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干戈》 引 子 东西南北 东、西、南、北!这是什么? 这是四个字,用鲜血写在一片乱石黄沙间的四个擘窠大字! 这地点是甘肃省的六盘山中,时间约莫是暮春三月。 这令节,若在江南,正是“草长飞莺飞红酣绿战,侵帘芍药,堆径苦芜”的良辰佳节,但塞上春迟,积雪才消,青族未展,寒山风木,独带凉凄! 血写的“东字”之上,堆了九具骷髅头骨;“西”字之上,放着一盘用石灰腌着的人耳;“南”字之上,插着一把精芒闪闪的长剑及一柄黝黑短钩;“北”字之上,却空无所有! 夜沉沉,但并不静!六盘山这山深之处,有的是虎啸、猿啼、风声、鹤唳! “东”的东边是一片茂密森林,奇松古柏,结顶交柯。一阵歌声从那里传来,词不可辩,但铿铿磅礴,沉影苍凉,总属酸辛长调一类! 西面峭壁陡削,石剑拈青,壁顶传下击筑三声,音调极其狂傲高古! 南面则面临一条千丈幽壑.壑中也有木鱼梵音的隐约声息! 只有北面的一条险径以上,空荡荡,静悄悄,所有的仅是茫茫月色! 刹那间,歌声、筑声、梵音声一齐收歇! 再一个刹那间,“东南西”三个血写的大字上边,同时飞落了三条人影! 站在“东”字上的是一个羽衣黑冠,长须飘拂的清癯道长;在“西”字上的,是位肩负朱红葫芦,豹头虎额,虬髯盈腮,醉态可掬,四十五六的高大壮汉;站在“南”字上的,则是位银发皤皤的缁衣老尼! 东面的清癯道长,目光一扫老尼醉汉,首先发话说道:“我们‘东羸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北邙鬼叟’四人,被江湖中尊称为‘神州四异’!因彼此武功仿佛,多次过手,上下难分!才约定这十年一会,各携珍奇难得之物,参加比赛,夺魁之人,即可在这十年之间,使其余神州三异,接受一项命令!前十年因被华山上清官,浊世狂生一扰闹,盛会未成,好容易今日才在这六盘山中相聚,怎的不见‘北邙鬼叟’?” 站在“西”字上的西域酒神,醉眼一亮,手指着“东瀛妙道”,狂笑说道: “老杂毛整日沉湎女色,居然变得如此糊涂!你说‘北邙鬼叟’未来,这血淋淋的‘东南西北’四个大字,是谁写的。” 东瀛妙道闻言,不由得脸上一红,抬头观看月色,默不作声。那位南荒睡尼,眯着一双仿佛好梦初醒,睡意未尽的细眼,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 “此时未交子正,‘北邙鬼叟’可能还赶得上这十年一约的‘神州四异’盛会!” 南荒睡尼语音方落,月光之下,黑影电飘,半空中有人声冷于冰地阴阴一笑说道: “北邙鬼叟怎会忘却十年之约。老夫依时而来了。诸位带来了什么珍奇罕见之物?” 语音冷得赛过寒冰,身法却快得如同闪电,东瀛妙道,南荒睡尼,西域酒神三人,只觉得眼前微暗之下,血写的“北”字上边,业已站着一位威震武林,飘忽无伦的“北邙鬼叟!” 这位北邙鬼叟,身穿一件极其宽大的黑色长袍,头发四散披垂,几乎把他那张满布刀痕疮疱的狞恶面容,遮住十之七八! 他左手提一只朱红漆盒,右手空空,微背月光,与南荒睡尼,相对而立! 东瀛妙道微笑说道: “我们这种别开生面的赌约,其实极难!因为我们不同世俗眼光,对于赵璧隋珠,燕金越玉,都视同粪土一般,究竟要什么样东西才算上是珍奇难得之物,真是煞赞踌躇!” 说到此处,用手一指脚边的九具骷髅头骨微觉得意地笑道: “所以我特地带来九具骷髅头骨,第一层的两具,是少林达摩院首座超尘,藏经阁首座法本;第二层的三具,是东海三剑中的第一剑‘屠鲸居士’,第二剑‘神算先生’,以及东南诸省黑白两道,均为之侧目的‘追魂恶客’司徒秀……” 南荒睡尼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倦眼微开,看看东瀛妙道,摇头说道: “道友所带来的这几具骷髅头骨,虽然别开生面,但未免过于嗜杀,上干天和!因为‘屠鲸居士’可杀,‘追魂恶客’当诛,‘神算先生’莫小圃,却是一位淡薄名利,与世无争的隐逸之士!尤其少林双僧,何辜遭劫?……” 东瀛妙道不待南荒睡尼说完,便即狂笑道: “老尼姑何必猛虎吃素?假作慈悲!武林中谁不知道神州四异,善恶无常,顺之者昌,逆之首亡!你那双睡眼,只要突然大睁,还不是立即有人流血五步?何况我这九具骷髅头,并非全是好人,最下面那四具,便是新近崛起绿林,勾漏山天魔寨‘无相勾魂魔女’钟素文手下的四大瘟神恶煞!” 西域酒神听完东瀛妙道九具骷髅的来历,不禁拍掌大笑说道: “老杂毛,想不到我们居然不谋而合,异曲同工,你成了这九具骷髅的要命凶星,我却去找了西域一派喇嘛们的晦气!” 东瀛妙道眉头微蹙,看了看地上那盘人耳问道: “西域武学,首推‘飞龙’,你这盘人耳,难道……” 西域酒神拔去肩头的葫芦塞,张嘴运气一吸,自葫芦中飞起一线香冽酒泉,直注嘴内,“骨骨”连声地几口下喉,然后塞好葫芦,大笑说道: “这盘里共计十三只人耳,其中十二只,是‘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的颊旁之物,那只耳垂最大的,则是威震康藏,号称西域一派无上宗师‘班嘉活佛’的一只左耳!” 南荒睡尼默然半晌,指着插在血写“南”字上边的那柄精芒闪烁的长剑,及黝黑短钩,缓缓说道: “你们为了这些人头人耳,费了大力,但贫尼为了这一钩一剑,也用尽苦心!剑是春秋时欧治子为楚王所铸,名曰‘龙渊’,吹毛折铁……” 南荒睡尼话犹未了,那位自来后就不大说话的北邙鬼叟,突然插口阴阴问道: “钩恐怕比剑更为难得。南荒睡觉的老尼姑,这是不是昔人杀子,以血衅金,而成的无坚不摧,绝代神物的‘吴越金钩’?” 南荒睡尼心中惊服这位北邙鬼叟的见识目力,点头微笑。 东瀛妙道一阵轩眉狂笑说道: “我和醉鬼弄来当代中原西域,武林中第一流人物的人头人耳,老尼姑却又找到春秋神物‘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费心费力,旗鼓相当……” 说话至此,转面对北邙鬼叟笑道:“你这个狡侩无伦老魔头,所带来的是什么东西?上次盛会,被‘浊世狂生’搅得不曾聚成,这次总得有点高低,若再平平而散,未免太不够味,而下次的题目,也就更难出了!” 北邙鬼叟放下手中的朱红漆盒,但并未打开,锋利如刀的目光,自披面长发以内,一扫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等神州三异,阴森地问道;“你们把少林双僧,东海三剑,追魂恶客,天魔四煞以及西域飞龙寺班嘉活佛,护法罗汉等人,列为武林第一流人物,难道就再没有第一流中第一流的人上高人?强中强手?” 西域酒神摇头晃脑答道:“怎么没有?我们神州四异,就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人上高人,强中强手!” 东瀛妙道插口说道:“还有一个似与我们互相颉颉的便是‘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 北邙鬼叟冷冷追问道: “有没有武功智计,仿佛要比我们略高半筹之人?” 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几乎异口同声一齐答道:“长年寄居华山上清宫的绝代怪客‘浊世狂生’。” 北邙鬼叟一阵慑人心魂,幽森得几乎不似出自人口的狞笑怪笑,伸手慢慢揭开所带来的朱红漆盒! 盒中所盛,是一颗血肉尚未腐尽,极为难看的骷髅人头! 北邙鬼叟指着人头,得意地阴笑连连说道:“这颗人头,就是三位一致公认,武功智计均比我们要略高半筹的绝代怪客,‘浊世狂生’司马藻!” 南荒睡尼听说北邙鬼叟居然把“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弄到,两只向来不睁开的细眼,顿时精光暴射、笼注在朱红漆盒以上,但也不过轻轻一瞥,便即向北邙鬼叟微哂说道: “你怎么证明这颗人头,属于‘浊世狂生’司马藻?或是……” 北邙鬼叟自鼻中“哼”了半声,幽森一笑,说道: “尼姑为何不向老道、老杂毛带来九具骷髅头骨,追究来历?却光对我如此仔细盘查! 好在真金不怕火炼,人头血肉半腐,虽然看不出是否‘浊世狂生’,但这柄‘沉香折扇’与这支‘碧玉洞萧’你们总该认得是司马藻片刻不离身旁之物吧?” 说完,便自宽大的黑色长袍以内,摸出一柄紫黑折扇,一把碧玉洞箫,托在掌中,让南荒睡尼等人过目。 其余神州三异,哪消细看,到眼便知道这一扇一箫,正是‘浊世狂生’司马藻寸步不离之物,一齐在惊讶无已之下,出声微叹! 北邙鬼叟又是一阵得意已极的阴森怪笑,目光电扫三人,傲然问道:“这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能不能令我北邙鬼叟丰秋,在今日此会之中独秀‘神州四异’?” 东瀛妙道等人,虽然极度惊讶于北邙鬼叟丰秋,怎能把盖世武林怪杰“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弄到手中!但因事实俱在,自己这等身份,不容不认败服输,遂由西域酒神。发话道:“慢说你这老鬼,能把司马藻的项上人头取得,就算仅仅把他寸步不离随身佩带的‘沉香折扇’和‘碧玉洞萧’,弄到六盘山来,今日之会,也应该推你抢元占首!如今我等一齐服输,这十载之中,每人均听你一项命令便了!” 武林人物,最讲究一诺千金,所以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及南荒睡尼三人,明知道这位凶狡绝伦的北邙鬼叟,所令自己的,必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大难题,但却不能不静听发话! 北邙鬼叟丰秋,又是一阵鬼嚎似的阴森怪笑,手指东瀛妙道说道:“你这老杂毛,生平最爱糟蹋‘少女’,所以才有‘妙道’之称,如今我叫你去做桩难题,做得到时,立时恢复自由自在,但若做不到时,这十载之中,我不许你出手伤人,更不许你接近女色!” 东瀛妙道闻言不禁眉头深蹙,向北邙鬼叟丰秋愤然叫道:“丰秋老鬼,我们既然认输,在这十年以内,只得让你张狂!快说出来,你要给我一个什么为难题目?” 北邙鬼叟串秋,散垂遮面长发,微一飘动,嘻着一张厚唇板齿的血盆大口说道:“道家讲究控鹤乘龙,翱翔碧落,我要你这老杂毛去找‘天外之天’!若找不到‘天外之天’,这十载之中,便不许你出手伤人,及接近女色!” 东瀛妙道把‘天外之天’,低低吟了两遍,向三人微微一稽首,道袍大袖略展,人便闪进密林之中! 北邙鬼叟见东瀛妙道一走,冷酷无比的目光,转向西域酒神。西域酒神见状,自葫芦中,吸了几口美酒,叫道:“丰秋老鬼真狠!我知道你是仗倚今日之胜,想在我们的生活习惯方面,利用十年岁月,慢慢折磨我们,你大概也要给我出个难题,做不到时,十年以内,不准出手伤人,不准张口喝酒!” 北邙鬼叟丰秋点头笑一声说道:“醉鬼猜得有点道理,但我这个题目,就是要你喝酒,不过不是喝普通的酒,要去喝‘酒中之酒’!只要你能喝得到‘酒中之酒’,便立时恢复自由自在,否则你已猜对,十年禁杀,十年禁酒!” 西域酒神惨然一笑,自肩头解下那只硕大无比的酒葫芦来,“呼”地一声,竟自掷入深渊,目光狠狠一盯北邙鬼叟丰秋说道:“我西域酒神陶大杯,自如今开始,便海角天涯去寻找‘酒中之酒’!但丰秋老鬼不必得意,十年以后,你是否还能带一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到六盘山内?” 北邙鬼叟丰秋,一阵骄狂得意大笑!笑声之中,西域酒神陶大杯的高大人影,业已翻上西面那陡削绝壁! 如今只剩下站在“南北”二字上的南荒睡尼与北邙鬼叟,默默相对! 南荒睡尼见北邙鬼叟命令东瀛妙道去找“天外之天”,西域酒神去喝“酒中之酒”,却猜不出他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难题?把两只睡意惺松的倦眼微睁,缓缓问道:“丰秋老鬼,你总不至于促狭得十载之中,不准我睡觉吧?” 北邙鬼奥奉秋,冷然答道: “我不准东瀛妙道近女色,不准西域酒神喝酒,当然也不准你南荒睡尼睡觉!” 南荒睡尼脸上颜色一变,北邙鬼叟奉秋,又以一种尖酸刻薄的神色,继续说道:“你青灯半世,两鬓已皤,一个人睡觉,本来无甚滋味,所以我给你的难题,比较更为特别,是要你去嫁人!” 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异”,为武林一代宗师,哪里受得起北邙鬼叟这等刻薄?手中“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微掣,便自当胸点到! 北邙鬼叟丰秋,吸胸微退,厉声叫道: “南荒睡尼,难道你食言背信?” 南荒睡尼适才出手,是被骤怒所激,如今想起自己赌约落败,再重的侮辱,也只有暂时忍受,留待十年以后,彼此清算! 遂愤然住手,怒睁双目,炯炯寒光,笼注北邙鬼叟,静听他还有什么花样? 北邙鬼叟丰秋,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老尼姑放心,我不是要你去嫁普通人,是让你嫁‘人上之人’,你就陪人睡觉,否则这十年内,除了不准出手伤人,并只准你在蒲团打坐,不准你上掸榻安眠!” 南荒睡尼气得双足连顿,足下青石,块块碎裂,僧袍大袖猛挥,化成一团灰云,飞落千丈欲壑! 北邙鬼叟奉秋,则独自立在“东西南北”四个血写的大字之中,气发丹田,厉声长啸,只唬得风云变色,猿马禁声;远山近壑,回声嗡嗡,平添一片阴森影色! 从此以后,东瀛妙道到处寻找“天外之外”,西域酒神到处寻找“酒中之酒”,只有那位南方睡尼,似乎不太好意思到处想嫁“人上之人”。 于是,武林中……—— 第一章 岳阳酒会 短景寒寒,穹阴凛凛,人思挟绵,物纪藏冰,在这种一发将阑之际,天气的确够冷! 洞庭湖上,漫空絮舞,一片飞花,雪虽下得不小,但反而替这八百里名湖,平添不少情趣。 名冠宇内诸楼的岳阳楼前,正有一位身御貂裘,容光焕发的英俊少年,与一年衣服褴褛,蓬头乱发的中年粗豪壮汉,相互倾杯,开怀畅饮。 貂裘少年连尽三杯,向那粗豪壮汉大声道:“焦兄,我们这年前预约的‘岳阳聚会’已到,今只缺东阳道长一人……” 他话犹未了,耳边突起一片清啸,传来诗吟的是洞宾仙人诗句:“朝游北海暮苍梧, 三过岳阳人不识” 貂裘少年拊事笑道:“东阳道长真不愧是‘醉洞宾’之名,口中吟的都是纯阳遗句!” 笑声方歇,一位五绺长须飘拂胸前的青袍道长,业已走到座前,放下手中一只酋兹色酒坛,向貂裘少年及粗豪壮汉,单掌问讯,笑道:“贫道前途险为牡丹所醉,以致到得稍迟,淳于老弟及焦兄,罚我三杯如何?” 焦姓的粗豪壮汉,一把按住桌上酒壶,怪声笑道:“老道一来便想喝酒,哪有这等容易? 你口中又是什么‘险为牡丹所醉’,又是什么‘郎吟飞过洞庭湖’,无非卖弄你作招牌的那位纯阳仙人典故而已。我也念一首别人为这岳阳楼所作的对联,给你听听!” 姓焦的壮汉说完,便即朗声吟道:“吕道人太无聊,八百里大湖,飞过去,飞过来,一个神仙谁在眼?范秀才真多事,数十年光景,什么先,什么后,万后忧乐独开心!” 复姓淳于貂裘少年,听焦姓壮汉吟罢,拍案笑道:“此等境界言语洒脱,竟境空灵,但虚幻神仙,可以不必在眼,但我们却不能不予关心!须知轸念疾苦,济救民物,是义不容辞的,公侯将相,与处江湖之远游侠英雄共同之责任。 青袍道长拈须微笑说:“淳于老弟侠骨仁心,果然是当世英豪中的青年英俊!来来,贫道用我这特地带来参饵珍品制成的‘牡丹春露’,敬你一杯!” 揭开酱色酒坛的坛口封泥,顿觉浓香挹人,替在座的粗壮汉,各自倒了一杯色如琥珀美酒! 貂裘少年沾唇略尝,便即一倾而尽,向东阳道长拱手含笑道:“道长此酒绝佳,‘牡丹春露’之名,尤觉浓艳淳于俊拜谢嘉赐!” 粗豪大汉也把杯中之酒饮完,轩眉笑道:“淳于老弟,我焦天啸的看法,却与你略有不同,老道此酒虽颇浓烈,但名称却嫌太俗!你们却尝尝我这自酿‘玉壶冰’酒!” 一面说话,一面自桌下取出一只半斤左右的青瓷酒瓮,替淳于俊、东阳道长,各自倾了一杯。 东阳道长见杯中之酒,色呈淡青,入口尝,清芳无比,不由点头笑道:“焦兄此酒,果然别擅胜场,玉壶冰之名,也比牡丹春露高雅……” 淳于俊不等东阳道长说完,便即笑道:“道长何必过谦?名称好坏,只有适合与否。玉壶冰高雅无伦,酒遂以清芳取胜,牡丹春露堂皇富丽,酒则以浓冽见长,故而春兰秋菊,上下无分!倘若互易名称,即嫌不当的了!” 焦天啸大笑道:“淳于老弟高论,焦天啸极为佩服!但你不要只说不做,我却不曾见你带酒来呢!” 淳于俊斟了一杯“玉壶冷”酒,往洞庭湖上望去。只见一叶扁舟,自君山方向,冲雪而来,遂对东阳道长,及焦天啸笑道:“湖上那种冲雪扁舟,便是小弟送酒之人,但我酒资还未曾付呢!” 东阳道长见舟上只有一人,仿佛是渔家少女,双桨如飞,舟行极速,刹那以后,便到岳阳楼前,提着一小小酒瓶,离舟登岸! 焦天啸注目楼口,只见走上一位身着青布短衣,青布拢发,十七八岁的农家少女。装束虽极其朴素,但凤眼秀目,琼瑶玉鼻,姿色极其清丽可人,手中提着一只七八寸的白瓷酒瓶,盈盈走到三人座前,向淳于俊微微施礼说道:“淳于公子,酒已送到!” 淳于俊对于这位送酒的渔家少女,并不傲慢,离座起身还礼,并脱下所披貂裘递过,含笑说道:“有劳姑娘冒雪远来,这件貂袭,敬请代奉林老丈,聊表微意!” 林姓青衣少女,毫不客气接过貂裘,向淳于俊淡然一笑,便下楼登舟,荡桨冲雪而去。 东阳道长与焦天啸二人,见淳于俊竟以貂裘换酒,而又仅仅换的是七寸左右的小小一瓶,不由得诧异! 但淳于俊却不以为意,只是依栏遥望青衣少女,渐渐隐入大雪之中的背影,微觉出神。 焦天啸看出几分蹊跷,方自哈哈一笑,淳于俊业已发觉自己有点失态,回身把两道入鬓剑眉一轩,纵声吟道:“江水东流未肯休,相逢且醉岳阳楼,不惜千金贪一聚,为君换酒脱貂裘!” 焦天啸拊掌赞道:“好一个‘不惜千金贪一聚,为君换酒脱貂裘’!淳于老弟,果然豪迈无伦,但一袭貂袭,只换得七寸左右的小小一瓶美酒,未免也太过名贵了吧!” 淳于俊微笑说道:“这酒是历年积取上等的腊梅蕊间香雪,再以新放百花,合酿而成。 用百花酿酒,固已甚难,那积取梅蕊香雪之举,更属非易,故而要酿制成这七寸大小的一瓶美酒,必需耗费十年以上的苦心,若非那位林老丈,对小弟青眼有加,区区一袭貂裘,人家真还不肯换呢!” 东阳道长听得不住点头笑道:“如此美酒应有佳名……” 淳于俊不等东阳道长说完,便笑道:“这酒不以酒名,就叫‘百花香雪’!” 焦天啸却别有会心地怪笑问道:“淳老弟怎不把话说明?我颇想听听这位酿酒的林老丈,如何对你青眼有加……” “这些不相干的闲事,焦兄何必问它?来来来,你还是先尝尝这‘百花香雪’!”一瓶“百花香雪”,恰好斟作三杯,色呈淡绿,那种清冽幽香,简直熏人欲醉!就在这三人各自举杯欲饮之时,突然听得有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真是好酒!”说完,“咕”的一声,似是馋得咽下了一口口水! 这种声息,使三人全自深吃一惊!因为他们来得有早,又值漫天大雪,岳阳楼上根本别无其他游客!这出声叹息之人,从何而来,居然一无所知,岂不有愧当代武林中“风尘三友” 之名号? 猜出来人不俗以后,淳于俊首先侧脸望去,只见东阳道长身后不远,正站着一个豹头虎额,虬髯盈腮,年龄约莫四十五六的高大壮汉,目光凝注自己手中酒杯,现出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 淳于俊放下酒杯,起立拱手笑道:“这位兄台,想是酒中同好,何不请来同饮一杯?” 虬髯大汉闻言,毫不客气地走到三人座前,东阳道长与焦天啸,也一齐起立,含笑让座,但东阳道长与虬髯大汉眼光一触以后,眉梢仿佛立聚愁色。 虬辑大汉目光一扫,昂然坐下以后,东阳道长先替他斟上一杯自己的“牡丹春露”,大汉掣杯凑天鼻端,深深连嗅问道:“这酒不错,但不知叫做什么名称?” 东阳道长见大汉举酒只嗅不饮,心中已极诧异,如今听他问起酒名,不由暗想今日怎的这般巧合,人人对于酒名,均极注意?遂含笑答道:“这酒叫做‘牡丹春露’!” 虬髯大汉闻言,又是一阵长叹,竟把那杯“牡丹春露”往自己颈间一浇,弄得胸前衣襟以上,一片淋漓酒渍。 焦天啸性情本甚怪异,如今见这虬髯大汉举动,竟比自己还怪,遂不声不响,又替他斟了一杯“五壶冰”酒。 虬髯大汉依旧捧杯连嗅,并在问酒名以后,仍旧把酒泼在自己的胸前衣襟上。 淳于俊见大汉两度泼酒不饮,以为是嫌酒不当意,遂把自己面前那杯“百花香雪”递过,含笑说道:“这位仁兄,尝尝这杯世间难得的好酒。” 虬髯大汉听见“世间难得之酒”六字。面上已露喜容,再接过酒杯一嗅,连声咽下几口口水,急急问道:“这酒果然罕世难寻,它……它叫什么酒!” 淳于俊正待答话,那焦天啸因看来人极其怪异,遂故意抢先笑道:“这位兄台,业已糟蹋我们两杯好酒……” 虬髯大汉不等焦天啸话完,便双眼一翻,怒声说道:“谁糟蹋了你们两杯好酒?我因与人立约,到处寻找我唯一可饮之酒,适才两杯,名虽不对,酒却太好,才倒在身上,留些酒味,解解馋瘾,也是好的,所以虽然未喝,照样承情。至于这一杯酒,更是好得出奇,极可能是我所寻之物,究竟何名?快对我讲!” 焦天啸见这虬髯大汉,神情语气,高傲绝伦。不由也自眉梢略挑,怪笑连声说道:“看朋友气宇神情,也是武林好手,你既知此酒罕世难寻,则何不留一手罕世难寻的功夫,让我们瞻仰瞻仰,在下立时奉告酒名就是。” 虬髯大汉怪眼圆睁,哈哈一笑,仲掌往桌上那杯“百花香雪”,虚空略按,杯中淡绿美酒立时化作一线酒泉,向上喷起。 酒虽化作泉喷,但垂直起落,凝而不散,升空三尺,然后归本还原地落入杯中,丝毫不曾外溢。这一手魔术似的内家气功,把淳于俊、焦天啸、东阳道长等“风尘三友”,几乎看得目瞪口呆。焦天啸口中喃喃说道:“这酒名叫‘百花香雪’。” 虬髯大汉凄然长叹,把这杯“百花香雪”竟然又倒在自己头顶乱发中,酒渍淋漓,遍身皆是。 淳于俊心头极度惊奇,惊的是此人武学,如此之高!奇的是此人性情如此之怪。忍不住脱口问道:“以下以一袭无价貂袭,才换得这杯‘百花香雪’,朋友居然不肯饮,不知能否赐告你所称唯一能饮的难得美酒,究竟何名?” 虬髯大汉突然睁目狂笑,右手轻轻一扶桌角,桌上立时出现五只清晰指印,声音略带悲切地,恨恨说道:“我几乎走遍天涯,踏遍海角,足足找了三年有余,也找不着这使我每日垂涎欲滴,心痒难熬的酒中之酒。” “酒中之酒”这四字,确实把淳于俊等人听得愕然。但就在此时,大雪纷飞的洞庭湖上,传来一丝仿佛来处极远,声音几乎难以辨认的叫卖之声,似乎叫的是:“谁要买这酒呀? 状……元红,竹叶……青,还有最难得的酒中之……” 那传来的叫卖声,虽然末后语音,无法能辨,但虬髯大汉目中,已射奇光,遥见雪花飘舞之下,湖上远远似有一点船影,遂向三人匆匆说道:“你们所赠的三杯美酒,陶某虽有誓约,未曾下叫,但灌顶淋身的芬芳酒味,也足够我解馋三日。我生平不受人恩,既受则必当有报,我们后日清晨,再在这岳阳楼上一会。” 话完,身形微长,便自凌纵空出楼中,落足以后,竟把一望苍茫的洞庭湖水,当做了康庄大道,一步步隐入漫天雪花中,追向先前所见模模糊糊的船影。 虬髯大汉一走,淳于俊与焦天啸因景幕人家那身绝世武功,一齐遥向湖上瞩目。东阳道长却如释重负,舒了一口长气。 焦天啸闻声回头笑道:“道长适才怎的有点神色不豫,莫非你认识这位不速狂客?” 东阳道长饮尽自己面前那杯“百花香雪”,只觉香留齿颊凉沁心脾,精神为之一振。目注焦天啸及淳于俊,摇头苦笑道:“焦兄及淳老弟,怎未想起此人?他是一位忽善忽恶,邪正难分的极负盛名的人物,叫陶大杯。” 焦天啸及淳于俊不等东阳道长话完,同时惊得叫道:“陶大杯?就是名列‘神州四异’的‘西域酒神’?” 东阳道长点头说道:“除了他,当世中几人能有那种‘化酒成泉’、‘凌空渡水’的绝顶能力?只不过背后少了传说中那只朱红色的大酒葫芦。不知与何人打赌,输得突然滴酒不饮而已!” “神州四异”,虽然威震八方,但因行踪飘忽,隐现无常,以致见过他们庐山面目之人,却属极少。焦天啸也饮尽那杯“百花香雪”,一半心惊,一半神往地,皱眉笑道:“这位魔头踪迹,据说长年均在康藏青海一带,才得名‘西域酒神’。委实想不到突然来到三湘,现身岳阳楼上,难道真是萍飘浪迹,海角天涯地找寻那种闻所未闻的‘酒中之酒’?” 淳于俊含笑说道:“天下事往往巧合无端,这位西域酒神陶大杯,到岳阳楼头寻找‘酒中之酒’,洞庭湖上,立时便出现卖酒之船,不管他所卖酒内,有没有‘酒中之酒’,小弟总觉得仿佛陶大杯的挑衅意味极浓,可能这洞庭岳阳之间,将有一出武林中的精彩好戏上演。”说到此处,一看桌上那只业已空空如也的七寸小瓶,不禁哑然失笑,又道:“这‘百花香雪’,小弟点滴未饮,委实馋口难解。道长与焦兄,可还有兴与小弟冒雪一上君山?找那位制酒的林老丈,看看是否有余存,使我一尝这种罕世名酒的滋味嘛!” 东阳道长与焦天啸二人,自然点头笑诺,遂相与上楼,雇了一条小船冒雪向君山荡桨而去。 君山系以舜妃“湘君”游此得名,影色极美,十二螺浮黛萦青,向推洞庭胜地。林氏父女所居,是在一片班竹深处的三间茅屋,背倚山崖,门迎湖水,并有几树腊梅,暗散幽香,环境清雅已极! 到岳阳楼上送酒的青衣少女,正自独倚梅花,凝眸远眺,一见淳于俊到来,略拂满襟雪花,淡然一笑问道:“淳于公子,怎又冒雪远来?那种‘百花香雪’酒性奇寒,每人一杯最好,多饮不宜。” 焦天啸微笑接口说道:“焦某与东阳道长,均已叨光这种罕世难得美酒,但淳于老弟份内一杯,却已转赠他人,林姑娘……” 青衣少女闻言,也不等焦天啸话完,脸上便换了一种笑容,目光一注淳于俊,缓缓说道:“淳于公子以貂裘换酒,自己却未沾唇,委实太说不过去!三位请在竹林内石凳落座,容林凝碧再敬淳于公子一杯‘百花香雪’,暨两位其他自酿美酒!” 淳于俊含笑称谢,并向林凝碧问道:“林老丈怎的不见,可是又往湖畔垂钓去了?” 林凝碧摇头答道:“家父与一位多年老友,荡舟游湖赏雪去了!” 说完又向淳于俊微微一笑,回身走进茅屋。 淳于俊忽然心头一动,暗想适才岳阳楼上,所见卖酒船影,不知是否那位林老丈所坐? 自己是武林派,但屡经请教,林老丈均深藏若虚地笑而不答,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思念未了,林凝碧已端着一只木盘,自茅屋中走到石桌石凳之前,盘内放着一把巨壶,一枚高才三寸的白玉小瓶,三只酒杯,另外还有四碟凤鸡、腊肉、火腿、熏鲁之类! 淳于俊起立笑道:“林姑娘怎的如此费心?” 林凝碧放下盘中各物,微笑说道:“几味现成的家常小菜,谈不到什么费心。……呀! 淳于公子!你瞧,那不是我爹回来了么?” 淳于俊,焦天啸,东阳道长三人,一齐向湖上看去,此时雪已略停,一叶小舟,疾如电驰地冲波而至! 林凝碧首先看出情形有异,迎向岸边,高声叫道:“爹爹怎的行船如此急速,我萧伯父呢?” 船上一位白发渔人,闻声不答,刹那间便即催舟抵岸,系好船只,才愤然答道;“你那位萧伯父,哪里是来探望什么多年老友,用意却在把我诱到湖上,让欧阳小贼,认一认是否昔日杀父之人。如今关东三煞与欧阳小贼,三日之内必到,即算我父女能够侥幸不死,这洞庭君山也从此不安了!” 说到此处,脸上神色慢慢缓和,转对淳于俊道:“淳于公子,老朽如今行踪已为仇家所见,无须隐瞒,你可曾听说过昔日白山黑水之间,有一个林中逸……” 淳于俊不等白发渔人说完,便即失声惊道:“老人家就是昔年以一双肉掌,为东北武林主持公道,击毙哈达山巨寇‘毒手神鹰’欧阳戈,外号‘飘萍子’的林中逸大侠么?” 林中逸长叹一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林中逸行年七十,血气渐衰,哪里还敢当什么大侠之称?倒是你们三位,‘醉洞宾’东阳道长,‘铁杖金钩’焦天啸,‘玉面孟尝’淳于俊,‘风尘三友’,名震七泽三湖,种种扶危济困的侠义行为,着实为江湖之中,流传不少佳话!” 淳于俊等三人,见这位“飘萍子”林中逸,居然对自己来历,如此清楚,知道此老雄心未死,一齐含笑逊谢,重以武林之礼相见! 林中逸已含笑为礼,并命爱女林凝碧,再取一坛美酒,两只酒杯,同自入座! 林凝碧先替爹爹及淳于俊等人,斟了一杯,然后眉梢略扬道:“一个欧阳小贼,一个姓萧的无认老匹夫,再加上‘关东三煞’,也不见得便能胜得了爹爹多年苦练的太乙神功,与女儿掌中长剑……,” 林中逸摇手微笑,截断女儿话头说道:“倘若来者只是这样五人,慢说淳于老弟等,生性见义勇为,不会置身事外,就仅我父女,也不见得不能应付。” 焦天啸插口问道:“照林老前辈这等说法,来此寻仇的群贼之中,难道还有绝世高手?” 林中逸目光以内,微露忧色,反向东阳道长问道:“东阳道长,你江湖经验极丰,老朽请教一声,当今武林之中,除了‘神州四异’与‘浊世狂生’以外,还有什么出类拔萃的狠毒高人?” 东阳道长微一思索,慢慢地说道:“勾漏山天魔寨,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 林中逸点头说道:“钟素文武功别具神妙,心机奇诡,手段毒辣,足可与‘神州四异’和‘浊世狂生’等相提并论!但道长再想想看,是否还有一位?” 东阳道长苦苦思索好久,突然拍案叫道:“林老前辈,你意中所指,是不是那不懂丝毫武功,但江湖人物,均对其畏如蛇蝎的‘百毒孙腔’!” 林中逸脸色越发沉重地点头说道:“这位‘百毒孙腔’轩辕楚,与当年死在老朽掌下的毒手欧阳戈,是生死之交!欧阳小贼既然率‘关东三煞’,暨萧子英老匹夫来此寻仇,极可能轩辕恶魔的魔踪,也到了洞庭左近!” 焦天啸,淳于俊均曾听说过这位“百毒孙腔”轩辕楚之名,知道此人生来善用百毒,机智绝伦,但双腿早年却为仇家所断,故而得号“百毒孙腔”!此人凡对任何人有所图谋,对方均无法逃避他那各种毒辣手法,终于身遭惨死!所以不论黑白两道人物,大都对他畏若追魂太岁,要命凶星,无改轻易招惹! 淳于俊瞧见满座诸人,听见“百毒孙腔”轩辕楚之名以后,个个面有忧容,不由剑眉双挑,饮干面前那杯“百花香雪”,朗声说道:“‘百毒孙膑’轩辕楚,虽然名惊宇内,但他既不会武功,又是残废,我们只要不容许他走近身前,再高的毒计凶谋,又有何用?” 林中逸摇头苦笑说道:“淳于老弟,你哪里知道这位‘百毒孙腔’厉害?他假借一草一木,甚至片纸只字,均能杀人。” 一语末了湖上突然驶过一叶轻舟,有人卓立船头,弯弓搭箭,“嗡”的一声弦响,箭疾如飞,正好射入五人身旁的一株大树干上,轻舟也立即掉头转向,刹那之间便自投入烟波不见! 林中逸眉头微蹙,伸手拔出箭来,只见箭杆上缠着一条白布,布上用鲜血盏着一面引魂幡,三个恶鬼头,想系代表‘关东三煞’,那面引魂幡,不就是‘百毒孙膑’轩辕楚,勾魂摄魄的暗记么?” 林中逸点头道:“引魂幡正是‘百毒孙膑’轩辕楚的暗记,幡角三颗血星,即系通知老朽,他们定于三日后的夜间下手!” 淳于俊虽然不大相信那位百毒孙膑轩辕楚,真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通天彻地之能,但见林中逸那等抑郁神情,也知道情势必甚凶险! 但转念之间,忽然灵机一动,向林中逸问道:“林老前辈,你既善于酿酒,可知道什么酒是‘酒中之酒’?” 焦天啸也拊掌笑道:“对对对,老前辈只要能够解得开什么是‘酒中之酒’,我们便可约来一名绝世高手助阵!” 林中逸猜不出这个哑谜,诧然问道:“什么人踪迹,现在在洞庭君山左近?居然能被焦兄称为绝世高手!” 焦天啸大笑说道:“有他一个,可能足抵‘百毒孙膑’轩辕楚!此人便是名列‘神州四异’,足迹从来少到中原的‘西域酒神’陶大杯!” 林中逸父女,果然齐为“西域酒神”陶大杯的盛名所惊,遂由淳于俊说明饮酒巧遇陶大杯,并约自己三人,后日清晨,仍在岳阳楼头相会之事! 林中逸听完,略一沉吟说道:“这位‘西域酒神’,忽善忽恶,邪正难分,想与他打交道,也并不容易!何况酒神戒酒,更属奇闻,好在欧阳一缺小贼等,要到第三日夜间才来,后日清晨,老夫随三位同去岳阳楼头,见见这位‘西域酒神’,然后再决定是否求他助阵,及帮他找那‘酒中之酒’。” 林氏父女既将来历说明,同是武林一派,自然免去许多生疏隔阂! 席间诸人谈笑风生,焦天啸冷眼旁观,果然看出林中逸、林凝碧父女,对玉面孟尝淳于俊青眼有加,不由颇代这位好友暗中高兴! “飘萍子”林中逸以茅舍迎宾,尽其自酿美酒,与淳于俊等“风尘三友’畅饮二日,到了第三日清晨,留下林凝碧整顿酒菜,准备迎待贵宾,其余四人,则同往岳阳楼头赴约。 四人上得楼头,那位“西域酒神”陶大杯,已然先在,东阳道长不等这位武林奇人开口,便先替他叫出来历,有效期为各人叱名引见,更特别说明前日那种罕世难得的“百花香雪,’就是林中逸所酿! “西域酒神”见来历被人识破,也不再谦逊,一阵怪声长笑,浓眉微蹙说道:“林兄所制那种绝世佳酿‘百花香雪’,经我灌顶淋身以后,至今发中襟上,犹有余香,几乎把陶大杯馋死了!可惜……” 飘萍子林中逸不等陶大杯说完,便自接口笑道:“酒神戒酒,千古奇闻!陶老前辈若能把怎样立誓之事见告,林中逸或许能效微劳,设法破除此誓!” 陶大杯闻言,高兴得跳起来叫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我们萍水投缘,干脆不论年龄老少,一律兄弟相称!林兄若能替大杯解除恶誓,请我吃几杯‘百花香雪’便不啻我莫大恩人,陶大杯有生之年,均当图报!” 说完,便把神州四异在六盘山相会经过,细述一遍。林中逸静静听完,觉得那位“北邙鬼叟”丰秋,命令“东瀛妙道”去找“天上之天”,“西域酒神’去喝“酒中之酒”,“南荒睡尼”去嫁“人上之人”,均仿佛含有极深禅机,不是恶意! 心头电转之间,“西域酒神”陶大杯业已忍不住地问道:“林兄,你既善制佳酿,能否帮我设法喝一口‘酒中之酒’?” 林中逸知道这位“西域酒神”性情怪异,善恶无端,酒誓可以代他设法解除,杀誓却万不能解! 遂含笑说道:“陶兄,想饮‘酒中之酒’,并不甚难,只请到我君山蜗居一行,立可办到,不过林中逸有件不情之请!” 陶大杯听说林中逸能帮自己找到“酒中之酒”,高兴得大笑说道:“林兄只要使我能过足馋了三年的酒瘾,便要我这颗项上人头,陶大杯也毫无吝啬!” 林中逸微微一笑,以一种极为缓和的语调说道:“我若设法使陶兄饮得‘酒中之酒’,想请你在这十年誓约所余的七载之间,只开酒戒,不开杀戒!” 陶大杯虎目一睁,精光凝住林中逸,正色点头说道:“林兄仁心金言,陶大杯敬如尊命! 但我分明见你眉宇之间,有掩饰不住的忧色流露,其百看我陶大杯无能,不屑见告么?” 淳于俊知道这正是说话良机,遂接口笑道:“林老前辈有家强仇,定在今天去往君山寻衅!” 陶大杯眉梢微动,目光一扫四人,诧异地问道:“你们看去精气内敛,全是不俗好手,居然称做‘强仇’,来人却是武林中哪派人物!” 淳于俊含笑答道:“昔日哈达山巨冠,‘毒手’欧阳戈之子,欧阳一缺……” 陶大杯不等淳于俊说完,便自鼻中嗤笑一声哂道:“幺魔小丑,不见得便是你这‘玉面孟尝’之敌!” 淳于俊颊上微赧,又复继续说道:“与欧阳一缺小贼同来的还有‘关东三煞’,及一卖友老贼‘三才剑’萧义!” 陶大杯依旧毫不动容,淡淡笑道:“你大概还有话未曾说完,倘若就是这样五人,你等用不着我多事出手。” 东阳道长抚掌笑道:“陶老前辈……哦,陶兄果然料事如神,来者之中还有一位绝代凶人,淳于老弟尚未说出!” 陶大杯这才提起兴趣,目光突射奇光,问道:“名惊宇内的绝代凶人,难道是‘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或是‘北邙鬼叟’丰秋老怪?” 东阳道长微笑播头答道:“陶兄不曾猜对,来人是‘百毒孙膑’轩辕楚?” 陶大杯一阵纵声狂笑说道:“妙妙妙,想不到这位闻名已久,尚不曾见过面的轩辕楚,居然也在此地!” “那些什么欧阳小贼,和‘关东三煞’,由你们招呼,单把这位‘百毒孙膑’留给我陶大杯好了!” 说到此处,转面向林中逸笑道:“今日陶大杯居然连遇两桩称心快事:一桩是能够找到‘酒中之酒’,解除禁酒之约!另一桩则是能有机缘,斗一斗江湖中闻名丧胆的‘百毒孙膑’轩辕楚!林兄,我嘴馋已极,你这就引我去往君山尊府,饮那‘酒中之酒’如何?” 林中逸方一含笑点头,陶大杯忽又拍案皱眉叫道:“不行,不行,‘百毒孙膑’轩辕楚,不会武功,人也残废,我又不能杀人,这一架却如何打法?” 焦天啸觉得这位“西域酒神”性情直率,含笑说道:“轩辕楚虽然不会武功,但凡属被他图谋之人,无一能逃惨死!才被江湖黑白两道,群推为要命凶星!陶兄何必定须交手,只要能够倚仗绝世神功,不受其害,令轩辕楚诡猜难防的图谋失败,便已使这名惊宇内的‘百毒孙膑’栽跟头了!” 陶大杯听得不住点头,林中逸却向东阳道长及焦天啸笑道:“我与淳于老弟,陪陶兄先返君山,奉烦道长及焦兄,在岳阳城内,代我搜购一百斤各种美酒,即时送到寒舍!” 东阳道长,焦天啸含笑应诺,林中逸与淳于俊陪同陶大杯,荡舟回转君山脚下所居的茅屋! 他们到了茅屋前边的斑竹林中落座,林凝碧姑娘业已准备了一石桌的美酒佳肴,看得那位陶大杯简直馋涎欲滴,三不管地先抓了一块鹿脯,入口大嚼,并在他头顶上,倾倒几杯美酒,不住地用鼻连嗅那淋漓面颊的芬芳酒味! 林凝碧看这位名满天下的“西域酒神”,居然如此馋相,不禁掩口葫芦! 林中逸却瞪了爱女一眼,悄悄叫她把家中最大一只巨缸,洗净备用! 众人一番谈话,天时已近申牌,东阳道长及焦天啸二人也把自岳阳城内搜购来的一百斤各种美酒,用船运到! 这时“西域酒神”陶大杯,已问清“百毒孙膑”轩辕楚,今夜可能是专对“飘萍子”林中逸一人,下手图谋! 所以业已换了一身渔人的打扮,准备试试这位善用百毒,专以智计称雄的绝代凶人,看他到底有什么鬼神难测的出奇手段? 林中逸见酒已运到,遂亲自动手,以各种美酒,一齐倾注在那只巨缸以内。待巨缸满贮各种美酒,林中逸遂将其略一混合,便请“西域酒神”陶大杯,纵身跳入缸里! 陶大杯知道林中逸不会捉弄自己,遂跳入缸中,那各种美酒混合和奇异芬芳,直冲鼻观,使得这位“西域酒神”大呼过瘾! 林中逸含笑说道:“陶兄如今业已置身各种佳酿混合的美酒之内,你只要缓缓蹲身,使头没入酒中,然后张口一吸,所饮的岂不就是你走遍天涯,而无从寻觅的‘酒中之酒’了么?” 陶大杯闻言如梦方醒,他此时业已被芬芳香味,刺激得酒瘾大发,哪里还会如林中逸所说的缓缓蹲身?“咕咚”一声,头已潜入酒中,满满吸了一口,跳出缸外,咽下腹内,然后一阵龙吟大笑说道:“林兄,你这一手真高!不但确是‘酒中之酒’,而且各处美酒混合异常滋味,陶大杯有生以来,未曾尝过,我要好好地过过瘾了。” 说完,双手抓住缺沿,运气一吸,缸中美酒便化作一道酒泉,直泣陶大杯的口内。霎那间,那贮满缸中的一百斤美酒,几乎给他喝了一半,看得众人好不骇然,尤其是那位林凝碧姑娘,心想这位“西域酒神”的肚腹,总不会大过那只巨缸,五十斤美酒,飞进口中,却往何处贮放? 林凝碧思念末了,陶大杯业已停止吸酒,双手捧起肚皮笑道:“这一顿畅饮,是解我三年之渴。‘百毒孙膑’轩辕楚,向来助人为恶,必须等自己一方,凭武功无法如愿以后,才肯施展奸谋毒技。所以他出手之时,必在半夜,我醉欲眠,想请林兄陪我到那株腊梅顶上,略为憩息片刻。那些什么小贼老贼,及‘关东三煞’,都交给你们去打发了。” 林中逸知道“西域酒神”陶大杯,要自己陪他歇息是假,暗中加以保护是真,遂一面含笑应诺,一面向爱女林凝碧嘱咐倘若出手之际,千万不可贪功大意,必须特别谨慎。 林凝碧递过一块黑巾,含笑说道:“爹爹放心,女儿懂得利害,不会小看来贼!这块黑巾,可作陶老前辈假扮爹爹现身时蒙面之用。还有‘三才剑’萧义老贼,必须先予剪除,否则因与爹爹厮熟,机关难免被他识破,就不妙了!” 林中逸见爱女如此周到,自然心中大慰,接过黑巾,与“西域酒神”陶大杯,纵上屋侧老梅,淳于俊“风尘三友”,与林凝碧姑娘,依旧在斑竹林中,互相谈笑饮酒。 一岁将阑,夜空无月,天上繁星,分外光明,映着洞庭碧波,化作一片金银之色。 偶然几声风笛,一艇鱼灯,橹桨轻泼,搅碎湖中的水底沉珠,慢慢由近而远,再逐渐恢复旧观,委实令人瞩目神怡心旷。 君山群舍的更鼓方敲,洞庭湖上,在星光闪烁之上,现出了两只大船,对着林中逸父女所居山脚,缓缓驶近。 左边那条船只,构造特别,仿佛是一只巨鹰形状,舱顶以上,有一块引魂长幡,迎风招展。右边船顶,则卓立三五条人影,两船一齐,距离岸边三丈左右,停止不动。 淳于俊等明知强敌已来,却依旧把酒临风,宛如未见。 右边船上诸贼,想是被淳于俊等人的沉稳神色激怒,暴叱一声,凌空飞起四条黑影,飘然落在斑竹林前的丈许以外,并肩而立。 林凝碧认得最左边一个手执长剑老者,就是出卖爹爹的“三才剑”萧义,当中靠右一个獐头鼠目,眼中凶光极锐,怀抱日月双轮的少年贼子,必是此次寻仇主脑,欧阳一缺。则其余二人,不问而知定是“关东三煞”兄弟。 果然那怀抱日月双轮的少年,向斑竹林中发话道:“林中逸老狗,你当年杀害我父,今日少寨主万里寻仇,怎不血债血还,滚将出来送死,只管躲在林中作甚!” 焦天啸擎杯在手,气聚丹田,先发出一阵纵声长笑,然后冷冷说道:“欧阳小贼你怎的如此不开眼界!林老前辈酒醉高卧,此时哪会见你?乖乖等到三更,再来受死,不要鸡鸣狗叫的,扰了焦某酒兴。” 欧阳一缺神色微惊,狞声问道:“姓焦的,你是江湖上哪路人物?居然敢代人老狗父女出头挡横,莫非……” “莫非找死”的“找死”二字,犹未出口,欧阳一缸便觉得竹林以内,锐啸风生,一逢黑影,直向自己面门射到。 日月双轮微挥,把那黑影,完全震飞,原来只是十来根细碎断枝,但在这刹那之间,斑竹林中,业已闪出四人,傲然卓立。其中一个渔家装束的青衣少女,不问可知定是仇人“飘萍子”林中逸之女,另外三人,则是一个青袍道长,一个潇酒少年,与一个蓬头乱发,衣裳褴楼的粗豪大汉。 粗豪大汉出现以后,又是一阵狂笑说道:“欧阳小贼,你既不识焦某来历,可认得我两件兵刃么?”话完,左右手同时一伸一抖,“哗啦”连声,右手执的是一根镔铁拐杖,在手则托着一只长仅七八寸的小小金钩。 欧阳一缺因居关外,少到中原,依旧不曾认出这一杖一钩有何来历。但他身旁那位“三才剑”萧义,却眉头略蹙,上下打量了焦天啸两眼,诧声问道:“尊驾莫非就是那享誉中原的‘铁杖金钩’焦天啸?” 焦天啸早听林姑娘说过必须先剪除这“三才剑”萧义老贼,免得泄漏“西域酒神”陶大杯,假扮林中逸的机关秘密,故而闻言之下,只是岸然点头,一语不发,但内家真功,却已暗暗凝注到了左手中的七寸金钩上。 “三才剑”萧义平素为人虽极奸猾刁诈,但也万想不到,对方与自己素昧平生,居然一见面下,便起杀心,危机已在眉睫!但他也不畏怯,从容不迫地,目光微扫东阳道长及淳于俊二人,“哦”了一声说道:“尊驾既是‘铁杖金钩’,则这两位定是‘醉洞宾’及‘玉面盂尝’。想不到‘风尘三友’,齐集君山,今宵也算得上是一场意外的武林盛会。” 焦天啸自鼻中冷“哼”一声,说道:“我们‘风尘三友’,班荆结契,肝胆论交,平生最敬佩的是光明磊落的血性男儿,最看不起的是为虎作伥的匹夫之辈。老贼不分正邪,叛义卖友,你拿命来吧!” 右手中的镔铁拐杖,在语音未落之际,已先发“鞭尸平楚”,带着慑人心魂的钢环震响,疾劈“三才剑”萧义左肩,左手中的七寸金钩,也已猿臂长伸,一招“巧钓金鳌”,刺向老贼右臂。 老贼“三才剑”萧义,武功不弱,虽在促忙应变之下,肩头长剑不及出鞘,但仍一面功凝左臂,翻腕以一式“只手擎天”,硬接罩头疾落的镔铁拐杖,一面吸气缩胸,准备使焦天啸的左手金钩够不上部位,招数用老,身形略微抢进,然后再施展自己的“螳螂阴爪”,置敌于死。 他这种打法,颇为毒辣,出手吸胸等动作,也快捷无伦,但却不曾料到焦天啸的这七寸金钩,居然别具妙用。 “三才剑”萧义见对方那招“巧钓金鳌”,果然略差三寸,不曾够上部位,招数用老,足下收不住势,身形仿佛即将枪入自己怀中,不由哈哈一笑,左手疾挥,欲以“螳螂阴爪”,反抓焦天啸的面门要害。 但笑声才发,竟瞥见焦天啸左手那只金钩钩柄以上,还扣有一根细链,老贼萧义不禁心头一懔,知道自己弄巧反拙,料敌未明,这条老命,大概即将断送在对方的金钩之下。 果然焦天啸这只七寸金钩,平时只用来锁夺对手兵刃,但钩柄有一小孔,挂上袖中一条细链,即可出其不意地脱手伤人。 如今既然在动手之先,便蓄意除去老贼,自然早巳准备停当,“巧钓金鳌”一空,顺势掌心外翻,内家真力发处,七寸金钩,带着一根袖链,即深深没入“三才剑”萧义的右肋。 老贼痛彻心脾,一声惨号。焦天啸左手用力往后撤,金钩带着肝肠血肉,破腹而出,右手镔铁拐杖再落,“三才剑”萧义,使恶贯满盈的脑裂肠流,横尸在地。 怪就怪在焦天啸杀这“三才剑”萧义之时,旁边立的欧阳一缺,及“关东三煞”,不但无一人出手援助,直到老贼尸倒尘埃,依然默默地没有任何人发话责问。 焦天啸心中暗暗起疑,深怀警戒地狂笑说道:“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何故你们……” 靠右边站的“关东三煞”,一个道人装束,一个是头陀打扮。那道人打扮的,不等焦天啸话完,便冷冷说道:“焦天啸,杀了一个无用老鬼,哪里值得卖狂?萧义与林中逸,多年交好,居然被欧阳小寨主,许以一粒‘天香豆蔻’,便见利忘义,出卖老友,象这等丧心病狂的下流老贼,你不杀他,我也杀他,倒是我病纯阳元元道人,久仰你们风尘三友之中的醉洞宾东阳道长盛名,请他出来,与我一会。” 淳于俊及林凝碧闻言深自警惕,觉得为人之道,实应光明磊落,若象这“三才剑”萧义,无耻卖友,直到尸横就地,连对方那等恶寇,都加以蔑视,不予同情,岂非宛如猪狗,哪里还象人类。 东阳道长听这“关东三煞”中的元元道长,竟向自己挑战,便缓步走前,微笑说道:“焦兄,你且让我一阵,我叫‘醉洞宾’,这位元元道长,却叫‘病纯阳’,实在可算巧合。” “吕仙金丹道就,黄鹤高飞,游戏人间,遍传佳话。如今居然一醉一病,双见君山,互相若不留下一点雪泥鸡爪,岂不有虚今夜之会?” 元元道人也自冷冷说道:“你我不但外号相合,并同属三清教下,关东三煞,驰名黑水白山,‘风尘三友’,饮誉三湘七泽,不管论哪一样,也应领教领教。你是不是用剑?” 东阳道长含笑答道:“既以洞宾为号,自然用的是三尺青锋。道长关外远来,请先亮剑。” 元元道人闻言也不再谦逊,伸手肩头,轻握剑柄,撤出自己的丧门长剑。 东阳道人则自道袍内,解下一柄宽仅指半,柔若灵蛇的奇形长剑,但微凝真力,长剑便即坚挺,左手一捏剑诀,宛若流水行云般的,活开步眼。 元元道人认得这种奇形长剑,名叫“柳叶剑”,虽然刚柔并济,威力颇强,但若无绝顶内功之人,根本不敢轻易动用。 遂丝毫不敢怠慢,把丧门剑当胸一横,也自静气凝神,采取与东阳道长相反的方向,盘旋游走。 两位关内外名字,这一互相撤剑,分明龙争虎斗,立起俄顷。淳于俊,焦天啸,林凝碧,以及对方的欧阳小贼等,全部往后微退,让出了一片空地,并各自凝神,为己方掠阵。 东阳道人与元元道人,各处游走三圈以后,身形往中一合,竟是东阳道长先采攻势。 东阳道长知道“关东三煞”是关外绿林道中一流人物,身怀技艺,必定不同,所以一上手就施展自己“降龙八剑”中的极称神妙的连环三式:“飞鸿印雪”“渴骥奔泉”“酒醉岳阳”。顿时剑风飒飒,剑影飘飘,一片漩光,裹着万点剑尖,向元元道人,急攻而至。 元元道人也是用剑名家,深悉对方这三剑连环并发之中,定系二虚一实,前二招看来凌厉绝伦,只是虚张声势,用来惑乱自己心神,后面那一招脚步踉跄,手中剑东指四歪,似乎慢无章法的“酒醉岳阳”,才是真正威力所聚,变化无方。 元元道人既已识得对方招数,本可就势发动反击,以虚避实,但因震于“风尘三友”盛名,不敢躁急,遂也佯用一式“法雨充伦”,丧门长剑舞成一座剑山似的,迎向东阳道长的连环三剑,足下暗使七星绕步,一边即退,横飘丈二。 武功火候,在这等地方,最容易显露。因为东阳道长起手三剑,粗看上去确是两实一虚,但连环用,虚实相生,变化万端,几乎无穷无尽。他见元元道人震剑凝光,似欲硬接,正待发动变化,以虚化实,以实化虚的伤敌之际,突又发现对方微进即退,不等自己变招,已横飘一丈有余,不由颇为佩服元元道人的经验见识,也暗暗警惕这位关外豪强,确实不大好斗。 果然就在东阳道长收剑停手,微一怔神的刹那间,元元道人去如电掣,回似云飘,一柄丧门长剑,业已连身飞起半空,化作千条剑影,照准东阳道人,盖头洒落。 东阳道人清啸一声,手中“柳叶剑”凝成一片光墙,飞迎而上,丝丝火星迸处,两人无分轩轾的一接而开,但身形却不再分,丈许方圆以内,两团光影,互相腾跃击刺,卷起阵阵锐啸惊风,迫得四周那些翠筠斑竹,纷纷落叶。 淳于俊静看得多时,已确定了“醉洞宾”及“病纯阳”之间,难分强弱。除非拼上四五百招以后,看谁耐战真力稍强,才能较量出胜负生死。 他不禁心头暗忖,一来东阳道长并无绝对取胜把握,二来今夜的重头好戏,是在“西域酒神”陶大杯,对抗“百毒孙膑”轩辕楚一场,目前何必如此硬拼?遂气聚丹田扬声叫道:“二位道长的剑术,均极精妙,何妨让我一场?淳于俊想会会名驰关外的欧阳寨主。” 东阳道人与元元道人,也均觉展尽一身所学,而丝毫不得奈何对方,听淳于俊这样一叫,遂趁机下台,漫天剑气一收,双双跳出圈外。 欧阳一缺见淳于俊指名叫阵,日月双轮一拢,正待下场,他身旁那位披发头陀,却声若洪钟地发话说道:“少寨主留点力气,少时快意刃仇,这位‘玉面孟尝’,交给我风火头陀,替你打发。” 淳于俊久知关东三煞之中,各有所长,“病纯阳”元元道人,剑术最高,“风火头陀” 法悟硬功内气最强,另一位“圣手仙猿”金伯起,则暗器轻功,最为灵妙。如今见“风火头陀”法悟,缓步下场,遂抱拳含笑道:“法悟大师一手鹰爪神功,及混元真力,驰誉关东。 淳于俊不才,就请大师在内功真力,加以指教。” 风火头陀法悟,也知道休看“玉面孟尝”淳于俊,在风尘三友之中年纪最轻,但决不好斗,就是从一见面的这几句话上看来,外表礼貌虽极谦和,但骨子里高傲绝伦,先叫出自己的成名绝学,然后指明就在自己最擅长的内功真力方面较量,岂不在无形之中,气概业已压人一着! 法悟虽已为淳于俊的气宇神情所惊,但他成名多载,威震关东,怎肯在嘴皮子上便被对方较短?于是浓眉一轩,也自傲然答道:“法悟这两手‘鹰爪功’‘混元力’,虽然未足以当‘玉面盂尝’淳于俊大侠法眼,但尚不愿恃此欺人。我换你一样别的功力,比划比划,你意如何?” 淳于俊一阵仰天长笑,说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淳于俊凭双肉事,会尽天下豪雄,怎么大师竟轻视这段萍水因缘,竟然吝惜你的成名绝艺?” 淳于俊岸然卓立,侃侃陈言,音若金声玉震,英挺潇洒,惆傥风流,只看得一旁观阵的林凝碧姑娘不住点头,芳心可可。 风火头陀法悟,被淳于俊这几句话激得火发胸头,伸手怀中,摸出两粒铁胆,分了一料,凌空抛给淳于俊,狞笑道:“淳大侠既然这等说法,法悟只好不揣鄙陋,弄斧班门。但淳大侠万一不能照我所练做来,法悟却要请你退出君山,避开这场欧阳寨主向林中逸父女的寻仇,你可否答应?” 淳于俊闻言,双目一张,神光电射,傲然笑道:“倘若淳于俊侥幸能够学步,大师又当如何?” 风火头陀法悟,突然一阵桀桀厉笑,惊得林间草内的宿鸟乱飞。狞声道:“关东三煞订有一种不大合情理的规矩,就是倘若淳于大侠真若伸手揽事,则把你也当作所觅深仇,一般看待。” 淳于俊听了,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微笑说道:“风尘三友生平丰金例囊,一剑诛仇,只论是非,不惧威势。慢说‘关东三煞’四字,尚吓不倒人,就是如今尚在湖中装模作样的‘百毒孙膑’轩辕楚,淳于俊也不害怕,也敢为林老前辈父女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四字方出,洞庭湖中,那只上插引魂魄,头尖尾翘,其形若鹰的大船以上,突然传来一种阴森森、冷冰冰地奇异语音说道:“欧阳贤侄,你代老夫约这位‘玉面盂尝’淳于俊,于一年以后,到我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一游。” 淳于俊闻言不由好生惊讶,因为那只大船停泊在离岸三丈以外,此时夜风狂吹,若不是凝聚真力,语言颇难及远。 这位“百毒孙膑”轩辕楚,传闻不会武功,怎的听得见岸上问答?而语音传来,却又如此清晰?他心中起疑,仍旧丹田提足同家真气,遥向湖中怪船说道:“淳于俊敬遵台命,准于一年以后,至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拜望轩辕前辈。” 湖中怪船上的“百毒孙膑”轩辕楚,未再答言,随着寒风送到的,只是一声阴森冷笑。 风火头陀法悟,趁着淳于俊与“百毒孙膑”轩辕楚问答之间,早已凝聚好自己的鹰爪功混元力,走向一处雪厚之处,把那粒铁胆,双后合掌一搓,便搓成了一根尺来长的铁棍,然后左手持棍,右手运用指力,把那铁棍,寸许长短地一截一截掐断,再将七八断棍,合在掌中一揉一搓,居然又复成一团圆模样。 林凝碧姑娘见这风火头陀法悟,居然把“鹰爪混元力”练到如此地步,不由芳心之中,颇代淳于俊暗捏一把汗。 淳于俊倒似并不十分在意,但瞥见风火头陀法悟,搓丸成棍,再复掐棍还原,而所立雪中足印,不过深仅二三分许之时,两道剑眉不禁微微一蹙。 他对于指力内功造诣,原极不凡,把手中一颗铁胆,也照风火头陀所练,一般施为,但搓棍还丹以后,雪中脚印却深达一寸。 风火头陀法悟,目光往淳于俊脚下一瞥,方自说了一声“承让”,而淳于俊也颊上飞红之际,突然湖中怪船以上,又复传来“百毒孙膑”轩辕楚那种阴森森冷冰冰的语音,极慢极慢地说道:“你们这场内功指力的比赛,各有专长,法悟搓棍还丸,未能把铁球棱角完全搓平,足下脚印却浅。淳于俊虽雪中足印较深,但手内铁球却搓得比较光滑,所以说这一场只能说是秋色平分。 “欧阳贤侄上岸四人,一致两和,业已难操胜券。凭借武力,既已无功,可即停手,请‘飘萍子’林中逸出场,由老夫代泉下老友,索还当年哈达山一笔血债便了。” “百毒孙膑”轩辕楚这几句话,听得“风尘三友”及林凝碧姑娘,全都大吃一惊,因为慢说“百毒孙膑”轩辕楚不会武功,即令任何武功卓绝之人,也不可能距离三丈多远的湖中船中,看清玉面孟尝淳于俊与风火头陀法悟所搓铁球光滑程度,及脚下深浅。 但“百毒孙膑”轩辕楚的话音方了,茅屋旁边一株老梅以上,突然也发出一阵洪钟似的哈哈大笑,说道:“轩辕老怪,何必张扬作致的故弄神奇?谁不知你精通各种机械,所制‘寰中神镜’与‘天聪耳’,能窥测十丈以内的一切动静。老夫宿睡未醒,醉倒老梅梢头,你既欲代死鬼‘毒手’欧阳戈,索取当年哈达山头血债,何不请上岸来?也让我林中逸领教领教百毒孙膑,究竟有些什么了不起的惊人毒技?” 关东双煞元元道人,风火头陀,以及小贼欧阳一缺等人,顺着语音看去,果然见在一株老梅梢头,平卧着一条黑影。 这时湖面上那只头尘尾翘的怪船,突然前行丈许,自船头凌空飞起一条人影,及一具轮车,慢慢落在丈许以外的君山岸上。 人影是个尖嘴削腮,形若猿猴的矮瘦老头,一望而知定是关东三煞中的“圣手仙猿”金伯起。 轮车以上,则坐着一位身穿诸葛八卦衣的清瘦老者,车头有一只小小横几,几上横放一根极短铁拐,和一柄羽扇。 “百毒孙膑”轩辕楚,伸手转动轮车扶手内侧的一个小小齿轮,车轮即自行转,慢慢向前,口中发话说道:“当世武林,尚无人敢对轩辕楚如此骄狂!林中逸,我本来只想血债血还,仅仅杀你一人,但你若再不现身,与我当面答话,就难免把你女儿及这‘风尘三友’等事外之人,也一起连累在内了。” “百毒孙膑”轩辕楚说完,取起几上羽扇,向地上三才剑萧义的遗尸,遥遥一指说道:“萧义老兄,你贪利忘友,死有余辜。这副臭皮囊,何必留在天地之间,丢人现眼,与我化去了吧!” 这也奇怪,随着“百毒孙膑”轩辕楚语声,三才剑萧义的尸体,便即自行收缩,身上衣服也逐渐下陷,等到轩辕楚话完,业已变成一袭空衣,罩着一摊血水,慢慢渗入雪地之内。 淳于俊、东阳道长、焦天啸“风尘三友”及林凝碧姑娘,看得好不惊心。但“百毒孙膑” 轩辕楚,却脸上依旧冷冰冰地,并未出现丝毫得意之色。 突然一阵极其浓烈的奇异酒香,传入众人鼻现,欧阳一缺及关东三煞,方一抬头,面前已站着一位渔翁装束,但全身酒渍淋漓,并用一幅黑巾,蒙住下半脸的伟岸老翁,不由深吃一惊,因为凭自己耳目之力,居然人到面前,才被那阵酒香惊觉,这位“飘萍子”林中逸的轻功身法,岂非不可思议?’渔装老人醉态十足地喃喃说道:“轩辕老怪,你既以‘孙膑’为号,居然又穿八卦衣,手执鹅毛扇,是不是还想学那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对了,我猜得不错,诸葛先生会造‘木牛流马’,你也会造‘飞车’,但那位孤忠耿耿,百世钦祟的‘武乡侯’,掌中羽扇,似乎绝不会暗藏恶毒无伦的‘化骨销魂药’,你难道只凭这点手段,就想要我林中逸的一条老命么?” “百毒孙膑”轩辕楚,默然不答,两道极度深沉阴鸷的目光,凝注在面前的渔装老人身上有倾,才缓缓说道:“我不用这‘追魂拐’及‘销魂扇’杀你。画地一丈为圆,你站在中央,让我用轮车转上三圈,每转一圈,问一句话,第三句话完,你就死了。” 渔装老人听得哈哈大笑道:“这样死法,倒真有趣,林中逸极愿一试。但轩辕老怪,万一我这条命太硬,你那三句话把我问不死,又将如何?” “百毒孙膑”轩辕楚,想了一想说道:“我若用三句话问你不死,便由我作主,把哈达山旧债一笔勾销。但一年以后,却须请你与这位‘玉面孟尝’同到鲁东崂山脚下,我那万妙山庄一游。” 渔装老人打开一个酒壶,微笑点头,“百毒孙膑”轩辕楚,便向圣手仙猿金伯起说道:“金老三替我画一个径丈圆圈,其余所有诸人,都要退到圆圈周围的丈五以外。” 圣手仙猿金伯起肩头微晃,凌空直上三丈来高,半空中两臂严伸,身影微作转侧,再复向下随手连挥,雪地上便出现下一个圆圈,然后飘然落地,向轩辕楚略一抱拳,自行退出距离圆圈周围的五丈以外。 元元道人,风火头陀,以及欧阳一缺,也都纷纷向“百毒孙膑”轩辕楚恭身施礼,如言后退。 这边的“风尘三友”及林凝碧姑娘,本乃卓立原地,不肯对轩辕楚示弱,但那位西域酒神陶大杯假扮的渔装老人,却一面走入圈内里,一面说道:“百毒孙膑轩辕楚,向来每一句话,都等于五殿阎罗的追魂律令。我老头子死,是因活得太不耐烦,诚心想试试被人问话问死的滋味,究意怎样。你们则年纪轻轻的,何必嫌命太长,还是退出丈五以外吧。” 淳于俊见陶大杯如此说话,自然深知厉害,招呼东阳道人,焦天啸及林凝碧姑娘,向后退开。 轩辕楚见渔装老人走入圈中,遂转动手内侧齿轮,所坐轮车,便即依着圣手仙猿所画的圆周,慢慢前进。 淳于俊等因为从来不曾听说,问话能够杀死人,一齐凝神静观,只觉轩辕楚所乘轮车,时行时停,并偶尔略作回旋,似乎暗合奇门,在那位假扮渔装的陶大杯身外,布起了一层什么无形阵式。” 一会,“百毒孙膑”轩辕楚已转到西北角上,停车发话问道:“林中逸,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西域酒神陶大杯,虽然自恃艺高,但对于这位神情举措均极怪的轩辕楚,也戒意颇深。 仍按心中预计施为,怪笑答道:“我老头子生平好酒,你那万妙山庄中,可有什么难得佳酿,一年以后,我要与那位淳于老弟,同去扰你三杯。” 两人这一问一答,委实针锋相对。轩辕楚问陶大杯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仿佛陶大杯今夜必死。而陶大杯则答一年以后,还要到他的万妙山庄,叨扰美酒,分明是讽刺轩辕楚毒计奸谋,定然难成。 轩辕楚听完对方所答以后,阴森地-笑,轮车自转,等到整整转了一周,又回到这西北方时,复行声冷似冰地发话问道:“林中逸听真,这是我第二次问话,你在人间所能勾留的时间,不过还有我轮车再转一周的短暂光阴。难道对你女儿,都没有什么遗言交待?” “西域酒神”陶大杯,知道轩辕楚这三次问话之中,定然还有厉害无比的阴毒手段,但任他如何细心观察,也看不出对方有丝毫异样举止,不由功行百穴,特别小心地答道:“我老头子生平俯仰无忤,受命于天。你慢说轮车再转一周,便是百周行周,仍然是毒计徒劳,心机枉费。” 轩辕楚目光由上而下,缓缓在陶大杯身上流轮一过,突然仰天张口长笑。笑毕,半语不发地转动机括,所坐轮车,又复自行缓缓前进。 这最后的一圈路程,及最后的一句话,是两位当代奇人的胜负关键。 淳于俊,焦天啸,东阳道长及林凝碧姑娘四人心情,均随着轩辕楚的车轮前进而紧张,车轮一尺一尺滚转,心跳一阵一阵地加强,君山脚下这片滨胡斑竹林前,除轩辕楚所乘车轮碾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及轻风拂竹以外,简直成了一片死寂。 因为“百毒孙膑”轩辕楚,一向不轻易出手,但一有图谋,从无不遂。 “西域酒神”陶大杯,则神功绝世,向未落过下风。 如今一个满身酒气的卓立圈中,一个满面诡笑地轮车缓进,只要轩辕楚的车轮一停,把第三句问话问完,不知陶大杯是否如他所言死去,君山一会遂终,这桩奇异比赛,会立将震动武林,传播宇内。 “西域酒神”陶大杯表面神色从容,但因生平尚是第一次与这位不会武功,而名震八方的奇人相互抗手,心头也自难免紧张。 尤其问话只剩最后一句,自己行功暗察体内,尚无丝毫异状之时,全副精神,均意在轩辕楚的任何细微动作上。 在关东三煞、风尘三友,林凝碧,欧阳一缺,“西域酒神”陶大杯,及隐身老梅树后的飘萍子林中逸,或明或暗,一位位武林高手的凝神注视之下,那位“百毒孙膑”轩辕楚,委实毫无异动,只是面含深沉难测的诡异阴笑,用手推动机括,使轮车极慢极慢地,向前滚进。 好容易才把一周转丝,轮车依旧停在西北方,轩辕楚先生淡笑三声,然后阴沉沉地发问道:“林中逸,如今你还能说话么?” 轩辕楚这话含义,竟暗示这位生龙活虎的“西域酒神”陶大杯所扮的假林中逸,业已死在俄顷,连几句遗言都无法出口。 尤其加上他那副阴沉的脸色,冷冰冰的声音,委实使得远在一丈五尺以外的淳于俊等人,以及藏在暗中的林中逸,把心提到嗓子眼,静听“西域酒神”陶大杯,是否真的已难答话? 第二章 天香豆蔻 说话陶大杯全身略颤,嘴角牵了牵,果然未曾答出话来。 淳于俊见状,惊愤交集,失声长嗟。那位“百毒孙膑”轩辕楚,却得意了个仰首朝天,哈哈狂笑。 但“百毒孙膑”轩辕楚得意狂笑之声刚刚出口,空中又布满一阵比他更狂更傲,而真气不知强烈充沛过若干倍的笑声,不过这阵笑声之中,还带有浓烈的酒香,居然是发自在适才全身略颠,摇摇欲倒,似乎答话不出的“西域酒神”陶大杯的口中。 陶大杯充满内家真气的狂笑一发,轩辕楚笑声立收,两道深沉无比的目光,凝注对方,面寒似冰地冷冷地道:“轩辕楚今夜生平第一次认败,但尊贺并不是‘飘萍子’林中逸。何不留下真实姓名?一年以后,轩辕楚在万妙山庄之中,也好接待。” “西域酒神”陶大杯因身分名头关系,这时不便再作隐瞒,遂点头微笑答道:“轩辕兄好眼力。在下陶大杯,人称“西域酒神”,并列‘神州四异’。” “西域酒神”四字,惊碎了欧阳一缺,及关东三煞贼胆。“百毒孙膑”轩辕楚闻言也面色略变地点头笑道:“我三句话问不死名列‘神州四异’以内人物,还不算过分丢人。陶兄,一年之后,轩辕楚在万妙山庄,备酒以待。” 话完便命欧阳一缺等人回船,自己也和陶大杯略一招呼,所乘轮车,突然疾如电转,开出丈许,渐渐斜行向上,离地七八尺高,凌空飞往那条头尖尾翘的怪船上。 “铁杖金钩”焦天啸,静静冷眼旁观,早就看出这位“百毒孙膑”轩辕楚,太富心机,过分歹毒,那种令人莫测的诡秘行径,仿佛比任何身杯绝顶武功的绿林巨寇,更为难于应付。 焦天啸暗想:陶大杯因名头太高,而自身受誓约,十年以内,不得伤人,互相赌赛以后,只得让这轩辕楚从容而去。但自己则无此种顾忌,何不把他趁机除去,好替武林中做下一件极大功德,心意既定,遂一声暴吼道:“轩辕楚,武林中不少磊落轩昂奇士,均丧生在你诡计奸谋之中。今夜难得相逢,我焦天啸代他们向你要点公道。” 焦天啸人随声起,扑向“百毒孙膑”轩辕楚所乘飞车,这间却未用他杀死“三才剑”萧义的那柄七寸金钩,只是右手镔铁怀杖,招发“龙降九天”,一片疾风,当头猛砸,左手则辅以一记劈空重掌,劲气狂飙,呼啸而至。 东阳道长知道这位“百毒孙膑”轩辕楚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生平所住房屋,所乘舟车,以及所用杖扇等物,无一不是厉害无比的防身利器。 焦天啸不识利害,妄自出身,恐怕非蹈绝地不可。 果然“百毒孙膑”轩辕楚,根本对铁杖金钩焦天啸的发话喝叱,及蓄势飞扑,视若无睹。 但他所乘那辆轮车的横袖之中,却突然“格登”一声,散射出漫空飞酒、难以数计的流光针雨。 焦天啸本身真力,全在右手一杖,左手一事中发出,也曾严密注视轩辕楚的一切举措,及他车前小几上所放的一柄“销魂羽扇”一根“追魂短拐”,却再也料想不到,会有无数流光针雨,自车轴中往外发射。 就在焦天啸束手待毙,东阳道长、淳于俊、林凝碧等长叹无策的千钧一发之间,突然一片酒泉,带着浓烈异香,自“西域酒神”陶大杯嘴里喷出。 长虹暴射,怒瀑横飞,这位陶大杯真不愧“神州四异”之名,好强的内家真气!所喷那道酒泉过处,竟把铁杖金钩焦天啸的身形,连那漫空针雨,一齐冲出七八尺外。 焦天啸强打“千斤坠”,坠落地面,流光针雨,无影无踪,“百毒孙膑”轩辕楚所乘飞车,却毫未停留地业已飞落奇形怪船之上,并传来他那种冷冰冰、阴恻恻的口音说道:“陶兄,你好俊的内家神功,轩辕楚佩服无已。一年以后的今日,我在万妙山庄,恭候与‘玉面孟尝’淳于俊的大驾。哦,连今夜未死在我轮车针雨之下的焦天啸,也一齐敬请。” 轩辕楚一面发话,两只大船一面移动退去,“西域酒神”陶大杯则气发丹田地狂歌作答:“不怕艰难不识忧,能凭一醉解千愁!明年此日崂山去,要借轩辕项上头!” 歌声强烈豪放,高亢无伦!轩辕楚则阵阵冷笑,与歌相和,等到歌声笑声,如游丝飘渺,逐渐收歇以后,两条船影,便已没入浩浩沧波,及沉沉夜色。 焦天啸弹去额间冷汗,方一回头,那位“飘萍子”林中逸,已自老梅树后现身,向陶大杯先前与轩辕楚赌斗时,所立圆圈之内纵落,半空中还发话笑道:“好个‘能凭一醉解千愁’,陶兄明年此日,若真能借得轩辕老怪的项上人头,功德真……” 话犹未了,“西域酒神”陶大杯面色忽变,左掌微翻,发出一股柔和真气,不但把林中逸前纵身形阻住,并迫得他凌空倒退三四尺外! “西域酒神”陶大杯发出了掌力,把“飘萍子”林中逸阻住,使他没法纵落圈里,众人均猜不出陶大杯此举何意之际,陶大杯突然舒声长啸,高拔五丈有余,伸手从山壁上一株古松密叶以内,捉住一只小松鼠。 慢说淳于俊及林凝碧等人,就是那位江湖经验极丰的“飘萍子”林中逸,也忖度不出“西域酒神”陶大杯为何发掌击退自己,及无端端地去捉一只松鼠做什么。 淳于俊方待动问,“西域酒神”陶大杯神色凝重地,向他微一摆手,便把那只松鼠,掷于自己先前所立圈中! 众人瞩目凝视,果有怪事发生!那只怪鼠被捉以后,自极惊吓,既经被掷落地,立即图逃,但才不仅爬行几步,便全身一僵,死在圈内雪地上。 陶大杯见状,摇头叹道:“我陶大杯生平确实不识艰难二字,从来也没有给任何人,把我给难到过。但照这等情形看来,明年崂山脚下万妙山庄之行,委实十分艰难!虽然‘要借轩辕项上头’,但自己这颗六阳魁首,却还不知道到时交给谁呢!” 林中逸等,一齐看得惊心,听得荡魂,纷纷请教。陶大杯叹道:“我早已知道‘百毒孙膑’厉害,诡谋毒技,防不胜防!所以特地喝下四五十斤混合美酒,隐身老梅树梢,暗用丹田真火,把所饮美酒,提炼精醇备用!待与轩辕楚面对之时,不管他是否有何动作,均潜以内功,把所炼纯酒,自四肢百骸,全身毛孔之中,迫得慢慢往外渗出,使对方纵有任何毒技,也无法侵入我的体内。幸而我有此准备,否则真的不堪设想,可能就丧生于这个百毒孙膑轩辕楚老怪的诡谋之下。圈中雪地的酒渍以内,竟含剧毒!请想在我全神注意,不曾放过对方半丝细微举措之下,依然无形无声地全身沾毒,岂非可怕!轩辕楚出外犹如此厉害,他亲自设计所建的‘万妙山庄’,自然不想可知,尽寸之地,皆伏危机,委实令人无从防备呢!” 说到此处,突然眼内神光一卷,摇头笑道:“后话慢提,我今日腹内贮酒过多,亦复过久,从来不醉之人,竟有醉意诸位请仔细留神地清除掉萧义老贼遗尸,及圈内雪地剧毒。让我到老梅树上好好睡上一觉。” “西域酒神”陶大杯说完,便即飞身纵上老梅树梢头,酣然玉卧。 飘萍子林中逸等,对这场武林罕见的奇异争斗,一齐摇头咋舌,惊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时三才剑遗尸,早为“百毒孙膑”轩辕楚羽扇之中,暗藏的“化骨销魂散”化尽,只剩下一件血衣,颇易清除。倒是圆圈以外,含有剧毒的大片酒渍之地,比较费事。 但林氏父女,加上“风尘三友”,共有五人,一齐动手之下,片刻也就收拾干净。 淳于俊把最后一大块毒血,掘地深埋,含笑说道:“林老前辈,慢说身临其事的‘西域酒神’,就是我们旁观之人,均在留神注意轩辕楚,究竟怎样施展毒技。他化这萧义老贼尸身之际,尚且用羽扇遥遥一指,但轮车绕圈三转,的确丝毫动作皆无,这雪地剧毒,到底怎样发出的呢?” 林凝碧早为此谜,凝思有倾,向淳于俊秀目双扬,含笑说道:“淳于兄,我好象记得轩辕老怪每次停车问话,都在同一方面。” 淳于俊早就对这位天香国色,淡雅无伦的林凝碧姑娘,极为颠倒。如今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业已由“淳于公子”改成“淳于兄”,不由心头一阵熨贴受用,连连点头笑道:“对对对。轩辕老怪每一次都是到了西北方向,便停车问话。” 林凝碧一笑又道:“如今一岁将阑,风向来自西北。我猜老贼每次都抢上风,可能所用毒质,其轻如粉,又复无色无形,也是装置在轮车以内,车轮一转即发,借着问话耽延,让自然风向,吹袭陶老前辈。” 众人对林凝碧这种理解,觉得极有道理。那位铁杖金钩焦天啸,拊掌大笑道:“林姑娘慧质天生,猜得一点不错。轩辕老怪既能在车轴以内,突然发射毒针,难道就不能在车轮之中,暗暗喷出毒粉吗?” 林凝碧秀眉紧蹙,若有所思,忽然向林中逸笑道:“爹爹,女儿平时自觉武学不弱,经过今夜这场恶斗,才知道武林之内,确有高人。” “百毒孙膑是当代魔头,不必说他,连那‘关东三煞’、居然全是能家高手。欧阳一缺小贼,看上去也不好斗!” “我想:应该趁着这位名列‘神州四异’的‘西域酒神’在此,我要靡着他教我几手不传绝学,以为防身。准备将来跟这一群恶魔,厮杀一番呢。” 林中逸微微一笑,方待发话,半空中酒香一飘,陶大杯倏然飞落,摇头怪笑说道:“我自觉已有六七分酒意,偏偏竟睡不着,来来来,我们还是对酒长谈,以消长夜。” 说到此处,转面对林碧凝笑道:“林姑娘,我陶大杯一身功力,大半与酒有关,离开酒字实在没有什么不传绝学。不过由于林兄使我饮了一口‘酒中之酒’,解除恶禁,遂使我忽然想出了什么才是‘人上之人’。 我把这谜底,密封柬中,你与淳于俊两人,持往广西都阳山不开谷,找那‘南方睡尼’,换取她的‘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并要她传授一套分合两用的‘天罡三十六钩’,及‘地煞七十二剑’,便足够你们除奸去恶,啸傲江湖的了。” 林凝碧姑娘的芳心,虽然也为玉面孟尝淳于俊的轩昂器宇,飒爽风姿所醉,但女儿家毕竟脸嫩,听陶大杯要让自己与淳于俊同赴广西都阳山,不由颊上飞出两朵红云,偷偷往爹爹飘萍子林中逸瞥了一眼。 林中逸满面含笑,尚未发言,“西域酒神”陶大杯便又呵呵笑道:“那老尼姑乘僻已极,人一去多,所求定难如愿。 何况我受你爹爹之惠太大,要想拉他同往西域一行,尝尝我的自酿美酒。东阳道长与焦兄,则请任意行侠,彼此明年此日,均在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会面便了。” 陶大杯话音方了,突又略为沉吟,说道:“但我们人未会齐前,谁也不许冒失进庄。经过今夜之会,连我也是无法取巧,死里逃生,深深领略到轩辕老怪诡谋狡计,确实高明。昔天之下,除了两人智谋足可与他仿佛之外,任凭身怀绝世神功,也不能对他稍加轻视。” 焦天啸“哦”了一声说道:“天下还有轩辕老怪智谋相当之人?究竟是谁,倒要请教陶兄,以广见识。” 陶大杯浓眉微聚说道:“一个是华山上清宫的‘独世狂生’司马藻,另一个则是‘神州四异’中的‘北邙鬼叟’丰秋。 “可惜司马藻已死在丰秋手上,丰秋又与我们气味不大相投,未便邀他同赴万妙山庄。 还是我们自己特别小心,凡事均谋定以后行动为是。” 焦天啸听完,默默点头,但心中却在想,等你们分赴西域或南荒以后,自己何不拉着东阳道长跑趟洛阳,设辞激激“北邙鬼叟”丰秋,若能使他与百毒孙膑轩辕楚一会,定是精采绝伦的无上好戏。 焦天啸正在心头暗转之际,林凝碧又向“西域酒神”陶大杯,含笑问道:“陶老前辈,适才我听到‘三才剑’萧义老贼,为了图欧阳一缺小贼的一粒‘天香豆蔻’,便自负友。这种‘天香豆蔻’,究竟有何用途。” 陶大杯竟似酒瘾未过足,又干了两杯笑道:“‘天香豆蔻’是一种罕见的世间奇药,听说数百年前,在黄河源头,生长一株,迄今只有三粒留在人间。” 东阳道长虽江湖经验极广,却也未听说过“天香豆蔻”之名,遂敬了陶大杯两杯美酒,请教这种罕世之药,有何妙用。 陶大杯连饮两杯,把第三杯酒擎在手中,环视诸人,微笑说道:“这‘天香豆蔻’的功用何在,我暂时不说,你们且先猜一猜。” 焦天啸略想了想说道:“既然称得起世间奇药,是否足以祛除剧毒、治疗重伤?”陶大杯目光向他一看,微笑摇头,东阳道长接口说道:“难道可以令人益寿延年,或是增强真气内功?” 陶大杯说道:“焦兄所猜,相距不远,至于道长这‘益寿延年’一语,却真有点背道而驰呢。” 林凝碧秀眉一蹙,诧然问道:“陶老前辈此语何来?莫非这种‘天香豆蔻’,服将下去,便令人气绝不成?” 陶大杯点头笑道:“林姑娘灵心慧质,果然一猜便中,我先敬你这杯‘玉壶杯’美酒,然后再细说‘天香豆蔻’的奇功妙用。” 一面说话,把手中美酒向林姑娘递去。 林凝碧也是福至心灵,瞥见陶大杯手中那杯“玉壶冰”酒,本来清冽异常,如今颜色突然变成深青,知道必有因由,起立称谢接过,慢慢饮尽。 陶大杯等她饮完,仍将酒杯取回,就在他伸手取杯之时,林碧凝姑娘突然觉得肋下胸前的多数要穴以上,袭来几缕冷风,为之全身一颤。 但一刹那后,便仿佛通体充满阳和之气,百骸皆舒,气血流畅。 林凝碧何等精明,猜到陶大杯不知暗在酒中放了些什么培元益气药物,加惠自己。遂满怀感激他,秋波凝注“西域酒神”,再度称谢坐下。 林凝碧虽然满怀感激,却没有说出什么,“西域酒神”也若无其事一般,神太安祥。 陶大杯含笑说道:“那种‘天香豆蔻’,有一股极度浓烈奇香,无论何人倘若身染恶疾,或是重伤剧毒,眼看即将无望,可趁其尚未气绝之际,服一粒‘天香豆蔻’,只要日后有术治疗生前所受伤毒,再取一粒‘天香豆蔻’,喂入口中,便能回生……” 淳于俊听到此处,恍然接口说道:“原来‘天香豆蔻’本身,并无法毒疗伤之功,但却可把人即将断绝的一线生机,延伸到百年以后,的确称得起是‘当世奇药’。但不知这仅存的两粒‘天香豆蔻’现时在何人手中?” 陶大杯摇头笑道:“除了欧阳一缺小贼,自己承认持有这种至宝奇珍以外,其余落在何人手中,却毫无讯息。”说到此处,转面对飘萍子林中逸笑道:“林兄,陶大杯想约你往西域一游,只待东方微露曙色。你还有什么话儿要向林姑娘吩咐么?” 林中逸一援银须,目光在爱女及“玉面孟尝”淳于俊身上来回一扫,哈哈笑道:“儿女事儿女了。其他更是身外之物,无足萦怀。只要陶兄动身,我立即奉陪就是。” 陶大杯轩眉一笑,由林凝碧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密柬,命她与淳于俊同赴广西都阳山不开谷,参谒南方睡尼,索取她的“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并求教分合两用的“天罡三十六钩”,“地煞七十二剑”。 嘱咐完毕,笑向焦天啸、东阳道长说道:“我们目下暂时分别,一年后的今日,齐在山东崂山脚下,轩辕楚的‘万妙山庄’左边聚会便了。” 焦天啸、东阳道长含笑点头,林凝碧遂收拾衣物,关锁门户,并将家中仅有的两瓶“百花香雪”分给“西域酒神”陶大杯及老父一人一瓶,便自荡舟相送众人,离却君山脚下。 陶大杯、林中逸遨游西域,淳于俊、林凝碧求救南荒,暂时按下慢谈。且说那位铁杖金钩焦天啸到了岳阳以后,便向东阳道长笑道:“老道,如今只剩我们二人了,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这一载光阴,如何度过?” 东阳道长摇头说道:“百毒孙膑的阴谋毒计,委实诡诈难防,他那万妙山庄,可能步步无异‘死域’,故而我想事先加强准备,跑趟四川青城,到我灵阳师傅之处,把他的‘度厄衣’及‘雄精剑’借来一用。” 焦天啸拊掌笑道:“对对对,老道的心思和我居然差不多。你去借防身之物,我则去替轩辖老怪设法去拉一个大对头。” 东阳道长诧然问道:“替轩辕老怪拉一个大对头来?你意中所指是……” 焦天啸不等东阳道长说完,便笑道:“就是西域酒神陶大杯所说,名列‘神州四异’之中的北邙鬼叟。” 东阳道长一听“北邙鬼邙”之名,不禁眉头深皱说道:“神州四异之中,听说就以这位‘北邙鬼叟’丰秋,最为阴刁凶恶,若能把他邀去,虽然确为轩辕楚拉了一个极大的对头,但你这北邙之行,岂非也是险到极处么?” 焦天啸哈哈大笑道:“道长放心,焦天啸尚有预计,断不致弄巧反拙,魂飞北邙。我们也是暂且分别,等一年之后,到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再相见吧。” 东阳道长知道焦天啸生性刚直,向来一念既定,百折不回。何况自己尚精风鉴,细看他面上并无晦暗之色,遂也只得含笑挥手,彼此分别。 焦天啸自岳阳奔向河南,路途不近,走到湖北大洪山之际,便在山麓酒肆以内,遇见了一件怪事。 这间酒肆小得极其可怜,但女肆主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所卖白酒既淳,一些烧鸡卤菜,也弄得十分香美。 焦天啸进店之时,已有一个肩背微驼的老叟在吃喝,面前放着三四盘小菜,及两大把锡制酒壶。 老叟看到焦天啸进门,便含笑伸手让座,焦天啸见他和蔼可亲,遂也不推托,招呼女肆主添来一只烧鸡,五斤白酒。 女肆主满面春风地几个俏步走过,立时送来所需鸡酒,并为焦天啸安排杯筷等物,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在他腰间微微露出外衣的七寸金钩的钩尖上,略为凝注。 焦天啸是背身而坐,哪里会去注意这位女店主的脸上神色?只替那白发老叟斟酒,并含笑说道:“在下焦天啸,请教老人家上姓大名?风雪深山,独对黄鸡白酒,雅兴不浅。” 白发驼背老叟眼皮一翻,哈哈大笑道:“焦兄不要走眼,老夫也是江湖人物,认得出你是所谓‘风尘三友’中的‘铁杖金钩’,但你大概未曾听说过我这外号人称‘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的盖四异吧?” 焦天啸听得眉头蹙,暗想“风尘三友”名头不小,对方既承认是江湖人物,认得出自己并不足奇,但是“鬼怨神愁晨钟幕鼓”的外号,未觉太已奇怪。而“盖四异”的姓名,也人未听人提起。 白发驼背老叟,举杯就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焦兄大概以为我这外号太怪,其实这才叫名副其实。‘鬼怨’是令‘北邙鬼叟’头痛,‘神愁’是‘西域酒神’发愁,‘晨钟’是敲淡‘东瀛妙道’色心,‘莫‘暮鼓’是击醒‘南荒睡尼’恶梦,加在一起,岂不是‘盖四异’么?” 焦天啸才知白发驼背老叟这“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的奇异外号,竟是针对名震武林的神州四异,心中不由一动,知道这位看上去无甚奇处的陌生老人,可能绝不平凡,但所报“盖四异”姓名,也定是随口恢谐,并非实话。遂持壶添酒,含笑说道:“老前辈意气凌云,诙谐玩世,焦天啸钦佩无已,再敬三杯。” 白发驼背老叟一阵哈哈大笑,举杯饮干,焦天啸正待执壶再敬之际,那位女肆主却已端着一只木盘,盘中放了一把小小银壶,娉娉婷婷走来,站在焦天啸身旁,一面盈盈笑语,一面提壶替二人各自斟了-杯,果然浓冽异常,加上她身上隐隐的兰麝暗香,着实有点撩人。 焦天啸本不愿答理这位看来略显轻浮的女店主,但人家酒既斟好,也未便过峻拒,何况杯中浓香外溢,引起嘴馋,遂伸手擎杯,笑道:“这酒色香均佳,女店主肯卖已感盛情,我们喝了,还是照算……” 话犹未了,白发驼背老叟业已把那杯酒喝干,并伸手夺过焦天啸手中酒杯,及桌上那把银壶,口角流涎地说道:“这酒不仅色香均佳,味道更美,喝下去仿佛飘飘欲仙。江湖中最讲究敬老尊贤,我盏四异对于‘贤’字,万不敢当。但白发重重,腰驼背屈,‘老’却真老得业已爬进棺材一半。这壶从来难得入口的美酒,焦老弟便让了我吧。” 自发驼背老叟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倾杯,等到话完,壶中已点滴皆无,犹自把嘴呷得由响,又对神色颇见惊愕的女肆主含笑说道:“女店东,请你索性把这坛陈酒,全数取来。” 说完便自怀中摸出一绽黄金,放在桌上。 女肆主“哟”了一声,说道:“区区一坛陈酒,哪里值得客人这么重赏?我先去把酒取来,等客人尽兴以后,随意多赏几文便了。” 说话之间,目光又复接连盯了白发驼背老叟几眼,才自转身姗姗行去。 但焦天啸酒瘾难熬地等了好久,仍未见这女肆主把酒送来,不由颇觉焦躁。那位白发驼背老叟见他如此神色,失笑说道:“焦老弟,你难道真想尝尝这种令人难却尘世的‘成仙酒’吗?” 焦天啸听出老叟话中有话,伸手取过银壶,揭盖缩察壶中余沥,却未见丝毫异状。 白发驼背老叟呵呵笑道:“无相勾魂天魔女的天魔教下,均善运用各种毒物,入酒酒美,入茶茶香,渗入菜肴以内,也格外好吃,却又使人察看不出丝毫异状。” 焦天啸暗想老叟虽然说得颇有其事,但方才分明见他抢着连尽一壶,难道他生就铁铸肝肠,不畏剧毒? 老叟颇似善窥人意,伸手把壶中余沥,清在桌上,立时微冒白烟,木质内陷。 这种情形,不仅显示出酒中有毒,毒性且极强烈。焦天啸方自惊出一身冷汗,老叟又复笑道:“焦老弟大概正在心里猜疑,既然酒中有毒,我怎能饮之无妨?” 焦天啸知道自己又遇高人,拱手笑道:“焦天啸愚蒙已极,尚请老前辈不吝指教。” 老叟一阵大笑道:“焦老弟,你不想想,我既能称‘鬼怨神愁晨钟暮鼓’来压盖‘神州四异’,怎会怕‘无香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天魔教下人物?何况事先还有准备,曾在口内含有一粒专解万毒的‘天黄珠’呢!” 说完,果自口中吐出一粒如龙眼核大小的****宝珠,略为擦拭,揣进怀里。 焦天啸眉头双蹙说道:“我与天魔教下素无瓜葛,却为什……” 老叟接口笑道:“这位女店东起初并无害人之意,但自从见了你腰间那七寸金钩,才下手用毒。如今见我饮进一壶,安然无事,必已吓得逃之夭夭,你可想得起怎样与她结的仇恨?” 焦天啸沉思片刻笑道:“晚辈委实从未谋面,或许她有亲人死在我那七寸金钩下,也未可知。但老前辈何以得知这个女店东就是天魔教下的人物呢?” 老叟笑道:“天魔教下,订有一项规矩,凡在下手害人之前,必须略微显示门户,好使死者无怨。老弟因背身而坐,故而不曾看见,她二次送酒之时,鬓边所戴一朵花心无蕊的小小红花,就是天魔教下人物的表记了。” 焦天啸眉头略蹙,暗想自己与百毒孙膑一段纠缠,尚未了断,却又不知不觉地和天魔教下结了梁子,而且连对方的名号,及结仇的原因都毫无所知,岂非好笑? 但转念一想,天魔教称霸南荒,恶迹不少,趁着明年万妙山庄会后,就便邀西域酒神林氏父女,及淳于俊、东阳道长等,同赴广西勾漏山,来个扫荡魔巢,铲除邪教,为江湖除害,不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主意既定,遵向那位自称盖四异的白发驼背老叟告辞,并道谢相助之德。老叟呵呵笑道:“焦老弟,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倒颇投契。你行色匆匆,意欲何往?可能为我一道吗?” 焦天啸暗想到若不是人家指点,自己早已因贪杯大意,饮恨黄泉。看来把心中所计,告知此老,亦似无妨碍。 白发者叟见他沉吟未答,口角露出哂笑。焦天啸见状,不由脸上一红,忙即笑道:“晚辈想到洛阳邙山,求见一位武林前辈。” 老叟眉梢微动,含笑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北邙鬼叟’?” 焦天啸索性将洞庭君山的一场奇异决斗,及与百毒孙膑轩辕楚订约之事,详细告知。白发驼背老叟听完,哈哈大笑道:“幸亏焦老弟对我实言,不然你这一趟洛阳邙山,就白跑了。” 焦天啸诧然问故,白发驼背老叟道:“我就来自洛阳邙山,丰秋老鬼被我在他那‘黄泉别府’的‘幽森馆’内,一住兼旬,搅得天翻地覆,不胜其烦,竟赌气留函,要把他这‘黄泉别府’奉送给我,另往天下名山,再觅居处。” 焦天啸听他语意似属诙谐,但脸上神情,则又极其郑重,不由有点将信将疑。忽然灵机一动,接口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就不必去邙山,但老前辈是否有兴,在明年的腊月十九,驾临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与那号称参夺鬼神造化之机的百毒孙膑轩辕楚一会?” 白发驼背老叟点头笑道:“我既知此事,就算你不邀我,明年腊月十九,我也会到那万妙山庄一行。我颇想在‘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的外号以上,再加上‘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 说到此处,放音略顿.目光一注焦天啸,继续笑道:“所以我不仅要去会会百毒孙膑轩辕楚,并想跑趟广西勾漏山,找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打上一架,真要把‘艺降魔女计服孙膑’这八字做到,我就不叫盖四异,要改名为‘盖四海’了。” 焦天啸一面口内唯唯,一面暗自寻思这位老叟,只气吹得如此这大,到底是哪路人物? 当前武林之中,仿佛从不曾听说这样一位白发驼背高手。 老叟看着焦天啸,微笑说道:“焦老弟,我知你既不再去找‘北邙鬼叟’丰秋,可能有点闲得无聊。不如我告诉你一件密讯珍闻,由你去试试机缘,也许能获得一些罕见之物。” 焦天啸胸中毫无贪念,但确是闲得无聊,闻言遂点头请教,老叟想了一想,笑道:“伏牛山中,有一处隐秘所在,但极其难寻,只有四句隐语,若能参详透彻,方可进入这秘境以内。风闻其中有三件罕世奇物,一种叫‘百化拳经’,一种叫‘一心剑谱’,另一种则是一粒‘天香豆蔻’!” 焦天啸想不到又听到“天香豆蔻”之名,心头兴趣盎然,向老叟笑道:“老前辈所说天香豆蔻,是不是数百年前,曾在黄河源头,成长一株,迄今只三粒流传人世,功能使任何受重伤奇毒之人,一服而僵,再服而苏,在这一僵一苏之间,几或期经百年,死犹不朽的么?” 白发驼背老叟点头笑道:“焦老弟见闻颇广,这功能奇异的天香豆蔻,确是只有三粒流传人世。一粒是在我所说的奥区秘境之中,一粒是在死于北邙鬼叟丰秋暗算的‘浊世狂生’司马藻手内,另一粒则消息茫茫,不知究在天涯海角?” 焦天啸接口笑道:“另一粒晚辈倒知,是在昔年哈达山巨寇,‘毒手神鹰’欧阳戈之子欧阳一缺手中。” 白发驼背老叟闻言,“哦”了一声,起身走到帐桌之前,取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了两行,转面对焦天啸笑道:“这笺上所书,就是那四句隐言,老弟到了伏牛山,仔细参详,或能有得。须知不仅‘天香豆蔻’珍贵无比,就是那‘一心剑谱’及‘百化拳经’,任得其一,稍加研练,也足以与当世群豪,互较一日之长的了。” 说完以右手食中二指,挟住所书纸笺,随意轻轻一甩,焦天啸便觉眼前百影电飘,劲风锐啸,纸笺一角,居然嵌入老叟适才所坐椅背之内。 这种飞花摘叶的内家功力,高明得委实太已惊人。焦天啸一愕之下,猛再回头,就在刹那间,老叟已如冥冥鸿飞,无踪无迹。 焦天啸知道这等奇人根本可遇不可求,来时自来,去时自去,宛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 遂在略为账惘之后,也自功贯指尖,用内家柔劲,在椅背上抽出纸笺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般写着两行狂草,辨认天下,认得是“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内之洞,天外之天!” 焦天啸看完以后,简直如坠五里雾中,暗想“山上之山”,分明是极高之处,“谷下之谷”却在极底之处,但这几句隐语,若连贯看来,则似要在“山上之山”去找“谷下之谷”,再在“谷下之谷”去找“洞内之洞”,然后再在“洞内之洞”去找“天外之天”,岂非中含矛盾,令人无法捉摸! 但转念一想,白发驼背老叟既说在这“天外之天”内,藏着“百化拳经”,“一心剑谱”,及“天香豆蔻”,三种均是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至宝奇珍,地点若非极端隐秘,岂不早已被人取去! 自己这一年之中,反正无事,便奔跑伏牛山,或许身临其境,触景生情,参透这四句隐语机关,有所遭遇,也说不定。 主意既定,焦天啸遵从容不迫,改奔河南中部,准备畅游伏牛山。哪知不但果有机缘遇合,并关系到一年以后的万妙山庄大会胜败,及整个武林之间的龙争虎斗,邪消正长! 焦天啸伏牛之行,虽然如此重要,且所遇也奇诡无伦,但须暂时留候后述,笔者先行交代那带着“西域酒神”陶大杯密柬,去向广西都阳山不开谷,参谒“神州四异”中的“南荒睡尼”,替她解开“人上之人”隐谜,换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并求教“天罡三十六钩”及“地煞七十二剑”的玉面孟尝淳于俊,及侠女林凝碧二位。 林凝碧见“西域酒神”陶大杯,指定淳于俊陪自己同赴都阳山求技,老父又含笑答允,便知他们有意想把自己与这位玉面孟尝加以撮合! 淳于俊如其号,风流倜傥,豪迈无伦,自从在君山相识,他因与铁杖金钩焦天啸,醉洞宾东阳道长,有“岳阳酒会”之约,特地与爹爹相商,欲以一袭貂裘,换取三杯“百花香雪”,自己即颇对这位年纪轻轻,便已名满江湖的飒爽英雄,暗暗倾心!如今又复结伴长途,何必再拘于世俗儿女的羞涩之态? 念头一经想通,两人自然益发亲密,林凝碧对淳于俊的称呼也改了,不再叫他那叫来有点生疏的“淳于兄”,自然更不会叫“淳于公子”,而改成了情意绵绵的俊哥哥长,俊哥哥短! 淳于俊领略这位碧妹妹的幽情蜜意,自然暗觉蚀骨销魂,但二人尽管两意交投,温馨无限,却均心地光明,决无丝毫不正当的邪欲之念。自湖南岳阳,到广西都阳山,路途遥远,两人觉得时间尽有余裕,一路登临眺赏,缱绻温存,整整走了一月,才进入都阳山境。 都阳山虽到,南荒睡尼所居的“不开谷”,却尚在都阳山的山深之处! 淳于俊、林凝碧因在行前曾由“西域酒神”陶大杯,详告“南荒睡尼”所居的“不开谷” 的方向,及入谷之时的奇异途径走法,所以入山以来,并未十分费力,便已找到了“不开谷” 左近。 淳于俊手指一片插云绝壁,笑向林凝碧道:“这片插云绝壁,大概就是陶老前辈所说的‘半天屏’,只要穿过屏下秘洞便可以看见南荒睡尼所居的‘不开谷’了!” 林凝碧点头一笑,柳腰轻摆,接连几个起落,便自窜到那片名叫“半天屏”的插云绝壁之下,微加寻视,回头含笑叫道:“俊哥哥快来,你看这个秘洞地势多么幽势,若非陶老前辈指点,慢说‘不开谷’走不进去,可能连这个秘洞,都不容易找得到呢。” 淳于俊应声纵过一看,也不禁暗叹造化之奇,原来那座秘洞之口,狭仅容人,并有山泉潺潺外流,绝对不会使人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其深能横穿绝壁! 二人相率入洞以后,才知道这狭窄的洞口,仅仅是前面两三丈狭隘到仅能容身,但过了两三丈以后,洞势便即开豁。 但洞内毫无光亮,路径转折又多。必须缓缓扪壁而行,故淳于俊呼林凝碧紧随自己身后,功贯百穴,谨防有奇毒蛇虫,暗中向他们袭击。 几经盘旋周折,路径忽又渐渐迫狭,并略透微光,淳于俊知道业已穿过壁腹,即将出洞。 果然再前行丈许,便倒了洞口,这边洞口是在一株矮松的根下,略为松上寄生的藤蔓所掩。 淳于俊伸手微拨藤蔓,方待钻出,但目光瞥处,倏然缩回,轻轻一拉林凝碧,用手向外连指,似是在告诉她洞外正有什么稀罕之事,出现眼前! 林凝碧挤到淳于俊身边,自藤蔓缝隙之中看去,但见壁上入口小洞,竟有一二十处之多,并在离地三丈来高,横镌着“不开谷”三个字,旁边另外镌着一行草书,写的是八个字:“主人爱睡,谢绝外客!” 这些并不足异,比较更使林凝碧奇异的,是自不开谷封谷石壁上的十二个圆洞之内,钻出两个身穿玄色八卦道衣的白发道人,脸上神情,仿佛愤怒已极! 两位黄袍白发道人,出洞之后,左边一个身材比较瘦削,忽然一阵仰天狂笑说道:“这位‘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异’,素极骄狂,想不到竟会倚仗着天然屏障,藏头缩尾!” 身材瘦削的白发道人,这阵笑声语音,均极高昂,震得风生四外,草木摇摇,分明是贯聚了罡气内力,想凭借这笑声,使不开谷内的南荒睡尼,闻声而出! 林凝碧见居然有人敢找名满天下的南荒睡尼的麻烦,自然好生诧异,这时正有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她因久在洞中,闷是难受,遂微微吁了一口长气! 两个黑袍白发道人的耳边好灵,林凝碧这一吁气,竟被听出,立即目光齐注在淳于俊、林凝碧的藏身之处,发话问道:“藤后何人?赶快现身相见,否则休怪‘北岳双仙’兄弟心狠手辣!” 淳于俊认为林凝碧既露痕迹,便不必再事隐藏,并因知这“北岳双仙”,是一对孪生兄弟,兄名妙悟,弟名妙空,轻易不现江湖,长年啸傲恒山七星峰,据说武功甚高,自成一派! 彼此向无恩怨,会会何妨?遂倏然一揭覆洞藤蔓,拉着林凝碧一同纵出,向北岳双仙抱拳为礼,朗声笑道:“北岳双仙,啸傲恒山,轻易不涉江湖,淳于俊何期在这南荒化外,得瞻芝宇!” 北岳双仙之中,那位身材较为瘦削的妙空道人,打量了淳于俊几眼,点头说道:“原来你就是‘风尘三友’之中的‘玉面孟尝’,这个女娃……” 林凝碧见这妙空道人,老气横秋,方把秀眉一蹙,淳于俊已自接口笑道:“这位林凝碧姑娘,是当年关东大侠飘萍子林中逸老前辈之女!” 妙空道人生平足迹未出关外,又复少闯扛湖,对“飘萍子”林中逸之名,竟似陌生。听完之后,神情依旧非常冷漠地、傲然问道:“你们一个在三湘七泽一带成名,一个是关外武人之女,却跑到这都阳山不开谷来作甚?” 林凝碧见对方没一点礼貌,忍不住地秀眉双挑,发话道:“见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 四海八荒的好山好水,从未听说过禁人邀游。道人们不也是自北岳恒山远来这南荒化外的么?” 妙空道人被林凝碧用言语顶得眼中喷出怒火,但偏偏又还不上话来,正自满面通红,须发欲起之际,淳于俊倒并不怕什么北岳双仙,然而觉得若在这“不开谷”与人妄起冲突,未免对南荒睡尼有所失礼。 故而一面向林凝碧略施眼色,劝她暂时忍耐,一面对妙空道人含笑说道:“淳于俊与我林家小妹,若无要事,自然不会远涉南荒,我们是特来拜谒住在这‘不开谷’内的一位武林前辈!” 第三章 人上之人 旁边那位一向不大开口的妙悟道人,闻言双眼猛翻,炯如寒电的精光,在淳于俊、林凝碧身上,来回一扫,冷然沉声问道:“你们所要找的,是不是终年贪睡的南荒妖尼……” 林凝碧虽见淳于俊向自己暗使眼色,但仍恼这目空一切,气焰十足的“北岳双仙”兄弟不过。 林凝碧故意用一种讥嘲口吻,自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截断妙空道人的话头说道:“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异’,举世钦崇!你怎叫人家‘南荒妖尼’?终年贪睡,足见与世无争,‘妖’在何处,林凝碧更顺便请教,你们北岳双仙,神既不清,气又不爽,言谈举止,更不飘逸出尘,仅仅充满骄狂浮暴,‘仙’字却是从何解释?” 林凝碧这一番话,说得极够尖酸,妙空道人的两鬓白发,及颔下银须,立时“呼”地一声,猬然而起! 妙悟道人摇手止住兄弟的暴怒,向林凝碧冷冷说道:“江湖人物,谁也顶撞‘北岳双仙’!念你年幼无知,又是女流之辈,不予计较!南荒妖尼在三年前,趁我兄弟远游天山,私上北岳七星峰双仙观中,盗取我镇观之宝,今日特来都阳山不开谷,索宝问罪。妖尼想活已难,你们何必见她,还是赶快归去的好!” 淳于俊闻言,也不禁诧然问道:“双仙有什么了不得的稀世珍宝,会引起这位南荒睡尼老前辈的兴趣?” 妙空道人怒声说道:“难道你还不信,是我兄长的‘龙渊宝剑’,与我的‘吴越金钩’!” 林凝碧则因为这妙悟道人及妙空道人,印象极坏,遂把樱唇一撇,向淳于俊说道:“俊哥哥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既然是来找南荒睡尼老前辈,为什么老在这谷口绯徊?难道自命不凡的‘北岳双仙’,竟走不通‘不开谷’内的‘天璇迷径’么?” 淳于俊知道林凝碧可能失言,方自看了她一眼,果然妙空道人闻言以后,怪声笑道:“原来老妖尼在谷口所布的,是按照星躔度的‘天璇迷径’,这种迷径,走法谁不晓得?是‘左四右三,进一退五,永朝北斗,即顺星躔’!” 说到此处,侧脸向妙悟道人笑道:“大哥,你我骊珠既得,何必再与这两个小辈多缠? 且进‘不开谷’去,找老妖尼讨还我们的‘吴越金钩’,与‘龙渊宝剑’!” 林凝碧顿时明白,先前这“北岳双仙”,弄不清谷内迷径的布置方式,正在左右为难,如今却在无意之间,被自己提醒! 果然妙空道人语言方了,便自腾身往那封谷石壁以上十二个圆洞之中,靠右面的第三个洞口纵去! 但妙空道人身形方到右面第三洞口,突似遇见什么无形袭击,双掌猛翻,当胸齐推,劲气狂飙涌外,人却凌空倒退一丈一二! 壁上右边第三洞内,传出一股似懒洋洋的苍老口音说道:“我老尼姑整整三年有余,不能睡觉,心火旺得无以复加,居然还有人敢找上门来!贼老道好不要脸,若非那小姑娘为你指破迷津,你们兄弟便再钻上半日,也进不了我的‘不开谷’!” 淳于俊、林凝碧闻言才知道南荒睡尼早在暗中监视,妙空道人则好似尝到厉害,低声向兄长妙悟道人说了两句,双双蓄劲凝神,抱元守一,注视着传出南荒睡尼语音的石壁洞口。 少顷,自洞口闪出一位倦态十足,双眼惺松的缁衣老尼,瞥了北岳双仙兄弟一眼,缓缓说道:“我本来以为三年不曾睡觉,一见了外人,定然火气极旺,非有人要倒大霉不可!谁知你们运气太好,我老尼姑想发脾气,居然不知怎的肝火升不上来。贼老道快说,你们鬼头鬼脑,在我不开谷口,钻了半天,到底想做什么?” 这回却是那一向不大开口的妙悟道人,发话答道:“南荒睡尼,你在三年以前,趁我兄弟远游天山之际,私上北岳七星峰双仙观,把我镇观之宝‘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盗走……” 妙悟道人话犹未了,南荒睡尼便“呸”地一声说道:“贼老道别死不要睑,‘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你们不过先我一步,自五台山古墓之中到手,怎就厚颜自称双仙观之宝? 不为了这两件东西,我老尼姑还不至于弄得三年面壁参禅,无法睡觉!想要宝剑金钩不难,除非你们替我解开,北邙鬼叟’丰秋老怪害苦了我的那桩哑谜!” 妙悟道人见“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的底细来历,南荒睡尼竟自清清楚楚,只得皱眉头问道:“什么难解哑谜,你且说出来让我兄弟听听!” 南荒睡尼倦态十足,双睛眼皮垂垂地答道:“谁是‘人上之人’?” 妙空道人比他兄长暴躁,听见南荒睡尼问出这句“谁是‘人上之人’以后,以为对方有意调侃,双眉一剔,应声含怒道:“这还不容易解?‘北岳双仙’就是‘人上之人’!” 妙空道人这句赌气回话,几乎闯下了杀身大祸。因为当年六盘山“神州四异”大会上,北邙鬼叟丰秋是指定南荒睡尼去嫁“人上之人”,如今“北岳双仙”居然以“人上之人”自居,岂非当面对这位名满乾坤的南荒睡尼,加以侮辱戏弄? 果然南荒睡尼闻言以后,倦跟微睁,面容突然冷若秋霜,一声:“贼老道,你狗胆包天,自己找死!” 缁衣大袖猛翻,一股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强烈程度的劲气罡风,对着妙空道人,宛如海啸山崩一般,横空卷出! 妙空道人想不到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异”,居然会说翻脸就翻脸地倏然下手,而且那种拂袖罡风,威势强烈得太已惊人,自己一身上乘神功,尚未及施展,身躯已被风力卷起,飞也似地往山峪削壁之上撞去! 妙悟道人因变生顷刻,措手不及,眼看兄弟即将脑裂骨折,血肉横飞,正自急得无可奈何之际,南荒睡尼忽又苦笑连声说道:“我几乎忘了‘人上之人’的哑谜未解,及十年之期未满之前,老尼姑不独不能睡觉,并不能杀人,贼老道莫再出口无状,暂且留你一命就是!” 说话之间,右掌虚空往外一抓,左掌却往崖壁以上,劈出一掌! 这位南荒睡尼的功力,委实高得吓人,妙空道人被她拂袖罡风卷飞的那快去势,经这右手虚空一抓,居然略为缓慢,左掌之风,再劈中崖壁,反激回头,便完全阻住去势,救下了妙空道人一条性命,但连经巨震,人已晕绝坠地!可怜适才气焰万丈的“北岳双仙”,此时一晕一呆,雄风尽敛。 妙悟道人一面喂兄弟服下自炼益元保命灵药,一面心中兀自苦思不解,南荒睡尼警告莫再“口出无状”,到底兄弟哪句话说得失当惹恼了这位难缠的怪异老尼! 南荒睡尼向妙悟道人冷冷说道:“休看你们非我敌手,那五台山古墓之中,无主的‘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我仍不愿就这样占为已有,彼此可公平一决!” 南荒睡尼想了一想说道:“今天是正月十七,我们约定明年五月端阳,在这‘不开谷’口,举行一场‘剑钩比赛’大会,与会之人,使剑者夺剑,使钩者夺钩,谁能艺压群雄,谁就是这‘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的得主!” 妙悟道人摇头哂道:“南荒睡尼,你这种办法,完全自占便宜,根本谈不上‘公平’二字!” 甫荒睡尼诧然问道:“贼老道休得胡言,不公平之处何在?” 妙悟道人狂笑说道:“天下所有名剑,强不过‘龙渊宝剑’,至于‘吴越金钩’的锋芒之利,更是举世无双!你神物在手,自然已立于不败之地!” 南荒睡尼点头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我老尼姑决非恃强凌弱,蛮不讲理之人,明年五月端阳,来这不开谷口的与会群雄,全用竹本所制剑钩,参加比赛便了!” 妙悟道人点头同意,目光隐含激忿地,狠狠盯了南荒睡尼两眼,俯腰拍醒妙空道人,并向他略作耳语,便自双双走向西边一片排云削壁。 淳于俊猜出“北岳双仙”兄弟,定然不知道自己与林碧凝来时所走秘径,不然何以费尽辛苦地翻越绝壁? 思念未已,南荒睡尼又恢复了她那种仿佛疲倦已极的神色,懒洋洋地向林凝碧问道:“小姑娘,你们两个人从松下秘洞钻出,定是受我哪位老友指点而来,想动我老尼什么脑筋,最好不必多绕弯子。” 淳于俊、林凝碧双双上前见礼,因曾听西域酒神说过,这位南荒睡尼比较喜欢年轻灵慧少女,遂先由林凝碧答话说道:“弟子林凝碧,与世兄淳于俊,自洞庭君山,奉西域酒神陶老前辈之遣而来……” 林凝碧话犹未了,南荒睡尼便即插口问道:“陶大杯居然跑到洞庭君山,丰秋老鬼叫他找的那‘酒中之酒’,他找到了么?” 林凝碧躬身答道:“陶老前辈如今正与家父结伴遨游,他要畅饮天下美酒。” 南荒睡尼闻言,颓然一叹说道:“陶大杯馋了三年,居然已然解誓饮酒,真是令人羡煞。 我却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痛痛快快地大睡一觉。” 淳于俊见这位名震八荒的武林高手,竟是极怪之人,不由心中想笑,但面上却竭力绷住,取出陶大杯所书密柬,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说道:“陶老前辈关心老前辈自六盘山会后,可能未曾安眠,特遣晚辈前来,恭送‘宁神圣药’!” 南荒睡尼皱眉说道:“陶大杯大概嘴馋三年,定然在猛然畅饮之下,醉糊涂了,我不能睡觉之故,哪里是缺少什么‘宁神圣药’!” 南荒睡尼接过密柬一看,只见封上写着八个大字:“宁神圣药,一服安眠!” 不禁“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我倒要看看陶大杯这个醉鬼,弄什么玄虚?难道北邙鬼叟丰秋老鬼所留的机关,竟被他一齐参透?” 边说边行拆开密柬,果然一看之下,这位业已面壁坐禅三年,不曾睡觉的南荒睡尼,竟自盘膝坐在“不开谷”口,背倚着二十个圆洞的石壁,眼皮一垂,立即呼呼大睡,梦入香甜。 淳于俊、林凝碧好生惊讶,不知“西域酒神”陶大杯,在那密柬之上到底写些什么,竟是如此灵效! 起初以为南荒睡尼略睡即醒,哪知越来越鼻息沉沉,手上所拈的那封密柬,也渐渐滑落在地。 林凝碧轻轻拾起一看,原来柬上所写的是四句似偈非偈之语:“翻遍贝叶经,禅是道中道;参透菩提果,佛为人上人!” 淳于俊看完诧异道:“照这柬上偈语语气,北邙鬼叟丰秋为南荒唾尼老前辈,定下这条去嫁‘人上之人’之意,不过是让对方虔心礼佛而已,未似有甚恶意,怎的竟与世俗传闻‘神州四异’以内,至凶至恶者,莫过于‘北邙鬼叟’之言,不相符合呢?” 林凝碧更猜不出所以然来,两人遂恭立南荒睡尼身旁,静待这位武林奇人一觉醒来,有所请益。 哪知自约莫辰牌时分站起,一直站到黄昏,南荒睡尼不但未醒,那种酣睡鼻息,却越来越如雷鸣,震得远山近壑,回音袅袅。 淳于俊那好的内功,却觉得两腿业已站酸,生恐林凝碧过于劳累,遂低声笑道:“碧妹南荒睡尼三年枯坐蒲团,未尝寻梦,好容易酣然一觉,可能睡得极长。我们不如各自静坐行动,并为这位老前辈护法!” 林凝碧点头微笑,盘膝静坐,垂腔调息,运气行动;淳于俊也照样施为,内家妙绝,果不寻常,真气流转四肢百穴一周以后,便即疲累尽除,渐渐神与天合。 三遍功行做罢,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刚刚神归紫府,气纳丹田,双目欲开未开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南荒睡尼那种懒洋洋的语音问道:“你们两个娃儿,居然这好耐心陪我坐了一夜。 陶大杯那醉鬼的柬贴,惠我太多,但这家伙生平决不吃亏,我得想想,给你们一些酬报为好。” 淳于俊、林凝碧闻言赶紧睁目起身,果然不知不觉之间,漫漫长夜已过,万里沧溟,云霞幻彩,青崖翠壁,一片青灵。 南荒睡尼用手揉着眼皮,仿佛好梦初回,竟犹未尽地打了一个呵欠,又复说道:“我想未必想得适当,你们辛苦远来,难道心中就毫无打算?” 林凝碧知道对于这种盖世奇人,无论什么事,最好莫如实说。遂含笑躬身说道:“既然老前辈有意成全,林凝碧、淳于俊想求赐那两柄‘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以及绝妙当今的‘天罡三十六钩’及‘地煞七十二剑’!” 南荒睡尼看了林凝碧两眼,点头笑道:“小姑娘倒颇爽直可爱,但我知道你们决非见景生情,必是事先受了醉鬼陶大杯的指点,钩法剑法,我是绝不吝传,不过‘吴越金钩’与‘龙渊宝剑’已起纠纷,万一你们持以行道江湖,遇上昨日两个贼老道时……” 淳于俊刚才听闻这一钩-剑,是南荒睡尼盗自北岳仙观内之物,本已不想再要,但因后来知道剑钩并非双仙观原有,妙悟道人也是得自五台古墓以内,才主意又变。闻言剑眉双轩,岸然发话道:“晚辈等不怕那徒具虚名的‘北岳双仙’,并愿遵老前辈五月端阳之约,各凭所学,在这‘不开谷’口,赴会群雄,比剑夺剑,比钩夺钩。目前只算暂时借用,便于诛除些为害人群的魍魍魑魑而已!” 南荒睡尼摇头说道:“年轻人胆子大些,原无不可,但若说北岳七星峰双仙的这两个贼老道,是徒具虚名,则未免大大走眼。休看他们刚才那等狼狈,其实真正功力,仍属当今武林的一流好手,不过一来妙空想不到出语欠妥,把我过分激怒,竟会猝然出手,运功防卫不及,以致吃了大亏,妙悟也被就此镇住,二来我三年来我面壁坐禅,心无旁鹜,进境极速,尤其真气内功方面,较之当年在六盘山时,竟受了那‘北邙鬼叟’丰秋之益不浅。” 南荒睡尼长眉略皱,微带诧异不解之色说道:“陶大杯这醉鬼说得好:‘翻遍贝叶经,禅是道中道;参透菩提果,佛为人上人’。丰秋老怪的这个哑谜,虽然把我害苦三年,但确对我有无比助益。不过若照‘北邙鬼叟’平素行为来看,似乎其中不会不含有险恶心机,只是尚未发现而。” 南荒睡尼说到此处,突然话锋一转,含笑说道:“我这老尼姑,以睡成名,三年不能睡觉,委实苦恼之至。你们既远来为我解除此苦,不仅愿将‘天罡钩三十六式’及‘地煞剑七十二式’传授,连‘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也可暂时借用,只要照我所传,辛勤苦练,明岁端阳会罢,这一钩一剑就是你们终身所有之物了。” 淳于俊、林凝碧大喜过望,双双恭身拜谢,南荒睡尼伸手拦住,笑道:“你们且慢高兴,传钩借钩,传剑借剑,还有个难题,要让你们去做。” 淳于俊双目一张,神光四射,朗声答道:“只要是上不逆天理,下不悖人情,老前辈尽管吩咐,淳于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时旭日已升,“不开谷”口一片光明,景色清奇雄丽之极。 南荒睡尼面对旭日,脸上神光湛然。看了英姿焕发的淳于俊,及林凝碧几眼,点头道:“怪不得那终年不办正事的陶醉鬼,会如此垂青!你们两个人确实姿质胸襟,均称上造。淳于俊说得对,悖人情逆天理之事,断不可为,我老尼姑也不会那么糊涂,对你们故意刁难……” 淳于俊赶紧躬身接口道:“晚辈一时失口,老前辈请勿如此言重。” 南荒睡尼目光一眺天边,似在追忆当年往事,喃喃自语道:“丰秋老鬼,当年在六盘山所设‘酒中之酒,天外之天,人上之人’等三个哑谜,已解其二。陶大杯喝了,酒中之酒’,我老尼姑参透了‘人上之人’,难道‘东瀛妙道’,独落人后,他就找不到‘天外之天’究竟在何处?” 自语至此,突然神色一正,向淳于俊、林凝碧缓缓说道:“陶大杯解开‘酒中之酒’哑谜,不过只可开怀畅饮,我解开‘人上之人’哑谜,也不过仅能高枕安眼,但万一若被‘东瀛妙道’找到‘天外之天’,则他色戒一开,又不知有多少无辜少女,遭受浩劫。” 淳于俊听出南荒睡尼的话中含义,微笑问道:“老前辈是否想令淳于俊、林凝碧,设法阻挠那位色心未曾勘破的‘东瀛妙道’,不让他找到‘天外之天’,究在何处?” 南荒睡尼一点头,林凝碧便即笑道:“不仅这事我们愿意承担,并可设法为老前辈打探,那位‘北邙鬼叟’丰秋,当年设这几样异乎寻常的哑谜的真正用意何在。” 南荒睡尼摇头说道:“东瀛妙道可斗,至于那位北邙鬼叟,你们千万不能凭一时之锐,轻易招惹。” 淳于俊听得不解,含笑问道:“同是‘神州四异’人物,难道‘北邙鬼叟’会比‘东瀛妙道’高得太多?” 南荒睡尼笑道:“‘神州四异’的武功均相类若,一下难分。‘东瀛妙道’在不曾寻得‘天外之天’之前,不能犯色,不能杀人,你们斗他何妨?但‘北邙鬼叟’却不受这种限制,以他那身绝世功力,及阴诡无伦的心机手段,岂能轻轻易易地探出他那心头隐事!” 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听南荒睡尼这等说法,口内自然唯唯,但却起了少年人同有的好强之心,若有机缘,偏要斗斗这位举世公认难缠的“北邙鬼叟”。 南荒睡尼何尝不曾看出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心意,遂道:“当今江湖曾有传言,‘淫不过东瀛妙道’,‘怪不过南荒睡尼’,‘豪不过西域酒神’,‘狠不过北邙鬼叟’,‘毒不过百毒孙膑’,还有一位,淫怪豪狠毒’加在一起的,件件超越常人的‘无相勾魂天魔女’……” 林凝碧笑道:“老前辈放心,以我们这种荧火之光,当然不会以卵击石,寻上去自讨无趣;但万一巧遇,或有特殊机缘,也决不怕他。因为我们既敢斗以毒震人世的‘百毒孙膑’轩辕老怪,又何必独怯这以‘狠’传名的‘北邙鬼叟’?” 南荒睡尼闻言,微觉一愕,说道:“百毒孙膑虽然不擅武功,但毒技之高,心机之险,堪称一时无二,斗他尤比斗那‘北邙鬼叟’丰秋还难。你们好端端地,去招惹一位混世魔王做甚?” 林凝碧遂把欧阳一缺率众君山寻仇,百毒孙膑轩辕楚助纣虎虐,“西域酒神”陶大杯一醉解千愁,并定下万妙山庄之约等事,对南荒睡尼细说了一遍。 南荒睡尼听完轩眉笑道:“我说如何?轩辕楚无形毒技,委实难防,陶大杯若非运气太好,误?蛭笞驳卣套拍且欢亲踊铺溃纸馕#峙旅靥煜碌摹饔蚓粕瘛缢缺渥隽司湃乒怼2还绞怯胝獾热宋锕葱亩方猓焦淮碳ぁn依夏峁玫绞比羰且痪跛眩辉诿沃校ㄒ才芴酸郎剑把稣把龃抵小讲浇允俏;Υδ枪碛颉耐蛎钌阶!?br /> 淳于俊、林凝碧无意之中又拉上了这样一位有力帮手,自然大喜过望。 南荒睡尼命二人在“不开谷”口稍候,自己闪身进入谷中,不多时候,便把那“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取来,另外有一册“天罡钩诀”一册“地煞剑谱”。 淳于俊知道这一钩一剑,全是见诸典中的古代神兵,双双庄容肃立,静听南荒睡尼指教。 南荒睡尼把“吴越金钩”及“天罡钩诀”递给林凝碧,“龙渊宝剑”及“地煞剑谱”,递给淳于俊,然后含笑说道:“你们想学的三十六天罡钩法,及七十二式地煞剑法,全都载明在这钩诀剑谱以内,按图索骥,仔细参详,便可得其诀要。不过其中各有一十三式基本分合手法,需我当面亲传。你们武功本已具火候,再持有这两种神兵,练熟钩诀剑谱,大概除了我方才所说的那几位奇特人物以外,足可与任何武林高手,互争一日之长的了。” 说完立即要过林凝碧的“吴越金钩”,把那一十三式基本分合手法的精微奥妙之处,详细相传,并告以剑法纵横捭阖,钩法巧妙轻灵,二者如能练到可以相辅相成的精熟地步,在兵刃方面,简直可称举世无敌。 淳于俊、林凝碧二人,本具上乘武功,天资又极颖悟,心领神会之余,再略加质短问难,便把这一十三式基本手法分合变化,全部记熟。 南荒睡尼见他们如此悟性,自亦高兴,打了一个“呵欠”,向淳于俊含笑问道:“你颇为聪明,且猜猜我尼姑今想做何事?” 淳于俊深知这类山泽奇人习性,大半均不耐与人久缠,遂躬身微含笑答道:“老前辈一朝誓解,定然睡兴方浓,淳于俊与林凝碧叨惠已多,就此叩别。” 南荒睡尼婆娑倦眼一睁,呵呵大笑道:“对对对,我这一觉,最少睡上七日,你们且去东海极东岛,探探‘东瀛妙道’找寻‘天外之天’的情形如何,再相机加以阻挠!我万一因睡得太热,忘了赶到万妙山庄,就等明年五月端阳,在这‘不开谷’口,彼此再见便了。” 语音犹在空中荡漾,僧袍微飘,进了“不开谷”内。 淳于俊、林凝碧只得向那封洞石壁,躬身施礼,仍由来时秘洞,退出都阳山外。 东瀛妙道所居的极乐岛,本在苏渐交界的东面海上,约莫帆船半日航程,但二人因沿途观赏胜景,刚刚抵达那三万六千倾的太湖之中,便已发现这位东瀛妙道的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淳于俊、林凝碧买舟遨游太湖之际,船家因见他们气宇轩昂,腰间并插有长剑,知是武林侠少一流,更由于淳于俊索性豪迈,出手赏赐阔绰,遂搭讪笑道:“尊客游览太湖,各处均可尽兴,唯独东洞庭山,这两日能够不去为好:” 淳于俊诧然问故,船家继续说道:“听说有一位性情极为古怪难缠,武功高明无比的江湖奇人,要向住在东洞庭的‘云山隐叟’彭刚,探询一桩秘密,曾声称在这三日以内,不任任何人擅登东洞庭山。昨天有几位武林壮汉,闻言不服,结果仅上得半山,便均滚了下来,趺得头破血流,差点丧失性命。” 淳于俊闻言与林凝碧一计议,认为南荒睡尼虽命自己阻挠东瀛妙道寻找“天外之天”,但此举并无时限,如今既遇到这等怪事,自然应该看看这位武功高明,而蛮不讲理的江湖奇人,到底是谁,或许能够打抱不平,助“云山隐叟”彭刚一臂之力。 遂取出一绽纹银,赏了船家,命他直放东洞庭山去。 船家见二人不听劝告,眉头微蹙,但也只得如命催舟。等淳于俊、林凝碧下岸东洞庭山绝顶,果然所闻不谬,一派凄惨景色,令人触目惊心。 山头满地血债,首先入目的便是刻在崖石的两行鲜红大字,以极高指力镌出,写的是:“杀林护法及夺命郎君见字,尔等迟来一步,贼道在此杀人得讯,已去河南伏牛山,寻找‘天外之天’。彼此敌忾同仇,火速赶往,各为三年无辜惨死之人,报仇雪恨。” 后未署名,只写了龙飞风舞的八个大字,细经辨认,才认出写的是:“无相勾魂天魔教主。” 淳于俊曾听“西域酉神”陶大杯说过“神州四异”在六盘山赌斗之事,东瀛妙道带去争奇斗胜的,便是少林双僧,东海三剑,以及天魔寨下四位杰出人物的项上人头。 如今看这壁上留言,分明是“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追踪东瀛妙道至此,而发现他已往河南伏牛山寻找“天外之天”,遂留函告知其蹑迹诸人,一同赶去为惨死在东瀛妙道手下的亲朋,报仇雪恨。 林凝碧也向淳于俊笑道:“俊哥哥,这无相勾魂天魔教教主,是不是南荒睡尼老前辈所说,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天魔女钟素文?她留言所说的‘贼道’,难道就是我们准备去找的‘东瀛妙道’么?” 淳于俊方一点头,林凝碧又复笑道:“南荒睡尼老前辈不是说这位‘东瀛妙道’,在不曾找得‘天外之天’以前,不能杀人,怎么钟素文壁上留言,却说是他杀人之后,已往河南伏牛山而去呢?” 淳于俊被林凝碧一语提醒,也觉得东瀛妙道,无论何等凶淫,但以他在武林中的名头身分,决不会说话不算。遂把两道剑眉略蹙说道:“这事确实有点奇怪,看这地上血迹,直通壁后,我们且走过崖壁看看。” 崖壁背后,一条似瀑非瀑的小小山泉,一位樵夫装扮的老人,业已齐腰尸分两截,下半身斜倚在流泉石壁之间,上半身被山泉冲出三四步远。 林凝碧银牙一咬说道:“这位樵夫装束老人,定然就是船家所说的‘云山隐叟’彭刚。 我就不懂象东瀛妙道这等名震江湖人物,难道凭着一身绝艺,便可以任性胡为!未曾寻得‘天外之天’之前,尚且如此残暴,倘若万一解誓,武林人物岂非要大受他的淫威蹂躏?” 越说越气,小蛮靴一顿,恨恨说道:“俊哥哥,我们身有‘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又蒙南荒睡尼老前辈新传了‘天罡钩诀’与‘地煞剑谱’,不如索性赶往伏牛山,斗斗这位名惊天下的凶残人物。” 淳于俊也觉得“神州四异”自己业已见过两位,“西域酒神”陶大杯,豪迈无伦,和蔼可亲;“南荒睡尼”看去虽颇怪癖,但仍不失为一位武林长者风范。至于这“东瀛妙道”,仅仅好近女色一事,已足令人皱眉。除了好近女色之外,再加如此凶残,委实应该设法阻止他寻得“天外之天”。 所以听完林凝碧话后,点头笑道:“碧妹所说,正合我意,我们要走快走。不过此事牵涉到‘无相勾魂天鹰女’钟素文,还有什么少林护法及夺命郎君,故而此去,最好只专心阻障‘东瀛妙道’,不令他寻得‘天外之天’,却不必卷入‘无相勾魂魔女’等向他寻仇之争。” 话方至此凄然瞥见“云山隐叟”彭刚下半身尸身中,流露在外的肝肠以内,似乎漏出一解素绢,遂抽出一看,只见绢仅半幅,虽然血污狼藉,经山泉冲洗,依然可以辨出,绢是从中撕裂,右半幅不知何去,这被“云山隐叟”彭刚吞入腹内的左半幅上,留下八个字迹,写的是:“洞内之洞,天外之天!” 淳于俊拈着这半幅素绢,一时参不透其中奥秘,颇觉皱眉。林凝碧笑问道:“俊哥哥,这半幅素绢以下,既有‘天外之天’字样,可能是几句隐语。右边一半,被人强力夺走,‘云山隐叟’彭刚力战负伤,逃到此处,把左半幅素绢,吞入腹中。最后终于遇害,对方一怒而去,这半幅素绢也未寻得。” 淳于俊闻言点头道:“碧妹这种看法,颇为有理……” 一语未毕,两人同似有所警觉,把“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双双掣在手中,霍地回身,只见五六丈外,方自峰下跃登一位须眉奇古,身着月白袍的披发头陀。 头陀炯炯目光,在“云山隐叟”两截残尸上,微一打量,倏然面若秋霜,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注视淳于俊、林凝碧,冷冷问道:“两位小施主怎样称呼?年纪轻轻,下手怎样这般狠辣?‘云山隐叟’彭刚,恬然自适,与世无争,到头来落个尸分两段,不嫌有失我佛慈悲之旨么?” 淳于俊见这位披头发陀的风标气宇,宛如苍松古月,倏然分尘,便知是世外高人。慌忙躬身答道:“在下武林末学淳于俊,与世妹林凝碧,偶游东洞庭山,发现这位鼓老丈,被人所害,正略加察看之时,适逢大师驾到。大师法号怎样称呼?还请赐告,免得淳于俊、林凝碧有所失礼。” 披发头陀自淳于俊答话神态,以及他与林凝碧那等飒爽英姿之中,看出这一双少年男女,均是正人。再听说是偶适此山,巧遇云山隐叟陷害,面容立霁,缓缓答道:“老衲慧明,淳于小施主察看,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究竟是谁杀害这方外老人?还有一位名列‘神州四异’中的‘东瀛妙道’,踪迹可曾在此出现?” 这披头发陀口中的“慧明”二字,颇使淳于俊大吃一惊,因深知这位慧明大师,辈分极尊,要算当今少林掌教师伯,年龄已逾百岁,足迹根本不履江湖。遂一拉林凝碧,双双又复施一礼,庄容道:“大师少林护法,有道高僧。淳于俊等有缘拜识佛面,荣幸已极。至于东瀛妙道与这云山隐叟彭老丈被害一事,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在这崖壁背面,对大师曾有留言……” 淳于俊话扰未了,慧明大师业已诧然问道:“少林一派,与钟素文向无瓜葛,这妖女对老衲怎会有所留言?”语音方落,白月僧袍大袖一挥,人已凌空飞过崖壁。 淳于俊把那上写“洞内之洞,天外之天”的半幅素绢,用净纸包好,藏在衣中,并向淳于俊略述慧明大师身分,便也一同翻过崖壁。 这时慧明大师正在细看“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壁主留言,淳于俊、林凝碧不敢惊动,特地绕向侧面纵落。 突然山下一声凄厉鬼啼,凌空窜上一条黑影,十指箕张,罡风锐啸地便向淳于俊等抓去。 淳于俊因见此人太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见面便以这种阴狠毒辣的“鬼手抓魂”功力伤人,不由怒发心头,“龙渊宝剑”精光腾处,划出一圈剑虹,往上迎去。 就在这剑虹鬼爪将接未接之时,慧明大师一声“阿弥陀佛”,倏然回身,僧袍大袖轻轻一挥,便把那条黑影,凌空挥退数步,口中沉声喝道:“来人莫非夺命郎君刁小五?休得任性猖狂,老衲慧明在此。” 黑影凌空被人震退,本自气得厉啸连连,但一听慧明大师法号,竟“哦”了一声,在空中接连两个“云里翻”,飘然落地,发话问道:“老禅师不是久绝尘世,静参上乘功果了吗? 怎的会在这东洞庭山,突显佛驾?” 淳于俊蓦然想起这位“夺命郎君”刁小五,经年常在海外飘游,与东海三剑第三剑“追魂恶客”司徒秀,有八拜之交,司徒秀及“屠鲸居士”“神算先生”,一同死在“东瀛妙道” 手内,这位“夺命郎君”可能也是想为拜弟报仇,追踪至此。 黑影身形一现,是个瘦小枯干,满面暴戾之气极重的黑衣老人,但对慧明大师的语气神态,却颇为恭敬。 慧明大师两道慈悲目光在这位夺命郎君刁小五脸上略注,单掌问讯说道:“刁施主一别十有七年,怎的依旧当年火性?” 夺命朗君刁小五的目内凶光,在淳于俊那柄“龙渊宝剑”上一瞥即收,向慧明大师抱拳还礼道:“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堆移!刁小五若不骨化飞灰,生平总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老禅师法驾,决不会轻履红尘,莫非……” 慧明大师微叹一声,不等夺命郎君刁小五话完,便伸手向那“无相勾魂天魔女”的壁上留言,指了一指。 刁小五看完以后,霍然说道:“钟素文这妖妇,倒真有点鬼门鬼道,慢说老禅师佛踪,向来不履江湖,就是我刁小五经年在海上飘流,举止意图,不知怎会被这个妖妇事先猜透?” 慧明大师喟然叹道:“一念之生,即为有相,何况越是多年不履江湖,一朝涉足,便越是被人注意。老衲虽为了少林寺达魔院首座超尘,藏经阁首座法本两名弟子,以及老友神算先生莫小圃等惨死之故,甘弃十五年面壁苦功,再入尘世,但方寸以内,仍无冤冤相报的杀戮之心。今日既在此处巧逢,敬为奉劝刁施主,你那拜弟‘追魂恶客’司徒秀,污行恶迹,一身孽罪如山,看来恶有恶报,无非假手东瀛妙道,而遭天谴……” 慧明大师刚刚话到此处,夺命郎君刁小五又短又粗,满含杀气的浓眉,倏然往起一挑,沉声答道:“老禅师不必慈悲,刁小五生平睚眦必报,快意恩仇。换句话说,也许是孽果已深,迷途难返。贼道既已前往伏牛山,尚须立即赶去,以免一步到迟,被钟素文妖妇,先拔头功,使刁小五终身抱憾!” 话音至此,对慧明禅师方一躬身抱拳,眼内凶光,忽又盯住淳于俊手中“龙渊宝剑”,怪笑问道:“刁小五还有话问老禅师,这年岁轻轻的-双男女,与老禅师是否……” 慧明大师不等刁小五话完,便即笑道:“风来水上,风度寒塘,彼此偶然相逢而已,无甚渊源,亦非故旧。” 夺命郎君刁小五闻言一阵厉声怪笑,目中凶光,倏地加浓,在淳于俊脸上连盯,冷冷说道:“他们若与老禅师有所渊源,刁小五适才莽撞,宁愿负荆。我如今因身有急事,又当着老禅师金面,暂作罢论,异日若再相逢,叫他小心项上人头,或是手中长剑。” 这几句话讲得贪残骄狠,狂傲无比。慧明大师口念“阿弥陀佛”,眉头方自略蹙,身旁站立的的林凝碧姑娘,早已忍不住,冷冷道:“我们虽然年纪轻轻,但掌中长剑,与囊内金钩,却专门扫除凶残暴戾,自大骄狂,有害人群的魑魅魍魉!反正大家都去伏牛山,现在先行比划,或是到后再说,淳于俊、林凝碧定然奉陪,领教领教尊驾在狂傲无比的语气之后,到底身怀什么样的夺命迫魂惊人绝技! 夺命郎君刁小五残骄妄的目光,由淳于俊脸上,移转到林碧凝身上,仿佛越发冷酷慑人。 但或因忌惮这位慧明大师,并未暴怒,只是极其深沉森冷地说了声:“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伏牛山见。” 语音才出,人已腾身,宛如一支玄色脱弦急箭,射下峰顶,等到最后的‘伏牛山见’入耳,业已渺无迹影。 慧明大师摇头叹道:“武林人物如此争名逐利,寻仇凶杀,大概江湖劫难方长,非经一次大大刀兵,不会清干!东瀛妙道,天魔寨主,夺命郎君,这三位盖世魔头,先后一起赴豫中,定然把那座伏牛山,搅成人间地狱,罗刹屠场!老僧本似抑仗我佛慈悲妙旨,度化群生,但伏牛山范围颇广,万一去得稍迟,难保没有东洞庭山这种杀人惨剧再度上演。只得即刻起程,至于掩埋云山隐叟彭刚遗骨之功德,竟欲奉烦二位施主了。” 淳于俊、林凝碧双双低头应命,慧明大师含笑摆手,月白色的僧衣一飘,已上东洞庭山绝项。 掩埋云山隐叟彭刚的两段残尸,自不甚难,但淳于俊在筑好那三尺孤坟以后,才瞿然想起,所获上有隐语的半幅素绢,竟忘下告诉慧明大师,遂向林凝碧说道:“照这位彭老先生舍命保全秘密的情形看来,‘天外之天’所在定极难寻。东瀛妙道仅仅抢去右半幅素绢,不曾得到这洞内之洞,天外之天两句隐语,慧明大师等更是盲目搜寻……” 林凝碧接口道:“俊哥哥,我们不是奉了南荒睡尼之命,阻挠东瀛妙道,不让他找到‘天外之天’么?这意想不到的素绢,两句隐语,促使东瀛妙道难参真意,不得正途。而我们若能暗中设法探悉右半幅素绢上写的是些什么字迹,也许能让这一个武林魔头,在伏牛山中到处乱跑,而我们反而能悄悄找到‘天外之天’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间秘境!” 淳于俊觉得林凝碧这种想法颇为有趣,遂点头称善,一同扑奔河南,但他们以为云山隐叟彭刚,是死在东瀛妙道手里,却系弄大冤枉,东瀛妙道也一样地迟到东洞庭山半步,而毫无所得。 原来东瀛妙道法号“洞玄”,生平最好女色,但也自创“三不近”信条,即非处女不近,非出自愿不近,非事后甘心受他恩惠补偿者不近。 三年前神州四异在六盘山争奇斗胜,东瀛妙道洞玄真人好容易弄到少林护僧,东海三剑,及天魔四煞的九颗头颅,以为可以独擅胜场,哪知西域酒神所带的一盘人耳,南荒睡尼所带的“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亦自件件不凡,更为北邙鬼叟弄来一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项上人头,压倒一切。 六盘山会罢,整整三年未曾杀人,未亲女色,只急得这位“东瀛妙道”终日面红如火,暴跳如雷,好容易才探出太湖东洞庭山绝,所住的一位“云山隐叟”彭刚,生平足迹,遍历天下名山大川,可能知道“天外之天”,究在何处。 “云山隐叟”彭刚,也是天生傲性,虽因武功不敌东瀛妙道甚远,但被他恃强硬迫之下,怎愿吐露真情?只告诉东瀛妙道,在何南伏牛山中,有一处妙境,名叫“天外之天”,命他自去寻找。 话说东瀛妙道要想追问底细,彭刚嫌他太过高傲骄狂,坚不吐实,一连相持两日,东瀛妙道虽怀绝世武功,惟遵约在未曾寻得“天外之天”以前,不能杀人,只得悻悻而去,准备第三日上,再来加以追问。 谁知第三日深夜,那欧阳一缺居然也率“关东三煞”,寻上门来。 欧阳一缺也是来追问“天外之天”所在,但他却与东瀛妙道的用意不同,是想觊觎“天外之天”所藏的那粒“天香豆蔻”,与“百化拳经”、“一心剑谱”。 云山隐叟对东瀛妙道都不肯说,怎会向欧阳一缺有所泄漏? 但欧阳一缺倚杖人多势众,与关东三煞合手联攻,彭刚身负七处重伤,自知难活,遂一面尽力应战,一面暗中把身藏一幅隐语素绢,撕毁半幅,吞下腹内。 所以欧阳一缺等把云山隐叟彭刚追到山泉之侧,腰斩两截以后,只在身边搜去右半幅上写着“山上之山,谷下之谷”的隐语的素绢。 洞玄真人第三日清晨来时,云山隐叟彭刚早化异物,遂在无可奈何下,自行寻找这“天外之天”的秘境所在去了。 伏牛山地处豫中,重山叠嶂,万壑千峰,其中云山灵奇奥妙之境不少。 淳于俊、林凝碧日夜兼程地赶到伏牛山后,因地势太广,一时哪里遇得上分头来此,寻找“天外之天”之人,空自拿着半幅素绢,不知寻了多少幽深古洞,也未曾有丝毫发现。 这日二人正坐在一座危峰峰腰的大石以上,面对一条细细飞瀑,相对皱眉之际,突然潭水微红,林凝碧“咦”了一声,仔细看去,发现有大量血水自飞瀑之中流下。遂指飞瀑,向淳于俊叫道:“俊哥哥,你看这飞瀑流水之中,居然会有大量血液流下,可能有人在峰顶格斗受伤,我们上去看看好吗?” 淳于俊答道:“我们既来这伏牛山,也就不必再忌惮怕事,只要小心谨慎,上去看看何妨?” 峰腰峰顶不过数十丈距离,以两人功力,未消多时,便已寻到那条飞瀑的发源之处。 林凝碧好奇心切,见那飞瀑之中血水越来越浓,快到峰顶时,并有一种刺鼻奇腥,遂抢先几步急纵,跃登一块嵯峨怪石,向飞瀑发源的石槽内一看,不由惊得回头,向淳于俊叫道:“俊哥哥快来,你看这石槽之中,被谁杀死了好一条怪蟒!” 淳于俊自三丈以外,一式“寒沙落雁”,轻轻纵到林凝碧身旁,果见那条广约丈许的石槽中,有一条粗如水桶,长逾两丈的红鳞怪蟒死在其内,七寸之间,一个碗大伤口,腥血如泉,不断渗入飞瀑,流往峰下。 这一大条罕见的红鳞怪蟒,自然凶毒绝伦,可见除蟒之人,定然不是寻常身手。 淳于俊正在忖度是慧明大师、东瀛妙道、还是夺命郎君刁小五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脆生生娇笑。 笑声只有五六尺远,淳于俊、林凝碧不由大吃一惊。暗想,以自己内功修为,周围三五丈以内,飞花落叶,俱应警觉,怎的会在这近距离突有笑声传出? 双双回身愕然看去,只觉眼前一亮,原来崖旁一株古松的树干上,斜倚着一位年约三十上下的白衣少妇。 林凝碧本来就生得冰姿玉肤,冷艳无双,但在这位白衣少女面前,却不禁微觉逊色。 这白衣少妇,周身骨肉匀称,肤如凝脂,一张弹吹得破的脸庞上,无论眼耳口鼻,都以最美的形态,加上最适当的位置安排。 美,真美,美得委实撩人。慢说淳于俊这等风流潇洒的少年豪杰,连林凝碧与对方目光一触,也觉自然而然地滚生爱意。 白衣少妇那双水灵灵,娇滴滴,但不带半点妖,不带半点邪的目光,与二人一接之下,脸上浮起一丝娇笑,微启朱唇,又发出她那银铃般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兄弟和小妹妹,怎样称呼?我看你们跃登峰顶身法,仿佛武功甚佳,但伏牛山中,近来群集当世武林中的厉害魔头……” 白衣少妇话犹未了,林凝碧因过于爱慕对方那副绝代姿容,竟一跃而前,拉着白衣少妇的柔荑玉手,抬头微笑道:“这位姊姊,实在长得太美,我真不相信尘世间会有你这样美人,我叫林凝碧,他叫淳于俊,姊姊的姓名怎样称呼?也告诉我们好么?” 白衣少妇似乎想不到林凝碧会对自己如此亲近!一种惊奇诧异神色,在妙目中略现即隐,看着二人,笑吟吟地说道:“江湖中最难得的,就是这种萍水相逢的互相倾慕之交,你们既然叫我姊姊,那我就不客气地叫你们碧妹妹,和俊弟弟了。” 说到此处,妙目流波地看了淳于俊及林凝碧一眼,微笑又道:“我姓文,你们叫我文姊姊好了,来历身分,以后再行细说。” 林凝碧觉得这位文姊姊,温言细语,吹气如兰,不但人美得无法形容,连气质也极其华贵,不由真把她当做亲姊姊,拉着白衣少妇双手笑道:“文姊姊,这泉水石槽中的红鳞巨蟒,是被你杀死的吗?” 白衣少妇点头笑道:“这条红蟒虽大,但并不甚毒……” 话到此,突然略一侧耳,低头笑道:“峰下忽然有人来,我暂时不愿露面,你们也最好相机应付。须知这个伏牛山内,好戏连内,精彩节目有得看呢。” 人随声起,宛如一朵白云,飘上所倚古松树顶,隐入崖壁上的萝蔓之间,形影之见。 淳于俊、林凝碧见这白衣少妇,虽仅轻轻一纵,但身法轻灵,几乎从来未见,不由一面钦佩,并暗地猜测这文姊姊是何来历,怎会有如此高明身手;一面又忖度峰下来的,究竟是哪路人物,凭自己耳边,竟毫无所觉。 二人心头转念之间,一声“无量寿佛”,忽起峰腰。淳于俊方自惊诧,山颠已出现一位羽衣星冠,长须飘浮的清癯道长。 道人一上山颠,两条锐利无比的灼灼目光,就射在林凝碧脸上身上,不停打量,对她身边的淳于俊却毫不在意。 林凝碧被道人看得玉面娇红,心头火起,不由柳眉微剔,正待发作,道人已自大刺刺地问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可是久居伏牛山中?我想打听一处幽秘所在,如能相助,包管你们有莫大好处。” 淳于俊闻言,剑眉方自一轩,林凝碧业已没好气地答道:“你这道士,是不是被江湖人物推列‘神州四异’的东瀛妙道洞玄子?” 来人正是东瀛妙道,他数十年来,就仗这四字威震林,极少有人直呼“洞玄子”的法号。 即令偶尔提及,也必被尊称为“洞玄真人”,所以听林凝碧认出自己身分,但神情语气,却又如此不恭,不由眉峰微蹙,目光一注二人,点头道:“这娃儿眼力不差,我就是东瀛妙道,你们知不知道‘天外之天’……” 林凝碧不等东瀛妙道话完,便即冷然答道:“天外之天还不好找?” 东瀛妙道听得林凝碧如此说法,面上立现喜色,急忙含笑答道:“我看你也是武林中人,只要告诉我‘天外之天’所在,我便传一套绝妙当今的‘游仙身法’给你!” 淳于俊猜出林凝碧是想捉弄东瀛妙道,生恐对方万一恼羞成怒,骤出辣手伤人,所以片语不发,右手紧握龙渊剑柄,一身功力,也全凝聚到了左掌之上。 果然林凝碧瓠犀微露,淡淡一笑答道:“常人死后入土,你们这些终卧日礼忏奉经的道士,大概死后可以升天了。你问的所在,既叫‘天外之天’,自然不在人间,要想找寻,必须先离开这红尘浊世。” 东瀛妙道见自己竟被林凝碧戏弄,愠色立聚双眉,沉声咤道:“女娃儿,休得找死!若不是我被誓约所限,你早已骨为飞灰,肉成血水!” 一直沉默不曾开口的淳于俊,闻言抱拳当胸,礼貌恭谨,但神色极傲地冷冷发问道:“洞玄老前辈还记得三年前的六盘山之约么?” 东瀛妙道见淳于俊居然知晓六盘山订约之事,不由微觉诧异,应声答道:“武林人物,最讲究一诺千金,六盘山之会,为时不过三年,贫道怎会忘却?” 淳于俊两道长长的剑眉,霍地双挑问道:“老前辈既未忘十年禁杀之约,太湖洞庭山绝顶的云山隐叟彭刚,却惨死在何人之手,” 东瀛妙道益发惊奇地诧声问道:“你们也到过东洞庭山?” 林凝碧樱唇一撇,说道:“我们在东洞庭山看到一位与人无忤,与世无争的老年隐侠,惨被狠毒无比的武林凶人,分尸腰斩!” 东瀛妙道突然仰面朝天,一阵纵声狂笑。 笑声雄放,略带悲凉,笑完向林凝碧问道:“你以为云山隐叟彭刚是死在我手?” 林凝碧冷冷答道:“封锁东洞庭山,不许其他武林人物涉足,向云山隐叟彭刚恃强迫问‘天外之天’所在之人,难道是你么?” 东瀛妙道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说道:“好好好,天下有罪,我自当之。就算是我杀了云山隐叟彭刚,难道还有人敢来为他报仇雪……” “恨”字尚未出口,峰下突然宏亮佛号。有人接口说道:“神州四异虽然名震八方,但不见得就没有敢向你们要一点公道的人,老衲追随洞玄真人的云踪已久,未知能否允许我领教……” 语音犹在空中荡漾,峰头业已卓立一人,金箍束额,长发披肩,身穿月白僧袍,正是那位十七年未履尘寰的慧明大师,少林护法。 东瀛妙道也认得这位少林护法,面容倏然一肃,单掌问讯道:“大师坐关少室绝顶,苦参达摩禅功,十余年未履尘世!此番在伏牛山中,突现佛踪,又说是专为贫道而来,洞玄愿闻明教。” 慧明大师合十还礼,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少林弟子达摩院首度超尘,藏经阁首座法本二人,因何故得罪真人,致遭惨死?” 东瀛妙道眼中神光一亮,望在慧明大师的脸上,正色说道:“贫道在当世武林内,侥幸薄有声名,决不致诿罪推过!但少林弟子法本超尘二人,实非死在我手!” 慧明大师修眉微动,尚未发言,旁边站的玉面孟尝淳于俊,抱拳问道:“洞玄老前辈,怎的如此说法?你三年前带到六盘山去的九具骷髅头骨……” 东瀛妙道应声答道:“九具骷髅头骨之中,只有六具是我手所杀,其余三具,只是代用凑数而已,并非死在我手!”林碧凝听出其中曲折重重,颇觉有趣,插口问道:“哪三具骷髅骨,不是你下的毒手?” 东瀛妙道不理林碧凝,转面向慧明大师说道:“我在东海起身往六盘山参加神州四异争奇大会以前,因寻觅不到足以制胜之物,正在心中着急,忽然遇见东海三剑中的第一剑‘屠鲸居士’沙豹,与第二剑‘神算先生’莫小圃,相互比斗剑术,但在难解难分,胜负未决之时,‘追魂恶客’司徒秀突然隐身暗处,洒出一把,五毒神砂’迷住莫小圃的双目,以致被‘屠鲸居士’沙豹,一剑飞首!” 林凝碧听得柳眉双剔,嗔声说道:“你名列‘神州四异’,受到举世武林人物尊崇,怎的见了这种伤天害理,卑鄙无耻之事,就不闻不问?” 东瀛妙道见这年轻美貌的少女,几度胆敢顶撞自己,不由又复仔细打量了她几眼,一笑说道:“你怎知我不闻不问?我一见司徒秀洒出‘五毒神砂’,便知莫小圃性命难保,借因救授不及,只得出手点倒‘屠鲸居士’与‘追魂恶客’两个凶人,也砍下他们的项上人头,以代‘神算先生’莫小圃报仇雪恨!” 话音到此略顿,眼光四外一扫,继续说道:“我正欲埋葬‘东诲三剑’遗尸之时,忽然想起,若能多找几颗武林成名人物的项上人头,带去六盘山,也许可以出奇制胜!所以仅仅把他们的尸体掩埋,用药消去三颗人头血肉,带在身旁而去……” 东瀛妙道方自说到此处,峰下一声厉啸,有条黑影捷如闪电,疾射当头,半空中发话说道:“洞玄恶道,你既自承恶孽,且还我拜弟司徒秀的一条性命来!” 随着语声人影俱下的,是七八条锐啸破空的阴寒劲气! 东瀛妙道何等目力,看出来者是个十指箕张,倒身飞扑的瘦小黑衣老人,遂漫不在意地把道袍大袖,往空一挥,冷冷说道:“追魂恶客司徒秀的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你且稍待一时,等我把这段三年前的往来讲完,彼此再作了断,” 来人正是夺命郎君刁小五,他运用十年苦练的“黑煞鬼手”,凌空飞扑,气势本极惊人,但被东瀛妙道的袍袖轻轻一拂,却口中惊“噫”半声,似遇无形屏陪般的,身形斜落在七八尸时! 东瀛妙道仿佛根本就未把这位凶名久着海外,武功不弱的“夺命郎君”看在眼里,只是若无其事地依旧向少林护法慧明大师,及淳于俊、林凝碧缓缓说道:“我囊中了东海三剑的三具骷髅头骨以后,觉得虽然或可出奇制胜,但似乎数字方面,稍嫌不足!”慧明大师听到此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合掌说道:“是否就为了真人的一念争奇,遂使我少林弟子,惨遭劫数?” 东瀛妙道摇头笑道:“大师怎的尚未把话听清?超尘法本二僧,并非死在我手,他们是与‘天魔四煞’,互相约地拼斗,‘天魔四煞’知道这两位少林弟子武功极强,遂设伏是暗算!果然超尘法本,在略占上风之时,便中了‘天魔四煞’所盗用‘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六贼销魂网’,及‘阴磷化血针’,双双惨死非命!” 东瀛妙道说到此处,见林凝碧樱唇动,似乎又要发话,遂向她含笑说道:“你这刁蛮女娃,天下事数运早定,我与参加‘东海三剑’那场决斗一样,也是一步到迟,但却立即把那‘天魔四煞’毙在掌下。……” 说到此处,东瀛妙道忽然以左手食中二指,向空一挟,挟住了不知自何处随风飘来的一片枯黄树叶! 树叶其大如掌,叶上被入用金针,或是尖长指甲之类,划出两行极小而又极为清晰的字迹,写的是:“杀人须偿命,欠债必还钱,寄语东瀛妙道,魂消天外天!”下面并无署名,只盖了个长方形印章,上有“我不魔人人自魔”七个古篆。 东瀛妙道看完,突然一阵龙吟长笑,目光炯如冷电地扫视峰头诸人,傲然说道:“天魔寨主并诸位均是专为我一人而来!我再有数语,即可把当年之事,交代完毕,那时我就愿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过尚要看看诸位的索俩手恩惠往来,则必彼此投以酬报!” 淳于俊闻言,想这东瀛妙道,难怪名列“神州四异”,果然不论武功情性,均极怪异无俦,今日这峰顶之上,必有精彩绝伦的好戏可看。 林凝碧与他心意相同,两人互视一笑,各自稳了稳身旁的“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又听得东瀛妙道继续往下说道:“我既杀了‘天魔四煞’,因为他们已算得当世绿林中第一流佼佼的人物,自然割下人头,消去血肉装在囊内!但瞥见地上被‘六贼销魂网’惑乱心神,以致惨中‘阴磷化血针’死去的少林双僧,忽然想起超尘是达摩院首座,法本是藏经阁住持,江湖之中,名望甚大,若向他们再借上两颗人头,六盘山之行,也许能够胜过‘西域酒神’,‘南荒睡尼’,以及‘北邙鬼叟’!” 慧明大师静静听到此处,不由修眉略扬,口中又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东瀛妙道却泰然自若,毫不在乎地昂然说道:“贫道生平无论何事,想做便做,于是囊中便装满了‘东海三剑’,‘天魔四煞’以及‘少林双僧’的九具骷髅骨,其中三具是我顺便捡来,六具我亲手所砍!但可惜白用了许多心血,结果还是略输‘北邙鬼叟’丰秋一筹,以致弄得三年来,到处寻找‘天外之天’,并在未寻得前,不能杀人,不能近色!” 东瀛妙道自言自语地感叹一番,忽然又向少林护法慧明大师问道:“贫道话已讲完,但尚有一语,想请教大师,佛家最重因果,贫道杀死‘天魔四煞’,为超尘、法本二僧报仇,种的是善果还是恶因!他们遇害身亡,那两颗业已不能诵经念佛的光头,被我借去充场面,究算是废物利用还算是损伤佛门弟子法体天理难容,惨无人道?” 林凝碧被东瀛妙道那‘废物利用’四字,引得有点忍俊不禁。而少林护法慧明大师虽然是潜修般若,明心见性的有道高僧,也被这位名满天下,东瀛妙道的奇妙怪异的问题问得微觉一怔,未能立时作答。 东瀛妙道见慧明大师的愕然神色,不禁笑道:“大师不要被我这只东海野狐,胡乱参禅。 ‘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飞叶传书上说得对,杀人须偿命,欠债要还钱,超尘法本的人头,确被我带到六盘,你如愿代他们复仇,贫道便敬领几招禅门绝学!否则亦可暂时作旁观,也许我少时被人害死。你摘下我遗尸上的六阳魁首,转回少林,岂不更合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之理?” 夺命朗君的旁听得哼了半声,东瀛妙道哂然大屑,偏头看他一眼,撇嘴说道:“刁小五,你哼什么?慧明大师或是‘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都有资格来摘取我这颗项上人头,但你却不配,还是老老实实地看看热闹,或是找机会捡些现成便宜,免得辛辛苦苦地从海外赶到中原,而被人家把你这‘夺命郎君’的性命夺去!” 刁小五逞凶海外多年,哪里受得住如此讥讽轻视?但因东瀛妙道久负盛名,适才又尝过人家拂袖罡风威力,不敢暴怒轻进,只煞聚双眉地哼了一声,右手微挥,三缕其亮如电的银色光芒,便自迎面飞到。 东瀛妙道虽然瞧他不起,但也深知这位奔命郎君刁小五,除了练有多种恶毒功力以外,周身上下,共怀一十三种奇绝暗器,意动即发,中则无救,“夺命郎君”外号,便系由此而得。 这三缕银色精光,可能是刁小五最心爱也最难躲的“冰魄冷光芒”,出手以后,不等打中对方,距离三尺左右,便会倏然爆散,丈许方圆以内,银芒电射,光雨流空,无法闪避。 东瀛妙道一声长笑,正待翻掌护住面门,气贯周身地试试这种“冰魄冷光芒”的威力,忽然在他身后峰顶的最高之巅,又复飘来了三片树叶。但这树叶与先前那树叶不同,先前那片是其大如掌,用作传书,这次却是细细长长三片柳叶。 武功一道委实不能差之毫厘,这轻飘飘的三片柳叶,居然卷住夺命郎君刁小五所发那三缕“冰魄冷光芒”,凌空齐落,并不使“冰魄光芒”爆散,发挥威力。 柳叶一飞,峰上众人全都向那柳叶来处注目,只见峰头最高处的一块怪石上,站着一位身材曼妙如仙,姿容奇丑如鬼,长发披肩的绿衣少妇! 不论认识与否,在场众人谁也猜得出这长发绿衣少妇,定是威震江湖,足与“百毒孙膑”,“神州四异”齐名的天鹰寨主钟素文,号称凶淫绝世的“无相勾魂天鹰女”! 淳于俊、林凝碧的意料之中,根据武林人物习性,夺命郎君刁小五定然暴怒而起,责询钟素文何故反助东瀛妙道。但事实却大谬不然,刁小五只把两道凶眉微微一蹙,而发话向钟素文质询的,反是那受她暗中相助的“东瀛妙道”。 东瀛妙道的目光,自地下三片柳叶上,慢慢移转到钟素文极美的身材与极丑的姿容之间,冷冷问道:“钟素文,你这算何意?难道以为刁小五的三缕‘冰魄冷光芒’,就伤得了我东瀛妙道?而且你手下的‘天魔四煞’被我杀死,彼此仇深,怎的不与刁小五联手,反来助我,是何道理?” 卓立峰头怪石尖端,绿衣轻举,姿态曼妙无论,但面容又奇丑得令人一望作呕的那位“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闻言以后,把两片厚大朱唇一裂,发出又使人意料不到那般美妙悦耳,银铃般的语音,缓缓反向东瀛妙道问道:“洞玄子,我方才飞叶传书之上,说些什么,你可记得?” 东瀛妙道不明她意所何指,只得应声答道:“杀人须偿命,欠债必还钱,寄语东瀛妙道,魂消天外天!” 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眯着她那双肿胀眼泡,流露出媚荡无比,水灵灵的目光,对东瀛妙道点头一笑,但却未继续与他答话,侧脸向夺命郎君刁小五说道:“刁小五,不管我们之间的武功造诣深浅如何,总算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东瀛妙道洞玄子在未曾寻得‘天外之天’以前,因受‘北邙鬼叟’丰秋的誓约所限,不能杀人!也就是我们此刻向他寻仇,可以用尽任何毒辣手段,而他却不能尽力还手,我想请教你是否愿意自占这种便宜?” 其实夺命郎君刁小五,自知可能武学方面,难免要略逊“神州四异”,本想利用心机暗算,而为拜弟“追魂恶客”司徒秀复仇。但这一被“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当面叫明,颜面攸关,自然只得扬声答道:“谁愿白占这种便宜!但我们好容易才在这伏牛山中,遇上洞玄恶道,难道就此任他杨长而去?” 钟素文那两道浓眉一蹙,微带哂然不屑的神色,对他说道:“刁小五,你怎的如此笨拙? 我方才飞叶传书的后两句,不是写的:“寄语东瀛妙道,魂消天外天’吗?我们眼前诸人,正好分为五路,东瀛妙道往东,少林高僧往西,你往北,我往南,这位小兄弟与小妹妹,则请搜索中央,大家帮助洞玄子,找到‘天外之天’,让他解除誓约,可以放手施为之后,再在‘天外之天’中,作一决战,岂不既然公平,又复有趣?” 首先造成钟素文这种论调的,是淳于俊、林凝碧,及少林护法慧明大师,夺命郎君刁小五未置可否,而东瀛妙道洞玄,反而一人独特异议! 他目中突射神光,傲然叫道:“我要你们帮我找的什么‘天外之天’?你们不愿占这种便宜,我却自甘吃亏。来来来,除了这两个年轻后辈,又是局外之人以外,洞玄索性卖句狂言,我要以一对三,斗斗海外凶人,天魔妖女,与这位十七年未履尘寰的少林护法!” 话音未落,人已不知怎的倒飞三丈,身躯疾转,凌空一展道袍大袖,向“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拂出一股急戏狂飙! 钟素文绿衣飘荡,翠袖双垂,根本对东瀛妙道的骤袭,不招不架,不闪不躲! 东瀛妙道见她这般神色,只得自行卸劲收手,恨恨问道:“钟素文,你为何不敢与我动手?” 钟素文把一双肿眼泡一眯,东瀛妙道心头便觉一荡,不由暗惊这妖妇如此丑陋,目光却怎这等荡逸得撩人情致?转念未已,耳边又响起钟素文脆若银铃般的语音说道:“你目前为誓约所限,不能杀人,我又何必还手?再说钟素文向来制人,非制他个心服口服……” 东瀛妙道闻言知道目前这群仇敌,全是江湖中自负不凡人物,被“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当众叫明以后,定然谁也不肯在未寻得“天外之天”之前,与自己动手。 如此一来,把东瀛妙道洞玄了空自气得心中狂怒,但又无可奈何。目光狠狠电扫众人,袍袖展处,纵落东方峰下! 钟素文见东瀛妙道一走,便咧嘴笑道:“洞玄子业已先走,我们可照适才所定,请少林高僧往西,夺命郎君刁小五往北,我往南,这位小兄弟及小妹妹,搜索中央,等找到‘天外之天’大家聚齐之后,再复一对一个,向东瀛妙道算清三年以前的杀人旧俩!”,钟素文话音方了,一缕黑烟闪处,夺命郎君刁小五首先往北纵身,钟素文也绿衣轻扬,飘向南方,只剩下那位少林护法慧明大师,看着淳于俊、林凝碧二人,从容说道:“伏牛山内,大集群邪,两位小施主既已适逢其会,务必中看热闹,莫涉恩仇,须知这干魔头,无不极恶穷凶,实不宜招惹!” 淳于俊、林凝碧躬身领命,慧明大师口宣佛号,身形消失在西面峰头。一刹那,四位武林奇人尽支,周围一片清幽,只剩下泉水淙淙,松风浩浩。 淳于俊纵目长空,剑眉略蹙,朗声笑道:“神州四异之中人物,果然迥异常流,东瀛妙道洞玄子,对三年前六盘山誓约的信守之诚,竟也丝毫不在西域酒神陶大杯之下呢!” 林凝碧接口说道:“照东瀛妙道的这种情形看来,太湖东洞庭山绝顶,云山隐叟彭刚故人腰斩分尸的那一惨剧,可能确实非他所为?” 淳于俊蹙眉深思,但不得其解地说道:“寻‘天外之天’业已牵渺进东瀛妙道洞玄子,少林护法慧明大师,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夺命郎君刁小五这四位武林高人,还有那位穿白色衣服,美绝天下,不知来历的文姐姐,但似乎谁也不曾杀害云山隐叟彭刚,难道尚有其他人吗?” 话犹未了,北方峰下,突有异声,淳于俊、林凝碧双双回身看时,那位最先离去的海外凶人,夺命郎君刁小五,居然又复回转! 淳于俊深知出现在伏牛山中的一干江湖奇人之中,除了慧明大师是极其正派的少林高僧以外,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及东瀛妙遭洞玄子,人虽凶邪,但仍矜身份,时时顾及武林道义!只有这位夺命郎君刁小五,仿佛最及恶穷凶,凡事一意孤行,从来不论什么是非曲直! 此时见他走得最早却又突然转回,不由立起戒心,并暗暗招呼林凝碧,同加戒备果然夺命郎君刁小五,卓立峰头,冷着他那张充满暴戾之气的瘦削脸庞,向淳于俊沉声道:“淳于小辈,你可知道刁二爷转来是何意?” 淳于俊见刁小五发话之时,一双凶睛盯住自己腰间的“龙渊宝剑”,不由会意,哂然一笑道:“象你这等贪鄙凶徒的心肠,昭然若揭,何用猜测!可是想谋夺淳于俊腰间的宝剑?” 夺命郎君刁小五确实是为着宝剑而来,但他只看出剑是斩金截铁好剑,却尚未想到竟是春秋时名匠欧冶子为楚王所铸的“龙渊”神物!所以闻言之后,精神越发一振,目中厉芒闪烁地怪声笑道:“你既然猜得出来就好,‘龙渊宝剑’是古代帝王大将所用之物,你这江湖小辈,怎配悬在身旁?还是乖乖交出,赶紧逃生,免得在我的‘黑煞鬼手’,及‘冰魄冷光芒’之下,横尸喋血!” 这一番话,听得淳于俊剑眉双剔,怒满心头,霍地探手腰身,一阵清越龙吟,精芒夺目,撤出“龙渊宝剑”横在胸前,看也不看地傲然狂笑答道:“淳于俊固然诚如君言,是个武林小辈,江湖末流,但夺命郎君刁小五又有何德何功何能,敢自比古代的帝王将相?又敢动贪念,现出贼形贼貌,要抢夺我的千古神物?须知你的‘黑煞鬼手’,抓不了东瀛妙道,‘冰魄冷光芒’也禁不住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飞来柳叶一缠,就凭这两样并不十分高明的手法,及阴毒暗器,恐怕还未必能令我淳于俊横尸喋血!” “横尸喋血”四字方出,斜上方的岸壁之间,突然有人声若银铃般地叫了一个“好”字! 淳于俊面临大敌,不敢分心,夺命郎君刁小五则被淳于俊顶撞得煞气腾眉,两只又瘦又干的鬼爪,逐渐皮枯肉陷,色呈暗黑地凝劲欲发,以致谁也不曾理会那在岸壁间喊“好”之人。但林凝碧目光微瞥,却看见了那位容光胜雪,美绝天人,自称“文姐姐”的白衣少妇,用两根藤蔓,打一活结,人就坐在那活结之间,宛如荡秋千般地,在百仞绝壁之上,极其轻灵暇适地悠来悠去! 林凝碧略作凝思,心中会意,这位自称“文姐蛆”的白衣少妇,正在注视着夺命郎君刁小五跟淳于俊的争端。 她貌作悠闲,实则刁小五一举一动,她都极度留意,看来文姐姐在必要时,一定会蓦然出手,助俊哥一臂之力。 林凝碧兴念及此,她的心情宽了一宽,没有为首淳于俊遭遇夺命郎君刁小五之恃技欺凌而担心。 淳于俊话音方了,刁小五一声凄厉鬼啸,黝黑鬼爪扬处,向前虚空一抓,立有七八缕奇寒彻骨的劲疾阴风,当胸袭到! “黑煞鬼手”是武林中有名的狠毒手法,慢说被劲急无俦的罡风直接抓中,金石也将为之洞穿,即为那种奇寒彻骨的阴风所袭,也会使人伤及肺腑! 淳于俊深知这种手法厉害,哪敢丝毫怠慢.内家真力凝处,贯注“龙渊宝剑”剑身,精芒腾彩地陡然划出道剑虹! “龙渊宝剑”因是前古神物,含有森林剑气,再加上淳于俊以内家真气,贯注掌心,往外一迫,遂使夺命郎君刁小五所施“黑煞鬼手”的阴风劲气,刚刚与那圈夺目剑虹,略一接触,便即“噫”地一声低低惊呼,缩手收势,飘退五尺! 林凝碧“嗤”然哂道:“就凭这点本领,也敢自大自骄,觊觎着古神物?刁小五,你连一柄长剑都夺不去,却叫的什么‘夺命郎君’?来来来,请看我这里还有一只比宝剑更名贵的‘吴越金钩’,你想不想要?” 说完,取出那只看来极不起眼,但无坚不摧,被武林中人物为绝代神物,色呈黝黑的“吴越金钩”,托在玉掌以内,向夺命郎君刁小五连晃,脸上满含讥嘲不屑神气! 淳于俊因知夺命郎君刁小五确实身怀绝艺,并非徒具虚名,生恐林凝碧轻敌吃亏,遂朗声发话叫道:“碧妹,我先拿这个海外凶人试试新学剑法,如若不敌之时,你再行上手,彼此钩剑合璧!” 刁小五羞怒交并地再度腾身进手,这次他是高跃四丈,用“苍魔搏兔”身法,一双漆黑鬼爪,虚抱胸前,头下脚上地觑定淳于俊,凌空倒扑而下! 淳于俊猜出善者不来,刁小五忍嘲积怒以下,必有惊煞手!遂施展南荒睡尼所授“地煞七十二剑”之中的一招绝学,“怒海腾龙”,掌中“龙渊宝剑”突进精光,连身三转,卷出一片森森剑幕,飞迎刁小五的当头疾落之势! 夺命郎君刁小五乍一伸手,便试出对方虽然年岁甚轻,决非易与!所以这式“苍鹰捕兔” 身法,看来凌厉,实是虚招,半空中丹田提气,在疾落之中,不仅稍稍一停,并腰间挺劲,斜升七尺,避开淳于俊那片精光如海的剑幕,反而到了对方身后,反手认穴,指法如风,一缕奇劲罡风,便自袭向淳于俊的“笑腰”重穴! 地煞七十二剑,与天罡三十六钩,本是南荒睡尼不传之秘,西域酒神陶大杯,特命淳于俊、林凝碧,长途参谒,示惠相地,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所以刁小五空中变式,淳于俊也立即化实为虚,并自虚中生实,由那招“怒海腾龙”的精光如海之内,蜕化出一招“神龙掉尾”,龙渊宝剑自肋下穿出,一卷一掣,真个夭矫如龙地斜空横扫! 刁小五怒嘶声中,身形往左一飘,起着淳于俊剑招似乎略为用老之间,左手的“黑煞鬼爪”疾施,五缕阴寒劲气,凌空射到! 淳于俊颇惊对方身法的轻灵诡妙,并因时间匆促,撤剑应敌,业已不及,只得也自气发丹田,功聚左掌地劈出一股内家劲力! 彼此火候悬殊,这等硬打硬接之下,淳于俊自然吃亏,全身一震,足下连退几步,双眉剔处,龙渊宝剑疾挥,“逐雾推雪”、“巧点天星”、“惊涛掠岸”,回环不绝地一连攻出三招,洒出朵朵剑花,条条剑影! 夺命郎君深悉淳于俊手中的前古神物龙渊宝剑厉害,蹈暇乘隙,避实就虚,刹那之间,两人换了将近二十照面! 刁小五轻灵飘忽,淳于俊稳健沉雄,双方各有所长,但毕竟因淳于俊一来是新学“地煞七十二剑”,其中颇多变化,尚未圆熟神妙,二来无论武功火候,或是江湖经验,均都弱于对方,以致在三十回合之后,龙渊宝剑的精芒剑气,业已渐渐圈不住夺命郎君刁小五那条飘忽如风的矫捷黑影! 林凝碧看出自己的俊哥哥已落下风,遂一声娇叱叫道:“俊哥哥,我们且来试试南荒睡尼老前辈自称妙绝当今的‘天罡地煞钩剑合璧手法’,我用第十八招‘天护众生’,你施展第三十六招‘地育万物’!” 林凝碧娇脆语音犹在荡漾,那位夺命郎君刁小五已自感觉到空中洒下一片玄色光网,足底卷起一片森冷剑芒,两者之间,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使人除了硬接硬以外,几乎无可趋避! 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武林中谁不知名,再狠再傲的夺命郎君刁小五,也不敢以血肉之躯,轻撄前古神物的锋芒,只得厉吼一声,双手十指齐抓,发出“黑煞鬼手”所化锐啸阴风,人也随着这七、八道锐啸阴风,穿出了林凝碧、淳于俊的光剑网以外! 林凝碧得胜之下,怎肯让人?娇声喝道:“俊哥哥,钩剑合璧的威力,果然不凡,我们再给他来两手‘地陷东南’和‘天倾西北’!” 淳于俊当时遵命施主,这两招威力,仿佛比前更强,夺命郎君刁小五苦于向来不带兵刃,一双空手闪躲腾挪之中,黑衣小摆,被林凝碧的“吴越金钩”,扫破了两寸来长的条裂口! 林凝碧眉飞色舞,正待再度与淳于俊联手进迫,但那位在悬崖绝壁以上,用藤蔓相结,荡秋千般悠来悠去的白衣少妇,突然脆脆生生地开口叫道:“俊弟弟和碧妹妹,不必再追,快些停手” 淳于俊与林凝碧因人类特有爱美天性,以及白衣少妇所表示的亲善神情,对她均颇有好感,所以虽然尚不知白衣少妇叫自己停手用意,却如言止步,林凝碧并含笑问道;“文姐姐,你与这位其名大太符实的‘夺命郎君’是朋友么?” 白衣少妇坐在那用山藤挽成的套结之上,荡来荡去地悠然含笑答道:“谁和他是朋友?” 林凝碧见白衣少妇既不认识这位夺命郎君刁小五,却又发话阻止自己与淳于俊乘胜追击,正自微愕之间,白衣少妇又从那纤巧朱唇之中,吐出银铃般的声音说道:“打人紧好要打一个心服口服,这位夺命郎君刁小五,一开始时,颇以他那‘黑煞鬼手’及‘冰魄冷光芒’自诩,如今‘黑煞鬼手’虽已被你们的‘龙渊宝剑’,‘吴越金钩”所制,但还有一样‘冰魄冷光芒’不曾施展,所以我叫俊弟弟和碧妹妹停手莫追,就是让夺命郎君缓过一口气来,好把压箱底的功夫,一齐抖落!” 夺命郎君刁小五横行海外,少到中原,一向自视极高,除了昔年吃过少林护法慧明大师苦头,对他有所忌惮以外,连东瀛妙道洞玄子,都敢一斗,怎会忍受得住白衣少妇这等尖酸刻薄的肆意讥讽? 他本因手无寸铁,致被淳于俊、林凝碧的钩剑合璧的神奇招数所制,确想施展独门暗器“冰魄冷光芒”,害死这一双少年男女,夺得宝剑金钩,便暂时不找东瀛妙道,先行觅地隐藏,把这一剑一钩,练到身心相合程度,再为拜弟“追魂恶客”司徒秀,报仇雪恨! 但如今被白少妇这一叫明,刁小五反倒不好意思立即施展“冰魄冷光芒”,只是须发猬起地厉啸一声,两只黑煞鬼手举起,疾逾电闪地扑向白衣少妇的置身绝壁! 淳于俊与林凝碧同样心思,均觉得这位自称文姐姐的白衣少妇,在美绝天人之处,气派也雍容华贵,高雅无伦,一齐想看看她武学方面,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虽见夺命郎君刁小五怒极之下,连身飞扑,须发劲立,威力慑人,两人均均按剑持钩地默然不动,静看这位神情自若,发话撩人的文姐姐,如何应付? 白衣少妇毫不慌张地,随手捏断丈来长的一段山藤,满面生春地微笑道:“刁小五,你怎的一点不刁?反嫌太笨?我是他们的姐姐,本领自然要比他们高上一筹,你这‘黑煞鬼手’既赢不了我弟弟妹妹,何必还来对我施展?来来来,你若不服,且尝尝我这段山藤的滋味,可比得上前古神物‘吴越金钩’和‘龙渊宝剑’的滋味?” 一面宛如黄鹂转舌般地微笑发话,一面却把手中山藤,在空中挽了个圆圈,既未挟带急风,又未含有锐啸,斜向夺命郎君肩背之间,徐徐抽下。 夺命郎君刁小五虽凶暴骄横,但武功到了火候,却极深明利害,白衣少女的山藤一发,他便立收前扑之势,又臂猛然一带,身躯凌空连翻车轮,并在绝壁之间,点足借力,又象道长虹似的,射四原处,不敢硬抗那条丈来长山藤的徐徐一击。 原来刁小五识出这种山藤,粗逾人指,油润坚实异常,徐了“龙渊宝剑”、“吴越金钩” 那等前古神物以外,导演刀剑,砍削人伤。而白衣少妇居然用纤纤玉指,一捏便断,可见光论指上功力,对方已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 何况山藤凌空一转,徐徐下击,虽未带有划空锐啸,及劲急掠风之属,但仿佛有种阴寒暗劲,隐隐摄入,颇象是武林中曾有传闻,却尚未见人的“暗送无常鬼王鞭法”。 刁小五心内既惊,遂立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嘿然在他身形刚自站稳之际,白衣少妇藤鞭落处,峭壁间“吧”的一声轻响,崖石上便即出现一道深兀一寸的山藤痕迹! 夺命郎君睹状之下,早已内怯,凶威大煞,但仍勉强把凶睛一瞪,向那白衣少妇厉声叫道:“贱婢何必卖弄!且通过各儿,刁二大爷好好与你比划比划!” 白衣少妇瓠犀微露,哂然一笑,妙目中流露不屑之色,看了夺命郎君刁小五一眼,摇头说道:“男人们最讨厌的样子,便是这等外强中干!你既已胆寒便赶快滚蛋,何必还要强装门面的硬充字号?我叫文非,此时也不想杀你,最好等找到‘天外之天’,大家会集一处,再作了断!” 夺命郎君刁小五真有点被这白衣少妇文非的神奇武学,及高傲风姿弄得心头好不发毛,再瞥见手按“龙渊宝剑”,“吴越金钩”,英气勃勃怒视自己的淳于俊、林凝碧二人,赵发觉得眼前无法强拚,只好知难而退。 刁小五硬将一口恶气纳下心头,自找下场地发出一阵狂笑说道:“在‘天外之天’中,群雄毕聚,了断恩仇,倒是件武林盛事。刁小五敬如尊言,就此别过!但文姑娘和以山藤借力,鞭石留痕的功夫,可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暗送无常鬼王鞭法’?” 白衣少妇文非,因刁小五已由“践婢”改称“文姑娘”,不由忍俊不禁地失笑答道:“暗送无常鬼王鞭法,这名称多么难听,谁会去练它?且告诉你,让你增点见识。我这种功夫,是自‘佛门金刚帚法’之中蜕化而出的‘七情柔索’,金刚帚法纯阳,七情索法纯阴,你若非及早知机,只要被人山藤微一沾身,便知难逃内火自煎,焚身搜髓之苦!” 夺命郎君刁小五听完悚然一惊,不由拾头向白衣少妇文非连盯几眼。 文非也妙目敬抬,向刁小五微微一笑。说也奇怪,这一笑却把这大名鼎鼎的夺命郎君,笑得心头剧震,全身一抖,如遇蛇蝎般地怪啸一声,掉头纵落峰下。 淳于俊、林凝碧见识过西域酒神,南荒睡尼,东瀛妙道等“神州三异”,及“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少林护法慧明大师等人的绝世下功,也见识过“百毒孙膑”,轩辕楚的阴谋毒计,但此时却又觉得这位白衣少妇文非的武功气宇,自成一家,仿佛并不在那几位名满乾坤的武林怪杰之下。林凝碧更是对她有点心悦诚服,方开口叫下声:“文姊姊……” 但话言倏住,小嘴一噘,原来就在他们心头假想之际,峭壁间藤蔓悠悠,伊人早杳。 淳于俊见状忙向林凝碧道:“碧妹何必失意生气?这位文姊姊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隐迹而去,但既然飞帕传书,可能尚对我们有所指示。反正大家都在这伏牛山中,寻找‘天外之天’,还怕以后见她不到么?” 说话之间,右手食中指微伸,便自夹住一方由峭壁方面,凌空飘来的白色素绢。 林凝碧这才知道自己因过于敬佩这位文姊姊,见她溜走以后,气闷不悦,却未曾注意到她这飞帕传书。遂自淳于俊手中,失过一看,素帕质料特异,似绢非绢,似绸非绸,上面仅散着淡淡幽香,并无字迹,但帕中却裹着一张小柬,柬上写着蝇头小楷,可有百来字。 林凝碧于是捡出了小柬,全神贯注,细心阅读。 柬上写的是:“我业已遍搜伏牛山内,所谓‘天外之天’委实隐秘难寻!弟妹等担任中路,务宜细心,但我近日发现,中路似乎另有一行江湖人物,也在苦苦搜索,不论彼此目的是否相同,必须加深戒备。江湖风险,诡诈难防,往往并非全恃武功,便可左右一切。 “如今东西南北的各方的武林好手,均已开始密搜,我也另有要务,暂看完以后,把那条素绢揣入怀中,顿足叫道:“俊哥哥,这位文姊姊实在走得太快,不然让她看看我们在云山隐叟彭刚遗体之中所得那半幅素绢,也许可以早一点找到这处费人寻思的幽秘之境!” 淳于俊被林凝碧一语提醒,也想起怎的竟把那半幅素绢忘怀,连向少林护法慧明大师都不曾取出请教。 如今空山寂寂,峰头山巅,只剩下自己与林凝碧二人。遂微一忖思,向林凝碧道:“既然那半幅素绢上,写有‘洞内之洞,天外之天’字样,我们且在这伏牛山中部的峰峦涧壑之间,遇洞便寻,也许会有什么机缘巧合。至于文姊姊所说,另外一批在中部密搜之人,大可不必管他,难道他们还会狠得过‘夺命郎君’和‘东瀛妙道’?” 林凝碧本就活泼喜事,自然含笑点头,两人遂逐峰逐壑地遇洞即钻。但却不仅没发现“天外之天”,且有好几次险被蜷伏在深山古洞内的奇蛇异兽所伤。 这日林凝碧在一条飞瀑后,发现一处秘密洞穴,似颇幽邃,遂招呼淳于俊同用龙渊宝剑,吴越金钩,护住胸前,入内探视。 这洞不甚宽敞,但其深无比,且路径循环曲折,估计最少深下数十丈之多,前途依然暗影沉沉,不知究竟通往何处? 林凝碧一面摸索行走,一面留神体察有无蛇虫之属,暗中来袭,一面并以吴越金钩,敲击洞壁,试探可有什么如那半幅索绢上所说的“洞中之洞”? 敲来敲去,洞壁均是实胚胚的,无丝毫空音,却越来越觉气闷,非运用内家龟息之法,不能适应,手中所燃松脂火把,也渐渐熄灭。 就在这几乎绝望,两人心中都起了放弃探索,间欲转回的念头之间,林凝碧手中的“吴越金钩”所击之处,忽然回响有异。 林凝碧心头一喜,举钩再复“叮叮”两击,火花四射,碎石如雨.回音“壳壳”,仿佛这段洞壁以外,确然不是实物。 这时淳于俊手中火把,已自然熄灭,但龙渊宝剑精芒闪烁,三五尺内,依旧可以辩物,遂去到林凝碧这边,举起宝剑,欲待刺这洞壁几剑,试试究竟有多少深度,是否壁外有奥秘之物! 就在淳于俊龙渊宝剑剑锋,刚刚及石之际,林凝碧突然纤手疾伸,按住淳于俊! 原来不知何处也传来了“叮叮”两响的击石之声。这声息奇妙异常,又似来处极远,又似来处极近,又似就隔着这层洞壁所发。 二人静心倾听,正在细辩,但这刹那间,变化极多,传入耳中的,已非击石之声,而是一阵低微人语。 语音虽然低不可辩,却听出是在前边无可置疑。淳于俊遂挽着林凝碧的柔荑玉手,轻悄悄地,双双向前蹑足走去。 洞径再一曲折,已到尽头,微光闪烁,气息也略为清新,原来尽头处虽是一片石壁,把路堵死,但壁上小隙甚多,颇可透光透气。而所闻人语,也就是由壁外传入。 淳于俊、林凝碧各就石隙屏息静气地往外偷窥,不由颇觉大出意外。 只壁外是处幽谷谷口,谷口站着四个人,一个道人装束,一个头陀打扮,一个尖嘴削腮,形若猿猴的矮瘦老头,另一个则是獐头鼠目,眼中凶光极锐,肩插日月双轮的少年人物—— 第四章 天外之天 这四人对淳于俊、林凝碧均不陌生,既约“百毒孙膑”轩辕楚,至君山寻事的“关东三煞”和欧阳一缺。 欧阳一缺手巾拿着半幅素绢,向病纯阳元无道人,恨声说道:“元元道长,我们是不是被那死鬼‘云山隐叟’彭刚所愚?怎的根本这半幅素绢,几乎找遍整座伏牛山区,也不曾发现过什么‘山上之山’?如今好不容易,缒涧寻幽地找到了这条‘谷下之谷’,但在谷,搜索三日,依旧毫无所得,岂不令人烦恼已极?” 淳于俊、林凝碧闻言心头一动,遂自石隙以内,注意小贼欧阳一缺手中,果见他拿着半幅素绢,与自己所得完全相同,不过是一左一右之分。 二人这一喜非同小可,因为无意之中,得窥隐语全貌,应是“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内之洞,天外之天”四句,而根本自己斜行向下,约莫百丈之深,与小贼欧阳一缺口中所云,缒涧寻幽等语配合起来,再来推敲,分明“谷下之谷”已得所差的只是“山上之山”及“洞内之洞”,若能解决这两隐语,“天外之天”定即不难寻得! 淳于俊、林凝碧二人,正在相顾微笑,心头高兴之际,那位“关外三煞”中的病纯阳元元道人,已把眉梢略蹙地,向小贼欧阳一缺说道:“若照彭刚老贼拼死维护的情形看来,这素绢不会有假!但可惜的是左半遍寻不得,而这所剩的右半幅之中,我们也仅仅找到了这条‘谷下之谷’,不曾发现何处有座‘山上之山’?自然难免白费心力!” 小贼欧阳一缺浓眉双剔,目射凶光,厉声说道:“这‘天外之天’中所藏三宝,我并不觊觎什么‘百化拳经’,与‘一心剑谱’,支太想要得到那粒‘天香豆蔻’!因为这种罕世灵药,非有两粒,不能临危救命,使人暂时瞑目,百载还魂!而普天下仅余三粒之中,先父家传一粒,另一粒下落不明,第三粒据说就藏在‘天外之天’,如今辛勤多日一无所获,叫我怎样某心?……” 欧阳一缺话犹未了,“关外三煞”中的圣手心猿金伯起,便已接口说道:“欧阳贤侄何必气恼?依金伯起所见,我们不如暂时脱身这场事外。因为一来‘东瀛妙道’洞玄子的踪迹,已现伏牛山中,看情形也似有所搜索,万一狭路相逢,我们非他敌手,难免弄得灰头土脸;二来,‘百毒孙膑’轩辕楚命我们到他万妙山庄集合的期限即届,此老性情特异,倘若迟去,似乎对他略嫌不敬?……” 欧阳一缺凶睛闪烁地插口问道:“以金叔父之言,是叫小侄放弃那粒‘天香豆蔻’?” 圣手仙猿金伯起一阵仰天狂笑,奸滑得意地道:“贤侄怎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既有一粒天香豆蔻,当然第二粒对你的价值更大,谁叫你放弃谋取?我不过因‘天外之天’奥秘难寻,太费心力,而轩猿老前辈的约期又近,才你暂时罢手!……” “须知别人若寻不到‘天外之天’,我们他日再来;别人倘若参透玄机,有所获得,则我们设法辗转夺取,不也一样?以我们交游之广,手眼之灵,还怕探听不出嘛?” 欧阳一缺静静听完,脸上愤怒之色,渐渐消除,换了满面奸笑说道:“金叔父此论甚高,我把这半幅素绢留下,便立即离开伏牛山,去往万妙山庄。” 说完腾身而起,竟用内家真功,把半幅素绢的一端,嵌牢石壁之中,另一端则任它随风飘荡,并在素绢旁边,留子十二个大字,写的是:“天外之天何在?须由此绢参寻!” 病纯阳元元道人见状诧然问道:“欧阳贤侄,你这样做法,是何用意?” 欧阳一缺“嘿嘿嘿”地奸笑三声,眉梢双扬答道:“道长有所不知,我这欧阳一缺命名含意,即系酒色财气七情六欲等等,万事不缺,唯一缺德!我留这半幅素绢之意,就是要使其他来这伏牛山搜寻‘天外之天’诸人,得见以后,疑真疑假,无所适从,至少也会费他们十天半月心力!” 关外三煞闻言,个个纵声大笑,抚掌赞好,簇拥着这位看来极其刁奸险恶的欧阳一缺小贼,飞身离开了这条他们辛苦寻得的所谓“谷下之谷”。 淳于俊等四名贼子的身影离后,见壁外空谷幽幽,别无人踪,遂向林凝碧笑道:“碧妹,想不到我们无意之中,探悉有关‘天外之天’所在秘密,及得知谁是杀害云山隐叟彭刚凶手。 如今究竟回头试探适才洞壁顺音之处,还是利用‘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破壁而出,搜素欧阳一缺小贼发现的谷下之谷?” 林凝碧心想这两处所在,一处有点合于洞内之洞,一处却又分明就是谷下之谷,但却似乎与另一句隐语“山上之山”,均扯不上任何关系。 遂微一忖思,认为洞中气闷,不如先把这石壁开通,看看在那“谷下之谷”以内,另外可有什么洞府之属? 淳于俊也觉得有理,遂各以“龙渊宝剑”和“吴越金钩”,穿刺石壁。 这一钩一剑,均是前古神物,锋芒之利,无与伦比。石壁既有空隙,能透天光,自不甚厚,所以片刻之后,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已把石隙开大,在一堆石粉上,钻出壁来,各自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淳于俊与林凝碧略为休息,便即双双驰进那条“谷下之谷”,哪知这条幽谷,不但极长,别无任何山洞,并在淳于俊林凝碧仔仔细细地寻到另一尽头之时,居然发现是一死谷。 林凝碧气得顿足叫道:“矛盾!矛盾!实在矛盾!我真弄不懂那云山隐叟彭刚,为何在死后还耍弄这玄虚害人?俊哥哥你想,撇开我们所得左半幅素绢不谈,但以欧阳一缺小贼留在石壁间的那另半幅而论,山立百仞,直向云霄,谷险干寻,深垂涧壑,两才绝对无法联系起来!‘谷下之谷’之中,怎会有‘山上之山’?而‘山上之山’之上,便不会有‘谷下之谷’!两句隐语以内,岂不含了绝大矛盾?” 淳于俊细一思索,也觉得山上有谷,似还可说;谷下有山,却太已玄奇!但这两句隐语,绝对含有某种意义,遂一面与林凝碧转身走出死谷,一面口中反复低吟这句费人忖思的“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林凝碧见淳于俊凝神一志,那等仿佛老僧念经似的精神,不禁失笑道:“俊哥哥不要再念经了,我们已将出谷,下一步到底作何打算?” 淳于俊这一反复低吟,仿佛已有所悟,等到林凝碧那句“我们已将出谷”入耳,骊珠立得,停步轩眉,俊目之中,神光一闪,含笑问道:“碧妹,我大概猜出来了,想想所谓山上之山,是不是指的一个‘出’字?” 林凝碧恍然顿悟,偏头一想,高兴得拍手笑道:“俊哥哥,你真聪明。但留这隐语之人,把字谜与实地景物,互相融会,心思也未免用得过分巧了!” “山上之山”即是“出”字,四句隐话便立可译成:“出了谷下之谷,有个洞内之洞,找到洞内之洞,即能寻得天外之天!” 而关键全句的“谷下之谷”,又已被欧阳一缺小贼找到,则按图求骥,“天外之天”,岂不就在目前么? 淳于俊闷了这久,一下参透机关,自然也高兴得眉飞色后,但等走出谷口,只见两旁峭壁,哪里还有什么洞府之属? 林凝碧却含笑说道:“俊哥哥,你认为这‘洞内之洞’的两个‘洞’字,有没有大小范围?” 淳于俊剑眉一蹙,沉思有顷笑道:“碧妹,这个问题,颇难答复,若照字义来说,凡属下空孔穴,都可称‘洞’,似乎不该有什么大小范6q!” 林凝碧点头笑道:“俊哥哥既然这等说法,那么我偷窥欧阳一缺小贼,与关外三煞谈话的壁上石隙,便可靠为洞,而洞中处似有回音的中空洞壁以外,假若别有妙境,岂不是这四句隐语,互相符合了吗?” 淳于俊虽然觉得林凝碧这种解释略嫌牵强,但也不无道理,何况在这谷口,除了用“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砍开的峭壁石洞以外,别无其它洞穴。遂与林凝碧拔出宝剑金色,再度钻入石隙。 林凝碧一面摸索前进,一面用手中金钩,敲击石壁,等她敲击到一块回响中空之处,脚下踢到不少散落石块,知道找到先前曾经以钩剑开凿,并得奇异回声所在。 心头一喜之下,不由用“吴越金钩”往壁上连划,哪知这一划,居然划出妙悟。原来用这种前古神物开凿石壁,根本不必乱砍乱削,只要纵横交错地以钩剑深深-划,再掉转剑柄,微运内家真力一橇,方方正正的一块岩石,便即随手而落! 淳于俊、林凝碧眨眼间开凿进了数迟深厚。林凝碧见自己所料有望,方高兴得叫了一声“俊哥哥”,淳于俊突然一剑刺入石壁,火花进处,以伸猿臂,揽住她的细腰,低声笑道:“碧妹,这石壁已被我刺穿,壁外果是空处,你的那些推测,完全正确。不过须防其中有险,我们且先静气凝神悄悄前进,等把周围环境看清,再作处置!” 天下事往往奇妙无方,淳于俊、林凝碧以为所料完全正确,其实他们连半丝也未料对,不过却误打误撞地撞个正着,因而生出后文书中,无数惊奇紧张,旖旎低回的情节。 淳于俊任凭“龙渊宝剑”插在石中,要过林凝碧的“吴越金钩”,四周一划,再复往回拔剑,应手带下一块大石,壁上便有了一个尺许方圆洞穴。 二人穿过洞穴,觉得壁外果然另有一处山洞,但越发迫狭,也越发黯然无光,几乎要伏地蛇行,才能前进。 淳于俊颇为皱眉,暗忖万一这洞穴以内,藏有奇毒蛇虫,骤起发难,自己无法施展功夫,岂非束手待毙? 但事已至此,林凝碧又兴高采烈,自己无法畏缩不前。好在宝剑金钩的精芒,尚能照耀出二三尺远,遂与林凝碧伏地蛇行,并肩前进。 这样走法,不仅耳鬓厮磨,稍一转侧之间,连唇颊均将相偎相接,二人虽然两意交投,但同是一样光明磊落襟怀,发情止礼,从无丝毫过分亲热举动;所以前进未及一丈,林凝碧便即芳心狂跳,玉颊上满布娇羞,成了桃花颜色。 淳于俊则在“龙渊宝剑”精芒映照下,看见心上人这等娇羞神态,越发添姿,不觉爱得心头痒痒地,要想趁势再如亲热亲热,但又恐羞恼了林凝碧,鄙视自己轻薄,只得强忍情怀,默默消受这种生面别开的销魂滋味。 林凝碧发现淳于俊星目巾满含情意地,时时偏头凝视自己,不由芳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娇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连眼皮都不敢多抬,怕与淳于俊的目光相对。 淳于俊正在对自己心上人,眼皮供养,心坎温存,包骨销魂,栩栩欲化之际,突然手中“龙渊宝剑”,已然触及尽头洞壁,不由地细声叹道:“咦,这洞怎的这样短?” 林凝碧体会出他的语中之意,不由又是脸上一片娇红,连忙晃动手中“吴越金钩”,借着钩上精芒,观察洞中情势。 林凝碧偷眼看出淳于俊痴痴凝视自己,满眼情思,知道幸亏洞径尚短,倘若再延长片刻光阴,极可能彼此间的理智,全为人欲所迷,不能克制! 心中警觉之下,立时神色一肃,向淳于俊说道:“淳于兄,这洞径即分两条,又复仅容一人通行,你我不如分头一探?” 淳于俊心荡神迷之中,突然听得林凝碧称呼忽变,把平常叫惯了极其亲密的“俊哥哥” 改成了这生生分分的“淳于兄”,不由心神一凛,发现自己失态,把张俊脸涨得通红,一面诺诺连声,一面往左面的小洞钻去。 林凝碧银牙微咬朱唇,见淳于俊钻入左面小洞以后,不知怎的竟在眼角浓出两颗泪珠,也自钻入右面洞穴。 人类的感应力量,极其神秘。林凝碧忽然落泪,在她以为要属偶然,哪知便因二人这一分路,竟引出无数事端,几乎弄得爱海翻澜,情天生变。 且说淳于俊伏身钻入左面洞穴,蛇行丈许以后,面上犹觉烧红不已,自己暗诧平素颇为持重,怎的今日突然难禁儿女情怀,有点略涉轻薄? 这段路比前长出何止数倍?淳于俊默计约数十丈,洞径犹自曲折回环,且越来越觉狭逼,最近几乎连一人蛇行均不大容易通过之际,淳于俊突然听到隐隐的喝叱声! 他行进这久,根据洞中的光滑有洁净程度,已判明绝无蛇兽潜踪,并生恐因宝剑光华闪烁而败露自己行踪,遂轻悄悄地将龙渊宝剑回锋入鞘,伏在深沉暗影之中,静心体察所闻喝叱声。 由于声息越来越昂,以及越发惨厉,淳于俊渐渐不仅听得出似是一男一女互相动手,并连对方口音,均觉得有点熟悉。 这种喝叱语音仿佛来得太远,在可辨与不可辨之间,淳于俊起初以为是林凝碧业已出洞,与人交手,但仔细听听,又觉不象,心头由不得添上了一重疑问。突地在一再尖锐娇哼,及一声沉厉怒吼并作以后,喝叱声音便即寂然。 再静听片刻,依然声息毫无,淳于俊又复蛇行前进。 这次不过略一转折,前面便有两扇石门阻路。淳于俊知道越来越已接近心目中的秘境奥区,为好奇心理所激,不顾危险地双拳猛凝真力,贴着石门,试加推动。 哪知道这两扇看来颇为凝重厚实的石门,居然毫不费力地一推便开,但极淡极淡的微光闪处,立有一片奇异浓香扑面而至。 淳于俊仓促中,既发现似乎石门后的地势颇广,又恐怕那阵浓香,是甚奇异蛇虫来袭,来不及拔剑防御,遂以双膝脚尖一起用力,象根急箭似的,斜向石门以外纵出,内家轻功一吐,右掌微翻,便把那片异香,凌空震散。 身在空中,却看出当地是间石室,室顶中央,悬下一具丝囊,囊内放着一只小小玉匣,所仗略向辨物微光,便系发自玉匣,而那片浓烈异香,却发自玉匣以内。 淳于俊恰自那丝囊之旁,飞身而过,极其自然,也漫不经意地随手一捞,便将那具丝囊,连着囊中玉匣,一并捞在手中。 淳于俊适才一纵,纵得太急,加上空中捞物,纵势未收,竟自一下横越这间石室,直向另一面的石壁撞去,根本既未回头,也不曾看清室内的任何景色。 淳于俊见自己撞向石壁,遂微凝真气,向壁卜随手一掌,想借这劈空一掌的反震之力,略阻去势,飘身落地。 哪知事有凑巧,这边的石壁之上,也有一扇圆门,只向外开,不能向内开启。 淳于俊这一掌,所凝内家真气,恰好壁中圆门,应手立启,人也跟着穿洞而过,进入另一间几乎与适才一间的同样石室! 这一连串的奇遇,把这位平素极其机智沉稳的玉面孟尝淳于俊,几乎弄得头昏眼花。急忙丹田吸气,猛打千斤坠,但身形落处,壁上圆门,却已“砰”然自合。 淳于俊此时因洞中情势,太已奇诡,哪还顾得什么败露行藏?“当当啷啷”的一阵清越龙吟,前古神物“龙渊宝剑”便已出鞘,借着剑亡精光,转身打量来路石壁。 那扇石门,制作得天衣无缝,自合以后,居然没有丝毫痕迹可寻,但石壁下却横书八个大字,写的是:“玄天寝宫,妄入者死!” 淳于俊哪里知道自己若非误打误撞地先行扯断定顶丝囊,触发机关,根本壁上就不会现出圆门,也就必将受尽各种艰危,而伏尸这间所谓“玄天寝宫”之内。 他幸脱大难,看着壁上八个大字,微觉似乎言过其实,低头看注意手中那具是异香馥郁的丝囊。目光及处,不由意外地“呀”了一声,原来囊内那只玉匣,温润无伦,大小寸许,匣上无盖,当中嵌着一粒朱红小丸,朱丸四周精工绣出八个篆字,写的是:“人间奇药,天香豆蔻!” 淳于俊曾经听西域酒神陶大杯说过这种“天香豆蔻”的功效,并知普天之下,只有三粒,价值自然珍贵无比。 弃去丝囊,再看玉匣,原来匣盖就在匣底,淳于俊盖好玉匣,顿觉馥馥郁异香立止,遂将玉匣揣入怀里,欲待转身借着“龙渊宝剑”精光。勘察这间石室情状,及出路何在。 但异香才收,突然又有一种异味扑鼻,淳于俊初闻之下,因鼻端被“天香豆蔻”的异香薰陶太久之故,无法分辨;不过少顷以后,便发觉这是武林人物极其熟悉的血腥气味。 奥区秘室,血腥何来?淳于俊惊疑之中,转身用剑芒一照,看见石地上,有不少宛如桃花的鲜艳血渍。 室中暗影沉沉,“龙渊宝剑”精芒,虽然照物,也不过闪耀三数尺远近,淳于俊遂功凝百穴,气贯周身,循着点点鲜红血渍,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间石室,虽然不算太宽,但因室作葫芦形状,越过一重圆门户以后,便即开朗。 淳于俊暗想发初建造这秘洞石室之人,心思委实灵妙,并不费多少精力。地处山腹深处,而不觉丝毫气闷,仅这一点通风装置,便似艰难无比。 如今入洞这深,石室又不透光,自己何必再顾虑泄漏行藏?还是干脆燃着火,察看点点滴滴的鲜红来处。免得仅借宝剑精芒,看不真切。 主意既定,江湖人物身边常备的千里火折,自然一晃即燃,淳于俊蓦地看清石室以内的情况,惊奇不已。 原来发地不仅石润如玉,各种陈设极其气扔,室中模放着八扇雕工精细的紫檀屏风,看不见屏后所置何物,但那点点血迹,支只到屏前为止。 淳于俊以手中火折,点燃壁间的原有油灯,横剑护胸,身形微闪,便到了那扇紫檀木屏风之后。 屏后是张上铺锦褥的宽大石榻,榻上扑卧着一个秀发如云,缟衣如雪的窃窕少女。 白衣少女虽然一动不动地扑面而卧,但背景极熟。淳于俊略为迟疑,上前翻转她娇躯一看,不由惊得叹了一声,竟是那位对自己与林凝碧一见如故,并曾出手吓得夺命郎君刁小五,武学极高,自称姓文名非的白衣少妇。 文非施展“七情柔索”,赶走奔命郎君之时,何等英风豪气!但如今却气息奄奄,香魂渺渺! 淳于俊虽与这位文姊姊萍水相逢,但因彼此倾慕,甚有好感,见她已重伤晕死,哪里还顾和先摧则其他?赶紧取出一种极好的治疗内伤的灵药,欲待喂服下。 但一来文非牙关紧咬,二来不知室内是否有水,淳于俊救人情急,只得从权,遂把文非揽在自己怀中,口中对她,用津液度过那颗丹药。 前文曾经交待,?姆翘熳斯赖昧帜潭加械阕蕴静蝗纾居诳〔唤黾讶嗽诒В思涨状剑址11终馕晃逆25砩希幸还商烊挥南悖钊艘痪氡牵慵辞榛臣さ矗岩宰砸帧?br /> 淳于俊本不是轻薄之徒,心旌摇摇之下,赶紧把文非放好,肃然起立。 他喂文非所服的丹药,向来效验极好,但如今却似乎失灵,下喉以后,依旧星眸紧闭,香息奄奄,不见丝毫醒转迹象。 淳于俊剑眉微蹙,猜出可能文非晕死时间过久,气血不畅,以致药力难得发挥,只好再度把这位文姊姊揽入怀中,接唇度气,并凝远功力,在他胸腹之间,缓缓推动。但心头不住忖思,据自己与林凝碧观察,文非那身功力,似乎并不在“神州四异”,及少林护法慧明大师等人之下,却被何人打成如此重伤?又从何来到这石室之内? 想到文非从何而来,淳于俊不禁恍然顿悟,由这间石室的陈设布置看来,出路定然是一片灵奇美妙的“天外之天”。可见文非才是找到了正当当途径,与劲敌相拼,身受重伤。自己与林凝碧则自作聪明地,猜错了那“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内之洞,天外之天”四句隐语,而无巧不巧,误打误撞地撞到此处。 如今自己在此巧入秘室,搭救文非,不知林凝碧在另一条路上,是否也危机惊险? 淳于俊思潮起伏,一颗心由‘文姊姊’转悬向‘碧妹妹’之时,怀中的文非,经他用本身纯阳真气,接唇相度以下,终于挽回一缕香魂,微微动了一动。 淳于俊见文非有了知觉,不觉心头狂喜,急忙丹田提起真气,又复一口度将过去。 文非喉中嘤嘤微响,星眸连动几支,才勉强睁开一线,但只瞥了淳于俊一眼,又复奄奄重合。 淳于俊见文非这种神情,知道她受伤太重,心头颇觉惨然,遂凑在文非耳边,柔声说道:“文姊姊,你所受是何种内伤?有无治法?小弟淳于俊在此!” 文非仿佛连眼皮都无力再睁,只在喉中迸出宛若游丝的微弱语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淳弟弟,你……你……凝聚真力,用……用重…手点……点我的三元……大穴!” 淳于俊闻之不禁左右为难,眉间双蹙。 因为深知若用重手点了文非的‘三元大穴’,虽可使她略聚残余气力,回光返照片刻时光,但人也必将油尽打干,除了立服功能生死的千岁灵芝等罕世灵药以外,绝无丝毫还魂之望。目前幽洞秘室之中,何来此等灵药?如此做法,岂非使这位文姊姊等于死在自己手内? 淳于俊因有如此顾忌,所以迟不下手,但怀中那位姿容绝代的文姊姊,却气息更弱地说道:“俊弟弟,我肮腑受……受伤太重,魂游墟墓之间!你若不快……快些照我所说下手,恐怕做姊姊的,连最……最后几句话儿,都和你说不成了!” 淳于俊见她这等神情,这等说法,知道委实作势奇重,即令自己不点她的三元穴,也必在片刻之间,香消玉殒。 既然一样返魂无术,还不如遵从这位文姊姊所说施为,且听她最后有何遗言,及怎样受伤?伤在何人手内?也好设法为她报仇雪恨!念头一定,功力即施,运指如飞地在文非‘三元大穴’以上,接连三点。 文非借这三指之力,勉聚残余真气,惨白如纸的笑靥上,微现一丝红晕,缓缓地睁开双目。 这时淳于俊温香在抱,唇角犹濡,与文非双目一对,不由把张俊脸涨得通红,便欲释手站起! 文非在他怀内,玉首微摇,一对惺忪无神的翦水双瞳,凝注淳于俊,脸上浮起半丝苦笑,说道:‘俊弟弟,你不要放手,就这样抱着我!做姊姊的在这茫茫浊世之间,最多只能留恋片刻时光,垂死之前,让我略享温馨,死后才好甘心瞑目!’这几句情意缠绵,而又极其凄凉的断肠低语,听在淳于俊耳中,哪里还好意思放手起立? 但文非身上那一阵阵闻之令人销魂蚀骨的为淡淡幽香,以及一望生伶的天姿国色,尤其是那含愁凝怨,蕴毓深情的一双妙目,顾盼之间,简直使人壮意也消!淳于俊怀抱如此佳人,心头怎不似小鹿乱撞般地‘怦怦’直跳?只是强以内家定力,镇摄心神,不令自己有丝毫失态。 文非见淳于俊对自己既不便放手,又不敢紧抱的那副尴尬神情,不由凄然一笑,说道:“俊弟弟,象你这等老诚,及情意专一的少年侠士,委实举世难寻!但请尽管放心,你纵然与我略微亲热,也绝非为色所动,只是对一个生平孤独,从来不曾得到真正爱情的垂死女子,稍作施舍性的怜悯,使她尝受一些温馨,在死前片刻,略减非凉而已!我等胸头积聚三口淤血吐出,便将撒手尘寰,所以漫说碧妹妹如今不在面前,即令她寻到此间,难道她还会为惨死的文姊姊,吃这一碗人间地下的生死飞醋?” ‘生死飞醋’四字才出,文非喉中忽然‘咯’的一声急忙略推淳于俊,偏头向榻下吐出一口鲜血,溅得满地桃花,又为这神秘古洞,增添了几分凄惨的景色。 淳于俊的脸上,被这位语意凄苦,又复略带诙谐的文姐姐几句话儿,说得红上加比,不由把心一横.右手拢住文非香肩,往怀中略紧,以左手衣袖,替她拭去唇边的血渍,柔声道:“文姊姊,不要难过,你先告诉我,被何人所伤?有无救法?才好替姊姊报仇及设法医治!” 文非就势偎在淳于俊怀中,摇头答道:“我与人硬拼十掌,内脏受伤太重,除非目前立服功能生死千载灵芝之属,再经人以极高神功,导引灵药药力,遍达周身,才有些许生望。” 淳于俊除了那种业已喂文非服过的丹药以外,哪里有什么千载灵芝之类的罕世灵药?知道这位文姐姐生望已绝,不由心头好生难过,暗想这样一位武功奇佳,心肠也看来颇好的绝代佳人,怎么遭遇这惨?要在深出古洞以内,香消玉殒!莫非真个天妒红颜?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硬要教花开正艳之时,遽然萎谢! ‘怜’、‘爱’两字,原本有极密切的关系,淳于俊对文非一念生怜,爱意遂自然地随之油然滋长;何况人之好色,理之常情。怀抱如此一朵只能在人间勾留片刻,而渴求慰藉的绝世名花,淳于俊怎忍不对她略为安慰?所以淳于俊在确知文非生望已绝之后,遂一心只想替她复仇,索性猿臂一圈,把这位文姐姐抱在怀中,偎着她惨白中略带绯红的玉颊,柔声问道:“文姐姐,你到底伤在何人手里?” 文非见淳于俊对自己如此亲热,娇靥上现出一种极度安慰神色,睁着两只神光已黯的妙目,微笑问道:“俊弟弟,你问我仇人的姓名之意,是不是要想替我报仇雪恨?” 淳于俊与文非目光一对,越发觉得这位文姊姊的一切丰韵,太惹人怜!遂向她颊上亲了一亲,微微颔首。 他微微颔首,文非却微微摇头,叹道:“俊弟弟,你这身武功,虽然不弱,但尚有相当距离!做姊姊的尚且伤在别人之手,你若代我报仇,岂非平白送死?” 淳于俊闻言,剑眉双剔,朗声答道:“姐姐怎的这样说法?我目前便算斗他不过,不会若练十年,再去寻他?只要淳于俊此身不化飞灰,誓为姐姐报仇雪恨!” 文非听他这样说法,妙目凝主淳于俊,满含感激神色地幽幽说道:“做姐姐的,只恨识你太晚,不然,可能今日我也不会如此收场!仇人便是东瀛妙道洞玄子,但彼此十掌硬拚,他伤势料来未必比我轻得太多,江湖人物,不许乘人以危,俊弟弟,我求你答应我,既然寻他报仇,也须后诸异日,休要把做姐姐的一世威名,毁于死后!” 淳于俊未听出文非语中含意,但已颇为佩服文姐姐的气度襟怀,不同流俗。 方用一种怜爱交杂的目光,凝注怀中这位绝代佳人,正欲点头应允之时,文非柳眉一蹙,芳容忽变,又复忍不住呕出一口中含紫黑血块的鲜血。 因为淳于俊是把她揽紧怀中,这口鲜血,遂喷得胸前一片狼藉。 淳于俊心中好不惨然,因为若照文非所言,再吐出一口淤血以后,这位冰姿玉骨,柳眉花娇,令人一顾生怜,再顾生爱的文姊姊,便将长离尘世。 文非稍微喘息,星眸半启,看着淳于俊胸前的血污狼藉的衣襟,脸上一片歉然,伸手自腰间取出一条素绢,似欲为他拂拭。 淳于俊因知文非只剩奄奄一息,又着实怜悯,遂安慰地含笑说道:“文姐姐,且请养神珍摄,这件血衣,小弟弟将留为毕生永念!” 文非闻言,双眸倏然一睁,满含惊喜神色,凝注淳于俊,说道:“俊弟弟,有你这几句话,文非死亦无憾!我且利用尘世中的最后顷刻光阴,把寻到这“天外之天”,及受伤经过,对你略为叙述。” 淳于俊本是性情中人,眼看洞内这一朵绝代仙花,即将萎谢,偏偏无法相救,自然心头充满一片凄楚,鼻头酸酸地,目中含泪欲落。双手微一用力,把文非抱得更紧一上噗,偎住她那片被重伤内火,煎熬得惨白中而带烧红的玉颊,低低说道:“姊姊,不必再说那些身外之事,让小弟弟陪你好好度过这人间最宝贵,最缠绵,也是最销魂的最后时刻!” 文非把玉颊贴在淳于俊脸上,亲了一亲,好似安慰已极的微微含笑,说道:“俊弟弟,我能死在你的怀抱之中,业已无憾!这几句话儿,事关重要,却是非说不可!” 淳于俊强她不过,只得点头,文非则微微喘息。 文非提气说道:“我在到伏牛山以前,本以只想斗杀‘东瀛妙道’洞玄子,为我几个部属报仇!但在峰顶斩蟒,与俊弟弟、碧妹妹订交之后,却略变主意,想找到传说藏在这‘天外之天’以内的两册武学奇书,送你一册‘百化拳经’,送给碧妹妹一册‘一心剑谱’……” 文非说到此引,好似不支,樱唇唇角,及鼻也之间,均已微见知渍,目中神光不散,眼皮也以奄奄重合。 淳于俊见状,知道文非已到最后关头,心头一惨,不由地目中珠泪泉流,事面急呼‘姊姊’,一面又取出两粒自己那种疗伤益气灵丹,口对口地度将过去。 这种灵丹,虽然无补于大局,但总系三山五岳的灵药异草所练,也略微挽住文非即将飘渺乘化的一缕芳魂,使她眼皮将合未合地,又在淳于俊怀中,微微动了一动。 人到情急境迫之际,往往灵智多迷,淳于俊在文非提到的‘百化拳经’与‘一心剑谱’之时,便似有什么灵机触动,却偏想来想去地想他不起。 但文非最后奄留的微微一动,却把他动了个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一动,刚好碰着淳于俊怀中所藏,得自隔壁那间所谓‘玄天寝宫’的‘天香豆蔻’! 淳于俊这一喜非同小可,不由暗骂自己该死,怎的早未想起?幸亏洞中的文姐姐气息未绝,尚剩一口游丝。不然,事后忆及,岂不终身抱憾? 他惊喜之下,根本无暇深思,赶紧自怀中取出那只玉匣,匣盖一开,‘天香豆蔻’的馥郁浓香,立即弥漫石室。 异香一起,文非便似有什么感觉,星眸动了动,但眼皮终于无力睁开。 淳于俊声音微颤地附在她耳畔说道:“文姊姊,‘天香豆蔻’被我得到,你服食以后,且在此洞天福地之内,长睡上个周年半载,或是三五年,淳于俊誓为你寻得千岁灵芝,迎魂续命!” 可怜文非此时已无力答话,只是唇角微牵,浮起半丝凄凉笑意。 淳于俊知道文姐姐一缕芳魂,在顷刻之间便将断绝,再若迟延,即令他功能生死灵药到手,亦将难以返魂续命。遂赶紧把那粒‘天香豆蔻’。纳入文非樱唇中,并接连度过两口津液。这种两间灵气所钟的圣药异宝,功效委实神奇,‘天香豆蔻’才一入腹,文非立时气绝。 文非虽已气绝,但周身柔和,遍体生香,星眸微合,边脸上颜色,也不似先前等惨白,与深闺美人,醉酒春睡的神情,一般无二。 淳于俊见文姐姐服药以后,不言不动,不由心头欢喜,惨楚交集,仔细向她看了几眼。 寻常的美人小睡,便益发娇艳,何况文非这种绝代容光,倾城颜色! 淳于俊越看越觉得这位文姐姐太已美好,越觉美好也就越是爱看;直到他身上那只盛放‘天香豆蔻’的玉匣,漫漫滑坠石地,发出一声脆响,才惊醒他痴痴凝瞩,心头一愧,满面通红地轻轻把文非放在石榻锦褥上,代她势好枕头,并扯过榻上现有的一张薄绫,细为覆体,代她垫好枕头,心中默默祷祝道:“文姐姐,淳于俊生平言重如山,不论地老天荒,任何险阻艰危,必尽力觅取第二颗“天香豆蔻”以及功能起死回生的灵药,来此救你!” 说完,便又低头在文非星眸垂合,凄艳欲绝的娇靥玉颊上,偎了一偎,暗想自己虽然立誓来救她,但起死回生灵药,毕竟难寻,天香豆蔻更是听说举世仅有三粒,一粒已被文非服用,其余两粒,除欧阳一缺小贼持有一粒以外,另一粒,根本不知存在何处。无论要觅得哪一粒,均极度困难,而这位文姐姐也不知要在深山秘洞之中,凄凄凉凉地长睡多久? 淳于俊天生情种,想到替文非伤心之处,双目内又不禁暗暗洒下几滴英雄泪! 对着文姐姐,淳于俊又想起碧妹妹来。知道文姐姐已暂无知觉,长睡不醒,即令企图重聚,也将等诸异日他年,目前不宜在此逗留过久,遂回身打量这个石室,寻觅出路。 石室整个浑成,哪里有丝毫隙缝可寻?淳于俊找得头昏脑胀,突然看见来路壁上‘玄天寝宫,妄入者死’八字字迹,心中不由灵机一动。 暗想自己就是误打误撞由此而入,则何不照隔室那种情形,试上一试?遂扬手向另一面洞壁上,与‘玄天寝宫,妄入者死’八个字相对之处,轻轻虚空一听,果然有片洞壁,稍觉活动。 淳于俊心头狂喜,回头又对后室那扇屏风望了一眼,拔出‘龙渊宝剑’,护住发胸,奇力一掌劈空击向适才试探过的石壁活动之处,人也跟着纵起,随着掌风飞扑! 果然这两间石室,构造竟完全相同,壁上也有暗门,被淳于俊的劈空掌力,一撞即开,人自门穿过,纵出洞外。 人一出洞,门便自合。淳于俊举起手中龙渊宝剑,借着剑上精光,看见壁间也是一般无二地写着‘玄天寝宫,妄入者死’八个大字! 他为这两间构造相同的奇异石室,诧然良久。心神略定,再复回身,却不禁使得这位‘玉面孟尝’的玉面上,又罩愁云,剑眉双蹙。 原来龙渊宝剑的精芒闪烁之下,看出面前道路甚多,令人辨不出哪一条才是正确出路。 淳于俊心中,揣摸出了一个概念,认定此间必经哪位前辈高人,苦心经营布置! 所以面前这些道路,定然有阴阳生克之理,存乎其间;若不辨清门户,便既胡乱行走,可能困在其内,也说不定,晃着千里火折,仔细察看,果然看出这些路径,表面平淡无奇,其实暗合八卦九宫,先后天五行变化之理。 这种先后天阴阳生克的五行变化,一时极难参透精微,淳于俊正在冥心体察之际,忽然看见正中偏右的一条路上,有几点业已凝结的紫黑血迹。 这几点血迹,替淳于俊带来一丝灵光,因为知道定是那位长睡石室中的文非姐姐所留,则只要血迹不断,自己循以前行,何愁寻不着出洞正路? 照所想实行以后,血迹果然点点连绵不断,淳于俊因立愿他年尚胯再来,故而一面循着血迹前行,一面暗记道路。 经过不少盘旋曲折,石地上突然发现一大摊血块,但过此再也不见血迹。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打斗声传来。淳于俊循声向外摸去.不一会,走出回旋曲折的洞穴,外面一亮,脚下竟是一片百亩宽阔的碧潭。碧潭中耸立着大大小小的岩石,或高或低,或肥或瘦。就在取高的一块岩石上,写着四个大字:‘天外之天’。 那几个字不是用笔,而是指力所为,淳于俊暗暗赞叹写字人的内功深厚! 这时,岩石上几条人影追逐迭飞,狠命厮杀。淳于俊心里一动,纵身向那‘天外之天’岩石扑去。 哪知他才巧纵轻登地扑上‘天外之天’,慧明大师便自高声叫道:“淳于俊快来保护洞玄真人,这乘人于危无耻已极的刁小五,由我打发!” 话完根本不等淳于俊回答,便自左臂一抢,把那位东瀛妙道,凌空抛过! 淳于俊虽然恨极这东瀛妙道,但即听慧明大师这等说法,只好收起‘龙渊宝剑’,万般无奈地双手接住。 慧明大师跟着仍用左手在腰间一探一甩,抛过一粒朱红如火灵丹,大声喝道:“洞玄真人与强敌拼斗,震伤腑脏,再被刁小五无耻袭击,受伤太重,你且把这粒少林秘药,护命灵丹,设法使他服下!” 一面发话,一面施展少林‘十八罗汉手’,如杂‘痛禅八法’,掌掌含蓄极强真力,一连三掌枪攻,把个夺命郎君刁小五,打得吼震天地,退出四五块嵯峨怪石! 淳于俊匀出一手,接住灵丹,把东瀛妙道放在石头上一处孔窍以内,右掌贴上百会重穴,暗想如今老怪昏迷如死,自己只要微吐真气,代文姐姐报此深仇,岂非易于反掌? 但一来文非服食‘天香豆蔻’长睡以前,嘱咐自己即令要想代她报仇,也必须等东瀛妙道伤势痊愈,才算光明之语忘记扰新;二来慧明大师适才更曾现骂夺命郎君刁小五,乘人于危,无耻无极!所以淳于俊的一只右拳,虽说贴在东瀛妙道的天灵穴上,内家真力,已提贯掌心,但还是颓然一叹,收力不发。 既不肯乘人于危,便还须依照慧明大师所嘱,设法使东瀛妙道食把粒朱红如火的少林护命秘药护命灵丹。 淳于俊右手拇中二指,微运真力,生生捏开东瀛妙道下巴,塞入那粒朱红灵丹,再弄些潭水,替他灌进口内。 这时慧明大师施展‘十八罗汉手’,把个夺命郎君刁小五,迫得在矗出水面的嵯峨怪石上,来回乱窜。大师沉声叱道:“刁小五,你我全是来找东瀛妙道,为好友或本派子弟无端遇害一事问罪,但他既与强敌拼斗中,身受重伤,按照武林道义,怎能乘人于危?所以纵有天大过节,也应他日再算!你如听老衲之言,便赶快离开这‘天外之天’,否则就凭你身上那点功力,恐怕逃不出我少林神功!” 夺命郎君刁小五自知决非这位少林护法之敌,眼内凶光一转,停手点头,并立即旋转身躯,似欲离去。 慧明大师一片慈悲意念,因关心东瀛钞道伤势,见夺命郎君刁小五听劝退走,遂回身向淳于俊动问,曾否把秘药给东瀛妙道吃下。 慧明大师问道:“淳于小施主……” 这五字方出,脑后忽起尖风,原来刁小五凶手不死,除了欲杀东瀛妙道,为拜弟追魂恶客司徒秀报仇,并想乘势攫取藏在这‘天外之天’中的‘百化拳经’‘一心剑谱’以及那粒罕世奇药‘天香豆蔻’。所以停手转身,全是假象,一听慧明大师与淳于俊对话,立即足尖用力,一式‘旋风舞叶’,身躯电疾翻回,左手连弹,三枚阴毒暗器‘冰魄冷光芒’,便照准这位少林护法射到。 前文曾经交代,刁小五‘冰魄冷光芒’狠就狠在不必打中人身,能在凌空自爆。所以三缕寒光,在慧明大师身后三尺,便即一阵轻微炸音,光而流空,银芒电射! 尚幸慧明大师深悉夺命郎君刁小五底细,知道他周身上下共藏有十三种奇毒暗器,而以这‘夺魂冷光芒’威力之强,为个中翘楚! 所以一听脑后尖风锐啸,便料准刁小五用这阴毒看家暗哭,对付自己。右足尖地,一式‘寒凫赴水’,好似要想窜下那溺碧潭,但在身躯甫与脚下怪石石面平衡之时,却左足右足交错,猛然一翻,成了一式‘卧看天河’,双掌随势击出大片罡风真气,震得密罩当头的那些银芒光雨,四散纷飞,坠人碧澄的潭水以内。 目前危机虽然度过,但凶人自有凶谋,夺命郎君刁小五明知这位少林护法,功力绝世,故而左手三枚‘冰魄冷光芒’,只是用来诱敌,要等慧明大师临危救急,势穷力蹇之际,十把右掌中的七根‘冰魄冷光芒’继续打出。 真如由得夺命郎君刁小五这等施展,则慧明大师一代侠僧,少林护法,岂不生生断送在这种恶毒无比的‘冰魄冷光芒’之下? 淳于俊眼看慧明大师因心存忠厚,未防刁小五如此无耻,以致身陷危机,自己又距离好几块怪石,求援不及,正在搓手长叹之际,忽然看见在刁小五位足的那块怪石上的一个洞穴之中,飞出一只七寸金钩,钩柄末端,还带着一条细长铜链。 夺命郎君刁小五哪里会想到这广阔约百亩的一大潭碧水之中,几乎每一块突出水面矗立的怪石以上,全有暗洞秘穴,穴穴相通,洞洞相接,并恰好在自己立足的一个洞中,有人猝然出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祸因福善,天道无朽。夺命郎君刁小五右手才举,手内七枚‘冰魄冷光芒’尚未及发出,手腕便被那只金钩钩住! 这只七寸金钩,锋利无比,钩柄未端的经长钢链,被人用力往回一带,夺命郎君刁小五的右腕,便随钩而落! 骤然断折一腕,自然剧痛难当,刁小五鲜血泉喷之下,方自惨号半声,眼前微拂香风,心窝居然又被另一柄冷森森的黝黑短钩指住。 这柄短钩,就是武林神物‘吴越金钩’,持钩之人,正是与淳于俊洞中分路的侠女林凝碧! 林凝碧用‘吴越金钩’,指住夺命郎君刁小五心窝,回头向那位甫脱奇险的少林护法慧明大师,娇声笑道:“请问大师,这背后伤人的无耻鼠辈,是杀,是放?” 慧明大师合掌当掌当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答道:“刁小五虽然心机险恶,但天道昭昭,丝毫不爽,害人未成,反断一腕。老衲愿姑娘慈悲本旨,给他留一条回头之路,下次相逢,如仍不悔,再复行诛便了。” 林凝碧见慧明大师险遭不测,仍对敌人如此宽恕,遂满心钦佩地躬身答道:“晚辈敬遵大师法旨。” 手中‘吴越金钩’略撤,夺命郎君刁小五咬紧钢牙,狠狠怒视林凝碧几眼,俯身拾起那一截鲜血淋漓的断腕,接连三度纵身,便钻入一块八角形的怪洞穴内。 这时淳于俊业已替东瀛妙道捏好下颔,向林凝碧高声笑道:“碧妹,方才那一只七寸金钩,好象是我焦大哥之物,他也到了这‘天外之天’么?” 林凝碧正待答话,怪石洞穴之内,哈哈大笑,闪出一位衣服褴褛,蓬头乱发的粗豪壮汉,正是‘风尘三友’中的‘铁杖金钩’焦天啸。 焦天啸双手捧着一只尺许见方,形式奇古的黝黑铁匣,与林凝碧一同纵到这块镌有‘天外之天’的最大怪石之上。 如今林凝碧问他在左边洞内,可有所遇?此间又触及愁肠,因生平不擅诺言,究竟是否应对林凝碧据实直陈?还是暂时搪塞,等把钟素文平昔所行的是非善恶,调查清楚之后再说? 铁杖金钩焦天啸见淳于俊那等豪爽之人,竟对林凝碧一句普通的问话,如此嗫嚅难答,不由微觉惊奇。但林凝碧却因女孩儿家,天生善妨,芳心中另有隐情作崇,‘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谁知道淳于大侠的心中想的是甚事?想的甚人?竟对我不屑答理。” 话音了处,香风一飘,竟也纵出三丈,向一块怪石根际的葫芦形洞穴内钻去。 淳于俊失神之中,被林凝碧那句‘淳于大侠’骤然惊醒,慌忙脱口高呼:“碧妹妹别误会,我在左边洞中……” 但林凝碧轻功极佳,身法如电,俏生生的背影,业已在那葫芦形的洞口消失。 铁杖金钩焦天啸不明就里,恐怕二人因此小事,发生误会,遂也高呼:“林姑娘慢走,焦天啸有话奉告。” 人与话音同起,跟踪追入那洞穴。 淳于俊以为林凝碧不过撒娇负气,必被焦天啸一劝即回,哪知约莫等了一盏热茶之久,不但林凝碧不见回头,连那追人的铁杖金钩焦天啸也不知去向。 淳于俊这才着急起来,心中满含疑惑地,亦自纵身钻入那洞穴内。 入洞丈许以后,才知洞中道路纵横交错,复杂已极,满壁都是方圆尺许的足以容人洞穴,委实无法判断负气而走的林凝碧,走的哪条路?及随后追踪的铁杖金色焦天啸,走的又是哪条路? 淳于俊万般无奈,只得随意钻入南面正中洞内,居然又与自己来时仿佛,不能直立,仅可蛇行,但一直钻到洞口,别无所遇,也未看见林凝碧焦天啸的踪影。 出口在幽静山谷内,一片百刃峭壁的中腰之处。洞口为几株古松,及大石所障,人须从松石隙缝中,钻挤而出。 淳于俊出洞以后,空山寂寂,所看到的只是几片扫壑白云,舒卷成趣,及四五只山猿松鼠,突然见人,纷纷惊惶走避。 独立古松枝干之上,纵目长空,不禁心头茫然无措,暗想林凝碧、焦天啸,莫明其妙地突然高去,彼此又无固定存身之处,天涯海角,委实不知何时何地,才得重逢,真令人弄不懂这位碧妹妹何以突然‘蛮’?仅仅为了自己略一失神?未曾答她所问,便负气到如此地步? 转念一想,‘天外之天’的对外通路,共有十三条之多,目前虽然无法寻觅林凝碧,以及结盟好友铁杖金钩焦天啸,但与‘百毒孙膑’轩辕楚订约的‘万妙山庄之会’,他们总不会不去。 至多再有数日光阴,便可重逢,自己何不乘着这段时间,跑趟祁连山超然峰,试试可能把无忧观主闵守拙培养的那本‘千载雪芝’弄到手内,留作他年觅得第二粒‘天香豆蔻’,为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疗治重伤,起死回生。 主意既然打定,立自伏牛山内,奔向西北,远上祁连,并拟在腊月十九以前,赶到崂山,赴那‘百毒孙膑’轩辕楚的‘万妙山庄’之约。 这祁连山超然峰的无忧道观,是由一位武功颇高,但不大涉足江湖的风雷道长闵守拙主持,观中除他以外,只有两名弟子,修明、修慧,师徒三人,全是一般的冷傲,怪僻。 那本‘千年雪芝’,是生长在超然峰腰一处积雪不化的古洞之内,被风雷道长闵守拙发现以后,遂率领弟子,在洞前建造一座规模不大的‘无忧道观’,准备在自己‘风雷神功’,及‘风雷八剑’练到相当成就,师徒三人,分食‘千年雪芝’,增长真气内功,再行出与武林中的当代英豪,一争雄长。 由于闵守拙徒的这种打算,遂对无忧观后古洞内,生长有‘千年雪芝’之事,各自缄口,讳莫如深。 东瀛妙道还是因偶游祁连,在七只雪山异兽‘金毛吼’的围攻下,救过风雷道长闵守拙,闵字拙感恩回报,才吐露此事,并自愿在服食雪芝之际,奉送东瀛妙道三片芝叶,此番东瀛妙道无意中吐露这项秘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加上淳于俊又受了林凝碧对自己突然负所绝裾那桩刺激,遂间关千里,远赴祁连,要想把这本‘千年雪芝’,弄到?帜凇?br /> 但到了祁连以后,却颇费踌躇,因为明知这类灵药,对方性仍如拱璧,求索不易;而自己名列‘风尘三友’,极着侠名,又不能效法江湖未技俗流,暗自窃取! 淳于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万全妙策,只得在见下风雷道长闰守拙以后,相机行事。 无忧道观背峰而建,朴素无华,淳于俊趋叩双环,应门而出的,是风雷道长闵守拙的第二弟子修慧。 修慧与他师兄修明均是中等身材,瘦削脸庞,不但相貌相若,连性情都一般冷傲。开门以后,只把两道漠然目光,凝注在淳于俊身上,不发片语。 淳于俊一见对方这种神色,不禁眉头微蹙,但仍抱拳含笑说道:“道长法号怎样称呼? 在下淳于俊,有事求见无忧观主风雷道长闵真人!” 他这几句话,说得颇为客气,神情礼貌,也颇谦恭,但对方这位修慧道人,却似乎不大通达人情,傲不还礼地冷冷答道:“我叫修慧,无忧观向来与外世绝缘,不见江湖俗客!” 说完,根本不等淳于俊再度启口,便把两扇观门‘砰’然闭合。 这样一来,把这位玉面孟尝淳于俊气得胸中怒发,间上火腾。 但转念一想,自己此来,有求于人,艰难险阻,原是意料中的事,闵守拙既不肯接见自己,何不打东瀛妙道旗号度上一试” 遂沉心静气面对无忧道观,扬声叫道:“无忧观主风雷道长听真,在下淳于俊,奉了东瀛妙道洞玄真人之命,有事拜参!” 第五章 风波迭起 淳于俊如此讲法,本是以为东瀛妙道既知风雷道长闵守拙培有“千年雪芝”,彼此必具相当交情,等对方出现见面之后,再说明真实来意,随机应变。 淳于俊的这一着棋,居然下对。话音刚落,无忧道观的观门,又复大开,那位身材魁梧,百如青解,虬髯盈腮的风雷道长闵守拙,带着修明、修慧,迎出观外,向淳于俊稽首为礼,哈哈笑道:“闵守拙这无忧观地处边陲,平素极少与江湖人物往还接触,加上不知淳于俊朋友是奉了洞玄真人所命而来,致有怠慢,尚望海量相宽,请进观内待茶谢罪!” 对方态度前倨后恭,既然如此说法,淳于俊怎好意思立即直陈来意。只得硬得头皮,抱拳还礼,由风雷道长闵守拙陪同,进入观内。 修明、修慧献上雪水香茗以后,风雷道长闵守拙遂举杯敬客,含笑说:“淳于俊朋友来意,闵守拙可以揣知,是不是为了那本‘千年雪芝’?” 风雷道长这一问,几乎把淳于俊惊得自座中跳起来,因为由伏牛山至此,虽然数千里漫漫长途,但从未对任何人谈及此来用意,这位无忧观主,却是如何一口便猜出? 淳于俊心疑未已,风雷道长闵守拙又复笑道:“当年闵守拙深山采药,忽被七只守药猛兽金毛吼环攻,势孤不敌,情况极其危殆!幸遇洞玄真人,伏以相救,大恩大德,未敢稍忘,但我‘风雷八剑’,虽已练成,‘风雷神功’却尚需光年光阴,才到火候。届时我师徒分食‘千年雪芝’,定当如言亲到东海‘极乐岛’,奉敬三片芝叶,尚望淳于朋友特此情转禀真人,以免误会守拙食言背信!” 淳于俊由对方这番话中,听出当年之事,心头疑团顿释,暗想自己若索性乘机编造谎言,说是东瀛妙道在“天外之天”以内,与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相互硬拼,身受极重内伤,非这“千年雪芝”不救,或许风雷道长会感于昔日恩情,把这本罕世灵药,慨然相赠? 但自己一来不善慌言,二来也不愿使用欺骗手段,所以听完风雷道长话后,反而窘得傻脸通红,不知怎样启齿才好。 风雷道长闵守拙虽也看出淳于俊神情有异,但仍未想到别处,举茶待客,含笑问道:“淳于朋友双目神光朗彻,精气内含,分明获得真传,身负极高武学,闵守拙冒昧动问,洞玄真人是否尊师?” 淳于俊摇摇头,风雷道长闵守拙“哦”了一声,说道:“难道真人折节下交,与你是忘年之友?” 淳于俊暗想自己既不欲以欺骗手法,获得“千年雪芝”,更不必再事隐瞒.剑眉双桃,朗声答道:“观主此言,略有未当!东瀛妙道虽名列‘神州四异’,威震江湖,但所行未必端方。就算他肯折节下交,淳于俊未必肯高攀附会!” 方才风雷道长闰守拙的一句问话,差点把淳于俊惊得自座中跳起来,但如今淳于俊这几句答话,却真个把风雷道长闵守拙,惊得自座中跳了起来,既感诧异又感愤怒,触壳似的青脸之上,环眼圆睁,狞视着淳于俊,厉声喝道:“听你之言,与东瀛妙道洞玄真人,既非师徒,又非好友,却冒他的名头,来找我无忧观做甚?” 淳于俊神色镇定,朗声答道:“我听东瀛妙道说得闵观主培有一株功能生死的‘千年雪芝’,故而不辞千里远来,想表闵观主慨然见赠,好救一位身受重伤的武林奇人性命!” 这几句话,报得风雷道长闵守掘怒无可遏,狂吼一声:“大胆小贼,居然敢打洞玄真人旗号,觊觎我无忧观的镇观灵药?” 随着狂吼,大袖猛拂一股疾风劲气,便随座向淳于俊当胸卷到。 淳于俊如此答话,自然早有准备,故见风雷道长袖一拂,也自右掌猛推,两股内家真力,凌空一对,人只相互后退半步,“砰”然巨震,罡风狂排之下,却把茶风座椅,以及几上杯盘,一齐撞得粉碎,磁片木屑,四散飞舞。 在淳于俊忖度之中,双方既已破睑,自然立即就是一番石破天惊的龙争虎斗,故而微退半步以后,左掌当胸一立,“萧何问路”,护往中宫,右手轻拢肩头的“龙渊宝剑”剑柄,目觑对方师徒三人,气静神闲,巍如山岳。 哪知这位风雷道长闵守拙,性情着实怪得可以,明明看见几椅杯盘,纷纷碎折之后,怒气不仅未长,后似略为干息,只是一阵厉声狂笑,环眼中炯炯精光,盯在淳于俊脸上,点头说道:“无怪你有胆妄闯我无忧道观,能以单掌之力,接住闵守拙一招‘拂袖风雷’,便定然是当世江湖有名有姓的杰了人物!你想要我镇观灵药‘千年雪芝’,去救哪位武林奇人?赶快老老实实地说将出来,也许闵守拙闻名生敬,慨然相赠!” 淳于俊剑眉一桃,应声答道:“我要救的是当世武林第一奇女,广西勾魂山天魔寨主无相钩魂女钟素文!” “钟素文”三字一出口,却换来闵守拙后的一阵“哼哼”冷笑。 淳于俊被对方笑得莫名其妙,愕然问道:“淳于俊据实以陈,闵观主为何发笑?” 闵守拙换了一副鄙薄目光,漠然神色,冷冷说道:“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淫凶盖世,狠毒无双,天下武林人物,几乎莫不恨极此女,谁想她身受重伤之下,竟会有人不辞艰辛,为钟素文觅寻灵药!” 淳于俊与文非姐姐相识以来,毫无发现她半丝轻淫薄逸,或虚伪恶劣之处,故一听闵守拙对钟素文如此鄙视,大大不以为然。 淳于俊反唇讥道:“闵观主自称久居此处,不涉江湖,你是怎样看见钟素文的淫凶狠毒行状?” 风雷道长闵守掘哈哈一笑答道:“闵守拙虽未目睹,难道就不会耳闻?……” 淳于俊不等他话完,叱道:“凡事必须目睹,才是真实,江湖传说,类多虚言!闵观主最好自己尊重,勿效世俗蜚语伤人的那等悠悠之口!” 闵守拙“哦”了一声,目光在淳于俊身上上下一扫,越发冷漠鄙薄地说道:“你既替钟素文妖妇,这等洗刷大白,再加上年龄相貌,倒让闵守拙猜出了你的来历!” 淳于俊昂然答道:“淳于俊外号人称‘玉面孟尝’,名列‘风尘三友’,在中原侠义道上,小有微名!何劳观主猜测?” 风雷道长闵守拙目光一冷,哂然说道;“你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中原侠义道中,会有无相勾魂天魔女系在裙带间的面夔,滥竽充数!” 这几句话,刻薄挖苦,简直伤人太甚!淳于俊剑眉倒竖玉面飞红,“仓”一阵清越龙吟,肩头龙渊宝剑,已自精芒夺目,横在手中,怒视风雷道长闵守拙,厉声叱道:“闵观主,淳于俊万里远来,只为求药教人,不愿轻易结怨。求不求在我,赠不赠在你。闵观主若如此妄肆雌黄,随口轻薄,休怪淳于俊要使你这无忧道观之中,流血五步!” 淳于俊“龙渊宝剑”出鞘以后,吸引住了风雷道长闵守拙的目光,浓眉几度连轩,竟自怒色全消地哈哈笑道:“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与我风马牛互不相及,她究竟是否如江湖传言那等淫凶狠毒,更属漠不相干,你既不愿听,我们不必再去谈她!但闵守拙要请教淳于朋友,那本‘千年雪芝’,经我师徒多年苦心培植守护,难道你就想这样平白取走?” 淳于俊闻言眉头略皱,他因生长江南豪富世家,身边所带珍奇之物颇多,遂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通体碧绿,雕刻极工的双龙翡翠玉佩何用?” 淳于俊听出风雷道长闵守拙的话中含意,眉头一蹙,朗然答道:“闵现主是否看中淳于俊掌中这柄长剑?” 风雷道长闵守拙突然震天狂笑道:“闵守拙所创‘风雷八剑’,练成以后,早想与当世豪雄,切磋长短!唯一为憾的,就是缺少一把好剑,无法充分发挥我‘风雷八剑’的梢微奥妙,淳于朋友手中这柄长剑,精芒腾彩,看去甚为不俗……” 淳于俊截断对方话头说道:“这是春秋神物,‘龙渊宝剑’!” 风雷道长闵守拙听见“龙渊宝剑”四字,不由神色一惊,但立即哈哈笑道:“淳于朋友既然万里间关,替人求药,可见义气如山!闵守拙乐于成全,我就以辛苦护植多年的千年雪芝,换取你这柄春秋神物‘龙渊宝剑’!” 淳于俊苦笑道:“这柄‘龙渊宝剑’,若是淳于俊之物,与观主交换‘千年雪芝’,原无不可,但我系向人借用……” 话犹未了,闵守拙沉声叱道:“谁肯把这种罕世神物,借给你用?” 淳于俊朗然答道:“淳于俊并无半句虚言,这柄‘龙渊宝剑’,是南荒睡尼老前辈,借我暂用!” 闵守拙闻言越发激怒,环眼中神光四射地,厉声叱道:“你休仗着‘神州四异’名头,慑压江湖!须知闵守拙若非当年曾受洞玄真人解围之德,对他‘东瀛妙道’四字,一样毫无所怯!” 淳于俊见对方不信自己的话,只得把求借“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经过,以及南荒睡尼与“北岳双仙”订约明年五月端阳,在都阳山不开谷口,举行“剑钩比赛大会”,与会群雄全用竹木钩剑,比剑夺剑,比钩夺钩之事,向闵守拙细说一遍。 风雷道长闵守拙自练“风雷八剑”,以为剑术之中的翘楚绝学,天下无双,听得竟是如此良机,自然不觉喜在心头,眉飞色舞。 略为思忖之后,向淳于俊纵声笑道:“既然如此,我暂时也不想你的‘龙渊宝剑’,你暂时也休想我的‘千年雪芝’!且等明年五月端阳,我亲携‘千年雪芝’前往都阳山不开谷口,参与南荒睡尼所订的剑钩比赛大会。倘若淳于朋友,真能凭借剑术称尊,尽败天下豪雄,则闵守拙便以这本‘千年雪芝’作为贺礼!” 淳于俊听得方自眉头一蹙,风雷道长闵守拙又复继续笑道:“至于目前,闵守拙念你万里远来,愿意送你一片‘千年雪芝’之叶,足能使那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妖妇的性命,维持到明年端午,等待机缘就是。” 淳于俊闻言暗忖,自己慢说并不见得有绝对把握,胜得过这风雷道长闵守拙师徒三人,即或能胜,凭自已平昔的行为胸襟,也不能恃强硬夺人家的镇观灵药。好在钟素文服食“天香豆蔻”,长睡“天外之天”,可保百年不朽,何不等到明年五月端阳?这段时间,自己还是注意欧阳一缺小贼,设法先弄到那一粒能使文非姐姐还魂的“天香豆蔻”才好! 念头既然打定,便抱剑当胸,朗声道:“但愿现主言而有信,明年五月端阳,亲携‘千年雪芝’,到都阳山不开谷口践约!至于目前这一片芝叶之赐,淳于俊愧不敢领!” 话完,微施一礼,便待转身,突然那位立侍闵守拙身右寒着一张马脸,未曾开口说过话的修明道人,轻哂一声,冷冷道:“淳于俊小辈,无忧道观道遥世外,与江湖俗客无缘,进我观门出我观门,均非容易!你来时冒用洞玄真人旗号,故而轻易如愿,但走时难道也这样一无所留的扬长而去么?” 淳于俊原本料到对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故而闻言之下,剑眉轩举,俊目闪光,卓立如山答道:“淳于俊胆能闯虎穴,技可出龙潭,来无所怯,去无所惧。道长法号怎样称呼?你是想要我留下项上人头,还是鞘中宝剑?” 修明道人依旧死板着一张马脸,冷冰冰地答道:“我叫修明,既看不上你项上人头,更不希罕什么春秋神物‘龙渊宝剑’。只要你留下几手仗以闯虎穴,出龙潭,来无所怯,去无所惧的剑术,让我开开眼界!” 淳于俊双目精光,一扫修明道人,纵声笑道:“修明道长,快人快语,淳于俊敬遵台命!我们就在观内比划,还是去观外施展?” 修明道人嘴皮微动,方待答话,风雷道长却突然说道:“修明休要鲁莽,淳于朋友英华内敛,豪万无伦,你一人绝非对手!还是去到观外,与修慧合作,向淳于朋友领教领教!” 修明、修慧闻言均不禁暗诧,师傅平索刚傲无比,对本门融精铸粹的“风雷八剑”,自负甚高,怎的今日却命自己以二对一? 但当着淳于俊也不好深问,只得一起往无忧观之外走去。 风雷道长闵守拙是因为方才淳于俊单掌吐力,居然抵和住自己一招“拂袖风雷”,身边又带有武林中万众觊觎的春秋神物“龙渊宝剑”,年岁虽轻,功力似乎颇异俗流,加上半年以后,自己又将往都阳山不开谷口,参与比剑夺剑,比钩夺钩的钩剑比赛大会,所以要令门下弟子修明、修慧,联手齐上,瞧瞧对方深浅。 一出观门,修明、修慧首先亮剑,淳于俊却不拔肩头春秋宝物,只是崖边折了一节断竹,横握手中,抬头斜望天际云霞,傲然卓立。 修慧见淳于俊这等高傲,忍不住愤然喝道:“淳于朋友折竹作甚?怎不用剑?” 淳于俊目光淡扫,朗声道:“彼此无怨无仇,淳于俊不愿使用锋芒过利的前古神物!” 这两句话,答得高傲之中,兼具挖苦,气得那修明道人,目中厉芒暴射,低低“哼”了一声,手内三尺青锋挺处,足踏中宫,使欲进手。 风雷道长闵守拙见状沉声喝道:“修明,劲敌当前,怎的如此性情躁浮,犯了武家大忌!将来你怎样随我与当世豪杰,遂鹿争雄!你师兄弟是以二对一,只许施展‘正反旋风八十式’,无论胜负,八十一式一完,便即住手,切戒妄用镇观绝学‘风雷八剑’!” 修明、修慧委实测不透师傅何以如此叮咛,只得肃立遵命。 淳于俊却长笑说道:“淳于俊自河南中部,远上祁连,一来欲坟‘千年雪芝’,二来已想见识见识无忧观的镇观绝学‘风雷八剑’,闵观主何必吝教?尽管嘱咐令高足放手施展!” 修慧道人冷冷说道:“慢说‘风雷八剑’功参造化,妙夺鬼神,就是这‘正反旋风八十一式’的威力之强,也非江湖俗子所堪承受!淳于朋友且莫骄狂,你且尝尝我师兄弟这两招‘卷雪飞云’、‘龙蛇起陆’的滋味怎样?” 说完,右手长剑一震,震出朵朵剑花,但忽然抱剑当胸,伸左手接住剑柄,连身疾转,挥起一片寒光,劈向淳于俊右胯,那修明道人则振腕进步,长剑信挑似刺,递向淳于俊左肋。 淳于俊一看所谓“反正旋风八十一式”,原来是一人左手持剑,一人右手持剑的配合施为,招数果在乎凡之中,隐寓极强威力。 修慧道人左手剑一招“卷雪飞云”,看来迅速凌厉,精妙花巧巧,却只虚张,剑到中途,便即收手。 但那修明道人平拙无奇的一招“龙蛇起陆”,却由慢变快,由快生花,并在换式之时,与修慧道人电疾般地一错一步眼,两人所攻方位,整个互换,修明道人的右手剑真如卷雪飞云般,幻起一天剑花,反臂淳于俊左胯,修慧道人的左手剑,也有如怪蟒神龙似的,直袭淳于俊右乳下的“期门”重穴。 他师兄弟配合得纯熟已极,一上手便即诡妙无俦。若换寻常武林人物,真还不易逃出这正反易位双剑齐攻之上! 但淳于俊幼遇奇人,学成一身正宗内家绝艺,闯荡江湖又复广交益友,得号“玉面孟尝”。再加上岳阳酒会,巧遇西域酒神陶大杯,及都阳山不开谷拜谒南荒睡尼,得传“地煞七十二剑”获益更属非浅! 所以一任修明修慧剑式百变,只是气定神闲,横着手中三心断竹,施展出“推释却敌”,在对方双剑袭到的刹那之间,猛然错步,断竹横推,正好把修明、修慧双剑,震天尺许。 风雷道长闵守拙表面神情闲定,袖手旁观,其实他闭门自创“无忧剑派”,但等“风雷神功”一成,便将师徒分食“千年雪芝”,出与天下群雄,一争长短。如今几乎还是第一次正式与武林人物接触试手,自然聚精会神,暗中察看淳于俊的功力招式,以及修明、修慧使用威力仅次于“风雷八剑”的本门第三套精微剑术,是否已臻纯熟精化之境。 “卷雪飞云”与“龙蛇起陆”两式一发,闵守拙欣然色愧,暗暗点关,认为两名弟子果然不负期望,业已把这两招的诡奇精妙之处,发挥到淋漓尽致地步。 但淳于俊推竹震剑,身形足下,丝毫未动,便匝修明、修慧左右双剑,齐告无功,却更使闵守拙为了震惊。 暗忖对方如此年轻,不仅以单掌内力能接住自己一记“拂袖风雷”,连剑术也已练到了稳如泰山,静如处子,见疑不惑,见危不惊的上乘境界! 淳于俊则一见修明、修慧发剑的招数身法,便也看出这无忧观主风雷道长闵守拙师徒,精于剑术,不可轻侮。 淳于俊暗想,自己既与对方订约明年五月端阳,在都阳山不开谷口粗会,则目前应该赶赴百毒孙膑万妙山庄之约,俾与西域酒神、飘萍子林中逸、东阳道长、铁杖金钩焦天啸,以及在伏牛山负气而走的心上人林凝碧等机会。并趁机设法把欧阳一缺的那一粒“天香豆蔻”,先行弄到手中。否则纵然获得“千年雪芝”,无法使长眠不醒中的文非姐姐复生,亦属无用! 淳于俊心中这样打算,便不肯与修明、修慧多事纠缠,趁着推竹震开左右双剑,孟发一声龙吟长啸,以绝顶功力,平拔三丈,掉头一扑,手中断竹凝力狂挥,用出了一招“天罡三十六剑”的“大化洪钧”,洒落漫天竹影,罩住修明、修慧二人,接着一式“灵蛇掉尾”,向修明、修慧拦腰扫去。 这两式“大化洪钧”、“灵蛇掉尾”,如林凝碧与淳于俊用“吴越金钩”及“龙渊宝剑”联手施为,修明、修慧就不大容易应付。 但目前淳于俊是一人施展,任凭他变式多快,也不无微隙可寻,何况对方剑术极精,又非俗手。 修明、修慧师兄弟遂急忙双剑交措,挥出一道精虹,佯作风迎断竹,但身形却自相反方向,飘向丈许以外。 淳于俊并不趋势追击,手中断竹一横,凝立如山地目注风雷道长闵守拙,发话笑道:“闵观主,你们无忧一派剑术,确属不凡,但目前何必相拼?留待明年五月端阳,淳于俊在不开谷候驾,如能侥幸夺得‘龙渊宝剑’,再以此剑与观主携去的‘千年雪芝’,当作彩头,互相一搏,领教风雷八剑如何?” 风雷道长闵守拙也看出淳于俊身怀绝学,两个弟子决非人家敌手,遂点头道:“淳于朋友此语,其中闵守拙心怀,我明年五月端阳,当往不开谷口,先作旁观,等有人技胜群雄,得了龙渊宝剑之后,再也他用千年灵芝,作为赌赛!故而远望淳于朋友,多多努力!” 淳于俊中出对方话意,是说自己不能技压群雄,正式为“龙渊宝剑”的主人,便与风雷道长闵守拙赌斗“千年雪芝”的资格都没有。 遂放下手中断竹,抱拳朗声笑道:“淳于俊倘若明年五月端阳,因技薄力弱,把这把春秋神物拱手相让,自然再不会向观主提起‘千年雪芝’四字!但即令淳于俊得能如愿,亦设法有所补报,不至令观主平白失去耗费多年心血,守护培植的罕世灵药!” 风雷道长闵守拙闻言,目中神光暴射,大笑说道:“淳于朋友,光明磊落,豪气干云,闵守拙确实有点心折!但我重视‘千年雪芝’之故,也无非俗使这种灵药为助,增强真气内力,与天下群豪,一争雄长。但倘若自诩甚高的‘风雷八剑’,竟用不过淳于朋友之时,闵守拙还要‘千年雪芝’何用?定然自甘率徒守拙,绝迹江湖,把希世灵药奉送足下!” 淳于俊含笑答道:“大丈夫千金一诺,与朋友交止于信!淳于俊既面允钟素文,为她求觅希世灵药,则此言必践,不开谷口一会,淳于俊自推浅薄,或可侥幸在‘北岳双仙’手下,夺得这柄春秋神物,但决胜不了闵观主的‘风雷八剑’。不过万一成和,尚望观主成全我这段心愿,淳于俊一定有重于‘千年雪芝’之报!” 原来他先听闵守拙欲“千年雪芝”与“龙渊宝剑”交换之话,心中便有允意,但因未经钧剑大会,这宝剑只是向南荒睡尼借用之物,不属于自己所有,怎能檀作主张与人交换? 倘若自己奋发图强,在大会勇克群雄,斗败“北岳双仙”,成了“龙渊宝剑”的真正主人,则在与闵守拙过手之地,即令能胜,也必设法战成平局,为对方保全颜面,而后以春秋神物,与罕世灵药互相交换,才不至于落下一个无端夺取灵药恶名! 风雷道长闵守拙听完,也似被淳于俊这等坦率胸襟,及为友全信的精神所感,哈哈笑道:“象淳于朋友这等襟抱人物,大概莽莽江湖之中,极为少见!闵守拙暂时不信流言,从今日起,我要调查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真实行径,倘若她确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浊水青莲,则五月端阳去上,淳于朋友即使不敌我‘风雷八剑’,闵守拙可能也将‘千年雪芝’,脱手相赠!” 淳于俊闻言,心中也暗暗佩服这位无忧观主,虽然表面冷傲,其实乃是一位血性人物。自己不必再事谦逊,遂含笑抱拳,深施一礼道:“闵观主仁义如天,淳于俊先行谢罪告辞,明年五月端阳,在不开谷口,再多领闵观主的风雷绝艺教益!” 说完连退三步,再一转身,几次提气飞纵,便消失在超然峰腰的陈年积雪以内。 淳于俊此行,自然是前赴万妙山庄,去践“百毒孙膑”轩蹬楚之约,他一路是否尚有其它遇合,暂时不提。 如今先表达在洞庭君山,与群侠分手的西域酒神陶大杯及飘萍子林中逸二位。 西域酒神陶大杯离却洞庭君山,与飘萍子林中逸同奔西域,因限制自己饮酒的誓约已解,身边又怀着一瓶罕世的“百花香雪”,更有林中逸这等脾胃性情,均极相投的酒友同行,自然逸兴遄飞,眉开眼笑。 所谓西域,古称“钩奴之西,乌孙之南”,其实也就是泛指如今的新疆及藏边等地。 陶大杯西行途中,向林中逸意味深长地微笑问道:“林兄,我看令嫒林凝碧姑娘,与淳于俊这段情缘,将来是澡爱海无波,月圆花好?” 林中逸长眉微蹙,一捋颔下银须,应声答道:“知女莫若父,何况林中逸还略能风鉴之术?淳于俊骨俊神情,将来可能非道即佛,决非尘俗中人!而我女儿不仅性情褊傲,福相亦薄,他们目前虽然两意交换,但人生百变,世事无常,据我所料,却未必便能得谐夙愿。” 陶大杯闻言,方自“哦”了一声,林中逸又复笑道:“常言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用家翁做马牛’。何况男女情爱一道,其趣万端,哪怕一两日的彼此心情交投,海誓山盟然后立即落花明月,万古相思,也别有一种伤心融骨,荡魂销魄的牺牲滋味!所以陶兄邀我同游西域,林中逸立即撒手随行,儿女之事,一任自然,成也好,败也好,圆也好,缺也好。东坡居士不是曾有传送千古的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么?” 陶大杯默默听完,突然向林中逸一翘右手拇指,纵声笑道:“林兄这等豁达胸襟,委实古今罕睹,陶大杯愿为浮一大白!” 林中逸摇头微笑,各取怀中的“百花香雪”,相互倾杯,两人一路啸傲生风,见帘索酒,遇感吟诗,往西域从容行去。 但他们才入新疆境内,便听说飞龙寺“班嘉活佛”,怒传从不轻发的“飞龙佛令”,命令所有藏派弟子,一遇西域酒神陶大杯,便邀他到“飞龙寺”内,一了十三史人耳旧债。 陶大杯听了这等传言,不禁哈哈笑道:“我带着十三只人耳,参与‘神州四异’六盘大会之事,已逾三年,班鼓秃奴怎的直到如今,始行发作?莫非他又寻得什么有力靠山不成?林兄你有无雅人,与我再到藏边飞龙寺去,索性大大地搅他一个落花流水?” 林中逸目注陶大杯,摇头笑道:“陶兄原忘了我们一路临风纵目,诗酒流连,如今已是菊绽蟹肥的重阳时节,倘若再往藏边,岂不耽误‘百毒孙膑’轩辕楚的‘万妙山庄’之约?不如……” 陶大怀不等林中逸话完,便即点头大笑道:“对对对,不但我渴于想看看轩辕楚那万妙山庄是怎样的步步危机,寸寸死域,并且不能为了‘飞龙寺’中那群秃奴的妄自张致,而误了我持蟹对酒,大快朵颐之机!林兄,你知不知道,我每逢这篱边菊绽,湖上蟹肥季节,都远自西域赶赴中原,以图大嚼,记得有次在无锡鼋头渚上,面对太湖波涛,中天皓月,陶大杯曾一夜之间,尽酒百斤,啖蟹百只!” 一夜之间,能尽酒百斤,已属罕世奇闻,啖蟹百只,更是从来未听说过!林中逸对这位西域酒神的英雄豪气,衷心钦佩,欲赞无辞! 陶大杯却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幅上好薛涛笺,提笔浓墨写道:“去听姑苏夜半钟,醉随渔火共朦胧中意气凌高月,腕底丹青书晚枫,对黄菊,啸秋风,崂山万妙总成空。啖尽无肠公子美,再来西域战飞龙!” 不但字临汉魏,古朴遒劲,写完并信手画了一只巨杯,勾勒之间,盎然古趣,笔意亦复极高。 林中逸先只认为陶大杯酒量无双,武学绝世,经过千里向行,才知他居然能诗,如今又看出这好画佳,不由钦服已极。 陶大杯写完以后,向林中逸微微一笑,说道:“林兄少待,我去把这张纸柬,贴在当地一处‘飞龙下院’的佛像额上,便陪你共赴中原,去践‘万妙山庄’之约,并大啖无肠公子的尖圆豪指,以快朵颐!” 陶大杯话完,身形微晃,人踪便杳,约莫顿饭时光过后转归,便与林中逸一同折向东反。 林中逸忽似想起什么事,向陶大杯含笑说道:“陶兄恕我冒昧,林中逸久参怀中,意欲动问!” 陶大杯纵声笑道:“林兄,陶大杯与你一见投契,便是固你胸襟豁达,豪迈如云。怎的忽然又这样吞吞吐吐起来?你无论什么话,尽管请刚陶大杯是‘酒有未曾经我口。事无不可对人言’,件件照实奉告!” 林中逸听他这等说法,便含笑问道:“四异的品德如何?” 陶大杯看了林中逸-眼,纵声狂笑道:“江湖中早有定评,东瀛妙道、南荒唾尼、西域酒神、北邙鬼叟四人,依序得了,淫、怪、豪、狠’四字!但东瀛妙道有‘非处女不淫,非出自愿不淫,非事后接受他相当报酬不淫’之限,恶迹虽有,向算无事,因而声名似数北邙鬼叟丰秋最劣。” 林中逸点头笑道:“小弟所疑之点,就在此处!北邙鬼叟奉秋凶狠之名震世,则在他弄来一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压倒其余‘神州三异’,并替你们加上‘天外之天’、‘人上之人’、‘酒中之酒’的誓言限制,应该毫无习惮地为所欲才是,怎的这三年多来,反而听不见北邙鬼叟肆虐江湖的凶狠恶迹?” 西域酒神陶大杯从来未想到此处,如今听飘萍子林中逸这样一提,也自深为诧异地“咦”了一声,皱眉说道:“林兄这话极有道理,难道限狠凶毒无伦的北邙鬼叟丰秋,竟会悚然顿悟,归入正途,不再在江湖为恶么?” 两位武林奇侠,再三忖度,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抵中原以后,因距离万妙山庄大会腊月十九之期,尚有月余光阴,遂一路诗酒流连,持蟹赏菊,吃喝得好不痛快。 一日,两人行到鲁亦交界的微山湖畔,买舟煮蟹,一面相互倾杯,一面并略为讨论赴约万妙山庄之时,怎样防范百毒孙膑轩辕楚杀人无声无色的诡谋毒计,才较稳妥。 陶大杯持着一只毛茸茸的蟹雄巨蟹,摇头说道:“我陶大杯数十年来,不知斗过多少江湖怪杰,武林高手,但象百毒孙膑轩辕楚这等不会武功,双腿又断,却能使黑白两道,无不畏如蛇蝎,不敢招惹,确是生平罕见!洞庭君山之会,他向我绕身三匝,问话三句的那手段,太已阴辣出奇。洞庭君山之会,幸亏我不该丢人现眼,福至心灵地给他来了个酒徒本色‘一杯解千愁’,否则身入黄泉,还不知道白鬼斗关是怎样过的,岂不逸枉到了极点?” 说到此处,剥去蟹壳,蘸了-些香醋,入口大嚼,并连尽三巨觥上佳洋河高粱,举袖胡乱一抹嘴唇,又复拣了几只肥蟹腿,持在手中,微笑道:“所以万妙山庄之会,百毒孙膑既占地利,又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从容安排,我们委实站在极端不利地位!更令人烦恼的是,对方不会武功,使自己一身所学,无法抢先施展,处处被动,岂不注定倒霉?看来祸福之门,但随天定,我们无法预测这位神出鬼没的厉害对手,有些什么手段,只得到时各凭自己的聪明才智,相机应付罢了!” 飘萍子林中逸也自洞庭君山一会之后,便深深心情百毒孙膑轩辖楚诡妙心机,狠辣毒计的厉害,闻言眉梢略蹙,待杯就唇,默然沉思不语。 这微山湖是由山东腾县,江苏沛县的诸水所汇,为圆千里,水光接天,有“昭杨”、“山阳”、“在阳”等名别称,虽然难与“清庭”、“具区”比拟,但也风帆沙鸟,滨崖芦洲,景色颇为不俗。 林中逸持杯沉思之际,目光偶然一偏,瞥见十来丈以外的水面上,轻飘飘地荡来一叶扁舟,舟尾插着一面白布,布上写着两行字迹,右边一行,字呈黑色,写的是:“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左边一行字迹,则系用淡墨雄勾,故而字呈白色,写的是“艺降魔女,计服孙膑!” 舟中是位驼背白发老叟,独自操桨,但目光侧望水云,背对自己,看不出是何等容貌。 这时西域酒神陶大杯,因见林中逸突然目光旁注,遂随同望去,他倒看不出那“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个黑字,意义何在;只是那“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分明是这操舟白发老叟,有心要向“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及“百毒孙膑”轩辕楚挑战! 两舟本来是平行并进,但陶大杯,林中逸这一注意白发驼背老叟,自然命舟子移船相向,林中逸站在船头,举杯笑道:“彼此武林一脉,这位老丈上姓高名,可否请过船末,同钦一杯?” 白发驼背老叟闻得林中逸相邀,慢慢回头,两只鱼尾纹密布的眼角一翻,看了看林中逸,微笑道:“你们要请我喝酒,当然可以,不过老头子有个毛病,就是生平不喝劣酒!” 陶大杯觉得这老叟颇为风趣,遂也接口笑道:“这船中尚有二十来斤好洋河高梁,未曾喝完,林中逸兄囊内,还有他自酿的半瓶绝世美酒,‘百花香雪’!” 自发驼背老叟馋相十足地咽了一咽涎沫,笑道:“上好洋河高梁,吸引力已不小,尤其那‘百花香雪’,仅仅听在耳内,已是解馋,你们真舍得请我喝么?” 一面说话,一面用条缆绳,系住小舟,飘身纵过大船,把手中缆绳,交给舟子,走进舱内。 林中逸含笑伸手让那老叟就坐,并替他斟了一巨觥洋河高梁,微笑道:“老丈上姓高名,还未见告,你先请饮用这洋河高梁,等到酒兴半酣,我请你喝那‘百花香雪’!” 白发驼背老叟引觥一倾而尽,哈哈笑道:“我如今叫‘盖四异’,将来准备名叫‘盖四海’,我方才听说你叫林中逸,这一位大概就是以酒成名的西域酒神陶大杯吧?” 陶大杯因自己名列‘神州四导”,虽然听出盖四异的姓名含意,颇觉刺耳,但仍佯作未知,微笑说道:“盖兄船尾所插的那面白布小旗之上,两行淡墨字迹中的‘魔女’、‘孙膑’,是不是指‘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以及‘百毒孙膑’轩辕楚?” 盖四异此时已毫不客气,又复连尽两巨觥醇香无比的洋河高梁,并塞了一块蟹黄,入口大嚼以后,才看着陶大杯,哈哈笑道:“陶兄,你为什么只问我‘艺降魔女,计服孙膑’之意?难道你已经知道我另外那‘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字,作何解释么” 陶大杯被他问得一愣,林中逸在旁接口道:“盖兄既然这等说法,便请一并赐教,以开茅塞如何?” 盖四异闻言,又伸手擗开一只大蟹,哈哈笑道:“我自加解释,原本无妨,不过其中若有开罪陶兄之处,还请担待担待!” 陶大杯暗想若论江湖过节,在对方“盖四异”几字一出,便可能立即被自己打翻入微山湖中。但今日不知怎的,竟深觉这白发驼背老叟,异常豪趣可爱,一任他故作讥讽,胸中居然怒气毫无。 陶大杯含笑说道:“盖兄豪趣无伦,陶大杯颇为心折,得罪无妨,尽管请讲就是!” 盖四异哈哈笑道:“怪不得江湖有语:‘豪不过西域酒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兄恕我放肆!” 说到此处,老叟满满斟上一杯,扬头饮尽.用一种旁若无人的得意神色,向陶大杯微笑道:“我生平有个毛病,就是好名;听得当世武林之中,数你‘神州四异’名声最大,遂想借点光辉,夸耀夸耀。恰好祖宗凑巧,偏偏姓盖,就以盖四异为名,但即在武林混事,不能有名无号。想来想去,终于被我想出了这‘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字!‘鬼怨’是令‘北邙鬼叟’头痛;‘神愁’是使‘西域酒神’发愁;‘晨钟’是要敲淡‘东瀛妙道’色心;‘暮鼓’是要击醒‘南荒睡尼’恶梦。二兄请批评批评,我这八字外号,是否起得异想天开,颇为别致?” 陶大杯暗想这才叫当着和尚驾喊秃,委实别致到了极处,到致得自己恼又不是,笑又不是! 林中逸也有点啼笑皆非,正恐陶大杯万一发怒,弄得大家无法下台之际,那位白发驼背的盖四异,又是哈哈笑道:“我这外号,不但别致,并能随时兑现!请看今日在这微山湖上,巧遇陶兄,是否仅凭一顿大吃,及一顿胡吹,便弄得你这‘西域酒神’,急恼不得,啼笑皆非,有点发愁了吧?” 陶大杯对于这种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问话,简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举杯属客,大嘴一裂,发出一阵听来似乎不太自然的哈哈大笑。 盖四异把擗开的那只雄蟹,送到嘴边,“呼”地一声,吸尽味美无比的肥实脂膏,举起破袖一抹唇边余沥,继续笑道:“我自己替自己定名取号以后,忽然听说江湖中,除了‘神州四异’之外,还有一个武功颇好的‘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与一个以鬼计毒技胜人的‘百毒孙膑’轩辕楚,也可称得起是一流高手!遂又暂时加上‘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但等哪天心愿完成,便把淡黑双钩之中的空白填满,我可以改名叫‘盖四海’了!” 陶大杯林中逸一面倾听,一面仔细批量这位老叟,觉得此人姓名分明是假,不过任凭他如何佯狂卖傻,隐匿锋芒也掩不住他的高迈无伦,精气内敛,果然是第一流武林高手的气概。 直等盖四异似庄似谐地,把自己那“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的涵义,解释完毕,陶大杯胸中盛气已平,先前那种不太自然的笑声,也自然而然起来,拊掌狂笑说道:“妙、妙、妙!盖兄委实是位妙人儿,妙想天开,妙论于古!林兄,我们今日太已有缘,微山湖上,幸与盖兄结识,你怎的还舍不得把那半瓶‘百花香雪’,取出待客?可惜我陶大杯两肩一口,身无长物,只有少吃两只青水大蟹,省下来聊以为敬了!” 林中逸既看出盖四异身怀绝世武学,船尾旗上,又写有“计服孙膑”字样,早想引为同调,邀他齐往万妙山庄一行。 但又恐他诙谐过度,弄得陶大杯不仅发愁,并且发火,就难免彼此无法下台,格格不久。 如今听得陶大杯这样说法,心头不禁暗暗佩服这位西域酒神,人豪量大,气度超凡! 遂立从怀中取出未舍得喝完,本想留给陶大杯饮用的半磁瓶“百花香雪”,揭去瓶盖,欲为那白发盈头的盖四异斟酒。 瓶塞才开,不但舱内弥漫清冽幽香,沁人心脾,连在船尾摇橹的舟子,也闻“咕”的一声,馋得咽下一大口口水。 盖四异不但识货,并且识相,“百花香雪”的挹人清芬,才一入鼻,立时弃去手中巨觥,换了一只小小酒杯,衔笑谢道:“这等稀世美酒,盖四异能叨扰一小杯,便已足感林兄盛意的了!” 林中逸就盖四异手内杯子斟酒,并把磁瓶放在他面前,微笑道:“半瓶‘百花香雪’,绕共不过两杯,盖兄尽管尽兴!等林中逸江湖仇消,儿女事了,定然好好多酿几坛,奉赠二位!” 盖四异满口称谢,举杯入口一尝,失惊赞道:“西域酒神所称道的美酒,果然不凡,在我生平所饮各种佳酿之中,允推第一!” 林中逸方待逊谢,盖四异合合嘴唇又道:“尤其‘百花香雪’之名,起得极高稚,又符实际!我已尝出此酒,可能是以梅蕊积雪,及新放百花,合酿秘制!” 陶大杯双翘大指赞道:“盖兄辨味格物,果然是酒中知音,陶大杯从今以后,极愿与你深交。来来来,美酒须配佳肴,我替你剥一只大蟹助兴!” 林中逸见陶大杯与盖四异一见投缘,心中自亦高兴,饮了半杯洋河高粱,衔笑问道:“盖兄,你这‘艺降魔女’及‘计服孙膑’的两桩心愿,准备先完了哪桩?” 盖四异接过陶大杯替他所剥那只蟹螯,持在手中,哈哈笑道:“东坡居士说得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江湖流转,因歌百变,哪里会有什定心计?我是遇上轩辕楚就斗‘百毒孙膑’,遇上钟素文就斗‘无相勾魂天魔女’!” 说到此处,忽然转对陶大杯笑道:“我听得江湖传言,陶兄曾在洞庭君山,与‘百毒孙膑’轩辕楚订约会他自诩为步步危机、寸寸死域,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二位此来,莫非就是为了崂山践约么?” 陶大杯点头微笑,并把欧阳一缺小贼,率众君山寻仇,自己误打误撞,初会百毒孙膑,竟凭一醉解千愁取胜的那段经过,叙述一遍,听得盖四异也喷喷称奇不已。 陶大杯说完,向盖四异笑道:“陶大杯当时侥幸,事后惊心!所以盖兄‘艺降魔女,计服孙膑’的两桩心愿,后者可能要难于前者百倍。” 盖四异摇头微笑道:“越难越好,不与轩辕楚这等人物,一较智计,我怎能把‘盖四异’改成‘盖四海’呢?所以腊月十九的万妙山庄大会,我定要凑场热闹,弄几声‘晨钟暮鼓’,敲得他‘鬼怨神愁’!哦,陶兄不要误会,彼此即成酒友,我不会再使你发愁,这所谓‘神愁’,是我要设法使‘百毒孙膑’轩辕楚那万妙山庄之中,满布愁云,心神不定!” 陶大杯闻言哈哈一笑,林中逸却接口说道:“盖兄既然这等说法,我们便届时同往万妙山庄,让小弟开开眼界,看你与‘百毒孙膑’轩辕楚,是怎样勾心斗角?” 盖四异摇头说道:“我们不必一路同行,你们做你们赴约之人,我做我的不速之客,这样才容易把‘百毒孙膑’轩辕楚,搅得疑鬼疑神,莫名其妙!” 说到此处,一杯“百花香雪”,业已饮完,目光微注面前磁瓶,好似颇思再喝,又不好意思自行伸手模样。 林中逸见状,猜出对方心理,忙把瓶中余酒,一齐替他斟入杯中,盖四异含笑称谢,向他说道:“林兄这两杯‘百花香雪’,情义重于千金,盖四异不必言报,我记在心头就是!你方才曾有‘江湖仇消,儿女事了’之语,可愿对盖四异一倾肺腑?须知我不但愿江湖魉魅,齐化灰烟,并愿天下有情,均成眷属!” 林中逸本来不愿把心中爱女终身之事,轻对人言,但见这位盖四异,颇为热心,遂也坦白诚诚地叙述了一遍。 盖四异默默听完,点头答道:“风鉴命相之掌,究屑飘游无凭,万事莫依天定,均有人为!林兄令嫒与玉面孟尝淳于俊的这段姻情,我若有能效微劳之处,必当尽力!” 林中逸急忙称谢,话题遂又转到“百毒孙膑”轩辕楚身上,盖四异微笑说道:“据我所知,约莫两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奇绝人物,复姓百里单名一个独字,外号人称‘万相先生’。此人除了武功极好以外,心智亦甚卓绝,善用各种毒物,善设各种机关,并善于雕塑装扮各种年龄,貌相,身材的人物,无不维妙维肖!百里独自滇西怒山百盘岭,一下中原,便把当时名驰八表,威震江湖的‘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等‘乾坤五绝’作弄得焦头烂额。后来他在自知将死之前,不甘令自己这种绝代方华,永埋黄土,遂著书两册,分藏在广西勾漏山,及山东崂山之处,以待有缘,承继其学!” 这段故事,是江湖秘闻,陶大杯、林中逸均未听说过,林中逸钦佩之余,敬了盖四异一杯酒问道:“以盖兄这等说法,‘百毒孙膑’轩辕楚可能是在崂山得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一部遗书,但不知藏在勾漏山的另外一部,可曾出世?” 盖四异啜着手中那半杯“百花香雪”,似乎因酒太好,舍不得一下喝完,微笑答道:“藏在勾漏山中的另一倍,在百年前即已出世,为至今犹被江湖传誉不已的‘千毒人魔’西门貌所得。林兄,难道你不曾听人说过?” 林中逸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说道:“我虽久闻西门豹盛名,且对这位人物崇拜不已,但却不知他得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遗著!” 陶大杯听他们谈到此处,感情万千地长叹一声,说道:“同样是得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一部遗书,‘千毒人魔’西门豹能够自无边的孽海以内,猛然回头,变得如仙如佛,永为百世江湖钦崇尊仰!但‘百毒孙膑’轩辕楚,却怙恶不悛,将来收场,必然奇惨!可见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确是千古名言,而善恶之报,也如影随形的呢?” 盖四异听完陶大杯这番感叹,微笑道:“我对用毒一道,喝虽不甚通,但雕塑装扮等枝,却自信未必在那位二百年前的‘万相先生’百里独以下!故而‘万妙山庄’会上,极想以其人擅用之术,还洽其人之身,试一试‘百毒孙膑’轩辕楚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话完,猛然饮尽手中“百花香雪”,即行起立向陶大杯林中逸告辞,走到船尾,接过船家递给他的小舟缆绳,纵回原乘小舟,自行荡桨搅波,隐入水云深处。 陶大杯、林中逸起身注目相送,并说了声:“万妙山庄再会!”林中逸尤其注意盖四异去时身法,觉得虽甚轻灵,却似看不出有什特异之处! 陶大杯见林中逸目光深含凝诧神色,不由大笑说道:“林兄,你是不是以为这位自己替自己称号‘鬼怨神愁晨钟幕鼓’的盖四异,在信口胡吹……” 陶大杯话犹未了,林中逸即摇头说道:“陶兄猜错,林中逸不是如此想法,这位盖朋友,虽然未怎样显露,但仅由他那从容饮谈的慨然豪性上,也可看出是一位气吞河岳的绝顶高手!不过当世武林之中,除了他船尾白旗上所写的你们几位大名鼎鼎的高人以外,怎会又突然出现这么一位奇绝人物?” 陶大杯轩眉笑道:“林兄近年虽然隐迈洞庭,不闻世事,但当初‘飘萍子’三字,亦曾驰誉关东,名震白山黑水!你怎么说除了‘神州四异’,以及‘百毒孙膑’、‘无相钩魂天魔女’即别无一流高手?难道你忘了十七年前,仗十二飞环,双连锡杖,扫荡群魔的少林护法?” 林中逸被陶大杯一提,蓦然想起这位方外高人,但旋即摇头道:“少林护法慧明大师的一身‘金刚神功’,及十二飞环双连锡杖,虽然可与你们几位,互相颉颃,但他早已隐迹潜修,就算再出江湖,也不会装扮这么一位白发驼背老叟,来戏耍我们,并荤酒不忌。” 陶大杯摇手笑道:“我只是说江湖中一时意想不到的好手还多,并不是说慧明大师会装扮盖四异,来与我们相戏!其实盖四异这等举止行径,言谈气概,极似一位比‘神州四异’,只强不弱的绝世高人,但可惜此人已在三年多前,死在‘北邙鬼叟’丰秋老儿手内!” 林中逸愕然问道:“陶兄意中所指之人,是不是‘浊世狂生’司马藻?” 陶大杯感慨无穷地点头答道:“浊世狂生司马藻,以一柄‘沉香折扇’,一支‘碧玉洞萧’,无论智计武功,均要高出‘神州四异’中任何一人的半筹以上,尤其佯狂戏世,豪迈绝伦,着实要比我这以‘豪’名世的‘西域酒神’,豪出几倍!但象他这等人物,居然会被‘北邙鬼叟’丰秋害死,把一颗血肉模糊头颅及片刻不离身畔的‘沉香折扇’、‘碧玉洞箫’,带到六盘山中,真令我不服到了极点!所以适才我还坚信,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如今却又不禁感慨神道茫茫,苍天聩聩的了!” 林中逸听得也自感叹欷觑,两人因船中酒菜,均将告罄,又见微湖风光景色,颇足宜人,遂懒得再往别处,招呼船家拢岸,大量购办酒食,就在湖中徜徉游赏,准备到时再行赶往万妙山庄赴约。 可惜他们只顾贪杯啖蟹,留恋湖光,不曾悄悄尾随那位“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一探究竟,否则会发现一桩出人意料奇事。 原来盖四异独荡双桨,操舟冲入水云深处,回顾陶大杯、林中逸等船影已无,遂停桨拔起船尾那面白旗,扯成粉碎,掷入湖中,并得意地哈哈狂笑! 狂笑声中,双臂一伸,全身骨节“格格”作响,背后的高耸驼背,突然消失,又复伸手掉头上假发皮套,及脸上皮面具,立时在长发披垂以下所现出的,是一张满布霓痕刀疤,嘴大如盆的狞恶已极的鬼脸!这鬼脸并不陌生,正是那位仅在本书楔子之中,曾经略一出现的“北邙鬼叟”丰秋! 这北邙鬼叟丰秋,恢复本来容貌以后,疾荡双桨,冲波似箭,带着一缕极其怪异难听的慑人阴笑,隐入北面水云中,居然抢先扑奔万妙山庄而去。 因为时日如流,一天天的接近腊月十九,万妙山庄主人百毒孙膑轩辕楚,因深知“西域酒神”陶大杯那等盛名人物,既与自己订约,届时必来,遂早早便已安排妥当,静等到期施展诡谋,把赴约群雄一网打尽。 到了腊月十五,庄丁突然传来一张梅红名帖,轩辕楚接在手中一看,不禁眉头略蹙.因为帖上赫然写着出人意料的“北邙鬼叟”四个大字。 轩辕楚暗想江湖传言,“神州四异”之中,数这“北邙鬼叟”丰秋,最为阴毒难缠,自己万妙山庄大会,只是与“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父女,以及淳于俊等“风尘三友”订约,并无“北邙鬼叟”在内,怎的这位令人头痛人物,恰在期前赶到? 对方虽然来得突然,但“北邙鬼叟”那大名头,轩辕楚怎能不理?遂转动轮车,率领“圣手仙猿”金伯起,“病纯阳”元元道人,“风火头陀”法悟等“关东三煞”,以及小贼欧阳一缺,一同迎出庄外。 庄门外站的正是那身着宽大黑袍,长发披垂,面容鬼怪的“北邙鬼叟”丰秋。见“百毒孙膑”轩辕楚亲自迎出,才把冷冰冰的神色,略为缓和,一阵阴森怪笑说道:“轩辕老儿,你居然还懂得江湖礼救,未曾以闭门羹迎我这不速之客!” “百毒孙膑”轩辕楚手中羽扇略抬,哈哈笑道:“北邙鬼叟”四字,吓昏了我值事庄丁,轩辕楚也因大出意外,迎接稍迟,望丰兄海量相宽,且请到我山庄,容轩辕楚略事款待,并为谢罪!” 北邙鬼叟丰秋听百毒孙膑轩辕楚这样说法,遂又是阴森森地一笑,目光略瞥关东三煞,及小贼欧阳一缺等人,那种深沉绝顶,狠毒无伦的眼光神色,确实使关东三煞等几名久闯江湖的绿林巨寇,为之遍体生寒,心头一震! 百毒孙膑轩辕楚知道对付这等人物,自己丝毫失礼,便将招致讥讽,好在暗忖已有把握,将这位名惊天下的北邙鬼叟,收为己用,目前何妨尽量谦冲?遂在轮车以上,欠身含笑说道:“轩辕楚因丰兄忽降小庄,惊喜之余,诸多失礼,竟忘了引见几位江湖朋友。让我介绍,这三位是圣手仙猿金伯起,病纯阳元元道长,风火头陀法悟大师,人称‘关东三煞’!这一位是轩辕楚的世侄,昔年哈达山‘毒手’欧阳戈之子,欧阳一缺!” 关东三煞及欧阳一缺,闻言均向北邙鬼叟丰秋,抱拳躬身,但丰秋却大刺刺地“哼”了一声,傲不为礼,目光仅对小贼欧阳一缺,上下一扫! 百毒孙膑轩辕楚眉头双蹙,转动轮车,肃容进庄,北邙鬼叟丰秋也就毫不客气地扬长抢先而入。关东三煞只有敢怒而不敢言的跟随在后。 进得大厅,分宾主落座,并由侍者端献香茗,招待殷勤。 北邙鬼叟奉秋,目注轩辕楚阴阴笑道:“我且考考你这‘百毒孙膑’的袖内阴阳,可算得出我丰秋来意?” 百毒孙膑轩辕楚摇头笑道:“轩辕楚虽忝‘孙膑’之号,愧无‘孙膑’之能,怎会未卜先知?还请丰兄不吝明教!” 北邙鬼叟丰秋说道:“今天是腊月十五,再过四天,这万妙山庄之中,是有场盛会?” 百毒孙膑轩辕楚不大为意地点头说道:“我与陶大怀君山有约,已将一年,这件事江湖中应有传闻……” 北邙鬼叟丰秋不等百毒孙膑轩辕楚话完,便接口道:“我是在微山湖中,巧遇了‘西域酒神’陶大怀,及‘飘萍子’林中逸,才知此事。” 百毒孙膑轩辕楚“哦”了一声,眼皮微抬,慢吞吞地问道:“丰兄既然这等说法,则你此来,究竟是替陶大杯等,作为前站先行?还是来替轩辕楚助阵?” 北邙鬼叟丰秋狂笑说道:“我谁也不帮,只是你们前次在君山相会,百毒孙膑问话三句,便能致人于死!但‘西域酒神’又能以一醉解千愁,委实太已有趣!此次万妙山庄再度重逢,定然更有生面别开的精彩表演,所以特来做你的不速之客,并站在局外人的地位,观光这场罕见盛会!” 百毒孙膑轩辕楚默默听完,看了北邙鬼叟奉秋一眼,眉梢微轩,摇头说道:“丰兄如此作法,虽极超然,但轩辕楚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北邙鬼叟丰秋哈哈笑道:“江湖人物,豪爽为先,你无论甚话,尽管请讲,丰秋洗耳恭听就是!” 百毒孙膑轩辕楚双眼猛然一睁,他虽无精湛内功,但因心头兴奋之故,目光比平常亮了不少,朗声笑道:“轩辕楚想请丰兄不要中立,彼此永契同心,以你武功,合我智计,相辅之下,纵目举世武林,尚有何人能是敌手?” 北邙鬼叟丰秋闻言,沉语不答,只以一种似笑非笑的挪揄神色,及阴冷目光,凝视着百毒孙膑轩辕楚。 轩辕楚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眉峰微蹙,又复问道:“丰兄是否不以轩辕楚之语为然?你这样看我作甚?” 北邙鬼叟丰秋忽然一阵仰天长笑,笑声洪烈高昴已极,震得这座大厅的所有梁柱,均觉摇撼。 北邙鬼叟丰秋笑完后,以一种狂傲无比的神色说道:“若论武功,不是丰秋自诩,除非他‘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等以多为胜,合手齐上,倘若一对一个,纵目当世,恐怕无论是谁,也要输我半筹!” 话音到此略顿,目光冷冷瞥了百毒孙膑轩辕楚一眼,又复说道:“谈到智计方面,你比华山上清宫的‘浊世狂生’司马藻如何?以司马藻那等超凡武学,绝代才思,尚且被我把他项上人头,带到六盘山上,压倒其余‘神州三异’!他震慑江湖的‘碧玉洞箫’及‘沉香折扇’,也均为我随身之物……” 北邙鬼叟丰秋虽然得意扬扬,讲得口沫四溅,旁若无人,但那位深沉稳重的百毒孙膑轩辕楚,却神色丝毫不变,也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反唇相讥,哂然笑道:“丰兄不必自视太高,你能制‘浊世狂生’司马藻,轩辕楚却能制你!你可知你这‘北邙鬼叟’的性命,全系于轩辕楚的弹指之间吗?” 北邙鬼叟双目一瞪,凶光四射地狂笑道:“轩辕楚你吹的什么大气?你双腿俱残,又不会武功,所仗的无非几乎毒技而已!但丰秋神功一运,万毒不侵,血肉成钢,肝肠似铁,你又能奈我何?” 百毒孙膑轩辕楚缓慢阴森地微笑道:“凭你们神州四异盛名,轩辕楚相信你神功一运,万毒不侵,血肉成钢,肝肠似铁,你又能奈我何?” 北邙鬼叟确实不大相信对方一无动作。毒已进身,但略运真气周行之下,果然觉得体内潜伏了一种奇异毒力,仿佛厉害无比,不过暂时尚未发作而已! 百毒孙膑一看北邙鬼叟丰秋脸上神色,便已了然,得意笑道:“轩辕楚初接你名帖之时,便想收服你这极其难斗的‘北邙鬼叟’,与我同心协力,相辅相成,尽除异已,逞雄天下。所以庄门一会,羽扇微抬,即从扇内放出无形无色无味的‘销魂散’。那时丰兄绝不会运气行功,使血肉成钢,肝肠似铁,故而半丝入鼻,剧毒便聚肺腑,除非轩辕楚慨赠解药,否则这种剧毒,最怕碎磁之声,我只要连摔三只茶档,任凭丰兄何等英雄,也必在眨眼间化为屈死冤魂,断肠厉鬼!” 第六章 狠毒二绝 轩辕楚话音此一顿,又是一阵得意已极的“哈哈”狂笑,继续说道:“江湖有言:‘狠不过北邙鬼叟,毒不过百毒孙膑’。可见你‘狠’我‘毒’,早已名惊天下!若能使‘狠’、‘毒’二字,合诸一身,则放眼当世,东瀛妙道,南荒睡尼,西域酒神,以及无相勾魂天魔女等人,何足一道?故而轩辕楚手段虽恶,用意却善,敬请丰兄宽恕我唐突之罪,暂平盛怒,且作三思!” 百毒孙膑轩辕楚说完以后,手持羽扇,得意洋洋地等待那位脏腑间已中剧毒的北邙鬼叟丰秋,低头屈服。 哪知北邙鬼叟丰秋,根本对百毒孙膑轩辕楚这番自以为是的滔滔大论,理都不理,所用以答复的,只是一阵充满鄙薄意味的仰天大笑。 轩辕楚被北邙鬼叟笑得脸上一红,怒声说道:“丰兄,你命在我手,仍敢如此骄狂?难道以为轩辕楚所言不实!我先摔一只茶杯,让你听听碎磁之声,略为尝试‘销魂散’的滋味也好!” 话音到此,果然举起几上茶杯,便向地下摔去。 北邙鬼叟丰秋又是“哈哈”一笑,伸手微招,那只茶杯便在尚未及地之前,好似被什么大力吸引,向斜上方北邙鬼叟的手中,冉冉飞去。 武林人物所练罡气真力,聚以凌空击物不难,但象这般收发运用由心,随手一招,便能从七八尺外,凭空吸物入掌,却是绝世罕见!在座的绿林巨寇关东三煞,以及小贼欧阳一缺,面面相觑,由衷佩服。 北邙鬼叟丰秋接杯在手,轻轻放在几上,脸色突然又变得平和起来,向百毒孙膑轩辕楚微笑道:“轩辕兄何必遽下辣手,丰秋并不是不同意你这合‘狠’、‘毒’二字于一身的大志,不过只有点私见而已!” 轩辕楚暗喜对方终于屈服,遂也放宽神色,含笑问道:“丰兄有何高见,尽管请讲!” 北邙鬼叟丰秋把人那只三角怪眼一翻,语音突然又从和平变成粗暴,厉声狂笑说:“神州四异,从不服人,轩辕兄既想合‘狠’、‘毒’于一身,压制群豪,逞雄天下,则何必定要狠向毒投降?你以所擅毒技,辅助丰秋的一身狠辣无比的绝世武学,也不一样?” 百毒孙膑轩辕楚被北邙鬼叟丰秋这种忽怒忽喜,或喜或恶的神情语气,作弄得有点不耐烦! 轩辕楚眉目双蹙,目光在面前几上那只摔过一次,但未曾着地摔碎茶杯上,略微一瞥,沉声答道:“以丰兄这等武林身份,及江湖经验,说话应有思忖,你性命已在轩辕楚掌握之中,怎的还要我来服你?” 北邙鬼叟丰秋依旧狂傲无比地怪笑说道:“你说我性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却说你的头颅,系在我的腰带之上!” 百毒孙膑轩辕楚大怒道:“丰兄不要信口开河,你此话怎讲!” 北邙鬼叟丰秋怪笑道:“轩辕兄,你虽然不会什么运气行功,疗伤察毒,但总是一位以‘毒’名世的用毒行家,且请仔细体会你丹田小腹之间,有无异状?” 轩辕楚不听北邙鬼叟之言还好,闻言以后,果然觉得丹田小腹之间,隐隐藏在一丝凉气。 他方自愕怔之际,北邙鬼叟丰秋又复纵声笑道:“在百毒孙膑的万妙山庄,步步危机,寸寸死域,若无特殊准备。纵有好武功,谁敢轻易造访?丰秋有见及此,在月余之前,趋访一位隐名当代神医,请他代为熬配一种药性缓和的绝毒之物!然后将这种剧毒,涂在我那梅红拜贴上,给轩辕兄来个以毒攻毒。如今我料不到你一见面便以无形无色无味的‘销魂散’迎宾,你便料不到我在未见你面以前,便对你这擅用万毒之人下毒,正好彼此的丹田及脏腑以内,都多了一点东西,既可以说是谁也能制谁死命,又可以说是谁奈何谁不得,委实叫做旗鼓相当,有趣极了!” 说完又是一阵纵声狂笑,仿佛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这位名惊当世的百毒孙膑,看在眼里。 轩辕楚听完,对这位北邙鬼叟丰秋心底生寒,悄悄取了一粒自炼专解万毒灵丹。借着转身咳嗽吐痰,塞进口内。 他这种动作,怎能逃得过北邙鬼叟丰秋眼光?丰秋又一阵厉声狂笑道:“丰秋纵然再笨,也应该知道专用百毒的‘百毒孙膑’身旁,必有解毒圣药!所以特央那位绝世名医,共用十八种药物,皆不能解!轩辕兄,你已服了一粒丹药,可觉得丹田之间的那股凉气,不仅丝毫未减,并有逐渐上升之意么?” 百毒孙膑轩辕楚所炼解毒灵丹,平素灵验,无毒不解,但如今果然觉得北邙鬼叟丰秋所言不差,丹田小腹间的那股凉意更浓地、渐渐往上升起。 轩辕楚万想不到这北邙鬼叟丰秋如此厉害,在才一见面之下,便与自己针锋相对,来了这么一手!虽然如今最好是互赠解药,但自己向以“毒”名,驰誉江湖,却怎好意思先行开口,向对方求药解毒? 方想到此处,北邙鬼叟丰秋又复纵声笑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善水者溺,善火者焚。轩辕兄,你以毒誉满江湖,毒得当今武林黑白两道人物,无不胆慑魂飞,心惊头痛,决想不到也被我弄点东西,设法钻进你的丹田小腹内吧?” 轩辕楚被北邙鬼叟丰秋讽刺得脸上飞红,目中隐显凶光,但苦于无法答话。旁坐“关东三煞”中的“圣手仙猿”金伯起,因见双方僵得无法下台,遂向北邙鬼叟丰秋抱拳笑道:“丰大秋与轩辕庄主心思之巧,手段之高,委实令金伯起等叹为观止!但如今既已彼此针锋相对地,旗鼓相当,则似应互换解药,一笑而止。并请丰大侠作为轩辕庄主的座上嘉宾,静候西域酒神陶大杯等,来此拜庄,观光盛会便了!” 北邙鬼叟丰秋闻言,眉梢略一轩动,便向百毒孙膑轩辕楚问道:“轩辕兄,你对这位金朋友之言,是否同意?” 百毒孙膑轩辕楚,颇感圣手仙猿金伯起,毕竟不愧为“关东三煞”之首,久闯江湖,知机识趣,能代自己解围!又听北邙鬼叟如此相问,自然含笑颇首。 丰秋见轩辕楚点头,便又大笑道:“轩辕兄这用毒专家,既然同意,丰秋尚有何言?来来,我们交换一颗灵丹吃吃!” 说完便自怀里摸出一粒紫色灵丹,轩辕楚也取出一粒黑色灵丹,两人相互换过,并均极其信任对方,立即当众吞服。 轩辕楚服药后没有多久,便觉丹田变暖,寒意全消,遂把那双细目一眯,自眼缝中迸出几丝不太强烈,但看来颇为狠毒慑人的凶光,觑定北邙鬼叟丰秋,发出一连声的“哼哼”冷笑! 但他这冷笑之声才起,北邙鬼叟丰秋便摇手说道:“轩辕兄不必发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百毒孙膑轩辕楚换了一种诧异神色,略注对方。北邙鬼叟丰秋,继续说道:“我尝出所服黑药之中,有上好人参气味,再由这几位关东朋友身上,忽然又悟出中了你的巧计,你给的不是解毒灵丹,可能是你这欧阳世侄,自白山黑水之间,带来孝敬你的‘人参大补丸’……” 轩辕楚听到此处,不由又似佩服又似揶揄地哈哈一笑。 北邙鬼叟丰秋摇手止住百毒孙膑的得意笑声,眼皮微翻,缓缓说道:“但丰秋生平讲究投之以李,报以琼瑶。并倚仗一点鬼聪明,从来不吃暗亏。早就料定以轩辕兄这等胸襟,未必便肯老老实实地给我解毒灵药!” 百毒孙膑轩辕楚及关东三煞、欧阳一缺等人,听出对方话意,互视一眼,眉头齐蹙。北邙鬼叟奉秋依旧用他那种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继续说道:“所以我给你的紫色丹丸,也不是那位旷代神医特制,只是一粒江湖人物,在数九寒天,冰山雪地中,所用的上好御寒灵药而已。” 百毒孙膑轩辕楚这才恍然而悟,自己觉得丹田生暖、寒意全消之故,原来所服竟是一粒上好御寒灵药!直到如今轩辕楚方自惊心,暗想自己平毒辄以智计绝伦,善用百毒自诩,虽然不会武工,照样足以震慑江湖,名驰天下。怎的今日居然事事落在这北邙鬼叟丰秋的算计以内,岂非太已可怕? 他这里惊疑不止,北邙鬼叟丰秋却得意非凡,冷冰冰的语言一收,狂笑说道:“你这万妙山庄,倚山面海,气候奇寒,确实应该设法取暖!而我为了应付你这难缠难惹的‘百毒孙膑’,业已费尽脑筋,挖空心思,也应该设法补补元气。恰好你送我一粒人参大补丸进补,我送你一粒圣药御寒,这简直叫做棋逢敌手,将遇良材,足为百代武林,传为佳话!” 百毒孙膑轩辕楚此时对这位北邙鬼叟丰秋,实在又恨又服,加上三分畏惧,默默沉思,无法作答。 丰秋笑完又道:“至于彼此真正互换解药之举,固所必然,但时间却应改到腊月十九以后,万妙山庄大会结束之时!因为丰秋深知你这山庄以内,名不虚传,步步危机,寸寸死域,我若不倚仗预置放在轩辕楚小腹之间的那点保障,似乎无法泰然自若,从从容容地放心观光这场盛会!” 百毒孙膑轩辕楚面色沉重,一语不发,但心中却暗服北邙鬼叟丰秋,老谋深算,又辣又稳,高明已极! 丰秋说到此处,便向轩辕楚告辞,轩辕楚仍然不对他失礼,转动轮车,率领关东三煞,及欧阳一缺等人相送。 送到庄门,北邙鬼叟丰秋停步笑道:“丰秋必于腊月十九正日再来,但请轩辕兄特予宽容,不要再以什么‘销魂散’迎宾,‘夺命粉’送客!” 轩辕楚闻言,脸上不禁又是微微一红,丰秋继续笑道:“哦,我尚有一事,忘记告诉轩辕兄,你丹田小腹间的那种毒性,缓慢异常,兄可以维持十日之久,不会发作!但却最忌酒气,浓香入鼻,肺腑立糜,故而轩辕兄在与我互换解药之前,千万不可近酒,否则你若五脏皆糜,我无处讨取解药,亦必肝肠寸裂,便真成了两败俱伤了!” 轩辕楚听丰秋不令自己近酒,不由眉梢微蹙,正待开言,丰秋又复笑道:“丰秋尚欲动问,我腹中蒙轩辕见见赐的那种‘销魂散’力,倘若不闻碎磁之声,能不能维持到四日以后的腊月十九?” 轩辕楚狠狠盯了这诡诈机警无比的对头几眼,嘴角略撇,摇头笑道:“销魂散药力,纵然不闻碎磁之声,也一对周时必发!但轩辕楚与丰兄,如今可称‘过命交情’,彼此均须扶持爱护,我赠你四粒丹药,在腊月十九以前,每日服上一粒,便保无碍!” 说完,果自怀中摸出四粒丹药递与北邙鬼叟。 丰秋接将过来,毫不迟疑地立即服下一粒,然后向轩辕楚微一含笑点头,全身未见若何动作,突化一缕黑烟,电疾腾空,落出五丈以外。 百毒孙膑轩辕楚等在正暗付人家这种绝世轻功,惊羡赞叹之际,北邙鬼叟丰秋却脚尖甫一点地,妈行倒纵,众人只觉眼前黑烟电闪,北邙鬼叟又至眼前!轩辕楚正欲问他去而复返之意,北邙鬼叟丰秋,突然微一纵肩,全身电转!转动之速,令人无法看清他的动作,但等北邙鬼叟丰秋自行停止转动以后,却使百毒孙膑、关东三煞、欧阳一缺等人,极其意外吓一大跳! 原来眼前站的,哪里是什么脸上布满疮疤,厚唇板齿,嘴大如盆,及散发披肩,相貌极为狞恶可怖的北邙鬼叟丰秋!却已变成了一位白发银须,面目清秀的驼背老者! 丰秋这手快速无伦,佳妙无比,当众化装的奇妙技能,又复震慑了百毒孙膑轩辕楚等人,个个又惊又佩,眉头双蹙。 北邙鬼叟丰秋见状笑道:“轩辕楚不要对我卖弄,丰秋只是不欲胸大杯那酒鬼知道我也在这万妙山庄内,故而腊月十九来时,丰秋便是这般白发形状,姓名并已改称‘盖四异’,手中拿着一面白布小旗,上面写着‘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个黑字,与‘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个白字。轩辕兄请自记清,你可不许揭开我的本来面目!” 百毒孙膑轩辕楚向以料事如神,智计超人自诩,但如今却完全摸不清北邙鬼叟丰秋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甚药,兀自闭目皱眉,茫然若失。 北邙鬼叟丰秋看他这般神情,异常得意地怪笑几声,低低自语道:“看来我那面白布小旗之上,又可能即时多加四个黑字!” 自语方毕,身形腾空,化成一缕比电还疾的黑烟,在轩辕楚眼底,只闪得两闪,便自消失不见。 圣手仙猿金伯起,与病纯阳元元道人,同自失声叹道:“这位‘北邙鬼叟’的功力,委实绝世超群,可怕!可怕!” 百毒孙膑轩辕楚面寒如冰,冷笑一声道:“你们只知北邙鬼叟丰秋的武功可怕,其实此人的心机诡计,比他那身武功,更为可怕千倍!” 说到此处,百毒孙膑轩辕楚倚着轮车靠背,目光凝望北邙鬼叟丰秋身形消失的山角松林方向,不住点头,发出一连的“哼哼”冷笑。 小贼欧阳一缺不解地问道:“叔父为何发笑?” 百毒孙膑轩辕楚这时的脸上神情,变得半带兴奋,半带喜悦地说道:“我笑的是轩辕楚以‘毒’惊宇内,‘计’压当时,想不到啸傲半生,直到今天,才在这二字以上,遇到了真正的敌手!所谓天有阴晴,事有反复,半点不差。看来腊月十九的这场万妙山庄大会,将反宾为主,反主为宾。至于‘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父女,以及淳于俊等‘风尘三友’,到可‘得放手时且放手’,但对丰秋老鬼却‘能饶他处不饶他’。轩辕楚要利用这几日光阴,绞绞脑汁,费费心机,非弄死这位妄图‘计服孙膑’的北邙鬼叟,或令他向我低头,向我臣服不可!” 欧阳一缺因心急父仇,自然希望百毒孙膑轩辕楚,能以全力对付飘萍子林中逸等人,故听他改变初衷,竟以一北邙鬼叟丰秋,赌智斗计为重,不由浓眉双锁,但又怯于轩辕楚凶威,不敢驳他兴头。 关东三煞则个个心怵北邙鬼叟丰秋,对四日以后,原本抱着必胜把握的万妙山庄大会,竞减少了几分信心。 万妙山庄大会,尚有四日,按下即将赴约的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与飘忽如鬼的北邙鬼叟丰秋,以及处心积虑与丰秋一较心计的百毒孙膑轩辕楚等,暂时不提,笔者且先表述那位离却祁连,单赴万妙山庄的玉面孟尝淳于俊。 淳于俊自与风雷道长闵守拙,订约明年五月端阳,彼此在都阳山不开谷,较技赌斗“龙渊宝剑”,及“千年雪芝”,离却祁连山超然峰无忧道观以后,为了万妙山庄之约,起程赶赴鲁东。 但一路之上,儿女情牵,英雄气沮,心头上,脑海中,时时涌现的全是钟素文或林凝碧那种绝代风姿。 一个身受极重内伤,仗着“天香豆蔻”,保留一丝生机,昏睡“天外之天”;另一个则竟然负气而别,海角天涯不知何在?淳于俊虽因情丝先系林凝碧,心头上应以她的分量稍重,但钟素文天生尤物,无论一颦一笑,均极度撩人,竟然能够后来占先,仅仅“天外之天”石洞秘室的片刻温存,便自深刻淳于俊之心,几与林凝碧无分轩轾。 文姐姐无殊死别,碧妹妹又告生离,淳于俊如今形单影只独走漫漫长途,荒山残月,客馆昏灯,怎不令这深于情而又厄于情的玉面孟尝魂销肠断! 大概是在陕西省内的一处无名荒山深处,淳于俊月夜独行,偏又遇上倾盆骤雨,弄得衣履尽湿,狼狈不堪。好容易冒雨驰过两坐山环,才看见在一片小树林外,有柴摩紧闭,灯光微弱的三间茅屋。 淳于俊见有人家,不禁大喜,闪到屋檐下,轻叩柴扉,便听得东屋之中有个苍老口音说道:“是不是行路人要想躲雨?门未上闩,请自进来,恕我年老身残,懒得好了!” 淳于俊闻言。称谢一声,略抖身上雨水,用手推门,果然里面未曾上闩,应手而启。 中室只是极其简单的几张粗木桌椅,但壁上却挂了不少狼豹之类兽皮,似可看出这茅屋主人,仿佛是位猎户。 淳于俊人才进室,东屋之中,那苍老口音又复带笑说道:“尊客夜行遇雨,衣物必然尽湿,亦恐受寒,我这屋里有火,请来烤干,关奉进几杯自酿水酒如何?” 淳于俊正觉身上湿得难受,闻言遂应声走进东屋,室中生着一盆炭火,火旁一张虎皮藤椅上,坐着一位须发苍白,满腔皱纹,年约八十左右的老者,他的左腿齐膝断去,椅边靠着一支黝黑铁杖。 杖身约莫鸭卵粗细,重量足有五十斤以上,在淳于俊如此武学名家眼内,一看便知是纯钢所铸,不由心头一动,暗忖这位白发老人,决非寻常猎户! 坐在虎皮藤椅上的老人,似为来客的神彩所动,手扶铁杖,站起身形,到屋角取来一袭布棉衣,递向淳于俊,笑道:“尊客倘若不嫌布衣粗鄙。便请换下湿衣,烤干以后再穿,方不致感受风寒,易得疾病。” 淳于俊不再客气,称谢接过,退到中屋,换了内外湿衣,到檐下柠去雨水,并把柴门上闩,然后走进东屋。 这时那位白发独脚老人。已在炉火之旁,另外安置了两张藤椅,含笑请淳于俊就坐,将湿衣褡在另一张骑子上,并指着矮几上的酒菜说道:“山居远市,无物款待佳宾,只有这种薰猎野味,及自酿劣酒,委实不成敬意。尊客怎样称呼?冒雨夜行深山,莫非有甚急事?” 淳于俊被雨淋了好久,加上一路疾驰,正感饥渴,遂称在几上那尊硕大的瓦缸之中,取了一杯白酒,一倾而尽,酒味不但不劣,还颇为香烈醇厚。 至于盘中的腌鸡薰獐等物,更是别具风味,淳于俊连尽三杯,方向那白发老人笑道:“酒味既佳,菜味尤美。淳于俊为了赶赴鲁东一桩约会,特地不经驿路,穿山而行,想不到居然有此口福!老人家上姓高名?就是一人独居此处么?” 白发老人听了淳于俊报名以后,目中微闪奇光,略一打量对方,脸上神色,好似无限凄怆地、黝然说道:“原来尊客就是名列‘风尘三友’,侠誉满中原的‘玉面孟尝’,可称幸会!但老夫家族死绝,衰年霜鬓,独自待毙深山,对于姓名二字,不愿再复提起!” 淳于俊在一进屋时,便看出白发老人武功不弱,如今又听他道出“风尘三友”,及自己的“玉面孟尝”外号,越发猜出此老定然也是一位武林豪雄,但不知怎会遭逢祸事独隐深山,家庭死绝。 目光转注到白发老人椅旁那根黝黑纯钢拐杖上,含笑说道:“淳于俊江湖历浅,能敢当老人家如此盛赞。老人家目下虽然龙潜豹隐,但又从这根纯钢手杖上,便可看出内功精厚,臂力奇强,当日英名,必非小可呢。” 听人提到当年得意之事,总难免豪气哪云,白发老人脸上的凄怆神色,在炉火光中,突然一扫而空,眉梢双扬,“哈哈”一笑答道:“这根钝钢手杖,重五十来斤,算得了什么?老夫当年左腿未断以前,所用的‘长柄倭瓜锤’,足有百斤开外!” 这“长柄倭瓜锤”五字,听得淳于俊心头一动,伸手牛了一块薰鹿脯入口大嚼,目光看看白发老人断腿,含笑问道:“淳于俊记得当年有位庞老前辈,世居阳朔,人称‘大力金刚’,父子三人,全用的‘长柄倭瓜锤’,不过仅在重量以上,略有分别,武林以内,传为美谈……” 炉中熊熊火焰照耀之下,那白发老人的脸上神色,又由兴奋转为凄怆,不等淳于俊话完,便自长叹一声说道:“有誓不提当日事,埋名偏遇武林人。淳于俊老弟,你猜得对,老夫就是昔日号称‘父子三锤镇广西’的‘大力金刚’庞信!” 淳于俊因为这位“大力金刚”庞信,昔年名声正直,又是武林先进,遂起身长揖为礼,改口称道:“庞老前辈世居阳朔,怎会突然在此隐居?你这条左腿,断在何人之手?” “大力金刚”庞信,起身还礼,接口答道:“淳于老弟,彼此武林同源,越是豪放本色越好,不必这等客套拘礼!我这条左腿是被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所断。” 淳于俊听了,剑眉双蹙问道:“无相勾魂天魔女与老前辈怎样结仇?会下如此辣手?” “大力金刚”庞信摇头答道:“钟素文哪里与我有仇,她不但是庞信的救命恩人,也是旷古绝今的巾帼奇侠!” 淳于俊一向就想在江湖之间,探听“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所行善恶,故而先听“大力金刚”庞信左腿是被钟素文所断,心中不禁一愁,如今再听庞信称赞她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奇侠,却不禁又是一喜。 但淳于俊在这一愁一喜之间,却想不出何以“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即断去“大力金刚”庞信一条左腿,却又被他作为救命恩人之故。 “大力金刚”庞信自淳于俊面上表情,看出他心中所想,侧耳一听窗外倾盆大雨如注,宛如万马奔腾,含笑说道:“看来这场大雨,不会休歇,彼此夜坐无聊,淳于老弟,倘若不太困倦思睡,便请以浊酒当茶。听庞信叙述这件业已不愿再提的伤心往事。” 淳于俊因事关自己极为关心的“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自然极愿听,遂含笑说道:“庞老前辈,淳于俊洗耳恭中的。” 庞信见盘中野味不多,酒也将罄,遂起身又复取来一只风鸡,半条鹿腿,及一大罐自酿白酒,与淳于俊相互举杯,并缓慢说道:“淳于老弟,庞信愿以两件故事,消磨长夜。第一桩简述我毁家往事,第二桩我要详细说明何以江湖中群责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集淫怪狠毒豪五字大成,而我却推崇她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巾帼奇英。” 淳于俊正中下怀,凝神倾耳,只听庞信问道:“老弟可曾听说过有关勾漏与姻缘殿等语?” 淳于俊想了一想,答道:“是不是勾漏能扛鼎,姻缘殿内乐无边?但勾漏范奎,惨死多年,他那欢喜教中的姻缘殿,也不知为谁所毁,早成瓦砾!” 庞信闻言,脸上神色益自黯然,连连点头答道:“正是这两句话,上一句勾漏能扛鼎,害得我家破人亡,下句姻缘殿内乐无边,却害得钟素文身负奇冤,被天下武林,目为淫凶狠毒。” 淳于俊越听越觉得好奇,遂一面吃着一只兔腿,一面聆听“大力金刚”庞信叙述他怎样被他那句“勾漏能扛鼎”,害得家破人亡的伤心经过。 庞信缅怀旧事,无限凄怆,一双老去的英雄虎目之中,泪光莹然。 原来“大力金刚”庞信,世居广西阳朔山中,老妻早亡,长子庞雄,次子庞武,父子臂力既强,武功又好,加上侠肝义胆,爱管不平,遂自然而被江湖中好事之人,编上了两句口号:“庞家臂力压天下,父子三锤镇广西。” 众口争传,誉腾遐迩! 常言道得好:“名高见嫉,树大招风。”庞氏父子之名,在江湖中这一宣扬,果然立即招来不测祸事。 七年前一个初秋时分,“大力金刚”庞信领宠雄、庞武,为已故老妻已忌辰,做罢佛家,僧道初散,而香坛未撤之时,突然发觉供桌中央,不知何时被人极强指力,雕出了“虫二”两个大字。 “大力金刚”不知这“虫二”二字名义,但看出必是武林人物,来向自己父子故意寻事。方眉头深蹙地思索之间,次子庞武却似有所惊,面色惶然,高声叫道:“爹,这留字之人,可能是皇甫拓。” “皇甫拓”三字,颇使庞信一惊,抬头目注庞武,沉声问道:“皇甫拓是欢喜教主,又号勾漏,我们与他向无瓜葛,怎见得这虫二二字,是他所留?” 庞武答道:“孩儿听江湖好友说过,这虫二二字,是欢喜教主勾漏皇甫拓的表记,隐含风月无边之义!” 庞信细想,“虫二”二字,果然影射“风月无边”,不禁皱眉说道:“欢喜教主勾漏皇甫拓,虽然淫孽甚多,但他从来不在广西、广东、福建等近省作恶,加上武功极高,所居又是勾漏山中的绝险之处,故也无人寻他晦气,与世甚少往还,却怎会突然来向我们父子寻事?” 庞雄、庞武也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来,但知根据江湖传言,勾漏皇甫拓的表记一现,不出一周,其人必到。 父子三人齐作准备,当夜更鼓三敲,果然便有一个脆若银玲的女子娇柔口音,在庞宅院墙以外叫道:“皇甫拓以请大力压天下,三锤镇广西的庞家父子,后山小松林答话!” 庞信父子闻言,自然立刻腾身赶到阳朔后山的小松林外,只见八名后妃装束的美女,在林边雁翅排开,中间站的则是一位俊美绝伦,冕旒王服的中年人,面前还放着一只重约千金的金色巨鼎。 他们均想不到这位凶名绝世的“勾漏”皇甫拓,居然会如此年轻俊美! “大力金刚”庞信,抱拳含笑道:“皇甫教主突降阳朔,并在草舍留书,不知有何见教?” 皇甫拓淡然一笑,答道:“茫茫浊世,芸芸众生,不是争名便是逐利,谁能逃得出这二字以外?” 庞信闻言,讶然问道:“庞信父子向来重义轻财,与人无利可逐?更与教主素昧生平,无渊源瓜葛,也谈不上有名可争……” 皇甫拓面容倏然一沉,目中暴射精芒,截断宠信话头,冷笑几声问道:“皇甫拓所创欢喜教,威名久震武林,并在江湖中流传两句口号,你们可曾听过?” 庞武应声答道:“是不是勾漏能扛鼎,姻缘殿内乐无边?” 皇甫拓突然气贯丹田,仰首长空,一阵“哈哈”狂笑,笑声高亢强烈,惊得夜禽四起,木叶萧萧,显见内家功力,已达登峰造极地步。 庞信则不禁眉头双蹙,因为仅从这笑声里,便已知道自己父子决非“勾漏”皇甫拓之敌。 皇甫拓笑声收敛,目光又在庞家父子身上稍为流转,然后冷冷说道:“我这四十字威名,虽然其中尚有一个扛字,因是别人所起,无法改成举字,太不惬意,但已久震江湖,连所谓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北邙鬼叟等神州四异,及浊世狂生司马藻,均不敢对我这勾漏稍加轻视,想不到,想下到,想不到……” 皇甫拓一连说了三句“想不到”,倏然住口,目光电扫对方,眉笼杀气,眼蕴凶威,一张俊美脸庞,立时变得狞恶无比。 庞信父子忖度不出自己怎样得罪了这位魔头,暗地戒备之际,又听皇甫拓鼻中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你们父子居然也闯出什么庞家臂力压天下,父子三锤镇广西的名号,我以扛鼎称雄,你们却要以臂力压天下,我住在勾漏山你们却要三锤镇广西,纵非有意,亦太欺人。这个名气不争,我勾漏皇甫拓及所创欢喜教,尚有何颜在江湖立足?” 庞信父子这才知道由于江湖好事之徒,信口所编的两句口号,竟替自己招致强仇!正想不出怎样答话之际,勾漏皇甫拓已自双眉一挑,继续说道:“因此皇甫拓来邀你父子,到我姻缘宝殿之前,三锤换两鼎,试一试到底是谁力盖天下,威镇广西?俗语云:一回相见一回亲。今夜一会,彼此也不能不留点纪念。来来来,你们先接一接这一口铜鼎。” 话音落处,身形微俯,伸手一抓一甩,那只巨大铜鼎,立时“呼”的一声,凌空飞起,直向庞武父子的当头坠下。 事到如今,彼此又已破脸,自然不会再有顾忌。庞武比较性刚,怒吼一声,舌尖暴发春雷,足下子午站桩猿臂双伸,硬把那只宛如泰山压顶,凌空下砸的铜鼎接在手内! 但这只铜鼎,究竟不是他常用那种八十斤重的长柄倭瓜锤可比,鼎高四尺,重逾千斤,加上凌空飞坠,威势何等慑人。 虽然庞武倚仗天赋神勇,平素又是以力成名,勉强把铜鼎接在手中,但已面红气促,足下拿桩不定.“腾腾”地往后退了几步。 勾漏皇甫拓见状,微一点头说道:“你能接我这凌空飞鼎,足见宠家父子之名,并非虚传。七日以后,皇甫拓在勾漏山云雨谷,姻缘宝殿前候教。两鼎换三锤,试试到底是谁威镇广西?力盖天下?” 说到此处,目注庞武冷喝一声道:“少年人,你要死也须死在我姻缘宝殿之前,目下何必逞勇,还不还我鼎来?” 俗语云“知子莫若父”,庞信早就暗暗估计勾漏皇甫拓所带来的那只铜鼎,纵无千斤,也在七八百斤左右,庞武这一逞强硬接,可能多少已受内伤,哪里还有力还鼎? 故而眉头略蹙,上前右手接住鼎足,左手就势轻轻在庞武臂下一点,然后双手举鼎,力贯双臂,把铜鼎凌空抛回,口内并沉声说道:“我父子习武防身,江湖任侠,奉无意与武林人物争名,但皇甫拓既然斤斤计较于几句闲言,庞信只有到期率子造访领教一下教主宝鼎。” 勾漏皇甫柘极其轻松自如地、随手接住那只铜鼎,哈哈一笑,袍袖展处,与旁边侍立的八名美女,同时飘身,刹那之间,便自隐入那片黑压压的松林里。 庞雄见这魔头,携带了那重铜鼎,身法如此飘逸轻灵,不由心头一寒,脱口说道:“爹,皇甫拓名不虚传,我们勾漏山云雨谷之访,恐怕要特别小心在意。” 庞武则似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正待发话,庞信向他怒目喝道:“武儿不要说话,你适才逞强硬接飞鼎,可能已略受内伤,还不乘我替你点了三元重穴,聚气未泄之时,自行运转十二重楼,恢复本元!难道真象那魔头所云,要作死么?” 庞武听爹如此说法,遂如言行气暗试,果然觉得胸腹之间,有异寻常,微感不适,直等气调龙虎,运转十二重楼以后,才自安然无事。 那位如今一足已残,隐居在陕西荒地之间的“大力金刚”庞信,把自己的前尘往事,对淳于俊说到此处,盆中柴枝将尽,火焰已微,顿觉雨夜深山的严寒之气袭人。 庞信拄杖起身,自西屋内抱来两捆干柴,逐渐投入盆中,顿时火焰熊熊,驱除寒意,又为淳于俊添了白酒。 淳于俊等庞信忙完以后,含笑问道:“庞老前辈,照你适才所说,皇甫拓武功绝伦,你父子深入他勾漏山云雨谷,只怕……” 庞信饮尽半杯白酒,脸上神色无限凄怆地接口答道:“我父子何尝没有自知之明?但凡属江湖人物,惜名胜于惜命,也只好硬着头皮,到时前往勾漏山云雨谷赴约!” 淳于俊知道下面是“大力金刚”庞信的伤心之处,自己不便主动追问,只是替他在杯中加满美酒。 果然庞信对这段往事,似乎不忍详提,又复饮尽淳于俊替他所倒美酒,眼圈微红地黯然说道:“这勾漏皇甫拓,果然神力绝世,他那只铜鼎,重有七百余斤,但另一只比铜鼎略小的黄金所铸宝鼎,却足千二百斤,皇甫拓竟以这千金之物,作为兵刃,在勾漏山云雨谷的姻缘殿前,两鼎换三锤,我父子自然难逃劫数,落在下风。庞信拼力接住皇甫拓左手铜鼎的当头三击,但雄、武二儿,却在这魔头右手的那只黄金宝鼎下,惨死非命,尸如肉酱。” 庞信说到此处,感痛难忍,满襟泪痕,淳于俊也喟然叹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之语。固然成就不少朝堂以上的将相公侯,却也害死了不少草莽之间的英雄豪侠!但两位公子,既然被勾漏所害,老前辈又何以独身能免?淳于俊愿再闻其详。” 庞信闻言,苦笑两声,答道:“我怎会独以身免?皇甫拓阴险狠毒,他觉得倘若把我父子杀光,会引起江湖公论谴责,但若留下我不死,又恐将来复仇,故而佯装失手,将我左腿腿骨砸断,然后假意治疗,声称从不杀绝,在勾漏山云雨谷中,等我雪恨报仇!淳于老弟,你说皇甫拓的这种手段,是不是比当场将我杀死更为恶毒?” 淳于俊虽然体会出庞信当时那种身受重伤,加上爱子双亡,香烟断绝的极端痛苦,但也无言可慰,只得稍表意思,又复问道:“淳于俊记得庞老前辈曾经说过,腿是断在钟素文之手,怎的……” 庞信长叹一声,答道:“勾漏皇甫拓,外表风流俊美,内心险毒无俦,他居然在假意替我疗伤之际,于伤口中暗加毒药,表面上放我逃生,实际上我则不出十里,要遭惨死。” 淳于俊恍然顿悟,接口问道:“如此说来,老前辈是路遇钟素文,由她替你疗伤祛毒?” 庞信点头说道:“当时我离开勾漏山云雨谷后,折取一根木杖代步,但行未数里,毒发昏迷。总算天不绝人,恰在此时,与我世交侄女钟素文巧遇。” 淳于俊想不到庞信与钟素文竟是世交,正待详细追问,庞信已倒了一杯酒,擎在手中,目注淳于俊,缓慢说道:“说到此处,已把勾漏能扛鼎,一语害得我家破人亡遭遇说完,下句姻缘殿内乐无边,是害得钟素文含冤莫白,使好好一位巾帼奇英,清白侠女,被世人目为勾漏荡妇淫娃的经过。” 淳于俊好容易听到此处,才入正题,而且听出庞信语意,竟对钟素文备极褒扬,不由喜上眉梢,凝神倾目。 庞信见他这种神情,不觉微愕,但绝想不到面前这位丰神俊朗的淳于俊,竟与自己救命恩人钟素文,在河南伏牛山有过回肠荡气的一度缠绵,遂仍慢慢说出一番话来,也等于代替如今伤重垂危,仅仗着一颗天香豆蔻之力,长眠石洞秘室之中的钟素文,来了一场自我表述。 原来钟素文之父钟涛,也是一位武林名家,外号人称“三才剑客”,与“大力金刚”庞信,交情甚厚。 钟涛秉性刚强,树仇颇众,所居又是广西瑶山人迹不到之处,等庞信在江湖中得悉有人纠众欲对老友图谋,特地赶来警告,并加助力之时,“三才剑客”钟涛的人头,业已高挂茅庐,连他独生爱女,年方十四的钟素文姑娘,也不知去向。 庞信万般无奈,只得将老友遗体,代为埋葬立碑,并慢慢在江湖中查访真凶,以及侄女钟素文的下落。 但哪知远在天涯,近在眼下,“大力金刚”庞信四处查访钟素文的下落,而钟素文却根本不曾离开瑶山。 不过这位心比天高,聪明无比的绝代红妆,却命如纸薄沦入无边欲海之内。 原来“三才剑客”钟涛,是被九名绿林强手环攻,并欲保护独生爱女,落在下风,身受三处重伤,自知生望已绝。 这时,恰好钟祷父女被逼在一处绝壑边,三面皆敌,退无可退。 “文儿,你天赋异禀,终生玉洁,不能容贼子们妄沾一指,玷辱我清白家风。” 话甫落后,竟自一条腿疾飞,把位平素爱过掌珠的钟素文,活生生地踹下了千寻绝壑,这一来,“三才剑客”钟涛,后顾之忧顿失,怒吼一声,人如猛虎,剑似神龙,连施“三才剑”绝学,一招“气贯长虹”,巨寇“三眼雕”陈通洞胸毙命,再一招“风扫万叶”,“恶钟馗”常泰喷血飞头。 但他这样奋不顾身,带剑拼死力诛二贼,自难兼顾防守,门户洞开,肩头上首先中了三枚喂有剧毒的“子午闷心钉”,背后胸前被其余七贼,砍了两刀一剑。 钟涛本来已负重伤,自然支持不住,栽倒尘埃,跟着便是群贼暴吼连声,刀光电闪,可怜一代大侠,即告尸首两分。 谁知钟涛在瑶山深处,惨被分尸之际,被他狠下绝情,踏落千寻绝壑的独生女钟素文,却遭遇了不世奇缘。 不过这种奇遇,属于邪道,虽然成全了钟素文一身武林绝学,罕世奇功,但也替她得了一个“无相勾魂天魔女”的名头,终于饮恨名山,孤独千古。 原来钟素文被父亲“三才剑客”钟涛,猛然一脚,踹下千寻绝壑以后,自知有死无生,加上心中兀自悬念爹爹,连惊带急,竟在半空晕死过去。 但不知多少时光过后,钟素文居然知觉渐复,置身之地,温暖舒适,而鼻端闻见一股逗人遐想的氤氲香气。 她生来资禀超人,胆大心细,心头稍为惊疑之下,感觉身上并无伤痛,遂慢慢睁眼一看,但“呀”的一声,满面飞红,重又紧合双眼。 原来她置身所在,虽然是一座石洞,但灯光明艳,陈设豪华,四壁画着无数天体双双的交欢人像,这种淫秽图像入目,叫一个幼承家规,端庄娴淑的黄花侠女,怎不羞得惊讶出声? 这时有一个奇异语音,突然发自榻左,低沉有力,缓慢说道:“小姑娘,不要惊慌,你来我这天魔洞中,已有二日,我也曾命手下仆侍,去你坠身高崖探望,只见一位使剑的苍髯清癯老者,尸身惨死血泊之中,头颅却挂在三间茅屋以外……” 第七章 旧世前尘 钟素文听到此处,“嘤咛”连声,忍不住伤心断肠,哭喊一声“爹爹”,又复昏死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那低沉而有力的口音,又复道:“你爹既然被人杀死,哭有何用?不如拜我为师,学习天魔秘方管保四年以后,不仅可以尽诛仇人,甚至艺压八荒,威震宇内,也说不定。” 钟素文绝顶聪明,知道说话之人,既能使自己从高跌下得救,必是身负绝代武功。加上老父惨死,胸头万丈仇火,盖没了女孩子家的羞涩之心,遂自榻上挺身坐起,向那发话之人看去。 原来却是一个长眉入鬓,朗目如星,相貌极其俊美的二十来岁白衣少年,盘膝坐在自己所卧软榻左方,另一张较小的石榻上。 白衣少年这等年轻,却夸口那大,钟素文自然有点疑惑不信,妙目双凝,犹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所说的天魔秘功有多大压力?知不知道联手害我爹的,是绿林中颇负狠毒凶名的天南九怪?” 白衣俊美少年,目光微注钟素文,哂然一笑,说道:“慢说什么天南九怪,就是神州四异,也不在我天魔褚珏眼内,可惜我因修炼秘决,一时不慎,以至于走火入魔,下半身不能转动,否则凭我这身绝学,只要一出江湖,何人能是敌手?” 褚珏说到此处,两道入鬓长眉,频频轩举,豪情激动,意不飞扬,竟自发出一阵令人听来既觉心神欲飞,又觉魂魄皆荡的奇异长笑。 钟素文从来不曾听说过“天魔”褚珏四字,但也看出这位白衣少年,神采威仪,果自不同凡俗。 心中暗想,倘若这“天魔”褚珏,真个身负绝世武学,自己何妨拜他为师,习艺代父报仇!好在事在人为,善恶系诸一心,只要能够洁身自爱,浊水淤泥之中,还不是一样可以生出圣洁无比的青莲白藕? 钟素文玉首微低,妙目暗转,正在心中盘算,“天魔褚珏好象猜出她的心思,柔声含笑问道:“你可曾学过内家掌力?” 钟素文闻言,点头答道:“我自幼随爹习艺,练过五年内家绵掌。” “天魔”褚珏用手一指距离他身前约莫八九尺远的洞壁。微笑说道:“以你这等绝佳资质,既练了五年内家绵掌,应该已可空拳击物,石上留痕,且走到近前,照这个洞壁,击上一掌试试。” 钟素文听“天魔”褚珏一口便道中自己武功火候,不禁心头暗暗钦佩,遂飘身下榻,举步走到洞壁近前,谁料洞壁上却淡谈画着一对凤颠凰倒的赤身男女。 这种奇淫之状入目,钟素文怎不脸上“烘”地一热!玉颊羞红,功力凝到十成,照准壁上那幅不堪图画,便自一掌击去。 谁知洞壁石质,坚硬异常,钟素文年才十四,功力未到火候,居然一掌击过以后,不曾在壁上留下丝毫痕迹。 “天魔”褚珏低声一笑,右手轻抬,在距离八九尺外,以食指虚空一点,也未见什么锐啸疾风,奇功罡气,但壁画上的那位赤身美女的脐眼所在,便自然陷三四分深,越发显得活色生香,奇淫绝艳。 钟素文何曾见过这等近似神奇的绝世功力?正自惊佩羞喜诸感纷沓心头之际,“天魔”褚珏又以一种听来仿佛字字扣人心弦的柔媚语音,缓慢问道:“我这天魔神功,是不是足可压盖宇内各派武林人物?你到底想学不想?” 钟素文对“天魔”褚珏那种极具诱人之力的奇异语音,已自不能抗拒,再加上老父被“天南九怪”纠众围攻,分尸断首,遂由樱唇之间吐出“想学”二字。 “天魔”褚珏听钟素文想学自己的“天魔秘功”以后,本来那微微含笑的面容,倏然往下一沉,语气也变得异常冷酷,接口问道:“你今年几岁?” 钟素文不懂“天魔”褚珏的问话之意,照实答道:“我生日才过五天,整整一十四岁。” “天魔”褚珏又复冷冰地道:“你只要得到我一身绝学的十之七八,包可傲视武林,至于寻觅天南九怪报仇之事,更是挥手即就,易于反掌,但投入天魔教弟子,向例必须付出重大牺牲……” 钟素文此时一心只想报仇,应声截断“天魔”褚珏的话头答道:“钟素文为求绝艺,不惜任何牺牲,碎骨粉赴汤蹈火……” “天魔”褚珏摇头大笑,说道:“谁要你碎骨粉身,赴汤蹈火,你今年一十四岁,在这四年以内,我负责造就你一身出奇绝艺,但到了你十八足岁之时,却须自动的把童女元贞,供我享用!” 这几句话听得钟素文全身稍颤,心底生寒,但刹那间,便下了极大决心,抬头目注“天魔”褚珏答道:“弟子愿遵师尊法谕!” 这一声弟子,及一声师傅,叫得那位“天魔”褚珏,满面春风,屈指轻叩榻旁一具小小玉馨,便有四名魁伟壮汉,及一头长臂白猿,应声从洞外走进。 “天魔”褚珏指着钟素文,对那四人一猿说道:“这是我衣钵传人,新收弟子钟素文,将来也就是继承天魔一派的天魔教主。” 四名壮汉闻言一齐肃立,那只长臂白猿,却瞪着一对火眼金睛,向钟素文看了几眼。 “天魔”褚珏又向钟素文笑道:“他们四人是我所收仆役,武功也均不弱,我替他们命名天魔四煞,将来你武艺成了出道为本教闯荡江湖之际,可为臂助!至于这只长臂白猿,则伴我多年,业已通灵,你坠身绝壑,便是为它所救呢。” 从此钟素文便在瑶山绝壑的“天魔洞”中,随同“天魔”褚珏,参究“天魔一派”的武学奥秘。 四载流光,转瞬即过,钟素文因天赋异祟,绝顶聪明,武学方面,得到“天魔”褚珏一身奇异武功的十之六七。人品方面,也出落得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修短适中,纤织合度。 更因“天魔一派”武功,别具神妙,有时连言谈举止,均含克敌之用,所以钟素文既受日夕熏陶,又属天生尤物,简直一颦一笑,倾国倾城,似有意无意地偶尔眉梢薄怨,眼角轻嗔,尤其令人为之神醉魂销,甘心效死。 这日“天魔”褚珏,坐罢“天魔”玄功,目注钟素文笑说道:“文儿,我药柜之中,左上角有一粒朱红药丸,你去替我取来。” 钟素文以为是益元补气的灵丹一类,遂取来伺候“天魔”褚珏服下。 哪知“天魔”褚珏服药以后,闭目微用玄功,竟自满面笑容地一跃下地。 钟素文大惊道:“师傅,你不是走火入魔多年,下半身不能转动么?如今怎的突然好了?” “天魔”褚珏得意地大笑道:“区区走火入魔,怎会难得住我天魔褚珏?我方才所服毒龙丸,便是专治此病的圣药,不过毒龙丸服后,如不在一个时辰以内,天地交合,即将元阳亢奋难制,周身血管齐爆惨死!” 说到此处,看着钟素文,荡笑几声,说道:“你应该记得你初到天魔洞中,学习天魔秘决,以前的所作承诺,我四年耳提面命,把毕生所学的武学精义,恩师享受一悉妙不可言的人生真趣!” 钟素文再也想不到“天魔”褚珏师傅突然发难,更想不到此举竟然关系生死,不由惊愕得片语难出,娇躯乱颤,连满口贝齿都捉对地厮拼起来! 前文曾经交代,钟素文一笑一颦,均足荡魂销魄,她越是这种神情,越易勾引起“天魔”褚珏的淫思欲火,俊眼微睨,慢慢笑道:“弱质芳芳,未经人道,难怪你怕得这般模样!不过文儿尽管放心。虽然在二五真精,互相妙合以后,你难免大损元阳,病上月余时光,但从此便有资格,学习我天魔教中无上神功,阴阳氤氲之学,进而驻颜长生,无敌于天下了!” 钟素文越听越觉得惊心荡魄,亲自“嘤咛”一声,晕死过去。 但“天魔”褚珏此时,“毒龙丸”药力炽于内,钟素文美色诱于外,怎能再行遏制淫情欲火? 只闻“天魔”褚珏慑人心魄地荡笑起来,钟素文上下内外所着衣裙,已被撕成片片分飞,宛如蝴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奇事忽生,“天魔”褚珏荡笑之声,突然化作愤怒的凄厉暴吼,“啪”的一掌,把个宛如粉琢玉雕,全身未着寸缕的钟素文,打得飞出七八尺外,撞在洞壁上,连玉颊都擦伤了寸许一块,殷红鲜血,立满香腮。 钟素文本已连羞带惊地晕死过去,但经挨了这一掌,及玉颊擦伤剧痛之后,反倒醒了过来,以一种极其羞愧恐惧的神色,微抬眼皮,偷偷看了“天魔”褚珏一眼。 褚珏满面通红,全身微颤,戟指钟素文,咬牙恨声说道:“你……你……你为什么是……是个石女?这样一来我岂非做法自毙!片刻之间,便……便要亢奋难制,血管尽暴惨死。” 相处整整四年,钟素文感激“天魔”褚珏救命传艺深恩,除了这绝不可能的一桩事外,委实无所不甘从其愿。 但偏偏“天魔”褚珏的运数已终,竟自十拿九稳地,在服食“毒龙丸”以后,才向钟素文吐露实情,以至骤生意外,措手不及,无法挽救。 如今眼看“天魔”褚珏,即将惨死,钟素文也自伤心欲绝,突萌死志,猛然,赤条条地站起身来,一头便向壁上撞去,“天魔”堵珏之所以掌掴钟素文,不过为了失望惊心一时急愤。 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转瞬间便即清醒过来,身形略闪,拦住钟素文,把她拉榻上,揽入怀中,勉强一镇心神,微笑道:“石女是天生缺陷,不是人力故意所为,怎能怪你?你虽然未及早告我,我也鬼使神差,直到事到临头,才把整个打算告你,诸般凑巧,岂非天绝褚珏,夫复何言?我死无妨,你却万不能死,因为一来你父仇未报,二来天魔教不能绝传,所以我要你在我即将惨死之前,遵从我几件指示!” 钟素文被“天魔”褚珏赤裸裸地搂在怀里,自然羞涩欲绝,但这种羞涩,已被父仇师恩冲淡甚多,只是玉颊飞红地,点头答道:“弟子辜负恩师,罪该万死,已图粉身碎骨以报,无命不从。” “天魔”褚珏慰然一笑,放开钟素文,从自己脱下的贴身小衣之中,取出一粒比龙眼核略小的绿色珠儿,命钟素文吞进口内。 钟素文毫不扰豫地立时吞服,“天魔”褚珏见状,剑眉微轩,点头笑道:“你吞服这粒绿珠,天魔教便不至于绝传,我也可以安心就死。” 钟素文自然听不懂“天魔”褚珏的语中含义,只得茫然点头。褚珏又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天魔教主,我要你立誓率领天魔四煞共奉本教,永矢不渝!” 钟素文虽然明知“天魔教”教义邪恶,但身受“天魔”褚珏救命传艺深恩,已拼粉身碎骨以报,何况暗忖将来自己身为教主,大可逐渐革除邪恶行径,使之成为别开蹊径的一派武学,岂不极好?主意既定,遂应声答道:“恩师放心,弟子若不全力至与本教,必在一生中最美好之时,突然辞世。” “天魔”褚珏闻言大笑说道:“你这个誓,可以说是苦到极处,也复乐到极处。” 话音到此稍顿.又向钟素文含笑问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所服那粒绿珠的来历功用?” 钟素文愕然摇头,“天魔”褚珏得意笑道:“那是龙蜃交合之时,禀天地间奇淫极秽之气所孕,你既然服食,从此媚骨天生,每隔五至七日,必将大发淫情,苦思好合,” 说到此处,见钟素文玉颊以上,业已微微变色,遂又大笑两声,问道:“文儿,你可猜得我要你服这绿珠之义何在?” 钟素文这时果已觉得丹田渐暖,欲火上蒸,不由紧咬银牙,微摇玉首。 “天魔”褚珏的冠玉双颊,以及周身皮色,也突然齐变火红,自鼻间哼了一声,垂睑端坐,似在运用玄功,约莫半盏茶时,那种周身火红之色,才逐渐褪去。 钟素文正自看得骇然,“天魔”褚珏双目又开,凝视这位绝代佳人,大笑说道:“天魔教讲究的就是阴阳开合,采补长生,身为教主之人,怎能冰清玉洁!偏偏你资禀虽佳,恶根不够,又有天生石女缺陷,我方把那粒蜃珠,命你吞服,以便每隔五至七日,发作一次,身不淫而意淫,才有点天魔教主模样!” 钟素文听到此处,知道所服那粒绿色蜃珠,业已毁却自己一生……思念未已,“嘤咛”一声,就榻横陈,酥胸不停起伏。媚目如丝睨着“天魔”褚珏,那副神情,简直冶荡无伦。 “天魔”褚珏被钟素文这一撩逗,适才运功褪去的火红之色,重又电布全身,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强提真气,厉声狂笑说道:“蜃珠既已有灵,天鹰教后继得人,褚珏死复何憾?你此时虽然淫情大炽,欲火狂煎,但你是天生石女,可望而不可即,我又被毒龙丸害得周身如焚,百脉皆沸,这段姻缘,且留到来生再结便了。” 话到末尾,周身皮色,变成金红,望之可怖已极。 钟素文这时虽因蜃珠作怪,正在懒洋洋地横陈榻上,春意慵慵,心头更是虫咬蚁钻,玉首左右频摆,银牙微咬下唇,两手忽张忽抓,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但见“天魔”褚珏这般情状,也不禁栗然一颤,满怀欲焰绮思,顿时为之减去不少,勉强撑起娇躯,方叫一声:“师傅,你……你怎……怎么……” “天魔”褚珏一身功力,强自支持至此,业已禁不住内火煎熬,凄厉无伦地惨号一声,两只血红睛珠,凝视钟素文有倾,猛然平跃数尺,自榻上摔下,全身皮肉尽裂,鲜血狂喷,使得这座温馨旖旎,春色无边的“天魔洞”,变成了触目惊魂的修罗地狱。 钟素文惊怖欲绝,欲火全消,一声凄呼“恩师”,正待向“天魔”褚珏的遗尸扑去,洞外忽有白影一闪,那只跟随褚珏多年的白猿,竟比钟素文更快地,抢到“天魔”褚珏尸前,看清就里,仰面悲啼三更,一头撞向洞壁,居然脑浆迸裂,追随主人,同归幽冥。 钟素文强忍悲痛,就在天魔洞口,替天魔褚珏及白猿合葬起坟,遵守自己向褚珏所立誓言,率领“天魔四煞”,出山寻访天南九怪,以报却杀父深仇,并寻觅“天魔”的创教所在。 不久以后,在勾漏山谷中寻得一处幽秘奇险所在,开创天魔教,并得悉天南九怪竟与另一居住本山的勾漏皇甫拓,颇有来往勾结。 钟素文既获此讯,自想先行会会这位“勾漏”,因“天魔教”新创,不能大意遂命天魔四煞留教护法,自己单身一人,向虽然同在一山,却距离不近的“云雨谷”行去。 哪知距离云雨谷口尚有数里,便遇到父亲的生前老友,“大力金刚”庞信,伤毒俱发,晕绝道旁,奄奄一息。 钟素文细察伤势,知道庞信的左腿自膝以下,已然尽碎,无望复痊,遂索性替他断去,敷上“天魔”褚珏所遗,为数不多的祛毒疗伤妙药。 庞信醒转以后,钟素文问清究竟,答应代他报杀子断腿之仇,但庞信生性刚强,声言非亲手杀却“勾漏”皇甫拓不足解恨。 钟素文想了一想,嫣然笑道:“庞世伯斗志可佩,但你重伤之下,总是休养一段时期,才能恢复真力,及习惯用独脚行走,这样好了,庞世伯于一月后的三更时分,请来云雨谷的姻缘宝殿,侄女必然尽力设法,让你手刃“勾漏”皇甫拓就是。” 说完犹恐庞信不信自己所言,遂似有意无意地,用左手一抹路旁崖石,石上立即现出五条指印。 “大力金刚”庞信此时不仅欣喜故人女在,更欣喜于故人之女能有这高武功,遂点头订约,折枝代杖,含着为已悲,为人喜得复杂心情,踉跄离去。 钟素文目送这位世伯离去以后,遂直赴云雨谷姻缘宝殿,求见勾漏皇甫拓。 皇甫拓本是色中饿鬼,花里魔王,一见钟素文这等天姿国色,绝代容光,不禁心神皆醉,执礼甚恭地延入姻缘殿。 这座“姻缘宝殿”,比“天魔”褚珏的“天魔洞”,更为不堪入目,连所有梁栋柱棂以上,均无不巧雕刻画出穷淫极秽的交欢男女,殿中高悬一块横匾,上书”极乐无边”。 钟素文因在这种场面之中,生活甚久,自然举步从容,瞩目环顾,丝毫不带羞窘神色。 她那等倾城绝代的美艳容光,早使勾漏皇甫拓心醉无已,如今再见她如此大方,自然便以为是慕名送上门的美食,遂在宾主落座,献过香茗以后,含着满脸淫欲笑容问道:“姑娘尊姓芳名,仙乡何处?” 钟素文星眸微扬,睨他一眼笑道:“皇甫教主,你怎的这么耳目不灵?我率领手下,也住在勾漏山中,彼此相距只有十来座峰头之隔!” 皇甫拓被钟素文那等绝媚风情,引得神思一荡,但也被那句率领手下之语,听得心内一惊,暗付这位柔和佳人,纵然略会武功,难道还能号令豪杰,统驭群雄? 思念未已,钟素文又微笑道:“我叫钟素文,不但与你是邻居,彼此各创一教,身分也颇相若,你是欢喜教主,我是天魔教主,故而特来拜会。” 这句“天魔教主”,自然便使皇甫拓深吃一惊,不由仔细打量钟素文,这才看出对方神情内敛,英挺无群,居然是位非轻细看,决难发现深浅的武林高手。 听出来历,看出武功,皇甫拓自然满腹邪思之中,添了几分警惕,含笑问道:“钟教主所创的天魔教……” 钟素文不等皇甫拓发问,便即妙目流光,电扫四周,含笑接口道:“我那天魔教,与你这欢喜教,大概相同,讲究的是阴阳交泰,采补长生之道!” “勾漏”皇甫拓闻言不禁戒意全除,心花怒放,笑道:“这样说来,钟教主与皇甫拓简直志同道合,我们何必两家立于勾漏山中,不如干脆合并……”.钟素文不等皇甫拓说完,又插口笑道:“皇甫拓教主是否自恃神功,不许钟素文的天魔教……” 皇甫拓也截断钟素文话头,摇手笑道:“钟教主千万不要误会,皇甫拓之意是想令两教,自然而然地携手共参极乐。” 钟素文闻言,目光极度柔媚地一注皇甫拓,嫣然含笑问道:“皇甫教主的言外之意,是不是想令天魔教委身相从,嫁给欢喜教?” 皇甫拓见钟素文那种柔媚神情,虽然心神一荡,但因究竟未能摸准对方心意,觉得颇难作答。 钟素文见皇甫拓微作沉吟,遂妙目流波,嫣然笑道:“其实身为女子,总要嫁人,不过钟素文自诩容貌,心比天高,我要嫁的是盖世无双的英雄好汉!” “勾漏”皇甫拓精神一振,目注钟素文那副绝代娇容,口中的傲然答道:“勾漏能扛鼎!” 钟素文摆头微哂道:“扛鼎只不过是大力而已,钟素文愿看皇甫教主的内家绝学。” 皇甫拓闻言眉梢益现喜色,离座俯身举起自己那纯金所铸重逾千斤的宝鼎,掷向空中,然后疾取几上的茶杯,用杯延承接住宝鼎一足,居然未闻碎磁之声,鼎稳如山,杯原如故。 钟素文见状,也自改容抚掌赞道:“浊力能掷千斤如草芥,巧力能及于外物,皇甫教主果然算得上是条盖世英雄,钟素文嫁你不亏,但须依我三事!” 钟素文号称“无相勾魂天魔女”,何况如今她故意弄媚装姿?一颦一笑之间,“勾漏”皇甫拓早已神魂飘荡,意乱情迷,急忙放下手中茶杯及黄金宝鼎,应声答道:“慢说三事,便是三十事,三百事,皇甫拓无不依从!” 钟素文点头说道:“第一件.两教合并以后,须将天魔置于欢喜之上,定名天魔欢喜教!” 勾漏皇甫拓连连点头答道:“应该,应该。” 钟素文知道对方空负“欢喜教主”之名,已为自己无相勾魂天魔女所迷,百依百顺,遂含笑道:“第二件,定于下月此时定亲,你须在这姻缘宝殿上,大张盛宴,除你我之外,宾客限定不多不少,一十三人我只带领我教下得力帮手四人,其余九位……” 勾漏皇甫拓接口答道:“这九位不必操心,我把五指双骑与天南七怪邀来,恰好正符此教。” 钟素文妙目之中,神光一闪问道:“天南九怪何时改称七怪?” “勾漏”皇甫拓笑道:“九怪之中的三眼雕陈通,在恶钟馗常泰,于四年前寻仇遇害,命丧瑶山,如今仅剩下七人,自然只得改称七怪。” 钟素文闻言方知老父昔日把自己踹下绝壑以后,又曾力斩二怪,方为群贼所害,前景幻生,不由勾动悲怀,目中含泪地向皇甫拓说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第三件是我与“天南九怪”有怨,要在婚宴以上快意恩仇,你怕不怕血光冲撞花烛不吉?” 勾漏皇甫拓大笑说道:“武林中人刀头溅血,剑底惊魂,哪里有甚事讳,只要钟教主真个下嫁皇甫拓,何苦你亲自动手,我准把五指双奇,天南九怪的九颗人头取来,供在花烛之前就是。” 钟素文连声说道:“我自己的事,谁要你来伸手?你只在下月今日,把他们邀到姻缘宝殿即可,至于怎样处置恩仇,且看我到时显些手段。” 皇甫拓狂笑道:“好好好,皇甫拓对你件件依从,但我们既定良缘,又均阴阳开合之道,何必定要让我苦熬一月相思?” 一面说话,一面居然色胆包天地,把钟素文隔座搂到怀里,替她宽衣解带。 钟素文怎容对方识透自己的天生异禀?遂款摆腰肢,一跃而起。 皇甫拓箭在弦上,怎肯甘休?正待追扑之际,钟素文却俏生生飘身丈外,叫道:“我三件大事之内,第二件便是一月以后成婚,目前稍微亲热无妨,你若过分猴急,一切均作罢论!” 可怜“勾漏”皇甫拓此时整个心神,均为钟素文绝代容光所醉,又爱又怕、不敢拂逆冲撞,只得强忍满欲焰,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天生尤物,从容离去。 钟素文走后,云雨谷内喜气洋洋,皇甫拓不仅把这座姻缘宅殿,修整得焕然一新,并如言命人邀请琼岛“五指双奇”及“天南七怪”,来勾漏山参加两教合并盛曲,及自己与钟素文的联婚喜宴。 一月流光,转瞬即逝,“五指双奇”与“天南七怪”为了奉承皇甫拓,齐在期前赶到,“天魔教主”钟素文也于当日率领手下“天鹰四煞”翩然而至。 但身上所着,却非新娘吉服,缟衣素袂,冷艳无伦,恍如月殿嫦娥,凌波仙子。 好在皇甫拓不拘这等小节,毫不在意,新娘一到,云雨谷内,立即鼓乐喧天,狂歌酣饮。 但“姻缘宝殿”之中,则完全遵照钟素文所说,只安排了一席喜宴,除了新郎新娘以外,宾客仅有“五指双奇”、“天南七怪”,及钟素文所带来的“天魔四煞”等一十三位。 “天南七怪”四年前,在瑶山联手合攻“三才剑客”钟涛父女之时,钟素文年方十四,尚未长成,所以新娘进殿,众人起立相迎之际,这几位绿林巨寇,只艳羡钟素文的无双美貌,绝代风华,哪里会想到她是自己的要命阎罗,追魂太岁。 钟素文一声娇笑,向殿内侍女叫道:“快拿酒来,今天是我与皇甫拓教主的吉日良辰,我要亲自向参加这极乐之宴的诸佳宾敬酒。” 殿中侍女,自然也是绝色佳人,闻言遂托上一具银盘,盘中放着一壶皇甫拓秘酿自享,难得待客的“龙虎长生酒”。 钟素文右手执壶,左手指着“天魔四煞”,向皇甫拓道:“这是我创设天魔教的得力助手,号称天魔四煞其余几位朋友是谁?你怎不替我介绍介绍?” 皇甫拓知道钟素文即将向“天南七怪”下手,指着“五指双奇”等人说道:“这两位是孪生兄弟,江湖人称五指双奇,这七位则异姓金兰,武林贺号天南七怪。” 第八章 琵琶行舞 “天南七怪”四字入耳,钟素文妙目中神光一闪,持壶盈盈起立,但面色丝毫未变,依旧梨涡带媚,玉靥堆春地走到“五指双奇”、“天南七怪”九人面前,替他们每人斟一小杯“龙虎长生酒”。 “五指双奇”、“天南七怪”等,受宠若惊,一齐起立道谢,并就便套套近乎,请教天魔教渊源,及钟素文的家世乡里。 钟素文伸手让坐,声若银铃娇笑答道:“天魔教是创自我去世的恩师天魔褚珏。至于钟素文的乡里,却不愿当众扬言,待我向各位耳边一一奉告!” 钟素文说完轻纱莲步,走到天南七怪老大“双尾毒蝎”唐空身后,双手往对方肩头一搭,便把樱唇凑到唐空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钟素文每五举步,都是百媚浓生,再加上以纤手搭向对方肩头,使“双尾毒蝎”唐空,心旌摇摇,几乎不能自制,嘻着一张血盆大口,满面欲念的尴尬笑容。但听钟素文在他耳边的那声低语之后,却顿时目光凝滞低垂,脸色渐呈灰白,不言不动。 坐在“双尾毒蝎”唐空下手的老三“青面鬼王”杨庆,见状方自傲诧之间,钟素文那双纤纤玉手,又已搭上杨庆肩头,在耳边说了一句其他人决难听到的。 “我父亲是三才剑客钟涛,你死得冤不冤屈?” “清面鬼王”杨庆,听了这句话后,也和他大哥“双尾毒蝎”唐空一般,立即低头不语,面如土色。 钟素文在“天南七怪”的每人身边,都这样低低说了一句以后,便即飘身纵回“勾漏”怀中,双手接着皇甫拓的头项,媚笑连连地得意说道:“我把姓名来历,告诉天南七怪以后,他们说是要送我一件名贵无比的上佳礼物。” 皇甫拓被钟素文在身上这一揉搓,竟自心旌摇摇,急于使她早点了结这场游戏,遂接着她低头问道:“他们送的是什么名贵无比的上佳礼物?” 钟素文妙目流波地媚笑道:“江湖人物,视黄金珠玉,犹如粪土一般,若送身外之物既谈不到名贵,更说不上诚心,有甚希罕?” 钟素文话音至此稍顿,只见他们金兰兄弟七人,全是一般垂头不语不动,面色如土。 就在“五指双奇”觉出气氛不对,心中微起疑诧之时,突然一阵“格格”笑声,钟素文仿佛开心已极得意叫道:“这七位朋友,委实血性可爱,他们一致决议,要各以项上人头,送给钟素文作为礼物。” “五指双奇”闻言不禁又是悚然一惊,皇甫拓却起立说道:“他们既然如此诚心,我去替你一一砍将下来,带回洞房,等到过了三朝,再行用药炼制缩小,作为陈设之物……” 钟素文妙目微嗔,在“勾漏”在后心上,舒掌轻轻一拍,道:“砍几颗人头,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名震天下的勾漏动手?且看我施展一手功力浅薄的无形剑气,削下他们的头颅,还不许他们流血。” 话完,人仍倚在皇甫拓怀中,只把右手微挥,果然“天南七怪”的七颗人头便毫不拒绝地脱离颈项,一齐凌空飞起,极为有序,依次排列在“姻缘殿”殿口。 更奇怪的是,果如钟素文所言“天南七怪”那七具无头尸体,并未倾倒,依旧直挺挺坐在席上,颈项之中,毫无血渍。 这种恐怖离奇景象,任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巨寇,也难免疑诧不已,胆战寒心!但“勾漏”皇甫拓,因武功已到火候,却猜得出钟素文是在手搭“天南七怪”肩头,向他们低声诉说来历之际,已用极高内功,把“天南七怪”的血脉截断,颈骨震碎。 最后的挥掌飞头,不过是冠以“无形剑气”美名的变相“内家罡气”而已。 钟素文直到此时,才突然出声悲啼,泪落如雨,一跃而起,将自己替“天南七怪”所倒,而均尚未沾唇的那七小杯“龙虎长生酒”,分别颅入他们那无头的颈项之中,每倾一杯,便飞起一足,把这具尸身,踢得飞出七八尺外。 人死以后,截断手法自解,钟素文算得极其准确,及时替他们淋下一杯热闹酒,踢飞尸首,果然霎那之间,七具尸身腔内,血雨狂喷,奇腥扑鼻,使得这座充满淫欲气氛的“姻缘宝殿”变作残酷屠场,恐怖世界。 “天南七怪”齐遭惨祸,尤其是在这喜气洋洋的婚筵以上,自然令人更觉得出乎意外触目惊心。 但身为新郎倌的“勾漏”皇甫拓,却因早知就里,不仅不觉诧异,反而认为自己这位新娘的手段,干净俐落,新奇有趣,深为赞赏。 在座其余诸人之中,钟素文所带来的“天魔四煞”依旧规规矩矩端坐席上,连目光均未旁瞬,但“五指双奇”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惶然起立。 钟素文一见“五指双奇”惊惶之状,便带着满面泪痕摇手叫道:“你们不要惊慌,天南七怪在四年前联手杀害我父,钟素文今日才在这姻缘宝殿上,冤怨相报,人间万事,报应相当,种因得果,天理不爽。谁曾身负孽累血债,自需偿还,但局外之人,却不必惊惶自扰!” 说到此处,突然面向“姻缘宝殿”殿口,大声喝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钟素文心愿已了,还有谁血债在身?赶快趁这吉日良辰,冤怨相报!” “报”字才出,一条人影便自“姻缘宝殿”以外,虎吼扑进。正是那位一月之前,二子遇害,自己左腿也受重伤的“大力金刚”庞信。 但此时左腿齐膝断去,惯用兵刃“长柄倭瓜锤”,也换成一对钝钢铁杖,左杖点地助行,右手铁杖化成一片玄云,挟着劲急无比杖风,照准“勾漏”皇甫拓,当头疾落。 “勾漏补魔”皇甫拓好不惊心,但他惊心的并不是庞信赶来寻仇,而是吃惊于新夫人钟素文的语意,以及他手下“天魔四煞”那副冷冰冰的神态。 皇甫拓以鼎成名,那只小金鼎永不离身,连这等吉日良辰,依然放在脚边。见“大力金刚”庞信铁杖当头击下,遂冷笑一声,伸手意欲取起金鼎,先把“大力金刚”庞信持杖右臂震断,再看那位神色似乎不对的新夫人钟素文有无异样?哪知事情又出意外,自己一身神功,竟不知如何地突然消失大半,未能把平素仗以傲视江湖的“黄金宝鼎”随手举起。 鼎未举起,“大力金刚”庞信的纯钢手杖,已然疾落当头,“勾漏”皇甫拓因人未离座,闪躲不及,只得勉聚残余功力,右手一翻,抢夺对方兵刃,目光并微瞥钟素文,似自痴想这位新夫人赶来接应。 他看钟素文之时,恰好钟素文也在看他,双方目光一对,“勾漏”皇甫拓立时觉得钟素文对自己的神情,仿佛鄙薄到了极点,也冷淡到了极点。 皇甫拓本来也是一代枭雄,不过色令智昏,而今心头机凌凌的一个寒颤起处,立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的千斤神力,甚至一条性命,都断送于钟素文适才在自己后心轻轻所拍的一掌之下。 皇甫柘思念未已,惨号剧发,血雨飞空。 “大力金刚”庞信见皇甫拓居然想赤手夺自己的兵刃,不由冷笑一声,纯钢手杖倏地加功,凝足十二成劲力下击。 血肉之躯,本就人敌这种分量极沉的钝刃。 何况“勾漏”皇甫拓此时的一身功力,已被钟素文运用“天魔一派”的独擅神功,“无相催心掌法”,在不知不觉中击散大半,庞信钢杖落处,皇甫拓右臂立折。震天惨号一声,强忍剧痛,左手拉过呆立殿中的一名少女迎向庞信。 庞信见皇甫拓如此狠毒,竟以他人代死,因不想枉及无辜,稍缓钢杖下落之势,皇甫拓遂把握住一线生机,抱着一条骨酪尽碎的右臂,向姻缘宝殿外电纵而出。 “大力金刚”庞信虽然击碎“勾漏”皇甫拓一条右臂,报了自己断腿之恨,但子仇未雪,怎肯甘心?虎吼一声,抡杖随手追去。 钟素文认为“勾漏”皇甫拓功力既已大打折扣,一臂又断,定然无能逃死,遂听凭这位庞世伯去快意思仇,自己回头回“天魔四煞”叫道:“皇甫拓种因得果,罪恶贯盈,他所创欢喜教,也该瓦解冰消,你们且替我毁去这座姻缘宝殿!” “天魔四煞”暴吼一声,分对“姻缘宝殿”四根大柱,各运“天魔掌力”,往柱上猛击。 这种“天魔掌力”,委实惊人,合抱不拢的巨柱,三掌便自击断,顿时陈梁折摧,尘灰满殿,霎时夷为平地。 这等威势以下,心胆几碎的“五指双奇”,早就不声不响,逃之夭夭。 钟素文一来亲仇得报,二来荡平了邪恶无边的“欢喜教”,自然,颇为高兴,但方一含笑回身,却看见自己那位世伯“大力金刚”庞信,满面泪痕地柱杖岸立。 钟家文含笑道:“庞世伯,你是否已手刃皇甫拓,报了两位世兄之仇?” “大力金刚”庞信愧然说道:“我自殿中追出之时,巧遇皇甫拓欢喜教中两名死党,上前拦截,等我把他们收拾下来,皇甫拓早已鸿飞冥冥,不知何往。” 钟素文听皇甫拓在逃。不禁也自感意外,星眸略转,瞥了殿外两具头颅碎裂的死尸一眼,向“大力金刚”庞信含笑安慰道:“庞世伯不要难过,皇甫拓既已逃去,等侄女所创的天魔教基业稍定,必然设法把他送交世伯处置泄恨就是。” “大力金刚”庞信摇头苦笑道:“贤侄女一番恩情,庞信感激不尽,但追杀皇甫拓一举,我决不会乞助他人!等此间事了以后,纵然踏遍万水干山,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手刃此贼,替我那两个屈死孩儿报仇雪恨!” 说完,便协助钟素文处理“欢喜教”的善后事宜,并由钟素文告他危崖拒敌,被父亲踹下绝壑,巧被“天魔”褚珏收归门下,直到今日大快恩仇的各种经过。 “欢喜教”从此瓦解冰消,“天魔教”从此威震江湖,但钟素文这“姻缘殿”上,穷淫极艳的笑语从容之下,连杀七人等事,经目击其事的“五指双奇”,再加渲染,立时传遍江湖,获得一个“无相勾魂天魔女”,并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冤枉外号。 玉面孟尝淳于俊在陕西荒山茅屋内,听“大力金刚”庞信,伤心挥泪叙述旧事前尘,一直听到此处,才算对钟素文的出身经历,稍有了解。 此时骤雨早歇,长夜已过,淳于俊眼望窗纸上的朦胧曙色,剑眉双挑,正待发话,“大力金刚”庞信却又继续说道:“离开云雨谷后,我便苦心孤诣地寻遍天涯,终于在这陕西荒山,与皇甫拓狭路相逢,把他击毙在这一双纯钢手杖之下。” “大刀金刚”庞信说到自己快意恩仇之事,豪情勃发,喝尽了几上杯中余酒,狂笑道:“深仇既报,我这残废老人,本已不想活下去,但钟素文对我的深恩未报,心头总觉耿耿难安,所以才在此处偷生。但转瞬多年,却仍思索不出怎样向那武功比我高明,心计比我巧妙的世侄女的报答之法。” 淳于俊满面喜容地向庞信笑道:“庞老前辈,若依淳于俊之见,你要向钟素文报恩的心愿,并不难了却。” 庞信环眼双睁,精神一振,凝视淳于俊问道:“淳于老弟,你有何高见,请加指教,庞信洗耳恭听。” 淳于俊微笑答道:“老前辈要向钟素文报恩,必要先知道何事何物,能对她有价值。” 庞信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老弟说得真对,钟素文腹内的那粒蜃珠,使她受害最大,从今以后,我要走遍天涯海角,觅遍天下神医,只求替她解除这痛苦之源!” 淳于俊含笑说道:“庞老前辈只说对了一件,还有一件对钟素文极有益的事,便是助她排斥蜚言流语,洗刷名声,把当初勾漏山云雨谷一段经过,及钟素文白玉无瑕等情,向整个武林,公开宣布。” 庞信大笑道:“对对对,这件事果然对她有利,我也能做到。唉,深山多载,岁月催人,我庞信大概是老糊涂了,怎的这些眼前之事,不是淳于老弟提起,竟然想他不出……” 话犹未了,突然又向淳于俊问道:“淳于老弟,关于这公布真相,替钟素文洗刷名声之举,你看是趁我为她打听怎样解除蜃珠作祟沿路宣传,还是找一个天下各派群雄毕集之机,当众作证?” 淳于俊稍为沉思以后,向庞信问道; “庞老前辈,你知不知道钟素文如今已不在人间?” 庞信闻言不禁立时勃然变色,自椅中一跃而起,纯钢手杖不住点地“叮叮”作响,豹眼圆睁,厉声问道:“淳于老弟快说,钟素文是谁害死?庞信不惜粉身碎骨……” 淳于俊见状,颇为钦佩这位“大力金刚”庞信的血性热情,不等他说完,便即摇手笑道:“庞老前辈不要这等愤急忧心,钟素文如今虽已不在人间,但一息尚存,并未死去。” 又是“业已不在人间”,又是“一息尚存”,并未死去,庞信委实参不透其中奥妙,把这位“大力金刚”庞信惊奇疑诧得呆立椅旁,成了一具“泥塑金刚”! 淳于俊含笑搀扶庞信归座,自己也稍移座椅,颅身向前,把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以内的那段往事,向庞信详细叙述,庞信听完这才如梦方觉,淳于俊又复神色郑重地说道:“所以庞老前辈如今恰与淳于俊分工合作,你浪迹天涯,设法求药,为钟素文祛去蜃珠淫毒,我决斗闵守拙,博得千年雪芝,为钟素文治疗脏腑重伤;你公布所知,替钟素文洗刷声誉;我觅取天香豆蔻,使钟素文复活还阳,这四件事,未曾做到,不是使钟素文无法重生,便是她生也无趣。” 庞信听得连连点头,淳于俊又道:“故而老前辈公开隐秘,为她洗刷声誉一事,最好双管齐下,你在寻觅治疗蜃毒的途程上,尽量宣扬;我则找个群雄齐集良机,再请庞老前辈公开作证。” 庞信点头说道:“淳于老弟这种打算甚好,但我们却在何处相会?” 淳于俊想了一想,说道:“老前辈离开广西甚久,何妨一瞻故国风物?我们就在明年五月端阳,广西西部不开谷口的钩剑比赛大会上相见如何?” 提到“广西”二字,“大力金刚”庞信想起家园爱子,不禁黯然伤神,但立即赞同答道:“为了报答钟素文贤侄女的大恩,庞信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何况,我也颇思一晤乡邻故旧。我们就这样决定,明年五月端阳,庞信必然赶到不开谷口,瞻仰弟台以剑术压尽天下群雄,夺得龙渊宝剑,然后再搏斗风雷道长闵守拙的英风豪气。” 淳于俊无意之中,把一桩最大心愿了结,自然高兴异常,所剩下的就是赶赴万妙山庄大会,及向林凝碧询问何以突与自己发生误会,愠怒而别。 诸事既已安排定妥,淳于俊在天光大亮后,向“大力金刚”庞信告辞,庞信也从天涯海角,为钟素文寻觅祛除蜃珠淫毒之策。 且说淳于俊在获知钟素文秘密以后,悬优已久的心怀,豁然开朗,兴高采烈,连夜飞驰,赶到鲁东崂山脚下,恰好是腊月十七的黄昏时分。 到了山脚,淳于俊反而有些踌躇起来,因为途中业已问知,只须转过两座山环,便是百毒孙膑轩辕楚所住的“万妙山庄”。 但目下不仅距离腊月十九的会期尚有一日有余,而且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焦天啸及林凝碧等,均未遇见,是否暂时觅地栖身,等到十九正日,再到“万妙山庄”赴会? 淳于俊正在独立残阳,暗自思忖之际,右侧方十来丈以外,一大片密翠浮天的修篁内,突然随风传来豪放歌声,唱的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簿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淳于俊风流倜傥,文武兼资,一听便知吟的是南宋名词人朱希真《樵歌集》中的一首“西江月”。 但歌声词意,两相挥和,极为豪放豁达,不禁心头暗想,毕竟齐鲁燕赵,多出异人,这黄昏倚竹,引吭高歌之人,何等胜慨豪情?纵然不是武林同源,也定非红尘俗士。自己反正还有一日来的余暇,何不循声以往?也许彼此气味相投,萍水论交,多结识一位人物,心念既动,正待飘然举步,林中歌声又起。这回唱的却是元代儒僧子聪大师刘秉忠《藏春乐府》中的《木兰花慢》。 “笑平生活计,渺浮海一虚舟,任凭塞风沙,鸟虫瘴雾,即处林丘,天灵几番朝暮,问夕阳无语水东流。自首王家年少,梦魂正绕扬州,凤城歌舞酒家楼,肯管世间愁?奈糜鹿多情,烟霞痼疾,难与同游,桃花为春憔悴,念刘郎双鬓也成秋,旧事十年夜雨,不堪重到心头。” 淳于俊越听越发心仪其人,因防对方万一不是武林同源,自己施展轻功身法,反易浅识,遂缓步从容地,往那一片深碧流烟,疏阳碎地的竹林之内走去。 果然才到林边,歌声即住,淳于俊就听那人道:“林外游人,何不请进林来,扰我一杯百花香雪。” 淳于俊听到最后一句“百花香雪”,却不觉大吃一惊。 因为知道“百花香雪”是“飘萍子”林中逸秘酿美酒,味醇香清,堪称绝世!怎的这林中人所饮之酒,也叫做“百花香雪”? 淳于俊一面疑诧,一面缓步入林,只见林中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神彩飘扬,约莫三十六七的中年白衣文士。 双方目光相接,淳于俊不禁又是一惊,因为对方眼神之内,含着一种极难加以形容,清狂脱俗的光辉,足可令人自惭形秽。 遂赶紧稍整衣衫,长揖为礼,含笑道:“在下淳于俊偶作山游,不想清渠落叶,扰及天上浮云,尚希原宥,并请教先生尊名大姓?” 白衣文士听他报名以后,起立微笑答礼,两道精芒隐蕴,不怒而威的目光,却又复在淳于俊身上来回一扫,轩眉答道:“你这先生二字,称呼得倒颇文雅别致。我姓白,草字江州,排行第二,你就叫我白二先生好了。我则沾光痴长几春,叫你一声淳于老弟!来来来,老弟先尝我一杯百花香雪!” 说完,便提起石上酒壶,替淳于俊倒了一杯色碧于云的异香美酒。 淳于俊沾唇略尝,觉得此酒虽也凉沁心脾,但香味微嫌过浓,不及“飘萍子”林中逸所酿“百花香雪”那等清新淡雅。 前擎杯目注白衣文士,微笑道:“淳于俊仿佛记得这百花香雪之名,是昔年辽东大侠飘萍子林中……” 那位自称白江州的白二先生,不等淳于俊说完,便自含笑说道:“飘萍子林中逸所酿的百花香雪,是纯以积年上好腊梅蕊积雪,与新放百花合制,自愿人间绝味,我则因前些日雪满崂山,一时高兴,扫了不少梅蕊积雪,并偷来即墨城内大户半缸卅年陈酒及一小盒百花精,东施效颦地胡乱混合一处,虽因酒质本佳,尚堪入口,但比起真正百花香雪那种清醇淡远之致,又复宛如天上浮云,与清渠落叶判然有别了。” 淳于俊听他侃为自承偷酒等事,不由更爱这位白二先生疏狂绝世,豁达无伦,把杯中酒一倾再尽,微笑问道:“淳于俊冒昧请问白二先生,是偶游崂山,还是世居此处?” 白二先生又替淳于俊倒了一杯美酒,好象不甚在意地随门答道:“我是偶游鲁东,因听说最近万妙山庄有场异常精彩的武林胜会,遂特意多留几天,想就便开开眼界!” 淳于俊闻言笑道:“这样说来,白二先生也是武林一派?” 白二先生摇头微笑道:“我虽然十年学书,十年学剑,但空自辜负岁月,于文武两道,一事无成!倒是频年流转江湖,阅人甚多,对风鉴一技,略有所得。” 话完,仔细向淳于俊脸上端详半晌,并执着他左右双掌,反复观摩,轻叹一声,又复说道:“淳于老弟,休怪白江州直言,以你五官气色,及掌上指纹,推究起来,老弟出身富室,幼运安康,但生成侠骨,不耐平凡。胆肝照人,性情直率,终于飘零书剑,流徙江湖。纵然行仁会义,无愧于心,惟命宫魔蝎,似属阴人。一生中难免红粉知已过多,不容易跳出情海波澜以外。” 淳于俊这一路之间,委实既系情于长睡“天外之天”中的钟素文,担忧自己及“大力金刚”庞信,是否可以为她疗伤祛毒,洗刷声名,又关心负气而别,不知道浪迹何处的林凝碧,是否可以在万妙山庄大会上重逢?并解开那场突如其来,使自己莫明其妙的误会。 所以如今听得白二先生说是自己一生难免情魔生障,红粉牵愁,不由惊服不已,剑眉双蹙地深深一叹。 白二先生见淳于俊这般情状,遂又微笑道:“白江州大概谈言微中,勾动老弟愁肠,若不以萍水相逢见外,何妨一倾肺腑?” 淳于俊自与“大力金刚”庞信,在陕西荒山夜雨,竟夕长谈以后,早已拿定主意,于“万妙山庄大会”,及都阳山不开谷口的“钩剑比赛大会”等武林群雄聚集之处,觅机宣扬钟素文的奇异身世遭遇,以作众口流传,逐渐改变江湖中对她的那种错误认识,故而见白江州发问,便立即摇头苦笑道:“淳于俊虽然江湖阅历甚浅,但白二先生松古月般的出群丰神,也令我一见便知是游戏尘寰的前辈高人,何况所论之言,如见淳于俊肺腑,晚辈正有一段武林珍闻,欲向白二先生倾诉,并有所请教。” 话完遂将“天外之天”的经过,与钟素文身世遭遇,一一缕陈,并向这位白二先生请教,是否知道祛解钟素文所服蜃珠淫毒之法。 这位自称白二先生的,并非真名,是本书中一位极其重要的武林奇侠。 他的本来面目,且容笔者稍弄诡谲,暂时仍以白二先生称之,但眼明读者,只须稍加思索前后关连,即可有所觉察。 白二先生虽未肯对淳于俊示以真相,但他平素极负渊博,认为凡屑江湖之事,几乎无不通晓。不过关于钟素文的这段缠绵故事,却是他闻所未闻,所以听得出神,并在听完以后,愕然良久,方才出声道:“凡事几人知究竟?世间可怖是流言,江湖中谁不公认钟素文一身集淫、怪、豪、狠、毒大成?虽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流言可畏,众口烁金,要想替她洗刷名声,弄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恐怕要在难字以上,再加上两个难字。” 话音至此,看了淳于俊一眼,摇头继续说道:“老弟与大力金刚庞信,所立愿为钟素文所做四事,无一不是难上加难,天香豆蔻,举世才得三粒,一粒已为钟素文服用,另两粒在茫茫海宇之中,何处寻觅?起死回生灵药,虽有千年雪芝,但风雷道长闷守拙的风雷八剑,神妙无方,岂可轻侮?洗刷名声一事,看似极易,实则最难,只有那粒奇淫之气,所孕蜃珠,算是老弟所问得人,白江州知道怎样祛毒,不过这法儿,又属难到极点?” 淳于俊自于“天外之天”室内,与钟素文相互凄艳无比温存之后,那位绝代佳人的风华韵致,便几乎无时不盘旋心头。 等到林凝碧莫明其妙地负气一走,钟素文身世大明,无形中淳于俊的一缕情丝,自两者平平,转变成钟长林短。 也许是钟素文风华绝代,艳色倾城?也许是“情”之一字,魔力无边,来不知其所以来?去不知其所以去? 淳于俊明知钟素文天生石女,求偶无缘,偏偏甘为这位殚智竭力效忠一切,以至于白二先生说出一连串的难字,淳于俊全听在耳中。只听得他有术祛除蜃珠淫毒,遂一迭声地追问是何妙术? 白二先生又是微笑道:“知己由来能换命,英雄难过情关,淳于老弟既然如此多情,白江州到时亦愿助你解决一桩极难之事,不过你且听听这祛除蜃珠淫毒之法,是否容易办到?” 顿了一顿又道:“天下唯精忠至孝,或极端正直,方足驱淫。蜃珠秉天地奇淫之气,深孕钟素文腹中,除非能令她生吃一颗忠臣孝子,或正直侠士的新鲜人心,始足祛解,但其人既属忠臣孝子,或正直侠士,则要生取生啖这颗新鲜人心,老弟怎能下得了手?钟素文又怎下得了口?” 这种祛除蜃珠淫毒之法,简直把淳于俊听得痴呆呆的,面带苦笑,半语难答。 白二先生伸手一拍淳于俊肩头,举杯含笑道:“淳于老弟,劝君更尽一杯酒,与你同消万古愁。这种法儿确实太难,但不必过分忧心,也许那位大力金刚庞信,会在其他高明人士之前,求到另外祛除之法。” 淳于俊无语可答,只可暂时撒开这段愁思,与那位白二先生,相互欢笑林中,畅饮他那仿造的“百花香雪”。 这时漫天彩霞,均已消逝,沉沉夜色,挟着寒意俱来。淳于俊在皓月流光下,越看越觉得这位白二先生,神彩轶月,腹中更是博学,无论经史子集,诗赋词章,以及武学一道中的各种功力,均极精谙,并时有微言奥旨,启人沉思。 淳于俊由服而钦,由钦而敬,心中却兀自思索,这位白二先生,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在谈话之间,表现出博学多闻,文武兼资以外,尚未显示过所擅武功,高到如何程度。 但凭自己眼力看来,此人锋芒不露,英气内敛,似乎决不在所见过的陶大杯,东瀛妙道,以及南荒睡尼,少林护法等一流名手之下。 淳于俊既已生疑,言语中自然免不了旁敲侧击,涉及白二先生的宗派来历,白二先生也早知淳于俊用意,推杯哈哈笑道:“淳于老弟,你大概也看出我这白江州三字,不是本名,但我本来面目,此时无法揭穿,否则定会震惊整个武林。好在姓名无非是使人与人之间,互相容易呼唤识别的一种符号而已,我既生性乐天,又对香山乐府素极倾倒,故而暂且权借那位曾任江州司马,琵琶一曲,湿透青衫的白居易的名号。你便叫我白二先生,有何不可?” 淳于俊知道象他们这等盖世奇人的本来面目,若非自愿揭穿,多问无非自讨没趣,只好满口唯唯,但却暗中盘算,怎样才能设法使这位白二先生,稍展身手,自己或可从而窥出他几分来历。就在这洞念之间,白二先生忽然微吟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琵琶……淳于老弟,你这玉面孟尝四字,也是武林中后起之秀,适才与我谈话,更听出文武两途,均颇深有根底,总应该对这首白香山的《琵琶行》不太陌生?” 淳于俊想不到白二先生突然与自己谈起《琵琶行》来,点头微笑答道:“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是香山居士集中极其出色作品,淳于俊曾经熟读,尚能成诵。” 白二先生闻言说道:“曾经熟读最好,我要你把这六百一十六言,倒序背诵过来。老弟是位聪明人物,且试试在明月当空之前,可能做到?” 淳于俊猜出对方此举,必有深意,见此时明月尚在东面林梢,方说了一句:“倒诵《琵琶行》的六百一十六言,似乎用不了那久光阴……” 话扰未了,白二先生便即接口答道:“用不了月到中天,当然更好。老弟且自用功,我去找件东西,即行回转。” “转”字才出,人已到了竹林之外,以淳于俊这身不浴功力,居然未看清白二先生走时用的是什么身法。 骇然之下,不由越发钦佩,便照他所说的暗自从《琵琶行》末尾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起,“湿衫青马司州江”地逐字细细背诵。 这种既无韵脚,又不成文的倒序背诵,虽极拗口,颇难记忆,但淳于俊天分甚高,由尾至头默诵两遍以后,也就能够琅琅上口。 淳于俊低头一看月影,不过东移两寸有余,心头也不禁微觉自许。就在此时,林间人影一飘,白二先生业已悄无声息的回转,只多了一面玉轸丝弦的上好琵琶在手。 白二先生委实聪明绝顶,一看淳于俊脸上神色,便即含笑说道:“月移竹影,不及三寸,六百一十六言的《琵琶行》,便能倒诵如流,由此可见淳于老弟的悟性资质,着实是上乘之选!这样方不枉我想在萍踪偶聚下,传你一手近年所创的小巧技艺。” 淳于俊早就看出白二先生武学极高,闻言知道所授必非凡技,不禁喜得心头乱跳,白二先生含笑问道:“老弟先猜上一猜,我想传你的是何技艺?” 淳于俊福至心灵,目光在白二先生手中那面琶琵上一瞥,应声答道:“谆于俊愚昧,难测白二先生灵机,不知是否与香山居士这首《琵琶行》有所相关?” “老弟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但岂仅有《琵琶行》有所相关,我想倾囊相授,以纪念这场萍水相逢。” 淳于俊听白二先生教授自己的是一套“琵琶行”,方自傲愕,白二先生又笑道:“老弟风流倜傥,文武兼资,对于音律一道,想必也有相当造诣!” 淳于俊起初以为白二先生是要教授自己什么神奇武技,但如今听得这等说法,又见他取来那一面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才知对方所授的,只是一种自度乐曲!虽然微觉失望,但仍接口笑道:“淳于俊少年放荡,青衫酒渍,常醉歌筵,诸如豪竹哀丝,红牙檀板,均曾有所涉猎,惟所得不深,浅尝辄止而已。” 白二先生微笑道:“能通一曲,便是知音,真正的霓舞虞韶,几人解得?老弟在这明月秋风之下,倚竹对酒,再听我一曲自度琵琶,看能记得多少?” 说完,即就石上坐定,轻拢慢捻,纡除掩饰地弹奏起来,珠落玉盘,泉流石隙,刹那之间,便入妙境。 淳于俊口内谦逊,实则对于五音六律,极其内行,到耳便知白二先生所弹的这《琵琶行》,是揉合多种法曲之妙。 再加上一部分大概出于自创的特殊音节,弹奏手法,又复极高,泻声青管,流乡紫檀,一曲潮生,四弦月冷,俄而蛩吟秋夜,俄而莺转春山,俄而撒来珠玉,俄而突出刀枪,抑扬顿挫之间,自己心头的喜怒哀乐情绪,全被控制。 白二先生一曲既罢,淳于俊心悦诚服地抚掌笑赞道:“二先生此曲感人之深,何异乌孙马上,白傅江头?不过其中豪放之韵特多,哀思之奏极少而已,尤其是在极度美妙关头的那八九声奇异音节,宛如画龙点睛,加得恰到好处,高妙无比。” 白二先生委实想不到淳于俊悟性如此之高,不由微愕问道:“听老弟这等说法,是否对我这曲《琵琶行》,业已记熟?” 淳于俊含笑说道:“记熟虽则未必,但白二先生不妨暂借琵琶,容淳于俊效颦一试。” 白二先生突然一阵仰天狂笑,把手中那面琵琶,递与淳于俊,点头说道:“好好好,良材难得,绝艺尚传。我这曲《琵琶行》,今夜算是货卖识家,老弟仔细潜心,包管你一生受用不尽。” 但天下事机缘未至,往往无法强求,淳于俊这等聪明,居然不曾参透何以学会一曲琵琶,便终身受用不尽之理,正在诧然忖思,白二先生又复微笑说道:“浊世堆愁难得开,能歌能舞是多才!老弟试弹《琵琶行》,我则试作《琵琶舞》!” 淳于俊心头忽然一动,暗想莫非白二先生在舞中有甚传授?述依照适才记忆,手中缓拨琵琶,但同时聚精会神,细看白二先生起舞身法。 琵琶一响,白二先生便即随声起舞,淳于俊因祸至心灵,凝神注视以下,看出白二先生长袖飘飘,回旋进退之间,果然竟是一种从未罕见,神妙极高的武学身法。 如此一来,淳于俊不禁大喜欲狂,悉心记忆,忘顾其他,手中琵琶,也弹到极端美妙之处,发出一声奇异音节。 这声异音一发,正在翩翩作舞的白二先生,忽然被外物所扰,足下微一踉跄,大袖先行往左力摆,然后迅即回翻,虚空一拂,才又恢复了美妙身法,继续起舞。 淳于俊只看出白二先生身法步法,蕴含奇奥,强记在心,对此却未加理会,刹时间奇响三作,白二先生在每一声奇响之后,均有一种极其奇异的手式与之配合。 直到第五声奇响过后,淳于俊才恍然顿悟,暗骂自己笨拙该死!原来他彻底悟出白二先生那种美妙无伦的回转身法,只是一种高明至极的守势武学,而那每一声奇异音节以后的奇异手式,才是奇艳奥绝,妙到毫崩的克敌制胜之道。 那种奇异音节,共只八声,等淳于俊参透奥妙,获得骊珠,惜已时机不再,仅仅记在最后三式。 琵琶一停,白二先生收式含笑卓式,淳于俊却懊悔不堪,满面怅然若失的痛惜之色。 白二先生见状,诧然问道:“淳于老弟,我连番试你悟性资质,实是上乘之选,才以我近年所创的这套《琵琶行》相传,你怎的这副神情?难道还有什么参详不透之处?” 淳于俊双颊微红,苦笑答道:“淳于俊承二先生错爱,传授琵琶行绝学,关于身法步法,均已勉强记下,但其中那八手奇绝招数,却因愚昧弩钝,错过了起先五式。” 白二先生闻言大笑道:“淳于老弟,不要贪心,你既记熟这套《琵琶行》的身法步法,以及其中暗藏钧天八式的最后三招,纵目当世武林,除了神州四异因火候功力相差,尚难与抗衡以外,其他人物,大半均无足惧。今日因缘止此,十年以后,终南山玉柱峰头,我再传你钧天五式。” 说完,方一转身,忽又止笑道:“这面琵琶,不是凡物,也举以相赠老弟!可制一丝绶,挂在颈间,以便边弹边行。倘若仅采守势,任何人物,均在百招之内,难得胜你。” 淳于俊见这位白二先生,既传授了自己一套中藏“钧天八式”的奇绝武学《琵琶行》,又复将这面丝弦玉轸的极好琵琶举以相赠,不禁感激得迷惘失神,痴痴伫立。 等他被一阵风摇翠竹的切玉之声,猛然惊醒,面前哪里还有自称白江州白二先生的踪迹?只是明月流天,清影在地,加上冬腊严寒,夜凉侵骨而已。 白二先生既走,这等宛如天际神龙的绝世奇人,自然无迹可寻。 淳于俊在惊喜而兼惆怅的情怀之中,解下自己的束腰丝绶,暂系琵琶,悬在颈间,遵照白二先生所说,边弹边和地,练习新学会的指法步法,以及那疏略大部,仅获得一鳞半爪的“钧天三式”。 自月光流水,一直练到曙色微明,淳于俊总算把一曲《琵琶行》舞,练得指法纯熟,并能与身法步法,互相配合。 但越是练得纯熟,便越是发现那“钧天三式”,神奇无比,妙用无方,也便越发懊悔竟把先前五式,轻轻放过。 虽然白二先生曾说过十年后终南山玉柱峰头,仍将补授这“钧天五式”,但一个爱武成癖之人,已窥一斑,未见全豹一心情,几乎比毫无所得,更觉难忍煎熬,懊丧难过。 这时已是腊月十八清晨,淳于俊缓步走出竹林,恰好一轮红日,自海拔东升,极目之处,明霞散绮,晴彩浮空,万里云开,乾坤一朗,丽景无边,委实壮人襟抱,连自己的满腹懊丧情怀,也仿佛为之消融不少。 蓦然身后一声朗笑,淳于俊左手抱定琵琶,右手凝足功力,立掌护胸,回头看时,只见十来丈外的山道以上,站着两人,正是虬髯盈腮,豹头虎额的“西域酒神”陶大杯,与白发垂垂,清癯神朗的“飘萍子”林中逸。 淳于俊赶紧纵到两位前辈面前,躬身施礼。 陶大杯眼光稍注他身上所佩“龙渊宝剑”,尚未开言,林中逸却因不见爱女林凝碧与淳于俊同来,先行讶然问道:“淳于老弟,君山别后,瞬眼一年,你都阳山不开谷之行如何?碧儿怎的未见?现在何处?” 淳于俊听林中逸一见面,就问到林凝碧,着实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以至于口中期期艾艾,俊脸通红,脸呈窘色。 林中逸何等江湖经验?一看淳于俊这种神色,便知其中大有文章,不禁眉头暗蹙,但仍含笑说道:“碧儿平素被我娇养放纵,情性不好,贤侄尽管直说无妨,她是否与你负气而别,今在何处?” 飘萍子林中逸越是这等说法,淳于俊便越是觉得难以为情。 因那片竹林,甚为僻静,遂又把陶大杯、林中逸两位前辈,请到林中,细将都阳山不开谷求剑求钩,并蒙南荒睡尼传授“天罡三十六钩”,“地煞七十二剑”,订约明年五月端阳,钩剑比赛大会,以及天外之天奇遇,林凝碧莫明其妙负气而行,自己祁连觅药,荒山夜话等情,由头至尾详述一遍。 知女莫若父,淳于俊虽然莫明其妙,但林中逸却早自话中了然,爱女林凝碧负气之因,是吃了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一口飞醋。 何况淳于俊事事照实陈述,光明磊落,不知不觉中,在叙述祁连山寻药及荒山夜话中,流露出对钟素文确有相当情意。 林中逸虽为人父,但对于这种儿女私情,却无法置口,听完以后,只得淡淡一笑说道:“碧儿性娇福薄,自作自受,究竟如今何往,贤侄也不必忧心,此事与你无关。我们还是研究研究,怎样应付这场万妙山庄大会吧。” 陶大杯对于林中逸这等丝毫不袒护爱女的正大作风,好生钦佩,淳于俊则脸上始终自觉有点讪讪的无以为情,一眼看见石上尚有自己和白二先生未曾饮完的十来斤美酒,遂斟了两杯,递与陶大杯、林中逸,借以改变话题,含笑说道:“两位老前辈,请尝一尝这种仿造的百花香雪。” 陶大杯、林中逸闻言均觉愕然,各尽一杯以后,淳于俊才把巧遇白二先生之事说出,但略有保留,只透露对方赠送琵琶,并教弹一曲《琵琶行》,却不曾说出琵琶行中,蕴藏武功绝艺。 第九章 万妙山庄 林中逸暗诧自己所酿百花香雪,及酿造之法,知者极少,怎会有人仿造? 陶大杯则把白江州、白二先生七字,反复诵念,眉宇间突笼奇诧之色,向淳于俊要过那面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反复细看。 淳于俊见状不由问道:“陶老前辈,你是否认识这位白二先生?” 陶大杯脸上神情,好象正在莫大的惊疑诧异之中,未答所问,却反问淳于俊道:“淳于老弟,你可曾注意这白二先生的右耳垂上,有没有一颗比黄豆稍大的朱砂红痣?” 淳于佐摇头答道:“这位白二先生神彩气字,极为豪俊华贵,淳于俊与他半夜交谈,曾经细瞻丰采,却未见他右耳上,有这样大一颗朱砂红痣!” 陶大杯自行倒了一杯仿造的“百花香雪”一倾而尽,自言自语道:“没有这颗朱砂红痣才好,万一若有这颗朱砂红痣,却将推翻多少既成事实,弄得天下大乱。” 淳于俊闻言,不禁想起白二先生也曾说过他本来面目,若一揭破,定会震惊整个武林,弄得乱七八糟,不可收拾之话,竟与西域酒神陶大杯的话中之意,不谋而合。 就在他们各自凝神之际,陶大杯忽然停杯倾耳,林中逸、淳于俊见状也凝神静听,听出远处隐有足履之声,但仿佛不是向这竹林走近。 万妙山庄大会在即,鲁东一带人物,又对百毒孙膑轩辕楚畏惧如虎,绝不敢无故走近万妙山庄的十里周围,来者自然是与赴会有关之人。 淳于俊因林凝碧迄今未到,惭于无法向飘萍子林中逸交代,既已辩出山径之上,有人行走,遂满怀希望地一跃出林,凝目望去。 山径上果然有一人缓慢独行,但青袍道冠,飘飘欲仙,哪里是心中盼望的林凝碧?却是与自己君山分别,阔别已久的“醉洞宾”东阳道长。 淳于俊因与东阳道长久别,见他如期赶到崂山,自然在失望中,略带喜悦,微凝真气,传声叫道:“道长慢行,小弟淳于俊与陶林二位前辈在此。” 东阳道长本是一面眺望云海,一面缓慢的向万妙山庄走去。听到淳于俊呼喊后,立即回头挥手,身形微飘,不消几个起落,便赶到竹林前,与淳于俊执手寒喧,把臂同进林内。 淳于俊等东阳道长见过“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后,含笑问道:“道长在这一载之间,云游何处?” 东阳道长说道; “自从君山一别,我便入川,直赶青城山植剑崖,随侍师叔灵阳子,磨着他传授想学已久的青城绝学脱手三招,并因轩辕楚诡谋毒计,防不胜防,又把灵阳师叔昔年行侠江湖降魔三宝中的精雄剑及度厄衣,借来一用。” 陶大杯闻言哈哈笑道:“灵阳子老牛鼻子的脱手三招,我曾见他用过,确实神妙绝伦!他那度厄衣及精雄剑,也有相当护身作用……” 话犹未了,目光忽注在东阳道长腰间所系那只朱红大酒葫芦上,馋涎欲滴地咧嘴笑道:“你既有醉洞宾之号,又是自四川归来,则这只酒葫芦中,所贮的是不是泸州大曲?” 淳于俊闻言不禁暗笑这位“西域酒神”,委实太已嘴馋,四川到此,万里迢迢,东阳道长又是有名酒鬼,纵有泸州大曲,他必在途中饮尽,怎会带到这崂山脚下? 谁知东阳道长听后,居然自腰间解下那只足可贮酒十斤的大葫芦,双手递与陶大杯,含笑道:“这只酒葫芦,中有隔层,乃是特制,不仅内贮五斤极上等泸州大曲,并另贮了五斤三十年贵州茅台,晚辈一路均以欲酿解馋,特地留来奉敬陶老前辈及林老前辈。” 陶大杯接过葫芦,拔开塞一嗅,不禁高兴得哈哈大笑,东阳道长又取出一叠薄如蝉翼的紫色线纨,递与林中逸道:“这就是家师叔灵阳子的度厄衣,功能祛水火,避刀兵,老前辈可于明日赴会之前,贴身穿着。” 林中逸见东阳道长辛辛苦苦赴四川青城,求借来的“度厄衣”,竟递给自己着用防身,自然逊谢不接。东阳道长含笑说道:“晚辈这点微末功行,自然还逊林老前辈,本来求借此衣目的确系自用,或转借淳于老弟防身,但前途偶遇一位再苦求轩辕楚,将林老前辈作为主要下手对象,故而特将这件度厄衣,请林老前辈穿着,以防万一。何况晚辈有雄精剑在身,寻常毒技,已无所惧。” 林中逸听他这样讲法,又见东阳道长其意甚诚,不便再推,遂称谢接过那叠紫色轻纨,揣入怀内。 陶大杯此时已饮了三杯泸州大曲,及一杯陈年茅台,正在眉飞色舞,酒兴极浓之间,忽听东阳道长说是前途曾奇人,不由“哦”了一声,斜眼问道:“你所遇奇人是谁?是不是一个驼背白发老头,自称盖四异,外号叫做鬼神愁晨钟暮鼓的?” 东阳道长长笑摇头,正待答话,淳于俊又问道:“是不是一位器宇轩昂,风神俊逸的白衣中年书生?” 东阳道长摇头笑道:“陶老前辈与淳于老弟均未猜对,此人是神州四异之中人物?” 陶大杯放下手中葫芦,双目神光一闪问道; “神州四异之中人物?是老尼姑还是那色中饿鬼?” 东阳道长微笑道:“陶老前辈怎的偏偏未提及此人,晚辈前途所遇,是武林中人见人愁的北邙鬼叟!” “北邙鬼叟”四字,使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三人,同吃一惊,俱都疑惑这位魔头怎会也来凑这场热闹,不知是否站在百毒孙膑轩辕楚一面。 东阳道长见三人脸上疑愕神色,又复笑道:“北邙鬼叟说是因轩辕楚与他一毒一狠齐名江湖,为妒忌不服,故而赶来与会;但并非帮助陶老前辈等人,立意在暗中捣蛋,使轩辕楚技无所逞,把他那块百毒孙膑的牌子砸碎。” 陶大杯等闻言才知,北祁鬼叟赶来与会是这等用意,但因丰秋一向喜怒无常,说不定临时突生变卦,会转帮那轩辕楚.所以心头又加深了一层警惕。 一日光阴,转眨即过,林中逸贴着好度厄仙衣,并各用解毒灵药,塞住鼻孔,或含在口中,于腊月十九的正午,异常谨慎小心地同往万妙山庄赴约。 这场好戏,除了百毒孙膑轩辕楚,及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等双方主角以外,暗中潜伏了白江州白二先生,北邙鬼叟丰秋两位绝代高人,自然如火如荼,精彩绝伦。 暂且不提林中逸,先行表述那位伏牛山“天外之天”,与淳于俊负气而别,迄今未曾赶到万妙山庄的侠女林凝碧。 林凝碧自从心头突然泛起那股奇酸无比的无名醋意,负气钻进石穴以后,因见焦天啸随后追来,益发觉得难为情,根本未曾辨别方向,猛展轻功,在那重重叠叠的门户之中,接连几纵几闪。 她这种举措,原本不过是女孩儿家的撤娇使性,心想淳于俊必会赶上前来解释,等他低声下气赔赔小心,再稍为薄怒轻嗔,彼此也就言归于好了。 谁知这洞中路径,错综复杂,何异迷宫?林凝碧这茫然不辩方向地接连几闪几纵,慢说淳于俊、焦天啸均无法再找得着她,甚至她自己也已难觅归路。 林凝碧哪知淳于俊、焦天啸正在洞中到处寻找?还以为自己的撒娇使性的举措,未曾生效,淳于俊根本不加理会。 女孩儿家的面皮薄,大多数自尊心强,何况林凝碧又是飘萍子林中逸的独生女,平素娇纵异常。这一误会淳于俊不理自己,立时目中珠泪,宛如泉流,玉颊上也因羞窘难当,觉得一片灼热。 银牙咬处,索性一直向前飞身,接连三四起落,穿越了几重门户以后,路径渐渐狭隘,又象与淳于俊钩剑破壁,初进“天外之天”那仅容蛇行而过光景。 “情”之一字,魔力无边,林凝碧伤“情”之下,根本不顾任何利害,依旧伏地而前,蛇行前去。 约莫一盏热茶光阴,尽头处竟是一片光滑石壁。 林凝碧无法前进,遵取出吴越金钩,往石壁上用力划去。 约莫开凿子三五寸深以后,林凝碧一钩划去,钩尖竟若透空,心头狂喜,玉手一收,立有一线微光入目,鼻端闻见一种奇异香味。 林凝碧暂时停手,就着那条被自己划出的裂缝,向外看时,因光线微弱,看不甚清,仿佛是一石室。 不论这间石室,是否对外相通,总比羁身甬道舒适得多,林凝碧毫不犹豫地,用吴越金钩把石隙慢慢扩大,修整成一个径尺穴口。 穴口修好,立提真气,施展内家缩骨神功,一晃香肩,穿穴而过。 穴外这间石屋,占地不大,但室作圆形,壁上尚有两座石门,严严扃闭。 林凝碧缓步走去,正待用手推门,忽然心头一动,暗想若想平素所闻武林掌故,象这等幽秘石室,定有怪异,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地以手推门,似应略为谨慎,凭借劈空掌力一试。 主意既定,遂在离那石门五六尺之处停步,玉掌当胸,蓄力双推,人也忽动灵机,娇躯疾闪,反向门边纵去。 她这样一加小心,果在无意之中,幸免大难。那两扇石门,外观扃闭虽严,其实并未加闩,被林凝碧所发内家掌力,一撞即开,但随着门内柔和光辉现处,有一大蓬五色细丝,电射而出。 这五蓬五色细丝,散布面积之广,几乎遍罩全室,但林凝碧所掩身的石门边侧,却是唯一天然死角,只见身边光华连闪,迅速生风,壁上发出一自极其细微清脆的“叮叮”声响。 五色细丝发后,门内寂然,石室之中,只是充满了一阵比先前更浓的奇异香味。 林凝碧稍候片刻,见无动静,才闪身纵到壁边,细看那一大缝五色细丝,究是何物。 原来石壁以上,钉着无数细如人发的五色细针,针长四寸,除了少数几根散落地下之外,几乎全被贯石半没,仅露二寸针尾。 林凝碧看得好不骇然。暗想这种五色长针,针身过细,却能贯石之深,显见是用特殊金属制造,自己适才若非偶动灵机,闪向门边,无论功力多高,恐怕均难免在针下为愧。 一面惊心,一面疑诧这石门之上,何以设有如此厉害埋伏?不由瞩目门外,却见门外又是一个陈设得颇为精致的极大石室,恰好与自己立身的这间小圆形石室,合成了一具葫芦形状。 林凝碧虽见石门已开,知道不会再有变故,仍然极端谨慎,凝聚左掌,右手紧握吴越金钩,随时准备应付特殊情况,缓慢向那间异香袭人的石室走去。 林凝碧一进门内,便看见右手丈许以外,排列着八扇雕工极细的紫檀屏风,四壁每隔三尺,嵌有一粒稀世明珠,室中并无灯火,全靠这些明珠照亮。 先前所闻异香,是在那八扇屏风之后传出,林凝碧越见室中布置得如此气派,越是小心翼翼,缓步向前。 但等她看到紫檀屏风以后的情形时,却又不禁诧异得愕然止步。 原来紫檀屏风后,是张宽大石榻,榻上和衣卧着一位美艳绝伦的白衣少女,一幅罗衾,半掩胸前,枕边及榻边的矮几之间,抛着一本不大厚的绢页小书,似是这位白衣美女,倚枕看着未竟,便即寻梦。 林凝碧忽见石室竟有主人,不由脸上讪讪的,生怕那位白衣美女,起身责怪自己,不应擅行破壁而入。 但惶然却立片刻,见榻上少女,毫无动静,忽地想起自己以吴越金钩击壁,裂石之声不小,白衣少女无论如何熟睡,也应惊醒。 疑思难解之下,因防人误会,遂行先收起吴越金钩,然后笑声发话说道:“榻上主人已否醒来?请恕林凝碧擅闯香寝,惊扰好梦之罪?” 林凝碧连三声,榻上白衣少女,依旧香气沉沉,末加理睬。 起初林凝碧疑心对方故意装睡,如今知道事情有异,遂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扫处,看见白衣少女枕边那本小书之中,仿佛另外夹有一张笺纸。 这时林凝碧距离石榻,近仅数尺,借着榻旁壁间几颗特巨明珠珠光,仔细端详那位娇躯半覆罗衾的白衣少女,虽然眼角眉梢,薄凝幽怨,但香息微微,分明蝶梦方甜,决不是自己心中另一种疑猜的已离尘世模样。 林凝碧又复问了一句,见榻上少女,仍旧未醒,遂大着胆儿,伸手枕边,抽出那本小书所夹笺纸。 笺上所书,只寥寥数语,写的是:“珏郎,我误为贱婢所算,身中九绝奇毒,已服天香豆蔻,暂保残身,你在未曾寻得千年鹤血及七芯红花,足解奇毒之前,切勿妄图救我;否则昙花瞬间,此恨绵绵,难免天上人间,相思不尽的了。” 林凝碧看完笺纸,才恍然大悟,知道白衣少女,原来身中奇毒,服食了一颗“天香豆蔻”,暂作长眠。 林凝碧不知道这张笺纸,是何时所留,笺中那位“珏郎”,不知道是否已在海角天涯,为这位天姿国色,我见犹怜的白衣少女,寻觅足解所谓“九绝奇毒”的“七芯红花”及“千年鹤血”。 既知主人长眠,林凝碧遂在感慨一番后,放心大胆地仔细巡视室内。 只见这间圆形石室,修筑得极为精致,不仅壁间设置无数暗桩,贮有大量黄精山药,以及不易腐坏的干粮食物以外,并找到一处暗穴,只要一拔塞口,立有甘美无比的泉水,潺潺流出,可供饮用,尤其是壁间明珠,嵌得极其精美,而且每一颗明珠之旁,均配有一幅小小黑幔,并关设在榻旁,倘不需珠光照亮时,只要轻轻一推,室中便知伸手不见五指。 林凝碧看清室中各种设施,心头忽发奇想,这位白衣少女长睡密室,苦待情郎,委实太已寂寞可怜。自己目前反正无事,又难觅出路,何不在这石室以内,陪她几天? 倘若机缘凑巧,寻得什么秘图之属,能够把“天外之天”中,复杂无比,形若蛛网的途径弄清,未始不是一桩快心趣事。 越想越发有理,加上长途蛇行,精力颇顿,遂萌睡意。 好在那张石榻,异常宽大,林凝碧遂在白衣少女身边和衣躺下,伸手拉起布幔,罩灭珠光,室中成了一片沉沉暗黑,便自闭目寻梦,身上虽然感觉困乏,但骤然到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任何人也难立时熟睡。 所以林凝碧头方就枕,便思绪如潮,起初想到淳于俊,暗诧他不过才与那位文非姐姐数面之交,怎的言语中即告隐蕴深情?使得自已因妒生恨,负气而遁。 林凝碧心中酸酸的暗自气了半天,妒火渐淡,睡意渐浓,遂扯过一角香衾,意欲覆体小睡。 但星眸才合,玄思又来,暗想“天香豆蔻”,究竟是否有灵?万一这种奇药,名过其实,发现有人与她同卧一榻,黑暗之间,不辩男女,岂非极易误会故意轻薄,而对自己胡里胡涂地立下辣手。 想到这等危险之处,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伸手拉开罩珠布幔,然后转头向身边的白衣少女望去。 如今林凝碧与白在少女,无殊共枕同睡,自然看得极清,只见对方星眸紧合,睡意极甜,但在绝代容光中,令人看得出芳心内,深含幽怨。 林凝碧目光回到枕边,看见那本小书的绢页以上,写满了细如蝇头的朱砂红字,仿佛是什么手抄秘本。不禁心头稍动,取过一看,只见封面上四个朱红铁线篆字,写的是:“玄天秘笈”。 这“玄天秘笈”四字入目,林凝碧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与自己并枕同眠,美艳天人的白衣少女,可能就是“天外之天”主人,玄天仙子。 但铁仗金钩焦天啸所得“百化拳经”、“一心剑谱”铁匣中,那封阑帖上,曾写明“玄天仙干”因巧得驻颜灵药,遂穷六十年心力,经营建造这巧夺造化的“天外之天”。 如此推算起来,这位“玄天仙子”,至少年近八十,枕边白衣少女,却仅二十芳华,难道天地之间,真有这种神奇灵妙药物? 喜的则是既名“玄天秘笈”,必系一册武学奇书,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等奇遇。 林凝碧哪里知道,隔壁还有一间,与这一模一样的石室,八扇紫檀屏风之后,身受重伤,服食“天香豆蔻”,和衣长睡石榻,等候淳于俊为她觅取一线生机的,却是她新认识的文非姐姐,也就是她的情敌,“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 而更巧的是“玄天仙子”苦盼的“珏郎”,竟是早已丧心病狂,忘情自负,欲另创“天魔教”,终于惨死瑶山天魔洞中的褚珏。 这些巧事,容本书中另一位魔头出面以后,自当一一补述,目前且先表述这位与“玄天仙子”并枕同眠,情场失意的林凝碧。 林凝碧取过“玄天秘笈”信手翻开首页,目光触处,芳心不由高兴得又是一阵腾腾乱跳。 原来不出自己所料,第一页那些细如绳头的朱红小字之前,有八个较大的铁线篆书,认得是:“武学之渊,玄天秘笈”。 林凝碧狂喜之下,竟又将“玄天秘笈”合拢,抱在胸前,似乎不舍得马上就看。 但抱了一会,毕竟心痒难搔,又复慢慢打开,就着壁上珠光,细看着页。 一页看罢,林凝碧便已入迷,一页接着一页,聚精会神地把一册“玄天秘笈”由头至尾看完。 本来劳累,再加兴奋过度的疲乏,林凝碧双目又复奇酸,遂自抛书入梦。 畅然一觉醒来,首先入目的,便是“玄天仙子”的绝代容光,但林凝碧此时最悬心的,是这“玄天秘笈”中,所载各种武学,痛下苦心练全,则身手之高,能不能胜过“神州四异”。 引间粮食饮水俱备,不如就地潜居,练成绝学以后,再出江湖。 主意打定以后,林凝碧先行起身略进饮食,然后走到外室,拾起坠落地下的少数几根五色细针,反复观看,但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针身仿佛甚为柔软,但拈起一枚,稍凝真气,信手抛向石壁,“叮”地一声,入石二寸。 林凝碧知道这五色细针,也是武林异宝。倘若用以伤敌,则无论对方有何等金钟罩,铁布衫,混元气,或十三太保横练,均将应针立破。 不过地上所留,仅有三数根,其余均已半没石壁。林凝碧遂二指凝劲,拈住针尾,往外力拔,但空拔断了两根,却未能将这种五色细针,完整地拔出石壁。 林凝碧知道功力不够,只提暂时作罢。从此便在这石室之中,苦练“玄天秘笈”上所载的武学绝艺。 但玄天仙子是武林一代奇葩,她所手着的“玄天秘笈”,自然深奥广博。倘想竭泽而渔,全部练到火候,必须费上二十年苦功,方能如愿。 林凝碧虽然与淳于俊负气而别,其实总还是因情生妒,因妒生怒,芳心内何尝放得下那位风流倜傥,英俊绝伦玉面孟尝? 故只选择了“玄天秘笈”中,易于速成且威力极强的三种绝学苦练,准备练成以后,便出江湖,倘若探得淳于俊并非对文非移情,只是自己生疑暗妒,再和他言归于好,一同参究这册“玄天秘笈”。 这三种色学是玄天指、玄天八掌,以及玄天无影神功。林凝碧练成玄天指后,先前那深嵌壁内,拔不出的五色细针,已可一枚应指拔出,毫无所损。 幽洞秘室,难记时日,等林凝碧练这“玄天指”,“玄天八掌”、“玄天无影神功”,以及一手五色飞针绝技之时,恰好一载有余,刚刚把一场万妙山庄的群雄大会错过。 林凝碧出得“天外之天”以后,因万妙山庄大会早过,遂不再奔山东,一面用另一副面目,游侠江湖,一面探听老父飘萍子林中逸,淳于俊,以及新交好友而兼情敌的文非姐姐踪迹下落。 她这一路所经所遇,暂慢表述,且补述腊月十九万妙山庄的那场群雄大会。 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玉面孟尝淳于俊,以及东阳道长等四人,于腊月十九的午时,往万妙山庄赴约,距离万妙山庄尚隔一座山环之际,便听到身后有人急促赶来。 淳于俊止步回头看去,见是铁杖金钩焦天啸,以为他必知林凝碧讯息,不由喜得高声叫道:“焦兄,天外之天一别多时,委实想煞小弟。你怎未与林姑娘一同来此?” 焦天啸未即作答,先自大展轻功,龙行虎步赶到近前,先向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等礼见。 焦天啸然后对淳于俊赧然笑道:“想不到那天外之天,洞洞相通,玲珑剔透,路径不仅复杂无比,并隐合八卦奇门,以至我入洞后既未能追上林姑娘,反而几乎被困,七钻八钻地钻了许久,好容易才钻出来,却依然是在那片百亩清潭上。” 淳于俊剑眉双蹙,颇为失望地问道:“既然如此,则焦兄这数月之间……” 焦天啸摇头笑道:“这一段时间,我始终流转江湖,访寻你与林姑娘,但你音讯沉沉,林姑娘也行踪渺渺……” “飘萍子”听到此处,插口哈哈大笑道:“碧儿自幼丧母,被我娇纵惯坏,太以刚傲任性,让她受些折磨最好,如今何在,不必管她。倒是万妙山庄业已在目,轩辕楚毒技惊人,焦老弟且将这丸解毒灵药,半含在口内,一半塞在鼻中,并时时功凝百穴,多加小心才好。” 焦天啸接过灵药,如言照做,陶大杯、淳于俊等,则对林中逸的胸襟豁达,钦佩不已。 众人继续前进,转过了这座山环,便有人报进万妙山庄。轩辕楚遂亲驾轮车,率领欧阳一缺及关东三煞,一齐迎出庄外。 陶大杯见轩辕楚亲自出迎,遂招呼众人,小心对方在一见面时,便下辣手,必须注意他细微动作,而加严密防范。 转瞬之间,双方相距仅约一丈,百毒孙膑轩辕楚赤手倚在轮椅上,目光斜睨“西域酒神”陶大杯,嘴角浮半丝冷傲笑意。 关东三煞,面若严霜,欧阳一缺则怒视林中逸,双目喷出熊熊仇火,群侠这边,表面笑语从容,其实莫不小心翼翼,深怀戒惧。 林中逸向轩辕楚一抱双拳,含笑发话道:“林中逸等,如约特来万妙山庄赴会,有劳轩辕庄主远迎……” 话犹未了,轩辕楚便问身边的圣手仙猿金伯起,淡笑一声道:“金老大,你在我所预制的那三根追魂律令上,登记起来,林中逸是冤魂第一号。” 林中逸函养再好,闻言也不禁眉头双蹙。 圣手仙猿金伯起,却当真自腰间取出三根黑黝黝的令箭,稍加审视,选出一根,以指甲划上了林中逸三字。 陶大杯在一旁看得哂然一笑,忍不住问道:“冤魂第二号是谁?” 轩辕楚冷冰冰地答道:“是你!” 圣手仙猿金伯起随手在第二根“追魂令”上,划了陶大杯三字,然后微笑说道:“轩辕庄主体谅上苍好生之德,特示宽宏,早就决定不论今日来此赴会之人多少,只杀其中三人,并以最先开口说活的三人为限。如今林中逸、陶大杯已占其二,第三人如若惜命,便当慎言。” 第十章 勾心斗角 圣手仙猿金伯起话声方落,玉面孟尝淳于俊便即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淳于俊向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你何妨把我当作鬼魂第三号?倒看看怎样把我与陶、林两位老前辈,追魂夺魄,引进鬼门关度过奈何桥,踏上黄泉路。” 圣手仙猿金伯起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果在最后那根“追魂令”上划上了淳于俊三字。 “百毒孙膑”轩辕楚阴森森蔑然一笑,微转轮车,伸手肃客。 就在此时,六七丈外崖壁上的一大堆藤蔓草树之间,突然有人怪笑道:“小娃儿不信邪门歪道,我老头子却深信这鬼画桃符!盖四异又老又驼,孤寡伶仃,毫无生趣,活得真不耐烦,只恨阎王不要命,小鬼不来。今天机缘凑巧,能不能求轩辕庄主,帮忙解脱,把我编一个号外的冤鬼第四号?” 一条人影,翩然疾落当场,正是那位白发驼背的盖四异,手中持一面白布小旗,旗上写着“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个黑字,与“艺降魔文,计服孙膑”八个双钩白字。 盖四异这一出现,只有轩辕楚,欧阳一缺,及关东三煞等人,知道他是北邙鬼叟丰秋。至于群侠却各自有异。 淳于俊及东阳道长,根本不认识这位自称“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的盖四异,故而只觉得来人身法奇妙,快速无伦,暗诧怎的未曾听说过当世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位白发银须的驼背高手? “铁杖金钩”焦天啸,则因曾被这位怪老头,“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中之洞,天外之天”四句隐语,支使得跑了一趟太牛山,去世间奇药“天香豆蔻”,及另外两件武林异宝,“一心剑谱”与“百化拳经”。 但费了不知多少心力,虽然得到那只铁匣,并利用林凝碧那无坚不摧的“吴越金钩”开了匣子,所到手的,却只是一张上书:“拳术无他,善能百化,练剑妙诀,惟在一心”,十字隶字的柬帖而已。 所以在万妙山庄庄前,重遇这位摸不清来历的武林怪人,心里有点哭不得的滋味。 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则记得与这位盖四异同在微山湖荡舟对酒之时,他分明曾说要做“万妙山庄”的不速之客,暗中与轩辕楚大捣其蛋,务必弄得“百毒孙膑”疑神疑鬼,莫明其妙,怎的突又改变主意,公然出面? 双方人物,均在暗中疑虑之际,那盖四异,却丝毫未把这座号称“步步危机,寸寸死域”的万妙山庄看在眼里,旁若无人的在轮车之边,扬长走过,大摇大摆地进了庄门。 轩辕楚眉头双挑,眼内凶光突射,但蓦然觉得丹田小腹间那丝凉气犹存,只得强忍愤怒,冷哼一声,转动轮车避开那位酒气薰人的西域酒神陶大杯,远远地再度伸手肃客。 飘萍子林中逸,因既不知盖四异就是北邙鬼叟丰秋,更不知他于四日以前,业已到过一次万妙山庄,与轩辕楚双方针锋相对,各在肺腑之间,留了一些奇异药物,才会如此有恃无恐。遂在缓步前行之下,神色自若地嘴皮微动,用“蚁语传音”向陶大杯耳边说道:“陶兄,年前君山一会,是见轩辕楚毒技之高,心机之险,绝非徒负虚名,稍有一丝防范不到,便可断肠惨死,饮恨埋冤。你看那位盖四异,是否有点过于托大,我们要不要略微提醒他略加警觉? 西域酒神陶大杯也运用同样功力,一面扬长而行,一面答道:“林兄不必担心,据我看来,不但这盖四异仿佛有恃无恐,更有那东阳道长遇见的北邙鬼叟丰秋,以及淳于老弟所遇到的白江州白二先生,隐身暗中。大概轩辕老兄今日纵不送命,也非并得灰头土面不可。” 林中逸微一点头,向陶大杯说道:“陶兄说得虽然有理,但北邙鬼叟在与轩辕楚暗中作对之余,会不会也对我们有所算计?” 陶大杯略微沉吟,双目一张,神光四射答道:“若照丰秋往日情性,确实会作这种两败俱伤,再加上一网打尽的险恶勾当,但除了轩辕楚无形无色的阴谋毒计,有点讨厌难防以外,若凭真实武功交手,陶大杯纵横四海,怕过谁来……” 话音未了,业已走进“万妙山庄”的大厅,陶大杯、林中逸互相“蚁语传音”只得倏然而止,彼此以目示意,各加小心。 厅中坐椅,早已分宾主设好,那白发驼背的“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一进厅内,便毫不客气地高坐一位首席,大吃大喝所备茶点。 林中逸不禁眉头双蹙,暗想盖四异为何这等馋法? 轩辕楚“毒”名久震江湖,对他万妙山庄的饮食之物,怎敢这么放心大胆地吃喝? “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既占首席,林中逸遂请陶大杯坐了次席,然后自己与东阳道长,焦天啸、淳于俊依序而坐。 主座上的百毒孙膑轩辕楚,等众人入座之后,便自面含阴笑的举杯敬客。 但除了那位特别胆大的“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以外,谁也不愿沾唇,只是稍为举杯示意而已。 轩辕楚慢慢自怀中取出一张红色拜帖,目光微扫赴会群侠,却向末座的“玉面孟尝”淳于俊,冷冷说道:“淳于俊,你师傅是不是坐化已久的峨嵋怪侠长眉叟?” 淳于俊听对方提及自己的授业恩师,急忙庄容肃立,朗声答是。 轩辕楚微微一笑,说道:“你既是峨嵋长眉叟弟子,这份拜帖,自拿去看看。” 轩辕楚说完,因主位首席与宾位末座之间,颇有距离,乃取过一七张寸小弓,塔上一根四寸小箭,穿了红色拜帖,照准淳于俊一箭射到。 这张柬贴,是封战书,时间订在明年腊月初十,地点却是伏牛山庄世人皆知的“天外之天”。 至于所列邀请人物,及具名之人,不但把当世第一流好手,一齐网罗,并还有几位业已去世的武林奇客在内。 被邀请诸人是:峨嵋长眉叟、“天魔”褚珏,“浊世狂生”司马藻,“东瀛妙道”洞玄子,“南荒睡尼”梦大师,“西域酒神”陶大杯,“北邙鬼叟”丰秋,少林护法慧明大师,以及“飘萍子”林中逸等。 但峨嵋长眉叟名下,另加了三行小字,是“玉面孟尝”淳于俊,“醉洞宾”东阳道长,“铁杖金钩”焦天啸。 “天魔”褚珏名下,也加了一行小字是“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 具名之人,则有“百毒孙膑”轩辕楚,班嘉活佛,荷花尊者,飞龙六罗汉等。淳于俊知道班嘉活佛及飞龙六罗汉等,均是藏中好手,“荷花尊者”也可能是他们一派之人,但写在“百毒孙膑”轩辕楚名前的领衔之人,却太已陌生,是狂劲无比的“碧目魔娘”四字。 自已稍一过目,便立即躬身呈西域酒神陶大杯,及飘萍子林中逸观看,陶大杯、林中逸也不知这位“碧目魔娘”,究竟是哪路人物? 陶大杯看完,把柬贴掷还轩辕楚,向林中逸纵声狂笑说道:“怪不得西域飞龙寺住持班嘉老秃驴,敢在藏边遍传飞龙佛令,要寻我一算昔年十三只人耳旧债,原来他不仅把他多年坐关的师弟“荷花尊者”达禅弄得出来,并又结识了什么碧目魔娘……” 话音至此,倏然而顿,因为目光冷瞥之下,见“百毒孙膑”轩辕楚接过柬帖以后,竟取笔将“峨嵋长眉叟”,“天魔”褚珏,“浊世狂生”司马藻,“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玉面孟尝”淳于俊等六人姓名,用笔勾去。 陶大杯见状,不由心中暗诧,“峨嵋长眉叟”,“天魔”褚珏,“浊世扛生”司马藻均是已物化之人,无法邀约,姓名原应勾去,但又顺带勾去自己,及林中逸、淳于俊三人却是何故?莫非……” 陶大杯念方至此,轩辕楚已从陶大杯眼光之中,猜出他心头所想,极其阴险狂傲地一笑说道:“陶大杯兄,你不必诧异,这几位无法于明年腊月初十,前往天外之天赴约,轩辕楚自应将其勾去为当!” 淳于俊闻不禁剑眉双剔,朗声问道:“轩辕庄主,你怎见得陶大杯、林中逸两位前辈,及淳于俊等,不能于明年腊月初十,前往天外之天赴约?” “百毒孙膑”轩辕楚看了淳于俊一眼,微带讽刺意味地,淡淡答道:“淳于俊大侠怎的如此健忘?你难道记不得你们三人,在我万妙山庄外,便已名登追魂令,编列鬼录!” 淳于俊大笑道:“淳于俊随陶、林二位前辈,赴约万妙山庄,便是为了见识见识轩辕庄主震慑江湖的惊人毒技,性命早置度外,但轩辕庄主尚未施展,便出狂言……” 轩辕楚等淳于俊说完,也自冷笑道:“轩辕楚的几手毒技,倘若有形有色有味有声,哪里还配震慑江湖?称得上毒中之圣。” 这几句话,不但把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听得大吃一惊,连那位自入大厅,便埋头吃喝,未曾说过话的“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也微翻眼皮,电扫陶大杯等,似乎在观察他们是否业已中毒? 但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等,各自运功默查体内,却未发觉有甚异样象征。不由彼此交换目光,猜不透自己究竟中毒与否及轩辕楚所自诩自傲,无形无色无味无声的追魂毒技,已否施展? “百毒孙膑”轩辕楚何等机智诡诈,冷眼旁观之下,早已把陶大杯等三人的运功默察动作,看在眼中,阴森森一笑,又道:“轩辕楚几手毒技,除了无形无色无味无声以外,并能择人而施,限时生死。你们何妨气走任脉,试试关元气海之处,有无异状?” 陶大杯等适才默查周身,毫无异状,本不大相信轩辕楚所言,但又深知这位万妙山庄庄主,平素极矜身分,决无妄语,遂将信将疑地提气运注任脉,果然立时面色突变,均自发觉丹田之间,蕴藏一种蠢蠢欲动的奇异毒力。 轩辕楚双目微眯,面上浮现一片揶揄神色,慢吞吞地向陶大杯笑道:“陶大杯兄,轩辕楚方才说过能够限时生死,故而你们三位,虽中剧毒,目前尚无妨碍,因为我向来不在所居万少山庄以内杀人,你们大概要等走我庄前五里大限才到。不过暂请平心静气,勿动真气,勿提真气,否则肝肠立断,陶兄等既少了片刻生机,也使轩辕楚素来祥和无比的万妙山庄,沾染了血腥气息。” 这时东阳道长,焦天啸,均已心神皆乱,不知如何是好,“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脸上,也是一片惊奇。 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等,则听出“百毒孙膑”轩辕楚这一番话,是害怕自己既知中毒难救,可能突然与他一死相拼,遂彼此默然对看一眼,仍由陶大杯狂笑道:“轩辕老怪,你不必胆怯害怕,陶大杯等纵然肝肠寸断,也只怪自己无能,绝不会对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怪物,仗恃武功,下手报复。” 轩辕楚听完,目注陶大杯,点头笑道:“陶大杯兄,你果然不愧名列神州四异,确属光明,活着是明白人,死了也不必做糊涂鬼,你们要不要知道是怎么中毒?” 这确是陶大杯等心中最难解的疑问,因为三人无一大意懈怠,日日夜夜皆以自己所练神功贯注周身,鼻中口内,并早备好解毒灵药,预防不测。尤其是飘萍子林中逸,贴身还穿着一件度厄宝衣。如此周密防卫之下,又不曾见“百毒孙膑”轩辕楚有过动作,“气海”、“关元”要穴之间的奇异毒力,委实忖度不出怎么进入? 陶大杯深知轩辕楚用毒之情,当世无二,自己既已毒入丹田,生望便绝。反而神色丝毫不变地一翘拇指,向轩辕楚纵声大笑说道:“轩辕老怪,我陶大杯今日虽将这条性命,交代在万妙山庄,也委实佩服你不确有鬼神不测之妙。你说得对,陶大杯等活着是光明人,死了不愿做糊涂鬼,我们洗耳恭听,你是怎样使毒力进入我等丹田之内?” “百毒孙膑”轩辕楚斜倚轮车,手执“销魂扇”淡笑几声,缓慢说道:“林中逸与我这位欧阳世侄,有杀父深仇,陶兄则倚仗神功,曾使轩辕楚在君山铩羽,淳于俊当时也有对我不敬之处,轩辕楚平生不容任何人触犯,故而杀你三人,便属此会主旨。” 陶大杯接口道:“轩辕老怪不要这等吞吞吐吐,我不是问你想要杀谁,而是怎样将毒送入我们的丹田之内?” 陶大杯心急,轩辕楚偏要慢吞吞地,白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笑容,道:“我既已决定杀你三人,恰好你们又均在庄前抢先开口,遂命金老大记名追魂令,编列鬼录!” 林中逸发话问道:“难道金伯起用手在那所谓追魂令上划了几下,便把毒力送入我们的丹田小腹?” 轩辕楚摇手笑道:“不,不,不,这些举措,只是准备工作,先构成你们的心理威胁,真正中毒,却是在进入这大厅以后。” 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闻言各自追思,进这大厅之后,有何异状,轩辖楚又复笑道:“你们不必乱猜,猜也定然猜不出来,不是轩辕楚自诩,我这点心机,确实当得起孙膑之称,毫不愧色。” 说到此处,伸手取茶润喉,然后干笑两声,继续道:“我这百毒孙膑之名,久震江湖,你们入我庄,自然每人皆是有备而来,鼻中口内,定有解毒灵药,身上也各自凝功,故而要想不着痕迹致人于死,确实极为辣手。” 厅中空气,越来越觉得紧张。“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此时也已停止吃喝,凝神倾听,听到此处,不由鼻中低低“哼”了一声。 轩辕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继续说道:“我因善识百毒,所以根据生克,配制了一种毒量极其轻微的无形毒粉,装入空中梁栋,缓慢散布在大厅空间。这种毒粉,非经用力呼吸,不会入腹,即令入腹,也不会置人于死。但鼻中倘若预先闻有解毒药物之人,却又不然,解毒药物越灵,所吸入的毒粉越多,毒力也就越强,足以令人缓慢中毒,终于惨死。 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等不禁相顾苦笑,又听轩辕楚说道:“直到此时,我在庄门以外,预先布置的心理攻势,方生奇效。因为我一宣布有人中毒,首先行功默察周身的必是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三人,行动必先用力吸气,用力吸气便告中毒!第一次中毒,吸入腹中,而不自觉,毒量也嫌不够,我遂第二次用计,使你们再度吸毒,并把毒力自行送往关元,气海之间。” 轩辕楚说到此处,厅中诸人,由衷地对这位“百毒孙膑”的缜密心机,惊服不已。 但那位“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却突然开口,目光斜瞥轩辕楚,竟似不屑地“哼”了一声。 “轩辕老头,你吹了这么半天大气,他们三人当真死得了么?” 轩辕楚应声答道:“再过片刻以后,他们不提真力,不动心火,慢慢缓步而行,倘若不在距离万妙山庄五里至六里之间,五脏皆裂,肝肠寸断,轩辕楚便自行服毒。” 盖四异眼皮微眨,又复问道:“你方才说得对,天生万物,互有相克,难道就无物足解他们三位的腹中之毒?” 轩辕楚冷笑答道:“你何必设法套话?除了我自炼的万妙丸以外,走遍天涯,也找不出解药。” 盖四异怪笑道:“老怪物既然知我在套话,何必漏口,难道你不怕我们夺取你的万妙丸么?” 轩辕楚一阵阴森冷笑道:“轩辕楚无缚鸡之力,除了心机以外,哪里斗得过你们这些武林高人,何必硬夺,万妙丹在此,你叫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自行取服,包管活命。” 说完,果自怀中取出三粒大如龙眼的朱色丹丸,故在身旁几上,但目光却斜向陶大杯,嘴角浮起半丝不屑之色。 陶大杯狂傲一世,名满江湖,哪里受得住对方如此奚落?但知自己此时委实不能动火生气,遂强自按捺,站起身形,向林中逸、淳于俊微笑说道:“江湖人物,视死如归,决不摇尾乞怜,我们何必等到会散,不如此时便走,也许还能在这尘寰中,多走一里半里,晚一点到达这鬼门关口。” 林中逸、淳于俊也泰然自若,微笑起身,但那位盖四异却向陶大杯叫道:“陶兄慢走,盖四异服你死不饶人,居然临进棺材,还要拉上一个名震当今人物作为垫背。” 话音略顿,转向轩辕楚丹田小腹之间,用手一指道:“老怪物怎的健忘,四天前我存在你小腹之间的那点东西,曾经严嘱最忌酒气,如今你与这名驰天下的西域酒神,对话多时,被他们酒气一薰,只怕你要比他们三位,还要先进鬼门关。” 赴会群侠,自然听不懂盖四异说的什么,互相诧然对望。轩辕楚果然觉得毒性发作,心头惶然,但面上依旧傲然,道:“我们同病相怜,你也不必得意,要不要我下令叫他们摔破所有茶杯,以碎磁之声为你助兴?” 盖四异闻言,似觉全身一震,换了一副笑容说道:“老怪物,这样说来,我们四天前所谈的那桩生意.如今是否可以成交?” 一面说,一面取出那粒白色灵丹,托在掌上。 轩辕楚此刻小腹疼痛得额上已见汗珠,也自伸手在几上取了一粒万妙丸,但盖四异忽然叫道:“一粒不行,我这一粒要换你四粒。” 轩辕楚方一怒目,盖四异又复诡笑说道:“老怪物不要生气,听我说明理由,你拥有这一大片万妙山庄,身家性命,自然比我这江湖流浪汉高贵得多,倘若一粒只换一粒,这桩买卖,做得什么味道?宁愿与你这位大庄主,彼此肝肠寸断,一同死去。” 轩辕楚闻言,不禁气得全身发抖,盖四异目光微瞥陶大杯等,又满怀得意地怪笑几声,说道:“你如果四粒换我一粒,则我除了自服一粒以外,便等于把他们三人的命根子抓在手中,陶大杯、林中逸无什油水可榨,顶多敲他们替我酿几缸百花香雪罕世美酒。但那位外号玉面孟尝的淳于俊,家中却极富有,倘若能把那粒万妙丸卖他千两黄金,我便不必再在江湖流浪,也盖上一座庄院,取名千妙山庄,或百妙山庄,以示饮水思源,但老怪物尽管放心,决不超过你这万妙山庄就是。” 轩辕楚一面任凭对方诙谐调侃,一面早已拿定主意,冷然说道:“我这条性命,虽然觉得确实比你值钱,但要叫我今日大费心机,而未能杀人,是宁愿五人同归于尽!” 盖四异也知对方不会轻易听话,眉头微蹙,用手一指轩辕楚丹田小腹说道:“老怪物不必吞吞吐吐,你不肯以四粒万妙丸送我这粒灵药,难道真忍得这等奇寒剧痛,还是另有其他主意?” 轩辕楚的丹田小腹,这时剧疼难忍,寒气直迫心窝,难过得真恨不得在地上乱滚一阵。 但他毕竟天生凶人,强自忍耐,咬牙说道:“我既愿与你做这笔交换生意,又必须给你一个难题,并使我今日这场心思,不至于完全白费。” 陶大杯等群侠,听得齐自一阵心寒,暗叹这位“百毒孙膑”轩辕楚,果然狠毒无比,太已可怕。 盖四异却拊掌哈哈大笑道:“高,高,老怪物确实高明,你且说说这个难题,怎生出法?” 轩辕楚目光中射出一股厉芒,说道:“你和陶大杯、林中逸、淳干俊等,共计四人中毒,我却只肯换给你三粒万妙丸,四人之中,必死一人,这个难题,就是要看你们究竟是谁。” 轩辕楚的这种作法,委实恶毒已极,听得众侠均自眉头深锁,只有那位盖四异依旧哈哈笑道:“好题目,好题目。人到生死关头,才能见出真性情来。我盖四异愿意与他们三位,一同接受这个难题。” 说到此地突然目注轩辕楚,又复说道:“不过这次换药,我们最好互相起誓,免得又象四日前,御寒灵药换人参大补丸,胡闹一阵。” 轩辕楚点头答道:“你先起誓。” 盖四异肃然起立,面上诙谐之色齐褪,一片庄容,掌中托着那粒灵丹,朗声发话说道:“此药如不能治愈你丹田小腹间剧毒奇寒,必当神明知之,天诛地灭。” 轩辕楚知道盖四异便是“北邙鬼叟”丰秋,以他名列“神州四异”身分,既立如此重誓,必不虚言。遂也朗然说道:“轩辕楚这三粒万妙丸,如有虚假,将来让我被自己所制的毒药毒死。” 双方誓约立过,便即交换丸药,群侠起身告退,万妙山庄之会,就此结束,等待明年腊月初十,再在伏牛山“天外之天”齐集天下群豪,重演才智武技,龙争虎斗。 但盖四异走到万妙山庄庄门,突然回身向坐在轮车上相送的轩辕楚问道:“老怪物,你所炼制的毒物之中,究以何物最毒?” 轩辕楚不懂盖四异问话用意,率然答道:“要数九绝奇毒为最。” 盖四异目光极其深沉地,凝注在轩辕楚脸上,缓慢说道:“我今天预言,你这老怪物,将来必定死于自制的九绝奇毒之下。” 轩辕楚愕然说道:“我换你的三粒万妙丹,真真实实,毫无虚假,怎会应誓?” “这并不是应誓,常言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善水者,死于溺,善火者,死于焚,善箭者,死于射,史有前例。你这老怪物,不但技毒,心肠尤毒,所以我预言你决不会有武林往哲,千毒人魔西门豹那样好收场,必然死在这毒字上。” 轩辕楚闻言,也不禁心头一颤,默然与关东三煞、欧阳一缺等人止步,目送群侠扬长而去。 转过一座山环,已看不见万妙山庄,那位“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遂招呼群侠,在道旁觅地小憩,并把自己四日前来此,与轩辕楚先行勾心斗角之事,细说一遍。 陶大杯等,听完经过,方自恍然。盖四异又把那三粒万妙丹取出,请陶大杯、林中逸、淳于俊等三人服用,以解即将发作的剧毒。 陶大杯等,已知盖四异本身也中剧毒,万妙丹又只有三粒,自然推辞称谢,无人肯服。 盖四异见状,也自颇为佩服他们的侠肝义胆,突然一阵狂笑道:“对付轩辕楚等那刁恶之人,非用权术不可,不然他怎肯把这万妙丸一给三粒?” 陶大杯等,正猜不出这位看来仿佛比“百毒孙膑”轩辕楚更要聪明古怪的盖四异又玩什么权术之际,盖四异又复目注淳于俊眉心,正色说道:“淳于老弟,让我看看你舌苔,是否已呈现黑色?” 淳于俊方一张口,盖四异屈指轻弹,一粒万妙丹便已化成一线红光,直投淳于俊的口内。 盖四异不但弹指发丸,人也跟着施展一种出其不意,迅疾无俦的身法,横飘六尺,二指微伸,点了淳于俊的左肋之下。 淳于俊口内被射入一丸,尚未来得及反应,肋下又被点中二指,不由蓦然一惊,那粒万妙丸,已自然而然从喉头滚下腹内。 盖四异轻拍淳于俊肩头,微笑说道:“淳于老弟,你不要怪我以这种诱鱼吞钓,霸王上弓的方式,迫你服药,因为轩辕楚的毒技宇内无双,不容轻视,而你们三人之中的内功修为,又似老弟较弱,未曾听我说明详情之前,必然不肯服用,但听清楚究竟以后,又恐万一有所延误,追悔莫及,故而小弄狡狯。” 淳于俊药已下肚,自然无可如何。但听得盖四异异口同声,只替自己及陶大杯、林中逸担忧,却毫不顾他自己的安危,遂剑眉微蹙道:“盖老前辈,你自己不是也是剧毒,而且有四日之久……” 盖四异不等淳于俊说完,便即狂笑道:“这台戏我已唱了四天,应该散戏散锣啦。可笑轩辕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我骗得不亦乐乎。殊不知我自四日以前,直到如今,始终干干净净,太太平平,何曾中过他丝毫毒力?” 淳于俊等,分明听得盖四异适才说是四日前一到万妙山庄,便中了轩辕楚羽扇之中的销魂散,如今竟又说是干干净净,太太平平,不由均觉诧然莫解。 诧念未已万,盖四异又已狂笑说道:“不但我未曾中毒,就是轩辕楚又何曾中过什么毒来?” 群侠适才分明看见轩辕楚手抚丹田,痛得满头大汗强自撑熬之状,闻言自然益发莫测高深,纷纷向盖四异追问究竟。 盖四异也自微现得意地含笑说道:“自与二兄在微山湖分手之后,便径赴万妙山庄,但久闻轩辕楚心机毒技,两称绝世,遂在庄前作下种种周密准备。 “庄门初遇,他举扇发毒之时,我已早用玄功,闭住气息,直到轩辕老怪宣布我已中了他的销魂散,突然灵机一动,不仅将计就计地承认下来,并就势在他身上,略作手脚,终于今日有了大用。” 盖四异说到此处,便取出其余两粒万妙丸,含笑送请陶大杯、林中逸三人服用。 陶大杯等一来听出其中曲折,二来也知道盖四异决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当作儿戏,何况中毒甚久,气海关元之间,似已微感不适,遂不再谦辞,接过万妙丸,双双服下。 淳于俊一面聆听,一面心头突起疑云,觉得适才盖四异飘身点中自己肋下二指之时,所用身法,怎的象在何处见过? 正在皱眉苦思,那位西域酒神陶大杯却向盖四异哈哈笑道:“盖兄老谋深算,着实令陶大杯钦服已久,你不必再卖关子了,且请说出来,究竟在轩辕楚身上作了什么手脚?” 盖四异眉头一轩,纵声笑道:“在这险恶诡诈的江湖之中,任凭你何等盖世英雄,倘若有勇无谋,不能随机应变,也难为天地扶正气,为生民铲不平,对付那些牛鬼蛇神!” 陶大杯等群侠,听得脸上微微一热。盖四异又继续说道:“我欺他对武技是个外行,假意说他中毒,其实不过借着举手之势,向他丹田小腹之间,略施内家武学无风阴指而已。” 群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盖四异是预先编了一个巧妙故事,再用内家绝学无风阴指,隔空遥点轩辕楚的丹田小腹,使他误认中毒,才换来三粒万妙丸,使得轩辕楚一场心机,终于白费。 众人对这位白发驼背的盖四异,钦佩无已之际,西域酒神陶大杯却低低吟了几句“无风阴指”,突然面色微变,怪笑连声,身形电转一招“佛手降魔”,便向盖四异的面门,疾抓而至。 以西域酒神功力之高,又是这近地步的突然发难,任何人也绝难闪躲,必被抓中。 但盖四异却以一种神妙的身法,飘然闪开,唯因对方出手太快,距离太近,毕竟被陶大杯捞住一些发梢,把满头白发,一齐带落。 林中逸、东阳道长及焦天啸等,只觉得盖四异所用身法,无比神奇,但淳于俊却惊疑欲绝地叫道:“琵琶行。” 盖四异满头白发,既被抓落,索性连驼背也不再装,身形展处,捷逾轻烟地飘出六七丈外。 陶大杯一句“丰秋老鬼”,方骂到嘴边,蓦然,听得淳于俊惊呼“琵琶行”,不由愕然高声问道:“丰秋老鬼,难道二白先生也是你么?” 盖四异在七丈以外,缓慢回身,恢复了北邙鬼叟丰秋本相,向陶大杯怪笑说道:“老酒鬼听真,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就是白江州白二先生;白江州白二先生,就是北邙鬼叟!但北邙鬼叟,又何尝是我本来面目?不过是我游戏尘寰的化身之一而已。” 这席话听得陶大杯疑云满腹,蓦然提气腾身,一跃七丈,半空中狂笑说道:“老鬼究竟是谁,你今天不把本来面目揭破,休想走到崂山以外。” 陶大杯一纵七丈,北邙鬼叟丰秋却已一退七丈,也是一阵狂笑答道:“陶老酒鬼,不要白赞气力,胡吹大牛,你我功力能差几何?这七丈距离,我若不故意停步,你便追上一辈子,也休想追上。” 陶大杯知道北邙鬼叟丰秋听说确是实情,正自气得怒啸一声,丰秋又向他摇手笑道:“老酒鬼,不要生气,难得江湖豪俊,多集山东,我邀你与林中逸、东阳老道三人,在正月初一凌晨,到泰山日观峰绝顶,看场日出,并在金轮出海,朗照乾坤之际,揭开我的本来面目。” 话完,根本不等陶大杯回答,身形闪处,似电掣、似云飘,刹那之间,隐入苍落照。 陶大杯目送对方飘逝身影,口中喃喃自语道:“连北邙鬼叟都不是他的本来面目,未免太已令人惊疑!这场泰山日观峰之行,看来非去不可。” 淳于俊因传授自己《琵琶行》的那位丰神俊郎的白二先生,居然就是散发四垂,面容丑怪的北邙鬼叟,更觉不可思议,尤其听说白二先生、盖四异、丰秋三者均非真名,只是对方游戏江湖化身,不由更极欲往泰山日观峰绝顶,看看这位武林奇人的本来面目。 故而陶大杯喃喃自语方毕,淳于俊便接口说道:“对对对,我们且去日观峰头,看看这位武林奇人的本来面目。” 陶大杯闻言,目注淳于俊,摇头笑道:“淳于老弟,休要怪我扫兴,丰秋老鬼临行,仅仅指名约我与林中逸兄,及东阳道长三人,却不曾包括老弟与焦兄在内,这老鬼性格,古怪异常,不可捉摸,倘若五人齐去,或许他竟不肯出面相见。” 淳于俊知道陶大杯所说,确是实情,不禁意兴索然,林中逸见状,遂含笑劝慰道:“淳于老弟,我与陶兄、东阳道长,泰山日观峰赴约,你与焦兄结伴南游,参与都阳山不开谷的钩剑比赛大会,至多明年腊月初十,伏牛山相会之时,不是便可知道白二先生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了么?” 淳于俊被林中逸一语提醒,暗想山东、广西,中隔苏、皖赣、湘等省,相距极远,万一路上再若出事,稍有耽误,即难免对南荒睡尼负约,误了那场“钩剑比赛大会”! 南荒睡尼大师当时曾对“北岳双仙”说明,这场大会,全用竹木所制钩剑比赛,使钩者得钩,使剑者得剑,谁艺压群雄,谁就是“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的真正主人。 “龙渊宝剑”现由南荒睡尼大师暂借己用,“吴越金钩”却在林凝碧手中,她必会前往不开谷口赶约,彼此重逢,岂不正好把误会解释清楚? 端阳大会,既然如此要紧,自应把握时机,立即南游,何必还强自跟去日观峰? 淳于俊想到这里,便与铁杖金钩焦天啸,向陶大杯、林中逸、东道长三人揭开。 白二先生到底是谁?却因太饶趣味,太富曲折,请容笔者稍弄狡狯,现先说玉面孟尝淳于俊,铁杖金钩焦天啸南游之事。 离开崂山脚下,淳于俊便向铁杖金钩焦天啸笑道:“焦兄,我们这次南游,怎样走法?是否顺着海边南下,等到了江苏境内,再折向西南,横穿安徽、江西、湖南三省?” 焦天啸道:“今天腊月十九,距离明年五月端阳,还有四个半月,只要途中不出事故,无论怎样走法,也不会延误日期,我们大可一路乘兴登临,尽览东南胜景。” 语言到此一顿,目光微注淳于俊,又复答道:“我外号铁杖金钩,这次随老弟见识见识生面别开的钩剑比赛大会,定可大开眼界得益匪浅,那位负气而别,令我找遍江湖,毫无踪影的林凝碧姑娘,身边既怀吴越金钩,这场大会,她非到不可了。” 淳于俊剑眉微蹙,摇头说道:“我若不是怕错过这次机会,难向林姑娘解释误会,及身怀龙渊宝剑,不能对南荒睡尼老前辈失约,真想偷偷跟上泰山日观峰,看看那位旷代奇人的本来面目。” 焦天啸已略知淳于俊所遇,含笑问道:“淳于老弟,我们肝胆论交,同列风尘三友,情如骨肉,焦天啸要问你一句,老弟最好照实直答。” 淳于俊不知焦天啸何以突出此言,不由剑眉微挑,朗声答道:“焦兄有话尽管请问。” 焦天啸问道:“钟素文、林凝碧两位姑娘,在老弟心上谁轻谁重?你对她们有什么打算?” 淳于俊想不到焦天啸问的竟是使自己头痛的事,不由心神微乱,口中呐呐半天,苦笑答道:“小弟初涉情场,便起风波,真不知该如何措置才才,焦兄既问此言,可有明教?” 焦天啸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看出淳于俊即令未曾偏情于钟素文,也是二女平平,难分轩轾,林凝碧决未占得上风。 但这类儿女之事,旁人只能关心,不便插口,遂摇头微笑,用一种和平关切口吻,向淳于俊道:“一个武林奇女,一个是绝代红妆,两者取舍之间,他人无法插口,但愿老弟以一片诚心,善为处置,鱼与熊掌,莫望兼得!须知红颜善妒,情海波澜,未必弱于江湖风险。” 淳于俊听出焦天啸语婉情深,不由脸上微红,焦天啸恐他羞窘,也就不再深言,两人遂照预定途程,结伴南下。 但他们游毕鲁东沿海胜景,才到江苏境内,使听说东海县东北海中的鹰游山上,有武林盛会。 二人本来不愿多事,但这盛会,颇富吸力的是鹰游山上,有位介乎黑白两道的武林奇人,姓侯名景松,外号“金钩神剑镇东海”,邀请苏鲁二省武林同道,到他海天庄内,元宵赏灯。有人为了景仰这位侯庄主的“金钩神剑”盛名,要在赏灯会上,献赠他一柄罕见绝代金钩,并讨教几手神奇剑法。 淳于俊听完这传说以后,向焦天啸道:“焦兄,除了林凝碧手上那柄春秋朴物吴越金钩以外,小弟真还未曾听说过尚有何种金钩,当得起罕见绝代四字。” 焦天啸答道:“明夜就是元宵,鹰游山又非远海,我们沿途并未耽搁,便去观光一番也好。” 淳于俊向焦天啸那身槛褛衣衫,及蓬头乱发打量几眼,摇头微笑道:“我们到鹰游山上,观光这场赏灯盛会,原无不可。但焦兄外号铁杖金钩,那位海天庄庄主侯景松,外号金钩神剑镇东海,人家会不会疑心你这不速之客,故意拆台搅局,或是觊觎别人献赠他的那柄罕见金钩?” 焦天啸闻言,眉头方自一蹙,淳于俊又复笑道:“但风尘三友四字,在中原虽然小有名声,东海一带,却未必人人见识。小弟想请焦兄修修边幅,换件干净长衫,再与小弟易名前去,也许侯景松认不出你的本来面目。” 焦天啸苦笑点头,寻了一处客店,梳洗整洁,淳于俊又替他买来一件上等长衫,才上了金钩神剑迎客船,往鹰游山海天庄驶去。 今日已是元宵正日,侯景松因来客不少,约有四五十位之多,遂在海天庄最宽阔的望海坪上,摆设五席盛宴。至于那些千奇百怪,玲珑剔透的各型花灯,则一盏盏地张挂在望海坪四周的梅林内。天香淡淡,灯影摇摇,繁若明星,疏中朗月,景色绝胜。 淳于俊与焦天啸所报假名,颇为有趣,是一个斩头叫做于俊;一个去尾,叫做焦天。二人正在流连眺览,暗道主人不俗之际,已时交酉未,蓦然梅林深处,一响金钟,侍客庄丁恭请宾客入席。 焦天啸、淳于俊虽已易名,仍恐招惹误会,遂特意选了距离主人最近的一席,背身入座。 海天庄庄主金钩神剑镇东海侯景松,是一个六旬左右的雄健老人,起立举杯,声若洪钟,大声笑道:“列位高朋贵友,侯景松因这海天庄内,景色尚佳,每年元霄节,均略备菲酌,邀请鲁苏二省的武林同源,来此小聚,结识新知,把握旧好,挑灯对酒,欢度佳节。今日侯景松斗胆,先按宾客名册,一呼大名,以便众位高朋,互相结识。” 说完便取过一本名册,高声朗读一遍,淳于俊、焦天啸细细听完,觉得除了“千面空空”唐子羽、“铁面如来”太方大师,及“百手天尊”无名道人以外,并没有什么大名鼎鼎的武林好手。 但其中有两个姓名未见经传的少年人物,却英姿飒爽,气宇不凡,使淳于俊一见便知这两人身上均怀有上乘武学。 一个是坐在千面空空唐子羽身边,名叫薄青仁的紫色脸膛儒装书生;另一个是坐在薄青仁对面,眉清目秀,神彩飞扬的青衣少年呼延风。侯景松仿佛对这两位年轻人物分外客气。 酒过三巡,侯景松又复起立说道:“侯景松这海天庄中,虽然每年举行元宵盛会,但今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一来六诏远客呼延风老弟,少时自愿显露几手武林绝艺,可以令我们大开眼界,为此会生色;二来千面空空唐子羽兄的忘年新交薄青仁老弟,因侯景松有金钩神剑微名,要以一柄春秋神物吴越金钩赠送老朽。” “春秋神物吴越金钩”八字震惊了四座宾客,其中吃惊最甚的自然要数玉面孟尝淳于俊,与铁杖金钩焦天啸。 淳于俊听完侯景松说后,目光一注薄青仁,恰好薄青仁也向这边看来,两人目光遂凌空互对。 淳于俊起初并未细看此人面目,如今却觉得薄青仁五官生得颇为秀美,但左眉直到额头发角,被一大块青色淹没,仿佛生过什么奇疤,面颊及颈项双手皮肤,也非紫非黄的异常丑怪。 但那两道目光,却精芒隐藏,奇冷如刀,看得淳于俊眉头双蹙,向铁杖金钩焦天啸低声说道:“焦兄,世间哪有两柄吴越金钩?莫非薄青仁故作谎言,送给侯景松之物是件假的?” 第十一章 金钩风云 焦天啸摇头答道:“江湖中谁不知吴越钩锋芒盖世,削金切玉如泥?别的东西能假,这种一试便可辩出真假的神物利器,怎能假得了?” 说到此处,忽然“哦”地一声又道:“薄青仁既是千面空空唐子羽的忘年之交,则其中倒不无蛛丝马迹可寻,因为唐子羽是当世江湖中最负盛名的神偷,也许他曾经巧遇林姑娘,把她身边的那柄吴越金钩,偷到手内?” 淳于俊因知千面空空唐子羽,觑箧之技,号称绝世,故而觉得焦天啸这种推测,不无道理。暗想等少时看到吴越金钩以后,倘若果是林凝碧之物,再向唐子羽、薄青仁二人,追问究竟。 这时金钩神剑镇东海侯景松,自身边提起一具长形革囊,向望海坪上的众位宾客笑道:“薄青仁老弟赠我这柄吴越金钩之时,曾经说明今年五月端阳,在广西都阳山不开谷口,由神州四异中的南荒睡尼大师主持一场钩剑比赛大会,即用这柄吴越金钩,及另一柄前古神物龙渊宝剑,作为彩头,比钩者夺钩,比剑者夺剑;并避免取巧,全用竹木所制的钩剑比赛,谁能艺压群雄,谁就是吴越金钩及龙渊宝剑的真正主人。” 淳于俊听到此处,不由心头又起疑云,暗想钩剑比赛大会一事,薄青仁怎会知道?莫非此人与北岳双仙,有甚关系? 心中既作疑思,目光遂又凝注薄青仁,发现他似乎对那位侯景松称为六诏远客的呼延凤,十分注意。 侯景松话音略顿,举酒属客,然后继续说道:“故而侯景松虽得此钩,决定暂时不用,等携赶不开谷,参加五月端阳大会以后,若能侥幸,再正式向薄青仁老弟致谢。并今日当众通知各位宾客,倘平日善用钩剑,及有兴及此,届时可前往都阳山一试身手。” 侯景松说到此处,坐在靠东头一席上的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忽然起立向侯景松含笑说道:“侯庄主,吴越金钩是春秋神物,风闻锋芒之剌,冠于任何宝剑宝刀。庄主既获如此奇缘,可否取出,使在座宾客一开眼界?” 侯景松闻言,向百手天尊无名道人抱拳微笑道:“无名道长,请恕侯景松却命之罪。因为这柄吴越金钩老朽已在薄青仁赠我之际,当面加封,声明参与端阳盛会,成为此钩正式主人之前,决不取用。” 百手天尊无名道长听得侯景松这等说法,正自眉头略蹙,那位坐在主席之上,眉清目秀,神采飞扬的呼延凤,却突然狂笑说道:“无名道长既然要想开开眼界,呼延凤愿意献丑,吴越金钩虽春秋神物,号称锋芒绝世,但未必能比我这双肉掌,强胜多少。” 呼延风的这几句话,说得狂妄已极。引得五桌盛筵济济群雄,一齐向他注目。 海天庄主侯景松也觉得这位六诏远客呼延凤,过分狂傲,竟敢以一双肉掌,自称能与春秋神物吴越金钩锋芒相比。但自己身为主人,未便慢客,只得眉梢略挑,目光一注呼延凤,微笑道:“侯景松初会呼延凤老弟之时,便惊于气字不凡,知道必然身怀武林绝学!如今既愿一献掌上神功,侯景松与四座宾客,敬候一开眼界。” 百手天尊无名道长也自一阵狂笑道:“这位呼延朋友,究竟是何宗派?我怎么想不出云南六诏山内,隐居着哪位武学名家?练有这种敢与春秋神物吴越金钩互相比较的掌力?” 呼延凤虽已发觉四座宾客,包括主人在内,都有点不满自己的狂傲神色,但仍故作不知,轩眉笑道:“吴越金钩虽称春秋神物,但最多也不过是能够斩金载铁,裂石切玉而已!呼延凤一只左掌,何尝不能照样施为?侯庄主莫怪我毁损你这望海坪上美景,呼延凤要想借你那块比人略高的太湖石一用。至于我是何宗派,在座全是海内各家,应该以我所施掌法,看出来历。” 话音方落,突如一朵青云,自席中平飘而起,横飞四丈,到了那块比人略高的太湖石上空,蓦然头下足上凌空斜降,左掌一式“五丁开山”。未见划空锐啸的罡风劲气,便听“克嚓”一声,把那块太湖巨石,从中震裂,劈成两半。 呼延风一手轻功掌力的显露,果然震慑群雄,望海坪上,立时一片沉默肃静。 淳于俊、焦天啸冷眼旁观,也觉得此人掌法奇异,出手无风,想不起是武林哪一宗派。 呼延凤青衣轻飘,神色悠然,俯身拾起一块被自己震裂的碎石,以左掌略握即扬,洒满一片石粉。 就在呼延凤神情高傲之际,一阵森森冷笑,突响当空。 呼延凤骤闻笑声,神色一冷,煞气立罩双眉,循声看去,笑声发自同席对坐的紫面儒装书生薄青仁的口内。 薄青仁这一发笑,淳于俊便知道好戏即将开场,遂向铁杖金钩焦天啸略施眼色,要他留神细看这两位姓名均颇生疏的年青人,究竟是何路数? 呼延凤卓立当场,眉罩愠色,抬头向薄青仁问道:“朋友为何发笑?是不是笑我呼延凤功力不到?” 薄青仁目光遥望海云,根本连看都不看呼延凤,只在鼻中低低“哼”了一声。 呼延凤适才何等目空一切,傲然得意?如今见了薄青仁这种神色,理应忍耐不住才对,但奇怪的是,呼延凤在眉梢连扬怒视对方几眼以后,心情居然平静下来,抱拳含笑说道:“薄兄请道其详,呼延凤愿聆高论。” 薄青仁目光自微注呼延凤,鼻中又复“哼”了一声,缓缓说道:“我笑你的是不但功力不够,见识也复不高!” 呼延凤闻言,眉梢中暗蕴的煞气怒火,不禁又是一现,但依然强自按捺,微微一笑问道:“呼延凤见识怎样不高?” 薄青仁哂然末答,缓缓起身,径自走到淳于俊面前,向淳于俊深深一揖,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噪音说道:“于兄腰间长剑,似非凡物,可否暂借一用?” 淳于俊见这薄青仁突向自己借剑,不禁愕然,但立即自要腰间摘下龙渊宝剑,双手捧过,并含笑说道:“薄兄真好眼力,小弟这柄宝剑.确非凡物,不过并非我有,只是暂时向人借用而已!” 淳于俊这样做法,是想自薄青仁的神色之间,探测他所赠送侯景松的吴越金钩,究竟是假是真?及是否由千面空空唐子羽,自林凝碧身边下手窃取? 但薄青仁脸上神色,始终潇洒自如,接过龙渊宝剑,略一注目,“呛啷”出鞘,只见精光夺目,秋水生寒。不禁狂笑,赞道:“好剑!好剑!侯庄主今日之会,真是巧不可言。这柄宝剑,便是与吴越金钩,同在都阳山不开谷五月端阳钩剑比赛大会上,作为彩头的前古神物龙渊宝剑!” 武林人物谁不爱这等斩金截铁的绝世神兵?满座群雄,各种贪婪而又羡慕的目光,遂一齐注集在这柄龙渊宝剑上。 淳于俊闻言,因对方既识龙渊宝剑,则吴越金钩已不假,遂越发认定这薄青仁是与北岳双仙极有关系。 但由对方脸上,看不出丝毫愧怍之色,难以猜度那柄吴越金钩,怎会自林凝碧身旁,到了他的手内?而又拿来送给海天庄庄主? 在他疑思不定之间,那位来自云南六诏的呼延凤,已自己微似不耐地发话问道:“薄青仁兄,呼延凤请教你,我功力见识二者,怎样不够,你怎的答非所问,向人借剑作甚?” 薄青仁哈哈一笑,便凌空横飞五丈有余,身法美妙无伦地到了被呼延凤用掌力劈开的太湖石上。 人到、剑发,龙渊宝剑的夺目精芒,划空疾落,那块太湖石的右边半块,遂又被薄青仁劈成两半,但与呼延凤所不同的,就是一剑到底,看不见有碎落石块。 薄青仁一式“平沙雁落”,卓立当场,回剑入鞘,微凝真力,舒掌一推,那柄带鞘的龙渊宝剑,便自向淳于俊冉冉飞去,然后转身向目注自己略带惊容的呼延凤,含笑说道:“呼延兄,吴越金钩的锋芒之利,堪比龙渊宝剑。此类千载难得一见的前古神物,慢说剔窍玲珑的太湖石,就呈整块青花岩石,也可一劈到底,哪里会象你适才那等明虽掌劈,却用内家罡力暗震,以致弄得碎石满地,不干不净情状?故而薄青仁笑你见识不高,是不知道吴越金钩的锋芒之利,功力不够,是未能裂石不碎,一削如斫!倘若像你那样掌上功夫,莫提神物利器之属,大概比起我这根手指头来,也未必能胜过多少!” 说到此处,右手食指一伸,在三步以外,隔室遥点,左边半块未被剑劈的太湖石,便如遇千钧重击,“哗啦”一声,碎成无数块。 薄青仁五官本甚端正,可惜脸上有块青记。但除了这点天生缺憾以外,无论是器宇见识,还是武功绝艺,莫不盖压全场。 尤其是淳于俊,暗地心惊武林中怎的出现这多年轻豪雄?薄青仁一身武功,固然超群绝俗,便连那呼延凤的功力,也似不在自己之下。 焦天啸则因看透年轻人多半好胜,呼延凤决不肯服,目前好戏,只还不过刚刚开场。一面持杯微笑,静观究竟,一面心中却在打算,少时怎样设词向薄青仁,或千面空空唐子羽,探问那柄吴越金钩的来处。 果然呼延凤脸色由惊转怒,由镇静转为激动,两和秀中带煞的长眉,倏地双挑,冷冷沉声答道:“薄青仁兄,你笑得对,呼延凤见识武功,委实两皆不够!但我有点不自量力,要向你这见识既够,武功又高之人,讨教几招。当着贤主佳宾,你大概不致吝于赐教吧?” 座上的那些武林群豪,哪一个不是好事之徒?何况呼延凤、薄青仁均自负极高内家绝学,故而听了呼延凤挑战以后,立时响起了连环喝彩。 薄青仁目光在满桌宾客身上,徐徐流转一周,却极其意外地停留在焦天啸、淳于俊席间上,微笑问道:“焦兄天,于俊兄,小弟求教高明。呼延兄要对我指点几手六招绝学,薄青仁究竟应不应接?” 淳于俊闻言,方一沉吟,焦天啸已接口哈哈笑道:“在这元宵佳节,张灯置酒,群英聚会,原应有几场盛事,加以点缀才对。薄兄及呼延兄,少年英发,若能互相印证印证一身绝艺神功,不独焦天、于俊二人,可能在场武林同源,均所企望。” 薄青仁点头一笑道:“既然焦兄如此说法,薄青仁便领教领教呼延凤兄的武林秘传,六诏绝学!” 话完目光微注呼延凤,双拳一抱,儒衫轻飘,便自缓缓踱至望海坪中央,神色似冷非冷,似傲蛎傲地罩然而立。 呼延凤见了薄青仁这副神情,一双秀目突然射出凌厉凶芒,沉肩垂手,用一种急遽奇异的步法,走向望海坪中央,但见几步之后,一只左臂,便连掌转成青色。 淳于俊、焦天啸看出呼延凤练有恶毒功力,并已借着走往坪中的奇异步法,提聚左臂,似欲一开招便下杀手!因认不出这种功力来历,正在暗为薄青仁担心,不知他是否已有警觉之际,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突然手捋银须,目中精光一闪,高声道:“薄老弟,你们这场印证,大可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不少绝艺神功!尤其令唐千羽想不到的,那位来自六诏的呼延朋友,居然身怀失传已久的五毒青猿爪,及姚家七煞步!” 呼延凤的两桩绝学,居然被千面空空唐子羽一口叫出,也觉微惊,不由抬头向这位当代神偷看了两眼。 薄青仁却对唐千羽的这几句有意使自己提高警惕之语,未怎在意。直等呼延凤走到身前,才含笑问道:“呼延兄,我们是随意拆上几招,还是……” 呼延凤秀目中的厉芒,又是一现,冷冷答道:“我们只打十招,划地一丈!” 薄青仁的目光在这位对手身上,略一流转,便猜定呼延凤的所谓五毒青猿爪,必然极为厉害,他才提议仅打十招,使自己不能只守不攻,而划地一丈,使自己不能倚仗轻功,避出圈外,心思确实恶毒已极! 薄青仁虽然窥透对方心意,但因艺高胆大,明知圈套,却佯作未觉,反而微微一笑道:“共只十招,何须划地一丈?呼延兄,这样大的一个圈儿,够不够你施展?” 他一面说话,一面却用右手食指向下虚空一划,沙石飞舞,痕迹宛然,便在二人身外,划了一个径约八尺圆圈,作为界限。 呼延风目光微扫,即看出对方所划圆圈,深浅粗细,处处如一。 知道自己这只左掌,固然狠毒,但彼此过手之间,也须特别小心薄青仁的那根右手食指。 招数界限,均已定妥,呼延凤抢占先机,说了声“薄兄小心”,左臂未动,右臂长伸,一招“灵猿摘果”抓向薄青仁,但才出即收,用反掌阳把,斜抓薄青仁天枢要穴。 他左掌才发之际,薄青仁含笑卓立,只有儒衫下摆,随着海风轻飘,人却丝毫未动。 但在呼延凤疾如电闪的变招之下,左掌抓到,人影早无,那种又似讥讽,又似哂薄的语音,竟在身后发出。 “这难道就是呼延凤所擅,绝传近三十年的武林秘学五毒青猿爪,与姚家七煞步吗?” 呼延凤的一张俊险,闻言立即烧红,收掌回身,立即喝道:“彼此既已交手过招,便当各尽听能,争一长短,你何必尚自多言,怎不进手?” 薄青仁微笑道:“薄青仁敬你是六诏远客,礼让一招。” 呼延凤牙一挫,面色由红转青,不再发话,深青色的左掌举处,“钟馗捉鬼”,“五指抓魂”,两招诡幻无比绝学,配合足下左旋右转,令人难以捉摸的奇异步法,四环并发,在漫天掌影之中,夹杂阴寒腥气,向薄青仁急攻而至。 薄青仁儒衫衣角,轻轻一飘,便又脱出呼延凤两掌急攻。凝神观战的武林群豪,谁也没看清薄青仁所用的是何种身法。 圆圈共只八尺直径,呼延凤两番攻敌,均告无功,心中既不敢信。也不肯服。正待施展看家绝学,一拼胜负,薄青仁已不客气,大袖轻挥,好似漫不经意地当胸一掌,缓缓击到。 在场四十位豪客,十之八九均觉得薄青仁这样轻飘飘、漫不经注意的打法,似乎是故意慢敌。但淳于俊、焦天啸少数几人,却看得一惊,要知这一掌之中,藏有无数精微变化。 呼延凤自然识货,不等对方这一掌所蕴妙用发挥,便以自己所擅的奇异身法,飘退数尺。 薄青仁点头一笑,也收起那副傲色,眉梢微桃,朗声说道:“十招已去其四,只剩六招,我们好好施为,不要贻笑于满座宾客。” 话音一落,厉啸与狂笑并起,两条人影,猛往中一合,快同电光石火,便是石裂开天的相互狠斗。 这几招,薄青仁与呼延凤,谁也不再轻敌,谁也不敢取巧,掌掌均是凝蹿十成内家真力。罡风激荡,沙石飞扬。 蓦然间,人影分离,黄尘渐息,薄青仁儒衫飘举,神情自若,卓立在那八尺圆圈中央。呼延凤离地约莫三尺,出未出圈但两颊飞红。 目光内煞气益浓,所着青衣胸前左乳部位以上,被人点破一个非有意注目,绝难发现的圆形小洞。 薄青仁含笑说声“承让”,正待回身归座,呼延凤忽然双眉一挑,厉声叫道:“慢着,你得罪了我,还想活着回去!” 满座群雄,闻言均自一震。但薄青仁丝毫不曾动怒,只是目光复注呼延凤,缓缓问道:“呼延兄,你不许我活着回去,却要我怎个死法?” 呼延凤应声喝道:“我们再比场暗器!” 薄青仁哂然一笑,蹙眉问道:“比场暗器就死得了么?” 呼延凤冷冷答道:“我师傅暗器,宇内无双,只要一下杀手,便算人武功练到登峰造极,入圣超凡,也休想逃得活命!” 呼延凤所说的“举世无双’,四字,激怒了那位以暗器成名的百手天尊无名道人,道袍飘处,离席纵落当场,怪笑几声道:“呼延兄,要比暗器,贫道有点技痒起来,薄兄让我一场如何?” 薄青仁微笑道:“无名道长号称百手天尊,是当代武林中擅长暗器名家,薄青仁何幸得开眼界!” 说完,向呼延凤及无名道人,微一抱拳,便自儒衫轻摆,潇洒从容地走回千面空空唐子羽身侧归座。 薄青仁一走,呼延凤的目光转注在百手天尊无名道人身上,恨恨地咬牙顿足说道:“你这一来,今天他就死不成了!” 无名道长看出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得强忍心头怒气,又怪笑几声道:“你先杀了我,再去杀薄青仁,不也一样?” 呼延凤摇头道:“我师傅因这种暗器太已厉害,怕我使用过多,致干天谴,故而命我立誓,每日最多只能用以杀死一人。如今你自恃几手凡庸俗技,突然跑来送死,薄青仁岂非今日死不成了?” 无名道人气得浑身微颤。呼延凤又复说道:“也罢,就让他多活一天,今天杀你,明天再去杀他!总之,所有曾经触犯过碧目魔娘门户之人,谁也不准再活,都要一个一个死得干干净净!” 呼延凤话中的狠毒意味,及脸上的凶狂神色,慢说使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忍受不了,连所有群雄心头,均已充满了怒火。 但“碧目魔娘”四字,却使淳于俊、焦天啸二人,大吃一惊,因为记得万妙山庄之中,百毒孙膑轩辕楚所取出那张红色柬帖,便是由碧目魔娘领衔署名,邀约群侠腊月初十,到伏牛山天外之天一会。 当时连西域神酒陶大杯等,均无人知晓这位碧目魔娘是何来历。 但今日却在这鹰游山海天庄内,误打误撞地遇见下来自六诏的呼延凤,自称是碧目魔娘的门下弟子。 百手天尊无名道人,被呼延凤那等骄狂凶暴神色,激得盛怒,自腰间取出了三支蛇形青色小箭,三根粗短紫黑小钉,及十二把大小如钱但锋芒极利的月牙刀,呼延凤冷冷说道:“呼延朋友,彼此真章未见,何必这等骄狂?贫道承蒙江湖抬爱,赠号‘百手天尊’,全身所带暗器,共有十七种之多。如今只以三支蛇形箭,三根短命钉,无一沾知,贫道在你动手之前,便当众绝脉自尽。” 呼延凤也听说过这位百手天尊无名道人的暗器手法名满江湖,但仍骄狂地眼皮微翻,点头说道:“我一出手你就没命,当然只好让你先行施为。不过你既自诩身怀十七种暗器,最好件件使用,不必限于蛇形箭,短命钉及月牙金钱刀,免得死难瞑目!” 百手天尊无名道长沉声叱道:“贫道下场,只为竞技,不为斗口,呼延朋友请自尊重!” 呼延凤冷然一哂,眉梢微举问道:“你在施展这三种暗器之时,要不要划地为界,限制我身形腾跃?” 无名道人知道呼延凤存心轻视自己,遂冷然答道:“不必画界为限,你要想安全,最好是逃到这东海海底!” 呼延凤见无名道人口角机锋,毫不让人,不由眉间杀气益浓,傲然说道:“既然如此,呼延凤身形一退,你便施展。” “施展”两字才出,青衫飘风,人已凌空倒纵,向后退去。 本来对方刚刚腾起,或将落地而未落地的刹那之际,是最难闪躲的施暗器良机,但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当着济济群雄,却不肯占取这种便宜,只是目送呼延凤的纵退身形,狂笑连声说道:“呼延朋友,请放宽心,我不等你退出三丈以外,及身形站稳之后,决不施为。如今你且尝尝我这几手凡庸俗技的滋味怎样?” 随着话声,三根“短命钉”先前脱手往斜上方飞掷,接着便是蛇形箭化成三线青光电疾出手。 呼延凤明见百手天尊的暗器也已出手,但艺高胆大,依然卓立如山,未加闪避。 不过身形虽未闪躲,碧目魔娘所授的碧目神功却早已凝聚待用,心头并颇为疑诧地充满警觉。 呼延凤惊诧之故,是由于百手天尊所发的六件暗器,均未打人。 前三根短命钉,打的是距离自己头顶的两尺以上,后三根蛇形箭,也似与那短命钉走的是一条路线。 就在满座群雄凝神注视之际,当空“铮铮铮”三声脆响之后,又是一阵轻微爆音,立时乌芒四射,毒火横飞,呼延凤的身形,顿为毒火泻芒听笼罩。 原来百手天尊无名道人的暗器威力,及手法之巧,确实不同流俗。发后的三支蛇形箭,到了呼延凤身前三四尺远,便追上了先发的三根短命钉,钉箭相撞,发生了“铮铮铮”的三声脆响,及几丝暗蓝火花。 “蛇形箭”本是向上斜飞,但在钉箭相撞的三声脆响以后,不仅方向改变,成了向下斜落,箭身所涂青色磷质,也被那暗蓝火花点燃,宛如三条火龙般在对准呼延凤心窝疾飞而至。 那三枚短命钉,经这蛇形箭追上,猛地一碰,则纷纷爆散,满空一片炸音,大蓬乌芒,形如倒洒天花一般凌空倾泻,把呼延凤的身形,密密笼罩其下。 宇宙之大,江湖之广,委实无奇不有。呼延凤平时既凶狠又秀美的一双秀目,突在“蛇形箭”点燃、“短命钉”暴散的刹那间,变成深碧颜色。 他就以两道炯如寒电的深碧目光,觑定倒洒雨落的漫天乌芒,左掌凌空一挥,又如先前劈那太湖石一般,未见丝毫劲气疾风,便把三支宛若火龙飞降的“蛇形箭”劈得斜飞出七八尺远!漫天乌芒,被呼延凤碧绿的目光一注,居然如遭无形屏障,在他顶上尺许,自动斜分,把呼延凤立足之处周围,打得沙石纷飞,现出无数小小坑穴! 淳于俊看得眉头一蹙,心内一惊,低声向焦天啸问道:“焦兄,呼延凤这护身功力,是不是俗称‘天魔十二绝’中之一‘碧目天罗’?” 焦天啸摇头苦笑,目光凝注场中,低低说道:“这种功力是不是‘天魔十二绝’中的‘碧目天罗’我也认不出来!但看这情形,那位‘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可能真难逃一死!我们若想救人,出手须早……” 话声未了,两人同自瞠目失色,因为场中情势,已有突变。 原来,无名道人见自己“短命钉”“蛇形箭”两般暗器被延凤破去,浓眉斜挑,面容一冷,十二把月牙金钱刀,宛如花雨缤纷又自洒出。 他这“月牙金钱刀”的手法更妙,宛如一蓬刀雨般,洒出以后,中途居然能够互相聚拢,但方聚即散,一片错落,东南西北,回旋飙飘荡,简直令对方看不清,料不透,刀是怎么飞来攻的是什么部位。 呼延凤奇异绝伦的碧目精光注处,挡落六把“月牙金钱刀”,左右双掌齐翻震飞了四把,但自脑后风轮电转,旋飘而至的两把“月牙金钱刀”,却一把穿入呼延凤的头巾,一把在他左臂以上,割了一条寸许伤口,鲜血立时渗透青衫,涔涔而滴! 呼延凤然厉声狂笑,碧目精光,觑定“百手天尊”无名道人,探手入怀,取出一包药散,按住伤口。 无名道人所发“月牙金钱刀”,也已伤敌,理应得意狂笑,但他脸上居然浮现一种极其狞厉的笑容,却是半声未出。 满座群雄,见状均觉诧异。呼延凤又自怀中取出一团金色细线,线头有一小钩,青衫大袖微拂,化成一缕金光,便向“百手天尊” 无名道人飞去。 呼延凤先有把他所用暗器,吹嘘得太过厉害,所以这根金线出手,场中立时一片静寂,所有群雄,均抱着一种怀疑神色,静看这根不太起眼的带钩金线,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惊人威力。 “百手天尊”无名道人明明看见那根带钩金线,化作一缕金光飞去,却视若无睹,巍立如山,未加丝毫闪避。 直等金线射到胸前,九雄方注意看见无名道人左胸乳下三指的道袍上,戴着一朵大才寸许的小小金花,呼延凤所发金线,便直向小小金花的花蕊射去。 线头小钩,已钩住花蕊,那位以暗器成名的“百手天尊”依然一力不动。这时,淳于俊、焦天啸,以及薄青仁,唐子羽、侯景松等,才看出不太妙,纷纷离座而起。 呼延凤煞气腾目,一声冷笑,手中金线,钩住那朵金花,倏地回收,无名道人左胸血花喷处,一言不发,尸横就地。 在场武功稍弱的群雄,直到此时,方知那朵金花,才是呼延凤所用暗器,后发金线,不过是收回金花之用而已,无名道人则自中金花,便已惨死。但呼延凤手法,委实太高,包括薄青仁、淳于俊等高手在内,均未看见那朵金花,是可时发出及怎样发出。 呼延凤自线头小钩以上,摘下金花,拭去血渍,揣进怀内,然后向薄青仁高声叫道:“薄青仁,今天这无名道人,已在我‘追魂敕令夺魄金花’下代你送死,呼延凤因誓愿所限,不便再行施为,且容你再活两夜,后日清晨,我在云台山‘翠云壁’的飞泉之侧,等你纳命。” 话音了后,也未再向主人侯景松招呼,青衫飘处,宛若电掣云飞,驰出望海坪,踪影不见。 呼延凤一走,满堂宾客立时哄堂而起,群集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尸旁,纷纷议论。 海天庄庄主侯景松,神情严肃,愁聚双眉,一方面宣告散会送客,一方面嘱咐庄丁,备棺盛殓无名道人遗尸,暂时停在庄内,以备他同门好友,来此查询之时,有所交代。 但怪事一起,却纷至迭来,就在这略为忙乱之间,千面空空唐子羽及薄青仁二人,又不辞而别。 侯景松不禁心神微乱,瞥见薄青仁所赠,并由自己亲手封存的“吴越金钩”豹囊,却仍在席间,毫无异状。 这时淳于俊、焦天啸也已见千面空空唐子羽,及薄青仁双双失踪。焦天啸眉头微皱,低声说道:“淳于老弟,我们正拟席散之后,设法问唐子羽、薄青仁,查询吴越金钩来厉,以获得林姑娘音讯,谁料他们却脚底抹油,悄悄一走,踪迹已查。” 淳于俊如今倒似成竹在胸,含笑答道:“焦兄,方才你难道未尝听见呼延凤向薄青仁叫阵,后日清晨,在云台山‘翠云壁’下相会之约?我们旺有地方寻找,不如也效法他们,自这场浑水之中,悄悄抽身,至于那柄吴越金钩是假不谈,即令是真,终必在五月端阳,物归原主。” 焦天啸闻言,点头说道:“这样作法,我们难免在后日清晨,卷入一场恩恩怨怨漩涡以内。但那自称‘碧目魔娘”门下,来自六诏的呼延凤,身子委实不凡,尤其致百手天尊无名道人死于‘迷魂敕令夺魄金花’,更为诡异毒辣。老弟万一与其交手,则必须事先妥为防范,不可轻敌。” 淳于俊自蒙白二先生传授奇绝防身武学“琵琶行”及威力神妙的“钧天三式”以来,始终未获机会施展试验,故而听了焦天啸这番话后,口内虽唯唯称是,心中确打定主意要帮薄青仁,好好斗斗那手段毒辣的呼延凤。 他们趋乱离却海天庄,仍由侯景松所派送客舟船,送过鹰游山对岸。 船中一干武林豪客,却为呼延凤致人于死的那朵“追魂敕令夺魄金花”,感到不解。在场数十名行家,无人见他出手那朵金花,便已深深嵌入百手天尊无名道人左胸乳下三指要害。 淳于俊对此也是百思莫解,呼延凤所炼的“五毒青猿爪”及“姚家七煞步”均尚不如这朵小小金花,来的奇异可怖,值得警惕。 船到对岸,群雄纷纷作别,淳于俊焦天啸寻了一家旅店,暂作一日勾留,静待云台山翠云壁下那场决斗。 焦天啸要了几样酒菜,与淳于俊浅酌酌几杯,便眉梢微蹙地道:“淳于老弟,我们虽然不知呼延凤之师‘碧目魔娘’来厉,怛万妙山庄中那张大红柬帖既罗列轩辕楚,班嘉活佛、荷花尊者等多名一流好手,却由‘碧目魔娘’领衔,以此推测,可知定然是位厉害无比的魔头,你看呼延凤所擅用的‘姚家七煞步’,‘五毒青猿爪’、‘追魂敕令夺魄金花’,以及‘天魔十二绝’之中的‘碧目天魔’,哪一样不是足以震慑江湖的秘技绝学?” 淳于俊举起手中酒杯,一倾而尽,轩眉笑道:“呼延凤若是江湖俗手,难道我们还有兴趣在此勾留?我们是否应该先盯助薄青仁,铲除这心肠毒辣的六诏怪客,再向薄青仁查询‘吴越金钩’来历,及林姑娘行踪,抑或仍不出手,暗中设法摸清呼延凤师徒来历,并与薄青仁假意结交,旁敲侧击的有关吴越金钩秘密?” 焦天啸因不知淳于俊巧学“琵琶行”及“钩天三式”的那段不世奇遇,总觉得薄青仁和呼延凤一身武学,均较淳于俊高明,怕他逞强犯险,遂思量片刻,微笑道:“江湖间恩恩怨怨,变化无端,我们明晨还是先藏在暗中,看呼延凤与薄青仁怎亲争斗,再行相机应付为妥。并须特别留神,他那朵‘夺魄金花’,是用何种手法施展,万一薄青仁生命有危,不妨出手相助。” 焦天啸老成持重,淳于俊却逸兴翩飞,取过白二先生送给自己的那面上好的琵琶微拔丝弦,朗声笑道:“焦兄说得对,江湖中恩恩怨怨,变化无端,明日刀头铲不平,今宵酒府谈风月。来来来,荒村野店,无甚佳肴,小弹弹曲琵琶,聊为焦兄下酒。” 焦天啸也被淳于俊引得豪情勃发,一面口到杯干,一面静听淳于俊弹奏《琵琶行》。 酒酣夜静,月满水底,淳于俊拾好琵琶,向焦天啸道:“焦兄,我们最好能赶在薄青仁、呼延凤之前,先到云台山翠云壁,才好觅地藏身,旁观究竟。” 焦天啸点头含笑道:“好在我们日问已看清地势,此时赶去,到了云台山翠云壁,朝日尚未东升,最是理想不过。” 二人飞身出店,施展绝顶轻功,曙光未透之间,赶到云台山翠云壁的一道挂壁飞泉下。 翠云壁顾名思义,自然是一片苔痕遍布,陡立千仞的排云山壁。 壁上有道三四尺宽的石槽,一股清冷山泉,顺着石槽,跳雪喷珠飞泻而落。 淳于俊焦天啸事先看好的安身处,在离地约摸一二丈的几块壁间突石之后,既能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又不会被旁人发现踪迹。 飞泉落地之处,是一小小的清潭,潭左是一片小林,潭右大堆怪石,当中是方圆数丈广场,仿佛天造地设,很适合武林豪们在此约会。 二人藏身壁间石后,约摸顿饭光景,天色将曙未曙,星月沉光,周围景物,一片沉黑。 但就在这沉沉闷黑之中,一缕歌声,蓦然划破静夜无寂,这缕歌声,发自潭左小林之中,娇喉清脆,音乐凄迷,显然是一位恨别务离的妙龄少女所唱。 淳于俊闻得歌声,不禁与焦天啸对看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暗想,呼延凤约定薄青仁在此一场生死之争,怎的除了自己两位不速之客外,又添上一位放歌舒愁的妙龄少女? 歌词婉转凄迷,唱到尾声,曙光熹微,天空变作一片鱼肚白之色。最后一句作音尚在袅袅未收,潭右嵯峨林立的乱石堆中,履声橐然,那位面容丑陋,却神情潇洒的薄青仁,儒衫飘处,缓步而出,薄青仁履声一响,林中歌声遂收,也自飘然走出一位颇为娇美的绿衣少女。 薄青仁毫无惊诧之色,向那绿衣少女,一揖到地,含笑说道:“前日鹰游山海天庄元宵赏灯大会上,薄青仁偶然失手,得罪呼延姑娘,今晨如约到此,专程谢罪。” 这一句“呼延姑娘”,叫得作壁上观的淳于俊、焦天啸齐觉愕然,目光注处,看出适才林内作歌的绿衣少女,果然是海天庄上,以“追魂敕令夺魄金花”杀死无名道人的六诏狂客呼延凤。 呼延凤见薄青仁这等神情,及这等说法,不由反而觉得讶然,足下稍退半步,秀眉双剔,发话问道:“你早就认出我的本来面目?” 薄青仁突然有点挑逗起来,神秘一笑答道:“望海坪划地八尺,互换十招,薄青仁侥幸以一式‘麻姑献寿’,点中姑娘胸前,触指柔嘉,销魂蚀骨……” 呼延凤不等薄青仁说完,便自羞窘得满面通红,左掌一扬,玉手变成青色,嗔声说道:“你敢往下再说,我便让你尝尝‘五毒青猿爪’的真正滋味。” 薄青仁身影微晃,便已退出七尺远,摇手笑道:“呼延凤姑娘,不必发怒,前日若无这场经过,薄青仁怎会识破你本来面目?” 呼延凤杀死无名道人的心肠之狠及手段之辣,淳于俊、焦天啸亲眼目睹,如今见薄青仁居然对她轻薄起来,不由暗中为他捏一把冷汗,并严密注视呼延凤任何细微动作,防范她再用那种神奇恶毒的“追魂束令夺魂金花”向薄青仁暗下毒手。 哪料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呼延凤静听薄青仁把话说完,脸上愠色全收,反而娇媚地嫣然一笑,问道:“你猜猜看,我今天邀你到翠云壁来作甚?” 薄青仁大笑答道:“那还用猜,不是用那朵奇异金花,追我之魂,夺我之魄,便是让我尝尝‘碧目魔娘’姚小玉仗以威震南荒的‘姚家七煞步’及‘五毒青猿爪’的真正滋味!” 呼延凤的师傅“碧目魔娘”姚小玉之名,江湖中绝少人知,如今被薄青仁一口叫出,不由愕然向他瞟了一眼,但旋即恢复了她那娇媚神色,语音也异常温柔,摇头缓缓说道:“你猜得不对,约你来此,不是要杀你,而是要与你共指翠云壁为盟,飞泉为誓,同结百年之好。” 呼延凤这几句话儿,真大出人意料,使薄青仁愕然不已,嗫嚅问道:“呼延姑娘,难道你想嫁给我吗?” 呼延凤毫不羞涩,妙目凝光,注定薄青仁点头答道:“我就是要嫁给你,你看这周围景色多美,我们共指翠壁飞泉,以为盟誓。” 薄青仁一阵震天狂笑,神色一冷,缓缓说道:“跳雪飞泉,水原多恨;排云翠壁,石木坚心。呼延姑娘,我‘薄青仁’名姓,就是‘薄情人’的谐音,生平薄幸无情,不堕绮障。你这缕情丝,系错了人。” 呼延凤秀眉一蹙,眼中凶芒微露,但转瞬间依然满面柔情地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薄幸无情?” 薄青仁脸上也浮现一种奇异神色,答道:“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呼延凤答道:“这是纳兰性德名句,我喜欢《饮水词》,你也喜欢《饮水词》,可见确有前缘天作之合。” 薄青仁闻后不禁苦笑一声,呼延凤又复正色道:“我本是六诏苗女,蒙恩师‘碧目魔娘’姚小玉收归门下,传授‘碧目’一派绝世武学,苗族妇女,最珍视的便是胸前双乳,绝不许任何男人轻易触碰,否则便成下不世仇敌。你在海天庄上,一式‘麻姑献寿’点破我乳部衣裳,今日还说什么‘触指柔嘉,销魂蚀骨’,故意轻薄……” 薄青仁紫巍巍的脸皮,闻言微微一红,不等呼延凤话完,便一揖到地,歉然说道:“薄青仁未曾思到呼延凤姑娘是苗族中巾帼英雄,多有轻狂失礼之处,敬为谢罪,尚祈……” 呼延凤秀眉微扬,神色颇为郑重地截断话头,缓缓说道:“苗人不重虚文,讲究实际,赔气谢罪无用,除非你答应娶我为妻,不然我们便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敌。” 薄青仁忽然轩眉狂笑道:“呼延凤姑娘定然固如此固执,则薄青仁固命薄缘悭,无法享受这飞来的艳福,只能宁做冤鬼,不做亲家,你就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敌好了。” 呼延姑娘闻言,银牙微咬,眼里突射厉芒,伸手入怀,竟又取出那前头带有小钩的金色细线。 前日在呼延凤取出这金色线团之前,“百手天尊”已中那朵“追魂敕令夺魄金花。”薄青仁故而一见呼延凤仲手入怀,内力真气,立即聚集双掌,周身百穴齐闭。 淳于俊、焦天啸见呼延凤取出金线,也不免暗暗为薄青仁担心,双双功力潜聚,准备援手。但呼延凤取出那团金线以外,忽然幽幽一叹,两道秀眉,渐渐平落,妙目中的厉芒凶光亦敛,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神色,向薄青仁摇头说道:“你不要怕,我还不会独立核算你。” 薄青仁口角微哂,呼延凤又复说道:“我们苗人的男女之爱,都是一见倾心,而倾心之后,便至死不变。我自出六诏,遍访武林人物,从无敌手,直到海天庄望海坪,才在你手下落败。苗人最爱英雄,我已对你倾心,怎忍杀你!但你为什么拒我所请,难道我生得不够美?抑或功力稍差?要知我是有名的‘六诏之花’,还有几桩厉害无比的煞手绝学,未曾使出来呢。” 苗人天性比较直率,尤其是关于男女情爱,特别坦白大方,故而呼延凤侃侃直言后,薄青仁也不禁她略减恶感,摇头答道:“六诏之花,名符其实,谁说你生是不够美丽?” 呼延凤闻言,那副楚楚动人的可怜神色,立时变的喜溢双眉,嫣然一笑,妙目凝光,注定薄青仁笑道:“是不是你回心转意,喜欢我了?” 薄青仁微笑答道:“呼延姑娘,薄青仁已说过,生来福薄,难配倾城……” 呼延姑娘不等薄青仁说完,柳眉双蹙,幽幽问道:“什么叫福薄福厚?常言说的好,‘德由心积,福自天申’。你绝技惊人,英雄盖代,又不是多愁多病身,为何挡不得我这倾国倾城貌!” 淳于俊、焦天啸听了,不由双眼一看,均微觉惊奇,六诏出身的呼延凤,居然是文武兼资,谈吐风雅。 薄青仁也不由向呼延凤看了几眼,微喟道:“呼延姑娘,你确是一位苗疆异卉,武林奇葩,只可惜路途走错,灵性稍蔽。你方才说得对,‘德由心积,福自天申’。但薄青仁要请教一声,你对‘德由心积’做到了吗?” 呼延凤眼中一亮,眉梢一扬,接口问道:“你原来是嫌我手下太辣,但我也要向你请教,作错了事,许不许忏悔改过?” 薄青仁点头说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知过能改,才是生具慧觉的不凡人物。” 呼延凤此时脸上凶光齐敛,一片祥和,目注薄青仁,神情异常郑重地缓缓说道:“我们苗人最重信义,不论你对我如何,呼延凤答应从此不再杀人……” 话犹未了,突然邻峰一片密林之中,发出一声尖锐异响。呼延凤听声色变,翠袖微扬,自袖中飞出一根色泽惨白,形似人骨之物,迎风也自戛然生响。 两声异响,相互呼应以后,呼延凤眉宇之间,又罩愁云,压低嗓音,向薄青仁说道:“六诏碧目门下的‘四风’‘三鬼’中,有三凤一鬼,齐下中原。呼延凤适才所作诺言,只能独善其身,我那两位师姐,一位师兄,均比我狠辣百倍,如今我二师姐,忽然也到此处,并有急事相招,必须立时赶去。你能不能再为我勾留一日,明天此时,仍在此地见面!” 薄青仁略一思索,慨然点头。呼延凤芳心大慰,笑逐颜开,目光狠狠盯了几眼这位并不太漂亮的意中人,微一挥手,绿衣飘拂,身法轻灵,曼妙无比地越涧攀崖,向邻峰那片密林驰去。 淳于俊、焦天啸恐薄青仁也走,遂双双自石后腾身,往下纵落。 薄青仁正在目送呼延凤,忽听背后风声,足下微错,双手交护当胸,回头见是淳于俊、焦天啸,不禁笑道:“两位仁兄,倒真会藏头藏尾。” 淳于俊以为薄青仁讥讽自己藏身壁上偷观之事,正待加以解释,薄青仁又复微笑道:“大名鼎鼎‘风尘三友’中的‘玉面孟尝’淳于俊,变作于俊,岂非藏头?‘铁杖金钩’焦天啸变作焦天,岂非藏尾?” 淳于俊、焦天啸见薄青仁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不由相顾愕然。 薄青仁见状笑道:“两位今日来此,是想看热闹,还是仗义勇为,怕我死在呼延凤的‘追魂敕令夺魄金花’之下?” 淳于俊知道对待这等人物,只好实言,遂抱拳笑道:“淳于俊、焦天啸一来景仰薄兄丰采,及绝艺神功,生怕为呼延凤阴辣手段暗算,特来掠阵;二来是想请教薄兄赠送海天庄主那柄‘吴越金钩’,是得自何处?” 薄青仁语音沙哑,答道:“我这种丑脸,怎敢在‘玉面盂尝’面前,当得起‘风采’二字!两位关拂盛情,极为关感,薄青仁这厢先自谢过。” 说完,便自深深一揖到地,淳于俊、焦天啸谦然还礼。薄青仁又说道:“至于我送给海天庄庄主的那柄‘吴越金钩’,是得自一位巾帼奇英之手。” “巾幅奇英”四字,震动了淳于俊的心弦,微定心神,抱拳说道:“薄兄是否能见告其详,淳于俊洗耳恭听。” 薄青仁含笑拢手,请淳于俊、焦天啸各寻坐处,自己由选了一块青石,背倚长松,以一种既似兴奋,又似惆怅的心情,缓缓说道:“薄青仁累世隐居河南伏牛山,一年以前,无意救了一位因气致病,卧倒探山,险为蛇狼所噬的巾帼奇英……” 淳于俊不等薄青仁把话说完,便插口问道:“这位姑娘,大概姓林?”薄青仁摇头喟然答道:“我在侍奉这位姑娘疗病之际,不曾向及她的姓名,但这姑娘仿佛有什么绝大伤心隐事,病势稍脱险境,尚未完全痊愈,便自悄悄不辞而去……” 淳于俊闻言,不禁皱眉插口问道:“她走了?” 薄青仁满面忧伤惆帐地喃喃答道:“是的,她走了,留下一柄‘吴越金钩’,却带走了我的一片痴心。我天涯天角,一直找到这鹰游山海天庄,仍然找不到她的芳踪情影。” 淳于俊听这薄青仁直言不讳地向自己坦白表露他对林凝碧的痴情爱意,不由尴尬已极,双颊微红,口中呐呐,无法答话。 焦天啸则暗中好笑,几乎绝倒,恐淳于俊羞窘不堪,只得强自忍俊,向薄青仁问道:“薄兄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一往情深,怎的却把一柄足以睹物思人,并系武林异宝,前古神物的‘吴越金钩’轻易送给侯景松庄主?” 薄青仁长叹一声,说道:“‘吴越金钩’虽属前古神物,但那位姑娘留书说得分明,非经今年五月端阳,在都阳山不开谷口参与钩剑比赛大会,不能算是‘吴越金钩’的真正主人,故而暂时送他,又有何妨?何况那位侯庄主明着归隐,暗中仍操绿林生涯,心狠手毒,杀孽颇重。常言道:“‘自古贪心终惹祸,由来怀壁易招灾’。侯庄主恐怕从此再也无法享他那伪善人的清福,海天庄上频起风波,鹰游山中,永无宁日。” 话音至此略顿,眉梢深锁,愁意又添地继续说道:“加上我最怕刚才焦兄所说的‘睹物思人’四字,一见这柄‘吴越金钩’,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便上心头,魂牵梦萦,难以禁受。我暂交侯景松代为保管,等到端阳大会,再到都阳山不开谷口,凭真实武学,名正言顺地夺取金钩,岂不既少了一路上引入觊觎的诸多风险,又可免得睹物思人,受尽单思之苦。” 淳于俊简直越听越不是味,不禁向焦天啸苦笑一声,焦天啸勉强绷着脸儿,一副怪相。 簿青仁却毫未注意到对方这种尴尬神色,又自说道:“我既已醉心那位姑娘,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此情决不稍变。呼延凤适才空自痴缠,无非……” 淳于俊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插口,焦天啸却把右手拇指一竖,目注薄青仁哈哈笑道:“世上黄金如粪土,人间难得是多情。薄青仁兄,你哪里是‘薄情人’,简直是‘多情人’、‘痴情人’。焦天啸预祝你痴心得赏,情天无障。” 淳于俊剑眉双蹙,狠狠盯了焦天啸一眼,那位薄青仁又说道:“多情、薄情、深情、痴情,无非是情之为状,本质却只是一个‘真’字,人无真情,何异禽兽。” 说到此处,忽然转而向淳于俊问道:“淳于俊兄得号‘玉面孟尝’倜傥风流,生平红妆知己,当不在少。薄青仁交浅言深,冒昧动问,其中有没有博得淳于兄真情专注之人?” 淳于俊奇窘之下,无话可答。焦天啸却又代他解围,哈哈笑道:“我这位淳于老弟,文才武艺,轶伦超群,人品又是上上之选,自然难免衣香鬓影,到处留情……” 淳于俊苦笑摇头插口叫道:“焦兄,你莫作口孽……” 焦天啸看他一眼,依旧微笑道:“但是淳于老弟多情而不滥,深情而不薄,除了逢场作戏以外,在他心灵深处,轩轾难分,却有两位巾帼奇女。” 薄青仁好似听出兴趣,抚掌大笑道:“人生得一红颜知已,便可彼此誓海盟山,死而无憾,淳于兄居然兼收并蓄,委实艳福无边。我们萍踪相聚,似有前缘,如蒙不充下交,小弟愿闻淳于兄心上人儿,究竟是哪两位巾帼奇英,红妆侠女?” 淳于俊因薄青仁不知底细,不能怪人,而焦天啸竟拿自己开玩笑,弄的不答不是,答又更觉为难,不由眉头深蹙,索性来了负手看泉,装作不曾听见。 焦天啸见状笑道:“我淳于老弟,脸嫩心烦,且让他去看泉解闷,还是由我来代答薄兄所问。” 薄青仁看了淳于俊的背影一眼,微笑点头,焦天啸遂继续说道:“淳于老弟的第一位心上人是关东大侠‘飘萍子’,独生掌珠林凝碧姑娘。” 薄青仁摇头笑道:“小弟初出江湖,阅历太浅,未闻林女侠之名。” 焦天啸笑道:“第一个不算有名,第二个名气大的可能有点令人吃惊,她姓钟名素文,江湖公送外号‘无相勾魂天魔女’。” 钟素文之名委实让薄青仁听得全身一震,目光再度凝视淳于俊背影,以一种奇异惊愕的口音问道:“淳于兄的第二位心上人,就是那位集‘淫、怪、豪、狠、毒’大成,名震黑白两道的‘天魔教’教主,‘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吗?” 淳于俊虽然走出几步,负手看泉,其实身后焦天啸与薄青仁所言,何尝不是字字均入耳鼓。如今听他们一问一答地简直越来越不象话,不由想设法打断他们的话头,遂回头向薄青仁笑道:“薄兄对呼延凤口中的‘碧目魔娘’姚小玉的来历,是否热悉?她门下的‘四风三鬼’又是何人?” 薄青仁微笑摇头道:“小弟方才已说过,初出江湖,阅历极浅,但我那位忘年老友‘千面空空’唐子羽,确有‘武林百晓’之称。他前日在海天庄望海坪上,见呼延凤施展‘天魔十二绝’中的‘碧目天罗’神功,便自悚然一惊,嘱我探听她是否为昔年著名恶煞凶星‘碧目魔娘’姚小玉的门下,万一姚小玉未死,一旦重出江湖,武林中难免立肇奇灾浩劫。” 淳于俊“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位唐兄,今日为何不到?”薄青仁答道:“这位当代神偷,因昔年偷过姚小玉一件极其重要之物,故而今日不愿露面。” 焦天啸抚掌大笑:“其实唐兄大可不必再事隐藏,因为‘碧目魔娘’姚小玉,已函邀洞玄子、陶大杯、梦大师,丰秋等‘神州四异’,少林护法慧明大师,‘飘萍子’林中逸,以及业已谢世的‘峨嵋长眉叟’,‘浊世狂生’司马藻,‘天魔’褚珏等人,于腊月初十,在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一会。” 薄青仁闻后又是一惊,发话问道:“那‘碧目魔娘’姚小玉,怎敢一人向这多武林高手挑战,她有什么党羽?” 焦天啸笑道:“在那封桃战柬帖上,与‘碧目魔娘’姚小玉一同署名的人物,还有班嘉活佛,荷花尊者,飞龙六罗汉,以及山东崂山万妙山庄当世奇人‘百毒孙膑’轩辕楚。” 薄青仁听完讶然问道:“近日江湖传言,‘西域酒神’曾在万妙山庄赴约,难道那位丝毫不会武功,并双腿残折的‘百毒孙膑’轩辕楚,竟能逃得出名列‘神州四异’陶大杯的绝艺神功。” 焦天啸笑道:“轩辕楚厉害,就在他不会武功,旁人便不好意思对一个无力抗拒之人,加以辣手了,万妙山庄一会,非仅轩辕楚安然无恙,‘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暨我这位‘玉面孟尝’淳于俊老弟,均被他迭到了鬼门关口,又复折回,险些儿五脏皆裂,飞魂归人。” 薄青仁眉梢稍蹙,目光一注淳于俊,颇为关怀地缓缓问:“原来万妙山庄之会,淳于兄曾经躬临其盛,这段经过,定然精采煞人,能否为我一道,薄青仁愿闻其详。” 淳于俊遂把万妙山庄的一场惊心动魄,奇而又奇的经过,对薄青仁扼要讲述一遍,并微笑道:“那位呼延姑娘,似乎有为情改正之心,故明晨相会,薄兄何妨暂与委蛇,也可惜机探探‘碧目魔娘’姚小玉及她的门下‘四凤三鬼’的底细。” 薄青仁听得“百毒孙膑”心机那样险恶,也不禁为之暗暗摇头,微笑道:“薄青仁便如尊命,但请淳于兄及焦兄,明晨仍在暗中来此相助,以防意外发生。” 淳于俊、焦天啸含笑点头,薄青仁长揖回身,青衫飘拂,宛如流水行云般,飘然离却翠云壁。 等薄青仁身影不见,焦天啸不禁捧腹大笑。淳于俊见状皱眉说道:“焦兄,你如此狂笑作甚?” 焦天啸道:“当着和尚骂贼秃,已太不应该,这位薄青仁,居然当着老弟,大唱起他对林姑娘的单相思曲来,岂不令人笑煞?” 淳于俊脸上又是一红,连忙岔开话题说道;“焦兄,呼延凤那朵让人惊异的‘夺魄金花’,究竟怎样施展,依然是谜。而她的什么二师姐又复赶来,事情越变越复杂,加上林姑娘连‘吴越金钩’也赠送别人,足见刺激颇深,名心尽谈,可能五月端阳不开谷口的比赛大会,都不会到,则茫茫海角,渺渺天涯,叫我如何寻找?” 焦天啸抚掌笑道:“‘相见争如不相见,无情恰似多情’。又道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林姑娘天涯海角,可遇难寻,老弟只有暂置度外。至于呼延凤和她师姐,同在东海现身,决非偶然,可能奉‘碧目魔娘’所差,有什么秘密企图。我们明日何不与薄青仁联手,设法斗斗这六诏碧目门下的‘四凤’之二。” 淳于俊点头同意,也不必再回旅店,就与焦天啸游览云台山景物,并找了一座寺院,略进素食,稍行休息,等到残月斜天,繁星半隐之际,回到翠云壁,隐身在那两块突石后面。 时光瘫转极快,由夜沉如墨,转瞬间,便是曙色熹微,这次是薄青仁先行到达。 薄青仁目光一注崖石,尚未与淳于俊、焦天啸打招呼,潭左小林以内,突然迸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道:“四师妹,你所看中的,就是这个人么?”随着话音,林中婷婷袅袅,走出两位丽人,左边一个绿衣罩袖,长发如云,正是呼延凤,右边一个,年龄仿佛稍长两三岁,但是姿容却比呼延凤更美,一身绀紫衣裙,艳光夺目。 薄青仁虽然瞥见二女出林,却负手看泉,未加理会。呼延凤含笑叫道:“薄青仁,这是我师姐,‘铁心紫燕’欧阳风。” 那位身穿坩紫衣裙的欧阳凤,目光上下一注对方,忽然轻拍呼延凤香肩,格格笑道:“四师妹,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眼光真还不错,男人生的太漂亮了,容易朝秦暮楚,令人悬过。象他这样奉神俊朗,脸上却有些紫记黑痣,最为理想不过,欧阳凤有点羡慕你呢。” 第十二章 错占姻缘 这时,薄青仁缓缓回身,呼延凤与他目光一对,眉宇之间,忽生幽怨,玉首微垂,低声说道:“二师姐,你羡慕什么?我看上他,他却看不上我。” 欧阳凤“哦”了一声,意外地讶然道:“他会看不上你?你为什么不去缠他?” 薄青仁深知苗女缠郎,至死不休,除非被缠人回心转意,答应娶她,否则极难摆脱。遂想设法岔开话题,眼珠一动,计心上头,目注淳于俊、焦天啸藏身之处,微笑高声道:“淳于兄及焦兄请下,薄青仁为你们引见两位巾帼奇英,六诏双凤。” 淳于俊、焦天啸想不到薄青仁竟会给自己引见六诏双凤,但人家话已出口,不便再度隐藏,只得双双飘身纵落。淳于俊在半空就笑声说:“淳于俊等日前在鹰游山海天庄上,也已瞻仰过呼延姑娘丰采,及绝世神功,但这位欧阳姑娘,却是初会。” 那位号称“铁心紫燕”的欧阳凤,闻言目光略注淳于俊,秀眉微扬,发话问道:“你叫淳于俊,你师傅是不是峨嵋长眉叟?” 淳于俊尚未答言,薄青仁已代他答道:“欧阳姑娘说的对,这就是已仙去多年的峨嵋长眉叟的衣钵传人玉面孟尝淳于俊,侠名久着中原,名列风尘三友。那位便是风尘三友中的另一位豪迈侠士铁杖金钩焦天啸。” 欧阳凤“咦”了一声,面色微惊说道:“峨嵋长眉叟已去世了么?” 淳于俊肃容答道:“家师仙游已久,但‘碧目魔娘’所订腊月初十伏牛山‘天外之天’之约,淳于俊必当代践。” 欧阳凤冷“哼”一声,嘴角往下微沉,哂然不屑地道:“何不自己掂量掂量,能否在欧阳凤手下,支持三十照面?” 淳于俊剑眉微扬又落,心平气静地含笑答道:“武术之旨,本在强身保元,不应恃强呈娇卖狠。但淳于俊自忖,或许在欧阳姑娘一身‘碧目’绝学之下,彼此略作周旋,拆解个两三百回合。” 欧阳凤娇容一冷,妙目中满布煞气凶光,凝注淳于傻厉声说道:“你既然如此不知进退,我便……” 话犹未了,呼延凤忽然拉着欧阳凤的衣袖说道:“二师姐,他们是好朋友,你若把淳于俊打死,薄青仁恨死我了。” 欧阳凤看了呼延风及薄青仁一眼,目光中煞气稍平,点头道:“铁心紫燕手中从不留人,但偏偏是我最喜欢的小师妹,又是生平第一次对男子倾心,不能不为你那意中情郎稍顾颜面,这样好了,我不用‘勾魂紫燕’,只用‘五毒青猿爪’及‘姚家七煞步’,教训教训你这淳于俊便了。” 呼延凤闻言,脸上神色略见缓和,抢步当先说道:“六诏‘碧目’门下的‘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以及‘夺魄金花’,号称‘碧目四绝’,威力之强,出手之妙,举世无匹。目前我在海天庄上用那‘夺魄金花’。杀那自诩暗器名家的‘百手天尊’无名道人时,你们当已见过厉害,如今我二师姐已答应不用……” 欧阳凤截断呼延凤的话说道:“小师妹尽管放心,不必把话扣死,我既说过不用‘勾魂紫燕’……” 她话音未了,忽然听见薄青仁一阵朗笑之声,不由愕然注目。 只见薄青仁双目射出一种奇异光辉,觑定欧阳凤,缓缓说道:“等欧阳姑娘用‘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教训过这位淳于俊老兄后,薄青仁要点名亲自领教碧目四绝之中‘勾魂紫燕’。” 呼延凤最担心的就是欧阳凤的勾魂紫燕乱下辣手,自己好客易才设法把她拿话套住,却万想不到薄青仁会单向这无法闪避的‘阎王帖’指名索战,故而听完以后,失声一叹。欧阳凤秀目之中,煞气又浓,看着呼延凤,冷冷问道:“小师妹,这不能怪我不留情,你应该记得‘碧目’门下的八字誓语。” 呼延凤闻言,全身微颤,神色一肃,恭恭敬敬地朗声答道:“不饶敌手,不辱师门。” 淳于俊懒得再看欧阳凤那飞扬跋扈的样子,遂把白江州白二先生所赠的那面琵琶,交给焦天啸,并低声说道:“焦兄,少时万一小弟应付不下欧阳凤的‘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时,便设法将这面琵琶抛给小弟。” 焦天啸虽不知淳于俊学“琵琶行”和“钧天三式”的底细,但他对这面琵琶,看的极重,几乎旦夕不离身边,自然猜出其中必有妙用,遂伸手接过,并向淳于俊低声说道:“这‘六诏双凤’看来武功诡秘异常,老弟多加谨慎,不要轻敌大意。” 淳于俊点头一笑,向那“铁心紫燕”朗声叫道:“欧阳姑娘,薄青仁既已指名领教你的‘勾魂紫燕’,我也渴欲一会‘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但愿姑娘尽力施为,不要弱了令师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威名盛望。” 欧阳凤如今似乎看出对方精华内敛,英气外宣,沉静宛如岳峙渊停,并不十分好斗,初上来那种目空一切的骄暴之气,遂亦稍为敛抑。脸上如罩严霜,一双欺霜傲雪的长臂,自腕以下,逐渐变成青色。 淳于俊淡笑一声,道:“欧阳姑娘,尽管慢慢提聚功力,使我等见识见识碧目绝学‘五毒青猿爪’,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这时欧阳凤左臂青到指尖,冷笑一声说道:“小贼休狂,凭你这点道行,莫想逃出我二十七式夺命神爪及三招追魂绝学。” 话音未了,淳于俊眼前已觉紫衣电飘,一缕阴寒劲风。直向自己肋下钻到,果然无论身法功力,均比呼延凤敏捷老练。 淳于俊应付欧阳凤之策,早就决定以攻为守,施展师门两仪掌法,先给对方一阵疾飞暴雨再说。 欧阳凤的“五毒青猿爪”的劲寒尖风袭到,淳于俊足下微错,一式“巧踢三星”,身形右移两步,左掌当胸吐劲,击向欧阳凤左肩,并故意刺激对方,哂然笑道:“欧阳姑娘,你这是二十七式夺命神爪,还是‘追魂三掌’?淳于俊领教之前,也有一套俗而又俗的两仪掌法,请姑娘指教。” 掌到中途,话音恰顿,淳于俊丹田聚气,剑眉挑处,掌心一推,一股罡气,倏然排空涌出。 欧阳凤一身上佳武学,自然识货,看出淳于俊这一掌来势极锐,自不肯贸然硬接,施展姚家七煞步,娇躯微转,便已闪出三尺,并待还手发挥五毒青猿爪的威力,克敌制胜。 哪知淳于俊的两仪掌法阴阳调变,天地化育,一招既开生生不绝,若不将他七七四十九式掌法应付完毕,对方极难脱出威胁,得机还手。 趋欧阳凤用姚家七煞步闪避之间,淳于俊长笑声中,“佛座拈花”、“仙人挥袖”、“冷送春烟”三招奇幻绝学,化作漫天掌影,回环并发。 ‘碧目魔娘’姚小玉多年埋首,重出江湖,要仗恃所练成的各种奇绝恶毒功力歼仇泄愤,称霸武林,故除了传柬邀人共赴天外之天盛会以外,并派出门下“三凤一鬼”,远下中原,刺探各门各派的实力近况。 一半由于真负绝学之人太少,一半因碧目门下三风一鬼各有煞手,武功极高,以致欧阳凤等几乎纵横整个中原,未遭挫折。 这样一来,自然益发助长了她们不少傲气,今日在这云台山翠云壁下,欧阳凤虽看出淳于俊气宇轩昂,神情沉稳,又是师傅昔年之大仇敌“峨嵋长眉叟”的唯一弟子,知道不太好斗,但绝未想到对方掌法如此神妙,招数变幻难测,攻势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佛座拈花”、“仙人挥袖”两招,威力强劲,还好应付,最令欧阳凤头痛的是“冷送春烟”。 淳于俊儒衫飘飘,双扬博袖,几乎连人疾飞,直向欧阳凤身前卷到。 欧阳凤心中一凛,“姚家七煞步”的脱身绝学“巧变阴阳”立展,娇躯接连几转,当空腾起一片紫云,轻飘飘脱出淳于俊回环三招掌风之外。 淳于俊朗声长笑道:“姚家七煞步果然名不虚传!欧阳姑娘索性接完我这七七四十九式凡俗掌法。” 话音发处,双掌连挥,一步不肯放松先机,把“铁心紫燕”圈入奇幻绝伦,呼呼劲响的掌风之内。 欧阳凤一失先机,步步受制,碧目绝艺居然无法发挥,只得仗恃姚家七煞步闪展腾挪,静待机缘,再图反击。 淳于俊虽然占了上风,但一套“两仪掌法”眼看用完,只能将欧阳凤逼迫得仅采守势,却也把她奈何不得。 焦天啸一旁观战,对于双方形势,心中清清楚楚,正在暗想怎样才能使淳于俊在两仪掌法未用完以前,乘好收场,蓦然响起一阵朗笑,道:“淳于兄可否暂停神奇掌法,容薄青仁向欧阳姑娘请教一句话儿?” 这两句话异常尖酸,淳于俊一笑收势,腾身跃出六尺,欧阳凤煞聚眉梢,目内凶光觑定薄青仁。 薄青仁见欧阳凤眉梢眼角,深蕴杀机,却佯装未觉,淡笑一声,说道:“薄青仁记得欧阳姑娘适才曾经言道,这位‘玉面孟尝’淳于俊兄,在你碧目绝学以下支持不了三十照面……”欧阳凤中听了一半,脸上一红,妙目中凶光益厉。 薄青仁以一种更挖苦的语调,继续说道:“但如今非但淳于兄三十照面不败,欧阳姑娘五毒青猿爪却未得施展;姚家七煞步仅可勉强防身,薄青仁要请教一声,这就是不饶敌手,不辱师门吗?” 欧阳凤玉颜由红转紫,由紫转白,听完薄青仁话后,回头向呼延凤沉声问道:“小师妹,我低估敌手,有辱师门,在‘碧目’戒律之中,该当何罪?” 呼延凤闻言,神情一片黯然,未能即答。 焦天啸哪里想到欧阳凤在如此紧要关头,忽出此语,不由有点啼笑皆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淳于俊正看出对方晴器厉害,窃为焦天啸安全担心,闻言不禁狂笑说道:“最难承受美人恩。焦兄天降艳福,不可错过,且在一旁看场热闹,等我与这位薄青仁兄,双双死在欧阳姑娘勾魂紫燕下,再烦你代为收埋骸骨。” 焦天啸肝胆过人,一身侠骨,慢说看不上欧阳凤这等凶邪女娃,更不肯临危弃友,一双虎目,方自蕴怒圆睁,忽然瞥见淳于俊剑眉微蹙,正与薄青仁一起向自己暗施眼色。 心中方自暗转,薄青仁已微笑说道:“焦兄既得以欧阳姑娘这绝世佳人的垂青,心中虽自乐意,大概不好意思自行动身。薄青仁与淳于俊且以劈空掌力,权当鹊桥,送焦兄渡过天河,得圆牛女之梦。” 说完,居然与淳于俊各凝真气,照准焦天啸当胸,每人凌空劈出一掌。这种作法,迫得焦天啸不能不腾身暂避。淳于俊、薄青仁等他身跃半空,二度凝力出手,罡风劲气卷处,硬把焦天啸送到呼延凤身侧。 欧阳凤到淳于俊、薄青仁用“霸王送客”的方式,送走了焦天啸,不由“格格”一笑,回头向焦天啸流波送媚,并以右手指的拇、食、中三指,从左掌拈起一枚展翅飞燕。 淳于俊、薄青仁见状,虽然有面神色自若,其实早巳静气凝神抱元守一,注视着欧阳凤如何出手? 谁知欧阳凤拈起那只展翅飞燕后,并未发出,却回手插在自己鬓边的云发上。 这种奇异举措,除了呼延凤深知奥妙处,使得淳于俊、薄青仁、焦天啸全都疑满心头,英明其妙。 一双、两双、三双……七双,欧阳凤终于把七双展翅飞燕,当作发簪使用,一起插满云发。 淳于俊、薄青仁因从来没有见到这等奇异举措,双双对眼一看,把那外弛内张的心情,略为放松,以一种欣赏眼光,观看这位六诏四风中的铁心紫燕欧阳凤,到底弄的什么鬼? 欧阳凤整毕七双紫燕,突然旋身一转,脱下身上所着的那件紫衣长衣。紫色长衣以内,是一身紫色劲装,但这绀紫劲装上,却又绣着七双白色的展翅飞燕。 飞燕所绣部位,亦复异常奇特,前胸三只,后背两只,左右腿上也各绣一只。 淳于俊暗数欧阳凤发上、衣上及白色丝巾上,共是二十八只展翅飞燕,但除了发中所插七双似暗器以外,难道连衣上巾上所绣飞燕亦有妙用?否则她何必如此装腔作势? 欧阳凤手执白色丝巾,略为一扬,淳于俊、薄青仁觉得一片白色光华之中,裹着七只紫燕上下翩飞,栩栩欲活,悦目已极。 两人想不到,这条毛丝巾上,所绣紫燕竟有如此妙用,正在相互示意,欧阳凤白由停挥,向呼廷凤娇笑道:“小师妹,我要作‘勾魂舞’,请你帮我唱一曲‘勾魂敢’。” 呼延凤隐含幽怨,目注薄青仁,又不敢不遵,樱唇轻启,吐出柔美无比的歌声,但歌声却苗音,难以辩识。 呼延凤歌声一起,欧阳凤妙舞随这而动,忽而蛮腰所折,忽而玉腿周旋,真个龙蜿鸾翔,鸿飞燕掠。所着紫衣上的七只白色飞燕,及手执白色丝巾上的七只紫色飞燕,居然似一齐有了生命,紫白相间地漫空错杂飞翔,把她一条俏生生的人影,圈在当中。 淳于俊见这欧阳凤花样太多,暗想自己若不施为,等对方攻势先发,可能有点措手不及。故而长笑一声,说道;“有歌有舞,岂可无曲,淳于俊既聆听清歌,又瞻妙舞,不揣鄙陋,愿以一曲‘琵琶行’为诸位助兴。” 话声才落,脆响“叮冬”,江州妙曲,随指而起。 羁歌浓艳,燕舞轻盈,琵琶音韵却悲凉亢奋,三种不同情调,互相融会,汇成一片天簌妙趣。 七只紫燕,七只白燕,漫空错杂飞翔,突然有两双紫燕,仿佛离群,翔跃回旋,突向淳于俊、薄青仁疾射而至。 以薄青仁因有这漫空翱翔的七紫七白十四只飞燕,只是用针线绣在巾上及衣上之物,故而四道目光,完全注视欧阳凤突出的那只左手,及云发上所譬七双金属所制的展翅飞燕。 哪知欧阳凤分明左手未动,云发未摇,却自那十四只针线所绣飞燕之中,飞出两只,凌空突袭,怎不出淳于俊、薄青仁,甚至焦天啸意料以外? 尚幸两人各怀当世武林罕见绝学在身,淳于俊琵琶一拨,足下顺着音韵妙理,极其轻灵地一闪而过;薄青仁也施展一种神奇无匹的身法,肩头轻晃,便避开那只紫色飞燕。 无怪欧阳凤自诩甚高,她所用手法,果见怪异,右边一只紫色飞燕打不中淳于俊,竟似能自动飞翔,在空中略一盘旋,改向薄青仁飞去,左边那一只亦然,回飞疾射,锐响慑人,迫得淳于俊不得不连施“瑟琵行”绝学,躲过这第二次的意外袭击。 一个食指疾点,一个舒掌猛推,两股强烈的劲气罡风卷处,七双“勾魂紫燕”尚未及变化回翔,发挥威力,便翼断劲折地不知飞往何处。 欧阳凤娇容突变,冷“哼”一声,飘身纵到呼延凤身边,把头上一只蚕形金簪,拔在手内。淳于俊、薄青仁以为欧阳凤情急之下,还要施展什么煞手拼命,正在凝神警惕,谁料到欧阳凤竟以一种奇快无比的手法,用那蚕形金簪,向焦天啸背后,轻轻一划。 焦天啸因“勾魂紫燕”已为淳于俊、薄青仁联手破去,正自高兴,哪里想到这位对自己一见钟情的铁心紫燕欧阳凤会在自己背后悄无声息地突下毒手。 猛然不防之下,再加上欧阳凤手法快如闪电,焦天啸应声倒下立时晕绝,一动不动。 淳于俊见状不禁惊怒交加,身形飘处,照准欧阳凤便是一招内家重掌,凌空击出。 欧阳凤飘身纵退,厉声狞笑道:“你们如想他活,便不要碰他,乖乖退出两丈,听我讲话。焦天啸是中了我这簪内所藏苗疆最厉害的‘金蚕毒蛊’!” 淳于俊心头一凛,因顾及好友安危,只得如欧阳凤之言,仍与薄青仁并立一处。 欧阳凤阴笑连声,缓缓说道:“我师门规戒律之中,对于‘掠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魂金花’等碧目四绝,不许轻易毁损,否则将受汲严厉的惩处,决不宽容。但苗人重情,尚系为了真正爱情,则连性命都可以牺牲,身外之物,自可另当别论。我一来因‘勾魂紫燕’被毁,回去必然受罚极惨,二来爱上焦天啸,故而出此两全其美之计,金蚕蛊毒只有六诏山碧目谷中,才有解药。我把他带回六诏,既可解释毁损本门重器之过,免受重罚;又可如愿与他一双两好,配成夫妇。” 淳于俊听得简直无法作答,只有注目薄青仁苦笑。欧阳凤又复说:“焦天啸如在我们手中,人绝无法复活,不出三日,便将五脏寸裂,七窍喷血而死。只有交我带回六诏,则今年中秋佳节,你们可来碧目谷参加跳月大会,看我与他成婚,或者看他面上,不计今日之仇,彼此化敌为友,也说不定。” 淳于俊此时心头一片紊乱,不知怎样答应,连薄青仁也似事出突然,有点茫然无措。 欧阳凤看他们这副表情,不由冷冷一笑,指着呼延凤说道:“你们如果不信,可问问小师妹,我是否有半句虚声恫吓,不实不尽之语。” 薄青仁目光注视呼延凤,呼延凤神色黯然,微点玉首,欧阳凤则越迫越紧地,厉声叫道:“淳于俊,焦天啸究竟交不交我带走,由你一决,欧阳凤姐妹有事在身,不能久延,要失陪了。” 话音落处,伸手一拉呼延凤,果似即将动身,淳于俊万般无奈,钢牙一咬,顿足恨声叫道:“好,焦兄由你带去,但淳于俊今年中秋节前,准到六诏碧目谷中拜会。” 欧阳凤一阵得意狞笑,俯身抱起焦天啸,向呼延凤厉声叫道:“小师妹,你我齐返六诏,等你那薄情郎,及不知死活的淳于俊,中秋赴会,再作打算。” 呼延凤目注薄青仁,黯然应声,遂紫衣绿袂齐飘,带着焦天啸,离开翠云壁,陷入云台深处。 这一场约会,变化至此简直如梦如幻,大出意料。淳于俊独立飞泉之下,面对朝阳心头充满了一片说不出的怅惘。 薄青仁见状笑道:“淳于兄不必愁思,焦兄此去,非但不会有灾厄,倒可好好享受一番风流艳福。” 淳于俊长叹一声,说道:“薄兄此语,却嫌未能识人呼延凤本性尚好,他日或可自拔;欧阳凤则无殊一条外形极为美观的毒蛇恶蝎,我那啸兄,是响当当的汉子,铁铮铮的男儿,他怎会屈志于这妖淫之女!” 薄青仁闻言,脸上神色微变,双眉略挑,以一各诡秘讥讽的口吻问道:“淳于兄,你自己是不是响当当的汉子,修铮铮的男儿?” 淳于俊心悬好友,根本未听出薄青仁的语意,也未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遂随口应声答道:“人以气投,物以类聚。‘风尘三友’之中,决无贪花好色,不辨正邪之辈。” 薄青仁目中神光忽转,讥讽更甚地冷“哼”一声,道:“论邪、论毒、论淫,恐钟素文均远胜欧阳凤,铁铮铮的玉面孟尝既会迷恋天魔荡女,难道响当当的铁杖金钩就不会屈志于六诏妖姬?” 淳于俊仍未悟出对方话中之意,弦外之音,率然接口答道:“钟素文巾帼奇英,一代女杰,欧阳凤怎能和她相比!” 薄青仁纵声狂笑道:“武林公论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到了你这为色所迷的玉面孟尝口内,竟变成巾帽奇英,一代女杰!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薄青仁却看不惯你这身负侠名,品同浪子的朝秦暮楚口是心非之辈!” 这时淳于俊心中方自警异,薄青仁怎的把自己骂得如此一钱不值?但心念才动,面前人影电飘,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得他踉跄跌出三步。 淳于俊猝及不防,挨了这一掌闷打,不由手抚左颊,正觉悟又不是,不恼又太冤枉之际,薄青仁动作太快,顺势飘身,人已纵到了潭左林边,一面闪身入林,一面冷笑道:“谁分英雄或荡子?错将瓦砾当黄金……”吟声远去,人影模糊。淳于俊木然凝目,难发一言,心头上却在怅惘之中,再添一层怅惘。 自己本来觉得这薄青仁风华器宇,洒脱不群,要想好好纳结,谁知他竟认为自己口是心非的好色之徒,异常蔑视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根本不容解释,拂袖而去。这样一来,老友铁杖金钩焦天啸被铁心紫燕欧阳凤掳往六诏,新交薄青仁翻脸一走,弄得自己形单影只。 尤其林凝碧已把吴越金钩送人,海角天涯,芳踪渺渺,自己不把她寻到解释误会,似乎无法向林中逸交代。究竟先设法找人,还是先往都阳山不开谷赴会?何适何从,孰轻孰重,简直把这平素沉重多谋的玉面孟尝弄得心乱如麻,莫知所措。 越想越心烦,越烦越觉无奈,淳于俊不禁仰视飞泉,一声长啸,两滴珠泪,滴落在胸前。 他泪珠一坠,身后忽有人笑道:“俗语云:‘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淳于兄为何伤心,难道是我把你打痛了吗?” 淳于俊听得是薄青仁的口音,知道他根本不曾走远,只在林中暗窥自己动静,遂又是一声长叹,回身苦笑道:“薄兄请听小弟解释,钟素文委实是一位巾帼奇女,她人品决非如世俗所传……” 薄青仁“哼”然冷笑,截断了淳于俊的后头,说道:“淳于兄,你不提钟素文、薄青仁便交你这朋友,陪你一同赴都阳山不开谷,观光观光钩剑比赛大会,你倘若再提这位妖淫魔女,却莫怪我与你真正绝交,从此不再相见!” 淳于俊万般无奈,只得苦笑点头,暂时听从薄青仁,想等以后有机会,再把钟素文的真实身世行为,向他解释。 薄青仁看出淳于俊剑眉探锁,心中抑郁,遂转变话题笑道:“淳于兄,不要愁锁双眉,我给你瞻仰一件前古神兵,无上利器。” 说完,竟自从怀中取出那柄看来颇不起眼,黑黝黝的“吴越金钩” 托在掌上。 淳于俊一眼便认出这柄金钗,绝非赝品,不由讶然问道:“薄兄不是把这柄‘吴越金钩’转赠侯景松,并已封存在那具皮囊之内了吗?” 薄青仁微笑道:“淳于兄,你怎么这等老实?既对赠我宝钩的那位姑娘,倾心苦恋,刻苦相思,岂肯把她送我之物,转赠他人?只不过骗骗那位明善暗恶,两手血腥的侯大庆主,让他跑趟都阳山丢人现眼而已。尤其我那忘年这交千面空空唐子羽,有笔旧债,要与侯景松在不开谷外一结。” 淳于俊“哦”了一声,恍然关道:“那位唐兄,未见随你同来,如今何……” 如今何在的“在”字尚未出口,当空突然弥漫一片奇异芳芬。 淳于俊、薄青仁嗅入鼻内,便觉神思飘然,双双晕倒。 这种晕倒,十分特别,神思极为舒适,但又极为模糊,仿佛飘飘然进入了太虚梦境。 在梦境中,居然幻念迭生。淳于俊一会儿梦见林凝碧削发逃世,隐入空门,一会儿梦见钟素文重伤难愈,魂归离恨;一会儿梦见焦天啸在六诏山,堕入欧了凤的风流阵仗之内,难以自拔,一会儿又梦见白江州白二先生,于终南绝顶,玉柱峰头,传自己在崂山未曾学会的“钧天八式”。 薄青仁心中也有梦幻,虽不知他梦境如何,但自神情,也可看出喜怒哀乐,瞬息百变。 等他们在梦境中遍历幻觉,神智渐复以后,想起闻香晕倒之事,并感到有人在侧,不由大惊,双双睁目一看,身前正是站的薄青仁的忘年知交,当世第一神偷千面空空唐子羽。 唐子羽薄面严肃,正将一个磁药瓶揣向怀中。见二人醒转,遂先与淳于俊略打招呼,然后对薄青仁蹙眉问道:“两位老弟,怎的如此大意,中了苗人的‘氤氲香’,以致‘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两件前古神物,一齐被盗!” 淳于俊、薄青仁又是一惊,双双回手腰间,才发现龙渊玉剑与吴越金钩果已失去。 薄青仁想起唐子羽所说的苗人氤氲香,失声叫道:“又是苗人所为,难道六诏双风,去而复转?” 唐子羽摇头答道:“我倒未曾见过什么六诏双风,只远远看见一位身着绿衣的苗条女郎,自你们两位身边,搜出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并手执吴越金钩向薄老弟作势欲斫……” 淳于俊不等唐子羽话完,便即插口说道:“此事似乎不太可能,因为那位绿衣女郎,就是在鹰游山晦天庄,用‘夺魄金花’打死百手天尊无名道人的呼延凤。她对薄青仁兄,钟情颇切,示爱甚深,纵今去而复转,暗施‘氤氲香’盗走钩剑,也不致得手以后,对薄兄有所加害。” 第十三章 玄天仙子 唐子羽目光略注薄青仁,嘴角间浮现一丝神秘笑容,缓缓说道:“淳于老弟有所不知,毛病就在你所说的‘钟情颇切,示爱甚深’八字上……” 唐子羽继续说道:“凡是爱之既深,尚一旦失意,即恨之更切。 可能呼延凤搜索吴越金钩之时,对薄老弟有所失意,故……” 薄青仁瞧了这位千面空空唐子羽一眼,打断他的话头,傲然叫道:“呼延凤当然失意!凡是自视英雄侠士的好男儿,自当爱惜羽毛,谁会向那些声名狼藉的异派女娃,钟情示爱!” 薄青仁一面发话,一面目光冷冷地瞥向淳于俊。恰好淳于俊也听出薄青仁话中又暗含讽刺自己与钟素文之事,也抬头向他看来。 两道眼光一对,淳于俊不禁蹙眉,因发觉薄青仁每提到钟素文时,便目光森森,神色冷峻,千面空空唐子羽何等江湖经验,一眼便看出淳于俊与薄青仁的尴尬神色,遂替他们把话题,微笑道:“就在呼延凤满面惊异愤恨,手执吴越金钩将落未落之际,老朽恰因不放心薄老弟正好赶来,遂于三五丈外,以见不得人的独门暗器,把这位姑娘惊得只带着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电疾而遁。” 淳于俊听完,不禁剑眉深蹙,恨声说:“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万一有失,由如何向与会诸人及南荒睡尼梦大师交代?” 薄青仁眉梢一剔,目中神光四射,愤然叫道:“那我们就先去六诏碧目谷,来个扫穴犁庭,夺回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以后,再往都阳山不开谷赴会。” 淳于俊苦笑道:“六诏碧目门下弟子,其功力自欧阳凤,呼延凤身上已可窥知大概,似乎无一俗手,何况‘碧目魔娘’姚小玉,必更厉害狠毒;焦天啸兄又落对方手中,难免风鼠忌器。故而若仅凭我们三人之力,恐难扫穴犁庭……” 薄青仁闻言,目中精光益射,方自傲然冷笑一声,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却接口长叹道:“薄老弟不可傲性,此事只可缓缓设法,从长计议。碧目魔娘姚小玉的武功,已得天魔十二绝之九,恐怕当今连神州四异,亦非敌手。” 唐子羽这几句话,不仅使淳于俊听得毛骨悚然,连薄青仁也颇为好奇地向千面空空唐子羽问道:“唐老人家,你始终未把碧目魔娘姚小玉的来历底细说出,如今可否对我详述一遍,彼此再行研商对策。” 唐子羽的我,先在薄青仁身上一瞥,然后电扫四周,面色颇为沉重地缓缓说道:“姚小玉既然教成弟子,再出江湖,武林中少不得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无边浩劫。” 说到此处,便向淳于俊,薄青仁伸手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弟且各觅就坐,听我细叙。” 淳于俊、薄青仁各自选了一块山石坐下,唐子羽也在一株古松根际,半倚半坐地,抬头目视碧空浮云,好似回忆当年隐事。 这种静默气氛,保持了大约盏茶时,唐子羽吁了一长气,缓缓说道:“二十五年前的武林大会,浊世狂生司马藻、东小心妙道洞玄子、南荒睡尼梦大师、西域酒神陶大杯、北邙鬼叟丰秋等人,刚刚崭露头角,声名犹未大振之际,颇有几位姓名不为世晓的奇绝隐士,功力之高,几可超凡人圣。” 薄青仁插口问道:“这几位奇绝隐士的姓名宗派,老人家怎不说出。” 唐子羽含笑看了薄青仁一眼,道:“宇宙之大,江湖之广,奇绝隐士,何计其数。但我们要说的,与今日之事有关的却只有四人。” 薄青仁好似情性颇急,向唐子羽问道:“老人家不必大卖关子,这四人究竟是谁?” 唐子羽微笑道:“其中一人便是淳于老弟尊师,峨嵋揽翠谷中的长眉隐叟。” 淳于俊听提以恩师名讳,神色一肃,恭身正坐。 唐子羽目光瞥处,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其余三人是中表兄妹,名叫‘碧目仙姬’姚小玉,‘玄天仙子’狄横波,及‘潇洒书生’褚珏。” 薄青仁首先惊异叫道:“玄天仙子狄横波?是不是江湖传说,住在伏牛山天外之天中的玄天仙子?那碧目仙姬姚小玉,是不是就是如今的六诏妖妇碧目魔娘?他们两人,会是中表姐妹?” 唐子羽方一点头,淳于俊也惊讶问道:“老人家口中的潇洒书生褚珏,是不是就是钟素文之师,开创天魔派的天魔褚珏!” 唐子羽再一点头,薄青仁即因又听得淳于俊复提起钟素文,怒气顿生,但为了唐子羽讲话刚开始,便强自把满面愠色,忍耐不发。 唐子羽目光又在两人身上来回略扫,叹了一口气,道:“古往今来,孽、劫二字多半由情而生,却极少因劫而化,这碧目仙姬姚小玉,玄天仙子狄横波,潇洒书生褚珏三人,他们不但是中表兄妹,并还两女痴恋一男,互相追逐,几达六十年之久。” 淳于俊问道:“相恋六十年?则这三位岂不均已苍劲白发?” 唐子羽摇头叹道:“自古奇人多奇遇,遂留奇事在人间。他们三人自幼便获罕世奇缘,分食了一只千年所成何首乌,故虽年将八十,依然绝代红颜,翩翩少年。” 薄青仁问道:“那潇洒书生褚珏,在玄天仙子狄横波,及碧目仙姬姚小玉两女之中,爱哪一位?” 唐子羽看他一眼,含笑反问薄青仁道:“姚小玉艳如桃李,狄横波冷若冰霜,依你看来,褚珏应该爱哪一个?” 薄青仁眉头微挑,略一忖思答道:“唐人诗句说得好:‘镜里只应谙素貌,人间多是重红妆’。那潇洒书生褚珏,胸襟若不凡俗,定然爱的是玄天仙子狄横被,尚是俗人,则爱的是碧目仙姬姚小玉。” 唐子羽笑道:“老弟猜的又算对,又不算对。因为那位潇洒书生褚珏是由不凡而凡,不俗而俗,他先前上了表姐玄天仙子狄横波,然后又移情表妹碧目仙姬姚小玉。” 薄青仁越听这段故事,极其精彩动人,遂一连声地催着唐子羽往下讲述。 唐子羽仰望浮云,缓缓说道:“他们表兄妹三人,一场情战结束,表面看来,似乎是玄天仙子狄横波获得胜利,准备与褚珏在她苦心经营的天外天中,双宿双飞。但那积压碧目仙姬姚小玉却因妒生恨,出其不意,对她这位表姐,暗下毒手。” 淳于俊“哦”了一声,问道:“姚小玉对那狄横波下了什么毒手?” 唐子羽摇头答道:“下了什么毒手,谁也不得而知,但从此便未再见过狄横波其人,最可恨的是褚珏,居然为色所迷,不以狄横波为念,甘心俯首,做了姚小玉裙下之臣。” 淳于俊讶然问道:“既然如此,褚珏怎会别创天魔教?我并在以碧目魔娘领衔的柬帖上,发现她也把天魔褚珏,列于仇敌一面。” 唐子羽喟叹一声,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画不知心。 谁能料到其中心机最深的,竟是褚珏。他与姚小玉的誓海盟山,居然也属虚情假意,目的只在谋取姚小玉的一册天魔十二绝。” 淳于俊、薄青仁闻言,不禁相顾摇头,暗叹世道沦丧,人心险恶。 唐子羽继续说道:“但姚小玉何尝不极工心计,即与褚珏,儿女燕好之际,那册‘天魔十二绝’及‘天魔十二解’,也决不离身。褚珏无计可施,遂假意与我结交,把我带到他们所居之处,由我下手,偷来‘天魔十二解’交与褚珏。 “这时姚小玉苦研‘天魔十二绝’,虽然仅练成四绝,但她早将这册魔经,记熟胸中,遂气得远走苗疆,声称必把天魔十二绝练成九绝,再出江湖,活剥褚珏及我的人皮,并与生平另一强敌,峨嵋山长眉隐叟决一死战。” 淳于俊、薄青仁听到这里,方知唐子羽避免与六诏双凤见面之因。淳于俊插口问道:“这样老前辈想必与褚珏交情甚厚?” 唐子羽苦笑一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之话,委实不差。褚珏那等心机之人,对我怎会有什么交情!利用以后,一记内家重掌,打得我翻下危崖,虽然侥幸为苍松藤盘所承不死,但使我养伤三年,直到今日,犹未完全复原。” 淳于俊叹息一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 褚珏如此心机,但在他号称‘天魔’,意图开创‘天魔教’后,却走火入魔,终于惨死。” 唐子羽听褚珏走火入鹰,终于惨死,也不尽讶然问道:“我事后只听说褚珏找了一个人迹罕见之处,苦修天魔十二绝,但在炼成七绝以后,偶一不慎,便告走火入魔,至于怎样惨死,却不知情,尚望淳于老弟见告。” 淳于俊说道:“褚珏自号天魔,在广西瑶山绝壑的天魔洞内走火入魔以后,因机缘巧合,收了钟……。” “钟”字方出,“素文”二字尚未脱口,淳于俊便瞥见薄青仁目注自己,满面卑恶鄙视,想起他曾有再提钟素文,便与自己绝交之语,遂眉头略皱,改口说道:“这桩往事,淳于俊也是听一位前辈英雄,大力金刚庞信所云,记忆业已不清,他日江湖再逢,老人家再向那庞老英雄详询便了。” 薄青仁见淳于俊不再提及钟素文,面上怒色方霁,哂然一笑,恢复了先前的洒脱神态。 唐子羽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暗叹一声,继续问道:“适才淳于老弟既说碧目魔娘姚小玉,已有柬帖约群雄相会,是何时何地?” 淳于俊答道:“时在今年腊月初十,地在伏牛山天外之天,至于柬上所约人物……” 唐子羽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柬上所邀人物,老弟且慢说出,容我猜上一猜。第一名姚小玉必然邀约老弟师尊峨嵋长眉叟,以报四十年前金顶一剑之恨;第二名定是天魔褚珏,以先快恩仇。其余轮到‘神州四异’等当代豪雄,一争长短。” 淳于俊听他完全猜对,方-点头,唐子羽又复说道:“因为盗她天魔十二绝之事,姚小玉自然对我更为恨入骨髓,只不过当年江湖中盛传我已死在潇洒书生褚珏掌下,柬上才会无名。但欧阳凤、呼延凤一归报,恐怕姚小玉不等到腊月初十便会遣她门下,寻我晦气。” 薄青仁眉梢略挑说道:“来找晦气最好,便她不来,我们不是也要寻上碧目谷去!” 唐子羽笑道:“姚小玉想不到我们敢轻犯虎穴,其实去趟六诏,暗中先摸摸对方底细,原自无妨。只不过那妖妇所练的天魔九绝神功,太已厉害,若不再拉-l-位出类拔萃的绝代高手压阵,终嫌过分冒险。” 淳于傻微一忖思,说道:“仓卒之间,我们到哪去找一位出类拔萃的高手助阵?” 薄青仁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广西云南,近在邻省,我们参加五月端阳钩剑比赛大会以后,何不设法请那位南荒睡尼梦大师,同往六诏?” 唐子羽被薄青仁触动灵机,点头笑道:“薄老弟此言,确实有理。不但南荒睡尼梦大师名列神州四异,是个极好压阵人选,我们并可将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双双被六诏碧目门下盗去一事,当众宣布,引的那些觊觎这两件神物之人,纷纷前往六诏寻募,以利用他们分散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实力。” 淳于俊想了一想,目注唐子羽,缓缓说道:“好在蓄志掠夺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的北岳双仙兄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使他们与碧目魔娘姚小玉作对,驱虎吞狼,原是上策,但其中万一若发现临时有见猎心喜的豪侠英雄,仍须设法对他们言明碧目门下厉害,免得涉险遭祸,终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大憾。” 唐子羽一挑大拇指,向淳于俊赞道:“淳于老弟性情仁厚,心地光明……” 薄青仁突然冷笑一声,接口说道:“他就是有点见色迷心,不分善恶。” 淳于俊对这位新交好友,有点急不得、恼不得,惶然无措,方自苦笑一声,唐子羽已非常识趣地代他解围,笑道:“淳于老弟及薄老弟.你们与六诏双凤交过手,他们那身武艺究竟如何?” 薄青仁冷“哼”一声,答道:“六诏碧目门下的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也不过如此,倒是所谓‘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确实有些霸道。更可惜的是我们仅只略微见过‘勾魂紫燕’、‘夺魄金花’,但这两般奇绝狠毒的暗器的发放手法,及真实威力,均未摸清,故而端阳以后的六诏之行,务须对此特别留神。真要到迫不得已时,我们也只好和他们针锋相对,用暗器了。” 淳于俊听薄青仁言中之意,不由含笑道:“听薄兄之言,所用暗器,当更高明,可否令淳于俊一开眼界?” 薄青仁傲然一笑,探手入怀,但忽然不答,反而注目淳于俊那个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问道:“我来问你,你适才躲避欧阳凤的勾魂紫燕,所用身法步法,神妙异常,并不似峨嵋传授,是叫……” 淳于俊一来心地光明,不善藏私;二来特别对这薄青仁投缘,一心结纳,故而不等他说完,便即接口答道:“这叫‘琵琶行’,是此次崂山填约,巧遇一位武林奇士,白江州白二先生所授,确非峨嵋心法。” 薄青仁闻言,觉得这套神奇身法名称,及白江州白二先生姓名,均颇有趣,不禁失笑道:“你遇到一位白江州白二先生,学会一套‘琵琶行’,委实可称名妙、艺妙、人妙、事妙。” 说到此处,忽然眉梢微轩,又向淳于俊问道:“他叫白二先生,白大先生是谁?” 淳于俊微笑道:“这位白二先生,颇为风趣,他说因不敢掠美前贤,才特意自称白二先生。白大先生就是唐代大诗人,香山居士白居易。” 唐子羽及薄青仁二人,听了这种解释,也不禁为之绝倒。 薄青仁要过淳于俊那面琵琶,微一拨弄,目光略转,抬头笑道:“你那‘琵琶行’虽然神奇莫测,我倒并不想学,但这曲琵琶,听来悦耳,你能教我吗?” 淳于俊不知怎的,辄为薄青仁所制,对他所说之语无法违拗,当下便含笑点头,把弹奏“琵琶行”的曲调指法,向薄青仁细细讲解。 薄青仁天赋之高,并不弱于淳于俊,片刻之间,便已记热,手指一挥,妙韵睁琮,这云台山翠云壁前,立时如作浔阳风雨。 淳于俊听完一曲,对薄青仁的聪明强记,大加赞誉,并又向他问道:“薄兄,小弟适才曾请赐观所用暗器,俾得一开眼界?” 薄青仁摇头笑道;“我所用暗器,只是几根飞针,哪里比得上什么‘掠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碧目四绝!但我也想出了破欧阳凤勾魄紫燕之法。”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三根细如人发,长约四寸的五色细针,递与淳于俊观看。 淳于俊接在手,觉得这针非但无甚奇处,并仿佛太轻,未免猜不出薄青仁要怎样用来破那勾魂紫燕。 薄青仁看透他心头所想,含笑取回那三根五色细针,手掌略扬,便飞出丈许,半贯石壁。 淳于俊因未见薄青仁凝劲运气,加上针身那细,竟能随手一挥,贯石二寸,不由深自诧异。缓步走过看时,原采飞针不但贯石,并还把三只蚂蚁,钉在石上。 自忖功力,针身没入石中,已过一半,似乎无法完整拔出。正欲回身,忽然眼前青衫一飘,蒲青仁面含微笑,轻伸右手食拇二指,拈住针尾,把那三根五色细针,根根丝毫无损地拔回手中。 淳于俊见状,越发佩服这位新交好友的内力指劲,要比自己高明。薄青仁笑道:“我这飞针手法,虽然无甚高明,但是针身确是百炼真金所铸,你看是否破得欧阳凤自视绝高勾魂紫燕?” 淳于俊就是猜不出如何才能以飞针破燕,闻言正自思索,薄青仁又复笑道:“今晨欧阳凤勾魂紫燕的威力尚未发挥,便被我无意中合手破去,故而真正妙用,定极厉害。我想下次再逢,欧阳凤勾魂紫燕一用,我便用飞针贯于飞阈两翼之间,看它如何再能飞翔变化?” 淳于俊暗想:勾魂紫燕两翼之间,贯一飞针,果我无法再复飞翔变化。不由抚掌说道:“薄兄此策绝妙……” 话音刚出,薄青仁便拢手笑道:“这种方法只是针对‘勾魂紫燕’而想,尚不知是否有效,何况其它碧目四绝威力变化,我们几乎毫无所悉,故而六诏之行,去是必去,凶险之多,也是意料得到的。” 三人相偕而行,恰好在五月端阳的前夜,到达都阳山不开谷口。 淳于俊在上有十二小洞的不开谷封谷石壁之前,肃立躬身,微凝真气,传声叫道:“晚辈淳于俊与代替林姑娘的薄青仁兄,及千面空空唐子羽唐老前辈,来践端阳之约,并求见师长金颜。” 话完不久,则听得南荒睡尼姑那好梦初回,尚未睡醒的语音自洞中传出,懒洋洋地答道:“淳于俊与代替林凝碧的薄青仁是明日大会主角,自然可以进来。至于那老偷儿,我也不怕,因为我这‘黄粱小巢’中,除了一枕一榻,及一具打坐蒲团以外,连座佛像皆无,他纵然号称千面空空,亦难展其技。” 南荒睡尼语音略顿,微停片刻,又复说道:“但我一睡梦回,睡意未退,尚需略为打盹。你们最好自己进来,会不会走不开谷口的天璇迷径?” 唐子羽以拳一抱,凝气传声说道:“江湖一别,转眼间几近二十年。唐子羽想煞大师奉采,谷口迷径,既称‘天璇’,则有通行妙诀。是不是左四右三,进一退五,永朝北头,即顺星绕?” 南荒睡尼梦大师应声答道:“我倒忘了老偷儿对这些阴阳生克之学,最为擅长,区区天璇迷径,怎会难得倒你!不过你们到了我这黄粱小筑之后,不许吵闹喧哗,纵有天大的事,也等我把这最舒服的‘回龙觉’睡醒,彼此再商议一切。” 话完,便即寂然无声,这位名列‘神州四异’,以怪传世的南荒睡尼又已入了梦境。 唐子羽向淳于俊、薄青仁摇头一笑,低声说道:“唐子羽权充老马,自许识途,我们且进这石壁以上靠右第三小洞。” 淳于俊、薄青仁点头微笑,随同唐子羽钻进沿内,经过不少时间的曲折迂回,终于走出大璇迷径,到了世人极少涉足的不开谷内。 谷既不开,景致幽绝,峭壁插天,凝翠欲滴,飞泉穿石,散白如珠,碧竹苍松,迎风生韵。 黄粱小筑只是三间茅屋,建筑在一处绝壁半腰,左临飞瀑,右倚苍崖,尚非身怀绝顶轻功,根本无法随意上下。 但地势再险,也难不住唐子羽、淳于俊、薄青仁三人,凝气拔空,凌虚点壁,刹那之间,到了这三间茅屋门口。 茅屋门窗未掩,果如南荒睡尼所云,除了一枕一榻、蒲团以外,几乎别无陈设。 淳于俊等见这位名震乾坤的梦大师,高枕榻上,好梦方酣。遂谁也不敢惊动,在黄粱小筑之前一小片平坡上,眺览到不开谷中景色。 这时残阳才坠,夜色本来未深,但一来不开谷两峰夹立,光线较幽,二来时值初四,新月被刺天峭壁所遮,故而那些远远近近的苍松翠竹,怪石飞泉之间,看去隐约依稀,如笼薄雾。 薄青仁向黄粱小筑回头看了一眼,蹙眉低声说道:“这位老前辈,几乎终年累月,均在梦中,她肯随我们跑趟六诏山碧目谷吗?” 淳于俊嘴皮微动,方待答话,那位江湖经验极奉的千面空空唐子羽,已向他们摇手示意,用指尖在地上画道:“两位老弟慎言,梦大师未必真个睡着。” 淳于俊、薄青仁目光一注,会意噤声,唐子羽又用手指,在地上画道:“这位大师‘怪’盖天下,性情几乎怪不可测,不能以常理度之。少时两位老弟,只谈经过,勿论正题,由唐子羽设法激她与我们同去六诏,一斗碧目门下。” 话刚经,突然手掌一挥,把所书字迹抹去,并以极快手法,在地上画了一杆风竹。 果然就在唐子羽挥手抹去地上字迹时,黄粱小筑之内,响起了南荒睡尼那种懒洋洋的语凋说道:“老偷儿,一别廿年,你那贼脾气,怎的依然未改,鬼鬼祟祟的在作什么?” 话音犹在空中荡漾,人已飘坠面前,目光一注,不禁失笑道:“老偷儿什么时候学的风雅起来,竟能以指作画!这杆风竹,画得着实不错,颇有些潇潇之致呢。” 说完,看了薄青仁一眼,眉头微蹙,向淳于俊问道:“林凝碧出了怎么,怎的不亲来?你的龙渊宝剑又在何处?” 淳于俊脸上一红,正不知如何启口,唐子羽哈哈笑道:“大师且请坐下,此事说来话长,岂但龙渊宝剑,连地柄吴越金钩被一位多年隐迹,新近才出江湖的盖世魔头强抢去了。” 南荒睡尼对龙渊宝剑、吴越金钩被枪,好似并不过分惊奇,但听了“盖世魔头”四字,却长眉微轩,选了一块大石坐下,眼皮微垂,仿佛又将入睡模样。 唐子羽笑道:“大师是不是在想谁能当的起盖世魔头四字?” 南荒睡尼眼皮一翻,点头答道:“老偷儿猜得不错,这‘盖世魔头’四字,分量不轻,我适才遍思正邪两道隐迹异人,似乎……” 唐子羽接口笑道:“大师可能不太容易想到此人,她不是昔日与‘玄天仙子’狄横渡、‘潇洒书生’褚珏齐名的‘碧目仙姬’姚小玉。” 南荒唾尼哼了一声,说道:“姚小玉一身武学,不过上中之选、昔年峨嵋金领天下英雄会上,若非长眉隐叟铁剑留情,她就……” 唐子羽不等南荒睡尼话完,便即含笑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姚小玉今非昔比,她由‘碧目仙姬’变成了‘碧目魔娘’,苦心练就了,天魔九绝,。” 南荒睡尼本来眼皮微垂,几乎又将睡着,直等听得“碧目魔娘” 姚小玉,已把“天魔”一派的“十二绝学”练成九样,这才仿佛感到兴趣,睡意略醒,回头向淳于俊看了一眼,口中喃喃说道:“你且把林凝碧因甚不来及失剑失钩,讲给我听。” 淳于俊躬身领命,但一来面对南荒睡尼,儿女私情有点不便出口,二来薄青仁在侧,万一提到钟素文时,他又可能负气而别。故而避重就轻,把林凝碧与自己分袂之事,简简略略地数语带过,而着重叙述巧遇六诏双凤,误中苗人氤氲香,失去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一节。 南荒睡尼听完,突然双目一张,神光炯炯,注定淳于俊、薄青仁问道:“你们明日若能在钩剑比赛大会上,技压群雄,成了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的真正主人,敢不敢一闯六诏山碧目谷,去向‘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要还这两件前古神物?” 淳于俊暗想这正是请求南荒睡尼出手相助的良好时机,但忽见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哈哈笑道:“大师怎的多此一问,这两位老弟,身怀上乘武功,中途失去钩剑,不过是猝然不防,误中氤氲香,并非艺业弱于六诏双凤,所以不立捣碧目巢,全为端阳即届,来此赴约重要。明日盛会一罢,唐子羽即将与两位老弟,西赴云南,夺回失宝,并就一览滇池洱晦,金马碧鸡之胜。” 淳于俊、薄青仁见千面空空唐子羽,非仅出语甚狂,言中并毫无向南荒睡尼乞助之意,不由默默对看一眼。 但唐子羽事先曾有暗示,说得南荒睡尼以“怪”名世,性情特异,须由他一人设词相激,故而均自缄默,静看南荒睡尼有何反应。 南荒睡尼听完唐子羽话后,先是眼皮略闭,旋即复睁,眼光来回一扫,缓缓问道:“你们前往碧目魔巢,要不要请人相助?” 淳于俊不禁与薄青仁交换一下目光,心中暗暗称妙,这位前辈异人,果似自欲拔刀相助。不料唐子羽却出人意料地摇头答道:“艰难须自克,万事不求人。” 这回南荒睡尼却把一双惺忪睡眼,睁得更大,接口问道:“慢说你把碧目魔娘姚小玉称做盖世魔头,就拿她门下弟子来讲,也有‘四风三鬼’之多,何况‘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又各尽神妙,那等霸道!你们三人怎如此自傲,不求相助!” 唐子羽摇头笑道:“并非唐子羽等骄狂自傲,只是碧目门下若论武功,个个精绝,一时想不出附近能有堪与碧目魔娘姚小玉抗手之人。求人相助,无异拖人入水,不是英雄豪杰应为之事。但抛开武功,若论智计,唐子羽有几分自信,或许能凭我这点心机,及见不得人的偷儿手法,把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盗回。” 南荒睡尼听得不禁失笑道:“三句话不离本行,老偷儿大概久未上阵,有点技痒!” 说到此处,忽然双目凝光,盯住唐子羽问道:“你方才说是想不出附近能有堪与碧目魔娘姚小玉抗手之人,难道把我也包括在内?” 唐子羽被南荒睡尼问得一愕,但刹那之间便即笑道:“大师不要生气,我因为大师终日一宛黄梁,不闻世事,以致不曾想起来。若将大师与碧目魔娘相较,姚小玉那六诏妖婆,自又不是相提并论。” 唐子羽这种答话,既出淳于俊、薄青仁意料之外,也使得南荒睡尼为之惊奇,眼皮连眨几眨,讶然问道:“你相信我斗得过碧目魔娘姚小玉?” 唐子羽含笑点头,南荒睡尼似平更为诧异地含怒叫道:“我终年睡觉,姚小玉却终年苦研魔经,把天魔一派十二绝学,练成九绝之多,为什么还相信我能斗得过她?” 唐子羽微笑道:“宋子陈搏,能从睡中得道,足见黄粱梦内,未必不无妙境,但大师尽管放心,虽是这周围附近的绝世高手,无与碧目魔娘姚小玉相互颉旗,但我们六诏山碧目谷之行,也决不求你相助。” 南荒睡尼长眉连轩,沉声说道:“为什么不求,是不是怕我不肯?” 唐子羽笑道:“我们不欲相求,并非顾虑大师肯或不肯,只是一来江湖行侠,艰难困扰,在在能逢,稍遇窘厄,便即求人,似乎愧对天赋聪明机智,及多年潜心苦练的一身艺业。二来碧目魔娘姚小玉,已与百毒孙膑轩辕楚,及班嘉活佛、荷花尊者、飞龙六罗汉等,联名柬邀神州四异、少林护法等人,于本年腊月初十,在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一会。时期距今,仅得七月,自更不应烦扰大师,好让你静静参修,到时不致弱了‘神州四异’的威望。” 南荒睡尼那双惺忪睡眼一翻,先自冷笑几声,然后缓缓说道:“老愉儿,照你这等说法,倘若在这七个月光阴之内,我若不静静研参,到时便将斗不过碧目魔娘姚小玉,及什么藏派高手荷花尊者,班嘉活佛?” 唐子羽大笑道:“大师怎的竟似动了嗔念,要知道唐子羽虽也两鬓苍苍,行将就木,若论名声,不过正如大师口内所称的‘老偷儿’三字而已。两位老弟,固属威风祥麟,武林异卉,年龄辈份,毕竟尚轻。 我们六诏之行,得手自然万喜,失手亦足无羞。但大师名列‘神州四异’、南荒睡尼梦大师七字,响当当的威震乾坤,誉传八表,万一你在姚小玉的天魔九绝下有失一招半式,非仅数十载威望付诸流水,且将传为江湖笑谈,却教我等恼恨无方,扪心生疚。” 说到此处,淳于俊、薄青仁互换目光,心中始佩服这位千面空空唐子羽,灵心慧舌,口若悬河,从正反两面,远远引人。结果硬把这位南荒睡尼梦大师,弄入了圈套之中,几乎无法不往六诏碧目谷,帮助自己,与碧目魔娘姚小玉一会。 但谁知南荒睡尼听完唐子羽这长长一段话后,反倒不再与他辩驳,侧面目注淳于俊,似欲问话,而唐子羽眉宇之间,也现出一种心愿已了的安慰神色。 南荒睡尼目光在淳于俊上下略扫,缓缓问道:“你猜明日我不开谷口,参与钩剑比赛大会的,能有多少人物?” 淳于俊微一沉吟,躬身答道:“北岳双仙及与他们兄弟有关之人,自然必到,祁连山超然蜂无忧道观的‘风雷道长’,闵守拙师徒,及鹰游山海天庄庄主侯景松,定也参与,至于其他武林人物,或为大师威名所震……” 南荒睡尼摇头说道:“你所料虽不甚差,但侯景松生平明善暗恶,胆小如鼠,必不敢来,我猜明天到不开谷的,大概仅有北岳双仙及闽守拙等两路人物。” 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整,又向淳于俊说道:“明日之会,我不便出手,要想得到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必须艺压群雄。你学我‘地煞七十二剑’后,定经苦练,故而对北岳双仙兄弟之一的北岳剑法,及闵守拙的几乎‘风雷剑法’或许可以应付,但林凝碧未来,现传‘天罡三十六钩’钩法,又恐不及,这薄青仁是否能……” 薄青仁知道南荒睡尼担心自己能不能在明日大会上,夺得吴越金钩,不由双眉一挑,方待答话,淳于俊在旁发话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这位薄青仁兄的一身武功,远胜淳于俊,明日不开谷,必可艺压群雄,成为吴越金钩得主。” 南荒睡尼闻言,惺忪睡眼微睁,两道怪里怪气的眼神,在薄青仁身上来回略扫,忽然怪笑声,缁衣大袖微翻,卷起一阵强烈的破空劲气,直向距自己五步外的薄青仁当胸撞去。 薄青仁外和内刚,性情颇为高傲,自听了南荒睡尼担心的那番话后,正想在不对前辈无礼的情况下,将本身武功,稍加炫露。谁知话犹未了,南荒睡尼拂袖劲风,已自宛如天风海雨般,迎面卷来。 遂眉峰轩处.青衫一飘,足下左旋右转,一滑一翻,便以一种极为美妙神奇身法,在这颇为匆忙窘迫的刹那之间,疾行向右闪开七尺。 罡风劲气,横空卷过,不但带的这平坡之前,石走沙飞,连淳于俊,唐子羽二人,未当正峰,也被迫得足下微一换步。方把身形站住。 薄青仁却在七尺许外,手扶一株苍虬古松向南荒睡尼含笑叫道:“梦大师,晚辈薄青仁闪碍过南荒睡尼的拂袖一击,是否便能胜得过‘北岳双仙’兄弟的三招两式?” 南荒睡尼依旧睡眼微眯,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毕竟英雄出少年。不错,不错,你能在仓促间躲开我这一记‘拂袖驱云’,便可不在不开谷口,战胜‘北岳双仙’兄弟,不过你所用身法……” 南荒睡尼至此略顿,抬头仰望碧天新月,似在忖思。淳于俊也凝神注意倾听,倒要自南荒睡尼口中,听听她猜度自己这位新交好友一身超群绝俗的神妙武功,究竟是何宗何派? 薄青仁则口角之间,隐含笑意,似乎不相信这位名列“神州四异”中的“南荒睡尼”能够猜度出自己的武功来历。 南荒睡尼仰望碧天有倾,果然摇头笑道:“咦,你所用身法,神妙无伦,分明是得自盖世名家所传,怎的我竟想不出是何宗何派?” 薄青仁应声笑道:“老前辈既然爱猜,便请你猜上一猜,淳于俊兄弟也得异传,但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传他绝艺之人,究竟是不是真名实姓?” 说完,向淳于俊要过同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含笑说道:“灵山幽谷,月夜高人,这种境界,极为难得。淳于兄,我弹琵琶,你且循声起舞,也许梦大师能看出那位白江州白二先生,是否真名实姓,或系其他武林高人,化名传艺。” 淳于俊点头微笑,薄青仁倚松坐地,慢拨丝弦,琵琶韵律则应指而起。 南荒睡尼此时那终年累月挂在脸上的懒慵睡意,已被这两位少年所表现的武林绝学,为之驱除,眉头微蹙,目聚神光,凝注淳于俊随着琵琶妙韵飘飘而舞的身影步法。 “琵琶行”奏到尾声,薄青仁回弦一收,淳于俊立即止舞躬身,向南荒睡尼深深一礼。 南荒睡尼目中神光一射,哈哈笑道:“今天晚上,我这不开谷内,倒被你们弄得妙趣横生,我丝毫看不出淳于俊步法来历,却忽然想出了薄青仁适才躲我那招‘拂袖驱云’身法的来龙去脉,” 薄青仁闻言,似乎神色微震,偏头向他那位忘年之交,千面空空唐子羽,看了一眼,南荒睡尼也侧顾唐子羽笑道:“如今怪事真多,碧目仙姬姚小玉现在六诏山碧目谷,练成天魔九绝,改号碧日魔娘,重出江湖,难道那位传说已死多年的玄天仙子狄横波,也蓦然还魂,要醋海翻波,再与姚小玉作生死一搏?” 淳于俊正有点听不懂南荒睡尼所说语意之时,这位俺态已无的梦大师,又向薄青仁问道:“你方才那种暗踩七星,翻身错步,可是‘玄天仙子’狄横波昔年精檀,称绝江湖的玄天无影身法?” 薄青仁见南荒睡尼目光如此厉害,不禁心头一惊,脸上一红,但立即应声道:“薄青仁年幼,无缘得见这位前辈高人,只是世居伏牛山。偶然在一处幽涧之中,发现一只已死巨鸟,含着数页绢质残书,书上载有‘玄天无影神功’、‘玄天指’、‘玄天八掌’等三种武功的修炼之法。” 南荒睡尼看了唐子羽一眼,微叹笑道:“当年玄天仙子狄横波,‘碧目仙姬’姚小玉,‘潇洒书生’褚珏表兄妹三人之中,确以狄横波一枝独秀,武功绝世。那册绢质小书,大概便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不知落于何处的‘玄天秘录’!可惜已被鸟类啄残,只剩薄青仁所说三种神功,其余更高更多的旷世绝学,从此便告湮没。” 淳于俊听得出神,唐子羽却与薄青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南荒睡尼又向淳于俊说道:“至于你那循着琵琶起舞的步法身法,似乎是哪位绝顶聪明的武林高人,综撷众妙,独自研创,神奇之处,绝不在狄横波的‘玄天无影身法’之下,只可惜看不透究属何宗,何派。你且把那白江州白二先生的形貌神态说出,让我再想上一想。” 淳于俊把崂山万妙山庄附近那段奇遇,详细禀明,南荒睡尼听得白江州白二先生就是“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也就是“北邙神叟”奉秋,但是三者仍是游戏江湖的化身,另有本来面目,尚未曾揭露等情,不禁双眉连轩,哈哈笑道:“江湖间居然出了这多的新奇有趣之事,我南荒睡尼委实不能再在这‘黄粱小筑’内睡大觉了。” 说到此处,目光注向淳于俊、薄青仁道:“你们俩各怀绝学,明日不开谷口之会,大可放心,但竹制钩剑,做好了吗?” 淳于俊、薄青仁摇头,南荒睡尼遂自缁衣大袖之中,取出一枚长剑,一枚短钩,分赠二人,钩剑均系竹制,精巧绝伦,分量也沉甸甸的,仿佛是什么异种篁竹,极为趁手。 薄青仁接钩在手,谢过南荒睡尼,忽然抬头向淳于俊笑道:“方才梦大师说你那琵琶行的神妙之处,绝不输于我的‘玄天无影身法’。如今我们要不要用这竹制钩剑,先试试手?” 淳于俊闻言,暗诧薄青仁怎的如此好胜,急忙含笑说道:“梦大师虽那等说法,淳于俊却有自知之明,功力远逊薄兄,何况明午之会,北岳双仙已极扎手,风雷道长闵守拙的风雷八剑,尤其凌厉无伦。故此小弟不敢奉陪,要想就此静坐行功略益真元,明午才好应付几场石破天惊的狠拼恶斗。” 淳于俊语意既极谦抑,题目更属掌皇,使得薄青仁空怀挑战之心,也只能默然无言,看着淳于俊向南荒睡尼、千面空空唐子羽略为施礼以后,就原坐青石,闭目行动,盘膝入定。 心中几个翻复,薄青仁也知明天必有恶战,遂暂耐傲气,同样就地盘坐,气转周身,功行百穴,渐渐物我两忘,神与气和。 唐子羽见二人俱已进入内家妙境,方吁了一口长气,起身向南荒睡尼梦大师笑道:“且让他们静静用功,唐子羽想请大师到那长松下一谈。” 南荒睡尼缓步走过,怪眼一翻问道:“老偷儿,你又想搞什么鬼?” 唐子羽笑道:“六诏山碧目谷之行,我忽然想出了两个比大师有用多多的更好帮手。” 南荒睡尼闻言,起初怪眼之中,精芒暴射,但旋即收敛,“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不是指的‘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 唐子羽点头微笑道:“明日不开谷口之会,除了淳于老弟与风雷道长闵守拙一场,另有因由,非斗不可以外,大师似庆设法略使‘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知难,然后再复宣布‘吴越金钩’及‘龙渊宝剑’现在在六诏谷中,故而比赛已不必举行,谁能到六诏碧目谷内,夺回吴越金钩、龙渊宝剑谁就是这神钩宝剑的真正得主。” 南荒睡尼听完,目注唐子羽说道:“你是想让北岳双仙替你去送死?” 唐子羽面色一正,摇头答道:“大师此话未免太重,唐子羽怎会这等毒辣,我是想北岳双仙虽然功力逊于神州四异,总是当世武林中的一家宗派,必有专长,利用他们来牵制六诏碧目门下人手,岂非再妙不过!何况妙悟、妙空兄弟,声名不太显赫,败亦无妨。” 南荒睡尼目光精芒一闪,凝视唐子羽,截断他的话头道:“你这语中含意,是说妙悟、妙空兄弟声名不太显赫,败亦无妨,倘若我这名惊天下的‘南荒睡尼’,万一在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九绝’之下,略吃小亏,便将无颜再在武林立足。” 唐子羽大笑道:“大师怎的如此多疑……” 语言未了,南荒睡尼便沉声说道:“不管我是否多疑,明日便照你之计,来个三管齐下。你们与妙悟、妙空兄弟,明夺龙渊宝剑、吴越金钩,我则暗中随往,姚小玉若不出面,我亦决不伸手,但这老不死的妖婆,只要一出头时,我便指名斗斗她的‘天魔九绝’。” 语音到此略顿,抬头四望风光山景,微伸懒腰,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计议已定,你们且各自行动。星朗风清,夜景仙水,如此良辰,岂可辜负,我也要去睡觉了。” 话完,缁衣微扬,凌虚而起,宛如一朵灰云,飘向那黄粱小筑。 唐子羽目送这位奇人背影,不禁暗自失笑,欣幸这样一来,六诏碧目谷之行,压力骤减多多,不但铁杖金钩焦天啸,应该可以脱出脂粉重围,连那两柄前古神兵,也颇有希望物归原主。 心中高兴,遂回到淳于俊、薄青仁身边,也自盘膝坐定,但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来回一扫,却微微摇头一叹,略作沉思,片刻以后,方垂睑静心,宁神内照。 等到三人天君通泰,百骸齐舒,一齐微笑睁目之际,南荒睡尼也已站在面前,时间也到了五月端阳正日。 南荒睡尼一看天已将高,遂率同三人,自天璇迷径午正之中,走向不开谷口。 果然不出梦大师所料,江湖中虽有多人知道,谁参于这场于五月端阳举行的钩剑比赛大会,便有望获得春秋战国神物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但听说在不开谷口,遂皆怯南荒睡尼的威名,相率心头痒痒地望而却步。 如今卓立不开谷口的,只有六人,正是祁连山超然峰无忧观主风雷道长闵守拙,与他两名弟子修明、修慧,以及黑袍白发的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还有一位矮身大头,年岁似乎并不甚大的红袍道士。 妙的是六人会着道装,分两处站立,而那鹰游山海天庄庄主侯景松,果然踪影不见。 南荒睡尼等,刚在不开谷口,石壁小洞前现身,淳于俊便纵到风雷道长闵守拙身前,深施-礼,含笑说道:“道长真个信人,这位就是不开谷口内黄粱小筑主人,名列神州四异中的‘南荒睡尼’梦大师。” 南荒睡尼四字,名气委实太大,风雷道长闵守拙平素冷傲绝论,又向未与武林人物有所交往,闻言之下,也自稽首说道:“闵守拙因与这位淳于俊有桩约会,以致特来都阳,妄闯幽谷,惊扰大师法驾。” 南荒睡尼对这位风雷道长闵守拙,也似比较客气,合什当胸,还礼答道:“道长与淳于俊之事,尽管自了,贫尼今日绝不出手,只为当场较艺,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一举作证。” 说到这里,忽然转对那位与北岳双仙同来的红袍道士问道;“你是不是当年被‘中原七剑’迫得诈死恒山绝壑以内,二十多年不敢出头的‘红袍羽士’邵小绿?” 红袍道人一阵难听已极的哈哈怪笑道:“老尼姑,倒还有点眼力,但邵小绿红袍不换,怎会怕人,何况‘中原七剑’那些老鬼,活的没有我长,他们一个个已变作泉下朽骨,而今安在!” 南荒睡尼冷笑一声说道:“邵小绿,你知道不知道在场人物中,便有‘中原七剑’的衣钵传人,心爱弟子?” “红袍羽士”邵小绿目光在谆于俊、薄青仁身上一瞥,又是一阵声若夜枭的哈哈怪笑道:“黄口孺子,乳臭未干……” 言犹未了,疾风忽降当头,有人在空中发话说道:“淳于俊奉先师‘中原七剑’第一剑,峨嵋山揽翠谷长眉隐叟之命,敬请邵道长革除欲念,换去红袍。” 原来这红袍羽士邵小绿武功极深,酷好女色,曾当众声言,红袍不换,欲念不除。 遂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中原七剑联手困于北岳恒山的接云峰头,划破他所着红袍,迫得邵小绿自百丈高空,跃下绝壑。 谁知此人居然未死,如今不但再度出世,并依然身着红袍。淳于俊遂打出师傅”峨嵋长眉”名号,想给这位魔头一记当头棒喝。 但邵小绿再度出世,本想向“中原七剑”以报前仇,谁知“中原七剑”一齐凋谢,个个均已超凡登道,故而淳于俊口中的“先师”二字,非未使邵小绿有所警惕,反而激得浓眉高挑,一双怪眼之中,精芒暴射。 红袍微拢,足下略退半步,但看清白空疾落、卓立当前的淳于俊的年龄以后,邵小绿不由凶光稍敛,长叹一声道:“武林中何人敢对邵小绿如此无礼,要我革除欲念,换去红袍?可惜你年纪太轻,又是死去长眉老鬼弟子后生下辈,不足与较,否则三招以内,定叫你断魂伏尸,流血五步。” 淳于俊实在有点看不惯邵小绿的这副狂傲嚣张神态,故意仰首长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邵道长何必如此自傲!彼此直若动手,难道不许你血染红袍,横尸谷口?” 淳于俊说话之时,忽然听南荒睡尼以内家绝顶神功“蚁语传音”向自己耳语道:“这邵小绿功力极强,连我也未准胜,你若先想气气他,千万不可硬抗,还是施展你那闻声起舞的‘琵琶行’为妙。” 这种“蚊语传音”可由发语人意念所注,专传一耳,他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得闻。 故而邵小绿不知淳于俊已得南荒睡尼指教,气得须眉怒张,一只右掌虬筋密布,五指微屈,宛如钢钩缓缓提起。 淳于俊分明见到他辣手即发,依然面含傲笑,神凝气稳,巍立如山。 邵小绿功力暗聚,一只右掌,举到胸前,但见了淳于俊那沉稳神情,自己偌大年纪与偌大威名,怎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后生晚辈,居然先行下手!因而尽管钢牙暗挫,怒聚眉梢,还是长吁一声,垂掌不发。 他所立之处,是一片青花石,这种山石质地极坚,但“红袍羽士”邵小绿左掌一垂,青石立即现出一个深达四五分许的清晰掌印。 风雷道长闵守拙自听得南荒睡尼叫出红袍羽士邵小绿的名号以后,便对这位久未出世的盖代鹰头,极为注意。 如今他分明并非卖弄,无意垂掌,依然陷石生痕,不由深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一道,委实如海阔渊深,无穷无尽,把自己欲仗数十年内家修为,及所创“风雷八剑”与当世豪雄,互争一日之长的壮志雄心,淡去了一半以上。 淳于俊则往青花石上所陷掌痕,看了一眼,依旧傲然含笑,神情自若。 薄青仁也恨极邵小绿那副目空四海的神态,遂向千面空空唐子羽高声笑道:“唐老人家,你看那个穿红袍的道士,昔年在淳于兄的恩师手下,吃了大亏,如今明明欲复仇,偏又矜持身份,不好意思对比他年轻太多的对手下手,空自气得那副样儿,你看多么可怜、多么好笑!” 邵小绿闻言,双目一翻,两道炯炯精光,方自怒视薄青仁,薄青仁却对他摇手笑道:“你不要发威,也不要发急,且听我弹上一曲琵琶,替你消除几分狂妄暴戾之气。” 说完,偏头向淳于俊叫道:“淳于兄,把你那面琵琶给我。” 这些讥讽之语,倘若出于南荒睡尼梦大师或个面空唐子羽口中,邵小绿早就翻脸动手,如今却又急也不是,恼又不是,索性以多年修为的一点灵明,压平嗔念,倒看这两名全场中年纪最轻的后生下辈,能把自己取笑嘲讽到什么程度。 淳于俊因邵小绿起初双眉连扬,怒容满面,似乎也已忍耐不住,即将发难,知道一出手必然石破天惊,厉害无比,遂匀气凝神,准备应付。 但刹那以后,见对方居然怒容渐散,怒气潜消,不由暗暗警惕这位盖世魔头,修为精深,盛名果非幸致。 遂先把那面琵琶,抛与薄青仁,然后向邵小绿微笑说道:“邵道长不要忘了先师长眉隐叟居‘中原七剑’之尊,淳于俊资质虽钝,但蒙先师耳提面命多年,未必不堪承教。” 红袍羽士邵小绿一听,积郁仇火,浙浙上腾,目光一注淳于俊,冷冷说道:“你既如此自许,邵小绿倒未必峻拒,且估计估计你能在我几掌之下,幸逃不死。” 淳于俊本心就想迫出对方这句话来,闻言正中下怀,故意想了一想,缓缓笑道:“任凭邵道长恒山埋首,成就再高,淳于俊总还能接你百招……” 话犹未了,邵小绿更沉声断喝:“小辈休要妄肆张狂,你在我手下,只要逃的过十掌,邵小绿便反穿红袍,把‘中原七剑’的恒山旧怨,一笔勾却。” 淳于?〗c妓蓿吡艘簧骸爸性呓u桃簧砟诩揖眨斓胤稣癫黄剑率裁囱俺鸨ㄔ梗『慰銎呶焕先思揖严群笙扇ィ鄣莱す闯墒轮铮癫皇且痪淇昭远眩 ?br /> 邵小绿暗赞淳于俊神色从容,辞锋利犀,点头接口道:“只要你能逃得过我‘修罗十掌’,便摘下邵小绿这颗颈上人头!” 淳于俊摇头笑道:“彼此无不共戴天仇,淳于俊也不敢对前辈人物这等放肆。倘若十招以内,侥幸无伤,只请邵道长从此反穿红袍,莫开色戒,为江湖无辜妇女,多积几分功德,淳于俊便于愿已足。” 这几句话说来谦谦和和,平平淡淡,但含义却极为严正深长,使邵小绿那等盖世魔头,都被说得脸色微红,强自解嘲地哈哈一笑,沉声说道:“武林中不是徒凭口舌,可以争雄,邵小绿若让你逃出十招,就照你所说,从此反穿红袍,不开色戒!” 淳于俊目中也自神光一凛,接口再打紧一句问道:“凡属江湖人物,最讲究信守不渝,邵道长名重当今……” 邵小绿冷笑声,脸上满布怒容,说道:“少年人不要自傲自狂,邵小绿倘若言而无信,我死在妇女手下。” 话音到此一顿,目中厉芒慑人,右掌当胸平推,去势甚缓,果然并未带有多强的罡风。 淳于俊足下不移,身形不闪,巍如山岳般,轩眉长笑,双掌交叉略错,掌心突变朱红,朗声答道:“邵道长自称廿年潜修所得,原来不过如此,淳于俊且以师门‘朱砂降魔掌法’敬接一招。” 随着话音,双掌微翻,便有一股劈空掌风,飒然涌到。 邵小绿一来看出淖于俊神气内莹,英气外宣,虽然年岁甚轻,确是一名罕见好手;二来久知长眉隐叟的朱砂降魔掌力廿余年前,便已冠冕江湖,故而眉头微蹙,一声不响,暗中却在这招“赤手搏龙”之上,加上三成真力。 谁知他这里真气一加,薄青仁哈哈一笑,琵琶连响,淳于俊足下微错,双掌忽收,身形竟自奇妙无比地闪到五六尺外。 邵小绿强达八成之真力的一招“赤手搏龙”,突然击空,劲气所及,“呼”一声怪响,硬把面前石地,刮起一片石粉,带着散碎石块,四外飞溅。 千面空空唐子羽失惊颇甚地“咦”了一声,向身旁倚壁而立,眼皮垂垂几乎又将入睡的南荒睡尼讶然叫道:“邵道长五成真力的一记‘赤手搏龙’便有如此威势。成就之高,岂不真在‘神州四异’以上。” 红袍羽士听在耳内,恨在心头,知道唐子羽故意讥刺自己言不由衷,明说五成,暗里又加了三成真力。 但他一招击空,便知这位昔日大仇“峨嵋长眉叟”的弟子淳于俊,休看年轻,确实禀赋极高,身怀绝技,自己与他过手,已经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容耳听闲言,心生嗔念。 故而淡淡一笑,宛若未闻,依旧意定神闲地缓缓转身,向卓立六尺以外,风神俊朗英气勃然的淳于俊,点头说道:“你如此年轻,身法竟然如此轻灵沉稳,确实无怪长眉老鬼传以衣钵。但须知一招好躲,十招难逃,我第二招,第三招及第四招是回环运用‘恶判夺魂’、‘钟馗捉鬼’及‘阎罗抓’三式,妙化无穷,你要特别小心谨慎。” 淳于俊听红袍羽士邵小绿先将招法说出,便知越是这样,来势越强,遂目光闪处,一瞥薄青仁,薄青仁会意微笑,倚松盘坐,把手内琵琶,慢拈轻拢,弹得益发曼妙。 邵小绿话完出手,第一招“恶判夺魂”左掌骈指,似斫似点,袭向淳于俊期门大穴,根本不等对方身影闪展腾挪。第二招“钟馗捉鬼”、第三招“阎罗抓”立即回环并发,罡风劲响,掌影如山,周围一丈三四方圆,整个被威势笼罩。 薄青仁手内妙韵睁琮,淳于傻步法神奇飘忽,身形一俯一仰,一闪一偏,恰恰把红袍羽士邵小绿威势无伦的连环三招,在惊险重重之中,齐告避过。 邵小绿仰天长啸,啸声似愤似悲,道袍大袖,宛如蝴蝶双飞,卷起一片红云,漫天匝地又向淳于俊疾攻而至。 淳于俊其实满心不服,颇想以师门所学,还手接招一试,但终因懔于南荒睡尼梦大师事先警告之语,强忍傲性,仅凭白江州白二先生所授神妙无方的“琵琶行”步法,飘飘闪躲。 红袍羽士邵小绿又复攻五招,淳于俊虽已迭呈险象,但毕竟终告无恙,邵小绿遂把十招中的最后一招,暂停不攻,嘴角挂起半丝阴笑,略合双目,倏然再睁,两道深绿异芒,凌厉慑人,慢慢卷起右手道袍大袖,一只右掌,竟已变了降紫之色。 南荒睡尼梦大师冷眼旁观,看到此处,嘴皮略动,先向薄青仁耳边,用“蚁语传声”送出“玄天指”三字,然后双目微挑,目光蔑然一瞥红袍羽士邵小绿,冷冷说道:“怪不得你敢在诈死廿年后,再出江湖,原来练成了左道旁门的修罗阴掌,但你知不知道,这种掌法,不畏阳刚,反惧阴柔,当世之中,还有好多种足以克着‘修罗阴掌’的隐柔绝学。” 红袍羽士邵小绿闻言,目中厉芒移注南荒睡尼梦大师,冷然答道:“修罗阴掌,虽在阴柔一道的玄功以内,难称其最,但强弱之分,仍在修为,邵小绿自信廿年旦夕潜心,当世应少敌手,我这掌力一发,淳于俊决所难禁,也决所难逃,莫如还是由你这名列‘神州四异’中的‘南荒睡尼’亲自下场,接我一掌。” 南荒睡尼梦大师方自鼻中低低哼了一声,薄青仁已借机暗将“玄天指”力,足足聚了十二成,一拧手内琵琶,站起身影,故意以一种晒薄不屑的神色,向红袍羽士邵小绿叫道:“邵小绿,你莫以区区萤火之花,妄拟梦大师中天皓月。‘修罗阴掌’有何足奇,你且尝尝我这种不见传经的平凡指力。” 话完,漫不经意地右手食指微伸,一丝并不甚强的破空劲气,便自“嘶”然轻响,直向邵小绿那只降紫右掌掌心射到。 邵小绿既负盛名,自然识货,何况南荒睡尼梦大师事先又用话微微点明,故而一看即知这不太强的一丝劲气,和自己所练的修罗阴掌,同是一种极上乘阴柔绝学。 但这丝劲气,若发自南荒睡尼梦大师手中,邵小绿必极警惕,甚或不肯硬接,但如今由薄青仁发出,邵小绿哪里肯服,认为对方指力虽上乘,但功行必然不够,遂冷笑一声,掌心微鼓,一股阴寒掌力,也自透掌而出。 不过邵小绿因已在淳于俊身上获得教训,知道这般年轻人物,着实不凡,故而在对薄青仁轻视之中,也加了三分小心,用出了九成以上的修罗阴掌掌力。 劲气阴风,凌空互接,薄青仁眉头一蹙,仰身微靠古松,苍干虬枝之间,落下不少针叶。而邵小绿右足,居然也略退半步。 这是由于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创“玄天指”力极强,薄青仁又以全力施为,否则,定然要在这红袍羽士邵小绿的“修罗阴掌”之下,吃次大苦。 邵小绿何尝不更暗暗惊心,自己对“修罗阴掌”潜修二十余年,如今已用九成以上将近十成真力,居然未能使另一年轻对手薄青仁有何伤损,岂非太已出于意外,心头惊愧交集。 九招未能立毙淳于俊,一掌未能击败薄青仁,红袍羽士邵小绿委实感觉无法下台,一声厉吼,满头苍发“呼”然齐飘,那颗本来就颇为巨大的头颅,好似益发暴涨,双掌齐扬,目光笼在淳于俊、薄青仁,蓄势欲扑。 就在邵小绿凶威慑人,淳于俊、薄青仁双双凝功戒备,尤其薄青仁更暗暗扣了三根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在手的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当空灰影轻飘,南荒睡尼梦大师纵落场中,向那邵小绿及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说道:“你们且慢动手,可知道今日这场以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作为彩头的钩剑比赛大会,出了变故……” 妙悟道人不等南荒睡尼梦大师说完,面色一沉,接口说道:“老尼姑,你是不是为独吞这两件前古神物,要出什么花样?” 梦大师“哈哈”一笑说道:“龙渊宝剑与吴越金钩,虽是罕世神兵,我本人还不屑取用,但这两件兵刃,目前也已落入他人手内,我们不如各凭本领,前往夺取,谁能到手,谁就算是真正得主,不必在此举行什么钩剑比赛。” 话完,目闪神光,一注妙悟、妙空兄弟,邵小绿及风雷道长闵守拙师徒两拨人物,静待答话。风雷道长闵守拙心中不知想的什么事,始终保持静默。妙悟道人也眉头微蹙,似在估计南荒睡尼梦大师所说是否真实,未曾答话。 只有那红袍羽士邵小绿独自怒容满面地沉声问道:“老尼姑,我相信以你位列‘神州四异’名头,不应有所诳语,你且说出龙渊宝剑、吴越金钩,落在何人手中,看看值不值邵小绿等亲自出手。” 南荒睡尼梦大师对红袍羽士邵小绿冷冷一瞥,回身走到那片石壁之间,随手折了一根细嫩竹枝,在壁上轻划,竹枝落处,石裂如粉,刹那间,现出深达三四分许的两行大字,写的是:“六诏山碧目谷碧目魔娘”。 红袍羽士邵小绿一面心惊南荒睡尼梦大师“借物凝气”的功力深厚,一面蹙眉语沉吟说道:“碧目魔娘?” 薄青仁接口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与‘玄天仙子’狄横波,‘潇洒书生’褚珏齐名的‘碧目仙姬’姚小玉?” 红袍羽士邵小绿闻言双眉一挑,问道:“姚小玉再度出世,如今住在六诏山碧目谷内?” 薄青仁方一点头,邵小绿便向梦大师狂笑说道:“老尼姑,依你依你,我们且到六诏山碧日谷中走走。” 话音方了,回头对妙悟、妙空兄弟,一打招呼,三人身影闪处,宛如流水行云,顷刻之间,便自消失。 南荒睡尼梦大师目送红袍羽士邵小绿背影,方自低低“哼”了一声,淳于俊便即纵到风雷道长闲守拙面前,深施一礼,含笑说道:“闵观主不要责怪淳于俊失言背信,我在领教观主的‘风雷八剑’之后,无论是功力不敌,或是侥幸承赐‘千年雪芝’均誓于三月之内,取回龙渊宝剑亲自躬送到祁连山超然峰无忧宝观。” 闵守拙瞧见了淳于俊施展神奇无匹,不知来历的“琵琶行”身法,使红袍羽士邵小绿那等石破天惊的连环九招进袭,招招无功,便知自己徒在剑术一道上,浸淫数十年。慢说难与南荒睡尼、红袍羽士一较短长,连在这后起之秀”玉面孟尝”淳于俊手下,都未必就能稳操胜券。故而静听淳于俊话完,一阵哈哈大笑,目注对方,缓缓说道:“淳于俊朋友,你可记得,当时祁连山超然峰上,闵守拙曾经对你说过,倘若你欲救之人,确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洒的浊水青莲,则淳于朋友即使不胜我‘风雷八剑’,闵守拙可能也将千年雪芝脱手相赠。” 淳于俊听不出对方这等说话,是何用意,遂躬身含笑答道:“闵观主雅量高怀,淳于俊钦佩不尽。” 风雷道长闵守拙又是哈哈一笑,继续说道:“恰巧我在来此约途中,遇到一位隐迹已久的昔日豪雄,‘大力金刚’庞信。” 大力金刚四字入耳,淳于俊不禁精神一振,笑逐颜开。 只见风雷道长闵守拙伸手入怀,取出一支长约七八寸,宽约三四寸的精雕木盒,神色极其慎重地递向自己说道:“闵守拙自这位大力金刚庞信口内,得悉一切,乐于助人,千年雪芝在此,较剑一节不必再提,我敬向你心仪已久的不开谷主人梦大师及诸位告别,他日有缘,再图相会。” 话完,等淳于俊接过木盒,即向南荒睡尼梦大师,稽首为记,又为千面空空唐子羽、淳于俊、薄青仁等,微一含笑点头,便率同弟子修明、修慧,转身飘然而去。 淳于俊想不到闵守拙会这样慷慨,接过那支内贮千年雪芝的木盒,不由微一怔神,闪眼再看闵守拙师徒,身形已在十丈以外。心头极其感激之下,脱口高声叫道:“闵观主,暂留贵步!” 风雷道长闵守拙停步回身,浓眉微微一挑说道:“淳于朋友,你难道想让我当场献丑?” 淳于俊脸上一红,摇头笑道:“闵观主千万莫加误会,只是尚有一事,忘了奉告。” 风雷道长闵守拙闻言,面色方霁,“哦”了一声,含笑道:“淳于朋友,有话请讲,闵守拙洗耳恭听。” 淳于俊肃然正色道:“六诏碧目谷,无殊森罗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已将天魔十二绝练成了‘九绝’之多……” 风雷遭长闵守拙目光满含感激他,看了淳于俊一眼,摇头微笑说道:“淳于老弟,请恕闵守拙冒昧托大,如此称呼,你仁心侠骨,用意虽佳,但却误会闵守拙方寸之间,仍存争名好胜之念,慢说六诏碧目神谷,无殊森罗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把天魔一派的十二绝学,练成‘九绝’之多。就算是毫无限验险阻手到取来,我也不会对那柄龙渊宝剑,再存痴念。即率门下这两个不肖徒儿,永居祁连,超然物外,守拙修真,决不再涉江湖锋镝。” 闵守拙话完,又向南荒睡尼梦大师,遥遥把手一拱,转身缓步,带着修慧和修明,极其潇洒从容,飘飘而去。 淳于俊目送风雷道长闵守拙背影,心头感叹无穷。揣起千年雪芝才一回身,听得南荒睡尼梦大师呵呵笑道:“想不到这老道见了你们这两位年轻娃儿所表演的一些指力身法,居然能淡却嗔念名心,大彻大悟,他临走时那几句话,颇得道家真诠。超然物外,守拙修真,做得到这八个字时,何异陆地神仙,无挂无碍。” 第十四章 红袍羽士 南荒睡尼梦大师话音方了,那位当代神偷千面空空唐子羽便即长叹一声,说道:“这位祁连山超然峰无忧观主,虽然淡却名心,要想超然物外,但那些无恶不做的江湖魑魅,可能尚不容他守拙修真。 大师难道不曾看出他们师徒三人,俱都印堂发暗,主有飞灾奇劫,难于避免吗?” 南荒睡尼梦大师闻言,两道长眉,微微一轩,正待答话。淳于俊已自豪气凌云,朗声接口道:“闵观主果真如唐老前辈所说,被江湖魑魅所害,有飞灾奇祸,淳于俊蹈火赴汤,必为尽力。” 薄青仁嘴角微皱,冷笑一声说道:“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人家送你一只千年雪芝,你当然应该为人家卖点气力。不过你究竟用这起死回生的圣药,去救何人,闵守拙口口说那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浊水青莲,是不是就是你心头那位一往情深的无相勾魂天魔女?” 淳于俊听这位新交好友,又对自己发话讥刺,不由剑眉微蹙,故意岔开话头,向南荒睡尼梦大师问道:“启禀大师,适才红袍羽士邵小绿听得碧目魔娘姚小玉两度出世之讯,颇有喜色,他们会不会是当年旧识?万一邵姚两人,深有交情,则我这条嫁祸江东妙计,岂非弄巧成拙,反而为虎添翼?” 南荒睡尼怪眼一翻,精芒四射,看了看淳于俊说道:“你猜得大概不错,碧目魔娘姚小玉是个淫娃,红袍羽士邵小绿是个荡子,色中饿鬼遇到了花里魔王。他们在当年同闯江湖之时,彼此可能真的有过不可告人之事,但是添了翅膀的老虎,还是一定要打。事不宜迟,你们与老偷儿,即刻启程,我略微收拾两样应用东西,随后赶到。” 千面空空唐子羽目光微转,似欲发话,但南荒睡尼梦大师缁衣飘处,已往不开谷口石壁小洞钻进,只传出一片笑声说道:“老愉儿不要发愁,常言道:有力使力,有智使智。你若能施展空空妙手,把红袍羽士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偷到手,以毒攻毒,岂不正好给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所用的什么‘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一记当头棒喝。” 话完,声收,人影杳杳,空山寂寂。 薄青仁向千面空空唐子羽问道:“唐老人家,雷火九龙梭是何等暗器,难道能在‘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以上?” 唐子羽点头答道:“昔年红袍羽士邵小绿以这种独门暗器雷火九龙棱及一根奇绝兵刃千罗索称霸江湖,穷凶极恶,才激怒了中原七剑把他迫得跃下恒山绝壑。” 薄青仁笑道:“唐老人家,你讲了半天,我仍不知道,雷火九龙校究竟是什么样儿,及它的威力何在?” 唐子羽被薄青仁问得也不禁失笑道:“雷火九龙梭,顾名思义,其形若龙,长约七寸,通体金光灿烂,密市鳞甲,龙口以上的十三根长短龙须,根根均含剧毒,周围一丈七八方圆立成死圈,再好的金钟罩,铁布衫,或十三太保横练,亦均无法抵御,端的厉害无比。邵小绿平素视同性命,九梭并插一条特制皮带之上,束在腰间。梦大师叫我偷他这紧要东西,委实是个天大难题,叫人怎生下手?” 薄青仁失笑说道:“老人家神愉绝技,盖世无伦,就在红袍羽士邵小绿身上,略为施展,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你不是告诉过我,昔日曾用‘换巢鸾风,瞒天过海’手段,连偷峨嵋金顶天下英雄会上群豪的一十六件贴身重宝,然后一一当面奉还,千面空空四字,从此扬名天下?” 唐子羽目注薄青仁大笑说道:“薄老弟怎的把我这些见不得人的当年旧事,都给抖露出来!好好好,我就以‘偷天换日’之术,试试可能把红袍羽士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弄上两支,代他用用。” 唐子羽话音到此略顿,眉头微蹙,似有所思,片刻以后,又复继续说道:“既然决定如此作法,便非赶在红袍羽士邵小绿之前,到达碧目谷,并设法支使邵小绿多绕半周半诏山,我们才会机会,搅得碧目门下疑神疑鬼,天翻地覆。” 淳于俊闻言,瞿然说道:“邵小绿及妙悟、妙空兄弟,去已多时,我们莫再延迟,立时启程。” 唐子羽摇首笑道:“淳于老弟不必担忧,唐子羽对西南诸省,地形颇熟,尤其由广西都阳,到云南六诏,有捷径可通,至少可比邵小绿早到半日,但我们三人,目前最好分道,等……” 薄青仁接口笑道;“老人家既要下手盗取雷火九龙梭,我们自然不便同行,否则红袍羽士怎会让你施展什么‘偷天换日’手段。” 唐子羽目光在薄青仁、淳于俊身上一瞥,浮起一丝神秘笑容说道:“那‘碧目谷’三字甚生,我猜桃小玉一定把六诏山卓云峰下的‘天眼壑’改称此名。我且先走,就在卓云蜂的天琴泉源头等候二位老弟便了。” 话完,含笑飘身,便自先行,淳于俊、薄青仁也随后赶去。 且说那位红袍羽士邵小绿,与九岳双仙离了不开谷口,未走多远,妙悟道人便问道:“邵道长,你这等兴高采烈,是否与那碧目魔娘姚小玉有旧?” 邵小绿意兴飞扬地怪笑答道:“岂但有旧,她与我足有百日之期,晨欢暮乐。” 妙悟、妙空兄弟,虽然极为怪僻任性,并渴盼夺得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但生平却还轻易不开色戒。故而听得邵小绿语涉淫邪,妙悟道人改变话题道:“邵道长既与姚小玉有旧,则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之争,岂非有所碍难?” 邵小绿不等妙悟把话说完,便哈哈怪笑说道:“画虎画蛇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整日同食共枕之人,其心尚不可测,何况久违二十多年的昔时旧好!姚小玉对我若未忘情,邵小绿便与她重叙旧欢;否则,照样乘机下手,取得那两件前古神兵。仍按我们来时所议,我只取那吴越金钩,由你们兄弟得那龙渊宝剑。” 北岳双仙听邵小绿这等说法,遂默默无言,三人同往云南六诏进发。 六诏山幅员甚广,而碧目谷确又极为幽秘难寻,邵小绿等穷搜二日,并迭向樵夫山民探询,均无所得。 这日,穿过一座树林,看见林边松桩上,坐着一个面容奇丑,年约七八十岁的布衣长发老妇,手中拿着一把松针,甩向二丈以外的一株枯树枝上,根根深钉入木,显得准头手颈两皆不弱。 邵小绿见状不禁心头一动,暗忖这老妇既通武学,功力不弱,或许知道碧目魔娘姚小玉所居碧目谷位于何处。 故而咳嗽一声,发话问道:“老婆子知不知道这六诏山中有座碧目谷?并住着一位碧目魔娘姚小玉?” 那奇丑自发老妇,悉数掷去手内的松针,用眼角斜瞥邵小绿,冷冷说道:“看你这大刺刺的狂妄无礼样儿,也配问人话么?碧目谷是六诏仙境,凡人无缘得到。” 话完,布衣飘处,蓦然桩上腾身,疾电般地纵进密林。 邵小绿分明听出这奇丑白发老妇,知道碧目谷及昔日情妇姚小玉所在,哪里肯放她如此走去,红袍一闪,疾追入林,大声喝道:“老婆子你且慢走,我有话要问……” 邵小绿有话要问,那奇丑白发老妇也似有话未曾说完,身形刚入林内,便又一个转身,急纵而出。 这样一个自外向内疾追,一个自内向外急纵,恰好均出意外,闪躲不及,凌空撞在一起。 那邵小绿一身功力,何等精湛,真气微凝,便把那奇丑老妇撞得倒退七八尺,足下跄踉眉头微蹙。 妙悟、妙空兄弟,见邵小绿既要向人问话,又复这等蛮横,生恐闹僵,正待上前排解,奇丑老妇已先一手抚后腰,一面说道:“你这蛮不讲理的大头老道,是不是在二十年前便已身着红袍?” 邵小绿闻言蓦然一惊,目射精光,注定奇丑者妇,沉声答道:“我自闯江湖,开始啸傲江湖,便永远身着一袭红袍,迄今足有六十多年,你问这则甚?” 奇丑老妇不答邵小绿所问,却自朗声道:“仙姬思羽士,碧目恋红袍。” 邵小绿周身一震,眼望奇丑老妇,急急问道:“这两句话,是昔年姚小玉背着褚珏,与我缱绻之时的定情之语,直到如今,她还记在心中,足见……” 奇丑老妇点头接口说道:“姚仙娘每日晨昏,均要把这两句话儿,念上两遍,故而我见你身穿红袍,试行一问,果然就是她苦思不已的红袍羽士。” 红袍羽士邵小绿闻言更加喜上眉梢,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含笑向那奇丑白发老妇问道:“你既知我与姚仙娘的昔日交情,怎的还不告诉我,她所居的碧目谷地在何处?” 奇丑老妇摇头说道:“碧目谷离此尚远,当中还隔着两三处天然奇险。” 邵小绿狂笑说道:“你且说不防,我们千里远来,怕什么路远!至于绝涧危崖,毒瘴瘟疠等天然奇险,也只难得住凡夫俗子,却难不住邵小绿与‘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 奇丑白发老妇目光一注“北岳双仙”兄弟缓缓说道:“碧目谷在这六诏山的极南处,你们必须由此先往西南,经‘蜈蚣壑’翻‘千尺嶂’,度过‘百丈沉沙’,然后转向南行,穿过‘落魄林’方可到碧目谷口。” 邵小录听完哈哈一笑,红袍展处,正待飘身,白发老妇又复叫一声“且慢”,继续说道:“你且别急,碧目谷规戒特多,纵到地头,若不照谷中惯例遵行,一样难得其门而入。” 邵小绿蹙眉问道:“碧目谷中,有什么惯例?” 奇丑白发老妇说道:“来人必须战败姚仙娘门下的‘四风三鬼’其中之一才有资格进入碧目谷。” 邵小绿狂态又露道:“姚小玉门下的‘四风三鬼’无非是些后生下辈,邵小绿随意挥袖弹指之间,他们也将难于禁受。多承指点,后会有期,我急去与阔别二十多年的昔日情人,一修当年旧好去了。” 话完,当空飘起一团红云,带着锦长不断的得意笑声,落向密林以内。“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虽然眉头双蹙,但也只得随同邵小绿一同腾身,只把那位奇丑白发老妇独自留在林口。 老妇目送三人身影,驰向西南,不由莞尔一笑,伸手入怀,正待摸取什么物件之时,忽然耳畔似有所闻,电疾闪身,藏到一株双人合抱的古木巨干之后! 展眼之间,果自密林中东北方向,轻如絮舞,捷似云飞地驰来两条人影,正是薄青仁、淳于俊。 二人身形才现,古木后哈哈一笑,转出了千面空空唐子羽,容貌虽复,衣着未换,依然是一身老妇装束。 薄青仁见状忍俊不禁,失声问道:“唐老人家,你怎的这副怪相?莫非已用独擅胜场‘易容妙术’,骗了‘红袍羽士’邵小绿?但那‘雷火九龙梭’可曾到手?” 唐子羽微微一笑,略述了适才骗过邵小绿之经过,并自怀内摸出两只长约七寸,通体密布鳞甲,精光闪闪的龙形金梭,递与淳于俊薄青仁观看。 淳于俊见这种雷火九龙梭,制作极其精巧,知道威力必强,递交还唐子羽,含笑说道:“老人家指使红袍羽士大兜岂不立时明白过来,使我们全盘计划,均告无用?” 唐子羽点头笑道:“淳老弟所虑虽是,但一来邵小绿对这雷火九龙梭珍爱异常,非到遇着生死强仇,决不轻用;二来我事先已考虑及此,早有两根重量相同,长短仿佛的普通铁棍,在凌空互撞一刹那间,给他来个换巢鸾风!” 淳于俊闻言,好生敬佩,这种神偷绝技,委实罕见。 唐子羽把自己所盗的这两只雷火九龙梭分给淳于俊、薄青仁每人一只,微笑说道:“此处已离卓云峰不远,峰下便是‘碧目谷’,再往前行,极可能要与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的‘四风三鬼’相遇,他们如不用碧目四绝,凭两位老弟一身绝学,应该足能应付。但对方若施放什么歹毒暗器,早无妨取用雷火九龙梭以毒攻毒,并弄得姚小玉疑神疑鬼。” 薄青仁目光一转,含笑问道:“老人家,听你这种说法,似乎又要单独施为,不与我们同行了。” 唐子羽点头笑道;“薄老弟委实聪明,我因一来深知南荒睡尼梦大师定已在后暗随,两位老弟本身艺业又高,不会有甚差错,二来姚小玉因我昔日盗她‘天魔十二绝’一事,恨我入骨,不如避免与她明面相见,换个法儿,或许更可使这妖妇的心灵遭受严重打击。” 说完,便把雷火九龙梭的用法,对淳于俊、薄青仁细加传授,并指点子前往碧目谷的路径。 唐子羽传授了雷火九龙梭的用法,身形一飘,便已消失于云深野径之中。淳于俊与薄青仁,亦自转往卓云峰。到了峰下,便碰上子碧目门下的‘四凤三鬼,之-,‘梦罗秀士’顾休。 顾休拦住了去路,薄青仁也不隐瞒,声明要到碧目谷中,寻欧阳凤与呼延凤算账。 顾休道:“要进去寻仇么?那也不难,只要你们能接我十招,和破我的诛心鬼箭,我便带两位进去。” 薄青仁冷笑一声答道:“这两桩题目,我们愿意一并应承,我先接你十招,然后再由那位‘玉面孟尝’破去你自诩威势无伦的诛心鬼箭。” “森罗秀士”闻言,不禁狂笑说道:“近十年来,西南诸省以内,尚未有人敢对顾休口出如此狂言,我‘诛心鬼箭’一发,你们必将骨化神消,魂飞魄散。故而只要你真能接住我十招不败,顾休便誓不发‘诛心鬼箭’,引你们前往碧目谷,观瞻现瞻今夜小拜嫦娥的集会盛况,并在盛会中由你们与欧阳凤、呼延凤两位姐师,自了恩怨。” 薄青仁心中暗笑,邵小绿的连攻九掌,尚不能奈何淳于俊的“琵琶行”,凭你森罗秀士的十招,怎会沾得上自己的“玄天无影身法”!一面心头暗转,一面却神态从容地微笑问道:“你们不是要到八月中秋,才举行拜月大会……” 森罗秀士冷冷答道:“八月中秋大拜会,今夜五月十五,却须小拜嫦娥,这是我碧目谷中一年两度盛典。” 顾休话音到此略顿,倏然一声断喝:“小拜嫦娥大会,已然时刻将至,不能多所耽延.你且接我第一招,‘飞鹤游天’,较较功力。” 掌随声发,劲风呼呼,果然功力极强,但薄青仁因对手不过是碧目门下的四凤三鬼其中之一,在多年成名老怪,故而不愿一开始便用飘忽神妙的玄天无影身法加以闪避,葛地旋身飞掌,一式“玄天八掌”之内的排荡风云,凝足功力,迎着顾休强劲掌风,逆袭而出。 薄青仁这等傲气凌人的硬打硬接,看得淳于俊眉头双蹙,果然掌风一接,强弱微分,森罗秀士所着儒衫下拢,呼呼猛然飘拂,身形却保持个巍然不动,薄青仁则足下换桩,往后退了两步。 顾休外表虽傲,但因由于欧阳凤、呼延凤两位师妹,不曾在对方手下占了便宜,知道来敌攻势颇强,故而第一招‘飞鹤游天’,几乎是以全力出手,在震退薄青仁之后,不禁得意微笑道:“你功力果然不错,难怪倔强傲慢。但若想在姚仙娘门下张狂,却有点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薄青仁想不到顾休功力如此深厚,竟使自己的“玄天八掌”略微相形见绌,遂脸上微笑,抢先出‘玄天指’。神功聚处,一招“笑指蓬莱”当胸点出,口中并冷然发话说道:“薄青仁远来见客,第一招不得不让你三分,如今你也接我一式笑指蓬莱,尝尝滋味。” “森罗秀士”一招业已略占便宜,怎甘示弱,掌力凝处,也自迎着薄青仁“玄天指”风,凌空硬接。 一来“玄天指”与“玄天八掌”不同,真力聚于一点,自较散成一片,强烈多多;二来薄青仁立意挽回颜面,是以十二成功力施为;三来森罗秀士第一招占了便宜,难免心中略傲。 这三种原因,融合之下,只听的薄青仁傲然一笑,喜色盈眉。顾休则低“哼”半声,与第一招恰恰相反,身形后退三尺。 一个是年少英侠,一个是杰出魔头,谁肯服谁,谁又肯让谁!青白两条人影,往中猛窜,掌式身法快得宛如石火电光,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对拆数招,化成一团白雾,及一片青影。 淳于俊手中暗握雷火九龙梭,凝神掠阵,准备在顾休一有施展“诛心鬼箭”的动作时,便先发制人,以毒攻毒,把这枚雷火九龙梭,依照唐子羽所传用法,抢先出手。可是,这时互相交手的青白两条人影,龙翔风舞,虎跃猿蹲,又复相互狠拼几招以后,便蓦地双双收式,往外一分,森罗秀士目中厉芒闪闪,眉间杀气腾腾,薄青仁则仍然潇洒从容微笑卓立。 淳于俊看见他们已经住手.显已暂不相拼,乃连忙岔开话头,便气氛超于和缓,向那顾休说道:“顾朋友,既已答应引领我们参观碧目谷中的拜月盛会,便请带路如何?” 顾休目光异常冷酷地一笑回身,淳于俊、薄青仁方待随同举行,突然脆笑垂天,一片绿云,凌空飞降。 薄青仁听出这阵笑声,正是在云台山中,先对自己示爱,最后又施展“氤氲迷香”迷倒自己与淳于俊,盗去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的呼延凤,深知她那朵“夺魄金花”诡异厉害,遂一拉淳于俊,双双同自往后闪退八尺。 呼延凤人落当场,先向顾休叫了一声“大师兄”,然后对淳于俊、薄青仁微笑说道:“你们来得真快,但不知来意为何?是想救出铁杖金钩焦天啸?还是想要回吴越金钩与龙渊宝剑?” 话音略顿,妙目流波,向二人意存揶揄地看了一眼,继续笑道:“但焦天啸也已被我二师姐柔情所感,与她两意交投,只等八月中秋大拜月后,结为夫妇;吴越金钩、龙渊宝剑已被我呈献恩师姚仙娘。两桩念头,一齐断绝,你们似乎大可不必再复硬行送死,进我碧目谷内了吧?” 淳于俊决不相信焦天啸那样铁铮铮的汉子,会被欧阳凤的柔情所惑,剑眉微轩,哂然发话说道:“呼延姑娘,不要信口雌黄,我焦天啸兄是响当当的汉子,铁铮铮的男儿……” 呼延凤不等淳于俊话完,便即满面不屑地“啐”了一口说道:“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枉盗侠义之名……” 淳于俊被她骂得俊脸通红,忍不住沉声叱道:“呼延姑娘自请尊重,你凭什么骂我们是衣冠禽兽?” 呼延凤两道蕴恨甚切的秋波,一?1n嗳剩n嗳什挥擅忌衣怎荆匪恕?br /> 淳于俊见状,正自心头疑诧薄青仁因甚避开淳于俊目光,不敢相对,好像真有什么亏心暗事之事,呼延凤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孤男寡女,千里同行,偏又女着男装,遮人耳目,难道暗中不是朝夕苟且、禽兽不如?” 这几句话听得淳于俊疑云满腹,薄青仁双颊飞红,娇叱道:“鬼丫头,烂嚼舌根,莫非找死!” 随着话音,右手一扬,三根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便自幻成一线电疾彩光,向呼延凤胸前射去。 呼延凤冷然一笑,翠袖微挥,也自飞出一点奇亮金星,向那线彩光,凌空迎击。 这时顾休见双方既已破脸,遂悄悄伸手,意图掏取悬在腰下的“诛心鬼箭”。 淳于俊早就知道这桩暗器,必然阴毒无比,怎肯容他施为,猿臂轻扬,一条龙形金光,飞射顾休,并隐隐挟霹雳之声,雷火九龙梭业已抢先出手,这些动作,虽然同在顷刻之间,但也略分先后,呼延凤所发那点奇亮金星,先与薄青仁的三根五色飞针,凌空互撞,齐告落地。 呼延凤见状,面色倏然一惊,娇躯一闪,宛如燕掠云飘,把那一点金星,三根飞针,全部抢在手内。 就在此时,淳于俊的雷火九龙梭也告出手,顾休好似深知厉害,一声断喝:“小师妹赶紧后退,这东西沾它不得!” 喝声未了,霹雳当空,无数金光闪闪的龙鳞宝须,漫天飞舞,正好把那抢夺金星飞针的呼延凤,笼罩在威力圈内。 呼延凤右手握着金星飞针,左手当空推出一股疾风劲气,想排除猬集而至的碎杂金光,但金光为数太多,炸力又强,依然有一两片碎磷碎须,透过呼延凤掌风,打中她右腕右肩,略微见血。 唐子羽传授这雷火九龙梭用法之际,曾说明此梭一轻爆发,剧毒惊人,果然所言不虚,武功那高的呼延凤,见血以后,立刻娇呻一声,摇摇欲倒。 顾休事先知机闪避,二来功力亦复更高,遂蓄足真力,呼呼两掌,劈空击出,把淳于俊、薄青仁略为迫退,顾休略一纵身,抱起呼延凤,厉声喝道:“小贼胆敢伤我师妹,片刻以后,顾休非把你剥皮抽筋,方泄此愤!” 一面发话,一面身影疾退,话音收处,也已转过山环。淳于俊蹙眉凝望,忽然向薄青仁诧声问道:“薄兄,照呼延凤的言语之意,难道你是女扮……” 薄青仁闻言,脸上一阵羞红,身躯电旋,冷不防,照准淳于俊左颊,打了一记又响又亮,脆生生的耳光,也自向顾休呼延凤兄妹所去方向,腾身纵出四丈有余,并以一种愤愤的口音咤道:“走遍天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象你这样外貌聪明,其实笨得离奇的负心人,糊涂蛋!” 这一记耳光,又把淳于俊打得头晕眼花,如坠云山雾沼之中,但最后那两句负心人、糊涂蛋入耳,却又启发他一线机灵,由糊涂蛋想到负心人,由负心人想到糊涂蛋。等他想的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之时,心头俱震,神智一清。举目看时,空山寂寂,松风微微,哪里还有薄青仁的丝毫人影? 淳于俊长叹顿足,足下石裂如粉,不禁又失神于前尘往事之中。 自己天涯海角苦寻林凝碧,欲向其解释误会,怎的她化名易容为薄青仁,同行如此之久,竟自毫无所觉! 云台山翠云壁下,曾听得她对呼延凤讲过薄青仁就是薄情人的谐音,分明有所讥讽隐射,又曾当着自己称痴恋林凝碧,身边又是吴越金钩,又在每一听得钟素文字时,便对自己冷嘲热讽,蕴怒颇深。 凡此种种,如今想来,无论是从哪一点上都可以猜出她是林凝碧,故意地自己重新结交,试探真情,至于易容一节,有千面空空唐子羽亲指导,自然维妙维肖。 自己错过良机,不仅未将当日在外之天的误会加以解释,却因欲为钟素文品节辩诬,反把误会越弄越浓,委实如她去时所骂之言,笨得离奇,糊涂无比。 淳于俊心中自怨自责,怅惘多时,想起林凝碧忽然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怒极而去,但吴越金钩、龙渊宝剑未经夺回,铁杖金钩焦天啸,未经救出,她决不会中途撒手,离开此间,又复天涯海角,到处闯荡。 淳于俊认为林凝碧此去,必定独闯碧目谷,仗着她不知从何学得的玄天指、玄天无影身法、玄天八掌等奇异武功,身边那种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及另一枚雷火九龙梭恶斗碧目魔娘,以求发泄心中郁情积怨。 这种情形以下,她必然不顾一切,蛮干强干,极易有失。自己还须赶去接应,然后徐图解释误会。否则万一恨中铸恨,却真半茹恨万古。 淳于俊想清利害,赶紧向着顾休、呼延凤、林凝碧所去方向,电疾飞身。但刚刚赶到一座极为峻拔的参天高峰下,不由停步凝神,因为仿佛听到从地底传下一片悠扬音乐。 仔细聆听之下,音乐发自高峰左侧的一条形如人眼的深壑以内,淳于俊心头一惊.暗想此峰在所见六诏峰之中,最称高峻,难道就是唐子羽所说的卓云峰?则这形如人眼的深壑,可能就是碧目谷? 念犹未了,悠扬细音,越发清晰,壑内人影一晃,当先便是适才所遇顾休,飘然而上,口边横着一根玉笛,冷冷瞥了淳于俊一眼,侧身肃立,继续吹笛,半语不发。 壑下人影再晃,又是两名与顾休同样儒生打扮,但衣色一蓝一黄之人,跟踪飘上。蓝衣人手持洞箫,黄衣人手持一只小小玉磬,与顾休肃然并立,击磬箫吹,奏出一种奇异音乐。 淳于俊知道三人必然就是碧目门下三鬼,但却未想到貌相均不狰狞。只是有点隐含阴鸷而已。 大敌当前,哪敢怠慢,赶紧抱元守一,调气凝神,正待开言喝问之际,却听的壑下又复传上一阵铜喜笙竽交响而作的乐曲,仿佛与碧目三鬼,若相配合。 淳于俊蓦然一惊,暗想对方摆出这等排场,碧目魔娘姚小玉难道要亲自出谷?然而负气先行,化名薄青仁的林凝碧,踪迹又复何在? 疑难方起,香风微拂,人影翩翩,身着深绿、绛紫、银灰、粉红长衣的四位宫装少女手持乐器,齐自壑下纵上,随后又是八名苗族壮汉,抬着一张软榻,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看来二十四五岁,容光胜雪的白衣女子,垂脸合目,气派极大,娇靥之间,却掩饰不住的略带几分惊异神色。 淳于俊认识四名身穿宫装之女中,有穿绿的呼延凤,穿紫的欧阳凤在内,不由好生疑诧,因为千面空空曾经说过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奇毒无伦,呼延凤适才明明被碎粉所伤,当场晕倒,怎的复原这快? 既有欧阳凤,呼延凤在内,这四名宫装少女,无疑便是碧目四风。有这四风三鬼随侍奏乐,则软榻上二十四五岁的白衣女子,不问可知便是年龄的百岁左右的碧目魔娘姚小玉。 这时碧目魔娘姚小玉一声轻咳,四凤三鬼手中乐器,立即停奏。 卓云峰下,一片静寂。 姚小玉秀目微轩,眼皮略抬,往那在她丈许以外,宛如玉树临风,傲然卓立的淳于俊,轻轻一瞥。 这一瞥,瞥得淳于俊心中怦然,因为不仅姚小玉的碧目魔眼名符其实,两道目光,深碧如电,并极媚极淫,自己只与她对望一看,便觉得荡意横生,撩人情思。 姚小玉一瞥以后,眼皮复又低垂,嘴角微掀,缘缘说道:“来人是不是峨嵋长眉叟门下弟子,玉面孟尝淳于俊?” 淳于俊本来颇看不惯对方这些排场,但听得碧目魔娘姚小玉问起恩师,却不得不肃立躬身地扬声答道:“先师大道早成,仙游已久,任何未了恩怨,淳于俊均代承当。” 姚小玉星目微扬,又复看了淳于俊一眼,冷哼半声说道:“你倒是胆大包天,一身傲骨,敢对我如此说话!姚小玉举学天魔绝学二十载不见日光,你可知我今日为何重出碧目谷?” 淳于俊剑眉双轩,朗声长笑,说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你只要心中正大光明,无愧无疚,八荒四海,何处不可遨游?大可不必以碧目谷区区一地自限!” 姚小玉被这几句话顶得不但不气,反而嫣然一笑,双目也不再垂合,以一种蔼逸入骨的极媚神情,觑定淳于俊,哂然说道:“你不要话中夹话,以为我惧怯神州四异等那般怪物,深藏六诏,不敢出头。须知我已传柬中原,邀约他们于今年腊月初十,在河南伏牛山天外之天一会。” 姚小玉话音略顿,忽然闪目向这卓云峰脚四周,微一打量,目中碧光连闪,略作沉吟,又复说道:“至于我今日命令手下停止举行小拜嫦娥大典,亲出碧目谷来之故,却是为了突然发现两件东西,是两位与我极有关联的人物所有。但这两人,早已不在尘世,人归大化,物从何来?这才破例亲自出谷查问。你如能毫无所隐,照实言明,我许你一桩好处。” 淳于俊岸然一笑,朗声答道:“淳于俊以三尺青锋,一腔热血,济救民物,啸傲江湖,生平尚无畏对人言之事。你若有所问,我能知必答,不必以利诱人,自失身份。” 姚小玉再想不到自己威镇西南,云贵川康之间,几乎无人不服,今日却在这玉面孟尝淳于俊的正言厉色以下,连碰钉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们这些侠义门徒,着实不凡!好好好,我来问你,适才你在山前所用,伤我徒儿呼延凤之物,可是当年红袍羽士邵小绿所用的雷火九龙梭吗?” 淳于俊本想略为编捏,使姚小玉疑神疑鬼,但因生干不惯谎言,只得说道:“那件暗器,因系六诏山中,新近拾得,故不知名。是只龙形金梭,长约七寸。” 姚小玉闻言讶然说道:“照你这种说法,此物正是雷火九龙俊。但邵小绿当年被中原七剑在北岳恒山绝顶,划碎红袍,迫得他自坠百丈危崖,怎的会在六诏山中,出现他的独门暗器,你此言莫非……” 淳于俊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所说全属实话。我在都阳山不开谷口,曾亲眼看到你认为业已被当年中原七剑联手,迫死北岳恒山百丈危崖以下的红衣羽士邵小绿。” 姚小玉精神一震,但仍半信半疑地,急声问道:“你且说说所见邵小绿,是何形象?” 淳于俊冷然笑道:“大头、矮身、穿一件红色道袍,常作宛若枭呜的难听怪啸。” 姚小玉脸上浮现一种高兴神色,接话急急问道:“你说的不错,此人正是邵小绿,但他再度出世,居然仍着红袍……” 淳于俊“哼”了一声,截断姚小玉话头说道:“常言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邵小绿红袍不改,欲念不除,到头来他可能死在那件红袍之下。” 姚小玉一声低笑,碧光炯炯的妙目,略注淳于俊,哂然说道:“小娃儿年岁轻轻,你哪里会懂得阴阳开合的人生真趣。” 话音到此略顿,伸手向侍立身边的呼延风要过一朵插三根五色飞针的小小金花,继续向淳于俊问道:“用这种飞针做暗器的女扮男装之人,是何姓名?哪派弟子?如今何在?” 淳于俊被这碧目魔娘姚小玉问得已有些不耐,索性照实答道:“她叫林凝碧,是关外大侠飘萍子林中逸独生爱女,武功幼承家学,如今大概已深入你碧目魔巢以内。” 姚小玉丝毫未因对方深入魔巢之语吃惊,只是目注淳于俊,摇头说道:“你此语不真,这种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除了我生平第一位大仇人外,绝对无人再有。林凝碧既以此为暗器,则武功必非家传。” 话犹未了,突然似有所觉,抬头目注数十丈以外的一座高峰,淳于俊随着地那道深目碧光看去,只见峰腰果有白衣人影一晃,仅隐现刹那之间,连是男是女,均未看清!唯一特殊之处,是此人腰间似乎系着一条长长的飘衣带。 淳于俊莫明其妙,淡然回头,却见碧目魔娘姚小五惊异满面地,喃喃自语说道:“怪事,怪事,委实怪事!雷火九龙梭、天罡如意针双现六诏之中,居然又有人腰系天仙飘带诡秘潜踪,难道贱婢真个重生,要来与我一算旧帐?” 一算旧帐四字刚刚脱口,一声宏亮无伦的阿弥陀佛佛号,突起当空,字字宛如晴天霹雳。除了碧目魔娘姚小玉外,连她门下的四风三鬼均自惊慑心神,全身一震。 这声佛号,是谁所发,淳于俊当然心中雪亮,但碧目魔娘姚小玉却似已被这连串的意外之事,有所激怒,目中碧光,森然电射,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到底有多少武林同源,来我六诏山中,要对姚小玉加以算计?” 淳于俊听出她这几句话儿,传送极远,知道暗凝真气施为。遂微笑说道:“这声佛叫极熟,大概是发自名列神州四异的南荒睡尼梦大师口内。” 姚小玉闻言似出意外,先是两条柳眉微微一轩,旋即纵声笑道:“这样也好,倒可在天外之天盛会以前,让我先领教领教近二十年来,武林中特殊人物的神功绝艺。” 姚小玉说到此处,抬头一看天时,面色微沉,仍以暗用真气传声功力,向淳于俊缓缓说道:“既然你们的人来到,便请在月上中天之际,到我碧目谷一会。” 第十五章 碧目深谷 淳于俊知道姚小玉假意对自己说话,实则暗向南荒睡尼梦大师及那位乍现即隐腰系长带的白衣人叫阵。但姚小玉说完以后,却四山寂寂,毫无回响。 这时四凤三鬼手中的乐器,又复响起,八名苗装壮汉,抬着碧目魔娘姚小玉缓缓回身,似欲往那形如人眼的幽壑之中走去。 淳于俊悬念好友铁杖金钩焦天啸安危,并因不信他会屈志于欧阳凤裙下,遂蓦然叫道:“碧目魔娘,暂留贵步” 姚小玉闻言命令八名苗装壮汉停步回身,向淳于俊说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无非是铁杖金钩焦天啸及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但这一人两物,如今都在我碧目谷中,安然无恙,今夜我也必有安排,便大家作一公平竞赛,互相各凭所学,当作彩头博取就是。” 说完,正欲挥手命苗装壮汉,抬榻回壑,忽然又似想起甚事,俏脸上,满布严霜地恨恨说道:“我倒忘了,听说当年帮助负心人褚珏,盗我天魔十二绝的老偷儿千面空空唐子羽,他和你们一路,烦你转告老偷儿,我恨他入骨,对于今夜其他入谷之人均可以客礼相待,唯独老偷儿不然,他若不曾多生一颗六阳魁首,或是多长一层人皮,最好不要自取灭亡,妄入我的碧目谷内。” 淳于俊觉得不便答话,方自一蹙双眉,碧目魔娘姚小玉玉手一挥,八名苗装壮汉,居然施展出上乘轻功,平抬软榻,凌空纵起,在悠扬乐声中,飘然落向幽壑以内。 卓云峰前如火如荼的阵仗,刹那之间,变成一片幽静,淳于俊心头由紧张到松驰,由松驰而变成一片寂寞凄凉。他兀自悬念再度负气而走的林凝碧,不知是否已在碧目谷中身涉险境。 愁怀无奈之下,遂欲将这些难排情绪,尽诉琵琶,但手指才拨丝弦,忽然想起自己虽蒙白二先生传授琵琶行绝学并数度应用,可惜只是防身,未能克敌,而其中所藏钧天三式却始终未获机缘,加以一试。 淳于俊暗想:今夜碧目谷之行,入人重地,无疑强敌如云,虽然适才闻得佛号,知道南荒睡尼梦大师业已赶到,隐身暗助,但要想从碧目魔娘姚小玉师徒手内,救出铁杖金钩焦天啸,并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仍旧难似登天,绝非易事。 尤其自己蒙风雷道长闵守拙慨赠千年雪芝,但等在欧阳一缺手中,设法弄到第二粒天香豆蔻,便可为长睡天外之天秘室中的钟素文疗伤重生,此事绝不容中途罢手,偏偏林凝碧女儿心狭,一再因此耿耿于怀,叫自己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心头多少事,无事不牵愁。淳于俊一声长叹,倚崖席地而坐,缓拨丝弦,寄情妙韵,口中也把唐代诗人白居易谪居江州所作,流传千古的琵琶行你低吟诵。 曲词暂近尾声,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也吟以座中泣下谁最多之际,突然在淳于俊对面,隔着一条册涧的小峰头上,有人放歌吟道:“司马才华第一流,琵琶曲调足千秋,异代倾心尊老大,天涯沦落白江州。” 淳于俊因为曾听江州白二先生对自己说过他最倾心香山乐府,故而尊唐代诗人白居易为老大,自称白二先生,加上这种高旷吟声,又极耳熟,不由心头狂喜,精神一振,闪目向吟声来处看去,果然看见崂山所遇那位共有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北邙鬼叟丰秋,白江州白二先生第三种身分,而自称均不是他来面目的绝代奇人,仍旧白衣飘飘,一身文士打扮,坐在近峰顶峭壁间一株夭矫古松横枝之上,正对自己含笑挥手。 由于万妙山庄一会,几乎全靠他保得群侠全身而退,使百毒孙膑轩辕楚,枉费心机,淳于俊深知这位绝位奇人,不仅武学盖世,智计亦复超群轶化,如今突见他也在六诏现身,怎不惊喜得大出望外? 一声白二先生刚到口边,尚未喊出,忽然想起对方身分太我,自已究应称盖老前辈?丰老前辈?抑或白二先生? 思念未了,隔涧飘然飞坠一片白云,那位绝代奇人,已落在淳于俊身前,微笑说道:“我虽在泰山日观峰绝顶,对陶大杯等揭露本来面目,但严嘱他们暂时保密,不可公开。你与我既以琵琶结缘,仍叫我白江州白二先生便了。” 淳于俊听他他这样讲法,遂含笑说道:“二先生怎会如此凑巧?也自远涉蛮荒,到了这六招烽烟之地?” 白二先生笑道:“我在泰山日观峰头,揭露本来面目,使陶大杯等大出意外,吓了一跳以后,觉得无事可作,遂想跑趟不开谷口,看看你们那场钩剑比赛大会。谁料到端阳正日,隐身暗处一听,才知事已生变,大会成虚,并得悉在万妙山庄所接那张柬帖上领衔的碧目魔娘,就是昔年有名的妖淫尤物碧目仙姬姚小玉。” 淳于俊听到此处,越发喜形于色地问道:“二先生这等说法,是有意远来相助了?” 白二先生笑道:“彼此既已定约在天外之天以内,互见真章,则此次碧目谷中,也不必过为已甚,只求挫挫姚小玉的气焰而已。她以为她的天魔九绝盖世无双,门下四风三鬼出人头地,我确偏要她上上大当,碰碰钉子,故而此行主要目的,是把十年之约,移到今朝。终南山玉柱峰头,移到这六诏山卓云峰下。” 淳于俊闻言想起昔日崂山竹林以内,白二先生曾有十年后终南山玉柱峰头,补传钧天八式之语,不由喜得一愕。 白二先生抬头略看天时,向淳于俊笑道:“昔日我传你琵琶行及其中所藏的钧天八式之时,试出你天资极为聪敏。如今时光尽有余格,你好好学全这钧天八式,不妨就在碧目谷中,与人试手。” 话完,要过淳于俊手中那面琵琶,五指一挥,争争琮琮妙韵遂起。 淳于俊再也想不到在强敌当前,情场失意之下,会有如此奇遇,更因深知这位白二先生的机智武功,仿佛比神州四异还要高出一筹半筹,琵琶行各极神妙,钧天八式,威力尤高,遂丝毫不敢怠懈地,凝住心神,静看二先生手拨琵琶,循声起舞。 白先生把钧天八式连演三遍,知道淳于俊必已记热心头,遂停手一看月色,并凝神倾耳地似有所闻,向淳于俊微笑说道:“如今碧目魔娘姚小玉与你们所约的月上中天时刻,已然快到,那位老偷儿,千面空空唐子羽,即将赶来。我不愿见这一身贼味的人,还是等到碧目谷中再行相会。” 淳于俊享有言,正要说明千面空空唐子羽品行端正,为人颇好。 向白二先生加以解释之际,那位宛若天际神龙,不可捉摸的白二先生,已将琵琶倚树而放,儒衫飘处,身形立即隐入那形如人眼的幽壑以内。 这种盖世奇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淳于俊哪里拦得住他?惘然片刻,环顾四周,却未曾见到白二先生所说的千面空空唐子羽赶到。 淳于俊拾起地上琵琶,自拔丝弦,又复温习了遍钧天八式,突然觉得身后微有动静。 走进魔巢,自防来敌。淳于俊故意佯作不觉,随着琵琶音韵,先行向前滑出三步,然后迅疾回身,看见却是千面空空唐子羽正对自己拈须微笑。 淳于俊颇为佩服白江州白二先生耳力之强,判断之确。遂对千面空空唐子羽含笑问道:“老人家先前曾说双方仇恨太深,要避免与碧目魔娘姚小玉明面相会,怎的未见易容易服,又恢复这种本色打扮?” 唐子羽微笑摇手,似不令淳于俊高声。当先往那如人眼的幽壑之中,缓缓走去。 淳于俊知道这位老人家经验老到,智计多端,如此神情,必有深意,也不再多问,只是悄悄追随,同下幽壑。 幽壑虽然形势极险,却哪里难得住这两位身负绝学的武林侠士。但壑势既深,又复时宽时狭,有时狭的几乎仅容一线,不由使淳于俊心中疑诧,如此情形,谷中还举行什么拜月大典,月光从何而入? 穿越了最后一处,也是最狭一处的壑缝以后,淳于俊眼前一亮,方自暗叹造化之奇。 原来下面已是壑底,但光度远比壑中为亮,壑径向左延伸,十来丈外,一排古壁阻路,壁上有一形若竖立人眼巨洞,洞周满生肥厚苔藓,委实宛如一只绝大碧目,那片如水月光,就是从这碧目之中,反射而出。 两人穿过碧目洞中,只见洞外地势忽展,竟是一片百亩平原,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树奇石怪,峰峭泉飞,景色居然清华已极。 更妙的是谷底虽宽,谷口却狭,四周山峰,逐渐倾斜齐往中央合抱,使人由下仰望,仅能看到数十丈天空,非等月射中天,月光无法射入谷内。 碧目洞内,站有八名苗族壮汉,见唐子羽、淳于俊进谷,一齐用苗人重礼,抱臂躬身,两人微笑点头,依旧安详缓步,向谷中广场走去。 淳于俊一面举步,一面向唐子羽笑道:“唐老人家,这谷中地势,如此广阔,却不知主人现在何处?” 唐子羽嘴皮微动,正欲答话,突然谷旁的峭壁之间,两条轻功极俊的人影,凌空疾落,并有个脆生生的口音,笑声叫道:“家师姚仙娘,在雨花坪候驾,特命南宫凤、顾休二人,代迎佳客。” 人声随至,飘坠面前,是一位美艳无伦的淡黄宫装少女,及一位白衣儒生。 淳于俊认得白衣书生,正是森罗秀士顾休,则自称南宫凤的淡黄宫装少女,定是碧目四凤中的第一凤,也就是姚小玉门下的男女首徒,一齐到来。 南宫凤身形落地,目光一注唐子羽,秀眉微蹙,似深有讶色向淳于俊问道:“淳于朋友,此位何人?” 千面空空唐子羽方自拈须一笑,淳于俊业已应声发话:“这位就是名满江湖的千面空空唐子羽老前辈。” 南宫凤听了千面空空唐子羽名号,娇靥立布严霜,偏头向顾休问道:“顾师兄,我因事离开,你可记得仙娘对今夜之会,有何指示?” 顾休答道:“事无定策,见机而作,宁宽一切,必杀神偷。” 南宫凤闻言,妙目之中,煞光微现,向顾休说道:“顾师兄,既然如此,你且陪淳于朋友往花雨坪,去见仙娘,我则先把这狡猾如狐的老偷儿擒住,免得他又觅机悄悄溜走。” 淳于俊方自觉得碧目门下,对自己神态,倒不甚恶,但对唐子羽则含恨极深。南宫凤如此说法,颇令自己为难,是否就在这碧目谷口,便即彼此翻脸动手? 念犹未了,南宫凤已向唐子羽叫道:“老偷儿,淳于朋友是我家仙宾佳客,你不要连累了他,敢不敢与我到那边一会?” 南宫凤一面发话,一面柳腰拧处,便已斜斜纵起三丈来高,向左前方落去。 唐子羽低低一声冷笑,身形微闪,也自跟踪纵出。淳于俊一来拦阻不及,二来又深知这位当代神偷,沉稳机灵,武功方面,除因昔年曾经挨了褚珏一记内家重掌,致真力至今仍感稍弱以外,亦属上乘,未必准会在南宫凤手下吃亏,遂暂时保持镇静,凝神掠阵。 他想的虽然不错,但变故立即发生,快的宛如石火电光,令人不及授手。 原来唐子羽刚刚纵出两丈有余,南宫凤一阵银铃娇笑,凌空提气转身,左手微扬,飞出一团粉红光雾。 这种粉红光雾,才一出手,三两丈方圆以内,立即布满极淡极淡的氤氲异香,淳于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知道自己与林凝碧的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就是在这苗疆迷香之下失去,所以鼻子微闻氤氲,便立即屏息飘身,后退丈许。 淳于俊知机纵避,唐子羽却恰当其锋,异香才一入鼻,神智立昏,四肢一软,自空中颓然坠地。 南宫凤不愧为碧目风之首,功力果然绝伦,身形根本不曾落地,踹藤借力,由海鹤钻云转化寒塘落雁,轻飘飘地娇躯微掠,玉臂一扬,便在半空中挟住千面空空唐子羽,然后落地腾身,直往碧目谷内,远远的一片排云峭壁纵去。 淳于俊想不到变生顷刻,唐子羽毫未还手,便告被擒,不由急得怒叱一声,身形凌空飞起,直向南宫凤追去。 但他刚刚纵起,顾休也随即飘身,淳于俊以为他也想对自己下手,急怒之下,师门绝学立施,剑眉双剔,吐气开声,打出一记峨嵋长眉叟廿余年前,便已威震江湖的朱砂降魔掌力。顾休不知这种掌力厉害,哈哈一笑,翻掌轻接,只听一声厉啸起处,硬被淳于俊的掌力震出四五尺以外。 淳于俊施展轻易不用的师门绝学,震退顾休,方待再追南宫凤,抢救千面空空唐子羽,却听得顾休狞声叫道:“淳于朋友,你让我南宫师妹把唐老偷儿擒去,还可使他多活些时,否则,他将被我南宫师妹,立毙掌下。” 顾休这几句话,果然听得淳于俊眉头深蹙,投鼠忌器地愕然止步。 顾休又复得意异常地厉笑几声说道:“淳于朋友,我劝你莫骄莫傲,常言说的好,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如今不但你身在碧目谷中,连你的好朋友铁杖金钩焦天啸,及女扮男装,化名薄青仁的林凝碧,又何尝不全幽禁的姚仙娘饲养的五毒神蛊的天刑室内!” 淳于俊越听越发心惊,知道不出自己所料,林凝碧负气之下,孤身涉险,业已陷入对方网罗。 顾休见淳于俊被自己说得目中怒敛,眉上愁凝,不由一阵哈哈大笑,继续说道:“淳于朋友,虽然五毒神蛊厉害无比,进了天刑石室之人,向来万死一生,我家姚仙娘子对你印象,似还不错,只要你事事如她所命,也许仙娘特降殊恩,饶焦天啸、林凝碧二人不死。” 一面说话,一面飘然举步,引导淳于俊向那片排云石壁,缓缓走去。 淳于俊无奈之下,只得暂遏盛怒,默然随行,心中暗自盘算,目前情况既已如此不利,除设法与碧目魔娘姚小玉虚与委蛇,等待白江州白二先生,及南荒睡尼梦大师两位盖世奇人到来,再行一拼以外,似乎别无善微。 碧目谷中,景色已极清丽,而姚小玉设座待客的花雨坪周围形势,更觉宜人。 在一片拌云峭壁半腰,并不甚大,只是约莫方圆五六丈许的一块石坪,但烟梦环绕,尤其是坪上十来丈处,怒生无数红紫山花,又有一条飞泉,击花而坠,再被中途巨石一截,恰好化成百尺珠玑,及飘飘彩雨,绝似替这石坪织了一道七彩珠帘,令人感到花雨之称,名符其实。 姚小玉可能知道今夜来人甚多,花坪上设了不少座位,见顾休把淳于俊引到,微一欠身含笑,伸手请他就座。 淳于俊见这位被白二先生称作尤物的碧目魔娘,对待自己的神情,果然颇好,遂微带惊愕地一揖就座。刚刚坐定,坪下黄影电飘,香风微度,南宫凤喜孜孜地俏立姚小玉面前,躬身禀道:“启禀仙娘,千面空空唐子羽被弟子用氤氲迷香生擒,是否与焦天啸、林凝碧一起暂囚天刑石室,等嘉客到齐,再由仙娘发落。” 姚小玉“嗯”了一声,柳眉又剔,似乎略带不悦之色地向南宫凤沉声道:“因为唐老偷生平行事,诡诈万端,天刑室虽然无人敢进,仍需加意防守。但今夜中有武林中一流好手,来我碧目谷中,不许再施展氤氲迷香之属,贻笑大方。即连碧目四绝如未奉我命,也不许擅自使用。” 南宫凤娇靥微红,略一垂头,碧目魔娘姚小玉又复问道:“如今明月已上中天,嘉客即将联袂光降,天眼壑是否派有迎宾之人?” 南宫凤应声答道:“三师妹司徒凤,及二师兄姜明,正在壑上迎宾,有客即报……” 话犹未了,一声清宏无比的阿弥陀佛,起自碧目谷口,那位名列神州四异的南荒睡尼梦大师,细衣飘飘,缓步而进。 梦大师这一显身,淳于俊心情为之轻松不少,但那碧目魔娘姚小玉却怒容满面地,向南宫凤叱道:“司徒凤、姜明职司何事,嘉客业已入谷,他们大概还懵懵懂懂地如在梦中,今朝会散以后,你叫他们按照门规,自行论责。” 南宫凤闻言,眉宇间满布愁容,唯唯而退。姚小玉遂起身到雨花坪口,向那缓步而来的梦大师,含笑叫道:“大师名列神州四异,威震江湖,居然突降碧目谷中,姚小玉荣幸何似!来来来!请下花雨坪头一叙。” 南荒睡尼梦大师此时业已走到雨花坪下,一面施展绝顶轻功凌虚步,从容地缓缓踏壁而上,一面笑声答道:“我老尼二十年前便慕盛名,不过因生性贪睡,懒于走动,以致彼此始终未曾谋面,今日相逢,应称幸会。” 淳于俊只暗羡梦大师凌虚踏壁,功力绝高,却未知她与姚小玉才一见面,便已有所量。 原来姚小玉起身走到花雨坪口,轻描淡写的几句迎宾客套之语,用的竟是天魔九绝之中的一绝无相魔音,其他人听来平平无异,量南荒睡尼梦大师便觉对方语音冶荡无伦,甜美已极,令人心潮起仗,难以抑制。 梦大师以自己修持之深,掸心之固,居然如此,故而不觉大惊,赶紧一面凝神提气,踏壁凌虚,一面也用佛家上乘功力,天龙心语略为答话。 这种天龙心语,同样可以择人而施,淳于俊只见梦大师笑语从容,姚小玉却觉得耳旁似有似无的梵唱之声,令人尘心不作,嗔灭欲平,祥和之极。 天龙心语尾音,犹在荡漾,梦大师便已走到花雨坪上,姚小玉含笑而迎,梦大师单掌问讯,两位当代武林中奇人,遂自一齐落座。 淳于俊赶紧把焦天啸、林凝碧、及唐子羽等先后失手,如今都被禁在饲养五毒恶蛊的天刑石室之中等等情节,向梦大师低声禀告。 梦大师闻言,两道长眉,方自一挑,姚小玉已先微笑道:“大师请放宽心,除了唐子羽老偷,昔年盗我天魔十二绝,害得姚小玉至今犹有三般绝学,无法练成,恨重如山,必须杀之泄愤以外,其余的林凝碧、焦天啸、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等两人两物,少时均将作为彩头助兴,吉凶安危,要视双方功力而定。” 姚小玉既然这等说法,梦大师也不便发作,只冷冷地答了一个好字。 这时,花雨坪上,黄影又复电飘,南宫凤手持一张桃红拜贴,躬身呈交姚小玉,姚小玉接过看时,帖上赫然写着:红袍羽士邵小绿,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的名字。 红袍羽士邵小绿七字入目,姚小玉不禁神色一惊,向南宫凤问道:“这三人是否均在天眼壑?” 南宫凤躬身桌道:“他们才到天眼壑,姜二师兄与司徒师妹,便上前接待。红袍羽士一听四风三鬼之名,竟不由分说,发出一记修罗阴掌,震得姜二师兄与司徒师妹,双双倒地,口吐鲜血,然后才自壑上掷下名帖,如今大概人已快到碧目谷口。” 淳于俊因知其中原因,如今对方果然上了大当,不由暗暗旯笑。 姚小玉听完南宫凤所报,目中突射碧光,面容一冷,向南宫凤沉声道:“碧目谷内,向不容人猖狂,邵小绿虽是我昔年旧识,但未曾入谷,便先恃技伤我门下,岂能不加惩戒,你引他们就在谷下落座,不许到我花雨坪上” 南宫凤躬身领命,碧目谷口红黑人影连飘,红袍羽士邵小绿,及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业已赶到。 他们被唐子羽所扮老妇,指使得几乎把六诏山环绕大半,方始寻到此处,邵小绿眷念旧好,早已情热如焚,飘身纵进碧目谷后。目光电扫四方,瞥见一片排云峭壁半腰,为飞泉花雨所笼的石坪之上,有三人相对而坐,客位上是梦大师、淳于俊,主位上则系一位美绝天人的白衣女子,正是昔时与自己两情相悦,沉迷欲海的碧目仙姬姚小玉,彼此一别二十多年,她虽已改称碧目魔娘,但国姿替月,秀靥如花,依旧未减当年的风华韵致。 遂得意已极,向北岳双仙轩眉笑道:“两位道兄请看,那坪上与南荒睡尼、淳于小贼对面的白衣美妇,便是我昔年旧好,或许根本不用费事,她就会看我薄面,把那柄龙渊宝剑脱手奉赠你们二位。” 妙悟、妙空兄弟,听邵小绿这些说法,又见他那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情,心头自然一宽,三人遂从容缓步,互相只顾谈笑地往那花雨坪走去。 离坪有十丈左右,空中黄云飘飘,南宫凤俏立当中,目注红袍羽士邵小绿,冷冷说道:“南宫凤奉家师谷仙娘谕,花雨坪上,现在武林贵客,不许乱闯,请三位贵客,就在坪下落座。” 邵小绿刚对北岳双仙夸完大口,便遭到如此冷遇,怎不把张脸皮窘得与他所着红袍成了一色。 难堪之下,凶心遂起,目中厉芒暴射,觑定南宫凤,一只右掌渐渐张大,并已成了紫绛颜色。 南宫凤知道二师兄姜明、三师妹司徒风,在一照面之间,便即伤在邵小绿手下,如今他又以这副凶像,狞视自己,不由凝神警备。 就在邵小绿那只右掌,由红转紫,辣手即发之际,姚小玉远远瞥见,冷然叫道:“邵小绿,修罗阴掌何足为奇!你不要只会向我门下逞凶恃强,请来试度我的天魔掌力。” 邵小绿听得姚小玉这串银铃似的语声,勾动旧悄,凶心渐退,色心又起,抬头注目花雨坪上,发话说道:“玉娘子,你难道忘却了仙姬思羽士,碧目恋红袍?” 姚小玉秀眉微蹙,反向邵小绿问道:“你今夜到我碧目谷中,究竟是何来意?” 邵小绿应声答道:“一来叙旧,二来……” 他因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之事,似乎碍难出口,方一沉吟,那位南荒睡尼梦大师,却已向姚小玉说道:“他与妙悟、妙空兄弟,是想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才自我都阳山不开谷中,赶来此地。” 姚小玉“哦”了一声,向邵小绿说道:“邵小绿,你若为叙旧,为何在天眼壑上,一见面就伤我门下?若为争夺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则少时我自行以此作为彩头,大家公平竞技夺取。如今且莫嚣张,好好坐在坪下,等我另一位友人赶来,彼此便可一较身手。” 邵小绿听碧目魔娘语意闪烁,摸不透她对自己是否还怀有旧情,只得暂且忍耐盛气,如言招呼北岳双仙在花雨坪下,蹙眉落座。 姚小玉向梦大师含笑说道:“大师是否尚有贵友,要来这碧目谷内!” 淳于俊以为姚小玉准备即将开始较技,暗想白二先生尚未现身,最好能够迟延片刻,但梦大师业已摇头说道:“我们三人在你天刑石室内,两人在这花雨坪头,业已全数到齐,如今月色正佳,是否……” 姚小玉知道这位名列神州四异的南荒睡尼梦大师,已在催促自己动手,遂微微一笑说道:“姚小玉因有一位藏派高明,恰好今夜要来,适才在卓云峰下,又曾瞥见一位腰系天仙飘带之人,极似当年旧识,故想再略候片刻,但大师既已助兴,我们便即开始也好……” 话方至此,目光往碧目谷一瞥,又复说道:“南宫凤又来报讯,可能是我那位藏派高明,业已赶到。” 南荒睡尼梦大师及淳于俊听姚小玉两提藏派高明,不由心头暗转,此人是否西域飞龙寺住持班嘉活佛?抑或他的师弟荷花尊者,他们正在思忖,出人意料之事却生,南宫凤纵上花雨坪向姚小玉躬身道:“西藏派荷花尊者已到碧目谷中,但身负内伤……” 姚小玉蓦地一惊,讶然问道:“荷花尊者达禅,虽是班嘉师弟,但武功之强,号称藏派第一高手。他与何人动手,竟负内伤?” 淳于俊闻言,立即想到白二先生身上,但南宫凤又出他意外地向姚小玉禀道:“荷花尊者在卓云峰下说,遇着一个神情极为高傲的身着白衣,腰系长带美妇,一听荷花尊者询问碧目谷路途,便即翻脸动手,结果狠斗百合,两败俱伤。白衣美妇挨了荷花尊者一记大手印,震得口吐鲜红,踉跄逸去,但荷花尊者也中了对方隔空一指,蛤蟆气功被破,身负内伤。” 姚小玉听得瞿然说道:“隔空一指,便能破去藏派蛤蟆功的,似乎只有那贱婢所擅的独门玄天指力!” 南宫凤又躬身禀道:“荷花尊者因听弟子告知来客大半已告就座,遂嘱弟子不必惊动仙娘,只要借他一间静室,自行运气疗伤,伤愈以后,再来相会。” 镜小玉正愁无法分身,听得南宫凤这等说法,遂点头说道:“既然荷花尊者能够自行运气疗伤,你便带他到我静室以内打坐,并因他用大手印击伤身着白衣、腰系长带之人,可能对我关系极大,又是远来佳客,把我轻易不用的续命小还丹送他一粒服食便了。” 南宫凤躬身领命,退下花雨坪,驰向碧目谷口,少时便由四名苗装壮汉,用软轿抬着一位身披大红袈裟,怀抱长俩金色荷花的藏派僧人,向花雨坪侧数十丈外的宽大石洞中走去。 那藏派僧人,并在轿上遥向姚小玉举手为礼,姚小玉也含笑起身,直等那乘软轿,抬进山洞之中,方对花雨坪下提气叫道:“顾休、欧阳凤何在?” 白紫两条身影,应声闪出,在花雨坪下肃立躬身,发话答道:“弟子顾休、欧阳凤在此伺候,仙娘有何法谕?” 姚小玉娇靥突布严霜地沉声叫道:“欧阳凤,把龙渊宝剑、吴越金钩陈设场内,顾休则将老偷儿唐子羽,绑在五牛分尸盘上押来,趋这月色正佳,开始盛会。” 欧阳凤领命飘身,顾休却向姚小玉施礼问道:“老偷儿唐子羽既然绑在五牛分尸盆上,林凝碧、焦天啸如何处置,是否依旧暂禁天刑石室以内?” 淳于俊对那五牛分尸盘,已觉入耳惊心,又听顾休问怎样处置林凝碧、焦天啸,不由剑眉深蹙,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姚小玉如何答话。 姚小玉看出淳于俊紧张之状,眼角又略睨梦大师,但见这位名列神州四异的当代奇人,却依然是那种低眉垂目神情,颇似将倦入梦。 遂冷笑一声,向顾休说道:“对于林凝碧、焦天啸,则因他们身上已中金蚕蛊,不怕飞上天去,可指定坐位,命他们一同与会,但除奉我命释放以外,若想脱逃,或有异动,便立刻万鼓齐鸣,催那金蚕种蛊将他们啮心而死。” 顾休领命退出,淳于俊却心如刀割,暗想唐子羽被绑五牛分尸盆,林凝碧、焦天啸又双双身中毒蛊,这种情况,分明满盘受制,太已不利。少时那意想得到的难堪局面,却教人怎样应付,如何收拾! 何况自己看出,梦大师表面镇静,其实眉宇之间,也暗笼忧色,足见事太辣手。那位武学绝世,更在万妙山庄会上以机智压倒百毒孙膑轩辕楚,为群侠解围的大靠山白二先生,怎的直到此刻,尚未见到? 淳于俊忧心百转之间,欧阳凤、呼延凤两女,已各着紫绿罗衣,手中捧着一只金盘,盘内盛着稀世神兵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俏生生地走到场中,衣袂飘飘,临风而立。 跟她们二人以后,却是一阵阵隆隆巨响,由五只大水牛,拖着一具下装滑轮的五角星木盘,那位当代神偷千面空空唐子羽,果然宛如一个大字般的,被人用极粗钢环,套住手腕、足胫及咽喉要害,钉在那具星形木盘之上。 牛车停在场中,顾休则率领六诏三鬼中其余二鬼及司徒凤,陪同林凝碧、焦天啸缓步走出。 淳于俊见唐子羽钉在五牛分尸盘那种危急状况,不由心焦如焚,但瞥见林凝碧、焦天啸二人以后,却又不禁微愕。 原来林凝碧、焦天啸居然从容缓步,指点谈笑,走到场内为他们特设的椅中坐定,并向花雨坪上的梦大师,淳于俊等人,遥为挥手,那副泰然自若神情,简直无殊应邀来此观光的上客嘉宾,令人丝毫看不出是身中毒蛊的阶下重囚。 四周壁间洞内,也走出数以百计的男女苗民,在场外列成一个方圆百丈之上的绝大圆环,每人腰间,却均悬着一只奇形皮鼓。 淳于俊曾闻人言,身中苗疆毒蛊,最忌闻见鼓声,冬冬巨响入耳,腹内蛊毒发作,五脏被跄,立遭惨死。 这等情况下,林凝碧、焦天啸虽然手足未绑,貌似自由,但险恶凶危,仍与形如大字,被钉在五牛分尸盘上的千面空空唐子羽,毫无二致。 姚小玉见各事均已准备齐全,遂站起身形,在花雨坪上笑道:“南荒睡尼梦大师及淳于俊,红袍羽士邵小绿及北岳双仙,姚小玉及我门下共分三方,倘若少时还有哪方友好赶来,也可算数。各凭技艺,先夺龙渊宝剑,再夺吴越金钩,以连胜两方者,作为得主。并在夺剑夺钩之间,看我把痛恨多年的老偷儿唐子羽五牛分尸泄愤,最后姚小玉再与梦大师就林凝碧、焦天啸之事,作一交待。” 话音刚了,坐在场中那位仍作男装的林凝碧,突然向花雨坪上扬声叫道:“姚小玉,你既然这等说法,我与焦天啸兄,应该也可以参加夺钩夺剑。” 姚小玉微一思索,点头答道:“你们可以参与夺钩夺剑比赛,但须深知身中金蚕蛊,除非得我允许,不要妄自图逃。否则四外鼓声一响,便将立告肝肠寸裂。” 说到此处,忽然提高语音叫道:“如今便开始夺取龙渊宝剑,以内力过手,暗器三阵决胜负。欧阳凤下场应敌,请红袍羽士邵小绿、南荒睡尼梦大师各派一人出阵。” 邵小绿业已猜出姚小玉要与自己先较武技,后叙交情,遂互相略加商议,排出妙空道人出阵。 淳于俊则向梦大师耳边低语,建议由林凝碧出阵,梦大师点头叫道:“林凝碧,你去会会所谓北岳双仙之一及六诏碧目门下。” 林凝碧起身遥向梦大师施礼,缓步走入场中,向妙空道人及欧阳凤笑道:“我们这第一阵,是比较内力,还是暗器,还是先行交手?” 欧阳凤本来手捧龙渊宝剑,奉命下场以后,即将剑交与呼延凤,并因深知林凝碧不太好斗,而北岳双仙更是成名人物,则三阵以内,自以过手最无把握,遂应声答道:“我们第一阵暗器,第二阵内力,第三阵再彼此过手。” 妙空道人自诩身分,根本不发片语,只是默然点头。林凝碧微笑说道:“谈到暗器,勾魂紫燕名列碧目四绝,自极出色当行。这第一阵我们大概均要甘拜下风。但为了企图那柄龙渊宝剑只得奉陪,题目既由你出,干脆细则由你定,我们是怎样比法!” 欧阳凤听出林凝碧语意,是在讥笑自己避难取巧,不禁眉梢微剔,暗想取巧便索性取巧到底,先让这刁钻丫头,所用那极其厉害的天罡如意针无法出手再说。遂向妙空道长问道:“妙空道长,你可同意由我订立比赛之法?” 妙空道人冷然颔首,欧阳凤问道:“道长用的是什么暗器?” 妙空道人仍不答话,只在怀中取出一把或作全圆,或作半圆,或作月牙,形状不一,但精光闪亮的径寸钢珠,摊在掌上。 欧阳凤认得这种暗器叫玄门日月珠,一经凝聚出手,足可贯金裂石。遂自娇靥以上,现出诡谲笑容,向林凝碧及妙空道人说道:“彼此均非武林俗手,准头轻重,应可控制,故而用死物当靶,不如用活物当靶,来得有趣。我用七只勾魂紫燕,你们各用七根天罡如意针及七粒玄门日月珠,向那绑在五牛分尸盘的老偷儿,身上不致命处,同时出手,以中多者为胜。” 欧阳凤这种出人意料的命题花样,连花雨坪上的南荒睡尼梦大师,都听得深蹙双眉,淳于俊便更痛恨此女过于歹毒,这种比法,欧阳凤的七只勾魂紫燕及妙空道人的七粒玄门日月珠,无疑全数命中,胜负不分。 淳于俊又想,他们这样比法,千面空空唐子羽将大受活罪,而林凝碧的七根天罡如意针根本无法出手,第一阵中,必然惨遭淘汰。 场中的林凝碧果然闻言之后,眉头双蹙,满面愁容,欧阳凤却暗中窃笑,深庆得计,冷笑一声,得意叫道:“林姑娘,妙空道长,办法既定,我们一齐出手。” 她如今也不象云台山翠云壁那等解衣挥带的做张做致,说话之间,已把发间所簪七只展翅紫燕,取在手中,话音一了,纤手连挥飞起一天翩翩燕影。 妙空道人与唐千羽素无交情,自然对他无所顾忌,七粒玄门日月珠化成一片划空锐啸,也自出手。 淳于俊认为,林凝碧对这第一轮比赛暗器,必然无可奈何甘心认败,哪知却大出她所料,林凝碧仿佛不肯低头,银牙一咬,右手一扬,七根天罡如意针不仅照样飞出,打的部位,并似唐子羽的咽喉要害。 唐子羽被五个钢环,紧紧束在那五牛分尸盘上,丝毫无法动转,在针光,珠雨及七只勾魂紫燕群飞猬集之下,所受遭遇,无疑极惨。 谁知世间之事,往往出人意料,奇绝无伦。三般奇绝暗器,笼住唐子羽身形,但等这些针光、珠雨、燕影,一齐归诸静止以后,在那五牛分尸盘上,只发现一种暗器。 七粒玄门日月珠与七只勾魂紫燕整整齐齐地排列的距离五牛分尸盘的一尺以外,好似到此遇无形屏障,一同坠落。至于林凝碧所发七根天罡如意针,则环插在束在唐子羽咽喉那双钢环以上,劲头拿捏得奇巧无比,每根天罡如意针均穿透钢环,微露针尖,却未使唐子羽遭受丝毫损害。 这种情形,立即有人报于姚小玉、南荒睡尼得知,所有在场人物,无不抱着莫大怀疑而暂时沉默。 因为那七根天罡如意针穿透钢环,未伤人体,尚可说得林凝碧暗器手法之准,但七只勾魂紫燕,七粒玄门日月珠在即将打中唐子羽刹那之间,一齐落地,却其故何在? 这具五牛分尸盘,陈设在广场中央,周围除了正在较技的林凝碧、欧阳凤及妙空道人外,只有五头大水牛,别无其他任何人物。 如此奇特情形,只有一种假设,可能加以解释,就是那位被五只钢练,紧紧束在五牛分尸盘上的千面空空唐子羽,身怀比姚小玉所练天魔十二绝中碧目天罗更为高明的佛门无相神功或道家无形罡气。 但这种可能假设,几乎绝不可能,因为除了邵小绿、妙悟、妙空兄弟,不大清楚唐子羽武功深浅以外,南荒睡尼梦大师及姚小玉、淳于俊等,均深知这位当代神偷的空空妙手,及化装特技,虽极出色难当,然武学功力方面,却仅仅凑数上乘。 全场静默片刻以后,林凝碧首先发话,向欧阳凤、妙空道人微笑说道:“这第一阵胜负,怎样算法?我们三七二十一件暗器,并无任何一件打中唐老前辈。是否算作和局,再重新开始第二阵的内功真气比赛?” 妙空道人、欧阳凤均惊疑交并,默默无言。但远会在花雨坪上的姚小玉,却秀眉微轩,叫道:“既然较技,必须公平,玄门日月珠、勾魂紫燕中途落地,天罡如意针确根根齐透钢环,其中虽有可疑,但在这疑点无法弄清之前,暗器比赛,仍应判作林凝碧获胜。” 姚小玉的这几句话,听得南荒睡尼梦大师,及淳于俊心中暗觉这位姚小玉,毕竟要比邵小绿等高明的多,含有一种领导群魔的气派。 欧阳凤听师傅这样一说,双眉一蹙,眼内凶光微转之下,却向妙空笑道:“妙空道长,这第二阵是彼此比较真气内力,至于怎样施为,敬请道长决定。” 一面发话,一面却目光微瞥唐子羽,向妙空道人暗施眼色。 妙空道人知才所发玄门日月珠是凝聚八成以上真力,威势之强,可贯穿金石,居然糊里糊涂自行坠落,心中早就惊疑不服,如今见欧阳凤向自己暗施眼色,于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会意。 妙空道人点头说道:“我们不必另出新题,仍可在这老愉身上施为便了……” 活刚至此,姚小玉突然高声叫道:“真气内力与暗器不同,你们欲在唐老偷身上施为,却不许伤他性命。因为我恨透此人,要教他尝尝五牛分尸的奇异滋味。” 欧阳凤听出师傅话中的话,是因适才暗器比赛太已出人意料,唯恐唐子羽万一出什么花样,遂暗示可趁此比较真气内力机会,使唐子羽稍受损伤,只要保持他一丝残气不断即可。 故在听完以后,向妙空道人诡笑一声说:“妙空道人既然这等说法,欧阳风等自当勉力学步,但请如我恩师所言,为我老偷儿保留一丝残气,使他少时作最后享受。” 林凝碧闻言,蹙眉深思,淳于俊也更为唐子羽悬心,南荒睡尼则认为适才暗器比赛,既有那等异事,这次唐子羽也未必能受伤,自己亦复留神注意,倒看这暗中是何人相助及怎样相助。 各人均自心怀疑虑,只是那位最先陷碧目谷内,身中金蚕恶蛊的铁杜金钩焦天啸,却仿佛乐观已极,安然坐在椅上,不时发出豪朗微笑。 妙空道人听完欧阳凤话后,哈哈狂笑道:“贫道所练五阴掌力,专门讲究透纸碎石、隔物伤人。我要这老偷儿只是受虚掠,不受损伤,却在他背后的五牛分尺盘击出一透空掌印。” 说完,丹田聚劲,右掌微提,向前走了四步,将功力调匀,遂在距离唐子羽身前七八尺远之处立足,当胸舒掌轻推,果然悠悠闲闲地,不带任何气劲。 淳于俊知道五阴掌力是一种极为上乘的阴毒掌力,表面虽说可以透纸穿石,隔物伤人,其实在阴柔劲气的威力之下,所谓纸物照样要受极重无形损害。 照妙空道人的火候功力来看,倘若唐子羽背后的五牛分尸盘上真被他击出一个透空掌印,则这位当世神偷的脏腑之间,亦必受损极重,至少一身武学,归诸乌有。 众目睽睽之下,被五只钢丝环紧束在五牛分尸盘上的唐子羽,胸前衣襟略为飘动,人也似被五阴掌力的阴寒劲气所袭,打了个寒噤,微睁双目,对妙空道人淡淡看了一眼。 妙空道人得意笑道:“欧阳姑娘,你去看看这唐老偷背后笑腰、精促两穴之间的五牛分尸盘上,是否有一只透明掌印。” 欧阳凤知道妙空道人当着这许多武林高手,不会胡吹,心中也自颇为佩服对方五指阴掌确实神妙。 但等她纵到唐子羽身后,注目看时,确不禁大觉诧然,只见那五牛分尸盘完完整整,哪里像妙空道人所说,在精促、笑腰两穴之间的位置以上,有什么透明掌印。 妙空道人满怀得意之下,一见欧阳凤这等神情,便知又生岔气,道袍飘处,也自纵到唐子羽身后观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妙空道人顿时满脸通红,羞疑惊怒交集,想不到自己一身上乘神功,及玄门日月珠精妙暗器,何以对老偷儿完全失效? 这时花雨坪上,姚小玉及南荒睡尼梦大师,四道冷寒似箭目光,却在极其镇定地扫视全场,所差别的,只是姚小玉疑中带惊,梦大师疑中带喜而已。 淳于俊则心头比较明白,知道既有这等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十有八九,是那位神出鬼没的绝代奇人白江州白二先生,业已隐身暗中相助。 但场中一片平原,既无巨树,又无怪石,这位宛如神龙天骄的白二先生,到底藏在何处? 他疑念未了,欧阳凤却已柳眉双挑,向妙空道人说道:“妙空道长,你五阴掌力既然失效,欧阳凤却愿再试试我门绝学天魔掌力。” 话完,目中碧光一闪,方要凝气施为,姚小玉突然高声叫道:“欧阳凤,不要用天魔掌力!妙空道长的五阴掌既然无功,你何不用我所传的惊雷神掌?” 欧阳凤知道自己在惊雷神掌上的功力造诣,还远不及天魔掌力,师傅如此说法之意,无非要自己用这种阳刚绝学,迫得暗中弄鬼之人,现出痕迹。 欧阳凤躬身领命,走到五牛分尸盘前七八尺远之处,凝神卓立,缓缓自丹田提聚真气,贯于右掌,娇叱一声,衣袖疾扬,一股隐挟风雷的刚猛劲力,便自出手,并发话说道:“我这一记惊雷神掌,要把老偷儿双腿腿骨自膝以下,完全震碎,而令他身后的五牛分尸盘丝毫无伤。” 话方至此,林凝碧与坐在椅中观战的焦天啸不由同自失声冷笑,原来那惊雷神掌到处,唐子羽向欧阳凤睁目一笑,神情自若,毫无伤损,但身后自膝以下的五牛分尸盘却恰恰与欧阳凤所说相反,被震得克察一声,一片裂响。 这一来妙空道人露出嘲笑之色,欧阳凤满脸飞红,姚小玉确深吃一惊,暗想唐子羽不怕阴柔的五阴掌力,不惧阳刚的惊雷神掌,暗器到他身上,又会自行落地,更看不出丝毫外人相助的蛛丝马迹,难道这老偷居然练有自己都不会的武林无上神功不坏身法? 姚小玉想到此处,又不禁暗自蹙眉摇头,因为这绝世神功不坏身法,不但绝非唐子羽这等人物所擅,所有当世武林出类拔萃的群豪,也未听说有谁精擅此类功力。 何况对方若身怀此等神功,又怎会在初进碧目谷内,便被南宫凤施展氤氲迷香擒去。 姚小玉反复忖思,疑团难解,忽地哂然失笑,决定等林凝碧把这场比赛交代下来,便自传令将唐子羽实行五牛分尸,一切难于推断的奇异之事,岂不水落石出? 这时林凝碧见妙空道人及欧阳风又复双双无功,遂笑吟吟地走向场中,向他们以一种调侃语气说道:“这位唐老前辈,大概江湖行道积德太多,以致冥冥中自有鬼神暗加保护,我一来与这位老人家相识,是他后辈,二来因你们前车之鉴,不敢狂妄无礼,只在他那束钢环以上,略施火候未纯的玄天指点缀点缀,彼此仍在拆招过手之间,分分胜负便了。” 这玄天指三字,不禁听得姚小玉心头一动,又复想起那位荷花尊者达禅,在卓云峰下,相互狠拼的,身着白衣,腰系长带美妇,难道真是心目之中,最怯惧的强仇大敌? 欧阳凤则以为林凝碧用玄天指帮助唐子羽毁那五只钢环,不由微微变色,方待喝止,但林凝碧动作太快,话音刚落,便已伸手向五牛分尸盘上,隔空连点五指。 因为姚小玉一再吩咐,这唐子羽是自己最恨之人,无论如何,必在今夜杀死泄愤,千万注意防范,不使逃脱,故而欧阳凤见林凝碧业已施为,遂赶紧纵到五牛分尸盘前,加以查看。 只见紧束唐子羽双腿双臂,以及咽喉要害的钢环,仅被林凝碧用玄天指力,把向外翻的一面,击得略为平扁,其他不似有甚损坏。 欧阳风因放心不下,伸手将钢环逐一检查,直等看出只只完好无损以后,方转身欲与林凝碧及妙空道人,作最后一场互相过手之战。 就在她嘴唇微动,尚未发话之际,姚小玉突然身形微闪,飘下花雨坪,曼妙轻盈地走向场内。 南荒睡尼梦大师及淳于俊猜不透姚小玉这突然飘身下场用意,遂也自一同赶到。 姚小玉伸手向呼延凤取过那柄龙渊宝剑,面对欧阳凤及妙空道人冷冷说道;“你们先前已议定,以暗器,内力,及互相过手三阵,决定输赢,如今两阵已完,暗器内力,双双失效,林凝碧所施天罡如意针,玄天指却均在五牛分尸盘的钢环上表现功劲手法并收敛得恰到好处,未曾伤损老偷儿分毫,故而第三阵根本不需要互相过手,这柄龙渊宝剑便已为林凝碧所得。” 话完,便将手内龙渊宝剑,向林凝碧含笑递去。 林凝碧想不到这位碧目魔娘会如此风度,及如此公平措置,不由目光微瞥南荒睡尼梦大师,梦大师含笑点头,示意她尽管接剑。 欧阳凤垂首不语,其中最难堪的,自然要数妙空道人,以北岳双仙之尊,与两个年轻后辈,下场较艺,居然三阵未了,便告糊里糊涂惨遭铩羽,只得满面羞惭地赧然长叹。 姚小玉等林凝碧接过龙渊宝剑,倏然面色一冷,向被束在五牛分尸盘上的唐子羽说道:“唐老偷儿,当年若不是你帮助褚珏盗去我天魔十二解,则姚小玉这廿余年苦功以下,全效练成,放眼乾坤,尚有何人能与我互相抗争?” 姚小玉说到此处,目光淡淡一扫,旁边的南荒睡尼梦大师,似乎有点挑战之意。 梦大师仿如未觉,两道炯炯眼神,却盯在丈许以外唐子羽身上,不住端详,眉头暗聚,若有思索。 姚小玉又复说道:“故而这二十多年以来,我在碧目谷中,唯一所惧的,就是你这老偷儿活的不长,使我无法亲手报复,以泄积怨。” 那位被束在五牛分尸盘上的唐子羽,竟然略闭双目,向姚小玉又似歉疚、又似揶揄地微微一笑。 姚小玉被唐子羽目光中的异样神情激怒,冷然向远远侍立的苗人,用汉语叫道:“你们把这五牛分尸盘,套牛去键,听我命令行事。” 那五头大水牛,自将分尸盘拖到场中以后,便被苗人摘下头上套索,牵过一旁,如今听得碧目魔娘招呼,遂又将水牛套好,抽去盘背中心使五角互相连锁的一根极粗铁键,手执长鞭,但等姚小玉一声舍下,便鞭牛疾驰,使唐子羽身首手足均被活活拉断,分尸惨死。 淳于俊见状,不禁心头微跳,正自轻扯南荒睡尼梦大师衣角,请她赶快设法阻止姚小玉行凶,以援救唐子羽的性命之际,梦大师却用蚁语传声,在淳于俊耳边,低低说道:“淳于贤侄,不必担忧,今夜的种种怪事,已被我略略看出端倪,老偷儿非但不会惨死,必然还有出人意料的精彩好戏。” 淳于俊暗想,碧目谷地形特殊,任何人均无法潜入谷中,怎么会接连发生这么多不可思异的怪事?梦大师说已看出端倪,却不知她看出什么? 他疑云阵阵,方自忖思,那姚小玉向南荒睡尼梦大师微笑说道:“姚小玉含恨廿年,不能不报,尚望大师不要怪我凶狂残酷。” 这时,连红袍羽士邵小绿,及北岳双仙也起身走近,观看这场江湖少见的五牛分尸之举。 南荒睡尼梦大师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神色异常平静地缓缓答道:“在佛家来说,不论怎么死法,均系解脱,能以一身骨肉,了断恩仇,倒无挂无牵,免的再欠来世之债。唐子羽生时以易容及神偷绝技,得享盛名,死时又惨遭五牛分尸,确实生死不凡,可谓异数。” 姚小玉想不到南荒睡尼竟如此答话,两道秀眉微耸之下,向那分立五方的五名苗人,冷然说道:“尚有不少武林高人,待较绝技,不必为这老偷儿多作拖延,你们且鞭牛分尸,让他早得解脱便了。” 淳于俊心头一阵沉重,提心吊胆地眼看那五名苗人,各挥长鞭,向那向五头大水牛的股际,刷然而落。 长鞭一落,水牛立即负痛低头怒冲。但果然怪事又来,那五只蛮力极强的大水牛,空自四蹄怒扒,却无法将那中心铁键已去的五牛分尸盘,扯得脱离分寸。 姚小玉冷笑一声,目中碧光怒射,双手十指连弹,发出几丝锐啸劲风,分向五头大水牛,破空袭去。 姚小玉号称群魔之首,自然功力绝伦,指风袭处,水牛奇痛难禁,性发如狂,同声怒吼,一齐分向各方,全力猛窜而出。 这样一来五牛分尸盘暴响连声,硬被五只水牛猛在一扯而开,分向五方,连跌带滚地冲出二三丈外,但场中沙尘四起,黄雾漫天,却未在尘雾影内,发现唐子羽颈断肢碎,血肉横飞之状。 淳于俊这才发现南荒睡尼梦大师所言不谬,果然尘雾散处,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好端端地背向群雄,盘膝而坐,地下并栊着他颈间及四肢所束钢环,但已四分五裂。 所有在场群雄,一片静默。姚小玉更是面罩严霜,银牙微咬地向那唐子羽沉声叫道:“老偷儿,怪不得你敢到碧目谷中见我,原来居然有奇逢巧合,练成了武林中的绝技神功,大力金刚大坏身法,但姚小玉所练的天魔九绝未肯后人,你赶快起身,我们当场一战。” 背对群雄的唐子羽,闻言突地发出一阵厉声长笑,笑声中把头一摇,发髻立散,四散纷披,然后才慢慢起立转身,与群雄正面相对,唐子羽这一旋身,除了林凝碧、焦天啸,因与他同囚天刑石室之中,早知究竟以外,不但群邪一阵惊呼,连南荒睡尼梦大师及淳于俊均觉一震。 原来这转身面对众人的,哪里还是千面空空唐子羽,竟自变得容颜丑恶,满脸疮疤,只有权衫仍属先前所着而已。 碧目魔娘姚小玉心中将当世武林中所有成名人物容貌,电想一过,扬眉讶声问道:“我说千面空空唐子羽,何来如此神通,原来竟是神州四异中的北邙鬼叟,特意装扮,来对姚小玉加以戏弄。” 北邙鬼叟丰秋,鬼怨神愁晨钟暮鼓盖四异,白江州白二先生,三位一体之事,只有淳于俊、焦天啸两人知道,故而淳于俊直到此刻,方恍然在悟,唐子羽一路免与自己说话,并轻轻易易地,在一进碧目谷口,便被南宫凤施展氤氲迷香擒去之故。 北邙鬼叟听完碧目魔娘姚小玉话后,目中精芒四射,哈哈怪笑说道:“姚小玉,你与邵小绿两个埋首隐迹二十多年的男女魔头,突然出世,并把这成累月,躲在都阳山不开谷黄梁小筑之中,贪睡大睡的老尼姑,也弄到此处,又有什么春秋神物作为彩头,自然吸引之力太大,把我这老怪物,与唐子羽那老偷儿,双双引得贪心大动,赶来六诏。” 碧目魔娘姚小玉听得目中碧光一转,恨声问道:“老偷儿真个已到云南六诏?” 北邙鬼叟点头大笑说道:“他就在卓云峰天眼壑口,与我相逢,彼此互道寒暄,一问来意,我是来夺吴越金钩,他则因廿年不曾大偷特偷,有些手痒,日间偷了邵小绿两只雷火九龙梭,犹不过瘾,说是一样设法愉你一要紧物件。” 邵小绿至今尚未发现自己的雷火九龙梭被窃,闻言伸手腰间,摸出两根寻常铁棍,不由气得怒火腾胸,硬把两根铁棍,揉成一团铁饼。 姚小玉知道,今夜碧目谷中,群雄云集,怪事丛生,遂把颇为激动的心情,镇静下来,因月光已偏,谷中渐渐黑暗,挥手命人掌灯。 刹那之间,碧目谷内便成一片灯海,高高低低,形形色色,极为壮观悦目。 姚小玉淡笑一声,对北邙鬼叟问道:“唐老偷在我廿余年前,偷过我一部天魔十二绝,害的姚小玉至今还有天魔三绝无法修练,如今我已没有什么要物可偷。” 北邙鬼叟不等姚小玉把话说完,便即怪笑说道:“你在这里埋首六诏二十余年之间,曾否派遣门下,穷搜西南名山大泽的各种灵药异草,练成一种几乎能起死回生的续命小还丹?” 姚小玉见对方全知自己底细,不由蹙眉微愕,北邙鬼叟又复阴侧侧地怪笑几声说道:“如今老偷儿大概已经到手,告你无妨,他就是要把你这费了廿年炉火之功,新达炼成的续命小还丹偷上几粒。” 姚小玉竟似不信地哂然问道:“已经到手?难道者偷儿如今摇身会变,插翅能飞?不然他怎么进我这碧目谷内?” 北邙鬼叟大笑说道:“唐子羽不是妖魔鬼怪,自然插翼难飞,但他既称千面空空,确实摇身能变。你认为碧目谷地形奇险,无法潜掩,哪知人家早已光明正大,舒舒服服,被你接进了心腹要地以内。” 碧目魔娘姚小玉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自然一点就透,先向顾休,及南宫风略施眼色,二人会意退下,然后若无其事,“哦”了一声,向北邙鬼叟说道:“原你假扮千面空空唐子羽,却由唐子羽来扮荷花尊者达禅,心思确实异常巧妙,但真的荷花尊者怎的未来?他是藏派第一高手,不见得就轻易被你所害。” 淳于俊在旁听到此处,不由与旁边的南荒睡尼梦大师、林凝碧、焦天啸交换一瞥眼色,全自暗佩千面空空唐子羽及北邙鬼叟的这样化身妙计,确实高明,连自己都被对方一齐瞒得死死。 北邙鬼叟听完姚小玉问话,得意笑道:“我因隐形在天眼壑口,听得你派往迎宾的男女弟子,在闲谈中透露除了敌人以外,尚有西藏贵客要来,遂与唐老偷儿略一计议,以我一葫芦美酒,和他人剩下的上好迷神妙药,找了一处必经之道,捏造了西域酒神陶大杯,已往飞龙寺赶约等事,对坐高谈,吾人略施小计,就把荷花尊者捉弄……” 北邙鬼叟继续说道:“那位武功虽好,头脑却笨的荷花尊者路过之时,听得果然动手驻足,欲加探问。唐老偷遂乘机敬以美酒,可怜莽僧三查入肚,便告颓然,被唐老偷借了他的衣衫兵刃,再编了一套谎言,即由你派遣弟子,开门揖盗,恭恭敬敬请了一位盖世神愉,到你心腹要地之中,去偷你的灵丹妙药。” 南荒睡尼梦大师等,听得忍俊不禁,姚小玉虽然表面若无其事,心头却高腾怒火,但强力加以抑压,不使显露而已。 就在此时,森罗秀士顾休和南宫凤,双双归来,由南宫凤向姚小玉躬身禀道:“那千面空空唐子羽假扮的荷花尊者达禅,业已踪迹不见,续命小还丹则果然被盗三粒。” 姚小玉碧光四射,秀眉双挑,向顾休、南宫凤,沉声说道:“替我传谕,全谷搜索。” 北邙鬼叟摇头大笑说道:“不必不必,唐老偷生平作事,何等机警,他早趁你手下全注意看我五牛分尸之际,仍旧穿着荷花尊者那套装束,大摇大摆出了碧目谷外。再过片刻,或许那真的西藏僧人,还要来呢!” 碧目魔娘姚小玉事事落后一步,被人占先,委实怒火难渲,倏然衣袖一挥,四外苗人立即腰鼓齐鸣,一片冬冬声响。 淳于俊知道姚小玉这命人击鼓之举,是要催促焦天啸等人所中蛊毒发动,不由悚然一惊,正待加以提醒,但那位诡异无伦的北邙鬼叟却仍自毫无所惧地纵声狂笑道:“姚小玉,你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与唐老偷既系事先密计而来,怎会单单对这苗人毒蛊不加防范?” 碧目魔娘姚小玉意似不信地冷笑一声说道:“苗人毒蛊,独具神奇,尤其你们所中的金蚕蛊威力更强,绝非一般武林药物,所能祛解。” 北邙鬼叟大笑说道:“唐老偷儿装扮荷花尊者达禅,伪称身受重伤,是要进入你内属静地,偷取续命小还丹。则我冒充唐老偷,故意被南官凤擒去之意,岂不就是要进入你的谓天刑天室,用所带特殊药物,替这林凝碧、焦天啸,疗治毒蛊。” 姚小玉一双秀眉,越听越蹙,接口讶然问道:“特殊药物?难道你们真如此深心,去过了……” 北邙鬼叟点头笑道:“你猜的对,有备无患,古今名言,我来这六诏山碧目谷前,便已去过了野人山千蛮谷,以三粒稀世明珠借用了万蛊之王罗神婆的一朵鹤涎血菌。” 说到此处,竟从怀中取出一朵色如鲜血的奇菌,高高举起,给众人略观,又复揣回怀内。 碧目魔娘姚小玉久居苗疆,自然一看便即认出北邙鬼叟手中这朵鲜红奇菌,正是苗疆第一养蛊家,野人山千蛮谷,万蛊之王罗神婆特有解蛊圣药鹤涎血菌。对方有此一物在手,简直可以说是任何蛊毒,均告无功,遂再度冷然挥袖,令四面的男女苗人,停止击鼓! 林凝碧眼看碧目魔娘姚小玉气得已全身发颤,竟索性火上加油地失笑说道:“这你位碧目魔娘,似平雄心勃勃,妄图领导群魔!如今大概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所知戒了吧!” 碧目魔娘姚小玉闻言,目中炯炯碧光,一注林凝碧,哂然说道:“今夜虽然被唐老偷儿与这位北邙鬼叟一搭一档地,作弄得我们有点张皇失措,但一来无备对有备,明暗之间,终较吃亏,二来武林人物的强弱高下,还是要在功力之上,才能分出。天外之天一会,为期不远,姚小玉是否领导群雄,过了腊月初十再加论断。”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略扫北邙鬼叟,及南荒睡尼梦大师,又向林凝碧继续说道:“至于你所用天罡如意针,及玄天指,分明是我生平最大仇人玄仙子狄横波的路数,姚小玉曾经有言,凡与狄横波有关之人,一概杀却……” 林凝碧接口问道:“我却与那位玄天仙子狄老前辈,深有渊源,你要杀,怎不动手?” 姚小玉摇头说道:“年龄辈份,两两相差,姚小玉难以举掌。” 这两句话,挑逗的性格素极刚强的林凝碧眉头双剔,傲然叫道:“你不必难以举掌,我先给你机会,你先接我玄天指力。” 话完,神功聚处,右手食指立伸,一股破空劲气,便向碧目魔娘姚小玉胸前,疾射而去。 南荒睡尼梦大师见状,低哼一声,北邙鬼叟两道浓眉也自微蹙,但在已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怎好意思再为林凝碧抢先袒护。 姚小玉瞥见对方玄天指力所化劲风,当胸袭到,不由面容微沉,煞气立上眉梢,左掌一抬,仿佛井未凝气施为,只是漫不经意地轻轻下一挥。 武林人物过手,最怕这种硬打硬接,因为没有丝毫取巧之处,全靠火候深浅,以决胜负。休看林凝碧的玄天指力曾在不开谷口,震过红袍羽士邵小绿,但她与这碧目魔娘相较,却委实差得太远。 人家漫不经意地左掌一挥,林凝碧便觉得真气剧震,五脏欲翻,嗓口发甜,忍不住哇地一声,喷得满地都是桃花朵朵。 淳于俊虽然知道姚小玉厉害,但未想到厉害得翻掌之间,便能判人生死地步,赶紧飘身纵过看时,林凝碧已不能言语,手抚心头,满面痛苦神情。这种情形,分明脏腑之间,内伤极重,淳于俊不禁剑眉深蹙,目注南荒睡尼梦大师,梦大师也神色沉重,对他用蚁语传声说道:“林凝碧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你赶紧设法去找唐子羽,取他偷自姚小玉的续命小还丹加以救治,我先暂时截断她的血脉,为她延命片刻。” 一面说话,一面在缁衣大袖以内,暗地屈指轻弹,林凝碧便被无形罡气,截断周身血脉,暂时晕绝。 淳于俊闻言,已觉心如刀割,再见了林凝碧那等香魂缥缈凄惨神色,越发忍不住英雄情泪,湿透青衫。暗想自己两位红妆知己,怎的同一命运,钟素文被东瀛妙道打得长睡在天外之天的秘洞石室,如今林凝碧又……” 想起钟素文,淳于俊脑中忽然想到风雷道长闵守拙赠送自己的千年雪芝,暗忖钟素文长睡天外之天,非等寻到第二粒天香豆蔻,根本无法使她回生,则不如移远就近,先利用这千年雪芝救了林凝碧目前的灾厄再说。 心念既动,为防万一延误,自然不必去寻找唐子羽,索取续命小还丹,遂打开风雷道长闵守拙所赠木匣,用匣中千年雪芝慢慢喂给林凝碧服下。 淳于俊在一旁解救林凝碧之际,那位北邙鬼叟却向姚小玉一翘拇指,哈哈笑道:“天魔九绝名不虚传,你好高明好厉害的天魔掌力!” 姚小玉听出对方语气之内,揶揄意味极浓,不由脸上微红,扬眉答道:“我因林凝碧曾用狄横波的独门玄天指及天罡如意针,恰好犯我昔日誓言,才不得不对她略下辣手。但你与梦大师若有兴趣,姚小玉照样奉陪。” 北邙鬼叟点头一笑说道:“我们既然在这碧目谷中,总得比划比划,应个景儿。但目前何必急急,且等把吴越金钩之事交待完了再说。” 姚小玉目光微瞥南荒睡尼梦大师及红袍羽士邵小绿傲然说道:“梦大师、邵小绿及你我四人,大概还称的上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不如就叫我们各较神功,以决定这柄吴越金钩谁属?” 北邙鬼叟摇手笑道:“以我们这样身份,轻功则可,夺宝则大大不必。任凭那柄吴越金钩锋芒之利,绝世无双,难道对于你我还有多大用处。” 姚小玉感觉这位北邙鬼叟功力如神,词锋似剑,委实太难缠,遂接口问道:“依你之见,又待如何?” 北邙鬼叟应声说道:“老尼姑,你、我、及邵小绿四人之战,留作今日一会最后点缀,而在三方余人内,各选一人,较技夺取那柄吴越金钩便了。” 说完,回头向淳于俊怪笑道:“淳于俊,风雷道长赠送你的千年雪芝是两间灵气所钟的绝代神物,倘若以之疗伤,只要受伤人气息未断,一枝半叶入腹,即可起死回生,你怎的把整个雪芝全喂给林凝碧服食,这丫头的造化,太已不少了。” 淳于俊虽被北邙鬼叟一语提醒,但那本千年雪芝业已喂完,不由心中微觉可惜。 原来,他在惊急匆忙之下,竞忘了林凝碧已被南荒睡尼梦大师用弹指神通,暂时封闭血脉一事,以致把整本雪芝喂完,扰未见林凝碧有丝毫转之意。 北邙鬼叟又复叫道:“淳于俊,我们这边,就由你出阵,三方较技,夺取那柄吴越金钩。至于林凝碧,则无妨再让她获点老尼姑的一点好处。” 南荒睡尼大师知道林凝碧满腹均是功力,正待发挥,北邙鬼叟是要自己破例成全,用佛门转轮手法借机替她打通全身经脉,遂目注淳于俊,点头含笑说道:“为林凝碧疗伤一事,由我负责,你且去与碧目门下及北岳双仙互较身手。” 淳于俊欣然领命,轻轻放下林凝碧,手携琵琶,走向场内。 南荒睡尼梦大师果然立即动手,替林凝碧疗伤,但她这种疗伤手段,太特别,先是隔空弹指,用那丝丝劲气,点遍林凝碧周身三十六处穴位,然后突然就地抓起,向空中一抛,抛起一丈五六,再复接在手中,宛如转轮般的,不住盘弄。 碧目魔娘是大行家,自然识货,知道梦大师是用极高明、极费真力的佛门转轮手法,不由暗暗钦佩神州四异果然名不虚传,今年腊月初十的天外之天大会,自己必须特别费番心机,事先巧加安排,才可把这武林豪雄,一网打尽。 一面心中想事,一面见淳于俊业已出阵,遂含笑说道:“这场夺取吴越金钩之战,不必再比什么兵刃和暗器,干脆各凭真实功夫,在掌下一分胜负,并由你挑选对手便了。” 淳于俊闻言,也不再客气,剑眉双挑,目光电扫全场,英风勃勃,傲然朗声答道:“淳于俊选择的是北岳双仙妙悟道长,及碧目门下四风三鬼之中最强之人。” 妙悟道长一心想夺取金钩,闻言自然应声下场,但姚小玉却微作踌躇,暗忖自己门下四风三鬼之中,各有所长,淳于俊偏向最强之人索战,倒觉得难以派遣,究应命三鬼之首顾休,还是四凤之首南宫风出阵? 心头难决以下,目光自然在顾休及南宫凤二人身上,来回的查。 顾休因在卓云峰下及碧目谷中,曾与淳于俊两度交手,知道自己一身功力,未必能胜的了这玉面孟尝,故而目光时时他瞥,避免与师傅相对。 南宫凤则颇思人前显耀,神采飞扬,满面跃跃欲拭之色。 姚小玉见状,遂向南宫凤叫道:“南宫凤,这场由你出阵,但彼此只较掌法功力,不许妄以要命神砂伤人取胜。” 淳于俊接口微笑说:“这样最好,否则淳于俊虽然生平不用暗器,但身旁还有一支雷火九龙梭,正好与要命神砂一会。” 红袍羽士邵小绿听得不禁双颊飞红,向淳于俊狠狠死盯几眼。 妙悟道人见双方出场人物,均已推定,唯恐夜长梦多,遂发话问道:“我们三人之间的攻守次序,怎样决定?” 淳于俊,南宫凤尚未答言,那位北邙鬼叟便已怪笑连声说道:“先打的多耗真力,难免吃亏,后打的则以逸待劳,要占便宜,故而是公公平平地拈筹而断。” 这样办法三人自然一齐同意,但拈筹结果,占便宜的却是妙悟道人,而淳于俊、南宫凤先会一阵。 淳于俊把那面琵琶,恭恭敬敬交与北邙鬼叟,并含笑低声说道:“二先生……”北邙鬼叟立即截断他的话头,怪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让我除非露败象,否则便不必弹奏浔阳妙韵。” 淳于俊含笑点头,躬身退下,便即施展他去世恩师峨嵋长眉叟所授武学,与南宫凤互相搏斗。 南宫凤不愧为四风之首,她施展的是姚家七煞步,及五毒青猿爪,但功力之深,与身法之妙,却又远胜欧阳凤、呼延凤。黄衣飘荡,情影奇翩,一招一式,无不惊奇诡妙。 淳于俊数招一过,便知对手极强,不敢怠慢,师门朱砂降魔掌力聚处,身形少稳力猛招沉,恰好与南宫凤路数相反。一个捷如凤燕,一个是巍若泰山,三十来招面过后,依然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姚小玉秀眉略蹙,目光一瞥森罗秀士顾休,顾休会意转身,向四周罗列观战的男女苗人,高声叫道:“今夜碧目谷中,佳宾云集,你们且奏一曲天魔鼓助兴。” 顾休语音才落,四外鼓声随起,音节高低疾徐,抑扬顿挫,非仅十分怪异,甚至令人听在耳内,竟有慵然神倦感。 外人听来慵然神倦,但南宫凤听来,却似增加不少精力,招术也越发怪异无伦,一连几招回环绝学,猛然进攻,把淳于俊迫得后退连连,险象横生。 淳于俊正在暗中诧异,天下事难道如此无独有偶,这南宫凤所用招数,也能配合四周鼓声之际,耳际脆响叮咚,那位又是白江州白二先生,也是北邙鬼叟的盖世奇人,亦自缓拔丝丝毫,细调玉轸。鼓声一作,琵琶一响,淳于俊及南宫凤的身影招式,益发奇谲无伦,并迅疾地化成一圈青影,一片黄云,只看得那位在旁观战静待接手的妙悟道人,紧蹙双眉,愁思满腹。 姚小玉也因南宫凤已使出自己秘传的天魔身法,仍未能占得胜面,不由深对淳于俊由危转安,所用的奇异步法,加以密切注意。 北邙鬼叟手内的琵琶行曲,弹到钧天八式中第一式时,淳于俊身形电转,足下倒踩三星,左掌如封似闭,护住当胸,右掌在空中微划半圆,带着一股奇劲掌风,倏然推出。 这一招看来并无什么特殊奇妙之处,但攻守俱备,沉稳已极,内藏变化颇多,随着对手闪避方向,追踪袭击,发挥极强威力。 南宫凤看出厉害,知道自己任凭施展何种身法闪躲,均将对方跟踪追击,抢占先机。只得功力聚起,硬接淳于俊这招在朴实中隐寓巧妙,而又劲力奇强的钧天一式。 峨嵋长眉叟昔年在中原七剑中,被推为第一剑,除了剑术极精外,所练的朱砂降魔掌力亦威震武林,可惜淳于俊从师较晚,对峨嵋剑术,所得不多,但自己刻苦用功之下,却把这朱砂降魔掌,练到了相当火候。 第十六章 石破天惊 南宫凤一来身是女子,先天所限,内家真力方面,终较吃亏;二来两掌凌空相对之际,瞥见淳于俊掌心一片朱红,所发劲风,亦复灼热如火,不由心中微怯! 她本来在这等硬拚掌力以下,便已略逊淳于俊一筹,再复临时心怯,自然功力更弱,被淳于俊的朱砂降魔掌力,震得后退三步! 北邙鬼叟见状,哈哈一笑怪笑,手内琵琶,妙韵争琮,弹出一连串的美妙音节。淳于俊精神抖擞,人如虎跃龙腾,硬把南宫凤圈入一片飘飘掌影之内。 碧目魔娘姚小玉知道这场比赛,可能又被淳于俊占足上风,但因自己早定毒计,在天外之天一会之际,预伏任何人难以意料的极为阴恶奇谋,必可把这干难缠难斗的对头一网打尽,故而对目前胜负,根本不予萦怀。 姚小玉甚至还希望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均为对方夺去,才好使他们志得意满,疏于防范,天外之天以内,齐化冤魂怨鬼! 姚小玉早就具此凶谋,今夜遂故意在任何举措方面,均把自己的实力保留两成,不过如今见四外数以百计男女苗人,手中的冬冬鼓响,居然压不住北邙鬼叟奉秋手内一面琵琶,不由暗地皱眉,觉得此人无论在心机或功力方面,均要比南荒睡尼梦大师难斗多多,却不知神州四异中其他两位是否也与这北邙鬼叟不相上下? 她心头正在反复思忖,淳于俊按着北邙鬼叟所弹的琵琶行曲,已将钧天八式用到三式。 第一式震得南宫凤踉跄后退,抢占上风,第二式威力更强,硬把南宫凤的天魔身法击乱,露出明显败势。 如今刚刚用到第三式,这式名叫混沌初开,是种极强手法,淳于俊足下暗踩天缠,在南宫凤身外,进退回环三匝,蓦然卓立凝神,气发丹田,一声龙吟长啸,啸声中双臂齐圈,把朱砂降魔掌力,十成十地聚在掌心,双目炯炯精光,笼定南宫凤身形,便待作势击出! 碧目魔娘姚小玉何等行家?看出淳于俊这一击,必如石裂天开般,极猛极强。南宫凤在已被对方迫得身法散乱之际,不便闪躲,可能又要拚力硬接,如今双方掌力一合,南宫凤非死即伤,决无幸理! 既然看出危机,姚小玉自然要设法为心爱弟子解除此厄,轻轻一声清嗽,目内碧光闪动,向淳于俊瞥了半眼。 说也奇怪,姚小玉轻轻这声清嗽,所有在场人物,听来均平平无奇,但淳于俊却耳中如闻惊雷,震得心神一悸。 心头震惊,双目自然地注向碧目魔娘,只觉得对方那线深碧眼光,微微一对之下,竟似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无形魅力,使自己真气难提,心神微乱。 淳于俊这心神微微一乱,那式混沌初开便未能立即发出,南宫凤无疑地不仅转危为安,并想趁此刹那良机,进手反击! 碧目魔娘姚小玉一声断喝:“南宫凤怎的如此不知进退?若非淳于俊朋友手下留情,停招缓发,你早已丢人现眼!还不赶快与我……” 姚小玉话犹未了,那位北邙鬼叟停拨琵琶,发出一阵极具讥刺意味的怪声笑道:“姚小玉你真不愧碧目魔娘之称,又会魔音,又会魔眼,但你那颗魔心,何日才……” 姚小玉闻言暗惊,果然无论何事,均难以瞒过这位北邙鬼叟。 她也微微一笑,截断对方话头说道:“魔音魔眼,无非小技,倒是姚小玉这颗魔心,颇觉自诩,准在天外之天大会之中,向你们神州四异一并请教便了!” 话声至此略顿,偏头向淳于俊笑道:“淳于朋友好俊功夫,姚小玉门下认败,请再与妙悟道长,一较神功,胜者便是吴越金钩得主!” 说完,退后两步,眼角微睨红袍羽士邵小绿,极其神秘地媚然一笑。 红袍羽士邵小绿心头,如今正在惊愤交集,惊的是亲见在场人物,全是一身罕见神功,自己埋首廿余年,被北岳双仙邀来助阵,倘不出手,未免将贻畏缩怕事之讥,出手又不见得能有什么便宜可占,岂不令人为难已极! 愤的则是碧目魔娘姚小玉,昔年与自己男贪女爱,何等恩情?今日不知怎的,却以这样冷冰冰的神色相对! 但满怀惊愤情绪,被姚小玉这眼角媚意,轻轻一睨,便又全告消除!因为看出姚小玉对自己情份仍浓,只不知先前要装出那副令人气沮的神色作甚? 在场人物,各有所思,但心头上最为人的,还是这位即将与淳于俊交手,争取吴越金钩的妙悟道人! 因为北岳双仙,向来闭关自守,不大与江湖往来,武功又确实不弱,致有点夜郎自大,目空一切。 但在不开谷及碧目谷两地,见识了这些男女老幼奇人,均自身怀罕世武学以后,才知自己所得不过尔尔,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处。 尤其妙悟道人眼见淳于俊与南宫凤适才那番恶斗,所用身法招数,均极神妙无伦,自己根本看不透丝毫路数,倘若下场动手,难保不有差错,而把北岳双仙四字,毁于一旦! 动手既已胆怯,不动手又觉心贪,因为自己弟兄来意,就是企图获得那柄春秋神物吴越金钩,如今只要能战胜淳于俊,便可到手,怎会不跃跃欲试? 妙悟道人正在首鼠两端,心头贪怯交集之际,淳于俊已看透对方心意,又觉可怜,又觉可笑地低声说道:“妙悟道长,请下场中,我们相互间既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不过为了小小一支吴越金钩,则彼此点到为此就是!” 淳于俊这一叫阵,妙悟道人只得应声下场,而那位北邙鬼叟也听得出淳于俊语意,暗暗点头,不再弹奏琵琶,任凭他们一个施展峨嵋绝学,一个施展北岳奇功,倒也打个虎跃猿蹲,沙飞走石! 这时林凝碧已被南荒睡尼梦大师施展佛门的转柁手法,打通全身经脉,并把所服千年雪芝的灵效之力,充分发挥,自己觉得气旺神和,比未挨姚小玉那一记天魔掌力以前,更为舒畅。 遂等南荒睡尼梦大师放落自己身形以后,立即拜倒称谢。 南荒睡尼梦大师含笑说道:“我虽然为你略费真力,但若不得淳于俊喂你服了那本千年雪芝,则佛门的转轮手法,还不是徒劳无功,你一样难免魂游墟墓!” 林凝碧本来怀疑淳于位千方百计弄来那本千年雪芝之故,定系为了解救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什么奇灾大厄,心头难免醋意横生,如今听得淳于俊竟以千年雪芝,救了自己,知道这位玉面孟尝依然对自己情意绵绵,并未变心,不由感动愧疚得心头一阵奇酸,泪珠盈睫。 南荒睡尼梦大师又道:“那本千年雪芝,是秉乘两间灵气所生,只要一枝半叶,便足可疗伤去毒,起死回生!” “淳于俊因忘了你被我暂时截断血脉,情急之下,竟整本喂给你服食,再经我以佛门神功打通全身经脉,得益非浅,委实可谓千古异数!古语说得好: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今日事完,我索性再传你天龙神定坐功,只要屏除百念,静坐百日,包管成就之高,不下神州四异!” 林凝碧听得既高兴,又觉惭愧。高兴的是自己有此奇遇,再加努力,将来必可光扬武林,作出一番事业,惭愧的是自己妒嫉多疑,错怪淳于俊,并曾亲手打过他两记耳光,实在太已问心生疚。 愧疚难安之下,遂自然而然地情意滋生,情意滋生之下,又复自然而然地向正与妙悟道人打得如火如茶的玉面孟尝淳于俊,看了一遍。 这时淳于俊与妙悟道人,确实打得不相上下,难解难分!妙悟道人胜在功力较深,淳于俊则胜在掌法较妙,但斗到一百二三十合之际,妙悟道人已各技皆穷,淳于俊却还保持一套神奇无比的琵琶行,及钧天八式,未曾出手。 淳于俊见这妙悟道人兀自不知进退,无了无休,不由剑眉双蹙,借着一招推窗望月抢踏中宫,欺进身形,低声说道:“妙悟道长,北岳双仙成名非易,你何不见好就收,难道真是要迫得淳于俊施展绝学不可?” 妙悟道人恶战淳于俊久久不下,确实已贪心大减,壮志全灰,何况又知道对方所说绝学,定是与南宫凤交手时所施神妙无伦,使自己莫测高深的步法掌法,不由长叹一声,停手跃出圈外,向妙空道人凄然叫道:“去休,去休,我们兄弟二人,从此归隐,决不再出北岳恒山半步,并永绝江湖恩怨!” 妙空道人也是满面羞惭神色,与妙悟道人同自展动身形,扑奔碧目谷口。 碧目魔娘姚小玉目送北岳又仙去后,泰然自若地向呼延凤微笑说道:“呼延凤,这柄吴越金钩,在三方较技之下,应为淳于俊所得,你送过以后,替我点炷香来!” 呼延凤无可奈何地送过吴越金钩,并点来一炷妙香。姚小玉在香上约三寸之处,用指甲划了一道痕迹,转头向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及红袍羽士邵小绿微笑说道:“如今争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之事已了,我们不能不在最后,为今日之会,点缀点缀!” 南荒睡尼梦大师,及北邙鬼叟丰秋,闻言均微微点头,只有红袍羽士邵小绿,心头颇觉紧张,暗想:这两位南荒睡尼、北邙鬼叟,何等厉害,姚小玉精擅天魔九绝,或许尚能与之一斗,但自己却难免相形见绌,丢人现眼! 思念未了,姚小玉目光微扫四外,又向呼延凤说道:“你去在那些男女苗人手中,替我选盏轻巧圆灯,提来借用!” 呼延凤领命,香肩一拧,绿衣轻飘,展眼间便提来一盏红纱方形宫灯,献与姚小玉。 姚小玉提灯在手,又向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及红袍羽士邵小绿,微笑说道:“我们借灯传力,四掌相交,并以燃香三寸为限,到时各自收手散会,三位意下如何?” 红袍羽士邵小绿听姚小玉出了这么-个题目,心头方觉略宽。 因为既然借灯传力,必需胶这盏红纱宫灯,完好无损,则自己虽在四人中显得最弱,应该也可极力支持到燃香三寸! 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均自带着傲然微笑,缓步向前,伸出右掌。 于是这四位武林中宗师身份盖代奇人的四只右掌,便分东南西北,各贴在这盏方形红纱宫灯的一面上。 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贴的是东南两面,碧目魔娘姚小玉,红袍羽士邵小绿,贴的是西北两面。各运神功,从四只手掌上,绵绵吐出刚柔相济的内家真力。 淳于俊、林凝碧、焦天啸,及碧目门下的三鬼四凤,无不各为己方,暗捏一把冷汗! 因深知如此比赛,真力倘若过刚,会使纱灯受损,真力倘若过弱,又恐相形见绌!劲头委实大难拿捏,何况四人均是惊环宇的一代宗师!红纱灯的东南西北四面,无论哪一面出了异状,则当面之人的数十载声名,便告扫地! 眨眼之间,香燃一寸,分立在东南西北的四位武林奇人,仍均意态萧洒,神色自若,而宫灯之内的火焰,也照常燃烧,平平稳稳地,毫无异状! 淳于俊见状不禁好生钦佩,知道此时那盏薄纱红灯的四面薄纱以上,最少每一面均受着四面重力!但火焰不摇,薄纱不损,足见四位奇人中任何一人的火候锻炼,俱已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连最弱的红袍羽士邵小绿,亦远非自己所能企及!不开谷口,侥幸逃出人家石破天惊的九招连环进袭之故,不过全仗白二先生所授那套奇妙无伦的琵琶行步法而已! 这种情势,维持到香燃二寸以后,便生变化,先是纱灯之内的火焰,蓦地往上一涨,再复往下一缩。竟由二寸左右,缩到二三分许,显得荧萤如豆,随时欲灭。 碧目谷内旁观诸人。均知道这是四位奇人因时限将到,各自加功施为,传送真力所致! 但这一加力,强弱渐判,灯中那点荧荧火焰,不再保持端正,业已略作偏斜,而所偏斜的方向,正好是红袍羽士邵小绿所占北面! 邵小绿本来就是矮身大头,如今仿佛身躯更矮,头颅更大。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奉秋,及碧目魔娘姚小玉三人,足下平平,红袍羽士邵小绿足下,却已向地中陷入寸许,额上并有热气蒸腾,微微见汗! 外行人看来,还以为邵小绿是手足并用,夸耀神功,但内行人一看便知邵小绿禁受不住其他三方的无形压力,才有这等相形见绌现象! 好容易支撑到燃香三寸,四位盖代奇人,才哈哈一笑,各自收手。但邵小绿的身量,如今业已矮了两寸有余,故而那声哈哈,笑得太已勉强,并因收劲比吐劲更难,哧一声微响,红灯北面薄纱,又复裂了一条寸许小缝! 三重败象,刹那并呈,只羞得红袍羽士邵小绿一张脸庞,几乎与身着红袍,红得不相上下! 但碧目魔娘姚小玉此时却显得极其知情识趣,妙目流波,带着撩人媚竟,及安慰神色,又向邵小绿睨了一眼! 姚小玉这种眉语眼波魔力可能比她自天魔十二解中,苦心练就天魔九绝的威力,更强百倍十倍,甚至千倍万倍!邵小绿被她眼风一扫,满腔羞馈,顿告消除,所感受到的,只是令人其意也融的销魂蚀骨! 南荒睡尼梦大师哪里看得惯他们这种眉梢荡意,眼角淫情,遂与北邙鬼叟丰秋,率同淳于俊、林凝碧及铁杖金钩,一齐告退。 碧目魔娘姚小玉对于江湖礼数,丝毫不失,满面笑容,亲自送到碧目谷口。但红袍羽士邵小绿见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等身形消失以后,不禁浓眉双蹙,向姨小玉问道:“今日一会,千面空空唐子羽丝毫未伤,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双双被夺,并更被那老偷儿把你费尽心机炼就的续命小还丹偷去三粒!岂非对方满盘皆胜,我们满盘皆输?你怎肯让他们这等平平稳稳退出碧目谷?” 姚小玉如今因无外人,遂不再装出那副高华风范,流露本性地一阵格格荡笑说道:“今日之会,我起初确系轻估对方,大意失算,加上北邙鬼叟与老偷儿所定自外化身之计,委实巧妙绝伦,遂显得处处落后!但后半段我却是触发灵机,将计就计,故意退让,在丝毫不露痕迹之下,让对方夺回龙渊宝剑、吴越金钩,占足上风,却至少保持了三四种足以克敌制胜的杀手不发!” 邵小绿诧然问道:“你既有杀手,为何不发?” 姚小玉在满面淫情中,带着阴刁凶狠的神色,荡笑说道:“今夜若把南荒睡尼等人,毁在碧目谷,岂不打草惊蛇?未必能于天外之天一会之内,将普天以下的所有异已之人,一网打尽!故而我让他们今夜胜得越骄,他日便败得越惨!” 邵小绿问道:“神州四异均非等闲,尤其是那北邙鬼叟丰秋的机智与武功,简直高明得有点可怕!你对即将到临的天外之天一会,竟有如此把握?” 姚小玉眉梢略轩,媚笑答道:“我不是方才已告诉你偶触灵机,心生妙计?任凭北邙鬼叟丰秋如何可怕,其余的神州四异怎样高明,管保在天外之天以内,一个个全化冤魂怨鬼!” 邵小绿虽见姚小玉如此自信,但仍不免疑意犹存地继续问道:“你这条妙计,能不能对我一告?” 姚小玉目光一扫四周,风情万种,淫媚入骨地向邵小绿耳边,低低说道:“妙计不传六耳,我们久别初遇,少时在互叙旧情之际,再与衾间枕上,向你相告!” 互叙旧情四字,已听得邵小绿魂消魄荡,再加上衾间枕上一语,简直骨软筋酥,两人遂相偕回转碧目谷密室之中,胡天胡帝。 一代尤物,遇上绝世淫凶的那种情状,只宜意会,不必污秽笔墨,且把他们暂搁一边,先行表叙南荒睡尼梦大师等一行之事。 南荒睡尼梦大师、北邙鬼叟丰秋、淳于俊、林凝碧、焦天啸等一行五人,刚刚翻上天眼壑,便看见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恢复了本来面目,在壑边含笑相待。 北邙鬼叟丰秋向唐子羽微笑道:“老偷儿,你把荷花尊者达禅的衣服兵刃,还了他么?他怎的未去碧目谷与姚小玉相会?” 唐子羽哈哈笑道:“这位号称藏派第一高手的荷花尊者,倒还略知羞耻,我在他身畔放好衣服兵刃,并替他鼻中塞了解药,便自隐暗处,只见这西藏僧人醒来以后,略以惊愕,即行满面羞惭,向来路急急窜去!”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目光在林凝碧、淳于俊手巾的龙渊宝剑,及吴越金钩上微一打量,向南荒睡尼梦大师含笑问道:“大师此行,可谓全牲而归!” 南荒睡尼梦大师长眉双剔,细目微眯,方自哼了一声,尚未开口,那北邙鬼叟丰秋已抢先说道:“全胜虽然全胜,但我总觉得那姚小玉无论智计武学,均不止此,她似乎有点故作痴呆,保留下不少杀手,未曾施展!” 淳于俊、林凝碧、焦天啸等,毕竟经验较差,看不出姚小玉将计就计的弄甚花巧,闻言遂均颇觉惊诧。 南荒睡尼梦大师则点头说道:“我与你观感相同,尤其是最后那场红灯传力,互较神功之时,姚小玉至少隐藏了两成天魔掌力未发!” 南荒睡尼梦大师说完,北邙鬼叟接口笑道:“大师既与我同样发现,可曾料出姚小玉用心何在?” 梦大师略作沉思,摇头答道:“姚小玉此人表面风致,高华爽朗,实则令人隐隐觉得藏有一种深沉阴险!她不尽全力,而听任我们将龙渊宝剑、吴越金钩轻易夺走之用心,委实不易揣摸!” 北邙鬼叟哈哈笑道:“这位女魔头的用心,虽难尽测,但也可以度知八九!她无非起初卖狂疏神,等事事略居下风以后,便索性将计就计,剑刃藏锋,使我们因胜生骄,因骄生怠,而在天外之天的总决战中,轻意致败!” 南荒睡尼梦大师闻言,细目微眯,两道宛如冷电的炯炯精光,凝注北邙鬼叟丰秋有顷,以一种怀疑语凋问道:“老怪物,你在六盘山大会以前,素行凶刁阴狠,无恶不为,向有四异之瘤外号……” 南荒睡尼梦大师继续说下去:“怎的,你自从把那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带来,压盖众豪,并想出天外之天,酒中之酒,人上之人花样,将陶大杯,洞玄子,与我大大戏弄一番以后,突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四异之瘤变成四异之秀了呢?” 北邙鬼叟丰秋微微一笑,正待开言,淳于俊先向梦大师说道:“大师可知这位老前辈,不仅武学盖世,机智色伦,并还与唐老前辈一般?靡兹荼湫沃酢1壁碹欧崆锸撬捉莅锥壬撬碓股癯畛恐幽汗母撬囊煲彩撬菟灯渲猩形抟皇撬纠疵婺浚 ?br /> 梦大师听得越发惊奇,目内神光,又复问这位化身千亿的武林怪杰细细打量! 北邙鬼叟丰秋突然发出一阵清越无比的龙吟长笑,笑得四周万壑千蜂,一片回响! 笑声收歇以后,目光一扫众人,缓缓说道:“我在泰山日观峰头,已把本来面目,对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等揭开,今日何妨再度显露,对在天外之在一战以后,我们老一辈的人物,也将修真保命归隐山林,主持江湖正义之责,要交到你们年轻一辈的双肩上了!” 说到此处,目光向淳于俊、林凝碧深探一注,手指三四十丈以外的一座峰头,微笑说道:“我们且齐展脚程,赶到那座峰头脚下,再显示我的本来面目!” 这时,自南荒睡尼梦大师以下的唐子羽、淳于俊、林凝碧、焦天啸等人,心头莫不极度好奇地随同北邙鬼叟一齐展动轻功,向那三四十丈以外的峰脚之下,如飞赶去! 群侠这一施展轻功,火候功力,立分上下,那位名满天下的南荒睡尼梦大师,居然始终比北邙鬼叟丰秋,落后两三步远,紧随梦大师身后,是侠女林凝碧,与林凝碧差半步的,是玉面孟尝淳于俊,及千面空空唐子羽,至于铁杖金钩焦天啸,则因处于这些旷古绝今的男女老少群侠之中,只好敬陪未座! 刚到峰脚,北邙鬼叟丰秋忽然捷如闪电地窜入一片松林。 南荒睡尼梦大师在比赛脚程中,始终落后,心头已是颇为不服,见状正待穿林追入,质问丰秋何以如此故弄狡狯?却听得林中清嗽一声,一位衣服未换,但面貌已变成眉清目朗,神情飘逸,右耳耳垂上,并长着一粒比黄豆略大朱砂红痣,年龄看去约莫三十六七岁的俊品人物,缓步自松林之内,含笑走出! 南荒睡尼梦大师一见丰秋变成这副形貌,不由惊得连退几步,讶声问道:“你……你到底弄得是什么玄虚?怎的又扮成死在你手下的浊世生生司马藻作甚?” 一言末了,蓦地恍然大悟,又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我明白了,不是浊世狂生司马藻死在北邙鬼叟丰秋手内,而是北邙鬼叟丰秋死在浊世狂生司马藻手内,当年六盘山争胜之时,你所带来用以压盖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及我的那颗血肉模糊人头,就是北邙鬼叟丰秋的六阳魁首!” 唐子羽、淳于俊、林凝碧及焦天啸等,做梦也未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一个个无不惊奇地目瞪口呆!淳于俊直到此时,方悟出对方所化名白江州白二先生,传授自己那套神奇武学琵琶行中,早就暗隐司马二字,不过当时未曾起疑体会而已! 浊世狂生司马藻目注南荒睡尼梦大师,微笑说道:“大师猜得不错,我因神州四异被江湖推为东淫、西豪、南怪、北狠。西豪、南怪原是武林本色,但东淫、北狠,却应该加以歼除,或劝使改过。其中尤以北邙鬼叟丰秋,狠辣绝伦,两手血腥,一身恶孽,遂与他约地相斗三日,在彼此筋疲力尽之下,侥幸成功,除去这位魔头。又因探知大师等六盘之约,遂化身前往,以天外之天,酒中之酒,人上之人三事,隐万规箴,图劝大师等稍敛锋芒,潜心养性!自己并从此即以北邙鬼叟面目,江湖行侠,广结善缘,使世人一来可对神州四异恢复敬畏,二来亦借机宣扬恶人回头,立成善士之理!其间故弄狡狯,不无得罪之处,惟大师佛门高手,深具慧觉真知,当能体会司马藻一片苦心,而加曲谅!” 南荒睡尼梦大师听得胜上忽红忽白,不住点头,直等司马藻话完,方念几声佛号,长叹说道:“神州四异毁誉参半,我与西域酒神陶大杯,确实因东瀛妙道之淫,及北邙鬼叟之狠,深深拖累!经过你这样一来,不但罪孽最深的北邙鬼叟丰秋伏诛,连那东瀛妙道可能也将被少林护法慧明大师度化,如此既为江湖造福,又为四异全名,贫尼且代表他们,先行致谢!” 说完,单掌当胸,深深一礼。 司马藻长揖相还,回头向淳于俊笑道:“淳于俊,你几经运用,可曾发现我传你的琵琶行,及钧天八式,有何缺点?” 淳于俊目中精光微转,颇为尴尬地欲言未言。 司巴藻微笑说道:“互相推研探讨,才能求精求进!你有话尽管说出,不必心存任何顾虑!” 淳于俊听司马藻这等说法,遂朗然笑道:“琵琶行钧天八式,步法巧妙及威力之强,确系罕世绝学,但循声起舞,究嫌不能随意发挥,可否……” 司马藻不等他话完,便即点头笑道:“你说得对,不过当初崂山传技之时,我因万妙山庄大会,就在眼前,过于匆迫,若不命你凭借琵琶音韵,帮助记忆,恐难速成……” 语言至此略顿,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如今距离腊月初十的天外之天决战,为时尚久,我自可对你从容传授,期在施展之际,不受琵琶音韵限制,可以随意发挥!并把琵琶行正名为逍遥步法便了!” 淳于俊大喜过望,躬身称谢,林凝碧也高兴得笑声叫道:“俊哥哥,我和你到那边去讲几句话儿,便暂时再做分袂。你随司马老前辈练习逍遥步法,及钧天八式,我则跟梦大师去学习天龙禅定坐功!” 淳于俊本对林凝碧爱意极深,若非她在天外之天负气而别,心灵中也决不会再嵌进钟素文的俏影!如今误会冰释,彼此心头均略带几分歉意自疚,情感自感而然地越发增进,适才比赛脚程,林凝碧居然能紧随南荒睡尼梦大师身后,而超越自己及以轻功擅长的各面空空唐千羽,足见所服千年雪芝功效之巨!倘若再学会梦大师慨传的佛门绝学天龙禅定坐功,使灵药功能,充分发挥,则将来成就之高,岂可限量? 淳于俊听完林凝碧的话,对司马藻梦大师微一躬身,那位当代神偷唐子羽大笑说道:“淳于老弟,你与林姑娘久别重逢,误会冰释,必有许多话儿要讲,莫拘俗礼,尽管请便!常言说得好:贼无空手。 又道是有羊便须顺手牵!此次碧目谷之行,我不仅偷了三粒续命小还丹,并顺手牵羊,又弄了她一葫芦极为难得的猴儿酒。如今正好与司马仁兄,梦大师,及焦老弟尝新,大概我们把这一葫芦猴儿酒慢慢喝完,你们两位的体己话儿,也就讲的差不多民” 淳于俊知道对这般至情至性,但无不有些怪癖的武林高人,不宜矫情,遂躬身含笑答道:“猴儿酒的醉香美味,罕世难逢,还望老前辈唇边积德,替我们留下两杯才好!” 唐子羽闻言,不禁手捋微须,哈哈大笑,淳于俊与林凝碧,就在他笑声之中,手挽手儿,大大方方地同自飘身,纵入那片松林以内。 入林以后,找了根粗壮横枝,并肩而坐,淳于俊目光中满含情意地看看林凝碧,林凝碧也妙目流波地看看淳于俊,两人心头全感到一阵微微抖颤,这抖颤之中,含有喜悦,含有辛酸,更含有一种良朋密友负气久别,一旦重修旧好之时的淡淡矜持,与形容不来的淡淡生分! 两人全自微感歉疚,但因林凝碧心头歉疚较深,遂也由她先行发话,向淳于俊身旁略为依偎,妙目凝光,注视着这位玉面孟尝的面颊,幽幽问道:“俊哥哥,我在云台、六诏两地,极其冤枉地把你打了两下,你……” 淳于俊此时心中一片喜悦,早把往事忘怀,如今听林凝碧提起,却不禁暗想自己那两记耳光,委实挨得冤枉已极! 心头虽觉冤枉,但看到林凝碧眼圈红润的那等愧疚神情,又不由好生怜惜,遂慌不择言地接口说道:“不冤枉,不冤枉,该打,该打……” 话犹未了,林凝碧目中泪珠,业已垂腮而落,无限凄怆地向淳于俊悲声说道:“俊哥哥,你怎的这等说法,是不是还在气我?” 休看淳于俊平素风流倜傥、潇洒不群,但真正论到应付女孩儿那种真真假假,宛如黄梅时节阴情不定的举措之时,他一筹莫展! 暗想自己这不冤枉,该打之语,本想安慰林凝碧,谁知居然说错,难道应该照实直说:“我这两记耳光,挨的大为冤枉!”而对她加以责怪不成? 林凝碧见淳于俊惶然莫措,痴头痴脑的那副神情,不禁又破涕为笑,略微衣襟,缓缓说道:“俊哥哥,有了隔阂,才会发生误会!我们闹了一次误会,几乎弄得乱七八糟地不可收拾,今后千万不可再有什么互相疑惑之事,你把怎样与钟素文相识经过,对我讲讲好么?” 淳于俊知林凝碧虽已误会冰释,与自己和好如初,但语意之中,仍不免向中醋味,遂长叹一声,把天外之天秘室艳遇,及在陕西荒山避雨,巧逢大力金刚庞信,得悉钟素文身世的一番经过,对林凝碧巨细不遗地详加叙述。 林凝碧听得钟素文就是文非,已颇惊奇,再听得天外之天中,竟有另一间与玄天寝宫完全相似的石室,钟素文也服了天香豆蔻,与玄天仙子狄横波,一般无二地长眠石榻以上,所差别的只是一个身中奇毒,一个身受重伤,自然更觉惊奇到无以复加地步! 直到淳于俊把巧遇大力金刚庞倌,得知钟素文既极奇妙,又极凄凉的身世经过,完全讲完,方不禁眉目间醋意全收,换了一副惊佩交集神情,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真想不到被江湖目为集淫、怪、豪、狠、毒大成的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竟是这么一位既可爱,又可怜,更复可敬的武林侠女……” 话音略顿,突然满面焦急神色,目注淳于俊,柳眉双蹙问道:“俊哥哥,这位钟姐姐既然身受那等重伤,孤寂可怜地长眠石室,等你拯救,而你却把费尽心机,才得到手的千年雪芝给我吃掉!这种两间灵气所钟的罕见圣药,几乎绝世难寻,却怎样才能再找一本,去救她呢?” 淳于俊见林凝碧如今不仅毫无醋意,居然也对钟素文十分关切,不由暗想世事多乖之故,无非由于私心太重,不能开诚布公,倘若事事能够示人以诚,不知可以消弥多少纷争,足见古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言,确合至理! 淳于俊感叹之下,等林凝碧话完,遂向她安慰说道:“事有缓急,钟素文长眠天外之天的石室之内,而碧妹却已伤在姚小玉的天魔掌下,我自然先顾救你!何况若想令钟素文伤愈回生,除了疗伤圣药之外,还须一粒能先使她自长眠中苏醒过来的天香豆蔻!” 林凝碧眉梢忽转喜色叫道:“对,对,对!我既沾光先服千年雪芝,则必须为这位钟姐姐略尽心力!听说欧阳一缺小贼身边,现有一粒天香豆蔻,只要能除此贼,便可到手!倒是足以替她疗伤的圣药,比较难寻,不知唐老前辈偷来的续命小还丹能合用么?” 淳于俊摇摇头说道:“姚小玉自炼的续命小还丹,恐怕未必能有那大效力。但倘若天香豆蔻到手以后,别无其它足以生死人而肉白丹的灵药之时,也只好就用续命小还丹,勉强一试!” 两人既已和好如初,林凝碧遂问起爹爹林中逸,淳于俊告以正与西域酒神陶大杯,游侠江湖,在天外之天会上,便可相见。 男女间的感情,十分奇妙,有时互相小别,及偶然误会,反能把感情的深度加强!淳于俊与林凝碧便是如此,两人情意真挚的目把,凝注片刻以后,根本用不着卿卿我我,蜜意轻怜,彼此心灵中,全觉熨帖已极! 林凝碧慢慢自淳于俊掌内,抽回一只柔荑,含笑说道;“俊哥哥,我们出林去吧,耽误太久,会被唐老前辈及焦大哥等,加以取笑!” 淳于俊闻言不觉俊脸微红,遂起身与林凝碧相偕走出。 千面空空唐子羽果然还替他们每人留了一小杯猴儿酒,林凝碧举杯一尝,微笑说道:“这猴儿酒虽负盛名,也未见比我家秘酿的百花香雪,强过多少!” 说到此处,忽然目注千面空空唐子羽笑道:“唐老前辈,你送我一样东西好么?” 唐子羽诧然笑道:“我这老偷儿,几乎除了两肩一口以外,既无长物,你要我送你什么?” 林凝碧笑道:“老前辈把续命小还丹送给我吧!” 唐子羽闻言立时把身旁三粒续命小还丹一齐递与林凝碧,并含笑说道:“这续命小还丹对我无甚用处,不过本着贼不空回之语,顺手带来而已!但是突需此物,却是为何?” 林凝碧含笑不答,接过续命小还丹便对南荒睡尼梦大师笑道:“梦大师,我在天外之天之内,曾经学会了玄天仙子狄横波的玄天指,玄天八掌,及玄天无影身法。假如再由大师授以天龙禅定坐功,以百日静坐,充分发挥所服千年雪芝功能,以增真气内力,能不能和在碧目谷中打我一掌的姚小玉拼命一斗?” 南荒睡尼梦大师摇头笑道:“姚小玉廿余载潜心致力天魔十二绝,慢说是你,就是我与西域酒神陶大杯等,亦也未及!如今恐怕普天之下,只有这机智绝伦,武功盖世的司马老前辈,才是她真正对手!” 话音至此,见林凝碧满面失望神色,遂又含笑说道:“但你习我天龙禅定,坐满百日,功力大增以后,虽不足与姚小玉这等绝世魔头抗衡,却应该可以与那些荷花尊者达禅,红袍羽士邵小绿等,一较长短的了!” 浊世狂生司马藻始终微笑不言,南荒睡尼梦大师目光略扫众人,继续说道:“天外之天一会,关系正邪兴衰,及武林祸福,我们均应及早准备,不如就此暂告别过!” 林凝碧应声纵到梦大师身旁,向淳于俊笑道:“俊哥哥,我随梦大师去学天龙禅坐定并须摄心静虑,打坐百日,你到时来不来都阳山不开谷内找我?” 淳于俊方待点头,浊世狂生司马藻却已说道:“我除了重新教授他逍遥步法及钧天八之外,还想格外予以成全,故而须返华山上清宫,陕桂两地,相距太远,还是等腊月初十于天外之天中相见,比较妥当!” 淳于俊听司马藻除逍遥步法,钧天八式以外,还要对自己格外成全,不禁喜得心头乱跳! 南荒睡尼梦大师遂向众人微一含笑问讯,带着林凝碧飘然而去。 千面空空唐子羽目送梦大师及林凝碧去后,和司马藻笑道:“天生相克之理,委实奇妙无比。我假扮玄天仙子狄横波,远远略显身形,居然便惊得姚小玉有些心神不定!” 司马藻笑道:“这种原因,可能还是姚小玉对玄天仙子狄横波有事内疚所致,否则姚小玉阴狠绝伦,怎会把她轻轻骗过!” 说到此处,忽又咦了一声,说道:“林凝碧为何突然要那三粒续命小还丹?” 唐子羽方待猜度,淳于俊已接口笑道:“她因风雷道长闵守拙所赠千年雪芝,被我整本喂她服食,遂想利用那三粒续命小还丹,去为钟素文疗伤!” 司马藻摇头说道:“姚小玉的续命小还丹,虽然尚有灵效,但救不了钟素文那等业已命若游丝的极重内伤!除非……” 淳于俊正听得剑眉双剔,深为钟素文担忧之际,却又被那最后的除非二字,提起精神,满面希冀,向司马藻问道:“老前辈是否知道尚有与千年雪芝功效相似的罕世灵药?” 第十七章 蛮荒盗药 司马藻笑道:“岂但知晓,与千年雪芝功效相似的灵药,并有两种之多!” 淳于俊喜形于色地继续请教,司马藻微笑说道:“第一种便是野人山千蛮谷内,那位号称万蛮之王罗神婆,颈间所挂一百零八粒各种珍珠中的一粒椭圆赤红明珠!第二种便是我要带你到华山清宫去饮用以增强功力的万载空青灵石仙乳!” 淳于俊闻言本想请求自己不饮这万载空青灵石仙乳,留以救活钟素文,但又恐有拂浊世狂生司马藻成全盛意,遂以一种求援的目光,向那位当世神偷唐子羽看了一眼。 唐子羽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淳于老弟,你是不是想要我去偷那号称万蛊之王的罗神婆-次’” 淳于俊脸上微红,司马藻却摇头笑道:“唐兄虽是当世神偷,但要想自罗神婆颈间所挂珠串之中,偷取那粒随圆赤红明珠,却未免太难!不过这老婆子极为好货,贪心特重,若能对此善加利用,或有几分指望,也说不定:” 唐子羽闻言,微笑说道:“越是艰难,偷起来才越有滋味……” 唐子羽话音略顿,回头向铁杖金钩焦天啸笑道:“淳于老弟随司马先生到华山去学习逍遥步法,及钧天八式,焦老弟可有兴一我走趟野人山千蛮谷否?” 铁杖金钩焦天啸应声笑道:“焦天啸极愿奉陪老前辈一行,但罗神婆号称万蛊之王,我却被那些什么嗅之无味,望之无形的金蚕、蜈蚣毒蛊,弄怕了呢!” 司马藻自怀中取出那朵用三粒稀世明珠向罗神婆换来的色如鲜血殷红奇菌,一劈为二,分交唐子羽、焦天啸道:“这是克制蛊毒圣药鹤涎血菌,你们各佩半朵在怀里,便可无惧!” 唐子羽、焦天啸含笑接过,淳于俊也把自己身边那柄忘了与林凝碧交换的吴越金钩,交与焦天啸道:“这柄吴越金钩可为唐老前辈及焦兄野人山之行助威,何况焦兄又是用钩能手,猛虎添翼,大功当成!等天外之天相会之时,再交还碧妹便了!” 焦天啸深知野人山千蛮谷盗珠决不会顺利,遂不再推辞,接过吴越金钩藏在怀内。 司马藻含笑说道:“好在钟素文只要天香豆蔻的药力不解,内伤便暂时不会发作。故唐兄能得手固然最好,否则无须过分勉强,不要因此误了天外之天大会,等会完再复另行设法,也还不迟!” 唐子羽含笑点头,四人遂又复相互为别。 淳于俊随司马藻至华山练功,及林凝碧随梦大师至不开谷,无甚可提。 且先表叙千面空空唐子羽和铁杖金钩焦天啸,扑奔野人山千蛮谷,设法偷盗万蛊之王罗神婆颈间所挂珠串以内的那粒随圆红明珠经过。 六诏山位于云南东南,野人山侧在滇西,途中并须翻越哀牢、无量怒山、云岭及高黎贡山等无数险峻山脉,故虽同属一省,路程却颇不算近。 铁杖金钩焦天啸,成年江湖流转,千面空空唐子羽,更是经验多多,两人又复身负上乘武功,故对这西南边境,常人视若畏途的蛮烟瘴雨之区,竟无所怯。一路登临眺顾,随兴游览。 直到了高黎贡山,焦天啸知道野人山已不远,遂向唐子羽笑道:“唐老前辈,野人山千蛮谷中,百蛊难居,听说是由蛮僮瑶各族以内,特别选出勇健之人,遣来供奉他们所目为神明的万蛊之王罗神婆,据闻罗神婆除了精于养蛊以外,并善拳各种毒物,我们要想盗她颈间那粒赤红明珠,恐非易事,老前辈可有成算?” 唐子羽闻言笑道:“此行当然极为艰难,否则司马先生也不会嘱咐我们仅可一试,无功即退!焦老弟可知各蛮谷内,最令人头痛的,却是何物?” 焦天啸微笑摇头,唐子羽说道:“那些奇形怪状的各族苗蛮,虽是千百选一,勇健绝伦,但终不免是些浊力蛮劲,及苦练所成的暗器手法,比起我们内家武学的精妙,必然相差多多。五毒恶蛊,则因我们身边各佩鹤涎血菌足以克制,也可无虑!故而最令人头痛的,却是老弟适才所说罗神婆除之养蛊以外,所拳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各种毒物!” 焦天啸自从在云台山翠云壁下,被欧阳凤施以金蚕毒,幸为司马藻化装唐子羽,混入天刑石室,用鹤涎血菌相救,才得无恙脱身以后,委实一听苗疆毒物四字,便觉得头痛!故静待唐子羽说完,苦笑道:“照老前辈这等说法,岂非根本无法下手?” 唐子羽笑道:“我既被江湖中目为神偷,便须做到贼无空手四字!即令偷不到那粒赤红明珠,也要弄这老婆子的其它一两样东西回去!” 焦天啸闻言也不禁微微失笑,唐子羽又复说道:“关于下手之法,我也想了三种策略,依序而行!” 焦天啸笑道:“老前辈请道其详,焦天啸愿闻妙计!” 唐千羽摇头笑道:“方法谈不上妙,只看是否凑巧,及当时运用是否得当而已!我所决定的是偷、骗、抢三字,偷不到便设法骗,骗不到再冒险一抢!” 焦天啸笑道:“老前辈这三字妙诀之中,偷、抢二字,均无须解释,只有第二个骗字,仿佛内含无穷妙趣!” 唐子羽微笑说道:“焦老弟说得不错,我自知罗老婆子既然把那珠串挂在颈间,自然成年累月,不会离身。偷、抢二字定均难于下手!要想如愿,非在骗字上大费心思不可。但三字以内,又数这骗字最难,必须见机行事,无法预定步骤……” 说到此处,突然远远传来一两声奇异鸟鸣,音高而姜,并似即将力竭之状! 焦天啸浓眉微剔,向唐子羽说道:“唐老前辈,你听这只鸟儿鸣声,似颇不俗,怎又音带悲凄!我们循声前往,寻去看看好么?” 唐子羽点头答道:“异鸟奇虫,毒蛇怪兽,在这南荒绝域,生长极多,我们寻去看看,一开眼界,原自无妨,但须知道蛮烟瘴雨之地,往往知花明柳媚下,隐伏杀身危机,故一切举措,均当尽量谨慎,不可稍稍冒失!” 焦天啸含笑点头,与唐子羽双双飘身,直等翻过一重峰头,方发现那鸟声是来自一条山壑之中,但如今微弱得奄奄一息! 两人凝神提气,贯注双掌,预防不测地轻轻地往壑边,只见壑下三丈七八之处的壁间,有一深洞,洞口有块方圆径丈巨石,石上横卧着一中丹顶白羽的奇大仙鹤,及趴伏着一只形若琵琶,长约两尺有余,色作深蓝的双尾巨蝎。巨蝎项间,有一深洞,乌黑毒血不住外流,并一动不动,似乎已被那只丹顶白羽的奇大仙鹤啄死。 仙鹤则口内鸣声微微,身体略作抽搐,亦似中了那只双尾巨蝎剧毒,即将死去! 焦天啸很想救这看来颇为可爱的仙鹤一命,但一来见那大石周围草树,全呈枯黄,知道蝎毒极重,不敢留然纵落,二来知边又无足救仙鹤药物,不禁与唐子羽愁眉相对,束手无计。 就在此时,长空中远远又复传来一声鹤唳,唐子羽听声笑道:“这仙鹤居然还有同伴,大概是特地赶来相救!” 石上仙鹤,听得那声长空鹤唳,果然略振精神,但忽地目注大石靠壁一端的洞左之处,又复发出两声低微惨鸣,羽毛一阵抖颤,仿佛意欲发威,又苦无力。 唐子羽、焦天啸诧然随那仙鹤目光看去,原来石上露出一只尖鼻翘然的三角蛇头,跟着便有一条扁身绿鳞,长约丈许的奇形怪蛇,自石下缓缓游上! 焦天啸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如此巨大仙鹤,是一切蛇类克星,双方仍屑不世死敌!这条绿鳞扁身怪蛇,大概是乘仙鹤中了蝎毒之际,特地前来报复! 这时长空鹤唳,虽已渐近,但极目云天,仍无所见,若容扁身绿鳞怪蛇得逞凶威,石上仙鹤,必将遇害! 故而焦天啸忙自怀中取出两根林凝碧,天刑石室内送给自己,准备与碧目四凤等作最后一拚的天罡如意针来,观准怪蛇三角头上的炯炯双睛,真力凝处,丝丝二声,弹按发出。 这天罡如意针是玄天仙女昔年故物,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家功力,简直贯金穿石,无坚不摧!焦天啸暗器手法,又属上乘,加上那条扁身绿鳞怪蛇,眼看平素惧最切的克星强仇,如今奄奄一息,任凭残害报复,得意地忘了一切戒备,自然天罡如意针的五色精光闪处,惨叫一声,双睛立瞎。 不过这类天生怪物,凶心极重,虽然突中暗算,痛彻心肝,仍未忘残害强敌。三角怪头连颈挂地,扁绿蛇身,整个由下往上翻起,照准那只丹顶白羽仙鹤所卧之处,像条长鞭似的,奋力砸下! 蛇虽凶毒,但仙鹤更灵,似知怪蛇双睛一瞎以后,必然要对自己拼命加害,遂竭尽全力,微一翻身,避开了二三尺之远! 果然经这一闪,怪蛇蛇身落处,遂未打中仙鹤,只是吧的一声巨响,将山石打裂一角,摇摇欲坠! 怪蛇只是眼瞎,凶心犹在,怎肯甘休,第二度又复抡身再砸,那只仙鹤却更无余力可以躲闪! 唐子羽、焦天啸看得正替仙鹤着急,并扼腕无计之际,空中一阵疾风,另一只与石亡仙鹤同样大小,同样形状的丹顶白羽仙鹤,垂天而降,双爪伸处,抓住怪蛇蛇身,并将口内所衔一根墨黑异草,丢向石上仙鸭的长喙左近。 后来仙鹤丢落异草以后,立即带着那条怪蛇,飞上高空,长喙微理,双爪一分,怪蛇便告尸分三截,被仙鹤甩向绝壑以内。 唐子羽、焦天啸二人,虽然久闯江湖,阅历甚广,但这等目睹灵鹤杀蛇之事,却也从来未见。 就在后来那只仙鹤,在高空杀蛇的刹那之间,先前那只仙鹤,已勉力伸动长喙,把那根墨黑异草,慢慢吃下。 这根墨黑兰草,居然灵效异常,仙鹤吃下不久,便扇动双翼飞起,与后来那只仙鹤双双凌这人翩翩而去。 焦天啸失声赞道:“这等乖巧威猛的灵禽,若能驯养上一二只,跨以乘风凌云,遨游人表,岂非飞仙之乐?” 唐子羽点头笑道:“看后来那只灵鹤,衔送墨黑兰草,援救伴侣之举,足见灵禽能识灵药,倘若真能驯养二只,乘骑以外,命它们采集药物,却也再好不过呢!” 话音方了,焦天啸手指天边白云,讶声说道:“唐老前辈,你再看这只灵鹤,怎的又复飞回,难道此间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唐子羽抬头看去,果见天边白云堆中银羽翩翩,那两只灵鹤又掉头飞转。 灵鹤飞行极速,片刻便到当头,四翼齐收,宛如流星飞泻一般,向那已被啄死的双尾巨蝎降落。 唐子羽、焦天啸起初均以为那只形如琵琶、通体深蓝的双尾巨蝎,尚未全死,但见两只灵鹤,各施长喙,把巨蝎皮肉,一阵乱撕,巨蝎却仍一动未动,方知这只巨大得吓人的罕见毒物,确已死去,灵鹤大概是想在它体内搜寻什么物体。 果然一只灵鹤搜寻到巨蝎的双尾分叉之处,长喙一理,划开皮肉,只见巨蝎腹内,现出暗蓝微光,灵鹤一声欢鸣,展翼腾空,长喙之中衔着一粒无甚光华,色呈暗蓝,大如龙眼的珠儿,高兴得不住飘翔飞舞! 唐子羽、焦天啸正看得新奇有趣,另一只仙鹤,亦复飞起空中,两只灵鸟,相互一交颈,便蹬着四只朱睛,觑定唐、焦二人,疾冲而下! 焦天啸怯于灵鹤杀蛇威势,更不知它们来意为何,正待凝功防护之际,两只灵鹤却在身前掠过,又复双双一飞冲天,并回头向二人不住延颈高鸣,渐渐地越飞越远,隐入白云之内。 焦天啸惊魂稍定,不禁哑然失笑,正在眼望白云,心存幻想,忽然听得唐子羽叹息说道:“衔环结草,歪有传闻,禽兽之属,果然竟比一般人类更重恩义!这粒珠儿,大概就是老弟适才施展天罡如意针,打瞎怪蛇双目,救了那灵鹤一难之报!” 焦天啸闻言,愕然看去,果然灵鹤自双尾巨蝎腹中搜出那粒暗蓝珠儿,正被唐子羽托在掌上,把弄赏鉴! 这时两只灵鹤,早已飞得无踪无迹,焦天啸也不禁感慨丛生,微叹说道:“老前辈所说不谬,如此灵鹤,真比人类还强!可惜这粒珠儿,不知道有何用处。” 唐子羽把那粒暗蓝珠,递与焦天啸,含笑说道:“由来这只双尾巨蝎罕见毒物腹中,多为珍贵之物!加上那双灵鹤搜得珠儿时的高兴情状,必不等闲。老弟且带在身旁,至于有甚用途且留待天上之天会上,向那位博古通今,文武兼资的浊世枉生司马藻讨教便了!” 焦天啸接过这粒极不起眼的暗蓝珠儿,反复一观,向唐子羽笑道:“明珠多半光泽照人,这粒珠儿,怎的偏偏独无华彩?” 说完,便自身边取出一粒淳于俊为了使自己便于济世救人所赠,大如蚕豆的稀世明珠,与这暗蓝珠,并托宇上,互作比较。 唐子羽见在两粒珠儿,一明一暗,形成鲜烈的对比,不由心头暗自思忖,但思忖未毕,再一抬头,却忽见焦天啸掌中那粒光辉灿烂的稀世明珠,在这一刹那间,突然也变得暗无光泽! 眉头一蹙,含笑叫道:“焦老弟,你可曾发现际掌上珠儿,已生变化!” 焦天啸正在目注唐子羽,听他这样一说,赶紧凝视掌中,不由也觉诧异不置! 唐子羽含笑问道:“老弟身旁倘若尚有明珠,何妨再作一试!” 焦天啸一面伸手入怀,一面答道:“淳于老弟家财豪富,他因恐行侠江湖,万一遇上什么天空人祸,必须购买衣衫粮米等物救济,故而身旁带有极多价值颇高的稀世明珠,以备随时掉换金银应用!承他分我数粒,就依老前辈高见,再复试上一试!” 说完,又复取出一粒华润明珠,与灵鹤所赠的那粒珠儿并托掌上。 果然片刻以后,明珠的华润又失,而那粒暗蓝珠儿,似变得微有光泽。 唐子羽手捻银须,微笑说道:“两粒明珠,同一结果,业已不必再试!我们大概至少可以猜出这粒双尾蝎珠的一桩功用!” 焦天啸用巾裹好这粒颇为怪异的双尾蝎珠,揣向怀内,对唐子羽笑道:“老前辈是否认为这粒珠儿,功能吸毒?” 唐干羽点头说道:“蝎珠既产自那等凶毒罕见的双尾毒蝎腹内,又能吸取其它明珠的华光润质,根本以毒克毒之理,似应不仅可以吸毒,并足去毒才对!” 焦天啸也觉此行不虚,但仍对那两只威猛灵鹤,有点悠然神往。 蝎珠既得,唐子羽、焦天啸遂依旧西行,蛮烟瘴雨,万壑千峰,所遇虽多,无事足述,终于到达地头,进入野人山,远远已可瞥见百蛮谷口! 焦天啸卓立一座小峰之上,手指左前方百蛮深谷,正待发话,唐子羽突然向他略比手势,示意禁声隐匿。 焦天啸也隐约听得人语之声,悄悄伏下身躯,瞥眼偷窥,片刻过后,只见百蛮谷中,纵出两名红衣僧人,互相用藏语笑谈,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唐子羽目光凝注靠左行走那名僧人手中所持的一只朱红漆盒,眉峰紧聚,似作深思,直等到对方远远离去,转过峰角,身形消失以后,才向焦天啸讶然说道:“焦老弟,我们恐怕来迟一步,怎的藏派僧人,也会突与万蛊之王罗神婆打起交道?” 焦天啸点头说道:“天外之天大会将届之际,这野人山百蛮谷口,突现藏僧踪迹,定非巧合,必有图谋。我记得司马老前辈曾云:万蛊之王罗神婆极为贪财好货,藏僧手中所持的那只朱红漆盒,会不会是他们用奇珍异宝,向罗老婆子换来的什么五毒恶蛊之属,大堪忖味!” 唐子羽微一凝思,摇头说道:“看那藏僧神色,高兴之中,又复微带慎重戒惧的情形,盒内不论是否五毒恶蛊,均非善物!故而空谈无益,必须探听清楚,才好戒备。来来来,我们且下百蛮谷,见见这位被各峒苗蛮,奉若神明的罗老婆子!” 话完,两人同自飘身,驰向百蛮深谷! 谷中毫无半点阻拦,直到谷底的一座极为高大石洞以外,才看见有二三十名奇形怪状,狞恶凶猛的苗蛮瑶猓,规规矩矩地在洞口垂手侍立。 唐子羽用目光向焦天啸略为示意,要他请要忍耐,不可多生枝节,致误正事。 焦天啸含笑点头,唐子羽遂向那高大石洞之中,双拳一抱,提气笑道:“罗神婆一向可好?昔年旧识唐子羽,与中原风尘三友铁杖金钩焦天啸,特来求见。” 洞中传出一阵宛若婴儿的怪异语声答道:“我这百蛮谷中,向来任人进出,不犯禁忌,从不阻拦,你们尽管进洞。不过你这老偷儿身分特殊,又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却须加以提防,不要被你摸走几样东西才可!” 唐子羽一面与焦天啸相偕举步,一面哈哈笑道:“俗语云,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老婆子年过百岁,依然健在,足见已可与我这老偷,算是同行,故而虽说贼无空手,但同行间却必须讲点义气。请你尽管放心,唐子羽今日保证不偷你半丝半缕!” 焦天啸听唐子羽诙谐得十分有趣,不由暗暗失笑。 这时二人已走到一间广大石室以内,石室四壁满悬多种珍奇之物,陈设极为华丽,正中一只用各色鸟羽兽皮所制的软垫以上,盘膝坐着一位满头飘萧白发,但面容红润得如同婴儿,目光炯炯的黑衣老妇。 焦天啸知道这黑衣老妇,就是被西南各峒苗蛮,奉若神明的万蛊之王罗神婆,不由借着抱拳施礼,向她仔细看了几眼。 最先入目的,便是罗神婆颈间果然悬着一挂长长珠串,串上明珠,约有百余料之多,粒粒浑圆,均若龙眼核般大小。垂在胸前的当中一粒,却色呈赤红,形作椭圆,正是浊世枉生司马藻所说之物!” 除了项间所挂珠串以外,罗神婆左掌中托着三粒比龙眼核更大少许,光华灼灼的极好明珠,正在把玩赏览,右手却拈起一条长达尺许的紫黑蜈蚣,揣向怀内! 罗神婆见二人进室,在软垫上微一欠身,便命旁边侍立的一名大头细颈,双臂套着无数钢圈的精壮苗人,取来两具软垫,就地排列,伸手让坐。 唐子羽等才一坐定,那苗人又献上两盏香茶,一盘水果。罗神婆又用她那种年龄绝不相符的奇异语音,微笑问道:“老偷儿,一别廿年,反比以前更觉健朗。你与这位焦朋友,远来百蛮谷找我,所为何事?务望明言,不要掉甚枪花才好!” 唐子羽哈哈大笑说道:“我与焦老弟游侠?髂希纠床换岬侥阏獬渎缧租#窆贫疚锏陌俾戎校灰蚴什怕肪舜Γ醇礁霾嘏缮耍诠戎凶呦拢盼疵馄鹨伞?br /> 罗神婆哦了一声,不等唐子羽话完,便即接口说道:“他们是以这三粒罕世明珠,想请我出山,为什么腊月初十举行的天外之天大会助阵!” 唐子羽装作不甚在意在随口笑道:“你既收下礼物,便应随之出山助阵,也好趁便在江湖间活动活动!” 罗神婆怪笑连声说道:“老偷你岂不是明知故问!我整条右腿,风瘫已达二十余年,怎肯以这残废之身,重向中原走动?何况我凭着一手养蛊绝技,被西南各峒群苗,奉若神明,宁愿终老苗疆,决不会再与那些刁狡阴狯的汉人们打交道了!” 唐子羽知道这位万蛊之王罗神婆,昔年是因一件伤心憾事,远遁苗疆,直到如今,居然话语之间,仍对汉人存有恨意!不由失笑问道:“俗语说得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既不肯重入中原,却收了人家三粒明珠作甚?何况我适才见那两名藏僧,神色喜孜孜地,并不像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模样……” 罗神婆看了唐子羽一眼,不等他话完,便即说道:“我老婆子这百蛮谷中,向来讲究以货换货公平交易,故而虽然收了他们三粒稀世明珠,也送了他们一条能够凌空飞舞.足以临场克敌的百脚蜈蚣呢!” 焦天啸在旁听得不禁插口说道:“蜈蚣向有百脚,有何奇用……” 罗神婆怪笑连声说道:“焦朋友大概少到苗疆,目光只以中原为限!须知蜈蚣虽称百脚,只是表示多足之意。但我送给藏僧的那种蜈蚣,却与普通蜈蚣大小相同,不仅整整一百只脚,脚上并有肉眼难见的极小薄蹼,能够伏以凌空飞行,你们要不要开开眼界?” 蜈蚣能飞,简直是罕世异闻!唐子羽、焦天啸自然好奇不已地双双颔首! 罗神婆遂又自怀中摸出二人初入洞时所见的那条蜈蚣,托在掌上。 唐子羽、焦天啸凝神注目,只见这条紫黑蜈蚣,身躯扁平,宽约四指,长约尺许,果然其脚极细,但却看不出脚上有甚极小薄蹼! 罗神婆等二人略为注目以后,突然口中叽咕一声,一扬手将蜈蚣向左前方掷出! 眼看将撞上洞壁,蜈蚣突然百脚齐划,不但立止去势,并极其轻巧地凌空转折,在空中飞行了一个大半圆弧,依然回到罗神婆的右掌上。 罗神婆满面得意神色,将蜈蚣揣回怀中,但千面空空唐子羽却突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罗神婆听出唐子羽笑声内讽刺意味极浓,不由咦一声,蹙眉问道:“老偷儿,你发笑何来?难道尚不曾看出这条百脚蜈蚣威力,以为我老婆子有些言过其实?” ’唐子羽摇手笑道:“老婆子说得不对,唐子羽既称当世神偷,眼力不会不好!我早就看出你这条蜈蚣,身具其毒,加上凌空能飞,威力之强,自非一般会家子所能抵御!” 罗神婆讶然问道:“你既看出厉害,为何笑声之中,隐含讽刺意味?” 唐子羽笑道:“我是笑你方才那句公平交易之语!” 罗神婆双眼一瞪,目光凝注唐子羽问道:“明珠是稀世珍宝,蜈蚣是罕见毒物,怎么不是公平交易?” 唐子羽哂然笑道:“蜈蚣确实是罕见毒物,但明珠却未必是稀世珍宝!” 罗神婆对左掌中的三粒明珠,细看两眼,缓缓说道:“这种明珠,越大越重越圆越好。这三粒珠儿,比龙眼核还要略大少许,粒粒精圆,又有极好的光彩,怎么说不是稀世珍宝?” 唐子羽向焦天啸略施眼色,含笑问道:“焦老弟,我们适才在百蛮谷上,听得那两名僧人,说的是什么话儿?” 焦天啸此时因已猜出几分唐子羽的腹内机关,会意答道:“那两名藏僧说是我们早就知道这半身残废的罗老婆子,不会重入中原,果然妙计得手,骗来一条百脚蜈蚣,让这专门使无知苗人上当的老妖妇,也上了我们一次恶当!” 罗神婆闻言,双眉一蹙,越发讶然问道:“他们敢对我出口不逊,并说是骗得我一条百脚蜈蚣,使我上了恶当?” 唐子羽大笑说道:“我若不是听了这句话儿,有所怀疑,也不会突然到你这百蛮谷内,登门拜望!” 罗神婆被唐子羽及焦天啸,一吹一唱的,弄得有些迷惑起来,又向手内明珠,看了几眼,摇头说道:“以明珠换取蜈蚣,怎说是骗?这三粒珠儿,又决不是假货!” 唐子羽向焦天啸伸手笑道:“焦者弟,你那粒试宝珠儿借我一用!” 焦天啸取出那粒蝎珠,递与唐子羽,唐子羽高卷双袖向罗神婆笑道:“老婆子把那稀世明珠,借我一粒。尽管放心,我老偷因声名太坏,为避嫌疑,已高卷双袖,不会将你这珠儿偷走!” 罗神婆因那粒蝎珠,极不起眼,遂凌空抛过一粒明珠,并莫明其妙地问道:“老偷儿,你到底捣的什么鬼?” 唐子羽微笑不答,只把那粒暗蓝蝎珠及光润明珠,并托掌中,伸直右臂,以示毫不存私! 果然略过片刻,明珠光润已失,唐子羽心中暗自得意,把明珠抛还罗神婆,哂然笑道:“用这等劣质珠儿,换走你一条罕世毒物百脚蜈蚣,怎能说得上是公平交易?” 罗神婆接过明珠一看,果见宝光尽失,不由双眉一蹙,把掌中另两粒明珠儿揖过,向唐子羽说道:“老偷儿,你且再替我把这两粒珠儿,试验一下?” 唐子羽知罗神婆上钩,遂又利用蝎珠,把其余两粒明珠的宝光吸尽。 罗神婆见事事证实,以为那两名藏僧,果是欺骗自己,冷笑一声,双掌合处,三粒明珠,齐成粉碎,杀气立透眉梢,向唐子羽问道:“老偷儿,那场十二月初十的天外之天大会,你打算参不参与?” 唐子羽呵呵笑道:“这天外之天大会,所邀请的均是当世第一流武林名家,我老偷儿怎会看在他们眼内?到时倘若有暇,但悄悄掩在一旁,开开眼界,无暇则……” 罗神婆截断唐子羽话头说道:“不要说什么有暇无暇,我希望你到时一定去参与这场天外之天大会!” 唐子羽诧然问道:“这场大会,又与你无关,你希望我去参与作甚?” 罗神婆双目之中,拧厉光芒一闪,缓缓说道:“我想请你带一些金蚕神蛊,去让那群不知厉害的藏派僧人,尝尝滋味!” 焦天啸听得心中一喜,以为唐子羽必然应允,谁知唐子羽却摇头答道:“过分、过分。人家只骗了你一条蜈蚣,你却要大放毒蛊泄愤。万一不慎,还不知要害多少武林高人,恕我老偷儿敬谢不敏!” 罗神婆听了唐子羽不肯代自己放蛊,眉头略蹙,想了一想,又复说道:“你不肯答应,是不是为了伤及无辜?” 唐子羽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罗神婆忽然笑道:“我请你帮忙,使藏僧放出百脚蜈蚣之际,害人不成,而反害他们自己,总肯了吧?” 唐子羽含笑答道:“我先听听你的办法如何,再行答复!” 罗神婆命身旁侍立的苗人,在壁间取来一只红色小瓶,递与唐子羽道:“这瓶中所贮的是白兰花精,你只要施展你神偷妙技,悄悄洒到天外之天赴会的藏僧僧衣上,他们倘若一放百脚蜈蚣,飞蜈便会闻香而至,不攻击敌人,而专向身有白兰花精之人攻击!” 唐子羽对手中这只内贮白兰花精的红色小瓶,看了一眼,向罗神婆含笑说道:“照你这等说法,便使放百脚飞蜈意图害人的藏僧,自食恶果,倒不会伤及无辜,多造杀孽?” 罗神婆面呈喜色地目注唐子羽说道:“老愉儿,你答应了?” 唐子羽“哈哈”一笑,说道:“答是可答应,但有句江湖俗语,你可记得?” 罗神婆眉头微蹙,想了想,想不出唐子羽语中含意,遂摇头笑道:“老偷儿,不要乱卖关子,有话快说,是句什么江湖俗语?” 唐子羽微笑说道:“皇帝不差饿兵!” 罗神婆突然一阵怪声大笑,笑得焦天啸心头微跳,暗想这位唐老前辈,不要得理不让人,以致坏事才好! 唐子羽却是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玩着手中那只红色小瓶,静听罗神婆怎样发话? 罗神婆笑完以后,缓缓说道:“新鲜,新鲜,确实新鲜!我老婆子隐居野人山百蛮谷数十年,专门敲人门杠,号称几乎吸尽各峒群苗膏血!不想今日却被你这老偷儿敲上门来,好好好!我既想报复藏僧骗我之恨,也只好破例解囊,不过老偷最好不必过贪,你想要我什么东西,无防实说!” 唐子羽想了一想,微笑说道:“我又不知道你有些什么东西,怎好启齿?反正只要你拿得出手,我就收得下来!” 罗神婆突然高兴起来,目注唐子羽笑道:“老偷儿,既然如此说法,我这吝啬得出了名的老婆子,也索性大大方方,凭你眼力,在我这石室之中,随意选上一样便了!” 唐子羽见这位极为难缠的万蛊之王上钩,遂自软垫以上,站起身形,慢慢在这石室之中,负手浏览一圈,归还原坐之后,手指罗神婆颈间所挂珠串,微笑说道:“想不到我这老偷穷了一世,今天才有机会,发点小财,我就要你这项间串珠儿!” 罗神婆听得一惊,嗫嚅说道:“我这串珠儿,共有一百零八粒之多,粒粒价值连城,你难道全部都……” 唐子羽哈哈一笑,接口说道:“罗老婆子放心,我虽想借此机会,发点小财,却不会贪得无厌,并不是要你整串珠儿,只让我在当中选上一粒便了!” 罗神婆见唐子羽仅欲选取一粒,心内放宽,遂一面伸手自项间摘取珠串,一面缓缓笑道:“老偷儿,既不贪心,且由你选来!但那粒椭圆形的赤红明珠,却属例外,不能给你!” 唐子羽、焦天啸分明见鱼已上钩,突又生变,不由双双心内一惊,眉峰深皱。 毕竟还是唐子羽深沉稳健,装作若无其事地目注罗神婆含笑问道:“罗老婆子,为何出尔反尔?方才还说室中珍宝,由我选取,如今怎的又把这较赤红明珠,列为例外?” 罗神婆脸下一红,勉强笑道:“因为其它珍宝,我均有甚多,由你取去一件无妨,但这赤红明珠,却绝世无双,而且我得来不易……” 唐子羽听到此处,突然目射精光,纵声狂笑说道:“罗老婆子,你不要把唐子羽看得太轻。我既被江湖人物,称为当世神偷,若非真正罕闻罕睹的至宝奇珍,怎会看得上眼!你舍不得这粒赤红明珠,我却偏偏要它!倘若不给……” 罗神婆眼皮一翻,接口问道:“倘若不给又便怎样?难道你就要偷?” 唐子羽摇头说道:“一来我们到底相识多年,二来这次又是路过野人山,凑巧拜会,怎好意思伸手就偷?你若不给,我只得把这瓶白兰花精,原璧归赵,代为报复番僧之事,另请高明便了!” 说完便把那只红色小瓶,向罗神婆递去。 罗神婆不接红色小瓶,双眉紧蹙看着唐子羽,苦笑说道:“老偷儿,你不要迫人太甚!我老婆子性情既极吝啬,又颇偏猜,藏僧骗我之恨,在所必报,但又舍不得这粒绝世无双的明珠,且容我想个变通法儿好么?” 唐子羽笑道:“没有什么变通办法,我也不知道你这粒珠儿的妙用价值何在,只是看它形状色泽,奇特可爱,想拿去把玩上一个半载而已!” 罗神婆静静听完,忽然展眉笑道:“有了有了,我想出了一条变通办法!” 唐子羽、焦天啸双双凝神静听,罗神婆自珠串上,取下那粒明珠,托在掌中,微笑说道:“这粒珠儿,功能去解奇毒,治疗重伤。若能以新鲜鹿乳,配合施为,且对珠儿完好无损!老偷儿既想把玩上个一年半载,我就借你一年,到时你亲入百蛮谷,送还此珠,并换取另一件我赠与你的奇珍之物便了!” 唐子羽心中听得高兴已极,面上却仍然保持了那副毫无所谓的淡淡神情,略一点头微笑,便待伸手接取! 但罗神婆突又缩回那只托着明珠的右掌,目光一转,怪笑说道:“老偷儿,我们既是江湖人,则无妨说两句江湖话,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唐子羽闻言,不禁深深感到这罗神婆太已狡猾,咦了一声问道:“罗老婆,你是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我会骗你这粒珠儿,而要我留点东西,当作抵押不成?” 罗神婆点头笑道:“意思虽然猜中,但抵押二字,未免用得太重。我只是要求彼此示信而已!” 唐子羽沉吟说道:“我老偷除了两肩一口以外,身无长物……” 罗神婆知道唐子羽此语不虚,两道目光,遂移注焦天啸身上。 焦天啸猜出罗神婆可能看中自己那一蝎珠正想自怀内摸取,唐子羽忽然笑道:“焦老弟你且把那柄吴越金钩,借我作为抵押好么?” 焦天啸因蝎珠是新近所得,放在罗神婆之处,作为抵押无妨!吴越金钩却系淳于俊借与自己防身,擅加处理,似有未但,但唐子羽既然这等说法,或有深意,透毫不迟疑地把吴疑金钩取出递过。 罗神婆起初听得吴越金钩四字,颇为吃惊,但接到手内,反复一看,不禁皱眉说道:“这柄黑黝黝的短钩,难道就是号称锋芒盖世的春秋神物吴越金钩?” 唐子羽淡笑一声说道:“你且命手下苗人取一件质地极坚,百炼精钢之物备用!” 罗神婆知道唐子羽要试吴越金钩的锋芒,遂向室中随侍苗人,略作苗语,那位长相奇特,大头细颈的精壮苗人,便将臂上所套无数钢圈,取下三枚,递与唐子羽。 唐子羽见这钢圈甚细,不禁微笑说道:“罗老婆子,你这百蛮谷中,怎的人人小气!叫他把这圈儿,多摘几枚!” 罗神婆笑道:“老偷儿不要外行,这是苗疆宝铁百炼钢圈,普通锋利刀剑,连一枚也难斩断,因吴越金钩是锋利盖世的春秋神物,我才叫他一摘三枚!” 唐子羽闻言遂将三枚钢圈,叠在一起,含笑请罗神婆试试吴越金钩的威力! 罗神婆似信非信地,举钩一落,三枚百炼钢圈,果然应刃中分,倒把那旁立苗人,吓了一跳,愕然瞠目! 唐子羽哈哈笑道:“罗老婆子,如今你大可放心,我不像那两名藏僧,向你设计行骗!” 罗神婆满面含笑,把那赤红明珠交与唐子羽,说道:“此珠名叫火随珠,将其浸在新鲜鹿乳以内,俟鹿乳色变鲜红,便能治疗一切重伤奇毒,与昔日名震天下的武林瑰宝碧玉灵蜍,有异曲同功之妙!你务须好好保存,一年之后,来这百蛮谷,换取吴越金钩,互全信义!” 唐子羽接过这粒火随珠,漫不经意地揣向怀中,并对罗神婆笑说道:“唐子羽一生与武林同道,无甚恩怨,故而,火随珠纵能治疗重伤奇毒,对我并无大用,只在游侠江湖之时,或可仗以略积几件功德而己!你方才所说那句互全信义之语,却须谨记,一年之后……” 罗神婆不等唐子羽话完,便即摇头笑道:“我久居苗疆,几已与苗人同化,苗人最重信字,一诺既出,终身不渝!故老偷尽管放心,你一年以后来时,即令我老婆子天年已尽,身入黄泉,也必有遗命安排,使吴越金钩,及火随珠二宝,各归原主!” 唐子羽听罗神婆出语不详,不由眉峰微蹙问道:“罗老婆子,你虽年过百岁,但精神颇为健旺,怎的忽出此语?” 罗神婆脸上浮现一种悲参神色,摇头苦笑道:“数运前定,人力难回。不过你们来得凑巧,也许倚仗这柄吴越金钩之力,能替我挽回一劫,也说不定!” 唐子羽听出罗神婆话中有话,但不便深问。焦天啸则颇为感慨,唐子羽用尽心机,反而可能因吴越金钩的绝世锋芒,帮助这位万蛊之王罗神婆,度过一劫! 双方既均称心如愿,唐子羽、焦天啸便即告辞,罗神婆也含笑挥手,互相为别。 上得百蛮谷后,驰过两座峰头,焦天啸才向唐子羽含笑问道:“唐老前辈,你何以要用吴越金钩作为抵押?拿我新得来那粒蝎珠示信,岂不更好?天外之天大会的一场恶斗,必然凶险异常,吴越金钩总比蝎珠的用处为大!” 唐子羽笑道:“我岂不知吴越金钩用处定大,但因蝎珠不然作为抵押信物,也只好如此决定!” 焦天啸诧然问道:“这粒蝎珠,为何不能作为抵押信物?” 唐子羽笑道:“焦老弟,怎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罗神婆若得蝎珠,定将穿入珠串,悬在项间,则不消多久,她那珠串上百余粒明珠宝光,均破蝎珠吸尽,罗老婆子必定恍然大悟,知道藏僧不是以假珠骗她,而是中了我的妙计!羞恼成怒之下,不是迫得这老婆子不顾一切地重出中原,便是驱人向我报复,岂不为天外之天大会,更添凶险阻力?” 焦天啸听完,这才佩服唐子羽心如细发,事事顾虑周详。 他们得了火随珠,赶往天外之天准备作救援钟素文之用。但那位随南荒睡尼梦大师回转都阳山不开谷,习练天龙禅定的侠女林凝碧,也为了钟素文复苏回生,正在苦苦搜寻两间灵药天香豆蔻! 原来南荒睡尼梦大师要林凝碧随自己同返不开谷,习练天龙禅定是为了一来不开保健终年常静,不会有外务相扰,使林凝碧得以一心静坐,尽量发挥所服千年雪芝功能,二来约计天龙禅定功行完毕以后,也快到天外之天大会之期,可命她与自己一齐赴会,免得这位心高胆大的巾帼奇英,在会期以前又生其它枝节。 谁知林凝碧天资极为颖悟,加上服食千年雪芝这等罕世圣药,心性益发空灵,学会天龙禅定之后,居然能够一心澄彻,万念不生,端坐蒲团以上,简直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使南荒睡尼梦大师替她原定的百日功行,提早到六十四日,便告圆满。 英侠胸襟,毕竟不凡,她自从听得淳于俊所说钟素文的悲凉身世,与奇异遭遇之后,对于这位钟姐姐,不但不再有丝毫醋意,并暗自决定非助她回苏复生,解除腹内蜃珠淫毒不可! 但欲使钟素文回苏复生,所需第一样灵药便是风闻当世仅存三粒的天香豆蔻!故而林凝碧天龙禅定功行一告圆满,便立向南荒睡尼梦大师,称谢辞行,声明要去找寻小贼欧阳一缺踪迹,谋取他身边那粒天香豆蔻。 南荒睡尼梦大师她能把天龙禅定功行,提早三十余日完成,心中亦自欣慰不已。遂点头应允,但嘱她在大会期前,尽量不要多生枝节。 林凝碧离开都阳山不开谷后,因主要目的是要为钟素文找寻第二粒天香豆蔻,并知道欧阳一缺小贼身旁,现有这种罕世灵药,自然直奔山东崂山,想看看万妙山庄的形势如何,再行觅机下手。 但到了万妙山庄附近以后,却想起淳于俊告知自己的万妙山庄大会经过,百毒孙膑轩辕楚的凶威。 万妙山庄号称步步危机,寸寸死域。连西域酒神陶大杯那等经验机智绝世功力,并在极度提防之下,依然与林中逸、淳于俊,同中剧毒,若非司马藻化身相救,几乎肝肠寸裂,饮恨崂山。林凝碧有此前车之鉴,当然颇为戒惧慎重,不敢轻易进入这威震武林的万妙山庄! 林凝碧独立山顶,远眺碧诲,足有半日光阴,心中好不烦躁。暗想,难道远远赶来,到了对头的庄门以外,就这等废然而止? 林凝碧正忧烦无计之间,突见万妙山庄内,飞起一群乌鸦,投向山坡林木深处。 林凝碧忽然灵机一动,觉得自己倘若冒失进庄,则一身绝艺神功,极可能防不了百毒孙膑轩辕楚的奸谋毒技,但若能将轩辕楚设法诱出庄外,则他那奸谋毒技,也未见得定能敌得了自己的绝艺神功。 想到此处,西域酒神陶大杯的洞庭君山,一醉解千愁,极为侥幸凑巧地在百毒孙膑轩辕楚毒技下,死里逃生的那段惊心荡魄的经过,顿时又上心头。暗想,即令能设法将轩辕楚诱出庄来,仍未见便可制服这位丝毫不会武功,而能在武林称雄的怪异人物。 颓然扫兴之下,转念再作深思,又似乎觉得仍可冒险一拚!因为上次洞庭君山,轩辕楚是谋定而往,处于主动地位,如今若为自己诱出庄来,却是处于被动地位。主客既已易势,也许这位盖世凶人,会在阴沟以内翻船,被弄得灰头土脸。 主意打定,林凝碧遂苦苦思索怎样诱使百毒孙膑轩辕楚出庄之策,但由中午想到黄昏,由黄昏想到深夜,虽然想了不少法儿,却均有破绽可寻,没有一条称得上是万全妙计。 直想到东海日出,丽景当空,满天虹彩,林凝碧才恍然顿悟,暗骂自己该死,整整以半日及一夜光阴,硬钻牛角,直到此刻方自牛角尖钻出。 百毒孙膑轩辕楚不会武功,而能称雄武林之故,就在他智计特高,自己想对这外号百毒孙膑之人用计,岂非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弄斧班门,自寻烦恼? 故而要思把轩辕楚弄出庄来,根本不必用计,只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式的纵火烧庄,还怕不把这位没有两条腿的盖世凶人,烧得坐在他那特制的轮车之上,仓皇逃出! 万妙山庄被焚,不但轩辕楚必然出庄,关东三煞及欧阳一缺等人,也定将相偕逃出,自己或许剩着他们惊惶慌乱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可把那粒天香豆蔻弄到手内! 既已决定用火焚庄,林凝碧遂暂时离却崂山,置备了弓箭硫磺、火硝等物,选择一处良好地形,居高临下,把一根根的火箭,射进万妙山庄! 以百毒孙膑轩辕楚的凶威,几乎向来无人敢到他的万妙山庄轻捋虎须,就算有人前来,也必是西域酒神陶大杯身分极高的第一流武林宗师,又怎会施展这种不大讲理的火攻手段?故而林凝碧放火箭以前,万妙山庄是毫无防备,林凝碧施放火箭以后,万妙山庄则立即成了一片火海。 火势既起,加上秋高气爽,海风又大,转瞬间便不可收拾。林凝碧遂隐身暗处,住意百毒孙膑轩辕楚,及欧阳一缺小贼是否由庄内逃出。 起初庄内之人,还想设法救火,但极为凑巧的一阵狂风吹处,助长祝融威势,浓烟烈焰越发高腾,庄内无法存身,只得放弃扑救房屋,各抢箱笼用具,纷纷往庄外逃窜! 林凝碧冷眼旁观,留心观察,却始终未见轩辕楚所乘特制轮车,及欧阳一缺小贼,只看出纷纷窜出的众人之中,有两条极为矫捷,显具卜乘身手的人影,似是欧阳一缺小贼之父毒手欧阳戈的当年旧属,关东三煞中的病纯阳元元道人,风火头陀法悟。 病纯阳元元道人,一出万妙山庄,便向风火头陀法惜叫道:“庄内火势既已不能收拾,我们便当设法擒住纵火之人,否则怎样向轩辕楚庄主交代?” 风火头陀法悟抬头向林凝碧藏身的小峰之上,看了一眼,愤然说道:“火箭是由右上方向下斜落,故而放火之人,必然藏在那座小峰以上!我们且去一搜,倒看看来者是吃了什么熊心豹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林凝碧就怕对方不来,却不怕他们来找自己!遂索性现身走出,卓立危崖,仰首长空,傲然冷笑! 她如今业已恢复女装,循声赶来的病纯阳元元道人,微一思索,瞿然问道:“你是不是飘萍子林中逸的女儿?” 林凝碧眼皮一翻,冷笑答道:“洞庭君山月夜一会,至今已将两年,你的记性倒还不错!” 病纯阳元元道人哪里想得到这-年多不到两年之间,林凝碧连经奇遇,武功精进到几可与神州四异互相抗衡的惊人地步? 病纯阳元元道人只以为一名少女,纵有几分家传武学,无论是自己,或是风火头陀法悟出手,必将手到擒来!遂双眉轩处,仰天狂笑说道:“你既是飘萍子林中逸之女,又在洞庭君山见过厉害,怎的竟敢来此纵火焚庄,招惹生平睚眦必报的轩辕庄主?还不乖乖与我束手就缚,听候发落?” 林凝碧淡淡看了病纯阳元元道人一眼,樱唇微撇,满脸堆着哂然不屑神色,冷笑说道:“就凭百毒孙膑轩辕楚那点名头,及你这几句话儿,就想叫我束手就缚?” 病纯阳元元道人也知道对方既敢放火,必不肯轻易就范!遂向风火头陀法悟,略使眼色,法悟会意转身,挡住了林凝碧的下峰退路。 林凝碧眼角微瞥,看出他俩是想生擒自己,不由柳媚微挑,娇靥上浮现出半丝森冷笑意。 元元道人伸手肩头,呛啷微响,撤出自己的丧门长剑,向林凝碧狞笑说道:“你既认为以轩辕庄主之名,及我几句空言,不够使你束手就缚,则再加上这柄丧门长剑,总该差不多了?” 林凝碧点头笑道:“这还有点江湖本色,但此剑恐怕只有丧门之名,而无丧门之实!” 元元道人被林凝碧嘲刺得怒火高腾,狞声笑道:“我这柄丧门剑,是否名实相符,你且辨辨滋味!” 话完一式阎王点鬼,转化恶判索魂,两招连环攻击,劲猛势疾,飞洒漫天剑雨! 林凝碧施展玄天无影身法,轻飘飘地闪过元元道人的连环双招,俏立凝眸,等待对方进击。 元元道人横剑当胸,厉声喝道:“丫头怎不拔剑?” 林凝碧回手轻抚龙渊宝剑,想了一想,摇头微笑说道:“我有两点理由,不愿拔剑。” 元元道人目光微注,看出龙渊宝剑形式奇古,绝非凡物!不由贪念又生,接口问道:“什么理由,何妨明说!” 林凝碧笑道:“第一点理由是我来此为的要斗百毒孙膑轩辕楚,在未曾见他以前,不愿拔剑!” 元元道人闻言,“哈哈”笑道:“你这桩心愿,可惜成虚,想见轩辕庄主,是见不着了!” 林凝碧听得一惊,蹙眉问道:“为什么见不着?难道轩辕楚已身入黄泉化为异物’” 元元道人摇头笑道:“轩辕庄主人如鹤健,寿比天长,怎会遽然奄化?他是已离万妙山庄赶赴一桩重要约会去了!” 林凝碧恍然顿悟,接门问道:“轩辕楚是不是去往河南伏牛山天外之天?” 元元道人方一点头,林凝碧又复问道:“然则欧阳一缺未见出庄,是不是也与轩辕楚一同前往?” 法悟一旁冷笑答道:“你猜得不错,轩辕庄主天外之天赴约,欧阳世侄及大哥金伯起随行,我与元元道兄,则留此护庄。如今你这女娃,平白无故地纵火焚庄,还不乖乖束手就缚,等候轩袁辕庄主归来发落!” 林凝碧冷笑几声,哂然说道:“伏牛山天外之天会期,也就是群魔尽命之日,轩辕楚数运当终,自投罗网,他还能回来么?” 法悟闻言凶睛暴瞪,厉吼一声,元元道人向他摆手笑道:“三弟何必动怒,彼此未见真章,她大概不肯低头,且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拔剑试手便了!” 林凝碧听说轩辕楚偕金伯起、欧阳一缺同往天外之天,知道自己这趟崂山,又算白跑,哪里还有心情与元元道人,法悟多作纠缠,并因深知“关东三煞”个个均是两手血腥,一身恶孽,柳眉微剔,杀意顿生,冷冷说道:“你又叫我拔剑,我不是还有第二个理由,未说说么?” 元元道人已微觉不耐,厉声叫道:“你有甚理由,不能拔剑?” 林凝碧冷冷答道:“这理由并无难猜,因为我剑一出鞘,你那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 元元道人听得一阵狂笑,说道:“关东三煞兄弟,纵横白山黑水数十年来,尚无一人敢碰一根毫发,想不到今天你却要砍我这颗项上人头?好,好,好!” 元元道人卖狂逞遨的第三个“好”字方出,耳边清越龙吟,目中情芒腾彩,不由倏然住口,眼光注定林凝碧手中那柄显系斩金截铁,无坚不催的前古神物,心头兀自惊疑不已! 林凝碧见对方如此神情,便知元元道人已看出自己这柄龙渊宝剑,不由微笑说道:“昔日吕纯阳七步斩黄龙,我今天却要七剑斩钝阳!你这位病纯阳赶快聚会精神,仔细应付,只要逃得过七剑之数,便饶你不死!” 元元道人起初因林凝碧是飘萍子林中逸之女,遂以为她纵然家学渊源,也决非自己对手,但如今却从对方谈吐气宇,与那柄龙渊宝剑上,看出几分蹊跷。把丧门长剑当胸一横,目光观定林凝碧,慢慢的左活开眼步。 林凝碧点头笑道:“对,对,对,象这等谨慎谨慎,战战兢兢,或许还要活上四五照面,否则简直一剑就死!” 风火头陀法悟在旁听得怒火冲天,厉声叱道:“无知女娃,大胆狂言……” 林凝碧不等他话完,便即向法悟摇手笑道:“你不要急,关东三煞之中,他擅于用剑,我便以剑术杀他!你擅于硬功真力,我少时便用硬功真力杀你!” 话完,竟自踏步硬抢中宫,玉腕挺外,一剑平伸,龙渊宝剑冷森森的剑尖,便向元元道人心窝,轻飘飘地点去! 林凝碧这一招用的本是南荒睡尼梦大师所传的地煞七十二剑精粹绝艺,名叫“地狱无门”,中含七种变化,全视对方怎样接架,而加克制,端的厉害无比。 但元元道人不愧用剑名家,林凝碧才一出手,便自失声惊道:“这是南荒睡尼梦大师的地煞七十二剑!” 林凝碧闻言停剑不进,点头微笑说道:“你既识得我所用剑法来历,我便索性再给你一点便宜,这一招是地煞七十二剑中的‘地狱门’,包含七种变化,都足够把你关进‘地狱’的,就看你是愿意为鬼为魅?还是投眙、投卵?”这话,剑尖依旧前推,原式原招,半丝未变! 林凝碧在告人底细以后,仍用原招,这种打法,武林中委实罕见! 不过,元元道人此时由于对方手中既有前古神物,又会南荒睡尼梦大师独创精研的地煞七十二剑,早已遍体生寒,凶威尽敛!知道自己若不特别设法应付“七剑”之数,只怕这颗项上人头,真保不住! 元元道人既已知己知彼,哪里还肯轻加接架,念头动处,倚仗掌中丧门长剑的尺寸较长,遂根本连闪都不闪,反以式“斜开五岳”,剑沉力猛,金飞脱啸地向林凝碧右肩劈落! 他若怯于那招“地狱无门”的威力,纵身闪避,则林凝碧跟踪变势,剑发如风,最多回环三式,必可把元元道人送入地狱!但如今却被对方这种一命搏一命的狠恶打法,迫得收式退身,右旋两步! 元元道人心中一喜,怪啸进身,丧门长剑施展自己看家绝学,“绿波春涨”、“清露晨流”及“垂于雨露”,刷,刷,刷地,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虽颇精妙,但以林凝碧如今功力,依旧足以纵容拆解,但拆解之间,元元道人根本放弃防守自己,步步攻入,林凝碧怎肯与他拼命,只得又复飘退数丈! 林凝碧一面退身,一面暗忖这元元道人倒真狡猾知机,若照这等打法,刹那间便能“七剑”之数,难道听凭这位恶孽颇重的关外魔头,幸免不死! 这时元元道人因林凝碧所定“七剑”之数只剩三剑,心中暗喜地跟踪追击,一式“犁田扫穴”,丧门长剑又复挺臂分心,狠狠刺到! 林凝碧灵机忽动,一式轻功绝技“俊鹃三翻”,足尖点处,真气暗提,娇躯凌空迅上! 元元道人想不到对方突用这等奇异身法避招,一剑刺空,便知不妙,赶紧回身注目,但林凝碧银铃锒笑,电起当头,手中的龙渊宝剑,幻成漫天光彩,已自密洒而下! 这一招,林凝碧随机应变,用的不是地煞七十二剑,而是天罡三十六钩!竟将七龙渊宝剑当作吴越金钩,一式“渭水垂纶”把周围一丈五六方圆,全罩在威势圈内! 元元道人识得“地煞剑法”,却不识“天罡钩法”,势穷力绌,心怵神摇,欲思闪身退避,业已无功!再想先前用那等拚命打法,又因林凝碧身处高空,也不可能,遂只得硬着头皮,丧门长剑凝力疾挥,舞成一片光网,向着漫空洒落的万点寒星,飞迎而上! 林凝碧玉腕一落,“呛啷”脆响,病纯阳的丧门长剑,便告迎刃中分!风火头陀法悟瞧见了,大惊失色! 只见龙渊宝剑精芒再一微卷,风火头陀法悟自丈许以外,失声惊呼,连忙纵身飞扑,但不等他扑到近前,那位关东第二煞元元道人的项上人头,业已滚出四、五尺外! 林凝碧抬腿踢去元元道人尸身,龙渊宝剑微立,剑尖上流下一缕鲜血,对着站在七八尺外,畏惧自己宝剑锋芒,不敢近前,但满面狞厉神情的风火头陀法悟,淡然一笑,缓缓说道:“免死孤悲,物伤其类,怪不得你气得这副样儿!但你尽管放心,我早就说过用剑杀他,用硬功内力杀你!如今病阳纯既已命赴黄泉,我且收好这柄龙渊宝剑,再打发你去鬼门关,与他相晤!” 林凝碧一面发话,一面慢慢收回龙渊宝剑,那副从容态度,暇豫神情,直看得风火头陀法悟仇火高腾,凶心难遏! 暗想对方武学再精,也不过机缘凑巧,得一柄前古神物,并同荒睡尼梦大师传授,剑法轻功,两皆佳妙,元元道人才致身遭惨死而已。这等一个红妆美女,年龄又只在十七八,要说内功硬力方面,也能超过自己数十年修为,简直令人难信! 但对方神情气宇,太以高华慑人,不能加以小觑,一开始切莫莽撞,先试度这女娃真气内功,到底如何?倘若兆头不对,便趋早施展第三十六妙计,走为上策! 风火头陀法悟主意既定,便恶狠狠地一声怒啸,缓步向前,右掌五指如钩,对准林凝碧前胸,在二三尺外,虚空一抓! 林凝碧深知这位风火头陀法悟,素以“鹰爪神功”,及“混世真力”驰誉关东,遂诚心试试对方究竟有多强内力,暂时不用“玄天指”,只以右掌当胸微推,用出了六成左右的内家劈空掌力。 林凝碧虽以六成力出手,因风火头陀法悟这招“鬼手招魂”,也只凝聚了七成真力,故而彼此半斤八两,一震而分,谁也觉得对方不过如此,但谁也疑心对方有意藏私,未尽全力。 第二招仍是风火头陀法悟进攻,一式“魑魅抓人”,双掌隐挟着锐劲罡风,猛击林凝碧左右双肋,力量由七成增到八成,并在“鹰爪功”中,加了上“混元真力”。 林凝碧存心示怯,不加硬接,娇躯微闪,右旋三尺有余,反以一式“推窗望月”,仍用六成真力,向风火头陀法悟侧背,劈空击出! 法悟狞笑变式,“金雕翻爪”,真力又加一成,九成力对六成力,震得林凝碧口中“嘤咛”一声,足下踉踉跄跄,连退三步! 这一来,风火头陀法悟不知自己凶星照命,还以为林凝碧身为女子,先天所惧,内力果然稍差,遂又放弃一切顾虑,凶心火起,一声暴吼,把数十年来性命交修的鹰爪双掌,凌空纵起三丈来高,掉头下扑,以“飞鹰攫兔”身法,向林凝碧当头猛击,威势之强,仿佛寻丈方圆,都在他劲疾掌风的笼罩之下。 林凝碧知道时机已至,但为了试验自己服食整支千年雪芝,及学习的天龙禅定坐功以后的真气内力到底如何,遂依旧不用玄天指,只以“玄天八掌”之中的一式“双掌翻天”,也自提足真力,双掌猛翻,翻起了一股排空劲气,飞迎而上! 这一次硬打拚的结果,林凝碧后两步,心头微震,双臂略觉酸麻,那位风火头陀法悟,则凌空震出六七尺远,“叭”地一声,摔在地上,两只手掌,齐腕断折,七窍狂溢黑血,当场气绝,显已肝肠尽裂! 病纯阳元元道人及风火头陀法悟既死,百毒孙膑轩辕楚与小贼欧阳一缺又不在万妙山庄,林凝碧自然不在逗留,立即赶奔河南伏牛山。 天外之天的路径,虽然百折千回,但林凝碧如今已可算轻车熟路,意欲先到“玄天寝宫”以内,参拜玄天仙子狄横波,然后,再往隔壁那间同样的石室之中,看看钟素文姐姐。 但到了那片百亩清潭,认准方向,钻入石穴,伏行片刻以后,林凝碧却似乎觉得路径微有变更,有几处本来可以通行之处,已被堵死。 林凝碧因洞中路径,过分复杂,略略踌躇之下,以为或许自己记错,遂依旧继续前进。又复几度曲折,“玄天寝宫”赫然在目。 世事往往万密一疏,极难发现的小小漏洞,反易觉察,而到眼即知的绝大差错,却常会轻轻加以忽略! 林凝碧上次与淳于俊负气分手,巧进“玄天寝宫”,是倚仗无坚不摧的吴越金钩凿壁而入!如今倘若她仍是自原路而来,则“玄天寝宫”外壁上的所凿洞穴,却怎会毫无痕迹! 如此重大谬误,林凝碧却毫不觉察,伸手轻轻推开内室石门,因壁上照亮珠光,以为布幔所掩,未曾打开,故而一片沉沉暗黑。 林凝碧缓步入室,意欲绕过紫檀屏风,走向榻旁,拉动关掣,揭开市幔,现出珠光,但心中忽然觉得玄天仙子狄横波,服食天香豆蔻长眠以后,自体内散发弥漫室中的那种氤氲异香,怎的不如昔日清幽,并令人嗅入鼻中,颇不自在! 她如今服食整枝千年雪芝,及学习“天龙禅定”,万虑皆除地静坐百日以后,内功大进,既觉心头不适,遂略为调息驱散,也就轻轻放过,不甚在意,玉手伸处,拉动了榻旁关掣。 布幔一开,珠光顿亮,林凝碧目光微瞥榻上长眠不醒的白衣少女,不禁感慨丛生,暗想自己此行纵然如愿,由欧阳一缺小赃手中,弄到天香豆蔻,但因无法觅得玄天仙子狄横波所需的解毒灵药,千年鹤血及七蕊红花,也只好把天香豆蔻先用来救治钟素文,则这位玄天仙子便将永远在这玄天寝宫之中,凄然长眠…… 念犹未毕,林凝碧一事忽上心头,惊得“咦”了一声,目注榻上白衣少女,满面疑惑神色! 原来林凝碧蓦然记起,自己在这“玄天寝宫”以内,习练“玄天指”等功力之际,即与玄天仙子狄横波共榻同眠。当时这位玄天仙子,是半仰半侧睡姿,如今怎地变了完全侧身向里侧睡?难道天香豆蔻药性失效,玄天仙子曾经回醒,或是另有其他变故? 就在林凝碧惊奇万状,迷罔失神的当儿,榻上侧卧的白衣少女,忽然微一翻身,成了仰睡姿态! 适才奇想,如今立然成为事实,林凝碧自然越发惊诧无已!但目光注向白衣少女容貌,不禁诧中添诧,惊上加惊,原来榻上所卧之人,哪里是什么服食天香豆蔻,长眠不醒的玄天仙子狄横波?却变作了曾在六诏山碧目谷中,吃过她苦头的碧目魔娘姚小玉! 林凝碧认出姚小玉后,知道自己太过疏忽,果然走错路径,而临险境!遂赶紧凝聚功力,准备防范,但真气才提,便即颓然长叹,发现似为入室时所嗅的奇香迷醉,人已头脑晕眩,四肢绵软摇摇欲倒! 这时,榻上仰卧的姚小玉妙目微开,脸上浮起诡谲笑意,两道其碧如电的目光,深深一注林凝碧,林凝碧便迷醉更甚,颓然晕倒。 原来昔年玄天仙子狄横波,苦心营造这天外之天时,共建有一间完全同样石室,均名“玄天寝宫”,以供褚珏、姚小玉,及自己居住。如今这三间玄天寝宫,其它三间,一间睡的是玄天仙子狄横波,一间睡的是钟素文,两人一个身中姚小玉九绝奇毒,一个身受东瀛妙道洞玄子掌力重伤,齐齐服食天香豆蔻,长眠不醒。而林凝碧却偏偏飞灾难躲奇祸临头,误打误撞地撞到姚小玉旧地重游,略作小憩的这间寝宫内! 姚小玉一来深知玄天仙子狄横波在这天外之天秘室之中,没有极厉害的巧妙布置,二来彼此终是表姐抹至亲,当年因妒生恨,暗以九绝奇毒加害,直到如今,心存内愧。故而自云南来到此间,未敢妄闯其它三间玄天寝宫,只在自己住惯的一间以内起居,略温前尘旧梦。 秘室深居山腹,幽静已极,易于传声。林凝碧来到寝宫之前,姚小玉便有所闻,暗将自己特制的“氤氲醉仙香”散布室内。 但林凝碧的入室动作,却使姚小玉颇为惊心,因为她绕过屏风,走到榻前,伸手掣动珠光布幔等等举措,均是在沉沉黑暗中所为,不是说明了林凝碧对“玄天寝宫”的其中之一,异常熟悉? 姚小玉由于这点惊疑,联想到林凝碧会用玄天指,及曾经施展天罡如意针破去弟子呼延凤的夺魄金花,不禁认为林凝碧必然久居天外之天,并获得玄天仙子狄横波的传授。 疑心既动,姚小玉遂暂时对中了“氤氲醉仙香”晕倒地上的林凝碧,不予理会,起身点了一根火把,走往其它两间“玄天寝宫”,欲加察看。 一面走,一面暗想,自己用九绝奇毒对玄天仙子狄横波加害,是廿余年前之事,而这林凝碧却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她学习玄天指,及天罡如意针之期,岂不在狄横波中毒以后? 思索之间,已走到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的“玄天寝宫”,蓦然看见外室壁上,被林凝碧用吴越金钩所凿洞穴,不由愕然止步! 这种情形,显见必已有曾入“玄天寝宫”,但姚小玉逡巡良久,仍未敢犯险一探!因为深知狄横波所中“九绝奇毒”,只有用“千年鹤血”,配合“七蕊红花”,才能施救。但自己昔日系谋定而动,用“九绝奇毒”下手之前,便先寻得当世唯一的“七蕊红花”,加以毁弃,故狄横波纵然及时获有“千年鹤血”,也无法侥幸重生!则何必往她那必然设有厉害埋伏的寝宫以内犯剑,不如从那业已中计被擒的林凝碧身上,询问究竟。 主意既定,姚小玉遂悄然回转自己所居“玄天寝宫”,先行点了林凝碧穴道,然后才用解药把她救醒。 林凝碧神志恢复,发觉穴道被点,不仅真气内力难提,连四肢俱已无法动转,只得幽幽一叹,暗恨自己此次遭厄太冤枉,空自服食整枝千年雪芝,学习天龙禅定,却这等胡里胡涂地落于人手,连个公平博斗的机会都没有!姚小玉目住林凝碧冷冷说道:“林姑娘,我问你几句话儿,你要从实回答,免得吃苦!” 林凝碧愤然叫道:“你尚欲领袖群魔,与天下武林人物一争雄长,怎么手段却如此卑鄙?敢不敢替我解开穴道,彼此生死一博!” 姚小玉摇头笑道:“你那点能为,要想与我拚命,却还差得太远!但穴道则万不能解……” 林凝碧讶声问道:“你既自视绝高,为什么不敢下手解穴?” 姚小玉眉头一动,淡笑说道:“我怕你知道若不从实回话,必然苦痛难煞!倘若从实回话,又有些倔强不服!这种情形以下,穴道一解,可能立即自尽,以求解脱,我所要问的话,岂不是问不成了?” 林凝碧听了愤然叫道:“有什么苦痛难熬难受?你大不了把我分尸万段,挫骨扬灰!所有问话,林凝碧一概不答!” 姚小玉脸上浮起一种奇异神情,含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倔强高傲,不肯听话!但分尸万段,挫骨扬灰,不过是对付男孩子的办法,至于对付你们这种冰清玉洁的女儿家……” 姚小玉言语之中,把男女一分,并加上“冰清玉洁”四字,不由听得林凝碧暗咬银牙,心魂皆颤! 姚小玉由林凝碧这副神情,知道她已悟会自己的语意,遂冷然一笑,淡淡说道:“我所问之话,你若有一句答对不实,我便命红袍羽士邵小绿,强加蹂躏,夺你元贞!” 这几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暴响耳边,震得林凝碧心悸魂飞,肝肠欲断! 姚小玉秀眉微轩,自鼻中低低“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即令你用尽心机,设法死去,我也会令邵小绿对你遗尸,加以淫辱!” 任凭林凝碧一身侠骨,何等高傲刚强,听了姚小玉这番话后,知道自己只有听从对方,或可暂时保持清白,等待机缘,否则无论生死,均难免不堪淫辱! 利害既明,林凝碧只得把百练钢化为绕指柔,目光一注这位狠辣淫刁的碧目魔娘,微露低头驯服神色。 姚小玉与林凝碧目光一对,缓缓说道:“我姚小玉生平虽然手段狠辣,但却言出必践,你只要实话实说,我便允许你能在被擒期间,保持清白!” 林凝碧凄然长叹一声答道:“你能言出必践,我也从不虚言,但在所答,定皆实语,不过我在这等情况之下,受制于人,心中难服!” 姚小玉点头笑道:“换了是我,我也不服。只要你确确实实,句句直言无隐,我在查明所需知晓的事实以后,给你一个公平搏斗的机会便了!” 林凝碧闻言,心头不禁微现一丝希望,发话说道:“你要问什么,怎的还不快问?” 姚小玉问道:“你在沉沉黑暗中,绕过屏风,走到榻前,拉开布幔,现出珠光,足见对室中一切,非常熟悉!” 林凝碧明知说谎无用,遂直言无隐地率然答道:“我曾在这同样的石室之中,住过一年有余,怎会不熟?不过未曾想到睡在榻上的是你!” 姚小玉接口问道:“你把我误当何人?” 林凝碧依然照直答道:“不是玄天仙子狄横波,便是被世人误称无相勾魂天魔女的钟素文姐姐,” 姚小玉猜林凝碧误把自己当怍玄天仙子狄横波原在意料中,但连带出“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却大出意外! 但她平素为人深沉,依然不动色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在这天外之天以内,共有三间同形同样的玄天寝宫,狄横波,钟素文各据一间,我却睡在这第三间内,重温昔日旧梦!” 说到此处,面容忽又一冷,向林凝碧沉声说道:“世间之事,我有所知,亦有所不知,你且把前次怎样来此,及居住年余,学习天罡如意针,玄天指等经过,对我详叙一遍。” 林凝碧知道姚小玉这等说法,是欲自己句句实言,遂柳眉微挑,把往事源源本本地,细说一遍,说完又对姚小玉傲然叫道:“我对你所言,并无丝毫隐满,更无丝毫不实,你总应该实践诺言,给我一个与你公平决斗的机会吧?” 姚小玉蹙眉沉思,默默良久,不作一语。 林凝碧叫道:“你难道竟好意思设辞骗人,说话不算?” 姚小玉又复默然片刻,才以一种诡异目光注定林凝碧,淡笑连声道:“我早就声明生平言出必践,怎会说话不算?你且陪我去看看那服食天香豆蔻,长眠石榻的狄横波及钟素文,等回到此间后,必然给你一个和我公平决斗的机会便是!” 林凝碧听说姚小玉肯定实践诺言,不由心头顿生一线希翼! 因知这位群邪魁首碧目魔娘,尚未全信自己所言,遂又叫道:“你且把我双足穴道解开,我才好与你一同前去!” 姚小玉冷然一笑说道:“何必把你双足解开,我索性使你完全恢复原状,并可在与我观察看狄横波、钟素文之际,调气凝力,便于回到此间以后,互相决斗!” 姚小玉话完,伸手凌空接连几点,林凝碧便即穴道尽解,一跃而起,颇为佩服姚小玉气派,发话说道:“你既然如此大方,我也保证在未曾回到此间以前,决不与你动手,也决不设法逃走!” 姚小玉点头一笑,林凝碧忽然眉梢略蹙,继续说道:“但我要求你对我再作一项保证!” 姚小玉笑道:“你的要求,未免太多,先说出来,我才好考虑。” 林凝碧道:“我要求你不许对如今尚在长眠不醒状态之中的玄天仙子狄横波及钟素文姐姐,存有丝毫恶意!” 姚小玉闻言连连点头,并发出-阵狂笑答道:“她们如今毫无还手之力,姚小玉怎会对其遽下绝情,放心好了!” 林凝碧听姚小五如此答话,遂略放宽心,一面与她步往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的玄天寝官,一面暗中凝气凋元,预备和碧目魔娘生死搏斗。 到了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的玄天寝宫,由林凝碧轻推内室石门,那种由于天香豆蔻散发而出的馥郁异香,立即袭人神爽! 第十八章 离奇莫测 寝宫以内,暗影沉沉,静寂绝伦,并无丝毫异状。直等林凝碧揿动榻头布幔开掣,珠光四照,方看见那位风华绝代,美拟天人的玄天仙子狄横波,依然半仰半侧地,睡在榻上,香息微沉,云鬓半弹。 姚小玉与狄横波虽系中表至亲,但两人久为情敌,姚小五素负绝代容光,偏偏一见这位玄天仙子之时,便觉暗惭形秽,故而自然而然地一只右掌缓缓提起。 林凝碧自进玄天寝宫,便特别注意姚小玉行动,防范他对于玄天仙子狄横波有不利举措。见状立即怒目高声喝道:“你自称言出必践,怎的声犹在耳,便欲自食前言?” 姚小玉脸上一红,勉强笑道:“叫你放心,你便尽管放心,我决不会对这不能还手的狄横波加以任何伤害!” 一面说话,一面把榻上那册<玄天秘录>取在手中,略加翻阅。 林凝碧心头一震,暗想昔日自己练玄天指,玄天八掌,及玄天无影身法,重入江湖之际,因一来尊重玄天仙子狄横波,二来以为天外之天秘室,外人无法擅闯,遂不曾将这册<玄天秘录>带走,仍然放回原处。谁知如今来了姚小玉这等盖世魔头,<玄天秘录>倘若落在她的手中,被她参详透彻,岂非如虎添翼,祸害益烈? 姚小玉似是猜出林凝碧心意,微笑说道:“这册<玄天秘录>,所载各种武学,确极精微奥妙,也是狄横波的毕生心血所聚。” 林凝碧心头又是一震,银牙暗咬问道:“你是不是要想据为已有?” 姚小玉一阵纵声狂笑说道:“狄横波这册心血结晶,在一般武林人物眼中,可能目为罕世奇珍,但姚小玉倒还不屑对之加以参究。” 林凝碧听她如此说话,不由心内一宽,但姚小玉冷笑几声,又复说道:“不过我虽不屑参究,却也不愿听任他人得去,辛苦精研!故而最好还是给它来个归诸毁灭,化为蝴蝶。” 林凝碧听到最后心不妙,方想发话阻拦,但姚小玉动作奇快无伦,“哧哧”连声,把一册武学奇书<玄天秘录>撕得片片分飞,宛如蝴蝶。 姚小玉把这册<玄天秘录>撕成断碎以后,向那惊措失神的林凝碧看了一眼,微笑说道:“我们现在再到隔室之中,去看看那位江湖人物称为集淫、怪、豪、狠、毒五字大成的无相勾魂天魔女!” 林凝碧以一种极为愤怒的目光,狠狠一盯姚小玉,咬牙说道:“你休要不知底细,含血喷人!我那钟素文姐姐,不是如江湖传说,而是一位身世极为可怜、遭遇极其可悯,含冤难白,绝代无双的巾帼奇侠!” 姚小玉“哈哈”狂笑说道:“妖女淫娃也好,巾帼奇侠也好,钟素文本人与我并无恩怨纠纷,但她师父天魔褚珏,昔年却负义忘情,对我不起!故而我要看看这位曾经引得褚珏动心的钟素文,究竟是怎样一位绝代尤物?可学得了多少天魔秘诀?” 林凝碧冷然问道:“我钟素文姐姐,服食天香豆蔻,长眠玄天寝宫,她身上有多少武功,怎能看出?” 姚小玉笑道:“天魔一派武学,与其他门派迥不相同,功力到了什么火候,目光中一望便知。我只要伸手略翻钟素文的眼皮,即可看出她得了死鬼褚钰多少传授?” 林凝碧闻言,双眉一挑,愤然叫道:“你记不记得你的诺言,不可妄动我钟素文姐姐,及玄天仙子狄老前辈一指?” 姚小玉目光突转深碧,凝住林凝碧有倾,摇头笑道:“你怎的对钟素文如此关心,照你对我所说,她若一旦服食天香豆蔻,及罕世疗伤圣药,得以重生,必然是你的最大情敌!” 林凝碧脸上微红,傲然叫道:“这些事儿谁要你管?但愿你遵守诺言,在查看我钟素文姐姐以后,便与我互作公平一搏。” 姚小玉突然眉俏双轩,好似想起什么事,笑吟吟地凝视林凝碧,但林凝碧却被她看得心底生寒,暗想这位盖世魔头的笑容,怎的如此凶狡?目光电特别深沉,特别阴毒! 心中既已预感兆头不妙,警觉自然越发加深,林凝碧一面陪同姚小玉走向隔室玄天寝宫,一面又复暗地凝气调元,功行百穴。 这一间玄天寝宫内除了缺少天罡如意针埋伏以外,与玄天仙子狄横波所睡那间,完全相同,尤其两人服食天香豆蔻散发的氤氲异香,更是毫无二致! 姚小玉缓步榻前,掣开布幔,现出珠光,对长睡榻上的那位巾帼奇侠钟素文,端详有倾。 林凝碧则随同瞻仰钟姐姐丰采之下,暗加警戒,防范姚小玉忽动凶心,对钟姐姐骤施毒手! 谁知姚小玉向榻上默然凝目片刻以后,居然未有任何狠毒神情动作,只是幽幽低声一叹说道:“倾城绝代,我见犹怜,难怪死鬼褚玉那等铁石肠,也会为她所动。” 说到此处,蓦然侧顾林凝碧道:“你对我所说,果然语语不虚,我自应遵守诺言,来来来,且回我所居玄天寝宫,为你安排场公平得不能再公平的决斗!” 林凝碧虽听司马藻、梦大师等老前辈判断这位姚小玉武学奇离,自己纵然功学精进,可能仍非敌手,但不情误陷险境,事已至此,除了舍命一拼,尚有何策?故亦处之泰然,点头答道:“只要你能真正作到‘公平’二字,林凝碧虽死无憾!” 姚小玉淡然一笑,转身出室,走到甬道中一个石穴之前,向穴中提气叫道:“轩辕庄主,请命欧阳一缺老弟,来我所住寝宫,姚小玉有事相烦!” 话完不久,石穴中传来答话之声:“弟子欧阳一缺,敬遵仙娘法旨,即来寝宫,恭候差遣。” 林凝碧听得他们这互相答话,知道元元道人法悟对自己所说不差,百毒孙膑轩辕楚,及小贼欧阳一缺,果已先期赴约,到达天外之天。 二人回到姚小玉所居玄天寝宫不久,室外便有足音,姚小玉含笑叫道:“欧阳一缺老弟,请进。” 欧阳一缺应声推门一进,但忽然瞥见林凝碧,不禁惊愕! 姚小玉轻笑一声,欧阳一缺赶紧收慑心神,恭知施礼说道:“姚仙娘传谕相召,有何差遣?” 姚小玉含笑问道:“欧阳老弟身边,是否藏有一粒罕世奇药天香豆蔻?” 欧阳一缺不敢隐瞒,点头示意。 姚小玉微笑说道:“老弟肯否将这粒天香豆蔻,借我一用?” 天香豆蔻虽属罕世奇药,但欧阳一缺为了奉承巴结姚小玉,竟慨然说道:“姚仙娘既然需用,怎当借字,弟子把这粒天香豆蔻奉赠就是!” 话完便自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玉盒,向姚小玉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姚小玉看了欧阳一缺一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微扬盒着,室中便又如同另两间玄天寝宫般,异香氤氤,薰人欲醉。 林凝碧不知姚小玉欧阳一缺叫来,并向他索取这粒天香豆蔻何用?正在暗自思忖之间,姚小玉已把玉盒盖好,目注林凝碧笑道:“你适才对我所说来意,便为了想在欧阳一缺老弟身边,设法取得这粒天香豆蔻,作救活钟素文回生之用。” 欧阳一缺闻言,不同上向这位大仇之女,怒目而视! 林凝碧却根本不以欧阳一缺为意,神情自若地向姚小玉发话说道:“你如今应该知道我语无不实。” 跳小玉点头笑道:“就因为你语无不实,我才思在公平以外,再给你一些便宜。” 林凝碧散然答道:“我只求公平,不愿多占便宜。” 姚小玉哂然摇头说道:“人世间无论何事,最难的是公平二字。若以武学而论,先天禀赋,后天修为,以及毕生奇遇,可说人人不同,故而绝对公平之举,根本无法作到!我知你在碧目谷挨了我一记天魔掌以后,曾经服食一本千年雪芝,如今可能功力大进。但那日一会,姚小玉无论在武功,抑或机智方面,均最少保留二成以上,故而你纵有极大进境,必何远非我敌!” 林凝碧闻言暗惊,司马藻、梦大师所料果然不差!但依旧强傲不服地冷冷说道:“在彼此胜负未分以前,你不必自己替自己吹嘘过甚!” 姚小玉对林凝碧的刚强性格,也颇暗暗点头,淡笑几声,继续说道:“我并未对你小瞧,但因年龄足足比你大上五倍有余,故今日向你下手,虽尽全力,却以三掌为限。你只要能勉力接得三掌,不仅任你从容而去,并将这粒天香豆蔻举以相赠。” 林凝碧秀眉微挑,摇头说道:“这粒天香豆蔻,我确实想要,但三掌之数,却未免太少,加上十倍如何?” 姚小玉细细打量林凝碧几眼,失声笑道:“无真气内力新增,与寻常人物过手,自显进境极高,但若遇绝代名家,则火候之差,立可判别,三花方聚顶,五气未朝元。能接我三掌,而不当时绝命,便算上苍默佑你了!” 林凝碧听了这碧目魔娘姚小玉的话,起初颇觉对方高傲托大,心头有点盛气难平,但仔细一想以后,却悟出姚小玉句句皆说中自己弱点,不由赶紧静躁释矜,宁神一志地,调“真气”聚以待敌。 姚小玉见林凝碧面色微惊以后,便不再和自己对口,立即英华内敛,提聚神功,不由暗暗点头,觉得此女姿质,委实比自己门下的“碧目四风”,高出多多,可惜彼此于敌对地位,无法保全,只有使其珠沉玉碎而已。 凶心既定,遂目注林凝碧微笑说道:“你不必匆忙,尽管好好行动,我等你全身尽泰,百脉皆舒,气纳丹田,神归紫府以后,再复下手。” 林凝碧自随南荒睡尼梦大师学习“天龙禅定”,便决不会再为外物所侵,故而听得姚小玉这等说法,索性跌坐室中,把内家上乘妙决,静静坐了一遍。 内功作罢,灵智亦清,妙目微开,站起身形,向碧目魔娘姚小玉含笑说道:“你说得对,我内功新有进境,三花方聚顶,五气未朝元。大概充其量也只能接你三掌!” “你明白就好,我天魔掌力即发,并尽量施为,毫不藏私,你赶紧预为准备。” 林凝碧知道对方过于厉害,早决定以一式“玄天八掌”中的“双掌翻天”,硬接三记,闻言遂足下不丁不八,站桩卓立,凝神相待。 这时旁边观战的欧阳一缺,怎会相信这强仇林中逸的区区弱女,能接得住领袖群魔,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掌力三击?认为姚小玉只要举掌一落,林凝碧便将玉殒香消,仅不过觉得这样-位风华绝代的美女,未容自己享受享受,便将惨死,有点可惜而已! 欧阳一缺思念未毕,姚小玉目中碧光怒射,闪烁慑入,一只右掌,业已高高举起。 姚小玉曾经声明,此次向林凝碧所击三掌,必竭全力,绝不留情,故而欧阳一缺以为威势定如裂天崩,猛烈无比! 哪知所料大谬不然,姚小玉右掌虽高高举起,却向林凝碧当头轻轻落下,丝毫不曾挟有罡风劲气。 林凝碧也是宛如儿戏地,双掌缓缓上托,两人掌缘似接未接,便告分离,姚小玉再复单掌下击,林凝碧也依然双掌上托! 第一掌如此! 第二掌如此! 第三掌亦复如此! 林凝碧三掌接罢,依旧原式未动,面含微笑,神自自若。 欧阳一缺看得不禁紧蹙双眉,暗想碧目魔娘姚小玉这算弄得什么玄虚?如今林凝碧已然接完三掌,岂不要如言把那粒天香豆蔻交她带走? 他心头正在估量,姚小玉忽然向欧阳一缺说道:“欧阳老弟,你看看这林凝碧,气息可曾全断?” 欧阳一缺闻言,大出意外地凝目看去,才知道就这片刻光阴,林凝碧业已有变! 妙目、琼鼻、双耳、朱唇等七窍之间,均自微沁血渍,尤其是嘴角、鼻孔,血渍更浓,越沁越多地往下直流,林凝碧娇躯便颓然倒地! 欧阳一缺看得好不惊心,暗想碧目魔娘姚小玉所炼天魔掌力.行实罕世无俦,这样轻描淡写,举落三掌,大概已把林凝碧的脏腑震碎! 一面又惊又佩,一面低头试探林凝碧鼻息,转身对碧目魔娘姚小玉恭身施礼,肃然说道:“林凝碧业已气若游丝,仙娘的天魔掌力,含妙用于无形,委实绝世无双,令欧阳一缺叹为观止,拜服不已。” 姚小玉对于欧阳一缺的这些阿谀之语,似乎并不感觉兴趣,眉尖双聚,讶然问道:“气若游丝?你是说林凝碧尚未死去?” 欧阳一缺恭身答道:“她奄奄一息,虽然未死,也已去死不远,魂飞魄散,只在转瞬之间。仙娘要不要由弟子再补上一掌?” 姚小玉向欧阳一缺看了一眼,冷然摇头说道:“林凝碧在连接我三记天魔掌力,居然未曾当时绝气,赌约已算她赢!我们怎能忝颜不耻,更向她加以毒手!” 欧阳一缺被这位碧目魔娘说得脸上飞红,垂头不浯。 姚小玉却白五匣之内,取出那粒罕世灵药,天香豆蔻,毫不犹豫地塞入林凝碧口中,并把她抱到石榻以卜,就枕睡睁,又用罗布沾水,试去她七窍所沁血渍。 欧阳-缺虽对碧目魔娘姚小玉又敬又畏,但见她竟把自己这粒罕世奇药天香豆蔻喂给林凝碧服食,替对方保留将死未死的生机,不由惊奇得“噫”了一声,心中痛惜不已! 姚小玉使林凝碧如同玄天仙子狄横波,钟素文二女一般无二,在石榻上睡好以后,回头向欧阳一缺笑道:“这林凝碧委实是武林中难得良材,她这等小小年纪,居然能接我三掌,据我估计,除了北邙鬼叟丰秋以外,其余西域酒神陶大杯、东瀛妙道洞玄子、南荒睡尼梦大师等,最多也只能接我五记天魔掌力!” 说到此处,见欧阳一缺仍在目注林凝碧,脸上满含痛惜神色,不由微笑道:“欧阳老弟,你不要这样看不开来,可知那粒天香豆蔻,无珠废物,有何足惜!” 欧阳一缺听姚小玉竟把天香豆蔻称作废物,未免好生不服地扬眉说道:“姚仙娘,这天香豆蔻是罕世难逢的世间奇药……” 姚小玉截断欧阳一缺话头,微笑说道:“就因为天香豆蔻是罕世的两间奇药,它才成了废物。” 欧阳一缺越听越觉糊涂,惑然问道:“弟子愚味,不识玄机,姚仙娘可否明白见示?” 姚小玉淡然一笑道:“这天香豆蔻有何功用?” 欧阳一缺答道:“若人受重伤奇毒,生命危在顷刻,而仓卒间无术为其去毒疗之际,便可服食天香豆蔻,长睡待救。据说这种罕世奇药,可以把奄奄即绝的一线生机,延长到百年之久!” 姚小玉微微点头,又复问道:“服食天香豆蔻,虽可替人保留一线生机,但他年若有术为其疗伤被动毒之际,却又怎处?” 欧阳一缺应声答道:“再用一粒天香豆蔻使其服下回醒以后,即可治疗!” 姚小玉目光碧光一闪,双眉微轩,含笑说道:“世间天香豆蔻,共有多少?” 欧阳一缺道:“据闻共只三粒!” 姚小玉笑道:“一粒是玄天仙子狄横波备以自救,却被淳于俊喂给钟素文服食,另一粒又被我喂了林凝碧!即令狄横波所服的一粒不算,整个尘世之中,也仅仅尚存一粒!太仓觅一粟,沧海捞一珠,希望未免太以渺茫,服下之后,长眠难醒,灵药、毒药,有何二致?岂不是等于废物了么?” 欧阳一缺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道这碧目魔娘所说理论,是对是错? 姚小玉见他这等茫然神情,微微一笑,又复说道:“何况这天外之天以内共有三间同型同样的玄天寝宫,而三间玄天寝宫以内的石榻上,又睡着三位同样服了天香豆蔻长眠不醒的绝代佳人!即令淳于俊千辛万苦,踏破铁鞋,觅得最后那粒天香豆蔻及足以被动毒疗伤的罕世灵药,赶来此处,救得了林凝碧,便救不了狄横波,钟素文!救得了钟素文时,却又难免对林凝碧、狄横波,终身抱憾!他在左右为难无法善处之下,极可能索性一人不救,自己服食那粒天香豆蔻与狄、钟、林三女同作长眠!这样岂不由我一手造成了一桩旷古绝今,悱恻凄迷无比的武林故事!” 姚小玉越说越觉得意,话完来了一连串的纵声狂笑! 欧阳一缺听得毛发悚然,暗想自己慢说武功方面,宛如石卵之敌泰山,就是心机智计方面,亦似滴水之较沧海,比起这位群魔魁首,红粉班头碧目魔娘姚小玉来,委实差得不可以道里相计。 姚小玉这种作法,慢说神州四异及淳于俊等人,在“天外之天”一战以下,即令他们侥幸获胜,也必于三所玄天寝宫长眠不醒的三位绝代佳人之前,个个束手无策!尤其那位与钟素文,林凝碧感情深厚的玉面孟尝淳于俊,更将肠断魂消,莫知所措!极可能便如姚小玉所推测那样殉情而死。 姚小玉见欧阳一缺听了自己的话后,脸上神情迭变,知道他已体会出自己如此作法的高妙之处,遂伸手摘下林凝碧的龙渊宝剑递与欧阳一缺,说道:“欧阳老弟,请把这柄龙渊宝剑插在那潭清水之中,刻有天外之天的最高怪石上。” 欧阳一缺接过龙渊宝剑,向姚小玉辞别,去往那泓亩清潭,如言布置。姚小玉目中的炯炯碧光,却注在林凝碧身上,不禁越想越觉得意地自唇角之间,浮现半丝无声冷笑! 就在林凝碧惨遭劫数,被碧目魔姚小玉的天魔掌力,将脏腑震成重伤,命若游丝,只靠天香豆蔻药力,苟延残喘,长睡玄天寝宫之时,那远自野人山百蛮谷,万蛊之王罗神婆处,求药归来的千面空空唐子羽、铁杖金铰焦天啸二人,业已到了伏牛山,在天外之天徘徊等待。 他们徘徊之故,是时光才到腊月初七,距离会期尚有三日,不必提早进入天外之天,等待的则是为了藏派僧人自罗神婆处,用三粒罕世明珠,换走了一条恶毒无比的“百足飞蜈”,要想方设法使其作法自毙,不能害人肆虐! 千面空空唐子羽因在六沼山碧目谷上,曾与荷花尊者达禅朝相,故而施展易容妙术,变形成了一位矮瘦老人,铁杖金钩焦天啸则仍是素来打扮。 等到腊月初八黄昏,焦天啸自一座高峰顶上,疾纵而落,向唐子羽说:“唐老前辈,西方有六名黄衣僧人,及两名红衣僧人,向这里赶来,可能是藏派人物已到。” 唐子羽点头说道:“时间、人数,均差不多,焦老弟,我们且照计行事厂焦天啸微微一笑,两人身形一合,竟然过起招来,并打得极其认真,掌风狂啸,劲响呼呼,虎跃龙腾,砂飞石走。 二人打得颇为热闹之时,西方人影连闪,自峰角转出了八名憎人,六名黄衣,两名红衣。 走在靠右的红衣僧人,怀抱一支长柄金色荷花,靠左的那名,头上戴一顶奇形僧帽,却缺少一只左耳! 那六名黄衣僧人,则跟在两名红衣僧人身后,每人双耳皆无,看去颇为可笑。 唐子羽、焦天啸互相动手中,闪目旁观,心头均自雪亮,知道怀抱长柄金色荷花的红衣僧人,是荷花尊者达禅,缺少一只左耳的红衣僧人,是藏派活佛班嘉,至于那六名双耳皆无的黄衣憎人,则定是吃了西域酒神陶大杯大亏的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 唐子羽一面动手,一面叫道:“来人可是西藏飞龙寺诸位大师?姚仙娘已在天外之天内等候多日。” 这一说话分神,被焦天啸一招“野马分鬃”,抢进身形,内家‘混元真力”忽施,“呼”地一阵强劲掌风,把唐子羽震得倒退三步! 班嘉活佛、荷花尊者等人,忽见有人动手,本已停步观看,唐子羽再一发话,班嘉活佛便应声答道:“发话之人是否碧目谷中使者?” 唐子羽一招失挫,便被焦天啸接连凌厉几掌进击,逼得险象横生,好容易倚仗极高轻功,连展“移形换影”身法脱离危境,才喘过气来,发话答道:“在下金伯起,不是碧目使者,是随百毒孙膑轩辕庄主同来,外号圣手仙猿,名列关东三煞。” 藏派凶僧,事前与碧目魔姚小玉、百毒孙膑轩辕楚两处,均有联系,故面对圣手仙猿金伯起之名,并不陌生,班嘉活佛遂毫未起疑地向身后六大护法罗汉说道:“你们随便何人出手,将对方擒住,带到天外之天内,交与姚仙娘发落。” 六大护法罗汉之中的为首一人,闻言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铁仗金钩焦天啸却蓦然收势不攻,纵退数丈,戟指班嘉活拂,狂笑喝道:“班嘉秃驴,你们恬下知耻地以多为胜,焦天啸却不奉陪,天外之天会期就在后日,西域酒神陶老前辈到时必来,你且好好小心那只仅存右耳,不要再被陶老前辈割去了!” 班嘉活佛对这西域神陶大杯七字,几乎恨入骨髓!闻言倏然色变,红色僧袍大袖一挥,身后六大护法罗汉,化成六片黄云,电疾飞出,齐向铁杖金钩焦天啸扑去。 但焦天啸何等机灵,又是谋定而动,早有预计,语音才落,不等对方发动攻势,便即狂笑飘身,恍如一缕轻烟,遁入了密莽丛林之内。 班嘉活佛在康藏一带,受尽万人祟拜,如今才到伏牛山,便被焦天啸当众揭了疮疤,怎不气得钢牙连挫,全身颤抖! 唐子羽见状,赶紧以一副胁音谄笑神色,向这位藏派宗师班嘉活佛,躬身说道:“启禀大师,此人是所谓风尘三友中的铁杖金钩焦天啸。名微技浅,一见诸位大师驾到,便吓得鼠窜而去!这等人所发谵语枉言,怎值计较?且请赶快进入天外之天,姚仙娘与我家轩辕庄主,正渴盼诸位大师赶到,共商日后大会的对敌之策。” 班嘉活佛听唐子羽这等说法,怒色稍霁,红色僧袍飘处,与师弟荷花尊者达禅,及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往天外之天进发。 但才行数步,身后化名圣手仙猿金伯起的千面空空唐子羽忽又叫道:“班嘉大师请留贵步,在下蒙诸位解围之德,有些微物奉献。” 班嘉既称“活佛”,自然平素受惯藏人奉献。故而闻言之下,停步转身,微笑说道:“金朋友,彼此同仇敌忾,份属一家,何必这等客气?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唐子羽闻言暗笑,据说藏僧贪货,果然不虚传,这班嘉活佛前面那“同仇敌忾,份属一家”之语,讲得漂漂亮亮,而末后仍贪性毕露。 心中虽在窃笑,表面神色依然恭谨异常,一抱双掌,微微含笑说道:“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金伯起怎敢以尘寰俗物,亵读诸位大师,只有用香花礼佛。”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万蛊之王罗神婆所给内贮白兰花精的红色小瓶,揭开瓶塞,走近前去,向班嘉活佛、荷花尊者,及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的所着僧衣上,一阵乱洒! 班嘉活佛等人,虽深知圣手仙猿金伯起名利“关东三煞”,确是百毒孙膑轩辕楚的手下,但对他这等动作,依旧不无戒心,个个真气暗提,屏息警备!倘若一有异状,便翻脸立下辣手! 直等白兰花精化成一片闻之令人神清气爽的氤氲异氛,洒满僧衣,别无其它异状后,班嘉活佛等人,才疑虑尽失,向这位冒牌的圣手仙猿金伯起,含笑为别,个个均带着一身奇香,往天外之天而去。 唐子羽等这八位僧人身形消失以后,便就着溪水,冼去易容药物,恢复了本来面目。 这时,隐身暗处的铁杖金钩焦天啸,已现身走出,向唐子羽笑道:“唐老前辈,这些藏僧倒颇易于瞒哄。” 唐子羽摇头答道:“焦老弟千万不能这等想法,他们看来虽易瞒哄,实则个个多疑!我方才洒那白兰花精地,便发现对方早已提气戒备,杀手随时可发。但因白兰花精除了异香以外,毫无其它异状,并更想不到我们是为了那条百足飞蜈预为布置,始疑虑消失,放心走去?”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看了焦天啸一眼,又复笑道:“这些藏派僧人,个个精擅大手印,尤其是荷花尊者达禅,听说已然练到借物传劲,隔纸伤人地步!老弟在后日举行的天外之天会上,千万不可对其轻敌!” 焦天啸哈哈笑道:“唐老前辈不必多虑,焦天啸尚有自知之明,班嘉活佛是一派宗师,荷花尊者达禅更号称藏派高手,这两人我决惹他们不起。但那没有耳朵的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却未必个个均能胜得了我手中的金钩铁杖!” 说到此处,浓眉双轩,豪情勃发,来了一阵纵声狂笑! 唐子羽微微一笑,正待发言,突然听得远远有人笑声说道:“崂山一别多时,焦老弟依然如此豪情性慨!” 唐子羽、焦天啸闻声同自凝目看去,只见一位豹头虎额,虬须盈腮的高大壮汉,及一位清瘦出尘的白发老人,正各展绝世轻功,跃过一条深涧,向自己这边缓步而至。 焦天啸慌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并对千面空空唐子羽说道:“唐老前辈,我末为你引见两位绝代高人,这位是名列神州四异的西域酒神陶大杯陶老前辈,这一位则是关外大侠飘萍子林中逸林老前辈。” 说到此处,又对陶大杯、林中逸笑道:“两位老前辈,这位就是……” 西域酒神陶大杯微笑道:“焦老弟不必介绍,我当年最少曾被这位名惊寰宇的绝代神偷,偷过三次。” 千面空空唐子羽哈哈笑道:“陶兄莫要加油加酱地硬性栽赃,唐子羽当年仅因馋涎欲滴,瘾发难耐,才偷过你小气得藏在腰间,不肯示人的一葫芦上好美酒!” 焦天啸听西域酒神陶大杯那高功力,居然仍被唐子羽把藏在身边的一葫芦美酒偷走。不由吃惊这位千面空空盯箧之技,果然神妙得足称绝代! 飘萍子林中逸等陶大杯与唐子羽两位老友,互相略为戏试以后,向焦天啸含笑问道:“焦老弟,后日便是会期,你可曾与小女林凝碧相见,淳于老弟又在何处?” 焦天啸叹息一声,摇头笑道:“林姑娘与淳于老弟这一对英雄儿女,委实历尽悲欢离合,但终于互相精诚谅解,如今淳于老弟随那位盖代奇人浊世狂生司马藻,去往华山上清宫练习逍遥步法及钧天八式!林姑娘则服食一本千年雪芝,跟随南荒睡尼梦大师,去往都阳山不开山谷,学习天龙禅定,万虑俱抛,静坐百日,以充分发挥她所服千年雪芝功能,加强先天禀赋略嫌薄弱的真气内!大家约好于天外之天之中会齐,故而他们不在今日,必在明日也该到了。” 飘萍子林中逸听爱女已与玉面孟尝淳于俊和好如初,自然高兴,向焦天啸微笑道:“焦老弟说得太嫌笼统,反正会期尚有一日有余,我们到得稍早,正愁无法排遣时光!焦老弟何不把万妙山庄别后,与淳于老弟共赴不开谷,以迄如今的详细经过,重述一遍?” 焦天啸知道林中逸是关怀他爱女林凝别后所遇,遂含笑点头,细述经过,并在说到自己被欧阳凤用金蚕毒蛊所制,劫往六诏山碧目之际,便由千面空空唐子羽,继续讲述,以求详尽。 唐子羽娓娓陈述,直等把自己与焦天啸蛮荒觅药之行,也细细讲完,便向林中逸拱手笑道:“恭喜林兄,令嫒林凝碧姑娘,绝顶天姿加上绝顶奇遇,如今不但业已成为小一辈中的顶尖人物,与淳于老弟间的一桩好姻缘亦复再无障碍。只等天外之天一会大败群魔以后,唐子羽便将叨搅林兄三杯百花香雪作为喜酒的了。” 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听得司马藻与唐子羽两人一搭一挡,在六诏山碧目谷内施展身外化身妙策,巧戏群魔等紧张精彩节目,均不禁悠然神往。 陶大杯怪笑说道:“司马藻刁钻古怪的穷酸,与梦大师那贪睡老尼,脾气毕竟还好!倘若换了是我,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或许可放他们逃生,但荷花尊者达禅,及红袍羽士邵小绿,却大半难逃劫数。” 焦天啸道:“启禀唐老前辈,那被你割掉一只耳朵的藏派班嘉活佛,与被你每人割掉两只耳朵的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以及荷花尊者达禅,昨日都已进入了天外之天了!” 陶大杯浓眉微剔道:“这些藏僧,在武学方面别擅胜场,并不好惹!我昔年割取他们一十三只人耳,带到六盘与其余神州三异争胜之举,颇费了不少心机,才达目的。倘若仅仗武功,未必能够办到!如今再加上个号称西藏第一高手的荷花尊者达禅,实力极强,不可轻敌。我想先到天外之天内走上一遭,探探虚实!” 焦天啸笑道:“陶老前辈神功绝世,去探虚实,原自无妨,但天外之天那些石洞中的路径,太为复杂,容易迷途!老前辈最好到了那片百亩清潭,便即上步!” 陶大杯哈哈笑道:“焦老弟不要替我担心,我在听了你所说的故事以后,早已深知那碧目魔娘姚小玉,极不好斗,并阴险异常,故而在司马酸丁,及贪睡老尼彼此聚集,详加商讨之前,决不会轻敌妄动!此番前去,目的仅在略窥虚实,根本不必深入对方重地。” 说完,对林中逸、焦天啸,及千面空空唐子羽,微一挥手,身形闪处,便往天外之天方向,飘飘而去。 焦天啸目送陶大杯背影,微笑说道:“这位陶老前辈的酒神二字,确实名不虚传,酒量奇宏,神通广大,班嘉活佛以一派宗主之尊,藏边飞龙寺又无殊虎穴龙潭,居然会被陶老前辈弄来一只左耳,及飞龙护法六大罗汉的十二只人耳,带到六盘与其余神州三异争胜!” 话音至此略顿,又似感慨无穷地继续笑道:“但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饶他东瀛妙道、西域酒神、南荒睡尼等神州三异用尽心思,却依然让那位司马藻老前辈所化身的北邙鬼叟胜场独擅……” 焦天啸刚刚说到此处,远远响起一声“阿弥陀佛”,又听道:“焦施主怎将司马穷酸捧得太高,难道说我老尼姑就一钱不值?” 佛号才入耳内,唐子羽与焦天啸便知来者何人,焦天啸转面向林中逸笑道:“林老前辈,南荒睡尼梦大师业已赶到。” 林中逸既对这位名列“神州四异”的方外奇人景仰颇久,又以为离别多时,思念颇甚的爱女林凝碧定亦随之同来,遂满怀喜悦地抬头看去。 南荒睡尼梦大师语音才住,人便化成一朵灰云,飘坠面前,但随地往习天龙禅定为林中逸所盼的爱女林凝碧,却未同同到。 焦天啸先为林中逸引见,然后向南荒睡尼梦大师讶然问道:“请问大师,林老前辈的爱女林凝碧姑娘,怎的未与大师一同来此厂南荒睡尼梦大师看了焦天啸一眼,却向林中逸笑道:“林老施主,令媛林凝碧天资极好,敏慧绝伦,她把天龙禅定所需的百日坐功,竟提前了三十余日完成,故而早就离开都阳山不开谷,要去找寻欧阳一缺小贼身边的那粒天香豆蔻,以便救治长睡不醒的钟素文,彼此约定如期抵达天外之天相会。她还未曾到么?” 林中逸闻言,忽觉心头怦怦作跳,不由暗想爱女至今未到,莫非又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南荒睡尼梦大师见林中逸听了自己的话后,立即忧形于色,不由含笑说道:“林老施主不必担忧,令媛林姑娘服食整本千年雪芝,并得天龙禅定之助,真力大进,三花以聚顶,五气渐朝元。 除了遇上碧目魔娘姚小玉或有可虑以外,即令强如红袍羽士邵小绿等,也无甚足惧!何况她还有前古神物龙渊宝剑在身……” 南荒睡尼梦大师话犹未了,忽然西域酒神陶大杯以一种深含奇诧紧张的语音叫道:“老尼姑且慢夸口,眼前事变化离奇,令人莫测。你所说的前古至宝龙渊宝剑出毛病了!” 这几句话不但听得南荒睡尼梦大师双眉略蹙,飘萍子林中逸心头乱跳,连焦天啸、唐子羽也关怀颇甚地对看一眼,齐觉莫名奇妙。 陶大杯身形自一片林木中出现,施展绝顶轻功,电疾赶回,浓眉深聚,向南荒睡尼梦大师问道:“老尼姑,你是说那柄龙渊宝剑,是由林凝碧携带?” 南荒睡尼梦大师奄搭搭地眼皮一翻,蓦然射出道冷电似的目光,凝注西域酒神陶大杯问道:“陶酒鬼,你不要再弄玄虚,那柄龙渊宝剑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陶大杯目光微扫林中逸、唐子羽、焦天啸诸人,应声答道:“那柄龙渊宝剑如今被碧目魔娘姚小玉命人插在天外之天的怪石之上!” 陶大杯语毕,众人同自默然,但面上神色却个个忧惊,因为随身兵刃,既落人手,也就显示了林凝碧至少被擒,甚或已遭不测。 南荒睡尼梦大师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据我途中所闻,东瀛妙道洞玄子在追杀夺命郎君刁小五,报了天外之天误中冰魄冷光芒之仇以后,便往嵩山少室访谒少林护法慧明大师,践约听经。慧明大师果然精通禅理,舌粲莲花,一连三日三夜,竟说得洞玄子淡尽名心,声称永与慧明大师结为道侣,静礼三宅三清,不再过问任何尘寰俗事!” 陶大杯、林中逸等,听得齐自相顾诧然,梦大师又复说道:“东瀛妙道既然不来,则我们这边所缺人手,仅是浊世狂生司马藻,玉面孟尝淳于俊二人而已,何如留出一人在此联络,其余则先进天外之天,替林凝碧打一接应,免得她高傲逞强,遭了奸人毒手!” 飘萍子林中逸关心爱女,自然首先赞同,西域酒神陶大杯也向唐子羽微笑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唐兄在此作为联络,我与老尼姑、林兄、及焦老弟先进天外之天接出林姑娘,并与群魔一会。” 唐子羽知道天外之天之内,处处危机,凶险绝伦,自己除了轻功尚好以外,若论真实武功,可能比起铁杖金钩焦天啸来,尚要稍逊一筹。遂点头笑道:“唐子羽颇有自知之明,敬遵台命!但四位进入天外之天以后,千万不可意在轻敌,致为那阴损狠辣的碧目魔娘姚小玉所算!” 南荒睡尼梦大师、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铁杖金钩焦天啸等四人,一齐含笑点头,身形膳处,向天外之天赶去! 这四位武林奇侠,到达天外之天那泓百亩清潭以后,只见为数百余的嵯峨怪石,在水中参差矗立,而最高也最大的一块方圆两丈巨石顶端,果然插着那柄春秋神物,龙渊宝剑! 南荒睡尼梦大师首先皱眉,但忽然听得足下所立的怪石根际,发出一丝极细极细,显系运用内家神功,专对自己而发的语音说道:“梦大师,别来无恙!你敢不敢独自会会我姚小玉的天魔九绝?” 第十九章 龙争虎斗 神州四异在当世武林中,何等威名?梦大师目光一瞥足下,见怪石根际,有一黑黝黝的洞穴,知道碧目魔娘姚小玉就在这洞穴以内,发话向自己挑战! 人家既单独挑战,自己若通知西域酒神陶大杯等,岂非显得示弱,有损英名!故而趋着陶大杯与林中逸分立两块大石,不在近前之际,一声不响,便飘身钻入足下的洞穴。 陶大杯、林中逸二人,这时正向那块插有龙渊宝剑的巨石,凝目忖思,致对梦大师这等突然动作,毫未注意。但梦大师身后的焦天啸,则看得清清楚楚,暗想这片百亩清潭上,所有嵯峨怪石根际的玲珑洞穴,虽然穴穴相通,路径却太为复杂,梦大师尚系初来,不要中人暗算有所闪失,自己还是跟她前去为妙!主意既定,遂也悄悄钻入那洞穴之中,并忘了通知陶大杯、林中逸二人,遂在不知不觉中分成两路。 陶大杯本想纵往那块最高最大怪石,把龙渊宝剑取回,但又深知对方如此作法,必有厉害埋伏!遂眉头微别,高声叫道:“老尼姑……” 一语方出,飘萍子林中逸目光瞥处,失惊说道:“陶兄,梦大师及焦老弟,适才还在那旁怪石以上,如今怎会无声无息地突然失踪,这兆头不大妙呢!” 陶大杯大骇回头,果然只见清潭静悄,怪石幽森,哪里还有梦大师及焦天啸二人的踪迹? 两人互自交换了一瞥极端诧异目光,陶大杯天待开言,身后一阵颇为刺耳的狞声厉笑,突又划空而起! 陶大杯、林中逸同时回身,远远的八块怪石之上,现出了八位僧人,僧衣两红六黄,正是藏派班嘉活佛,荷花尊者达禅,以及飞龙寺六大护法罗汉。 陶大杯艺高胆大,虽见对方站的是八卦方位,自己和林中逸已被困核心,但仍对着那位只一只右耳的藏派宗师班嘉活佛,轩眉狂笑道:“班嘉秃驴,你赶到这天外之天作甚?便把你师弟达禅,一齐饶上,也最多还有三只耳朵好送!” 班嘉活佛凶睛一瞪,凶声叱道:“陶大杯,你死到临头,还敢乱发呓语?上次我们误中鬼计,才让你占了便宜,今日冤家对面,且尝尝飞龙八僧的金刚手印滋味!” 陶大杯“哼”了一声,对林中逸低低说道:“林兄,我们人少,他们人多,万不可再存仁厚!你那擅长借劲打劲,以柔克刚的朱砂掌,正是藏僧们金刚手印的克星!我们且各自施为,把碧目魔娘姚小玉的爪牙,先尽量收拾几个!” 话完,便与林中逸分向身外八卦方位上的“巽宫”及”离宫” 扑去,口中并狂笑说道:“金刚手掌印掌力,沉雄威猛,驰誉武林,陶大杯特来领教!” “巽宫”及“离宫”上所站的均是飞龙寺护法罗汉,他们因一来对陶大杯深怀割耳之仇,二来“西域酒神”四字名头太大,故而“震宫”上的一名护法罗汉,身形微闪,旁纵丈余,与“巽宫” 上的护法罗汉,双双同以金刚大手印掌力出手,一左一右,向陶大杯夹击而至! 至于“离宫”上那名护法罗汉,却未把这位平素一向韬光养晦的关外大侠飘萍子林中逸看在眼内,黄色僧袍的大袖翻处,一记“金刚降魔”,五指箕张,便向对方胸前拍去! 林中逸因陶大杯那等狂傲豪放性情,今日动手前,居然先对自己嘱咐,而梦大师、焦天啸又已神秘失踪,故而警惕殊深,未敢丝毫怠慢,纵身之际,便将生平绝技“朱砂绵掌”,准备妥当,如今见对方这招“金刚降魔”,果然劲风虎虎,刚猛异常,遂右掌微翻,一式“闭门推月”,迎拒来势! 这名护法罗汉,虽见林中逸掌心红若朱砂略异寻常,但“金刚手印”掌力,威猛无俦,又发现对方似乎应变匆促,未及站桩,下盘浮动不稳,遂狞笑一声,掌力加到十成十地,狂推而出! 两只手掌刚刚一站,飘萍子林中逸真力忽卸,掌软如绵,往回略收半尺,顿使那位护法罗汉一时大意地把力量整个用虚,身形并几乎向前抢出,心知不妙,赶紧沉腕收势! 但林中逸这“朱砂绵掌”是他生平绝技,最擅长卸劲化劲,借力打力。对方金刚手印的掌力不收,他是利用内家“粘”“卸”二诀,以柔克刚地化消来势,但等对方掌力一收,却又立即转守为攻,变成以刚克柔,自掌心吐出一股奇热如焚的真气内力,把对手这位藏派名家,威镇西陲的飞龙寺护法罗汉,震得心头狂跳,脏腑欲翻,腾腾腾连退三步! 林中逸一招得手,岂肯容情?右掌尚未回收,左掌又复凝力劈空击出,罡风狂涌,劲气如潮,硬把那位如今才真正站桩不稳,下盘浮动的护法罗汉,击得飞起数尺,“噗通”一声,不知生死地坠入清波之内! 他虽在一照面下,便解决一名对手,毕竟费了一番气力,用了不少心思!故而若与陶大杯相较,却显得不如“西域酒神”那般爽捷干脆。 原来陶大杯身形刚刚扑到,“巽宫”“震宫”上的两名护法罗汉,便已运用“金刚手印”掌力,左右夹击地,双双出手! “神州四异”名满乾坤,一向睥睨当世,“西域酒神”陶大杯更是以豪快著称,哈哈狂笑起处,左右双掌齐翻,竟与对方视为看家绝学的“金刚手印”掌力,来了个以一对二地硬打硬接! 四掌相交,声如败革,陶大杯足下陷石分析,原式不动,神威依然!那两名护法罗汉,却被震得凌空飞退,水花四溅地坠入清波,但半空中便已口鼻溢血,显见业已萎化归西,双双解脱! 藏派八僧,本来倚仗人多势众,个个空手,如今却因对方先声夺人,威势太强,一刹那,六名护法罗汉便去其半,自然惊得一齐仲手入怀,龙吟不绝,金铁交鸣,撤出了自己惯用的兵刃! 残余的三名护法罗汉,每人一对“伏虎金环”,荷花尊者达禅,取出他的独门兵刃,长柄金色荷花,仅有班嘉活佛与众不同,在怀中取出的并非兵刃,只是一只朱红小匣。 林中逸见陶大杯目中炯炯精光,观定班嘉活佛手内的朱红小匣,神情似颇紧张,遂纵到他身旁,低声道:“陶兄,是不是这只朱红小匣,内有蹊跷?” 陶大杯眉头微蹙,低低答道:“藏僧金刚手印功力不弱,我略为轻敌,脏腑之间,亦受震动,借此略为调息!林兄少时对敌,切勿大意,荷花尊者达禅手中那只长柄金荷,必有奇招;班嘉秃驴不取兵刃,而取出这只朱红小匣,更有蹊跷!这两个由我对付,林兄还是用你七巧连环,收拾其余三名护法罗汉,莫使他们碍我手脚便好。” 林中逸虽用“朱砂绵掌”卸力借力地解决一名藏僧,但也深深觉出对方掌力极强,自己只是胜在早有预谋而引故闻言便自腰间解下素不经用的独门兵刃七巧连环,身形闪处,直向“艮宫”方位上那位手执“伏虎金环”的护法罗汉扑去! 这条“七巧连环”是林中逸独出匠心,用心枚梭形钢杯,加以人发金丝连锁而成。平时当作束腰丝带,一旦解下,便成趁手兵刃,不仅软硬由心,易于缠锁夺拿对方兵器,舞动之时,并自梭形钢圈的孔穴以内,发出一种奇异啸声,以分散敌手心神,克敌制胜! 如今身形纵起,“七巧连环”凌空急旋,便自幻成一片带着慑魂啸的漫天光彩,照准手执“伏虎连环”,卓立“艮宫”方位上的护法罗汉,当头盖落。 飞龙八僧起初倚仗人多,确实颇有骄意!但动手才一照面,便有三位罗汉正果归西,自然戒心立起,骄态全收,齐欲各尽所能,为死者复仇,为生者泄恨! 林中逸“七巧连环”的漫天光影才落,“艮宫”方位上的这名护法罗汉,便把两只环身逾寸,大如海碗,金光闪闪的“伏虎金环”,“当啷”一错,错声中一式“双环托日”,直向对着自己顶门砸落的七巧连环飞迎而上。 照说林中逸适才一掌挫敌,显然内力造诣,及真力之强,均胜藏僧,如今双方以兵刃相较,“七巧连环”与”伏虎金环”又是相互锁拿之物,这位护法罗汉怎的仍欲以弱敌强,一开始便作硬拚,岂非取败因,甚至自行送死? 林中逸见状生疑,但眉梢略蹙,心头电转,便即料出,对方是想用“伏虎金环”与自己的“七巧连环”,相互锁缠一处,然后“坎宫”方位,或“兑官”方位上的护法罗汉,再趋双方较力夺取兵刃之际,而对自己骤下毒手! 倘若对方以多为胜,不顾江湖规矩,如此施为自己在彼此强弱不太悬殊的情况以下,定然双拳难敌四手地,立居劣势。 林中逸既已洞察对方心意,自然不肯令“七巧连环”与“伏虎金环”互相接触。他外号“飘萍子”,轻巧造诣极高,半空中吸气收势,左掌向横里虚推,“七巧连环”再复猛然一带,便连身翻转,凌空飘到“坎宫”方位,向另一名护法罗汉,发出一式“秋风卷叶”,拦腰怒扫! 谁知这时藏僧之间,似有默契,“坎宫”方位上的护法罗汉,也自丹田提气,力贯双臂,一错“伏龙金环”,又复硬接林中逸所蓦然施展的“秋风卷叶”! 林中逸不由眉头深蹙,因自己这次已把力量用是,不易再复变式,就在这兵刃一触,胜负立分的紧急关头,背后又起风声,另一对“伏虎金环”照难这位关外大侠,斜肩带背地怒劈而落! 这一对斜肩下砸“伏虎金环”,正是适才“艮宫”方位上的护法罗汉所用,原来他因自己双环上升,林中逸凌空变式,遂就势猛扑“坎宫”,来了一个前后夹击。 他若仍照原计,“坎”“艮”“兑”三宫联防,攻彼此应、攻彼此应的稳扎稳打,林中逸确实必处险境,顾虑极多。但如今这一躁进贪功,反而予对方有机可乘。 林中逸耳听划空劲风斜肩疾落,心想自己不如索性冒险,倘若能够将这残余三名护法罗汉再行设法除去一名,则便可从容应付,不致难以兼顾地动辄受制。 心中定念,只在一刹那间,林中逸遂任凭“七巧连环”,与对方“伏虎金环”卷缠-处。 但两般兵刃甫一接触,林中逸居然撒手丢开“七巧连环”,也不理即将砸到当头的锐啸劲风,却以一式“双撞掌”,凝足真力,向那因兵刃卷缠,正在奋力夺取,胸前门户洞开的护法罗汉,狂推而出! 这名护法罗汉,万想不到林中逸在这等前后被攻的危急关头,肯将“七巧连环”出手,自然大惊失色,赶紧也复甩却与“七巧连环”相互卷缠未开的“伏虎金杯”,凝集“金刚大手印”神功,迎着林中逸劈空双掌,猛力怒拍! 谁知林中逸临敌沉稳,深谋早定,竟连这劈空双掌,也是虚招,掌力才发即攻,身形平塌及地,一式“卧看牵牛”,转化“金鲤倒穿波”,几乎贴着那百亩清潭水面,穿出丈许,又复纵回“艮宫”,并顺手牵羊,把对方所抛“伏虎金环”,以及自己的“七巧连环”一齐抢回手内。 他这一故弄玄虚,果然害得一名武功不弱,机智欠佳的护法罗汉,又告归西正果! 原来自“艮宫”方位缴起,凌空倒扑的那位护法罗汉,见自己猛力下砸的“伏虎金环”,距离林中逸头顶只有尺许,对方仍丝毫无所觉地未加闪避,不由心中狂喜,以为必将一击成功,不仅加速下砸,并在这对“伏虎金环”上,凝足了十成真力! “坎宫”方位上那位迫于无奈,撒手丢却“伏虎金环”,改发“金刚大手印”拒敌的护法罗汉,则因林中逸忽收双掌,以致“金刚手印”击空,劲风过处,扫起一片石雨,但身形也被带得收不住脚,抢前两步。 此时林中逸已以“金鲤倒穿波”身法纵出,这位收不住脚倒霉透顶的护法罗汉,正好代替他的位置,挨了那位凌空加速加力下砸,收不住手的护法罗汉的一对“伏虎金环”,光头飞血雨,厉吼嗫心魂,只看得站在“干宫”方位手捧内贮“百脚蜈蚣”朱红小匣的斑嘉活佛,眉头紧蹙,怪眼圆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佛号刚作,西域酒神陶大杯便即狂笑叫道:“班嘉秃驴,你们这些妄窃佛号,毫无佛心,贪鄙淫凶无比的假和尚们,今日大概全到归源正果之期,陶大杯一双肉掌,权当转轮,你还不接受超度?” 最后的“超度”二字才出,人已如一缕轻烟,飞扑班嘉。但“坤宫”方位一止,手执“长柄金色荷花”的荷花尊者达禅,也自高声叫道:“陶大杯休要妄自逞强,你敢不敢接受我十二式金莲法雨及三记金刚手印? 陶大杯虽然飞扑班嘉活佛,但也对他手中所捧那只看来不似兵器的朱红小匣颇为怀疑戒备。闻言遂凌空吸气,一式“神龙掉尾”,转扑“坤宫”,并先发制人,施展“七禽掌法”之中的“鹰翻雕击”重手,十指如钩,觑准荷花尊者达禅,当头抓落! 荷花尊者达禅,号称“藏派第一高手”,在武功方面,尚略胜师兄班嘉活佛半筹,但因“神州四异”的名头太大,陶大杯一出手便独震双僧,声势又极夺人,达禅班嘉不敢丝毫骄狂大意,先以长柄金色荷花,插入身旁地下,然后“金刚手印”的功力凝处,一式“双掌翻天”硬接陶大杯的“鹰翻雕击”! 四只手一合,陶大杯被达禅的“双掌翻天”,把身形震起两尺来高,但荷花尊者也被“西域酒神”的“鹰翻雕击”把足下击得陷石半寸! 荷花尊者达禅眉梢略轩,方取身旁长柄金色荷花,陶大杯却已隆笑说道:“你不是要我接你三记金刚手印么?怎的才交一掌,便拔荷花?来来来,我们先把三掌交代下来,然后再领教你那十二式金莲法雨!” 话完,根本不等荷花尊者达禅答复,对西域酒神陶大杯有所佳惧,只因自己长柄金色荷花蕴含特殊妙用,十二式金莲法雨倘未施展,十有八九定可获性! 故而不愿白耗真力,瑟陶大杯相互硬拚。但即听对方这等说法,劲气罡风又已迎面涌到,遂冷笑一声,双事当胸,合十一拜。 绝世神功,再度相合,陶大杯全知微震,虬髯欲飞,达禅则右足退后半步,所着红色僧袍,呼呼乱摆,好似起了一层赤浪。 第-掌势均力敌,第二掌秋色平分,第三掌遂谁也不敢等闲出手,各自抱元守一,目注对方,其实均在暗聚功力。 这时班嘉活佛见师弟运用本门金刚手印,对抗名震天下的西域酒神,居然毫无逊色,不由精补一振,正自考虑要不要出手夹攻之际,忽听捧朱红小匣以内,所贮那条奇毒无比的“百脚飞蜈”,竟百足齐爬,似乎性急欲出。 这条“百脚飞蜈”,虽是“万虫之王”罗神婆所养,但班嘉活佛久居穷边绝塞,也自探悉这等罕见毒物习性,知这‘百脚飞蜈,’忽然躁动之故,除去应出来报了深仇,便是发现左边藏有大敌! 陶大杯、林中逸二人,照说不会与这条“百脚飞蜈”结有深仇,则他们身边,难道竟也带着什么足与“百脚飞蜈”互相克制的奇毒蛇虫之类? 班嘉活佛疑念即动,遂暂暖放出“百脚飞蜈”,意欲先行看清对方虚实,再施杀手,才较稳妥。 就在班嘉活佛凝神瞩目之际,其他动手五人,却打得天翻地覆,一面是如火如荼,好看煞人,一面是凶险万状,生死呼吸! 原来六名护法罗汉中残余的两名护法罗汉,因连中对方巧计,心头羞愤交集,仇火狂燃,不再顾及任何章法,各展一身藏派绝技,向林中逸疯狂进攻,四只“伏虎金环”,化成四片急凝金光,上下左右,密密包围,硬把一位关东大侠飘萍子圈在漫天环影之内! 林中逸也知自己已把便宜占足,如今到了彼此必须放手一拚的最后关头!何况暗地度技量力,觉出以一身艺业,对付这两名藏僧,似乎尚不致败,甚至在耐战及沉稳方面,自己可能还略胜一筹,故而一声长笑,施展开“七巧连环”,宛如天娇神龙,与对方四只“伏虎金环”,战在一处! 二三十个照面过后,双方越打越猛,越打越快,幻化成两团黄光,裹着一条矮捷人影! 他们这边打得龙腾虎跃,惊险绝伦!西域酒神陶大杯与荷花尊者达禅那边也到了互相决定胜负阶段! 二人硬接两掌,秋色平分以后,各自暗调真气,全神凝注对方,准备乘隙而动,拚力一击! 荷花尊者达禅始终觉得自己那长柄金色荷花的妙用极多,何必舍长取短,与陶大杯硬拚?故而总想赶紧拔出身旁深探插入石内的这件独门兵刃,把名利“神州四异”的强敌“西域酒神”解决。 心念微一旁鹫,眼中神光即分,陶大杯何等经验?何等目光?乘机冷“哼”一声,右掌凝足真力,向荷花尊者达禅当胸缓缓推出! 内家高手过招,虽然讲究以静制动,但妙诀却系“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主要所争仍是一步先机,如今“西域酒神”陶大杯即已机敬绝伦地抡先出手,荷花尊者达禅便知自己倘一退让,即将永受人制,极难平扳败局! 由于这等情势所迫,“荷花尊者”达禅浓眉紧皱,右掌一翻,竟与陶大杯当胸推到的右掌相接! 陶大杯深知这荷花尊者达禅与自己硬拚两掌,虽然平分秋色,但自己至今尚是一身童子功,真元未破,耐战内力极强!对方却因为不禁色欲,根基稍弱,双掌互合之后,大概只要能有顿饭光阴,便足可把这位藏派第一高手,震死在“坤宫”方位上! 两只手掌一合,互自掌心传送绵绵真力!这等打法,表面从容,其实却比林中逸那边凶险百倍,因为根本无法躲闪,除非双方同时卸劲,谁也不敢先行撒手,内功劲力稍弱的一方,直等耗得油尽灯干以后,必被震得五脏皆裂,七窍溢血而死! 一盏茶时过后,陶大杯觉出这位荷花尊者达禅的掌心真力,源源传出,居然毫无自己预料之中的虚弱迹象,不由好生惊讶! 原来班嘉活佛及六位护法罗汉等人,虽然平素作威作福,不禁郄欲,真力稍差,但这位荷花尊者达禅却一心好武,独坐枯禅,勤参妙谛,也与陶大杯同样真元未破,尚是一身童子功力,才有“藏派第一高手”之誉! 陶大杯发现自己所料不确以后,伸手拔出腰间葫芦塞口,左掌蓄力微按,便自葫芦之中,飞出一线酒泉,直注口内! 这位“西域酒神”,昔日在洞庭君山,曾以“一醉解千愁”,使百毒孙膑轩辕楚所施令人无法提防的奇绝毒技,徒劳无功!如今却又要仗着这一线酒泉,增强神功,对荷花尊者达禅,施加压力! 荷花尊者达禅见陶大杯在这等与自己互拚真力,几乎胜负一分,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尚自不忘饮酒,不由暗笑此人委实不愧“酒神”二字! 谁知酒泉入口不久,陶大杯突然真力大增,压迫得荷花尊者达禅,应付为难,在这腊月寒天,光头上仍自直冒冷汗! 站在“干宫”方位上的班嘉活佛,看见这般情景,不由暗替师弟担忧,钢牙微挫,准备施展杀手,把朱红小匣内的“百脚飞蜈”放出! 班嘉活佛正替荷花尊者担忧,谁知达禅却有转机,暂时又可维持不败! 原来荷花尊者达禅见西域酒神陶大杯自从吸酒入口以后,酒泉绵绵不断,真力绵绵加强,似乎再有片刻光阴,自己便将把条性命,交待在对方掌下! 眉梢一皱,计上心头。暗想对方即能借酒增功,自己难道就不能也设法借助“外物”? 所谓“外物”,就是他身旁深深插入石内的长柄金色荷花,荷花尊者达禅在窘状毕呈之下,一伸左手,扶住金色荷花,果然压力大减,但这只金色荷花,却一寸一寸地,渐向石中沉没! 荷沉寸许,异响当空,眼前飞来一道微带奇腥,长才尺许的紫黑光华,班嘉活佛已把那“百脚飞蜈”放出! 荷花尊者达禅一见“百脚飞蜈”飞到,不由心头狂喜,遂强竭余力,抵御对方掌心传来的绵绵暗劲,并狞笑说道:“陶大杯,你看看这是何物?死到临头,还敢妄自逞凶……” 一言未了,真个死到临头,但死的不是西域酒神陶大杯,而是班嘉活佛,荷花尊者达禅自己! 原来白兰花到了萎谢之时,所散香味,虽易吸引蜈蚣,藏派八僧日前被唐子羽借词在所着僧衣上,洒了不少白兰花精,这时正好与残花气味仿佛,故而“百脚飞蜈”在朱红小匣之中,闻得以后,便即蠢蠹欲动。 班嘉活佛万想不到“百脚飞蜈”会先伤自己,朱红匣盖才开,一条尺来长的紫黑光影,便即电疾冲出,但猝不及防地百足齐划,把班嘉活佛的额上肩头,划破了两条小小伤口! 罕世恶物,果然奇毒无伦,班嘉活佛身为一派宗师,功力虽较“神州四异”略逊,但已远超凡俗,居然禁受不住这两条长才盈寸的小小伤痕,只见血丝微沁,便立即全身皮色变黑绝气倒地! “百脚飞蜈”毒死班嘉活佛后,毫未停留,凌空百足微划,身躯掉转,又向“坤宫”方位上的西域酒神大杯,荷花尊者达禅飞去! 飞到“坤宫”方位,自然仍依然性相克之理,先攻知上散发白兰花残香的荷花尊者达禅! 达禅这时正在得意狞笑,谁知腥风到处,眼前忽“夺”地一声,那条“百脚飞蜈”,居然恰巧落在他那光头上! 达禅极度惊慌之下,“百脚飞蜈”的钳形毒吻已开,只在他那光头头顶轻轻一夹,血水微喷,这位荷花尊者,便又与他师兄一模一样地,由活佛变成死和尚,全身立即乌黑! 西域酒神陶大杯突见这等罕世凶毒之物,自亦深为吃惊,尚幸“百脚飞蜈”先攻荷花尊者,便自己能够凝集功力,全神戒备! 荷花尊者达禅一死,“百脚飞蜈”的百足齐动,又欲达禅的光头上飞起!陶大杯哪里知道它是去攻正与飘萍子林中逸拚得生死,身有白兰花香散发的两名护法罗汉?还以为这罕见毒物要来攻击自己,于是先发制人,右手食指急伸,一缕劲疾无比的锐啸罡风,便向百脚飞蜈电射而出,西域酒神陶大杯看出“百脚飞蜈”奇毒无论,于是把所炼内家真气,凝集成一线发出,又是以十二成功力施为,端的非同小可,慢说“百脚飞蜈”终是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块精钢,也将为之洞穿,一方巨石,也将为之碎裂! 但俗语有云:“百足之虫,死且不僵!”何况这条“百脚飞蜈”,又是身禀奇毒的通灵罕世异种?陶大杯指风一啸,“百脚飞蜈”便知自己劫运临头,悲啼起处,也自钳形钩吻中,喷出一丝黑气,直向陶大杯面门射去! 这丝黑气,是“百脚飞蜈”所炼内丹,自然奇毒无比,若换平时,陶大杯倚仗绝世功力,屏住呼吸,用掌风加以震散,或可无恙,但如今全力进击“百脚飞蜈”,自然防范难周,一丝奇腥入鼻,也就神志昏迷糊身栽倒! 不过陶大杯虽然晕倒,那线强劲无比锐啸罡风,也已击中“百脚飞蜈”,非仅这条罕世毒物应指立毙,化为肉泥,连已死的荷花尊者达禅那颗光头,也被击出一个巨洞,脑浆血雨托喷! 这边班嘉活佛,荷花尊者达禅,“百脚飞蜈”及西域酒神陶大杯四败俱伤,那边飘萍子杯中逸,及两名护法罗汉,也分了生死存亡,触目惊心,血流满地! 原来林中逸一条“七巧连环”独战四只“伏虎金环”,虽然略为吃亏,但倚仗轻巧极高,身法灵妙,也就恰到扯平,成了势均力敌之状! 但“百脚飞蜈”一出,形势立变,两名护法罗汉,动手之间,瞥见班嘉活佛,及荷花尊者达禅,双双惨死,哪得不肝肠尽裂,心神大乱! 武林高手在相互生死相拚,不能使对方有丝毫缝隙可乘,否则便将立肇败因。林中逸因背向陶大杯等人,故尚不知“百脚飞蜈”之事,忽见对面这名护法罗汉,蓦地神色剧变,手中“伏虎金环”,扬势一缓,怎肯放过这等良机?一式“紫电斜飞”,七巧连环觅隙抡圆,当头疾落,惨嚎血雨,先赴鬼门关的那四名护法罗汉,便又多了一位泉台之侣!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中逸以七巧连环歼敌,虽告得手,但右肩头上,也中了不顾一切,狂扑而至的另一名护法罗汉的“伏虎金环”! 饶你飘萍子林中逸功力再高,在这等重击之下,肩骨依然应环而折,人也一声惨哼,足下踉跄,往前扑倒! 猛袭得手的护法罗汉,厉声狞笑起处,双眼血红,抢步上前,高举双环,再度照准林中逸猛力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外之天的百亩清潭上,飘来了三条人影! 三人一先两后,后面是千面空空唐子羽,及玉面孟尝淳于俊,先前一人,则正是当世武林第一人物,浊世狂生司马藻! 司马藻人在三丈以外,就瞥见林中逸情势危急,因抢救不急,随手撕下两枚长衫衣扣,施展“豆粒打穴”神功,凌空弹出! 那名护法罗汉的“伏虎金环”未落,双臂肘骨,已为司马藻所弹衣扣击碎! 司马藻随后飘到,大袖微拂,一阵罡风起处,那名护法罗汉便即毫无抗拒之力,震飞丈许,坠入潭中! 林中逸强忍伤痛,咬牙叫道:“林中逸肩骨虽碎,只是硬伤,仅留淳于老弟,为我敷药即可!司马先生与唐兄,快去看看陶大杯兄……” 司马藻不等林中逸话完,便即神色异常沉重地向千面空空唐子羽微一招手,急急向陶大杯晕倒之处走去! 唐子羽跟踪赶到,目光一注潭中便知就里,眉头紧皱说道:“陶兄恐怕是中了那条尚存少许,犹未沉入潭中的紫黑蜈蚣剧毒!” 司马藻闻言,方自深吃一惊,唐子羽又复说道:“蜈蚣毒蝎,俱是天生凶物。我与焦天啸老弟,此次苗疆之行,曾经得了一粒极具吸的双尾蝎珠,正在身旁,管它有效无效,且试试可能仗以救得陶大杯兄这条性命?” 一面说话,一面取出那粒蝎珠,在陶大杯口鼻眼耳等五官七窍之处,慢慢不停滚转。 司马藻凝神细看,看出随着唐子羽手掌滚转,仿佛有极淡极淡的丝丝黑气,自陶大杯口眼鼻以内,被那蝎珠吸出,不由欣然笑道:“唐兄尽管施为,这蝎珠果能吸毒,陶大杯兄有救了!” 果然又过片刻,黑气吸尽,陶大杯神志亦,但全身绵软无力,自行略一调气,不禁对浊世狂生司马藻长叹说道:“陶大杯一条性命,虽自鬼门关上拣回,但这蜈蚣毒力,太厉害,最少在十日之内,真气微弱,难禁强敌……” 司马藻截断陶大杯话头,摇头微笑道:“藏派八僧,即已尽数伏诛,则对方也不过仅剩碧目魔娘姚小玉,及百毒孙膑轩辕楚等两名巨恶元凶。有小弟与梦大师,唐老兄,及淳于俊,焦天啸等两位老弟,应该足可应付!陶兄便偷闲将息,又有何妨?……” 话犹未了,目光一扫四处,讶然问道:“梦大师及焦老弟呢?是否亦已遇敌了陶大杯冷笑一声答道:“司马穷酸,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过容易,对方虽仅剩姚小玉、轩辕楚两个魔头,但阴刁凶狠,却胜于常流百倍!我们这边林兄受伤、陶大杯中毒,老尼姑、焦天啸奇怪失踪,林凝碧已落人手,如今也只剩你与淳于俊,及唐老偷儿三人而已!” 这时飘萍子林中逸由淳于俊代为敷药包扎,右肩肩骨碎裂,伤势不轻,哪里还能与人动手? 浊世狂生司马藻静听陶大杯及林中逸把进入天外之天的经过详细讲完,目光微注插在巨石上的龙渊宝剑,不禁眉头微蹙,沉吟说道:“这碧目魔娘姚小玉,及百毒孙膑轩辕楚两名阴刁魔头,凑在一起,虽必有毒辣安排,但只要多少小心,未心不能应付。不过梦大师、焦老弟怎会突告失踪?林中逸姑娘,又怎会……” 司马藻语犹未了,那块上插龙渊宝剑石根际的洞空之中,钻出了欧阳凤,向群侠扬声说道:“姚仙娘及轩辕庄主,请诸位进入地穴中一会!” 话完,不等群侠答话,便即又复隐入洞中。司马藻偏头向陶大杯,林中逸笑道:“陶兄真力未复,林兄肩伤未愈,不必……” 陶大杯、林中逸知道司马藻是劝自己留在此间,不必进洞,竟不由而同地轩眉一笑,由陶大杯答道:“既到龙潭虎穴,何惧剑树刀山?我们如今虽难与人交手,但那百毒孙膑轩辖楚,何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司马藻早就知道这两位武林奇侠,决不后人,于是点头笑道:“陶林二兄,同去也好,若遇难题,彼此还可商议商议!” 说到此处,向唐子羽笑道:“唐兄,野人山之行,向万蛊之王罗神婆娘借来的那粒火随珠呢,”唐子羽忙将那粒赤红椭圆的火随珠取出,交与司马藻,并说明需与新鲜鹿乳配合应用之法。 司马藻接过火随珠,又白身旁取出-瓶早就备好的鹿乳,递于淳于俊,微笑说道:“我们进入地穴,去与碧目魔娘姚小玉,百毒孙膑轩辕楚等,斗力斗智,你则带着这粒火随珠、玉瓶鹿乳,及我绐你的那粒天香豆蔻,乘机到玄天寝宫之中,却把钟素文救醒!” 陶大杯、林中逸等人,听得司马藻已将一粒天香豆蔻给与淳玉位,去救身身负重伤,长睡天外之天的钟素文,起初不由颇为惊讶,但转念一想,据江湖传说,北邙鬼叟丰秋手中,本有一粒天香豆蔻,丰秋即已被司马藻诛却,则这粒罕世奇药,落在司马藻之手,也就无足为怪了! 淳于俊除了关怀中钟素文以外,自随司马藻来到天外之天,听说林凝碧已落人手,并看见龙渊宝剑,证实此语不虚,心头更觉焦急异常,恨不得赶紧进入那密中蛛网的密道之中一探!闻言自然应诺,接过火随珠、玉瓶鹿乳,便即身形微闪,钻入所立怪石根际,几乎处处相通的玲珑洞穴之内! 入洞以后,淳于俊便凭昔日记忆,在那密如蛛网,歧路极多的秘洞之中,走向玄天寝宫。 其实淳于俊昔日仅在这极为复杂,隐含九宫八卦,太乙奇门的秘道之中,通行一次,本难记忆周全!但一来因缘巧合,鬼使神差,二来淳于俊过后不忘,天资太好,于是居然被他摸索到了那三间一式一样的玄天寝左近。 但这天外之天的玲珑孔穴秘道,几乎面面皆通,淳于俊虽然误打撞地走到地头,途径却非昔日所经,而是直对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的那间玄天寝宫走去。 他这次所走,恰好与林凝碧第一次进入天寝宫,巧习“玄天秘录”的方向相同,故而一到地头,首先入目的便是林凝碧倚仗吴越金钩,在玄天寝宫外室壁上所开洞穴。 淳于俊闻得隐隐自内室传出的天香豆蔻所散氤氲异香,不由惊疑,以为有人潜入此间,已对钟素文遗体有所不利! 心头微震之下,赶紧推门进入内室,但室内布幔未开,朱光示现,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暗黑。 淳于俊因与浊世狂生司马藻同行,身旁未携火折,又不似林凝碧对这室中熟悉,故而无法扯开布幔,现出珠光,只好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进。 距离石榻越近,天香豆蔻所散异香也就越浓,淳于俊手指触及那八扇紫檀屏风,知道屏风后面便是钟素文所卧石榻,不由心头一阵腾腾乱跳,暗自忖道:“文姐姐,你虽然在这石室以内,凄凉寂寞地长睡多时,但小弟总算承蒙司马前辈赐了一粒天香豆蔻,并携有治疗重伤的火随珠,及玉瓶鹿乳前来践约相救,只消片刻之后,我们便可接手扫荡群魔,共为武林谋福!” 淳于俊想得倒颇如意,但他哪知这间玄天寝宫的左右隔室,各有一间“玄天寝宫”,左边长睡不醒的才是钟素文,右边长睡不醒的却是林凝碧,两位红颜侠女,绝代佳人,同是一样服食了天香豆蔻,必须用天香豆蔻配合其它灵药相救!而天香豆蔻在这茫茫尘世之中,只剩下自己身旁的最后一粒! 转过这八扇紫檀屏风,屏后果是石榻,淳于俊因见壁上洞穴,担心有人对文姐姐不利,遂颇为紧张地伸手一探,只觉罗衣如翼,玉肌香温,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文姐姐仍在长睡之中,未为奸邪所害。 淳于俊除了践约相救钟素文以外,并对失踪不见,而将龙渊宝剑落入人手的林凝碧极为悬心!故而忙把火随珠浸入玉瓶鹿乳,准备赶紧救醒钟素文后,一同搜索林凝碧被困之所,加以策应! 室内无光,自然看不出鹿乳已变鲜红,但淳于俊举瓶凑向鼻端微嗅,觉有一股清香气息,益人种思,知道火随珠的灵异药力,业已落入鹿乳,遂又自怀中取出那粒天香豆蔻,意欲立对榻上长睡不醒的绝代佳人施救! 就在淳于俊误将玄天仙子狄横波,当作钟素文而即加施救之际,这玄天寝宫外室以内,已悄无声息并立四人,正是碧目魔娘小玉门下的南宫凤、欧阳凤、司徒凤、呼延凤“碧目四风”! “碧目四凤”手中,各持一种绝毒暗器,也就是她们威震六诏的“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 这四般恶毒无比的极其厉害暗器,一齐对准玄天寝宫内室,准备一有异动,立即施为! 如今问题重重,眼看那位玉面孟尝淳于俊即将铸下无边大错! 因为玄天仙子昔年所中“九绝奇毒”只有以“七蕊红花”及“千年鹤血”并服,才能有救。淳于俊手中那瓶内浸火随珠的鲜红鹿乳,虽然异常灵效,却因药不对症,根本无用! 倘若淳于俊将最后这粒天香豆蔻喂给玄天仙子服食,则不仅狄横波醒后不久,仍将由于“九绝奇毒”发作,香消玉殒,并从此永远断绝了在其它两间玄天寝宫中,长睡不醒的钟素文及林凝碧的回生之望! 何况玉面孟尝淳于俊,及玄天仙子狄横波,均不知玄天寝宫外室,已悄悄埋伏了“碧目四凤”,无论何人只要一推内室石门,那毒辣无比的“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四般暗器,便将胃集齐发,即令武功到了入圣超凡地步,在这猝然不防之下,也必惨遭劫数,难逃活命! 玄天寝宫之中,淳于俊大错即成暂且不表,先行叙述地穴以内如火如荼的故事。 浊世狂生司马藻、千面空空唐子羽,及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逸等,一行四人,钻入地穴以后,行约盏茶时分,忽然地势开展,成了方圆二三十丈的一片广场。 广场上共有十人,碧目魔娘姚小玉与南荒睡尼梦大师,就地盘膝对坐,双掌各自前伸,掌心互抵,似在默运内力硬拚,并已到了紧张阶段。 姚小玉身后,站的是森罗秀士顾休等“碧目三鬼”,梦大师身后站的是铁杖金钩焦天啸,另一边则在轮车以上,坐着身穿八卦长衣,手持羽扇的百毒孙膑轩辕楚,站在轩辕楚身旁,与他低声谈笑的,是那武功不弱,大头矮身的红袍羽士邵小绿,侍立轮车之后的,则是小贼欧阳一缺,及圣手仙猿金伯起。 千面空空唐子羽见对方声势颇众,自己这面却只有陶大杯林中逸二人,且身负伤毒,不由暗地皱眉。但那位浊世狂生司马藻却毕竟艺高胆大,依然顾盼生风,谈笑自若。 就在双方刚刚互相对面之际,忽然听得百亩清潭以上,远远有人用内家“传音入密”神功叫道:“淳于老弟,及焦天啸兄可在?” 焦天啸一听便知是东阳道长赶来,遂也略凝真气,抬头长啸相应。 东阳道长循声寻来,先向司马藻、陶大杯等见礼以后,才向焦天啸笑道:“我因恭送师叔灵阳子道长,才致来迟一步!淳于老弟应该先到,怎的人却不见?” 焦天啸悄悄略告经过,东阳道长也不禁听得眉头略蹙。 这时那位碧目魔娘姚小玉忽然微睁妙目,看看对坐的南荒睡尼梦大师,淡然一笑,说道:“老尼姑,你的后援已来,要不要换个人手?否则不久以后,你便难免被我的天魔掌力,震得肝肠尽裂!” 南荒睡尼梦大师眯着两只惺忪倦眼,怪笑说道:“姚小玉,我们事先说好,不分胜负,不可换人,难道你已怯战?” 姚小玉妙目一翻,碧光四射,冷笑说道:“我得胜在即,怎会怯战?你名列神州四异,算得上是一代高人,应该体会出你那点功夫,不是我天魔掌力之敌!” 梦大师依然懒洋洋地怪笑一声,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斗不过你的天魔掌力!但老尼姑平生贪睡,即已以睡成名,也曾在睡中得道!我只要两眼一闭,功力便会源源增添,故而胜虽不能,耗上你一时半刻,却是有余!你且估计,除你一人以外,包括那双足残废的轩辕老鬼,一齐算上,是不是司马穷酸,及陶大杯醉鬼的二人之敌?”说完,眼皮双垂,似乎又入了她那邯郸妙境。 姚小玉听得一阵“哼哼”冷笑,接口说道:“你们倚若长城的司马穷酸,可能还不是我们这边年岁最轻,功力最浅的欧阳一缺老弟对手;至于陶大杯醉鬼,林中逸老儿则已在上面中毒受伤,无殊废人!一群瓮中之鳖,怎的还敢如此张致?” 说到此处,侧顾百毒孙膑轩辕楚,微笑说道:“轩辕庄主,你便派欧阳老弟出场,给司马穷酸尝尝厉害也好!” 百毒孙膑轩辕楚闻言,在嘴角上浮现一丝阴冷笑意,手中羽扇略招,欧阳一缺便以一种极为冷漠的神情,缓步走出。 群侠这面,不禁均自疑惑异常,因为浊世狂生司马藻名驰八表,艺冠当今,姚小玉、轩辕楚等不是不知,怎的却派了个小贼欧阳一缺出场,并夸下大话,其中究竟有何谋作权术? 千面空空唐子羽方对浊世狂生司马藻叫了一声“司马仁兄”,身后那位刚刚赶到的东阳道长,却已含笑说道:“司马前辈,对方举措有异寻常,可否由贫道会他一阵,探探虚实?” 司马藻目光略注欧阳一缺,向东阳道长点点头说道:“你先会他一阵也好。但此人神情有异,必须特别小心,不可丝毫大意。” 东阳道长稽首领命,道袍微摆,便自转身走出。 但与欧阳一缺距离数尺相互对立以后,立即觉得司马藻之言不错,怎的这名对手,眼中虽然厉芒灼灼,目光却极为呆滞! 武林豪侠,纵然到了生死相拚之际,仍须讲究不失风仪,东阳道长单掌当胸,稽首说道:“欧阳施主,我们怎样过手?是过兵刃,还是拆解几招掌法?” 欧阳一缺浓眉微剔,哑声不答,便自右掌当胸,一式“金龙探爪”,照准东阳道长,猛抓而出!东阳道长见对方如此蛮横无礼,心头也动嗔念,身形微闪,右掌凝劲斜劈,欲以内家重手“玄鸟划沙”截向欧阳一缺右臂,欧阳一缺对于这等内家手,竟似毫无所怯,也不换个招式,依旧将掌猛抓,竟任凭东阳道长指尖,向自己有臂“会宗穴”上划到! 这等打法,不由东阳道长不惊,疑念起处,右掌下划之势忽收,足下“这踪换拉”,闪电般闪到欧阳一缺身后,骈指向他“笑腰穴”上点去! 欧阳一缺见对方移动身形,收招换式,不由冷笑一声,也自右足微施,“黄龙掉尾”再加上一式“怒海翻澜”,双掌连身由下往上疾翻,又复迎着东阳道长的指风击到! 东阳道长暗忖功力不会弱于欧阳一缺,但因自己出阵之意,首在探敌虚实,遂偏偏不让对方如愿,微微一笑,收式飘身,退出数尺! 欧阳一缺目内凶芒电射,厉吼一声,十指箕张,纵身追扑,威势居然猛烈无比。 东阳道长蓄意激怒对方,偏偏不与硬拼,施展自己最得意的“游仙身法”飘闪腾挪,并觅隙还他个一招半式。 这等一刚一柔地对拆十来招后,站在南荒睡尼梦大师身旁的铁杖金钩焦天啸,却看得有些不耐起来,环眼圆睁,向东阳道长高声喝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关外小贼,有什么出奇之处,值得如此纠缠?牛鼻子速施绝学,莫要弱了风尘三友威望!” 东阳道长也觉得欧阳一缺除了凶狠异常,似欲寻人拼命以外,别无他奇,遂在听焦天啸话后,念了一声“无量佛”号,向欧阳一缺轩眉笑道:“欧阳施主,铁杖金钩焦天啸兄不许我弱了风尘三友的威望,发话催战,你且接我的纯阳真力!” 发话之际,真力已聚,话完右掌当胸略推,一股微含热力的“纯阳真气”,便向欧阳一缺凌空涌去! 欧阳一缺自从出阵交手以来,除了发过几声狞笑之外,根本未出片语,如今依然闷声不答,只是微一侧身,避过“纯阳真气” 的正面威势,疾仲右掌,一式“暗渡阴平”斜切东阳道长右臂。 东阳道长此时已欲与欧阳一缺见真章,随就势变招,“腕底翻云”,两只右掌正好结结实实地击在一处! 这时那位名惊八表,艺压乾坤的浊世狂生司马藻,因百毒孙膑轩辕楚竟派遣欧阳一缺指名对付自己,未免事太可疑,正自用尽机智,蹙眉深思,推测其中隐秘,想来想去,毕竟被他想出一丝破绽,抬头目注轩辕楚,只见这位百毒孙膑正与红袍羽士邵小绿互相谈笑,睑上满布阴谲无伦的得意神色,更知自已所料不差,正等警告东阳道长,但场上二人,双掌已合,不及阻止,随向千面空空唐子羽,急急叫道:“唐兄赶快把你方才救治陶大杯兄所用的蝎珠拿来给我!” 唐子羽尚自莫明其妙,刚刚把蝎珠取出,交与司马藻,果然场中已生剧变! 原来东阳道长与欧阳一缺的右掌相互击合,便觉出不但对方掌心中所涌出的真气内力之强,决非自己能敌,并蕴有一种奇异热力,灼人如炙! 故而双掌才接,东阳道人便被震得“腾腾腾”后退三步,口角微沁血迹,心头一片说不出的奇异空虚,颓然欲倒。 欧阳一缺狞笑起处,正待追踪再击,蓦然向前拂来一阵威势难御的极劲强风,逼得自己无法站稳,连退数尺。 这阵极劲强风,是浊世狂生司马藻拂袖发出,他一面逐退欧阳一缺,一面把那粒蝎珠电疾般塞入东阳道长右掌。 蝎珠才一人手,东阳道长便觉得心头部片说不出的空虚,渐渐消除,脏腑间只被对方奇强掌力震得微微翻腾,并稍感疼痛不已。 司马藻见东阳道长昏昏迷迷地神智渐清,但掌中那粒蝎珠却已由暗蓝,转为黑色! 见此情状,司马藻又惊又怒,冷笑一声,取出-粒益元灵丹,递与东阳道长,命他即行服下,疗治内伤,然后转身向那位坐在轮车上的轩辕楚,微一抱拳,冷然问道:“轩辕庄主,这位欧阳朋友之父,毒手欧阳戈,当年是否与你八拜相交,一盟在地?” 轩辕楚此时两道阴沉狠毒的目光,正凝注在东阳道长手内那粒蝎珠上,直等司马藻话完,方倏然惊觉,微一欠身,含笑点头答道:“欧阳戈确曾与我义结金兰,司马大侠何故见问?” 司马藻细细端详欧阳一缺脸上神色,又向轩辕楚问道:“轩辕庄主,你那已故金兰好友欧阳戈的这位独子欧阳一缺,大概还能活得多久?” 这几句话问得颇为奇异,连陶大杯、林中逸、唐子羽、焦天啸等人,都有些英明其妙。 轩辕楚自从万妙山庄大会,被司马藻化身北邙鬼叟将满盘胜利之局,搅得瓦解冰消以后.便深知这位盖代奇人的机智谋略,决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听他这等问话,随把眼皮一翻,佯装不解地反向司马藻问道:“司马大侠这话问得使轩辕楚愕然莫解,我虽有孙膑之号,却无鬼谷之能,怎会知道欧阳贤侄的天年,何时才尽?” 司马藻冷冷一笑,目注这位以阴刁险毒著称的“百毒孙膑”,又问道:“你倒真会推托,这位欧阳朋友,恐怕连话都不会说了!” 轩辖楚哂然一笑,向欧阳一缺叫道:“欧阳贤侄!” 欧阳一缺目光凝滞,躬身答道:“庄主有何差谴?” 这一句答话,听得自负料事如神,足智多谋的司马藻,不但脸上微红,心头也异常惊讶! 原来司马藻起初见欧阳一缺神情目光,均甚凝滞,始终不发片言,动手之间,又全是硬打硬接的拼命招数,但功力方面却突然大增,遂猜测轩辕楚可能心狠意毒地给欧阳一缺服食了什么奇毒药物,使他周身俱蕴奇毒,力量猛增!不过如此作法,等于将人天然的寿命,及秉赋体能,在顷刻之间,尽量透支,等当事人油尽灯干以后,必然死得极惨,并无可救药! 如今轩辕楚发话相问,欧阳一缺居然能够答话,岂非大出意外?莫非自己所料不确?但适才两掌相交,东阳道长又怎感染奇毒? 司马藻正在有些莫明其妙之时,轩辕楚目注欧阳一缺,慢条斯理地怪声笑道:“欧阳贤侄,这位威震八荒的司马大侠,名头既大,疑心更大,他以为贤侄已然受我暗害,故而我命你再向司马大侠讨教几招!” 欧阳一缺躬身施礼,缓步走入场中,但神色目光,均异寻常,仍似颇为呆滞。 司马藻思索片刻以后,认定自己所料不差,大概轩辕楚给这欧阳一缺所服药物,极为灵妙,足以便他油尽灯干,生命断绝之前,尚可勉强言语而已! 不过对方若想这等对付自己,岂非徒劳?因为自己功力,远胜东阳道长,根本不必沾身,便可把欧阳一缺置于死地。 以百毒孙膑的智计之高,心肠之毒,必事先筹定克敌妙策,决不会过分简单!自己似应留神防欧阳一缺在功力突增,双掌蕴毒以外,还有什么意料难到的其他毒着! 这时铁杖金铰焦天啸因欲与东阳道长雪根,遂向司马藻道:“杀鸡岂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劳!焦天啸不才……” 司马藻闻言,向焦天啸低声说道:“焦老弟!不要把对方看轻,世事往往极端平淡之中,反寓极大风险!轩辕楚既命这欧阳一缺指名找我,就让我去试试内中真象是否如我所料?” 司马藻如此说法,焦天啸自然不敢再复逞强,只得眼看这位浊世狂生,儒衫轻摆,潇洒无俦地走下场内。 欧阳一缺早已凝神相待,一见司马藻下场,居然毫不客气地高举右掌就是一式“推山填海”,发出来势顿强的罡风劲气,向司马藻当胸击到。 若按江湖规矩,司马藻是名惊八表,艺压乾坤的一代宗师身份,似乎不应与欧阳一缺这等尚未成名的年轻后辈交手,但司马藻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猜测,早就决定与欧阳一缺多耗,一些时光,看他在费尽真气内力以后,是否会油尽灯干地蓦然惨死。 至于江湖过节方面,司马藻也早就决定始终一招不还,尽量挨打;万一挨得吃不消时,再施展独创精研的逍遥步躲闪,这样做法,加上是对方指名挑战,便可避免留下一个赔笑武林的欺凌后辈的口实! 主意既定拿定,对于欧阳一缺这招“推山填海”自然既不理会,也不躲闪,但劲风到处,虽未把司马藻身形击动,却也威势奇理,使得这位浊世狂生儒衫飘飘,心头一震。 司马藻根据这一掌感受,及事前传闻,判断出欧阳一缺如今在真气内力方面,至少比平常增强三倍左右! 若照如此计算,最多发出十四五事奇强掌力,欧阳一缺将把真力耗竭,油尽灯干!而自己按上十四五掌,却不会有多大损害! 思念未毕,欧阳一缺意似不服,进身探掌,一记“力推五岳”,又自发出强劲掌风,直向司马藻丹田袭到。 司马藻微侧身形,承受半力,并微笑说道:“欧阳朋友,怎不尽量施为,而让司马藻领教轩辕庄主究竟有什么样的回天之力!” 这时除了碧目魔娘姚小玉,南荒睡尼梦大师尚在潜心凝力,各运玄功硬拚以外,其余诸人,均不禁对浊世狂生司马藻惊佩异常,尤其是东阳道长,暗想自己与欧阳一缺,一掌相交,便被震伤,司马藻正在承受两记劈空重掌,毫无所损以后,还要命对方尽量施为,加强功力。可见武学一道,委实如渊如海,探求不竭,尚不能韬光隐晦,善自谦仰,恐怕无论何等英雄,到头来终难免应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之语。 欧阳一缺也因劈空两掌,明明打中,却末曾伤得对方,心头微觉不服,遂右事凝劲斜击,封闭司马藻左侧退路,右手骈指如戟,连身飞扑,疾点司马藻前胸重穴! 司马藻始终认为此人已遭轩辕楚毒手,周身可能皆蕴奇毒,遂不愿与他左手接触,儒衫飘处,一式“琵琶行”中的“醉走浔阳”,极端曼妙轻灵地,便自欧阳一缺右掌所发掌风之中,冲风而出! 欧阳一缺屡击不中,怒发如狂,厉吼连连,纵身追扑,发出七八招迅捷刚猛的奇强攻势! 司马藻脸上始终挂着哂然微笑,儒衫轻飘,在欧阳一缺掌风掌影之中,从容游走。对于实招,一闪而开,不予沾碰,但对于劈空掌风,则一概任凭打中,并把两只大袖,背在身后,表示绝不还手! 果然等这七八招风狂雨疾进攻过后,欧阳一缺神志忽变,收势不发,口中气喘如牛,胸头剧烈起伏,双跟凝注司马藻,仿佛惧毒已极,偏又无可如何地凶芒闪耀,狞厉无比! 司马藻一看他这副神情,便知自己所料之事,可能即要发作。 遂故意再加激刺地微笑道:“欧阳朋友无妨少歇……” 话方出口,百毒孙膑轩辕楚忽然厉声喝道:“欧阳贤侄,你父英雄一世,你也务必人前显耀,不可使他泉下含羞,赶快施展最后杀手,否则我将依我万妙山庄的庄规处治!” 欧阳一缺闻言,回头向轩辕楚看了一眼,神色忽更凶横,双睛觑定司马藻,十指箕张,平伸胸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 本来司马藻认为欧阳一缺已是强弩之末,无所能为,但因听得轩辕楚所说的最后杀手四字,忽起戒心,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一口内家真气,慢慢调匀,提聚备用。 冥冥上苍的福善祸恶,就在这极其微妙之间!百毒孙膑若不发令相催,浊世狂生司马藻若不闻言知戒,而由欧阳一缺自行施为,极可能会把这位盖世大侠,断送在百密一疏,猝不及防以下!” 欧阳一缺如今居然举步均甚艰难,勉强走到司马藻身前数尺,胸头起伏剧烈得仿佛连腹腔将爆裂! 司马藻见他这般情状,不禁又微生忪悯之心,但这丝慈悲意念才盟,杀身奇祸,已迫眉睫! 欧阳一缺双掌同扬,劈空击去,由这两股比较先前微弱甚多的掌风以上,已可显然看出欧阳一缺的真力竭竭! 浊世狂生司马藻何等心机?知道随在这两股掌风以后的,便是轩辕楚所下令催发的最后杀手,遂对掌风不予理会,凝神注意其他变化! 果然欧阳一缺刚刚发生掌风,立即又自口中喷出一片血雨,血雨以内,竟包含着十来点精光,照准司马藻面门胸腹,疾飞而至! 司马藻认识这是武林中极为出人意料,难躲难防的狠毒暗器,名为“天狼牙”!是用十来枚纯钢所铸的特制钢牙,转在口内,对敌之际随时可以喷出伤人,但这种天狼牙,多半都装在年高齿落的人物口中,欧阳一缺如此年岁,岂非要把天生牙齿,硬加击落,才能装置? 何况这种杰作,又是出于轩辕楚的手笔,更可能“天琅牙”上还有欧阳一缺因预服解药不怕,而他人则沾之身亡的剧烈奇毒。 司马藻即知厉害,又复早有提防,怎肯容这“天狼牙”沾身一口凝聚已久的先天罡气喷出,当空突布无形天罗,震得那十来枚天狼毒牙星飞四散! 其中一枚毒牙,险煞人地掠过西域酒神陶大杯与飘萍子林中逸两人之间,另一枚毒牙,则划破恃立碧目魔娘姚小玉身后的森罗秀士颐休的一点耳轮,就这丝毫血渍一现,居然使这位森罗秀士一命告休,去往一森罗地狱报到。 群豪看得正自无不触目惊心之际,轩辕楚却面寒如水,向欧阳一缺冷笑说道:“欧阳一缺,休看你父曾与我八拜相交,为了万妙山庄威信,向不容人损坠,我也只好对你不再留情,按照山规处置!” 说完,用手中所执羽扇,遥向欧阳一缺接连咕挥,但司马藻却也把儒衫大袖,接连三拂! 司马藻施展内家绝学铁袖罡风,拂散了轩辕楚发自羽扇以内的无形毒粉之后,又向轩辕楚冷笑说道;“轩辕庄主,你何必再如此做作?这位欧阳朋友,早就被你用奇异毒药,使他预支生命,耗尽精力,最多也活不过半盏茶时!司马藻要令在场群雄,目睹他惨死之状,才妤了解你这百毒孙膑为了利用欧阳一缺替你争胜逞雄,竟以何等毒辣手段,加诸你的已死盟友独子!” 百毒孙膑轩辕楚闻言,不禁向浊世狂生司马藻冷看了一眼! 司马藻觉出轩辕楚这眼光以内,包含无穷狠毒,及凶拧狠辣之意,却姓毫不加理会,只严防他施展各种有形无形毒技,向欧阳一缺加害! 欧阳一缺此时果已全身抖颤,四肢抽搐,并且鼻孔及嘴角之中,流出丝丝黑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地面。 铁杖金钩焦天啸天生热肠侠骨,看得委实不忍起来,向司马藻高声叫道:“司马老前辈,欧阳一缺虽是恶人,但这等死法,未免太惨,老前辈加他一掌,功德无量!” 司马藻本想使轩辕楚的凶心毒手,尽量暴露,但在旁目睹欧阳一缺全身乱抖,五官溢血的那副狞厉惨状以后,心中也自不忍。 何况焦天啸在一旁发话?于是神功微凝,举掌骈指,砍向欧阳一缺窝心,凌空点去! 但司马藻右手才举,欧阳一缺却极为惨厉地“哼”了一声,七窍黑血狂喷,猛然蹦起四五尺高,跌落地面,并身躯暴缩,四肢痉曲得只剩三尺来长,几乎成了一个婴儿大小! 饶你浊世狂生司马藻计谋盖世,武学通天,看得也不禁悚目惊心,向在场所有群雄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轩辕楚对待他故友独子的高明手段!” 司马藻感慨不禁的语音才落,百毒孙膑轩辕楚骄狂得意的大笑随起。 在场群雄,多半心头均颇沉重,又听百毒孙膑轩楚阴阴说道:“我这种手段自然高明,欧阳一缺也确实死得不算冤枉!为人在世,生不能享受绝顶荣华,死亦当享受绝顶残酷!你们想想,当世能人几人,可以在死前尝到这种缩骨抽筋,肝肠寸裂的奇异滋味!”说完,又是一阵阴森无比的嘿嘿阴笑! 轩辕楚的语意,及这种笑声,位得在旁与他笑语的另一位绝代凶人红袍羽士邵小绿,都觉汗毛直竖,遍体寒生,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轩辕楚笑声渐改,自轮车取了一根短拐,一叠丝网,及一柄长约二尺,精光闪烁的短短匕首,叫了一声:“金伯起何在?” 这位圣手仙猿竟也与欧阳一缺同样有点眼神发直,走到轩辕楚轮车之前,躬身问道:“庄主有何差遣?” 轩辕楚看他一眼,用一种奇异语音,缓缓说道:“你用我‘轩辕拐’,‘轩辕八卦网’及‘轩辕戮魂刀’等‘轩辕三宝’,去会会名惊寰宇的‘浊世狂生’!务必不辱使命,把他项上人头,取来见我!”说完便把短拐,匕首,互那叠丝网,一齐递过! 圣手仙猿金伯起见轩辕楚竟把苦心炼制的轩辕拐,轩辕八卦网,轩辖戮魂刀等“轩辕三宝”,交付自己使用,不由高兴异常地接过来,缓缓步入场中,向浊世狂生司马藻指名叫阵! 司马藻虽知这所谓“轩辕三宝”,必然件件阴毒,极不好惹,但-时又看不出威力何在,只得准备见机行事,小心应付。 轩辕楚丝毫不会武功,而能在武林逞雄,并时常出入龙潭绝穴,使举世豪强,闻名丧胆之故。便由于他除了机智绝伦,擅用百毒以外,还有手中羽扇,坐下轮车,及这“轩辕拐”,“轩辕八卦网”,“轩辕戮魂刀”等“轩辕三宝”,可以防身歼敌! 如今浊世狂生司马藻,已面对圣手仙猿金伯起手中的“轩辕三宝”!碧目魔娘姚小玉也运足天魔掌力遇使南荒睡尼梦大师,身躯微薇,僧袍生波,似已渐渐支持不住!因作者不能令玉面孟尝淳于俊冷落太久,且掉转笔尖,叙述玄天寝宫以内的惊心荡魄事情。 玄天寝宫内,暗影沉沉,天香细细!玄天寝宫以外的碧目四凤,却目光灼灼,杀气腾腾! 淳于俊取出浊世狂生司马藻送给自己的那粒天香豆蔻,在沉沉暗影之中,把长睡石榻上的前辈盖代奇侠玄天仙子狄横波,当作是自己的钟素文姐姐,低声自语,祝祷似地喃喃说道:“文姐姐,小弟总算侥践诺言,寻得天香豆蔻及火随珠所漫鹿乳,前来使你复苏重生,并治疗掌伤;但对你腹内那粒蜃珠淫毒,却暂时无能为力,只好且等将来另外设法了!” 一面自语,一面便摸索着将天香豆蔻往玄天仙子狄横波口中送去! 淳于俊茫然伸手,先触及玄天仙子狄横波的垂枕云发,心头不禁怦然微眺,但丝毫不敢胡乱摸索,避免涉及轻薄,然后度准口位,把那粒独一无二的天香豆蔻喂进了这位长睡已久的前辈奇侠口内! 事隔二十年之久,天香豆蔻是否还有灵效,能使玄天仙子狄横波重苏回生? 时间渐渐消逝,一盏茶时……二盏茶时……顿饭光阴……石榻上仍旧沉沉寂寂,毫无动静。 一切均与平时无异,但在淳于俊心头感觉,却一盏茶时宛如一日!两盏茶时,宛如一月!到了顿饭光阴之后,仍不见石榻上长睡佳人,有任何苏醒迹象,简直焦得心似油煎,宛如等待了周年半载光景! 好容易才听得榻上“嘤咛”一声,淳于俊不禁心头狂跳,大喜说道:“文姐姐,你醒了吗?小弟淳于俊在此!这瓶鹿乳,内有火随珠精英,姐姐服下以后,脏腑间所受掌伤,便可霍然痊愈!” 玄天仙子狄横波中了姚小玉所施九绝奇毒,自服天香豆蔻,长睡保命以后,酣然一绝,竟达二十余年!如今知觉初复,自难以即清醒,在迷迷茫茫的状态之下,根本未曾听清淳于俊所云,尚以为必是褚珏,看见自己在“玄天秘录”中所夹柬帖,觅来罕世灵药相救!于是喃喃低语问道:“珏哥,你是否踏遍天下名山,把‘千年鹤血’及‘七蕊红花’,找到了么?” 玄天仙子狄横波人尚迷糊,王面孟尝淳于俊却极为清醒,这几句话入耳,直惊得他魄散魂飞,蓦然想起林凝碧所告那段遭遇,不由心头宛如五味瓶翻,醋咸苦辣群集,颤声问道:“你不是钟素文姐姐,难道竟是玄天仙子狄……狄老前辈?” 这几句话,玄天仙子狄横波也已听清,同样大吃一惊,伸手拉开床头布幔关掣,立即珠光满室!珠光一亮,玄天仙子狄横波也在榻上翻身坐起! 两人目光一对,全然愕然,淳于俊看清自己用世间仅有的最后一粒罕世灵药天香豆蔻所救之人,果然不是钟素文,而是一位容光美妙,风神高华,几与钟素文不相上下的陌生白衣女子! 玄天仙子狄横波也看清把自己从长睡之中救醒之人,不是潇洒书生褚珏,而是一位比褚珏仿佛更为英挺的俊朗少年,但手中所持药物,并非足以解救自己的千年鹤血及七蕊红花,只见一股奇劲罡气,向淳于俊当胸涌去。 淳于俊想不到对方一言不问,立下辣手,加上拂面罡气威势,强烈得又属生平仅见,仓卒之间,无法抵御闪避,只得“弱柳随风”,顺势飘身,企图卸去几成功力,一面凝集真气,护住前胸,防范万一。 淳于俊这种措置,虽然不错,但毕竟发生肘腋,距离太近,对方武功之高,又罕世无俦,终于仍被玄天仙子狄横波的拂袖罡风,连身吹起,飞憧在玄天寝宫的石壁上,心头狂震,脏腑翻腾,手中一瓶具有疗身神效的朱红鹿乳也已瓶碎乳流,生生糟塌! 玄天仙子狄横波罡风拂出,心中才略生悔意,暗想自己做得这等神明不朗,或许荆撞!此人若有恶意,在自己长睡状态之中加害,岂不安全?何必要浪费一粒天香豆蔻把自己救醒以后,再行下手! 虽然自己经这一来,生机已断,但数由天定,岂可怨人?对方最多不过无心之失,万一死在自己手中,岂不又是一桩孽累? 玄天仙子狄横波有了这种想法,才未跟踪追击,再度出手,否则淳于俊真难免糊里糊涂地死在这位前辈奇人掌下! 但他如今惊定之下并未以自己安危为念,却在天香豆蔻已被糟塌,误已误人,错中铸错,无异使玄天仙子狄横波,钟素文两位绝代红妆,一齐长恨绵绵,故而突萌死志,俯首无言,既不闪避,也不抗拒,反而希望死在玄天仙子狄横波掌下,以为赎罪,并求解脱! 玄天仙子狄横波见对方这等神情,自更诧异,正待出声喝问,突然听得玄天寝宫外室,似有响动,遂玄功暗聚,双目神光,笼注内室外室间的两扇石门,留心察看。 原来碧目四凤奉了碧日魔娘姚小玉密令,在淳于俊进入玄天寝宫之际,不加阻拦,而在退出之时,无论他是否寻来天香豆蔻,曾否救醒长睡玄天寝宫之中的任何一人,施展碧且四绝,将其消灭!故而淳于俊方入地道,碧目四凤便在暗中尾随,目送他走进玄天仙子狄横被所睡的那间玄天寝宫,而各在寝宫外室,准备好绝毒暗器,静静相待。 她们真若能始终遵照姚小玉指示,静待内室中人出室之际,再突然骤加袭击,则任凭玄天仙子狄横波功力再高,也必准逃毒手! 谁知千算万算,不及苍天一算,冥冥中似乎真有神明鉴察,祸者福善的果报循环。碧目四凤以内的欧阳凤,疑心最大,听得内室发出一声砰然巨震以后立即寂静无声,不由狐疑莫释,移步上前,轻轻伸手,把石门推开一线,企图愉窥究竟。 玄天仙子狄横波何等耳音,何等眼力?欧阳凤才一移步,便被发觉,跟前便见石门微开一线,门隙中并有碧绿目光闪烁! 这种碧色目光,正是习炼天魔一派武学的特有征象!故而玄天仙子狄横波看在眼内,恨在心头,她一梦方觉,不知时移事异,距离自己开始长睡之日,已有二十余年,褚珏早已因别创天魔异派,终告走火入魔惨死;尚以为时无多日,藏身石门之外,瞥眼偷窥,定是碧目仙姬姚小玉! 遂把玄天指力聚集十二成,玉手一抬,蓦然吐劲!只听一股劲气疾气流,划空锐啸,神功绝技,委实惊人,那两扇又厚又重的坚硬石门,居然应指立碎,飞溅一天石雨! 左门隙偷窥的欧阳凤,正对玄天指力,天灵震碎,应指立毙!其余碧目三凤同样均未幸免,一齐为飞溅乱石打中,洞胸裂脑,五殒香消,只剩下一个年龄最轻的呼延凤,万分侥幸地仅折一臂,躺在血泊之中,惨哼不已! 玄天仙子狄横波随在自己所发指风后,飘到残毁石门左近,只见外室共有四女,三死一伤,虽无姚小玉在内,但看出死者手中紧握的几般恶毒暗器,分明是情敌,至亲、又兼强仇的天魔一派家数! 遂柳眉微微蹙,向知泊中的呼延凤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呼延凤虽受重伤,神情仍颇强傲,扬眉答道:“家师碧目仙娘姚……” 玄天仙子狄横波听出果是姚小玉门下,遂不等呼延凤话完,冷“哼”一声,右掌微抬,便欲当胸拍落,索性将其结果! 这时淳于俊静心调气,内伤略减,因听林凝碧说过呼延凤虽然近墨,尚未全黑,遂发话叫道:“狄老前辈,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男刁女狠,个个极恶穷凶,只有这呼延凤尚存几分人性,老前辈可否上体冥冥仁心,网开一面?” 玄天仙子狄横波闻言,停掌不落,转身向淳于俊讶然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找来的天香豆蔻?” 淳于俊苦笑遭:“老前辈酣然一梦,几达卅年……” 玄天仙子听到此处,惊奇无比地接口问道:“我这一觉,居然睡了近三十年么?潇洒书生褚珏,及碧目仙姬姚小玉是否还在?” 淳于俊长叹一声答道:“时间驹逝,往事怆神,明日黄花,俱成一梦!碧目仙姬姚小玉虽因灵药注颜,尚未鸡皮鹤发,但已陷溺更深,穷研天魔十二绝,改称碧目魔娘!至于褚珏,则更墓木已拱,变作黄泉朽骨!” 玄天仙子狄横波因不知褚珏早对自己变情,竟仍闻讯怆怀,双睛噙泪幽幽问道:“褚珏竟然去世?他是天年已尽,还是被人所害?” 淳于俊答道:“其中因果,一言难尽,狄老前辈须容淳于俊依序陈述!” 玄天仙子狄横波眉梢深聚,点头说道:“三十年间之事,自然说来话长,但我望你长话短说,扼要简明,因为狄横波昔年所中九绝奇毒,已有发作迹象,虽然我运用玄功,尽量压制,但最多也不过再在这尘世之中,逗留一个时辰光景!” 淳于俊凄然说道:“老前辈所遭所遇,淳于俊一概深知,但今后在这天外之天以内,饮恨绵绵的恐怕不止老前辈一人,淳于俊错中铸错,万死莫赎!” 说完,便将自己所知的与玄天仙子狄横波有关各事,简明扼要,有条不紊地一一陈述。 玄天仙子狄横波静静听完,不禁感慨无穷,微伸玉手,把所卧石榻上的一枚玉球,轻轻取起,球下所连的一根药线,也以指力捏断,然后向淳于俊长叹一声说道;“我昔年本有誓言,要使这被我一手辛勤建设的天外之天,与我一同毁灭!但如今为了赴会群侠安危,不得不取消这厉害埋伏!否则倘发现有人潜入玄天寝宫,企图对我不利,只要向石榻上略使掌力,则玉球稍微受震,便会爆炸,引发球下药线,顷刻之间,地裂天崩,整个天外之天化为乌有!” 淳于俊听得好不惊心,玄天仙子狄横波向他凄然一笑,又道:“至于老弟错中铸错一节,委实太以凑巧!我虽因眼前难找‘七蕊红花’及‘千年鹤血’定然无救,但那位钟素文姑娘,却未必没有重生之日!” 淳于俊愕然说道:“当世之中,难道还有天香豆蔻?” 玄天仙干狄横波摇头说道:“最后一粒天香豆蔻,已被老弟为我服食,世间哪里还有?但俗语云:‘人定胜天’。老弟年事尚轻,只要你真有毅力恒心,为了那位钟姑娘,精研青囊妙术,一年不成,期以十年,十年不成,期以廿年,总有一日会解除她所服的天香豆蔻药力!” 这一席话,果然听得淳于俊双眉一扬,悲怀稍抑。 玄天仙子狄横波继续又道:“老弟可向隔室另一间玄天寝宫以内,去看看钟姑娘,狄横波则利用这片刻余生,赶去会会碧目魔娘姚小玉!” 淳于俊本欲跟随玄天仙子狄横波同去,看这位老前辈怎样与碧目魔娘姚小玉互相拚斗,但转念一想,经过自己所铸这场莫大错误,钟素文姐姐还不知要凄凄凉凉地在玄天寝宫以内,睡上多久?甚至一瞑不视,就此长眠!自应先去看她,在她榻前默加褥告,略致歉疚,才是正理! 主意即定,遂向玄天仙子狄横波躬身为别,向钟素文所居另一间玄天寝宫走去。 第二十章 谁不断肠 钟素文所居玄天寝宫,是在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之左,但淳于俊却心神恍惚,糊里糊涂地,竟自向右走去!等他走近这间玄天寝宫内室,绕过紫檩屏风,到达石枫旁边,仲手拉开珠光布幔,却突然大出意外地惊愕欲绝! 原来榻上云雾拂枕香梦酣然的,哪里是钟素文,却是与自己新近言归于好,两情歉洽的侠女林凝碧! 由于林凝碧身上所散发的氤氲异香,显然她这酣然长睡之故,又是服了如今业已无药可解的天香豆蔻! 一位钟素文难得解救,已使淳于俊心头不歉疚懊丧欲死,如今再加上一位同样遭遇的林凝碧,不由顿觉脑中“轰”地一声,天旋地转,颓然晕倒! 就在淖于俊颓然晕倒之际,浊世狂生司马藻等群侠,与碧目魔娘姚小玉等群魔,在地穴中的龙争虎斗,也到了紧张无比,惨烈万分阶段! 圣手仙猿金伯起,持了轩辕楚的轩辕拐、轩辕八卦网、轩辕戮魂刀等“轩辕三宝”,缓步下场,向司马藻指名索战之际,这位名驰八表,文武全才的浊世狂生,便已在心中,暗暗拟定好了应付之策。 司马藻深知轩辕楚机谋深远,与自己恰在伯仲之间,遂处处对他深怀戒意! 尤其是这轩辕拐、轩辕卦网、轩辕戮魂刀等“轩辕三宝”的名称形相,分明各具奇妙,威力无比!司马藻于是决定采取与适才一阵的相反战略,对圣手仙猿金伯起主攻,凭自己一身功力,甚或可能攻得对手根本就施展不及这所谓“轩辕三宝”! 主意既已打定,司马藻遂一面微微含笑地缓步走入场中,一面却把自己独创神功,传授淳于俊那种“钧天八式”的绝世掌力,暗暗凝聚在右掌以上: 圣手仙猿金伯起是右手执着轩辕拐,左手持着那柄又短又小,但寒光如电的轩辕戮魂刀,至于那面轩辕八卦网,则暂时揣在怀内,未曾取用! 一见浊世狂生司马藻下场,圣手仙猿金伯起倒还按着江湖规矩,刀拐并交左手,微抱双掌,含笑说道:“金伯起奉命下场,尚请司马大侠不吝指教!” 司马藻仰天狂笑道:“你主人百毒孙膑命你来取我这颗项上人头,金朋友何须如此谦抑?但你即欲请教,便尝尝的逍遥步法,及乾坤混沌六十四掌的滋味也好!” 话音才落,便即招如电发,身似龙游,立时把位关东大煞圣手仙猿金伯起,圈入一天掌影,仅仅保留凝聚已久,足以一击毙人的那式钧天掌力,未曾发出。 西域酒神陶大杯与飘萍子林中逸,均曾吃过轩辕楚苦头,深知这位万妙山庄庄主厉害,故见金伯起持他“轩辕三宝”下场。委实颇为浊世狂生司马藻担忧,生怕他轻视对方,托大有失! 但如今一见这种情形,西域酒神陶大杯愁眉顿展,向飘萍子林中逸微笑说道:“司马穷酸确实有些精灵,你看他这等打法,金伯起哪里还有功夫施展轩辕三宝?但何不索性早下辣手,打发此人,擒贼擒王,与碧目魔娘姚小玉,一决最后胜负?因为照目前光景看来,贪睡老尼毕竟不是姚小玉天魔掌力对手,恐怕支持不了好久了呢!” 飘萍子也看出南荒睡尼梦大师所着缁衣,时起波纹,显见全身颤抖,竭力抵御,情势颇为凶险! 群侠方面,暗自悬心,但轩辕楚因见自己空将威力无伦的轩辕三宝交与圣手仙猿金伯起,而他却无法出于施展,不由怒气高腾,偏头对站在身旁的红袍羽士邵小绿低头数语。 邵小绿目内内光一转,狞笑点头,轩辕楚遂向圣手仙猿金伯起发出一声怪啸。 浊世狂生司马藻知道这啸声定是轩辕楚向金伯起有所指示,遂不再迟疑,立下辣手,凝聚已久的神功吐处,一式“盘古开天” 向这位业已奉命撤退,将由红袍羽士邵小绿替换的圣手仙猿金伯起单掌当胸,隔空斫去。 司马藻一身绝艺,比起神州四异,尚略略高出半筹,当世武林,罕有其匹!如今煞手一发,威势之强,直如九天罡飙,起自平地,慢说圣手仙猿金伯起无法抗衡,连在场所有群雄,均觉心神微悸! 推岳移山的罡飙卷处,圣手仙猿金伯起右臂首当其冲,先被连衣袖骨肉,一齐臂折,带着那根轩辕拐飞出丈许,赃腑间如中铁椎,剧痛欲裂,嗓口奇甜,耳内雷鸣,双目乱转金花,眼花漆黑! 他自知一命已休,但戾气尚存,凶心未尽,意拚竭最后全力,脱手杷那柄轩辕戮魂刀,化成一线寒光,凌空甩出! 轩辕戮魂刀刚刚离手,圣手仙猿金伯起又把那面轩辕八卦网取出,向浊世狂生司马藻洒去! 这面轩辕八卦网方目幻成一乌云,金伯起已身气绝,而在威猛无俦的罡飙怒卷之下,轩辕八卦网竟被卷得向后倒张,不仅把圣手仙猿金伯起本身,更复连那飞身纵来接应的红袍羽士邵小绿,也无巧不巧地-齐网住! 但人在所愿告遂,志得意满之下,往往最易疏忽,连这位机智绝伦的浊世狂生司马藻,也自未能免此。 司马藻因圣手仙猿金伯起果在未及施展轩辕三宝之时,便被解决,心中自然大喜,竟微伸左手三指,把那柄化成寒光飞到的轩辕戮魂刀凌空撮住! 他虽是按照一般惯例,让过刀尖,撮住刀柄,但这轩辕戮魂刀果然厉害非凡,刀柄才沾指尖,司马藻便觉一丝奇寒,由指尖沿臂直上,一只左手,立即渐渐僵直。 知道若容这丝寒气,窜过肩头,任凭自己武功再好,也必为奇毒所害,饮恨黄泉!遂本着毒蛇啮臂,壮士断腕之训,当机立断地,一面觑准坐在轮车以上,满脸狞笑的轩辕楚,抑出那柄轩辕戮魂刀,并运功闭死左肋以上穴道,一面钢牙猛挫,骈掌如刀,活生生自行切下一只左掌! 但司马藻运气闭穴,仍似稍迟,血淋淋的左掌方断,那丝寒气,却已到了他的左肘附近! 浊世狂生司马藻一不作二不休,先行回手接连三指,点断左臂通心血脉,然后神功凝处,狂笑一声,猛举右掌,斜臂左肩,便连着一只儒衫大袖,齐告落地! 如此惊心剧变,震慑下所有在场群雄心神,西域酒神陶大杯,飘萍子林中逸,千面空空唐子羽,铁杖金钩焦天啸等一涌济上,各以身边所带金创妙药,为浊世狂生司马藻,敷伤止血! 司马藻却对断臂之事,毫不在意,自行取出一粒益元灵丹服下,向西域酒神陶大杯狂笑说道:“一条手臂,算得了什么?倒是我失血不少,元气有损,不知是否逃得过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掌下?” 这时被那面轩辕八卦网所网住的红袍羽士邵小绿,及圣手仙猿金伯起,除了尚剩一些衣服外,整个血肉,已在网中变成两滩黄水,令人看得好不惊心怵目! 百毒孙膑轩辕楚脸上的狞厉笑容,却显得益发狞厉! 但胸前心窝之处的衣襟上,却多了一点寒光,寒光周围布满紫黑血迹。原来这位曾获万相先生百里独遗书,以“毒”名震世的盖代魔头,已被浊世狂生司马藻脱手所掷的轩辕戮魂刀,穿心毙命,钉在他所坐那辆尚有无穷妙用,未经发挥的轮车背上! 更令人惊心的是南荒睡尼梦大师,如今居然抵御不住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掌力,全身起了剧烈颤抖,又是片刻工夫过后,姚小玉手掌一收,冷笑起立,梦大师却面色惨白也颓然后倒! 浊世狂生司马藻黯然摇头,又自怀中取出一粒灵丹,命千面空空唐子羽喂给南荒睡尼梦大师服下,暂保中元,自己则凝神注意碧目魔娘的动静。 碧目魔娘姚小玉虽用天魔掌力震伤南荒睡尼梦大师,但经过长久时间的硬拚,自亦疲惫不堪,双目碧光闪处,首先注视那面轩辕八卦网下的两滩黄水,及红袍羽士邵小绿所着,尚未化尽的一角红袍,眉头微蹙,低头一叹! 然后再对那位已死在自己所炼剧毒无比轩辕戮魂刀下的轩辕楚,及地上所遗浊世狂生司马藻断臂微一注目,凄声怪笑道:“好好好,若不闹得这等死伤狼藉,动地惊天,哪里配称什么旷古绝今的‘天外之天’大会?” 说到此处,目中碧光霍然一闪,注定浊世狂生司马藻,冷冷说道:“司马藻,南荒老尼大概业已毁在我的手中,如今只剩你一人,还可作我对手,但你左臂新断,姚小玉不愿白占这种便宜,且让你休息片刻,再行一战!” 浊世狂生司马藻眉梢微扬,傲然答道:“一臂之断,司马藻尚可支持,你命人把场中遗尸移去,我们立即动手!” 飘萍子林中逸对于适才那场恶战,看得委实触目惊心,遂乘着碧目魔娘姚小玉命她残余门下“碧目双鬼”收拾场上遗尸之际,转向司马藻低声劝道:“司马兄何必逞强?就照姚小玉所说,休息片刻……” 司马藻淡然一笑,接口低声说道:“姚小玉凶狡狠毒无比,她哪肯给我机会休息!只是为了她以天魔掌苦苦战败梦大师,费力太甚,自己需要时间调元运气而已!我反正失血过多,短时间决难休息恢复过来,则不如乘着她也元气大伤动手,或可反得两败惧伤,相互同归于尽!” 林中逸知道司马藻素来高傲无比,决不服人,如今居然这等说法,则今日之局,结果必将悲惨万状! 西域酒神陶大杯不愧以“豪”名世,依然豪气无伦地向司马藻大笑说道:“陶大杯只恨适才潭上误中‘百脚飞蜈’剧毒,如今真力难提,无法出手;但我们既然同入天外之天,必当生死与共;司马兄若能扶创力歼碧目魔娘,则整个武林,皆托洪福,否则只要你一招落败,陶大杯保证自拍天灵,陪你同入黄泉,结为鬼友!” 说完,取下身边酒葫芦来,递与司马藻,笑道:“司马兄莫嫌腌赞,且饮几口助威美酒!” 司马藻如今只剩一只右手,接过葫芦,觉得其中酒已无多,遂效法陶大杯那种特殊饮酒之法,运气微吸,吸起一线酒泉,顷刻饮尽! 这时场上已为“碧目双鬼”收拾干净,司马藻便把葫芦抛还西域酒神,飘然走入场中,神情依旧高傲潇洒无比。 碧目魔娘姚小玉果被司马藻猜中,利用这片刻光阴,略为运气调元,如今见浊世狂生已下场,遂阴恻恻的冷笑声说道:“司马藻,上次六诏山碧目谷内,让你出尽风头,如今在这天外之天,你大概难以逃得出姚小玉的天魔掌下!” 司马藻见姚小玉一面发话,一面目内碧芒内烁,似在凝功,便猜出对方可能蓦下辣手,自己一臂薪断,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以下,决不宜一开始即硬打硬拚,还是倚仗独创精研的逍遥步法,先行略避凶锋,再复伺机还手! 果然姚小玉“天魔掌下”四字刚刚脱口,天魔掌力已施,罡风怒啸,威势无俦,挟着一片走石飞沙,便自当胸卷到。 浊世狂生司马藻应敌之策早定,儒衫飘处,一式“江头送客” 横飞丈许,不但避过天魔掌力一击之威,并趋势隔空伸指,点了姚小玉门下碧目双鬼晕穴! 他这种做法,是因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或受重伤,或中奇毒均难动手,梦大师生死不知,所剩千面空空唐子羽,铁杖金钩焦天啸二人,既要保护伤者,武功又复稍差,万一“碧目双鬼”突起凶心,趁着自己与姚小玉拚命之际,施放些什么狠毒无比的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群侠定然难逃劫数!故而就势施为,顺手牵羊地点了二鬼晕穴,以资防患! 姚小玉如今对于门下的这些男女弟子,倒是毫不顾惜,见状不过冷笑一声,但却被司马藻勾动凶心,暗想效法施为,把昔日偷取自己天魔十二绝,致使绝学难成的大仇千面空空唐子羽一举击毙,出出蓄积已达二十年之久的心头恶气! 但司马藻委实不愧聪明绝顶,在自己出手遥点“碧目双鬼”晕穴之际,便已猜到姚小玉可能照样报复,而报复对象,一定是昔日与她仇恨甚深的千面空空唐子羽!故而身形尚在半空,便已高声叫道:“唐兄留神后退,小心对方天魔掌力!” 话音刚刚脱口,姚小玉的天魔掌力果以再度发出,但这回却化阳刚为阴柔,令人格外难防,丝毫未带什么疾风劲脉,只是右掌虚扬,对准了千面空空唐子羽,隔空斫去! 尚幸唐子羽心思亦细,自入天外之天,便即处处留神,轻功又极高妙,再加上被司马藻这一提醒,赶紧以一式“卧看天星”,转化“流波卷叶”,贴地向右飘出八九尺远,幸脱大难!但身后一方山石,却被姚小玉天魔掌力击得砰然巨震,石火星飞,碎成无数小块! 本来倘若姚小玉跟踪再来,千面空空唐子羽必难再度幸免,不过司马藻此时业已乘虚进袭,足下连环错步,飘忽如风地抢进身形,骈指疾指碧目魔娘的笑腰重穴! 武林高手与人过招,必然攻前顾后,拒左防右。故而司马藻身形才动,姚小玉便已觉得,心欺对方所受重伤,独臂力弱,遂佯作未觉,直等司马藻指尖将及腰间,方蓦然翻身,一式“神龙掉尾”,凝足天魔掌力猛击而出! 谁知司马藻因对方不避自己点穴手法,便即猜透姚小玉心意,暗想反正目前形势不妙,自己若能同姚小玉挤得同归于尽,却至少可以保全西域酒神陶大杯等人,遂钢牙一咬,“钩天八式”的绝世掌力,全聚独臂,亦自易点为难,迎着姚小玉的天魔掌力击出! 姚小玉想不到司马藻竟敢硬拚,一声冷笑尚未发出,突然觉察对方单掌威势,仍自奇强,遂不禁大吃一惊,双目碧光怒射,施展出十成功力! 罡风相接,劲气排空,这-男一女,一正一邪,两位当世武林中绝顶高人,各以绝顶神功怒拚之下的威势,果非小可,逼得丈许以外凝神观战的陶大杯,林中逸等,均自衣袖乱飘,站不住脚,往后连退几步。 场中相拚的两位绝今高手,一个因久战南荒睡尼梦大师,真力消耗颇甚!一个左臂新断,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再经这一记硬拚,都有些摇摇晃晃地颓然欲倒! 碧目魔娘姚小玉胸前剧烈起伏,头上发若飞蓬,但一双碧目的炯炯凶光,却觑定司马藻,一瞬不瞬,显然暗在聚集功力! 司马藻虽然面带微笑,神情比较从容,但脸色惨白如纸,左背被陶大杯等包扎敷治的伤口,又告迸裂,儒衫肩头,及左半身衣袖之间,一片殷红血迹! 林中逸看得眉头深蹙,向陶大杯低声问道:“陶兄,据你看法,这场狠拚恶斗的结果如何?” 陶大杯那等豪放之人,如今竟也神色凄然地摇头说道:“他们谁也没有太多余力,顶多再拚两掌,胜负便将判出!据我看来,结果必将两败俱伤,但司马穷酸,吃亏在失血过多,可能要早死片刻! 焦天啸听得一阵心酸,黯然问道:“陶老前辈,我们把身边益元固本丹药,向司马老前辈抛送几粒,可有用处!” 陶大杯摇头叹道:“普通益元固本丹药,对他并无大用,而在这等生死之拚以下,接受外援,反会有损他一世英名!司马穷酸的‘浊世狂生’两字,誉重江湖,得来不易,我们不如索性听任自然,等到战局了结,陪他一同尽命就是!” 焦天啸、唐子羽、东阳道长,以及林中逸等,听了如此说法,遂一齐伤心惨目,热血沸腾腾地誓言甘愿共死!陶大杯看了这几位肝胆过人的奇侠一眼,微笑道:“陶大杯不阻诸位死志,因为只要姚小玉晚死须臾,我们谁也难逃毒手!但天外之天之会,所有与会人物,几乎尽数伤亡,似应保存一人,料理后事,并将这场悲惨结果,传告江湖,以期世人对争名斗胜下场,有所警惕!” 这干血性肝胆,性慨豪情的武林奇侠,逢到履艰历险,无不奋勇争先,但如今听陶大杯要想在其中设法保全一人,却又均愁皱双眉,生恐推到自己头上! 林中逸一捋银须,目光略瞥东阳道长,焦天啸二人,哈哈笑道:“陶大杯兄名列‘神州四异’,‘西域酒神’义号给纵横一世、威震八荒!林中逸与唐兄,也白发苍爸,本来就是风前之烛、瓦上之霜,去死已不太远!至于焦天啸老弟、东阳道长,均仍英年有为,尚大可济救民物,扶持正义,在江湖间好好作番事业!故而少时我们陪同司马藻,尽命全交,你们两位却万不可轻率行动,须知我们四把老骨头的身后之事,及将今日结束,传告武林,以警来慈重责,全奉托了!” 铁杖金钩焦天啸与东阳道长因林中逸所执理由,颇为充足,不易辩驳,遂眉头深皱,互相对看一眼,表面上虽然默默无言,似已认可,但两人心中,却均自决定,只要司马藻真如陶大杯所言,比姚小玉先死,则立即同扑碧目魔娘拚死力斗,或许能为三位老前辈挽回劫运? 陶大杯眼神何等厉害,一见焦天啸脸上神情,便如洞察脏腑般,摇头笑道:“焦老弟不要胡思乱想,陶大杯在司马穷酸出阵之前,即已向他声明,必与同死!……” 语音至此忽顿,老少五名武林奇侠,一齐暂息推生争死之辨,提心吊胆地目注场上: 原来这时姚小玉和司马藻,均似略微缓过气来,各自向前走了两步,把原来相隔两丈左右的距离,缩短成一丈左右。 但这两位冠绝当世武林的男女奇人,确如陶大杯所料,只剩几分残力,故步履均显得浊重异常,足下一步一个脚印,根本谈不上再保持什么轻灵潇洒! 焦天啸因看出司马藻足下脚印,似比姚小玉略深,不由向林中逸说道:“林老前辈,若看足下脚印,司马老前辈的残余真力,似乎比碧目魔尤强,怎的陶老前辈却判断可能是司马老前辈先遭不幸?” 林中逸眉头微蹙,正欲答言,陶大杯已向焦天啸说道:“焦老弟有所不知,他们二人,均已到了油尽灯干的回头返照地步,彼此各将残余真力,余聚一堂,图作最后的生死之搏,故而掌上所聚真力愈强,足下浊力也就愈轻;反句话说,司马穷酸既然足下脚印,比姚小玉略深,他掌上所聚真力,也必然要比碧目魔娘为弱!” 焦天啸这才恍然,心中一面佩服陶大杯的见识渊博,一面却深为司马藻的一世英名,及性命之危,担忧不已! 旁观群侠感慨无穷地忧心忡忡之际,司马藻与姚小玉又复各自向前走了-步,彼此间的距离,只剩下四尺有余,五尺不到了! 姚小玉目中碧光芒彩,虽已大减,但凶威煞气,仍极慑人,脸色沉冷如冰,先行缓缓举?鹨恢挥沂郑?br /> 司马藻此时确如陶大杯所料,因一臂新断,失血过多,人已渐欲虚脱!但为了本身盛誉,及整个武林祸福,却不得不做这最后一拚,牙关咬处,独掌一抚后腰,暗用中指点了自己一处重要穴道,顿觉精神大振,真力微增,也自举起右掌,与姚小玉凝神相对! 他这种点穴增力手法,正与轩辕楚给那欧阳一缺服食剧毒一般异曲同功,均属预支生命之举;故而司马藻只要把所凝真力发出,不论是胜过姚小玉,抑或败落,均将立即惨死! 双方俱已引满待发,石破天惊的流血惨剧,即将呈现眼前,在这大风暴欲临未临的一刹那,场上诸人的神情,却各有不同。 “西域酒神”陶大杯等是一片严肃,姚小玉是凶拧阴冷,司马藻脸上则是在安详之中,挂着一丝惨然微笑。 这种沉沉静静,仅仅在眨眼之间,便被打破!但打破沉默的,既不是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掌力,也不是浊世狂生司马藻钧天八式所蕴的绝顶神功,而是地穴一角所传来的“嘿嘿”冷笑! 冷笑太以突如其来,不但陶大杯等,愕然循声望去,连碧目魔娘姚小玉与浊世狂生司马藻也暂停生死之拚,一齐凝目西南角上。 西南角上的“嘿嘿”冷笑,绵延不断,笑声中衣襟飘动,现出身形,是位丽绝天下长发垂腰的白衣美女! 除了焦天啸、东阳道长,不识此女,南荒睡尼梦大师受伤太重,昏睡未醒以外,其余陶大杯、唐子羽、司马藻等人,均都大吃一惊,尤其那位碧目魔娘姚小玉,竟自全身皆颤地惊讶欲绝! 原来冷笑现身的白衣美女,正是廿余年前,武林中第一人物玄天仙子狄横波,忽自长睡状态下醒来,走到此处! 碧目魔娘姚小玉毕竟是位凶狠无比的盖世魔头,起初忽见强仇现身,自然难免惊讶,但立即恢复镇静,阴森一笑,先向司马藻冷冷说道:“姚小玉新仇未了,旧恨又来,我们这段过节,能否稍候片刻再算?” 浊世狂生这等人物,虽在生死关头,也不肯乘人于危,白捡便宜,闻言立即点头,由焦天啸,唐子羽双双抢出,把他迎回本阵歇息。 碧目魔娘姚小玉见后顾之忧已无,遂转身对着站在丈许以外,妙目凝光,觑定自己的玄天仙子狄横波,冷笑一声说道:“狄横波,你天香豆蔻药力虽解,但九绝奇毒,恐怕却发作在即,万无解除之方!因为当世中仅存的一株‘七蕊红花’早就被我在廿年前毁掉,你便寻得‘千年鹤血’亦无用处!” 玄天仙子狄横波看着这位又是至亲,又是情仇,又是大敌的碧目魔娘姚小玉,哂然说道:“姚小玉,你把‘七蕊红花’早已毁掉之举,虽然足以害我,但也无异连你自己也害在其内!” 姚小玉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狄横波微笑道:“因为你也与我同样中了九绝奇毒,不过我是中在廿十余年以前,你却中在廿十余年以后!” 姚小玉意似不信,摇头说道:“当年轩辕楚虽然分送你我一人一盒九绝奇毒,但你中毒以后,便即服食天香豆蔻,长睡玄天寝宫,直到如今大概才被淳于俊错中铸错救醒,却以何术对我施展这种毒物?” 狄横波淡然一笑,说道:“狄横波生平何曾出谎言?你若不信,且提气达转于奇经八脉之间一试!” 姚小玉也深知玄天仙子狄横波从来说一不二,遂在将信将疑以下,微凝真气,运转“九宫雷府”、“十二重楼”及奇经八脉之间,果然发觉确如对方所言,全身俱已蕴有自己施以害人,并毁去七蕊红花,使成无可解救的九绝奇毒! 饶你碧目魔娘凶横盖世,在这发现自己生机已绝之下,也不禁面若死灰,但在凭她如何拼命思索,也想不出自己中毒之故? 遂在一声惨笑以后,咬牙狞声说道:“姚小玉素不信天,却想不到昭昭天道,果然不爽,现世现报,如影随形!我使你中了九绝奇毒,你也使我中了九绝奇毒!” 狄横波好似心头积恨初平地微微一笑,看看姚小玉,缓缓说道:“我虽半藉苦心,半藉天意地使你同样中了九绝奇毒,但我是内脏中毒,你是皮外中毒,却定然是我比你先死!幸亏你刚才运气搜查,把毒力带得遍达全身,大概我还可以看你先行死去!” 姚小玉凶横成性,本想觑准司马藻、陶大杯等人,拉上几人同死,闻言又一行功默察,发觉自己竟连残余真力,亦难提聚,无法得遂凶谋,不禁沮丧颇甚地向玄天仙子狄横波苦笑说道:“狄横波,我们虽系情仇而兼死敌,但彼此亦是至亲,你能不能怎样使我中了九绝奇毒之法说明?……” 狄横波不等姚小玉把话说完,便即点头笑道:“我在二十年前,中了你涂在茶杯盖上,直等受热化水,才逐渐滴入杯中,令人疏忽堆防的‘九绝奇毒’以后,一面欲仗世间奇药‘天香豆蔻”,长睡保命,等待机缘重生;一面却满心不服地,忖思可有能够报复你的同样手段?” 这时,碧目魔娘姚小玉已四肢渐觉麻木,知道生机即断,急得叫道:“狄横波你还不快说,我要死了!” 狄横波以一种又似怜悯,又似痛恨的目光,看她一眼,摇头笑道:“姚小玉,不要发急,好好宁神坐下,以你功力,应该可以等到把话说完再死!” 姚小玉无可奈何地,如言席地而坐,目中碧光微弱地看看玄天仙子:“快说!快说!” 玄天仙子狄横波好似也有点支持不住地扬眉微蹙,照样依壁坐下,缓缓说道:“我想来想去,终乏良方,最后才决定从你褊狭妒,而骄傲无比的性格上下手!” 碧目魔娘姚小玉咬牙叫道:“狄横波,你如今也等于已亲手复仇,何必再卖关子!须知我麻痹之感,已由丹田移到胸头。便将死去!” 狄横波四知自己也无多少时间可活,遂点头说道:“我根据你这种褊狭嫉妒而兼骄傲的天生性格,加以利用,设法把轩辕楚送我的那匣九绝奇毒,涂在我平生心血所著<玄天秘录>的夹层以内!” 姚小玉扬眉问道:“为何要涂在夹层以内?” 狄横波颇为得意地微微一笑说道:“武林中不论何人,倘若获得这册<玄天秘录>必当珍如拱壁,受护备至地仔细参祥,故而不至流毒误害旁人。但你若得到手内,由于骄傲本性,决不屑于习我所学!更因天生褊狭嫉妒,更不容这册<玄天秘录>,落入他人手中!似乎只有出诸撕毁一途,则那涂在夹层中的九绝奇毒,岂不就随着你撕毁<玄天秘录>的动作,使你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中毒!” 姚小玉听得惊佩愤恨交加,嘴皮微动,似欲发话,但喉中业已无声!狄横波又复说道:“我在玄天寝宫内,被淳于俊用天香豆蔻,自长睡状态中,救醒之后,因见<玄天秘录>已失,地上又有碎裂绢片,便知有人撕毁<玄天秘录>,中了九绝奇毒,而这中毒之人,必然是你!” 姚小玉在狄横皮说话之际,已被九绝奇毒的奇异毒力侵略得神志不清,勉勉强强地听完以后,吁了一口长气,粉颈低垂,身躯扑倒,一位盖代魔头,就此构命。 “玄天仙子”狄横波目注姚小玉尸身,神色平和地向陶大杯笑道:“狄横波恩仇了,也当永别人间,这两粒九转灵丹,功能起死回生,请陶兄转赠受伤颇重的司马兄和梦大师服用,应可挽回一劫!”说完,玉袖扬起,果然飞起两颗灵丹,被陶大杯接在手内! 司马藻经这一阵休息,气力略复,见状蹙眉高声叫道:“这九转灵丹即能起死回生,狄仙子且将留以自用!司马藻或梦大师或尚不致……” 狄横波不等司马藻把话说完,便即微笑答道:“姚小玉天魔掌力专伤内脏,歹毒无论,司马兄尽管留用,请勿谦辞!因这九转灵丹,虽能起死回生,却只是疗伤,不能解毒!狄横波尘缘已尽,要向诸位告别了……” 话犹未了,语音已弱,眼皮渐渐低垂,终于妙目一合,含笑倚壁而化! 陶大杯等目睹这一场天惊石破,鬼泣神惊的武林惨剧,不禁齐自黯然摇头,把狄横波临终遗赠的那两粒九转灵丹喂给浊世狂生司马藻,南荒睡尼梦大师服下。 这九转灵丹果然灵效极好,司马藻及梦大师服食之后,再复略为运气行功,虽难当时复元,却已精神奕奕。 环视这地穴以内的陈尸累累,群侠心头均自慨然,梦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司马藻苦笑道:“这天外之天一会,虽然福善祸恶,天道好还,但委实极端惊险,足以令人惊心荡魄。司马施主断臂难续一事,尤为可惜……” 司马藻那等高傲旷达胸襟,闻言也不禁微蹙双眉,慨然接口道:“若非玄天仙子狄横波临终所赠那两粒丸转灵丹,大师与司马藻此刻均已魂游墟墓,性命尚系拣来,一只左臂,又算什么?不过从地上陈尸,加上我们这些侥幸尚存之人,应该悟出,虽然武功强如碧目魔娘姚小玉,心计深于百毒孙膑轩辕楚,一旦劫运临头,皮囊一化,不宵是成了与常人毫无一致的家中朽骨……” 感叹至此,倏然而顿,偏头向陶大杯、林中逸等说道:“我将得自北邙鬼叟丰秋的一粒天香豆蔻交于淳于俊,命他持同含有火随珠精英的朱红鹿乳,去做钟素文,他怎的却把狄横波救醒?并至今不来相会,莫非又出了什么差错?” 群侠因适才此间情势,过分紧急,一齐心神专注,未遑他思!如今被司马藻这一提醒,梦大师首先蹙眉说道:“不但淳于俊以天香豆蔻误救玄天仙子狄横波,必有蹊跷,林施主的令媛林凝碧姑娘,至今未见踪影,所用龙渊宝剑,却为何被对方插在大石顶端,更是令人担忧!我们应该赶紧到那什么玄天寝宫之中,一察究竟!” 林中逸忧怀爱女,焦天啸、东阳道长关切良朋,自然首先赞同,这一干老少群侠,遂由曾经到过此间的焦天啸引路,自那些密如蛛网,分歧百出的秘径之中,向玄天寝宫摸索寻去! 他们寻到的第一间“玄天寝宫”,正是玄天仙子狄横波所居,而首先触目惊心的,自然便是寝宫外室躺在碎石血泊的三具女尸,及那被淳于俊讲情,幸免不死的呼延凤! 由于呼延凤的详加叙述,群侠才知道林凝碧也被姚小玉的天魔掌力击成重伤,并喂她服下天香豆蔻,长睡于另一间玄天寝宫之内! 林中逸惊闻噩耗,不禁老泪纵横,顿足长叹,向呼延凤颤声问道:“呼延姑娘,小女林……林凝……碧所……所睡玄天寝宫,却……却在何……处?” 呼延凤神色怆然地伸手向右一指,浊世狂生司马藻看出此女灵根未泯,遂向她说道“呼延姑娘,外面地穴以内,尚有被我点倒的‘碧目双鬼’,性命虽未上天,内家武功已废,你可救醒他们,各自离去,但须以姚小玉为鉴,切莫再起凶心,致遭天报!” 呼延凤惭惶无已,低头离去,群侠遂以一种黠然心情,进入林凝碧所睡的这间玄天寝宫内! 一进室内,果见林凝碧长睡榻上,淳于俊晕厥榻前,林中逸不禁婆娑老泪,滚滚如流,一滴滴地滴在爱女林凝碧已毫无知觉的面颊及垂枕云发上! 淳于俊经焦天啸等救醒以后,向司马藻愧然垂泪道:“淳于俊太以糊涂,竟将那粒世间唯一的天香豆蔻错中铸错地误行用去,不但害了玄天仙子狄老前辈,并使长睡榻上的碧妹,及另一间玄天寝宫中的钟素文姑娘,从此一梦难苏,绵绵饮恨,罪孽之大,委实百无莫赎!” 林中逸一代大侠,胸襟毕竟异于常人,知道当世之中既无天香豆蔻,爱女长睡难苏,已成定局!自己再若过分悲痛,反使淳于俊愧疚难安,遂举袖拂泪,长叹一声道:“一切因缘,冥冥中早有定数,淳于老弟不必过分自责,倘若不是你错中铸错,碧目魔娘姚小玉凶威,也许目前我们均已惨遭毒手,陈尸地穴,局面反更凄惨!如今碧儿虽然长睡不醒,却可仗恃天香豆蔻药力,永保红颜,比起常人奄化,反胜一筹!试看古今美女,纵令颜色艳当时,但青春难驻,还不是由风华盖代,而鹤发鸡皮,终于逃不过黄土埋身,变作骷髅白骨!” 司马藻、梦大师、陶大杯等群侠,听得暗暗点头。林中逸又复凄然微笑道:“如今群魔尽灭,我便从此长居‘天外之天’,日夕仍可与碧儿相对,以尽天年,父女间纵然无法答话,但灵犀一点,默默相通,亦不寂寞!” 淳于俊听到此处,凄然叫道:“林老前辈,淳于俊经过此次惨变,业已看透世情,我决意留在这天外之天内,侍奉林老前辈,并借以对碧妹反钟素文姑娘忏悔罪孽!” 陶大杯,梦大师,及唐子羽,均觉淳于俊这等做法,颇合情理;那位司马藻,则双眉略轩,微笑说道:“林兄说得对,群魔尽灭,江湖事了,【我索性也凑个热闹,留在此间,与淳于老弟撇开武学,专研医术!或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十年八年之后,可以研究出解除“天香豆蔻”药力,及疗治林钟两位姑娘所受重伤,使她们复活再苏的岐黄妙技!” 淳于俊听“浊世狂生”司马藻这种意见,竟与“玄天仙子”狄横波对自己所说,不谋而合?遂在凄凉万端,惭惶无奈之下,生出几分希冀! 群侠抱着黯然心情,又到另一间“玄天寝宫”之内,探视那位足可称为当代第一奇女子的钟素文,只见躺在石榻以上,与林凝碧完全一样地,面带凄笑,长睡不醒! 这两位旷代侠女,是否能等“浊世狂生”司马藻与“玉面孟尝”淳于俊,殚精竭智,专研医术,而在十年八年以后,有所成就,替她们解除“天香豆蔻”药力,疗伤复苏? 未来一切,无法断言,故而林凝碧,钟素文重生复苏之事,不能说是完全无望,但这种希望,太以渺茫,渺茫……此情此景,谁不断肠?这干风尘奇侠,便在断肠情绪之下,黯然分散!《豆蔻干戈》一书,行文至此,作者也以惶恐心情,凄然搁笔! 后记 “天外之天”这场震慑武林的惨烈大会过后五年,在那百亩清潭右侧,峰壁半腰的风景绝佳之处,拱起了一座新坟! 坟中埋的是谁?正是那位表面豁达,其实父女天性所系,衷心深为爱女悲痛,以致积忧成疾,微损天年的关外大侠“飘萍子”林中逸! 这五年过后,又是十年! “飘萍子”林中逸的坟前,站着两男两女! 四人均自神情凄绝,泪渍纵横,显然是对长眠坟中的一代大侠,深致悲悼之意! 两位男的,均是丰神俊朗的中年书生,但其中一人,却只剩独臂! 两位女的,更是一般的天人风韵,绝代容光,宛如月殿仙姬,瑶池玉女! 他们这四位人中,男的是不是“浊世狂生”司马藻,“玉面孟尝”淳于俊? 女的是不是由他们穷尽十五年心力,精研青囊妙术因而救活复苏的钟素文,及林凝碧? 关于这项猜测,武林中有两种传言,一种“肯定”,另一种则属“否定”! “肯定”的猜测,过于“美丽”,但“否定”的猜测,却又过于“凄凉”! 世网撄人,现实多难!笔者愿读者们选择肯定而“美丽”的一种猜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