坠入老夫彀中,嘿!嘿!……” 侧立一旁的陆思问道:“师父到底在哪一杯酒中渗了毒?” 俞肇山道:“两杯酒里都有毒!” 陆思怔了一怔,道:“可是师父也喝了一……一杯啊……” 俞肇山阴笑道:“不错,为师也喝了一杯,不过这一杯都喝进衣襟去了。” 他翻开红色袍领,果然内襟业已湿渍了一大片,原来俞肇山适才举杯靠唇,右臂自自然然地平击,挡住他人视线,看似将酒渴进口里,其实却完全倾到了衣襟内边,丝毫不着痕迹。 那孙公飞上前阿谀地道:“兵不血刃,上之上者也,教主这一手委实高明……” 俞肇山笑狂不止,似乎忍煞不住心中得意之情。 而俞一棋依旧不省人事地俯在桌面上,金牛四凶环立左右,既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情,亦不见有动手拼拿的迹象。 俞肇山瞥了金牛四凶一眼,敢情发觉情状有异,笑声不由一挫,沉声道:“四位尽是呆站着干什么?” 四凶为首卓群道:“阁下好毒辣的手段!” 俞肇山道:“然则四位不准备为令主人雪恨么?” 四凶齐然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俞肇山脑际思潮过转,只觉四凶之态度大悖常理,他心思何等缜密,顷刻便悟出其原因所在。 倏地他沉下嗓子,冲着俯在石案上的俞一棋喝道:“二弟,你大可不必再装下去了!” 四凶猛可地惊,脱口道:“你……你说谁……” 俞肇山截口道:“想不到令主人也会来这一套瞒天过海的手法,但却叫四位给露出马脚了……” 四凶茫然不知所措,亭上诸人见俞肇山说得斩钉截铁,亦是满怀惑意,讶然说不出话来。 反观俞一棋仍然一动也不动的躺着,瞧不出任何端倪。 寇中原出声道:“师父不是在酒中渗了阴符牵机么,酒一入口,毒素立刻化散通达到四肢百骸,如妄图以内力托住毒汁再行逼出体外,只有加速其蔓延,即便大罗神仙再世都没有救了,俞师叔又岂能幸免?” 俞肇山道:“不错。” 寇中原不解道:“然而师父何以有多此一说?” 俞肇山道:“中原你还猜不出来么?” 寇中原略一转念,道:“难道俞师叔也学上师父的障眼手法,将酒倒进衣襟去了?” 俞肇山点点头,道:“你的俞师叔确有一代枭雄之才,可惜碰上为师,就差上那么一截儿!” 他们师徒俩一搭一唱,分明有意激怒俞一棋,说到最后,斗闻“蓬”地一声饶响亮起,俞一棋身子直挺挺滑到地上! 俞肇山瞳瞳中闪过一丝诧讶之色,虽然十分信任自己的判断,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使他的心念开始动摇起来。 须臾,他哈腰审视,见俞一棋肤色泛青,四肢僵直不动,看似已气绝多时。 亭上诸人目睹这般情状,心中俱为之震一大震,在诸人心目中,红袍老祖俞一棋可说是个绝端神秘的人物,他的功力与隐藏于胸际的心计智谋到底有多高多深,即连经常与他接近的四大天王及孙师爷都无从得知,目下却如此轻易就被解决,众人的惊讶自不在话下。 孙公飞期期艾艾道:“看来他是死……死了……” 那个“死”字颇费了一番力气才说得出来,缘因孙公飞自己也不敢相信俞一棋是不是真与人世长辞了。 俞肇山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解决了?不费吹牛之力就解决了?……难道是我高估了一棋?……” 藏身暗处的俞佑亮将事态演变瞧得清清楚楚,遥望静静躺在地上的红袍老祖,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了,他默默对自已呼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俞肇山说得很对,红袍老祖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此暴毙,事情决非如此单纯。” 但见金牛四凶面含悲愤,一个接一个步至俞一棋身前躬身行礼,然后四凶之首卓群开了口:“俞肇山!你接咱们四人一掌!” 俞肇山冷笑道:“终于要动手了么?” 语声方落,四凶手掌一翻,齐地拍出一掌,劲风霍霍,分自四个不同方向往俞肇山袭去。 俞肇山信手拂袖一挥,一股古怪的劲道应袖迸起,四凶倏觉掌力一窒,那卓群向其余三人招呼一声道:“金牛四转……” “转”字才一出口,四凶立刻移身换位将俞肇山围在核心,有若牛群团转不住绕圈游走,同时手下并不滞顿,纷纷抢攻而出,一忽拳影如山从四面八方层层涌出,声势的确是非同小可。 俞肇山阴笑一声,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自腾空而起,在万千掌影中左穿右绕,招招都在间不容发闪过,到了第十一招上,他忽然一拧身,大踏步自圈里走出,然后转身就是一掌劈出。 但闻“蓬”“蓬”数声亮起,亭上罡风激射,四凶宛似断了线的纸鸢,被卷飞数丈之外。 俞肇山这一掌乃是蓄力而发,四凶被震得气血浮动,全身百脉欲散,好一会始挣扎着先后立将起来。 俞肇山冷冷道:“尔等虽然凶名赫赫,但若欲与老夫为敌,可是自讨苦吃。” 卓群喘口大气,道:“领教!” 俞肇山冷笑道:“令主人已死,尔等就陪他殉葬也罢。” 卓群不慌不忙道:“咱们未尽护主之责,死且有余辜,焉敢有所不从,只是卓某须先就教阁下一事……” 俞肇山道:“你说。” 卓群缓缓道:“俞一棋是不是阁下的胞弟?” 俞肇山愣道:“是又怎么样?” 卓群道:“这话既然由阁下亲口说出,卓某就放心了。” 俞肇山晶瞳速转,努力寻思卓群的弦外之音,一时便没有开口,那陆思首先沉不住气,大声道:“姓卓的!你不惜广绕圈子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到底用心何在?” 卓群哂道:“用意自然是有的,对你说却只是白费唇舌而已。” 陆思遭了一顿抢白,正待发作,俞肇山摆手哼了一声,陆思连忙将欲吐未吐的话咽了回去。 俞肇山冷冷道:“有话快说,老夫要听听是否与心中所想相符。” 卓群一字一字道:“卓某等欲将鄙主人尸首移地安葬后,再回来领死,而阁下自也不愿令弟暴死荒野,此议当能得到你的同意。” 他侃侃而述,理由虽则相当牵强,却迫得对方不能不同意他的要求,缘因俞肇山当着百毒教众之前,若竟拒绝他埋葬自家胞弟的要求,不啻予众人以毫无人性缺乏亲情的恶劣印象,极可能引起教内的变乱,-导致无可收拾之局。 俞肇山只感到有似哑子吃了满口黄连,心中虽有一百个不愿意,却苦于不能出口…… 他暗暗忖道:“瞧姓卓的振振有词,说来毫不滞顿,分明是早已准备好了词令,难道是一棋所教?那么他的死倒颇费人猜疑了?” 卓群道:“卓某等着阁下的答复。” 俞肇山无奈道:“四位事主得无贰志,好生令人钦服,令主人的尸身让你等来安埋入土,果然最为妥贴不过……” 说到此地,有意无意横目一瞟,寇中原接触到他的眼色,登时会意过来,一横身拦在四凶之前,高声道:“师父请暂缓允诺这个要求!” 金牛四凶面色霍地一变,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寇中原身上。 俞肇山则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忖:“幸得中原机敏,今日之局岂非又败定了。” 心中如是想,口上故意道:“这四位壮士忠心不二,老夫……” 寇中原道:“死者乃中原师叔,他的尸首顺埋成章应由我这做下辈的来收埋,若竟劳动他人,将置中原于何地?” 俞肇山沉吟道:“中原你要为故去的师叔尽点心力,为师岂能令你失望,但这四位所言亦不无道理,取舍之间,倒教老夫作难了。” 卓群心中骂道:“好狡猾的一对师徒!” 转念间,低声向身旁一名黑衣人道:“四弟,事情又有了变卦,与主人所料有殊,咱们务须争得他的尸首,不然便前功尽弃了,必要时你就施出主人指示的最后一着。” 那“四弟”颔首“唔”了一声,只闻寇中原道:“当仁不让于人,中原无论如何是不愿让步的。” 俞肇山朝卓群道:“老夫有个两全之策,不如大伙儿共同动手把一棋就地埋了,也好让教内兄弟凭悼一番,四位意下如何?” 四凶面面相觑,没有一人答话。 寇中原抢着道:“只有这么办了!” 他迫不及待举步出亭,从一名教徒手中接过一柄大铲,迳自挖起土来,须臾便挖了一个深可七尺的深坑。 寇中原掷下手中土铲,向陆思呼道:“师弟,你将师叔遗体抱过来。” 陆思哈腰下去,欲提起俞一棋尸身,一霎里,四凶神颜连变数变,那卓群脱口敞声喊道:“快,快出手……” 立于卓群左方的黑衣人闻言,斗地屈指一弹,自掌指中迸出数道如缦灰烟,暴雷似的霹雳声响在冻结的空气里爆裂开来,烟雾瞬即弥漫在茅亭四周,隐隐流露出一种中人欲呕的焦臭怪味! 几乎在同一忽里,四凶齐地躬身往前一纵,卓群动作最为迅疾,一把抄起地上躺的俞一棋。 陆思大喝道:“不好!” 举掌一劈而出,卓群足步微错,自右侧闪了过去。 环绕亭周遭的百毒教众蜂涌而上,当前数十人才一踏上茅亭,胸中吸人烟臭纷纷摔倒地上。 俞肇山提高嗓子道:“烟中有毒,速屏住呼吸!” 喝声中双掌连番,只闻“呜”一声怪响,一股奇异无匹的旋力荡起,卓群怀抱着俞一棋,吃那旋力一拉,一个立足不稳,身子不由自主斜冲三步,险些跄倒于地,其余三凶迅即纵前,合力接了俞肇山一掌。 烟雾逐渐浓厚,朦朦胧胧中只见人影闪荡,虽近在咫尺,对方的面孔亦无法瞧得真切。 俞肇山听风辨位,双掌逐劈出去,几声闷哼过后,金牛四凶盘旋疾退,一掠而出数丈。 待烟气四散,四凶抱着俞一棋已走得不见踪影,亭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名百毒教徒,石案上杯盘狼藉,酒菜倒满了一地。 陆思跌足道:“障眼云!四凶几时把咱们百毒教的障眼云偷去了?” 转身欲待追上,俞肇山出声喝止道:“思儿不用追了。” 陆思身形一顿,讶然道:“但是……但是……” 俞肇山沉着地道:“四凶不会走得太远的,他们必须寻个地方将一棋安置下来,迅速施功摧醒,不然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弄巧反拙,那时就没得救啦!” 陆思呐道:“我还是不……不明白……” 俞肇山怒道:“庸才!一棋运起龟息功装死,你居然瞧不出来么?” 众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孙公飞失声道:“龟息功?…… 当日在朝天神庙里,元元僧不也曾经运过一次龟息功装死么?红袍老祖怎地又如法炮制了?” 俞肇山不语,寇中原上前道:“他为什么要走此下策?” 俞肇山不以为然道:“老夫留柬订了约期,一棋不能有任何心虚情怯的表示不来赴约,否则传开江湖,再也没有他立足的余地,而他充量实力不足以与我正面为敌,只有在智力上较量高下。” 歇下一口气,续道:“伊始他饮酒时,明来暗去已和老夫斗了数个回合,最后装死乃是脱身妙着,焉可言之下策。” 一旁的何宣亭不安道:“今日咱们若不将红袍老祖彻底解决,必会遗下无穷无患。” 俞肇山冷冷道:“放心,一棋逃不出老夫的掌握。” 俞肇山没有料错,金牛四凶抬着俞一棋绕走出茅亭数十丈,便在一茅亭草堆中停下身来。 他们立身之处距茅亭依然很近,只因其中经过一片枝叶繁茂的树林,是以双方的视线被隔开了。 而俞佑亮正藏身在密林高地,视野较为广泛,金牛四凶的一切动静都落在他的眼里…… 只见四凶为首走到乱草堆中放下了背负的俞一棋身躯,回首道:“咱们不能再走了,老四,你去拣一捆竹枝来。” 那“老四”面露忧色,道:“这么短的距离不太危险么?” 卓群道:“你我必须依主人指示行事,纵有危险也顾不得了。” 隐在暗处的俞佑亮听到他们的谈话,心中涌起无限感慨,忖道:“金牛四凶虽然恶名四播,却能为主舍命,倒也为难了,可见一人纵令如何凶恶跋扈,终必有可取之处。” 那“老四”诺应一声,偕同“老二”、“老三”分自近处拾了一大堆枯竹,卓群匆匆在地上划了几十线条,在线条交结处逐一插上竹枝,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数逾百余的枯竹都被插完了。 枯枝长短不一,而且被卓群东插一支西摆一支,看起来十分凌乱,卓群插完后,长长吁了口气道:“行啦。” 俞佑亮乍见卓群插枝,内心已自骇然,暗道:“姓卓的敢是要组阵待敌?想不到他竟也长于阵图之学,不知是不是俞一棋所传授?” 俞佑亮自幼受教于西域禅宗,对阵道颇下了一阵子功夫,已能登其堂而窥其奥,他只略一溜目便瞧出卓群摆的是外虚中紧的四象阵,此阵用来阻却敌人最见卓效,除非对方也通于此道。 卓群才将竹枝插好,俞肇山师徒及孙师爷,四大天王已来到近处,后面并跟随着名持着火炬的教徒方圆十丈之内悉在火照耀之下。 卓群远远望见俞肇山一行人自林中出现,忙道:“敌人到了,咱们避入阵里去。” 那“三弟”略一迟疑,道:“大哥,这几支竹子能阻得住敌人吗?” 卓群道:“你莫小觑了这些竹枝,纵让敌方有上千万之卒,也无法安然通过此阵,三弟信是不信?” 那“三弟”摇首不答,因为此际大敌将至,侈言相信与否,未免言之过早,当下四凶合力将俞一棋抬入阵内。 俞肇山等人行得近了,见到地上插着三堆乱竹,不禁呆了一呆,他见闻颇广,立刻停步在竹阵之外。 姚鹰哈哈笑道:“四位跑不了是吧?” 卓群在阵内应道:“谁说跑不了?卓某不愿多跑冤枉路罢了。” 俞肇山沉喝道:“四位若是识相,就请立刻走出来,只要……” 卓群打断道:“姓俞的!你有种进来么?” 俞肇山犹未答话,那姚鹰性子最为急躁,抢着道:“插上这几支鸟竹子不是与儿戏无异?待我除去便了!” 他不由分说,迳自拧身冲入竹阵之内,方绕过几堆乱竹,斗觉眼前一黑,四周天昏地暗迷蒙不辨方向。 孙公飞自后头喊道:“姚天王不可造次!” 然而姚鹰业已陷入阵内,他愈往前踏上一步,愈觉景象又自一变,四面八方全是一片青森森的竹林,其深遽广阔简直无可计数,回顾来路,景象仍无二致,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他心中一凛,喝道:“姓卓的!你在那里?” 右侧不远处传来卓群得意的笑声:“卓某在此,你过来吧?” 姚鹰凝目朝发声地方望去,压根儿瞧不见任何景物,更遑论人影了,他再次纵声高喝道:“藏头缩尾算得什么好汉?早知金牛四凶如此脓包……” 卓群冷冷截口道:“到底是谁脓包,大家心里有数。” 姚鹰情急之下,索性闭上双目,双掌运劲呼向左右交击出,“虎虎”拳风与“喀擦”断枝声交作,数十掌下来,隐隐觉得四边的竹技都被自己清理殆尽,张开眼帘一瞧,不禁愣立当地。 但见那一片深广无垠的竹林依旧好端端矗立着,只有在靠近他立身之处,有数支手指粗细的竹枝被掌风击断。 他心中更是吃惊,暗道自己费了许多内力连发数十掌,所得的成果不过如此而已,看来此阵果然奥妙无匹,非局外人所能窥其万一,自己莽莽撞撞冲将进来,真是懊悔不及了。 一念及此,遂不再轻举妄动。 耳闻俞肇山于阵外喝道:“姚鹰你被困住了么?” 姚鹰讪笑一声,道:“这捞什子竹堆好生厉害,属下无法闯过。” 俞肇山敞声道:“且容老夫鉴研一下,姚天王莫要随意走动。” 姚鹰心道:“我现在可是寸步难移哩,如能任意走动还不至于如此狼狈。” 心中想着,却不敢说将出来。 少时,只闻阵外传来俞肇山的声音:“姚天王你依目下所立的方位绕上二圈,左行十五步——” 姚鹰依言而行,举步东拐西抹,俞肇山道:“再向前行三步,前面应该有一支巨竹挡路,可以运掌把它除去,但却不可妄动旁侧竹枝,姚鹰你听见了么?” 姚鹰诺应一声如言做了,就这么依照俞肇山提示来回走动,时而推断数株巨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天色微明,眼前景物一变,那身形更不怠慢,乘势疾射,已自出了竹阵。 回目瞧见身后仍是数群枯竹杂乱交插其间,乍看之下,绝无任何起眼之处,外人极易鲁莽蹈身阵中。 月已西斜,天空寒星点点,光线却是逐渐微弱,显出夜已经是很晚很晚了,姚鹰被困阵里,至少有二个时辰之久。 他忐忑步至俞肇山面前,道:“教主学究天下,属下……” 俞肇山寒声道:“姚鹰你不待老夫有所指示,便自冒然行动,使咱们平白耗去数个时辰,大大误却戎机,你知罪么?” 姚鹰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知……知罪……” 俞肇山冷峻地道:“孙师爷还不代老夫执法?” 孙公飞吸口气,“擦”地拔出长剑,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朝姚鹰行去,除闻足音外,周遭沉寂得可闻针落。 孙公飞面上不带任何表情,掣剑一挥,姚鹰双足钉立不动,竟不敢抽身闪避,那剑势如电,剑光方起,鲜血如泉四下飞溅! 姚鹰惨号一声,左臂齐肘而断,他咬牙强忍住痛楚,举起仅存的右手撕下一片衣襟,包扎住伤口,鲜血仍然不住自断臂剑伤处泊拍涌出,瞬即将布帛染成狼藉惹眼的赭红图案。 藏身于林中的俞佑亮瞧在眼里,一时热血为之澎湃,心道那姚鹰只为了些许过失便受到断臂之刑,任何人都会觉得过于残忍,但百毒教众生似对此事目见已多,个个无动于衷,看来俞肇山以严刑治下,假以各种暴虐无理的手段,已将教徒训练成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了。 孙公飞为姚鹰敷上创药,举剑退下,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俞肇山阴森森一哼,转首过去不再打理姚鹰。 后壁的寇中原趋前道:“师父对这竹阵可有心得?” 俞肇山缓缓道:“前面几簇竹枝,甚为稀疏,可能按着干坎艮震异离方位排列,阵式外虚中紧,愈向中心推进,排列愈是复杂玄奥,若老夫推演不差,此阵应是失传已逾百年的四象阵……” 寇中原道:“金牛四凶不过一介武夫,缘何在阵学上有此等造诣?” 俞肇山沉道:“四凶自然一无所知,但一棋嘛,嘿嘿,他对此道就颇有研究了,足可与老夫分庭抗礼——” 寇中原道:“那么四凶所摆下的阵法,是授自师叔的了?……” 俞肇山没有答话,环目观察竹阵形势,有倾喃喃自语道“如能寻到离门及兑门所在,便可自中路予以突破,但此举却得冒上许多风险,不成……不成……” 显然他已陷入苦思之中,时喜时愁,时间悄悄从他身边溜走。 阵中,四凶无暇顾及外面的变故,他们将俞一棋置于地上,开始合力催气运功—— 卓群右掌一扬,抵在俞一棋灵台,一口真气直逼出去,其余三人分自左右蹲下身来,把住四肢脉络。 卓群道:“兄弟们专心从事,万一不能令主人醒转,咱们必死在俞肇山手上——” 一运气,真力自华盖一丝一丝导入,在俞一棋体内运行了十五周天,一盏茶工夫,陡见俞一棋喉中“喀”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卓群猛可吐气开声,道:“二弟、三弟,摒除杂念,五心向天。” 三凶心头一紧,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分离,齐然运起内力引导卓群所发出的真气在脉道内来回撞击,卓群手底一加劲,真气提注到十成。 就在四凶运功达到最紧张阶段,绝不容许有外魔侵扰之际,阵外情势又有了重大的转变—— 俞佑亮隐身在丛林高处,四下一切动静皆瞧在眼里,目睹二人勾心斗角以生死相拼,正有坐山观虎斗之快,倏觉后背劲风压体,一股寒风悄无声息袭至,他不假思索,反手一掌削出。 蓬然一声响起,俞佑亮身形一阵摇晃,倒退数步始拿桩站稳,定睛望去,寻丈之前鬼魅般立着一人! 那人阴笑道:“俞小哥儿,既来之何不堂堂皇皇露面?” 俞佑亮失声道:“洪……洪……‘游老二’是你?……” 那人正是乔扮灵庐主人洪木方,曾阴谋加害赵凤豪的白发老人“游老二”,即连“游老二”也是冒充的,他真正身份如何,却是一个谜! 那白发老人“游老二”阴xx道:“老夫猜你会来参加这场盛会,果然你来了。” 俞佑亮道:“彼此彼此。” 白发老人“游老二”道:“俞小哥儿后来不是与赵凤豪主仆俩走在一路么?怎未见他们两人?” 俞佑亮一时摸不清对方真意,遂道:“提到赵老前辈,小可倒要请问一句——” 白发老人“游老二”忖道:“怎地?”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敢问阁下与赵老前辈有何冤何仇,值得以低劣计俩谋害一个功力尽失的老人?……” “游老二”目露狠色道:“你还敢提起此事,若非你从中破坏,老夫又岂会功败垂成,今日老夫便叫你知道多管闲事的害处!” 他猛一伸手,向着俞佑亮当胸发出一掌,掌力又疾又重,黑暗中发出“虎”地一声巨响。 俞佑亮正待出掌相迎,那“游老二”掌至中途陡地一窒,硬生生收将回去。 “游老二”阴xx道:“其实不用老夫亲自动手,此地就有一人必欲食你之肉寝你之皮而后已,你知道是谁么?” 俞佑亮耸耸肩道:“要取走区区这条命的人多着哩,我连记都懒得记了。” 这时林外传来俞肇山冷峻的声音:“‘游老二’!你来迟了!” 原来俞肇山早已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情知是“游老二”到来,方始出声发问。 “游老二”哈哈一笑道:“不至于太迟吧,俞大先生,老夫给你带来了一位稀客!” 语声甫落,百毒教师爷及四天王已纵身转了过来,俞佑亮行踪已露,索性步出树林。 俞肇山与俞佑亮打了个照面,蓦地爆起长笑,道:“果然是稀客!嘿嘿,老夫得好生接待接待——” 俞佑亮勉强按下一颗跳动之心,反唇相讥道:“阁下愈来愈客气了,就只怕区区承受不起你的接待。” 俞肇山阴森森地道:“是么?这样就太令人扼腕了。” “游老二”插嘴道:“看起来你们倒像一对老少朋友在叙旧哩,俞大先生还不快快将他打发?” 俞肇山道:“小子你命大得很,三番四次被你从老夫手底下逃了出去,不过——不过……” 俞佑亮道:“不过如何?” 俞肇山那鹰隼般的双目突地进射出如炬精光,道:“不过你若梦想再爰前例,那是再也办不到了!” 俞佑亮心中发麻,暗忖:“左右强敌环伺,今晚这个局面是惨定了。” 口上道:“办得到办不到得待试试以后才知道,请问阁下是自己动手呢,还是让你的徒儿先压压阵角?” 他无形中拿话将敌人扣住,俞肇山满腹诡计阴诈,怎会听不出语中之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道:“老夫的徒儿要打发你虽足有余力,可惜时间不多了,几个照面内老夫必须要把你解决下来——” 俞佑亮见计不得逞,想办法要拖一拖都毫无指望了,这当儿他内心胆怯之情反而一扫而空,道:“阁下既然厚颜如斯,那还有什么话说。” 俞肇山眼色一阴,忽地一挥掌,一股奇巨无匹的飙风迸发而出。 俞佑亮心头一凛,左掌一横,使出一招“桴鼓相应”封迎上去,讵料俞肇山掌至中途倏地一变,五指箕张,弹出“嘶嘶”之声。 其实他五指仍是虚张声势而已,右掌紧接着自斜地里一拨,兼攻俞佑亮中盘下盘—— 俞佑亮觅他来势惊人,忍不住寒意直冒,俞肇山的武功他是领教过了的,自己绝非其敌手,而眼下敌方高手无数皆环向四旁虎视耽耽,欲想逃走不啻难若登天,若要硬拼,也是死路一条。 他脑际念头电转,手下可毫不滞慢,身子一旋一错向左后绕退三步,然后一口气拍出五掌。 俞肇山冷笑一声,双手一封,觅招拆招,到了第六掌上,他昂首一声洪喝,一掌挟着石破天惊的内劲真推出去! 这一掌出得太兀,俞佑亮欲避不及为掌劲边缘扫中。 只闻他闷哼一声,身形一阵跄踉,一连倒退五步,此刻他已退到竹阵前面,前面便是一片黑压压的竹枝! 俞肇山哼一下道:“小子,你大限到了!” 他摧掌又至,俞佑亮运足功力,死死坚守,只希望能拖一刻就是一刻,匆匆又过了七招,局势越演越劣。 就这这一忽,他有意无意扫过身后竹阵,一道古怪念头蓦然自他脑际一闪而过,心道:“我何不出其不意走这条绝路试一试?” 忖思间双足微拧,倏然跃了起来,整个身子有似飞鸟一般从半空斜舞而过,同时掌力暴发。 俞肇山嘿嘿笑道:“你逃得掉么?” 他左掌一直纳而不吐,掌心早已蓄足真力,俞佑亮身形手起,对方一掌已然平拍了过来,隔空将俞佑亮全身大穴遥避罩住。 俞佑亮情知生死全在此一举,默默对自己呼道:“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今日要逃得性命,只得入阵碰碰运气了!” 于是他真气再提,身躯在空中一扭,堪堪翻了个筋斗,避过对方掌劲的控制,韬如一支劲矢般朝右后方的竹阵倒射而入! 俞佑亮此举,的确大出场中诸人所料,连俞肇山也没有想到他会自走绝路,投入竹阵之中。陆思大呼道:“那小子逃入竹阵去了!” 俞肇山眼色阴晴不定,低道:“小子这是自投罗网,嘿嘿,阵中的一棋及金牛四凶首先就容不了他!”——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回 俞肇山举步在竹阵四周走动一匝,经过仔细观察凿研之后,胸中已有韬略,高声喝道:“孙师爷火速传令调动五十名徒众过来,老夫只要略施手脚就可将竹阵破去!” 孙公飞应命将百毒教众自茅亭那边移调过来,一时旷野上人影幢幢,燃烧的火钜使恹恹的黑夜蒙上一层发光的油彩…… 在另一个地方—— 夜色深沉,赵凤豪主仆两人披星戴月,默默地走着,爬过一座山坡之后,赵凤豪足步忽然缓了下来。 苏白风何等警觉,身形跟着也一个猛停,凝目望去,只见前面出现一个人影,正在道上踽踽而行。 那人身着灰色僧袍,身材颇为臃肿短小,苏白风横目一瞥,但觉那人身影极是眼生,遂不多予以注意,偕同赵老爷子继续赶路。 矮胖和尚迎面走了过来,双方错肩而过时,苏白风忽然发见他肩上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包袱。 这一来苏白风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只觉包袱被和尚扛在肩上显出沉甸甸的,甚是惹眼,不知里面装得什么物事。 正自动疑之际,那和尚已自匆匆走过,赵凤豪敢情有同样的想法,停足自后头说道:“这位大师请了。” 那矮胖和尚回首道:“施主有何见教?” 赵凤豪抱了抱拳,道:“敢问此去长安还有多少脚程?” 那矮胖和尚想了想道:“如果日行夜宿,没有任何耽搁,四天便可以走到了。” 赵凤豪道:“大师行色匆匆,可是错过宿头之故?”矮胖和尚面色微变,道:“贫僧有要事待办,是以须连夜赶路。” 言毕再也不搭理赵豪主仆两人,径自回身走了。 苏白风心中思虑纷纷,待得矮胖和尚去远始道:“老爷子,这和尚好生古怪。” 赵凤豪点点头,道:“做和尚的不在庙里清修,半夜赶路便足以使人生疑了,何况他满脸凶煞之气,背上述扛着大包袱,不知是何路数?” 苏白风道:“咱们要不要回头……” 他欲言又止,赵凤豪微笑道:“白风你想跟随那和尚一程,察看他的行动么?哈哈,老夫年轻时也就是这个性子,喜欢伸手管闲事是不用谈了,就是见到惹眼的事物也非追查出一个究竟不可,哈!哈!你去吧!” 苏白风不安道:“老爷子不一道走儿么?” 赵凤豪道:“嗯,老夫功力尽失,跟作反是个累赘,不如留在此地候你……” 苏白风施礼转身走了,他施展轻功,风驰电掣疾驰于道上,走了一大段长路,四周益发荒凉,却始终不见那和尚,那和尚先行不过片刻功夫,自己健步如飞应该能够赶上了,岂料事实完全不然,难道对方转入交叉小道去了? 稍事踟踌,苏白风就业转向了左方小道,足步不知不觉加快起来,迷蒙中他瞧见前方不远处座落着一幢破落的祠堂。 他加紧赶路向前,一片漆黑里祠掌透出一线微弱的光芒,附近堆积了许多败瓦残墙,高大的古树盘虬其上,格外显得阴森骇人。 苏白风忖道:“此地偏僻荒凉,看似无人居住,怎会有个祠堂?里面又有灯火露出,真值得玩味了。” 当下遂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祠堂。 一阵夜风拂过,带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味,苏白风猛然打了个寒颤,环目四下张望,却没有什么动静。 他心中思潮电转,暗忖:“这附近不见人居,哪来的血腥味道,除非是祠堂内传出来的……” 他提悬着一颗紧张的心跃上屋顶,悄悄揭开一张破瓦,从缝隙望进去,触目所见,登时给吓得呆住了—— 只见祠堂内蛛网四结,供桌上久无香火,斜倾欲倒的神像上积满灰尘,神像之下却是惨绝人寰的景象! 就在靠近神案的地上,并挂躺着三个赤条条的人体,其中两名少妇和一个婴儿,个个都被开腔剖腹,鲜血流满一地,而案前座椅上正端端坐着一人——赫然是那道上相遇的矮胖和尚! 那矮胖和尚一手拿着一柄匕首,迎着昏黄色的火焰闪闪发光,另一手托着一小盘子,盘中置放着三颗人心,犹微弱地跳动不休。 苏白风注意适才那和尚扛在肩上的大包袱,此际被随意掷在墙角,袋内空瘪瘪的,显然是用来装纳三名被害之人。 矮胖和尚阴笑自语道:“三日内剖得八颗人心,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嘿嘿……” 他抬足将三具尸体踢翻,续道:“赶明儿上宝鸡城作案,再有五颗心,那药就可以配成了,嘿,老子将差事一交,岂不是大功一件!” 苏白风只瞧得义愤填膺,正待跳将下去,突闻轩然一声巨响,祠堂左面的土墙四下崩塌,一名背插双剑的中年汉子一闪而逝! 中年汉子大喝道:“和尚你做的好事!” 矮胖和尚霍地转过身子,道:“你是谁?” 中年汉子道:“何某人路经过里,不期撞见此事,贼子你,天网恢恢……” 矮胖和尚冷笑截口道:“原来是威武双剑何子俊到了,巧极了,巧极了。” 中年汉子发指道:“你是何方来的妖魔,居然不惜杀害人命剖取人心,今日叫何某碰着,若不能为民除害,倒枉称侠义中人了。” 矮胖和尚冷冷道:“姓何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话间乘对方不备,右腕一抖,短匕脱手飞出,破空发出“飕”一响,往何子俊袭去! 中年汉何子俊后退一步,反手抽出双剑,剑身交错一挥,“当”地将短匕挡落地上。 他持剑逼前,沉道:“和尚你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太多了!” 矮胖和尚咆哮道:“它妈的!老子高兴做什么便做什么,干你姓何的屁事?” 未容何子俊逼近,倏然厉啸一声,身子列空而起,十指如钩朝对方脸面抓将过去—— 这一抓乃是他生平绝技,甚是阴毒狠厉,何子俊举剑迎上,矮胖和尚厉吼不止,手势又自一变,食中两指堪堪把敌人右手剑子夹住,何子俊心中一急,左剑自横地里一推,直取和尚小腹要害。 矮胖和尚双足闪踏,侧身避过剑尖,两指仍然钳住对方另一支剑子。 何子俊愣了一愣,一步跨了上去,左手长剑连使三式,一吞一间已戳出十余剑之多,嗡然罩住对方全身十余要害,那等速度,即如矮胖和尚也不禁触目心惊,不得不收手自救。 伏在瓦上的苏白风不觉由衷赞道:“就凭这一手,就不愧了威武双剑这个名头。” 何子俊得理不饶人,双剑交叉追击,招数极为神奇严密,眨眼之间,涌出霍霍剑影困住对方。 矮胖和尚喝道:“好剑法!”待得剑风涌至,方始运掌对上,一出手忽然露出破绽,何子俊见有机可乘,哈哈笑道:“妖人你授首吧!” 剑上运足真力,有如电闪雷霆一般长推出去。 矮胖和尚仍无设法补救破绽的意思,苏白风瞧得眉头直皱,暗道和尚武功不俗,怎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许多破绽,只怕是诱敌深入之计,才一想到这里,祠堂内情势又有了变化。 只闻“呼”“呼”异响大作,矮胖和尚掌势突变,瞬息间当胸运划三弧,那何子俊双剑非特不能得手,反被对方震得踬踣倒退,右手所持的剑尖拖划过石地上,火星迸射。 苏白风暗暗心惊,忖道:“那和尚掌式怪僻异常,何子俊剑上造诣虽高却显非敌手,必要时我得助他一臂之力。” 矮胖和尚一箭步绕到何子俊身后,一掌对准敌人背心击下,他内功运足,这一臂之势有开山裂石之威。 何子俊斗然之间面目失色,大吼一声,双剑顺手一挑,那供桌竟被他一挑之势平空飞起! 矮胖和尚让都不让,手掌击在桌面上,那供桌登时打得四分五裂,掌劲长驱而下,伏在屋宇上的苏白风适时屈指一弹,发出一缕尖锐劲风,直袭矮胖和尚胁下“巨阙”大穴! 这一手出得好不突兀,那矮胖和尚正杀得性起,冷不防会有笫三者埋伏近旁突下杀手,他心中一寒,劲风已然袭体而至,只得勉力一侧身形,巨阙大穴虽被护住,却避不过右肩受袭。 当下只觉肩上一麻,剧痛通彻心扉,他脱口怒骂道:“哪个龟孙子胆敢暗算大爷?” 苏白风心中奇道:“这和尚口齿怎地如此不干净?” 口上洪声道:“妖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和尚你的法名?” 矮胖和尚狂笑道:“老……洒家西域大禅宗!……” 那“大禅宗”三字一出,登时令苏白风及何子俊惊得呆了,矮胖和尚趁着两人错愕的当儿,身形蓦然一幌,宛似鬼魅般闪出祠堂之外! 何子俊叫道:“那里走?” 身子一振,匆匆追赶出去。 苏白风惊愕过甚,神思竟有了些许恍忽,待他靖醒过来,两人业已走得不见了踪影……他踏着苍茫的夜色回到原地,将经过详告赵老爷子,提到西域禅宗时,苏白风特别加入自己不敢置信的主见。 赵凤豪沉默的倾听着,面色极是凝重,良久始道:“中州竟有这等妖人出现,天下莫非又要大乱了?” 苏白风道:“老爷子可知武林曾经有过如此一个虱贼么?” 赵凤豪沉思一忽,道:“十年前西陲有个妖魔,行径颇似此人,但他却非出了家的和尚……” 苏白风道:“那人动辄以粗言相加,压根儿就不像个出家人,穿上僧衣可能是故作姿态而已。” 赵凤豪沉吟道:“值得顾虑的是:那人为何要冒大禅宗之名行事?禅宗索居西域多年,敢情有意激他出山……” 主仆两讨论许久不得要领,直到长夜将阑,苏白风已有一丝倦意。 赵凤豪道:“白风,咱们在此分手吧。” 苏白风心底升起莫名的怅惘,道:“然则老爷子到哪儿去?” 赵凤豪迈地笑道:“老夫?哈哈,我这身老骨头是不适于在江湖上走动了,这就动手回长安城郊故居去——” 语罢举步便走,方走出丈许之外,忽然回头道:“白风你呢?还是像往昔一样漫无目的行走江湖么?” 苏白风一时无以为应,道:“大概是的。” 赵凤豪喃喃道:“流浪飘泊的日子迟早应该有个结束,白风你年龄不小,可以成家了,有了家室便可安定下来。” 苏白风想不出主人缘何会无头无脑突然提及此事,不禁瞠目无语,赵凤豪神容一整,低道:“白风何不到泷头河畔去,嘉玲不是约了你在那见面么?” 苏白风胸口震一大震,呐道:“老……老爷子怎……怎生得知?” 赵凤豪哈哈笑道:“在白马寺里,玲儿对你诉说的每一句话老夫无听得一分二明,只怕玲儿的母亲斐音也听得清楚得很。” 苏白风满面惶恐道:“小人……岂敢胡……胡思妄想……” 赵凤豪手抚长髯,道:“你又妄自菲薄了,许多年来老夫一直将你视同家人看待,犹记得你当着斐音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么——穷只要穷得硬朗,佣人又何贱之有?” 苏白风道:“只是——只是……” 赵凤豪嗓子倏地一沉:“只是什么?白风你莫不是以为玲儿配不上你?” 苏白风恐惶更甚,道:“老爷子误会了,小人……” 赵凤豪面色稍霁,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多说了,你走吧,见到玲儿后,无妨告诉她,我这做爹爹的对她的关怀,有机会叫她瞒着斐音返家一聚。” 说完大步而去,身形渐次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苏白风望着主人背影渐去渐远,胸中热血犹自沸腾不止,想到老爷子对自己赏识有加,一直寄以充分信赖,真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同一时间,嘉玲那温婉多愁,惹人怜爱的楚楚倩影又从他睛瞳里浮了上来,想到了她,心中情不自禁泛起从未有过的温馨感觉。 他激动地向自己道:“我就去见一见赵姑娘也罢。” 于是苏白风转向西行,三日后他已进入甘肃境界,沿着洮河缓步走着。 这时暮霭已沉,天边出现了稀疏的寒星,苏白风沿江街以饱览秋日夜景,心绪大是畅快。 忽然河中款乃一阵摇桨之声,一艘小舟靠岸停住,河水溅湿了苏白风衣袂,他下意识侧首一望,一个小女孩立在船头招手道:“苏公子!苏公子!” 苏白风停住身子,道:“小姑娘叫我么?” 那小女孩道:“苏公子你来了,咱们姑娘正在船上等你——” 苏白风微愣道:“你……你家姑娘是谁?” 那小女孩道:“怎么?苏公子不是来瞧赵姑娘的么?” 苏白风脸上发热,局促不安地上了小舟,那小女孩领他走过船头,来到舱前定身,舱门一开,他立时怔住了。 但见舱内灯火通明,布置得十分华丽,落地案上酒菜齐全,香气四溢,却独不见赵嘉玲芳踪。 苏白风跨步入舱,正自奇怪嘉玲缘何还不出面,倏闻一道阴沉地语声亮起:“姓苏的!你送死来了!” 四望却是无人,那小女孩面色突转青白,身子不住地抖索,苏白风望在眼里,一时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脱口道:“小女孩你说,赵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故?” 那小女孩吃惊过甚,仰身昏倒过去。好一忽,那小女孩方始逐渐苏醒过来,苍白的小脸上,仍然无法抹去因恐惧而突兴的悸色。 女小孩恍恍忽忽地道:“赵姑娘……赵姑娘……” 苏白风焦急万状,摇撼着小女孩的身子问道:“小女孩你醒来了,赵姑娘呢?” 小女孩支吾道:“我——我不能告诉你。” 苏白风见她言词闪烁,不由疑念更炽,暗忖:“十有八九赵姑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变故,只不知眼前这小女孩是何许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她……” 当下放柔声音道:“小姑娘你冷静下来,再告诉我赵姑娘到底是在哪儿?” 小女孩睁大着眼睛,一个劲儿猛摇其首,苏白风知她惊惧过份,以致不敢作声,此追问必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一时无计可施。 苏自风想了想,复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怯怯地道:“我叫……小小……玉……” 苏白风道:“小玉姑娘,为什么你到这船上来,你认识赵姑娘么?” 那小玉不答,半晌细声道:“认得,不,不认得……公子,你不要多问,还是快些下船的好……” 苏白风纳闷忖道:“分明是她引我到舟上来的,缘何刻下却又要催我下船?” 正忖间,陡闻先时那道阴沉的声音再度亮起:“姓苏的,你一劲逼问那小女孩有个屁用,嘉玲姑娘已在咱们掌握之中,识相的乖乖听老夫吩咐?” 苏白风心中震一大震,乘对方说话的当儿环目四下搜寻,只见船舱空旷旷的没有任何人迹。 他长吸一口气,朗声道:“说话的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那阴沉的声音道:“只怕老夫一现身,姓苏的你就没命了!” 苏白风沉声道:“敢问朋友与苏某有何瓜葛?” 那阴沉的声音道:“瓜葛倒谈不上,只是咱们与人作对,并不一定完全为了瓜葛,为了其他理由一样可以将你解决掉。” 苏白风心念微动,暗忖:“咱们?他既然自称咱们?至少可以推知对方当在一人以上,只不知他们隐藏在船上的哪一个地方?” 口上道:“朋友既然如此关照苏某,又何必藏头缩尾,苏某一命在此,有能耐尽管取去便了。” 那人冷笑一声,道:“甭忙,老夫还等着一位客人呢。” 苏白风一愣,那阴沉的声音复道:“小玉你到城中去,可曾找到我所说的那个人?” 那“小玉”小女孩结结巴巴道:“在……在酒铺中找……到了……” 那人阴笑不止,道:“很好,只要他听到大爷叫你转达的话,立刻就会赶来了。” 小玉怯怯地道:“爷……爷台……现在你可以,将我爹爹放……放了罢?” 那阴沉的声音道:“小玉你等到一边去,待此事了结后,老夫便让你父女见面。” 小玉那对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惧色,她不敢多说,就这么行走到舱里一角,绻缩着身子席地而坐。 苏白风心中犯疑,高声道:“朋友你究竟是谁?” 那阴沉的声音道:“老夫是谁?你可还不够资格问这句话。” 苏白风勉强沉住气,正要回话,这刻舱内忽然飘过一阵轻风,将落地案上的油灯吹熄了。 舱内登时成了一片漆黑,墨墨不辨前景,一种潜在的本能促使苏白风立时运功戒备。过一忽,他的背后又是一阵轻风吹起,他反应好快,反手便是一掌拂出,同时闪电般一个转身。 但闻“叮”“叮”数响亮起,三点寒星相继坠落舱底,低头看时,原来是三只铁藜暗器,三角尖头上马黑无光,显是喂了剧毒。 那阴沉的声音道:“嘿,好本事,果然不愧为赵凤豪的徒儿。” 苏白风怒道:“用这等下流伎俩算计他人,算得什么好汉,你敢出来面对面与苏某较量么?” 那阴沉的声音说的仍是方才那一句:“就怕大爷一现身,姓苏的你就没命啦!” 苏白风未待对方将话说完,身躯一纵,倏地腾空而起,朝发声之处扑去,黑暗里却扑了一个空。 他心中骇讶交集,手臂挥动处倏觉一阵冰凉,运足目力望去,只见自己手底触着一只铁环。 铁环之上连着一大块舱板,因为位置隐秘,极易为人忽略过去,苏白风内心思潮电转,暗道:“是了,这舱板下面必然还有一个底舱,那人很可能就藏身在底舱里边,难怪我只听见声音却始终不见对方的形影……” 一念及此,遂伸手握住铁环提劲往上一拉,然而就在此际,一股狂飙自他的背后风涌袭到,苏白风未及转身,劲风已然压体欲裂,急切间他弓身一弹,向左斜跃五步适好避过掌力侧缘。 苏白风逃过一危,不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他强自捺下一丝忐忑不定之心,提气朗声喝道:“还有哪位朋友躲在此地算计苏某?”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苏白风将心一横,双掌交错挥出,顷忽间连续击出了七掌,分袭舱中每一个角落—— 呼呼掌声中,倏地传出一声冷哼,另有一道阴沉的语声在暴雷般拳响里清晰传了过来:“嘿嘿,你是白费力气了。” 苏白风掌出无功,不免暗暗吃惊,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阴森的声音道:“什么人你还猜不出去?姓苏的,咱们日前在宝鸡城外祠堂中有过一面之缘……” 苏白风惊呼道:“你——你是那自称大禅宗,却尽做伤天害理之事的和尚?” 那阴森的声音道:“姓苏的,你好记性。” 苏白风诧讶万分,心中不断思索那行径怪异的和尚,怎会于此时此地出现?他还有一个同伴又会是谁? 但目下却不暇多虑,他举步回到原来位置,伸手就往铁环拉去,只闻吱然一响,一大块舱板被他运劲拉了起来,就在这刻,一股奇大无俦的掌力再次自他的背后陈逼而至—— 苏白风早料对方会来这一着,那股掌力犹未袭到,他蓦地吐气开身,空出的一掌朝后直封而出。 他对掌之际,周身立时布满了气团,将全身百脉大穴隐隐护住,饶是如此,敌方那股掌劲余威仍然自气团中一穿而入,“轰”一响,苏白风手中那块舱板竟被震成粉碎! 苏白风迅速朝下望,但见底下黑压压的分辨不出到底有多深多广,他默默对自己呼道:“果然下面还有个底舱,如果我推度不差,必定另有一人藏在里头!” 身形毫不停滞,闪电般从舱板揭开处跃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身子才跃下舱底,陡觉一股暗劲当胸袭至,先时那道低沉的声音复起:“呔!躺下!” 苏白风慌忙出掌相迎,孰料对方来待苏白风将掌力接实,接二连三又拍出了五掌,飙风有若迅雷惊霆。 苏白风措手不及,被打得转了半个侧面,只闻“飕”地一响,一倏人影自舱板裂口冲出! 那人身形疾如箭矢,苏白风依稀见一身材异常高大,全身上下披着一件紫色大衣的人,除此之外印象模糊得很,苏白风那里容得他在前面前说走就走?当下大吼一声,道:“朋友你留下来!” 那人冷冷一哼,道:“凭你苏白风可还没有要大爷留下来的能耐!” 他身在半空猛可一大旋转,一式冲天而起,同时藉着一转之势手掌反打而下,其力所及之方位,距离简直有如脑后生眼,毫厘不差。 苏白风不意对方在此等情势下,犹能出掌攻击,他足步急蹬,往后退开三步之遥。 那人掌势一沉,内力猛吐一股劲风,好比刀刃破风袭至,苏白风避无可避,只有挥掌硬接。 霎时一声锐啸亮起,苏白风一接之下,但觉对方之强,简直到了无可思议的地步,内心不由一寒,两股内力接触后,登时化为外家散劲,他的身躯本已向后倾斜,此刻被击得几乎拿不稳桩。 那人身子继续上冲,掌缘倒竖再发,一时只听得呜呜怪风在黑暗中呼啸,间而夹杂着一两声焦雷般的暴震。 苏白风双目尽赤,左掌勉力一挥,全身功力尽力于这一掌中孤注一掷,两股力道一触而散,那人在空中一扭腰,随之踏上舱板,隐入黑暗之中,反观苏白风身形却是一阵摇晃。 “喀”一声,苏白风仰面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地上。 他举袖揩去口角血丝,暗想:“此人究竟是谁?从他出掌的气势而瞧,当今世上怕要数他第一了。” 想到此地,冷汗不觉涔涔而落。 这时他已置身于底舱里面,周遭黝黑无光,苏白风无缘无故心里忽然一阵狂跳,隐隐生出一种预感,仿佛这底舱里将给与他心中一切疑惑的答案,但是那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也无法预测捉摸。 墨黑使苏白风缓缓摸索前进,一掌凝势待发,才走了两步,只觉这底舱之中气氛大是不对,但疑惑来得其解,只有继续前行。 蓦然一股催人欲呕的血腥气味扑鼻而至,苏白风暗暗皱了皱眉循味走去,私心忍不出住忖道:“奇了,这船舱底层甚是隐秘,怎会有血腥之味?” 他提悬着一颗心向前摸索,忽然足下绊着一物,险些跌了一交,他下意识里哈腰伸手一摸—— 五指所触竟是冰凉的肌肤,苏白风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凑近一瞧,只见舱板上躺着一个女尸! 那女尸全身赤裸,头部被人齐颈割去,上下身及手足四肢间鲜血仍自汩汩流出,似乎遇害不久。 苏白风双目尽赤,脱口大吼道:“赵姑娘?” 刹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缭绕而起,这个赤条条躺在底的无名女尸,难道竟会是他所魂牵梦系的少主人赵嘉玲? 这会儿,船身忽然颠簸了一下,苏白风但觉寒意遍体而生,身子好比旋风一般转了过来,忖道:“又有人上了这条船!适才那和尚曾经说过还在等待着一个人,也许就是他来了?……” 只听上方舱面上,那小玉的声音道:“老婆婆……你来……来了。” 那“老婆婆”的声音道:“小女孩真机伶,刚刚嘉玲叫你到城中酒铺找我,一找就找到了,喏,给你两串冰葫芦尝尝。” 小玉怯生生地道:“不吃不吃。” 那“婆婆”困惑的声音道:“冰葫芦又香又脆,你为何不吃了?婆婆像弥这种年龄,可是顶喜爱吃糖串冰葫芦哩。” 小玉默默无语,那“婆婆”续道:“好吧,不吃便留下来,现在你告诉婆婆,玲儿在哪儿?” 小玉低声道:“在……在底舱里头。” 那婆婆“唔”了一声,然后举步朝舱板裂口处走近,苏白风来不及转第二个念头,倏见人影一闪,面前已端端立着一个老妪。 苏白风恭身朝老妪一揖,道:“主母你老人家也来了?” 那老妪正是那与赵凤豪因误会而决裂的妻子赵萧斐音,她轻轻点一下头,道:“不必拘泥了,嘉玲不是到河畔来赴约与你见面么?缘何又差遣那陌生的小女孩到城里寻找老身?……” 苏白风听见主母之言,心道敢情连她也知晓嘉玲与自己相约在河畔会面之事,但是她语气中却没有任何责备的地方,反而带着几分默许,一时苏白风只觉百感交集,胸臆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缓缓道:“下佣也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妪一怔,道:“什么?你不认识那小女孩?” 苏白风道:“下佣就知道她叫小玉,是她引我到船上来的。” 老妪道:“然则你见到玲儿没有?” 苏白风摇摇头,不安地回头望了身后舱板上的女尸一眼,老妪更感迷惑,缓缓移动视线,终于她发现了那名无头女尸。 她视线便如此停留在无头女尸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良久良久,才见她面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梦呓似地低呼道:“玲儿,玲儿,是你么?” 她喃喃低呼了几声,目光逐渐散漫,神态恍恍忽忽,生似心中在顷忽间里已完全失去了主宰。 苏白风亦自呆呆望着女尸出神,忽见老妪转首直盯住自己不放,眼色愈来愈是凌厉,他心中发毛,想道:“死者竟然会是赵嘉玲么?主母见到这般情景一定……一定以为我是杀……杀人的凶手……” 老妪自露杀机,一步一步朝苏白风逼近,苏白风见她脸色可怕,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呐道:“主母听我说,刻前下佣上船之际,曾连番遭人隐伏于暗处传袭暗击,极有可能……” 话犹未完,老妪厉声截口道:“住口!你与老身住口!” 苏白风被她抢白一句,不好再说下去,老妪咬牙一字一字道:“苏白风,你,你做得好事!” 苏白风摇手道:“主母误会了,下佣……” 老妪凄厉的声音打断道:“玲儿何咎?你奸杀了她不算,竟犹割去她首级,你是作贼心虚,怕老身认出来么?赵凤豪瞎眼居然收了你这万恶不赦的淫徒!” 那“淫徒”两字像一把巨锤狠狠在苏白风心上击了两记,刹时他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大失平日镇静的功夫。 在苏白风一生之中从没有如此激愤伤痛过,他让人怎么误会都可以,却不能被主母认为自己是个淫徒,老妪此言不啻使他若被利刃宰割犹要难受。 他长吸一口气,低道:“主母以为下佣是这种人么?” 老妪悲愤攻心,那里听得进苏白风所说的话,她喝道:“畜生!你这卑劣畜牲,还我玲儿的命来!” 掌随声出,一股石破天惊的内力应手而发。 她此刻已将苏白风恨入骨髓,是以下手绝不留情,苏白风见主母到底动手,暗暗叹了口气。 待得掌力及身,苏白风竟然不闪不避,但闻轰然一震,他身形斗地颤一大颤,有如断了线的纸鸢往后飞抛出去。 老妪微微一怔,道:“苏白风你明知非老身之敌,故意不还手抵御,老身又岂会因此而把你轻易饶过……” 她身子有如附骨之蛆,疾扑而上,左掌接着猛拍出去,苏白风摔落地上后犹未及运气调息,老妪那凌厉的一掌已然破空袭至! 苏白风喃喃对自己道:“我绝不能动手!说什么我也不能动手!” 当下只觉半身一麻,老妪那一掌之力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前胸,他足步一跄,一连向后跌开五步。 这一掌之力几乎把苏白风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部位,“喀”“喀”他连喷数口血箭,终于再难支撑,仰天便倒。 老妪凄厉悲笑,道:“淫徒你准备为玲儿偿命吧!” 她一掌徐徐抬起就要痛下杀手,苏白风原自分必死,灵台倒是一片清醒,勉力张眼望去,一张受了惊吓的小女孩面庞首先映入眼帘,那张依然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在他的瞳子里时而变大,时而化小,渐渐他脑中也成了一片混沌,只是口模模糊糊的低声呓语道:“小姑娘别害怕……我并不怪你……不怪你……” 须臾间老妪一掌已击到苏白风胸前要害不及二寸之处,陡闻那小女孩尖叫一声,高呼道:“婆婆住手!……婆婆住手!……” 原那小女孩在老妪极怒出手时,便悄悄移动足步,走到舱板裂开的缺口边缘,故能瞧见底舱之动静。 老妪闻声掌势一窒,仰首道:“小女孩,你有什么事?” 小玉见老妪神色可惧,打个哆嗦道:“婆婆你不能杀了这位公子,不能……” 老妪冷冷道:“为何不能杀?” 小玉期期艾艾道:“这个死……去的女人不是赵……姑娘……” 老妪脸色一沉,道:“小女孩,你也要诳我么?老身惩杀淫徒,你快些避开去。” 小玉却没有依言走开,说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她……她的名字叫阿暖,是河口渔夫何老大的女……女儿,今儿早晨被一个和尚掳到船上杀……死……” 老妪听她说得恳切,信疑参半道:“你怎生知晓……” 小玉颊边流下了两串眼泪,哽咽道:“暖姊姊就住我家隔壁,今早两个和尚和老人路过河口,把她与我爹爹掳了过来,那和尚先动手杀了暖姊姊,又要我听话去做,否则……” 语至中途,忽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打断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敢情不要你爹爹命了?” 小玉身子颤了一颤,面色由白转青,不敢再续说下去,老妪睹状顿生疑念,开口喝道:“还有谁在船上?” 她接连喝问了两声,却未见对方回应。 老妪转目往四下张望了一忽,蓦然一步掠到女尸前面,哈腰下去将尸身翻了过来,用心审视了一番。 有顷,她喃喃自语道:“果然不是玲儿,嘉玲在儿时发过疹子,手臂上有块小疤,然则小女孩刚刚并没有说慌了……” 她的视线移到业已昏迷过去的苏白风身上,跌足道:“白风是无辜的,适才我实在冲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小玉道:“苏……苏公子是不是被婆婆击毙了?” 老妪颓然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一团淡黄色小丸,撬开苏白风门齿,将小丸纳入其口中,低道:“寒山药仙相赠的中阳还魂散我已经保存十余年了,但愿这疗伤神药不致失去其药性。” 约摸一盏茶工夫过去了,苏白风脸色一丝一丝渐转红润,老妪睹状始为之释了一口大气。 倏然那阴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寒山药仙炼装的药散当真神效得紧呢,老夫安排的借刀杀人之计功效垂成,似乎姓苏的小子一命又捡回来了。” 老妪霍地一个转身,朝发声之处击出一掌,黑暗中那一掌却有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 那阴沉的声音道:“不过,嘿嘿,你若以为你与苏白风两人可以活着离开这条船,那就大错特错了——” 老妪心念一动,正在寻思对方此言之意,突闻哗啦一声水声,接着船身一阵摇晃,她下意识步至窗边一瞧,方始发觉小船不知何时已漂到了河心,她估量一下,河面甚是宽广,仅凭轻功提纵术是绝无可能掠回岸上。 老妪冷哼一声道:“小船离岸如此距离,可还难不倒老身。” 那阴沉的声音道:“老太婆你甭想这么便宜,从没有一个敌人能自老夫的手下逃得开去,你自然亦不例外。” 老妪冷冷道:“大话说够了么?你可知道老身是谁?” 那人怪笑道:“老夫岂会不认识赵凤豪的宝贝妻儿,嘿,纵令你们夫妻两人联手,老夫依旧没有放在眼里。” 老妪情不自禁,心头一阵震荡,暗忖:“此人自负如斯,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人怪笑一声复道:“老太婆你认为老夫所说的话荒诞不经么?呵呵,只要你领略过老夫的手段,那么终生再也难以忘却了。” 老妪道:“江湖宵小的各种下三滥手段,老身早有领教了,颇不值识者一笑。” 那阴沉的声音道:“不值识者一笑么?数日前南荒五邪叟在宝鸡城附近作案,适被子母双剑何子俊及姓苏的小子撞见,横加干挠,头陀心有未甘,便央求老夫出面为他雪恨,可笑何子俊犹穷追头陀不舍,老夫一掌便将他送上极乐——” 他语声微顿续道:“老夫解决了子母双剑何子俊之后,遂转而追蹑姓苏的小子,窃听他与赵凤豪谈话,始得知他与老赵之女在泷头河畔有约,老夫于是如此这般预为布置了一个圈套,老太婆你们母女两人和姓苏的就相继坠入谷中,你说这等手段会不值识者一笑么?……” 老妪正待答话,躺在地上的苏白风倏然一跃而起道:“朋友你好厉害的移祸江东之计!” 那阴沉的声音道:“姓苏的,你复原得好快,寒山药仙的中阳还魂散虽是不世珍宝,但你的内力造诣亦是相当惊人的了,看来江湖上的传言还有几分可信。” 苏白风瞿然一惊,方才他为老妪掌力震伤,主脉欲断未断,多亏他内力深厚,是在服下中阳还魂散后,一种潜在的本能立即纳力运气,将药性冲达“泥丸”,下通四肢百骸,最后归纳于丹田,体内的内伤登时而愈,而对方竟能一语道破,其见识之广分明已具一代武学大师之格。 老妪侧首朝苏白风道:“方才老身着实糊涂得可以,白风你伤势如何?” 苏白风道:“不碍,主母与我服下了还魂散么?” 老妪点了点头,苏白风道:“中阳还魂散神效非同小可,只是如此未免太糟塌……糟塌灵药了……” 老妪见苏白风伤势痊愈,于心稍慰,她摆一摆手,阻止苏白风续说下去,半晌她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相机尽速将玲儿救出。” 苏白风低道:“依白风推断,少主人的安全暂时是无虞了,可虑的是敌暗我明,咱们行动处处受人牵制,若不设法改变眼前情势,要救出少主人诚非易事,主母以为如何?……” 老妪颔首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苏白风以“传音入密”之术对老妪道:“这只船身构造极有古怪,敌人必然隐身于一处隐秘所在,咱们即便将船身整个儿卸开,好歹也得使他露身——” 说到这里,陡觉身后风声斐然,苏白风仅凭直觉就知对方又朝自己发动了偷袭,他闪身横跨一步,反手一式“倒打金钟”反削而出,那身法移动之速,出掌拿位之准,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他内伤初愈,功力究竟不如往昔,出手一挡之下,竟吃对方掌力震得气血浮动,几乎支撑不住。 苏白风连喘过一口气的工夫也没有,接着他的背后又是一股强大无匹的掌力袭到,急切中只有挥臂连挡七掌,到了第八掌上,抓住一个空隙,主动地反击出一掌。 老妪眼望苏白风居于此等的劣势之下,犹能拿准时刻,攻出一式而反客为主,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她暗赞道:“赵凤豪果然要得,晚年居然能调教出这么一个佣人,若他功力未失,我倒没有一丝一毫胜他的把握。” 那阴沉的声音道:“好招!好招!” 苏白风好不容易争回主动,身形立时腾空冲起,双手挥动间闪电般发出三掌只听得三道刺耳的空气回旋声响连珠前发。 黑暗里隐伏的怪人仍然不见有任何动静,苏白风那倾全力所出的五掌,分明又击了个空。 苏白风高喝道:“朋友你不敢出来苏某一拚么?” 那人怪笑道:“姓苏的,老夫有一言要提醒你——” 苏白风愕道:“怎地?” 那人阴沉沉地道:“老夫若正面与你动手,无异是杀鸡用上牛刀,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无须如此费事,你省得么?” 苏白风大怒道:“懂个屁!朋友你既然不敢公然为敌,何须说得那么堂皇,苏某奉劝……” 那人打断道:“凭这一句话,小子你便死定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回 苏白风不愿与对方多说废话,伸掌一拍而出,劲风到了中途忽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击向舱房的一根支梁。 但闻“卡喳”一声,右侧面舱壁上突然徐徐开启了一个通口,苏白风心中一阵狂跳,暗道刚刚自己偶尔发觉那根支梁架设的地位甚为惹目,与整座舱房构造相形之下犹令人感到十分不调和,是以便出其不意朝支梁击出一掌,想不到那根支梁果然是一间秘室的秘密开关! 舱房原壁逐渐开启了一个大小可容人出入的方洞,苏白风电目一瞥,于是他望见了赵嘉玲那张姣好而带有惊悸之色的面庞—— 苏白风身子登时有如触电,脱口大呼道:“赵姑娘!你……你……” 赵嘉玲樱口一张,似乎要呼喊什么,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周遭忽然沉寂了下来。 苏白风不由暗暗咦了一声,这时他心中焦急惊惶之情诚是莫可言状,提高嗓子继续呼道:“赵姑娘,你无恙么?” 赵嘉玲张大着口,依然没有一丁点声音发出,苏白风不敢怠慢,立刻侧身从舱避通口一步跨入—— 就在这一忽,赵嘉玲身后人影闪荡,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苏白风眼前! 匆忙中苏白风怒目望去,只见左边的一人面孔相当熟悉,正是那在宝鸡城附近祠堂里作案,恰被苏白风撞见的妖人矮胖和尚,不过他此刻却未见披着僧衣,俨然是方外凡夫的装束。 另一人身着一袭锦袍,年约六旬左右,容貌清瞿并无出奇之处,但双目之中神光闪烁,隐隐透出一种阴沉逼人的气势,苏白风瞧了两眼只觉此人面生得很,但私心里已为对方那沉厉威凛的气度所震住! 眼望两人突然出现在赵嘉玲背后,苏白风前跨的足步不知不觉一顿。 那矮胖妖人道:“姓苏的,你吵闹得太厉害了!” 苏白风戟指喝道:“孽障你到底是和尚还是俗人?” 矮胖妖人冷笑道:“某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南荒五邪叟便是!” 苏白风道:“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可是大有问题了,五邪叟你忘了数月前犹披着一袭僧衣,大刺刺自称是西域大禅宗,时隔不久,难道你便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南荒五邪叟裂开血盆大嘴一笑道:“姓苏的,你记性太好了,可惜记性太好就跟发须太长一样有许多坏处,某家得为你修剪修剪——” 语声方落,他身旁的锦衣老者蓦然低喝一声道:“小子与我倒下!” 举手就是一掌,直取苏白风中宫。 这一掌发出不带些许风声,像毫无劲道可言,但苏白风面对这软棉无力的一掌,心底竟为之大大战栗了一下。 敢情他已发觉对力一掌看似威力全无,其实却隐隐含有一种难以推度的古怪,他未及抽身闪避,身躯已吃锦衣老者掌力所击中,蹬、蹬、蹬,他踬踣连退数步,始勉力拿椿立稳。 当下只感浑身虚脱得就要昏晕,他告诉自己,如果对方继续发出第二掌,那么他在未能及时运气调息之下,非得力尽倒下不可! 锦衣老者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抬手,又是一掌之际,陡然身后影一冲,老妪已自底舱跃出,及时代苏白风接下了这一掌。 两股内家罡力一触之下,老妪整个身子斜倒下去,将及地面时,她双足微弯一勾一翘,呼地倒旋起,稳定身一字一语道:“落英缤纷?落英缤纷?你——你是左……” 锦衣老者截口道:“老太婆你的眼力太差了,老夫这一手并不是‘落英缤纷’,而且老夫也不姓左——” 言罢,一掌当胸再度遥击过来,他出乎架式绝无任何出奇之处,但以老妪那等功力竟然不敢硬接。 老妪侧身避让掌力呼啸自她身旁涌过,那根舱梁支柱被掌缘力道扫中,“喳”一响,舱壁通口突然再度阖拢了过来。 一旁的苏白风飞纵而前,欲待跨身掠入,却已迟了一步,耳际传来锦衣老人的喋喋阴笑声音。 苏白风大呼道:“主母,这间密室必有古怪——” 他用心在舱壁上搜寻,但是并未发现壁上有何缝隙,一急之下奋起一掌往舱壁劈去。 掌风运处,舱壁却是夷然无损。 说到这里,语声陡然中断,几乎在同一忽里,船舱外边突然传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啸声。 密室中,五邪叟急促的声音道:“快退——” 老妪与苏白风正自错愕,倏然厅门一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身法轻得有如飞絮落叶。 两人下意识举目望去,见来者身着袈裟,容貌古朴,颔下那齐胸的飘飘白髯洋溢出盎然的仙气,入眼即知是个有道高僧。 老僧乍一入舱便开口道:“南荒五邪叟可在船上?” 老妪和苏白风彼此对望一眼,苏白风冲着老僧一揖,道:“大师请了。” 老僧稽首道:“施主有何见教?” 苏白风道:“敢问大师是甫行上船,亦或已在船上隐匿多时?” 老僧微微一怔,道:“老衲不是刚刚上到船上来么,施主缘何有此一问?” 苏白风惊道:“然则船只飘流江心,距离对岸至少有数里之遥,大师如何飞渡这片汪洋?……” 老僧含笑道:“说来施主也许不肯相信,老衲正从对岸飞渡过来。” 此言一出,顿令苏白风为之瞿然失色,即边静立一旁的老妪神色也不禁变了一变。 老僧之语的确太过惊人了。 苏白风好不容易才捺下一颗忐忑之心道:“大师入舱之际,曾提及南荒五邪叟之名,小可没有听错吧了” 老僧肃容道:“不错。” 苏白风道:“大师法号可否见告?” 老僧低声道:“老衲西域禅宗。” 老妪与苏白风闻言齐然一震,愣愣立在当地,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霎时之间,苏白风一连倒退三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良久,他一字一字道:“大师——大师就是西域大禅宗?” 最后五个字他颇费了许多力气方始进口来,数十年大禅宗之名,武林中传说得有如神仙一般,不提苏白风,即连江湖上老一辈高手,见过大禅宗庐山真面的亦鲜有人在,这刻他忽然现身于这艘船上,自然难怪苏白风如此惊讶了。 老妪举步上前,道:“禅宗远离西域潜修之地,不知……” 大禅宗微笑道:“老衲本无出岫之心,但昔年与桑乾狮王一段公案未了,总是于心耿耿,大去之前,终得将此事作个了结。” 语声一顿复道:“此番回到中原,居然发现有人顶冒老衲之名四出做案,此人极有可能是南荒五邪叟,老衲一路跟踪他来到这里……” 话未说完,忽然瞥见船舱外边冒起袅袅黑烟,不觉住口不语。 苏白风横目一望,失声呼道:“不好!船上起火了!” 顷刻里舱中已是浓烟弥漫,火舌自密室附近冒出,迅疾蔓延开来,诸人立身舱间,渐渐感到灸热炽人。 一直默默立在船舱一角的小女孩吓得尖叫道:“火!火……我热得很,热得很……” 她惊骇过甚,仰身再次昏厥过去。 乍见舟船失火,老妪似是突然失去理智喃喃道:“是密室里发的火,玲儿……难道玲儿竟要惨遭火焚不成……” 斗闻蓬然一声巨响,一根舱粱夹着熊熊烈火倒塌下来,间发之差便落到小玉姑娘身侧。 大禅宗沉声道:“分明有人故意纵火,咱们必须尽速退到岸上……” 说道一手抄起人事不醒的小女孩,晃身掠出舱外,老妪见火势愈来愈大,再不许作片刻之逗留,仍偕同苏白风相继跃出。 大禅宗顺手摘下五片舢板运力抛出。 五块木板前后相衔落于河面,方位之准便如在舟船与陆岸中间连成一座浮桥,仅是这等抛板功夫已是神乎其明,实非凡人所能办到。 木板出手后,大禅宗依然平静如常,道:“老衲先行,两位施主请随后跟上。” 大禅宗一手抱着小女孩,身子未见作势便纵落第一块木板之上,在河面上几个起落疾射对岸。 他身法空灵飘渺,只见在江上连点数点,直似飞燕凌波般,又如蜻蜒点水,其玄奥美妙处简直令人难以思议了。 苏白风敬服得几乎到五体投地的地步,忖道:“西域禅宗能够之垂武林数十载不衰,良有以也,但瞧他从轻功提纵身法中,就把武学最上乘的奥妙发挥到极致,往昔少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那近乎玄奇的轻功虽则人言人殊,依我看,也未比得比禅宗高明多少吧。” 禅宗踪抵对岸后,高声道:“河面约莫有二十丈许宽,小施主你先飞渡过来。” 苏白风道:“晚辈权为一试,如果不行,有烦禅宗发掌送我回来。” 他猛一吸气,振臂射向汹涌的波涛上,纵踏到最前面一块木板上时,立刻提身换气望准第二块木板飞落而前。 然而就在这时,江上倏然排起一阵惊涛浊浪,苏白风只足立在舢板上而,暗叫一声要糟—— 他闷哼一声,身子被大浪卷成半倾斜状态,当下只觉真力不继,随时都有沉没下去的可能,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沉陷入水才到膝上,陡觉一巨大无匹的力道自对岸袭来。 那股力道一引之下,苏白风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所带,呼地从滔天波浪中升起,他趁势振身极掠,飞纵之势,委实快得有似电光火石,在老妪的惊呼声中,安然降抵对岸。 苏白风喘过一口大气,朝大禅宗作揖道:“多亏老前辈及时出手相援,否则小可早已葬身河底,此恩……” 大禅宗摆摆手,阻止他续说下去,苏白风情知对方乃有道高僧,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遂不再多言。 少时,老妪亦自纵离火船,提气在木板上五起五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正好落到苏白风身旁。 三人仰首望去,只见船上火势更加炽烈,隐约仍可听到不绝于耳的“劈拍”之声,火光将低空的彤云映成一片通红。 老妪喃喃道:“这场火十有八九是隐身于秘室里的五邪叟,及那个不知名的高手自己烧的,他有什么理由要纵火自焚?” 苏白风灵光一闪,道:“莫非——莫非那艘船上有着什么不可为人知晓的秘密,迫得他只有付之一炬?……” 他望着老妪那若有所失的面庞,黯然道:“值得耽忧的是赵姑娘的安全,下佣决定设法重回船上,或许有机会将赵姑娘救出——” 想到赵嘉玲生死未明,不禁十分后悔自己未经搜寻便仓速离船,他一振身就要纵落水面,老妪适时把他拦住,沉声道:“白风不可莽撞,此举不过徒然送死罢了。” 苏白风茫然道:“下佣一命固不足措,但是赵姑娘……” 大禅宗插口道:“两位施主请瞧瞧河上——” 两人一抬头,只见漫天弥漫着浓烟,那艘船只已被烧得只剩几根残标空壳,余焰犹自吞吐缭绕。 然而就在那艘被祝融破坏殆尽的船只后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只轻小皮舟在滔天浪涛中载浮载沉。 皮舟上载有三人,老妪与苏白风运足眼力眺望,勉强能够看出站在舟尾的赫然是那不知名的锦衣老者及南荒五邪叟,另一人体态纤细,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舟中——她不是赵嘉玲是谁? 苏白风面露嘉色,脱口道:“好像赵姑娘也在皮舟里头,主母你认为如何?” 语声透出掩压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老妪嘘一口气,道:“上苍荫佑,玲儿得保无恙……” 苏白风奇道:“船上那场怪火不是五邪叟和那锦衣老人自己纵放的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们怎能攀渡到另一条皮舟上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大呼咄咄怪事。 老妪道:“也许船上那间密室里另有一条通道通往舱外,他们纵火后,立刻就挟持玲儿打通道出舱,转而攀越到皮舟里……” 说到这里,回忆一下在船上的情形,道:“只是那条皮舟突然出现倒颇费人猜疑。” 苏白风道:“现在不忙追究这个,赵姑娘仍在人家掌握之中,主母可曾想出一个万全的施救方法?” 老妪唇皮一张正欲回答,陡见皮舟在江心旋荡了一阵之后,蓦然以惊人的速度朝下游疾驰而去! 老妪情急道:“白风,咱们沿岸快追,万万不可让皮舟脱离视线之外!” 苏白风迫不及待欲振身追下,大禅宗适时喝道:“施主慢着——” 苏白风一愕,但闻河弯草丛中传来细微“唔咿”之声,大禅宗举步上前哈腰自高可及人的乱草堆里提起一个人来。 战云密布的金沙渡附近的旷野上,相互敌对的三方正藉着竹阵勾心斗角,各逞心计地展开一场争战。 俞氏兄弟阋墙之争,因俞佑亮横加介入,情势顿时显得混乱不堪,他自走绝路,投身进入金牛四凶所摆布的竹阵之中,更是大出场中诸人意中所料,殊不知俞佑亮当时身陷危境,入阵乃是死中求生惟一可走之路。 百毒教众群集于竹阵外边,旷野上人影幢幢,火炬照耀如同白昼。 俞肇山胸有成算,朝姚鹰道:“姚天王,老夫适才命孙师爷执法断你一臂,你可是心怀怨恨?” 姚鹰木无表情,道:“属下不敢。” 俞肇山哼一声,道:“误却戎机,理该处死,老夫所以网开一面,暂寄一死,乃是希冀你能将功抵罪,你省得老夫这番用心么?” 姚鹰垂手道:“教主若有驱遣,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俞肇山道:“很好,你带领十名教众自巽门入阵,向中心推进,每绕过四枝枯竹,便削去最后一枝,余者不可妄动,如此就不会迷失了方位。” 姚鹰道:“属下这就开始行动。” 转身大步而去,俞肇山把他叫住,道:“老夫话未说完,姚天王你又操之过急了。” 姚鹰足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道:“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俞肇山道:“姓俞的小子突然闯入阵中,颇出老夫算计之外,他对阵学有无造诣,老夫犹未了然,姚天王若在阵中与那小子碰上,必须设法避开他,不要和他正面接触,留待老夫亲自将他打发!” 姚鹰道:“从命。” 口上甚是恭顺,但他背对俞肇山时,面上却挂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奇特表情,令人无法看透他的心意。 遂应命挑了十名教众,从竹阵巽门外鱼贯进入。 俞肇山目待姚鹰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接着对陆思说道:“姚天王口头上仅管毕恭毕顺,但是老夫察颜观色,情知他心中其实满怀怨毒,入阵后对老夫所发命令,未始不会阳奉阴违,思儿你便跟在他的身后,若见姚天王有任何抗命的举动,立刻将他格杀!” 陆思诺应一声,展开身形掠入竹阵。 场中诸入见俞肇山暴戾多疑,行事毒辣,对可疑人物绝不放松分毫,都不禁暗暗打了个寒噤。 俞肇山继续发令道:“何天王你速挑十五人,自震门中路突破,依老夫推断,震门附近必有四十五簇竹枝拚凑其间,尔等便负责清理这些竹枝,然后经坎门,转走兑门,与姚天王会合——假若姚天王中途不发生意外的话。” 目光盯住在何宣亭身上,旋即补上一句:“何天王你如不依命行以致误事,那姚天王便是个榜样。” 何宣亭唯唯诺诺,亦自挑了十五名教众进入阵中。 俞肇山回顾了孙公飞一眼,道:“孙师爷留在此地为老夫压阵,提防不测之变,老夫一旦发出讯号,你立刻率领其余众将乾门出路堵住!” 孙公飞道:“万一那金牛四凶及俞一棋从此路退走,恐非属下力所能挡……” 俞肇山道:“你难道不会使用毒青子么?” 孙公飞道:“但是俞一棋也是玩毒大家,毒青子对他未必能够奏效。” 俞肇山沉吟一下道:“眼下还有多少教众在此?” 孙公飞道:“连各地舵香主在内,一共二百四十名。” 俞肇山道:“嗯嗯,余下的八百余名又在何处?” 孙公飞嗫嚅道:“除开少数未能从飞叶石赶回外,余者都留守在总舵里。” 俞肇山道:“也罢,你就责令在场的二百四十名教众,组成十道人墙将乾门出路堵死,俞一棋要出到阵外,则首先须把这二百四十人全部击杀,否则便难以飞越雷池一步,嘿!嘿!” 孙公飞道:“这……这样咱们伤亡不是太过惨重了么?” 俞肇山神色倏地一沉,道:“孙公飞,你有异议么?” 孙公飞面露惧色,道:“教主有命,属下怎敢不从?” 俞肇山冷冷一哼,未再多言。 一旁的白发老人“游老二”举步上前,道:“俞大先生你调度完了,是否要老夫随你一道入阵?” 俞肇山道:“无庸,一棋是绝对逃不出老夫掌心之外,游老二你在阵外稍待,有必要出手时你再动手不迟。” “游老二”沉声道:“那俞娃娃,你可不能大意将他放过!” 俞肇山阴笑道:“老夫会轻易放过他么?嘿嘿,姓俞的小子自投罗网,这下他夹在一棋与老夫中间,双方都要取他性命,无可置疑的,那小子是死定了!” 说道,转朝寇中原道:“中原你随我来——” 寇中原应了一声,与俞肇山同时振身往竹阵射入。 俞肇山师徒俩方自入阵,旷野附近密林里突然传来一道尖高的童音:“更阑月斜人不睡,压稼钝滞迎新晖,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 哼声里,密林枝叶一分,迎面步出,一名稚龄幼童手提竹杖赶着一群绵羊,朝旷野行来。 那童子头挽发髻,长得弯肩阔唇,自外表模样观之,充其量不会超过十二、三岁,偏就身上衣着翻为大人行头,令人一望之下,便为之忍噱不住。 童子一边赶着羊群,一边哼道:“二物于人谁独无?就中吴侬仍有余。巷南巷北卖不得,相逢大笑相挪揄。” 他边唱边行,未几已来到竹阵面前,陡然人影一闪,那白发老人“游老二”端端将他拦住! “游老二”沉道:“娃儿,你就在附近牧羊么?” 童子冲着游老二咧嘴一笑,道:“那倒不是,方才我路过前方山麓,瞧见一个牧羊童正躺在树下昏昏大睡,我一望四下无人,歹念顿生,于是便知此这般把羊群偷了过来。” 他说到“如此这般”四字,还用小手比划了一个手势,白发老人“游老二”暗暗皱了皱眉头。 童子低声道:“老兄,偷羊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可不能张扬出去,扯我的后腿……” “游老二”干咳一声道:“娃儿你长出胡须了没有?老兄这两个字岂是你叫得出口的?” 童子小目一翻,道:“不叫老兄,难道就称呼你一声老弟?” “游老二”大怒,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是自找死路!” 他盛怒之下,扬起一掌直往童子身上劈去。 童子尖叫一声,道:“杀……杀人啦……” 慌忙倒步后退,“游老二”一掌将至,离童子头上未及数寸,倏地硬生生一窒冷然道:“小子你分明故意要激老夫动手,是谁指使你前来捣乱?” 童子犹未答话,突见来路上又有一名村童飞跑而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喊道:“偷羊贼……偷羊贼……” 那童子做了个鬼脸,道:“不好,牧羊童追来了,我得躲他一躲。” 说着竟缩身到羊群后面,那牧羊童瞬即追奔上来,手中挥舞着一只小棍,沿路叫骂不休。 两人就在牧群里奔跑追逐,那牧羊童叫道:“偷羊贼,你胆子……胆子好大,我得好好敲你……几棍……再拿你去见咱家主人……” 他快跑几步,赶到童子身后,用力挥起小棍敲下。 那童子身躯一斜,棍头从他肩上擦过,他加快脚步躲到白发老人“游老二”后边,大呼道:“老弟,你得帮帮忙,把这讨厌的牧羊童赶走。” “游老二”回头怒道:“娃儿你是在胡闹么!” 牧羊童狠狠地道:“好啊,原来,你们老少两个串通好了来偷我的绵羊,我回去敲锣告诉村人,那你们可就惨……惨了……” 童子自“游老二”身后走出道:“得啦,只不过偷你十几只绵羊,又何必那么小家子气,一个劲儿叫嚷不停?……” 牧羊童子气吁休休道:“说的倒稀松,十几只羊,十几只羊可是咱家主人的命根儿哩。” 童子道:“无论如何这群绵羊我是偷定了,诺,赔你银子总该行了吧?” 遂伸手入怀掏出几锭雪花的元宝,那牧羊童几曾见过这么多银子,登时乐得见口不见牙。 牧羊童频频点头,道:“可以……自然可以……” 连忙将元宝接过,兴高采烈去了。 童子待牧羊童去远,舒一口气道:“绵羊本已偷到手中,却又要赔上一大把银子,老弟你说倒霉不倒霉?” “游老二”被两名稚龄幼童摆布得啼笑皆非,道:“娃儿你闹够了没有?” 童子默然,“游老二”指着羊群,道:“这十几只绵羊你要来何干?” 童子道:“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以叫卖痴呆营生为时已久,后来却发现世上痴人之多,委实有中恒河沙数,毋怪我这痴呆总是难以脱手,售卖痴呆既不能糊口,只有改行牧羊了……” “游老二”听他说得荒诞不经,心道:“敢情这个童子是个异想天开的失心疯子。” 正忖间,忽见童子赶着羊群行近竹阵之前,忙出声喝止道:“娃儿你莫要胡乱瞎撞,这些竹子……” 童子打断道:“这里东一簇西一簇插着枯竹干啥?我可要赶羊走了。” “游老二”眼色阴睛不定,道:“娃儿你最好将羊群赶回头去,不然这区区数根竹子,便可使你的羊群悉数迷失。” 童子道:“有道是:‘大道以多岐亡羊’,却没有听过几堆枯竹也可以使羊群逃失的,老弟你又在唬人了。” “游老二”被对方口口声声几句“老弟”叫得心头火起加之童子不听劝阻,若将绵羊赶进竹阵之中,羊群迷失与否,自己固然懒得多管,只是如此一来局面岂非要被他搅得混乱不堪?一念及此,杀意陡生。 “游老二”阴xx道:“好言相劝不听,莫怨老夫心狠手辣了。” 言罢骈指疾出,遥向童子“鸠尾”死穴点去。 童子仍然若无其事地赶羊前行,突然他脚底踏着一块石头,上身重心骤失,仰身跌翻一交。 “咝”一响“游老二”指力破空自童子头上击过。 无巧不巧地,童手跌倒之际,小脚一滑竟顺势将地上那块石头勾了起来,有似星飞丸射般斜射而上。 “游老二”方自错愕,只见石块由下而上成一半弧状斜射而至,速度好不惊人,他心头一震,迫得撤指拧身避开。 谁料那块石头斜射至半空,得忽然笔直往“游老二”顶门附落下来,“游老二”微噫一声猛地上跨一步,右拳陡发。 他内力才吐,石块吃劲风一扫,顿时飞到五丈之外,他霍地转过身子,面对童子寒声道:“娃儿,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童子默然,“游老二”脑际突然掠过一人,沉下嗓子道:“青牛童子?你竟是青牛童子么?” 童子搓搓小手,笑道:“怪哉,我此番北上,沿途江湖中人老是拿我当那青年童子,中原南北既有两个童子齐名并立于世,说不得我要会他一会——” 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方小旗,在“游老二”眼前扬了扬。 “游老二”凝目望去,只见旗面两侧边缘以蓝线镶着两个垂髻幼童,八字篆体小字横列其中:“且痴卖呆,人生几何。” “游老二”身躯一颤,喃喃道:“且痴卖呆……且痴卖呆……然则痴呆童子居然真有其人了?……” 他骇讶过甚,大失平日镇静功夫,痴呆童子微微一笑,掉头赶着羊群疾往竹阵行去。 这十数只绵羊全被痴呆童子赶进竹阵里头,“游老二” 方始如梦初醒,大喝一声,道:“痴呆童子便又如何?你与我停下来!” 这时痴呆童子已跟在羊群后面走到竹阵当口,欲待抽身拉阻已然不及,“游老二”一急之下,左手一展,右拳平平推出。 他一推之势甚为缓慢,但掌势未到,呜呜锐啸之声便刺耳欲聋,而且力道甚为古怪,掌劲缓发而疾至! “游老二”推出这一掌自忖虽未必能伤得了童子,但至少总可将对方身形拦过,痴呆童子头也不回,一掌倒拍而出,“游老二”陡觉对方掌力中带有一股抗力甚大的粘劲,自家所发内力立时被粘了开去。 痴呆童子借力使力,身子一扭,继羊群之后掠入阵中。 “游老二”目望童子身形渺然,自语道:“俞大先生计划周详,怎料会有痴呆童子突然出现,他赶着十数只绵羊入阵,竹阵怕不要被搞得天翻地覆么?” 耳里只听得阵里传出零落的几声“吁”“吁”羊叫,不禁跌足不已…… ………… 且说俞佑亮好不容易自俞肇山掌下逃出,出其不意闯入竹阵,一口气运奔数丈,自觉已掠出老远,待得定身一望,只见景象前后不殊,四周一片青青森森,迷茫不辩东南西北。 俞佑亮心中一凛,暗忖:“早知枯竹乃是依四象阵式摆列,焉能胡闯乱撞,像我这样走法,就是十天八天也无法走得出去。” 转念又忖:“昔日未离西域前,禅宗曾对我传过阵学,我不如静坐下来用心思考一番,总得将此阵来龙去脉推出。” 当下遂席地而坐,闭目运气周天,再睁眼时顺手拾起一根枯竹,在地上纵纵横横划了几十条长线。 那线条划得极为凌乱复杂,俞佑亮低首寻思一忽,低道:“不对,照这样走下去便将自困绝路,四凶所布的阵势怎与阵学掌理相悖?” 他又陷入苦思之中,举足将地上线条抹去,如此涂涂抹抹,时忧时喜,时光悄悄自他身边溜走。 终于,他拍拍衣袂立起身来,自言自语道:“眼下我站立之处就在宫角偏正,从此地右行三十下,在两簇枯竹周围绕上半圈,便可抵达竹阵中心,俞一棋与金牛凶也许都在那儿……” 于是举步朝右方行去,才走了数步,背后足音响处,一道低沉的声音喝道:“姓俞的小子,你被困住了么?” 俞佑亮淡淡道:“被困住的只怕就是姚天王吧,你不是因此才失去一只手臂么?……” 他亲眼见到姚鹰受刑断臂的惨象,平素虽不肖对方为人,仍油然生恻隐之心,此际发觉自己言词过重,故以住口不语。 姚鹰被勾起心中恨事,怒笑道:“小子你少幸灾乐祸,姚某丢掉一条臂膀,与你丧失一命相较,寻算是微不足道了。” 他冷笑一声复道:“俞大先生再三严令我入阵后,若与你遇上不得任意动手,姚某倒要故意与他唱唱反调,小子你拿命来吧!” 最后一字出口,右手陡然暴长,一抓袭向俞佑亮肩头。 这一抓乃是姚鹰生平绝技,唤做“九禽抓”,俞佑亮只觉对方手势模糊一动攻势已然及身,急切是猛一偏转身子,抢到左首之上,右掌直削出去,内力尚未完全吐实,一拳又自打出。 姚鹰斜退一步,抓势突收,同时口中嘿然吐气,单臂疾振,俞佑亮倏感胸前压力暴增,忍不住仰天一呼,回掌封住对方攻势。 姚鹰狠狠地道:“小子你也尝尝已断臂的滋味如何。” 话声未完,陡然发难向俞佑亮疾冲而至,一抓再度袭向俞佑亮肩胁交接之处。 俞佑亮双掌一合,催动内力,姚鹰只觉抓势一窒,一声闷哼过后,一路倒退三步才拿椿站稳。 说时迟、那时快,姚鹰才站稳身形,背后陡然锐风大作,三点寒星二前一后破空朝姚鹰射至,定睛看时却是三把寒光闪烁的短剑,他反应不可不谓迅速,身子立刻一弓向前半伏。 这一刹时短剑业已袭到,姚鹰仓促闪身终究缓了一步,避过前面两把,却逃不开后边那一道白光! 他惨呼一声,剧痛之感迅速传遍身,一柄短剑插在胸上,剑身齐柄而没,鲜血喷飞而出。 姚鹰竭力撑住不使自己跄倒,咬牙喝道:“那个甩子竟敢暗算大爷?” 左侧一簇枯竹后面传来一道阴阴的语声:“姚天王你做得好事!” 姚鹰独臂五指握住剑柄奋力一抽,那只短剑登时被他自胸口拔将出来,剑尖上犹自淌着滴滴鲜血—— 第二十八回 短剑被姚鹰自左胸拔出时,伤口鲜血如泉汩汩涌出,也咬紧牙关,竭力不使自己跄倒,但脸色已渐渐发青,目光和鲜血一般深红,令他看来便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 他短剑倒持,霍地一个转身,只见左侧一族枯竹后面人影一闪,那陆思缓缓走将出来。 陆思狞笑道:“抗命者死,天王你第一次违命,家师只断你一臂,冀期你能将功抵罪,孰料入阵后犹依然故我,竟敢擅自与姓俞的小子动手,真是罪无可赦了,陆某不得不代家师执法。” 姚鹰满脸鲜血,道:“你——你好狠……” 声音像断裂了的布帛那样凄厉,手中短剑一击,竟对着立身十步之外的陆思扑罩过去! 陆思见方才自己那一剑,分明已插入心房要害,却不料不会倒毙命,反有余力扑向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惴然。 当下连忙拧身一闪,避过姚鹰剑风,接着大吼一声,右足疾飞而起,猛朝姚鹰下盘横踢而去。 这一腿起得好不险恶,姚鹰身受剑刺,伤势本就极为严重,只因他的胸臆怨毒交集,是以恃强不倒,竭尽全力最后一扑,其势已有如强弩之末,加之陆思一腿起得突然,他无力闪避,登时被绊倒地上。 陆思冷冷道:“临死还要逞强,瞧你还有几口气好撑?” 单掌运力以聚,一击而下。 陡闻一旁的俞佑亮口中喝道:“住手——” 陆思掌势微窒,头也不抬道:“不用与我嚷吼,你等不及上来送死么?” 俞佑亮喝道:“姓陆的,你太过份了,姚鹰是你们百毒教四大天王之一吧?你何必下这种赶尽杀绝的辣手……” 陆思道:“少罗嗦!待陆某打理了叛徒,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语声中,右手陡然一扬,加紧速度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陆思一掌尚未击实,那躺在地上的姚鹰蓦然斜身一个翻滚,口里一声厉吼手上一扬,短剑脱手射出—— 陆思万万没有料到姚鹰会悍勇一至于斯,面目顿时为之失色,吃惊之下,急然抽身倒退。 “飕”一响,那只短剑从陆思肩上扫过,衣衫划破了一条大裂缝,露出了皮肉上一绺长长的血痕。 姚鹰惨笑道:“一报还……一报……咱们的事并……没有完……” 口里涌出了淡红的血水,双腿一蹬,再也不能动弹了。 陆思低头望了肩胛上的伤口一眼,足步一勾,将姚鹰尸身踢出老远,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这家伙!若非师父的授命,我懒得亲手杀你呢。” 冷电般的晶瞳往旁立的十数名百毒教徒一扫,教中诸众齐地打了个寒颤,俯首不敢正视。 陆思转身面对俞佑亮,道:“姓俞的,你也就要步上姚天王的后尘了。” 俞佑亮冷冷一笑,道:“只怕你没有这份能耐,你师父来了倒还差不多。” 陆思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有陆某在此就足够整治于你了。” 语讫,猛一伸手,向着俞佑亮疾攻而至,俞佑亮只见对方手势略为一晃,掌指已递到自己门面,出招之速,劲道之强,的确是不容忽视。 俞佑亮不待敌手掌势递实手反一弩一捏,内力暴发,身躯借势一扭,向左移开数步。 陆思一箭步窜前,双掌翻飞间,一口气击出了三招,此际俞佑亮与对方距离不过数步,陡觉一般千斤重力横压过来。 他一面惊陆思的沉厚功力,一面出掌相迎,招招换式中,两人已对击了三招一十八式,俞佑亮出手全是禅门绝学的精华,只道陆思必然会立刻退败下去,不料事实却与所忖大相径庭。 那陆思在俞佑亮使出武林鲜见的禅家招式里,居然毫不退让,拳掌分合间仍自有守有攻。 俞佑亮叹服之余,心想世上又多了如此一年轻高手,当下奋起神威,将对方迫退数步。 他飞快地在心中忖道:“眼下强敌环伺,我得保存实力,留待应付俞肇山或俞一棋他们两人,岂能与陆思以硬攻硬,致将内力消耗殆尽。” 一念及此,遂尽可能采取以虚避实的打法,顷刻里双方已对拆了二十招有余。 陆思怒喝道:“姓俞的,这是那门子打法……” 俞佑亮不应,眼角偶尔一瞥右侧散乱插在地上的一簇枯竹,脑际倏地闪过一道念头,忖道:“四凶凭几根竹子便摆置了一个四象阵,我好不容易凿研出来,何不利用它一下?” 遂虚幌一招,趁陆思未明虚实,未敢冒然进迫的一当儿,拧身掠到四步之外,将那簇枯竹拔起,插在另一个方位上。 陆思但觉眼前一花,马上失去俞佑亮的踪影,再放目瞧向四周,只见青森迷蒙一片,前后都是一般。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百毒教众者慌乱了手脚,七嘴八舌呼道:“不好了,咱们被困住啦!” “怎么天色一下变黑了,莫要是走黑碰着了鬼狐……” “适才我瞧见姓俞的,移动了几根枯竹……” “一定是那小子使鬼,咱们快冲出去。” 陆思怒喝道:“不要妄动!” 俞佑亮的语声从近邻响了起来:“姓陆的,几堆枯竹够你忙得团团转了,少陪了。” 陆思一言不发,疾起一掌便往发声之处击去,朦胧里,这一掌之力却有如石沉大海,动静全无。 他长吸口气,喝声道:“是好汉何庸藏头缩尾,利用竹阵……” 语犹未完,俞佑亮的声音打断道:“上兵伐谋,陆思你身为俞大先生高足,总该明白这个道理。” 陆思趁对方说话的当儿,不住弩目四顾,果见右后方人影一闪,俞佑亮缓步走过一簇枯竹。 陆思更不待慢,提气冲身振起,直往俞佑亮扑至。 俞佑亮视若无睹,仍自缓步前行,陆思身在半空,心中暗暗窃喜,满以为这一扑即将得手,“虎”地一声响,他看准对方身躯扑罩之际,双臂同时贯足真力,一上一下斜打而出。 在此等短程掠扑中,臂上内力与身形速度亦随之急速增加,眼看俞佑亮要逃出敌手近身扑弩的范畴,简直是难乎其难。 这当口,俞佑亮信手一拈,拔起两枝枯竹,陆思方待扑下,陡觉眼前景象大变,天色乍明乍暗。 但是他用劲已足,原势压罩下来,只觉掌力所及虚而不实,如此短近的距离,竟然扑了个空。 耳旁传来俞佑亮的笑声道:“你摸错位置,还要再前掠五步才对。” 陆思凝目一瞧,那俞佑亮仍在五步之外气定神闲的走动,适才自己带劲一扑,生似完生没有逼近半分,依旧停留原地未动,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俞佑亮略带嘲意的笑声又起:“姓陆的,一扑不着,再接再厉啊——” 他身形未见晃动,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陆思的东面。 陆思受了几番教训,不再莽撞出手,只有眼睁望着俞佑亮扬长而去,直恨得连连跺脚不已。 他心底喃喃道:“姓俞的小子居然也精通阵学,如此一来只怕更是增加麻烦了,未知师父进入竹阵了没有?” 俞佑亮把陆思戏弄了个不亦乐乎,然后拍拍手一走,他一边行走,一边整理中断的思路。 绕经一堆巨竹,他自语道:“从此地右行二十五步,找到并排插立的两簇竹枝,在周围绕下半圈,便可接近四象阵核心了。” 遂举步东拐西拐,抵达竹阵中心时,果然碰着了红袍老祖俞一棋及他新近收服的金牛四凶! 俞一棋仍然昏迷未醒人事,四凶分别度地盘膝以坐,把俞一棋四肢脉胳,合力摧所运功。 俞佑亮闯进来时,四凶运功正值紧张阶段,登时齐然露出惊骇之色! 俞佑亮触目所及,立刻领悟出是怎么回事,沉声道:“原来红袍老祖斗不过俞肇山,便运起龟息功装死,四位正在运功摧醒令主人么?” 他举足一步一步踏前,足音一声一响敲在四凶的心上。 此际金牛四凶运力业已到了最后关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觑俞佑亮步步逼进,不知不觉已是冷汗遍身。 俞佑亮默默对自己呼道:“红袍老祖一生为恶无数,你父母的死与他关连甚巨,目下我只要轻轻动一根指头就能把他及四凶悉数击毙,此诚不可多得之良机,撇开双亲之仇不谈,至少也能为武林除一大害。” 当下疾步迫上,一掌扬起。 金牛四凶身躯齐地一颤,却是做声不得,俞佑亮手掌一沉,方待吐出内家真力,这会子,他眼角无意瞥见四凶那满露惊悸之色的脸庞,心中忽然无端一软,那一掌再也打不下去了。 他暗暗叹道:“罢了,我俞佑亮岂是乘人之危难之辈,如果方才我下了毒手,那样我的心术与俞一棋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了。” 有顷,金牛四凶内力散尽,俞一棋口中“吭”了一声,身躯一阵软动,徐徐站起身来。 四凶之首,卓群嘘口气道:“行了,适才好险!” 四凶收手回来,弹起身子分立红袍老祖俞一棋左右。 卓群面对俞佑亮道:“姓俞的,刚刚你掌力才出,为何又突然收了回去?” 俞佑亮淡淡道:“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愿在那个时候出手,如此而已。” 四凶闻言一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俞一棋阴声道:“谁晓得你耍的什么鬼心眼?” 俞佑亮岔开话题道:“刻前在茅亭里,阁下与俞肇山勾心斗角所演的几手真绝,最后阁下明知不敌,连起龟息功装死,一时竟瞒过了俞肇山诸人的耳目,可谓……” 俞一棋轻咳一声,道:“小子你自始便躲在暗处偷窥是也不是,缘何你又闯进阵里来?” 俞佑亮耸一耸肩,道:“区区被俞大先生逼得无路可走,只有闯入竹阵碰碰运气了。” 俞一棋眼色阴睛不定道:“你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了,老夫就先取你性命再说——” 语落,双掌一阴一阳,直击而至。 俞佑亮早有防备,对方手势才动,他身子立即一弓,好比弹簧般斜跃而起,往后倒飞出去。 俞一棋喝道:“哪里走?” 喝声是城身形如飞一掠而前,手掌起处,“虎”“虎”连发四掌,如山内力迸涌出去,俞佑亮被打得翻了一个身在空中借力又是一转,有若旋风卷矢一般,登时弹出老远。 俞一棋四拳击偏,意识到俞佑亮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他跺脚喃喃道:“那小子好灵敏的心思,好快捷的身法。” 俞佑亮不战即退,的确大出他意中所料,是以虽如俞一棋之辈,一时竟也拦之不住。 黑暗中俞佑亮放足疾奔,顷刻他已远离竹阵核心经过坎门,在兑门上绕了两转,然后直朝乾门出口掠去。 此刻他对阵角形势领悟之深,足可登其堂而窥其奥,走动之际,格外显得轻车驾熟迅捷十分。 他一口气连奔数丈,将抵乾门时突闻“后”地一响亮起,俞佑亮微吃一惊,霍然止步定身,定睛望时,却是一团小布束落在身前! 俞佑亮环目四下张望,但见四下空空荡荡的,毫无人迹,他满心惊奇的想及,一团小布束落在地上居然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那么抛掷布束之人内力这高,实是令人匪可推度。 他低声喝道:“什么人?” 周遭静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 俞佑亮按耐不住好奇心动,哈腰将地上那团布束拾将起来,摊开后竟成一方小旗—— 只见旗面两侧边缘以蓝线绣着两垂髫幼童,其栩栩如生之态,历历然跃乎旗上,两名幼童中间,则以红线绣着八个篆体小字:“且痴卖呆,人生几何?” 俞佑亮不由坠入了五里雾中,直盯这方旗发愣。 他心中忖道:“好像我曾听过师父提到有关这面小旗的事闻,现在却一时无法想起,奇怪的是小旗怎会在此地出现?而且分明是有人故意把它抛到我的面前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俞佑亮百思不得其解,提身一个起落,再度纵向前去。 蓦地身后寒见骤起,俞佑亮心中一凛,一个颠步,身形宛似行云流水般疾退三步,到了第四步时,整个身躯随之一扭,侧转了半面,寻丈之外,一个人影面对着他,绰然而立。 俞佑亮直冒冷汗忖道:“此人好精湛的轻功,直迫到身后我才察觉出来。” 毋庸细瞧,他也知道来者是谁了。 他略一抱拳,道:“俞大先生亲自入阵来拿人了么?” 那人正是俞肇山,他冲着俞佑亮冷笑道:“小子你愈来愈精了。” 他心中尽管忐忑不定,语声却尽可能装得平静,不使自己露出丝毫畏怯的表示。 俞肇山笑道:“果然小子也精通奇门阵法,老夫料到你会走这条路,早就在此地等候于你了——” 俞佑亮听对方说:“早就在此地等候于你了”,心念不觉一动,本待问他,那面方旗是不是他所抛下,但回心一想又无此可能,遂忍住不言。 俞肇山复道:“四凶所摆列的竹阵乃是失传已久的四象阵,你大概揣摩出来了,四象阵里惟一可走的生路乃是乾门,你并没有走错门径,但是老夫的算计,却也永远不会出错的,嘿!嘿!” 俞佑亮愕道:“阁下意所何指!” 俞肇山沉声道:“目下乾门已被堵死,俞佑亮,你还有路可走么?” 俞佑亮身躯一震,旋道:“依此道来,区区是被困定在竹阵里了?” 俞肇山道:“正是。” 俞佑亮道:“乾门若被堵死,的确是一件相当棘手之事,我被困死阵中并不打紧,例是阁下如出不得阵,在此以坐待毙,百毒教一旦失去教主,岂非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么?……” 俞肇山道:“小子你想到哪里去了?堵死乾门的乃是老夫属下百余名教徒,我岂会出不了竹阵,你未免……” 说到这里,他恍然若有所悟,生生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俞佑亮打恭作揖道:“有谢阁下一言提醒,否则我还不知堵死乾门的,到底是何物事哩!” 俞肇山阴声道:“你故意装傻,原来为的要套出老夫之话,嘿嘿,即使你知晓,你就能生出此门么?” 俞佑亮道:“既然有三百名教众阻成人墙于乾门之外,阵中人果是难以飞越雷池一步,不过——” 俞肇山道:“不过什么?” 俞佑亮道:“不过阁下徒子徒孙纵然数目众多,区区如能安然抵达乾门,自有却敌方法,未知你信是不信。” 俞肇山怔道:“俞佑亮,你又在虚张声势了。” 俞佑亮眨眼道:“阁下可愿意打个赌?” 俞肇山道:“怎么赌法?” 俞佑亮道:“只要阁下应允不拦截于我,咱们一起行抵乾门,瞧瞧区区有无却敌妙计,通过三百名教众所阻成的人墙?” 俞肇山那冷电般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俞佑亮脸庞不放,似乎要看透后者心中所想,久久不答。 俞佑亮盯上一句,道:“足下不改打这个赌么?” 俞肇山寻思一下,蓦地放声狂笑起来,俞佑亮一听对方突然发笑,情知自己心计已被老奸巨滑的俞肇山识破了。 俞肇山道:“小子你是白费心机了。” 语声一顿,复道:“敢不敢是另一码问题,其实你明知非老夫之敌,心惧我就地将你截杀,故以刻意欲激老夫与你打赌,到达乾门后,多少你总多出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是吧?” 俞佑亮见计不得逞,心中颇感失望,道:“足下说得很对,区区万万不是你的敌手,只要打不过我难道不会一走了之么?……” 俞肇山冷笑道:“你走得了么?躺下!” “下”字出口,身形一动,双掌就要推出,俞佑亮大吼一声,先发制人,迎面击出一掌。 这一掌乃是他情急所发,力道猛烈无匹,俞肇山轻噫一声,身子一闪,往后退了一步,但觉胸前衣袂迸飞,不禁暗暗惊疑,忖道:“这小子掌之力强,当真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我每见他一次,便发现他的功力又长进不少,今日不除,假以时日只怕便将成为我的第一心腹大患。” 一念及此,眼中登时露出腾腾杀气。 俞佑亮一掌击出,亦自挫下手来。 俞肇山寒声道:“俞佑亮,你要离开竹阵,老夫可以指点你一条明路——” 俞佑亮错愕道:“说说看。” 俞肇山一字一字道:“你当了老夫掌下游魂之后,老夫倒可着人抬你离阵,安埋入土,这不是一条明路么?” 俞佑亮内心发麻道:“阁下真会说笑,区区……” 话未说完,斗见对方掌势晃动,一股强也无论的掌力直逼而至,掌风尚未及体,全身衣袂已然压迸欲裂。 俞佑亮额目汗珠陡现,他想都不想,右掌当胸封出。 他挥掌封迎之际,手上所持的那面小旗立时被拳风吹得飘然而展,俞肇山电目一瞥,忽地露出惊疑之色,掌势一圈一沉,那有似出洞猛虎的掌劲去势,竟被轻而易举的挫顿下来。 俞肇山沉下嗓子道:“小子,你手上所持的是什么物事?” 问话中,双目一瞬也不瞬的注视俞佑亮手里之物。 俞佑亮微微一愣,道:“一方小旗。” 俞肇山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俞佑亮脑际念头转数转,道:“这个却不能告诉你。” 俞肇山道:“不说老夫自有办法察出,你且把那方小旗扔过来让老夫瞧一瞧。” 俞佑亮摇头道:“不行,凭什么这面旗子须让阁下过目?” 俞肇山眼中杀气又露,沉道:“俞佑亮,你不要玩花样,老夫有把握在一招之内夺下你手上之物,你相信么?” 俞佑亮瞧了对方一眼,心里倒是信了大半,俞肇山那一身匪可夷思的轻身功夫,俞佑亮是亲眼见识过的,纵令传闻中的前辈奇人“鬼影子”再世,怕也未见得比俞肇山高明,若说他立意欲夺走那面小旗,是绝无问题,出手立可奏效的。 正忖间,俞肇山身子一晃,便已欺到了俞佑亮面前,双掌模糊一闪,他闪身挥掌之际居然连丝毫声息都没有发出。 俞佑亮低叱一声,以肘代掌,呼地倒攻而出,孰料对方手势一变,方位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可指向自己身上任何一个穴道,他骇然之余,慌忙蹬步倒退,但始终脱离不出对方打手势范畴之外。 但听一道闪哼扬起,俞佑亮跄踉连退数步,他的右手空空如也,那方小旗已经到了俞肇山手中—— 俞肇山冷冷道:“小子你服了吧?” 俞佑亮道:“阁下这等轻功身手是无话可说了,当今武林怕要数你第一……” 俞肇山得意地一笑,拈指将小旗摊开,忽然他惊呼一声,眼中流露不能置信的神色,喃喃道:“痴呆童子……痴呆童子……小子你又与痴呆童子搭上关系了么?” 俞佑亮闻言亦自一愕,暗暗对自己道:“痴呆童子?没听说啊。” 俞肇山眼色连变数变,道:“不管你与此人有何渊源,老夫一样都要取你性命!” 他说得斩钉截铁,语落,猛地一招掌,朝俞佑亮直袭而至。 俞佑亮见对方掌指才伸,一股剧风已然卷到身前不及三尺之内,他惊骇之余,身形猛可一矮,双掌一并,全力冲击出去。 两股力道才一接触,俞佑亮身躯已凌空跃起,那俞肇山的掌上功夫,他早有领教,情知自己绝非其敌手,是以一个照面未完,退志已萌。 俞肇山何尝猜不出对方心意,破口喝道:“想跑你也跑不了的,与我倒下!” 他身子一振,好比展翅巨鸟一般,自俞佑亮后退的头上疾掠而过,破袖适时递指一弹。 俞肇山出手委实骇人之极,一指弹出之际俞佑亮只觉一道回旋真力回击过来,身形后退冲势一窒,竟有不能动弹的趋势。 这会子,陡闻一道冷冷的喝声亮起:“慢着——” 俞佑亮只觉一股力道自左方遥击而至,俞肇山发出的掌力顿时被带偏了,一直袭向身后的竹堆。 俞肇山冷冰冰地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语声方落,左边“喀折”一响,一簇竹技为人以内力打散了一地,相继步出五个人来! 那为首一人赫然是红袍老祖俞一棋,他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便是他收服的手下金牛四凶了。 俞佑亮心头狂跳,忖道:“红袍老祖居然也朝乾门走来了,在利害相同之下,他们兄弟二人若来个联手夹击,我岂非更无生理了么?” 俞一棋沉道:“大哥,咱们又见面了。” 俞肇山冷笑道:“嘿嘿,二弟非特为武林奇人,简直可以做陆地神仙了。” 俞一棋道:“此话怎讲?” 俞肇山道:“早先咱们在茅亭里杯酒言欢之际,二弟绝症突发,以致暴毙当地,尸身为四凶抬走,为兄放不了心特地赶来瞧个究竟,孰知二弟竟然还魂有术,一忽儿又成了活生生一个人,若非陆地神仙焉能办到?” 俞一棋干笑道:“有劳大哥操心了,小弟就知晓虽然我暴死当场,大哥还是‘放心不下’的,是以命四凶摆布成如此一个阵式,果然大哥入阵来啦,大哥,大哥,你真是太关怀小弟了……” 他虽则说得嘻皮笑脸,稀松平凡,但俞佑亮却可从他的语气中察沉出无比愤恨的神色来。 俞肇山轻咳一声,道:“做大哥的关怀小弟生死原是应该,莫非二弟怀疑我别有用心么?” 俞一棋道:“小弟岂敢有这种想法,只是——只是……?” 语声微顿,续道:“只是大哥却不应在酒里下了绝毒,我没有服下那杯毒酒,很令大哥你失望是吧?” 俞一棋打断道:“大哥又要诡辩称酒里没有毒么?嘿,自古以来宴无好宴,小弟也是玩毒大家,会上这个圈套么?大哥,你未免太小瞧一棋了!” 说到此地,眼色忽然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宛似寒冰一般。 俞肇山正色道:“二弟你错了!为兄并没有打算作何诡辩,那杯酒里确是有毒的!” 俞一棋瞠目失声道:“怎么?你——” 俞肇山道:“那杯酒不但下了毒,而且所下的是毒甲天下,迄今无人为解的阴符牵机!” 俞一棋错愕更甚,不料俞肇山竟会坦认不讳,一时摸不清对方心意,久久弗无作声。 俞肇山复道:“二弟颇感意外是不?其实为兄所以在酒中下了绝毒,正为了要试试二弟是不是个玩毒大家?是不是会轻易上这个圈套?……” 俞一棋截口道:“大哥还要绕圈说话么?” 俞肇山道:“犹记得茅亭上,为兄会提及欲交还百毒教主位与二弟不?为兄下毒酒中,作此试验,正为了要测知二弟是否有足以担当教主重任之心智了?须知咱们百毒教欲与各大门派逐鹿天下,教主非但要武功出众,心智成需超人一等,如二弟轻易上了毒酒的圈套,复何能当此大任?” 说着,朝俞一棋望了一眼,道:“是以为兄遂决定下毒酒中,若是二弟能识破此计,不饮杯中之酒,便可反证二弟之谋算过人,为兄就可放心将教主之位交还二弟。” 俞一棋道:“依此道来,大哥在酒里下毒,竟是另有一番苦心了。” 俞肇山长叹一声,道:“可叹二弟一时却不能了解为兄这番苦心,反而诸般误会于我,哎哎,二弟,你也太不知我心了。” 俞一棋道:“大哥苦心孤诣,处处为小弟设想,确是令人感动得很。” 俞肇山道:“只此一言,便不枉为兄所费心血了。” 俞一棋:“然则目下大哥总可将教主之位交还小弟了吧?” 旁立的俞佑亮一闻此言,险些失笑出声,暗道俞氏兄弟尽管表面上亲热万状,说也说得冠冕堂皇,句句动人心坎,其实却是各怀鬼胎,谁也没有对对方放松分毫。 俞肇山陪笑道:“二弟谈到正题了,那教主之位么?迟早是要交还二弟的。” 俞一棋眯着眼睛道:“迟早?咱们哥儿俩迟早亦会言归于好的,是么?” 俞肇山道:“二弟又多心了,教内……” 语至中途,突闻俞佑亮打断道:“阁下昆仲聊个没完,区区先走一步了。” 他弗顾俞氏兄弟反应如何,举步就行,耳听“飕”“飕”连响,金牛四凶一字排开,挡住他的去路。 俞佑亮淡淡道:“四位不让俞某走么?” 四凶为首的卓群道:“你走不得!” 俞佑亮道:“为何走不得?” 卓群道:“只因咱家主人没有下过准许你走的命令。” 俞佑亮耸耸肩,道:“既是如此,俞某只好留下来了。” 遂驻足不再前行。 俞肇山抚掌道:“二弟授意手下拦住姓俞的小子,正与我意不谋而合,嘿,不谋而合。” 俞一棋晶瞳暗中掠过一反常奇特的表情,道:“只怕未必见得吧。” 俞肇山道:“姓俞的小子不除,来日必为大患,你我就先动手将这小子打发,再来商谈有关移交教主之位的细节。” 言终,单掌斜伸如刀,疾往俞佑亮平削而去。 俞佑亮神使气静方待对掌相切,陡见俞一棋右手一振,内家罡力应势而出,他竟代俞佑亮接下降这一掌。 俞肇山一怔,沉下嗓子道:“二弟,你缘何?……” 俞一棋摇手道:“大哥弄清楚小弟之意,再动手不迟。” 俞肇山道:“你是故意欲与为兄作梗么?” 俞一棋道:“作梗倒谈不上,不过小弟对大哥那一套花言巧语听得腻了,方才着四凶拦住俞姓小子,并非要和你联手对付于他……” 俞肇山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俞一棋道:“俞姓小子将来可能是咱们的心腹之患,但眼下小弟的第一号大敌不是旁人,却是大哥你!故以——” 他语声倏地转沉,续道:“故以小弟决定暂时和俞姓小子来个小人之效,彼此相互利用,以共谋对付你……” 俞佑亮心中一怔大怔,犹未来得及说话,突闻俞肇山仰天长声起来,笑声尖利异常如浪水裂岸而涌,他不禁皱眉头。 俞肇山道:“二弟,你如意算盘倒是打得蛮响,可惜俞佑亮也曾多次与你交恶动手,他会答应和你合作么?” 俞佑亮一字一语道:“谁说我不会答应?红袍老祖既与区区利害相同,来个小人之交又有何妨?” 俞肇山眼色立刻沉了下来,道:“二弟你可曾考虑周详?决意公然与愚兄为敌了?” 俞一棋道:“看来是了,你我明争暗斗已久,无论是谁,心里有数,当今天下是无法容得两个姓俞的并存于世的!” 俞肇山阴xx道:“你莫要后悔!” 俞一棋道:“你没什么可以后悔的,如果小弟竟至天真到犹一心相信大哥之甜言蜜语,而未疑有它,那才要悔之莫及哩。” 俞肇山阴笑道:“一棋,你要与为兄作对,难道不怕为兄将当年那件秘密抖露出来么?” 俞一棋眼色立刻沉了下来:“秘密?我正要告诉大哥你,有关当年那件阴谋的天下秘密,这几多年来,我全都知晓了——” 俞肇山似乎吃了一惊,叱道:“别胡说!什么阴谋?” 俞一棋纵声大笑道:“大哥自己心里明白得紧,那一年,你挟持一人夜闯落英塔,左老儿……” 俞肇山高声喝道:“住口!” 俞一棋继续道:“那一夜,落英塔和五里亭两地同时发生两年大事,就在落英塔出事的当晚,俞玄青匆匆自某地赶回五里亭,同行者有那倒尽大霉的钱大鼎,一回到五里亭却发现早有不速之客等在那里……” 俞肇山截口道:“一棋,你废话也该说够了吧,别忘记你是此事的重要角色之一!” 俞一棋道:“还未说够又怎样?多年来我这做小弟的可叫你给耍惨了。” 一旁的俞佑亮心念微动,插嘴问道:“那钱大鼎是谁?” 俞一棋瞧他一眼说:“你竟连钱大鼎是谁都不知道么?他便是七十年前一代魔头钱百锋的后人!” 俞佑亮脱口呼道:“钱百锋?” 他一面感到惊奇,一面心中却反而生出一种释然的感觉,暗忖:“难怪少年钱继原会精擅‘天雷气’绝顶内功了,他的父亲钱大鼎既是钱百锋的后人,家门绝学一脉相传,自然不足为奇了。” 正忖间,陡间周遭枯竹堆后人影连闪,前前后后走来数十人之众,诸人定睛望去,却是俞肇山的两个徒儿寇中原与陆思,以及四大天王的何宣亭、霍步衡等人,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为数颇多的百毒教徒。 那陆思冲着俞佑亮叫嚣道:“好啊,姓俞的小子,你再跑也跑不远了。” 俞佑亮冷笑不予置答,心里却是一凉,暗道今夜事态之发展瞬息万变,看来自已真是脱身无望了。 俞一棋环目周扫,道:“大哥你一味找话题以拖延时刻,原来就是等着后援来到,嘿,这一回合似乎小弟又落于下风了。” 俞肇山冷冰冰地道:“不错,你又落在下风了!你们是要俯首就擒呢,亦或要老夫动手?” 金牛四凶之首,卓群一步踏前,朝俞一棋低声道“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利用竹阵形势,或有冲出重围之希望。” 俞一棋沉吟不语,这时,俞佑亮忽然迅比疾雷地朝俞肇山击出一掌。 这一掌他即用了十成功力,强劲的力道逼成“呜”“呜”怪响的气圈,武林第二代少年高手中,只怕难以找出具有如此雄厚掌劲的第二人。 只是俞佑亮自家的感觉更是使人谅骇,缘因他一掌打出,虽然并没有落空,但却是若击中一团棉絮,丝毫未见着力,显然被人硬生生化解了去,那俞肇山一身功力当真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俞佑亮闷哼一声,身子忽地凌空跃起,他虽在惊骇之中,但反应仍不失其迅速,他一掌未能击实,立即倒转过头来,探指疾点立身最近的霍步衢胸前“天突”“膻中”“中庭”三大穴道—— 霍步衢只觉胸前冷风袭体,霎时自身要穴已在对方掌指笼罩之中,欲发掌相迎已然不有,急切里忙拧身向左,避过正锋,然后伸掌欲发,忽然发觉俞佑亮移身向右冲奔出去。 他大喝道:“不要逃?” 转身便追,一忽已和俞佑亮迫近得首尾相衔,他单掌一招一探,一股劲风急袭俞佑亮后背之处。 俞佑亮后脑有如长了只眼,敌手掌劲未至,他身子陡然朝前一弓,头颈下垂几乎着地,身形速度依旧丝毫未减。 才奔出寻丈之远,倏闻“飕”“飕”连响,那寇中原、陆思分自左右疾抄上来,双双拦住俞佑亮去路。 俞佑亮暗叹一声,真气一吐,飘然落地。 寇中原冷然道:“姓俞的小子,你莫要再玩弄什么鬼花样了。” 俞佑亮道:“百毒教既然作兴以多为胜,区区还有什么花样可耍?” 寇中原神色一沉,方待说话,突然近处传来一阵足音,忙住口不语。 乍听之下,那足音凌乱有若鸣雷,生似从四面八方移即过来,抑且不时杂着“吁”“吁”号叫。 陆思皱眉道:“羊叫!是谁到竹阵里放羊来了?” 语声甫落,身侧蓦地一道轻风吹起,陆思但觉一抹黑影在晶瞳一掠而过,那身形快得竟令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凝目望时,却见眼前不知何时已立着一名稚龄垂髫幼童,正冲着他挤眉弄眼,嘻嘻直笑。 那童子手提赶羊竹杖,却不见羊群出现。 陆思暗暗忖道:“奇了,适才我分明听见绵羊叫声,怎地此刻独然不见羊踪?这赶羊童子又如何会现身于此?……” 当下道:“牧羊童,你怎么来到此地放羊了?” 那童子小目一翻,道:“莫明其妙,然则这里放不得羊么?” 旁侧立着的俞肇山眼色阴晴不定,举止上前道:“娃儿你放羊放到什么地方都可以,但是在竹阵里……” 童子脱口打断道:“竹阵?此地横七竖八尽插着一堆堆枯竹,难道不成竟是摆着一座竹阵么?怪不得刻前在竹堆外头,那糟老头子一再警告于我,赶羊最好绕道而行,否则羊群将便悉数迷失——” 俞肇山道:“原来你在阵外已经碰到‘游老二’了他居然让你进入竹阵来么?” 童子不答,迳道:“可笑那糟老头再三向我恫吓:‘大道以多岐亡羊’,而竹阵之岐,可以亡羊者何限,而我的羊群却连一只也没有迷失,足见驯羊绝不自迷正途,糟老头真是言过其词了。” 俞肇山阴xx道:“娃儿你说,你赶羊入阵到此,却未有遗失只羊,那么你的羊群呢?” 童子道:“绵羊虽驯,行起路来可是缓慢如牛,我生性急燥便迳自走在前头,羊群随后也就快到了。” 说着,转首朝俞佑亮道:“孩子,方才我路经此地,遗落了一方小旗,敢是被你拾去了。” 俞佑亮一怔,心道对方年纪分明较自己犹要轻上许多,竟是老气横秋,以“孩子”称自己,心中不免出愠意,但他天生谨慎,道:“你是问那面镶有字画的三角小旗么?在下从地上拾起,现时却在俞肇山俞大先生手中。” 童子横目瞥了俞肇山一瞥,点头无语。 俞佑亮脑际偶尔掠过一人影子,忍不住道:“区区忽然想起足下言语举止与一人颇为相似,不知那青牛童子是足下什么人?” 童子视线落在俞佑亮身上,道:“小伙子你的眼力倒是不差,老夫此番北上,你是第一个没有将老夫错认为青牛童子之人。” 俞佑亮淡淡道:“前此区区曾经两度见过青牛童子之面,焉有认错人之理。” 童子蓦地一把扯住俞佑亮衣袖,道:“你见过青牛童子之面?在哪里?快说——” 俞佑亮奇道:“最近的一次是在西昆仑山上,足下何以有此一问?” 童子道:“我探访青牛童子的行踪,不用说就要去寻他的晦气!” 俞佑亮愣道:“寻青牛童子的晦气?” 童子道:“你懂得‘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么?中原南北竟有两个童子并立于世,抑且青牛童子的名气显然高得我许多,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来,我若不去会他一会,岂非自己示弱于人么?” 红袍老祖俞一棋脱口说道:“痴呆童子?你是痴呆童子?” 童子搓搓小手,笑道:“且痴卖呆,人生几何。” 场中诸人除开小一辈的寇中原、陆思及一干百毒教徒等未曾听过青牛童子之名,故而形色不见有显著变化外,余如俞氏兄弟、金牛四凶俱为之耸然动容,满露不能置信的神情。 童子吟罢,转向俞肇山道:“小旗的主人在此,你快将旗子交还与我……” 俞肇山眼色连变数变,伸手入怀,徐徐拿出那方三角小旗,摊在手心揉成一团布束抖手抛出。 他口中道:“物归原主,接着!” 说也奇怪,他抖腕掷旗,生似毫不着力,旗面在空中迎风飘展,便如穿花蝴蝶,久久不曾下坠,童子正待伸手接着,说时迟,那时快,那方小旗飞翔之势忽地由缓而急,彷佛挟卷着千斤巨石,朝童子当头飞坠落下—— 众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那俞肇山只轻轻一抖手,竟能使一方小旗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他内力之深,诚是匪可思议了。 电光火石间,但见童子慢条斯理举起小手一晃,诸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宛若疾矢的小旗居然轻飘飘落到童子手中。 旁观的俞佑亮直瞧得骇讶交集,心道:“从痴呆童子所露出的这一手以观,他的功力绝不在青牛童子之下,不知他们两个童子到底有何关连?” 却说俞佑亮惊骇不已,场中诸中又何尝不为痴呆童子这神乎其神的一手所震住,即便俞氏兄弟亦不例外。 俞肇山天性阴鸷,心中虽是又惊又疑,表面上并不慌乱,只是静静地停立着,默然无语。 痴呆童子笑嘻嘻道:“多谢,多谢。” 俞肇山清下清喉咙,道:“痴呆童子几时当起牧羊童来了,真是天大奇闻了。” 痴呆童子道:“何奇之有?我老人家放弃以叫卖痴呆营生,改行牧羊,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言下,鼓唇吹了一声口哨,立闻周遭足音雷动,数十只绵羊成群结队朝诸人立身之处疾奔而至。 痴呆童子指着羊群道:“喏,我的羊群不就来了,姓俞的,我要特地关照你,我这几十只羊可都是既大又肥,你的手下兄弟个个满脸馋相,若有一人偷抓了我的绵羊去烤火下酒,我老人家可要跟他拚命!” 他特别加重“拼命”两字的口气,并不时咬牙裂嘴,极力装出穷凶恶极的唬人模样使俞佑亮几乎为之忍噱不住。 一干百毒教徒本来全神贯注于场中情势的变化,此刻经痴呆童子如此一说,俱都情不自禁拿眼打量了一路窜来的绵羊,倒有几人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让它滴到衣衫上了。 一名猥琐汉子边咽着口水一边压低嗓子朝身旁站着的同伴道:“唔,当真肥大得紧呢,我说老朱,有那么一只下酒,咱们也不至于在这里干吐口沫了。” 另一名汉子以指按唇,“嘘”了一声道:“说话轻点儿,你还要脑袋不要?俞大先生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了,莫要羊肉未吃着,反惹来了一身膻腥,那才叫划不来了。” 说话间,陡见俞肇山投来两道沉厉的冷电,不禁吓得浑多哆嗦,嗫嚅不敢多说下去。 痴呆童子朝两名汉子挤一挤眼,道:“敢情二位也嗜好野味泡酒坛儿么?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你付个把会碎银,前头那只肥白的绵羊便是你的……” 言罢,一挥手中竹杖,棉羊“吁”“吁”叫得数声,四下横冲直撞,足蹄踏断了数十根枯竹,诸人只觉天色一暗,眼前景物顷忽数变,百毒教众多数曾在阵里迷失过,早成惊弓之马,此刻乍见阵势又变,不禁慌张不已。 众人目东闯西奔,自相踏藉而倒者无可胜数,一时情势为之混乱不堪。 寇中原急喝道:“大家停留原地莫动,不可横冲瞎撞,自乱阵角?” 在大伙心慌意乱之下,哪里听得进寇中原的喝令?羊群纷纷嘘叫着从圉暗里窜过来,谁又能分得清来的是人是羊? 于是一个喊打,个个伸掌,自己人跟自己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干将起来,羊嘶声与喝打声响成一片。 陆思咬牙切齿大吼道:“混帐!都是自己人,打什么打?” 才吼了这么一句,就有一个愣头傻脑的教徒踬踣直冲过来,他怒火攻心,手掌使劲一场,那名教徒惨号一声,仰身跌开出去。 情势俞演俞乱,羊群给惊散了,分朝各处竹堆乱奔乱窜,一刹时,便将竹阵捣得天翻地覆,百毒教徒十有八九被卷进昏暗里去,除了自相残杀外,便只有亡命狂奔的份儿。 俞肇山跌足道:“几十只绵羊就把老夫的调度计划全部搅乱,这难道是天意么?” 放眼见四大天王及寇中原、陆思等也不知被冲散到何处,耳际但听得见他们的吆喝声与怒中叱声,却压根儿瞧不到他们的人影。 局势一乱下来便无可收拾,大伙儿业已被整得失魂丧胆,经过一阵混乱,能走回原地的已没剩得几个。 俞一棋冲着俞肇山拱了拱手,阴笑道:“大哥,这里够你打理了,小弟先行告退——” 俞肇山恨恨地道:“形势一乱,倒叫你坐收渔翁之利了,可是你等仍然无法闯到乾门出口的——” 四凶为首卓群插口道:“这个倒毋劳阁下费心。” 俞一棋朝四凶挥一挥手,五人举步而行,俞肇山眼睁睁望着五人远去,心中无计可施,只有连连跺足不已。 俞一棋这伙人一走,痴呆童子便向着俞佑亮眦牙裂嘴道:“孩子,咱们趁着夜晚,混水里好摸鱼,走啊——” 俞佑亮打量一下周遭情势,情知眼下正是走脱的最佳时机,再迟只怕情势又生变化,那时想走也走不成了。 当下逐点了点头,二人正欲移身前行,突闻俞肇山冷冷的声音道:“痴呆童子,你放羊进来捣乱个够,甩手就想一走了之么?” 痴呆童子翻发目道:“莫非你想拦阻不成?” 俞肇山神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痴呆童子续道:“目前阁下当急之务,应是考虑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否则便有全军覆没之虞,再说以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拉得住我老人家,你若意强不服,便试一试看看吧——” 俞肇山双目电转久久未见有所行动,竟是不敢一试。 痴呆童子向俞佑弩了弩嘴,道:“孩子,随我走吧。” 当下二人在俞肇山的目视下,大喇喇放步走了。 俞肇山眼望他俩轻易一走,虽是心有未甘,但眼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喃喃自语道:“鬼使神差竟又叫姓俞的小子逃过一命了,难道这是天意么?” 且说痴呆童子和俞佑亮沿着竹阵向北方位相偕前行,绕过了数堆枯竹后,乾门出口已是遥遥在望。 俞佑亮停下足步,道:“乾门出口就在前端了,方才据俞大先生无意中透露,出路附近埋伏有三百余名百毒教徒,组成数道人墙,将乾门堵死,以防有人通过……” 话至中途,倏见乾门近处人影一闪,孙公飞气急败坏地自二人身旁绕掠而过,直往阵中奔去。 他甚至正眼连瞧也不礁俞佑亮一眼,就这样匆匆飞掠过去了。 痴呆童子道:“上去的可是从前的江南略有名气的白羽翎孙公飞?” 俞佑亮颔首道:“姓孙的早被百毒教聘为师爷,就是他受命率领三百名教众,防守乾门出路……” 痴呆童子“唔”了一声,道:“如果我老人家料得不错,乾门出路早该被人打通了,咱们过去瞧个究竟。” 两人遂不再踯躅,加快脚程赶到乾门,立刻一幅人寰罕睹的惨状呈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乾门内外,赫然横躺着难以数计的百毒教徒,尸首或俯或卧,每一个人脑袋都软棉棉的垂斜于一侧,五官扭曲,露出痛苦恐怖之状,紫红色鲜血犹自颈间伤口汩汩淌出! 揣摩情形,似乎才死去不久…… 痴呆童子翻了翻尸体道:“这些人都是被钢锥般重物击中要害,一锥毙命,那下手之人非特须身负绝顶功力尤具有暴戾残忍的性格,始能一口气杀掉这许多人。” 俞佑亮道:“俞一棋与金牛四凶不是走在我们前头么?或许便是他们下的辣手。” 痴呆童子摇首道:“仅凭他们五人,若没有外来的助力,绝不可能在短暂的时刻里连毙百余人,且……” 语犹未尽,猛地一个转身,朝死尸堆中喊道:“在我老人家面前,你要装死也得装个像样的,起来吧——” 俞佑亮呆了一呆,眨眼莫知所云,蓦然身旁一阵,悉索细响发了出来,死尸堆中忽然缓缓站出一个人来—— 俞佑亮骇极,冷汗不住自手心沁出,那人移动足步,行到他的面前,裂嘴笑道:“姓俞的小子,听说年前在荒山木屋中,你就演过如此一幕装死的话剧以逃过一死,咱老温不过也如法泡制一番罢了。” 月光照在那人苍白的脸上,俞佑亮脱口呼道:“温士达?是你——” 那人正是来自西域的温士达,俞佑亮暗道自己已有许久未曾与他朝面,不想今日竟在此地碰着。 俞佑亮沉声道:“近百百毒教徒在此遇害,难道你也曾经下了手么?” 温士达淡然道:“老夫风闻俞氏兄弟在金沙渡约见,特地赶来助俞一棋一臂之力,这些百毒教徒,倒有一部分是我下手杀害的,嘿,刚才杀得真是痛快极了,嘿!嘿!” 俞佑亮皱一皱眉道:“然则不久之前,你不是与俞肇山党豺相结么?怎地眼下又助俞一棋和他的大哥作对?” 温士达寒着脸儿道:“俞肇山!哼哼,他从元元僧处取去少林金钢经后,老夫多次要求借阅,总是吃他推三阻四,虚词拒绝,哼,他也不想想咱老温岂是好蒙骗的?既然他对朋友藏私,我温士达为何不能与他作对?” 俞佑亮闻言若有所感,心道对方诸人纯以利害为朋友结合之维系,一旦双方利害相背,昨日之友就可能成为今日之敌,俞氏兄弟的骨肉互残,以及温士达对俞肇山的倒戈相向,即中此道。 俞佑亮道:“俞一棋与金牛四凶现在又在何处?” 温士达道:“他们先走了,我留下来断后为的便是——” 俞佑亮钉上一句,道:“为的如何?” 温士达一字一字道:“为的便是要收拾于你!” 言下,一掌疾如闪电击到俞佑亮左胛。这一下发动得太已突然,俞佑亮万万不料他会骤然发难,不觉一愣。 温士达一掌才出,倏闻滋然一声怪响扬起,旁立的痴呆童子身子朝前一欺,只一晃就横档在两人中间,同时一股奇异无侍的劲道随着他展动的身形斜击而至,温士达一掌之力登时被带歪了。 他一惊诚然非同小可,沉着嗓子道:“娃儿,你是何许人?” 痴呆童子不答,就在此刻温士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野兽嗥叫声! 温士达疾然回身,但见一团黑影出现在尸横遍野的草原上,定睛再望时,那黑影竟然是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兽! 俞佑亮失声呼道:“青牛?……青牛……” 那巨兽果是只青色巨牛,在如洗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牛体彪大,遍体都是青色,便如青铜所铸一般! 俞佑亮曾三番两次目睹过青牛面目,并曾让青牛驮载了一程,是以这刻乍一入眼,立即认得出来。 温士达面若死灰,指着痴呆童子道:“你——你——青牛童子?……” 呐呐数言,一转身如飞而去。 待得温士达去远,痴呆童子方始耸耸肩道:“我老人家已被人错认为青牛童子许多次数,再被错认这一次,想也没有甚大不了的关系。” 俞佑亮喃喃道:“奇了,青牛怎会于斯时斯地出现?它的主人呢?” 那青牛一仰头对着二人“嘎噜”长嗥一声,晃着头上两只弯角,转过庞大的身躯,踏着蔽野的尸身利步行去。 痴呆童子一击掌,道:“有了青牛迹踪,那么青牛童子必在近处,娃儿,咱们就此别过,老夫要跟随青牛去会会它的主人。” 身子一纵,好比流星一般朝青牛去向急射而去,霎那人牛俱杳。 俞佑亮愣立在当地好一会,方欲举步,陡听左方一道苍劲的声音道:“姓俞的小子,慢走一步——” 回目一瞧,却是那白发老人“游老二”,正从十丈开外向俞佑亮驰近。 俞佑亮不愿再稍事耽搁,拔腿便走,白发老人“游老二” 大吼一声,身犹未到,双掌业已急推而出。 俞佑亮身本向左方草原掠去,“游老二”双掌一出,他左右双足迅地一蹬一滑,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跃入东面丛林之中。 “游老二”一掌既出,再也收不回来,双方距离顿因俞佑亮一转之势而拉长许多,不一刻,俞佑亮身形便已消失在丛林之在…… ………… 腊月初十,俞佑亮到了京城。 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俞佑亮在城墙外面一步一步地走着,从他的速度上看,虽是快得惊人,然而从他的举止以观,委实已疲备不堪了。 他顿了顿足步,仰望着雪雾纷飞下的苍穹,暗忖道:“好不容易如期赶到了北京,不知玄湖郡主会不会践约在东安门外等我……” 走过城池时,忽然他发现了一椿怪事—— 但见城门外侧躺着一个身量削瘦的老汉,那老汉在此寒冻的雪夜下,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布衣,就这样和身躺在雪地之上沉沉入睡。 俞佑亮不由自主停下足步,那老汉卷缩在俞佑亮脚旁翻了一个身,打个呵欠坐将起来。 俞佑亮暗暗称奇,心道,眼前这个老人居然没有被风雪冻僵甚至冻死,真是奇迹了。 老汉挥手指去身上积雪,一对亮如匕首的眼珠一骨脑儿瞪在俞佑亮脸庞上,良久始慢吞吞地道:“好大的一场雪啊。” 俞佑亮朝老汉打个招呼道:“老丈夜里就睡在此地么?” 那老汉怒吼道:“你又不是皇帝老爷,老子高兴睡在此地又碍着你何事?就是守城的禁卒也不敢赶我走路哩。” 一翻怪话,复道:“莫不成你无处落宿,也要来和我老头子抢这块地方睡觉?”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老先生误会了,小可的意思是,老先生何不进城,寻个客店打尖,省得在此受风受寒?” 老汉道:“寻个客店打尖?说得倒容易,老子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客店肯收留我这个糟老儿么?” 俞佑亮伸手入怀,掏出几颗银锭,道:“小可银钱太多,正愁无处花用,老丈……” 老汉冷冷道:“收回你的臭钱,告诉你,老夫是在此地等人!” 俞佑亮讪讪地道:“这样大雪夜,老丈等什么人?” 老汉不耐道:“小子你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么?哪来这许多罗嗦,快快与我滚开去,免惹得老夫心烦。” 俞佑亮碰了一鼻了灰,只有转身走开,那老汉忽然怒叫道:“老夫叫你滚开你就滚开,小子你耐性也未免太差了,哼,当真朽木不可雕,夏虫不可与语冰了。” 俞佑亮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竟似一个无可理喻的疯汉,一时也懒得打理,那老汉见俞佑亮不睬,更加气虎虎地道:“老夫等谁?小子你到底听是不听?” 俞佑亮一边走,一边道:“现在小可可没有闲功夫……” 老汉几乎是用吼的道:“老夫等的是俞肇山!小子你听清楚了没有?” 俞佑亮心头重重一震,止步转过身子,呐呐道:“老先生你说——你等的是俞……俞肇山?……” 老汉一脸得意,道:“看来俞肇山三字果然把你吓住了,哈哈,刚才你没有闲功夫听,现在老夫也没有闲功夫回答你的话了。” 俞佑亮只觉心绪紊乱十分,却又不能强迫老汉道出,无可奈何中,只有试用以退为进的手段,道:“老先生不说也罢,小可走了。” 言罢别身欲行,老汉情急道:“小的你回来,老夫在这里等候俞肇山已有十天了……” 语犹未完突见城里黑影一晃,一条人影如飞一般跃上城墙,然后朝城西疾行而去—— 飞越两人头上时,那人右手一甩,一把亮幌幌的短剑在半空连转数卷然后落插到老汉面前雪地上! 俞佑亮展目一望,那人身形有如一缕轻烟,顷刻消失在雪夜之中,速度之快,委实已到了令人吐舌的地步。 老汉倏然一把抓住俞佑亮的衣袖,喃喃道:“踏雪无痕……踏雪无痕……喂,你瞧见了没有?踏雪……无痕……” 俞佑亮一愕,目光下意识落到方才那人经过的雪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那平滑如镜的雪地居然毫无足步痕迹,生像根本就没人走过一般,那人轻功当真已到“踏雪无痕”的地步了! 老汉只是一个劲儿自沿道:“踏雪无痕……我曾见过这种身法,在落英塔……嗯,不会错的,在落英塔……我曾见过!” 俞佑亮心头一紧,脱口道:“落英塔?” 老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表情,一手拔起地上的短剑,那剑尖上犹自淌着滴鲜血! 老汉纵声大叫道:“血!……血……这里有血……这把剑上有血……血染雪地红……还有火……红红的大火直冲霄汉,喂,你快去救火啊……” 俞佑亮放眼四望,道:“你胡说些啥?那里有什么火?” 老汉怒目吼道:“你瞎眼了!短剑上分明有血,你看不见么?血与火总是有关连的,有血之处必有火——” 俞佑亮暗暗不解,忖道:“有血之处必有火?这是哪一门子道理?” 老汉猛可大喝一声,道:“小子你快滚,莫要挡住老夫去处,我要追上他,我一定要追上他。” 说着纵身而起,俞佑亮侧身一让,那老汉身形好比脱弦之箭,向刻前那掷短剑之人去路疾掠而去。 俞佑亮愣一大愣,脑际思潮汹涌,一时竟整理不出头绪,但他心底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老汉身系一件巨大的秘密,而这件秘密又似乎与自己有关,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正自陷入沉思之间突然背后一道娇婉的声音道:“俞大哥——” 俞佑亮乍一听到那道熟悉的语声,身躯登时有如触电般颤一大颤,他徐徐回过头来,只见城门下面阴影处,立着一个俏妍娇小的人影,一对幽哀的眸子正盯在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激动地呼道:“玄湖郡主?你……你来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回 俞佑亮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喃喃低呼道:“郡主,你到底没有失约……你到底是赴约来了……” 玄湖郡主袅袅移步向俞佑亮行去,在五步之前定身,唇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似乎是寻不出适当的措词,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俞佑亮低道:“你冒着大寒天来到这里,我衷心感激得很。” 玄湖郡主蓦地仰起螓首,道:“俞……俞郎……你还要说什么感激的?你花言巧语哄骗得我还不够么?……” 俞佑亮哑口无言,半晌道:“是我说错了,你来了,我由衷高兴极了,咱们进城找家客店避一避寒风,再互诉别后情形可好?” 玄湖郡主道:“不用了,我不能耽搁得太久,马上就得走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郡主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 玄湖郡主不答,心中暗忖:“我岂是有任何急事了,只怕我若与你相处为时一久,又会身不由己,那时候心神把持不住,要决然离开就很难很难了。” 俞佑亮见对方神情瞬息万变,知晓玄湖郡主内心其实矛盾得紧,而自己又何尝不如是此? 俞佑亮道:“郡主,你若左右无事,我倒希望咱们可以多聊一会,到底你我已有许久未见面了,是么?” 玄湖郡主道:“五个月又十八天。” 她脱口道出这一句,立刻便后悔起来,因为对方一察觉自己居然将两人,离别的时日记得得如斯清楚,足见在她的心扉底下,俞佑亮依旧占有相当重大的位置,这么一来,他俩之间的未了情愫将愈发难以了断了。 俞佑亮心湖波动果然不能自己,说道:“郡主真好记性,我只是隐隐感到你我分别好像已有多时,大有相见无期之感。” 玄湖郡主听他说得恳切,芳心一震,默默对自己呼道:“纳兰怡,你千万要把持住自己,不要被这冤家三言两语就把你说动,使你平静的心湖又重起波澜了……” 岔贫开主题道:“你别口口声声郡主郡主的叫好么?咱们女真一个小小郡主,在你这以上国臣民自居的汉人眼中看来,还不是低贱有如草芥?” 她语含讥讽,俞佑亮被抢白得哑口无言,暗道玄湖郡主心地纯洁善良,并非傲岸尖刻之人,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足见昔日建州伤情一事,她仍然牢记于心,丝毫未因岁月消逝而稍有或减,那么导致两人间情感破裂的死结,再也难以打开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玄湖郡主低道:“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但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 俞佑亮苦笑道:“汉满二族血海深仇,姑娘你虽生为女真亲贵,可是我对你个人却没有一丁点成见,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玄湖郡主道:“你若早说这话,我会全心全意相信的。” 俞佑亮道:“眼下呢?姑娘的想法又改变了?” 玄湖郡主道:“眼下纵然我要相信.亦不敢相信了。” 俞佑亮摇头苦笑,玄湖郡主复道:“犹记得昔日在关外,你曾说过:‘汉夷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义不可不明’。缘何女真在你们眼中永远是化外夷狄,永远隔着一条鸿沟深渠?” 俞佑亮轻喝一声,道:“这原因一时亦难以说个明白,照说汉满纵有隔阂,原亦可和平相处,彼此相安无事,但令叔皇太极却乘我国家蒙难之际,弃好崇仇,借故犯边,所以两国关系,会急剧转趋恶劣,在下虽为草莽中人,也不能不以民族大义为重,姑娘你说是么?” 玄湖郡主突然倾身靠在俞佑亮胸前,轻轻饮泣来,俞佑亮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俞佑亮身触玄湖郡主软玉娇躯,只觉香郁满身,淡茫的星光照在她苍白爱郁的脸颊上面,愈发显出她那雅淡超逸的气质,俞佑亮不由神思恍忽,伸手抚指玄湖郡主长垂的乌发。 他暗暗对自己道:“郡主用情至深,我绝不再伤她的心便是。” 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方始平静下来,撑臂将俞佑亮推开。 她咬紧银牙,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见面?” 俞佑亮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我对你个人并未怀有丝毫成见,咱们不要谈这个行么?” 语声微顿,续道:“与姑娘分别的一段时日,我曾仔细忖思过,你我二人只要真心爱悦,为何不能捐弃种族的定见,暂日不要去管身外之事……” 玄湖郡主接口道:“暂时?俞郎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知晓你们中原武林以侠士自称之人,莫不以保国卫家除恶护良为己任,你可以暂时不去和身外之事,一旦我族铁骑飞渡边关,你能不与天下士挺身共赴国难么?到时满汉势成水火,我对我这个敌国王族的女子,又会有怎样一个想法?” 她声调愈说愈高,显见内心之激动。俞佑亮眯目无以置答,良久始沉声一字一字地道:“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看待,如此我对你的想法便会始终不变了。” 玄湖郡主美目一睁,道:“你是真心的么?” 俞佑亮颔首道:“自然我是真心真意的,可记得几个月前我在建州作客时,你曾亲自下厨煮面,那碗面煮得真是可口无比,这等高明的烹饪,出自子厨庖丁之手犹可,岂是养尊处优的满族亲贵所能办到?区区食后但觉余味迄今犹存……” 他一提起往事,玄湖郡主砰然为之心醉神驰,那冷艳宁恬而略带愁郁的脸庞上,初次浮起笑容。 玄湖郡主泯嘴笑道:“当时你,贪谗得直似三日未尝进食,风卷残云般,一连吃了四大碗,我毕生也没有见过这等吃相,便与……便与狠吞虎咽一模一样……” 俞佑亮道:“我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姑娘听烹素面更为可口的东西,加之肚里饥肠辘辘,是以一吃便吃了四大碗,倒叫姑娘见笑了?” 玄湖郡主低声道:“谁又取笑你了?你吃得愈多,我心里愈是……高兴……” 说到这里睑上一红,嗫嚅再也说不下去。 俞佑亮却是毫无所觉,继续道:“后来你嫌我身上衣衫褴褛,又亲手为我缝制外裳,那衫服裁得体,穿在身上真是熨贴之至,这等手工,又岂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所能出此?”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清澈晶莹的眸子凝注在俞佑亮身上,俞佑亮微微一笑,正色说道:“姑娘虽贵为女真郡主.但言语举止却与一般跋扈显要的王侯亲贵迥然有异,此所以我能够十分自然将你当成平寻常的女子相待。” 玄湖郡主嫣然笑道:“俞郎把我捧得太高了,或许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样完美……” 俞佑亮接口道:“或许应该说是姑娘过于把自己贬低了,姑娘身为满族郡主,许多与自身有关的事情,当然未能视若浮云敝履,此乃人情之常,譬如令兄多尔衮虽然与你意趣不投,但你无论如何亦不能不以兄长处之,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道:“这话倒是实情。” 前佑亮道:“但姑娘倘能尽弃荣华富贵容易,随同在下遁迹林泉,寄情山水,未始……” 玄湖郡主打断道:“要我尽弃荣华富贵,只要跟你长相厮守,即便住的是蓬户瓮-,吃的是残羹剩饭,长日胼手胝足,夜来由肢而枕,亦是甘之如饴,绝不致有一语半句怨言,问题在于俞郎你……” 俞佑亮怔道:“我有什么问题?” 玄湖郡主道:“与你相处日久,我深知你本性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绝非隐士逸老一流之人,你是属于江湖上那个世界的,当真你可做到韬光养晦,对身对事不闻不问的地步么?” 虽只短短一语,却有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俞佑亮心坎。 俞佑亮情知对方所说,绝非泛泛之言,自己纵然没有在江湖中崭露锋芒的意思,但要自己为了儿女私情竟置国仇家恨于罔顾,那将来心灵上的负担,就足够使得他痛苦一辈子了。 想到此地,不觉心中思潮翻涌,大有难以区处之感。 玄湖郡主心情之紊乱,更有甚于俞佑亮,她观察入微渐,俞佑亮神情复杂,久久未尝置答,芳心冷了大半截。 她微喟一声,道:“我并不想迫你回答这话,也不想迫你做出为难之事,换了我处在你的境地,许也不知究竟应该舍弃儿女柔情的好,还是应该决定超然物外,为情而弗顾一切的好?” 俞佑亮胸臆顿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敢情她的柔语愁意,业已勾起了他悱侧缠绵和凛然大义的心绪所致。 俞佑亮暗暗忖道:“往日郡主以至情待我,为了我甚至不惜与她的族人的反目作对,为什么我就不能为她牺牲或者迁就一点?难道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负心汉子么?” 当下勉强捺住沉甸的心子,沉声道:“俞佑亮绝非负恩忘情之人,日后你要我怎么做,但听姑娘的吩咐。” 玄湖郡主猛摇螓首,乌发飘飞,轻轻地指过俞佑亮睑庞,俞佑亮但觉颊上被发丝指过之处微微发痕,心中有些飘飘然。 玄湖郡主凄然道:“我说过不会令你为难,俞郎,你我一开始便错了,我是个异国女子,既不容于神州汉人,将来或者也会不容于俞郎你,咱们今世已是结合无望?还是等候来世……来世吧……” 她乍喜还悲说到伤心之处,真是柔肠寸断。 俞佑亮望着她那浮动着悲郁幽哀的睛瞳,内心既是感伤,又是多情,一时亦不知自己应该作何解释,方始能今对方相信自己,情急之下,诚然恨不得把心子挖出来让她瞧瞧,自己究非薄幸负义之人。 他不由自主伸手握住玄湖郡主那双柔腻皓白的玉手,玄湖郡主娇躯一震,双手任他握了许久,始终未曾挣脱。 俞佑亮低道:“你莫要胡思乱想,行么?” 玄湖郡主只是摇头,俞佑亮眩际念头电转,忽然想起一事,暗忖道:“郡主悲喜无定,隐约透出心中的烦乱与矛盾,莫非是那姓游的青年,横身介入这场爱情是非的缘故?” 一念及此,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妒意。 不由脱口说道:“上次咱们在河洛附近的镇集不期而遇,郡主身旁有一个青年伴侣同行,今夜怎地未见他露面?” 玄湖郡主收泪道:“你是说游桓么?” 俞佑亮点点头,这会子,前方道上突然出现一人一骑迎面驰来,“得得”“得得”的蹄声在雪夜中分外显得清晰。 玄湖郡主芳容微变,自语道:“终于来了。” 蹄声渐近,那一人一骑很快地走到城门附近。 俞佑亮瞧得真切,讶道:“噫!是游桓哩!你竟然在等候他么?” 玄湖郡主摇首道:“半月前,他紧邀我到河洛游家庄小住,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数日后我为了上京赴你的约会,遂不告而行,想是让游公子发觉,便悄悄追上来了。” 一人一骑奔到切近,果然是那雄姿英发的青年游桓。 游桓勒辔朝玄湖郡主招手道:“郡主你漏夜别去,居然不通知我这主人一声,幸得守院家丁瞧见你往北直行,翌日我立刻乘马北行,总算在此找着你了。” 劈面第一句,便流露出无限关切的情意。 俞佑亮望着游桓那两道充满着热情及怜爱的目光,不知如何心底倏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来。 游桓一转眼,也自瞧见了立在玄湖郡主身侧的俞佑亮,他面上笑容登时褪失,冷冷地道:“姓俞的小子,又是你!” 俞佑亮洒脱地笑一笑,道:“游兄冒雪驰马,想必备尝旅途劳顿,何不下马到城门下面避避风寒?” 游桓恨恨瞪他一眼,暗骂道:“哼,你倒好心!” 遂踢蹬下马,一手牵着座骑上前,道:“小子,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啊。” 俞佑亮何尝不知对方言中之意所指,淡淡道:“说到灵通,游兄千里寻美,从河洛迢迢赶到京城,消息才够灵通呢。” 游桓道:“你呢?你为什么也到京城来?不要对我说你是偶尔路过此地,不期在这里碰见郡主的吧!” 俞佑亮道:“自然不是偶尔路过,郡主和我早经相约于北京见面,区区只道游兄其实是已经知情了。” 游桓蓦地仰身大笑道:“郡主与你相约?哈哈,你要自抬身价也得撒个容易使人相信的谎,你对郡主苦苦纠缠不休,还以为小爷不知么?” 俞佑亮神色一沉,忍住没有发作。 倒是一旁的玄湖郡主开了口:“游公子,你不用凭空胡乱臆测,这位俞……俞大哥确是与我有约在先,我离开河洛,为的便是赶来京畿赴约……” 游桓瞪大双眼,道:“郡主没有说笑么?” 玄湖郡主点一点头:“事实如此,游公子你冒着大风雪追寻于我,我心中感激得很,目下我与这位俞大哥有话尚未说完,可不可以请你暂时避开一侧?” 游桓伊始感到讶异万端,继后神思忽然-黯,敢情玄湖郡主此言,已使他的情绪起了微妙复杂的变化。 他暗自忖思:“玄湖居然当着我面,称呼那姓俞的小子做俞大哥,足见两人关系非浅,同样一声‘游公子’的称呼就显得生疏多了,数月之前他俩在河洛附近的集镇碰面,我就发觉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感情,实在令人猜之不透。事后我曾为此苦恼了许久,今日总得把它弄得水落石出才行。” 当下道:“在下答应暂时避开,但郡主可否先行回答在下一问?” 玄湖郡主道:“游公子有何话相询?” 游桓道:“在下与郡主自邂逅以至于结识之后,郡主有意无意间始终和在下保持一段距离,难道竟是这俞姓少年的缘故么?” 玄湖郡主微微一愕,似乎不料游桓会单刀直入问出此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游桓见她久久无语,神态略现焦急,旁立的俞佑亮亦自拿眼瞅住玄湖郡主,聆听她怎样回答这道难题。 半晌,玄湖郡主道:“游公子若一定要知道答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事实是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及游桓二人的表情立即有了显著的变化,俞佑亮脸上的神态虽是迷惘与震惊兼而有之,但稍掠急逝,令人洋洋莫可深测其心中所想,以及对玄湖郡主这句话的反应。 但游桓可不同了,他神色之间,油然露出满腔的妒意,双眼喷出火花,一直盯住俞佑亮。 他迅速地道:“这姓俞的小子一身衣衫又脏又破,模样儿比叫化儿也好不了多少,在下有那一点稍弱于他?郡主你……” 俞佑亮耸耸肩,含笑打断道:“俞某四方流浪,一身行头确与叫化无异,游兄贵为河洛游庄阔少,自然不会将叫化儿放在眼里,只是你却不该口出讥诮之言,俞某若非瞧在郡主面上,必得出手教你尝点苦头了。” 游桓冷哼道:“似这答大话,谁不会信口扯上几个?少爷若非瞧在郡主面上,也早就出手将你格毙当地了。” 俞佑亮淡淡道:“很好,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不服是吧,上回你我没打个痛快,今番好不容易有了个较量机会,你先动手罢!” 游桓怒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宰你么?” 俞佑亮不加思索地道:“敢你当然是敢的,问题是在于你有无这份能耐?” 游桓勃然大怒,道:“你试试看!” 喝声中“虎”地一掌疾劈而出。 他一掌劈出挟着呼啸的劲风,力道凶猛已极,在方圆寻丈之内,掌劲潜力紧迫敌手,闪跃非易。 俞佑亮横手硬接,两股力道一触,游桓单掌击进了半尺,实觉对方掌上毫无声息,他骇异之下,竟不敢轻举妄动。 俞佑亮称呼道:“你还算知机……” 才说了几个字,陡觉掌上大为吃力,敌手那凶猛的掌力一窒之下又猛迫而至,险些令他抵挡不住。 俞佑亮微微一凛,暗忖:“这游桓武功之高,大出我意中所料,我若不运出禅门绝学,只怕无能轻易取胜……” 想到这里,突然晃身迎着那猛厉的掌势欺身扑近对方,一面运起内力,发出一股阴柔坚韧的潜劲,游桓见他像一阵风般猛扑过来,直似欲撞入自己怀中,不由暗笑对方自投死路。 显然地,在他那威厉绝份掌力的笼罩下,任何人若打算突破掌锋,势非送掉性命不可…… 眼看俞佑亮已欺近身前五尺之内,游桓厉吼一声,一掌击实,他那凶猛无匹的掌力乍与俞佑亮早上所透出的阴柔劲道碰上,突然消失了个无踪无影,敢情俞佑亮欺身扑近,竟是别具奥妙。 游桓但觉对方手上那阵阴柔劲力紧迫过来,他足下马步浮动,仰身跌开七、八步之遥。 若非他内功根基扎实,极有不支倒地的危险。 游桓恼羞成怒,挥掌再攻,片刻功夫已向俞佑亮连攻十一掌,招招凌厉异常,却皆被俞佑亮挡住。 俞佑亮见招拆招,并未反击。 游桓怒喝道:“小子你有种,便放手与我一拚!” 俞佑亮淡然道:“游大少爷,你也太冲动了吧,俞某只说要与你较量,可不愿和你拚命!” 游桓目中透出腾腾杀机,待要抡掌再攻。 突闻玄湖郡主冷冷道:“游公子你若不停手,当心以后我一辈子不睬你。” 游桓立刻变得有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面上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态,先时那股凌人傲气为之一扫而空。 游桓叹口气道:“郡主你别生气,我避开就是。” 说着转身牵马前行,走不上数步,玄湖郡主招手把他叫住。 玄湖郡主轻喟一声,道:“算了,我也就要走了,便烦游公子座骑载我一程?” 边说边望了俞佑亮一眼,晶瞳中浮露出无限柔情依依,俞佑亮收在眼里,胸臆立时泛起了一股惆怅迭惘的感觉。 他呐呐道:“郡主决定要走,我不敢留你,但希望有朝一日……” 玄湖郡主眼睫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幽幽地道:“留心……保重……俞郎。” 翻身上马,一踢马腹如飞驰去。 俞佑亮犹在咀嚼着玄湖郡主临别的叮咛,陡闻蹄声的答,玄湖郡主业已骑马走得远了。 游桓一怔,高声喊道:“郡主,等等……等我一步啊……” 足下更不待慢,身子一纵,朝飞骑去处疾追而上。 才纵出丈许,突见远处一个人迎面行来,在雪片纷飞下,那人步履犹自轻快异常,踏在积地上面如履平地。 双方相对疾行,霎时追到近前。 那人倏地晃身,游桓心中焦急,喝道:“你干吗拉住我的去路?” 那人沉声道:“桓儿连为父都认不出了么?” 游桓这才仔细看清那人,止步呼道:“爹爹!你你……怎么也来到了京畿了?” 伫立在城门下面的俞佑亮心头一紧,默默对自己道:“莫非是‘游老二’来了不成?” 定睛望去,只见那人满头白发,身着夹层棉衫,年事总在六旬以上,不是那自称“游老二”的老人是谁? 白发老人“游老二”微笑道:“为父听家丁传报你乘马首途京畿,遂特地赶来瞧瞧你那位姑娘?咦,现在她人呢?” 游桓垂头丧气道:“她刚刚骑着孩儿的座骑走了,是否先到河洛等我,则不得而知。” “游老二”道:“如此道来,为父竟是空跑了一趟了。” 俞佑亮再也忍煞不住,插口道:“别听他鬼扯!他分明已来到这里多时,适才就躲在城门附近,直到你要走了,他才现身。” 游桓大恚道:“姓俞的,你居然敢对家父如此无礼!” “游老二”面上不带任何表情,亦未见发愁,他淡淡瞥了俞佑亮一瞥,转朝游桓问道:“这少年是谁?” 游桓方要答话,俞佑亮抢着道:“游老二你倒装得挺像,蛮有一回事的,区区俞佑亮你还会眼生么?咱们已先后见过多次,日前在金沙渡,你和俞肇山犹逼着要取走区区这条性命哩。” “游老二”道:“小哥信口莫知所云,老夫可完全不懂。” 他平淡如故,眼中掠过一丝迷惘之色。 俞佑亮仔细观察对方神情,见“游老二”脸上迷惘生似毫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糊涂起来。 因为有些糊涂,故以原本认定对方乃是假冒之“游老二”的信心,便有了些许动摇。 “爹爹,你一离开河洛,庄中事务交给何人主掌?” “游老二”道:“交与罗管家掌管,他跟从为父多年,为父对他倚重甚殷,庄中事务交他主持,是再妥帖不过的。” 俞佑亮聆听他俩对话,暗忖:“奇怪,眼前此人难道真是河洛游家庄庄主,游桓的父亲游老二不成?……” 他目光一掠,蓦然发觉一件奇事,心底冷笑道:“我只要略为一试,便可得知你的真实身份。” 当下伸手指着前方雪地,道:“游兄你瞧瞧城门前面的雪地……” 游桓视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道:“地上积雪盈尺,平滑如镜,小子你没有见过雪景,倒来大惊小怪么?” 俞佑亮道:“诚如游兄所言,地面积雪厚达尺余,而此人一路行来,竟未留下丝毫步履痕迹,敢问令尊具有这等高明的轻功么?” 游桓脱口高呼道:“踏雪无痕?……爹爹,你的轻身提纵功夫几时练到此等地步?……” “游老二”哈哈一笑,道:“俞小哥眼力果有独到之处,可是你仍然忽略了一点,天上雪片不断飞降,老夫行过之处,纵有足迹,也早被雪花埋没了。” 俞佑亮道:“片刻功夫总不会被埋没得全无端倪可寻吧。” “游老二”眼色一沉道:“即便老夫的轻身功夫能达到踏雪无痕的地步又怎样?小哥你心底有什么话,何不痛快说将出来?” 俞佑亮道:“在区区听会过的武林人物中,只有一人轻功甚称独步天下,阁下一身轻功,若臻踏雪无痕的境地,那样便与其人相去不远了。” “游老二”道:“小哥话中所指是何许人?” 俞佑亮道:“那人即是俞肇山,阁下必不陌生。” “游老二”喃喃念了两句“俞肇山”,摇头道:“恰正相反,在此之前老夫全然未有听过这个名字。” 俞佑亮眼睛一眨,道:“是么?方才区区及一个老人立在此处,陡见一人匆匆掠过城门,雪地上亦未尝留下任何足迹,敢问那人可就是阁下?” “游老二”冷冷道:“俞小哥,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他说话乃是提醒俞佑亮认清自己身份的意思,俞佑亮如何会听不出来,暗道:眼前此人若果真是河洛游家庄庄主,则以游老二的辈份,以及在武林的崇高地位,自己的问话态度的是失礼已极。 游桓怒道:“小子你一再当着家父之面放肆,他老人家自矜身份,未便与你计较,游某须得代家父教训你一番。” 语声甫落,已经“呼”地一掌拍到,俞佑亮身形略一侧转,对方掌力从他肋下扫过。 “游老二”摆手道:“桓儿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游桓停下手来,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 俞佑亮暗暗称奇,心忖:“怪哉,眼前这老人倘是冒牌的游老二,而我一再表示怀疑之意,依理他应该设法把我除去都来不及,怎地反而阻止游桓对我动手?” “游老二”复道:“桓儿你这便随我返回河洛,为父明日欲召集全庄丁人马,准备出关一行……” 俞佑亮闻言,心头重重一震,反观游桓亦露出讶然之色。 游桓显然怀疑自家没有听得清楚,道:“爹爹,你……你说什么?” “游老二”神情忽然变得沉厉无比,厉声道:“尔后桓儿只听为父吩咐行事,不必多问!” 游桓一生犹未遭他父亲如此疾言厉色过,吓得了打了个寒噤,垂手不敢多言。 这会儿,俞佑亮立身处后面的城门突然徐徐开启了一缝,探出了两个守门禁卒睡眼惺松的脸。 右边一名禁卒揉揉眼,朝三人吆喝道:“喂喂,你们三个儿半夜三更在城头下吵吵闹闹,再把咱吵得睡不着觉儿,小心咱把你们统统儿捉将官里去。” 说完便要将城门关上,此刻城内蓦地传来一阵得得啼声,缓缓走来一骑,须臾已到了城门下面。 俞佑亮下意识举目望去,但见骑士是个长得十分粗犷轩昂的中年,跨下座骑高大神骏,亦非凡品。 那中年人一身劲装,坐在马上英姿俊发,人马相衬之下,更显得格外扯眼。 经过城门时,那中年人朝两名禁卒点头作礼,禁卒为他那勃发雄姿所震住,竟然忘了加以盘察。 俞佑亮突地伸手一拦,那中年人只好勒缰驻马。 那人举目一瞥拦路的俞佑亮,面上神情微变,瞬即恢复正常,若非俞佑亮视线始终停留在对方脸上,否则极不易发觉。 那中年人沉声道:“足下何故相拦?” 俞佑亮听他熟悉的口音,心道对方相貌虽则略有改变,但声音则一摸一样,益发觉得自己所料无差。 当下道:“九王爷,俞某一生难得京城一回,想不到第一遭上京就碰见了王爷,着实也是太巧了。” 那中年人轻咳一声,道:“足下想是认错人了。” 俞佑亮不理,自顾自语道:“容俞某想想,咱们第一次是在关外长白山上碰的头吧,是的九王爷和令妹玄湖郡主……” 言犹未尽,陡闻马儿“希聿聿”嘶嘴一叫,四蹄打从俞佑亮身边跃过,往城外疾冲出去。 俞佑亮朝守门卒喝道:“快上马追他!他是多尔滚!”一名禁卒傻愣愣地道:“多尔滚是谁?官府辑拿的胡子盗匪么?” 俞佑亮啼笑皆非正待拔足追赶,却吃一旁“游老二”晃身拦住去路,只有眼睁睁望着马追云蹄雪,如飞远去。 “游老二”道:“小哥你胡闹得也够了,多尔滚乃女真王爷,怎会潜行入关,来到京畿?你借故惹是生非,倒不知居心安在?” 俞佑亮道:“居心何在?阁下无端拦住俞某,使多尔滚得以从容逸去,区区心中正有同你一道疑问。” 正说间,城内街道突然又有一人疾掠而来,俞佑亮不由自主顿住语声,只见来者赫然是刚刚才在城下见过一面,举止神态有些疯颠的老汉! 那老汉人犹未到,远远已自破口吆呼道:“相好的!我踏遍了北京城里里外外,总算寻着你了!” 俞佑亮一愣,不知老汉到底冲着何人喊叫?他环目四转发觉游老二眼色有异,神态亦变得相当阴沉! “游老二”拉了游桓一把,急急道:“桓儿,咱们走!” 两人同时提身掠起,那老汉喝道:“何必走得急急如丧家之犬,这把匕首先还与你!” 他手上一扬,一道寒光破空飞出,定睛瞧时却是一把亮幌幌的短剑,在“游老二”头上掠射而过。 那匕首去势甚疾,“游老二”拂袖一挥,匕首眼看要远远划过,忽似受力一坠,正好落在他袖中。 “游老二”停步冷森森地道:“疯老儿,你找死么?” 那老汉来到切近定身,傻愣愣地一笑,道:“老夫纵然自己找死,可也死不了,五里亭十数幢房舍连绵大火,都没有将我给烧死呢!” 俞佑亮闻及“五里亭”三字,心头重重一震,暗道:“年前我辞别恩师禅宗,自西域赶回五里亭时,家园已被祝融烧成一片灰烬,这老汉提到未被五里亭大火烧死,难道家中出事那一晚,他就在现场么?果如此,他又是何许人?……” 想到此地,心中那股奇异的预感又升了上来,他几乎能够肯定,这老汉一身必然关系着一件巨大秘密。 而那秘密怎会与自家牵上关连,则又令人无法解释? 那老汉复道:“匕首尖端有血,相好的你瞧到了没有?” “游老二”冷笑道:“匕首上有血又怎么?” 那老汉高声吼道:“有血之处必有火!……火!…………火!喂,你不去救火么?……” 旁立的俞佑亮与游桓一怔,“游老二”道:“老儿你说话颠三倒四,敢是疯病发作了。” 老汉闻言并不动怒,嘻嘻笑道:“你说得不错,老夫怕是疯了,否则怎会找你去救火?五里亭那场大火分明是你纵放的,你是火首,而老夫竟要寻你去救火,嘿嘿,我不是疯了是什么?……” “游老二”阴xx道:“你若再胡说下去,老夫可不管你疯是没疯,也要设法使你闭上嘴巴了!” 那老汉道:“老夫嘴巴绝对闭不得的,半天不说话就比死还要难过,你要使我闭口,老夫跟你拚了。” 他大吼一声,忽然对着“游老二”猛冲过去。 “游老二”见对方整个身躯直撞过来,来势凶猛异常,他几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当下连忙侧身一让。 紧接着他挥袖露匕,短匕寒光一闪,那老汉一声闷哼,踉跄跌出丈许,雪地上淌下一长串滴滴鲜血! 红白交映之下,格外显得耀目。 游桓惊呼道:“爹爹,你真的把他杀了?” 游老二寒声道:“桓儿站开一旁,莫要多言!” 游桓岂敢违抗父命,垂手立开一侧。 两同守城禁卒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其中一人冲口喝道:“吠!老头子你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辖下的京师杀人,既然杀人便得偿命,咱家可得拿你交差……” 话犹未完,斗然眼关人影一闪,他犹弄不清怎么回事,但觉志堂穴上一麻,“砰”地倒在地上。 另一禁卒拔腿狂奔,一边喊道:“来人哪!东安门飞贼杀人……” 方喊了这么一句,立吃“游老二”虚空一指点中后背穴道,倒地不省人事。 俞佑亮不知如何甚关切那老汉的生死,举步向倒在地上的老走去,伸手一摸脉门,却发觉老汉的脉膊犹在跳动。 “游老二”阴笑道:“老头儿你还要装么?老夫的匕首压根儿连你的肌肤都没有碰到,你站起来吧……” 那老汉懒洋洋立将起来,道:“我倒不是赖着不肯起来,实在是因为躺在雪地困上一觉着实舒服极了,嗳,说来数去,老夫倒有几个夜晚没好好睡过觉了。” 边说边伸手入怀,拉起一只野兔来,那野兔全身染满血渍,颈间划过一道二尺长的剑痕。 鲜血依旧不断自颈间伤口泊泊涌出,显而易见,老汉怀里的那只野兔是被“游老二”的匕首所伤。 老汉松手将死免丢掉,酸不溜机地,骂道:“一顿晚餐报废掉了,老鬼,待会儿若不赔我一只肥免,瞧我把你的脑袋瓜子砸进肚里去!” “游老二”冷笑不语,老汉猛可一个跨身,抬起一掌劈出。 “游老二”略为旋转过半身,屈肘代掌,手肘恰好封住老汉的掌势,老汉破口骂得一声,再度跨出一大步,向对方直撞过去,谁知他身形方动,“游老二”左右双掌齐至,迫得他只好退回原位。 老汉悻悻道:“老家伙!我跟你拚了!” 双拳一抡,突然疯也似的抢攻起来,只见他身形如电,仿佛在霎那间化幻成了千百个人一般。 俞佑亮见老汉足步轻浮,发拳无力,虽然一味抢身快攻,却毛手毛脚完全不成章法…… 奇怪的是,“游老二”一连揎出五掌,一掌比一掌凌厉却始终无法攻进对方那漫无章法的拳脚中去。 “游老二”目中杀机突露,沉掌改拂为抓,他出手模糊,方位不定,老汉只好出掌相迎,“拍”地一响,他的掌力居然不能阻住“游老二”的拿抓之势,旁观的俞佑亮但觉眼前一花,老汉已吃“游老二”抓住了手腕! 老汉暴跳道:“老家伙,你使的是什么邪法?” “游老二”道:“只怪你见识太差,要死也得做个冤死鬼了!” 言歇手上五指一扣,老汉陡然怪叫一声,敢情他的腕臂被对方捏得酸麻无比,阵阵剧痛直透心扉。 俞佑亮一听那“游老二”竟有杀害老汉之意,心中一急,正待抽身相救,就在此刻那老汉另一掌忽然一圈一晃,右手腕如游鱼一般一滑而出,不知怎地竟滑脱了“游老二”的掌指。 “游老二”怒喝道:“老头,你手底下倒不含糊,但老夫仍然可以在十招之内取你性命,你信不是信?” 老汉嘻嘻笑道:“老夫深信不疑,只是仍须试过以后才知分晓。” “游老二”怒气勃发,手势一抓一拉,老汉登时被他掌上潜劲拉到身边,蓦然间一股寒风快如电光火石朝“游老二”右肋要害袭到,“游老二”反应何等灵敏,疾然收手一闪。 他身形继之滴溜溜一转,蹬过那道致命的掌劲,打从那人劲后绕过,端端立在俞佑亮面前。 “游老二”寒声道:“小哥你是什么意思?准备出手帮这个糟老头么?” 俞佑亮道:“在下与这位老先生全无关系渊源,他的生死俞某可谓漠然不关于心,只是他很可能和五里亭那件案子有关,焉能让你轻易给杀了。” “游老二”正待开口,那老汉已自冲着俞佑亮怒吼道:“小子,谁要你逞强插手来看?老夫眼看数个照面内便可以把那老家伙击败,你凭什么伸手替他解围?” 俞佑亮被数落得啼笑皆非,适才那老汉分明已落居下风,动辄有杀身之祸,是以自己才出掌迫使“游老二”收手退下,不过老汉不领此情也罢,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将他痛骂一顿,俞佑亮一时也懒得与他分辩。 那老汉又无头无脑咒骂了数声,却没有人听清他到底在咒些什么? 老汉咒罢,复朝“游老二”道:“老家伙我问你,你那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可是在落英塔学到的?” “游老二”眼色阴睛不定,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老汉默然,半晌喃喃自语道:“陆平……陆平……你若以为一手可以瞒尽天下人耳目,那就大错特错了……” 俞佑亮瞿然一惊,忖道:“陆平?他说谁是陆叔叔?” 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风,只因那陆平乃俞佑亮的至亲表叔,在俞佑亮父母生前,与俞家过从甚密,自俞家惨遭横祸之后,俞佑亮自西域赶回,即未再见到他这个陆叔叔。 而眼下那老汉竟在半疯半颠的自言自语中,提到陆平的名字,怎不令俞佑亮大为惊诧,心中一阵迷乱。 “游老二”目中立刻露出腾腾杀机,道:“老头你疯病又发作了不成?” 老汉道:“老夫正常得很,谁敢说我发疯了?” 他怪目一翻,喃喃复道:“老夫没发疯,倒是陆平也许真的发疯了……” 老汉口口声声辩称自己没有发疯,反使变在场诸人生出一种感觉,认为他神智果然有些不正常。 “游老二”阴哼一声,单掌运气而聚,徐徐抬起,一旁的俞佑亮无意瞥见“游老二”的可怕眼色,为之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这一忽,城头忽地人影一闪,一人有似鬼魅般踪落地上,冷冷道:“陆平,陆平在哪里?” 诸人心中一阵狂跳,举目一望,只见来人年约七旬,身上鸠衣百结,却十分清洁朴素,赫然是那丐帮帮主云龙翁! 云龙翁眼望老汉道:“是你提到陆平名字的么?然则你竟知道陆平现下的行踪?” 老汉咧嘴一笑,道:“那陆平么?嘿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云龙翁露出迷惑之色,视线扫过俞佑亮及游桓,最后落到“游老二”身上,口中微噫了一声。 “游老二”冲着云龙翁略一抱拳,道:“阁下可是丐帮龙头,游某久仰了。” 云龙翁还以一礼,道:“老朽眼拙,足下……” “游老二”道:“老夫游江汉。” 云龙翁道:“哦,原来河洛游二庄主,这位青年英雄敢情就是令郎?” 说着伸手一指游桓,“游老二”道:“正是犬子,桓儿,快来见过云龙前辈。” 游桓上前哈腰一揖,云龙翁抚髯笑道:“不必多礼了,故人有后,足慰老怀,哈!哈!” “游老二”微怔,道:“故人?阁下弦外之音是什么?” 云龙翁道:“游江汉乃老夫多年老友,故人一语自然指他而言。” “游老二”膛目结舌,半晌不能作声。 云龙聚续道:“你假冒游老二委实已相像到使人无法辩认真伪的地步,可惜你不知游老二曾见过老夫之面多次,方才老夫一现身,你便露出生疏之状,口道:‘久仰’,哈哈,那有老朋友见面,还要如此客套,道称‘久仰’的?” “游老二”眼色一阴,道:“云龙翁大侠,你是在说笑了。” 游桓呐呐道:“前辈你说……他……他不是我的父亲?……” 云龙翁点点头,“游老二”厉声道:“桓儿,你竟也相信这乞丐头儿的鬼扯么?如果你敢多口.咱们父子之情从此立绝……” 游桓一向对他的父亲甚为敬畏,此刻听其父口气凌厉,不禁露出惶恐之色,心中所生的疑念,早就抛开得一干二净。 “游老二”道:“云龙翁大侠若没有其他指教,老夫走了。” 云龙翁道:“你走到哪里?” “游老二”道:“自然是回到河洛游家庄,来日阁下路过河洛时,务请驾临敝庄盘桓数日,游某掬诚欢迎之至。” 俞佑亮暗叹道:“此人的假面目已被揭破,居然犹能以游家庄庄主自居说出这话,心机之深绝不在俞肇山之下,不知他冒充游老二的目为何?” 云龙翁未作任何表示,“游老二”偕同游桓拍马便走。 那老汉大吼道:“你别走!老夫的免子被你宰了,晚餐还没有着落哩!” 拔足飞身欲追,云龙翁道:“卢野老,让他们走罢。” 老汉足下一顿,道:“你,你,怎知老夫的浑名?” 他未待云龙翁回答,忽又大叫道:“管你什么云龙云虎,你若要拦我,老夫连你也一并算上了!” 说话间,“游老二”及游桓同骑一马,踏雪已经走远了,老汉心中一急,匆匆拔身追赶而去…… 在泷头河畔,苏白风等人正眼睁睁望着那不知名的锦衣老者与南荒五邪叟夹持赵嘉玲,坐在皮舟上顺流而下,一筹莫展。 这时,河湾草丛中传来一阵“咿唔”之声,大禅宗举步上前,自乱草堆中提起一个庄家汉来。 老妪道:“小女孩,你的老爹怎会被点住穴道,弃置在草篁里?” 小玉怯怯地道:“我不是说过,今儿一早有两老人路过河口,把隔邻的暖姐和我老爹掳去了么,那邪里怪气的老人,先动手杀了暖姐姐,又藏起我的老爹,强迫我听他的吩咐到城里去找老婆你到船上来……” 她惊恐过度,嗫嚅说不下去。 那庄家汉面上余悸犹存,道:“小玉,你没事么?” 小玉点点头,道:“刚刚那只船上着火了,幸亏这位老……老仙长抱着我上到岸来,否则恐怕老爹你再也瞧不到小玉了。” 那庄家汉屈膝跪了下去,朝大禅宗打恭作揖,千谢万谢。大禅宗一挥袖,庄家汉身子登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了起来。 庄家汉呐呐道:“敢情你老是方……方外神仙?……” 大禅宗微笑不语,道:“现在没事了,带着你的女儿回去吧,最好将田地尽快变卖了,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以免有不测之事发生。” 庄家汉唯诺,牵着小女孩的小手蹒跚离去。 苏白风眼望他们父女俩走远,咬牙切齿道:“那南荒五邪叟居然向无辜的村民开刀,简直是罪不容赦了。” 老妪道:“依老身观之,南荒五邪叟虽然恶名昭著,但并非此事的主脑人物,另一名身穿锦袍的不知名老者,白风你瞧过他的面容,可曾想出此人来历?” 苏白风道:“下佣想不出。” 大禅宗道:“那人的来历,老衲倒是略知一二。” 苏白风诧道:“但是老前辈你连见都未见过那老者之面,又怎生知晓……” 大禅宗打断道:“老衲这不是见到了。” 放眼烟波迷朦的江上,皮舟显得甚为渺小,舟上之人亦只成为一小团黑影,漫说面目无法瞧得真切,即使连人影都无法分辩出来,大禅宗居然能在这等距离下,瞧清那坐在舟上的锦袍老者之容貌,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苏白风颇感迷惑,不知不觉形之于神情之外。 大禅宗微笑道:“禅门有一种调元功夫,功聚双目之后,毋论远近都可以瞧得异常清晰,故以那艘皮舟离岸虽远,舟上诸人的举止动态一如咫尺近处,完全落在老衲眼里。” 苏白风这才恍然醒悟,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此刻皮舟仍在波心旋荡,大禅宗睁目瞧了一会,朝老妪道:“舟上有一位年轻女施主,想来即是令媛?” 老妪道:“正是小女嘉玲,大师可曾瞧见了什么?” 大禅宗道:“令媛斜倚舟中,未见有何动静,许是穴道为人所制,皮舟两侧则坐着南荒五邪叟及那锦衣老者。” 语声一顿,复道:“五邪叟和锦衣老者分别掣起了木桨,瑶橹驶离江心,咦,船头突然掉转过来,逆流往上游驶去了。” 苏白风奇道:“方才皮舟是顺流驰向下游么?怎么又突然改变方向了?” 大禅宗道:“据老衲所知,此河上游不远处有一道峡口,唤做子午峡,此峡滩多水急,鱼鳌都不能游,轻舟使过,稍一不慎即有舟仰人翻之危。” 苏白风道:“老前辈对该峡地势十分明了么?” 大禅宗道:“数年前老衲陆行经过该处,那道峡口约摸有十里长,山水迁曲,两岸高山叠峦,非至日中夜半,不见日月,故名曰子午峡。” 说到这里一停,续道:“子午峡地势既险,大雾终日弥漫,一进入峡口便人舟难辩,恍若进入太虚幻境,他俩竟宁愿滔险,乘夜驾舟入峡,倒不知是否为了要摆脱我们之故?……” 老妪及苏白风闻及子午峡之险,齐然露出仓皇焦虑之色。 老妪急急道:“白风,咱们沿岸快追,如果让皮舟离开视线之外,再搜寻起来只怕便难之又难了……” 言下转首目注大禅宗,欲言故止。 大禅宗心知对方有向自己求助之意,却难以启齿,他展颇微微一笑,甚是慈熙和霭,令人感觉到十分容易亲近,且大有潇洒出尘的神范。 他弗疾弗徐道:“老衲左右无事,便随两位施主一行,瞧瞧有无方法救赵姑娘脱离魔掌。” 老妪大喜叙礼谢过,当下三人相继振身沿河追上。 江上那只皮舟在浩瀚碧波上向前驶行,外表瞧不出有何异状,其实苏白风已经注意到它上航的速度正渐渐增快。 老妪也发觉到了,说道:“我们得加点脚程,皮舟的速度正逐渐增加呢。” 她走在最前头,始终与皮舟保持着斜面平行的距离。 苏白风侧道向大禅宗问道:“老前辈,他们改变航线驶向子午峡,除了摆脱咱们之外,可还有其他显著的动机用意?” 他一边问,足下并没有因之丝毫滞顿。 大禅宗道:“老衲也在推究这个,时下尚无结论。” 老妪道:“皮舟逆流上行,未知如何居然能够驶得如此迅快?” 大禅宗道:“照说附近地势陡峭河道坡度甚大,水势愈见湍急,皮舟逆流而上,其速度只有减缓而无增快之理,但舟上之人显是内功高手,以桨橹摧划,是以船速会突然增加了一倍有奇。” 苏白风和他的师母听大禅宗剖析入微,不禁暗暗钦服。 老妪道:“大师之言甚有见地,只不知皮舟若继续增快速度,约于何时进入子午峡?” 大禅宗沉吟道:“大概总须半个时辰之久吧。” 老妪道:“刻前大师言及子午峡形势,老身深忧皮舟进得峡口后搜寻非易,大师有无将皮舟截住,使其不再驶行之计?” 大禅宗道:“老衲虽有登上皮舟的方法,但恐危及赵姑娘安全,因故不敢轻易采用。” 老妪未便继续追问下去,三人在岸边尾随皮舟疾掠而上。 半个时辰后,峡口已隐隐在望。 大禅宗低声道:“子午峡到了!” 老妪与苏白风神经为之一紧,极目望去,只见峡口两岸高山相接,层层的山岩和重叠的屏嶂,几乎遮住了半个天边,连星月也隐藏在重岩叠嶂的后面,愈显出周遭的阴森荒凉。 在两岸山峦合接之处,只留下一个宽可容一只大船出入的缺口,上游的江水流到此处,冲上峡口的崖石激起数十丈高,从缺口涌出后,水势变得相当峻急奔暴,水声宛若鸣雷…… 苏白风脱口呼道:“瞧!那艘皮舟驶近峡口了!” 但见江心上的皮舟正以弧形航线,迅若奔马般驰向子午峡。 皮舟所驶的方向正是峡口水势最为急暴之处,加之江水迂过,涌成漩涡,舟身绝对无法安全通过。 眼看皮舟及将漂到漩涡近处,苏白风不禁为舟上的赵嘉玲捏一把冷汗。 老妪内心之焦虑更有甚之,冲口呼道:“他们简直是自投死路哪!玲儿无辜竟要陪他们葬身河底!” 只有大禅宗安祥如故,道:“老衲深信他们必能安然驶过峡口,施主大可放心。” 老妪情知大禅宗身为一代宗师,言无轻发,既发之必可征信,当下心里始稍稍放下一块巨石。 眨眼之间,皮舟已行抵急湍漩涡边缘,速度却是仍旧有增无减,眼看就得被卷翻沉没,这时舟头突然向左偏歪,硬生生来了一个大转弯,船头瞬即激起雪雾般的浪花,将皮舟卷飞半空。 苏白风脱口道:“不好!” 他眼前一花,即见舟身四平八稳的落在巨浪之上。 老妪叹道:“那舟事之人操舟当真高明无比,老身今日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皮舟驶过峡口,进入子午峡里侧,顷刻隐没不见。 苏白风问道:“皮舟已失去踪影了,现下咱们如何走法?” 声音甚是急促,隐隐透出心中的灼虑之情。 大禅宗道:“二位施主请跟着老衲后边走,若老衲忖度不差,皮舟进峡之后,必然紧傍着一处滩头泊下无疑?” 苏白风将信将疑,道:“老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话一出口立觉失态,心想大禅宗乃有道高僧,一言一语无不蕴含深意,启人思维,自己岂能有所怀疑于他?想到这里,不觉露出歉然之容。 大禅宗毫不以为意,道:“五邪叟等二人不惜操舟涉险,分明故意要将我们引进子午峡内,施主难道尚未发觉么?” 苏白风道:“小可想不及此,还望前辈明告。” 大禅宗道:“他们此举大有深意在,极有可能预先在峡中设有埋伏或其他阴谋,居心叵测,咱们不可不防。” 言罢一跃身,凌空虚跨十余步,攀上江左岩石之上。 他丝毫未见提气作势,顷忽便已上得山崖,那峰头如斯陡峭,但在大禅宗脚下却如履平地一般,轻功之高真是使人不可思议,老妪久闻大禅宗之能,睹状倒还不至于怎么样惊奇。 但苏白风可瞧得双目发直,忖道:“昔日我瞧见俞肇山一身难以捉摸的轻功,以为已是天下第一了,目下方觉不然,大禅宗的轻身功夫只在俞肇山之上,绝不在其下,只是俞肇山的身法较为诡异波谲,此点并非禅宗所能及。” 转念又想道:“然则禅宗系当代高僧,所修习的功夫包括轻功在内,自然都是禅门正宗,我如何可以拿他与俞肇山比较了……” 忖犹未罢,大禅宗已在崖上招呼,苏白风连忙随同老妪提身跃上。 三人方立身站稳,耳际蓦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语声:“尔等穷追不舍,显已立下决心,非救回赵小妮子不可了?” 老妪和苏白风环目四眺,只见峡谷附近尽是笼罩着浓云惨雾,天上月星隐曜,大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慨。 一团漆黑之中,自然无法瞧清皮舟的方位。 老妪提声道:“你知道最好,今日老身不从你等手巾救回玲儿誓不罢休!” 黑暗里对方没有回应,四周恢复了沉寂。 “拍”一响,苏白风打亮了火折,隐约可以见到自己正立身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离大禅宗和师母约摸有十来步远,身旁怪石峥嵘,足下江水滚滚,哗啦哗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火光突然无风自熄,苏白风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警戒之中! 他敏锐的感觉察出一阵轻风从背后拂过,他霍地转过身子,他目不能见,只有用尽全力查听一切声音。 黑暗里,一把长剑从苏白风的背后徐徐迫近,剑身去势非常缓慢,未尝发出半点声息。 剑尖逐寸向前移动,距苏白风后背大穴只有四寸不到—— 苏白风方才有所警觉,剑尖已抵住他的后背! 一丝细若蚊语的声音道:“你若敢动一动,或出声喊叫,我这一剑立刻穿透你的前胸!” 苏白风霍然一惊,旋即镇定如常,问道:“什么人?” 那细微的声音道:“你别管老子是谁,若不想丧命在我的剑下,便得依我的命令行事。” 苏白风正待开口,突然又是一声极为细微的风力迎面袭到,他不敢妄动,另一支剑已抵住他的胸口。 他吃前后二剑挟住,虽然颇感凛惕,但也未有露出慌乱之象,脑际思潮电转,暗暗盘算:“禅宗料得不错,果然有敌人埋伏峡中,可虑的是这里四面黝黑,压根儿无法辩出敌人动静……” 那细微的声音又道:“只要你乖乖跟咱们走,不生反抗的念头,咱们保证不会伤害于你。” 苏白风低道:“跟你们走到哪里?” 那低微的声音道:“顺着崖下走去,峡岸泊有一艘快艇,咱们坐上快艇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白风心中钝疑,暗自运气护身,上半身悄无声息地朝右方斜摆移动。这刻对面传来老妪困惑的语声:“白风,你和谁在说话?” 火光乍亮,苏白风声不语,手上食指一扣,一道火舌迅速升起,原来他又冒险打亮了火折—— 火光乍亮,苏白风电目一瞥,瞧见两名黑衣汉子持剑立在他的前后,形成倚角字形,剑尖依旧不离他身上要害。 那两个黑衣汉齐然怒哼一声,长剑往前一刺一送,苏白风当机立断,本来微斜的上半身疾向右侧倾倒,一面伏着腿腰之力稳住身形。敌人那两只长剑同时刺空,剑身交碰发出“叮”地一响。 黑衣汉子们不料在已方稳可得手的局面下,竟会让苏白风逃出剑下,不禁愣一大愣。 其中一名黑衣汉怒喝道:“姓苏的!你敢使鬼……” 喝声未了,立闻两声闷哼亮起,二名黑衣汉子相继倒地,然后苏白风身前风声一掠,一人纵掠前来。 大禅宗宁恬的声音道:“小施主你没有事么?” 苏白风道:“没事,老前辈是你点中这两人的穴道?” 大禅宗道:“老衲暂时封住他们两人的哑穴,不知峡中还埋伏有多少人马,老衲须得尽速查明——” 突闻锦袍老者阴恻恻地道:“老夫属下的两名剑手,敢情已被你等制住了,是也不是?” 苏白风扬声道:“不错,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何不一并使出来?” 锦袍老者冷冷道:“赵凤豪的佣人,或许老太过小觑于你了,你的少女主人现在仍在老夫掌握之中,我要你独自一人过来救她,不知你有无这份胆气?” 声音忽近忽远,令人无从捉摸。 苏白风道:“子午峡到处弥漫着奇云浓雾,苏某视线受阻,如何接近阁下所乘坐的皮舟?” 锦袍老者道:“适才老夫手下已对你提过,峡岸泊着一艘快艇,艇中有一名舵手等在那里,你上艇后,那舵手自然会航驶你到老夫这边来。” 苏白风踌躇不决,一时无法决定答应或是不答应的好。 锦袍老者冷笑道:“你还顾忌害怕什么?老夫要赵小妮子向你说几句话。” 黑暗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呻吟之声,赵嘉玲轻脆的语声亮起:“苏大哥,这人要你过来,你千万不要中计上当……”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似乎她又再次为人点中了穴道。 苏白风听到赵嘉玲的声音,脑海里泛起那惹人怜爱的面庞,晶瞳光采陡增,精神大振。 他大吸一口气,洪声道:“阁下莫要加害赵姑娘,苏某这就过去了。” 立身另一块山岩上的老妪闻言,连忙出声阻止道:“敌人摆布这么一个陷阱,就等待你只身前往,白风焉可轻率涉险!” 苏白风低道:“下佣过去一趟,或能相机救出少主人,总比待在这儿坐困愁城要好得多。” 大禅宗淡淡道:“让他去吧,他若不能及时赶到,赵姑娘性命甚虞。” 老妪无奈只有应允,苏白风一手打亮火熠,小心翼翼地纵落崖下,在漆黑一片中一艘快艇迅速驶近。 苏白风更不迟疑,晃身跃落艇上,此刻已到夜半子时,子午峡上空云雾飘散,露出半轮弯月,银色光辉照映水面,闪出粼粼光波,更增添了峡中神秘诡异的气氛——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回 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瞧见船头坐着一个人,但因光线依然黯淡得很,是以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苏白风纵身跃落艇上,艇身微微摇动了一下。 那人轻摇橹桨,突然快艇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朝江心疾驰而去。 苏白风几乎吓了一大跳,他注意到那人手上的橹桨只轻轻往水面一点,快艇便驶出了老远,速度之疾,简直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纵令那人内力十分深厚,若无特殊的操舟之术,显然亦不克臻此。 他下意识感觉到,为自己操舟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人物。 快艇继续前驶,破水声中,传来那人低沉的语声:“子时将到,峡谷内就快大放光明了。” 苏白风诧道:“月儿不是早就出来了,现在还未到子时吗?” 那人道:“子午峡谷非至日中夜半不见日月,夜半子时一到,峡里皓夜当空,月光穿透云霞与水面金波相辉映,峡谷景物尽收眼底,此刻月儿若隐若现,光线又如此黯淡,离子时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之久。” 苏白风听他言词不俗,绝非寻常舟子,益发感到迷惑。 而且他隐约间,老是觉得这旁人的语声颇为熟悉,一个人名字呼之欲出,但一时却又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他忍不住问道:“敢问尊驾与苏某可是旧识?”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支吾的道:“旧识?我……我……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人物,苏大侠怎会识得,真是笑话了……” 言下吞吐闪烁,苏白风心中疑云更炽。 那人动桨如飞,快艇左拐右绕,连转过几处险滩,看看已航驶到峡谷中心,艇身忽然缓了下来。 苏白风皱眉道:“尊驾为什么突然把船划得慢了?” 那人支吾道:“此处水路弯曲,险滩甚多,驾舟稍一不慎,即有触礁沉舟之险,故须放缓速度,格外提神留意。” 但苏白风却注意到快艇继续前驶的航线平直而毫无曲折,舟身在水面上漂浮,亦显显得四平八稳,足见那人所说的“水路弯曲,险滩甚多”的理由是虚,然则快艇速度则由疾而缓,就颇耐人寻味了。 苏白风仰观天色,道:“月光晕糊,峡谷一片漆黑,快艇航道不会偏失吗?” 那人道:“苏大侠毋庸多虑,小人在大漠居住多年,对天上星座位置颇有心得,不可能会迷失了航道方向……” 说到此处,生似警觉自己口快失言,忙住口不语。 苏白风心念一动,暗忖:“在大漠居住多年?……这人竟然在大漠居住过,他到底是谁?……” 那人素性将橹桨停了下来,快艇在江心停了下来。 苏白风方觉事态有异,此刻一阵大浪涌至,舟身巅簸了一下,竟在水中打转不停。 霎时舟身有若陀螺过绕,在奔暴急流与滔天大浪冲击下疾转不休,苏白风本来就不谙水性,舟身转荡又疾,一会儿便觉天旋地转,身躯随着艇舟摇摆,连坐都无法坐稳。 待得舟身平静下来,苏白风方始喘了一口大气。 但他乍一清醒过来,却发觉胸前“中极”要穴隐隐为一股潜劲罩住,那人的掌抵住他的胸口—— 苏白风在快艇转荡之际,早已料到必有变故发生,只因当时脑际昏昏沉沉,全然无法运功戒备,故以会轻易落入人家掌握之中。 那人一掌抵住苏白风胸口要穴不放,道:“我若敢试图反抗,甚至动一动身子,我立刻毙你于掌下!” 苏白风淡淡道:“尊驾待要如何?” 那人见苏白风镇静如常,丝毫不为突生的意外变故所动,他反而怔了一怔,半晌始沉声道:“姓苏的,你的镇定功夫算得上相当到家了,可惜你这一条汉子,我却不得不用点手段对付你——” 歇了一下,喃喃复道:“我必须依命行事,否则白姑娘可就危险了……” 苏白风心头震了一震,冲口道:“原来——原来你是白姑娘未来夫君钱继原?” 那人身躯一颤,旋即仰天大笑道:“不错,我是钱继原,既然你已猜出我的身份,钱某也不用对你相瞒了……” 他尽管纵声大笑着,笑声中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味道。 须臾,钱继原笑声一敛,继续说道:“钱某一时口快,苏白风你竟能从白楠身上联想到我,反应不可谓不快了。” 苏白风道:“也不尽然,钱兄提到曾在漠北居住多年,我便怀疑是你,昔日咱们第一次碰面时,钱兄不是无意对我说过,你在塞北落英塔住过五年之久?其后你说到白姑娘名字,更加证实苏某心中所想。” 钱继原咬一咬牙,道:“此刻你对钱某的行径一定感到奇怪,或觉得我卑鄙可耻是吧?” 苏白风略一寻思道:“正邪分道,的确我不明白钱兄何以要帮着南荒五邪叟那一伙人?” 钱继原沉吟无语,一掌依旧罩在苏白风穴道之上。 苏白风道:“方才钱兄说过必须依命行事,莫非你是受人要挟胁迫而行?” 钱继原沉声道:“苏大侠你不必多问了,你要救走赵嘉玲姑娘,钱某原不该拦阻于你,只是赵姑娘若被你救走,白楠一命也就跟着完了——” 语调愈说愈是低沉,也愈显得痛切:“为了保障白姑娘的安全,我什么都答应了他们,即连那梵文所录少林金刚经,由始至终我都一字不漏为他们诠译了出来,这等事我都做了,还在乎阻挠你去救赵姑娘吗?” 苏白风猛可打了个冷颤,失声道:“金刚经?你为谁诠译了金刚经?” 他焦虑万状地等待着钱继原的答复,只因那少林金刚经系为梵文所录,而天下看得懂梵文之人寥寥可数,但若有人能够参悟经上所载秘功心法修练而成,便可以睥睨天下,难有敌手了。 钱继原答非所问道:“那金刚经本为少林藏经阁最宝贵的藏经之一,但少林寺世代的子弟却无人练就经上所载的武功,后来元元僧监守自盗,将金刚经窃走,掌门方丈倾所有的寺僧下山追寻失经,再不过问武林是非,少林寺遂逐渐没落了——” 语声微顿,续道:“元元僧在少林寺僧追逼之下,只有转而投靠俞肇山寻求庇护,金刚经于是落到俞肇山手上。” 苏白风忍不住插口道:“但俞大先生自己不懂梵文,他深知俞佑亮俞兄和钱兄你对梵文颇有造诣,乃威胁利诱俞佑亮为他译经不成,念头便又转到钱兄身上,是也不是?” 钱继原道:“你说得不错,那俞肇山千方百计要我译经,我和俞肇山曾一起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对其人的阴险诡诈早已深痛恶绝,怎会答应于他?于是他便用计掳走白姑娘,钱某与白姑娘山盟海誓,如何能坐看她为人所害,无奈……无奈……” 内心苦痛矛盾之情在话语中毕露无遗,语声一顿,再也说不下去。 苏白风低声道:“果然钱兄是身不由己的,假若苏某与钱兄易地而处,只怕我无计可施,也只有这样做了——” 钱继原默然半晌,厉声道:“钱某道出内情,并非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我说过为白姑娘的安危,什么都顾不了,姓苏的,你的利害既与钱某相冲突,钱某只好对你得罪了!” 苏白风道:“五邪叟向你威胁,如果赵嘉玲被我救走了,他即将对白姑娘有所不利,是不是?” 钱继原点头道:“胁迫钱某的并非五邪叟,是和五邪叟在一起的另一个人。” 苏白风微喟一声,道:“好,你下手吧,苏某绝不怨你——” 钱继原那罩在苏白风胸口大穴上的掌指,本已运劲欲出,听得苏白风最后一句话,忽然怔了一怔。 那一句“苏某绝不怨你”,像一只巨钟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一记,霎时他那一掌再也拍不下去了,苏白风的那份豪气,苏白风的宽大恕人,竟使他心底涌起了百丈波涛,油然产生一种欺人太甚的内疚之感。 钱继原长长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右掌缓缓从苏白风胸前收将回来“卟通”一响,投身跳入水中。 苏白风哪里知道,因为自己一句话竟使钱继原改变了初衷,他只是愣愣的坐在快艇上面,望着黝黑一片的江水出神。 这会儿,江上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铜钟响声,在万籁俱寂中,钟声格外显得清脆悠扬。 苏白风侧耳聆听若有所悟忖道:“钟声起得突然,敢情敌方正利用钟声引导船只在黑夜中行驶,不致迷失航道……” 当下更不迟疑,手抬橹桨一划,向着钟响起处驶去。 苏白风对操舟一道素无经验,划桨又不得要领,是以船行极慢,他惦念赵嘉玲安危,心下焦虑异常,加之舟行又缓,不禁手忙脚乱。 走了一会,船又偏了航道,苏白风只好自囊中掏出火折迎风晃晃,欲藉着火光看清周遭形势以便校准方向。 一道火舌迅速缭绕升起,苏白风举目四望,突然发现两艘快艇自东西两面驰来—— 两艘快艇破浪而行,夜风呼啸,非但淹没了船行声息,而且将快艇前进速度推动得更为速疾,片刻功夫已夹抄到近处。 苏白风凝目一望,却见二艘快艇之上自站着一名劲装船夫,摇橹掌舟。 苏白风情知自己此座船只若被撞上,以双方速度及冲劲,船身纵不被撞成粉碎,亦绝无幸免。 风急浪险,快艇不住翻腾,浪潮涌向船桅,眼看双方之船只就得相碰撞,苏白风情急智生,猛的大喝声,自船尾抬起铁锚抛入江底随着铁锚一顿之势,快艇向前移动一丈有奇。 虽然才向前移动了丈许,却刚好从两只快艇的包抄夹缝里钻了出来,处境之险,当真是间不容发。 那两艘快艇上掌舵船夫不料苏白风机警如斯,在这等瓮中捉鳖的情势下,居然叫对方的船只荡出夹缝,一怔之下,欲待转舵改变航向已然不及,但闻“砰”一声巨响,二艇互撞,立时化成碎片。 江上卷起千层浊浪惊涛,把无际的江水崩裂开来,滚滚水流奔腾澎湃,委实动魄惊心已极。 良久,江面才恢复平静,二人二艇早已不见踪影。 苏白风不知不觉已是汗流夹背,暗道若非鬼使神差,船只不迟不早偏了航道,自己不得不亮起火折校准方向,这才发现那两只疾抄而至的快艇,在那危机一瞬之际,如果反应稍迟,此刻葬身江底的,只怕不是对方那名舟子而是自己了! 苏白风惊魂甫定,倏闻水中“哗啦啦”一大响,快艇右侧冒起一个人头来,竟是那少年钱继原! 钱继原一手拉住舟尾舵,上半身飘浮水面,朝苏白风道:“苏兄,你没有有事吗?” 苏白风道:“兄弟才从鬼门关闯了过来,有谢钱兄关怀。” 钱继原道:“钱某本已泅到岸边,听见这边巨响震耳,立刻掉头而回,看来敌人千方百计欲置你于死地,你何苦只身冒这个大险?” 苏白风道:“兄弟无论如何非救出赵姑娘出险不可,即使将这条性命丢在子午谷里亦在所不惜,目下若要兄弟罢手,实是有所未能。” 钱继原遗憾地摇摇头,暗忖:“他说出这句话时,已非仆佣对少主人应尽护卫之责的口吻,敢情他和赵姑娘之间竟有主仆之外的其他感情存在,就是这种感情迫使苏白风一心一意欲营救赵姑娘,以至忘却自身生死的吗?” 他当下道:“苏兄误会了,非是小弟蓄意劝阻,实因苏兄此去危机重重,纵不埋骨江底,亦难逃被擒之祸。” 苏白风诧道:“你能够如此肯定吗?不是苏某自夸,当日强如红袍老祖俞一棋都奈何我不得,凭区区一个五邪叟要擒下苏某,恐怕并不那么简单。” 钱继原道:“苏兄神勇盖世,小弟早已听人言及,问题在于水面上比不得陆地,一旦舟仰人翻掉落水中,那时苏兄空有一身功力,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吗?” 苏白风沉吟道:“事实果然如此,苏某最忧虑的正是这一点。” 钱继原沉下嗓子道:“其实小弟刚刚提到的还不是最迫切的忧患,另有一椿事实更值得苏兄顾虑——” 苏白风愕道:“此言何所而指?” 钱继原踌躇一下,始道:“敌方除五邪叟外,另有一个主持其事得首脑人物,此人更是苏兄的心腹大患,你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苏白风皱眉道:“这人可是那始终与南荒五邪叟在一起的锦袍老者?” 钱继原道:“正是此人。” 语声微顿,复道:“苏兄或许不相信小弟之言,那俞肇山的武功你是见识过了,这锦袍老者一身功夫更在俞肇山之上。” 苏白风道:“钱兄亲眼目睹他显露过惊世骇俗的武功吗?” 钱继原道:“尚未见过,但我知道他功力之高,连当今宇内有数几位前辈异人,诸如大禅宗、青牛童子等,只怕都要让他三分!” 苏白风骇然色变,道:“并非苏某不信钱兄之言,委实我从未听过,武林中有人功力高大禅宗或青牛童子者……” 钱继原道:“信不信由你,此人是俞肇山一手调教出来的特级高手,以企图与大禅宗等人争一日长短。” 苏白风愈听愈觉离奇,俯首陷入寻思之中。 他半晌始道:“这话更令人不解了,俞肇山武功不及大禅宗,乃是不争自明之事实,但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武功反而高于大弹宗之上,岂非太过不可思议了吗?……” 钱继原道:“我没有时间解释清楚了,最后奉劝一句,苏兄及早回头,犹可免于无谓之牺牲……” 苏白风打断道:“纵然成功得机会微乎其微,兄弟也有扭转乾坤之决心,钱兄盛意可感,惜乎苏某无法遵从。” 钱继原叹道:“勇者不惧,以苏兄这等气魄,大约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物能令你犹疑恐惧的了……” 话犹未完,陡闻“嗤”的一响,漆黑的天空蓦地同时升起二道彩光闪耀争目的烟火,左边的一道爆成一朵梅花形火焰,色呈鲜红,右边的是一朵黄色菊花火焰,过了片刻两朵火焰方始自行熄灭。 钱继原急道:“敌方首脑发出讯号了,埋伏在子午峡里的人手即将出动,苏兄你须得格外谨慎留意。” 苏白风道:“多谢钱兄指教。” 钱继原自怀中摇出一样物事,抛在舢板上道:“待会儿你也许用得着这只烟幕筒,虽是雕虫小技,或能帮助苏兄渡过一危亦未可知——” 言罢,复投身纵落水中,顷刻不见。 苏白风下意识打量钱继原所留下得物事一眼,却是一只竹杆圆筒,自外表观之,倒像是孩童过节时所燃放的花炮。 苏白风一时无法推究钱继原留下那只竹杆圆筒的用意,只有暗暗纳闷于心。 他再度划橹前行,约莫走了有十余丈远近,突然出现了六艘快艇,悄悄向苏向风和座船驶近。 那六艘快艇分成东西南三队,每队两艘分由两名船师驾驶,每队相距半里,成一川字形,衔尾乘风疾驶,渐迫近苏白风的座船,因为是在黑夜之中,故而他们肆无忌惮迅疾催行,即使船头破水的阵阵响声,亦为哽咽的风啸所遮掩,不虞被对方发觉。 苏白风虽然无法瞧见敌船的踪影,但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察觉本能,使得他隐约感到周遭突生的紧张气氛。 他立刻催桨划橹,加快速度,然而这时他已经隐入了二队快艇的包围,仅留下前方一个缺口。 右边一艘快艇的屐舵上,站起一名身材魁梧的劲装汉子,运劲入丹田中迫出声音说道:“姓苏的,你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目下你只有依照咱们吩咐你航行的方向掌舵,否则咱们马上将你的船只撞沉,你听见了吗?” 苏白风微凛,极目四望,但见东西南水面上依稀出现点点船影,黑暗里却无法分辩得出敌船的数目。 当下回答道:“尔等准备挟持苏某的船只到那里去?” 那魁梧大汉大声喝道:“咱主人本有命令下来,不惜出动全数快艇,把你的船只撞成碎片,但是方才他又发出讯号,要咱们带领你去与他会面。” 苏白风心念一动,道:“在下又弄不清楚你们的主人是谁呢,可是南荒五邪叟吗?” 那魁梧汉子哼了一下,道:“五邪叟配指挥咱们吗?姓苏的,你未免太小觑黑水帮了!” 苏白风惊道:“足下是江湖水路第一帮派,黑水帮帮主巫江龙?” 魁悟汉子道:“正是巫某。” 苏白风吸一口气,道:“苏某正自奇怪,子午峡里缘何忽然之间出现了这许多水道高手,原来黑水帮也参与此事,又有巫帮主亲临主持,那就难怪了。” 口上仅管淡淡说着,心中已忍不住暗暗吃惊,心想敌方那主脑人物,不知用的什么手段,竟能使黑水帮为他卖命?而自己到目前,连此人的底细都不甚了解,倒是颇为可虑的一件事了。 当下故意用讥讽的口吻道:“久闻巫帮主在水道上一时之雄,如何竟也当他人的爪牙走狗来,在下颇感不解。” 魁梧汉子巫江龙怒道:“姓苏的,你口头上客气一点。” 苏白风笑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苏某的意思是,以巫帮主这等人,居然尚被人网罗而去,此人莫非已到了武功盖世,足以号令天下的地步?” 巫江龙道:“这个倒被你说对了,试想巫某是何等人物,除非顶尖拔萃足令巫某心服口服之人,我岂会心甘情愿为其效力吗?” 这刻已到夜半子时,一轮圆月升到子午峡上空,银色光辉自云端平泻下来,顿使狭长多险的子午峡谷明如白昼。 苏白风拿目四望,发现敌方六艘快航行与自己的船只异常接近,此际右首忽有一艘脱颖而出,一直上前来。 快艇尾舵站着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魁梧汉子,苏白风料想必是黑水帮帮主巫龙亲自坐镇其上。 说时迟,那时快,两艇正自并头齐航,苏白风陡地提身一跃,纵落敌船,艇上四名水手叱喝连声一拥而上,纷纷出掌朝苏白风击出。 苏白风手起足落,挡者无不跌开,一名水手穴道受制,再也动弹不得。 巫江龙大喝道:“姓苏的,你……” 暴叱声中,单掌猛的一推,击出一片狂飙。 苏白风身形立稳,对方掌势已然发动,他出手之疾,招数之凶险迅猛,苏白风也不禁为之惊心动魄,暗道这巫江龙做到水道中数一数二帮派的首领,水上功夫之高,自是毋庸待言,即连对拳脚武功一道亦是一样在行,自己倒不可小觑于他。 当下使出“赵门五节刀”手法,卸去对方掌力,一面运起丹田潜力暗劲,俟机待发—— 巫江龙一掌击空,立刻抡拳再攻一掌,其势非常凌厉之极,况且绝无破绽,人须得先行防御,方有机会反击。 苏白风闪目一瞥,早已瞧出对方一掌之奥妙所在,情知目下之战,非奇兵不足以致胜。 他口中清啸一声,居然不退不避,双掌翻飞间,以快对快一连抢攻了五招,使的仍是“赵门五节刀”招式。 巫江龙不料苏白风所以完全放弃放守,乃是早有成竹在胸,他一使出“赵门五节刀”掌式,敌手攻势顿然受阻。 巫江龙大吼道:“好拳法!你再接巫某一掌!” 他觅得空,迅速攻出一招。 谁料苏白风更先他一步抢先发动了攻势,他不等巫江龙发招,一掌分光错影抢攻了进去。 巫江龙做梦也想不到对方身手快捷如斯,他欲避不及,“啪”“啪”二响,左右双手穴道均为所罩。 当下但感身躯一软,再也站不住身,一跤跌了下去。 苏白风一掌罩住巫江龙背宫,大喝一声道:“停住!” 原来在苏白风与巫江龙动的的当儿,其余五艘快艇迅速抄而上来,此刻见帮主已在人家掌握之中,登时将速度减缓下来。 苏白风俯首朝巫江龙道:“巫帮主,苏某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对你得罪……” 巫江龙冷冷一哼,打断道:“姓苏的你不必多言,巫某今日算是认栽了,要杀要剁听悉尊便。” 苏白风道:“只要巫帮主吩咐手下水师领我去见你们的主人,中途莫要再打其他主意,苏某并没有为难巫帮主的意思。” 巫江龙道:“见到咱们主儿,你也是死路一条,姓苏的,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苏白风淡淡道:“若然苏某连贵上的影儿来见到,便自葬身子午峡水底,岂不更要死不瞑目了吗?废话少说,你命令手下水师领航吧——” 巫江龙重重哼了一哼,无奈只有依言高声指挥部属。 其余五艘快艇结连成一纵队,领先疾进,苏白风亲自操舵,衔尾跟在后头,速度丝毫不逊于敌船。 峡中航道处处险礁暗滩,前面五艘快艇上的水师俱是水道当时之选,自然都能轻而易举通过险阻。 相形之下,苏白风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这等水上功夫非是他所擅长,遂得小心翼翼随着前面快艇所走过的航线行驶,加上巫江龙为了自身安危,不时出声指点,才能在多险的子午峡中航行无碍。 饶是如此,苏白风仍被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万状。 行驶了片刻,忽然又是一阵轻脆悠扬的种声传入诸人耳际,细听之下,这次钟声却是由西方所传出。 苏白风心念方动,突闻巫江龙大声呼道:“主船的位置又改变了,立刻转向西航!” 五艘快艇相继来个大转弯,船头激起点点浪花,迅即电掣般,朝西北方向航驶而去—— 苏白风也立即转舵改航,极目远眺,只见前方浩翰烟波上,隐约浮现着一座黑色岛屿,钟声便是从该处传出。 一会功夫,快艇已经逐渐接近岛屿。 苏白风心中激动,难以自己,他连足眼力眺望,只见一只轻小皮船靠泊在小岛岸边,舟上并肩站着二人,正是那不知名的锦袍老者及南荒五邪叟,而赵嘉玲却已经不在皮舟上面了! 皮舟木桅上吊着一只铜钟,锦袍老者伸手一拉绳索,钟声戛然而止,前方五艘快艇分左右两面散开,将苏白风这一艘船只围在中央。 锦衣老者冷冷地注视了苏白风好一忽,说道:“苏白风,你若不是憨不畏死的勇夫,便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他未见提气聚音,但却字字清晰,声流数丈空间猛震得苏白风耳膜“嗡”“嗡”作响,苏白风不禁暗心惊。 苏白风道:“憨不畏死绝对谈不上,至于要苏某当成傻瓜倒也未必,只是苏某若连少女主人都保护不了,来日如何对家主人交待?” 锦袍老者道:“你不肯罢手,乃理所当然之事,但你只身深入虎穴,却是非得有点胆气不得,冲着姓苏的你这条汉子,待会儿老夫给予你一个公平较量的机会就是——” 苏白风道:“足下好说了,苏某虽则明知不敌,仍然愿意放手一拚!” 锦衣老者视线落到躺在舢板上一动不动的巫江龙,道:“姓苏的,你本事也算不小了,竟然连过钱继原及黑水帮的截拦——” 苏白风道:“听说你以白姑娘的性命要挟钱继原钱兄为你卖命,看来足下对绑架女人一道,倒是十分在行的了。” 锦衣老者沉声道:“敢情钱继原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都对你诉说了,他与你英雄相惜,故以暗中违抗老夫之命,放你一马是吗?” 苏白风暗道不妙,自己只说出白楠被掳之事,他就据此推测出钱继原曾经暗助自己,那锦衣老者当真是机警过人了。 苏白风凛惕之下,益发觉得有小心应付的必要,首选须得设法使钱继原及白楠,不因自己而受累。 当下故意冷笑道:“钱继原想暗算于我,反被苏某先发制人,不得不对我透露身受胁持之事,我恨他先前欲加害苏某的手段太过卑鄙,一掌把他劈落河底了!” 他厉声说着,又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冷笑,竟使得锦衣老者相信了他信口所撒的这个谎言。 锦衣老者道:“以你一身功力,钱继原果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未必见得就如此葬身河底,怎未见……” 话未完了,陡闻“哗啦啦”一响,水底冒出一人,却是那少年钱继原! 苏白风惟恐钱继原一开口,与自己信口所撒谎前后相违,致为锦衣老者听出破绽,连忙道:“足下推算无差,钱兄虽然被我劈落船下,仗着精通水性,依旧能够安然泅回此处——” 钱继原挂着湿淋淋得身子攀上皮舟,闷声无语。 锦衣老者面无表情,道:“姓苏的,你在此等时刻之下,还要说这种多余的废话,老夫相信若非你故意没话找话说,以延时间,就是设法欲出言为钱继原塘遮掩护,老夫只要小试一番,便知你的用意。” 他心思转动之快,实在太已惊人,苏白风情知自己多言反致败事,一时猜不出对方又要施展什么诡谋奇计,内心登时感到紧张万分。 锦衣老朝钱继原挥一挥手,道:“钱继原,你立即跃上快艇,与苏白风动手过招,记住如果你要不了他的姓命,白楠姑娘一命也就跟着完了!” 钱继原怔了一怔,趑趄不前。 苏白风瞧出他的为难之情,急智生招,用足对准巫江龙的顶门,厉声道:“钱继原你若敢过来,我马上把巫帮主头壳踏成粉碎!” 锦袍老者睛瞳连转数转,挥臂吩咐钱继原退下。 敢情苏白风情急所使的这一着当真厉害无比,可说正中对方要害,锦袍老者若不管巫江龙死活,坐视黑水帮帮主被杀,足令其余帮众水师寒心,甚或迫使他们倒戈以向亦可知。 锦袍老者冷冷道:“你最好赶快拍活巫帮主的穴道,把他放了!” 苏白风道:“足下说得好不轻松写意,苏某辛辛苦苦擒到一个人质,凭你一句话说放就放吗?” 锦袍老者道:“莫非你打算以巫帮主之命要挟老夫?就像老夫用赵小妮子的性命挟持你一样?” 苏白风道:“苏某正有此意。” 话锋微顿,复道:“苏某先要问你,赵姑娘又被从皮舟移动了何处?” 锦袍老者沉吟不答,那一直立在他身侧,未曾开口说话的南荒五邪叟忽启齿放在声音道:“小子你别多问,今日你已陷于必败之地,老夫警告你还是尽快将巫帮主给放了,否则你不要悔不莫及!” 苏白风瞧他一眼,道:“敢问五邪叟亦是绑架赵姑娘的主持人物吗?” 南荒五邪叟道:“是又怎样?” 苏白风道:“是的话,苏某倒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一言甫毕,突见锦袍老者眼睛一转,朝南荒五邪叟打了个眼色,苏白风头方动,对方身形已若风一般,自皮舟跃起疾扑过来。 苏白风厉声道:“你……你要迫我向巫帮主下手吗?” 南荒五邪叟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苏白风之言,身在半空犹未落到快艇上面,双掌一翻便自激罩而下。 苏白风万万料不到五邪五叟居然毫不迟疑猛攻过来,急切里他那里还顾得了伤那巫江龙,伸掌封迎而上。 他封掌相迎之际,不知不觉用上了全身功力,谁知掌劲到了中途忽然一空,对方倏然在两掌即将相交的一忽里收回内力,苏白风力道一发便无可收拾,身躯一倾,向前冲出二三步。 他身子方才冲到船头,立时止步回过身来。 这一霎时,南荒五邪叟身形平展掠过快艇上方,却不降落,手臂一舒,苍鹰抓小鸡也拟的一把抓住巫江龙,然后又是一个扭身,堪堪纵落及皮舟之上,皮舟只是略略晃动了少许。 苏白风一惊,道:“五邪叟好快的身手!” 南荒五邪叟抓住巫江龙衣领的五指一松,“碰”地一响,巫江龙那庞大的身躯平直落别舟底。 南荒五邪叟握拳沉声道:“姓苏的小子,你几时将巫帮主给谋害了?” 苏白风霍的一惊,凝目望去,只见巫江龙直挺挺躺在皮舟上面,四肢僵硬,七窍流血不止,显然业已暴毙气绝! 苏白风乍睹巫江龙死状,半晌作声不得。 锦袍老者阴恻恻地道:“苏白风你暗地里下手震毙巫帮主,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吧。” 周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峡中同时出现十余艘快艇,载满舵手水师,往岛屿疾驶过来。 顷忽里,那十余艘快艇便将苏白风的船只团团围住,舟上舵手个个怒目圆睁,盯住苏白风身上。 苏白风心知包围住自己的黑水帮众,已经认定自己就是杀害他帮主的凶手,眼下若一个答复得不好,黑水帮众很可能会不计一切后果,先撞沉他的船只,他一旦掉在水中那就是有死无生之局了。 他力持镇定,道:“足下一口咬定巫帮主之死,是苏某下的毒手,请问你手头有握着什么根据吗?……” 锦袍老者阴笑道:“分明是你辣手杀人,你还要狡赖不成!” 他不待苏白风答话,抢着又道:“适才南荒五邪叟不顾一切,冲上你的船只救人,孰知救回来的却是死人,可见你早已在暗中施展辣手,趁人不觉里杀死了巫帮主,事实摆在眼前,老夫也不用细表了……” 苏白风下意识感觉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走进对方预为设置的圈套陷阱,下一步锦袍老进就该抽紧活扣了! 他心念一转,高声道:“足下步步进逼,可有令我辩白的余地没有?” 锦袍老者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道:“苏某问你一句,我陷入这等境地,无端端背上谋害巫帮主的黑锅,成为黑水帮千百帮众不世之敌,想必也中足下的算计之中吧?” 锦袍老者愣道:“怎地?” 苏白风道:“我至现在方始明白过来,敢情足下处心积虑,早有除去巫帮主之心,使黑水帮成群龙无首的状态,到时你挺身一呼,千百帮众必转而为你效力,听凭你驱策差遣,足下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水道上第一大帮接收过来!” 语声微顿,续道:“但是你又不能明目张胆,公然杀死巫帮主,否则反会招致黑水帮众之叛,适巧我擒下巫帮主欲作为人质,正予你可乘之机——” 南荒五邪叟插口道:“你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白风道:“五邪叟你接到此人的眼色指示,马上向我这只船猛扑过来,表面上似乎欲搭救巫帮主,其实你在提起巫帮主身躯之际,便自做了手脚,暗施内家罡手将他心脉震断,然后便以言词嫁祸于我,这一石两鸟之计,真是高明极了,呵呵,高明极了。” 南荒五邪叟面色一变,道:“说得好,还有呢?” 苏白风道:“我擒下巫帮主之后,只是暂时制住他的分水穴,绝不会七窍流血死亡,除此之外,又无他人接触过巫帮主,是以我能够肯定是五邪叟你施出的毒手。” 他侃侃道出对方阴谋奸计,环目察看四周形势有无变化,却见十余艘快艇的舵手视线齐然盯注苏白风身上,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苏白风不禁大感奇特,心道自己一语揭破锦袍老者与南荒五邪叟的毒计,黑水帮众纵使不相信自己,至少亦该露出激愤之色才对,眼下那近百名舵手却个个一脸茫然不由人不疑。 反观锦袍老者却任得苏白风将话说完,面上不带任何神情,只是默默立在皮舟上。 苏白风脑际思潮电转,忽然若有所悟,暗忖:“是了,瞧锦袍老者的神情,分明在运集什么功力,不暇他顾,否则焉有闷声不响,由南荒五荒叟一迳开口之理……” 他仔细观察锦袍老者以及水帮众的面上表情,更加证实心中所料不差,他继续忖道:“往日我听赵老爷子提过,有一种功夫唤着‘销声**’,施展出来后能扰乱说话者的声音,使四周诸地人压根儿听不到任何声响,莫非锦袍老者正在施展这种‘销声**’?” 苏白风没有猜错,锦袍老者果然正在运施这种的销声的神奇功夫,是以四周快艇上的黑水帮众只看到苏白风嘴唇一张一闭,却未曾听到有什么声音从他口里发出,自然更无从得悉锦袍老者杀害巫江龙的阴谋。 苏白风一停止说话,锦袍老者也跟着停止施展那“销声**”,他纵声阴阴一笑道:“你说够了没有?” 苏白风道:“看来我是枉费一番说话的力气了,想不到足下竟会精通少林的‘销声**’,旁人不明就里,或要以为苏某是在打哑剧哩。” 锦袍老者冷冷道:“所以我说,你还未动手便已陷于必败之局,老夫根本无须亲自出手将你收拾……” 说着伸手一拉木桅吊钟,“当”“当”响声亮起,划破了长夜的静寂,苏白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焦灼万分。 十余艘快艇载满舵手随着钟声聚响,分从四面八方朝苏白风这艘船只冲刺疾追而至—— 子午峡时杀声震天,更加添了这一场水上争战的气势。 在近百黑水帮众的心目中,苏白风乃是谋害巫帮主的元凶,是以人人气涌如山,恨不能溺苏白风于江中而后已。 眼看苏白风困在快艇包围网之中,插翅难飞,这当口皮舟上忽传来钱继原沉重的喝声:“苏白风,你危运难逃,不要妄想再玩弄什么花样了!” 苏白风心念一动,当此机一瞬之际,钱继原之言,听似为明告苏白风难逃杀身之祸而发,其实在苏白风这等有心人听来,隐隐中却蕴含有双关之意,这叫做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一点就透,立刻记起刻前钱继原所赠,所谓雕虫小技的竹杆圆筒来。 指顾间敌方十余快艇追得更近了,艇上舵手催桨更急,速度有增无减,以图一举将苏白风的船撞成粉碎。 快艇群堪堪冲入三丈之内,波浪滔天而涌,若是情势继续不变,不消片刻之久,必可将核心中的船只撞沉。 苏白风无暇多虑,迅速拾起丢置船尾的圆筒,一手拉开引线,“嗤”地一响,筒口喷出数十股白烟! 浓厚的白烟马上散布开来,有如大雾迷蒙,视线完全受阻。 快艇上舵手一时手忙脚乱,吆嚷不休:“白雾突降,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咱们黑水帮的迷江喷烟筒么?如何被他窃去了……” “五号快艇,快转过舵去!你要撞上自己的船只了!” 烟雾笼罩峡谷,方数十丈内,伸手不见五指,待得烟消去散之后,再也寻不到敌船的踪迹了。 锦袍老者眼色阴睛不定,霍地转首冷冷注视着钱继原,鹰犀般的双目射出两道阴厉寒芒,钱继原身子端端颤一大颤。 钱袍老者寒声道:“钱继原,你暗中帮了姓苏的一个大忙,实是十分不智之举,你就要尝到忤逆老夫的恶果!” 话声中拂手一挥,直拿钱继原腕脉。 钱继原投鼠忌器,全然不敢闪避,当下只觉腕间一麻,已被锦袍老者右手五指紧紧扣住! 此刻,在小岛的另一端,正有一艘乘着黑夜航驶而行,船头着一人默默地掌舵划桨,不是苏白风是谁? 小舟悄悄靠在泊在岸边,苏白风一跃上岸,他是踏实地,水上那种虚浮不稳的感觉立即消失。 想起适才艇上之险,不由暗道一声侥幸,自然他十分明了,自己所以能挑过那一场祸劫,除了几分运气之外,全赖钱继原存心相助,他却不知钱继原这时在锦袍老者手中,正在熬受各种错骨分筋的毒刑。 苏白风默默对自己道:“峡谷附近只有这一座孤悬的岛屿,赵姑娘既被从皮舟移走,敌人想必就地将她藏匿于岛屿,只要我用心搜寻岛上每个角落,必有结果。” 于是他沿着一处岩脉爬上起,展开在眼前的是一整座崖壁上肃立的悬崖,两旁岩脉急泻以斜面伸进深水里去,崖壁削离的缺口,仍不时有熔岩流溢而下,卷起缕缕的淡烟。 苏白风可以肯定,这座岛屿必是数不清年代以前,火山所留下的残骸。 他打量了一下周遭地势,头上的山势更见陡峭,仗着绝顶的轻功,渐渐他已爬到了那块肃立的悬崖中腰—— 蓦然,停步出声喊道:“什么人?” 没有任何回应,小岛上寂静得骇人,除了呜咽的风声掠过耳际之外,更没有其他声响。 他暗暗忖道:“奇怪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怎会感觉到,除开自己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附近行走?” 苏白风寻思了许久,不得要领,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继续前行,才走过一段路,不知如何,方才那怪异的幻想依旧在脑际萦回不去。 他几乎已能确信,近处必有一个神秘人物悄悄行走着,然而他又始终未曾听到有人走动的足音。 苏白风再次停下足步,靠在树影暗处侧耳倾听,四周仍是静寂无声,不禁百思不得其解。 他忍不住又忖道:“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必然另有一个神秘之人也在附近行走,然而又没有任何征候足以支持我这个直觉,其怪的是,我如何会无端端生出这种莫明所以的感觉来?……” 到此地忽然一阵眨骨奇寒袭身,令他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这会儿,弯月从密厚的云层后面露出半截面孔,迷蒙的光线洒在岛屿一角地上—— 苏白风无意俯首一瞥,倏然发现一簇阴影斜投在左关方崖壁上,霎时之间,他心头呼呼狂跳不已。 他下意识里在心中向自己狂呼:“果然有人——” 睁大眼睛再看时,那一簇阴影却已消失了! 崖壁上只有高处山林静静的投影,没有其他异样,苏白风伸手揉揉眼皮,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须臾,苏白风似乎又瞥见一个黑影一幌即逝。 苏白风更不迟疑,展开轻功从断崖缺口绕过去,不时小心脚下,不使发出一丁点声息。 走近缺口时,发现缺口凹处竟是一个山洞! 那山洞正当剥离壁缺口的凹入之处,上面杂草丛生,位置甚为隐秘,是以不易为人发觉。 当他到达缺口上端时,一个人影首先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背着苏白风而立着一袭大红长袍,负手在山洞当口来回走动数匝,那红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发毛。 苏白风心中震一大震,暗忖:“红衣人也来到子午峡里了,刚才我所感觉到在附近走动的人,必定是他无疑,但不知他是俞一棋?或是他的哥俞肇山?” 那红袍人转过半个身子,苏白风电目一闪,瞧清了他的侧面,赫然是那俞肇山俞大先生! 俞肇山停止走动,喃喃自语道:“子时已过,他也应该来了!” 苏白风惟恐被察觉,慌忙闪躲到暗处的山石后面。 苏白风方藏好身子,就在同一时刻里,山洞内则步履声起,一个人踏着沉重的足步走了出来! 那人缓缓走到洞口,立在俞肇山面前,苏白风的视线恰为后者挡住,是以无法瞧得真切。 但闻俞肇山开口道:“老夫在此等你已久,你怎么到时才来?” 那后到之人默然,上身向前微倾,竟似朝俞肇山躬身行了一礼。 那人沉下嗓子道:“有劳俞大先生久候,但属下却不得不迟来。” 俞肇山惊噫一声,道:“莫不成事情进展有了变化?” 那人沉声道:“属下依照大先生计划行事,先行收服黑水帮,在子午峡水岸两道设下重重拦截埋伏,居然仍被姓苏的逃了开去——” 俞肇山呆了一呆,道:“跑了?姓苏的小子能有多大道行,被诱进子午峡里还会让他插翅给跑了?……” 那人道:“是我一时大意,以为那瓮中捉鳖之局是万无一失,未曾亲自出手,才会演成这等局面。” 话锋微顿,复道:“此外那钱继原竟罔顾白小妮子在我手中,存心帮了姓苏的一个大忙,亦是我始料所未及。” 俞肇山哼了一下,道:“你把他如何处置了?” 那人道:“我先让他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现在还押在石洞牢室……” 俞肇山阴xx道:“金刚经已经译完,钱继原再无利用价值,不如尽速将他解决了!” 那人颔首道:“我也有同感。” 苏白风心底一颤,暗道钱继原若因他受累而死,自己将来岂不要负疚痛苦一辈子,目下当急之务,相机搭救钱继原,这是他义不容辞之事。 他心中喃喃道:“石洞牢室?……却不知石洞牢室在什么地方?……” 俞肇山道:“眼下那姓苏的小子谅未走远,老夫知晓他那锲而不舍的脾气,他不救到赵小妮子是不会废然放弃的。” 那人道:“刚刚已在小岛布下了天罗地网,那小子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走漏了!” 说话间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好落在苏白风视线之内,暗处苏白风瞧得分明,那人正是不知名的锦袍老者。 他暗纳闷,心忖:“锦袍老者和俞肇山拍挡本不足奇,可是他当着俞肇山面前,却口口声声自称属下,依此看来,先时钱继原所透露,锦袍老者是俞肇山一手调教训练出来的人,是不错的了。” 俞肇山道:“很好,此番最好能将他生擒下来。” 锦袍老者诧道:“生擒?” 俞肇山道:“老夫忽发奇想,姓苏的小子或能利用一遭再行除去,落英塔那左老儿……” 说到这里一顿,锦袍老者面色微变,道:“伊始我掳到赵凤豪的宝贝女儿时,原亦打算以此挟持姓苏的走一趟落英塔的,后来此议不是为你否决了?” 俞肇山道:“不错,当时我认为姓苏的小子与那俞佑亮一样,迟早是咱们的心腹大患,是以能有杀他的机会,就不许放他活命!” 锦袍老者道:“然则你缘何又改变主意?” 俞肇山道:“现在情势不同,你已将金刚经上所录心法,秘技练成,放眼天下,除落英塔那左老儿尚有几分可虑外,无人是你的敌手,咱们挟逼姓苏的出塞一行,正是绝佳的一着棋,事成之后再把他除掉,易言之,苏白风的死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你以为如何?……” 暗处苏白风闻言,打从心底一声,思忖道:“听来似乎我往后所走的路,步步都是圈套陷阱的了,哼哼,你们在此商量如何算计于我,我也得好好寻思怎样对付你们了!” 锦袍老者垂手道:“属下前此仅为一介凡夫俗子,蒙俞大先生提拔倚升,更着我练就金刚心法,恩德如同再造,教我如何图报万一?况且俞大先生料事如神,属下只有听命行事,焉有其他异议?” 俞肇山沉声道:“老夫造就你成为宇内第一顶高手,此中自有深意,但望你莫要使老夫失望才好!” 锦袍老者道:“属下绝无二志,俞大先生大可放心。” 苏白风忽有所感,暗忖:“俞肇山放着金刚经上载录天下无敌的心法秘技,而自己不练,却要费事去造就另一个特级高手,此事与情理大是相悖,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俞肇山阴xx道:“老夫一手把你造就出来,也可以一手把你毁了!虽则你目下功力已在老夫之上,但如果竟敢生出异心,我依然有方法能废去你一身武功,使你恢复成为一个凡人,你必须相信才好。” 锦袍老者吸一口气,道:“俞大先生之言,我句句深信不疑。” 俞肇山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道:“老夫仍得瞧瞧,你那金刚心法练到何等气候了?” 锦袍老者一言不发,面上颜色陡变酡红,右掌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内力应手而发,直击左侧岩洞—— 只听他开声吐气大喊一声:“嘿!” 紧接着一股尖啸之声斗然升起,震耳欲聋,渐渐那股尖啸又转一片古怪的呜呜阴风。 那锦袍老者掌上分明已逼出了上乘内家真力,这时候,苏白风忽然发现了一椿怪事,只见锦袍老者掌势一沉,发出丝丝白烟来,方圆十丈之内飞砂走石,平空激起了一道旋流。 掌风过处,挟着一股炽人的势风,那紧逾钢般的山岩,竟似被高热所融,化成灰硝碎粉! 眼看着山岩融了一大片,苏白风震惊得险些大喝出声了,锦袍老者分明已练成内家掌力的最高境界。 苏白风暗吃惊道:“昔日赵老爷子曾言,宇内心法以大禅宗‘七曲’居首,但少林‘大金刚禅’练到十成火候,似乎更在‘七曲’之上,但从锦袍老者这难以思议的一掌推断,他的掌力在百年内怕是无人能敌了!” 俞肇山目睹锦袍老者掌力的气势,亦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他深沉地注视了对方一眼,道:“恭喜你的大功靠成了!” 锦袍老者收回右掌,道:“俞大先生认为我的掌力,足够称得上天下第一吗?” 俞肇山道:“天下第一,没问题,没问题。” 锦袍老者露现颓容,道:“不过我总觉得,欲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落英塔左老儿不谈,单就西域大禅宗及青牛童子二人,真要动起手来我仍无必胜之信念,此外还有那武林奇人赵凤豪……” 俞肇山打断道:“赵凤豪自从与七奇战后功力尽失,早已不成祸患,至于大禅宗及青牛童子两人,只是名气特盛,未交手之前,你无形中便为他们声名所慑,是以会生出不能致胜的想法,其实以我目前的功力,断然比他们高上一等!” 锦袍老者茫然应道:“是吗?” 俞肇山道:“虽说如此,但因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还不可轻易暴露实力,所以老夫不欲你亲自出手将苏白风解决……” 锦袍老者道:“可虑的是,目前南荒五邪叟冒大禅宗之名四出作案,为禅宗得悉,遂随同姓苏的与他的主母追到子午峡来……” 俞肇山冷哼一声,道:“五邪叟气性急燥,往往败事有余,成事不足,老夫得好好训他一训。” 锦袍老者道:“万一我与大禅宗碰上,该要如何应付?” 俞肇山略一寻思道:“你尽可能采取以虚避实的战略,避免与他正面接触,非至万不得已更不许轻易动手,以免为对方瞧出底细。” 锦袍老者道:“属下省得。” 俞肇山道:“当然这只是个原则而已,临事自可任你权宜应变,譬如对付苏白风那小子,欲诱他入壳,你大可故意露出一两手……” 说到最后话声渐底,咬字十分含糊,苏白风藏身之处距洞,只不过十来步远,却一字也未听见。 俞肇山沉声说了一阵,锦袍老者唔唔运应,并未回话,只是不时朝俞肇山点一点头。 俞肇山忽又放高声音道:“飞叶石那边尚有要事待理,老夫走了。” 言罢转身朝崖壁小径飞纵而去,瞬即杳然不见,锦袍老者目送俞肇山去远,方始举步走向岩的内侧,足步声愈来愈远了。 移时,苏白风悄悄从暗处探出头来,确定那两个魔头已然走得无影无踪了,他拍拍衣袂上的灰尘,现身出来。 苏白风瞧清四下无人,一纵身,闪入山洞之中。 洞里一片黝黑,乌墨墨无法辩清周遭物事,苏白风一脚踏入山洞,仿佛就与踏入了无边地狱无异。 月儿渐次偏西,银色光芒从洞口洒了进来,苏白风运足目力四盼,山洞内重削叠岩,怪石满布。 他往里侧是走了几步,但觉洞中隐隐透出难以形容的险恶气氛,霎时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迅速袭击全身。 黑暗中他摸索前进,双掌蓄满真力,一触即发。 转过一个陡角,斗觉脚上步一跄,足底踢着一块硬物,发出“澎”地一响,苏白风反应何等迅速,响声骤起,立即抽身倒退,凝目细瞧,却是一块山石挡在道中,不觉哑然失笑。 他暗笑自己神经过敏,杯弓都成蛇影,正欲继续举步,倏然感到脑后被一件硬物击个正着。 当下脑袋一阵晕眩,身躯向前直扑。 一倏人影迅速从山洞死角钻将出来,拂掌一阵,罩住苏白风背宫要穴,动作快得惊人。 那人沉嗓子道:“你若敢动一动,我立刻取你性命!” 苏白风听出他那熟悉的声音,脱口道:“钱兄,是你?” 那人松了口气,缓缓缩回左手,道:“原来是苏大哥,小弟在黑暗中无法瞧得真切,犹以为是敌人来到哩,适才多有得罪。” 那人正钱继原,他略带歉意地笑笑。 苏白风苦笑道:“不必介意,据苏某所知,此岛已被敌人设下重重埋伏,随时都有可能遭到伏兵,你我行动自是留神一些的好。”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钱兄,你不是被那锦袍的老人拿住,关在石牢里面吗?刻前苏某窃听他和俞大先生谈话,他俩商议立刻将你剪除,我还为钱兄你的安危着急呢?” 钱继原低道:“那魔头用分筋错骨手法折腾了我好一会,我咬紧牙关熬住了,后来我伪装昏死过去被收入石牢,锁上铁门,相机杀了两名守卫,撬开铁门逃将出来……” 苏白风道:“有幸你能够自己走脱,否则我人地不熟,也不知应该到那里救人才好。” 钱继原道:“小弟现拟打救白姑娘,苏兄的少女主人十有八九与白姑娘囚在一处,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前往?” 苏白风急道:“钱兄知晓赵姑娘被囚之处吗?便请带路。” 钱继原道:“我虽然知道,却一直不敢留然前往打救,只因两位小姐囚禁之所在,机关特多,比之龙潭穴亦不为过,稍一不慎,自家丢了性命不打紧,反会连累二位姑娘遭受池鱼之殃,故以我宁愿受其挟迫,不欲莽撞涉险。” 苏白风道:“现在呢?钱兄和何决定?” 钱继原道:“现在我已和那魔头正式闹翻,再无其他路子可走,只好孤注一掷,作最坏的打算了。” 言下迈步往山洞内侧行去,苏白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走了十数丈远近,眼前出现了两条小路,右边的一条较为窄狭弯曲,另一条宽大平直,微微向上倾斜。 钱继原在岐道踌躇一阵,喃喃道:“若是我记忆不错,应该这条向上延伸的道路,反正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于是向左边那条平直的小路行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突见前方不远处闪烁着几道迷朦的光线,两人心头倏地一紧,加紧足步前行,来到切近一望,却是一堆堆白骨横散地上。 苏白风沉声道:“此处山洞如此隐蔽,何来这残骸白骨,真是耐人寻味了。” 绕过白骨,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一重石岩阻首而立。 石岩吐乳白石,春状犹似艨艟小轮,帆舵悉具,若欲张帆入洋,看似天生习曲,又仿佛是人工所雕。 钱继原低道:“就是这个地方!” 伸手入怀,掏出火扬一幌,火舌应手而起,他探出右手顺着石岩上角抚触下去,未几已摸到机关所在。 “拍”一声轻响,石岩下方蓦地开启了一道宽可容人的小洞,定睛望进洞里,黑压压无法看清里侧景物。 忽然一股冷风吹过,将钱继原手上的火折撩熄了。 苏白风与钱继原不约而同转过身子,侧耳聆听了好一会,但洞内除了水声潺潺之外,便没有其他气息。 两人面面相觑,钱继原低声道:“咱们下一步行动如何!” 苏白风道:“不管里面怎样凶险,好歹也得入内一瞧。” 当下更不迟疑,晃身自小洞纵入石岩后面,钱继原不及多虑,亦相继拧身跃将进去。 一人乍一入内,立刻感到这里面弥漫充溢着不可言喻的恐怖气氛,俩人神经不知不觉已是张满起来。 苏白风电目一掠,清楚是一间石室,他暗暗忖道:“若非钱兄带路,说什么我也无法寻到这间秘窟,揣摩情形,赵姑娘必定被囚在此处无疑。” 他继续摸索前行,又绕过一座石屏,果然发现岩壁一角卷缩坐着两个纤小的人影,不是赵嘉玲和白楠是谁。 苏白风轻唤道:“赵姑娘……赵姑娘……” 两女没有动静,苏白风续呼道:“赵姑娘,你被点中哑穴下吗?” 一连呼喊了几声,始终不见回应,霎时苏白风心头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暗暗狂呼道:“莫非……赵姑娘业已遭到不测。” 想到这里,陡觉脑子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倒下去。他迅速亮起火折,于是他看到了两张满带惊悸恐怖的面庞。 赵喜玲的声音划破了沉寂:“苏大哥,你……你中计了……,快快退回去!……” 话犹未完,“飙”一响,一股狂飙已自苏白风身后袭到! 苏白风还没有来得及转身,但觉劲风压体欲裂,他不暇回身正面迎敌,一反手,一口气拍出三掌,这三掌虽在仓猝之间发出,但用力之佳,配位之准,确是难能可贵已极…… 到了第四掌上才与对方那掌风硬碰上了,只听得轰然一震,苏白风被震得气血浮动。 未容他有丝毫喘息机会,黑暗中那人拳出如山,竟在倏忽之间,连续击出了十四掌,“虎虎”“飙”风满空回荡,气势端的是骇人之极,苏白风匆促应战,形中便吃了许多大亏。 苏白风双掌左支右挡,逐渐陷入危境。 石室内,响起了锦袍老者阴恻恻的笑声,语声:“嘿嘿,姓苏的小子,躺下!” 语落掌起,又是一股强大无匹的掌力朝苏白风当胸袭到。 同时另有一条人影自壁角闪出,悄悄掠到苏白风背后,迅疾无伦地抬起一手往苏白风背宫一接。 这下祸起萧墙,苏白风前后不克兼顾,仰身栽倒地上! 锦袍老者冷冷道:“抬他出去——” 这会子,石屏外边钱继原忽然脱口大声道:“大禅宗!你……老人家来得正好!”——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一回 那“大禅宗”三字像三把无形的巨锤,在诸人心底狠狠敲了一记,但闻“飕”“飕”连响锦袍老者纵身自暗处跃将出来,他的后面紧跟着满脸邪气的南荒五邪叟及数名疾服大汉。 钱继原许是情绪激动过度,又脱口重复喊了一遍:“大禅宗,你老人家来得正是时候!” 南荒五邪叟寒声道:“大禅宗?大禅宗在那儿?” 话声里夹杂着一丝颤抖的音调,似乎压抑不住心中的紧张。 锦袍老者望了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苏白风一眼,指挥手下道:“快!快将姓苏的抬到邻室去!” 两名疾服汉子诺应一声迅速把苏白风抬走。 绻缩在室内一角的赵嘉玲恸呼一声喊道:“苏大哥……苏大哥……” 她挣扎着自墙角爬起,直冲而前,锦袍老者冷笑一声,伸手虚空一按头上舵石,“拍”一响,立刻有二面坚厚的石板自两侧石壁上横冲而出,在赵嘉玲未及冲出之前,业已紧紧合闭,挡在她的面前。 二扇石板闭事之后,登时将石室分隔为二。 钱继原瞧得心惊不已,暗忖:“此地果然机关重重,有幸我方才不曾莽撞行动,否则误触机关,失足误事,可虑的是,苏白风苏兄中了锦袍老者一掌,眼下生死不明,不知又被他们抬到那里去了……” 耳际隐约传来石板后面赵嘉玲的恸哭嗟差泣声音,以及白楠的低声慰劝,钱继原内心不禁大见紊乱,却是无计可施。 南荒五邪叟等了许久未见大禅宗出现,阴笑道:“姓钱的小子,你又信口胡扯了,你说,大禅宗在那儿!” 钱继原瞠目无话以对,蓦地室中人影闪荡,一道清越的声音朗朗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 诸人眼前一花,一先一后走进二人,正是那仙气盎然的西域禅宗与赵夫人萧斐音。 钱继原只觉心子激荡难以自己,刻前他眼观苏白风身遭危境,是以脱口喊出大禅宗之名,俾使对方分神,谁料大禅宗及老妪居然当真赶到此地,他错愕之下,心中生似放下了一块大巨石。 老妪只四目四下转动,不见苏白的身影,再瞧钱继原一脸沮丧的表情,便已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急促的声音问道:“你是谁?白风莫非已遭到了不测?” 钱继原心想目下那里有时间解释自己身份,遂匆匆报了姓名,伸手指着锦袍者说道:“不到一刻之前,苏兄遭遇此人偷袭,不支倒地被抬出去了。” 老妪神色一变,凝目盯住锦袍老者,喃喃道:“白风一身功力我是见过的,天底下要找出能一举把他击倒的人,是寥寥可数了,你……你是什么人?” 锦袍老者道:“老夫在武杯中本藉藉之名,说出来你也是不会知晓的。” 停歇一下,反问道:“自你们进入子午峡后,一直在老夫手下监视之中,峡谷快艇停罢,禅宗与你又如何上得了这座小岛?” 大禅宗道:“子午峡艇舟果然皆在你控制之下,但老衲走的乃是旱路。” 锦袍老者一怔,道:“怎么?这座小岛与峡外陆地相连?” 大禅宗道:“看来你比老衲更不清楚此地附近的地势了,多年前,老衲进入中原,曾多次经过子午峡,无意中发现一条隐秘的旱路接连峡中的岛屿和陆地,其实任何人若不详加细察,都会以为这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孤悬岛屿。” 锦袍老者闻言一震,暗道自己苦心孤诣,在小岛上利用天有势经营了许多秘窟,满以为外人绝对无从得悉的,现在方知禅宗对附近周遭的地势,竟似较之自己犹要熟悉,心头不觉大为震动。 锦袍老者沉下嗓子道:“敢问大师来意为何?” 大禅宗道:“老衲此番东来,风闻有人冒老衲之名四出作案,近日始察出是五邪叟所为……” 锦袍老者瞪了身后的南荒五邪叟一眼,打断道:“大师若因着这事而来,老夫于三两日内定与大师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便请你退出本岛如何?” 大禅宗合目无话,那南荒五邪叟面色一变,传声对锦袍老者道:“你说将给大禅宗满意的交待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出卖自己人不成?” 锦袍老者亦运起传音入密功夫,回话道:“别多口!老夫接到俞大先生指示,不许轻易在禅宗面前暴露本身实力,因此之故,不得不设法哄他走开。” 南荒五邪叟口里“哦”了一声,心底却已怀着一层鬼胎,老奸巨滑的他,怎会听不出锦袍老者言下之意,竟有不惜除去的暗示,心料必是俞肇山授意使然,他念头一转,已有了计较。 但闻大禅宗道:“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听说你等杀人劫人,无所不用其极,老衲既然碰巧遇上,岂能不闻不问。” 锦袍老者道:“大师待要怎地?” 大禅宗道:“老衲要你放了赵女施主,还有苏施主……” 钱继原插口道:“晚辈一位未过门妻子白楠姑娘,也在他们掌握之中。” 老妪眼中掠过讶色,仔细打量了钱继原好一忽,道:“对了,你姓钱,那钱大鼐是你什么人?” 钱继原愣道:“正是家祖父,前辈认识他吗?” 老妪道:“岂止认识而已,简直太熟悉了,日前我在冀南遇见他,听其言及他孙儿将与一个姓白的姑娘成婚,不想你俩也卷入了这个漩涡。” 钱继原不暇说明此中缘由,只有苦涩的笑了一声。 大禅宗朝锦袍老者沉声道:“施主似乎对绑架女人一道颇有心得呢,老衲要你将你们悉数给放了,你是否答应呢?亦或干脆拒绝老衲这个要求?” 锦袍老者厉声道:“老夫若是拒绝呢?” 大禅宗道:“老衲遁迹佛门数十年,轻易不支杀戒,施主还望三思。” 锦袍老者道:“大禅宗!江湖传言你是当今佛门第一高僧,功力超凡入圣,举世无匹,但老夫可还没把你放在眼中,你休得迫人太甚。” 大禅宗微微一笑,道:“武林中功力高于老衲者大有人在,施主未将老衲放在眼里,自是不足为奇。” 锦袍老者不料对方身为佛门有道高僧,说起话来词锋竟是如此锐利,不禁呆了一呆,半晌无言以对。 他沉声一字一字道:“此际本非老夫与你动手时,但大师语含揶揄,倒迫得老夫向你领教不可了……” 大禅宗道:“施主好说了,老衲在佛门潜修多年,依然无法勘破世情,施主必欲动手,贫僧旁无选择,只有舍命奉陪。” 钱继原暗暗皱眉,虽则他知晓大禅宗之能,但眼下所而对对头的厉害,也是深悉不过,他情不自禁为大禅宗捏了一把冷汗。 这会儿,老妪忽然挺身而出,道:“贼辈,你好不自量,居然说出这等狂妄之言,且先接老身几招试试。” 锦袍老者冷冷道:“你非老夫之敌,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老妪大怒,腾身欺上,一掌疾拍出去。 锦袍老者见她手法诡异,掌力深厚,心底下亦为之一震,迅疾对掌相迎,两股力道一触之下,老妪但觉对方双方来势居然完全封住了她的招式门路,令得自己无从发掌,当真是她所未经历过的怪现象。 仅仅一个照面之下,老妪的掌招竟莫明其妙地被敌方悉行封死,心中不禁大为不甘。 更何况这一掌乃是她生平所修练有数绝招之一,当日强如血岭青狼之辈,都曾在此一掌招之下断羽而亡,当下掌势向左一振,奋力迫攻出去,这当口,陡觉对方掌上内力有增无减,连绵的潜劲如巨犀卦角,见隙即入,一霎之间,老妪突觉方寸微乱,意然生出无能抗拒的感觉。 她厉喝一声,内力尽吐,可是锦袍老者上劲道威力之巨,无以伦匹,把她震得退了三四步之遥。 老妪失声道:“你……你使的是什么手法?” 她喘息未定,锦袍老者已自疾扑上前,一掌迅如电光火石朝老妪劈去气势之猛之烈,简直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旁观的钱继原只瞧得双腿发软,生生打了个寒颤,闭目不敢再瞧下去。 问不容发之际,斗闻“霹雳”一声巨响亮起,场中人影交错一掠,阵阵旋流寒气,弥漫全空。 钱继原定睛望去,只见老妪身前宛如山狱停峙般立着西域禅宗,颔下白髯犹自飘拂不停,胸脯也急剧的起伏着。 可想而知是大禅宗代老妪接下这威强莫当的一掌,他虽然御挡住了锦袍老者的惊天一击,但体内真气涌动,也无法立时恢复常态。 锦袍老者长吸一口气,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大师好精湛的禅门七曲!” 大禅宗平息了好一会,肃声道:“老衲须得请教施主一事……” 锦袍老者道:“怎地?” 大禅宗一字一句问道:“敢问施主适才所使的,可是少林大金刚禅心法?” 锦袍老者心道自己既已出手,要瞒也瞒不住了,此刻他早将俞肇山所告诫,不许任意暴露实力之言抛诸脑后了。 当下道:“大师若自认法眼无差,何用多此一问。” 大禅宗微微动容道:“大金刚禅乃少林藏经阁藏经,即连少林子弟亦奉前代祖师之命未能修练,但施主竟然精擅此技,诚是不可思议了。” 钱继原暗忖:“敢情禅宗仍不知金钢经业已落到了俞肇山的手中,我得提醒他小心应战才好。” 遂高声道:“此人确已练就金钢心法,大师千万不能大意轻敌……” 大禅宗疑惑朝他瞥了一瞥,欲言又止。 锦袍老者声调一冷,道:“钱继原!你早犯惹下了杀身之祸,禅宗自顾不暇,绝对无法包庇你的性命,斯言你好生记住了!” 语下之意,大有认定大禅宗将败在自己手中的信念。 大禅宗道:“恕老衲要动手了。” 锦袍老者道:“老夫决定拿大师当我的试金石,下手绝不留情,大师即管放心施为。” 大禅宗慈眉一轩,足履未离地面,身形如行云流水般往前移动,一手高举胸口,平平拂出。 他一手信手施出,速度不疾不徐,乍看似乎平淡而毫无出奇之处,其实却极尽露空飘渺之能,正因其出手去势疾缓无定,越是遇到功力精深的敌手,越能发挥其中神奇奥妙之处。 抑且他身形移动之际,虽完全未尝脱离地面,直是鞋不扬尘,毫无形迹可寻,令人无从捉摸他这一手何时才会拂到? 旁观的老妪及钱继原只瞧得赞叹不已,一望而知,禅宗只一出手之间,所含蕴的武学道理简直太过高明深奥了,他们虽然都是行家,但一时也瞧不出大禅宗身形的去向,及手势拂出的缓疾? 观战之人尚且如此,那对敌中人的感受,自然更无法拿得准确了。 锦袍老者冷冷一笑,单掌一拍,破风生响,直攻大禅宗下盘,速度疾猛无伦,与禅宗之空灵,恰成一强烈的对比。 他出掌不封迎禅宗一手来势,反而改向对方下盘,旁观之人不禁为之大感不解,然而更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禅宗口中忽然轻噫一声,生生煞住去势身躯斜向左方飘飞数步,避开他这掌。 大禅宗低声道:“足见高明,老衲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锦袍老者一出掌,非但将大禅宗攻势化解开去,而且还能迫得他闪身避开,那钱继原对锦袍老者底蕴知之甚详,故以观状还不觉得怎样,倒是老妪心头重重一震,险此就失声惊呼了。 双方才一接触,大禅宗似乎已隐隐落居下风。 锦袍老者哂笑一声,道:“久闻禅门七曲心法,宇内无双,如今看来亦不过尔尔!” 他小试之下,但觉顺心应手,登时为之踌躇满志,词色间,大有目空四海,睥睨当世的气概。 大禅宗丝毫不为所动,举止沉凝恬静一如先前,生像一点也未将刚才的失利放在心上。 锦袍老者猛可一凛,道:“看禅宗模样,分明已到了人神合一,心无旁惊的地步了,大敌当前我岂可太过得意忘形了。” 两人再度交手之际,都不知不觉施出全身修为,旁立诸人俱瞪大双目,屏息望着这举世难逢的大战。 场中人影交晃,渐渐已分不出大禅宗和锦袍老者的身影,又不时传出清啸及叱咤之声,更加添了此战的气势。 到了百招以上,双方出掌突然由疾而缓,锦袍老者一举手,一踏足,无不发出坚凝凌厉的潜劲,旁立的钱继原情知他已逐渐使出了金钢心法的无上法门,若任其发挥到极致,便具有摧毁一切的威力。 相形之下,大禅宗禅门七曲的气势,随之渐次减弱。 只见两人动手愈来愈发缓慢,每一招与下一招之间,相隔时间甚长,而每一投足,一举手,其威势端的是威猛无比,使人泛出山摇地动的感觉。 锦袍老者双目神光闪烁万蓦吐气开声,叱咤如雷,双掌先后出击,一忽里抢劈了三掌之多。 他这三掌接续劈出,直有雷霆之威,简直可令山河动摇,无坚不摧,旁立诸人倏然感到身体发冷,几乎站立不住,纷纷向后闪退。 这阵寒意乃自内,立刻传遍了诸人全身。 大禅宗额上汗珠陡现,他低啸一声,全身僧袍如灌足了风似地鼓涨起来,袈袖一振而出。 袈袖去势甚缓,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旁人无从窥其神奇奥妙,却正好拆解了锦袍老者那威力无区的三掌。 饶是如此,大禅宗仍被对方掌劲余威,迫得一连倒退了三步之远! 老妪脸上满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忖道:“老天!此人果真已练成金钢无上心法,若连大禅宗的武功选诣都抵挡不住,放眼天下武林,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无论交战或旁观诸人均已浑忘一节,全心意贯注于此场战斗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正有一人,脸下闪露出诡异莫测的邪笑,悄悄移动脚步,退出石屏外面。 此人正是那邪里气怪,性格大悖常人的南荒五邪叟,他走出中圈后,立刻放步在甬道上电掣奔驰。 洞内虽则黯暗无光,但他对此地形势似乎十分熟悉,奔行迅速非常,一路上毫无阻滞。 顷刻,他停下足步转入右侧一道门户,睛瞳骨碌碌转动了一下,露出诡秘的一笑,自言自语道:“姓苏的小子,一定是被禁闭在钟乳洞里了。” 转入另一道门户后,此势陡然升高,气温亦逐渐降低,愈往前走,就愈感到奇寒刺骨。 前面出现了一道窄小的门口,两名疾眼汉子把门而立。 那右首一句迎上前来,犹未开口,五邪叟已道:“姓苏的可是囚禁在里面吗?” 那疾服汉子应了一声“是”,说道:“主人曾关照过任何人俱不得进入洞内,你老也不例外……” 话未说完,南荒五邪叟冷笑寻声,屈指破空点去,那人应指而倒,另一名汉子待要伸手拉动门前报警机关,亦吃五邪叟点中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他一脚将人踢开,找到门户上的开关枢钮一拍一按,石门瞬即裂开一缝,五邪叟望着洞中一片漆黑低呼道:“苏白风,你听得见的我声音吗?” 黑暗中响起一道低沉的语声道:“苏白风在此!” 五邪叟环目四下搜寻,一面道:“嘿嘿,老夫早就料到你绝不会好么容易中计,遭受暗袭的道理,故此特地潜来和你谈谈有关……” 蓦然一阵万骑奔腾之声大作,五邪叟不由自止中止了话声。 他大喝道:“姓苏的!你敢使鬼?” 霎那间,那奔雷声响已然袭到,却是一股泉水往五邪叟头上冲淋而至,那水势汹涌来得突兀异常,五邪叟自纵身跃起,慌忙中竟无觅到落足之处,不到一柱香功夫,水已及颈,不再有泉水流进来。 洞中气温越降越代,流入的泉水迅速凝结,少顷,已结有一层厚冰,冒出丝丝寒气。 五邪叟被困在冰块里,急忙运功自体内逼发热量,免得被冻僵而死。 南荒五邪叟敞声道:“老夫一时大意,才致阴沟里翻船,着了价钱的道儿,其实我此来对你并无恶意,咱们讲和行不行。” 苏白风道:“说实话,我亦是误撞误摸,才找到水泉机关的枢钮,现下我也不知如何能解你之困?” 南荒五邪叟循声望去,只见苏白风半屈着身子,一只脚勾在洞壁一块突出的削大地上,用一种半倾斜的角度悬垂在那里。 五邪叟急促地道:“在你头上石岩,有五个星字形的钟乳壁洞,你只要取出刀钻之类的铁器,倒转次序逐一刺进去,若无铁器,用指劲代劳亦可。” 苏白风道:“解你之困固然可以,不过我领教过你的手段,深翻你为人狡诈多端,得要有保证才行,否则不啻纵虎出笼了。” 五邪叟厉声道:“苏白风你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吗?要知此洞机关复杂,若乏老夫指点,你一辈子休想生离这里,更何况要救赵小妮子了。” 苏白风迟疑了一下,道:“也罢,我先设法弄掉这层坚冰再说。” 骈指如戟,向排列像一列星座的五个钟乳洞逐一点去,忽然洞中隐隐泛射出闪烁不定的光华,他细一瞧,却是五股红色火焰,转眼间,洞中温度上升,那一层厚冰慢慢融解,又成了一池泉水。 刹时水声哗哗,那一池泉水往低洼之处流去,水势渐减,渗入两侧岩石的缝隙里。 正当泉水融解之时,钟乳洞内那五股火焰亦随之消失,苏白风只瞧得惊叹不已,心道那锦袍老者与五邪叟利用本岛天然环境,布置成这些机关,真是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 南荒五邪叟被困在坚冰内,至少有一刻之久,若非他功力深厚,否则早已被冻僵了,此刻身遭冰层虽已融化,但那砭肌澈骨的奇寒之感仍未消失,四肢仍旧动弹不得,一时昏迷了过去。 苏白风迅速纵身而落,只觉地面相当平滑,这刻尚是湿漉漉的,他一步上前,趁着五邪叟尚未能动弹之际,疾手拿住他的右臂,五指指尖勾住臂上脉穴,内力透出,点拍了他五处穴道。 跟着苏白风“碰”地跌坐地上,气喘如牛,闭目运气调息。 五邪叟苏醒过来时,发觉全身麻木无力,心知穴道被缺点,睁目再瞧苏白风情状,心中已经有了个概略。 他定了定神,道:“姓苏的,你中了易老儿偷袭的那一掌,原来已受了内伤,老夫虽然大意着了你的道儿,你自己只怕也无法保全了。” 苏白风不答,迳自吐纳运气,不久他一跃而起,自言自语道:“还好,不妨事了,想不到赵老爷子传授的赵门吐纳字诀会有这般妙用……” 五邪叟错愕万状,道:“你……居然在短短的时间自行疗好了内伤?然则你内力造诣已踏入三气交衡的境地了?” 苏白风微笑不语,半晌道:“若是我终身不得复出,有你作陪,倒也不觉得寂寞难堪。” 五邪叟翻目道:“真是活见鬼了,难道你不打算生出此地了么?” 苏白风道:“正如你说,此处机关重重,我又必须先行设法救出赵、白两位姑娘,却是投鼠忌器,惟恐误触机关致累及她俩丧命,故此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五邪叟怒道:“投鼠忌器个屁!老夫趁着易老儿与大禅宗动手无法分身之际,潜到这里,为的便是要指点你如何避开机关埋伏,打救那两个小妮子一道逃走,而你却是如此泄气,简直与娘儿无异。” 苏白风故作漠然,道:“那锦袍老者与你党豺互结,听你的口气似乎要出卖于他,谁晓得你安的什么心眼?” 五邪叟道:“老夫平生不相信任何人,易老人既有出卖我的迹象,我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况且……” 苏白风打断道:“以苏某之见,你的目的只怕不止于此。” 五邪叟道:“目的自然是有的,你先把我穴道解了,然后发个毒誓,答应于事成立后,陪老夫走一趟落英塔……” 苏白风心中一动,道:“要我跟你到落英塔做啥?” 五邪叟道:“姓苏的你是赵凤豪的门人,赵凤豪和落英塔那左老儿又是旧识,有你相陪要见左老儿当然方便一些。” 苏白风道:“如果我说不呢?” 五邪叟裂嘴一笑,道:“你不会说这个不‘字’的,老夫深悉你的性格,一有打救你家少主人的机会,你是绝不会放弃的,否则你个人纵在一死,又何以自问于师门?赵凤豪对你未能尽责保护少主人,又会有怎样一个想法?” 苏白风略一寻思道:“好吧,我便答应于你,但却不愿发什么毒誓。” “你想事后反悔?” 苏白风正色道:“你瞧苏某是这种人么?” 五邪叟凝目望了苏白风好一会,道:“老夫说过,生平不信任任何人,目下却权为相信你一次也罢,咱们一言为定,我带你们逃出本岛,之后,你陪我到漠北落英塔去。” 苏白风暗暗苦笑,他做梦也料不到自己会和这无恶不为的南荒妖人拍档合作,眼下时机紧迫,自己只好权宜应变了。 当下伸手解活了五邪叟身上受制的穴道,五邪叟纵身跃起,拍去衣袂上附着的冰梢,说道:“易老儿欲与大禅宗分出胜负,大约总得在千招以上,咱们务须争取时间,及时将人救出来。” 说着,飞身在钟乳洞内连绕数匝,双手并不时在壁上敲击,苏白风见他满洞乱转,不觉纳闷十分。 他的视线不禁随五邪叟打转但见五邪叟在特殊怪特的坡陀大石前定身,单掌往石上一拍,那块坡陀大石竟似毫无重量,经一拍之势自动凹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圆形的洞门来。 五邪叟自怀中取出了一只铁钻,开妈凿敲石墙,苏白风在旁瞧见他东一撬,西一凿,用力急重忽轻,为之惑然不解。 他正待上前一同挖掘,为五邪叟喝止道:“莫要妄动!你莫小觑这堵石墙,其中按埋有精巧机关,若敲钻不得要领,机关立刻发动,老夫可不打算陪你送死。” 苏白风连忙缩手回来,他一心顾赵嘉玲安危,虽则五内如焚,却不能动手帮忙,只有在一旁干瞪眼焦急。 五邪叟迳自埋头挖撬,突闻“叮”地一响,钢钻似乎敲着一块坚硬物体,钻尖爆出数道星花。 五邪叟同声喊道:“伏下,快伏下……” 苏白风反应好不快速,闻声身躯疾地一倾,随着五邪叟贴地往墙角急靠,“哗啦啦”一大响,上方一大片石墙有如崩山滚石似地倒塌下来,巨响在山腹中激荡不已,声势十分吓人! 苏白风及五邪叟伏在石墙内角,好半晌才爬将起来,他们的身上罩满了尘漫石屑,宛若二尊泥人,情状狠狈非常。 五邪叟眦牙裂嘴道:“总算让你见识到了,适才我钢钻点错了一点部位,若非我及时出声示警,咱们躲慢一步,定必被石墙压死无疑。” 于是二人从断墙横跨过去,眼前景物一变,苏白风意识到自己又回到那间囚禁赵嘉玲的石室了。 苏白风游目四顾,但见屏角绻伏坐着二个身段纤细的女子,正是他朝想夜思的少主人赵嘉玲。 坐在她身旁的,则是钱继原未过门的妻子白楠。 苏白风心动非凡,低呼道:“赵姑娘,你没有事么?” 赵嘉玲美目掠过一丝惊惧之色,道:“好吓人啊,刚刚那堵的石壁空然倒塌了大半,我还以为有人被压在石墙底下的了……” 苏白风见她一派震骇恐惧,楚楚可怜之态,不忍之意油然而生,上前伸手欲将她扶起,这才醒悟到她仍然被制住穴道,不能行动。 那锦袍老者点穴的手法甚是奇特,苏白风揣摩了许久,费去不少时候,方始解活了赵嘉玲及白楠的穴道。 五邪叟的旁侧连声催促,赵嘉玲望了他一眼,吃惊道:“这人……这人可是凶魔恶人,大哥你怎会……” 苏白风唯恐赵嘉玲之言触恕五邪叟的凶性,致令他反颜相赂,忙截过话头,低声说道:“五邪叟现下站在咱们这一边,帮我们逃出此地,详情我以后再告诉你。” 赵嘉玲眼中露出迷惑之色,忍住不再多问。 白楠道:“继原呢?他在那里?” 苏白风犹未答话,五邪叟已自冷冷说道:“你是说姓钱的小子么?刻前他已和大禅宗及赵凤豪的妻会合一处……” 正说间,石屏后面断断续续传来叱咤呼喝以及掌劲飙声响,五邪叟面色微微一变,急道:“听见没有?禅宗与易老儿之战,马上就见分晓了,胜负一分,易老儿很快地会找到这里来,咱们得快点离开。” 白楠高声道:“我不走,继原还在这里,我怎能与人先走。” 赵嘉玲道:“我也很耽心家母的安危,还是留在此等她的好。” 五邪叟目露凶光,咆哮道:“苏白风,你怎么说?若因这两个小妮子拖延,而致误事,老夫不管如何,先毙了她们两人再讲!” 赵嘉玲不服道:“你有这份能耐么,若非我身遭你们诡计暗算,焉有如此容易被擒的道理。” 五邪叟暴跳如雷,呼的一掌便住赵嘉玲劈去。 刹时风声斐然,一阵森寒凌厉之气直袭赵嘉玲肋下,赵嘉玲娇躯一纵一旋,飘然闪开数尺,轻盈灵巧之极。 苏白风见她一身功夫犹在,私心稍慰,朝五邪叟冷冷道:“你若敢对咱少主人无礼,苏某对你亦不客气了。” 五邪叟气得哇哇大叫,道:“她们两人不愿出去,姓苏的,你对老夫怎生交待。” 苏白风默然不语,半晌始转向赵嘉玲及白楠,道:“你我留在洞中无济于事,不如先设法护送你们离开了午峡之后,下佣再回转来,与禅宗等人会聚,而且以禅宗之能力,谅他的敌手绝对无法得了好去,少主人以为下佣此议如何?” 他显然有意隐藏锦袍老者的实力,使二女不复有不安之念,其实苏白风自家心里,何尝不是忧虑忡忡。 他亲身领受过锦袍老者之掌,焉知其功力强绝一时,天下再难找到匹敌之人,是以对禅宗与锦袍老者之战,竟也无丝毫把握。 赵嘉玲想了一想,道:“大哥竟作此言,小妹是唯你之方是从。” 话声温柔无比,苏白风情不自禁自心底浮升起几许温馨的感觉。 白楠不再坚持,四人当即绕过断墙,沿着甬道疾奔,五邪叟当先领路,苏白风断后,两女在中间,约莫奔行了一盏茶功夫,甬道愈走愈是狭窄,诸人几次察到两侧的山岩陀石,衣服被勾裂了数道缝口。 一道迷蒙的线自前方不远处透射过来,四人加紧脚步行去,将近透光之处时,蓦地人影一闪,一人站在甬道当口! 纵然在微弱的光线下,苏白风仍一眼变出来人正是那锦袍老者。 那锦袍老者不迟不早,适于这时出现,又正好挡身在甬道当口,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打从这条秘道逃走,诸人无不大吃一惊,都觉得今日走脱的机会,简直已可说是微乎其微了。 但最震骇讶异的还是苏白风,他暗暗忖:“看来形势极为不妙,这锦袍老者竟于斯时现身在此,莫非……莫非大禅宗已落败在他的手下?” 刹时他脑际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若连大禅宗都无能与此人相杭,那么说得气馁一点,中原武林,包括已告退隐的前辈隐者在内,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强胜过锦袍老者的高手了。 四人尽管心中打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五邪叟暗地拉了苏白风衣袂一把,低声道:“咱们中任何一人都远非易老儿之敌,必要时咱们得联手御敌总比各自为战要多上一线生机。” 苏白风不作声,五邪叟复道:“我知道你们自命侠义道中的人,向作与以多为胜,但眼下情势不同,你非那么固执不可么?” 苏白风缓缓道:“这话也有道理。” 五邪叟道:“话虽如此,纵令咱们四人同时出手,亦难逃被擒或被杀之祸。” 毫不隐讳表露出内心震撼惊怯之情,他十分明白,锦袍老者第一个出手的对象,心是他这个叛将无疑。 锦袍老者目光在四人上下打量一忽,阴笑道:“尔等须得小心了,老夫将把你们统统拿下。” 他视线落到五邪叟身上,又道:“至于你,俞大先生说过你气性急燥,往往败事有余,成事不足,早有除去你的意思,现在你竟作出阵前通敌之举,不待老夫动手,你还是你自己料理吧,若必欲我亲自出手,可就你好受的了。” 五邪叟可不必则声,暗暗运功聚力,蓄势待发。 锦袍老者冷笑一声,双手若无其事一扬,当面拂去,他袍袖抛拂之间,看似毫无劲道可言,五邪叟却一连使出四、五招封拆,接着又跄踉倒退了五步,被迫得手忙脚乱,方始破解了对方一拂之势。 五邪叟一身功力已具相当火候,却居然在一个照面间,便露出败象,旁观诸人的震骇,自是不再话下。 锦袍老者非但出手高深莫测,步法亦灵动奇幻无比,他身形愈迫近,三招之内,业已欺入五邪叟掌影中。 眼看五邪叟难逃被抢之祸,苏白风陡地一声大喝,声如雷动,双掌翻抡,迅速扑向战圈。 他左手一扬,发出一股强劲绝伦的掌力,有如怒涛狂潮一般,往锦袍老者背后涌卷而去。 这一着乃是名噪一时的“赵门五节刀”绝技,掌力发出之时,便如利刃加身,威力非同凡响。 锦袍老者直到掌力压体时才挥手倒拍出一掌,他虽然功力盖世,却也不敢小觑苏白风这一记“五节刀”。 他前后应敌,力量登时分散许多,五邪叟节节退向甬道左侧角落,得以缓过一口气,苏白风亦乘机扑地跃出圈处。 五邪叟喘息着大气道:“待我擒下苏白风等人,上座可否容许我将功赎罪?” 此言一出,苏白风对他泛生无比压恶之感,他早知五邪叟为人狡诈多端,奸滑如狐,却也不料他反复如常一至于此,何况自己才刚刚出手解了他一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卖自己等三人。 锦袍老者只是阴阴一笑,默然不语。 五邪叟额上冒出汗渍,道:“当日是俞大先生自南荒把我请出来共襄大事,你可无权对我作任何处置……” 他忽然无端端打了个寒噤,停止话声,缘因他留意到锦袍老者凶睛圆睁,杀机大盛,完全不理会自己所言。 这会儿,外头突然亮起一阵阵清脆脆的木鱼声响! 那木鱼声一连敲了十二下,声音不高,却是铿锵有力,自有一种不可言谕的神奇力量,令人一听之下,灵台顿生清净淡沂的感觉。 苏白风只觉心里狂跳不止,默默对自己说道:“十二响?十二响……能以达摩功敲十二响的和尚,那便是少林掌门方丈亲自来到了……” 赵嘉玲悄悄移近苏白风峰侧,细声道:“苏大哥你听清楚了,那木鱼一共敲了十二响,姆妈对我说过,若听到有人敲响十二声木鱼,即是少林方丈到了。” 苏白风点点头,道:“但不知少林方丈是无意误闯至此,或是有意到子午峡来的?” 白楠插口道:“日前我与原曾在撤拉木桥附近遇见少林方丈,他为了追寻失经已下山多时,依我瞧,多半是他获得什么线索,追寻到此地来。” 苏白风道:“极有可能是如此。” 锦袍老者头也不回,冷冷道:“两位既然来了,便请现身罢了!” 苏白风心念一动,暗忖:“怪哉,只有木鱼声响传过来,他怎样知道来者有两个人?难道不成他听觉之灵敏,居然已入剖析入微的地步?” 诸人侧耳倾听,果然发觉甬道外边传来跫然足音,那脚步声响一重一轻,却极含混难辨,若非锦袍老者出身喝破,他们决计不会注意到,有两个足时夹杂在一起,于是之故,对锦袍老者的功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少时,足步声响已变得甚是清晰。 众人目光到处,但见一前一后走来两个和尚,为首一僧年事颇高,身着白色袈裟怀抱着一只乌黑的木鱼,走在后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苏白风入眼识得认出他是法明和尚。 白袈裟僧人来到切近定身,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声音有若百钟齐鸣,凝聚在半空久久不散。 锦袍老者徐徐回转身子,面对白衣僧人道:“果然有点门道,看来你竟是少林方丈了?” 白袈裟僧人合掌道:“不敢,贫僧青木,目下接掌少林第十二代门户。” 锦袍老者双目一凝,道:“大师凌晨率人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青木大师瞟了身后的法明一眼,法明道:“施主可曾耳闻鄙寺失经轶故?掌门方丈离开嵩山少室,为的便是寻找这一部失经。” 锦袍老者道:“是金钢经么?” 法明道:“施主不必明知故问了,我们适才路过子午峡口,不期遇见大禅宗及赵凤豪夫人,承其指点有关金钢经的线索……” 锦袍老者道:“是以你们便寻到这里来?” 法有道:“金钢经关系少林一脉盛衰,贫僧等乃是志在必得,相信施主必能与我们一个满意答复。” 锦袍老者嘿然冷笑数声,没有立即回答。 苏白风忍不朝锦袍老者道:“苏某敢问一句……” 锦袍老者道:“问吧。” 苏白风沉声道:“方才法明禅师提及在子午峡口碰上大禅宗,敢问禅宗与尊驾之战孰胜孰败?结果又如何?” 此时此地,场中诸人齐地露出紧张的神色,屏息等待锦袍老者的答复。 锦袍老者冷冷道:“你要知道结果么?禅宗的佛门降魔七曲,本可无敌宇内,奈何时进不济,今日遇到老夫,一代宗师,终于栽了个筋斗!” 苏白风一震,脱口道:“你……你是说禅宗竟然落败在你的手下?” 锦袍老者道:“大禅宗在千招之上,被我的金钢指将他僧袍撕裂了一小块,他自知难以与我匹敌,遂自动罢手认负,应允退出此谷……” 群豪面面相觑,则声不得,大禅宗之败,虽早在他们意中所料,但至少在私心底下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如若大禅宗也不敌,则此人横行天下,再难找出与其抗衡之人了。 而大禅宗以行将就木之龄,远离西域潜修之地重入中原,末了仍不免栽上一个跟斗,一切英名尽付流水,更令人扼腕不已。 锦袍老者续道:“禅宗还算知机得早,否则续战下去,他想走也走不成了!” 词色间,隐隐露出予智自雄,陴睨当世的气概。 苏白风见到对方那股狂态,内心顿生不服之感,说道:“尊驾虽然击败了禅宗,其实亦只能于久战之下,赢他一招半式而已,若说要一举毙敌或使禅宗受伤只怕还无此能力。” 锦袍老者眼中透出慑人心神的光芒,冷笑道:“你懂个什么?老夫尚未把金钢禅练到得心应手的地步,假以时日,嘿嘿,禅宗绝对无法在老夫手底走过百招!” 青木大师喧了声佛号,道:“善哉,敢情施主已练就了佛门金钢无上心法?” 锦袍老者冷冷道:“大师还预备索回那一部金钢经么?” 青木大师恍若未闻,喃喃道:“记得青杏师兄圆寂之际,为我少林一门隆替盛衰卜了一课,咯谓少林子弟虽则人才辈出,却无人有此福份练就金钢心法,须假藉外人之手,难道这是天意?……” 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道:“然而贫僧在祖师灵前立下重誓,非将金钢经追回,重振少林一脉不可,施主看着办吧!” 锦袍老者声调一冷,道:“大师自问比之西域禅宗如何?” 青木大师道:“禅宗为天下推举为佛门旷代高僧,贫僧何德何能,焉可望其背。” 锦袍老者道:“这就是了,老夫犹未上少林寻你们晦气,你倒先找上老夫了,嘿嘿,可莫怨我心黑手毒。” 青木大师面不改容,道:“动手之前,贫僧有一事相询……” 锦袍老者道:“怎地?” 青木大师一字一字的道:“金钢经现在可是在你的身上?” 锦袍老者爷天冷笑,却是一言不发。 青木大师道:“施主既不则声,想来是默认了。” 锦袍老者阴笑道:“实与你说,金钢经书业已被俞大先生毁去了!” 青木大师听得有若巨雷轰顶,神容连变数变,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反观法明及苏白风等人亦为之愣愣立在当地。 半晌,青木大师呐道:“施主这么做必有道理,必问其故?” 锦袍老者道:“老夫既已练成经书上所有神功,还要它则余?再说经书一毁,其他人再无练就金刚心法机会,老夫岂非可以为独霸天下的地位么。” 青木大师:“姑不论施主所言是真是假,咱们先动手罢。” 锦袍老者冷笑一声,骈指虚空一划,说也奇怪,那坚逾磐石的岩地上,粉屑横飞,竟随着他指尖虚空所至,划下了半道圆形的深印,底部朝壁,深达尺许。 诸人见他轻松写意的露了这一手,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寒气,即连少林方丈青木,亦油然产生不如之感。 锦袍老者厉声道:“青木掌门!老夫要和你赌顶上这颗人头,你可有这个胆气?” 青木大师怔道:“愿闻其详。” 锦袍老者道:“老夫这就站在界线之内,贴壁而立,由大师接连发出五掌,若是我被迫越出界限一步,便算输了,反之,五掌过后,如老夫仍然立线内,则大师自动割下项上首级,你敢不敢试上一试?” 青木大师犹自沉吟未答,久未闻开口的五邪叟突然插口道:“此议显有不公,这道半圆界线乃是底部朝墙,青木方丈出掌时,你后背靠岩壁支撑,则他惟有迫你向左或向右移动,始能越出界线,然而正面出掌,欲迫对方左右移动,几乎是办不到的。” 锦袍老者狠厉地瞪了五邪叟一眼,冷然道:“谁要你多口!须知你自身难保,待老夫解决了少林和尚,哼,哼,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转朝青木大师道:“大师若也认为此议不公,咱们可以调换过来,由你站在界线之内,老夫发掌……” 青木大师面色沉重,道:“贫僧当然尽力以赴,俾求接满五掌之数。” 说着,一步跨入界线之内。 锦袍老者道:“五掌倒大可不必,由老夫发招只要两掌就够了,大师站稳了。” 众人见他自负如斯,俱都露出又惊又疑的神色,锦袍老者此语的是大过惊人,青木身为少林掌门,乃当代有数宗匠之一,岂有连二掌也接不下的道理?不过对方话说满了,则心有所恃,故此他们都免不了一番担心。 锦袍老者猛吸一口气,全身锦袍倏然无风自动,呼地彭涨起来,紧接着双掌一扬,一道强刚无匹的掌风应手而出。 一霎之间,“嗡”“嗡”之声大作,周遭激起一层气团,一如他全身千万毛孔都射出劲风似的,威势甚是惊人。 苏白风忍不住大吼道:“金钢掌!” 那锦袍老者所修习的乃是金钢经上所载,内家第一至刚猛的金刚心法,此刻第一个照面便使出这种内家至刚神力,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当今天下能接得住一掌的人,怕是寥寥可数了。 青木大师神情严肃已极,袈袖一拂一卷右手闪电一翻,击出一记少林“百步神拳”。 青木终身浸淫少林绝学,走的亦是刚劲路子,这一招百步神拳发出,确是全无眦议,气势上较之敌手那一掌,似乎遑不多让。 双方先后发动,一时嘶嘶之声大作,说时迟,那时快,青木大师苦苦支撑之下,额上汗珠陡现。 他马步一阵浮动,一脚踏在左面界线上身躯摇晃欲坠,看情形只要对方掌上再多加几分力道,定必被逼出线外无疑。 旁观诸人只瞧得一颗心几乎跳到腔口,为青木捏了一把汗。 正危急间,青木蓦地仰面大喝一声,掌心再度自袈袖中猛吐出去,锦袍老者生似未曾料到对方仍有余力再战,下意识身往后退,自动停手,身上锦袍随这垂落下来,恢复了通常形状。 青木大师一足仍然踏在界线上,身躯连晃两晃,终于站稳了下来,只差分许,便得被逼出界线以外。 锦袍老者冷冷道:“方丈武功精奥,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你接下第一掌,到第二掌上,依然非得认输不可!” 青木大师胸前起伏不停,道:“施主发掌吧——” 锦袍老者单微舒掌,臂连颤数颤,发出“呜”地一声怪响,第二掌眼看就要发出。 这当口,蓦然一道清越的声音道:“檀越住手!” 数条人影迅速奔到,众人举目望去,那当前一人赫然是西域大禅宗,在他身后紧跟着老妪和钱继原两人。 白楠瞧见心上人安然无恙,欢叫一声,投入钱继原怀抱。 钱继原满露受怜的神色,喃喃道:“楠妹你………憔悴多了,这一阵子真是累你受苦了……” 白楠眼睫迸出两行泪珠,道:“只要大哥你平安无事,我,我受此苦又算和了什么?” 钱继原轻轻将白楠推开,白楠这才醒觉到他们当着众人面前颇有失态,忙收泪站在钱继原身侧。 苏白风瞧见他们这一对爱侣亲昵之状,胸臆不知如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发现赵嘉玲眼色斜看着他,慌忙将自己目光移开,心头“砰”“砰”而跳。 老妪移身靠近赵嘉玲,低道:“玲儿,你没有事吗?” 关切爱怜之情,溢于形表。 苏白风心中感慨万端,暗想:到底是亲生骨肉、舐犊之私,故而关怀怜爱的情状,发自内衷。 锦袍老者皱眉道:“禅宗缘何去而复返?” 大禅宗道:“老衲退出子午峡后,适巧遇上少林方丈,因料你们必然会动上手,故此赶回来瞧个究竟。” 锦袍老者怒道:“这也算是理由吗?” 大禅宗淡淡道:“刻前老衲亦曾思之,个人成败事小,若是见死不救,岂非有违我佛慈悲本旨,佛祖有云:‘无性无灵,佛亦不真。’……” 锦袍老者道:“去它的禅机玄学!你说,今日你打算如何?” 大禅宗道:“老衲要此处所有之人,随我一道退出本岛,谅施主不致反对吧。” 锦袍老者道:“禅宗,你忘了你才败在老夫的手中吗?” 大禅宗淡淡道:“败则败矣,古人不以成败论英雄,老衲乃佛门中人,固非英雄人物,亦无法勘破尘俗嗔念,但仍不将成败放在心上,而且老衲之败,未见得就是施主之福,日后施主当可体会此言的深义。” 苏白风见他淡淡数语,便将武林中人整日追逐的成败大事轻淡描写过,心想到底是有道高僧,胸襟恢宏异于凡人,不禁大生敬慕之感。 锦袍老者道:“然则大师打算再与我动一次手吗?” 大禅宗道:“施主武功固高于老衲一筹,只是非到千招之上不容易分出胜负,在这一段时间里,苏檀越等人大可以从容离去,你的手下人数虽多,却绝对拦之不住的,施主三思。” 锦袍老者眼色阴睛不定,默默呆立半晌,转身便走。 他的身影瞬即消失在甬道黑暗处。 法明禅师道:“方丈,咱们还未追回失经呢。” 青木大师轻喟一声,道:“此人既是推得一干二净,在未经证实经书是否被毁之前,人有寻找俞肇山俞施主问个清楚了。” 大禅宗略过五邪叟,道:“施主可是不久前,冒老衲之名四出作案的南荒五邪叟吗?” 五邪叟毫不在意道:“实不相瞒,宝鸡及阳平附近城镇三十余口人命,确是我的杰作,至于所以冒禅宗乃是经过俞大先生授意……” 大禅宗道:“你已承认不讳,老衲虽是许久未开杀戒,说不得只有代无辜死者向你讨个公道才是了。” 五邪叟摆手道:“慢慢来,姓苏的适才曾应允陪我到落英塔走一遭,神宗毙我于此,岂不使他落个背信之臭名?” 大禅宗白眉微皱,道:“此话可真?” 苏白风无奈,遂将当时自己如何被迫答应之情形叙述一遍,老妪一听他竟是为了自己爱女之安危着想,也就无话可说了。 赵嘉玲偎近苏白风身侧低声,道:“大哥你用心良苦,我心里感激得紧,只是这妖人险恶多诈,要你与他同行,甚令人放心不下。” 苏白风淡淡一笑,道:“姑娘释念,下佣深知他的底细,焉有不小心防范的道理。” 大禅宗道:“凡事莫非前定,苏施主,你既已答应于他,就陪他去吧……”当先举步而行,众人跟随在后,沿着一条秘径出得小岛,不一刻,便将子午峡远远抛在后面…… ※※※※※※ 这时候,俞佑亮正踏上通往关处的道路,目的地是漠北落英塔。 他从京城买马西行,一路上餐风饮露,席不暇暖,一个月后始进入甘肃境内,这日来到嘉峪关附近的肃州,预备寻个客店打尖歇息,忽然前面街道上并肩走来身穿皮领,手牵双峰骆驼的大汉。 从他俩人的身上装束,一望即知是来自塞外游牧部落,这肃州本为当时东西丝路必经之地,汉、回、藏各族人民杂陈,塞外牧人在此出现本无足为奇,俞佑亮感到扯眼的是系在他俩身上的二只钢钹。 再细看,对方二人长得身高体阔,举手投足之际,粗犷挺拔一股豪迈之气呼之欲出,极是惹人注目。 俞佑亮暗暗忖道:“这俩我虽作牧人装束,但随身带有兵刃,可见必是武林中人,我要到落英塔去,正不知路如何走法,何不上前向他们打呼一下?” 当下大步到两名大汉面前,躬身抱拳,施了一礼道:“两位请了。” 俞佑亮道:“敢问两位可是来自关外大漠?” 两个大汉神微微一动,那虬髯汉子道:“不错,咱们两人经常来往关内及大漠,是个经商行旅。” 俞佑亮下意识瞥了他们二人身上的兵刃一眼,心道对方分明是武林中人,不知如何却自称行商,不觉忖了一忖。 两名大汉敢情已瞧出俞佑亮疑惑之状,相互打了个眼色,左边一名生得魁梧的汉子,伸手将骆驼上驮着的大包袱拍得“砰”“砰”作响。 一面道:“通常咱们大多是将关内的丝缎茶药等物,运到漠北换回皮革或骏马,现在包袱内装的正是二十匹丝缎,咱们正要启程出关呢。” 俞佑亮道:“两位既是经常来往于大漠南北,则区区算是问对人了。” 语声微颤,复道:“在下想打听一处地方。” 魁梧汉子道:“何处?” 俞佑亮道:“落英塔。” 那两名汉子神色剧烈的变了一变,虬髯汉子轻咳一声,道:“落英塔?咱们倒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他虽则一味否认,然而俞佑亮内心却隐隐生出对方乃是说谎的感觉,一时之间也不好多问了。 有顷,俞佑亮道:“然则阁下总必知晓星星峡之所在了?” 两名汉子彼此对望一眼,右边的虬髯汉子道:“那星星峡便在马连井子附近,从此地到星星峡路甚难走,鲜少商旅往来,你该不是要到那个地方吧?” 俞佑亮道:“区区前往之处,必须经过星星峡,足下可否赐告如何走法?” 那虬髯汉子大口一张,正待说话,他身侧的魁梧汉子抢着道:“你出关后,可沿丝道西行,一处‘双塔堡’的地名,再转向北面,常人三日的足程,便可以抵达峡道之中。” 俞佑亮见他言词闪烁,方自皱起眉头,虬髯汉子已接着说道:“咱哥儿俩人有一事相托,但望足下慨然允诺——” 俞佑亮一愣,道:“怎么?” 虬髯汉子道:“不瞒足下,咱哥儿俩原来也计划于今晨动身到星星峡,但临时却有事须得赶往另一个地方……” 俞佑亮皱眉打断道:“尊驾请将相托之事说出。” 虬髯汉子道:“你顺道之便,能不能牵走这两匹骆驼?”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我仍不明白意思,若要我带走牲口,却又牵到那里去?” 魁梧汉子道:“自然是带到星星峡了,到达该处后,将会有人等在那里把骆驼牵走。” 俞佑亮道:“尊驾二人未尝亲自前往,等在那边之人又怎生知晓骆驼的主人是谁?” 魁梧汉子道:“那人纵不认得这两只骆驼,见到骆驼上驮着的包袱也就可以认出来了,此举在你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却帮了咱哥儿一个大忙,足下何乐而不为?” 俞佑亮沉吟一下,视线落到骆驼峰上的包袱,沉道:“敢问包袱内所装何物?” 魁梧汉子道:“在下已经说过,包袱里装的尽是缎布帛等物事,足下要不要打开来瞧一瞧?……” 俞佑亮随口应道:“不用。” 私心里却是疑云产生,忖道:“这两人相托之事,虽是说得极有道理,但总透着几分古怪,若答应于他,则前路尚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如率然予以拒绝,在人情上又说不过去,看来是没有什么那考虑的了。” 久久沉思不绝,虬髯汉子见他面有难色,忙道;“足下若觉得一人照应两匹牲口较为不便,就请你先带走一匹如何?另一匹骆驼咱们日后再想法自己送去……” 俞洁亮终于下定主意,道:“好,就这么办,在下把牲xx交与那接应之人后,回来后又如何交待?” 虬髯汉子道:“五日之后,咱们在此相候。” 言罢,留下一匹骆驼,偕着他的同伴牵另一匹牲口走远。 俞佑亮待得他们走得不见踪影,才忽然想起自己犹未请教对方二人的姓名,还有那等在星星峡接应之人,他的形状模样?不禁暗暗自责自己的大意疏急。 他望着身旁那只骆驼呆立了半晌,忖道:“我已经允诺他们将牲口送到,我论如何都不能不践约了。” 旋又忖道:“希望一路上不要发生任何意外,那左姓奇人早就打发人传讯与我,要我到落英塔一行,许与父母之死有关,据说他是爹爹好友,或能透露给我一些秘密亦未可知……” 他心中思虑纷纷,茫茫然拉起缰绳,一人一驼往西方行去…… 俞佑亮离开肃州镇集不久,街道拐角处突然又走出了先前那两名大汉,在他俩身旁则是那一只未被俞佑亮带走的骆驼。 那虬髯汉子道:“大哥,你肯定他会依照你指示的路线前往吗?” 魁梧汉子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道:“老二你毋庸多虑了,漫说他在这附近人生地疏,出关后人烟绝无仅有,想打个问路的人也是困难,此外他有什么理由不信赖咱们,不照我所指的道路行走?” 虬髯汉子道:“依你所指示的途径,那么他是一辈子也到不了星星峡,更别想找到落英塔所在了,是吗?” 魁梧汉子含颔道:“不错。” 他忽然低噫一声,低呼道:“又有点子来啦,咱们暂且避开一边。” 虬髯汉子点点头,牵起骆驼随同魁梧汉子没入左侧一条横巷,须臾,街道末端走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旅者。 右首一个老人长得满脸邪相,咧嘴说道:“姓苏的你我一口气走了三日三夜,从高台赶到肃州,也该寻个客店好生歇一歇了。” 左边一名青年未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此地就是肃州吗?那么离星星峡已经不远了,就这里酣息一下也好,出关后咱们路径不熟,正该找个人问问道路如何走法?” 不用说,这两人便是连袂同行的苏白风与南荒五邪叟了,他俩挤过街道上拥来攘往的行人登上了一家酒楼。 横巷里钻出来那二名大汉,老大道:“踩上去。” 将骆驼系在酒楼旁侧的马厩里,然后拾级登楼,当前的虬髯汉子环目四望,只见苏白风及五邪叟正坐在临窗的坐位,吐酌对饮。他向身后的虬髯汉子打个眼色,二人举步上前,冲着苏白风抱拳一礼,道:“敢问这位爷台可是来自中原,准备出关外塞外一行?” 苏白风上上下下打量来人一番,惑道:“阁下从何猜知?” 那魁梧汉子眨眨眼,道:“难怪爷台猜疑,咱哥儿俩在肃州贩牲口多年,来往旅人见得多了是以只要一瞧他们模样装束,便可知晓他们的来地去处,这完全是长年累月积下的经验,百无一误……” 苏白风道:“然则阁下打算向我兜售牲口吗?” 虬髯汉子待要再说,那南荒五邪叟忽然伸手一按对方肩胛,邪笑道:“好朋友,你先坐下来谈谈,说不定老夫真要买匹骆驼。” 虬髯汉子右肩吃对方手掌按住,而色陡然变得惨白无比,斗大汗珠自两颊涔涔落下。 一旁的魁梧汉子观状大吼一声,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手掌疾地一翻,平平击在桌上,“砰”地一声巨响,杯盘横飞,桌面登时裂为二块——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二回 那魁梧汉子一掌将桌面击为两块,酒楼上一众酒客的视线地集中于此,齐然露出又惊又骇的神色。店伙更是吓得不敢作声,只有立在一旁瞪眼焦急。 苏白风面色平平不变,却暗暗奇怪南荒五邪叟何以故意各前来兜售牲口的两名汉子挑隙。 南荒五邪叟一手仍按在虬髯汉子的肩胛上,邪笑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朋友你真是贩卖骆驼的贩子吗?” 一的隐隐罩住对方肩上穴道,内力源源透出,虬髯汉子面色愈发显得惨白,疼痛得几乎连气也透不出来。 他强忍痛楚,道:“你……先放开手来……” 五邪叟相应不理,道:“好朋友,你若不从实道来,可有苦头够你尝的。” 虬髯汉子呻吟道:“小的在此的贩卖牲口营生,为时已久,着实不明白老先生之意。” 五邪叟道:“你倒是口硬得可以,老夫若不能使你吐出实话,就算我心不够狠,手不够辣——”口发阴笑之声,右手五指一加劲,逼出一股强劲的潜力,虬髯汉子一声惨呼,险些昏迷过去。 他出手之狠辣,果然异于常人,苏白风暗道这五邪叟到底是邪道中人,故以行事亦不脱其凶恶本性,一时看不过眼,说道:“你出手这般重法,他都快要被你活生生折磨死了,如何问得出话?” 五邪叟凶目一翻,道:“姓苏的,老夫行事用着你多管。” 一旁的魁梧汉子冲着五邪叟大吼道:“你再不将咱二弟放下,老子对你不再客气了!” 五邪叟怪笑道:“少冒火气,你那二弟在老夫掌握之中,还是安份一些的好。” 魁梧汉子勃然大怒,欺身迫到近前,左掌一挥,对准五邪叟颅猛力劈落,另一掌同时赂对方的小腹击去。 他这双掌齐出,掌劲飙风震得周遭气流“虎”“虎”有声,苏白风瞧出他的功力非同凡响,远非江湖的混混的二三流角色可比,不由皱皱眉头,暗自思索这两名自称贩卖牲口的汉子的来历。 五邪叟怔道:“朋友,你手底下倒是扎实得很。” 他似乎也料不到对方的掌力会高强如斯,一愕之下,空出的一手疾地封迎面上,谁料那魁梧汉子发掌之势如云如水,五邪叟一手才出,他已飞快的换了一招攻上,五邪叟被迫得只有撤身后退。 五邪叟掌制正那虬髯汉子见机不可再,身形如闪电般一闪,便已脱出五邪叟的控制,反过身来就是一掌。 虬髯汉子掌力之重,丝毫不亚于乃兄,破空发出“呜”地一响,五邪叟立刻陷身危境,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两人掌力堪袭到,五邪叟慌忙一个旋身,自斜地里窜将出去,仓促间立安不稳,一连倒退了五步方始站稳。 虬髯汉子待要批掌再攻,那魁梧汉子及时大喝道:“二弟,住手!” 虬髯汉子面露忿色道:“这老家伙适才把我整得够惨了,此仇岂可不报?” 魁梧汉子朝他打了个眼色,虬髯汉子悻悻地收掌回来,怒目盯住五邪叟。 南荒五邪叟缓过一口气,道:“牲口贩子会岁有这等高强的武功吗?尔等这是自露马脚了。” 苏白风自始至终负手在旁观看,虽然忍住没有出手,但目观那两名汉子掌力神威,内心不禁大为震动。 他霍地长身立起,发话道:“两位是何方高人?” 二名汉子斜目望了苏白风一眼,依旧没有回答。 苏白风动怒,吸了口气再次问道:“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魁梧汉子迟疑一下,道:“尊驾既不愿意买骆驼,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少陪。” 拱了拱手,当先举步朝木梯行去,虬髯汉子继后跟上,蓦地人影闪动,南荒五邪叟抽身拦在他俩面前。 魁梧汉子生似早就料到预言会这么做,一点也不以为奇,道:“老先生尚有何见教?” 五邪叟笑道:“老夫拿不定要不要买只骆驼代步,你领咱们去看牲口马——” 魁梧汉子大喜道:“如此甚好。” 当下四人鱼贯下得酒楼,来到后院的小巷里,只见一匹高大硕壮的双峰骆驼系在巷角木柱上,驼背上驮着一只白色大包袱,极是引人注目。 五邪叟打量了那骆驼一会,道:“这匹骆驼骨瘦如柴,只怕走不起长路。” 苏白风暗自不解,忖道:“那骆驼分明生成如此硕壮,五邪叟怎么要颠倒事实,说牲口骨瘦如柴呢?……” 虬髯汉子苦笑道:“老先生你太过于挑剔了,刻前有一位少年人才买了一匹骆驼去,现在就剩下这一匹了。” 苏白风心念微微一动,道:“那买了骆驼的少年,定必是要出关去是罢?你可知晓他是谁吗?” 虬髯汉子道:“那少年一身布衣装束,相貌清秀,不知是何方人氏?但听说欲出关到落英塔去。” 说话间眼睛连眨,令人猜不透肚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白风默默道:“去落英塔?莫非是俞老弟不成?” 五邪叟神色亦自一变,道:“也罢,这匹骆驼老夫买下了,多少银子?” 魁梧汉子道:“七十两。” 五邪叟与苏白风同时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 苏白风道:“七十两?这么便宜,坊肆上一匹马就要卖到六、七十两银子啦,你是在做蚀本的买卖了” 魁梧汉子道:“咱哥儿在江湖上混混,买卖牲口并不全是为了一个利字,时而也利用机会结交几个朋友,像两位……” 苏白风双目电光一掠,打断道:“莫非阁下有求于咱?” 魁梧汉子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背上驮着的白色包袱,道:“便是为了这个包袱——” 五邪叟道:“你可以将话说得明白一些吗?” 虬髯汉子道:“敢问老先生与这位弟台,出关后意欲何往?” 五邪叟沉声道:“落英塔。” 魁梧汉子和他的同伴彼此对望了一眼,道:“这就是了,两位要去落英塔,那星星峡乃是必经之地,二位顺道之便,可否将包袱带往……” 五邪叟截口道:“关外的地势,你很熟悉吗?” 虬髯汉子道:“咱哥儿俩经常来往关内及大漠做买卖,这里附近每个地方无不了如指掌,老先生若要问路,算是问对人了。” 苏白风道:“便请踢告此去到落英塔的路如何走法?” 虬髯汉子双眼连眨,道:“二位出得嘉峪关后,西向沿丝道而行,到达一处‘双塔堡’的所在后,再转向北行,约莫三日脚程便可进入星星峡,那落曲塔便座落在峡口的北端附近……” 五邪叟阴xx道:“你没有说错吧?” 虬髯汉子干笑道:“数年来咱等出头下十余次之多,每次都会经过星星峡,焉有道路说错的道理,老先生是说笑了。” 五邪叟道:“方才你提到,要老夫顺道把包袱带到星星峡去,那包袱里所装何物?” 虬髯汉子道:“包袱内装的乃是关中的丝帛茶叶等物,本待运到漠北换回皮革,但咱哥儿有事不能亲自前往,若老先生答应帮忙,咱等自是感激不尽。” 苏白风视线下意识落到骆驼上那隆起的包袱上面,心里隐隐感觉得事情颇透着蹊跷,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古怪的所在。 五邪叟阴笑一声,道:“包袱送到星星峡后,又怎么办?” 那魁梧汉子道:“五日之内,将会有接应之人等在星星峡那边,把包袱接去,事情就是如此简单,老先生……” 话犹未完,五邪叟已自接口道:“不用再解释下去,老夫答应于你了。” 那两名汉子面上露出喜色,苏白风暗道五邪叟平日为人工于心计,目下却轻易作出此允诺,正觉不妥,突闻五邪叟高声道:“苏白风你我各自招呼一人,迅速将他俩拿下逼供!” 身随声起,刷地欺到切近,一掌暴冲往魁梧汉子腕脉拿去,出手之疾,确是骇然听闻。 他发动得太过突然,加之五邪叟喊出这话时,脸上表情全无变化,决计瞧不出任何发难的征兆,是以那二名汉子可说全然未有防备,同一忽里苏白风亦望准另一个伸手擒拿,反应亦不可谓迅速。 对方二人一身武功本非泛泛,但在失去先机之下,不出数招,好被苏白风及五邪叟分别擒住穴脉。 虬髯汉子大怒道:“你——怎么老来这一套?” 五邪叟阴笑连连,“这等小计焉能骗得过我,你说,尔等系受何人指使而来?” 说话间双目凶光暴射,杀气森然,虬髯汉子一抬头,与他的视线相对,不同自主打了个寒颤。 五邪叟听他不答,施展分筋错骨手法,手上内力斗增,刹时那虬髯汉子疼得热汗滚滚流了下来。 五邪叟道:“你不说是不是?” 虬髯汉子咬牙道:“星星峡……那包袱送到星星峡……” 魁梧汉子大吼道:“兄弟,你——” 才喝出这几个字,陡闻“嗤”“嗤”连响,数道寒光从上巷拐角处破空疾袭而至,那两名汉子但觉后体生凉,但因穴脉受制,未能闪避,立吃寒光击中,口中喷鲜血双双倒地! 苏白风与五邪叟不虑及此,齐地呆了一呆,眼角一瞥之下,只有巷口一条黑影有若鬼魅般一闪而没! 苏白风冲口大吼道:“杀人灭口——” 振身一掠面前,顺手便是一掌推出,“哗啦啦”一声暴响,巷口一株树木应掌而折,但那人早已走远了。 当下无奈步回原地,定睛瞧见两个汉子背后,各自插着数支细若牛毛的金针,再看他俩身上肌肤已次渐泛黑,铺度针上必曾喂过巨毒,那下此毒手之人,不用说必是他们自己人了。 五邪叟道:“真倒霉,这条线索又断了。” 苏白风道:“这倒未必,咱们只要牵走骆驼,连同包袱带到星星峡,与那接应之人联络上后,或可查出其中端倪。” 五邪叟点点头,伸手从驼曳上取下包袱打开一瞧,但见里面叠装着数十匹丝缎布帛,此外并无他物。 五邪叟皱眉道:“奇了,难道这两个死者所言,居然字字属实吗?否则包袱里除了布缎外,怎么再无其他物事?” 苏白风道:“目下咱们已没有时间追究这个,须要尽速出关,或赶得及在抵达星星峡前追上俞佑亮老弟——” 五邪叟怪目一翻,道:“你是说谁?” 苏白风道:“你也认得我那俞佑亮老弟吗?适才死者曾透露出另有一个少年牵走一匹骆驼到星星峡去,依我猜想,必是俞佑亮无疑。” 五邪叟神色微变,急促地道:“那姓俞的小子,莫非也要到落英塔去吗?” 苏白风沉声道:“五邪叟,苏某与你同行去落英见左姓奇人,在我只是履行诺言而已,咱们仍是敌人而非朋友,你少用这种口气称呼我那俞老弟!” 五邪叟双目凶光暴睁,似乎就要发作,俄顷急又放较声音道:“你犹未回答老夫的问话呢。” 苏白风道:“俞佑亮是否要去落英塔,又与你何关?” 五邪叟丝毫不理会苏白风的反诘,怪笑道:“嘿嘿,从你的语气便可行知此道答案了,咱们立刻动身到关外……” 接着又怪笑数声,拉起骆驼缰绳,偕同苏白风快步离开肃州镇集,往沙尘飞扬的西方道路行去…… ※※※ 天色逐渐黯暗下来苍茫的远方天边笼罩着层层暮霭,这时,在山道的尽头上,出现了两条细小的黑影。 那两条蠕动的黑影次渐由小变大,而清晰可见,却是一人一驼在道上慢慢独行,正是甫出关不久的少年俞佑亮。 入黑之后,路上绝无行人,俞佑亮有心加快脚程,却因牵着一匹骆驼,行走甚为缓慢,此刻他犹未进入沙漠地区,足以有这一匹矣驼反而是个累赘。 他仰首望了望天色,心中默默忖道:“在肃州碰见的那两个大汉,我总觉得行动显得有些鬼崇,加之言词闪烁,生似有满腹不可告人之秘,为什么当时竟答应,带走这只骆驼呢?如果半途在有意外发生,行程或要因之阻延了。” 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的鲁莽作此承诺甚为后悔,但他生平颇重信诺,既已应允于人,无论如何是只有将牲口及包袱送到星星峡了。 转念一想,又忖:“若说那两个汉子乃专冲着自己而来,那倒未必,此番我决定动身往落英塔,并未向他人言及,总不会说有人料定我早晚须得到漠北去,故此便等在星星峡,设计谋算我吧?” 他怀着一颗忐忑之心继续赶路,不眠不休一口气赶两天的路程,一路上却未发生任何意外。 但他并不因此而减少戒备之心,这日他来一处荒落的山野,远远望见边里许远的山坡上,相对矗立着二座石塔,许是在阴暗天色下的缘故,那两座灰色的石塔,看来格外显得阴森与荒凉。 俞佑亮心念一动,喃喃自语道:“落英塔乃是在星星峡的西方,眼下我只不过走了两日半的路程,怎会经过星星峡,怎会有石塔在望呢?” 他在乱草丛在找着一块陈旧剥落的石碑,碑上镌刻着的篆体依稀辩认是“双塔堡”三个字。 望着那模糊难认的“双塔堡”三字俞佑亮记起了在肃州镇集所遇到那二个大汉的指示:“出关后,可沿丝道西行,到了一处‘双塔堡’的所在,再转向北面,三日后便可抵达星星峡……” 俞佑亮并不十分相信那魁悟的汉子指路之言,但关外道路他完全不熟,加之此处人烟稀少,想找一个人问路也是难求,只有依照那两名大汉所指点的途径行去。 他正欲转向北行,忽然间一阵狂风呼啸吹过,卷起了漫天黄沙,头一阵沙雨顺着荡荡的风势来得排山倒海,沙粒火辣辣的打在俞佑亮身上,像无数挥动的钢鞭,使他觉得满身疼痛。 等到风势略为收煞了一些,俞佑亮才能重新睁开双眼,不期瞥了左前方的斜坡一眼,猛可大吃一惊,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 只见那一刻之前,还相对耸立在斜坡上面的两座石塔,此刻忽然例巫师玩弄魔法一般,不见了踪影! 一时俞佑亮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霎了霎眼重新望去,那二座石塔分明已不在原地了。 俞佑亮呆愣了好一会,还无法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半晌过后,他才稍稍恢复了意识,忖道:“两座建筑物居然会在风沙后,忽然消失不见,难道这就是大漠中所独有的‘海市蜃楼’景象?” 遂牵着骆驼,加紧脚步往前行去,到了丘头放眼四瞧,只见四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更遑论石塔了。 泼墨似的黑夜已笼罩了下来,黑暗迷蒙中,俞佑亮突然在脚上乱草堆中,拾起了一椿物事—— 在他的上持着的是两张巨大的布幕,后边用四枝木头扎住,另一头绑着一圈黑线,宛如风筝一般,布幕正面则用墨炭画着二座石塔的轮廓,在墨夜下,远远望去竟可乱真与真实石塔毫无二致。 俞佑亮走向右边,在相对位置的一株树干上,也找到了同样一圈黑线,不觉恍然若有所悟。 他脑际思虑纷杂,暗忖:“敢情那两张绘着石塔形像的巨大布幕,本来就是绑在达颗大树的两面,行人从小丘下面走过,因为天色昏暗,加之距离又远。 便错以为有两座石塔矗立在斜上,谁知鬼使神差,适才起了一阵狂风将那团黑线吹断了,布幕掉在地上,石塔才会突然间失去了踪影。” 此际他几乎已能肯定,刻前自己站在丘下所见的石塔,必是这两张布幕的绘像无疑。 揣摩情形,分明有了预为在此布置了如此一个骗局,冀图欺骗的对象亦很可能就是俞佑亮,他彻头彻尾的被这怪事弄糊涂了。 他继续想道:“布置此一骗局之人,其用意不外要我相信这个地方便是双塔堡,那么刚才在草丛中所见到那块模糊难辩的石碑也是假的了,只不知此事出自何人之主谋?与肃州那两个寄交牲口的汉子有无关连?” 正自陷入沉思之中,蓦地一道阴冷的语声在近侧亮起:“小子,你已识破这一切都是一连串的诡计是吗?”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猛可抬起头来,但见远远来一个人,到了五丈开外定身,依袍随风飘振,面貌无法瞧清,那情形神秘之极。 俞佑亮勉力镇静心神,冲口喝道:“足下是谁?” 那人不答,只是用着一种冷森的目光盯住俞佑亮,俄顷道:“你必管老夫是谁?反正你已走上别人的圈套,总不能永远蒙在鼓里,听从他人之摆布。” 俞佑亮感道:“阁下此言何意?” 那人道:“老夫从不为自己说过的话再下注脚,你何不自己想一想。” 俞佑亮寻思一下,道:“敢问这二张绘着石塔的布幕,是阁下预为布置在此的吗?” 那人道:“不是。” 俞佑亮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话?” 那人仰天长笑,笑声嗡嗡然如同钟鸣,震得俞佑亮耳膜鼓作疼。 俞佑亮从笑声中,意识到那人深厚高绝的内力,竟是自家前所未见,不由骇得心胆皆寒,暗暗猜测那人之来历。 笑声戛然而止,冷然道,“问得好,老夫本不必非要你相信不可,但你既然有此一问,只好想法令你相信老夫之言了。” 俞佑亮只听得似懂非懂,正待再次启口发问,斗见人一掌缓缓上举,意似有出手的迹象。 有亏俞佑亮心智深沉,表面上阴阴不动任何声色,暗地里凝神注视对方的动作真气布满全身。 那人意颇嘉许道:“当此之时,你犹能保持此等镇定功夫,不露慌乱之象,果然十分难得啊。” 一掌高举过头,紧接着向前拂出,二人中间一块大石应手飞起,他另一手迅速虚空劈去,“碰”然一声大响,一方石头被他虚空一按之势,震得碎成粉屑,撤拉拉落满一地,火星直冒。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良久作声不得。 那人如隼的目光射向俞佑亮见他惊骇之下,迅即平静如常,不过眉宇间尚存着些许悸色。 俞佑亮深深吸一口气,道:“以阁下这一掌的能力,很容易将我击毙当场,你露了这一手,为的是要我相信你对我并无恶意吗?” 那人颔首道:“看来你很是机伶剔透,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俞佑亮道:“然则阁下知晓我是何人?” 那人道:“当然知道,你就叫俞佑亮是也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步朝俞佑亮走去,步履飘然宛如行云流水,来到五步之内定身—— 双方距离一接近,那人的面目装束已可瞧得真切,只见对方年事甚高,容颜古朴,身着粗布衣衫,头载衰笠,一身山野老人的打扮。 俞佑亮道:“咱们素未谋面,老丈怎知我的名字。” 对方那满头萧然的白发及皱纹布的脸孔,他明已入花甲之龄,而且他的容貌亦是十分方正古朴,故此俞佑亮不知不觉改口称他为“老丈”。 那山野老人道:“这有何值得奇怪之处,老夫也未见过你。” 俞佑亮愈听愈感糊涂,低首寻思了半天,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他下意识抬眼打量对方,那山野老人目光也正自落在俞佑亮身上,亮晃晃的晶瞳在在黑夜中愈发显得锋利如刀,俞佑亮连忙将视线移开。 山野老人道:“俞佑亮,你先别管老夫的身份如何,难道你不想先行解决眼下所遭遇的难题?……” 俞佑亮道:“老丈明察秋毫,小可现下果有难题在身,不知老丈能否代为指点迷津?” 山野老人道:“那么,你已察觉自己是走错路了?” 俞佑亮道:“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在此布置了布幕石塔,目的不外要我错以为这里便是‘双塔堡’,可见我必定是行错之路……” 山野老人打断道:“如果你依照这条路走去,一辈子也到不了星星峡,更别说去落英塔,这一条岐路其实通往盐池的,你并没有走出多远,迷途知返犹未为晚。” 俞佑亮闻言暗忖:“山野老人若说得不错,则我便是受了肃州镇集那两个大汉的欺骗,但他们与我素昧平生,故意指错道路,叫我迷失在大漠里是最没道理了,何况他还寄托我把骆驼及包袱送到星星峡……” 想到这里,倏地灵光一闪,喃喃道:“也许关键就在这包袱上面,他有心要我走错途径,定已算定我可能行走的几条路线,好歹我总会碰上那接应之人,到时便可揭穿谜底了。” 这会子,天空蓦然闪一串电光,接着霹雳一声一个落雷,震得整个大地似乎都在微微动摇。 仰望头上已被密密层层的乌云罩住,地面一片黝黑,令人产生一种窒闷难以呼吸的感觉。 山野老人抬头望了望天色,道:“骤雨要来了,大漠天气就是这么的阴晴不定……” 长空电光一闪,豪雨顺着风势来得排山倒海,呼啸的风声向淅淅的雨声交织,声势惊人之极。 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俞佑亮及山野老人身上的衣袂立刻让雨水给淋温了,但山野老人仍然没有找个地方避雨的意思。 陡闻山野老人大喝道:“留神——背后!” 环境造成了俞佑亮机敏的反应,山野老人喝声才出,俞佑亮四肢甩动,霍地一动旋身宛似他自家发出命令一般。 俞佑亮身子刚刚旋转过来,倏地感到劲风袭体,他大吼一声一反手,双掌连挥,一口气击出三掌。 到了第四掌上,才与对方掌风硬碰上了,但觉那掌劲之凶悍厉然,远出自己意中所料轰然一响,俞佑亮被震得气血浮动,险些立足不住。 他惊魂未定,一股巨大无匹的掌力又已逼脊而至,俞佑亮简直不敢相信对方会在发出一掌后倏忽里闪到自己的背后,望着自己又偷袭了一招,俞佑亮再也来不及回身封迎了。 正值生死一发间,俞佑亮只有顺势倒拍出一掌.力道却是微弱得可怜,与敌那威力奇大的掌力相较便显得逊色十分,这固然是他在仓促里无法提运到十成功力所致,同时敌人出掌时所挟带的威猛气势,以及那鬼魅一般的身法,足以使人心寒胆落,生出怯战之意。 这一忽里,陡闻山野老人冷冷喝声道:“有老夫在此,你还想偷袭得手吗?” 场上人影交错乱闪,一道闷哼亮起,俞佑亮骤觉胸前压力一轻,定睛望去,一条人影在迷蒙烟雨中倏忽闪没,迅快的速度,竟似不是血肉之躯所能办到,俞佑亮意识到那偷袭之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俞佑亮脱口呼道:“鬼影子……鬼影子……” 立身在俞佑亮面前的山野老人乍闻此语,眼瞳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色彩,身躯也微微震了一震。 他沉下嗓子道:“小哥你是说谁?” 俞佑亮丝毫没有注意到山野老人所露出的怪异神色,以及那急促的声调,他不假思索地道:“莫非传说中的前辈高人鬼影子仍在人世,又有谁相信世上会有这等轻功身法?” 山野老人默然无语,半晌始道:“小哥你扯到那里去了,方才若非老夫伸手解你之围,岂非早成为那人掌下之游魂,你居然连谢都不谢一声吗?” 俞佑亮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上前恭身行礼,说道:“活命之恩,不啻……” 山野老人摆手道:“现在再谢业已太迟,好歹你已欠老夫一份情,将来必在你处取回一报,你得在心理上先自有个准备——” 俞佑亮不知应该如何说话是好,只得垂手立在一侧。 山野老人冷冷道:“你为何闷声不响,莫非你亦是忘恩之辈,打算赖帐吗?” 俞佑亮道:“老丈要小可如何报答是恩?” 山野老人道:“这个等到日后再说吧,反正你想赖也赖不掉了。” 他说到此地,视线触及俞佑亮头巾上镶着的那小玉石,神色微微一动,低首喃喃道:“就是你——老夫果然没有找错人,就是你……” 俞佑亮愕道:“老丈,你怎么了?” 山野老人凛然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有人当着你面,念过这一首诗没有?”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有啊,先后曾有多人向我念这首诗,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与我头巾上镶着的玉石有关吗?” 山野老人道:“你甭多问,来日自然就会知晓了。” 沉吟一忽,复道:“老夫走了,你只要循着原路回头走到叉路,再往西行,三日后便可抵达星星峡,至于能不能去落英塔,就看你的造化了。” 往前行不数步,忽若有所思,止身回过首来。 俞佑亮道:“老丈尚有何见教?” 山野老人道:“一路行来,你曾闻到一种香油的气味吗?” 俞佑亮道:“老丈这一提及,我便想到了,那骆驼背上的包袱里会不时透出细微的香味,小可犹以为那是布疋的气味,此中莫非另有蹊跷?” 山野老人点点头道:“这只骆驼你最好随身牵走,在大漠上行走,有只牲口倒也方便一些,至于包袱,应该丢弃之时,始得把它丢弃,但又不可迟疑不决,以致惹祸上身,慎记毋忘……” 俞佑亮正自嘴嚼着最后这句话的含意,山野老人晃身踏雨而去,顷忽里已隐没在茫茫雨雾中。 霹雳雨前,豪雨依然下个不停,俞佑亮愣愣立在当地好一会,方始跃上骆驼,牵转骆驼循来路回行。 曙色熹微时,雨渐渐停了,北风也不似夜来那样的威猛,旭日从地平线上升,照在俞佑亮全身温透的衣裳上,冒出丝丝的水气。 又走了约莫一个晌时,来到昨日经过的交叉路口,校正了方向,改道往西行去…… 他骑着牲口在沙漠上疾行奔走,备尝风沙之苦,一路上经过几个塞外部落,偶尔也碰上三三两结队而行的行商旅人,他们见俞佑亮居然只身单骑行走于大漠之上,都纷纷投以惊骇讶异的眼光。 第五日黄昏时分,星星峡已然在望。 俞佑亮骑在驼背上,眺望茫茫的远处,夕日余晕平铺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上,勾绘出狭长峡口的黑影来。 来到这个地方,俞佑亮心头突然像是压上了一块铅,感到沉重无比,他在寂静里身言自语:“前朝土木之变时,就在这道峡口曾发生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及鲜血抛洒在此地,当年那些草莽英豪在这干下了番轰动一时的事迹后,现今也只落得一堆黄土罢了。” 他打从心底唏嘘了一声,心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风停了,沙也静了,这时星星峡内侧突然袅袅升起了一道狼烟,因为无风的缘故,烟火一直上升到高空始消失不见了,甚是醒目。 俞佑亮心里一紧,望着那峰头那高举的狼烟,不禁触景生情,想起前人描绘塞外景象的名句:“大漠中,孤烟直。更吹羌笛胡边月,总是关别旧情……” 但他旋即将纷杂的情愁抛开,回到现实环境,他知道在那荒落的峡道里出现狼烟,乃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他踌躇一忽,骑着牲口向前面的峡口行去,将近峡口时,忽然又听到了羌笛声音! 那羌笛声音甚是落寞苍凉,随着袅袅高升的狼烟透出峡谷,俞佑亮听着望着,情绪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他暗暗呼道:“看来峡道里是有人的,只不知是敌是友,可虑的是我对附近地形不熟,若埋伏在峡中的是个敌人,向我突施暗袭,那我就很难躲开了,但眼下目的地即已在望,自无畏退回之理。”当下将心一横,越过漫漫黄沙,进入星星峡谷。 夜幕四垂,俞佑亮绕过一条小径,蓦地眼前一亮,只见前面峡谷地上,堆置着一堆柴火,熊熊火光直上霄漠! 一个黑衣人背向着俞佑亮,正坐在火堆旁侧烤火,一边吹着羌笛,“呜”“呜”笛声在空谷中巡回,久久不绝。 俞佑亮故意重重咳了一声,那黑衣人放下唇边的羌笛笛声戛然而止,头也不回,高声道:“朋友,下来歇歇脚吧——” 俞佑亮一跃而下驼背,举步上前。 他口中说道:“在下衣单不胜夜寒,正想烘火取暖,足下如不介意……” 那黑衣人缓缓回过来,苍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除开身上披着的一件黑袍外,一方黑巾罩住面孔,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 俞佑亮天端端的心口颤一大颤,呐然不能成声。 黑衣人凝目在俞佑亮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那炯然的两道目光自蒙巾上露出,锋利有如利刃。 黑衣人冰冷的声音道:“老夫在此候你多时,那物事你带来了没有?” 俞佑亮错愕道:“什么物事?” 黑衣人道:“你经过肃州时,没有人托你一件包袱吗?” 说着视线落到俞佑亮身后的骆驼,及驼背上的包袱上。 俞佑亮脱口道:“原来——原来你便是那两名汉子所说的接应之人?” 黑衣人道:“不错。” 俞佑亮道:“不敢请教足下大名。” 黑衣人冷冷道:“老夫若能公开身份,又何必在面上蒙着一条黑巾,你问这个则甚?” 俞佑亮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区区既不知晓足下是谁,怎能轻易将包袱交与你——” 黑衣人阴阴一笑道:“老夫在星星峡等你,又能道出你受托之物,这还不够吗?” 俞佑亮道:“问题便发生在这里,足下等在星星峡接应,适令区区为之困惑不解,照事实剖析——” 黑衣人截口道:“难道你不是须得经过星星峡吗?老夫等在此地,还等错了地方不成?” 俞佑亮道:“可以这样说,只因那托我交包袱之人所指示我走的途径,乃是错误的路线,如若我依照他俩指点的道路而行,将永远无法到达星星峡,有幸途中能及时发觉,改正方向始能行抵此间。” 语声微顿,复道:“以他们二人的用心,乃是要我迷失途径,误走北方盐池附近,则足下应该在该处候我才对,目下却出现于此,殊令人费解。” 黑衣人道:“如老夫能够料到你已中途改道而行,势必能到得了星星峡,故以等你在此呢!……” 俞佑亮嗓子一沉,道:“那么你竟是设下假塔这个圈套,又偷袭过我一掌的人了!” 黑衣人哂道:“胡说!你无凭无据,岂可仅凭臆测说话?” 双目暴睁,射出两道冷电,续道:“你若不自动将包袱拿过来,老夫可要动手夺取了!” 俞佑亮寻思顷刻,返身自驼背取下包袱,拿到黑衣人面前,道:“包袱在此,足下请点收吧。” 黑衣人哼了一下,伸手将包袱接过,就在火堆旁边打开包袱,散露出数十匹布疋丝缎等物。 俞佑亮瞪眼有如铜铃,心道那两名汉子托自己千里迢迢把包袱送来,里面所装居然仅是布缎而已,诚使人难以推测其中玄虚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瞧你满面惊讶之色,难道你在途中竟没有打开包袱来看过吗?” 俞佑亮怒道:“足下此言辱人太甚了!” 黑衣人冷然一笑,一再说话,须臾从包袱里取出一项红色的瓜皮小帽,递与俞佑亮道:“千里传物,无以为谢,这顶皮帽便送与你御寒如何?” 俞佑亮道:“这——如何使得?” 黑衣人道:“小伙子执意推却,未免太不给老夫面子了。” 俞佑亮心念电转,终于伸手接过红色皮帽,斗觉一股刺鼻的香气从皮帽上透出,他鼻子用力嗅了两嗅,却是无法分辨出是什么气味! 俞佑亮动也不动问皮帽的香味是怎么回事,迳自将它戴到头上,果然觉得暖和许多。 黑衣人重又将布缎包好,久久不发一语。 四下静寂如死,间而只有火柴燃烧“劈拍”之声,除此之外峡内只是一片窒闷的死寂。 这会子,俞佑亮忽然发觉峡谷内端有一团迷蒙雾气,开始向这边移动过来,转眼已席卷到近前。 他猛可一惊,忖道:“那雾来得唐突,待会儿置身雾中,视界不清,如遭遇任何意外,岂不是无法防范吗?” 惧心一长,不由得起了拔腿一走的念头,但一股好奇心又使他留在原地瞧个究竟。 耳旁传来黑衣人阴笑之声,笑声中又隐约夹杂着一阵低微的“沙”“沙”声响,像是有人走动的足音! 俞佑亮侧耳倾听,那“沙”“沙”异响一亮即逝,他不暇多想,闪电般就是一个转身。 俞佑亮口上喝道:“足下卖弄什么玄虚?……” 言犹未尽,声音倏然梗住了,他一定眼,但见周遭空荡荡的,那黑衣人竟在顾盼之间消失! 俞佑亮打从背脊冒起了丝丝寒气,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那鬼魅似的影子,依稀又在他眼瞳飘忽,一刹那他几乎已可猜到那黑衣人的身份了。 雾气渐浓渐密,沙沙之声重又扬起,间中偶尔听到数声奇怪而刺耳的咆哮的声响,俞佑亮心中不禁惴惴然。 他运足眼力望去,朦胧里一团雾气包围着一样雪白物事滚滚而来,移动得迅速之极。 晃眼间,那雪白物事已来到近前,仔细瞧时,却是一个体格硕大无朋,全身上下长满白色长毛的怪物,满头白毛把面庞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对绿绿的眼珠,模样凶恶怪特已极! 俞佑亮但瞧得毛发倒竖,头皮发炸,竟不知如何应付是好。 他脑际飞快地忖道:“记得往日听江湖中人言及,在星星峡附近曾出现一个人力难以抗拒的恶物,因为它全身雪白,故称呼雪人,据说其凶残暴虐直与鬼魅无异,但因无人亲眼目睹,终究只是个传说而已,相不到我时运衰,会在此碰见……” 那雪人咆哮连连,间而夹杂着几声厉啸,周遭迷蒙雾气又拢聚不散,此情此景,使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雪人一纵一跳,登时将双方距离拉许多,它侧身一弯腰,蓦的扑在地上,鼻子用力嗅了两嗅,接着扬臂一拍,“轰隆”一声大响,地面应手陷进一个大窟窿,砂尘四散飞扬。 俞佑亮一瞧雪人这等威势,直吓得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运动戒备。 那雪人凶睛一转,立刻发现了俞佑亮,庞大的身躯叫旋,虎地冲上前来,速度之疾不亚于武林一等高手。 雪人迫得如此之近,俞佑亮但觉一股腥风恶臭扑鼻而至,使人欲哎,迫得他只有停止呼吸。 厉啸声中,雪人扬臂探爪,对着俞佑亮直扑过去。 俞佑亮心虚情怯,雪人那只多毛的手臂犹未抓住,他身子一倾,腾腾腾,往后直退三步,堪堪避过雪人的掌劲范畴。 雪人一抓不着,咆哮数声,挪身自冲了过来! 俞佑亮惊骇之余,疾起一掌出去,轰然一震后,雪人全然不退,一爪击中俞佑亮的小腹。 俞佑亮被打得翻转了一个身,挣扎着爬将起来,方才他运足功力所发出的一掌,放眼武林中能够接得住已是寥寥可数,但眼下雪人接了这一掌后却是了然无事,看来这等山魅怪物果非凡人力所能抵御了。 这当口,陡闻一道朗越的声音道:“俞兄弟莫慌,苏某来也……” 俞佑亮乍闻那熟悉的声音道:“苏大哥,是你?” 语落,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自峡口疾奔而至,几个起落便已来到切近,当前一个铁塔般的大汉面向俞佑亮而立。 大汉身后站着一个一脸邪里怪气的老者,正冷冷打量着俞佑亮,没有说什么话,两人正是结伴同行的苏白风及南荒五邪鬼。 蓦地雪人厉吼一声,转朝五邪叟扑去。 它身躯虽然庞大笨重,但扑罩的身形却迅速快如风,教人无法测度,它一爪挥出,迫得五邪叟闪避不及。 雪人突然改变攻击的对象,甚令俞佑亮感到意外,此刻他偶尔注意到五邪披头上亦戴着一顶红色瓜皮小帽,心念不禁微微一动。 一刹时,他灵机触动,暗忖:“两顶一模一样的红色皮帽……还有刺鼻的奇异香气,莫非毛病便出在这上面?” 一念及此,又想起了山野老人的嘱咐之言,登时悟出其中奥妙关键所在,急快将头上的皮帽摘下,一抖手,运劲往雪人身上掷去! 雪人前冲之势丝毫未见停滞,那顶红色皮帽一下子就掷个正着,雪人咆哮一声,双爪一挥,夹住皮帽扯成粉碎! 俞佑亮喝道:“快将头上的皮帽摘掉!” 五邪叟亦如法炮制,摘起皮帽掷向雪人,一眨眼那顶皮帽又被撕成稀烂,自表面以观,雪人似是凶性大发,不放过任何到手的东西,是以连皮帽也乱扯一通,只有俞佑亮明白此中大有道理在。 果见那雪人将二雪皮帽撕碎后,凶睛连转,凭空咆哮数声,一转身如飞纵跳而去,眨眼已消逝在他们视线之内。 俞佑亮惊魂甫定,深深吁一口大气,道:“险极,险极,那设下此计之人手段之希奇恶毒,简直使人难以置信。” 苏白风皱眉道:“那雪人怎会突然退走?敢情是与你掷出皮帽有关吗?” 俞佑亮道:“正是如此,依小弟之见,雪人虽然生性凶恶,却不会无故向人攻击,我们两人戴皮帽上的鲜红颜色,以及强烈的香味,都很可能是刺激雪人攻扑的因素,这道理与磁石吸铁类似,小弟也是到刻前方始领悟出来,皮帽掷出为雪人扯碎之后,它一时无所适从,只有转身退走了。” 五邪叟怒叫道:“老夫那顶皮帽乃是从包袱里找出来戴上以御风寒的,肃州城那两个小子竟敢对我使鬼,嘿嘿,可惜他俩人已经死了,否则老夫回去后,可有他们的好受的……” 俞佑亮讶道:“你等也在肃州遇见他们两人吗?是否受托送交包袱到此?” 苏白风颔首道:“俞兄弟你我都先后中了某一个人设下的圈套,托交包袱是诡计的一部分,若非途中遇到一个山野老人指点,咱们便完全落在人家算计之中了。” 俞佑亮道:“苏兄可是走错了一段路后,才碰上了山野老人?” 苏白风重重点一点头,遂将肃州买驼,受托送交包袱,及路上经过简略述说一遍,俞佑亮一听他俩人遭遇到之情形与自己相仿,他已可断定一切都是连环的阴毒恶计,便仍推究不出幕后指使人的心意所在? 俞佑亮环目四下一望,道:“苏大哥带来的牲口和包袱呢?” 五邪叟插口道:“老夫早已猜到这是个诡计,故此在路上干脆把牲口及包袱都给丢弃了,只从里面捡出皮帽戴上,不想会险些送性命。” 俞佑亮皱了皱眉,道:“瞧尊驾之容貌装束与言谈举止,定是来自南荒大名昭著的五邪叟了?不知俞某说得对不对?” 五邪叟道:“小子你眼力倒是不差。” 俞佑亮道:“听说你曾冒家师之名四出做案,奸杀捕掠,无所不为,俞某今日倒想见识见识你的五邪掌,亦是为世除害之意。” 五邪叟咧嘴笑道:“听口气你就是西域禅宗高弟俞佑亮了,往后咱们动手的机会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时。” 俞佑亮道:“若俞某定欲逼你动手呢?” 五邪叟阴xx道:“你要自己寻死,说不得老夫只有成全你了。” 俞佑亮一掌徐徐抬起,正待击出。 苏白风喝道:“俞兄且慢——” 俞佑亮掌势一窒,道:“待小弟和这妖人了结,再与苏兄叙话……” 苏白风道:“兄弟,目下你不能和五邪叟动手!”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苏兄你——” 苏白风摇首道:“早先定然感到奇怪,缘何我会与这声名狼藉的那奸贼走在一起,但你竟没有问出口,不知是何缘故?” 俞佑亮不思索,道:“不瞒苏兄,刻前小弟目观你与五邪叟结伴一路同来,确感疑惑在心,只是我认定苏兄所以如此,必有道理,故此没有问出口来。” 苏白风只感胸臆一阵热血汹涌,上前紧紧握住俞佑亮的手,那热气由他的手心又传到了另一个手心。 苏白风道:“说实话,我欲除去一妖人之心并不在你下,但我曾与他有约,带他到落英塔见左姓奇人,此事始未非三言两语能说尽,到落英塔后,我已履行了诺言,咱们再和此叟了结不迟。” 俞佑亮道:“一切便依苏兄之言。” 五邪叟狞笑道:“小子,算你知机,老夫亦不愿在未抵落英塔前与你交恶,日后当教你尝尝老夫的手段,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俞佑亮冷冷瞧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任何人由他面上表情一看可知,他乃是不屑接腔的意思。 但他素知五邪叟为人冷酷残酷残忍狡计百出,心中倒十分相信对方能够行使出人意表的恶毒手段,只有暗暗防范于心。 当下三人继续拔足前行,俞佑亮因为考虑到欲加足程赶路,是以不再牵走骆驼,走了一程,开始进入峡道最窄的地段。 黑暗时突听得一道阴森的呼号:“前面是死路,回去,前面是死路……” 循声望去,人见前面约莫十丈远处,正自走着那黑袍蒙面人,喝声即是自他那里发出。 夜色漆黑,衬着他一身黑袍,透着一种神秘恐怖的气息! 那阴森的呼号依旧:“前面是死路,回去……” 三人自然不会被此等阵仗吓倒的道理,遂不加理会,继续迈步前行,奇怪的是黑袍人亦自举步向前行走。 黑袍人始终与三人保持着一段距离,阴森的声变得愈发响亮,在山崖峡谷中回荡不已。 俞佑亮一把拉住苏白风的衣袖,低道:“那人一直在前边装神弄鬼,事情怕有蹊跷……” 五邪叟阴xx道:“依我瞧,他的目的不外欲在咱们心中造成一种恐怕的印象,尤其在黑暗里,他一手做成的混乱印象,将使咱们的恐惧以更加高涨,等到无法排遣这种恐惧时,便会自动转头回行——” 苏白风道:“他为何不干脆上来动手呢?” 五邪叟道:“这就得问那人自己了。” 俞佑亮道:“我很怀疑此人就是俞肇山……” 苏白风道:“如果真是俞肇山,他的功力更在咱们之上,更没有不上来动手的理由了,但他到此之图,很可能另有阴谋奸计——” 俞佑亮忽然大叫道:“苏兄你瞧——他……他不见了……” 苏白风与五邪叟不约而同定睛望去,只见峡道到了前方十余丈处一个转折,视界里已失去黑袍人的踪影。 俞佑亮正在狐疑,始而发觉已方三人立身之处,正是星星峡最狭最窄的地段,再一推敲黑袍人的突然失踪,恍然若有所悟。 他高喝道:“咱们都上……上当了……” 轰然一声巨响三人头顶崖壁上一方巨石应势而落,那巨石下崩之势,快到无以复加。 一时峡道内巨震隆隆,直有万鼓齐鸣之威,诸人观状不由面目失色,无法决定是前进或后退的好? 苏白风当机立断,大声道:“快——快往前冲!” 三人同时拔起身子一冲而前,才掠出数丈,那方巨石已崩到头上不及数尺的陡坡上。 眼看三人就得活生生被压在巨石之下,苏白风双目尽赤,内力悉注双手,隔空向上一连拍出了六掌。 口中厉喝道:“俞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俞佑亮闻声不暇多虑,一伸掌,尖啸之顿起,一道内力一吐而出,与苏白风所发的掌劲相辅之下,那方巨石疾如电掣的崩落之势竟为之缓了一缓,三人身形更不怠慢,全速往前疾冲!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一道轰隆巨震扬起,砂尘弥漫半空,那方巨石在五邪叟身后崩落,将峡道堵了个死密。 俞佑亮余悸犹存,道:“只差一步,咱们纵不被巨石压扁,亦得被堵死在巨石后面,不能通过此峡了——” 望了望身后那已为山岩堵住的峡道一眼,复道:“回程时怎么办?” 苏白风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三人小心翼翼朝前疾行,那黑袍人始终不再出现,绕过一道弯口后,迎面夜风呼呼吹至,苍白的月色照在沙地上,映射出微弱的灰色光芒,周遭地势陡然开朗起来,他们知道终于闯过星星峡了。 俞佑亮轻轻嘘了口气,侧道望着苏白风,谁知苏白风却露出游动奇异的神情,凝目盯着他。 苏白风道:“你我能够安然无事通过星星峡,算是天大的幸运了——当年……当年……” 俞佑亮接口道:“苏兄莫非想到了土木之变那年,丐帮第十五代帮主杨陆,单身夜闯星星峡的经过吗?” 苏白风直若示闻,迳自喃喃道:“当年杨老帮主在此峡连番遭到埋伏奇袭,他是身受重伤,拼着最后一点力量,手脚并用爬出星星峡的,虽然他终于闯过了这道狭长的峡道,但一条性命也跟着完了——” 微喟一声,续道:“这道峡谷其实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但却没有一个像杨帮主死得如此悲惨,至今尚给武林人士所难以忘怀。” 俞苏二人触景生情,他俩都是怀着一种凭古战场的心情,回望那历史性的峡谷,想到叱咤风去的英雄岁月,亦不免随着风沙忽焉飘逝,心底情不自禁升起难以形容的悲哀与怅惘。 五邪叟打岔道:“不用婆婆妈妈行吗?老夫的脾气都叫你等给说倒了!” 俞佑亮狠狠地瞪他一眼,闷然不语。 冷月下,三条硕长的黑影在浩浩无边的大漠上奔行,堪堪翻过一个沙丘,一座灰色塔顶朦朦胧胧映入眼帘—— 俞佑亮脱口而出道:“落英塔,落英塔!……” 见到塔尖,他首先想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有关自己家门惨变,以及一切有关的大案谜团,都将要迎刃得到解答了。 夜色迷迷蒙蒙,塞野迷迷蒙蒙,塔影迷迷蒙蒙,俞佑亮将颈口衣领拉高一些,他忽然感到一阵泛骨的凉意。 苏白风强作笑容:“冷吗?喝一口酒吧。” 伸手从背囊里取出一个皮袋,打开盖子,阵阵酒香从袋是飘溢而出,仰首咕噜噜灌了两口烈酒,递给俞佑亮。 俞佑亮却更不推却,接过来喝了两口,只觉得体内一份热气直冲而上,全身暖烘烘的,好不舒服妥贴。 五邪叟睁大了眼睛,道:“老夫肚里酒虫在叫了,没有我喝的吗?” 俞佑亮正待转递给他,却发现酒袋已经空了,遂顺手把酒袋丢了,五邪叟白眼连翻,却是无可奈何。 当下三人放缓足步,向石塔行去。 将近石塔时,苏白风倏然低呼一声道:“台阶上有人……” 俞佑亮心晨一紧,疾步飞掠而上,但见那人身材甚是纤细,一身白衣,正坐在台阶上以手支头假寐着。 俞佑亮脱口呼道:“颜百波?你……” 那人被惊醒了过来,长身立起,首先映入俞佑亮眼帘的是对方那乌黑发亮的长发。 他惊得倒退一步,呐呐道:“你……你不是……” 对方露齿一笑,道:“我仍是你的颜百波颜兄弟,你居然不认得我了?” 俞佑亮惶然不知所措,半晌作声不得。 苏白风微笑道:“颜公子……姑娘……前此原来是易钗而弁,连我都被瞒过,难怪我这位俞老弟会震惊如斯。” 俞佑亮定了定神,道:“姑娘为何会来到此地?” 颜百波芳容一沉,说道:“你来得落英塔,别人就来不得吗?” 俞佑亮瞠目,颜百波旋即展颜笑道:“如若我说是在这里等你,不知你相信不相信?” 俞佑亮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是好,只有连声应道:“相信,相信。” 颜百波道:“前些日子于西昆仑,你不辞而别,可把我气苦了,后来那青牛童子告诉我,你可能到落英塔来,他并猜到我将来此与你会面,故要我转交与一件物事……” 说着双眉微颦,故作薄嗔之态,煞是迷人好看。 俞佑亮却无心注意及她的容态,问道:“青牛童子要交什么物事给我?” 颜百波嗔道:“你就只关心这些吗?” 她尽发怒,仍然伸手掏出一只锦布所缝的小小囊袋,递给俞佑亮。 俞佑亮见她忽喜忽怒,一时亦摸不着对方的情绪,只有默默将囊袋接过,翻转过来一瞧,却见里头仅装着一只白色棋子,不禁怔了一怔。 俞佑亮瞠目道:“只有这颗白色棋子吗?” 颜百波点点头。 俞佑亮道:“姑娘可知青牛童子的用意为何?” 颜百波道:“法眼不入三人之耳,何况是锦囊妙策,他说一俟你进入落英塔,自然会知晓他的心意了。” 不说俞佑亮,一旁的苏白风及五邪叟亦听得糊里糊涂,都觉得青牛童子托交与俞佑亮这一颗棋子,委实有点不可思议了。 俞佑亮暗忖道:“青牛童子乃武林奇人,行事往往与常理相违,然常则他送这颗白棋,自亦不可以常情度之了。” 遂不再费心思索,将白棋纳入怀中。 颜百波痴痴道:“俞大哥,你瞧我这头长发还好看吗?” 她说边抬起纤纤玉手,一拢肩上长垂的秀发。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美极了,古人所形容的乌发赛如云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子……” 颜百波啐道:“你别言不由衷,谁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心里到底高兴,双颊迅即升起了两朵红云。 俞佑亮从她如醉如痴的脸上,忽然像瞧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玄湖郡主那欲愁还喜的面庞,似乎又跳跃到他的眼前来。 他心中暗暗震惊,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竟会从颜百波身上,联想到玄湖郡主那里,意兴不觉大是阑珊。 五邪叟叫道:“别再磨菇下去行吗?你们小俩口往后说话的机会有的是,又不是生离死别,怎的一个劲儿道个没完?” 苏白风叱道:“咱们并不忙于一时,五邪叟,你永远是那样惹人厌烦,自己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颜百波突地法2叫一声,道:“俞大哥,你身后有人——” 俞苏二人霍地一个转身,视线触及处,塔前旷地上,鬼魅似的立着那头蒙黑巾的黑袍人! 俞佑亮,喃喃道:“是他!……阴魂不散的他又来了……” 颜百波娇躯无端端的颤了一颤,道:“昨夜我经过星星峡时,也曾见到这黑袍人出现,奇怪他并没有对我为难,仅远远跟在我的后头,到落英塔时,他便消失不见了。” 俞佑亮心念一转,已有了计较,蓦然一振身子,迅速无匹的向黑袍人迎面奔去…… 俞佑亮这一着大出诸人意衷,可是那黑袍人的反应更是令人咄础称奇,只见他飞快一个旋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飞纵而去,二条人影一先一后在沙漠上疾掠,俄尔便人影俱杳。 约莫一柱香功夫,俞佑亮又从原路上回来,脸上露出颓丧的模样,足步亦显得甚是慢缓沉重。 苏白风道:“黑袍人走了?” 俞佑亮垂首丧气道:“小弟轻功身法远不及他,想追上他是办不到的事,此人不欲与咱们正面相对,真是奇了。” 苏白风道:“这人形迹处处透着神秘古怪,极可能会再度出现,你我务须留神一些的好……” 五邪叟道:“老夫心里有数,姓俞的小子,你是白费功夫了。” 苏白风道:“你知道他是何许人吗?” 五邪叟道:“纵不能肯定,亦不会离谱太远了,此人……” 言犹未尽,斗闻一道苍劲的声音在诸人耳侧亮起:“夜来风疾,诸位何不进来避避风寒?” 语声虽然低沉,但却字字铿锵有力,震得诸人耳鼓作响。 诸人面面相觑,苏白风高声道:“塔内有人吗?小可多有得罪了。” 伸手一推,“咿呀”一响,那一扇沉重的木门应后而开,门内黑压压的,瞧不出里面的景物。 苏白风回首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进去吧。” 俞佑亮重重的点一点头,四人鱼贯循石级而上,从正门走入,只觉塔内墨黑不辩前景,隐隐布满着阴暗冷森的气氛! 那苍劲的声音道:“顺手将门关上,莫让风沙吹进塔里。” 颜百波走在最后,依言关上塔门,外界的光线不能透进,塔里更显得滓黑无比,黑暗中只听得诸人心里扑扑狂跳的声音。 那苍劲的声音道:“小辈你等在塔外唠叨不停,不知已大大扰及我老人家的清静吗?” 苏白风道:“前辈宽恕小可……” 那苍劲的声音打断道:“咦,你是谁?” 苏白风道:“小可苏白风。” 那苍劲的声音一字一字道:“访尽四海有豪杰……” 说到这里一停,苏白风不由自主冲口道:“打遍天下无敌手,前辈,你——” 那苍劲的声音微唏道:“原来赵凤豪的门人也来了,我师父可好?” 他不待苏白风回答,又自低声喃喃道:“落英塔,落英塔已有多年没有故人来访了。” 苏白风道:“敢问前辈可是姓左?” 黑暗中那人没有回应,苏白风迟疑一忽,举步往前走去,掏出火折一幌,一道火舌升起昏黄色的光芒映出眼前一个老人的面容,苏白风及俞佑亮但觉入眼甚是熟悉,不觉呆了一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三回 火舌升起,那人的面目装束己可瞧得真切,但见对方年事已逾花甲,满头白发,慈祥之中带着几分严肃古朴的容态。 俞佑亮视线扫过对方那满头萧然的白发,及皱纹满布的脸庞,最后落到他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衫上,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口,对方那熟悉的面容与装束,分明就是两日前曾出现在大漠中,救了俞佑亮一命的“山野老人”了! 从苏白风及五邪叟震惊的神情中,可知他俩在来落英塔的途中,必然也曾碰见这山野老人,至于是不是也在黑衣人所布置的“双塔堡”骗局的地方出现,俞佑亮却没有时间去询问苏白风了。 苏白风再次问道:“敢问老前辈高姓。” 那老人道:“老夫姓左。” 虽只是短短四个,苏白风等人心中却是一阵狂跳,他们一想到几十年来深印在天下武林高手心坎中,那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竟是眼前这相貌平凡的老人,内心的惊愕与激动,自非短时间里所能遏抑的人。 俞佑亮呐呐道:“但是你老人家,不就是那——那山野老人吗?” 那左姓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一向不讲究衣着,从来就是这么一身打扮。” 笑容一收,正色道:“俞佑亮,你便是俞玄青的后人吗?” 俞佑亮点头道:“正是家父。” 在大摸上第一次遇到老人时,对方便能直呼俞佑亮之名,由是可见老人对有关俞家的一切,必然知之甚详,是以他问出这话,俞佑亮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左姓老人道:“前些日子,老夫便已托人传话与你,要你尽速出关一行,何以你迟至此时方来到此塔?” 俞佑亮道:“小可何尝不想早日出塞,却是为琐事所缠,故此迟误了一些时日,前辈恕……” 说着稍一停歇,问道:“老前辈见召,莫非有何开导小可之处?” 老人道:“此事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的,你既然来了,就不忙于一时,咱们还是慢慢谈吧——” 睛瞳一转,白眉微皱道:“老夫没料到你此行还有同伴偕同前来……” 俞、苏二人只道对方是在责问,缘何么与女人结伴同行,彼此对视一眼,面露干嘎之色,一时无法作答。 颜百波看出他俩为难的情状,抢先一步,朝老人裣衽一礼,道:“小女子姓颜,乃武当门下……” 左姓老人截口道:“老夫已知你是武当无为道长的徒弟,听说无为还有一个俗家女儿,在江湖上闯荡,你知道是谁吗?” 颜百波恭声道:“家师果然是有一个俗家爱女,唤做娉婷仙子,师父生前对她颇为怜爱,他老人家遇害后,便由太平师兄护起保护之责,这事外人鲜少得悉,连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至不久之前方始知晓。” 左姓老人笑道:“无为学究天下,生平行事也往往与常情相悖,他身掌武当道一门,收你这一个女徒弟不说,却又在外秘密成定,娶了妻房,真是一大异数了。” 颜百波自然不便评论自己师父的为人处事,只有唯唯默然。 左姓老人说到此地,双目陡地一瞬,射出两道冷电,长长盯注在南荒五邪叟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发虚,将视线避开。 老人沉声道:“适才老夫言中所指,并非那姓颜的小姑娘,你可以告诉我,为了何事,随同他们来到落英塔吗?” 五邪叟神色阴睛不定,道:“事情当然是有的,而且至为重要,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关内赶来此地了,只是我必须先行确定你真是姓左时,方能明告。” 老人闻言并不愠怒,道:“然则你缘何不单独前来,定必要挟持赵凤豪的门人与你偕行?” 五邪叟愕道:“你怎知姓苏的是受了我的要协?” 苏白风和俞佑亮也正有同样的疑问,他们从进入石塔后,任何人都未尝提过五邪叟跟随同来的内情,但老却能一语道破,他们的惊讶,自是不在话下。 老人道:“老夫自问颇有知人之明,一眼即能望知你是邪道中人,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名门之后,如何可能与你搭上一路?故而受老夫猜是受了你的挟持,事实上没有错吧?” 五邪叟发出了一阵横强恶毒的笑声,道:“我便是正派侠士人人欲得在杀之的五邪叟,反正在未弄明白内情之前,你绝不致于谋图对我不利,我千方百计,迫使赵凤豪的门人答应陪我到落英塔来,亦是觑准了这一点,你老怎么说?” 老人仍然没有发作的表示,反而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背负起双手,缓缓在五邪叟面前踱步,俯首若有所思。 须臾,他足步忽停,说道:“你既然随赵凤豪的门人来到此间,便算是我的客人,其实你并无须诸多畏忌,老夫绝不致出手对付自己的客人,除非你在塔内行为不检,犯了老夫的规矩……” 他含笑说出这话,不说五邪叟感到意外,即便苏、俞等人亦为之困惑不解,想不出左姓老人何以竟会对五邪叟如此客气? 苏白风突然高声道:“晚辈也仅仅是应允带他到此而已,目下诺言已践,再不受任何拘束,业已等不及和此叟作一了结,前辈多多包涵。” 言罢,一掌运足内力,斜推而出。 五邪叟冷笑一声,正待发掌相迎,一旁的老人双手袍袖,有意无意地动了一动,苏白风倏觉彼家发出的内力被一股古怪的内力拉引一旋,霎那消失了个无踪无影,大惊之下,只有将掌势收将回来。 苏白风怔了一怔,偏首望着老人道:“此叟凶恶残暴,无辜死在他手上者不知几多,虽百死不足渎其愆,前辈想是不明了他那种人神共愤的所作所为,是以会阴止我动手。” 老人微笑如故,道:“老夫并非有意袒护于他,眼下却不是你动手的时候,我还未问出他来此的原委呢。” 正说话间,石塔内侧另一间石室忽然走出一人,踏着沉重的脚步,往诸人立之处走来。 那人手上撑着一盏油灯,走动之际,灯影摇红,火光倏明倏暗,隐约映出那人模糊不清的身影轮廓,平添了几话神秘的气息。 俞佑亮忍不住出口问道:“除老前辈之外,这座石塔还住有他人吗?” 老人没有答话,迳自回头高声道:“俞福,你点一盏灯怎么去了如此之久?” 那人应声道:“老汉遍寻火引不着,后来始在骑楼上找到,是以耽搁了一阵子。” 他短捷答了这一句,塔内复归于沉寂,只有足步声蹬蹬敲在人家心上。 苏白风暗忖:“左姓奇人居住落英塔多年,竟有仆人相陪,昔日赵老爷是来过这座石塔的,他谈到有关左姓奇人的轶事时,怎未听他提起塔内有这么一个仆人?” 那人撑灯来到近前,昏黄色的光线映撒在他身上,俞佑亮目光到处,不觉惊讶交集,口中呐呐数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顷,他始脱口呼道:“你……是你?” 苏白风奇道:“俞兄弟,你认识这人吗?” 俞佑亮直若不闻,喃喃道:“老先生原来便住在此地,小可万万想不到会在落英塔碰见你老……” 左姓老人道:“小哥,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夫这个仆人了?” 俞佑亮漫口应道:“将近一个月了,也就是在小可出关之前。” 他唯恐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再度定睛望去,只见那人年届半百,身材削瘦,蓬散着头发直覆盖到眉毛上面,一双头鸡眼睛不住的左右转动,形容甚是猥琐,正是俞佑亮在北京城外的疯老汉! 俞佑亮朝老汉稽首打个招呼道:“老先生别来无恙乎?” 那老汉一翻怪目道:“少跟我老人家攀枝攀叶,我在那里见过你?” 俞佑亮怔道:“前此咱们才在京城朝过面,那天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你自个儿睡在东安门外的雪地上,你老难道忘了不成?” 老汉“啊”了一声,一对亮如匕首的眼珠,一骨脑儿在俞佑亮脸庞上转来转去,慢吞吞地道:“不错,我记起来,那一晚雪花飘得满天满地,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此地虽然寒冷,却是不常下雪的。” 俞佑亮莞尔道:“老丈和身躺在积雪盈尺的地上入睡,居然没有被风雪冻僵,甚至冻死,可真是奇迹呢。” 老汉道:“笑话,老汉可是在风雪中打滚过来的,岂会轻易被冻死?倒是那天他居心不良,竟也要来和我老头子抢那块地方睡觉,若非我明察秋毫,能事先洞悉你的用意,岂不连个睡觉地方也被你给占了。”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老先生误会了,小可岂有这等意思。” 老汉冷冷道:“到底是年轻人面皮嫩,老汉说上两句,面子就挂不住了,其实江湖上尔虞我诈,你抢我夺,你不来争我的睡觉地方,老汉也要抢你的,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就是承认了,也没有人怪你。” 俞佑亮听他叽叽呱呱,一口气扯了一大堆,一时无以为应,只有忍住性子,瞠目无语。 老汉复道:“老汉问你,那一晚你追上了那个人没有?” 俞佑亮愕了一愕,道:“追上了谁?” 老汉突地伸手伸抓住俞佑亮的衣袖,道:“踏雪无痕——踏雪无痕……便是那丢下一把匕首,然后施展‘踏雪无痕’轻功走个无影无踪的人,你不是去追他了么?” 说到此地,脸上忽流露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古怪表情,手上所持的油灯却抖颤不停。 俞佑亮心念一动,脑际不觉映出当夜北京城头那离奇的一幕,那突然出现之人,不露痕迹的轻功,老汉喃喃的自语:“踏雪无痕……我曾见过这种身法,在落英塔……嗯,不会错的,在落英塔……” 一念及此,心头猛地一紧,忖道:“那天老汉自言自主,说出这话时,我早就该连想到他是来自落英塔,但当时我却始终以为他语无伦次,故而不曾留心细究,他既然在落英塔见过‘踏雪无痕’的身法,照这样看来,那个神秘的人物必然曾经在落英塔附近出现过,始无疑义了……” 老汉怒叫道:“你莫要装聋作哑,我问你追了那人了没有?” 俞佑亮道:“老先生你弄错了,那天晚是你亲自去追那人的,你追丢了,然后又折了回来——” 老汉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呆滞,道:“是么?” 俞佑亮道:“后来你捡起地上那把匕首,刀身上还染有血渍,你说——” 老汉陡地截口大叫道:“血!……血……匕首上有血……有血之处必有火,那时我叫你去救火,你为何老站住不动?” 俞佑亮听他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是疯病又发作了,但此时他心中却有一股奇怪的预感,总觉得对方看似疯疯颠颠,毫无理智可言。 其实他的话语绝非乱发,自己苦因此忽视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无可置疑的,老汉一身定必关系着一件巨大秘密,自家或能从他身上掘出一些线索亦未可知。 左姓老人久未开口,直到此际方才插入道:“将近一月之前,俞福果然曾离开落英塔,到关内一行,他是受老夫之吩咐,向俞肇山传话去的。” 苏白风闻及左姓老人再三称呼那老人为“俞福”,再也忍不住道:“老前辈这位跟从就叫做俞福么?” 左姓老人道:“是啊,你缘何有此一问?” 苏白风道:“据晚辈所知,俞玄青前辈生前有个老仆,叫做俞福……” 左姓老人颔首道:“你是从赵凤豪处获知的吧,此俞福正是彼俞福,他跟随俞氏夫妇多年,他俩遇害后,自愿到落英塔来陪伴老夫。” 俞佑亮暗道家门惨变,敢情还有个老仆幸免于难,为左姓奇人所收容,自己远适西城,拜在禅宗门下十年有余,是以对此事竟然一无所知。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亦曾对我述说一怒对七奇的经过,当年在渔阳山,他亲眼目睹俞福老仆为俞肇山和他的胞弟所害,尸身被分为两半,装在两个大木箱之中!” 左姓老人神色立刻变得沉重起来,道:“赵凤豪这样对你说,没错么?” 苏白风道:“晚辈自问不致听错。” 一旁的老汉怒叫道:“老汉命里注定是要安享天年,寿终正寝的,谁造谣说我老头子被斩为两半了,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撵你出去。” 左姓老人摆手道:“俞福你稍安勿燥,他所说的未始没有道理。” 老汉瞠目道:“有道理?然则我目下岂不是置身于阴间地府了么?所有的人也都跟我来到了阴曹不成?你老如何说出这话来?” 左姓老人心平气和地道:“老夫深悉赵凤豪的性格,他一向抱着‘凡是眼见为真’的信条,眼里看到什么事,才说什么话,他的门人自然也不会打诳,而你又分明好生生的活着,因此之故,此事只有如此方能解释得通——” 苏白风道:“愿闻老前辈高见。” 左姓老人道:“这一点分析起来很简单,赵凤豪必是将别人的尸体误认为俞福老仆了。” 苏白风道:“晚辈可不以为然,那时尚有俞氏夫妇亦在家主人左右,难道说他们两人连自家的老仆都认错了么?” 左姓老人微笑道:“你只要有钻牛角尖,立刻便可以想到易容术方面,无可置疑的,死者在生前或死后被人化装为俞福,那易容术必然高明之明,是以连朝夕与他相对的俞玄清和他的妻子都被瞒过。”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苏白风面上不觉泛起羞色。 而左姓老人这一番剖析,深入精微,使人觉得所言种种,都是大有可能,而且也只有如此解释最为圆满,苏、俞等人不禁大为佩服。 俞佑亮一直默立一旁留意聆听,他身为俞家一份子,反而对家门之事一无所悉,无法插得上口,颇感觉到不是滋味。 但他随即想起一道疑问,方有机会开口道:“然而那凶手杀人之后,又将死者化装为俞福,他不厌其烦,做了这番手脚,用心何在呢?” 左姓老人略一寻思,道:“依老夫之见,那凶手的目的怕是要淹没某一件秘密。” 他唯恐诸人不明白,又自解释说道:“俞氏夫妇也许业已猜到,俞福老仆和某件秘密案子有所关联,那人找不到俞福以杀害灭口,只好用另一人冒充俞福,好教俞氏夫妇放弃寻找俞福,追问那件秘密的念头——” 俞、苏二人听着,下意识将视线投注到老汉身上,却见他脸上仍是一片漠然,就像诸人适人所讨论之事,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突闻五邪叟那邪里怪气的声音道:“你们自顾谈论,似乎忘了有旁人存在了。” 苏白风回头道:“五邪叟,你心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五邪叟耸耸肩,道:“你自己睁大眼睛吧,老子可没有打算白跑一趟落英塔,嘿,嘿。” 站立在五邪叟身前的颜百波呐道:“俞大哥,我……” 她张口欲言,却只说了几个字,便呐呐说不下去。 俞佑亮立在近侧,马上就发现了异状,只见五邪叟一手正按在颜百波后背“志堂穴”上,面露阴容。 这一发现,他登时想起怪不得许久未闻颜百波开口说话,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落入了人家掌握。 俞佑亮关切颜百波安危,面色不觉连变数变。 苏白风亦自有所察觉,怪道:“五邪叟,你那一套又搬弄出来了吗?” 五邪叟冷笑道:“姓颜的小妮子已在我掌制之中,你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否则惹得老夫火起,当堂便把她震毙了。” 这话果然将苏、俞等人唬住,他们都觉得以五邪叟这等残暴之人,果然随时有可能辣手摧花,绝不仅仅是虚声恫吓而己。 俞佑亮沉了嗓子,道:“你待怎地?” 五邪叟嘿嘿冷笑数声,道:“老夫要左姓老儿答应我一件事——” 左姓老人淡然道:“你最好还是放了这位小姑娘。” 五邪叟笑道:“嘿,嘿,我好不容易擒到一个人质,足下淡淡一语,就要我放人,未免太过便当了。” 左姓老人白眉一耸,冷冷道:“老夫再说一次,你最好还是松手放人——” 他说得极为缓慢,却自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字字扣人心弦,五邪叟震于对方大名,又为其气势所慑,不觉也有一点心慌。 但此刻已陷入骑虎难下之局,虽心存悸意,不敢与左姓老人正面相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逞强到底。 五邪叟旋即想到有个人质仍在自己手上,只要他好好把握住这个人质,对方绝不致轻举妄动,一念及此,登时又放心许多。 他高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一项条件,我就放人。” 左姓老人轻叹一声,道:“老夫所说的话,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像你那样阴沉善诈之人,此刻又怎会变得如此天真呢?唉!” 言罢,锋利如刃的双目暴睁,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五邪叟。 五邪叟期期艾艾道:“你——你想动手吗?” 左姓老人道:“正是。” 虽然只是短短两字,却要比说上千句百句犹要有力量,五邪叟竟无端打了个寒颤,敝声道:“听着!只要任何人稍有动作,老夫绝不容情,立将这小妮子心脉震碎,我向来说话算话……” 言犹未尽,陡觉一股古怪的潜劲当胸陈逼而至,那劲道来是排山倒海,却又无形无影毫无迹象可寻。 最令他感到骇异不解的是,他一直全神在注意着左姓老人的举止,对方分明没有任何行动,甚至连移动一下手臂或拂动一下衣袖都没有,如何竟能发出这等强劲绝伦的内力潜劲出来? 如果这股古怪的劲道非是左姓老人发出,那么其他人更属不可能了,而且以俞、苏等人的功力修为,亦绝对使不出这深厚雄浑的内家真力。 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左姓老人在表面完全静止的状态下,自周身上下,吐出了绵绵的内力。 五邪叟虽则闻多识广,又几时见过这等神乎其明的功夫,心寒胆裂之下,再也顾不得伤敌,撤手往斜地里退开数步。 颜百波脱离五邪叟掌制,嘤咛一声,投入俞佑亮怀中。 颜百波满面通红道:“大哥,我不该到这里来的,我老是为你惹麻烦。” 俞佑亮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好言劝慰道:“任何人与五邪叟这等狡诈阴险之人相处,稍一不慎就会着了他的道儿,再说上过他圈套之人,又不仅是你一个。” 颜百波露出宽慰的神情,同时她也发觉自己的失态,挪身站开一侧。 左姓老人望了五邪叟一眼,道:“现在你可以将欲要求老夫答应之事说出了。” 语声平淡如故,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五邪叟面上掠过又惊又骇的神情,呆呆耸立了一会,猛地一转,一掌震开大门,阵风也似的冲出石塔。 苏白风道:“往哪里走?” 正待抽身拦住,左姓老人摇摇头,道:“让他去吧,此叟今夜必再返来!” 苏白风对五邪叟早巳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即上去扑杀了他,除去此一祸害,但左姓老人既然未有首肯的表示,他当然不便轻举妄动。 俞佑亮道:“老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左姓老人道:“此叟心怀叵测,企图未曾达成岂能甘心。” 俞佑亮道:“然则他协迫白风兄陪他到落英塔来,又是安的什么心眼?” 左姓老人道:“他若不找赵凤豪的门人随他到此,怎能进得了塔门?老夫又怎会现身见他?他深知赵凤豪与老夫的交情,是以拉了他的人作伴,也可算是煞费苦心了。” 苏白风突感不安,道:“前辈已猜出五邪叟的来意吗?” 左姓老人道:“不管他的企图如何?今夜就将见到分晓了。” 一旁的老汉俞福缓缓道:“睡觉的时间早到了,难道中原来的人夜晚都不必休息吗?有话赶明儿再说可不可以?” 左姓老人微笑道:“老夫险些忘了三位日以继夜,赶了这段长路,想必已十分困顿,还是先行休息养养神吧。” 颜百波瞪大眼睛,道:“我们就睡在这儿?” 俞福冷冷道:“睡在塔内或睡在外面沙漠上,随你的便。” 手持油灯,迳自举步向里侧行去,俞佑亮等三人相互对望一眼,亦相继跟上。 左姓老人有如一尊石像般立在原处,眼望着诸人离去,面上不时掠过奇异而又复杂的神情,良久,方始移动身子步向另一个房间。 俞佑亮等人转过一扇破旧的木门,眼前出现一道迂回的阶梯,老汉俞福走在前面沿着石级爬上。 爬到第二层石级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将俞福手上的油灯吹熄了,周遭陡地变成一片漆黑。 颜百波紧紧偎在俞佑亮身旁沉不住气,道:“灯火怎么熄灭了?” 黑暗中,俞福冷冷的声音道:“风前之灯,焉得不灭,你甭大惊小怪行吗?” 诸人犹未悟出他语中之含意,突闻一阵轻微凌乱的足步声在近处响起,听似有人在近处走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惨呼传人耳膜,诸人神经不由抽紧起来。 颜百波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语至中途,又是一道尖呼声起,声音凄厉之极,间而夹杂着“嘘”的呻吟,神秘之中,透着几分恐怖。 呻吟之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黑夜里,却是清晰非常。 苏白风破口喝道:“甚么人?” 他喝声才出,怪声戛然而止,周遭重复归于沉寂,那盏油灯不知何时也自动燃亮起来。 俞佑亮等人凝目望去,只见那盏油灯犹自好端端在俞福手上,他的脸上荡漾着异样的神采。 他们隐隐可以从他的表情,瞧出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再环目扫视四周,除了微弱跳动的光线,一明一闪的撒映在身旁石墙上,并未发现任何的异状。 俞佑亮冷眼望着俞福,道:“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俞福沉着脸不答。 俞佑亮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俞佑亮碰了一个软钉子,苦笑道:“方才似乎有人在近处走动,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俞福冷冷道:“沙漠上常常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而此塔正是座落在沙漠上,若事情与己无关,你最好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苏白风道:“但是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们,那声音来自何处吗?” 俞福寒着脸礼,没有答腔。 当下四人继续拾级而上,登上第二层级时,瞧瞧塔外的景象。 他不待俞福回答,一手将窗门拉开,只见外头平沙无垠,除了远处星星峡两侧夹峙的几座峰头处,触目所见皆是浩翰如海的黄沙。 微弱的星光,照在沙丘上,闪烁着淋余的光芒。 他居高临下,眺望这一片万里无垠的沙漠,只见远处的沙丘,似乎已经和天连在一起了。 极目遥望了好一会,沙漠的夜风虎虎,吹得他脑子一阵清醒,胸升也不知不觉开朗起来。 俞佑亮赞道:“好一片广原!” 老汉俞福冷冷道:“你若久住在沙漠里,就知晓沙漠的好处了,大白天热气从沙漠上蒸发,那酷暑,直令人恨不得将身上的皮都剥掉,到了夜晚,刺骨的寒意,又使人感觉到像是掉入冰窟一般……” 沙漠中天气的变化无常,俞佑亮等人都是曾经亲身体验过的,故此他们俱明白俞福的话,一丁点也没有过份渲染夸张。 俞福续道:“酷寒酷热的气候,是令人难捱的,但更令人难捱,是水的缺乏,塔后所凿的水井,随时都有可能枯干,那时,为了要汲一桶水,便得跑到十里外的绿州去,待得提水回来时,水桶里的水又已被沙漠中的热气,蒸发得快要枯干了,碰到这种日子,有时每天只能喝一小杯水度日。” 说着,狠狠吞了口唾沫,仿佛对以前所遭受的干渴之苦痛,犹存着几分恐惧。 苏白风道:“缺水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的。” 俞福道:“其实这些都还是其次,最使人难以忍受的,是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孤寂岁月,一个人若将他的一生消磨在沙漠中时,那过去的日子,除了孤单寂寞之中,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诸人默默,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长久关在这座石塔中,经年累月忍受着寂寞的侵袭,那种生活,果然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眼前这老汉俞福,却在此塔住了如此之久,左姓老人的一生,更几乎都在落英塔渡过,那等艰辛岁月,只怕不是别人所能想象的了,然则他们为何要忍受这些呢?为何要长远住在这里呢? 他们尽管思索着,任谁也无法探求出其中的答案。 俞福喃喃道:“这鬼地方,的确不是人住的地方。” 俞佑亮几乎冲问道:“既然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你和左姓老人缘何却又在此地居住下来?既然你觉得沙漠中的日子难以忍受,缘何却又不离开这里?” 他自然不致于如此冒失就问出口来,只有将疑意埋于心底。 同时他也发现到在此之前,他老是觉得俞福经常语无伦次,甚至有些显得有些疯颠,因此他在下意识里,一直以疯老汉处之。 但方才俞福所说的几句话,却似完全出自一个正常人之口,从那抱怨的词句中,找不出丝毫疯颠的迹象。 俞佑亮总是感觉到俞福是个相当不寻常的人,他的本身就蕴含着一种诡异与神秘,现在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这当口,忽然一阵隐约的蹄音传了过来! 颜百波娇躯一颤,道:“听!这又是什么声音?” 俞佑亮站离窗口最近,立刻伸首出去。触目处,只见漫天飞舞的黄沙中,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越趋越近,却是一人一马。 一匹马驮着一个人朝石塔直奔过来,速度甚是快疾,那马上骑士整个身上贴在马背上,是以无法瞧清他的模样。 俞佑亮低声道:“有人骑着马匹,奔向此塔来了。” 苏白风与颜百波凑近一瞧,那一人一马来到近前,约莫离石塔还有十丈左右,倏地隐入一堆沙坑后面。 沙坑前高后低,恰好挡住塔上诸人的视线,塔外一片高沙漫漫,再也没有人马的影子。 隔了半晌,仍然未见人马再度出现。 颜百波惑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总不能老是藏在沙坑后面不出来吧?” 苏白风不假思索,道:“那人会不会是南荒五邪叟?” 俞佑亮摇头道:“不可能吧,咱们是骑着骆驼来此的,那人胯下的座骑却是马匹……” 苏白风道:“这是奇了,骑马在沙漠中行走的人,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哩。” 俞佑亮低道:“事情俞发透着蹊跷了,你们且待在这儿,我出去瞧个究竟——” 语落,立刻就要自窗身纵身出去,老汉俞福在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袂。 俞福冷冰冰道:“你要做什么?” 俞佑亮道:“我不信一人一马会从视界里失踪,让我到沙漠那之去看看——” 俞福福沉声道:“或许是你们眼花瞧错了,压根儿就没有人马在沙漠上出现。” 俞佑亮方欲抗辨,俞福神颜一沉,道:“我已经警告过你,沙漠中经常会发生难以解释的诡秘事件,你最好还是装作视而不见,否则一旦惹祸上身,莫要后悔莫及。” 俞佑亮闻言,心里也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眼珠一转,道:“老先生说得不错,区区疲倦过甚,才会花眼生出这种幻想,真是庸人自扰了。” 颜百波道:“俞大哥,你——” 俞佑亮朝她打了个眼色,阻止她续说不去。 苏白风情知俞佑亮绝无看错的道理,即便他和颜百波亦都瞥见了那一抹隐去的字迹,但俞佑亮却顺着俞福改变口风,他一时猜度不出其用意,只有闷声不响…… 俞福关住窗户,迳自往窗口行去,三人迟疑了一忽,亦趋步跟上,眼前出现了一条盘旋的回廊。 走到回廊尽头,四座方屋面向廊梯并排而立,俞福伸手拉开最右边的一扇门,回头说道:“三楼的房间,已有许久没有人往过了,你们要在此下榻,便得自己整理……” 俞佑亮环目观察了一下楼层的位置,道:“区区就住这一间好了。” 迅即推门入室,苏白风住进第二间,到了左侧那间房室门前,俞福忽然停身站住,久久未曾离开。 廊道上,只剩得颜百波与老汉俞福二人,望着俞福那沉重可怕的神色,颜百波心头不禁感到惴惴不安。 俞福冷冷道:“现在只有你单独一个人,绝对填不满这一幢牢狱,你说这间房室,到底像不像牢狱呢?” 他用着一种异样的眼色,瞪住颜百波。 颜百波嗫嚅道:“你——你胡说什么?” 俞福道:“进房子里去,我让你看一样物事。” 颜百波像被催了眠似地,随他走进房门,只见房内黝黑异常,到处结着蜘蛛网,显然已有许久无人居住。 俞福端着油灯,走到窗口台前面,颜百波藉着一望,那窗台上为人以刀子刻上一幅奇怪的图画。 图画的一边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尸体,躺在一幢建筑物之前面,依稀可以辨出那建筑物已被烧得焦垣残瓦。 另一边,则用黑墨画着一座房屋,由加铁栅的窗户看来,颇像是一座监狱。 铁栅内坐着一人,分别不出是男是女。 颜百波感到一阵颤栗,道:“这莫非是我?” 俞福不答,半晌道:“他在这里……在图画里面,在一个监狱里面……” 颜百波纳闷道:“他,他是谁?” 俞福喃喃道:“我看得到他,就在你的身边,他全身穿黑,全身穿红,背对着我们,使人难以认出他是谁。” 颜百波娇躯一震,下意识往窗外面望将出去,陡然她又瞥见那刚才曾经神秘出现过的一人一马—— 这一次她瞧得较为分明,马上骑士穿着一身黑色大袍,中门镶着一条宽边红巾,正如俞福所形容一般。 那人他正仰道遥望着石塔,颜百波视线到处,只一晃,又隐没在沙坑后面! 颜百波脱口呼道:“那骑士又出现了!” 俞福呆滞的眼光掠过窗口,低道:“你在瞧外头的景物吗?沙漠中的夜色是可爱的,星辰满天,今晚的天气也不至于太过寒冷,还有,由窗口看出去的景色特别美丽。” 颜百波道:“我并非与你谈沙漠的夜色,我是说那个骑士。” 俞福面无表情,道:“无论你还要谈什么,我都不能再听下去了,我该走了。” 转身欲待离去,颜百波急道:“等一下……” 俞福回首道:“今夜你下榻在此,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坐立不安,这房间从前还是有人住过的,那人……” 颜百波打断道:“我正要问你,从前谁住过这个房间?” 俞福一字一字道:“俞肇山。” 说着头也不回,疾步走出房外,但他行出数步,忽又折返,一手按在颜百波的肩上,颜百波娇躯开始不停的抖颤起来。 俞福冷冷道:“油灯,小姑娘你需要一盏油灯.把老夫这一盏拿去。” 他将油灯塞到颜百波抖颤不歇的小手上,直到俞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颜百波仍然在剧烈的喘着气。 她望着手上的油灯发呆,始终无法摆脱俞福在她心上所造成的纷乱印象,她知晓其中必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内幕。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在这个神秘而又怪异人物的脑际,所隐藏的秘密,只怕比沙漠中种种诡秘的景象,还要可怕十倍。 愣愣停立了许久,颜百波再也不能忍耐笼罩在房内的阴森气氛,疾快地走出房室,穿过廊道,来到俞佑亮所住的房门前面。 颜百波轻敲着房门,低声道:“俞大哥,你睡着了吗?” 半晌没有人应声,颜百波又继续敲了两下,轻轻推门进去,视线到处,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俞佑亮竟在短短一刻之间,失去了踪影! 颜百波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怖之意,她迅速的步向另一门房子,房门虚掩,同样的,苏白风也已不在房内。 颜百波张满的神经,几乎就要爆裂开来,这座神秘石塔的第三层楼,似乎只剩下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颜百波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却无法闭得下去,尽自静静地望着屋外出神。 房中一灯如豆,静寂无声。 她脑中思虑纷纷,不断寻思俞、苏二人缘何会突然失踪不见,照理说,他俩若有什么事欲暂时离开,亦应该向她招呼一声才对,目下他们两人都没有这样做,因此颜百波会感到惑然不解。 正自沉思间,偶尔一抬头,瞥见靠窗台那一面的石墙上,似乎有一对眸子一隐而逝—— 灯光乍灭又明,像是有风吹过,颜百波暗暗称奇,此房门窗皆闭,如何会有风吹入房内? 颜百波初时只是觉得骇讶而已,而她眼睛转动间旋即发现了一宗奇事,使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靠近窗台那堵石墙上,此刻突然裂为两半,探出一个人头出来。 由于灯光过于昏暗,又是匆匆一瞥之下,故以颜百波并未瞧得真切。只瞥见那人自墙上探头出来。 颜百波霍地从床上跃起身子,目光在那片石墙上来回巡视,却未发现有任何异状。 颜百波她心中忖道:“墙壁是死的东西,如何可能有人从墙中钻出来,大概是我一略提心吊胆,才会有此等错觉。” 但她立刻听到一点声息,犹未转过来,眼前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脸邪气,正对着颜百波眦目裂嘴地笑着,那副尊容,颜百波可不会忘记,不是南荒五邪叟是谁? 颜百波张口欲呼,却因惊骇过甚,发不出声音。 五邪叟脸上透着莫可思议的古怪神色,用手指按了按嘴唇,低道:“别喊!” 颜百波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道:“你是从墙壁中走出来的吗?” 五邪叟道:“谁说不是。” 颜百波猛然醒悟到,对方突然会出现于此,显然是不怀善意,当下戒心一生,暗暗运功待发。 五邪叟阴笑一声,道:“老夫不想对你怎样,你甭紧张。” 颜百波道:“刻前你不是业已离开落英塔了吗?如何又在这里现身了?” 五邪叟道:“你还猜不出吗?老夫是从密道走进来的。” 颜百波讶道:“这座石塔居然还有密道!” 五邪叟道:“此塔建筑颇为复杂,据老夫所知,塔内共有十五条密道,可通达全塔,并有几条通出塔外,除此之外,又有三间地下间,地下宝殿……” 语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语。 颜百波道:“原来你对此塔构造,了如指掌,故以能够任你来去自如。” 五邪叟得意地笑道:“这有何难?此一秘密,当世只有少数人得知,老夫亦为其中之一,你总该知晓老夫神通广大了吧!” 颜百波道:“然则你从何处得悉这个秘密?” 五邪叟道:“老夫与俞肇山拍挡时,他曾对我透露此事,此外他还告诉我了件惊人的秘闻,老夫若非为了这些,何必眼巴巴,自中原赶到这鬼地方来?” 颜百波若有所悟:“对了,俞肇山曾在落英塔住过,我一时竟没有想到他身上。” 五邪叟眼睛一眨,道:“小姑娘,你要到秘道里走一走吗?” 颜百波摸不透对方心中怀着什么鬼胎!想了一想,道:“不行,俞大哥与苏白风不知到那里了!我必须在此等他们回来,再说那位左姓老前辈乃是石塔的主人,未得他的允许,怎可任意走动。” 五邪叟诧道:“你没说错吧?姓俞和姓苏的都失踪了?” 颜百波瞧见对方吃惊的神情,不像作伪,内心已可肯定俞、苏二人的失踪与五邪叟无关,但惟其如此,更使她感到忧虑若焚。 颜百波道:“我刚刚去过他们两人的房间,他俩都不在房里……” 五邪叟冷笑道:“那两个小子精灵的很,敢情他们也发现了塔内的秘道,你要去寻找他俩,不妨随我来——” 颜百波好奇心一长,恐惧之意大减,暗忖:“如果俞大哥他们真是走进秘道去了,极有可能与五邪叟碰头,他俩对此塔建筑定必没有五邪叟熟悉,在乍不及防下,便不遭到暗算之虞,我与五邪叟走在一道,见面时也好向他们警告一声。” 当下道:“好吧,不过你若玩弄诡计,可得当心我的武当剑。” 她此言是为了壮胆而说的,五邪叟只是阴然一笑,不予理睬。 他移身上前,举起左掌凌空向墙上所挂的一幅雕案一拍,雕案忽然自动向内移缩,现出了一道密门。 五邪叟一闪身,进入密门之内,颜百波不暇多虑,亦身随后纵入。 密门迅即自动合闭房中,窗台上那盏油灯火蕊一爆,火光突然熄灭了,周遭又黝黑一片。 这会子,房门“咿呀”响了一声,一人无声无息闪了进来! 那人掏出火折,重新将油灯点亮了,火光照映出他那颀长的身影,正是那老汉俞福,他拿眼望了石墙一眼,脸上仍然淡淡而无任何表情,谁也无法从他的外表察看出他心中所想的。 俞福拿起油灯,缓步离房而去,万籁俱寂中,足步声渐去渐远,终至杳不可闻…… ※※※※※※ 这时候,苏白风和俞佑亮又到那里去了呢? 他们两人是被一道奇异的马嘶声音所引,因而离开了石塔。 苏、俞二人各自住通接邻的房间,马嘶声一起,他俩立刻有所警觉,下意识联想到刻前曾一度在沙漠上出现过,后来又消失在沙漠后面的神秘骑士,遂不约而同,由窗口跃出石塔。 落地后,二人几乎在同时瞧见了对方,会意地打个手势,双双展开身影,朝沙漠那面闪掠而去。 至于颜百波,她并未曾听到那一声马啸,其时,老汉俞福正逗留在她的房内,颜百波被他那奇异的言语举止搅得心神不宁,故而忽略过去。 沙漠上,苏白风移近俞佑亮身侧,低声道:“兄弟,你也听到了马儿嘶叫吗?” 俞佑亮颔首道:“这番我不可能再听错了,足证我先时见到的一人一马,绝对不是幻像。” 苏白风道:“此事大有蹊跷,故此决定下来察看一下——” 俞佑亮回望了石塔一眼,道:“颜姑娘未见跟来,咱们要不要回去通知她一声?” 苏白风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未等俞佑亮开口,又急促地道:“有人来了——” 俞佑亮反应何等迅速,闻言随着苏白风就地伏身下去,斜躺在沙丘背面,距离沙坑前有五丈远近。 苏白风传声道:“咱们隐藏于此,仍有败露行藏之虞,沙漠上一望无际,偏偏又无任何掩蔽处所可供咱们藏身……” 俞佑亮灵机一动,道:“有了,你我快将沙粒堆到身上,夜晚中或可蒙混过旁人的耳目。” 苏白风道:“行!” 当下二人迅速动手,彼此将沙粒往对方身上堆积,未几,苏白风及俞佑亮自颈以下,已完全埋藏在沙堆下面,只留得头在外边。 砂粒堆在身上,除了浑身蚤痒,甚是不舒服外,更感到呼吸不畅,胸中有一种窒闷的感觉。 所幸他们两功力俱都不弱,连忙旋展吐纳内功,运息调息,窒闷之感立刻消失…… 方自藏好身子,只闻一阵马啼声音,起自前面那堆沙坑的后边,不一会,一人一马出现在他俩的视野。 苏白风脱口低呼道:“噫!骑士是个喇嘛哩!” 俞佑亮放眼望去,但见马上骑士身材高大,面孔颇为陌生,披着一件天蓝袈裟,果然是个西域喇嘛。 俞佑亮大感意外,道:“想不到会是个藏僧,先时我犹以为此人就是俞肇山呢。” 那喇嘛骑在马上,来回转了一圈,面对沙坑高声道:“洒家在此相候多时,左檀越竟犹如此吝于一见吗?” 他说的竟是一口汉语,况且口齿十分清楚。 苏、俞二人听到“左檀越”三个字,心里不觉一震。 那西域喇嘛不一直进入落英塔,却停留在此地,对着沙坑高喊,诚令人大感不解了。 苏白风忍不住低声道:“那堆沙坑后面必有古怪——” 俞佑亮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 一道苍劲的声音接着响起:“老朽有事在身,未及远迎,有劳大师法驾等候了。” 俞佑亮方认出那正是左姓奇人的口音,沙坑后头人影一闪,步出那年届古稀,一身粗布衣衫的山野老人来。 西域喇嘛合掌道:“阿弥陀佛,檀越再不来,洒家可要直接闯进落英塔去了。” 老人道:“幸好大师没有这样做,否则你一破坏咱们的约定,后果即不堪想象。” 那高大喇嘛道:“前此咱们只见了三次面,三次洒家都在塔处相候,备尝喝西北风之苦,这岂是待客之道?”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没有置答。 喇嘛道:“檀越且说说看,为何不让洒家进塔?” 左姓老人道:“老朽住守落英塔数十年,从未让出家人踏进古塔一步,自然不能在你身上破例了,大师何必强人之所难?” 喇嘛道:“依酒家瞧,这话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他哼了一下,复道:“反正今夜是咱们最后一战,你若败了,除依约定行事外,洒家的行动,你自然管束不了,到时洒家好歹得闯落英塔一闯——” 左姓老人哈哈笑道:“大师好说了。” 笑声不大,却是中气十足,西域喇嘛神色一变,亦自张口大笑起来,相形之下,后者声音显然较为尖锐,便如巨鼓鸣耳,听得人心惊肉跳。 苏、俞二人相顾骇然,齐忖道:“此僧是谁?功力之高,分明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武林中怎地未听见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 须臾,左姓老人笑声一敛,道:“半载不见,大师功力又有长进了。” 喇嘛道:“彼此彼此。” 左姓老人道:“大师等不及要动手了吗?” 喇嘛道:“左檀越若犹未将三年前的约言忘却,咱们便开始动手罢。” 语落,合掌当胸,缓缓向前一推一送,发出一股飙风直袭过去,劲道之强刚猛厉,令人乍舌。 左姓老人右手微微一拂,刹地周遭激起了一阵旋风,漫空飞沙之中,左姓老人足步浮动,双肩连晃四次。 反观西域喇嘛袈裟飘拂不止,高大的身躯一仰,向后退了几步。 一旁的苏白风霍然色变,悄悄自沙里抽出右手,用指头在沙上写道:“此僧竟然足够当得上左姓奇人的对手,兄弟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俞佑亮摇头表示不知,他心中不震骇,并不在苏白风之下,须知左姓奇人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已乎是个传奇性的人物,江湖上传出来有关他的轶事虽绝无仅有,人们对他功力之深浅亦知之不详,但在老一辈的高手中,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却只有大禅宗、桑乾狮王、青牛童子等少数几人而已。 但目下他俩却偶尔发觉,一个来历不明的藏僧,足堪与左姓老人匹敌,简直使人难以置信,是以他俩会惊骇如斯。 左姓老人面不改色,道:“大师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喇嘛道:“三年来,你我已交过三次手,三次都是胜负未分,今夜这最后一战,务得打出个结果来,此战既然在所不免,不如早些打完了事,左檀越莫非有异议吗?” 左姓老人道:“话虽如此,咱们总不必急于一时的……” 语音一歇,续道:“那物事我带来了没有?” 喇嘛闻言,伸入怀掏出一个黄色小木匣,置于地上道:“物事在此,檀越是否也已准备好了?” 左姓老人视线从地上那黄色小木匣扫过,道:“老朽应备之物,已置放在石塔正堂内,你若赢了老朽,随时可以入塔拿取……” 喇嘛道:“很好,左檀越行事倒也干脆得很。” 他纵声长笑一声,复道:“其实洒家只要将你击败,放眼中原武林,大约已找不出几个能与洒家相抗之人,要这物事何用?” 左姓老人淡淡道:“老朽已有许久未曾离塔一步,中原武林不知又出了多少能人异士,大师此言未免太过自负了。” 喇嘛哂道:“看来左檀越所知所闻,较贫衲犹要有限了,贫衲门下弟子曾多次入中原走动,有关武林最近的动态,总比你熟悉多了。” 左姓老人道:“依大师瞧又如何?” 喇嘛道:“中原武林,老一辈的特等高手的死的死,隐退的隐退,业已凋零殆尽,硕果仅存的亦不过三两人而已,年轻的一辈气候未成,自然不足为患,倒是不久前崛起的一股势力,颇值得洒家重视。” 左姓老人道:“哪一股势力?” 喇嘛道:“百毒教主俞肇山,谅檀越亦有所闻。” 左姓老人耸然动容,喃喃自语道:“居然会是他吗?我本来不该让他离开落英塔的,难道我是做错了?……” 喇嘛未曾细听左姓老人之言,迳自续道:“听说他本人武功虽则高明,离顶尖拔萃可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却怀有一鬼神莫测的轻功,较之当年的鬼影子差不多。” 左姓老人沉声道:“你说俞肇山的轻功高明吗?他是从老朽这里学去的!” 喇嘛瞠目道:“此言可真?” 左姓老人沉重地点一点头,藏身在近处的俞、苏二人一颗心也似乎随之沉了下去,他俩对俞肇山那身轻功的出处,早就怀疑于心,此刻一听竟然是出自左姓老人所传,不禁诧讶交集。 那俞肇山心术险恶,多行不义,而左姓奇人竟会传他轻身功夫,不啻为虎添翼,更使他俩感到难以置信。 半晌,喇嘛一字一字道:“檀越能传俞肇山那一身轻功,然则你果然是传说中那鬼影子的后人了?……”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既没有承认,也不加否认。 俞佑亮及苏白闻及“鬼影子”三字,只觉心潮澎湃不已,他俩都想听左姓老人亲口加以证实,既见默然不答,不免多少有些失望。 左姓老人岔开话题,道:“敢问大师那西域飞龙掌,是否已练到十成火候!” 喇嘛道:“目下尚差一成火候,假以时日便差不多了。” 左姓老人道:“大师自问尚须多少时日,始能将西域飞龙掌练到登峰造极之境?” 喇嘛想了一想,道:“约莫半年光景。” 左姓老人道:“那么咱们不防将约期延后半载,一俟神功告成之际,再行决战不迟。” 喇嘛凝目望了对方好一会,道:“再过半年,虽则洒家能将神功习成,但左檀越那‘七伤’掌力,只怕更已精进了一层,何况夜长梦多,时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变化,还是如约动手的好……” 左姓老人道:“既是如此,大师发招吧。” 喇嘛道:“有僭了——” 话声中,高大的身躯猛然凌空直飞过去,久不落地,手臂已然伸探而出,直向左姓老人天灵盖劈至。 他手臂劈出之际,挟着一股阴风寒气,左姓老人情知对方所练武功,另辟蹊径,这一掌袭来,其势不能硬架,身子未见晃动,人已向左移开了五尺,那西域喇嘛的掌势虽快,却也不免扑了个空。 喇嘛一扑未着,立刻落下实地,他一扑之势原来极为疾猛,但落地时却飘飘有若落花飞絮。 旁观的俞、苏二人瞪眼宛如铜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的那种强猛的冲力中,能够如此不露痕迹的化卸去势,这等神乎其神的功夫,诚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俞佑亮低声道:“这喇嘛太不简单,可怕的是咱们一直不知西域有这么一个盖世高手存在,若让他闯入中原,武林道上欲找出能与他抗拒的,只怕已是寥若晨星了。” 苏白风道:“他的身手以观,似乎属于西密宗一脉,此派与俞兄弟你的师门禅宗异流同归,一向未在江湖走动,是以你我才会鲜有所闻。” 俞佑亮道:“你看左老前辈有把握赢这一仗吗?” 苏白风摇道道:“这个我可不敢预言,假设左老前辈真能取胜,亦必赢得甚为艰苦,此乃惟一可以断言者……” 那西域喇嘛落地后,举步向前逼去,面罩寒冰,眼泛杀机,同时他的步子也踏得极为沉重,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慑人的力量。 逼至左姓老人三步之前,喇嘛忽然定身,好半晌未尝再移动一下身,便像一尊石刻佛像,严肃之极。 苏、俞二人偶尔失神,与喇嘛的目光接触,只觉对方那两道冷电般的眼神透着奇异的光采,不觉寒意上冲,打了个冷颤。 俞佑亮低呼道:“不好,这喇嘛会邪功!” 苏白风道:“密宗一门的功夫,最是诡异难测,看来他似乎在施展……” 话犹未完,斗闻左姓老人一声大吼道:“大师的慑魂**已然领教,西域飞龙掌不施出更待何时?” 他此言乃运足丹田真气而发,行腔裂云,吐字如雷,仿若有形之物,聚在空中久久不散。 经他这一声暴吼,苏、俞两人灵台登时清醒许多。 喇嘛冷笑道:“左檀越好生接招了!” 双目之中,精光斗长,随之长长吸了一口气,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听来异常生硬阴沉。 左姓老人情知对方即将发出密宗绝招“西域飞龙掌”此刻他心中可不敢存有半分杂念。 他一心一意注视着敌手的每一动作,双目一定,立时神敛气静。 喇嘛面色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青气,左足缓缓踏前一步,左掌向下一划,但“呜”地一声亮起,一股奇钜无匹的旋力自中荡起,另有一道回旋真力自旁侧缘边斜斜回击而来,尖啸之声大作。 这一霎间,喇嘛业已发出了“西域飞龙掌”! 左姓老人清啸一声,猛可一个斜身,疾起一掌相迎,掌劲有如铁石巨斧,气势竟似不亚于对方。 喇嘛不待招式用老,左掌一撤,左掌相继翻出。 “拍”的一响,这两个盖世奇人实对了一掌,喇嘛那“西域飞龙掌”及毕生功力所聚,左姓老人仓卒迎战,显然已落居下风,只见他身躯一阵摇晃,宽大的布衫被振飘得拂拂有声。 喇嘛既占先机,“飞龙掌”连绵使出,左右掌交相而起,无端亮起嘘声,气势骇人之极。 左姓老人欲退不及,对方掌臂又已欺近前不及三尺之地,发掌掌封迎势将力有不逮,一忽里,险象毕露。 说时迟,那时快,左姓老人足一凌,身子未见作势,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不说场上的喇嘛,则连旁观的苏、俞二人亦瞧得目为之眩,便如风中飘荡的轻烟,分辨不出他的身形到底是向何方摆动。 俞佑亮喃喃低呼道:“暗香掠影——鬼影子?!……鬼影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日他曾目睹俞肇山那不可思议的轻功,以为是当世无二了,做梦也想不出今世有人的轻功身法,更在他之上,那等身形,竟似已超人类体能的极限! 但听得“呜”、“呜”怪风响起人影交错一掠,喇嘛一掌当胸,面上神色阴睛不定。 左姓老人拧立在数丈之外,缓缓吁了一口气。 喇嘛厉声道:“左檀越!你接住这一招‘九天龙’!” 高大的身躯冲天掠起,挟着啸啸风声,环绕着敌的前后左右转了一匝,身在半空连摆九次,宛若九条飞龙自不同的方向飞袭过来。 左姓老人敞声道:“好啊,大师在这半载里又悟出新招了。” 他面色凝然,右掌一拂缓发切出。 就在双方出毕生绝技,胜负将分之际,古塔那一面突然闪出两条人影,并肩急掠而至,速度快得惊人。 苏白风首先发觉,惊道:“兄弟,有人来了!” 那两人一先一后,转瞬间已掠到近当前,当先一名身着黑袍,后面的一人身上穿着一袭华服,面目十分陌生。 俞佑亮道:“苏兄瞧得出他们是何许人吗?” 苏白风道:“我见过那华服老者,他是俞肇山新近造就的一名盖世高手,姓易……” 言犹未尽,两人已跃过前面一片砂土,直投场中,左姓老人与那西域喇嘛正值酣战之中居然没有察觉——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四回 沙漠上,左姓老人与西域喇嘛鏖战方酣,似乎没有发觉有人已纵过他们身后的沙堆,潜到近处。 苏白风瞧得真,传声道:“兄弟,那走在前面的华服老者,已可确定是俞肇山最近造就的一名盖世高手,姓易名字不详,他的后头,想必便是俞肇山本人。” 俞佑亮脱口低呼道:“是他!那试图阻拦咱们闯过星星峡的人就是他!” 苏白风道:“兄弟认为那黑衣人便是俞肇山吗?” 俞佑亮颌首道:“我早就有此怀疑,奇怪的是俞肇山往常总穿着一件大红长袍,目下却突然改变了装束,面上又蒙上了一方黑巾,不知是何道理?” 苏白风略一寻思:“俞肇山不惜改头换面,只怕是唯恐旁人认将出来。” 俞佑亮道:“听说他以前曾在落英塔待过一阵子,除开咱们之外,若说有人能够认出俞肇山的本来面目,那就只有左姓奇人和老仆俞福了,他心中所顾忌的,也许便是这两个人——” 他眼角一瞥沙漠上那两条疾掠的人影,复道:“大哥,你方才提到的易姓华服老者,小弟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呢。” 苏白风道:“此人乃是俞肇山的一大杰作,直到最近方始现身江湖,我在子午峡谷的小岛上与他见过面……” 俞佑亮沉声道:“你说他是俞肇山所造的盖世高手,到底他的功夫高到何等地步?” 苏白风沉声道:“功夫吗?据我所知,姓易的已练成了金刚经上所录载的武功——” 俞佑亮心口重重一震,脑海中登时忆起当年俞肇山千方百计,胁迫自己为他诠译经上所载梵文的一幕,那一夜在竹篁里,因自己抵死不相从,以致被打得奄奄一息,昏迷之前,更听到俞肇山对温士达透露,尚有钱继原亦通晓梵文。 他想到此,不觉脱口道:“金刚经系以梵文所录,莫非是俞肇山要胁钱继原为他译的经吗?” 苏白风道:“不错。” 语声微歇,道:“子午峡中,我非但碰上了钱继原,令师大禅宗亦适逢其会赶到那里,并与那华服老人动手过招……” 说到这里略为犹豫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将所见说出。 俞佑亮可忍不住了,问道:“家师与华服老者之战,结果如何?” 苏白风仍然踌躇不语。 俞佑亮莞尔一笑,道:“不用说,自然是家师赢了,华服老人虽则练就金刚心法,但禅宗他老人家何等功力,岂会败在他手上。” 苏白风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本来我亦变为那姓易的绝对不堪禅宗匹敌,谁料事实却不尽如此!” 俞佑亮一怔,面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道:“然则家师与那华服老人之战孰胜孰败?你——你说……” 苏白风久久无语,俞佑亮不禁略现焦急,然而对方那欲言又止的神态上,他大致已经可以猜到一半了。 霎时他心底掠过一阵不祥的感觉,正待再次开口催问,陡见场上的情势忽然有了变化,朔风猎猎中,俞肇山及华服老者的身形已掠至沙堆前面不及五丈之处。 左姓老人首先察觉有人潜到近处,高声道:“大师居然带同帮手随你前来吗?” 他一边喝问,手下毫不怠慢,单掌一振,当胸直劈出去,挟带着强劲的啸风之声,将那西域刺嘛迫退了两步。 喇嘛合椿站稳,愕道:“谁说贫衲带来了助拳之人……” 语声戛然而止,他目光流动间,亦自发现到那疾掠而至的两条人影。 当先那华服老人长笑道:“大师莫慌,老夫特地赶来助大师大臂之力。” 喝声中,已掠到了西域刺嘛的身侧。 喇嘛怒道:“贫衲压根儿就不认得你,滚开去,谁要你前来相助?……” 话犹未完,那华服老者蓦地欺身一扑而上,双掌抬处,往西域刺嘛胸前要害猛击出去。 这下祸起萧墙,西域喇嘛万万料不到眼前这与自己素昧平生的老人会突起发难,他一呆之下,疾地拂袖封迎。 华服老者嘿然冷笑一声,右掌一挫,另一掌递出之势陡然加速数有奇,那西域喇嘛虽然及时挥起袈袖相迎,但仍旧缓了一步,一忽里,华服老者的一掌,已递到他胸前不及半尺之处。 喇嘛失声道:“你——你……” 他双目尽赤,疾地扭身飞转,足踏原地,身躯却一连转了数圈,华服老者的一掌也随着对方身形的移动而移动,转到第五个圈时,他和刺嘛业已易地换了一个方向,然而他的一掌依然威胁着喇嘛的胸前——喇嘛暗叹一声:“罢了”,袈袖挥出之际,内力连绵涌出,虽能勉强挡住敌人的攻势,却却被那相似气反震之力,迫得倒退了几步。 华服老者不让对方有顷刻喘息机会,只见他吐气开声,叱咤若雷,双掌虚空连扬,一口气击出三掌之多—— 这三掌击出,直有雷霆之威,强如西域刺嘛之辈,竟不敢直攫其锋,他不得不收回袈袖,侧身避过。 旁立的左姓老人见状的道:“看样子,这两人果然不是大师找来的帮手。” 他白眉微皱,足未离地面,身躯已如行云流水往前移动,掠到了喇嘛与华服老者的中间。 左姓老人冲着华服老者道:“足下虽然使用偷袭手段,但能在三招两式间将这位大师逼退,显非一代宗师莫能办到,敢问足下何方高人?” 华服老者道:“老夫易岐山。” 左姓老人一怔,喃喃道:“易岐山?没听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啊,老夫多年未履中州,不知武林中到底又出了多少能人异士,未免过于孤陋寡闻。” 华服老者阴声道:“在此之前我确是一介无名之辈,知道老夫姓名者,以老先生为第一人。” 左姓老人又是一愕,两道目光宛若利箭,盯注在对方身上,仿佛欲洞穿他腑肺似的,华服老者面上扬扬自若,全然不为左姓老人那凌厉的目光所动。 西域喇嘛大声道:“不论你是谁咱们且对一掌再说!” 华服老者冷冷道:“不忙,不忙。” 言罢,缓缓跨前两步,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方才那西域刺嘛置放在地上的黄色小木匣。 就在这一急,陡的一道冷哼亮起:“倒下——” 一直闷声不响,有如鬼魅般站立在左姓老人后面的黑衣蒙面人俞肇山身形猛地一弓,双掌闪电一抬,击向左姓老人背宫,这一下太过于突然,即连那西域喇嘛的目光本也凝注在华服老者身上,绝不会料到俞肇山会来这么一手,一时之间,不紧张得呼叫出声—— 蓦然一声锐响,左姓老人身形一扭,骤然向前移了三尺,随后便是一个转身,双袖连挥间,护住前身洞开的要害,那反应之速,已是得心应地步,俞肇山的偷袭,眼看就要落空。 说时迟,那时快,左姓老人正全神贯注应付俞肇山的突施暗击,倏觉背上劲风斐然,又是一股盖世掌力压下。 华服老者竟继俞肇山之后出手奇袭,动作之快,分不出先后,左姓老人前后受敌夹击,要躲过华服老者掌下隐藏的杀关,简直是难之又难。 西域喇嘛大吼道:“好卑鄙的手段!你与洒家撒手!” 他虽与左姓奇人站在敌对的一方,但一种出家人的天生性格却促使他不能坐视,当下大喝一声,击掌就打。 喇嘛出掌虽疾,但他心中仍然知道迟了一步,只希望在危机一瞬之际有所作为,是以一伸手便施出生平所浸淫的密宗绝学“西域飞龙掌”! 华服老者头也不回,空出的一掌朝后反拍,破风生响一股强烈无匹的掌力应手而出。 刹时“嗡”“嗡”之声大作,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之下被撕裂了,气势居然丝毫不弱于对方。 喇嘛忍不住大吼道:“金刚掌!” 他额上汗珠陡现,显现内心的激动,单掌在胸前连划半圆,“飞龙掌”连绵使出——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喇嘛一个立足不稳,被震退了半步。 喇嘛又惊又骇,那“西域飞龙掌”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强如左姓奇人,亦无法在这等密宗掌招下占得上风,然而眼下竟被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老人一掌将他逼退,心中之骇讶,自是不在话下。 抑有进者,他虽久居西陲,对天下各派绝学无不了如指掌,那华服老者所旋出的一手,分明是已失传很久的少林“大金刚掌”,难怪对方掌上所发的坚凝潜劲,竟似有摧毁一切的威力。 喇嘛喃喃道:“金刚掌?……金刚掌……原来是少林寺的高手到了。” 华服老者冷冷道:“大师错了,老夫可不是少林寺的人。” 这当口,俞肇山趁着喇嘛错愕失神之际,忽然舍下了左姓奇人,往前平掠而去。 左姓奇人大感意外,右手一招,内家先天真气自掌心直透出去,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巨震。 华服老者看见对方发出先天真气,猛的斜身,双足一提,继俞肇山之后,腾空如飞疾驰。 那喇嘛眼见木匣被夺,急怒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大吼道:“无耻之辈竟敢觑神器,还洒家的木匣来!” 双掌的一抬,遥击出去。 那殿后的华服老者身在空中,单掌倒拍,这么远的距离,掌劲击到居然毫无未减弱,喇嘛只觉右手一窒,再也递不出去,情急之下,振身一跃而起,追向疾闪逝的俞肇山及华服老者。 夜色茫茫,三条人影如星飞丸射般先后在沙漠上驰掠,速度快得惊人,须臾便消失在远处星星峡口…… 约莫一盏热茶功夫,喇嘛又从原路上折转回来,脸上神情显得颇为颓丧,足步迂缓而沉重。 左姓奇人心中已有七八分,道:“人追着了没有?” 喇嘛垂头丧气道:“那两个人的轻功身法好不惊人,尤以走在前头的黑衣人身形之快,委实令人难以相信,洒家起慢了一步,终究无法赶得上他们。” 左姓奇人面色凝重,道:“一个是掌力无匹,一个擅长于轻功,这两人相互联合辅佐之下,普天下大约再也难找出敌手来了!” 喇嘛道:“那自称易岐山的老施主,非特名不见经传,面孔亦陌生得紧,他究竟是谁?竟然身怀这等惊人的功夫?” 左姓奇人沉吟道:“虽不知那易岐山的底细如何?但自掌上功夫而瞧,当今武林只怕要数他第一了!” 喇嘛沉声道:“连你姓左的也要甘拜下风?” 左姓奇人仰天长笑道:“适才匆忙中与他对了一掌,试不出深浅,以后有机会,老夫还要向他领教领教——” 他朗朗长笑不止,笑声中却隐隐透露着些许苍凉落寞的味道。 自始至终,藏身在近处沙堆下的苏白风乃俞佑亮一听这苍凉的笑声,彼此会意的互望一眼,他俩从笑声中似乎已可体会出,眼前这一代奇人的心中感触。 左姓奇人笑罢,微喟道:“我倒底是老耄了,下回真遇上易岐山时,胜败如何连自己也无法预测呢……” 喇嘛狠狠道:“左施主乃当今武林之泰山北斗,缘何消沉如是?刚刚我犹有绝学未及施展,否则那厮纵已修成金刚掌,亦无法在洒家的‘九天龙’下全身而退。” 左姓奇人喃喃道:“事情的征结正在这里,姓易的居然练成了失传已近百年的内家第一至刚神力的金刚掌法,简直令人太不能置信了。” 喇嘛神色一变,恨声道:“那易施主挟雷霆之威,发出金刚掌力,洒家再不会看错的,我西域密宗一门,你来高手辈出,正思逐鹿中原武林,不想犹未出道,就在此地遭到挫折,唉,此诚贫衲之咎……” 左姓奇人情知他语中含意,乃是指黄木匣被夺之事,遂默默将事态始末寻思一遍,说道:“那两人连番使用偷袭手法,其实志在夺取那小木匣,你我未能防范及此,致让他们得手而去——” 喇嘛沉道:“照这样说,他们事先要晓得匣内所装何物了?” 左姓奇人点一点头,道:“只怕正是如此。” 喇嘛道:“那木匣之内,除了我密宗门下高手名单一份外,尚有本门历代相传的飞龙令牌,得此令牌,凡我门下弟子均得听命其指挥唤,纵然要他们赴汤蹈火,拼死以赴,亦是推辞不得。” 说着缓缓阖上双目,续道:“洒家将这令牌与名单,拿来用于和左施主赌武之彩物,以交换左老施主胸中的秘密,不想变卦突生,令牌竟让第三人横刀夺走,叫洒家如何对同门交待?” 左姓老人有感于事态之严重,道:“那两人包藏祸心,飞龙令牌在他们的手中,贵派弟子包括大师本人,恐将不免受其挟持驱遣,后果真是不堪想像了,大师须尽快想法子将令牌夺回才是正经……” 那西域喇嘛一言不发,顷刻猛一跺足,身躯纵起有若飞鸟,掉头往西方峰头奔去,不一会便人影俱杳…… 左姓老人目送西域喇嘛去远,而向苏、俞二人藏身之处,沉声道:“两位小哥瞧够了便出来吧——” 俞、苏二人霍然一惊,他俩将沙粒堆到身上,只剩得两颗头颅在外边,原以为以黑夜中,必能瞒过他人耳目,不想还是被左姓老人发觉,当下只有硬着头皮站将起来。 颗颗沙粒落进衣裳里面,只觉得浑身骚痒难过,但此刻他们两人却无暇顾此,尽在心中思索如何向左姓老人解释自己缘何隐伏一旁偷窥的措词。 左姓老人却像若无其事般,淡淡一笑道:“夜已阑,你们也该休歇去了。” 一转身,缓缓走回石塔,推门而入,他对俞佑亮及苏白风偷窥之事,来个不闻不问,颇出他俩意中所料,二人面面相觑,半晌俞佑亮道:“奇了,左老前辈开口揭破咱们,却又不加追究,倒教人难测他心中所想……” 苏白风道:“刻前老弟问到令师与那华服老者易岐山之战——” 话犹未完,俞佑亮摆手打断道:“苏兄不用说,现在我也知晓定必是禅宗他老人家输了,适才我目睹那易岐山掌上神威连左老前辈及那西域喇嘛都无可奈他何,家师自然是凶多吉少了。” 苏白风低道:“大禅宗仅在千招之上,败给易岐山一式,颇教苏某扼腕。” 俞佑亮心潮汹涌,脸上情不自禁露出黯然之色,暗道师父为佛门旷代高僧,举世宗仰,但竟在晚年重入中原时,栽上这一个大筋斗,一世英名,毁于一朝,他不禁暗暗感到难过。 苏白风何尝不知俞佑亮胸中的激动,想开口安慰几句,唇角动了动,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终于他轻咳一声,道:“兄弟可听到有关飞龙令的事了?此牌目下落在俞肇山等人手中,密宗高手尽为他奴役驱遣,不啻如虎添翼,不出多久,武林定是一片腥风血雨,俞老弟,你以为如何?” 他想着想着,只有设法岔开话题,此言果然引开了俞佑亮的注意。 俞佑亮道:“情势果然十分严重,那俞肇山的性格,我知之最详,他得手后或许尚不曾走远,咱们不如赶到星星峡那边去瞧瞧,相机行事。” 苏白风道:“行。” 两人大步飞纵而行,迅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俞、苏二人走后未久,沙堆后面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偏斜的月色逐渐映出一条颀长的黑影,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如果苏白风与俞佑亮适才曾经用心细瞧的话,必可发现那沙堆后面,原来是一条密道的出口,可惜他们都因心有旁骛,遂轻易忽略过去了。 淡淡的月色照在那人阴沉的面孔,但见他年届半百,身材削瘦,蓬散的头发直覆盖到眉毛上面,形容甚是猥琐,却是那疯态时露的老仆俞福,他正用着一种异样的眼色,望着苏、俞二人逐渐消失的身影。 老仆俞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还有两个更次天就要亮了,他为何还不出来?” 他停立一会,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怪啸,声间虽则微弱,但在这寂静的空间,却显得清晰异常。 过了一阵,远远沙丘上,出现了一个白点,朦胧中仿佛有一团雾气包围着一样物事滚滚而来! 那白点移动得迅速之极,晃眼已来到切近。 仔细瞧时,却是一个体格彪大无朋,全身上下长满了白色长毛的怪物,这怪物赫然是俞佑亮等人在星星峡里,曾经碰上的沙漠雪人! 老仆俞福趋前一步,说道:“一切都布置停当了么?” 说也奇怪,那模样像野兽无异的雪人血口一开,竟然说了话:“布置妥了,这边情形怎样?” 老仆俞福道:“刚刚此地才打过一场举世难逢的大战,那西域喇嘛锻羽而去,物事已到俞大先生手上——” 雪人道:“便是那飞龙令牌么?” 老仆俞福道:“除了那劳什令牌还有什么?” 雪人惨绿绿的眼睛一转,道:“你的主人刻下在那里?我是说姓左的——” 俞福道:“他走进石塔去了,今夜警讯频传,你的行动得格外当心一些,莫要露出破绽,叫人瞧破了。” 雪人道:“毋庸费心,这个我自省得。” 俞福冷冷道:“你还记得攻击的对象么?可别出任何差错了。” 雪人道:“错不了。” 俞福冷然一哼,道:“听你道来,好像成竹在胸,但上次是怎么回事?如何让那两个少年和南荒五邪叟闯过来?” 雪人道:“这怪不得我,此前我只得到指示,专找带红色瓜皮帽子之人攻击,他们突然先后将头上的红帽摘掉,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匆匆退走了。” 俞福骂道:“你的脑筋难道不会转动一下嘛?若再出差池,连我都担待不了。” 语声一顿,复道:“那两个小子还不怎么样麻烦,就是南荒五邪叟可狡猾多端,满肚子阴谋诡计不在俞大先生之下,目下他已发现了塔下密道……” 雪人裂嘴笑道:“平空又添出了一场麻烦,是吗?你打算如何处置?” 俞福沉声道:“我自有计较,尽管办你自己的事去吧。” 雪人哈哈狂笑一声,举步欲行,斗闻一道阴沉沉的喝声扬起:“站住——” 喝声甫落,沙堆后面的密道出口突又闪出一个一脸邪里怪气的老者,不是南荒五邪叟是谁? 雪人闻声霍地回转过身躯,一双凶眼直盯在五邪叟身上。 俞福神色霍变,施又冷笑道:“五邪叟,我早就晓得你走进了密道,但你又怎生寻到这出口的?” 五邪叟怪笑道:“老夫阅历已多,什么样的土木建筑没有见过?这石塔密道构筑得虽然精巧,倒也瞒不过我。” 笑声稍止,续道:“惟一让老夫感到意外的是眼前所见的事物,嘿嘿,若非亲眼目睹,又有谁能够相信——” 俞福冷冰冰地道:“甭含沙射影了,你是说雪人吗?” 五邪叟道:“江湖道上,风传漠北落英塔附近,近来出现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恶物,因为它全身雪白,故此称呼为雪人,据说其凶残暴虐,专门择人而噬,老夫此来路过星星峡时就曾碰过——” 说到此处,瞥了站在俞福身后的雪人一瞥,道:“但老夫做梦都想不到,这雪人居然会是一个活生生的武林高手所乔扮,嘿,这下老夫在无意中解开这道谜,开了一次眼界,江湖中人必定很乐意听听有关雪人之谜的真实消息……” 俞福截口道:“雪人本来就是人嘛,否则又怎样称做雪人?” 五邪叟道:“老夫可没打算跟你抬杠,这雪人相貌如同鬼魅野兽,在沙漠里出没无常,眼下却站在此地跟你闲话家常,说的又是你我俱懂的人话,敢问你将如何解释以自圆其说?……” 俞福冷冷道:“笑话,老子有对你解释的必要吗?” 五邪叟道:“笑话,的确是笑话,一个平时表现得疯疯颠颠的老汉,却有着双重人格,一面当人家的老仆,一面……” 俞祖福眼色阴晴不定,正欲开口打断,那旁立的雪人蓦地咆哮一声,探出多毛的长臂直拍了过来。 五邪叟见识过雪人的功夫,连忙闪身避过。 雪人一拍不着,飙风上袭平沙,但闻“轰隆隆”一声大响,五邪叟原来所立的地面应手陷进了一个大窟窿,沙尘激扬。 五邪叟目睹此状,寒意直冒而起,匆忙中运起内力全神戒备。 那雪人惨碧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彪大的身躯一抖,呼地冲上前来,身犹未到,一股腥气恶臭已然扑鼻而至,中人欲呕。 呵呵声中,雪人一臂僵直不弯,扑向南荒五邪叟。 五邪叟刚才话说得十分硬朗,目下多少却显得有些心虚,在雪人爪臂探抓下,连连倒退。 俞福沉喝道:“快住手!” 雪人恍若未闻,张口不住呼呼作态,他身躯虽然庞大笨重,但扑罩的身形却迅快如风,绝不亚于武林一等高手,晃眼间,已欺到五邪叟身前不及二尺之处,掌臂连抓之下,迫得五邪叟闪避不失。 俞福再度喝道:“停下手来,此地离落英塔太近,不能动手,莫要被左老爷子瞧见了!” 雪人低头咆哮一声,微一挫步,硬生生顿住身形。 他侧首朝俞福道:“此叟不除,难保秘密不会外泄。” 俞福道:“你走吧,我自有计较。” 雪人踌躇一忽,掉头如飞纵跳而去。 俞福道:“五邪叟,你莫在老夫面前玩手段啦,今日被你撞见此等秘密,未必是福,莫非打算敲诈什么?” 五邪叟吁了一口气,干笑道:“老汉诚了解人了,一说就说到我的心眼上来了,嘿!嘿!你且跟我到密道里便知分晓——” 俞福皱眉道:“武当派那姓颜的小妮子不是被你诱骗走进密道了?在落英塔中,你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五邪叟笑道:“你就不胆大妄为吗?咱们心里有数,谁也不用说谁,况且我老眼巴巴,横渡大漠赶到此地,目的未达岂能甘心.你我何不来个小人之交,相互利用?” 俞福未置可否,唇下挂着一丝阴沉的冷笑,随同五邪叟步进沙堆后面的密道,这时落英塔内仅有的一线灯光,突然黯淡下来。 且说苏白风和俞佑亮二人展开轻功,在沙漠上直奔,堪堪翻过一个丘头,那条窄狭的星星峡已落在他俩视野之内。 从峡道西方的入口行去,光线忽地一暗,原来月儿被峡谷两边的峰头遮住了,投下一片阴影。 两人心绪无端端显得沉重起来,慢慢已走到峡道最窄的地段。 苏白风轻声道:“兄弟,你有把握俞肇山和那姓易的回程时会走这条峡谷吗?” 俞佑亮道:“峡谷系必经之路,怕的是他们已经走远。” 苏白风眼望前处,忽然脱口低呼道:“你瞧一本来那封道的巨石被移开去了。” 俞佑亮循声望去,但见峡谷畅通无阻,来时崩落的巨石已被移开,他脑际念头略一转动,说道:“这就证明俞肇山等人走过这里,推动巨石之人,若说不是他,除非另有武林高手来到……” 突听到前方隐约传来语音,俞佑亮不觉住口不语,苏白风低道:“前头有人,咱们快攀上崖壁!” 俞佑亮点点头,抬眼打量周遭情势,见两崖夹峙,陡峭如壁,幸亏两人身手俱都不弱,相继一拔足,几个起落间已爬到崖上。 居高临下望去,俞肇山同华服老者易岐山正边说边行,眼看即将出峡,忽然在一抹昏灰的亮光中,一条人影如飞朝这边驰来! 那来者身着袈裟,分明是个僧人,但因距离太远,容貌模糊无法分辨,苏白风皱了皱眉道:“怕是那西域喇嘛去而复返罢。” 俞佑亮道:“不对啊,喇嘛是骑马离去的,此僧胯下却无座骑……” 渐渐那人来得近了,俞佑亮具清那人的面容,但觉人眼甚是熟悉,胸臆热血一阵汹涌。 他拉了拉苏白风的衣袖,低呼道:“是——是我师父!……” 苏白风定眼一望,道:“果然是禅宗他老人家来了,奇怪连他也赶到落英塔,莫非此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吗?” 未几双方便碰了头,只见一个容貌古朴,白发蟠蟠,浑身上下洋溢着盎然仙气的僧人端立在俞肇山及易岐山面前,老僧稽首道:“佛云有缘,真是不错,咱们又见面了。” 俞肇山神情微变,向易岐山打个眼色,闷声无语。 老僧微笑道:“两位施主行色匆匆,莫非……” 俞肇山打断道:“大师找咱们吗?” 老僧道:“老衲此来找的乃是落英塔左老施主,不期在此遇见两位。” 俞肇山道:“巧极了,敢问大师找姓左的何事?” 老僧道:“未便奉告。” 俞肇山道:“大师当然是不肯说了,咱们亦不想追根究底,少陪。” 一摆手,偕同易岐山欲举步离去,老僧心底疑云突生,一眼瞥见俞肇山手上端着的黄色小木匣,心念微微一动。 老僧道:“俞施主何须如此急于摆脱老衲,敢问施主手上那木匣可否借老衲一观?……” 俞肇山面容又自一变:“大师未免太过好奇了,这木匣……” 老僧接口道:“据老衲所知,这雕龙黄色木匣,乃是与老衲同宗别支的西域密宗一门用以装盛物事之用,施主从何处得到此匣?” 俞肇山嘿然冷笑道:“大师苦苦追问这些做啥?老夫可没有时间和你穷磨缠了,让开——” 说着与易岐山大踏步前行,“飕”一响,老僧双肩微晃,居然不改姿势平掠倒退,拦在他俩面前。 老僧道:“两位施主请稍待一会……” 一直默然不语的华服老者易岐山脸色陡然一沉,说道:“大禅宗,你这老夫手下败军之将又来干什么?你如此夹缠不休,足想跟老夫再干上一场吗?” 这短短一句话,不啻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大禅宗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滋长,刹那间,那一日在子午峡里,自己在千招上失手的一幕,仿佛又在眼前依稀浮映出来。 当日他落败之后,曾豪语说了一句:“不以成败论英雄。” 是时他能够以无比恢宏的胸襟,将这等成败大事轻淡描写的带过,但今日受了易岐山这一激,佛门高僧再也不能够处之泰然了。 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掌缓缓举起,蓄劲待发—— 易岐山冷笑道:“大师不服吗?动手?” 大禅宗本已吸满真气,准备再战的了,此刻从对方接着这一句话中,隐隐听出不屑之意,心底一股怒心直冒上来,但是更有一股凄凉的感触充满胸臆,似乎只因为自己曾经败过,敌人就有权这般轻视于他。 一时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以血泪换来的威名,己像头上的轻烟薄雾般,随风飘去。 没有声息,也没有影子。 他默然良久,这种感触是愈来愈发刻骨铭心了。 终于,他无力地垂下双掌,沉声道:“不错,老衲是曾经败在施主的手上,这一战早就结束了,两位请吧。” 易岐山得意洋洋道:“大师总算知机,你心中必很明白,再战一次和再战一百次,结果总是一样的,败就是败了,终究翻不了身的啊!” 他面上满露得色,带着尖刻的笑声和俞肇山一道走远了。 大禅宗一言不发,他只是用深沉的目光,默默注视着对方的背影,默默的停立着,生像自己的神经已整个麻木一般。 夜风吹在他单薄的僧衣上,带者些许寒意,然而这老僧内心的感受,较之夜风犹要寒冷十倍。 他已被硬生生逼得认输服降,就如易岐山所说,败就是败了,终老此生,怕再也永远无法洗刷这可耻的污点了! 微微唏嘘一声,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浮名虚誉,又算得什么?难道你这个空门中人,连这些也看不开吗?” 但是,只一忽易岐山尖刻的笑声,语声又回到他的脑际顺荡,渐渐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会儿,陡闻足步声由远而近,大禅宗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恐慌,在目前的情形下,他简直愿意远离所有的人类,不见任何一个人。 他头都不回,厉声喝道:“什么人?” 足步声由远而近,却是没有回应,大禅宗急切复道:“不管是谁,快与老衲走开,走得愈远愈好!” 背后一片寂静,足音亦不再扬起,那人似乎并没有依言走开,也没有继续前行—— 大禅宗厉喝道:“快走!到底你是……” 喝声未完,耳膜蓦然传来一道低怯熟悉的语声:“师父,是我!” 大禅宗内心一定,这四字乍一入耳,登时带给他无限的亲切与温暖,他徐徐回身子,只见自己的爱徒正手足无措的僵立的五步之前。他的身旁,又站立着一个铁塔般的中年大汉。 大禅宗低声道:“亮儿,你们也来啦。” 只一忽里,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而稳定,便如往常一般无二,生像适才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俞佑亮心中一酸,呐呐不能出口。 大禅宗微笑道,“算算你离开为师也有两年多光阴了,这二年来你东飘西荡,想必吃了不少苦,孩子,你挺得住吗?” 俞佑亮强作一笑,道:“我并没有吃多少苦,倒是江湖阅历增进不少。” 大禅宗抚了抚长髯,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哈哈,亮儿,你是长大了。”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师父你老人家为何要离开西域,重入中原?这一出关不是尽弃了你十几年来潜修以参正果的苦功吗?” 大禅宗道:“为师本无出岫之意,但一月之前,突然接到桑乾狮王着人传递的战书,无奈只有重下红尘。” 俞佑亮惊道:“桑乾狮王?” 大禅宗道:“你忘了数十年前,四大门派掌门与桑乾狮王约斗之事吗?当时为师眼见四位好友危机一发,遂从背后施展禅门七曲,偷拂了狮王一掌,结果他重伤而遁,此为老衲一生中最感遗憾之事。” 他轻叹一声,续道:“为师一直为此事耿耿于心,数十载光阴弹指即逝,但仍未能释怀,如今狮王既然下了战书,能够及早将这棒公案解决也好,唉,冤孽!冤孽!……” 俞佑亮不安地道:“狮王的战书约定何日?” 大禅宗道:“三个月后的月梢,仍在鸭绿江畔。” 俞佑亮嗫嚅道:“你老人家准备赴约去吗?” 大禅宗道:“自然去了,此事不解决,为师岂能心安?” 俞佑亮道:“那么师父是决定了与狮王再战一次了?” 大禅宗道:“到时再看情形吧,不过说什么老衲都不能动手,我已经错了一次,焉可再错第二次。” 俞佑亮道:“只是狮王若逼着师父动手又如何?难道他对你出掌,你也不还手?” 大禅宗默然不答,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赴约后应该怎么办?俞佑亮这一问,当真是问到他心坎上来了。 俞佑亮想了一想,嗫嚅道:“师父,我……我代你老人家赴鸭……鸭绿江之约……” 大禅宗苦笑道:“亮儿,你用心虽苦,为师却不能答应于你,再说桑乾狮王在鸭绿江畔修真,已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连四大派掌门都非他对手,你岂能与他敌对?” 俞佑亮道:“我可以试试——” 大禅宗摇首道:“不行,这事还是由我亲自解决较好。” 俞佑亮低下头去,他不想再与师父争执,但心中却已暗暗下了决定。 大禅宗视线落到俞佑亮身侧的苏白风身上,道:“亮儿,这位青年施主是你的朋友吗?” 俞佑亮道:“呵,是我给忘了,这位苏大哥,他……” 大禅宗微笑打断道:“不久之前,在子午峡里老衲已和他见过面了,苏施主拼死护卫少主人,老衲委实敬服得紧。” 苏白风连忙上前叙礼,连道:“不敢。” 提起子午峡,俞佑亮再也忍不住心头所压积的话,他颤抖着嗓子,道:“师父,你在子午峡和那姓易的交过手了?听说姓易的练成金刚掌,师父败得十分不值……” 大禅宗哈哈干笑一声,没有回答,半晌他伸手指了指西方的天边,说道:“月快落下去了,天要亮了呢。” 俞佑亮情知师父有意岔开,大声道:“那姓易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下一次再战,师父必定会胜的!” 大禅宗平平和和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孩子。” 声音透着异样的凄凉,不说俞佑亮,即连苏白风,心中都感到一阵难过。 大禅宗道:“你们去过落英塔吗?左老施主在不在塔里?” 俞佑亮点点头,道:“在的,师父来此找左老前辈?” 大禅宗道:“为师有一件急事,须找左檀越谈谈,亮儿你与令友慢行,我先走一步——” 履不扬尘,往峡口疾行而去。 俞佑亮无言地望着禅宗的背影,忽然一颗热泪自眼眶滚落下来,他幼失怙恃,许久以来便学会了将感情深埋心底,此时情感激荡大异往日,堤防一决,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苏白风一手搭在他的肩胛上,道:“兄弟,你怎么了?” 俞佑亮举袖抹去颊旁泪痕,眼望禅宗的身影拐过弯道,消失不见,默默对自己呼道:“姓易的纵然练成了金刚心法,那又算什么?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为师父洗雪这道污点!” 他旋即废然一叹,如说易岐山的金刚心法算不了什么,那是自欺欺人了,往年大禅宗曾向他说过,少林金刚心法是当今天下至高无上的内家神功,欲雪师父失败之耻,谈何容易,想到这里又不禁意态消沉。 苏白风道:“令师已先到落英塔找左前辈去了,瞧他片刻都未曾耽误,不知有何急事,咱们快赶回去吧。” 俞佑亮茫然跟着苏白风举步同行,步出星星峡后,遥遥可见座落在浩翰沙漠上的古塔,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走到刻前左姓老人与西域喇嘛动手之处时,苏白风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沙堆,说道:“兄弟,今夜在塔里,你不是远远望见有人影在此处附近出没不定吗?这座隆起的沙堆可能有所古怪……” 俞佑亮经他一提醒,早些时候的狐疑念头又重回脑际,双足一拔,笔直掠向沙堆后面—— 他在空中开身下降,陡觉立足之处绷硬异常,似乎并未落在沙上,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俞佑亮兀未及转念,运足目力下望,不觉又是错愕,又是骇讶,原来自己落在一块窄长的石板之上! 那石板色呈灰黄,乍望之下便与沙漠的颜色一般无二,若未加细瞧,很容易会被蒙混过去。 俞佑亮哈腰下去,伸手运劲一拉,那黄色石板整块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一条黑黝黝的洞口,蜿蜒斜伸地底! 俞佑亮脱口呼道:“苏兄过来,这里有条秘道——” 苏白风犹未移身子,陡闻一道呻吟声音随风飘入耳际:“水……水……” 呻吟之声虽低弱,但在此等空旷所在,二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俱都为之一紧。 “水……,我要的是水……” 颤颤的吟声不断传至,循声望去,约莫五丈开外,一条人影正正平躺在沙丘上蠕动! 苏、俞二人先后掠身上前,只见一个身着劲装疾服的汉子反卧在地上,面孔朝下,两手不住的往地底直掏,那片沙丘已被他掏成两个窟窿,鲜血自指缝间汨汨渗出,将一野平沙染成斑斑血渍。 红黄交映下,格外显得跃目。 那汉子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水……” 苏白风皱眉道:“足下是谁?” 那汉子似乎已进入昏迷状态,身躯往前缓缓蠕动,呛着气继续呻吟不已。 俞佑亮奇道:“方才咱们走过,怎未见到这么一个人?” 苏白风道:“许是沙漠行旅,缺水昏倒于此,我身上还有一皮囊老酒,先灌他几口,把他救醒再说。” 他救人心切,迅速地自腰间解下酒囊,然后蹲下去,将那汉子身躯扳转过来,一口酒犹未灌下去,那原已奄奄一息的大汉忽然弹身一跃而起,一掌翻起直若闪电,笔直击向苏白风胸口! 苏白风大吼道:“好贼子!你——” 他遽未及防,出掌封架已然不及,无可抉择之下,只有一咬牙,将全身内力聚集胸前,硬挨了这一击。 一震过后,苏白风但胸内身上百脉欲裂,接连退了五步始勉强拿椿立稳,“哇”地吐出一口热血! 俞佑亮怔了一怔,厉声道:“鼠辈尔敢!” 一步飞扑而上,双掌同出,连攻出七掌,他眼看好友受伤,心中急怒交加,是以下手下绝不留情,招招都是致命的杀着。 那大汉冷笑一声,身形左闪右晃,以虚避实,不时觅隙回攻一掌,俞佑亮一时竟对他无可奈何。 十数招过后,俞佑亮方始支起禅门七曲心法,一掌把对方震得在沙上翻了一个筋头。 那大汉子似乎毫无损伤,立刻反身纵起。 苏白风强将翻腾的气血按捺下去,道:“朋友与苏某有何深仇大恨,下手居然如此之绝?” 那大汉冷然道:“你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 急然一阵凌乱蹄声扬起,沙尘滚滚中,三匹骏马风驰电掣似直直奔过来,那三匹马儿又高又骏,马上之人个个长得又矮又瘦,面黄肌瘦,和胯下高骏的座骑相较,显得十会不衬。 三骑后面,跟着一匹黑马,马上坐的却是一个身浅紫衣裳,已过及笄之年的佳人。 那少女身着一件紫色紧身劲装,头上用一方绸巾拢住长发,执辔越南簸间,隐隐流露出巾帼豪放的气息。 眨眼间,四骑来到切近,前头三个汉齐地一勒缰辔,马儿一声长啸,一排立开数步之前。 六道视线齐然注视住苏白风,居中一名汉子道:“不会错了,是他。” 刚刚偷袭了苏白风一掌的大汉面露喜色,道:“三哥、四哥、六弟,你们来得正好。” 苏白风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拱了拱手道:“诸位请了——” 那马上三个汉神态甚是倨傲,理都没理苏白风,倒是他们后面那个紫衣少女微微露齿一笑,算是回了礼。 右边一名汉开口道:“小子,你挨了咱家五弟一掌,居然还能够挺得住,足见江湖传言还有几分可信……” 苏白风怒道:“原来你们几人是一路的,适才苏某糊里糊涂挨了一记偷袭,到目下犹想不出缘由,便请诸位给苏某一个明白交待!” 左边的汉子冷笑道:“要交待吗?你跟咱哥儿走罢!” 苏白风愕道:“跟你们走?走到哪里?” 居中一名汉子道:“姓苏的,你不必装佯了,咱哥儿在最近数月内,曾走遍大江南北,遍寻不着,目前于肃州附近始探听得你出关到落英塔,特地快马兼程来找你,你莫再教咱兄弟失望了。” 苏白风双眉一皱,道:“依此道来,尔等是专冲着苏某而来了,其中可能有所误会。” 居中的汉子冷冷道:“咱哥儿早就料到你会说上‘误会’这两个字的,奉劝你放明白些,跟咱们一道动身……” 苏白风冷然打断道:“阁下盛气凌人如是,我不言也罢。” 那人怒道:“你真不走?” 语落鞭起,手中马鞭一抖“呼”地一响直卷向苏白风,鞭首经他一抖竟笔直的翘起,发出嘶嘶怪啸。 苏白风怒道:“动不动就出鞭,足下是逼人太甚了!” 正欲出手还击,蓦然一只纤纤玉手自斜地里伸将来,众人未及瞧清用的什么手法,居然一把便抓住了马鞭—— 马上汉子运劲一拉,却拉不动分许,他大惊之余转目一瞧,那出手抓鞭之人赫然是与自己同来的紫衣少女。 那汉子呐道:“姑娘到底是帮咱们,还是帮这小子?” 紫衣女子浅笔自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是帮你们了,不过你得把话说清楚再动手不迟,我瞧这人压根儿就不晓得他干过什么事呢。” 这时俞佑亮走近苏白风身侧,轻问道:“大哥看出这几个来路没有?” 苏白风寻思一下,道:“从他出鞭的手法以观,怕是丐帮关外分舵的飞鞭胡三奇。” 他即拱手道:“诸位莫非来自丐帮?” 左边的汉子狠狠地道:“总算你不再装糊涂了,姓苏的,你害死了咱们的兄弟,与丐帮之仇深如血海,还有何话好说?” 苏白风呆了一呆,道:“足下指的是莫非是丐帮十八杰遇害之事?” 那汉子道:“我到现在才想起来吗?” 苏白风正色道:“数月之前,贵帮帮主云龙前辈便曾以此质问苏某及赵老爷子,说实话,苏某的确不曾干出此事……” 那汉子咬牙切齿道:“那时你对咱帮主也是这样否认的吧,帮主人老糊涂,相信了你的鬼扯,咱哥儿岂容易轻易受骗?” 苏白风道:“诸位不肯相信也就罢了,苏某……” 居中汉子截口道:“十八杰乃是死在赵门五节刀上,除开你受赵凤豪亲传外,不可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而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功力全失,十八杰不是你杀的还会有谁,你还不承认吗?” 苏白风道:“苏某从来不曾滥杀无辜,何况是丐帮的兄弟。” 那人道:“十八杰与咱们兄弟情同手足,纵令你一味混赖,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过去。” 那右首汉子厉声道:“好汉做事,敢做敢当。姓苏的,你得还咱们一个公道!” 苏白风只觉一股热血上冲,对方一再苦苦相逼,他一再低声下气,其实胸臆已被引得怒火熊熊。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掌徐徐抬起。 那汉子冷哼道:“准备赶尽杀绝吗?” 苏白风怒火填膺,本已准备不顾-切先干上一场再说,此刻听到那人一声冷哼,灵台忽然一阵清醒。 他情知今日自己若鲁莽动了手,这一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念及此,那一掌再拍不下去。 俞佑亮大声道:“苏大哥说没有杀害贵帮兄弟,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尔等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区区第一个看不过眼。” 那居中汉子冷冷道:“小子你也想插上一手吗?” 俞佑亮怒道:“苏兄不好动手,你们就先冲着我来好了!” 经他这一叫阵,那四名汉子大怒,不约而同从马上腾空跃起,四人八拳往俞佑亮直罩下来。 俞佑亮身子纹风不动,挥起双掌硬架,说时迟,那时快,突见一条紫色小人影从天而降,裂帛一声,那满天拳影斗地一敛,那四名汉子拳势一阻,分经从四下纵落实地。 一道匹练似的寒光一闪,诸人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柄短剑插在地上,剑柄犹自摇颤不已。 只见那紫衣少女不知何时马背跃下,款款移上前,遽出皓手拔起地上的短剑,又若无其事地纵上马。 右首一名汉子脸色涨成赤红,道:“咱哥儿请你来帮拳,而你却从中作梗……” 紫衣少女淡淡道:“谁说我不是帮你们?如若你对这位相公也要招惹,他俩联手之下,你们四个打得过人家吗?” 那四名汉子瞠目无语,苏白风瞥了紫衣少女手上的短剑一瞥,道:“好厉害的‘银辉映池’,久闻大漠银剑双英以沙漠为家,向不履足中原,姑娘既能施出这一手银辉映池,想必是银剑双剑英的一位到了。” 紫衣少女道:“算你还有见识,姑娘后晓南,双英排行第二。” 言谈之间,大是豪迈,苏白风听得略一皱眉,心想眼前这女子久在大漠行走,业已深染上了塞外英豪那种率真潇洒的气息,举凡女子扭怩作态羞的样子,一点也不能从她身上找出。 紫衣少女后晓南续道:“我可不愿与你动手,你若问心无愧,何不跟我们走一趟,向家师姊解释清楚。” 苏白风怔道:“丐帮弟子被杀,却为何要对令师姊解释?” 一旁的大汉插口道:“姓苏的,你要走便走,多问何益。” 苏白风叹口气,道:“也罢,目下只有这样办了,诸位先请——” 转首朝俞佑亮道:“俞老弟你在落英塔多待一会,我去去就回。” 俞佑亮微感不安,道:“苏兄,你的内伤……” 苏白风豪迈地一笑,摆手道:“不碍事,这误会不是动手可以解决的,兄弟你说是吗?” 朗笑声中,跃上最后一名汉子的马背,紫衣少女后晓南首先策马而行,其余三骑相继驰去,留下了漫空尘沙和愣愣而立的俞佑亮。 经这一番折腾,天已微明,黑暗荒辽的沙漠,从黑漆逐渐转变了欲现犹隐的混沌,平沙在晨曦中隐隐映出昏黑的光芒。 俞佑亮默然宁立良久,自言自语道:“天亮了,这一晚的意外事件可真多啊。” 他缓步走到沙堆的通道出口,忖道:“古塔附近何来密道?真是值得玩味,好歹我独自一人也得进去看究意……” 当下不再踌躇,纵身闪入,顺手将手上石板盖上,只觉周遭一片黝黑,直令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他运足目力,勉强可心望见一丈内的景物,缓缓摸索向前,走了几步,蓦地一股阴风扑面,俞佑亮连忙止步凝视,却是毫无动静。 绕过一道转角,眼前出现了三条密道,左右两边均甚宽广,只有中间的通道较为窄狭。 俞佑亮决定选择中间这一条通道,小心翼翼朝前而行,这通道不但两连窄狭,而且不时有奇形怪状的石角突出,将俞佑亮的衣衫勾破数道裂缝,故此他移动的速度颇为缓慢。 倏地又是一阵阴风吹起,阴森之中带着几许凉意,俞佑亮早有警觉,他不见作势,便移身到了数步之外。 轻风过后,依旧了无动静。 通道中透着死一样的静寂,落针可闻,蓦然之间,左后面侧角转来一道极为轻微的呼气声音! 俞佑亮冲口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无人回应,那呼气声音也杳不再闻。 他继续举步前行,忽地又是阴影一闪,俞佑亮飞快地一旋身,背后却是空空荡荡的,了无了迹。 俞佑亮惊疑不定,暗忖:“奇怪我下意识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如蛆附骨,但方才转身迅捷如斯,却恁什么也没发现,真是邪门极了。” 地势一路向下斜伸,前头不远处,又有一条夹道横穿而过,俞佑亮心念一动,迅速地移步上前。 横道扬起一阵步履声响,像有人大步朝这边行来。 俞佑亮暗暗提聚真气,那足音里断时续,片刻过后,足步声再起,那人似乎有意识让人听到,故意落足甚重! 他正全神贯注倾听横道里的足音,这一忽里,背后一条人影疾跃而出。 俞佑亮霍然一惊,右手一抬,正待伸指点去,转念忖道:“此人如影随形,老人跟在自己身后,意图让人听到,故意落足甚重!” 他正全神贯注倾听横道里的足音,这一忽里,背后一条人影疾跃而。 俞佑亮霍然一惊,右手一抬,正待伸指点去,转念忖道:“此人如影随形,老是跟在自己身后,意图未明,是敌是友,犹未可知,还是莫要鲁莽出手的好,何况横道还另有一人踏着沉重的步子而来,不知这两人是不是串同前来对付自己,目下自己,必须迅速将此事弄个明白。” 蓬然一声,那跃出一步一真往前疾行,撞在对面的石壁上,身躯倒了直去,忽然消失不见了。 俞佑亮凑上前去细瞧,那里还有人影可寻?方才分明见到那人身躯撞上石壁,眼下石壁还好端端堵立着,但他身子却失了踪,便如巫师玩魔法一般,这一惊惊诚然,非小可。 横道里,足音再起,俞佑亮对这神秘地失踪在石壁前的人影,已无暇去思索个中原委。 他估计横道中那另一个走动之人,已来到切近,只是为横穿的厚壁所挡,双方都无法瞧见, 俞佑亮悄悄自怀中掏出折子,将它打亮,一道昏黄火舌升起,幽黑的通道中出现了一片光明。 火光乍亮,横道里疾飞来一道星茫,“叭”的一响,火折被打熄了,周遭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 正自错愕间,横道里黑影一晃,一人缓缓步出。 俞佑亮一眼瞧清那人面容,失声道:“俞……俞……老汉怎生进入这秘道里?” 那人正是老仆俞福,他脸上浮动着诡异莫测的笑容,半晌不答。 俞佑亮复道:“刚刚是老丈打熄我的火折吗?” 俞福冷冷道:“魉魉鬼魅,见不得亮光,你还是不要打亮火折的好。” 俞佑亮无法听出对方语中含意,只觉这老仆俞福说话时而颠三倒四,时而正常,总教人有莫测高深的感觉。 他的直觉早就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神秘而又怪异的老汉,胸中只怕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可怕秘密,只是他还没有机会加以发掘出来。 俞福冷冷道:“看来你是有意闯这秘道的了?” 俞佑亮道:“小可不期在塔外发现秘道入口,方始闯了进来,刻前可是老丈在横道里面走动?” 俞福道:“不是老夫是谁?” 俞佑亮道:“然则老丈可曾见到一条人影从此处跃出,笔直撞着石壁,又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俞福阴笑道:“也许是你眼花了,老夫压根儿就没瞧到什么。”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老先生说得不错,许是我人老眼花了,故此才会生出此等幻觉。” 俞福道:“十几岁年纪岂可称老?你胡说什么?” 俞佑亮耸耸肩,道:“是极,既然区区这等年纪不能称老,眼睛想也不曾昏花,那么刚刚我所见到的,倒不是幻像了。” 俞福瞠目无语,半晌始道:“小子,你要不要瞧瞧这地底下纵横交错的密道,再行贫嘴?” 俞佑亮道:“便请老丈领路——” 俞福当先举步前行,俞佑亮紧随在后,甫转过横道转角,突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际:“俞大哥,快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语声甚是尖锐,仿佛一个人在梦魇中,或处于极端恐怖状下所发,俞佑亮心里不由一紧。 俞佑亮一时分辩不出她那是何人的口音,脱口道:“是谁在呼唤区区?” 通道里激起了一波响亮的回响,却未尝听到那女子的应声。 有顷,尖锐的女子声音重又传来:“俞大哥,俞大哥……” 语气变得急促异常,充满着痛苦与凄凉。 俞佑亮环目四望,周遭黑压压的,始终瞧不出发声的所在,心想这通道中,莫非尚有夹道,那尖锐的呼声便从夹道所发? 心中难作如是想,却苦于无法证实。 他双一皱,道:“老丈可听到那呼叫声音了?可否指点我呼声发出的所在?” 俞福冷冷道:“老夫耳目失聪,几曾听到呼叫?要找你自己上前去找好了。” 俞佑亮见对方一味装聋作哑,一时无法猜透其心意,他沉吟一下,大踏步绕过横道直走了过去。 一声厉喝自左侧方亮起,紧接着一条人影疾闪出来,因为双方距离太过接近,看看就要和俞佑亮撞上—— 俞佑亮停下足步,飕地闪到一侧。 一忽里,那人已冲到面前,举手一掌直拍过来,掌劲虎虎,周遭平激起一股气流,声势真是骇人到了极点。 俞佑亮喝道:“怎么出手就要伤人?” 他急切中浑忘了一切,本能地一侧身子,孰料那人的手掌亦随之一转,五指暴张抓到胸前。 这一式变化得好不迅速,俞佑亮骇讶之余,瞥见对方五指枯瘦尖长,便如骷髅白骨一般,刹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冒上来,大喝一声,双掌翻起,猛然向外推出,硬接那人一掌。 双方掌力接实,俞佑亮只觉身形猛震,踉跄向左移开数步,心中不觉震惊于对方掌力之雄浑。 那人压沉嗓子道:“俞福你已有许久未踏入此间,掌力居然又增强不少。” 俞佑亮心里微动,居然是黑暗里,又值双方匆匆对掌之下,对方居然错将俞佑亮当成了老仆俞福。 俞佑亮并不出声喝破,只是默默贴在墙壁下,观察对方下步行动如何? 一阵足步声由远而近,老仆俞福已然走了过来。 那怪叫道:“咦,你不是俞福?奇怪这地底下今日怎地来了这么多陌生面孔?……” 言犹未尽,双肩一晃,身躯一个倒窜,笔直撞到后面石壁上,然后像轻烟似的,自俞佑亮眼界消失。 俞佑亮大呼咄咄怪事,他无暇推究那人到底如何隐遁,老仆俞福已走到他的面前—— 俞福急促地道:“我们已走到通道的尽头了,从此处往左绕去,便可通达古塔的地下宝殿……” 俞佑亮仓促未能听清俞福所说的最后几个字,他打断话头道:“左右都是古壁挡住去路,怎生走法?” 俞福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伸手在石壁上面一拉,“砰” 地一响,石壁间突出现一个巨大的裂口,敢情这石壁可以向两边开启。 俞佑亮睹状大感意外,脑际灵光一闪,他已想通适才那人撞着石壁后,缘何消失不见的道理。 石壁开后,立刻听到一片轰隆之声悚耳惊心! 俞佑亮奇道:“这轰隆巨响从何而来?” 俞福冷冷道:“你走进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俞佑亮方欲举步跨进,忽然一道疑意自脑际掠过,回首道:“小可不敢争先,还是老丈先进吧——” 俞福冷哼一声,既不作答,亦未如言移动身躯。 轰隆巨震仍然不绝于耳,俞佑亮再度回头观望,陡地背后一股阴风袭体,这么短的距离,他也来不及挥臂相迎,一震过后,俞佑亮整个身子宛如一只纸鸢,从石壁裂口弹了进去。 睁眼看时,但见自己落身在一条汹涌澎湃的流沙上,那股流沙由高往低处流动,急漩如轮,其威势不下于江海激流。 俞佑亮迅速被冲进一股流沙漩涡之中,登时卷起沉沙,踪迹不见——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五回 午候时分,万里骄阳。 火轮也似的烈日高挂在天际,将一野平沙映成一片眩目的金黄,热气从沙漠上反射出来,踩在沙上,就像踩在被火烙红的铁板上。 六个人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行走。 三匹座骑被他们牵在身旁走着,马蹄深陷沙中,显得疲备而脱力,不消多时,前头一匹马儿已经倒了下去。 苏白风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行去,他只是用着怜悯的目光望了那倒下去的马儿一眼,默默举步前行。 若是在往时,一匹马儿倒在他身侧时,他绝不会只是望上一眼绕将过的,但现下他除了这样做尚有其他什么方法可想呢? 一道声音有气无力地道:“唉!又倒了一匹牲口。” 苏白风抬目上瞧,说话的是丐帮关外分舵的飞鞭胡三奇。 他右边一个虬髯汉子道:“顾不得那许多了,咱们原不该骑马在沙漠上行走的,少掉牲口还算小事儿一椿,要能徒步走抵目的地,便是顶幸运的了。” 说起话来嗓门有点沙哑,不时举起衣袖揩拭额上的汗珠。 另一人道:“咱哥儿到底未在沙漠上行走过,是以连这点经验都没有,昨夜出发时,天气寒冷得几乎要将人的身子冻僵,谁会想及一到白天,竟会变成如此酷热,这等热气连我们都难难以忍受,毋怪牲口支撑不住了。” 苏白风闻言,心念微微一动,暗忖:“丐帮兄弟来自关内,对沙漠毫无认识,但那银剑双英向来是以沙漠为家,又怎么会没有经验呢?她明知马儿无力持久,只有骆驼最能任重道远,为横渡大漠的唯一工具,缘何却不警告他们变换牲口,反而跟着他们骑马奔驰,任得好马活活累死,简直是太说不通……” 想到此处,不觉动了疑念。 那虬髯汉子清了清喉咙,道:“我说薛老三,你可瞧仔细了,这片沙丘平坦如水,没有丝毫痕迹,那就是说,今早上没人淌过这条鬼路。” 那薛老三道:“莫非咱们走错路不成?” 飞鞭胡三奇道:“兄弟多虑了,有银剑双英后姑娘在前头领路,还会走错方向吗?其实只要往北直走,那就保准不会迷途在大漠之中。” 薛老三瞪大眼睛,道:“北方?此四面都是沙,你分辩得出那一边是北方吗?” 胡三奇瞠目,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苏白风按耐不住,开口道:“诸位到底要将在下带到那里?” 胡奇斜睨着他,冷冷道:“无论走到里,对你又有啥分别?到了目的地,一待双英姬姑娘问过话后,你就得准备为十八杰偿命了。” 微歇一下,复道:“所以说,你不如闭嘴跟咱们走的好。” 苏白风双目一睁,欲待发作,却终于又忍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后晓南回首笑道:“你们也不用绊口,再赶一程,立刻就要到了。” 没有人应声,他们只不过几句话,气力似乎都已用尽了。 头上的烈日又狠又毒,阳光将沙漠晒得热烘烘的,越过沙丘,尚余的两匹座骑俱相继倒了下去。 薛老三解开系在腰间的水囊,仰头一灌,却是滴水也没有漏出,他张大了口,露出一脸惊讶之色。 薛老三呐呐道:“这水囊在昨夜分明灌得满满的,现在却是滴水不剩,这……这是怎么回事?……” 胡三奇神情霍地沉了下来,连忙拿起自己的水囊使力一摇,居然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显然,他的水壶也是空空如也。 他讶然道:“我的也空了,五弟、六弟,你的水囊如何?” 另个两名汉子试着摇一摇自己的水壶,同时无言地摇了摇头。 那虬髯汉子伸舌舐了舐了裂的嘴唇,道:“没有水可怎么办?我怕在日头晒死之前,就先得渴死!” 薛老三空然叫起来,将众人骇得一跳。 他大叫道:“三奇你瞧,囊底有个小洞——” 扳手将囊翻转过来,只见皮囊底边穿了一个指头般大小的洞,分明这人以金钢指力所穿透。 霎时,四名丐帮汉子脸色一寒,八道目光剪如刃,齐齐盯住苏白风,后者渐渐被他们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苏白风苦笑道:“诸位难道怀疑苏某……” 胡三奇大吼一声,道:“苏白风!你如此做未免太欠光明了!” 喝声中将手一击一抖,一根钢鞭“虎”地自腰间弹起,鞭头笔直朝苏白风一击而去。 苏白风暗自一叹,心想一层误会犹未解释清楚,另一层又接踵而来,误会愈来愈大,沉冤更不易洗清了。 他一言不发,在钢鞭尚未击至之前,疾地错足闪身,将双方那一鞭让了开去。 胡三奇厉声道:“姓苏的,胡某未曾料到你会卑鄙无耻至于斯,竟然诚心将咱们生生渴死在沙漠上,嘿,你好毒的手段——” 他满面俱是凄厉之色,手上长鞭一扬,挟着霍霍风声,在半空猛一圈旋,有若满天飞花疾劈下来。 苏白风见对方来势惊人,不敢直攫其锋,当下身形一扭,便如一只弯弓飕地弹右数尺,紧接着他右手一抬,递出五指往钢鞭抓去,胡三奇只觉腕上一紧,敢情鞭头已便苏白风牢牢抓住。 一忽里,其余三丐帮兄弟齐然围了上来。 胡三奇大喝道:“撒手。” 手上运劲一拉,鞭尾应势像蛇头一般翘了起来,苏白风虎口一麻,鞭丝已经从他五指脱飞出动,他未曾料到胡三奇鞭上造诣高明至此,一怔之下,只有蹬步再退。 胡三奇长鞭挥舞,攻势凶悍凌厉之极,招招全是拼命的手法,硬是把苏白风迫退了三四步之多。 突闻后晓南娇喝道:“你停下手来——” 胡三奇微怔,长鞭攻击随之缓了一缓,苏白风乘机纵身跃开。 后晓南冷冷道:“你们的精力已有限,若欲自求速死,便继续打下吧。” 丐帮四兄弟一闻此言,整个身子立刻软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后晓南的话一点也不过份,在烈日下,他们再一用劲,身体中剩下的水份被太阳蒸发成汗,只怕便要死得更快了。 胡三奇咬牙切齿道:“姓苏的在咱们水囊底下穿了一个洞,横竖生机全无,咱们只有跟他拼了!” 他尽管余怒未息,却也不敢动手拼命。 薛老三面寒如冰,道:“我道十八杰一世英雄,如何会被姓苏的一一轻易给宰了,原来他们是丧命在你的阴谋诡计上,姓苏的,你尚有何话可说?” 苏白风环目一转,见每位脸上都露出惊疑愤慨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一时之间,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 他厉声道:“你们将苏某当成了什么人?” 薛老三冷笑一声,没有答腔。 后晓南吟吟笑道:“苏大侠自以为是什么人?你要算得是好人,那么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菩萨了。我的话对不对?” 这话说行尖刻之极,苏白风未曾料到连后晓南也信不过他,对他如此冷嘲势讽,霎时只觉胸口一冷,道:“后姑娘,你——” 后晓南淡淡道:“江湖传言,赵凤豪赵门出了一个佣人,如何英雄了得,论人品功力俱是一时之选。今日一见——” 苏白风插上一句,道:“今日一见如何?” 后晓南道:“连家师姐听了传言,本也认为十八杰没有可能是你杀的,故以特地嘱咐丐帮兄弟不可迫你太甚,须带你到她面前问个明白,但是今日姑娘见到你的行径,委实教人失望得很……” 说到最后,语声斗然变得冰冷无比,间而发出冷嗤之声,透露出说不尽的不屑、鄙视的意思。 苏白风有如被对方兜击了一拳,涌起无限忿恨,但他到底是非常人,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只是自鼻孔在重重地哼了一哼。 他转念忖道:“此事蹊跷得紧,那水囊被人以内家指力穿破,自然不可能是丐帮兄弟自己下的手,但是这一路上,却始终没有碰到过一个人,除非——除非……” 苏白风定一定神,大声道:“敢问大漠银剑双英与丐帮有何关系?姑娘竟为丐帮之事如此奔走?” 后晓南沉默了一会,似乎经过考虑,方始答道:“我可以向你透露,家师姐与丐帮龙头云龙翁之间关系颇深,丐帮兄弟为十八杰复仇,咱姐妹自然义不容辞。” 至此,苏白风再无话可说,但心中疑念仍未平息。 飞鞭胡三奇指着苏白风道:“现下已证明十八杰是他所杀,和这种人大可不必讲江湖道义规矩,咱们联手上前将他解决便了。” 经此一言,另三名丐帮汉子都蠢蠢欲动。 后晓南轻摇螓首道:“他虽然罪无可恕,我还是主张将他带到师姐跟前再行处理。” 胡三奇满脸不愉之色,一挥钢鞭道:“兄弟们,上路吧——” 太阳愈来愈炽烈,金黄色的光线将六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缓缓地朝北方移动着。 他们身上的皮肤已几乎被晒焦,嘴唇龟裂成像片片的鱼鳞,眼睛半合半张,似乎忍受不住头上那强烈的光线。 走了一程,薛老三开始呻吟起来:“水……水……” 另一个虬髯汉子茫然睁开眼睛,道:“水……” 他无力地呻吟着,索性往沙地上坐了下去。 胡三奇摇头道:“没有水,大伙儿都走不动了,咱们就近先找个水源……” 他只觉口唇干燥得很,连多说几句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白风也已经干渴得无法忍受,但他却忍住没有出声。 后晓南道:“这一带沙漠我走过数次了,水源至少得在百里之外。” 胡三奇踉跄后退两步,道:“姑娘记得清楚么?莫说百里,十里路都走不到了。” 后晓南眨眨眼道:“其实我们无须去找寻水源。” 薛老三瞠目道:“不找水源,那里来的水喝?” 后晓南轻启樱唇,一字一字的道:“我这里有水!” 这短短五个字简直比任何神咒鬼符还要有效,还要有力量,丐帮四名汉子霍地从沙漠上跳将起来,连苏白风的背脊也都挺直了。 胡三奇犹以为是自己耳聋听错了,斯斯艾艾道:“你有水?……你为何不早说?” 说话间,伸出舌头舐了舐燥的龟裂的嘴唇。 后晓南不答,朝苏白风道:“苏大侠若想渴死我们,那就打错主意了。有我同行,你的算计只怕要落空了……” 这几个人连后晓南在内,已一口咬定水囊穿洞是苏白风弄的鬼,他情知多辩无益,素性来个相应不理。 后晓南纤纤素手像使魔法一般,自怀中取出一只扁扁的皮袋,轻轻一拍,那扁皮袋即发出咯咯之声。 诸人一见那皮袋,一听那声音,眼瞳都奇异地放亮了。 后晓南慢条斯理道:“我这水袋是贴身藏在怀中的,苏大侠心思再密,亦不会料到我会未雨绸缪,预为藏起这个皮袋吧?” 那虬髯汉子狂跳着,叫道:“水!有水了!” 一跃上前,伸手就要拿后晓南手中的扁皮袋。 后晓南道:“袋里的水不多,可不许一口气喝光,每人到多只能喝一上两口,我们还要赶一段路呢。” 言罢将水袋交与虬髯汉子,那汉子早已迫不及待仰首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依次传下去,最后皮袋到了胡三奇手上。 苏白风双目紧盯住胡三奇喝水的动作,心念千回百转,他对水的需要并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下,眼巴巴望着面前有水而喝不到,心中那种难过更是难以形容。 胡三奇喝了一大口水,喘了一声大气,露出满足舒适的神情,他一转眼,已自瞧见了苏白风渴羡的眼神。 胡三奇忽然大笑道:“姓苏的你这是报应临头了!你弄破了水袋,自己也喝不到水,现在咱们有水,却偏不让你喝,咱们要你活着,渴到半死不活,慢慢受苦,哈哈,三弟你打一个比方,这就像什么?” 薛老三接口道:“这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狗,巴巴看着眼前一根骨头,却吃不到口……” 他喝下子水,显得格外精神,声音也显得宏亮刺耳。 苏白风面色阴阴不变,他受了如此莫大的侮辱,竟能无丝毫动怒的表示。 耳闻胡三奇狠狠地道:“水袋在我这里,姓苏的,你有能耐便来抢吧!只怕现在你连伸手抢的力气都没有了。哈!哈!” 苏白风沉思着忖道:“揣摸情形,他们是绝不肯给我水喝的了,我到底可不可以动手去抢,或者哀怜乞求他们施舍一口水?” 但苏白风知道自己绝不能抢,更不能低声下气地乞求。 他早年入赵家为佣,在赵凤豪的薰陶下养成硬铮铮的性格,就是这性格使得他不会做出对不起他人的事,更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眼下他虽然只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但他充其量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只是淡淡地说道:“后姑娘也不肯答应让我喝一口水吗?” 后晓南道:“不行。” 伸手拿回水袋.尽自喝了一口。 苏白风虽然早已猜到对方不会答应,但听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似乎毫无商量余地,却也不觉愣了一愣。 胡三奇大笑道:“苏白风,你是木匠找枷——自作自受,可怨不得咱们哥儿心狠……” 话犹未尽,突然大吼一声,一挥长鞭袭向距离最近的薛老三! 薛老三失声道:“二哥!你——” 他只吐出几个字,面上一阵灰白,亦自挥掌封架,随手反击,两人一下子已对拆了十数招之多,招招竟都是拼命的架式! 刹时之间,另两个丐帮汉子也一齐拔出兵刃,捉对儿厮杀,相互地劈砍,仿佛将吃奶力气,全都使了出来。 苏白风错愕万状,脱口道:“四位是怎么回事?” 四人恍若未闻,双眼满布血丝,喘息着瞪着对方,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悚恐怖之色,仍自激斗不休。 这四个情逾手足的丐帮兄弟,竟像实然间变成了深仇大敌似的,每一人都出最狠猛的招式,最阴毒的杀手,发狂似的要劈倒对方! 他们竟似恨不得眼前的同门兄弟血溅五步,横死黄沙! 苏白风眼望他们这种情态,心里情不自禁抽紧起来,暗忖:“这四个人怎地无缘无故变成此等模样?他们莫非瞧见了鬼吗?” 此念掠过心头,立即大喝道:“丐帮兄弟岂可自相残杀?” 只见他们举手投足之间,攻势凶悍凌厉之极,全是拼命的手法。 突听得一声裂帛似的惨叫,正中对手下阴要害,薛老三身形飞起七八尺高,跌坠地上。 苏白风欲待上前劝架,却是心有顾忌,唯恐又多生误会,他目光一转,大声高喝道:“后姑娘,你为何不劝一劝?为何不将他们架开?” 后晓南默默伫立一旁,没有作声。 半晌,她才冷冷道:“他们四人动手拼命,外人如何劝法?如何能把他们架开?” 话声中,那边胡三奇一个箭步窜前,鞭纵击横扫,惨叫声接踵而起,一下子又解决了两个人。 最后,胡三奇精疲力尽,亦自倒了下去! 苏白风大步上前,摸一摸四人的心口,叹道:“没有得救了,我真不明白,他们好生生的怎么突然与自己人动手拼起来?四个丐帮好汉竟暴尸黄沙,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乃是自相残杀致死的?” 他黯然一叹,猛地回过头来,望着后晓南,呐道:“后姑娘,莫非你……” 后晓南若无其事笑道:“直到现在你才想到我吗?” 苏白风道:“这四个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他们是喝了水之后,不久便狂态突发……是了,水……难道你那皮袋里的水……” 后晓南笑口吟吟道:“你终于想起来了,皮袋里的水是有毒的,这毒可使人迷失本性,使人发狂,非要立刻找个对象发泄,于是本来是同帮的兄弟,在他们眼中,却成了生死的大敌,四个人如此这般便打了起来。” 苏白风期艾道:“但我亲眼瞧见你自己也喝了一口水啊,为什么你就没有中毒?” 后晓南道:“我在喝水之前,已先将解药含在口中,水里的毒是我下的,我还会把自己毒倒不成?” 她芳容一整,复道:“如今你总该明白,我为何不让你喝水的缘故了吧。” 苏白风一怔,暗暗忖思对方语中的含意,旋即道:“依此看来,这一切都姑娘有计划而施了,水囊穿洞敢情亦是姑娘暗地里所为?……” 后晓南道:“不错。” 苏白风沉声道:“姑娘所施的这道罗网当真严密毒辣之极,自己不用动,就将丐帮分舵的四员大将全都干掉了。” 后晓南淡淡道:“小事一椿而已,苏大侠好说了。” 苏白风道:“敢问他们四人与姑娘有何过节纠葛,值得你处心积虑,使用此等手段害死他们?” 后晓南道:“苏大侠莫怕,这个四人本是要找你算帐的,我代你将他们解决,省却你许多麻烦,你不感激也罢,反倒来质问于我吗?” 苏白风冷哼一声,正待说话,蓦然后响起一阵乱的“得得”蹄声,四周顿时弥漫着一片尘沙! 沙丘上黑点钻动,待蹄声渐近,数人数骑出现在他俩视野,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驰到了眼前。 将要错身之际,苏白风电目一瞥,只见六匹马一字排开直奔前来,马上只坐着三个人,另有三匹马,马上却不见有骑士坐着。 原来那三个骑士除了胯下各自骑着一骑之外,此外又分别牵了一匹马随行奔驰。 身后风声斐然,转瞬间那三人六骑已超越苏白风及后晓南渐去渐远,终于杳不可见。 苏白风望着漫空尘沙,怔怔自语道:“马行沙漠,速度犹不亚于飞履平平原,这三人的马上功夫也算是十分到家了,何况他们另外还牵着三匹马……” 后晓南接口道:“他们这是有备无患,一俟胯下的马儿力竭而倒,立刻便可换上另一匹座骑,可免在沙漠中徒步之苦。” 苏白风拍拍衣袂上的沙尘,“这三个赶路如此之疾,想必有急事在身,只不知他们此去何方?” 后晓南露出奇异的笑容,道:“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此行乃是赶到巴什湖去。” 苏白风道:“你说什么湖?” 后晓南一字一字道:“巴什湖。我师姊就住在那儿!” 语声微顿,复道:“你若不想渴死在沙漠上,想痛快的喝水,便跟我走吧——” 言罢再也不望胡三奇等四人的尸首一眼,举步前行,苏白风稍事踌躇,亦随后跟上,一阵狂风吹来,卷起了半天黄沙,他俩的身影逐渐模糊难辩…… ………… 日落时,苏白风及后晓南走到了巴什湖畔。 远望湖上,沙鸥翔集。 一碧万顷,锦鳞戏于水中,汀兰长于江崖,微风徐徐,从湖心吹来,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在这漫无边际的莽莽黄沙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座美丽的湖泊,简直就像神话中的太虚幻境一般。 然而苏白风却无心欣赏美景,一瞧见那澄澄见底的湖水,他的眼睛早已发直了,狂喜着叫道:“水……有水了!” 他狂奔着上前,匐伏在湖岸,死命的喝着水,直到他的肚子已被水灌得鼓涨,还是继续的喝着。 忽然间,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湖上! 一滴、二滴、三滴、四滴……殷红的鲜血淌在碧绿的湖水之中,染成一幅狼藉的图案,跃入眼目。 鲜红的血水逐渐扩大,微风吹过,荡起血花涟漪,苏白风感到一阵恶心,险些将喝进去的水全都呕了出来,他霍地一跃而起,抬目一望,只见湖岸一株垂杨枝头上,赫然挂着一具尸体—— 那尸身上的衣衫勾住树枝,是以并未掉坠下来,扭曲的小腹上穿裂了一道致命的伤口,鲜血不住地汨汩淌出,伤口深入皮肉总有三四寸之深,似乎为兵刃所伤,但细看之下,却又不像兵刃划得那样平整利落。 苏白风心中有数,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五节刀?……赵门五节刀!……” 后晓南银铃似的语声响自他的背后:“此人乃是死于赵门五节刀的指力上,瞧这伤口划得如此平整,便如被利刃所割,此一独门手法算是赵门武学中最惹眼的标帜了,任何人只要一瞧伤口,就立刻可以断定出他的死因。” 苏白风道:“但是我并没有杀死他。” 后晓南笑道:“人自然不是你杀的,一整天你都与我在一起,除非你分身有术,否则怎能跑到此地来杀人?” 苏白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五节刀之招式繁复万端,不足为外人道,除我身受赵老爷子亲传外,绝不可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可是现在却一再有人死在五节刀上,委实把我弄糊涂,几乎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了。” 说话间目光转动,近处的垂杨上同样也挂着二具尸身,死状都是一般无二。 他皱了皱眉,说道:“死者怕是在沙漠上越过我们的三个骑士,只不知为了何故死于此处?” 后晓南不答,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瞧见岸边那十几座帐蓬没有?” 苏白风循着她纤手所指望去,但见湖岸不远处稀稀落落架着十数座圆形帐蓬,他下意识道:“塞外游牧部落,一向逐水草而居,这莫非是他们居住的蒙古包?……” 话声突顿住,眼睛直瞪住前方,半晌不曾转动。 一眼望去,只见数十个蒙族装束的大汉,分抬着七八具尸体笔直走到岸旁,一个接着一个抖手抛出,“卟通”“卟通”连声不停,死者一一被抛入湖心。 那尸身上俱都绑着一块巨石,落入水中后,便直沉湖底,只有水面上平空起了一圈一圈的水泡。 苏白风瞧得又是惊奇,又是诧异,进眼球都发直了,道:“好多的死人!” 后晓南道:“也不算太多。” 苏白风道:“如此多人同时暴卒,还不算多?此地莫非有瘟疫不成?” 后晓南淡淡道:“是不是瘟疫,你等着瞧吧。” 苏白风道:“无论怎样,这巴什湖必是个是非之地,姑娘带我来此……” 言犹未尽,陡然一阵蹄声亮起,沙尘飞扬中,三人三骑自沙漠上飞驰而至,骑士身上所披的大氅迎飞展,骤然望去,宛如三片黑云贴地卷来。 ※※※※※※ 且说俞佑亮被卷入流沙漩涡之中,载浮载沉,那股流沙奔势甚疾,宛如波涛汹涌澎湃,在地底中发出轰雷般的回鸣。 他卷沉漩涡底下后,立刻闭住一口长气,但沙粒仍不住鼻中渗入,只觉胸中窒闷非常,他心中暗叹一声,忖道:“这股流沙,深藏地底,疾漩如轮,其流势峻急较之怒涛猛浪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若任得流沙翻卷,久不换气,纵然不遭灭顶之祸,只怕闷也得要活活闷死……”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与狂流挣扎,身躯被冲出一段距离,流沙突然改道向左面石骨缺口涌出,流势变得愈发峻急奔暴,隆隆声音,不绝于耳。 翻腾之间,突见一团黑影顺着沙浪飘浮而来。 俞佑亮甫从沙底冒出头换了一口气,未及瞧清那团黑影是何物事,身子又被迂回的急湍卷没,他精枯力竭,丹田中的真气,已然焕散尽,再也支持不了,当下但觉胸口一窒,登时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座浅滩之上,那流沙奔势到此已变得颇为迁缓,滩上积沙,仅及他膝下。 俞佑亮心里明白,他是被流沙把他卷到这浅滩上来了,在如此激流漩涡的冲击下,他居然没有葬身沙底,得保不死,除了依赖自己具有超人的求生意志外,更不得不归功于奇迹的出现了。 当他的知觉恢复时,只觉得全身百脉欲散,体内像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提不出一丁点力气来。 他无言的想着:“也许我只有躺在此地,让死神一分一分把我的性命夺去了。” 一阵晕眩,他又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当他再次启开眼帘时,周遭一片漆黑,奔雷似的流沙声音依旧在他的耳膜交震回响着。 俞佑亮知道自己目下当务之急,乃是要尽速恢复功力,然后方能设法脱离此一困境,于是他立刻摒除杂念,调息运气。 他运起禅门吐纳字诀,体内一股真气上冲泥丸,下达四肢百骸,徐徐运转了十五周天,半盏茶时间过后,气脉逐渐畅行无阻,出了一阵热汗后,他感觉到自己身子已经是完全复原了。 这一次运气,俞佑亮不期发现师门的心法的妙用,以及自己所蕴藏的惊人潜力,不觉信心大增。 他甫站直身子,蓦然之间又是一阵隆隆巨响传了过来,入耳惊心,俞佑亮定睛一望,只见那股蜿蜒不绝的流沙不知受了什么冲激,流势剧增,只一瞬又恢复了先时的澎湃湍急,那沙势缓缓,有如天河突降,瞬已冲涌到他立身之处。 俞佑亮百忙中,不暇多想,迅速纵身往后疾退,只见自己已站在一处岩脉缺口上—— 滔滔激流,汹涌而过。 目下他所立身的岩脉,较之底下那道沙床要高出许多,是以任流沙奔腾,惊涛狂卷,仍不虑被烟没波及。 俞佑亮摇头叹道:“好一股恶流——” 沙浪翻滚中,一团黑影顺着奔腾般的沙势漂流而至。 俞佑亮目力过人,虽然光线极端黯暗,依然看出那竟是一个人在沙浪里翻卷,心里不觉震一大震。 他万万料不到除自己之外,竟还有旁人陷身于这股地底暗流中,眼看那人在急湍上挣扎,便与适才自己的处境一般无二。 一股沙浪卷过,那人冒出半个身子,双手虚空乱抓,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莽莽平沙之上,根本无可攀拿之物。 俞佑亮高声喊道:“快设法闭气游到这边来!” 那人吐气开声,尽可能使身子浮于水沙面上,后足运劲往斜地里划将过来,却是力有未逮,始终无法接近岩脉。 经过几次尝试后,又被奔雷似的流沙冲出老远。 那人大吼道:“我不行了!丢一根绳子过来!” 俞佑亮随身并未带有麻绳,他情急智生,立刻脱下外衫,裂帛一声,那外衫已为他撒成片片,结成一条长索,运力抛出。 他掷索救人,无论时间方位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人伸手拉索,支气聚纳中焦,借着俞佑亮手劲冲身一提,虚空拔足连点数点,宛似飞鸟凌波般,在平沙上面几个起落,疾射岩脉。 就在他即将跃抵岩脉上方的当儿,忽然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无缘无故一沉,被大浪卷成半倾斜的状态。 俞佑亮只道对方真力不足,喝道:“提身换气,莫要撒手弃绳索,我再想法助你一臂之力……” 话犹未尽,那人陷入流沙,身躯逐渐下沉,迅即没顶,此后便不见再冒身出来—— 俞佑亮睹状黯然,暗忖:“方才眼看人即将掠到安全地带,却是功亏一篑,无端又沉入沙中,若非他真气不继,便是流沙里另有一股暗流使他前冲的身躯无法畅行,此番他陷身沙底,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然而他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虽然暂时免却没顶之危,但能事脱困犹是一大问题,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像那人一般葬身沙底来得干脆一些。 他默默对自己道:“此人与我先后陷身于这股地底狂流,不知是否也受老汉俞福的暗袭所致?刚刚仓促之下,未能瞧清他的面容,倒不知他到底是谁?” 这次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亦消失碍如此迅快,饶他心智深沉,也为之迷惘不已,全然弄不出半点头绪。 俞佑亮只得暂时收起一颗惆怅之心,环目周遭环境,脚下那股流沙由高向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急泻流动,两旁岩脉自斜地里伸进沙床,岩壁剥离的缺口,仍不时有散沙流溢而下。 奇怪的是他置身于地层之下,犹觉冷风拂拂,空气虽然较地面上要稀薄些,但呼吸依然通畅无滞,丝豪没有窒闷的感觉。 正用心寻思间,倏然一道冰冷的语声传入耳际:“唉,又一个送死的人!” 俞佑亮悚然一惊,脱口道:“什么人?” 喝声在岩壁间交震回鸣,却不见回应。 半晌,又是一声阴沉的冷笑传来:“流沙之谷,死亡之口。……小子,你可有胆气走进这死亡之口?” 俞佑亮霍地回转身了发觉声音乃是发自身后的洞穴,一眼望去,洞内黑黝黝的,瞧不出里面的景物。 他定了定神,沉道:“阁下是对我说话吗?” 那冰冰冷的声音道:“难不成此地还有第三者在?你是多此一问了。” 俞佑亮道:“小可随流沙飘流至此,敢问……” 那冰冷的声音打断道:“少话废话,你才从流沙之谷捡回一命,殊不知自己现已踏进了死亡之口,嘿嘿,你畏缩不前,可是心中害怕了?” 俞佑亮双眉一扬,道:“生死有命,如若老天爷要我死在此地,我也只好认了,至于害怕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 语声歇了一歇,复道:“倒是阁下一再出言挑逗,莫非是另有存心?” 那冰冷的声音道:“小子,你若不敢走进洞里,何必推三阻四,顾左而言……” 俞佑亮道:“阁下稍待,我这就进来了——” 他暗暗蓄劲于双掌,准备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奇袭,硬着头皮走进这条黑暗狭窄的洞穴。 穴中空气甚为污浊,况且暗无天日,他缓缓摸索前进,绕过一道岩避,突见前方不远处隐约透出一抹迷蒙的光线。 俞佑亮心念微动,疾地飞步上前,那一线绿光逐渐在他的瞳孔里放亮,蓦地足下跄,“喀”地一响,他竟绊着了一物,险些摔到于地。 定睛望去,却是一具骷髅横陈于地! 如漆鬼火从磷磷白骨上飘散,点燃在黑暗洞穴之中,俞佑亮触目所及,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他心中默默道:“我道在此暗无天日的地底洞穴何来亮光?原来是这具骷髅所发出的磷火,显见有人曾经丧命此地,洞内那人言之死亡之口许不为过……” 跨过白骨,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一扇石屏当道而立。 俞佑亮探头过去,向屏后窥看,但见屏后开了一个小洞,光线朦朦胧胧,虽是黯淡阴森,洞内景物却可一望无遗。 他运功护住门面,凑近细望,那岩壁一角坐着一个披发左衽的老人,此人满脸于思,长发披垂直,将面孔盖住大半。 不过面目虽则无法分辩,俞佑亮却隐隐感觉到对方的体态及装束都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无法记起。 俞佑亮敞声道:“适才是老先生呼唤我吗?” 良久没有应声,那老人端坐于地,未曾移动一下身子。 俞佑亮皱一皱眉,挪身沿着洞口滑将进去。 那老人似乎毫无所觉,直到俞佑亮靠近的身侧时,依旧坐不改姿,甚至连头也都没有回转。 俞佑亮道:“老先生不用在装聋作哑了,小可……” 话至中途,偶尔发现眼前这老人坐立的模样异常古怪,他端坐在那里,其姿势十分僵硬而毫无生气,况且他的身躯久久不曾动弹,颇有几分像是出家人蝉蜕圆寂的神态。 俞佑亮心中喃喃道:“莫非这是个死人?” 有了此一发现,他便不再冒然开口,当下放轻足步,缓缓踱上前去,中途他曾顿足等了一会,对方仍毫无动静。 俞佑亮再也按捺不住,朗声道:“恕俞某放肆了——” 一手当胸抬起,掌劲飙风应声劈去。 他这一掌为的只是要试试对方的性质,故以掌再发出之际,只运集三成功力左右,劲道十分和缓。 谁料俞佑亮的拳风,乍一触角那老人的身躯,其全身衣袂及肌肉化为寸寸细灰,迎风飞扬! 俞佑亮顿时为之怔住,他见自己竟然失手毁了他人一尊遗体,虽说出于无心,但总是难辞其咎,久久未能稍释。 耳边听到一阵轻叹息之声,在这死一样静寂的洞里,突然亮起这么一声默然叹息,直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语声响起:“那厮的遗体被你毁掉了,是也不是?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他伤感,你的命运比起他来,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俞佑亮皱眉道:“足下到底在哪儿?” 那冰冷的声音道:“你只要走过石塌,便可以望得见老夫了……” 语声虽然冰冷毫无人味,但说到最后却微微低喘了两声,竟像有些乏力而无以来继的模样。 俞佑亮想不出对方到底的玩弄些什么玄虚,那低喘之声引得他狐疑心动,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若欲有所发现,非得采取主动不可了。” 他陡然下了决定,小心跨过石塌,触目处只见左侧方一个黑影蠕动一下,下意识双手护胸,运功待发—— 那黑影一声大喝道:“躺下去。” 喝声中,一股热风直袭俞佑亮灼热是夹着一种刀刃般刺肤的感觉,便像平空起了一场烈火一般。 那掌风袭至,俞佑亮立感炙气阵阵逼人,他乍逢变故,全然不似往常那样灵活多谋,竟不抽身闲避,呆板板地出手硬架,“蓬”“蓬”声音连响数下,洞中飙风翻转,邀起一片气流漩涡。 此际俞佑亮已退到墙边,背脊贴壁而立。 他退无可退,尽聚全身功力正准备硬拚,陡觉对方力道一收,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低喘之声。 俞佑亮惊魂甫定,愠道:“阁下莫非有意戏弄于我吗?” 那黑影默然不语,喘气之声却突然加剧。 俞佑亮恍然若有所悟,忖道:“敢情此人体内已负内伤,是以才会急喘不已,刚刚他好和掌劲道突收,想来便是伤势发作,后劲不够所致,依此道来,势必导致他内伤加剧了,早先我怎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他一步跨前,自怀中摸出火折,一团光应手而燃…… 昏黄色的光线撒了一地,俞佑亮触目所及,不觉惊骇交集,险些脱口惊呼出声,火光中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焦黑,已完全不成人形,竟与被烈火烧焦了的木炭无异。 就在那黑影的身旁,一排躺着二人,全身亦是焦黑斑斑,业已气绝毙命,死状惨不忍睹。 那黑影开口道:“年轻人,你到底是走进来了,可见尚有几分胆气,其实老夫若不用点激将,还不容易将你引进此洞呢。” 他话说得太快,以致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前也剧烈地起伏着,略略休歇了须臾,续道:“老夫已是墟墓间的游魂,不久于人世,你既然来到,好歹打死一个歹徒陪我送终,亦可略消,心中之恨。” 俞佑亮愕道:“我是歹徒?此言从何道起?” 那黑影道:“能够走进这洞穴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善类,老夫虽离死去不远,但拚着最后一口气,亦得作孤注一掷,你留心提防吧,老夫出手绝不留情。” 一言甫尽,黑焦焦的右手一扬,发出一股凌厉之极的掌劲,挟着呼啸风声,直袭俞佑亮。 俞佑亮心知对方体力已到了油枯灯竭的阶段,这一击虽雄浑厉烈,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他内心情不自禁涌起一种莫明所以的怜悯感觉,尽量避免与对方硬拚,闪身避过。 他口中道:“老先生或许是误会了,小可……” 那黑影厉声道:“咄!你与老夫住口!” 俞佑亮见对方毫无来由一再逼着自己动手,目下又无故被抢白了一句,不禁微生愠意。 但他上眼见对方那种惨像,便再也发作不出来了。 他平平和和地道:“老丈且听俞某一语,再动手不迟。” 那黑影似乎怔了怔,霍地抬起头来,睁开他那被火烧焦了的眼皮,其实他面上五官全毁,什么是眼眶,什么是眼皮,已然模糊难辩,这一睁眼,更显奇形怪样,其状甚是骇人。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好一会忽,道:“什么?你姓俞?……莫不成你竟是俞佑亮?……” 俞佑亮听他居然认识自己,不觉大感意外,而他却无从猜知对方的身份,这自然与他焦黑难辩的面庞有关。 当下应道:“正是小可。” 那黑影喃喃道:“原来你是俞佑亮,难怪我总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无奈老夫这对眼睛不争气,几乎连你的面孔都无法瞧得分明了……”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 俞佑亮道:“小可眼拙,老先生大名可否见示?” 那黑影微喟道:“老夫落到这般田地,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无怪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当时咱们于飞叶石一别……” 俞佑亮心念微动,再看看他身边横躺着的二具人体,立刻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他脱口呼到:“承天三匠?老丈等人敢情就是承天三匠?” 那黑影道:“你的记忆不差,总还记得老夫。” 俞佑亮视线落到他身侧的二具焦黑人体,低道:“这两位前辈——” 那黑影黯然接口道:“他俩是老夫的二弟三弟,早已死去多日,只有老夫命大,仗着体内一口真气欲散未散,勉强支撑到现在。” 俞佑亮望着此等惨象,感到一阵难受,良久默然无语。 半晌,他打破寥寂,道:“前辈在三匠中既然排行最大,那么便该是巧匠耿明了。” 那黑影点点头,道:“俞小哥,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俞佑亮道:“小可遭人暗袭,跌落流沙漂浮至此,万般侥幸能保得住性命。” 那黑影啊了一声,道:“那陷害于你之人,可是一个叫俞福的疯老汉?” 俞佑亮道:“极有可能是他,不过我仍不敢十分肯定,前辈你也识得此人?” 那黑影道:“怎不识?俞福……俞福……嘿,嘿,老夫兄弟三人今日这遭遇,可说大半是拜他之赐。” 俞佑亮道:“前辈亦是遭俞福所害?” 俞佑亮道:“承天三匠一生被好人反复相害,又岂止俞福一人而已。先是在飞叶石,然后在落英塔——” 俞佑亮听他再度提到“飞叶石”,脑际偶然想起一事,他满怀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焦头烂耳的黑影欲言又止。 终于他开口道:“你……你绝不是巧匠耿明——” 那黑影似乎呆了一呆,道:“这就奇了,老夫不是耿明,谁是呢?难道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巧匠不成?” 俞佑亮道:“有一位御风刀孙抱轩你与他可是相识?” 那黑影道:“孙御刀吗?他乃是老夫等三人人生平至交,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俞佑亮道:“小可曾在银川与孙前辈碰过一面,他从我口中得知三匠被俞肇山禁锢于飞叶石,遂赶去施救,后来于撒拉木桥我再度和孙御风刀碰头,其实他已奄奄一息,临死前透露承天三匠业已遇害——” 他忆起当时孙御风刀被人追杀的一幕,不觉心中惨然。 那黑影闻言微微一颤,失声道:“你说……说怎么?…… 孙御风刀先老夫而故去了?……” 颤抖的语声中,透着几分惊讶,说到最后,已完全充满着绝望的凄伤,令人为之恻然。 俞佑亮见对方真情毕露,不像是作为,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是好。 但他心中早有成见,遂道:“三匠的死讯即然由孙前辈亲口道出,那是不会错了,而今你自称耿明,不是假冒三匠之名还有什么?” 那黑影叹一口气,道:“孙御风刀在飞叶石所见到的死者,只怕是老夫的替身。” 俞佑亮诧道:“替身你意思是孙前辈看错了人?” 那黑影道:“唉,这一切都是俞肇山一手的杰作,他找了三个替死鬼,化装成老夫等三人的模样,为的是要使世人相信三匠已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老夫等从飞叶石接到落英塔来……” 俞佑亮错愕万状,仓促中没有听清楚他后面所说的几句话,插口道:“然则那死在外面,为小可失手毁去遗体之人又是谁?” 此时他已确定对方乃是巧匠耿明,是以急于得知另一人的身份。 那黑影道:“老夫与那人素昧平生,只知他来自西域,那俞福管他叫温老怪。” 俞佑亮道:“温老怪?温士达?” 巧匠耿明道:“他是两个月前陷身于此的,听说他和俞肇山争夺金刚经,被那老魔头诱到这死亡之口,活活饿死闷死的——” 俞佑亮悚然暗忖:“温老怪一向是俞肇山拍挡合作的,不想因为双方利害相背,昨日之友便成了今日之敌,到最后终不免丧身于俞肇山手上,真是可悲可叹了。” 他摇头,又道:“这姓温的无恶不作,算是死有余辜,但是前辈……” 耿明仰天惨笑一声,道:“任何人来到此等绝地,便再也莫作生离的打算了,那疯老汉俞福称这个地方为死亡之口,可说名符其实,先时老夫兄弟三人犹不死心,穷力竭智图闯出此外,结果呢,嘿嘿,就在火室中被焚成这等模样……” 言犹未尽,忽然睁眼向俞佑亮背后,厉声道:“朋友,姓俞的命令你来替老夫收尸吗?” 喝声中一掌猛地扬起,掌风到处,“砰澎”大响一声,俞佑亮身后的石塌应势崩落了一大块。 一个怪模样的老头从塌后探出身子,当耿明挥掌之际,他已发招相迎,一时之间,洞内飙然,尖啸之声顿起。 俞佑亮冲着那老头大喝:“快收掌!” 那猥琐老头似乎呆了一呆,但一掌去势甚疾,再无法收回,但闻“砰”地一响,耿明仰身跌倒地上,四肢一阵痉挛。 俞佑亮一步挤前,叫道:“耿前辈,你——” 耿明断断续续道:“地道枢纽……地道枢……” 只说了几个字,眼廉缓缓阖上,俞佑亮伸手摸他脉门,早已停止了跳动,肌肤逐渐僵冷。 望着地上那三具焦黑的尸身,俞佑亮一颗心竟也像死者的肌肤一样的渐渐发冷,刹时他心中已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之情笼罩,只顾愣愣地站在三匠遗体前发呆,居然忘了身旁还有人在。 一声邪笑自身后传至,道:“姓俞的小子,你与三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们如此衰悼呢?” 俞佑亮霍地回转身子,咬牙道:“五邪叟!你为何要对一个垂死的老人下手?” 那猥琐老头果然是南荒五邪叟,他裂嘴笑道:“巧匠岂死在老夫手上?他伤热沉重,从不硬接我那一掌,也支撑不过一对时辰了,况且是他先行出手,焉可怪罪到老夫头上?” 俞佑亮一掌本已抬起,人势欲劈,听得此言暗道对方所说不是没有道理,遂又颓然垂了下来。 但他目光扫过巧匠耿明那僵硬的身躯,心中陡地涌起无限的不平与忿恨,双目之中,充满了杀机。 五邪叟嘿嘿冷笑道:“难道你竟有与老夫一拼生死的决心吗?咱们目下同病相怜,正该和平共济,是以不愿与你交恶,否则,嘿嘿,老夫只用点手段,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俞佑亮发冷嗤之声,道:“你的手段我见多了,还能够耍出其他什么花样?巧匠虽说阳寿将尽,他之死你总是难辞其究……” 他面色一板,复道:“再说你一生为恶多端,曾冒家师之名四出作案,肆虐恣瞧,莫过于此,俞某籍此机会取你性命,亦是为世除害之意。” 五邪叟毫不动怒道:“这句话你说过不止一遍了,若要为世除害,现下老夫即困死此地,还用得着你动手吗?如若欲代三匠复仇,为何不找元凶俞肇出去?” 俞佑亮道:“你此言何意?” 五邪叟道:“俞肇山乃是害死承天三匠的元凶,你早该知晓了姓俞的先是以重金利诱三匠至飞叶石塑雕石像,之后又故布疑阵,使世人误信三匠已死,再威胁他们到落英塔来建造地底机关密道……” 俞佑亮满露不可置信之容,道:“胡说!密道若为新近所建造,身在落英塔的左老前辈怎会不知情?如他知情,又怎会任得俞肇山胡作妄为?” 五邪叟道:“甭打岔行吗?姓左的曾为了你父母俞玄青夫妇之死,离开落英塔到中原走了一趟,为时总有半载之久,这段期间,总够那以机关浮雕之学巧夺天机的承天三匠完成地底密道了吧?” 俞佑亮闻言眼神凝注,露出寻思之容,往日他曾听苏白风捍过左姓奇人因为他双亲身罹奇祸,一怒出塔的掌故,是以五邪叟所说的,最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却未始不无可能。 五邪叟续道:“地道造成,三匠再无利用价值,遂被俞福诱到此等绝地所在——” 俞佑亮道:“老汉俞福也曾参与此事?” 五邪叟道:“俞福这疯老头子脑筋不甚清楚,以前他是你家中的老仆,俞家发生变故后,姓左的将他收留于左右,老夫无意中发现他在二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他胸中所蕴含的秘密,只怕比你想象所及还要多,还要可怕!” 俞佑亮心重重一震,道:“多么奇怪的人!” 五邪叟道:“今晚老夫不期又察觉了他的另一项秘事,以至不容于他,乘老夫心有旁顾之际,将我推落地底流沙之中——” 俞佑亮啊了一声,道:“怎地?你也是从洞外那股恶流里逃过性命来的?刻前有一人陷身于流沙漩涡,我虽然抛出布索,亦未能救他出险,致又沉入沙底,那人可就是你?” 五邪叟摇摇头道:“不是老夫,你所见到的定必是另有其人。” 俞佑亮道:“多么奇怪的事!” 五邪叟道:“中原武林有许多高手,已相继赶到了落英塔,这孤塔于沙漠上,静得有如一泓死水的古塔,现在忽然热闹起来,你瞧见的可能是此辈高手中的一人,不过他能很快的进入密道里,倒大出我的意中所料。” 俞佑亮讶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五邪叟道:“小子你忘了老夫原本与俞肇山拍挡合作的吗?我从俞大先生口中探知落英塔底埋藏有一座地下宝殿……” 俞佑亮仰天大笑道:“沙漠之中,何来宝殿,尔等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笑声一收,复道:“那一干中原高手,也是为寻宝而来?” 五邪叟道:“十有八九如此,否则他们甘暑气,横渡大漠来到这里做啥?这风声只怕是俞肇山故意透露出去的——” 俞佑亮怔道:“他用心何在?” 五邪叟道:“难说得很,不过在古塔里,行将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凶残屠杀,多少武林高人将埋骨于此,是可以断言的了,嘿!嘿!” 俞佑亮大为震惊,脱口自语道:“难不成禅宗他老人家赶来此地,居然与此事有关吗?” 他略一寻思,旋道:“为今之计……” 五邪叟接口道:“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尽速设法离开这死亡之口的好。” 俞佑亮叹道:“前有流沙,后有火室,要想生离此地怕是毫无指望了。” 五邪叟道:“这道理甚为浅显,三匠受困之时日颇久,他们情知流沙多险,难以飞渡,只有另寻出路,假若石门后除开火室外尚有其他通路,三匠那里会被烈火焚成这等惨像,甚至因此而丧命呢?”——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六回 俞佑亮轻叹一声,复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匈狗,过一段期间,咱们也都是步上三匠等人的后尘,化为一堆白骨了。” 五邪叟满面尽是懊恼之色,道:“见你的鬼!老夫可还没有活够哩,好歹我得试着闯一闯火室,想法子乱碰,总比在此坐以待毙上算得多。” 于是放步奔去,消失不见。 俞佑亮耐心的等待着,便未几,石门后果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声,约略可辨出是南荒五邪叟所发。 他不用细想,便能猜知五邪叟目下的遭遇如何了,虽然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心子仍情不自禁骇得狂跳一下。 惨呼声时断时续,俞佑亮实在按捺不住了,决定过去瞧个究竟,当即飞步绕过石门,沿着通道急奔。 走到尽头,一堵石壁,阻住去路。 只见五邪叟正好端端伫立在石壁前面,身上没有一点灼伤的痕迹,脸上露着古怪的邪笑。 俞佑亮呆一呆,道:“方才那惨呼可是你所发出?” 五邪叟道:“不错。” 五邪叟道:“究竟你弄的什么玄虚?” 五邪叟道:“看你那等丧气模样,斗志全无,老夫若不瞎嚷几声,使你误以为我正遭受火焚之苦,岂会那么容易把你招引过来……” 俞佑亮强按捺住一肚子怒气,道:“老头子你真是鬼计多端了,且看你有无安然闯过火室之法?” 五邪叟道:“老夫若没有发现,怎会招你来此?” 说着仰着哈哈大笑,透露出十分得意的意思。 俞佑亮左顾右盼,始终不见任何惹眼之物,不禁皱一皱眉头,五邪叟依然狂笑不止,转身面向一堵石壁,伸手由下而上缓缓地摸索着,一直摸到石洞顶端只有寻尺时,手指触到了一条狭细的缝隙。 五邪叟道:“找到了!承天三匠枉有虚名,竟不曾想到这间火室既为天险而人工所建,极可能有人在此留下闯越火室之物……” 话声中,抖腕运劲一拉,碰然一声,石壁自绽隙间应势被拉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俞佑亮探头一瞧,只见裂口里放置着一堆油光发亮的红色皮衣,点一点数目,竟有五件之多—— 五邪叟从里院取了两件出来,道:“这皮衣显然是以獬豸之皮缝制而成,獬豸不畏火,用它的外皮护体,虽然烈火烧焚中,亦可来去自如,有了此物,何愁不能通过火室?” 俞佑亮心中犯疑,道:“你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情形都熟悉得很,这且不谈,当发现懈豸皮衣之时,本来你大可独个儿闯出去,无可置疑的,以你的心术为人定会如此做的,但你却一反本性,让我知道此事,莫非你又在我身上打主意来了?” 五邪叟眼珠乱转,道:“甭多心了,你先穿上皮衣再说吧。” 俞佑亮虽然满腹疑云,但还是依言将皮衣披上,顿时两人都变成了全身长满红毛的怪物。 五邪叟道:“小心,火室石门一启,你立刻挪身窜进去。” 俞佑亮冷冷道:“敢情你口上虽作如是言,对皮豸懈衣是否可以防火护身,却无一点把握,故此拟利用我先来个投石问路,若我惨遭火焚,你便得另外寻出路了,是也不是?” 五邪叟笑道:“算你小子脑袋长有螺旋纹路,能猜知老夫的心机,其实我一向不喜过份为难人,你若不愿先进火室,便将皮衣还与老夫吧。” 俞佑亮略一沉吟,道:“也罢,我答应于你。” 五邪叟再不打话,长长吸一口气,双掌蓄势往前一推,“咿呀”一声,那道石门逐渐往内陷入。 一团赤红火焰迎面扑罩过来,俞佑亮一咬钢牙,双足拔起,快如闪电侧身自门隙挤入去。 他双足甫行踏入,立闻“砰”地一响,石门再行封闭起来,此刻他已不暇多虑了,运足目力自水晶片望出去,只见自己正置身于火室之中,周遭火舌吞吐,透过晶片,隐隐泛色出赤色的光华。 走入不远,渐渐感到全身燥热难当,虽有懈豸皮衣护身,但那热气砭骨,直令人恨不得脱掉身上的一层皮。 放目四望,四周除了熊熊烈火外,再也瞧不见什么。 俞往前行,愈感到炙气阵阵逼人,似乎整个人体已在祝融中焚烧起来,委实不易忍煞得住。 烈火熊熊之中,陡然出现一条黑影,迎面向俞佑亮走来,很快地双方已然错肩而过—— 俞佑亮心头震骇,在这火烟之外别无他物的火室中,突然有人影穿过烈火如履平地的走到他的面前来,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他定睛一瞧,但见那人身上一片通红,在火光照映下,看不出是否也穿了懈皮。 他情知事有蹊跷,转念又忖:“此人来势古怪,而且不迟不早,恰于我进入火室时现身,真真可疑得紧,我莫如索性装个不闻不见,看他下一步行动,再决定如何应付为善。” 此念一决,遂不打理对方,迳自从他身旁走。 奇怪的是那人始终亦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俞佑亮每一个动作,直到俞佑亮走出五六步后,才出声喝道:“站住——”——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七回 俞佑亮置若未闻,只是继续往前疾行,突见人影一晃,那人竟平平抽身倒退,“虎”地拦在他的面前,沉声道:“叫你站住,你没有听见吗?” 俞佑亮站定身子,定睛打亮对方,但见火舌吞吐,周遭一片通红,虽运足目力,亦仅能瞧见那人模糊的身影而已。 他略一沉吟,道:“足下有何吩咐?” 那人冷冷道:“我问你,你是打从火室那边走过来的吗?” 俞佑亮没好气地道:“足下此言不嫌太过含地糊其词了?你所指的那边是哪一边?” 那人道:“据我事先探得,这间火室一共仅有两扇门户,此外绝无出路,而你我又来自不同的方向,显而易见你从地下宝殿走进火室里来——” 俞佑亮微怔道,“你——你说什么?” 那人冷笑道:“老夫说得还中够明白?你也甭装傻了,想来你已从宝殿中满载而归,我迟了一步,竟让你捷足先登……” 俞佑亮先时已由南荒五邪叟口中闻到有关落英塔地下宝殿的传闻,此刻逐渐听出了一些端倪,逐故意道:“便是入宝山空手而回,又如何?” 他语含双关,那人不觉呆了一呆,俯首寻思俞佑亮话中含意。 半晌,那人发出嘿嘿一阵冷笑,道:“宝物当前,能不动心者几希?你休想拿此言来混淆老夫的耳目。” 俞佑亮道:“然则足下认定我身上必是怀有重宝的?” 那人道:“不错。” 俞佑亮道:“不瞒足下,区区其实才由死亡之口脱身,那里前有流沙,后有火室……” 那人打断道:“鬼话!你以为老夫相信么?” 俞佑亮耸耸肩道:“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亲往走上一遭,恕我不奉陪了。” 言罢举步而去。 那人大喝一声,道:“老夫不叫你走,你走得了么?” 俞佑亮虽然穿着懈豸皮可以防火护身,但室里火势委实太过猛烈,那阵阵炙气更令人感到燠热难耐,使得他一心欲早早离开此处,闻言遂不再加以理睬,迳自大踏步而行。 那人冷哼道:“躺下!” 抬手骈指居空点出,俞佑亮正行间,陡觉一缕劲风疾袭自己身后大穴,他反应何等迅快,忙纵身一闪,堪堪避过对方的指风。 他勃然大怒道:“足下好没有由,动不动就下毒手,岂是……” 那人截口道:“你甫从宝山回来,囊中朗朗当当的宝物定必不少,怀璧其罪,老夫怎会听任你安然离此?” 俞佑亮苦笑道:“然则你意待如何?” “你还想走吗?” 俞佑亮愣道:“我?……我自然是要走的……” 那人冷笑道:“走不走对你倒没有多大分别,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俞佑亮一听对方敢情有杀死自己之意,沉声道:“足下走的才是死路,只是你自己不自知罢了。” 那人跨前一步,道:“你不要节外生枝,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乖乖上来领死吧。” 俞佑亮叹道:“看来足下真是执迷不悟了,在这塞外大漠之中,到底有无地下宝殿,还是个疑问,极可人是有人故意摆下这个骗局,以引诱武林豪杰自相残杀,你只要用心一想,便知此言不谬……” 那人冷笑道:“纵任你巧知如簧,亦难以博得老夫之信任,分明你贪得宝藏,偏偏还要嘴上卖乖,我车明龙是何许人,岂是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打发得了的?” 俞佑亮矍然道:“足下便是当今绿林总瓢把子车明龙?” 那道:“你若也认得老夫,还不速速引颈就戮!” 他嘿然一阵冷笑,双掌蓄劲先后劈出,掌力如浊浪激涌,呼啸震耳,声势之威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双掌发出之际,四周的火焰被飙风一扫,直往俞佑亮身上卷来,拂拂有声。 俞佑亮但觉热气袭体,胸前有如压了一方千钓巨石,忙运起禅门心法抗拒,以真气布下一道无形墙壁,饶是如此,一待对方两记掌力击上之后,他依旧无法稳住身形,朝后退了两步,方始站定。 他骇然忖道:“这车明龙成名数十年,新近始跃为江湖绿林总瓢把子,果然怀有惊世艺业在身,今日我要安然退走,似乎不太可能了。” 那车明龙的惊骇却不下于俞佑亮,暗忖:“方才我以全力发出紫煞手,天下武林可接得下这一掌的人寥寥可数,这厮居然能硬接紫煞手而安然无事,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心思转动间,身手毫不停滞,大步近近俞佑亮,挥掌袭至。 只见他掌劲如潮,而且不时移动身形从四面八方涌卷拍击,招数之奇奥狠毒,实足令人瞠目。 俞佑亮运掌封架,随手反击,但与敌手相形之下,总稍形逊色,掌招守多攻少,陷于捱打的局面。 烈火包围中,双方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激斗,两人招数愈出愈疾,须臾已对拆了十余招之多了。 突闻俞佑亮大喝一声,道:“小心!” 左掌猛然一翻,右掌斜圈而出,这一式乃是“禅门七曲”的精华,势才出,霎时“呜”“呜”二声锐响扬起,那车明龙正打得性起,欲待使出杀手,此刻陡觉内力一窒,五步之外竟然递不出掌。 俞佑亮乘机收掌,纵身跃开。 他沉下嗓子道:“车瓢把子且听区区一语,然后再打不迟。” 车明龙陡见对方处于极端劣势下,竟能以轻松写意的一招反客为主,心中不禁惴然,不再贸然发动攻击。 他口中道:“你说吧。” 俞佑亮道:“咱们置身于火室,四面都是烈火,若长此僵持下去,势将熬受不住炙气烘烤而落个同归于尽,车瓢把子难道没有此等先见吗?” 车明龙道:“这话也有道理。” 俞佑亮道:“所以说你若要将我就地解决,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否则连你自家一命,恐怕亦得葬送在此!” 车明龙寻思一下,道:“暂时我可以不杀死你,但你得回转头,再跟我到地下宝殿走上一遭……” 话犹未完,俞佑亮蓦地破口大喝道:“车瓢把子,留神,背后——” 车明龙反应何等灵敏,俞佑亮喝声才出,他一掌猛可反拍出去,轰然一声大响,他身后人影一晃,掌劲与火焰飘飞之中,已然掠到三步之外。 火光朦胧里瞧不出那偷袭之人是谁,只有俞佑亮心中有数,那人乃是自通往死亡之口的石门闪进来,分明是南荒五邪叟无疑。 俞佑亮心念一转,故意叫道:“五邪叟你宝物到手了吗?快走!” 他这一着将计就计,有心将车明龙的注意力转到五邪叟身上,那车明龙本来就一味认定俞佑亮到过地下宝殿,听得此语,霍然转身面向五邪叟,双手翻飞间,已自攻了七掌。 俞佑亮不再迟疑,身形一提而起,好比脱弦之矢,直往里边的一扇石门冲去,待得激战中的二人发现,他已掠到石门前面。 五邪叟被对方死死缠住,暴跳如雷道:“小子,你耍的什么花样?” 俞佑亮不答,他提住一口真气,身形保持不坠,正待冲离火室,突听得“呼”一声,一人没头没脑撞将进来,单掌斜冲而起,挟着一股强劲火风罩向俞佑亮。 俞佑亮见对方一照面,下手便如此恶毒,一时措手不及,被对方掌力逼得一连退后了五六步。 他冷然一哼道:“朋友不分皂白,便骤下毒手,未免太绝了一点——” 话声方落,惨号声已起,那打了俞佑亮一掌的人全身着火,踉跄着自石门倒退而出去。 俞佑亮错愕万状,足步一错,继后闪出火室,触目所及只见眼前一排站立开三人,六道目光冷冷地盯视着他—— 在他们的脚下,却横躺着一人痛苦地在地上蠕动着,那人浑身上下已被烈火烧成一片焦黑,面貌无法分辨。 那人身躯忽然剧烈幌动起来,似乎耐不住火焚过后的痛苦,喘气之声也逐渐加剧,一阵阵烟臭气味扑鼻而至。 俞佑亮睹状恻然,俯身下去探察那人伤势这才发现他身上并未穿着懈豸皮防火,是以才会被焚烧成这等惨像,简直与一块刚从火炉中取出的黑炭无异,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那黑影口中气呼咻咻,断断续续的道:“火……你们快走……走吧,再迟就……” 他费尽很大的气力,仍未说完他所要说的,便自断气。 那陌生的三人一起睁大眼睛望着地上的黑影,个个神色俱都沉凝异常,好一会那居中一名大汉始喘了口气,道:“好猛烈的火势,竟然点苍高手焚成这等模样!” 俞佑亮瞥了他一眼,道:“尊驾与死者是旧识吗?” 那大汉道:“虽非旧识知交,但俺却认得他便是当今点苍数一数二的高手傅珀,傅某人在来落英塔的道中,与咱哥儿三人碰上,联袂到此……” 俞佑亮视线移到三人身上所披的灰色大麾,心念微动,道:“瞧三位这身行头,莫非是独霸齐鲁,威名赫赫的风林三灰鹤?” 那大汉面寒如冰,道:“你呢?你一身装束非人非鬼,难道也是中州武林中人?” 俞佑亮微微一笑,动手却下护身的懈豸皮衣,霎时由一个长满黄毛的怪物,变成了翩翩少年。 风林三灰鹤齐地一怔,那为首胜翔说道:“小哥年少英俊,眼光如斯锐利,想必亦属名门子弟。” 俞佑亮道:“区区俞佑亮,一介小卒罢了。” 胜翔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西域禅宗的传人,据说你出道以来,事事与百毒教作对,强如红袍老祖亦对你无可如何,短短一载间便闯出了万儿,无愧是英雄出少年,胜某颇为佩服……” 俞佑亮淡淡道:“不敢,胜大侠好说了。” 胜翔道:“点苍高手惨遭火梦,而你却能在火室中来去自如,其关键莫不成出在你所穿的兽衣上面?” 俞佑亮颔首道:“这皮衣乃以懈豸兽皮制成,可以防火护身,区区被困死亡之口,其所以能安然闯过火室,全赖此物之赐。” 胜翔眼中露出惑色,道:“死亡之口?火室的另一边不是地下宝殿吗?” 俞佑亮双眉一皱,暗道:又来了!这风林三灰鹤老大胜翔的口气与先时在火室所遇的车明龙如出一辙,只怕也是听信了别的人谣言,方始赶到此地,但不知这消息,究竟是何人所传播出去?他的用意何在? 他缓缓道:“什么人告诉胜大侠,落英塔地底有一座宝殿?” 胜翔呆了一呆,道:“这个胜某也是道听途说,但中原武林流言纷纷,还有谁不知道此事呢?” 俞佑亮听得一愕,好一会,突然仰首大笑起来。 站在胜翔身旁的老二胜翎怒道:“你笑什么?” 俞佑亮道:“我笑风林三灰鹤名满武林,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竟也会中了江湖上流言之毒。” 胜翔面颜霍变,道:“你话中最好少带骨头,否则莫怪胜某不再与你客气了!” 俞佑亮淡淡道:“胜大侠不必动怒,依区区所见,落英塔高手云集,受惑中计者显然并仅只贤昆仲三人,那幕后编造此一传说……” 话犹未完,陡闻“嗤”的一响,一道寒星破空闪过,胜翔手中的火折子忽然熄灭了,四下登时变成了一片黝黑。 胜翔大声道:“是谁打灭了火折子?”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俞佑亮亦感到事有蹊跷,他全身有若一只张满了弓的弦,凝劲蓄热以待。 黑暗中,突听得胜翔发出一声闷哼,便如心窝被人击了一拳,诸人都不禁骇了一跳。 胜翎、胜翱齐地脱口道:“大哥,你……你怎么了?” 胜翔嘶声喝道:“姓俞的小子!你竟敢暗箭伤人?” 俞佑亮愣道:“区区连手都没有伸出,胜大侠可不要血口喷人。” 胜翔道:“分明有人在我左肋下面打了一拳,除你之外难道还有……” 说到此地,恍然若有所悟,沉声道:“二弟,方才是你站在我左边,这一拳莫非是你打的?” 胜翎道:“大哥如何疑心到自己人身上了?” 口上说着,心中却冷笑忖道:“这事透着蹊跷,我压根没有打他,他却硬咬我一口,敢情大哥故意如此装模作样,好教别人疑神疑鬼,他便可乘机溜到宝殿,好独吞宝藏。” 胜翔冷冷道:“重宝当前,亲如兄弟也会见利忘义,这倒难说得很。” 一直不曾开口的胜翱突然说道:“言之有理,咱们正是谁也不该相信谁!” 胜翔喃喃道:“那一掌是谁使的手脚?……谁使的手脚?……” 胜翔冷哼一声,道:“大哥莫再装腔作势了,我若打了你一掌,你此刻还有命在吗?” 胜翔道:“果然不错,你偷袭了我一掌,本意是要取我性命的,可惜黑暗中出掌,部位不免有所偏失……” 老三胜翱亦自冷笑道:“财宝犹未寻到,二哥便下此毒手,也未免操之过急了。” 胜翎怒道:“老三!你也来挑拨是非吗?” 胜翱道:“非是我故意挑拔,实是老二你不该对自己人下手!” 胜翎大怒道:“放屁!” 他满腔怒火,一发便不可收拾,振身一扑上前,挥掌便劈,掌劲一出,狂风动卷,声势十分惊人。 胜翱早有防备,不待他掌势劈到,纵身向左“刷”地跃出甚远,动作如电,疾逾鬼魅。 他锐声道:“老二你偷袭大哥未曾得手,又要拿我开刀子吗?” 胜翎道:“你一味赖定我偷袭大哥,天晓得那一掌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胜翱道:“我?……我站在大哥的右侧,难道我还能偷绕过去,一掌打在大哥的左肋不成吗?” 胜翎沉声道:“以你的轻功而言,也未必没有可能。” 胜翱正待回答,黑暗中突听得胜翎大吼一声,道:“大哥,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便自出手伤人?” 胜翔道:“我几时出掌伤你了?” 胜翎道:“不是你……是……是谁?” 胜翔哼了一下,道:“你自己在暗地里捣鬼,却来反咬我一口,你既然忘义在先,我这做大哥的亦不再对你讲什么兄弟之谊了!” 语声未了,人已扑了上去。 两人俱是剑拔弩张,胜翔率先发难,单掌暴伸,击向胜翎胸前要害,后者速即挥掌封架,另一手骈指如戟,动足劲力,破空点去。 指力破空激射,挟首“嘶嘶”风声,令人油然感到这一指劲道之强,胜翔果然不敢硬捋其锋,迈步盘旋,错身避过。 他一退旋进,掌势忽慢,但见他拳打脚踢,忽掌忽指,变幻无方,胜翎虽则出掌慢了一忽,处于被动地位,但双掌封迎间,仍自有攻有守,转眼间双方已激斗,了十余招,竟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兄弟二人正杀得难分难解,陡闻俞佑亮沉声道:“此时此地,贤昆仲不能同心协力倒也罢了,居然自相残杀起来,岂不要教敌人在暗中窃笑吗?” 此言一出,胜翔、胜翎不约而同停下手来,四道目光齐齐盯住俞佑亮。 胜翱道:“此地除咱们四人外,还会有谁?……” 话声戛然而止,黑暗中,只听一阵沉重的足步声响扬起,那“蹬”“蹬”足音一步接着一步,每一记都似敲在诸人心上! 诸人心都不觉一紧,“拍”地响,胜翔再度打亮了火折。 胜翔出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外面一道沙哑的嗓子道:“你又是什么人?” 足步声渐近,停留在门外。 胜翔手持火折,他的手竟已在微微颤抖着,昏黄色的火光中,依稀可见一条灰色人影当门而立! 胜翔等三人,面面相觑,相互打了眼色,俞佑亮一瞥见他们以眼传神,便知这风林三灰鹤骤遇外敌,又已联结在一处,势必要有所动作了。 他脑际方自闪过这道念头,立闻胜翔大喝一声道:“二弟、三弟,灰鹤展翅——” 几乎在同一时刻,胜翔等三人忽然联袂跃起,在半空中,首尾相衔一大回旋,交相掠过,化成美妙的三大弧形,朝当门站立的那一人夹攻而下—— 俞佑亮睹状暗叹一声,他知这一式“灰鹤展翅”乃是联手掌式中最绝顶的功夫,那风林三灰鹤从纵身交掠,到出掌夹击,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直令人叹为观止,看来对方要想全身而退,简直难乎其难了。 说时迟,那时快,三鹤六掌即将攻至,那人足步点地一沾,身躯闪震腾挪,在三道变弧范畴间盘旋不停,身形宛如行云流水。 这一刹时,胜家三兄弟迅速换了一个方位,已各自击出十余掌之多,掌力虎虎,发出震人锐响。 只闻“轰”地一声巨响,周遭罡风激射,那人身形浮浮实实,竟然接二连三避过那如织拳网,大踏步走了出来。 俞佑亮直瞧得心惊不已,暗道来人身手更远在风林三灰鹤之上,否则又怎会在无懈可袭的交击下从容退出? 火舌舌吐不止,一个一身布衣,满头银发的老者伫立室中,他年事虽高,但身躯却挺得枪一般的笔直,加立双目精光闪烁,锐利如刀,更显得威势迫人,不可逼视。 俞佑亮乍睹老人面容,吸了口气,默默地呼道:“原来是他——他也来了……” 布衣老者环目一转,道:“朋友不问情由,便骤下毒手,不嫌太过莽撞了吗?” 胜翔嗫嚅道:“你……你究竟是谁?” 布衣老者道:“老夫钱大鼐。” 胜翔惊道:“足下便是百年前名震一时的武林魔头,钱百锋的后人?” 说话间,神色已然连变数变,诸人听到他口中吐出“钱百锋”三个字,心头俱都不觉噗噗狂跳。 要知有明英宗时,曾发生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明代引为奇耻大辱的“土木之变”,那时代流传下来许多草莽英豪的故事,至今尚为武林人士所津津乐道,那钱百锋乃是土木之变的关键人物,也是当时众人心目中魔头,他一生率性而为,曾将武林闹得天翻地覆,是以胜翔一提及他的名字,在场诸人都禁不住瞿然色变。 胜翎咽了口气,道:“原来是钱老先生踵临,莫怪咱兄弟‘灰鹤展翅’会师出无名,只不知钱老先生何故竟与咱们作对为敌?” 布衣老者钱大鼐道:“这是什么话?老夫甫走到此处,汝等便暴施毒手,错非老夫身手够快,此刻岂非已成了你们掌下游魂了吗?而你……” 言至中途,那胜翱干咳一声,接口道:“适才咱兄弟亦曾遭到不明不白的偷袭,钱老先生恰于这时撞了进来,敌友未分之前,咱们还是难免要得罪的?” 钱大鼐怒极反笑:“老夫难道会偷袭你们不成?” 胜翱道:“那也难说得很。” 钱大鼐怒道:“冲着你这一句话,今日老夫若不教训教训于你,也枉为姓钱了!” 俞佑亮听得眉头一皱,暗忖:“这钱姓老者,刚直不阿,可惜涵养不足,脾气之暴烈与初度见面无异,终有一日要吃亏在这上面。” 胜翱目光闪动,高声道:“兄弟,咱们上——” 胜翔、胜翎迟疑一忽,齐地举掌逼前。 俞佑亮大喝道:“且慢!” 胜翔冷冷道:“姓俞的,莫非你也想插上一手?” 俞佑亮摇摇头,缓步上前,走经胜翱身侧时,斗然手掌疾扬,当胸竖立如刀,直向胜翱身上袭至。 只听得“呜”一声怪响亮起,他竟然一出手便施出了禅门绝学“伽蓝七曲”,那胜翱呆了一呆,似乎料不到对方会向自己突施暗袭,他乍一错愕之下,猛可一挫身形,单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俞佑亮上半身一弓,恰正避过对方反击之臂,左臂屈时一撞,一股力道应肘而出—— 胜翱但觉左乳下一麻,已吃对方点中了鸠尾穴道,同时里,俞佑亮出手如风,拇、食二指紧紧扣住了胜翱腕臂经脉。 胜翱在全然未有防备之下,竟教俞佑亮在三两招内突袭得手,霎时之间,胜翔、胜翎全都围了上来。 胜翔大声道:“你何故对我三弟动手?” 俞佑亮淡淡一笑,指着钱大鼐道:“你当方才偷袭你及令二弟一掌的人,是这位钱老先生吗?” 胜翔厉声道:“不是他,又是谁?”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那打了你们一掌的人,便是你们的老三!” 胜翱穴道被制,口中仍能说话,他霍地抬起头来,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表情,喊叫道:“这小子满口梦呓,只怕与这姓钱的是一路之人,大哥你别听他胡说——” 胜翔点一点头,朝俞佑亮道:“适才火折熄灭,室内一片漆黑,谁也无法瞧眼前五尺外的物事,何况你站立的地方离我最远,又如何能……” 俞佑亮打断道:“区区去岁在长白山颠,曾误服百年灵鳗鲜血,虽于黑暗之中,视物仍如同白昼——” 说着,脑际不觉联想长白山颠,与玄湖郡主初次邂逅的情景,郡主那又是喜悦又是幽怨的明眸彷佛又在他的眼前跳跃,想到了她,俞佑亮心中突然兴起几许莫名的怅惘。 胜翔的语声打破了他的沉思:“咱们凭什么相信于你?” 俞佑亮道:“你信不过我,总该相信你自己亲眼所见吧——” 边说边伸手入胜翱怀中,徐徐掏出一只黑皮手套,轻轻的抚摩着,那手套色泽呈黑,但是一经俞佑亮的手指摩擦之后,他的手上竟然沾满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粉末。 胜翔愕道:“到底你搞弄的什么玄虚?” 俞佑亮道:“刚刚你与胜老二各自中了一掌,你们不妨细瞧对方的肋下,是否印着一只银色的掌印——” 胜翔、胜翎闻言不约而同凝目互望,果见对方左肋的衣衫上面浮着一只手印,在黑暗中闪荡着微弱的银色光芒。 胜翎错愕更甚,道:“这银色的手印,莫非是手套所印上?” 俞佑亮道:“不错。” 胜翎道:“你的意思是:老三他戴上那只手套,打了我们两人一掌,为的只是要在衣衫印上这银色的手印而已,他如此做……” 言犹未尽,俞佑亮突地大喝一声,双掌猛抬而起,直取胜翎胸前,另一掌同时击向五步外立着的胜翔。 胜翎脱口道:“姓俞的!你——又来这一套——” 俞佑亮大吼道:“快!快躺下地面!” 他掌力一触就收,然而胜氏昆仲为躲开他的招式,却被迫不得不仰面翻倒,身子一下子摔到地面,贴地仰卧。 “飕”“飕”二响,两道灰惨惨的光华就在这指顾之间,从他俩的肚皮上擦射而过。 细瞧之下,竟是两只形状奇怪、灰光闪烁的短箭! 那两只短箭射入落空,箭头与右侧石壁击实,发出“当”地碎响,短箭竟然齐柄没入岩石之中。 俞佑亮见那山岩坚逾钢铁,箭头竟能齐根插入石内,不禁暗暗乍舌,即连旁立的布衣老者钱大鼐亦为之耸然动容。 胜翔、胜翎惊魂甫定,长身一跃而起,定睛望了露在岩石外头的箭羽一眼,喘了口气道:“原来——原来如此。” 俞佑亮道:“尔等到现下才想通吗?黑暗里这两根利箭乃是对准银色手印而发的,错非贤昆仲躲得够快,箭头早已穿心而过了!” 胜翔呐呐道:“那放箭之人……” 钱大鼐忽然接口道:“那放箭之人此刻业已走远了,你们追也无用,再说利箭虽是从隔室洞口发出,然而此地消息机关密布,他纵不走,你等也无法寻获得他的踪影……” 胜翔、胜翎一时只奇、怒交集心胸。 胜翔顿足道:“咱们兄弟手足之情,三弟,你为何要对我和老二如此?你疯了吗?” 胜翱双目圆睁,目光中满带着怀恨怨毒的光芒,胜翔与他的视线接触,心头不由得一寒。 胜翔道:“谁与你同谋,设下这等毒计相害于咱,你说……你说……” 胜翱厉声道:“纵令你知道是谁,也毫无用处的,你们既然进了塔底秘道,还想活着走出去吗?” 胜翔道:“住口!三弟你——” 俞佑亮道:“胜大侠甭再逼他了,你当这人真是你的三弟不成?” 一探手,往胜翱脸上一抹,竟让他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个面白无须,容貌颇为俊秀的少年。 俞佑亮笑道:“陆思,你的易容术得自名师传授,与俞肇山一脉相传,果然令人难以瞧破,可惜你的容貌虽变,却忽略了改变你的嗓音,咱们自从在银川承天居见过面后,你的声音我已耳熟能详,这亦是你时运不济,合该叫我识破你的乔装。” 那少年便是俞肇山的小徒陆思,他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并没有因真面目为人揭破而慌张,只是嘿然不语。 胜翔、胜翎相顾骇然。 胜翔道:“老三呢?……你如何能乔扮成老三?你把他怎样了?” 陆思唇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道:“你那宝贝三弟么?他早被我宰了!” 胜翔神色一变,道:“咱们兄常数年未曾聚首,那日黑夜老三突然返家,透露落英塔地底宝殿的秘密,要我和老二立刻束装就道,首途漠北。原来当时三弟便是你所乔扮的,风林三灰鹤与你何怨何仇,你竟使出这种手段对付我们?” 俞佑亮道:“俞肇山师徒要对付的又岂止你们三人,他要对付的是天下英雄!” 陆思阴笑道:“姓俞的先别得意,你揭破了小爷的面目,但是你能够识穿这座神秘古塔所埋藏秘密吗,便是家师在落英塔中也算不得是个主要人物,他幕后……” 愈说声音愈是低沉,蓦然他厉吼一声,身躯一弓,像弹簧一般跃起,左掌斜伸如刀,朝俞佑亮倒削而至。 这下变生肘腋,俞佑亮正待抽身闪避,倏地身后衣袂飘风,钱大鼐一步飞掠上前,右足飞起,猛向陆思下盘横扫而过,攻势未尽,突然身形凌空,左足斜踢,亦是一扫而至—— 霎时只见腿影重重叠叠,右腿将落,左腿已起,破空分不出先后,陆思一掌犹未得手,已吃钱大鼐足尖踢中背宫“志堂”大穴。 陆思脉门被制,“砰”地一响,应足栽倒地上。 俞佑亮道:“陆姓朋友武功不弱,竟能自解穴道……” 说话间,突听得风声一响,一个满身鲜血淋漓之人,跌跌撞撞,自门口奔了过来。 诸人转目望去,只见那人长发披散,衣衫破裂,全身沾满了斑斑殷红的鲜血,悚目心惊。 他整个面庞都被一头蓬散的长发所遮盖,瞧不出本来的面目,愈发显得情状狼狈,诸人神经俱不知不觉抽紧起来。 那全身浴血之人踬踣着走到钱大鼐面前,有气无力的道:“钱大鼐……” 声音甚是微弱,似乎受伤甚重。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足下何人?怎知老夫草字?” 那血人道:“钱兄当真如是健忘,连小弟都认不得了吗?” 他只说了几个字,便自喘气不止,声音也逐渐微弱。 钱大鼐仔细分辨对方的口音,生似曾经相识,却又一时想不出他的身份,加之那人蓬头垢面,压根儿无法瞧清他的面容,无奈道:“足下怎会伤成这等模样?” 那人支吾道:“我身受一十二处剑伤,命在旦夕,那伤我之人,却未曾瞧得分明……” 俞佑亮听他说得严重,下意识对他多看了两眼,但见他虽然全身衣袂都沾满了血渍,但却没有血水继续流出,而且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了无伤痕,心念不觉微微一动。 钱大鼐道:“十二处剑伤非同小可,足下居然犹能支撑得住,显见功力之深厚,目下你不宜劳神讲话,且让老夫略尽棉薄之力,助你疗伤如何?” 那人摇摇头,道:“兄弟剑伤甚重,纵是大罗神仙再世,只怕也无法救治得了。” 钱大鼐正色道:“天雷气也不行吗?” 那人像是吃了一惊,呐道:“钱……钱兄会那天……天雷气?” 钱大鼐露出惑色,道:“足下一开口便直呼我的姓名,显然与老夫是旧识,奇怪你竟然不知我早年就已练成了天雷气……” 那人支吾道:“钱兄原谅我身受重伤,人也糊涂了,便烦请为我疗……治……伤……” 他身躯摇摇欲坠,下面的话,再接不下去,“蓬”的一声,倾身在少年陆思的身侧—— 这当口,陆思面上忽然抹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神色,嘶声道:“不要——不要对我……” 俞佑亮时领悟了陆思此言的含意,大叫道:“钱老先生,快阻止他对陆思下手——” 钱大鼐一怔之下,方欲有所动作,那陆思已发出一声闷哼,仰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颓然而倒! 那血人口里迸出一声狞笑,身子一纵,如飞远扬。 钱大鼐喝道:“朋友你好阴险的杀人灭口手段!” 身形斜斜掠起,紧缀往那人不舍,俞佑亮稍一踌躇,亦随钱大鼐之后振身追上…… 纵出室外,只见眼前蜿蜒现出四条甬道,钱大鼐正愣愣立在甬道当口,望道黑压压的前方发呆,那血人早巳不知去向。 俞佑亮道:“那人消失在甬道里了吗?” 钱大鼐苦笑道:“这厮好快的轻功身法,老夫只是起步缓了一缓,便让他走脱了,我无法断定他会走那一条甬道——” 俞佑亮目光转动,道:“这四条甬道可能按着四象阵摆列,依次是士坎艮震,右边的一条乃是生路,那人走的只怕就是这条甬道。” 钱大鼐道:“你也懂得奇门阵式之学?” 俞佑亮讪讪道:“小可幼承禅宗教诲,传以奇门阵法,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钱大鼐“哦”了一声,心中考虑是否要追上前去,忽然一道尖声划破了肃杀的空气:“俞大哥!……俞……大……哥……” 声音甚是尖脆,颇像是一个遇到什么恐怖的事物发出,俞、钱二人心头不沉震了一震。 钱大鼐道:“这是女子的口音,她在唤你吗?” 俞佑亮听那嗓音颇为熟悉,暗暗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那尖锐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俞大哥,你过……过来,快到这边来——” 俞佑亮默默忖道:“听这口气好像是颜百波姑娘所发,然则她被安顿在石塔上房里,又怎会走进地底秘道里呢?” 遂运足中气,高声道:“是颜姑娘吗?在下这就过去了。” 大踏步朝左面甬道行去。 钱大鼐道:“老夫陪你一道走。” 举步相随而上,没入黑暗之中。 他们两人一走,石门后人影连闪,胜氏昆仲联袂走了出来,相顾对望一眼。 胜翎道:“看来这地底秘道险恶重重,咱等误闯至此,显然凶多吉少,不如就此退出,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胜翔冷冷道:“你怕事了吗?” 胜翎面上一红。 胜翔道:“这塔底秘道,果然险恶非常,但藏宝之丰,只怕也甲于天下,咱们入了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二弟你说是吗?” 胜翎被他说得有些动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哥说得有理,咱们往里闯。” 这会儿,石道中穴地闪出一条黑影,行动间了无声息发出,胜氏昆仲只顾说话,竟然未曾察觉。 胜翔、胜翎二人大步上前,走入一条甬道,行不数步,背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语声,笑声:“一直走,莫回头,前头死路正是你等葬身之地,嘿!嘿!” 胜氏昆仲齐地骇然回顾,万般漆黑中,那黑影渐渐向前移动,竟舍己为人悬空飘立在半空,两道眼神往若两把利刃,阴森森地望着这边。 胜翎一听那鬼魅的语声,再瞧见那鬼魅般的身影,不知如何,竟已吓得双膝发软,嗫嚅不能成声。 胜翔吃吃道:“你是何许人?” 那鬼魅般的语声道:“我是何许人?要不要走近一些,让你们瞧个清楚?” 胜翔冲口道:“阁下可是百毒教主俞肇山?” 那黑影磔磔笑道:“俞肇山……俞……肇……山……朋友你认错人了!” 他语气怪异,声音中又透着几分神笔恐怖的气息,胜翔、胜翎心底寒意更重,彼此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两个字:“鬼魂。” 那黑影又自嘿然阴笑了一阵子,身形就在笑声之中,忽然隐示,杳然不知所终…… 胜翎寒声道:“事有蹊跷,你我还是快退出这是非之地吧。” 胜翔道:“退……” 才说出一个“退”字,蓦然发觉甬道入口边的一扇石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关了起来。 胜翎失声呼道:“这扇门……” 胜翔一言不发,功聚双掌,猛地拍去石门上面,“砰”地一声大震,石门夷然不损。 胜翔栗然道:“这扇门既已封闭,咱们退亦不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放大嗓音说着,聊壮声色,大步当先,朝甬道里侧而行,两人的身影渐渐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最左面的甬道里,俞佑亮偕同钱大鼐走了一程,那娇脆的呼声依旧断断续的传入他的耳际。 绕过一条横道,触目所及,只见一条纤小的人影绻伏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看那身影果然极似颜百波。 俞佑亮轻唤道:“颜姑娘……颜姑娘……” 连呼数声,始终不闻回应。 俞佑亮情急道:“颜姑娘,你没有事吗?” 那女人霍地抬起头来,而对着俞佑亮,他迅速亮起火折,于是他瞧见了一张犹带稚气的瓜子形面庞。 那少女气呼呼道:“谁是颜姑娘?你快走,别来理我。” 俞佑亮大感意外,脱口道:“邵……邵……娟姑娘,是你?” 那少女正是华山邵娟,她哼一下,道:“哼!到现在才认出我来,我可不是什么颜姑娘,你要找她,还是到别处去吧。” 俞佑亮暗暗苦笑,道:“你我多日不见,想不到你那喜欢使小性子的脾气仍然丝毫不改。” 邵娟掉头相应不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颜姑娘是谁?听你叫得那么亲热,莫非……” 俞佑亮见她愈说愈离谱,忙打断道:“那颜姑娘你也识得,便得武当颜百波。” 邵娟骂道:“鬼扯!颜百波分明是个大男人,我们还见过数面,当时你都在场,显然你是存心欺骗于我——” 俞佑亮道:“这是哪里话来,颜姑娘其实是易钗而弁,扮成文士模样,连我都一直被瞒在鼓时,直到近日方始知晓。” 邵娟怔道:“怎么?你说颜百波易钗而弁?此言当真吗?” 她虽则满心惊讶,但转眼瞧见了俞保存亮郑重的神情,心中倒是半信半疑。 霎时邵娟双颊迅即升起了两朵红云,想起以前她在对俞右亮发生好感时,亦曾暗暗痴恋了颜百波一阵子,如今一听她居然与自己同样是女儿身,芳心不觉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滋味。 俞佑亮观察邵娟的神色,何尝猜不到她的心事,却也不好加以说破,遂岔开话题,道:“姑娘是如何来到落英塔的?杜大侠没有与你同行吗?” 邵娟道:“我一个人偷偷从华山跑出来,瞧见中州英雄豪杰都争着蜂涌出关,我一时好奇心动,跟着大伙儿一道走,想不到师哥他们随后便赶到了……” 俞佑亮道:“你师哥没有怪你?” 邵娟道:“杜师哥哪里敢怪我?我不和他呕气,已经算他走运了。” 邵娟复道:“刚刚我在秘道里,碰上一个穿着一身大红长袍的老人,那红袍人满脸煞气,模样好不骇人,杜师哥首先和他动起手来,后来白师哥也加入,他们边战边走,转入另一条秘道去了——” 俞佑亮心中沉吟,默默道:“红袍老人?……红袍老人?……不知邵娟碰上的是红袍老祖俞一棋,抑或是他的胞兄俞肇山?” 邵娟垂首道:“不知怎地,我害……害怕得很,正在此刻,你的声音从夹道里传过来,我喜出望外,便出声招唤……” 钱大鼐咳一声,道:“这位小姑娘来自华山,桑掌门是你何人?” 邵娟道:“是我师父,老先生认识她老人家吗?” 钱大鼐不答,半晌道:“如今令师可仍健在?” 邵娟道:“我师父年逾花甲,早于五年前过世,目前由二师哥接掌门户。” 钱大鼐面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喃喃道:“死了?……死了?老夫遁世十数年,昔日红颜知已,便已如春梦秋云般逝去,这真是教难以置信的事。” 仰首唏嘘,漫口吟道:“……忽寝寐而梦想,魄若卿之在旁。惕寐觉见无见,魂逛逛若有亡。从鸡鸣而我秋,起视月之精光……” 俞佑亮听他吟得凄情孤恻,不知不觉竟也受了他的感染,心底兴起几许莫名的怅惘。 邵娟睛瞳一亮,道:“家师生前经常独个儿关在室内自言自语,反反覆覆吟的亦是这几句,老先生你——” 钱大鼐恍若未闻,微喟道:“五年,五年里小女驹的墓本已拱,生前和她缘悭一面,死后我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她坟墓吗?” 俞佑亮心中已有便略,暗忖:“钱老先生既能直呼桑前辈小名,可知他俩的交情是非比寻常了,敢情桑前辈与他之间,早年曾经有过一段互慕爱悦的日子,后来却因故不能结合,唉,好事多磨,难怪钱老先生悲戚如此之深,古人所说‘有情人必成眷属’,只不过骗骗世人虚言罢了。” 只听邵娟低声道:“我师父就葬在华山之颠,丹池之畔……” 钱大鼐道了声“多谢”,转身大步而去。 俞佑亮冲口道:“钱老先生慢走一步——” 钱大鼐头都不回,迳自迈步前行,突见秘道当口人一闪,一个身着大红长袍的老者端端阻立道中! 那红袍老者的身后则跟道四个体型彪大,面貌凶悍的中年汉子,他们四人亦步亦趋,不离红袍老者左右。 俞佑亮见来人正是红袍老者俞一棋,以及他新近收服的心腹死众金牛四凶,心口登时震一大震。 俞一棋冲着钱大鼐冷冷道:“姓钱的,你既已踏入塔底秘道,还敢奢望活着走出去吗?” 钱大鼐沉声道:“你意待如何?” 俞一棋道:“老夫并不想拦阻于你,便你一个人行路,只怕休想活着回去了!” 钱大鼐道:“此言从何道起?” 俞一棋道:“这落英塔地底秘道,早已被人布下天罗地网,当真是步步凶险,处处陷阱,纵令你姓钱的功力再高,亦难逃杀身之厄运。” 钱大鼐道:“这一切都是你布置的吗?” 俞一棋摇首道:“老夫若有这份能耐,天下半壁江山早成我囊中之物了。” 俞佑亮插口道:“说得极是,红袍老祖若有这个能耐,他那百毒教主之位,就不会被人横刀所夺了,可知主其事者必然是另有其人——” 俞一棋望了俞佑亮一眼,脸上杀机弥漫,道:“小子,咱们打过了几次照面,几次都饶你不死,你可知晓是为了什么缘故?” 俞佑亮耸耸肩,道:“在下也正想知道原因呢。” 俞一棋道:“先时你在老夫心目中,生固不足为患,死亦不足为幸,是以老夫压根儿不欲花费心机将你除去,但目下情势又不同了——” 俞佑亮道:“在下愚钝,倒猜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俞一棋一字一字道:“目下除家兄俞肇山外,你算是老夫第二号大仇大敌,你一日在世,老夫势将一日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俞佑亮截口道:“是以你今日非将我杀之而后已?” 俞一棋道:“你既然明白老夫的心意,想必有速死之道,你自己发落吧,省得老夫动手,嘿!嘿!” 连说边笑不止,笑声中透着沉沉杀机,令人闻而生畏。 俞佑亮道:“多谢,多谢,红袍老祖竟如此瞧得起我,着实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只可惜令兄俞肇山不在此地。” 俞一棋怔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俞佑亮道:“如果俞肇山在此,我活命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但凭你红袍老祖,只怕我未必见得会死在你的手上。” 俞一棋怒极反笑道:“走着瞧吧。” 转首朝金牛四凶道:“你等四人先陪这位小朋友玩玩兵刃吧,也好让他见识见识你们新近练成的‘金牛四转’——” 金牛四凶齐地诺应一声,自后一纵而前,“刷”地撤下背上兵刃,却是四只黑乌乌的巨大钢锤。 俞佑亮冲着俞一棋道:“你不自己动手吗?” 俞一棋道:“老夫一动手,你就求饶都来不及了,但我自然不会轻易出手,还是让手下先压压阵角。” 俞佑亮哈哈笑道:“说这种大话可没有意义,你若认为亲自出手无甚把握,叫你的手下先上来试试探深浅倒还可以……” 他一言两语之间,便将双方激行怒火熊熊,俞一棋被了说得面子果然有些挂将不住。 他哼一下,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 说着一招掌,一股奇巨无匹的飙风暴迸而出。 俞佑亮面对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魔头,心中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他左掌一横,正待发招封迎,忽然斜地里钱大鼐大吼一声,一步跨到两人的中间,单臂一晃,刹时一声锐响亮起。 他竟代俞佑亮将这一掌硬接了下来。 钱大鼐之突然出手,的确大出俞一棋意中所料,但他反应仍极端迅速,左臂方撤,右手接着抡着了出去。 钱大鼐反掌一挥,以硬碰硬又接下了第二掌。 俞一棋沉声道:“姓钱的,你凭什么代这小子出头?” 钱大鼐道:“这位俞姓小朋友能不能和你相抗,可谓与我毫不相干,但他的生死,我却是关怀得很,万一不幸他被你给毁了,昔年那一出戏便无法再唱下去了。” 俞一棋道:“那一出戏?” 钱大鼐一字一字道:“你装的什么佯?五里亭的变故虽然过了这许多年,难道我就将他淡忘了吗?……” 此方一出,俞一棋犹未见有何反应,俞佑亮却已露出激动的神情,凝目盯注俞一棋。 俞一棋眼色连变数变,旋即冷笑道:“那么你知晓这小子是俞玄青的后人了。” 钱大鼐道:“不错。” 俞一棋冷笑道:“俞玄青尸骨未寒,六年前是你姓钱的将他给谋害了,现在你犹能面对他的后人而毫无愧色,老夫不得不佩服你的镇静……” 钱大鼐厉声道:“住口——” 俞一棋冷冷道:“人是你杀死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大鼐沉着脸容,默然不语,空气逐渐变得凝重非常。 良久,钱大鼐缓缓道:“近些日子来,我反覆寻思五里亭那件案子,不知过多少遍了,此事牵连太广,俞玄青夫妇的死固亦未如此简单……” 语声微顿,续道:“你俞家兄弟和那姓端木的,都一口咬定我是那桩血案的元凶,连我也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来的,说实话,个把月前,我依旧死心眼认定俞玄青夫妇乃是死在我的手上……” 俞一棋冷哼一声,道:“这是不辩自明的事实,你……” 钱大鼐不疾不徐道:“现在我的看法又不同了,那桩血案绝不是我干的!” 俞一棋道:“笑话,你知道自己的嫌疑,纵然倾三江之水,亦是难以洗清吗?你想置于是非圈外,可没有那么简单。” 钱大鼐厉声道:“你呢?你自己就没有嫌疑吧?别忘了当时你也是在场者之一。” 俞一棋面色如故,道:“老夫在场,但发现俞玄青夫妇尸首时,却是你正从死者身上拔出兵刃……” 俞佑亮只听得如雷轰顶,这是他首次听到有关双亲之死的轶故,他努力克制自家胸臆膨湃的情绪,等待俞一棋说出下文。 钱大鼐道:“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分辩,当晚五里亭庄院住有俞氏夫妇,你们俞家兄弟、端木愈及老夫正在那里作客,一总是六人……啊,不对,是七人……” 俞一棋道:“七人?还有一个……” 钱大鼐道:“还有一个老仆俞福。他虽然无关紧要,我们也不该把他忘了。” 俞一棋道:“据老夫所知,那老仆俞福自五里亭事变后,多年来一直在落英塔陪待在姓左老人左右。” 钱大鼐喃喃道:“连老仆在内,一总是七人内没错了,那日傍晚咱们闭坐厅中,久久不见俞氏夫妇露面,又过了几个时辰,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异响,老夫性子最燥,按捺不住推门欲瞧个究竟,那室中灯火未亮,黑暗中陡见人影一晃,我想都不想,疾起一掌便拍了出去,两人对了一掌后,而始发现对方竟是俞玄青本人——” 俞一棋道:“这话你并没有对我们说过。” 钱大鼐示予答理,迳道:“那时俞玄青一身劲装疾服,完全是夜行人的行头,而且揣摩情形,似乎刚从外头穿窗进来,他瞧见我满面疑惑,却不曾解释什么。” 俞一棋运哼不已,道:“嘿,我早就知晓了。” 钱大鼐瞥了他一眼,又转目望着头上石壁,显然并未用心揣测俞一棋说这话的含意—— 旁立的俞佑亮却注意到此际钱大鼐眼神空洞,漫无表情,似乎有什么疑惑不得其解。 钱大鼐低道:“我满腹疑云,却不好多问,俟到半夜后,忽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访……” 正说间,蓦然“哗啦啦”一声大震,甬道左边石壁,突地有如崩山石似地倒塌下来,崩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裂口! 一片银蟾似漆蒙蒙的青光,自石壁裂口处透射出来。 钱大鼐不由自主地中止了话声,沉喝道:“什么人推倒了这堵石壁?” 一道清越的语声道:“老子在此。” 钱大鼐皱一皱眉头,身子一侧,穿过壁洞,众人随后举步跨入,入目处,见自已正置身在一座宽广的方室,室内充满腐湿之气,头上壁洞里却嵌着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玛瑙明珠,那银色光线便是从明珠透射出来。 方室正中,端端立着一个奇装异服,满脸于思的汉子,他双目有如鹰隼,牢牢盯视着室内诸人。 俞佑亮打量了那于思汉子一眼,只觉对方目中精光暴长,一望而知是功力已具相当火候的内家高丰,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凛惕。 那于思汉子冷冷道:“汝等来此作甚?” 俞佑亮只觉此人所说的口音十分古怪,颇似外地夷人学说中原的官话的样子,加之他一身奇异打扮,更为惹为注意。 当下不假思索,道:“尊驾不是中原人?” 那于思汉子冷峻地道:“答非所问,该打!” 他非但口音古怪,连语句用词都异常可知,倒像是幼童玩笑的说词,俞佑亮几乎为之忍俊不住。 钱大鼐道:“你先回答这位小哥的问话吧。” 那于思汉子双目一凌,似乎就要发作,半晌如慢条斯理道:“老夫是不是中州人,以你们的眼力不会瞧不出来么?” 钱大鼐道:“然则尊驾大名见否见示?” 于思汉子道:“老夫无请教一事,你到过关外没有?”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去过关外便又如何?” 于思汉子冷冷道:“那么总该听过桑干狮主四个字!”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桑干狮王”四字一出,诸人心中仿佛被一把巨锤击中,顿时震惊得呆住了,连俞一棋与金牛四凶都不例外。 钱大鼐清了清喉咙;道:“原来是桑干狮王来到,难怪一掌便能将紧逾金石的墙壁打裂了一个洞口,老夫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于思汉子从腰间取下了一口长剑,抖腕一抽,一道蓝光泛射而出,与头上那颗夜明珠清辉蟾水的光芒相互辉映。 诸人但觉森森寒气自剑身逼出,泛肤刺骨,齐然暗赞道:“好剑!” 于思汉子道:“少往我脸上贴金,这石壁如此沉厚,要凭肉掌之力硬开一个洞口,只怕连陆地神仙亦无能为力。” 钱大鼐道:“莫非这口宝剑……” 于思汉子接口道:“这口宝剑削金如泥,用它先在石壁凿个裂痕,然后再辅以外家至刚掌力,石壁再坚再厚,还怕它不应掌而裂吗?” 钱大鼐道:“掌剑并用,足见高明,只不知你何故将石壁打穿飞一个大洞?” 于思汉子道:“老夫耳闻夹道里有人声传入,一时又苦寻不着出路,干脆便在石壁上穿洞,瞧一瞧有无老夫要找的人。” 钱大鼐道:“你要找谁?” 于思汉子一字一字道:“大禅宗。”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俞佑亮可按捺不住了,一步跨前,道:“姑不论尊驾要寻找何人,我只知你绝不是桑干狮王,你为何要顶冒他的名字?” 于思汉子冰冷的视线落到俞佑亮身上,冰冷的声音道:“我几时顶冒他人之名,我几时承认老夫是桑干狮王?”——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八回 钱大鼐冷冷盯着那于思汉子,寒着脸道:“足下虽不自称是桑干狮王,但咱们提起他的名字时,你并未加以否认,显然有意冒顶他的身份,敢问足下用意何在?” 那于思汉子面色自若,道:“老夫有意顶冒狮王的身份,便又如何?” 钱大鼐道:“钱某尝闻昔年桑干狮王与大禅宗有一掌之隙,足下此来想必为这一段过节了?……” 于思汉子冷笑道:“那昔年之年,你知道得有多少?” 钱大鼐正色道:“四十年前,狮王金汗田与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在黑龙江的一场决战,几乎改变了武林大势,当时只要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有谁不知此事?” 语声微顿,复道:“便是那上战,使得金汗田气焰顿挫,否则中州武林眼看已是关外高手的势力范围——” 于思汉子道:“就凭武当、昆仑、少林和丐帮四派掌门人所布的剑阵,又岂能下伤得了金汗田,要不是大禅宗从背后偷袭了一掌,嘿嘿,金汗田也不见得如此容易就被打败。” 钱大鼐道:“依此道来,你是为找禅宗而来的了。” 于思汉子道:“正是。” 钱大鼐道:“大禅宗久居西域,已是尽人皆知之事,足下来到落英塔,可是走错了地方吧。” 于思汉子道:“此地要是落英塔,那便没错了。” 钱大鼐愣道:“这话怎说?” 于思汉子道:“道上传闻,禅宗已离开西域潜修之地,到落英塔来见那姓左的老儿,因此老夫才寻到这个地方来。” 钱大鼐呵了一声,道:“是吗?如果禅宗来此处,钱某倒也见一见他。” 俞佑亮闻言微愕,未及细思钱大鼐语中之意,朝于思汉子抱拳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与狮王金汗田是何关系?” 于思汉子瞥了他一眼,仰天笑道:“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来问老夫的名姓,我却先要问你,可知道昔年流传于关外的四名偈语吗?” 俞佑亮呆了一呆,忖思良久无法作答。 那钱大鼐面色突变,沉声道:“猛狮凭林啸,玄猿临岸叹,逍遥入桑干,长剑出天外……莫非便是这关外武林争相传诵的词句吗?” 于思汉子颔首道:“看来你倒也非孤陋寡闻之辈。” 钱大鼐沉着脸庞道:“那么足下竟是数十年在关外,与桑干狮王齐名,人称玄猿老人蒲山孤了?……” 于思汉子道:“不敢,正中蒲某。” 默立一旁的俞一棋见于思汉子自承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亦为之耸然动容,他跨后一步,朝蒲山孤道:“久闻蒲大侠神功盖世,隐世又久,不想今日竟踵临此间,失敬失敬。” 蒲山孤道:“尊驾何人?” 俞一棋轻咳一声,道:“老朽俞一棋。” 蒲山孤道:“原来是百毒教红袍老祖,老夫听狮王提过你的名字。” 俞一棋道:“蒲老找大禅宗,可是为了狮王金汗田一掌之仇吗?” 蒲山孤道:“一点不错,老夫与金汗田乃是过命交情,若不是为他访仇,我自鸭绿江巴巴赶到漠北何干?” 俞佑亮见蒲山孤翻来覆去,老是说的这句话,可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着蒲山孤正色道:“阁下千里迢迢为友寻仇,足见肝胆照人,但据小可所知,当年金前辈的受伤经过,内情至为复杂,其咎并不只在于禅宗……” 蒲山孤翻目道:“金汗田黑龙江畔大战五派掌门之时,你这小子还在牙牙学语哩,咱们谈十数年前的武林大事,有你小子插口的余地吗?” 俞佑亮瞠目无语。 俞一棋阴阴一笑,道:“蒲老,你不知这小子的身份吗?” 蒲山孤微微一怔,道:“老夫一向潜居关外,对外事不闻不问,这等毛头小伙子,我怎会识得?” 俞一棋嘿嘿一笑,指着俞佑亮道:“他虽然是个后生小辈,但确有值得蒲老结识的必要,嘿!嘿!” 蒲山孤又是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俞一棋道:“这小子便是大禅宗的宝贝徒弟——” 蒲山孤闻言,突然之间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冰寒严霜,双目精光斗长,有若两把利刃盯住俞佑亮不放。 半晌,蒲山孤冷冷道:“原来你是禅宗的传人,怪不听你口口声声为那秃驴辩护——” 俞佑亮道:“阁下难道因为我是禅宗他老人家的徒弟,便不相信我的话吗?” 蒲山孤冷冷哼道:“老夫凭什么相信于你?” 俞佑亮道:“知师莫若徒,我与家师相处十数年,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年他出手伤了金老前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蒲山孤厉声道:“说得倒是十分动听,金汗田被那老秃驴偷袭了一掌,重伤而逃,那时刻正段过节,难道只凭三言两语,就可以淡淡揭过去的吗?” 俞佑亮叹了口气,道:“这段纠葛,一时果然不易解释得清楚,阁下若见着了家师……” 俞一棋冷笑一所,打断道:“蒲老是来找禅宗算算旧账的,他人未见着,你可是准备代令师接下这趟子过节?” 他不待俞佑亮开口,又朝蒲山孤道:“蒲老,我代你将这小子解决了如何?” 说话间单掌闪电般一抬,一道狂飙,对着五步外的俞佑亮击过去。 俞佑亮生平和俞一棋正面为敌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对方一掌才出,他身子一纵,已然避了开去。 俞一棋冷笑道:“小子你还要足底滑溜吗?” 身形有如附骨如蛆,一欺而前,再度挺掌袭至。 蒲山孤双目一转,突然发嘿的一声沉笑,手中长剑一送,化作一道精芒,闪电般击向俞一棋手腕。 俞一棋但感寒气袭体,他反应何待迅速,疾地缩手回来,“嗤”地一响,那长剑插入他身后墙壁上。 蒲山孤缓步上前,将剑子拔起,冷冷说道:“老夫生性不喜他人干涉我的事,如果你想插上一手,我是翻脸不认人的。” 俞一棋双目之中凶光一闪,似乎就要发作,转念又隐忍下来,呵呵笑道:“蒲老好说了。” 蒲山孤面对俞佑亮道:“小子你既是禅宗的门下,老夫多少得在你身留点记号,也好提醒那老秃驴,当年的事没有了结——” 俞佑亮长吸一口气,道:“阁下执意如此,尽管出手吧,小可代家师接你就是。” 蒲山孤猛一招手,一股极端古怪的力道应掌直袭过来,俞佑亮方待挥掌封架,对方右手的长剑又已随后疾扫而至。 这一式剑掌并用,配合得入颠毫,剑未及体,俞佑亮已感到一股潜力,蕴藏着石破天惊的力道直压下来。但蒲山孤运剑攻击之际,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不似有运用力的征象,旁观诸人从俞佑亮所露出惊悸的神情,虽可猜出他已身陷危境,却无法瞧破个中的道理。 这会儿,旁立的邵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蒲山孤微一分神,刹那间“飕”地一响,一条人影从霍霍剑幕中凌空冲掠而出。 诸人定睛一望,只见蒲山孤长剑倒提,剑身犹自颤动不休,五步外俞佑亮有如停狱峙伫立着。 蒲山孤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数眼,道:“小子你好快的身手。” 邵娟尖声道:“蒲老头,你有本领找大禅宗便罢,向一个后生小辈动手,也不怕辱没你那玄猿老人的名头吗?” 蒲山孤怒目圆睁,厉声道:“丫头你少说几名为妙,惹得老夫心头火起,把你一并给宰了!” 邵娟悍辣地道:“好神气,你若认为杀死我只是举手之劳,那便上来动手罢。” 蒲山孤大怒,喝道:“今日老夫就毙了你!” 他说话时,右手五指握住剑把稍一作势,一道森厉寒光闪光烁而起,邵娟首当其冲,禁不住踉跄着身形往后退了两步。 钱大鼐纵身上前,拦住邵娟面前,道:“蒲老何必与孩儿们为难?” 蒲山孤面色一沉,正待发作,这会儿,外面甬道突然一阵炽烈的厮杀声音,逐渐朝这边移动。 一道冰冷的声音喝道:“姓杜的,你们兄弟也甭再跑了!” 余音未绝,两条人影已由那破裂的壁洞穿越而入,那为首者凌空一转身,落地后犹不住大声喘着气,俞佑亮定睛一望,来者正是华山五侠中的老大杜元冲及老二白扑扬。 邵娟急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们没事吗?” 杜元冲摇头道:“不碍,不碍。” 语声微顿,旋又道:“那贼子出手毒辣,武功又高,等下他追上来动起手,师妹你切莫远离为兄,也好有个照应。” 俞佑亮冲着杜元冲抱一抱拳,不及叙礼便自问道:“适才杜兄与何人动手?” 杜元冲口齿启动,犹未及回答,前面夹道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道:“与老夫动手——” 语落,一条红影斜穿而进,正在堵住石壁裂口,诸人眼前一花,见那人一大红长袍,与俞一棋装束一模一样,不觉呆了一呆。 俞一棋心中有数,悠悠道:“是百毒教主亲自到了吗?” 那红袍人初见俞佑亮亦是微微一怔,旋即仰天笑道:“好极好极,姓俞的小子也溜到塔底参予这场盛地,可省却老夫不少功夫……” 他目光转动,落到俞一棋身,道:“二弟也送死来了。” 俞一棋冷哼一声,道:“这倒不见得,虽然大哥有意取走我这做小弟的性命,却是屡不得逞,今日你要取我身上的一毫一毛,只怕也不容易。” 俞肇山冷笑道:“老夫且来试试。” 眼中闪出凶毒的光芒,欺身上前,俞一棋打个手势,他身旁的金牛四凶齐然发出刺耳惊心的笑声,四凶为首卓群敞声道:“俞肇山,你先接咱们四人一掌!” 四人蓦地同时施展动作,“刷”地撤下背上钢锤,锤影划处,寒芒暴射,分自不同的方向往俞肇山砸去。 俞肇山冷笑一声,道:“尔等这是自寻死路了。” 信手拂袖一挥,登时狂风卷动,核心向四面八方涌荡拍击,非特招数奇奥,内力之强,亦是十分惊人。 四凶钢锤特去势一窒,一片寒光中,俞肇山忽一幌身,欺入敌手三步之内,只见他双手翻抡,不但避过四凶的锤风,反而自左侧奇妙无匹的削出一掌,掌锤交击,相形之下,四凶竟是稍形逊色,手中钢锤递不出去,陷于捱打局面。 卓群心有未甘,向其余三人招呼道:“金牛四转……” “转”字出口,四凶立刻移形换位,联袂绕圈游走,宛若牛群团转,一时飙风激扬,步声惊雷。 倏地,四人身躯齐然跃起,手上钢锤暴吐,在半空猛一般旋,便如满天飞花疾劈而下。 俞肇山不住嘿嘿冷笑,随手反击,一道古怪的尖啸声音就在这刻响了起来,旁立诸人都可以清楚瞧见金牛四凶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惊怖之色。 一阵霹雳巨响过后,金牛四凶宛身形一振,似待跃起,却又惨喝着倒下去。 俞一棋面色一变,放步过去察看四凶伤势。 俞肇山狞然笑道:“不用瞧了,他们若能当得住金刚掌一击而不死,那除非是大罗神仙再世了。” 众人闻言神色俱是一变,俞佑亮默察四凶尸身,见每人面呈铁青,身上所穿的衣衫早已碎裂不堪,其状甚是惨烈。 俞一棋骇然道:“金刚掌?你已练成了少林金刚掌?” 俞肇山仰天笑道:“二弟既巳知晓,还不自作了断,免得我多费手脚。” 俞一棋咬牙切齿道:“咱们二人手足之亲,但大哥却千方百计欲置我于死,未免太已罔顾兄弟之情……” 俞肇山道:“休怪我心狠手辣,实是二弟你自有取死之道。” 俞一棋道:“这话怎说?” 俞肇山道:“事到如今,你也莫再装糊涂了,我留在飞叶石石骨内的字笺已经见到了?” 俞一棋道:“见是见到了,但笺上留字却令我有些不懂,你指责我罔顾大局,妄逞意气之争,处处与你敌对,这些固然都是事实,首先便横刀夺去了我辛苦经营的百毒教主之位,用计把我装入石棺里,指使红花四魔谋害于我,然后便是金沙渡的毒宴和竹阵,这皆是为了对付小弟所设,近得我无处容身,流亡颠沛,历经九死一生……” 愈说愈是激动,接着又厉声道:“你那些手段,用来对付仇家已嫌残忍,而今竟用来算计亲生手足,岂非禽兽不如?你这做大哥的不仁在先,虽道还能怪小弟不义不成?” 俞肇山喝道:“住口!纵令你巧舌如簧,今日亦休想保得住性命。” 俞一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恶贼,人面兽心的恶贼……” 俞肇山道:“如果我是恶贼,兄弟你怕也算不得上什么好人吧?” 俞一棋只是一个劲儿骂道:“恶贼,畜牲……” 俞肇山若无其事道:“骂吧,等到你骂得痛快时,就是你死期到了。” 踏着沉重足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说到最后一句,他已走到俞一棋面前,阴笑着抬起手掌。 陡闻一道冰冷的语声道:“精彩,精彩,这出兄弟阋墙的戏演得当真精彩之极,老夫久未履足中州,不想中州武林还有这样的人,来演这样精彩的戏……” 俞肇山回头一瞧,见说话者是个穿得不伦不类,长得又毫不起眼的汉子,当下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人?懂得什么中州武林?” 蒲山孤淡淡道:“老夫不懂吗?多年前老夫曾经会过一干高人,像青牛童子,像天山铁氏兄弟,像昆仑浮云大师,武当无为道长,不知这些人是否能在中州武林占一席位?” 俞肇山神色连变数变,道:“尊驾大名可否见示?” 蒲山孤道:“你口气倒是改得真快,老夫蒲山孤,不过是介化外野民,想来你必不曾听过——” 他口上尽管说得淡然,俞肇山却已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道:“原来尊驾竟是与桑干狮王齐名的玄猿老人,在下眼拙,一时竟不曾看出来……” 说到此地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又沉又狠:“玄猿老人名垂关外数十载,若在平日,在下是万万不愿与这等老一辈的高人作对,自讨麻烦,但今日我却放心得很。” 蒲山孤冷冷打断道:“你有什么可以放心的,你那一手金刚掌虽然有点气候,但在老夫眼中,却还未臻功行圆满之境,说不下动起手来,你反而会死在我的剑下。” 俞肇山道:“蒲老果然好眼力,一点不错,在下因自幼未曾修习童子功,难望在金刚心法上有登峰造极的造极,我早有此自知之明,是以刻意培植另一个盖世高手,此人已将少林金刚掌炼成,行将无敌天下,蒲老要不要会一会他?” 蒲山孤心头一凛,半晌沉吟不语。 俞佑亮插口道:“这人可是唤作易岐山?”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俞肇山神颜霍地一沉,道:“你怎会知道?”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俞大先生自以为行事隐秘,世上再无旁人知晓,殊不知百密自有一疏,当今世上已有不少人得知此事,你也不必追究这消息的来源。” 俞肇山冷笑道:“你少放空气了,必是苏白风那小子告诉你的无疑,他甫从子午峡逃出,是易老头的漏网之鱼,大约他已向你说过大禅宗惨败于易老儿之手的事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耸然动容,禅宗乃佛门一代旷世高僧,竟也不免落败,那易岐山功功力之强,由此可知。 俞佑亮道:“家师之败,乃是一时大意所致,下次再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口上尽管如是说,心中欲情不自禁感到一阵黯然,因为大禅宗曾当着他面,用着凄凉的声调告诉他,他和易岐山之战业已结束,再也没有下一次再战的雄心,那不啻是宣告说,他已被逼得认输服降了,为师父洗雪这可耻污点的担子,无形中已落到了俞佑亮的身上。 俞肇山冷冷道:“这可不是在口舌上称能之事,禅宗若不自量力冀图与易老儿再战,不用千招便管叫他落败他亡!” 钱大鼐道:“武林中既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盖世高手,老夫倒要会一会他。” 俞肇山道:“当然要会一会,你们之中,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处。” 口里断断续续发出轻蔑的笑声,运足中气高声道:“易老儿,你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喝声在甬道中交震回响,诸人俱都睁大眼睛,俞肇山微微发急,又一连呼喝了数声,依旧没任何反应。 邵娟嘲声道:“俞大先生你造就的高手靠不住,只怕是开小差溜了。” 这话说得相当尖刻,华山二侠对俞肇山颇有几分忌惮,唯恐邵娟之言触他之怒,首先对邵娟不利,忙向她使个眼色。 谁料俞肇山竟似充耳不闻,只是喃喃低语道:“莫非……莫非事情有了变卦?……”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倚为左右手的易岐山不曾来到,想来你必然感到人孤势单了……” 俞肇山冷哼一声,道:“易老儿到与不到,对大局倒无甚影响,老夫早已下令百毒教众埋伏于古塔地底甬道,伺机施毒,再加上预为布置的消息机关,那是足够收拾你们了。” 冷漠地笑了一笑,复道:“如今天下高手云集于此,为了争夺地底宝殿之宝物,彼此勾斗角,自相残杀,老夫只有略加布置,便可坐收渔利,将他们尽歼于此,嘿嘿……” 说到此地,再也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仰道嘿嘿阴笑不止。 华山杜大侠道:“然则这地底宝殿宝藏之说,竟是你故意说的谣言,纯属子乌虚有了?” 俞肇山道:“古塔地底到底有无宝藏,老夫亦无法确定。” 俞佑亮道:“阁下想一网打尽天下英雄,只怕心愿难偿——” 俞肇山道:“不管你怎么说,反天今日尔等绝难逃出老夫的掌心。”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区区且问你一句,你可敢据实相告?” 俞肇山道:“问吧,快见阎王之人,老夫实说又有何防。” 俞佑亮沉声道:“你处心积虑,不惜与天下人作对,敢问居心何在?” 俞肇山引吭大笑,道:“莽莽神州,唯吾独尊。” 俞佑亮微微一怔,因为昔日红袍老祖俞一棋亦曾当着武林七奇及苏白风面前,说出同样的一句话,当时俞佑亮在旁窃听,内心便有所质疑,现下再闻此言细思这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 他双目光芒闪动,逼视在对方脸上,道:“依我瞧,其意不仅于此——” 俞肇山道:“依你瞧如何?” 俞佑亮道:“阁下所以这样做,幕后想必有人授意,如果区区猜得不错,那人极有可能便是女真九王爷多尔衮——” 他一语道破这项秘密,只道对方会张惶失惜,孰料俞肇山仍然冷静发恒,丝毫不为俞佑亮之言所动。 俞佑亮定睛望住他,自己反而露出讶异之色,心忖:“这厮面上是否带着人皮面具,虽不得而知,表情如何亦不可见,但他的临事冷静功夫,却处处教人猜之不透,和俞一棋相较,又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对手最是可怕不过,难怪阴狠如俞一棋,亦对他十分忌惮。” 俞肇山道:“小子你能将老夫所有秘密,一一的推断出来,便如目见一般,倒也难得得很——” 俞肇山冷冷道:“老夫说过,尔等都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倒是小子你自以为聪明剔透,岂闻聪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每多夭折,只怕你也难逃此例——” 俞佑亮淡淡道:“话虽如此说,但今日区区却放心得很。” 俞肇山厉声道:“你有什么可以放心的?你以为能侥幸保全性命吗?” 俞佑亮慢条斯理道:“那倒不是,区区纵或埋骨在古塔地底里,但却绝非死在你俞肇山的手上——” 俞肇山道:“老夫杀不了你,还有谁杀得了你?” 俞佑亮犹来回答,那边蒲山孤已自冷冷道:“尔等尽在噜苏不休,我此来为找禅宗晦气,对宝物可无兴趣,老夫走了——” 言下大步朝前而行。 俞肇山森冷地一笑,道:“你想走——你走得了吗?” 蒲山孤回望他一眼,道:“莫非你想拦阻不成?” 俞肇山道:“到了这里,还要想走,我看是要多费力气……” 蒲山孤怒道:“非是老夫自高自大,要知以你所炼就金刚心法那一点能为,实是休想留得住我——” 话未说完,突然感到一股压力,直逼胸前,几乎透不过气,他反应何等迅速,疾地佛袖一挥,反击过去。 口上一面喝道:“什么人胆敢暗袭老夫?” 黑暗中但闻“嗤”“嗤”声起,一人大步走将过来。 蒲山孤心头微凛,方才他随手反击,使的乃是一种极上乘的内家手法,只道当者不死必伤,谁知对方竟似若无其事,足步仍然十分健稳,单是这份功力,已可揣测来者必是宇内无双的高手了。 俞肇山发出得意地笑声,道:“我早有警告在先,通道里处处埋伏有老夫的属下,蒲老这一击……” 突听一道冰冷的声音,接口道:“蒲老这一击,已具攻坚破锐之境,换了你的属下,只怕不易抵挡得住。” 群豪俱感愕然,不约而同忖道:“仅只一阵工夫,这洞室之中来客居然络驿不绝,倒教人煞费猜疑了。” 俞肇山喝道:“来者何人?” 那冰冷的声音道:“多日不见,俞大先生连老友都给忘记了吗?” 俞肇山大笑道:“姓端木的,老夫早就料到这场热闹你不会错过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俞佑亮闻言心含微动,暗忖:“听这口音,敢情来的是那时而阴阳怪气,时而莫测高深的端木愈,这魔头一向和俞肇山沉瀣一气,他一来,俞肇山不啻如虎添翼了。” “嗤”“嗤”步声渐近渐亮,衣袂飘风一荡,一个身材宛如枯枝一般的老者出现在诸人面前。 钱大鼐与端大愈打个照面,神颜一沉,冷冷道:“端木愈!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吗?” 端木愈神色不动,道:“我道是谁,原来钱老儿也在此地,待会儿咱们多亲热亲热——” 钱大鼐脸上却无丝毫笑意,道:“现在亲热难道不可以吗?” 端木愈道:“钱老的性子是愈来愈烈了,要打也无庸急于一时啊。” 钱大鼐道:“这些年来,为了五里亭那件案,你和姓俞的两兄弟可把我给整惨了,钱某这口气蹩在胸中这么久,好不容易再见着你,你不给我个机会发泄发泄吗?” 端木愈恚道:“姓钱的!别人畏惧你那天雷气,老夫可没放在心上,你要……” 蒲山孤截口打断道:“足下就是端木愈,听说二十年前,你曾只身独闯大江七十二水寨,谈笑间连毙二十四名舵主,身膺江黑道第一巨擘,无怪你能接得住老夫那一掌。” 端木愈道:“尊驾好说了。” 蒲山孤道:“你可有兴致再接老夫一掌试试?” 钱大鼐抢着道:“端木当家与钱某有过节未了,蒲老可否容钱某先和他把这笔账了却清楚?” 蒲山孤见他说得客气,大感受用道:“请便——” 钱大鼐抱拳道:“如此钱某谢过了。” 转身面对端木愈道:“端木愈,五里亭那件悬案已久,到底是谁干的咱们亦无须多加争辩,今日你我就在这里一决生死,无论谁战死于此,都可不必再择地埋毙了。” 嘿然一声,一掌徐徐抬起,挟着劲厉风声迫攻而上。 端木愈闪窜腾挪,掌足并用,拆解了钱大鼐这一股风骤雨般的攻势,侧身稳住。 他敞声道:“你要打,咱家是舍命奉陪,但你且待我将话好过再动手不迟。” 钱大鼐闻言收手回来,道:“老夫可不怕你要什么花招——” 端木愈吁一口气,望了俞肇山一眼,道:“俞大先生,我有许对你说——” 俞肇山愕道:“怎么?” 端木愈沉下嗓子道:“四个时辰之前,咱进入这地底甬道,每闯过一道关卡,便发现若干死人,一路行来,数数死者竟超过百名以上……” 俞肇山踌躇满志地道:“那者是些慕宝而来的中原武林好手。他们若非死在消息机括之下,就是被老夫埋伏的百毒教众所杀了,嘿!嘿!” 端木愈摇首道:“不然,那数以百计的死者除一部份是江湖上黑白道英雄外,泰半都是百毒教徒——” 俞肇山大为错愕,大声道:“你——你没有瞧错吗?” 端木愈道:“百毒教众的装束最是易认,咱岂有瞧错的道理。” 稍稍顿了一顿.又道:“不仅如此,咱还发现贵教四大王中何天王、黎天王及其他五名香主的尸体,就横陈在前面甬通之中。” 俞肇山愈听愈是心惊,听到最后不免信疑参半,端木愈郑重的神色,又逼得他非相信不可。 那透着阴厉寒芒的眼色,此刻变得更可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久未开口的俞一棋忽然仰天大笑道:“妙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只顾对付天下英雄,却有人在背后抽你的后腿,哈哈,大哥啊大哥,你终也有栽跟斗的时候。” 俞肇山狠瞪他一眼,道:“一棋,你少幸灾乐祸,这莫非是你在暗地里捣的鬼?” 俞一棋大笑道:“大哥知我最深,以为我有这等能为吗?” 俞肇山寻思半晌道:“如若这事真的是你干的,那么从前便是我太过小觑你了。” 俞一棋自鼻孔中哼了一声,默默无语。 俞佑亮突然笑道:“区区只当俞大先生心思之密,举世无双,照这情形看来,亦不过如此而已……” 俞肇山目中凶光闪动,道:“小子,你敢是自求速死?”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若有意取我性命,便尽管出手吧,我只要你明了,如今我并不怕你,我怕的是那背后抽你后腿的神秘人物——” 俞肇山眼色已微微变了,但口里依然冷笑道:“小子甭再故乱臆测,那些百毒教众……” 俞佑亮道:“那些百毒教众怎样?他们都是无缘无故忽然一齐暴毙的吗?还有你造就的易姓高手迟迟不曾现身,也只是偶然的事故吗?俞大先生直到此刻还不肯省悟,倒教区区好生失望。” 俞肇山厉声道:“不论事情有何变卦,待老夫出去瞧瞧便知分晓!” 偕同端木愈转身大步朝石壁裂口走了出去,俞一棋略一迟疑,亦起身跟在后在,须臾,蒲山孤随之离开壁洞而去。 邵娟喜动于色,娇笑道:“大哥说词当真不错,淡淡三言两语就把这几个令人头疼的魔头唬走了。” 俞佑亮道:“俞肇山令你头疼吗?然则另一个还未出面的人怕要使得你疯狂了!” 邵娟不依道:“你坏死啦,你是故意来吓我吗?” 俞佑亮道:“我岂有这份存心,谁叫你在华山养尊处优,当个大小姐还不知足,却要溜现江湖,跑到此地来受罪……” 杜元冲道:“俞兄责备甚是,咱这小师妹天生淘气,最喜惹事生非,连白二弟他们都一直拿她无可奈何,现下让她吃吃苦头,也算是个教训。” 邵娟一顿足,道:“不来了,师哥们分明和俞大哥伙同欺负我一个人……”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是谁欺负你了?杜大侠,白二侠不知为了你呕了多少次气,维护你都来不及哩。” 邵娟正色道:“大哥,你道我是高兴出来东闯西荡的吗?” 俞佑亮道:“你若不愿在江湖闯荡,为何却又……” 邵娟道:“我出来闯荡江湖,只是为了想见见一个,那人——那人……” 她一连说了两句,忽然语气微窒,两颊泛红,偷偷瞄了俞佑亮一眼,再也说不下去。 俞佑亮却始终阴阳不动声色,任谁都无法从他深沉的脸上猜出他内心所想,邵娟心中气苦,狠狠顿着蛮靴。 杜元冲冷眼旁望,与白二侠对望一眼,轻咳道:“适才俞兄提到的神秘人物,可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俞佑亮颔首道:“有没有我也只是揣测而已。横竖咱们要安然离开塔底秘道,还得费一番工夫,何不暂且跟随俞肇山他们去瞧个究竟?” 杜元冲想了一想,道:“好!咱们走!” 俞佑亮与钱大鼐当前并肩而行,华山师兄妹三人鱼贯相随,出得暗门沿着窄狭的甬道前行。 沿道所经之处,一幅幅惨象渐次呈现他们眼底,在每一条夹道转角处,都横躺着数具尸身,死态不一,但却个个眼珠暴突,五官扭曲,紫红色的血液从七孔流出,凝成血柱,显已气绝多时了。 邵娟悚目心惊,霎时只觉寒意布满全身,呼道:“好多的死人!咱们不要再往前走了。” 俞佑亮道:“想不到姑娘一向对天地鬼怪都不害怕,倒也怕起死人来,真是异数,不像我什么都怕,只有死人却是不怕的。” 邵娟愠道:“算你会说,你要送死我也懒得管你的死活。” 钱大鼐皱眉道:“端木愈那厮说得不错,这许多死者有中原赶来的黑白道英雄,但绝大部分是百毒教徒,俞肇山经此打击,大约可以稍挫他的锐气了。” 俞佑亮道:“前辈可曾瞧出他们的死因?” 钱大鼐目光掠动,道:“从这干人的死状上看,分明为人以同一手法——一种外家至刚之力活生生震断颈脉致死,此一杀手若为一个所为,那委实太令人难以想像……” 正说间,俞佑亮突然注意到前面夹道上有两条人影出现,一忽里那人影已来到切近,双双举掌直拍过来。 俞佑亮喝道:“朋友何故出手伤人?” 口时喝道,手上可不怠慢,双掌翻抡,迅速接下了对方两招,但他们二人却紧攻不放,竟似把俞佑视当成了深仇大敌。 右首一人厉声道:“谁是你的朋友?” 俞佑亮听出对方那熟悉的嗓音,笑道:“风林胜氏昆仲虽未将在下当做朋友,但在下生性最喜与江湖好汉攀枝攀叶,带是以汝等自居,足下想不见怪吧?” 来者果然是风林三灰鹤中的老大胜翔与老二胜玲翎。 那胜翔错愕道:“你——你是俞佑亮?” 旋即收手抱拳道:“甬道中光线昏暗,咱哥儿一时瞧不清楚,致有得罪,还望见谅。” 俞佑亮道:“不敢——” 邵娟可又不甘缄默了,说道:“鼎鼎大名的风林灰鹤原来也是如此不分好歹,依我瞧还是改为风林乌鸦好得多,还好你是碰上俞大哥宽洪大量,若换了我,可没这般便宜了。” 胜翔干咳一声,道:“这位姑娘真会说笑,咱哥儿……” 他吃邵娟冷嘲热讽一顿,碍于对方是个姑娘,又不便发作,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将闷棍吃在肚子里,算是认了。 俞佑亮岔开话题,道:“贤昆仲遇到何事,缘何走得如许仓惶?” 胜翔、胜翎面上齐然露出惊悸之色,寒声道:“俞兄可曾听过有关雪人的传说?” 俞佑亮脱口道:“雪人?” 胜翎缓过一口气,道:“说来你或许不肯相信,适才咱们就在前面秘道尽头,瞧见了雪人的踪影!” 俞佑亮心头震一大震,问道:“两位与它动过手没有?” 胜翔摇头道:“江湖传言,雪人是个人力难以抗拒的恶物,其凶残暴虐直与鬼魅无异,咱们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敢跟它动手。” 俞佑亮沉吟道:“在来落英塔的途中,在下亦曾和雪人碰上,据说它一向都在星星峡附近出没,如今竟也闯进了塔底秘道,此中必然透着蹊跷……” 杜元冲心念微转,道:“甬道里数十名死者,莫非便是被雪人被害?” 俞佑亮道:“这也未始没可能。” 钱大鼐道:“怪哉,老夫曾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竟从来没有目睹雪人出现过,真真可疑得紧,斯时斯地要是让老夫碰见,可要……” 陡闻一声“轰隆”巨响.打断钱大鼐的话头,众人心中俱是一紧。 白二侠低呼道:“听这声音,生似有人推倒了夹道石壁——” “轰”“轰”声响不绝于耳,中间偶闻听到数道奇异而又刺耳的咆哮声音,令人心中为之发毛。 胜氏兄弟满带惊怖之色的脸上,早已变成死灰,齐声道:“咱们快退!” 俞佑亮冷冷道:“退?退到那里?” 胜翔唇破微动,呐呐不能出口。 转眼之间,右侧石壁裂开一个窟窿,一团雪白雾气从窟窿钻出,包团着一样雪白物事滚滚而来。 那雪白物事移动得迅速之极,一忽里已来到近前,仔细看时,却是个体型彪大,全身上下长满白色长毛的怪物,连整个面庞都被白毛所遮住,露出一封惨绿绿的眼珠,模样凶恶之极。 那怪物眼珠骨碌碌一转,鼻子用力嗅了两嗅,甬道里登时洋溢着一片腥气,中人欲呕。 邵娟情不自禁将娇躯向后收缩,道:“这怪物好生丑恶。” 杜元冲喝道:“好畜牲!” 奋起一掌,遥击过去。 俞佑亮与雪人交过手,深知那怪物之厉害,忙出声示警道:“杜兄务必全力出击,切莫掉以轻心大意——” 说明迟,那时快,俞佑亮欲出手相助的念头刚刚转过,尚未来得及动,杜元冲一掌已击中了雪人。 但闻“蓬”地响了一声,杜元冲连退三步,仰面一跤跌倒地上,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众人明明见了雪人俟了杜元冲一掌,但它却屹立不倒,受伤的反而是出掌攻击的杜元冲,心中一寒之下,俱都弄不明白个中道理。 邵娟尖叫一声,赶过去扶地住杜元冲身躯,道:“大师哥,你伤得如何?” 杜元冲道:“还好,这怪物只怕会使邪功。” 勉力撑起身子,举袖扶去唇角血丝。 雪人张牙舞爪,狂啸厉叫不止,一纵一跳间,庞大无朋的身躯疾纵而起,虎地朝杜元冲疾冲而去。 杜元冲心虚胆却,不遑与雪人正面硬碰,身子一仰,蹬蹬,跄踉着足步往后直退。 雪人一抓不着,轰隆一大响,地面应势陷下了一个大窟窿,胜氏兄弟一瞧雪人凶威如此,不由心寒胆裂,竟感举步维艰,连逃走都没有力气了。 俞佑亮大声道:“雪人又要发动攻击了,咱们避免集中在一处,快——快散开!” 众人闻言迅速移动方位,但因甬道本就十分窄狭,故而只能作有限度的散开,成了倚角之势。 钱大鼐叫道:“俞小哥,你左我右,同时往他身上招呼!” 俞佑亮应了一声动足功力,拍出一掌,那边钱大鼐铁掌猛挥,一股狂飙应掌而出,隐隐有风雷之声。 钱大鼐一向以掌力雄深着称,那发出这一掌,果然大有威力绝伦,无坚不摧之慨,再加上俞佑亮自旁夹攻,众人只道雪人绝难抵挡得住,孰料雪人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竟全然不退,挪身又自冲了过来。 厉啸声中,雪人扬臂击中俞佑亮腰部,俞佑亮还算躲得够快,尽被臂爪边缘扫过—— 饶是如此,他仍然被扫得凌空翻了个斛斗,好不容易拿桩站稳。 雪人咆哮不停,夹杂着群豪怒骂惊叫之声,荡漾在甬道里。 钱大鼐见掌出无功,厉声道:“俞小哥闪开,老夫要发出天雷气了!” 众人一听钱大鼐说出“天雷气”三个字,初时一愣继而都感到兴奋,仿佛和雪人的战局,便可因之改观。 这当口,俞佑亮电眼一瞥,忽然瞧见雪人那惨绿绿的眼色,似乎变了一变,不禁大感讶异。 这只是一霎那间之事,非用心看是难以看出。 雪人旋又发出刺耳惊心的咆哮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呼吸一般,情状凶悍之极…… 钱大鼐觅到空隙,身形猛地向前一弓,右掌平立,掌缘朝外竖立如刀,掌势发出之际,全身跟着一阵颤动—— 胜氏兄弟目睹此状,失声惊呼道:“天雷气?” 一声巨响有如天雷霹雳斗起,钱大鼐掌心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雳之声便随之增大一分。 到最后那声响已成了一片混乱,众人的耳膜几乎被震裂了。 就在钱大鼐发出天雷气之际,雪人凶睛一转,身躯不退反进,身躯忽地腾空跃起。 错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相信,雪人在钱大鼐“天雷气”发动之下,居然不退不避,仍有余力跃起抢攻—— 钱大鼐大吼一声,左右双掌运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那掌缘劲风使得旁立诸人亦感呼吸窒闷,身形摇摇欲坠。 两股惊天动地的掌力一触即散,雪人身躯夷然无损,矫健如常。 众人瞪眼宛如铜铃。 胜翎大叫道:“老天!这厮怕不是魍魉鬼物吧!” 这时蓦然一阵低沉的啸声自左侧方传了过来,雪人乍闻啸声,突地撇下钱大鼐,凭空咆哮数声,一转身如飞纵跳而去。 诸人惊魂甫定,不由深深吁了一口大气。 钱大鼐皱眉道:“雪人怎会突然退走?敢情与那突发的啸声有关——” 华山白二侠道:“方才那啸声起得古怪,极有可能有人在背控制雪人的行动……” 钱大鼐颔首道:“这话也有道理。”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依区区愚见,雪人之行动,绝对不用由旁人控制,只因那雪人压根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乔扮——” 他口出惊人之语,众人不禁骇讶交集,半晌没有人作声。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小哥从来言必有据,适才莫非有何发现?” 俞佑亮低道:“刚刚钱老先生口叫发出天雷气之际,区区偶尔瞥见雪人的眼色变了一变,试想雪人若仅是个野兽,又怎会听得懂咱们话?此外他在天雷气下出掌反击,竟丝毫未有损伤,难道不像个武林特等高手的身手吗?” 钱大鼐寻思良久,始道:“如果小哥所言,雪人若是个武林高手所乔扮,他如此做,除了可利用其怪特模样吓人心胆之外,还会有其他什么用意?” 俞佑亮道:“这个小可亦一时思之不透,可以想见的是那设下此稀奇恶毒手段之人,定必包含极大的阴谋祸心,说不定就与落英塔的隐秘有关。” 钱大鼐诧道:“落英塔的隐秘?” 俞佑亮道:“小可自从进入此塔,便隐隐感觉到这座古塔内隐密重重,前辈在这里居住多年,难道反而没有这种感觉吗?” 钱大鼐登时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无误。 良久,他抬起头来,指着雪人逃走的方向,道:“雪人来时,一连推倒了几重石壁,这是很好的线索,咱们要查究他们来龙去脉,何不沿着塌墙跟上去探个究竟——” 俞佑亮见钱大鼐对有关落英塔的事有意避而不答,不禁有些失望,当下漫口应了一声。 一行人跨过塌墙,只见里面仅有数尺宽狭之地,前面原来有一堵石壁挡住去路,但此刻也已被雪人撞裂了一个大洞。 如此一连跨经七重断壁,眼前豁然开朗,群豪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座宽敞的大厅里,头顶架着盏油灯,光焰熊熊。 杜元冲道:“有人先咱们来过此处了,极可能是俞肇山那一伙人……” 俞佑亮道:“何以见得?” 杜元冲仰首望了头上的油灯一眼,道:“这盏灯总不会本来就有吧,俞兄可曾注意到灯蕊犹长,那架挂此灯之人,想来才离开不久。” 俞佑亮道:“杜兄推断不错,但刚刚走到咱们前头之人,可没有任何人撑有油灯啊。” 突闻邵娟尖呼一声,道:“俞大哥快过来,这边有三具石棺!” 俞佑亮心头一紧,疾步绕过屏风,触目处只见屏风后面两面石壁间横竖道一根石轴,三具石棺排列有序地架在石轴之上。 油灯的光线透过屏风后,投下一角阴影,衬上三具黑乌乌的石棺,形成一种神秘恐布的气氛。 俞佑亮视线掠过那三口黑色石棺,无端觉得一股沁骨寒意自背脊升起,霎时布满全身。 钱大鼐浓眉微皱道:“这三具石棺摆在此处,是怎么回事?” 俞佑亮道:“棺木应该是用来装人的,倒不知是谁死后人殓于此?” 邵娟插口道:“但石棺里装的若不是死人呢?” 俞佑亮道:“不是死人,会是什么物事?” 邵娟寒声道:“我心头惴惴不安,隐隐直觉到石棺里藏有什么神秘惊人的物事,或许……” 钱大鼐大声打断道:“不管棺内所装是何物,待老夫将棺盖揭开,便可大白于你我眼前了——” 举步跨前,走到右侧一具石棺之前,伸手欲揭棺盖。 俞佑亮适时出声道:“钱先生且慢——” 钱大鼐微怔,缩手道:“怎地?” 俞佑亮道:“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可靠的,邵姑娘既然预言棺中有异,前辈还望小心为是。” 钱大鼐道:“照这样说法,石棺岂非不要打开更为万全吗?” 俞佑亮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依区区愚见,还是莫要将石棺揭开的好,如此敌人便无所用其技了。” 钱大鼐摇摇头道:“不妥,棺盖不揭,这闷葫芦蹩在老夫肚里实在不好受,老夫此刻已是满头雾水,若再积压石棺谜团,闷也要活活闷死了。”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前辈若执意开棺,最好莫用手揭,改以外家掌力将棺盖击碎,以防敌人任何诡计……” 言犹未尽,钱大鼐已内力暴发,一掌隔空拍在棺盖之上,他这一掌乃是运足八成功力而发,掌力雄浑异常。 一声憾人心弦的尖锐巨响声过后,棺盖应掌破裂成两半,钱大鼐掌落人退,随即退出五尺开外,蓄势戒备。 棺盖甫裂,群豪但觉眼瞳一花,光采眩目,竟似天光透出一般,与大厅之黝黑,恰恰成一强烈的对比! 众人一时无法适应,好半天竟是不能视物,过了良久,始将眼皮睁开。 这一睁眼,瞧清棺内物事,再也克制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那强烈的光线竟是从石棺所透出,棺内不知堆了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玛瑙,此外还有一串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交映出七彩缤纷,那石棺原本就造得格外宽长,遍棺珍宝,自然形成一种最豪华的布置! 群侠虽然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过来人了,但几曾见过这样的大手笔?一时只瞧得眼睛都发直了。 良久良久,杜元冲发出一声叹息,道:“这棺内的任何一串珍珠或翡翠,怕都要值万两银子以上,现在天下的奇珍异宝想必都齐集于此,其价值更是难以数计了。” 俞佑亮道:“棺内本是用来装人的,目下却用来装这些奇珍异宝,真是难以思议得很,那幕后主持此事之人,希奇古怪的主意倒也不少。” 钱大鼐道:“这些珠宝若常人十有其一,已是富可敌国,但宝物太多,在老夫眼中意等如散置路旁的泥沙一般,反而不值多顾了。” 众人不料他斯时斯地会说出这等话来,不觉愣了一愣,只有俞佑亮打从心底暗暗感到佩服。 突听胜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地大叫,道:“找到了……咱们终于找到了……” 俞佑亮见他疯态可掬,冷冷道:“找到了什么?” 胜翔大声道:“落英塔地底宝殿……” 俞佑亮道:“宝殿藏宝,但宝物太多,又废弃在石棺里,难道胜兄不觉得奇怪?” 胜翔道:“这些珠宝想是无主之物,故而随意堆置,任群择取,有何奇怪之处?” 钱大鼐道:“人生一世,财宝虽多,但却寿年有限,胜大侠三思。” 胜翔道:“钱老先生不必多说了,眼见宝物当前,能不动心者几希?你不惜惮费唇舌,劝咱哥儿放弃到手的珍宝,莫非你别有用心,想要独占么?” 钱大鼐道:“胜大侠既作此语,老朽不言也罢。” 胜翔不待他说完,早已一掠上前,双手捧起了一大把翡翠宝石,凑近唇边不断的亲吻着。 邵娟悄悄移近俞佑亮身旁,低声道:“俞大哥,你瞧那串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好看么?” 俞佑亮知她心中欣羡,此乃女人之常情,不忍令她失望,道:“好看,好看之极,若让你挂在胸前,明珠美人,更是相得益彰……” 突听“砰”一大响,胜翔仰身载跌,手上珠宝散落一地! 众人睹状情知有异,连忙凑身上前,只见胜翔脸上露出恐怖惊悸的表情,瞳孔出奇地放大数倍,肌肤渐呈紫黑。 接着他又是一怪呼,断断续续道:“珠宝……我的珠宝……” 手上勉力抓到一串珍珠,身子一阵痉挛,便自断气。 胜翔目皆欲裂,嘶声道:“哪一个崽子偷袭我的大哥?” 诸人惨然望这副怪象,莫如所措。 俞佑亮缓缓道:“好厉害的毒水,只要一触着肌肤,居然立刻没有救了!” 胜翔道:“你,你说什么?我大哥是被毒物毒毙的?” 俞佑亮长吸一口气,道:“先时我只怀疑珠宝弃置在棺木大有蹊跷,却没有想到那些珠宝内显然都装有毒水,外壳一碎,毒水喷浅到肌肤上,剧毒内侵,便像令兄此刻这等模……” 众人下意识移目望去,果见胜翔手上的一串珍珠已有数颗破碎,手臂手掌沾满了滴的红色毒水,宛如鲜红的血液一般,触目心惊。 胜翔面色惨变,但瞬即骂道:“放屁,你想骗我,我大哥虽然死了,这三具石棺的珠宝可依旧归我所有,任谁也别想取走!” 他又叫又骂,不时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杜大侠、白二侠相互对望一眼,心中道:“这厮只怕已骇疯了!” 胜翎语无伦次地叫骂了一阵子,突然横跨两步,伸手拈住居中一具石棺棺盖边缘,“咯”一响,他已将棺盖揭开—— 棺甫掀起之际,陡见一条黑线自棺中直射而起,胜翎惊呼一声,足步踉跄,仰身往后疾退。 他失声呼道:“蛇……蛇……” 余音未绝,已然倒地毙命。 俞佑亮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黑色小蛇正咬住胜翎的颈口,心中暗自骇然,想不出何种毒蛇毒性竟然如此之重,发作得这般迅速,胜翎才被咬中,便已无救。 一瞬间,“嘘”“嘘”之声大作,从石棺里游出数十条黑色斑然的小蛇来,俞佑亮吸一口气,只觉腥风扑鼻,中人欲呕。 众人心中一阵紧张,双掌蓄满功力,等候蛇群游近再行出手。 转眼里,蛇儿已从四面八方涌来。 三五条毒蛇游到邵娟面前,忽然停下身来,三角形的尖首一昂,对着邵娟不断吐信嘘气,模样可怖之极。 邵娟吓得面如土色,险些昏将过去。 蓦然一阵腥风吹至,那五条毒蛇旋风般一个扭身,比脱弦之矢迅疾地向邵娟射来。 邵娟闭目不敢再瞧,早已失去了防卫能力,杜大侠、白二侠心惦师妹安危齐地暴喝一声,双双出掌击至。 那五条毒蛇吃掌风卷飞墙角,动弹不得。 钱大鼐大声道:“毒蛇太多,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畜牲解决——” 杜大侠道:“要解决这些长虫谈何容易?该当……” 诂至中途,一条小蛇猛地一窜一前,他连忙中止话声,右腕一沉,向下抓去,他这一探手,正抓中那条毒蛇颈间七寸之外,手上一加劲,蛇头已被捏成为两半…… 这时候,钱大鼐忽然发观一桩怪事—— 但见那群蛇尽管四处游动,择人而噬,却都远远离开俞佑亮,那样多的蛇儿竟没有一条游近俞佑亮身侧向他咬噬。 钱大鼐大呼咄咄怪事,朝俞佑亮招手道:“小哥,你且走上前来——” 俞佑亮内心中纳闷,但仍依言举步上前,所经之处,群蛇纷纷走避! 他自然也发现了情形有异,有心忖思其中缘故。 钱大鼐道:“毒蛇群似乎不敢接近于你,老夫可拿不准是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抑或身上怀有克制毒蛇的物事?” 此诚一言惊醒梦中人,俞佑亮急急伸手入怀,掏出一粒粒小珠,在钱大鼐眼前幌了幌,道:“区区想起来了,这大雄珠乃家师所赠,是毒物的克星——” 他大雄珠在手,群蛇忽然尖声怪嘘起来,纷纷倒窜而退,游向石棺之中,霎时走得一条不剩。 杜元冲毫不怠慢,立刻纵身上去将棺盖盖上。 白二侠松了一口气,道:“幸亏有俞兄的大雄珠,把该死的蛇群制服了。” 俞佑亮道:“这地道之中,当真是步步凶险,杀人手段,无奇不有,先后二具石棺里,装的竟是毒甲天下的珍品珠宝和长虫,连胜氏昆仲都不明白因此而丧性命,又有谁事先能够料得到?” 白二侠道:“只不知第三具棺木,会藏着什么物事?” 诸人早有如惊弓之鸟,经白二侠一提及,视线不约而同落到漆黑如墨的石棺上。 此刻油灯即将燃尽,后面摆置石棺的一角乌漆巴黑,与黑色石棺交织下,愈发显得阴森神秘。 俞佑亮目光从棺木收回,环顾四周一眼,道:“区区忽然感到厅中气氛有点不对,极像有大祸即将临头,不知诸位有无这种感觉?” 钱大鼐道:“这又是直觉吗?” 俞佑亮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后一口石棺不开也罢。” 钱大鼐沉声道:“毒虫、毒珠都还来能要去老夫这命,不论第三具石棺所装何物,老夫总要打开它瞧个分明!” 转首朝华山二侠道:“两位之中,谁带有兵刃?” 白二侠解开腰间长剑递过去,钱大鼐一剑在手,往石棺栏腰斩去。 一声异响就在此际传至诸人耳膜,凝神听去,那声音像是远隔天边,又似近在咫尺,令人无法捉摸。 一道冰冷的语声着响起:“三具石棺全开,那就是你们的大限到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九回 诸人举目四望,却瞧不出语声出处。 钱大鼐长剑去势为之一窒,喝道:“说话的朋友,请现身出来让钱某见见如何?” 那人没有回话,大厅里一片沉寂。 钱大鼐再度喝道:“朋友你甭用故弄玄虚了,就凭石棺里所摆布的这些魍魉鬼计,或许可以吓唬得了旁人,却也难不住老夫……” 手中长剑一挥,直往石棺劈去。 这会子,陡闻一道冰冷和语声响起道:“住手——” 钱大鼐手上剑势毫不停滞,剑口及将劈到棺木时,突然,一反手,剑口向上,脱手平射而出—— 长剑破空划出一道寒光,乍闪又闪,黑暗中一人直掠入厅,长剑锋口正对准他的面门要害射到。 诸人直到此刻方始瞧得分明,敢情钱大鼐所以脱手射出长剑,是觑准来人身形所发。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眼看剑光射到,身形非但没有停滞,反而依旧往前直掠,跟着右手闪电般一伸,竟将剑端接在手中。 钱大鼐不料来人身手如此了得,不觉呆了一呆。 眨眼间那人已迫在切近,单掌暴翻,迎面袭至。 钱大鼐足踏九宫,身躯跟着向左疾闪,避过对方一掌,那人并未乘势追击,左手一收,说道:“你攻我一剑,我打你一掌,咱俩算是扯平了。” 俞佑亮定眼一望来人,错愕道:“蒲老前辈缘何也来到了此间?” 来者正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他自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哼,冷冷道:“怎地,老夫不能来吗?” 俞佑亮道:“小可不是这个意思,适才前辈和俞肇山等人走在一道,目下又脱离他们,独个儿闯到这里……” 蒲山孤露出不耐之色,打断道:“老夫向来独行独往,不惯与人结伙作伴,你这一问当真无知这极。” 俞佑亮面一红,闷然不响。 钱大鼐道:“刚刚是蒲老在外面说话吗?” 蒲山孤道:“不是老夫是谁?” 视线落到那置放在石轴上的第三口黑木棺材上,又道:“你们可知这石棺里所装何物?” 钱大鼐摇首道:“不知道。” 蒲山孤冷笑道:“看来你跟你老子钱百锋一样,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这口石棺岂是轻易可以开得?” 钱大鼐并不引为忤,道:“依蒲老之见如何?” 蒲山孤冷哼不答,半晌道:“尔等统统后退十步——” 诸人一怔,彼此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移动足步。 钱大鼐道:“蒲老莫非也想揭开棺盖?” 蒲山孤道:“不错。” 钱大鼐微怒道:“同样一具石棺,蒲老可以揭得,难得钱某便不能够办到吗?” 言罢,突然横跨两步,走回黑漆棺木之前,疾起一掌拍在石棺上,掌落人退,霎时已退出三尺开外,厅中群豪亦纷纷移动身躯,蓄势戒备。 唯独蒲山孤静立不动,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蓬然一响过后,诸人无不瞪眼有如铜铃,只见那具石棺在钱大鼐外家阳刚掌力一击之下,竟夷然无损。 蒲山孤冷冷道:“揭棺不得其法,你这是白费力气了。” 钱大鼐面一红,良久作声不得。 俞佑亮忍不住道:“依此道来,前辈倒是知晓如何问将棺盖揭开的方法了?” 蒲山孤道:“这个么,嘿嘿,轻而易举,简单得很。” 俞佑亮皱眉道:“前辈本属局外人,照理说,对此间一切隐秘所知应该有限,但目下居然大违常情,倒教小可好生不解。” 言下隐隐透露出心中的质疑,同时昂起首来,两道锐利的目光,毫不放松的投注在蒲山孤面上。 蒲山孤闻言,那满脸不屑的神色立刻消失,显然俞佑亮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使他生出另眼相看之感。 当下缓缓:“问得好,老夫此来原来写寻找大禅宗晦气的,对什么古塔地底宝殿,从来没发生过兴趣,况且一如你所言,老夫既非局内之人,此间秘密可说蒙然一无所悉……” 他微歇一下,续道:“只是适才老夫路经此厅,不期目睹一事,经过这一发现,老夫竟身不由主,也被卷进这场是非中来了。” 俞佑亮心念微微一动,道:“前辈曾经目睹何事,可否见告?” 蒲山孤道:“事情非比寻常,老夫须得三缄其口才行。” 俞佑亮颇为失望,道:“蒲前辈不肯说也就罢了,或许小可能够猜出一点端倪……” 蒲山孤环目环顾周遭一眼,沉声道:“现在诸位所立位置,俱都远离石棺至少十步以上,老夫这就打开棺盖,揭露棺中之秘——” 说到此处,视线忽然落到俞佑亮身上,一字一语道:“姓俞的小子,你可敢站到老夫的身旁来?” 俞佑亮犹未开口回答,那邵娟已自尖声道:“这老鬼不知安的什么心眼,大哥你提防他的诡计要紧,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俞佑亮微笑道:“多谢邵姑娘提醒,在下自有计较。” 说话问,竟然端端向前走了五步,与蒲山孤并肩站立。 邵娟顿一顿蛮靴,怒道:“哼,好言相劝不听,如果发生意外,我可懒得管你的死活!” 蒲山孤道:“小子你胆色之壮,颇出老夫意料,你难道不问问我,何以要你站到棺木近侧的原因吗?” 俞佑亮道:“正要请教前辈缘何如此看重小可?” 蒲山孤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道:“这个答案,你马上就可以知晓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下意识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感到蒲山孤的语气,一听而知,绝对没有没怀好意。 而且这道问题乃是蒲山孤自动提及,等到俞佑亮问出口后,却又故意卖关子,颇使人难以推测用心所在。 他只觉事有蹊跷,却是不得要领,不觉沉吟苦思。 这会儿,蒲山孤已然伸手去揭棺盖。 俞佑亮瞥见对方一有所动作,立时警醒过来,只见那蒲山孤开棺的姿势甚为古怪,身子向前半倾,几乎成了一个弓字形,右手拈住棺盖边缘使力一旋,整片棺盖竟有如螺丝一般,被他倒旋过来。 “砰”一声大响,挟着群豪的惊呼声与邵娟的尖叫声,那棺盖已被蒲山孤揭开—— 俞佑亮双目仅仅一瞥,脱口道:“石棺里什么也没有,前辈……” 一句话尚未说完,蒲山孤倏地出手如电,迅速地扣住俞佑亮的脉门,掉转他的手臂。 变生仓促,俞佑亮全然未有防备,当下但觉身子一麻,已叫人点了“关元”“气海”“志堂”“分水”“中庭”五处穴道。 邵娟花容失色,尖呼道:“老鬼你使的什么诡计?” 娇躯一冲,疯狂扑了上来。 蒲山孤望也不望她一眼,举袖轻轻一指拂,登时又把她逼退。 霎时钱大鼐和杜、白二人相继扑至,然而业已迟了一步,那蒲山孤一手抓起俞佑亮,跃入石棺之中。 钱大鼐等人发出掌力,呼呼数响,打从他头顶掠过。 但蒲山孤已挟持俞佑亮,安然地躺在石棺时,棺盖迅速阖上,封盖得严丝密缝,绝无空隙。 那棺盖封上之后,石棺底上横置的一根石轴立刻不停地转动,机括弹簧发出一片轧轧的声响。 载着蒲山孤及俞佑亮的那具棺木,随着石轴的旋转迅速滑动,冉冉往上直升…… 邵娟失声道:“这口棺木,透着古怪,钱老你快设法阻止它滑动啊!” 钱大鼐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他掌下贯足真力,大有无坚不摧之威,刹时一股强大绝伦的掌力风涌呼啸而出,直击石棺。 但石棺在这等强大内的震压下,依然未被迸裂。 杜大侠脑际灵光一闪,道:“这根石轴——咱们先破坏这根石轴再说——” 钱大鼐如梦初醒,马上领悟那转动的石轴,是整个机括关键所在,他回转身躯,与杜、白二人伸手就要去扳动那根石轴—— 就在这一忽,排在墙壁上的油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笼罩了整座大厅,诸人只感眼前一片漆黑,任什么都看不见,经过这一阵耽搁,轧轧声响已停了下来。 杜大侠取出火折,打亮后凝目望去,但见石轴已经停止转动,棺木却不知滑动到何处。 钱大鼐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惊得呆住了。 邵娟只争得泪眼晶莹,道:“师哥你也想想办法啊,别尽呆站在那里了。” 杜大侠与白二侠相对苦笑,他俩何尝不知邵娟的感受,虽用尽脑力思索,仍旧一筹莫展。 钱大鼐重新油灯点上,一厅皆明。 之后,他们开始察看那根石轴。 钱大鼐道:“这东西的学问还可真大得很,居然能将一具石棺生生移动得不见踪影……” 语至半途顿生,此刻他听到外面似乎有异响。 他表面上不声色,实则已集中精神谛听,外面的异响异常低微,而且近在厅口。 以钱大鼐的视听之功,此人竟能欺近到这样的距离,方始被他发觉,足见来人的功力,只在在钱大鼐之上,而不在其下。 又过了半晌,杜、白二人亦自有警觉。 杜天冲压低嗓子道:“甬道外面似乎有人走进来了……” 只听一道阴恻恻的语声,道:“不错,是老夫来了,杜大侠的耳目也可以算得上是天下一流的了。” 厅中的气氛本就十分沉重,等到一身血红长袍的俞肇山一走进来,空气更是沉闷得令人窒息。 钱大鼐冷笑道:“在这塔底秘道发生的一切事端,果然件件和俞大先生脱不了干系。” 俞肇山面不改其色,道:“钱兄此言未免有欠斟酌。” 钱大鼐道:“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俞肇山道:“如若我否认,你们定必不肯相信,其实姓俞的小子被劫走,绝非老夫所主谋……” 钱大鼐冷冷道:“这话说了等如没说,谁不知俞大先生你善于利用他人,那蒲老头大约受你要挟,是以竟会助纣为虐,哼哼,此与当日你挟持我做你的帮手,前后手段如出一辙,再分辩亦属徒然。” 俞肇山道:“钱兄用这种口气说话,若在三个时辰之前,老夫绝对不会轻易与你干休。” 钱大鼐道:“好说,钱某也深望能和你好好拼上一场,分个生死胜败,好将落英塔共渡五年岁月的这笔帐也结清楚。” 俞肇山道:“现下情势,连老夫亦无法掌握,只要你我能出得了秘道,总有一拼的机会。” 语声一顿,复道:“方才你们在甬道里,可曾碰见了雪人?” 钱大鼐怔道:“非但碰上,而且还动过手呢,他在钱某发出天雷气之前,推倒了几堵石壁扬长而去。” 俞肇山正色道:“钱兄自以为天雷气所出后,天下人再无敢攫其锋,是也不是?实与你说,雪人之退走,绝非为了畏惧你那天雷气之故。” 钱大鼐哼道:“听你所言,雪人功力更在钱某之上。” 俞肇山道:“事实只怕如此。” 一旁的杜元冲忍不住道:“俞大先生对雪人内情,似乎相当熟悉呢。” 俞肇山也不否认,淡淡道:“杜大侠的联想力倒也丰富得很,不错,那雪人之出现,原本在老夫计划之中,讵料目下情移势转,雪人行动已非老夫所能控制。” 杜元冲道:“你向咱们坦承招认这些,总不会没有原因的吧。” 俞肇山道:“原因自然有的,老夫所透露的亦仅止于此——” 说时目光闪动,续道:“姓俞的小子连人带棺失却踪影,你们难道不打算追究他的下落吗?” 邵娟不待旁人开口,已自急呼道:“谁说不追究了,俞大哥被绑架到哪里?你说啊!” 俞肇山道:“老夫心中纵有谱儿,无奈塔底秘道错综复杂,非言词所能指点,除非——除非老夫亲自领路……” 钱大鼐道:“你的意思,要咱们跟你走?” 俞肇山道:“正是。” 邵娟道:“我们当然愿意跟你走的,你还等什么?” 俞肇山驻足不动,道:“你愿意,你的两位师兄也都愿意吗?” 邵娟转朝杜、白二人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俩和俞大哥的交情非同泛泛,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白二侠沉吟道:“俞大先生一向视俞佑亮为生平大敌,三番两次欲取其性命,现在却一反常情,反要带领咱们去施救,此中只怕有诈!” 邵娟哭道:“二师哥你不肯去救也罢,又何必扯上一大堆理由……” 俞肇山冷笑道:“久闻华山二侠从来急人之难,侠行遍天下,如今看来,竟是传言有误了。” 他故意冷言相激,杜、白二人哪会听不出来,但两人心绪紊乱,却无心加以反驳。 杜天冲转眼瞧见邵娟满面俱是焦急期待之色,心中早软化下来,道:“师妹,便依你,为兄几时违拂过你的意思了。” 邵娟破涕为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快点行动吧——” 钱大鼐道:“慢着。” 俞肇山道:“钱兄尚有何事见教?” 钱大鼐道:“刻前俞小兄弟乃是被挟持入棺,生死不明,你怎能确定他迄今未遇害?” 俞肇山道:“这个么,那蒲老头所以劫走俞佑亮,乃为人怂恿,及思利用于他,在他尚有可供利用之处时,生命可暂保无虞。这解释你可满意?” 钱大鼐道:“满意了,你请领路——” 俞肇山再不打语,迳自举步前行。 钱大鼐等人鱼贯相随,出得大厅,沿着窄狭的甬道而行,当走在最后的华山杜大侠步出后,陡闻“砰”的一声大震,厅门居然自动开了起来。 杜天冲说道:“这暗门竟似有人在暗中操纵,如果找出其人,在下倒想见见他如何能布置出这等精奇的消息机关……” 钱大鼐道:“据钱某所知,能够建造这样的秘道,布置这样的机括,当今天下只三个人能够办到。” 杜天冲道:“他们是谁?” 钱大鼐一字一字:“承天三匠!” 杜天冲惊道:“便是那机关浮雕之学,巧夺天机的银川承天居三兄弟吗?” 钱大鼐正色道:“除了三匠之外,旁人纵对此道稍有涉猎,只怕也无比气魄,创造出塔底秘道的大手笔。” 俞肇山道:“钱兄料得不错,落英塔地底秘道果然是承天三匠的杰作。” 钱大鼐沉声道:“钱某也只是猜猜而已,但你却说得如许肯定,莫非……” 俞肇山接口道:“事已至今,老夫亦不用相瞒,那三匠乃是我所俘虏至此,塔底秘道亦是老夫命其所建,用来诱使天下群雄入壳,讵料事情发展与我的计划大相迳庭,目下三匠生死不明,老夫亦失去了对秘道的控制能力。” 邵娟冷哼一声,道:“这叫做自做孽,不可活,你若葬身此处,也是祸有应得。” 俞肇山瞪她一眼,道:“小丫头你少贫嘴,错非老夫另有要事,一举手便可将你立毙于掌下。” 邵娟道:“似这等大话,我可随口编上十句百句。” 俞肇山道:“丫头,你是自寻死路了!” 邵娟道:“不见得吧,或者你才是自寻死路呢!” 俞肇山神色一寒,大步向邵娟逼近,一招手,一股强厉绝化的掌风应手击出,一时但闻甬道内飙风激荡,声势骇人之极。 邵娟虽然口齿悍辣,丝毫未有畏惧之色,却绝未想到对方出手会如此之疾,掌力如此之重,仓促间茫不知所措。 陡闻耳际两声大喝,两股掌风同时涌到。 华山杜、白二人竟在这刻不容缓间,双双拦在邵娟前,代她接下了一掌,那俞肇山掌上内力何等强大,杜大侠、白二侠虽则联合出手迎击,犹感到其势难当,足步一阵踉跄,齐然往后退了数步。 杜元冲喘过一口大气,道:“俞大先生若相对咱家师妹不利,首先得和咱们拼个生死。” 俞肇山道:“老夫可没将华山放在眼中,你们谁上都是一样。” 钱大鼐轻咳一声,道:“俞肇山,你别忘了还有钱某在此。” 俞肇山眼色阴睛不定,须臾道:“你等处境已等如瓮中之鳖,有用老夫出手,也活不长久了。” 钱大鼐道:“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吗?” 钱大鼐又道:“方才你提及三匠之事,钱某心中尚疑团不解——” 俞肇山道:“怎地?” 钱大鼐道:“你与承天三匠在落英塔大事建造,断非三两日所能完事,左老儿怎会充耳不闻,任得你胡作妄为?” 俞肇山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姓左的老头子吗?嘿嘿,他……” 蓦地一阵步声亮起,打断了俞肇山未完之言,一条人影自横道里闪飘而出——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我佛有灵,竟叫洒家在此碰上俞施主……” 俞肇山阴阴笑道:“好个法明,依你那股锲而不舍的牛脾气,早就该寻到此地来了。” 继少林法明禅师之后,横道中相继步出数人,群豪定睛一望,来者依次是武当太平道长、昆仑天机和尚及点苍神战之后云中和,华山二侠与他们都是旧识,不觉面露喜色,连忙上前寒喧。 俞肇山面色一沉,道:“五大门派人都来了,嘿,真是群英毕集……群英毕集……” 法明禅师道:“久未谋面,不想俞施主气色犹如是之佳,真教贫衲宽心得很。” 俞肇山道:“这话从何道起?” 法明道:“只要施主一日健在,贫衲追寻金刚经,便不致断了线索。” 俞肇山冷笑道:“金刚经早就被老夫烧毁,信不信由你。” 法明闻言,不禁耸然动容,道:“此言法真?” 俞肇山道:“老夫骗你则甚?便是贵派掌门青木大师亲自下山,当着他面我还是对他说清楚了,也免得你们少林和尚纠缠不已。” 法明沉吟道:“如若俞旋主竟将金刚经毁去,定必已将经上所录心法练成了,但贫衲晓你幼年未尝修习童子功,断不可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俞肇山未及回答,钱大鼐插口道:“大师所言不差,练成金钢心法的是俞大先生一名心腹,唤做易岐山……” 旁立的天机一步上前,道:“不管施主已否将金刚心法练就,当日你率众夜袭昆仓的一笔血债,总得清一清了。” 俞肇山淡淡道:“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所在,大师还怕老夫会跑了不成?” 一言甫毕,忽然通道尽头一道亮光直射而至,光度之强,令人目眩不已,群豪一时无法适应,只觉眼中发滞,好半天不能睹物。 一道苍劲的声音喝道:“俞大先生,你快过来——” 俞肇山怔道:“是谁在呼唤老夫?” 那声音道:“老朋友都听不出来吗?” 钱大鼐道:“听来像是端木老头的声音,他唤你作啥?” 俞肇山双眉一皱,拧身飞奔前去。 群豪踌躇不前。 钱大鼐道:“咱们尚须仰赖他追寻俞小兄弟,只有跟着他走了……” 法明与天机等人问明原委,他们与俞佑亮交情匪浅,故都赞成此议,随俞肇山身后而行。 及将接近那线曦光之际,一条黑暗窜出,横挡在通道当中。 俞肇山沉声道:“端木愈,是你吗?” 那黑影道,“不是咱们还有谁?跟着我来,我指点你一样物事……” 俞肇山道:“什么物事?值得如此故作神秘?” 端木愈期期艾艾道:“这个……见到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俞肇山一向是个十分工于心计之人,此刻见到端木愈欲语又止的支吾模样,登时心中犯疑。 但他表面上依然阴阳不动声色,亦不再追问。 端木愈向俞肇山身后瞥了一眼,道:“噫,你如何跟这些自命侠义的人士,走在一路啦?” 俞肇山冷漠地道:“人与人之间,总时时存在着一种微妙关系,前此老夫与他们虽然形同水火,立场完全不同,但眼下利害相同,走在一路自然不足为奇。” 法明等人经他这一说,脸上不禁露出羞惭之色,倒是钱大鼐依旧冷漠如故,生似一点也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只有邵娟又按捺不住了,说道:“一见你那副尊容,姑娘就凭空倒了三天的胃口,错非你自称能找到俞……俞大哥,谁还耐烦跟你走在一道。” 说着一窒,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露骨了,搪塞道:“只要人找到了,咱们就拆……拆伙……” 端木愈眼珠一转,道:“谁是你的俞大哥呵,是那唤做俞佑亮的小子吗?” 俞肇山道:“不错,他被玄猿老人蒲山孤劫走了。” 端木愈道:“这倒奇了,往前你视俞佑亮为生平大敌,恨不得置其于死,安今如何又关心起他的生死来呢?” 俞肇山道:“所以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其实这完全是两回事,老夫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 端木愈眼睛一眨,岔开话题道:“你看到那亮光吗?” 俞肇山道:“当然瞧见了,你故弄什么玄虚?” 凝目向亮光透射处望去,半晌若有所悟,森寒凌厉的视线转而迫射着端木愈,沉下嗓子道:“莫非便是火室?” 端木愈道:“是的,刻前我误触机括枢钮,室内烈火顿时熄灭,你难道不想进去瞧一瞧?……” 俞肇山心念微转,暗忖:“通过火室,便是流沙深谷的所在,承天匠就被禁锢于此,现下我虽然对地底秘道失去了控制能力,若能寻得三匠,问出中心枢钮,未始没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但他却隐隐想到其中有若干不妥之处,心中沉吟不敢大意。 端木愈见他踌躇不前,又道:“那承天三匠不是被禁锢在火室后面的流沙深谷里吗,俞大先生你……” 俞肇山双目一凌,打断道:“你从何得知此事?” 端木愈呐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总之我有办法打听出来就是啦。” 俞肇山道:“是俞福对你透露的吗?” 他一再追问,口气之中绝不放松,登时使对方和出难以应付之感。 端木愈神色微变,瞬即恢复正常,道:“笑话,那俞福充其量只是一个老仆人,他知道得有多少?” 口中干笑数声,迳自往前走去。 俞肇山冷冷地哼了一哼,脚下却不由自主随着他走,群豪亦步趋,跟在后面。 走完这一条四五丈长的通道,光线愈来的愈亮,便如烈日临空,大放光明,举目望去只见前头一扇石门当道而立。 石门上镶嵌着一颗碧绿宝石,不过一寸方圆,四周竟鉴模出数十面之多,光线反覆照射,终于形成极亮之光。 群豪目睹那颗宝石雕琢磨过的宝石,想来便是三匠的佳构,举世之间,再找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手艺了。 端木愈道:“火室已然冷却,是以石门会自动关闭,宝石便是开启石门的机括,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进入火室。” 伸手轻轻一按宝石,“卡喳”一响,机簧之声大作,久久不绝,通道生像个翻转过来似的,上下左右摇晃不已。 群豪不约而同吃一大惊,连忙尽力稳住身子,真气不知不觉已贯足全身,蓄势戒备。 少时石门徐徐开启了一道缝口。 俞肇山蓄势走近石门,未见有火烟自裂口喷射出来,顿时大为放心。 他心忖道:“现在已证明端木愈所说火室业已冷却之言不虚,次—步就要设法查明他领我至此的用意的。” 端木愈道:“入室之后,只要扳动机括,另一道石门便自行打开,可以通达流沙深谷。” 俞肇山意味深长地道:“老夫原是主持其事之人,所知道的居然比你还要少,这不是很说不过去吗?” 端木愈道:“俞大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肇山道:“没有什么,咱们一同进去吧。” 手上一用劲,将石门拉开,突然一条人影如滑鱼似的窜了出来,对着众人嘻嘻直笑。 那人全身都被一层兽皮套住,只剩得一双骨碌碌的眼珠,露在外面,乍看之下,便如一头长满了绿毛的怪物。 邵娟倒嘘一口寒气,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阴阴一笑,动手剖除身上的兽皮,露出一张邪里邪气的面孔,正是那被困在火室的南荒五邪叟。 五邪叟劈面就道:“闷煞老夫啦!” 俞肇山愣道:“五邪叟,你……你原来在此,你失踪如许之久,老夫只道你混不进落英塔来呢。” 五邪叟道:“我被困火室,至少有五个时辰之久,全赖有这件皮衣护身,否则只怕已被烧成焦炭,就像承天三匠一样……” 俞肇山惊道:“怎么?你是说——承天三匠已经死于非命?” 五邪叟道:“我在流沙谷里碰见他们,当时他们已被火焚烧得不成人形……” 群豪闻言,身躯俱不同自主震一大震,并非为了五邪叟被困火室五个时辰,犹能得保性命的缘故,而是承天三匠的死讯太令人吃惊了。 若能从三匠口中,问出秘道的构造,或许还有生出此地的希望,但是现在连这希望已被破灭了。 俞肇山道:“待老夫去瞧个究竟——” 言罢举步欲入。 五邪叟连忙摆手道:“不,不能进去……” 俞肇山道:“你怕老夫遭不测吗?” 五邪叟道:“那流沙深谷是个绝地,进去容易,出来就大有问题了。” 他瞟了端木愈一眼,压低嗓子道:“非是我生性多疑,俞大先生,你目前只怕已处于众叛亲离的局面,那姓端木的就很靠不住。” 俞肇山“哦”了一声,道:“我晓得,自老夫入塔后,种种迹象都显示如此,我岂会察觉不出。” 他歇一下,沉声道:“你呢?你难道没有背叛老夫?” 五邪叟道:“前此我偶然窥破了一桩秘密,纵或我有背叛之心,欲投奔对方的阵营,他们也不会要我的。” 俞肇山不住的嘿嘿冷笑,南荒五邪叟一时弄不懂他这等冷笑法,究竟包含什么意思,遂住口不语。 伫立在后侧的端木愈突然高声道:“五邪叟,你一出现便故作神秘,和俞大先生咬耳窃语,莫非有何不可公开之事不让兄弟得知?” 五邪叟道:“端木兄多疑了……” 话未说完,陡然张口迸出一声惨叫,身形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跌坠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群豪大是错愕,转目望去,只见五邪叟侧卧于地,双目圆睁,扭曲的肌肉现出一种万分痛苦的表情。 在他的后背上,三双精钢所铸的短箭齐羽而没。 五邪叟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五邪叟会……会命丧于此……这是天……天意吗?……” 俞肇山呆了一呆,一手按在五邪叟天灵盖上,真力源源导出。 五邪叟摇头苦笑道:“不行……行了……俞大先生你千万…注意……那雪……雪人……” 双腿一蹬,便自落气。 俞肇山缓缓立将起来,游目四顾,面上冷漠毫无表情。 法明禅师倒抽一口寒气,道:“五邪叟功夫向称不凡,什么暗器如此霸道,竟将他一举击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天机转首扫视一匝,确定别无人影,始道:“此处除火室外,四面别无通路,问题在于那凶手从何处来,又从何处逸走呢?” 俞肇山冷冷道:“你们何不问问端木兄,他或者知道内情哩。” 端木愈面色一变,瞬即笑道:“我知这内情?俞大先生,你是说笑了。” 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瞥了甬道尽头的石壁一瞥,俞肇山何等眼利,早已瞧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半晌,他厉声道:“姓端木的,适才你故意找五邪叟说话,引开他的注意,使那隐伏暗处之人施放暗器更容易得手,我这话没错吧!” 端木愈道:“别再胡说了,咱与五邪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语至中途,地上的五邪叟尸身忽然自动滚了两滚,“蓬”地一响,一股浓烟的雾气,从他那被短箭所射中的背部升起,晃眼已散布甬通之中。 一阵奇物的香味弥漫周遭,非兰非麝,众人都瞧得出这一股黑雾,必是剧毒难当之物,一时间,真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 大伙儿无一不闭住呼吸,尽量往后退开。 俞肇山喝道:“端木愈,你还要在老夫面前耍花枪?” 烟雾中没有应声,端木愈乘众人注意力被毒雾吸引之际,早已溜之乎也,杳然不知踪影。 钱大鼐道:“他——他跑了——” 俞肇山吁一口气,道:“跑了最好——” 双膝一软,“砰”地跌坐地上!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你……你……” 只说了两个字,蓦然感到体内一股浊气涌了上来,散向四肢百骸,霎时但感浑身乏力,一个跄踉坐落于地。 同一时间,各人都发现了这种情形,连忙坐下调息运功。 俞肇山缓缓道:“这就是传闻的无影之毒——各位感觉如何?” 此言不出,群豪无不震骇变色。 须知那“无影之毒”在武林中只是一个传说,但近数十年来,这传说却愈来愈是神秘可怕。 在场群豪虽然没有亲身见过,但大家无不知晓这种毒性虽不激烈,但散布起来却是无物不侵,使人不胜,抑且中毒之后,毒素深浸内脏五腑,四肢逐渐瘫痪,武功再高之人,亦全无施展之力。 它的可怕处,也就在此。 那俞肇山乃是百毒教的第一号头目,对用毒之事自然了如掌指,他既说是“无影之毒”,那便没有错了。 钱大鼐试真力运行,惨笑道:“百脉欲散,欲振乏力!” 华山二侠道:“咱等也是如此。” 俞肇山道:“据老夫所知,中无影之毒后一柱香内,若不妄动真力,尚可慢慢设法将毒素驱出体外,但若妄动内力,老夫便不敢保证了。” 法明面上露出惊诧之色,道:“贫僧等人对毒物一无所知,中毒尚不希奇,至于俞施主身为百毒教教主,系当世玩毒大家,缘何会被毒物所害呢?” 俞肇山道:“难怪大师生疑,老实说,老夫属下百毒虽然使用过各种毒物,却还未用过无影之毒——” 沉吟一下,复道:“这无影之毒,天下只有一人擅长使用——” 法明道:“此人是谁?” 俞肇山道:“说来大师也许不肯相信,这人久居沙漠落英塔,便是诸位耳熟能详的左姓奇人!” 钱大鼐道:“你的意思是,这毒是左……” 俞肇山摇摇头,道:“老夫可没有这个意思。” 语声微微一顿,续道:“老夫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曾数次探求这无影之毒的配制方法,却始终一无所获,照现下情形看来,此毒若非左老儿所下,便是已落入另一人手中……” 钱大鼐面上疑色未退,道:“别忘了钱某和为了五里亭俞玄青那件案子,是同时被请进落英塔来住的,你这话可一点儿也靠不住。” 俞肇山道:“斯时斯地,老夫何必对你们打诳。” 钱大鼐道:“五年来,我朝夕住在你的邻房,其间除左老儿曾三度到过你的房间找你谈话外,从未见过你踏出房门一步,足见人言下全属子虚——” 俞肇山道:“老夫从另一条暗门出入,纵令随时监视,又怎会瞧得见。” 钱大鼐哑口无言,他拿不准俞肇山所住房间,是否有另一道暗门可供他出入自如,因此无法予以反驳。 蓦然一阵晴天霹雳般的巨震,打断他的思路。 一众高手面面相觑,不知密道又有什么机关发动,此时大伙全无应变能力,一时人人自危。 俞肇山神情霍变,大声喊道:“诸位还能走动吗?快——快退到右侧墙角,必要时可以退入火室——” 声音颇为急促,一反平素镇定神态,好像大祸即将临头一般。 群豪心中虽则震惊,却没有人移动足步,只是默然注视着钱大鼐,观看他的反应。 钱大鼐当机立断,道:“听俞大先生的话!” 大伙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退到墙角。 这当口,甬道尽头的石壁已自动崩裂,露出一大缺口,两条人影一纵一跃,从石壁缺口钻出—— 钱大鼐电眼一瞥,大吼道:“俞玄青夫妇!” 诸人一颗心头险此跳出腔口,骇讶的望着眼前两个人。 法明喃喃道:“阿弥陀佛,俞玄青夫妇?!……俞玄青夫妇犹在人世?……” 天机和尚脑际偶尔闪过一道念头,忆起昆仑夜袭的一幕往事,不觉恍然若有所悟—— 他视线再度扫过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洪声道:“这只是两尊浮雕石像,他们不是生人……” 俞肇山道:“大师的联想力可真丰富,不错,这只是两尊石像,但他们的威力,较诸两个盖世高手还要可怕。” 群豪满怀疑惑定睛细望,只见那石像从头到脚,与生人毫无两样,若非事先指破,决计瞧不出来。 杜天冲呐呐道:“这石像浮雕得栩栩如生,不知出自那位名家手笔?” 俞肇山一字一字道:“承天三匠。” 那石尊石像纵跳壁洞缺口后,突然停止跳动,众人睹状,警戒之心登时大为减弱,神经亦随之松下来。 唯有天机和尚不然,他亲身经历过一场浩劫,门下子弟死亡泰半,岂会如此容易忘怀? 他肌肉抽动了一下,厉声道:“俞施主,这又是你阴谋诡计的一部分吗?” 俞肇山不答,似乎未曾听见他的话。 天机和尚道:“施主别充耳不闻了,想当日你以一顶抬轿,送来先师浮云掌教的石像……” 俞肇山摆摆手,打断道:“大师莫要无故自扰,俞玄青夫妇的石像在此出现,老夫也感到意外得很。” 天机和尚道:“施主还待狡辩?承天三匠久受施主挟持,他们浮雕石像,难道不是你所授意?” 俞肇山道:“三匠浮雕俞玄青夫妇石像,的确是受老夫之指令,但老夫本意,乃欲在某一个场合中使用,绝非用来对付你们。” 钱大鼐道:“这内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吧。” 俞肇山依旧没有置答,有顷,喃喃自语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像本是我用来算计敌人,想不到现在反被他人用来对付于我,真是天数了……” 天机心中半信半疑,道:“然则施主有何应付之法?” 俞肇山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天机从这一代枭雄的叹声中,听出那凄凉落寞的味道,心底不同自主荡漾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沉声道:“施主就此坐以待毙么?” 俞肇山喃喃道:“先是无影之毒,接踵而来的是两具浮雕石像,敌人为了赶尽杀绝,不惜双管齐下,看来咱们是无——可以幸免了。” 这时,石像眼睛中镶着的一对透明圆球,突然自动亮了起来。 “卜!”“卜!” 随着异声响起,石像同时往前纵跳,它每跳出一步,便进发出雷霆霹雳一般的巨震…… 钱大鼐大声道:“俞肇山,趁你我都还未死去之前,何不就你所知,将五里亭那件案子的内情说一说——” 俞肇山冷冷道:“无可奉告。” 钱大鼐道:“你还不说,你难道要钱某将这股疑团带到地下去么?” 俞肇山脸上浮起一种莫可言谕的笑容,缓缓站将起来。 巴什湖畔。 苏白风怔怔望着那如乌云卷地似,奔驰而来的四人四骑,内心又惊又疑,默默忖道:“竟有这等事,在这平素罕见人迹的大漠里,今日居然飞骑骆驿不绝,看来此地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回首朝后晓南问道:“姑娘可知来者又是何人?” 后晓南道:“骑着马儿在沙漠上横冲撞的,总不会是沙漠中的行商。” 苏白风道:“看模样,果然很像武林人。” 说着心念微微一动,复道:“这几个莫非是咱们在沙漠来路上碰见的四人四骑?他们除胯下卒骑外犹牵着几只马匹,难怪奔驰至今,犹能健步如飞……” 后晓南道:“这叫做有备无患,否则他们还未到达巴什湖,只怕便已倒毙在半途上了。” 苏白风愣道:“你说——这四人目的地是巴什湖?姑娘怎知他们不是路过此处?” 后晓南淡淡地笑一笑,道:“这四人不但专程到巴什湖来,而且我知道他们此来为的就是要找你——” 苏白风错愕更甚,道:“找我?我连他们是谁都不晓得,姑娘是有意寻我的开心了。” 后晓南道:“你没瞧出我一本正经在说么?纵令他们不是找你,但只要见了面,势必要寻你的晦气,我看你还是躲一躲的好。” 苏白风没说话,后晓南抢着又道:“前面湖岸林木深处,便有一顶帐蓬,你便躲到里面去吧。” 苏白风啼笑皆非道:“姑娘盛意心领,只是苏某扪心自问,一向行事无愧于心,不管来者是谁,实在没有躲的理由。” 后晓南道:“躲不躲是你自家的事,待会儿你触到霉头,可莫怪我言之不豫。” 倏忽间,四骑已来到切近,漫空扬起一片尘沙。 一时但闻马嘶声与啼声错扰不已,那马上的骑士驻马在苏、后二人五步之前,相继踢蹬下马。 为首一人冲着后晓南抱一抱拳,朗声道:“敢问姑娘,咱们帮主是否仍滞留于此?” 后晓南露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道:“你们不会自己找么?”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苏白风上上下下打量了来者数眼,只见那四人满面风尘仆仆,显见已驰骋了不少长路。 每一个人的头发、五官甚至衣袂上都已蒙积一层沙尘,他们的精神看来已相当萎靡,连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显得有些上气下接下气,这自然是长途旅途劳困的结果。 那人继续道:“事关紧要,咱们务必要……” 后晓南打断道:“在骄阳如火的沙漠上奔驰,可不是一件玩儿的事,想来迹下已有多时滴水未曾沾唇,定必然感到烦渴难受,再紧要的事,也不及喝水重要吧?” 一听到水,四人瞳孔立刻放亮了。 为首一人瞪着眼道:“水……水在那里了……” 他身后一名汉子道:“老二,你被太阳晒昏头了,这一大片湖不都是水?” 四人叫着跳着,竟然望也不望苏白风一眼,迳从他身旁冲将过去,扒在湖岸上掬水狂饮。 待得他们足足灌饱了一肚子水,方始发现自己所喝的水,竟是渗杂着鲜艳得刺目的红色血水! 然后他们便瞧见了垂挂在树梢上头的尸体—— 四人相顾骇然,只觉肚内一阵翻胃,几乎将所喝进去的水,全都吐出来,那右道一名大汉呐道:“这……这不是咱们丐帮的兄弟?” 另一个颔首道:“这张面孔熟悉得很,分明关中分舵舵主于茂刚于兄弟。” 苏白风心口一动,忖:“原来——丐帮——” 左侧一人突然出声惊呼道:“老大,你瞧见尸身的伤痕没有?” 其余三人闻声,不约而同循着他手所指望去,这一望,不觉倒吸了一口寒气。 那人道:“于兄颈间伤口如此平整,看似刀刃所划,其实不然,老三,你亲眼目睹过总舵那些惨遭横死兄弟的死状,总该说得出它的名堂来了。” 另一人深深吸一口气,道:“五节刀!又是五节刀!” 苏白风一听他说出这三个宇,暗暗苦笑一声,心知又有麻烦来了。 果见那四人旋风似地回转过身躯,触目所及,立刻发现了站立在后晓南身侧的苏白风。 四人八道视线上瞬也不瞬的盯住苏白风,睛瞳里宛如要喷出火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则苏白风此际也许要死上千次百次了。 后晓南低声说道;“方才叫你避一避风头,你不听,如今你要躲也躲不了啦。” 右首一名大汉沉声道:“你可叫做苏白风?” 苏白风道:“正是苏某。” 那大汉凄厉的声音道:“真个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姓苏的,原来你竟在此……” 苏白风只得不解,道:“四位可是丐帮的朋友,找我有事么?” 那大汉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呸,凭你苏白风也配说朋友这两个字。” 苏白风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之感,一霎时,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发作,一发作事态更将闹僵,更将演变得不可收拾了。 那大汉厉声道:“姓苏的,你害死了咱们丐帮十八骑,又毁了咱们山东大寨,杀死一百零七名兄弟,你准备偿还这笔血债吧!” 说罢四人便一涌而上,拳脚交加。 苏白风连忙闪身跃开,大喝道:“住手!” 这一声断喝,真如晴天霹雳,四人不觉收掌回来。 苏白风道:“你是说,丐帮总舵被挑了?” 那大汉咬牙切齿地道:“姓苏的,你还要装,一个月前咱哥儿因事离开济南一趟,回来时总舵已经为一片焦土,一百零七名兄弟死得一个不剩,他们个个都为人以五节刀同一手法所杀。咱们听说帮主正在巴什湖,便快马加鞭赶出关外……” 苏白风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装,别人杀了人,罪名算是我苏白风的,放了火,也是苏某干的,我干嘛装傻?” 那大汉道:“今天就是你不敢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苏白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透着心平气和,道:“尊驾等人既是要找贵帮帮主传报凶讯,何不等见到云龙翁后再作道理?” 那大汉冷冷道:“你要拖,咱们可等不及了。” 大吼一声,拧身欺近,双掌连发五招,其余三人亦自蜂涌扑上,同时施展一路重手法长拳,功力之高,竟将苏白风逼得手忙脚乱。 苏白风一退再退,道:“尊驾等一再相逼,在下迫不得已只有还手了。” 那四人闷声不响,只是一劲儿猛挥重拳,欲置其于死地。 苏白风看看自家已陷于危境,迫得挥掌反击,但他掌上内力才发,那四名大汉居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苏白风瞠目愕然,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却发觉四个人丐帮门人都已断了气。 一旁的后晓南冷冷道:“苏大侠功力已臻颠峰,竟在举手投足间,将四名丐帮高手制服,好教贱妾佩服——” 苏白风怔道:“但是——我连出手都没有啊。” 后晓南道:“人是你杀的,你还客气什么?” 递出皓皓纤手,指着那四个大汉的颈部,道:“赵门五节刀到底不同凡响啊,乍一施出便可致人于死。” 苏白风暗暗纳闷,侧目望去,但见四个丐帮汉子脑袋都软绵绵垂在一侧,颈间多出了一条平整的伤口,紫红色的血液泊泊流出,早已凝成血柱。 他略一过目,便可揣摩出这四个人的致命伤,便是颈间那道血口,而那道血口又是五节刀所伤。 后晓南道:“苏大侠怎么说?” 苏白风满怀狐疑地瞪着眼前这长得如花似玉,而又口齿犀利的少女,压沉嗓子道:“是姑娘下的手吗?” 后晓南笑道:“五节刀是赵门手法,我可不敢掠美。” 苏白风心中紊乱异常,暗忖:“这下糟了,如果我无法反证自己的无辜,则误会愈结愈深,跳进黄河洗也洗不清了……” 后晓南又自笑道:“苏大侠,你一连击毙丐帮兄弟多人,与丐帮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你将何以自处?” 苏白风想了一想,道:“刚刚听与丐帮好汉口气,云龙翁就在此地,我见着他,再向他好好解释。” 后晓南眨一眨眼,道:“你要见云龙翁?我带你走——” 后晓南领着苏白风沿湖岸而行,远望湖面,沙鸥翔集,一碧万顷,绵鳞戏于水中,汀兰长于岸边。 诸此美景,苏白风不禁为之心旷神怡,早已将数十丈那酷热酷寒,万里浩翰的大漠势诸于脑后。 从东岸走到西岸,来到蒙人聚居之处,只见数十个蒙人仍然将尸体一具具往湖心直抛,那尸身上绑着一块大石,一落水便直沉湖底。 苏白风皱眉道:“这些尸体像是永远也抛不完似的,难道此地正流行着瘟疫吗?” 后晓南漫口“嗯”了一声,道:“虽非瘟疫,却也跟瘟疫差不多。” 苏白风道:“看看至少已有二三十具尸体落水,这些塞外部落一向逐水而居,人数不多,一死便死这许多人,只怕整个部落已损失泰半了吧。” 后晓南支吾道:“目下你自身难保,追究那么多干嘛。” 说着,美眸流转,白了他一眼。 苏白风避开她的视线,耸耸肩道:“在下不过一时好奇罢了,无论如何,见着那么多死人,总是不太惬意。姑娘久居此处,想必蒙族相处得很熟,难道不能设法救治他们的性命?” 后晓南摇摇头,默默不答。 那一群蒙人瞧见后晓南与苏白风并肩行至,齐地露出骇然之色,站在前头几个人的双膝,甚至已在微微颤抖。 苏白风讶道:“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会骇成如此模样?” 后晓南淡淡道:“也许这些蒙人从未见过生人的缘故吧?” 只见其中个体型特别高大的蒙人,戟指高声喊道:“哈鲁尔!哈鲁尔!” 众人脸上骇意更炽,七嘴八舌叫嚷了一阵,然后争相往蒙古包里躲了进去。 苏白风直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道:“哈鲁尔是什么意思?这干人缘何一见咱们便逃开了呢?” 后晓南道:“哈鲁尔三个字,相当于汉语的恶魔、瘟神,看来他们对你颇存着几分畏惧之心……” 苏白风道:“不见得吧,或者他们害怕的竟是后姑娘你呢。” 后晓南美颜霍变,道:“不要胡说!” 那原来橘红色的脸上,霎时已变得铁青,苏白风虽则满心纳闷,一见她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再问。 穿过零星散布在东岸的数十座蒙古包,来到一座白色帐蓬前面驻足。 苏白风踌躇一忽道:“就在这里吗?” 后晓南冷冷道:“你若要见云龙翁就在这里了。” 苏白风再无考虑余地,正待掀帘进去,站在他身旁的后晓南忽然伸出纤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苏白风只觉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握得很紧很紧,一股热流从对方传至全手身,一时之间,不觉血脉贲涨。 后晓南用着两人只能听见的声音,道:“苏……苏白风,你……” 苏白风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后晓南轻声道:“进蓬后,你千万……千万留神,我不要你发生任何意外……” 口吻甚是关切,一反先前冰冷的态度,苏白风呆了一呆,望着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呐呐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省得。” 后晓南低下头,见自己的手仍然紧握住对方的手,这才发觉自家的失态,连忙松开,脸颊早已微微泛红。 这是她当着苏白风之面,首次流露出儿女羞涩之态,苏白风想起女人性格的不易捉摸,不觉呆住了。 蓦然,一道娇脆的声音从帐蓬里面传出来:“有客自远方来,晓南你还不领进。” 后晓南仓惶道:“那是我的姊姊,你快进去吧。” 苏白风心潮澎湃不定,掀帘一步跨入。 帐蓬内,灯烛高悬,一股淡淡幽香洋溢周遭,沁人心脾,地下平铺着五张兽皮,足踏其上,便如置身在天鹅绒堆里。 帐中心摆着一张精雕的檀木矮桌,几上设有酒肴,香气四溢。 苏白风触目所及,账蓬一角斜倚着一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女人,一个妙龄婢女,手持簪花木梳,正为她梳着那乌云般的柔发。 黄色的铜镜,照映出她那白玉的容颜。 她自始至终,未曾瞧苏白风一眼,徐徐道:“晓南,敬这位壮士一壶酒。”——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回 后晓南缓步而上,擎起几上的酒壶,将满满一壶酒递到苏白风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塞外佳酿,苏大侠请尝尝。” 她擎酒之际,已徐徐转过身子,背对着席地而坐的女人,这时苏白风注意到她的嘴唇又动了一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但苏白风已从后晓南唇角张合间的弧度及形状,猜到她所要说的,便是这几个字:“不要喝它。” 他皱了皱眉头,寻思后晓南打此哑谜的含意。 那轻衫女子见他久久不接酒壶,说道:“怎么?壮士不肯领情?” 苏白风将酒壶接过,道:“酒杯呢?酒杯在哪里?” 那轻衫女子道:“久闻中原多慷慨豪迈之士,从来只有大碗烈酒,大块吃肉,怎地壮士却要学娘儿的行径,喝酒还用要酒杯慢慢的觞饮呢?” 苏白风呐道:“这……这……” 突听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这位壮士不喝,我来代他喝了吧。” 帐帘一掀,一排走进四个人,四人俱是一身中原武林豪上装束,那当前一人满面卷须虬髯,步履间一股粗犷豪迈之气呼之欲出。 那虬须汉子大步走到苏白风面前,竟一把将苏白风的酒壶抢了过来,裂开大嘴笑嘻嘻道:“咱家整日滴酒未曾沾唇,正自口馋得要命,莫说区区一壶酒,就是一水缸,我也一口就喝下去。”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笑着,根本没有瞧见斜倚在地毡上的轻衫女子花容已经变了颜色。 轻衫女子霎了霎眼,朝虬髯汉子身后一个面色苍白,身着锦袍的汉子有意无意打了个眼色。 那虬髯汉子酒壶刚送到唇边,只听一人冷冷道:“这壶酒,在下也想喝的。” 语声中,一人端端了上前,竟是那面色苍白的锦衣人。 虬髯汉子笑道:“你若想喝酒,待会儿女主人摆宴上酒时,再喝不迟。” 锦衣人冷然道:“我现在就想喝,而且看中的就是你手上这一壶。” 虬髯汉子呆了一呆,道:“端木无容,你什么东西不好抢,却偏偏要来和我嗜酒如命抢这壶酒喝?” 锦衣人冰冷如故,道:“笑话,你又什么东西不好抢,却偏偏要和这位壮士抢这壶酒喝?” 虬髯汉子瞠目,半声作响不得。 至此苏白风方知这刚刚走进来的几个人,竟然都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抢走他一壶酒的虬须汉子便是以豪饮及掌上功夫出名,外号唤做“嗜酒如命”的是吴可掬。 那面色惨白的锦衣人名气更响,竟是独霸一方,黑白两道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独行大盗端木无容。 此人一向以心狠手辣出名,出手例无活口,他杀人的记录,只怕连自己都无法数计。 站在最后的两人,面容猥琐,看来毫不起眼,不过苏白风却从他们身上的装束,及系挂腰间的长剑形状,认出这两个人赫然是剑道名家“巨灵双剑”韦氏昆仲。他们两人的剑上造诣,据说已完全得到乃父韦巨灵的真传,在当今武林,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使剑名手。 这几个平日各一方的江湖巨擘,居然会凑在一起,苏白风除了疑心之外,不禁要大皱其眉头,只听那“嗜酒如命”吴可掬道:“姓端木的,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了。” 端木无容道:“好说。” 吴可掬也回瞪着他,道:“你我都想喝这壶酒,你看该怎么办?” 端木无容道:“很简单,咱们两人谁都别想喝,将酒还给这位壮士。” 吴可掬叹口气,道:“既然这壶酒我无福享受,先喝它一两口过过瘾头也是好的。” 说着竟当真举起酒壶,往口里咕噜直灌而下,那端木无容神色一变,连忙拉住他的手腕,但酒壶里的酒却已去了一半。 吴可掬举袖抹去唇边酒渍,笑道:“不用紧张,我只不过喝上几口而已。还留着半壶招待客人呢。” 转身面对苏白风道:“我喝了你的酒,你不生我的气吧?” 苏白风道:“足下哪里话来。” 吴可掬道:“你不像姓端木的那样的小家子气就好,快把酒喝了,免得让我看了又动酒馋……” 苏白风不暇多虑,接过酒壶,接过酒壶,仰首一饮而尽。 他喝过酒后,仍然面不改色,神情阴阳自若,但那端木无容原本就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已转成了铁青。 端木无容回转身了,望着轻衫女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见那轻衫女子摆了摆手,笑道:“满满一壶水酒,本来是用来敬苏壮士的,却被嗜酒如命分去了一大半,苏壮士定必感到意犹未尽,待贱妾叫舍妹再去添一壶酒来……” 后晓南明眸闪动,道:“苏大侠既我不胜酒量,大姊也不用再强要他喝啦。” 轻衫女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后晓南却装未有瞧见,将视线移开了去。 吴可掬大声道:“阁下块头如此之大,怎地喝起酒来却这样差劲,真是虚有其表,嘿,虚有其表……” 苏白风耸耸肩,只有苦笑着算是回答。 突听一道细若蚊呐的语声传他的耳际:“人也见到了,酒也喝了,便该拍拍屁股走路,你以为这是非之地很舒服么?” 苏白风怔了怔,旋即注意到嗜酒如命吴可掬话虽已说完,嘴唇却依旧在动个不停,他心里有数,却是不动声色。 后晓南俟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方才你一口气将半壶酒喝光,你可曾考虑到酒里有毒么?” 苏白风放低嗓子道:“在下以玩毒闻名的百毒教打了半辈交道,岂会虑不及此。” 后晓南道:“你明明知晓酒中有毒,却还毫不犹豫的饮了下去?” 苏白风淡淡道:“酒里虽下了毒,但还毒不死人的。” 后晓南道:“怎地?莫非你认为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苏白风道,“我如果将那满满一壶酒全都喝下,也许便会立刻倒地而毙,只是嗜酒如命却已抢着喝去了半壶了,而我只喝下其余的一半,那就不妨事了。” 微歇一下,复道:“令姊深思谋虑,唯恐启我疑窦,一壶酒里所下的毒,刚好足以毒毙一个人,不料却被嗜酒如命不明不白破坏她的阴谋,看看她除了干瞪眼已别无他法可想……” 后晓南愠道:“原来你知情,害我为你……为你平白担心了老半天……” 苏白风讶惑地望住她,本来想说:“你千方百计将我赚到此地,半途上又杀了几个丐帮兄弟,冀图嫁祸于我,目下却说为我担心,这才叫笑话呢。” 但她瞧见后晓南面上的表情,此言又似发自内心,他怔了一怔,终于没有把话说出来。 只闻那轻衫女子高声道:“晓南,你和你这位壮士说些什么?” 后晓南支吾道:“没有。我只担心他酒量不行,一下子便醉倒,就扫兴了。” 苏白风故意笑笑道:“多谢姑娘关注,其实在下虽然不是贪杯之人,可还懂得品尝酒味,像这样的佳酿,纵令喝醉了,总比喝那淡出鸟来的水酒还要惬意的,哈!哈!” 轻衫女子眨一眨眼道:“碰上壮士这等识货的人,当真比喝入贱妾口中还使我高兴,贱妾帐里尚藏有陈年珍品,可要再拿一壶来尝尝?” 苏白风暗道糟了,这下自己说溜了嘴,反而弄巧成拙,欲想法推辞,可得多费点辞今才行。 当下忙道:“既下珍品,在下岂敢夺人所爱。” 不待对方接口,立刻又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轻衫女子嫣然一笑,道:“晓南没告诉你么?我叫后杞明,是晓南的大姊。” 苏白风道:“后姑娘,令妹带领苏某至此,为的是要向丐帮云龙翁解释一项误会,目下却未见云龙前辈踪影……” 后杞明打岔道:“家妹在何处找到苏大侠?” 苏白风道:“落英塔。” 后杞明右手纤指轻敲着左手的掌心,道:“你到落英塔作啥?难不成也为了寻宝而往?” 苏白风愣道:“寻宝?你的意思是落英塔里藏有宝物?” 后杞明道:“古塔地底宝殿之说,已在武林传扬开来,中原黑白道上人物争相蜂涌出关,星星峡此刻大约已是豪雄毕集,而你竟全然未有所闻?” 苏白风错愕更甚,道:“咦,有这等事?” 后杞明道:“听你的口气,你是完全不知情的了,奇怪你怎会如此孤陋寡闻,莫非你一向都遁迹山野林泉么?” 苏白风想到近些日子来,自己忙于化解赵老爷子与主母间的嫌隙,其后少主人嘉玲为易岐山所掳,迫得自己来回奔波,始将其救出虎口,果然与江湖脱了节,不过既然自己恰巧到了落英塔,竟会完全蒙在鼓里,那就未免太可思议了。 他寻思一下,道:“在下有个直觉,那便是这地底宝殿的传说,只是个子乌虚有的流言,或者竟是个陷阱,不知我的猜测对不对?” 后杞明脸上露出神秘的神情,道:“你的想像力倒蛮丰富的,可惜缺乏根据。” 苏白风道:“这且留待以后再谈。反正我见云龙翁后,还要赶返落英塔与一位朋友会面,到时不难证实……” 端木无容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能返回落英塔,自然能够证实,问题却在于你能否离开此,你以为走得了么?” 苏白风皱眉道:“在下若要走,敢情阁下有意留难?” 端木无容道:“可以这样说。” 言罢,忽然一招掌,往苏白风胸前直袭而至。 他一出手,一旁的后晓南花容立刻变了颜色,“酒里神仙”吴可掬出露出惋惜之容,彷佛端木无容这一掌,立刻会置苏白风于死地。 另外两个人,那“巨灵双剑”韦氏昆仲的表情十分冷漠,谁死谁活,对他们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倒是后杞明依旧笑口吟吟,谁也无法从她笑颜如花的脸孔上,瞧出心中所想。 只听一声闷哼亮起,端木容一掌系在苏白风心窝,苏白风身躯晃了两晃,众人知道他立刻就要倒了下去,后晓南且已闭目不忍再瞧。 讵料苏白风身躯一阵摇幌后,仍临旋立不倒,端木无容道:“你还不倒下?” 一掌再度攻出,掌势沉重有若铁辊,苏白风不容对方单掌递出,右手屈指一弹,一缕劲风应势弹出。 “嘶”一响,端木无容仰首倒退五步,翻天跌倒。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巨灵双剑老大韦中立喃喃道:“弹指神通,内家弹指神通!” 他喃喃说着,那跌坐在地上的端木无容顶门汗珠早已滚滚而落,挣扎着立将起来。 后杞明笑道:“赵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苏白风淡淡道:“赵门出来的人,喝酒不行,打架却还有几手的。” 后杞明明眸转动,落到巨灵双剑身上,韦中立倏地跨前一步,沉声道:“苏白风,你也太狂了!” 苏白风道:“是么?如若方才倒下去的不是端木无容而是我,只怕此刻端木无容之趾高气扬,较之苏某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中立道:“你说得不错,狂总该有狂的本钱,姓苏的,你再接咱们双剑试试!” 他与乃弟韦平打个招呼,铁腕一振,“呛啷”脆声亮起,漫天剑星,长剑已横胸而立。 单看这出剑的气势,“巨灵双剑”剑上的造诣便可瞧出一斑,苏白风乍睹之下,不禁微凛于心。 苏白风吸一口气,徐徐道:“巨灵双剑名享西北数十载,历久不衰,苏某能有机会领教,幸何如之。” 韦平冷冷道:“此话只怕言不由衷?” 苏白风笑而不语,韦平怒哼道:“姓苏的,接招。” 左手拇、食二指按住剑尖,微微用力下压,长剑成一半弧形,紧接着剑身一闪而出。 苏白风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另一边,韦中立身形闪掠,飘到苏白风右后方,长剑盘空绕了一匝,直挑苏白风左肩。 韦氏兄弟这一双剑齐出,配合得严丝密缝,威力之强,简直骇人听闻,苏白风掌上功夫高明则高明,夹处两剑之中,亦感到压力重重,难以应付。 这当口,苏白风陡然大喝一声,道:“且慢——” 喝声乍起,巨灵双剑不约而同往左右跃开,敢情他们都感一股暗劲从苏白风掌上斜击以至,被迫得不得不抽剑跃退。 一时间,剑上尖锐啸声陡止,帐蓬里突然像死一般沉寂下来。 韦中立沉声道:“苏白风,你尚有何话说?” 苏白风道:“苏某自问与巨灵双剑素昧平生,更遑论过节了,贤昆仲何必与死相拼?” 韦中立面色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味道,道:“既然动上了手,还问这个则甚。” 苏白风瞥了后杞明一眼,道:“足下想必有难言之隐,其实……” 韦中立道:“废话少说,你敢是惧怕不敢动手啦?” 苏白风纵声大笑道:“苏某一生,从不惧怕为何物,贤昆仲执意动手,尽管动手便了。” 霎时巨灵双剑双双又围了上来,“嗡嗡”声中,剑光暴然伸吐,剑尖上劲风呼呼,圈住苏白风身形。 苏白风双掌齐振,见招拆招,他面对这鼎鼎大名的巨灵双剑,内心可不敢有一分一毫大意,出掌之间,已用上七八成功力,是以在双剑夹缝中,兀自能保持攻多守少之局。 韦平见久攻不下,心中渐渐沉不住气,长剑击刺,已显得有些急燥。 韦中立睹状,心知不施展绝学是不行的了,遂高声喝道:“二弟!施出巨灵剑!” 韦平闻声跃起,一种奇异尖啸之声大作,只见他人随剑起宛如天降大雪一般,满天飞花地盘旋下来。 那边韦中立并不闲着,他手上一把剑,骤然由巨斧般凝重,变得落叶般轻灵,剑尖直指对手要害。 苏白风从未没有听到剑法能施出如此轻灵的招式来,当真不愧了“巨灵”两字。 他赞叹之余,忍不住脱口喝道:“巨灵双剑,真是不同凡响,苏某今日是开大眼界了。” 突闻后杞明娇喝道:“苏白风,你还不发出五节刀么?” 苏白风一怔,倏忽里,脑中念头打了千百个转,他猛然醒悟到,这一切都是后杞明有计划的预谋,苦苦相逼之下,目的不外乎迫他发出“赵门五节刀”…… 至于她之所以希望苏白风于此地施出五节刀,乃是一步步暗藏玄机下的结果,用心不问可明,当然如果没有后杞明画蛇添足这一呼喊,苏白风或许发现不到这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韦氏兄弟巨灵双剑齐出,苏白风不慌不忙地斜跨半步,两侧门户大开—— 这下便如大开方便之门,恰予对方二人大大一良机,在高手过招而言,他临危居然洞开门户,简直不可原谅的致命疏误。 韦氏昆仲见他门户洞开,大喜过望。 韦中立喝道:“二弟,下杀手!” 兄弟双剑齐出,但闻剑啸之声虎虎不绝于耳,寒光闪烁绕体而生,威势之强,简直骇人听闻。 说时迟那时快,巨灵双剑堪堪以雷霆万钧之发出,苏白风蓦然双掌模糊一闪,舌绽春雷道:“撤剑!” 只见他双掌闪动间,陡然像是化成了千百只手掌,韦中立与韦平犹未瞧清是怎么回事,手中的两只长剑,已被苏白风的双手食、中两指夹住剑身。 苏白风半斜着身形,两手分别夹住韦氏昆仲的两只长剑,那等模样,便如神话中的巨人一般。 后晓南一直迷惘地望着,不觉瞧得痴了。 韦中立冷笑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要咱们丢下剑,那是休想。” 咬紧牙关,紧紧握住剑柄,苏白风内力源源透出,“喀喳”一响,韦氏兄弟手上的剑竟已断为两半! 巨灵双剑的剑忽然短了一半,再厉害的招式也化为乌有,苏白风乘机跃身子跃了开去。 一众高手俱都瞧不出这一切变化是怎样发生的,他们对巨灵双剑的由胜转败,再也寻不出合理的解释。 韦中立双目发直,愣愣呆立了好一忽,长叹道:“罢了,韦某从此不再言剑!” 一抖右腕,手上半截剑宛若一道银光脱手飞出,射向帐幕左侧的地上,断剑飞到半途,忽然发出“呜”一地声,那半截剑倏地改了个方向,转而射向苏白风的小腹—— 苏白风听他说到“不再言剑”之语,知道对方已经弃剑认输,全身神经随之松懈下来。 他万万料不到韦中立会卑鄙如斯,临了还施出这一记杀着,眼看欲避不及,只得尽量抽身向后倒退,以减低断剑横射的威力,只听得一声闷哼自他口中发出,那半截剑子已射中他的小腹。 苏白风双目冲血,道:“姓韦的,你……你好……” 右手握住剑把奋力一抽,断剑竟被他自小腹拔出,鲜血泊泊自伤口涌出,他再也支持不住,“砰”地跌坐地上。 韦中立纵声大笑道:“苏白风你上当了,咱们兄弟一生用剑,好不容易挣出万儿,岂肯轻易弃剑认降,你断了咱们的剑,韦某只有不择手段把你毁了,嘿嘿!” 苏白风惨笑一声,闭自不语。 后晓南花容不知觉已变了颜色,靠近苏白风,低声道:“你——你的伤势如何?” 口吻甚是柔和关切,苏白风但觉胸头一热,猛然想到当日在洛阳白马寺,他为主母斐音所伤时,少主人嘉玲对他说话,用的也正是这种口气,一时他脑中思路纷杂,由后晓南想到赵嘉玲身上,然后又回到现实,想起自己所受致命之伤,不由英雄气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耳际传来后杞明的声音道:“晓南退回来。” 后晓南“嗯”了一声,脚步却不肯移动。 后杞明微愠道:“晓南,你听到我的话了吧?” 后晓南呐呐道:“但是——但是此人伤势须要照料……” 后杞明道:“妹子你对敌友的观念如此模糊,令我十分失望……” 言时未尽,突闻一阵“得得”蹄声依稀自远处响起,遂中止了话声。 蹄声在怅外面停住,帐帘一掀,一个劲装了大汉疾步走进,他对一众高手抱了抱拳,迳朝后杞明走去。 后杞明臻首微抬,道:“你怎地到此刻才来?” 那劲装大汉道:“姑娘,事情有变化了——” 后杞明道:“你迟来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劲装大汉道:“是的,姑娘可知那丐帮——丐帮云龙翁……” 后杞明道:“说下去——” 劲装大汉回顾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 后杞明道:“怎么了?你紧张也不是紧张成这个样子啊。” 劲装大汉道:“人多混杂,说话恐有不便。” 后杞明道:“不妨,那端木无容、巨灵双剑、嗜酒如命都是我重金请来的帮手,至于那姓苏的已奄奄一息,话让他听了也只能带到地下去啦。” 劲装大汉道:“姑娘,你不能长久将云龙翁留在此处——” 后杞明道:“这却是为了何故?” 劲装大汉道:“他是丐帮龙头,丐帮……” 后杞明道:“丐帮早巳冰消瓦解了,你忘了丐帮总舵已被我派人所挑?至于分散各地的穷叫化子群龙无首,还能起什么作用?” 劲装大汉道,“丐帮余众固不足为患,但姑娘忘了云龙翁生平还有一个至交好友——” 后杞明淡然道:“你说的是谁?” 劲装大汉一字一字道:“渭南赵凤豪!” 后杞明娇笑道:“赵凤豪追寻到巴什湖来了么?果然不出我所料。” 劲装大汉浓眉微皱,道:“姑娘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虽说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但最近道上传闻,他又恢复了一身功夫,有人在晋北宗艾镇,目睹他在五招之内,废去了宗艾三霸一臂一足——” 后杞明道:“我早知晓啦,你道我花这样多功夫,完全为了对付丐帮么?” 劲装大汉道:“区区鲁钝,不明姑娘之意。” 后杞明笑道:“告诉你,赵凤豪来了,正合我意,你快去通知蒙人部落速作准备吧。” 劲装大汉面露为难为色,道:“他们只怕不肯服从。” 后杞明道:“死了那么人,他们难道还没有受够教训?” 劲装大汉道:“那些蒙人死心眼得很,他们打算连夜将部落整个迁到梧桐窝子去。” 后杞明玉手一挥,道:“去吧,阻止他们迁走,必要时可以再杀几个人,务必要叫他们听令不可。” 劲装大汉转身便走,时正陷于半昏迷状态中的苏白风,隐约听到他们反反覆覆提及赵老爷的名字,他勉力抬起沉沉的眼皮,视线所及,刚好瞥见劲装大汉转过去的侧面,只觉熟悉异常。 他忍不住脱口呼道:“寇中原,你……” 那劲装大汉果然便是俞肇山的首徒寇中原,他闻声霍地回转头来,面上早已布满了腾腾杀气。 苏白风呼喊一声,只觉气血翻捅,眼前发黑,便人事不省了。 寇中原道:“这厮一身功夫听说可怕得很,这下被他认出,我须得将他干了,永绝后患。” 声音又沉又狠,一掌缓缓举起,运集功力准备发出。 后晓南情急叫道:“大姊,你可不能随意任人将他杀死!” 后杞明笑道:“寇中原,你何必自己动手,多费力气?” 寇中原怔道:“怎地?” 后杞明道:“他的伤势,如若尚不够致命,赵凤豪来到之后,也不会容他活在世上,你省省事,让他们师徒俩去自相残杀吧。” 寇中原嘴角浮起阴森残忍的笑容,转身大步而去。 不知经过多,苏白风悠然醒来,只见自己倚罗衾枕,躺在一张兽皮之上,身上盖着一张羊毛锦被。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是真是幻,试着运行真气,只觉畅通无止,不禁又惊又喜,突听身后一道苍劲的声音说道:“好啦,不碍事了,老弟内功之深,实出老夫意外。” 苏白风睁大眼睛,只见嗜酒如命正站立在他的面前,他不暇多想,问道:“吴老先生,是你疗好了我的伤势?” 吴可掬摇摇头,道:“苏大侠伤势沉重,若无后姑娘的九阳还魂散及时救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苏白风方自错愕,只听背后一道柔和的声音道;“苏大哥,你已昏绝五个时辰,总算托天之福,现在不妨事了。” 苏白风循声望去,后晓南那姣好而略带笑容的面庞,一下子跃入他的眼帘,不由怔了一怔。 他期艾道:“后姑娘,是你救了我?” 后晓南淡淡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停歇一下,复道:“你失血过多,目下不宜走动,须得好生修养,你暂且在这里,我有事必须走了——” 轻移足步,朝帐蓬外头号去。 苏白风满腹疑惑,道:“后姑娘——” 后晓南恍若未闻,轻自掀帘离帐而去。 苏白风望了吴可掬一眼,道:“吴老先生可知我眼下置身于何处?” 吴可掬道:“这里是二小姐的住处,与先时你走进去的那座帐蓬,仅仅数步之隔,不过你不用担心,后小姐与端木无容、巨灵双剑那一干人,都已离开此处……” 苏白风愕道:“哦,他们往哪里去了?” 吴可掬道:“他们乍一听到令主人赵凤豪已然出关的消息,立刻就动身赶到黄陵岗拦截,二小姐趁机会把你移到此间施救,刚刚她大约去与他们会合了。” 苏白风猛然忆起自己临昏迷前之所见所闻,不免有些发急,道:“据我所知,赵老爷子功力全失,至于最近道上传闻,他又恢复了一身功夫,终究不太可靠,我得尽速去接应他,以防有任何错失——” “呼”地身立将起来,往帐门直冲而去。 他往前走了数步,忽又回转过头,盯住吴可掬道:“吴老先生缘何没有随同端木无容等人一道前往?” 吴可掬笑道:“苏大侠仍旧疑心太重,方才老朽代你喝下半壶毒酒,后大小姐已不太相信我,老朽随意找个借口,他们就将我留下了。” 苏白风道:“苏某处境,不得不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尚望老先生恕宥。” 吴可掬轻咳一声,道:“你可知晓,后大小姐所以高抬贵手,留下你的性命,是另有用意的。” 苏白风怔道:“此言从何道起?” 吴可掬道:“实在说,后大小姐是接受了二小姐晓南的恳求,才让你活下来,否则她岂非可以趁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杀了你。” 苏白风皱眉道:“自然她可以把我杀死的,她所以未如此做,便另有原因,这是你想要说的么?……” 吴可掬道:“正是,大小姐准备将她的妹子许配与你——” 苏白风惊呀地险些跳将起来,他瞪大眼睛望着吴可掬,欲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又喝多了酒,说醉话? 然而吴可掬的神态却是一本正经的,并没有酒后胡言的迹象。 苏白风呐呐道:“你——你说什么?……” 吴可掬微笑道:“老朽首先得向你道喜,苏大侠即将成为后大小姐的妹婿了。” 苏白风满心骇讶,道:“吴老先生,你不要是拿在下开玩笑吧?” 吴可掬道:“如此大事,老朽怎好拿这个当玩笑的题目。” 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道:“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大小姐的意思,而是在来巴什湖的路上,二小姐对你芳心便你暗许,哈哈,以老夫观苏大侠卓尔不群,豪放不可方物,二小姐倒真有识英雄的慧眼……” 苏白风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说道:“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吴可掬面露愠色,道:“有如此美人垂青,苏大侠还要说它荒唐么?” 苏白风满头大汗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口齿呐呐,再也说不下去,此则他方知道,后晓南适才匆匆退出去,原来是有原因的,吴可掬提及婚事时,她自然不好意思在场。 吴可掬冷冷道:“只是什么?事到如今,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呀。” 苏白风道:“事关在下终身,在下难道没有考虑的余地么?” 吴可掬道:“难不成你真的不答应?” 苏白风道:“我当然不能这样轻率决定,而且后姑娘也不见得会喜欢于我。” 吴可掬道:“这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别忘了你的一命是二小姐所救,你忍心伤她的心么?” 苏白风不料他会拿这个来要挟自己,一时竟无从回答。 吴可掬摇首叹道:“老朽只是有些替二小姐惋惜,她对你一往情深,又救了你的命,听了这话,只怕柔情已要寸断了吧……” 苏白风道:“在下绝对无意令后姑娘伤心,但……” 吴可掬大声打断道:“依此道来,你是首肯啦。” 只听一人在帐蓬外笑着接道:“苏大侠在里面么?区区特来拜候。” 苏白风道:“来的是谁?” 那人道:“片刻不见,苏大侠便将区区忘了么?” 来的竟是适才与嗜酒如命争喝一壶酒,后来又与苏白风动手,为苏白风击伤的西北独行大侠端木无容。 苏白风拉下脸了,道:“你来做啥?” 他对此人杀人越货的作风,一向深痛恶绝,是以一见面便没有好脸色给对方看,只道端木无容必然大怒。 讵料端木无容竟似毫不在意,仍自陪笑道:“区区此来,非绝无恶意,而且可说是后大小姐的亲善使者,苏大侠对这样的来客,便应该客气一点才对,嘿!嘿!” 苏白风道:“刚刚听吴老先生言及,你与巨灵双剑等人已随同后姑娘赶到黄陵岗拦截赵老爷子,看来是他的消息有误了。” 吴可掬道:“老朽可未存心欺骗于你……” 端木无容笑道:“没有错,区区等本来已备好了快马,即将启程,恰于这时接到眼线回报,说是赵凤豪路过星星峡,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以致行程阻延……” 苏白风心口震一大震,失声道:“你说什么?赵老爷子发生了什么意外?” 端木无容阴笑道:“这个就非区区所能知晓了,据眼线估计,赵凤豪最快也得在十个时辰后方能经过黄陵岗,趁此空档,咱们岂非可以多办点事情,吴老你说是不?” 吴可掬道:“是极,是极,敢情是大小姐差你来此——” 端木无容点点头,道:“若非后大姐差遣,区区怎敢不邀自来,惹苏大侠生气。” 苏白风冷眼旁观,见他们两人一搭一唱的,心中已暗暗对吴可掬生了疑虑,但吴可掬曾代喝下半壶酒毒酒,解了一围,应该似友非敌,他沉吟了良久,只觉事态发展愈来愈是迷惑不清,心思也逐渐混乱起来。 当下道:“足下有话,何不明言?” 端木无容面露神秘的表情,道:“不瞒你说,区区乃受后大小姐之托,来请苏大侠过去完婚的。” 苏白风呆了一呆,脱口道:“完婚?” 端木无容道:“想来吴老已经对你提过,晓南中意伊郎,非苏大侠莫嫁,而大小姐也已应允你们两人于今日完婚,目下万事俱备,只等苏大侠移驾……哈哈……” 大笑声中,突闻一道凌乱的啼音响起,端木无容神色霍地一变,不觉中止了笑声,与吴可掬彼此对望了一眼。 吴可掬道:“这时候,还会有谁骑马到处乱跑?” 端木无容沉声道:“吴老,你出去瞧瞧——” 马蹄声由远而近,苏白风心中忽然起了一阵莫明所以的冲动,不待对方两人有所行动,身子一晃,一个箭步冲向帐幕当口。 但见一匹快马从沙漠的方向迎面奔来,速度之疾,竟有如狂风卷地一般,顷忽已奔到帐蓬附近! 那马上骑士双腿夹住马腹,一手拉下背上长弓,一手搭箭,“唆”地一响,一箭向苏白风射了过来。 苏白风仓促之下不及闪避,右腕一舒,将短箭抄在手中。 那骑士未再射出第二箭,马不停蹄,又飞奔而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霎那之间,苏白风竟连对方的面容都没有瞧清。 帐蓬里,吴可掬和端木无容相继窜出来。 端木无容道:“怎么回事?” 苏白风道:“有人送了一支箭给我当纪念品,这里的人真是太好客啦。” 端木无容望着绝尘而去的快马,道:“马上之人,究竟是谁?” 苏白风道:“不知是我的眼力差。还是他的马行快,我对他的身影轮廓,居然没有一丁点印象……” 端木无容神情霍变,沉声道:“快追上去——” 朝吴可掬打个招呼,两人拔足朝落尘处追去。 苏白风待得他们行远,这才凝目细心打量手中的短箭,只见那短箭形状颇为奇特,乌黑如墨的箭头上,竟夹穿着一张白纸—— 苏白风心念微动,恍然若有所悟,暗忖:“原来那人本意并非要向我偷袭,他仅仅是用弓箭来传递讯息,这方法太奇妙了,谁会料得到呢?” 翻开白纸,上面墨渍犹新,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嗜酒如命,不可轻信,后家姊妹,避之为妙,次见云龙,就在眼前。” 苏白风不及思忖其中含意,远远望见两条人影飞纵而至,连忙将纸条纳入怀中,那端木无容与吴可掬从原路回转。 端木无容乍一行近,便自嚷嚷道:“大漠之上,不乏良驹,但我却没有见过如此快的奔马,简直便和大小姐那匹龙种名驹‘赤汗’差不多。” 吴可掬目光如炬,盯住苏白风,道:“在咱们追奔马去的当儿,此地有无事故发生?” 苏白风淡然道:“若有事故发生,苏某还会安静地站在此地么?” 端木无容不愧是老江湖了,立刻听出吴可掬语中含意,问道:“吴老以为,方才那匹快马向苏大侠射了一箭,目的仅在引开咱们?” 吴可掬道:“便是千军万马,乱箭齐发,恐怕亦无法摆平像苏大侠这样的高手,何况区区一箭,若想令苏大侠死伤,那就未免太过奢望啦,那马上之人,岂会虑不及此,可见他发出这一箭,必定别有用意……” 苏白风心中微凛,暗忖:“这嗜酒如命不但行事令人难测,武功深藏不露,而且心思缜密,料事如神,我得对他多加留意了。” 口上冷冷道:“听老先生说话,倒不像一个经常泡在酒罐子里的人呢。” 吴可掬哈哈一笑,道:“苏大侠好说了。” 他情知苏白风已动了疑念,只好用笑声掩饰过去。 端木无容道:“眼下若有所发现,最好不要隐瞒,免得对你自己不利。” 苏白风道:“这个自然,只可惜苏某所知,或比两位还要少……” 语至中途,突然顿住,两道比刀刃还要利的视线,警觉得搜索着前方,端木无容与吴可掬亦不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左前方灯光闪动,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来的竟是刻前为后杞明梳发的妙龄侍婢,她款款走到切近,朝三人一福,面向苏白风说道:“小姐唯恐他们两位请不动苏相公,特地命小女子来催驾——” 苏白风双微皱,道:“就只为了此事么?” 那婢女道:“小姐还要转告相公一事。” 语声微歇,凝目打量着苏白风,抿嘴而笑。 苏白风怔了怔,犹未及说话,那端木无容已抢着道:“小姐要你传话,自然非常重要,你快说吧。” 那女婢笑道:“大小姐说,新娘子已等得不耐烦了,新郎为何还不见踪影?” 吴可掬与端木无容相对抚掌大笑,吴可掬道:“新郎不是不肯走,只是有些害臊而已。” 苏白风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在事情未了之前,绝不能脱身一走了之,何况还有丐帮的事情未了,云龙翁犹未碰见,他更不能抽身袖手。 当下只有硬着头皮,道:“好吧,我跟你走。” 那女婢吃吃一笑,转身便走,苏白风茫然跟在后头,有灯火开道,走起路来快捷得多,未几便已到了另一座帐蓬。 夜虽已很深,帐蓬里却明烛高照。 后杞明依然轻纱便装,斜倚在那张柔软的兽皮上,后晓南红着脸,偎坐在她的身侧。巨灵双剑则并排站立两侧。 后晓南瞧见苏白风走进来,红晕更已自双颊泛到耳边,侧首不敢正视看他。 那女婢走在前面,道:“婢子已经领到了苏相公。” 后杞明朝苏白风嫣然一笑,道:“你来啦,好,好,酒是刚温过的,快坐下来喝一杯。” 后头的吴可掬大声道:“慢着,慢着,今日之喜,我这媒灼实在应居首功,这酒应该让我先喝才是。” 后杞明道:“谁不晓得你嘴馋,要喝得自己动手,可不能叫新娘子倒酒给你喝。” 吴可掬走到几前,举酒畅饮,他一连喝了数杯,面上已有醉意,酒气酗人,口中低哼着小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我这做媒的一张嘴都快说烂了,酒少不得多喝几杯。” 他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直到端木无容抢去了他的酒觥,这才意犹未尽的揩了揩唇角酒渍,喃喃哼哈不已。 但谁也听不清楚,他嘴里到底在说什么? 苏白风望着他的醉态,忖道:“此人如此嗜酒,只不知是不是故意装作出来的?” 吴可掬嚷叫道着道:“老夫已经喝够,新娘子,你还不敬酒么?” 后杞明笑道:“是啊,晓南,你快敬苏大侠一杯。” 后晓南轻应一声,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端着递到苏白风面前,低道:“汉本解佩,严如敬酒,你喝下吧。” 烛影下,只见她双颊晕红,微微露着不安之色,持着酒觥的纤纤玉手,也自有些颤抖。 她的失掌举态,自然不会逃过苏白风的眼睛。 苏白风心里下意识所生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酒中会不会中毒?后纪明会不会故伎重施,藉敬酒为名,借后晓南之手,再把自己毒倒? 他心念千回百转,暗道后杞明果真这样做,那就太不高明了,因为任何伎俩施用过一次,对方已有提防之心,再用便不大容易成功,也有故意为混淆对方心思,不惜重施一次从前故伎的。 但苏白风情知以后杞明的性行事,绝不肯这样做的,以是之故,自己担心酒中有毒,毋宁多疑。 吴可掬见他久久不喝,大声道:“新娘子亲自倒酒敬酒,你若不饮,便是不敬,还是快干了杯中酒吧!” 一语方罢,突闻一阵足步声的雷动,夹杂着叱喝之声,从帐外传至。 后杞明秀眉微蹙,朝端木无容道:“去瞧瞧谁在外头喧扰?” 端木无容未及移动足步,只见帐帘一掀,两个蒙人装束的汉子彼此你争我推的窜了进来。 那两个蒙人目光掠过帐中诸人,最后落到满几的酒菜上,脸上露出垂涎之色,右首一个蒙人叫道:“都兰哈利,拜达里克萨拜……” 后杞明道:“他说什么?” 吴可掬道:“这家伙说,他们的马群自被姑娘没收后,部落里缺少牲口,已有几天没胡吃到肉食了,部落长听得这里有喜事,来要求姑娘施舍一点食物。” 后杞明道:“给几只公羊,打发他们走吧。” 吴可掬转首和蒙人交谈,塞外异语,苏白风虽然听不懂,却从吴可掬若悬流,滔滔不绝的举止上,看出他必然深谙蒙语,私心又多了几分凛惕。 他暗忖道:“这嗜酒如命居然也通晓蒙语,足见绝非等闲人物,瞧他眼下神采奕奕,那里还有一丝醉态。” 转念又忖道:“那蒙族汉子说马群被后杞明所夺,蒙人向来是以兽肉当主食的,食物当然成了问题,只不知后杞明何故夺走他们的马群?” 只听那两个蒙人并未就此离去,依旧叽叽咕咕和吴可掬说个没完。 后杞明那宛如芙蓉般的脸上逐渐露出不耐烦之色,一等那蒙人说完,便自问吴可掬道:“他两个为何还不走?” 吴可掬迟疑了一下,道:“这厮刚刚说到,姑娘囚禁在他们部落里的那个人……” 语至中途顿住,帐中诸人除开苏白风外,却都不约而同露出紧张的神态,苏白风睹状,暗暗纳闷。 后杞明沉着嗓子道:“说下去——” 吴可掬道:“那人业已醒转过来,虽然手足不会动弹,但已使得他们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来处理,特来请示姑娘。” 后杞明美颜霍变,道:“你所配的朱砂鼎雷火散,不是说常人服下后,在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内不会醒转么?安今如何出了砒漏?” 吴可掬道:“老夫是这么向你担保过,但问题却在那人并不是个常人啊,好在他仅只苏醒而已,身子不能动弹,尚无大碍。” 后杞明道:“此事玩笑不得,你该当知晓如何处理……” 吴可掬道:“我过去瞧瞧也好。” 正待举步,一直闷声不响的巨灵双剑忽然齐步上前。 吴可掬道:“贤昆仲莫非有意代劳么?” 韦老大道:“你留在此处,我们去处理。” 这巨灵昆仲当真惜语如金,绝不肯多说一个字。 吴可掬望向后杞明,显然欲征求她的意见。 后杞明颔首道:“让韦氏兄弟去也好,你留着,我还有用你之处。” 吴可掬道:“如此就偏劳贤昆仲了。” 韦氏兄弟这次一个字也不说,转身便走。 吴可掬却把他们叫到身边,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 两个蒙面人随后转身,临出帐之际,分别瞪了苏白风一眼。 苏白风晶瞳一转,不明瞥见那两个蒙人瞪他之时,眼中竟然满布怨毒之色,但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的反常神态,只有苏白风在无意中瞥见了,心口不由重重一震。 对这种怨毒的神色,但非但不陌生,反而觉得异常熟悉。 那是从他先时碰上的几个丐帮好汉脸上所发现的,那些丐帮中人对苏白风误会太深,以为他斩杀了同门兄弟,是以碰见苏白风时,俱都情不自禁会流露出似此怨毒恶恨的表情…… 一念及此,苏白风脑际忽然转过一道奇怪的念头,默默对自己呼道:“莫非——莫非这两个蒙胞装束的汉子,压根儿就不是蒙人,他们两人莫非也是丐帮的兄弟,只是穿上蒙人的衣服,学着蒙人说话罢了,然则他俩借故冒险混进这里,其意何在?” 想到丐帮,苏白风再忍不住激动之情,暗忖:“如果这两人真是丐帮兄弟改扮的,那么他们言谈中所提及,囚禁在蒙人部落里的那个人,敢情便是云龙翁,唉,丐帮龙头,怎会沦落为囚,诚然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下意识里用手摸了摸怀中的纸条,那张插在箭头上的纸条,最后两句不是写着:“欲见云龙,就在眼前”么? 照此而观,他的推测,并非全无可能。 等到巨灵双剑那两个蒙人装束的汉子离开后,后杞明立刻问吴可掬道:“适才你与韦氏兄弟咬耳,说些什么话?” 吴可掬沉声道:“姑娘想必已瞧出,那两个蒙人行迹十分可疑……” 后杞明道:“你的看法呢?” 吴可掬道:“他俩的衣着,虽有几分与蒙人相似,但他们的蒙语荒腔野调,非但语音不准,我从没有听人说过这样差的蒙语。” 后杞明抵掌笑道:“果然不愧是酒中之枭,喝酒之后,更是神智清醒,竟能识破那两名汉子的破绽,此刻你定必已想出他们的身份来了。” 吴可掬迸出口两个字:“丐帮——” 后杞明道:“云龙翁手下,无疑已有不少人混进这里,我虽将他囚禁在蒙人部落,仍难以瞒得过这些叫化儿的耳目,好在你已授命巨灵双剑处理此事,双剑行事一向干净俐落,我也就放心了。” 吴可掬不再说话,帐蓬里突然沉寂下来。 后晓南仍然端着一杯酒,站在苏白风面前倾听他们的谈话,此际见大家都已不再开口,正要将酒杯放回几上,那后杞明美目一转,道:“二妹,你手上的那一杯酒,还未让苏大侠喝下去么?” 后晓南无言地端起酒杯,先自喝了一口。 吴可掬道:“好,好,新娘子酒已沾唇,苏大侠可不能再懒着不喝了!” 端木无容插口道:“正是,他总不能丢我们男人的脸,连一杯酒也喝不起……” 苏白风明知他们硬逼自己喝酒,其中必然有古怪之处,但目下已不容他再推三阻四。 何况后晓南已先尝了一口酒,足证酒中无毒,因此他不再犹豫,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后晓南俟他将酒喝完,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采,那光采揉和着多种复杂的表情,带着几分欣喜,又仿佛带着几分恐惧。 苏白风却未发现到后晓南神情的变化,口中赞道:“好酒!好酒!” 端木无容冷冷道:“自然是上等好酒啦,令夫人难道还会用劣酒敬你不成?” 端木无容可是个言不轻发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苏白风立刻耸然失色,连手里酒觥都掉到了地上。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谁是谁的夫人?” 吴可掬悠悠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刚刚你在这帐蓬里点的两只红烛下,和二小姐共饮一杯凤凰花雕,这在关外的风俗来说,便等如成了亲,你与二小姐连理既结,此后便如交颈鸳鸯,共偕白头……” 苏白风呐呐道:“但依咱们中原礼俗,婚嫁大事,首先应选个黄道吉日,由长辈主持其事,此外还有……” 后杞明截口打断道:“说得固然不错,是只此地方远离数百里的西垂大漠,所谓入境随俗,婚事既然在此地举行,就得依此地的风俗,你说对不对?” 苏白风顾不得后晓南的反应,摇头道:“无论如何,在下终不能承认……” 端木无容冷笑道:“生米已煮成熟饭,何况还有我及吴老在旁见证,承认与否可由不得你了。” 苏白风一颗心子直往下沉,不知何故,少主人嘉玲的倩影恍忽又跳到他的眼前来,一时间只觉心紊之乱,无以复加。 他转身面对着后晓南道:“后姑娘,你——你……” 他本待出口大骂对方的无耻,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因他瞧见后晓南那一脸的茫然神情,令人猜不出她的感受到底如何? 后晓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我俩不能勉强结合,相信我,这一切完全是大姐与吴老的主意,她……” 帐蓬外,忽然传入一片马嘶声,在寂寞的黑夜里,格外显得清晰。 后杞明长身立起,道:“马群夜嘶,莫非有变?” 端木无容道:“待我出去瞧瞧。” 欲待步出,不想却碰上了匆匆奔回的巨灵双剑。 端木无容寒声道:“贤昆仲刚去又回,莫非——” 韦中立铁青着脸色,道:“外面三座帐蓬突然起火,马嘶人喊,情势大乱,咱们无法控制得住……” 言犹未尽,端木无容已旋风一般冲将出去。 顷刻,他又奔了回来,脸色已变得和韦氏兄弟一样的铁青。 后杞明道:“火势还能收拾么?” 端木无容道:“火势虽猛,却已被蒙人扑灭。” 后杞明道:“马群呢?” 端木无容道:“马群仍好生生关在马栅里,问题并不在此——” 后杞明道:“问题发生在哪里?” 端木无容眼光望向巨灵双剑,道:“这就是要双剑昆仲解释了。” 韦中立沉着嗓子道:“咱兄弟跟随那两个冒充蒙人的叫化儿,发现姑娘所囚禁的云龙翁早已不在蒙人部落里,无疑已被丐帮汉子救出,咱方待对那两个叫化儿下手,云龙翁突然出现了,咱一见他面,脑袋就疼。” 吴可掬道:“贤昆仲与丐帮夙怨未解,先后虽曾三次败在云龙翁手下,只得流亡塞外,但他自服下后姑娘所配的碣砂鼎雷火散后功夫已暂不能施展,你见了他,为何还会头疼?” 韦平道:“他若功夫不能施展,他若是个废人,咱兄弟岂会头疼,据咱所知,他不但功力俱在,而且老而弥坚……” 端木无容失色道:“怎么?你俩已经与他动过手?” 韦平道:“正是,韦某兄弟剑齐出,用尽全力才能安然退走——” 吴可掬皱眉道:“火势又是如何引起的?” 韦平道:“这场大火无疑乃丐帮汉子所放,咱们挑了丐帮山东大寨,丐帮兄弟却放火烧了咱们帐蓬,两个算是扯平了。” 后杞明冷冷道:“还没有扯平呢,看来丐帮余众全都到了这里,此番他们可一个也跑不掉了。” 她说话不疾不徐,而且不带丝毫火气,错非亲眼目睹,谁也想不到从她美丽的小嘴里,所吐出来的竟都是杀的人言语。 苏白风听了半晌,委实忍不住胸臆的激动,扭首从韦氏昆仲夹缝中穿过,再一拧身,便冲出了帐蓬。 端木无容朝站离帐门最近的韦氏兄弟吼道:“快追啊——” 后杞明摆摆手道:“让他去吧,自己会有人将他拦回来。” 端木无容不再说话,伸手将几上二只红烛捻熄,蓬里登时成了,一片漆黑,只有诸人的眸子,在黑暗中闪激发着淡弱的青光。 后杞明料得不错,苏白风冲出帐蓬,疾行跑了一段路,前头人影闪动,已有多人将他围住。 那当前一人满头白发,双目之中神光奕奕,身上鸠衣百结,苏白风入眼识得,正是当今丐帮帮主云龙翁! 在他身旁不远处,分别伫立身穿破衣的乞丐,方才那两个冒充蒙人的汉子也在其中。 苏白风喜动颜色,冲着云龙翁长身一揖,道:“前辈来得正好,小可正要去警告你……” 语至中途突然顿住,缘因他发现身周几个丐帮汉子,个个都虎视耽耽地瞪着他,显然没有一个怀有善意。 右手一名汉子冷然道:“姓苏的,你想溜之乎也么?” 苏白风道:“我说过,现下正要去找贵帮帮主……” 云龙翁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龙钟的身躯在一跨步之间,已飘近了数丈有余,他目光如隼,冷冷地注视着苏白风。 良久,始开口道:“赵家佣人,你找我是准备杀我么?” 苏白风道:“老帮主误会了,小可岂有此意。” 云龙翁低哼一声,道:“老夫第一次质问你,十八杰是不是为你所杀,你说的也是这一句,其后山东大寨被挑,分舵兄弟相继惨死五节刀掌力下,这也是老夫误会了么?” 停歇一下,复道:“怪只怪老夫当日不该相信你们主仆两人,致有今日之劫;告诉我,这可是赵凤豪授意你下的手?” 霎时之间,苏白风只感体内热血汹涌,默默对自己狂呼道:“他竟连赵老爷子都怀疑上,苏白风啊苏白风,赵门已被你沾污,你真是罪孽深重了!”——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一回 云龙翁炯目如炬,似欲窥穿苏白风肺俯,愤怒咆哮道:“姓苏的,你说呀!” 他身后伫立六个身穿破衣的丐帮徒众,这时已采包围之势,将苏白风团团圈在核心。 其中一个冒充蒙人的汉子却一旁插嘴道:“启禀帮主,这姓苏的小子,时才已与那姓后的妖孽完婚,更足以证明他们……” 苏白风霍地舌绽春雷的暴喝道:“你住口!” 当前的局势,实在使他百口难辨,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所招至的不白之冤。不禁激愤道:“云老前辈,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呀,苏某人追随我家赵主人半世,赤诚相照,何敢有半点龌龊行为,今晚与该女完婚,也是有名无实,非本人所愿,而是那大小姐一意孤行,诡谲安排……” 云龙翁为毁帮丧众之仇,打击得已丧失了原有的胸襟,此时对苏白风这片由衷解释,那能听得入耳?顿时激动的敞口一阵呵呵冷笑,道:“你想用一篇胡言,就瞒过老夫么!” 他面带寒霜,声色俱厉,右臂一挥,一道狂飙,暗蓄雷霆万钧,向苏白风猛袭过去。竟欲一雪前仇,而后再找那赵凤豪算帐。 苏白风身形骤闪,始堪躲过云帮主的一击,但围在一旁的另一丐帮汉子,见苏白风身形闪至,毫不容情,挥掌便劈,苏白风再想躲让,已经不及,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你们苦苦相逼,真以为我苏某人所为么?” 话声中出手一隔,搪住那人下劈之掌势。 那人神色微变,挫着抡腿,身如车轮,掌腿齐施,霎时递出十四五式,苏白风在那人苦苦相逼之下,心里暗想,若把眼前这人毙了,误会岂不愈结愈深?是尔,他在那人紧着拳密腿的笼罩之下,一味闪让,而不施出一掌半式。 围在一旁的另外四名丐帮徒众,睹其伙伴一时难以将苏白风挡住,情不由已的一跃而前,恨不能一招将苏白风毙于掌下。 苏白风身战五名丐帮高手,不敢稍有怠慢,真是苦不堪言。因为他既不也出手太重,伤了对方,更不也硬承任何一招,以至使他处在一个极不利的局势之中。 那云龙翁更是愤气难平,因为他生平基业,均毁于五节刀掌之下,他几乎忘了身为一长之尊,意欲欺身而上,以复毁业之仇。 好汉难敌四手,纵若苏白风身负钻天入地之能,要想在五名高手夹攻之下而双方毫无伤害,简直无法办到。 就在他一势“八方风雨”尚未施满之际,那冒充蒙人的汉子蓦地一式“两龙探珠”,骈指截到,同时左右两人,亦各拍出一掌,另外两人,也飞起双腿,朝着苏白风“会阴”“志堂”两穴踏来。 五个人都施的是要命招式,只要其中一人得手,苏白风不一命呜呼,也须负手待擒,任人宰割矣。 苏白风心头暗叫何苦来哉?刚欲窜身跃出圈外。 突然,一阵银铃似的妖笑,由冷澈的夜空传来。 在场之人,心神均为一怔。 就在这一霎那——场中情景大变。 刚才围在苏白风四周的五名丐帮徒众,俱皆仆伏于地,再一仔细瞧,五人无一不是命丧五节刀掌力之下。 他循着笑声望过去,朦朦的夜色中,奔来四五条人影,那为首的一人,正是那闲逸超群,身着白衫的后姓女子,白衫随着夜风飘汤,使人看来,有着乘风飘来之感,紧接着发展随在她身后的是后晓南,再其后是端木无容,韦中立,吴可掬等人。 苏白风将这一批人打量一遍,却未发现赵嘉玲的倩影,不同暗暗心惊:“五节刀掌力,乃赵家独创武林的一种功夫,除了赵家门人之外,有谁会这种武功呢?” 云龙翁一旁看得真切,现在丐帮仅存的数名传人,时下又丧命在五节刀掌力之下,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姓苏的,你还有什么话讲?” 话声中身如行云流水,飘身欺至苏白风身前,不由分说,运起全身功力,挥掌向苏白风推来。 苏白风思潮未定,云龙翁的巨掌夹着排山倒海的潜力已然冲至,他忙不迭正欲闪身外躲,但已嫌迟。 只听“蓬”一声—— 苏白风只觉五脏俱裂,身如败叶,随着一股巨大无朋的狂飙在空中飞舞。 幸亏他在百忙中运起一股罡气,定住百脉,才使他在粉尸碎骨的功力下,拾回一条命来,可是也已被那股大力震得伤势不轻。 后晓南睹状,不由花容失色,不待后杞明吩咐,皓腕一扬,那站在三丈外的丐帮帮主云龙翁,身形一个跄踉,连吭都未曾吭得一声,便铁塔般的栽倒于地。 事出突兀,不由今后杞明一愕。 后晓南正欲飞身探视飞落于地的苏白风的伤势,后杞明冷声道:“晓南,敢情你真动了真情,爱上这姓苏的人了?” 后晓南心里一凉,神智顿清。她知道她若是把后杞明的问话承认下来,将无疑问的会使苏白风早上西天极乐世界。 否认呢?自己出手杀了云龙翁,这又如何自圆其说? “你该知道,我们苦苦地搬演了这么多的戏,就是要激怒云龙翁,与那赵凤豪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日后我们亦可收渔翁之利,现在你在一念之差之下,可知种下了多大愚昧的祸根?” 后晓南一言不发,可是心眼里却不住的暗算着心思。 后杞明冲着身后的端木无容等一示眼色,便静无声息的洞着来路撤去。 后晓南沉思一阵,不再听后杞明的指责,其以为怪,转身一看,四野荡荡,清风习习,那还有后杞明等人的踪影。 “她们甚么时候走的?” 她暗自问着自己。 谁能回答她这一问题呢?她自我解嘲的淡淡一笑,道:“管她的!” 遂即身形一幌,宛如阳春彩蝶,翩翩落在苏白风跌身之处,立即伸手一探鼻息,吸气均匀,知无大碍,芳心始安,不禁深舒一口气。 但是,另一疑难马上又困恼住她。她想:“他甚么时候才能清醒?伤到何种程度?难道不成我就一直这样陪伴着他吗?” 后晓南低首沉思一阵,恰是剪不断,理还乱,愈想愈觉得她与苏白风之间,几乎到了非君莫属的地步,尤其经过今夜这种戏剧性似的做作,她以为那种做作,正是她所盼望的人生终点她把他视为今后他是她生命的依归,她不能再没有他。 所以,一切的演变都随着她滋生在内心中的意念发生了。 她现在该怎救护他呢? 她想不出适当的办法,于是,她犹豫起来。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突然一阵银辔之风,打破了晨曦的寂寞,也打断了也的思路。 她顺着银铃之声望去,微曦中只见一匹银驹,拨风般向她这边驰来,可是瞧不见马上是何许人物。 须臾,那匹银驹骤然近切,同时她已辨清马上人的模样,不同使她大喜过望,把刚才的顾虑忘得精光。 她一个箭步迎向来骑,同时惊呼道:“嘉玲姐,原来是你!” 来人驱骑驰至后晓南近切,一勒缰强,未待坐骑止步.她已侧身跃下马鞍,抱着后晓南娇巧的身躯,道:“晓南妹,辛苦你了,那苏白风呢?” 后晓南与赵嘉玲此时此地相逢,真是有说不尽的惊喜,因为她们一别,晃眼将近一年,在这一年中,当然有说不尽的相思之苦,照理,两人一见,该叙一叙思念之情,或者道一道别来情景,孰不料,她们一见面,她一句别的话也不说,便伺起苏白风难道苏白风在她心目中是这么重要么? 后晓南思念至此,不同兴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醋意,和一股莫明其妙的忧虑。 她望了赵嘉玲,赵嘉玲正以一种企盼的目光紧盯着她,她道:“嘉玲姐,你急急忙忙的赶来,就是为了苏白风吗?” 苏白风当日与赵喜玲一别,晃眼已是几易寒暑,当然她不会忘了她们过往的情意,尤其更重要的,她打算由苏白风口中,得到她父亲别来的情形,这是理所当然,人之常情。她毫未故及其他,道:“是的,晓南妹,我非常想见见他。” 可是后晓南心中别有所想,所以,当她一听赵嘉玲对苏白风这般的急于一见,自然更是忧心忡仲,道:“嘉玲姐,你倒底跟苏白风甚么关系?” 赵嘉玲急得几乎跳脚,道:“好妹妹,你现在先别追询我这些好不?” 后晓南心理更犯疑,道:“你说说有甚关系,又担误不了多大时间。” 赵嘉玲“啊呀!”了一声,道:“你这个冤家,真是捉狭鬼,其实,你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呢?” 后晓南喜道:“我就是要知道,否则,我就不告诉你他在那里。” 赵嘉玲一嗔道:“小丫头,这回可轮到你要刁了。” 后晓南道:“是呀,因为你用着我了吗。” 赵嘉玲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他是我的……师兄!” 后晓南道:“胡扯!” 赵嘉玲道:“本来嘛,他跟我父亲学艺,不是我的师兄,是甚么?怎么说是胡扯呢?” 后晓南想了想,觉得赵嘉玲所言,似乎不假,可是想一想赵嘉玲刚才那份吞吐的情景,不无隐瞒,道:“我才不相信,若是这么简单,你早就说了何必忧忧虑虑,转弯抹角才说了出来,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赵嘉玲道:“小丫头,你倒底说是不说?” 后晓南一听,赵嘉玲语中有些气恼,不由心中有些不安,道:“嘉玲姐,你要发脾气么?” 赵嘉玲道:“我心急如焚,那有闲情同你磨菇。” 后晓南确实调皮得紧,闻言一连“哟”了两声,道:“嘉玲姐,你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嘉玲道:“甚么条件?” 后晓南道:“你要告诉我,你是这怎知道他在这儿的?” 赵嘉玲道:“杞明可没有你这么刁钻,一见面她就告诉我苏白风被云龙翁击伤,生死未卜。” 后晓南道:“她还同你说了些别的没有?” 赵嘉玲道:“她说,你还爱上了苏白风,可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情一个女儿怎么好意思承认,后晓南默然不语。 赵嘉玲道:“晓南妹,你是真的对苏白风倾心了么?” 后晓南沉吟了一下,道:“杞明没有告诉你别的?” 赵嘉玲道:“甚么事,她没有告诉我呀。” 后晓南道:“我同苏白风今夜已简单的举行举行婚礼。” 无疑宛若一记闷雷,使赵嘉玲心肠俱断,她想不到人生的变换竟有这般的出于意料。不由怔于当地。 后晓南不见赵嘉玲开口,遂又道:“一切都是杞明的主意,我只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 赵嘉玲把满腹的怨愤,由后晓南的身上,转移到后杞明身上去。 她向乎与后杞明倾刻间,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她道:“杞明为甚么未同我说起?” 后晓南道:“我怎么知道?” 赵嘉玲道:“我去问一问她。” 后晓南道:“难道你不看苏白风了?” 赵嘉玲霍地转身,忍无可忍的泪珠,已如断线珍珠,夺眶而下。她想,她现在见到苏白风,又与永远不再见到他,又有甚么两样呢? 她泪眼模糊的眩向她的座骑,然后惶急的跃上马背,抱着一颗破碎的心,怒矢般的向来路奔驰去。 后晓南被赵嘉玲这种举动,惊异得半晌不知所措。她想不通,赵嘉玲为了甚么居然一反常态,而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赵嘉玲找到后杞明,问明真象,又当然怎样呢? 刹那之间,后晓南脑中也不知打了多少转,忽然,她想到假若赵嘉玲去问自己大姐,因为当中不牵涉许多过节,赵嘉玲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大姐必欲杀之而后已,一念及此,不同心中大急,飞身向前追去。 赵嘉玲那匹马的脚程飞快,但是后晓南的轻功乃宇内独步,四五个起落,人已抄到赵嘉玲掀下马来! 赵嘉玲脸孔铁青的道:“晓南!你想怎么样?” 后晓南无睹赵嘉玲脸上怒色,急声道:“嘉玲姐,能不能请你听我说两句话?” 赵嘉玲圆睁着杏眼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后晓南道:“嘉玲姐现在哪里去?” 赵嘉玲不考虑的道:“我找杞明!” 后晓南道:“玲姐去找她,是不是问明我和苏白风的婚姻之事?” 赵嘉玲冷冷的道:“不错!” 后晓南道:“假如杞明承认有这么一件事,玲姐又作何处?” 赵嘉玲一听,不由一呆,暗想是啊,数来数去,自己和苏白风也只能简是师兄妹,自己又不是苏白风已过门的妻子,他若真和后晓南结了婚,自己又凭甚么过问? 后晓南道:“玲姐大概也想不出道理来了。” 赵嘉玲冷冷的道:“你以为你得了白风,你就胜利了么?” 后晓南摇摇头道:“玲姐不要会错意,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赵嘉玲冷哼道:“那你又追来赶我则甚?” 后晓南叹道:“玲姐,我知道你对白风素有情意,说什么我也不应该夺你所爱,但因其中夹缠着许多过节,你能不能听我解说清楚!” 赵嘉玲心想事已至此,听她说说又何妨,翻身跳下马背,说道:“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后晓南先朝四周望了一眼,看见四周无人,向前走上两步,忽然压低声音道:“玲姐,丐帮弟子接连被人以‘五节刀’手法伤害之事,相信你早已耳闻?” 赵嘉玲点点头道:“我爹武功已失,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白风是我爹唯一传人,以他做人性格,我相信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后晓南道:“你说的很对,此事乃杞明所为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赵嘉玲大惊道:“是她?她怎么也会‘五节刀’?她为什么又要杀丐帮弟了,然后嫁祸于我爹?” 刹时一连串问题涌上心头,赵喜玲不由睁大了眼睛,沉得后杞明这种作为实在使人气愤! 后晓南唏嘘的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如今只能告诉玲姐,杞明和百毒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至于她为什么要嫁祸于令尊大人,这件事说来也许令人不敢相信,在苦干年前,家母也是令尊面前的枕边人!” 赵嘉玲心头一沉:“这话当真?” 后晓南苦笑道:“玲姐,你认为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赵嘉玲摇头道:“这件事太荒唐了,我相信家父绝不会是这种人!” 后晓南道:“我刚才之言,在任何人听来都不会相信,不过事实的确如此,玲姐现大不相信我可以,他日见了令尊的面,你只要向令尊问过明白,我相信以令尊为人,他绝不会否认此事!……” 赵嘉玲道:“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后晓南道:“家母!” 赵嘉玲道:“这样说来,杞明还是我的亲姐姐了!” 后晓南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家母与令尊相处时间并不太久,后来又跟了别人!” 赵嘉玲哼道:“原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后晓南脸色微变道:“这不能怪家母!” 赵喜玲冷冷的道:“那该怪谁?” 后晓南道:“只能怪令堂不对,因为此事若无令堂介入,家母绝不会含恨远走大漠,最后做了异族人的妻子!” 赵嘉玲心想天呀,我母亲夺走了她母亲情人,她如今又抢走我的白风岂非苍天待人太苛了吗?…… 后晓南朝赵嘉玲望了一眼,道:“玲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请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人!” 赵嘉玲苦笑道:“事实俱在,还有什么话说的!” 后晓南摇摇头道:“我只希望你了解事实,杞明嫁祸于令尊完全是为了替家母雪恨,但我却没有这个意思!” 赵嘉玲道:“照你这么说,你所以之和杞明会使‘五节刀’都是从令堂那里学会的了!” 后晓南点点头道:“不错,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玲姐,你现在应该完全相信我的话了吧!” 赵嘉玲苦笑道:“我真不知说此什么好?” 后晓南幽幽的道:“只要玲姐不怪我,关于白风的事极易解决的!” 赵嘉玲猛然抬头来,道:“怎么解决?” 后晓南道:“玲姐既然认识他在先,理应为正,至于我……” 女人家的终身大事,后晓南终觉不些不便启齿,赵嘉玲顿时明白她的用意,心中甚为感动,忙道:“南妹不要这么说,一切都等见了白风再说,敢问他现在什么地方?” 后晓南朝远处一指,道:“他刚才一味闪避丐帮弟子攻击,内腑已然受了伤,人还躺在那边,我们便去瞧瞧!” 赵嘉玲激动不已,和后晓南双双奔回,只见苏白风脸如白纸躺在地下,心中大震,忍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 后晓南瞧在眼中,暗忖她对苏白风关怀之情不在我之下,勿怪刚才她见苏白风和我成了婚,要含恨而去了! 她心中这样想,嘴里却安慰道:“玲姐不必悲伤,我这里有疗伤圣药,替他服下之后便不会碍事!” 赵嘉玲大喜道:“那便赶快替他服下!” 后晓南从身上取出一个白色磁瓶,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然后拍开苏白风牙关,灌了下去! 后晓南道:“玲姐,杞明多疑,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少时你行功替他催动药力,大概短时便可痊愈,我走了!” 赵嘉玲深情道:“我会照顾他,你放心!” 后晓南道:“假若白风醒了后,千万不可和他再回到杞明那里去!” 赵嘉玲怔道:“那么我们到那里去呢?” 后晓南道:“你俩大可到‘落英塔’去,听说令尊也已来此,他若一到,我相信必然也会到‘落英塔’去!” 赵嘉玲惊喜的道:“家父真的已到这里来了么?” 后晓南点点道:“他不但已到这里来了,听说他的功力也已完全恢复,诚乃一大可喜之事!” 赵嘉玲喜极而泣道:“南妹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替白风行功之后便马上赶去,但不知你何时前来会合?” 后晓南凄然道:“我得看杞明行动而定,不管怎么样,迟早我都会来就是了!” 说罢,飞身而去! 赵喜玲此刻也不暇多想,先把苏白风扶正,然后运功于手掌,阵阵真力从苏白风“灵台穴”传了进去! 就在后晓南闪身而去不久,三条人影有如鬼魅而至。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巨灵双剑韦氏兄弟和端木无容,三人甫一现身,便朝赵嘉玲身边走去! 赵嘉玲正在替苏白风行功,心无旁鹜,但这时那“沙沙沙”的脚步声她是听到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一望,只见三人满脸杀机,不由心中一震,暗想他们想干什么? 这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听端木无容冷冷的道:“赵姑娘,别替他行功啦!” 赵嘉玲心头大急,只苦于行功正到紧急关头,一时便不说话,但她听出端木无容语气不善,登时急出了一身大汗。 这时端木无容和巨灵双剑已走到近处,端木无容又道:“咱们奉了大小姐之命来杀你们,赵姑娘,就连你也不能幸免,你死之后可不要怨咱们!” 他手掌一起,“呼”地疾拍而下! 这一掌若然拍实,赵嘉玲和苏白风自然都没有命,可是就是这时,突见一条人影斜射而起,手臂一伸,反朝端木无容当头抓去! 巨灵双剑大喝一声,双剑疾旋而出! 可是那人来势迅疾,一抓之下,端木无容不得不撤掌后退,那人就乘着端木无容一退之际,改抓为掌,左右连拍,韦氏兄弟剑式都被震到一边! 巨灵双剑和端木无容齐齐大惊,就在这时,那人已翻身降落! 巨灵双剑采取式子,一左一右夹攻,剑式微颤,只听端木无容叫道:“阁下何人?” 那人是个清癯老者,目光流转,宏声道:“老夫赵凤豪!” 声若舌绽春雷,端木无容与巨灵双剑心头俱为之大大一惊! 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赵凤豪”三字一出,岂知端木无容等人受惊,就是一旁运功的赵嘉玲也为之震惊了一下,她目光微抬,想叫一声“爹”,赵凤豪似是已看出她的心意,忙道:“玲儿疗伤要紧,别管这里!” 赵嘉玲心头一甜,真大向掌心源源而出! 端木无容阴声道:“便赵凤豪又怎地,咱们正要找你!” 赵凤豪冷然道:“你配找老夫!” 端木无容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大家上!” 一打招呼,当先挥掌而上! 巨灵双剑在同一个时候也一齐振腕出剑,三人联手而攻,威势不同凡响! 赵凤豪素然一笑,左手一挥,只觉“克察”之声连响,巨灵双剑手上宝剑都齐中而断,愣在当地! 本来,巨灵双剑都想用对付苏白风的方法来对付赵凤豪,但一念及赵凤豪又是何许人物,岂会上这个当?一念及此,心中已是气馁! 赵凤豪冷冷的道:“老夫向来不与小辈一般见识,尔等还不快滚!” 三人相互望了一眼,端木无容:“好好好,自有人来收拾你!” 一打手式,三人相继退去! 没有多久,赵嘉玲行功已毕,手掌一撤,回身掠到赵凤豪怀里,泣声道:“爹,我找的你好苦!” 赵凤豪怔然道:“你娘会让你找我?” 赵嘉玲道:“就是娘要我找爹的!” 赵凤豪喃喃的道:“斐君,斐君,莫非你回心转意了么?” 他仰望苍空,心中生起无限的感慨! 赵凤豪道:“爹,你和娘都老啦,还呕什么闲气,说来说去,都是你……” 赵凤豪道:“都是爹不好对么?” 赵嘉玲仰脸说道:“娘是这么说的!” 赵凤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真的,以前都是爹不好,性子一时冲动,便是什么都不顾,可是后来我终也看开了!” 顿了一顿,道:“嘉玲,你娘呢?” 赵嘉玲道:“她老人家也来了!” 赵凤豪怔道:“她来干什么?” 赵嘉玲道:“爹能来娘就不能来嘛?假若这话给娘听到,娘又要生气啦!” 赵凤豪被爱女一逗,果然不也往下再问。 就在这时,苏白风一翻而起,长揖道:“下佣参见主人与少主人!” 赵凤豪道:“白风,你没事了么?” 苏白风道:“少主人舍命相救,下佣感恩不尽!” 赵凤豪挥挥手道:“白风,你先起来!” 苏白风应了声“是”,垂手站立一旁。 赵凤豪朝苏白风望了一眼,说道:“白风,老夫待你如何?” 苏白风惊道:“主人待下佣恩重如山,主人何出此言?” 说罢,再度拜倒于地! 赵凤豪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便把主人与佣仆称呼改过来,咱们以师徒相称便了!” 苏白风感动不已,惶然道:“主人待下佣恩比天高,下佣怎敢高攀?” 赵凤豪道:“人生在世数十年难觅一知已,你为老夫忍受屈辱,老夫两眼不盲,双耳不聋,岂不有知之理,这已够师徒情份绰绰有余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辈行侠伏义之士,原来应无世俗之念,不过名称更改,究竟可一新耳目,白风,请起来,以后就以师徒相称便是了!” 苏白风又感激,又惶恐,他知道赵老爷子个性素来说一不二,颤颤站了起来,肃声道:“恩师说得是,徒……徒儿遵命!” 赵凤豪道:“还有一件事,老夫也须得说个明白!” 苏白风道:“敬请恩师教诲!” 赵凤豪目光落向赵嘉玲身上,道:“白风,嘉玲对你情意,老夫相信你早就知道了!” 苏白风心头一震,呐呐说不出来! 要知他一向不善做作,只因他在片刻之间从佣人身份变成了徒弟,听赵凤豪口气,现在似有把赵嘉玲许配给自己之意,此事自然符合他的心意,总因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惊喜之余,竟为之口结! 赵嘉玲对苏白风虽然早巳心许,但她想不到这件事会由爹爹当着自己的面突然提出,女人家都害臊,赵嘉玲一听,但觉双颊似火,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赵凤豪问过之后,见苏白风半晌不答,又道:“男女之事不可勉强,你若对嘉玲无意,老夫也不会责怪天你!” 苏白风颤声道:“徒儿不是这等意思!” 赵凤豪道:“那你意思又是如何?” 苏白风道:“徒儿只怕高攀不上,再说师妹……” 赵凤豪道:“知女莫若父,嘉玲心事老夫焉不知之理,既你不却,老夫便当面把嘉玲许配给你,只是婚姻并非儿戏,眼下高手群集落英塔,待那边的事了结之后,老夫再替你们完婚吧!” 赵嘉玲一颗心都快跳出胸口来,恰于此时,苏白风向她望至,赵嘉玲赶紧把粉劲一垂,那颗头就像有千斤似的,半天都抬不起来。 赵凤豪是何许人?目光一扫,不由哈哈笑道:“得啦,今后都是一家人,在外面偷听的朋友,老夫在处理家务之事,你们听完也该观身出来啦?” 只听一人冷笑道:“当真不愧天下第一人豪,一丁点事都瞒不过你!” 声落一现,后杞明在前,后晓南在巨灵双剑以及端木无容一干人跟在后面先后幌身而出! 后杞明朝后晓南一指,道:“赵老爷子,你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赵凤豪怔然道:“老夫何处又犯了老毛病?” 后杞明冷冷的道:“此事何用问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凤豪道:“小姑娘,你何必与老夫打哑谜,有什么事尽可直说出来!” 后杞明道:“我早把舍妹许给了苏白风,难道你不知道!” 赵凤豪一怔道:“此事当真!” 一对炯炯有神的目光向苏白风望去,苏白风忙道:“此事乃她阴谋成的圈套,并不能算数!” 后杞明冷哼道:“姓苏的,你应该拿出良心说话,若不是外面有事,你和舍妹合欢酒都已喝,你敢说不能算数?” 苏白风辩道:“假如苏某喝下那杯合欢酒,只怕此刻已不能站着和大姑娘说话了!” 后杞明恨道:“你可认为我在酒中下了毒?但舍妹已先你饮下一口,这头婚事你想赖也不成!” 苏白风闻言不由一呆,他究竟是血性的汉子,做过的事从无反悔之理! 赵凤豪道:“白风,真有此事?” 苏白风躬身道:“事情确有,但并非徒儿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偷偷朝后晓南望了一眼,后晓南神情凄凄,晶莹的泪珠已滴了下去! 苏白风目赌此情,忖道:“后姑娘,我虽对你有好感,但总还谈不到婚事,何况你又有么一位坏姐姐,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后杞明突然格格娇笑道:“苏白风,你一旦从佣人变成了徒弟,别高兴得冲昏了自己头脑,我老实告诉你,这件事你应该冷静的想一想!” 苏白风道:“苏某早已想过,你不用嚼舌头!” 后杞明恨声道:“这样看来,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会玩弄女人,徒弟也学会了这一手了!” 苏白风怒道:“后大姑娘,不敢侮辱苏某恩师!” 突见赵凤豪一动也没动,不由暗暗感到奇怪。 后杞明道:“我侮辱了你的赵老爷子,你何不问问他自己!” 苏白风一怔。 赵嘉玲立刻说道:“爹,她说你老人家曾经认识过一个女人!” 赵凤豪断然道:“没有这回事!” 赵嘉玲目视后晓南,心想原来你刚才骗我? 后晓南表情木然,她此刻心中十分凄苦至极,对于身外之事恍若未闻。 后杞明冷笑道:“赵老爷子,你以一派宗师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赵凤豪道:“老夫做事向来敢做也敢当,自问还没有做过不见得人之事!” 后杞明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赵凤豪冷笑道:“话出老夫之口,听的人也不止姑娘一人,老夫有什么把柄落入姑娘手上,姑娘尽管说出来就是!” 后杞明道:“好,那我倒来说个故事!” 众人都大感惊奇,心想在此时此地她那还有心情说故事? 后杞明歇了一歇,又道:“大约在四十多年以前,那时江湖上有一位风头甚健的人,这人年青英俊,武功又高,崇拜他的女子不知凡几?此人眼界也真高,不要说寻常女子不在他的眼下,就是一般貌美的女子也未必在他眼下!” 端木无容插嘴道:“这人可是赵凤豪么?” 后杞明先没理会端木夫容的话,接口又道:“有一次,这人和人相斗受了极严重的内伤,昏迷不醒倒在一处森林中,不意一对父女路过救了他,并且把他迎入家中治疗,费时四十九日,那女的亲侍汤药,衣不解带,赵凤豪感恩之余,终也和那女的在月夕相处中种下情愫,女的非那男的不嫁,男的也非女的不娶了!” 端木无容道:“似此恩恩相爱,也算得天下少见!” 后杞明瞪了他一眼,道:“可惜那男的太过绝情,玩弄那女子之后便不辞而去,诸位大概都想知道,那男的是谁?女的又是谁?对不?” 端木无容道:“当然想知道下文啦!” 在场诸位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很少说话,大家心里都有数,后杞明说的这个故事主人是谁呢? 后杞明冷冷的道;“那男的么?便是我们的赵老爷子,不瞒诸位说,那女的正是家母!” 苏白风早料到后杞明说的那个男的是赵凤豪,但他想不到的会是后杞明的母亲,由于眼前一大串事实的演变,他多少已看出后杞明之所以要害丐帮的理由,但他实不敢相信赵凤豪会做出这种事,大喝道:“胡说八道,家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赵嘉玲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爹爹,因为这件事她刚听后晓南说过,所以并不如苏白风那么震惊! 后杞明道:“姓苏的,你何不问问你的主子?” 端木无容道:“是啊,要若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现在倒该赵大侠说两句话了!” 赵凤豪道:“老夫也说一个故事如何?” 后杞明震声:“不许你强辩!” 苏白风怒道:“家师是何等样人岂有强辩之理!” 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不禁也暗暗感到奇怪,暗忖恩师既然也要说个故事,不管怎样,那便证明的确发生过这件事了,他奇怪怎么从来没听赵凤豪说过? 赵凤豪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老夫这个故事和后姑娘的故事大同小异,不过有一点需要补充说明,那便是老夫当年之所以辞而去,这内中实是另有原因!” 端木无容抢着道:“这样说,尊驾已承认过那么一位女子啦?” 赵凤豪道:“人生在世,认识一两个女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之事。不过问题是在假若那个男人发现那女人有不忠实举动时,老夫要请教诸位,这问题该如何处理?” 苏白风道:“假若真是其事,男的自可不顾而去!” 后杞明冷冷的道,“你们主佣别一唱一和,赵老爷子,你说话至少得拿出证据来!” 赵凤豪道:“请问令堂是否还健在?” 后杞明冷然道:“家母已把事情对我说的明明白白,假若你想表示清白,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赵凤豪道:“后姑娘,你年纪还小,自然不了解当年这事,此事是关令堂名节,我看不说也罢!” 后杞明倔强的道:“不打紧,我偏要你说出来听听!” 赵凤豪道;“后姑娘,令堂之前和我很要好那是不错,但你还不知道,老夫那里虽小有名气,但却是一个寒酸!” 赵嘉玲插口:“难不成她后来还看上了有钱的人?” 赵凤豪道:“情形正是如此,这位有钱人姓后,名叫天仇,此人不但有钱,就是人品武功也不在老夫之下,在他紧迫缠之下,后姑娘的令堂终于起了异心,天下事纸归包不住火,有一日他们两人坐在那边娓娓顷谈,事被老夫发觉,老夫才拂袖而去,度问诸位.这件事能怪老夫绝情么?” 赵凤豪说这番话时,双目炯炯,面貌不严自威,任何人看了,也知他说的并非谎言! 后杞明怒道:“你胡说!” 赵凤豪冷笑道:“你乃小辈,老夫有在你面胡说八道的必要么?” 后杞明道:“但我娘从不曾对我说过这件事!” 赵凤豪道:“所以老夫说令堂逝世,这便死无对证了!” 赵嘉玲道:“不,似乎还有一个人可以去问一问!” 后杞明道:“问谁?” 赵嘉玲道:“你可以去问问令尊大人呀!” 后杞明道:“可惜得很,家父已在五年前去逝,假如要问,那除非有人到阴司阎罗那里去查证了!” 赵嘉玲道:“事情已经过去,我看不谈也罢!” 后杞明道:“没有那么容易!” 赵嘉玲道:“依你之见又怎地?” 后杞明道:“简单得很,苏白风首先必须承认这件婚事!” 苏白风正想出口否认,那知赵嘉玲却抢先接口道:“有何不可,苏师哥,你就承认下来吧!” 苏白风大灰惊奇,暗忖:嘉玲不为这件事生气,反而叫我承认下这头婚事,岂非咄咄怪事? 赵凤豪睁目道:“嘉玲,你……” 赵嘉玲冷笑道:“爹,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人生在世,一个大男人认识个把两个女人也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之事可对?” 赵凤豪道:“可是这件事……” 赵嘉玲又挥手打断头道:“别说啦。我自有处置之法!” 赵凤豪见女儿如此,只默口不言。 苏白风心中虽然也感到奇怪,可是见赵凤豪都没有说话,他自然也不便再说什么? 何况,他心目之中对后晓南根本就没有恶感,只好点头道:“好吧,承认便承认!” 那后杞明虽精,一时也不知赵嘉玲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当下冷冷的道:“苏白风,婚事你已承认了,你请过来!” 赵嘉玲冷笑道:“这话说的差到天边了,咱们中原原有个规矩,叫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晓南,你过来吧!” 后杞明原本有拆散赵凤豪师徒的心理,那知赵嘉玲抬出中原规矩相抗,反而要后晓南过去,这却是她始料所不及。 赵嘉玲这一着的确厉害,因为她早从晓南口中知道她们姐妹不合,后晓南如今得到这个机会,自是会过来,这样一来,后杞明想拆散别人不成,自己姐妹反而有被别人拆散之虞! 后杞明冷哼道:“不成这里是大漠,便该依照大漠规矩!” 赵嘉玲冷冷的道:“咱们中原人,自然该从中原规矩!” 赵凤豪这时已知道女儿用意,笑道:“这样争争吵吵没有用,问题完全在他们两个当事人身上,谁愿过来便过来,谁愿过去便过去,旁人谁也不要多嘴!” 这话说的十分公正合理,后杞明虽想狡辩,却再也无法说的出口,两眼望着后晓南,脸上现出阻碍之意。 苏白风自然不会过去了,赵喜玲故意大声道:“苏师哥,你不过去么?” 苏白风冷然道:“我才不会过去呢?” 赵嘉玲笑一笑,道:“那么现在只直晓南姑娘的啦!” 说着,不断以一双眼睛向后晓南示意。 后晓南大是感激,本想立刻走过来,却被后杞明锋利的目光阻住,她自小和后杞明长大,也许被后杞明指挥惯了是故当她接触到后杞明的目光时,不禁有些胆怯起来。 后杞明大为得意的道:“你们的人不过来,我们的人就会过去么?” 赵嘉玲心细如发,看穿了后晓南的心理,冷冷的道:“爱其所当爱,还怕什么?” 一语话后晓南点醒,她一咬牙,终于走了过来。 这一下无异大失后杞明面子,她脸色一变,乘后晓南行至中途,猛然一掌拍出! 后晓南明知姐姐会来这一着,但她念在手足之情,不便还手。全身功力密集,准备硬接后杞明一掌! 苏白风看不过意,飞身接了一掌“拍”的一声,苏白风身子一躬,自半空弹了回来,后晓南也刚好走到赵嘉玲身边。 后杞明怒道:“苏白风,我出手教训自家妹子,你凭什么接我一掌?” 苏白风冷冷笑道:“姑娘别忘了,她现在已是我苏某人的妻子,妻子有难,做丈夫的能不援救么?” 后杞明气的要死,赵嘉玲趁机道:“嫁出门的女儿,便等于泼出门的水,你想收回来也来不及啦!” 苏白风哈哈笑道:“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后大姑娘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步吧!” 后杞明被两人一番抢白,脸上早已罩满了杀机,欲待发作,只为对方人手太强,不得不忍,恨声道:“姓苏的,你别高兴太早,本姑娘若让你们完好无恙的走出沙漠,我便被万骑踏碎尸骨而死!” 要知沙漠多是骑,不是马便是骆驼,后杞明愤恨之下发这誓言可谓很重了。 苏白风笑道:“好说,好说,咱们走着瞧好了!” 赵凤豪道:“此间事已了,咱们走吧!” 赵嘉玲忙道:“爹,且慢!” 赵凤豪道:“玲儿,还有什么事?” 赵嘉玲道:“有人以爹独特武功‘五节刀’连杀丐帮许多弟子,爹难道不追究一下吗?” 赵凤豪还来不及答话,后杞明已冷声接口道:“赵嘉玲,请问你又准备怎样追究?” 赵嘉玲道:“至少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杞明怒道:“假若我不愿说呢!” 赵嘉玲脸色一变,正待发作,忽然衣角被后晓南扯了一把,悄声道:“玲姐,算了,等会我告诉你!” 赵嘉玲微微一笑,道:“南妹,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她用心,她为了替令堂大人雪恨,不惜出此下策,只是手段未免狠辣了些!” 赵凤豪叹息道:“是非自有公论,嘉玲,咱们有走吧!” 赵嘉玲见爹爹如此,自然也不便再追究下去,和赵凤豪等人一齐向前走去! 后杞明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恨得银牙格格作响。她最不原谅的自然是后晓南,说什么后晓南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背叛她。她为人阴沉,脑中一闪,已有对付赵凤豪等人办法,挥了挥手,带着端木无容等人而去! ※※※※※※ 再说俞佑亮被蒲山孤扣住脉门跃进石棺,原来那石棺之中竟是一座地穴,那地穴甚深,两人正向下面飞快坠落。 在这当口,俞佑亮脑中也不知打了多少转,他乘着身子飞坠而下之际,右手用力甩,企图挣脱蒲山孤对他的控制,那知蒲山孤早料他会有这么一着,他一甩之际,蒲山孤的五指反而扣的越紧,生像两道铁钳夹住他的手腕,俞佑亮一动之下,只觉奇痛攻心,只好放弃挣脱念头。不过他心中却想这老贼倒是奸猾的紧,竟是对我步步设防! 就在这时,两人身子皆已着地,眼前一片漆黑,连什么也没有看到。 蒲山孤嘿嘿的道:“你最好安定些,别打逃走念头!” 俞佑亮怒道:“你以这手段钳制于我,也算不了什么英雄好汉!” 蒲山孤冷笑道:“老夫本来就算不得英雄好汉嘛!” 俞佑亮想用话激蒲山孤,说不定蒲山孤现在会把手松掉,谁知对方根本就不吃这套! 俞佑亮无法可想,只得问道:“你准备带我到那里去?” 蒲山孤道:“别多问,到时你就会知道!” 俞佑亮道:“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蒲山孤怒道:“叫你别多问,你为什么爱嚼舌头?” 俞佑亮冷笑道:“在下虽受制于你,说话的自由总该还有吧!” 蒲山孤冷冷的道:“假如你如此多嘴,老夫便回你不知道又便如何?” 俞佑亮道:“那在下便不走了!” 蒲山孤怒道:“难道你不要命了么?” 俞佑亮并不为他这句话所吓住,当真把步子一停,道:“人生在世,于其这样毫无自由的活上去,还不如死了干净,你下手吧!” 蒲山孤大怒,手掌一招,但旋急间转念一想,我如今正有用于他,还杀他不得,迅把手掌收回,但却恨恨的道:“算你小子奸猾,难道你没有看出这是一条地道!” 俞佑亮道:“在下自然也看出这是一条地道,但这条地道通往何处?你该有个交代才是!……” 蒲山孤嘿嘿冷笑道:“老夫何事需向你交代?” 俞佑亮道:“你若不交代清楚,在下死也不走!” 俞佑亮心机深沉,早已看出蒲山孤有利用自己之意,他这么一赖,蒲山孤倒真把他莫了奈何! 蒲山孤又恨又怒,只得说道:“好,我说,这是一条秘道,这条秘道通达一个秘密地方,老夫便带你到那秘密地方去!” 俞佑亮道:“那秘密地方总该有个名称吧!” 蒲山孤道:“那秘密地方唤做‘藏珍窟’,这总可以吧?” 俞佑亮心中微动的道:“江湖传言落英塔中藏有珍宝,照你这么说,莫非不是虚言谎话了?” 蒲山孤嘿嘿的道:“不错,不错,你也财宝迷住了吧?” 俞佑亮道:“在下岂是贪财之人!” 话虽这样说,但他觉得蒲山孤那嘿嘿两声冷笑充满了神秘,当下也不愿多问,和蒲山孤向前走去! 这条地道很长,也不知走了多久,地道已渐渐宽敞,但就在这时,道路已渐渐复杂起来。 蒲山孤对地道情形似乎非常熟悉,扣住俞佑亮在千回百转地道中打转,一步也没有走错! 俞佑亮心中暗暗忖想,承天工匠造此浩大工程,没有一处不巧夺天工,真可算是当世奇人…… 两人可走了,地道由繁化简,蓦地眼前一展,前面竟有一间巨大的地下室!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问道:“人带来了么?” 蒲山孤道:“带来了!” 俞佑亮听那人声音耳熟,不同猛然想起,易岐山,不错,他是易岐山,但,他又怎会来到这里? 情念之际,只听易岐山又道:“带过来!” 俨然是股命令语气,俞佑亮心中一动,随着蒲山孤走了过去,只见易岐山坐在一张石椅上,红袍老祖俞一棋竟然坐在了他的旁边,俞佑亮一发现,不由心头大大的一震! 俞一棋似是看出他惊讶之色,冷笑道:“小子,你吃惊是么?” 俞佑亮道:“在下岂此吃惊,实在感到意外!” 俞一棋哼道:“这有什么好意外!” 俞佑亮指着易岐山道:“他本不是为令兄俞肇山所用么?” 俞一棋点点道:“不错!” 俞佑亮见他神色自若,竟是无半点意外样子,又道:“姓易既为令兄所用,缘何会在你身边?” 俞一棋道:“这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家兄心性阴鸷,连我这个做兄弟都不肯放过,待他霸业已成,他还会放过易先生?” 他把易岐山称为易先生,显见其中必有所求,俞佑亮却不喝破,冷笑道:“贤昆仲之事,在下有幸得睹真情,阁下也用不着解释了!” 俞一棋道:“老夫知道事事都瞒不过你,所以在你面前也无从谎言!” 俞佑亮道:“那么眼下之事作何解释?” 俞一棋嘿嘿冷笑道:“你指那方面而言?” 俞佑亮道:“自然是指你和姓易的联手而言!” 俞一棋道:“这个便又简单,易先生既练就天下无敌之武功,自该尊为无敌天人,家兄利用易先生,老夫却一本真诚尊奉易先生!” 俞佑亮哂然道:“阁下心意真的如此?” 俞一棋怒道:“难不成我会有别的心眼?” 俞佑亮哼声道:“此事只有天知道!” 俞一棋听的大怒,道:“小子,看不出你一现身,便想离间我们,老夫便把你毙了,也好消地心腹之患!” 俞佑亮哈哈大笑道:“阁下算计虽精,但被俞某一激,终归吐出了实话!” 俞一棋道:“老夫倒要问你,老人吐露了些什么实话?” 俞佑亮道:“俞某刚才说你别有用心,你倒欲杀俞某以除心腹心患,这岂非不打自招么?” 俞一棋恨声道:“你这小子真会巧言令色,老夫虽心欲杀你而已,但在此时此地,老夫还是忍耐些好!” 俞佑亮不屑的道:“你口出大言,未心就杀得了俞某!” 俞一期勃然变色道:“你道老夫当真不敢杀你!” 俞佑亮把被蒲山孤抓住的手抬一抬,道:“除非在这种情形之下,阁下方能为所欲为!” 俞一棋哼了一声,道:“蒲老,请把他放开!” 他口头上对蒲山孤十分客气,谁知蒲山孤竟不卖他的帐,冷冷的道:“这得易先生开口说话才行!” 刹那之间,俞一棋的脸色不知变幻了多少次,他欲待发作,只因冲着易岐山在侧,只得忍了一忍,阴声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事实上,现在真恨不得把蒲山孤也一掌击毙!——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二回 俞一棋心里想些什么,俞佑亮自会看的出来,其实,蒲山孤又何尝看不出来,只不过他对俞一棋有恃无恐,换句话说,俞一棋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早已失去他身为百毒教主的声威了! 易岐山别有所思,他似乎不愿看到俞一棋和蒲山孤为了俞何亮而反目,轻轻哼一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两位又何必为这小子穷呕气!” 蒲山孤道:“老夫并无此意,只是感于眼下大局未定,俞二先生若贸然杀了这小子,岂非大家都受其害?” 易岐山点点道:“这话说的有理,若要他办事,蒲山孤最好把他先松开再说!” 易岐山开了口,蒲山孤不松手也不行,当他把手一松之际,俞一棋脸上已罩上一层冰寒的笑意。 俞佑亮观者清,暗忖俞一棋和蒲山孤可能都利易岐山以达到某种目的,但从易岐山泰然的神色上看,易岐山未必就会上这两个老狐猩的当! 俞佑亮念随心转,当下故意活动了一会,道:“你们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也该说个清楚啦!” 易岐山冷冷道:“小子,老夫问你是不是还想活?” 俞佑亮哈哈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强敌当前,他犹自谈笑自若,这份镇静功夫,倒真非常人所能及? 易岐山点点头道:“那很好,咱们交换一个条件如何?” 俞佑亮道:“阁人命姓蒲的将俞某人挟至此地,难不成为的就是这件事?” 易岐山道:“话也可以这么说,问题在你答不答应?” 俞佑亮笑道:“阁下尚未将条件开山,叫俞某人如何答应法?” 易岐山道:“条件很简单,便是将咱们带离此地!” 俞佑亮怔道:“阁下此言是否和俞某人开玩笑?” 易岐山道:“老夫说的真情实话,绝无半点玩笑之语!” 俞佑亮道:“若论对此地情形之熟悉,在下万万不及姓蒲的和俞的,阁下之言岂非问道于盲吗?” 易岐山道:“你说的不错,他们两位对这里布置的确非常熟悉,但若找不到总开关,咱们只有活生生的闷死在此地,谁也别想活着离去!” 俞佑亮心头一震,道:“事态有这样严重吗?” 易岐山冷笑道:“眼下情势已起了极大的变化,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俞佑亮更是吃惊,说句老实话,他除了看出易岐山和俞肇山已分道扬镳而另与俞一棋组合之外,实在看不出眼下情势有何重大变化。 念头一闪,当下问道:“阁下之言是否指你和俞肇山拆伙而说?” 易岐山摇摇头道:“非也!” 俞佑亮道:“这就使在下不解了,难不成地道下面发生了别的事?” 易岐山嘿嘿的道:“小子你一向聪明,此次却完全变成了糊涂虫,你道那左老儿是什么人呢?” 俞佑亮道:“左老为人忠厚,乃一道地武林长者,不知阁下忽然问起他则甚?” 易岐山一听,不由哈哈大声道:“好个为人忠厚?好个武林长者?好小子,老夫告诉你,他把你吃到肚子里去,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哩!” 俞佑亮懔骇的道:“阁下此话怎说?” 俞一棋冷冷插嘴道:“小子你怎么越来越笨,左老儿若是好东西,咱们又怎会陷身此地?嘿嘿,好毒的一网打尽之计!” 俞佑亮听俞一棋这么一说,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直觉观察上,左老儿为人处事不知要比易岐山和俞一棋等人好过多少,若说眼下之局便是左老儿布下的陷阱,只怕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他念随心转,仍然摇摇头道:“俞某实在不敢相信阁下之言!” 蒲山孤冷笑道:“不信便算啦,现在只问你可否答应易先生的条件?” 俞佑亮道:“阁下说的可是那总开关之事?” 蒲山孤道:“不错!” 俞佑亮道:“在下连下面机关都弄不清楚,何从知道总开关之事?” 蒲山孤道:“老夫问你一事,你在地道之中是否会见过承天三匠!” 俞佑亮道:“见过便又怎地?” 蒲山孤冷冷一笑,道:“你见着他们之时,他们是否都断气死亡!” 俞佑亮心中一动,暗忖:他老问我承天三匠之事则甚?心虽这样想,但仍然实答应道:“三匠之中已死其二,只有耿明还剩一口气!” 蒲山孤一听,掩不住心头的喜悦之情,忙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咱们除了谈到飞叶石骨肉相见之事外,另外便是说到俞氏兄弟德性!” 俞一棋并不生气,倒是蒲山孤脸上现出关注之色,又道:“请再想想,耿明还和你谈了些什么?” 他有求于人,口气上也客气了许多,居然把请字也用上了。 俞佑亮摇摇头道:“不用想了,咱们的确只谈了这些事!” 蒲山孤目光如炬,似是看出俞佑亮不像说谎的样子,心中好生失望! 俞一棋道:“这条路断啦!” 易岐山道:“二先生别忙,咱们好歹想得个办法,先出了地道,然后再去找姓左的算帐!” 俞佑亮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在下想起一事来了!” 易岐山等人只道他想起有关承天三匠之事,忙不迭的道:“快说,什么事?” 俞佑亮对易岐山道:“在下不久之前听说阁下和俞肇山从一名西域喇嘛手上抢走一包东西,在下事后听说那东西十分重要,敢问这包东西现在何人手上!” 易岐山恚道:“你打听这个则甚?” 俞佑亮道:“此事关系武林安危,在下问一问也不可以吗?” 易岐山颇为耐的道:“那包东西在俞肇山身上,你又怎地?” 俞佑亮寒声道:“那么他今后可以号令西域喇嘛,统一武林天下啦!” 易岐山道:“只怕不见得吧!” 俞佑亮怔道:“在下曾听见左姓老者和那西域喇嘛亲口说的,难不成还会有错?” 易岐山冷冷的道:“错是错不了,只是空有那包东西,出不了落英塔也枉然,今后统一武林的乃是左老儿,那里还有俞肇山的份!” 俞佑亮易岐山再度提到左姓老者,话中语气还把野心说的很大,早先还不相信,此刻也不由心中起了疑念。 他念头一闪,说道:“左姓老者真是这种人?” 俞一棋恨声接口道:“小子你真固执的可恨,咱们要骗人也骗不到你头了啊!” 俞佑亮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 俞一棋道:“那么话又该怎么说?” 俞佑亮正色道:“为人处事诚于中形于外,在下虽和左姓老人相交不深,但察言观色,他似乎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再说……” 俞一棋冷冷的道:“他自闭落英塔多年,生平足不出户对吗?” 俞佑亮道:“在下正是此意!” 俞一棋哂然道:“你这小子孤陋寡闻,你道他真个常常都在落英塔没有出外一步吗?” 俞佑亮道:“在下相信左老儿不会说谎!” 俞一棋嗤声道:“碰见鬼,老夫就知道他有一次曾去过京城!” 俞佑亮茫然道:“什么时候?” 俞一棋嘿嘿的道:“不久,不久,反正那天下着雪,同一天见他的人还有俞福,不信你可以问问俞福就知道!” 俞佑亮心头大震,蓦然想那天俞福躺在城边雪地上,说话疯言疯语,其后看见一人施展“踏雪无痕”轻功越城而去,俞福还叫自己迫,同时嘴巴里还不断大叫着“火,血”一些莫明其妙的话,现在看来,左姓老儿倒真有些不可靠了! 他一念及此,不由对左姓老儿增加三分戒心,说道:“在下有些相信了!” 俞一棋冷哼的道:“其实你不相信也不打紧,有朝一日丧命在他手上之际,那才叫悔之晚矣!” 俞佑亮道:“他可是想对在下不利吗?” 俞一棋道;“他若对你有好意,又何必传言江湖引诱你来此!” 俞佑亮对于眼前变局不禁弄的有些茫茫然,暗忖:俞一棋的话未始没有根据,只是姓左的老儿若真要杀我,当我在大漠中找落英塔之际他就可以出手,为什么硬要等到现在? 再说,那夜自己和苏白风在沙漠上偷瞧左姓老儿和喇嘛相斗,当喇嘛僧走了之后,他随便可以安个罪名将自己毁掉,难不成他还顾虑苏白风在,其实就是苏白风和自己联手,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又不由对俞一棋的话起了怀疑。 俞佑亮想来相去,在一刹那之间,他的脑中也不知打了多少转,好在他为人深藏不露,喜怒都不形于颜色。 俞一棋朝俞佑亮望了上眼,道:“小子,你现在想明白了吧?” 俞佑亮摇摇头道:“在下心中尚十分怀疑!” 俞一棋哈哈笑道:“那么你最好去问问他得啦!” 易岐山道:“二先生和他谈这些干什么?他既不知道通路枢钮,咱们现在该把他怎么办?” 易岐山功力虽高,只是谈到满脑子鬼主意,自然还要数俞一棋第一,所以有些事仍不得不向俞一棋求教。 俞一棋阴声道:“那还用说吗?” 虽只简简单单一句话,但俞佑亮已听出他话中含意,敢情俞一棋他们对俞佑亮根本就没安着好心,俞佑亮既然不知通路枢钮所在,那便出手杀之了事! 俞佑亮暗暗懔骇,心相眼前三人无一不是绝世高手,其中任何一人都可取自己性命,他们若真这样做,自己是准死无疑了。 就在这时,那半天没有开口说话的蒲山孤忽然开口问道:“俞小子,老夫尚有一事问你!” 俞佑亮昂然道:“什么事?” 他心中虽极害怕,可是态度力恃冷静,好像根本不把俞一棋刚才那句话放在心上一般! 蒲山孤道:“你再想想,承天三匠有没有对你谈起此地机关之事?” 此话一出,俞佑亮心中不由一动! 若非蒲山孤一语提醒,他倒真忘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原来承天三匠的耿明临终之前,曾对他吐出两句话:“地道枢钮,地道枢钮……” 最后一个“钮”字还没说出就断气了,如今蒲山孤等人紧紧追问总开关之事,莫非指的就是“地道枢钮”这四个字?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总开关真是在此,蒲山孤也真个厉害,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俞佑亮知道眼前三人都是反覆无常之人,自己若把“地道枢钮”说出,他们必然会出手杀死自己,然后扬长而去。 一念及此,戒备之心陡然而生,摇摇头道:“咱们压根儿没谈到这里机关之事!” 蒲山孤冷冷的道:“这不大可能吧!你们谈了这么久,承天三匠乃垂死之人,他们临死之前总不会把这里秘密都带到黄土里面去吧!” 俞佑亮道:“在下是实话,阁下不相信也没有办法!” 蒲山孤阴气森森的道:“俞小子,你甭动歪头脑,老夫老实告诉你,咱们假若找不到总开关,你转眼便会倒地而亡,至于咱们吧!嘿嘿,至少还可以比你多活些时候!” 俞佑亮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到头来你们横竖仍难免一死。俞某不过比诸位先走一步就是了。” 蒲山孤嘿然冷笑道:“那只怕不见得,你死之后咱们若万幸找得到总开关,死的可是你而不是咱们!” 俞佑亮泰然自若的道:“那你们便去找吧!” 蒲山孤大怒道:“小子你别尽在这耗时间,老夫问你,承天三匠究竟有否对你说起总开关之事?” 俞佑亮道:“不瞒三位说,耿明的确对在下说起地道机关之事,只是在下信不过三位便又奈何?” 蒲山孤嘿嘿的道:“快说,他是怎么说的?” 俞佑亮道:“在下说过了,实是信不过三位,若要在下把秘密说出,只怕比登天还难!” 俞佑亮掌握住机关秘密,只道眼前三人不会把他怎么样?岂知这三人都凶残成性,见俞佑亮既知秘密又不肯说出,不由大怒,手掌一翻,三条掌心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印在俞佑亮身上。 事情真是再巧不过,三人同时出掌,出击的方向是分向俞佑亮“志堂”、“百合”、“天机”三大要穴击至,俞佑亮就是有通天澈地之能,也无法从三掌心之下闪避过去! 俞一棋呵呵笑道:“妙极,妙极,咱们这一出掌,还怕不将他劈为肉酱吗?” 说着,手上加了些力道,俞佑亮穴道被制,根本无法动弹,头上已然见汗。 蒲山孤道:“小子,你到底说是不说?” 突地“噫!”了一声,道:“小子,你敢反抗!” 说着,真力也源源而出! 其实俞佑亮根本就不会反抗,因为俞一棋刚才说过话之后,手上涌出一股真力,俞佑亮的穴道根本不曾被他们三人封死,俞一棋真力一出,力道透过俞佑亮穴脉直向蒲山孤这力冲击,蒲山孤不察,反以真力相抗,如此一来,他们两股力道在俞佑亮体内四肢百骸流转,同时向易岐山涌去! 易岐山不察,只道俞佑亮已运真力反抗,嘿然冷笑一声,金刚掌力已反应而出! 俞佑亮起先感觉甚是难受,只觉全身炸痛欲裂,黄豆般大汗由额角滚滚而下,体内有的如火烧,眼睛都红了起来。 但这情形并没延续多久,在刹那之后,上至三宫,下至四肢百骸无一不感到舒畅之至! 诸位大概还没有健忘吧,俞佑亮在天池之颠曾喝了一只千年灵鳗的血,按理他的功力应该大进才对,但因他始终无法把真气力运达三宫,是以他的功力始终停滞不前,此刻他因祸得福,在当代三大高手真力撞击之下,无形中替他解决了这一难题,他此刻功力又何止精进十倍以上?俞佑亮灵台镜明,吸进了三人真力,造成了他不世武功,刹时痛苦全消,脸上反而露出微微的笑意! 易岐山首先发觉情形不对,叫道:“两位运起真力没有?” 俞一棋和蒲山孤同声道:“有呀……” 话甫出口,登时发觉上当。 蒲山孤扬掌直劈,惊道:“小子,你利用咱们真力增长功力,老夫非劈了你不可!” 在一刹那间易岐山和俞一棋都同时收手,他们相信以蒲山孤功力,足可收拾俞佑亮而绰绰有余了。 岂知事情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当蒲山孤一掌劈去之际,俞佑亮手掌微翻,硬接蒲山孤一掌。 俞佑亮不知自己功力究竟已进步到何种程度,这一掌用了七成功力,只听轰隆的一声,蒲山孤竟被震退七八步! 俞一棋睹状脸色大变道:“这小子祸得福,咱们反而成全他啦!” 蒲山孤那一掌已尽了全力,不料一击之下反而退了七八步,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寒声道:“咱们如何造就了他?” 俞一棋道:“这小子的内力原来不弱,方才吸尽咱们真力,无形中他的功力不是增进了吗?” 俞佑亮大笑道:“两位还有所不知,俞某曾在天池服下一只千年灵鳗血,只因本身真力不能达三宫,所以功力一直停滞不进,刚才有幸三位帮了俞某这个大忙,俞某这厢谢过啦!” 此话一出,易岐山等人可是懔骇又是暴怒,如若真按照他这么说,他的功力究有多高,只怕无人能够顾及。 易岐山道:“刚才一掌你用了多少功力?” 俞佑亮笑道:“七成而已!” 易岐山转脸对蒲山孤道:“蒲兄呢?” 蒲山孤铁青着脸孔道:“老夫已尽了全力!” 易岐山心头一沉,暗忖老夫若要把蒲山孤击退七八步远近,势非用上九成五功力不可,这么一来,他的功力反而在老夫之上了。 三人脸色阴睛不定,不时你望我,我望你,半晌作声不得。 俞佑亮扫了三人一眼,冷冷的道:“在下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在下能有今日,三位就有一半功劳,就看在这点情份上,在下饶却尔等。只是下次见面,在下就不讲客气啦!” 顿了一顿,目视易岐山道:“在下恩师曾在千招上之小负阁下一式,在下曾誓言要替他老人家雪此仇恨,阁下现在是不是和在下一搏?” 易岐山恨道:“好小子,你未免有些得意忘形,难道老夫还怕你不成!” 他嘴强心软,实际上这话完全是壮胆说的。 俞佑亮哈哈笑道:“好说,好说,那么就请阁下发招吧!” 易岐山被激不过,身子一跃,已在俞佑亮对面站定。 他明知这一仗胜少败多,可是眼下势成骑虎,他不动手也不行。 俞一棋和蒲山孤都知道易岐山练了少林金刚掌,但这金刚掌究有多么利害,两人都见过,也想乘此机会一开眼界。 俞一棋悄声对蒲山孤道:“蒲兄,你看谁胜?” 蒲山孤毫不迟疑的道:“那准是那小子胜无疑!” 他刚才败在俞佑亮掌下,颇觉心有未甘,此刻若是易岐山真败了,多少有个人陪着,是故在他私心底下,他倒希望俞佑亮胜。 俞一棋何尝不知蒲山孤心理,当下只作不知,微微笑道:“兄弟也看出那小子准胜无疑,不过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对付他呀?” 蒲山孤心中一动,道:“不错,但不知二先生有何高见?” 俞一棋道:“要对付他简单的很,他武功再高,但对道路不熟悉,蒲兄你说是吗?” 蒲山孤忙道:“说得是,说得是,二先生快通知易先生一声,设若设他万一不敌,请由此向右,然后从左连转三转,便是另一个所在,俞佑亮那小子对地形不熟,咱们起码也得将他活活困死此地,才好消却兄弟心头之恨!” 俞一棋闻言,连忙以“传言入密”告诉了易岐山,易岐山点了点头,表示会意! 俞佑只见俞一棋嘴唇在那里动,这边的易岐山便不断点头,情知他们在捣鬼,冷冷说道:“诸位如捣什么鬼,那可是自讨苦吃!” 易岐山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叫咱们自讨苦吃?” 俞佑亮道:“现在你不就要试试了吗?” 易岐山嘿嘿的道:“既如此,你小子为何还不动手?” 俞佑亮大剌剌的道:“今昔与住日不同,你别再托大!” 易岐山道:“如是老夫放肆了!” 说话声中,手掌疾翻而去,挟着雷霆般劲力向俞佑亮当头劈下! 俞佑亮表面虽极冷静,可是他也知道易岐山的金刚掌力并非一般掌力可比,身子一横,移开三尺! 易岐山一掌落空,喝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俞佑亮哂然道:“你只管出手,到俞某该出手时还用你招呼吗?” 话虽这样说,只因他实不知自己功力究竟已到何种地步,是故不敢硬接易岐山那一掌! 易岐山是何样人?早已看出俞佑亮嘴虽硬实则有些胆怯,念头一闪,双目之中斗然精光暴出,全身骨节格格作响,身上衣裳像灌满了气似的胀鼓,手掌已缓缓地扬了起来! 俞佑亮两眼大睁的注视着易岐山每一动作,双目一定,全身布满功力,头上飘荡道一层稀薄的白雾。 易岐山看的暗暗心情,但势已至此,他要缩手已不可能,右足缓缓踏前一步,右掌向下一划,嗤嗤之响大作,一股奇大无比的旋力从掌心荡起,刹时变成一道回真力斜斜回击而出,尖啸之声益发大作! 这一刹那,易岐山已发出震绝天下的“金刚掌”。 俞佑亮清啸一声,猛可一个斜身,疾起一掌相迎,掌劲有如铁石巨斧,荡起了无边的雷鸣异啸。 俞佑亮使的正是“禅门七曲”,“禅门七曲”原本远非“金刚掌”强劲,但俞佑掌功力大进之后,挥使起来自然又是不同,俞佑亮多少还存道一种心理,那便是师父大禅宗必是以“禅门七曲”败在易岐山“金刚掌”上,所以他非使出那门武功赢回这一仗不可。 两人都有了速战速决之心,并且都以硬碰硬,石室之中早已塞满尖锐异啸,错非是蒲山孤和俞一棋这等高手,若是换了功力稍逊之人,只怕双耳早被震聋了。 但俞、蒲两人都睁大了眼睛,目睹这百年罕见的一击。 两股劲力一旋一荡,迅速交合在一起,敌对两人同时一声大喝,各以十二成功力全力一击! “轰!” 整个地道都为之幌了两幌,俞一棋和蒲山孤举目望去,只见易岐山身子一阵剧烈摇幌,他想把身子稳住,但怎么也无法办到,终于“蹬蹬蹬”退了三大步! 俞一棋只觉心头一寒呼道:“走!” 三条人影一闪,只见在地道中幌了两幌,刹那不知去向。 俞佑亮本想去追,但他随即冷静下来,忖道:“我虽一举将易岐山击败,假若他们三人联手,我仍非其敌,好在功力已成,恩师之恨已雪,我只要报了父母大仇,再无别求!” 他身处绝境,犹能有条不紊思及尔后之事,当真难得。 俞一棋等人幌眼走的不知去向,他这才忽然想起承天三匠告诉他那句话,当下细细搜寻。 他一边找一边想,暗忖:这“地道枢钮”实是何意?此地已是地道,莫非只要找到“枢钮”就行了吗? 四周空空,他虽有心要找一枢钮,说来还真不容易。 他在石室之中打了一转,却连什么也没看见,只得回头踏上一条走道去找,于其说是找,还不如说是碰运气,前行之中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间,他在一块石壁上发现一颗铁钮! 他不由心头狂跳,暗想在这里了。 他几乎不暇多想,跃身把铁钮一旋,只听一阵“轧轧”之声响起,他所站的地势突然往上一升,迎面一块石壁已自动向左边移去。 俞佑亮眼前出现了一间地下室,他心中颇为奇怪,暗忖:我只道旋了那铁钮之后会找到通路,谁知眼前竟会是一间地下室! 迟疑之间,忽听一人惊叫道:“噫!你是俞大哥吗!” 俞佑亮也吃了一惊,道:“你……” 那人道:“俞大哥听不我声音吗?我是颜百波呀!” 俞佑亮大喜道:“颜姑娘想不到你会在这里?里面有通路吗?” 颜百波矫声道:“你怎么啦?里面若有通路,我还犯得着在这儿受活罪吗?” 边说边走了出来。 俞佑亮目光一扫,只见颜百波容颜有些憔悴,忙道:“颜姑娘,你不是在塔上住得好好的吗?为何又会跌到这里来呢?” 颜百波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五邪叟那家伙没安着好心眼,若我下次碰见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俞佑亮笑道:“颜姑娘,只怕你没有机会啦!” 颜百波怔道:“为什么?” 俞佑亮道:“他已死了!” 颜百波啐了一口,道:“这种人死了倒也好,省得以后在江湖上害人!” 俞佑亮忽然发出一种异想,问道:“颜姑娘,他没为难你吧?” 颜百波哼了一声,道:“他敢?” 忽然朝俞佑亮一望,道:“俞大哥,他怕他会污……” 俞佑亮哈哈笑道:“他岂敢对姑娘无礼,武当弟子又是好欺侮的吗?” 俞佑亮最后一句话掩饰的甚好。 颜百波脸上一红道:“你知道便行啦!” 这话真是千言万语缩成一句,但在俞佑亮听来,宛如万顷波涛阵阵涌至,心中不禁“砰砰”跳动不已。 俞佑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颜姑娘,咱们到外边瞧瞧啊!” 颜百波“哦”了一声,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俞佑亮笑笑道:“说来话长,咱们九死一生相逢,总而言之一句话,此地处处阴诈,稍一不慎便有横祸,你且随我来!” 颜百波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两人沿走道走去,可是俞佑亮找了半天再也看不到一颗枢钮了。 他不禁大感颓丧。 颜百波道:“俞大哥,我知道通路吗?” 俞佑亮摇摇头道:“我一点也不知这里安装的是什么机关,不过曾有人告诉我寻找通路之法!” 颜百波道:“谁告诉你了?” 俞佑亮道:“承天三匠!” 颜百波道:“承天三匠艺夺天工,听说落英塔地室建筑便是出自三人自手笔,不知可对?” 俞佑亮道:“一点也不错!” 颜百波奇怪的道:“三匠已告诉你寻找通路之法,缘何你却找不到?” 俞佑亮道:“颜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在此地遇上三匠之时,已去其二,只有耿明一人临终之际对我说了四个字!” 颜百波道:“那四个字?” 俞佑亮声调一低,道:“地道枢钮!” 颜百波美目一转,道:“怪啦,这时不就是地道吗?” 忽听一人冷冷接口道:“是地道不错,但你们若想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俞佑亮但觉此人话声厮熟,念头一闪,随即大叹道:“你可是俞福?” 黑暗中人影一闪,果是俞福现身而出! 俞佑亮哼一声,道:“俞福,你早时把我推下流沙谷,如今突然出现,快说,你究竟安的是什么歹心?” 俞福冷声道:“你问这些实属多余,先接我一掌试试!” “呼”地一声,狂飙直劈而出! 在俞佑亮心目之中,俞福有时疯颠,有时头脑又特别清楚,就像他现在突出一掌,几乎又像一个疯汉。 敢情俞福这一掌已用了十成力道,狂风翻卷之中还挟着震人的厉啸,颜百波大为懔骇,但俞佑亮却从容不迫挥出了一掌。 两掌相触,俞福闷哼一声,退了两三步。 颜百波惊道:“俞大哥,你功力精进啦!” 俞佑亮并没有答话,目光炯炯注视着俞福,因为刚才一掌,俞佑亮并未施出全力,所以此刻提防俞福再度袭击。 那知事情竟起了意外的变化,俞福非但不再突袭,反而“扑嗵”一声拜倒在地,颤声道:“老奴参见少主人!” 俞佑亮忙道:“且慢怎有这种称呀!” 俞福匍匍于地,道:“老奴已知少主人心意!” 俞佑亮冷冷的道:“那你得解释清楚,我们相见并不止一次,你为何头一次故作痴呆,先得还我个公道!” 俞福道:“少主人是指那次京城雪地之事而说吗?” 俞佑亮道:“不错!” 俞福道:“那时左老儿已离开落英塔,我不得不跟去,至于我故作痴呆,完全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法!” 俞佑亮心道:“俞福的话和俞一棋颇为接近,这样看来,左老儿倒真是一个可疑的人了!” 俞佑亮冷冷的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俞福道:“老奴忍辱偷生,还不是为了替主人报仇!” 俞佑亮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在不久之前,你为何要将我推下流沙谷?” 俞福颤声道:“少主人不知,老奴一切作为都有深意!” 俞佑亮冷冷的道:“谁听你胡说八道!” 俞福苦笑道:“少主人,左老儿之心难道你还看不出吗?” 俞佑亮心中一动,道:“他有什么用心?” 俞福道:“他要杀你以斩草除根!” 俞佑亮一震,这话和俞一棋之言似乎又有些接近,他暗暗吸了一口气,道:“照你这么说,家父家母其是被左老儿所害了?” 俞福道:“一点也不错!” 俞佑亮咬咬牙道:“家父母功力你是知道的,单凭他一人之力,只怕他还没有这份能耐,俞一棋和俞肇山是否他的帮凶?” 俞福道:“不错,俞肇山和俞一棋的确是左老儿帮凶,左老儿为人险恶,少主人非替主人报仇不可了!” 俞佑亮的心情虽然万分激动,但他究竟是佛门高徒,镇定功夫远非常人能及,想了一想,说道:“俞福,反正这里没人,咱们不妨坐下来谈谈!” 俞福应了一声是,和俞佑亮、颜百波三人盘膝坐在地上,俞佑亮待二人坐好之后,才道:“俞福,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必需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弄个清楚,请你从开始慢慢说下去!” 俞福点了点头,肃容道:“这话说来话长,我只能简单扼要的概说一下!” 俞佑亮道:“你说吧!” 俞福道:“主人和俞一棋、俞肇山本属同族兄弟,但俞氏兄弟心性奸诈,远不如主人性格豪放磊落,他们三人同时认识一个女子,那便是主母了,在任何情形之下,主母自然都不会嫁给俞氏兄弟其中任何一人,不久便和主人结了婚,俞氏兄弟便因此事含恨在心,极欲把主人杀却雪恨,但在表面,他们仍然和主人敷衍,主人自然不会怀疑有他,倒是主母心细如发,一再提醒主人要和俞氏兄弟疏远,谁知俞氏兄弟仍不死心,几次千方百计想害,都被主人化险为夷,如此一来,两狰狞的面目已完全暴露,他们先还只含恨主人一人,甚后连主母甚至老奴也恨上了!” 俞佑亮咬牙切齿的道:“这两个家伙心肠未免太狠了!” 俞福点了点头道:“谁说不是呢?他们既然千方百计害不死主人和主母,脑中一动,便想到左老儿身上,因为左老儿和他们有旧,同时也和主人要好,俞氏兄弟利用一物打动左老儿,当下便由左老儿诈作拜访主母和主人,言谈间施出他擅长的‘无形毒’,主人和主母那会想到一个好朋友会对他下手,待发觉之际已双双中毒,俞氏兄弟也于此时来到,三人联手,就此将主人和主母杀死!” 俞佑亮愤然道:“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俞福叹道:“少主人,他们更歹毒的地方还在后头呢?” 俞佑亮道:“你再说下去吧!” 俞福道:“他们杀死主人和主母之后,因为知道主人和主母在外颇负侠名,一旦被人发觉,生怕众怒难犯,所以商议之下,便放火烧了房子,完全采取杀人毁尸行动!” 俞佑亮道:“那时你在何处?” 俞福道:“老奴奉主人主母之命去天山采药,回来时正值大火正浓,老奴奋不顾身冲至火窟,只见主人和主母全身血迹躺在地下,老奴将主人主母救出,可惜他们早已离去,老奴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把主人和主母掩埋,然后假装对于此事装作不知,事实上老奴已看出主人和主母是先中‘无影毒’然后才被人杀死,所以我才找到左老儿的落英塔来,事后经过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俞氏兄弟和左老所为!” 俞佑亮一听,连忙拜倒于地,道:“老人家请受我一拜!” 俞福大惊道:“老奴何德地何能,竟受少主人一拜。” 俞佑亮道:“不然,家父家母之死,若非老人家掩埋尸体,他俩定然暴尸郊无疑,似此大恩大德不拜而何?” 俞福悲声道:“老奴身为俞家佣仆,便是俞家之人,主人主母惨遭不幸,做佣仆的掩埋尸体乃份内之事,又何敢接受少主人一拜?” 颜百波道:“两位都说的有理,对拜一拜得啦!” 俞佑亮一拜,俞福赶紧还了一拜,其实这并非两人都接受颜百波的话,而全是由衷的一种行动。 俞佑亮道:“老人家,眼下事实大明,不过我还有几个地方没弄清楚,还得请老人家指教!” 俞福拱手道:“不敢,请少主人吩咐!” 俞佑亮道:“刚才老人曾说,左老儿原不欲参与杀害家父母之行动,乃是俞氏兄弟以一物相诱,左老儿才动心的,但不知此物件是什么东西?” 俞福朝俞佑亮头上那颗珠了一指,道:“便是此珠!” 俞佑亮怔道:“此珠甚是平凡,怎有这样大的引诱力!” 俞福笑道:“少主人莫小视此珠,事实上此珠乃有很大的来历,恃有此珠之人,便可号令天下,为武林一代盟主!” 颜百波闻言忙朝俞佑亮头上珠子望了望,惊道:“此珠的是平淡无奇,何来这等伟大力量呢?” 俞福叹道:“两位年幼,不知此珠来历,自然要以平凡之物视之了,其实此珠乃是一位前辈奇人所有,说到这位奇人,老奴不得另说一件事!” 俞佑亮道:“这事与那奇人有关吗?” 俞福点点头道:“当然有关了!” 顿了一顿,又道:“有一年八大门派掌门集合峨嵋,因为那时江湖甚乱,他们便商量推举一位杰出武林盟主以主持公道,可是他们八位推来让去,都自觉不够资格做一代盟主,所以始终无法找到一个适当人选!” 颜百波心中微动的道:“后来总应该有个人出面才行嘛!” 俞福道:“对,但却不是他八个!” 颜百波道:“那么是谁?” 俞福道:“正当他们陷于僵局之际,忽然对面来了一位中年绅士,此人一直没有开口,在外面站了三天,峨嵋守门弟子问他有什么事?他也没有说话,只在地下用手划了一个‘一’字!” 颜百波啧啧称奇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呢?” 俞福道:“在当时来说,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峨嵋弟子无耐,只好把这件怪事报告正在集会中的八派掌门,八派掌门心中好奇,便相率走了出来!” 当时少林掌教问道:“施主有何贵干?” 谁知那中年绅士仍没说话,只在地下划一个“一”字,最后还是峨嵋掌门悟出来,说道:“施主莫非想与咱们过一招?” “这句话问的虚玄,要知那中年绅士既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何又要与他们过招呢?” 颜百波道:“是呀!” 俞福顿了一顿,又道:“谁知那中年绅士听了,竟然点了点头,八派掌门不由脸上变色,心想咱们和你无冤无仇,你来找咱们过招则甚?大家本想不理会他,可是见那人站那里始终不想走,八人再度商议,最后推华山掌门出去和那人一试,谁知华山掌门一招便败啦!” 颜百波道:“他的武功这么高吗?” 俞福笑了一笑,又道:“华门掌门一败,其余各派掌门都不服气,先后而上,但就没有一个能从他手下走了上一招!” 俞佑亮骇然道:“此人功力之高,只怕天下独步了!” 俞福道:“谁说不是呢?可就在那个时候,那中年人说话了,他要八掌门联手同上!” 颜百波道:“他未免太猖狂了?” 俞福笑道:“并不,八派掌门起先感于自己都是一派宗师身份,怎好联手去斗一个人,但经不住那人再催促,八人只好联手,想不到最后又是一招挫败!” 俞佑亮惊道:“又是一招?诚乃令人不可思议!” 俞福叹道:“这还不算,而且他所用还是原来那一招,但八派掌门就是避不过去,这才叫令人不可思议哩!” 俞佑亮和颜百波都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俞福顿了一顿,又道:“那人虽赢,却是谦虚的很,他知道八派掌门在商议武林盟主之事,便从身上取出少主人眼下头上这个珠子,他说他乐于替八派掌门去选一位盟主,其后便以这颗珠作为标记,八派掌门见他功力这么高,而且胜之不骄,便一口答应下来!” 颜百波道:“原来珠子来历便是如此!” 俞福摇摇头道:“不,其中还有文章!” 颜百波道:“请问什么文章?” 俞福道:“那人临走之时,曾言明珠子里面便藏有那一指神奇的武功,习会此招,便可无敌天下,最后少林掌教问他如何才能习会那招武功,他只微吟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风寒!’即便扬长而去!” 颜百波道:“那珠子有个名称吗?” 俞福道:“名唤星月石!” 俞佑亮暗暗惊,因为那两句:“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曾不止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念过,而念过那人脸色却带着奇异的神色,现在听俞福道来,他倒真是少见多怪了。 他念随心转问道:“后来星月石落入何人手上?” 俞福道:“听说落入令祖朴公手上!” 俞佑亮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说道:“其后家祖不是成为当代的武林盟主了吗?” 俞福摇摇头道:“朴公淡薄名利,根本无此意思!但到主人之时,星月石突然被人窃去,其后所知,窃走星月石之人便是俞肇山,要不他怎么能引诱左老儿上钩?” 俞佑亮不解的道:“这事越说越怪,星月石后来又怎会落入我手呢?” 俞福苦笑道:“这恐怕只有大禅宗才能解释这个谜团了!” 俞佑亮沉吟不语。 俞福问道:“少主人不是曾练过星月石的武功吗?” 俞佑亮摇摇头道:“不会!” 俞福惊道:“那么我刚才在暗中听得俞一棋所说,易岐山曾败在少主人手下,少主人又是以何种武功胜他呢?” 俞佑亮把大概情形说了一说,道:“老人家,星月石之事已不必再谈,我现在要提出我心中几个问题!” 俞福道:“请少主人吩咐!” 俞佑亮道:“左老儿是否已早知我的身世!” 俞福笑了笑道:“当然早知道啦!” 俞佑亮道:“那就是了,他既已早知我的身世,自必杀我以绝后患,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俞福点点头道:“那是当然!” 俞佑亮不解的道:“他既有此心意,以他的武功,何处不可对我下手为何偏偏要引我到落英塔来?” 俞福想了想,道:“这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在中原找你不易。第二、他可能要保持他的假面具,因为他曾为武林朋友宣扬过,他终生不出落英塔一步!” 颜百波道:“有理,有理!” 俞佑亮道:“但是眼下有个问题,我来此之时曾在半路之上碰见他,难道他还没有机会下手?” 俞福摇摇头道:“少主有所不知,他若不能一举将你击毙,非但被后路的人发现不妥,同时少主也会对他起了戒心,他要二次动手就不会有这么便利了!” 俞福道:“少主已经看到,那夜有个西域喇嘛找他,再说,他若真要对你下手,老奴早以伏伺在旁边了呢?” 俞佑亮至此才知俞福用心,不由心中大是感激,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事不明,当下问道:“老人家,你把我推下流沙谷又是何意?” 俞福道:“那时左老儿已伏伺暗处,正想对你下手,据我所知,流沙谷并不就是绝境,所以我才斗胆将少主推下,以绝他斩草除根之念!” 俞佑亮不以为然的道:“流沙谷可能是一险境,稍一不慎便要送命,何能谓为并非绝境!” 俞福正色道:“在别人来说,流沙谷可是一险境,但少主为人机智沉稳,老奴相信少主不会有差错!” 这话虽是捧俞佑亮,但后来多少还算实情,便何况左老儿那时已伏伺在侧,俞福不这样做也不行。 俞佑亮这时对俞福已了无疑念,他想起了一件事,便又问道:“老人家,江湖传言落英塔藏宝之事,究是何人放的空气?” 俞福笑道:“除了左老儿和俞肇山之外还有谁?” 俞佑亮道:“我刚才听说眼下之局之起了急骤变化,老人家可知是指什么而言吗?” 俞福道:“易岐山叛变了俞肇山,左老儿已露出狰狞面目,不但和俞肇山分了家,而且还准备将包括俞肇山在内一众江湖高手,他都活埋藏在地底之中!” 俞佑亮道:“此人真好歹毒手段!” 颜百波道:“老人家在这里住了已久,想必会知道进出通路?” 俞福摇摇头道:“塔上道路不成问题,地底之下变化万端,我脑中所知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俞佑亮本想把“地道枢钮”之事说出,可是他为人究竟机智,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俞福笑笑道;“少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俞佑亮反应甚快,忙道:“别无他事,我只想我们现在应从何处走才是正路!” 俞福道:“少主人和颜姑娘随我来!” 三人同时起身,在地道转了两转,只见俞福在一处壁上一按,“轧”然一声,墙壁裂开了一个大洞穴。 耳中但闻人声渲沸,三人一惊,举目望去,只见钱大鼎、俞肇山、天机和尚、法明和尚,还有华山诸侠一干人都紧靠墙壁跌坐一边,室中两具石像往来跳动,烟雾弥漫,形势十分紧急! 俞佑亮朝两具石像望了一望,不觉心头一紧,暗忖这可是家父家母吗?他们怎么把石像从飞叶石搬来了? 他正待步而入,忽听俞福大叫道:“少主不可进去,这是‘无影毒’!” 俞佑亮道:“不妨事,老人家快和颜姑娘退过一边,我有办法!” 室中之人都听到俞佑亮声音,敢情他们都闭住了呼吸,睁眼一望,却没有人说话! 俞佑亮大声道:“诸位还可挪动吗?” 室中之人都点了点头,俞佑亮忙道:“快请出来,这里的事情交给在下!” 众人闻声奔出,谁知那两尊石像就像活人一般,见众奔出,竟是一跳跟了出来。 俞佑亮当取出那颗避毒珠子含入嘴里,然后取出承天三匠送给他那把锁匙,飞身而进。 这时两尊石像已迎面冲到,俞佑亮却锁匙一转,首先是俞玄青的石像停止跳动,他随朝左一转,茹卿也停下来。 众人长长吁了一口气,都不由暗道一声:“好险!” 俞肇山阴声道:“小子想不到承天三匠还留了一手,你居然有一把锁匙能控制石像?” 俞佑亮还来不及答话,那华山邵姑娘已一下奔了过来,当她发现俞佑亮身边站了个女子,讶然道:“你……” 颜百波笑了一笑,道:“邵姑娘,你不认识在下颜百波了吗?” 邵娟睁大了眼睛道:“原来……原来……” 颜百波道:“你很奇怪我怎会是女人是吗?哈哈,女人终于是女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不知邵娟对俞佑亮的心意,只道天下间爱俞佑亮的只她一人,此刻虽着,却学着男人声哈哈大笑起来。 太平道长走上两步,说道:“师妹,为了你……” 颜百波笑笑打断话头道:“我知道师兄为我奔波万里,险些还吃了大亏是不是?” 太平道长在这个师妹面前真不知说什么好,苦笑了一下,道:“以后不准这么顽皮啦!” 说着朝俞佑亮拱了拱手,道;“俞兄,贫道师妹多亏兄台帮助才会脱险,贫道在此谢过!” 俞佑亮连忙还礼道:“岂敢,岂敢,在下只不过误打误撞救出颜姑娘而已!” 邵娟冷冷的道:“别客气啦!” 虽只短短四个字,但这四个字酸气之重,就是一旁不相干的人也闻到了。 华山二侠皱了皱眉头,道:“师妹,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邵娟正感一股怨气无处发,白眼瞪了二侠一眼,道:“怎地,我连说话也要受限制吗?” 华山二侠也是苦笑了一下,“嗳嗳”半晌,却把他这个任性惯了的小妹莫可奈何。 颜百波心细如发,这时已看出一点端倪,冷笑道:“邵姑娘,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呀?” 邵娟反唇相讥道:“谁说我生气了?” 颜百波道:“瞧姑娘脸色,好像俞大哥救我还救坏了哩!” 邵娟毫相让的道:“你真会看脸色,难不成还是个学星相的吗?” 颜百波甚怒,眼看即将发作,太平道长道:“师妹少说两句成吗?” 颜百波变脸道:“我为什么要让人欺侮?” 太平道长一呆,暗忖:你几时被人欺侮了,分明你和那娟姑娘在吃飞醋,倒还强词夺理? 邵娟冷冷道:“谁敢欺侮武当高弟?那恐怕嫌命太长了!” 颜百波昂然道:“说得是!” 邵娟怒道:“好不知羞耻,难不成谁还怕你?” 一句“好不知羞耻”把颜百波逗得无名火起,手掌一扬,恨声道:“你再说句看看!” 邵娟正想再说,却被华山二侠硬生生的把她拉了回去,俞佑亮欲待相劝,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劝起? 俞肇山冷笑道:“要吵架吗?机会多的是,何必忙在一时!” 俞佑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肇山大笑道:“好小子,看不出死到临头还要享受一下齐人之乐,哈哈!” 俞佑亮大喝道:“住口!” 俞肇山嘿然冷笑道:“小子,你想找死吗?” 俞佑亮嘿然冷笑道:“现在还不知谁想找死,俞肇山,我有几句话问你,你若敢隐瞒只字片语,我可对你不客气!” 俞福插嘴道:“少主人,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俞佑亮还来不及答话,俞肇山已惊声说道:“俞福,你已认他为少主人啦?” 俞福笑道:“俞大先生,你感意外是吗?” 俞肇山点点头道:“老夫的确感到意外,不过这也不要紧,就是你们主仆联手,老人也不在乎!” 俞福冷然道:“对付你还用我插手吗?单少主人便足够收拾你了!” 俞肇山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你的少主人除了溜滑之外,武功却是平庸得很,你不插手怎行?”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原以为你对老夫忠心,想不到临到最后你也背叛老夫!” 俞福恨声道:“我早先与你合作乃是虚与为蛇,其是我另有目的!” 俞肇山道:“你有什么目的?” 俞福一字一句道:“打听主人和主母惨死真象!” 俞肇山脸色一变,道:“你打听出来了吗?” 俞福道:“当然打听出来了!” 俞肇山毫不介意的道:“那你应该告诉你少主人才对!” 他不知俞佑亮的武功已今非昔比,说这句话时,脸上还自现出不屑之色——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三回 俞福暗暗哼了一声,心想:你道我少主人还是以前的少主人吗?心虽这样想,嘴里却道:“当然啦,我全部都告诉了少主人!” 俞肇山道:“那好得很!” 只此一句话,他脸上已现出杀机! 钱大鼎忽然叫道:“慢着!” 俞福道:“阁下有何见教?” 钱大鼎嘿嘿的道:“管家,你刚才说的可是和俞玄青夫妇之死有关吗?” 俞福道:“不错!” 钱大鼎道:“那就好了,事发当日,老夫也赴俞玄青夫妇一个约会,谁知老夫赴到现场,俞氏夫妇已血迹斑斑,倒卧现场,老夫惊骇之余,只道自己做了刽子手啦!” 俞福道:“敢问钱大侠见了家主夫妇尸体之后又作何处置!” 钱大鼎道:“老夫当时一阵昏迷,只道自己真做了这件事,所以至念犹耿耿于怀!” 俞福摇摇头道:“钱大侠乃家主好友,怎会做出这种事,只怕钱大侠曾忽略一件事!” 钱大鼎道:“忽略何事?” 俞福道:“家主先中‘无影毒’,尔后再被人以利剑刺死,死时‘无影毒’未必散尽,是故钱大侠才会有错迷之感!” 钱大鼎一拍大腿道:“不错,不错,老夫险些上了他们大当!” 俞肇山道:“你现在明白也还不迟!” 钱大鼎怒道:“俞大怪,咱们是不是需要较量较量?” 俞肇山嘿嘿笑道:“奉陪!” 俞佑亮大声道:“且慢!” 俞肇山不耐的道:“小子你可是嫌死的太迟了吗?” 俞佑亮道:“那还未必!” 俞肇山冷冷的道:“老夫每次行事都被你破坏,你也许因此自命不凡,嘿嘿,这一次却非例外!” 俞佑亮镇静道:“例不例外那是另外一回事,在下只想问人,家父家母被害,可是你和俞一棋主谋?” 这是一椿武林大秘辛,若在平时,俞肇山未必肯承认,只因眼下大家都是一条死路,反正承认与不承认都是一样,于是他点点头道:“是又怎样?” 俞佑亮只觉气血翻腾,忍了一忍,又道:“听说你和家父还是同族兄弟可对?” 俞肇山道:“俞福都告诉你了?” 俞福道:“不错!” 俞肇山哼道:“你出卖老夫,也要看看主子是何等材料才成!” 俞佑亮冷声道:“你承认了?” 俞肇山道:“承认又便怎地?” 俞佑亮咬牙切齿道:“那便请你先偿命来!” 忽听一人大笑道:“哈哈,还早,还早!” 声音甫落,从通道尽头一边走出三个人来。 众人一望,只见走在前面的是蒲山孤,后面跟着俞一棋和易岐山,敢情刚才说话之人正是俞一棋,他大步一跨,抢先来到众人面前。 俞肇山道:“老二,你们也来啦?” 俞一棋笑道:“怎么!我们就不能来吗?这里真是热闹的很,缺少我这个主角,这台戏恐怕还唱不起来哩!” 俞肇山摇头苦笑道:“老二,别开玩笑,这台戏的主角无论怎样也轮不到你,你说是也不是?” 俞一棋道:“你说是左老儿!” 俞肇山冷笑道:“也不是他!” 俞一棋大笑道:“那么说是你吗?” 俞肇山昂然道:“不错!” 俞一棋哂然道:“你败局已定,还敢以主角自居,我这个做兄弟的真有点替你扼腕!” 俞肇山冷声道:“不必,不必,你未免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在我看来,局势只不过刚刚开始。怎能说我败局已定呢?哈哈!” 也不知道他两兄弟葫芦里面的是什么药? 按理说,俞肇山眼前明明已处于劣势,他非但镇定如常,说到最后还哈哈一笑,好像整个大局都操纵在他手上似的! 俞一棋冷冷的道:“大哥,外强中干是没有用的,易先生看不惯你的作为,已背叛了你,单凭你一人之力,也成不什么气候!” 俞肇山微微一笑,道:“那要走着瞧,老二,咱们别谈这个,先谈谈正事怎么样?” 俞一棋道:“大哥也有求小弟之日吗?” 俞肇山笑道:“就算是吧,咱们如今都中了左老儿圈套,你看该怎么办?” 俞一棋神色不动的道:“大哥之意如何?” 俞肇山道:“兄弟阋墙,但遇外侮之日,咱们总得携手合作是吧?” 俞一棋讥讽的道:“等到一旦合作成功,大哥可又要打兄弟主意了!” 俞肇山摇头道:“一棋,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这个做大哥的?眼前事实非常明显,咱们如不能突破左老儿这一关,饶你有多大雄图都无法施展,你说是也不是?” 俞一棋道:“大哥太看重老儿,兄弟认为大错而特错!” 俞肇山怔道:“难道还有比左老儿更厉害之人?” 俞一棋故作神秘的道:“新近江湖出一名高手,就连易老先生也非其敌,大哥一向以消息灵通自命,难道还没听说过此人!” 此话一出,不但俞肇山为之吃了一惊,就是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心头一震! 大禅宗败在易岐山手下之事,此刻差不多已传遍江湖,大禅宗不敌之人既然在一个新近崛起的江湖高手手下,那么这件事的确骇人听闻的人! 俞肇山心中兀自不信,道:“少林刚掌天下无敌,老二若非开玩笑,便是别有用心!” 俞一棋道:“在此时此地,你认为我有这种必要吗?” 俞肇山道:“那么这位高手是谁?老二你总不会连他大名都吝于见告吧?” 俞一棋笑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哥何需多此一问?” 俞肇山心头一震,目光一扫,他是从钱大鼎、天机和尚、太平道长各个人脸上扫过,心中极是不信这几人中会有一人是新近崛起的好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俞佑亮身上,他笑了笑,暗想这更不可能了,几个小时之前,他的武功还是那么一套,十有九不会是他,这样看来,俞福倒大有可能了。 俞肇山冷笑道:“可是阁下吗?” 俞福摇了头道:“老夫不想!” 俞肇山哈哈大笑道:“那就是了,老二,你又拿我这个做大哥开心啦!” 俞一棋嘲道:“我才没有这个时间呢?你连俞佑亮小子都忘了吗?” 俞肇山大惊道:“会是他?” 俞一棋嘿嘿的道:“大哥想不到吧?” 岂止俞肇山想不到,在场之人除了俞福和颜百波之外,怕任何人也想不到! 俞肇山虽惊,心中似乎仍有些不相信,转脸对易岐山道:“岐山,你真的曾败在俞佑亮小子手下?” 易岐山点了点头:“不错!” 俞肇山道:“他用的什么武功?” 易岐山道:“禅门七曲!” 俞肇山怔道:“大别骗我,大禅宗早时用‘禅门七曲’不是败在你的手下,何况是他的徒儿……” 易岐山道:“说来大先生也许不相信,俞佑亮的功力现在已超过大禅宗!” 易岐山的态度说的十分认真,不但震惊了所有在场的人,尤其是俞肇山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哩! 他连连幌着脑袋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俞一棋哈哈大笑道:“不可能的事终于成事实,大哥,所以我说你的败局早定啦!” 俞肇山长长吁一口气,道:“那还不一定,不过老二你也别幸灾乐祸,如是我做大哥的败局已定,你做兄弟的也好不了哪里去!” 俞一棋摇摇头道:“不然,我有易先生和蒲兄合作,仍可天下无敌,俞佑亮本领虽高,又何道哉!” 听他口气,似是易岐山再配合一人联手对付俞佑亮,另外一人已不惧怕谁,最后胜算仍操在他手上。 俞肇山道:“你算计虽好,只怕人算不如天算,老二,眼前情势你还看不清楚?” 他的意思是俞佑亮这方面人多,假若俞一棋要采取联手群殴之势,吃亏的并不在俞佑亮而在俞一棋。 这话果然发生作用,俞一棋不由怔了一怔。 俞肇山顿了一顿,又道:“老二,咱们究竟还算兄弟,再合作一次如何?” 俞一棋念头一闪,暗怔:大哥说的不错,我若联手群殴,对势必也会群起效尤,这一来吃亏的还是在我们,不过老大为人奸险,我倒得提防他一二。 俞一棋点头笑道:“合作可以,不过仅限于此时此地!” 俞肇山冷声道:“老二对我做大哥的处处不放心,也罢,一次就一次,为求活命,我只有事事依你啦!” 说罢,往俞一棋这边一站,他们的实力骤然为之加强。 钱大鼎哼声道:“你们兄弟同床异梦,表面合作,其实心中又在勾心斗角,我看终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俞肇山道:“话虽不错,但总比栽在你们手上好的多啦!” 太平道长大声道:“眼下之势已明,正邪不两立,咱们正好一举把江湖祸害清除!” 天机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太平师兄言之有理,贫僧首表赞成!” 华山杜大侠道:“既是两位有此心意,咱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他们不群殴则已,如若群殴我辈自不后人!” 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登高一呼,华山派的人当先响应,其他之人自是毫无异议,除钱大鼎没有表示意见外,正邪敌对之势已然形成! 俞福悄声对俞佑亮道:“少主人,不用再迟疑了!” 俞佑亮点了点头,向前跨上两步。 俞一棋嘿嘿的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俞佑亮冷然道:“报仇!” 俞一棋哂道:“你不找老夫,老夫还要找你哩,来吧,不要耽搁时间了,老夫还要去寻找通路!” 说完,立向易岐山打了个招呼,那易岐山本领虽高,好像一向被俞氏兄弟指使惯了,竟是毫不反抗的走了过来。 俞佑亮冷冷的道:“姓易的,你已败在俞某人手下,难道还不认输?” 易岐山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俞佑亮道:“俞某要套用你一句话,你既已败了一次,就是再斗百次千次也是枉然!” 这话正是易岐山对大禅宗说的,如今被俞佑亮套用,假若大禅宗此时在场边听到,大可为一败之耻而释然了。 颜百波叫道:“对对,姓易的老贼,你太不要脸啦!” 他有心帮俞佑亮说话,却不知此话听入邵娟的耳中,却感到大大不是味道,鼻孔里面哼了一声。 颜百波两眼一翻,就待发作,太平道长赶紧将她一拉,说道:“师妹忍一忍,咱们瞧瞧俞兄身手到底如何?” 颜百波却不体会太平道长的心意,大声道:“有什么好忍的,俞大哥败不了的!” 俞肇山嘿嘿的道:“你对你俞大哥十分相信?” 颜百波道:“当然啦!” 易岐山扫了颜百波一眼,脑中似闪电般一转,说道:“姑娘认定老夫准定会输吗?” 颜百波道:“输都输过了,还厚着脸皮说什么?” 易岐山嘿嘿的道:“假若老夫这一仗胜了呢?” 颜百波嗤声道:“做梦,做梦,你胜的了吗?” 易岐山突然朝俞一棋挥挥手道:“二先生请退过一旁,让老夫赢回这一仗!” 俞一棋皱了皱眉头,暗忖:他在捣什么鬼?莫非早先一仗,他还是有意放俞佑亮一马? 心虽这样想,嘴里却不说出来,依言向旁闪去。 易岐山冷冷的道:“俞小子,刚才一仗,那是老夫一时大意,不能就算你赢,咱们这一次才是生死相斗。” 他神色凝重,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好像都不是说笑,这使得俞佑亮也有点摸不着他的头脑,不知刚才究竟是真是假败。 俞佑亮功力刚刚练成,自己还没有建立信心,此刻那敢大意,全身功力毕集,手掌已缓缓扬起! 易岐山道:“小子出手吧!” 俞佑亮大喝道:“接着!” 他也不客气,掌风“呼”地飘然而起! 易岐山冷冷一笑,没有硬接俞佑亮的招式,身子微闪,向左边滑出五尺! 俞佑亮冷哼道:“哪里走!” 手掌一翻,掌劲骤然加强,已把易岐山罩住在掌风之中。 易岐山反掌一击,看来这一掌力道甚猛,实际上他根本不用什么力,俞佑亮掌风一卷,立刻把易岐山带过两步。 众人都感到奇怪,暗忖:江湖传言这姓易的已经会少林金刚掌,为何竟不施展出来而甘愿拚打? 俞福旁观者清,觉出其中有诈,高声叫道:“少主当心使诈!” 话罢,俞佑亮也猛然醒悟,掌式一收,那知还是迟了一步,只见易岐山一个大盘身,顺手将邵娟抓到手中。 华山四侠齐齐一声大喝,狂风翻卷而出。 易岐山大袖一挥“轰”的接了华山四侠一掌,华山四侠身子一幌又再度扑到。 众人做梦也料不到易岐山行为这样卑鄙,欲待向他进击,却耽心伤着他手上的邵娟,是以都不敢挪动。 华山四侠情急拚命,都忘了小师妹还在别人手上,连连抢攻,都被易岐山以强劲的掌风挡了回来。 易岐山冷冷的道:“尔等再轻举妄动,我便把这小妮子毙了!” 华山四侠寒着脸孔站在一边。 杜二侠恨声道:“你待把咱们小师妹怎地?” 易岐山道:“你们人多,老夫只有借她用一用?老夫不先下手为强,往后路子就很难走,嘿嘿,只有这样才算捷径!” 他信口开河,反说这边人多,只把众人气了个半死。 俞佑亮怒道:“姓易的,想不到你还是个卑鄙的小人!” 易岐山冷笑道:“老夫并没对你们自称君子吧?” 俞佑亮大怒,可是当他触及邵娟那绝望的脸色之时,他软了下来,他实在不能因为一怒之下不顾邵娟的安危啊。 俞一棋冷笑道:“这个方法很不错!” 易岐山道:“二先生过奖,老夫现在要实行第二步办法了!” 俞一棋道:“敢问第二步办法是什么?” 易岐山道:“请他们统统到流沙谷去!” 太平道长冷笑道:“咱们就会听你的吗?” 易岐山得意的道:“不听也不打紧,除非你们忍心看着这位华山小姑娘活活死去!” 武当、少林、昆仑以及各方面的人和华山派的交情都不错,华山邵娟姑娘落入易岐山手上,众人投鼠忌器倒还罢了,如今易岐山还要挟持邵娟强迫众人跳下流沙谷去,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激怒了。 钱大鼎道:“老夫便不听你这一套!” 易岐山嗤声道:“你听不听没关系,到时只剩下你一人,老夫还不好对付你么?” 俞福道:“还有我啊!” 易岐山冷冷大笑道:“就是再加上两个,老夫也不在乎!” 颜百波道:“本姑娘也得算上一份!” 易岐山道:“欢迎,欢迎!” 俞一棋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易岐山道:“成了,现在请华山的朋友打头阵,快向前面走去!” 说着,他本人首先移动,向前走去! 俞一棋和蒲山孤还有俞肇山也跟着走去,不过俞肇山这时心里很矛盾,他知道他若跟随俞一棋一致行动,待他们把俞佑亮等人迫下流沙谷之后,俞一棋他们倒过头来便要对付他了。 他不跟随行动吧?便在俞佑亮这方面他又没有一个朋友,身为百毒教主的他,想不到现在也遇到了难题。 华山杜二侠怒道:“姓易的,你简直无耻之极!” 易岐山冷冷笑道:“别图嘴巴骂人痛快,老夫问你们究竟是走是不走?” 华山四侠都气得脸孔铁青,可是人在易岐山手上,他们若不跟着走,小师妹没有活命之忧,若是跟着走吧,自己送了命还不打紧,到时小师妹能不能安全脱险还成问题,所以他们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邵娟被易岐山点了哑穴和软麻穴,只听不能动也不能说,看见同门师兄痛苦脸色,心几为之碎,眼泪都流了出来。 邵娟表情如此,华山四侠就更不忍心,白二侠叹了口气,莫可奈何的道:“也罢,咱们认命!” 说罢,举步向前走去。 俞佑亮叫道:“白二兄请等一等!” 白二侠道:“俞兄有何见教?” 俞佑亮道:“咱们不能接受他这种挟持!” 白二侠颤声道:“但是小师妹……” 易岐山道:“对啊,若不接受老夫挟持,你们的小师妹就完了!” 顿了一顿,又道:“俞佑亮,你别替别人出主意,第二批人便轮到你!” 俞佑亮咬咬牙道:“俞某人绝不理你这一套!” 实际他心里万分耽心邵娟的安危,这话不过是嘴上硬顶硬而已! 易岐山是何许人物?早已看出俞佑亮心意,冷笑道:“那好的很,老夫看得出来,华山小姑娘早已爱上你,你若不听话,她死在老夫手下那可是你造成的!” 颜百波怒道:“胡说八道,谁说俞大哥爱上了她了?” 易岐山冷笑道:“你别只顾吃飞醋,俞佑亮若真不爱她,老夫等会叫俞佑亮往流沙谷跳时,他大可不跳就是!” 俞佑亮又急又怒,念头飞转,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办法救邵娟姑娘,而这时华山四侠已越走越远。 俞佑亮转脸对俞福道:“老人家,有办法可想么?” 俞福摇一头道:“少主别急,老奴正在筹思办法!” 俞佑亮听了这话,心中稍安,在这当口,大机和尚太平道长也在窃窃私议。 太平道长道:“天机师兄,咱们总不能看着华山五侠就这么毁在那易老儿手上吧?” 天机和尚道:“道兄有何高见?” 太平道长道:“易老儿现在全神贯注华山四侠身上,咱们不妨来次突袭,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天机和尚道:“善!” 两人一打眼色,分向左右两边移去! 这时华山四侠已走出石室,正向流沙谷的甬道口走去! 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全身早蓄满了功力,太平道长一声大响,和天机和尚双双飞身抢出。 同时在一刹那之间,两人五指已疾向易岐山扣去。 俞一棋嘿然冷笑道:“老夫早知你们会有这么一着,回去!” 手掌一挥,一股霸道无俦的掌劲已猛推而出! 太平道长哼道:“不见得!” 变抓为掌,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之内,天机和尚也改变了招式,掌风相接,“轰”然一声,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硬被易岐山的掌劲迫了回来,大场之人无不为之脸上变色。 要知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都是当代有数高手,两人联手一招不到便被对方迫回,的确是令人骇人听闻的故事。 易岐山豪声道:“天机太平也不过尔尔!” 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叹了口气,默然退了回来。 俞一棋冷声道:“以多为胜这也是你们自命正派武林人物所为!” 太平道长:“你们行为卑鄙,那也怪不得我们!” 俞一棋冷笑道:“咱们至少还不会联手群殴过!” 俞佑亮道:“说的有理!” 大步跨出,朝着俞一棋便是一掌! 俞一棋身子一幌,那俞佑亮,就好像算准他要闪避一般,掌风一偏,正好向他闪避位置轰去! 俞一棋迫得举得相迎,一声大响过处,他登时被震退两步。 俞一棋喝道:“蒲兄快来!” 蒲山孤闪身而上,立刻和俞一棋并排站定。 俞佑亮冷笑道:“俞一棋,你不是说过不联手联殴么?” 俞一棋冷冷的道:“你们联手而前,怎能怪我们?” 俞佑亮道:“好吧,我倒要斗斗你们两个!” 手掌一提,真力贯注,直向两人当脑击去! 蒲山孤和俞一棋为当今两大绝世高手,俞佑亮独战两人,一旁的人都不禁为他耽心不已。 俞蒲两人也厚道脸皮不讲客气,双双举掌封击,三股掌风挟着呼啸之声轰然一触。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三人身子都幌了一幌。 俞肇山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暗忖想不到俞佑亮这小子功力突然增进这么多,实乃心腹大患。 太平道长他们目睹俞佑亮这等威风,有的高兴有的却自惭形秽,后者以钱大鼐为代表,他心想自己在武学上浸淫了几十年,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毛头小伙子,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了。 俞佑亮哼道:“俞一棋,你们也不过尔尔!” 他把易岐山的话回敬到俞一棋身上,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听的太是称心,两人几乎不约而同道:“是啊,你又凭什么敢称一教之主!” 俞一棋道:“他并没有赢啊!” 俞佑亮道:“那还不简单吗?咱们再试一试!” 左掌当脑,右掌平圈而出,掌风回旋,整个洞穴之中几乎都是狂啸的尖锐之声。 这一掌他已用了十一成掌力,威势无与伦比。 俞一棋和蒲山孤存心要和俞佑亮硬拚一下,看看他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地步?双双吐气开声,以同样力道硬接了俞佑亮一掌。 三股掌风一触,俞佑亮哂然冷笑道:“当心了!” 手臂一伸一吐,他的掌劲骤然爆烈而开,但闻雷动山岳,敢情他已施出了“禅门七曲”的“九九连环”。 俞一棋和蒲山孤脸色凝重,双双全力击来,一声震天动地似的大响过处,俞蒲两人踉跄后退,一直退到第五步,才拿椿稳住身子,俞佑亮身子一幌,却是退了两步。 太平道长赞道:“好掌法!” 俞佑亮抱拳道:“岂敢,岂敢!” 话声一顿,便又对俞一棋道:“来来来,两位还未倒下呢?” 他手掌一提,正待第三次出手,忽听易岐山喝道:“住手!” 俞佑亮道:“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易岐山嘿嘿的道:“老夫现在没有这种心情!” 俞佑亮冷冷哼道:“不是没心情,而是你根本不敢和俞某人动手!” 易岐山冷冷的道:“好小子,你用话来刺激老夫,难道老夫会上你的当吗?” 俞佑亮朗声道:“败军之将也配俞某人用话来刺激你?” 易岐山道:“你说什么也没用,现在老夫叫你上来!” 俞佑亮跨上两步,道:“上来又便怎地?” 易岐山道:“只走两步还不够,老夫叫你和华山的人一起行动!” 俞佑亮不禁一呆,他之所以要出手,不外想拖延时间以便俞福好筹思对策,岂知弄巧成拙,易岐山现在要他和华山四侠一起跳流沙谷! 那流沙谷的情形如何?他是尝过滋味的,他第一次侥幸脱险,第二次是不有这种机会,那就不敢担保了。 迟疑之间,只听易岐山又道:“俞佑亮,你过不过来!” 说话之时,他手掌已压在邵娟的天灵盖上! 颜百波大声道:“俞大哥别理他!” 易岐山冷笑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你希望除去一个情敌,他未必就舍得牺牲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俞佑亮微怒道:“姓易的,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易岐山冷冷笑道:“小子,你也知道害臊吗?” 俞佑亮正色道;“俞某和邵姑娘清清白白,你不能败坏邵姑娘的名节!” 易岐山道:“现在清白,以后可不清白啦!” 俞佑亮恨声道:“你现在可胡说八道,我以后非打掉你满嘴狗牙不可!” 易岐山毫不在意道:“那是以后的事啦,现在你可得听老夫的,快向前走!” 他手掌一扬,作出要下击之势。 任何人都看的出来,易岐山多半都是做作,但万一俞佑亮不往前走,谁又料到他真不出手邵娟! 颜百波大声道:“俞大哥千万不要去!” 俞佑亮神色凝重,这时洞中的人都望着他,他若一动,整个大局都会所改变,所以气氛十分紧张。 易岐山催促道:“俞佑亮,老夫数三下,若是三下数完你再站着不动,老夫便只出手杀人啦!” 说话之时,第一声已数了出去。 洞中静寂如死,只怕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的出来。 ※※※※※※ 大漠飞沙,这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 数条人影孤孤的行来,他们是赵凤豪、苏白风、赵嘉玲和后晓南。 前行之中,赵嘉玲忍不住问道:“南妹,我真奇怪,杞明怎么会和百毒教主勾搭上?” 后晓南道:“性情乖张,她想一个人找令尊报仇,只恐实力未够,故尔才找上百毒教!” 越嘉玲道:“但事实证明,家父并没有错,南妹你总放心了吧!” 后晓南凄然道:“我从来不怀疑令尊大人是薄幸之人,只是家姐太过任性,我屡劝无效,以致才弄到今天这般地步!” 苏白风道:“令姐偏激任性,但望有朝一日她能幡然悔悟,其实百毒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物以类聚,令姐只怕不能回头了!” 赵嘉玲笑道:“其实关于杞明之事我们也勿谈的太多,南妹,你今一走,她可能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后晓南忧心道:“她可能会拦着我们?” 赵嘉玲道:“单凭他们那些人?” 后晓南道:“不,还有其他的人!” 赵嘉玲问道:“谁?” 后晓南道:“极可能是密宗之人!” 苏白风皱了皱眉笑道:“她怎么会和密宗之人勾搭上?” 后晓南道:“据我所知,密宗门人素具野心,久欲窥何中原武林,他们东出第一站便是大漠,在大漠地区来说,家姐还算少有名气,相互一搭,自然而然便拉上关系了!” 苏白风道:“后姑娘说的不错,我就曾亲眼看一个密宗红衣喇嘛和左姓奇人动过手?当时那喇嘛就曾说过要统一中原武林的话!” 赵凤豪半晌没有说话,这时闻言问道:“结果情形如何?” 苏白风道:“左姓奇人和那喇嘛正是半斤八两,看来谁也高不了谁,他们正待再斗下去,谁知后来起了变化!” 赵凤豪道:“什么变化?” 苏白风道:“后来俞肇山和易岐山突然出现,俞肇山抢走那红衣喇嘛和左姓奇人赌赛之物,红衣喇嘛已无心意战下去,后来便去追人了!” 说着,便把那夜和俞佑亮在沙堆所见情形说了出来。 赵凤豪听着苏白风说过之后,沉吟半晌,才道:“左老儿可能不存好心!” 苏白风怔道:“恩师此话怎说?” 赵凤豪道:“白风你想那红衣喇嘛既然以密宗一门弟子作赌赛,左老儿又应该以什么陪赌呢?” 苏白风心中微动的道:“是啊,弟子那时和俞兄弟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呢?” 赵凤豪道:“你现在不妨想一想,左老儿赌的是什么东西?” 苏白风想了一想,道:“难不成他以什么奇珍异宝作赌?” 赵凤豪道:“喇嘛都是出家人,奇珍异宝未必看在他们眼里?” 苏白风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么左老儿也以在中原武林作赌?” 赵凤豪道:“对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密宗喇嘛的,更何况密宗喇嘛又志在中原武林!” 苏白风心头一震,道:“左老儿凭什么有这样大的赌注?” 赵凤豪道:“白风,你应该知道,左老儿把自己装份的很神秘,江湖传言他终身未出落英塔一步,其实恐怕不如此!” 苏白风道:“他又作些什么勾当?” 赵凤豪道:“现在还难说,总之,不管他做些什么,都不会对江湖有利就是了!” 说此一顿,又道:“百毒教的崛起,老夫自始至终就觉得很怀疑,因为单凭俞肇山和俞一棋兄弟,他们绝对没有这种胆量!” 苏白风道:“照恩师这么说,那左姓奇人也不可靠了?” 赵凤豪摇摇头道:“老夫只是这样猜测,真相如何,那还得留到以后让事实去证明,就拿这次江湖传言落英塔藏宝之事,老夫也感到非常奇怪!” 苏白风道:“莫非其中有诈?” 赵凤豪道:“话也可以这么说,如是老夫所料不着,那左老儿和俞氏兄弟可能早就有所勾搭!” 赵凤豪这话实是说的惊人,赵嘉玲和后晓南对江湖世故不大熟悉,那倒也罢了,苏白风终日在外面奔走,对于江湖上把左姓奇人都描绘的很神秘,加之他武功又高,假如他真和俞氏兄弟勾搭,中原武林恐怕真要算百毒教称王了。 赵凤豪长长叹了口气,又道:“百毒教一出便以领袖中原武林作口号,假如中原武林真在他们掌握之下,左老儿自然够资格和那红衣喇嘛一赌了?” 苏白风道:“问题也就在这里,左老儿和那位红衣喇嘛赌赛之时,他还没有控制中原武林呀!” 赵凤豪道:“白风,这就是你经验不够了!” 苏白风躬身道:“请恩师教诲!” 赵凤豪道:“眼前事实非常明显,自浮云大师等人惨死之后,正派武林实力已减去其半,今落英塔又以藏宝之事传遍天下,黑白两道闻风而往,假若左老儿要在暗中做点手脚,这正好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到时左老儿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头头是道,苏白风只听的大汗淋漓。 苏白风寒声道:“真想不到落英塔中这么风险,恩师,看来我们得加快些了!” 夜风已起,平沙无垠,清风停滞空际,但见万里无云,应赵凤豪一行正欲举步飞驰之际,沙漠尽头忽然飘起一片黄尘滚滚而至。 赵嘉玲叹了一声,道:“是谁深更半夜不在沙漠中奔驰?” 话声甫落,来骑已近。 来的共是四骑,青色袈裟,足下跨的四匹骏马,在沙漠中乘马确属少见,但是来人骑的都是蒙古大马。 那四人都长的粗眉大眼,像貌十分凶恶,一看就知不是中土和尚,而是来自西域的喇嘛!那四名刺嘛的骑术都不错,人未奔近,已从马上一个巧燕翻云,四人不先不后的落在赵凤豪等人面前。 苏白风道:“好精熟的骑术!” 居中一名胖大喇嘛道:“谢谢夸奖,四位之中可有姓赵的?” 他说的居然是纯汉语,使人有点意外之感。 赵凤豪道:“老夫赵凤豪便是!” 那胖大喇嘛点了点道:“总算被我们找着了!” 他说过之后,又唏哩咕噜的对三位同伴用藏语了一阵,那三人脸上登时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赵嘉玲冷冷的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那胖大喇嘛道:“没什么,没什么,请四位随贫僧走一趟就是!” 赵嘉玲怔道:“随你走一趟?到哪里去?” 那胖大喇嘛道:“女施主别多问,到时自会知道!” 赵嘉玲冷冷哼道:“咱们没时间!” 那胖大喇嘛笑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们啊!” 后晓南插口道:“你们可是杞明邀来的!” 那胖大喇嘛反问道:“你可是晓南姑娘?” 后晓南呆了道:“不错!” 那胖大喇嘛道:“那就更好了问,贫僧受令姐重托,务必要请这几位同到一个地方去坐一坐,令姐也在那儿,你做妹子就帮个忙,劝他们走一趟吧!” 苏白风冷哼道:“说得容易!” 那胖大喇麻扫了苏白风一眼,道:“施主是姓苏了?” 苏白风昂然道:“是又怎样?” 那胖大喇嘛嘻嘻笑道:“也没怎样,你乃后家女婿,兼以新婚燕尔,怎么也没摆两桌酒请请客就走了?” 苏白风道:“苏某从没见过出家人这么油嘴,你若想吃东西,只有客随主便,焉有主随客便之理?” 那胖大喇嘛道:“这次不同,你得主随客便不可!” 苏白风道:“假若不呢?” 那胖大喇嘛道:“贫僧只好用强啦!” 苏白风哈哈笑道:“苏某早看出你不怀好意,你有什么打算,不妨划下道儿来?” 那胖大喇嘛冷声道:“这样看来,你是不是肯跟贫僧了?” 苏白风道:“就是天皇老子有命令,咱们也不会跟着你们去!” 那胖大喇嘛哼了一声,手掌已斜斜举起,道:“这是最后机会,贫僧再问你一然,你去是不去?” 苏白风哂然道:“少废话,你动手吧!” 那胖大喇嘛大怒,身子半转,掌劲就乘着转动之际呼地飘出! 苏白风暗想这喇嘛的掌劲还不错,他不闪不避,待对方掌风迫近,右手才徐徐推出! 两股劲力的一触,那喇嘛马步幌了两幌,其他三名喇嘛睹状,招呼也不打一个,飞身加入战圈! 赵嘉玲骂道:“不要脸!” 就想上去相助苏白风。 赵凤豪忙道:“玲儿不必轻举妄动,白风是可应付得来。” 那胖大喇嘛哂然道:“只怕不见得!” 苏白风挡了两招,觉得对方配合的十分佳妙,心想总得寻空隙将他们击倒才行。 他念头一闪,飘风一轮,反手向一名瘦瘦的喇嘛击出。 那喇嘛人既瘦个子也长得很矮小,但他身子却十分灵活,滴溜溜一转,苏白风那一掌居然落了空。 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突觉身强风大作,敢情别外三名喇嘛已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他攻到。 苏白风临危不乱,手臂一撤,掌风旋激而起,只听“轰”的一声,他硬生生的接了对方一掌。 他这一掌实在接的不合算,对方人众势强,一触之下,只震的苏白风气血翻腾,险些向后跌去! 赵嘉玲骇道:“爹,师哥恐非他们对手!” 赵凤豪摇了摇头道:“尚早,尚早!” 赵嘉玲见爹如此沉静,只好耐住性子,和后晓南满关怀的注视着场中的苏白风。 那胖大喇嘛嘿嘿的道:“姓苏的,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苏白风暗暗吸了一口气,道:“那么再试试!” 手臂一圈,再度向瘦小喇嘛攻击。 那喇嘛身子一闪,苏白风哂然一笑,掌臂收回,劈向右面一名喇嘛。 那喇嘛举掌硬架,苏白风不待招式用老已自撤回,突地狂飙大作,向那胖大喇嘛抢攻而上。 他举手连击三人,掌风所至,呼呼生风,端的不愧名师高徒,隐隐具有一派名家风范! 那胖大喇嘛宏声道:“贫僧就接你一掌!” 扬掌上击,准备硬接苏白风一掌。 那知苏白风这一招可是一记虚式,手臂一伸一缩,如山掌风击向了第四名喇嘛! 那四名喇嘛做梦也想不到苏白风竟能一连发掌出击四次,最后那名喇嘛猝然举掌相迎,一声大响过处,硬生生的被苏白风震退五步,一跤跌在地上! 那胖大喇嘛大骇,走过去一望,不知他们用藏语在说些什么话,那喇嘛只是摇头,已不能开口说话,显然伤的不轻。 那胖大喇嘛愤然走了回来,叫道:“一掌之仇,不可不报!” 苏白风道:“苏某人又没走,你尽可出手!” 那胖大喇嘛唏哩哩说了两句,另外两名喇嘛点了点头,和那胖大喇嘛身子一动,绕着苏白风旋转。 他们转动的十分特别,几乎每转一圈便朝地下轰击一掌,而并不是出手向苏白风轰击。 赵嘉玲皱眉道;“他捣什么鬼?” 后晓南道:“这完全是扰乱人心神一种手法,其实只要白风镇定自如,便不容易上他们的当!” 这话说的不大不小,苏白风自然听到了。 赵凤豪点了点头,暗忖:此女冰雪聪明,所见正合老夫心意。 赵嘉玲道:“往后他们会有什么名堂?” 后晓南道:“密宗一门名堂甚多,但他们变来变去总离不开阵式,但我还瞧不出他们搞的是什么阵式罢了!” 那胖大喇嘛飞转之中接口道:“你还差的远哩!” 说话声中,他们已越转越快,先还看的清人影,到了最后,只见一片漫天黄尘在地下疾转。 那胖大喇嘛大喝一声,呼地劈出一掌! 那胖大喇嘛掌风甫出,第二名喇嘛和第三名喇嘛也相继出手,他们转动快,所以出手也快,刹有若千钧重力向苏白风当头压下! 苏白风想转动一下身子,那知四面八方都被掌风罩住,尤其漫天黄沙疾射之中,几乎迫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提了一口真气,力贯双臂,呼呼向外面拍出五六掌。 那知他五六掌劈出之后,竟如石沉大海般没了踪影,反之,对方的压力反而越来越重了。 苏白风不由大感懔骇,连忙将双臂一撤,适时间有一股猛劲力袭到,黄沙弥漫之中边是谁出的手都无法看的清楚。 苏白风近得再度出掌一迎,岂料这一掌又落了空,对方劲力却直逼胸前。 苏白风心头大震,急切间不暇思索双手一带,刚刚把股沉猛劲力化去,谁知第二记劲力又跟着袭到。 他劲力已经用实,再也无法再换一口真气,只得再度一盘身,那股掌劲当胸划过,他只觉脸热辣辣的极是难忍! 赵凤豪目光如矩,他本想指点苏白风一两下子,但他自恃身份,生怕今后落人如实,终于没有说话。 就在一刹那之间,苏白风在圈子当中已被四面如山掌风迫的连打了几个圈子,既觉头晕脑胀,几乎栽倒在地。 后晓南轻声呼道:“五节刀,五节刀!” 声音虽轻,却一言一句都传入苏白风耳鼓。 那喇嘛虽只三人联手,但劲风起自四方,诚乃奇怪之事。 苏白风一声清啸,在万钧压力一弹而起,双掌连拍,劲风激荡,三声闷哼先后响起,风沙一息,一名喇嘛都踉跄向后跌后! 他们做梦也料不到苏白风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强身而起,稍一分神,已被苏白风霸道的掌劲震退。 他们三人喘着气,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胖大喇嘛道:“好个五节刀,领教了!” 一挥手,三人一同抬起地下的伤者,跃身马背,策骑如飞而去,刹时走的没了踪影。 苏白风一翻下地,道:“密宗武功真也不同凡响!” 赵嘉玲摇了头道:“不然,假若你一开始就用‘五节刀’,他们未必能够缠这许多时间,师哥,你太大意了!” 苏白风道:“师妹说得是,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辱灭师门声威啊!” 说着,一对眼睛向赵凤豪望去,赵凤豪目视远处,却是沉吟不语。 隔了一会,赵凤豪才道:“白风,此去落英塔还有多久路程?” 苏白风道:“假如加快疾行,明天天明可达!” 赵凤豪道:“明天中午能到就算不错了!” 说罢,领路先行。 赵嘉玲奇怪的道:“爹,你何出此言?” 赵凤豪道:“理由很简单,那四名喇嘛败走之后必不心甘,回去定呼唤些帮手来,据我所知,密宗一门弟子全以服色分别辈份,着青色袈裟之上还有黄色,青色弟子就耗去白风不少时间,如黄色弟子一出,只怕缠更甚,这不能不预先提防!” 赵嘉玲道:“到时全力一搏啦!” 后晓南摇摇头道:“赵老爷子刚才只提到黄色喇嘛,据小女子所知,他们此次还出动了两名红衣喇嘛!” 赵凤豪微悟道:“密宗门人怎会突然大举出动?” 后晓南道:“这和他们野心有关,刚才白风说曾见一名红衣喇嘛和左老儿缠斗,那便是两人中之一,另外只怕就潜伏在附近,因为……” 话未说完,远处又显出几个黑点。 赵凤豪道:“后姑娘请继续说下去!” 那几个黑点显然又是有人向这边飞驰而来,所以后晓南的话声才为之一顿,赵凤豪一催,后晓南接口又道:“因为他们自信左老人不会是那红衣喇嘛之敌,只待左老人一败,他们便大举出动!” 赵嘉玲道:“这样来,他们是谋定而动了!” 后晓南道:“正是如此!” 苏白风冷笑道:“他们未免把左老儿看的太简单了些!” 后晓南微微一笑,道:“他们的确有这种看法!” 苏白风道:“井底之蛙,见识未免太短浅了!” 话中之意自是认为还有恩师赵凤豪在此,那左老儿武功曾见过,如今恩师武功已经恢复,假如要斗那红衣喇嘛,是不会有问题了。 说话声中,那几点黑影也越显越大,没有多久,终于看出当先一名红衣喇嘛飞驰而至!就在那红衣喇嘛现身不久,两名黄衣喇嘛也接踵而至,最后两人一是后杞明,一是那青衣胖大喇嘛。 后杞明在后面远远望见赵凤豪等人,一催坐骑,从后面飞赴而上,几乎不先不后和红衣喇嘛停在赵凤豪等人面前。 后杞明冷冷的道:“你们还是跑不了的!” 苏白风道:“后姑娘,你一再为难我们是什么意思?” 后杞明道:“这得问你了!” 苏白风摇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杞明冷笑道:“我们后家的人就容你轻易带走吗?” 苏白风怒道:“说好说歹都是你的主意,你究竟打算怎么办?请明说出来吧!” 后杞明道:“你和晓南留下来!” 苏白风冷哼道:“办不到!” 那两名黄衣喇嘛之中一人说道:“办不到也得办到!” 苏白风剑眉一挑,道:“大师吐字清晰,显然不是西域人!” 那黄衣喇嘛道:“贫僧河洛人氏!” 苏白风道:“那就好了,大师既然中原人氏,起码也不应该被蛮夷同化,总得讲个道理吧!” 那黄衣喇嘛道:“好说,好说,难不成后姑娘方才和你就没讲道理吗?” 苏白风道:“她的道理太蛮横,我们彼此讲不通!” 那黄衣喇嘛道:“我们更讲不通了!” 苏白风怔然道:“何以故?” 那黄衣喇嘛道:“后姑娘把她的妹子嫁给了你,你们连合欢酒都没有吃过便把人带走,你还说法别人不讲理,这话说的通吗?” 苏白风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可是苏某人的自由的,别人管不着!” 那黄衣喇嘛冷哼道:“我只怕你连鸡狗都不如!” 苏白风大怒,呼地一掌劈了过去! 那黄衣喇嘛冷笑道:“正要领教!” 大袖一挥,接了苏白风一掌。 两股气劲一触即分,苏白风渊停屹峙不动,那黄衣喇嘛也端坐不动,倒是他坐下马儿退了两步。 苏白风这一掌并未施出全力,但他是站着发掌,对方却是坐的相迎,那黄衣喇嘛的马儿虽然稍退,苏白风却试不出他究竟有多深的功力! 那黄衣喇嘛叫道:“看掌!” 也不见他如何欺身作势,人平飞而下,在苏白风面前五尺之处站定! 苏白风不敢大意,提了十成功力发出一掌。 那黄衣喇嘛微笑道:“你还得加点劲儿!” 他掌上用了,苏白风早觉劲力压身,连忙换起十二成功能力回撞过去,也道:“大师也得加点劲才是!” 那黄衣喇嘛道:“那是当然!” 两股气劲在空际中交着,充耳尽是嗤嗤锐响,气劲一来一往,蓦地“轰”然一声炸开。 两人身子俱为之幌,但立即都把身子稳住。 那红衣喇嘛道:“赵家门人果然名不虚传,吟美伦你退下,老衲要亲向赵老旋主讨教!” 吟美伦躬身合什而退,那红衣喇嘛便向赵凤豪面前走去。 他走到相距赵凤豪一丈之处停下身子,平掌微微抬起道:“请赵施主赐教!”——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四回 赵凤豪站在那里不动,他脸上展现出湛然的神色。 赵凤豪缓缓说道:“大师请慢!” 红衣喇嘛道:“赵大侠有何见教?” 赵凤豪道:“大师见面就要和赵某人动手,莫非你我过去有仇?” 红衣喇嘛摇头道:“无!” 赵凤豪道:“既无仇那可能便有怨了?” “也没有!”红衣喇嘛道:“赵大侠可是胆怯二字!” 赵凤豪道:“我赵凤豪从来不知道胆怯二字!” 红衣喇嘛道:“那为何你迟迟不敢动手!” 赵凤豪昂然道:“非是不敢,而是不明不白之事,赵某人一向不屑为之!” 红衣喇嘛冷笑道:“刚才后杞明姑娘说明的难道不是你我动手的理由?” 赵凤豪嘲道:“为着儿女之事竟劳动你这位红衣大喇嘛出面,大师未免把自己看的太不值了吧?” 红衣喇嘛脸上一红道:“但老衲的确为了后姑娘之事才找尊驾动手,尊驾如其不信,只要把人放回,老衲保证撤退就是!” 赵凤豪冷笑道;“大师之言只能欺骗三岁小孩!赵某人却不会相信!” 红衣喇嘛拂然道:“出家人不要谎语,赵大侠这样不相信人,老衲倒是失望得紧!” 赵凤豪道:“赵某阅人多矣,大师言不由衷,是以赵某相信其中必有文章!” 红衣喇嘛道:“什么文章?” 赵凤豪道:“赵某曾听劣徒说过,贵派飞龙令牌以及高手名单都落入别人之手,大师可能因此身由主,不能不听摆布才找赵某吧!” 此话一出,那红衣喇嘛不由脸色一变。 他沉吟半晌,才道:“既是赵大侠已知道内情,老衲也不便隐瞒,实情的确如此,老衲正是奉命斩尽杀绝中原武林人士!” 赵凤豪脸色一沉,道:“奉谁之命?” 红衣喇嘛道:“赵大侠何必明知故问?” 赵凤豪道:“百毒教的人应该例外吧?” 红衣喇嘛道:“当然例外!” 赵凤豪道:“此人是俞肇山了?” 红衣喇嘛道:“天龙令牌在他手上,他要我们干什么便得干什么?赵大侠大概是‘落英塔’去的吧?” 赵凤豪点点头道:“不错!” 红衣喇嘛叹道:“老衲劝赵大侠最好打消去‘落英塔’的念头!” 赵凤豪冷冷的道:“也有原因吧?” 红衣喇嘛道:“当然有原因,不瞒赵大侠说,俞肇山现在被困在‘落英塔’内,天龙令牌既在他手上,本派之人只有尽力打救,眼下在‘落英塔’五十里方圆之内都有本门高手监视,闲常人一律不准到‘落英塔’去!” 赵凤豪怔了一怔,道:“俞肇山被困‘落英塔’,老夫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红衣喇嘛道:“不止是俞肇山,就是日前进入落英塔之人都被困住里面!” 苏白风道:“恩师之言兑现了,那左姓老儿果然施出了一网打尽之计!” 红衣喇嘛道:“不错,这姓左的也真够狠!” 赵凤豪沉吟有顷,道:“那么贵派准备怎样营救俞肇山呢?” 红衣喇嘛摇头道:“老衲师兄去和左老儿情商还有一个附带条件!” 赵凤豪道:“敢问什么条件?” 红衣喇嘛道:“假如左姓老和放出俞肇山,本派自然希望从他手上收回龙令牌和那份高手名册此其一!” 赵凤豪摇摇头道:“俞肇山会答应吗?” 红衣喇嘛道:“他不答应便不能出‘落英塔’!” 赵凤豪道:“敢问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红衣喇嘛道:“本派原对中原武林抱着极大的野心,要是此次能把天龙令牌和高手名册收回,敝派便罢却争雄中原之念?” 赵凤豪道:“好条件,好条件,只是大师拦住老夫未必就是上上之策!” 红衣喇嘛寒声道:“赵大侠有何高见?” 赵凤豪道:“老夫一路行来,对左老儿企业图已看出了些端倪,心中已有应付之策,假若大师再拦住老夫拖延时间,令师兄未必能完成任务而返!” 红衣喇嘛道:“这样说来,赵大侠对左老是知之甚深了?” 赵凤豪道:“不敢说知之甚深,最低限度有老夫出面,他也不得不见风转舵!” 红衣喇嘛道:“在江湖上威望,赵大侠说来比大禅宗如何?” 赵凤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禅宗世之高人,赵某难望其项背!” 红衣喇嘛道:“那就是了,有大禅宗在左老儿说情,左老儿尚不为所动,赵大侠自信能说动左老儿吗?” 赵凤豪道:“大禅宗也来了吗?” 红衣喇嘛道:“先赵大侠一日而至!” 赵凤豪道:“那便甚好,大师是否容我们过去?” 红衣喇嘛道:“天龙令拥有无上权威,老衲虽有相信之心,只怕也身不由己!” 赵凤豪笑道:“说得是,那么大师请发招吧!” 那红衣喇嘛也不客气,道了声“有僭”,身如流去似的一转,右掌已平推而出! 赵嘉玲大叫道:“爹,你也不要辱灭赵家威风!” 赵凤豪朗道:“不会的!” 手臂一圈,很自然的挥出了一记招式。 红衣喇嘛呼道:“当心,老衲要施出‘九天龙’了!” 掌风一卷,身子也跟着弹出,在上空连打九个圈子,跟着拍出九掌。 在任何武功高强的高手来说,身子在上空一转,真力便可加上一分,但这红衣喇嘛却是不同,身子每转一次,掌力便加上二分,九转之下,掌劲真可气吞河岳,隆然有如大山顷倒直压而下,只激得四周沙粒飞射激扬。 赵凤豪道:“密宗武学,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他身子一躬,人已疾弹而起,他并未发掌,但却在那红衣喇嘛凌厉的掌劲下穿出了九道风圈。 苏白风见红衣喇嘛掌风之强,的是举世罕见,及见恩师完好无恙直冲而上,不禁脱口叫道:“九天龙也不过如此!” 苏白风大叫声中,那红衣喇嘛和赵凤豪的身形已先后落地。 红衣喇嘛合什道:“赵大侠的确名不虚传,能挡‘九天龙’一击之人,师祖曾有吩咐,必得别眼相待,我们走吧!” 说着,打了一个招呼,那两外黄衣喇嘛和后杞明等人都先后飞身跃上马背,后杞明临行朝苏白风恨恨一瞥,然后随众人飞驰而去! 赵嘉玲呼道:“密宗武功也不过如此!” 赵凤豪寒脸孔道:“玲儿,话不可如此说!” 赵嘉玲怔道:“爹还手能穿过他九道如山似海的掌风,就证明已稳操胜卷,难道他还手下留情?” 赵凤豪道:“不错,他的确手下留了情!” 赵嘉玲道:“是不是他劲力没有使足?” 赵凤豪点头道:“情形正是如此!” 苏白风道:“据徒儿所见,假如恩师身子上冲之际加以还手反击,那红衣喇嘛最后结果只怕仍落得如此!” 赵凤豪叹道:“情形也可能这样,但为师起码也要受点内伤!” 赵嘉玲道;“他最低限度也要伤得更重了!” 赵凤豪叹道:“玲儿,话不可如此说,他存心相让可能是真,但为父能突破他‘九天龙’手法,也许令他很吃惊!” 赵嘉玲道:“还不是吗?所以他才不认输而退了!” 赵凤豪摇摇头道:“密宗一门一向自负武功盖世,此人未施全力而退,倒真可相信,为父能见左老儿之前,其心地甚善,为父纵有十分胜他之力,那时也只能施上八分了!” 赵嘉玲笑道:“爹,你真有好耐性!” 苏白风道:“弟子曾见左老与另一名红衣喇嘛相斗,斯时那红衣喇嘛尚示施出‘九天龙’,而左老儿那时似乎也有所保留,今次恩师之战,弟子有十足把握相信左老儿绝非恩师之敌!” 赵凤豪道:“白风,你完全看错了!” 苏白风道:“弟子错在何处?” 赵凤豪道:“左老儿除武功之外,他还有一样为师所不及!” 苏白风道:“恩师何处不及他?” 赵凤豪道:“毒!” 苏白风惊道:“左老儿也会下毒?” 赵凤豪点点道:“不错,他会的乃是一种歹毒极厉害的‘无影之毒’,衡诸当今武林,中怕无人能出其右!” 苏白风寒声道:“这样看来,百毒教不会在他眼下了!” 赵凤豪道:“据为师看,俞氏兄弟创立百毒教之时,只道天下玩毒之人推他俩是尊,岂知左老儿比他俩更胜一层,若为师猜的不错,俞氏兄弟现在后悔已迟了!” 赵嘉玲不解的道:“他们后悔些什么呢?” 赵凤豪道:“后悔早期不应该与左老儿合作,不过俞氏兄弟为人奸诈,上一次大当也是应该!” 四人前行之中,不时可以看到不远之处有人晃动,四人看清楚,这些人都是西域喇嘛,奇怪的是他们这次并没有出手阻拦赵凤豪等人。 赵嘉玲奇道:“他们不找我们了?” 后晓南笑道:“一定是刚才那位大师回去之后有所交代,他们已明白令尊大人心意,所以才对我们故作视而不见!” 苏白风点点头道:“后姑娘言之有理,我们为了替他们省却些麻烦,大可不必从正门进去,我知道有一条秘道可以进入,不知恩师老人家以为如何?” 赵凤豪点头道:“善!” 四人一提真气,向前飞奔而去。 ※※※※※※ 夜深沉,一灯如豆,落英塔内十分静寂。 第二层塔上默默坐了三个人,他们是左老儿、大禅宗,还有一个便是早先和左老儿动过手的红衣喇嘛。 三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大禅宗先开口道:“左施主,这位天风大师刚才已说的很清楚,只要把俞肇山放出,武林便会太平无事,施主何必舍近求远?” 左老儿道:“禅宗悲天悯人,好叫老夫钦佩,只是那俞肇山生就虎狼之心,一旦将他放出,他未必就肯实践诺言?” 大禅宗道:“左施主顾虑极是,只是老衲尚别有看法!” 左老儿冷声道:“请指教!” 大禅宗道:“俞肇山虽有天龙令牌在身,只是这种天龙令只能指挥密宗门人,像左施主身份似乎大可不必理会!” 左老儿点点头道:“老夫当然可以不加理会!” 大禅宗道:“那就是了,到时左施主一面放人,一面强令俞肇山将天龙令牌交出,假如他到时食言,左施主便以武力对付,还怕俞肇山到时食言吗?” 左老儿道:“禅宗所见极是,只是地底之下并不止俞肇山一人,假若老夫去放人,势必会激怒大众,老夫到时可担待不起!” 大禅宗合计道:“是了,老衲也正为着此事犯疑,虽说被左施主禁在塔下之人不乏贪妄之辈,但据老衲所知,其中也不乏正义侠士,左施主为何故意欲将彼辈一网打尽?” 左老儿笑道:“禅宗差矣,凡贪必有惩,武林才会太平,禅宗嘴里所谓正义侠士,若不是看在落英塔内藏宝份上,他们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不毛之地的大漠吗?足证所谓侠士之流也不过虚有其表,老夫这次略施小计,总算把人性善恶试出来了!” 大禅宗默然不语,倒是他一旁的天风大师接口道:“左施主,老衲在此不能久留,关于释放俞肇山之事,老衲敬候施主一句话!” 看他的个性比大禅宗要爆燥的多,说这几句话时,脸上已微现不耐之色。 左老儿笑道:“老夫刚才已把话说明,要放俞肇山容易,只是里面牵涉太多,既是大师立等回答,老夫只好答恕难应命了!” 天风大师脸色微变的道:“左施主只怕还忘了一件事吧!” 左老儿淡淡的道:“什么事?” 天风大师道:“天龙令牌既在俞肇山手上,依照本门规矩,老衲便有抢救之责,如今在落英塔五十方丈圆之内布满了本门高手,老衲中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前来找左施主要人,到时左施主不要怪我们不讲理啊!” 左老儿毫不在意的道:“大师可是拿这几句话来威胁老夫吗?” 天风大师道:“事实如此,何能谈到威胁二字?” 左老儿挥了挥手道:“那么大师请便!” 天风大师脸一变,霍然立身而起,就在这时,通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音,左老儿心头一沉,喝道:“什么人?” 一人当门而立道:“老夫赵凤豪!” 原来赵凤豪已急急赶到,在他身后出现的正是赵嘉玲、后晓南和苏白风三人。 天风喇嘛皱皱眉头道:“赵大侠何能到此?” 他是奇怪自己派有高手拦截往来之,而赵凤豪竟能安然无恙直撞而入,心在大为奇怪,方有此一问。 赵凤豪道:“大师之意老夫甚是明白,但眼下局势起了非常变化,大师似乎不可斤斤计较天龙令牌之事!” 天风大师摇摇头道:“那怎么成?” 赵凤豪笑道:“中原武林有一件大阴谋即将爆发,难道此事不比贵派天龙令牌重要?” 天风大师摇摇头道:“赵大侠此话何解?” 赵凤豪笑道:“那得问问左兄了!” 他一进门便被天风大师拦住,甚至招呼都来不及和大禅宗和左老儿打一个,此刻才得把话扯到左老儿头上。 左老儿冷冷的道,“听说阁下一怒斗七奇,武功尽失,今日一见,只怕传闻有误!” 他乃老经验,但见赵凤豪满面红光,两眼神光灼灼,显非失去武功之人可以比拟,故作此言。 赵凤豪道:“好说,好说,想不到你左老儿倒关心赵某人?” 左老儿道:“旧友深交,老夫焉有不关切之理,这几年你埋伏不出,大概到江湖上四处打听消息吧!” 这话完全针对赵凤豪那句武林阴谋而说。 赵凤豪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不错,赵某人倒的确在江湖上听到了一些消息!” 左老儿冷哼道:“什么消息?” 赵凤豪道:“你真要老夫全部抖出来?” 左老儿阴声道:“老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就是!” 赵凤豪冷然道:“老夫问你,你如今在‘落英塔’下囚禁许多武林朋友是何用意?” “为武林除去一些贪婪之辈!” 赵凤豪冷冷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但他们贪又干你什事?假若你不以宝藏作引诱,他们也无从贪起,再说,你姓左的用心未必全在惩贪,也许别有用意吧?” 左老儿脸色一变道:“你道老夫还有什么用意?” 赵凤豪道:“一网打尽,武林唯我独尊!” 此话一出,大禅宗的神色不禁微微一动,那天风大师却是朝左老儿望了一望,看样子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又忍了下去。 左老儿微怒道:“赵凤豪,你说这话得有证据!” 赵凤豪道:“老夫当然有证据!” 左老儿冷叱道:“拿来!” 赵凤豪道:“左老儿,你是用这种态度对老夫说话吗?” 左老儿哂道:“这样对你已算客气,要不老夫便把你轰出塔去!” 赵凤豪道:“那你就试试!” 左老儿手臂一扬,就待翻腕劈出。 大禅宗忙道:“左施主可否听老衲一言?” 左老儿冷笑道:“大师何必听他胡说八道?” 赵凤豪笑道:“姓左的,你别强词夺理,你想一手遮天可办不到,老夫已洞悉你全盘的阴谋!” 大禅宗皱皱眉道:“赵大侠能否少说两句?” 赵凤豪摇摇头道,“大师有所不知,此人早期与俞氏兄弟勾结,想藉俞氏兄弟百毒教的力量把中原武林消灭,如今不知为了何故又与俞氏兄弟闹翻,待俞氏兄弟活活困死落英塔下之后,他便从俞肇山的手上取去天龙令牌,然后命令密宗的弟子为其效命,一举消灭中原武林!” 天风大师道:“怪不得老衲要他放人,他百般刁难!” 大禅宗徐徐说道:“左施主真有这种野心吗?” 左老儿冷声道:“你说呢?” 大禅宗道:“据老衲所知,施主一向甚少出‘落英塔’,无异当世高人,只怕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左老儿道:“大师所见极是,偏生这姓赵的要来挑拔离间!” 天风大师道:“老衲之意,为了证明左施主心迹,施主现在最好放人!” 左老儿目光连光,道:“使得,使得,诸位少候,老夫这就去放人!” 说着,转身就走! 赵凤豪看出他脸色阴晴不定,大喝道;“站住!” 左老儿怒道:“姓赵的,你好像专和老夫过不去是吗?” 赵凤豪道:“阁下脸色阴晴,颇使老夫怀疑!” 左老儿嘿嘿的道:“想不到你还会看相,那么老夫不去放人便了!” 赵凤豪冷冷的道:“别拿老夫的话来作搪塞,要去咱们大伙一块去!” 大禅宗和天风大师似乎也看出左老儿脸色不对,闻言忙道:“左施主若问心无愧,大家一道走想不致会有问题!” 左老儿摇头道:“老夫这里神秘的紧,外人不需要知道的事,尽可不让外人知道,假若诸位定要跟去,老夫只好罢却放人之念了。” 天风大师道:“左施主有意搪塞咱们吗?” 左老儿道:“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不自责,为何处处竟说老夫的不是!” 大禅宗道:“那么施主去放人,我们在这里候着便是了!” 左老儿点头道:“西域禅宗能成盖代宗师,胸襟的是不凡,老夫这就去了!” 赵凤豪道:“慢着!” 左老儿勃然大怒道:“赵凤豪,你一再与老夫作难,敢问是何意?” 赵凤豪道:“老夫只想问问地你,此去大概要多少时间?” 左老儿阴声道:“一来一去,半个时辰足矣!” 赵凤豪道:“老夫明知你此去不会回来,看在大禅宗份上,且试一试你的心意,你请走吧!” 左老儿恨声道:“赵凤豪,老夫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奸诈,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江湖传言谬矣!”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大禅宗合什道:“赵大侠久违了!” 赵凤豪抱拳还礼道:“好说,好说,大师这趟来到中土,想必有何贵干?” 大禅宗叹道:“老衲为了了结桑干狮王一段恩怨,不料江湖变化真大,就拿刚才之事来说,赵大侠所见就不差,左施主居心的确可疑!” 赵凤豪道:“岂止可疑,他本来就含有最大野心!” 天风大师道:“既然如此,我们总该有预防措施才行!” 赵凤豪道:“在师有何高见?” 天风大师道:“只不知左老儿会起什么异心?” 赵凤豪道:“他极欲把天下武林一网打尽,老夫和大禅宗在此正是他最好目标,他自欲除去而甘心!” 天风大师道:“如是老衲先走一步!” 大禅宗点点头道:“对的,师兄外面还有许多人,如是在一个时辰之内还不见我辈出来,便证明事情有变!” 天风大师合计道:“到时老衲定会率人前来应援!” 说着,转身就走! 谁知他没走出几步,突然摔在地上! 赵凤豪大惊道:“不好,左老儿已施出了‘无影毒’!大家快把呼吸闭上!” 大禅宗一跃上前,把天风大师提了过来,说道:“师兄快闭住呼吸!” 这刹那间变化使得这位当世高人都有些慌了手脚,赵凤豪一挥手,命令苏白风等人都闭住了呼吸! ※※※※※※ 俞佑亮脸罩寒霜,当易岐山第一声数下去之际,他脑中也不知打了多少转,暗想我究竟跳是不是呢? 钱大鼐突然大喝道:“姓易的,你以这种手法制人,羞也不羞?” 易岐山道:“那是老夫之事,与你何干?” 钱大鼐道:“老夫并不受你限制,说好说歹说也得斗你一斗!” 易岐山不屑的道:“机会多得很,你如想死,待老夫把俞佑亮这边的事了结之后,老夫再送你上西天也不迟!” 蒲山孤道:“说得是,姓钱的,你也不急在一时啊!” 钱大鼐道:“蒲山孤,老夫真是替你可惜!” 蒲山孤道:“老夫要你可惜什么?” 钱大鼐冷冷的道:“像你这号人物也随着人象屁股后面,实太在以不值!” 蒲山孤嘿嘿的道:“你倒对老夫关心起来了,多谢,多谢!” 钱大鼐道:“自甘堕落,不谢也罢!” 蒲山孤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易岐山大喝一声:“二!” 俞福悄悄走到俞佑亮身边,道:“少主人,你往下跳好了!” 俞佑亮道:“你想出办法了吗?” 俞福悄声道:“大概不会成问题!” 说罢,又悄悄移动身子向后退去! 俞佑亮对俞福已了无念疑,不待易岐山把第三声数出,大步走上前去,说道:“俞某人跳下流沙谷,但得有个条件!” 易岐山嘿嘿的道:“什么条件?” 俞佑亮道:“当俞某人跳下之后,你必需松开那邵姑娘,同时也不准对华山派的人为难!” 易岐山道:“当然,当然!” 华山杜大侠道:“俞兄,你这是何苦?” 俞佑亮道:“生死由命,杜兄请别顾我,四位往后退下一步!” 白二侠道:“不成,我们怎能叫俞兄替死?” 俞佑亮宏声道;“白兄,这不是替不替死的问题,易老儿必欲我死而甘心,若非如此,四位就是多陪上四条命也没有用!” 易岐山点点头道:“小子倒是聪明得紧!” 俞佑亮道:“姓易的,到时你若不实践诺言,俞某人相信你也不得好死!” 易岐山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到时老夫再到阴间来陪你得啦!” 俞佑亮哼了一声,已然走到流沙谷悬岩边上! 颜百波大声道:“俞大哥,千万不可往下跳!” 俞佑亮道:“一命换五命,那是很值得的了!” 颜百波奔过去抓住俞佑亮的手,猛摇头道:“不不,你跳下去这后,假如姓易的不实践诺言又怎么办?” 俞佑亮道:“大概不会如此吧!” 颜百波冷哼道:“那老混蛋根本不讲信用,要不,他又怎会拿邵姑娘当作人质?” 易岐山怒道:“小贱人,你敢辱骂老夫!” 颜百波抗声道:“你本来就是卑鄙无耻,骂了你又怎样?” 她对俞佑亮关切之情已完全表露出来,俞佑亮心中大是感激,悄声道:“姑娘心意在下心领,请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 颜百波道:“你骗我!” 俞佑亮摇摇头道:“此事我已与俞福商量过,俞福对此地甚熟,他既叫我往下跳,自然不会有危险了!” 颜百波回头一望,不知何时,俞福已经不知去向! 颜百波寒声道:“俞福已经不见啦!” 俞佑亮目光一扫,果见俞福已经不见踪影,心神一定,说道:“他已去准备,姑娘放心就是!” 两人喁喁轻谈,声间都放的很低,全场之人只见两人交头接耳说来说去,却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 颜百波的想法自然与俞佑亮不同,颤声道:“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颜百波突然握住了俞佑亮的手,道:“假若……假如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俞佑亮大为激动的道:“姑娘放心,我死不了的!” 心中激动之下,竟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握住了颜百波的手,这情真有点像一对爱侣生离死别,旁边虽有数十双眼睛望着他们两人,两人却是浑然未觉。 易岐山道:“好啦,好啦,老夫可不容你们小两口表现的太过真切!” 俞佑亮猛然一醒,说道:“姑娘放心!” 突地身了一起,往流沙谷飞纵而下! 颜百波尖叫一声,几乎昏倒在地下。 太平道长怒道:“你现在该放人啦!” 易岐山得意的道:“俞佑亮这小子一死,你们谁也不是老夫对手,放人就放人,哈哈!” 他得意之下不由纵声大笑,随把扣住邵娟的手松开,邵娟走了过来,握住颜百波的手道:“姐姐,我刚才对不起你!” 颜百波拭泪道:“别提啦,眼下报仇要紧!” 俞一棋不屑的道:“谈何容易,咱们现在得一个一个来收拾了!” 蒲山孤道:“说的是,就把钱老儿交给我吗!” 俞肇山在此时不得不表现一点合作态度,忙道:“其他的人有老夫应付得啦!” 俞一棋道:“我助哥哥一臂之力!” 俞肇山哈哈大笑道:“弟弟,咱们终于联手啦!” 说罢,直向华山五侠扑去! 华山五侠面罩寒霜,见俞肇山扑来,身子微退,“呛啷”连声,五人都已拔出身背宝剑,华山五侠名满天下,他们自出道以来还很少动过兵刃,此次事情紧急,五人可称是第一次联手亮剑。 俞一棋道:“今天的场面可真是热闹的紧!” 说话声中,人已大步向太平道长这边欺了过来。 像这种情势,那易岐山还没有对手可资搏斗,很显然的可以看出太平道长他们示弱了。 易岐山道:“老夫还没对手呢?” 俞一棋冷冷笑道:“那么你就站在一旁观战吧!若是有人想逃,便赏他一掌得啦!” 说着,便向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欺来。 在另一边,蒲山孤已和钱大鼐打了起来,两人出手都是杀着,搏斗的非常激烈。 俞肇山和华山五侠斗在一起,以俞肇山武功,实是游刃有余,但他别具用心,只和华山五侠打来打去,并未痛下杀手,因为他知道,假若他杀了华山五侠,必得抽空去帮俞一棋对付太平道长那边,到时太平道长解决之后,俞一棋就会反脸对他了。 洞中酣战方烈,再说俞佑亮跳下流沙谷之后,身子一直往下沉,眼看即将堕入沉沙,突然有一物飞来,叫道:“少主接着!” 俞佑亮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半空中一打千斤坠,硬生生的把身子稳住,探手一抓,已抓住俞福抛来的绳索,轻轻一荡,人已直飞对岸。 俞福正站在一块峭石上,待俞佑亮站稳身子,方道:“少主受惊了吧?” 俞佑亮摇摇头道:“老人家,谢谢你!” 俞福道:“现在不是谈谢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 俞佑亮皱眉道:“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俞福苦笑道:“承天三匠弄的玩意我可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走!” 俞佑亮心中微动的道:“老人家知道通路吗?” 俞福摇摇头道:“通路早被左老儿关闭,要找通路只另想办法了!” 俞佑亮忽然想起耿明告诉他的话,忙道:“老人家对这里是否很熟?” 俞福道:“熟是很熟,就是叫不出名字?” 俞佑亮道:“老人家知道‘地道枢钮’在何处吗?” 俞福怔一怔,道:“地道枢钮,这里不都是地道吗?” 他想了想,忽道:“少主怎会忽然问起‘地道枢钮’呢?” 俞佑亮便把遇见承天三匠之事说了出来。 俞福念头一闪,怀疑的道:“接理耿明对少主说的可能便是通路,只是此间地道何止数十条,但不知他说的是那一条地道?” 俞佑亮道:“耿明临终之前只说了‘地道枢钮’四个字,下面的话没说出就断了气,我就是想问也来不及了!” 俞福皱了皱眉头,忽道:“少主请随我来!” 俞福对这里情形熟悉,从峭壁翻过去,前面是一条黑漆漆的走道,这条走道很长,但俞福并没把这条走道走完,便带着俞佑亮向右侧走去! 俞佑亮道:“老人家咱们现在到哪里去?” 俞福道:“我刚才想起来了,这里都是地道,而承天三匠告诉少主的也是地道,据我猜测,承天三匠所说的地道地势一定要经普通地道低!” 俞佑亮心中激动的道:“大有可能!” 俞福得意的道:“假若真是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就找对地方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找胶,这时地势果真越来越低,四周隐隐透出一股腐臭气味。 俞佑亮道:“就是这里吗?” 俞福用手一指,道:“到了!” 身子一停,由于四周光线甚暗,俞福很快打燃了火头,两人便在地道之中四处去找。 没有多久,俞福在墙边发现了一道枢钮,大叫道:“找着了,少主快过来瞧瞧!” 俞佑亮闻言而往,只见那枢钮乃是木制,枢钮并不甚大,也许常久都是阴沟地方,乍然望去都有点腐蚀的样子。 俞佑亮怀疑的道:“会是这个木钮?” 俞福道:“管它呢?还是先试试再说吧!” 俞佑亮道:“动作可得轻一点,要不用力一扭,我真耽心会把这个木钮弄坏!” 俞福点点头道:“这个老奴知道,只不知该向右转还是向左转?” 俞佑亮道:“耿明没对我说,我们不妨按照一般常理,就由右向左转吧!” 俞福道:“少主所见极是!” 伸手轻轻一转,那木钮却是一动也不动,他加了点力量,木钮一顿之后,突地发出“轧”突一声大响! 俞佑亮喝道:“老人家快退!” 俞福听闻闪开,只听那“轧”然响过后,整个地皮一阵震动,生像快要天翻地覆一样,两人都为这震骇不已。 俞佑亮道:“这下若是转错了方向,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俞福道:“看样子不会转错……” 话未说完.只见那木钮之处也动了起来,蓦地一声震耳欲聋大响响过,石壁忽然裂开,刚好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俞福大叫道:“是这里了!” 俞佑亮举目望去,便只见这条走道甚窄,堪堪只容一人经过,里面一团漆黑,以俞佑亮现在功力,竟也看不出眼前这条走道究竟有多深多长。 俞佑亮念头一闪,道:“咱们试试!” 说着,当先举步跨入! 洞中甚黑,两人只有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不过两人此刻所感受的,便是越往前走直势便越高。 俞福连怕声道:“不错,是这里了,是这里了!” 大约走了半盏茶时间,一股凉风吹来,俞佑亮精神一振,道:“果然这里是通路!” 身形一长,人已飞掠而出。 俞福跟着飞身纵出,来到外面一望,只见大地沉沉,原来此刻正值深更。 俞福道:“这里是落英塔的背面,咱们终算走出来了!” 俞佑亮道:“咱们眼下该往何处去?” 俞福道:“自然该到前面去看看,大禅宗已来到落英塔,以大禅宗为人,老奴真怕他会上左老儿的当!” 俞佑亮道:“有理!” 两人身形一起,便向正面奔去! 两人堪堪奔出二十多丈,忽见人影闪动,四名黄衣喇嘛已横身拦住去路,其中一人沉声喝道:“站住!” 俞佑亮一怔,随把身子稳住。 俞福跟着停下身子,道:“四位是来自西域吧?” 那喇嘛点点头道:“不错!” 俞福冷哼道:“此地乃是老夫久居之地,你凭什么叫老夫站住?” 那喇嘛道:“洒家奉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到‘落英塔’去!” 俞福沉声道:“你奉了谁的命令?” 那喇嘛道:“事不干已,你最好别问!” 俞福朗声道:“怎说事不干已,老夫和少主要到塔内有事,你们横加阻拦,敢问是何道理?” 那喇嘛强横的道:“洒家无法对你们解说太多,你们最好回去!” 俞福怒道:“假若老夫不退回去呢?” 那喇嘛冷然道:“洒家只好用强!” 原来外在一层都是由青衣喇嘛把守,此地因为就在“落英塔”附近,所以才由黄衣喇嘛负责看守。 俞福嘿嘿的道:“那你就试试!” 说着,手掌斜斜扬了起来。 俞佑亮忙道:“老人家请慢!” 那俞福把手一垂,道:“少主有所不知,这些喇嘛都是来自西域,他们今天无原无故把‘落英塔’围住,显见必有用心!” 那黄衣喇嘛不待俞佑亮开口,便已接口道:“你知道最好不过!” 俞佑亮道:“大师究有何事,能否赐告一二?” 那黄衣喇嘛道:“没有告诉你们必要!” 俞佑亮脸色一沉,道:“大师何故不讲道理?” 那黄衣喇嘛道:“洒家并非不讲道理,而是你们根本就不该到落英塔去!” 俞佑亮冷冷的道:“可是咱们必须到‘落英塔’去办事!” 那黄衣喇嘛道:“现在也不是时候!” 俞福愤然道:“少主不必和他们噜嗦了,这里由老奴对付,你只管到‘落英塔’去瞧瞧!” 那黄衣喇嘛这么不讲理,若按俞佑亮个性,似也忍不住想动手,但他知道若一出手,整个局面便会弄乱,他久住西域,对于密宗一门情形甚是清楚,脑中一闪,当下道:“动手不是事情,咱们好歹把眼前情形弄个清楚!” 俞福道:“可是这贼秃根本就不讲理,只知一味加以阻拦,老奴现在实在耽心‘落英塔’内可能起了很大变化!” 那黄衣喇嘛见俞福骂他们为“贼秃”,脸色一变,怒道:“老奴才,你敢出口骂人?” 俞福正在气愤头上,那里忍耐得住,恨声道:“骂了你又便怎地!” 那黄衣喇嘛大怒,“呼”地一掌直劈而出。 黄衣喇嘛比青衣喇嘛武功要高出甚多,这一掌力还实是凶猛无比,狂风翻卷之中,直向俞福“血海大穴”袭至。 俞福冷哼一声,举掌便劈。 两人劲力都很刚强,这一交上手,便是以硬打硬,但狂风呼啸,掌风相触,不时发出隆隆之声,声威极是骇人。 那黄衣喇嘛劲力虽猛,究竟没有俞福功力深厚,七八回合战了下来,差不多只有招架的份儿。 俞福却是越打越猛,另外一名黄衣喇嘛睹状,狂怒一声,纵身加入战团。 两名黄衣喇嘛以二敌一,立把颓热扭转,三人打在一起,正是棋逢对手,谁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俞福大叫道:“少主快走,这里由老奴对付!” 俞佑亮皱皱眉头,心想:我怎么能走?你现在只不过堪堪敌住两人,另外还两人在一边,我若一走,他们四人定会齐上,到时候便危险啦! 他心虽这样想,嘴里却不便说出,原来那另外两名黄衣喇嘛对俞佑亮一直采取监视态度,只要俞佑亮一动,他俩使出手拦击。 那边三人打的甚是激烈,这边三人却呆呆站着,看来极是不相衬。 俞福叫过之后,见俞佑亮久久没有行动,忙又说道:“少主为何还不快去?” 俞佑亮道:“我放心不下老人家!” 俞福豪声道:“不打紧,他们还难不住我!” 一名黄衣喇嘛嘿然冷笑道:“你吹什么大气?” 说话声中,两个招式已是愈攻愈紧! 俞佑亮大声道:“久闻密宗弟子行为一向光明磊落,今番如何这般不成器!” 当前一名矮胖的黄衣喇嘛接口道:“咱们奉命而为,就是以四敌一,也不算丢人之事!” 俞佑亮冷哼道:“可是左老儿叫你们这样做的?” 那矮胖喇嘛哼道:“他配?” 俞佑亮暗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你们自己要这样做了?” 那矮胖喇嘛冷然道:“然也!” 俞佑亮恨声道:“贵派此次大举出动,同时闷声不响包围了‘落英塔’,敢问是何道理?” 那矮胖喇嘛道:“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俞佑亮大怒道:“可是俞某就偏偏想知道!” 他实是忍无可忍,说过之后,大步向前走去! 那矮胖喇嘛猛然一掌推出,大喝道:“回去!” 俞佑亮单手一挥,道:“不见得!” 两股宏大掌劲一触,“轰”然一声,那矮胖喇嘛已被震退三四步,他的脸孔顿时变了颜色。 俞佑亮冷哼道:“在下只使用六成武功,大师便接不住,为什么不在做人方面多多检点一下?” 那矮胖喇嘛寒声道:“原来你这小子还有两下子!” 一打招呼,另一名黄衣喇嘛已掠了上来,两人两时举手发掌,狂飙直袭前胸。 俞佑亮暗想:若不给他一点厉害,他们势必还人纠缠下去。当下将功力提到八成,翻腕劈出一掌。 但闻一声大响过后,两名喇嘛照样退了三四步。 那两名喇嘛不由骇然大震,要知以他俩联手,不但能够碎钢裂石,但要真正能够和他们一拼的在当世之中还很少见,就以俞福那等功力为例,也只不过和那两名黄衣喇嘛打了平手,而俞佑亮却在一掌便将两人震退三四步,似这等功力,当真骇人听闻。 俞佑亮冷冷的道:“在下不为已甚,两位还不让路?” 那矮胖黄衣喇嘛咬了咬牙道:“咱们死也不让路?” 俞佑亮怒道:“尔等这样不知好歹,俞某便打发你们到佛国去!” 突听一人冷冷的道:“好大的口气!” 只见人影一晃,沙堆里平空多出一名红衣喇嘛。 这红衣喇嘛正是先曾斗过赵凤豪那人,他的突然出现,便得正在缠斗俞福的两名黄衣喇嘛赶紧罢手退后。 俞佑亮拱手道:“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那红衣喇嘛道:“老纳天雷!” 俞佑亮暗想:天字辈喇嘛在密宗一门身份甚高,只不知为了何事,他们竟也到大漠来了? 俞佑亮道:“久仰,久仰,在下欲去‘落英塔’,敢请大师行个方便!” 天雷大师摇摇头道:“不行!” 俞佑亮不解的道:“密宗今番大举出动,态度都是强横之极,在下实是不解是何用意?” 俞福插嘴道:“可能也是在打‘落英塔’宝藏的主意!” 天雷大师哂然道:“出家人视财宝如粪土,区区宝藏何在乎老衲眼下?” 俞佑亮道:“那大师又是为了什么?” 天雷大师道:“老衲适才看见施主身手,不知与禅宗是何称呼?” 俞佑亮道:“不敢,正是在下家师!” 天雷大师沉吟了一会,道:“既是大禅宗高徒,老衲吐露一点实情也不打紧!” 顿了一顿,又道:“施主可知大禅宗此刻也在‘落英塔’吗?” 俞佑亮道:“知道!” 天雷大师道:“放主是否知是大禅宗此刻在塔内谈此什么?” 俞佑亮摇摇头道:“在下正欲前往探个虚实,不意就被这四位大师拦住去路,请问大师,家师现在情形如何?” 天雷大师皱着眉头道:“他们已去了半天,按理该有结果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俞佑亮和俞福大感不解。 俞佑亮道:“敢问大师可是出了什么事?” 天雷大师道:“不瞒施主说,敝派此次包围落英塔,实是想求左老儿帮一个忙!” 天雷大师叹道:“不错,而且还要请他帮一个大忙!” 俞佑亮寒声道:“左老儿为人奸险无比,不知大师可曾顾虑到吗?” 天雷大师摇头道:“这个与本派无关,老衲只想请他帮忙代为追寻一样东西!” 俞佑亮念头飞闪,道:“在下想起来了,大师是否想请他追回天龙令牌?” 天雷大师怔道:“在错!不知施主从何得知?” 俞天亮道:“有一夜在下曾见左老儿和贵派一名红衣喇嘛相斗,他们之中似乎还以什么作赌赛工具?” 天雷大师道:“那是老衲师兄天风,他此刻正在‘落英塔’内向左老儿交涉天龙令牌之事!” 俞佑亮怔道:“天龙令牌怎会在左老儿那里?” 天雷大师道:“不,在俞肇山那里!” 俞佑亮道:“那就是了,那么天风大师为什么向左老儿去交涉呢?” 天雷大师摇头道:“施主有所不知,天龙令牌虽在俞肇山之手,但俞肇山被左老儿禁闭在‘落英塔’下,天风师兄之所以去求左老儿,便是请他把人放出来!” 俞佑亮心中一动,道:“左老儿答应了吗?” 天雷大师摇头道:“他去了甚久,按理不论事情成与不成都该出来了,老衲一直奇怪为何此刻还没有半点动静。” 俞佑亮道:“只怕左老儿不会答应,其实以在下看来,大师请求左老儿把俞肇山放出实是一大错误!” 天雷大师冷哼道:“什么错误!” 俞佑亮道:“俞肇山野心极大,假若左老儿将他放出,他必然会用贵派天龙令牌命令贵弟子为其效命!” 天雷大师道:“关于此敝派正有预防之法!” “请问贵派有什么预防之法?” 天雷大师道:“天龙令牌只能号令密宗弟子,到时由大禅宗或左老儿向俞肇山索取,就不怕他不还了!” 俞佑亮道:“敝派之人全部隐伏起来,假若俞肇山到时不答应,他纵有天龙令牌,也是令无可出,他还不是空架子一个?” 天雷大师点点头道:“好办法。” 俞佑亮道:“大师请随我到塔上去瞧瞧!” 天雷大师道:“施主已有办法了吗?” 俞佑亮道:“当然!” 说着,和天雷大师、俞福一齐向落英塔正面奔去!——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五回 “落英塔”的大门仍是虚掩着,门口不远处的四名黄衣喇嘛往来巡视,他们把“落英塔”对锁的如此的严密,这倒大出俞佑亮意料之外。 天雷大师道:“敝派怕天龙令牌落入雷山之事,才不得不作严密防范,两位大概不会嫌敝派做的过份吧!” 俞佑亮笑道:“这乃贵派应有之防范措施,在下问敢见怪?” 天雷大师招了招手,那四名黄衣喇嘛一直飞身来到近前,躬身合什道:“请师叔指示!” 天雷大师道:“我陪这两位到塔内走走,你们监视千万不可松懈!” 四名黄衣喇嘛道:“知道了!” 天雷大师挥了挥手,那四名黄衣喇嘛一齐躬身退下,天雷大师便和俞佑亮主仆一直登上第二层。 三人举目一望,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 只见大禅宗、天风大师、赵凤豪、苏白风一干人都跌坐在墙角,那左老儿却是踪迹不见。 俞佑亮目光一扫,便已觉出情形不对,大喝道:“两位快退,这里可能有毒?” 俞福和天雷大师大骇一退。 俞佑亮拿出“雄黄珠”放在鼻端,大步走了进去。 他先走到大禅宗面前,颤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无恙吗?” 大禅宗点了点头,道:“不要紧,你先把这位天风大师送出去!” 俞佑亮道:“弟子遵命!” 说罢,走过去抄起天风大师,来到外面。 天雷大师惊声道:“敝师兄中毒了吗?” 俞佑亮点点头道:“不错!” 就在这时,大禅宗和赵凤豪等人也相继走出,原来天风大师早先由于距离毒气甚近,加之又在猝然未防的情形之下,所以中毒较深,大禅宗和赵凤豪等人由于事前有提防,在事先闭住了呼吸,所以得能夷然无事。 俞佑亮把雄黄珠拿在手中不断在天风大师身上滚动,天风大师脸孔原已发黑,经过俞佑亮一阵施救,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天风大师脸孔已慢慢红润起来。 天雷大师感激的道:“施主大恩,老衲不敢轻忘!” 俞佑亮道:“大师不必客气,咱们现在应该赶快去找左老儿,千万不能让这种人逃出‘落英塔’!” 天雷大师道:“说得是!” 大禅宗摇摇头道:“且慢!” 天雷大师怔道:“禅宗有何法谕?” 大禅宗先没理会天雷大师的话,对俞佑亮问道:“亮儿,你们刚才从何处而来?” 俞佑亮道:“弟子从塔底而来!” 大禅宗怔了一怔,道:“你知道通路吗?” 俞佑亮点点头道:“是承天三匠告知弟子,幸得俞福老人家引路,我俩才能脱出围困!” 天雷大师惊道:“那么施主一定见着俞肇山啦!” 俞佑亮道:“不错,他原和他兄弟已告分手,不久之前为了对付我们,两兄弟又告联手,此刻只怕和钱大鼐他们打得正紧!” 赵凤豪惊道:“钱大鼐也在下面吗?” 俞福接口道:“非止钱大鼐在下面,甚至连玄猿老人蒲山孤以及俞一棋和华山、武当、昆仑一众高手都在下面!” 赵凤豪呵呵笑道:“左老儿安排得真巧,那可是一场武林盛会啊!” 说话声中,只见天风大师吐了一口黑水,叫道:“闷杀我也!” 天雷大师忙道:“师兄得保无恙,全是禅宗所赐!” 天风大师起身欲谢,大禅宗已挥手止住道:“繁文缛节,我们已不需客套!” 天风大师道:“再造大恩,焉的不谢之礼!” 说罢,合什一拜。 大禅宗不得不还个礼,随即对俞佑亮道:“亮儿,下面情形究竟如何!” 俞佑亮把下面情形说了一说,但是俞福却从中插嘴,把俞佑亮击败易岐山之事也说了出来。 赵凤豪和苏白风都听的大为震惊,但是大禅宗的脸上却毫无一点异样,只淡淡说道:“因缘造化,老衲早知亮儿终将成为天下第一人,亮儿,你父母之仇可报了!” 俞佑亮颤声道:“师父知道弟子杀戳亮儿的仇人吗?” 大禅宗宝相庄严的道:“为师如不知道,又何必跑来大漠则甚?” 说完一顿,又道:“眼下你仍可循原路进入塔内,这里有为师和密宗门人把守,相信左老儿和俞肇山绝对逃不出去!” 赵凤豪摇头道:“不,俞肇山身怀天龙令牌,假如左老儿刚才下去释放了他,他便可以动用天龙令牌,到时麻烦就更大啦!” 大禅宗道:“依赵大侠之见又该怎样?” 赵凤豪道:“请密宗弟子撤出二十里,这里由大师与赵某把守,其余的人都随令徒循原路前去,相信此乃上上之策!” 大禅宗道:“善!” 天风大师道:“赵大侠所见极是,老衲本不该嚼舌,怕只怕到时俞肇山万一将天龙令牌携出,事情就难办了!” 俞佑亮豪气干云的道:“大师放心,俞肇山乃在下杀父仇人。在下此番前去,包管他不会携着天龙令牌而出便是!” 天风大师合什道:“有禅宗门下一句话,老衲放心了!” 随对天雷大师道:“师弟,咱们快走!” 两人合什揖,快步走下塔去! 俞佑亮主仆连同苏白风和后晓南、赵嘉玲等人由原来出来的路线再次进入“落英塔”下,谁知道刚刚走到一半,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俞福一打手式,众人慌忙停住。 这时,对方似乎也发觉了他们,一人大喝道:“谁!” 俞佑亮心中一动,暗忖:这不是俞一棋吗? 来者果是俞一棋,除了他之外,蒲山孤和易岐山也跟着而来,三人身手超卓,一闻前面脚走声响,便都把步子停了下来。 俞一棋叫出之后没见人答应,知道来人已停身不动,嘿嘿干笑两声,又道:“何方朋友既已进来,还讲什么客气?老夫让道就是!” 忽听一人冷冷的道:“用不着!” 俞一棋惊道:“噫!你是俞佑亮?” 刚才说话之人正是俞佑亮,闻言冷笑道:“你想不到吧?” 俞一棋道:“原来你小子真没死?” 俞佑亮哈哈笑道:“生死由命,俞某人命大的紧,岂能轻易死去?” 俞一棋嘿嘿的道;“好说,好说,叫你现在死还不是一样!” 俞佑亮等人已现出身来,俞一棋在黑暗中瞧见俞佑亮同行之人不过苏白风几个人,不由胆气顿壮,俞佑亮还没找他,他已横身拦住了去路。 俞佑亮暗想俞一棋他们已找着了这条通路,俞肇山现今又在何处呢?更重要的是华山、武当各派的人也不知生死存亡,我得先问清楚了再说。 念头一闪,当下冷冷的道:“俞某暂不和你谈这些!我问你,你那位宝贝哥哥现在何处!” 俞一棋冷笑道:“他吗?他已另有朋友约他去了!” 俞佑亮急道:“是不是左老儿把他救了出去?” 俞一棋道:“相不到你小子消息倒灵通的紧!” 俞佑亮道:“武当那些人现在又怎样?” 俞一棋冷然道:“他们找不着通路,看来只有死在里面啦!” 俞佑亮暗暗吸了一口气,由于事情甚是紧急,不暇多说,冷然道:“只怕不见得,俞一棋,你纳命来吧!” 俞一棋哂然道:“就凭你们麻雀两三只也想要老夫这条命,哈哈,未免太以不自量力!” 他说过之后一打招呼,身旁的蒲山孤已拔出了长剑,俞佑亮目光一扫,但见走道甚小,动起手甚为不便,遂道:“这里动手不便,咱们到外面去!” 俞一棋嘿嘿的道:“求之不得!” 俞佑亮和苏白风等人向后退去。 俞福悄声道:“等会少主和他们动手,我们到里面去把人放出来!” 俞佑亮点头道:“如此甚好!” 苏白风道:“俞一棋武功不弱,再加上那老者,俞兄弟自问接的下吗?” 俞佑亮道:“兄弟尽力试试,到时请苏兄和那两位姑娘全力缠住易岐山,不使他再插手就行了。” 苏白风道:“我尽力而为就是!” 这时众人已退到外面,俞一棋和蒲山孤仍采取联手之势,易岐山站在一边,奇怪的是他的脸色有点阴睛不定,但苏白风和赵嘉玲后晓南三人却将他远远逼住,怕他插手对付俞佑亮。 俞一棋嘿然冷笑道:“易老,快快动手把你身边三个小子打发掉,不然左老儿他们要逃走了!” 易岐山道:“我知道!” 突然身形一动,向苏白风扑去了! 苏白风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测,不敢硬挡,身子一幌,虚虚挡了一掌,同时大叫道:“当心,这老儿武功高得紧!” 他是向赵嘉玲和后晓两人打招呼,两女心细甚密,易岐山一出手两人心里便有个准备,一声娇叱,分从一左一右夹攻过去! 易岐山哂然一笑,手臂一抡,伸缩之间,分向赵嘉玲和后晓南抓去。 两女见他来势过猛,相互转了一个圈子,以十成力发了一掌,就在这时,苏白风也从后面攻了上来。 三人联手合击,但易岐山武功甚高,双手随意挥动,三人都近他不得,反之三人都被易岐山迫的团团乱转。 这边动上手,那边俞一棋和蒲山孤更不怠慢,俞一棋抢先出手,蒲山孤跟着而动,两人一出手便都是杀着,俞佑亮施出十二成功力应战,堪堪只能保持不败之局。 俞福看见少主人不会有危险,身了一闪,向地道飞奔而去。 俞一棋想不到自己和蒲山孤联手还不能把俞佑亮挫败,心中真是又恨又怒,大叫道:“蒲兄,全力出击!” 蒲山孤那只剑可说神出鬼没,每出一剑都含着无边杀机,但俞佑亮此刻功力已达无人之境,见招拆招,身手合一,人到招到,端的无懈可击,饶是蒲俞两人全力抢攻,仍把他莫可奈何。 俞一棋越斗越怒,偷偷用眼一瞧,只见易岐山对付苏白风三人已稳占上风,却就没有施出杀手,不由心中大感奇怪,暗想他在捣什么鬼? 蒲山孤也发觉易岐山的行动有些不妙,叫道:“易兄为何不施杀手?” 易岐山道:“那还有谁?” 只听“橐橐橐”一连响了三下木鱼声,道:“老衲青木!” 人影一幌,原来是少林掌教青木大师到了。 易岐山怒道:“你又来干什么?” 青木大师道:“老衲来讨回‘金刚经’。” 易岐山道:“老夫把金刚经吃到肚子里面去了,难不成还要老夫吐出来不成?” 青木大师道:“老衲正是此意!” 易岐山冷笑道:“你在做梦吗?” 青木大师摇头道:“非也,施主已熟知金刚经,老衲希望施主再抄录一份留下,然后请施主……” 易岐山道:“怎样?” 青木大师徐徐的道:“佛度有缘人,老衲想请施主归入本派,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易岐山哈哈笑道:“青木,你希望老夫做一名少林和尚,不是痴人做梦吗!” 青木大师摇摇头道:“施主现在应该明白,施主虽拥有本派不世神功,但眼下已非俞施主之敌,足见物物相克,施主要想称为天下第一人,那已是不可能了!” 苏白风叫道,“易岐山,青木大师的话不错,现在有俞兄弟克制你,这意外变化,可能就是促使你皈依少林之路!” 易岐山怒道:“住口,你小子也配向老夫说教吗?” 青木大师道:“苏施主之甚善,除此之外,只怕施主再无别路可走!” 易岐山嘿嘿的道:“那是老夫之事,用不着你瞎操心!” 青木大师叹了一口气,挥手一招,只见人影连闪,共有二十四名僧人闪了出来。 这二十四名僧人所龄都在三四十岁之间,乃少林当代弟子精英,他们出现之后,便把易岐山围住。 少林向为武林泰山北斗,门下弟子素来与事无争,像今天由青木大师亲自统率二十四名弟子围击的场面,数百年来都是罕见之事。 青木大师道:“苏施主和两位女菩萨请退下,这是少林之事,老衲今番非从易施主身主追回金刚经不可!” 苏白风道:“说得是!” 和赵嘉玲后晓南“呼呼”攻了两掌,然后飞身退下。 易岐山扫了那二十四名弟子一眼,见他们个个宝相庄严,气定神闲,不由暗暗心惊,心想少林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就凭这种气派,也够慑人的了! 易岐山冷笑道:“青木,你可是想以多为胜吗?” 青木大师摇头道:“世人皆知我少林有种‘罗汉大阵’,老衲今日就想以此阵和施主赌个东道!” 易岐山道:“你想和老夫赌什么?” 青木大师道:“假如施主能破本派‘罗汉大阵’,老衲更不再向施主索回金刚经!” 易岐山嘿嘿笑道:“假如老夫不能破呢?” 青木大师道:“那便请施主皈依少林,俾使金刚经能为少林发扬光大!” 易岐山干声一笑,道:“这个赌注还不错!” 青木大师道:“施主答应了?” 易岐山道:“老夫为了怕你今后再来纠缠,当然答应!” 少林“罗汉大阵”名震天下,但易岐山自信以他的功力,还不把这种阵势放在眼下,说过之后,脸上还现出夷然不屑的神色。 青木大师道:“君子一言!” 易岐山道:“快马一鞭!” 青木大师道:“施主小心,老衲要发动阵势了!” 易岐山傲然道:“请便,若在二十招内老夫不能破你‘罗汉大阵’便甘愿随你到少林去便是!” 青木大师微微一笑,“橐”的敲了一声木鱼。 那二十四名弟子闻声一转,身法一致,除了脚下踏着沙地所发“沙沙”声之外,另外不闻一点声息。 青木大师“橐橐”又敲了两下,那二十四名弟子突然反身游走,就像一条长龙,分不出头尾。 隔了一会,那条长龙一分为四,有的向东,有的向西也有向南向北的,方向虽乱,但转动起来却井然有序,那二十名弟子都距离易岐山不及五尺。 易岐山嘿嘿的道:“青木,老夫可以出手了吗?” 青木大师道:“易施主尽管出手!” 易岐山被那二十四名少林弟子转的极不耐烦,闻说可以出手,扬掌一击,突向东边六名少林弟子击出。 他知道少林“罗汉大阵”非比等闲,这一掌击出,几乎用了十成劲力,狂飙卷起漫天沙尘,猛扑而出。 说来奇怪,他这一掌击出之后,宛若石沉大海,渺无踪影。 易岐山睁眼一望,那六名少林弟子已失去所在,他心中微微一惊,大步一跨,赶紧站了那六名少林弟子的位置。 在他心想那六名少林弟子乃是为首之人,所谓击首尾自乱,易岐山采取的方法正是如此,乃见一掌落空,他立刻当机立断,占取那六名少林弟子位置。 青木大师道:“施主请发第二招吧?” 易岐山冷冷的道:“奇怪,奇怪,老夫先看看风水再说!” 他目光一扫,只见那二十四名弟子转行如故,从外表望去,就好像根本不知易岐山击出了一掌。 易岐山暗道:“见鬼啦,难道这些和尚会使邪法?”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看准其中一名转动的和尚,蓦然吐气开声,以十二成功力双掌同时击出。 这一掌的威势较前一掌加劲四五倍都不止,可是当他双掌挥出之后,几乎和第一掌一样没个踪影。 易岐山不由心头一震,要知以他功力,就算击不着人,起码地下也应该陷下一个土坑,那知事实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这的确是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青木大师徐徐的道:“第二掌了,易施主请发第三掌!” 说话声中,易岐山突然大步抢入罗汉阵中,也不管当面是一个人或是五个六个人,“轰隆隆”的一连劈出六掌。 这六掌的威势真可碎山裂石,但对少林弟子却丝毫无损。 青木大师道:“易施主已连出八掌,现在该敝派还手了!” “橐橐橐”,青木大师把木鱼敲了三下! 那二十四名少林弟子身法忽然加快,只听脚步声“沙沙”响起,那二十四弟子宽大的僧袍一连抖起,刹那之间,易岐山只感到自己好像置身风山之中,四周强风激浪不断波汤,而且一阵强似一阵,暴发出雷动山岳之声。 苏白风在旁一看,不由叹道:“少林果真名不虚传,就凭这‘罗汉大阵’,只怕天下再无人能破!” 赵嘉玲笑道:“不然!” 苏白风怔道:“师妹有何高见?” 赵嘉玲道:“此阵变化万端,那是不用说的了!” 苏白风道:“实情的确如此!” 赵嘉玲道:“我也没有说慌,但我敢于断言这性易的老儿武功虽高,胸中却无半点墨汁,需知仍何事物万变不离其宗,抱元守一,静观其变,这乃破阵不二法门,这姓易的最好赶快认输,要不然就是有比他再强十倍的功力,也非活活的被困死在‘罗汉大阵’不可,师哥,这边我们不用担心了,去看看那边吧!” 苏白风点点头道:“说得有理!” 三人来到俞佑亮这边,只见俞佑亮和俞一棋、蒲山孤狠斗未已。 苏白风叫道:“俞兄弟,要不要我们相助一臂之力?” 俞佑亮道:“不必。” 忽听一人宏声道:“那怎么成!” 声落人现,只见太平道长等人已从地道飞奔而出。 钱大鼐虽然走在最后,但他见蒲俞两人合斗俞佑亮,心中大为不齿,怒声道:“蒲老儿,亏你也算一代人杰,若不住手,老夫可要参加一份了!” 各派高手都恨俞一棋和蒲山孤,钱大鼐说话声中,他们已把俞蒲两人团团围住。 那蒲山孤外号玄猿老人,为人极是奸滑,望了望易岐山那边,再望望自己这边,心中立刻别有打算,连忙撤剑一退,道:“今日之事老夫不过问总可以吗?” 俞一棋脸色一变,道:“蒲兄……” 蒲山孤哈哈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要争雄天下是你们的事,老夫看透人生,可没兴趣奉陪,再见!” “见”字甫落,人已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大漠中。 俞一棋脸孔铁青,蒲山孤一走,他的处境可想而知,他当然也想走,但在事实上可办不到。 俞佑亮恨声道:“俞一棋,你赶快出手自绝!” 俞一棋冷然道:“老夫为什么要出手自绝?” 俞佑亮恨声道:“难不成还要我动手吗?” 俞一棋道:“小子别卖狂,看掌!” “呼”地一声,横掌直削而出。 俞佑亮冷冷一笑,横掌一切,哪知俞一棋那一掌会是虚式,乘着俞佑亮出手当儿,身子疾翻而出。 蓦听一声喝笑道:“回去!” 太平道长和天机和尚洞触先机,双双抢在俞一棋前面,俞一棋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只好倒退而回。 俞佑亮脸寒如冰,道:“俞一棋,你今夜休想逃命!” 俞一棋嘿嘿的道:“好说,好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动歪脑筋准备突破一道缺口突围而出! 天机和尚道:“俞施主最好知趣些!” 俞一棋道:“老夫之事你也管得着!” 说话声中,一掌挥击而出。 天机和尚自知难接俞一棋一掌,身子后移五尺,太平道长大步跨上,两人四掌迎了过去! 俞佑亮道:“把他交给在下!” 手臂一抡,一记宏大劲力挥了出去! 俞一棋立足未稳,匆忙间举掌一架,“轰”然一声,俞一棋立刻退了两步。 俞佑亮大喝道:“再接俞某第二掌试试!” 手掌一推,一股狂飙已直接而出! 俞一棋双掌一迎,一声大喝过处,他力道未聚,又被俞佑亮震退五六步! 俞佑亮两眼血红的道:“再接俞某一掌!” 两眼神光凝聚,一道开山裂石劲力已直接而出。 俞一棋被俞佑亮连击两掌,已是气血翻涌,俞佑亮第三掌一出,他想躲闪也不可能,手臂刚刚抬起,轰的一声,一个身子已被震飞而出,“叭”的一声跌在地下,已是七孔流血而死! 俞一棋被三掌毙命,的确震惊了在场的武林群豪。 俞福道:“少主,俞一棋已死,还有一个俞肇山和左老儿,咱们得赶紧赶到‘落英塔’去瞧瞧!” 俞佑亮道:“说得是!” 正欲举步,忽见得青木大师那边木鱼声越敲越急,那二十四少林弟子绕着易歧山疾转,易歧山袍袖齐动,兀自在场中苦斗不休。 只听青木大师道:“易施主,已经十六掌啦!” 以易岐山功力,连出十六掌还不能把“罗汉大阵”突破,这“罗汉大阵”的威势也就可想而知了。 易岐山恨声道:“老夫还有四掌!” 只见他双手齐扬,分向东西轰击而出! 他已把金刚掌施到极限,掌风所至,刮起满天黄沙,沙粒落在旁观之人脸上,颗颗热如铁沙。 那二十四名少林弟子一面转动一面出手还击,个个头上都现出豆大的汗珠,显见也应付得非常吃力。 俞佑亮原来想走,此刻见少林弟子苦苦支撑,他深恐少林弟子支撑不住,让易岐山突围而出,今后要想收服易岐山,那就要大费手脚,所以站在一旁没有挪动。 邵娟和颜百波几乎同时走到俞佑亮身边。 邵娟道:“俞大哥,你看少林弟子挡的住他吗?” 俞佑亮摇摇头道:“现在还很难说!” 颜百波道:“少林弟子只要能再挡三招,易岐山便输了!” 俞佑亮道:“易岐山情急拚命,他的掌力太重,若我所见不差,少林弟子只怕都要受了内伤!” 邵娟骇然道;“如此说来,这最后三掌真是以性命相搏了!” 俞佑亮点点头道:“情形正如如此!” 说话声中,易岐山又连攻两掌。 易岐山这两掌是以全力击去,少林弟子虽然可以利用阵式的转动减去易岐山掌劲大半威力,可是易岐山的掌力能够溶化岩石,其威力纵减,但掌风所至,少林弟子仍感有点喘不过气,真如俞佑亮所说,那二十四名弟子内腑都受了重伤。 青木大师道:“只有最后一掌了!” 青木大师神色如故,但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微见颤抖,显然也看出门下弟子有些不支,假若最后一掌被易岐山击败,前功尽弃不说,那金刚经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回到少林了。 旁观的人这时也都跟着紧张起来,大家情不自禁围了一条圈子,准备填补上去,因为他们与青木大师想法不同,青木大师只想追回金刚经,但太平道长等人却把易岐山视为第一号公敌,若能把他除去,江湖至少要安定的多。 易岐山道:“老夫也知道是最后一掌,相信你这二十四名弟子绝对没有一个人能活!” 身子一转,但见他手掌挥动,重似山岳般的热辣辣的风流已狂卷而出! 众人睁眼望去,只见少林二十四名弟子在易岐山强风波涛之中翻腾打转,个个都拚了最后劲力迎接易岐山最后一击。 场外的人更为紧张,恐怕少林弟子接不下易岐山最后一掌。 刹那之后,风平浪静。 易岐山钉立原地,二十四名少林弟子也钉立原地。 易岐山朝他们望了一望,叹道:“老夫输了!” 一语甫出,只听“哇哇”之声连响,那二十四名少林弟子嘴里都吐出了一口鲜血,突然一齐跌坐于地! 青木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易施主请随老衲回少林吧!” 一边说一边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瓶,在每名少林弟子口中放了一颗药丸,然后转脸对着易岐山。 易岐山想不到这二十四名少林弟子受了重伤之后还能挡到最后一招,本想赖一下,可是当他目光接触到青木大师威严的脸色,还有那二十四名弟子视死如归的精神,他究非邪恶之辈,他终于心动了。 易岐山点点头道:“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咱们走吧!” 青木大师合什一揖,朗声道:“少林之事已了,有劳关注,老衲谢过!” 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易岐山跟在后面。 那二十四名弟子待易岐山一走,才一个一个挺身而起,转眼之间走的远了! 太平道长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易岐山能有这种下场,起码比俞一棋要强过千百倍了!” 天机和尚道:“少林得他加入,欣见金刚掌力又将名扬天下,就少林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俞福悄声道:“少主,我们也该走了!” 俞佑亮道:“说得是!” 他和众人一打招呼,抢先向落英塔奔去。 俞佑亮一脚跨上二楼,只兄左老儿和俞肇山联手,正和大禅宗赵凤豪打得非常激烈。 大禅宗和左老儿相斗,赵凤豪则和俞肇山相斗,双方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上风! 俞佑亮躬身道:“师父能否把左老儿交给弟子?” 大禅宗奋力击了一掌,把左老儿逼退两步,说道:“老衲实在不愿再杀戒,此人也是谋害令尊凶手之一,你今天正好找他了结!” 俞佑亮道:“弟子知道!” 说着,向左老儿欺去。 这时俞福和颜百波一干人都跟了上来。 俞福大叫道:“俞一棋已死,你们两位大概也活不过今天!” 俞肇山心头一震,心神微分,险些被赵凤豪击中一掌,他连忙纵身一退,道:“俞福,你这话可是真的?” 俞福冷冷的道:“他三掌死在老夫少主之手下,尸体现在躺在沙漠中,哈哈,只怕你没福气去看了!” 俞肇山和俞一棋虽然不和,但两人究竟是兄弟,弟弟惨死,做哥哥的自然有点心痛,更何况,现在转眼就要轮到他了,真个是兔死狐悲,他又焉能不心惊肉跳? 俞肇山目光一扫,只见一众武林人物都钉视着他,看来他想逃走是不可能了。 他念头一闪,道:“那只怕还不见得!” 俞福嘿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摆什么教主架子?” 俞肇山哼道:“老夫假若想走,只怕还没有人拦的住老夫!” 赵凤豪喘声道:“老夫就拦的住你!” 俞肇山恨:“赵凤豪,你只有落井下石的本事!” 赵凤豪冷冷的道:“想当年你们想害俞玄青夫妇之时,若非老夫阻挡,你们阴谋至少会提前一年得逞,你敢说老夫是落井下石之人!” 俞肇山道:“你数度破坏老夫好事,老夫今日非和你结一结总帐不可!” 他嘴里说着话,其实脑中没有一刻停止逃走的打算,他想效法易岐山的办法捉一个人质,谁知群豪这次都学了乘,大家紧紧相连,俞肇山根本无从下手! 赵凤豪大笑道:“老夫奉陪!” 说着,呼地一掌劈了过去! 俞肇山逼不得已,只好和赵凤豪狠拚。 左老儿也看清眼前情势对自己大为不利,但他心想俞一棋已死,易岐山难道也死了?假若他这边现在多有一个人,他便多有一份脱身机会,是故他不得不朝多方面想一想。 俞佑亮道:“左老儿纳命来!” 左老儿怒道:“你道老夫怕你?” 俞佑亮恨声道:“俞某不在乎你怕不怕,只要你的命便成!” 左老儿道:“你何不动手?” 俞佑亮道:“你在临死之前,俞某人愿叫你再占一次便宜,你尽管出手就是!” 左老儿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在未动手之前,老夫想问你两个人!” 俞佑亮道:“你是否关心易岐山的下落?” 左老儿道:“老夫并不关心他,只问他是否遭了你的毒手?” 俞佑摇头道:“他已随青木大师去少林,想必此生再也不会助你为恶了!” 左老儿道:“那么蒲山孤呢?” 俞佑亮道:“他见风转舵,早已逃之夭夭!” 这两人的转变都出乎左老儿意料之外,尤其是易岐山他早时还存了利用之心,如今易岐山一走,他和俞肇山要想冲出“落英塔”那真比登天还难了。 俞佑亮见左老儿眼珠连转,哼道:“左老儿,你还有什么问题!” 左老儿阴声道:“没有啦!” “啦”字甫落,早然挥出一掌! 大禅宗道:“亮儿,当心他的‘无影毒’!” 俞佑亮忙把大雄珠往嘴一含,横身切去。 左老儿已知俞佑亮功力今非昔比,不敢硬接,身子微侧,从左边连攻六掌。 俞佑亮存心速战速决,身子一转,也一连攻出六掌。 左老儿施展“踏雪无痕”轻功,他出手快,收手也快,只见身子连幌,人已绕到俞佑亮身后,单掌一振,当胸直劈出去。 俞佑亮似是想不到对方身手这么快,他这时要想返身迎攻为时已经不入,匆忙间不加思索,身子一抑,左老儿那致命一击从他胸前擦过! 这又是一记普普通通的“铁板桥”功夫,俞佑亮曾在昆仑施展了一次,想不到这次使来,依然使他度过了一次危机! 左老儿大喝道:“好一记‘铁板桥’!” 他不待俞佑亮身子弹起,双掌猛压而下。 左老儿已施出了十二层功力,有心在这一招之中把俞佑亮击毙在掌下! 众人都发出了惊呼,因为他们看的明白,俞佑亮一着失机,此刻已全然处于挨打地位! 那知俞佑亮的确有他过人的能耐,临危不乱,身子一曲,刚好变成半蹲式子,吁了一声,硬生生的接了左老儿一掌。 只听“轰”然一声大响,左老儿身子幌了两幌。 俞佑亮乘机挺起身子,大喝道:“你也接俞某一掌试试!” 手臂一振,一股宏大无俦的劲风已卷了出去。 左老儿要想闲避已为时不及,迫得双手一架,两股掌劲立刻紧紧交着在一起。 左老儿脸孔铁青,阵阵真力往前直推,转眼之间,他头上白发如刺猬似的根要竖起,显见正以全力相博! 俞佑亮神色湛然,掌劲咻咻而出。 两人交着一会,转眼之后,左老儿便渐现不支,反之,俞佑亮的气劲一步一步向前逼去! 旁观群豪见俞佑亮抢回先机,且在转眼之间已居上风,都不由大为高兴! 太平道长道:“俞兄这一仗是赢定了!” 天机和尚点点头道:“只要左老儿一死,俞肇山已不足畏,百毒教从此瓦解,武林太平无事,想不到都是拜俞施主之赐!” 苏白风接口道:“俞兄弟人中之龙,今日果见腾云飞奔,哈哈,江湖从此无风无浪,我辈均可归隐林泉矣!” 赵嘉玲拉了苏白风一把,道:“苏师哥,爹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苏白风泰然道:“俞肇山绝不是恩师对手!” 说话声中,只听“轰”的一声传了过来。 苏白风一望,只见俞肇山和赵凤豪对了一掌,俞肇山退了两步,赵凤豪却只幌了两幌。 赵凤豪道:“俞肇山,你今日难逃大限!” 俞肇山嘿嘿的道:“未免言之过早!” 也不见他如何欺身作势,身子已平平飞起,朝着赵凤豪朝胸就是一掌。 赵凤豪微哂一声,身子已弹起半空,手臂一圈,一掌猝然不击,掌风连圈六道风圈,正是五节刀的一记杀着“六子登科”。 俞肇山登时毙命。 大禅宗道:“‘五节刀’果然名不虚传!” 赵凤豪笑道:“哪里,哪里,比起大禅宗‘禅宗七曲’,我这点雕虫小技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禅宗笑道:“赵大侠太客气了!” 赵凤豪道:“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顿时,朝俞佑亮与左老儿望去! 那左老儿已是越来越不济事,头上已然见汗。 俞佑亮还是那种神态,不过他的脸色已越来越凝重,掌劲步步向逼进,左老儿的马步已开始摇幌。 俞佑亮嘿地叫了一声,掌劲蓦然炸裂而开,只听轰的一声,左老儿登时向退了五六步。 左老儿冷冷的道:“老夫并不后悔以前之事,你虽胜了一掌,老夫也并不吃亏!” 他嘴上还是硬的很,态度更是倔强! 俞佑亮恨声道:“杀人偿命,快纳命来!” 说话声中,掌风猛推而出! 左老儿大喝道:“老子和你拚了!” 双掌连拍,一下攻出十五六掌。 俞佑亮见对方情急拚命,似也不敢大意,手臂一伸一缩,跟着也还十五六掌。 两人谁也不敢稍让,掌掌相触,只听轰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一直到第四掌,才听左老儿一声闷哼,整个身子被俞佑亮震飞而起,“嘭”的撞在墙壁之上,当他跌下地之时,已是脑浆碎裂而死。 俞福大声道:“少主终替主人主母报仇雪恨了!” 众人都纷纷向俞佑亮道贺。 俞佑亮谦逊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同时走到赵凤豪面前拱手说道:“谢谢老前辈援手之恩!” 赵凤豪笑道:“这是那里话,小哥报了大仇,老夫至少也洗雪当年忍辱之耻!” 大禅宗道:“元凶已除,江湖已太平无事了,此非久留之地,说不定左老儿早在此地做了手脚,咱们还是早离开为妙!” 赵凤豪道:“大师说得有理!” 说罢,当先向“落英塔”外奔去。 群豪跟道飞奔而出,众人刚刚到外面停下身子,只听“轰隆”一声,“落英塔”下突然发生爆炸,刹时烈烟腾空,巍峨的“落英塔”在夜色中幌了两幌,“轰”然一声,整个倒塌下去! 赵凤豪道:“左老儿真个歹毒,他似乎知道自己无法突出重围,所以预先在塔下埋藏了炸药,准备和咱们落个同归于尽!” 大禅宗摇摇头道:“老衲看法并不如此,这一颗炸药可能是他就埋藏好了的,那时塔下陷了许朋武林朋友,他原是准备用来炸塔下朋友的,老衲因见他说话之时,不时向地下张望,故尔料定其中必有文章,所以才请大家赶快出来,想不到果然逃过一劫!” 赵凤豪道:“若非大师高见,只怕咱们都遭了毒手!” 大禅宗道:“因果都有报应,此间大事已了,我们也可分手了!” 俞佑亮忙道:“师父要回西域去吗?” 大禅宗摇摇头道:“不,为师尚有一事未了,必须践约而后心安!” 俞佑亮猛然醒悟道:“师父是否为了和桑干狮王相约之事?” 大禅宗道:“不错!” 俞佑亮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弟子也与桑干狮王言过,师父之约已由弟子承担了!” 大禅宗宝相庄严的朝俞佑亮一瞥,道:“亮儿,好自为之!” 袍袖一展,平地腾空而起,直向大漠飞奔而去,转瞬消失了踪影。 俞佑亮知道师父以即将飞仙之身复出江湖,不过为了桑干狮王一掌之恨,今师父已知自己能代他了结这段恩怨,所以才放心而去。 俞佑亮不禁默默祷告道:“师父,你老人家放心吧!弟子不会使你失望的!” 他默祷甫罢,听华山杜大侠道:“师妹,咱们可以走啦!” 邵娟噘起小嘴道:“我不走!” 杜大侠道:“你还不听话?” 白二侠笑道:“女大不中留,师兄,你何必瞎操闷心,走吧!” 杜大侠似有所悟,双拳一抱,道:“俞兄,敝师妹交给你了!” 言下不胜依依,但他究是豪放之人,顿觉自己之言太女儿态,哈哈一笑,和二位师弟飞奔而去! 太平道长目视颜百波,道:“师妹你呢?” 颜百波道:“我也不走啦!” 太平道长笑道:“有了心上人就忘了我这个师兄吗?” 天机和尚;“太平师兄,别作娘娘腔啦!咱们走吧!武当还待你去重振声威呢!” 太平道长对俞佑亮一拱,道:“俞兄,那么贫道也把师妹交给你了!” 俞佑亮道:“道长尽管放心。” 太平道长哈哈一笑,和天机和尚双双振衣而起,刹时也走了无影无踪。 紧接道钱大鼐也走了。 赵凤豪道:“白风,咱们也走吧!” 赵嘉玲道:“是啊!要不然娘可要发爹脾气了!” 赵凤豪笑道:“只要你娘回心转意,发发脾气又有什么关系!” 苏白风双手一拱,道:“俞兄弟,再见!” 俞佑亮抱拳还礼道:“再见!赵前辈再见!” 赵凤豪正要答语,忽听一人冷冷的道:“各位何必走的这么匆忙?” 苏白风大喝道;“谁?” 那人应声道:“老夫桑干狮王!” 众人神色一动,果见一个苍白老者自“落英塔”废墟中走了出来,俞佑亮一见,不是桑干狮王还有谁? 赵凤豪冷笑道:“阁下可是想阻止赵某离去?” 桑干狮王摇摇头道:“老夫行事一向清清白白,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赵大侠若想走,老夫并不阻拦!” 俞佑亮道:“前辈是冲着在下而来了?” 桑干狮王道:“也并不见得!” 颜百波怒道:“既然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你为什么又说我们何必走的这么匆忙?” 桑干狮王道:“落英塔是谁毁去的?” 赵凤豪道:“左老儿!” 桑干狮王冷哼道:“老夫不相信!” 赵凤豪微怒道:“你认为老夫骗你?” 桑干狮王道:“赵大侠虽然一言九鼎,但老夫确有此疑!” 赵凤豪哂然道:“可惜你就是想查证,也找不着人!” 桑干狮王道:“为什么?” 赵凤豪冷笑道:“不为什么?只因左老儿已死,你还找谁去查证?” 桑干狮王道:“赵大侠是说‘落英塔’乃左老儿自己毁去的?” 赵凤豪道:“你会相信吗?” 桑干狮王道:“相信,相信,不过这其中总该有个原因吧?” 赵凤豪道:“原因好简单,左老儿先想害人,想不到最后自己命丧黄泉,你相信吗?” 桑干狮王摇头道:“老夫只相信一半!” 邵娟怒道:“那么另一半呢?” 桑干狮王嘿然道:“左老儿有统一天下武林之意,老夫绝不相信他自感活的不耐烦,莫非有外力压迫,他会来个自杀而亡!” 邵娟道:“那么我告诉你,他是被一个人杀死的,你相信吗?” 桑干狮王目视赵凤豪,怀疑的道:“可是阁下?” 赵凤豪道:“非也!” 桑干狮王脸色一变,道:“那么是谁?” 俞佑亮道:“便是区区!” 桑干狮王怔道:“你小子有这份能耐?” 俞佑亮道:“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桑干狮王,还记得在下昔日之言吗?” 桑干狮王道:“昔日何言?” 俞佑亮道:“有关鸭绿江之约之言!” 桑干狮王呵呵笑道:“老夫记起来了,你便是那大禅宗弟子,存心替禅宗子结那一掌之恨吗?” 俞佑亮正色道:“不错!” 桑干狮王点点道:“巧得很,巧得很,其实就是你不找老夫,老夫也要找你,你知道什么原因?” 俞佑亮道:“在下正欲请教!” 桑干狮王道:“你知道左老儿是什么身份?” 俞佑亮冷笑道:“草野之人,也谈的上什么身份?” 桑干狮王嘿嘿的道:“草野之人,你把他看的太简单了,他乃九王爷卫总管,今杀了他,叫老夫如何向九王爷交代?” 俞佑亮哂然道:“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原来只不过做一名走狗头儿而已,可惜呀,可惜!” 桑干狮王微怒道:“你小子骂了人,还可惜什么?” 俞佑亮道:“左老儿为人奸险,既已侧身暗室,外界多少不知他的卑劣恶行,还以江湖奇人视他呢!” 赵凤豪道:“假若早知道他是异族走狗,老夫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桑干狮王冷哼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 赵凤豪道:“可惜已经死了!” 桑干狮王道:“假若他不死呢?” 赵凤豪道:“早时尚有许多武林人物在此,假若大家知道他是异族走狗,我想信必欲将他碎尸万段而后已!” 桑干狮王冷冷的道:“赵凤豪你的屁放完了吗?” 赵凤豪哼道:“臭得很,臭得很,死了一名异族走狗,大概还有一名异族走狗在狂吠吧!” 这话是骂桑干狮王了,桑干狮王那有听不懂之理,嘿嘿干笑两声,道:“赵凤豪你找死!” 赵凤豪举掌相迎,但觉对方劲道甚强,正待全力相抗,俞佑亮一闪而出,替赵凤豪挡了一掌。 轰的一声,两人都幌了两幌。 桑干狮王道:“好掌劲,再接老夫一掌试试!” 俞佑亮大喝道:“且慢!” 桑干狮王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俞佑亮道:“今日之会,是否便代表翌日之约?” 桑干狮王点点头道:“可以,可以!” 俞佑亮微微向后一退,道:“那么请出手吧!” 桑干狮王道:“有僭!” 他也不讲客套,说话声中,高大的身子漫空飞起,人未落地,手臂已然探伸而出,直向俞佑亮天灵盖抓去。 他手臂伸出之际,挟着一股阴风寒气,四周五丈方圆之内都在他劲风笼罩之下,威势不凡! 俞佑亮见桑干狮王来势甚凶,其势不能硬架,身子未见晃动,人已向左移开五尺左右! 桑干狮王一扑落空,立刻落下实地,道:“小子,你想逃吗!” 俞佑亮哼道:“我为什么又要想逃?” 桑干狮王嘿嘿的道:“那好得很!” 说着,举步向前逼去! 他面罩寒霜,眼泛杀机,步子踏得极为沉重,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慑人的力量。 他逼到俞佑亮三步之前突然停下身子,好半晌未再移动一下身子,但全身骨节都为之格格作响。 俞佑亮见对方神色这般凝重,知道成败关键在此一击,那敢大意,全身布满了真气,准备全力一拚。 桑干狮王右足缓缓踏前一步,右掌向下一划,但闻“呜” 地一声响起,一股奇巨无匹的旋力自中间扬起,另有一股旋力则自旁边斜斜回击而出,尖啸之声突然为之大作。 这一刹间,桑干狮王已施出名满天下的“回旋神功”。 俞佑亮一声清啸,猛可一个斜身,疾起一掌相迎,掌劲有铁石巨釜,气势上竟是不逊对方! 桑干狮王不待招式用老,右掌一撤,左掌相继翻出。 俞佑亮手腕一圈,两人已狠狠斗在一起! 两人这一狠斗,较之俞佑亮和左姓老人要激烈得多,只见掌影翻飞,沙尘激射飞扬。 苏白风道:“真想不到俞兄弟功力精深若斯,遇强更强,可算天下一大奇才了!” 赵凤豪道:“错非他有此种潜力,要不就是换个青牛童子前来,只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对付桑干狮王!” 说话声中,只听场中“呜”“呜”怪声响起,人影一触即分。 桑干狮王一掌当胸,冷哼道:“好小子,你真有两下子,再接老夫一招试试!” 俞佑亮嗒然道:“你有什么能为尽管施出来好了!” 桑干狮王哼了一声,高大的身子冲天掠去,劲风激荡绕着俞佑亮打了一转,一掌回旋击出。 俞佑亮面色凝聚,右掌缓缓拂出。 双方都以毕生绝着相击,隆隆之声震的山摇地动,蓦地一声震天价大响过处,桑干狮王跌退三步。 俞佑亮屹立如山,笑道:“承让!” 桑干狮王脸孔一寒,掉头飞奔而去! 赵凤豪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小兄弟能把桑干狮王击退三步,放诸当今武林,只怕无人再是你对手,可喜可贺!” 俞佑亮谦逊的道:“老前辈过奖了!” 苏白风拱手道:“俞兄弟,大事已了,武林从此太平,咱们也该进关去了!” 俞佑亮点点头道:“说得是!” 一行乘着夜色前行,夜莺伴着他们渡过漫长的沙漠,他们的身影终于慢慢消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