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虹一剑》 第一章 少林寺内危机重 长安东南,丹江上流,地名商县,乃是秦岭中四塞的名邑,商山县得名,却由商山而起,汉韧四位年高德面的布衣,隐居于此,极受帝王尊重,世称“商山四皓”,人杰地灵,美传千古。 商山号称七盘十二峰之胜,其中有一处地名黑珠崖,在那人迹罕到之处,有一片片不大不小的平阳之地,三楹精舍,避风而建,虽是竹篱茅茨,却布置得一尘不染,门虽设而常关,只悬着一掌宽,尺许长一块白松木牌,一笔瘦硬通神的簧山谷书法,上写:“诸葛玉堂医庐。” 诸葛玉堂实是一位退隐的大侠客,二十年前“关中三极”名震武林,“太极阴阳学”诸葛玉堂,尤为个中翘楚。早年本为裘马翩翩的独世公子,家财钜万,多在结交四方豪客,扶恤孤寡贫黎中,暗暗销尽。但却学得一身惊人的绝艺和一手起死回生的歧黄妙术。中年以后,远走江湖,豪情气概,不可一世,谁知晓境却甚惨凉。 诸葛玉堂膝下单丁一子名“天龙”,武林中有“摘星攀虹”之称,一身武技尽得乃父所传,妻孟昭仪也是一位身怀绝艺的巾帼女杰,是以江湖上冕她一个“金枝寒梅”的称号。 夫妇两管鲍双修,剑樊合籍,游侠江湖各地,谁知那年在商邱旅次“东升客栈”,却是祸起满墙,就在一夕间双双暴毙去世。 那时诸葛玉堂刚归隐黑珠崖,接得噩耗,星夜赶来商邱,奔进东升客栈客房看时,子媳二人已魂归地府。 诸葛玉堂抑下晚年丧子之痛,细细察看研判,发觉此事好不蹊跷! 如若爱子急病而亡,儿媳昭仪又如何会追随丈夫同时去世?若是仇家寅夜来犯,除非人身怀之学,亦难解难分不如此轻易就范瑟缨留渤装祟并未听到争论打斗之声。 如果天龙夫妇二人,真是丧命身怀绝技高手之手,则对方又是何等样人物? 起于何种原因结下此仇,才使天龙夫妇二人一夕之间双双死去? 诸葛玉堂虽因爱子儿媳骤然去世,心头伤痛至极,但觉得此事扑朔迷离,百思不解,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可循,不得已之下。只有把天龙夫妇安葬,自己暂且归山,慢慢再探询查访。 如是转眼之间,匆匆已五年过去。 这天节气已交小雪,山高天寒,黄昏时草堂生起一盆熊熊的炭火,诸葛玉堂正取出秘制的百花酒,一只手一卷书,一只手拿着酒杯,浅斟低酌,清兴不浅。 地下站着两个孩子,正在猜豆子玩,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在八、九岁的年纪。小姑娘眉目如书,白得出奇,梳着两个小小螺髻,雪青宁绸札脚长裤,杏黄蜀锦夹袄,习武人家,女孩多不缠足,一双纤瘦天足,穿一双百蝶绣花红鞋,打扮得华丽娇贵,不似山洼里的姑娘。 男孩生得威武非凡,星目剑眉,通关鼻梁,手脚都比常儿来得长大。脸上笑容不断,一口一个“小妹妹”,两小无猜,亲爱已极。 原来女孩名唤湘青,是诸葛玉堂的孙女,也就是天龙、昭仪夫妇俩的女儿。男孩小名艺儿,却非诸葛大侠的亲骨肉。 这是,正是湘青猜错了艺儿手里豆子的单双,嘟起小嘴,伸出粉嫩的小手,准备让艺儿打手心。 艺儿笑道:“我打重了,你可不许哭。” 湘青鼻翅儿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艺儿又假作威吓说:“我可要打了。” 湘青小嘴一撇,娇嗔道:“讨厌,要打就打,别废话。” 艺儿起了个坏心眼,心想拿起那只又软又香的手,好好闻一闻。哪知湘青比他更乖觉,猛一抽手,艺儿收不住势,自己打了自己一鼻子。 湘青笑得花枝乱颤般,好半天才停下来,说:“活该!你那个臭鼻子想闻我的手,也配!” 这里诸葛玉堂听得笑声,不免停杯注视,眼看这一对粉装玉琢的小儿女,如此可爱,自然高兴,但一想到老的老,小的小,后路茫茫,不知如何了局?又不禁深锁双眉,黯然无语了。 正在沉思间,忽然听得挣然一响,声音极轻而极清越,少停又是挣的一声,赶紧站了起来,亲自去开门。 门外凉月高挂,一条黑影,飞般而来,转眼已到门前。诸葛玉堂高声问道:“寒夜客来,可是侯老前辈?” 来人煞住势子,一面缓缓行来,一面答说:“正是老朽。” 这位武林前辈,江湖异人,“九指神偷”侯陵,外号又称“三不知”,一不知行辈多高,只知当今武林七派十三帮的长老,对他都执后辈之礼。二不知师承所自,各派各帮的渊源历史,说起来如数家珍,可是却看不出他的武学得自哪派哪帮。三不知功夫多深,在江湖上从未走过下风,这还不算奇,最奇的是,无论何人独创的绝门秘艺,他都有办法偷到手,“神偷”之名,即由此而来。 当下诸葛玉堂赶紧垂手肃客,等侯陵一跨进门,只听湘青、艺儿,同喊一声“侯爷爷”,双双扑了上来。 侯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手一个抱起两孩子,晃着满头白发的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首先是湘青撒娇道:“侯爷爷,您真不好,那天故事没有讲完,您就走得没有影儿了。” 侯陵还未答言,艺儿又抢着问道:“侯爷爷,您答应给我的弹弓呢?” 侯陵忙不迭的答说:“有,有,都有,先给湘青讲故事,再给艺儿做弹弓。” 等这—老两小闹过一阵,诸葛玉堂早已叫人添了杯筷,相将落坐,满满斟了一杯百花佳酿,双手送到侯陵面前说:“千里奔波,老前辈辛苦了。” 侯陵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先赞一声好酒,然后才道:“总算不虚此行。” 说罢微笑,神情中透着满意。 诸葛玉堂长眉一轩,急于想知道详情,可是一看孩子在旁,便暂且不言。对湘青和艺儿说道:“你们还不进去吃饭?回头又该挨姑婆婆的骂了。” 原来诸葛玉堂中悼亡,便未再娶,自从归隐黑珠崖后,就把一个守寡而儿女的妹妹,接来主持家务。这位老姑太太持家极严,对湘青、艺儿爱是爱,管是管,一双小儿女,一听说姑婆婆要骂,都乖乖的回到后面,剩下主宾两人,正好款款深谈。 诸葛玉堂一面替侯陵斟酒,一面问道:“看老前辈的神情,莫非……” 说到此,住口不语,抬眼四顾,似深怕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侯陵微笑点头,拿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个“艺”字。 诸葛玉掌惊问:“果然是他?” 这位游戏人间的奇人异士,收起平日嬉笑滑稽的脸色,庄容答道:“一点不错,这可是他天大的福缘。” 诸葛玉堂闻言心头一喜,但不知何以会是天大的福缘?暗下沉思,久久想不出个道理来。 这面侯陵却又问道:“老弟台,知道是何托我寻访此人?” 诸葛玉堂陪笑答说:“晚辈实在不知。” 侯陵掀髯一笑,又用筷子蘸酒写出四字:“一微上人。” 这一下,让诸葛玉堂惊得合不拢口,好半天才说:“这位老人家还在人间?难道是他老人家要度化此子?莫非有什么宿缘不成?” 诸葛玉堂一连三问,倒搞得能言善道的侯陵,不知从何答起,且举杯就口,缓一缓气再作长谈。 一微上人八十年前出身少林门下,德行武功冠绝同门,恩师亦真大师走火入魔,闭关静养,由一微师叔亦玄掌门亦真大师门下七人,一微行二,大师兄一尘功夫不如一微,却十分工于心计,心知少林家规,立贤不立长,将来掌门大任,准免落在一微肩上,因此一尘以首座大弟子,总管全寺庶务的地位,刻意市恩上下,培植党羽,准备师父师叔圆寂以后,与一微争夺掌门人的宝座。 其时侯陵出道未久,在开封振远镖局当一名与趟子手不相上下的小镖头,总镖头“银鞭铁掌”贺开庆对这个小兄弟倒颇为契重,闲下来常常指点指点他的功夫,侯陵也能虚心爱教,论两人的关系,可说是在半师半友之间。 这年腊月二十几,贺开庆保一票红货由开封到武昌,路过桐柏山,与当地一霸金刀王七山一言不合,兵刃相见,交手之下,贺开庆一条左臂,生生叫王七山斫断,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还且不说,那票红货价值二十万两银子,乃是河东总督衙门赫赫有名的邬师爷托保,说明要赶元宵以前送到武昌,迟一天都还不行,现在整个儿把镖丢了,怕不连累东家倾家荡产,当时急怒攻心,一晕而绝。 幸得侯陵急救得法,贺开庆悠悠醒转.一看这个不了之局,便欲引刀处裁,手下人拼命将刀夺下,送回振远镖局。贺开庆一见东家,双泪交流。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偌大英雄,作出妇人女子之状,叫人看了最是惨不过。 这下振远镖局,可真是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一面要替贺开废医伤,一面要商量如何讨镖,另外还得当心,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若有三言两语传到邬师爷耳朵里,动用官兵缉捕,这票红货就不用打算要回来了。因为江湖规矩,江湖事江湖了,“六扇门”里的人一插手,有理都会变成无理,再按规矩拜山讨镖,可就晚了。 振远镖局的东家,邀请有头有脸的大镖头,关起门来密议,侯陵悄悄躲在窗下偷听,这才知道王七山手底下的功夫。原来稀松平常,最近不知道怎么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硬砍砍猛打,贺开庆才吃了大亏。 众镖头你一言,他一语,议论纷纷,说来说去,王七山有宝刀在手,事情更不好办。侯陵心想,久闻少林寺有一把镇山宝剑,可以切金削玉,吹毛断发,剑上鉴有七个小孔,迎风一舞,其声嗡嗡,名为“雷音七星状魔剑”,若能将此剑得到手中,何愁不能制服王七山为贺总镖头报仇讨镖? 初生犊儿不怕虎,侯陵想到就做,全未想一想少林寺镇山之宝,岂能让你这个初生茅庐的雏儿给盗了去?当下兴冲冲星夜扑奔登封县少室山少林寺,刚一踏上藏经阁。就被人一腿踹了下来,跟着点了肩井穴,口舌能言,四肢动弹不得。 这人正是一微,这天恰巧轮到他担任总巡之职,当时喝问侯陵擅闯佛门禁地,意欲何为? 侯陵十分乖觉,心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妙,便一五一十把来意叙明,说到伤心愤恨之处,虎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一微爱他一身上好轻功,更敬他一片侠义之气,心生一计,却不说破,替侯陵解开穴道,拔出身后宝剑扔给侯陵,故意作势威吓,说长侯陵以兵刃对他一双肉掌,如能十招不败,便放他过去,否则就要送官府办他窃盗之罪。 侯陵闻言好生奇怪,转念一想,有剑在手,怕他何来?好歹数衍过十招,便可脱身而去,其他不必多问。 于是,按剑庄容问道:“大和尚说话算话?” 一微单掌当胸,宣一声佛号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请出招吧!” 侯陵更不答话,一式“举火烧天”,左足踏开半步,挥剑分心便刺。这自然是虚势,等一微晃肩避过,身随剑走,“玄鸟剑沙”,顺势往一微右臂斜砍,口中轻叫道:“第一招。” 一微大袖一翻,错步转至侯陵身后,微推一掌,不待劲风拂到,侯陵已经兜转身来,“金龙戏水”转化“凤凰三点头”,剑芒起处。刷刷刷一连三剑直指一微面门及两肩,口里喊道:“大和尚,又是两招过去了。”一微微笑不语,身形却是灵迅已极,一飘一闪,猛然低头,伸右指直点侯陵左腰章门穴。 侯陵大惊,他万想不到一微赤手空拳,竟敢欺身走此险招,赶紧左足后退一步,剑斜切一微右腕。这下来势既猛且疾,一微如不赶紧撤招,眼看就要血流五步。 哪知侯陵手中剑刚一转向,一微疾伸左手。如电光石火般,倏然握住侯陵右手手腕,食中两指扣住脉门,微微使力一扭,侯陵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冒,万般无奈,只好撒手,呛啷一声,把剑抛在地下。 一微看见侯陵交剑,便一松手。侯陵满面羞惭,暗下寻思,若真是经官府,这个人可丢大了,连带振远镖局的面子也一扫无余,不如找个空,溜之大吉。 正在暗打主意,心神不定之际,却不料一溜寒光,缓缓扑来,定神一看,仍是那把宝剑,顺手一抄剑把,接在手中,怔怔的看着一微,不知是何用意? 只听对面一微又轻喝道:“贫僧要打你个心服口服,来,来,再赐教几招,让贫僧开开眼界。” 侯陵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是凶是吉?细看一微脸色,带着诡秘的笑容,再一回想刚才交手的情形,心中一动,精神复振,满面笑容的回说:“好,好,难得有机会领教大和尚的绝学,在下侯陵先告罪了!” 说罢,右手捧剑,环胸斜搭左掌,静侯一微进招。 一微识得这是青城嫡派“先天玄都剑”的起手式,心中更添了一份好感。原来少林、青城两派,素称交好,动手过招,无形中会情让三分。因此微微笑道:“原来是青城弟子,贫僧倒失敬了。” 侯陵一听这话,不觉耳根发烧。原来侯陵并非青城出身,他这套“先天玄都剑”,仗着心性灵敏,是从贺开废那儿偷学来的。不过当时不便说破,含含糊糊说一声:“不敢。”混了过去。 一微说声:“有僭了。”僧衣飘拂,揉身发掌。侯陵一撤右手,一式“白猿兽果”,剑尖直指一微下颏。 一微身形往后一仰,不待侯陵撤招,起右足,“平地楼台”直取侯陵小腹分水穴。这一招看来阴险,实是虚招,等侯陵一吸小腹。闪身后退,一微立即腰上一垫劲,上身仰起,右足跨出,顺势一掌,直击侯陵前胸。这一招名为“逆水行舟”,威力非凡,一微有心要试一试侯陵的功力,看看他能招架得了招架不了,故而招式虽凶,掌力却轻,只不过才用上三成真力。 就这样已震得侯陵身形一晃,暗叫一声惭愧。更不敢稍有怠忽,一领剑诀,一式“分花拂柳”,重又扑身向前。这一交上手转眼二十招过去,侯陵这套“先天玄都剑”,虽说偷学而得,却也招式精纯,不粘不脱,一时剑影满地,双掌生风,打得难解难分。 一微看看是时候了,喝声:“侯施主尽管施展绝学,看贫憎接不接得下来!”说罢掌风一紧,迳取侯陵全身之三十六大穴。 这下逼得侯陵不能不全力应付,一式“三山半落”,抖起碗大剑花,当头刺去。但招式不敢用老,右手撒剑,左脚上步,“白鹤亮翅”,自下而上,斜砍一微左肩。 好个一微,捷如猿猴,不待剑到,先已退步,然后拧身一窜,来至侯陵左面,一跺脚喝道:“当心了,看我夺剑!” 侯陵口虽不言,心却不信,正待以一式“纵虎归山”,回剑封住门户,那一微已起右拳直捣面门,侯陵心神一分,右手手腕不知怎么已在一微左手掌握之中,只觉得他使劲—抖,手中剑把握不住,第二次坠落尘埃。 这刹那间,侯陵顾不得腕痛如割,只紧紧记住一微的招式,如何拧身闪避,如何虚晃右拳,如何同时伸左臂捉自己的手腕,如何捉住手腕使劲一抖。 一微可已松了手,右掌拍出,喝道:“还不快走,下次再犯在我一微手里,可不拿这一式‘赤水屠龙’治你了。” 侯陵心想,居然连他自己的法名和招式的名称都告诉了,心中感激万分。 当下就着一微的掌风,顺势滚了一个跟头,翻身而起,一揖到地,朗声说道;“侯陵敬承大教,此时不敢言谢,将来总有报答之日。” 说完,以“龙行一式”往前一窜四五丈,施展绝顶轻功,飞奔下山,去办自己的正事。 一微抬起宝剑,眼望黑影渐渐没于万山夜色中,不由得浮起一阵舒畅的笑容。原来两次过招,乃是一微有心暗传少林独门秘艺,传者有情,受者会意,这也算是人生遇合的一快了。 且说这手秘艺,乃是第一等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年一微的师祖天通大师,深以出家人江湖行道,身带兵刃,诸多不便,而如遇强梁之徒,兵刃又为防身所必需,为求赤手空掌得以制服兵刃在手的恶徒,故而博采各家空手入白刃功夫的长处,参以新意,苦心研求,经历五栽之久,才创出这门秘艺,名为“护身三妙手”。 “护身三妙手”共为三招九式,第一招,“赤手屠龙”,可以夺腕。第二招,“大千微尘”,两指轻弹,借力使力,可使敌人兵刃脱手而去。第三招,“如磁引铁”,不论任何兵刃,伸两指便可夹住刃尖。“大千微尘”和“如磁引铁”两招,非具有绝高内功,不宜轻学,学不好,兵刃无眼,无益而有害。数当时少林好手,除了亦真、亦玄和两三长老以外,后辈子弟中,只有一微独擅“三妙手”。就连一尘,也不过对“大千微尘”偶尔一试,“如磁引铁”的功夫,实在差得远了。 一微因爱才一念,并知侯陵功力尚浅,故而授以“赤手屠龙”的奥义,幸亏遇着玲珑七窍心的侯陵,不负他一番苦心,自感欣然。至于侯陵得此不传之秘,只身上桐柏山,以一双肉掌等于发挥“雷音七星伏魔剑”的功用,大败金刀王七山,讨镖复仇,扬眉吐气,从此名震武林,只好一言表过,不再多叙。 且说那一微干了这一件慈悲为怀,称心惬意之举,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纵有人知亦无愧于心。那知道另有寺中辈分高、身手好的和尚,看得一清二楚,详详细细,告到一尘面前。 在一尘,这可是大做文章的好题目,假借僧众名义,一状告到掌门人亦玄面前。告一微的罪名,一是“勾结匪类,窍盗本寺重器”,二是“未得掌门允许,私传本门秘艺”。 这两款罪名,只要有一项成立,一微就该逐出师门,一尘工于心计,深知打草惊蛇的道理,平日决不轻举妄动,一动就如打蛇在七寸,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故而所告罪状事实,有头有尾,无可抵赖。少林掌门人亦玄,对一微这个师侄,万分契重,私下把他找来一问,一微直认无讳。这让亦玄可是痛心之极,明知一微本心不坏,只是一时之错,倘因此而把这样德行武功,冠绝同门的弟子,逐出山门之外,于公于私,实在都不忍心。可是以掌门之尊,必以执法为重,既犯少林家规,何可庇护?何况告状的人,乃是一微的大师兄,少林寺总管蔗务的首座大弟子,其中用意实不简单,更需要番慎将事。可怜七十高龄的亦玄、竟为此彷徨绕室,澈夜若思。第二天清晨,悄悄去叩访病废已久的师兄,也就是一尘、一微的恩师,亦真大师。老哥儿俩促膝淡了两个时辰,亦玄才回到方丈室。 跟着,鸣钟撞鼓,召集全寺僧众.齐集大雄宝殿,亦玄高声宣布,说面承师兄亦真之命:一微不听教诲,幽闭寒山石洞十年思过。 一微本人,亦在随班侍列之中,听到这一法命,心怨师尊执法太严,及至一入寒山石洞,才知恩师格外成全,明为十年思过,实是有意造就。 那寒山石洞,地处少林寺后山,鸟径相通,人听不到,但有一条秘道直通少林寺方丈的香积厨,日常饮食,供给并不困难。洞中一大一小两间石室,小的一间作为打坐静修之所,大的一间,既是书房,又是习武的所在。石匮所藏,除了本门武功“罗汉拳”,初创十八手,断分龙、虎、豹、蛇、鹤五形共一百二十八手的图形,和少林内功不传之秘的易筋经以外,还有亦真大师和历代高手,在此静修参悟的笔记,故而这寒山石洞,实是万分秘密的少林武库,非等闲人所能到此。 那些典籍图形,文字简单隐晦,图像更是拙劣如小儿涂鸦。但俗语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这些粗陋的文字图画,外行看来一钱不值,在行家眼中,指点迷津,如无价之宝。一微稍一涉猎,便惊得目瞪口呆,当下双膝着地,遥叩师恩,从此手不释卷,一意进修。这寒山石洞简真是他的安乐乡,山中无甲子,浑忘岁月长了。 转眼十年过去,奉命出洞。其时亦真大师早已圆寂,亦玄和尚,年高八旬,名为掌门,实际上禅房避嚣,已不大管事,大权均落在一尘手中。一微叩见掌门师叔以后,立刻奉到法谕,下山普度有缘,广行功德。 一微心知是大师兄不喜欢他在眼前,才有此举。当时也不说破,欣然下山,遍访武林前辈,名山宝刹,较艺谈禅,一时黑白两道高手,提起少林寺一微,莫不既敬且畏。 出山以后,到第十二年上,得知信息,亦玄老和尚已归西方极乐。一微星夜赶回少林,老和尚戒体业已火化,大师兄一尘果然如愿以偿,接替掌门大位,可是言词神态间,冷谈异常。一微心知一尘尚存猜忌之心,便自请再入寒山石洞静修,一尘乐得允许,只是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另打主意。 这次一微入洞,原有一番大志,立意想光大少林武学,遍历江湖,深知武功一道,毕竟要恁内力,因此日夕以达摩所传正统心法,苦苦研求,好在一微元阳未泄,心无杂念,加之天赋宿慧,早年又得明师薰陶,故而他人中年练功,进展不易,一微却又不同,功力日增,终于突破最后一关,以本身真力,打通任督二脉,煦煦元气,周游十二重楼,全身血脉微梢,真气无所不达。他这一喜非同小可,但以素性坚毅过人,不敢稍有自满,仍是一意修为,猛进不已。 这寒山石洞,构造异常精巧,石洞大门,乃是一块万斤重,两尺来厚的长方巨石,安上奇巧门枢,推动并不费力,通香积厨的出口,却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以备传递饮食之用,大小石洞之间,石壁顶上,五尺方圆一个大洞,直透山顶,形如烟囱,其长不下二三十丈,这根“石烟囱”有两样好处,第一是透气,第二是光亮的来源。及至一微入洞,更多了一样好处,原来一微未出家以前,是个饱学之士,深通天文,参修之暇,在“石烟囱”下,依据日规原理,刻下周天分度,从此晴天月夜,就可以日光月影的移转,测知时刻,另外在石洞四周,暗暗鉴于几处水道,如有雨水,便可由此宣泄出去。 “石烟囱”出口之处,极为隐秘,向为人迹所不到。一夜,正是天心月满时,一微忽听得“石烟囱”上有人问道:“洞天福地,可容方外俗客打扰?” 不问可知,来者乃是武林高手,因一微所听得的语声,入耳虽轻却字字清楚,正是内功练到化境才能施为的“传音入密”的功夫。 当时一微好不惊奇,心下思忖,来人语音生疏,不知是友是敌,正在沉吟时,听得上面又有声音传来说:“想是大和尚在入定,异日再来拜访吧!” 一微心想,这口气不像是来寻仇的,就是来寻仇,自己也决无畏懔之理,反而闭洞不纳,不像待客之道,因此,也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答道:“那位檀越光降,请现身相见!” 一微的话刚完,只听一阵清越的笑声过后,石烟囱中飘飘然如燕飞鹰飙般,落下一条瘦小人影。到地以后,便即下拜,口说:“师兄可好,想煞小弟了。” 来人感激一微“护身三妙手”一招相传之恩,故对一微以“师兄”二字相称。 一微不愿受人大礼,双手虚虚作谦让之势,一阵劲气将来人扶住,拜不下去。 来人又是一阵响亮的笑声:“师兄好功力,可还记得小弟侯陵否?” 一微这才记起,悲喜交集,赶紧下了石榻,笑道:“真正想不到,竟是侯师弟光降,二十多年的故人,难得,难得。” 两人在“石烟囱”下面,就着如银月色,殷殷话旧。 原来侯陵在这二十年中,迭遇异缘,一身功夫与昔日有天壤之别,在江湖道上,神出鬼没,出山不到五年,就享了大名。这一次专来拜访一微,一来叙旧,二来叩谢当年那一番暗中传艺之恩。及至一到少林寺,细一打听,才知一微因他受累,并又知道一尘对一微竟然不顾同门亲如手足的情谊,作出异常阴险卑鄙的举动,因此,把原来公然登门拜晤的打算,改成月夜私下探访。 叙过一番别后离衷,和各人的武学心得,侯陵动问道:“师兄闭洞参禅,难道从此不出山了?” 一微笑道:“目下尚无打算。” 侯陵道:“当今武林,群魔并起,师兄身怀绝学,难道不肯以慈悲为怀,出山整顿一番?” 一微让他说得怦怦心动,但细想起来,也有一层难处,心知师兄一尘,猜忌过甚,如果自动请求出洞,恐又将引起不安。自己的打算,只望这番潜心隐修,不问世务的苦心,能够感动一尘,泯没猜嫌,到那时出洞,才是最适当的时机。 侯陵听他说完心意,一声冷笑:“师兄如想由贵派掌门人一尘仁法师,自动来请师兄出洞,恐怕此生休想了。” —微诧异道:“师弟此话,从何而来?” 侯陵迟疑的看了一微一眼,问道:“师兄自己切身主事,竟无所知?” 一微回道:“实在不知,是老衲什么切身之事,师弟何不见告?” 原来一尘对这位师弟,猜忌过甚,始终怕一微会将他的掌门人的地位,取而代之。几次想下辣手,将一微除去,苦于武功不敌,再说少林名派,如闹出内讧丑剧,亦为天下耻笑,思来想去.机缘凑巧,想出一个移花接木的绝户计来。 一年以前,召集全寺憎众,公然宣布,说奉前代掌门人亦玄大师遗命,一微败坏少林清规,应予永锢寒山石洞,私下却由亲信弟子,严厉告诫全寺僧众,不得将此消息,告知一微。 全寺僧众,原知亦玄圆寂以前,确曾手书遗命,指示一尘应于三年以后开拆,照令行事,因此,对于一尘的宣布,信以为真,各无闲言。 一微听侯陵说完这段经过,不由得百感交集,惨然说道:“既有前代掌门人遗命,老衲自然敬谨奉行,只好在这寒山石洞中,了却余年了。” 侯陵赶紧说道:“师兄千万休作此想,我看其中必有蹊跷。” 一微苦笑回道:“先师叔遣命确是有的,老衲四年前回山之时,便听说过。” 侯陵说道:“遗命是有,遗命的内容,不见得就如一尘所说。试想,如果令师叔遗命真是要将师兄永锢寒山石洞,一尘何不将那遗命面交师兄奉行?更不必叮嘱全寺僧众,瞒住师兄,这就显见得其中有诈。” 一微心想不错,而且亦玄师叔一向对自己另眼相看,想来亦不致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加以这样的重罚,这事情倒真难说了。 侯陵见他沉吟不语,便又说道:“师兄实不必把此事看得太严重,照小弟想来,亦玄大师圆寂之时,已达八十以外高龄,年纪太大,难免悖晦,纵然遗命内容如一尘所说,那也是临危的乱命,并无遵守的必要……。” 话尚未完,一微已经合掌当胸,高声说道:“罪过,罪过!侯师弟不可侮辱少林上人。” 侯陵看见一微如此迂腐,知道空口相争,并无用处,便说:“照师兄所说,你准备在这寒山石洞了却余年,甘愿让一身绝学与草木同朽了?” 一微轻闭双目,回道:“师命不可违!” 侯陵紧接着问道:“若是师命并非如此呢?” 一微睁开双眼,目中两道湛如寒泉的精光,直注在侯陵脸上问道:“侯师弟问这话可有别故?” 侯陵赶紧笑道:“没有,没有!”心中却另有主意,不过表面上声色不露,谈了些别的闲话,便即告辞。 一微也不挽留,只辞色之间稍现踌躇,按待客之礼应开石洞大门相送,但既是奉命永锢石洞?那么私启石门便是犯禁了,因此左右为难。 侯陵却已看出他的心意,微微冷笑道;“石门外面早巳贴了封条,加了锁,锁眼里还灌了铁汁,真是不打算让师兄你出来了,不过一尘也不想想,这就能把人给困住了吗?” 一微敛眉低首,悄然不语,心中却是万分难过,如果永锢石洞真的不是师叔遗命,那么同门学艺受戒的嫡亲师兄,这详以防范重囚的方法相待,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这里侯陵早把一微的神情,冷眼看透,但一时不便说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五个打磨得雪亮的康熙制钱,正待施为,只听一微一指右面石壁上的小洞问道:“侯师弟可会缩肌卸骨之法?” 侯陵知道一微在替他筹划离开石洞的门路,微带傲然的说一声:“不用!”右手一扬,一串寒星直往“石烟囱”上飞去。 一微心中一喜,心想侯陵竟能用“五星联珠”的手法打钱镖,可见功夫到了家,只不知他打出这一把钱镖的用意何在? 抬头一看,只见五枚康熙制钱在“石烟囱”的下半部,每满丈把就有一枚嵌在石壁里面,一半在内,一半在外,内家功夫能练到这样地步,真是飞花摘叶都可伤人了。最难得的是一手五钱,距离不同,并且由下而上,势道相逆?居然拿捏如此之准,用力轻重各都恰到好处,恐怕要自己来施为,也许都不能办到。 正在这样想着,侯陵抱拳一揖,口说:“小弟暂且告辞。”语声甫毕,圈着的双手,往后一撤,身形一拔数丈,如冲天一鹤,半空中左脚尖往那嵌了一半在石壁的制钱上面一点,借势发力,再往上一窜,到第二个制钱附近,如法泡制。同时右手一扬,又是一枚钱镖嵌在第五枚制钱之上的石壁里面,这样一面上耸,一面发镖,片刻之间,已到了山顶,这身轻功,实所罕见。 且不说一微如何在寒山石洞嗟叹不止。那侯陵离开石洞以后,稍为停顿了一下,便往右前方少林寺方丈起居所在扑奔而去。 少林寺方丈住处远离大殿之后,单有一个四合院子,西面精室三楹,是一尘的禅房,东面一座五开间的大厅,内藏历代高僧的法物遗泽,侯陵此来的用意,自然是想盗取亦玄的遗命。 那少林寺为佛门古刹,武要重镇,习武僧人,少说亦有上千,每日晚间起更之后,派出得力弟子轮值总巡山之职,各处要地如大雄宝殿、藏经楼、武器库、方丈室等处,更有专人防守,侯陵因为在江湖道上名高望重,虽有“神偷”之称,但学下三滥的毛贼,于此盗窃的勾当,传出去未免丢人,因此不愿惊动少林寺僧人,仗着一身诡异莫测的轻功,避过各处暗桩,不一会来到方丈的院子里。 一尘的功夫虽不如一微,但毕竟是一派掌门人,少林本门武功,已极精纯,“九指神偷”一丝一毫不敢大意,看清四面无人,自屋脊微起身形一翻,面上背下,成了“卧看牵牛”之势,起右手轻往詹廊上木架一搭,双足勾住,临空贴在詹瓦之下。 身旁恰好有个开着的气窗,侯陵扭头一看,里面有月光映照,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间大厅,打扫得十分洁净,四壁挂着历代高僧的遗容,一个个都生得慈眉善目,靠壁放着大大小小的架子,上供各种法器、图画、一时也看不周全。中间一个神龛,供着无数块金漆木牌,上面字迹,却看不清楚。神龛上面,单有一个朱漆木箱,落入侯陵眼内,心中一动,暗说一声:“怕就是在这里了!” 当下“九指神偷”把四下形势,估量一番,施展“缩肌卸骨”之法,只听骨节一阵爆珠般响,身形暴缩,穿过气窗,自梁间蛇行过去,伸手拉住木箱铜环,拿过来一看,不免踌躇起来。 原来木箱上面,扣着一把白铜九簧锁。侯陵早年原有黑道朋友送的一个“百宝囊”,开锁毫不费事,但成名以后便已弃之不用,此时有心用重手法捏开了锁,又怕外表损坏,易于为人发觉。 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办法,暗运内家真力,聚于食指指尖,往锁眼中微微一点,只听“咔喳”一响,外表无损,内里锁簧却已断了。 打开木箱,内中果然存的是历代掌门人的法谕遗命,可是翻遍了也打不到亦玄的遗命,深为失望,转念一想,一尘既然伪造遗命,当然不会把真的遗命收储起来,自己留下证据。说不定亦玄的遗命,早就为他毁去,再找也是白找,这只能另想别法了。 侯陵把木箱放回原处,那把白铜九簧锁照旧扣着,外表一无异状。这才由气窗中回了出来,远处寒鸡啼晓,不便再作逗留,加快脚程,不消一个时辰便回到登封县西关连升客浅,推开窗户,回到自己屋里,悄悄坐功调息。 一会天亮,侯陵略略漱洗饮食,出了店房,便是西关大街,在估衣铺买了一身干净衣履,又买一个“朝山进香”的黄布香袋,就在那里换上,把旧衣服寄存在估衣铺里,闲步出了城厢,一看四下无人,立即施展轻功,取道山间僻径,不一会便来到少林寺附近,这才放缓脚步,请了香烛,入寺拜佛。 烧香拜佛已毕,少不得随喜一番,一脚便来到一尘所住的那个四合院,刚要举步入内,门旁闪出一个中年和尚,单掌当胸,一面施礼,一面说道:“施主请止步!” 侯陵不便硬闯,含笑说道:“喔,喔,恕在下远来,不知宝刹规矩,误闯禁地。” 那和尚赶紧说道:“施主言重了。这里倒也不是什么禁地,只是敝寺方丈习静之所。方丈有了年纪,无法应酬施主,千乞谅宥。” 侯陵问道:“贵寺方丈可是一尘大师?” 那和尚恭声答道:“正是上一下尘。” 侯陵趁此机会,没话找话,跟那和尚在院子门外谈了半天,一面冷眼旁观,只见有两三个火工下人,不时出入,端着饭盘等物,似正伺候一尘吃饭。侯陵看了一会,不便久留,告辞出寺,另作盘算。 山门之外,一条碎石铺的长街,两旁皆是商铺,有卖香烟的,有卖土产的,有卖碑贴古玩的,也有茶店饭馆,侯陵信步找了一家干净饭铺,要了一壶酒,四盘下酒菜,尽是豆干面筋之类的净素茶肴,侯陵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姑且自斟自饮,聊以排遣。 正在一面独酌,一面寻思之时,忽闻得一缕肉香,侯陵肚里的饶虫,顿时造了反,便把伙计叫来,问说:“有肉为什么不端来我吃?” 伙计是个愣小子,翻着白眼说:“我们这里不卖荤菜,要吃荤上城里去。” 侯陵好不生气,怒喝道:“明明有荤腥,为何不卖与客人,你这是哪门于的规矩?” 这时掌柜的赶紧上前,斥退了伙计,向侯陵陪笑道:“老客请勿见怪,因为小店领的是少林寺的本钱,一向规矩,在这里开饭铺,不准卖荤腥。老客闻到的肉香,是舍下自己打牙祭,原该请老客一起来用,只是这一来让寺里晓得了,小店就开不成了,千万请老客体谅,改天城里有缘相遇,一定请老客好好喝一杯,以陪今日之罪。” 侯陵一听这话,只得罢了。不一会,店中闪进一人,正是在少林寺方丈禅房前所见的火工下人,当时使留神观看,只见那伙下人跟掌柜的咕哝了几句,相偕往后而去,好久未见出来。 侯陵忽然心中一动,心想:原来如此。借着小解,绕到屋后,往窗户中一瞧,果不其然是那火工下人跟掌柜对面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阵阵肉香酒香,撩拨得侯陵怒火上冲。正待进屋去质问,忽又动念,心头狂喜,心想:这真是天赐机缘了。 想着,已从身边摸出一大块碎银子,推开屋门,把银子往掌柜面前一抛,笑道:“我来作东!” 那火工下人吓了一跳,掌柜更是惊喜交集,一看那块银子,不下四五两之多,反倒不知这位老客是真的出手豪爽,还是故意开玩笑,呆呆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侯陵笑道:“掌柜的,且请收起银子,再拿酒来。” 这下掌柜才相信真的遇见了阔客,好在不是在店堂之中卖肉给客人吃,也不算犯了少林规矩。随即殷勤招待,侯陵对那火工下人甚为客气,喝酒的人最容易交朋友,一会工夫,两人就很熟了。侯陵得知他姓徐,是一尘身边的侍者,更加用心结交。 这姓徐的,原是在寺里吃斋吃得嘴里淡出鸟来,故而偷偷勾结掌柜,十天半个月来打一次牙祭,匆匆吃毕,意犹未足,临走时抱怨道:“今天的酒喝得不尽兴,喝多了又怕脸上红红的,让老师父知道了有麻烦。” 侯陵一听这话,悄悄跟了出来,扯了他一把衣服,轻声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兄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喝个痛快。” 姓徐的喜逐颜开,回说:“后天该我歇工,不过叨扰您老,真不好意思。” 侯陵说道;“那算不了什么。后天一早,我们在山门口那株大栎树下见面,不见不散,可好?” 姓徐的一叠连声答道:“好,好,不见不散。” 第三天一早,侯陵备了两匹马等在山门外面,辰牌时分,姓徐的果然出现,相互寒喧数语,各自认镫上马,出了山道,刷的加上一鞭,八蹄翻飞,直奔登封县城。 就在连升客栈,侯陵备下美酒佳肴,让姓徐的开怀畅饮。两人都是海量,酒到杯干,从近午时分直喝到起更,方始罢手。 喝酒中间,侯陵把一尘的身边琐事,打听了个详细,据说,一尘有一本三寸宽五寸长,连史纸订成的小册子,贴肉珍藏,片刻不离身,侯陵猜想那上面必记有隐秘之事,如能盗得到手,亦玄遗命疑案,或有端倪亦未可知。 这天晚上,姓黎的醉得动弹不得,侯陵挟他上马,送到少林寺前,敲开前日来过的那家饭店,将人交与掌柜。回马进城,秘密布置了一番,第二天晚上,重又现身少林寺。 时当初夏,天气已熟,这可就看出少林寺戒律精严,除了有职司的和尚以外,一应僧众,按时归寝,没有一个贪图凉快在屋外逗留的。侯陵天生神目,四下留神,避过影影幢幢在各处巡逻的和尚,施展绝顶轻灵的身法,蹦高窜低,安然贴近一尘所住的那个四合院子。 西面精室三楹,隐隐有旃檀香味,随风轻送。靠北面那间,一盏明晃晃的万年长命油灯,在雪白的窗纸上映出光晕,侯陵猜想定是一尘的禅房,悄悄掩至后窗下,用手指蘸了唾沫,轻点窗纸,开了豆大一个洞孔,凑上去一瞧,只见一尘盘腿坐在禅榻上,面前一张木几,上供香炉,并有一本摊开的经卷,看样子正在做夜课。 那一尘身材魁伟,面如满月,倒是好一副庄严实相,侧面看去,太阳穴微微隆起,足见内功亦见不凡,侯陵不敢大意,屏声息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痧药瓶,小心翼翼拔开瓶塞,赶紧用手指揿住,然后拈出一粒芝麻样的东西,扣在指甲之中,打窗纸上那个豆大的小孔中,往里一弹。 当侯陵在掏鬼时,自己都觉得皮赖得可笑。原来那痧药瓶里所装的,是他花了二百文钱向东狱庙老叫化贾米的跳蚤。这一弹弹了进去,费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见一尘不住缩脖子在衣领上蹭痒。侯陵一看此法见效,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从痧药瓶里又弄出两只,弹到一尘身上。 这一来一尘的罪可受大了,佛家定力,全然无用,站起身来,解衣宽带,露出半身白肥肉,走到一边开箱取出一件白布干净僧衣,又打换下来的那件贴肉汗衣上,一个小口袋中取出一本薄薄小本子,待放到干净僧衣的口袋中去。 侠陵心头狂喜,脚下更不怠慢,平地一顿,一个“乳燕投怀”之势,撞得窗棱哗啦啦一阵暴响,生生破裂木屑碎片落得满地,身子已到了一尘跟前,伸右掌临空一抓,巧运真气,把那小本子硬吸到手中,此乃是九指神偷秘创的独门功夫,名为“空空手”。 说时迟,那时快,侯陵刚把小本子抢到手中,一阵凌厉无匹的掌风,亦自袭到。原来一尘一见满载隐秘私事的笔记为人夺去,急怒攻心,这一双有四十年功力的“少林劈空掌”,用是十成真力,纵然把来人立毙掌下,亦所不措。侯陵猝不及防,可就吃了大亏,踉踉跄跄跌出去数步,只觉眼前金星乱舞,胸口火辣辣地发烧,喉咙口甜津津的,暗说一声“不好”,忙运一口真气先自封住穴道,勉强拿桩站稳。 这里一尘抢步上前,又自一掌发到,口中低喝道:“你是何人?还不快快抛下手中之物,迟一步悔之晚矣!” 侯陵受了内伤,那还敢硬接一尘这一掌,仗着身法轻灵,一侧身避过一尘掌力,猛起双拳,一招“推窗望月”,直取一尘面门,其实却是虚势,趁一尘起掌往上格拒之时,双臂一长,走一个险招“巧越刀圈”,堪堪从一尘肋下穿过,直扑窗外。 一尘哪里肯放,拧身上步,一招“苍鹰搏兔”,凌空扑了上来,侯陵闪身避过,一看四面,闻警赶来的少林和尚,已按九宫八卦的方位,密密布满,不由大吃一惊,心想:“此番休矣!” 有道是人急智生,侯陵毕竟见多识广,处此重重包围之下,临危不乱,仍有过人的机智,当下回身喝道:“好不要脸的贼秃,在此清静禅房,竟敢私藏良家妇女,看你这副德行。有何面目见少要弟子?” 四下僧众,闻言一愣,一齐注目去看方丈,一尘亦自醒觉,如此赤身露体,实在有失体统。就这迟疑错愕之间,侯陵见机而作,直往东南方巽门夺路。守那一方的和尚,乃是一尘第四个弟子道悟,手下原本不弱,只因心无二用,直等侯陵扑到跟前,方始发觉,要想拦阻,已自不及。 侯陵虽喜脱出重围,但所受内伤甚重,又知少林寺和尚,势力不小,悬衙门里,多有结交,此番一尘失去秘件,必在城内大搜,连升客栈,亦不能免,自己负创在身,极须调养,没有精神跟他们噜嗦,还是不回去的为妙。 盘算了一会,觉得还是一迳去找一微,最是上策。主意打定,又怕少林僧人暗地跟至,便饶道而去。来至寒山石洞附近,看清四面无人,才往石烟囱中一飘而下,及至到地,业已精疲力尽,只有喘息的份儿。 那一微正在坐功,神灵湛明,落叶皆知,一听有人闯入,微睁星目,虽在暗影中仍然看得极其清楚,赶紧下了石榻,扶起侯陵一看,已是面如白纸,手足冰冷。 侯陵正紧闭着一口气,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指胸口。一微心知是受了极重内伤,便点点头,将侯陵抱至石榻之上,点燃松脂,解开衣服一看,不由得脸上变了色,问道:“师弟此伤从何而来?难道是我师兄……” 原来侯陵胸前有一紫色掌印,这是为“少林劈空掌”所伤的特殊痕迹,所以一微入眼即知。 侯陵微一点头,又指指衣袋,一微伸手进去,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心下好不纳罕。不过此时救人要紧,不及细看,将那本子放在一边,取过一块虎皮褥子,铺在石榻之上,将侯陵扶起,盘腿坐定,接着取过一粒恩师所赐的“护心保魂丹”,纳在侯陵口中,然后说道:“师弟,镇定心神,且请调息,待老衲与你化解内伤。” 说着,盘腿坐在侯陵身后,微搓双掌,紧按侯陵后背“灵台穴”,轻轻揉摩,两手交替运用,摩过一百零八次,移到他腰股之间,两手分按“命门”、“贤门”两穴,如法施为。 那侯陵在“护心保魂丹”纳入口中时,只觉一股清香,微带暖气,直透丹田,当下神气一清,随后觉得后背一股阳和热气,逐渐透达四肢,心知一微不惜耗损本身真力,为他补气活血,心下好不感激。可是不敢过于激动,极力维持心神镇定,调匀鼻息,顺着一微传送过来的内家真务,缓缓运转,起初觉得一阵阵的酸痛,但酸痛过后,立即感觉身心轻快,神闲气爽。 如是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只听一微轻喝道:“师弟,张口!”随即在他后背上轻拍一掌。 侯陵喉间一阵痰涌,慌不迭张了大嘴,就在一微轻拍一掌之际,一大口紫色淤血,直喷到对面石壁上。 一微走下地来,满头大汗,但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说道:“不妨事了!师弟再好好调息息几个时辰,就可复原。” 说罢,他也不看侯陵带来的本子,迳自走到对面另一张石榻上,闭目静坐调息。 侯陵也不多说,照一微指示,静坐调息。 须臾天晓,两人都已行功完毕。侯陵试着一运气,但觉真力增加了不少,便笑着向一微说道:“多谢师兄,我倒是因祸得福了。” 接着,他把这几天如何定计盗此秘本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到侯陵暗弹跳蚤,和用诈语污赖一尘私藏良家妇女,一微也忍俊不住的笑道:“师弟真是淘气!” 侯陵也笑道:“莫说我淘气,我对令师兄还真不敢相信,且看看他这本子上,可有记着私养粉头的风流艳迹?” 于是两人并坐同看那秘本。 那本子形似日记,但非逐日而记,其中大部分所载,乃是一尘对其弟子及少林寺中负重要职司的和尚的考语,这却不关重要。 另有一部分,乃是一尘与各帮各派掌门人及重要人物交往的记录,从这些记录看,一尘颇有意结纳修好,用意在光大少林门派,却也未可厚非。 但是,其中有一条,终于揭开了亦玄遗命之谜。 原来亦玄有一年朝拜藏边大雷音寺时,曾与“天仙樵魔”邓来阳无意间结下梁子,邓来阳被亦玄一剑削去两指,当时订下二十年后的生死约,彼时两人皆已六十开外,如一方寿元已尽,应命下一辈践约,了此前因。 亦玄圆寂那年,离践约之期,尚有一载,因而留下遗命,说明经过,命一尘践约,但以冤家宜解不宜结,此去不是力拼所能了事,必须有过人的武功,使其知难而退。可是邓来阳为报那两指之仇,近二十年来,苦心孤诣,专练隔空识穴的功力,能够两手齐发,十步以内致人于死命,所以一尘如自识不敌,便应用本门信符,将云游在外的一微召回,示以遗命,令其代为践约。 那一尘自知不敌,却又对一微心存猜忌,因此竟不惜重金,觅得一枝千年老参,另外配上三色重礼,不等期到,先自登门拜访“天山樵魔”邓来阳,自执后辈之礼,乞求邓来阳宽恕。一面伪造遗命,将一微永禁于寒山石洞。 这一段事迹,一尘虽然记得简略,但辞气之间,不难推知真相。一微看完之后,面色灰白,长叹无语。 侯陵却是嫉恶如仇的脾气,大为愤愤不平,向一微冷笑道:“哼!这就是你们少林名派的作为,我都替你们羞死了。” 一微摇头不答,端的痛心疾首到了极处。 侯陵一半是不忿一尘的卑鄙,一半却也爱惜少林声誉,便怂恿道:“师兄,照我看,一尘犯了三大项罪名:第一,不遵遗命。第二,腼颜事敌,辱及师门。第三,擅禁师弟,同类相残,又有何德何能,敢据此掌门人的大位。” 一微仍然不语,侯陵便又说道:“师兄何不召集僧众公开宣布一尘罪状,取而代之……。” 语犹未完,一微变色叱道:“师弟莫非要陷我于不义?” 侯陵毫不畏怯,抗声答道:“是他先不仁,又何怨师兄你不义?再说,光大门派,也正赖师兄的戒律武功,师兄也不想想,照一尘如此作风,亦真、亦玄两位老前辈,在天之灵亦未见得不痛心吧?” 这话却说到一微心坎中去,长叹一声道:“唉!话虽如此,老衲实不忍见少林的家丑外扬,更不忍见少林有内哄之事。” 侯陵紧接着问道:“照师兄说,就在这寒山石洞中永不出世?只怕你为令师兄打算,令师兄却容不得你。” 一微沉吟半晌,惨然说道:“看来只有各行其事了,师弟,我们走吧!” 侯陵一看如此情形,不敢多问,只随着一微行事。 但见一微在石洞中略一收拾,走到那巨大石门之前,举右掌,沿着石门缝隙,自上而下。轻轻一划,随手一拉,石门缓缓移开,门外那把灌了铁汁的大锁,连着铁闩,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石洞,脚步看起来极其从容,实际上却是飞快,不一会来到少林寺大殿前面。 少林众僧,一看一微突然出现,无不惊奇,有些赶来参见,有些赶紧去通报一尘。 一微单掌当胸,作为答礼,脚下却并不停留,直上大殿拜佛。 且说一尘闻报,说是一微无故出洞,后跟一人,即是昨夜大闹方丈精舍之人,显见两事必有关连,千万要小心应付,才可免去一场大辱。因此急急命首座大弟子道印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道印受命赶了出来,正遇到一微和侯陵要进方丈的院子,当下躬身说道:“弟子道印,参见师叔。师父听说师叔功德圆满出洞,万分欢喜,快请师叔方丈室相见。” 侯陵暗骂一声:“好秃驴,真会做作。” 这里一微却摆摆手说:“不见也罢!” 说着,迳自往方丈室对面,那间挂着历代高僧遗容的大厅走来。 道印不敢多说,随侍在侧。 只见一微向神龛参拜以后,取出度牒,就着烛火焚花,霎时熊熊火焰过后,将琥林仰望,禅门重视的少林出身,付之烟尽火灭。 这一举动来得太为突兀,侍立僧众,无不大骇,却又不敢拦阻,侯陵亦自纳闷,只不过此时不便询问,怔怔的瞧着一微下一步动作如何? 哪知这少林高僧,已是情不能已,颤声向神龛祷诉道:“恩师,恕弟子不孝。弟子不敢背叛师门,无奈弟子忍辱含垢至今,非去不可,如若不离少林,眼看墙祸起……”语声未了,扑倒在地,痛哭失声。 这一哭哭得天愁地惨,佛家子弟虽说四大皆空,但到底是人就有血性,一微见一尘如此对待,实已寒透了心,如若流连不去,一尘还不定使出什么诡计,那时古刹蝶血,兄弟几墙,说出去为天下耻笑,犹在其次,只恐平日与少林有嫌的几个帮派,联结一气,趁机打击,那时少林瓦解,才真是百身莫赎之罪。因而以壮士断腕之心,宁肯牲牺小我,保全师门。这份委屈恐无人谅解,只好在涕泗滂沱中发泄了。 侯陵一看如此情形,又是难过,又是愤怒,枉说佛门广大竟容不下自己弟子,不由得对道印而视。 当时情景,实是尴尬,道印除了极力慰劝以外,别无他法。 一微尽情哭过一阵,收泪起来,又换了一副坚毅的神情,掏出那本小册,交给道印说:“烦你转给你师父,并请转告,但愿好自为之,克保少林令名。” 说罢,又向侯陵微一扬手,说声:“师弟,咱们走吧!”起大袖一抖,侯陵跟着飘起,翩翩如两只灰色大鹤,霎时间海阔天窆,走得无踪无影。 这一微二次踏入江湖,纵横三十年无敌手,可是从不妄杀一人,其间两至天山收服邓来阳,完成亦玄遗志。三上少室,解七派围攻少林之危,义救一尘,又曾在高邓湖独擒水怪,保障一方生灵,完成侠义门中种种可歌可泣的侠义事迹。 三十年以后,江湖元奸巨憝,死的死,隐的隐,一微倦鸟知返,这时少林掌门人已由道印继承,数次叩请师叔回山怡养,那一微自觉不甚合适,坚持不肯,悄悄在伏牛山寻下一处石洞,以一鹤一猿为伴,闭门静修,除了侯陵一年两度去探望以外,江湖中人根本不知他尚在人间,不过盛名却是二十年不衰,凡是年过花甲的武林前辈,每一提起“一微上人”四字,无不肃然起敬。 就在去年盛夏,侯陵上伏牛山避暑,与一微上人盘桓了半个多月,临别之时,一微上人说出一件生死大事。原来一微上人,功行猛进,静中神游,默悟前因,有一段四世宿业未了,此一前世有缘之人,七年前中秋之夜,降生中州富贵人家,如能度化上山,解消宿业,功德亦说圆满了。 话中之意,是想请侯陵代为寻访此一有缘人,老友生死大事,义不容辞,侯陵慨然答就应下来。 这下可苦了闲云野鹤,游戏人间的九指神偷侯老侠。盖因一微上人,不过朦胧参悟,到底此人姓什名准,降生中州何处?一概不知其详。侯陵如大海捞针般,四处探访富户人家的幼年子弟,不是年龄不对,就是生日不对,日子愈长愈觉渺茫。 由于这一年多来,侯陵足迹始终不离开中河洛一带,因此常到诸葛玉堂家盘桓。他爱诸葛玉堂秘制的百花佳酿,更爱诸葛玉堂潇丽不俗,因此原来泛泛之交,倒结成了晚年的密友。湘青和艺儿这一对小儿女,更是与侯陵投缘,因此,每当踏破铁鞋无觅处,心中烦闷异常之时,只要到诸葛玉堂处来大醉一场,逗弄逗弄这一双娃娃,一切尤愁便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年夏天,侯陵从铜山沿黄河西上,直到潼关,再沿渭水西到咸阳,细细搜索了一避,仍旧毫无踪迹。由咸阳踅回长女,顺道到黑珠崖来探望诸葛玉堂,正值重阳佳节,登高置酒,闹谈之中,侯陵提及当年与艺儿之父伏一睿,在泰山登高,分手以后,伏一睿不上两个月,就在海南五指山误饮毒泉而亡的往事,唏嘘不止。那诸葛玉堂也黯然微叹道:“老前辈可知,艺儿并非一睿的遗孤?” 侯陵闻言诧异,问道:“那么艺儿又是什么人呢?” 于是,诸葛玉堂停杯低语,说出艺儿一段神秘身世。 事在一年半以前,长安城内安平镖局掌柜,诸葛玉堂的三十年老友“银枪神臂”胡胜魁,派趟子手丁四骑子快马,来请诸葛玉堂去诊治一宗疑难大症。 病人乃是一个幼童,据胡胜魁说,他从太原交镖以后,回程在潼关附近的山涧中,发现这个孩子,浑身伤痕,但胸头犹有一丝热气,江湖道上,讲的是扶倾济危,岂能见死不救,因此将他带回镖局,延医诊治。奇怪的是,孩子始终昏迷不醒,但又并不断气,请来的医生都识不透其中道理,这才求教于不轻易下山出诊的诸葛玉堂。 诸葛玉堂,果然名不虚传,一看之下,微微笑着问胡胜魁况:“贤弟久行江湖,见多识广,可知此子为何如此?” 胡胜魁欠身笑道:“正因小弟愚昧,才来请教老大哥。” 诸葛玉堂不再答话,打开了药囊,取出秘制的紫金夺命丹,调化开了,将那孩子身上伤处涂遍,白布包好。下余之药,撬开孩子牙关,和茶灌了下去,然后在他右边肺底稍下,用两分真力,使掌一推,孩子的手足一动,哼出声来。 旁边看热闹的镖头、趟子手、车把式挤了一屋子,一看孩子醒了,一齐高兴的叫道:“好了,好了,果然诸葛大侠好手段。” 这时胡胜魁也已明白,便问:“这孩子可是让人点了重穴?” 诸葛玉堂点头回说:“正是让人点了胸前的巨阙穴。可也亏得先点了穴,气血一闭,内里才不受伤害,要不然从出上摔到山涧里,岂还有他的命在?” 胡胜魁一听这话,不由孤疑,接下来又问说:“先点穴后摔落,那就不是失足,难道他小小年纪,就受人暗算?” 诸葛主堂罢手回说:“贤弟问得有理,回头一问孩子就知道了,现在先救人要紧。” 说完,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提笔开了一张加减十三味的方子。胡胜魁赶紧叫人去抓了药来,煎好让孩子服下。 果然诸葛玉堂有起死回生的妙术,不消半月,那孩子便已复原,鲜蹦活跳,茁壮调皮。就有一样,可煞作怪,问起孩子,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一概都茫然不知。胡胜魁无计可施,只得带了孩子,再来求教诸葛玉堂。 诸葛玉掌闻言也觉怪异,八、九岁的孩子,应已懂得人事,再说孩子没有一个不要找父母的,这孩子在胡胜魁家一点都不认生,仿佛对他自己过去的一切,毫无印象,这其中必有原因。 于是诸葛玉堂将孩子带入静室,从头至足,细加检视,好久才出室问胡胜魁道:“说来惭愧,愚兄自问对点穴之道,精研四十年,江湖上少有对手,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天竟未看出来。” 胡胜魁大骇急问:“怎么?” 诸葛玉堂拉过孩子,指着他脑后说:“这里是玉枕骨,名为脑户穴,为督脉阳气上升入泥丸的门户,通十二经脉,如击成重伤,七日必死。脑户穴下一寸,即是哑穴,点伤成哑吧,无治。此子在脑户穴与哑穴之间,被人以阴柔掌法所击,所以过去记忆,尽皆丧失。” 胡胜魁又问:“那么该如何解救呢?” 诸葛玉堂摇摇头说:“愚兄可无能为力。” 胡胜魁方在沉吟之间,诸葛玉堂又问道:“动问贤弟,此子如何处置,贤弟想已成竹在胸?” 胡胜魁知道话里有话,便反问道:“老大哥看,该怎么办?” 诸葛玉堂略停一停,庄容答道:“山居寂莫,湘青得找一个小朋友作伴,如果贤弟肯割爱,就让愚兄我来抚养这个孩子,如何?” 胡胜魁一听此话,正中下怀。原来他膝下已有五男三女,妻室刘氏本就在埋怨,自己的孩子还照料不了,又拾个野孩子来添麻烦,因此原有把这孩子送人的打算,此时一听诸葛大侠愿意收养,那真是千稳万妥的好事,自然一口答应。 在诸葛大侠却另有深意,说给湘青作伴,实是托词。因细看这情形,这孩子乃是受人暗算,必有深仇大恨在内,如果仇家得知消息,赶来强索硬要,岂不是平地风波,替胡胜魁招惹麻烦,因此才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实是成全老友的一番好意。 从此这孩子就跟了诸葛大侠,起名艺儿,对外则宣称是他的远房表侄银鞭大侠伏一睿的遗孤。 当时诸葛玉堂叙毕这番经过,侯陵也叹息不置,说道:“看这孩子,根基极厚,不想幼年之间,就有九死一生的遭遇,现在连父母何人都不知道,岂非天伦骨肉之间一大惨事。回头我倒要看看,或许能叫他恢复记忆亦未可知。” 诸葛玉堂微笑道:“不瞒老前辈说,其实要知道他的身世,也还不难。” 原来艺儿脑后所受一掌之伤。记忆尽失,诸葛玉堂并非无能为力,实怕艺儿记忆恢复之后,恐有什么悲惨之事,充满了小小心灵,反而断伤天机,对孩子有害无益,所以故意听其自然,待到艺儿成年以后,再看情形,斟量施为。 这一番用心仁厚的老谋深算,侯陵大为叹服。因心下关切便又问道:“自此以后,可曾听说有人来找过艺儿?” 诸葛玉堂答道:“晚辈曾问过胡胜魁,始终没有。” 侯陵说道:“想是穷家小户的孩子,为歹人拐带,丢了也就算了。” 诸葛玉堂摇摇头答说:“不然,此子当初绫罗裹体,必是生长在富贵人家。” 这一句话,恍如焦雷轰顶,侯陵细想一想,顿觉如无边黑暗中的一片光明,急急问道:“老弟台莫不是故意诳骗老朽?” 诸葛五堂真想不透这位游戏三昧的老前辈,又在捣什么鬼?一时在那里,答不上话来。 侯陵一阵大笑,声震山谷,笑罢举杯道声:“请!”巨觥连于,痛饮过一气,才笑盈盈的说道:“多谢老弟,这番大概算是找对了娘家了。” 当下把一年多来奔波之事,细说了一遍,只不过不便提及—微,仅说受一武林异人的重托。诸葛玉堂也觉艺儿的出身与年龄都算相符,只是生辰却不知对不对? 他这一提,侯陵不免犯了愁,问说:“老弟台可有什么高见?怎么才能知道艺儿的生辰?” 诸葛玉堂沉吟了一会,答道:“想来富家大户,孩子出生以后,都要排算八字,老前辈何不从这方面下手?” 话犹未完,侯陵拍手叫道:“着啊!老弟台真是指点迷津,好痛快!”说罢又引杯痛饮,直到新月初上,乘着酒兴,连夜动身,去办正事。 因为听艺儿的口音,是出生在开封一带,这也正合了一微上人默悟所得,此一“有缘人”生在中州的话,所以侯陵出武关,过庐氏,沿洛水取道洛阳,直奔开封,下榻在大相国寺前绸缎杨家。 绸缎杨家的主人杨守云,四十左右年纪,为开封五大富商之一,豪爽好客,爱友如命,性好习武,善使一对护手双钩,因此江湖公称“神钩小孟尝”。侯陵游戏人间,曾故意乔妆做贫病交迫的老叫花,望门投靠,谁知杨守云真个慧眼识英雄,请入内室,待以上宾之礼,侯陵感其诚意,结成忘年之交。当初,侯陵因为要找的“有缘人”生长在富家,自己既不便出面,耶么委托杨守云实是最理想的人选,这次一客不烦二主,自然仍以找杨守云帮忙比较适当,所以一到开封,首先便到杨家。 当下一说经过,杨守云也代侯陵高兴,秘密计议了一番,叫来得力管家,放出话去,就说:杨家一个五岁的小姐,因为命宫犯煞,须得配一位于生八月十五的八九岁富家小公子,叫相家命馆如有此等八字,快快拿来,每个八字,酬银二两,如果将来喜事成功,另有重赏。 这话不到两天工夫,就已传遍星相同行之中,送来了二三十个八字,逐一打听,不是年岁不符就是身世有异,也还有冒充骗赏的,杨守云素性宽厚豪迈,一律照赏不误,花冤枉钱扬守云不在乎,只是想出来的这条计策,毫无效果,心内不免怏怏。 倒反是侯陵过意不去,转而说些宽慰的话,彼此愁怀不开,杨守云便邀侯陵到酒楼去买醉。侯老侠一听见酒,天大的事都可搁下,当即欣然应诺。 二人出了大门,信步往大相国寺闲游。杨守云家道素封,且又为人宽厚,因此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招呼问好,侯陵颇觉厌烦,再说酒虫亦已爬到喉头,正待找一家酒楼,先喝它三盅,只听有人叫道:“杨大爷,杨大爷!” 二人停步一看,面前正是一家星相馆,上挂一块黑底金漆招块:“邢孟齐设砚候教。”叫“杨大爷”的人,正是那邢盂齐。 杨守云一面招呼,一面向侯陵说道:“这邢孟齐排八字,开封有名,我陪老前辈进去看看。” 侯陵道声“好”,跟着杨守云进子命星馆。邢孟齐殷勤万分,敬茶敬烟,闹过一阵,邢孟齐才说:“听说小姐的八字有关煞,何不让孟齐来细看一看。” 杨守云故意淡淡的笑道:“这都是内人闹的,小孩子家哪有这么多讲究?” 邢孟齐不以为然的答道:“杨大爷,子平一道,实有至理。”停了一下,又说:“可是说小姐要配一位八月十五生的八九岁小公子?” 杨守云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怎么不见你迭八字来,好歹也赚他个二两头!” 邢孟齐笑道:“开封官宦人家,富商巨户的小少爷,在我于里的八字倒也不少,就没有一个像杨大爷所说的那样的。找来找去,勉强找到一个……” 那孟齐的话未说完,杨守云可就沉不住气了,赶紧抢着问道:“在哪里?” 邢孟齐摇摇头答道:“杨大爷先别高兴,没用!第一,生日是闰八月十五。” 杨守云道:“闰八月也是八月。你且说,几岁了?” 邢盂齐掐指算了一算一会说:“该是九岁了。” 落地算一岁,九岁则生在八年之前,一微曾说生在七年前,那是去年的话,算来恰正相符。侯陵便插言问道:“邢先生,你这第二无用又是什么?” 邢孟齐道:“第二,这位九岁的小公子不在开封。” 侯陵紧接着又问:“现在何处?” 邢孟齐答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去年春末夏初,举家迁移,不知搬到何处,岂不是有也没有?” 杨守云说道:“你不管有用没用,你只说是哪一家的孩子?” 邢孟齐道:“南门外祈总兵家二房里的孙少爷,学名叫做祈焕的那一个。” 杨守云脸上的神情微变,向侯陵使个眼色,摸出一块碎银子,摆在桌上,起身拱手,说声:“真的没用,我们不谈也罢,改日见吧!” 邢孟齐方要谦让,不肯收此银两,杨守云已挽着侯陵拨长出门。 二人就在这大相国寺左近,上了一家大酒馆,名叫得月楼,这时不过未末申初,午市已过,晚市未到,甚为清静,杨守云随便叫了酒菜,挥走伙计。才悄悄向侯陵说道:“老前辈,怕是打对了。” 侯陵停杯微笑道:“看老弟的神情,我就知道不虚此行,想来老弟与祈总兵家二房有旧?” 杨守云点头答道:“正是。”接着又长叹一声道:“祈焕这孩子身上有一段父死母辱的血海深仇。” 杨守云移一移座位,就着侯陵耳边,细细诉说那家的悲惨故事,良久方罢。 侯陵听罢,也觉惨然不欢。不过祈焕到底是否就是艺儿,却还得中有真恁实据,才好作准。 杨守云听侯提出此间,也觉有理,稍一沉思,便欣然叫道:“这太好办了。内人当初跟祈家二少奶奶原是走得很近的,祈焕身上也许有什么特征,内人或许知道,印证一下,便可明白。再不然让内人到黑珠崖去一趟,一看也就了然。” 侯陵闻言大喜,顾不得再在洒楼贪杯,回到杨家,把杨守云的夫人请了出来.一说根由,杨夫人想了一会答道:“好像这孩子足心上有粒红痣,记不真切了,不过,孩子的相貌我是画得出来的。” 杨守云拍手笑道:“真是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了。” 原来杨夫人的父亲,是开封知名的画家,杨夫人家学渊源,亦称丹青妙手。于是夫人款移莲步,进入内室,不上顿饭工夫,手拈画卷,笑盈盈走将出来,杨守云接过画卷。展开来挂一壁上一看,一幅白描的人物,聊聊数笔,神气活现。 侯陵一看,向杨夫人一揖,说道:“弟妹好手笔!” 杨夫人赶紧裣衽还礼,问道:“可是祈焕这孩子?” 侯陵既悲又喜的答道:“不是他又是谁?一看弟妹的法绘,我觉得这孩子好像就站在我眼前。” 真相既明,侯陵再不耽搁,星夜赶回黑珠崖,向诸葛玉堂细说前因后果。 且说诸葛玉堂,听侯陵叙毕经过,接口便说:“艺儿左足心果有一粒红痣。” 这一来,艺儿即是祈焕,乃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事了。 这时诸葛玉堂暗暗欣幸,当初所料不差,艺儿果有深仇大恨在身,未曾冒昧救治他脑后一掌之伤,如果记忆恢复,以这孩子天性的淳厚,必定会吵着要见他母亲,事情就难办了。为今之计,只有仍然听其自然,好在有盖世高僧的一微上人,收归门下,不愁将来无报仇雪恨之日。不过相处日久,爱如幼孙,就此别去,辞色之间,也实在有些割舍不得。 侯陵已看出他的心意,催问一句道:“老弟台意下到底如何?可舍得将这孩子交与一微上人?” 诸葛玉堂赶紧答道:“老前辈说哪里话,这是他一生大事,我岂敢私情自用,耽误了他。” 侯陵满引一杯,笑道:“这太好了,累我奔波一年多,总算办成了这件大事。明天我先上一趟伏牛山,听听一微上人的意思,再来安排他上山,你道可好?” 诸葛玉堂正要答话,忽听得叩门的声音,心讶荒山寒夜,何来不速之客?赶紧亲自去开了门,一看之下,不由惊喜交集,一面延客,一面笑道:“是那阵好风,把贤弟从滇南吹到这荒山中来?” 来客一躬到地,庄容答道:“早想来给大哥请安,苦恨不得机缘,今年俗务稍闲,专诚来看大哥。” 这位来客,乃是名震西南的大侠客景尚义,世居滇边澜沧江上,以家传二十四式孟家拳,知名于世,更以藤甲缅刀,独创一路柔中带刚,专攻下盘的刀法,人称“银刀甲震天南”。十二年前路过大散关,宿仇“金川双魔”,暗地伏击,单刀力战,堪堪不支之时,正好诸葛玉堂从青城山访友归来,经过此处,一掌解围,由此订下八拜之交。江湖道上,一旦受恩,终身不忘,故而景尚义对这位老盟兄,执礼甚恭。 这时诸葛玉堂且不忙畅叙离情,先将景尚义向侯陵引见,景尚义对“九指神偷”的大名,向往已久,不胜企慕,侯陵亦是不拘小节的豪迈之性,加以一微上人所托访求“有缘人”的大事完成,心怀大畅,故而兴致甚好,与景尚义一见如故般畅谈痛饮,不知不觉,二更将尽。 那侯陵正谈到昔年漫游云贵,智服生苗的往事,忽然停声不语,侧耳静听,诸葛玉堂与景尚义相顾错愕,侯陵已一口气吹灭了九莲烛台上的红烛,低声说道:“外面有人,玉堂,你去看看。” 诸葛玉堂轻答一声:“是!”窜身至窗前,板窗微微一启,人已到了屋外,举头遥望,半轮淡月,满山秋响,虽无异状,却不敢造次大意,当下单掌护胸,朗声说道:“那位高人光降,恕我诸葛玉堂迎接来迟。寒夜客来,幸有水酒,何不现身出来。同饮一杯?” 诸葛玉堂因不知来者是友是敌,故而先尽主人的礼数,一面暗运真力,严密戒备,同时目光遍扫,一眼看到一株黄梅树上,黑忽忽挂着几条身形,便又笑道:“树上的朋友既不肯赐教,恕我诸葛玉堂有滇边的远要款待,不再奉候了。” 说罢,就空一揖,刚要转身,只听一阵夜猫子叫似的咭咭笑声,随后三条身形往下一落,有人狞声说道:“果然景尚义在此。” 当三人往下落时,虽然轻如桐叶之坠,诸葛玉堂早已闻声循影,看得清清楚楚。发话的那人,身高六尺有奇,暴睛蒜鼻,满腔横肉,一头乱蓬蓬的浓发,随风乱飘,身穿一领土黄色的布袍,身后斜背一把映月生光的银錾月牙铲,正是“金川双魔”中的大魔,“七煞头陀”太明。 二魔“五毒行者”太时却生得又瘦又小,鼻塌眉稀,了无血色,一双鼠眼,时露凶光,使一条比他人还高的禅杖。这条禅杖在黑道中甚具威名,太时每杀一人,必取指骨一节,装饰禅杖,号称“白骨杖”。 诸葛玉堂看他那条禅杖上,累累然挂着的指骨,怕不有三五十节,忿怒厌恶之心,油然而生。但表面上却不能不以客礼相待,拱手说道:“真想不到‘金川双魔’会光降荒山,但不知有何见教?”太明冷笑道:“诸葛玉堂,你不必装傻卖疯,我兄弟的来意,你岂不知?大散关前,一掌之恨,暂且搁下,先让景尚义老匹夫出来吃我一铲!” 景尚义早在门口听闻多时,一听这话,抢步上前,向诸葛玉堂说道:“大哥请退后,冤有头,债有主,这两个佛门败类,万恶淫贼,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们。任恁他们七煞五毒,还有这位不知名的朋友,一齐上手,我景尚义只恁一把缅刀,替江湖除害。” 诸葛玉堂知道景尚义深恐一人难敌六掌,故意拿话点穿,想“金川双魔”也是黑白两道知名的人物,总不好意思合上,为江湖耻笑。又看到跟双魔同来的那人,一身黑色劲装,不似善类,但眉宇之间,别有英气,一念怜才,另有打算,便不等太明开口,抢先说道:“两位大和尚怎不替我引见令友,慢客之罪,诸葛玉堂可担当不起。” 七煞头陀太明原已被景尚义骂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现见诸葛玉堂江湖过节,一步不错,便不好马上发作,忍气答道:“哦,这位乃是武林后起之秀,青城门下的方长虹小侠。” 语声未毕,黑衣少年已自抢步上前,抱拳当胸,朗朗说道:“在下方长虹,访友三秦,不想中途患病,多蒙两位大和尚仁义参天,慨赐援手。闻得两位大和尚与景大侠,诸葛大侠尚有前缘未了,此正是武林末学瞻仰前辈身手的大好机会,因此不嫌冒昧,追随两位大和尚前来开开眼界,久闻诸葛前辈七十七手‘太极阴阳掌’,冠绝古今,还请不吝赐教。” 这番话说得颇有分寸,诸葛玉堂心知方长虹并非双魔死党,只以旅途受惠,以得不来帮拳,念头一转,便即答说:“两位大和尚来意,诸葛玉堂现在算是明白了。江湖之上,冤冤相报,总非了局,当日景大侠与两位大和尚结恨经过,无妨乘今天当着这位方老弟台,说个明白,果然其曲在景大侠,诸葛玉堂情愿代友陪罪,总以化干戈为玉帛,方是上策。” 景尚义在一旁静听,暗暗称妙。心知诸葛玉堂想借机会折辱双魔,让方长虹听听是非曲直。正要发话,“五毒行者”太时一晃“白骨杖”,阴恻恻一笑,抢着说道:“江湖讲理,但恁手下,胜者直,负者曲。久闻诸葛玉堂人情练达,想不到有此酸丁的口吻。” 原来当年“金川双魔”在西南一带,无恶不作,十二年前在宝鸡采花做案,为景尚义伸手搅破,几乎让凤翔府三班捕头蔡九大捡便宜,因此“金川双魔”对景尚义恨如切骨,暗暗跟缀,在大散关前出其不意,合手伏击,这段结怨经过,说将出来,实在不够光彩,太时深恐他师兄鲁莽受愚,故而抢着拿话揭了过去。 诸葛玉堂与景尚义,哈哈大笑。方长虹虽不知他们结仇原因,但以生性机敏,也已看出谁是谁非,再一听景尚义与诸葛玉掌二人,充满了轻蔑的大笑,心中越发雪亮。 太明听见这笑声,却不好受用,暴喝一声:“呔,诸葛玉堂好猖狂!你既好管闲事,先还我一掌的公道,看你接得下几招‘七煞乌龙掌’?” 说罢,两手上举,大袖褪落,露出两条长满黑毛的手臂,暗运真气,两臂带手掌手指,暴胀一倍,而且发出黑色光亮,如两支精铁铸成的棒槌一般。上身微侧,左臂从空中划过,一招“兴云布雨”,只见右面树林,枝叶纷披,海碗粗一株大树,轰然倒落,惊起宿鸟,纷纷高飞,声势真个惊人。 景尚义微一变色,抢步挡住诸葛玉堂说:“大哥,杀鸡焉用牛刀,待小弟来会这恶魔!” 那面太明嘿嘿冷笑声中,方长虹已自告奋勇,微一躬身说道;“大和尚且请息怒,待我跟景大侠讨教几手孟家拳。” 太明稍一沉吟道:“方小侠,不必。” 话虽如此,太明眼中却是彭励的神色,皆以一别十二载,究不知景尚义的功夫长了多少,如果先由方长虹过招,可以看出景尚义的深浅高下。方长虹察言辨色,自然明白,便一跃上前,右掌斜交手,环胸而立,静候进招。 太明的用意,诸葛玉掌了然于胸,一按景尚义肩头。微使眼色,慢步向场中走去,拱拱手道:“方老弟台请赐招。” 方长虹一看诸葛玉堂这付潇丽脱俗,随意自在的姿态,便知内家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估量成名的前辈大侠,决不肯对后辈先行进招,便也不必假客气,说声:“放肆了!”双臂一撤,分而复合,一招“撞彭鸣钟”,直取诸葛玉堂前胸。 这自然是虚晃一招,待诸葛玉堂衣袖微拂,塌左肩避过,方长虹跟着欺身上步,骈指直点对方血门商曲穴。 那诸葛玉堂真是会者不难,待至逼近之时,倏翻右掌,往下直切,方长虹也料到有此一着,猛然撤招,脚下垫上一步,起左掌封住门户,右掌往左斜打,这一招名为“回山环水”,表面上平淡无奇,实是青城嫡传“先天玄都掌”中攻夺相生,体用兼备的绝招。因为对方若是躲过这一招,以下“九天阊阉”大开门,舒左臂反打,跟着回身以右掌平推,敌人连拆两招,身形必成往后微仰之势,这“回头一笑”好比顺水推舟,攻力差一点,就非仰天躺下不可。 诸葛玉堂见多识广,自然不肯中计,避过方长虹的右手掌风,制敌机先,扬掌直取方长虹左腰志堂穴。 这一来,方长虹顾不得舒左臂反打,微一扭腰,左掌直下。猛觉背后一股劲风袭到,知道诸葛玉堂的太极阴阳掌已开始发挥威力,赶紧一垫左足,横飘数尺,方始躲过此厄。 再看诸葛玉堂,面含微笑,气定神闲,连拆数招,脚下寸步不动,不由得暗下佩服。 方长虹心内在想,手下却也不慢,重行进步发招,紧守慢攻.极其谨慎。 诸葛玉堂自不敢大意,施展捧、履、挤、按、采、列、肘、告八法,见招拆招,但见淡月微星之下,劲风呼呼,轻影流转,打得难解难分。 这样三五十招过后,旁观的“金川双魔”,喜上眉梢,景尚义却暗暗着急,皆因青城嫡派的功夫,累以善守耐攻见长,方长虹又正当年轻力壮,诸葛大侠纵然武功精湛,“太极阴阳掌”又是借力打力的上乘功夫,但毕竟上了年纪,耗时太久。终非吃亏不可。 方长虹亦是如此想法,他一上来就已领教了诸葛大侠的绝技,心知猛攻偷袭,一无用处,安心以正、反、奇、偶三十六招—百零八式“先天玄都掌”,与这位关中人杰,武林高手的老前辈,周旋到底。故而平矜去躁,真力内蕴,反觉得招式精沌,不知不觉中又长进好多功夫。 这时方长时的“先天玄都掌”已打到第三套,三十六招三十六式,招数简单,可是奇中寓奇,乃是“先天玄都掌”法的精华所寄,依青城规矩,如这一套掌法仍不能屈敌取胜,便得俯首服输,回山重新练功。 如是连过十招,诸葛玉堂毫无败象,方长虹一想到不胜便须服输,回山重新练功的规矩,禁不住心头烦躁,咬一咬牙,左掌虚推,右掌运足真力,朝诸葛玉堂当胸打。 这一招“六了开山”,是“先天玄都掌”中夺命三招之一,诸葛玉堂见来势太猛,不愿以“云手”便拆,扬双掌“手挥琵琶”,侧身卸脱。 方长虹见一掌落空,立即收回真力,左掌趁势往后反圈,直捉诸葛玉堂右腕,这一招是虚势,只待对方起左掌反击,成为上实下虚之时,便拔起身形,以双足猛踢对方腹部,本人却借一蹋之势,远远飘开,胜负之局,便可大定。 诸葛玉堂身躯一转,疾如闪电,明明是侧势的“手挥琵琶”,忽然变为正面的“海底捞针”,紧封下盘,跟着掌随身走,斜穿方长虹身后,左掌反挥,一股劲风,向他肋下拂去。 方长虹临危不乱,自腰以上,往后一仰,施展“铁板桥”的功夫还自不算,更怕诸葛玉堂趁势进袭,左足微一使劲,往后倒窜丈许.双手着地,一按一捧,轻巧巧站了起来,姿态美妙轻灵已极。 甫一站定,就听见诸葛玉堂道:“不愧名门嫡派,好俊的轻功!” 那声音又轻又细,但送入耳鼓,字字清晰,方长虹知道内家功夫练到登峰造极以后,才会有此“传音入密”的神通,正在惊愕之间,又听诸葛玉堂说道:“方老弟台试一极点衣衫,看看有何异状?” 方长虹伸手摸摸身上,并无发现不妥,以为诸葛玉堂故意戏弄,微微不悦,凝一凝神,重又欺身上步,发掌进招。 诸葛玉堂袍袖一展,交肩斜错,方长虹忽然发现手中多了一样极轻极软的东西,细一分辨,却是一小块绸子。 转身伸掌一看,可不是一小块黑色绸子,赶紧一摸衣摆,果不其然,是诸葛玉堂不知何时以双指作剪,生生剪下了这一角绸子,也算在他身上留了记号。 方长虹偷眼观看旁观的“金川双魔”和景尚义,对这顷刻之间,已判高下的情形,似乎浑然不觉,他这才完全明白,诸葛大侠不但手下留情,而且有心保全青城的面子,这等用心,何其仁厚侠义? 这一想,方长虹立即跳开数尺,整一整衣衫,朗朗说道:“诸葛前辈,名不虚传,今日之会,方长虹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金川双魔”听得此话,疑惑之中暗暗心喜,原来这双魔误会诸葛玉堂下了什么绝情毒手,方长虹身受伤创,故而说出这两句门面话来,如果青城派因此与诸葛玉堂结下梁子,明明有利于己,是以暗喜。 哪知方长虹接下来又冲他们两人说道:“两位大和尚拯我于旅途病危之际,这番恩义,方长虹将来也要报答,不过此时此地,在下实在无法奉陪了,还请大度海涵。再有一句话奉功两位大和尚,冤家宜解不宜结,诸葛前辈乃是武林中的大贤,两位大和尚休得自误。”太明一听,敢情是投降纳款,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泄气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叱道:“住口,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臭小子,吃我一掌!”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方长虹狱峙渊亭,站在当地.屹然不动。景尚义作色欲起,诸葛大侠亦加了几分警戒,看太明究竟如何? 只有太时心下明白,方长虹输得心服口服,说出这番话来,诚然丢人,但是这笔帐要摆在后来算,现在动手,徒然让诸葛玉堂和景尚义坐山看虎斗,何苦来哉!因而太时—伸手拦在前面说:“师兄,不必动怒,乳臭小儿理他则什?等料理了今天这一场,我弟兄顺道到青城山找他上一辈讲活,也还不迟。” 一面说,一面使个眼色。太明会意,一阵狞笑过后,说道:“这就是名满天下的青城派子弟,洒家领教!” 方长虹听他辱及师门,心下惭怒交并,但局面如此,万无翻验成仇,为江湖耻笑之理.只好忍气吞声,抱拳说道:“方长虹告辞了。” “金川双魔”扬脸不理,诸葛玉堂和景尚义,都回了一礼。 方长虹飞奔下山而去,瞬息间踪影不见。 这里太时已站了出来,将白骨杖在当地一插,冷冷说道:“景尚义,你拿命来吧!” 景尚义嫉恶如仇,性如烈火,一见太时那等狂妄,气得咬牙切齿,一拔身躯,飘落场中,双掌一分,挥出凌厉掌风,直取太时。 太时早有准备,暗下已运足内力,也想一动手就下毒着,当时两下掌风相接,激起满地沙土,各自震开一步。 未等两人继续发掌,诸葛玉堂倏然插身其间,高声说道;“以地主之谊,理当由我奉陪。” 这非诸葛玉堂矜才逞能,实因看到景尚义为怒火所激,心粗气浮,犯了打斗过招的大忌,故而愿意先挡一阵。 景尚义在刚才与太时接掌之时,已知对方功力今非昔比,真要比划下来,不见得就能占上风,何况愤怒之下,血气浮动,真力不能充分发挥,不如让诸葛玉堂先与太时过招,看看动静虚实,较为得计,故而欠身退下。 五毒行者太时,嘿声冷笑,道:“居士既以地主之谊,就请出招吧!” 太时嘴里说要对方出招,他话声甫落,一响“呼”的划风锐响声起,举起白骨杖,一个“独劈华山”之势,已朝诸葛玉堂天灵盖砸下。 诸葛玉堂早有防范,只一晃身,闪过白骨杖袭来的凶势,双掌翻飞,一招“顺水推舟”,“太极阴阳掌”出手,左臂横胸,右手屏指如戟,若切若点,疾落太时的肩窝。 太时急急落退一步,扬杖头,坐杖尾,一式“横架金梁”,直向诸葛玉堂右手掌指敲来。 诸葛玉堂一声轻笑,石火电光之间变招易式,“撞鼓鸣冲”之势,落向对方胸腹要穴。 太时不由一惊.估不到诸葛玉堂换招如此迅捷,挪身闪遐,白骨杖招走“疾风扫叶”,朝诸葛玉堂下二路直卷而来。 诸葛玉堂托地一跳,“太极阴阳掌”再招递出。 两人一来一往,杖掌交加,连战二十余回合。 五毒行者太时与七煞头陀太明,西南江湖上有“金川双魔”之称,显然身怀之学非等闲之流能比拟。 但诸葛玉堂却是昔年名震武林的一位侠隐,一手“太极阴阳掌”震慑黑道。 双方二十余合过后,太时乙渐渐遮拦不住…… 诸葛玉堂一声薄叱,“太极阴阳举”“金龙舒爪”疾吐,太时闪避不及,挨上一记,蹬蹬往后跌退。 诸葛大侠原本无意伤他,见此情形,也不进迫,只拿话点他道:“大和尚莫不是有放下屠刀,化敌为友,一证善因之心否?” 太时不动声色的回道:“居士的‘太极阴阳掌’还得赐教几招,才算不虚此行。” 诸葛玉堂笑道:“如此,就不必谦让了。” 说着,探身发掌,“五毒行者”果然也非弱者,经这片刻调息,创楚已消,接招发招,毫不含糊。 这二度交手,两人全以平生绝学,尽力施为,“五毒行者”一丝一毫不敢大意,身躯轻灵,掌力沉猛,滴溜溜绕着诸葛玉堂,专一乘瑕蹈隙,似乎存着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之心。 诸葛玉堂自然也不会因小胜而致骄矜,抱定以不变应万变的宗旨,凝聚真力,运气归元,将七十七手“太极阴阳掌”的威力,虽未完全发挥,也已到了八成。 转眼对拆了四十余招,诸葛玉堂步法身形,一丝不乱,太时心知要告自己的掌法取胜,难如登天,然则不远千里追踪而来,不能溅血商山,又为的什么? 恶念一生,计上心来。手下掌法一紧,猛攻猛打,颇似情急拼命的模样。 诸葛玉堂不知是计,心想旷时持久,也非了局,既然要拼命,说不得也只好教训你了。 这一来,诸葛王堂也就改守为攻,着着进逼。“五毒行者”一面抵挡,一面后退,待至切近“白骨杖”所插之处,“五毒行者”突起鸳鸯飞脚,诸葛玉堂扬左手搂开太时左足,右手握拳,进步指档。 太时起飞脚时,早已觑准部位,趁诸葛玉堂左手搂足,进步指档的势子,右足往横里一滑,左足一旋,转过身来,已将插在地上的“白骨杖”抄在手中,顺势用足劲道,向诸葛玉堂拦腰横扫。 此时诸葛玉堂身形向前微俯,两足前后错开,后退不能,横飘亦以势子不顺,而“白骨杖”迅捷如风,急切间竟然无法趋避。 除非练成佛门神功金刚不坏之身,这一杖下来,诸葛王堂不死也将重伤。 景尚义冒出一身冷汗,睁大双眼,咬紧牙关,竟看傻了。 诸葛玉堂实未料到有此一着,急切问无法可施,直至“白骨杖”堪堪扫到之际,一咬牙,运足全身真力,“旱地拔葱”往上斜飞而起,如一只灰色仙鹤,飘在半空。 那“五毒行者”真个狠毒到了极处,一计不成,立生二计,把“白骨杖”当关王刀使就地舞开了大刀花。 “白骨杖”长八丈一寸,舞将开来,方圆十丈以内,都在杖影笼罩之下,硬是逼得诸葛玉堂无立足之地。 诸葛大侠原具有“龙湫三叠”绝顶轻功的身手,在空中以左足抵住右足背,借力拔起,勉度难关,但可一而不可再,第二次往下落时,“白骨杖”影,又自扑到,不由得暗叹一声:“此番休矣!”(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二章 追寻太乙神钩史 这一下,喜坏了“七煞头陀”太明,急坏了景尚义,好意探访盟兄,不想竟做了催命判官,眼前一阵模糊,双泪交流,心如刀割,自己把嘴唇都咬破了。 这时不但景尚义急得五内如焚,就是诸葛玉堂自己,都在暗念劫数已到,不知如何方能保得一条老命? 哪知就当诸葛玉堂二次往下掉落,眼看要血溅“白骨杖”的时候,陡闻得一丝其细如发的声音,直送入他耳鼓,说道:“速借杖影之力反弹。” 这声音入耳好熟,正是“九指神偷”侯老侠暗中指点。诸葛玉堂惊喜交集,一时也无暇探看侯陵藏身何处,赶紧左手往下一按,身躯下落之势,立刻变慢,趁这片刻缓冲时间,运聚真力,达于右掌,使劲往下一拍,借呼呼生风的杖影之力,反弹出两丈多高。 “五毒行者”绝未想到诸葛玉堂在空中犹能发掌,突觉手中猛然一震,“白骨杖”几乎脱手飞去。 这一连串的意外变化,在景尚义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最初是措手不及,呆若木鸡,及见诸葛大侠两番在空中跃起,心下一宽,再看到“五毒行者”的兵器几乎脱手飞去,不禁大喜过望,这也就真正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当时愤怒交加,越想越恨,一伸手解开腰间缅刀,迎风一抖,但见那异域利器的缅刀,其直如矢,其白如银,其薄如纸。景尚义顾不得先说什么,飞跃上前,一招“耀日旌旗”,迎着“白骨杖”砍去,只见满空白骨飞舞,“五毒行者”用来装饰禅杖的人骨,都被砍落。 太时猝不及防,大吃一惊,识得那缅刀有断金削玉之利,不敢硬接,虚晃一杖,往左避去,看看动静再说。 景尚义义愤填膺,哪容得他如此,手下刷刷刷拼命进招,口中大骂:“卑鄙下贱的万恶淫贼,枉称‘金川双魔’,比下三滥的毛贼还不如,景太爷今天非要除你不可!” “五毒行者”太时,在景尚义刀风紧逼之下,全力招架,连还口的工夫都没有,更怕腹背受敌,顾此失败,所以尽往他师兄太明站立之处退去,远远避着诸葛玉堂。 诸葛大侠逃过这平生最凶险的一场灾难,惊魂甫定,恨满心头,也立意要制服太时,便即随手折了一枝树枝,掌风一沸,梢叶尽去,准备拿来当太极剑使用。 那“七煞头陀”太明,始终在一旁静观,先见太时用“白骨杖”逼得诸葛玉堂不上不下,心内极喜,及见诸葛玉堂使出奇妙招法,不免触目惊心,景尚义中途接应,以后刃力拼,心叹错过大好机会,这时见诸葛玉堂折枝为剑,眼看师弟要难逃公道,急急喝道:“诸葛玉堂慢来,成名的高手,难道也要两打一?待洒家来会你。” 一面说,一面大步跨—仁前去,同时伸手往后去取他背在身后的兵刃。这伸手一探之下,竟摸了个空。原来背在身后的錾银月牙铲,不知何时,竟已不翼而飞。 “七煞头陀”这一急非同小可,按说以他三十年功力,内外兼修,十步之内,任何人的脚步声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现在居然贴身所带兵刃失落,竟会一无所觉,岂非怪事。 再—细想,兵刃不会无故失落,必是被人盗去,如此说来,这小小山坪之内,难道还隐藏着超凡入圣的第一流高手不成? 诸葛玉堂先听“七煞头陀”太明一叫,原已迎了上来。这时突然看到太明站住不动,一脸啼笑皆非,惊惶不定的神气,不由诧异起来。再一细看,才发现太明仍是两手空空,更觉惊奇。 但这不过片刻间的事,稍一转念,便即了然,禁不住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诸葛玉堂才故意问道:“大和尚敢是未带兵刃?果然如此,我诸葛玉堂自然也是一双肉掌奉陪。” 这两句话直羞得“七煞头陀”那张脸如紫胀的茄子一般,再看诸葛玉堂将那用来代剑的树枝,随手往地上一插,入土近尺,软软的枝梢,犹自晃宕摇摆,这份内功,也实在令人气馁,不由得长叹一声,惨然叫道:“师弟,还不住手!” 那“五毒行者”太时与影义正打得热闹,本来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加以太时的招式贼滑,使短刀的不易占得便宜。但禁不住那把缅刀,并非凡品,遇招先要躲避,加以景大侠血性男儿,嫉恶如仇,安心拼命,故而一招一式均是往要命的地方招呼,这一来搞得“五毒行者”汗流浃背,此时听师兄太明一叫,正好借势下台,虚刺一杖,,立即横飘数尺,住手静听下文。 景尚义却实是恨到了极处,哪里容得他有喘息苟安的机会。—垫步追将过去,刀随身到,一式“鞭打督垂”,向太时拦腰便砍。 此时太时的势子已经收住,没有防到景尚义赶尽杀绝的手段,急切间闪避不了,只得就势举起“白骨杖”往横里一格,但听咔喳一响向,接着一声惨叫,那“白骨杖”立被削成两截,太时的半只左掌也已削落在地。但见太时抛去手中半截“白骨杖”,右手紧握左掌,鲜红的血液,兀自从他指间汩汩流出。 “七煞头陀”太明,脸上立即变了颜色,双目一瞪,顿足叫道:“好你狗娘养的景尚义王八蛋,你懂规矩不懂?洒家今天与你拼了。” 话声未终,已自发出一掌。诸葛玉堂在他说话之时,便有防备,这时一见太明动手,赶紧也发一掌抵住。双方都是上好身手,掌风甫一交接,便各自收回,毫无损伤。 “七煞头陀”太明一见诸葛玉堂,公然发掌相助,愈加怒不可遏,凶睛暴露,面含狞笑,刚要再度搏斗,诸葛玉堂已轻喝道:“太明,休得鲁莽,此时救人要紧。” 这一句话,可折了“七煞头陀”的锐气。虽是同恶相济,太明对师弟却甚友爱,闻言一呆,随即奔过去察看太时的伤势。 这时太时面如白纸,摇摇欲倒,但见左手五指,连根砍断,一片血肉模糊,太明看了,深为不忍,素知诸葛玉堂有神医之名,有心向他求取金创药,却又说不出口.急得满头大汗,无计可施。 这时诸葛玉堂已飞奔进屋,医家救急,药箱都摆在方便之处,一取即来,俯身向太明说道:“让我来!” 太明心想:师弟断掌,自己丢了兵刃,这都还不算太丢人,只有让敌人来替自己人医伤,这才是栽到家了,有意拒绝,但一眼看到太时的痛苦之状,再也充不起英雄好汉,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但恁诸葛玉堂去施为。 那太时心里,又有一种想法,这恶僧,真是蛇蝎其心,不愧“五毒”之号,嘴里一声不哼,咬牙忍痛,心里只想待诸葛玉堂替他止血裹创以后,趁他不备,下毒手一掌劈杀诸葛玉堂,方消心头之恨。 诸葛玉堂虽是人情练达,老谋深算,也万万想不到此,医家有割股之心,只是全副精神贯注在太时那只断掌上面,无暇顾及其他。 幸好旁观者清,景尚义自砍断了太时的左掌,怒气已消,自然不为已甚,听任诸葛玉堂替他裹伤。不过旁边尚有太明,强敌窥伺,不可不防,所以始终持刀在旁戒备,眼光不住在太明、太时脸上,溜来溜去。 只见太明满脸失意抑寥之色,站在一旁,暗生闷气。那太时却神色渐渐有异,尤其那双鼠眼,闪烁不定,更是在暗打恶主意的明征。再一细看他的右手,微微伸缩,落入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正在暗聚真力,景大侠猛然省悟,心内大惊,刚要叫声不好,只见一条影子,如电光石火般扑倒,右手一扫,将诸葛玉堂挥出五六尺外,右手一扬,那太时如泥塑木雕般纹风不动,右手微抬,掌心向外,正是发招之势,那张丑脸却是歪着,嘴角还挂狞笑,双眼却停滞不动,正是被人点了穴才有的这副鬼像。 这一变化太过于突然.尤其诸葛王堂和太明,更是不解。这里景尚义却已看出,来者正是“九指神偷”侯陵,在祸发一将之际,抢先制服了“五毒行者”,才免去诸葛玉堂一场杀身之灾。 当下景尚义抢步上前,持刀指着太时的脑袋厉声喝道:“太时,过来!” 诸葛玉堂也已站了起来,弹弹衣服上的泥土,向侯陵问道:“这……这太时是怎么了?” 侯陵未及答话,景尚义已冷笑道:“大哥难道还不省悟?这贼秃的狠心狗肺,天地难容,大哥好意替他疗伤,他竟要下毒手暗算于你。 似此恶贼,若不除去,江湖间还有好人可走的道儿吗?” 说着,举起缅刀,眼看太时恶贯满盈,报应不爽,那诸葛玉堂赶紧叫道:“贤弟,千万不可鲁莽!”接着又回头向侯陵问道:“老前辈,这太时果然暗藏祸心?” 侯陵哼了一声笑道:“你问他自己。” 诸葛玉堂道:“谅他也逃不出商山,请老前辈先替他解了穴道,才好说话。” 侯陵冷冷回道:“看见这贼秃那张吊死鬼的脸,我就有气,景大侠,劳驾你赏他一刀背!” 景尚义依言照办,举起缅刀,在太时背上平着抽了一刀,太时立刻痛得龇牙咧嘴,算是把穴道解开了。 诸葛玉堂却不屑与太时说话,只问太明道:“你问问他,拿句话来吧!” 太明自然不须再问,当时也不免羞惭交并,以嗔责的眼光看了太时一眼,很想说几句找场的话下吉,怕话太硬了,又惹是非,难以安离商山,因此一言不发。 诸葛玉堂见太明还知羞惭,便有宽恕之心,但他索性谦冲平和,虽是主人,因侯陵系尊长,自然要请他作主,便躬身问道:“老前辈看此事应作何了结?” 侯陵已知诸葛玉堂的心意,并因诸葛玉堂家住此处,冤仇结得太深,必有后患,亦是麻烦,存心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因即冷笑道:“这两上危害江湖的贼秃,送他回老家,让阎罗王去发怒便是了结。”一面说,一面向诸葛玉堂挤了挤眼睛。 诸葛玉堂知是做歹做好之意,便接着道:“老前辈,且请息怒,论理这两个魔头,恶贯满盈,杀了他们也不过脏了我商山一片干净土,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放他们一线生机,也好回头向善!” 侯陵点点头道:“既然你替他们讨情,我暂且记下他们一笔帐。”说到此处,向“金川双魔”大喝道:“你们心下放明白些,不是诸葛大侠体上天好生之德,你们今天万难出商山一步,以后只要我侯陵听见你们再为非作歹,不管你们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们算帐。话已说完,还不快滚!” 太明一听,暗暗咋舌,敢情是江湖黑道,闻名丧胆的“九指神偷”侯陵,出面揽事,素知此老心狠手辣,今天逃得性命,实是侥幸。当下拾起已成两段的“白骨杖”,一手挤起太时,对诸葛玉堂感激的看了一眼,回身便走。 那侯陵地想起一事,一转身后老枝虬结的大树中取下一件东西,口里叫道:“太明,慢走,把你弄饭的祸铲带回去!”说着,脱手把太明的錾银月牙铲抛了出去。 太明接到手中,啼笑皆非,回山以后,深为灰心,自此改了许多恶行,不想太时枭獍成性,最后因意见相左,暗算师兄未成,投奔阴山玄蜘洞“阴阳脂粉判”耿渎,引出武林中一场浩劫,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几乎一网打尽。 这里诸葛玉堂和景尚义,一齐向侯老侠拜谢援救之恩。陕陵最不耐烦这套世俗礼数,赶紧摇手笑道:“可恨这两个恶贼,败了老夫的酒兴!” 诸葛玉堂笑道:“待我把这里收拾一下,陪老前辈作长夜之饮。” 说着,随手拔起刚才插在地上的树枝,暗运内力,就地挖成一个深坑,把太时的半只断掌和斑斑血迹,连沙带土扫落坑中,再用掌风一拍一拂,就已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三人回到草堂,老姑太太闻警尚在守候,当下分别见了礼,重新洗杯换盏,席间景尚义对侯陵极道仰慕之忱,侯陵兴致本豪,这一顿酒喝下来,虽未天明,却已鸡叫,这才分别安息,三人都是内功精湛的高手,调息坐功,不过一二个时辰,疲劳尽去,相继起身漱洗。 早饭以后,诸葛玉堂陪景尚义去山间闲逛,湘青帮着姑婆婆在后面料理家务,只有艺儿磨着侯陵要做弹弓。 侯老侠欣然应许,带着艺儿坐在门前石阶上,削竹为弓,搏士作丸,不一会做好一张小小弹弓,可以射得三五丈远。这时正有一只乌鸦呱呱乱叫,侯陵发了一弹,乌鸦掉落地上,艺儿捡起一看,却只伤在翅膀上,便取来一只旧木盒,上铺棉絮,放了饭粒清水,把乌鸦放在里面养息。 这些举动,让侯陵看在眼里,暗叹此子天性仁厚,真不枉与一微上人有四世的渊源。关于接引他上山之事,昨天因“金川双魔”寻雾,未能继续再谈,虽说侠义之家,最重五伦,诸葛玉堂叫艺儿投奔一微上人,他自不敢不去,但总不如引发他自愿向学之心,来得顺乎自然的好。 这时侯陵又已做好一把弹弓,口里问道:“艺儿,你在这弹弓上会玩些什么?” 艺儿道:“我会玩流星赶月。” 说着,拿起小弓,再捡两粒泥弹,朝空中先发一弹,接着又发一弹,势子较疾,赶上前一粒泥弹,相击而落,小小年纪,有这一手也很不容易了。 侯陵称赞他一声“好”,又问:“还会什么?” 艺儿说:“爷爷就教了我这一套。” 原来诸葛玉堂不久以前,也是一时兴起,替艺儿做了一把弹弓,教了他这半套流星赶月的打法,艺儿玩得十分带劲,等弹弓坏了,诸葛玉堂觉得这种小巧玩意,无甚意思,不肯再做,艺儿这才磨着“侯爷爷”替他做另一个。 当下艺儿又问道:“侯爷爷,你会玩什么?” 侯陵笑道:“你会玩流星赶月,我会玩月赶流星。” 艺儿一听他这口气,知道是故意逗他,便扭股糖似的缠着“侯爷爷”不依,非要玩出一套“月赶流星”不可。 侯陵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你别闹了,我玩一套你看。” 说着,发了一弹,对艺儿道:“先发的是月。”又发一弹说:“后发的是流星,你看仔细了,是怎么赶的?” 先发一弹原呈直线进行,及至力道消失,便呈弧线下落,这时后发一弹,余力犹在,直往前飞,眼看将要超越之时,呈弧线下落的前弹,正好碰上,齐坠尘埃。 艺儿武功还未入门,也知道侯爷爷这一套月赶流星比他的流星赶月要高明好玩得多,便一个劲要学。 这套小巧玩意,不但准头须得累黍不差,控力的功夫更难,侯陵自然无法教给艺儿。一老一少磨了半天,侯陵说道:“我这套月赶流星算不了什么,你要学,就得学星月双归。” 艺儿问道:“怎么叫星月双归?” 侯陵比着手势道:“把弹子打到空中,用手一招,弹子都会落在手里,这就叫星月双归。” 艺儿喜得笑逐颜开,连说:“我要学星月双归,我要学星月双归!” 这星月双归,原是侯陵从剑法上“星月双辉”这一招上胡绉出来的,这时看看艺儿已经入港,便冷笑道:“你先别高兴,连我都不会,可拿什么教你呀!” 艺儿闻言一愣,有侯陵爷爷都不会的本事,这可显着稀罕。想了一想,问道:“那么谁会呢?” 侯陵答道:“只有一个老和尚会。” 艺儿道:“老和尚在哪儿,远不远?” 侯陵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要我带你去,有一天工夫也就到了。” 艺儿马上眺起身来,说:“侯爷爷,咱们就去。” 侯陵见他稚态可掬,也乐了,可是不敢笑出声来,故意板着脸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慢慢再说。” 艺儿一听这话,垂头丧气,又复坐下。想了半天,又问:“那老和尚收不收女徒弟?” 侯陵见他问话奇怪,便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和尚可不收女徒弟。” 艺儿马上接口道:“老和尚不肯收小姐姐做徒弟,我也不去。” 侯陵暗笑,这真是人小鬼大,事情看来还有些麻烦。不过暂时还是先别解释,免得把话越说越糟。 因此,侯老侠故意冷笑道:“哼,你还觉得自己怪不错的呢,你就是想去,老和尚也不见得一定肯收你。” 接着,侯陵有意无意说那和尚的本事多大,那里又有多么奸玩,还有一只灵猿、一只仙鹤,能懂人话。没事可以骑着仙鹤,上半天云里去玩。 这一下搞得小艺儿火辣辣放不下,又想去找老和尚,又舍不得小姐姐,心里七颠八倒,不知如何才好? 艺儿一个人出了半天神,忽然问道:“侯爷爷,你跟老和尚是好朋友?” 侯陵哼了一声说:“怎么样?” 艺儿哀恳道:“侯爷爷,你跟老和尚说说,把小姐姐也收了,好不好?” 侯陵本想骗他一骗,转念又想,十分不妥,板着脸说道: “不行!你要拜老和尚做师父,也许还成,你小姐姐不能去,老和尚不收女徒弟。” 艺儿一听这话,不再多说,侯陵也便暂时丢开,只待晚间与诸葛玉堂商议定夺以后,便回伏牛山向一微上人去覆命。 诸葛玉堂与景尚义,到晚方回。家中早已整治了佳肴美酒,因是通家之好,且都上了年纪,老姑太太也入席相陪。 湘青、艺儿各自安安分分吃完了饭,下了桌子,平日总是在掌前嬉笑玩耍,这天可然作怪,一对小娃娃,坐得远远的,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老姑太太看在眼里,想起一事,微笑着,向侯陵说道:“这两个孩子捣鬼捣了一天了,必是侯大爷跟他们说了什么?” 侯陵向诸葛玉堂看了一眼答道:“我跟艺儿提过一位老和尚。” 老姑太太道:“怪道呢!只听艺儿在跟湘青商量,说他先跟侯爷爷去拜一个老和尚作师父,随后再求老和尚,好歹也得把湘青收了做徒弟。这孩子心实,禁不得说一句玩话就当了真。” 侯陵和诸葛玉堂见老姑太太这样说,一时倒不好说穿真相。景尚义不明就里,也只当是玩话,三人哈哈一阵大笑,扯了过去。 一顿酒喝到起更时分,侯陵因有事不再贪杯,草草用过了饭,把诸葛玉堂拉到一边,二人秘密计议艺儿之事。诸葛玉堂思虑周到,因知一微上人已不食人间烟火,幽洞高僧,日用器具多半不足,艺儿此去,少不得都要准备周全,得有一些日子。再说这一别,小则三年五载,久则十年八年,现下已过小雪,让艺儿在家过年,好好团聚,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再送艺儿上山,也还不迟。 侯陵听完诸葛玉堂这番计议,深觉妥贴周到。于是商定,由侯陵先向一微上人覆命,到过年灯节以前,一定赶到商山,来接艺儿。 第二天侯陵告辞,直往伏牛山而去。这里诸葛玉堂把前后经过,细细告诉妹子,那老姑太太一听侯大侠告诉艺儿的话,竟非戏言,不觉尤喜交集。老姑太太自己虽不懂武学,但耳满目染,也知此是艺儿难得的遇合,旷世的福缘,故而一喜。忧的是艺儿年方九岁,一切饮食起居,都还要大人照料,一微上人百岁开外的龙钟老叟,怎能带得了一个小娃娃?此因老姑太太禀性慈祥,对艺儿真如自己孙儿般疼爱,故而才有这些顾虑。 诸葛玉堂也觉自己妹子,忧得有理,但是不能因怕艺儿饮食起居照料得不周全,便一辈子养在膝下。只好嘱咐老姑太太从今天起,叫艺儿要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琐事,甚而教他如何生火做饭,养成习惯,到了伏牛山就不怕了。 老姑太太无可奈何,只得应诺,好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慢慢教导,也还不太急。哪知到第四天上午,侯陵去而复转,告诉诸葛玉堂,说一微上人的意思,最好要艺儿在冬至以前赶到伏牛山。 诸葛玉堂闻言诧异道:“如此之急,难道别有用意?” 侯陵道:“正是。因为一微上人照例在冬至那天,办一场‘忘我消寒会’,正好让艺儿去开开眼界。” 诸葛玉堂听见这话,更觉出乎意料,便又问道:“不是说一微上人闭洞静修,远僻尘嚣,不喜见客,何以广邀高朋,作淌寒的盛会呢?” 侯陵诡秘的笑道:“这会中的宾客,非比寻常,老弟台何妨去赶一场热闹。” 诸葛玉堂欣知答道:“自从老前辈提及一微上人以后,我久有拜谒之心,只怕上人不愿延见,故而一直不敢启齿,如果老前辈携带,让我得以瞻仰绝世高僧的庄严宝相,实为平生快事。再说艺儿蒙上人慈悲,收归门下,我亦应该当面拜谢,赶那场热闹,倒还在其次。” 侯陵心想:“若要赶上那场热闹,包你一生一世,都难忘怀。”当时且不说破,先与诸葛玉堂商议安排艺儿的正事要紧。 其时“银刀乌甲震天南”景尚义,已于前一日转往长安关洛一带去探访朋友,约定年底再来盘桓。家中没有外客,可以集中全力来办此事,先把老姑太太请出来,说明经过,然后把艺儿找来,问他愿不愿意跟一位老和尚去学武艺? 艺儿哪有不愿之理,而且居然成竹在胸,要等见了老和尚,好歹求他把小姐姐也收下来,故而一口答应。 倒是湘青得知消息,眼泪汪汪,不言不语,上了心事,一方面想跟艺儿一块去找老和尚,一方面又舍不得爷爷和姑婆婆,少不得诸葛玉堂老兄妹俩和侯老侠,说好说歹,许了明年开春一定想办法,才算勉强收住眼泪。 第二天全家就忙了起来,照老姑太太意思,恨不得连艺儿睡的床都搬到伏牛山上去,才称心愿?无奈山途长行,搬运不便,再说此去习武,第一先要刻苦。器具用服,不求华美,但求实用,因此诸葛玉堂一再劝说,行李越简单越好,饶是这样,也还收拾了一口皮箱,—只大藤蓝,甚是累重不便,诸葛玉堂也只好听之。 及到商义引程之时,诸葛玉堂却又有了为难之事,因为这一去家中只剩下老姑太太和湘青,老的老,小的小,虽有两个长工,也都是不懂武艺的笨汉,万一有恶徒如“五毒行者”太时,忽来寻仇,岂不可虑? 侯陵一想,这顾虑应该有的,不觉跌脚道:“我真是百密一疏,早知如此,一微上人精通禁制之法,我学了来如法施为,就什么也不怕了。” 其实侯老侠也略通禁制之法,只怕会而不精,反致偾事,因此不敢冒昧施用。 诸葛玉堂暗自盘算了半天,心想只有一法,将老姑太太和湘青送到长安安平镖局,托胡胜魁照应,较为妥当,侯老侠也深以为然。 这下少不得又要忙着另外检点老姑太太和湘青的行李,诸葛玉堂又连忙打发长工去通知胡胜魁,雇来健骡,挥日长行。 依原来侯老侠和诸葛玉堂的计议,自商山至伏牛山,应向东南取道龙驹寨,出武关,直上伏牛山,路程较近。但既要送眷口至长安,则应往西北出蓝关,过灞桥,方是长安,这南北异途,自然先迁就老姑太太,一起到了长安,另雇大车,沿渭水东出潼关,过函谷关,再往南踅,方是伏牛山。这一大周折,多出三四百里途径,甚不上算,也是无可奈何。 不想长工下山,第三天胡胜魁带领四个趟子手,几匹健骡,一顶山轿,亲自来接诸葛老姑太太。这一来,沿途照料有人,诸葛玉堂便又变了计划,请侯老侠带领艺儿,另拨两匹骡子、一个趟子手挑运行李,仍照原议出武关往伏牛山,诸葛玉堂护送老姑太太到长安以后,再兼程赶回,约定在伏牛山口庐氏县一家兴隆客栈会齐,一同土山。 大家都觉如此安排,甚为恰当。独独湘青老大不愿,因为原说艺儿过了年才走,日子还远,后来又说赶冬至上伏牛山,但想一路到长安,也还有几天可以在一起,怎知忽地变卦,说走就走,怎能割舍得下,不过湘青一则生性好强,再则女孩儿家害羞,怕说出来,别人笑话她,故而口虽不言,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不见。 这时大人都在忙着行装,谁也顾不到她有什么心事,艺儿兴兴头头,夹在里面瞎帮忙,也没有去理会小姐姐,这让湘青更不高兴。 好不容易,艺儿才想起小姐姐,拿了一把侯爷爷给他做的弹弓,去送给湘青,刚道得一声“小姐姐”,湘青扭头就走。 艺儿赶上去一把拉住她,一扬弹弓说道:“要不要这个?我送你!” 湘青恶狠狠回道:“谁稀罕你的破弹弓!”说着,回过身去,自己倒又觉得一阵委屈,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艺儿哪见过这种情形,一时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湘青见他半晌不语,只以为真的不跟她好了,又回过头来,咬牙骂道:“你去,你去,你去找你的老和尚,一辈子别理我!” 艺儿这才明白,又为的是不能一起去拜老和尚为师,便凑过脸去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会求我师父—定把你也收下来,不过现在不能去,我师父从没收过女徒弟。” 湘青冷笑道:“哼,真不害羞,人家收你不收,你还不知道,就‘我师父’、‘我师父’的,真肉麻死了!” 艺儿一听这话,不觉也生了气,大声说道:“好,你看看找师父收我不收我!” 这一下惊动了侯老侠,回头笑道:“唷!你们小两口儿,又闹什么别扭?说我听听!” 这一嚷嚷,把湘青羞得满脸绯红,扭头就跑。艺儿也觉得有点不是味,一笑飞奔出屋,这里大人们都觉得孩子家天真得有趣,哈哈大笑。 这夜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上上下下都早早安歇了。湘青跟姑婆婆睡一屋,外间是艺儿,这孩子向来着枕就睡,湘青却是想到艺儿一走,再没有人陪她玩,心里空落落有些害怕,悄悄下床,走到外间,豆大的灯火,照见艺儿睡得正香,有心把他叫醒,告诉他千万别忘了求老和尚,把她也带到伏牛山去,又怕姑婆婆听见会数落她,因而踌躇着伏在艺儿床前,不知如何是好? 好久,她想起艺儿老想闻自己的手,一直不肯让他闻,现在他要走了,不如就让他闻一闻算了。这样想着,便把自己的一只雪白的小手,摆到艺儿鼻子上去。 但是,艺儿毫无知觉,她心里非常失望,可也不能离开,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伤感,然而她自己并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离愁。 又是过了好久,十月底的天,地下的凉气,冻得她两腿都发麻了,还是不想离开。 屋里老姑太太一觉醒来,发现里床空着,先以为湘青下宋小解,见好久不来,便轻轻叫道:“阿青,阿青!” 湘青一听姑婆婆在叫,赶紧站起来,不想两腿瘫麻,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老姑太太听见声响有异,赶紧问道:“怎么啦?阿青!” 湘青不作声,挣扎着站起来,到了里屋,爬上床去。老姑太太伸手挽她一把,小手凉得跟冰似的,大惊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把湘青的眼泪问得再也熬不住了,叫一声:“姑婆婆!”便伏在老姑太太怀里抽噎不止。 老姑太太一面拍着她的背,连说:“好孩子,别哭!”一面也洒下几点老泪。 原来老姑太太,已看出湘青偷着去看艺儿,想到自己从小跟青兄青梅竹马,也跟现在湘青与艺儿的情状相仿。到了十八岁,嫁与青兄,恩爱夫妻,不过七年的缘分,二十五岁守寡,至今整整四十年,无儿无女,可真是命薄如纸。现在看到湘青的模样,宛如自己当年的缩影,感怀身世,怎不老泪纵横? 第二天一早,等湘青、艺儿被人唤醒,一切早巳收拾停当,二人也匆忙漱洗过后,饱餐一顿,老姑太太一面看艺儿吃早饭,一面不停嘱咐,艺儿听一句应一句。须臾出门,老姑太大带着湘青上轿,诸葛玉堂与胡胜魁向侯陵拱拱手道声“再见”,各自跨上坐骑,迤逦往长安大路而去。 可怜湘青,始终没得机会与艺儿说一句话,坐入轿内,犹不时回头张望,但见满地黄叶,一片寒霜,这秋色离情,在这个早熟的小姑娘,也尽难消受呢! 这里艺儿也尽自摇手,直待人影转过山峰,踪迹不见,方回过头来。侯陵笑道:“该咱们走了吧!” 说完,挟着艺儿一跃,人上骡背,骡子竟似不觉,艺儿哪知侯爷爷的绝顶轻功,还道骡子太笨,在它脖子上拍了一巴掌.叱道:“走嘛!” 侯陵见他胆大,便让他骑在前面把缰绳交给了他,教以控御之法。艺儿如言施为,一领缰绳,那匹乌云盖雪的健骡,长鸣一声,亮开四蹄,得得得往山下飞跑。后面紧跟着另两匹骡子,一匹上驮行李,一匹上骑的是安平镖局的趟子手,正是当年星夜骑快马来找诸葛玉堂去替艺儿医伤的丁四。 一路无话,未末申初时分,到了龙驹寨。此处当豫、鄂二省的水陆要道,丹江自此以下,方通舟楫,以故舟车辐辏,货物云集,虽是一处镇甸,繁华反过于州县。一进镇西大路,但见旅店接客的店小二,纷纷上前,争着迎接,口里报着本店字号,招揽买卖。 那丁四因为保镖来过此处数次,自有熟悉的店家,因此一夹骡腹,领先到了一家招宝栈停下,自有店家卸下行李,接过骡子送到槽口,侯陵和丁四带着艺儿在西跨院要了两间客房,洗脸喝茶,略一休息,已是夕阳下山了。 那丁四素日贪杯,听说侯陵也是千盅不醉之量,便笑道:“侯老侠可要上街走走?我知道有家同德楼,好醇的莲花白。” 侯陵欣然答道:“好啊!” 说着站起身来,携了艺儿出门,自有丁四嘱咐店家锁上房门,然后一起上街。只见人烟稠密,市面繁盛,果然不愧陕、豫、鄂三少交界之处的重镇。 不一会上了同德楼,挑一副干净座头坐下,要了酒菜,饮过三杯,侯陵便问道:“丁司务,这条道上,可还熟悉?” 丁四停不答道:“若说这里到庐氏县,出武关翻山过去,也不过四五十里途程,只是乱山重叠,怕不好走。再有一法,明天赶到荆紫关过夜,后天一早再走,虽也是翻山,可有大路好走看侯老侠的意思如何?” 侯陵道:“自然愈早赶到愈好,还是出武关就翻山过去吧!” 正说到此处,忽听邻桌有人叫道:“那边不是丁老四吗?” 丁四和侯老侠都回头去看,邻桌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壮士,外披大氅,内里却是劲装,脚下薄底快靴,桌上横放一个长条形的包裹,估量必是兵刃。那汉子生得长身玉立,甚为挺拔,只是满脸尤形于色,似乎心事重重。 这丁四一看,赶紧上前招呼说:“幸会,幸会,孙二爷怎么在这里?前些日子不是听说要上湖北吗?” 姓孙的一面拿眼偷看侯陵,一面叹口气道:“唉!说来话长,正是为上湖北才惹的乱子。” 说着,姓孙的把声音放低下,与丁四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侯陵因为事不干己,管自己跟艺儿说些江湖上的风土人情,自斟自饮,不再去看他们。 这丁四好久才回来,侯陵说道:“明天还要起早,我可不喝了,你怎么样?” 丁四答道:“侯老侠酒够了,自然用完饭,我陪你老人家回店。要不然把这里的莲花白带上三五斤,回头你老人家再消夜。” 侯陵点点头,伙计拿上饭来吃毕,丁四算了帐,一起回店。先打发艺儿睡下,侯老侠也正要上床坐功,忽听门上有人轻叩数声,问道:“侯老侠,安寝了吗?” 侯陵听是丁四的声音,便说:“你进来吧!” 门一开,前面进来的是丁四,后面跟的,正是刚才在同德楼所见的那个姓孙的。 侯老侠刚要嗔怪丁四,怎么把你的朋友,随便带来。不想姓孙的,已咕咚一声,双膝着地,口里说道:“弟子孙仲武叩见侯老前辈。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请老前辈原谅弟子眼拙。” 侯陵是最怕世俗礼数的人,何况无缘无故,受人大礼,更是不安。急忙跳起身来,急急说道:“请起来,请起来,这是怎么说?” 侯陵一面说,一面拿眼盯着丁四,丁四把眼光躲开了。 孙仲武却仍不肯起身,说道:“弟子得遇老前辈于穷途未路之中,可真是天大的福星,弟子哀恳一事,务求老前辈拾救。” 侯陵伸手去拉孙仲武,说道:“有话请起来说,这样子算什么?” 孙仲武一手硬按在地上,仰视着侯陵答道:“老前辈如不肯答应,弟子再不起来。” 侯老侠急得不住搓手,最后只好发狠说:“你这样子跪着,我该答应你的也不能答应了。” 那丁四机灵如鬼,赶紧去挽扶孙仲武道:“好了,好了,侯老侠答应了,孙二爷,你请起来吧!” 侯陵心想:“都是你这兔崽子捣鬼。”不觉的一瞪眼,吓得丁四赶紧退后两步。 这时孙仲武已站了起来,可仍是不敢就座,垂手肃立。侯陵叹口气道:“什么事你说吧!话可先说在前面。你的事我老头子办得了办,办不了你另请高明。别罗里罗嗦,我自己也有要紧事在身止。” 孙仲武喏喏连声,这才惭愧惶恐的说出缘由。 这孙仲武乃是南郑大元镖局的镖头,汉中知府旗人桂福调任湖北安陆府,委托大元镖局,护送官眷,循汉水到安陆府治钟祥县赴任,大元镖局掌柜“伏虎将”陶世泉,因这趟官差,干系重大,亲自挑子两个手下札硬的镖头护镖,一路顺流东下,风平浪静,加之地方官府都有照应,所以这趟官差,责任虽重,路伫之中却甚清闲自在。 三天之前,官船到了老河口,这里乃是鄂北重镇,市面繁华,恰巧又逢桂知府夫人五十大庆,因而桂知府传下话来,停船一天,并从岸上叫来丰盛酒席,犒劳镖客。孙仲武席上多饮了几杯,趁着酒兴,上岸闲逛,信步而行,只见一片空场之上,人头挤动,走至跟前,伸头一看,原是一处走江湖卖艺的场子。 卖艺的看上去是父女两个。老的须眉半白,却是精神矍铄,两面太阳穴微微隆起,落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内功深湛。那姑娘约有二十年纪,同身镶银边的青缎褂褡,一根油松大辫,直垂到腰下,长眉入鬃,腰肢婀娜,胸前微微隆起,已不像个未出阁的闺女,眼下有几点雀斑,越发添了一股少妇风韵,孙仲武这一看就看直了眼。 这时父女俩刚练完一套单刀对双鞭,老者一拢单刀,抱拳打了个罗圈揖,门中说道:“在下年衰力迈,手下荒疏。实在见笑大方,几手粗拳笨脚,拿出来献丑,亦无非抛砖引玉,志在会友,哪位有兴,愿意下场消遣,在下奉陪。只是鸡肋不足以当尊拳,还盼手下留情才好!” 这几句话说得文绉绉的,有人尚未听懂,有人情知不是好相与,不敢下场。因此好久无人响应,眼看局面要冷落消散,老者只好回头叫道:“孩子,咱们爷儿俩再练一套什么,孝敬各位爷们。” 青衣姑娘一听这话,走过来跟她父亲低低说了几句。老者遂即高声说道:“我这孩子,愿意练一套白鹤拳,请各位指教。” 孙仲武一听说要练白鹤拳,心想倒要仔细看看。原来白鹤拳为华山大悲庵优夷师太所独创,优夷师太与孙仲武的师父,衡州名武师扬圭白是嫡亲的姑表姐弟,以此渊源,孙仲武也精通白鹤拳法,因而注上了意。 那青衣姑娘,轻舒粉拳,一招一式,比划开来,倒也颇有路数,练到第二十四招,孙仲武喝一声:“好一招,老熊当道!” 姑娘脸一红,一双俏眼,瞄了孙仲武一下,收拳跳到一旁,大概她也知道这一招练漏了,喝彩的人喝的是倒彩,可不是好意。 老者自然也知道毛病出在何处,赶紧站出来看着孙仲武说道:“这下可碰着大行家了。这位客官,何不下场玩玩,让在下领教几招。” 孙仲武还未开腔,看热闹的人先自鼓噪叫好。孙仲武年轻好胜,不由得有些得意,一挪身子,观众马上让开一条路,容他走到场中,抱拳说道:“我陪这位姑娘走趟折鹤拳可使得?” 老者一听,面有难色,却又不好拒绝。这时观众一听这年轻人要跟女人过招,越发起开,老者无可奈何,只好看看他女儿,似在微求她的意见。 那姑娘长眉微扬,俏步走到场中说:“好吧,我就请这位爷指点指点。” 孙仲武微微一笑,道声:“请!”拉开门户,静候对方进招。 姑娘也不多说,进身递招,两人斗在一起,三五招过去,孙仲武才知道这姑娘未可轻敌,不过女孩儿家到底柔弱,轻灵有余,劲道不足,于是处处退让,其情形恍如师兄给师妹喂招一般。 那姑娘有些嗔意,冷冷的说道:“喂,你倒是拿出你的本事来嘛!” 孙仲武微笑不语。存心要把站娘累得下不了台。果不其然,不一会姑娘已微微见汗,双颊鲜红,越显得娇艳动人。 这孙仲武如果见好便收,就一点麻烦没有,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轻薄之心,把一招“跳掷双丸”,变化着使用,不冲拳而伸掌,不取双肩而取姑娘的双峰,饶是姑娘闪得快,还是让孙仲武在胸前抹了一把。 观众鼓掌大笑,姑娘脸上立时变了色,跳到兵器架旁,抽出单刀,便要拼命。霎时间,场子大乱,孙仲武一看闯了祸,趁机溜之大吉。 回到船上,酒意已消,回想起来,自己也深觉孟浪。其时这段新闻已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陶世泉耳朵里,一想白鹤拳只有孙仲武会练,叫来一问,果是孙仲武干的好事,当时狠狠责备了一顿,事情也就过去。 不想第二天开船之时,才发现插在船头上的大元镖局镖旗,竟已不翼而飞,桅杆上有人插刀留柬,限陶世泉带同孙仲武,在十天以后了的原地陪罪,取回镖旗,如果到期不来,就要火焚镖旗。 干镖局子的在刀尖上讨生活,几十年修为,就在那面镖旗上,因此丢镖旗为奇耻大辱。当下陶世泉又气又急,赶紧叫人去找那卖艺的父女,却已不知去向,有心暂时不走,先把这挡子麻烦料理了再说,又怕江湖上的勾当,跟官府说不清楚,再则桂知府克期赴任,也势难停留,想来想去,只有自已仍然护船东下,一面叫孙仲武星夜赶奔长安安平镖局,邀请八拜之交的“银枪神臂”胡胜魁前来,代为主持讨还镖旗的大事。 孙仲武一看祸从自己身上起,内心之着急,比陶世泉有过之无不及。一路寻思,胡胜魁的交游和功夫,跟自己掌柜的,不相上下,也不见得有多大办法。那卖艺的父女,插刀留柬以后,竟自避而不见,一定是去约请高手,到期硬加折辱,不要说陶世泉当众陪罪,就是自己有心道歉,说来说去,总是大元镖局丢人,名头一倒,在江湖上还混的什么?买卖固然要歇,陶掌柜的一世英名就完了。 因此,一路之上,越想越烦。这天到了龙驹寨,在同德楼暂时歇歇脚,进点饮食,准备连夜赶奔长安,不想巧遇丁四,道出名震武林的盖世高手,“九指神偷”的名头,顿觉如绝处逢生,这才不顾一切,前来跪求。 侯陵听孙仲武叙完经过,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大小了的深仇切恨,如果因此而害得陶世泉折了买卖,似也过分,便准备伸手管这档子闲事。 不过所顾虑者,时不我待,离冬至之期仅有半个月,而老洞口十天之约却还有七天,即使顺顺当当了结了大元镖局的麻烦,从老河口赶到伏牛山只有八天的时间,何况还有诸葛玉堂在庐氏悬等着,这一绕道,更觉时间不够。 侯陵尽自沉思,孙仲武则误会他不肯援救,几乎又要跪求,侯陵一看这情形,想出一条计策,问孙仲武道:“你看那老头子有多大年纪?确有相当内功?” 孙仲武恭恭敬敬答道:“年纪弟子不大看得准,总在六十上下。内功甚深,则是一定的,弟子不会看走眼。” 侯陵点头说道:“照这一说,他那老头子该知道我这老头子的字号。这样吧,我拿一件东西去换你的镖旗,他那老头子必得卖我这老头子的老面子。” 丁四一听侯老侠,满口的“老头子”、“老面子”,如绕口令般惹人发笑。孙仲武却是笑意全无,不知道侯老侠会拿出什么法宝来,万一不灵,可非儿戏,这样想着,不免又上了一层心事。 这时侯陵已从床头提起一个包裹,解开一半,往里伸手一掏,取出一个长约尺二,宽约五寸的长方形犀牛皮套,形式甚为古朴高雅。皮套上有搭盖锃瓣,往外一掀,陡觉一楼银光,耀眼生花。 侯陵向丁四说道:“丁司务,你行走江湖多年.谅来见闻得不少,可识这件兵刃?” 说着,已从犀牛皮套巾取出一件兵刃,寒光闪闪,簇簇生新,乃是一把银钩,但与一般护手钩的形式,大不相同。这把银钩,形如乙字,象牙手柄,雕镂极精,钩身又非一般精铁铸成,共分七节,机括相连,最后一节刃尖,长约二寸有奇,锋利异常。 丁四一见,大睁两眼,看了半天才欣然说道:“今天我可算开了眼了,久闻侯老侠的‘太乙神钩’贵重非凡,真真名不虚传。” 侯老侠微微透着得意,笑道:“这把钩,是我与天山奇侠步虚子,采集万年寒铁,整整琢磨了三年,方才打成。平生也不过用过五次,最后一次出手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丁四忙道:“那是武林前辈都知道的,泰山绝顶,‘太乙神钩独斗天下七大剑’,七大剑客没有一个占得了你老人家的便宜。” “太乙神钩独斗天下七大剑”,是侯陵平生最得意之举,这一听丁四提了起来,不由得眉开眼笑。大凡奇才异士,宝贵荣利,都能看得极淡,独独一个“名”字最顶真,若是喜遇知音,搔着痒处,更是陪上性命都心甘情愿。这侯老侠,纵横江湖数十年,独来独往,有时不免寂莫,今天见丁四居然识货,大为高兴,连带孙仲武也生了好感,可见世上机会二字,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时丁四又问道:“侯老侠,可是想拿你老人家的宝贝去换大元镖局的镖旗?” 侯陵道:“正是想拿‘太乙神钩’去换镖旗,你看可使得?” 丁四一个镖局小伙计,侯老侠居然问起他的意见来,怎不受宠若惊?站在当地,一拍巴掌大声说道:“孙二爷,你的造化来了,侯老侠这么大面子!赶明几个陶掌柜打安陆回来,你可别忘了跟他提,这全是我丁四引见的功劳。” 孙仲武在一旁已聚精会神听了半天,让丁四这一提醒,赶紧躬身说道;“老前辈的大恩大德,弟子和敝东陶世泉,—辈子都忘不了。只是‘太乙神钩’名贵异常,如何换法?还请老前辈赐肯。” 侯陵稍一沉吟答道:“如果他肯换,叫他报个万儿,等我闲一闲,自会找他去要。” 孙仲武又道:“万一……” 侯陵见他迟疑不语,催问道:“还有什么为难?” 孙仲武陪笑道:“只怕对手也像弟子那天在同德楼一样,有眼不识泰山,万一竟不知‘太乙神钩’的来历,弟子又该如何?” 侯陵接着就道:“如果他真不知道江湖上有我侯陵这—号,自然也不懂‘太乙神钩’的妙用,你就跟他动手硬夺,不就完了?” 孙仲武尚未听懂侯老侠的话,丁四却已听出,侯老侠许孙仲武用“太乙神钩”跟人过招。当节插言道:“真个的,只听说‘太乙神钩’神妙莫测,到底招数怎么样的精奇?你老人家索性露一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侯陵答道:“使得。”然后又向孙仲武道:“把你的兵刃取来!” 这孙仲武一听盖世奇侠,要跟他过招,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一声,迳自出房去取他的兵刃。 侯陵推窗一望,把“太乙神钩”收入皮套,说道:“咱们找块空旷地方玩去,别在这儿动刀舞枪,惊动闲人。” 不到一会,孙仲武拿着那个长条形包裹过来,三人一齐出店,过了镇甸,放开脚程,侯老侠因孙仲武、丁四功夫尚浅,不过施展五成轻功,孙仲武勉强跟随,丁四可累得气喘吁吁,还是紧赶不上。 跑出十里以外,江边一个山坡之下,四野无人,月色如水,侯老侠先自站定,孙仲武接踵而至,又等了一会,丁四才到。 侯老侠取出“太乙神钩”,提在手中,孙仲武也解开包裹,内中一把琐铁雁翎刀,捧在手中,肃然侍立。 侯老侠道:“你是衡州杨圭白门下?” 孙仲武躬身道:“是。” 侯老侠点点头道:“杨圭白的一百路北斗七星刀,确有独到之处,你尽量施展吧!不必顾忌。” 孙仲武答道:“求老前辈训诲。” 说完,横刀当胸,左手二指,微搭刀尖,右足后退一步,把头低下,作一献刀之势,乃是武林中极为隆重的敬礼。 侯陵辈分虽尊,也不得不赶紧还礼。 孙仲武一撤刀,说声:“请接招。”一招“斗转参横”,斜着直劈侯老侠右肩。 侯陵视如无见,等刀锋快到,身形与左手完全不动,右手快如闪电般往上一提一转,钩弯向下去套刀锋。 孙仲武知道这要一套上他的雁翎刀,一扭一绞,兵刃非出手不可,赶紧撤力,却不往回收,空中就势一转,一招“流星飞坠”,砍向侯老侠的左足。 侯陵道声:“好!”滑步避过。 孙仲武早有准备,手腕一翻,刀锋向上,一招“倒贯长江”,由下而上,直往侯老侠腹胸之间划来,招术凌厉险恶,确属不凡。 侯老侠微微一笑,不封不避,起手中钩猛然往下拍击。 孙仲武一见大惊,因为刃薄如纸,这要硬碰一下,刀锋就得缺口,赶紧一扭手腕,刀锋向左,就这一慢之间,太乙钩已经压在刀上,孙仲武只觉虎口一震,奋起全力,往上硬抬。 侯老侠只用了六成力量,就将孙仲武的雁翎刀压住,不上不下,僵在空中,等孙仲武缓一缓气,侯老侠便轻喝道:“看仔细了!” 说着,孙仲武陡觉刀上压力减消,但还来不及容他撤招,太乙钩又是狠命一击,雁翎刀荡开一边,大骇之下,只有急步后退。 可煞作怪,就这霎那间,侯老佛手中的“太乙神钩”,竟已变成二尺长一把鱼肠短剑,剑尖正指他的咽喉。 孙仲武吓出一身冷汗。 那侯陵一笑收钩,说道:“你来看!” 原来这就是“太乙神钩”的妙用,手柄之上,另有机括,轻轻一按,七节太乙钩自动伸直。便可当剑使用,及至以剑法过招之时,又可化剑为钩,缠脱敌人兵器。这忽钩忽剑的招数,独创一格,运用之妙,真有鬼神莫测之机,因此侯老侠深为自矜,轻易不露,就这一鳞半爪,孙仲武已觉受益不浅。 侯老侠笑道:“你该明白了吧!” 孙仲武佩服得五体投地,笑道:“者前辈所赐,真是太厚了。” 侯陵收起笑容,正色答道:“刚才这一招,化钩为剑,名为‘鬼见愁’,太过狠辣。我可不许你伤人,只可用来叫人就范,若是不听我的话,嘿嘿!” 侯老侠用意尽在这“嘿嘿”两声之中。 吓得孙仲武连称:“弟子不敢!” 当夜回到招宝栈,孙仲武喜心翻倒,将“太乙神钩”看一看,想一想,又收起来,睡不到一会儿,又拿出来赏玩二遍。折腾了一宵,几乎没有阖眼。 第二天一早,恭送侯老侠动身。临别之时约定,不管以钩换旗的后果如何,一月以后,孙仲武在长安安平镖局禀告经过。丁四又再三告诫孙仲武,“太乙神钩”非同等闲,千万小心,不可大意,致有差失。孙仲武自然喏喏连声,从此将“太乙神钩”用皮带斜跨在左肋以下,坐卧不睡。 这里侯老侠等一行三人三骑,出了武关,不取南行往荆紫关、淅川的大路,一迳往西,在乱山丛中,盘旋而上。天寒风劲,日色黯淡,真个“关塞萧条行路难”。 日落时分,下山沿洛水到庐氏荒僻小县,兴隆客店,更是简陋,说不得只好勉强住下,但盼诸葛玉堂早早赶到,便好动身上伏牛山。 不想到了半夜,丁四忽然发烧呓语。侯老侠虽有疗治内外伤的妙药,对这类症候却不适合,次日一早,叫店家延医,请来一位王大夫,外号“王一贴”,这不是恭维他,是挖苦他,病人服了他的药,就要送命,再无福分服他的第二贴药。 侯老侠一听这“王一贴”的挥号,由此而来,不觉的绉了眉,好在自己也稍知药性,且看他如何处方,再作道理。 谁知“王一贴”别无长处,“伤寒论”倒是背得滚瓜烂熟,说丁四内有食积,外染风寒,恐有变成伤寒之虞。侯大侠听他说得有理,便决定用他的方子,一贴下去,总算还好,丁四没有送命,烧也退了一些,侯陵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中午,诸葛玉堂乘一骏马赶到,不及叙话,先看丁四的病。细心按过了脉,对侯老侠说道:“病却无妨,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岂不麻烦?” 侯老侠绉眉道:“这得多少日子?” 诸葛王堂道:“总得过了七天,方保无虞。” 侯老侠计算日子,离冬至之期还有十三天,再待七天,还有六天,算来也还不晚,只好点点头说:“把他丢在这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对胡胜魁可不好说话,自然得等。可是过了七天,就真不能再等了。” 诸葛玉堂答道:“老前辈放心,这我有把握。到期我留下药让他在这儿调养,我等参见一微上人,下山之后,再把他带回去,也就差不多了。” 俗语说得好:“好事多磨。”艺儿的旷世福缘,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到手,故而有此一番顿挫,在这丁四养病期间,侯老侠等老少三位,旅途寂莫,无事可叙,那面孙仲武以钩换旗一重公案,后文与诸葛玉堂甚有关系,且让作者偷空约略作一交代。 孙仲武自从侯老侠动身以后,跟着也就算清店帐,打陆路到淅川,换船循丹江南下,回到老河口。 在老河口,陶世泉原留下两个伙计,为的等胡胜魁一到,有人可以差遣。这两个伙计,一个叫“快腿李”,一个叫“胡老鸦”,单恁这两个名字,就可想见,一个善于跑腿,一个没事喜欢咭咭呱呱乱说话。 快腿李和胡老鸦两人,虽是大元镖局打杂的小伙计,但以久走江湖,也知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混光棍,充好汉,扬名立万,比什么都重要。大元镖局的镖旗叫人拔了,他们自觉脸上无光.因此哪儿也不去,躲在店房里,跟些脚夫和拉大车的成天赌博,输得几几乎只剩下一条裤子。这天见孙仲武回来,如获至宝,但看到仅只孙仲武一个,没见安平镖局胡掌柜,不由得心里又嘀咕起来。 孙仲武却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要了东偏院一明一暗的套房,洗脸喝茶已毕,抬头一看李、胡二人,朔风凛冽的天气,各穿一件肮脏不堪的破夹袄,冻得瑟瑟发抖,不由心里生气,骂道:“你们俩小子,怎么弄得这么个鬼样?” 胡老鸦哭丧着脸说:“咱们丢这么大脸,还好意思出去啊!” 快腿李接口道:“躲在店里干着急,不把人急出病来!” 孙仲武一听这话锋,还有什么不懂的,又好笑,又好气,好在陶掌柜留下丁富裕的银两,当即从柜上取来寄放着的箱子,打开来取出一块碎银子,每人给了二两。 孙仲武正言厉色嘱咐道:“每人去买一套干净衣服,可不许再赌钱,也别弄成那个松像。过几天我要办件成名露脸的大事,把咱们大元镖局的面子要回来,你们如果再混得像个要饭似的,给镖局子丢脸,可别怨我不客气!” 二人一听大喜,虽不知孙仲武如何办成名露脸的大事,只看他意气飞扬,便也有了信心,喏喏连声,上街各自买了新棉袍、细白布的小褂褡,打扮得焕然一新,进出店门,也就挺胸凸肚,满不在乎的了。 这里孙仲武叫店小二取来笔墨纸砚,提笔写道: 世泉东翁台鉴:前奉台渝,赶奔长安敦请胡老掌柜主持讨旗之事,不想行至龙驹寨打尖时,忽遇胡老镖头手下丁四兄,蒙丁四兄指点,得识武林异人。此老非别,乃九指神偷侯老侠是也。弟蒙侯老侠大赐恩典,现有良策,谅可善罢干休,讨回本局镖旗。如果不能平和了结,弟亦决意与强敌周旋到底,当可取胜。设或不幸,命丧老河口,弟为报东翁抬爱,伸张江湖正义,亦无怨言。惟此仅最坏打算,谅不致此,请陶兄宽怀可也。如弟真有不测,陶兄不必与卖艺老儿交手,可迳奔安平镖局,与丁四兄面谈一切,侯老侠必能拔相助,为弟报仇,为我大元镖局挣回面子也。再者,如陶兄公事已了,速即返回,千万,千万。余言后叙,此请。 台安 小弟孙仲武上 孙仲武写完信,又看了一遍才封好。叫进快腿李来,给了五两银子盘川,命他星夜赶奔钟祥,找着陶掌柜,讨了回信,立即回来。 胡老鸦也有差使,孙仲武命他四下打听卖艺的父女,到底住在何处,有了确实信息,回来报告,可不准胡乱惹事。 孙仲武自己步门不出,关起房门,细心琢磨侯老侠教他的那一招“鬼见愁”,以及化剑为钩,缠脱对手兵刀之法。这天正在屋里比划,胡老鸦推门进来,正好孙仲武右手往后一扬,手扣卡簧,太乙钩甩出刀锋,差点刺到胡老鸦脸上。 胡老鸦把脸都吓白了,一缩脑袋,咋舌道:“乖、乖、好家伙。怪道二爷你满口不在乎,那来这么件邪魔外道的怪兵刃!” 孙仲武喝道:“少胡说!什么‘邪魔外道’?” 这胡老鸦可真不懂眼色,又凑上去问道:“二爷,你安心要跟那妞儿打啊?” 孙仲武道:“不打又怎么样?” 胡老鸦笑道:“以我可舍不得,大家都夸那妞儿长得俊,再说,二爷你还摸了人家一把呢,可真过瘾啊!” 话未说完,孙仲武一巴掌把胡老鸦打了一个跟头,骂道:“你这小于敢是讨打?胡言乱语,可恨极了。” 胡老鸦从来没见孙仲武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摸摸脑袋,哭丧着脸退了出去。孙仲武犹自余恨不歇,过后想想,为什么大发脾气,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转眼到了第十天,这时快腿李已从钟祥赶回,说陶掌柜的看了信非常高兴,那边事情一了,马上赶回来,要孙仲武千万谨慎应付,总以圆了面子,彼此不伤和气为上策。 有了掌柜这番交代,孙仲武觉得事情好办得多,就是让镖局子稍稍受些委屈,将来陶世泉也不好怎么说闲话。 从吃了早饭,孙仲武就派出胡、李二人,轮番去打听,等卖艺父女拉开场子,立即便来回报。直到午后,胡老鸦喘着大气跑回来说:“可真不得了,人山人海,简直挤都挤不动。” 孙仲武心里万分紧张,跃跃欲试,但表面上装得安闲自在,叫店里备下一匹高头大马,自己换了一件枣儿红摹本缎的皮袍,玄色马褂,将“太乙神钩”藏在皮袍里面,头戴一顶三块瓦的獭皮帽,脚下缎鞋绫绒,这一打扮出来,胡老鸦喷喷赞道:“唷,唷,孙二爷,京里王公大臣家的少爷,都叫你盖过去了。” 孙仲武微微一笑,出了店门,认镫上马,缓缓行去。快腿李、胡老鸦一前一后簇拥着,就像听差伺候大家少爷出门一样。 不一会到了那卖艺的地方,真是人山人海,各种卖吃食、卖杂货的,也都像赶集似的,围在一起,因为听说大元镖局来讨镖旗,必有一场厮杀,再听说少年镖客要与漂亮妞儿比试,更得赶这场热闹。 这些观众之中,认得孙仲武的自然不少,一看他跨马而来,风采不俗,不由得鼓起掌来,先声夺人,孙仲武甚觉得意,在马上连连抱拳扬手,作为答礼。 片刻间,已来至场子边,下马进内一看,只见场中插一面三角形的旗,蓝缎红缚,当中用金线绣出一只金丝猿,猿掌捧一寿桃,桃子中间黑丝线绣出一个“陶”字,正是大元镖局的镖旗。 这时卖艺的父女俩正在对练一套掌法,一见孙仲武,立即收势站住,姑娘退到一旁,老者抱拳微笑道:“足下倒是信人,陶掌柜怎么未见驾临?” 孙仲武回礼答道:“敝东官差在身,不能亲自前来领教,再说些许小事,不才我来料理,也就够了。” 老者一听,脸上微微变色,姑娘原本搭拉着眼皮,不愿看他,这时也瞪了他一眼。说真的,孙仲武也实在太藐视别人了。 老者似乎涵养甚深,稍一停顿,便哈哈一阵笑。笑过一阵,指着孙仲武对观众道:“列位客官,看这位镖头,真是风流子弟模样。不过,谁家没有少妇小女,要都像这位镖头那样,风俗可就大坏了。” 孙仲武一听这话不妙,这老头不但语带讥嘲,而且挑拨是非,如果观众受了他的鼓动,对自己可大大的不利。因而赶紧接口道:“这位老侠,可真是血门喷人.动手过招,难免伤犯,这本是武林中不足这奇之事。若说姑娘果是千金贵体。原该养在深闺,不当抛头露面。” 观众,一听这话,针锋相对,齐声叫好,姑娘却又似嗔非嗔地瞄了孙仲武一眼,有那促狭的看得有趣,撮口吹起一声口啸,顿时笑声四起。 这一下,不要说姑娘脸上挂不住,老者也不免悻悻,高声说道:“足下好张利口,这不是来陪礼,是来打架的了?” 孙仲武道:“我此来一不是陪礼,二不是打架。” 老者接着问道:“然则你来则甚?” 孙仲武手一指道:“我来要我南郑大元镖局的镖旗。” 老者夷然一屑的说:“恐怕不那么容易吧!” 孙仲武道:“不那么容易也在意料之中,你且划下道来,再说我的。” 这时观众又鼓噪着叫道:“让这镖头跟姑娘比划比划,看看谁行!” 老者作了一个罗圈揖,笑道:“果然老朽我手下不行,自然要让小女接着来。” 观众又纷纷叫道:“那么就快动手!” 孙仲武扬手高声道:“慢来,慢来,我先让这位老侠看样东西,再来动手也不迟!” 这一下卖艺的父女连上千观众,都不知道孙仲武要出什么花样,一齐眼睁睁盯着他身上。 孙仲武慢条斯理的解开衣钮,伸手掏出“太乙神钩”,高擎手中问老者道:“可识它的主人?” 这老者一看之下,面现惊愕之色,用手背试了一下眼睛,上前两步,急急问道:“足下从何处得此利器?” 孙仲武微笑道:“自然有人。” 老者紧接着追问道:“何人?” 孙仲武稍一沉吟,又问道:“老侠识得它的主人?” 老者把花白的脑袋,重重点了两下,孙仲武使用食指微激一钩,做了个“九”字的手势。 这老者立刻把脸上的颜色放和蔼了,高声笑道:“这真是笑活,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着抱拳四处打恭说道:“有劳各位,这场热闹看不成了。各位请回吧!” 观众一看这情形,怏快而散,有些人嘴里叽哩咕噜地骂着。老者说了声:“老弟慢走!”便忙忙的跟他女儿去收拾家伙,把个孙仲武倒一时弄得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那胡老鸦跟快腿李从人潮里挤到孙仲武面前,问道:“二爷成了吧?咱们把镖旗带回去。” 孙仲武一摆手道:“现在还不行,大概是成了。你们先带马回去,等我回去再说。” 胡、李二人闻言自去,一刹时人潮散尽,老者走过来说:“老弟贵姓是孙?” 孙仲武答道:“不敢,还没有请教老人家贵姓?” 老者低声答道:“你听说过‘北鞭’岳胄没有?那就是我。” 孙仲武一听,“啊”一声,说道:“原来是沧州岳老侠,真是失敬了。” 岳胄又问:“令师是哪一位?” 孙仲武答道:“家师衡州杨。” 岳胄笑道:“原来是圭白老兄的高足,那更不是外人了,三十年以前,我跟你师父一起走镖好几年,真是亲如手足。”说着招呼姑娘道:“那是我小女婉贞。婉儿,过来,叫孙二哥。” 姑娘似乎余恨未歇,而又父命难违,走过来叫了一声:“孙二哥。”也不过只见嘴唇动了一下。 孙仲武倒是脸上讪讪的,赶紧作了个揖,陪笑道:“那天冒犯姑娘,我这儿陪礼。” 姑娘鼻翅儿一掀,似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岳胄笑道:“这孩子!” 姑娘垂着眼,放大声音道:“该走了吧!” 孙仲武抬眼一看,空场上停着一转大车,一个大汉正在把刀枪什物连同大元镖局的镖旗搬上车去,都快停当了。 岳胄说道:“请!”先自上了车,随后姑娘和孙仲武也都上车,大汉跨辕驾着走了。 在辘辘车声中,孙仲武心里也是七上八上。他本意以钩换旗能够办到最好,否则就拼一阵,好歹也见个真章,万没有想到这样拖泥带水的结果。 再又想到“北鞭”岳胄与“南鞭”张月如齐名,曾听师父提过一次,说他家道富有,在家纳福,久已不问外事,何以父女俩抛头露面,在外卖艺?即使家道中落,就是开场授徒,也比走江湖强得多,这也是怪事。 最后就想到婉贞姑娘,不免抬眼偷看。哪知姑娘也正在谕觑他,目光碰个正着,姑娘赶忙低下头去;孙仲武见她眉宇间隐含怨楚,而且腰肢、胸前、眉边、鬃角,看来都不似未出阁的闺女,那么她的夫家又在何处? 正在胡思乱想,猛觉身子一歪,大车已停在一株大松树下。岳胄指着竹篱内,一所小小瓦房说:“请下来吧,这是借住朋友的一所房子。” 进门以后。姑娘自往内室,岳胄陪孙仲武说话,先叙些旧话,慢慢提到正题。孙仲武把龙驹寨幸遇侯陵的经过,原原本木细说一遍,岳胄听得非常仔细。 等孙仲武说完,岳胄说道:“镖旗之事,老弟不必再摆在心上,好歹我总叫老弟有面子就是。桉说,以侯老侠帅名声,只要一提,我岳胄能真个留下侯老侠的兵刃不成?不过,我可是有件大事,非侯老陵帮忙不可,所以改天等令东陶掌柜的回来,我亲自把镖旗送去,那时请老弟将‘太乙神钩’暂时给我。我说句话,老弟别动气,似此利器。老弟带在身上,干太重,还不如由我保管,一月之后,我亲自到长安安平镖局,送还侯老侠。老弟看,可使得使不得?” 这番话在情理上都十分站得住,孙仲武自然无话可说。不过说他保管“太乙神钩”干系甚重,似隐然说他功夫尚浅,身怀利器,难保不为人所力夺,这却有些轻视,因而微带不悦。 孙仲武哪知道,武林之中以兵刃为信物,事非等闲,授受之间,非友即敌,岳胄今天卖了侯老侠的帐,将来亲自送还兵刃,侯老侠自然也要卖岳胄的帐,这一来岳胄若有所求,说话就方便得多。 正事业已说妥,岳胄说声:“请宽坐。”自到内室去转了一转,不一会姑娘出来安排桌椅,搬上酒肴,也不避客,朝一处坐了。孙仲武心知道必是岳胄已向姑娘说明经过,岳胄无意间得有结交侯老侠的机会,对他父女要办之事,大有益处,故而姑娘亦自消了怒气,对他另眼相看了。 饭罢又说了些闲话,孙仲武告辞回店。隔了两天,陶世泉打钟祥回到老河口,“北鞭”岳胄,叫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把那面“金猿献寿桃”的镖旗,送到客店,一挂三丈余长的百子鞭炮,足足放了顿饭时分,引得路人,齐集围观。 陶世泉带着孙仲武、胡老鸦、快腿李、还有其他镖局里的人,满面笑容,迎在门口,把“北鞭”岳胄接了进去,盛宴款待。也有老河口与大元镖局有往来的商号,备了表礼,前来道贺,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第二天陶世泉又去回拜岳胄,彼此谈得极为投机。当下约好,一月之后在长安安平镖局,再作聚会,因陶世泉亦要去拜谢“九指神偷”侯老侠,顺便探望盟兄胡胜魁,一举数得。 陶世泉因这趟岳胄对大元镖局,捧足面子,江湖上传言出去,大元镖局的名声越发响亮,而得以结交成名的大侠,那是快事,饮水思源,自然把侯老侠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切都打孙仲武身上而来,论功行赏,又把孙仲武擢升为副总镖头。孙仲武回想十天以前在龙驹寨穷途末路的凄惨之状,真如梦境一般,更其想到婉贞姑娘那副容颜体态,益觉心醉,以致后文生出多少事故,暂且搁下,容作者先腾出工夫送艺儿到一微人座下。 在庐氏县兴隆客栈,丁四的病情,经圣手神医诸葛玉堂悉心凋治,不过三天工夫,就已脱离险境,到第六天上,饮食已经如常,只是大病之后,身体虚弱,不耐长途跋涉。诸葛玉堂便即留下两张调理的方子,嘱丁四按时服药调养,又关照了饮食起居,应该当心的细节,给他留下三十两银子,在兴隆客栈,安心养病。 隔一天一早,侯老侠等老小三人,起程往伏牛山而去。艺儿这回与他爷爷共乘一匹骏马,他已从侯爷爷那里学得骑乘之法,这时控御自如,十分高兴。 一路马不停蹄,盘旋而上,途中景色,因为地势高寒,十分苍凉,也都未观赏。中午找一避风之处,取出干粮,饱餐一顿,继续上路。 走不到一个时辰,艺儿忽觉脸上一点冰凉,伸手一摸,叫道:“爷爷,下雪了!” 果然,灰暗的天空,稀稀疏疏,飘起雪珠。诸葛玉堂,双褪微微一夹,那匹白马,冲到前面,与侯老侠的健骡,并辔而行。 诸葛玉堂在马上欠身道:“老前辈,看。”说着,将手一指。 侯老侠也绉眉道:“可不是!咱们得加紧一点了。我知道十里外有座破庙,只有那里可以安顿一夜。” 诸葛玉堂道:“老前辈说得是。” 侯老侠一抖丝缰,坐下乌云盖雪泼刺刺放开了蹄往前驰奔,诸葛玉堂的白马紧随在后。但是还有一匹驮行李的骡子,却远落在后面。 这匹菊花青的骡子,脚程原本稍差,兼已驮负过重,所以落后也自难怪。诸葛玉堂深怕后跟不上,迷了路途,只好招呼侯老侠,放缓脚程,暂且等待。 侯老侠绉眉道:“这可是个累赘!” 诸葛玉堂道:“老前辈请暂停,我来使个手法。” 说着,已自跳下马来,拉住那头菊花青,先把行李卸下来,暗运劲气,替骡子全身上下,按摩了一遍。 这时掌片大的雪花,满空飞舞,越来越密,艺儿却是精神抖擞,在马上腰肝挺得笔直,恨不得放开辔头,大驰一阵。 忽然,艺儿高叫道:“侯爷爷,看这天气,却是讨厌!” 侯老侠回头一看,一头大狼,已悄悄掩至,暗红色的眼睛之中,透露贪残凶光。这时侯老侠所骑那头骡子,亦已看见狼影,吓得往后连退。 侯老侠身法极快,左手勒住丝缰,右手发掌摇击,激起满地薄薄的雪花和呢土,那头大狼惨叫一声,已自丧在侯老的掌风之下。 艺儿不识是狼,问道:“侯爷爷,这是什么东西?” 侯老侠顾不得说话,先四下仔细看望一遍,见并无别的狼群,才放下心来。 这时诸葛玉堂已将行李照样捆好在骡背上,那头菊花青,经诸葛大侠一番按摩,四蹄腾踔,显得精神十足。诸葛玉堂在骡子股骨上拍了一掌,便放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往前跑去。 这里诸葛玉堂也上了马背,从艺儿手中接过缰绳,左手揽紧孩子,右手一抖,但见茫茫雪影之中,两骡一马,冲寒破风,疾驰如飞。 这十里路乃是山道,跑了一个多时辰方到。那座破庙名唤“天王寺”,山门倾颓,一块破匾摇摇欲坠,侯老侠领先直到殿前下了骡子,诸葛玉堂和艺儿跟着下马,将牲口拉进大殿。 这大殿已塌坍了一半,未塌的那一半,也是到处漏洞,朔风挟着雪花,四处乱舞,勉强找到神龛后面,暂且安顿。 侯老侯和诸葛玉堂都有一身极高的内功,就是雪地一夜,也不怕什么,只是艺儿已冻得鼻子通红,那三匹牲口,也是不住扬蹄嘶叫,似敌不过这寒冷天气。 侯老侠一看,赶紧对诸葛玉堂说道:“你快取箱子替艺儿添衣服,我来生火。” 说着,走了过去,从廊下往东,进一月洞门,原是偏殿,现在四柱落地,已只剩下一个空壳落,幸得上面还剩下许多椽子桁条,侯老侠为求快捷,出手一推柱子,哗啦啦一声,屋架子倒了下来,随手捡了一捆桁条回来。 这时诸葛玉堂已用掌风扫出一片干净地来,铺下马褥子,艺儿穿得暖暖的在上面坐着。侯陵放下木柴,取出火种生起一堆熊熊之火,更寻来一口旧铁锅,擦洗干净,就地取了干净白雪装满铁锅,然后找几枝旧铁条,把铁锅在火上架了起来。 老于行旅之人,第一先照料牲口,荒山破庙,草料无处可觅,幸亏干粮备得充足,诸葛大侠取出一大包锅块,两手一拿一搓,皆成粉末,用温水调好,喂给骡马。诸事舒齐,才与侯老侠在马褥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艺儿让火一烤,手足早已回暖,也站起来帮着爷爷干活。马褥子上摆起锅块、肉脯,还有老姑太太特制的酱菜之类,艺儿尽情吃了一饱。侯老侠和诸葛玉堂,各有一个大酒葫芦,在这乾坤不夜,天地无的绝岭破庙,依然豪兴不减,开怀畅饮。 侯老侠饮了一大口酒,夹一块肉脯在手里,笑道:“照姑太太的意思,恨不得把锅灶床铺,给艺儿一起搬来,早听了她的话,这时修倒正用上了。” 诸葛玉堂大笑道;“老前辈真是一飘饮、一箪食、不改其乐。” 侯老侠七八十年来,走遍天涯,似这等情景,却还初次遭遇,颇觉这番野趣,别具风味。加之诸葛玉堂气味相投,艺儿依偎怀中,因而兴致愈好,趁着酒意,向满山积雪,撮口长啸。 这声长啸,在诸葛玉堂真是闻所未闻。艺儿更不用说得。初时如松风细细,流水淙淙,忽然拔起一声苍凉激越之音,不知是龙吟虎啸,还是鹤唳猿蹄,令人精神一振。再一转,如笙簧合奏,百音齐出,恍如楼阁春风,看花饮酒,令人心临神怡。 长啸已毕,侯老侠转回身来。诸葛玉堂笑道:“老前辈尽吐肮脏之气了!请再饮此杯,浇一浇胸中块垒。” 侯老侠接过酒来,一饮而尽,拍拍那颗花白脑袋道:“大好头颅,不知卖与谁家?” 诸葛玉堂微觉黯然,深悔不骇勾起侯老侠的牢骚,便赶忙找些闲话,扯了过去。 渐渐的艺儿已经睡熟,侯老侠道:“时候不早,也该歇了。我们分班看守吧,我上半夜,你下半夜,可使得?” 诸葛玉堂答道:“听恁老前辈吩咐。” 于是,诸葛玉堂收清什物,就在马褥子般腿坐下,阉眼调息。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忽觉耳闻有异,睁眼一看,侯老侠已不在跟前,侧耳静听,四周不断传来哜叫之声,凄厉无比。正待站起身来,看个究竟,殿屋之上已飘下来一条身影,正是侯老侠。 侯老侠微绉双眉说道:“我刚才这一啸,惹了麻烦,把狼给招来了。” 诸葛玉堂问道:“可有多少?” 侯老侠道:“上去一望便知。” 诸葛玉堂再不多话,一拧身轻飘飘落在屋上,四下一看,茫茫雪地之中,一业业的灰黑影子,约莫估量一下,不下三五十条狼之多。 诸葛玉堂跳下屋来,向侯老侠问计道:“老前辈看此事应如何料理?” 侯老侠道:“狼群太多,咱们俩合手出击,怕一个照顾不到,窜进一条来,艺儿和这一马两骡,岂不可虑!” 诸葛玉堂道:“正是有这些累赘,否则怕它何来?” 侯老侠道:“为今之计,你我只有各行其是,你在里,我在外,”说着四面看了一下又说:“这大殿之上,四大皆空,难以防守,不如搬到东偏殿去。” 诸葛玉堂道:“老前辈的计议甚是。” 说着,先解开拴着的骡马,一起赶到东偏殿,随后候老侠,连马褥子裹着艺儿,抱了进来。幸喜此时雪已停住,就把艺儿放在积雪之上,下面垫着马褥子,上面盖了毯子衣服,勉强,撑得一时半刻,谅寒气还不致冻坏了孩子。 那东偏殿共有两个出口,诸葛玉堂为求稳妥起见,拆下大殿上两扇破门,分别挡住,再与侯老侠奋起神力,把大殿天井里和神龛之前的两个大香炉,搬了进来,抵住门板。 这时候老侠已跳出墙去,诸葛大侠则在墙头,不停游走,防范狼群窜入。 侯老侠出庙之时,手里原擎着一根木柴,火苗窜起老高,狼群一见纷纷避开,追东到西,追西到东,反使侯老侠疲于奔命,这才觉悟,翻然变计,把木柴丢在雪里踩灭,施展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往狼群聚集之处,疾如闪电般扑倒,手中掌风,跟着发出。 侯老侠练有两种掌法,一名“参差浪”,乃是阴柔的功夫,伤人初不甚重,如果敌人识得厉害,束手言和便罢。否则掌风一阵重似一阵,恰如浪潮起伏,故名“参差浪”。 另一种掌法名为“天鼓挝”,出手暴震如雷,阳刚之威,武林罕有其匹。但这“天鼓挝”掌法,也有缺失之处,一发之后,玉石俱焚,难免伤及无辜,故而侯老侠平日收起不用。这一夜遭逢贪残凶狠的狼群,恰好一试身手,但见掌风到处,霹雳声起,加上狼群惨叫,鲜血与白雪齐飞,声势端的惊人。 侯老侠心想,只要如此三五掌,大股狼群,都可残灭,余下少数便容易收拾。不想狼性最贪,后继的援援而至,看到同伴尸体,莫不当作珍馐美味,争着抢食,以致侯老侠的盘算,完全落空。 这里诸葛大侠不断在墙头巡逻,凡有侯老侠掌下逃生的野狼贴近,都吃诸葛大侠用“太极阴阳堂”反挥止打,头破血流,不一会四周墙脚,已累累然皆狼尸。 诸葛玉堂心想,这样下去,何时方是了局?正在暗暗着急,听艺儿叫道:“爷爷!” 诸葛玉堂大吃一惊,以为有狼窜入墙内,赶紧回身一看,依然好端端的,这才放心。 诸葛玉堂跳下来走到艺儿面前问道:“你冷不冷?” 艺儿回道:“有一点。” 诸葛玉堂心想,这狼群看来一时杀不完,把艺儿老摆在雪地里,万一寒气侵入肺腑,却非儿戏,有心把艺儿背在身上,又怕累赘,反而不好。这片刻间,把个足智多谋的诸葛大侠倒难住了。 想了片刻,诸葛大侠想起一个主意,觉得可以一试,便问艺儿道:“爷爷把你一个人,摆在一处高的地方,你怕不怕?” 艺儿摇摇头道:“艺儿不怕。” 诸葛玉堂便将艺儿连铺盖一齐抱起,跳出墙头,到大殿之上,看好位置,左足一顿,右手一长,手已搭住大殿正梁。这才将艺儿跨坐梁上,用丝绦捆住身子,四周围好,嘱咐艺儿道:“紧紧抱住梁柱,千万不可乱动。” 艺儿应喏,诸葛玉堂跳下地来一看,正梁离地三丈有余,即有狼群窜入,也跳不上去,既避风,又稳妥,实是安顿艺儿的好去处。 这一来,外面的狼群可就大遭其殃,诸葛玉堂走至侯老侠跟前一说经过,侯老侠笑道:“难为你怎么想来?” 当下诸葛玉堂与侯老侠略一计议,分站两边,出手合击。这狼群原本东逃西窜,侯老侠一个人照顾不了,现在添了诸葛大侠,声东击西,狼群可就难逃活命。 片刻间狼尸纵横满地,鲜血染红白雪,大好干净之地,弄得惨惨不堪。侯老侠和诸葛玉堂也都有些累了,因为与人动手过招,一掌便可见高低,像这样硬砍乱杀,掌掌见血,消耗内功,亦自可观,诸葛大侠心直惦念庙内的孩子和一马两骡,不愿耗时太久,便向侯老侠道:“老前辈,咱们想办法把这些余孽驱逐了算了!” 侯老侠道:“好啊,咱们换个方法,用掌风来逼退这些东西。” 诸葛玉堂闻言遂即退后数步,与侯大侠相隔数丈,两人脸都朝外,相继用双掌平推,一阵疾风过处,狼群果然后退。 侯老侠口喝一声:“撵!”便以驱鸡赶狗般,往前追去。 诸葛大侠如法施为,越赶越快,追出半里把路,狼群四散逃逸,又等了片刻,不见狼群回来,知已大功告成,才相继回庙。归途中偶遇只把落单的狼,只随手一挥,亦已了帐。 回到大殿,诸葛玉堂仰首一望,心中一震,赶紧一拧身飞至梁上,定睛一看,心胆俱裂,只见丝绦解开,马褥子胡乱搭在梁上,艺儿却已不知去向。 侯老侠仿佛觉得情况有异,便问道:“艺儿睡熟了么?” 诸葛玉堂飘身落地,颤声说道:“艺儿他,他怕是让狼给卸走了。” 侯老侠一听,大惊失色,说道:“有这等事?让我来看!” 语声甫毕,身形不动,一式“立地飞升”,身形如箭一般窜至梁上,稍一注视,便回身落下。 侯老侠笑道:“老弟台,你是急糊涂了。那有个狼来衔孩子,还这么斯文,把绦子都先解了开来?不信你先看看地上,有无血迹?” 诸葛玉堂一听这话不错,不觉失笑,枉称足智多谋,连这些浅近道理都看不透,此真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然则艺儿既非为狼卸去,到底在何处呢?侯老侠道:“你且莫慌,定一定神,看看四周可有什么异处再说。” 就这时闻得东偏殿唏聿聿一声马嘶,又是蹄子乱踢的声音。诸葛玉堂正要去看个究竟,忽听侯老侠笑着骂道:“原来是这个畜牲!” 诸葛玉堂回身一看,见侯老侠手拿一段黄精,不由诧异道:“这是典精,怎会在此处发现?” 侯老侠笑道:“且上东偏殿看看。” 正说着,东偏殿墙上有人喊道:“爷爷,我在这里。”说话的人正是艺儿。 诸葛玉堂又惊又喜,只见墙头上跳下一只大白猿,艺儿两手围住白猿的脖子,伏在它背上。 这白猿先一蹲身让艺儿走了地来,然后围着侯老侠吱吱乱叫。诸葛玉堂方在不解所谓,侯老侠已自指着白猿笑骂道:“你这东西,淘气得可恨,还不来见过诸葛大侠!” 白猿闻言,乖觉之至,转过身来,双腿一蹲,学人做了一个请安的姿势,惹得艺儿哈哈大笑。 诸葛玉堂见这情形,已知是一微上人座下的灵兽。但不知荒山深夜,何以到了此处。 原来艺儿正坐在梁上,但听四处狼叫,心中也觉有些害怕,忽然看见雪地里一对小小红灯笼似的,越来越近,到殿上光线较黑之处才大约看清,是一只浑身白毛的怪兽。 那怪兽吱吱乱叫一阵以后,竟自沿在柱子猱升上来。艺儿又好奇,又害怕,心知爷爷在远处宰狼,喊也无用,便定睛看着,那怪兽到底要干什么? 不一会怪兽从梁上爬过来,这才看清是只大猿猴。艺儿听姑婆婆说过,猿猴最喜欢戏弄人,便在梁上摸了块碎瓦片在手里,心说:“哼哼,你要敢惹我,我就兜头砍你一瓦片!” 谁知那白猿爬至艺儿面前,毛茸茸的手掌,送过来一个似地瓜般的东西,艺儿不知何用,但觉香味甚好,似是食物。 果然,白猿左掌托着东西,右掌不住在嘴边拍着,意思是要他吃下去。艺儿看它并无恶意,又觉这头朱睛白毛的大猿猴,十分好玩,便伸手来接它的食物,不想一失手掉落在地上。 艺儿心里怪可惜的,不住望着地下。那白猿伸过毛手来拍拍他的背,张牙舞爪做了一遍手势,艺儿弄了好半天才懂它的意思,意指远处多的是,吃不了。 艺儿陡地想起,听侯爷爷说过,老和尚那里有一只灵猿能懂人话,莫非就是这只大白猿? 因此,艺儿便问道:“你可就是我师父老和尚叫你来的?” 白猿连连点头,嘻嘻的笑着。艺儿惊喜交集,不由得说道:“我现在不能跟你去,我要等爷爷。” 白猿又点头,似乎懂艺儿的话,同时伸出双掌来替艺儿解丝绦。艺儿因知是老和尚的灵猿,便自由它行动。 那白猿解开丝绦,把艺儿抱着,也不跳下地来,就在梁柱之间,窜来窜去,跳到东偏院墙头。只见墙外有两三只狼,不住作势上扑,因墙太高,跳到了半,便掉落在地上。 白猿蹲在墙头,看了半天,忽然兔起鸡落,身子一长一伏,手中已发出一块瓦片,打得一头狼惨叫一声,拨头便跑,这白猿却嘻嘻的笑了起来。 艺儿看得有趣,也捡了几块瓦打去。一霎时,把几头狼都打跑了,白猿这才跳下地来,又毛手毛脚去逗弄那一马两骡,惹得三头牲口,不住扬蹄乱踢。 这时,侯老侠和诸葛玉堂已自进殿,侯老侠从地上捡起一段黄精,看到上面粘着数根白猿毛,便知其中缘故。这诸葛玉堂一听艺儿和侯老侠说明经过,心下方始明白。 诸葛玉堂笑道:“这头灵猿,不知该如何称呼?” 侯老侠道:“你管叫它老白就是了。” 诸葛玉堂便向白猿道:“老白,将来我这小孙儿,可得托你多多照应他呢!” 老白听罢,连连点头,一跃过去,又把艺儿抱了起来。 侯老又道:“这老白还有个诨名,叫……” 一语未了,老白已放下艺儿,纵过来拉着侯老侠,推来搡去,诸葛玉堂正在不解所谓,侯老侠又道:“它不准我说它那个丢脸的诨名呢!” 原来这白猿原是夫妇一对,自一微上人定驾伏牛山后。一日见此一对白猿为千年毒蟒内丹所伤,便救回石洞,加以疗治,这对白猿为一微上人佛力所感化,皈依座下。老白是公的,母猿则如人间悍妇一般,居常日子,四处撵着老白责打,一微上人便戏唤老白为“怕老婆”。现在母猿已经去世,老白这“怕老婆”的诨名却是叫开了。大概灵猿也如世间男子汉,都以懔内为不体面之事,所以一见侯老侠要揭它的短处,便不依不饶的,如小孩子儿一般。 这时远处一轮红日,已隐隐有出海之势。侯老侠和诸葛大侠,虽经过这一夜劳累,但有这片刻的休息,精力便已复原。艺儿更因这一夜所经,都是新奇之事,精神一提,也无倦意。当下重新添薪生火,煮开一锅雪水,饱餐已毕,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这是到一微上人洞府,最后一程。诸葛大侠祖孙,倍觉兴奋,雪后天寒,都自不觉,侯老侠和诸葛大侠各自上了坐骑,艺儿却由老白背负着,在漫山遍岭的白雪中飞驰。 诸葛玉堂原是饱学之士,见这光景,勾起雅人清兴,在马背上与侯老侠笑道:“古人骑驴踏雪寻梅,称为雅人深致。似咱们这等境地,却是千古所未有呢!” 侯老侠感叹道:“这也是人生遇合之奇,当初我与一微上人化敌为友,订为生死之交,已是奇事,但比艺儿与一微上人,四世因果,将来难免有一场人伦剧变出现,又是奇中之奇了。” 诸葛玉堂大惊道:“怎么说是将来有‘人伦剧变’?” 侯老侠微喟一声道:“注定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诸葛玉堂心下不能释怀,便又紧迫问道:“老前辈可否略为指点,看看可有趋避之法?” 侯老侠沉吟半晌道:“要说趋避,谈何容易,你我皆无能为力。好在对艺儿的结局,只有好处,并无妨害,其中详细缘由,我亦说不上来。总之,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你就置之度外也罢!” 诸葛玉堂心知天机不可泄漏,好在听说对艺儿并无妨害也就暂时放心了。 正午时分,已行了将近三十里,转过一道山口,侯老侠一催脚程,迳往一条小径前行,越走越窄,两旁削壁,挡得日色全无,竟似行在黑胡同中。(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三章 阴阳脂粉玄蜘教 九指神偷侯陵与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行至一微上人洞府之前,只见万斤巨石,拒客门外,老白带着艺儿坐在树上,见二人到来,老白扶着艺儿,飞跃而下,静候行止。 诸葛大侠心中暗想,巨石当门,不知何路可人?正思忖间,侯老侠已取出两枚钱镖,三指微勾,斜着向上一扬,但见那两枚青钱,一上一下,各呈弧线向前飞去,丈余外两钱相撞,发出如幽谷笙簧般“铮”的一响,然后两钱又宕了开去,仍以弧线进行,再次相撞,发出微响,如是三次,方始落地。这是侯老侠访客投贴的信号,自己题名,叫做“迎门三揖”,乃是对主人很尊敬友好的表示。 铮然之声响过,随即听得一缕极细但极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说道:“侯师弟请稍待,可还有嘉客?” 诸葛玉堂知是·微上人的语声,这“隔山传声”的功夫,比“传音入密”又是高了—筹,不由得既骇且敬,不待侯老侠答言,赶紧一拉艺儿,双双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弟子诸葛玉堂带领艺儿,特来叩见老前辈。” 一微上人遥遥答道:“诸葛大侠的称谓不敢当,待老衲启门肃客。” 侯老侠一把将诸葛玉堂和艺儿拉了过来,那老白却又跳了过来,牵起侯老侠的右手,不住作势往前推,嘴里吱吱乱叫,诸葛玉堂和艺儿都觉奇怪,不知它要做什么? 侯老侠笑道:“这东西要我自己推门进去呢!也罢,让你们看看一微上人的绝妙布置。” 语声甫毕,侯老侠已自双掌齐胸,掌心向外,极缓慢的向前乎推,好似非常费力一般。 那老白喜得咧开大嘴,拉住艺儿,指着巨石,示意要他观看。 诸葛玉堂亦已看到,那块光滑如镜的万斤巨石,可然作怪,竟已在中间缩进一块,三尺余宽,一丈余高,天然成为门户。 侯老侠一面推,一面往前走,不一会,巨石中间,露出光亮,门户大开,老白抱起艺儿,飞也似的穿进洞中,诸葛玉堂也随着侯老侠,缓步而进。 诸葛玉堂进洞一看,才知那巨石中间,就像抽屉一般抽去一块,下安滑车,进洞以后,再在后面如法推动,那“石抽屉”便仍旧嵌入巨石中间,天衣无缝。 者葛玉堂尚未拜见一微上人,就这片刻间,得以见识“隔山传声”的绝学,和这巨石封洞的鬼斧神工,不由得在肃然起敬之中,万分兴奋,心想纵横江湖数十年,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开了眼界。 就这时,听见苍劲慈祥的声音,发自身后,说道:“嘉客光临,接待来迟,诸葛大侠不见怪吧?” 诸葛大侠,回身一看,见那一微上人,身材高大,剑眉半白,一双星目,湛如秋水,却又满含慈祥,真如两块人世罕见的玄色宝石,一见之下,不由人不倾倒,当下率着艺儿,—齐拜了下去。 一微上人赶紧说道:“诸葛大侠无故行此大礼,万万不可!” 语声未终,大袖一展,诸葛大侠身不由主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何幸,得以叩见绝高僧,还求老前辈多加训诲。” 一微上人单掌立胸,口中答道:“不敢,不敢,请进待茶。”一面说,一面拿眼打量艺儿。 诸葛玉堂方要再说些敬仰的话,侯老侠已抢在前面指着艺儿笑道:“师兄,这就是你的有缘人,我可交了差了!” —微上人慈眉一低,合十答道:“辛苦师弟,不知何以为报。” 侯陵哈哈一笑,牵着艺儿送到一微上人面前,这一老一小,四目相视,久久无语。 原来艺儿一则到底年幼害羞,再则诸葛大侠的家教,极重尊卑长幼的礼数,艺儿见爷爷对这老和尚如此恭敬,更不敢胡乱说话。一微上人因艺儿是前生的故人,不由得万感交集,所以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侯老侠略知老和尚的心意,便以半客半主的身分,代一微上人延客,向诸葛玉堂说道:“老弟台,请!” 诸葛玉堂微一躬身,移动脚步。一行四众,缓缓行去,老白却是乖觉,早巳把骤背上的行李卸了下来,扛着先送到洞中。 转过一道山腰,诸葛玉堂只见迎面石壁高耸,壁下鉴出洞门,门上石壁有四个字:“剪云小筑。”两旁有一副对联:“十二因缘,悟七心之尽妄。三千世界,扫八垢之皆空。”字皆入石近寸,波磔显然,不像是用“大刀金刚指”刻写出来的。 诸葛大侠心下疑惑,不免多看了几眼。侯老侠笑道:“老弟台可是觉得这一联一额,不像‘大力金刚指’的施为?” 诸葛玉堂答道:“正是如此。如用‘大力金刚指’刻写,笔划之间,应该深浅如一,却不该有这勾勒波磔的痕迹。” 侯老侠道:“这是一微上人的绝艺,名为‘书空笔’,比‘大力金刚指’还高明得多。”说着,向诸葛玉堂挤了挤眼。 诸葛玉堂心知侯老侠暗送秋波,乃是示意他向一微上人讨教此一绝学,便即点头表示会意,紧记在心。 穿过“剪云小筑”的石洞门,豁然开朗,万山起伏,烟云四合,一片山坪,前临绝壑。侯老侠领先往左,由一条山道抬级而上,到半山腰向南之处,又是一片小小草坪。药圃花坛,种满奇花异草,收拾得极为精美。药圃中一头老鹤,身高五尺。先冠雪羽,意态萧闲,艺儿一见,便目不转睛的看个不住,脚下一滑,几乎跌倒,一微上人,趁势一把抱了起来,含笑问道:“你喜欢它吗?” 艺儿憨憨的笑了起来。老和尚也觉欣然,抬一抬手,白鹤翩然行近,一微上人指着艺儿,向白鹤说道:“秋雪,这是咱们家的小客人,以后相处的日子正长,你要好好照应他!” 这头名叫“秋雪”的大老鹤,一声轻唳,长喙轻触艺儿的手背,似表示友好之意,喜得艺儿笑逐颜开,恨不得当时就骑上鹤背,直薄青云,游玩一番。 须臾穿过一条白石小径,这才进入一微上人的石洞,洞门上刻——个“x”字,“x字洞”共有大小五间,一大四小,拈如梅花,石壁黑章白文,光滑如镜,异常美观。中间最大的一间,名为“知黑齐”,中设一张八尺长五尺宽的石案,陈图书文具,原来一微上人出家以前,也是一位世家公子,性好翰墨,如今虽已遁入空门,高龄百岁开外,仍是结习未忘,月白风清之夜,坐禅静修之暇。偶尔也还要吟风弄月一番,寄托闲情。 主客四人,就在这“知黑齐”中坐定,灵猿“老白”不知从何处出现,手捧一个径尺的石盘,满盛着各种果物,有黄精、紫密等尘世罕见奇珍,摆在石案中间,捉起艺儿的小手,叫他自行取食。 一微上人笑道:“嘉客在此,怎不取侯老侠的酒来!” 老白“嗷”的叫了一声,举起毛茸茸的手掌,在它自己的猴袋上,拍了一下,似自责忘事该打,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老白取来了“火枣酒”,这是侯老侠沽来上好佳酿,精选灵宝县的名产秋枣,加配名贵药物,浸制而成,枣子一个个泡得红光闪耀,酒香四溢,入口甘醇无比。 当下侯老侠与诸葛玉堂品尝火枣酒,一微上人索性滴酒不闻,将艺儿拉在身旁坐下,不时取果物与他食用,一面照料艺儿,一面听侯老侠细谈路途经过。 谈到天王寺夜遇狼群,灵猿老白忽然出现之事,一微上人才微笑说出,乃是听见侯老侠摄口长啸,特遣老白前往迎接。诸葛玉堂心想,天王寺离此数十里之遥,侯老侠啸声,老和尚听闻如在眼前,难不成真有顺风耳、千里眼的通天澈地之能? 叙过闲话,慢慢谈到正题,侯老侠心知艺儿和老和尚之间,有一段特殊渊源,有许多话,这时还不能让艺儿听闻,便叫老白将他带出去玩。 等艺儿兴冲冲与老白一走,侯老侠首先开言道:“师兄,艺儿拜师之礼不可少,定个日子,完此大礼,让诸葛老弟眼看着付托有人,也好了却一件心事。” 一微上人,目光一拢,慢慢说道:“但有师徒之实,不必有师徒之名也罢!” 诸葛大侠闻言一惊,急急问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弟子愚昧,尚求明示。” 一微上人答道:“老衲与艺儿四世宿业,了在今生。佛家最重因果,多一层名分,多一缕牵缠,何必又结下来生的业果。” 侯老侠插言问道:“那么以师兄之见呢?” 一微上人道:“尽我之力,造就艺儿,却不必拘于师徒之名。” 侯老侠踌躇道:“日长相处,也总得有个称谓才是。” 一微上人微笑道:“我叫他艺儿,他叫我老和尚。有何不可。再有一法,何不师弟你收了艺儿,我替师弟训徒授艺,岂不甚好?” 侯老侠摇手笑道:“你不必先拿话套我,将来我那两手三脚猫的玩自然少不得也要传给你那宝贝徒弟,等他江湖成名以后,提起来我脸上也有光彩。现在是你的徒弟?我万无眼红来抢的道理。” 一微上人道:“师弟言重了……” 只说了半句,诸葛玉堂抢着说道:“弟子草茅下士,难识禅机,只是既有师徒之实,仍旧结下来生因果,不知老前辈于此亦有解说否?” 老和尚闻言似矍然一惊,双目微张,精光四射,少停又低垂慈眉,朗声说道:“善哉,善哉!施主当头棒喝,顿闻茅塞!” 诸葛玉堂赶紧惶恐万分的谦谢道:“老前辈快休如此说,使弟子置身无地。” 侯老侠拍手笑道:“这一说师兄是收定了艺儿了。不过,艺儿管我和诸葛老弟都叫爷爷,这辈分上我们似乎有僭,占了师兄的便宜。” 诸葛玉堂最重礼数,一听这话,也自省觉,确有不妥,不禁搓手焦急的说道:“侯老前辈这层顾忌,确是有的,这却如何处置?” 一微上人摇头答道:“各有各的因缘,诸葛大侠不必索怀。再说,老衲与艺儿四世故人,他叫我一声师父,我真还觉得受之有愧呢!” 侯老侠也对诸葛玉堂道:“世俗礼数不为佛家而设,刚才我是说笑,老弟台不须认真,我看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叫艺儿行了拜师大礼吧!” 一微上人微微颔首道:“也好,我先问他几句话!” 诸葛玉堂一听这话,喜不自胜,立即站起来,走出洞去,叫过艺儿,嘱咐了几句,然后领着他进来。 艺儿一见老和尚,依照诸葛玉堂的嘱咐,便要叩下头去。一微上人赶紧说道:“你先站住,听我说。” 艺儿依言而行,垂手肃立,八九岁的孩子已颇有大人的样子了。 一微上人轻声说道:“艺儿,你可是愿意离开你爷爷,跟我过活?” 艺儿说道:“爷爷会来看我的。” 一微上人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这里苦得很,没有好的吃,也没有人陪你玩,你住得惯吗?” 艺儿答道:“老白会陪我玩,还有那只大白鹤,我要跟它做朋友!” 一微上人点头说道:“好!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拜我做师父!” 艺儿答道:“学本事。” 一微上人间道:“学了本事干什么?” 艺儿很快的答说:“杀坏人!” 一微上人,长眉一轩,正色说道:“我教会你本事,可不是叫你去杀人。” 艺儿对老和尚的威颜有些害怕,怯怯的回道:“我听师父的话,不杀人。” 一微上人紧接着问道:“你愿意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吗?” 艺儿毫不迟疑的答一声:“是!” 一微上人不再多问,定睛看着艺儿,良久,良久才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在这里吧!” 艺儿心性乖觉,当即双膝着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老和尚也就坦受不辞。 等艺儿站了起来,一微上人又问道:“趁你爷爷们在此,你有什么话向我说?” 艺儿两只黑多白少的精灵双目,骨碌碌转了一下说:“求师父把我小姐姐也收了下来,好不好?” 一微上人方在闻言错愕,不明就里,侯老侠已自哈哈大笑.一说湘青与艺儿私下所约,老和尚也不由得莞尔答道:“这却不行,不过我让你小姐姐,每年来玩两趟,可好?” 艺儿先听师父说“不行”,大失所望,后听师父答就每年“让小姐姐来玩两趟”,一想这也不错,便又高兴了。 这时老和尚已徐徐站了起来,缓步向外,余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齐跟随在后。出了田字洞,老和尚两掌轻拍,立见一鹤一猿,飞也似的来至跟面。 老和尚抚着艺儿的头顶向秋雪、老白说道:“他叫艺儿,是我所收的徒弟,我把他交给你们了。” 那秋雪丹冠一摆,大有千金一诺的神气,老白学着人样,毛掌拍拍胸脯,似表示一力担承。 诸葛玉堂一见猿鹤如此通灵,赞叹不绝,躬身向一微上人说道:“老前辈如此栽培艺儿,弟子感同身受,只是他临世福缘,也实在令人羡煞。” 一微上人听诸葛玉堂如此说法,大有恨不及身受教的心意,便笑道:“老衲闭山数十年,人所罕至,得与诸葛大侠盘桓谈艺,实为平生一快.好在相聚还有数日,等过了冬至,让我八十岁学吹鼓手,也向诸葛大侠讨教几招武当绝学。” 原来诸葛大侠出身武当,武当与少林同为天下名派,一微上人故有此谦虚之语,骨子里是准备以独门绝艺相授,诸葛大侠哪有不知语中含意之理,不由得满心欢喜,心想一微上人,名满武林,拳剑双绝,从无人能知其功夫多深,有多少令人瞠目不知其出处的独门秘艺,只要学得一两样,此行就胜似十年苦功了。 于是,诸葛玉堂躬身笑答道:“既入宝山.想老前辈也不忍叫弟子我,空手而回。”一微上人微微一笑,颔首应允,重又回至洞内,引领诸葛玉堂参观各处。 那x字洞天生一大四小五个石室,地形分布,略如x字,这便是洞名的由来。除了当中最大的一间,题名“知黑齐”以外,其余四间,一微上人也各锡以佳名,一名“浮青书屋”,是皮藏经典之所,一名“守白轩”,为一微上人起居之处,一名“翠云窝”,乃是待客之所,正东一洞壁上有一圆形石窗,每当旭日初升,红光满室,因取“紫气东来”之义,题名“迎紫馆”,一微上人准备好让艺儿居住。另外由“翠云窝”、“守白轩”之间,拾级而下,尚有一洞,储藏什物之类。 诸葛玉堂见这百龄开外的老和尚,独处深山,竟将一个石洞,布置得井井有条,一面惊奇,一面心想艺儿住在这里,生活起居,不似想象中那么简陋清苦,便也放心不少。 不数日已到冬至之期,诸葛玉堂前一夜谈至三更,与侯老侠回至“翠云窝”安息。冬至夜间特长,坐功已毕,听见外间“知黑齐”中有响动之声,细一分辨,似是一微上人与老白在搬运什么物件,因身是客位,不便出外探视,只得继续闭目调息,藉以养神。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洞外发有异声,如空山落叶,又似万木迎风,无数低微轻响,汇成隐隐雷鸣。张眼一看,侯老侠正自轻轻跳下地来,弹去松脂灯上的灯花,光焰顿时冒长,照得满室通明,细看侯老侠的脸色,异常平静,竟似毫无所觉一般。 诸葛大侠迟疑的问道:“老前辈可知洞外何以如此嘈杂?” 侯老侠回道:“你忘了今天是一微上人,一年一度举办‘忘我消寒会’的日子了吗?” 诸葛大侠心细如发,哪有遗忘之理,因又问道:“但不知一微上人请的哪些位宾客?” 侯老侠诡秘的一笑,说道:“回头便知分晓。” 诸葛玉堂急欲一观究竟,便也跳下石榻,取壁角寒泉,略一漱洗,与侯老侠出了“翠云窝”,由一处甬道走向“迎紫馆”,石壁圆窗中,晨曦已上,艺儿亦正自起身,恭恭敬敬向两位老人家叫过一声,一齐走到“知黑齐”去。 那知“知黑齐”中巨灯辉煌,地下摆着无数大藤萝,满盛着半青半黑的块状之物,老和尚人影不见,那老白却正在扛着一个藤萝向洞外走去。 诸葛玉堂心下奇怪,从藤箩中取起一块半青半黑的块状物,拿近一看,微闻清香。诸葛玉堂圣手神医,深通药性,一闻之下,便知内含黄芪、黉参、茯苓等类名贵药物,但不知作何用处。 正在疑惑之时,只见侯老侠已拿起一块,递给艺儿说道:“你吃一块看,好吃得很。” 又对诸葛玉堂笑道:“你也来块试试。” 诸葛玉堂取了一块放入嘴内,果觉甘芬满口,正要动问,是何物所制,作何用处,一微上人已自“守白轩”走将出来。 艺儿一见,顾不得先吃点心,抢步上前,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师父!” 诸葛玉堂与侯老侠也跟一微上人,见过了礼。老和尚牵着艺儿的手,向诸葛玉堂笑道:“老衲今天办一场‘忘我消寒会’,想奉屈诸葛大侠同作主人,不知诸葛大侠随身可携得有药箱刀圭?” 诸葛玉堂好生不解,只得答道:“携得有药箱。” 一微上人接着说道:“如此就请诸葛大侠取来,也是一场功德。” 诸葛大侠匆匆取过药箱,随一微上人出至洞外。放眼一看,满山遍野,皆是各种兽类禽鸟,挨挨蹭蹭,挤在一起,狮子挨着老虎,狗熊傍着豹子,树梢上挂着猿猴,山涧中盘着毒蛇,狼钡勾搭,狐鼠同眠,松鼠喜鹊之类,在威武凶猛的虎豹身上,爬来跳去,说不尽的干奇百怪。 突然狮吼一声,虎啸继起,千百种禽兽,一齐发出吼叫鸣啸之声,震得山谷间轰轰如雷鸣一般。诸葛玉堂心旌摇摇,略有怯意,再看艺儿,亦自脸色青白,但毫不退缩,仍旧在老和尚身边挺胸兀立,在八九岁的孩子,真也是难得了。 但见老和尚点足一跃,站在一条高达二丈有余的石旬上面,双手挥了一阵,下面立刻安定下来。诸葛玉堂见此光景,才知刚才禽鸣兽吼,实是欢呼,并无恶意。 这时见老和尚不知怎么,已在那方圆不足一尺的石旬尖上,盘腿坐定,纹风不动,双手合十,朗声念道:“同类相残,杀伐相寻,欲问来世,且看今生。普度有缘,流水行云,空山寂寂,证菩提因。” 偈子念罢,又是大吼一声。诸葛玉堂一惊之下,顿觉心地清凉,再看那些熊狮虎豹,无不慑伏在地,这才知老和尚这一声狮子吼,非同小可。 这时一微上人,善目微阖,禅声高唱,念的不知什么经文?但觉清越嘹亮,如钟鼓和鸣,杂以笙簧,令人心旷神怡,气和性静,四肢百骸,无不舒坦,心头更有一团春意,向善之念,油然而生。诸葛玉堂回想平生所作所为,多半犯了贪嗔爱凝之戒,不觉汗如雨下,恨不得马上便有一个行善的机会,得以稍赎前衍才好。 其时侯老侠已自盘腿坐在地上,闭目静听,平日嬉笑神态,尽皆不见,满脸肃穆之容。诸葛玉堂,偶一回头,蓦然惊觉,赶紧也盘腿坐下,回头看见老白与艺儿亦皆悄悄跪伏在地,神态极其恭敬,秋雪却是玉立亭亭,丝毫不动。再看下面,百兽千禽,一齐低头,心下暗想,若非亲眼目睹,这等景象随便说与任何人,也难信其为真,佛门广大,实非虚语。 老和尚这一篇经,足足念了顿饭时分才罢,飘身下了石旬,未见如何行动,身形已至侯老侠等人面前。诸葛玉堂方欲开口,侯老侠已抢先说道:“此时没有工夫说话,先帮着上人布施要紧。” 说着,忙走至一边,拿起藤箩,将那半青半黑的食物,倒在地上,老白亦是纵跳如飞,帮着动手,诸葛玉堂与艺儿亦赶紧上前帮忙。不一会工夫,所有食物都已倒在地上,共分四堆,形如小丘。 这时满山遍的禽兽,就像孩子见了好吃东西一般,无不注目流涎,但似都有所顾忌,不敢上前。 一微上人举目四顾,踏出一步,手里拣了很大一块食物,抬手叫艺儿过来,嘱咐道:“你拿这给那最大的一头狮子吃,别怕!” 艺儿还未答言,站在身后的诸葛玉堂却吓得心惊肉跳。抬眼一看,百兽前面,果然站着一头大狮子,金毛玉爪,圆目仰鼻,形态好不惊人。心里埋怨老和尚太也不知轻重,万一兽性一发,无论如何抢救不及,艺儿岂不膏了狮吻。 正在急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万分尤急为难之时,只见艺儿已自捧了那块食物,走上前去。行至半途,回身望了一下,诸葛玉堂以为艺儿胆怯,刚要张口呼唤艺儿回来,侯老侠紧着一扯他的衣服,方把要喊的话,咽了回去。 就这一顿挫间,艺儿已走近那头狮子,双手伸了出去,似在等候狮子前来食用。偏那狮子迳自看着不动,这一僵持,诸葛玉堂的一颗心直悬在喉咙口,心想孩子真不懂事,把食物悄悄放在地上,转身回来,不就完了吗? 艺儿见狮子不动,便又迎上前去,把食物直送到狮子口边。哪知狮子尚未张嘴,旁边突然跳出来一头淘气的小豹子,倏地扑了上来,艺儿一惊,扑跌在地,群兽顿时一阵蠢动,诸葛玉堂大惊失色,急切间不暇多作考虑,双手一扬,便欲飞身上前,抢救艺儿。 侯老侠一看诸葛玉堂身形飞起,心说一声:“要糟!”匆忙间运足真力,气贯双掌,向后一挥。这是侯老侠独创绝学“空空手”,自那年少林方夺一微上人师兄一尘的秘记奏效以后,深知“空空手”的妙用无穷,几十年来加意修为,双掌后挥,无异一阵倒卷狂飙,生生卸脱了诸葛玉堂一冲之力,踉跄跌落。 侯老侠更不怠慢,左足疾滑,伸右手接住诸葛玉堂左臂,轻轻喝道:“艺儿与那些兽类,都无机心,万无妨碍。你这出手一击,岂非搞得天下大乱!” 诸葛玉堂恍然大悟,愧感交集的说道:“真的,误了大事。” 侯老侠用手一指,说道:“你看,艺儿不是安然回来了!” 诸葛玉抬眼一看,果见艺儿飞奔回来,后面由那头大狮子领头,诸禽百兽,共分四路,向前而来,行至食物堆旁,各卸一块,向另路行去。老白是一微上人得力助手,守在要路照着,白鹤秋雪,在天空回翔盘旋,四下监察,若有争先恐后的情形发生,立即疾飞而下,长喙一啄,便即安静,以故秩序井然。 诸葛玉堂看得目眩神摇,侯老侠趁这时将“忘我消寒会”的来历,细细告知。原来一微上人卜居剪云小筑不久,大雪封山,七日七夜,夜间兽啼,声音凄惨,心中甚为不忍,踏雪寻遍全山,才知野兽因饥饿难当,故发哀鸣,但老和尚纵有舍身饲虎的大慈悲心,无奈野兽太多,亦属无济于事,只好嗟叹—番,仍回洞府。 寻思数日,老和尚得了计较。次年开春,特上庐山五老峰,访寻老友七妙居士孙寒冰,孙寒冰拳、剑、诗、琴、书、画、医,号称七绝,腹笥渊博,足智多谋,当下替一微上人参照古传防饥之法,参以武林疗伤祛寒之药,拟成一个方子。 一微上人,携了这个方子,欣然告辞,转往关中,在四大首富之家,募了数万石粮食,按年分运上山,一面亲自采集药材,在三伏期中,照方制成干粮,烈日晒干,宁藏备用。 这干粮名为“九九无糕”,意谓数九寒天,服了这块糕,便可不尤饥寒。头数年,由老和尚在大雪封山时,亲自往各处寻觅散发,渐渐的有那通灵性的兽类,不召自来,因此,一微上人索性定下每年冬至,发放干粮,已成例规。 说到这里,诸葛玉堂听见艺儿在身后笑唤:“爷爷!” 回身一看,只见艺儿红扑扑的脸,眉开眼笑的扑到诸葛玉堂的怀里,一头狗样大的小花豹,正自一纵一跳的追了过来,追到面前,举起前爪来撩拨艺儿。 艺儿一面笑一面躲,闹了一阵,忽地跳将出来,两手一圈,抱住小花豹的脖子,左脚一垫,整个身子扑上豹背。 小花豹咻咻吼着,想回头来咬艺儿,只因脖子为人所制,无法办到,挣扎一阵,双双倒地,艺儿仍旧抱着豹脖子不放,翻翻滚滚,只要工夫大了,小花豹非气闭而死不可。 侯老侠和诸葛玉堂都含笑看得有趣,暂时不加阻止。艺儿玩得够了,一松双手,右掌趁势在小花豹后股一击,翻身跃起,微微喘息。 小花豹吃了一掌,翻出两丈多远,方始站了起来,睁大了圆鼓的一双眼睛,含怒而视,艺儿却毫不畏懔,慢慢向小豹花走近,诸葛玉堂刚要出声阻止,只见艺儿猛然一跳,右手飞快的又圈住豹脖子,同时蹲下身去,左手捧住豹头,亲在脸上。 侯老侠笑道:“艺儿这一擒一纵,倒大有武侯兵法的遗意呢!” 后面有人说道:“我却爱他心地淳厚!” 诸葛玉堂赶紧回身,只见一微上人慈眉善目,隐含笑意,神情极为愉快,便笑道:“佛门广大,信非虚语,弟子有缘参与这场大功德,真不知何神修来?” 一微上人单掌立胸答道:“正是,还要仰仗诸葛大侠歧黄妙手。” 说罢,手指起处,只见山坪另一面,还有一群兽类,大都神气委顿,静伏在地,其中一只斑毛白额虎正在一瘸一拐的行走,诸划分玉堂恍然大悟,原来一微上人所说要屈他同做主人,意思是请他帮着为兽类疗伤。 当下提起药箱,欣然跟随一微上人至那群病兽面前,好在大多都是些为荆棘所刺,毒虫所咬的外伤,以诸葛玉堂的高明手法,刀圭兼施,不一刻皆已完事。 这时群兽皆已散尽,独有那头小花豹还在追逐艺儿为戏。艺儿帮着老白,拿那些空藤箩搬回洞去,小花豹也要跟着。远远另有一头大金钱豹,昂首静立,想是小花豹的母亲,正在等候爱子。 不一会空藤箩均已搬回,一微上人招呼大家进洞,小花豹要跟着艺儿进来,老白阻拦不许,艺儿也向小花豹说道:“快回去吧!你娘正在叫你呢!”神情宛如大人哄小孩一般,惹得一微上人也莞尔笑了。 那小花豹犹自赖着不走,惹得老白性起,一把抱了起来,挟在肋下,飞纵到大豹面前,放下小豹,不住向外挥掌,似是呼喝快走之意。 大金钱豹终于带着小花豹走了,艺儿呆呆望着,神情之间,依依不舍。 一微上人抚着他的头顶,慈爱的说道:“进来吧!明天我叫老白去找了它来,再陪你玩。” 这一说,艺儿才又高兴起来.拉着一微上人的大袖说道:“师父,你真好!” 进入洞内,一微上人将侯老侠和诸葛玉堂延至庋藏经典的“浮青书屋”内,相将落坐,一微上人向侯老侠说道:“师弟可知,我何以一定要艺儿在冬至以前赶到山上?” 侯老侠答道:“自然是为了让他赶上这场‘忘我消寒坐’。” 一微上人点头道:“正是为了这一会。但可不是让他来赶热闹,一则,艺儿长居此间,山上猛兽甚多,如果照顾不到,难免发生意外,有了今天这一重因缘,彼此都可免去猜忌,将来艺儿的行动,就可方便得多。” 诸葛玉堂心下佩服一微上人的筹划,实非常人所及,但不知此外还有什么用意? 一微上人接着又说:“再则,我想试一试艺儿的资质。我与艺儿只有八年的因缘,八年之后,修为在他个人……” 说到此处,侯老侠急急问道:“八年之后,师兄便怎么了?” 一微上人微笑摆手道:“到时自知,贤弟不必多问,且先安排艺儿要紧。我几番盘算,武学一道,入手的功夫最要紧,八年之间,即令我倾囊相授,艺儿也不过学了我一两成的功夫,学艺不精,反足致祸,岂不是我爱之适足以害之。” 说到此处,一微上人凝神不语,侯老侠和诸葛玉堂皆知老和尚这番话中,大有深意,不敢打岔,屏声静听下文。 一微上人星目微张,缓缓说道:“为此之放,老衲定下‘因材施教’四字,为栽培艺儿的方针。一分资质,学二分本事,尚非所难,一分资质要学七分本事,恐非人力所能勉强。 诸葛大侠文武双全,你道老衲这活,是与不是?” 诸葛玉堂点头答道:“是!” 一微上人又道:“自然‘人定可以胜天’,又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无奈老衲只有八年的时间,这短短八年,必得善加利用。如果艺儿天性不宜习武,我让他弃武就文,武学一道,只字不提。两位请看,浮青书屋这三千卷图书,尽够艺儿十年窗下了吧?” 侯老侠等两人,举目四顾,果见四壁琳琅,尽是经史子集,佛经武典,却只占十分之一不到。 侯老侠心下一转,微微笑道:“师兄可真想得周到,这三千卷图书,收集却也不易,就只怕艺儿并无多大用处,却是可惜了。” 一微上人知道侯老侠已知他的心意,也即点头笑道:“艺儿骨相,清奇浑厚,兼而有之,可真难得。今天‘忘我消寒会’,我命他给狮子喂食,居然一无所懔,临危不惊,更且心地淳厚光明,像这样的资质,老衲百年之中,尚属初见。” 侯老侠和诸葛玉堂这才知一微上人,竟乘百兽大会之机,来试艺儿的胆量魄力,再听老和尚一说试验的结果,都不由得心头一震,同声呼出一个“嗷”字,凝神细听老和尚下面说些什么? 一微上人也是须眉微动,显得内心激荡不已,两手作势,朗声说道:“我原以为艺儿再好的资质,也不过学得我五成的功夫,今天一看,才知不然。遇非常之入,必出以非常的手段,艺儿练功,入手之初,我相授以呼吸吐衲之法,以天机活泼的纯阳之体,有五年苦功,纵不能到达‘三花聚顶’的境界,‘精化为气’谅可有成。然后以三年的功夫,学我几件独创的玩艺,事半而功倍,师弟,你看可使得?” 这番话不用说诸葛玉堂听得目瞪口呆,就是侯老侠也觉心下慑恒。呼吸吐衲之法,乃是至高无上的内功,尽有武林高手,须眉皆白,尚不能窥知其门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入手就以上乘内功札根基,实所罕见。 侯老侠迟疑了半晌答道:“只怕孩子心猿意马,静不下心来,岂非徒耗时日!” 一微上人轻拍一掌说道:“师弟看事好透澈。不过我也有个计较,若能将小五台山清虚观灵虚道长的清心境借用一年,艺儿便得益不浅。” 清虚观灵虚道长龙入云的名头,诸葛玉堂久有所闻,不知所谓“清心镜”却是何物?正要动问,侯老侠皱眉说道:“灵虚老道对那年天壹较艺一重公案,始终耿耿于怀,近年走火入魔,门下又不争气,脾气越加乖僻,尤其师兄你我要借他的镇观之宝,怕更不行。” 一微上人点头道:“老衲正以此踌躇。” 这时诸葛玉堂插言道:“清虚观灵虚道长与弟子的盟弟有旧,或可辗转商求,但不知清心镜是何宝器,何以名重武林的两位老前辈要向他商借,反更不行?” 侯老侠矍然道:“不是老弟提起,我倒忘了,‘关中三极’的‘太级无双剑’陈建元,是灵虚老道最谈得来的棋友。事不宜迟,下山以后,老弟就去找一趟你的老把弟吧!” 接下来,侯老侠细诉清心镜的来历,以及何以一微上人和侯老侠,要向灵虚道长商借清心镜反更不行的道理。 原来清心镜乃是西藏雪山之下,万年寒晶制成,为元末明初雪山神尼了慧师太的遗物,当初为灵虚道长的师父宝玑子发现以后,大战护镜灵蛇,断去一只左掌方能到手。此镜善半能镇慑心灵,洞澈表里,无论正邪两途练功之人,一得此镜,妙用无方,对修习内功,有绝大的益处,因此成为清虚观镇观之宝。 自宝玑子逝世以后,由灵虚道长龙入云接掌清虚观。龙入云志大才高,有意光大清虚观的武学,与武当派分庭抗礼,它为三清教下的两大支派。论灵虚道长的功夫,有是当时武当派中的顶尖高手,但江湖之上,只闻“六强”之说,灵虚道长不与其列。 “六强”之由来,即是侯陵所说的“天壹较艺一重公案”。二十多年前,七妙居十孙寒冰与九指神偷侯陵在南昌百花洲不期而遇,酒酣之际,数天下英雄,两人一时兴坐所至,柬约一微上人和武当派掌门人天玄真人梅叔瀛、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阴山活判沙风子,在八月中秋,天壹山月下较艺。 此讯一传,武林高手无不想目睹为快,纷纷赶到浙东壹州。灵虚道长龙入云,得知天壹较艺,他竟不与其列,大为不悦,本想亲自去看个动静,俟机下手搅局,出却胸头一口闷气,又怕以一敌六,落个锻羽而归,如果仅作壁上观而不出手,以自己的性格,又万万忍耐不住,想来想去,决定遣他第二个徒弟小灵虚邢式阳前去观摩,哪知临到动身前一日,邢式阳死了父亲,奔丧要紧,只好遣他大徒弟金钩羽士刘式安前往。 到了八月中秋,较艺六强,如约而至。一微上人与世无争,只说前来观光,不肯出手,下余诸人因他至少大了三十岁以上,齿德俱尊,便也不勉强他,只公推他做个见证。这一来便变成了五强较艺,力拼五天五夜,互拆两千余招,凡是武林绝学,只要听说过名儿的,几乎样样出现,直把躲在四周悄悄作壁上观的上百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大叹眼福不浅。 这五天五夜拼下来,兀自不分胜负,最后各以数十年修为的内功,作生死一发间的博斗,亏得一微上人调停其间,最后发大慈悲心,拼耗一纪寿元,施展“降心魔雷音禅唱”,较艺五强,顿觉躁矜俱去,心地清凉,各个悬崖勒马,一笑歇手,才免去一场震灭武林的惨剧发生。 这金钩羽士刘式安天性凉薄,看了六强的功夫,倾倒不已,对师父便有藐视之心,回去回油添醋一说,把灵虚道长气得脸色发白。 不久,有那在天壹目睹绝艺的人,又编出一首歌来,道是: 正大儒释道,古怪侯与潘,若要性命在,远避阴山判。 儒释道自是指七妙居士孙寒冰、一微上人、天玄真人梅叔瀛等三人。这首歌的意思是,招数正大光明得推儒释道三人,刁钻古怪是侯陵与潘七姑,阴狠毒辣则推阴山活判沙风子。自此以后,武林六强之名,不胫而走,其余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算得第二等角色了。 这些谈论传到龙入云耳朵里,引为奇耻大辱,立意要打败六强,出一口恶气,至于济也要斗倒一两个,叫江湖上知道灵虚道长手下并不弱于六强。 龙入云有了这番打算,便自己重下苦功,揉和井拳功与一指掸两种阴柔的功夫,独创秘艺称为“灵虚指”。 龙入云一共只有两个徒弟,向来对二徒弟小灵虚邢式阳比较宠爱,练“灵虎指”时,也把刑式阳中在身边侍奉,这一来金钩羽士刘式安更觉得师父偏心。 苦练五年,龙入云终地把灵虚指练成,心下盘算,一微上人不可侵犯,阴山活判已经死去,下余三人,潘七姑和孙寒冰不甚相熟,侯陵却是老朋友,柬约较艺,竟忘了他这一号,未免太不够朋友,决意先找九指神偷侯陵见个高下。 侯陵因为一时疏忽,得罪了老朋友,内疚神明,便故意避让,好得他耳目灵通,兼且四海为家,并无定处,所以十几年来一直没有跟龙入云对面。 龙入云找了两年没有找到侯陵,跑到凤阳府找上追命俏罗刹潘七姑,正值潘七姑新丧爱子,自然不便谈动手过招的话,反而备了香烛上门祭奠,只是临走之时,露了一手,在潘七姑门前的照墙上,用灵虚指临空镂出一个“奠”字。潘七姑见龙入云的功夫,如此了得,也只好暂且忍一口气。 离了凤阳,南下上庐山,正好找孙寒冰。孙寒冰跟侯陵一样的主意,不愿多事,龙入云迳自逼迫,终于动了,斗得两败俱伤,不过孙寒冰伤得轻,龙入云伤得重,孙寒冰有心释怨,命弟子给他服了秘制伤药,送回小五台山。 孙寒冰的伤药,只能保持一时,要根治复原,还得靠龙入云自己的运气,用本身真力化解。正当大功将要告成之际,忽然得到消息,说是小灵虚邢式阳上五台山采药,失足落入山涧毙命,一惊之下,气不归穴,走火入魔,双腿就此废了。 金钩羽士刘武安,一见师弟横死,师父下盘残废,大权在握,渐渐跋扈,龙入云反而仰他鼻息,几次想下手制逆徒于死命,又怕清虚观无人主持,就此瓦解,只好暂且忍耐。不过清虚观镇观双宝,清心镜和龟甲龙泉剑,始终不肯交出,刘式安也因为想骗这两件宝器,所以暂时还不得不拿龙入云当尊长看待。 侯老侠所说这段故事,诸葛玉堂约略有所闻,当下嗟叹一番,各自归寝。又盘桓了一两日,侯老侠与诸葛玉堂告辞下山,约定不管借得清心镜与否,两月之后,侯老侠再来一趟。诸葛玉堂原想照侯老侠暗示,向一微上人讨教几手绝艺,继而一想,以后拜见机会还多,不必丞丞,反显得小家气,因此,这一趟诸葛大侠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 不一日到了庐氏县,在兴隆客栈养病的丁四,早已复原,耽搁一夜,迤逦入陕。一到潼关,侯老侠带着丁四,打尖过后,迳赴长安安平镖局,应北鞭岳胄、伏虎将陶世泉和孙仲武之约,取回太乙神钩。诸葛玉堂拍马来至北关,在振源皮货号下马,早有人通报老掌柜,太极无双剑陈建元急急迎了出来。 当下欢然道故,陈建元的妻子儿女都来见过了礼,摆上酒肴,老哥俩,畅叙别情。诸葛玉堂把艺儿投入一微上人门下和亟需清心镜等事,大致说了一遍。 太极无双剑陈建元笑道:“巧倒是巧,小弟正要上一趟张家口,定下明年的皮货,顺道弯一趟小五台山,算不了什么。”说到这里,又皱眉道:“不过,大哥,你看灵虚道长肯把清心镜借给咱们吗?有一次我说想瞧一瞧,他都像怪舍不得似的。” 诸葛玉堂也皱眉道:“贤弟量力而为吧!我也知道八成是不行,但总得试一试!” 陈建元点点头道:“就这么说,不管成与不成,我尽快回来。” 第二天哥儿两又喝了一天酒,诸葛玉堂告辞回长安。隔一天,陈建元携剑跨马,取道晋北,直往小五台山行来。 不一日到了清虚观,下马问讯,小道士进去通知,迎出来一个知客的青年道士,乃是刘式安的大弟子杨红,一见是师祖的朋友,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道:“弟子杨虹拜见陈大侠。” 陈建元拱拱手回了一礼,问道:“你师父好吧!” 杨虹的脸上,倏地笼上一层愁颜,但口中却答道:“托你老人家的福。” 陈建元从马上取下两件大毛的皮统子,交给杨虹道:“一件送你师父,一件送你师祖。” 杨虹道了谢,领着陈建元去见他师父。曲曲折折行至后殿三楹精舍之前,一脸酒色财气的金钩羽士刘式安,迎了出来,叙过几句客套,便即说道:“陈大侠来得正好,师父这几天又在闹脾气,你劝劝他吧!唉,他老人家下盘废了,心境不好,我们做小辈的,可该怎么说呢?”说罢站了起来,在前领路。 陈建元暗想:你何必做作给我看?我要有你这样徒弟,非把你撵出去不可!只是心里这样想,口却不言,仍是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面。 龙入云的住所不在清虚观内,后殿西北山上,单有一幢房子,格局甚为别致,前面看来尚无异处,房子后面有个水潭,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原名“黑鬼潭”,水势旋转甚急,不分昼夜,只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龙入云当初为要练灵虚指,看中了这个潭,才盖了这座屋子,又嫌“黑鬼潭”的名字不雅,改称为“黑灵潭”,清虚观上下只一提“黑灵潭”,就知指的是掌门人的住处。 到了“黑灵潭”外,刘式安在门外说了一句:“禀告师父,潼关陈大侠来了。”然后轻声对陈建元说道;“你请进吧!”说完回头就走了。 里面不即有回音,只听棋子响了一阵,龙入云才说道:“是陈老弟吗?快请进来!” 陈建元一脚跨了进去,见龙入云坐在靠后窗的木榻上,面前摆了一张茶几,上有一盘残棋,黑白分明,但一眼看去,似有异样,急切间也无工夫去多想。茶几旁边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僮,正在收拾棋子,看见客来,赶紧连棋盘端走,放在一边,自去倒茶。 陈建元上前见了礼,寒喧道:“道长这一向可好?” 龙入云摇摇头,叹口气道:“好什么,都快死了。” 陈建元心想话不投机,无法再说。这时那道僮奉茶上来,陈建元正面一看,见这道僮,一双炯炯生光的眼睛,鼻直口方,仪容出众,不由得赞道:“这孩子好俊的相貌。” 龙入云面有喜色的道:“也亏得这孩子陪着我解解闷,凤儿,过来,见过陈大侠。” 凤儿尊言行事,这下陈建元正面凝视,更觉凤儿言语爽利,神态沉稳,一双小眼中的光芒,深沉难奥,心想一个孩子竟有如此深的城府,倒真未可小觑了。 当下叙些闲话,慢慢提到清心镜,陈建元婉婉转转的叙明来意。 灵虚道长侧耳静听,听完,瘦骨骨的马脸上显出疑惑之色,两眼一翻,精光四射的看着陈建元说道:“一微老和尚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还收个毛孩子作徒弟干什么?” 陈建元期期艾艾的答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必是那艺儿的资质有过人之处。”原来艺儿与一微上人有四世宿缘这一层,诸葛玉堂并未向他盟弟提及,故而陈建元只能如此问答。 龙入云冷笑道:“资质过人?难道还胜于我这个凤儿吗?”话刚完,脸上突有悔悟的神色,好像自知说错了话似的陈建元听他这一比,显见得凤儿也是灵虚道长刚收不久的徒弟,赶紧说道:“恭喜道长,收录英才……” 话未完,龙入云双手乱摇的分辨道:“老弟休得误会,他是为我供应奔走的小僮儿,哪配当我的徒弟。再说,我收徒弟收得还不够叫人伤心,何必再找麻烦。” 陈建元一愣,细想一下,其中必有蹊跷,不必再加追问,便笑着混了过去。 龙入云皱眉道:“老弟,你何必讨这份差使来提清心镜的话。不怕你我伤了情分?” 陈建元道:“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道长与我易地则处,想来也推辞不得。” 龙入云点头道:“这话也是。不过老弟话已带到,也就算是忠人之事了,我不见怪就是。” 陈建元一听这口气,若非他宽宏大量,连说一句借清心镜的话都像是得罪了他,这也未免太霸道了,当时不由得有些生气。 龙入云似已瞧出他的心意,笑道:“来,来,来,你我还是黑白之间见个高低吧!” 陈建元点头说声:“当然要奉陪。”说罢,亲自去取棋盘。 哪知凤儿好快的身手,突然抢过来,小手一阵乱抹残棋,口说:“让凤儿伺候。”便很迅速地捡起棋子,归到棋盒中去。 这片刻间,陈建元心下已经明白,刚才就觉那盘棋异样,此刻一瞥之间看得清清楚楚,那盘未收完的残棋,白的在一边,黑的又在一边,这哪里是你围我我围你的围棋?分明是借棋盘在捣什么鬼! 不一会凤儿已将棋盘摆好,陈建元声色不动,陪着灵虚道长下棋,下了两盘,龙入云都输了。其时天色将黑,凤儿摆上酒饭,两人吃过,又说了些闲话,凤儿送陈建元到间壁屋中去安息。 睡到半夜,陈建元朦胧中听见窗格一响,练武的人,耳目最灵,陈建元立即翻身坐起,顺手将压在枕下的长剑取在手中。刚要下床,心念一动,暗想清虚观亦非等闲之地,如有什么人敢来生事,自有人出来抵挡,贸然出屋,扰在一起,或行灵虚师徒反会当他扫了清虚观的面子,吃力不讨好,甚是犯不上。 因而陈建元只是仗剑在身,暗加戒备,忽见一条狸猫样的影子,揉身进屋,陈建元刚要喝问,只听有人轻声说道:“陈大侠,是我。” 陈建元一听声音,竟是凤儿,倒有些奇怪了。 这时凤儿已走近床前,附着陈建元的耳朵说道:“观主请陈大侠把外面的人引进来,只要来人一进屋子,请陈大侠立即躲开。” 陈建元答一声:“好!”抱剑跃起,身形如箭,直向窗外穿出,轻飘飘落在庭中,隐身树下,四面探视。 一抬头,只见屋上一条黑影,自东往西,身形极快。陈建元一窜数丈,纵西面一拧身飘上屋顶,与那人迎个正着。 太极无双剑陈建元一跃上屋,轻如狸猫,但见迎面来的那人,身量甚高,一身黑色劲装,连头包起,只余口眼耳鼻诸孔,形如鬼魅,照此打扮,不用说得,对清虚观自是有所为而来。 是敌非友,既已看明,陈建元一抖手中长剑,搂头盖顶,直取要害。那人似是猝不及防,急急举刀一格,刀剑交鸣,进出数点火花,陈建元觉出来人手下甚为沉猛。跃开一步,两指夹剑,摸了一遍,幸喜剑势平拍而下,刀锋未曾碰出缺口。 此时那人亦已退后,举刀当胸,封住门户,口中低声说道:“足下不是清虚观的人,不必多管闲事。” 陈建元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为何管不得?” 说着,拧身上步,一招“玉带围腰”,往对方腰腹间刺去。 那人一撤手中刀,滑步闪开,陈建元趁势变招。脚下不动,左臂往外一长,右手剑反打,那人举刀架传,轻喝道:“且慢动手,是哪方朋友,先报个万儿来。” 陈建元不愿无故卷入是非旋涡,因而不肯透露姓名,只说:“手下见高低,问我姓名作什?” 那人冷笑一声:“好!”刀锋一卷,一招“独占鳌头”,兜头便砍,招灵敏甚是贼滑。 陈建元不敢轻敌,一挫身子,剑走轻灵,转眼拆了七八招,一面打,一面心想:如果以太极剑法对敌。取胜自有把握,但这一来家数便难隐瞒,无故结下梁子,实犯不上。再则灵虚道长只请他诱敌,亦不必出死力相拼,不如另以轻巧的功夫,引他下来,进了灵虚道长的屋子,便可交差完事。 盘算已定,招数一变,使出一套“百花剑”。这套剑法,是陈建元未归太阴门下以前,漫游江南,在苏州从一游戏人间的风尘侠隐所学,刁钻小巧,究竟不登大雅,自归太极以后,陈建元已摒去不用,故而此时施展开来,未能得心应手,随处均有破绽。 那人只道陈建元的功夫,不过尔尔,顿时刀法一紧,着着进逼,弄得陈建元手忙脚乱,但心中却是暗喜,原来诱敌之计,以真作假,本非易事,此刻以一套三十年不用的剑法,拿来对敌,生疏迟缓,正好掩藏了自己的真功夫。 不一会,且打且走,陈建元被逼至屋角,一招“寒梅初放”,斜点那人“气血穴”。此招虚实两用,陈建元故意将招数用老,实出右肋,那人自然不肯放松,一招“托梁换柱”,宕开剑势,左手猛击,一股凌大掌风,直扑陈建元右胸,口中喝道:“下去!” 陈建元吸气凹胸,半个身子往后仰倒,后退无路,却又站立不稳,将计就计,一个跟头,倒翻下去。 那人的身手,确是迅捷狠毒,陈建元头下脚上,半空中刚倒转过来,那人已是刀随身到,一片寒光,飞罩而下,陈建元吓出一身冷汗,急打“千斤坠”,总算勉强避去一刀之厄。 双双落地,两下又自紧关在一处。陈建元意在诱敌,招数一紧三慢,逐渐后退,方在暗喜大功将成之时,只见那人左手一扬,陈建元知是暗器,举剑一格,但听“扑”的一声,似是一粒泥丸碎裂,随即闻得一阵似阑似麝的脂粉香,突然惊觉,暗叫不妙,已是微觉头昏,赶紧运气暂闭呼吸,同时顺手一剑往那人胯档中刺去。 这一招名为“牡丹花下”,招数毒辣,但却下流,只听那人怒喝道:“小子,你找死!”身形上拔,刀锋下卷,拼命抢攻。 陈建元头脑昏胀,心里却极清明,暗说:“是时候了。”装作不敌,勉强硬接两招,脚下故意踉跄一跌,待那人垫步递招之时,就地一滚,跳起来拔脚便逃,逃至门口,装作被门槛所绊,又是一跌,跌进门里,就势往前一窜,远远避开。 就这刹那间,只听一声惨叫,又是“砰、扑”两响,似是重物碰击门窗之声,陈建元声息气,细听动静。 不一会,只听灵虚道长轻叫一声:“凤儿!” 躲在暗处的风儿应声答道:“弟子在。” 语声甫毕,亮光一闪,凤儿已抖开了火折子,向陈建元说道:“陈大侠,劳驾!”把火折子往前一递。 陈建元接过火折子,细一照看,那人倒在门边,额上一个钱大的洞,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正不断外流。 陈建元暗说一声:“好厉害的灵虚指。”心下骇然,手心微微见汗,脂粉弹的毒气无意中往外一逼,头也不昏了。 这时见那凤儿,行动如风,取过一条汗巾,裹住那尸首的脑袋,不让鲜血汉得满地,然后拖着尸首的一条手臂,拉到灵虚道长面前。 灵虚道长下盘不能行动,上半身却是灵活异常,一探手拉起尸首,极其迅速的在身上搜了一遍,然后两手举起尸首,头也不回,直往身后抛去。少顷,听见黑灵潭底,扑通一响,那个至死不知为何人所杀的糊涂鬼,就此水葬。 再看灵虚道长,恰如没事人一般,向陈建元拱拱手道:“多谢费心,请安息吧!” 陈建元不敢多问,悄悄回去睡觉,只是翻来覆去,无法入梦。陈建元仗剑江湖三十年,死在他手下的匪徒也有好几个,但不知如何,这晚上的景象,回想起来,心头不住作呕。黑灵潭底的水声,静夜听来,格外清楚,鸣呜咽咽,好似嫠妇夜泣,陈建元想到风儿处置尸首那份熟练的手法,想来已非一次,那么,这黑灵潭底,正不知有多少死人在内?这一想,毛发悚然,更睡不着。 第二天起来,凤儿照常伺候,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地下血迹,早已擦抹干净,冬阳满室,温煦如春,陈建元想到前一晚的景象,似乎做了一场噩梦。 吃罢早饭,陈建元又陪龙入云下棋。下到一半,金钩羽士刘式安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师父。” 龙入云看都不看他,手拈着棋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式安大声说道:“师父,昨晚上又有人来过了,等我提剑出来,才把他吓跑,天天这样闹得大家不安,总不是事,你老人家得有句话才好!” 龙入云冷笑道:“叫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法想?” 刘式安接口说道:“弟子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投鼠忌器,我怕惊动你老人家……。” 话未完,龙入云插口道:“难为你这番孝心。” 刘式安脸一红道:“弟子别的不怕,只怕有什么人惊犯你老人家,万一有个失手,传出去弟子那还有脸做人?所以我想请师父体谅做小辈的,搬了回去,早晚也好有个照应。” 陈建元心想:刘式安这番话,倒是孝心可嘉,身为客人,纵然不能管人家的家务,调停调停他们师徒的感情,总是好的,因此想找句话来凑凑趣。 不料他还未开口,龙入云已斩钉截铁的答道:“我不回去!” 刘式安道:“那么弟子搬过来,伺奉你老人家。” 龙入云把脑袋摇博浪鼓似的道:“算了,算了!你也忙,我也怕烦,就是这样很好!” 刘式安双手一拍道:“这就难了。师父总知道的,那批人都是冲着清心镜来的,清心镜一天在你老人家身上,黑灵潭就一天不得安静。” 龙入云说道:“那么,照你看该怎么办呢?” 刘式安道:“有句话,弟子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龙入云一呆道:“当着陈大侠,你且说来听听!” 刘式安想了想,慢吞吞说道:“弟子在想,师父如果不保管清心镜,就没有人来跟师父找麻烦了。” 龙入云一听这话,抬眼看了刘式安半天,突地狂笑,笑声似哭似怒,难听已极。 陈建元实在看不过去,正想劝解,只见龙入云已自怀中掏出一块半寸厚、五寸大的淡紫水日盘,高举过顶,哀声说道:“恩师啊恩师,可怜你老人家断掌换宝,谁知害了弟子。庶人无罪,怀壁其罪,你老人家绝顶智慧,竟想不到此!” 陈建元一看这情形,深怕龙入云一时愤急,摔破清心镜。因此暗加戒备,心想,只要你一出手,我无论如何硬接一下,果真清心镜到了手中,再谈借用,就好说话了。 刘式安亦自惊疑不定,不容他说话,龙入云已是涕泗滂沱的哭道:“恩师啊,你哪想得到弟子护持清心镜的苦处,外入要来抢,自己人要来骗,好朋友也要来借,叫弟子依了谁好?没有清心镜,倒还落得个平平安安,有了清心镜,未得其用,先受其害,恩师啊恩师,你老人家在天之灵恕弟子不孝,弟子要去了这个祸根。” 语声未落,双手往后一甩,那件清心宝镜,被龙入云摔落黑灵潭中。 事出非常,陈建元和刘式安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龙入云则俯倒上身,伏在膝上号啕大哭。 这时惊动了全观上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纷纷赶来。刘式安心里恨透了师父,但身为承上启下的灵虚道长大弟子,要为后辈做榜样,只好跪了下来,其余的自然照样行事,黑压压跪了一地,就似灵虚道长仙去了一般。 陈建元懊丧万分,真想一跺脚立地告辞,无奈情势如此,江湖过节,不可不顾,只好反打起精神来劝解龙入云。 劝了好半天,才把灵虚道长劝得忍悲收泪。陈建元越想越不是味,当即告辞。 龙入云并不挽留,派凤儿送出观外。等陈建元上马时,凤儿上来扶他一把,悄悄塞给他一小团纸,并用眼色示意。 陈建元会意点头,刷拉一鞭,等马行数里以外,才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数字道:“感君拔刀之德,清心镜之事,尚好商量。请嘱侯陵来谈,千秘!” 陈建元喜出望外,笑骂一声:“好你个牛鼻子,真会做作。”不消说得,龙入云且哭且骂.摔入黑灵潭的那件清心镜,定是假货。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陈建元因清心镜借用有望。不虚此行,心情异常愉快,打马如飞,直往张垣而来,预备见过几个口外皮货老客,略谈买卖,即行星夜赶奔长安,交差覆命。 赶到张垣,已是掌灯时分。这张家口乃是西北大漠入京的咽喉要路,四方辐辏,极其繁盛。陈建元到客店下马,因习武之人,旅途歇宿,多爱僻静的地方,因而在最后一进,西面小跨院住下。 那小跨院,只得四间房,隔着一个小小天井,南北各二。陈建元住了北屋,因这一天心急赶路,略感劳累,晚饭以后,便即息灯,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消个把时辰,疲劳已去,陈建元下床喝茶,走到窗前,抬头一望,只见对面屋子,窗户半开,一个矮瘦白须老者,正光着脊梁在抹身,胸前肋骨根根可数。在这朔风凛冽的数九寒天,这大年纪的人,竟毫无畏寒之意,若非内功精湛,焉能如何? 陈建元心念一动,便不点灯,躲在暗处,目不转睛,悄悄窥看。只见那老者抹完身子,取起汗衣,放在盆中,搓洗了一会,左手抬起衣服,水珠滴答,也没见他用多大劲,右手在衣服上捏了一遍,便已绞得极干。 奇事还在后面,但见那老者抖开汗衣,右手不停的扇着衣服,掌风到处,冒出一阵水气,衣服上就白了一块,宛如火烤一般。 陈建元大为惊奇,心想这股掌风,力道之强劲,固然用不着说,但扇干水气,竟能不伤衣服.这种精华内蕴,寓刚于柔的功夫,实所罕见。心下暗数当今闻名而未见的武林高手,真想不出哪个有如此精深的功力。 这时那老者已将汗衣扇干,正待穿上身去。左臂穿出袖管,陈建元眼尖,发见他左掌只有四个手指,小指齐根断去,这下恍然大,忙不迭拔闩开门,走到南屋,在房门上叩了数下。里面说道:“门闩未插,自己推门进来!” 陈建元推开房门,抱拳问道:“老爷子敢是九指神……。”因“偷”字不便出口,故而语声中断。 老者莞尔笑道:“赖我是贼,又有何妨?” 陈建元一听果是侯陵,心下大喜,赶紧双膝着地,行了大礼,口说:“弟子陈建元,叩见侯老前辈!” 侯老侠哈哈一笑,一纵身,圈双臂扶起陈建元,口中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好极了,好极了。” 陈建元说道:“弟子真没有想到,在这里得遇侯老前辈,清虚观灵虚道长有话托我带给你老人家。” 侯陵“哦”了一声,矍然问道:“他怎么说?” 陈建元答道:“待弟子细细禀告。” 当下,陈建元把在清虚观的见闻遭遇,一一说与九指神偷侯陵。 侯老侠听完,沉吟半晌,暗自沉思,这牛鼻子向来心高气傲,指名要我去谈,不知是有求于我,还是想较量一下? 陈建元又提起适才所见掌风扇衣之事,笑道:“弟子算来算去,当今武林中并无此等高于,不想忘了侯老前辈,实以做梦也未曾想到,侯陵老前辈也已从长安到此。但不知侯老前辈来此何事,可容弟子效劳?” 侯老侠笑道:“我正为寻访老弟台而来。” 原来侯老侠和诸葛玉堂回到长安安平镖局,因一月之约,为时尚有十天,北鞭岳胄父女尚未到来,伏虎将陶世泉和孙仲武,交镖以后,一身清闲,便不回南郑,迳自来访胡胜魁,已自盘桓了数日。这日一见侯陵,深深叩谢,神态极其恭敬诚挚。诸葛玉堂也把艺儿在山经过,细细告诉老姑太太和湘青,老姑太太听了十分安慰,湘青则是怏怏不乐,听说老和尚答应她一年去玩两趟,巴不得她爷爷顿时带她上山,只是说不出口。 侯老侠住了两三天,每日都开怀畅饮,倒也逍遥。只是天生有些猴儿性气,闲了两三天,便觉无聊。这天谈到清心镜,侯老侠猛然想起,灵虚道长龙入云妒心甚重,自己徒弟不争气,看见一微上人有了上佳资质的好弟子,必然心怀不忿,万万不肯再借清心镜,玉成他人的好事。再则,似此重宝,防护必定周密,或许另造两面假货,遮入耳目,亦是常有之事。万一却不过陈建元的面子,拿面西贝货来敷衍,岂不上当! 侯老侠一说心中的算计,诸葛玉堂等人,都道言之有理。一番商议,侯老侠决意追上陈建元,叫他饰词为亲人医治心疾,暂借清心镜—用。江湖之上,济危扶倾是侠义道的天职。灵虚道长听说救人重症,或许肯借,亦未可知,只要清心镜到得手中,再作计较,灵虚道长也就无可奈何了。 太极无双剑动身之时,原说先到张家口接治买卖,回程才上小五台山,中途变了主意,侯老侠自无所知,在安平镖局挑了一匹好马,日夜趋程,因而动身在陈建元之后。反比陈建元先到张家口,到几处皮货老客及大客栈寻访。均说未见陈建元到来,侯老侠猜想他,必是先上了小五台山,事情既已如此,只得罢了。玩了一日,正待第二天返回长安,却不道意外相遇,倒免了侯老侠多一次奔波。 次日一早,陈建元殷殷作别,自去料理皮货买卖。侯老侠到街上备办了一些用具,跨马直奔小五台山,一路尽拣樵径小道行走,行迹甚是隐密。夕阳卸山之时,遥见一片黑忽忽的松林,林外丹甓飞阁,隐隐可见,知已到了清虚观,且不忙造访,找了一处隐僻山洞,藏好马匹,取出干粮,就着背上红葫芦里所装的老白干,饱餐一顿,闭目养神。 清虚观中,鼓打三更,侯老侠悄悄起身,从马上取下一物,施展移步换形的绝顶轻功,片刻间已来至清虚观外。 九指神偷侯陵自天壹较艺以后,即未来过此地,事隔二十余年,清虚观的形势,已不甚记得清楚。好在已得陈建元细为解说,略一张望,果见观后西北角上,有座小山,隐现灯光,心想:这定是龙入云养静之处。 侯老侠脚下一紧,蛇行至龙入云丹室窗外,左掌在地下一撑,身形以俯卧之势,平地窜起,手掌在詹下一搭,双足钩住木椽,斜着往里看去,只见龙入云盘腿坐于木榻之上,面前一张茶几,红烛高烧,摊着一本书,茶几旁边一个道僮,想来就是那个凤儿。看神气,龙入云正在向凤儿讲书。 侯老侠看了一会,脚下故意弄出一声轻响,龙入云眼珠一停,慢吞吞抓起几颗松子,正待放进口中,突见他往外一扬,三粒松仁,疾如闪电般,穿越窗户直向侯老侠身上飞来。 侯老侠信手一抄,抄到两粒,第三粒直扑面门,侯老侠一张口咬住,嚼了两下,笑道:“味道不坏!” 龙入云闻声似是吃了一惊,一手抓起那本书,一手把凤儿拖到木榻之后,厉声喝道:“哪位朋友见访?” 侯老侠朗声说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吗?” 龙入云呆了一下,骂道:“原来是你这猴精,专会弄鬼。” 侯老侠笑道:“我也要先看看你,好好的精虚观不住,弄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僮躲在这里捣什么鬼?” 龙人云气得嘴翕动,大喝道:“你这死不了的老猴儿崽子,满嘴胡说八道!” 侯老侠答道:“半夜不做亏心事,窗外有人心不惊,老朋友开开玩笑,你急什么?难不成真是做贼心虚?” 龙人云知道侯陵的脾气,啼笑皆非,恨得牙痒痒的,只是无法可施,怒道:“你倒是进来不进来?不进来就快滚!” 侯老侠笑道:“既蒙宠召,怎敢不来?” 说着,飘身下地,发一枚钱镖,透过窗纸,打灭烛火,然后一推窗户,丢进一物。 只听扑的一声炸裂之音,灵虚道长龙入云急急叫道:“风儿,快亮火折子。” 火折子一亮,只见灵虚道长,头脸身上,皆是血迹,白胡子变了红胡子,形状十分滑稽。 龙入云一面拿块手巾擦抹,一面说道:“看看地上,什么东西?” 凤儿点上蜡烛,照看了一下说道:“是个猪尿泡,下面磐着个秤铊,这血像是猪血。” 语声刚毕,窗外侯老侠接口道:“好个聪明娃娃,真还识货。灵虚指大破猪尿泡,可真是黑灵潭一绝。”说罢,哈哈大笑,声震屋瓦。 原来侯老侠算定,一见面龙入云必以灵虚指给他个下马威,因此在张家口买了个猪尿泡,灌足猪血,灵虚道长不知是汁,等他钱镖灭烛,心怕侯老侠另有诡计,急切间无暇细辨,骤以灵虚指克敌,虽只用上二成力量,那灌足猪血的猪尿泡,已自应指而破,猪血四溅,才把龙入云弄得狼钡万分。 灵虚道长自学艺出道以来,几曾受过这样刻薄的戏侮,这时把肺都气炸,大喝一声道:“侯陵老贼,道爷今天与你见个死活!” 语声未终,双臂一振,丹田之气猛提,一个身子自木榻上飞了起来,直朝穿外发话之处扑去。 龙入云刚一离榻而起,只听九指神偷侯陵就在窗外问道:“老龙,你的两条腿好了吗?” 这一句话提醒了灵虚道长龙入云,原来刚才他急怒攻心,未曾想到双腿已废,自木榻至窗口至少有三丈的距离,一下到不了,中途落地,自身真力相撞,必会震坏内脏。 思忖间,身子已有下落之势,赶紧双掌发力,往下一按,借反弹之势,卸去余力,这才轻轻落下,跌坐当地。 凤儿赶紧上来,想把灵虚道长抱上木榻,年幼力小,毫无用处,龙入云摆一摆手,低声说道:“不妨事,你站一旁去。” 这时侯老侠又在窗外说道:“老龙,你这是要做什么?看你这副拼命的样子,吓得我不敢进来了!” 龙入云因刚才侯陵指点,幸未受伤,略已消气,一瞪眼道:“三十年不见,一见面先开这一个大玩笑,真是岂有此理!” 侯老侠笑道:“我是怕你的灵虚指!” 龙入云道:“怕什么!难道你也像这个猪尿泡一样是死的,不会抵挡不成?” 侯老侠哈哈一笑道:“骂得好,骂得好!”身影随着话声出现,抱拳当额口中说道:“天壹较艺,是我疏忽,特来领责。” 灵虚道长经侯老侠这么一闹,心中已经消气,只是赋性严峻高傲,不能像侯老侠那样登时换出笑脸,“哼”了一声说道:“好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侯老侠一探身把龙入云抱上木榻,看他满头血迹模糊,一副狼狈之像,想笑不好意思,硬生生忍住,挤眉弄眼,样子十分怪异,灵虚道长到底也忍不住笑了。 这时凤儿已将地下收拾干净,打来一面盆水,伺侯观主洗脸。龙入云吩咐道:“凤儿,叩见侯老侠!” 侯老侠受了他四个头,笑道:“过些日子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 凤儿尚未答应,龙入云赶紧拦在前面说道:“好了,好了,你别胡出主意。” 侯老侠闻言诧异,细细一想,便已了然于胸,微微一笑,丢开此事,开言问道:“咱们商量商量那事可好?” 龙入云微一点头,对凤儿说道:“你出去,在外面守着。” 凤儿依言行事,侯老侠心知龙入云有机密之事相商,不让外人偷听,便搬一张椅子,与龙入云抵膝而坐,以便低声密语。 灵虚道长问道:“你这几年可曾收徒?” 侯老侠答道:“我又不想开山立派,收徒弟干什么?” 龙入云道:“那好,清心镜借你一年,不过得有两个条件。” 侯陵笑道:“你可别故意找麻烦!” 龙入云道:“我现在自顾不暇,找你的麻烦则什。我这两个条件,与我切身有关,第一,拜托你调停我跟我那逆徒的家务。” 侯陵道:“这容易,怎么个调停法?” 龙入云道:“让他替我盖一所房屋,图样我自己画,将来不许他到我这里来。我把龟甲龙泉剑给他,作为交换。” 侯陵道:“好,说第二件。” 龙人云道:“第二件,你得把我的下盘救起来,我也不想恢复从前的功夫,只盼能下地走路就行。” 侯老侠手一伸道:“成了,你拿来吧?” 龙人云愕然问道:“拿什么?” 侯老侠道:“拿清心镜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已经答应你两个条件了,你还怕我赖皮不成!” 龙入云双手一摇,说道:“你话别说得那么满。我这两条腿已经坏了十年,内伤极重,纵然你拼着损耗真力,替我推拿,未见得准成!” 侯老侠长眉一轩道:“谁说不成?你现在足底心,不是已经在发麻了吗?” 龙人云听他说得诡异莫测,一时答不上话,细一体味,果然足底心微有知觉,如虫蚁轻咬一样,不由得惊喜交集。 他呆呆细想了一会,问道:“老侯,你刚才可是存心要激怒于我?” 侯老侠笑道:“你这才算明白了。” 原来侯老侠当时听陈建元一说经过,事后细细琢磨,打定主意,要把灵虚道长两腿治好,气血之病,有时非刀圭药石所能奏效,龙入云走火入魔,只因一口气岔错了穴道,就如钻入牛角尖,如果由外往里相逼,越逼越坏,必得有大喜大怒之事,血脉偾张,由里往外一逼,才有希望,因此设下一条恶谑之计,果然龙入云入了彀中,当时急怒攻心,由木榻跃起之时、病根已在无形之中去了一半。 龙入云一听侯老侠说明经过,心内大为感动,眼泪上涌。只是生性高傲,强忍着不让流出,颤声说道:“老侯,你够朋友,武林六强,我只服你一个。” 侯陵拱拱手,站起来说道:“好说,好说,事不宜迟,现在动手最好。” 侯老侠把龙入云卧到木榻之上,推宫过穴,浑身都拿捏到了。然后把龙入云扶起坐好,自己盘膝坐在他后面,两手分按龙入云背心穴道,调息运气,真力潜聚两掌,慢慢传入灵虚道长身体里内。 两人都是大行家,不须嘱咐,龙入云自然调匀呼吸,与侯老侠桴彭相应,引血归经,引气归穴。 不过顿饭时分,龙入云已觉腰间以下,渐有一股热力往下相逼,知已见效,心头大喜。这一来,气血浮动,顿觉心头突突乱跳,暗叫一声不好,赶紧镇慑心神,不敢大意。 如是两个时辰,侯老侠才慢慢移开双掌,跳下地来,已是累得满头见汗。 龙入云感激万分,因怕泄了真气,不敢开口称谢,只以眼色示意。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开口说道:“龙入云除了父母师长以外,未尝受人之惠,老侯,大恩不言谢,这时我也不用多说,以后你瞧吧!” 侯老侠道:“先不用说这些闲白儿,你搬搬腿,看看怎么了!” 龙入云把腿搬开,咬着牙使劲往外一撑,已能慢慢移动,这时正好凤儿走了进来,一见惊喜道:“观主,你的腿能动啦!” 龙入云笑道:“不但能动,七天以后,就能走路了。凤儿,你把清心镜取来!” 凤儿答应一声,钻到木榻之下,悉索一阵,取出清心镜来,龙入云接到手中,打开锦缎棉套,取出清心镜,一抡一闪,只见紫光闪耀,冷意森森,侯老侠只觉如溽暑之下,畅饮井泉似的,心头好不凉爽舒服。 龙入云捧镜在手,吩咐凤儿道:“把丹炉打开!” 壁角立着一座三尺六寸高,五云捧日的黄铜丹炉,凤儿走了过去,刚用火铗把丹炉的盖子揭开,登时冒出尺把高的火焰,只见紫光一闪,灵虚道长龙入云已把清心镜丢入炉中。 侯老侠大惊失色,叫道:“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 龙入云得意的笑道:“莫慌,莫慌!老侯啊,饶你见多识广,也还不知道我这清虚观镇观之宝的妙用吧?你且去看看!” 侯老侠一步跨到丹炉之前,俯身下视,只见尺把高的火焰。已是小了下去,兽炭由红变黑,竟是将近熄灭的模样。 龙人云说道:“想那一炉兽炭,怎敌万年寒晶,清心镜的真假,就要借这烈火才能试出。” 侯陵大为赞叹,等凤儿取出宝镜,拂拭干净,收入套中,龙入云便即郑重交付道:“一年为期。” 侯老侠接口道:“准时奉还。” 一夜无语,第二天清早,金钩羽士刘式安得知信息,特来拜见。刘式安在天壹见过侯老侠的绝艺,执礼极恭,并隐隐透出口风,想讨教讨教,侯老侠因他心术不正,不愿授艺,故意装做不懂。侯老侠倒想教凤儿两手,谁知凤儿始终未有表示,龙入云也不说什么,侯老侠倒不便自己凑上去讨好了。 转眼七日已过,这七日之间,侯老侠每天一早一晚,花两个时辰,替龙入云以真力疗伤,初时仍觉吃力,到后来伤势渐轻,龙入云亦能以本身真力接应,故而并不费力,到第六天,龙入云就能下地行走,拄着一根木杖,走到清虚观,合观上下,无不惊奇万分。 这时,侯老侠替龙入云调停家务之事,亦已办妥,金钩羽士一则因龟甲龙泉剑能够到手,二则有意卖侯老侠一个面子,故而对他师父提出的要求,满口答应。 龙入云还想留客多住几日,侯老侠因七日耽搁,长安安平镖局北鞭岳胄之约,已经误期,坚欲告辞,龙入云亲自送到山前,订下后约,依依而别。 不一日来到长安,胡胜魁声势甚广,侯老侠一进北门,安平镖局便已得知信息,未到安平镖局门前,诸葛玉堂、胡胜魁、陶世泉诸人,便已远远迎迓了出来。 侯老侠飘然下马,安平镖局手下趟子手,接过马匹,自回店中,四人步行而回,且谈且笑,来至安平镖局门口,北鞭岳胄,长揖到地,侯老忙不迭还了一礼。进入镖局以内,客厅中已整整齐齐,摆下一桌酒筵。 侯老侠蹙眉说道:“这是干什么?我一瞧见整桌酒筵,想起你推我,我推你,巴不得高高上坐,偏又假客气的花样,头就大了。” 众人一齐发出爽朗笑声,胡胜魁说道:“今日自然是侯老前辈首座,乡当叙齿,老前辈还有什么话说?” 侯陵一笑就座,岳胄坐了次位,以下是伏虎将陶世泉、孙仲武、诸葛玉堂,还有一位安平镖局的总镖头,连同胡胜魁,主宾七人,倒有五个酒坛子。 席间侯老侠先约略说了清虚观借宝经过,取出清心镜,相互传观,赞叹不置。 待侯老侠把清心镜贴身藏起,北鞭岳胄,离席朗声说道:“清心镜诚有无穷妙用,到底也还要看使用的主人是谁。太乙神钩,天下无双,照兄弟看,要比清心镜珍贵得多。” 说罢,解开上衣从肋下取出太乙神钩,双手高捧,说道:“奉还侯老前辈!” 侯老侠索性脱略不羁,这时也不得不赶紧离座,拱手还礼道:“岳大侠真赏面子,侯陵深感盛情。” 这时一个将钩高举,一个不便就接,情势略显尴尬,孙仲武却是机伶,上前手拈袍角,一屈膝,双足或过半圈,向侯、岳二位请安大礼,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子无状,先求两位老前辈责罚。” 岳胄未及开言,侯老侠一伸手接过太乙神钩,说道:“好吧,岳大侠有话尽管请讲,我侯陵闲事管到底,只要办得到,决不推辞。” 这番江湖过节,侯、岳二位和孙仲武都做得非常漂亮在行。重新归座,岳胄且先不说所求之事,遍斟了一巡酒,黯然说道:“岳胄惭愧,小婿被害,到底仇家是谁,尚无所知,妄想报仇,岂不可笑!” 此言一出,他人都还不觉意外,孙仲武心头一震,原来婉贞竟是寡之身,怪不得眉宇之间有掩不尽的怨楚,实在可怜。 岳胄接着又道:“说起小婿,江湖上倒也薄有微名,曾在通州道上,一夜之间千歼十三名采花淫贼。” 说至此处胡胜魁插言道:“令婿可是白马银鞭石守雄?” 岳胄答道:“正是石守雄。” 胡胜魁一翘大拇指赞道:“那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小弟曾有一面之缘。令婿武学超群,兼以丰神秀美,慷慨任侠,怎么说,竟已遇害?”言下惋惜不已。 岳胄惨然说道:“不仅遇害,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石守雄原本是“北鞭”岳胄门下唯一爱徒,手上兵刃银鞭,尽得乃师真传,而他坐骑又是一匹骏伟白马,是以江湖上有“白马银鞭”的称号。 北鞭岳胄见爱徒守雄气宇轩朗,一身武艺已得自己所传.他想到自己百年身后女儿终身有个依靠,遂将掌上明珠的婉贞姑娘,许配爱徒守雄为妻。 那年春天,石守雄一人一骑辞别兵父、爱妻,去离家不远的济南访友…… 在他某种感受中,仿佛沿途有卸尾跟踪,勒住缰绳,纵目明静悄悄的官道四野看去,却是寥无一人。 石守雄不禁替自己嘲笑起来:“自己忒是疑神疑鬼了,恁哉石守雄手上这条银鞭,难道还有谁个嫌自己命长的绿林蠡贼找上前来?” 石守雄轻声自语话落,突然传来一响细微清晰的“嗤”声音,这是不屑口气中发出的冷笑声。 白马银鞭石守雄心头一震,再次朝冷寂的官道上,游目看去…… 官道左边是一片浓荫蔽空的树林,左侧是一望无际的错石乱野。 石守雄不禁又喃喃自语道:“这条人迹稀绝的官道上,如何会有一响笑声传来,难道是我自己过敏之下的幻觉?” 他勒住坐骑,心里不住暗暗惊诧猜疑,喃喃出声之际,一缕细微听来却又极清朗的声音,缭绕起耳畔,道:“石守雄,不是你过敏下的幻觉,这是区区在下的笑声。” 石守雄听到这响话声,响起耳边,就像面对面谈话似的,但只听到人声,却未见一丝人形……听来虽然十分轻软,犹若出于女流之口,可是冷漠、峻厉,不带一丝的感情。 石守雄朝官道两端看去,斜阳西下,只有自己一人一骑,他心自猜疑起来:“难道我石守雄在此冷清清的官道上,遇到了传闻中的山魈旱魃诸类不成?” 他心念闪转,忍不住身上暗暗泛出一层寒意……解下腰围银鞭,冷叱一声,道:“尊架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藏头掩尾,既知石某姓名,何必鬼鬼祟祟不露真相?” 就在石守雄空荡荡的前面,一响“嘿”声冷笑,说道:“石守雄,你是‘北鞭’岳胄门下,所怀之学在武林中亦只是二三流而已,不过在区区看来,倒尚有可取之处,是以途中相邀。” 白马银鞭石守雄听到这些轻蔑不屑的话,星眸暴瞪,但只听到话声,周围未见半个人影,于是大声问道:“只有话声,不见人影,尊驾是人是鬼?” 又响起“嘿嘿”数声阴笑,道:“石守雄,你真陋见寡闻,不知山外有高山,人外有能人……难道你不知道武林中有‘罡气驭音’这门绝技?” 微微一顿,又道:“区区就用‘罡气驭音’内聚功力,可以隔山与人谈话!” 石守雄一声轻“哦”,想起来…… 曾听岳父提到过,武林中除了“隔山传声”“传音入密”诸类内聚功力外,还有一种运用内家罡气传发话声,称之“罡气驭音”。不过此种“罡气驭音”并非列入武家正宗,带有旁门走道的功力。 石守雄发现对方怀有此等功夫,显然也不是等闲中人物,是以接口问道:“尊驾名号如何称呼,不知何事相邀?” 就在他面前,一缕细微的声音,在道:“区区名号如何称呼,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问区区何事相邀,就是此物……” 话声到此,一缕轻微掠风声起自路旁浓林,疾向官道石守雄的一人一骑处飞来。 石守雄听音辨位,看到路边树林有物袭来,侧身舒臂接住。他忙朝接下的东西看去,并非镖箭类的暗器.却是一只足有掌心大,毛茸茸的蜘蛛,心头骇然一震,疑是参毒,忙不迭扔向地上。 他发现接下蜘蛛的手掌,并无异状,而扔向地上的蜘蛛业已死去,不由百思不解,暗暗称奇。 又是一缕“嘿嘿嘿”笑声传来,接着道:“石守雄,你看到这只蜘蛛,应该知道区区是谁了。” 白马银鞭石守雄听到此话,豁然会悟过来,惊问道:“尊驾是……” 对方接口答道:“不错,真是……将后君临天下,中原武林有你‘白马银鞭’石守雄的名号!” 石守雄略一作思,向空荡荡的前面抱拳一礼道:“在下多蒙尊驾抬爱,只是后进未学,不足挂齿,尊架该邀武林高手才是!” 这缕声音阴阴问道:“石守雄,你是拒绝了?” 石守雄一笑,道:“不敢说是‘拒绝’,只是在下并非举足轻重人物,尊驾欲谋大事,该邀当今武林绝世高手才是!” 这缕声音阴厉的道:“石守雄,你会后悔,区区一言出口,不敢谁个有违……同时你接下蜘蛛,已泄漏了区区之秘密。” 石守雄向着空荡荡的前面,含笑道:“尊驾此话,未免强人所难了!” 话落,蹄声答答,策马往前面而去。 后面传来一缕阴阴的声音,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死不足惜!” 石守雄虽然已听到后面的话声,可是对方既不以武技上见个高下,肋逼自己就范,也就不去理会,迳自离去。 他骑在马上这一走,直到卷鸟归林,暮色四笼时分,在这条冷清清的官道上,还未找到一个落脚去处。 石守雄慌了起来,可不能在官道上,餐风宿露度过这个夜晚。 他策马疾驰直往官道前端找去,星月光亮下看到大道边,有一座庙门虚掩,看来已断了香火的寺庙。 石守雄下马跨上石阶走进里面看去,大殿上一片黑漆漆的,在他运用内家功力夜眼注视下,尘埃寸厚,蛛网布结,显然是一座荒芜已久的古庙。 好在他只是打尖歇足,明儿一早,天色放亮就要离去,将就几个时辰而已。 石守雄不便把坐骑白马牵进大殿,把它拴在一棵大树下,就在蓼上挥扫一下,横身休息下来。 白马银鞭石守雄这一躺下古庙大殿,就此长眠不起,魂归地府,永远没有醒转过来的时候了。 “北鞭”岳胄与婉贞父女二人,见守雄离去家不远的济南访友,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却未见回来,心里不禁起疑窦。 父女二人就顺着往济南的官道,沿途找去,经过大道一座古庙前时,听到了“唏聿聿”一阵马嘶声,婉贞驻足一看,诧异道:“爹,这不是守雄的坐骑吗?” 岳胄见女儿这个发现,不由心头一沉……路边古庙不是城镇酒楼客房,如何逗留里面久久不想离去? 岳胄一点头,道:“不错,这是守雄坐骑,咱们进里看过再说。” 老人家走前女儿一步,推开庙门进入里面,婉贞也卸尾跟进大殿。现在是白天时分,庙殿上景物清晰可辨。 婉贞见庙殿墙沿一隅地上,有一个人躺着,走近前看去,正是石守雄……她还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弯下腰,推了推,道:“雄哥,快醒醒!你怎么这样好睡的?” 岳胄见女儿连声唤呼,躺在地上的守雄并未醒来,也未见任何动静,心下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蹲在守雄旁边,一摸鼻息、胸窝,发现气息全无,已去世多时。 父女俩这一发现,不啻晴天霹雳。 老人家细细察看爱婿遗体,浑身并无伤痕,不像与人动手过招,丧命在兵刃之下,再搜遍庙里庙外,亦来发现任何暗器。 父女二人含泪出庙门,走到石阶处日才,婉贞一指地上,道:“爹,您看,这是什么?” 岳胄朝石阶上看去,那是裂开的半粒泥丸,里面是空的,形状就像桂圆壳似的。 其实白马银鞭石守雄突然暴毙去世,不能算是个谜,可惜他遭人灭口所害,无法说出在官道上遇到那桩诡秘的经过。 如果当时北鞭岳胄知道爱婿,遇到的经过情形,以他在江湖上的阅历见闻,不难找出这件命案的蛛丝马迹。 岳胄因师徒翁婿两重情分,见此光景,不觉老泪纵横,婉贞更是痛不欲生。父女俩立意走遍天涯,访寻仇家,这才化装为江湖卖艺的模样,由直奔南下,在东南兜了一个大圈,再循长江西行,一年多来,南五北七,十二行省,几乎踏遍,仍是毫无头绪。 岳胄因仇人足迹,如此诡秘,意料之中,必是智计百出,功夫高强,难以对付的角色,因此一路有意结纳奇人异士,以备缓急之际,好得臂助。这天在老河口一见孙仲武亮出“太乙神钩”,久闻侯老侠身居“六强”之列,以此因缘,得以攀交,自然喜出望外。 岳胄之意,如果将来访得仇家,万一收拾不下来,要请侯老侠出手对付,侯老侠慨然应诺。 这时琬贞已在屏风后面,听了多时。听爹爹叙到伤心之处,早已泪流满面,一见侯老侠慨允相助,也顾不得害羞,悄移莲步,走到侯老侠面前,深深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守雄惨死,血海深仇,何由得报?现在有侯老侠替我们父女俩作主,眼看复仇有望,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一面说,一面想起行走江湖,抛头露面的那份委屈苦楚,不由得伤心欲绝,抽泣不己。 侯老侠等人赶忙上前慰劝,孙仲武更是心里酸酸的,差点要陪婉贞痛哭一场。 岳胄也是泪流满面,却又扮出笑容,向他女儿说道:“婉儿别伤心啦,有侯老前辈替咱们父女一力担承,还有这许多伯伯、叔叔,全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任哪一位肯下手赐援,咱们的大事就有指望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哭什么?” 这一说才将婉贞劝住,重行向在座各人见礼,走到孙仲武面前,叫一声:“孙叔叔。”裣衽为礼。 孙仲武大为窘急惶恐,又不便出手挽扶,只好跳开一旁,抱拳说道:“岳姑娘的称呼不敢当。但凡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等婉贞姑娘回到后堂,这里纷议论起来。首先诸葛玉堂最为关心,因听岳胄所说,石守雄的死状,与爱子诸葛天龙与儿媳照仪在商邱旅次,一夕暴亡的情形十分相似。当下,追叙往事,众人一听,果然可疑。 胡胜魁说道:“岳大侠当时可曾细加搜检,附近有无可疑的痕迹,如细小难见的子午白骨钓,或者喂毒的金针之类。” 岳胄细听了一会答道:“这类暗器,却无发见,现在想来,有一物稍有可疑。当时搜遍庙内庙外,在石阶上曾看到半粒泥丸,里面却是空的,形状就如桂圆壳一般。” 侯老侠听说此话,心中一动,问道:“哪位可知谁用迷魂散粉这类暗器?” 胡胜魁答道;“九尾仙狐殷六娘有‘蚀骨消魂散’、” 侯老侠说道:“那是粉红色的粉末。十年前,殷六娘那妖妇死在孙寒冰七妙剑下以后,就无人用过,这不是。” 陶世泉接口说道:“我听说过有种‘摧心脂粉弹’。” 侯老侠问道:“是怎么个样子?” 陶世泉答道:“详细情形,弟子说不上来,只知那‘脂粉弹’,不能落地,不能用兵刃去挡,否则就得上当!” 侯老侠点点头:“多半就是此物。” 原来侯老侠由岳胄的话,想到太阴无双剑陈建元在清虚观文手之事,这一听陶世泉所说“催心脂粉弹”的形状,不能落地,不能用兵刃去挡,证以泥丸外壳甚为薄脆,易于炸裂,三面的话一对,便已露出端倪。 众人一听侯老侠解说,无不同意。岳胄和诸葛玉堂,皆有喜色,正在纷纷议论时,忽见侯老侠微一摆手,凝神看着窗外。 胡胜魁知是窗外有人,忽地站起,便要出外探视,诸葛玉堂嘴向里一努,意是保护内眷要紧,胡胜魁会意,往里而去。 这里陶世泉、孙仲武,一拧身形,跳到院中,孙仲武眼明手快,见屋上有人,抖手就是一支三棱镖,身形跟着窜上屋去。 来的那人,一抄手接住三棱镖,打了回来,孙仲武早有防备,借一避之势,又发一镖。 这一镖那人没能躲开,只听:“啊!”一声,俯下身去拔镖。 孙仲武大喜,左足一点,一招“天半朱霞”,刀随身到,直劈下去。 那人不待刀风袭到,已是大叫:“并肩子,风紧!” 孙仲武一听,怕他同伴暗袭,斜眼扫视,手下略缓一缓,那人已从他刀下逃脱。 孙仲武这才知道上当,骂一声:“好小子,你使诈语!”提刀追了下去。 那人轻功不错,纵跳如飞,孙仲武存心想在各位前辈露一手,脚下也不肯放松,只听陶世泉在下面大叫:“孙二弟,别追啦!”孙仲武装作没有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从人家屋上流星赶月般跑了过去。出至城外,又追了两三里路,那人突然停步,喝道:“无名小辈,你以为你二太爷怕你不成?你要找死,就来吧,二太爷送你去见阎老五!” 说罢,护手双钩一分,上打下刺,猛扑而进。 孙仲武心知打是虚,刺是实,一旋手中七星刀,一式“立地狂飙”,往左卷去。 那人不敢硬接,下刺之钩后抽,上打之钩突地往下一沉,顺势往里一带,想锁住七星刀,使之脱手,招数甚是狡滑。 孙仲武自经九指神偷侯陵指点,虽只有“太乙神钩”的两招,但细心琢磨之下,对于虚实相生,险中求安的道理,却是领悟了不少。此时见那人要锁他的兵刃,将计就计,装作已被拿住,左手一扬,扣住那人左腕,右手趁势往前一送,捷如闪电。 那人未料到孙仲武竟敢欺身走此险招,左腕被拿,已知不妙,来不及变招,肋下一阵剧痛,已自划了一条口子,当下奋力夺腕,右手钩一翻,想震飞七星刀,再作道理。 孙仲武思路极快,一击已中,赶紧抽刀横跃数丈,脚步未落,眼已看清,落地不停,又是一招“斗转参横”,侧攻对手。 那人侧身避过,往后逃去,孙仲武贪功心切,紧迫不放。转眼间来至一片树林之前,武林中有“逢林莫入”之言,因为敌暗我明,易中埋伏,故而孙仲武不由得停步踌躇。 那人回身站住,只见他左手护住胸部创口,冷冷道:“小子,怎么了?来嘛!你要缩头,就不是你爹揍的!” 孙仲武听他以秽语伤人,心下大怒,一递刀,拧身上步。只听后面阴恻恻一阵冷笑,声如枭鸟。 孙仲武听得毛骨森森,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惨白,分不出眉眼,似白无常般的和尚,拄着一条比他人还高的禅杖,站在当地,望着他冷笑。 孙仲武喝道:“你是何人?” 那和尚皮笑从不笑的说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佛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快快报上名来,待佛爷替你超生。” 孙仲武忽然想起,日前在安平镖局听诸葛玉堂谈起“金川双魔”商山寻仇的经过,看这和尚的模样,好似“五毒行者”太时,只是听说他与他师兄“七煞头陀”太明,向来形影不离,何以今日只见太时,不见太明? 这时不容他细想,便大刺刺的说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来历?你师兄太明呢?叫他一块来领死!” 那和尚果是“五毒行者”太时,这时见孙仲武的神气,估量不透,只好狞笑道:“收拾你这么个松小子,佛爷一个人还不够吗?” 孙仲武听这口气,“五毒行者”太时,已是默认身分,心下暗想,“金川双魔”手下厉害,非己可敌,既然情势摆在眼前,已免不了一场生死拼斗,不如先下手为强,尚有可胜之望。 心念一定,手下毫不怠慢,疾步上前,刷的一刀,向太时拦腰便砍。 太时猝不及防,赶紧移杖一格,那孙仲武这一招却是虚势,见他禅杖一动,刀影一卷,反手又砍他的右腰,太时慌忙又是一格。 大凡兵刃,“一寸长,一寸强”,只是对手欺近身来,长形兵器,施展不开,反而碍手,孙仲武这时夺得先机,刷刷刷,抢攻数招,太时搞得头昏眼花,手忙脚乱,心中大怒,立起杀机。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爽朗长笑,发自树巅。太时和孙仲武都觉错愕,不约而同的各收招数。 太时猛一惊醒,心想此时不改守为攻,尚待何时?当即将禅杖一点,跃开近丈,抡起禅杖,舞出数丈方圆的光影,卷将过来。 孙仲武大吃一惊,心怨树巅那人,好端端发笑则什?以致害他分心,使太时得了可乘之机。 “五毒行者”太时果然不弱,这支“白骨禅杖”舞将开来,呼呼生风,卷得满地沙尘大起。孙仲武不敢硬接,施展小巧身法窜前闪后,只待找个破绽,欺进身去,暗施突袭。 舞奈太时那支禅杖,舞得滴水不漏,孙仲武滴溜溜绕着光影乱转,时间一长,再加刚才一阵奔波力战,这就有点心余力绌之势。 正在危急时,忽听树巅那人叫道:“仲武,你玩儿够了吧?” 太时突地跳开丈余,细辨来人的声音,孙仲武却已听出口音,欢然大叫道:“侯老前辈!” 树巅上飘下一条身影,轻如黄叶之坠,正是九指神偷侯老侠。 孙仲武捧刀上前,侯陵笑道:“不错,不错,你有长进了。”说到这里,回头向“五毒行者”太时,手指孙仲武,说道:“他玩儿够了,该我陪你玩玩了。” 那“五毒行者”太时,领教过侯老侠的滋味,吓得胆战心寒,但此恶僧,狭诈特甚,当下嬉皮赖脸的说道:“你这老儿,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老要跟我找麻烦?” 侯老侠哈哈一笑道:“你把我打发了,不就没有麻烦了吗?” “五毒行者”太时,大声答道:“一言为定。” 侯老侠闻言倒有些诧异,心想这东西居然敢接受挑战,倒要看看他有些什么功夫。 哪知“五毒行者”太时接下来又说道:“咱们俩迟早总要见个真章,这一场动手过招,非对抗拒个千把两千招,不能见高下,那得两三天的功夫,这里官道之旁,诸多不便,准定三月之后,峨眉金顶见面,你敢不敢来?” 侯老侠一生好诙谐,听太时这阵胡吹乱诌,气极反笑,停了一会厉声骂道:“滚你妈的蛋!你再敢跟诸葛玉堂罗嗦。我非找你不可。那时也不叫你死,只把你错骨分筋,看你受不受得了!” 骂声中扬手一掌,只听暴雷般震天价响,满林落叶纷飞,太时鼠窜而去。 侯老侠这一掌,正是武林阳刚极致的独创秘艺“天鼓挝”。他这掌是向空而发,如果照准太时打去,立刻叫这恶僧粉身碎骨,也免了以后生出多少事故。只是侯老侠已十几年不杀人,所以把太时吓退,也就罢手。 当下孙仲武追随侯老侠,往来路奔回,走至中途,陶世泉不放心迎了上来,一起回到安子镖局。 胡胜魁洗杯更酌,大伙重行落坐,二番畅饮。席间孙仲武讲起刚才“五毒行者”太时吹气冒泡的怪样,众人不由大笑。 笑过一阵,诸葛玉堂绉眉说道:“我想明天还是把舍妹搬回商山吧,这太时向我寻仇,倒还罢了,连累安平镖局不得安宁,大是不妥。” 胡胜魁赶紧说道:“休说这话。安平镖局也还不怕什么太时、太明,再说侯老前辈已给了他厉害警告,我就不相信他不所错骨分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苦楚。” 淘世泉等也说,太时见过厉害,决不敢再来,大可放心,诸葛玉堂方始无语。 侯老侠这才又说道:“刚才叫这毛贼一闹,打断了咱们的话。那‘摧心脂粉弹’,倒是什么人的暗器?” 伏虎将陶世泉说道:“听说是‘阴阳脂粉判’耿渎所创。” 岳胄说道;“‘阴阳脂粉判’此号似有所闻。” 陶世泉说道:“他在阴山玄蜘洞,以前少在关内活动。” 诸葛玉堂想起侯老侠所谈“武林六强”的公案,便向侯老侠说道;“看这光景,莫非与‘阴山活判’有甚瓜葛?” 岳胄未等侯老侠开口,便自惊诧道:“这就怪不得了,‘若要性命在,远避阴山判’,他这徒弟,自然也是万恶贼徒。” 侯老侠微现感慨的说道:“若说‘阴山活判’沙风子,我跟他虽无交往,但为人确是在正邪之间.不算太坏。听说他收过一个徒弟,名叫耿渎,为人如何?却不深悉,照现在看来,十有七八不是一个安分的东西。”当下把清虚观陈建元夜斗匪徒的事,约略一说,只把灵虚道长龙入云将匪徒抛落黑灵潭一节,略去不提。 陶世泉接下来又道:“侯老前辈看得一点不错,听说‘阴阳脂粉判’,近年来成了气候,已创立帮口,名为‘玄蜘教’。” 侯老侠问道:“现在他在哪一带括动?” 淘世泉道:“山西一带。” 侯老侠矍然而起,向岳胄说道:“咱们先到太原看看。” 当时在席间商定,侯老侠与岳胄带着孙仲裟,到太原一带去察看动静。诸葛玉堂护送清心宝镜上伏牛山剪云小筑,陶世泉坐守平镖局,以备接应。 侯老侠生性洒脱,北鞭厉胄报仇心急,二人次日已带同孙仲武上路,诸葛玉堂则息了两天才走。 到了潼关,诸葛玉堂顺路去看了陈建元的妻子,告知陈建元已往张家门料理买卖,不日可回。陈建元的儿子弃武就商,为人极其厚道诚挚,无论如何要留老盟伯住两天再走,诸葛玉堂只得应允。 哪知第二天下午,胡胜魁一骑快马赶到,带来不幸消息,说是湘青失踪,遍找不见。(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四章 梦幻萦绕难挣脱 诸葛玉堂赶回长安,在忧心如焚中四处查访,毫无踪影。 三天以后,传来消息,顿使诸葛玉堂反忧为喜,原来湘青为“五毒行者”太时手下,掳抢而去,途中逢凶化吉,已为“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所救。 爱孙无恙,诸葛玉堂不敢耽搁艺儿的大事,即日起程,将清心镜送到“剪云小筑”。 转眼之间,七年多的岁月,像流水般暗暗消逝,长江后浪前浪,武林新人旧人,龙腾虎骧,狼奔豕突,又有一番寻仇雪恨,除暴安良,血花溅飞,悲壮激烈的大杀伐。 话自然要从艺儿身上说起。 在“剪云小筑”七年多,艺儿没有下过山。由于清心镜的帮助,五年之功,三年而成,那就是说:三年以后,艺儿就已扎下修习上乘内功的深厚根基。 这三年之中,艺儿每天除了修习三个时辰的内功,读两个时辰的经史以外,整日与“老白”、“秋雪”这一猿一鹤作伴,他们常玩的游戏是:艺儿骑在“秋雪”背,上,飞入百丈高空,鹤翅一扇,把艺儿自半天摔落,由“老白”接住。或者“老白”奋起全力把艺儿抛得二三十丈高,“秋雪”用长喙咬住。如果一猿一鹤稍有闪失.艺儿必定粉身碎骨。 但是到第四年就不会了。有时“秋雪”等艺儿抛到半空中,故意稍往上飞,艺儿情急之下,会猛然一提丹田之气,身形拔高,就势双手抱住鹤颈。虽然拔高的程度,只不过尺许甚至几寸,但已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这一年,一微上人开始传授他武功。 第五年,艺儿与老白寻到一种似藕非藕,似参非参的奇形根茎,一人一猿,分而食之,后来告知一微上人,才知道那是一株成形的何首乌。 第六年…… 第七年…… 这时,艺儿已是一个俊少年。 第七年年底,“七妙居士”孙寒冰和“九指神偷”侯陵联袂来访。孙寒冰年将八旬,看上去只不过双鬓微星如四十许的人,长眉入鬓,气度闲雅,若非腰悬长剑。谁也不相信他是名震武林的大侠客。 “武林六强”,功力最高的三位竟在一起聚会,谈剑论武,艺儿才不过懂得四五成。 孙寒冰见艺儿侍立一旁,全神贯注着听他们交谈,便向一微上人笑道:“名师必出高徒,令高足用不着到我的年纪,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一微上人谦谢道:“居士真是说笑了,‘七妙七绝’,岂比等闲,小徒哪里望得到此?” 侯陵忽然拍手道:“师兄,艺儿的功力到底如何?尚无详情,今天有寒冰兄这么一位大法眼在此,何不考他一考?” 一微上人点头道:“侯师弟此议极是,居士可肯指点指点小徒?” 孙寒冰笑道:“指点不敢说,见识见识老和尚春风化雨之功,却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不过……” 孙寒冰向侯陵微笑示意。 侯陵接门道:“自然,我也下场。”转身对艺儿道:“拿你的剑来!” 艺儿早已跃跃欲试,只以未奉师命,不敢造次,听得侯老侠的吩咐,目视师父请示。 一微上人颔首示许,艺儿拿出剑来,恭恭敬敬捧在手中。 一微上人合十说道:“偏劳两位大主考,小徒有荒疏不到之处,还请严加训诲。” 孙寒冰笑道:“言重,言重。可是怎么个印证,倒得研究一下。” 一微上人答道:“老衲只传授了他五种功夫,‘书空笔’、‘兜罗手’、‘须弥劲’、‘龙形九剑’、‘大幻步’,这五种功夫,自然以‘须弥劲’和‘龙形九剑’为根本,居士的‘七妙剑’,广采各家之长,溶旧生新,独步天下,我想请居士指点‘龙形九剑’,侯师弟指点‘须弥劲’,两位看看,可使得?” 孙寒冰和侯陵一口答应。 三人缓步出洞,艺儿捧剑后随。 洞外天风冷冷,木叶飞舞,猿避鹤静,孙寒冰衣袂飘飘,在山坪上居中站定,长剑出鞘,如一片寒霜,晶光闪闪,湛如照水。只见他横剑当胸,拇指扣中指轻弹两响,铮铮然如龙吟风哕一般。 口中笑道:“贤侄,不必客气。” 艺儿手中也是一柄松纹古剑,剑尖下指,躬身说道:“弟子伏艺兽艺呈政,请接招。” 说着,举剑一抖,剑尖闪出三尺直径,一团银芒,剑身临风振荡,嗡嗡作声,真个有声有色。 这一招名为“天半龙吟”,乃是“龙形九剑”的第三式,手攻有守,可虚可实,视敌情变化而定。艺儿因尊长喂招,礼貌上不敢先施狠着,故以此招出手。 孙寒冰微笑道:“你客气,我出题目的可不能姑息,好好答卷吧!” 语声甫落,一招“气弥六合”,刷刷刷不知一招几剑,看不见人更看不见剑,但见一片银光飞舞,笼罩方圆数丈,森森寒气砭入肌肤。 艺儿在吃一惊,不暇思索,捉住光影中一丝空隙,剑尖一举,身形随之一冲而起,拔高五丈左右,已脱出孙寒冰的剑尖威力圈外。 侯陵喝彩道:“好一招‘潜龙初用’,果然不凡。” 艺儿第一本卷子已圆满交出,心头一喜,好胜之念顿生。本来“潜龙初用”,是“龙形九剑”中所谓“三守三攻三变”的守式之一,应该就势一翻,远远飘出,再行递招。因为想露一手替师门争光,故而由“潜龙初用”变招为“龙潜于渊”,身形一翻之后,立刻一个倒滚,仍是头上脚下,手中剑却从脚上疾如闪电般向孙寒冰当头刺到。 这一招岂仅神奇莫测,而且毒辣无比。一剑不中,尚有双足,遇到第一等高手,也可博得个两败俱伤。 自然,艺儿如果一击不中,决不会再用“连环锁甲腿”去攻孙寒冰。 可是孙寒冰却识得厉害,并不因艺儿不会用“连环锁甲腿”而稍存取巧之心,右手一招“凤鸣高罔”,举剑由外往里反格来剑,左手一掌,用五成真力,击向艺儿下盘。艺儿正好借这一击之力,飘出一丈余外。 孙寒冰哪容他有先进招的机会,出掌之时,便已算定艺儿的应付方法,和飘落在地的部位。以故艺儿身形刚落,孙寒冰剑尖已到,咽喉一指,“得寸进尺”,到艺儿往后一缩,脚下已垫步上身,“左右逢源”,刷刷两剑,分砍艺儿左右肩。 艺儿知道这两招可虚可实,猛然单足一提,整个身子,滴溜溜转了五六圈,舞起一片雪影,护住全身,这是“龙形九剑”的第一式“兴云布雨”,乃是以寡敌众时自保之法。 下一招反守为攻,名为“龙战于野”,只见艺儿旋转着的身体,猛然停住,抖手一舞,一拐八剑,分向八方刺去,招式比孙寒冰的“气弥六合”犹有过之,只是功力稍差,所以不能像孙寒冰那样快。 当当当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孙寒冰接了他八剑。 到第八剑声响有异,艺儿手中骤然一轻,收招一看,手中剑只剩下半截! 孙寒冰满面春风,剑交左手,右手挽着艺儿笑道:“我这个大主考要收你做得意门生啦!” 艺儿心想,剑都只剩下半截,还说什么,脸上讪讪的,好不羞惭。 他哪知道,孙寒冰的“七妙剑”,向来口与人斗三招,三招不胜,任何罪大恶极的对手,皆可暂时逃得活命,艺儿应考,孙寒冰光是先手进招,就已有四招了。 一微上人这时已和侯陵走了过来,说道:“艺儿,你可知道,刚才孙师叔那一招‘得寸进尺’,你已经输了。如遇上真正敌人,等你身子往后一缩,孙师叔早已出手掷剑,直刺咽喉,要不然怎么叫‘得寸进尺’?” 艺儿这才万分心服,满脸惶恐。 侯陵接口道:“也真难为他了,师兄该有奖赏才是。” 孙寒冰道:“我有薄礼,聊示奖许。艺儿的身法和机敏,无懈可击,火候稍有不利,假以时日,自能精进,只是一柄好剑,却不可少。我已是去日无多,大概没有用剑之时,这柄‘青霜’,虽不怎么名贵,倒还不是冒牌货,送给艺儿,也算物得其主,只是毁了老和尚的松纹剑,却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说罢哈哈大笑,清越嘹亮,声震山谷。 艺儿大喜过望,也明白了孙寒冰在故意削断他的剑时,已有转赠“青霜”之意。 一微上人,十分心感,向孙寒冰合十谢过,转脸对艺儿道:“还不跪听你孙师叔的训诲。” 艺儿双膝着地,叩下头去。 孙寒冰避开一旁。解下剑鞘,说道:“‘青霜’剑下,不死无无辜人,好自为之!” 艺儿将剑接过,庄容答道:“师叔训诲,伏艺谨记在心。” 说罢.站了起来,将“青霜”剑捧交一微上人暂时保管,静等第二位大主考出题: 侯陵出的题目。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只要逃得过侯陵三掌,不管闪避还是用“须弥劲”抵挡,甚至出手反击。只要吃得住三掌,就算交卷。 艺儿躬身应诺,他对侯陵称呼未改,仍唤做“侯爷爷”说道:“侯爷爷,你老发掌吧!” 说罢.气纳丹田,收而微发,真气贯注四肢百骸,运出“须弥劲”,静等侯陵发招。 侯陵轻叫道:“可留神,我要考你了!” 语声甫毕,右手兔起鹘落,击出一掌,只听震天价一声暴响,“秋雪”一飞冲天,逍霄高唳,“老白”更是抱头就逃,地下泥土砂石,轰然四射,中间夹着个艺儿,飞得半天老高。 艺儿吓下一大跳,他可没有想到侯老侠的掌风厉害到这程度。 片刻间,沙石纷落,艺儿一翻身落在当地,满头灰土,可是试着运一运气,除了眼皮上让一块石子击中,稍感疼痛以外,其他—无异样。 这下真让他又惊又喜,“须弥劲”真是护身神功,初试奏效,信心大增,笑嘻喀的说道:“侯爷爷,你老的‘天鼓挝’没把我震伤。” 侯陵说道:“那么你再试试我的‘参差浪’!” 只见他双臂一伸,立掌齐胸,指尖斜出,成为虚抱之势,然后双掌微微向前拍动,艺儿顿觉一阵寒风袭到,竟有些站立不住。 猛然想起,刚才一开口说话,“须弥劲”势已解,遂又重新运气施为,果然“参差浪”的掌风,不能动他分毫。 但是,“参差浪”可说根本还未发出。 慢慢的,掌风一阵比一阵紧,艺儿觉得“须弥劲”就像在他身外裹了一个紧韧无比、弹性极强的气泡,“参差浪”掌风不能直接拂到他身上,只是隔着这层气泡,感到极大的压力挤得他不能不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想往左右躲避,谁知“参差浪”绵绵不绝的掌力,分向两边延伸,等于筑了一道围墙,冲不出去。 就这样一步一步逼到崖壁之下,后退无路,而侯陵的“参差浪”仍未发出最后一击,只是双手拍动的幅度较大,速度较快而已。 艺儿忽然想到,师父曾说过“须弥劲”的妙用:“刚可摧石,柔可藏针。”柔劲已经试过,刚劲何不也试上一试。 心念一转,以神役气,以气役力,全身劲道,贯注后背,靠一挤,结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起来。 艺儿整个身子已嵌入坚硬万分的崖壁青石之中。 就这时,两股阴寒劲急,凌厉如刀的掌风,倏地袭到。艺儿大惊失色,暗怨侯老侠怎不懂“须弥劲”的道理?这裹在外面的一层“气泡”,内里贯注他的全部真力,真有绝顶厉害的掌风,只要割开“气泡”的一个裂口,立刻就会爆炸,神仙也救不了他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命运。 情急之下,双掌齐发。“须弥劲”加“兜罗手”,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发出什么结果?只觉一个身子,似从崖壁中弹了出来,前面扑空,后面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在推,成了一发难收之势。 猛然间,脖子一紧,势子收住,这才看出是侯陵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放在当地,哈哈大笑。 笑声中,“七妙居士”孙寒冰,向一微上人拱手说道:“恭喜,恭喜。老和尚盖世绝艺,有了传人,也是武林之福。” 侯陵也笑道:“亏得我撤招撤得快,要挨了他的‘兜罗手’,考生打试官,有口难言,可不是白吃哑吧亏?” 艺儿这才知道,刚才这下子的力量究有多少,万分惶恐的问侯陵说道:“艺儿不知轻重,侯爷爷,你老人家……” 侯陵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解释,我是要逼出你的‘兜罗手’,可没有想到你竟有这大威力,若是我要跟你硬对一掌,得用七成的力量。行了,孩子,江湖道上有名有姓的朋友,你都可以放心招呼了。不过……”侯陵脸色一正,重重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越是平常少听到名儿的人,越要小心对付。记住了!” 艺儿一字一句,深深印在心头。 孙寒冰和侯陵在山上过了年,艺儿殷勤伺奉,片刻不离。老弟兄们,聚日无多,各个流连不舍,直到上灯,还在“剪云小筑”作客。 这一来便宜了艺儿,侯老侠把“空空手”传给了他,孙寒冰因“龙形九剑”不弱于“七妙剑”,剑法不必再谈,教他独门暗器“打字铁莲子”。一微上人一生行事,十分光明正大,暗器素非所擅,孙寒冰这套“打字铁莲子”,正好弥补了艺儿武功上的缺憾。 元宵节后,孙寒冰和侯陵告辞下山,临行之时,与一微上人订下中秋之约。孙寒冰不知怎么,丹风眼中,竟有闪闪生光的泪花。 第二日,天朗气清。 一微上人等艺儿做完日课,将他唤到“守白轩”中,问道:“如果你武功天下无敌,何以自处?” 艺儿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师父问这活是何用意? 一微叹道:“孽障,孽障!把我平日教导你的话,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艺儿见师父动气,一急之下,这才想起,赶忙俯身答道:“师父常说,‘道愈高,身愈危’,艺儿不敢忘怀。” 一微上人又问道:“道与身不能兼顾,当怎么处?” 艺儿想了一下,答道:“宁可危身,不可无道。” 一微上人喝道:“可是心口如一?” 艺儿不慌不忙答道:“艺儿不敢打诳语。” 一微上人点头微笑,异常慈祥的说道:“我看你也不是那样的人。你且坐到禅床上来,我助你打通任督二脉!” 艺儿惊喜交集,但知此刻最要紧的是心平气和,因而静虑凝神,不敢激动,只是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拜谢师恩。然后站起身来,在禅床上向东方般腿坐下,开始调息。 一微上人缓缓起身,行至石书案前,取过一个白松木盒,揭开盒盖,拈起一根苍翠松针,问艺儿道:“助人打过任督二脉,不外以个人真力相借,只是手法并无定格。我用这支松计穿穴,以真气导引,下达尾闾,上透泥丸,任督两脉一通,阴阳二气交会,初时必有意想不到的幻象,你要当心,免得功败垂成!” 说罢,拍腿坐至艺儿身后,看准他脑后玉枕骨上的“脑户穴”,拈起松针,逐渐刺了进去。此时真力聚于指尖,虚指上压,松针即在艺儿体内运行。 初时,艺儿只觉如小虫子咬了一口,渐觉灼热一线,由玉枕循天柱、夹脊双关,至肾关,到了尾闾之前停滞甚久,突然又是一阵胀热过后,顿感浑身轻快无比。 灼热一线,由下而上,循原路而归,至玉枕一关,又复停滞。 这次艺儿有了经验,知道师父正在回重真力,为他透送泥丸,便用本身真力导接,免得师父过分劳累。 果然,一接一引,事半功倍,稍一感到热胀以后,立刻阳和之气恍如风起云涌般,透达四肢百骸,任是他定力功深,也禁不住喜心翻倒,恨不得站起来,手舞足蹈,欢呼一阵。 只听一微上人轻喝一字道:“静!” 艺儿赶快收慑心神,这时灼热一线已至前面,由泥丸下达神庭、鹊桥、重楼、降宫、黄庭而归于丹田。然后复循原路而返,一微上人仍从脑户穴内,收回松针。 大功告成,一微上人消耗十年真力,额上已微微见汗。 但是,艺儿并没看见,他正闭目调息,将他师父所注入的真力,与本身真力,调和融会,合而为一。 但是,他静不下心来,因为脑中出现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首先,他看到一位容颜绝世的少妇,那是他的母亲。每天在灯前教他认字,他倚偎着他母亲,鼻子里不断闻到发自他母亲身上的香味。 认的字他也记得。 “天地玄黄……” “养不教,父之过……” “云淡风轻近午天……”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祈!” 母亲说:“祈,你爹爹姓祈,你也姓祈,明儿别人问人:‘你叫什么名字?’你该说:‘我叫祈焕。’” 他仰着脸问:“娘,你呢,你也姓祈?” 母亲说:“对罗,我也姓祈。不过我原来可不姓祈,姓沙。嫁了你爹爹才姓祈的。” 他说:“爹爹呢?” 母亲眉头微蹙,他知道又惹她不高兴了,心地害怕,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听他提起爹爹,便会有这副怕人的神气? 父亲的相貌他已不太记得真切,因为见面的次数太少了。只记得身材很高,很威武,有一次下雪天半夜里回来,跟母亲在灯下对坐着淌眼泪,吓得他在被里瑟瑟发抖。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过了清明不久,父亲回来住了好几天。随后来了父亲的一个朋友,眼角上有一块青痣,父亲每天陪他喝酒。母亲忙着做菜,也没有功夫教他认字,随着他的性子,每天玩得好不开心。 后来,母亲说要带他出远门。父亲跟那人骑马,他跟母亲一辆骡车。走了不知道几天,母亲忽然哭个不住,他一问她为什么哭,母亲却哭得更厉害。 就这时,车帷一掀,那眼角上长青痣的人,紧咬嘴唇,两眼瞪得极大,一把将他拖了过来,母亲不肯,拼命拽住他,那人的手劲极大,膀子都差点给他拉断,他又疼又怕,放声大哭。 母亲也在哭,一面哭,一面凄厉的减道:“把孩子给我,把孩子给我!” “把孩子给我,把孩子给我!” ……………… 艺儿血脉偾张,五脏如搅,无限的痛,无限的恨!心头熊熊燃起一团火焰……。 忽然,一阵清凉,心下一惊,母亲、父亲、眼角上长青痣的人,一齐消失。睁眼一看,不知身在何处? 定一定神,才看出“老白”捧着一盆清水,师父一微上人,正用松苏清水沥在他头上。 他这才记起师父预先嘱咐过的警告,好厉害的幻象! 他觉得非常疲惫,但是心里非常安静。杂念再也不生,一心一意,坐功养力。 三天以后,方下禅床。试一试“须弥劲”,自觉几乎长了一倍的功力,感激师恩,无言可喻,俯在一微上人膝前说道:“艺儿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老人家!” 一微上人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多行功德,就是报答我了。这一次也真险,你差一点走火入魔!” 艺儿回想经过,不寒而懔。 可是奇怪,幻象应该旋生旋灭,而他现在回想那些“幻象”却是非常清楚,这是什么道理? 细想一想,更为奇怪。在未打通任督二脉之前,他只记得八九岁以后的事,黑珠崖、爷爷、姑婆婆、还有湘青。八九岁以前的事,怎么一点也记不得,娘是谁?爹爹“银鞭大侠”伏一睿是怎么个样子? 他情不自禁的问出一句“傻话”道:“师父,艺儿可是姓伏?” 一微上人双目一张,问道:“你怎么知道?” 师父的话奇怪,“你怎么知道”?不就是说实事其事,只不过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吗? 艺儿细想一遍,哭倒在地,鸣呜咽咽的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别瞒着艺儿了……慈悲吧!” 一微上人长叹一声,道:“唉,诸葛玉堂确是高明,他说过任督二脉一通,记忆可复,果不其然。傻孩子,我岂是瞒着你,怕你走火入魔,才故意说有想不到的幻象发生……。” 时当暮春三月。 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一片锦萧,千里沃野,加以风和日暖,故而寻春雅士,络绎于途,昭觉寺、草堂寺、武侯祠、青羊宫,每一处皆是游屐如云。 更有幼妇少女,镇日价闷锁深闺,当这踏青季节,一年一度的机会,怎肯错过?也是舒眼春郊,进香佛寺,裙屐翩翩,环玲叮当,衣香鬃影,更令人流连忘返,心神不已。 艳阳影里,一匹川中罕见的高头白马,循着官道,自新都而来,奔成都而去。 白马上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剑眉入鬃,长长一条通关鼻梁,配着不厚不薄微成菱形的嘴唇,在马上如玉树临风一般,显得极其英俊潇洒。 但是一对星目,湛如秋水,英华内蕴之中,却有无限忧伤。 来至成都北门将近,只见官道边上围着一小群人,似在看什么热闹。 少年怕马快人多,误伤行人,稍勒丝缰,白马立时由疾驰变为小跑。马上少年向左望去,官道之旁,溪上一道独木桥,桥上两牛争道,相持不下,牛眼瞪得老大,牛头几乎相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两条牛后,各有一个—卜二三岁的牧童,拉着牛尾巴,脸帐得通红,想把各人的牛拉开免得两败俱伤。 人小力弱,任令那两个牧童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条蛮牛,丝毫不退。 忽然,其中一条牛发了脾气,扬起后蹄,猛然踢那牧童。这要一踢上,非伤不可,看热闹的行人,都“啊”一声惊呼出来。 牧童倒也机警,倏然放手,退后一步,一蹄避开,另一蹄又到,这可真避不过了。 就在牛蹄刚要踢上之时,只见一条蓝色影子,疾如闪电般,往牧童立身处,一落一起,定睛一看,牧童已在桥后数尺以外,那条蓝色身影,正是白马少年。 行人无不感到迷茫困惑,不知这少年隐身何处?怎会突地出现? 其时,另一条牛已是猛冲过来,踢人的牛,头一低,直迎而上,牛性最蛮最韧,这要一交上锋,非腹穿头破不止。 两个牧童急得狂喊跳脚,差一点要放声大哭。 白马少年,良为不忍,腾身而起,头下脚下,两手分握两条牛的长角,暗运一口真气,双手分向左右一推,两条牛蹬蹬蹬的倒退出去。 行人看得目瞪口呆,一阵噤若寒蝉以后,方始异口同声,春雷似的暴出一声:“好!” 少年在空中轻巧地一个鸽子翻身,翩然落地。不道有条牛立脚不住,扑通倒在一片水塘里,少年正好站在旁边,大处泥塘,溅得满头满身,狼狈之极。 行人对那少年既佩且敬,好笑而不敢笑,独有一个人例外,哈哈笑个不停,声音极其清亮。 白马少年心下微感不悦,抬头一看,见那发笑的人,也穿—件淡蓝眷衫,朱唇皓齿,面如冠玉,点漆双瞳,摄魂勾魄白马少年看得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人物,可是第一次见。 正看得忘其所以,忽见那少年手一扬,眼前白花花飞来一物,接住一看,是一块雪白的绢帕。 再看那少年.已是回身走去。白马少年心想拿这么一张雪白全新的绢帕来擦这张一塌糊涂的脸,于心不忍,好在衣服已经脏了,撩起衣襟,胡乱擦了一通。打马来至成都城内,找了一家澡堂,脱下脏衣,叫堂倌拿去洗净烘干,自己痛痛快快洗完澡,叫来饭食,匆匆果腹已罢,也不耽搁,立时跨马出门而去。 少年所骑的高头白马,原是大宛名种,银面玉蹄,双耳似箭,一日一夜可奔出一干五百里地去,这时因行人甚多,不能疾驰,四蹄得得,款款而行,马身稳然不动,怕端一碗水在上面,都不会泼出一点。 不一会,只见淮河之上,架着一座长桥,气派极是雄伟,行近一着,桥边竖着一块石碑,上刻“万里桥”三字。 少年听师父讲过这桥名的出典,知道蜀汉使臣费褂到东吴去公干,诸葛武侯送到这座桥边,说道:“东吴万里之行,始终此矣。”所以后人称此桥为“万里桥”。 少年的师父也教过他诗词,想到宋词中有两句,便轻轻吟道:“万里桥边红药,年年如为谁生?”不知这“万里桥”可是指的此处? 少年正在马上思量,忽然听到一缕极其清脆,如出谷黄莺的声音送到耳边,说的是:“真想不到,还会吟诗作对呢!” 随后又是低低一阵匿笑之声。 少年自问:这是说我吗。转眼一看,正是那赠帕之人,便在马上欠身道:“兄台……啊!” 那俊美少年见他两眼发直,愕然不解其故,问道:“你怎么啦?” 原来白马少年,目光如电,一眼就已看出那俊美少年两耳垂上,各有小孔,再一想体貌声音,已经料定她是女扮男装,不知该叫“兄台”还是“小姐”,因而踌躇。 听她一问,白马少年心想,一位小姐,女扮男装,单身行路,总有她的原因,还是不必叫穿的好。再又想到,这块绢帕,既是闺阁中物,藏在身边,大是不妥,便即取在手中,隔马递过去说道:“兄台,这是你的绢帕,原物奉还。” “他”微一变色,冷冷说道:“敢情是你嫌脏,不屑用它?” 白马少年急急分辩道:“不,不,兄台的话正好说反了,我因这块雪白的绢帕,过于精美,拿来擦我脸上的泥浆,太过于可惜,因而未用。” “他”这才回嗔作喜道:“也罢,你要不嫌脏,你就留着用吧!” 白马少年知道年轻小姐爱犯小性子,何必把她惹恼,便不再推辞,在马上欠身道:“如此多谢了。小弟尚有一些俗务,赶着要办,异日有缘再见吧!” 说罢,裆下微一使劲,那匹高头白马,狂飙骤发般奔了下去。背后的“他”,高声叫道:“喂,喂,站住!” 白马少年将坐骑勒住,圈了回来。 “他”早扬丝鞭,指着他说道:“看你说话文雅,性子倒这么急!‘四海之内皆兄弟’,虽然萍水相逢,难道多说儿句话也不行吗?” 白马少林听他责备得不错,便躬身道:“是,是,兄台有话请讲!” “他”沉吟了一下,微笑道:“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白马少年答道:“小弟叫祈焕艺。” “他”又问道:“你上哪儿去?” 祈焕艺道:“上川南看个朋友。” “他”俊目一扬,说道:“我送你一点东西,你要当我是个朋友,可别推辞。” 说着,取出一物,隔马抛了过来。 祈焕艺接到手中一看,是块圆形羊脂玉牌,大如荷钱,厚约分许,正面雕着五福捧寿的花纹,反面刻一个“匕”字,制作极其精美。 祈焕艺刚要发问,此牌作何用处? 他已抢先解释道:“自川南至川东,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拿这块玉牌出来,多少有点用处。你如果想找我,也拿这块玉牌随便上哪家客店、镖行的柜上一问,我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也不作别,迳自催马往一条岔路而去。人美马骏,天矫如龙,转眼间芳纵已杳。 这里,祈焕艺思前想后,却有无限说不出的怅惘、伤感、酸楚! 祈焕艺,自然就是祈焕,也是伏艺。祈焕是本名,自必恢复,“艺”字则是为了报答胡胜魁、诸葛玉堂等等尊长救命教养之恩,特意加在本名之后,作为纪念。这样,不容易改口的几位长上,仍叫他“艺儿”,也就名实相符了。 从那天一微上人细说他的身世秘密之后,祈焕艺,万箭拈心搬悲痛,哭求师父,准他下山报仇寻亲。一微上人慨然答允,但无论大事办得如何,限他八月中秋以前,必得回山—行。 祈焕艺这时也不想问师父是何缘故?只是牢牢记住就行。 第二天,将“青霜”名剑、随身衣服,及一微上人给的几两银子,打成一个包裹,背在身上,拜别师父,出了“剪云小筑”,一猿一鹤,直送到天王庙才洒泪而别。 春寒止厉,山风如剪,剪不断祈焕艺心头恩恩怨怨,一团乱丝样的激动复杂情绪。 三天以后,祈焕艺已出现在开封大相国寺前绸缎杨家客厅里。 杨守云夫妇在惊喜交集中,将祈焕艺的家世,尽其所知的和盘托出。 祈焕艺的祖父祈大召,官居一品总兵,先镇山西大同,后移河南安阳,殁于任上。 祈大召生有两子,长子祈起凤,弃武就文,科场不利,抑郁以殁。祈起凤据说生而天残,不能人道,故一死以后,祈家长房即已无人。 祈大召的次子,单名一个麟字。祈麟幼时随父居住山西大同,因生性好武,结交江湖豪客,十八岁时,突然失踪。 过了数年,祈大召已经去世,一天,祈麟突然归家,带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未几生下一个啼声洪亮的男孩,就是祈焕艺。 祈麟等男孩出世,立即离家而去。此后一年半截才回家一次,住不了两三天又匆匆而去,因此杨守云跟祈麟没有见过几面。 但是,两人却是莫逆之交,因为杨守云一次遇一恶僧,强行布施,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杨守云非恶僧之敌,幸亏祈麟路见不平,轻易把那恶僧的要走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知交。 祈焕艺听到此处,心下异常安慰,暗想:原来爹爹也是侠义道中的英雄。 杨守云接着往下说道:“以后我与你父亲,就成为通家之好,内人与你母亲,也常有往来。大概在你七八岁的时候,一天听说你父亲已经回来,我适因事忙,好几天没得工夫去看他。 后来是你父亲先来看我,脸上的气色,坏到极点,他告诉我,第二天就要带你与你母亲到远方去。我问他是什么地方?你父亲只苦笑一下,不肯说明。我留他吃饭,算是饯行。你父亲平时的酒量并不好,但那天喝了很多酒,喝到半醉,你父亲叹气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彼此作个计较,你父亲无沦如何也不肯说。 第二天一早,我去送行,看见你父亲的朋友……” 祈焕艺插口叫道:“眼角上有块青痣的人!” 杨守云点点道:“对了,你还记得这个人。后来……大约是半个月后的事,两个赶车的把式由陕西回来,其中之一透露:说是你父亲在潼关上惨死,你母亲被掳……。” 祈焕艺颤声问道:“先父到底是如何惨死?我母亲下落如何?那车把式是怎样说来?” 杨守云长叹一声道:“唉,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找那车把式,你道如何?可怜,那车把式只为多言贾祸,利刃插胸,上只一张纸条写的是:‘为信口雌黄者戒!’这一来另一车把式命大,只听人一提潼关上的惨案,便吓得双手乱摇,再也不肯透露只字!” 这番话只听得祈焕艺钢牙紧挫,愤怒已极,暗骂一声:“好狠毒的恶贼,我祈焕艺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找到你算这笔血帐!” 杨守云停了一下,又道:“自此以后,我也不敢公然再来过问此事。只是令尊英姿飒爽,实难令人忘怀,几年来时有江湖豪客见顾,有意无意间谈起来,似乎贤侄的血海深仇,可从三个人身上追究一个下落。” 祈焕艺双目大张,精光流转,急急问道:“是哪三个人?” 杨守云屈着手指数道:“一个是浙南三凶的二凶‘千手淫魔’徐影,盘踞在温州一带;一个是关东独脚大盗‘铁燕子’高平义,老巢在铁岭开原之间;一个是州南叙府沪州的‘佛心青狮’杜莱江。此三人皆眼颊间生有青痣,徐影与高平义的声名,十分不好,杜莱江则是响当当的好汉子,故而徐、高二人,尤为可疑。” 这番话罢,祈焕艺扑倒虎躯,向杨守云拜道:“多蒙杨伯父指点,小侄就此告辞,先奔浙南,后奔关东,查个水落石出。” 杨守云急忙双手挽起,迟疑的说道:“贤侄,报仇寻亲,此是何等大事,我岂敢阻拦?只是要从长计议才好。那‘千手淫魔’所使暗器为黑白两道一绝,‘铁燕子’不但轻功了得,而且单掌开碑,易如反掌……。” 祈焕艺赶紧答道:“杨老伯但请放心,小侄不敢故意炫技,只是‘九指神偷’侯爷爷曾许小侄,凡武林中有外有姓的人,都可以招呼得下。若遇徐、高二人,小侄当心就是。” 杨守云欣然笑道:“原来侯老前辈,曾有这话,那倒是过虑了。千里长行,我有一匹好脚程送与贤侄。” 说罢,领着祈焕艺来到槽头,指马相赠,即是那匹大宛银驹。另外又赠了五十两金叶子,作为路次盘缠之用。 这在祈焕艺正是十分需要,素性淳厚朴实,也不虚作推辞,跨马南下,取道淮泗,迤逦入浙。 未几,再由浙境沿运河北上,出山海关至铁岭开原一带。 长途跋涉,马不停蹄,两月有余,祈焕艺空手而返,因为“千手淫魔”徐影和“铁燕子”高平义虽然面有青痣,但都不是他记忆中的仇人。 现在,只剩下一个“佛心青狮”杜莱江了。 杨守云说过:杜莱江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他会是杀父辱母,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祈焕艺出成都万里桥,一路南下之时,不断在怀疑这一点。 第二天中午时分,来至沪州。 “天生重庆,铁铸沪州”,这沪州踞大江与沱江会合之口,当滇黔北来之冲,山环川带,形势之雄,称川南第一。邻近自流井、贡井大产盐区,盐船云集,十分富丽,真是民康物阜的好地方。 祈焕艺昂然进城,挑了一家闹中取静,兼卖酒菜的“万源”客栈住下。用罢午饭,取十两金子叫店小二去换来银两,随手拈了一块碎银,赏与店小二。 店小二见他人物俊美,出手豪阔,一副贵公子的气派,十分巴结。 祈焕艺闲闲问道:“此地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店小二未言先笑的说道:“有,有,怎么没有?五峰、玉蟾离城不远,风景好极啦,还忠山,是武侯驻兵的地方。山下有个杜园,赛似王宫一样,每逢三六九,准人进去玩。平常日子,就像你公子爷,跟管园的人说一声也可以进去。” 祈焕艺借话套话,问道:“这杜园又是什么所在?” 店小二很起劲的答道:“杜园是杜莱江杜大爷的花园。” 祈焕艺故意作出领悟的神气道:“哦,可就是人称‘佛心青狮’的杜大爷?”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祈焕艺见他不往下说,只得又套一句道:“想那杜大爷盖得王宫一样的花园,只怕是发了横财,钱的来路有点不明不白吧?” 店小二赶紧摇手道:“公子爷,你老这话可是冤枉好人。杜大爷做的好大买卖,光说盐船,就有一半是他的。至于说杜大爷的为人,可真是仁义参天,爱朋友,好面子,修桥补路,施衣施药,这善行也说不尽了。江湖道上的朋友,若有为难,只要找到杜大爷,有求必应,要不然怎么叫‘佛心青狮’呢?” 店小二这一番话,把祈焕艺原来准备公然登门寻仇的打算,暂且推翻,因为杜莱江的口碑既然如此之好,不像为奸作恶的人,造次登门,万一也像“千手淫魔”徐影和“铁燕子”高于义一样,不是真正的仇家,岂不是无故折辱了好人? 当下遣走店小二,祈焕艺默默盘算了一会,决定夜间先去探访一下,再定行止。 是夜三更过后,沪州西北城外,忠山脚下,出现了一抹轻烟样的一条黑影,不言可知,这是祈焕艺。 他仍穿着白天所穿的那袭蓝衫,抠起衣襟,提在手中,艺高人胆大,全身上下,寸铁不带。 脚下施展一微上人独传的“大幻步”,凌虚蹑地,跨一步如射出一箭,不一会已来至杜园附近。 杜园好大的气派,一带二丈四尺高的水磨砖墙,圈起十亩大小的一个花园,墙外望去,崇楼杰阁,画角飞詹,老树参天,花香阵阵。黑漆闪亮的大门,已经关上,两盏硕大无朋,上书“杜”字的绢制灯笼,却仍是高高挑起,明晃晃的照出大门上—块白石匾额,刻出三个金字:“五福庄。” “五福庄”! 祈焕艺好不惊异,此时脑中如电掣般闪过那块“五福玉牌”,连带一个亭亭倩影出现在眼前,赠牌的她,与杜莱江是什么关系?兄妹?父女? 这是个谜!这个谜跟仇人之谜一样,必须先看清杜莱江的真面目,才能进一步去揭开。 祈焕艺脚下一紧,转至五福庄东北角灯火稀少之处,提脚一起,如覆平地般上了墙头,顺脚一跨,就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树不动,枝不摇,廊下站着个提刀护院的把式,浑然不觉。 祈焕艺四下打量一番,如入无人之境地连翻两个院子,来至一处灯火甚明的精舍。前院不断有下人出入,祈焕艺贴瓦平窜,翻到后院,一侧一滚,手足钩住詹下椽子,全身侧挂,望里探看。 屋中布置极其精美,四壁法书名画,多宝架上,古玩罗列,厅上沿着两根合抱大柱,摆着两溜紫檀大理石面的几椅,中间一张同样质料的圆桌,团坐着五个人,除了坐在上首,背朝着祈焕艺的那个,看不清面貌以外,其余四人,都是五十左右的年纪,个个目光炯炯,一望而知皆是江湖上提得起名子的武林高手。 祈焕艺猜想得不错,这四人,正是“杜园七客”中的四客,“混元掌”郝天浩、“鹰爪韦护”杨元石、“七步夺命”秦斯、“霹雳金刚”庞世同,都是各怀绝艺,三山五岭知名的人物。 从五人谈话的口气中,祈焕艺听出背朝自己的那人,正是杜莱江。不一会,杨元石、秦斯、庞世同等三人起身告辞,只有“混元掌”郝天浩了下来,等那三人走远,悄声向杜莱江说道:“庄主可知道万源客栈有高人驻足?” 祈焕艺心下一动,息气静听,那郝天浩接着往下说道:“这人是个极其英俊的少年,骑一匹大宛名马,腰中长剑,看来也非凡物。姓祈!” 杜莱江“哦”了一声道:“姓祈?” 郝天浩道:“这少年的资质,不瞒庄主说,小弟闯荡江湖,还是第一次见到,心想,庄主侠义之名,闻于天下,招罗贤才,不遗余力,如能将这少年引到五福庄下,岂非一件美事?” 杜莱江点头道:“说得是,多谢贤弟费心!” 郝元浩又道:“小弟既存此心,第一步先得弄清楚那少年的底细,因而托万源客栈的刘掌柜,趁他在前厅用饭时,搜了搜他的行李,在包裹中找出一样东西,可是庄主所想不到的。” 杜莱江问道:“是什么?” 郝元浩道:“五福玉牌。” 杜莱江问道:“几号?” 郝元浩答道:“七号。” 杜莱江道:“那是从小女手里发出去的。” 郝元浩道:“那自然。玉牌外面裹着一块全新绢帕,似乎与是频姑娘的东西。” 杜莱江用笑责的声音说道:“这孩子!”接着又问:“可是这少年既有玉牌,为何不亮出,来呢?哦,哦,年轻好胜,不愿轻易受人之惠,也是有的。” 祈焕艺暗说:这家伙倒还识得我的用心。(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五章 初显神功扬武威 这时郝元浩的脸色,已变得异常阴沉神秘,欲言不语的看着杜莱江。 杜莱江用惊诧的声音问道:“贤弟怎么不往下讲啊?” 郝元浩双手伏在桌上,低低说道:“我当时心想,这姓祈的如是路过,应该在沪州打尖以后,往下赶路才是,既然住了下来,必有所为。而且听他向店小二打听此地的风景,显见以后,他对沪州并不熟悉,如说寻亲访友,何必又大白天关了房门睡觉?这不显着太蹊跷了吗?” 杜莱江接口说道:“确有可疑,真得仔细搜一搜根才好。” 郝元浩又道:“我的话还没有完。傍晚时分遇到一个雁荡来的朋友,说是‘浙南三凶’前两个月栽了个大跟头,有个姓祈的少年找上门去,指名要会‘二凶’‘千手淫魔’徐影,言语不甚好听,他们老三出了名的横,那受得了这个,出手一拳,打在姓祈的少年身上竟似没事人一般。这还不奇,那‘千手淫魔’酒色过度,正不知害了什么病躺的床上,姓祈的少年久等不来,竟自闯进内室,十几号人拦他不住,一把将‘千手淫魔’从床上抓了起来一看,却又跟人赔不是,说是看错了!” 杜莱江愕然问道:“看错了什么?” 郝元浩低沉的说道:“‘千手淫魔’徐影此人,我会过,他跟庄主脸上一样,眼角也有一块青痣!” 此言一出,顿见杜莱江浑身抖动了一下。 祈焕艺来意被人识破,心下也是一惊,足间不自觉的发出轻响。 杜莱江又是一惊,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郝元浩两眼动也不动,直瞪着窗外。 祈焕艺热血翻涌,思绪如潮,几番想闯了进去,制服杜莱江,问明一切,一掌了帐,总是终了又忍。 因为:第一、报仇要堂堂正正。第二、要探明母亲的下落。一想到母亲受辱,心里真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般的难过。 当下,祈焕艺一想时间不早,还是去寻亲要紧。无奈院里沉沉,摸到天色微明,也不知道他母亲究竟是否在这杜园之内? 回到万源客栈,祈焕艺睡了一大觉,养足精神,起身时已是晌午时分,漱洗用饭,札束停当,身背“青霜”宝剑,店小二将那匹银驹牵出槽头,放在店门口。 祈焕艺正待扳鞍上马,忽然上来一人,抱拳问道:“尊驾贵姓?” 祈焕艺将伸到马镫上的脚尖缩了回来,打量那人,三十出头年纪,长身玉立,鼻直口方,仪容甚是黄伟,便反问道:“尊驾又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南郑大元镖局孙仲武。” 祈焕艺“啊”一声,又惊又喜的说道:“原来是外二哥,我是艺儿。”孙仲武一听,两手一张,大笑着抱住祈焕艺的身子,说道:“好兄弟,想不到在这里跟你相会。” 原来两人平时都昕侯老侠提到过,可说神交已久,孙仲武此时已是大元镖局的总镖斗,也是侯老侠的记名弟子,武艺大昔比。因路过沪州打尖,识得此马,曾随侯老侠至开封扬家作客见过,故而,上前动问。想不到竟是企慕已久的艺儿,当下又问道:“兄弟现在要到何处?” 祈焕艺答道:“去找‘佛心青狮’杜莱江,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孙仲武惊讶道:“杀害令尊的,竟会是他?” 祈焕艺恨声说道:“一点不错,待我料理了这事,再与孙二哥早叙。这次路过南郑,因家仇在身,来不及去看孙二哥,实在抱歉。” 孙仲武忙道:“好说,好说。我现在就陪兄弟去找杜莱江!” 祈焕艺沉吟了一下,说道:“孙二哥盛意,我不敢不领,不过血海深仇,我非手刃仇人,不足以泄愤雪耻,所以求孙二哥千万不必出手!” 孙仲武道:“这个自然!” 两人上了坐骑,边谈边行,一出西门,放马疾驰,片刻间,杜园在望。 白天看这“五福庄”杜园,势派又是不同,背倚忠山,左环清溪,石狮双踞中拱卫着高大门楼,门外一片广场,青石铺地,向右接出一条甬路,直通大道。 庄前,八个壮汉,一色青布料襟小褂,雁翅排列,见祈、孙二人来到,一齐垂手肃立,极有礼貌。 祈焕艺、孙仲武相继下马,这时另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上求请安道:“两位爷台,驾临小庄,不胜荣幸之至。” 说着,上来牵过孙仲武的红马,交与从人。祈焕艺却将自己的白马轻拍一掌,四蹄得得,自到树下,一面对那管事的人说道:“我这匹马脾性不好,你们少去碰它!” 管事的喏喏连声答道:“是,是,请教两位爷台尊姓上名。” 孙仲武答道:“在下南郑孙仲武。” 管事的满面堆笑道:“啊,原来是孙总镖头驾到。这位小爷呢?” 祈焕艺冷冷答道:“请你家庄主出来,见面自知。” 管事的低声陪笑道:“总得请小爷赏示尊姓,才好通报。” 祈焕艺冷笑道:“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告诉你就是!” 说完,一抖手往上飞去一溜黑雨,管事的抬头一看,吓得目瞪口呆,孙仲武亦是满脸惊诧之色。 就这时,庄门内急步出来一人,五短身材,狮鼻海口,手拈一双铁丸,祈焕艺识得,正是那“混元掌”郝天浩。 郝天浩与孙仲武曾经见过,当下整整衣襟,抱拳笑道:“稀客,稀客,仲武兄一向可好,这位想是令友,拜烦引见。” 孙仲武极其踌躇满志的向上一指。 只见那方上刻“五福庄”的大白石匾额上,已被祈焕艺用比“满天花雨”还高明的“打字铁莲子”,整整齐齐打出一个“祈”字! 郝天浩一见,脸色大变。少时才凛然说道:“原来祈小侠竟是‘七妙居士’孙老前辈门下,在下引路,替杜庄主敬迓贵客。” 说罢,首先进庄,祈焕艺、孙仲武缓步跟在后面,登阶进屋,只见七开间的大厅之内,原有七人,一齐起身相迎。 这七人中,年纪较大的四个,“鹰爪韦护”杨元石、“七步夺命”秦斯、“霹雳金刚”庞世同,祈焕艺昨夜已经朝过相,另一人也是“杜园七客”之一,“开道神”陈百刚。 年轻的三人是杜莱江的徒弟,“小青狮”刘琪、“粉面灵猿”池中龙、“弱水蚊”蓝日祥。 郝天浩一到厅上就大声说道:“各位老弟,我来引见,这位是南郑大元镖局的孙总镖头,这位是庐山五老峰‘七妙居士’孙老前辈门下祈小侠。” 众人初时含笑静听,及至一听到祈焕艺是孙寒冰门下,均是神色突地一凛,纷纷作出戒备之态。 祈焕艺昂然无丝毫畏懔之色,朗声说道:“‘七妙居士’孙老前辈,在下以师叔相称,家师何人,不必奉告。在下与号称‘佛心青狮’的杜莱江,有一段私事,必得料理清楚,就请杜莱江出面答话。” 杜莱江的大徒弟“小青狮”刘琪,一听这话大怒,方要答言,郝元浩已自摇手止住,转脸说道:“祈小侠要会杜庄主,不知有何见教?在下郝天浩,多蒙杜庄主视如手足,祈小侠来意如何?请明白告知,在下还可担待。” 祈焕艺冷笑道:“我的来意,你岂不知?要说担待的话,我要杜莱江的脑袋,你也割舍得下吗?” 此言一出,杜莱江的三个徒弟,立时就要卸去长衣,上前动手。就这时,听得屏风背后有人喝道:“小孩子家,不得无礼。” 接着是一阵声震屋瓦的大笑,说道:“杜莱江的脑袋,自己可以作主,只要这朋友值得交,要我的脑袋,有何不可?” 笑说声中,屏风后出来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红面无须,双鬓半白,眼角上一块黑痣,目光慈祥,真如一尊罗汉一般。 祈焕艺仇人相见,眼中要喷出火来,但眼前这杜莱江与记忆中的仇人面相印证,似像不像,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杜莱江神态自若的抱拳说道:“这位想必是祈小侠了!到底何事得罪阁下?要杜某的脑袋,当着这些好朋友,请说个明白,果然其曲在我,不劳小侠动手,我杜某自己割下脑袋奉赠。” 祈焕艺厉声喝道:“你装糊涂没用!十年之前,潼关道上,杀父辱母之仇,这笔帐,今朝你用血来还吧!” 杜莱江愕然半晌,向众人说道:“列位看这事奇与不奇?我杜某一生好客,以义气自许,冤仇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哪知今天竟有人找上门来,无缘无故赖我有杀父辱母之仇,好客好出这么一件大天白日的冤枉,这不是教心狠手辣的黑道朋友,笑掉了大牙?” 祈焕艺怀疑自己弄错了。 杜莱江转脸向祈焕艺又道:“你说我跟你有杀父之仇,到底我与令尊因何结怨?如何下手杀害令尊?有何见证?杜某请教!” 祈焕艺冷笑道:“是我亲眼得见。” 杜莱江微微冷笑道:“你说亲眼得见,我说影儿也没有的事,岂不是争不出一个结果来?既说还有辱母之仇,何不把令堂请来指认。” 祈焕艺接口叫道:“我正要问你,你把我母亲藏在何处?” 杜莱江哈哈大笑道:“听这位老弟所言,莫非疑心令堂就在我这五福庄中?杜某草野不文,自问长处,一是爱朋友,一是不二色,平生不置姬妾,更莫论羞辱他人妇女,五福庄上没有见不得外人的处所,老弟尽管搜查,再要不信,不妨广托朋友,四面打听,如果杜某置有外室,我就姓老弟的姓如何?” 祈焕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作声不得。父仇难报,生母被辱而不知存亡下落,兼且话落把柄,事无证据,真是进退两难,一颗心如刀割碎刮般悲痛难忍。 孙仲武见此僵局,不得不挺身而出,因路中听祈焕艺约略谈过前后情形,故踏出一步,拱手说道:“请问杜庄主,可曾到过开封?” 杜莱江回了一礼,问旁人道:“此位何人?” 郝元浩答道:“南郑大元镖局的孙总镖头,也是祈小侠的朋友。” 杜莱江道:“幸会,幸会。孙兄提到开封,大都名邑,水陆要冲,杜某到过数次。” 孙仲武道:“这就是了,敝友在开封有几位亲友,曾见过杜庄主,邀请到此,三面六对一问,自然就可明白。万一误认,自然要向杜庄主有个交代,想杜庄主仁义参天,交游四海,敝友的血海深仇,应向何人着落,那时还得拜托杜庄主指点一条明路。” 孙仲武这番话,明是不亢不卑,而且留下后路,措词甚巧,但暗地里祈焕艺欺上门来,没有片言只字的交代,就此扬长而去,也未免欺人太甚。 因而不要说杨元石、刘琪等人准备动手,就是孙仲武自己也在暗暗戒备。 谁知杜莱江的涵养,真个炉火纯青,闻言欣然笑道:“如此甚好,杜某在一月之内,敬候大驾。祈小侠倒是血性男儿,等把这场误会弄清楚了,咱们还得好好交一交。” 这一说,倒说得祈焕艺暗暗惭愧,深悔鲁莽,昨晚应该看清真正面目,就不会有今天这场尴尬。 当下,杜莱江送出门来,郝天浩悄悄拉他一把,往上一指,杜来江眼朝上看,方要说话,孙仲武已自发觉,说道:“敝友一时情急,望杜庄主不必认真,这几粒铁莲子待我取了下来。” 说话之间,身影一抖,两手往那白石匾额上一抹,已自施展“九指神偷”侯陵嫡传的“空空手”,将那打成“祈”字的铁莲子,收在手中。 杜莱江赞道:“这一打一收,都是罕见手法,杜某佩服之至。” 杜莱江的首徒“小青狮”刘琪原有拼出命去为师门雪耻的打算,看孙仲武临走露了这一手,也只得强忍怒气,恨在心里。 祈焕艺一路回城,心情异常沮丧,空有一身绝艺,竟不知如何才能报此深仇大恨,想到伤心之处,泪水盈眶。 走不多远,遥见一匹青骢马,马上一团绿影,如飞而至,转眼交臂而过,祈、孙两人均有心事,也未注意。 那团绿影过去以后,忽又听得身后蹄声急遽,一条莺啼呖呖的嗓子叫道:“喂,姓祈的站住!” 祈、孙二人圈回马来,那协和绿影已自扑到。祈焕艺脱口叫道:“哦,是你!” 这人正是杜莱江的独生女儿,以五福庄牌赠与祈焕艺的杜采频,一身行装,这时粉脸通红的举起鞭梢,指着祈焕艺骂道:“你这混帐小子,好端端来向我父亲寻什么仇?” 孙仲武怕又节外生枝,闹出事故,赶紧拦住前面说道:“一场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姑娘请回吧!” 杜采频灵活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似嗔非嗔的埋怨道:“误会?你在闹什么玄虚?耽误了我的工夫。” 说罢,向祈焕艺慢慢的白了一眼,带转马头,往五福庄而走。 又走了一段路,祈焕艺忽然大叫道:“孙二哥,是他!” 孙仲武诧异道:“他是谁?” 祈焕艺道:“还有谁?杜莱江一点不假,是我杀父的仇人。孙二哥,你想,这明摆着杜莱江昨天弄清我的来意之后,特意把他女儿从什么地方叫回来,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为何他女儿又晓得我来寻仇?” 孙仲武猛勒马头,从鞍上站立起来,说道:“对极了!”他的想法是:杜莱江即使知道祈焕艺来找他的麻烦,也还有很多应付方法,不致于严重到要把女儿找回来,这必是已料到有一阵生死搏斗,叫他女儿回来,不是帮忙一起动手,就是替他收尸。 且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江湖上重的是字号,祈焕艺找上门去用暗器动他“五福庄”的牌匾,跟镖行里有人拨镖旗一样,乃是奇耻大辱,而且还大吗一通,杜莱江竟能忍得下去,这也未免太出乎学理之外。 两人这一琢磨,立刻翻马重回五福庄。 这里五福庄上,后院精舍之中,杜莱江正在无声饮泣。 原来杜莱江确为祈焕艺记忆中的仇人,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状况,偌大基业,眼看有烟消火灭之厄,因而约略将经过告诉赫天浩,向他求计避仇。 赫天浩教他将青痣染黑,来个硬不承认,好在时隔多年,容颜已改,祈家孩子彼时尚小,相貌定然记不清楚,必能混得过去。 杜莱江确依计而行,果然见效。只是想起忍辱偷生,传至江湖,“五福庄”“佛心青狮”的名头,就算销了号,因而伤心啜泣。 他可没有想到,祈家孩子居然立刻会卷土重来。 这时五福庄前,一白一红两匹名驹,疾如离弦之箭,转眼来至庄前。祈焕艺来不及勒马收缰,已从鞍上一飞而起,临空一记“兜罗手”中第二手“木兜罗”,朝五福庄的白石匾额击去,在柱石崩落,碎瓦纷飞的暴响声中大喝道:“杜莱江,滚出来领死!” 说罢,抢身而进,孙仲武跟踵而进,五福庄十几个人想上来阻拦,祈焕艺只信手一挥,全都跌得七荤八素。 这时里面已经闻警,“杜园七客”中的五客,和杜门三徒,皆是兵刃在手,满脸杀气在大厅前一字排开。 领头的是“混元掌”赫天浩,面若严霜,厉声喝道:“姓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祈焕艺冷笑道:“哼,好会做作的老贼,什么‘佛心青狮’,简直是‘狼心恶狗’,快叫他滚出来!” 语声未落,“小青狮”刘琪,倏然一剑刺到,他是恨极了祈焕艺,因而也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突施偷袭,恨不得一剑将祈焕艺刺两个窟窿。 祈焕艺耳目何等精灵,一见剑到,不闪不避,起两施展少林绝艺“护身三妙手”中最精妙的一招“如磁引铁”,刘琪的剑尖已被手中。 祈焕艺冷冷说道:“你不是我对手,叫杜莱江出来。” 语罢,顺势一送,刘琪踉踉跄跄退出去几步,拿桩站住,方要重新进扑,“粉面灵猿”池中龙、“弱水蛟”蓝日祥已分自左右袭击。 池中龙使一条蛇头软鞭,身手极其灵活,蓝日祥使一对青钢峨眉刺,水陆两路的武功,皆为同门之冠。这时只见池中龙一抖软鞭,兜头砸到,蓝日祥的峨眉刺,“欺上凌下”一招两式,分取上下,只要祈焕艺闪避软鞭,往后稍退,峨眉刺就刚好迎个正着,师兄弟二人合手的招数,异常刁恶。 哪知祈焕艺,迎着软鞭,不退反进,一低头疾如闪电般从鞭下往池中龙右侧窜进,顺手在他后腰一拍,池中龙已是站不住。 这一招,乃是祈焕艺自行体会而得的小巧之技。原来他在“剪云小筑”常与猿鹤为战,后来武功渐高,一猿一鹤常施夹击,“秋雪”以长喙相啄,“老白”便用双掌来抓,吃了几次亏,祈焕艺学得诀窍,一低身欺进“老白”身边,或用脚踹,或用手拉,总之每次让“老白”挨“秋雪”啄一下,气得哇哇乱叫为止,所以这一招若要替它起个名字,可叫做“驱猿拒鹤”。 且说“弱水蛟”突风人影扑倒,等看清原是二师兄池中龙,心下大惊,猛然双手扭转,一刺朝上,一刺朝下,饶是他手下不弱,能够悬崖勒马,将用实的招数,硬加撤变,还是误伤了池中龙,削去左手小指。 “弱水蛟”蓝日祥大为惊惶,“呛唧”一声,抛下手中双刺,单足跪地,来察看师兄的伤势。 池中龙狞笑着:“老三,你婆婆妈妈的干啥?” 一夺手,提起软鞭要斗。赫天浩一看杜门之徒,祈焕艺只用了两招,便都打败,暗暗心惊不已。一挥手叫人把池中龙扶去裹伤,自己踏前一步,向渊亭内参峙的祈焕艺说道:“足下可真是来者不善,在下想在掌上讨教几招。” 祈焕艺沉吟了一下,答道:“好,我就陪你走两招。我输了,今天自然不必再谈报仇,如果承你足下相让,那么就把我要找的人找出来,你看这办法可公平?” 赫天浩点点头,祈焕艺随即说道:“请发招!” 赫天浩双掌红如丹砂,在“混元掌”上有三十年的火候,此时见他双掌一搓,手背手指,顿然暴胀,左手握拳,右手一掌拍出,带起一阵风声,天井中三而墙,回激之声,清晰可闻。 祈焕艺因不知自己的功力与他比较,究竟有多少差别,因而第一招甚为慎重,当掌风袭到时,凹胸吸腹,轻易卸却。但一试之下,知道自己胜他太多,便存了速战速决的打算。 郝天浩第一掌用了四成真力,一见祈焕艺浑如没事人一般,第二掌便用七成真力,猛袭对方腹部。 哪知祈焕艺,既不闪避,也不发掌相拒,郝天浩方在奇怪,心念一动,要想撤招之时,突然觉得如一掌打在极软的棉絮上,掌风被吸,用尽真力,收不回来。 此时但见一个紧闭双唇,面色微红,一个气闭神静,兀立不动,在场诸人,除了孙仲武和“鹰爪韦护”杨元石已看出高下之外,其他的都不知道郝天浩心里的着急。 祈焕艺死守师门之戒,非万不得已,不愿伤人,见郝天浩已有窘色,便也慢慢收回“须弥劲”让他收掌。只听“噗”的一声,如拔开紧闭的瓶塞一般,郝天浩手掌收回,人也倒退了两步,羞得满脸通红。 那“霹雳金刚”性如烈火,早已忍耐不住,这时一举“独脚铜人”大叫道:“气死我也!咱们在兵刃上见个高下!” 说罢,一招“西崩铜山”斜劈祈焕艺左肩。 祈焕艺以“大幻步”避出丈许,大喝道:“且慢!” 语声中,寒光一闪,“青霜”宝剑已自撤在手中,两指一抹剑身,抖手一振,银芒映日,跃出千百点光雨,令人目眩押摇。 祈焕艺剑交左手,右手指着杜园众人说道:“你们要想用车轮战法跟我耗时间,那可不行,你们一起来吧!” “霹雳金刚”庞世同吼道:“小子,你别臭美,我一个人招呼你就行了。” 一面说,一面舞着独脚铜人,又自扑了上来。庞世同性格粗豪,招数却甚精细,一招“手挥五弦”,斜劈而上,顺势反打,变为“肩挑夕阳”,等祈焕艺一挫身,刚刚避过,左脚“仙鹤伸腿”猛力往后倒踹。 祈焕艺没有防到他尚有这一记怪招,无奈之下,只好猛一提真气,以伛偻的身形,向后飞跃七八尺之远。站起身来,拿剑指着庞世同说道:“我已经让了你三招,你如不服气,我再跟你斗三招!” “霹雳金刚”一想,祈焕艺果是三招没有还手,粗普之人,不暇细想,顿觉得辱人太甚,又是一声:“气死我也!”重行递身发招。 这一下祈焕艺可不再客气,未容他递招,先已一招“天半龙吟”,斗大银芒之中,剑身振荡,嗡嗡作声。“霹雳金刚”庞世同知是虚招,不加理会,虚势往剑上一挡,突地变招,手腕一沉,独脚铜人“闲扫落花”,迳取祈焕艺的下盘。 这一招既猛且疾,而且招中含招,若是一跃而起,便为敌制。 谁知祈焕艺既不后缩,亦不上跃,双手一合,身形往右斜起,同时极快的剑交左手,向外反刺,庞世同顿时血染衣襟,受伤以后,还不知此剑从何而来? 这一招乃是“龙形九剑”的第六式“神龙掉尾”。祈焕艺说过只跟庞世同斗三招,果然在第二招就叫他受伤,不过祈焕艺还是剑下留情,所以只在庞世同肩上划了一道口子。但是庞世同可不见情,他是个浑人,以不服气,不怕死闻名于武林,所以受这么点轻伤,绝不会消折他的斗志,仍是缠了上来。 这时“粉面灵猿”池中龙已裹好伤回到厅前,“七步夺命”秦斯阴侧侧的说道:“杜门三高弟,倒爱瞧个热闹!” 此言一出,“小青狮”刘琪等人顿然领悟,各提兵刃,四面围攻。祈焕艺一招“兴云布雨”,单足立地,剑随身转,舞起一团银影,四人都近身不得。 “七步夺命”秦斯,为人极其阴险,擅于点穴,更擅暗器,能一手同发铁蒺藜、钢镖、金梭三种轻重大小不同的暗器。他的暗器又分有毒、无毒两种,有毒的一种,见血封喉,所以外号“七步夺命”。 此时秦斯见祈焕艺以一敌四,仍能应付裕如,心下歹念顿起,找得一个空隙,出手三粒喂毒的铁蒺藜,分上中下三路,向祈焕艺打去,等暗器打出,方始喝道:“铁蒺藜!” 此时祈焕艺刚刚右手一招“金龙舒甲”,逼退蓝日祥的蛾眉刺,趁势躲开庞世同专攻中盘的“巨匠伐柯”,左手“兜罗手”掌风将池中龙挥了一个跟头,跌倒刘琪身边,阻挡了他的进招。就这四面皆空之际,忽见日影中三个黑点飞来,因身形是往右之势,而右面庞世同正在收招重发,不能往那方向闪避,只好上用剑磕,只好上用剑磕,下用脚踢,中间一粒顺手抄住,看也不看,便往暗器来之处,回敬过去。 “七步夺命”秦斯心想只要打上,姓祈的便要送命,巧制强敌,奇功一件,在“杜园七客”中的地位,怕非第一?正在得意,不道打出去的铁蒺藜,两粒落空,一粒飞回,头一低方始躲过,心惊不已。 他的这些魑魅伎俩,都被孙仲武看在心里,大怒骂道:“你们要脸不要?倚仗人多不说,还放冷箭,待我孙仲武来会你!” 说罢,一撤“太乙神钩”,迳找秦斯。这柄“太乙神钩”,乃是依照“九指神偷”侯脸的独门兵刃,依样仿制。七七四十九式太乙钩法,亦是侯陵亲授,锁拿钩扎,招招虚实两用,神奇莫测。 秦斯亦非弱者,一管点穴笔,狠准迅捷,一交上手,脚步轻灵,绕着孙仲武四下乱转,笔尖疾指,尽找大穴。 孙仲武抱宗旨以不变应万变,太乙神钩舞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见招拆招,相机锁拿兵刃,万一不敌,再使出“以钩化剑”的奇妙招数,必可取胜。 秦斯屡次想另用暗器取胜,无奈孙仲武招数极紧,抽不出空隙,歹念一动,向“开道神”陈百刚叫道:“陈五哥,一锅养吧!还等什么?” 陈百刚生得身高膀广,锅底样一张脸孔,威风凛凛,故得了个“开道神”的外号,一身横练的功夫,刀枪不入,膂力惊人,看众人打得热闹,本已心痒难熬,听秦斯一叫,手舞了对七八十斤重的九齿铁牌,黑旋风似的,向孙仲武扑到,双牌并举,一招“老蚌闭户”,来夹拿“太乙神钩”。 孙仲武急忙将钩一抽,只听“当”的一声,双牌相碰,击出黄钟大吕之声。 这时秦斯的点穴笔已自侧面递到,双双夹攻,直点孙仲武肋下“气血囊”。孙仲武一见形势不利,非出奇制胜,心念刚动,“太乙神钩”走险招抢进点穴笔下,一按崩簧,“钩化为剑”,“鬼见愁”绝招出手。 秦斯初见孙仲武欺身进步,暗想我拼了让钩扎一下,先点到你再说。哪知眼看要点穴点中,突然钩身由曲变直,化为一柄鱼肠短剑,直向肩头刺来,赶紧往后一退,已是不及.肩头一阵剧痛,右半身随即麻木,原来孙仲武右手使钩,左手出指如电,已点中了秦斯左首“麻穴”。 孙仲武点到秦斯,来不及再有动作,陈百风欺身又进,铁牌当头砸到,孙仲低头拧身,顺势一招“临去秋波”,一钩横拍在陈百刚后背,“开道神”向前冲跌一步,回身又战,显然并未受伤。 就这时,听见一声娇喊道:“庞二叔,三位师哥,把这小子交给我!” 孙仲武偷眼一觑,只见杜采频左手一面金丝藤牌,右手一支奇形兵刃,长有四尺,一头是戟,一头是钩连枪,一团绿影,直扑祈焕艺而去。 祈焕艺以一战四,论功力绰绰有余,但以不忍使用厉害招数,仅以“龙形九剑”中的“三守三变”六招应付,这时骤见杜采频加入战圈,左钩右挑,不独全是进手招数,而且见剑不避,完全是拼命的模样,心里发怒,却下不了辣手,只好向孙仲武大叫道:“孙二哥,你把这妞儿支使过去。” 孙仲武故意叫道:“兄弟,你别怕,这妞儿还送你五福玉牌呢!疼你还来不及,哪舍得要你的命!” 杜采频不知是计,只当孙仲武口齿轻薄,一怒之下,转身过来,与陈百刚双战孙仲武。 这时杜采频围中人,未下手只有“鹰爪韦护”杨元石,一面照料秦斯的伤势,一面皱眉向赫天浩说道:“郝老大,咱们今天栽到家了。” 郝天浩受了内伤以后,甫行调息完毕,尚可一拼,但要保留实力,以备应付万一之变,这时不禁忧心忡忡的说道:“今天这局面,只怕难以收场,杜庄主诗咱们兄弟仁至义尽,回头说不得只好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鹰爪韦扩”扬元石点点头,已是深深会意,凝神细看一院之中,两处龙争虎斗,剑光霍霍,金刃破风,人影紊乱,气喘吁吁,加上庞世同、陈百刚的狂喊怪吼,杜门三徒的不住痛骂,以及杜采频的娇叱连连,还有孙仲武的嘿嘿冷笑,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声势。 这时只有祈焕艺咬牙紧斗,越战越勇。陈百刚杀心一起,两处纵跳,狂打狂喊,只是乱了招数,祈焕艺心想耗时太久,殊觉无谓,不如趁早解决。 计算一定,开始发动攻势,一招“龙战松野”,剑光如电,缭绕八方,“小青狮”刘琪和“弱水蛟”蓝日祥看都尚未看清,一个断了半只手掌,一个大腿中了一剑,两声惨呼,倒在地上,“鹰爪韦护”杨元石飞步上前,一手一个,救了开去。 那庞世同的独脚铜人上半身被削断,只剩了独脚在手里,“粉面灵猿”刚好一跳跳到桂花树后面,躲过一剑之厄,但那棵树被青霜剑削断,“哗啦啦”一声倒在地上。 祈焕艺一剑收功,跳到一角大喝道:“你们还不服输?快叫杜莱江出来!” “开道神”陈百刚,满不讲理,哪里肯听,仗着身大力大,丢下铁牌,举起倒在地上的桂花树,直往祈焕艺撞去。 这时祈焕艺正靠在墙角,那棵桂花树,枝叶纷披,极是茂盛,青霜剑虽利,一时间削不胜削,要想发掌,无奈距离过远,且中隔柔条,弱不受力,以致渐渐被逼到墙角,“粉面灵猿”池中龙更起了一个极其歹毒的念头,弄来一大包石灰,向祈焕艺洒去,地位正在下风,只好紧闭双眼,暂且避过石灰。 就这时,祈焕艺猛然想到与“九指神偷”侯老侠在“剪云小筑”对掌的情形,微使须弥劲,身后砖墙立时崩塌,祈焕艺往后一退,举足一提,重复上了墙头,“书空笔”一招“指点归路”,陈百刚庞大身躯,立即往后倒去,咕咚一声,摔得好不结实。 这一身法,陈百刚与池中龙做梦也未想到,陈百刚虽是一身横练的功夫,外刚内柔,经“书空笔”凌厉无匹的指力遥戮,表面无伤,内里气血翻涌,“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郝天浩赶紧上前,纳了一粒武当秘制的“九转还魂丹”在他口中,性命虽已保住,一身功夫却是散了。 这时池中龙犹待上前力拼,祈焕艺飘身而下,指随人到,点了他的穴道,方待一脚拨开,杜采频已从后面扑了上来。 好个祈焕艺,听风辨影,一抬左肘,撞飞杜采频的金丝藤牌,翻身一拿,捉住了她的右腕,钩连短戟飞得老高。 杜采频银牙咬得格格的响,左手握拳,向前直捣,又让祈焕艺拿住手腕,一见双手被擒,又用脚踢,莲足纷飞,祈焕艺只得牵着她一步一步倒退躲让。 就这时,祈焕艺猛觉左手痛澈心肺,一看原是杜采低头一口咬住,禁不住心头火发,心里骂道:你这丫头好不识好歹。当下起右手一捏杜采频的下颔,等他松口以后,抬起右膝一撞,杜采频跌得老远,正好撞在孙仲武怀里,一把擒住,将她双手反剪,说道:“带我兄弟去找你父亲!” 一语未毕,杜莱江一声凄厉的惨笑,从在厅里走了出来。 祈焕艺叉手站在当地叫道:“杜莱江,一身做事一身当,你老老实实,原原本本,把谋害我父亲的经过,以及把我母亲藏在何处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不教你零碎受罪。” 杜莱江一张红脸,变得白中发青,眼皮不住跳动,像自己管不住自己似的,向满地血迹和受伤的门客徒弟一面看,一面发出极其难听的冷笑声,说道:“武林是非,强者直,弱者曲,我杜莱江家破人亡,就在今朝,我还你一个公道就走,你们先把我女儿放了!” 孙仲武看看祈焕艺,祈焕艺说道:“孙二哥,你放了她!” 孙仲武手一松,杜采频踉踉跄跄跑到杜莱江面前,叫了一声“爹爹”,便放声痛哭起来。 杜莱江用手抚着杜采频,强忍眼泪,旁观诸人,无不伤心,神色极其凄惨。 祈焕艺亦觉心中难过,但一想到十年前潼关道上的惨剐,母亲凄厉的喊声,似在耳边。他们父女,不管如何,尚可在一处抱头痛哭,自己连母亲的存亡下落,以及父亲的坟墓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一切,都由杜莱江所造成,更想到第一次来拜庄时,他那好一副做作的神情,真是老奸巨滑,口密腹剑到了极处,现在因他父女一哭,又受益惑,岂非妇人之仁,为天下英雄耻笑? 祈焕艺想到父死母辱之痛,悲愤填膺,恨满心头,方待动子,孙仲武已在一旁夷然不屑说道:“喂,杜庄主,江湖上传言你是响当当的汉子,怎的如此脓包?别人血海深仇,该有句话交代,若想逃得活命,也要拿出手下功夫来,这副丧气的神情,济得甚事?” 杜莱江闻言,一把推开杜采频,站出来说道:“我先以一双肉掌向祈朋友领教几招,让我见个真章再说。” 祈焕艺嘿嘿冷笑,心中暗暗计较,要取杜莱江的性命容易,要他说实话难,得要好好想个计较。 一面想,一面运气,已是蓄势待发,片刻之间便可判生死,定高下。 就这时,“混元掌”郝天浩高叫道:“且慢!先将场子清扫出来,两位再动手,也还不迟!” 说着,叫众搬开倒下的桂共树,扫清满地血迹碎石。 这一耽误,郝天浩已将杜莱江拉至一边,悄悄在商议什么。祈焕艺心下一动,也将孙仲武招手来至一处,低低吩咐数语。 不一会,场子已经整理完毕。 杜莱江足踏北斗下首,凝神一志,运聚全身真力,达于双掌,猛然双掌向外一推一收,如狂飙骤发,迅如奔雷,来得快,去得也快。 杜莱江一双“金刚掌”三十年的功力,这一掌只是试探祈焕艺深浅,用了四成力量,但在行家眼中,已知就这一掌,江湖上便没有几个人可敌。 祈焕艺运起“须弥劲”护身,一见掌风袭来,及胸而止,便也含劲不吐,杜莱江这一掌根本未能发挥探测对方虚实深浅的作用。 第二掌,杜莱江用了六成真力,掌风凌厉,势道却缓,为的可发可收。 祈焕艺猛觉一阵阴寒之气,渐渐逼人而来,如大漠雄风,卷沙蔽日,又似山雨欲来,满楼皆动,便先以一掌“土兜罗”迎敌。 原来“兜罗手”共分金、木、水、火、土五式。“太兜罗”质直,专攻游滑掌式,“水兜罗”灵巧,蹈瑕乘隙,用于功力较已为高的对手,以智术招式取胜,“土兜罗”为凝重稳健的守势,“金兜罗”最是凌厉,出手必然杀人,居五式之首。“火兜罗”则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招数。 一微上人当初传授“兜罗五式”时,曾切戒“金兜罗”和“火兜罗”两式不可轻用,故而此时祈焕艺仅以“土兜罗”迎敌。但见挺然如巍巍中峰,任他狂飙满地,休想撼动分毫。 此时祈焕艺已知立于不败之地,改守为攻,单臂平伸,掌心向外,力贯于臂,臂传于掌,向前推去,杜莱江见掌力已发六成,祈焕艺竟能丝毫不动,不觉气馁,就这时,突觉胸前如一支巨木,挺然撞到,赶紧收摆双掌,齐胸抵住。 此时,祈焕艺只发了四成掌力,但以运聚精纯,威力极大。杜莱江续加一成真力,方始挡住。 祈焕艺微一聚气,停滞不动的掌风,向前推进寸许。 休看这寸许的进程,已震得杜莱江立脚不住,左足微退,着地强撑,又加一成真力,方才度过难关。 这时,杜莱江的掌力已至八成,内家对掌,可说已发挥到了真力的极限。如果发到九成以上,即使能够击退敌人。本身也将力竭而亡。 郝天浩看见杜莱江,闭口瞪眼,额上粒粒豆大汗珠,头上氤氲大冒白气,双手微微颤动,知已抵敌不住,向“鹰爪韦护”杨元石,一使眼色,两人疾步齐上,郝天浩轻声道:“庄主,郝天浩、杨元石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两人左右掌,分贴杜莱江后背,各以真力暗度过去。 杜莱江听罢郝天浩的话,骤觉背心一股阳和之气传到,顿觉对方掌力一轻,赶紧凝神调息,将三人内力调融会合,联成一气,向前推去。 祈焕艺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掌中力量,加到七成左有,才变得势匀力敌。 此时满场肃然,但双方四人的性命,均在须臾呼吸之间。 祈焕艺看看是时候了,突地撤招,身形旁闪,杜莱扛、杨元石三人,猝不及防,一齐踉踉跄跄向前冲出,掌风四散,真个鸟雀惊飞,山木摧折,惊得旁观众人,纷纷退避。 就这一瞬间,祈焕艺飞身而起,改用“水兜罗”手法,双手斜穿,左掌击退郝、杨二人,右手一把将杜莱江抓在手中。同时,孙仲武桴鼓相应,飞身至杜采频眼前,一批指点了穴道,反手擒住。 这个局势的变化,快似闪电,等杜园众人看明白杜莱江父女已为对方制住,谁也不敢蠢动,只是怒目相视,一个个恨不得将祈焕艺、孙仲武碎尸万段。 祈焕艺用擒拿手法,扭住杜莱江的手腕,喝道:“快说,你与我父亲如何结怨?如何谋害?把我母亲藏在何处?” 杜莱江面色灰败,双目失神,厉声答道:“一死而已,没有什么可说!” 祈焕艺冷笑道;“你要不说,可莫怨我用分筋错骨手法,整得你死去活来!” 杜莱江闭目不语。 孙仲武在那边开口道:“杜老头,知趣些,我们不难为你女儿!” 语中之意,如果杜莱江不说,杜采频即难逃活命。 杜莱江当然懂得意思,双目一睁,眼露惊惶忧伤之色。 祈焕艺知道威吓生效,赶紧说道:“快说,说了我们放掉你的女儿!” 杜莱江嘴角翕动,眼中神色惶乱不定,最后自怨自责的亢声说道:“说什么?只怨我一念之仁,当初想教你死时少受一点罪,所以先点了穴道。否则便早已粉身碎骨,那有今天这场祸事?” 此言一出,各人心头,无不大震。杜门之徒,嗒然若丧,“鹰爪韦护”一跺脚,上了墙头,管自己离去。“霹雳金刚”心下好不生悔,郝天浩左右为难。 最难过的是杜采频,只不能言,心里明白,想不到自己爹爹真是杀了别人的父亲! 那祈焕艺心下一动,手里松了一点劲,杜莱江痛楚顿减。但祈焕艺口中却不放松,紧紧追问,当初杀仇经过。 杜莱江大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你母亲?” 祈焕艺急急问道:“我母亲在何处?快说!” 杜莱江双目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惶急犹豫之后,用凄厉恐懔的声音,叫道:“不,不,我不能说。你别问我,我决不告诉你!” 祈焕艺大怒,翻手一扭,杜莱江疼得满头大汗,纷落如雨,眼睛朝上一翻,似要昏死过去。 祈焕艺怕一下真的把他整死,失却活口,一松手,杜莱江悠悠醒转,坐在当地喘息了一阵,慢慢说道:“姓祈的,你听好,你的杀父仇人是我,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杀你父亲?老实说,我跟你父亲,到死还是好朋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死在你手中,毫无怨言,不过你是侠义道,冤有头,债有主,谅你也不会难为我的女儿,株连无辜。言尽于此,我把命给你吧!” 语声甫落,只见一溜血光,自他口中喷洒而出。祈焕艺、赫天浩一齐扑上细看,杜莱江已咬断舌尖,震断心脉,自绝而亡。 祈焕艺和郝天浩对看了一眼,各个无语。 气氛悲惨、凄厉,艳艳春阳,竟似黯淡无光。 郝天浩冷冷向祈焕艺说道:“恩仇已经了了,足下请吧!” 祈焕艺点点头,向孙仲武说道:“孙二哥,你把姑娘放了吧!” 孙仲武用手拍开杜采频穴道,与祈焕艺头也不回的,走出五福庄,留下一片震天的哭声在身后。 祈孙二人,策马回城,各觉黯然。 孙仲武强打精神说道:“兄弟,伯母还在,你得去找!” 祈焕艺精神一振道:“是啊,我要去找!” 孙仲武又说道:“听杜莱江的话,说他与令尊一直到死还是好朋友,这话奇怪,必是另有元凶,只要找到伯母,便可水落石出!” 祈焕艺深深点头,可是,茫茫天涯,究竟慈帏何处?元凶安在? 祈焕艺暗道:杜莱江宁愿自绝心脉而死,不肯说出元凶姓名,可见此人必是异常狠毒厉害,才能如此镇慑人心。 那么,即使寻获元凶,自己是不是力所能敌,也许……。(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六章 夺取三峡藏宝图 江边两岸,山套着山,连绵无穷。 两山之下,束江如带,浊黄色的洪流,冲击着江心怪石,漩涡迭起,险恶万状。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三峡险,险得令人叫绝! 乱山业中,一骑杂色毛片的大马,背着斜阳,不择路的向东而去。 马上一位少年,穿一套蓝粗布短衫褂,脚下一双黑布薄底快靴,破得已经露趾,油污满面,乱发蓬松,像个赶骡的脚夫。 但细—看,这少年面部的轮廓,生得极其英烃,一双虎目,黑多白少,英华内蕴,顾盼之间,神采不凡。 夕阳没入山后,夜幕降落大地。 少年目力极佳,黑夜之间,仍能辨物,放而摧马如飞,不因夜色至临而放缓脚程。 那匹杂色毛片的大马,也是神物,随着主人的控御,四蹄翻飞,无路找路,跑得既快且稳。 忽然,那匹大马“唏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少年双腿一夹,半晌身子往后仰起,但如黏在鞍上一般,未曾掉下马来。 就这时,少年已看见马前站着一个枯瘦老头。下马一看,才发现这枯瘦老头,一路东来,已见过两次,在这昏夜乱山丛中,已是三度邂逅了。 少年宅心仁厚,下马问道:“我的马,没有伤着老丈吧?” 枯瘦老头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我今晚要赶到巫山,不知足下可肯带我一程?” 少年道:“有何不可?请上马吧!” 枯瘦老头谢了一声,认镫上马,少年骑在他身后,两人合骑,直奔巫山。 在马上,枯瘦老头问道:“足下可是‘俊剑王’?” 少年沉吟了一下,反问道:“老丈何以得知?” 枯瘦老头笑道:“杜园壮举,天下皆知。足下易服改容,在有心人眼中还是逃不过的哦!” 原来这少年正是祈焕艺。 杜莱江声名动三江,祈焕艺威震五福庄一节,不出数日,业已传遍川鄂两省,道路传言,把祈焕艺说得天人一般,谈起他的剑法、掌法、轻功,更是眉飞色摆,恍如亲身目睹。他们不识“龙形九剑”,更觉得神秘莫测,威力绝伦,因而称他“剑王”而不名。又因为他生得英俊挺拔,故在“剑王”之上又加一“俊”字,“俊剑王”的美称,就此传将开来。 这一来,想不到替祈焕艺惹了许多麻烦。 他从那天由五福庄回城以后,孙仲武囚另有急事到黔边待办,只好暂时分手。祈焕艺心想:报仇不成,且先报恩,准备沿长江东下,走鄂北循丹江到商山,回家看了“姑婆婆”,再到长安安平镖局,拜谢胡胜魁救命之恩。 哪知未到重庆府,就有麻烦,有些人找上门来比武,有些人慕名结交,还有些人要奉他为“大哥”,甘愿以山寨相让。 祈焕艺一概婉言拒绝,说得舌蔽唇焦,才使得来人怏怏而去。 苦恼之余,祈焕艺想出一条避人耳目之计,故意换了粗布衣服,涂得满脸油污,并将那匹大宛银驹,也用颜料染成杂色毛片,此计果然生效,一路行来,再也无人注意。 祈焕艺在马上向枯瘦老头说明苦衷,并请他代为保守秘密,以免被人识破行藏。 枯瘦老头答道:“祈小侠尽请放心,你我同病相怜,你的处境我十分明白,决不泄漏你的机密。” 祈焕艺诧异道;“难道老丈也像我一样,千里迢迢,寻访仇家?” 枯瘦老头道:“我倒不是寻仇,是怕人纠缠!” 祈焕艺道:“不知何事纠缠?纠缠的又是何等样人?可要我效劳?” 枯瘦老头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谈吧!噢,我来问你,令师可是一微上人了” 祈焕艺惊问道:“老丈怎么知道?” 枯瘦老头道:“你在杜园经过,我已尽知。听说你自称对‘七妙居士’孙寒冰叫师叔,我想,孙寒冰出于天山清白老人门下,同门并无师兄,你怎会叫他师叔?以行辈而论,当今只有一微上人等二三人,孙寒冰才尊以师兄,听人谈起你那天的剑法,颇似一微上人的‘龙形剑’,所以我猜想你是一微上人的弟子。” 祈焕艺道:“老丈料事极明,照此看来,老丈亦是武林前辈了,不知上下该如何称呼?” 枯瘦老头道:“前辈不敢当,武林中也没有我这一号。不过,几时你跟令师提起‘苦老儿’三个字,他也许还记得。” “苦老儿”这个外号,听在祈焕艺耳朵里好熟,心里默默念着,终于想了起来,他听“九指神偷”侯老侠提过,仿佛记得此人行迹奇诡,自甘牢落穷愁,所以江湖上称为“苦老儿”,平生不屑与人交际,现在竟肯以真面目相示,顿使祈焕艺暗暗心感。 就这时,“苦老儿”忽然问道:“你可曾听得马蹄声?” 祈焕艺侧耳静听了一会,果然隐隐有马蹄翻腾之声,便将丝缰一勒,“苦老儿”已跳下马来,伏在地上听了一会,站起来说道:“来的一共是四个人,多半是冲我而来的,我先避他一避。你到巫山以后,可在城西招贤客栈等我,我有要紧话跟你说:不见不散,切记!切记!” 说罢,掉头而去,身影极快。转眼没入万山业中。 祈焕艺心下暗暗惊疑,萍水相逢,何以有要紧话说。继而想到,此老行迹诡异,面有忧色,莫不是所谓有人纠缠,是有人不利于他?果尔如此,倒要细细探听一下,若是受人欺凌,不妨助以一臂之力。 一想到此,一片侠义之心,油然而兴,一领丝缰,纵马东行。 少时,蹄声杂然而作,祈焕艺本可避道而行,但以心中有相助“苦老儿”的打算,想看一看来人是何模样,便兜头迎了上去。 绕过一座尖峰,祈焕艺已看出果是四条黑影,沿着羊肠小径,首尾相接,呈一直线而来,祈焕艺纵马上峰,其势甚疾。 那四个人猝不及防,赶紧勒马闪开,人喊马嘶,乱成一片。 其中一个怒骂道:“混帐小子,可是瞎了眼?” 语声未落,马缰已带到一溜风声,朝祈焕艺身上抽了过来: 祈焕艺不躲不拿,暗运“须弥劲”接他一鞭。只听“噗”的一声,鞭梢倒卷,正打在另一人眼上,一阵剧痛,栽下马来。 那三人方在错愕之间,祈焕艺已在长笑声中,纵马而去。 打祈焕艺的那人,跳下马来,气得暴跳如雷,骂道:“妈的,这小子还会使邪法?” 另一人低低喝道;“追他!看清他落脚的地方,跟白虎堂的人有没有往来?” 那人应诺一声,紧紧追了下来。 祈焕艺正款款行去,听得背后隐隐马蹄之声,冷笑一声,不加理会。 少时,那人来至眼前,祈焕艺故意勒马让路,那人稍一踌躇,纵马而去。 不一会,来至巫山县城,城门尚未关闭。抬头一看,那人正等在暗处,一见祈焕艺,拨转马头,往大街而去。 祈焕艺艺高人胆大,毫不在意,迳自催马来至招贤客栈,要了偏院的一间房住下,这一夜暗加戒备,却无事故。 次日一早起身,静坐屋中,等候“苦老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至中午快到,仍无消息,心下微觉烦燥,想到大街上去溜一溜散散心。临行之时告诉店小二,若有人找,可在他屋中等候。 祈焕艺人在街上,心在客栈,随便走了走,便即回头。行近招贤客栈,忽见墙上画了一只黑蜘蛛,甚是生动工整,心思:不知是哪家孩子,倒颇有天分,如能好好培植,将来必是丹青妙手。 看了一会,祈焕艺进了客栈,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只见苦老儿已坐在里面。 祈焕艺大喜,方要说话,苦老儿已低低埋怨道:“你的行迹太不谨慎!” 祈焕艺愕然问道:“怎么?” 苦老儿道:“被人做了记号知道吗?” 祈焕艺更觉不解,急急问道:“什么地方做了记号?何以我一无所知?” 说着,低下头去看衣服上有何异样。 苦老儿道:“不在你身上,在客栈外面。” 祈焕艺恍然大悟,叫道:“可是那黑蜘蛛?” 苦老儿点点头。 就这时听得房门上轻叩数响,苦老儿方要躲避,房门突地被推开,门外站着三人,一矮两高,满脸精悍之色,祈焕艺认得中间那个,正是昨天一路跟缀之人。当下怒道:“好没有礼貌,未得允许,擅自推门要干什么?” 中间那人,怒目相向,抢身出来要说话,站在前面那个年纪最大,似是这三人中的头头,一伸手把那人拦住,很客气的说道:“得罪,得罪!在下特来拜访苦老前辈,一时莽撞,请勿见怪!” 语声中,抱拳为礼。祈焕艺陡觉一股阴寒掌风,直拂胸前,赶紧微一吸气,胸部缩进寸许,卸却掌力。心下暗骂此人可恶,得要想法惩戒他一下。 就这沉思间,那人已微微一笑,举步进屋。苦老儿寒着脸说道:“你们苦苦纠缠,到底为了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苦老前辈可真会装傻!难道那张图你真要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苦老儿冷笑道:“要我那张图也容易,可得先要了我的命!” 那人脸色一变,慢慢说道:“苦老前辈准备舍命护图,我们现在倒不好多说了。今夜三更,在朱家大院治一杯水酒相待,从长计议,苦老前辈可肯赏光?” 苦老儿微一沉吟,答道:“我准时来叨扰就是!” 那人又道:“请这位小侠也一起来玩玩。” 苦老人不等祈焕艺开口,抢着说道:“跟这位朋友不相干,他不管我的闲事,你别把他扯在里头。” 那人嘴角微现不屑之色,举手一揖,带着其余两人离去。 苦老儿等那三人走远,神色顿现紧张,拉着祈焕艺并坐在床上,低声道:“祈老弟,你我一见如故,肝胆相照,我有干系极重的事奉托,这事说来话长,而且你现在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请你多留一日,今夜我如果能够安然回来,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回来,我这里有封信,请你打开来看,一切都可明白,想来你定然不会负我的重托。” 苦老儿说话之时,脸色惨淡,大有托付后事之意,祈焕艺接过厚厚一封信,心头一酸,慨然答道:“老前辈休得如此,不管任何吩咐,我祈焕艺尽力之所及去办就是。今夜三更朱家大院之会,我奉陪老前辈去走了趟,见个高下。” 苦老儿一听这话,双手乱摇道:“不,不,你千万不能去!这并非我对你的功夫信不过,而是因为今夜根本不是比武功,你去无益有害。老弟,我以千斤重担相托,你得照我的话行事才好。” 祈焕艺见苦老儿说得郑重恳切,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苦老儿亦即匆匆离去。 祈焕艺残客栈中,心情异常烦闷,思前想后,大仇可说未报,生母不知藏身何处?现在无端邂逅之江湖异人苦老儿,行迹如此诡秘,以极其重要的后事相托,却又不知这后事究是什么?空负一手绝艺,而江湖之上,竟如荆棘满地,罗网重重,困得人身不由主。 吃了晚饭,调息行功,思潮起伏,血气翻涌,只是惦念着苫老儿的命运。 他想:照苦老儿的话听来,此行明明凶多吉少,见死不救,算得什么侠义道? 这一想,祈焕艺心意已决,反觉心平气和,真气畅行,周游十二重楼,四肢百骸,无不松快。 鼓打二更,祈焕艺札束停留,撬开一块床下墙砖,将苦老儿的信悄悄藏好。一扬手,扇灭油灯,从后窗出了客栈。 朱家大院的地点,白天已在闲谈中向店小二打听清楚,在东城二里以外,祈焕艺施展“大幻步”轻功,出了东城,不一会就已看到一片大庄院,一拧身上墙,循着灯火之处探去。 一阵风过,隐隐听得曼妙歌声,祈焕艺下山以来,尚是初闻丝竹,不由得循声而往。 那歌声发自一座花厅,四周花木扶疏,怪石罗列,中间拱着一座白石平台,台上一座四方楠木厅,雕鬲朱帘,气象堂皇。 祈焕艺伏在一块巨石后面。探望半天,厅外四周,毫无人影,心中暗暗奇怪,难道走错了地方不成?否则何以对方一无戒备? 心念一动,急欲看个明白,双肩微晃,飘身至窗外,从后窗的空隙中望了进去。 这花厅中的陈设布置,竟如侯门王府一般。 只见花厅卫用紫色丝幔隔成两半,十二支明晃晃粗如手臂的红烛,照得亮如白昼,地下铺着极厚的五色地毯,行路无声,四周杂陈锦因,正中—张紫檀炕床,满镶罗甸,闪闪作光。 炕桌上摆着六只银碗,两只玉杯,两人对坐小饮。 这两人,一个年约五旬,钩鼻深目,但油头粉脸,衣着华丽。竟似少年风流,到老不改的浮华浪荡于弟一般。 另一个枯瘦矮小,一件蓝布长衫,又脏又破,指甲留得老长,却是垢泥不洗,这副形相,在这富贵华丽的屋中,太不相称。 这两人,一个是苦老儿,另一个正是向苦老儿订约的那人,也就是“玄蜘教”内堂总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的大徒弟,“粉面狼心”刘乔。 再往下看,一旁站着两个绝色女子,长裙曳地。罗袖轻飘,—个曼声请歌,一个拈着一支玉笛相和。 祈焕艺好不奇怪,这哪里是杀伐搏斗之场,杯洒言欢,恍如良朋聚会,到底搞的什么玄虚? 这时,只见“粉面狼心”刘乔,举杯向苦老儿道:“老前辈一生飘泊,到老也该事享清福了。家师已准备了一处比这里胜过十倍的所在,请老前辈颐养天年。” 苦老儿笑道:“多谢令师之情,只是苦老儿生来苦命。恐怕没福消受。” 刘乔接口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命由心造,老前辈要如何便如何,难道还有人敢拦阻不成?” 苦老儿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赞道:“这洒真醇!” 刘乔怫然不悦道:“我跟老前辈谈正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 苦老儿故作不解道:“正事?什么正事?你说,我听着呢。” 刘乔忍怒答道:“‘三峡藏宝图’老前辈拿着无用,‘玄蜘教’可是要定了,以无用之物,善价而沽,老前辈打打这把算盘看!” 苦老儿失笑道:“你这真是一厢情愿,怎知道藏宝图对我无用?” 刘乔接口道:“如果藏宝图对你有用,何以宝藏至今未为老前辈所发现?岂非藏宝图无用。” 苦老儿道:“既然如此,此图你不要也罢,因为反正无用。” 刘乔闲闲答道:“话不是这么说,也许到我们手里就有用于呢!” 苦老儿凑近头去,说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有用?” 刘乔摇摇头说道:“对不起,这我可不能说。” 苦老儿也摇摇头,学着他的口吻说:“对不起,这图我可没有!” 这番对答,让伏在窗外的祈焕艺听出事件原委,见苦老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暗匿笑不止。 就在这刹那间,里面形势一变,刘乔面露狞笑,提起炕头上一个小金钟,当当摇了两下,曼声清歌的两个绝色女子,倏即退入幔后,一片死寂,烛焰摇晃不定,逐渐缩成枣核钱般,光线顿时幽暗。 这时,不知何处发出怪声,凄厉冷峭,如啾啾鬼鸣一般,每一声落入耳中皆如冰水滴在心头,令人毛发森森,脊梁间如冒冷气,仿佛阴风惨惨,鬼火粼粼,一座花团锦簇的厅堂,看上去竟似荒山古墓。 祈焕艺好不心惊,一阖双目,抱元守一,调气凝神,才把身上的寒战恐懔之意驱余。 睁眼一看,苦老儿脸色一变,饮啖如常,暗暗佩服。 如是顿饭时分,“粉面狼心”刘乔,又举金钟,当当摇了两下。 立刻,红烛光焰暴长,满室明亮,纹风不动,不知哪来的一团春意喜气,令人精神一爽。 鬼鸣骤歇,笙簧齐奏,恍如百花齐放,蛱蝶纷飞,游春仕女,芳郊踏青,一片阳和景象,真个心旷神怡。 乐声渐趋柔靡,如卖饧天气,深闺佳人,春困娇慵,祈焕艺觉得浑身酸酸软软的,好不得劲。 就这时,五音并起,繁弦顿促,入耳令人振奋不已。丝幔突地一掀,一丝一白两团轻影卷了出来。 祈焕艺定神一看,这两个女郎,艳丽犹胜于刚才吹笛度曲的那两人。年轻的那个穿绿,圆姿替月,粉面生春,娇憨无比。 年长的那个穿白,花信年华,绮艳更甚。细腰隆乳,长身玉立,双颊飞红,水汪汪一双大眼,似闭非闭,似乎春心荡漾,一刻都按撩不住。 两人一般都是内无寸缕,外披薄绢,随着乐声缓急,尽情狂舞,两双凝脂堆雪的倏长玉腿,不时开阉高举,隐微之处,若有若无,乳峰乱颤,臀波遥送,更是刻刻不停。 祈焕艺双颊如火,脏腑翻腾,丹田之中一股热气,拼命上涌,心知不好,却又不舍得不看。 这时,只见苦老侠哈哈大笑道:“多谢刘兄,安排如此风流旖旎的歌舞,想不到我苦老儿,也有一天能享一享艳福,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妙啊!”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年长的那个,一撩薄绢,粉腿跨上炕桌,一手搂着苦老儿的脖子,一手拿酒壶替他斟满一杯。 苦老儿神色自若的举起手指,拈弄她的乳头道:“说什么‘新剥鸡头肉’?倒像西域紫葡萄!” 这景象,祈焕艺实不忍再看,双目一阖,唇干舌燥,一心想着,怎么把那白衣女人搂在怀里,摸她个够! 就在这时,突闻一丝音箭,射入耳中,说的是:“祈焕艺,莫忘你仇!” 祈焕艺顿时惊醒,遍身冷汗淋漓,心头一阵清凉过后,愧悔惭恨,继之而起,暗地里切齿自责道:“祈焕艺,祈焕艺!你可真是禽兽不如!” 回头再一细辨刚才示警的声音,明明发自苦老儿。这才想起,怪不得苦老儿极力拦阻他来,原是已料知他血气方刚,定力不足,禁不住这天魔艳舞的诱惑之故。 这一细想,不禁双替苦老儿担忧。适才听那人自称“玄蜘教”,不知是何邪魔外道?看苦老儿晨间那番生死离别,托付后事的凄凉情状,似已抱定必死之心。见死必救,而又无从救起,实在令人急煞! 这时,里面乐专声又已一变,低徊苍凉,万般无奈,如巫峡猿啼,嫠妇夜泣,令人心酸不已。 祈焕艺张目一看,苦老儿仍然含笑举杯,浑如不觉,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丝幔后面,又悄步出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女郎,练裙玄裳,极其淡雅,眉颦春山,眼含秋水,似有无穷幽怨。手里牛一支紫竹洞箫,呜呜咽咽,似泣似诉的吹了起来,吹过一会,柔声慢唱道: 天涯一老兮其名曰“苦”。 忧患终生兮谁闲其遇? 幽谷芳兰兮与小草同腐, 怀绝学兮空嗟自误, 火欲尽而薪未传兮朝朝暮暮。 大限来兮人生朝露! 大梦觉兮将如之何? 歌声一遍又一遍,只见苦老儿笑容渐收,凄苦之色,堆上眉头眼角。不一会,微微阉目,似是强忍眼泪,不让它流出。 另一面“粉面狼心”刘乔,正好相反,面有喜色,深目中一对眼珠,紧紧注视苦老儿,双手微抬,脉络隐然跳动,似正在运气鼓力,待下杀手。 祈焕艺十分紧张,手心中握着一把冷汗。 他知道必是这首歌,触动了苦老儿的心境,对方只待他心神损耗,无力抵抗时,便要下毒手杀他,危机在一瞬之间。 祈焕艺看得很透! 原来这苦老儿姓何名书,乃是久已衰落的巴山派唯—传人。 七十年前,巴山派为武林七大名派炎一,这—派并非七派的领袖,但其他六派对这一派都另眼相看,因为巴山派不常与江湖交往,而出道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都知道巴山派不好惹。 哪知七十年前祸起萧墙,巴山派门下九大高手,结党内开。其时掌门人“半天龙”萧子川新得一部前辈异人留下的“五岭武谱”,正在巫山起云峰闭洞参解,等得知消息。赶来处理,已是死伤累累,乱得一塌湖涂。 “半天龙”萧子川一怒之下。将肇事的祸首处死,其余的废了武功,逐出门墙。飞函六派,声明解散巴山派,任何人再以巴山派自居,皆为冒名招摇之徒,任恁处置,决不干涉。 这就是当时武林中的惨剧“巴山喋血”事件。 “半天龙”萧子川亦庆此闭洞不出,那部“五岭武谱”,本门武功图解,掌门令符汉玉九龙珉,和一把昆吾剑,还有本派的公产一大箱金银珠宝,一齐埋在三峡某处山中。 萧子川的晚境可说凄凉已极,亏得身边还有一个天性非常纯厚,拼死不肯离去的弟子申一柔侍奉,得以聊解寂寞。 后来,萧子川一病势将不起,想到当年清理门户,深悔自己做得过于决绝,便画了一张图交与申一柔,嘱咐他起出秘集宝藏,重振巴山派的门户。 这张图就是“三峡藏宝图”,但囚萧子川病中眼花手颤,兼以神智已欠清明,所以这张图画得莫名其妙,申一柔找了二十年,也没有找着宝藏。 申一柔没有收徒,临死以前,将此图传与老友之子河书,并留下三条遗嘱: 第一,未能找到秘集宝藏以前,不准恢复巴山派。 第二,未复派以前,不准收徒。 第三,持图的人应毕生为找寻秘集宝藏及恢复巴山派的大业而努力。如此人一生未能找到,应另访根骨卓异,品德纯良的青年,继承遗志。不称弟子,称为“传人”。 何书本出于“天壹异叟”林蒙门下,一身内外兼修的功夫不在“武林六强”之下。因感于申一柔付托之重,禀明恩师“破门”传作巴山派的“传人”。 何书因身负巴山派兴亡续绝的重任,三十年来栉风沐雨,踏遍巫山十二峰,仍是一无所获。为了责任未完,不取妻,不回家,食不甘味,席不暇暖,志行卓绝,因此江湖上称“苦老儿”。 这时,歌声触动苦老儿心灵痛处,回想三十年来吃尽千辛万苦,完全白费,岂能无动于衷? 因此,“玄蜘派”的“摧心大歌乐”,“喜”与“乐”两章,都可付之行云流水,美色当前,常人动魄惊心,神魂飞越,苦老儿“目中有妓,心中无妓”,就是手探白衣女郎私处,仍旧神志湛明,毫不为动,只有遇到“摧心大歌乐”中“哀”之一章,终于不克自持。 祈焕艺万分焦急的注视着,只见苦老儿已是涕泗滂沱,无言饮泣,双目呆滞,忘却强敌当前。 “粉面狼心”刘乔,狞笑渐起,祈焕艺方喊得一声不好,刘乔已自五指箕张,一把向苦老儿何书肩头抓去,手掌扬处,带起一溜风声。 祈焕艺不暇思索,平地飞起,在“砰噗劈啪”撞碎门窗声中,听得一声娇叱:“手下留情!” 祈焕艺听如不闻,救人要紧,半空中一招“水兜罗”,立掌下划,往刘乔的掌风与苦老儿的肩头之间劈去。 只听“格拉”、“砰訇”,清脆沉闷的两响,祈焕艺掌风如刃,劈断炕床,刘乔的“黑煞阴风掌”,让“水兜罗”横里一截,掌力反激,把个“粉面狼心”刘乔撞翻在地上。 就这同时,这一面紫影一闪,苦老儿的身躯,突地飞了开去。 祈焕艺定睛一着,厅中一共有四个人。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粉面狼心”刘乔,正盘腿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自疗“水兜罗”一掌之伤。 一个是苦老儿何书,静立一旁,双手微搓,似对适才一段经过情形,茫然不解。 站在苦老儿身旁的是一个宫装少女,淡紫长裙,云鬟高耸,琼瑶鼻,樱桃嘴,肤如凝脂,眼如点漆,华贵之中,透出了一派清雅之气,手持一支金头绿玉杖,杏眼凝睇,怔怔的看着祈焕艺,似乎若有所思。 祈焕艺揉揉眼,看一看,才惊喜交集的叫道:“小姐姐!” 这仪容绝代的宫装少女,正是“追命俏罗刹”的嫡传弟子“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的唯一爱孙,诸葛湘青。 湘青只是在五年以前,随师父到“剪云小筑”拜访一微上人,与祈焕艺见了一面,以后因两人倏为的是第一流上乘功夫,必须日夜若练,故一微上人虽不禁止诸葛玉堂祖孙来山探望,但谁都不愿加以干扰。五年一别,祈焕艺已长成一十英俊少年,兼以油污满面,衣衫褴褛,所以湘青一时认不出来。 这时一听祈焕艺的声音,喜逐眉梢,娇喊道:“艺弟弟,是你!” 说着,碎步上前,来拉艺儿的手。柔荑一伸,才想起现在年龄都已大了,当着生人面前,怎好作出亲密形态?便微带娇羞的缩手笑道:“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又淘气了!” 祈焕艺也笑道:“说来话长,等咱们离开这里再谈!” 语声甫落,身后有人接口道:“哼,你想离开这里,怕不容易!” 祈焕艺和湘青回头一看,只见“粉面狼心”刘乔已缓缓站起,金钟一阵急摇,立时厅外四周,人影闪动,想已布下暗桩。 湘青举手将祈焕艺一拦,示意退后,然后踏上一步,横捧金头绿玉杖,从容问道:“足下不想是‘玄蜘教’内堂刘总香主?” 刘乔点头道:“我是刘乔。女侠手捧‘富贵帮’金王令符,不知与七姑怎样称呼?” 湘青朗声答道:“她老人家乃是家师,诸葛湘青奉家师之命,持本帮金玉令符向刘总香主讨个情面,不必再与何老前辈为难。不知刘总香主可肯化戈为玉帛否?” 刘乔听罢,一阵狞厉狂笑,指着苦老儿何书道:“苦老儿,我替你害羞,明搬救兵,暗请助拳,嘴硬骨头酥,巴山派要靠你振兴门户,真是做梦!” 苦老儿一向能够忍辱负重,这时也不禁怒不可遏,抢步上前,戟指喝道:“你胡说八道!你们‘玄蜘教’觊觎本门秘集宝藏,从川北一路跟我下来,鬼鬼祟祟,我岂不知?只不过我苦老儿一向与世无争,愿意息事宁人,这才想到‘富贵帮’潘七姑,于你‘粉面狼心’刘乔,有北邙道上不杀之恩,特意请她调解。诚如这位诸葛女侠所说,此乃是‘化干戈为玉帛’,否则巴山复振,固然遭遇阻碍,你‘玄蜘教’初创万儿,也未必不折了锐气。你道我何书真个怕你不成?至于这位小侠,见义勇为,要陪我来会你,我曾极力劝阻,人证在此,你不妨问个明白。只怪你怕什么‘摧心大歌乐’过于歹毒阴狠,连你们自己人都怕中魔,远远避开,这才让这位小侠,长驱直入,拔刀相助。说起来,可真是自食恶果。现在闲话不必多说,我用‘春蚕掌’对你三招‘黑煞阴风掌’,我输了,赌一条命,你输了,怎么说?” “粉面狼心”刘乔奸狡无比,心思极快,当苦老儿戟指责骂时,心里已盘算妥当,暗想苦老儿的“春蚕掌”,功力甚深,未必能敌,而且听他语气,宁肯舍命,不愿交图,打败了他,亦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卖潘七姑一个面子,暂且丢开。至于出掌拦截的那小子,谅他没有多大火候,不如拿他来出一口气,这样,在师父面前,多少也可交帐。 思量已定,刘乔阴恻恻的笑道:“苦老儿,你要对掌,何不早说?现在冲着潘七姑的面子,我不难为你。至于这位小侠,无端插手,当然自负有惊人绝艺,就请两位做个见证,让我讨教两招。” 苦老儿心想:你要我们做见证,明是先拿话扣住,好等祈焕艺落了败象,不容我们下手救助,你的主意可打错了! 但是,苦老儿虽明知祈焕艺有必胜的把握,“粉面狼心”刘乔是自讨苦吃,而表面上不能不做作一番,当下抢着说道: “这与我的朋友无关,你划下道儿夹,我接着就是了。” 刘乔冷笑道:“潘七站‘金玉令符’一来,可是你说狠话的时候了。” 祈焕艺听刘乔语带识嘲,不愿苦老儿受窘,便即挺身而出。问苦老儿说道:“我就陪刘香主走两招,我要接不下来,你老人家可要兜着点儿。” 苦老儿赶紧说道:“别客气,别客气。”转脸又向湘青说道:“诸葛女侠,你是调人,可有话对你艺兄弟说?” 说罢,微一眨眼,湘青已是全意。口吐清声,朗朗说声:“刘总香主,艺弟弟,两位印证印证,点到为止吧!” 刘乔一听这话,更以为祈焕艺功力不如自己,越加放心。祈焕艺则已猜知苦老儿和湘青的心意,是暗示他下手留情,不必多结怨家。当下点点头,脚下不丁不八,随便一站,拱手说道:“请发招!” 刘乔这时早巳抢在上首位置,也回礼答道:“有僭了!” 语声未毕,双手一分,左拳右掌,双招齐发。左拳“蜀犬吠日”,虚攻上盘,右掌“庖丁解牛”,挟着一股阴寒之气,向祈焕艺腰间劈砍。 祈焕艺拧腰右闪,“黑煞掌”风侧滑而下。一招“木兜罗”,用三成掌力顺势拍出。 刘乔一掌击虚,刚刚收招,猛觉胸前如一根巨木撞到,大吃一惊,横跃数丈,方始避过。哪知祈焕艺的“兜罗手”,不须收招重发,身形微转,掌心外移,巨木一样的掌风,如影随形般已到身边。 刘乔心下大悔,想不到这人年纪不到二十,竟是如此扎手。心下一动,猛然叫道:“且慢!” 祈焕艺不知他要说什么,便收了招势。 刘乔问道:“你可是人称‘俊剑王’的祈焕艺?” 苦老儿在旁冷冷代答道:“既知他的威名,还不住手?” 话未完,湘青“噗哧”一声娇笑,原来她看祈焕艺一脸黑污,像个煤铺里的徒弟,居然被人称“俊”,不觉好笑。 祈焕艺却不知她心中之事,只觉她笑得奇怪,不由得转脸去看。 就这一分神之际,猛觉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自侧面袭到,阴寒之气,逼人毛发。不暇思索的猛吸一口真气,鼓起“须弥劲”硬接一掌。 这“须弥劲”虽可保他不受内伤,但刘乔这一掌叫足内力,冲撞之力极大。祈焕艺猝不及防,站脚不住,踉踉跄跄倒退数步,踏着一个十分光滑的锦茵,噗的一声,绊倒在地! “粉面狼心”刘乔偷袭见功,心下大喜,抢上数步,右掌一招“冤到黄泉”,下击祈焕艺双足,左脚一跨,狠狠往他头部踏下。 两招齐发,狠毒绝顶,看来祈焕艺受伤已是不免。 哪知祈焕艺腰软如绵,突地腹部往上一拱,头足齐向中间收拢,整个身子往后折成两叠,双手—撑,直飞而起。 “粉面狠心”一见右掌左脚,全已落空,心知不妙,待要收招重发,祈焕艺已在空中一挺一翻,当头扑到。 刘乔不敢硬挡。身形往前一扑,窜出丈许,回手一扬,发出一枚暗器。 祈焕艺一掌击空,刚刚收招落地,突见一枚黄色圆球迎面飞来,一伸左手,接了过来,就这时,听见苦老儿高声叫道:“捏不得!” 可惜这话说晚了一些,祈焕艺无意间两指一捏,“摧心脂粉弹”裂开一条细缝,散出一股兰縻之香,送入鼻孔,立使祈焕艺头目晕眩,猛一闭气,左手紧紧握住“摧心脂粉弹”,不使毒气外泄。 这下,祈焕艺可是忍无可忍了! 只见他吐气开声,发出一掌,带着金刃劈风之声,往刘乔下盘击去。掌发以后,仍即闭气,不使毒气在经脉中流行。 这一掌,正是“兜罗五式”中威力最大的“金兜罗”。刘乔听风量力,识得厉害,百忙中和身一滚,仍被掌风砍断右脚脚背。 刘乔痛得在地上连滚几滚,打翻一支九莲落地银烛台,燃着丝幔和地毯,熊熊烈焰,烧得满屋通红。 其时祈焕艺因闭着气,不敢说话,退至一旁,正由湘青照料服药。苦老儿心中,先救人还是先救火两个念头一转,立即扑奔刘乔而去。 这时屋外的人,一看屋内起火,也顾不得他们的刘总香主,布无命令,一齐奔了进来,动刀舞杖,乱砍丝幔、地毯、窗帷等等着火之处。 就这一片混乱之中,只见苦老儿闷哼一声,摇摇欲倒。这时湘青刚刚飞步过来,准备帮忙救火,一见情况有异,赶紧上来扶住苦老儿。 苦老儿何书疼得冷汗淋漓,脸色惨白,一咬牙,骈指往自己左膝盖下松桥穴点去。 湘青大惊道:“何老前辈,你怎么自己把一只脚给废了?” 苦老儿苦笑道:“中了他的‘黑煞阴风掌’,不废条腿,怕连命都保不住。” 湘青心性极为灵敏,一看这情形,知道“粉面狼心”刘乔恩将仇报,趁苦老儿未加戒备之时,突以“黑煞阴风掌”偷袭,苦老儿以壮士断腕之心,自毁一腿,免得毒气侵及心脏,不由得心下大怒。 其时“玄蜘教”的人,已将刘乔扶起,正要移到室外,湘青一横金头绿玉杖,娇喝道:“且慢!” 苦老儿已存宽恕之心,赶紧一伸手拦阻道:“诸诸葛女侠,放他去吧!”又转脸向刘乔道:“刘乔,一腿换一腿,恩怨了了,彼此扯个直,咱们这一挡子就算揭过去了!” 说罢,一扶湘青的肩,单足如飞,双双跃至厅外。 这时,祈焕艺行动疗伤已毕,但手里还握着一枚“摧心脂粉弹”,苦老儿叫他将手伸入荷花缸中,将“脂粉弹”放入泥下,抽手出来一看,掌心已是肿了起来,颜色发黑,幸是毒气外染,只伤肌肤,湘儿取出几粒潘七姑秘制,专门疗治蛇咬虫伤的丸药,放入口中嚼碎,和着香唾,替祈焕艺敷在掌上,立即一阵清凉,疼痛顿止。 厅中火势犹炽,苦老儿绉一绉眉,向祈焕艺道:“这屋子保不住了,你上去!” 说完,又转脸向屋中大喊道:“屋里的人赶快躲开!” “玄蜘教”的人不知将有什么变故,纷纷跑出屋来。只听“哗喇喇”一声暴响,沙土弥漫,木石纷飞,祈焕艺已在屋上,一招“金兜罗”震坍了半边屋子,火势经此一压,顿时小了下去。 祈焕艺飞身下屋,苦老儿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湘青说道:“艺弟弟,何老前辈一条腿不方便,你背起他老人家走吧!” 苦老儿尚待谦辞,祈焕艺已蹲下身去,湘青在苦老儿身后轻轻一推,祈焕艺双手抄住,施展大幻步,一脚上了墙头,湘青紧随在后。 行至城脚不远一处树林,忽然挑出一盏红灯。 祈焕艺住脚一看,红灯下闪出一个五旬左右年纪,身材颀长的老者,穿一件灰布长衫,抱拳问道:“来者可是何老英雄?” 苦老儿尚未答言,身后飘来一条俏生生的身影,正是诸葛湘青。只听她莺声呖呖的说道:“有劳陆首座亲自迎接,待我来引见。” 原来这位就是“富贵帮”西路总管“白虎堂”首痤,“震山掌”陆平相。苦老儿何书白川北东来。发现“粉面狼心”刘乔,存心要夺他的“三峡藏宝图”,因不愿公开与“玄蜘教”冲突,特意清“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出面调停。 潘七姑子刘乔有北邙道上不杀之恩,跟苦老儿何书,却是早年的情侣,以后潘七姑奉父师之命,另行别嫁,何书经此刺激,兼以成为巴山派“传人”,苦志待申,斩断情丝,一生誓不婚娶,潘七姑甚感歉然,接掌“富贵帮”后,曾寄语何书,凡有急难,当倾全力相助,同时传谕各地帮众首脑,如遇何书有事嘱咐,视同帮主亲命,不得违误。 因此,何书在川北找到富贵帮分舵舵主,一说求援经过,富贵帮分舵立即以“鸡毛报”传达总堂,潘七姑在湖南常德接信以后,即遣诸葛湘青持本帮“金玉今符”,星夜赶到川东排解,其时西路总管“白虎堂”首座陆平和亦正好在常德谒见帮主,受命陪同诸葛湘青一起回川,相机行事。 诸葛湘青和陆平和二人星夜驰援,一面以“鸡毛报”递传帮主令渝,沿路各地严密注意苦老儿何书,和“玄蜘教”刘乔等人的行踪。 这天晚上来至巫山,当地分舵报告,苦老几何书已有联络,约定今夜三更在朱家大院相会,当地分舵又探得朱家大院是“玄蜘教”在川东新设的一处巢穴。 诸葛湘青与陆平和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由诸葛湘青持“金玉令符”往朱家大院解围,陆平和在中途接应。这时,诸葛湘青将苦老儿与祈焕艺二人,分别引见以后,苦老儿深表谢意。 “震山掌”陆平和对何、祈二人亦极道仰慕之意。祈焕艺威震五福庄,新传美称“俊剑王”,陆平和尤为倾倒。 当下,一行数众,越城而进,陆平和坚邀至巫山分舵歇足。分舵舵主“通臂猿”林均,精明干练,执礼极恭。 苦老儿何书左脚中了“黑煞阴风掌”的毒,当时虽自己下手点了松桥穴,隔断血脉,废腿保命,但仍须疗治,逼出阴毒,因客栈诸多不便,所以当夜住在富贵帮巫山分舵。 诸葛湘青和陆平和自然也在自己分舵中下榻,只有祈焕艺,因惦念着招贤客栈住房中,床下墙砖内藏着苦老侠所交付的重要书信,所以仍回客栈。 回至招贤客栈,天色已微明。祈焕艺迳至自己所住的房间,撬开床下墙砖取出原藏书信,收入包裹,方始倒头大睡。 艨胧中忽听微微一响,祈焕艺张眼一看,因屋内光亮刺眼,恍惚见一人影由后窗逸去,坐起来检点衣服宝剑,一无失少,不由得怔怔的想不透来人是何用意? 巫山十二峰,怪石嵯峨,天风冷冷。 北岸朝云峰,又备神女峰,十二峰中,声名独盛。 神女峰傍箜篌山,再上登龙峰,为十二峰中最高之处。山岭人迹不到之处,一株古松,夭矫如龙,盘成一片清阴。松下一方巨石,约有丈许方圆,光滑如镜,上面坐着一老两少,共是三人。老的那位清臞异常,双目精光微敛,神态极其肃穆。 年轻的两个,一男一女,均是十七八岁年纪。相向盘膝而坐,侧面看着清臞老翁,两人都是剪水双瞳,俊美无比,但眼神中都流露着极为关怀好奇的表情。 这三人,正是“苦老儿”何书,“俊剑王”祈焕艺和诸葛湘青。 祈焕艺和湘青,刚听苦老儿讲完巴山派的故事。 日已过午,他和她都忘了腹中饥火,两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苦老儿特意把他们领到登龙峰上,讲这一段巴山派的悲惨历史,究竟用竟何在? 苦老儿何书似已猜透他们的心意,缓缓说道:“祈老弟,我那天留下的那封书信,可曾带在身上?” 言提醒了祈焕艺,赶忙答道:“我正待奉还。” 说罢,由怀中取了厚厚一个信封,双手奉与苦老儿何书。 苦老儿不接那信,说道:“自遇到刘乔以后,我抱着随时可死之心,所以留下这信,重托一切,多亏诸葛女侠和祈老弟,慨赐援手,得以留下残躯,实为万幸。不过桑榆景迫,我何书奔波终生,一无成就,天赐良缘,得遇老弟,虽死何憾?……” 说到此处,祈焕艺大为疑惑,急急打断他的话问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尚请明示。” 苦老儿长眉微轩,低沉的答道:“老弟请先看信。” 祈焕艺急欲打开疑团,拆信一看,里面是细字密书的三张信笺,另有一张黯旧黄纸所书的一张图。 这张图,正是“三峡藏宝图”。 祈焕艺先看信要紧,他看得极快,等看完后,脸上越现惊奇之色,稍一沉吟,对苦儿用极坚决的声音说道:“这事万万不可!” 苦老儿双眉紧皱,满脸失望,颤声说道:“莫非老弟嫌弃巴山派?” 祈焕艺惶急的答道:“不是,不是,我自问无德无能,实不敢当此大任。” 此言一出,苦老儿面色顿现宽松,从容说道:“老弟行事,我已深知,才德双绝,年轻一辈中可当第一人之称。我如果失之交臂,死不瞑目。” 祈焕艺听苦老儿如此赏识,又是说得如此决绝,心中惭感交并,而又实在无法接受付托之重,因而急得满脸通红,不知怎么解说? 诸葛湘青听他们这一番对答,已猜出是怎么同事。便即问道:“何老前辈,可是要我艺弟弟当巴山派的‘传人’么?” 苦老儿何书,双目一睁,精光流转。郑重问道:“诸葛女侠,你看我,是不是老眼昏花?” 诸葛湘青点头说道:“果真艺弟弟能当巴山派的‘传人’,我要向何老前辈道贺……。” 不待她详尽完,苦老儿大声向祈焕艺道:“你看如何?” 诸葛湘青又说道:“不过,艺弟弟恐怕也有他的苦衷,何妨从长计议。” 祈焕艺赶紧说道:“正是这话,第一,我大仇未报,身不由已。” 苦老儿接口道;“两者并行不悖,如能找到‘五狱武谱’和本门武功图解,只有对你报殷大事,更有帮助。” 忻焕艺想想不错,便又解释第二个不有接受的原因道:“第二,我受先师栽培之恩,点滴未报,贸然转入他派,岂非欺师灭祖,万万不可!” 苦老儿深深点道:“老弟有这层顾虑,足见得天性淳厚,非常人可及,这正也是我特别敬佩老弟的一点,不过,照我想来,一微上人自从挥泪别少林以后,本身师承已断,老和尚天性恬淡,空有绝世武功,并未创立门派,所以老弟实在是身无所属尽不妨另辟蹊径。这可说,合该巴派还有重新冒大的一日,所以才得遇老弟这样合适的人物。” 祈焕艺虽觉他这番话,说得尽情合理,但总觉得贸然答应,无异叛师,故而尽自摇头,不肯松口。 苦老儿无计可施,撑持着站起来,向湘青兜头一揖道:“拜托诸葛女侠,让你艺弟弟答应下来,了却我一件终生大事,感恩不浅。” 湘青慌不迭的躲了开去,抿嘴笑道:“这事总要先禀明一微上人才好!” 说句话,把“苦老儿”和“俊剑王”都给提醒,当下商定,俟祈焕艺回山禀明一微上人,再作定夺。(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七章 追寻往事心难平 但是,祈焕艺仍旧不肯收下那张“三峡藏宝图”,苦老儿苦苦相劝,说是在他身边,易于遭人觊觎,作为暂请祈焕艺保管,又经湘青旁幼解,祈焕艺才算勉强收下。 苦老儿的心愿,暂时告一解决,就此别去。好在他的左腿经过疗治,功夫虽失,行路尚可,订下年底到长安安平镖局相会之约,便即辞别。 祈焕艺和湘青苦留不住,眼看他枯瘦身影,没入万山丛中,从今以后,孑独一身,又不知流浪天涯何处?不觉都为之嗟叹不绝。 这里,祈焕对那张“三张峡藏宝图”看都不看,便藏了起来。 湘青轻招素手,掠一掠为山风吹乱的鬓发,说道:“恭喜你啊!” 祈焕艺愕然问道:“喜什么?” 湘青道:“恭喜你荣膺巴山派的掌门人啊!” 说罢,瓠犀微露,杏眼含春,十分娇媚运动人。 祈焕艺顿时勾起儿时青梅竹马的回忆,人大胆也大了。再不怕小姊姊的威严,故意恨声道:“我心里烦得要命,你还来挖苦我!” 一面说,一面来胳肢湘青。湘青从小怕痒,祈焕艺手刚一伸,她已笑得花枝乱颤了,威吓道:“你敢!” 祈焕艺也笑道:“姑婆婆又不在这里,我为什么不敢?” 他真的伸手来捉,湘青转身就跑,绕着松树跑了几圈,祈焕艺一时性起,施展无上轻功大幻步,赶在湘青前面,再又回身相扑。 湘青不知他的轻功,已到如此神妙的地步,猝不及妨,想转身已是不及,身子刚一侧,已被祈焕艺抱住。 这一抱正抱着湘青酥胸,祈焕艺只觉她胸前软软的滑不留手,赶紧放开,湘青已是双颊红艳如火,娇嗔满面顿足哭道:“好,你欺侮我,看我不告诉姑婆婆!” 这一下吓得祈焕艺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凑上去轻轻告饶道:“小姊姊,小姊姊!艺儿该死。” 湘青一跺脚,坐到松树下那方大青石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祈焕艺坐到她身旁,不住软语哀求,湘青不理他,但也不走开,哭了好一会,祈焕艺见不是路故意唉声叹气的说道:“唉,这下可大糟而特糟了,反正让姑婆婆知道了,逃不了一顿好骂,过几天见了她老人家,还是我自己先告诉的好!” 湘青一听这话,大为着急,女孩儿家这等事岂可让别人知道,赶紧抬起泪眼,恶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 祈焕艺见她中计,故意装傻把刚才自言自语的话,又说了一遍。 湘青伸出一支纤纤玉指,指着他说道:“谁要你去告诉?你要敢告诉姑婆婆,看我再理不理你?” 祈焕艺做个鬼脸笑道:“原来你也不故意告诉姑婆婆!那么为什么刚才要吓我呢?” 湘青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看你这副鬼样子,还称什么‘俊剑王’呢?” 祈焕艺陪笑道:“你的气消了吧!咱们好好的说说话。” 他又挨着她坐下,轻轻的摸着她的手。 湘青情窦早开,思思念念只有一个“艺弟弟”,这时空山无人,便也不加峻拒,依偎着他的肩头,告诉他这几年跟着潘七姑,甚得宠爱,潘七姑连她不传之秘的十七手“黑犀飞云杖”都传给了她。 等她说完了,祈焕艺也把在“剪云小筑”的生活和数月来寻访仇家的情形,细细讲给她听。 祈焕艺成名的经过,湘青原已略有所闻,现在听他从头细说,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伤,惊喜的是情侣的武学造诣,远出于她的想像,感伤的是他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心心相印,感如身受,所以眼圈红红的,不住替他伤心。 但是,在惊喜和感伤以外,她也还有不能不关心的事。 这就是那“佛心青狮”杜莱江的爱女杜采频。 照他所说,明明杜采频对他已经情有所钟,不知她长得如何?比不比得上自己?他对她又有意思否? 可是,这些话现在自然不便提出来问,只好暂闷在心里。 祈焕艺则因提起往事,念切亲仇,忧忧不乐。 这样,湘青又不能不想出话来安尉他。 她扳着他肩,轻轻说道:“你不要难过,我请师父传谕帮里的兄弟,帮着你去找伯母。” 祈焕艺惨然答道:“一点线索都没有,茫茫大地,到何处找呢?” 湘青本来想说:杜采频或许知道,何不向她好言恳求,指点一条明路。但话到口边,总是觉得以不提杜采频为妙,因而默默不语。 好半天,湘青又说:“照杜莱江临死的话看,好像伯父从前跟他是在一起的。” 祈焕艺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 湘青接口道:“那么,只要打听一下,杜莱江以前干过什土?有些什么路上的朋友?伯父的踪迹也可以连带知道了。” 祈焕艺猛然大悟,但又嗒然若丧的说道:“话是不错,可是向谁去打听呢?” 湘青道:“爷爷见多识广,也许知道。” 祈焕艺本意是要回商山去省亲,听这一说,越发归心如箭。 湘青奉师命到川东来时,本已得到潘七姑的准许?可以回去省亲,因而两人约定,次日一早,便结伴同行。 款款深谈,直到夕阳西偏,才想起饥肠辘辘,急于回城进餐,相偕由登龙峰头飞驰而下。 转眼间,穿过“金盔银甲峡”,巫山悬城,已经在望。 忽然,红艳如血的夕阳影里,脚不沾尘的走来一个道士,身法极快。 那道士一见祈焕艺和诸葛湘青,远远站住,迎侯道左,等二人行近,抱拳叫道:“是‘剑王’?” 祈焕艺站住脚,打景那道士,年约二十出头,鼻如悬胆,肤色微黑,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双项盼有神的眼睛,头戴星冠、身穿蓝油道袍,看上去是个风流的小道士。 祈焕艺回了一礼道:“在下姓祈,请问道兄法号?” 小道士答道:“我叫玉阳,自武当来。” 祈焕艺一听是武当派,重新又行了礼道:“原来是武当门下,幸会,幸会!” 玉阳将眼睛瞪着湘青,也不问讯,管自己向祈焕艺说道:“足下号称‘俊剑王’,想来剑法天下无敌,不知尊师是那一位?” 祈焕艺这几月在江湖上也经了不少风浪,一听这话,来意不善,不愿多事,便即说道:“在下于剑法一道,略有所窥,实不敢当‘剑王’之称。至于家师何人,因他老人家一向韬光陷晦,不闻外事,所以在下不便奉告。” 玉阳冷笑道:“既知不足以当剑王之称,趁早别欺世盗名!” 祈焕艺心下好不生气,正在沉思,该如何作答时,湘青已自插言道:“你这道士好无理!江湖中人佩服他的剑法,尊称他为剑王,又不是他自己封的.怎么叫期世盗名?” 玉阳楞了一楞,忽地拔出身后长剑,跃开两步,寒光一闪,指着祈焕艺说道:“既然如此,我来领教领教剑王的剑法!” 祈焕艺神色自若的摇摇头道:“我不跟你比剑!” 玉阳极其轻蔑的笑道:“可见得是个银样鼠枪头,节骨眼上泄了气,倒辜负了这位小娘子一番美意了。” 湘青跟随潘七姑闯荡江湖,三教九流见过不少,一听玉阳的话,暗含轻薄,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艺弟弟,你教训教训他!” 祈焕艺没有读过西厢记,不知道银样鼠枪头的出典,更不懂连在下面的“节骨眼上泄了气”那句话,不是好话,故而微感感诧异的问道:“教训他什么?” 湘青气得一跺脚,恨声说道:“你真傻!” 玉阳哈哈大笑道:“弟弟不解风情,做姊姊的急也没用!” 湘青怒极,娇叱一声,出手便是一掌,极其灵迅的去削玉阳的左腕。 玉阳猝不及防,又不肯拿剑去格,一闪未曾完全避开,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蓝袖道袍的袖子,被湘青伸两指扯了一块下来。 湘冷笑道:“哼,凭这点玩艺也敢来叫字号!” 玉阳勃然变色,忍气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武当门风,不跟女斗,算我让了你。” 祈焕艺上前排解道:“既然如此,道兄请吧!” 玉阳厉声说道:“我可没有说不跟你斗,有种的剑上见高下,要不然你就别称什么‘俊剑王’,‘丑剑王’。” 祈焕艺已然动怒,但仍谨守师门之戒,平心静气答道:“我的‘龙形九剑’非遇杀亲的仇人,或者紧急危难之时不能出手,所以道兄要想赐招,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至于剑王为剑王,在下并不放在心上,道兄尽可传言江湖,说我斩焕艺并非剑王。” 玉阳冷笑道:“你倒说的轻松,推得干净,可是我不能一个人一个人的去告诉,说你不是剑王。” 湘青在旁用尖利的口吻接口道:“对了,你不承认他是剑王,江湖上偏要叫他剑王,把那想当剑王当不上的人,气得要抹脖子。” 说着,格格格管自己娇笑起来。 玉阳真是气得发昏,一挺手中的长剑,施展武当“虚无长生”剑,第一招“一阳初生”,分心便刺,想逼得祈焕艺拔剑应招。 祈焕艺抱定宗旨,不作无谓的争斗,玉阳步步进逼,他步步后退,湘青一路跟着过来,心下十分宽松,因为她已看准玉阳决非祈焕艺的敌手。 转眼之间,祈焕艺已退到江边,石壁削立千仞,峡中帆樯无数,正是日暮泊宿之时。 祈焕艺后退无路,怒道:“你这小杂毛,苦苦相逼,到底为什么?” 玉阳大声答道:“武当剑法,天下第一,不许你称剑王!” 这话狂妄蛮横,任是祈焕艺心地宽厚,也不由得动了气,手握剑柄,准备出手,但一想到“七妙居士”孙寒冰的训诫:“青峰剑下,不死无辜之人。”便又隐忍下去。 玉阳却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见他伸手握剑,只道被自己激怒,退后两步,静等交手。等了一会,见他仍是不动,又往上踏步,剑锋一递,“九转丹成”,一招三式往他上中下三盘疾刺。 此时祈焕艺已站在崖壁边缘,无处腾挪,眼看剑尖及身,猛地凹胸吸腹,双脚一撑,倒翻出去。 诸葛湘青吓得胸头小鹿乱撞,“啊”的叫了一声,莲足一点,跑到岸边去看。 只见祈焕艺如一支仙鹤一般,翩然飘向江面,轻巧巧的落在一艘江船的桅杆之上。湘青这才宽心大放。 玉阳的轻功亦甚了得,少年好胜心切,暗想:你能下去,难道我就不能下去?心念一动,脚下更不怠慢,挺剑飘身而下,直往祈焕艺扑去。 等他扑倒,祈焕艺已飘到另一枝桅杆上。玉阳紧迫不舍。江船中的旅客船家,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齐翘首仰望。 祈焕艺心想:世上竟真有如此不知趣的人,非叫他吃点苦不可! 玉阳由这支桅杆跳到那枝桅杆,仗剑紧迫,有如捉拿江洋大盗一般,正在得意万分之时,忽然脚下一软,已是不及,扑通一声掉在江里,自有人去捞救。 原来那枝桅杆上,祈焕艺已暗运内功,做了手脚,表面完好,内里已断,玉阳不知是计,一踩上去便收脚不住。 祈焕艺出了胸头一口气,摸出一块银子,丢落跳坏桅杆的那艘船上,高声说道:“赔你的桅杆!” 说罢,以“龙形九剑”中“潜龙初用”的身法,右臂凌虚一攀,腾身直上。将略施小枝,惩戒玉阳的经过,说与湘青,两人捧腹大笑。 回到城中,两人吃罢晚饭,湘青还舍不得回去,又至祈焕艺连中闲谈。 灯下细语,喁喁不绝,忽然门上轻叩数下,祈焕乞开门一看,竟又是玉阳。 湘青想起他那副狼狈的情形,忍不住要笑,祈焕艺到底忠厚,用眼色止住了她,抱拳向玉阳说道:“刚才冒犯道兄甚为抱歉。” 玉阳脸一红,很和气的说道:“我对足下,实无恶意,否则那天中午,足下早已伤在我的剑下。” 说到此处,祈焕艺想起那天清晨从朱家大院回店后,睡至中午惊醒,曾见人影一闪,定是玉阳来探行止,便说道:“照此行来,道兄早已注意我了。实不相瞒,我有大事在身,隐姓易容,惟恐人知,身外浮名,全未在意,道兄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玉阳微笑道:“老实说,我实在是想观摩足下的绝艺。足下如肯赐教,我有绝大的报酬。” 祈焕艺怫然不悦道:“多谢盛情。我从家师学剑,可没有打算来换取什么报酬。” 玉阳仍然微笑道:“所谓绝大的报酬,在他人一文不值,在足下则是梦寐以求,这报酬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足下在查访的人。” 祈焕艺心头一震,急急问道:“可是我祈焕艺杀父仇人的名字?道兄由何得知,千乞见告。” 玉阳点头道:“正是这个人。至于我从何得知,却不便奉告。” 湘青插言道:“你别听他的,他在使诈语。” 玉阳似乎早知他有此怀疑,不慌忙的说道:“空口说白话,你们自然当我胡吹,我先透露两句话,你看看是真是假?令堂姓沙,令尊单名一个麟字。你看说对了没有?” 这一来不用说祈焕艺,连湘青也深信不疑了。 玉阳又说道:“如果你在剑上赢了我,我自然告诉你,你要输了呢?” 祈焕艺毅然答道:“我察明恩师,等报仇以后,从此封剑。” 玉阳道:“一言为定。请这位女侠做个见证。” 湘青满怀高兴的问道:“你们何时动手?” 玉阳道:“月色如银,现以正好。” 祈焕艺欣然同意,三人一起出城,找到一处空旷地方,玉阳站住脚,问道:“此地如何?” 湘青作主道:“就是这里。双方各展绝学,点到为止,不得使用暗器和其他重手法,免得伤了和气。” 祈焕艺和玉阳同声应诺,各退三步,同时亮剑。祈焕艺的“青霜”,映着月色,越觉光若流星,寒凝霸花,玉阳的剑名为“惊虹”,隐泛红光,也非凡物。 两人互道一声“请”,剑走轻灵,祈焕艺以游龙之势,斜穿中宫,玉阳踩七星步,走斗柄,踏斗魁,回身虚领剑锋,倒用“虚无长生剑”收招之式,“万流归海”,剑尖舞出千百朵微带红色的银花。 祈焕艺听师父一微上人说过各派剑法,知道这“虚无长生剑”有顺倒两种用之法,倒用重在以虚为实,比顺用更见威力,而且易于诱敌。本可以不变驭万变的宗旨,用“龙形九剑”第四式“金龙舒甲”化开,但见玉阳一上手即有炫耀之意,自然未便示弱,故而改用第八式“从龙万里”只见他剑身一振,突起一溜银光,穿越于千百朵“惊虹”剑花之间,宛如白龙飞舞一般。 玉阳心下一惊,想不到“龙形九剑”如此神妙,便不敢贪功急进,拧步回身,改回顺用剑法,递出第一招“一阳初生”,一刺即收,化出“二异起风”,转攻侧背。 祈焕艺一招“潜龙初用”,腾身而起,单足甫落,剑芒已起,“天半龙吟”,攻守相兼。 两人这一交上手,全是极其灵迅轻妙的身法。“虚无长生法剑”确是名不虚传,这一施展开来,剑影如山,绵绵不绝,虚实相生,异常紧密。 祈焕艺仍以“龙形九剑”的“三守三变”应敌,但见一片银红光幕之中,另有一溜寒影,夭矫不群的回翔穿越,映着天半明月,犹如起凤腾蛟,气象万千,眩人心目。 湘青虽说于潘七姑门下,似这等剑法,还是初见,目不转睛,看得满心欢悦。 时光虽慢似快,转眼间玉阳的九九八十一式“虚无长生剑”已使到最末一招。 这一次,祈焕艺不再以“从龙万里”应敌,使出“龙形九剑”第一招“与云布雨”,卷起一道光柱,护住全身,任他干百点银红光雨挥丽,一点发不进去。 玉阳方待由顺用再改回倒用,重行进招,只听一声娇唤,见证人诸葛湘青喊道:“双方住手!” 祈焕艺收剑飘回,玉阳也抱剑站在当地,目视湘青。 湘青缓步上前,祈焕艺也走了过来,将剑入匣,静听湘青说话。 湘青微笑向玉阳道:“棋逢敌手,不分高下,不过你这套‘虚无长生剑’虽然神妙,只是他‘龙形九剑’中只用了六招,就跟你打成平手,我看,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吧!” 这番话说得甚为宛转,量判定玉阳已输,则已显然。 玉阳那肯失这个面子,大喝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出剑到,一招“十里楼台”,银芒连绵不断,直卷过去。 祈焕艺这时剑已入匣,百忙中起左手使出“护身三妙手”第二招“大干微尘”,一弹“惊昙虹”剑,身形拔起,半空中疾如闪电般掣出“青霜剑”,“龙潜于渊”,剑尖从两足间往下刺出。 在玉阳,祈焕艺连人带剑的来踪去迹,丝毫不知,只觉剑身一荡,头上一阵寒风,伸手一摸,星冠已只剩了一半,这下吓得胆战心寒,横跃丈余,大声说道:“‘龙形九剑’也未必强过‘虚无长生剑’,不过功力不及你而已。接住了,纸上写着那人的名字。” 说罢,抛出一个纸团,回身疾驰,转眼没入树林之中。 祈焕艺接过纸团,如获至宝,打开来就着月光一看,不由得满怀高不,如浇冷水。 那纸上写着三个字:“杜莱江”。 湘青一看,气得银牙—挫,恨恨说道:“该死的东西,亏他还是武当派的!” 武当山奇蜂七十二,夙称嵩高之储副,五岳之流长。 山中宫观林立,演琳观尤其著名,璇台楼阁,桂影松声,雄伟清幽,兼而有之。 演琳观的著名,不仅因为它是洞天福地,在武林之中有杰出不凡的意义。 这里,是武当派“武当五子”发号司令之所。 “武当五子”:庚寿子、逍遥子、云中子、守一子。庚寿子同居长,但掌门人却是鹤年子,因为鹤年子德行武功都最高。庚寿子天性恬淡,有意让贤,不过本派一切兴革大计,鹤年子总是与师兄弟商酌而行,所以武当派实际上的领袖,可说有五位之多。这天,直通演琳观的青石大道上,驰来两匹骏马,一白一红,白马上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正是祈焕艺。胭脂马上那位秀美绝伦的紫衣女郎,自然就是诸葛湘了。 两人来至观前,拴好马匹,缓步上殿,礼过三清,向知客道士说道:“拜烦道长,通报贵掌门人,我们求见。” 武当山上,常有江湖中人,挟技拜访,依来客身份,由不同等级的弟子接见,这知客道士玉纯,一见二人是年轻后辈,不肯通报,只道:“二位有何见教,告诉贫僧也是一样,敝派掌门人不甚接见外客。” 诸葛湘青,瓠犀微露,说道:“我们备有拜帖,有劳道长拿了进去,鹤年道兄或肯接见,亦未可知。” 玉纯好生不悦,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居然称武当派掌门人为“道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下寒着脸答道:“尊帖不敢收,有话请说!” 湘青见他这等态度,也自气恼,高声说道:“素闻武当派以谨守礼法,知名江湖,何以道长如此慢客?” 正在吵嚷间,惊动玉纯的师兄玉无,过来一问究竟,接过名帖一看,赶紧肃然起敬的说道:“两位少侠请稍待,贫道马上命人通报。” 玉无说罢,将玉纯拉至一边,悄声说道:“这两人是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他们称掌门人道兄,还是客气的呢!” 原来“武当五子”乃是“武林六强”之一,“天玄真人”梅叔赢的徒孙,算起辈份来比祈焕艺等还要晚一辈,所以玉无才那样说法。 玉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招呼,前倨后恭,换了另一副态度。 玉无进去一通报,鹤年子连声叫“请”,一面通知其他“四子”在丹室迎候,一则表示礼貌,二则想到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备全帖拜访,怕有紧要大事,彼此好作个商量。 祈焕艺和诸葛湘肯来至丹室,“全真五子”,一齐起立问候,湘青手持潘七姑“金玉令符”,逍遥子曾见过此一重宝,故微颔首,“四子”均已会意,知道这一对壁人,确有来历,不是假冒。 主客七人分宾主坐下,从人献上松露云雾茶,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开口动问道:“两位少侠,连袂见访,不知有何指教。” 祈焕艺答道:“小的在川东遇一怪事,特来请教。” 接下来祈焕艺将与玉阳比剑经过,细述一遍,又说道:“这可事疑者,这位玉阳道兄的‘虚无长生剑’,出神入化,确为武当嫡传家数,但按其好勇斗狠,不惜将他人血海深仇,作为戏侮之资,却又不似名门正派的弟子,故而小弟特来请求印证,如果有人假冒武当门下,为非作歹,大是有损贵派清誉,也得防备才好。” 此言一出,“武当五子”无不动容,云中子最是性如烈火,向从人喝道:“把玉阳找来!” 这番兴师问罪的计划,全是诸葛湘青的主意。此时一见对方动怒,深怕把玉阳找来,当面一问,武当派为了整肃门户,立即采取断然处置,闹成僵局,反为不妙,因此劝解道。 “云中道兄请先不必动气。好在我是见证,现在有信物在此。年轻好胜,一时失于检点也是有的,请那位道兄,私下问一问他,如果肯将祈焕艺的杀亲仇人见告,感德不浅。”说完,取出半顶星冠,交了过去。 祈焕艺一听这话,已是星目含泪,站起身来,长剑到地,“武当五子”一齐回礼。鹤年子赶忙说道:“祈少侠,切莫多礼,贫道等生受不起!” 这时玉阳已由武当弟子,带进丹室来。 鹤年子一指祈焕艺和诸葛湘青二人,向玉阳问道:“玉阳,此两位少侠,你可认识?” 玉阳见焕艺,湘青二人找来武当山,知道是比剑后,抛给祈焕艺纸团的那回事上,当然无法否认,缓缓一点头,轻声回答道:“弟子认识。” 鹤年子指着丹室桌上那半顶星冠,又向玉阳问道:“此是何人之物?” 玉阳无言作答,把头低了下来。 云中子喝声道:“玉阳,你替武当门中现眼丢人,可知罪?” 玉阳垂着头,没有回答。 鹤年子指着玉阳,向带他来的两名武当弟子,道:“你们将玉阳囚禁石室,明天押送下山,逐出武当门下。” 玉阳见掌门人说出此话,脸色大变,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合,似有所辩。 鹤年子没有给玉阳有伸诉的机会,挥挥手吩咐两名武当弟子,将玉阳押去丹室。 鹤年子半此事有个交代后,向祈焕艺道:“祈少侠,武当弟子冒犯之处,贫道以武当掌门自有公正处理……” 微微一顿,又道“祈少侠带剑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似乎没有把武当门中弟子放进眼里……贫道久闻祈少侠尽得一微上人所传,一套‘龙形九剑’剑汝青出于蓝,想讨教一番,希不吝赐教!” 祈焕艺见鹤年子前面几句话,听来有道理,后面却是口气一转,不由诧然怔住。 诸葛湘青一双澄澈如水的明眸,连连闪动,似乎有跟艺弟弟回想的想法,当她倏然想到另外一回事上时,视线投向焕艺,含有某种示意似的看去。 鹤年子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赤手双掌,来接祈少侠‘龙形九剑’几招!” 他话落此,已闪身飘出丹室……庚寿子等几人,也衔尾跟了出为。 祈焕艺见鹤年子说出此话,万无退避之理,就和湘青出来外面庭院。 鹤年子稽首一声“无量寿佛”,赤手双掌,已迎候对方出招。显然这位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对眼前此一微上人弟子祈焕艺,似乎有所恃,才会有此决定。 祈焕艺身形站定,抱拳一礼,遭:“鹤年道长,如此说来,祈焕艺只有无礼了!” 他亮剑出鞘,霍上前一步,左手剑诀一指,由右而左,就在身形扭转之际,“龙形九剑”第一招,“兴云布雨”出手。 鹤年子一声:“来得好!”心灵手快,以攻应攻。 祈焕艺一剑走空,倏将右臂往回一带,振腕翻臂,再招“龙战于野”递出……他心里却是暗暗思忖:“这个鹤年子道人,赤手双掌邀战自己‘龙形九剑’,似乎还含有什么玄虚,刚才小姊姊又眼色示意,到底怎么回事?” 祈焕艺边战,边心念游转。 鹤年子掌风呼呼,袍衣飘飞,闪开对方来势,左招“金龙舒爪”,右式“白猿摘果”,轻叱一声:“着!”迎面欺身而上…… 眼前祈焕艺虽然一身之学,乃是超凡入圣,一位一微上人倾囊所传,量他别离恩师后,所接触的场面并不很多,而眼前与鹤年子迎战,虽说是双方印证武功,并无丝毫夙仇近恨,当然不能使出霸道煞手,同时他还在想刚才小姊姊眼色示意,又是怎么回事。 一心两用,祈焕艺就在稍有疏神之下,鹤年子已进招逼上……左手“金龙舒爪”,突然变招易式,戟指疾此,堪堪指向“曲池穴”。 祈焕艺猛然一惊,想要撤招变式,对方已指向自己“曲池穴。” 眼前突变,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鹤年子右式“白猿摘果”倏然变为“单掌开碑”一招,向祈焕艺执剑的腕肘敲下。 当然,鹤年子也不会使出厉招毒手……可是他“单掌开碑”一记向祈焕艺肘敲下,虽然没有被废或受伤,一阵疾麻之下,掌指一松,“呛啷”声中,“青霜剑”坠落地上。 旁边观阵的庚寿子哈哈一笑,顺手从地上捡了起来。 祈焕艺气得俊脸通红,骤然间就想“兜罗手”出手,倏然一想怕误伤了其他无辜,就即大声道:“鹤年子,这是你碰巧捡到便宜,算不了什么,我与你另外找个宽敞所在,再见个高下!” 鹤年子淡淡一笑,道:“你要比剑还是比掌?” 祈焕艺看到庚寿子手里自己那把“青霜剑”,不由地“哼”了声,道:“我们在掌下再见个高低!” 湘青暗中朝鹤年子等五子注意看去,各个脸上具是安详,平和之色,似乎并没有把祈焕艺视作打扰武当山静修之地的人。 鹤年子从身旁摸出两个当暗器用的铁棋子,道:“这两颗铁棋子,一般均是二钱二分重,你我各取一粒,划定地位,朝天空拍去,以后落地者为胜,你看如何?” 诸葛湘青见这个办法公平,便接口代答道:“就是这个办法。” 祈焕艺见湘青已经答应,自然无话可说。 鹤年子让祈焕艺取了一粒铁棋子,转脸向湘青说道:“打劳诸葛女侠做个见证,划地发令。” 诸葛湘青看了看指着地下说道:“各以四块方砖为准,掉落四块方砖以外,谁快算输,两位请站好,等我数到‘三’时,方准发掌!” 鹤年子和祈焕艺,依言站定。祈焕艺说道:“我们赌些什么?” 鹤年子说道:“你输了,三天以内自来盗剑,三天不行,‘青霜剑’没收。我要输了,任你命令武当派做一件事,必定办到。” 祈焕艺心想:这好!如我要胜了,便限期让武当派去帮代找到仇人。 这里诸葛湘青已呖呖莺啼的叫道:“两位听清,数到‘三’时,—定得出手。一、二、三……。” 祈焕艺已蓄势相待,一听数到“三”,将棋子往上一抛,右掌夺足全力,往上方力拍。 那面鹤年子也是同样行动,但见两颗铁棋子一般直,一般高,往上直飞,众人一齐仰脸去看,两个黑点,由大而小,转眼间已看不见。 不一会,天上黑点重复出现,诸葛湘青,仍是不徐不疾的数到二十七,丁咚一声,一颗铁棋子落入四块方砖以内,是祈焕艺的。 数到二十九,鹤年子的棋子落地,也在方砖以内。 诸葛湘青朗朗说道:“鹤年道长一着占先,祈小侠掌力稍差一筹。” 鹤年子抱拳说道:“承让,承让,三天以内,请来盗剑!”回头又对庚寿子说道:“师兄,咱们送客!” 祈焕艺没精打采,与湘青二人,出了演琳观,略一道别,回身上马。 诸葛湘青见祈焕艺一路闷闷不乐,微微笑道:“刚才我真担心,怕你赢了鹤年子,出个难题俊给他做,事情就要闹僵了。” 祈焕艺生气道:“你盼望我输了有什么好?” 湘青娇嗔道:“说你傻瓜,真是傻瓜!朋明摆着是条苦肉计,你还真看不出来?” 祈焕艺愕然不解,星目圆睁,问道:“他为什么要使苦肉计,与我有什么相干?” 湘青答道:“林概鹤年子等众人有心要帮你的忙,怕人知道了防备,所以才使出这条苦肉计。” 祈焕艺一听这话,精神大振。 下弦月,月色溶溶。 满山松风,有如大海微涛,千峰列秀,万石争奇,古木槎牙,山泉淙淙……。 名山,静夜,景物端的清幽已极。 上山一条大路,七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阶级,一条英俊挺拔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在石级上掠过,着地无声,衣袂不飘,这份轻气内敛的上乘轻功,可说出神入化。 走完石级,峰顶一片平阳,四周树木葱茏,参天古木的枝梢隙处,露出一带虎皮白石墙垣,墙内飞檐高阁,屋宇连云。 这条身影在松林前停了下来。 月色照出这条身影,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朱唇玉面,一双星目,精光内蕴,却又微带忧虑和兴奋。身穿一件枣红宁绸夹袍,头戴青缎小帽,上缀一方通体皆碧的翡翠,脚下红绫云履,仪容十分俊美华丽。 这位极似贵公子的少年,正是“俊剑王”祈焕艺。 依祈焕艺的心意,只要访亲报仇,大事得了,漆身吞炭,亦所不惜,而且性纯朴,亦不喜欢在服饰上讲究,但自遇儿时情侣,秀美绝伦的诸葛湘青,便不由得他不作主了。 女孩儿家天性爱美,更有争强好胜之心,极愿把情郎打扮得玉树临风般,人人称羡,方始大快心意,因此,亲自上街备办美服珍饰,逼着祈焕艺装扮起来,她的理由是:非如此才不辱没“俊剑王”这个外号。 祈焕艺拗不过她,只好委屈依允。 这时在松林前,却又暗自踌躇,大仇在身,穿得这般华丽,岂非毫无心肝?思量半晌,终于叹口气往林间甬路走去。 他的上法看似从容,其实极快,转眼间来至一所道观门前。 这所道观上有一块绿底金字的直匾,铁划银钩,三个大子:“演琳观”。 观门已经紧闭,钟鼓楼上传来三声更点。 祈焕艺抱拳齐额,向道家圣地敬礼过后,向东绕过虎皮白石墙垣,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身影已来至三丈六尺高的墙头。 演琳观内,房屋极多,一眼望不到底,祈焕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他的青霜剑。 就这时,听见有人低声说道:“祈小侠。请跟我来!” 发声之处在一株桂树之下,祈焕艺目光如电,已看出树荫一个道家打扮的人,正是白天那知客的玉无。 他飘身而下,双手一拱说道:“深夜打扰,甚是不安。” 玉无也回礼道:“祈小侠不必过谦,小道侯驾多时,请跟我来。” 说着,在前引路,祈焕艺跟随而去。 绕廊越院,来至一座小小药圃,面西朝东,一排三间精舍,玉无抢先走至石右面一间,在门口朗声说道:“祈小侠到!” 丹室双扉一启,迎出来一人,仙风道骨,飘然出尘,正是武当派掌门人鹤年子。 二人行了宾主之礼,祈焕艺被延入鹤年子丹室之内。 室内明晃晃点着一盏九子莲灯,四周陈设极是简单,正巾一座丹炉,西壁五个锦团一字排开,南面一张云石条案,镶玉紫檀木架上,供一把桃木剑,那是武当派的令符。 除此以外,琳郎满架,尽是图籍,看来这鹤年子不但武功惊人,且也是个饱学之王。 鹤年子招呼祈焕艺落坐,自己坐在另一锦团上,徐徐说道:“贫道前间一番举措,情非得已,祈小侠可肯见谅?” 祈焕艺因听诸葛湘青点破鹤年子的用心,故而胸有竹,答道:“不敢,不敢。道兄此举,想必定有深意,尚乞详告,以开茅塞。” 鹤年子微一沉吟,说道:“目前尚难奉告,所可告慰于足下的是,足下仇人姓名,贫道以武当掌门身份,一力担承,定当打探明白,玉阳无状,但既已应允足下,自不能以戏言视之,而今武当失信于天下,重阳之日,期足下于此,必使足下如愿以偿。” 祈焕艺一听这话,肃然起敬,名门大派,处世行事,确有异于流俗之处,当下站起身来,堆金山,倒玉柱,拜下地去,满怀感激的说道:“若使祈焕艺大仇得报,先父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此恩此德,皆出武当所赐,容我先行拜谢。” 鹤年子赶紧避开,一把扶起祈焕艺说道:“无量寿佛,足下何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祈焕艺又欢喜,又悲伤,竟而泣钉欲涕。 鹤年子又说道:“不过有一事先与足下说明,为了遮人耳目,这把青霜剑却须暂由敝处保管,重阳之日,一并奉还,足下可放得下心?” 这要求祈焕艺好生委决不下,因青霜剑乃是“七妙居士”依寒冰所赐,万一失落,不好交代。但看鹤年子决无坏心,且以一派掌门之尊,谅来不致图谋他的一把宝剑,遂即慨然应允。 祈焕艺辞出演琳观,一路下山,心想报仇访亲的大事,实不容易,急也无用,既有武当派掌门人一力担承,不如耐心等到九月重阳,必可水落石出。目前且先回商山,省视诸葛两老,赶八月中秋之前回“剪云小筑”,看师父有什么事嘱咐,办完以后,重回武当,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诸葛湘青对他的打算,自然赞成,一双壁人,各跨骏马,迤逦往陕境而去。 鄂西宜昌,古之夷陵,地处大江左岸,群山环绕其东北,大江蜿蜒其西南,西当三峡之口,东控重湖之尾,为川蜀之门户,荆楚之屏障。 因此,宜昌是有名的水路码头,蜀中货物,皆由此处转输各地。人烟辐辏,街市繁盛,十分富庶。 城东江滨一座大酒楼,金字招牌:“迎宾楼”。楼上五楹大厅,摆下百多张桌子,另有雅座临江小阁,但见点点风帆,益助酒兴。 大厅中自朝至暮,主顾不绝,大多是过往商旅行客,虽然满面风尘,却是兴高采烈。 因为三峡之间,高山削岸,滩峡回环,水流之中,波漩迭起,险恶万状,自川东夔府起,一百多里至宜昌西北平善坝,方始出险就夷,故而旅客舟子,都要在宜昌好好休息一两天,置酒相贺。 在豪饮欢呼的酒客中,有一个客人甚为奇怪。 这客人约有二十岁年纪,青袍椎髻,打扮成小道士模样,肤色微黑,极为精壮,但剑眉深锁,双唇紧闭,似乎一辈子都未曾笑过。 这小道士每天必来,一来就坐在靠楼梯口的座头上,要一壶酒,两盘豆角腐皮之类的素肴,吃得极慢,喝一口酒,沉吟半天,没精打采,一付穷运末路的失意之态。 酒保对这客人,甚不欢迎,每每白眼相加,小道士似乎人穷志短,从不敢因酒家慢客而发脾气。 这天中午时分,楼梯上一阵细碎足步声,上来一个绿衣女郎,妩媚之中,隐含英气,秀目一转,凛凛生威,小道士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不见。 绿衣女郎上得楼梯,俏生生站定,酒保一见,忙不迭狗颠屁股迎了上来,肘肩一谄笑道:“好久没见你老了,从川东押船下来?” 绿衣女郎不大理他那一套,只问说:“有单间吗?” 酒保没口答道:“有,有。姑娘先请坐,马上给你老拾夺。” 这时另有数桌上的客人,纷纷上前招呼,相邀入座,词色均甚欧洲敬。 绿衣女郎一概辞谢,说话之间,不住拿一双美目瞟着小道士。 须臾,酒保收拾好一间雅座,绿衣女郎坐定下来,点了肴馔,向酒保说道:“你去问问坐在楼梯口的那位道爷,是不是武当山下来的?请他来说话。” 酒保一听说是武当山下来的,吓了一跳,说道:“姑娘理那个穷酸道士干什么?” 绿衣女郎,杏眼一瞪,拍桌叱道:“要你多管!” 酒保吓得喏喏连声,赶紧去把小道士请了来! 小道士异常尴尬的来到雅座,打个稽首,低头说道:“姑娘呼唤,有何吩咐?” 绿衣女郎见他那副羞窘之态,大为不忍,温言说道:“你先请坐,我觉得道爷好面善,那天在巫山失足落水,想跟祈焕艺比剑的可就是你道爷?” 小道士正是玉阳,那绿衣女郎用不着说,自然就是杜采频。 玉阳听她一问,红着脸答道:“正是我。” 杜采频笑道:“那我们也算是故人了,不知比剑的结果如何,而且——”,她停了一下,笑容渐敛,怜惜的说道:“何以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这一问,问得玉阳眼眶一红,虎目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杜采频大惊问道:“道爷为什么伤心?” 玉阳含泪答道:“玉阳已是被逐出师门当的人了。”当下,玉阳将祈焕艺比剑以后,大闹演琳观,自己被逐出门墙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杜采频听罢,叹惜不止。 玉阳亦是黯然无语, 好久,杜采频说道:“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玉阳道:“这不能怨姑娘,是我自己年轻好事不好!”说到此处,又虎目圆睁,钢牙顿挫的恨声道:“只不过那祈焕艺,太以可恨,我玉阳留得三寸气在,断断饶不过他!” 杜采频一听这话,悚然动容,但这不过一刹那,脸色又恢复平静,问道:“好么道爷今后何去何从,有什么打算?” 玉阳说道:“我俗家姓秦,家住长沙,有个叔叔常到沛市,长贩运乐材,想这便宜乃是水路要冲,因此每天到这里来等候,巴望家叔路过,将我带回家乡,好在舍下还有几亩薄田,再不然帮着家叔料理买卖。也是糊口之计。” 杜采频接口说道:“好岂不辜负了你一身‘武当绝学’,不济帮人走镖也比做别的买卖强得多。” 玉阳答道:“武当门规,一不准跳入绿林,二不准辱人,我虽被逐出门墙,尚望掌门师伯有重新收录的机会,故不敢坏了武当规矩。” 杜采频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很殷勤的劝导他。 两人心中似都有事,皆是默默有善。并无多语。 不一会饭罢,洒保摆上香茗,玉阳喝了一口,起声说:“多谢姑娘赐饮,玉阳告辞了。” 杜采频赶紧说道:“秦爷慢走,我有个计较在此,看看使得使不得?” 玉阳听说,重又落坐,说道;“姑娘有何见教。” 杜采频眼圈微红的说道:“自先父故世以后,我本待结束事业,另访名师以便向祈焕艺付还血债,只是行先父手下的弟兄不少,一旦解散,男女老少几口人的生计,不能不顾,为此只得强打精神,挑起千斤重担。虽有几位先父生前的好友帮忙,但得力的入,总还嫌不够,如果秦爷一时无处可去,能不能屈就在我盐船上照料照料?” 这是杜采频刚才默默无语时,在心时盘算已定的主意。杜采频之意,第一、玉阳被逐出门墙,祸由已起,如今他狼狈不堪,道义上应加援手。第二、玉阳对祈焕艺恨得要死,同仇敌忾,正该联结一气。第三、杜采频对这个猿臂蜂腰的武当弟于,已暗生微妙的情愫。由怜生爱、自己并不知道,只觉不舍得放玉阳离去而已。 在玉阳,已是千肯万肯,但表面上还得迟疑踌躇一会才答道:“蒙姑娘援手于究途末路之中,感德不浅。只怕才轻力薄,将来不能替姑娘分劳!” 杜采频微然一笑道:“你倒像个酸丁似的,会咬文嚼字说客气话。” 玉阳人逢喜事精神爽,剑眉一掀,爽朗大笑。 杜采频看了他一眼,又皱眉道:“你把你的道袍换了吧!” 玉阳依言而行,买了一身衣服,上澡堂洗澡整容,换了儒生装束,英俊之中透着儒雅,直如换了个人。 然后,他手摇折扇,往江边走去。 一打听“杜姑娘”,码头闲人,无不皆知,指着一号大船说道:“到那船上问就是。” 秦玉阳谢了一声,抬头去看那一号大船,三桅五帆,极其壮观,此时正静静停泊在江心之中,般头高高耸起,上有一个朱底金漆的“五福”花样,捧着老大一个“杜”字。 就这时已有一个壮汉上来问讯道:“相公可是姓秦?” 玉阳答道:“我正是秦玉阳。” 壮汉道:“我家姑娘已等候多时,请上船相见。” 说罢,一打手势,划过来一条精致小船,壮汉请秦玉阳下了船,一稿撑了开去。一路船上梢公都遥遥致礼,玉阳暗暗惊“五福庄”杜家好大的气派。 不一会来至大船,杜采频亲自接了出来,迎至中舱落坐。四个年约十五六的丫环,一色雪青软缎衫,玄色湖背心,姿容娟秀,一齐上来伺侯,一个安坐,一个奉茶,一个递扇,一个接帽,闹得秦玉阳小道士手忙脚乱。 这中舱极其宽大,舱壁光滑如镜,四周皆是花梨几椅,中间一张大理石红木雕八仙的方桌,上面摆满各色干果蜜饯,都用黄澄澄的高脚金盘盛放。 杜采频这时已换了装束,下穿玄色黄缎的散脚裤,上穿玫瑰色紫采丝百蝶的夹袄,松松挽一个马髻,螓首蛾眉,粉面生春,颜如三春之花,腰如九秋之柳,说不尽那一股婀那娇艳的风流体态。 秦玉阳忘却身在何处,怔怔的看着杜采频说不出话来。 杜采频自幼行惯江湖,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忸怩。这时看秦玉阳高挑身材,通开鼻梁,虎目含情,似笑非笑,另有一种美男子的魅力,不觉心头一阵荡漾,羞得低下头去,“卟哧”一笑道:“你傻看什么?” 这一声,才将秦玉阳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一慌张带翻了一碗茶。 四个丫环一齐掩口匿笑着,上来收拾。 奏玉阳暗暗警惕,怎的如此颠三倒四? 杜采频也正了正脸色,叫丫环传言出去道:“请孙总管来见秦相公。” 原来“五福庄”杜家,在这条大江上有三个总管,专门料理买卖船只,这孙总管是东路总管,各叫孙立生,水底功夫,极是了得,世故经验,更是老到,见了秦玉阳,极力的奉承了一番。 谈至天黑,摆上酒来,肴馔极其精致。 酒罢,秦玉阳告辞,孙立生另发了一号大船,供秦玉阳乘坐。 等他一觉醒来,只听水声哗哗,已是拔锚起行了。 第二天一早,杜采频命丫环来请他过船,早已备下精致早点。杜采频一面殷勤劝他食用,一面不断问他夜来睡卢安稳等等,一缕情丝,牢牢定了在这武当小道士身上。 从此,两人日夜形影不离,晚上亦要到三更过后才依依分手。 一团熊熊爱火,愈燃愈烈,有如一道爱的洪流,巨大的冲击力量,谁也无法抵御。 这一夜,已是从宜昌启程的第七天。 船泊白帝城下,一钩新月,照着滚滚江流,数声猿啼,令离人凄然泪下。 但是,在秦玉阳和杜采频,却是另有一番天地,他们在杜采频的中舱之中,熄了灯,并坐在一起赏月。 江风吹来,微有寒意,秦玉阳握着杜采频的手道:“有些冷?” 杜采频幽幽答道:“不,我心里躁热得很,倒好像是三伏署天。” 秦玉阳笑道:“真奇怪,我心里也一样。” 他们都知道,心里热辣辣为的是什么,但谁也不肯明明白白说出来。 秦玉阳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还俗了的好。” 杜采频知道他的用意,轻轻说道:“你现在不等于还俗了吗?而且……。” 她想说:而且,道士也并非绝对不准娶妻生子,还俗不还俗,又有何妨?但是,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回眸浅浅一笑,在月色下,越显得又颊凝酥,清丽绝伦。 秦玉阳心头甜甜的十分甘美,握着她的柔荑,轻轻放在鼻下,一股少女的肉体芳香,中人欲醉。 他踌躇满志的笑道:“现在说来,我真该感谢掌门师伯的成全呢!” 杜采频瞟了他一眼,薄嗔道:“说的什么怪话?” 秦玉阳道:“若非掌门师伯将我逐出门墙,我怎能有缘遇到你呢?” 杜采频这才明白,心里十分舒服。 她向他偎紧了些,躲在暗处,心里在吟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秦玉阳如醉如痴,默默的享受她的深情。 斗转参横,三更将尽。 秦玉阳心头如打翻十七八只吊桶一般,不知该不该告辞回船? 天人交战,扰攘不宁。 终于,他毅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回去了。” 话一出口,但觉杜采频圈着他左臂的手,反而紧了一紧。 他刚心急一动,杜采频却又松了手,他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船上。 两船相并,他的床和她的床,只隔了两层舱壁。 秦玉阳那里睡得着? 一闭上眼,杜采频宜喜宜嗔的春风面,袅娜生姿的杨柳腰,不住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双深情款款,似乎曾会说话的俏眼,正在黑暗中注观着他。 少女幽幽白,甜甜的,任何龙涎鹤舌,澜麝旃檀所不能比疑的肉体芳香,不住飘浮在他的鼻下。 他像她所说的,“心里躁热得很”,踢开秋香罗薄被,仍不管用。 “格”的一声,他推开了床头的舱壁,淡淡的月色,清冷的江风一齐送到枕边。 他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忽然,他听得对面也是“格”的一声。 一眼望去,淡月朦胧中,一对眸子像黑宝石样在闪动。 低低的送来一声令人回肠荡气的叹息,杜采频问道:“你还没有睡么?” 秦玉阳用内家功夫,练音如丝,答道:“我睡不着,你呢?” 仕采频慵懒的答道:“我也是。” 秦玉阳突然激动,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口似的,微带颤抖声的说道:“咱们再谈谈好么?” 没有回答,好久好久没有回答。 这一问,女孩儿家是答不出来的。 秦玉阳撑起半个身子,轻轻说道:“我来了!” 一式“渴骥奔泉”,身子平窜出去,越过这个船窗,进入那个船窗,船身稍微一晃,就似江涛轻打一般,无人知觉。 杜采频的船窗,又是“格”的一响,关得紧紧的。…… 月斜楼上五更钟,杜采频忽地惊醒,抬起皓腕,理一理散乱在枕上的青丝,轻轻推醒秦玉阳,叫道:“玉哥,玉哥!” 秦玉阳一惊醒来,低声说道:“我该回自己的船了。” 牡采频拿他的手贴着自己颊上,眼含珠泪,默默无语。 秦玉阳怜惜的问道:“频妹,你怎么啦?” 杜采频伏在他肩头说道:“玉哥,我可是什么都绐你了,如果你撇下我不管,这滚滚长江,就是我葬身之地。” 秦玉阳着急的答道:“频妹,你怎么说这话?如果我秦玉阳有朝一日,对频妹你变心,就叫我死在祈焕艺的青霜剑下!” 杜采频听他睹下这样重咒,芳心一宽,不自觉的绽开笑容。 秦玉阳又将她一把搂住,软玉温香,实难割舍,但天色将明,不容留恋,只好深深一吻,仍回自己船上。 从此,杜采频对秦玉阳,眉梢眼角,又另是一番情致。有时避开旁人的耳目,偷说几句知心话,只恨不能畅所欲言。 温州西门外。 官道上四骑骏马,蹄声得得,疾行如飞。 四骑马上,前两个短衣快靴,大家庄丁打扮,后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猿臂蜂腰,气宇轩昂,女的容颜映丽,隐隐然已有少妇的风情。 不一会,从官道往左折入一条青石甬道,两旁松枯成行,极其幽静。走完甬道,一片广场,矗立着一带庄园,背倚忠山,映带清溪,气派极其雄伟。 这庄园的墙垣,已微现青苔,想来建造至今,已有年代,但是门楼甚新,看上去完工不久。 这座庄园正就是杜莱江的“五福庄”,门楼被“俊剑王”祈焕艺盛怒之下,一招“木兜罗”劈垮以后,重行改建,故而新旧之迹宛然。 前行的庄丁,抢先下马,等后面一男一女到庄,上前接过马匹自去。大门口原有七八个庄丁,一齐上前请安,说道:“姑娘回来了!” 姑娘是杜采频,手指秦玉阳道:“这位是秦相公。” 众人纷纷上来行礼,秦玉阳早已听了杜采频的嘱咐,从身上摸出一个红纸封袋,内藏全国十八省通行,山西票号第一家,“晋裕”的银票二百两,交给一个老年壮丁,嘱咐他分散与众庄丁。 这时,三个青年壮士迎丁出来,但都是身带残疾,一个断了右手半支手掌,一个左手缺去小指,一个瘸腿。 这三人正是杜莱江的三个弟子,“小青狮”刘琪、“粉面灵猿”池中龙,“弱水蛟”蓝日祥。 当下,杜采频将秦玉阳替三位师引见,各自见礼寒暄,来到大厅落坐叙话。 秦玉阳将比剑惹祸,逐出门墙之事,细说一遍,并将祈焕艺大骂一通。 刘琪的手掌,蓝日祥的大腿,皆伤在祈焕艺剑下,池中龙左手小指虽是蓝日祥的误伤,但也由于祈焕艺那一招“驱猿拒鹤”之故。因而这时一提祈焕艺,也都恨声不绝,刘琪右掌一断,武功半废,脸色更是凄惨狞厉。 秦玉阳却是不服输的神情,大声说道:“祈焕艺‘龙形九剑’虽厉害,招数到底只有九式,明儿个我向三位师哥讨教讨教,咱们琢磨一套特别招式,联手破他的‘龙形九剑’,未当没有取胜之望。” 这一番话,说得杜门三徒,大为心动。 杜采频也趁机替秦玉阳拉拢道:“真的。武当派的‘虚无长生剑’,名满天下,秦爷对我三位师兄,可别见外藏私。” 秦玉阳赶紧说道:“那里,那里!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得好好儿请三位师哥指点。” 刘琪等三人心想,秦玉扬虽然不敌祈焕艺,起码也拆了上百招,自己与祈焕对敌,见面要不了三招就败下阵来。足见得秦玉阳的功夫比自己高得多,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 这天谈到深夜,秦玉阳对刘琪等人,一口一个师兄,态度极其亲密尊重,兼以武学一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得杜门三徒,对他都有好感,更是因为祈焕艺是他们四人的公敌,越容易谈得投机。 至于杜园下人,因为他出手毫爽,态度和蔼,自然也十分尊敬这位秦相公。 因此,奏玉阳在杜园作客,十分愉快,每日里与刘琪等人谈艺沦剑,倒也逍遥自在。 唯一的遗憾是与杜采频交谈的机会不多,就是谈话,也只是冠冕堂皇的寒暄,满腔浓情蜜意,只有各自对花坠泪,封月长吁! 时间像流水般,转眼一个半月过去。 这时已是岭云烘日,野树无风的三伏天气。 一天午后,忽然倾盆大雨,暑气顿收,秦玉阳连宵苦热,夜不安眠,这时枕罩生凉,午睡极是酣畅。 葛然间,听得一声轻响,习武之人,功夫越高,耳目越灵,秦玉阳早巳惊醒,抬眼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只见书桌边俏生生站定一人,淡蓝罗衫,双蜂微隆,冰肌无汗,樱唇含笑,正是日夕相思的杜采频。 秦玉阳一跳而起,探首看看窗外无人,“砰”一声推上房门,一把将杜采频拥在怀里,如火双唇已自凑了上去。 杜采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急的轻叫道“不,不,让人看见。” 也不知是她女人力弱,还是半推半拒,终于让秦玉阳长长一吻,聊解相思之苦。 杜采频这时也沉醉了,丁香微度,星眼半饧。但就在秦玉阳神魂颠倒时,杜采频突地一推,挣脱他的怀抱,似嗔非嗔的恨声说道:“你再闹,我马上就走!” 秦玉阳陪笑道:“别走,别走,咱们好好坐着说说话。” 杜采频道:“现在可没有功夫说话,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快穿衣服,我在厅上等你。” 说罢,理一理鬓发,扯一扯衣襟,翩若惊鸿的走了出去。 秦玉阳回想那一吻,独自余味津津,定一定神,穿好长衣,来至厅上。 杜采频一见他出来,转身向外走去,秦玉阳紧跟在后。 门外,庄丁早已备好两匹马,执鞭相候? 二人认蹬上马,杜采频从庄丁手中接过丝鞭?嘱咐道:“三位爷回来,就说我跟秦相公逛玉蟾山去了。” 说罢,一领丝缰,首先跑了下去。出了甬路,进入官道,放开四蹄,往西疾驰。 此时雨后新云,千山含翠,十分凉爽,但是三五里路跑下来,杜采频亦已微感身子发热,勒一勒丝缰,缓缓而行。 秦玉阳当下一使劲,上前数步,与杜采频并辔联骑,在马上问道:“你带我去见什么人?” 杜采频面容严肃的答道:“我父亲有个朋友,要看看你?” 秦玉阳又问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杜采频道:“我叫他冯大叔,你跟我叫就是了,说话要小心些。” 秦玉阳更诧异,说道:“怎么个小心?” 杜采频微一沉吟,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了。” 秦玉阳心下非常奇怪,但再问杜采频,她不肯多说,只答道:“以后你会知道。” 过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哦,我带你去见冯大叔的事,你可别跟我三位师兄说,他们不知道有冯大叔这个人。” 这话越使得秦玉阳狐疑满腹,暗暗加了戒备。 但是,他也另有一股兴奋之感。 不一会,杜采频带马转入一条岔路,竹林茅篱,路径甚是曲折逼窄。 竹林深处,一户人家,粉墙剥落,似是败落的臣室,杜采频下马叩门,出来一个伛腰驼背的老头,说道:“请进来吧!冯大爷已等了一会儿了。” 杜采频也不答言,一打手势,叫秦玉阳把马牵进院里,领着他曲曲折折,走进一个月洞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墙垣极高。 北面是一座假山,杜采频领着他穿了进去,里面尽是一间石室。 石室中明晃晃点着两枝粗如儿臂的白蜡烛,一张虎皮交椅,上坐一人,年约六旬,生得极其魁梧,脸上花白虬髯,连鬓而下。这一团茅草似的虬髯之中,露出一张海口,一只鹰爪鼻子,双目深陷,射出两道微带黄碧的精光,相貌生得极其狞恶。 杜采频裣衽为礼,说道:“冯大叔,我把秦玉阳带来了。” 秦玉阳也作了一个揖,说道:“秦玉阳拜见冯大叔。” 那姓冯的大剌剌的点点头,道:“喔,你就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玉阳?” 秦玉阳躬身答道:“说来惭愧,玉阳现在已不算武当门下。” 姓冯的道:“前一阵子我也听说武当掌门鹤年子清理门户,驱逐了一个劣徒,就是你吗?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秦玉阳记着杜采频“有什么说什么”的告诫,便把当初告诉杜采频的经过,照样说了一遍。 姓冯的凝神静听,等秦玉阳说完,问道:“那祈焕艺后来怎么样?他的那把青霜剑盗回去了没有?” 秦玉阳一楞,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心下非常着急。 好秦玉阳,急在心里,表面不露,而且机变极快,从容答道:“玉阳自犯过以后,先在石牢囚禁,第二天一早,由两位师兄押解下山,片刻不许在武当停留,因而祈焕艺是否将剑盗回,玉阳不得而知。不过,后来在宜昌酒楼,听得传言,说是掌门师伯鹤年子,以祈焕艺太过狂妄,扣剑不给,要祈焕艺请他师父一微上人修书来讨,方肯发还。不知此话是与不是?” 姓冯的点点头,似表满意,说道:“频姑娘说你已得武当真传,究不知功夫如何?” 秦玉阳方要谦辞数语,突然眼前一亮,一溜银光,如闪电般直奔面前,心下大惊,待要侧身避过再说。 就这身形将动未动的一刹那,忽地如电光石火般的一个意念浮现在他心头。 这意念让他紧紧抓住,而且立即付之实行。 实行的结果,就是将身躯站立不动。 只听“哧”的一声,一把长剑插入他头旁石壁之巾,剑锋没入石壁近尺,后半截独自微微晃动。 杜采频吓得花容失色,秦玉阳暗叫一声好险,姓冯的却如枭鸟发现腐鼠般笑了起来。 姓冯的笑声一停,翘一翘拇指赞道:“不错!” 杜采频惊魂已定,却还不明就里。 秦玉阳自然十分清楚。 原来姓冯的所露的这一手,名为“荆轲击柱”,乃是武当剑法中的绝招,这一招似实而虚,发招之时,拿准尺寸,让开少许,如果对方不明就里,就原有之势向左或向右避开!正好撞及剑锋,自取灭亡。 化解之法,极其简单,就是兀立不动,让来剑自行落空。秦玉阳虽不会这一招,却听师长解过这一招的妙用,因而识得。 当姓冯的出手掷剑,他将动未动之时,猛然想到,这一溜银光,必是姓冯的所发,而其用意,则在试他功力,看准这一点,由“试”字上想出“荆轲击柱”的奥妙,故而兀立不动,亦是拼险应试,不想居然奏功,实属侥幸。 这时姓冯的又说道:“秦老弟请至外面走走我跟频姑娘说句话。” 秦玉阳走出石室,在院子里长长透了口气,想到适个性命呼吸之间的一幕,犹有余悸。 他非常奇怪,这“荆轲击柱”乃是武当至高无上的秘艺,姓冯的由何习知?而且他那出手之快,拿捏之准,没剑之深,功力恐怕不在掌门师伯之下,何以又未听过有这等相貌的一个姓冯的高手? 至于他以绝招相试,明是要试试他懂懂武当的绝学,如是武当高手,纵然不会,也必知道化解之法,若非高手—— 若非高手,不明化解之法,自然死在他的剑下! 这姓冯的好狠毒,初次见面,毫无恩怨,就事先一点不加警告暗示,轻易拿别人的性命相试。 秦玉阳越相越心寒,对姓冯的也越来越无好感。 然而,姓冯的试他的功力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他知道事态演变,已到紧急时期,前途步步荆棘,要非常当心才好! 他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忽然,杜采频莲步姗姗,已走出假山,她的脸上有迷茫、兴奋。却又忧虑的神色。 秦玉阳知道这里不便说话,还是不问的好。 两人牵马出门,曲曲折折走上官道,秦玉阳才说道:“冯大叔跟你说什么?” 杜采频道;“咱们到玉蟾山再说。” 两人放马疾驰,到了玉蟾山,让马儿自去溜步,杜采频领着秦玉阳走到山后僻静之处,在一株大松树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杜采频拈着一枝松枝,看着秦玉阳说道:“冯大叔对你很赏识,问你愿不愿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秦玉阳“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杜采频道:“你别‘哼’,我那三位师兄的功夫,他还瞧不上眼呢!” 秦玉阳道:“这一说,他倒真是很赏识我了!但不知他要我做什么?” 杜采频想了一会,答道:“自然是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秦玉阳心头一跳,好难作答。但是,他的机智到底不弱,一沉吟间,已想出一句极好的答语,特意反问道:“你的意思如何?你说怎么,我就怎么!” 杜采频见他如此倾心顺从,用感激欣慰的眼光看着他。但,不一会,眼中的神色,又变得黯淡忧虑,轻喟一声,说道:“还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我可是不十分愿意……。” 这让秦玉阳看出她心头的矛盾。 他紧握着她的手,异常温柔诚恳的说道:“频妹,你我两颗心如一颗心,生同衾,死同穴,我一心只望你快活,能够替你解决一些什么困难,因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心里有话,尽管跟我说,咱们商量着办,你信我吗?” 杜采频点点头道:“我怎么不信你,我不信你,也不会这样待你了。” 秦玉阳赶紧接口道:“我知道的,我不过问一问。我在想两件大事,第一件,我该托什么人来求亲,把咱们的事早一点办了。第二件,我得想办法替你父亲洗刷冤枉。” 杜采频倏然动容,眼中惊恐之色,倏现即隐,但是秦玉阳已看得明明白白。 杜采频这时缓缓说道:“第一件容易,我自己可以作主,等把你安顿好了,我托人出来办。第二件……。” 秦玉阳道:“江湖上对你父亲的批评都不大好听,起初,我也信以为真,到了这里才知道,你父亲真是仁义参天,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谁想到不但死得那么惨,而且还替人背了黑祸,可真是没天没日的大冤枉!” 语未及半,杜采频已是玉容惨淡,眼含珠泪,听他说完,颤声急促的说道;“只要你明白就好,想不到江湖上也还有句公道话!” 说到此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秦玉阳义愤填膺,极力劝解,等她收泪以后,才又说道:“光我知道你父亲也还不行,咱们得替他老人家洗刷冤枉。” 杜采频拭泪摇头道:“指使我父亲杀祈焕艺父亲的。到底是谁,连我也不知道。而且——,唉,好难办唷!” 语涉迷离,秦玉阳深为失望,把整个事情,极快的在心里想了一遍,问道:“那么祈焕艺的母亲呢?到底在不在世上?” 杜采频这时心中为悲痛的充塞,神智昏瞀,而且秦玉阳已为她所完全信任,因而不暇思索的答道:“在,我也是等我父亲故世以后才知道,她待我真好。” 说到这里,杜采频眼中流出孺慕留恋的光采,直瞪瞪的看着远处,自言自语的接下去说道:“她待我跟自己女儿一样,我从小没有娘,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有娘是多么有福气?我几时带你去见见她,她一定也喜欢你!……不,不能,她说过不许让人知道,我无论如何得听她的话。她什么都跟我说,就是她的身世隐痛,支字不露。真可怕,唉,江湖道上的冤仇牵连,要几时才能了结?玉哥——。” 杜采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眼恐惧厌恶,身子都有些站立不住,女孩子娇弱的天性,完全流露,秦主阳赶忙伸过手去,重重握着,在她耳边柔声道,“频妹,别怕,我在这里。” 她的手是冷的,语声颤抖,怯怯的仰望着秦玉阳说道:“玉哥,咱们从此别在江湖道上逞能,找个冷僻的地方躲着,安安闲闲的过一世吧!” 秦玉阳点点头:“我答应你,过几天我偷偷去找我师父,掌门师伯为了武当门规,不得不把我赶出来,我师父可还很疼我,我求求他老人家,请他替咱们的婚事作主。” 杜采频一叠连声的答道:“就是这么办,就是这么办。” 这时,夕阳已经卸山,两人立在松树下,晚风中,心中各有悲喜交集的复杂情感。 两骑牲口是养惯了通人性的骏马,蹄声得得,缓缓行来。似是催促主人回家。 秦玉阳执住辔头,让杜采频上了马,自己也跨上一骑,丝鞭一扬,在斜阳影里双驰而去。(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八章 母子相见如陌路 流火铄金,骄阳遍野。秋老虎的余威,强似六月三庚。 川南道上,正午方过,农夫在鸣蝉高柳之下,昏昏欲睡,行人亦都暂息郐程,以致一条官道之上,几乎人马绝迹。 一阵清脆蹄声,翻起丈许黄尘,尘影中一骑银面玉蹄的大宛名马,马上是一位身穿蓝绸长衫的少年,马后拴着一个包裹,看他在烈日下走得如此之急,而且带着行李,显然是远途而来有急事要办。 不一会进了镇甸,少年在路旁一家饭铺,下马打尖。 那少年满头灰土,但这热得狗儿不住喘气的天气,他只不过额上才有几粒汗珠,显见得内家功夫已至超凡绝顶的地步,才能寒暑不侵,行所无事。 洗脸喝茶,等侯做饭之间,闻得阵阵异香,中人欲醉,少年不由奇怪,问旁边桌上的客人道:“请问兄台,可曾闻到是什么气味?” 那客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哥儿真有趣,连糟香都闻不出来?” 少年脸一红,再闻一闻,果然扑鼻的酒味,他不会饮酒,因而这一阵阵糟香,薰得他有些晕陶陶了。 少年又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所在,何以糟香如此之烈?” 那客人答道:“这是白少镇,号称川省第二大镇,以酿酒闻名,家家饶祸,你说糟香烈不烈烈?” 少年恍然大,谢了指教。 用罢午膳,也不休息,即行跨马上路。 这白沙镇确不愧川省第二大镇之称,差不多县城的比不上它。少年因一阵阵糟香薰得头脑昏沉,因而越过市镇,便即加上一鞭,那匹名驹如劲矢离弦般,往西狂奔! 不一会糟香已远,少年口却有些渴了,遥见一片松林,暂且歇脚。 那知松林内一条清溪,清如明镜,大喜过望,牵马就饮以后,自己也用双手掬水,喝了一饱。 溪旁松下,清风徐来,嘉阴匝地,对着这一处清凉世界,少年有些舍不得走,且坐下来在风尘征途中,细为领略—番逸趣。 少年息了一会,又想起心事,从身上摸出一张柬帖来看,柬帖上写道:“长江万里。 延津剑合。 逢白而止。 抠衣拜佛。” 字谕祈焕艺,速往川南,细心寻访,当有奇遇,此非戏侮,切勿等闲视之。天末——鹤白。 这少年——祈焕艺,正为此柬帖,才有长途跋涉的川南之行。 大约半月前,长安安平镖局,黑夜有人投柬,封套写的是“烦转祈焕艺亲启”。 安平镖局掌柜“银枪神臂”胡胜魁,立即派遣快马,将此柬帖送至南山“诸葛医炉”。 此时,诸葛湘青已先动身到她师父潘七姑那里,祈焕艺亦正打点行装,准备早山回山,怕师父有甚吩咐差遣,好早早办完,从容赴武当掌门人鹤年子的重阳之约。 接到柬帖,祈焕艺向诸葛玉堂请教。诸葛大侠指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在离中秋之期,尚有四十天,不妨绕道川南一行。 祈焕艺心想:如有奇遇,要看看此奇遇到底是什么?若是有人戏侮,也要看看何人戏侮?少年好奇,遂即欣然上路。 来此已是第二十二天了,一路毫无线索可寻,心想:川南如此之大,何处找此“奇遇”?不觉有些心灰意懒。 就这时,玉磐一声,随风飘送,在这松林清溪之间,令人清心去欲,万念皆空。 祈焕艺因柬帖上有“抠衣拜佛”的话,所以一路行来,凡遇庵观寺院,皆不肯错过,此时听得磐声清越,便寻声而往。 他牵着马,沿着溪边,走不多远,只见竹林中露出石塔一角,近前一看,乃是一座尼庵。 祈焕艺将白马丝缰往鞍上一搭,取下马后行李,信步往庵中走去,进了大殿,只见上供一尊观音大士,左右善才、龙女,塑得宝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祈焕艺躬下拜,默祝早日寻亲得遇。然后站起身来,只见大殿一角,一张方桌,对坐两个中年尼姑,一个穿蓝,一个穿白,保摊一卷经文,正在午课。磐声清楚,梵音朗朗,十分虔诚。 靠上首穿白那一个,见祈焕艺拜佛已罢,逡巡欲去,便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可是远路经过?烈日当空,且请稍坐待茶。” 这时另一个穿蓝的刚好一卷经念罢,端了椅子过来,祈焕艺谢过一声,放下行李,暂且歇脚,穿蓝的那尼姑仍管自己去做功课。 最先招呼的尼姑往里走去,想是去张罗茶水,背影月白僧衣飘拂,祈焕艺猛地心里一动,说道:“师太请留步!” 穿白的那尼姑回转身来,祈焕艺问道:“请问宝庵唤什么名字?师主号怎么称呼?” 那尼姑答道:“贫尼法名水镜,小庵因为供的观音大士,所以称做白衣庵!” 这—说,祈焕艺恍然大悟,柬帖上那四句话,每句第二字串联缀在一起,暗藏“江津白衣”四字,这里属江津县地界,“逢白而止”这“白”字指“白沙镇”固然可通,指“白衣庵?” 因为过于惊喜,他一时倒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祈焕艺的奇遇,就应在这白衣庵?” 水镜一听这话,脸色大为惊诧,问道:“施主贵姓?” 祈焕艺道:“敝姓祈,中州开封府人氏。” 水镜接口道:“莫非是开封府南门外祈总家二房的少爷?” 祈焕艺大惊道:“师太由何得知,莫非……” 水镜悲喜交集的说道:“我俗家姓水,与你母亲,还有绸缎杨家的嫂子,都是闺中好友。” 祈焕艺既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这水镜并非自己母亲,高兴的是又遇到了一位母亲的闺中好友,柬帖上所说的奇遇,莫非要从这位水镜师太身上找到着落? 这时,水镜又说道:“尼庵禅房,不容外客,小施主情形不同,且请里面待茶细谈。” 说罢,当先领路,来至一个花木扶疏的偏院,禅房之内香绕旃檀,纤尘不染,水镜送上香茗,摆出素果,招待吸其周到。 无奈祈焕艺无心食用,但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草草将习艺报仇等等经过,大略一叙,然后说道: “现下小侄所苦者,走遍天涯,不知慈亲何处?望求师太慈悲,指点迷津。” 水镜缓缓答道:“施主访亲报仇,一片孝心,贫尼也曾略有所闻。至于令堂,施主可以放心,目下平安无恙。” 这几句话听得祈焕艺心花怒放,急急问道:“家母现在何:处?师太快些见告。” 水镜摇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令堂居无定处,还是一个月前,路过见访,此的即无消息。” 祈焕艺嗒然苦丧,但转眼间精神又已振奋,心想只要母亲在世,不管天地多宽,立志去找,总能如愿。 那水镜慈眉一低,单掌当胸,朗朗说道:“施主报仇之事,令堂也曾约略提及,听她语气,不以为然。她说:江湖冤孽,恩仇难分,施主独子单传,应以祖宗香烟为重,岂可以千金之躯,甘冒凶险?万一失足,祈家绝后,恐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亦不瞑目。施主纯孝天成,应该仰体亲心才是。以贫尼之见,佛家最重因果,前世业,今世完,彼此撒手,一了百了,一尘不染,万法皆空,何等干净!不知施主能种此善因否?” 祈焕艺眼含珠泪,稽首说道:“家母训诲,自然该听,师太指点,更是透澈,不过人非木石,血海深仇,片刻难忘,若蒙苍天垂怜,能见得家母一面,问明元凶,以小侄在‘剪云小筑’之所苦学,手刃亲仇,尚非无望。多谢师太见告,小侄就此告辞,异日有缘,再来请安。” 说罢,站起身来,手提行李,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去访寻母亲。 水镜却从容说道:“既然如此,令堂有些画札文件存在我处,施主不妨带去,或可参悟有得。” 水镜出了禅房,没入廊中。这里祈焕艺思前想后,不知母亲究在何处,投柬指点的又是何人?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蓦地,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祈焕艺大吃一惊,走了禅房一看,两三个佛婆和小尼姑正奔了进去,而那穿蓝的尼姑正踉踉跄跄,脚步颠倒的跌了出来,面如白纸,双眼大张,喘吁不止,神色惊恐已极。 这时,祈焕艺也顾不得尼庵内室不容男人入内的禁例,一腾身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落地从窗户内望了进去,吓得浑身冷汗淋漓。 窗户内,梁上垂着一条白色的身影。 祈焕艺施展换影稍形的“大幻步”,一脚跨入窗内,抱下水镜师太,平放禅榻之上,用战栗的手指,一探鼻息,已中魂返极乐! 就这时,一阵风过,桌上飘落一纸,墨迹未干,写的是:此仇非汝能报,如为我子,切断此念。 母绝笔。 霎时间,祈焕艺如焦雷轰顶一般,眼前金星乱飞,咕咚一声,栽倒地上。 等他悠悠醒转,室内站满多人,共是两个中年尼姑,两个小尼姑,一人烧火打杂的拂婆,还有一个眼泡红肿的女郎,正是杜采频。 杜采频适来探访水镜师太,一见变起不测,惊惧之余,不暇细问究竟,先把悲痛过度昏晕在地的祈焕艺救醒再说! 这时祈焕艺理智半失,垂泪向杜采频厉声叫道:“你们害得我母子好苦!” 语声问,一招“金兜罗”,掌风如刃,疾逾飘风,向杜采频齐胸砍去。 幸好杜采频见他醒来望着自己,面色狞厉,已有防备,这时见他手掌一起,立即避开,只听震天价一阵暴响,屋外木石纷飞,声势惊人。 原来“金兜罗”掌风,竟已齐腰砍断院中石塔,倒将下来,塌坍了对面半间房屋。 且不说众尼姑无不骇然,杜采频却趁这当儿,以“金锂穿波”的身法,极其轻灵的飘至祈焕艺身旁,疾伸玉指,点他肘下软麻穴。 祈焕艺因激情牵动气血,心躁气浮,功力大减,甚至杜采频到他身旁方怒如觉,疾抬左肘,也撞她胁下穴道。 两人所攻的穴道,不约而同。祈焕艺斗觉全身一麻,但往后撞出的左肘,其势已成,仍能奏效。 两人咕咚一声,各自跌坐地上,一般的,口舌能言,四肢难动。 杜采频大为着急,但也有些得意,武学超凡,多少人近不得他的“俊剑王”祈焕艺,终于也被自己点穴倒地。 祈焕艺自然也是心头一凉,经此一番挫折,神知已清闭目运气,想以本身真力,化解穴道。 但是,摧心裂肝的悲痛,一时岂能稍杀?因而脏腑翻涌,血不归经,任他如何调息,皆是自徒劳无功。 那面杜采频却另有计较,叫尼姑佛婆将她扶坐椅上,嘱在左胸第七根肋骨下幽门穴,使劲一推。 尼姑不懂武功,摸不着门道。兼以幽门穴在乳峰以下,与乳头部位相同,杜采频虽已是开了怀的大姑娘,当着祈焕艺在旁,害羞涩口,指点不详,因而尼姑闹得手忙脚乱,始终解救不了。 两人比是着急得满头见汗,因为此时一身武功,全无用处,任伺人皆可取他们性命。而这白衣庵,现在已是是非之地,刚才一阵塔倒屋暴响,万一惊动过往的江湖中人,可就危乎殆哉了! 就这两人怒目相视,无计可施之时,窗外人影一闪,杜采频眼尖,惊喜交集的叫道:“玉哥!” 祈焕艺抬眼一看,更为惊奇,来人竟是武当弟子,因与自己比剑惹祸的玉阳。 秦玉阳面色凝重,先将杜采频穴道解开,继而走至祈焕艺面前。在他幽门穴上使掌一推,祈焕艺即恢复自由。 这日寸秦玉阳向他做一眼色,口里说道:“‘长江万里’,你我又有缘相会了。” 祈焕艺立时领悟!见他暗递点子,便也不敢说破,轻轻以双关语答道:“多谢了!” 说罢,也顾不得先调息一会,站起来往里屋榻上奔走,只见水镜师太——沙氏夫人,面色微黑,鼻孔紫血渗出,分明是悬梁以前,又先服下毒药之故。 祈焕艺见母亲死得如此之惨,继又想到,母子相逢,竟如陌路,忙唤一声“娘”,伏在膝下,稍倾孺慕的机会都不可得,苍天安排,实太残酷! 因而,祈焕艺伏在他母亲尸体之旁,号啕大哭! 这一哭哭得鸟飞叶坠,旁观众人无不垂泪。 杜采频由他人哭母,想起自己生父,一般也是身遭惨死,仍蒙不白之冤,也算肚肠寸断,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流个不止。 秦玉阳再三力劝,勉以节哀顺变,办理大事要紧,祈焕艺方始收泪。 一应后事,都由秦玉阳和杜采频主持办理,十分尽心,祈焕艺异常感激。 这一来恩仇纠缠,更难分难解。祈焕艺入世才不过四五个月,人世的悲欢离合,却已饱尝滋味,难以消化,把个龙腾虎骧的少年英雄,折磨得生趣索然。 转眼七天过去。 杜采频先回沪州,留下秦玉阳与祈焕艺作伴。 这天灯下,祈焕艺向秦玉阳问起柬帖之事。 原来鹤年子由秦玉阳逐出门墙,诚如诸葛湘青所料,是一条苦肉计。 秦玉阳暗奉掌门人令渝:将功赎罪,需在重阳节前,探明祈焕艺杀父的真凶姓名,以便信守诺言,有所交代。 因而,有秦玉阳乔装落魄,打入五福庄卧底刺探一段经过。 但是,秦玉阳万万没想到,竟因杜采频的垂青而情不自禁,陷入情网,这段孽缘,是福是祸,前途实难逆料。 自那日玉蟾山与杜采频倾心私语以后,隔不数日,杜采频终于将水镜师太——沙氏夫人的藏身之处告诉了秦玉阳。 这使他的心情,顿时陷入矛盾之中。 第一、他知祈焕艺的杀父真凶,必与那姓冯的有关。正待慢慢探明。 第二、探明以后,亦不能公然与姓冯的为敌,因为杜采频显然受姓冯的挟制,这将妨他与杜采频的姻缘。 如是,他的任务即无法完成。 而且,要想向姓冯的刺探,得下水磨功夫,重阳期前,或许未能得到结果。 再则,身在虎穴,不知何时变起不测,万一为姓冯的识破行藏,自己决非他的敌手,那时连白衣庵一丝线索,都无法传送出去。 秦玉阳经过三日三夜的慎重考虑,想得一个办法:如能将祈焕艺引到白衣庵中,母子见面,则真凶何人,祈焕艺自能明白。 这样做法,既能尽了责任,又不落任何痕迹,可算上策。 于是,秦玉阳乃有长安平镖局投柬之举。 自从投柬以后,他计算日程,祈焕艺该已到达江津,自五天以前,托词访友,来到白沙,每天都来白衣庵观察动静。 那天悄悄从白衣庵后院上屋,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适好看在眼内,心中异常难过。 他没有想到把祈焕艺引来,反而送了水镜师太的性命。 他本来还不想现身出来,只因祈、杜二人,各点穴道,无法可施,才迫不得已下来解救。 这夜见祈焕艺问起柬帖,把经过情形,大略一说,只是将已与杜采频暗订终身一段,特意隐去不提。因此,祈焕艺并不知他与杜采频已有肌肤相亲,有了夫妇之实的一对情侣。 祈焕艺含泪听秦玉阳讲完,心中异常感动,出启衷心的说道:“贵派掌门人鹤年子与秦兄的大恩大德,祈焕艺不齿不忘,以后凡有所命,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秦玉阳笑道:“祈兄言重了,我们可说是不打不成相识。只不过‘龙形九剑’到底是不是胜过‘虚无长生剑’,我始终怀疑,几时还得领教一下才好。” 祈焕艺赶忙答道:“这也好办得紧,等我大事一完,还得回山研求,那时禀明恩师,请秦兄一起上山,互相切磋。家师最是心胸开阔的人,必能欣然相许。” 这话让秦玉阳大为高兴,雄心勃发,暗想,如能将“虚无长生剑”与“龙形九剑”合而为一,取长补短,练成一套独特剑法,那时才真正可以天下无敌! 当下,细问“剪云小筑”的形势和上山途径,祈焕艺口讲指划,一一详告。 秦玉阳又问道:“祈兄今后行止如何,可否见告?” 祈焕艺惨然答道:“小弟遭此大故,方寸已乱,现下离中秋之期不过旬余,总得先赶回山去,一切禀明家师以后,再定行止。” 秦玉阳点头说道:“重阳之约,还请祈兄照常光临。杀害令尊的真凶,杜采频确实不知,但现在我有线索,可望水落石出。令堂虽以死相诫,嘱你断了报仇之念。不过也得看情形而定,能报自然要报,一切等探明真凶再说,祈兄放心回山吧!” 祈焕艺深深受教。 第二天,拜别慈灵,与秦玉阳洒泪而别,跨上银驹。迳往伏牛山进发。 当天,秦玉阳也回到了沪州五福庄。 杜采频已等得不耐烦了。 因为离开白衣庵那悲惨的地方,头脑恢复冷静,从头细想,疑实甚多。 夜深入静,她来到秦玉阳年住的书齐中。 灯下相对,她悄声问道:“我在想,祈焕艺怎么会找到白衣庵呢?” 秦玉阳心里吓得一跳,摇摇头说道:“我倒没有问他,也许误打误撞找到的吧?” 杜采频紧接着又问道:“那么你呢?也是误找误撞找到的吗?” 这一下,秦玉阳已有防备,故意嘻笑道:“听你的口气,祈焕艺好像是我去找来的?其实我倒不是误打误撞,那天从江津回家,路过那里,看见好一片松林,正好歇脚。刚下了马,听见一阵房屋倒塌的暴响,找了进去,才发现你跟祈焕艺都动弹不得了。” 杜采频点点头,一半信,一半不信。 在灯下,杜采频眉如春黛,似愁似颦,特别动人。 秦玉阳一口将灯吹灭,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涎脸说道:“好妹妹,你救一救我的相思病吧!” 杜采频芳心突突的跳,四肢无力,任他抱倒榻上……。 三天过去,情况突变! 这天晚上,秦玉阳刚要宽衣上床,门外有人轻叩。 启门一看,秦玉阳心内一惊。 杜采频站在门外,但是他此时看到的杜采频不是平常的仕采频。 她,面色苍白,双目闪烁不定,隐现绝大的惊恐。 更奇怪的是,右手提着一袋干粮,左手拿着两支金元宝。 一进门,她把东西放下,轻轻关上房门,关门之前还先向外探望了一下。 杜采频转过身来,银牙一咬,压低声音恨恨叱道:“你骗我!” 秦玉阳大惊道:“我骗你什么?” 村采频急促的说道:“你到白衣庵去过不止一次,上个月你说你找你师父去商量咱们的婚事,结果到长安去了一趟,这些都让冯大叔知道了。” 秦玉阳一听这话,骇异莫名,但他到底是武不子弟,一挺胸说道:“他知道又怎么样?” 杜采频眼圈红红的恨声道:“冤家,你死到临头,都不知道,你替武当当卧底我不怪你,只怪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等大事,在我面前支字不露,等闯出祸来,我又替不了你。你,你……你让我寒透了心。” 这番话真说得秦玉阳刻骨铭心,回肠荡气,无言可答。 逡巡片刻,秦玉阳扑通跪在地上,指天盟誓道:“频妹,你也是武林中人,应该晓得师命不可违的大规矩,我暗底下去把祈焕艺找来,也是想谋个两全之计,如果不是为你,我用不着这样做。频妹,你的情深义重,我如果另有二心,让我乱刃分尸,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话未完,杜采频已扑了下去,相拥饮泣。 这一对情侣,爱心之坚,逾于金石,此时如醉如痴,浑忘身处险地。 忽然,杜采频一把推开秦玉阳,满脸坚毅之色,斩钉截铁的说道:“你现在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秦玉阳还要说什么,杜采频又冷冷说道:“你不走,我先死!” 说着,将秦玉阳的“惊虹”剑自床头取至手中,拔剑也匣,隐隐红光横于项下。 秦玉阳不敢丝毫抗拒,匆匆收拾衣物,将杜采频带来的干粮金子,归在一起。 杜采频这才还剑入匣,放在桌上,问道:“你准备到什么地方?” 秦玉阳答道:“我现在还不能回武当,师恩未报,那可再替师门惹祸,我想先到伏牛山‘剪云小筑’找祈焕艺。” 杜采频抢着说道:“好,好!你求求一微上人,如果他老人家肯出面替你作主,咱们的事,必可顺顺当当的办成。现在你就走吧!” 秦玉阳万感交集,悲喜难分,虽然儿女情长,但也知道,这时得要一些英雄气概。 当下,向杜采频深深一揖,说道:“频妹珍重!” 杜采频也说道:“你也保重,一路小心,别忘了我时时刻刻在盼望你……。” 说至一半,声音酸楚,已是哽咽难辨。 秦玉阳强忍眼泪,提起包裹宝剑,吹灭灯火,出了房门,一窜上房,回身扬扬手,身影没入无边黑暗之中。 “俊剑王”祈焕艺,自离江津县白少镇白衣庵,怀着悲痛的心情,日夜赶路,八月初十即已回至“剪云小筑”。 猿鹤相亲,故居无恙,愁怀为之一宽。 叩见师父,不胜孺慕。依依膝下,将下山半年余来的奔走忧患一一细诉。 一微上人始终含着慈详的微笑,凝神静听。 他没有劝诫祈焕艺从母之命,放弃复仇之念。因为老和尚洞澈玄机,深明有因必有果,非人力所可强力,只是谆谆告诫他,在江湖行侠,勿造恶因。 同时,一微上人不断考较他的功夫。 祈焕艺经过江湖一番闯荡。见闻已广,经验更是宝贵,对“须弥劲”、“龙形九剑”、“兜罗五手”等绝艺,连番实战,得失皆已了然于胸。 此外见师父详细考查,便把平日的疑难,一一提出请教。 一微上人为他细心指点,口讲不足,继以比划。 经此一番重新印证,祈焕艺的功夫愈益精纯。 转眼间到了八月中秋。 这一天起来,老和尚面容肃穆,命祈焕艺带同“老白”,将洞里洞外,打扫干净,又命“老白”去采了许多果珍宝物准备款客。 中午时分,果有嘉宾光临。 空山人静,忽听“铮——铮——”两声,日影中飞来两枚青蚨。 这是“九指神偷”侯老侠的“迎门在揖”。 一微上人带着祈焕艺,“老白”继跃跟随,一齐迎出“剪云小筑”,只见山道上两点黑影,眨眨眼之间,已来至切近。 两位贵宾,并肩行来,一位是“九指神偷”侯老侠。另一位是“七妙居士”孙寒冰,特地来践一微上人中秋之约。 老和尚双手合十,慈眉善目问扬溢欣慰的微笑,一面行礼,一面说道:“两位真是信人,老衲感激不尽。” 侯孙二人,一齐还礼,同声说道:“今日何日?我等岂敢忘怀。” 祈焕艺赶紧也上前行礼,“七妙居士”孙寒冰一把扶起,抚着他的肩道:“孩子,你这几个月的行踪,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凡宅心仁厚,江湖险恶,不足为虑。” “九指神愉”侯陵也说道:“艺儿,你总算不辱师门,我也替你师父高兴呢!来日方长,还要好自为之。” 祈焕艺连连称是,十分恭敬。 但他发现,侯、孙二位老侠。神态都与平时所见不同。“七妙居士”孙寒冰素性潇丽飘逸,此时却是面色凝重。 “九指神偷”越发令人奇怪,平日笑口常开,不知天地间有何忧愁危难,而今天嘻笑之态尽收,且隐隐含着悲痛。 这都是为了什么? 祈焕艺不觉得也上了心事。 只有一微上人,神态如常,将侯、孙二位,迎至“x字洞”内“知黑齐”中,围着八尺长五尺宽的那张石案落坐。 “老白”最是乖巧不过,早将晨间所采的珍奇果物,摆陈棠上,并取来侯老侠的“火枣酒”和三个竹杯。 平日酒到杯干的侯老侠,这天饮得极慢,孙老侠亦是浅斟低酌,酒兴并不甚豪。 三位武林仰望如北斗的奇人异士,殷殷话旧,谈起数十年前的往事,皆有不堪回首之感。 祈焕艺侍立在后,听到了许多江湖上的珍奇掌故,深感知味。 这一谈,谈至日色卸西,一微上人微笑道:“月亮快要上升了,我们出洞坐吧!” 侯、孙二人一齐起立,在洞外山坪上,陪着一微上人,闲目眺望,低声密语。 不一会,月自东升。 “人生几见月当头。”况是中秋之月,清辉满地,桂魄流垠,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景致真个美到极处。 一微上人抬头看着天上,口中轻轻说道:“月满天心,是老衲的时候了。” 说罢,向侯、孙二人点点头,迳往山洞中而去。 侯陵向祈焕艺肃然喊道:“艺儿,来听你师父的训海!” 祈焕艺谨惧恐惧的随着三位前辈,进了洞府。 一微上人在平日起居的“守白轩”中,禅床上盘膝坐定,身旁放着一个白松木盒。祈焕艺知道内藏一根苍翠松针,师父用它替自己打通任督二脉,此时,这苍翠松针,将作何用处,却费疑猜。 侯、孙二人,分坐两个石礅,左右相对,艺儿侍立一旁,静听一微上人有甚话说? 老和尚面容异常静穆,精光四射的眸子,慢慢从四处扫过,对平日常用器具,皆隐有恋惜之意。 不一会,老和尚口吐慈音,说道:“今日特邀两位居士,证明我前生。老衲静中参修,默悟前生,四世以来,皆是佛家弟子,可是四世以来,皆为宿业牵缠。 这段因果,长话短叙,且从第十世说起,那时老衲在浙江天台山国清寺出家,国清寺的戒律,极为精严,同门师兄弟皆是过年不食,所以午前必得出外募化。 其时,有一善女子娘家姓黄,夫家姓丁,这位丁夫人拜佛极基虔诚,因佛及僧,极喜布施,每日午间,必以白饭一盂相赐,历时三月之久。 忽有一日,老衲打她门前经过,并不见有这位丁夫人,而且门挂丧旗,显然有人故世。老衲想起平日受赐于这家人家已久,无以为报,此日正应上门念诵经文,以为超度。 正待登门求见,说明来意,旁边有人扯住老衲,说道:‘和尚,你去则甚?’老衲说明心意,那人劝道:‘不去为妙,免得多惹是非。’” “原来那丁夫人的丈夫在远地经商,家中有一长舌小姑,竟在亲友间散播流言,说丁夫人与老衲有暖情事。丁夫人怀冤莫白,竟然悬梁自尽,老衲这一登门求见,岂非无端卷入是非窝中?” “那丁夫入之死由老衲而起,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此种下宿业。” “第二世,老衲在江苏常州出家,有一香火,不知如何,专好与老衲作对,老衲颇畏惧,千方百计躲避,后来这香火不慎为毒蛇所伤。老衲亦始参悟,原来这香火竟是丁夫人转世,故而有此宿业牵缠。” “第三世,老衲在福建出家,云游至九华山,结茅而居,默悟前生,知那香火已转世为一猎戾,在这九华山中居住,老衲访到其人,加意结纳,那猎户心性暴戾,但以老衲与他有恩,竟不忍加害,以故第三世的冤孽,竟亦躲过。” “这第四世,就是今生……。” 一微上人说到此处,语声突停,两道慈祥温暖的目光,洋注在祈焕艺脸上。 这时,不但侯陵,孙寒冰已猜知一微上人四世宿业的对象是谁?就是祈焕艺自己也恍然大悟,急急俯伏在地,颤声叫道:“师父……。” 一微上人摆手说道:“你且听我说完。” 他稍停以后,又指着祈焕艺对侯、孙二人说道:“这艺儿正是那猎户的后生,与老衲已有四世的因缘,所以论世上的亲人,实莫过于艺儿和老衲。多蒙侯师弟成全,老衲心感不已。” 说罢合十为礼,侯老侠也赶紧离座,说道:“些须小事,何劳师兄挂齿,请再开示。” 一微上人微拢双目,凝视良久,才说道:“老衲为了此一重宿业,煞费踌躇,种因必有果,此一宿业一日不了,老衲来生仍不能求得解脱,与人与已,两无益处。艺儿,你可认得为师的用心?” 祈焕艺恭声答道:“是。师父,你老人家慈悲,艺儿大恩未报,凡有所命,艺儿不敢不从。” 一微上人欣然微笑道:“这就是了。为师的今天要说脱臭皮囊……。” 艺儿陡然一惊,宛如梦中失足,急急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说什么?艺儿未曾听清。” 一微上人取起白松木盒,开了盒盖,将那根苍翠松针,拈在手中说道:“为师的欠你的命债已久,不如趁今天了结。其实,我也等于是顺水人情,今天为师的大限已到,你将这根松针,随便刺入我那一处穴道,为师的便好脱然无累,往生极乐了。” 这一说,侯、孙二人大感意外,祈焕艺更如焦雷轰顶,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七妙居士”孙寒冰精通内典,佛学深湛,知道此事于一微上人修成正果的关系极大,便忍悲嘱咐祈焕艺道:“艺儿,你就听了你师父的话吧!” 这时艺儿才回过意来,这杀师逆伦之举,他是宁死不从。 事成僵局,任凭孙寒冰和一微上人百般譬解,祈焕艺只是含泪摇头。 月色渐斜,已是三更将到。 一微上人长叹一声,说道:“唉,冤业,冤业,何时得了?老衲力不从心,可是等不得了。小徒的一切,就重托两位吧!” 说罢,慈眉低垂,善目双阖,脸上隐隐泛起一阵红光,好一副庄业宝相。 艺儿心知不好,抢上来,叫道:“师父,师父。” 正待扑将上前,“七妙居士”孙寒冰和“九指神偷”侯陵已双双出手,掌力相联,结成一道无形之墙,祈焕艺咫尺之地,形禁势格,对师父可望而不可及,不觉哭倒在地。 一微上人脸角微动,突现凄苦之色,孙寒冰大吃一惊,知道祈焕艺的哭声震动了将要离魂的一微上人,如果尘缘牵惹,误了此紧要的时刻,数十年修为,将毁于一旦,因而一伸左手中指,隔空点了祈焕艺的穴道。 这一点,点的是祈焕艺的黑甜穴。 等他醒来,已是红日满山,祈焕艺定一定神,才看出自己卧在洞外药圃旁的一块大青石上。 转眼望去,侯、孙二位老侠,正自愁颜相向,“老白”蹲在地上,两支毛茸茸的手掌,捧住脑袋,垂头丧气。 另一面白鹤“秋雪”,也无复昂首天外,满不在满的姿态,这时,双胫着地,竟是跪拜的姿式。 再一抬头,只见洞门已为一块万斤巨石所封闭,石面光滑新洁,似为金刚大力手法所拂平,上有径尺大小,深约一寸的刻字,写道:一微上人埋骨之处? 祈焕艺这才把昨晚生离死别那一幕,完全想起,扑倒在地,号啕大哭。 “七妙居士”孙寒冰和“九指神偷”侯陵,足足劝了一个时辰,祈焕艺才能勉强止泪。这时山洞已闭,无处栖身,两位老侠商议结果,“老白”、“秋雪”由孙寒冰带回庐山支养,侯陵则带着祈焕艺暂回商山少住。 祈焕艺此时正所谓方寸已乱,一无主张,痴痴迷迷的随着侯老侠转回商山诸葛医庐。一月之内,母死师丧,连遭大故,而且皆是变起不测,在常人尚觉情感上无法承受,何况祈焕艺又是心地极厚,至情至性的少年,因而痛定思痛,形稍骨立,竟恹恹的生起病来。 幸得诸葛玉堂医道高明,悉心诊治,得以在半月内完全痊愈。 金风转煞,黄叶纷飘,已是幕秋时节,祈焕艺想起武当掌门人鹤年子的重阳之约。 此时已是九月初六,祈焕艺立即起程,下商山,出紫荆关,直往武当而来。 幸喜那匹大宛名驹,脚程极快,重阳那天近午时分,已到武当山脚下。 绕清溪,过石桥,越树林,就在将要出林之际,突见一株大树下,倚坐着一个年轻女,螓首首半侧,罗袖欹乳,神情极是萎顿。 祈焕艺虽然心急赶路,但侠义之心,位于常人,一勒丝缰,不待马停,即已跳下身来,牵着马急步上前探视。 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这年轻少女竟是杜采频。 只见她玉容惨淡,秀发上布满尘土,身背一个锦袱,脚下—双绣风软靴,不但满沾泥桨,且已残破,显然经过长途跋涉。 不远之处,有一头毛片黑亮,赛似玄色缎子的缝骡,缰绳不系,正在低头吃草。 而人,则已昏了过去, 祈焕艺伸手一探鼻息,放了一大半心,从身上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一微上人按照少林秘方配制的“护心保魂丹”,纳入杜采频口中,一面为她在背上各大穴,推宫过血,帮她气血过行。 不到—盏茶的时分,杜采频悠悠醒转。 但是,她的神态仍旧极其萎靡,脸色外们如黄蜡一般。看到祈焕艺,失神的双眼,微微一惊,她也知道是祈焕艺救了她,微一点头,眼中流露出遇见亲人样的欣慰和凄苦的神色。 祈焕艺温柔的说道:“杜姑娘,你一定是受了伤了,先不要动,让我替你再拿一遍穴道。” 杜采频轻轻答道:“谢谢你,不过——” 她羞涩的说不出口,可是她的感激之情,形于颜色,这两个曾是彼此杀父的仇人,在这片刻间,完全泯灭了仇恨。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受命运的播弄者。 他们更知道,杀父的真正仇人,另有元凶。 他们在患难中需要相互援助,他们更有着同病相怜的情感。 但是,他们到底是对异性的青年,祈焕艺不懂青年女子们的生理和心理,杜采频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更有着不能向亲如兄弟的青年男子吐露的秘密的苦衷。 祈焕艺以为她谦虚客气,怕拿穴时损伤了他的真力,便即说道:“没有关系,我替你拿一拿穴道,你的内伤可以快些逼出来。” 杜采频着急的说道:“不,不,我不能拿穴道。” 这话令人奇怪,祈焕艺带些傻气的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杜采频怎说得出口? 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一拿穴道,难保不动了眙气,万一小产,怎么得了? 别的不说,起码五福庄“佛心青狮”杜莱江的名气,更将坏得不可收拾。 因此,她胀红了脸,微带恼怒的说道:“我不要你拿穴道嘛!” 好心没有好报,祈焕艺是心地极淳厚的人,倒也不觉得不高兴,只是问道:“那么,我送你什么地方去休息。” 杜采频回嗔作喜道:“这才对了,你带我去见玉阳的师父。喔,你怎么不告诉我玉阳的事?” 祈焕艺一听这话,摸不着头脑,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杜采频又问道:“玉阳怎么不跟你一起来?你师父还喜欢他吗?” 话越来越叫人迷糊,祈焕艺大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从离开白衣庵以后,根本没有见过玉阳。” 杜采频惊叫一声:“什么!玉阳没有到伏牛山去?” 这不用说,一定是玉阳在半路上,为“冯大叔”派人截住,遭了毒手。 一阵惶急,气血翻涌,杜采频晕死过去。 杜采频因为听“俊剑王”祈焕艺说,秦玉阳根本未到“剪云小筑”,一阵惶急,气血翻涌,竟晕死过去。 因为她猜想到,秦玉阳一定是在半路上,为“冯大叔,派人截住,遭了毒手。” 祈焕艺不明就里,且先救人要紧。 但,任凭他如何以本身真力,为她推拿,杜采频玉容惨淡,仍是昏迷不醒。 他想,时间一长,气血闭死,却是耽误不得,心头异常着急。 转念一想,却又自笑自己糊涂得紧! 这里已是武当山下,武当派除了剑法以外,丸散膏丸,歧黄之术中,特别是伤科一门,闻名天下,“全真五子”,个个是起死回生的妙手。 这还踌躇什么? 祈焕艺也顾不得什么嫌疑,抱起杜采频,跨上她那一匹满身毛片寒似玄色缎子的健骡,裆下微一使劲。 那头健骡,也是英物,风驰电掣般,跑得又快又稳。 踏入直通“演琳观”的青石大道,祈焕艺凝练真气,遥遥喊道:“‘剪云小筑’祈焕艺紧急要事,求见‘全真五子’拜烦速即通报。” 声音不大,但送得极远,而且字字清楚。 知客的武当弟子玉纯,急忙禀告。 同时另有登高辽望的职事人员,也来报告,说有一匹黑骡,上载一男一女两少年,奔驰甚急。 掌门人“鹤年子”早已计算到重阳之约,立即传下令来,说道:“立即延入丹室接见。” 等祈焕艺一到,玉纯上前迎客,引入丹室。 丹室中“全真五子”一齐站立等侯。 祈焕艺不及寒喧,说道:“鹤年道兄,请先救人要紧,这位杜姑娘,身负重伤,而且似是深受刺激,昏晕过去,小弟功力浅薄,无法可施,请五位道兄援手。” 云中子最是性急,闻言动疑,急急问道:“那杜站娘?” 祈焕艺答道:“川南五福庄杜采频。” 此言一出,“全真五子”无不悚然动容。 五人相顾愕然,却因不知事实真相,故都默然无言。 鹤年子向大师兄庚寿子说道:“师兄,咱们先看看杜姑娘。” “全真五子”中,医道以庚寿子最高,故而鹤年子请他诊治。 这时,早有人抬来一张凉床,上铺厚衾,祈焕艺将杜采频摆在榻上。 庚寿子伸两指按脉,又看了杜采频的眼睛,说道:“这是内脏为一种阴毒掌风所伤,加以忧急攻心,因而气血塞闭,还好时间不久,还可着手,再晚半个时辰,可就问天无术了。” 祈焕艺暗叫好险,惊出一身冷汗,极其关切的向庚寿子问道:“那么就请庚寿道友速即下手救治吧!” 庚寿子微一点头,先取了一粒“保命金丹”。伸两指在杜采频下颏上一捏,牙关顿开,丸药纳入她口中,一使手法,便已下肚。 然后,他隔着杜采频的衣衫,速点穴道。 顿饭工夫,庚寿子累得满头见汗。 杜采频终于一声娇啼,醒了过来。 庚寿子赶紧说道:“姑娘且先宽心,不必开口说话,以免有损真气,疗治无功。我这里是武当演琳观,一切大事,均有担待,姑娘放心就是。” 杜采频念情郎心切,不知生死如何,那肯不说话? 当下,以哀恳着急的眼光,看着“全真五子”和祈焕艺,但苦于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天,终于流泪叫道:“玉阳!你们去救玉阳!” “全真五子”对她的话,都觉得异常惊异。 惊异的,不是玉阳遇险,是杜采频的神色。 何以她对玉阳如此关切呢? “全真五子”原误会杜采频跟祈焕艺,化仇为爱,是一对亲密情侣,现在看来,竟是猜错了。 知徒莫如师,玉阳的师父逍遥子,心里比较有数,因而也更想知道真情。 于是,他开口说道:“杜姑娘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于她的病势,也有妨碍,我想拚耗数年功力,助杜姑娘一臂之力,容她说明真相,掌门师兄看,可使不使得?” 鹤年子情知他师徒情分甚深,渴欲知道杜采频与玉阳的关系,便点头允许。 当下,庚寿子和守一子将杜采频,轩轻扶起,盘腿坐定,逍遥子坐在她背后,双掌贴住她背后“灵台穴”暗度真力。 杜采频和逍遥子传送真力。顿觉气力增长,得以约略叙说经过。 说到当日夤夜赠金,玉阳指天盟誓,决不负心,杜采频不觉泪流满面。 “全真五子”心头皆有异样酸楚之感。 他们对玉阳苦心孤诣,忍辱负重,以报师门,自然皆受感动,但没有想到玉阳与杜采频发生这段坚逾金石的情缘。 杜采频继续诉说玉阳走后的情形。 她说道:“从玉阳走后,冯大叔便不住逼我,说出内情,三天以前,竟下‘黑牒’……。” 说到此处,“全真五子”不约而同的惊叫道:“黑牒!” 祈焕艺却不明白,这“黑牒”是黑道中的规矩,上写时日,限期取命,真可称之为“催命符”。 非深仇极恨,不下“黑牒”,既下“黑牒”,任何人不能挽回。 杜采频喘一了口气,往下说道:“我一接到‘黑牒’,便知冯大叔已完全明了,玉阳是我私下放走的,无可奈何,只得暗中潜逃,准备来见掌门前辈说明一切,不想冯大叔另派高手,将我追上,力拚之下,我为他黑煞绵掌所伤,他也被我掷中‘钩连戟’带伤退去。我怕后面另有接应,不顾内伤星夜逃奔,一直到武当山下,心力交瘁,方始稍一歇息,幸遇祈小侠将我救上山来,刚才我听祈小侠说,玉阳并没有到伏牛山,这必是冯大叔派人截住,五位前辈,皆是玉阳的师长,应该从速设法援救,那冯大叔心狠心辣,迟了就怕来不及了。” 武当派掌门人鹤年子说道:“姑娘且请宽放心,玉阳确是落入歹徒手中,我已得知消息,但因其中碍着一人,不便大动干戈,已另有请人调解,日内将有好音。” 杜采频问道:“碍着何人?” 鹤年子道:“就是你那冯大叔。” 杜采频秀目开张,急急问道:“冯大叔跟前辈有如渊源?” 鹤年子叹了一口气道:“你那冯大叔名叫冯森白,原是先师叔的唯一的弟子,武功尽得武当真传,只因性情跋扈,为先师叔逐出门墙,二十年不闻消息,近因得到音信,说玉阳为人在巫山一带伏击受伤,行踪不明,细一打听,才知是冯某所为。那冯某竟已投入‘阴阳脂粉判’耿渎的‘玄蜘教’中,现为‘四大天王’之首……。” 说到此处,祈焕艺失声叫道:“如此说来,我那杀父的真凶,不是冯森白便是耿渎了!” 杜采频惊恐的答道:“恐怕正是那‘阴阳指粉判’耿渎,先父一死,第三天深夜,就有那冯大叔来至我卧室之内,拿出一张字据,乃先父的亲笔,我还记得,上面写的是:‘立誓盟人杜莱江,今蒙教玉恩典,收入门下,甘心效力,若有背判本教,吃里扒外,泄漏机密,阳奉阴违,临阵不力,不听调度等情,甘愿以全家老小性命,接受最严厉的制裁。’当时我才明白,怪不得先父临死不肯吐露真情,实以怕我及三位师兄,也有危险。有心为先父洗刷耻辱,又以‘玄蜘教’的势力非我所敌,这才害得玉阳落了毒手,祈小侠不能亲手报仇,更害得我那慈祥的祈伯母自尽身亡,说起来,都是我的一念之差。” 说罢,放声痛哭。 祈焕艺触动心境,亦是心如刀割。 这时,逍遥子因支持时间一久,亦有脸红心跳的现象。 鹤年子一看这情形,赶紧说道:“姑娘请先休息,祈少侠的事,咱们同仇敌忾,从长计议,但目前,请祈少侠原谅,我们先得把玉阳的事,和平了结。” 这一说,祈焕艺自然只好听从。 杜采频却越发哽咽不止。 原来她另有一段委屈,苦于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只有庚寿子心里明白,悄悄把鹤年于袖子一拉。 鹤年子会意,借故把他邀到院中。 庚寿子皱眉说道:“刚才我诊杜采频的脉,大有异象。” 鹤年子问道:“是何异象?” 庚寿子道:“已有三个月身孕。” 鹤年子大惊道:“难道是玉阳……。” 庚寿子点头道:“看这样子,应无可疑。” 鹤年子长叹道:“唉,冤孽,冤孽!这都怪我的不是。” 庚寿子劝道:“师弟也不必自怨艾。不过错处是在玉阳,别让杜姑娘受了委屈,咱们得有一句话。” 鹤年子道:“那自然,将来叫玉阳还俗,娶了她就是。不过,这一来咱们的责任更重了,得还她一个活的玉阳才行。” 庚寿子道:“还有祈少侠呢?” 鹤年子道:“对他的责任已了,真凶已明,让他自己去找耿渎,咱们不必再管。” 庚寿子道:“就是如此,只不过现在安顿杜采频却费踌躇,只好送到松月观去。” 松月观是一个女冠黄梅雨静修之处,较为妥当,但是鹤年子怕黄梅雨人单势孤,万一冯森白寻仇,无法抵敌,因而不能同意。 最后折衷办法,在演琳观腾出一处单独的偏院,把黄梅雨请来照料杜采频,这才算解决问题。 当天,武当门中派出去办事的得力弟子玉无回来报告,带来不好的消息。 先说秦玉阳。 自从那大晚上离开五福庄,星夜邙命,第二天行至巫山,遭遇伏击。 伏击的人是冯森白得到消息以后所派,一个是“双面狐”萧洛曾,“玄蜘教”的“四大天王”之一,一个是原在巫山“朱家大院”的“粉面狼心”刘乔,另外手下还有“玄蜘教”的七八个好手。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人多围攻,玉阳一套“虚无长生剑”在连伤对方五个好手之后,自己也束受擒。 不想,这番打斗,却为路过的武当弟子,也是玉阳的师兄五福所窥见,当时因怕打草惊蛇,同时也不知道掌门师伯鹤年子故意将玉阳逐也门墙的原意,所以未曾出手相救。 回山一报告,鹤年子大为着急,立即派出四拔人到处搜索。 萧洛曾和刘乔,知道武当派已经得到消息,到处藏匿,跟武当派的四拔人大捉迷藏。 在搜索玉阳的过程中,打听出来冯森白的姓名。 鹤年子心想,冯森白虽说已非武当门中,到底也要念师门之情。 同时,玉阳的性命在别人手中,投鼠忌器,也以斗智不斗力,和平解决为妙。 这时,想到潘七姑,她对刘乔有北邙道上不杀之恩,跟冯白森也熟识,请她来调停最好。 潘七姑慨然答应,用“富贵帮”的鸡毛报递传帮主令渝,注意萧洛曾和刘乔的行踪。 最后,打听到在陕西河南交界一带。 潘七姑带子爱徒诸葛湘青,和武当的信使玉无,赶到潼关。这时,“北鞭”岳胄和孙仲武辗转得到消息,听说与“玄蜘教”有关,也赶紧来探听,岳胄打听“玄蜘教”的动静已太久了。 刘乔找到了,在临潼关附近一处废宅内。 萧洛曾和刘乔,不能不卖潘七姑的帐,答应交出玉阳,但是,他需要先向冯森白解释清楚,要求潘七姑给他三天时间。 因为刘乔说得斩钉截铁,潘七姑也自深信不疑。 不想“双面狐”和“粉面狼心”真个狡猾,第二天一早,走得人影俱无,再一打听,说是套了一辆大车,往西而去。 潘七姑气得白发披拂,首如飞蓬,一顿铁杖,吭声叫道:“好个‘玄蜘教’!富贵帮与你势不两立。” 当下,一面发出“鸡毛报”,打探“双面狐”萧洛曾和“粉面狼心”刘乔的踪迹,一面邀约帮手,大举往前赶缉。 玉无则赶回武当,报告师长。 鹤年子听明前后经过,不由得双眉紧皱,与同门诸子及祈焕艺商议之下,决定派出逍遥子和守一子前往陕西跟潘七姑会合,一面由庚寿子亲往川南去找冯森白交涉,鹤年子和云中子地在演琳观策应。祈焕艺另有去处。 虽然祈焕艺的母亲以死为诫,要他放弃复仇之念,但是母命不可违,父仇又岂可忘? 因此,他决定支身前往阴山探个究竟。 “全真五子”对他的功夫,都有信心,因此并不阻拦,鹤年子且修了一封书信,请祈焕艺作为代表,如果援救玉阳之事,不能圆满解决,就请祈焕艺面见耿渎,约期较艺,以了恩怨。 次日,祈焕艺和逍遥子、守一子,分头出发。 接着,庚寿子也往川南而去。 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她从调兵遣将,并令玉无回山报告以后,越想越觉不妥。 千斤重担,一口应承,万一玉阳的生命出了危险,照样打个金人赔别人,还少了口气。 江湖侠义道就是这样,不但急人之急,而且最讲面子,武当名派,挽请她作调入,是极有面子的事,办得不够漂亮,将为江湖耻笑。 因此,萧洛曾和刘乔欺骗她,扫了她的面子,令她恨如刺骨。 一想到此,潘七姑片刻忍耐不得,叫过诸葛湘青,要她留守在临潼,一等援兵来到,立刻赶了下来。 岳胄却另有主意。 他听说“九指神偷”侯陵在开封绸缎杨家盘桓,准备找到侯老侠,迳往阴山找“阴阳脂粉判”耿渎算帐。 因此,带了孙仲武跨马往东而去。 潘七姑不便强人从己,送别岳孙二人,往西去追赶萧洛曾和刘乔。 她的那头小叫骡,通身漆黑,神骏非凡,乃是潘七姑心爱的坐骑,只见她侧身一坐,莲足轻叩骡腹,便泼刺刺跑了下去。 片刻之间,到了灞桥,桥边有富贵帮的头口,接到令渝,正在等侯,正在传知消息。一看潘七姑的容貌和那头黑骡,知是帮主驾到,赶紧迎了上来,低低说了几句切口。 潘七姑一听头目报告,一领缰绳,直往正北,渡过渭水,紧往三原赶去。 正午到了三原,潘七姑且不打尖,找到狱庙,下骡一站,左掌当胸,右手拇指一翘,立刻便有一个闲汉,上来接过缰绳,也不说话,牵着骡子,直往小巷走去。 不一会到了一家蓬门华窦的人家,那人拴好骡子,进门来双膝跪倒,口称:“弟子尤四喜叩见帮主。” 潘七姑说道:“起来说话,你接到谕令没有?” 尤四喜道:“辰牌时分,就已接到。刚好点子过去,一共六个人,还有个病人。”原来秦玉阳被点了穴,只好装做病人。 潘七姑点头道:“不错,走的那个方向?” 尤四喜道:“弟子眼看着往耀县去的。” 潘七姑道:“好,你很会办事,有馍你给我带上几个,我马上就得赶路,有弟兄过来告诉他的我去向。” 尤四喜喏喏连声,进去提了一个布袋出来,内里装着膜和牛肉,拴在骡鞍上。潘七姑出了北门加上一鞭,如飞而去。 日落时分,赶到耀县,找到头目一问,说是点子已经走了。潘七姑息了会,饱餐一顿,赶到同官时,三更已过,没法找人,权且在破庙里行功调息。 天一亮,有帮众发现了潘七姑,赶紧上前参拜,潘七姑细打听,说是点子昨夜住在悦来店,但人数却少了一个,心下好生狐疑,立即吩咐再去打听回报。 不一会派去的人回来报告:“不错,是五个男的,带着个病人,天刚毛毛亮,就从悦来店动身了。” 潘七姑一听这话,更不多说,跨上牲口,没命追了下去。 同官以北,两面皆山,一线中通,潘七姑心想,这里别无又路,谅他“粉面狼心”逃不出自己的掌握,心头一喜,精神抖擞。 那黑骡也果是英物,放开四蹄,往高山如履平地,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二十多里,远远望见五匹马,亦正自在金锁关奋勇直上。 潘七姑大叫道:“刘乔站住!” 这一声发自丹田,有如雷霆霹雳,震得山谷之间嗡嗡作响,历久不绝。 那前面五匹马上的人,好似吃了一震,一阵蹄迹凌乱,四匹马越过金锁关,剩下一匹马,一辆车站立不动。 潘七姑一催坐骑,沿着两山合抱之中,那条既陡且窄的关道上去。暗中却戒备甚严,怕“粉面狠心”施出什么阴谋诡计。 行至十丈左右,突闻马上人叫道:“潘老前辈请止步!” 潘七姑一勒缰绳,抬头一看,那人马头并未圈转,身子却回了过来,这人不是刘乔,却是“双面孤”萧洛曾。 潘七姑忍怒问道:“姓萧的,你走过江湖没有?” 萧洛曾笑道:“潘老前辈不必动气,在下一时糊涂,你老人家饶我这一次。” 潘七姑道:“饶你不难,先把人还我,” 萧洛曾道:“人好好儿在这早,我还了人,你老人家要给我一杖,我可受不了!” 潘七姑怒道:“难道我说话还不算话!” 萧洛曾道:“好,那我遵命就是,老前辈你接住了!” 潘七姑深怕萧洛曾要下辣手,赶紧喝道:“别动!你把人放下来,你走你的。” 语声未落,只见萧洛曾从车上拖下个人来,往下一推,自己策马赶车飞奔而去。 潘七姑赶至近前一看,那人那里是玉阳,是个不认识的乡巴佬,被点了穴,说不出话来。 潘七姑急怒攻心,顾不得先救那被点丫穴道的乡巴佬,双足一顿,施展晴蜓点水的上乘轻功,站到高处一看,萧洛曾正在关外山峡里打马飞奔,右边一条山涧,上有伸出的城垣。 潘七姑莲足一点,踏着关墙垛子,抄小路去捉萧洛曾。 萧洛曾回头一望,看见潘七姑跳纵如飞的追来,急忙举鞭狂抽,那马疯了似的狂奔。 转过山峡,兜头撞见潘七姑,吓得魂灵出窃,百忙中,一勒马缰,不待马停,已自跳了下来,双手一护脑袋,往山涧中窜去。 潘七姑那能容他逃开,右后一伸未以抓住,左手随即一记“劈空掌”震得山石纷飞。 萧洛曾站脚不住,一个身子如断线纸鸢般滚落涧底,眼看是活不成了。 潘七姑稍出胸头恶气,回至关上,把那人穴道解开,那人已吓得有几分傻了,话也说不上来,潘七姑只好给了他几两银子,不去管他。 潘七姑想不到以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武林中的辈份,连番失足,越想越不是味。 当下跨骡往来路而回,一路盘算,猜测“粉面狼心”刘乔究在何处? 傍晚到了三原,北关一家大客店门口,车马纷纷,潘七姑心想不必去挤热闹,另找一家清静的吧! 正待越过,一眼瞥见诸葛湘青,知道后队人马已到,便下了黑骡,店伙接了进去。 潘七姑到里面一看,计有逍遥子、守一子、安平镖局掌柜胡胜魁,“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另外两个富贵帮中的“八袋”高手,“通臂猿”林均和“铁爪鹰”魏思龙,连诸葛湘青一共是七个人,占了客店的一个大偏院。 当下,潘七姑与众人见了礼,细说经过。 逍遥子闻方说道:“瞧这样子,咱们也不必往同官这一路再走了,今后行止,请潘老前辈示下。” 潘七姑人闻诸葛玉堂足智多谋,转脸道:“诸葛大侠,你看呢?” 诸葛玉堂说道:“咱们先得捉摸,刘乔到底会往那条路走?才好对症下药。” 潘七姑道:“是啊,我在路上想,当时不该一掌把‘双面狐’劈了下去,要能抓住他问,可以省好多事,现在悔也无益。诸葛大侠,你看刘乔这恶贼,现在藏在那儿?” 诸葛玉堂道:“刘乔大概是在耀县做的手脚,让萧洛曾带着假玉阳作成疑兵之计,自己带着玉阳另走。这不外乎两知路,一条往东,由耀县往东到蒲城,渡洛水,过黄河,进了山西地界,一条往西,渡泾水,经分州往甘肃,看来往东的成分为多。” 潘七姑点头道:“诸葛大侠见得很透澈,咱们好好歇一晚,明天就分东西两路搜了下去。” 当下把人派好,西面一路是守一子,胡胜魁和“通臂猿”林均,其余由潘七姑率领经富平,往与兴市,薄城而去。一路都无消息,把个潘七姑急得暴躁不安,逍遥子愁在心里,表面上不便露出来,反向潘七姑不住慰劝。 这一日到了临汾,潘七姑叹口气道:“几百里地下来,连刘乔的边儿都没有摸到,咱们得另想法了。” 诸葛玉堂道:“人在暗里,咱们在明里,这么搜是吃亏了一点,依后学愚见,不如暂且在这里住下,好好搜上一搜。” 众人都觉此计较妥,便在临汾附近,大加搜索。 那晓得“北鞭”岳胄和孙仲武,却有了意处的收获。 他们两人,从临潼辞别潘七姑后,一路跨马往东,走到洛阳,遇见开封绸缎杨家的杨守云,据说,“九指神偷”侯老侠已往小五台山清虚观去探望灵虚道长了。 岳胄与灵虚道长龙入云也是老友,便决定渡河而北,由晋城,高平一路上去。 这天来到了长治县。 长治县地势崇高,与天为党,所以昔称上党,自古三晋之地,多以此地的得失,争全局胜负,是兵家必争的枢纽。 上党的酒最好,称为潞酒。“北鞭”岳胄向孙仲武说笑话道:“你师父‘九指神偷’又称‘酒仙’,也许就是躲在上党贪杯,咱们留们留意一下,也许能把他从那个酒坛子里找出来!” 事实上,“北鞭”岳胄倒是痛饮大醉。因此第二天起来得较晚。孙仲武收拾行装,算清店钱,在柜房外喝茶等侯。 就这时,只见店房里出来一人,头戴毡帽,压到眉毛上,穿一件破大褂,脸色焦黄,像个做买卖折了本钱的小生意人。 孙仲武无缘无故楞了一下,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好半天,岳胄才起床漱洗,准备动身。 一路款款而行,孙仲武突然想起,在马上一拍大腿叫道:“啊,我知道了。” 岳胄奇怪道:“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孙仲武激动的说道:“刚才我看见刘乔了,他打扮成一个小生意人,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皮色变黄,所以,—时看不出来!” 当下,把一早在长治客店之前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 岳胄急急问道:“你不会看走了眼?” 孙仲武极是决断的答道:“要不是刘乔,你老人家挖了我的眼!” 岳胄接口说道:“往前追!” 一老一少,飞身上马,档下微一使劲,两骑马并辔而骖,往前飞奔。 两人在长治县的大街之上,疾驰而过,岳胄的身手自不用提,孙仲武的马上功夫也自不弱,故而吓得鸡飞狗跳,却是未出乱子。 须臾穿城出了北门,一路车马络绎,苦于不知那辆骡车才是。 岳胄无可奈何,只得每遇一辆骡车,便在马上探身揭开布帏探望一下,一看不是,说声:“对不起!”便又飞驰而去。 这一来闹得一路大乱,有些喝采叫好,有些破口大骂,也有车里坐着小媳妇大姑娘的,陡然见车帏一掀,伸进一只头眉皆白的脑袋来,只道狐仙出现,吓得哇哇大叫。 这样也不知探望了多少骡车,倒有一辆,车帏一掀,忽地飞出一枚钢镖,岳胄猝不及防,离得又近,无处可躲,左腿一阵剧痛,栽下马来。 孙促武大惊失色,滚鞍下马,上前探视。 只见岳胄已拨下钢镖,镖尖发黑,孙仲武一阵冷气直冒心头,颠声问道:“是喂毒的镖吗?” 岳胄惨然一笑,答道:“可不是喂了毒药,但是不要紧,我已经闭住穴道,至不济毁了一条腿,你把我抱到树下。” 这时伤口已流出紫黑色的血,孙仲武把岳胄抱起,放在一棵大树下面,俯倒头去,吮吸岳胄伤口的毒液,吮一口,吐一口,地下斑斑点点,满是血污。 岳胄只有一个女儿,和石守雄一个徒儿,这时见孙仲武如此相待,心内极其感动,抬手微扶孙仲武左肩,心中一阵酸楚。倒忘了腿上的痛苦。 不—会吮出来的已尽是鲜红的血,孙仲武怕失血过多,有损元气,便抬眼问道:“你老人家看看,行了吧?” 岳胄微吃一惊,低头看看伤口道:“行了。” 说完,从身上摸出一粒龙眼大的金衣丸药,嚼啐了敷在伤口上,孙仲武撕破一件褂子,紧紧包扎住伤口,然后拿过水壶来,让岳胄喝了几口。 孙仲武见他面色渐趋正常,心头一宽,说道:“我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你老人家好好坐功,把内毒逼了出来。” 岳胄微笑摇头道:“没有用,非用他本门的解药不行。三天以内能弄到解药,一点事没有,三天以外,有了解药我这条腿也保不住了。” 孙仲武愤然作色道:“我马上去找这小子。” 岳胄道:“你斗不过他。别莽撞,白送了性命!咱们一起追,我下盘不能动,手上还行,你扶我上马!” 孙仲武迟疑道:“骑马行吗?” 岳胄道:“行,你把我左腿绑在马肚带上。” 孙仲武依言行事,因岳老侠腿上有伤,不能疾驰,孙仲武心里十分着急,看这样走法,非让刘乔逃掉不可,有心先赶上去看住敌人,又怕岳胄有伤在身,无人照料,又出什么乱子,因此觉着左右为难。 再看岳胄却是不慌不忙,脸上亦无半点忧虑焦急的神气,这份镇静功夫,实是令人佩服。 未末申初时分,沁县将近,岳胄指着城外一座庙,对孙仲武道:“暂且在那里歇,不进城去,免得让刘乔看见了。” 两人来至庙前下马,孙仲武将岳胄扶到大殿廊下,向和尚打过问讯,讨了两碗热水,取出干粮,略略点饥。 岳胄歇了一歇,说道:“咱们该办正事了,潘七姑那天教了我一个法子,今天试一试,看灵不灵。”当即轻轻嘱咐了好一番话。 孙仲武受教行事,拍马进城,日色未落,在大街上挑了一家茶馆,系马进内,就在进门的空桌子边坐下。 茶博士泡上茶来,孙仲武喝了一碗解渴,却不再斟,把在路上随手折下的一小段竹技横摆在茶碗上。 不一会,有个衣服上打了不少补钉,但浆洗得很干净的中年汉子,一言不发,拿起茶壶替孙仲武斟茶,一面口中低低吟道:“金钱和泥沙。” 孙仲武答道:“浮名不要他。” 那人又道:“出外一时难。” 孙仲武接道:“当贵逼人来。” 那人点头为礼,问道:“爷台尊姓。” 孙仲武答道:“敝姓孙,请教贵姓?” 那人道:“我叫胡六,孙爷有什么为难之事,尽请明言。” 孙仲武道:“我有一位尊长,是贵帮帮主潘老前辈的朋友,现下行动不便,暂时在南门城外庙里休息,想请胡兄代雇—辆骡车,把他老人家接了进来。还有一件,想请胡兄打听一个人。” 当下把刘乔的情形,细细一说。 胡六惊喜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前几天我们还奉到帮主的令渝,要我们打听,有六个匪徒带着个病人,得到消息,守刻通知。谁知道就是他,孙爷请稍坐,我先去打听了来回报,然后再雇骡车出城。” 胡六去了不上半个时辰,匆匆回来,带来一辆骡车,一问消息,那刘乔真个贼滑,竟在中午打尖之时,回了原来的骡车,只雇车辆走了。 孙仲武无计可施,急忙带同胡六出城,见了岳胄,胡六因是帮主的朋友,甚为恭敬。 三人商议了一阵,孙仲武主张连夜追赶了下去,自己骑马,岳胄坐车。 胡六面有难色,说这条山道,夜间赶车,极其危险。 岳胄瞿然说道:“仲武,咱们俩骑一匹马。” 孙仲武大喜道:“好,好!咱们一夜赶到太谷,非拦住那混帐小子不可。” 胡六道:“我有一样东西让孙爷带去,到了太谷找西关永茂骡马行陈掌柜,说我胡六拜托他问一问王二楞子的车子在什么地方?就可以找到刘乔。”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小铁牌交与孙仲武。 孙仲武知这铁牌算是富贵帮中联络的信物,道谢接过,贴肉藏好。 爷儿俩先后上马,尚多一匹牲口,送了胡六,作为酬谢。胡六万万不肯,只说代为保管,又说效劳不周等等客气话。 一夜疾驰,辛劳异常,天色微明时,进了太谷城。彼时行路。赶早动身,未晚投宿,所以这时家家客店,都是大门洞开,灯笼高挂,伺侯客人起程。孙仲武就在西关找了一家店,字号“大兴”,先把岳胄安顿下来,随即到永茂骡马行去办事。 一问店小二,那知永茂骡马行,就在附近,只隔了三五家店面。 孙仲武。三脚两步走到,寻到陈掌柜,一说经过,陈掌柜立即派出几个人去分头打听,不久纷纷回报,说是未见王二楞子。 孙仲武搔首踟蹰,大为失望。陈掌柜从容不迫的说道:“扑爷莫急,昨天中午从沁县动身的车子,当晚赶不到太谷,定是在南关住下了,今天中午到太谷打尖,回头我派人到南门去等,王二楞子的车一到,我就来通知。” 孙仲武—想不错,顿时精神一振,郑重道谢拜托过后,回店跟岳胄一说。岳胄笑道:“这可真是守株待兔了,你好好去捶一觉,回头咱们捉兔子。” 孙仲武笑着倒向床上,呼呼睡了一大觉,到午初时分,岳胄将他唤醒,两人吃完了饭,孙仲武把马匹从槽头牵到店前,收抬行李,算清店帐,诸事料理清楚,只待好消息一到,马上可以动手厮杀。 日正当中之时,刘乔带着玉阳果然到了太谷,原来“粉面狼心”刘乔和“双面狐”萧洛曾,自那日带走玉阳,出灞桥渡河,折往正北。 到了三原,觉得形势不对,心里识得富贵帮人众势大的厉害,潘七姑既然发现他们不过信义,必定多力追搜,暗暗担忧,只怕脱不了身。 当下在路途之中,与萧洛留密密计议,“双面狐”的刁滑智计,亦不输于刘乔,想出一条调虎离山的鬼计,在路上掳了—个乡巴佬,剥下玉阳的衣服替他穿了,由萧洛曾带着直奔同官。 这里“粉面狼心”在耀县估衣铺中,卖了一身旧衣服,自己扮成一个小生意人,脸手等处再用黄连等药煮汁一洗,掩藏本来面目。 当夜由耀到取间道折回渭南,雇了一辆双套的骡车,过潼关,走灵宝,穿洛阳,从孟津渡河,出天井关到了山西。诸葛玉堂料他由浦城入晋,只算对了一半,因而潘七姑一行与他正好错开。 这一天在长治道上,打了岳胄一镖以后,“粉面狼心”刘乔,心惊行踪已露,故而在沁县另换车辆,到了南关,原是一个尖站,却停住不走,有意把宿站与尖站错了开来,叫对方捉摸不到,心思也算很细密的了。 第三天午牌时分,到了太谷,虽是打尖,却仍旧要了一间偏僻的屋子,推说病人发烧,不能吹风,叫把饭开到屋里来吃。 太谷是有名富庶的地方,客店饮食,极其精美,“粉面狼心”一路上顺手做了一件盗案,手里有的是不义之财,要了肥鸡烤鸭,大喝大吃。 就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大叫道:“刘乔出来!孙二爷可等着你了!” 原来孙仲武已得到消息赶来了。 刘乔装糊涂不答,心想在这繁华富庶的大客栈之中,谅你也不敢随便惹事,好歹混过这一阵,总有脱身之计。 外面孙仲武,见刘乔缩头不出,高声骂道:“刘乔,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小子拐带人口,不出来我可要报官了。” 这下把刘乔吓了一跳,心想经官动府,现有活证,赖都赖不掉。 当即把眼睛凑到窗口一张,见只有孙仲武一人,心里放宽一半,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从窗外抛了出去,同时一脚踢开房门,剑在人先,连飞带刺的窜了出去。 那知身子刚出房门,突然手腕如割,侧脸一看,正是那被自己毒药镖所伤的“岳胄”左手手腕已被他用擒拿法锁住。 岳胄一掀衣襟,摸出那枝毒药镖在他眼前一幌说道:“刘乔,我这一下,你的性命早就完了,不过我可不能跟你一般见识,暗箭伤人。去吧,先跟孙老弟斗一斗!” 说罢,轻轻一送,刘乔跌到院子里,勉强拿桩站稳。 孙仲武四面看了一下,豪气凌云的说道:“刘乔,你乖乖儿把毒镖的解药和秦玉阳交出来,我放你走!” 刘乔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剑刺到,其疾无比。孙仲武“太乙神钩”未带出来,只用钻雁刀反手一格。 刘乔招式已变,“冤沉九泉”,手腕一沉,剑锋直袭孙仲武下盘,谁知这一招仍是虚势,倏地一翻,一招“跳出轮回”倒削上来,招术阴冷之极。 这一连三招,攻得孙仲武步法大乱,横跃数丈,微一凝神重行进身递招。 孙仲武自从侯老侠收归门下,不常使用杨派“北斗七星刀”特意改用一套“玉灵刀”这套刀法为华山派祖师“玉灵子”所创,孙仲武因与华山派素有渊源,所以得窥必奥。 “玉灵刀”素以招术精悍见称,加以孙仲武年轻力壮,施展开来更见威猛,金刃劈风,灵迅劲急,竟然无懈可击。可是刘乔实非弱者,手中那套“阴风剑”法,经“阴山活判”沙风子和“阴阳脂粉判”耿渎师徒二人,不断精心研究改进,万变于正,每五招之中,必有一两招阴狠滑毒,出人意表的险着,如果好胜贪功,恰是授人以隙非吃大亏不可。 两人转眼对拆了三十余招。 岳胄冷眼旁观,论功力还是刘乔稍胜一筹,正想出口招呼孙仲武停手,只见他一招“环佩叮当”,手腕一抖,转出斗大刀花,想用“粘”字决,圈住“阴风剑”。 刘乔也顺势走内圈跟着刀转,猛然一震,走空隙将“阴风剑”撤出刀圈外。 这下变招,剑先刀后,孙仲武失去机先,已呈败象。 岳胄刚暗喊得一个“糟”字,只见刘乔左手骈两指,取孙仲武右胸“膺窗穴”趁他救其不得救,刀势略慢之时,手中剑一紧,先下后上,急急抢攻两招,皆是虚势,第三剑“孟婆卖汤”,横剑平推,拦腰切去。 这时孙仲武刚刚低头避过上面一剑,身形微俯,后退横跃,势子皆已不顺,手中刀刚使出一招“月挂林梢”,刀尖上举,回刀相救,亦已不及。 形势危险万分,竟无趋避之方。 孙仲武一咬牙,决意同归于尽,就这电光石火的一转念间,只听“当啷”一响,似是金石掷地之声。 定睛一看,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只见刘乔手握左碗,怒目而视,岳胄则是微含笑意。原来刚才是岳胄发了一件暗器,打中刘乔手腕力道准头,拿捏得恰到好处,使刘乔脱剑而不伤腕,只不过一阵剧痛,并无大碍。 刘乔甩一甩手腕暗运真气突然发出一掌,暗施偷袭,孙仲武猝不及防,震得倒退灵数步。 刘乔蹂步进身,正待再下毒手,只听岳胄急叫道:“仲武过来!” 孙仲武飘身一闪,急步奔至岳胄面前,往下一蹲,抬起岳胄的左腿往肩上一搁,那里右腿亦已上肩,身形一长,岳胄已自跨坐在孙仲武双肩之上,手里拿着一根四尺余长的撑窗竹棒。 刘乔一见这怪模怪样,不由一楞。 他不知道岳胄因左腿不能行动,早巳与孙仲武说好,想出这条“哑子背疯”的妙计。 一语岳胄喝道:“还不拾剑进招?”提醒了刘乔,拾起地上“阴风剑”贴地平窜,一招“冥搜泉下”,想砍断孙仲武双足,把岳胄跌了下来,动弹不得,岂不一剑就可了帐? 刘乔这种如意算盘,岳胄早巳料到,教过孙仲武应付之法,只见他双膝一曲,岳胄一招“雷霆轰顶”,当头击下。 这一招乃是攻其所必救,刘乔顾不得再攻孙仲武的下盘,左掌托地,右手剑往上一格,想削断岳胄的竹捧。 但是他忘了岳胄高居人上,孙仲武双膝伸直,身形一长,岳胄用不着撤招,刘乔的剑就够不上尺寸了。 这时孙仲武却看出便宜,趁刘乔单掌托地,眼往上视,视察不解的机会,飞起一脚,踢在刘乔脸上。 这一脚踢落了刘乔两个门牙,满嘴鲜血。 刘乔破口大骂道:“他妈的,我今天不宰了你这个小子,我姓你的姓!” 说着一连数剑拼命抢攻。 这下岳胄深感手足不能相应之苦,应该进手招数,孙仲武却问后退,应该向后退,恰又向前,搞得手忙脚乱。 孙仲武也已看出不对,忽然心生一计,问道:“岳大爷,我踩七星步,好吗?” 岳胄一想对极,急忙赞道:“好,真聪明!” 当下孙仲武按天枢、天璇、天玑、天仪、玉衡、开阳、瑶玑,这北斗七星的部位,顺序走去。 走完—遍,反着回来。脚下部位有了准备,岳胄便可相机攻守,手中一枝竹棒,使出鞭法,杂以剑招,看的人莫测高深,刘乔更是眼花撩乱,不一会就被岳胃圈在一片棒影之中。 只是岳胄苦于要连运气闭住穴道,内里睦力不够,无法外用,因此一时也伤不了刘乔。 这样又过了五十余招,刘乔一剑刺向孙仲武下盘,岳胄见是虚招,看出破绽,便即喝道:“踩魁丙!” 孙仲武这时正在“天璇”的部位上,闻言即忙横开一步,左足踏上“天权”居“魁柄”的部位。 刘乔正好剑势未收,身形已长,岳胄一棒点向“肩井穴”刘乔全身酸麻,跌倒在地。 孙仲武一蹲身让岳老侠跨下肩头,上前在刘乔身上搜了一遍。 一搜搜出四包药,分别用红蓝白黑的纸包着。 孙仲武问道:“怎么用法?” 刘乔道:“把我的穴道解开,我告诉你。” 孙仲武怒道:“你先说!” 刘乔闭目不语,孙仲武越加发怒,从抽胄手里拿过毒药镖,比着他冷笑道:“你要不说,我拿你的镖替你划两个口子,看你自己吃什么药?你要想不说也不成!” 刘乔也冷笑道:“别那么耀武扬威的,那里是一份解药,我吃了,他吃什么?” 孙仲武一听倒无话可说了,岳胄瘸着腿走过来道:“我就给你解开!”说完,在刘乔背上拍了一掌,手脚当时就能动了。 刘乔哼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 孙仲武问道:“红的跟蓝的呢?” 刘乔答道:“那没用,还我!” 孙仲武暗骂一声;好滑贼,这还要故作疑计,混淆不清。 他可不知道那红蓝两包是“摧心脂粉弹”的解药,这一来倒又提醒了他,用张纸在那包内服的药中倒出一些,伸手到刘乔口边说道:“你先尝!” 就这时孙仲武仿佛看见屋上一条人影,微一分神,突然觉得手指被咬了一口,赶忙抽手,那刘乔已从窗口跳进房间。 这变起仓卒,孙仲武自是猝不及防,岳胄虽已看见,无奈手上不能发掌,脚下无法纵跳,眼睁睁看他脱出掌握。 刘乔跳进窗口,急忙把包裹背在背上,右手提剑,左手挟着玉阳,一脚跨在窗口上,拿剑指着岳胄和孙仲武,冷然说道:“老王八蛋,小王八蛋,仔细听清了,把脸背过去站稳,要敢回头看一眼,我先一剑杀了秦玉阳!”(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九章 虎洞认亲遭奇遇 “粉田狼心”刘乔,正在持剑威胁,语声未落,突觉脑后有微风指到。 刘乔心念电转,随手将秦玉阳往后一拉,想将他做个挡箭牌,但已不及,左肩挨了一杖,锁骨打断,痛澈心肺,同时全身一麻,已被点了穴道。 这意外的救援,使得岳胄和孙仲武,都大感意外。 他们只见一个姿容绝世的紫衣少女,手持一枝长可三尺,雪白如银,头上镶着一个黑黑龙头的奇形兵刃,从刘乔室中电闪一般出现,却不认识她就是潘七姑的爱徒诸葛湘青。 接着从屋上飘来几条身影,正是潘七姑、诸葛玉堂、逍遥子等人。 岳胄大喜叫道:“七姑,你老真是‘追命俏罗刹’,来得可真快呀!” 当下各人匆匆打过招呼,这边孙仲武拿解药让岳胄服下,那面由逍遥子下手,将秦玉阳的穴道解开,他虽伤势较重,但仍挣扎着向师父及诸人行了大礼,叩谢救命大恩。 再下来就要处置刘乔了。 依孙仲武之意,恨不得一刀将他了账,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便擅作主张。 论在场的人,自然以潘七姑年高德劭,一切该她作主。 她知道刘乔和“玄蜘教”和在场的人,大多有仇,此事极难料理,而且在客店中耳目昭彰之地,也不便料理眼前的事,因而向大家使个眼色道:“咱们走!” 店门外,早有永茂骡马行陈掌柜备马等侯,一行数众,由潘七姑领头,带着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粉面狼心”刘乔,向城外疾驰而去。 途中,岳胄问起潘七姑,怎会赶到太谷?才知胡六自岳胄和孙仲武从沁县动身以后,用“鸡毛报”传递消息到临汾,潘七站立即率领众人,翻过太岳山赶来赴援。 到太谷,进城打听消息,永茂陈掌柜一说经过,随即来至“大兴”客店,正赶上刘乔持剑威胁,如从正面端现,深恐刘乔情急之下,真个杀害了秦玉阳,因此,潘七姑才命湘青从刘乔房间的后窗进入,果然奇袭奏功。 岳胄啧啧赞道:“七姑,你真好福气,收这么个好徒弟,将来怕不青出于蓝,在‘武林六强’的后起之秀中,占个第一把交椅!” 潘七姑在马上大笑道:“小一辈的,第一把交椅已经有人人。” 岳胄问道:“谁?” 潘七姑道:“一微上人的弟子祈焕艺,刚出道就被江湖上封做‘俊剑王’”停了一下又满怀欣悦的笑道:“不过那也不是外人,他跟湘儿是一起长大的,几时我请你做现成大媒,跟诸葛玉堂说说,把他们完了花烛吧!” 岳胄大为高兴,连连说道:“妙极!妙极!这才是金童玉女,人间少有的好姻缘。” 这两老高谈阔论,早羞得湘青双颊生霞,佯作没有听见,玉手一拍马头,跑了下去。 岳胄还在逗她说道:“湘姑娘,你跑什么?还不先谢谢我这大媒?” 这一说,越使湘青不好意思,一霎时走得无影无踪。 潘七姑等人,亦都催马赶上。转过一片树林,只见湘青正站在一座古庙前,向潘七姑叫道:“师父,这庙没有人。” 潘七姑点头说道:“好,咱们就在这里办事。” 众人纷纷下马,孙仲武在殿前扫干一块地方,潘七姑居中坐下,眼光向四周扫了一遍,厉声向“粉面狼心”刘乔说道:“刘乔,你忘义背信,所作所为,那还顾得江湖道上,半点规矩?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刘乔凄厉的惨笑道:“已经落到你手中,我还说什么?七姑,你也是成名的前辈,趁早给我一个痛快,若是拖泥带水,可别怨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潘七姑冷笑道:“小子,你别打歪了主意,我潘七姑手下不杀无名小辈,也罢,且搁下我这一段,先算别人的帐。” 说到此处,转脸对逍遥子说道:“逍遥道长,玄蜘教掳辱贵派弟子,承鹤年道友不弃,托老身出来,惭愧得紧,老身效劳不周,多亏岳老身大侠和孙少侠将刘乔截住,倒替我圆了面子,就此交差,刘乔该杀该剐,逍遥道长也该有句话。” 逍遥子肃容静听,等潘七姑话一完,赶紧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感激的说道:“小徒被掳,武当受辱,多亏潘老前辈、岳大侠、诸葛大侠、孙少拔刀相助,云天高谊,永矢不忘。只是小徒内伤甚重,贫道一点私意,想先带小徒回山疗伤,同时将经过情形,上达掌门师兄,各位盛情,必当补报,至于‘玄蜘教’欺人太甚,自然也不便缄默,只是此刻贫道无法作主,刘乔贼子任听潘老前辈发落。” 潘七姑听罢,微一点头,说道:“逍遥道长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再请教岳大侠的高见?” 北鞭岳胄带了女儿婉贞奔波江湖,就是为了要揭开爱婿石守袭暴毙去世之谜,上次在长安“安平镖局”曾听伏虎将陶世泉说,有种歹毒无比的“摧心脂粉弹”,守雄可能丧命在这门暗器之下。 而这门“摧心脂粉弹”暗器,却是“玄蜘教”阴阳脂粉判耿渎所有。 岳胄心里有了这样想法,见潘七姑视线投向自己这边,就向“粉面狼心”刘乔问道:“刘乔,你师父耿渎使用何种暗器?” “粉面狼心”刘乔早已把自己这条命甩开,见岳胄问出此话,阴恻恻一笑,道:“岳老头儿,不用拐弯抹角的问了,我现在干脆告诉你就是,你女婿‘白马银鞭’石守雄,就是死在我师父‘摧心脂粉弹’下的。” 岳胄听得髦眉皆张问,他抑下心头怒火,又问道:“刘乔,你师父‘阴阳脂粉判’耿渎与我女婿守雄,昔无冤,今无仇,因何要用‘催心脂粉弹’将他置于死地?” 刘乔简短的回答道:“灭口。” 岳胄听来惊诧不已,道:“我女婿石守雄正正堂堂,武林侠义门中一条汉子,跟你们‘玄蜘教’并无索丝攀藤之事,何来‘灭口’二字?” 刘乔嘿嘿一笑,道:“岳老头活是那么说——可是我师父在石守雄跟前泄了身份,底细……邀他入伙,遭他所拒,这档事宣扬出去,对‘玄蜘教’有失光彩!” 诸葛玉堂想到爱子天龙与儿媳孟昭仪身上,接口道:“刘乔,‘摘星攀虹’诸葛天龙,‘金枝寒梅’孟昭仪夫妇二人,一夕间在商邱‘东升客店’双双暴毙去世,也出于你师父耿渎的手?” “粉面狼心”刘乔落在眼前情况下,知道自己想活也活不成,见诸葛玉堂此间,嘿嘿嘿连声冷笑,道:“诸葛玉堂,别婆婆妈妈问了……你儿子媳妇们如何死的,跟岳老头儿女婿石守雄,一模一样那回事!” 北鞭胄见刘乔干净俐落地说出这些话来,听进他耳里却是激怒膺胸……一卷大袖,踏前一步,惨声狞笑道:“刘乔,你说来倒是轻松,难道我女婿石守雄这笔血债就此算了不成……反正你们‘玄蜘教’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先毙了你,再找你恶师算帐!” 语声一落,右掌起处,带起一股凌厉掌风,严如寒冬之霜,疾如六月奔雷,直向刘乔当头击下。 就这时,另有一道掌风,斜刺里横截过来,并有一人急急叫道:“使不得!” 语声中,两股劲急掌风,一激一撞,站立不住,卷起满院沙石,声势极其惊人。 岳胄猝不及防,足下吃横截的掌风一撞,赶紧左足往前横着一撑,方始站住。 定睛一看,发言拦阻的,却是诸葛玉堂。 岳胄好生不悦,怒冲冲刚要开口责问,诸葛大侠已抛来一个眼色,同时说道:“岳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刘乔既非杀害令婿和小儿天龙儿媳昭仪的人,你我不可卤莽,反为江湖道上耻笑。” 说罢又挤一挤眼,岳胄外闻诸葛玉堂智谋过人,料他这样的态度,必有深意,便故意愤愤的向刘乔说道:“便宜你这狗贼,若非诸葛大侠阻拦,叫你活不过今天!” 这时潘七姑朗声说道:“既然武当愿意有帐以后再算,诸葛大侠和岳大侠,又是宽宏大量,我老婆子索性人情做到底,也不用你留下记号,只不准你从此再踏入关内一步,还不快滚!” 掌随话到,潘七姑使二成真力,虚空一击,刘乔立刻穴道解开,手足能动,头也不回,往庙外而去。 这潘七姑不愧一帮之主,察言观色,心知诸葛玉堂想找“阴阳脂粉判”耿渎算帐,但以耿渎隐秘行踪,极为难找,放了“粉田狼心”刘乔,好利用他作一个带路之人,所以加上一条限制,不准他再踏入关内一步,这一来,就逼着刘乔非摸上“玄蜘教”老巢不可了。 潘七姑和诸葛玉堂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粉田狼心”刘乔虽然狡猾万分,却也没有识破诸葛玉堂的真意。 等刘乔一走,逍遥子带着玉阳,亦即告辞,自回武当。 余下诸人,一番计议,诸葛玉堂带着湘青,孙仲武陪作岳胄分途钉紧刘乔。 潘七姑本不放心湘青入虎穴,但她的父母之仇,不能不作个交代,而且她祖父作主,自然不便劝阻,只好谆谆嘱咐,自己带着富贵帮的人转上归程。 这边,诸葛玉堂计算刘乔由山西回阴山的途径,与岳胄两人,一个守候“杀虎口”,一个守候“得胜口”,由孙仲武负责联络,可说是万全之计。 哪知道,刘乔出了雁门关,行至晋北重镇的大同,就逗留下来,对潘七姑来说,雁门关亦是关外,不算违背了她的“不准踏入关内”的禁令。 这一来,诸葛玉堂也只好在大同,悄悄住店,明查暗访,注意刘乔的行踪。 诸葛玉堂的修养已在炉火纯青之境,自然沉得住气,只有湘青焦急不耐,加以诸葛玉堂怕她露了踪迹,刘乔有所防备,故而轻易不准她出外,这下,更是把湘青在客店中关得闷闷不乐。 这一夜,祖孙两人正在灯下闲谈,忽听窗外有人轻叫:“小姊姊!” 湘青耳朵尖,早已听清,惊喜的叫道:“是艺弟弟!” 一面说,一面翩若惊鸿的移步去拔闩开门。 门外闪进一条身影,身穿蓝衫,腰悬长剑,在灯下如玉树临风一般,正是“俊剑王”祈焕艺。 祈焕艺一见诸葛玉堂,立即跪下地去,叩头道:“爷爷好!” 诸葛玉堂满面笑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祈焕艺转身又向湘青说道:“没想到在这儿看见小姊姊。”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握着湘青的柔荑。 一个月的小别,湘青已积下无限相思,要向情郎细诉,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拿一双秀目,脉脉含情的注定祈焕艺。 诸葛玉堂越看越爱,想起潘七姑托岳胄做媒的话,不觉心怀大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才使湘青惊觉,夺手转过脸去,羞得连耳根上都红了。 祈焕艺也有些窘,讪讪的说道:“爷爷跟小姊姊怎么到了大同?” 诸葛玉堂把经过情形略斜一遍,反问祈焕艺怎么到了此地。 祈焕艺离武当,走榆林,直到汉南第一大埠的包头,一路打听,不知“阴阳脂粉判”究在何处?由包头迤逦东行,打“得眭口”进关,来至大同,因此地市面繁盛,龙蛇混杂,希望能够探出消息,连日在客店寺院等处暗访,不想意外发现诸葛玉堂相湘青,这才现身相见。 这一夜灯下团聚,直至四更,方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湘青吵着一定要上街逛逛,诸葛玉堂磨不过她,只好应充。 但祈焕艺并未同行,因诸葛玉堂怕孙仲武来联络行踪,特命他留守,湘青自然怏怏不乐,诸葛玉堂只好稍作让步,约定中午在东门外御河边的“天楼祥”酒馆见面,一起欢叙。 到了午牌时,祈焕艺如约而往。 “天祥楼”店面极其整齐,买卖也很热闹,祈焕艺上楼找了一副座头,叫伙计先泡来一壶茶,慢慢喝着,等侯诸葛湘青二人。 不久,走上来一个白衣少年,朱唇皓齿,俊美非凡,手中持着一枝金色皮马鞭,意态潇洒的往中间空桌上一坐。 这时,只见跑堂的满脸堆笑,走至那白衣少年面前,神态极其尊敬。 祈焕艺心想:是了,这是个纨绔子弟,故而茶楼洒馆,最是有人趋奉。 白衣少年低低嘱咐了几句,跑堂喏喏连声去了,片刻间,点心肴馔摆了一桌子,祈焕艺看他果然是个纨子弟,不看他也罢,管自己别转头去,看那栏外滚滚河水。 但心中却总是把那白衣少年的影子放不下,按捺不住,闷头偷看一眼。 不道白衣少年也正自拿一双俊目偷觑着他,四条视线相撞,各自赶紧收拢,祈焕艺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脸上微微红烧。 就这时,猛然听得一声击桌之声,有人暴喝道:“周老四,你到底怎么说?有钱还钱,没有钱照你自己说的话办!你说话像放屁,我胡三爷难道是好惹的?” 祈焕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满身衣服花缎闪亮的中年汉子,手里扬着一张纸,戟指怒骂,被骂的那人,像是个不第的寒儒,眉目倒还清秀,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破蓝布大褂,瑟瑟缩缩,满面畏惧,想来这人就是周四,发脾气的那人就是胡三了。 周四抱拳哀求道:“三爷,你再宽我十天限期,利息加倍计算,你老放心,十天以后准有……” 胡三双目一翻,骂道:“准有,准有,有你妈的个屁!你要说话不算话,老子拼着这二十两银子不要,告到县大老爷那里,托刑房张七爷一顿板子你两条狗腿!” 祈焕艺一听这话,便已经明白,天生侠义心肠,便站起身来,走至胡三面前,拱拱手说道:“胡三爷请了,这位兄台可是欠了足下的银两,小弟尚有余资,替他还了就是。” 说完,一掀衣襟,取出十两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放在桌上。 胡三鼠目一瞪,好像一时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那周四却还在客气,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周四维感激莫名,只是……” 一语未完,胡三向祈焕艺怒喝道:“妈的,你来多管闲事,谁要你的臭钱!” 一面说,一面拿起金元宝往外一丢,落入街中。 祈焕艺禁不住生气,刚要发活,只听背后有人说道:“这就奇了!” 语声入耳,祈焕艺不由得心下一动,回头一看,正是那白衣少年。 只见他指着胡三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人替这位兄台还债,你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发横?” 周四维接口答道:“两位有所不知,胡三爷不是要钱……” 说到这里,迟疑不语,含着带愧的低下头去。 白衣少年,微一迟凝神,慢慢说道:“不是要钱,哦,难道要人?我看!” 细长洁白两指微伸,电光石火般把一张借据从胡三手里抢了过来。 胡三大怒,一掌劈来,口里大骂道:“你这小兔二爷……喔唷唷……。” 身子歪了下来,一看那白衣少年,不知使什么手法,把胡三一支大拇指扭了过来,疼得他冷汗直流。 祈焕艺大为不忍,拍拍白衣少年的肩道:“兄台,别跟他一般见识!” 白衣少年仿佛十分怕痒,祈焕艺举手一拍肩头,他赶紧侧身一缩,扳着胡三的那两支手指也即松开。 胡三甩了两下手腕,又想发狠,白衣少年俊目一瞪道:“你再敢嘴里不干净,看我不把你摔在江里喂王八!”说着伸食指微按桌面,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桌面上出现了指头大一个小洞。 胡三一看,始而呆若木鸡。继而拱肩缩臂谄笑道:“好,好!你这位小爷,既然肯替我周四弟出面料理,我胡三谨遵台命就是。” 白衣少年鼻子里“哼”了一声,问周四维道:“本利一共是多少?” 周四维答道:“一共是四十二两六钱。” 白衣少年看看据冷笑道:“四个月功夫,对本对利有余,好个重利盘剥。不过既然的阔少爷出手大方,我也不必挡你的财路。目下市面,金子十二换,十两金子合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掉四十二两六钱,该找七十七两四钱,这位阔少爷善财既拾,自然也不想再收回去,送了给这位周四兄吧!话已交代,找银子来!” 胡三苦着脸说道:“金子丢到河里了。” 白衣少年长眉微扬道:“你自己去捞呀!河面上又没有盖子,谁还拦着你不成?” 此言一出,四座客人禁不住哄堂大笑。 祈焕艺出来打圆场说:“兄台,算了。我另外再送周四兄十两金子就是!” 白衣少年摆出兄长的姿态,责备道:“什么?金子一送人十两!你家里掘到金矿了吗?真是纨垮子弟,不知庄稼之艰难!” 祈焕艺心想:这倒好,我说他纨垮子弟,他也说我纨垮子弟! 就这时,楼梯上登登一阵暴响,众人一齐注目,只见奔上来一个稍长大汉,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生得好不威武,但举止神态,却似有些傻里傻气。 白衣少年一见之下,立即背转身去,悄无声息。 那大汉在额上抹了一把汗,两眼骨碌碌扫一遍,忽地眉开眼笑,向白衣少年这里走来,嚷道:“嗨,小师妹,一眼不见,你又溜了,让我到处找!” 众人一听,这白衣少年,大剌刺的摆出长兄姿态责备人,敢情是个妞儿,不由得哈哈大笑。 “白衣少年”,羞得满脸绯红,恼不得,笑不出,那副尴尬神色,益增妩媚。 那大汉尚待前拉拉扯扯,白衣少年,杏眼微瞪,怒道:“你尽量跟我捣乱。” 大汉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傻嘻嘻的窘笑着。 祈焕艺看不过意,上前悄声说道:“小姐,看小弟的薄面,不必动气。” 白衣少年回嗔作喜,娇笑道:“咦,这倒奇了,他是我师哥,我们是一家人,何用着你的薄面?” 祈焕艺吃她咄咄逼人一问,窘得无话可答。 “白衣少年”又是一阵掩口葫芦,粉靥生春,十分娇媚,说道:“好吧!就看你的金面,我把这档子闲事管了以后,马上跟我师哥回去。” 说罢,转脸一看,又待发怒,原来胡三的腿滑,早已趁机溜走了。 周四维赶紧上前,说道:“两位兄台,古道热肠,侠气凌云,小弟周四维有生之年,决不敢稍忘云情高谊。两位兄台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尚请明示,以便铭睹心版。” 这一阵文绉绉酸溜溜的谈吐,白衣少年听得早皱了眉头,祈焕艺却很诚恳的答道:“小弟姓祈名焕艺。些些小事,何足挂齿,周兄千万不要说什么铭诸心版的话。” 祈焕艺心想,俗语道:救人救澈。特从随身行囊中,又取出十两金子,送与周四维道:“周兄寒窗苦读。可敬可佩,这些须微物,略助周兄膏火,请收下了吧!” 周四维那里肯收,推来推去,那大汉这时已听旁人说了适才的经过,便有些不耐烦了,大声说道:“他有钱送你几两金子使,算不了什么,干嘛推个不了?你要不收也可以,把他刚才替你还帐的金子一起算还他!” 这一说,周四维才没奈何,千恩万谢的收下金子。 白衣少年抿嘴对大汉说道:“师哥,你那来这么大的火气?让你这一顿训,把别人的好处都给折了。” 大汉委委屈屈的说道:“你又派我的不是,好了,该走了吧!” 白衣少年摸出一块银子来丢在桌上,向祈焕艺扬一扬手,翩若惊鸿般下楼而去。 不一会,那大汉又登登跑—上楼来,向祈焕艺说道:“喂,小兄弟,我师妹在楼下,要跟你说话。” 祈焕艺依言走至楼下,那“白衣少年”在一棵大树下等候,见他走近,问道;“你是‘俊剑王’祈焕艺?” 祈焕艺答道:“我正是祈焕艺,请教姑娘芳名?” 白衣少年道:“我叫孔美鸾。” 又指着那壮汉道:“他是我大师哥陈盈山。” 祈焕艺素性谦恭,听说,便很有礼貌的,重新叫过一声“孔姑娘”和“陈大哥”,然后问道:“不知孔姑娘有什么话吩咐?” 孔美鸾低声问道:“你可是想到阴山去找‘阴阳脂粉判’耿渎?” 祈焕艺十分惊疑,因为他的行踪十分隐密,报仇之事,更是少人知晓,何以当前这位小姑娘竟能洞若观火!不能不叫人奇怪? 但转念又想,大丈夫来去分明,行藏既已被人识破,也不必再加隐瞒,便慨然说道:“小弟正是想会一会‘阴阳脂粉判’,孔姑娘由何得知?” 孔美鸾道:“五福庄一战,名震江湖,今天看到你待人接物,愈加钦佩,你的血海冤仇,我略微晓得一点,苦于不便详行……。” 说到此处,祈焕艺又惊又喜,深深一揖,哀恳道:“祈焕艺一想到父仇在身,如坐针沾,姑娘既知其洋,千乞赐告,我没齿不敢忘怀大德。” 孔美鸾方在踌躇,陈盈山在旁插言道:“师妹就是这样,话说一半,弄得人心痒痒多难受!既然不能说,又把别人找来干什么?” 孔美鸾原是对祈焕艺,生了好感,情不自禁,但话到口边,又觉其事关系不小,得要慎重,这时听陈盈山心直口快一说,不觉微感羞窘,娇嗔道:“你又想听新闻不是?我偏不说。” 陈盈山急忙说道:“好,好。你别找我,我躲开你。” 说着,管自己走到一边,睹气不理。 孔美鸾这才微然一笑,慢然斯理的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多,大致是这样,当初‘阴阳脂粉判’创立‘玄蜘教’时,令尊曾经参与其事,立下誓约,如有背叛泄漏情事,任凭制裁,死无怨言。” “后来,令尊因见‘玄蜘教’倒行逆施,渐萌悔意,终于攒带令堂逃亡。” “耿渎得知消息,命人追杀令尊全家,所派的人,即是‘佛心青狮’杜莱江。” “杜莱江不但是令尊的朋友,而且知道耿渎蓄意要杀令尊全家,乃是另有私怨,这就是说,令尊在‘玄蜘教’中即使不逃亡,性命也将难保。” “杜莱江因此不忍下手,但如他不听耿渎的恶命,全家老少,亦将不保,故而迫不得已,保得奉令行事。” “这以后,杜莱江越起越觉心寒,便在耿渎面前,屈意奉承,日渐取得宠信,然后以‘玄蜘教’欲成大事,必须结纳江湖为言,获得耿渎应许,至川南一带经营商业,事实上是趁此作退身之计。不过不敢公开背叛,所以暗中仍受节制约束。” “自杜莱江败在你手下,自尽身亡,耿渎深恐泄漏底细,另派武当不肖弟子冯森白,胁迫杜莱江的女儿,一切需要听命行事。因此,谁是杀害令尊的真凶,恐怕你也未必全然清楚。” “最近,我听说你到过包头一带,又听说刘乔绑架武当弟子玉阳,为潘七姑救出等等事情,凑在一起看来,想必你已知道耿渎与你的关系,正在找他。苦于不得其门而入,是不是?” 祈焕艺急忙答道:“正是如此。孔姑娘想必知道耿渎幽居的所在,尚求见告,感德不尽。” 孔美鸾道:“此去阴山,并非容易,待我画张图与你,回头送到你所在住的客店就是。” 祈焕艺大喜谢过,又问道:“小弟一段血海冤仇,孔姑琅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这非是,小弟有所怀疑,恐将来在阴山遇到与孔姑娘熟识之人,手下也好留意。” 孔美鸾道:“实不相瞒,家父与杜莱江杜大爷,是极好的朋友,杜大爷曾向家父痛哭忏悔,等他死后,家父才将此中原委,详细告知,以为误入歧途者戒,至于‘阴阳脂粉判’耿渎,对家父,亦甚礼过,只是家父嫌他人不正派,不大理他。两年之前,耿渎再三修书派人来邀家父,意欲罗致他老人家为‘玄蜘教’效力,家父不肯应允,只是带了我到他那里去拜访过一次,所以阴山的途径我还识得。” 说罢,作别自去。祈焕艺虽还有许多话要问,但恐诸葛玉堂等得太久,故亦转身仍回酒楼。 这一来,祈焕艺独探阴山,龙领遇险,虎洞认亲,竟有意想不到的奇遇。 这时,诸葛玉堂已带着湘青来到酒楼,因为耽误时间过久,湘青等得不耐烦了,嘟起小嘴正生闷气,一见祈焕艺先埋怨了一顿。 吃饭中间,祈焕艺有事在心,默默不语,诸葛玉堂察言观色,已知其中别有隐情。 饭罢,湘青还待再到各处逛逛,诸葛玉堂推说困乏,要回客店休息,这下,正中祈焕艺下怀。 回至客店,诸葛玉堂暗将祈焕艺叫来一问,祈焕艺一字不遗,照实说出。 诸葛玉堂微带惊喜的说道:“照此看来,这孔美鸾的父亲,必是山西英豪‘玉柱擎天’孔期山。” 祈焕艺问道:“爷爷与孔期山可熟识?” 诸葛玉堂道:“此人是武林中一大怪杰,为人介乎邪正之间,我跟他虽不熟识,却见过几次。” 祈焕艺从恿道:“爷爷何不桉江湖道规矩,登门拜访?” 诸葛王堂道:“这反不好,孔期山一生行事,任性而为,给了别人好处,不愿别人见情。这‘阴阳脂粉判’的情形,或许是授意孔美鸾告于你,亦未可知,咱们先看看再说,这事你先不必告诉湘青。” 在诸葛玉堂是老谋深算,知道这些秘密越少人知越安全,怕湘青无意间在神色之间流露,反易引起意外。 祈焕艺却正在踌躇,他本待告诉湘青,又怕她引起意外猜疑,上次与玉阳比剑后,提到杜采频,她就老大不快,这一次如又听说又是一位少女扮男装的丽人与他打交道,不定会思到那里去?因此,一听诸葛玉堂叫他对湘青保行秘密,自然忙不迭的答应。 这夜诸葛玉堂叫湘青早早睡了,自己悄悄来与祈焕艺一屋,熄灯静坐,等侯孔美鸾。 四更过后,月斜星稀。 忽听窗棱上轻轻一响,祈焕艺开窗一看,暗处正有人向他招手。 祈焕艺问头看了一下,诸葛王堂轻说一个字道:“去!” 祈焕艺更不多事逗留,一探身,如离弦之箭,无声无息的穿出窗外。 前面孔美鸾施展小巧的轻功,像头狸猫样踏瓦越脊而去,祈焕艺以“大幻步”无上轻功,不徐不疾的紧跟在后。 走至荒野无人之处,孔美鸾站住脚等候。 祈焕艺紧上一步,躬身问道:“去阴山的路程图,孔姑娘带了?” 孔美鸾道:“带来了。” 语声中取出一张折得小小的白纸,递了过来。 祈焕艺伸手接过。孔美鸾将纸片慢慢放在他手中,凉凉的纤白手指,却不马上收回去,似乎想与祈焕艺握一握的意思。 月光下,孔美鸾秀目半凝,樱唇微张,神情非常微妙。 祈焕艺心神一荡,赶紧接过纸片,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多谢姊姊成全,等小弟阴山回来,再来拜谢。” 孔美鸾道:“阴阳脂粉判的武功,深不可测,此去小心,免得人惦念。” 说到这里,孔美鸾心知把话说漏,羞得耳根都红了。 好得她灵心慧质,便又掩饰道:“要不然,我送你这张图,岂非变成了害了你,于心何安?你说是不是?” 祈焕艺急忙答道:“多谢姊姊关切,小弟一定定当心。” 孔美鸾又说道:“这图上有一处注明‘虎洞’的地方,你必得去一下,当有奇遇,不可忘记!” 祈焕艺说道:“姊姊指示,小弟一定遵办,只是不知什么奇遇?姊姊可否见告?” 孔美鸾道:“到时自知,现在告诉你,反而徒乱人意。” 两人到此均感有话想说,却又想不起该说什么话?只在月光下彼此有意无意的凝视对方。 好久,孔美鸾问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是谁?” 祈焕艺从实答道:“她叫诸葛湘青,祈焕艺从幼即离父母膝下,多亏诸葛爷爷抚养。” 孔美鸾说道:“那么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伴侣了,怪不得形影不离。” 说罢笑了起来,但笑声非常勉强? 祈焕艺无话可答,又是深深一揖,说道:“姊姊请回吧!” 孔美鸾停了一下,说道:“阴山回来再见吧!你只住原来的客店。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语声未终,人影已远,看来孔美鸾的功夫,不在诸葛湘青之下。 祈焕艺一路如飞回店,一路心神荡漾,他暗暗想着,自出道以来,不过大半年的功夫,所遇到的三个侠女,仕采频、诸葛湘青,孔美鸾,无不是仪容绝世,功夫超人,真令天下须眉,惭愧得太多。 这时他又想到杜频,由仇人变成朋友,以后遇到秦玉阳,却又良缘难诣,迭遇惊险,都是为了自己而起,现在玉阳虽已救回,但违犯清规的羽士,武当门中决难容留,以后不知如何?了局。 为了自己的杀父仇人,牵连得好人受累,这一切都由于“阴阳脂粉判”倒行逆施而起。 这样想着,他把他母亲临死的遗训,暂时收起,他想,母亲只说“此仇非汝能报”,却并没有说此仇不该报,只要自己的力量够得上报仇,自然非报不可。 他又想到孔美鸾的话,说“阴阳脂粉判”跟他父亲有“私怨”,不知是何私怨? 同时,杜莱江既然奉命杀他全家,何以又把母亲送到白衣庵中去住? 这些都是疑团。 这些疑团只有到了阴山,才有希望知道内情。 因而,他的想到阴山去跟“阴阳脂粉判”见个高下的意念,强烈得几乎一刻不能忍耐。 突然,他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叫道:“艺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诸葛玉堂。 他不放心艺儿,故而特意出来接应,在半途相遇。 艺儿急忙取出孔美鸾所赠的纸片,祖孙二人,就在月光下,细细观看。 上面所画去阴山的途径,和“阴阳脂粉判”所住的“玄蜘教”十分详细,显见得孔美鸾花了一番功夫。 两人细细看罢,祈焕艺说道:“爷爷,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诸葛玉堂道:“依我看,还是等你岳大爷、孙二哥来了以后,大家商量妥当再动手的好了。” 祈焕艺赶紧说道:“那一来怕打草惊蛇,反为不妙,我想我一个人比较方便。好爷爷,你让我先去吧,我一定谨慎小心,没有把握,决不动手,你跟岳大爷等我的信再赶上来,也还不迟。” 诸葛玉堂原怕他人单势孤,见他如此执意不肯等待,情知他报仇心急,便也不好过分阻拦,只得答应。 第二天一早。 祈焕艺悄悄上路。 这一次怀着悲愤的心情,精神抖擞,辨明方向,尽从冷僻小道,施展平生绝学“大幻步”不到三天,便已来至大青峰下。 大青山,在孔美鸾图中是个起点,到了这里,便得按图行走,否则便有迷失在万山丛中之虞。 因此,行程也慢了下来。 漠南天气,素称苦寒,一路上冻死的行人,时有所见,祈焕艺衣衫单薄,虽仗着纯阳之体,内功精深,也不免冷得瑟瑟发抖。 白天还好办,用力跑快一些,体内自会发热。一到晚上,山风怒号,点水成冰,蜷缩在山洞之内,那份苦楚非常人所能消受。 然而,祈焕艺到底不同于流俗,终于撑过去了。 这一天来到一座绝岭,前临一条深约百丈的山涧,祈焕艺细看图上所载,这座岭名为“毒龙岭”,翻过“毒龙岭”即是“天幽峰”,“玄蜘教”正在“天幽峰”中。 目的地眼看将达,只是那一道涧,约有二丈宽,如何才能过得去? 祈焕艺相度地势,踌躇久之,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这办法并非万全之计,但情热逼到这地步,只好冒险一试。 他先走到涧边一株高可七八丈,老干拿空的杉树面前,双手合掌,以“金兜罗”发出三成真力,向杉树极上轻砍。 “金兜罗”双手合掌所拍出的掌风,利刀逾斧,但是,他把杉树的根部,只砍断三分之二。 那株百年老杉,因为根部砍断三分之二,已是摇摇欲倒,同时,因为靠涧的那一面枝叶较,份量较重,所以向外而倒。 这时,祈焕艺已以“大幻步”加上“龙形九剑”中,“潜龙初用”的身法,身影窜起,右足抵左足足背,再用丹田之气硬拔,己轻悄悄的上了杉树顶。 脚下微一使力,杉树吃不住重量,往涧中慢慢倒下。 就在这杉树倒得与地相平,等于从岭上平伸七八丈时,祈焕艺运足内功,借势往前窜了出去。 这一窜足有十丈之远,离对面那座天幽山,还差两三丈之多,同时身形平窜,也无法再在足背上借力。 祈焕艺原已看好,对面山腰横生一株松树,约有丈许,借“细胸巧翻云”下落之势,正好伸手搭住。 那知一切顺利,就在右手刚要抓住松技时,山飙骤发,其势极为强劲,祈焕艺身形受阻,同时松枝飞舞,以寸许之差,右手落空。 这一落空,身形急飘,转眼落入百丈深涧,怕不粉身碎骨。 祈焕艺行走江湖以来,这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危险,但是,他临危不乱,就这片刻间,心念电转,把身临绝壑深涧的自救之道,都想到了。 现在,他只有唯一的一个逃生的机会。 十丈之下,突出一块巨石,他要以“青霜”长剑,一剑尖正好点在石上,借力翻起,正好落到石上。 虽然这块巨石,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仍是绝境,但只要有之足之地,总可另想办法脱困。 意念一动,更不怠慢,在空中自腰间掣出长剑,向外一挥,身形又进了尺许。 然后两脚往外一蹬,头上脚下手中长剑直往右上点去。 就这时猛见一股劲风,当胸袭到,祈焕艺身在空中,无法趋避,眼看要丧身涧底,想起父死母亡,怀仇千古,抱恨地下,不出得鼻子一酸,几乎掉泪。 说也奇怪,那股劲风忽地化为极大的吸力,祈焕艺身不由主,直往石下扑了下去。 接着,祈焕艺一阵奇痛澈骨,肩头像是为一把利钩扎住,赶紧运起“须弥劲”,护住全身其他部位,肩头奇痛,只有咬牙挺住。 但在奇痛之中,他反觉安慰,因为无论如何,总算有了立足之地,至于为人所制,还可另想别法。 惊魂初定,他听见一个人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宛如老虎受伤被困以后的闷吼,令人胆战心惊。 祈焕艺借着洞外的微弱的光亮,看清抓住他的人是个老人,脑袋极大,但几乎只剩了一张皮和一个骨格子,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连结在一起,又脏又乱,宛如一把野草。 在这把野草中,露出三个洞,大一点的洞是嘴巴,小一点的两个洞是眼睛。 老人身上的一件衣服,已看不出颜色,东一片,西一片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的皮肤,跟泥土已是一样的颜色。 祈焕艺从未见过这种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人物,不免微有怯意,但仍大声答道:“我姓祈。” 话一出口,他即懊悔,因为这老人是友是敌,尚还不知道,不该轻吐真意。 老人闻言,“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祈焕艺这时便不肯再说真话,反问道:“请问你老人家是什么人?” 老人怒道:“你管我是什么人?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说着,他那枯瘦锐利,紧抓住祈焕艺肩头的手,又是一紧。 祈焕艺忍痛吭声说道:“你老人家先把我放开再说。” 老人沉吟了一下,慨然说道:“放开就放开!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不过,你能经得起我一下,咬牙不讨饶,倒还硬气,看这份上,你好好跟我说实话,我放掉你。” 说话之间,他的手已松开,祈焕艺微一运气,疼痛立即消失,然后恭恭敬敬,向老人叩了一个头道:“我先叩谢你老人家救命之恩,若不是你老人家用绝高的手法救我入洞,这时早已葬身涧底了……。” 话犹未完,老人不耐烦的抢着说道;“少噜嗦,你只说你来干什么?” 祈焕艺答道:“我是奉命来见‘阴阳脂粉判’耿大侠。” 老人紧逼着问道:“奉何人所命?见他何事?” 祈焕艺方在迟疑,老人将眼一瞪,两道炯炯生威的眼光注定祈焕艺,喝道:“快说,除非你不要命,尽管说假话好!” 祈焕艺从未让人如此咄咄逼人的叱斥了,由得豪气顿生,吭声说道:“奉先父遗命,找耿渎来算帐!” 老人闻言一惊,双目睁得极大,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你姓祈,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祈焕艺答道:“先父单名一个麟字!” 老人失声叫道:“祈麟!你母亲姓什么?” 祈焕艺道:“姓沙!” 话一出口,突见老人须眉乱颤,口角翕动,虎目中流下两行热泪,以手加额,仰天喃喃祝告道:“老天爷啊!老天爷,真是上苍有眼,我沙风子垂死之日,述能看见亲外孙,死也瞑目了。” 这一番举动把祈焕艺可搞得有些不大肯相信,他无论如何想像不到,“阴山活判”沙风干还在人间,更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是沙风子的女儿。 但看迷情形,不由得祈焕艺不信,赶紧叩下头去,说道:“外孙祈焕艺,叩见外祈亲。” 沙风子破涕为笑,再变为喜极而涕,一把拉起祈焕艺,双目圆睁,怔怔看了半天,说道“看你这副模样,叫我想起你母亲与你父亲,你功夫不弱,是何人传授?” 祈焕艺恭恭敬敬答道:“孙儿的师父是一微上人。” 沙风子一听这话,面现惊喜之色,失声叫道:“你竟是老和尚的徒弟。这仇报得成了!” 祈焕艺急忙接口道:“孙儿此来正是想报仇的,不过……” 说到此处,祈焕艺无法再往下讲,因为沙风子虽是自己的外祈父,但也是仇人的师父,这笔恩怨牵缠的帐,实不知如何了结,故而住口不语。 这时沙风子情绪已恢复平静,说道:“咱们爷儿俩从长计议,你先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祈焕艺依言在一旁盘腿坐下,只见沙风子在光线微弱的暗处,闪动炯炯眼光问道:“你不知道你有个外公叫沙风子吗?” 祈焕艺答道:“孙儿事先丝毫不知。” 沙风子叹口气道:“这样说来,你对你父亲为何被害,也是茫然无知了?真是苍天有眼,让我能够亲口告诉你,你和身世才可澈底明白。” “你的父亲名叫祈麟,十八岁时投入我阴山门下,那时我的逆徒耿渎正在创立‘玄蜘教’也是我素性强项任意,虽免昏愦不明,同时正在天幽山绝顶,辟了一处洞府,闭门著书,想将平生绝学,传流下来。” “你的外祖母早已亡故,给我留下一个女孩,即是你母亲。” “我在天幽山辟洞之时,只有你母亲在我身旁伺奉,耿渎一月来问安两次,平时有事请示,都派人传递消息,所派的人,就是你父亲。” “你父亲生得英俊不凡,甚得我欢心,日子一长,跟你母亲有了感情,我其时正忙于著书,竟是丝毫不知。” “忽有一日,你母亲向我哀哀哭诉,原来我那逆徒耿渎亦觊觎师妹,向她逼婚,耿渎认为我一定能够允许,只怕你母亲嫌他年长貌寝,所以直接向她相逼,只待你母亲一点头,便来向我禀告。” “其时耿渎的逆迹,犹未明彰,我便问你母亲的意思如何?如果你母亲愿嫁耿渎,我亦不表反对。” “你母亲这时才跟我说,非你父亲不嫁。” “当时我深感为难,因为耿渎虽然年长貌寝,到底是我传衣钵的弟子,同门师兄求娶师妹,武林之中,亦是常事。” “若是我不允婚事还则罢了,不允而又将你母亲另行许配门下晚辈,对渎太以交代不过。” “你母亲看出我的心事,跟你父亲商议之后,定下私奔之计。” “你母亲拿话向我暗示,我不表赞成,也未反对,这就是说,我已默许。” “天啊,一着错,满盘输!我忘了此时已将掌门令符,暂交耿渎,他有全权处理阴山门户的资格,因而你父亲便遭了毒手。” “耿渎因你父亲虽非他的徒弟,但既在门下便晚了一辈,按辈份说,你母亲等于你父亲的师叔,以下犯上杀无赦。” 停了一会,沙风子接着往下说道:“因此,耿渎派遣你父亲的好友杜莱江,执行门规,但是,耿渎下令,屠杀你父亲全家,包括你母亲及你在内,这是太过于狠毒了。” “杜莱江倒还念着我一点香火之情,没有杀你母亲,据他有一次冒杀身之险,偷偷来告诉我,说将你母亲安顿在川南江津县白衣庵,你可知道?” 祈焕艺听得沙风子一问这话,想起在白衣庵母子见面,竟如陌路,以及母亲为阻止自己报仇,竟忍心自尽,使自己寻亲的动机变成杀亲的催命符,不由得心如刀割,当即哭告道:“孙儿已见着母亲,想不到母亲竟不敢相认!” 哽咽声中,祈焕艺将往事诉说一遍,祖孙二人,相对流泪不止。 沙风子又悲又喜,但想到耿渎的灭绝人性,不由须眉乱张,白惨惨的钢牙,咬得格格乍响,圆睁又目,闷声吼道:“一切的一切,都由耿渎而起,不杀此獠,是无天理!” 说着,身体一动,呛啷一声,似是金属撞击之声,这时,祈焕艺才发现,沙风子身后背脊骨上,竟系着一条铁链,铁链的一端,系在石壁的圆环上。 祈焕艺刚要动问,沙风子已先说道:“逆徒耿渎,伤天害理,灭绝人性,因你母亲离山而去,迁怒于我,并欲强索我所手着的‘天幽秘笈’经我一番斥责,竟存下枭獍之心,趁我不备,暗下毒药,及至药性过后,等我醒转,已为他铁索穿脊,挑断腿筋,幽闭于此,屈指算来,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漫长的岁月,幽闭在这阴湿湿黑暗,形如鬼府的洞中,真不是常人所能经受。祈焕艺对着这高年至亲,想起他穷愁极惨的遭遇,心中酸苦异常,一把抱着沙风子,怜痛的说道:“外公,你老人家受苦了,待孙儿替你除去铁链,背你下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杀了耿渎,我送你上庐山五老蜂,请‘七妙居士’孙师叔,替你老人家把腿医好,让孙儿好好孝顺你。” 沙风子泪如泉涌,十年来度日如年,吃尽人间奇苦,刚强不屈的他,都能咬牙忍住,不说半句泄气的话,这时天外飞来的奇遇,如拔云雾而见青天,情感激动,不能自己,只是喃喃的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只怕外公的腿,残废已久,再也医治不好,辜负了你一片孝心。” 祈焕艺急忙固执的否认道:“不,不!一定会好的,你不知道孙师叔的医道有多高明!” 沙风子见他如小孩一般,一片纯真天性流露,反过来安慰他道:“好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七妙居士’的医道呢!等我的腿好了,我教你我独创的‘判官脚’,你听说过这两句话没有,‘判官脚’到,性命难逃,就是指我的‘判官脚’。” 祖孙相遇以后,只有这句话才是高兴的话,祈焕艺心头正感温暖,想要开口,沙风子忽然双眉一扬,示意噤声。 祈焕艺凝神静听,只闻石壁中隐隐有足步声传出,但声音极低,非内功极清湛的人细细辨别,不能听出。 沙风子又指指身后,做了个手势,祈焕艺会意,走到沙风子背后,低头藏伏。 不一会脚步声渐近,只听右面石壁上“扑托”一声,露出一个大洞,微有光亮闪进。 祈焕艺躲在沙风子身后,偷眼觑去,只见进来的人,却是一个和尚。 这和尚生得又瘦又小,鼻塌眉稀,了无血色,一双鼠眼,时露凶光,从窬貌上看,这和尚本性,一定极为险狠恶毒。 这时,他已单掌当胸,向沙风子行过了礼,说道:“沙老前辈,又是数天不见了。恐怕老前辈洞居寂寞,特来奉访。” 沙风子冷冷答道:“多谢盛情。” 和尚说道:“老前辈住的地方,太不像样子了,该想个办法才对。日前我曾提议,想替老前辈略效微劳,调停家务,不知老前辈意下如何?” 沙风子纵声大笑,石洞中嗡嗡作声,不怒而威。 笑罢多时,沙风子厉声喝道:“太时!多谢你费心,不过依我之劝,你出家人还是不要为虎作倡的好,沙风子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十年悲惨的岁月已经熬过,现在只欠一死,更无所畏,亦无所羡,逆徒想谋夺我的‘天幽秘笈’,万万不能!” 原来这“五毒行者”太时,正是两番从“九指神偷”侯陵掌下逃生的余孽,他生性阴险,在中原无法立足,投入“阴阳脂粉判”门下,正好臭味相投。 “阴阳脂粉判”耿渎所以留得他师父一条命在,正因“天幽秘笈”之故,当时沙风子虽未防到耿渎有叛师之举,却防备到耿渎有暗偷“天幽秘笈”的可能,故而将未成之稿,藏于秘密处所,始终未为耿渎所得。 这十年来,耿渎对“天幽秘笈”,无时释怀,屡次派人谈判,要沙风子以“天幽秘笈”,换取自由,皆为沙风子所峻拒。 这次“五毒行者”太时,奉命前来再一次试探,希望谈成功,在耿渎面前立下一件大功,不想沙风子仍然宁死不屈,不由得毒念顿生。 当下,“五毒行者”太时,阴恻恻的冷笑,说道:“沙老头,说硬话容易,你要试试真的,怕就要懊悔。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 他的话到此处,沙风子不觉“哦”的一声,暗想,难道你还敢不利于我不成。 “五毒行者”太时,心知机锋已露,身形极其迅速的往边上一闪,正躲在一块厚达五尺,突出如门的石后面。 盖以沙风子下盘虽废,脊骨亦因铁链锁住,身形无法移动,但一双“阴风掌”具有六十年功力,只要为掌风拂及,不死亦当重伤,因此太时先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躲好,以免被袭。 等他处于沙风子掌力所不能达到的巨石后面,这才用枭般的声音大声说道:“沙老头听着,我和尚此来,已受耿教主全权委托,如能两下和解,耿教主得到‘天幽秘笈’你安享余年,坐视‘玄蜘教’光大门户,岂不甚美?如你执迷不悟,莫谓你阴风掌力功夫未废,我和尚近不得你的身。嘿,嘿!” 这“嘿,嘿”两声,其急不言可知,沙风子心下微感疑惑,但以一向素性高傲,倒要看着他施出什么阴谋诡计?因而默不作声。 此时气氛沉寂,但杀机四伏,在沙风子固然猜疑不定,在“五毒行者”太时亦极费踌躇因对手有“阴山活判”之称,只闻其名,从未见地他出手,不知功夫究有多高,若是出手之后,一击不中,立刻便有杀身之危,需得仔细衡量情势。 就这时,突见火光一闪,一阵硫黄气味,异常刺鼻,沙风子暗中大惊,他没有想到,太时竟用江湖上最下流的手法,以火相攻,自己动弹不得,将要活活浇死。 一个硫黄弹瞬即烧光,“五毒行者”太时高声说道:“沙老头,你识得厉害了吧?我和尚体上天好生之德,放你一条生路,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献出‘天幽秘笈’赎命!” 沙风子沉吟了一下,答道:“好吧,你来我告诉你!” “五毒行者”太时,狡猾万分,岂肯中计,桀桀如枭鸟般笑道:“哈哈!沙老头,你少在我面前弄鬼,你打算等我走近,你再一掌送我上西天,多谢盛意,我和尚还要在这红尘中再好好享受几年,恕不应命,你只说了‘天幽秘笈’隐藏德所在,和尚我起出以后,自然放你。我和尚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沙风子接口答道:“‘天幽秘笈’在我肚子里,你出来我念给你听就是。” “五毒行者”太时笑道:“好极!你念吧!我带了笔砚,你念我写,我这里就听得见。” 这一来,沙风子无计可施,他自然绝不甘于就此将一生所寄的“天幽秘笈”,为人劫持,因而久久不语。 “五毒行者”太时,不断催促,沙风子只是不答。 太时突地狞笑道:“好,你这老狗,竟敢戏弄你佛爷,非逼我烧死你不可!” 说罢一溜火光,直往沙风子面前飞来,熊熊的烈焰,将他如茅草的胡子烧了起来。 沙风子急忙用手掌乱抹,捏灭火焰。 “五毒行者”太时,偷眼相觑,见沙风子那副狼狈之状,心中极为得意,纵声狞笑,同时手中又抛出一枚硫磺弹,他存心想要沙风子慢慢受难而死,藉以戏弄。 这一次,沙风子有了防备,等硫磺弹飞至一半,突用阴风掌法一扇,硫磺弹火势更炽,但却往回飞去,“五毒行者”太时探出头来偷看,赶紧往后一缩。 就这时,猛听得一声大喝道:“狗贼秃,你住那里躲?” 语声中,太时右臂一阵剧痛,身子仿佛一沉,一条手臂生生叫人打断,连皮搭肉,垂落下来。 “五毒行者”太时,这下可吃了苦头,额上豆大汗珠,纷纷下落,咬牙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站定一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美少年,正怒目相视。 这时,听得沙风子叫道:“艺儿,你把他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祈焕艺一把抓住又瘦又小的太时的后颈,如捉小鸡般提,了过来,将他掷在沙风子面前。 沙风子向太时说道:“本来你可以好去好来,现在却放你,不得,免得你小子泄露机密……” 话犹未完,太时已知性命难保,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的哀告道:“沙老前辈,沙老爷子,沙老祖宗,你老人家就算买支乌龟放生千万放我一条生路,我决不泄露这里另有一位小侠,如若不然,听凭你老人家把我乱刀分尸!” 沙风子摇摇头,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怨不得我。也罢,我让你死得明白,告诉你,这少年是我嫡嫡亲亲的外孙,江湖人称‘俊剑王’的祈焕艺。” “五毒行者”太时,一听是“俊剑王”大为惊异,同时想起,江湖传言,“俊剑王”祈焕艺秉性仁厚,或许尚有生路,顿时一线希望又生。 但是“阴山活判”又岂容他偷生,不等他向祈焕艺哀告求生,便即发出一掌,只见一阵劲风起处“五毒行者”太时已经坫咚栽倒。立时了帐。 沙风子低声喝道:“将这东西,丢在山涧里。” 祈焕艺依言而行,“五毒行者”就此葬身天幽山底。 沙风子这时神色微现紧张,向祈焕艺说道:“太时一去不回,必有人来探访,你的行踪,难免不被发现。……” 说话未完,祈焕艺急忙接口说道:“事不宜迟,孙儿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沙风子闻言不答,静静思索半晌说道:“你是一微老和尚的弟子,‘龙形九剑’客‘须弥功’,跟耿渎抵敌得过,刚才看你出手的情形,我更有信心。但是,近年耿渎练成‘摧心大歌乐’,魔力甚大,怕你双手不敌四手,兼以耿渎鬼计多端,你功夫虽高,经验不足,为求万起见,以暂时不出手为宜。” 祈焕艺问道:“如此一来,孙儿又隐藏在什么地方呢?” 沙风子微笑道:“我自有道理。” 沙风子精通奇门遁甲,只是行动不离五尺,无法布置,现在有了祈焕艺便好办得多。 当下,沙风子叫祈焕艺捡了许多石块树枝,按照他的吩咐,在右面石壁,太时进来的甬道上和祈焕艺由山腰中进来的洞口,将石块树枝,以九宫八卦的规矩,阴阳倒置,奇正相生,分别布置妥当。 这时已经入夜,山风怒号,声如鬼魁,沙风子取出干粮,祖孙二人相继食用完毕,各自调息行功。 第二天一早,洞外透进光亮,祈焕艺道德想到一件事,说道:“我替外公把这根捞什子的铁链弄断。” 沙风子说道:“这根铁链乃是取雪山底下万年寒铁,九锻九炼制成,非有利器,不易砍断,你的宝剑成吗?” 祈焕艺说道:“我试试看!” 祈焕艺掣出青霜剑,冷芒如电,一剑向铁链砍去。 青霜剑真不愧神器,果然不凡,剑芒绕过,铁链应剑而断。祈焕艺一剑收功,心头狂喜,再以极其谨慎的手法,将附着于沙风子脊骨的最后一根铁链割断,喜孜孜的说道:“外公,好啦!” 沙风子伸手一摸,突地上半身往上一纵,单手一点洞顶一撑,又往斜刺飞去,漏洞纵跃,宛如一只猿猴一般,同时发出又哭又笑,非常滑稽而难听的声音。 祈焕艺看得莫名其妙,傻看着他外祖父,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沙风子十年拘禁,那根铁链如附骨之蛆,一旦脱去桎梏,恢复自由之身,怎不欣喜而狂,才有这种不该有的动作。 祈焕艺不久便看出他外祖父的心情,心里想道:“他老人家是半身残废之人,仅凭上半身提气,竟能行动如风,这份深厚的内功,太惊人了。” 沙风子尽情纵跳一阵以后,落下地来,仰天一躺,双手乱舞的狂笑道:“那根鬼链子,锁了我十年,连躺下来睡一觉都不成,这下好了!” 说罢以后,忽地又一翻身,将祈焕艺一把搂在怀里,老泪纵横的唤道:“好孩子,真是苍天有眼啊,叫我们祖孙今生还有制裁逆逆徒,手雪两代奇冤之日。” 说到此处,忽放开手,端容而坐,及其郑重的看着祈焕艺道:“孩子,‘天幽秘笈’的未完稿,藏在离此不远的一处山洞内,用巨石封闭,以你功力,不难顺利取到,不过我却不能给你,因两年以前,有一来此作客的少女,无意闯入这‘虎洞’……” 祈焕艺插口惊问道:“‘虎洞’?那少女可是孔美鸾?” 沙风子面现惊奇的说道:“你何以知道是孔美鸾?” 祈焕艺将遇见孔美鸾的经过一说,也想起她所谓“虎洞奇遇”正是指此而言言。 沙风子点头说道:“亏得孔美鸾指点,我更该实践诺言,那时她对我极其尊敬,不断偷着来陪我闲谈,我曾许下,如果此身还能脱困,必以半部‘天幽秘笈’相赠。目前我只可先择一两种专破我那逆徒的功夫,传授于你,大仇在身,强敌当前,你要加倍用功才好。” 祈焕艺亦是面现肃穆之色,诚谨遵教。 沙风子首先传授祈焕艺的是一种“二阳炎罡”,专破耿渎的“玄蜘教魔网”。 “玄蜘魔网”乃是耿渎失采集十万头玄色母蜘所吐之丝,用二十七种毒草煎汁淬装,编制而成,一撒开来,轻如薄纱,视如无形,往往为人所不及防,及至发觉,毒网已经临头,毒丝着体,立即溃烂见血,十二个时辰以内,白骨尽露狠毒已极。 这还不说,最厉害的是“玄蜘魔网”那股穷阴极寒之气,内功再好的人一经遇上,亦自施展不出。 “二阳炎罡”,以相生相克之理,专破“玄蜘魔网”,当初沙风子把“玄蜘魔网”的练法教了耿渎,正待传授“二阳炎罡”,不想耿渎叛迹已露,所以沙风子还留下这一手能够制服逆徒的秘艺。 但是“二阳炎罡”的练法,易学难精,它的练法是以本身内功,分贯双掌,相互摩擦激荡,渐生真火,练成以后,双掌交错,发出灼热如火的罡气,可以将“玄蜘魔网”击成大洞,脱身而去。 当下,沙风子传授了口诀手法,祈焕艺盘膝坐在洞口,一意练功。 “二阳炎罡”原是内功的一种,不会武功的人,从头修练,自然要三年五载的工夫,祈焕艺却以内功精湛,力化为火,易于速成,因此两天以后,后心灼热,历久不消,显已有了效验。 三天过去。 事先没有想到的问题发生了。 沙风子的干粮,由玄蜘洞中送来,每隔十天送一次,一人之粮二人用,因而未到下次送粮的日期,即将告尽。 唯一的办法是,去打点獐兔飞鸟之属,和找点野生果物来补充。 祈焕艺把这情形,禀告沙风子,沙风子只好应许他傍晚人迹较少时,秘密出去一趟。 那知到了傍晚,掌片大的雪,竟然漫天飞舞,一下雪,飞禽走兽,都将潜匿不出,很难寻找。 祈焕艺站在洞口发愁。 忽然,一条淡青色的影子,飞过毒龙岭。 淡色的衣服,映着白雪,不易看出,而且相隔甚远,更难分辩,但难逃祈焕艺天生神目,他不仅看出是条人影,而且觉得那条影子好熟。 娉娉苗条,是一位女郎。 谁呢? 他忽然叫道:“不好!” 身躯随即往洞里走去,向沙风子急促的禀告道:“外公,我刚才看见一位姑娘由毒龙岭进天幽峰,这位姑娘就是孙儿的青梅竹马的伴侣,诸葛湘青,富贵帮帮主潘七姑的弟子。她这一来,必是想探一探玄蜘洞的虚实,你老人家准我也去,以便相机支援。” 沙风子双眉一皱,对爱孙的要求,无法拒绝,点点头说道:“我准你去,但你得答应我,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从事,目前只可在外面看看形势,切忌轻举妄动,你可由甬道口,即是天幽峰边缘,已近玄蜘洞禁区,务必小心!” 祈焕艺喏喏连声,腰悬青霜,由甬道疾步穿行。 甬道中,沙风子虽巳设了禁制,但由里往外而出,并无困难,转眼间已来至洞口。 祈焕艺站在洞顶四面一望,才知这虎洞之名的由来,洞顶山脊,形如虎背,前洞是虎口,后洞一条石脊,迤逦前伸,恰如虎尾。 天幽峰四山环抱,中间一大片盆地,盆地中央,密密层层盖了许多房屋,玄蜘洞即在整片房屋中间的地层之下,这些,祈焕艺早都听沙风子讲过,故而一看就明白。 现在,他顶要紧的任务是找诸葛湘青。 在漫天撒临飞絮,一片灰蒙蒙的晚空中,他目光如电,尽力搜索,只是不见湘青的俏影,他想,既见师妹,爷爷诸葛玉堂一定也来了,可是诸葛玉堂也未看见。 祈焕艺一撩衣襟,身影如离弦之箭,下了山道,接近禁区去搜索。 在施展大幻步绝顶轻功之中,祈焕艺仍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不费吹灰之力的避开了,正巡逻的玄蜘教徒。 “好俊的轻功,踏雪无痕。” 祈焕艺微一吃惊,但已看出树梢一动,信手一掌“金兜罗”用三成真力,震得雪花纷飞,枝叶乱摇。 树中人存身不住,一头栽下来,落地之时,双脚一撑,身子翻起,拿桩站稳,身手亦自不弱。 “祈少侠,别来无恙?” 祈焕艺认得此人,正是“杜园七客”之一,心性极其阴险的“七步夺命”秦斯。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想不到愈来愈下流,竟投入玄蜘教下,替‘阴阳脂粉判’为虎作枨。我问你,你拦住找,准备拿我怎么样?” “七步夺命”秦斯,被祈焕艺骂得火冒十丈,不过城府极深,脸色一变之后,随即哈哈大笑道:“‘俊剑王’名满江湖,谅我秦斯拿你怎么样?喏,喏!祈少侠,你办你的正事,请吧!” 祈焕艺冷笑一声,回身便走。 刚一转身,陡听丝丝破风之处,祈焕艺心念电转,出手更快,一招“龙战松野”,单足着地,身躯旋转,迅疾如狂奔车轮,青霜剑舞出一根令人目眩心摇的巨大光柱。 “叮,叮,叮,”一阵轻响,铁蒺藜、甩手箭、透风镖,落得满雪地皆是。 “七步夺命”秦斯,以三种暗器偷袭,不想皆被祈焕艺用青霜剑磕飞,心惊神技,刚呆得一呆,立即醒悟,转身拔脚飞逃。 “你给我站住!” 祈焕艺大喝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粒铁莲子,星坠丸射般向秦斯下盘击去。 秦斯是极负盛名的暗器高手,而这一粒铁莲子,竟未能避开,脚跟一软,噗通栽倒在地。 祈焕艺一亮掌,比着秦斯冷笑道:“你要死要活,要死,尝尝我新练的‘二阳炎罡’,要活,趁早跟我说实话。” 秦斯尴尬的陪笑道:“在你掌风威胁下,不说实话也不行啊!” 祈焕艺说道:“可曾见一位穿淡青色衣服的女郎?” 秦斯答道:“进洞去了。” 祈焕艺心头一惊,急急喝道:“说,到玄蜘洞是怎么个走法?那位女郎由那个方向进去的?” 秦斯冷笑道:“亏你还是武林第一高手一微上人的弟子,连这片房屋的构造都看不出来。” 祈焕艺举目细看片刻,暗叫一声:“惭愧”。原来这片房屋,内中暗含八卦阵式,早先竟来看出。 既已识破机关,祈焕艺不必再问,一伸手点了秦斯的“睡穴”,单手一提,将他放在树上,做他的清秋大梦。 眼前即是“生门”,祈焕艺仗剑直入。(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章 三阴绝脉救豪杰 祈焕艺进了八卦阵式的房屋,虽是由生门而入,因为已深入敌人的禁区,危机四伏,所以步步小心。 但是,他的心很急,怕诸葛湘青遭遇意外危险,急于找到她,引她避开。 回环曲折的甬道中,细沙铺地,极其黑暗,幸亏祈焕艺具有暗室视物的神眼,施展大幻步,依然左五右七,右七左五的生门转法,疾行如箭。 一片春蚕食叶之声。 他忽然惊觉,提气凌虚蹑空而行。 但,渐渐地—— 他心里发生怀疑,因为按照五行八卦走生门的转法,和这一大片房屋中心的距离来计算,他应该已经“脱困”,何以仍如走入迷宫一般呢? 他开始着急起来,心气有些浮动。 这是学武人的大忌,他的定力虽因年纪轻,还不太足,不毅力和胸襟是一等一的,提得起,放得下,一念之间,马止又恢复神闲气静的状态了。 继续在兜圈子,一面想着不能“脱困”的道理。 忽然—— 一丝光亮,由左面夹道中微微漏出。 他心头大喜,大幻步发挥无上威力,如一阵劲风般卷向灯光明之处。 转过两重夹道,一盏明晃晃的牛油巨灯,就在前面,灯光之外,隐隐可以看到皑皑白雪,想来那就是阵图中心的广场。 果然是“生门”!他想。 就这时,突然听得自背后发现脚步声。 来人一定也具有造诣精深的内功,脚步声如针坠叶飘落,非常轻微,可是那逃得过祈焕艺的耳目呢? 他的脚,自然而然慢了下来,无回身看清楚来人再说。 就这时,听得后面的人,低声喝道:“站住!” 入耳声音好熟! 一刹那,心念电转,他急急转回身,惊喜你集的低声欢呼道:“爷爷。” 可不是爷爷?诸葛玉堂一身行装,站在他面前。 祈焕艺来不及先问诸葛玉堂,怎么样也会到此,先说道:“我看见小姊姊的身影,怕她误撞险地,所以追了进来。” 诸葛玉堂舒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姊姊在外面,快走吧!” 祈焕艺一听湘青无恙,心头异常快慰。 诸葛玉堂又说道:“亏得我及时赶到,迟来一步,你看看你会成为什么样子?” 诸葛玉堂要证明给祈焕艺看,他取下头上三块瓦的皮帽子,往牛灯前在一丢。 皮帽着地,立刻一阵丝丝破空之声,夹道两壁射出千万细如牛芒的毒针,接着当头罩下一座铁笼,而前后地基,一齐下陷,同时喷出两排密如珠帘的毒泉! 如果那皮帽子换了是人,任你再好的武功,不为毒针所伤,即为铁笼所罩,幸而两样均能避过,毒泉沾身,也难以逃出这迷宫的地方。 祈焕艺这样一想,不由得暗暗心惊,掌心冒出冷汗。 “这是反五行八卦阵,‘生门’正是‘死门’。也算是你宅心仁厚,没有致秦斯于死地才让我发现,解了穴道,问出真情,心里猜想一定是你,加紧赶了来,总算硬把你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诸葛玉堂说到此,掀髯大乐,形态极其欣慰,得意。 “到底老人家,经验足,见说广,看来自己空负一身绝艺,还得好好向爷爷虚心求教才是。” 祈焕艺这佯想着,一同随诸葛玉堂离开“死门”。 转眼间已到门口,门外大雪纷飞,当时傍晚,景色越显得迷离。 忽然,诸葛玉堂惊叫道:“快!” 这时祈焕艺亦已看出,漫天飞舞的雪影中,正有两条人影,搏斗在一起,一个高大一个纤细,后者自然是湘青。 “小姊姊我在过里!” “湘儿别怕!” 祈焕艺和诸葛玉堂,不约而册的喊了出来,替湘青助威。 湘青原是守候在“死门”以外的,不想行踪不密,为“玄蜘教”门下“四大天王”坐第三把交椅的“天山毒龙”朱一木所发现,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论武功,湘青怎敌得住朱一木,吃亏的是女子力弱,因而三十余招对拆下来,在这阴寒之地的大雪天,竟亦香汗淋漓。 正在堪堪不支之际,听得爷爷和艺弟弟的声音,芳心大慰,精神亦为之一振,娇叱一声,一抖雪白如银,上镶黑犀龙头的“飞云杖”,上打下钩中拦腰,一招之式,虚实莫测,逼得“天山毒龙”朱一木连退五大步,方始封住门户。 要知“天山毒龙”朱一木,亦非弱者,手中一柄“毒龙方便铲”八八六十四路,招招毒辣,为朱一木的师父“修罗尊者”得意杰作,朱一木侍师三十年,尽得真传,功力非常深厚。 这时稳住势子,重翻身进扑,手法迅捷而沉猛,片刻间,湘青只看到周身无影数铲影,不知何者是虚?何者是实。 湘青心知今天遇到强敌,暗咬银牙,把潘七姑秘授的“黑犀飞云杖”十七手以外,三大绝招,逐一施展,连绵不绝。 杖光铲影,交织成一片光幕,三丈以内,雪花点沿滴不落。 诸葛玉堂沉得住气,要看看湘青的功力,故而在旁凝神静观,祈焕艺要想出手援救,亦为他暂时止住。 飞云杖三大绝招:“犀牛望月”、“回头一笑”、“夜奉通明”,一招接一招,疾如电闪,三招化九,着着逼进,“毒龙方便铲”的威力被压制了。 祈焕艺方在暗暗心喜,那知朱一木捉住湘青三大绝招连发完毕,方待循环再发的一丝空隙,突然右足一顿,身铲合一,直向湘青扑到。 这一招名为“穷蛇飞坠”,纵不能转败为胜,亦可同归于尽,恶毒得不得了。 湘青陡见一溜金光,带起一股劲风,不要命的兜头扑来,吓得芳魂出窍,但,到底是潘七姑的弟子,临危不乱,猛一低头,避开铲力,伸手往上,去点朱一木右臂的“曲池穴”。 要知道这时的湘青,已整个儿为朱一木身铲合一的强大威力所笼罩,除非点中穴道,可使他右臂麻木,缓一缓势而趁机逃出,否则就再也没有一点生路了。 那知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间,“砰”的一声,“天山毒龙”朱一木庞大的身躯,竟然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上。 “天山毒龙”右半边身子完全麻痹,知是对方侥幸走险招收功,湘青芳心暗喜,自以为点中了对方的“曲池穴”。 只有诸葛玉堂知道内中真相,是祈焕艺在紧要关头,助了她一臂之力,暗用“书空指”以“隔空打穴”的上乘手法,点倒了朱一木。 湘青一点飞云杖,纵身至“天山毒龙”朱一木面前,方待废去他一条脚,作为惩戒,诸葛玉堂已自叫道:“且慢!” 祈焕艺目力奇佳,亦叫道:“爷爷,你看!” 只见远远飞来三点黑影,这一下,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诸葛玉堂祖孙和祈焕艺都顾不得再处置朱一木,一齐加以戒备。 祈焕艺已看出第一个人,惊喜的叫道:“是粉面狼心刘乔!” 接着又叫道:“后面追的是岳大爷和孙二哥。” 诸葛玉堂大喜,指着朱一木吩咐祈焕艺道:“把这厮带走!” 说着,已横刺里去拦截刘乔,祈焕艺一把提起朱一木后背衣服,和湘青紧跟上去。 “站住!” 诸葛玉堂大喝声中,里头飞奔的“粉面狼心”刘乔,猝不及防,一尺之下,身形停了下来。 接着他身后飞起一条灰色大鸟般的身影,兔起鸽落,一鞭打得刘乔闷哼一声,栽身倒下! “哈哈,都在这里!”“此鞭”岳胄大笑。 双方五个人匆匆行了礼,诸葛玉堂笑道:“岳大哥,小弟可是抱歉了。都只为艺儿一走,我这不懂事的孙女儿吵着一定要迫上来,我这才在客栈里留书先走!仲武想是看到我留下的书信了?” 岳胄冲湘青一笑道:“自然罗,湘姑娘怎放得下心呢?” 这一说,湘青娇羞满面,躲在诸葛玉堂身后不敢见人。 岳胄又说道:“我正是仲武从大同回来,得知老兄已经先走,立即赶上来,凑巧遇见刘乔,一路跟随,他倒做了我们的引路使者,感激得很。老兄和祈小侠抢着先鞭,想已有了收获?” 诸葛玉堂道:“惭愧得很!我们也是刚到,正待看看动静,不想遇见艺儿!”说到此,转过脸来问祈焕艺道:“你这几天耽搁在那里?” 祈焕艺道:“说来话长,先回到虎洞谒见我外公沙风子再说吧!” “什么?”岳胄和诸葛玉堂一齐惊叫道:“阴山活判是你外祖父?” 祈焕艺点点头,方要答言,陡闻一声异常宏亮的声音喊道:“是那一路朋友光降天幽峰?请来叙话!” 众人回头一看,有人踏雪而至,脚下奇快,眨眼间来至近前。 这人年约六旬,极为魁梧,鹰鼻海口,双目深陷,射出两道微带黄碧的光芒,亲着连鬓而下的花白虬髯,相貌生得非常雄伟狞恶,手里拿着一顶毒针刺满,密如蜂窝的皮帽子,正是诸葛玉堂的东西。 在场诸人都未见过此人,只有祈焕艺听秦玉阳谈过,冷冷问道:“足下可是武当叛徒冯森白!” 冯森白一听须眉箕张,日露凶焰,但他也知道跟他说话的少年,如玉树临风,必是江湖人称“俊剑王”的祈焕艺,不是好吃的果子,只得忍气吞声答道:“江湖谰言,何足损我分毫?善者不来,足下想是看中天幽峰的风水,想找块好地方埋骨,我冯森白在‘玄蜘教’虽是无名小卒,这点主还做得起,代敝教教主成全你便了!” 说话间,脚步一挫,已挡在朱一木和刘乔的前面。 这一下虽说是这方面的疏忽,但也是冯森白身法太快,才使人防备不及。光露这一手,已令诸葛玉堂和岳胄等人,暗暗心惊! 诸葛玉堂心念电转,自己这方面形迹已露,不如公开约定拜山日期,面见“玄蜘教”主决一高下。在这约定期间内的空挡中,见过阴山知判。商议对敌之法,比较妥当。 心中计议已定,当即朗朗对冯森白道:“在下诸葛玉堂,拜烦冯大侠转陈贵教教主,就说祈焕艺、岳胄诸葛玉堂因事拜山,请指定日期。” 冯森白哈哈狂笑道:“你也说得太容易了,‘玄蜘教’教主,岂是你们轻易见得的,这样吧,见也不难——” 说着,他俯身抓了一大把雪,紧紧捏成一个雪团,托在掌心中,意态狂傲的说道:“那位能用内力,把我这团雪打一点到地上,我冯森白代敝教教主,约定接见日期。” 此言一出,各人都觉得他太张狂了一点,祈焕艺念头一转,计上心来,站出来指着雪团说道:“何用什么内力,我轻轻—吹,准教你的雪团去了半个。” 话一完,暗运真气,将“二阳炎罡”,运到“书空指”上,暗暗在雪团中间临空一划。 冯白森原已聚集内力,紧吸雪团,他不知道“二阳炎罡”,灼热无比,一功之下,如滚汤沃雪,雪团下半部仍能吸住,上半部真气已经隔断,成为单摆浮搁的情况,三岁小孩,也能毫不费力的将它推倒。 冯森白又是一阵狂笑,但笑了一半,顿时面色惨白。 原来这时祈焕艺已随随便便一吹,半个雪团“扑托”掉在地下。 湘青一看冯森白吹了半天的大气,原来如此不济事,再一看他哭笑不得的脸色,更觉滑稽,忍不住格格的娇笑起来! 冯森白脸色由白泛青,由青泛红,咬一咬牙说道:“好,大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准定三天以后,午刻请各位在此等候,由敝教教主接见。” 诸葛玉堂接口道:“我等准时候驾,不过这两位如何处置?该有个了断。”他手指着刘乔和朱一木。 冯森白一楞,随即冷冷说道:“一切既在三天以后作一解决,敝教的两位兄弟,自然由我带回。” 诸葛玉堂道:“不然,武林之中,强者为尊,今天的事今天了,这两人自取其辱,那能就此让你带走!”说道向祈焕艺做了个眼色。 冯森白傲然问道:“那么,你待把我这两位弟兄怎么样——” 一语未了,猛觉眼前如一根巨木撞到,冯森白赶紧运气抵挡,已是不及,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噗”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吐在雪白的地上,勉强拿桩站稳。 诸葛玉堂就趁祈焕艺“木兜罗”出手之时,飞身过去,用重手法给了刘乔和朱一木每人一掌。 同时,他以极快手法,从身上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朱红丸药,摆在朱、刘二人身旁,对冯森白说道:“这两人被我震伤了‘三阴绝脉’,只有此药可治,用滚汤服下,昏迷七天,自能痊愈,不必用内家推宫过穴的方法治疗,反而无益有害。”说到此外,回身对大家说了一声:“走!” 一行五人,由祈焕艺领先,如飞鸟般,消失在漫天雪影中。 祈焕艺领着众人,故意兜了一圈,为的是怕冯森白及其他“玄蜘教”教徒踪,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途中,祈焕艺将虎洞见到沙风子的一番奇遇说了一遍,大家听罢无不惊叹。诸葛玉堂说道:“我已大略想到,沙风子必是遭遇到了叛门的剧变,你刚才在朱一木、刘乔二人面前,无意中泄漏了机密,故而我下辣手,伤他的‘三阴绝脉’让他们昏迷数昼夜,彼时事情已经了结,就不怕他多嘴了。” 这番话说得岳胄万分佩服,诸葛玉堂老谋深算,有他在此策划,决对可以翦除“阴阳脂粉判”耿渎这个大魔头。 谈了一会,一行五人,往虎洞而来,一进后洞,即觉情况有异,满洞火烧过的腐烂臭气味,并挟着一阵甜津津的香味,中人欲醉。 诸葛玉堂大惊叫声:“不好,赶快塞住鼻孔。” 祈焕艺一闭气,抢身而进。甬道中禁制已撤,走进一看,沙风子倚壁而坐,混身灰头土脸,须眉皆已烧去,形状奇怖。 祈焕艺扑身过去,眼泪簌簌的流着,抱住沙风子的身子叫道:“外公!” 沙风子气息奄奄,但一听到祈焕艺的叫声,心头一振,张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笑道:“好孩子,你回来了?你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祈焕艺急急答道:“孙儿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还遇到我诸葛爷爷,湘青姊姊,‘北鞭’岳大爷和孙二哥。” 沙风子双目大张,众人急忙上前,沙风子身躯一动,用低沉但很有权威的声音说道:“岳大爷不必多礼!艺儿,你扶我坐好,我有话说,逆徒耿渎……” 正说到此,猛然一记大震,满洞阴寒之气,除了祈焕艺,其他的人都被震倒。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方在惊愕的时候,只见洞口人影一闪,如一溜轻烟,立即消失。 祈焕艺身形如箭,平地射了出去,到前洞“虎口”一看,那人以一飞冲天之势,笔直的向上升去,轻功真个可惊! 祈焕艺料定这人,必是“阴阳脂粉判”耿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容他逃去,抖手一粒铁莲子,运足劲道,往耿渎脚心涌泉穴打去。 那人正是耿渎,俯身下望,狞笑道:“来得好!” 脚尖借铁莲子劲射的势道,轻轻一点,身形上升得更快! 祈焕艺大为懊丧,想不到这粒铁莲子反助了他一臂之力,情急之下,集聚全身真力,身形往上一起。青霜剑撤在手中,一招“潜龙初用”,拔高三丈左右,再以剑尖在崖壁上一点,身形再次拔高。 这连番上升,因占了兵器借力的便宜,祈焕艺已堪堪追及耿渎,长剑起处,招演“天半龙吟”,三尺长的银芒,直向“阴阳脂粉判”下盘卷去。 耿渎一声厉啸,半空中双足一拳,上半身倒翻过来,背上“青钢百孔笛”顺手一抽一打,只听“呛啷啷”一声大响。剑笛相击,各自往横里跃开。 两交手的地方,乃是在峡谷中,各往横里跃开以后,用足在崖壁上一点,借势上跃,又扑在一起。 如是一击之后,各自跃开,彼此都起把对方找落万丈深渊,而自己则借势上跃,找到安全存身之处,谁知道,双方的功力,铼锱相称,谁也没有落入深渊,但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就这样,彼此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在半空中拼命搏斗,平时招数完全用不上,只是各凭真力赌赛,招招在性命呼吸之间,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前洞“虎门”突出的崖石上,诸葛玉堂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孙仲武和湘青白然见识还浅,就是岳胄和诸葛玉堂,纵横江湖五十年,又几时看见过这等悬空的奇怪打法?但是,这两个生死之敌,慢慢发觉,彼此都需要互相倚恃,因为一剑一笛!都要成相击之势,才能横跃至崖壁借力,如果一击不中,身躯失去凭藉,便都粉身碎骨。 上苍的安排,真个奇妙! 湘于看得一颗芳心,突突乱跳,但兰心蕙质,加以全神贯注,到底让她看出其中的微妙!她跟她祖父咬了一阵耳朵,诸葛玉堂点头称道,悄悄告诉孙仲武依计行事。 “艺弟弟,我给你一块石子。” 湘青娇喝声中,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往上直射。 这时正当空中两人,双双进扑的时候,祈焕艺一听湘青的提示,右足往石子上点去,只要身形提高数尺,居高下击,耿渎的性命就算完结了。 那知耿渎也要利用那块石子,同时伸足往石子上便点,挤得祈焕艺无处容足。 他乖,湘青更乖,早巳算定他有此一着,只见孙仲武出手一枚纲镖,疾如飞矢般奔向耿渎。 耿渎大吃一惊,空中发掌,打落钢镖,可是身形飘坠更快! 这时岳胄看出便宜,一掌向耿渎遥空击去,恨不得将他立毙掌下,所以这一掌用足了九成真力。 孙仲武钢镖出手以后,立即抛出一根绳子,大声叫道:“艺兄弟,接着!” 祈焕艺因一剑击空,身形下坠,正感无计可施,着急万分时,看见一根绳子往身边飘来,赶紧一捞—— 孙仲武身手极其灵活。见祈焕艺已握住绳子,立即使力一抽,功道用得极巧,祈焕艺轻飘飘稳落洞口,这时耿渎受岳胄一掌之击,身形下落之势已缓,就这刹那间,心念电转,狡计顿生,故意在脸上做出痛苦的表情,好像岳寅一掌已使他受了内伤。 岳胄大喜,喝道:“看你往那里逃!” 诸葛玉堂看破耿渎的阴谋,刚要出手阻止,已是不及,“北鞭”岳胄,双掌上推,发出一股开碑碎石的掌力。 “多谢了!” 耿渎借岳胄双掌上托之力,施展“悬瀑三叠”的轻功身法,跃至峰顶,得意万分的奸诈长笑而去。 祈焕艺大怒,喝道:“耿渎,你逃到地狱里,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说罢,双足一点,身子笔直的往上射去,因身形太快,无人阻挡得及。 诸葛玉堂一看事已如此,便即向岳胄说道:“岳大哥,我看留仲武在这里照料沙老前辈,咱们赶去支援!” “正该如此。”这是岳胄的回答。 诸葛玉堂匆匆进洞内,向沙风子略一说明经过,留下三粒秘制多年,一直舍不得用的“九转还魂丹”,嘱孙仲武照料沙风子服用,然后由后洞出去,登上天幽峰。 居高临下一望,东南方两条影子,如星丸飞鸿,快得出奇。 但是,这后洞口,路程较近,因此诸葛玉堂等,由横里拦截,正好兜头接住“阴阳脂粉判”耿渎。 耿渎忽地站住,手拈“青钢百孔笛”临空一挥,发出嗡翁的一片笛音。 这是他的暗号,“玄蜘教”徒虽不露面,已四下布置妥善。 在两面包围下,“阴阳脂粉判”耿渎神色傲慢的说道:“耿某掌下,不死无名之辈,报名纳命!” 祈焕艺这时看清耿渎的相貌,不男不女,一脸阴恻恻的表情,年龄看上去四十有余,身段仿佛像女人,腰肢极缃,又听他自称“耿某”,那么正是“阴阳脂粉判”无疑。当即大喝道:“无耻人妖,今天是你恶贯满盈之日,给我祈焕艺拿命来!” 语声中,一片其利如刃,凌厉无匹的“金兜罗”掌风,直拂过去。 耿渎凹胸吸腹,卸却掌力,面色微变的退后两步,钢笛一挥故作从容的说道:“原来是祈少侠要找耿某算帐。这两位不用说,一定是岳胄、诸葛玉堂两位大侠,这位姑娘自然是湘青姑娘了。好,好。我耿某多年来开杀戒,今天成全各位,请吧!” 就这时,堡门八面,皆已听从耿渎适才的指挥,纷纷洞启,群雄明知内中必有埋伏,亦复不惧,诸葛玉堂一声长笑,摆手说道:“咱们领教领教‘玄蜘教主’的机关!” 说罢,紧紧掇住耿渎,一阵风似的由“景门”推进。 三转两折,“阴阳脂粉判”来至一座大厅内,相度居置,正是这一片房屋的中心,大厅内布置得极富丽豪华,看来这耿渎也是极会享福的人。 侍儿献上茶果,群雄皆不敢沾唇,耿渎奸笑道:“山居无可款客,只有一班歌乐略可娱客。” 就这时,清音细细,笛簧齐奏,令人如遇卖花天气,懒懒的…… 蓦然——祈焕艺和湘青都记起巫山悬城朱家大院,救“苦老儿”时刘乔所施展的“摧心大歌乐”知道时间一长,非出危险不可,得趁早阻止。 心念一动,两人不约而同的双双出手,祈焕艺更怒喝道:“你少弄那套鬼吹灯的玩意,看掌!” 祈焕艺发出形如巨木相撞的“木兜罗”,湘青发出绵里针的“春蚕掌”,一左一右向耿渎夹击。 这下果然收效,耿渎只好发掌抵敌,心神一分,“摧心大歌乐”难以发挥效用,便即停止。 祈焕艺已试出耿渎的掌力,一招换过,第二招“水兜罗”,测隙游斗。湘青不愿让耿渎讥笑以二敌一,撒手旁观。 祈焕艺与耿渎二人,一个是少年英雄第一,一个是海内魔头无双,内力深厚,掌法更是奇妙,“黑煞阴风掌”到了耿渎手里,威力不同,掌缘起处,带动阵阵阴寒砭人肌肤的鬼风,嘶嘶所响。 祈焕艺更是舍死进扑,平生所学尽露于今朝,“金兜罗”如刃劈风,“木兜罗”质直雄猛,“水兜罗”游滑灵活,“火兜罗”势欲焚身,“土兜罗”沉稳如山,更番抢攻,绵绵不绝之中,变化无穷。 转眼间,两人对拆二百余招,打得灯昏室暗,旁观的诸葛玉堂祖孙和岳胄,必须暗运真气护体,以免为两人掌风误伤。 时间一久,旁观三人,面有喜色,因已看出,耿渎的内功掌法,都较祈焕艺略差半筹。 湘青高兴的大叫道:“艺弟弟别急,慢慢的整好了,这老小子逃不出你的手去!” 就这时,忽见耿渎面现狞笑,手下一紧,没命的抢攻五招,祈焕艺被逼得退了半步,眩想:你枪攻过了,该轮到我了,那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那知耿渎五招抢攻过后,忽地往后跳开两步,举手一扬,群雄皆未看出是何原因,祈焕艺却已看着,一道极淡的黑色细网,夹着隐隐的腥味,当头扑到! “这是‘玄蜘魔肉’”祈焕艺深恐诸葛玉堂等人不明奥妙,遭受误伤,大喝道:“快躲开!” 就在他说话时,一招“火兜罗”夹着“二阳炎罡”的功力,向扑来的“玄蜘魔网”袭去……一响,“嘶”裂帛,“玄蜘魔网”裂开一口窟隆! “阴阳脂粉判”耿渎以退为进,撒出最后这一记毒招,要把闯入“玄蜘教”总坛的这伙人,一举歼灭在“玄蜘魔网”之下,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有眼前这样一个转变。 耿渎是“阴山活判”沙风子的弟子,当然知道祈焕艺所使此“二阳炎罡”的来历……这是“玄蜘魔网”唯一的克星,也是师父沙风子的必门绝技。 昔年,“阴阳脂粉判”耿渎派了“佛心青狮”杜莱江,要把祈焕艺之父祈麟全家置于死地,可是杜莱江并未完全行了他的命令,当时死去的只是祈麟,把妻小沙氏匿藏一座庵堂,还有留下一个人海遗孤的孩子……这孩子就是此番会同武林高手,闯入阴山天幽峰的祈焕艺。 显然,耿渎已清楚沙风子与祈焕艺的关系,现在祈焕艺施展出师门绝技“二阳炎罡”,他们已经认了祖孙之间的关系。 刚才“阴阳脂粉判”耿渎,经冯森白的禀报已知道阴山幽峰发生变故,有人闯入。 耿渎梦寐以求的是师父沙风子那部“天幽秘笈”,一听天幽峰发生变故,自然地找来“虎洞”,要向乃师索取秘笈,可是发现禁锢师父的铁链已除知道锁能脱固情况严重,一颗“摧心脂粉弹”打进虎洞,干脆把师父少风子灭口除去。 可是耿渎却把这一点忘了……沙风子是他的授业恩师,“摧心脂粉弹”可加害在其他人身上,但沙风子并不见惧逆徒这门歹毒暗器。 “阴山活判”沙风子一记“阴风掌”劈出,驱散了“摧心脂粉弹”的威力。 “阴阳脂粉判”耿渎转身离去,想到此暗器用在沙风子身上的后果,再来虎洞看时,发现众人已都会集在洞穴里,再次挥手一记威猛毒掌劈出。 现在耿渎想用最后的毒招“玄蜘魔网”来挽转他的危机,但这门毒厉暗器却遭到唯一克星“二阳炎罡”,他知道大势已去,但求日后东山再起,立即飘身疾驰逸去。 祈焕艺只将魔网袭破了一个口窟隆,还未脱身出来,见耿渎已自窗离去,而“玄蜘魔网”仍自往下降落。 就在这时,突然一响“拍”的一声,大厅墙落一隅的地上,裂开一口两尺来见方的洞穴,从洞穴里冒升出两个人来……孙仲武背着沙风子,从里面跳出来。 祈焕艺大叫道:“外公,孙儿威力不够,不能除掉‘玄蜘魔网’,您快发‘二阳炎罡’!” 沙风子虽然就在孙仲武背上,却是掌出如电,“蹦”—声大响,随即起了一阵焦臭怪昧,“玄蜘魔网”已给“二阳炎罡”烧成尘埃。 这位老人有精眸闪转,问道:“逆徒耿渎在何处?” 诸葛玉堂一指大厅窗户,道:“我等被‘玄蜘魔网’所罩,无法脱身,眼睁睁看人从窗口飘逸去。” 沙风子由孙中武扶着坐落大厅椅子后,听诸葛玉堂说出此话,叫恨不迭道:“这孽障容他脱身胱走,可恨!可恨!” “阴山活判”沙风子连连叫恨,“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北鞭”岳胄二人,又何时不恨…… 眼前,除了祈焕艺对耿渎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外,诸葛玉堂单丁独子“摘星攀虹”诸葛天龙,儿媳“金枝寒梅”孟昭仪,和岳胄的爱婿“白马银鞭”石守雄,都丧命在耿渎“摧心脂粉弹”下。 此番诸葛玉堂与岳胄陪同祈焕艺来阴山,固然是替此人海遗子,向“阴阳脂粉判”耿渎讨回这个公道,而二老爱子儿媳,女婿的不白之冤,也要让耿渎有个交代。 最后却是攻败垂成,眼见此獠手到擒来,却遭到“玄蜘魔网”所困,让他从容脱身离去。 北鞭岳胄向沙风子问道:“沙道友,令徒耿渎此离阴山天幽峰,据你看来,他又会去往何处?” 阴山活判沙风子,双眸精光暴射,吼声道:“老夫与此孽障早已恩断义绝,那里还是我徒儿……” 恨恨叹了口气,又道:“孽障觊觎同门师妹,不惜残杀无辜,派人将我女婿祈麟置于死地……,叛师反噬,形同枭獍,将老夫的铁链锁骨,锢禁洞穴十多年,自己潜居‘阴山派’掌门之席,自封‘玄蜘教’教主……” 诸葛玉堂听来暗暗点头……阴山活判沙风子,遭逆徒耿渎禁锢“虎洞”十余年,显然这些年来,沙风子不会清楚耿渎外间活动的情形。 阴山门中众弟子,见“阴山活判”沙风子虎洞脱身归来,各个跪倒大厅外石阶,齐声道:“弟子等拔开云雾见青天,恭迎掌门人复掌‘阴山派’门户。” 这时阴山门中众弟子,除了少数助纣为虐,倚着“阴阳脂粉判”耿渎倒逆行外,其中不少都是忠于阴山活判沙风子的。 可是耿渎将帅父沙风子禁锢虎洞,锁骨穿链,自己替居掌门人后,已大权在手,那些弟子们也只有敢怒而不敢言。 现在沙风子经武林侠义门中所救,恢复自由,脱险归来,这些弟子们各个莫不相迎相贺。 祈焕艺看到大厅外众阴山门中弟子时,突然想了起来,向沙风子道:“外公,有三个人可以找来问问,他们或许知道‘阴阳脂汾判’耿渎的行踪去处!” 阴山活判沙风子立即问道:“孩子,你说的那三人是谁,现在何处?” 诸葛玉堂,湘青祖孙俩,和岳胄、孙仲武二人,听到此话亦注意起来。 祈涣艺道:“武当叛门弟子冯森白,‘天山毒龙’朱一木,在‘玄蜘教’中列入‘四大天王’,另外一个‘粉面狼心’刘乔,是耿渎的大弟子,现在他们都在这里阴山天幽峰的总坛。” 诸葛玉堂接口道;“艺儿说的不错,爷爷把他们三人忘了……” 大厅上石阶上,其中一名阴山门中弟子,向诸葛玉堂躬身一礼,道:“这位前辈,冯森白已不用找,小的刚才看到他疾步离天幽峰而去!” 石阶上另外一个接口道:“过去‘玄蜘教’中耿渎心腹亲信,知道耿渎已离此天幽峰总坛,都已前后纷纷离去!” 阴山活判沙风子听到此话,双眸精光闪射,轻轻“哦”了一声。 诸葛玉堂向石阶上阴山门中弟子,道:“烦请你等将‘粉面狼心’刘乔与‘天山毒龙’朱一木招来此间,他二人给老夫震伤了‘三阴绝脉’,昏迷不醒中……把他们治救过来,不妨可以一问!” 数名阴山门中弟子应了声,急步离去。 不多时,四名阴山门中弟子,抬着两面门阪,把昏迷不醒中的刘乔与朱一木,抬进大厅来。 阴山活判沙风子,还不清楚其中经过情形,是以眼神闪转,连朝大厅众人看来。 诸葛玉堂给两人分别服下两丸丹,刘乔和朱一木从门板上悠悠醒过来……二人遭诸葛玉堂重手所伤,不知道后来情形的演变,看到大厅中座坐着的阴山活判沙风子,几乎怀疑跌入梦中,给骇然震住。 沙风子朝二人嘿嘿一笑,道:“刘乔,朱一木,你二人可认识老夫?” 两人从门板爬起来,口称“师祖”,连连磕头。 沙风子目注二人,道:“逆徒耿渎去往何处?你二人赶快说来!” 刘乔,朱一木相视了一眼,却给怔住了。 诸葛玉堂把刚才总坛大厅所发生的情形,简短的告诉了两人,接着道:“相信你二人一定知道,‘阴阳脂粉判’耿渎离此阴山天幽峰后的行踪去处!” 两人又相视了一眼,呐呐不知所答。 沙风子嘿嘿阴笑,道:“你二人助纣为虐,帮着逆徒耿渡把阴山派揽得天翻地覆,该是百死难赎,现在耿渎潜往何处?还不说个清楚明白!” 饶是“粉面狼心”刘乔,“天山毒龙”朱一木二人,都是江湖上魔中称煞的人物,现在看到阴山活判沙风子那付凌厉骇人的凶相,都不禁给吓得索索直抖! “天山毒龙”朱一木磕了个头,道:“回祖师爷,晚辈实在不知道!” “阴山活判”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你先回去!” 话到这个“去”字,振腕推臂,“阴风掌”劈出……一响结结实实“砰”的一声,朱一木身形飘而起,撞着大厅石墙,已裂成一堆血尸。 沙风子一指刘乔,问道:“你知不知道?” 眼前大厅上包括“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北鞭”岳胄在内的所有人,看到沙风子如此凌厉的出手,才始理会出他在江湖上有“活判”称号的由来。 “粉面狼心”刘乔已给吓得心颤胆裂,捣蒜似的磕头,一面回答道:“祖……祖师爷,晚……晚……晚辈说……” 沙风子“嗯”了一声,道:“你说来听听,逆徒耿渎逃出阴山天幽峰,他去了什么地方?” 刘乔连连磕头,道:“祖师爷要找师父耿渎行踪,可以向此人探听……” 阴山活判沙风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来,冷厉的问道:“找谁?” 刘乔头额连连撞地,一面回答道:“‘孔期山’!” 诸葛玉堂听到此名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不由诧然一凉,接口问道:“刘乔,你是指山西大同府,武林中有‘玉柱擎天’之称的孔期山?” 祈焕艺见诸葛爷爷问出此话,不亦由暗暗惊住了,孔期山不就是孔美鸾孔姑娘的父亲? 匍跪地上的刘乔连连头,道:“不错,正是。” “阴山活判”沙风子听到此话,暴怒之余,“嘿嘿嘿”狂笑起来,一指刘乔道:“孽障,你想死还不容易,干嘛信口胡扯,把大同府的‘玉柱擎天’孔期山找来充数?” 他已不耐烦听刘乔说下去,再次“阴风掌”推出,又是一响结结实实“砰”的一声,粉面狼心刘乔跟朱一木一样,横尸在大厅墙脚处。 诸葛玉堂想要阻止已是不及!那玉面狼心刘乔虽然死有余辜,可是也得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玉柱擎天”孔期山身怀绝艺,北地江湖中一位杰出人物,家居山西大同南门外“孔云山庄”。 诸葛玉堂对刘乔临死前所供认的话,听来似乎不是空穴来风,找来“充数”的。 谁都不愿意死,刘乔见天山毒龙朱一木已横尸大厅,现在沙风子凌厉骇人的问到自己身上,他尽可能找出些资料给沙风子,可以让自己这条命留下来。 同时诸葛玉堂也想到另外一件事上,就是孔期山的女儿美鸾姑娘,告诉祈焕艺有关他父亲祈麟与“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这段恩怨,而且还绘了上阴山天幽峰的地图给艺儿。 孔美鸾是个年轻女孩子,不敢贸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显然是经过她父亲“玉柱擎天”孔期山的授意。 对方此举是出于何种用意,目前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孔期山与“玄蜘教”跟“阴阳脂粉判”耿渎之间,有极不寻常的关系,是以刘乔在“阴山活判”沙风子前,指出“玉柱擎天”孔期山此人,显有若干蛛丝马迹可寻,偏偏沙风子暴怒之下,一掌毙了刘乔,却断了这条可循的线索。 沙风子吩咐阴山门中弟子,把大厅上两具死尸移走,犹是余怒未息,气虎虎的道:“耿渎此孽障,即使逃去天涯海角,老夫也要把他揪回来……” 话到这里,看到自己两条行动不便的腿时,轻轻叹了口气,话顿了下来。 祈焕艺心智乖巧,看到他老人家此神情,接口道:“外公,待艺儿把‘七妙居士’孙师叔请来,替您老人家治疗伤处。” 沙风子听到小外孙说出此话,不禁撩起一丝感触,道: “时间过得好快,‘江湖六强’之会,有孙寒冰在内,似乎没有多久,可是眨眼已二十多年过去了!” 诸葛玉堂见沙风子盛怒中心情松驰下来,试探地问道:“沙道友跟‘虬云山庄’的孔期山,昔年是否有交往?” “阴山活判”沙风子似有所思的顿了顿,才道:“彼此都是北地江湖中人物,深厚交往谈不上,却也认识。” 沙风子年轻时名“沙嘉那”,是“维吾尔族”人,家居漠南青海南端重镇“佳木黑”,他虽出身维吾尔族,却精通汉语汉文。 沙嘉那行事任性,不计后果,而且出奇古怪,是以漠南江湖上送他一个“沙风子”的称号,而他对“沙风子”此绰号,亦不以为悖,欣然接受下来。 沙嘉那无师无门,由于酷爱武术,一身武技都是自己研练得来的,可是,在冥冥中似乎也替他有个安排…… 有一次,沙嘉那出佳木黑镇效狞猎,骏骑驰骋山道,看到前面远处有红红一点,闪晃窜跃,行动快速至极。 马骑上的沙嘉那看得心里不由称奇:“咦?那是什么……不像鹿,也不是兔……” 他双腿一夹马腹,卸尾紧紧追上去……游侠骑士固然须要一匹名马骏骑,可是本身“骑术”也十分重要,不然即使再好牲口也无济于事。 沙嘉那自小就在马背上翻滚的,他这一追不到盏茶时间,已追上前面那红红的一点,原来不是兔,也非鹿,那是漠南草原上少见的“红麂”。 沙嘉那看到距离渐渐接近,振弦一箭,电射而出。 果然,箭无虚发,他这一箭射出,中着红麂的一条后腿上。 红麂虽中一箭,还是疾驰往前面奔去,拐向山麓山道上一条岔路。 沙嘉那策马追去,拐进那条山路,却是硬生生把马勒停下来。 那头红麂后腿中着一箭,这时并不仆倒地上,四腿峙立,站停了下来,它两颗墨玉般乌亮发光的眼珠,一眨不眨望着勒马停住的沙嘉那。 沙嘉那不禁怔了一下,这头红麂为何不向前面逃命,中途停了下来,向自己瞪眼息视? 红麂中箭那条后腿,血水直流不止,一响“叭”的声,它四脚一卷,已倒毙地上。 沙嘉那心里暗暗称奇不已:“怪,怪……这头红麂刚才两眼直直地望着自己,好像认识我沙嘉那——难道前辈子还有一段因果种下?” 沙嘉那心念闪转,有了这样的想法,不忍心把这支已倒死地上的红麂,拿回去宰了来吃。 他朝这条山道岔路回头一匝,喃喃嘀咕自语:“这头红麂不拿回去宰了吃掉,曝尸在此地山径乱地,也地给野狼诸类所吞,不如替它挖口洞穴,掩埋起来。” 沙嘉那看到不远处路边山壁,有一口现成的洞穴……只要再挖一些,堵上山岩石块把洞口封住,就可以把红麂埋进里面了。 沙嘉那下了坐骑,拔出长剑,来到山脚处那洞穴前,用剑拨出洞里泥土。 剑尖挖到尺来深时,响出“铮!铮!铮!铮!”的声音,似乎触着洞里面坚硬的东西。 沙嘉那换用手掌,把洞里松土刨出外面。手指碰上滴滑犹若铁板似的东西…… “咦!洞穴里怎么会有一块铁板似的东西挡着?” 他挖出洞里松土,从里面发现一支似铁非铁,似木非木黑色的盒子,这个盒子有寸许厚,两掌宽,不到一尺长,分量并下重。 沙嘉那捧起这支盒子,心自忖道:盒子里藏的是什么……分量不重,不会是金银珠宝等珍珠,那又是什么呢? 沙嘉那把红麂埋进山洞壁穴,将盒子带回家,小心翼翼橇开看去,原来里面是一部经书。 经书上面正中,有“寒羽剑谱”四字,另外又沾上一张色呈枯黄的纸笺,上面写着“寒羽剑谱留给有缘人”,留名的是“乙休生”。 沙嘉那获得这部“寒羽剑谱”,细心研习参悟之下,却学到一套“寒羽剑法”。 沙嘉那有“沙疯子”之称,由于他行止古怪——就由于他古怪的行止中,使他逢不可思议的遭遇。 佳木黑是漠南重镇,街市繁荣,沙嘉那是本地人氏,镇街经常有他踪迹走动,而在他无意中,却发现了一件使他值得注意的事。 佳木黑镇街横巷静僻一隅,盘膝趺坐着一个老者,这老人脸色削瘦枯黄,宛若深秋树上坠地的一枚枯叶,年纪看来有七十开外,眼皮低垂,不言不语。 沙嘉那一次发现,再次发现,继后每次经过镇街,旋首看去,就看到此盘膝趺坐的老者,他有了这个发现后不禁注意起来。 他走近跟前,问道:“老丈,你何方人氏,何以跌坐在街头巷尾?” 老者轻声回答道:“老朽从外地来此,没有去处,身无分文,只有流落街头。” 沙嘉那豁然会悟,道;“老丈,你是乞求布施,一个要饭的?” 老者微微一点头,道:“公子爷如此动问,老朽也只有承认。” 沙嘉那诧异的问道:“你要求人布施,该找个大街热闹去处,怎么在此冷清的小巷?” 老者道:“大街往来行人众多,阻了人家脚程,老朽趺坐这里小巷,不会使人不便。” 沙嘉那轻轻的“哦”了一声,这老人家自己落到此地步,还关心到人家身上。 他朝老者枯黄削瘦的脸注视一眼,不禁问道:“老丈,看你这付脸色,是否抱病在身?” 老者双睑低垂,还是轻轻回答道:“多谢公子爷关怀,老朽生的是‘穷病’,只要一日三餐把肚子填饱,就没有病了!” 沙嘉那暗暗叫声“可怜”,问道:“老丈,你是给饥饿所折磨,才落得面黄肌瘦的?” 老者轻轻叹了口气,替代了回答。 沙嘉那心自思忖:“此老人孤苦零仃,三餐不继,如若周济他银两,异乡客地把钱化完,依然流落街头。 我沙家门第,虽然并不富有,多添一口人,却也可以做到。” 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即道:“老丈,我叫‘沙嘉那’,你年迈苍苍,流落异乡客地,实在可怜,不如随我回家,不会少你的吃的住的,你看如何?” 老老道:“沙公子菩萨心肠,老朽感激不已,只是打扰尊驾,心里感到不安。” 沙嘉那摇摇头,道:“不必客气,老上贵姓,从何地来此佳木黑镇?” 老者道:“老朽‘莫怀古’从黔南来此,探访友不遇,盘缠化完,以至流离失所!” 沙嘉那听到“黔南”二字,不由暗暗的一惊,此莫老丈竟然如此远路程来这里,就即微微一点头,道:“莫老丈,你就跟我回去吧!” 莫怀古从地上站起,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沙嘉那一手把他扶住,问道:“莫老丈,你怎么啦?” 莫怀古轻声道:“眼冒金花,一阵晕弦,肚子里咕咕直响!” 沙嘉那听到莫怀古此话,知道是由于腹中饥饿所致,回家去给他饱餐一顿就会没事了。 他把莫怀古驮到背上,背了他回家来,佳木黑镇上乡民,看到沙疯子背上背了一个老人,他们比手划脚,双双瞩目注意起来。 沙嘉那把莫怀古接回家来,这是他直觉上的感受——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该有个安身之处。 沙嘉那的家并非广厦千间,在佳木黑镇东衔只是一院一厅,东西两厢。 他父母业已去世,那时尚未娶妻成家,跟老管家康二住一起,莫怀古来后,就把空着的西厢房腾出来,给这个流浪街头的老人住。 沙嘉那一身武艺无师无门,都是从自己研习中得来,自从无意中获得那部“寒羽剑谱”后,他细心加以参悟,每天大清早起床,就在庭院里研练这套“寒羽剑法”。 这天晨曦初曙时分,沙嘉那又来庭院…… 他照着剑谱所戴的“寒羽剑法”一招一招的练下去,“一阳初生”,“寸乙转舟成”,“一里楼台”,“万流归海”…… 沙嘉那这招“万流归海”,剑走身前,剑尖振腕而去,呀,执剑的腕肘僵持了! 这是沙嘉那从未有过的观象——难道是“抽筋”? 可是抽筋不会抽到腕肘上来的。 沙嘉那正在暗暗惊诧之际,传来轻轻一笑,出自西厢房间,那个过去流落街头的老人莫怀古,走来庭院。 沙嘉那看到是莫怀古,就招呼了声,道:“莫老丈,你也这么早起床?” 莫怀古没有把这话题接下,一指他手中长剑,道:“沙公子,你刚才那式剑招,很像昔所‘乙休生’的‘寒羽剑法’中‘万流归海’—式,但只是你剑走身前,剑尖该挫身回腰振腕而去,而你少了‘挫身回腰’此一过程!” 沙嘉那抱拳一礼,道:“多蒙莫老丈指点!” 他这话甫出口,倏然想了起来,不禁诧然怔住,指了指,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寒羽剑法’,怎么又知道‘万流归海’的这一式剑招?” 沙嘉那想问的还不只这些……你孤苦无依,我从街上背回来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莫怀古微微一点头,道:“沙公子不但资质禀异,且是心上善良,只可惜缺少了一位明师指点。” 沙嘉那两眼直直地望着莫怀古,道:“你……” 莫怀古接口问道:“沙公子,你在此间漠南江湖上,可有冈听到‘伽蓝叟’莫申此人?” 沙嘉那沉思了下,道:“不错,‘伽蓝叟’莫申,传闻是中原武林一位前辈人物…‘莫申’,‘莫怀古’……您……?” 老人缓缓点头,道:“老朽来自黔南吉牛岭长庚峰,江湖上有‘伽蓝眼’之称……” 沙嘉那听到此话,并非是他怀疑,而是困惑不已道:“莫前辈,您老怎么会流落佳木黑镇的街头巷尾?” 伽蓝叟莫申道:“老朽浪迹江湖各地,要找一个资质禀异,宅心仁厚的弟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迤逦北上,来到此地漠南的佳木黑……” 沙嘉那听到这里,就在莫申面前跪了下来,道:“弟子少了听师指点,求莫前辈收录门下。” 莫申有所感触地道:“老朽来到漠南,已闻听到有关沙公子名号——沙公子是‘维吾尔’族年轻一辈中杰出人物,只是老朽不便收录异族弟子作传人!” 沙嘉那听来不禁一怔,可是他心眼乖巧,就即道:“莫前辈,弟子将‘沙嘉那’改名作‘沙疯子’,离维吾尔族,归藉汉族!” 莫申见他如此,听来感到有点意外,却又微微一蹙眉,道:“沙公子,汉人没有取用‘疯子’这样的名字。” 沙嘉那知道这位老人家已答应下来,心里十分高兴,是以婉转的道:“晚辈取用‘沙风子’此名字,‘风’是一阵风的‘风’,不是疯癫的‘疯’!” 伽蓝叟莫申见他不惜换过自己名字,归藉汉族,也就答应下来。 沙嘉那酷爱武术,苦无明师指点,归入伽蓝叟墙门,易名“沙风子”后,悉心精研,而莫申对此爱徒亦倾囊传授。 沙风子从伽蓝叟莫申处,除了学得其他各门武艺外,也学到了莫申秘门绝技“阴罡剪风掌”,此就是后来沙风子叱咤武林的“阴风掌”。 沙风子学得一身武技后,辞别师父,流迹江湖各地,声誉也跟着渐渐响亮,继后在阴山天幽峰札下了基业,他娶妻成家收列墙门弟子,在北地江湖中竖起了“阴山派”的这样一个门派。 “阴阳脂粉判”耿渎,就是沙风子当年所收下的其中一名弟子。 沙风子成立“阴山”一派,由于他行事任性,出手酷厉,江湖上就给他一个“阴山活判”的称号。 阴山天幽峰相隔由西大同府并不远,在大同城南门外“虬云山庄”,住了一位称雄北地江湖的杰出人物,就是“玉柱擎天”孔期山。 一座山不能盘踞两头虎,“玉柱擎天”孔期山称雄北地江湖,阴山天幽峰的“阴山活判”,沙风子,又岂是肯雌伏? “阴山活判”沙风子,行事任性,不计后果,收了耿渎这样的弟子,结果却是引狼入室,使他罹上十余年虎洞的“牢狱”之灾,若不是他小外孙祈焕艺相救,说不定抱恨终身,埋骨这座深山洞穴。 “阴山脂粉判”耿渎,虽然手段歹毒,但八面玲珑,他把师父沙风子锁骨锢禁,囚入虎洞,即以是辈之礼来见大同南门外“虬云山庄”拜访“玉柱擎天”孔期山。 孔期山对这位不速之客来访,感到突然而意外,肃客请入大厅,一番寒喧过后,问道:“令师沙风子多时不见,近况如何?” 耿渎欠身一变腰,十分礼敬道:“有劳孔前辈动问,家师现在闭关入定,有关‘阴山派’中之事,暂时由是辈负责。” “‘闭关入定’?”孔期山听来不由暗暗诧异,这四个字虽然并非出奇新颖,却是用在玄门僧道,出家人的身上。 “阴山活判”沙风子并没有投入空门,怎么会有“闭关入定”此举? “玉柱擎天”孔期山虽然心自猜疑,但跟自己并无紧身关系,也就没有紧问下去。 “阴阳脂粉判”耿渎,来“虬云山庄”回去不多久,孔期山从北地江湖传闻,已知道耿渎逆伦叛师,将“阴山活判”沙风子锁骨锢禁,囚入虎洞这回事。 同时,他也知道耿渎不但潜居“阴山派”掌门之席,而创立“玄蜘教”,以教主自居,收罗天下英豪,共襄盛举。 孔期山将情形前后一研判,“阴阳脂粉判”耿渎上次来访“虬云山庄,并非仅是礼貌上拜访,那是有为而来的。 耿渎以晚辈之礼来访虬云山庄”,对这位称雄北地江湖的“玉柱擎天”孔期山,有一份尊重的意味。 可是在另一角度,也可以作此解释……我耿渎礼到人到,拜山“虬云山庄”,你“玉柱擎天”孔期山以后也别抽手管“阴山派”的闲事。 孔期山经过这番研判,知道耿渎胸府深沉,工于心机,不是个轻易所能对付的人物,而耿渎所创设的“玄蜘教”,在江湖上势力逐渐伸展扩大,几有“君临天下”之势。 孔期山与沙风子在北地江湖,原来就是两虎对峙一山之势,现在发现耿渎此一情景,益发不敢轻举妄动插手和这一件事了。 孔期山虽然并不插手“阴山派”的家务事,可是也想到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阴山活判”沙风子。 他知道沙风子已给逆徒耿渎,囚禁阴山天幽峰虎洞,就派了女儿美鸾姑娘偷偷上了虎洞数次……相信沙风子知道,这女孩子是经过谁的授意,来此虎洞的。 “阴山活判”沙风子见自己“阴山派”发生这等逆份变故,近在咫尺,北地称雄的“五柱擎天”孔期山,却不伸张武林正义,来个袖手不理,心自感到愤懑。 美鸾姑娘来虎洞探望,他知道出于她父亲的授意,是以说出如脱身虎洞以“天幽秘笈”相赠的诺言,希望引起“玉柱擎天”孔期山的注意,当时沙风子在虎洞告诉艺儿的,却又是另—番的措辞。 但事实的演变,却又“阴山活判”沙风子的意料之外…… 歼灭“玄蜘教”,救“阴山活判”沙风子脱身虎洞的,并非“玉柱擎天”孔期山,而是他小外孙祈焕艺,和侠义门中英豪诸葛玉堂等众人。 “阴山活判”沙风子掌毙“粉面狼心”刘乔,他这股怒火该是由孔期山而起…… 至少在沙风子想来,孔期山即使知道逆徒耿渎行踪去处,也不会说出个中真相,何必把了找来充数,暴怒之下,推出“阴风掌”将刘乔置于死地。 是以诸葛玉堂问到“虬云山庄”孔期山身上时,他无法说出其中真相,只有轻松几句,简短的回答:“彼此都是北地江湖中人物,深厚交往说不上,却也认识。” 诸葛玉堂从沙风子这份脸色神情中,回答出此话。他就没有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江湖恩仇,系于发丝之间,沙风子重见天日,脱身虎洞,说不定跟“玉柱擎天”孔期山,尚有未了的公案。 沙风子与耿渎师徒之间,只是其中一的环,艺儿不共戴天杀父之仇,岳胄爱婿石守雄丧命,还有自己子媳天龙与昭仪的遇害,天涯追踪,断断乎不能放过此獠。 诸葛玉堂心念起伏,朝大厅上岳胄、孙仲武,和艺儿、湘青二小游转一匝。 北鞭岳胄接触到诸葛玉堂投来的视线,显然已会意过来。 他微微一点头,接口道:“诸葛大侠,此间阴山天幽峰之事,业已有了个交代,不如我等暂且告退,让沙道友静心养伤!” 阴山活判抄风子似有所言,结果却是沉默下来。 祈焕艺走近沙风子跟前,道:“外公,艺儿此去后常会来看你的……” 沙风子脸上展出一缕笑容来,握起祈焕艺手,拍拍他手背道:“好孩子,你是外公唯一留下的骨肉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祈焕艺又道:“待艺儿把‘七妙居士’孙师叔请来,替您人家治伤。” 沙风子道:“好孩子,这是以后的事,你自己的事比外公更重要!” 旁过诸葛玉堂听到此话,却激起一份微妙的感触。 沙风子在艺儿跟前所指“你自己的事”,就是天涯追踪,搜找“阴阳脂粉判”耿渎的下落,了断他不共戴天杀父之仇。 但耿渎是沙风子逆伦杀师的弟子,现在脱身逸去,这桩公案不能没有个交代,沙风子话中含意,显然也寄望在小外孙艺儿身上。 祈焕艺道:“外公,艺儿要找到耿渎,替您老人家一吐锢禁虎洞十多年的这口气!” 沙风子轻轻一声“好孩子”,沉默下来。 众人向“阴山活判”沙风子告辞,离开阴山天幽峰“阴山派”总坛。 来到山麓,湘青向诸葛玉堂问道:“爷爷,咱们现在去那里?” 诸葛玉堂道:“去大同‘虬云山庄’找‘玉柱擎天’孔期山,他可能知道耿渎的行踪。” 北鞭岳胄道:“诸葛大侠,岳某的看法,‘阴山活判’沙风子与孔期山似乎并不熟切,而且还有什么误会似的?” 诸葛玉堂道:“这并非误会,也不是仇恨,那是双方猜疑相妒……天幽峰阴山派总坛发生这样的一件惨厉变故,孔期山不但不仗义势辞,却来个袖手旁观……” 孙仲武接口道:“诸葛前辈,这就像一座山上两头虎,各个瞪了眼看着对方。” 诸葛玉堂一点头,道:“不错,沙风子与孔期山之间,虽无仇恨,却有这样情形。” 祈焕艺问道:“爷爷,‘虬云山庄’的孔期山,会不会知道耿渎的行踪去处?” 诸葛玉堂道:“这情形目前还很难推断,不过在爷爷想来,孔期山可能会知道耿渎的行踪去向。” 湘青接口道:“爷爷,如果孔期山知道耿渎去那里,他肯不肯告诉咱们呢?” 诸葛玉堂沉思了下,道:“若是循着刚才仲武所说的那个比喻,孔期山会告诉我们的。” 山西大同城南门外“虬云山庄”,是座巍峨宽敞的大庄皖,这天来了五位不速之客。 美鸾姑娘正在庄院里大广上练她的那套“越女剑”,看到其中一个是祈焕艺,收起剑脆生生一笑,道:“咦,你来啦……” 当她看到跟焕艺走在一起的湘青时,收起脸上笑容,话也跟着停了下来。 祈焕艺走前一步,含笑道:“美鸾姑娘,我们来拜访令尊孔老英雄!” 孔美鸾又朝湘青这边看了眼,道:“噢,我去告诉爹,您们稍等等!” 话落,急步走进大厅。 不多久,一阵“呵呵呵”的朗笑声,自大厅而出。走出一位身穿华袍,头留清髯,体态魁伟的老者,向诸葛玉堂抱拳一礼,道:“诸葛兄,久违了……这几位嘉宾,您替孔某引见一番吧!” 诸葛玉堂含笑答礼,替北鞭抽胄、孙仲武,和艺儿、湘青引见介绍过后,笑着道:“孔兄,我等不速来访,打扰您清静了。” 孔期山连声道:“不敢,不敢!”肃客入内。 宾至大厅坐下,寒喧过后,“玉柱擎天”孔期山含笑道:“寒舍不敢喻作‘三宝蓼’,诸葛兄与四位嘉宾来至此,敢情有需孔某效劳之处?” 话葛玉堂点头道:“不错,‘无事不登三宝殿’,玉堂等五人来此,向孔兄探听一人?” 孔期山目注一瞥,道:“诸葛兄所探听的此人,不知是谁?” 诸葛玉堂道:“‘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 美鸾姑娘坐在爹旁边,一又黑白分明的眸子,原是不想看的却又不时地朝并肩坐在一起的焕艺、湘青那边看了去,她听到诸葛玉堂此话后,收回视线转向父亲看来。 “玉柱擎天”孔期山,似乎不作任何隐瞒,朗声一笑道:“您五位失之交臂,如若早一天,你等昨天来此,可以见那位耿教主了!” 话到这里,接口问道:“您五位探听耿渎行踪,是为了何事?” 诸葛玉堂道:“敢情‘阴阳脂粉判’耿渎,没有将阴山天幽峰所发生的事告诉孔兄?” 孔期山顿了顿,才道:“说是说了一些,只是他们‘阴山派’的家务事,孔某不便插嘴多问。” 静静听着的祈焕艺,接口道:“孔前辈,这情形相信您老以后也会知道的,此已并非仅是阴山派的家务事了。” 微微一顿,又道:“阴山掌门‘阴山活判’沙风子是晚辈的外祖父,除了家亲丧命耿渎之后外,诸葛爷爷一对儿媳,北鞭岳老英雄女婿‘白马银鞭’石守雄,都遭耿渎所害……” 孔期山轻轻“嗯”了一声,道:“耿渎手段似乎也过分了些。” 诸葛玉堂问道:“孔兄,‘阴阳脂粉判’耿渎离阴山天幽峰后,他有没向您留下行踪去处?” 孔期山有所迟疑地一顿,道:“耿渎并未说出往后行踪去处,不过在孔某研判之下,倒可以找一点端倪来。” 北鞭岳胄接口问道:“据孔庄主的推断,耿渎脱身天幽峰后,他会去往何处?” 孔期山道:“耿渎离天幽峰后,可能会去川北罗浮山巫甲峰找‘竹笠山翁’谷真……” “‘竹笠山翁’谷真!”诸葛玉堂昔年游侠江湖,西南武林曾听到过此名号,是以不禁问道:“孔兄,耿渎不畏路途遥远找去四川,他与谷真是何种渊源?” 孔期山道:“耿渎受业师父有两人,一个是‘阴山活判’沙风子,另一人就是‘竹笠山翁’谷真了。” 诸葛玉堂不由轻轻“哦”了一声,孔期山对“阴阳脂粉判”耿渎的情形,委实知道不少,他心念闪转,接口问道:“孔兄所说此事,我等并未听‘阴山活判’沙风子提起过!” 孔期山一点头,道:“不错,那是‘阴山活判’沙风子被锢禁天幽峰虎洞以后的事。” 北鞭岳胄似乎有跟诸葛玉堂同样的想法,是以接口问道,“孔庄主,耿渎拜‘竹笠山翁’谷真为师,是谁引见介绍的?” 孔期山道:“并未有人介绍引见,是他们自己认识的。” 一笑又道:“也可以说是由误会而起的。耿渎慧眼识英雄,知道是一位绝世高手,才拜‘竹笠山翁’谷真作师父的。” 众人听来诧异不已! “阴阳脂粉判”耿渎其人,如若以光明磊落,侠义门中来说,该是个雄才大略,胸怀抱负之人,可惜是他欲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错用了天赋的智慧。 耿渎锢禁师父“阴山活判”沙风子于天幽峰虎洞,潜居阴山派掌门人,且创设“玄蜘教”自封教主,准备君临天下,称号武林。 他要伸展“玄蜘教”势力,以软、硬、诱、骗等手法,收扰武林中人物,加入“玄蜘教”。 耿渎要巩固“玄蜘教”总坛地盘,在天幽蜂之麓,设下爪牙眼线,山麓的出入口“石亭”是一处繁荣的镇甸。 快将晌午时分,石亭镇大街“四海楼”酒店进来一位客人,是个看来年有六十多岁的老者。 老者头戴一顶竹笠,身一件灰布大褂,不用扣子缠上一条师带,足登网口的布鞋,从他这付打扮看来,那是乡巴佬来镇上。 老者进入四海楼酒店,不是随便找个座头,“蹬蹬蹬”跨灵楼梯而上,来楼厅雅座,找了靠窗一张桌子座下,吩咐店小二端上吃的喝的。 这老人点的酒菜是一壶白干,两碟子花生米,黄瓜,店小二端上酒菜,两颗眼珠却是直瞪出来:“这老头儿,吃的是这些东西,可以楼下随便找张桌坐,来个穷摇阔,到楼厅坐下这付雅座?” 老者似乎并不理会这些,举杯独酌,一面眺看窗外街上景色,一付怡然自得之状。 一阵“蹬蹬蹬”楼梯声起,上来了两位客人,一个身穿长袍,年有四十余,那份相貌不男不女,看了叫人刺眼,另外那个却是个魁梧大汉,虬髯盘结,一脸横肉。 店小二看到两人!一楼来,连连哈腰,堆满笑脸招呼道:“两位爷,请坐,请坐。” 大汉朝楼厅环顾一瞥,一指窗拦处老者那张桌座,吼声向店小二道:“你这狗才,那张桌座是耿爷来此四海楼常坐的座头,你怎么随便叫人占去?” 来四海搂楼厅的这二人,那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就是“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 那个虬髯盘结的大汉,是“玄蜘教”中四大天王之一的“碎骨掌”范通。 范通有“碎骨掌”之称、由于他那手碎骨掌威盛、狠毒,击上人人身,裂肤碎骨,因着他这门功夫,江湖上给他此称号。 店小二见范通喝声问出此活,连连点头道:“是,是,待小的叫那老头儿换张桌座就是!” 这名小二到老者前,两手一叉腰,瞪眼道:“喂,老头儿,你一壶酒两碟小菜,随便可以找个吃喝地方,把你这张座头,让给二位大爷!” 老者侧脸哈哈一笑,道:“小二哥,生意买卖大小不论,进门就是客人,这里四海楼酒店,又不是私家大厅,谁先到,谁先坐,那有让座之理!” 店小二听到此话,两眼发直,愣住了,本来就是嘛,饭馆酒肆那有让座之理? 老者此话,显然“碎骨掌”范通亦有听到,顿时“哇啦啦”一声吼叫,走来老者前,戟指道:“你这老王八蛋,不睁眼看看爷们是谁,还不替我乖乖滚向一边!” 老者朝范通目注一瞥,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个不理不采。 范通乃是“玄蜘教”教主座下四大天王之一,那能受得下这股窝囊气。 他一声吼喝:“老家伙找死!” 范通这个“死”字出口,就没有想到这老者是否跟自己有夙怨新仇,一记“碎骨掌”朝老人背上袭下。 耿渎想要阻止已不及,他知道这门“碎骨掌”,范通的一身功夫,就在左右双掌。 他这一掌打下,不说千斤也有八百,老人挨上这一掌,就是一条命案。 范通一掌朝老人背上疾落而下! 老者手执酒杯,恍若无观。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响结结实实“砰”的声起! 老者一口酒送进嘴里,接着筷子挟起一颗花生,似乎根本未曾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 范通一掌落在老人背上,激起一股雄浑无比的弹性力,不但那条出掌的右擘,连整个身子也弹飞而起。 紧接着又是一响“砰”的声音,四海楼酒店果然发生了命案,但死的不是老人,而是出手“碎骨掌”的范通。 范通的手臂连身子弹飞而起,撞上楼厅合抱的红漆石柱,头壶裂碎,一命呜呼。 石亭镇在天幽峰山麓,“玄蜘教”总坛设在天幽峰,丧命四海楼的是“玄蜘教”中自己人,这桩命案没有人敢向官家报案。 “碎骨掌”范通如何回去姥姥家,恐怕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阴阳脂粉判”耿渎,折了麾下一员大将,不但不迁怒老身上,而是认为自己有眼无珠,此真人不露相的老人,原来是一位绝世高手。 耿渎吩咐店家将范通尸体移走,上前向老人抱拳一礼,道:“方才在下随从,冒犯了虎威,犹希尊驾勿以为怪!” 老者虽然错不在己,但“阴阳脂粉判”耿渎以这份神态对自己,使他感到有点意外。 老者哈哈一笑,道:“阁下有这份容人之心,不是老朽错眼的话,该是‘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耿英雄了!” 耿渎未经相邀,横边一椅坐下,吩咐店小二添上酒菜,这才欠身一礼,道:“正是区区在下,请前辈名讳见告,在下可以有个称呼。” 老者道:“老朽‘谷真’,蛰居川北罗浮山巫甲峰一轩茅舍,蒙武林同道不嫌送了个‘竹笠山翁’的称号。” 耿渎这才看到方桌一端,放有一顶竹笠。 “竹笠山翁”谷真此名号,耿渎听来并不陌生,过去师父沙风子曾有提到此人,乃是西南武林中一位杰出的人物。 耿渎酒过一巡后,问道:“谷前辈远居川北罗浮山,路程迢迢,怎会来此北地江湖?” 谷真目注一瞥,道:“访友来此?” 耿渎听来暗暗注意——北地武林中知名之士,即使并无匀往,亦知道此人,不知为位谷前辈来找何人? 他有此想法后,试探问道:“不知谷前辈所访何人,能否见告?” 谷贞一笑,道:“知其名,不认其人,乃‘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 耿渎愕然一怔,倏即含笑道:“区区辱蒙谷前辈爱戴,幸甚,幸甚!” 谷真朝已移走范通尸体楼厅石柱那端望了眼,感到遗憾的道:“只是发生了刚才的误会,老朽心里十分不安。” 耿渎道:“谷前辈,别将此事放在心上,错不在您,范通出手也太过分了些。” 耿渎将竹笠山翁谷真邀去天幽峰的总坛,发现这位老人家博古通今,文学武学上的修养,远在“阴山活判”沙风子之上。 至少在当时的“阴阳脂粉判”耿渎想来,不管沙风子是否愿意交出“天幽秘笈”,不会容他活着离开虎洞的,要他埋骨在天幽峰这座洞里。 武艺这一门,没有止境的,山外有高山,人外出能人。 耿渎发现竹笠山翁谷真,不但身怀之学在沙风子之上,而且涵养深诣,不任性行事,是以他向此老人,提出拜师的要求。 谷真谦冲地道:“老朽平生凡庸俗,并无突出之处,如何能作为人之师——教主日后君临天下,称号武林、老朽怕误会你的前途!” 谁都有这样的心理,一件愈不容易达到目的的事,愈希望能够顺利完成。 耿渎见谷真谦冲,婉拒,认为他虚怀若谷——而谷真在他一片诚心之下,终于答应下来。 就在这天幽峰阴山派总坛,谷真传授给耿渎,昔年自己成名江湖的绝学“鹤唳鸣风掌”。 这套“鹤唳鸣风掌”,跟过去沙风子所传的“黑煞阴风掌”正巧相反,而且-是以柔克刚,需要经年累月不断研练,方始达到火候。 是以那次耿渎在天幽峰山崖绝壁,激战祈焕艺,“鹤唳鸣风掌”犹未抵达火候,没有施展出来! 竹笠山翁谷真在天幽峰逗留一段时间后,即告辞离去,临行时谷真告诉耿渎:“贤徒,川北罗浮山巫甲峰山腰为师一轩茅舍,如有避风躲雨之需,随时欢迎你去。” “玉柱擎天”孔期山说出有关“竹笠山翁”谷真,与“阴阳脂粉判”耿渎之间的这段渊源关系。 北鞭岳胄接口道:“听孔庄主如此说来,耿渎已投奔他第二个师父‘竹笠山翁’谷真那里去了!” 孔期山脸色神情闪转,含笑接上一句,道:“那倒也说不定。” 诸葛玉堂目注孔期山,问道:“孔兄,敢情‘阴阳脂粉判’耿渎,另外尚有更安妥的去处?” 孔期山道:“据孔某所知,浙西宜阳东郊四里‘庙口堂’镇上,有一座‘十普寺’,里面主持‘弘法禅师’,跟耿渎交往不错!” 岳胄问道:“敢问孔庄主,‘十普寺’弘法禅师跟耿渎又是何种关系?” 孔期山道:“八拜之交”。 诸葛玉堂诧异道:“一僧一俗,作八拜之交?” 孔期山一点头,道:“不错,弘法称兄,耿渎按弟,二人是八拜之交。” 诸葛玉堂、祈焕艺、湘青、和岳胄、孙仲武等五人,来访“虬云山庄”就是向孔期山打听“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行踪去处。 现在经孔期山知无不言,言无不详,说具清楚明白后,再没有可说的话题就告辞离去。 孔期山送五人到庄门,美鸾姑娘悄悄的跟在爹后面,宾主双方,抱拳道别,美鸾之前一步,不管湘青在旁边,轻轻向祈焕艺送上一句:“祈少侠,有时间来‘虬云山庄’玩!” 祈焕艺含笑点头,应了声。 孔美鸾的声音再是轻,湘青就在旁边,不会没有听到可是,她是个有修养的女孩子,虽然酸溜溜的满肚子不是味道,但并不显于脸色神情上。 五人还是投宿大同城里那家客店,晚膳过后,他们都在诸葛玉堂的客房,谈着白天去“虬云山主”拜访孔期山的那件事情。 女儿家心细,她想到那回事上,湘青一努嘴,道:“爷爷,那个‘玉柱擎天’孔期山,跟咱们谈话时,他那张脸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焕艺听到小姊姊这句话,无法会意过来。 诸葛玉堂若有所思中缓缓一点头,道:“不错,爷爷正发现到这上面。” 北鞭岳胄见爷孙二人说此话,接口道:“诸葛大侠,你是说白天孔期山所说的,尽是空穴来风,胡扯出来,没有这回事的?” 诸葛玉堂道:“那倒不是……他眼神闪转,脸色不宁,他跟我们谈话时,可能是为他自己在打算!” 祈焕艺困惑的道:“爷爷,孔期山又替自己打算些什么?” 诸葛玉堂道:“这是爷爷的猜测,孔期山想借人之手,除掉他自己眼中之钉!” 北鞭岳胄听完后缓缓点头,接问道:“诸葛大侠,孔期山指出川北、浙西这两个地方,如若他所说的真的其事,可是‘阴阳脂粉判’耿渎天幽峰漏网脱走,不会同时去了两个地方!” 诸葛玉堂道:“是的,我们不妨分兵而下……一拨找去川北罗浮山,一拨找去浙西宜阳……耿渎再是肘生双翅,不让他脱也天罗地网。” 他话到这里,向湘青问道:“湘儿,那次分手后,你师父潘七姑是不是回去‘富贵帮’总坛?” 湘青道:“那次师父是为了调信武当门中秦玉阳之事出来的,现在此事已有一个交代,师父他老人家该回去总坛了。” “富贵帮”原是武林中人对他们一种尊称,后来沿用下来,其实不但并不“富贵”,穷得可怜。 “富贵帮”就是“穷家帮”,也就是江湖上的“丐帮”,弟子穿百结鹑衣,手执打狗棒,大街小巷要饭的。 诸葛湘青是“富贵帮”掌门人“追命俏罗刹”潘七站的嫡传弟子。“富贵帮”中包括末代弟子,手上都执根打狗棒……是以湘青使用的兵刃,不是刀剑,而是一根“黑犀飞云杖”。 “富贵帮”虽然穷得可怜,但组织严密,势力极大,江湖每一个角落,都有富贵帮中弟子。 富贵帮总坛在豫南大洪山“碧螺宫”,平时运用一种“鸡毛报”传递消息,颁布命令。 所谓“鸡毛报”,就若江湖上的飞箭按驿投书相仿,由于富贵帮中弟子,踪遍江湖各地,是以他们“鸡毛报”投书迅捷快速,无远勿届。 诸葛玉堂听孙女儿这样说后,视线转向北鞭岳胄处,道:“我等向‘富贵帮’常门潘七姑取得连络,借用他们帮中‘鸡毛报’传递耿渎的行踪消息。” 孙仲武道:“诸葛前辈,分作两拨追踪耿渎下落,这两拨如何分法?” 祈焕艺朝湘青这边望了眼,接口道:“爷爷,艺儿跟小姊姊找去川北罗浮山……孙二哥和岳前辈往浙西追踪耿渎的下落!” 诸葛玉堂见祈焕艺提出这样的建议,听来也有道理,却又一笑,道:“艺儿,你怎么把爷爷漏掉了?” 祈焕艺道:“爷爷,你暂且回去商山‘诸葛医庐’,听候我和孙二哥两拨的消息。” 他有条不紊的又道:“耿渎不但武技高强,而且狡黠无比,咱们不一定会顺手擒来,可能还会岔出其他枝节!您回商山后,跟侯爷爷、孙师叔连络一下,现在离端午节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孙二哥两拨,就在端竿节前,往商山您那里会合。” 北鞭岳胄听来连连点头,道:“祈少侠想得有条有理,十分周到,这个主意不错!诸葛大侠,我们就这样决定行了。” 一顿,又道:“我女儿婉贞,眼前还逗留在长安城里‘安平漂局’这件事也要让她知道才是。” 众人经过这一番商议后,就这样决定下来。 行程匆匆,焕艺、湘青二人经过一番脚程后,改换船支,由长江水路入川……这里是越过长江三峡后的一段水路。 二人这趟水程是包下这条小船,后面船家是个四十多岁中年人,除了送这对男女小客人入川,沿途上还照顾他们的宿食。 晚饭过后,船泊岸边,焕艺、湘青两人坐在船头处,这时一轮圆月已自东山冉冉而升掩映在薄云后,素月流辉,照得岸边山野,宛如银妆玉砌。 湘青依坐在焕艺旁边,轻轻道:“艺弟弟?月缺月圆也不知看到多少次了,就觉得现在的月色,比过去格外美丽!” 焕艺道:“小姊姊,你艺弟弟也有这样的感觉,月儿还和过去一样的月儿,可能是我们现在心境不一样,是以看来感到特别美丽。” 湘青接口问道:“如何又是心境不一样呢?” 焕艺道:“你我双双在江边圆月之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干扰,现在心境,自然跟过去不一样了!” 湘青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眺览江上月色之际,突然指着前面,道:“艺弟弟,你看江面上……” 祈焕艺循着她纤手所指,纵目向江面看去,见上流江水面上,一抹黑影如飞而来。 他心里正在暗暗猜疑时,月色下已看出此黑影,原来是一个身穿八卦道袍,背负长剑的道士。 湘青看得惊奇不已:“艺弟弟,这道士竟怀有登萍渡海,炉火纯青的轻功造诣!” 祈焕艺目注前面看去,一面道:“登萍渡海,充其量只能超越十丈的水面,再远就不行了,眼前那道士在万丈洪波,幌作康庄大道,这似乎就不可思议了!” 焕艺正说着时,就在这刹那之间,水面那道士疾如奔马,分波逐浪,如箭似的已来到相隔二人小船的四五丈之处。 水面道士突然向左一转变,“哗啦啦!”溅水破浪之声,带起一阵水花,擦过小船旁边,直向下流江面上如飞奔而去了。 就在这目击一瞥,短暂的眨眼之间,祈焕艺看出是怎么回事,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水面那道土两足之下,登着两片板,才能水面凌波飞驰。 祈焕艺虽然揭开门道士水面凌波飞驰之谜?心里还是称奇不已,他来到后舵,问船家问道:“船家,刚才我看到一道士,脚登木板,踏波而过,此人行动十分古怪,你知不知道是谁?” 这船家叫尤七,在小船的后舱,刚才水面那一幕,显然也有看到了,他见祈焕艺问出此话,脸色神情接连数变,最后勉强地一笑,道:“客官年纪轻,平时可能很少出门,所以看来会感到惊奇,其实出门是远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不听,心不烦,吃喝赶路,就不用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祈焕艺见船家尤七说出这些话,听来心里很不高兴,就即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告诉我,我可以去问其他人。” 船家尤七又道:“小客人,你也不用去问其他人,我告诉你就是……” 这时,湘青也从船头走向后舱来。 尤七接着义道:“刚才凌波飘行在江面上的道士,并非正派中之人,所以我劝小客人不必问到这种人身上。” 尤七叫他别问,焕艺却又问道:“那道士是何等样人物?” 尤七微微一皱眉,道:“是个杀人越货的大盗。” 湘青听到此话,一声轻“哦”的,接口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类强徒横行?” 祈焕艺亦跟着道:“官府衙难道视若无睹,不加逮捕?” 尤七叹了口气,道:“提起官府衙门,令人叫恨……别说县正堂老爷,就是四川省巡按,何尝不是酒囊饭袋!” 微微一顿,又道:“此道士叫‘毛森’,外号叫‘红蝎真人’,出现在此地长江一带,已有两三年光景了,此红蝎真人一身本领出色,别的不说,单的脚上缚着两方要板,往来江上,凌波如飞,像这等功夫,已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了。此恶道是个有名的刽子手,劫贷杀了,长江上游下游来往船支,一旦遇上他,绝少幸免,为免发生意外,所以我刚才劝小客人,别管人家的闲事!” 祈焕艺星眸凌芒闪射,冷冷“哼”了一声,道:“那红蝎真人,是否会来此般上打劫?” 船家尤七道:“恶道劫货眼界很高,单身客人他不会光顾,大批财宝才会引起他的注意……” 尤七正说到这里时,舱外浪花涌起,驶地一支大官船,官船的船头,站起几名兵勇,其中两个握着两支灯笼,灯笼上有“徐州府柳”四个大字。 江流涌急,就在转眼之间,那艘官船已从他们小船,擦身而去。 这艘官船向前面驶去,隔不多外时间,红蝎真人双脚踏着木板,又出现在水面上,就像脱缔弦之失似向那艘官船卸尾追去。 船家尤七这一发现,噤若寒蝉,已吓得面无人色,不敢再出声说话。 焕艺朝小姊姊湘青这边眼色示意一瞥,接着向尤七道:“船家,我等二人要连夜赶路,不能耽误时间,多给你一些船钱,你能否连夜赶路,赶上驶往前面的那艘官船?” 船家尤七是过水上生活的人,显然阅历甚广……他发现这对年轻男女,男的腰佩长剑,女的带了一根黑乌乌的杖棍,已看出他们是身绝技艺的武林中人物,他一听要解绳赶往前面那艘官船,心中已明白过来。 他抑低了声音,道:“小客人,你是想要跟那恶道较量一下,照我看来,万万不可!” 尤七是这条水路上讨取生活的船家,对红蝎真人毛森的情形也知道一点,接着道:“此恶道横行水上多年,犯了不少血案,过去也有好人跟他较量,但恶道一身本领不能小看他,尤其是他那口剑,运用起来一身剑光闪闪,而且会打各种暗器,就是千百个人也近不得他身,那些前去跟恶道较量的人,少有活命回来的……” 这船家心田善良,苦口婆心地又道:“小客人,你前途无量,还有这样一位如花的美眷,你又何必跟此种江湖亡命之徒拼命?” 湘青听到船家尤七后面那几句话,不禁脸一红,朝旁边焕艺脉脉瞥了眼。 祈焕艺知道船家尤七,劝阻自己的这份好意,他摇摇头替自己解释似的道:“船家,那是你猜错了!我并非是找上那道士去较量,我等确有要事,漏夜赶程前去,要你多辛苦了!” 话落,探囊取出一两白银,给了船家尤七,这算是额外另赏的酒钱。 船家尤七并不贪图额外的赏金,而是无可奈何的只有解缆,“款乃”一声响,船身顺流而出。 小船泛波如箭,行不到三里路水面,果然隐隐可以望见前面那艘官船……祈焕艺这一发现,心中十分高兴。 这时官船已经落帆,缓缓驶入一个沙滩,已是靠岸泊下来。 祈焕艺向船家尤七问道:“前面官船停泊的地方,是什么所在?” 尤七道:“那是‘白市口’镇”。 旁边湘育接口道:“艺弟弟,我们也找个地方,把船停下吧!” 祈焕艺就吩咐船家停船,距离那艘官船十丈左右,抛锚泊岸。 这时船家尤七已完全清楚,这对年轻另女并非漏夜赶路,乃是要跟红蝎真人毛森较量一下? 尤七对他们路见不平的义举,固然十分钦佩,却又暗暗担心不已。 眼前已是四更过后,祈焕艺进入船舱,换上疾服劲装,向湘青道:“小姊姊,此恶道我一人足可应付,你不用助阵。” 湘青关切的道:“艺弟弟,你要小心才是。” “我知道!”祈焕艺点头应了声,背负“青霜宝剑”,佩上铁莲子袋囊,回头向湘青道:“小姊姊,你等我的佳讯就是。” 话落,已跃身纵到岸上。 湘青知道以艺弟弟身怀之学,要对付这样一个江洋大盗,相信不会有问题,是以就不上前助阵。 祈焕艺来到岸上,纵目回顾一匝,看到那边有棵大树,树阴枝桠浓密,他就拔身而上,藏入树阴,暗中注意官船的动静。 相隔没有多久,岸上自远而近,像头飞鸟似的一抹黑影疾飞而来。 藏身树阴的祈焕艺注目看去——不错,正是那个红蝎真人毛森。 毛来到岸边,又足一顿,一个“燕子飞云纵”之势,疾如鹰隼,向官船的船头落去……这样一个宠大的身体,犹若风中落叶,绝无一丝声息下,已飘落到船头的甲板上。 这时船头处有两名抱刀甜睡去的兵勇,旁边还有一个守护船舱的镖师。 红蝎真人毛森下手不留情,飞起一腿,一响“扑通”声起先把一个兵勇踢入滚滚江流中。 另外两个倏然惊醒,张眼看去,“有贼”二字还未出口,已经给毛森一掌,劈下江中。 那镖师已跟着惊醒,似乎练有一点武艺,跳起身来,挥刀出手……但只是一个照面,也给毛林飞起一脚,踢落单刀,接着戟指疾吐,点上镖师穴道,这名镖师已躺下船头上。 红蝎真人毛森收拾船头三人,犹若秋风扫落叶,就在举手投足之际而已。 这时船舱里的人,都已纷纷梦中惊醒。 毛森在船舱外,一声暴喝道:“呔!你们这一些瞎了眼的听着,你家道爷是巫山恶鬼峡红蝎真人毛森,今日特地来到此船上,要发一笔财,你等如果要保命,快叫姓柳的狗官出来,不然道爷进入舱里,把你等杀个不留一个活口”。 毛森这几句话,犹若响雷震耳,船舱里已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哭叫起来。 红蝎真人毛森,又一次的吼叱声,道:“狗官,你在船舱里听到没有,还不快快替我滚出来!” 毛森这阵叱喝过后,船舱门启开,一位官员战战兢兢的膝行爬了出来。 毛森就若七煞瘟神似的,将手中宝剑晃了晃,道:“该死的狗官,你在徐州府上,吃了多少民脂民膏,实话实说,快拿出来。” 柳知府已给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下官在徐州任内,为官清正,从不择取当地百姓钱财,所以并不宽裕,不敢瞒骗好汉,只有千两银子,另外一些古玩书籍而已,望好汉高抬贵手。” 红蝎真人毛森“嘿嘿”声一笑,道:“狗官,你家道爷劫财不劫色,劫色不劫财,你身上银财不丰裕,你两个女儿生得还漂亮,快把她们交出来!” 藏身树阴的祈焕艺,这些话已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激起一股怒火:“贼道,不但杀人越货,原来还是淫贼,朗朗乾坤,岂容得了你!” 他心念闪转,伸手取出一块飞蝗石,照准了毛森的脑后打去。 红蝎真人毛森武艺上确有造诣,眼看四面,耳听八方……忽觉身后劲风袭来,急一挪身扭头,一响“叭”的一声,一块飞蝗石落在舱板上。 毛森一见发生变故,倏然一个翻身,连剑带人,舞起一道凌光,纵身跃到岸上,喝叱声道:“何方鼠辈,敢来暗算道爷!”(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一章 轮回之道难参透 倏然一响“刷”的破风声起,从空中飞落一人,青芒闪耀,一剑分心刺到。 毛森给吓了一跳,急急一个“怪蟒翻身”之势,纵出一丈外,回头看去,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却是出于意料之外的,剑尖一指,叱声道:“看你这个小辈,乳臭未干,胎毛犹存,看来是个新出道的小崽子,你可知道红蝎真人的厉害?” 祈焕艺朗声道:“你这个混帐东西,身为玄门出家人,竟作此畜生不如的行迳,落进小爷‘俊剑王’祈焕艺眼中,就不能饶你了!” 毛森怒吼一声,剑走“天外来鸿”之式,朝祈焕艺当胸刺来。 祈焕艺朗声一笑:“来得好!” 青霜剑施出“龙形九剑”剑法,一招“金龙舒甲”,“铮”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剑硬招接上,荡起七泓耀目火花。 毛森第一剑出手,发现对方年纪虽轻,却是腕劲浑厚,倏然沉剑柄,起剑间,一个“倒栽垂柳”之式,一剑向敌人下盘斩去。 祈焕艺托地一纵,使个“一鹤冲天”身法,跃起八尺,连人带剑,身如风驰,一招“兴云布雨”,剑尖疾驰而下。 毛森挪身闪转,三尺青锋,仅差分寸而过。 红蝎真人毛森激起一股怒火,回身“独劈华山”,举剑当头便砍。 祈焕艺昂然不惧,展剑相迎,在月光之下,双剑飞舞,两人身形忽关忽后,剑花飞溅,剑芒闪射,一阵大战起来。 二人激战二十余回合,毛森突然把剑式一变,剑花闪闪,寒芒如电,直刺前心。 祈焕艺挪身疾退! 毛森托地一跳,仍是这招“毒蛇寻穴”,电射击来。 祈焕艺不慌不忙,使个“倒卷门帘”身法,横剑反扑。 毛森缩头藏身,以退为进的,身形一个风转,“回马剑”施出,“刷!刷!刷!”一连三剑指来。 祈焕艺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风鸣,剑柄倒提的,连退三步,倏然“龙战于野”、“天半龙吟”、“神龙掉尾”三招递出,把对方三剑拆过。 祈焕艺所施展的剑法,乃是恩师一微上人所传“龙形九剑”,但是在毛森看来,发现对方剑法出神入化,变化莫测,这个独来独往杀人越货的红蝎真人,却看不出此年轻人的剑法,是出于那一门派。 眼前毛森既羞且怒,倏即易招变式……剑柄一推,剑花撩起,招走“白鹤展翅”,要截斩祈焕艺势剑的手腕。 祈焕艺一展“龙湫三叠”身法,力挟金风,回身一招“龙潜于渊”攻袭对方下盘。 毛森双臂翅展,一个“鹞子飞天”之势,自祈焕艺左臂飞掠而过,落向他背后。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个“饿虎扑噬”招式,身形疾转,一剑向对方肩背后处刺来。 祈焕艺急展“大幻步”轻功,拔身飞起七尺,剑走“后羿射日”,一剑向毛森后心刺去。 毛森一招走空,身形拔地纵起。而焕艺剑尖已湛湛的指宋,他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只得用个“大风车”身法,凌空扭身。 饶是毛森闪转得快,一响“叭”的一声,左手已挨上一剑,宰个正着。 红蝎真人毛森,练有一身绝好的“混元气功”,寻常刀剑别想伤得了他,但祈焕艺这把“青霜剑”,乃是师叔“七妙居士”孙寒冰所赐,无坚不摧的仙家神兵器。 毛森挨上一剑,鲜血直流,他吃了这个亏,怒吼一声,飞身拔出两三丈外。 祈焕艺正要提剑追去,红蝎真人毛森突然一个转身,而凌光连闪,三把金钱飞刀,疾如冷电,分上、中、下三路飞到。 这种“金钱刀”与“金钱镖”,完全不一样……刀柄是枚林金钱,中间有个四方孔,刀身如钩,抖腕而出,来势歪歪斜斜,迅速无比,宛若狂风招叶。 祈焕艺的暗器绝技,并非出于师父一微上人,而是师叔“七妙居士”孙寒冰,和侯爷爷侯陵所传授的。 孙寒冰与侯陵,俱是昔年武林绝世高手“江湖六强”之列,且侯陵有“九指神偷”之称,经两位高人所教出的传人,显然不会是弱者。 现在祈焕艺见红蝎真人毛森打出“金钱飞刀”,他不慌不忙,拿桩站定,右手高举“青霜剑”,使个“朝天一炷香”之势,蓄势迎候。 眼前演变,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 第一把金钱飞刀,恍若星飞电掣,直向面门射来。 祈焕艺已看定对方手势,手中的宝剑,对准刀柄方孔点去…… 一响“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就在一点一响之际,金钱刀暴飞三丈高,自祈焕艺头上飞去,抛向大江的波浪之中。 几乎在同一个刹那间,二、三两口金钱刀,密如贯珠,左右飞来。 这两口金钱飞刀,差不多同时袭到。 祈焕艺就地一缩,贯中锋,提剑一格,“当”的一声,已把第二口金钱击落,再度使一个“铁板桥”,挪身向地上一横,第三把刀离他腹部,不过数寸之隔,精光熠熠,又飞了过去。 红蝎真人毛森出手金钱飞刀,一发三把,武术行家称作“三环套月”,现在却遇上此劲敌,居然毫发无损,给祈焕艺一一避过。 这一来,更使这红蝎真人毛森恼羞成怒,伸手一探豹皮囊,取出一种极歹毒的暗器来。 这时,祈焕艺也举一手,打出三颗铁莲子……锐风响处,接连而来,毛森急忙连闪带躲,一一避过。 祈焕艺的这手铁莲子,是过去孙寒冰传授的“打字铁莲子”,以连贯的手法,就若提笔写字,打出个字来一样,当时在泸州“五福庄”,“佛心青狮”杜莱江的“杜园”曾有露过一手。 祈焕艺以连珠手法打出……再一举手,一连六颗,用了“满天花雨”的打法,朝向毛森上半身,及面部五官等处,直打过来。 祈焕艺就在第二次出手铁莲子时,忽然发现对山崖壁之上,有一个秃顶白发,个子瘦小,形相古怪的老人,向自己一挥手! 就在这短暂刹那,他铁莲子已振腕弹指而出……毛森手掩面目,身形闪转,铁莲子袭着以方脸手、胸前,就听到“嗒!嗒!嗒!”数声,毛森并未受伤,而像击在皮鼓上。 祈焕艺此时才知道,这个有“红蝎真人”之称的毛森,原来有一身横练的“混元气功”,他发现铁莲子无法击倒对方,准备跃身而上,刺他一剑。 就在此时,毛森突然大喝一声,右手振臂一挥,一项银晃晃的离奇异器,挟着一股黄烟,疾飞而来。 祈焕艺目注看去,发现这项暗器十分古怪,就像两支茶碟叠合在一起,通体光亮,闪射出耀眼的银光,而那股黄烟犹未扑到,已经闻到奇臭刺鼻。 祈焕艺这一发现,知道毛森现在所使用的,是一项最为毒气的暗器,心头不由暗暗一惊。 眼前的演变,就在眨眼的刹那之间! 祈焕艺尚未想到如何破对方暗器这策…… 突然传来一声叱喝,出自对山崖壁之上,冷电似的飞来一道银光,一响“叮当”声起,正和那件散发黄烟的暗器撞个正着。 接着,地上一阵“轰隆隆”巨响,那件暗器突然炸了开来,碎片纷飞,石火闪射。 那近围数尺的地面上,映射出缕缕暗绿色的火花! 就在这项暗器爆炸中,毛森突然惊叫一声,似是中着什么暗器,身形连连晃摇,像要仆倒地上,倏即又是一声惨呼,如飞逸去。 半山崖壁上,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其声清越,宛如凤鸣,余音袅袅的,好一阵子,音韵才始渐渐离去。 祈焕艺心里很清楚…… 自己这次幸免于难,全靠对面山壁上那位高人,相助一臂之力。 祈焕艺吭声连连唤叫:“老前辈,老前辈,请留下大名……” 他振声唤叫,在月色光亮之下,四野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山谷回声,那的半点人踪。 祈焕艺心里十分懊丧,白白受了人家恩惠,还没有向人家道谢。 那个柳知府遇上此七煞瘟神毛森,已给吓得索索直抖,及到祈焕艺用一块飞蝗石,把毛森挡这过去,他趴在船头,朝岸上瞪着眼看来。 他虽然是个府台大老爷,还未曾见过这等激厉骇人,龙争虎斗的大场面,这一看,他两眼直直给震住了。 柳知府看到毛森窜离逸去,他三魂七魄才唤了回来。 祈焕艺长剑入鞘,正要返回自己小船,柳知府急整衣冠,叫仆人提着灯笼上岸来,向祈焕艺就一地拜,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若不是兄台见义勇为搭救下官,恐怕下官全家,已惨遭恶道毒手,下官今后有生之日,皆兄台所赐……” 他一指泊在岸边官船:“现在请壮士,屈驾小船一坐如何?” 祈焕艺见位柳知府,年纪有五十多岁,面目之间一派儒雅之色,他见人家执礼如此恭敬,自己就不能固执相拒了。 祈焕艺抱拳一礼,道:“如此打扰了!”他来到柳知府官船。 祈焕艺说了自己姓名,谈过几句后就要回船,他知道小姊姊还焦急的等着。 这位柳知府却是看错了眼,十分认真的道:“祈壮士谅是此去成都,应今春武试,以小兄身怀之学,如取草芥、平步青云……今春主考,与老夫是同契,待老夫写个名帖,介绍小兄一见如何?” 祈焕艺含笑道:“多谢大人关注,在下此番进川是访友,并非去成都应试!” 他跟知府谈过几句话后,回来自己小船。 小船上的诸葛湘青,和那个船家尤七,对刚才岸上激战一幕,显然都有看到。 湘青看到焕艺回来小船,含笑道:“艺弟弟,你把那个恶道打跑了!” 话以此,却又困惑问道:“你刚才大声在唤‘老前辈’是在招呼谁啊?” 祈焕艺把跟毛森激战时,所发现的情形告诉了她,接着道:“那位老人家在对山崖壁上,躲秃顶白须,个子瘦小,相形十分的古怪,毛森脱身逸去,我再往山崖壁上看去,他老人家已不知去向。” 尤七虽然是渡客的船家,耳濡目染,对江湖上的情形也知道一点,他坚起拇指,称赞的道:“小客人一身武艺果然了得,把恶道赶走了。” 微微一顿,又道:“小客人剑术方面确是高人一筹,但贼道暗器厉害,金钱飞刀姑且不论,那件带黄烟的暗器,却是非同小可,听说叫‘迷魂化血铛’”。 “迷魂化血铛?”祈焕艺听到此名称,似有所忆,倏然想起一件事来…… 过去曾听“九指神偷”侯陵侯爷爷谈起过,目下此派各种暗器之中,最厉害的是四川金阳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他独门暗器“迷魂化血刀”,和“迷魂化血铛”。 尤其“迷魂化血铛”,乃是用两片薄薄的铜碟,和合而成,铜碟缝里,内藏三枚钢针,渗入一种毒烟,飞出相当距离,立时喷射而出,六七丈方圆之内,绝难幸免。 当时听侯爷爷说来,两面和合的铜碟中,还有一个火,里面藏有威盛的炸药,敌人如果冒失硬用兵刃去架,立时轰然爆炸开来,挨上此暗器的,无不血肉横飞,碎身惨死。 刚才幸亏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同时又得那位高人暗中相救。 可是那位高人,藏身在山崖沿壁之上,相距斗场至少也有二、三十丈,他举手之间,将暗器投入飞铛缝口中,直贯火筒,使之爆炸,单就此种目力,该是空前绝后,可惜自己失之交臂。 祈焕艺心念闪转之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上…… 听侯爷爷所说,“迷魂化血铛”乃是“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的独门创制暗器,刚才红蝎真人毛森,亦使用此歹毒暗器,难道跟“雷木尊者”牛星,有所渊源关系? 祈焕艺心念游转之际,船家尤七接着说道:“过去有不少找贼道晦气的人,就是丧命在此飞铛之下,小客人能将其除去,实在令人钦佩。” 他们在船舱里谈着时,晨曦初曙,已黎明时分,祈焕艺避免那个柳知府的收缠,就向船家尤七道:“船家,天色已明,我们继续赶路吧!” 两人由长江水路,改行陆上官道,行程匆匆,已来川北罗浮山麓……这里是一处叫“石界”的镇甸。 这时已暮色四笼的时候,祈焕艺朝镇街两侧回头一瞥,道:“小姊姊,现在天色快黑了,我们找家客店休息下来吧?” 湘青指了指道:“艺弟弟,那边就有一家,竖着一块‘和升客店’的招牌!” 这家“和升客店”外面宽敞的店堂,兼营了酒肆饭馆的生意,两人走时里面,找了张桌座坐下,祈焕艺吩咐店小二端上吃的。 他自己要了一小壶酒,湘青一边吃饭,一边陪着他说话。 祈焕艺一口酒送进嘴里,有所感触的道:“小姊姊,我们在长江水路口无意中跟人家结下一个仇……” “谁?”湘青这话问出口,倏然也想了起来:“你是指‘红蝎真人’毛森子?” 祈焕艺一点头,道:“不错,就是此人。” 湘青努努嘴,道,“艺弟弟,你也太怕事情了,这种人杀不可赦,岂能轻易放过他呢!” 一顿,又道:“那夜假若是你不出手相救,柳知府一家就遭这毛森所害了!” “小姊姊,不是你艺弟弟怕事。”祈焕艺把那天在小船中所想到的情形说了出来,接着道:“那个船家尤七江湖见识不少,指出毛森所使用的是一种‘迷魂化血铛’暗器,过去侯爷爷曾经告诉过我,北派各种暗器中,最厉害的是四川金阳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的独门暗器‘迷魂化血铛’……” 湘青一声轻“哦”的接口道:“‘迷魂化血铛’是‘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独门暗器!怎么会出现在贼道毛森手里?” 两条柳眉儿一掀,又道:“有了‘独门’二字,就不会轻易传人的,难道毛森跟那个‘雷木尊者’牛星,有什么渊源关系?” “是的,我也想到这上面!”祈焕艺脸色凝重,注视着手中半杯酒:“那时候侯爷爷聊谈中提到‘雷木尊者’牛星……当时侯爷爷告诉我,牛星此人身怀绝技,尤擅于毒厉暗器,虽然没有令人发指的暴行劣积,却是孤傲偏激,睚雌必报。” 对座的湘青,朝他目注一瞥,道:“那也不是侠义门中人物!” 焕艺一点头,道:“是的,是西南江湖上的一个大憝巨枭。” 湘青道:“贼道毛森便用‘雷木尊者’牛星的独门暗器,相信不会是偷偷学会的,他跟雷木尊者牛星,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焕艺道:“我们此行探查‘阴阳脂粉判’耿渎行踪下落,由于岔出毛森这件事,沿途上需得要小心注意才是。” 湘青把话题移转,道:“艺弟弟,那次出现在山崖沿壁,暗中救你的那位老人家,不知是谁!” 焕艺道:“此老虽然不露真相,显然是位身怀绝技的风尘侠隐之流!” 湘青道:“此老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会不会知道我们行藏,是爷爷,侯爷爷,或是孙师叔,他们几位老人家的朋友?” 焕艺道:“侠义门中解人于危,并不在于认不认识的,那次我救官船上柳知府便全家,我事前也并不认识他们啊!” 湘青虽然听来有理,一对杏眸却睁得大大的注视了艺弟弟一眼。 两人吃喝过后,祈焕艺把店小二叫近跟前,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干净的上房?” 店小二朝两人游转了一眼,连连点头,道:“有,有,后院进深有间客房,既宽敞又清解,您两口儿住下倒是再好不过!” 他们二人出来外面,看在不认识人的眼里,谁都认为是金童玉女,一对壁人。 这话听进湘青耳里,脸一红,把头低了下来。 他们沿途上来,投宿客店,像这样的情形遇到过不知多少次了,这小两口早已心有所属,只是时间上早晚而已,是以也就默下来。 好在这对年轻男女,虽然已有浓密的感情,但守身如玉,不敢有越礼的情形发生,要不然,诸葛爷爷了不会让他们小两口,双双有这段漫长的旅程。 两人吃过饭后,店小二带着他们来进深后院的那间客房,果然宽敞干净,四下一片静悄悄的。 焕艺关上房门,指着房里那张床榻,道:“小姊姊,还是跟过去一样,我靠坐椅子上,你睡上半夜后,轮到我睡下半夜!” 湘青道:“现在还早呢,这里好清静,我们坐下来聊天谈谈!” “嗯,这块小天地听不到其他声音,就像属于我们俩似的!”焕艺抱着她,两人坐在床沿上。 湘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道:“艺弟弟,这里‘石界镇’已是罗浮山的山脚下,明儿我们去那里寻找巫甲峰呢?还有孔期山所说的,峰腰那间茅屋?” 祈焕艺沉思了下,道:“不错,罗浮山占幅辽阔,找起来也着实不容易。”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山上会有当地乡民,还有狞猎的猎户,我们沿途探问,相信也能找到此地点。” 两人聊天中打发时间,就没有固定的话题了,湘青脆生生一笑,道:“艺弟弟,孔期山的女儿美姑娘,对你好像很有意思?” 祈焕艺见湘青酸溜溜的说出这些话,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轻轻吁了口气,道:“我没有注意到这上面……人海遗子,我祈焕艺要了断杀父之仇!” 姑娘家对这类事特别的敏感,湘青在知心人儿艺弟弟跟前一努嘴,道:“嗯,还有那个杜采频,‘佛心青狮’杜莱江的女儿。” “杜采频!”客旅中诸葛湘青提起此名,却使祈焕艺撩起浓浓的感触来。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杜采频落得眼前这等光景,我祈焕艺至感同咎,深深感到不安。 采频父亲“佛心青狮”杜莱江,震断心脉,断舌自戕,虽是由于受“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胁制,不能泄出秘密,可是也不啻丧命我之手。 杜采频原有一个美满的天伦家庭,落得家破人亡,怀着秦玉阳所留的身孕,晕倒在武当山山脚处。 祈焕艺思潮起伏,沉重地道:“小姊姊,你别再提杜采频了,她流离失所,怀了武当弟子秦玉阳所留的身孕,又挨了仇家一掌,晕倒在武当山山麓……” 湘青一声惊“哦”,听来感到很意外。 对秦玉阳和杜采频的事,她虽然知道一些,却也不甚清楚,是以诧异问道:“他们成亲啦?” 祈焕艺把有关秦玉阳与杜采频的事说了下,接着道:“他们虽然尚未成亲,杜采频却已有了秦玉阳所留下的身孕……” 不胜感慨地又道:“武当门中弟子,都系纯阳童身的玄门出家人,现在秦玉阳做了孩子的父亲,他就不能不离开武当山了!” 湘青侧过脸朝他目注一瞥,却又欲语还休,沉默下来。 祈焕艺接触到她投来的视线,发觉自己在谈人家的事,却使这间客房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他握起她纤手,就换了个话题,含笑道:“小姊姊,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现在先说了,不过这是以后的事!” “借一样东西?”湘青两颗秋水般的肯眸,又朝他看来:“你我还用佬借的,只要我有的,你尽管拿去好了!” 祈焕艺道:“不,小姊姊,东西是你的,我能向你借。” “你向我借什么?”湘青听来有点古怪,两眼游转在他脸上。 祈焕艺用手一指,道:“肚子。” “肚子!”湘青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肚子怎么能借人家呢?你自己也有肚子嘛!” 祈焕艺想笑没有笑,脸红红的,很认真的道:“只有你的肚子才管用,才能借我用一用!” 湘青听来出奇,两眼直直地问道:“艺弟弟,你自己也有肚子,借了我肚子干什么?” 祈焕艺在她手背上亲了下,道:“小姊姊,借了你的肚子,替艺弟弟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啊!” 一顿,又道:“嗯,不止是一个,三个、五个、八个十个……像一窝小猪似的愈多愈好!” “你……”湘青这才听清楚,艺弟弟向自己借肚子,原来是这回事,脸上一层火辣辣红热起来,道:“你说话转变抹角的,找人家开心!” 祈焕艺握着她手,道:“小姊姊,一点不是开玩笑的话,你……你不肯把肚子借给我吗?” “艺弟弟,这不是肯不肯那回事。”湘青脸上红红的,心头甜甜的,道:“我的肚子不须要借给你,那……那肚子里的也是我的!” 祈焕艺拍拍她手背,道:“小姊姊,那你是答应了!” 湘青欲羞还嗔,朝他瞪了一眼。 远处传来当当二敲声,已是二更时分了,祈焕艺道:“好快,二更了……小姊姊,你先睡,我靠在椅背上,下半夜轮到我!” 垂着的脸缓缓抬了起来,湘青朝他注视了眼,道:“艺弟弟,我不想睡,你睡上半夜,我靠在椅背上好了。” 祈焕艺一点头,道:“也好!小姊姊,到时你把我叫醒过来”。 他脱去外衣,睡进破窝里,没有多久,已响起均匀的鼾息声。 诸葛湘青坐在桌边椅子上,两眼凝视着桌上那盏油灯,似乎在想些什么。 祈焕艺这缕鼾息声传进她耳里,缓缓转过脸。朝床上酣睡去的焕艺看来。 突然,一页逝去的回忆,浮现起湘青的脑海里……那是在商山,艺弟弟要去伏牛山拜师的前夕,自己悄悄走进他旁边,站了很久很久,艺弟弟一直没有醒过来,后来自己扑进姑婆婆怀里哭了! 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知道见不到艺弟弟。 一页逝去的往事,现在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现在不是商山爷爷那里,是旅店的客房里,艺弟弟甜甜的睡在床上。 现在的艺弟弟轩朗、英俊,武林中已传得“俊剑王”的称号。 湘青缓缓从座椅站起,走来床边,变下腰,在焕艺的头额上轻轻亲了下。 她这一吻,发觉自己脸上发热,胸窝的那颗心“噗!噗!噗!”跳跃起来。 可是湘青舍不得离开,又在艺弟弟的脸上亲了下……她还是不想离开,又亲到他的嘴唇上! 酣睡中的祈焕艺醒了过来,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小姊姊樱唇吻在自己嘴上。 “小姊姊!”嘴上吐不出声音,焕艺心里叫了声,把她紧紧搂住,接着掀开棉被,让她睡进被窝里。 湘青轻轻道:“你这么快就醒了!” 焕艺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该醒来,假装睡去多好,你在我嘴唇上可以多亲些时间!” “艺弟弟,你坏……”湘青欲语还羞。 焕艺把她紧紧楼进怀里…… 湘青小嘴贴到他耳根处,轻轻道:“艺弟弟,小姊姊今夜就把肚子借给你!” “小姊姊,艺弟弟感激你这份心意,”焕艺抱着她,道:“不过别在今夜!” “你讨厌我!”湘青羞涩中一丝幽怨。 祈焕艺吻到她火烫的脸上,道:“小姊姊,你我青梅竹马,你艺弟弟非你小姊姊不娶,只是你我血海深仇未了,杀亲之獠‘阴阳脂粉判’耿渎,尚逍遥在外……” 微微一顿,又道:“小姊姊,你不是杜采频,我也不希望你像杜采频……直到全案了断,洞房花烛之夜,你才把肚子借给我,要不然,爷爷,侯爷爷,孙叔叔,还有我外公沙风子,他们几位老人家会感到意外,也会感到伤心!” 湘青偎在他怀里,听到艺弟弟这些话后,羞羞一笑,道:“嗯!我们还未成亲,今夜小姊姊把肚子借给你,肚子里有了你的东西,挺得高高的那才羞死人呢!” “是的,小姊姊!”焕艺吻到她幽香轻吐的小嘴上。 两人早晨出“和升客店”,离开“石界镇”,向罗浮山攀登而上。 罗浮山人迹稀绝,怪石嶙峋,巨木矗立……,湘青嘟起嘴,道:“艺弟弟,这儿看不一半个人影子,向那里去找巫甲峰……还有峰腰的茅屋?” 祈焕艺含笑道:“小姊姊,我们此来罗浮山,看作是来试练轻功,那心里就不会感到别扭了!” 湘青听到此话,那份懊恼的神情消失了,咭地一笑,道:“艺弟弟,你师父一微上人教你的‘大幻步’轻功,你能不能施展出给小姊姊看呢?” 焕艺一点头,道:“怎么不可能呢?小姊姊,艺弟弟献丑了!” 话落,挫身一纵,身形扶摇拔起,宛若鹰隼一头,荡空激射……凌空左脚尖抵右脚背,又是个寒蝉移枝的身法,一个抛物线之势,飘落在山径的一块大石上。 湘青看得眼花撩乱时,山径拐变处,传来一阵叫好的声音,道:“好俊的轻功,真是难得见到!” 话声过后,山径一端,走来三个身躯魁伟,年纪都在四十多岁的汉子。 他们拿着铁叉、短刀,另外那个肩上挑铁棍,棍头拴着一头血淋淋的獐尸,看来是狞猎的猎户。 祈焕艺走近前,抱拳一礼,道:“借问二位兄台,罗浮山的巫甲峰,在那一个方向?” 其中那个脚尖点了点地上,笑道:“你这位小兄弟,置身巫甲峰还问巫甲峰……这里就是巫甲峰呢!” 另外那个好奇问遭:“据我等所知,这里一带少有住家,你二位找的何处?” 诸葛湘青走前一步,接口道:“我们要找的是一幢茅屋,听说在巫甲峰的蜂腰上,不知三位是否知道?” “峰腰……茅屋……”一直没有开腔的那汉子,似乎想了起来:“不错,下山来时自们看到这样孤伶伶的一幢屋子,墙门紧闭,四周围上泥砖墙,好像没有人住似!” 祈焕艺不便多说下去,向三人道谢了声,就和湘青往峰腰一带找去。 两人来到峰腰处,纵目四顾……湘青一声轻“咦!”伸手遥指前面一块平坦的山地,道:“艺弟弟,那边不是孤伶伶有一幢屋子?” 祈焕艺这一发现,拉住湘青,把脚步站停下来,道:“小姊姊,‘虬云山庄’孔期山所说的,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发现巫甲峰腰这幢屋子,处在敌暗我明之处,需要小心才是!” 湘青困惑问道:“照你说,我们该怎么着呢?” 祈焕艺没有回答,从袋囊取出一枚铁莲子,仅以三分轻道,朝向屋子的大门,振腕抖手弹去。 一响“嗒”的一声,铁莲子从门板震落地上。 祈焕艺挽手一摸腰间“青霜剑”剑柄,迎待可能发生的情况。 旁边诸葛湘青看到艺弟弟此神情,亦已会意过来,半“黑犀飞云杖”紧握在手。 两人静候好一阵子后,那扇泥砖墙的墙门前,仍未见启开,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动静。 祈焕艺轻声自语似的道:“难道正是那猎户所说,是幢没有人住的屋子?” 湘青接口道:“艺弟弟,我们走近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走来泥砖墙的墙门,看到大门上贴着一张五指宽,两尺长的杏黄色纸,纸上写着一列字: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轮回之道,就在此处。 此十六个字,墨汁淋漓,字迹犹新,显然这纸始贴上大门没有多久。 湘青爷爷诸葛玉堂精研佛理,祈焕艺师父一微上人,一位圆寂归天的高僧。他二人自然也知道“轮回”两字的含意,那是人死变鬼,一缕鬼魂所投之处。 北鞭岳胄孙仲武跟诸葛玉堂等分手后,取道住长安而来。 岳胄对此番结伴同行的年轻人孙仲武,已有了一份微妙的感情……尤其那次不慎中着“粉面狼心”刘乔毒镖暗器,命系一发之间,孙仲武不避污秽、肮脏,从伤口把毒血一口一口吮呼出来,即使自己骨肉儿女,也不过是如此了。 两人坐进镇甸一家酒肆,吃喝中,北鞭岳胄突然找出一个话题问道:“仲武你仆仆风尘陪同老夫奔波各地,岂不浪赞了你的时间?” 孙仲武一笑,道:“岳伯父别说此话,仲武闲着也是闲着!” 岳胄朝他日注一瞥,有所感触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有异样的神态,把酒送进嘴里作掩饰,哈哈一笑,道:“婉贞这丫头也真是的,本来在陶世泉的‘大元镖局’,后来她告诉我,要去‘安平镖局’,现在咱们就去‘安平镖局’找她,让她知道这回事。” “是的,岳伯父!”孙仲武应了声。 岳胄道:“据‘虬云山庄’孔期山说来,‘阴阳脂粉判’耿渎另一个去处,可能是浙西宜阳城外的‘十普寺’,老夫绝不放过此贼!” 孙仲武接口道:“仲武也陪同岳伯父,往浙西‘十普寺’行。” 北鞭岳胄听至此话,又朝他望了眼,才道:“婉贞也会去的,她要亲手了断这桩公案!” 孙仲武轻轻应了声后,想到另外一件事上,接着道;“岳伯父,上次诸葛前辈;曾提到,借用‘富贵帮’中‘鸡毛报’传递耿渎的行踪消息……” 一顿,又道:“‘富贵帮’总坛在豫南大洪山,咱们此去长安虽然不经过大洪山,不妨添加些脚程,往大洪山‘碧螺宫’一行,拜访‘追命俏罗刹’潘七姑一次,请她助我们一臂之力。” 岳胄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仲武,若不是你现在提起,老夫把这件事真忘个一干二净了。” 大洪山在豫南,“富贵帮”总坛“碧螺宫”,就在大洪山的山麓……这个有“宫”之称的穷家帮总坛,是一座香火已绝,占地面积极大,古旧的道观。 两人第一次来访“追命俏罗刹”潘七姑,还不知道“碧螺宫”在大洪山的那一端。 “富贵帮”弟子满天下,北鞭岳胄在镇街上找来一个要饭的一问,已知道“碧螺宫”的去处。 潘七姑对他们二人来访,显然感到十分意外,偏殿坐下,宾主寒暄过后,岳胄就把自己和诸葛玉堂一伙人,探阴山幽峰的经过,告诉了这位丐帮帮主。 潘七姑听到“阴阳脂粉判”耿渎,自阴山天幽峰脱身逸去,不禁插嘴道:“耿渎这厮,天地难容,竟给他漏网脱走……” 她话到此,目注二人问道:“你等可知道耿渎亡命逃去那里?” 北鞭岳胄将“虬云山庄”孔期山所说的情形,讲一下,接着道:“现在兵分二路,分拨搜找‘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行踪下落……祈少侠和湘青姑娘找去川北,浙西那一带,由岳胄和孙仲武探听。” 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听到这里时,想到爱徒湘青与焕艺的安危,抱怨不迭道;“诸葛玉堂愈老愈糊涂了,川境那一带龙蛇杂居的,世道凶险,怎能让这一对不满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深入险境!” 孙仲武道:“潘前辈,这是祈少侠自己想出来的,不是诸葛前辈所出的主意。” 潘七姑道:“焕艺是一微上人嫡传弟子,虽身怀之学非等闲可比,却是江湖上阅历不够,经验不足……还有老身的那个湘儿……” 老人家话到这里时,银眉轩动,一点头,道:“我得立即颁发‘鸡毛报’给‘富贵帮’川省总坛主‘翻天手’乔峰,要他吩咐手下弟子,暗中保护这两孩子,如有动静,马上跟‘碧螺宫’总坛连络!” “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当自己有此决定后,就即把命令传达下去。 北鞭岳胄道:“潘帮主,诸葛大侠曾有这样的建议,希望能借用‘富贵帮’的‘鸡毛报’,可以用来传递耿渎的行踪消息。” 潘七姑目注两人,道:“你二位准备往浙四探听耿渎下落?” 岳胄点头道:“是的,另外还有小女婉贞,相偕前往浙西。” 潘七姑道:“‘富贵帮’弟子踪遍江湖各地,二位如有需要之处,可以随时利用帮中口令密语,连络手势,以取得富贵帮中弟子协助。” 微微一顿又道:“浙西是属于江南总舵,口令密语,连络手势,跟其他地方又稍有不同……” 她把跟富贵帮中弟子,连络的手势和口令,告诉了他们二人。 两人来大洪山“碧螺宫”富贵帮总坛,获得了一个圆满的答案。 “安平镖局”掌柜的“银枪铁臂”胡胜魁,与北鞭岳胄有深厚的交谊,是以岳胄和诸葛玉堂等往阴山时,婉贞姑娘,就留住在“胡伯伯”这里。 婉贞看到爹回来长安,高兴不已,向旁边的孙仲武也招呼了一下,胡胜魁含笑问道:“岳兄,你偕同玉堂等前往阴山,情形如何?” 岳胄把前后经过都说了一下,接着道:“留下浙西‘十普寺’这一拨,就由岳胄和仲武挡了下来。” 这位老人家一拍旁边孙仲武肩,目注女儿婉贞道:“婉儿,若不是仲武这孩子,爹这辈子见不到你啦!” 岳胄此话不但胡胜魁愕然,婉贞姑娘亦不禁暗暗怔住了,爹口称孙仲武“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从爹话中听来,敢情孙仲武还救过他老人家的一次性命? 胡胜魁两眼直直地望着岳胄道:“岳兄,你倒说来听听,是怎么回事?” 岳胄就把汉中“粉面狼心”刘乔毒镖暗器的那回事告诉了众人,接着道:“仲武这孩子也真是的,他不嫌我老头子肮脏,嘴对准了我腿上中毒镖的伤口,一口——口把毒血吮吸出来……不然,我这条老命回不来长安了!” 孙仲武听到这些话,脸红红的,他想要说话,却又找不出该说的话来。 婉贞听得十分感动,向孙仲武盈盈一礼,道:“婉贞多谢孙英雄搭救家父一命。” 孙仲武忙不失地回礼,正要谦冲回答时,岳胄已插嘴接上道:“婉儿,你别用‘孙英雄’这样一个称呼,仲武大你几岁,不妨叫声‘仲哥’好了!” 岳胄此话,听进婉贞耳里,脸上又红又热,却不知如何才是! 胡胜魁听来也感到突然,却又说不出这个“突然”的原因来: 岳胄望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婉儿,爹也知道,守雄是个好孩子,却想不到遇害在耿渎此贼的手里,人天相隔,把你撇下……” “爹……”婉贞嘤声轻唤,泪水已簌簌流了下来。 “婉儿,别哭,听爹说下去。”岳胄这缕低沉的声音,出于他由衷之言:“你还年轻,爹这把老骨头不能陪伴你很久,日后你孤伶伶一个人,终身总该有个依靠……” “安平镖局”镖主胡胜魁这一听,已听出其中的含意来,一边插嘴道:“婉贞,你爹此话,你要细细酌量,守雄在天有灵,他也不希望你孤苦伶仃一辈子!” 婉贞泪水已止,似乎在她心头激荡、反激之下,泪眼向对面的孙仲武一瞥。 岳胄把话题转了过来,又道:“据‘虬云山庄’孔期山的猜测,贼子耿渎的行踪去处,一走川北,一走浙西……祈少侠和湘青姑娘他们业已进川,留下浙西的这一拨……” 他一指婉贞,视线投向孙仲武,道:“仲武,你陪了你婉妹去浙西走一趟!” 这声“婉妹”,听得岳婉贞心窝“噗噗噗”直跳起来,她已完全听出爹的含意。 “岳伯父,您呢?”孙仲武原来不想问的,可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岳胄一笑,道:“你岳伯父回去湘中丹江老家,就听候你们俩带回来的消息。” 老人家带了嘱咐的口气,又道:“仲武,我老头儿说了你可别见怪……你和婉儿都不是那贼子耿渎的对手,听孔期山说来,‘十普寺’主持弘法禅师,还是他的八拜之交……” 孙仲武接口道:“岳伯父不须但心,仲武会见机行事!” 岳胄一点头道:“不错,就是这‘见机行事’四字,你们探得贼子耿渎下落后,不必打草惊蛇,会同‘富贵帮’江南总舵中弟子,不防再用‘鸡毛报’,向各地取得连络,给他一个痛击。” 婉贞轻声问道:“爹,您老人家要回去湘中丹江?” “是的……”岳胄嘴角透出一缕笑意来:“婉儿,你和仲哥不必见外,沿途上可兄妹相称!!” 婉贞轻轻“嗯”一声,把脸垂了下来。 北鞭岳胄回去湘中丹江老家,婉贞由孙仲武陪同,两人往浙西宜阳而来…… 孙仲武和岳婉贞,在一场误会中认识,虽然误会冰释,而且还经过北鞭岳胄的授意……已视作替代了昔年石守雄的身份,视作东床快婿了,可是他们尚未有正式的名义。 当然,他们不会像祈焕艺、湘青自幼青梅竹马一起的小两口。 开始时,岳婉贞这声“仲哥”,弯弯扭扭的叫不出来,倒是孙仲武,把“婉妹”两字挂在嘴上,叫得十分自然。 行程匆匆,这日两人来到浙西的宜阳城,还未到晌午时分孙仲武带了婉贞走进大街闹处一家饭馆,找了个窗拦处一张桌子坐下,吩咐店伙计把吃喝的端上来。 岳婉贞轻轻一声“仲哥”,道:“咱们初来宜阳,一切都不清楚,如果这样找去城东四十里的‘朝口堂’镇‘十普寺’,未免太冒险了。” 孙仲武含笑点头,道:“婉妹说得正是,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两人坐的桌座,就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沿,孙仲武将茶不里剩下半杯茶水,放倒窗拦上,茶杯上又横了一支筷子,接着从窗里朝外面街上来往的行人望了眼。 婉贞看得不由暗暗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仲哥年纪这么大了,还这样孩子气! 两人在窗里桌上吃喝,突然窗外一暗,站下一个人,朝窗槛上搁着筷子的茶杯注视了眼。 孙仲武亦已觉察到,转首朝窗外一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这人从店门进入店堂,来到两人桌座边,向孙仲武抱拳一礼,道:“端钵求布施!” 孙仲武回过一礼,道:“富贵天地来。” 婉贞虽然昔年随同父亲,为了石守雄的事,浪迹江湖各地探访仇家下落,有过不少阅历见闻,但像眼前这等事,却是第一次遇到,两眼直直地给楞住了。 她发现此中年人穿的那件长袍,至少有半年没有浸水洗过,又缝上大大小小不少“补钉”,跟街头巷尾要饭的差不了多少。 中年人听到孙仲武这句话,脸色微微一怔,似有所思的一顿,道:“风吹南江柳。” 孙仲武接口道:“八仙过过海。” 中年人恭恭敬敬又施一礼,道:“不敢动问尊驾名号,小的‘盘地鼠’华廷山可以有个称呼。” 孙仲武道:“在下‘金刀追虹’孙仲武。” 孙仲武很少使用自己称号,他昔年投入衡州,杨圭白门下,学得一尹“北斗七星刀”,使用的是把“镔铁雁翎刀”,是以过去江湖上有此称号,现在此华廷山问这话,才把早年的称号说了出来。 华廷山一弯腰,道:“‘富贵帮’江南总舵宜阳分舵,分舵主华廷山候差遣。” “富贵帮”中口传密令分有等级,一种以下对上,一种是上级示下,另外一种是豫南大洪山“碧螺宫”帮主的谕令。 那次孙仲武与北鞭岳胄,去“碧螺宫”访“追命俏罗刹”潘七姑,潘七姑告诉二人,如何向富贵帮中弟子连络,说的是第二种那项连络用的密令。 现在华廷山一听此位“金刀追虹”孙仲武来自大洪山“碧螺宫”,就不敢怠慢了。 岳婉贞经华廷山说出自己身份后,才知道刚才两人说的,是跟富贵帮中弟子连络的密令。 孙仲武一指桌边空椅,含笑道:“华分胞主,请坐下谈,孙某有点事想请教您。” 华廷山坐下边上,道:“‘请教’不敢当,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详。” 孙仲武问道:“华分舵主,您是否知道宜阳城东郊四十里,一处叫‘朝口堂’的镇甸?” 华廷山道:“小的知道……‘朝口堂’富贵帮中弟子,是属于宜阳分舵的。” 孙仲武见华廷山干净利落回答此话,心里暗暗的高兴,庙口堂穷家帮中弟子,就是属于这位华分舵主所带领,不难问出有关“十普寺”的蛛丝马迹来。 他吩咐店家在华廷山面前添上一付杯筷,斟下酒后问道:“华分舵主是否清楚有关‘十普寺’的情形?” “十普寺?”华廷山一脸茫然之然,道:“孙大爷,您所指的是何处的‘十普寺’?” 孙仲武道:“就是‘庙口堂’镇上的‘十普寺’。” “‘庙口堂’镇上的‘十普寺’”?华廷山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孙……孙爷,您是指庙口堂镇上,有一座叫‘十普寺’的庙宇?” 孙仲武点点头,道:“不错,孙某所指,就是庙口堂的‘十普寺’!” 岳婉贞看到华廷山这付神情,心里暗暗称奇:“可能这里穷家帮宜阳分舵主,也不甚清楚!” 华廷山道:“孙爷,那处镇甸虽然不‘庙口堂’的名称,而且还十分繁荣,就是没有一座庙宇禅林……” 孙仲武对华廷山此一回答,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庙口堂”镇上并无“十普寺”,这该如何解释? 华廷山婉转地接着道:“可能是你把地点弄错了,宜阳县四处附近,大大,小小有不少镇甸呢!” “不会弄错……”孙仲武摇摇头,当时“虬云山庄”孔期山说出此一地点,有只是孙仲武一个人听到,当然不会听错的:“华分舵主,最好劳你驾,找个‘庙口堂’镇上的富贵帮弟子问问,可能他们知道清楚些。” 华廷山道:“孙爷,小的对‘庙口堂’镇上十分清楚,不须要再找其他人来问……” 微微一顿,又道:“小的可能闭上眼睛在庙口堂的大街小巷兜一圈,也不会掉进人家屋子里,小的就是庙口堂那一带的人。” 孙仲武发出一声轻“哦”,却给楞住了,旅程迢迢,找来此地浙西宜阳城,结果“庙口堂”镇上,并无这座“十普寺”。 岳婉贞对搜找耿渎行踪的这件事,已经很清楚,她看到孙仲武这付神情,就即道:“仲哥,当时孔期山曾说出两个地点,同是川北,一是浙西……现在浙西资料既不准确,可能耿渎已去了川北罗浮山。” 孙仲武经婉贞讲后,虽然缓缓点头,但心里却是并不尽然…… 现在并非是庙口堂的卜普寺没有发现耿渎的行踪,而是庙口堂镇上,没有十普寺此一庙宇。 “般地鼠”华廷山朝两人望了眼,问道:“孙爷,您二位找来此地,能不能告诉小的,是为了何事?” 孙仲武见华廷山问此话,心念一转……自己两人是从大洪山富贵帮总坛,“追命俏罗刹”潘七姑那里取得连络,才找来这里,此事就不需要在这富贵帮跟前隐瞒下来。 孙仲武有了这样想法,就把有关“玄蜘教”教主耿渎的情形,简要的说了下,接着道:“据‘玉柱擎天’孔期山的猜测,耿渎自阴山天幽蜂脱身后,可能会来浙西宜阳城,匿藏在‘庙口堂’镇的‘十普寺’中,是以我等二人找来此地。” 这个穷家帮弟子听到此经过后,似乎有他的想法,沉思了下道:“孙爷,山西大同离此地浙江西境,不下数十里,那位‘玉柱擎天’孔期山虽有这样猜测,由于落途遥隔,会不会把地方说错了。” 孙仲武听来似有弦外之音,接口道:“华分舵主,依您看来又如何?” 华廷山道:“那是错将‘道观’作‘庙寺’。” 静静听着的岳婉贞,接口道:“庙口堂镇没有庙寺道观?” 华廷山道:“那也不是在庙口堂镇上,镇外南郊四、五里路,有一座‘玄天观’……” 接着摇摇头,又道:“看来却又不像,那座‘玄天观’残墙斑剥,香火已绝,里面只有一个老道,他虽然不是富贵帮中弟子,却是乞食要饭,求人布施,把日子打发过去的。” 孙仲武听来出奇,试探问道:“华分舵主,此老道法名如何称呼,是否懂得武艺?” 华廷山道:“他名字叫‘庚八’,自称‘妙空道士’没看见他露过身手,不知道他武技底如何,他平时行止疯疯癫癫,所以人家都叫他‘癫道人’!” 孙仲武微微一蹙眉,自语的道:“‘虬云山庄’孔期山说的是‘十普寺’弘法和尚,这里却发现了一个‘玄天观’的妙空道士!” 华廷山又道:“两位远从豫南大洪山富贵帮总坛来此,带有帮主潘七姑连络密令,要探听‘阴阳脂粉判’行踪下落,江南富贵帮中弟子,对这件事不能没有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目注二人,接着道:“孙爷和这位姑娘,最好在这里暂且耽留数天,让小的把富贵帮江南总舵主田元清请来谈谈如何?” 岳婉贞问道:“华分舵主,那位江南总舵主田元清现在何处?” “‘临安’。”华廷山视线移向孙仲武这边,道:“那位田总舵主江南武林中有‘乌棍铁钵’之称,在江南穷家帮中,也算得是位顶尖儿人物。” 孙仲武道:“临安虽然也在浙江,离此宜阳也要费不少脚程呢!” 华廷山一笑,道:“很方便,富贵帮里的‘鸡毛报’,由当地弟子按镇按乡传递,临安田舵主很快就会知道。” 孙仲武道:“华分舵主,要费您神了!” 华廷山见他同意下来,接口又道:“宜阳城东街有家,永和客店倒也宽敞干净,您二位不妨就在那里打尖歇下,等田总舵主来宜阳,小的再陪同他前来拜访二位。” “盘地鼠”华廷山说过这番话后,匆匆告辞离去。 两人在“永和客店”要了东厢贴邻的两间客房,晚饭后离上床休息时间还早,婉贞来孙仲武房里,他们聊天中把时间打发过去。 这些时间来,两人之间的隔阂已渐渐消去,婉贞在孙仲武面前,要比过去随和多了。 有一什事,似乎一直梗在婉贞的心头,在今晚聊谈中吐厂出来…… “仲哥。”她轻轻唤了声,道:“有一件事,直到现在我还在见怪你,恨你……” 孙仲武听之不禁诧然一震——自己陪同她父亲岳胄追踪“偻面狼心”刘乔,继后奔波阴山,可是再也想不起有那里得罪了她。 他心念打转,含笑问道:“婉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你说来听听,可以让我向你陪罪!” 婉贞脸一红,努努嘴,道:“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和我爹爹在场捍宽解,你不但喝了我一声倒采,后来还到场子里跟我比武,想不到你这等不规矩,不老实,出于朝我胸前袭来。” 孙仲武经她这一说,显然也揭开这页回忆,脸上却是一阵火辣辣红热起来。 “婉妹,我向你陪罪,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会出这一招的。”他替自己分辨解释。 “自己也不知道?”婉贞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朝他看来,道:“你跟人家动手比武,出那一招也不知道?” 孙仲武红着脸,苦笑地道:“如果要‘怪’的话,都该怪那个酒上,说来我实在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喝了不少酒,才会失态得罪了你!” “酒?”婉贞嘟起的两片嘴唇,渐渐平了下来,道:“你醉了?” “嗯!”孙仲武点点头,道:“是以才会出招失态!” “仲哥,喝酒不能过量,不但失态,还会误了重要的事。”婉贞现在的口气,像是孙仲武的闺中密友,也像一个贤慧的娇妻。 孙仲武点点头,道:“是的,婉妹,我会记得你现在的话,不再喝过量的酒。” 婉贞脆生生一笑,转了话题,道:“仲哥,咱们来宜阳,现在也是闲着,咱们明天去宜阳城东郊‘庙口堂’一行如何?” “去‘庙口堂’?”孙仲武听来有点意外:“那个华分舵主不是有说过,庙口堂并无庙寺,咱们找去则甚?” “噢,不……”婉贞道:“我是说咱们去庙口堂镇郊的那座‘玄天观’。” 孙仲武已理会过来,道:“看看那个‘妙空道人’庚八,是何等人物?” “是的。”婉贞点点头道:“江湖上有些身怀绝技之流,却是真人不露相,虽说那个妙空道人,不是咱们这次来宜阳所寻访的人。” “也好。”孙仲武同意下来:“反正咱们也是闲着。” 两人出宜阳城东门,过了“庙口堂”镇甸,走没有多久,来到昨天华廷山所说的“玄天观”。 这是一座残墙倾塌,斑剥古旧的道观,观门上端又没有“玄天观”的匾额,若不是昨天华廷山提到这样一个名字,两人观在找来这里,还知道这是何等样的所在呢! 道观大门前附近,的不少老松古柏,浓阴四张,矗立半空,足足有十来丈高。 孙仲武见观门虚掩,侧首向旁边的婉贞道:“婉妹,咱们进去里面看看。” 岳婉贞道:“说不定昨天华廷山所说的妙空道人庚八在里面呢!” 两人在观门外谈着时,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惨厉的怪叫:“嗳哟,这下没有命啦!” 跟着一响“刷啦”的声起,十来丈高的古柏浓阴虬结处,肉饼似的滚下一个人来。 这棵矗立半空的古柏,人从树顶浓阴坠下,别说普通人,就是身怀轻功的武林人,也要跌个断臂折腿。 孙仲武闻声转脸,发现这一幕时,显然侠义门中,不会见死不救,但古柏相隔观门有地二十丈,而此人从树顶浓阴,坠下速度极快,已是抢救不及。 岳婉贞亦同时发现,手背掩上小嘴,“啊”半声吐不出来。 就中这石火电光之际,此人突从树顶坠下,身置半空,一阵风车似的疾转,边转,边往下坠,身形沾地,分毫无损,已挺身站落地上。 孙仲武看得不由一震,这又是那一门子的轻功绝技? 他朝那人仔细看去,是个看来年约有六十右的道士,一张瘦脸又枯又黄,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虚荡荡的穿着一件八卦道袍,这件道袍已肮脏不堪,赤着一双脚,足底层内黑乌乌的。 岳婉贞见从树顶上坠下的,是一个老道,突然想到昨天华廷山所说的妙空道人庚八,忖道:“难道就是此人?” 这道人走近两人跟前,稽掌一礼,裂嘴笑道:“托二位的福,我道士今年六十六,穷得可怜,想爬到大树顶,求个解脱,扔掉这付臭皮囊,却没有摔死,那该是阎王爷爷还不准我到阴曹地府报到吧!” 疯疯癫癫的接着又道:“我这个穷道士别的本领没有,平时替人占一支文王卦,看一个麻衣相,却是十分灵验,相公仪表非凡。这位夫人也是未来命妇,皇上一品诰封……” 孙仲武见老道疯疯癫癫这些话,听来不觉好笑。 岳婉贞截口道:“老道士,别来个装疯卖傻,你是这所‘玄天观’里的妙空道人庚八吗?” 老道士答非所问,眦牙裂嘴的道:“这位夫人,我穷道士三天来,一粒米也未进入嘴里,饿得翻倒五藏庙,女菩萨布施一下吧!” 哈哈一笑,又道:“好夫人,你指我‘庚八’也好,指我‘王八’也好,我穷道士统统不在乎,只求你好心随缘药助,定包你多福多寿,连生十二个贵子!” 岳婉贞虽然是个孀居的妇人,究竟年纪还轻,这老道在孙仲武面前,指她“夫人,夫人”的,这张脸羞得通红,不由恼火起来。 她从囊袋取出一些碎银,纳入掌心,纤手振腕一扬,用甩手箭的打法,一响“刷”的破风声,白光一道,直向老道的左太阳穴打去,嘴里娇叱声,道:“要钱么,接到手是你的。” 那老道士不慌不忙,伸出黑瘦的肘臂一招,掌指缝已将婉贞打出的碎银,夹了个正着,他嘴里哈哈笑着道:“多谢夫人布施,这些银子足够我穷道士,买上十斤狗肉吃啦!” 孙仲武知道此老道,用的是听风接暗器的手法,显然是位不露真相的高人,他看来不觉技痒,从袋里取出两枚铜钱,用“金钱镖”打法,石手一扬,“嘶嘶”两股劲风袭起,直取老道左右双目。 老道闪身微拂,张口一咬,却是不偏不斜,把两个铜钱前后用牙齿咬住。 张嘴一吐,铜钱落到手掌,他哈哈大笑,道:“多谢,多谢,祝贤夫妇公侯代,多福多寿,穷道士谢两位赏赐,要去饮酒吃狗肉,少陪了!” 老道话落,飞身一拔,疾如鹰隼,窜起五六丈高,三起三落的刹那,已影形消失。 “盘地鼠”华廷山陪同一位身躯魁伟,年有四十左右,玄色长袍的中年人,来宜阳城东街“永和客店”,访探孙仲武与岳婉贞。 经华廷山引见介绍过后,两人才知此人是富贵帮江南总舵,总舵主“乌棍铁钵”田元清。 原来富贵帮中有这样惯例,位在帮中总舵主身份以上的弟子,就不必身穿打满补钉的百鹑衣。 宾主叙礼过后,孙仲武就谈到昨天两人去庙口堂镇郊,见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的那回事上,接着又道:“老道从‘玄天观’门外,十来丈高古柏坠下,居然丝毫未伤,看来是个不露真相,玩世不恭的高人!” 华廷山问道:“你二位见到的老道,是何等样一付长相?” 孙仲武就把老道体太外形说了一下,又道:“那付遢遢的外貌,谁也不会相信是个身怀绝技之流。” 华廷山一点头,道:“不错,昨天二位所见到的正是妙空老人庚八。” 田元清接口道:“妙空道人庚八,在庙口堂镇郊那座‘玄天观’里住了很久,据富贵帮中弟子探听所知,并示发现做出任何札眼的事,是以咱们也不去理会他。” 孙仲武听到这话后,就即问道:“敢问田总舵主,富贵帮在江南武林中,是否曾有听到过‘弘法禅师’这样一位僧侣出家人?” 田元清道:“关于二位来宜阳,找庙门堂镇‘十普寺’主持弘法禅师这回事,华廷山已把详细情形,曾向田某说过……” 他目注孙仲武,又道:“庙口堂镇上并无‘十普寺’这可能是当时‘口传’所说有误,当然也可能出于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孙仲武试探问:“田总舵主,您是指那一方面情形?” 田元清虽然是穷家帮中弟子,但气度雍容,说话极有分寸,微微地一笑,道:“孙英雄,田某所指的其他原因,这就不胜枚举了,其也可能是无意中造成的错失,使二位风尘仆仆,奔波了一阵子,也可能是有意安排了这支棋子。” 孙仲武听到这些话后,一响轻轻“哦”声,自然地想到山西大同城外“虬云山庄”的孔期山身上。 他心念游转之际,岳婉贞向,田元清问道:“田总舵主,江南一带是否有‘玄蜘教’中弟子出现?” 田元清沉思了一下,道:“‘玄蜘教’过去在北地江湖,似乎拥有一股势力,江南一带,少有听到。” 微微一顿,又道:“至于‘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耿渎,是否潜来江南匿藏起来,这一点田某就不敢断定了。” 孙仲武对自己这次的行动,不但没有找着孔期山所指的“弘法禅师”,而庙口堂镇上,根本没有“十普寺”这样一个地点,心里感到十分沉重。 华廷山道:“孙爷和这位岳姑娘来这里宜阳,是大洪山帮主交代下来的事,富贵帮中弟子不敢稍有疏忽,怠慢……” 田元清似乎也有这样想法,微微一点头,接口道:“华廷山说的正是,孙英雄和岳姑娘远从大洪山来此,不管有关耿渎的行踪与否,不防多耽留一时,让富贵帮中弟子,稍尽绵薄之力。” 一顿,又道:“富贵帮中弟子,踪遍江湖每一个角落,待田某传令下去,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孙仲武见二人前后说出此话,想到当时祈焕艺曾有这样说过。 此番分拨两路搜找“阴阳脂粉判”耿渎行踪下落,不管收获如何,双方在端午前,在商山“诸葛医庐”见面。 孙仲武一算时间,现在离端午节尚早,是以点点头,道:“二位既然如此说,只得有劳富贵帮中弟子了。” 田元清道:“孙英雄,不必感到不安,你我都是武侠义门中人,理当效劳。” 孙仲武与岳婉贞二人,暂时只有逗留下来。 田元清又道:“临安景色誉满天下,孙英雄与岳姑娘不妨一游,也好让田某稍尽地主之谊。” 孙仲武欠身道谢,道:“再好没有,只是打扰了!” 祈焕艺与诸葛湘青二人,经猎户指路后,找来巫甲峰峰腰,发现一块平坦的山地上,有幢围上泥砖墙的屋子,祈焕艺打出铁莲子问路,铁莲子从墙门震弹落地,却是静悄悄的并无丝毫动静。 二人走近跟前,发现墙门上贴着一张墨汁犹新的纸笺,上面写着:“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轮回之道,就在此处。” 二人虽知“轮回”二字的含意,祈焕艺却是艺高胆大,准备破门而入…… 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身后传来一缕细小而又十分清晰的声音:“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两个小娃儿,此乃,阳间‘六道轮回’,岂能乱来的!” 两人诧然一震,转身看去,见山坡林木一端,站着一个秃顶白须,身材瘦小,短褂束布带,足登草履的怪老头儿。 祈焕艺看到这老人,一愕一怔之下,诧声道:“老人家,是您!” 老人手扪颔下尺长白须,嘻嘻嘻笑道:“娃儿,你还认识老头儿?” 祈焕艺走近跟前,恭恭敬敬一礼,道:“您老人家在‘白市口’岸山中,救了我祈焕艺一命,救命之恩,岂能轻易忘怀!” 老人缓缓一点头,道:“能事达礼,倒是个好孩子!” 湘青也走近前,看到这位老人家留着这么—把又浓又长的银须,施过一礼后,换了个称呼道:“老公公,您贵姓,可以让诸葛湘青有个称呼?” 老人呵呵笑着,指着两人道:“你叫‘祈焕艺’,你叫‘诸葛湘青’,金童工女,真是一对壁人!” 他向着湘青这边,又道:“你叫我‘老公公’,我就叫你‘小湘青’,老公公姓‘区’叫‘区正’,区公公不是砍柴伐木的,武林同道竟送了我一个‘风林樵夫’的称号,真是文不对题,可是又给他们叫定了!” 湘青纤手抚上他银白胡须,道:“区公公,你胡须好漂亮,你老人家高寿多少啦?” 区正暗暗笑着道:“区公公还年轻,未到百龄,才只九十多岁。” 祈焕艺听来不禁一怔,这位老人家年寿,竟远在侯爷爷、孙师叔之上。 他心念闪转想到另外一件事上,问道:“区公公,您老怎么不让艺儿打进那扇门?” 区正银眉轩动,收起脸上笑容,道:“小艺儿,你倒先告诉区公公,你等干嘛要闯进‘六道轮回’?” 一双精芒熠熠的眸子,游转在二小脸上,又道:“看你们两孩子,年纪为会超过二十岁,难道跟里面地魔怪有过不去的地方?” 祈焕艺虽然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但颖慧聪明,考虑极周密,他朝那扇贴上纸笺,紧闭的墙门上望了眼,道:“区公公,此处非谈话之地,让咱们找个地方,艺儿把经过情形告诉您老人家!” 区正还未回答,湘青接口道:“艺弟弟,咱们还是去到山麓‘石界镇’,让区公公知道这件事后,请他老人家出个主意,到时咱们再采取行动。” 区正“嘻”的一笑,说道:“小湘青可真会说话,扔出一条绳索,把区公公的脖子套住了!” 三人来“石界”镇街,这时已快将晌午时分,他们坐进一家饭店,要了些酒菜,正吃喝中,祈焕艺把有关“阴阳脂粉判”耿渎的前后经过,有条不紊,详详细细告诉了区正。 这位川中侠隐“风林樵夫”区正,听完这段经过后,进入一片沉思之中,半晌,向祈焕艺问道:“小艺儿,你师承何人?” 祈焕艺道:“家师豫地伏牛山‘一微上人’。” 区正似有所思的微微一点头,视线投向湘青,道:“小湘青,你呢?” 湘青道:“湘儿的师父是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 风林樵夫区正缓缓一点头,道:“原来你二人俱是昔年‘江湖六强’之列的门人。” 老人话到此,两条银眉微微一蹙,又道:“只是凭你们两孩子这等年岁,江湖阅历欠缺,要对付川境这此巨憝大枭、魅魍魍魉,恐怕难以讨巧!” “这些?”诸葛湘青听到此二字,两颗星星般的眸子一阵闪转,道:“区公公,咱们跟艺弟弟所要找的,只是‘阴阳脂粉判’耿渎,不是很多人呀!” “是的,小湘青。”区正有所感慨地道:“你们要找的是耿渎一个人,可是耿渎来四川后,就不会是他单独一个人了。” 祈焕艺轻轻“哦”了一声,对区正所说的这些话,无法会意过来。 区正又道:“小艺儿,你是一微上人的弟子,在近围该有不少前辈、尊长,小湘青是富贵帮帮主潘七姑的传人,穷家帮弟子踪遍天下,他们都应该知道四川境内龙蛇混杂,正邪对峙,已是一幅水火不相容的局面,如何让你们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闯进川境来?” 老人一双炯炯有神的视线,游转在二小脸上,而是十分关切而慈详的道:“同时你们这次时川,是为了要了断杀亲之仇的,小艺儿,小湘青,你们两孩子别把事情看得这么单纯。” 两小对区公公所说的这些话,无法完全理会过来,但是后面那句话他们听懂了。 祈焕艺道:“区公公,为了艺儿和小姊姊之事,希望您老人家助一臂之力。” “娃儿,这还用你说的吗!”老人一口气把满杯酒倒时嘴里,道:“我老头儿虽游戏人间,玩世不恭,什么事都不在乎,但平素痛恨的就是那些伤天害理的坏蛋,落进我老头儿眼里,就不会放过他们。” 湘青握起酒壶,在区公公杯里又斟丁满杯。 区正吁吐口气,又道:“可是,眼前情形并不那么单纯,那些坏蛋宰掉一个,又有一个,而且蛰居洞穴多年的魔道巨煞,纷纷又窜了出来,现已成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 三人在饭馆靠墙沿一张桌座上正在谈着时,外面一前二后,进来三个人。 头前那个,王短身材,票悍精壮,身穿短褂,看来年纪有四十多岁。紧随后面两个人,俱是身穿补钉累累百结鹑衣,肩披三袋的丐帮中人。 此“袋”是穷家帮中,向人乞求布施盛物所用,但其中尚有另外含意……此“袋”作“代”字解,肩披三袋,即丐帮中三代弟子。 饭馆店小二,看到两名穷家帮中人进店堂来,却也不敢得罪。 这时店堂客人有七、八成座,此票悍汉子两眼精芒如电,像是在搜找什么似的,朝每张桌座游转看去。 他走来墙沿,看到诸葛湘青座椅边,靠着一技“黑犀飞云丈”立即站停下来,那后面两名穷家帮弟子也看到此杖,倏即卸尾肃穆站立,不敢吭声。 祈焕艺看到此情形,心里暗暗嘀咕,这三人站在小姊姊边上,是怎么回事? 湘青肩背朝着三人,正在凝神听“风林樵夫”区正的话,是以并非注意到。 票悍汉子向湘青抱拳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这厢有礼了!” 诸葛湘青似乎发觉有人在招呼自己,微微一怔,把身子转了过来。 此票悍精壮汉子,垂着脸,不敢正视湘青,嘴里念出一句:“富贵门中主。” 湘青脸上掠过一瞥诧之色,不过这付异样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接上一句,道:“‘瑶池玉女来’。” 对座的祈焕艺,听得两只眼睛直瞪地,小姊姊跟那人说些什么话。 “风林樵夫”区正这位武林前辈浪迹江湖多年,见闻广博,已想像到怎么回事,嘴角含着笑,朝湘青与那汉子游转看来。 汉子见湘青回出此话,头垂得更是低了,一片肃穆之状,又接上一句:“‘膜顶一炷香’。” 诸葛湘青接上道:“‘雏风栖山岩’。” 这名精壮汉子,跪地施了半个大礼,道:“富贵帮川省总分舵主‘翻天手’乔峰,参见少帮主。” 后面那两名三袋(代)弟子,也跟着跪地。 富贵帮中全付大礼是进三跪三拜,半付大礼是一跪一拜,诸葛湘青是富贵帮“少帮主”是以这位川省总分舵主乔峰用了半付大礼。 诸葛湘青是“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的嫡传弟子,也是唯—的爱徒,得富贵帮视作第二信符的“黑犀飞云杖”相赐,是以乔峰用了“少帮主”之称。 湘青究竟还是一个芳龄十八的女孩子,那禁得住大男人的这份大礼,脸一红,柳腰一闪,从椅站了起来,道:“乔总舵主,你……你们快起来,我诸葛湘青不敢受此大礼!” 三人站起身来,乔峰躬腰一礼,道:“乔峰听候少帮主谕令差遣。” “富贵帮”组织之严密,远在武林中一般门派之上,里面弟子俱是江湖乞食要饭的。 这些人伸手向人家要饭求布施的,往往受人轻视,欺辱,他们不但穷得可怜,而且有苦无处伸诉,吃了亏,挨了揍,只有把这股怨气吞进肚里。 由于这样一个起因,那些苦哈哈要饭的,在地方上自己组织起一个团体,对生命安全有了个保护,后这团体渐渐伸展扩大,就成立了江湖上的穷家帮。 及至“追命俏罗刹”潘七姑掌门“穷家帮”,更是改制革新,使帮中弟子不会受饥寒所苦。 潘七姑做了穷家帮帮主后,帮中弟子饥有食、寒有衣,不受外人欺辱,而且尚有余力可以帮助别人。 这里年指的“别人”,是那些遇上天灾人祸,受饥寒所困的灾黎。 潘七姑谕令江湖各地弟子,把乞求来的东西,够自己温饱后,剩余的储起来,分缴分舵、缴总舵、缴大洪山总坛,把米饭晒干脱水成“米棵”可以久藏不坏。 一旦发现那里发生灾变,把储存的东西出库,赈济天灾人祸中的灾黎。武林中人由于潘七姑掌门的“穷家帮”,有此等感人义举,就将这“穷家帮”易名尊称为“富贵帮”。 “富贵帮”不但组织严密,上下有序,且对帮中弟子管制森严,如若有叛帮规,重则乱棍格毙,轻则逐出帮外。富贵帮中弟子,原来已是一个穷要饭的,如再给逐出帮外,那只有活活饿死。 富贵帮中弟子在“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庇护之下,不但获得安定生活,且不再受到人家的轻视,欺辱,是以对这位掌门人十分尊敬。 诸葛湘青是潘七姑嫡传弟子,唯一的爱徒,川省总舵主翻天手乔峰,接到掌门人“鸡毛报”谕令,吩咐川省富贵帮中弟子,保护少帮主的安全。 乔峰按到掌门人此命令,显然不敢疏忽,怠慢……而在“石界镇”衔饭馆中,看到这支“黑犀飞云杖”,发现到湘青的行踪。 湘青听到乔峰此话,不禁困惑问道:“乔总舵主,您怎会知道咱们进川地,来此‘石界镇’?” 乔峰道:“小的接到帮主的‘鸡毛报’谕令,知道少帮主进川……” 他指着对座的祈焕艺,又道“帮主手谕中指出,与少帮主结伴同行的,尚有这位祈少侠。” 乔峰虽然(此处缺段)。 她听到刚才区正说法,才向“翻天手”乔峰,溜出此话。 “翻天手”乔峰是穷家帮川省总舵主,当然知道四川境内正邪各路人物。 他发现这位川中位隐“风林樵夫”区正,跟少帮主和祈少侠同桌吃喝,心里暗暗奇怪道:“从接到帮主‘鸡毛报’今时间算来,他二人进川,并没有多久,又怎会认识此位区老前辈?” 乔峰虽然感到奇怪,但不敢贸然问出嘴来。 酒过一巡后,乔峰想到刚才帮主说的话上,就即道:“少帮主与祈少侠此番进川,虽然您二位身怀绝技,还得要多小心才是!” 微微一顿,又道:“两位来此搜找‘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行踪下落,川境龙蛇混杂,正邪双方拔剑弩张,耿渎进川若是有所依恃,单凭少帮主和祈少侠您二位,就不能轻易如愿了!” 祈焕艺听来暗暗地一怔,刚才风林樵夫区正,就说过这样的话。 这位“翻天手”乔峰,是穷家帮川地总舵主,穷家帮弟子踪遍每一个角落,耳目敏锐,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乔峰向对座风林樵夫区正道:“区老前辈,您和少帮主与祈少侠在这里吃喝,您老有没有告诉了他二位,有关天川北水康城外,‘石屋坪’镇郊的那件事?” 区正缓缓一点头道:“不错,乔总舵主,老朽正要谈到这件事上,当然要让他们俩知道,此番他们进川,正逢上‘石屋坪’盛举,也可以让他们对西南江湖黑白道上恩怨,有若干的了解。” 二人听来出奇,湘青不禁地问道:“区公公,永康城外石屋坪,是怎么回事?” 区正一指乔峰,道:“小湘青,这件事还是让乔总舵主告诉你二人,他比我清楚多了。” 祈焕艺、湘青二人听到此话,朝向“翻天手”乔峰这边看来。 乔峰道:“这是近十年来,西南江湖道上少有的一桩盛事,‘铁竹寒梅会’与‘湖山龙虑盟’,在永康城外‘石屋坪’镇郊,布下擂台,以武会友。” “擂台?”祈焕艺听到此二字,不由得注意起来,过去曾从师父一微上人,侯爷爷侯陵、诸葛爷爷和孙师叔几位老人家那里,谈到过这回事。 诸葛湘青跟祈焕艺有同样的想法,但她在投入“富贵帮”后,从师父潘七姑那里,已知道江湖上各门各派,却从未听到过“铁竹寒梅会”,和“湖山龙虎盟”这样两个江湖帮会。 一对星星般的明眸连连闪转,她向乔峰问道:“乔峰,您刚才所说这两个帮会,好像并没有人提到过。” 乔峰道:“是的,少帮主,小的乔峰在川省多年,这也是第一次听到。” 微微一顿,又道:“这俩个名称,那该是临时想出来的!” 祈焕艺轻轻“哦”了一声,无法理会过来,问道:“乔总舵主,您所说的‘铁竹寒梅会’、‘湖山龙虎盟’,会主是谁,盟主又是谁,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对垒挑战,一有所原因的?” 风林樵夫区正接口道:“小艺儿,这就是方才区公公所说的,天上邪两派,水火不相容。” 乔峰喟然道:“群魔窜舞,妖气高炽,侠义门中固然不忍目睹生灵涂炭,而邪门魔道却是以先机制人,设下擂台,以比武会龙借口,来一估侠义门中人的实力,准备加以除去。” 诸葛湘青问道:“乔峰,您刚才所指的那两个组织,谁代有谁?” “翻天手”乔峰道:“据乔峰所知,代表侠义门中的‘铁竹寒梅会’中,有饮誉西南武林的‘星海三尊’等人物。” “星海三尊”?祈焕艺第一次听到引称呼,是以接问道:“乔总舵主,‘星海三尊’是那三位武林中人物?” 乔峰道:“三尊之首是‘弥陀僧’九如,接下蝇‘子午客’梅天松,‘铁算盘’钱通。” “铁算盘”?祈焕艺听来出奇,武林中有“铁算盘”的称号? 乔峰一点头,道:“是的,那位铁前辈使用的兵刃,就是一个铁算盘,是以武林中人就给他一个‘铁算盘’的外号。” 诸葛湘青道:“乔峰,此‘铁竹寒梅会’是侠义门中所组成,另外那‘湖山龙虎盟’是黑道人物的了?” 乔峰道:“是的,少帮主。” 祈焕艺接口问道:“‘湖山龙虎盟’中,又有那些人物?” 乔峰沉思了下道:“他们行止诡秘,秘而不宣,经乔峰派出穷家帮中弟子探听,才知道一些,可能有四川金阴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及巫甲峰‘竹笠山翁’谷真等都参与其事。” 祈焕艺听之不禁诧然“哦”了声,忖道:“牛星此人,过去曾听侯爷爷等提到过。” 至于“竹笠山翁”谷真,此番自己与小姊姊湘青进川,就是查访此人,想不到两个魔头,都会在这次擂台上露脸。 他心念游转,又问道:“乔总舵主,这次‘石屋坪’镇郊擂台,是谁主持的?” 乔峰道:“江湖上有不少人假冒伪善,沽名钓誉,‘碧眼金雕’凌岱就是此种的人,他家居永康‘石屋坪’镇郊‘玉泉山庄’,表面上看来乐善好施,嘉惠乡邻,其实是个大坏蛋……” 湘青见他话到此已会意过来,接门道:“‘石屋坪’镇郊那座擂台,就是他盖造的?” 乔峰点点头,道:“不错,少帮主。” 湘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道:“乔峰,您叫我‘湘姑娘’行了,别用‘少帮主’的称呼,这里地面上人物复杂,隔墙有耳,会令人注意,惹出莫须有的是非来的。” 翻天手乔峰听来微微怔了下,“富贵帮”上下有序,最重礼节,是以自己访着少帮主行踪后,行了帮中半付大礼,如他怎能用“湘姑娘”这个称呼。 风林樵夫区正一笑,道:“乔总舵主,湘青说得也是,咱们行踪在外,不必拘于俗礼,不妨随便一些!” 乔峰听到这位川中侠隐区老前辈此话,他再一想后,就即向湘青道:“湘姑娘,乔峰恭敬不如从命!” 他移转到刚才那话题上,又道:“从穷家帮中弟子所探听来的消息,‘碧眼金雕’凌岱不但与西南江湖黑道中人物早有连络,而且还有密切关系,他设下此擂台,显然是要除掉眼中之钉的侠义门中人物。” 祈焕艺问道:“乔总舵主,‘石屋坪’的擂台,什么时候开始?” “就在这几天中。”乔峰朝桌座上三人游转一瞥:“永康离此不远,这是难得一遇的盛会,三位现在动身,从脚程算来,可以赶上。” 风林樵夫区正道:“乔总舵主,您可以与艺儿、湘青结伴同行,咱老头儿跟你们在‘石屋坪’见面。” “区公公,您……”祈焕艺听来感到有点意外,朝这位老人家看来。 区正道:“艺儿,你区公公喜欢单独独行,咱们在‘石屋坪’见面就是。” 他朝桌座上焕艺、湘青回头一眼,又道:“你二人此去‘石屋坪’参观擂台,区公公嘱咐你们一句话,只是参悟擂台上双方武技,你们最好别露脸出手。” 湘青困惑问道:“区公公,咱们只能看人家擂台上打架,自己别出手,这又为什幺?” 风林樵夫区正说道:“免得打草惊蛇!‘石屋坪’这次擂台,并非是你二人了断公案的时候。” 翻天手乔峰似有所悟,道:“湘姑娘,祈少侠,区老前辈说的话很对,您们最好别打草惊蛇,引起黑道上人的瞩目注意。” 翻天手乔蜂陪同祈焕艺与诸葛湘青,来“石屋坪”参观“铁竹寒梅会”,和“湖山龙虎盟”打擂台。 石屋坪离康康东城约有二、三十里,沿路上已有不少人,男女老幼都为了看打擂台而来的。 三人来到石屋坪,出镇郊,那里有一块占幅很大的平地,擂台就搭在这块平地上。 祈焕艺和湘青纵目看去,那场子正中,用了七、八根海碗粗的巨杉,支起五六丈高,十来丈平方的一座擂台,擂台的四角,挂满了红绿缎札成的花球。 擂台上-端,盖着竹棚,也是张灯结彩的,彩棚正中,悬挂一方匾额。上面是“以武会友”四个斗大的金字。 擂台彩棚,搭起三座看棚,离隔擂台,约有三、四丈距离。 此刻,大概由于时间还早,擂台上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 在擂台边沿,有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插着十八般兵器,件件亮晶晶的,映日生辉。 擂台下面凑热闹的看客,却有不少,人头济济,人潮汹涌,还有卖零食的那些小贩,就在堆堆人业中,穿来穿去。 祈焕艺、诸葛湘青,和翻天手乔峰三人,注视着东、西两座武棚……这武棚就是双方打擂台的主角人物,休息所在。 东棚是“铁竹寒梅会”,里面冷清清的,只有三、五个人。 西棚的“湖山龙虎盟”,却已来了不少人物,僧俗皆有,正中有一个老和尚,生得豹头虎脸,狮鼻海口,形相十分威武,穿了一件大红袈裟。这老和尚的肩背后,跨着一条鸣鸭蛋粗的方便铲,足登麻鞋,看他那付模样,宛若上界罗汉下凡。 湘青指着西棚,向乔峰问道:“乔峰,西棚内穿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是谁?” 翻天手乔峰道:“此红衣老和尚,也是西棚‘湖山龙虎盟’中重要人物之一。” 微微一顿,又道:“他是四川金阳山‘铁佛寺’,‘擂木尊者’牛星。” 祈焕艺听到下面两句话,轻轻“哦”了声,说道:“原来就是他!” 乔峤问道:“祈少侠知道此人?” 祈焕艺把上次长江江面,截下红蝎真人毛森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下,接着道:“牛星独门歹毒暗器‘迷魂化血铛’,出现在毛森之手,显他们二人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 他指着牛星右边,一个头戴竹笠的老者问道:“乔总舵主,牛星右边那老人是谁?” 他们从巫甲峰山麓“石界镇”沿途来,祈焕艺已将自己与湘青,登巫甲峰找“竹笠山翁”谷真那段经过,告诉过翻天手乔峰。 乔峰见他问此话,就即道:“这老头儿就是你与湘姑娘所搜找的‘竹笠山翁’谷真!” 祈焕艺道:“这些魔头巨憝,臭味相投,果然挤在一堆。” 牛星左边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汉子,此人面如紫酱,两条剑眉,一双虎目,颇透威武之气。 湘青一指,道:“乔峰,牛星左边那个是谁?” 乔峰道:“他就是这次擂台的台主,这里‘玉泉山庄’的‘碧眼金雕’凌岱。” 擂台西端那座棚里,除了此三人外,其他还有高矮瘦肥,打扮不一的彪形壮汉,有三十多人,这些人显然都是三山五岳中的人物。 三人视线移向擂台正面看去,两边台柱上分别挂着两块木牌,红漆金字——左边那块是绿出官衙的告示,右面一块是打擂台的规矩“单打独斗”,“擂台比武,不准施放暗器”。 他们正朝向擂台上看去时,近围突然传来一阵叫喊的声音: “嗨,快看‘铁竹寒梅会’的人马来了!” 三人循着众人视线看去,东棚已陆陆续续,走上五、六个人,头前那个,是一个圆头胖脸,身材奇矮的胖和尚。 祈焕艺两眼落向第二个身上时,不由诧然怔了一下,那人发如乱草,一张瘦脸如同黄蜡,就像大病初愈。现在犹是春寒时分,他身上只穿了一套青布单褂,而且已是污臭不堪——那是穷家帮里要饭的。 第二个,是个长衫小帽,配上黑色马褂,一张黄焦焦的脸,嘴边留着两撇菱角须,白布高腰袜子,足上一双元宝鞋,慢吞吞踱着八字步,左手提着一把铁算盘。 祈焕艺看到那人手里提着一把铁算盘,想起过去翻天手乔峰曾经说过的…… 他转过脸,试探问道:“乔总舵主,走在前面那三人,就是您过去所说的‘星海三尊’?” 乔峰一点头,接上道:“不错,正是那‘星海三尊’。走在前面的是‘弥陀僧’九如,中间是‘子午客’梅天松,第三个是‘铁算盘’钱通。” 祈焕艺不禁困惑又问道:“那个‘子午客’梅天松,是否你们‘富贵帮’中弟子?” 乔峰已听出他话中含意,一笑道:“‘子午客’梅天松并非是富贵帮十弟子,风尘侠士,就是这付德性,谁也管不了他。” 湘青用手一指,道:“后面贴贴塌塌还跟了一个小要饭呢!” 乔峰含笑接上道:“那小要饭是‘子午客’梅天松的宝贝弟子。” 擂台上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劈劈啪啪”,一串长鞭炮放完,台前飘下一蓬红纸屑,鞭炮放过后,台主“碧眼金雕”凌岱,上了擂台,双拳一抱,向台下打了个四方礼,朗声道:“各位乡亲,各位朋友,在下凌岱,蒙江湖上同道错爱,委办这次擂台,请‘铁竹寒梅会’中高手一较高低,至于曲直是非,在下不敢多说,总之,有人向水的,也有人向火的,现在就请各位老师上场,台上决胜负,定雌雄!” 他话落,一个转身跳落台下,而擂台四端的“湖山龙虎”的棚中,响起一阵暴雷似的掌声。 凌岱一下台,湖山龙虎盟棚中,跳出一个青衣壮汉,熊腰虎背,龙行虎步似地上了擂台。 他站下面对观众的台沿,两只眼珠一瞪,吼喝声道:“各位听了,在下孟七,自幼练得一颗铁头,人人都叫我一声‘铁头’孟七,今日上台,代表‘湖山龙虎盟’打头阵,对面棚中哪一位上来?” 台下人丛间的祈焕艺,向湘青道:“小姐姐,这人好没礼貌……不知他身上有些什么功夫?” 湘青道:“看来会有两手……‘湖山龙虎盟’总不会第一阵就丢脸。” 两人正在悄声谈着时,台下“嗖!”的一声,飘上一个人来。 这条人影,就像一片枯叶似的飘到擂台上,那人开口说话是孩童声音,指着孟七道:“喂,大家叫你‘铁头’,今天少爷就要你变成粉头!” 这时,台下数千观众注意看去,都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飘上擂台的竟是一个小孩,就是刚才帖塌塌跟在“子午客”梅天松后面的那个小要饭,看年纪不会超过十三岁,一头乱发,满脸油腻,身上那件衣衫补了又补,又破又脏,腰间束着一条烂草绳,脚下光秃秃的没有袜子,却拖着着一双破草鞋。 他那张脸又黄又瘦,就像三天没有吃饭……可是,两颗眼珠,却是熠熠生光。 台下观望的翻天手,向祈焕艺、诸葛湘青一笑,道:“‘铁竹寒梅会’中,派了‘子午客’的宝贝弟子‘蛟儿’打头阵!” 湘青一皱眉,道:“‘铁竹寒梅会’怎会派出这样一个十二三岁,可怜兮兮的小孩子来打头阵?” 蛟儿飘落擂台上,他跟铁塔似的孟七身体一比,差了远远一大截。 台下那些观众,看得既惊奇又发笑,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此小要饭穷得发疯了,讨饭讨到擂台上来? 铁头孟七也给吓了一跳! 他瞪直眼看去,这小要饭的又瘦又小,一阵风也可以吹走,那堪自己出手一击,就算是胜了他,也会给人家所笑。 孟七焦雷似的大喝一声,道:“喂,小子,你讨饭去大街小巷讨,你上擂台来,你是想讨死么?” 蛟儿没有回答,身形如电,“刷”地纵起五六尺,一响结结实实“啪”的声响,挥手朝铁头孟七脸上,送上一个大巴掌。 蛟儿手法之快,使铁头孟七无法闪躲。 他这记耳光,正打在孟七的“太阳穴”上,人虽然小,出手劲道奇大,打得孟七两眼金花直冒。(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二章 元宵之夜见高低 蛟儿“嘻”的一笑,说道:“面糊头,狗眼看人低,这是小爷先给你一个‘见面礼’!” 台下数千观众,哄然大笑起来。 铁头孟七气得“哇哇”大声直叫,一个箭步窘到蛟儿的面前,微一矮身,左右开弓,左掌一晃,右拳一个“黑虎偷心”,直向蛟儿胸膛捣去。 蛟儿身形灵巧至极,右肩一甩,身形即随势而转。像旋风似的已绕到孟七身后,飞起一腿,向孟七的臀部踢去。 孟铁头一拳打空,用力过猛,马步拿桩不住,如果再挨上蛟儿臀部一腿,立时要跌个黄狗抢屎。 幸亏此孟七还有两下子,他发现自己一拳落空,立即顺势向前一个踏步,硬把冲前的身子稳了下来。 饶是孟七闪避得快,臀部已给蛟儿飞出的右腿扫上一点,已身不自主的,撞出三四步外。 台下观众又是纵声大笑起来。 祈焕艺含笑道:“小姐姐,那蛟儿这孩子,手上还真有点功夫呢!” 湘青道:“‘名师出高徒’……蛟儿看来才只十二三岁,已有这般身手,他师父‘子午客’梅天松,身怀之学可以想见到了!” 蛟儿一腿飞出,笑嘻嘻的站停下来,向铁头孟七道;“面糊头,别害怕,小爷不想要你的狗命,等你累个够后,再叫你当堂出个丑而已!” 铁头孟七怒气冲冲,一声吼喝,向蚊儿扑去,两个碗钵大的拳头,雨点而下。 蛟儿虽然年纪还小,却有一身的特别本领,他绝不还手,东来西闪,奔前窘后,就像走马灯似的,把孟七逗个昏头向。 铁头孟七可真的累了,把吃奶的气力都使了出来,可是一对拳头,始终没有沾着蛟儿身上分毫。 孟七怒吼如雷,像头疯牛似的左冲右突,可是全不管用,反逗得台下观众,呵呵大笑起来。 双方经有三十余回合,孟七已是一身汗。 蛟儿突然一个飞身,纵到擂台口,咧开一张嘴笑嘻嘻的站在擂台边沿,向他扮出一付小孩子的鬼脸。 铁头孟七暴怒如雷,把头一低,使出铁头绝技,一个“癫牛撞栏”之势,直向蛟儿身上顶去。 孟七当然有他的想法:“小鬼头,你再是狡黠油滑,你家爷爷这一头把你顶上,还不叫你腹破肠流,回去你姥姥。” 可是蛟儿却是存心逗他,要他出丑,一见铁头顶到,轻轻一闪,挪左三尺。 孟铁头一头顶个空,那股冲劲已无法煞住,臀部又遭蛟儿挨上了一脚,一响“啪”的声响,身子就像断了线的纸鸢,飞出二丈外,一跤翻向擂台下……又是“咚咚”两声大响,铁头撞向走道石地上。 孟七这颗脑袋,不能称是“铁头”,脑袋撞着石地,口鼻皆破,头额血水直流,痛得“哎唷哎唷”,再也爬不起来。 台后几个壮汉,急急过来把他扶起,挽回棚内,替他治伤止血。 蛟儿身形一晃,轻若絮棉落地,飘落擂台下,回进“铁竹寒梅会”棚里,叉手侍立“子午客”梅天松身边。 台下的祈焕艺,向湘青道:“小姐姐,这真是人外有能人,山外有高山,刚才那蛟儿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居然有这付身手,实在难得!” 湘青尚未回答,翻天手乔峰含笑接上道:“祈少侠,‘湖山龙虎盟’棚里,又有人上台了。” 祈焕艺朝台上看去,是个虎口浓髯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的是一套黑绸衫裤。 此人向“铁竹寒梅会”棚中拱手一礼,道:“在下‘开碑手’丁鹏,知道‘铁竹寒梅会’群雄聚集,适才那一位小友,真个是好身法,不过诡计伤人,并未实拳实脚,丁某实在有点不服……” 他话到这里时,台下一声叱喝,道:“你心不服,让我来跟你斗斗,就用实拳实脚,看你服不服?” 话落,但见人影闪晃,一抹身形疾若鹰备,已飞上擂台。 丁鹏不由一惊,挪后闪退数步看去,是个二十五六岁,一身白袍绸袄的年轻人。 此人剑眉玉面,唇若涂朱,丰神俊秀,朗如玉山照人,猿臂蜂腰,熊身虎背,左胁下挂着一口宝剑,一望而知,是个武林俊彦。 开碑手抱拳一礼,道:“这位朋友上来打擂台,一定是江湖上一位成名的人物,高姓大名尚未领教!” 少年“哼”了声,说道:“丁舵主贵人多忘事了,三年前,舍妹游侠经过四川剑阁,无意中救了一个无孤守节少妇,曾经和丁舵主有过一面之缘……” 冷冷一笑,又道:“不料丁舵主不自加反省,竟料集了四个牛鬼蛇神黑道中人,半路拦截,以多为胜,要将舍妹制于死地,舍妹身负重伤,眼见难免,幸亏那‘星海三尊’中的‘弥陀僧’九如大师,路过剑阁,加以援手,方始得免。当时因江某有事川南,不及处理此事,只得暂搁一边……” 开碑手丁鹏,听江姓少年说出这些话,脸色接连数变! 江姓少年,目注丁鹏,冷冷又道:“江某今日巧逢舵主,对了寨主胆大包天,不胜佩服,你两手血腥,积案累累,居然在此人烟稠密之地,不怕官衙瞩目,大庭广众,这等耀武扬威……” 台下人丛中的祈焕艺,听到江姓少年这些话,向旁边乔峰问道:“乔总舵主,擂台上之人,他们原来是认识的?” 乔峰点点头,说道:“是的。那江姓少年叫‘江玉宇’,西南江湖上有‘云中鹤’之称,和他胞妹‘云中风’江玉莲,武林中称他们兄妹二人为‘岭南双侠’,是‘岭南大侠’邵振川的一对弟子。” 诸葛湘青接问道:“乔峰,那个‘开山碑’丁鹏,不像正派中人物,他是干什么的?” 翻天手乔峰道:“那丁鹏是西南江湖中,掘营立寨的巨匪大盗。” 他带着感触的口气,又道:“湘姑娘,祈少侠,您二人这次参观此打擂台,不但见到不少西南武林侠义门中人物,更可以知道西南江湖中,妖气高炽,那些巨枭恶憝,何等的霸道了!” 乔峰是川省丐帮中总舵主,对西南江湖中动静,显然十分清楚,他接着又道:“刚才‘云中鹤’江玉宇在擂台上说的情形,我也知道一些儿,三年前,开碑手丁鹏,据劫一个守节中的少妇,却给‘云中风’江玉莲无意中撞个正着,侠义门中人岂容这等魅魍魍魉,胡作非为,为阻止丁鹏暴行,江玉莲就跟他交手起来。” “江玉莲乃一位杰出的巾帼英雄,把被劫的少妇救回,丁鹏吃了她一剑,削去半只耳朵,这个巨匪大盗自知不敌,落荒逃走。” 湘青道:“方才江玉宇在擂台上说,他妹子受了重伤?” 乔峰道:“那是后来的事了,丁鹏吃了这亏,心里念念不平,要出这口气,于是纠合了六盘山四恶鬼,以及一班心腹死当,衔尾暗随江玉莲,欲半途拦截,江玉莲十分机警,立时发觉,大战起来。” “丁鹏仗着人多势众,会了六盘山四恶,跟江玉莲来个车轮大战。由于江玉莲生得貌美,丁鹏起了歹主意,喝令众人活口擒下,在正快要得手之际,凌空飞下一个圆头胖脸的肥和尚……” 祈焕艺接口问道:“就是‘星海三尊’中的‘弥陀僧’九如?” 乔峰点头道:“不错,正是九如和尚……阔袖飘飘,发出劈空掌真力,把四恶打下万丈深崖,丁鹏知道遇到高人,跪地求饶,九如告诫数语,放走丁鹏。这一件事就流传到西南江湖上了,不是冤家不取头,丁鹏今日却在擂台上遇到江玉莲的胞兄江玉宇。” 翻天手在台上向二人说出这段简短的经过时,擂台上的开碑手丁鹏,已知道自己遇上劲敌。 他再往东棚那端看去,“云中凤”江玉莲柳眉带煞,粉脸含霜,正怒目朝自己看来。 丁鹏心头一震,他知道今日仇人兄妹,本领高强,定难讨巧,可是势成困兽,不得不与敌人一战。 丁鹏只有把心一横,嘿嘿阴笑声中,反臂一响“铮”的声音,拔出背上一口银亮的狼牙刀,立刀一抱,厉声道:“江玉宇,快出剑,今日与你决个死活!” “云中鹤”江玉宇点头微微一笑,道:“丁寨主,好说,三年前,舍妹已经领教过阁下一手刀法,今日江某……” 丁鹏就在对方话声未落前,焦雷似的一声暴喝:“废话少说,看刀!” 刀影闪晃,宛若长蛇窘舞,一个“猿猴追果”之势,直朝江玉宇当胸点进。 “云中鹤”江玉宇并不出手兵尺刃,只是挪身向边上一步,对方刀已落空。 他舒伸右臂,随着刀背一压,游身疾转,左掌一招“金龙舒爪”之式,反向丁鹏面门劈来。 江玉宇掌指出手,不啻虎掌龙爪,丁鹏发现对方出招威猛锐厉至极,急得仰面往后迫退三步。 就在这短暂刹那间,江玉宇一按剑柄,一响“铮”的声音,一把青钢剑已执握在手,剑芒缭绕,剑花蓬飞,一招“玄鸟划沙”,剑尖划出莹莹寒光,直向丁鹏的左肋指来。 丁鹏倏即一扭身,劲贯右臂,单刀挥出,一式“秋风扫叶”,反向江玉宇肩上猛劈而下。 江玉宇晃肩退步,宛若行云流水,丁鹏的一刀,又剁了个空。 丁鹏狂吼一声,展开了“五鬼追魂刀”,劈、砍、削、截、挑、拦、格,将手中锯齿狼牙刀舞起一片寒光,犹若刀山似的上下挥动,虹飞电掣,直逼进来,恨不得要把那江玉宇,捅几个血窟窿。 “云中鹤”江玉宇却是不慌不忙,手上青钢剑,落下对方刀势招式,随势对解,轻飘飘的,看去似乎毫不费力。 台下观望的“翻天手”乔峰,轻轻“哦”了声,说道:“看来江玉宇徒负盛名,只有招架之功,却是并无还剑之力。” 祈焕艺从恩师一微上人处,学得一套旷古绝世的“龙形九剑”,显然对剑术上有他的看法,他听到乔峰此话,接口说道:“乔总舵主,那江玉宇的剑招,锐劲还在后面呢!” 闻碑手丁鹏发现敌人竟是如此不济,心中不由大喜,手中的狼牙刀上下翻飞,刀光如电,全是进手招式,没有一下,不向对方的要害杀来。 “云中鹤”江玉宇沉如山岳,手中青钢剑,柔如柳絮,慢若病鹤,但,一招一式,却是沉稳异常。 丁鹏的刀招更是迅猛、厉害,刀锋稍一近身,不是随手化解卸去劲力,就是轻轻一闪,刀光差上一、二寸便扎空了。 开碑手丁鹏,显然也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发现自己出手四十合,均是如此,敌人竟然是如此打法,要把自己拖累倒了。 “云中鹤”江玉宇使的近手剑法,乃是内家“太乙剑”剑术,那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就是要把对方活活累死。 丁鹏有了这一发现,如若自己不是三十六着来个见机脱身,这条命可能要留在擂台上。 丁鹏心念闪转,故意把刀法一变,换上一套“八卦刀”刀法,翻翻滚滚,狠砍狠劈,比起刚才“五鬼追魂刀”还要凶猛。 他手上如此,心里却在打算……自己如何抽个空隙,来个溜之大吉。 然,武术之道就在心神合一,唯有心神合一,方能临敌不乱,从容制胜。 丁鹏的武功,本来还不错,怎奈色厉内荏,手上进招,尽管刀光霍霍,心里却在打算逃跑,这一手递出的刀招,当然不能心手合一。 “云中鹤”江玉宇,已看出他心里的打算,心里暗暗冷笑道:“丁鹏,饶你再是狡滑,此番想要在江某剑下逃命,那是你梦想了。” 他心念闪转,手中“太乙剑”仍然绵软轻巧,往来封架,眨眼之间,已斗到五十余合。 丁鹏已给累得头晕眼花,气喘呼呼了,他一起“不好”,拼命用了几手“八卦刀”的绝招,急如狂风,“刷刷刷”一连三刀。 江玉宇依然左遮右拦,从容招架。 丁鹏此一发现,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虚晃一刀,一个“燕子抄水”身法,纵到擂台左侧,准备向“湖山龙虎盟”棚中飞身而入。 “云中鹤”江玉宇为了要为民除害,已经存心要制他于绝命,他看到丁鹏纵身倒退时,一声叱喝道:“贼子,休走!” 一响“嘶”的声音起,剑花一绕,变招易式,换了进手招式。 丁鹏双足才一沾台板,江玉宇疾如风飘,剑身合一,直扑而来……手中青钢剑向前上一送,一个“斜掠拍翼”之式,剑尖斜侧掣上,把丁鹏两肩瑟琶骨,穿了两个窟窿。 江玉宇剑法精纯,剑走轻灵,此一剑法出手,却是恰到好处。 丁鹏左右肩环骨完全卸下,使他双臂残废,已成了废人。 “嗳哟!”惨呼一声,手中锯齿狼牙刀,“叮当”抛落在擂台下面,人也一跤翻跌下来,台下值理的慌忙过来,把他扶进西棚。 “云中鹤”江玉宇一剑得胜,替妹妹江玉莲雪了仇,纳剑入鞘,朝台下拱了个四方礼,飞身飘落,返入“铁竹寒梅会”棚中。 台下人业中的诸葛湘青,向祈焕艺道:“艺弟弟,西南江湖上,果然有不少杰出人物,区公公要我们来‘石屋坪’观擂台,不虚此行!” 祈焕艺听到湘青此话,倏然想起,道:“小姐姐,区公公说来‘石屋坪’跟咱们见面的,咱们向那里去找他老人家?” 翻天手乔峰朝擂台东端的那座棚中望了眼,接口道:“区老前辈与‘星海三尊’等,俱是西南武林侠义门中同道,他老人家来‘石屋坪’,不难找到他。” 他们正在谈着时,西棚响起一股轰雷似的叱喝之声,就见一朵彩云似的身形,轻飘飘落到擂台上,原来是个身穿黄色袈沙,长得宛如一座铁塔似的和尚。 此和尚名叫“净凡禅师”,赤是西南江湖上的一位知名之士,他飘上擂台,视线投向东棚,吼喝声道:“江玉宇,你这个浑小子,你‘太乙剑’有多少分量,今儿佛爷来领教领教!” 他话刚落,东棚一响娇叱声起,飞上一条纤巧的身形,原来是个年轻女子。 台下湘青指了指,问道:“乔峰,你知不知道,飞上擂台的少女是谁?” 翻天手乔峰道:“就是刚才击败丁鹏,那个‘云中鹤’江玉宇的妹妹‘云中凤’江玉莲。” 净凡禅师对东棚中这些人物,已由台主“碧眼金雕”凌岱指认过,是以看到“云中凤”江玉莲上台,咧开一张血盆似的大口,“嘿嘿嘿”狂笑,道:“娘们,你就是‘云中凤’江玉莲么?好一个漂亮的女菩萨,随同佛爷回去参观喜禅吧!” 江玉莲粉脸一红,勃然大怒道:“贼秃驴,放你的狗屁,吃姑娘一剑!” 话落,“铮”的声响起,青光闪处,“天虹宝剑”也自出鞘,一招“天外来鸿”,剑尖向净凡禅师分心刺来。 净凡禅师身形闪挪,庞大的身子,却矫捷非凡,把这一剑闪过。 净凡禅师“哼”了一声,把手中一串铁佛珠,迎风一抖,“哗啦”一声起,像鸟龙卷尾似的,反向江玉莲头上拂来。 江玉莲估不到敌人居然如此大胆,小小一串佛珠当作武器,显然,也不能轻视。 她立即一沉腕把,招走“倒转阴阳”,剑花一绕,向净凡禅师双足,扫斩而来。 净凡禅师略一垂手,“叮当”金铁交击声起,佛珠正击上剑背,其力之猛,震得江玉莲执剑腕肘,起了一阵麻木。 她急忙往外一跳,一咬银牙,霍地展开“太极剑”剑法,天虹剑翻翻滚滚,宛如白练一匹,其中有数次,正和净凡铁佛珠撞上,震得虎口酸痛,宝剑几乎撒手飞脱,不由暗暗吃惊。 江玉莲这时已知道净凡和尚的厉害,她这一怯场,手中使出的剑招,显然受了影响。 台下观战的祈焕艺,两眼直直看得很清楚……他看出擂台上的“云中凤”江玉莲,要败在那个净凡禅师的手里。 眼前,祈焕艺和诸葛湘青已知道,虽然名义上是以武会友打擂台,实际是两边黑白两道江湖,争个高低,一决雌雄。 是以,祈焕艺不希望江玉莲败净凡和尚之手,他显出一付焦急、不安的神情。 湘青虽目注擂台上,旁边艺弟弟稍有异样的神态,就会引起她的注意。 她转脸朝焕艺溜了眼,接着伸手一掏腰间袋囊,右手掌指已扣上一件东西…… 擂台上的“云中凤”江玉莲,用了一招“倒洒金钱”,运剑如风,白光两闪,截腰转肋,一招演出两式,迅捷无伦。 净凡和尚大喝一声,手中佛珠走出“鸟龙绕柱”,一翻一兜,硬招接上,连击“当当”数声,荡开剑身,脚下一个“七星步”,疾若电掣,扑到江玉莲的背后,骈指应战,向她“命门穴”点去。 只听他嘴里一声叱喝,道:“贱婢,倒下!” 就在这眼前电光石火之际,“云中凤”江玉莲的威名,就要败在净凡和尚之手! 突然,一响细微“嘶”的掠风声音,寒星一点,破空袭到,快速无比,直取净凡左眼。 净凡禅师久经大敌,乍钢声疾来,已知来了暗器,急忙把头一侧,一枚“天星银羽针”,堪堪自耳轮边擦过,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手势略为松弛之下,“云中凤”江玉莲一个“燕子回梁”身法,跳下擂台。 那枚“天星银羽针”,“笃”的声响中,钉在擂台台柱上,入木寸许,深坎入内,只余尾端。 净凡一个箭步窘到台柱下,拔起看时,脸色骤变。 这枚“天星银羽针”,形如笔帽,比一般花针要粗一点,针尾上面,系上一撮白绒。 净凡禅师昔年浪迹江湖各地,阅历见闻不少,不但知道此顶暗器名称,同时还知道它的来历,那是早年“追命俏罗刹”潘七姑,行侠仗义,在江湖上所使用的一门暗器。 净凡禅师这一发现,厉声向台下,道:“擂台比武规矩,禁上使用暗器,台下哪位朋友,竟有昔年‘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独门暗器‘天星银羽针’,今日既施展出来,请上台亮相一会!” 翻天手乔峰,听到从净凡和尚嘴里,说出帮主“追命俏罗刹”此名号,不由诧然震了一下。 天下武林中没有第二个“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的名号,现在净凡禅师所指,显然是自己“富贵帮”帮主。 帮主掌门穷家帮,从来未使用过任何暗器,又哪里来的“天星银羽针”? 此贼秃驴可恶,指鹿为马,胡说八道! 当地倏然一转念,想到另外一回事,不禁回目朝少帮主湘姑娘投过一瞥。 其实一点没有错,此项“天星银羽针”,是昔年潘七姑游历江湖时,所使用的暗器,及至掌门穷家帮后,就收藏起来,不再使用。 潘七姑疼爱湘青,虽然是衣钵传人的弟子,她视湘青也不啻是掌上明珠的女儿。 她传给湘青“飞云十七手”杖法后,生怕这孩子出去外面江湖上,会吃人家的亏,就把收藏多年的这项威猛厉害的“天星银羽针”暗器,也传了给湘青。 湘青跟艺弟弟有同样的想法……不希望西南道上侠义门中人物,丢人现眼在邪门黑道之手,是以悄悄打出“天星银羽针”,救了“云中凤”江玉莲性命。 至于刚才湘青打出那枚“天星银羽针”,出手之迅捷、玄奇,几乎令人不可思议。 台下观打擂台的人众,熙熙攘攘,不下数千,而祈焕艺和翻天手乔峰,就在她身边,俱是身怀上乘武技之流,她振腕出手,打出一枚“天星银羽针”,两人居然茫然不知。 祈焕艺有跟乔峰同样的想法,他朝小姐姐这边看去……诸葛湘青就若没有事儿的人一样,她见艺弟弟朝自己看来,朝他微微一笑。 净凡和尚在台上吆呼了一阵子,却是并无人搭腔理睬,不由激起一股怒火来。 他正要张口怒骂时,一响“噔”的声,有人飞上擂台来。这人一指净凡和尚,说道:“贼秃驴,你鬼嚷鬼叫的干哈?‘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现在是天下穷家帮的‘总管’了,她会来跟你一般见识!贼秃驴,咱家来跟你玩几手如何?” 净凡禅师注目看去,站在自己面前是个瓜皮小帽,紫绸长衫,图龙马褂,文质彬彬,净袜布鞋,脸上一团和气的人。 这人嘴上两撇小须,手挟一只方算盘,看他这付模样,三分像是典当里的朝奉,七分倒像店家柜台上的掌柜的,那有半点武家子的味道。 台下众观众,看到这样一个人上擂台,一阵哄然大笑起来。 净凡和尚发现此人手里拿了一只算盘,倏然给想了起来。 不错,台主“碧眼金雕”凌岱曾有说过,这人用算盘作兵刃,该是“星海三尊”之一的“铁算盘”钱通了。 净凡禅师已知道对方是谁,战指怒骂道:“你枉为是‘铁竹寒梅会’中带头人,叫人暗中埋伏在台下,用暗器取胜,还来个装聋作哑。” 冷冷“哼”了一声,又道:“什么‘星海三尊’,在咱老佛爷眼里看来,不值半文钱,今日你家佛爷大发慈悲,送你上西天!” 这些话若是听进其他人耳里,曾激起一股怒火,“铁算盘”钱通,就像根本没有那回事,一脸和气,笑嘻嘻道:“老和尚,说大话,冒大气,有什么用的呢?俺们就比较一下,谁输谁上西天!” 净凡和尚大吼一声,一踏箭步,直抢过来,右手佛珠一扬,直取钱通面门。 铁算盘钱通,一声:“来得好!” 只见他身形闪晃,斜步滑开,只守不攻,似乎要看看此老和尚,还有什么夺箱底本领。 果然,净凡禅师大喝一声,身形一矮,铁佛珠攻上为下,匝地挥舞…… 他左手也不闲下来,骈指如战,运掌如风,穿梭似的对准钱通全身要穴,着着点来。 钱通哈哈一笑,道:“贼秃驴,还有你这一手的鬼招式?” 就在这阵笑声中,两臂一扬,身形拔起,使个“一鹤冲天”之势,“呼”的拔起了两丈多高,犹如雁翅排云,落向擂台右角。 净凡和尚一伸左手,从那串铁念珠上摘下三颗,抖手振腕,三颗佛珠“刷!刷!刷!”掠风声中,一个“县瀑三叠”之式,精光熠熠,疾如流星,向铁算盘钱通头后“脑户穴”,背心“贤俞穴”,腰胯下的“羊单穴”,连珠打来。 这三颗铁念珠,迅疾无比,同时袭到。 台下观战的祈焕艺,看得清清楚楚,见净见和尚出这一手,不由一声惊“哦”。 “星海三尊”之一的铁算盘钱通,显然不是轻易所能打发掉的。 只见他用脚一点台板,用个“回头望月”之势,身形一旋,用脚尖一点之力,陀螺似的滑了回来。 左手铁算盘上下一挥,“当!当!当!”三响声中,三颗铁念珠,不偏不斜,嵌入算盘的档格,竟给牢牢的夹住。 钱通铁算盘使出此招,他本身分毫无损。 净凡和尚恼怒至极,正要再解铁念珠抖手打去,突然发出一阵凌厉刺耳的惨呼声! 他双手掩住眼睛,鲜血汩汩,从指缝之间,挤流而下……连声杀猪似的狂吼暴啼。 台下,那些观擂台的人,一阵大乱起来。 诸葛湘青惊诧不已,道:“难道是铁算盘钱通使出暗器,伤了净凡和尚一对眼睛?” 祈焕艺道:“刚才钱通要挡住净凡和尚打出的铁念珠,那不是出手暗器的身法。” 翻天手乔峰接口道:“据乔某所知,钱通有一种‘白虎钉’的暗器,但刚才并未使用出来。”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台下突然一声怪叫,飞鸟似的,跳上一个人来。原来是一个年纪有二十三、四岁,断去一臂的年轻少女。 这少女脸黄饥瘦,就像大病初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穿一袭破裙衣,已是又脏又污,她左手断臂处拱着一只破竹篮,右手提着一支两尺长的竹筒。 她上了擂台后,立即指着瞎了眼的净凡和尚,哈哈哈一阵凄厉狂笑,道:“你这个贼秃驴,你不会想到也有今日的现眼报吧?” 台下翻天手乔峰,看到少女手上这个竹筒,已知是西南山区夷人所用的“吹箭”。 此种“吹箭”,本是大凉山夷人的独门制作,那是用坚实的老根削成细枝,镶上钢嘴,藏在细竹管里,聚气一吹,两丈之内可以命中。 大凉山夷人并非江湖中人,他们制成此种“吹箭”,是防患深山的毒蛇猛兽,专取蛇兽眼眼、咽喉等要害,作为避险逃命之用。 箭如钢针,尾有风舵,若是能手,可以两箭齐发。深山采樵的夷妇们,十有八九,出门携带此“吹箭”,作为防身之用。 此断臂少女上擂台后,就向钱通道:“钱老前辈,请暂退一边,容贱妾一言……” 铁算盘钱通连连点头,退落数步。 断臂少女挺身向擂台边沿,面对台下观众,吐出嘶哑的声音,道:“各位父老姐妹,各位观众,小女子名叫‘冯玉英’,父亲‘冯双和’本是川边雅安人,贩卖药材、茶叶为生。 三年前,家父带了贱女兄妹二人,到拉萨去朝拜活佛,经过打箭炉时,顺道入雷音寺进香,焉知净凡和尚,竟是一个好色的淫贼。 净凡贼秃,见小女子生得貌美,家父朝拜活佛时,又带了许多金银,贼秃淫心盗心全然而起。 他趁贱妾父女等出寺后,暗中派人跟随,到青螺山附近,人迹稀绝所在,贼秃突然率领一班僧徒,下手行劫,把贱妾父亲杀死,弃尸山洞中,劫去财物。 贼秃将财物劫到手后,强迫贱妾,露天席地与之行淫。贱妾死力相拒,用手抓破净凡和尚脸肉,贼秃羞怒之下,用戒刀将贱妾左臂砍断,贱妾痛极,就即晕死过去,净凡和尚不理血污狼藉,将贱妾淫辱过后,弃之山下,不顾而去。 过了一日一夜,贱妾才始苏醒过来,置身山岩洞中,始知已给一对山夷老夫妇所救。 这对老夷夫妇,不但宅心仁厚,取出祖传秘药,替我断臂止血,而且还教我‘吹箭’之技……贱妾在夷山中,一住三年,才始拜别老夷夫妇。 贱妾抵达打箭炉,探访贼秃行止,准备下手行刺,雪此弑亲辱身之仇,不料贼秃已来此永康,应‘碧眼金雕’凌岱之邀,米此擂台比武。 小女子要了断此不共戴天之仇,沿途乞求讨饭,直到今日,才如愿所偿。 虽然暗器伤人,是见不得人的行径,但小女子境遇太惨,茶毒太深,所以,在台下先用‘吹箭’打瞎贼秃的一双眼睛,然后在各位父兄姐妹跟前,痛诉此贼秃的罪状,再予诛戮。” 断臂少女冯玉英,就在台下数千观众前,说出自己惨痛的遭遇。 这些话听进所有人耳里,莫不为之动容。 祈焕艺轻轻吁吁了口气,道:“小姐姐,区公公要我等来此参观擂台,果真不虚此行……” 诸葛湘青柳眉轩动,明眸含眼,接口道:“西南江湖黑道上,竟有此等令人发指的暴行,真是人天共愤,杀不可赦!” 这对人海遣子,认为自己二人际遇,已够惨痛,焉知此断臂少女冯玉英的遭遇,听来更是凄厉伤神,令人洒下一掬同情之泪。 这时净凡和尚两眼中着“吹箭”,痛极之下,倒在擂台之上。 他听到冯玉英这些话后,才知道向自己施放暗器之人,原来是三年前,遭自己断臂逼奸的少女。 净凡和尚愧怒交并之下,吼喝一声,翻身跳起。 谁知断臂少女冯玉英的动作,比他更快,把头一低,直向净凡僧撞去。 净凡和尚虽双眼已瞎,听声辨位,一身功夫犹在,而冯玉英只是谙熟“吹箭”之术,并无其他武技,哪里是净凡和尚敌手? 冯玉英纵身扑去,净凡和尚飞起一腿,结结实实踢在她的胸窝! 冯玉英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净凡和尚还不知冯玉英遇害,正要飞出第二腿时,台下“刷刷”两声,破风疾来,两件暗器,已堪堪袭到。 一是祈焕艺打出的两枚“铁莲子”,无巧不巧地,袭中净凡僧两口已瞎了眼的眼眶里。祈焕艺心头愤怒之余,出手劲道威猛,两枚铁莲子由眼眶而入,深深嵌进净凡和尚的脑袋里。 另外是诸葛湘青打出的“天星银羽针”,袭进净凡和尚的“太阳穴”。 这两项暗器,只要有一样打着,这条命已留不下来,而净凡和尚却是照数收下。 这两残忍狠毒,好色贪淫,杀人如麻的净凡禅师,立时惨吼一声,倒在擂台上。 这时台主“碧眼金雕”凌岱,吩咐数名杂役,移去两具尸体,把擂台打扫干净。 祈焕艺朝擂台西端那座棚里看去,一面向湘青道:“小姐姐,过去听‘虬云山庄’孔期山所说,‘竹笠山翁’谷真,与‘阴阳脂粉判’耿渎有师徒之谊,眼前西棚只有谷真在座,如何未见耿渎参与这次打擂台?” 诸葛湘青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沉思了一下,道:“这坏蛋,可能又潜往别处去了。” 翻天手乔峰已知道少帮主湘姑娘和祈少侠二人,跟耿渎之间的这段弑亲之仇。 他接口道:“耿渎逆伦叛师,锢禁师父‘阴山活判’沙老前辈,又加害中原武林知名之干多人,此番案底揭开,潜来西南江湖,他相信仇家会追踪找来,他也得要替自己布下几只棋子才是!” 湘青听出乔峰话中含意,就即道:“乔峰,你是指耿渎窘往他处,连络西南黑道人物?” 乔峰一点头,道:“是的,湘姑娘,在小的想来,大有此可能。” 祈焕艺一指西棚,又道:“金阳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赴此擂台之会,却未见那白市口江岸脱身逸去的毛森。” 翻天手乔峰道:“祈少侠,毛森虽然使用牛星独门暗器‘迷魂仙血铛’,但他们二人之间,是何种渊源,尚无从断定……” 一顿,又道:“即使是师徒关系,显然毛森已出师浪迹江湖,他未必知道,这次‘石屋坪’镇郊,有此擂台之会。” 他们在谈着时,“碧眼金雕”凌岱吩咐杂役已将擂台血渍除去,打扫干净。 突然,一阵“嘿嘿嘿”阴笑之声,起自西棚,这响声音听来似乎并不大,进入耳里却叫人嗡嗡直响。 竹笠山翁谷真取掉头上竹笠,飘身上了擂台,来到台口处,朝台下观众游转一瞥,说道:“暗箭伤人,有什本领?老夫‘竹笠山翁’谷真在此,那位施放暗器,有种的话,不妨上擂台一会!” 东、西两棚在擂台左右两侧,挡台高,挡住投向台前观众的视线。 净凡和尚尸体移下西棚,众人察看一番后,发现除了中着断臂少女两枚“吹箭”外,净凡和尚丧命是在另外一宗暗器之下,是以谷真上擂台后,向台前观众说出此话。 祈焕艺听谷真此说,年轻人气盛,听来极不是味道,虽然那净凡和尚死有余辜,可是自己暗中施放暗器,已欠光明正大,还容人家说出这等话来? 祈焕艺心念闪转,却把“风林樵夫”区正所叮嘱的话,“免得打草惊蛇,别上擂台比武”撇开一边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过去听“玉柱惊天”孔期山所说,谷真与“阴阳脂粉判”耿渎有师徒之谊,此番“石屋砰”擂台耿并未露面,可是在巫甲峰山腰,那幢泥砖墙屋子的大门上,却贴着一纸墨渍犹新的纸,上面写“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轮回之道,就在此处”十六个字,这该作如何解释呢? 祈焕艺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替自己决定下来,向旁边湘青道:“小姐姐,我上擂台一会那个谷真老头儿!” 他此话,边上翻天手乔峰亦有听到,两人想要阻时,祈焕艺已施出“大幻步”轻功,宛若一抹轻烟,跃身已飞上擂台。竹笠山翁谷真,视线正向台下游转之际,发现上来一个年轻少年。 这年轻人看来只有十八九岁,长得玉树临风,英姿轩朗,尤其上台的这付身法,翩若鹰备,迅捷俐落,看来不是江湖等闲之流。 谷真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现在见此少年飞上擂台,是以问道:“小友,净凡禅师除了中着两枚‘吹箭’外,丧命却是在另一暗器之下,是否小友所放?” 祈焕艺一点头,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谷真银眉微微轩动,问道:“小友与净凡禅师有夙仇新恨,才下此一手?” 祈焕艺摇摇头,道:“素昧平生。” 竹笠山翁谷真脸色一紧,道:“既是素昧平生,并不相识,小友因何要在净凡禅师身上,下此毒手?” 祈焕艺道:“净凡和尚暴戾残忍,失去人性,天地难容,神人共愤,他死有余辜!” 谷真“嘿嘿嘿”笑了起来,问道:“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祈焕艺昂然道:“祈焕艺!” 谷真一声轻“哦”,朝他目注一瞥,说道:“就是你!” 祈焕艺听到谷真说出“就是你”三字,这个颖慧聪明的年轻人,拥塞在他心胸的疑团,已揭去了一半,冷然一笑,道:“谷老丈,如何不见令徒‘阴阳脂粉判’耿渎,参与这次擂台盛会?” 竹笠山翁谷真“嘿”声一笑,说道:“不一定是这次‘石屋坪’擂台,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若非你横尸七尺,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祈焕艺没有给这些话激怒,淡然说道:“‘瓦罐井边破,英雄剑下亡’,区区祈某为要了断父仇,出来江湖,已把生死置于度外。” 谷真听来微微一怔,这小鬼头,居然还真沉得住气。 祈焕艺把话题一转,问道:“祈某有一件事,想请教谷老丈。” “你说。”谷真眼神闪转,朝他看来。 祈焕艺道:“巫甲峰山腰,那幢泥砖墙屋子大门上,贴上‘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轮回之道,就在此处’,此十六字该作如何解释?” 谷真又是嘿嘿数声冷笑,道:“你等上巫甲峰向猫户探听地点,给耿渎无意中暗地撞见……此十六字是‘追魂贴’,可惜你们没有闯进门来!” 就在这时候,祈焕艺耳边响起一缕细微的声音,轻轻在说道:“小艺儿,区公公来啦,你既然已经露脸,就不用害怕,跟这魔崽子挺上行了!” 祈焕艺听到“风林樵夫”区正“蚁音千里”的内家功力传音,心里暗暗高兴。 他遥目朝东棚一瞥,在“星海三尊”的旁边,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短褂束上布带,秃顶白须的老人家,正是区公公。 竹笠山翁谷真,接着又道:“现在你上了擂台,那也是时间早晚而已……” 祈焕艺见这老头儿如此狂傲,冷笑一声,道:“不见得!” 他话落,双手环胸,两手不掌不拳,“兜罗五手”掌法,旧势待发。 谷真曾听耿渎说过,祈焕艺乃是昔年“江湖六强”之首一微上人的衣钵传人,是以也不敢怠慢,就即立起门户,静待应变。 祈焕艺一声薄叱:“有僭!”身形微挪,一个“寒蝉移枝”身法,扑到谷真前,左手一晃,右手掌指贯穿而出,出手“水兜罗”一招,直向谷真双睛点来。 谷真以静制动,不接不架,双肩一错,左足向外滑出,悬个身子风车似的闪出五尺。 祈焕艺一招走空,再式“木兜罗”使出,双掌一伸一探,“金龙现爪”,“探步撩阴”一式两招。 谷真一式“白鹤展翅”,身如电掣,又自到了祈焕艺的身后。 祈焕艺一连两招走空,倏然一声长啸,身形闪晃,一个纵身,又迫近谷真跟前。 拳影挥霍,掌声呼呼,宛若劲风骤雨,接连施出“兜罗五手”掌法。 谷真却是不慌不忙,嘿嘿一笑,立即展开三十路巧打擒拿,参入十八路“八卦掌”。 但见他沉如山岳,动若怒狮,进如神龙舞空,退若猛蛟返穴……一招一式,攻多守少,真个吞吐如电,犀利无匹。 祈焕艺这时才知道,“竹笠山翁”谷真名不虚传,果然厉害! 他把恩师一微上人所传,“兜罗五手”掌法招数,尽量展开,只见擂台上的两条人影,倏分倏合,荡空激射,一连三十多合,不分胜败。 最关心祈焕艺的,当然是他小姐姐的湘青,她小嘴微张,明蛑闪转,朝擂台上看去。 翻天手乔峰轻轻唤了声“湘姑娘”,一指东棚那端,道:“‘风林樵夫’区老前辈来了!” 湘青侧过脸看去,果然看到他老人家跟“星海三尊”坐在一起。 擂台上的祈焕艺,变招易式。接连使出“兜罗五手”神妙掌招,一心想要克敌制胜。 可是,他眼前所逢上的,并非江湖上一般高手,乃是西南江湖道上的一位大憝巨枭,岂是等闲之流所能比拟的。 可是竹笠山翁谷真,也有他的心情顾忌,不敢向祈焕艺骤下毒手。 擂台旁边东棚内,除了他肉中刺、眼中钉的“星海三尊”外,又添了一个西南黑道中克星“风林樵夫”区正在内。 谷真如真下毒手,将祈焕艺丧命擂台,必遭西南侠义门中来个群起围袭,他绝不能活着离开此地。 双方战了三十余合后,祈焕艺发现谷真这老头儿,周身其硬如铁,拳脚马步,十分沉稳…… 自己除了“兜罗五手”掌法,反覆使用外,在这老头儿身上无法施出恩师所传,点穴指“书空笔”,内家“须弥功”,简真无懈可击。 自己“兜罗五手”,经师父传授后,还经过侯爷爷、孙师叔的指点。 以“须弥功”内家功夫,运到十个手指上,坚如铁石,也要洞穿。 但偏偏谷真这老头儿,却是一身特别本领,每逢祈焕艺战指弹张,向老头儿要害重穴下手时,手指尚未沾上对方肤肉,而祈焕艺身上“关尺穴”、“曲池穴”等处,给对方掌指——扫,周身冒起了一阵麻木。 眼前祈焕艺才发觉到,“竹笠山翁”谷真,不是轻易所能对付的人。 如此一来,使祈焕艺成了进退维谷,骑虎之势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嘻嘻嘻”的笑声,一位短褂束上布带,秃顶白须的老人家,一片枯叶似的轻轻飘落擂台上。 只见他两手一分,袭起一股劲风,把谷真与祈焕艺两人的身形,硬生生划开数尺,嘴里在道:“你们且慢动手。” 祈焕艺转脸看去,正是“风林樵夫”区公公,区正向他一挥手,说道:“小艺儿,你且下擂台去,这魔崽子让区公公来逗逗他。” “是,区公公!”祈焕艺心里高兴,跃身飞下擂台。 谷真看到来人,赫然正是“风林樵夫”区正,嘿嘿阴笑数声,道:“原来是‘风林樵夫’区正,幸会,幸会,谷某正要领教一番!” 回顾向西棚亢声道:“你等替我把‘乌骨杖’兵刃取来!” 台主“碧眼金雕”凌岱听到此话,亲自从西棚取了“乌骨杖”来到擂台上,双手捧给谷真…… 竹笠山翁谷真接过乌骨杖,向区正道:“区老头儿,快亮出兵刃,不然谷某就不客气了!” 区正嘻嘻笑着道:“谷真,你自己也是个老头儿,还叫我‘老头儿’!” 一指他手上那根乌黑晶亮,藤葛似的乌骨杖,又道:“别看我手上有了这根哭丧棒,区某人赤手空拳,可以奉陪你一下。” 谷真冷然一笑道:“谷某乃西南江湖道上知名之士,不杀空拳匹夫。” 区正笑着道:“谷真,你要跟咱家兵器上较个高下,可惜区某人,并未随身携兵器,擂台上虽然也有刀枪棍棒,但却是纸糊竹札,全不管用。” 他话到这里时,凌岱一个箭步,从擂台后窘了出来,战指道:“你这个老头儿,胡说八道,这里十八般兵器,件件齐备,全是真钢真铁,千锤百练打成……” 指着他童山濯濯,秃顶光头,又道:“至少要比你秃顶光头硬了些,何谓纸糊竹札……” “你若不敢与谷前辈较手,夹了尾巴下擂如吧!” 区正一点不生气,仍然笑嘻嘻道:“凌台主说得对,此地十八般兵器,全要比咱老头儿秃顶脑袋硬……咱老头儿就用这颗秃头,来试试十八般兵器如何!” 话落,来到兵器架前,伸手拔出一把大砍刀,“呛啷啷”一声,振腕抖动了下刀环。 这把大砍刀,连把带柄算在内,有六十四斤重,区正一手举起,如拈灯草,使个“击天一柱”之势,把刀高举头顶。 凌岱见这个身材瘦小的“风林樵夫”区正,举起如此沉重大力,浑如无物,不由暗暗惊住。 就在这时候,区正突然把手中大砍刀,向着空中,用力一抛! 一阵“呛啷啷”刀环震耳声中,大砍刀凌空向上飞起七、八丈高。 就见精钢刀锋,映着日光,晶晶熠熠,直往下泻落,往观众头上下来! 这些观众,哗然大叫起来,跌跌爬爬,纷纷走避。 “风林樵夫”区正,一声长啸,两臂一起,一个“鹞子钻天”之势,身随刀起,拔起三、四丈高…… 就在空中,只见他把光秃秃的脑袋,对准大砍刀锋口,一头撞去。 祈焕艺看得两眼直瞪出来! 诸葛湘青纤手掩上小嘴,两眼望着空,一响“啊”声吐不出来。 翻天手乔峰,虽为穷家帮川省总舵主,又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两眼发直,朝凌空看去。 凌空一响“当”的声起,区正这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与大砍刀锋口,撞个正着。 如果以一般情形来说,区正这个脑袋,挨上大砍刀,一砍必分成两半。 但,眼前事实的演变,满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响“当”声起,大砍刀给这颗光顶脑袋,震个粉碎! 满空碎片铁屑,在日光映照之下,宛若流星殒石,翩舞而下。 身子凌空的区正,再一个“燕子三掠波”身法,半身一弓一折,飞回擂台上面,他不但面不改色,还是那付笑嘻嘻的模样。 竹笠山翁谷真看到如此一幕,对方竟有此等身手,当堂凉了半截。 行家看行家,当然再清楚没有。 以头撞刀,把大砍刀震成粉碎,只要怀有“玄天混元功”内家绝技,就可以做到。 这情形,以“竹笠山翁”公真在西南江湖中身分,以及他身怀之绝,并不认为出奇。 但是把刀抛起,飘身飞上,用头去顶,把整把大砍刀震个粉碎,此种功夫乃非同小可,是要以“童子功”打底,同时要谙热“达摩易筋经”,才可以迎受大砍刀高空凌下之力。 西南武林侠义门中,居然怀有此等绝技之流,在谷真想来,如再跟对方贸然动手,必将自取其辱,一生威名付之流水。 风林樵夫区正这门绝技施出,不但擂台前数千观众,连擂台两侧,东、西二棚中双方高手,都为之瞩目注意。 一阵“嘿嘿嘿”纵声大笑,自西棚中腾起一抹红云……四川金阳山“铁佛辛”,“雷水尊者”牛星老和尚,身披一袭红色袈裟,飘登擂台。 “雷木尊者”牛星这一上擂台,东棚人影闪晃,“刷!刷!刷!”三响掠风声中,“星海三尊”,也跟着同时上擂台。 台下观战的湘青。轻轻一推祈焕艺,道:“艺弟弟,现在上擂台的,都是黑白道上顶尖儿角色,这下可要热闹啦!” 翻天手乔峰两眼一眨不眨,直直地朝擂台上面看去。不错,这是一场武林中少见的龙争虎斗。 “星海三尊”,“弥陀僧”九如、“子午客”梅天松,和“铁算盘”铁通三人,并肩站下“风林樵夫”区正的旁边。 “雷木尊者”牛星飞上擂台,原来是有所为。 风林樵夫区正凌空腾飞,秃头撞上大砍刀刀锋,把整个一把大砍刀震得粉碎……他露了此一手,震慑了江湖黑道中人物。 甚至于,“竹笠山翁”谷真,此一西南江湖上的大憝巨枭,也包括在内。 彼强我弱,在这次“石屋坪”擂台中,无形中已削低了西南黑道中的声望。 “雷木尊者”牛星,是此次“湖山龙虎盟”擂台中,首座人物,他不能丢这个脸。 是以,他准备邀合“竹笠山翁”谷真之力,上擂台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下,把“风林樵夫”区正除掉,一吐这口乌气。 牛星有此打算,东棚的“星海三尊”,同样有此一的防患。 “雷木尊者”牛星扑登擂台,“星海三尊”同时飘飞而上。 原来可以二对一的,现在“三尊”上擂台,却成了二比四的局面……牛星与谷真二人,双手要敌四拳。 “星海三尊”中的“弥陀佛”九如,“子午客”梅天松,和“铁算盘”钱通,乃是西南武林侠义门中绝世高手,现在又加了一个川中侠隐“风林樵夫”区正。 牛星看到此形势,已知道如果一场火并的话,吃亏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与谷真二人。 “星海三尊”飞上擂台,一收过去那付玩世不恭的神态,三人站下区正旁边,一言不发,朝牛星和谷真二人,目注看来。 “雷木尊者”牛星“嘿嘿”一笑,向区正道:“区道友绝技,盖世无双,贫衲甘拜下风,自愿退出这次‘湖山龙虎盟’擂台之会。” 他话到这里,朝谷真这边瞥了眼,嘿嘿嘿笑着又道:“只是贫衲有个建议,咱们再一次‘比武会友’,不知四位是否有此雅兴?” 谷真对“雷木尊者”牛星飞上擂台的用意,已有所悟,及至“三尊”跟着而上,现在牛星又说出此话,他虽然还不清楚牛星腹中底稿,但已可以想象出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牛星说出此话后,视线朝区正和“星海三尊”等,游转看来。 区正一点头,道:“区某愿意舍命一陪,决不有负大和尚一片诚意。” “三尊”之首“弥陀僧”九如问道:“牛星道友所说的‘比武会友’,何时何地?如何比法?” 雷木尊者牛星道:“明年‘元宵节’,请来川南金阳山,在贫衲主持的‘铁佛寺’前,高低见个真章!” “子午客”梅天松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 牛星“嘿”声一笑,又说道:“四位不妨邀请几位江湖同道知友,一起来金阳山,场面可以热闹些。” 铁通一晃手中铁算盘,哈哈笑着道:“大和尚这番诚意,某等决不会扫雅兴。” “子午客”梅天松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是尖锐刻薄的道:“牛星和尚,金阳山‘铁佛寺’即使是鬼门关、阎王殿,某等也要舍命一闯……只是你老和尚也得要多召些牛鬼蛇神,到时垫垫棺材底才是!” “雷木尊者”牛星,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他“雷木尊者”牛星,在西南江湖黑道之上,几时曾有人敢向他说这些话? 他捺下一股怒火,嘿嘿干笑几声,道:“不必嘴上得逞,明白‘元宵节’见个高低就是!” 擂台结束,观众纷纷离去,祈焕艺正在决定自己与小姐姐湘青行止时,耳畔突然响起一缕细微、清晰的声音在道:“小艺儿,你和你小姐姐,还有那位‘翻天手’乔峰快来东棚,区公公替你们引见介绍几位武林中的同道好友!” 祈焕艺听来一怔,遥目朝擂台左侧的东棚看去,风林樵夫区正,正在向这含笑挥手……原来他老人家用了“蚁音千里”的内家功力,在向自己招呼。 他向边上湘青道:“小姐姐,区公公在叫咱们和乔峰总舵主去他那里呢!” 湘青旋身回头一匝,问道:“区公公在哪里?” 祈焕艺一指东棚,道:“他老人家在那边东棚,刚才他用了‘蚁音千里’内家功力,把声音传进艺弟弟耳里的。” 湘青纵目朝东棚看去,果然,除了区正外,还有“云中凤”江玉莲等,都朝这边看来。 翻天手乔峰向二人道:“湘姑娘,祈少侠,您二位趁此机会,可以认识几位西南侠义门中高手。” 三人走来东棚,区正替他们一一引见介绍,乔峰是川省富贵帮总舵主,有的都已认识。 “云中凤”江玉莲,一听此年轻漂亮的少女,竟是穷家帮少帮主,也是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的衣钵传人,倏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上…… 刚才自己在擂台上跟净凡和尚激战,正在凶险危急之际,台下飞来一宗暗器,救了自己性命。 后来听净凡和尚向台下说,此是昔年“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独门暗器“天星银羽针”。 此诸葛姑娘听区老前辈引见时说,是潘七姑衣钵传人,显然那枚“天星银羽针”出自她手,救了我江玉莲的性命。 “云中凤”江玉莲有了这种想法,走近湘青前,试探的问道:“这位诸葛姐姐,刚才是不是您用了‘天星银羽针’,救了咱江玉莲性命?” 湘青一努嘴,道:“刚才那个净凡和尚坏死了……” 他回出此话,虽然没有承认,却也并不否认。 “三尊”之一的“铁算盘”钱通,含笑接上道:“江姑娘,这话你就不用问啦……潘七姑早年游侠江湖,她独门暗器‘天星银羽针’,黑道群雄獠为之丧胆,她才有此‘追命俏罗刹’的称号。” 一顿,又道:“湘青姑娘是潘七姑的衣钵传人,她压在箱底的独门暗器,不传给衣钵传人,你说还会传给谁?” 江玉莲听到钱前辈这番话,向湘青盈盈行了个大礼,道:“江玉莲多蒙诸葛姐姐救命之恩!” 湘青脸一红,道:“江姐姐,湘青才只—卜八岁,您……您叫我‘湘青妹妹’才是。” 替自己解释似的又道:“江姐姐,咱们都是荡魔锄恶侠义门中人,我救了你,就像救了我自己一样,干嘛这么多礼呢?” “子午客”梅天松“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下穷家帮中的少帮主,才有此等胸襟。” “风林樵夫”区正,却是一瞪眼,道:“梅要饭的,你见到湘青姑娘,还不行过跪拜大礼!” “子午客”梅天松淋了一头雾水,眨动眼睛问道:“区老儿,按武林辈分来说,湘青姑娘还晚咱梅天松一辈,咱向湘青姑娘跪拜则甚?” “弥陀僧”九如并不袒护自己兄弟,向梅天松含笑道:“老二,区老儿说的一点不错……看你身上这付打扮,谁都相信你是个要饭的,现在穷家帮少帮主来此,你这个要饭的不该跪地相迎?” 梅天松嘻嘻一笑,臼嘲地道:“咱这个要饭的,尚未落藉‘穷家帮’,免啦!” 湘青姑娘听到这几位老人家的话,脸蛋儿红红的,“咭咭”碎笑,找不出自己该说的话来。 祈焕艺移转到一个话题上,向风林樵夫区正道:“区公公,‘雷木尊者’牛星,刚才在擂台上,约下明年元宵金阳山之会?” 区正说道:“是的。这一来该是魔头巨憝,倾巢而出的时候,我等一举加以歼灭,还我朗朗乾坤。” 祈焕艺剑眉微微一蹙,道:“此次‘石屋砰’擂台之会,如何不见‘阴阳脂粉判’耿渎露脸?” 区正道:“小艺儿,此件事不用焦急,只要揪住‘竹笠山翁’谷真这条辫子,就逃不了耿渎这个杂种!” 祈焕艺又道:“明年‘元宵节’,离隔现在尚早,咱们在何处会集?” “云中鹤”江玉宇接口道;“金阳山距离舍间‘月眉山庄’不远,不如就在舍间聚集,这样也不致会打草惊蛇,引起人家所注意。” “风林樵夫”区正,听来认为十分有理,就即问道:“江英雄,你与‘云中凤’江姑娘,贤兄妹二人,家居何处?” 江玉莲道:“区老前辈,咱们家住在金阳山的北麓,离山脚不多远,有一处‘双花镇’的镇甸,‘月眉山庄’就在‘双花镇’东郊外。” “弥陀僧”九如点点头,道:“不错,咱们如果住下金阳山附近客店,会引起‘铁佛寺’中的牛鬼蛇神所注意,说不定还会有所意外。” 九如僧朝众人回头一匝,又道:“咱们就此决定,在‘元宵节’前三天,我等在江家兄妹的‘月眉山庄’会合见面,到时再商议如何采取行动!” 静静听着的穷家帮川省总舵主“翻天手”乔峰,朝湘青目注一瞥,向众人道:“现在少帮主湘姑娘在座,乔某倒有个主意,不知各位认为如何。” 诸葛湘青问道:“乔峰,你说是什么主意?” 乔峰道:“富贵帮弟子踪遍江湖每一角落,平时以‘鸡毛报’用来传递消息……我等离开此地‘石屋坪’镇后,如有重要事情,不妨就用‘鸡毛报’连络。” 湘青含笑道:“嗯,这个主意很好。区公公,您等如有事情,可以用富贵帮中的‘鸡毛报’连络。” “云中凤”江玉莲问道:“湘青妹妹,‘鸡毛报’又是怎么回事?” 湘青把有关“鸡毛报”的情形说了下,接着道:“不一定跟富贵帮,或是我湘青连络,在座各位如有需要,都可以运用此‘鸡毛报’。” 穷家帮中“鸡毛报”,有各种不同层次的口语、密令……乔峰把外间需要富贵帮中弟子协助的口语、密令,告诉了众人。 众人在棚里,又经过一番同密商讨后,把明年元宵节这次行动,有了个定案。 年轻少女对这一方面都有敏锐的反应,江玉莲从诸葛湘青与祈焕艺微妙的神态中,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不寻常的感情。 武林中人对“恩、仇”两字,划分得十分明朗……江玉莲对湘青在刚才打擂台时,暗中救下自己性命,已深深记在心头。她含笑向湘青道:“湘青妹妹,你和祈少侠这次进川,咱和哥哥玉宇,就住川南‘双花镇’,不如去舍间‘月眉山庄’玩几天如何?” “云中鹤”江玉宇对方才祈焕艺激战“竹笠山翁”谷真,这套“兜罗五手”掌法十分欣赏,知道此年轻人身怀绝技,非等闲之流所能比拟。 他听妹妹玉莲说此话后,向祈焕艺含笑道:“祈少侠,你和诸葛姑娘来舍间‘月眉山庄’一聚,好让玉宇兄妹稍尽地主之谊。” 湘青见他们兄妹二人,前后说出此话,犹豫中向艺弟弟看来。 祈焕艺知道这是出于他兄妹俩的一番诚意,可是一算时间,现在和湘青回商山“诸葛医庐”也快将近端午节了。 他们跟孙仲武、岳胄,诸葛爷爷分手时,曾约不管探查“阴阳脂粉判”耿渍行踪的结果如何,在端午节前回商山一聚。 祈焕艺见小姐姐湘青朝自己这边看来,他十分婉转的向江家兄妹,说道:“谢谢贤兄妹俩这番诚意,只是焕艺和湘青姐姐,当时约定要在端午节前回去商山……” 微微一顿,又道:“好在来日方长,在明年元宵节前,焕艺与湘青姐姐,一定要来‘月眉山庄’打扰尊府。” 兄妹二人,见祈焕艺婉转地说出这些话,相信绝非对方借口,只得作罢。 祈焕艺向风林樵夫区正问道:“区公公,在明年元宵节前,如果有事,如何跟您老人家连络?” 区正道:“区公公萍踪闲鹤,随遇而安,元宵节之前如要找区公公的话,就在咱们爷儿俩第一次见面的‘白市口’,镇郊外有座山神庙,告诉里面那个老和尚就行啦!” “‘老和尚’!”祈焕艺没有接问下去,但这三个字听进耳里,心里却是暗暗猜疑……区公公所说的老和尚,敢情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侠隐? “石屋坪”镇郊擂台结束,各个道声“珍重”,分道扬镖,但等来年元宵再见。 “翻天手”乔峰,原是川省穷家帮总舵主,他在四川境内,可以到处为家。 “云中鹤”江玉宇、“云中凤”江玉莲兄妹二人,回去川南“月眉山庄”。 “星海三尊”九如僧、梅天松、钱通,和“风林樵夫”区正四人,还是过着他们处处为家,游侠江湖的浪迹生活。祈焕艺和诸葛湘青二人,跟众人道别分手后,取道往豫境南山而来湘青朝大街两侧回顾一瞥,道:“艺弟弟,现在快到晌午时分了,咱们找个吃喝的地方,把肚子填饱再说。” 祈焕艺纵目看去,一指道:“那边悬着一匾‘迎春楼酒店’招牌,咱们就去那家行了!” 两人走进迎春楼,已有店伙殷殷张罗,把他们带上楼厅雅座,祈焕艺吩咐店家把吃喝的端上。 湘青现在已能陪艺弟弟喝下一小杯酒,她啜饮了白酒之后,有所感触似的轻轻吁了口气。 坐在对座的祈焕艺,已敏感地觉察到,一指桌上,道:“小姐姐,这家迎春楼的菜,不合你口味?” 湘青见艺弟弟体贴地问出此话,一笑,道:“大酒楼的菜,怎会不合口味?” “你……你刚才,我听到你轻轻叹了口气!”祈焕艺眨动眼珠,朝她看来。 湘青轻轻道:“不是酒菜那回事,我是想咱们俩吃的饭店,睡的客店,这种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 焕艺听湘青想到这回事上,安慰道:“小姐姐,咱们只是为了公案未了,才浪迹各地的,等你我亲仇了断,山泉林下,就可以过我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焕艺简短的这几句话,效力可真大,听进湘青耳里,一脸阴霾消失。 她微微一点头,道:“嗯,你我弑亲仇人,是‘阴阳脂粉判’耿渎,把此獠除去,咱们公案就了断了!” 焕艺似有所思,道:“看来此桩公案,还要在明年元宵节之后……” “这又为什么?”湘青眨动两颗星星般的眸子,无法会意过来。 焕艺说道:“耿渎遁入川境,川省黑白两道正值水火不相容之际,耿渎匿入大憝巨枭的翅翼下,如果不将这些魔煞除去……” 他正话到这里时,发觉有一手掌,轻轻按上自己左边肩膀。 对面座上的湘青,眼睛张得大大的,一付很意外的神情,指了指焕艺的背后,道:“是你?” 祈焕艺转过脸看去,现出一付跟湘青同样的神情,道:“玉阳儿,你怎么也会来惠安城里?” 此人穿着一袭文巾儒衫……他那付翩翩的风度中,却又参入了几分憔悴和不安。 他是武当山“全真五子”中,逍遥子的弟子,玉阳道人,然现在却是俗家书生打扮。 当时侠义门中的武当五子,为了探明祈焕艺杀父仇人的真相,不惜使出“苦肉计”,把弟子玉阳道人逐出武当山的墙门。 可是,后来情形的演变,又如何呢? 秦玉阳没有接下回答,转身朝上楼厅的楼梯口看去……接着一招手,道:“采频,来这边,有老朋友在此地!” 过来一个脂粉淡抹的少妇,臂弯抱着一个婴儿。 桌座上两人这一发现,祈焕艺脱声招呼道:“杜姑娘,是你!” 秦玉阳苦笑了下,道:“现在她已经不是‘姑娘’了。” 一指杜采频臂怀幼儿,又道:“可惜晶儿还在襁褓中,不然要叫你一声‘祈叔叔’才是。” 诸葛湘青与杜采频,虽然双方都知道对方,但初次见面,玉阳替她们引见了下。 祈焕艺吩咐店伙添上两付杯筷,见两人坐下后,压低了声音问道:“玉阳儿,你跟杜采频已成亲了?” 他把声音压低,出于心情的激荡,并非是不让湘青听到,其实湘青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秦玉阳自己提起桌上酒壶,替对座采频斟下半杯,自己倒了满杯。才回答道:“成亲不成亲都是一样,反正是在一起了。” 诸葛湘青向秦玉阳问道:“您和您夫人是路过此地,还是经过这儿惠安的?” 祈焕艺经湘青这一问,突然想了起来,道:“玉阳儿,采频家在泸州‘五福庄杜园’,相隔此地不远,你们是从泸州来此?” 杜采频带着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捉摸的视线,朝祈焕艺注视了眼,轻轻道,“如今有家归不得了!” 祈焕艺听到此话,不由诧然惊了一下,如何有家归不得? 秦玉阳接口道:“我和采频现住惠安城东郊‘山甸镇’……” 祈焕艺不等他话落,接上问道:“玉阳儿,你二人如何有家归不得?” 杜采频道:“‘五福庄’已给冯森白那伙人所占。” “‘冯森白’?”祈焕艺听到此姓名,显然不会生疏,道:“采频,你是指武当叛门弟子,当初耿渎所设的‘玄蜘教’中,列入四大天王之首的冯森白?” 杜采频点点头,道:“正是他。” 祈焕艺对这句简短的回答,听来并不感到满意,视线向秦玉阳这边看来。 秦玉道:“冯森白原是‘玄蜘教’教主耿渎心腹死当,阴山天幽峰之杀,‘玄蜘教’瓦解,冯森白流窘来此,以过去与‘佛心青狮’杜莱江有深交借口,把‘五福庄’霸占下来。” 自嘲地苦笑了下,又道:“秦某自认一身所学不错,却无法在他们身上取胜,只有退避下来。” 一指杜采频又道:“况且采频已有了孩子,我已是孩子的爹爹,就要为了这个‘家’打算,能忍就忍下来,不跟人家逞凶斗狠了。” “他们?”湘青听到这二字,不由注意起来,道:“秦英雄,据你知道,‘五福庄’除了冯森白外,还有些什么人?” 秦玉阳道:“秦某认识的,就是冯森白,其他数人本领都十分高强,可是不知他们是谁!” 祈焕艺可能跟湘青有同样的想法,就即问道:“玉阳儿,‘阴阳脂粉判’耿渎自阴山天幽峰脱身逸走后,会不会匿居在‘五福庄’?” 秦玉阳沉思了下后,道:“这情形,玉阳就下甚清楚了。” 湘青视线移向祈焕艺,道:“艺弟弟,在我想来倒有几分可能……咱们不妨一探‘五福庄’动静。” 祈焕艺问道:“小姐姐,你是说咱们去泸州‘五福庄’一行?” 湘青一笑,道:“不用那么费事,眼前就有现成的。” 祈焕艺一声轻“哦”,无法会意过来。 湘青挥手把站立一边的店伙叫近前,道:“小二哥,咱家有件事想偏劳你。” 店伙连连躬身弯腰,道:“不敢说是‘偏劳’,姑娘有事您只管吩咐就是!” 湘青一指楼座窗外,道:“劳你驾,你去下面街上,替我找个要饭的来。” “要……要饭的?”这名店小二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位姑娘找个要饭的来此则甚? 嗯,可能是位若萨心肠的姑娘家,给街上要饭的一点周济布施。 湘青向那店伙又道:“你别找小要饭的,找个年岁较大的来这里。” 祈焕艺见湘青向店说这些话,已经理会过来……小姐姐是穷家帮少帮主,可能吩咐穷家帮中弟子,探听这件事。 秦玉阳和采频二人,却是淋了一头雾水,心里暗暗纳闷。 那名店小二下楼去,不多时,带了一个穿百结鹑衣,手执打狗棒,年有三十开外的乞丐上楼来。 店伙一指湘青那桌座,道:“要饭的,你快去那一位姑娘那里,那姑娘可能要布施你些钱呢!” 要饭的弯弯腰,走向湘青等的桌座。 湘青看到走近过来那要饭的,肩披三袋,原来是穷家帮中三代弟子。 这名给店伙找来的要饭的,行踪就出没在这里一带大街闹处,油水最“肥”的地点,他是惠安城富贵帮的分舵主,叫“吴小七”。 天下只有乞丐要饭的,去找上善心上布施,那有把乞丐找来布施的,吴小七心里感到奇怪。 吴小七走近湘青身边,看到座椅边放有一根“黑犀飞云杖”,那是富贵帮中的第二项“信符”,这一发现,他突然想了起来…… 才没有多久,总舵主翻天手乔峰曾“鸡毛报”论令川省穷帮弟子,指出少帮主来到四川,要随时保护,听候差遣,难道这位姑娘就是…… 吴小七想到这里,他就站在湘青边上,垂脸不敢正视,嘴里念出一句,道:“富贵门中主。” 湘青微微一点头,接上一句:“瑶池玉女来。” 吴小七神情肃穆,又接上一句,道:“膜顶一炷香。” 湘青接口道:“维凤栖山岩。” 四句密令交换过后,吴小七已知道眼前此年轻女子,就是富贵帮的少帮主,按着帮中惯例,他就要施半个跪拜大礼。 湘青亦已想到上次在“石界镇”酒楼遇到翻夭手乔峰那一回事上,她明眸含威,低声道:“免得人注意,不必行大礼,报上名来。” 吴小七肃立一边,道:“小的惠安城分舵主,听候少帮主差遣。” 湘青生怕隔墙有耳,朝这家迎春楼酒馆的楼厅回顾一匝,才道:“吴小七,你速用‘鸡毛报’与泸州分舵,探听泸州‘五福庄’动静,里面可有自阴山天幽峰脱走的‘阴阳脂粉判’耿渎其人,速具回报。” 吴小七一弯腰,道:“是,少帮主,小的吴小七这就去。” 湘青接着问道:“吴小七,此地惠安城内,可有干净宽敞客房的客店?” 吴小七想了下,道:“惠安城东街有家‘昌新客店’,据小的知道很不错。” 湘青一点头,道:“好的,我就在那家‘昌新客店’等候你从泸州来的消息。” 一顿,又道:“吴小七,以后你叫我‘湘姑娘’,不必用‘少帮主’称呼。” “是,湘姑娘。” 吴小七弯弯腰,退后三步,才转身下楼梯而去。 秦玉阳和杜采频二人,见诸葛湘青吩咐店伙找了个要饭的来,心里不由感到奇怪,至及湘青向要饭的吴小七,说出那些话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湘青遣派穷家帮弟子,去泸州“五福庄”,一探冯森白的动静。 现在他们两人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的湘青姑娘,还是江湖中穷家帮的少帮主。 湘青把这事作了个处理后,向祈焕艺一笑,道:“艺弟弟,这不就行啦!” 祈焕艺点点头,道:“咱们就住下惠安城东街‘昌新客店’等候消息了。” 他话到这里后,自然地想到那一件事,视线从杜采频移向秦玉阳这边,道:“那次我焕艺、诸葛爷爷、岳老英雄,和孙二哥等四人,分途追踪‘粉面狼心’刘乔时,你受伤已由令师逍遥子带领回武当山……” 池一指杜采频,接着道:“采频晕倒武当山脚下,我救她上武当山‘演琳观’……您二位又如何离开武当山,来此川省的?” 秦玉阳脸上浮现起一付苦笑,带着浓浓的感触,道:“武当山中弟子,俱是童身修真的,我已有了采频,同时采频腹部隆起,快将临盆生产,就不能不离开了。” 他朝焕艺目注一瞥,又道:“当初为了探听令尊遇害真相,演出一幕被逐墙门的苦肉计,想不到后来真会弄假成真,离开武当山。” 祈焕艺心底激起了一份的咎歉、不安,他不能不把这句话问出嘴来:“玉阳兄,你和采频二人,是‘武当五子’,你师父逍遥子吩咐你离开武当山‘演琳观’的?” 旁边怀里抱着晶儿的杜采频,道:“是玉阳向他师父提出此要求的。” 秦玉阳接口道:“我向师父提出此事时,师父并没有挽留我和采频,继续住下武当山……我知道他老人家有口难言。” 一顿,又道:“不过他老人家在我和采频临走时曾说过,包括掌门师伯鹤年子在内的五位长辈,并未将我视作逐出墙门的弟子,但碍于武当门规,不得不如此,我秦玉阳依然是武当门中弟子。” 静听着的湘青,接口道:“你们离武当山后,你和你夫人就回泸州‘五福庄’?” 秦玉阳道:“我玉阳一袭道袍外,并无身外之物,泸州‘五福庄’是采频的老家,有留下钜额的家产。” 他朝祈焕艺这边看来,又道:“经江湖传闻,知道阴山‘玄蜘教’已瓦解……我夫妇俩想到仇家已除,可以安心回‘五福庄’。” 祈焕艺接口道:“后来你俩发现,‘五福庄’已给冯森白所霸占?” 杜采频恨恨地道:“冯森白太可恶了,他说家父昔年有他之助,才创下这份基业,现在家父去世,留下的财产该是属于他的。” “后来你们交手起来了?”祈焕艺想象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秦玉阳道:“是的,采频要照顾怀里的晶儿,无法出手……那个冯森白我相信可以应付得了,只是另外还有个道人,本领十分高强,我不得不败退下来!” “道人?”湘青听来困惑不已:“这又是谁,会和冯森白沆洁一气,臭味相投?” 祈焕艺听来亦不禁暗暗称奇,但没有接问下去,还是说到刚才那话题上,道:“后来你与采频,就来这里惠安城东郊的‘山甸镇’?” “是的!”秦玉阳把“山甸镇”他们夫妇俩住的地点说了出来。 祈焕艺缓缓一点头,道:“冯森白是阴山天幽峰漏网之鱼,不容他逍遥在外.跟冯森白一起的,显然也是江湖中虎獠凶煞之流。” 湘青道:“艺弟弟,跟冯森白一起的是些什么人,惠安城富贵帮分舵主吴小七,会有回报消息来的,到时咱们就知道了。” 祈焕艺向秦玉阳道:“玉阳兄,泸州‘五福庄’之事,由焕艺和湘青姐姐前去探看一看,到时情形如何,咱们来‘山甸镇’拜访贤夫妇俩时,再详细奉告。” 众人在“迎春楼”酒店一聚过后,秦玉阳和采频向两人告辞离去。 黄昏时分,祈焕艺和湘青找来东大街那家“昌新客店”,住进进深后院,一间清静的客房。 祈焕艺掩上客房房门,湘青又想到那回事上,努努嘴,说道:“又是住的客店客房!” 祈焕艺挽上她纤腰,从下床边,道:“小姐姐,只要咱们俩影形不离在一起,别说是这幽致清静的客房,就是乱刹古庙,一样感到舒舒服服,你说是不是?” 油灯下,湘青一双秋水般的明蛑,张得大大的朝他看来轻轻“嗯”了一声,偎进他臂怀里,呢喃地问道:“艺弟弟,小姐姐说这话,你生气了?” “不,小姐姐,艺弟弟不只是现在,以后也永远不会生你气的。”焕艺轻轻搂着她。 “真的?”湘青“咭”地一笑:“嗳,那孩子好可爱……” “谁的孩子好可爱?”焕艺见小姐姐突然冒出这句话,无法会意过来。 湘青脆生生笑着道:“就是秦玉阳和杜采频他们俩的孩子。” “你喜欢孩子?”焕艺问。 “你不喜欢?”湘青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似乎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 “我喜欢。”焕艺道:“如果小姐姐替我生的孩子,我更喜欢!” “你……你什么时候,你要有个孩子?”湘青问。 “这……”焕艺觉得小姐姐问得古怪、出奇,好一阵子才道:“等我俩拜过天地。” 顿了顿,又接上一句:“当然,最重要的,弑亲之仇了断,以慰老人家在天之灵!” 湘青把脸垂了下来,轻轻道:“艺弟弟,你不想今晚小姐姐把肚子借给你?” 祈焕艺在她脸上吻了下,道:“小姐姐,你永远是我的小姐姐,不一定要在今晚上……” 两口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不会感到寂寞的,眨眼间,两人在“昌新客店”已住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穷家帮惠安分舵主吴小七,找来“昌新客店”,进入他们客房里。 吴小七已由少帮主湘姑娘吩咐过,不必行大礼,是以双手捧上一封信函,道:“回湘姑娘,这是泸州分舵主送来的‘鸡毛报’。” 江湖上穷家帮,固然不少是口唱“莲花落”,手握打狗棒,挨家挨户求乞要饭的。 可是,其中亦有对名淡浪泊,藏龙卧虎的高手能人。他们虽然栖身穷家帮,一旦侠义门中有事找上,立即双肋插刀,脑袋腰挂,豁出自己这条命,使这件事有个圆满的完成。 何况,此番是少帮主诸葛湘青下的谕令。 湘青从吴小七手里,接过密密封上的“鸡毛报”书函,问道:“吴小七,泸州富贵帮分舵主,他叫什么名字?” 吴小七垂手回答道:“回湘姑娘,泸州分舵主叫‘范士杰’……嗯,手上很有两下子!” “很有两下子?”湘青道:“你是指范士杰懂得武技?” 吴小七点点头,说道:“是的,他还有个外号叫‘爬山虎’,听说跟总舵主‘翻天手’乔峰,从同一个师门出来的。” 祈焕艺听到此话,不禁问道:“乔峰与范士杰他们是师兄弟?” “是的。”吴小七道:“乔峰居长,范士杰是师弟。泸州是一个大地方,是以乔峰令他做了富贵帮中的分舵主。” 湘青微微一点头,道:“吴小七,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吴小七弯弯腰,退出客房。 诸葛湘青拆开“爬山虎”范士杰从泸州送来密封的“鸡毛报”看去,上面写得很详细,还有泸州富贵帮分舵的地点。 她轻轻“哦”了一声,道:“艺弟弟,上次秦玉阳所说的道人,原来就是‘红蝎真人’毛森!” “毛森这斯去了泸州‘五福庄’?”祈焕艺接过“鸡毛报”,细细看了下,道:“小姐姐,除了毛森外,冯森白还请了‘巫山双煞’廖彬、廖胜……从范士杰送来这份‘鸡毛报’看来,‘五福庄’似乎声势不小。” 湘青一努嘴,道:“这些都是么魔小丑,还把他们放进眼里?” 祈焕艺道:“小姐姐,还得需要多加小心才是。‘巫山双煞’的底细不清楚,冯森白过去是‘玄蜘教’中四大天王首座,那个毛森一手剑法不输人,同时他还怀有一种‘迷魂化务铛’歹毒暗器……” “咱们来个先机制人,不等他‘迷魂化血铛’出手,先把‘天星银羽针’、‘铁莲子’送上……”,湘青道:“艺弟弟,咱们什么时候去泸州?” 祈焕艺道:“咱们逗留这家‘昌新客店’,就是等泸州消息,现在已有‘鸡毛报’送来,不必再留在这里惠安,明天一早就可以起程!” 二人来到泸州,泸州城该是祈焕艺“旧地重游”,第二次来此地了。 他们照着“鸡毛报”上所留的地点,找来富贵帮泸州分舵……这是泸州城东郊外,一座香火已绝,荒芜不堪的古庙。 分舵主范士杰,长了一付五短身材,身上穿着一袭千补百钉的长褂,当他看到手执“黑犀飞云太”的诸葛湘青来到,已知道对方是谁。 湘青见他要行富贵帮中大礼,立即阻止,道:“范分舵主,不必施行大礼,我等进庙里谈谈行了。” 范士杰肃客恭迎祈焕艺、湘青进庙殿里,他见二人坐下,弓腰一礼,道:“泸州城富贵帮分舵主范士杰,听侯少帮主差遣。” “范分舵主,你坐下。” 湘青一指边上空椅:“咱们坐下谈谈。” 她把祈焕艺介绍后,就即谈到泸州此行的话题上,道:“范分舵主,‘五福庄’中,除了你在‘鸡毛报’上所指数人外,是否尚有扎手人物?” 范士杰欠身一礼,道:“回少帮主……” 湘青一笑,接口道:“范分舵主,不必用‘少帮主’称呼,叫找‘湘姑娘’行了。” 范士杰一点头,道:“是,湘姑娘……据小的探听所得,目前‘五福庄’中,就是‘鸡毛报’上那伙人,并未发现有其他人物渗入其间。” 湘青沉思了下,向祈焕艺道:“艺弟弟,咱们不必耽搁时间,去泸州城找家客店后,今晚就采取行动,去‘五福庄’一行如何?” 祈焕艺道:“这样也好!” 到目前为止,此富贵帮泸州分舵主“爬山虎”范士杰,还不清楚诸葛少帮主与这位祈少侠之间的关系。两人姓氏不同,显然不会是同胞姐弟,刚才介绍时,并没有指出小两口夫妻间…… 范士杰最后一个想法,认为有此可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由于兴趣相投,那是游侠江湖的一对侠侣。 爬山虎有此想法,欠身一礼,说道:“湘姑娘,夜半离隔现在,没有几个时辰,这里虽然是座古庙,进深后院倒有一间干净房间,您二位不嫌的话,就在后面屋里委屈一下如何?” 两人听来有点意外! 诸葛湘青在穷家帮里的地位,仅次于她师父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当然不会嫌“要饭窝”肮脏,她两颗星星般的眸子,朝艺弟弟这边看来。 “爬山虎”范士杰见二人同意留下古庙,他又道:“泸州‘五福庄’住冯森白这伙人后,非过去‘佛心青狮’杜莱江可比,他们出没无常,行径诡秘,成了地方上‘毒瘤’,奈何此处穷家知人单势薄,不起眼的一群,无法与其周旋,今晚少帮主湘姑娘与祈少侠,要一探‘五福庄’,小的不才,想尾随一行如何?” 湘青听到此话,突然想起惠安分舵吴小七,曾经说过范士杰手上有两下子的话。 祈焕艺发现范士杰,两眼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个怀有技艺的武家子,他虽然栖身穷家帮,看来不是等闲之流。 祈焕艺心里有了这样想法后,含笑点头道:“范分舵主既然此说,那再好没有了!” 范士杰站起身,道:“现在请您二位,暂去后面屋子休息,待三更左右,小的再来叫起二位。” 范士杰陪两人来进深后面,推开一扇房门…… 两人探头朝房里看去,里面有桌椅床榻,被衾折叠整整齐齐,哪里是“要饭窝”,一般镇集上的客店客房,还比不上呢! 范士杰肃客请两人入内,含笑道:“此间屋子是小的准备给那些远道来朋友留宿的,两位不嫌就委屈暂时住下。” 祈焕艺含笑道谢,心里对此穷家帮分舵主范士杰,已经有一另外的看法。穷家帮中不乏藏龙卧虎之士,此范士杰正是此种人物。 范士杰拉上房门离去,不多时,有两名穿着干净的小要饭,把吃喝端进房里,弯弯腰离去。 湘青朝桌上看去,两名小要饭端来的可不是残羹冷菜.是四碟刚起锅的……她看得脆生生一笑,道:“艺弟弟,那个范土杰倒满会享受的。” 祈焕艺含笑道:“那范士杰本来就不是要饭的。” 两人在桌边坐下,湘青握起酒壶,斟不两杯酒,突然一声轻“哦”,放下酒壶道:“艺弟弟,这话可给你说准啦!” “什么话?”祈焕艺知道小姐姐有半截里冒出一句话来的习惯,愣愣朝她看来。 湘青道:“艺弟弟,你忘啦……你在惠安城里‘昌新客店’曾有说过,咱们俩就是住下乱刹古庙,一样舒舒服服……这里不就是一座古庙吗?” 祈焕艺见小姐姐说出此话,不禁笑了起来。 “艺弟弟。”湘青一口酒送进嘴里,又想到一回事上:“那个吴小七说,范士杰手上有两下子,是不是只有两下子,没有第三下?” 祈焕艺道:“那个范士杰看来不像等闲之流,两眼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练过内家功夫,是个武家子!” 湘青明眸闪转,道:“既有这份才能,样样可干,干嘛投入穷家帮,做个要饭的?” 祈焕艺道:“明志淡泊,不为名利所系,也说不定另有抱负,暂作一枝之栖!” 湘青又把话题转了过来,一指桌上喝剩的半杯酒,轻轻一笑,道:“艺弟弟,小姐姐只喝这一杯,不能多喝。” 祈焕艺道:“这里不是饭馆酒肆,醉了就睡,多喝些也不要紧。” 湘青脸一红,轻轻道:“小姐姐酒喝多了,就会想到借肚皮那回事上啦!” 祈焕艺一想也对,酒能乱性,是以含笑地说道:“小姐姐,你这杯喝下后,用些饭,先休息吧!” 三更过后,“五福庄”风火高墙外,突然了出现一对男女,两抹身形全是劲装疾服,夜行衣着,男的佩剑,女的手执杖棍,正是祈焕艺和诸葛湘青二人。 两人绝无声息,拔身跃上墙头,正待要飘身落下,忽地“嘶”的掠风声响起,黝暗一角,冒出一条瘦小身形,宛若燕子掠空而去。 这条身形如闪电,看进二人眼里,已知这对方是谁。 湘青悄声道:“范士杰已进向那端方向,就是咱们刚才在古庙里决定的路线!” 祈焕艺声音虽很轻,带着几个感触的口气,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范士杰还有此等身手!” 两人身历险境,大敌当前,不能多说话。 这里“五福庄”,也就是过去“佛心青狮”杜莱江的“杜园”,祈焕艺曾有来过,依稀还能记得。 这座“五福庄”建筑美仑美奂,布置得更是富丽堂皇。 中间是一座大庭院,左右两端有两行长廊,雕花栏柱,廊沿壁灯低映。 两人轻功蹑步,越过一列长廊,迎面是一座矗立楼房,珠灯辉湟,门帘低垂,风声过处,传来一阵阵男女笑语,杯筷起落之声。 祈焕艺听来不禁暗自摇头。 虽然“佛心青狮”杜莱江,由于“阴阳脂粉判”耿渎之因,不啻丧命自己之手,但杜莱江时的“五福庄”,何尝是藏污纳垢,这等模样。 湘青一个箭步,伏身窘到一棵花树下,低头向一扇窗里看去,接着,转脸向祈焕艺一招手。 祈焕艺知道这里蹊跷,飘身飞了过来,两人贴上纸窗小孔,往里看去…… 屋子里灯烛明亮,一个生相狞凶的道人,怀里拥着一个媚态妖冶的女子在谈笑说着,两人面前,摆着一桌吃剩的酒菜。 祈焕艺发现那道人,正是前些时候,在白市口江岸脱身逸去的“红蝎真人”毛森。 显然,秦玉阳在“迎春楼”酒店所指的道人,亦就是此人了。 祈焕艺转脸朝湘青看去,见她伸手掏入囊袋。 他再向纸窗小孔中看去,房中进来一人,正是阴山天幽峰漏网之鱼冯森白。 毛森看到冯森白进来,推开怀中女子,起身一个稽首,道:“冯兄来此,不知有何见示?” 冯森白还过礼后,道:“毛道兄,今晚老夫来此,特有一事请教!” 毛森道:“冯兄有何事赐教,请说就是!” 冯森白道:“老夫纵江湖同道传闻,永康城外,石屋坪,一场擂台,除了‘竹笠山翁’谷真外,令师‘雷木尊者’牛前辈,亦被台主‘碧眼金雕’凌岱邀请到场……” 祈焕艺听到房里两人此话,已证实毛森果然是“雷木尊者”的弟子。 毛森似乎还不知此事,接问道:“冯兄,双方胜败如何?” 冯森白轻轻吁了口气,道:“‘碧眼金雕’凌岱方面,败个落花流水……” 毛森一声轻“哦”感到很意外。 冯森白又道:“打箭炉净凡禅师,也惨遭毒手!” 毛森急问道:“冯兄,您知不知道,净凡和尚丧命何人之手?” 冯森白道:“详细情形老夫还不清楚,听说净凡和尚是丧命在一个年轻小崽子,名叫‘祈焕艺’的手里。” “祈焕艺?” 毛森听到此三字,脸色神情接连数变。 冯森白道:“虽然祈焕艺这小子,年纪不满二十,一身功夫不可轻视,听说他和另外一个女子,已来此地一带……老夫夜晚来此,就是想偏劳毛道兄,‘五福庄’如有风吹草动,请多多担待!” 毛森听到这番话后,虽然心里打嘀咕,却是哈哈大笑,道:“我以为冯兄有何见示,原来此一区区小事……祈焕艺一个乳臭未干小于,何足挂齿……毛某深蒙冯兄款待,义不容辞,倒要跟那臭小子斗上一斗!” 冯森白哈哈大笑,拍拍毛森肩头,道:“毛道友真个快人快语……时间不早,该休息了!” 他向那年轻女子,又道:“香风,你要好好服侍道爷才是!” 那女子轻轻“嗯”了声。 冯森白说过那些话后,才跨步出房去。 毛森和那女子,还是在房里喝酒逗趣。 刚才毛森在房里骂祈焕艺,听进湘青的耳里,比骂她自己还不好受,她一努嘴,道:“艺弟弟,你在外面接应,待我进去把这贼毛道除掉!” 祈焕艺一点头,道:“小姐姐,你自己也要小心,慎防毛森的‘迷魂化血铛’!” “我知道!”湘青一手执握“黑犀飞云杖”,一手掌心已扣上“天星银羽针”,身形闪转,从窗外已移向房门前。 房里毛森已觉察到外面动静,喝声问道:“外面是谁?” 诸葛湘青分开门帘,挺身而入。 “红蝎”毛森已有八分醉意,还楼着那女子,在温柔乡中寻乐趣,猛见门帘荡开,进来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女子,不禁愕然震了下。 他要起身时,湘青已抢前一步,戟指道:“你这贼毛道,身为出家道,不守玄门戒律,白市口江岸拦船行劫,此番来‘五福庄’又替冯森白助纣为虐……” 湘青知道毛森藏有歹毒暗器“迷魂化血铛”,倏即来个先机制人,她嘴里说着时,左手掌心振腕弹指,两枚“天星银羽针”电射而出,直向毛森面门射来。 毛森一声怒吼,对方迅雷不及掩耳之袭,招架不及,两臂一抬,竟把搂在怀里那个女子,作为“挡箭牌”来使用,同时也成了打击敌人的武器。 那女子俏生生的身躯,被毛森抛起,就像一朵彩云似的。直向湘青头上压下来。 湘青倒也不曾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倏即闪身挪向一边。 那女子一声凄厉惨叫,“砰”的声起,落在湘青的旁边。 那两枚“天星银羽针”,紧紧透进她酥胸之内,做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替死鬼。 毛森虽然已有八分酒意,身手仍然迅捷无比,就在湘青微一却步间,稍有分神刹那,顺手捞起矗立绣榻旁边,有人立之高,古铜雕花的烛台。 此烛台顶上,置有铜雕的莲花瓣,插着一支火光能熊的巨烛,莲花瓣里盛满了巨烛滴下的油脂。 毛森顺手抄起烛台,用它做了临时武器,使劲一甩,巨烛连同莲花瓣里热汤的油脂,直向湘青的兜头兜脑飞来! 湘青身形轻灵,闪身如电,避开对方来势,同一刹那间,又是一枚“天星银羽针”抖手而出。 这次湘青出手“银羽针”十分乖巧,她不打上三路,由酒桌底下,直穿过去。 毛森虽然有一身上乘武艺,但刚才正跟那女子销魂过后,有点头晕眼花,同时又有桌面挡住视线,而且相隔距离又近。 湘青这一出手,这枚“天星银羽针”,结结实实钉着毛森右腿的腿肚上。 此种“天星银羽针”,乃是昔年潘七姑咤叱江湖所使用,因而在黑道邪门中,替潘七姑取了一个“追命俏罗刹”的称号。 “银羽针”不但出手轻巧,且威猛无比,专制“铁布衫”、“金钟罩”那类横练功夫。 是以毛森虽然勇悍,挨上这一着,也真生受不起,“嗳唷”声中,连退数步。 他咬牙忍痛,拿桩站住,一对凶睛突出眶外,又抄起烛台,当作了莲花枪使用,烛台一端掀起,“哗啦啦”声起,一张圆桌飞起三尺,桌上那些杯筷碗碟,热酒热汤,直向湘青身上,飞溅而下。 湘青脸蛋儿绷得紧紧的,一肚子的怒火,她不理会酒菜腻人,碎片划肉,腾起一腿,把圆桌扫开四尺,飞出门外。 毛森一声吼喝,抡起手中烛台,当作练子枪,又作齐眉棍,旋风似的直打过来。 湘青手中这根“黑犀飞云杖”,使出师父潘七姑嫡传,“飞云十七式”杖法。 这套“飞去十七手”杖法,蕴含冲、击、撞、拍、拨、打、袭、崩各种招势,跟烛台打在一起。 一男一女,一道一俗,就在“五福庄”这秘密室中交手起来,一连三十多余合,不分胜负。藏身门外隐处的祈焕艺,见湘青无法得逞,而毛森却犹若饿虎,势近疯狂,那湘青在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把此獠除掉。 祈焕艺急忙从囊袋掏出铁莲子,自半掩的门缝中,抖腕振臂“刷!刷!”两声,照着准头,打了进去。 毛森吼喝如饿虎,又若困兽,把手中烛台,抡转如风,迫得湘青香汗淋淋,连连倒退。 但毛森不知道这门外尚有一个劲敌,等到铁莲子破风袭到,才始发觉! 可是此一“发觉”已迟了刹那……他挪身闪开,第一颗铁莲子打中肩背,仗着他一身内功,未受损害。 第二颗卸尾袭来,劲道奇猛,堪堪打中“太阳穴”,毛森立时头脑晕眩了下…… 这时他出手略为一缓,湘青抡起“黑犀飞云杖”,一个“泰山压顶”之势,朝向烛台击下,响“咔喳”声,烛台断作两截。 就在此同一刹那间,她扣在掌心的“天星银羽针”,再次弹指而去。 毛森眼见银晃晃的暗器,破风袭来,虽然发现,已闪躲不及,平穿左肩,鲜血直流。 毛森一声怒吼,手上还执着半截烛台,使劲朝湘青上盘扫来,这一扫着,脑袋必砸碎。 湘青轻巧灵活,一矮身,已避过对方的猛击。 红蝎真人毛森知道已不能再悬战此间,在他手忙脚乱之下,同时敌我距离又近,无法施放“迷魂化血铛”暗器……挫身拔起,纵向窗栏,右肩一摆,长窗撞个粉碎,飞身向外落去。 毛森身形才始沾地,突然一响冷叱声传来:“贼毛道,此时还容得你脱身逸去?” 祈焕艺剑随声到,青光闪射,“青霜剑”已分心刺来! 毛森手无寸铁,可是在危急之中,心神不乱的,他仗有一身不畏刀剑的“金钟罩”横练功夫,是以把身一偏,让过胸口要害,右肩运气,迎着对方剑尖顶去。 左手未闲下,一记浑厚的劈空掌,直向祈焕艺的胸坎打来。 毛森使出这一套功夫,却把对象给弄错了,如果用在一般武林中人身,说不定反败为胜,恁着一身“金钟罩”功夫,把敌人长剑震弹脱手,再将对方截下。 可是祈焕艺手上此剑,乃是“七妙居士”孙寒冰所赠,断金袭铁的仙家神兵,岂是寻常剑所能相比? 祈焕艺“青霜剑”电射而入,剑尖落向毛森要害,足有三寸之深。 毛森惨叫一声,身形往后跌退。 祈焕艺飞起一腿,踢中他“丹田穴”! 红蝎真人毛森再是一身钢皮铁骨,挨不住祈焕艺的一剑一腿,“砰”声仆倒地上。 祈焕艺身形疾如风飘,踏前一步,再次“再霜宝剑”落下,把毛森这颗脑袋,砍成两半。 这个杀人狂撩,积案如山的空门大盗,在祈焕艺“青霜剑”下打入地府。 湘青已从窗里飞出,看到七步溅血,横尸地上的毛森时,“哼”了一声,道:“贼毛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早该回姥姥家了!” 这时,人声如潮,自远而近,一片脚步杂沓之声,祈焕艺道:“小姐姐,来人不少,我们暂且闪躲一边,先跟范士杰会合后再说!” 湘青点头应了声,两人略一拔身,宛如两抹轻烟,已上了屋脊,飞过两重瓦面,突然,人影疥光,上来两个疾服劲装的汉子,把他们去路截住。 此二人就是“爬山虎”范土杰,回少帮主湘姑娘“鸡毛报”中所指的“巫山双煞”廖彬、廖胜。 两人也是冯森白重金礼聘来“五福庄”的,今夜他们负责巡夜,恰瞥见屋瓦上人影飞跑,后面又有呐喊如雷的声音,是以纵身飞上,把他们去路截住。 祈焕艺一照面,就即使出“兴云布雨”一招举剑指向寥彬。 廖彬“嘿嘿”声一笑,道:“何方鼠辈,敢来‘五福庄’撒野!” 他话声中,手里缅刀一式“翻云覆雨”,横格而上,“当”的一声荡开了宝剑,撤招换招,又是一式“金雕展翅”,反手硬向祈焕艺左肩劈来。 祈焕艺发现对方,刀沉力猛,身手分迅捷,倏地矮身斜退,踏上屋脊。 虎口含劲,把剑一提,招走“龙形九剑”中“金龙舒甲”,又向廖彬咽喉刺来。 廖彬在屋瓦上马步一浮,见敌人宝剑挟着一道青光刺来,急忙吸胸凹腹闪过,急使“怪蟒转身”之势,自左向右一个盘旋,手中缅刀使“雾中斩蚊”,又向祈焕艺的中路直砍过来。 两人一个照面对上,就是对拆三招。 祈焕艺不敢拖延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一声叱喝,接连的演出“龙形九剑”三式,第一剑,宛如鹤翅往上一翘,似要指向廖彬臂膊。 廖彬疾速把双臂,往上一提,祈焕艺变招易式,把剑尖一沉,改刺中路。 廖彬急切之间,有及回过招来,脚踩屋瓦,用个“逆水行舟”,向后闪退。 就在此刹那间,祈焕艺接出一剑,可虚可实,变化莫测,翻腕招走“龙潜于渊”。朝向对方的下三路,截斩过来。 廖彬猛然一惊,一提右腿,正要用个“跨海登山”之势,拔身窘起躲避…… 眼前祈焕艺手中剑招的演变,就在电光石火眨眼的刹那间! 廖彬想要闪躲,“青霜剑”寒芒起处,已溅起一蓬鲜血,廖彬左腿齐膝下,已和身体分了家,惨号一声,从屋面滚了下来。 就在祈焕艺栽下廖彬的同时间,那边小姐姐也高奏凯歌。 湘青手执“黑犀飞云杖”,接住“巫山双煞”之一的廖胜。 湘青一个“轻踩莲步”,把廖胜来势挡住,手中“飞云杖”一抡,一招“泼风盘打”,直向廖胜肩背,斜兜而上。 廖胜看到此一小女子,握了一根似棍似棒,黑乌乌的兵刃,心里暗暗嘀咭:“这是哪一门子兵器?” 他不敢用刀架上,左脚一点屋瓦,庞大的身体滴溜溜一转,闪开飞云杖。 刀花一绞,用个“夜战八方”之势,疾向湘青的左腰扎来。 湘青略一挪身,玉臂一送,手中飞云杖“敲山震虎”,杖势威猛无比,一响“当”的金铁交击之声,震得廖胜虎口酸麻。 廖胜心头不禁骇然:“这女娃子看来年纪还不到二十,恁有这等腕劲?” 就在廖胜稍有错愕一怔之际,湘青左手掌心“天星银羽针”,已弹指而出,这枚银羽针不偏不斜,穿中廖胜的咽喉要害,一阵吼叫声中,从屋瓦翻落下来。 两人正要抽身退下时,四面吼喝声传来,四名穿着疾服劲装彪形大汉,各持兵刃,跃上屋瓦。 其中一个振声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胆敢来‘五福庄’行凶杀人,敢情是活不耐烦了。” 四人旋风似的,扑杀而上! 祈焕艺和湘青,二人见又有敌人杀来,各执兵刃,分别迎敌。 突然,前面屋脊处,传来薄叱声,道:“狂徒,看你们头上有几个脑袋!” 话声中,“刷!刷!”两声,飞来两点黑星,其中两名汉子,“嗳……嗳……”怪叫,翻落下面庭院。 祈焕艺运用夜眼凝神看去,对面屋脊上打出黑钱镖的,正是富贵帮泸州分舵主“爬山虎”范士杰。 江湖中使用“黑钱镖”暗器,并不令人出奇,但是范士杰竟能在此夜色深浓,距离遥隔之下,瞄到如此准头,这就难能可贵了。 眼前屋前剩下这两名大汉,显然不是祈焕艺和湘青的对手,不到两个照面,已打落下面庭院。 “爬山虎”范士杰,来“五福庄”已换疾服劲装的夜行衣衫,他的一身轻功也不输人,就在盘空激射,一起一伏之间,已自对面屋脊,飞来两人这边。 他抱拳一礼,道:“湘姑娘,祈少侠,两位可曾将‘红蝎’毛森除掉?” 祈焕艺把刚才情形,简要地说了下,接着问道:“范分舵主,您去‘五福庄’进深,是否有所发现?” 范士杰轻轻吁了口气,道:“小的去进深查,正遇上冯森白,几个照面就败落下来……”(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三章 阴山活判治伤残 古庙进深那间客房里的祈焕艺和湘青,他们只躺了一阵,外面传来梆锣敲二更的声音,没有等“爬山虎”范士杰的唤叫,就起床了。 两人出来外面殿上,范士杰已前后若判两人,脱去白天所穿的补钉大褂,换上疾服劲装黑色的夜行衣衫。 他看到两人出来,含笑道:“您二位不多休息一会,现在还早呢!” 祈焕艺道:“此去‘五福庄’要费些时间,同时谈谈咱们去那里后的情形。” 范士杰道:“小的没有去睡,换上夜行衣衫后,就在想这件事……” 湘青接口道:“咱们不妨分拨前往‘五福庄’,不到必要时暂不动手,先一探他们虚实!” 范士杰道:“不错,湘姑娘,您和祈少侠一拨,不妨从风火高墙而入,踏进他们前面庭院,小的单独一人,潜入‘五福庄’后面,一探动静……” 三人经过一番商议,把这次行动决定下来,分拨前往“五福庄”。 范士杰在江湖上有“爬山虎”之称,显然一身轻功十分了得,身形起伏之间,宛若星驰电掣,不消多久,已来到“五福庄”。 他翻墙越界,矫若猿狸,来到“五福庄”后端,跃身屋脊,纵目往前面看去。 蓦地一响“嘶”的破风声,一柄厚背泼风刀,纵从头砍来。 范士杰耳聪目明,警觉敏锐,发觉身后有兵刃破风声逼来,闪身挫腰,立即避过,就在他身形闪挪之间,“铮”声响起,腰间拔出一件兵刃来,乃是一条银晃晃的亮银练子枪。 范士杰反臂一甩,练子枪一招“毒蛇入洞”,循向风声激起之处袭去。 他一枪使出,才闪身回转……原来是个手执泼风刀,个子瘦长的汉子。 那汉子见一招落空,对方兵刃袭来,急急向一边闪退两步。 范士杰抖腕扬臂,揉身踏近,练子枪“嘶”的掠风声中,向汉子“天灵盖”砸下。 此瘦长汉子对范士杰所使用的兵刃,似乎看来有点陌生……他单臂发动,泼风刀向上一迎,准备要把对方的兵刃蹦飞。 范士杰使用的这种“亮银练子枪”,乃是软硬兼全的外门兵器……软时犹若蛇腰,硬时坚挺如戟。 范士杰见敌人想蹦飞自己手中的练子枪,“嘿”声冷冷笑,振腕一抖,练子枪硬若铁棒,一记硬招接上,倏即变招易式,一记朝对方肩背袭下。 那汉子接上一记,拿桩不稳,踏在屋脊的马步,摆摇了下。 范士杰练子枪再一招递出,宛若巨蟒吐信,一抽一送,招走“顺水推舟”,枪尖扎进对方小腹,那汉子大吼一声,从屋面翻落地上。 冯森白的起居书齐,在“五福庄”后端,他从“红蝎”毛森房里回来,没有多久,突然心腹入书齐禀报,说是前面红蝎真人毛爷,和伺侯他的女子,被一对年轻男女双双杀死。 冯森白听了勃然大怒,飞身走出书齐,就看到巡回书齐附近的护卫周祈,丧命在范士杰的亮银练子枪之下。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袍袖挥处,已跃身跳到屋瓦之上。 “爬山虑”范士杰是富贵帮泸州分舵主,冯森白是地方上著名之士……是以冯森白不清楚对方是谁?而范士杰已知道对方身分。 眼前范士杰已碰上冯森白,当然不能就此脱身逸去——一声冷叱,先机制敌,一提亮银练子枪,一招“太公钓鱼”,向冯森白砸来。 冯森白是何等样人物?又岂是范士杰轻易所能对付的? 他大吼一声,闪身如电,横臂反腕,一掌朝范士杰劈来。 范士杰刚才出手一招,虚虚实实作一试探,现在发现冯森白果然厉害,非自己所能匹对,亦就纵身飘飞而去,找着湘姑娘祈少侠后,再作计较。 冯森白还不清楚对方动势如何?刚才据一名心腹进书齐禀报,红蝎真人毛森轻易丧命在一对年轻男女之手,显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冯森白有了此一想法后,知已知彼,才能有所收获,是以舍下范士杰,并不追赶。 爬山虎范士杰把刚才情形说了一遍后,一指黑黝黝的前端又道:“冯森白可能还在那边!” 祈焕艺听完这经过后,剑眉轩动,若有所思,道:“小姐姐,听刚才范分舵主说来,‘五福庄’除了冯森白外,也只是些许之流而已……” 湘青“嗯”了声,道:“咱们此番来‘五福庄’,所找的就是冯森白这老家伙,再也不能让此老贼漏网脱走了。” 三人飘落屋瓦,就由范士杰带路,向刚才冯森白出没之处找去。 冤家路窄,冯森白带领数名心腹,顺着后院廊沿,向这边而来。 祈焕艺站住脚步,冷冷一笑,道:“冯森白,久违了!阴山天幽峰一别,在此地‘五福庄’又遇到尊驾。” 冯森白一眼看到祈焕艺和湘青两人时,倏然想了起来,喝叱声道:“原来还是你二人,来此捣扰老夫‘五福庄’的清静……” 诸葛湘青见冯森白说出这些话来,杏眼笼威,接口道:“冯森白,你说话要不要脸?这座‘五福庄’是你所有的?” 一顿,又道:“此乃是‘佛心青狮’杜莱江之庄院,杜莱江去世,此处‘五福庄’该归于他女儿杜采频所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抢夺人家的财产,你算是哪一门子的人物?” 在数名尾随的心腹跟前,冯森白听到这些话,这张老脸顿时火辣红势起来,指着祈焕艺、湘青道:“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奴才,乱朱成碧,黑白颠倒,老夫要教训教训你等!” 祈焕艺睥睨一笑,道:“不错,冯森白,我等来此,就是来教训你的。” 冯森白一声吼喝,道:“大胆小狗,目中无人,老夫岂容你等生离‘五福庄’!” 话落,“铮”的一声,亮出宝剑……星月光亮下,剑芒熠熠,抖手一挥,绞出一团剑花来。 祈焕艺纵身飞到廊沿外庭院,右臂一举,也把“青霜剑”拔了出来,剑眉轩动,道:“冯森白,阴山天幽峰公案未了,咱们就在此地会个高下。” 冯森白出来庭院,见祈焕艺手握之剑,冷芒逼人,知这是把仙家神兵的宝剑,心底不由暗暗泛出一阵寒意。 但冯森白素来心高气傲,而且目前在数名手下心腹前,万无退缩之理,冷冷一笑,道:“小狗,别看你手上一把宝剑,老夫今夜就要你横尸此地!” 话落,“刷”的一剑,招走“天外来鸿”,直向祈焕艺当胸指来。 祈焕艺薄叱一声:“来得好!” 剑诀一领,由右而左,一个转身,剑花冷芒闪飞,翻腕截斩。 冯森白右剑,以攻应攻,全靠心灵手快……他一剑走空,不禁暗暗一惊,倏将右臂往回一带,腕振剑翻,一式“巧女采莲”,剑挟劲风,反向祈焕艺左腿砍去。 祈焕艺不慌不忙,提步一个“登山望月”身法,避过一剑,手中“青霜剑”一圈一吐,招演“龙形九剑”剑法中“龙战松野”一式,叫声:“着!”向冯森白面门直刺过来。 冯森白使出一个“锐鹰扑地”之势,霍地一矮身,祈焕艺“青霜剑”,抹过盖顶而过。 一声吼喝,冯森白赫然大怒,虎口含劲,猛力将剑向上一提,一招“火把烧天”,“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声中,两剑硬招架上,溅出一溜火花。 两人不约而同,跳后数步。 名家交手。迅如风飘,祈焕艺与冯森白,只一照面,在庭院里就对拆了四招六式,两人都是势均力敌。 冯森白还真没有想到,像祈焕艺这等年岁,竟有如此剑术,不禁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好剑法!”突将剑招一变,换过一套“八卦剑”,狂风暴雨一般,再杀过来。 边上诸葛湘青两眼注视场中,掌扣“天星银羽针”,以防艺弟弟有所不测。 冯森白的这套“八卦剑”,共分干、坤、艮、兑、震、坎、巽、离八门,每门八剑,共八八六十四剑,源自武当,他再去芜存菁,成了一套锐厉无比的剑法。 剑势一展开来,回环变化,玄妙非凡……宛似白虹一道,夭矫如龙,向祈焕艺的全身穴道要害,一招紧一招的递来。 祈焕艺一声薄叱,道:“来得好!” 他也将剑法稍微的变化,以恩师一微上人所传“龙形九剑”为基,再参入侯爷爷侯陵昔年所授的一套“八仙剑”剑法。 此套“八仙剑”,恰和“八卦剑”有相生相克之处,把对方凶劲厉势罩住。 这座面积辽阔的庭院中,双剑飞舞,化成一青一白两条冷虹,一来一往,进退攻守。 两人这一交手,似乎眨眼之间,已经有了三十余回合,犹是不分胜负。 战到难分难解之际,祈焕艺突然虚晃一剑,一个“鸡子翻空”身法,跳出圈外。 冯森白以为他是败阵落退,“嘿”声一笑,道:“小狗,别想逃走,‘五福庄’就是你埋骨之处……” 他嘴在说,手、眼没有闲下来,飞身一跳,一个“倦鸟归林”之势,剑尖向祈焕艺背心指来。 显然,祈焕艺并非真个败退……他要施恩师心传“弱柳摇风,三眠立起”身法。 他身形拔起的刹那,故意略缓一顿! 冯森白一剑刺来,祈焕艺突然将肩一卸,右臂疾移,剑交左手,反向冯森白心窝直刺过来。 一般武林中人,都是右手使剑,祈焕艺却换,上左手出剑,回身刺来。 冯森白怒骂一声:“小狗找死!” 他猛将右臂一撤,凝住剑身,使个“平林一抹”之式,一振一敲,想把祈焕艺的手中剑击落。 就在此时,祈焕艺一展“弱柳摇风,三眠立起”身法,疾逾电掣,就像陀螺似的自左而右,这一转身,剑又交回右手。 青芒闪处,急展“龙形九剑”中的“神龙掉尾”,“天半龙吟”两式,风车似的扫向对方面门。 似乎同一个刹那间,祈焕艺突然身子一矮,肩头贴地,一个“醉滚乾坤”身法,一道寒光,又向冯森白下三路扫来。冯森白自以为老谋深算,心傲轻敌,没有将这个未满二十的祈焕艺放在眼里,伏着自己身怀之学,认为足可应付? 但,一见祈焕艺使出这等玄妙离奇的剑法,顿时使他手足无措。 他急急施出一个“早地拔葱”身法,要闪躲对方下三路的袭击,涌身向外一跳! 眼前演变,只在电光石火之际…… 祈焕艺对此黑道魔獠,他除了替“玄蜘教”耿渎助纣为虐,霸占“五福庄”外,其他罪状已不胜枚举,已决心要把这冯森白除掉。 一个双招易式,使出“金龙舒爪”……祈焕艺已料及对方会使出此一身法,剑尖往上一舒,半把“青霜剑”已刺入冯白小腹…… 剑柄使劲,往后一拉,一蓬鲜血飞溅而出。 冯森白一阵凄厉狂吼,仆倒地上,四肢抽搐几下,已跌进幽冥地府。 这时晨曦初曙,东方鱼白,已黎明时分。 六名亲身随从,见冯森白丧命祈焕艺剑下,已吓得魂飞魄散,准备绕上廊沿悄悄溜走…… 祈焕艺已一眼瞥见,剑尖一指,道:“你们都给我站住!” 六人听到这响声音,知道想逃也逃不了,只有乖乖站停下来。 祈焕艺走近跟前,问道:“你们六人过去都是‘佛心青狮’杜莱江的护院庄丁?” 六人相顾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呐呐道:“回……回少侠,小……小的们都是随从冯森白来这里的。” 诸葛湘青接口问道:“‘五福庄’原来的护院、庄丁呢?” 那人道:“有的已回去自己的家里,有的还留在此地。” 祈焕艺用了柔和的口气,道:“冤有头,债有主,祈某不会难为你们的……你们把过去‘五福庄’的护院庄丁,都叫来这里。” “是,是!”六人连连弯腰,转身离去。 不多时,到来十多名高矮不等的壮汉,这伙人看到横尸地上,血污一堆的冯森白时,莫不显出一副惊诧意外的神情,在这份神情中,还参合了欣喜之色。 祈焕艺问道:“你们过去都是‘佛心青狮’杜莱江的护院庄丁?”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躬身回答道:“是的,少侠……咱们也正准备离去,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转变……” 此人所说的“转变”,显然是指冯森白,横尸庭院的那回事上。 另外一个接口道:“前些时候,咱们小姐杜姑娘和姑爷来‘五福庄’,给冯森白和另外一个叫‘毛爷’的道士打跑了。” 又有一个接口道:“咱们自知武艺不精,除了这个‘走’字外,只有忍气吞声留在这里。” 祈焕艺从他们这些话中,已经可以知道一个大概,这伙还留在“五福庄”的,那是敢怒而不敢言,眼睁睁看冯森白等,把“五福庄”霸占下来。 渚葛湘青道:“我们都是你家小姐杜采频的朋友,此番来,就是向冯森白讨回个公道的。” 这伙过去在“五福庄”的护院庄丁,连连向他们二人拜谢。 祈焕艺指着地上冯森白尸体,道:“你们把这具尸体移走,找个地方掩埋起来,那边还有毛森等几具,另向官衙报案,免得惹起其他枝节……” 这伙人连连弯腰,道:“不须少侠吩咐,小的们都会小心处理。” 湘青道:“你们小姐杜姑娘,不日就会回来‘五福庄’的。” 祈焕艺将那些随同冯森白等来“五福庄”的人,各个遣散,打发走路。 这桩公案有了个交代后,“爬山虎”范士杰留在泸州,还是做他富贵帮中的分舵主…… 祈焕艺和他小姐姐湘青,离泸州来惠安,找来出城东郊“山甸镇”,秦玉阳和采频所住的地方。 这是一幢一厅两厢,外有一座小庭院,简单的住所,就是眼前秦玉阳和杜采频,一枝之栖的所在。 只焕艺将自己与湘青,此番泸州之行的经过告诉了两人后,又道:“玉阳兄,现在你可以带着采频,和您俩的宁声儿,去泸州‘五福庄’安居下来了。” 杜采频没有道谢,臂弯抱着他们的晶儿,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从湘青到祈焕艺这边溜转不停地看来。 秦玉阳听完这段经过后,问道:“焕艺兄,你是用‘龙形九剑’剑法,把冯森白栽下的?” 祈焕艺见秦玉阳问出此话,听来很意外,也感到很突然,可是不能不给他一个回答,点点头,道:“是的,我用恩师所传‘龙形九剑’参入了侯爷爷陵的‘八仙剑’……同时施展‘弱柳摇风,三眠立起’身法,将冯森白除掉的。” 秦玉阳有所感触似的轻轻吁了口气,接着换了个话题道:“焕艺兄,此番玉阳和采频,多蒙你和湘青姑娘相助,讨回这个公道,感激不已!” 祈焕艺道:“玉阳兄,你我不是一天的交情,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旁边湘青脆生生一笑,指着采频臂弯里的晶儿,道:“艺弟弟,这孩子又白又胖真可爱!” 祈焕艺自己还是个不到二十岁大的大孩子,笑着回不出话来。 采频把晶儿朝湘青怀里一送,含笑道:“晶儿,让姨姨抱你!” 湘青把晶儿抱进怀里,这个才几个月大的幼儿,偎进湘青温馨的怀里,他现在小脑袋里所想的就是“吃”,小嘴直朝湘青隆起的酥胸撞去。 湘青推开又不是,抱紧又不是,脸上火辣辣地红了起来。 采频“咭”地一笑,道:“晶儿,姨姨身上还没有你吃的,到娘这边来吧!” 她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秦玉阳一笑,道:“焕艺兄,你和湘青姑娘也该成亲了!” 湘青听到这话,缓缓把脸垂了下来。 祈焕艺没有否认,一点头,道:“是的,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我和湘青亲仇了断,到时我俩会拜天地成亲!” 湘青听到此话,脉脉朝艺弟弟这边看来。 祈焕艺移转话题问道:“玉阳儿,你和采频什么时候回去‘五福庄’?” 秦玉阳沉思了一下,道:“现在‘五福庄’事已解决,这里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他接着问道:“焕艺兄,你和湘青姑娘,此去是向何处?” 祈焕艺道:“咱们跟岳老英雄、孙二哥等,约定在端午节前商山‘诸葛医庐’见面……咱们此去回诸葛爷爷的‘诸葛医庐’。” 两人在秦玉阳和采频两口子家里留一宿,第二天便告辞离去。 双方殷殷道别,说了后会之期,祈焕艺和湘青,又踏上他俩未完的征途。 两人风尘仆仆,处川省边境,贯过鄂西一角,已抵达河南境内,又经过一番脚程,才抵送商县。 祈焕艺一算时日,说来也巧,正是端午的前一天……两人攀登商山而上,就在诸葛医庐近处的斜坡处,传来一响唤叫声:“祈兄弟,湘青姑娘,你二人回来‘诸葛医庐’啦!” 祈焕艺抬脸纵目看去,发现对方是谁时,大声道:“孙二哥,是你!” 原来招呼他们的,是跟岳婉贞结伴同行往浙西的孙仲武。 祈焕艺急急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走近前问道:“孙二哥,你等往浙西收获如何?” 孙仲武道:“长途跋涉,倒是观赏了一番江南风光……” 祈焕艺已听出弦外之音,不由愕然怔了一下……那是一无所获。 孙仲武又道:“原来是岳老英雄结伴同行,后来他老人家临时改变了主意,由他女儿婉贞姑娘陪同,一起去浙西宜阳的。” 湘青已从后面走近前来,女儿家对这些事特别耳朵尖,她听到此话,轻轻“哦”了声。 祈焕艺试探问道:“孙二哥,你和岳姑娘并未找着耿渎的行踪?” 孙仲武脸色一怔,道:“如此说来,你和湘青姑娘去川北,也未发现‘阴阳脂粉判’耿渎之行踪?” 显然如若祈焕艺已知耿渎匿藏之处,他就不会向孙仲武问出此话。 祈焕艺心念电转,又问道:“孙二哥,岳姑娘也来了诸葛医庐?” 孙仲武道:“婉贞放心不下她父亲岳老英雄,中途分手,已回去家里。” 他想到另外一件事上,哈哈一笑,道:“祈兄弟,孙老前辈‘文王神课’真是灵验无比,他算出你和湘青姑娘今明两天回来,果然,你们今天回来了。” “孙老前辈?”祈焕艺听到孙仲武此一称呼,相信不会是别人了,是以含笑道:“孙二哥,你是指‘七妙居士’孙师叔?” “除了他还有谁?”孙仲武似乎已把去浙西扑个空的窝囊气忘了,笑着道:“除了孙老前辈外,侯老前辈也来了‘诸葛医庐’。” “侯爷爷也来了?”湘青高兴得叫了起来。 孙仲武陪同二人回来诸葛医庐,焕艺、湘青小两口,急急上前见过诸葛爷爷、孙师叔和侯爷爷。 侯陵昔年在江湖上有“九指神偷”之称,他有此“偷”字的称号,并非是指偷人金银财宝,而且是偷人“秘门绝技”。 加上他本人资质禀异,一触即悟,是以这位老人家身怀艺技,该是五花八门,洋洋大观了。 侯陵见湘青要进自己房里,把她叫住,道:“湘青,你过来!” 湘青不知这位老人家唤叫自己,有什么事情,走近前道:“侯爷爷,您叫湘儿有何事呢?” 侯陵没有回答,两颗熠熠生光的眼珠,游转在湘青的脸上,像要找出什么奇迹似的。 侯陵此一出奇的行动,不但祈焕艺,连诸葛玉掌、孙寒冰都暗暗地称奇,这老偷儿视线落在湘青脸上,要寻找些什么? 侯陵又用手指,轻轻扪了下湘青两后柳眉…… 这一看,一抹,侯陵出声笑了起来……他此笑,并非嘲笑或冷笑,而是出自心底的一份喜乐,使他禁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诸葛玉堂和孙寒冰,给他弄得莫名其妙的,而祈焕艺和孙仲武二人,更不会清楚是怎么回事。 侯陵笑声停后,向湘青连连点头,道:“湘儿,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他又把祈焕艺叫近前,伸出一只食指,在祈焕艺鼻尖上,轻轻捺了几下。 两小给这位侯爷爷,逗得就像淋了一头雾水……湘青一努嘴道:“侯爷爷,您是不是醉啦!摸了摸湘儿眉毛,又捺了捺艺弟弟的鼻尖?” “七妙居士”孙寒冰,缓缓一点头,已有所会意过来。 侯陵视线向诸葛玉堂,道:“老弟,此两个孩子虽然到这些时候来,同宿共栖,却是玉洁冰清,问心无愧,难得,难得!” 侯陵此一说,不但诸葛玉堂、孙仲武,连祈焕艺和湘青小两口,也听出来是怎么回事。 祈焕艺脸上像罩上一块红绛纱,一阵火辣辣的红热起来,呐呐地说不出半句话。 湘青两手掩上自己红热的脸,连连跺足,道:“侯爷爷,您坏,您坏,不来啦……” 话还没有一个完,急急奔进自己房里。 孙仲武经侯陵传授“太乙神钩”绝技,已有师徒之实,但还是用了“老前辈”的称呼,见他含笑问道:“侯老前辈,刚才祈兄弟和湘青姑娘,是怎么回事?” 侯陵道:“一个姑娘红丸被荡,失去清白女儿身,会脸显桃红,眉毛散乱不齐……男孩子如若失去纯阳童贞,鼻尖有块‘凝肉’也跟着消失。” 祈焕艺听侯爷爷说出后面两句话,不期然地伸出一指,摸向自己鼻尖,但是什么也未察觉到。 孙寒孙含笑道:“侯道友,这些怪名堂,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侯陵没有接下回答,视线投向祈焕艺,问道:“艺儿,你和小姐姐此去川北,情形如何?” 湘青见谈到此话题上时,从房里悄悄又走了出来……这件事要让三位老人家,知道个清楚明白。 祈焕艺把前后经过情形说了一下,接着道:“虽然我和小姐姐,对西南江湖黑白两道中的情形知道了一些,但并未发现耿渎的行踪……” 孙寒冰道:“‘风林樵夫’区正,高奇将届百龄,乃是黑道魔獠闻名丧胆的老侠隐……此番会给你两个小孩子遇到,真是难得的机缘!” 湘青“咭”地一笑,道:“这位老人家还真喜欢我和艺弟弟二人,要咱们叫他‘区公公’,他叫我‘小湘儿’,叫艺弟弟‘小艺儿’。” “区公公?”诸葛玉掌听到这样一个别致的称呼,不禁笑了起来。 祈焕艺道:“区公公替我和小姐姐,引见了‘星海之尊’。” 侯陵一点头,接口道:“不错,此三人都是西南侠义门中响当当的人物……” 祈焕艺又道:“承永康城郊那次擂台会中,‘雷木尊者’牛星,向‘星海之尊’和区公公四位,约下明年元宵全阳山‘铁佛寺’一会……” 湘青两颗星星般的眸子闪转,接口问道:“爷爷,孙师叔,侯爷爷,您三位老人家去不去?” 诸葛玉堂见湘青问此话,朝孙、侯二老一瞥,道:“此虽是西南江湖上的事,但亦是有关到天下武林,黑白两道之间的存亡……” 侯陵缓缓一点头,道:“玉堂老弟说得不错,唇亡齿寒,休戚相关,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孙寒冰有所感触地道:“艺儿、湘儿此番川省一行,富贵帮倒帮了不少忙……” 祈焕艺道:“孙师叔,这是他们帮自己人嘛!” 侯陵道:“艺儿,你是指湘青是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的传人?” “就是嘛!”祈焕艺指着旁边湘青,嘻嘻笑着道:“小姐姐现在的身分,是富贵帮的少帮主,以后就是天下穷家帮的帮主啦!” “穷家帮帮主?”诸葛玉堂望着一朵鲜花似的孙女儿,愕然道:“湘儿,你喜欢做‘要饭头’?” 湘青“咭咭咭”脆笑,替代了给爷爷的回答。 他们谈着时,话题移到泸州“五福庄”那回事上……祈焕艺一扬眉,向诸葛玉堂道:“爷爷,冯森白匿居泸州,霸占了过去‘佛心青狮’杜莱江的‘五福庄’,最后还是给艺儿宰了。” 诸葛湘青道:“冯森白漏网之鱼,脱走阴山天幽峰,此人平时作恶多端,应该把他除掉。” 祈焕艺听诸葛爷爷说出“阴山天幽峰”此地点,突然想到一件重要事上…… 外公“阴山活判”沙风子,遭逆徒耿渎锢禁天幽峰“虎洞”十多年,虽然重见天日,但他老人家两条腿已无法行动。 当时自己曾告诉外公,“七妙居士”孙师叔精研歧黄之道,请他阴山天幽峰一行,诊治外公两条无法行动的腿。 现在孙师叔正来诸葛爷爷的医庐,不如就将此事,向孙师叔恳求,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下来。 祈焕艺心念游转,想到这件事上,向“七妙居士”孙寒冰道:“孙师叔,艺儿想恳求您一件事……” “恳求?”孙寒冰听到此二字微微怔了一下,目注祈焕艺道:“艺儿,你有什么事只管跟孙师叔说就是了。那还有处‘恳求’两个字?” 祈焕艺道:“孙师叔,您知不知道阴山天幽峰的沙风子老前辈,跟艺儿的渊源关系?” 孙寒冰一点头,道:“知道,老夫曾听你诸葛爷爷说过,‘阴山活判’沙风于是你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你外公。” 祈焕艺把当时天幽峰“虎洞”,见到“阴山活判”沙风子的情形告诉了孙寒冰。 他叹了口气,又道:“外公遭逆徒耿渎锢禁‘虎洞’十多年,两条腿已无法行动……” 孙寒冰听到这里时,接口道:“艺儿,你是要孙师叔去天幽峰,医治你外公的腿伤?” 祈焕艺点点头,道:“正是,您老人家能不能由艺儿陪同,往阴山天幽峰一行?” 孙寒冰含笑道:“艺儿,‘阴山活判’沙风子是老夫昔年武林同道,你又有这份孝心,孙师叔怎么会不答应呢?” 祈焕艺儿见孙师叔答应下来,跪地拜谢,孙寒冰把他扶起,道:“艺儿,不必多礼,咱爷儿俩找个日子,动身就是!” 旁边湘青道:“艺弟弟,咱们既要仆仆风尘,刚才带来的随身行囊,就不必打开啦!” 诸葛玉堂微微怔了一下,道:“湘儿,你也要去阴山天幽峰?” “是啊!”湘青认为爷爷此话,问得多余的,眨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朝他看来。 渚葛玉堂道:“艺儿此去是邀孙师叔去天幽峰,医治他外公腿伤,你去则什?” 湘青有条有理的道:“湘儿的爷爷,也是艺弟弟的爷爷,艺弟弟的外公,也就是湘儿的外公,他陪孙师叔去天幽,当然也有湘儿的一份啦!” 湘青认为自己说的这些话,顺理成章,蓦不防边上的侯陵爷爷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有理,有理,湘儿此话说得有道理。” 湘青见侯爷爷笑着说这话,发现自己话中有了语病,脸一红,急急奔进自己房里。 孙仲武向“诸葛医庐”中众人告辞,约定再见之日,回去“大元镖局”“伏虎将”陶世原处。 “七妙居士”孙寒冰由祈焕艺、湘青二人陪同,往阴山天幽峰而来。 三人由豫北进入晋南,行程匆匆,这日他们已抵晋北大同。 祈焕艺来到大同,三人坐进一家饭店吃喝时,他想到大同城南门外“虬云山庄”,那位北地江湖称雄的“玉柱惊天”孔期山身上。 “孙师叔……”关于孔期山的情形,祈焕艺已告诉过孙寒冰,这次他又提到这件事上道:“孔期山编造出浙西宜阳,一个不实在的地点,叫孙仲武与岳姑娘空跑了一次,他用意何在?” 孙寒冰想了下,道:“眼前‘阴阳脂粉判’耿渎行踪,尚未搜获,无法落下断语……” 一顿,又道:“当然也有这个可能……当时耿渎无意中向孔期山说出这两个地方来,你等去‘虬云山庄’拜访时,孔期山也将此话照式说了出来。” 湘青道:“孙师叔,孔期山这人我看来总有点怪怪的还有他女儿孔美鸾也一样。” 孙寒冰一笑,道:“湘儿,别去理会那么多,咱们自己有自己的事。” 他们来到大同后,才发觉从晋南来此晋北多走了脚程,阴山已抛落后面,结果又转向原路折回,一番折腾,三人来到阴山天幽峰之麓。 孙寒冰朝天色望了一眼,道:“天色已经晚了,现在咱们在此小镇上落宿一宵,明晨再登天幽峰吧!” 三人在山麓小镇客店投宿了一个夜晚,第二天清晨,攀登阴山天幽峰而上。 孙寒冰一指前面迂回曲折的山径,道:“艺儿,你和你小姐姐曾来过此地,是否还记得‘阴山派’总坛的位置方向?” 祈焕艺纵目回头一匝,道:“由这里走是不会有错的,至于详细的位置、地点,艺儿就记不清楚了。” 孙寒冰一笑,道:“咱们走去再说……你孙师叔久居庐山五老峰,想也不致会迷失在此地山径。” 三人沿着左边矗立峭壁,右侧千仞深崖的一条山径,迤逦而上。 走到峰腰山径转角处时,人影闪晃,扑出三名手执短刀,疾服劲装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道:“此地天幽峰不准闲人闯入,请三位改行别处山径。” 孙寒冰正要说出来意时,另外一个壮汉走近祈焕艺面前,轻轻“哦”了声,打量了一下,道:“你……你是……敢情是掌门坛主沙爷的外孙少爷祈少侠?” 祈焕艺含笑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祈焕艺……” 一指两人,又道:“祈某与湘青姑娘,邀来‘七妙居士’孙老前辈,准备替外公医治病伤的。” 原来此大汉,乃是当时“阴山活判”沙风子在总坛大厅掌毙“天山毒龙”朱一木,与“粉面狠心”刘乔时,他和数名阴山派弟子站在大厅外,是以,他还依稀记得祈焕艺此人。 他向祈焕艺施过一礼,道:“小的‘孟九’见过祈少侠。” 他话到此,向另外那两个壮汉,道:“你二人速去禀报掌门坛主,说是外孙少爷祈少侠,与湘青姑娘,请来一位武林高人‘七妙居士’孙老前辈,替他老人家来医治病伤。” 两人连连应诺,急步离去。 孟九向孙寒冰、湘青见过礼后,道:“此地山径弯弯曲曲,较会迷失方向,待小的带路!” 话落,走在前面一步。 祈焕艺问道:“孟九,我外公近来身体如何?” 孟九回头一笑,道:“回祈少侠,掌门坛主心情已开朗多了,只是他老人家两条腿无法走动。” 湘青问道:“孟壮士,此地天幽峰可有听到‘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行踪消息?” 孟九边走边道:“耿渎从那次脱身离开天幽峰后,就没有传闻到他的行踪去向。” 此孟九在沙风子尚未被耿渎锢禁“虎洞”前,也是沙风子心腹之一,此番重见天日,掌门阴山.显然沙风子对他亦另眼看待。 孟九又道:“别说此地天幽峰百里方圆,相信在此地江湖,耿渎也没有这胆量,闯进一步。” 祈焕艺点点头,道:“是的,我外公不会轻易放过此獠!” 孟九忿忿道:“岂止是掌门坛主,耿渎弑害受业恩师,穿骨锢禁洞穴,若不是祈少侠等您数位来此,坛主尸沉海底,埋骨山洞……” 一顿,又道:“此等毒逾枭獍的行为,神人共愤,为天下侠义门中所不齿……” 他们谈着时,已来到总坛大厅门前,孟九一弯腰,道:“您三位请稍待,让小的进里面禀报掌门坛主。” 孟九跨步进入大厅,不多时,出来肃容一礼,道:“您三位请!” 三人进来里面,沙风子就盘腿跌坐在大厅中的一张横榻上,他还没有让祈焕艺、湘青二人上前见过礼,已纵声大笑向“七妙居士”孙寒冰,道:“哈哈哈,老小子,你还没有死啊!” 祈焕艺见外公看到孙师叔来到,冒出这样一句话,听来不觉啼笑皆非。 湘青纤手掩嘴,哈哈着笑。 孙寒冰含笑道:“沙风子,老夫若是魂归地府,疯子你这辈子就别想下床榻了。” “有理,有理!”沙风子连连点头。 祈焕艺和湘青,上前拜见了沙风子,湘青也用了跟艺弟弟同样的称呼,脆生生叫出一声:“外公!” 沙风子两眼眯成一条线缝,看了看艺儿,又朝俏生生站在自己跟前,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湘青看来,禁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哈暴笑声出来…… 一指孙寒冰向祈焕艺道:“艺儿,孙老前辈是你和湘青小两口请来大幽峰,替外公医治病伤的?” 祈焕艺点点头,道:“是的,外公,孙师叔正在诸葛爷爷医庐,艺儿跟小姐姐就请他老人家来天幽峰,替外公您医治病伤。” “哦!”沙风子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道:“艺儿,孙寒冰早年游侠江湖,跟你外公同一辈分,你如何用了‘师叔’此一称呼?” 祈焕艺尚未回答,湘青已脆生生含笑接口道:“外公,艺弟弟的师父一微上人,跟孙师叔有师兄弟之谊,是以咱们就用了‘师叔’此一称呼啦!” 沙风子忙不迭请孙寒冰坐下,有所感触地道:“老小子,咱们有二二十年没有见面啦……” 一顿,又道:“二十年前,浙东台州‘江湖六强’之会,整个武林为之激荡,这六个‘老不死’,现在都已老了……” 孙寒冰缓缓一点头,道:“家师兄一微上人,和昔年武当掌门‘天玄真人’梅叔瀛,都已圆寂仙逝……现在剩下的除了你我之外,有‘九指神偷’侯陵,和目下掌门富贵帮的‘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等诸人……” 一指旁边湘青,又道:“湘儿就是‘追命俏罗刹’潘七姑的衣钵传人。” “阴山活判”沙风子突然撩起一分愁思,感慨不已道:“一微老和尚,和那个‘老乞婆’潘七姑,有此一对金童玉女的传人……偏偏我沙风子,传人虽有,却是一个以下弑上的枭獍之徒……” 孙寒冰不希望此枯涩话题继续下去,一笑,接口道:“疯子,待老夫看看你身上病伤如何?” “嗯,对……”沙风子也想了起来,道:“艺儿和湘儿请你老小子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沙风子横倒榻上,孙寒冰朝他周身逐一部位,细细诊治看去,过好一阵子,道:“疯子,你身上并无具体病伤,只是你两条腿由于遭受穿骨锢禁,盘坐泥地有十多年之久,没有活动,血气赌塞,血流受阻,是以无法行动!” 沙风子一瞪眼,问道:“老小子,你有没有办法,把我疯子两条腿死了又活转过来。” 孙寒冰蹙眉沉思了半晌,才道:“你两腿痛伤,时间延宕过久,不啻已废,目前药石已无法奏效。……只有用老夫内家真力,打通你两腿赌塞受阻的血穴!” 沙风子两眼直直望了他,道:“老小子,二十年前,浙东台州之会,你我狠狠打了一架,现在你上天幽峰,却成了我疯子起死回生的恩人。” “疯子,废话少说!”孙寒冰声音大得出奇,道:“待老夫用本身内家真力,打通你受阻的气血。” “是,是的,老小子,我疯子不谢你就是!”沙风子盘腿坐在床榻。 孙寒冰坐到他背后,右掌推出,按上沙风子的命脉要穴。 沙风子骤然感到一股热流,从背心贯注而入,游走体内四肢百骸,涌入下盘左右两腿时,这股热流起了一阵激荡。 祈焕艺和湘青,还有大厅上阴山派中亲信弟子,所有视线投向床榻两人,谁也不敢吭出一声。 时间就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悄悄过去。 床榻上两人,各个头额上渐渐有汗水流了下来…… “阴山活判”沙风子脸上泛出一阵火红,头脸就像一只蒸锅,有热气冒升出来。 后面按掌在他背上的“七妙居士”孙寒冰。头额也有汗水流下,那是凉冰冰的冷汗。 孙寒冰的脸上一片纸白,就像骤然患上一场大病,看来怕人。 眼前此一幕,“阴山活判”沙风子无法看到,但落进祈焕艺、湘青,和阴山派弟子的眼里。 经有半个时辰,沙风子发现自己两条业已僵枯,宛若脱体的腿,已渐渐恢复了知觉,仿佛有虫蚁在两腿的血管中蠕蠕爬动。 “疯子,行了!”后面孙寒冰吐出一缕嘶哑的声音,收起按在沙风子背上的右手。 “阴山活判”沙风子,知道一幕奇迹就将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听到背后孙寒冰简短的这句话,把盘膝趺坐在床榻的两条腿,放到地上,首先有了一个感觉,原来失去知觉的两条腿,现在已归属自己的了。 沙风子把两条腿放在地上,站了起来,跨出一步,再跨出一步。 当他转脸看到趺坐床榻的孙寒冰时,“哇”声叫了起来,道:“老小子,你怎么啦?” “七妙居士”孙寒冰脸色纸白,闭目趺坐床上,对沙风子此话,恍若未闻。 “阴山活判”沙风子,也是一位武家绝世高手,显然已知这是怎么回事,已不敢再出声吭气。 原来孙寒冰把自己体内内家真力,贯注到沙风子身上,现在正在调息运气,把这份亏损的内家真力,恢复过来。 如若大声呼叫,惊扰了他静止中的心念,则会“走火入魔”,说不定还会把命丢掉。 沙风子两眼有点湿漉漉的感受,轻轻抹了下眼角,抑低了声音,向边上祈焕艺道:“艺儿,你替外公向床榻上的孙师叔,跪地磕三个头。” “是,外公!”祈焕艺当然知道外公说出此话的含意,原来失去人生意趣,已成了残废的沙风子,使他又重新捕捉到生命的活力。 祈焕艺走近床榻前,湘青也从后面跟了过来,小两口恭恭敬敬朝床榻上闭目入定的孙寒冰,磕了三个头。 沙风子看到两小跪下的背影,又移转到床榻上的刊,寒冰,不期然中,两颗热热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小两口向孙师叔磕过头后,站起身,又站落在大厅一角上。 “阴山活判”沙风子,两眼一眨不注视在孙寒冰脸上,纸白的脸色,虽然没有刚才进大厅时经润,但已不再白得怕人。 孙寒冰闭上的一对眸子,缓缓睁了开来,当他看到两腿落在地上的沙风子时,含笑问道:“疯子,行么?” “行,行!”沙风子连连点头,他在宽敞的大厅上走了两步,道:“过去咱们疯子就是这样走路的!” 孙寒冰从床榻上下来,拿桩不稳,身子晃摆了下,才坐下椅子。 沙风子已不再盘膝趺坐床榻,坐在孙寒冰边上,道:“老小子,我疯子不想问你道谢,只是你告诉我,是不是感到很累?” 孙寒冰一笑,道:“不碍事,此番回庐山五老峰休息一阵,可以恢复过来。” 刚才那一幕,落进大厅阴山派众弟子眼里,使他们体会出侠义门中行径,一个“义”之所在,已把自己抛开一边。 “阴山活判”沙风子吩咐摆上酒席,陪同孙寒冰和焕艺、湘青两小,就在厅上吃喝起来……。 沙风子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直到现在才想了起来,目注析焕艺问道:“你们上次离开此地天幽峰后,可曾探听到逆徒耿渎的行踪下落?” 祈焕艺把离天幽峰后的经过,告诉了外公,接着道:“‘虬云山庄’孔期山,指出耿渎的去处,可能是川北、浙西两处地点,结果都并无收获。” 他把永康城郊擂台之会,也说了一下,又道:“我和小姐姐无意中见到了一位川中侠隐‘风林樵夫’区正区老前辈。” 湘青“咭”地一笑,接上道:“外公,这位区老前辈很喜欢我和艺弟弟,要我们叫他‘区公公’,他老人家叫我们‘小湘青、小艺儿’。” 沙风子哈哈笑了起来,道:“这老头儿真是千年不死老王八,还没有回去姥姥家。” 他指了指孙寒冰道:“这老头儿年岁比老小子还大,该有百龄高寿了。” 湘青“嗯”了一声,道:“区公公有告诉我们,他说他年纪还戏,只有九十六,还没有到一百岁呢!” “九十六岁年纪还轻?”沙风子眼睛直瞪过来。 祈焕艺问道:“外公,您认不认识区公公他老人家?” 沙风子杯酒灌进嘴里,衣袖一抹嘴唇,道:“你两孩子,你们还不知道外公的师门来历吧?” 今日由于“七妙居士”孙寒冰所赐,使沙风子获得了新的生命,欢乐洋溢在他脸上,提起酒壶,杯里斟满酒后,又道:“你们外公的师父,是昔年南北武林中一位隐世高人,是称‘伽蓝叟’的莫申。” “你是‘伽蓝叟’莫申门下?”“七妙居士”孙寒冰朝他目注一瞥。 “老小子,你认识我师父莫申?”沙风子眼睛张得大大的朝孙寒冰看来。 孙寒冰没有开腔,微微一笑替代了回答。 祈焕艺又问道:“外公,你认识‘风林樵夫’区公公?” 沙风子道:“你外公师父‘伽蓝叟’莫申,结庐黔南吉牛岭长瘐峰‘紫阳洞’,我昔年亦曾浪迹西南江湖一段时间,是以知道区正此人。” 一点头,自语似的又道:“这老头还未进入幽冥地府,真是一只千年老王八了!” 湘青听来有趣,笑盈盈地问道:“外公,您今年高寿多少啦?” 沙风子拨动手指算了算,道:“嗯,跟区老儿比正巧相差二十年,外公今年七十六。” 祈焕艺转移到一个话题上,道:“外公,‘雷木尊者’牛星明年元宵金阳山‘铁佛寺’之约,您老人家是否赴会参与此事?” “阴山活判”沙风子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看踏在地上的自己两条腿,似乎跟自己在道:“老小子在我身上做了这桩功德善事,现在该是第二辈子做人了。” 视线游转两小脸上,又道:“逆徒耿渎迄今出没行踪不知,如果会在西南江湖露脸,明年元宵节之约,外公会去的!” 湘青把自己跟富贵帮的渊源关系,也告诉了沙风子,接着道:“众家帮弟子行踪遍及江湖每一角落,不一定是明年元宵节之约,如有其他事情,外公可以运用众家帮中‘鸡毛报’向湘青,或是艺弟弟连络。” 沙风子怔了一下,道:“他们那些要饭的,肯替我沙风子跑腿?” 湘青将富贵帮其中——顶口语密令告诉了沙风子,又道:“外公用此连络密令,穷家帮中弟子不敢有违,会替您老人家传达消息的!” 沙风子点点头,道:“不错,这倒是个很好的办法。” 三人在天幽峰阴山派总坛,逗留了数天,祈焕艺和湘青,邀请孙寒冰来此,原来是替“阴山活判”沙风子医治两条腿的,现在沙风子已行动自如,跟一般人完全一样,他们就不必再耽留下。 晚膳中,祈焕艺问沙风子道:“外公,明天我想与小姐姐,和孙师叔离您老人家,回商山去了!” 沙风子朝祈焕艺看来,吐出嘶哑、枯涩的声音,道:“艺儿,外公不能阻止你离开此地,但是,你娘是我的女儿,你是我沙风子唯一的骨肉。” “外公,艺儿知道!”祈焕艺鼻子酸酸的,眼圈红红的点点头,沙风子紧紧握了小外孙的手,又道:“艺儿,你到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想起天幽峰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外公,咱老头儿就心满意足了!” “外公,艺儿不会忘记您老人家的。”祈焕艺泪水流了下来。 沙风子抹去小外孙眼角的泪渍,含笑又道:“艺儿,你跟湘儿成亲前,你们要让外公知道。” 湘青头脸垂丁下来,轻轻接上道:“外公,这件事,您老人家不须叮咛,湘儿跟艺弟,咱们俩一定要让您老人家知道的!” 沙风子向“七妙居士”孙寒冰道:“老小子。我疯子不向你道谢,不过我还未回幽冥阎罗前,永远记得你这个人。” 孙寒冰一笑,道:“疯子,孙寒冰精研岐黄之道,自认有妙手回春之成,只是你疯子身上还有一宗毛病,我无法将你治愈过来。” “我……我身上还有什么病?”沙风子不由诧然惊了一下。 孙寒冰道:“你的‘疯癫’之症,就是我孙寒冰无法将你治转过来!” 两小掩口轻笑,“阴山活判”沙风子瞪直一双眼珠,朝孙寒冰愣愣看来。 三人离天幽峰阴山派总坛后,取道南上,夜晚打尖落宿在“湖口集”镇上一家“周家客店”的客栈里。 这家客栈前面店是酒肆饭馆,进深后面,才是打尖落宿的客房。 三人尚未用膳,进来店堂后,就坐下一张桌座,吩咐店小二端上吃喝的酒菜。 吃喝中,他们又谈到“阴山活判”沙风子身子,湘青道:“孙师叔,您用内家真力替外公治疗一双腿,他老人家不知多高兴呢!” 孙寒冰喝了口酒,道:“湘儿,医师大夫悬壶济世,有割股之心。你孙师叔虽非悬壶济世的医师大夫,但此点也能做到。” 祈焕艺问道:“孙师叔,外公两腿痊愈,是否恢复他早年原有的武功?” 孙寒冰道:“沙风子十多年‘虎洞’锢然之灾,活生生把他折磨成此等模样,现在两腿病伤痊愈,显然照旧是过去的‘阴山活判’沙风子。” 三人吃喝谈着,快要结束这顿晚饭前,祈焕艺把小二叫近前,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干净的上房?”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有,有!小店后面有干净上房。” 店小二摸不透这张桌座上,男女老少三位客人的关系,不像父子、父女,也不像夫妇小两口,是以弯着腰问道:“小客官,您三位要几间客房?” 上次祈焕艺与青两人川地一行,小两口情投意合,虽尚未成亲,旅途中已住一个房间,可是这次就不行了,旁边还有一个孙寒冰孙师叔,在他老人家跟前,他们不敢这样的大胆。 祈焕艺见店二问此话,竖起三只手指,道:“咱们一起三人,要三间客房。” 店小二眼珠一转,道:“正巧,小店还剩下三间客房,但不是在一起的。东西两厢客有一间,进深后院也有一间。” 祈焕艺一点头,道:“你留下给我们吧!” “是,是!”店小二哈腰离去。 “孙师叔,这里三间客房,不是在一起。”祈焕艺朝孙寒冰看来。 孙寒冰含笑道:“咱们只是住宿一个夜晚,客房虽不在一起,但还是在这一家客店里,只好将就了。” 湘青道:“艺弟弟,我住进深那一间,你和孙师叔各住东西两厢。” 祈焕艺有他的想法,小姐姐虽身怀武技,究竟是个年轻女孩子,单独一人住后面,叫人有点不放心,他没有说出其中原因,只是含笑道:“小姐姐,让我住进深里间,你和孙师叔住左右两厢好了。” 湘青似乎也想到艺弟弟的这份心意,一笑道:“住哪一间都行,反正只是一个晚上。” 三人店堂晚膳过后,店小二陪同他们进入里面,孙寒冰住在东厢,诸葛湘青住西厢,祈焕艺单独一人,住下进深里间客房。 湘青虽跟祈焕艺尚未成亲,小两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而且川北一行,两人共同生活在一起,湘青知道艺弟弟有早起床的习惯。 同时此番两人陪同孙寒冰阴山天幽峰一行,旅次中早晨都是祈焕艺来叫门的,然后小两口再进孙寒客房,双双向老人家道个早安。 湘青发现今朝情形有点不一样,艺弟弟不但没有前来叫门,朝阳已从纸窗透射进来了。 湘青拉开客房门,间隔一座院子的东厢房门口,孙寒冰在向这边含笑点头。 她走近前,道:“孙师叔,艺弟弟到现在还未起床?” 孙寒冰道:“可能昨夜艺儿进后面客房后,上床睡了晚—些,早上就起不来了。” 湘青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她心里知道很清楚,两人同衾共枕,不知睡过多少晚上,艺弟弟手臂枕着自己脖子,娓娓细语,远处传来梆锣四敲的四更时分,还不想睡。 可是第二灭火清早,艺弟弟把自己从酣睡中,轻轻唤醒过来。 湘青想到这上面,脸上有点发热,可是今儿乙艺弟弟怎么会睡懒觉,不想起床? 她想来有点不对劲,是不是艺弟弟突然身子不舒服,起不来床啦? 湘青向孙寒冰道:“孙师叔,我去后面客房看看,艺弟弟怎么到现在还未起床?” 她顺着廊沿走来进深后面,面对一座浓荫高张的院落,有一列三间客旁,右、中两间房门敞开,靠左首边那间,还紧紧闭上房门。 湘青迟疑了一下,右、中两间房门开着,显然客人已清早离去,艺弟弟睡的,该是左首那客房了。 她走来房门前,轻轻扣了几下房门,嘴里还在唤着,道:“艺弟弟,艺弟弟,你怎么还不起床?” 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的声音出来。 湘青发现有点蹊跷,即使身子不舒服躺在床上,也该有回答的声音出来才是。 “艺弟弟,艺弟弟!”她声音高了起来,重重推了几个房门。 房里依然没有一丝声音出来。 湘青这一发现,不禁慌了起来,她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但相信艺弟弟是有了意外。 她急急来到外面,把情形告诉了孙寒冰,孙寒冰也不禁暗暗震住。 两人把店小二找来,一起来到后面,孙寒冰指着那扇房门紧闭的客房,向店小二问道:“小二哥,昨晚那位小客人,是不是睡此间客房?”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一点不错,昨晚就是小的陪他来这间客房的。” 孙寒冰推了推紧闭的房门,道:“小二哥,能不能把这扇闭上的房门打开?” 店小二听到此话,不由怔了下,心忖:“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名店小二心里嘀咕,却是连连点头,道:“行,行,大爷。两扇房门的门缝中,插进一块竹片,往上一挑就行了。” 这些乡集镇甸的客店客房,显然简陋单纯,门有门缝,窗有窗隙,房门里端,横上一根门闩,只要把门闩除去,房门也就开了。 店小二去找竹片,湘青从客房纸窗的窗缝中,往客房里看去。 突然“哇”的一声,道:“孙……孙师叔,艺弟弟不在床上呢!” “有这回事?”孙寒冰听到此话,发现情形并不单纯了。 不多时,店小二找来一块薄薄的竹片,插进门缝,竹片往上一挑,里面一响“笃”的一声,扣住房门的门闩,掉落地上,房门也推了开来。 湘青第一个窘进客房看去,床上棉被叠得整整齐齐,房里的祈焕艺却是影形杳然,已不知去向。 店小二这一发现,两只眼睛亦不禁直瞪出来,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孙师叔,艺弟弟又去了哪里了?”湘青的声音像哭似的。 孙寒冰脸色凝重,缓缓一点头,道:“湘儿,别慌,咱们在这间客房里细细看过,说不定可以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店小二知道昨晚投店来的这男女老少三人,都是江湖中人,不敢惹是生非,悄悄退了出去。 “七妙居士”孙寒冰乃是武林中一位前辈人物,江湖阅历见闻多,是以虽发生了变故,但他心情却是沉稳下来。 他朝这间客房的每一个角落看去—— 看到床边桌上两只茶杯,杯子里还有半杯茶水,桌边面对床沿,横着一张椅子。 孙寒冰看到桌椅、茶杯此情形,若有所思中,自语地道:“艺儿昨夜失踪,不像经过一番撕杀,该是有朋自远方而来,不期而遇,才备夜找来客房,相邀离去。” 他在喃喃自语时,湘青指着朝向外面小巷,张开的那扇窗,道:“孙师叔,艺弟弟昨晚进房来,怎么会把那扇面向街巷的窗开了?” 孙寒冰缓缓一点头,道:“湘儿,别慌张,你艺弟弟晚夜失踪,看来有惊无险,不是我们想象中那般严重!” 他看看桌上两只茶杯,继后指向那扇张开的窗,道:“桌上有茶杯两只,该是昨夜有不速之客来访,他不从客房门进,从这扇纸窗而入。” “不速之客?”湘青眨动眼珠道:“孙师叔,咱们远从豫地来此晋北,艺弟弟会遇到熟人?” 孙寒冰道:“湘青,这才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这句话!” 湘青朝床上看去,枕边随身囊袋还在,艺弟弟那把“青霜宝剑”已不知去向。她指了指,道:“孙师叔,艺弟弟只带走宝剑,随身囊袋还留在房里呢!” 孙寒冰目注床上囊袋,沉思了下,道:“艺儿留下囊袋,他是匆匆离去,去后就即会回来的。” “深夜来邀艺弟弟的,此人又是谁?”湘青跟艺弟弟影形不离,显然对他的情形十分清楚,可是在她回忆中,想不出有这样的人。 孙寒冰道:“湘儿,艺儿昨夜突然不知去向,以孙师叔的推测,不致会发生意外变故,我们好在回程旅途中,不急于赶路,不妨就在此地‘湖口集’镇的这家‘周家客店’,暂时逗留下来。” “我们等艺弟弟回来?”湘青两眼直直地朝孙寒冰看来。 孙寒冰道:“是的,我们来此‘湖口集’镇上,人地生疏,而艺儿突然行踪不见,也不致会有意外凶险,只有在这家客店等他回来了!” 湘青听到孙寒冰此话,突然想了起来,道:“孙师叔,咱们去问问这家客店掌柜的。” 孙寒冰道:“客店掌柜是生意买卖人,不会知道江湖上事的。” “我不是问这个……”湘青急步向外面店堂走去,孙寒冰也跟了出来。 客店掌柜的刚才从客店小二嘴里,已知道这件事,现在看到湘青急急走来,一哈腰,道:“女官人,你那位伙伴昨夜不见了?” 湘青没有问到这件事上,移向另一个话题上,道:“掌柜的.麻烦你,你去大街闹处,替我找个要饭的来!” “要……要饭的?”掌柜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找要饭的干嘛? 孙寒冰先是一怔,但倏即也就会意过来。 湘青道:“是的,你替我找个要饭的来,年岁要大一点的,这里三间客房,我们继续住下。” 掌柜的一弯腰,道:“是,姑娘,小老儿这就去找!” 两人进来西厢那间客房,孙寒冰道:“湘儿,你是吩咐穷家帮中弟子,探听艺儿的下落?” 湘青道:“要饭的无孔不钻,他们可能会知道此地一带的情形。” 孙寒冰缓缓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可以作一番试探。” 不多时,客店掌柜的带了一名个子瘦瘦长长,年纪四十多岁,穿着千钉百补长衫的要饭进房来。 湘青吩咐掌柜的退下后,说出富贵帮中密语,取出那根“黑犀飞云杖”。 那名要饭的听到富贵帮中密语,看到“黑犀飞云杖”,向湘青纳头跪下,道:“小的‘临安城’分舵主,‘金毛猿’古音,见过诸葛少帮主。” 湘青吩咐他站起,道:“古音,以后不必行此大礼,叫我‘湘姑娘’就行了!” 古音躬身一礼,道:“是,湘姑娘,不知湘姑娘有何差遣?” 湘青问道:“古音,这里‘湖口集’镇,是辖属临安分舵的?” 古音点点头,道:“是的,湘姑娘,这里是临安城郊外的镇甸,再去不远就是‘雁门关’。” “‘雁门关’……”孙寒冰听到此地名,已知道这“湖口集”的方向位置。 古音接着说道:“小的是这里附近四县的掌舵,老家就在‘湖口集’,刚才听客店掌柜说来,居然有位姑娘要找要饭的,小的心里感到奇怪,自己来一次,原来是少帮主湘姑娘召见!” 湘青请他横边坐下,问道:“古音,穷家帮弟子显然对地面上情形很清楚,你等是否发现此地‘湖口集’有扎眼人物出现?” 一顿,又道:“或是这里附近,住有北地江湖知名之士?” 古音道:“回湘姑娘,这里‘湖口集’镇的大街小巷,小的再清楚没有,如有其他风吹草动.也会有舵下弟子前来察报,好像并未发现有扎眼的江湖中人,来此‘湖口镇’……” 沉思了一下,又道:“至于此地江湖知名之士,小的倒知道有一位,不过并非在此地附近。” “是谁?”孙寒冰问。 古音道:“离此北上,大同府南门外‘虬云山庄’,那里有一位北地江湖无人不晓的‘玉柱惊天’孔期山孔老英雄——” 湘青一声轻“哦”,脸色神情接连数变,突然给想了起来。 刚才孙师叔在艺弟弟住的客房,细细察看一番后,据他老人家推断,桌上有两只留有半杯茶水的杯子,桌边面对床沿,横着一张椅子,那是“不速之客”备夜来访云弟。 此不速之客,艺弟弟倒茶接待,显然是十分熟悉的人,在此晋北近围一带,除了她还有谁? “不错,一定是她!”湘青心念游转到此时,把话说脱口说了出来。 这话听进边上孙寒冰耳里,诧异问道:“湘儿,你指的是谁?” 眼前虽然那个临安分舵主古音也在房中,但他是穷家帮中弟子,是以湘见就把所想到的情形说了出来,“孙师叔,据你老人家推断,艺弟弟客房里并未发生撕杀,那是艺弟弟经人相邀闻去的……” 孙寒冰一点头,道:“不错,老夫就有这样看法,你刚才听说,邀去艺儿的又是谁?” 湘青道:“孙师叔,如果湘儿没有猜错,备夜邀去艺弟弟的,是‘虬云山庄’孔期山的女儿‘孔美鸾’。” “哦,会是她?”孙寒冰听来感到很意外。 祈焕艺由店小二带路,来进深后院那间客房,店小二把茶水端上后,拉上房门悄悄的离去。 祈焕艺觉得这间客房,除了传来邻房一丝微细的鼾外,四周一片静得出奇。 他把房门扣上门闩,将桌上油灯的灯蕊剔得高一些,光亮也就大了,一时不想睡,坐下床沿。 就在这静悄悄中,逝去的片段回忆,缭缭在祈焕艺的脑海里……那是前些时候,跟小姐姐湘青,来回川省路上的经过。 自己和小姐姐双宿双飞,旅店客房的油灯下,鹣鹣鲽鲽,娓娓细语。 祈焕艺想到这里时,不期然中嘴角流出一缕笑意出来。 “笃笃!笃笃!”响起轻轻敲门的声音。 “哦,是小姐姐湘青找来这里?”他从床沿站了起来,道:“后院有三间客房,小姐姐怎么会知道我睡的是这一间?” 他走来房门处,正要取掉门闩,又是响起“笃笃!笃笃!”轻微两声。 “哦,不是房门外有人敲门……”祈焕艺循声转脸听去,那是有人在敲窗户。 祈焕艺此一发现,知道不会是小姐姐湘青,小姐姐找来自己客房,不会不敲房门,去敲窗的。 难道是小偷儿? 再是笨的小偷儿,也不会敲窗“问路”! “那是……”祈焕艺心念闪转,拿起枕边“青霜剑”,轻叱声道:“是谁?” “是我。”窗外的声音,又轻又软。 “你是哪一位?”祈焕艺发现有夜行人找来自己仅止宿一宵的客房,感到很突然。 “我就是我嘛,难道还会是别人?”窗外声音不但轻软,而且脆生生的很悦耳。 祈焕艺听到这声古怪的回答,发觉对方是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声音听来依稀熟耳,但对方不肯说出自己姓名,这人又是谁? 窗外这缕声音,轻轻又在道:“祈少侠,快开窗嘛!闭窗不开,这岂是待客之道?”“哦,难道是她?”祈焕艺倏然想起一个人来,把窗扣除下,将窗户拉了开来。 “叭”的轻轻一声,从窗外跳进一个人来。 祈焕艺注目看去,头戴瓜皮帽,身穿短袄衫裤,足登一双布鞋,既不是农耕庄嫁人,也不像生意买卖人,却有一缕淡淡的脂粉幽香。 当他再朝对方脸上存细看去,诧然“哦”了一声,道:“是……是你,果然果你!” 她把瓜皮帽除下,披落一绺细长的柔发,轻轻一笑,道:“你不认识我啦?” 祈焕艺一皱眉,道:“孔姑娘,你怎么这样一付打扮?” “好玩嘛!”孔美鸾“咭”地一笑道:“这样才不会有人认识我是谁啊!” 祈焕艺探头朝窗外看去,外面是条街尾小巷,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他把窗户掩上,移过一张椅子,请孔美鸾坐下。 “孔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周家客店’这一间客房里?”祈焕艺坐下她对面的床沿,一面从茶壶里倒下两杯茶,心里地是百思不解。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有心找你,还怕找不到!” “有心人?”祈焕艺微微一怔道:“孔姑娘,今晚不速来访,有什么事吗?” 孔美鸾没有很快回答,半晌,才轻轻道:“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谈谈了,你陪我谈谈!” 这两句简短的话,听进祈焕艺耳里,使他分辨不出那股味道来,最后才找出一句话:“孔姑娘,我们谈些什么?” 房门外夜风砍过,庭院树荫响起“簌簌”的声音,孔美鸾朝门沿处投过一瞥,道:“祈少侠,你现在不想睡吧?” 祈焕艺道:“陪你淡谈,当然不想睡了!” 孔美鸾轻轻一笑,道:“我们别在这里,人家都睡了,会打扰别人,另外找个地方。” 祈焕艺问道:“去哪里?” 孔美鸾一指面向小巷的窗子,道:“就在这里‘湖口集’的大街尽端,镇郊那里有一座没有香火的古庙,不会打扰人家,我们坐下淡谈。” 祈焕艺见她提出这样一个主意,听到感到很意外,想婉转拒绝。 可是倏然再一想,自己这一拒绝,是给对方极大的难堪。 任何一个年轻女孩子,有她的矜持和自尊,此番孔美鸾备夜不速来访,显然出于她的一份意心,如若自己加以拒绝,会使她无地自容。 他有了此一想法,道:“好吧,孔姑娘,这里我不熟悉,由你带路就是了!” 孔美鸾朝他“咭”地一笑,卷起秀发,戴上瓜皮小帽,推窗而去。祈焕艺“青霜剑”佩上腰间,卸尾纵到窗外小巷,祈焕艺对孔美鸾武家底细,并不清楚,见她走上静悄悄的大街后,这条俏丽、矫捷的身形,宛若一抹轻烟,直向大街一端飘飞而去。 祈焕艺展使“大幻步”轻功,不徐不速,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前后这一走,两边店家买卖业已消失,而是一片黑乌乌,荒凉的田野、草树。祈焕艺心里暗暗诧异,想要问个清楚,可是前面的孔美鸾脚步并未停下,他只有跟在后面。 经有半个时辰光景,孔美鸾脚步缓慢下来,转脸投过一瞥,道:“前面不远就是啦!” 祈焕艺点点头,替代了回答。 果然,不多久看到一座残墙斑剥的庙宇,横在路边,孔美鸾停下脚步,一指道:“祈少侠,我们在这座古庙里谈话,声音再大也不会打扰人家。” 祈焕艺点头应了声,心里却是一阵嘀咕:“跑了好一阵子路,来这里又谈些什么?” 两人进入古庙,从斑剥残墙漏进星月光亮,庙殿景物依稀可辨。 他们找了庙殿干净处坐下,孔美鸾似有所触地轻轻吁了口气,道:“那次‘虬云山庄’你我一别,匆匆就半年多了……” 那个百思不解的问题,还拥塞在祈焕艺心头,是以问道:“孔姑娘,你如何知道我住宿在‘周家客店’的那间客房?” 虽在黑黝黝的庙殿上,还可以看出孔美鸾一双明眸,清波流射,朝他注目一瞥,轻轻道:“我不称你‘祈少侠’,叫你‘焕艺’好不好?” “随便你,孔姑娘!”祈焕艺并不注意在这些细节上。 孔美鸾找出片段回忆,道:“焕艺,前数天,我去了一趟大同,无意中看到你和湘青姑娘,还有一位老人家,走进一家饭馆,当时就想上前招呼,看到湘青姑娘在边上,我就打消了些主意……” “哦!”祈焕艺一声轻吟,望了她一眼。 孔美鸾又道:“你三人来大同,并未去‘虬云山庄’。当时我就有了个猜测,可能是错走了脚程,原来是赴阴山天幽峰,多走了路程,我暗中跟随,果然你三人原路折回……” 祈焕艺心里暗自思忖:“这位孔姑娘真是一个‘有心人’了。” 孔美鸾又道:“你三人上阴山幽峰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你等上了山后,相信不会马上下山,我就在山麓小镇上买了一套衣衫,扮作一个男子,暗中注意等候,果然不多天你们下了天幽峰,我就暗中卸尾追随……” 祈焕艺听孔美鸾说出那些话后,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那股的味道。 孔美鸾轻声接着又道:“你三人在‘周家客店’店堂用膳时,我就坐在门边那一张座头,你向店小二要了三间客房,后来你告诉湘青姑娘,你要住下进深后院的那一间……” 祈焕艺听到这里时,忍不住问道:“孔姑娘,你这样辛劳奔波,暗中跟随我祈焕艺,又是为了何事?” 孔美鸾一对秋水般的明眸,流转出一泓粼粼波芒,转脸朝祈焕艺注视了一眼,但很快就把脸转了过去,轻轻回答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自己不知道?”祈焕艺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不由诧然怔了一下,这位美鸾姑娘即使不到二十岁,也是个大孩子了,怎地连自己做的事也不知道? 孔美鸾轻声又道:“我平时除了爹外,谁个男人都瞧不上眼,见到你后,暗中却注意起来……” 话到此,欲语还休,顿了下来。 祈焕艺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上,道:“孔姑娘,上次我们来访‘虬云山庄’,你父亲所说浙西宜阳城郊那地点,结果没有那回事的,后来孙仲武和另外一位岳姑娘找去,就扑了一个空。” 孔美鸾道:“焕艺,这也不能怪爹,这是当初‘阴阳脂粉判’耿渎自己说的,你们去‘虬云山庄’,问到耿渎行踪,他老人家就把过去耿渎所说的,也照样告诉了你们。” 这时已黎明时分,从古庙残墙一端,有光亮透射进来。 孔美鸾朝半掩的庙门望了眼,轻轻问道:“焕艺,你三人此去何处?” “豫地商山诸葛爷爷的医庐!”祈焕艺把行踪去处告诉了她。 “你会不会再来此地?”朝阳斜照进来,落在孔美鸾脸上,脸上浮现出期盼的神情。 祈焕艺道:“阴山天幽峰阴山派掌门沙风子,他是我祈焕艺外公,我要探亲他老人家,那我就会再来此地。” “去不去大同?”孔美鸾脸上期盼的神情更浓了,侧过脸朝他看来。 “去大同?”祈焕艺倏然想了起来,道:“若是不太匆忙的话,我会去‘虬云山庄’拜访令尊孔老前辈。” 孔美鸾的两条视线还是游转他脸上,轻轻道:“不是指爹,我是说,你会不会去大同城南‘虬云山庄’探望我美鸾?” 两人谈话到现在,残墙透进的阳光射到美鸾脸上,祈焕艺从她脸上神情,和梦般的眸子中,他才始找到了一个答案。 孔美鸾夜晚不速来访,找去自己客房,她所要谈的是什么? 祈焕艺直唤她的名字,道:“美鸾,我感激你这份心意,我虽然尚未成亲,但我跟湘青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这个我已经知道……”美鸾缓缓地把脸垂了下来,轻轻接上道:“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耻’,可是我也无法否认,除了爹外,你是我唯一值得注意的男子……” 祈焕艺心头一震、一沉,他听到美鸾此话,并不替自己高兴。 美鸾轻轻又道:“我不想破坏你和湘青之间的感情,我也知道无法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我要让你知道,我跟诸葛湘青同样的喜欢你!” 孔美鸾站了起来,朝他注视一眼,道:“焕艺,我走了!” 话落,出庙门而去。 祈焕艺听到这些话,又见她起身离去,就在这眼前的短暂时,他找不出该说的话来。 挽留她……把她挽留下来后,又怎么样呢? 祈焕艺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半掩的庙门处,突然有了一份空洞洞的感受。 他缓缓从庙殿上站了起来,出庙门看去,孔美鸾的影子,已消失在庙门前面,那条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祈焕艺深更半夜,卸尾跟了孔美鸾来此地,他要回去“湖口集”镇时,虽然找着回去的路,却也费了不少的时间。 当他回到“周家客店”,就看到小姐姐湘青脸上,那付焦急不安的神情……。 湘青见他进来西厢客房,两颗星星般的蛑子,直朝他脸上打转,半晌,才问道:“艺弟弟,昨晚半夜里,你客房来了什么人?” 祈焕艺沉思中没有很快回答,自己过去任何一件事,都未瞒过小姐姐湘青,可是昨夜那件事呢? 他还未回答,旁边孙寒冰已接口问道:“艺儿,是不是‘虬云山庄’孔期山的女儿美鸾姑娘?” 祈焕艺微微怔了一下,道:“孙师叔,是小姐姐告诉您的?” “是的。”湘青承认下来,道:“从早晨你客房里情形看来,除了孔美鸾外,不会是别人了!” “客房里情形?”祈焕艺想不出客房里又有什么情形,当然,他更不会想到,那是“老江湖”孙师叔,所找出的蛛丝马迹资料。 祈焕艺任何一件事,没有瞒过小姐姐湘青,这一次也不例外,把孔美鸾自客房门窗进来,直至古庙离去的那段经过,他毫不隐瞒地都说了出来。 他走到湘青身边,轻轻问道:“小姐姐,你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不高兴?” “你小姐姐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湘青并没有异样的神情,道:“艺弟弟,现在就问你自己高不高兴了?” 祈焕艺脸上有点红热,久久才道:“小姐姐,这件事就让它去算了,我们陪同孙师叔继续赶路吧!” 湘青瞅了他一眼,道:“你们没有留下再次再面的时间、地点?” 祈焕艺道:“孔美鸾在庙殿里说过那些话后,就出庙门离去了。” “你没有挽留?”湘青朝他看来。 “挽留?”祈焕艺自嘲地笑了笑道:“小姐姐,我们是路过些地‘湖石集’镇的,住的是客店,把她挽留在什么地方?” 湘青沉默下来。 三人离开晋北“湖口集”镇甸后,取道往晋南方向而来。这些时候来,祈焕艺从孙师叔身上,发现跟过去有点不一样。 这位老人家不像过去首途往晋北时,那付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的神情,现在显得有点憔悴、委顿的样子,是不是病了? 祈焕艺把这情形,悄悄告诉了小姐姐湘青。 湘青一点头,道:“不错,艺弟弟,你若不提这件事,我也想告诉你……” “他老人家是不是病了?”祈焕艺知道孙寒冰看来四五十岁,其实已八十开外,此番长途跋涉,晋北一行,说不定把他老人家累倒了。 湘青沉思了一下,道:“孙师叔虽然年岁已高,但他老人家身体硬朗,同时他精练内家功力,不会轻易病倒下来的。” 祈焕艺听到小姐姐后面两句话时,突然想了起来,喃喃道:“难道是由此而起的?” 湘青接问道:“艺弟弟,你说他老人家是由于什么原因?” 祈焕艺道:“小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孙师叔在阴山天幽峰总坛,替外公疗伤之事?” “我记得……”湘青点点头,道:“外公还吩咐我们,向闭目趺坐床榻上养神中的孙师叔,磕三个头。” 祈焕艺道:“孙师叔将本身内家功力,贯输到外公身上,打通外公两条气血拥塞的腿,后来他下床榻时,身体摇晃,站立不稳……” “是的。”湘青也想到那回事上,道:“孙师叔将本身内家功力,输入外公体内时,他自己脸色一片苍白……” 祈焕艺道:“小姐姐,原因就由此而起,孙师叔虽然内家功力深湛,此番替外公疗伤后,使他本身真力,受到极大的亏损……” 目前三人已抵豫晋交境的“溪口坑”镇上,二人在客房里谈着时,孙寒冰掀起门帘,进来客房。 祈焕艺见孙寒冰进房来,拍拍自己搭在肩膀上的行囊道:“孙师叔,咱们行囊都已收拾妥善,可以赶路啦!” 孙寒冰含笑道:“你们坐下,这件事本来昨夜晚饭时要告诉你们的,孙师叔却把它忘了……” 湘青明眸闪转,问道:“孙师叔,您老人家要告诉我们的是什么事?” 孙寒冰坐下桌边椅子,道:“前面已是豫北境界,再去不远,就是商山了……” 一顿,又道:“就在此地,孙师叔要跟你们两孩子分手了。” “分手?”祈焕艺不由诧然怔了一下道:“孙师叔,您……您老人家要去哪里?” 孙寒冰道:“老夫要去陕西蓝田,访一位结芦息隐的方外之友。” 湘青眨动眼珠,困惑不已道:“孙师叔,这么些时候来,从未听您老人家提过此事,怎么您突然要去陕西蓝田啦?” 孙寒冰轻轻吁吐了口气,才道:“这件事是孙师叔临时替自己决定下来的,所以就没有向你两人提起过。” “临时决定?”祈焕艺听来似乎还参含了其他情形,忍不住问道:“孙师叔,您能不能告诉我和小姐姐,您去陕西蓝田是什么事情,找的那位又是谁?” 孙寒冰道:“老夫从晋北回程途中,感到体内气血不顺……” 两小听到此话,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刚才他们就在谈这件事。 孙寒冰接着又道:“蓝田城外‘南凉山’有位隐世高人叫‘乙玄子’,此老精癖岐黄之术,老夫要向他要一份益气补血的秘方。” 祈焕艺一声轻“哦”,把原来不敢问的话,问了出来,道:“孙师叔,您……您老人家气血亏损,是为了天幽峰替外公贯输内家真力的原故?” 孙寒冰一笑替代了回答,接着又道:“另外有件事,跟你们两孩子说了……老夫离蓝田南凉山后,回江西庐山五老峰凋养身体,你们回商山告诉诸葛爷爷,恐怕不能赴明年元宵‘雷木尊者’牛星‘铁佛寺’之会!” 祈焕艺已听出弦外之音,这位老人家替外公疗伤贯输内家真力,他自己身体已受到极大亏损,是以才不能参加“铁佛寺”之约。 他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后,点点头,道:“好的,孙师叔,艺儿把您老人家的话,转给诸葛爷爷。” 孙寒冰从座椅站起,嘱咐的道:“你俩离此地‘溪口坑’镇后,就即回商山,沿路小心,千万别横岔枝节,惹上莫须有的变故。” 祈焕艺道:“艺儿和小姐姐,记得您老人家的嘱咐。” 三人在晋豫交境的“溪口坑”镇上分手,“七妙居士”孙寒冰赴陕西蓝田,访他方外知友“乙玄子”,祈焕艺和湘青,往豫东商山方向而来。 二人跟孙寒冰分手后,由晋南入豫北境内,这日来到“邵原镇”,“邵原”虽是处镇甸,这里大街小巷熙攘繁华,却不下于一个县城。 过去孙寒冰在一起时,祈焕艺和小姐姐湘青二人,小两口尚未成亲,至少有点顾忌。 现在孙寒冰去了另一地方,他们二人鹣鹣鲽鲽又黏在一起了。 湘青在艺弟弟旁边,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朝两边街上店家买卖看个不停,嘴里说道:“艺弟弟,这里邵原镇可真热闹,咱们经过的小县份,还比不上这里繁华呢!” 祈焕艺点点头“嗯”了声,道:“小姐姐,现在快晌午时分了。咱们找个吃喝的地方才是!” 湘青又朝大街两边回头一瞥,纤手一指,道:“那边有家‘会仙楼’,看来好像很不错呢!” 两人来到这家“会仙楼”饭馆,店伙殷殷接上楼厅雅座去,楼上客人已有七、八成座。 湘青看到窗栏处有张空桌座,轻轻一推祈焕艺道:“艺弟弟,我们去那张座头,一面吃喝,一面可以观赏下面大街上景色。” 两人窗栏座桌坐下,吩咐店伙端上酒菜,不多时,店伙已将吃喝端上。 祈焕艺提起酒壶,在对座小姐姐杯里斟下半杯,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没有用筷挟菜,端起杯子就喝下半杯的酒。 湘青瞪了他一眼,道:“艺弟弟,像你这样喝,快要变成酒鬼了!” 祈焕艺一笑,道:“酒中逢知己,有你小姐姐陪伴,我才喝酒,若是我单独一人,免费送上,我也不会喝的。” 湘青听来很受用,脆生生笑了起来,她侧脸朝楼座上看去,轻轻道:“艺弟弟,这家‘会仙楼’生意真不错呢,楼上客人都坐满了!” 祈焕艺含笑道:“幸亏我们早来一步,不然就没有座位坐了!” 两人吃喝聊谈中,不时地眺望下面街上景色。 突然,一响“噗”的声音,祈焕艺桌边杯里半杯酒,四下溅了出来。 祈焕艺不由怔了一下,朝杯子里看,溅起的泡沫消失,杯底赫然一颗花生米。 “哦!”他一声轻吟,发现自己桌上并无花生此菜,湘青正朝自己这边愣愣看来,显然酒杯里这颗花生,不是小姐姐扔来的。 湘青用手一指,道:“艺弟弟,什么东西掉进你洒杯里?” “一颗花生……”祈焕艺用筷子把花生挟了出来,放到桌面上,旋首朝楼厅雅座四下看去,心底却是暗暗冒起一阵寒意。 虽然区区一颗不起眼的花生,落进自己洒杯里,却是出于一个暗器名家,绝世高手。 手法不重不轻,准头不偏不斜,才正巧落进这口径仅一寸多的酒杯里。 难道会是不可思议中的“巧合”,才有这颗花生落进酒杯中? 祈焕艺旋首朝楼厅看去,就像刚才湘青说的,这家“会仙楼”生意真不错,已座无虚席,传来飞触把盏,酒令么呼声音。 祈焕艺又朝桌上那颗花生看去,心中暗暗思忖:“如果花生换了小姐姐的‘银雨针’自己的‘铁莲子’,运用刚才手法,打上自己致命穴道,岂不……” 又是一响“噗”的声音,湘青面前半杯酒,尚未啜过口,又有一颗花生了进去。 湘青脸色一变,暗自道:“好快的手法,并未落进自己眼里,却不知谁送来的?” 她向祈焕艺悄声道:“艺弟弟,咱俩杯子里两颗花生是谁送来了?” 祈焕艺心念闪转,道;“是友非敌,不然,这玩笑就开大了!” “友?”湘青朝坐下满扑扑客人的楼座望了眼,道:“艺弟弟,怀有此套手法的人,不是区区之流,这等高手可以算得出来,孙师叔去了陕西蓝田,我师父在大洪山‘碧螺宫’,外公在阴山天幽峰,还有就是爷爷,和侯爷爷侯陵……” “哦……难道是他老人家?”祈焕艺突然想到川省白市口江岸那回事,道:“难道他老人家来此豫北的‘邵原镇’?” “艺弟弟,你说是谁?”湘青两颗明眸睁得大大的朝他看来。 两人正在谈着时,一响“嗒”的声音,龙眼大的一个纸团,落在桌子上。 祈焕艺相信此纸团里有些什么.他打开纸团看去,上面写有寥寥数字:“小艺儿,小湘儿,饭后来邵原镇西大街‘惠安客店’,区公公。” “小姐姐,一点不错,正是我刚才所猜到的区公公。”他把纸笺送了过去。 湘青看过纸笺后,盈盈一笑,道:“艺弟弟当今武林中有此等暗器手法的,就是这几位老人家了!” “不止区公公他们……”祈焕艺想到过去侯爷爷曾有提到过的此人,道:“过去据侯爷爷侯陵说,明年元宵之约的‘雷木尊者’牛星,就是一个使用暗器的高手。” 两人找来邵原镇西街的“惠安客店”,他们尚未进入里面,已有两人站在“惠安客店”的店门前,向他们含笑招呼。 “玉莲姐姐,你怎么也来此地邵原镇……”湘青看到“云中凤”江玉莲时,高兴得叫了起来。 江玉莲正在回答时,边上“云中鹤”江玉宇含笑道:“区老前辈知道你二位要来,怕会找错地方,吩咐江某兄妹在此等侯!” “惠安客店”在邵原镇上,是一家很大的旅店,廊宇衔接,占幅甚大,二人由江家兄妹陪同,来客店进深里端,经过一座院落,来到一间大厢房。 “风林樵夫”区正见二人进房来,嘻嘻笑着道:“小艺儿,小湘儿,想不到区公公坐在此地见到你们两个孩子!” 两人见过礼后,湘青不胜困惑问道:“区公公,您老人家怎么会和江姐姐兄妹二人,来这里邵原镇的?” 区正含笑道:“小湘儿,你暂且别问这些,你和你艺弟弟又如何会来这里的?” 一顿,又道:“你们是要去进行一件事?还是这件事业已完成,要回商山‘诸葛医庐’?” 湘青见这位老人家问得古怪,一双明眸朝艺弟弟愣愣看来。 祈焕艺知道区公公问出此话,一定有他的用意,就即回答道:“区公公,艺儿与小姐姐已将一件事完成,现在我们正要回去商山,想不到刚才您老人家,也在镇街的‘会仙楼’饭馆……” 接着就把自己二人,陪同“七妙居士”孙寒冰,去阴山天才幽峰医治沙风子两腿病伤的经过,也详细告诉了这位老人家。 风林樵夫区正缓缓一点头,道:“你们现在是回去商山,并不赶时间,回去后也是闲着,是不是?” 祈焕艺听不出区公公话中含意,一点头,道:“是的,现在距离明年元宵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小姐姐回去商山,就闲着了。” 区正嘻嘻一笑,道:“小艺儿,小湘儿,你们俩喜不喜欢打架?” “打架?”湘青听来生奇,这位区公公要自己二人去打架。 区正接着又道:“不是惹是生非的打架,帮区公公和江家兄妹二人去打坏人!” 两人见区正拐弯抹角说到这里,才始会意过来,原来是区公公要自己二人上阵助拳。 风林樵夫区正是武林侠义门中前辈,平素嫉恶如仇,当然不会无端端的去闹出一桩是非来。 湘青脆生生“咭”地一笑,道:“好呀,区公公,只要您老人家指出是谁,小湘儿一记‘飞云杖’朝他脑袋上砸去!” 边上江家兄妹见湘青说出此话,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眼前的湘青,如果不知她底细的人,谁也不相信她是天下穷家帮少帮主的身分。 祈焕艺见这位风林樵夫区公公,亲自带领江家兄妹来此,显然是要了断一桩重要公案,不会是一件寻常单纯的事情。 他有了这样想法,就即问道:“区公公,对方是何等样人物?是不是在此地‘邵原镇’附近?” 区正道:“头儿是个六根未净的大和尚,手下还有不少虾兵蟹将……” 笑了笑,又道:“说来也正巧,那个大和尚主持的‘福林寺’,在此邵原镇的镇郊,区公公也就在这里,遇到你两孩子。” 以风林樵夫区武林声誉,及其所怀之学,黑道魔獠,魅魑魍魁之辈,闻之丧胆,他了断一项公案,不须要任何人助阵,现在由江家兄妹陪同来此,显然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至于他要祈焕艺、湘青二人上阵助拳,固然可以整整自己这边声威,同时他也喜欢这两个孩子,久未见面,藉此亲近亲近。 边上“云中鹤”江玉宇道:“咱们原来找的点子,并非是‘玄海罗汉’法空……” “‘玄海罗汉’法空?”祈焕艺接口问道:“就是‘福林寺’主持?” “云中鹤”江玉字一点头,道:“是的,法空和尚是‘福林寺’主持,法空和尚恶名昭彰,暴行劣迹不胜枚举,江某跟区老前辈谈后,他老人家认为此秃驴不能留下,就由江某兄妹陪同来此豫北。” 湘青问道:“你们来这里邵原镇,原来要打的点子,又是谁呢?” “云中风”江玉莲接口道:“‘黑鹰’骆元奇,骆元奇是西南江湖上巨盗,平时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他所行之事令人发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而引起西南侠义门中注意……” “那个骆元奇逃来此地‘福林寺’了?”湘青已会意过来。 江玉莲道:“骆元奇知道自己已被西南侠义门中瞩目注意,追踪扑杀,危机四伏,就脱身逃来此地镇郊的‘福林寺’。” 江玉宇道:“‘黑鹰’络元奇与‘玄海罗汉’法空,原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经江某等探听,这斯知道自己西南江湖站不住脚,逃来豫北,藏匿在邵原镇东郊的‘福林寺’。” 风林樵夫区正嘻嘻一笑,道:“小艺儿,小湘儿,你俩原不愿意帮区公公打这场架?” 祈焕艺欠身一礼,道:“区公公,艺儿跟小姐姐听凭您老人家吩咐就是!” 区正一扪颔下银丝似的长发,含笑道:“小艺儿,你说的话听进区公公耳里,打从心坎里高兴起来。” 众人在房里,就将对付“福林寺”之策,作了一番周密的商议…… 江玉宇将“黑鹰”骆元奇的外貌形相,告诉了祈焕艺和湘青二人。 区正道:“咱们就如此决定,今夜三更,向‘福林寺’采取行动。” 三更过后,邵原镇东郊“福林寺”黄墙外,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条身影,他们穿着疾服劲装夜行衣杉,男的佩剑,女的执杖,正是祈焕艺与湘青二人。 两人绝无声息下,跃上“福林寺”高墙,接着纵身而下,宛如经絮飘地。 这里“福林寺”建筑,真个美轮美奂.布置得富丽堂皇黄墙之内,中间是一座大庭院,左右两首是两行长廊,廊沿雕着x字栏杆,偏殿一角,隐隐传来念佛涌经之声。 两人蹑足蛇行,走完其中一条长廊,迎面是一栋矗立的精舍,珠灯辉煌,画帘低垂,依稀传来男女嬉笑、吃喝之声。 祈焕艺听到这缕声响,心里不禁感慨不已,修心养性的佛门禅杖,竟成了荒淫作乐,藏垢纳污的地方。 湘青一伏身,向华厦窗栏处窘去,低头由窗缝看向里面,接着向祈焕艺处一拍手。 祈焕艺知道屋里已有发现,一个箭步纵了过来,两人贴上窗隙,往里面看去……。 屋内灯烛明位,一个形相凶厉的中年人,怀里拥着一个妖冶女子,在谈笑饮酒。 祈焕艺此一发现,侧过脸,一指纸窗,向身边的湘青微微一点头。 屋内此中年人,从他外貌形相看来,正是江玉宇所说的“黑鹰”骆元奇。 两人又从纸窗缝隙看去,屋里烛光一闪,门帘掀起,进来一个披上袈裟,身躯高大的和尚。 此和尚生相也极是狞凶,身高七寸,两撇扫帚眉,一双三角眼,阔脸暴腮,两颊堆起业草似的胡须,下巴却是光溜溜不长一须。 “黑鹰”见此和尚进屋来,站起身,抱拳一礼,问道:“大和尚夜晚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大和尚道:“元奇兄,贫衲夜晚来此,特有一事向您请教?” 骆元奇道:“大方丈有何见示,只管说出就是!” 大和尚道:“您在西南江湖多年,可曾闻听有关‘风林樵夫’区正,其人其事?” “黑鹰”骆元奇听到此名号,心底暗暗冒出一阵寒意,这老家伙就是自己在西南道上克星之一,知道太清楚了。 骆元奇心在这样想,嘴上当然不会说出来,嘿嘿一笑,道:“此老头儿虚有其名,只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足挂齿。” 大和尚听到此话,目注骆元奇一瞥,接着道:“从江湖道上朋友传闻,这老头儿带领武林中人,从川省来此……” 骆元奇一声轻“哦”,脸上神情瞬息数变。 此大和尚就是这里“福林寺”主持“玄海罗汉”法空,他又道:“得闻‘风林樵夫’区正要管闲事,此番北上,难免不来上门寻事,这里如有人手不足时,请元奇兄多多担待。” “黑鹰”骆元奇来“福林寺”,当然不会向法空和尚说出,为了逃避川中侠义门中追踪扑杀,才流窘来此,他嘿嘿数笑,道:“原来法空禅师为了此区区小事,我在西南江湖,对‘风林樵夫’区正之流,也稍有所闻,谅来也不会有真实武艺……?” 一付有恃无恐的神情,又道:“骆某来这里‘福林寺’,深蒙大和尚款待,这老家伙如若真是找来‘福林寺’,区区在下倒要跟他较量一下。” 法空和尚哈哈大笑道:“元奇兄快人快语,贫衲话至此,时间不早,您也该休息了!” 话落,转身出房去。 窗外二人,闪身到庭院一角,祈焕艺悄声道:“小姐姐,屋内此人就是江玉宇所说的‘黑鹰’骆元奇,你在外面把风,待艺弟弟进去把他除掉!” “你自己也得小心!”湘青点点头接上一句。 祈焕艺右手握着出鞘的“青霜剑”,左手掌心扣上“铁莲子”一个箭步,飞落房门外。 房里骆元奇业已觉察门外有动静,一声叱喝道:“外面是谁?” 祈焕艺掀开门帘,挺身而入! 骆元奇已有浓浓醉意,猛见门帘掀起,进来一个身穿劲装,手执宝剑的年轻人,不由诧然怔了一下。 祈焕艺冷然一笑,道:“‘黑鹰’骆元奇,你我原是素昧平生,奈何你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令人发指,区区祈焕艺今晚要跟你见个高下!” “乳臭小儿,你是想找死……”骆元奇一声喝叱,突然想了起来,道:“‘风林樵夫’区正,是你何人?” “是我的公公……”他嘴在说,手并没有闲了下来。 剑走“龙形九剑”中“天半龙吟”一招,朝向骆元奇分心刺来。 骆元奇一声暴叱,握起床边缅刀,一招“流星飞坠”之式,推开怀里少妇,刀花闪闪生寒,避招进招,朝析焕艺横腰斩来。 骆元奇这一招是“问路”,房里地方狭窄,无法展开功力,是以一式“流星飞坠”施出,已闪身扑出房门外。 他想到刚才祈焕艺之话,心里却是暗暗嘀咕,西南江湖黑白道中人物,谁都知道区正此老家伙,不但没有枕边人黄脸婆,连固定住处也没有,哪里来此一英姿俊逸的小孙子? 祈焕艺卸尾扑出房外,他在此等江湖枭贼身上,手不容情,再一招“金龙舒甲”,使出剑芒缭绕,再向对方上、中、下三路扫来。骆元奇闪身如电,游走一边,他发现庭院大树下,站着一个明眸笼威,月眉带煞,手执一支棍棒似兵刃的年轻女子,知道是此一年轻人同来的伙伴,心头不禁暗暗生出一阵寒意。 两人出来庭院,这一交手仅在电光石火之间,已走了三十多回合。 站在树下的湘青,一手“飞云杖”,一手扣上“天星银雨针”,她发现骆元奇缅刀抡转如风,艺弟弟无法取得优势。 倏然见她左肘抖腕,“刷刷”两声,两道细小银芒弹指而出。 骆元奇正在力战祈焕艺,但他依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发现大树下两道银芒电射而至,倏即挪身闪过一边。 他躲开第一杖“银雨针”,第二枚“银雨针”已贯穿左臂,鲜血直流。 就在此短暂刹那之间,骆元奇手上兵刃稍稍一缓,祈焕艺剑走“神龙掉尾”一式,剑身游走,恍若冷电一道,一剑刺入骆元奇的胸窝。 骆元奇大吼一声,仆倒地上。 一个横行西南,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巨枭恶盗,在祈焕艺“青霜剑”下,终于回去了姥姥家。 这时人声如潮,一阵错落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祈焕艺道:“小姐姐,区公公和江家兄妹俩,现在不知怎么样?现在大伙贼秃驴杀来,我们暂避一下锋芒。” 二小倏一晃身,宛若青烟两道,朝向静僻一角飞去。 他们才纵过了两廊沿,突然有两名和尚,人影闪晃之间,已把去路挡住。 此二人僧叫“净元”、“净明”,即是“玄海罗汉”法空门下得意弟子,负责巡夜。 二人看到有两道人影飞奔而来,横身把他们去路截住。 祈焕艺一照面,使个“毒蛇钻洞”之势,举剑直刺净元。 净元冷叱一声:“哪里来的小崽子?” 手中戒刀一招“翻云覆雨”,横里一挡,一响“当”的声音,荡开对方宝剑,刀锋一层,反手一招“金龙展翼”,向祈焕艺之左臂劈来。 祈焕艺见那和尚,劲道浑猛,身手十分迅捷,急急托地矮身,斜退半步。 虎口含劲,把剑一提,一招“金盘进鲤”,又向净元刺来。 和尚马步一浮,忽见敌人剑尖挟着一泓青芒指来,急忙收腹吸胸,一个“怪蟒翻身”之势,自左向右一个盘旋,掌中刀刃一翻,一个“盘中斩”之式,又向祈焕艺中路砍来。 两下电光石火刹那,对手三合。 祈焕艺知道自己和小姐姐湘青,不能耽误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大喝一声,一招“抽撤连环”,变招易式,接连展开三剑,一剑如鹤跷翅,向上一挑,似虚似实,要砍断净元双臂,和尚慌忙将双臂往上一提! 就在此一刹那间,祈焕艺把剑尖往下一沉,改刺对方中路。 净元急切之间,已无法回过招来,脚下用个“逆水行舟”之势,往后一闪。 祈焕艺出手“抽撤连环”此招,可虚可实,变化莫测,倏然一个翻腕“倒转阴阳”,一剑直向和尚下三路截斩过来。 净元和尚猛然一惊,一提右腿,正要来个“跨虎侠山”之势,拔身窘起闪躲,可是已来不及! 一抹青芒闪处,和尚左腿齐膝下,已和身体分了开来,鲜血蓬飞,惨号一声,仆倒地上了。 这边湘青手执“黑犀飞云杖”,接住净明和尚,穷家帮弟子向人乞食要饭时,一手打狗棒,口唱“莲花落”,“追命俏罗刹”潘七姑,就传授给爱徒湘青,穷家帮中特有的一种身法,叫“莲花步”。 湘青脚踩“莲花步”,手执“飞云杖”,向净明和尚劈面而进,飞云杖一招“铁牛耕地”直向净明和尚肩背抖腕砸来。 净明和尚从未见过“莲花步”此种奥异诡秘的身法,一见对方随着此身法杖棍袭来,身形连连闪退。 显然此和尚不会自己认输,就在闪退之际,抖臂振腕,戒刀刀花一绞,用个“夜战八方”之式,反向湘青的左腰扎去。 “莲花步”身法变化莫测,湘青身形微一闪挪,玉臂一送“推窗望月”,飞云杖一抡一翻,正敲在和尚的刀背上。 这记“飞云杖”出于一个年轻姑娘之手,和尚戒刀架上,却震得虎口一阵酸麻,戒刀几乎脱手蹦飞。 就在此间一时间,湘青左掌“天星银雨针”弹指而出,不偏不斜袭中净明和尚咽喉要害,杀猪般似的一阵吼叫,尸体倒毙地上。 祈焕艺和湘青,就在同一时间得逞,二人正要抽身离去时,突然一阵叱喝声起,四名和尚和持戒刀,由四个角度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吼喝声,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杀了人还想脱身逃走,还不留下命来!” 他话到此,一股旋风似的首先扑杀过来,其余三人,亦揉身欺上。 二人正要分头迎敌时,黝暗一角,传来一响薄叱声:“贼秃驴,想仗人多势众,来个围袭,看家伙!” “刷刷”破风锐响声中,星光两点已电射而至。 其中两个和尚“哎呀”怪叫声中,身子一软,翻倒地上。 祈焕艺夜眼凝神看去,打出金钱镖的正是“云中鹤”江玉宇,夜色深沉,视线受阻,竟打出有如此准头,身手也够惊人的! 星月光亮下,“云中鹤”江玉宇身形飘飞而至,两人正要上前招呼时,江玉宇一指前端方向道:“区老前辈与舍妹在那边,你二位快去,我来挡住贼秃驴,替你们断后。” 祈焕艺一声道谢,和湘青如飞而去。 江玉宇挪身闪转,把剩下的两个和尚挡住,这两个和尚气冲牛斗,手持戒刀,直斩了过来。 “云中鹤”江玉宇一纵身,“刷”的一声中亮剑出鞘,蓄势迎敌。 其中那个矮瘦的和尚,振臂抖腕,一把厚背戒刀,朝江玉宇天灵盖砍下。 江玉宇身形灵活,微一挪步,闪过对方一刀,他反臂抡剑,一招“毒蚣入洞”,剑尖向和尚胸前指来。 矮和尚横刀磕下,江玉宇剑势撤回,矮和尚一刀砸了个空。 江玉宇揉身欺进,一式“天外来鸿”,朝那和尚的秃顶上直砍下来。 显然地,矮和尚非江玉宇的敌手,见对方长剑自天而降,戒刀往上一提,想来个硬招接上,把对方的兵刃蹦飞脱手。 就在此电光石火之间,江玉宇变招易式,由上易下,手中长剑犹若怪蟒吐信,一抽一送,一招“顺水驶舟”,剑尖刺进和尚小腹。 这个矮和尚一声吼叫,肚破血流,横尸倒地。 另外两个和尚,眼见自己伙伴,跟敌人才一照面,就把命送掉,巳给吓得魂飞魄散,横刀虚晃一招,跳出去一丈以外。 “云中鹤”江玉宇看到此和尚这付窝囊相,不由纵声笑了起来……。 他笑声未落,突然传来一响霹雳似的吼喝声,身形闪晃,一个穿着宽袍阔袖的大和尚,扑飞而来,正是“福林寺”的主持“玄海罗汉”法空。 “玄海罗汉”法空,早年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巨枭恶盗,可是上山多了总会遇到虎,有一年,在江湖道上遇到一异人。吃了一场大亏,几乎把命送掉,他为了变换自己形相外貌,削发出家,做了个和尚。 但法空对那异人,却是寝寐不忘,又恨又怕,切齿痛恨在心头。 法空虽然披上袈裟,削发做了和尚,却没有落脚的庙宇,后来在一机缘下,混进邵原镇东郊的“福林寺”,有了一枝之栖。 “福林寺”原来那主持叫“悟能”,这悟能老和尚年老体弱,而法空却怀有歹毒野心,取得悟能老和尚推心置腹后,找了个机会却把他毒毙归天。 悟能老和尚圆寂后,法空名正言顺,带领众僧侣,做了“福林寺”主持,同时收罗黑道中败类,削发为僧人“福林寺”视作自己的羽翼。 法空有了此“基业”后,结交江湖各地的匪朋奸黉,势力日益扩大,是以才会引起“风林樵夫”区正等的注意。 因有西南江湖上败类“黑鹰”骆元奇,匿藏此“福林寺”,追踪扑杀骆元奇之便,区正也要将此空门魔獠“玄海罗汉”法空除去。 此时,后面法空和尚禅房,还有一人,法空和他悄声在谈着。 禅房里此人,年纪估计有四十多岁,个子细长,一身长袍,这人如果从他背影看来,玉树临风,一付轩朗的后影。 但他正面的脸型,不但奇丑,而且骇人! 他这张脸,并非出于幼龄时“水痘”所造成的“麻皮”,看来好像遇到一场重大的灾难,把这张脸“毁容”变成这付模样。 脸肉疤痕斑剥,犹如一张橘皮。 此人双目炯炯有神,两侧“太阳”穴微微隆起,显然也是一位武家子,而他所遭遇到的“灾难”,也可能是跟敌人一次生死搏斗,虽然没有把命送掉,而留下这张奇丑不堪的脸型了。 这人姓“贾”名“铭浩”,他有个称号,叫“幻影修罗”。 此刻“幻影修罗”贾铭浩,正跟“玄海罗汉”法空,在禅房里轻声谈着。 突然,一名心腹僧人,进禅房来道:“回禀大方丈,前面‘玉令轩’房里,突然闯进一男一女,把‘黑鹰’骆元奇骆爷杀了。” 法空听到此话,脸色一怔,道:“会有这等事情?” 刚才自己去前面“玉令轩”房中,“黑鹰”骆元奇曾说过,要与“风林樵夫”区正一较高低,他怎么轻易遭人所杀? 那名僧人又道:“不但‘黑鹰’骆爷遇害,还有不少庙中和尚,丧命敌人手里,可能来了不少高手。” 横边座上的“幻影修罗”贾铭浩听到此话,两眼精光闪射,朝法空看来。 法空接触到他投来的视线,缓缓一点头,道:“贾贤弟,你不必露脸,待贫衲出去一看!” 他出来禅房找去看时,正看到“云中鹤”江玉宇将自己庙中一名弟子置于死地,而在纵声大笑。 江玉宇还不知扑来的大和尚,就是“福林寺”的主持“玄海罗汉”法空,一声叱喝,一式“子路问津”,剑尖朝法空的胸前刺来。 “云中鹤”江玉宇虽是武林侠义门中高手,可是要跟“玄海罗汉”法空一比,显然要相差一段距离。 法空见江玉宇了招递来,不避不架,剑尖扑向胸前两三寸时,右手中、食二指疾吐而出,已把剑尖一端扣住。 江玉宇想要把剑抽回,却像生了根似的分毫不动,他叫声:“不好!”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法空将剑身扣住,正要飞起一腿,踢向江玉宇下阴,取他性命……。 就在此发丝相隔的刹那,突然一股劲风自左袭到,劲道威猛无比,法空被这股劲风一推,身不由主蹬蹬退落三尺。 法空骇然一震,瞪眼看去,面前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疾服劲装的年轻女子,另外那个身材瘦小,短褂束上布带,足登草履,秃顶白发的老头儿。 “玄海罗汉”法空,虽然并未与“风林樵夫”区正照过面,但看到此老头儿这付打扮,已知道对方是谁了。 不错,这位老人家正是“风林樵夫”区正,旁边那年轻女子,是“云中风”江玉莲。 就在这时候,祈焕艺、湘青二人,亦卸尾来到。 “玄海罗汉”法空看到祈焕艺、湘青二人,想到刚才心腹弟子进禅房禀报的事,显然“黑鹰”骆元奇就是丧命在这对年轻人手里。 “风林樵夫”区正,群魔闻之丧胆,是江湖上最难招惹的人物,“玄海罗汉”法空即使有滔天气焰,也要给降下几分。法空冷冷一笑,指着区正道:“老头儿,你该是‘风林樵夫’区正了,贫衲一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今晚来此有何贵干?” “风林樵夫”区正嘻嘻笑着道:“你这个大和尚,一定就是‘福林寺’主持法空方丈了,你要问明老头儿带人来此干啥,你狗肚子里吃下几个包子,当然你自己应该知道了!” 法空听到这些话,不由勃然大怒,戟指道:“老家伙,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要罗汉爷送你归天?” 区正还是一团和气,道:“贼秃驴,别慌,别慌,如果要分个高下,明日午后,到离此不远的‘铁桂峰’,决个胜负行了!” “玄海罗汉”法空本意,恨不得把眼前这伙男女,横尸“福林寺”,但他还有一门阴险歹毒的独门武功,事前必须要先有个准备,并非随时可以施展。 同时,他还要再邀几个高手,上阵助拳,以眼前敌我看来,并不稳操胜券。 “玄海罗汉”法空,本来就是个阴险绝伦的人物,是以虽盛怒之下,也还忍得下这一口气。 他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既然约下时间、地点,罗汉爷上定上‘铁桂峰’奉陪就是!” “风林樵夫”区正嘻嘻一笑,道:“贼秃驴,咱们话是说定了,明儿可不能来个龟缩不出来!” 法空吼喝声,道:“老家伙,罗汉爷让你多活几个时辰,明天送你归天!” 区正一点不生气,还是笑吟吟道:“贼秃驴,谁先归天,现在咱们谁都不知道……” 话落,向祈焕艺等众人一挥手,道:“咱们回去!” 这位老人家带了祈焕艺、湘青,和江家兄妹,如飞而去,投入夜色中。 中午过后,“福林寺”主持法空和尚,邀集了一些绿林中好手,还有那位“幻影修罗”贾铭浩,迤逦向“铁桂峰”而来。 铁桂峰离邵原镇没有多远路程,就在“福林寺”的南端,山势峥嵘,却少有人迹来此。 法空等一行人,一鼓气攀登铁桂峰,绕过峰腰而上,纵目看去,山上静悄悄的,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哪里有什么“风林樵夫”区正? 法空看到此情景,不由怒声道:“岂有此理,‘风林樵夫’此老家伙,真是沽名钓誉之流,昨日说得口气好硬,今日却是龟缩不敢露脸……” 他话刚到此时,铁桂峰峰顶,突然响起一阵哈哈朗笑! 这阵笑声十分洪亮,空谷回声,震得整座铁桂峰起了回声。 但这阵笑声听来却是叫人奇怪,这缕声响起处,不在身边,也不在山下,而是由上而下,宛若是从凌霄云端里出来一般。 “玄海罗汉”法空等众人听来,不由诧然给惊住! 铁桂峰峰顶,有一座“六和塔”,塔高十余丈,破瓦颓垣,日久月深,风吹雨打,已是摇摇欲坠,是以法空等众人,谁也不会去注意这座废塔。 但这阵笑声过后,六和塔上居然出现四个人影,法空和“幻影修罗”贾铭浩等抬头纵目看去,不由骇然大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塔顶四条身影霍然分开,活像四只大壁虎,星掣丸泻似的,飘飞而下。 眨眼间,已到塔身中段,距离地面,相隔还有三、四丈,四条身形撮口长啸,两手一分,就像怪鸟临空翩然而下,轻飘飘的落向半山法空等对面。 临空翩然而下的四人,除了“风林樵夫”区正外,又添了三位不速之客,那是“星海三尊”“弥陀佛”九如、“子午客”梅天松,和“铁算盘”钱通。 四人展施这手轻功,须得心息相连,配合得恰到好处,错非侠义门中绝世高手,换了其他的人难能做到。 从塔顶到塔下,相距十丈有余,再由塔脚到峰腰,计有十五六丈。 四人就在此一刹那,连袂完成之门绝技,飘落下来。 “幻影修罗”贾铭浩,虽然脸上木然,并未显有异样的神情,而两颗炯炯有神的眼珠,投向四人身上时,连连闪转。 “星海三尊”会参与今日铁桂峰之会,使“玄海罗汉”法空感到意外,但他并未显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嘿嘿低声冷笑。 四人飘落半山,“星海三尊”并肩而立,左首是圆头胖脸,脸带笑容的“弥陀僧”九如,中间是百鹑破衫的“子午客”梅天松,再过去是长衫马褂,肋下挟着铁算盘的钱通。 “风林樵夫”区正也是满脸含笑,他站在三人的最后边。 “玄海罗汉”法空,虽然跟三人并未见过面,但从传闻中的三人外貌形相,已知道就是扬威西南江湖的“星海三尊”。 至于“星海三尊”会参与法空铁桂峰之约,除了时间上凑巧外,并不显得意外。 “黑鹰”骆元奇虽昨晚已丧命在祈焕艺、湘青二人之手,但其暴行劣迹,令人发指的罪孽,已震撼侠义门中人物。 而“星海三尊”,亦已探得其行踪匿藏之处,是以卸尾找来,同时有邵原镇穷家帮中弟子之助,找到区正等五人行踪,一起赴铁桂峰之会。(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四章 空穴来风真面目 四人从塔顶翩然而下,六和塔底层门推开,祈焕艺、湘青、和江家兄妹二人,从塔里出来。 这边的“幻影修罗”贾铭浩,那张奇丑无比的脸上,两颗灼灼生光的眸子,朝这边游转看来。 “子午客”梅天松哈哈一笑,走向前数步,向“玄海罗汉”法空等道:“咱梅天松虽非穷家帮中弟子,但这件千补百钉的百鹑衣,看进诸位眼里,不须我自己引见介绍,谅各位也知道我是谁了!” 一指身后“弥陀僧”九如、“铁算盘”钱通二人,又道:“这是咱梅天松‘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伙伴……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蒙武林同道抬爱,送了咱们三人一个‘星海三尊’的称号!” “玄海罗汉”法空也踏前两步,嘿嘿阴笑数声,道:“难得‘星海三尊’光临,参与贫衲和‘风林樵夫’区正铁桂峰之约。” 区正站立后面,含笑不语。 法空接着又道:“江湖传闻‘星海三尊’一身绝技,贫衲十分景仰。此次三位既赴铁桂峰之会,把不易传人的奇功绝技施展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法空话未落,后面传来一响吼叱声,道:“法空禅师,待咱‘独角龙’等会会‘星海三尊’,是不是真个惊天动地,三头六臂的人物?” 就在法云和尚背后,“砰”的跳出一个黑面猛汉,身高七尺,两臂浑粗,一双油钵大的拳头,两条粗肩,一对暴眼,形相十分威武。 此人乃是过去四种平原城外擂台会中,遭“云中鹤”江玉宇剑穿双肩,琵琶骨被变双臂的“开碑手”丁鹏,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 他名叫孟统,有“独角龙”之称,在江湖上亦是一位有数的人物。 孟统练得一套十三太保横练功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两臂有水牛般大的力气。 他原来也准备赴永康城外擂台之会,可惜迟了一步,擂台已被“风林樵夫”区正、“星海三尊”等侠义门中高手,弄个冰消瓦解。 今日铁柱峰会中,一见“星海三尊”之一“子午客”梅天松露脸,恁着他一身横练功夫,要跟对方斗一斗。 孟统身形站地,“子午客”梅天松指了指,笑着道:“你这个浑浑噩噩的傻小子,是不是也想来玩两手?” 孟统见对方叫自己“傻小子”,不由心头怒火涌起,吼喝声道:“老狗,我孟统就来取你性命!” 这响暴喝声中,猛一上步,一个“癫牛撞栏”之势,两个钵大的拳头,直朝梅天松面门打来。 梅天松“嘻”的一笑,轻轻一个闪身,也不知用了何种身法,已到孟统的背后。 孟统出拳落空,气得哇哇大叫,一声吼喝,猛地一个“狮子回头”,又向梅天松扑来。 梅天松只是微微一矮身,就像陀螺似的滴溜一转,滑出数步。 孟统又见自己扑了个空,几乎跌个黄狗吃屎,气得焦雷似的惨叫起来,抡起一双拳头,像泼风似的向梅天松直打过来。 梅天松并不还手,一味施展流水步法,东来西闪,西来东躲,走马灯似的绕着孟统打转,前后左右,都是“子午客”梅天松影子。 “独角龙”孟统已是一身臭汗,枉自有水牛般的力气,施出这套拳拳破风的“八仙拳”,但连对方的皮毛也未沾着一下。 他站停下来,指了指,道:“这种鬼名堂的功夫,就是你等‘星海三尊’所怀绝学么?因何打了一阵,你连半下也不还手?” 梅天松哈哈大笑,道:“孟统,你不配称‘独角龙’,是臭水池塘里的一条泥鳅,我若一还手,你十条命也没有……” 一顿,又道:“傻小子,你既然奈何不了我,咱们换个比法如何?” 孟统听到又是一声“傻小子”,怒声吼喝道:“老狗,如何比法快说个清楚,好让咱一拳把你打死!” 梅天松纵声笑着道:“你能一拳把我打死么?别说大话,只管叫,不管用的,闻得你练得一颗‘铁头’,能够撞山折树,咱就站在此处,任你用头撞三下,撞死我,算你赢,撞不死算你输,你看如何?” “独角龙”孟统听到这些话,心里暗暗骂了声:“该死的老狗!咱这门铁头功夫,若练多年,厉害无比,任是金钟罩、铁布衫也挡不住,那是你找死路!” 孟统心里打转,就即道:“老狗,你说此话是否算数?如果暗器伤人,不算好汉!” 梅天松道:“我要伤你,比拍一只苍蝇还简单,你哪有命留到现在?你只管撞来就是。” 梅天松话到此,就即往上首一站,挺起胸膛,两手叉腰,站定下来。 孟统“哇哇哇”几声怪叫,身形飞也似的倒退一丈多外,把头一低,就像离弦之箭似的,就向梅天松胸腹间一头撞来。 “子午客”梅天松不慌不忙,就在孟统脑袋快撞到的刹那,霍地一个侧身,把右肩迎向对方脑袋顶去。 “砰”的一声,孟统的一颗铁头脑袋,就像撞上一根浑粗的大石柱。 梅天松身形马步,原封不动,而“独角龙”孟统反给撞得两眼金花飞扬。 孟统急急连退两步,看到对方若无其事,心头不禁又羞又恼。 梅天松哈哈大笑,一招手,道:“第一次撞来,已经领教,不过如此,第二下头,你得使出你吃奶的劲道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孟统大吼一声,把头一低,“呼呼”掠风声中,第二次撞来。 这一次,孟统撞的目标低了些,要顶向梅天松的下阴要害处。 梅天松这一发现,也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游战三昧的风尘奇士,却使出他一手“绝招”来。 他兀立不动,等到孟统脑袋快将顶到的刹那,然后一个转身,将自己臀迎向对方的脑袋顶去。 “通”的一声,盂统的脑袋就像撞在一只大皮鼓上,柔中带韧,一股臀力反弹而出,把这个浑小子震退三四步。 也就在此时,梅天松一记“绝招”使了出去,“波”的一声,放出一个臭屁,孟统吃个正着,直朝他鼻孔里钻进。 孟统“哇哇哇”连叫,连纵带跳,往后暴退,想呕却也呕不出来。 梅天松此一“绝招”,惹得“风林樵夫”区正这一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湘青想笑没有笑,脸一红,轻轻向旁边的艺弟弟道:“梅老前辈真是促狭鬼,武学上那有这一门招式!” 祈焕艺转脸含笑道:“小姐姐,那才是‘出奇制胜’嘛!” 湘青手背掩嘴,“咭”地笑了起来。 “独角龙”孟统吃上了这一个闷亏,恶念陡起,一声狂吼,把头一低,第三次撞来…… 他这记脑袋朝梅天松撞来,那是虚晃一招,毒手就在他右手上。就在此电光石火之际,右手疾吐,一个“海底捞月”之势,朝梅天松的下阴“阴囊”抓来。 梅天松若是挨上这一手,武技自是绝世,阴囊若碎,也得魂归地府。 但梅天松究竟是闯道江湖多年的人物,立即察觉到,一声喝叱:“好小子,来这一手!” 身随声转,挪身闪过一边,也就在此闪一短暂间,“大擒拿手”使出。 一式“霸王举鼎”向上一抡一甩。 “子午客”梅天松看来模样儿不济,又瘦又弱,风也可以吹倒似的,但他这一出手,把“独角龙”孟统这付一百多斤重水牛似的身体举了起来,离地三尺,向外抛了出去。 孟统已身不由己,身如风车似的飞出了三四步,结结实实“砰”的一声,跌落地上。 他再是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给梅天松此一抡一抛,已跌个晕头转向,再也爬不起身来。 法空和尚这一边,看到孟统倒地,哗然起来。 就在“幻影修罗”贾铭浩后面,跳出两名彪形大汉,此二入一个叫“赛颜良”周猛,另一个叫“小行者”孙亮。 周猛一把厚背大环刀,孙亮挥舞一根豹尾三节棍,一左一右,就要挟住“子午客”梅天松。 祈焕艺和湘青二人挨近“风林樵夫”区正身边,祈焕艺道:“区公公,我和小姐姐湘青,不能老是壁上观阵,也该出场迎敌才是啊!” 区正朝两人目注一瞥,道:“小艺儿,小湘青,你二人还是静看观阵,可以多增一番见识,眼前法空和尚那边人,虽武技不足,但阴险奸诈有余,非你二人所能应付,刚才若是换了别人,孟统使个袭击下阴,已遭毒手了!” 就在此时,一瞥薄叱声起,衣袂风飘,“弥陀僧”九如飘来场子,道:“二位别慌,让贫僧前来奉陪!” 就在这响话声中,弥陀僧拦住“赛颜良”周猛。而梅天松迎上“小行者”孙亮。 周猛大喝声,道:“呸,贼秃驴,咱赛颜良刀下不斩无名之辈,亮出兵器动手吧!” “弥陀僧”九如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不会舞刀弄枪的,就进招吧!” 周猛怒声道:“贼秃驴,那是你自己找死!” 大环刀“哗啦啦”圈环击撞声中,一个“独劈华山”之势,朝九如和尚光头秃顶上,直砍而下。 九如呼声:“来得好!”跃身闪晃,对方一刀斩个空。 就在九如闪身之际,袈裟袍袖向周猛的面门上,出其不意,拂了一下。 袈裟袍袖在周猛脸上拂过,划出一股锐厉劲道,触着脸肉宛若刀割。 周猛倏然塌身,刀光一闪,招走“老树盘根”,疾向九如双腿砍来。 九如一声尖笑,身形闪晃不知去向。 周猛骇然一震,正要抹眼看时,突然察觉到颈后湿黏黏的像是沾上什么东西。 猛一回头,周猛发觉九如站在自己背后,手指蘸上一些唾沫,点在自己后颈。 壁上观阵的湘青,“咭”地一笑,向祈焕艺道:“艺弟弟,这哪里是舍命搏斗,那是在‘捉迷藏’嘛!” 祈焕艺亦不禁笑了起来,接口道:“小姐姐,九如前辈在此生死线隔之间,玩出‘捉迷藏’来,那就并不简单了!” 周猛后颈给九如沾上口唾,惊怒已极,“玉带围腰”转身一招,猛扫过去。 九如轻描淡写一闪身,大环刀又砍了个空。 周猛更是怒不可遏,霍地一转,展出自己苦练成名的“三义刀”刀法,“刷刷刷”刀光破风声中,宛若匹练长虹。 九如袍袖翩舞,大显身手,展开本门“大擒拿手”,一招一式,迅如风飘,身形不离刀光五尺以外。 眼前周猛已掏出压箱底本领,但无法沾上敌人的一丝毛发。 弥陀僧九如暴叱一声:“着!” 周猛倏然发觉自己腿弯“涌泉穴”,已遭对方戟指点出,可是这一发觉已晚了,“噗通”一声,一转身跪倒地上,他这付模样,就像城隍菩萨捧元宝的小鬼,再也站不起来。 这边“赛颜良”周猛失手,那么“小行者”孙亮在梅天松身上也没有占到便宜。 “小行者”孙亮所擅长的,却是一身小巧的绵软功夫,还是打出一筒“飞星丧门弩”的好手。 在江湖上,“小行者”孙亮是有名“心狠手辣”中一列的人物,他不像“独角龙”孙亮那样一个浑小子。 孙亮发现“子午客”梅天松,并不把他放进眼里,赤手空拳前来对付,心中已自打好主意。 他并不打话,大喝一声,一个进步,豹尾三节棍“哗啦”一抡,一个“鸟龙掠地”之式,直向梅天松揉身打来。 在棒棍兵器中,三节棍有“棍中之贼”的别称,它分为三截,每一节间,各用钢环套住,棍长七尺,抡舞之间,一丈之内全是棍影,敌人虽难闪躲,如用兵器相格,三节棍逢硬拐弯,厉害无比。 但使用三节棍的,需要兼备软硬两门功夫,武艺差一点的人,反为三节棍所累。 “小行者”孙亮却是此中能手,他朝梅天松一棍袭出,眼看敌人必难闪避。 谁知梅天松只一扭身,已不知去向。 孙亮骇然一震,纵目四顾,骤觉左肩头被人一拍,跟着一个声音在道:“小子,你这套棍法,还得再练五年!” 孙亮勃然大怒,一旋棍把,“哗啦”声中一招“彩凤转巢”,回身猛掠过来。 “子午客”梅天松一闪身,又在一丈以外,以孙亮激战中敏锐视线,却看不出地方如何闪躲的。 孙亮两棍落空,已知道来人不是轻易可惹的。 他心里已有了主意,外表上一付盛怒之色,飞步而上,暗中已把一筒“丧门弩”悄悄装上机簧。 似乎同一刹那间,又是一棍“五丁劈山”,直向梅天松灵盖砸下。 梅天松又是跃身一跳,掠到身后去了。 孙亮把三节棍舞起一片棍山,“呼呼”掠风,一连十数回合,依然捞不着梅天松一丝衣角。 他狂吼一声,三节棍倒拖地,向后一跳,此付神态,谁都看出是败落回阵。 梅天松一个拔身,直扑过来。 “小行者”孙亮就是要替自己掣造这样一个机会。 就在此刹那间,孙亮一个“怪蟒翻身”之势,右手握棍,来个“泼风盘打”,直朝对方足下扫来,左手一扬,一阵“嘶嘶嘶”破风声起,十二支“飞星丧门弩”,宛若一蓬银雨电射而至。 他又恐对方一身内功,暗器难伤,“丧门弩”准头集向梅天松的五官七孔打去。 至少在小行者孙亮想来,此乃万无一失的出手,兵器、暗器同时施展,而且又出其不意,就是大罗金仙也难能躲避。 但眼前“子午客”梅天松,却是一位久经大敌,侠义门中前辈人物。 他眼神敏锐,早巳看出孙亮右手袖里,藏有弩弓筒,知道是一项歹毒的暗器。 梅天松虽然平时游戏三昧,不拘小节,但最恨使用歹毒暗器取胜之流。 现在看到孙亮明的暗的,同时发难,大喝一声:“来得好!” 梅天松左手一扬,一股强烈掌风劈出,这种“太乙奇门罡气”,力逾千斤,无坚不摧。 孙亮发出的“丧门怒”,触上这股罡气,立即震成满天碎屑,雪花似的飘落地上。 他右手一沉,抓住棍头,原地一拖,孙亮握棍虎口,立时震裂。 一响“哎哟”声起,三节棍已给梅天松夺过,孙亮“不好”两字尚未出口,梅天松顺手一送,把棍头点上右肩环骨“天伤穴”,伤了他一条右臂。 孙亮“砰”的一声,仆倒地上,从此以后,此绿林枭煞由于右臂被废,已无法再使用“飞星丧门弩”伤人了。 法空和尚那边,已有人将受伤的“赛颜良”周猛,与“小行者”孙亮二人,挽扶回去。 就眼前此短暂间,法空和尚和他共伙的人,似乎在商讨谋对之策。 这边的诸葛湘青明眸回转之际,突然有了个发现,指着对面那伙中的“幻影修罗”贾铭浩,向旁边的祈焕艺道:“艺弟弟,那人长得好丑,丑得怕人。” 祈焕艺给湘青这一指,他也看到,轻呼了声,道:“此人不会生来这般簪相,‘瓦罐井边破,武士剑下亡’,这人可能与敌人一次生死相搏.虽然尚未丧命兵刃,却是容貌被毁了!” “风林樵夫”区正就在两人身边,接口道:“小艺儿说来有此可能,你们注意看去,此人跟‘玄海罗汉’法空,似乎较其他人接近,刚才打斗时,两人一直边看还在谈着……” 两人听区公公此话后,视线又向对方那边投去,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未等打斗终了,与法空谈过一阵后,匆匆下铁柱山而去。 湘青一声轻“哦”,道:“区公公,打架还没有打完,那人走啦?” 区公公道:“那伙人行止诡秘,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名堂!” 他们这边正在谈着时,就在此短暂间,对面人影闪晃,“刷刷刷”三条身形,扑到打斗场来。 第一个是江湖上有“擒龙手”之称的于清,腰间缠着一条九合金丝鞭。 卸尾那个短小精悍,绰号“南山蛟”,名叫洪彬,捧着一对判官笔,判官笔有双笔、单笔之分,他使的是双笔。 “南山蛟”洪彬是净凡禅师先前唯一好友,也是西南江湖上的巨盗巨煞。 第三个是个黑脸膛大汉,一脸络腮胡子,凶眉暴眼,使用的兵刃还是钩剑,他是“卷毛狮”程刚。 这边三人出场,那边壁上观阵的“铁算盘”钱通,也飘身而出,注成了三对三的场面。 “擒龙手”于清对“星海三尊”所怀之学,也知道一些,此三人中,“铁算盘”钱通比较容易应付,他就抢上这个便宜。 他解下腰间九合金丝鞭,直奔“铁算盘”钱通,两人并不打话,就展开一场激战。 “南山蛟”洪彬舞起一对判官笔,直取“子午客”梅天松。 “卷毛狮”程刚一柄钩剑,指着“弥陀僧”九如,厉声喝道:“咱知道你仗着几手擒拿功夫,来个空手入白刃,那只是花巧取胜,还不能算正式武艺,快些把兵刃拿出来交手!” “弥陀僧”九如哈哈大笑,道:“擒拿手不算武艺,难道你剑头带钩的家伙也算兵刃?咱这个穷和尚,连钵也没有一个,哪有家伙?” “卷毛狮”程刚一瞪眼道:“也好,你既然赤手空拳,咱就收起吴钩剑奉陪。” 他话落,就要把吴钩剑插回背上。 九如一招手,道:“慢着,我知道你这只卷毛狮,没有兵刃在手,就会变了三腿猫……等一等,待我去找件家伙来。” 程刚不知道“弥陀僧”九如要搅些什么鬼,只得停了下来。 “弥陀僧”九如移步踱到山崖处,崖壁有一条青石柱,有五尺多高,两尺多宽,这块石柱看来少说也有七八斤。 九如和尚卷起衣袖,札个四平大马,舒开两臂,抓住石柱两边,大喝一声道:“起!” 这块偌大的青石柱,给九如两臂一兜,给兜了起来,石下泥去,簌簌散落如雨。 九如和尚大喝一声,身形一纵,连人带石跳出一丈多远,就在空地上舞了几手。 这一来,把卷毛狮程刚吓个魂飞出窍。这一块青石柱,足足有八九百斤重,青石柱一端埋入泥地有两尺,要把它拔起,要有千斤以上的神力。 九如不但把此青石柱连根拔起,而且拈在手上,浑如灯草似舞弄,那是须怀有超凡入圣的“排山掌”,才能展出此等功力。 “卷毛狮”程刚显然是个识货的武家子,他起初以为对方不过会些轻功提纵,闪转腾挪之术,而对方居然怀有此等功夫。 这一块青石柱一展开来,自己兵刃如果撞上,立即蹦飞脱手,再则,青石柱挥起来,横扫千军,劲势骇人,一丈圈围风势过处,自己休想站得住脚。 “卷毛狮”程刚给“弥陀僧”九如骇人的神力所慑,刚才那股勇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指了指,让自己有个“下台”,道:“疯和尚,天底下哪有如此比武?混帐!混帐!” 程刚在说这些话时,已转身走向他们那边。 “弥陀僧”九如哈哈大笑,把手中青石柱一抛一送,宛如弹丸抛掷,飞去一丈多远。 一响“轰”的声起,青石柱跌落地上,地面裂出一口大窟窿,青石柱深深埋进三尺。 “弥陀僧”九如此一出手,谁也不敢上前跟他交手,只有“玄海罗汉”法空,嘿嘿阴笑数声,似乎并没有看进眼里。 当“弥陀僧”九如飞石退敌之际,梅天松与钱通二人跟“擒龙手”于清、“南山蛟”洪彬,已杀得难分难解,有声有色。 于清挥舞九合金丝鞭,风驰电掣似的,跟钱通的“铁算盘”打了一个势均力敌。 两人武艺似乎相差不远,而“擒龙手”于清又当着众江湖同道面前,更是舍命力敌,钱通暂时也奈何他不得,两下交手,眨眼已有三十多合。 南山蛟洪彬跟“子午客”梅天松交上手,看来却有点不太对劲。 洪彬这一对判官笔,挑、点、拍、印,小巧轻软,全是点穴功力。 但现在他遇上的“子午客”梅天松,却是个点穴的大行家,那就成了斑门弄斧。梅天松对点穴、打穴、拍穴、拿穴四大功夫,都是深得个中三昧。 洪彬只是粗浅点穴功夫,在梅天松跟前,山大虫就成了偎灶猫。 两人一进十数个照面过去,洪彬出手,都给“子午客”梅天松走马灯似的,左纵右跳,二躲过。 这边的“玄海罗汉”法空,发现眼前形势,他已经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场,今日铁柱峰之战,该是十有九败。 他暗中调匀了丹田之气,霍地上前数步,来到场子,挥挥手,道:“你们下去,让我一个人上来就是。” 擒龙手于清满头大汗,南山蛟洪彬气喘呼呼,两人已累得筋疲力尽,明知再打下去,自己还是有败无胜。 二人听到法空和尚此话,真是如释重负,立即虚晃一招,双双跃向后面。 “子午客”梅天松和“铁算盘”钱通二人,也停了手下来。 “玄海罗汉”法空,踏前一步,道:“大名鼎鼎的‘星海三尊’,刚才已经领教过,看来不过如此,现在就看看佛爷的厉害了!” “子午客”梅天松大笑道:“大和尚,你有什么厉害颜色,赶快施展出来,就等咱兄弟三人,送你去西天极乐世界。” 法空和尚并不还嘴,怒叱一声,那张青惨惨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 “刷”的一声,脱下身上袈裟袍衣,甩开一边,露出里面一件小褂,和两条筋络可数的长臂。 壁上观阵的“风林樵夫”区正,看到场中“玄海罗汉”法空这付神态时,脸色凝重,似有所悟中,轻轻“哦”了一声。 诸葛湘青诧异问道:“区公公,这大和尚脱去袈裟不打架,是在干什么呀?” 祈焕艺心里也感到奇怪,两眼直直地朝“风林樵夫”区正看来。 区正两眼一眨不眨,目注场中“玄海罗汉”法空,嘴里回答道:“小艺儿,小湘青,你们二人要小心此贼,秃驴可能要展出一门歹毒无比的邪门功夫!” 场中的法空,他两条长臂不知用上什么药物,染得又紫又黑,峰腰山风砍过,散发出阵阵腥腻怪味。 法空十只手指,更是漆黑如墨,手指甲亦有三寸多长,闪射出晶晶光亮。 湘青看来出奇,本想再问区公公的,看到他老人家这付凝重的神色,就不敢开腔了。 这时,“玄海罗汉”法空突然霍地一矮身,全身骨节“格格洛”出声,脸上泛青,全无一点血色,一双戾眼凶光灼灼,看去犹若山魈旱魃。 令人不可思议的——十只手指突然缓缓向前伸长,比原来足足伸长了一倍,犹若僵尸鬼爪。 “玄海罗汉”法空,变成这付骇人模样后,两条腿就若击鼓似的,一步一步直向“子午客”梅天松、“铁算盘”钱通二人跟前,逼近拢来。 眼前这幕骇人场面,顿时雅雀无声,双方所有人的视线,都直直地朝向“玄海罗汉”法空看来。 梅天松和钱通二人,本是并肩站着,“子午客”梅天松江湖阅历见闻较多,看到法空伸出鸡爪也似的十只手指,猛然想到一件事上—— 他振吭大声道:“不好,三弟!速往后退……” 梅天松话犹未落,就在这电光石火际,法空一声刺耳狂啸,“嘶”的一股劲风声起,人如脱弦之箭,疾扑而来。 二人之中,“子午客”梅天松已看出势头不好,拔身暴退数步。 “铁算盘”钱通,还不知对方出手之厉害,一见法空直扑过来,挥起一掌,朝对方劈胸挡去。 突然,钱通出手之掌劲消失,他自己大叫一声,一跤仆倒地上。 弥陀僧九如,“子午客”梅天松,双双大吃一惊,正要飞身向前抢救—— 突然,一响洪钟似的声音传来:“此乃‘九幽毒磷瓜’,你二人别上前送死!” 一抹身形射而至,足未沾地,双掌推出,“轰”然一股焦雷的巨响,向“玄海罗汉”法空,兜头一记劈来。 “玄海罗汉”法空挨上这股激厉无伦的掌风,整个身体像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三丈多外,“砰”的一声,头颅撞着峥蝾山岩,脑破血流,命归地府。 眼前的演变,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九如和梅天松定神看时,秃顶白须,原来是“风林樵夫”区正。 区正出手当今武林硕果仅存一门“惊雷天罡掌”功力,击毙了“玄海罗汉”法空。 巨憝伏诛,六和塔前的江家兄妹、祈焕艺和湘青二人,纷纷走近前来。 “风林樵夫”区正,一变往常诙谐突梯之色,脸色凝重,向法空邀来的那些绿林好手,朗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抡刀动剑,把此处铁柱峰,笼上千片腥风血雨——是非曲直,姑易勿论,但‘星海三尊’跟你等打了半日,宅心仁厚,始终未曾丧了你等一人,‘玄海罗汉’法空,并不持‘以武会友’作首,竟使出惨厉歹毒的‘九幽毒磷爪’,欲加害侠义门中人物,老夫不忍目睹此惨事发生,才出手‘惊雷天罡掌’将此獠除去。” 那边绿林好手,巨煞恶盗,目击方才一幕,现在又听到江湖传闻中的“惊雷天罡掌”这项武功,闻之丧胆,谁也不敢开腔。 这伙人来的时候,目中无人,气势凌人,此刻“主人”法空和尚,已血溅七尺,丧命于“惊雷天罡掌”,他们就没有再逗留下来的必要,一个个垂着头,低了脸,脚步轻轻的离开了铁柱峰山腰。 刚才那一幕,落进祈焕艺和湘青二人眼里,已知道“风林樵夫”区公公身怀之学,显然要高过“星海三尊”一筹。 像区正这等游戏人间的绝世高手,不但绝不仗艺压人,不到必要时,也绝不抖露自己身怀之学。 湘青走近跟前,向“风林樵夫”区正问道:“区公公,您老人家刚才所说的‘九幽毒磷爪’,那是怎么样的一项武功?” “风林樵夫”区正,将有关“九幽毒磷爪”的情形,向两人说了出来…… “九幽毒磷爪”这门武功,阴险歹毒,侠义门中正派人物,绝不会加以研练,而这门武功的练成,却也千辛万苦,要付出相当的时间和精力。 “端午节”是万毒交会之日,掘起“夹底泥”三十斤。所谓“夹底泥”者,就是掘到离地面五丈以下,所取出的“净土”,方始可以作为练“九幽毒磷爪”之用。 取得夹底泥之后,另在深山中,活捉三条有一尺长的四脚蛇,绿背大蝎子一个,金背蜈蚣一对,碗大黑毛蜘蛛一个,金眼雌雄蛤蟆十对。 将此五种毒物找到后,用夹底泥垫缸底,将此五种毒物放入缸里,掩上缸盖。 这五种剧毒无比的东西,就会在缸中自相残杀,等到吞食殆尽,最后生存下来的一种,将其杀死,取出毒血,渗入泥内。 然后,接着“五行掌”的练法,早晚不歇拍打缸中泥土。 初练时,由于泥中含有剧毒,每练完一次后,必须用解毒药洗手。 如此寒暑不断,共练六年时间,方告成功。功夫练成之后,手臂黑亮如漆,只要一遇真气,毒气立即由十指吐出。 只要在三尺之内,对方站着,立即晕倒。 尤其那指甲,奇毒无比,稍被触上见血,受毒的就像被毒蛇咬唑,浑身紫黑,辗辗毙命,无药可救,真个歹毒非凡。 研练“九幽毒磷爪”的人,必须每隔七日。要生吞活的毒蛇一条,那是以毒攻毒。避免毒气窘入心脏,危害自己性命。 这种“九幽毒磷爪”武功,从武林传闻中,数百年来只有两人练成,一是苗疆黑风山“罗巴森”,一是塞外博克山“戈耶”。 “玄海罗汉”法空,不知从何处偷来一些皮毛,想练成“九幽毒磷爪”,称雄武林。 “风林樵夫”区正,说出有关“九幽毒磷爪”的情形后,又道:“此等豺狼之辈,将后仗此歹毒武功,不知有多少武林人物,要丧命在他手里,咱老头儿才不得不展施‘惊雷天罡掌’将其除去……” “子午客”梅天松虽然技艺冠绝群雄,现听区正说出这些话后,连连点头道:“区老头儿,咱梅天松多谢你了。” 区正向梅天松微微一笑,又道:“咱老头儿本来想用‘奇门罡气’攻去,若此一来,法空两臂毒气,立即窘回心脏,他浑身就会溃烂,经三昼夜的惨厉吼叫,才慢慢死去。” 湘青轻轻“哦”了一声,道:“会有这等怕人么?” 区正又道:“咱老头儿为了免得法云多受活罪,才用‘惊雷天罡掌’将其除去……” 他话到此,倏然想到一件事上,向江家兄妹和焕艺、湘青二人道:“法空虽已死去,他尸体要火化,你四人打出枯干枝树,将这具尸体焚化烧掉,免得遗下祸害给其他人。” 四人连连应诺离去,不多时,各个捧来大堆枯枝,放在法空尸体四周,燃起火苗,将其焚化。 弥陀僧九如脸色紧凝,指着面如灰纸,晕倒在地的“铁算盘”钱通,道:“区老儿,咱三弟中了法空毒气,能不能捡回这条命来?” “星海三尊”在西南江湖侠义门中,该是第一流的人物,但遇到危急而无法可筹时——山外有山,人外出能人,只得求助于人。 “风林樵夫”区正翻着钱通两眼,又在他身上细察一番后,道:“不妨,钱道友只是稍微触中一丝毒气,咱老头儿能将他治愈过来。” 他从贴身衣袋,摸出一个扁扁的小包,里面取出一颗豌粒大腥红丸子,撬开钱通牙关,送进嘴里。 不多时,钱通肚中“咕咕”作声,从昏迷中醒转了过来,吐出大堆的黑水,这条命算是捡了回来。 邵原镇两大街,“惠安客店”进深一间大厢房里,有不少人。 房中“云中鹤”江玉宇向区正道:“区老前辈,我等数人虽追踪‘黑鹰’骆元奇宋此‘福林寺’,据晚辈的观察,‘福林寺’的‘玄海罗汉’法空,似乎跟西南江湖黑道中人物,有很深的渊源!” 区正缓缓一点头,道:“不错,咱老头儿也有如此看来。” “弥陀僧”九如接口道:“‘玄海罗汉’法空虽已除去,‘黑鹰’骆元奇亦丧命祈少侠与湘姑娘之手,但这事似乎不见得是终了!” 湘青又想到那回事上,道:“区公公,法空那边那个奇丑不堪的中年人,看来总有点怪怪的,铁柱峰比武尚未结束,他匆匆离去。” 区正沉思了一下,道:“西南江湖黑白道之约,恐怕不必等到明年元宵,川南金阳山‘铁佛寺’之会前,就会有变故发生!” 祈焕艺道:“区公公,据您老人家看来,‘阴阳脂粉判’耿渎此獠,又去了什么地方?” 风林樵夫区正道:“小艺儿,你别把此事挂在心头,耿渎没有死,也就是活着,他活着一定是匿藏在一个地方,只要将那些巨憝魔獠除去,就可以把他揪出来了。” 老人家顿了顿,又道:“我等随时取得连络,必要时全力对付他们。” 湘青道:“穷家帮弟子,遍布江湖每一角落,我们可以用穷家帮里的‘鸡毛报’来连络。” “子午客”梅天松道:“湘姑娘,此真是一个迅捷妥善的办法,此番我等三人来邵原镇,若非穷家帮主弟子之助,我等就无法找到你们行踪了。” 铁算盘钱通一笑,接道:“湘姑娘,这是咱们托你的福,如果你不是穷家帮中少帮主,咱们就无法大街小巷那些要饭的了。” 湘青“咭”地一笑,头脸低了下来。 风林樵夫区正,目注两人问道:“小艺儿,小湘青,你们两人回去商山‘诸葛医庐’吗?” 祈焕艺尚未回答,湘青抬头困惑的问道:“区公公,我和艺弟弟不回‘诸葛医庐’,又去哪里呢。” 区正一时回不出话,坐了起来,点点头道:“不错,区公公此话问得多余。” “云中凤”江玉莲含笑道:“湘青妹妹,明年元宵节前,你和祈少侠一定要来川西‘双花镇月眉山庄’,我和哥哥等你俩呢!” 这边祈焕艺接口道:“江姑娘,到时焕艺和小姐姐一定打扰尊府。” 风林樵夫区正向“星海三尊”含笑道:“您三位要用到咱老头儿的话,可以去川省‘白市口’镇外山神庙,找个香火老和尚就行了。” 祈焕艺和小姐姐湘青,离开邵原镇后,取道往商山而来。 小两口又双宿双飞,黏在一起了。 两人坐进一家饭店,吃喝时,湘青朝客人满扑扑的店堂回顾一匝,压低了声音,道:“艺弟弟,我总觉得好像有人,悄悄跟在我们后面似的……” “有人跟在我们后面?”祈焕艺不由诧然怔了下,也跟着朝店堂环顾一匝,道:“是谁?” “是谁就不知道了!”湘青现在说话的神情,不像是找着一个有趣的话题,而是十分认真的道:“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祈焕艺轻轻“哦”了一声。 “如果真有这回事的话,那是小姐姐在不可思议中的一种感受,跟踪自己两人的,又是谁?” 湘青凝得紧紧的脸松了开来,“咭”地一笑,又道:“嗯,那一定是我太过敏了,才会疑神疑鬼的想到这么回事上。” 祈焕艺轻轻问道:“小姐姐,我们沿途下来,是不是给你发现了行迹可疑的人?” “没有啊!”湘青摇摇头,道:“只是我心里有这样的想法而已。” 祈焕艺这一听,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午膳过后,离开小镇,继续往前面走去。小两口并非是为了省下一点钱,才不雇牲口的,他们喜欢这样徒步而行。 静悄悄行人少见的官道上,他们边谈边走,必要时才施展一段路的轻功,两人不但不感到累,而是认为别有情趣的。 他们是在一条迂回两折,两边浓林业业的官道上,眼前官道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驴马牲口经过,只有他们两人。 湘青想到一件事上,“咭”地一笑,冒出一句话来,道:“看来有二十出头了,不知道有没有意中人?” “谁?”祈焕艺听来就像淋了一头雾水。 “就是‘云中凤’江家姐姐嘛!”湘青又是脆生生的一笑。 祈焕艺顺着她话题,问道:“小姐姐,你有没有问过她?” 湘青一努嘴,道:“又不像你们野男孩子,说话没有遮拦,我跟江家姐姐才第二次见面,我也问不出口,这些话……就是问了,江家姐姐也是羞答答,不会回答的。” 祈焕艺莫名其妙挨上小姐姐的一顿抢白,若笑了下,只有沉默起来。 这一沉默,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官道上只有他俩踩着泥地的脚步声。 突然,官道左边浓密的树林里,响起“刷刷”两声,两点银芒似的东西,迅捷如电,疾向走在官道上的两人射来。 湘青听音辨位业已察觉,但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就是口吐一个字的时间,也比不上射来两抹银芒的快速。 就在此一眨眼间里,湘青自己身形闪挪,右脚飞起一腿,踢上艺弟弟膝弯处。 祈焕艺并非警觉迟钝。而是在这毫无防患之下,蓦然出现的袭击。 湘青在心慌急促下,要艺弟弟避过此一袭击,是以出手过重。 祈焕艺膝弯处,挨上小姐姐一腿,膝弯一顿,一个“饿狗吃屎”趴倒地上。 湘青一声娇叱,身形电掣,直扑树林。 祈焕艺纵身跃起,看到官道泥地上,就是刚才自己两人脚步过处,两枚闪闪生光的银针,他已知道自己挨上小姐姐一腿的原因。 他跟着湘青,卸尾扑进树林,两人四下搜找,一无所获,只有出来树林。 他们走来原来官道的地点,阳光照射下,地上两枚银针,晶光熠熠。 湘青弯下腰,要捡起地上两寸多长的银针,祈焕艺急急阻止,道:“小姐姐,慢着!” 湘青听到此话,也给想了起来。 祈焕艺从树林里找来一条爬虫,放到其中一枚银针的针尖上,爬虫抽搐一下,立即死去。 “小姐姐,这两枚银针是淬毒的!”祈焕艺用两枝缎枝干,像筷子似的把地上两支银针挟起,扔进宫道边的溪沟里。 这一来,却把两人困惑之余,愣住了。 湘青回忆了下,道:“艺弟弟,刚才那人逸走的身法好快!” “向我们发射银针暗器的又会是谁?”祈焕艺不禁称奇起来,道:“似乎对我们的行藏很清楚,才会找此地点,拦路暗袭。” 湘青道:“艺弟弟,咱们两人的仇家,彼此生死不相容的,就只有‘阴阳脂粉判’耿渎,难道会是此贼?” 祈焕艺沉思了下,道:“不可有,此地北地江湖,除了我等外,阴山天幽峰外公他老人家,也要将此獠抓来置于死地……杯弓蛇影,寸步难行,耿渎就是借了天大胆子,也不敢在此江湖露脸。” 湘青听来有理,却又不禁茫然道:“如此说来,那又是谁呢?” 接着又加上一句:“难道刚才那狗蛋,把‘主’找错了,找到我们身上来了!” 祈焕艺道:“从此人刚才逸去的身法看来,不是等闲之流,不可能阴错阳差,张冠李戴,把人找错的!” “那又是谁呢?”湘青又把这话问了出来。 以眼前来说,显然祈焕艺也回答不出来,突然想起把话题移转,道:“小姐姐,你在前面小镇饭店里所说的,果然真有这一回事。” “我说有人暗中跟踪我们!”湘青也想到自己所说的那话上。 两人还是继续往前面走去,祈焕艺道:“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有了刚才那件事的发生,此后我们沿途就要格外小心才是。” 湘青百思不解,道:“艺弟弟,此人不知究竟是谁?我们两人就是为了搜访耿渎行踪,才出现江湖上,时间并不多久……” 顿了顿,又道:“除了那次永康城外擂台之会,和此番‘福林寺’这回事外,我们跟江湖黑道中人物,接触并不多啊?” 祈焕艺接口道:“小姐姐,官道暗器袭击,眼前虽然是个谜,都会有揭开时候。” 两人脚程匆匆,暮色轻笼时分,来到一处“洛水塘”镇上。 他们找了一家宿食兼营的店家,在外面店堂吃过饭后,进来客店的客房。 祈焕艺把房门上了门闩后道:“小姐姐,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上半夜,下半夜,分拨替换休息。” “你是防止那人,备夜再次找上我们?”湘青也已想到那回事上。 祈焕艺道:“是的,就是我在官道上说的,眼前情势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动机何在?但我们的行藏,已暴露在对方眼里,对方只要取得有利的位置下,随时可以向我们袭击。” 一顿,又道:“是以在此情形之下,我们只有紧紧护守自己。” 湘青点点头,同意艺弟弟的见解,就即道:“你上半夜休息,下半夜轮到我……我们才刚吃过晚饭,现在时间还早,先聊天谈谈。” “聊天谈谈!”他们俩相对儿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湘青微微一蹙眉,道:“白天官道上那件事,我愈想愈奇怪,‘福林寺’对付‘玄海罗汉’法空,我们两人并没有动手,只是壁上观而已!” 祈焕艺接口道:“可能是永康城外擂台之会的那件事上……” 湘青道:“那次也并没有结下‘梁子’,你出手铁莲子,我用‘天星银羽针’打了净凡和尚,后来你上擂台跟‘竹笠山翁’谷真交手,给区公公他老人家挡了阵。” 祈焕艺道:“小姐姐,官道上暗器向我们袭击,不会是恁空飞来的,一定有它的原因。” 湘青沉思了下,道:“艺弟弟,‘阴阳脂粉判’耿渎不敢露面此地江湖,会不会他另外那个师父?” “你是指‘竹笠山翁’谷真?”祈焕艺朝小姐姐这边看来。 “是的。”湘青有这样的猜测:“谷真来此地江湖,原来是为了他自己私人的事,无意中发现我们两人行藏,就用淬毒银针,暗中袭击。” 祈焕艺道:“‘竹笠山翁’谷真虽然是西南江湖上魔煞,却也是列入前辈中人物,而且身怀之学,在我二人之上。” 他解释的又道:“他无意中遇到我们两人,若存心想要肇事,不会使用暗器,尽可在人迹稀绝的官道上,来见个高低真章。” 湘青见艺弟弟作这番解释,想来也对,喃喃自语地道:“那又是谁呢?” 祈焕艺道:“小姐姐,现在我们不必为了此事去花脑筋,这是对方主动找上来的,一次不成会再有一次,只要我二人小心防患,不怕不揭开他庐山真面目!” 他们在客房里谈着时,远处传来梆锣之敲声,已是二更时分。 湘青听到二更的梆锣声,道:“艺弟弟,你上床休息吧,我坐在桌边椅子上,看看动静如何?” “我也不想睡。”祈焕艺站起身,朝这间宽敞的客房回头一匝。 这间客房位于客店的边沿一端,前后有两扇窗,前窗推开是这客店后院,后窗外面是一条横街。 祈焕艺指着后窗,道:“夜行人黑夜袭击,不会兜入客店庭院,可能会从后窗而入。” 湘青“飞云杖”执握在手,一努嘴,道:“这狗蛋敢破窗而入,我就迎着他脑袋,送他一杖!” 祈焕艺见小姐姐娇憨迷人,推她到床沿一起坐下,道:“小姐姐,别为了此事生这么大气,此人夜晚找来这里,由艺弟弟去对付就行了。” 湘青坐下祈焕艺旁边,那股“狠劲”软了下来,紧紧偎在他身边,道:“艺弟弟,我怕那狗蛋会伤了你,如果他再次出手淬毒暗器……” 祈焕艺道:“如果稍有风吹草去情形发生,我们暗仗窗的两边,给对方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迎头痛击。” 一笑,又道:“小姐姐,那时对方虽然掌扣暗器,已不及使用了。” 湘青把话题转了过来,轻轻道:“艺弟弟,我们这次离开商山爷爷‘医庐’,又走了不少路啦!” 祈焕艺道:“我们陪同孙师叔去阴山天幽峰,替外公治疗病伤,不得不有此一行,小姐姐,只是辛苦了你。” 湘青脸上透出一缕春花般的笑容来,轻轻撞了他一下,道:“你跟小姐姐还说这些客气话。” 祈焕艺握住她纤手,道:“小姐姐,这不是客气话,我俩虽然尚未成亲,先做到‘相敬如宾’此四字。” 湘青“咭”地一笑,道:“酸溜溜的,这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人在客房里悄声谈着时,远处传来“笃笃笃当当当”三响梆锣声,已是三更时分。 湘青一拢披落的长发,道:“艺弟弟,我们才谈·了几句话,怎么又是三更了,会不会是那更夫醉了酒,把梆锣敲错了!” “不是更夫敲错……”祈焕艺轻轻亲了下小姐姐的手背,道:“我们在一起,有谈不完的话,所以时间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湘青拉开床口棉被一角,道:“艺弟弟,现在已是三更了,你躺下吧!” 祈焕艺道:“小姐姐,现在是紧要的时刻,夜行人出手行动,都在三更前后,我不能睡!” 两人紧紧偎坐在床边,悄声谈着,防患那“不速这客”的夜行人来犯。 夜行人并未出现,似乎很快,又是梆锣敲四更的声音传来了。 四更过后,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发生,两人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祈焕艺耳朵一阵奇痒,把他“痒”醒过来,原来,小姐姐用一绺秀发,在捣自己耳朵。 湘青见他睁眼醒来,脆生生的一笑,道:“你醒来啦,像猪似的这么好睡!” “这么好睡?”祈焕艺手背揉眼,道:“四更倒床睡的,到现在才多久……难道你没有睡?” 湘青道:“我陪你一起躺下,可没有闭过眼!” “哦!”祈焕艺轻轻吟了声,道:“你怕会发生意外变故?” 湘青道:“我们两人都睡着了,万一有甚变故发生,怎么办?” 出乎于两人意外之外,这晚上居然风平浪静的过去,湘青道:“艺弟弟,昨天官道上那家伙,会不会真是找错了‘主’,才找到我们身上来啦?” 祈焕艺沉思了下,道:“真是所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可能对方知道我们昨晚已有防患,才没有下手的。” 两人离开“洛水塘”镇后,往商山的“诸葛医庐”方向而来。 行程匆匆,这日他们来到北离商山八十里的“神鸦岗”,这时,天色晌午过后,由于光天化日的静空下,不须打尖休息,两人攀登神鸦岗山麓而上。 这座“神鸦岗”取名“岗”,而不称作“峰”,显然山势不高,但神鸦岗坡势峻险,人烟稀绝,除了偶尔传来鸟声“啾啾”外,未闻其他声息。 湘青道:“艺弟弟,这里听不到一丝声响,静得有点怕人!” 祈焕艺道:“这座‘神鸦岗’占幅面积亦不辽阔,山势也不高,我们很快可以攀登而过的。” 湘青轻轻“嗯”了声,突然,她想到一回事上,道:“艺弟弟,截径拦杀,这里倒是一个很合适的地点呢!” “截径拦杀!”祈焕艺见小姐姐无意中说出此话,他心里却不由暗暗为之一震,不错,如果有人袭击,找来这里,倒是一个很理想的地点。 他心念闪转,想到昨日官道被袭的那回事上,微微一点头,道:“是的,小姐姐,我们沿途多加注意。” 祈焕艺话落,一摸囊袋铁莲子,一摸肩背“青霜剑”,已有了个防患,迎待突然发生的变故。 “神鸦岗”山势虽不高,却是怪石峥嵘,山径崎岖曲折。 两人走在一块坡势倾斜的岗腰草地,湘青举手一指,道:“艺弟弟,那边就是商山啦!” 祈焕艺一点头,道:“不错,那边是去商山的方向。” 两人找出方向,正要绕过坡地而过时,嶙峥巨石后面传出一响“嘿嘿”冷笑声,一抹身形晃闪而出,轻轻飘落草地。 祈焕艺由于听到小姐姐此话,早已有了戒备,他朝飘落坡地那人看去。 那人穿着劲装,体形瘦小,是个中等身材,脸上蒙着一块黑色巾布,只露出闪射出冷电似的一对眼珠,看不清对方真面目。 祈焕艺伸手一拦湘青,站停不来,不亢不卑的向那蒙面人,道:“尊驾是否冲着在下两人来的?” 蒙面人又是“嘿嘿”一笑,道:“不错,区区就是恭候祈焕艺、诸葛湘青你两人,在此‘神鸦岗’等候两位大驾。” 此人吐出声音嘶哑、浑浊,叫人听来有些刺耳。 祈焕艺目注一瞥,心里却是十分惊奇,此人说话音韵,从自己回忆中,都是头回听到,但他却能叫出自己与小姐姐的姓名。 他心念闪转,问道:“尊驾能否示下名号?” “不必!”蒙面人声音如冰滴石,又冷又硬。 湘青耐不住问道:“喂,昨日官道边树林,打出两枚淬毒银针,是不是你下的手?” 蒙面人“嘿嘿”连笑,道:“你两人一次避过,此番第二次,该得把命留下!” 祈焕艺并非害怕,而是感到奇怪,是以不厌其详问道:“尊驾究竟是谁?要与在下两人舍命相拼?” 蒙面人吐出嘶哑浑浊的声音,道:“我等剑下见个真章,在最后一剑尚未归天前,自然知道区区究竟是谁?” 祈焕艺听来更是诧异不已,此人显然跟自己与小姐姐有深仇大恨。 难道是过去丧命自己暗器的净凡和尚,他江湖上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此番前来截路报仇? 从蒙面人话中听来,“洛水塘”镇前官道,从旁边树林射去的两枚淬毒银针,是他下的毒手,此番又追踪前来,显然是要了断一桩公案。 祈焕艺心念游转,冷冷一笑,道:“尊驾又如何见个真章?” 蒙面人拔剑出鞘,道:“何必找话,剑下比个高下。” 露出蒙面巾布外,两颗闪射如电的眼睛,朝两人扫过一瞥,道:“免得区区多费手脚,你们两人一起上来好了!” 祈焕艺见蒙面人跋扈乖张,盛气凌人,冷然道:“不必!就由在下祈某一人对付你就够了!” 蒙面人不再吐出嘶哑浑浊的话声,“刷刷”两声,剑身寒光闪闪,在阳光照耀之下,挥出一道熠熠的剑花来。 祈焕艺退下两步,右臂一举,将“青霜剑”也拔了出来,顿时青虹耀芒,闪闪生光。蒙面人朝祈焕艺手上“青霜剑”注视了一下,暴叱道:“看剑!” 话落,“刷”的一声,一招“白蛇吐信”,直向祈焕艺当胸指来。 祈焕艺微微一挪身,左手剑诀一领,由右而左,身转“山翁解袍”之式,剑花一绕,反截而下。 蒙面人一剑走空,忙将右臂往回一带,振肘翻腕,一式“巧女采莲”,剑挟劲风,疾向祈焕艺的左腿,截斩过去。 祈焕艺一提步,“登山望日”之式,避过一剑,手中剑一圈一吐,招走“龙形九剑”中的“金龙舒甲”一式,叱声:“着!”反向蒙面人的面门挑来。 他出此一式,要掀掉蒙面人脸上布巾,要一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如若素昧生平并不相识,脸上又何必罩上布巾? 蒙面人似乎已知对方此剑出手的含意,霍地一矮身,只差二寸,剑身抹着耳轮而过。 蒙面人“嘿嘿”阴笑,虎口含劲,猛力将剑向上一提,“当”声金铁交鸣声中,两剑交击,溅出一阵火花。 两人不约而同,纵后两步,名家交手,迅如风飘,疾若电掣。 祈焕艺和蒙面人在“神鸦岗”山坡上,才一照面,已拆了四式六招。 诸葛湘清虽未插手其间,她一手“飞云杖”,一手“银羽针”凝视着场子,替艺弟弟把场,只要艺弟弟稍有错失,立即出手。 眼前场中两人,却是势均力敌,蒙面人虽脸上蒙着布巾,无法看出他脸色神情,但从他两眼透射的光芒中,似乎对祈焕艺出剑的劲道中,出于估计之外,感到十分意外。 蒙面人一声暴喝,换过一套“五行剑”剑法,这套剑法变化无穷,神妙非凡,一展开来,宛如银虹翩空,夭矫穷舞,向祈焕艺周身穴道要害,着着刺来。 祈焕艺一声暴叱道:“好剑法!” 他将恩师一微上人所传的“龙形九剑”剑法,反覆施展而出。 “神鸦岗”峰腰山坡上,双剑飞舞,化成一青一白两条冷虹,一来一往,进退攻守,犹如龙飞凤舞,打得火爆炽烈。 两人这一交手,已是三十多回合,不分胜负,打得难分难解。 从蒙面人两颗连连闪转的眼色神情中,似乎对祈焕艺所怀之学,已估计错误,而出于自己意料之外。 双方战到炽烈之际,祈焕艺忽然虚晃一剑,一个“鹞子扑转”身法,跳出场外。 蒙面人嘿声一笑,吐出嘶哑的声音道:“祈焕艺,你想脱身逃跑么?” 边上湘青听到面人此话,她并不显得慌张,而是脸色凝重,朝二人游转看来。 蒙面人嘴里说出这话,手眼并没有闲下,跃身纵起,一个“倦鸟归林”之势,向祈焕艺背后直扑过来,手中剑霜地一指,一个“玉女投梭”之式,直向祈焕艺的背心刺去。 祈焕艺并非真的败退,他是变招易式,使出“龙潜于渊”取胜绝招。 他跃身纵起时,身形故意一顿,等蒙面人一剑刺来,他突将肩头一卸,右臂疾转,剑尖反向蒙面人的心窝指到。 蒙面人猛将右臂一撤,凝住剑身,身形闪挪之际,一式“余晖斜照”,将对方剑身格住,一挑一想要震脱对方手中宝剑。 就在此刹那之际,祈焕艺身子扭转,迅若电掣,自左而右……寒光闪处,一式“穿云摘星”,冷电似的扫向蒙面人。 敢情蒙面人自傲轻敌,已札下三分的败迹,祈焕艺沉着应付,步步为营,不敢稍有疏忽,把眼前这个局面稳住。 蒙面人见对方凌厉一剑扫来,急急施展一个“早地拔葱”,涌身向外跳去。 边上的湘青,有跟祈焕艺同样的想法…… 此人是谁……如若素昧平生,并不相识,彼此都是陌生的,又何必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似的脸上蒙着巾布。 她见艺弟弟虚晃一剑,纵身跳出场外,知道并非败落,那是以退为进,使出绝招取胜。 湘青要揭开蒙面人的底细、身分,右手“黑犀飞云杖”,左手“天星银羽针”已紧扣掌心。 她对祈焕艺知道很清楚,眼前这场激战,艺弟弟不但不会败落,制敌就在眼前。 湘青配合祈焕艺剑势,志要取掉蒙面人脸上这块巾布。 蒙面人跃身向外纵去,足尖才始拔起,青芒一道,一声“嘶”的轻响,左肩已挨上“青霜剑”,划出一条五寸血痕。 就在此同一刹那间,湘青“银羽针”弹指出手,她并不打蒙面人身上致命穴道,而是用了过去区公公教她的“飞花扬雨”暗器手法。 这格“银羽针”自湘青纤手电射而出,竟若通灵似的,凌空扭转拐弯,不偏不斜,分毫未差,搭上蒙面人脸上巾布鼻尖那端隆起之处…… 那枚“银羽针”针尖搭上巾布一端,并不停止下来,还是直向前电掣而去,巾布也跟着“银羽针”朝蒙面人之脸飞去。 蒙面人脸上巾布给“银羽针”揭去,他脸形就露了出来。 湘青看到蒙面人庐山真面目,诧然一声轻呼,殊感意外的道:“哦,是他!” 蒙面人轻估对方,左肩挨上祈焕艺一剑,不敢再恋战逗留,疾驰逸去。 刚才那一幕,显然也落入祈焕艺眼里,指着地上那块黑色蒙面巾布,向湘青惊诧不已的道:“小姐姐,追踪拦截咱们的,怎么会是他?” 原来追踪拦截祈焕艺和湘青两人的,就是过去在“福林寺”禅房露脸,后来又和“玄海罗汉”法空等一起上铁柱峰,比武尚未终了,就匆匆离去的那个奇丑不堪的中年武士——“幻影修罗”贾铭浩。 他两人还不知贾铭浩姓名……湘青百思不解,困惑不已,道:“艺弟弟,那个丑八怪阴魂不散,追踪拦截咱们则什?” 显然眼前的祈焕艺,也正在寻找这个答案,他见小姐姐问此话,剑眉轩动道:“难道此人是替‘玄海罗汉’法空报仇,才找上咱们的?” 湘青道:“法空贼秃驴是给区公公一记‘惊雷天罡掌’打回姥姥家的,又不是丧命在咱两人之手!” 微微一顿,又道:“那丑八怪当时并未在场,但事后也会有人告诉他的。这混蛋家伙,莫名其妙打上咱们!” 祈焕艺脸色凝重,若有所思的道:“不会‘莫名其妙’,一定有原因的……” 他想到刚才那一场比斗场面,又道:“那丑八怪功夫委实不输入,若不是他自傲轻敌,今天咱两人会栽在他手里。” “他找上咱们又是什么原因呢?”湘青眨动两颗星星般的眸子,朝艺弟弟看来。 祈焕艺道:“现在还不清楚,相信以后总会知道的,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湘青道:“艺弟弟,什么事情使你觉得奇怪?” 祈焕艺道:“刚才那丑八怪的脸形容貌,在我回忆中从没有遇到过,他那嘶哑、混浊的口音,也是我第一次所听到,可是他那矫捷的身法……” “身法?”湘青两眼直直地,朝向艺弟弟这边看来。 祈焕艺道:“不错,丑八怪那一套矫捷的身法,我好像在哪里照面会过……” “照面会过?”湘青把话意换了过来道:“你是说曾经跟他打过架?” 祈焕艺说道:“是的,但在我回忆中,从未会过这样一个人!” 两人怀着百思不解的疑团,翻过“神鸦网”,向商山而来。 诸葛玉堂、侯陵二老,看到这对金童玉女回来,高兴不已,侯陵朝两人身后望了眼,问道:“艺儿,湘儿,你们把孙师叔扔去什么地方啦?” 祈焕艺将三人上阴山天幽峰那段经过,告诉了两位老人家,接着道:“孙师叔用内家真力治愈外公两腿,但他老人家自己身体受到了亏损,他去陕西蓝田找一位方外知友,索取顺气补血的秘方。” 湘青将邵原镇镇郊“福林寺”的前后经过,也都说了下,又道:“后来区公公用‘惊雷天罡掌’,才把法空贼秃驴除掉的。” “惊雷天罡掌!”诸葛玉堂昔年游侠江湖时,从传闻中曾听到过此门武功,他视线投向侯陵道:“这位区前辈竟怀有此等绝世武技!” 侯陵道:“‘九幽毒磷爪’歹毒,霸道非凡,这位区朋友将‘玄海罗汉’法空伏诛,不啻替朗朗乾坤,除掉一个大害。” 祈焕艺见话题到此时,想到了“神鸦岗”那回事,也告诉了二老,接着道:“那个丑八怪,明知小姐姐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却是暗中袭击,追踪拦截,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玉堂道:“艺儿,刚才听你说来,那丑八怪不像是受了唆使……” 湘青接口道:“爷爷,我和艺弟弟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丑八怪!” 侯陵道:“舍命相搏,最后落得一个不是伤,便是亡……那丑八怪两次向你二人袭击、拦截,其中一定有原因的。” 微微一顿,又道:“眼前虽是一个扑朔迷离的谜,以后相信自会知道。” 两人回来“诸葛医庐”后,虽然他们尚未成亲拜过天地,已是似胶如漆,黏在一起了。 湘青想到那回事上,轻轻一笑道:“艺弟弟,咱们现在就不必吃上饭店,睡落客店啦!” “本来嘛……”祈焕艺也笑了起来道:“这是旅途脚程中,才不得不如此的。” 湘青道:“今年过年,爷爷会将侯爷爷留下来的,咱俩就不能在家过年啦!” “怎么说?”祈焕艺尚未会意过来。 祈焕艺道:“明年元宵,咱们要赴川南金阳三‘铁佛寺’之约,还要去江家姐姐家,川南相隔此地有不少路,咱们可不能一纵就到的。” 祈焕艺道:“明年‘铁佛寺’之约,爷爷和侯爷爷,还有阴山天幽峰的外公,他们三位老人家,不知道去不去?” 湘青指了指外面大厅,悄悄道:“艺弟弟,咱们说话小声一些,别给厅上两位老人家听到。” 祈焕艺听不出话中含意,轻轻“哦”了声。 湘青轻轻又道:“上次听爷爷和侯爷爷他们说来,区公公此门‘惊雷天罡掌’武功,该是天下无双的绝技,还有那‘星海三尊’三位前辈,以他们四位老人家所怀之学,要对付‘雷木尊者’牛星诸流,相信只有余刃……” 祈焕艺听到这里,接口道:“小姐姐,你是说爷爷、侯爷爷、外公等,不必赴‘铁佛寺’之约?” 湘青努努嘴,道:“这是咱俩自己说着,去还是不去,要听恁他们的意思哩!” 小两口鹣鹣鲽鲽在“诸葛医庐”,时间就在他们身边悄悄过去。 这天,两人在房里喁喁轻语时,大厅传来诸葛玉堂的声奋道:“湘儿,快出来,有客来访。” “有客来访!”湘青不禁诧然怔了下,视线投向祈焕艺道:“艺弟弟,是谁会来这儿诸葛医庐找咱湘青?” 祈焕艺也感到非常意外,但是刚才从厅上诸葛爷爷话声中听来,来访的是友非敌,他立即说道:“来访是谁,咱们出去一看就知道。” 两人从里间来到大厅,见一个五短身材,精壮矫捷的中年人,看到湘青出来大厅,就行了个跪拜大礼,道:“小的‘翻天手’乔峰,见过少帮主。” 诸葛玉堂见此穿长袍的大男人,向自己孙女儿施了这样一个大礼,不由给吓了一跳,心忖:“这又是怎么回事?” “九指神偷”侯陵,同样感到惊奇,但是当他听到此“翻天手”乔峰,口称湘青“少帮主”时,已知道对方是谁了。 穷家帮中弟子上下有序,最重礼节,湘青是穷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衣钵传人,此人显然是穷家帮中弟子,是以才口称“少帮主”,向湘青施了这样一个跪拜大礼。 湘青看到二老这付神情,脸一红,道:“乔峰,你忘啦,我告诉过你,别行大礼,叫我为湘姑娘就行了!” 这位穷家帮川省总舵主,站立一边,还是十分肃穆的道:“是,湘姑娘。” 边上祈焕艺道:“乔总舵主,您谅是远从川省来此,此来找上湘姑娘,是否有重要事情?” 乔峰对湘青由于帮中上下有序,不敢有所怠慢,而对祈焕艺,也就是普通一般的谈话了。 他一点头,道:“是的,祈少侠,乔某接到穷家帮川省泸州分舵,分舵主‘爬山虎’范士杰的‘鸡毛报’,才知道‘五福庄’遭黑道高手所犯,秦玉阳与杜采频夫妇两人受伤……” 湘青听到这些话,立即注意起来,她把乔峰替爷爷、侯爷爷引见过后,道:“乔峰,你请坐下……犯‘五福庄’的,是哪里来的人物?” “翻天手”乔峰道:“小的接到泸州分舵主‘爬山虎’范士杰的‘鸡毛报’,才知道泸州‘五福庄’,发生了变故,同时,‘鸡毛报’有指出您湘姑娘名字……” 微微一顿又道:“小的见‘鸡毛报’上指称,秦家夫妇向穷家帮中弟子,探听湘姑娘,和祈少侠的行踪下落,小的就去泸州‘五福庄’一趟。” 祈焕艺接口问道:“乔总舵主,秦家夫妇两人的伤势重不重?” 乔峰道:“乔某去‘五福庄’探访,他夫妇俩肩背和腿弯处裹上白布,伤势看来似乎并不严重。” 他视线投向湘青这边,又道:“秦夫人采频姑娘问小的,湘姑娘和祈少侠的行踪下落……” 湘青一点头,道:“对啦,你又如何知道,我和祈少侠在这里商山‘诸葛医庐’的?” 乔峰道:“小的起先并不知道,后来去‘双花镇’月眉山庄探问,才知道湘姑娘您和祈少侠已回商山‘诸葛医庐’。” 祈焕艺接问道:“乔总舵主,此番犯‘五福庄’的,是哪一路人物?” 乔峰道:“据秦家夫妇俩称,犯‘五福庄’的只是单身一人,本领却是十分高强!” “单独一人!”湘青听来诧异问道:“乔峰,那人是谁啊?” 乔峰道:“据秦玉阳说,那人自称‘幻影修罗’贾铭浩。” “‘幻影修罗’贾铭浩?”祈焕艺回忆中,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称号。 其实祈焕艺和湘青,两人都曾经见过的,那次铁柱峰比武,就在“玄海罗汉”法空旁边的那人。 湘青还悄悄指着他,向祈焕艺说,这样一个“丑八怪”。 但“幻影修罗”贾铭浩,并未出场露一手,是以二人虽然见过,却不知此人是谁。 湘青向诸葛玉堂、侯陵两人这边问道:“爷爷,侯爷爷,您们有没有听到过‘幻影修罗’贾铭浩,这样一个人?” 诸葛玉堂沉思中摇摇头。 侯陵道:“湘儿,这是后起晚辈,侯爷爷没有听到过此一名字。” 湘青明眸闪转,问道:“乔峰,秦家夫妇有没有告诉你,犯‘五福庄’的是何等样人物?” “翻天手”乔峰道:“采频姑娘曾经说过,那人年纪四十多岁,体态颀长,一付容貌却是奇丑不堪!” “体态颀长……奇丑不堪……”祈焕艺听到此话,脱声道:“小姐姐,难道会是他?” 湘青也想到那回事上,困惑不已道:“此人在‘神鸦岗’追踪拦截咱二人,结果落个铩羽而退,现在却去了泸州,找上秦玉阳、杜采频,这又是怎么回事?” 乔峰问道:“湘姑娘,您和祈少侠知道此人?” 祈焕艺就把“洛水镇”镇郊官道边树林,用淬毒银针袭击,和“神鸦岗”的那段经过,简要的说了下,接着道:“我和湘姑娘,跟此人素昧生平,并不相识,却是阴魂不散,找上咱们。” 乔峰道:“不错,秦夫人采频姑娘说,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指他们夫妇两人,跟湘姑娘与祈少侠,助纣为虐,一丘之貉……” 一顿,又道:“乔某发觉此事并不单纯,可能还有其他原委,才会把湘姑娘和祈少侠牵连在内,是以不用穷家帮‘鸡毛报’传诉,自己来商山‘诸葛医庐’一次。” “其他原委!”祈焕艺听到此四字,不禁啼笑皆非……根本毫不相识,何来其他原委? 湘青问道:“乔峰,后来那‘幻影修罗’贾铭浩,如何会退出‘五福庄’的?” 乔峰道:“泸州分舵主‘爬山虎’范士杰,是小的师弟,手上功夫不错,跟秦家夫妇也相识,那天正巧带了穷家帮弟子,经过‘五福庄’,听到里面有厮杀声传来,不禁心里好奇,进到里面看时,秦家夫妇联手对付贾铭浩,却是连连败落,他上前助了一臂之力……” 湘青接口道:“这样才把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打跑的?” 乔峰道:“是的,秦家夫妇知道范士杰底细,就请他探听您湘姑娘,和祈少侠的下落。” 边上静静听着的侯陵,道:“艺儿,湘儿,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在你们想来跟他素昧平生,搭不上任何关系,但现在从这位乔总舵主所说听来,其中可能尚有错综复杂的原因。” 诸葛玉堂接口道:“你二人最好主动找上他,不妨问个清楚明白。” “主动找上他?”湘青眨动眼眸道:“爷爷,他暗咱明,我和艺弟弟去哪里找那个贾铭浩?” 侯陵道:“这位乔总舵主从泸州来此,你二人不妨在泸州一带探访……” 一点头,又道:“不错,敌暗我明,相信那贾铭浩也会知道,你等在探听他的行踪,说不定他会再次找上你二人。” 诸葛玉堂接口道:“‘风林樵夫’区正,乃是宇内一位奇人,更有‘星海三尊’之助,金阳山‘铁佛寺’之约,定是迎刃而解……” 湘青听出弦外之音,立即道:“爷爷,您和侯爷爷,不准备赴‘铁佛寺’之约?” 诸葛玉堂道:“湘儿,并非是你爷爷、侯爷爷怕事,况且还有你父母之仇尚未了断,但人多并非势众……” 话题移转,又道:“你二人赴金阳山‘铁佛寺’之约,时间虽是明年元宵,把沿途脚程算上,你们抵达川南时间也差不多了。” 侯陵道:“现在由于‘幻影修罗’贾铭浩之故,你二人不妨提前进川……” 一指旁边“翻天手”乔峰,又道:“你们有事需要联络时,这就偏劳乔总舵主的‘鸡毛报’好了。” “翻天手”乔峰在“诸葛医庐”逗留一宿,先一步离商山返川。 祈焕艺和湘青,在爷爷和侯爷爷殷殷叮咛之下,第三天亦踏上征程。 路上,他俩有说不完的话……湘青又想到那回事上,一努嘴道:“艺弟弟,咱们又要吃上饭店,睡落客店啦!” 祈焕艺很了解湘青的心理,一笑道:“小姐姐,这是不得已才如此的,你我公案子断,安居家中也就不会上饭店,睡客店了。” 湘青轻轻“嗯”了声,移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道:“艺弟弟,那个丑八怪究竟是谁,好像跟咱信有深怨深仇似的?” 祈焕艺把过去的话又说了出来,接着道:“这个‘谜底’不会拖得很久的,过去咱们只知道这是个‘丑八怪’,乔峰来商山—次后,已知道他的名号叫‘幻影修罗’贾铭浩……” 湘青接问道:“那个贾铭浩干嘛阴魂不散,不但找上咱俩,还找上泸州‘五福庄’,秦玉阳、杜采频夫妇二人那里!” 祈焕艺道:“就像侯爷爷说的……只是咱们现在不清楚,其中可能有错综曲折的原因呢!” 湘青气呼呼一付娇啼的神情,道:“咱们此次赴泸州,一定要把那个贾铭浩揪出来,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祈涣艺道:“侯爷爷也有这样说过,他若知道咱们进川,说不定会再次找来。” 现在他俩的脚程,就是上次他们回商山的那条路,是以走来并不生疏。 行程匆匆,旧地重游,二人又来邵原镇,湘青轻轻一笑,说道:“艺弟弟,咱们此来邵原镇,就住过去区公公住的西大街那家‘惠安客店’。” 祈焕艺当然不会不同意,他朝天色望了眼,说道:“现在已是吃饭时分,咱们还是去那家‘会仙楼’,吃饭过后,再投宿‘惠安客店’。” 湘青咯咯笑着道:“你比我记得更清楚!我只想到‘惠安客店’,你连那家‘会仙楼’也想起来了!” 她朝祈焕艺目注一瞥,又道:“艺弟弟,会不会又有人,把花生扔进咱们酒杯里?” 祈焕艺见她问得出奇,也就含笑回答道:“小姐姐,像区公公这样一位绝世高手,用不可思议的暗器手法,将花生扔进咱们酒杯,环顾天下武林,就不会很多了!” 两人来到“会仙楼”楼上雅座,找了一张靠墙沿桌子坐下,待店伙端上酒菜后,他们就吃喝起来。 湘青一指楼厅窗栏处,道:“上次来‘会仙楼’,咱们就坐那张桌座,现在有客人啦!” 一笑,又道:“今儿咱们来这里,不知道又会遇到谁?” 祈焕艺含笑道:“小姐姐,所谓‘奇迹、巧遇’都是在不期然中发生的,若是你真想要等一个奇迹发生,那是你等八辈子也不会发生的。” 祈焕艺说的不错,他们来邵原镇,吃“会仙楼”,睡“惠安客店”,好的坏的都没有遇到,就这样过去了……似乎脚程很快,前面就是泸州了。 湘青问道:“艺弟弟,咱们此来泸州,先访‘五福庄’秦玉阳、杜采频,还是先去找‘爬山虎’范士杰?” 祈焕艺道:“咱们来这泸州,主要是搜访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的下落,不妨先进城看看情形,再决定行止。” 两人进来城里,也就像湘青所说的,又是吃饭店,睡客店。他们在城里兜了一圈,已近晌午时分,就来到南门大街——家楼高两层的“悦来居”饭店。 两人正在楼厅吃喝时,楼梯口处,传来一阵吆呼声,那个店伙大声在道:“嗨,你这个小要饭,要饭竟要进门上楼来啦!” 湘青是穷家帮里的少帮主,对“要饭”此两字,听来特别注意,侧脸朝楼梯的那端看去…… 一个十四五岁,衣衫褴褛的小要饭,手里拿着一张纸笺似的东西,给店伙挡住,不能进入楼厅,两眼东张西望,朝楼厅的每张桌座看来。 他嘴里在喃喃道:“大……大爷,咱……咱上楼不是来要饭的,是替人家送封信来的。” 祈焕艺也看到楼梯口那一幕,悄声道:“小姐姐,那小要饭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上楼来是不是找你的?” 湘青心里也有此想法,就想了想,道:“等等看那小要饭情形……” 她把“黑犀飞云杖”,放到桌边显明之处。 那店伙听小要饭说是替人送信,不是乞讨上楼来的,就放他进入楼厅。 小要饭手里拿着一封信似的纸笺,肩上没有背袋,显然是穷家帮中的小乞儿。 他一边走,一边朝楼厅每张桌座注意了一眼,当经过湘青他们那张桌座,对放在桌脚边那根“黑犀飞云杖”却是视若无睹,并不显得触目注意。 湘青心里暗暗嘀咕:“这小要饭上楼来,不是来找我湘青?” 小要饭在楼厅兜了一圈,又走来两人的桌座边,当他注意到祈焕艺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祈焕艺那把“青霜剑”,又朝祈焕艺身上衣衫多看了眼,才弯弯腰,道:“您……您这位是不是姓……姓‘祈’?” 祈焕艺见小要饭不是找上小姐姐,而是找到自己身上,感到十分意外。 现在小要饭把姓说对,显然并没有找错人,是以微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姓‘祈’,有什么事吗?” 小要饭见找对人了,把手里那封信往桌上一放,似乎完成了一项满意的工作,“嘻”的一笑,道:“祈少爷,这封信是有人叫咱送来给您的。” 说过此话,转身匆匆地下楼而去。 祈焕艺不禁愣了下,视线从桌上那信,移到湘青脸上,道:“小姐姐,这封信不知是谁叫那小要饭送来的?” 湘青也感到困惑而意外不已…… 她突然想了起来,道:“不会错,过去侯爷爷曾说过……可能就是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知道咱们已来泸州,同时乜知道咱们来这家酒楼,就叫刚才那小要饭,送来了‘挑战书’!” 祈焕艺听湘青此话后,点点头,道:“小姐姐说得对,看这个‘幻影修罗’贾铭浩在信上写些什么?” 祈焕艺打开那封信看去,他看到纸笺上数字,脸色神情接连数变…… 那是惊诧、意外、困惑、迷惘……一连串错综复杂的神悄,布在他脸上。 对座的湘青看到祈焕艺这付脸色神情,不禁问道:“艺弟弟,贾铭浩在信上写些什么?” “不是贾铭浩送来的信!”祈焕艺把手里那封信,递了过去。 湘青朝信上看去,上面既无“落款”,也无“具名”,只有寥寥数字…… “幻变千影非本形,假名假号贾铭浩。” 她看到纸笺上这数字,脸上浮现起跟祈焕艺同样的神情,嘴里喃喃在说:“假名号……‘贾铭浩’……” 湘青视线投向祈焕艺这边,把信送了回去,道:“艺弟弟,从纸笺上数字看来,‘幻影修罗’贾铭浩,他那张脸并非庐山真面目,而‘贾铭浩’也就是‘假名号’的谐音,亦非是他本来名号!” 祈焕艺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回曲折迷离的经过!但那‘贾铭浩’又是谁呢?” 湘青突然想了起来,道:“送此信来的人,相信知道其中底细内委,刚才应该把那小要饭叫住,问他是何等人物,送上这封信来的?” 祈焕艺剑眉一轩,道:“那小要饭就是穷家帮中弟子,咱们只要找上城郊‘爬山虎’范士杰处,他是此地穷家帮分舵主,请他找出那名小要饭,就不难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湘青点点头,道:“咱们就去找他。” “爬山虎”范士杰,对此二位不速之客来到,并不感到意外。 祈焕艺把晌午时分,“悦来居”饭店那段经过说后,接着道:“范分舵主,劳您驾,最好把送信的那名穷家帮弟子,找来问个清楚。” 范士杰是泸州穷家帮分舵主,显然对泸州城内街市买卖有些清楚,随立即问道:“祈少侠,是不是南门大街那家‘悦来居’?” 湘青接口道:“不错,就在南门大街上。” 她把那小要饭的脸相特征说了下,又道:“范士杰,你能不能把那小要饭找来此地?” 范士杰点头,道:“这孩子叫‘小乙儿’,是个父母俱逝的孤儿,平时很聪明,很灵活的,咱马上把小乙儿找来这里。” 他向庙中一名穷家帮弟子吩咐了下,接着道:“你将小乙儿带来此地,速去速回。” 那名穷家帮弟子弯弯腰离去。 祈焕艺将那张离奇纸笺,给范士杰看过后,道:“纸笺所写,不会是空穴来风,显然眼前此贾铭浩,非他本名本姓,庐山真面目。” 湘青接口道:“叫小乙儿送信来的那人,他能揭开此谜底,显然也知道那个贾铭浩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们正谈着时,那个穷家帮弟子已带着小乙儿进来庙殿;小乙儿向范士杰磕了个头,问道:“分舵主,您叫小乙儿来有什么事?” 范士杰没有接下回答,指着座椅上的湘青,道:“小乙儿,快向湘姑娘磕头跪拜!” “她……她是谁啊?”小乙儿怔了一下,敢情穷家帮中弟子虽上下有序,但对外间人没有这套礼数。 范士杰一瞪眼,道:“小鬼头,罗嗦!此乃天下穷家帮的少帮主,你这个尚未上‘袋’的弟子,平时想见还见不到呢!” 小乙儿“咚”的一声在湘青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湘青见他站起后,说道:“小乙儿,咱湘姑娘要问你一件事。” 小乙儿一弯腰,道:“少帮主吩咐就是!” 边上范士杰道:“小乙儿,称‘湘姑娘’,别叫‘少帮主’。” “是,分舵主!”小乙儿虽是个小要饭,却也乖巧伶俐。 湘青问道:“小乙儿,刚才‘悦来客’那封信,是谁叫你送来的?” 小乙儿道:“回湘姑娘,是一位文巾儒衫,年纪二十左右的书生,叫咱小乙儿送来的。” “文巾儒衫,年纪二十左右……”祈焕艺不禁暗暗一怔道:“自己所接触黑白道中,从未见过这样人物,此人是谁?” 小乙儿一指旁边祈焕艺,又道:“那位相公告诉了这位少爷的衣衫打扮,姓什么……说是在那家‘悦来居’楼上喝酒,咱就把信送来了。” 祈焕艺听来更是惊诧不已,对方知道自己形相衣着,姓什么,同时还知道自己在“悦来居”喝酒。 湘青缓缓一点头,又问道:“小乙儿,那位相公过去你认不认识,那信是在什么地方交给你的?” 小乙儿道:“回湘姑娘,那位相公小的过去并不认识,中提前进川……” 一指旁边“翻天手”乔峰,又道:“你们有事需要联络时,这就偏劳乔总舵主的‘鸡毛报’好了。” “翻天手”乔峰在“诸葛医庐”逗留一宿,先一步离商山返川。 祈焕艺和湘青,在爷爷和侯爷爷殷殷叮咛之下,第三天亦踏上征程。 路上,他俩有说不完的话……湘青又想到那回事上,一努嘴道:“艺弟弟,咱们又要吃上饭店,睡落客店啦!” 祈焕艺很了解湘青的心理,一笑道:“小姐姐,这是不得已才如此的,你我公案子断,安居家中也就不会上饭店,睡客店了。” 湘青轻轻“嗯”了声,移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道:“艺弟弟,那个丑八怪究竟是谁,好像跟咱信有深怨深仇似的?” 祈焕艺把过去的话又说了出来,接着道:“这个‘谜底’不会拖得很久的,过去咱们只知道这是个‘丑八怪’,乔峰来商山一次后,已知道他的名号叫‘幻影修罗’贾铭浩……” 湘青接问道:“那个贾铭浩干嘛阴魂不散,不但找上咱俩,还找上泸州‘五福庄’,秦玉阳、杜采频夫妇二人那里!” 祈焕艺道:“就像侯爷爷说的……只是咱们现在不清楚,其中可能有错综曲折的原因呢!” 湘青气呼呼一付娇啼的神情,道:“咱们此次赴泸州,一定要把那个贾铭浩揪出来,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祈涣艺道:“侯爷爷也有这样说过,他若知道咱们进川,说不定会再次找来。” 现在他俩的脚程,就是上次他们回商山的那条路,是以走来并不生疏。 行程匆匆,旧地重游,二人又来邵原镇,湘青轻轻一笑,说道:“艺弟弟,咱们此来邵原镇,就住过去区公公住的西大街那家‘惠安客店’。” 祈焕艺当然不会不同意,他朝天色望了眼,说道:“现在已是吃饭时分,咱们还是去那家‘会仙楼’,吃饭过后,再投宿‘惠安客店’。” 湘青咯咯笑着道:“你比我记得更清楚!我只想到‘惠安客店’,你连那家‘会仙楼’也想起来了!” 她朝祈焕艺目注一瞥,又道:“艺弟弟,会不会又有人,把花生扔进咱们酒杯里?” 祈焕艺见她问得出奇,也就含笑回答道:“小姐姐,像区公公这样一位绝世高手,用不可思议的暗器手法将花生扔进咱们酒杯,环顾天下武林,就不会很多了!” 两人来到“会仙楼”楼上雅座,找了一张靠墙沿桌子坐下,待店伙端上酒菜后,他们就吃喝起来。 湘青一指楼厅窗栏处,道:“上次来‘会仙楼’,咱们就坐那张桌座,现在有客人啦!” 一笑,又道:“今儿咱们来这里,不知道又会遇到谁?” 祈焕艺含笑道:“小姐姐,所谓‘奇迹、巧遇’都是在不期然中发生的,若是你真想要等一个奇迹发生,那是你等八辈子也不会发生的。” 祈焕艺说的不错,他们来邵原镇,吃“会仙楼”,睡“惠安客店”,好的坏的都没有遇到,就这样过去了……似乎脚程很快,前面就是泸州了。 湘青问道:“艺弟弟,咱们此来泸州,先访‘五福庄’秦玉阳、杜采频,还是先去找‘爬山虎’范士杰?” 祈焕艺道:“咱们来这泸州,主要是搜访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的下落,不妨先进城看看情形,再决定行止。” 两人进来城里,也就像湘青所说的,又是吃饭店,睡客店。他们在城里兜了一圈,已近晌午时分,就来到南门大街一家楼高两层的“悦来居”饭店。 两人正在楼厅吃喝时,楼梯口处,传来一阵吆呼声,那个店伙大声在道:“嗨,你这个小要饭,要饭竟要进门上楼来啦!” 湘青是穷家帮里的少帮主,对“要饭”此两字,听来特别注意,侧脸朝楼梯的那端看去…… 一个十四五岁,衣衫褴褛的小要饭,手里拿着一张纸笺似的东西,给店伙挡住,不能进入楼厅,两眼东张西望,朝楼厅的每张桌座看来。 他嘴里在喃喃道:“大……大爷,咱……咱上楼不是来要饭的,是替人家送封信来的。” 祈焕艺也看到楼梯口那一幕,悄声道:“小姐姐,那小要饭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上楼来是不是找你的?” 湘青心里也有此想法,就想了想,道:“等等看那小要饭情形……” 她把“黑犀飞云杖”,放到桌边显明之处。 那店伙听小要饭说是替人送信,不是乞讨上楼来的,就放他进入楼厅。 小要饭手里拿着一封信似的纸笺,肩上没有背袋,显然是穷家帮中的小乞儿。 他一边走,一边朝楼厅每张桌座注意了一眼,当经过湘青他们那张桌座,对放在桌脚边那根“黑犀飞云杖”却是视若无睹,并不显得触目注意。 湘青心里暗暗嘀咕:“这小要饭上楼来,不是来找我湘青?” 小要饭在楼厅兜了一圈,又走来两人的桌座边,当他注意到祈焕艺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祈焕艺那把“青霜剑”,又朝祈焕艺身上衣衫多看了眼,才弯弯腰,道:“您……您这位是不是姓……姓‘祈’?” 祈焕艺见小要饭不是找上小姐姐,而是找到自己身上,感到十分意外。 现在小要饭把姓说对,显然并没有找错人,是以微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姓‘祈’,有什么事吗?” 小要饭见找对人了,把手里那封信往桌上一放,似乎完成了一项满意的工作,“嘻”的一笑,道:“祈少爷,这封信是有人叫咱送来给您的。” 说过此话,转身匆匆地下楼而去。 祈焕艺不禁愣了下,视线从桌上那信,移到湘青脸上,道:“小姐姐,这封信不知是谁叫那小要饭送来的!” 湘青也感到困惑而意外不已…… 她突然想了起来,道:“不会错,过去侯爷爷曾说过……可能就是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知道咱们已来泸州,同时也知道咱们来这家酒楼,就叫刚才那小要饭,送来了‘挑战书’!” 析焕艺听湘青此话后,点点头,道:“小姐姐说得对,看这个‘幻影修罗’贾铭浩在信上写些什么?” 祈焕艺打开那封信看去,他看到纸笺上数字,脸色神情接连数变…… 那是惊诧、意外、困惑、迷惘……一连串错综复杂的神情,布在他脸上。 对座的湘青看到祈焕艺这付脸色神情,不禁问道:“艺弟弟,贾铭浩在信上写些什么?” “不是贾铭浩送来的信!”祈焕艺把手里那封信,递了过去。 湘青朝信上看去,上面既无“落款”,也无“具名”,只有寥寥数字…… “幻变千影非本形,假名假号贾铭浩。” 她看到纸笺上这数字,脸上浮现起跟祈焕艺同样的神情,嘴里喃喃在说:“假名号……‘贾铭浩’……” 湘青视线投向祈焕艺这边,把信送了回去,道:“艺弟弟,从纸笺上数字看来,‘幻影修罗’贾铭浩,他那张脸并非庐山真面目,而‘贾铭浩’也就是‘假名号’的谐音,亦非是他本来名号!” 祈焕艺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回曲折迷离的经过!但那‘贾铭浩’又是谁呢?” 湘青突然想了起来,道:“送此信来的人,相信知道其中底细内委,刚才应该把那小要饭叫住,问他是何等人物,送上这封信来的?” 祈焕艺剑眉一轩,道:“那小要饭就是穷家帮中弟子,咱们只要找上城郊‘爬山虎’范士杰处,他是此地穷家帮分舵主,请他找出那名小要饭,就不难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湘青点点头,道:“咱们就去找他。” “爬山虎”范士杰,对此二位不速之客来到,并不感到意外。 祈焕艺把晌午时分,“悦来居”饭店那段经过说后,接着道:“范分舵主,劳您驾,最好把送信的那名穷家帮弟子,找来问个清楚。” 范士杰是泸州穷家帮分舵主,显然对泸州城内街市买卖有些清楚,随立即问道:“祈少侠,是不是南门大街那家‘悦来居’?” 湘青接口道:“不错,就在南门大街上。” 她把那小要饭的脸相特征说了下,又道:“范士杰,你能不能把那小要饭找来此地?” 范士杰点头,道:“这孩子叫‘小乙儿’,是个父母俱逝的孤儿,平时很聪明,很灵活的,咱马上把小乙儿找来这里。” 他向庙中一名穷家帮弟子吩咐了下,接着道:“你将小乙儿带来此地,速去速回。” 那名穷家帮弟子弯弯腰离去。 祈焕艺将那张离奇纸笺,给范士杰看过后,道:“纸笺所写,不会是空穴来风,显然眼前此贾铭浩,非他本名本姓,庐山真面目。” 湘青接口道:“叫小乙儿送信来的那人,他能揭开此谜底,显然也知道那个贾铭浩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们正谈着时,那个穷家帮弟子已带着小乙儿进来庙殿? 小乙儿向范士杰磕了个头,问道:“分舵主,您叫小乙儿来有什么事?” 范士杰没有接下回答,指着座椅上的湘青,道:“小乙儿,快向湘姑娘磕头跪拜!” “她……她是谁啊?”小乙儿怔了一下,敢情穷家帮中弟子虽上下有序,但对外间人没有这套礼数。 范士杰一瞪眼,道:“小鬼头,罗嗦!此乃天下穷家帮的少帮主,你这个尚未上‘袋’的弟子,平时想见还见不到呢!” 小乙儿“咚”的一声在湘青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湘青见他站起后,说道:“小乙儿,咱湘姑娘要问你一件事。” 小乙儿一弯腰,道:“少帮主吩咐就是!” 边上范士杰道:“小乙儿,称‘湘姑娘’,别叫‘少帮主’。” “是,分舵主!”小乙儿虽是个小要饭,却也乖巧伶俐。 湘青问道:“小乙儿,刚才‘悦来客’那封信,是谁叫你送来的?” 小乙儿道:“回湘姑娘,是一位文巾儒衫,年纪二十左右的书生,叫咱小乙儿送来的。” “文巾儒衫,年纪二十左右……”祈焕艺不禁暗暗一怔道:“自己所接触黑白道中,从未见过这样人物,此人是谁?” 小乙儿一指旁边祈焕艺,又道:“那位相公告诉了这位少爷的衣衫打扮,姓什么……说是在那家‘悦来居’楼上喝酒,咱就把信送来了。” 祈焕艺听来更是惊诧不已,对方知道自己形相衣着,姓什么,同时还知道自己在“悦来居”喝酒。 湘青缓缓一点头,又问道:“小乙儿.那位相公过去你认不认识,那信是在什么地方交给你的?” 小乙儿道:“回湘姑娘,那位相公小的过去并不认识,中午时分在南门大街叫住小的,他指着‘悦来居’饭店,说是把信交给这位少爷。” 这孩子说得有条不紊,顿了顿,又道:“咱把信给这少爷后,那位相公就在‘悦来居’对面街上,知道咱小乙儿把信送到,他赏了咱一块碎银!” 湘青从小乙儿所说的那些话听来,对方亦只是利用了一次小乙儿办这件事,过去并不认识。 她不禁怀着跟祈焕艺同样的心情,暗暗猜疑不已,小乙儿口中的那位年轻书生是谁? 显然,小乙儿所知道的,也只是这些,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祈焕艺却又想了起来,问道:“小乙儿,你如果再见到那位相公,是否还认识?” 小乙儿道:“咱还认识他,那位相公长得很‘俊’,小的在泸州城里,少有见到这般人品的。” 小乙儿很懂事的说出这样的话,听在祈焕艺耳里,却是淋了一头雾水! 一位年轻英俊的书生,向自己揭开“幻影修罗”贾铭浩的谜底,此人是谁? 湘青向小乙儿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如果再看到那位相公,悄悄来告诉咱湘姑娘。” 小乙儿离去后,他们又谈到那回事上…… 爬山虎范士杰道:“回湘姑娘,如果那位相公尚未离开泸州城,小的倒有一个主意,可以找出他的行踪去处。” 祈焕艺已会意过来,接口道:“范分舵主,你是吩咐泸州城中的穷家帮弟子,分拨探听他的行踪?” 范士杰一点头,道:“不错,泸州城中每一角落都有穷家帮中弟子,如果他尚在此地,不难探听出他的行踪。” 湘青道:“对方能知道‘幻影修罗’贾铭浩底细真相,显然不会是个简单人物,不过眼前不妨姑且一试!” 范士杰见湘姑娘同意下来,就吩咐庙中穷家帮中弟子传令下去。 祈焕艺想到“五福庄”的秦玉阳,和杜采频两人身上,向范士杰问道:“范分舵主,自从那次以后,‘五福庄’秦家夫妇是否再有遭到‘幻影修罗’贾铭浩的袭击?” 范士杰道:“据范某所知,后来就未曾闻听到有什么变故发生。” 湘青道:“范士杰,我和祈少侠去‘五福庄’一行,穷家帮中弟子如果发现那书生行踪,可以来‘五福庄’找咱们。” “爬山虎”范士杰一点头,道:“湘姑娘有此吩咐,小的知道。” 两人来“五福庄”,秦玉阳、杜采频夫妇俩,对此两位不速之客来到,不但意外而更感到高兴。 杜采频道:“您两位是由穷家帮中的弟子转达,才来‘五福庄’的?” “是的,采频姑娘。”杜采频虽已为人之妻,湘青还是用了“姑娘”的称呼。 她将翻天手乔峰找去商山“诸葛医庐”的经过,简要地告诉他们夫妇俩,却不禁激起一股怒火,又道:“这混帐家伙,来你们‘五福庄’这里之前,也找过我和艺弟弟的麻烦,结果并未占上便宜。” 秦玉阳道:“那人自称‘幻影修罗’贾铭浩,但江湖上少有听到此一名号,不知是何方人物。” 一顿,又道:“咱秦玉阳自离武当山后,几乎远离江湖,恁会有这样的人,寻务找上‘五福庄’来?” 祈焕艺道:“玉阳兄,‘幻影修罗’贾铭浩,并非此人原来名号,他那付丑八怪脸相,亦不是他原有的庐山真面目。” 秦玉阳诧然问道:“焕艺兄,你又如何会知道这般清楚?” 祈焕艺将在“悦来居”酒店,收到那封离奇怪信的经过,说了出来,接着道:“那封信上既无落款,也无具名,仅写上‘幻变千影非本形,假名假号贾铭浩’似诗非诗的两句话……” 杜采频插嘴问道:“祈少侠,此信是谁送去您那里的?” 祈焕艺把小要饭小乙儿那回事,也告诉了人,接着道:“据小乙儿说,是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外貌很英俊的年轻书生!” 杜采频不胜困惑地道:“此年轻书生又是谁?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还摸不出他底细来历,又冒出这样一个年轻书生来?” 秦玉阳似有所悟,道:“焕艺兄,那年轻书生送来这样两句话,看来事有所据,并非穴来风,而玉阳对此‘幻影修罗’贾铭浩的真实底细,倒想到一个人身上。” 湘青一声轻“哦”,注意起来! 祈焕艺问道:“是谁?” 秦玉阳道:“可能就是阴山天幽峰,漏网脱走的‘阴阳脂粉判’耿渎所扮装。” “哦!会是他?”祈焕艺虽曾有此猜测,但认为很不可有。 是以,接着道:“阴山派掌门‘阴山活判’是我外公,耿渎叛门弑师,虎洞锢禁焕敢外公十数年,若不是此番重见天日,他老人家冤沉海底,埋骨在天幽峰虎洞,亦将无人知晓。” 一顿,又道:“我外公誓杀此毒逾枭獍之逆徒,耿渎敢在此地江湖露脸!” 秦玉阳微微点头,静静听着。 祈焕艺又道:“‘阴阳脂粉判’耿渎,创设‘玄蜘教’,不少侠义门中人物遭其所害,已激起武林中共愤,是以才流窘来到川境。” 秦玉阳见他话到此,接口道:“焕艺兄,刚才您所说的,也就是‘阴阳脂粉判’耿渎易容改装,换过名号的原因。” 朝他目注一瞥,又道:“耿渎相信他自己所处的险境,可是也有他自己认为必须了断的公案,匿藏、躲避当然不是解决的办法。” 他把话题转移,又道:“此人来犯‘五福庄’时,自称‘幻影修罗’贾铭浩,秦某夫妇跟他素昧平生,此人却指愚夫妇助纣为虐,与您焕艺兄是一丘之貉。” 祈焕艺耳朵在听,心里却想到另外——回事上,暗自心道:上次在“神鸦岗”一会,发现此人身手,曾经照面会过,现在经秦玉阳这一说,已想了起来。 “前番在天幽峰绝壁,曾与阴阳脂粉判耿渎交过一次手,‘神鸦岗’所会的此人,身手跟过去耿渎真有几分相仿。” 秦玉阳接着又道:“那人所指的助纣为虐,显然是指过去秦某奉师父之谕,探听令本遇害的真相,而‘一丘之貉’,则是指冯森白丧命那件事上。冯森白过去是‘玄蜘教’教主耿渎座下‘四大天王’之一,霸占‘五福庄’不成,却丧命在焕艺兄剑下。” 微微一顿,又道:“由此几项情形推断,‘幻影修罗’贾铭浩,亦就是过去的‘阴阳脂粉判’耿渎。” 杜采频问道:“玉阳,向祈少侠送信,揭开‘幻影修罗’贾铭浩底细真相的那年轻书生,又是谁呢?” 秦玉阳见杜采频此一问,视线投向祈焕艺,道:“焕艺兄,在您所交往的武林同道中,是否有身怀绝技,一身是胆的年轻书生之类人物?” 祈焕艺道:“祈某回忆中,所交往的武林中人,并无年轻书生之类。” 秦玉道:“此人揭开‘幻影修罗’贾铭浩底细,看来并非恶意。” 一顿,又道:“至于对方来龙去脉,何等人物,只有慢慢探听了。” 杜采频移向湘青这边,道:“湘青姑娘,难得你和祈少侠来此,你两位就在‘五福庄’,过了年后再回商山吧!” 湘青道:“我和艺弟弟此番进川,除了拜访伉俪外,还要赴川南金阳山一行。” 秦玉阳接问道:“你两位去金阳山访谁?” 祈焕艺将金阳“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明年元宵之会又告诉了他们,接着道:“我和小姐姐湘青,离这里‘五福庄’后,要赴‘双花镇’镇郊‘月眉山庄’,探访‘云中鹤’江玉宇兄妹两人。” 杜采频老家就是这里四川卢州的“王福庄”,素闻江家兄妹双侠的英名,就接口道:“‘云中鹤’,江玉宇、‘云中凤’江玉莲兄妹两人,有‘岭南双侠’之称,乃是‘岭南大侠’邵振川的入堂弟子!” 祈焕艺道:“采频姑娘,你认识他们兄妹两人?” 杜采频道:“虽未谋面见过,却神交已久,彼此都是川地武林中人,倒希望能见面一聚!” 祈焕艺朝他们夫妇俩游转一瞥,道:“那再好没有,咱们连袂往‘月眉山庄’一行如何?” 两人尚未回答,湘青突然想了起来,道:“对了,采频姑娘,你们俩的宝贝儿子呢?” 采频含笑道:“孩子缠在身边很多事不方便,把晶儿交给奶妈了。” 秦玉阳见祈焕艺提出这个主意,含笑向妻子问道:“采频,你看如何?” 杜采频道:“这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孩子已有奶妈照顾,只是咱们不能在自己家过年了!” 秦玉阳见采频这样表示,就向祈焕艺道:“愚夫妇两人,随同两位前往‘月眉山庄’。” 四人离泸州“五福庄”,这日来到金阳山北麓“双花镇”,出镇郊不久,前面已是“岭南双侠”所住的“月眉山庄”。 这时江家兄妹两人,正在庄门前指点山景,谈笑说着。 江玉莲不期然中一侧脸,看到祈焕艺和湘青,卸尾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走近前来,急急一推江玉宇,含笑道:“哥哥,他们来了!” 江玉宇转身过来时,祈焕艺踏前一步,抱拳一礼,道:“江宇兄,久违了。” 湘青走来江玉莲跟前,欣然握手,道:“玉莲姐姐,咱湘青来了。” 江玉宇一指卸尾的秦玉阳、杜采频两人,道:“祈少侠,此两位替愚兄妹引见一下。” 祈焕艺替他们引见介绍过后,江玉莲含笑道;“原来是泸州‘五福庄’采频姑娘和秦少侠!” 兄妹俩肃客入内,宾主相对坐下,寒暄别后情况,祈焕艺把“幻影修罗”贾铭浩此人,顺着话题将经过情形,告诉了江家兄妹两人。 江玉宇还留下此一回忆,诧异不已道:“那次铁柱峰比武,‘幻影修罗’贾铭浩就在‘玄海罗汉’法空旁边,比武尚未终了,他即匆匆离去,此人会是过去‘玄蜘教’教主‘阴阳脂粉判’所化装?” 秦玉阳道:“从演变的情形推断,此人该是耿渎所扮装,不会有错。” 祈焕艺把神秘书生派小要饭送来的那纸信笺,取了出来,指了指道:“玉宇兄,纸笺上这两行字,该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江玉于轻轻念出纸笺上两列字:“幻变千影非本形,假名假号贾铭浩!”他抬脸问道:“祈少侠,送此纸笺来的年轻书生,又是何人?” 祈焕艺道:“目前还是一个谜,不过从纸笺上看来,对方不像是出于其他含意。” 暮色四笼时分,江家兄妹就在“月眉山庄”设下盛宴,替祈焕艺等四人接风。 众人酒至半酣,“云中凤”江玉莲又想到次永康城郊擂台之会那件事上……若不是诸葛湘青暗中出手用“天星银羽针”相救,不但自己英名付之流水,这条命可能也要丧在贼秃驴净凡和尚之手。 江玉莲想到这件事上,心里对湘青十分感激,她旧事重提,道:“湘青妹妹,那次若不是你出手‘天星银羽针’暗中相救,咱已栽在贼秃驴净凡之手了。” 湘青一笑,道:“玉莲姐姐,八百年的陈年老帐,你还去提它?” 席上众人酒逢知己,尤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云中鹤”江玉宇含笑道:“湘青姑娘,久闻‘天星银羽针’乃是潘七姑老前辈秘门绝技,昔年‘银羽针’震慑黑道群魔,是以才有‘追命俏罗刹’之尊号。” 一顿,又道:“此门绝技,乃是武林罕见功夫,趁着今晚酒兴之余,未知湘青姑娘能否赐演一手?” 江玉宇此一说,“云中凤”江玉莲首先附和赞成,祈焕艺含笑不语,而秦玉阳、杜采频夫妇两人,更是坚持要湘青露一手。 湘青脸上微微一红,见无法推辞,只得回答道:“区区末技,实在不足挂齿,只是‘银羽针’出手,威力甚大,大厅上不容易找到出手的对象准头。” “云中鹤”江玉宇道:“湘青姑娘,内家武功神髓,举重若轻,亦就所谓‘四两拨千斤’,不妨以内家之技,将威力减低,作小巧一试!” 湘青知道在座都是行家,自己师父是武林穷家帮帮主,今晚如果不露一手,除了旁边的艺弟弟外,他们会小看了自己。 湘青从桌边座椅盈盈站起,含笑道;“江兄既然此说,咱湘青只有献丑了!” 她从腰间袋囊,取出两枚“天星银羽针”,扣入掌心,抬脸朝这间宽敞的大厅回顾一匝,看到两丈外大厅粉墒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绘的是“风尘三侠”。 湘青心念闪转,向席间众人道:“咱湘青就将墙上那幅画,当作准头的对象,在画中‘红佛女’的脸上,替她添上两个酒窝。” 话到此,随手一扬,掌心两枚“银羽针”弹指而出,“刷刷”破风声中,接着“笃笃”细微雨响,画中红拂美人两边脸上,中着两枚“银羽针”。 湘青此番出手,控制劲力,仅是点到为止,两枚“银羽针”从壁画坠地,画中美人脸上,不偏不斜,有针孔大小,留下两个酒窝。 座中诸人,都是行家,湘青这手阴柔的暗器出手,不由激起一阵喝彩声。 “云中凤”江玉莲拍手道:“湘青妹妹真好眼力,真好功力,你能出手暗器准头射着,又能点到为止,画中留下针孔,‘银羽针’自己坠地……” 她咭咭笑着,又道:“湘青妹妹,刚才你出手的是‘柔功’,‘天星银羽针’的威力,尚未完成显露出来,再演一手‘硬功’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鼓掌。 湘青知道既已露了一手,无法再能推辞,她转过身,朝大厅窗外看去。 她看到远隔窗栏三丈处,外面庭院中植有一棵树龄甚久的老桂树。 这时圆月升起,从树荫缝隙中,漏射出斑剥错落的树影。 湘青一指三丈外那棵老桂树树荫顶上,道:“那棵大树顶,有条指粗的枝桠横岔出来,待湘青用‘天星银羽针’,将那枝桠打断!” 湘青说出此话,在场众人莫不暗暗怔住。 老桂树相距大厅窗栏,三丈有余,在月色朦胧下,要打断那条横岔而出的枝桠,很难拿住准头。 湘青捡起地上两枚“银羽针”,一枚纳入囊袋,一枚扣在掌心…… 一声轻叱:“着!” “银羽针”弹指电射而出,是芒一瞥,出自窗栏,“银羽针”,甫出窗栏,星芒突然消失,未见射着老桂树枝桠,而似石沉大海,不见踪影。 空庭寂寂,归于鸟有之乡。 眼前此一幕,不但湘青,席间众人,各个都感到惊诧不已,湘青打出的“银羽针”,去了哪里? 湘青知道事已有蹊跷,娇叱一声,道:“何方道友,敢情前来赐教!” 她话落到此,身形一掠,离座而起,宛若一抹轻烟,穿出窗外。 桌座上的祈焕艺,见小姐姐飞身出窗,一摸腰佩“青霜剑”,迎待变故的发生。 就在湘青拔身飞出窗外的此一刹那间,窗栏外响起一阵哈哈大笑,疾若冷电似的,窗外掠进一个人来,犹若飘絮坠地,绝无声息之下,坐落湘青的空椅上。 自窗外飞进的,是位秃顶银须的老人家——“风林樵夫”区正。 江家兄妹见“风林樵夫”区老前辈来到,不禁喜出望外,急忙上前拜见。 飞出窗的湘青,矍然觉察,由窗外纵了回来,上前见过区公公。 祈焕艺把秦玉阳、杜采频夫妇两人,向这位老人家引见一番。 “风林樵夫”区正从衣袖里取出那枚“天星银羽针”,嘻嘻笑着道:“小湘青,你也真够厉害,刚才区公公伏在窗栏外,险些挨上你‘银羽针’,把咱老头儿光脑袋,打个洞穿而过,幸亏我眼明手快,衣袖一扬,把那东西挡了下来。” 湘青脸上又红又热,心里却是暗暗惊奇,这位区公公真够厉害,绝无声息之下,把“天星银羽针”,收进衣袖里。 她柳腰一弯,致歉似的打了一礼,道:“区公公,小湘青若知道您伏在窗栏外,再也不会打出这枚‘银羽针’了!” 区正把“银羽针”交还给湘青,含笑道:“小湘青,刚才你是用平常手法打出‘银羽针’,区公公出其不意才用衣袖挡了下来,若是你换了区公公教你的‘飞花扬雨’手法,咱老头儿就无法挡住啦!” 湘青见这位老人家,谈笑似的说出此话,知道暗中却是在点醒自己,她又盈盈一礼,道:“区公公,您老人家这番话,湘青会牢牢记住。” “风林樵夫”区正,朝向厅门外大声道:“嗨!你们一个贼秃驴,一个穷要饭,一个大老板,别见不得人似的躲在门外,可以进来了!” 他话刚落,人影闪晃,自窗外“刷刷刷”飞进三人。 此三人正是“星海三尊”的“弥陀僧”九如、“子午客”梅天松,和“铁算盘”钱能。 众人上前见过“星海三尊”,祈焕艺又替秦家夫妇引见一番。 “子午客”梅天松,笑着道;“你等不必多礼,今晚是由区老头儿一马当先,带咱们来此地‘月眉山庄’作个不速之客的。” 祈焕艺知道“子午客”梅前辈,虽然话是如此说,元宵节快将来临,那是准备赴金阳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之约的。 江玉宇急忙吩咐庄丁,添上四张座椅,又令厨房多做些下酒菜。 “凤林樵夫”区正向江玉宇道:“江贤侄,不必费事,桌上这些现成的酒菜已够了。” 一指旁边的梅天松,又道:“尤其梅天松,虽非穷家帮中弟子,却是货真价实的一个要饭的,给他一些冷饭汤菜就可以了。” “云中鹤”江玉宇,知道这几位都是玩世不恭的风尘侠隐,是以也就吩咐厨子、庄丁快速将酒菜添上。 众人围坐一桌,祈焕艺就将有关“幻影修罗”贾铭浩的情形,告诉了“风林樵夫”区正等四位前辈。 接着掏出那张纸笺,又道:“从上面留字看来,此人是乔装改扮,更名易号,并非是其原来面目。” “子午客”梅天松一易往常诙谐嬉笑的神情,脸色凝重,道:“照此说来,这人又是谁呢?” 祈焕艺将过去秦玉阳所说的情形也说了下,又道:“‘阴阳脂粉判’耿渎,日阴山天幽峰脱身逃走后,就未见他露脸江湖,此番可能易容改装,换过名号,以‘幻影修罗’贾铭浩姿态出现。” “弥陀僧”九如目注祈焕艺,问道:“此人所怀之学如何?” 祈焕艺道:“一身武功很不错,由于自傲轻敌,才败在焕艺手里” “子午客”梅天松似乎也留下此一回忆,缓缓一点头,道:“不错,那次铁柱峰之会,‘玄海罗汉’法空那边,有一个奇丑不堪的中年人,比武尚未终了,就即匆匆下铁柱峰而去。” 一顿,又道:“此人鬼鬼祟祟,行止诡秘,很可能是阴山幽峰漏网之鱼,‘阴阳脂粉判’耿渎所易容扮装的。” “风林樵夫”区正见众人谈到阴山天幽峰此话题时,突然想了起来,道:“咱老头儿听来一项消息,雄踞北地江湖,有‘玉柱惊天’之称的孔期山,听说也要参与这次金阳山‘铁佛寺’之会。” 湘青困惑不已,道:“区公公,您老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区正含笑道:“小湘青,区公公身边‘耳报神’最多,江湖上如有风吹草动的情形,皆瞒不过咱老头儿的一双耳朵。” 祈焕艺听来很是意外,接口问道:“区公公,据您老人家所知,‘天柱惊天’孔期山什么时候来到‘月眉山庄’?” “来到‘月眉山庄’?”区正听来出奇,朝他注视了眼,道:“小艺儿,孔期山是金阳山‘铁佛寺’那边的人,怎么会来到此地?” “哦!”祈焕艺轻轻吟了一声。(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 第十五章 大仇终报心开朗 “子午客”梅天松向区正问道:“区老儿,你身边‘耳报神’最多,你知不知道‘铁佛寺’的‘雷木尊者’牛星,邀了哪些助拳高手?” 风林樵无区正道:“这个咱老头儿知道一些,赴‘铁佛寺’之会,除了‘竹笠山翁’谷真、‘玉柱峰天’孔期山等外,牛星邀来不少黑道中魔獠高手,其中有‘追魂剑煞’柳申、‘铁笛金环’沙诺……” “铁笛金环沙诺?”弥陀僧九如也知其人,道:“区老儿,沙诺是苗人,在苗疆一带来说,算来是一个顶尖儿的高手了!” 区正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微微一顿,又道:“其他有‘金刀铁掌’马飞、‘碧漠叟’于迪、‘野山羽士’吕宗和、‘追风搏影’古士敏等绿林黑道中人物。” “铁算盘”钱通道:“那个古士敏是个独来独往的巨煞恶盗,一身轻功来去如风,是以黑道江湖中人,给他一个‘追风捕影’的称号。” 静静听着的湘青,两颗星星般的眸子一转,问道:“区公公,‘铁佛寺’之会中,怎么没有‘阴阳脂粉判’耿渎此人?” 风林樵无区正道:“小湘青,这是区公公探听到的一个大概情形,至于是否尚有其他人物参与这次‘铁佛寺’之会,就不甚清楚了。” 祈焕艺对这件事虽然认为十分可能,但还是无法肯定下来,是以他向风林樵夫区正又问道:“区公公,那个‘幻影修罗’贾铭浩,是否真是‘阴阳脂粉判’耿渎所易容改装的?” 风林樵夫区正是位侠义门中,称得上硕果仅存的前辈人物,虽平时诙谐逗趣,不拘小节,但问题处在断定的重要性上时,就不会信口乱扯。 他见小艺儿再次问出此话,于是银眉轩动,要找出一个真确的答案来。 他们围着桌座吃喝谈着,祈焕艺区正向在此问,显然也听进“子午客”梅天松的耳里。 此话进入梅天松耳里,只见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连连闪转,似乎也进入冥思狂索中了。 半晌,找到了一个答案,他向区正道:“区老儿,你从‘耳报神’找来的消息,‘玉柱惊天’孔期山参与‘铁佛寺’之会,如果真有此事的话,那‘幻影修罗’贾铭浩,就是‘阴阳脂粉判’易容改装,不会有错了!” 梅天松说出此话,不但风林樵夫区正为之一怔,席间所有人都注意起来。 区正一点头,道:“要饭的,你倒说来给咱老头儿听听看。” 梅天松道:“这件事方才咱才想了起来,离开现在少说有二三十年了!区老儿,那时,江湖中你有没有听到过‘幻变千相’这样一个称号的人物?” 区正沉思了一下,道:“不错,咱老头儿似有所闻!” 梅天松一笑,道:“幻变千相,此号,听来不但刺耳,还带确臼负自夸的味道,咱梅天松就有点不服气,硬要把‘幻变千相’的庐山真面目揪出来。” 弥陀僧九如还不知他义弟梅天松身-上发生过此事,一瞪眼,问道:“有没有找出此人真相?” 梅天松嘻嘻笑道:“咱要饭的进行一件事,几时曾有落空过的,所谓‘幻变千相’,就是孔期山此——兔崽子……” 风林樵夫区正听到这里,轻轻“哦”了——声,倏然已想到一件事。 梅天松又道:“孔期山替自己取了‘幻变千相’此号,他一手功夫却还不含糊,除了不能扮狗扮猫外,他易容化装成哪——种人,就是维妙维肖那种人。” 铁算盘钱通含笑向梅天松道:“老二,最后结果,‘幻变千相’的真面目,是否给你揪了出来?” 梅天松道:“‘幻变千相’此一称号给人刺破,孔期山才换了‘玉柱惊天’现在这个称号。”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相隔现在有二三十年,孔期山可能已把此事忘了,也可能牢记心头,更可能此次他参与‘铁佛寺’之会,知道有咱梅天松一份,‘旧情难忘’,想跟咱再玩几手。” 祈焕艺听到这些话后,不禁问道:“梅前辈,孔期山是否参与‘铁佛山’之会,如何又会揭开‘幻影修罗’贾铭浩真相之谜?” “子午客”梅天松尚未回答,“风林樵夫”区正已接口道: 区正沉思了一下,道:“不错,咱老头儿似有所闻!” 梅天松一笑,道:“‘幻变千相’此号,听来不但刺耳,还带有自负自夸的味道,咱梅天松就有点不服气,硬要把‘幻变千相’的庐山真面目揪出来。” 弥陀僧九如还不知他义弟梅天松身上发生过此事,一瞪眼,问道:“有没有找出此人真相?” 梅天松嘻嘻笑道:“咱要饭的进行一件事,几时曾有落空过的,所谓‘幻变千相’,就是孔期山此——兔崽子……” 风林樵夫区正听到这里,轻轻“哦”了一声,倏然已想到一件事。 梅天松又道:“孔期山替自己取了‘幻变千相’此号,他一手功夫却还不含糊,除了不能扮狗扮猫外,他易容化装成哪一种人,就是维妙维肖那种人。” 铁算盘钱通含笑向梅天松道:“老二,最后结果,‘幻变千相’的真面目,是否给你揪了出来?” 梅天松道:“‘幻变千相’此一称号给人刺破,孔期山才换了‘玉柱惊天’现在这个称号。”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相隔现在有二三十年,孔期山可能已把此事忘了,也可能牢记心头,更可能此次他参与‘铁佛寺’之会,知道有咱梅天松一份,‘旧情难忘’,想跟咱再玩几手。” 祈焕艺听到这些话后,不禁问道:“梅前辈,孔期山是否参与‘铁佛山’之会,如何又会揭开‘幻影修罗’贾铭浩真相之谜?” “子午客”梅天松尚未回答,“风林樵夫”区正已接口道: “小艺儿,昔年孔期山替自己加在‘幻变千相’此号,可以想见他对易容化装有深厚的造诣,他与耿渎之间。若是有某种的默契,孔期山可以轻而易举将耿渎易容化装成另一种的姿态身分,在江湖上露脸,使人无从识透耿渎的真相。” 湘青向梅天松问道:“梅前辈,照此说来,‘虬云山庄’的孔期山,跟您还有一段恩怨过节了?” 梅天松一笑,道:“湘姑娘,就是刚才咱所说的……当然,世事演变,千变万化,孔期山上金阳山‘铁佛寺’,也说不定出于其他原因。” 众人围桌吃喝中,将如何对付金阳山“铁佛寺”那伙人之策,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下来。 夜色深沉,四下一片静寂,远处传来“刷刷刷”几声微细的轻响,“月眉山庄”客房中的“风林樵夫”区正,业已觉察到。 他悄悄叫起众人,道:“这不是敲梆锣更夫的脚步声,同时三更刚过,四更未到,此刻不会有更夫出现,来者在两人以上,已渐渐逼近‘月眉山庄’庄门。” 风林樵夫区正,虽年寿将届百龄,由于内家造诣几抵超凡人圣之境,耳聪目明,机警敏锐,是以这位老人家发觉到此刻将有夜行人前来。 “星海三尊”、江家兄妹、秦玉阳夫妇二人,和祈焕艺、湘青等众人,各执兵器,出大厅来到庭院,找个阴暗处藏身,蓄势迎敌。 果然,相隔不多久,一响“铮”的细微碎金裂铁声,庄院墙门的门缝,硬生生给内家功力所震碎。 星月光亮之下,庄院墙门给推了开来,前后进来两人,走前半步那个,身高七尺,头如笆斗,浓眉巨目,手中倒提一条有儿臂粗的生铁棍杖,看来分量甚重,此人年在五六十岁之间。 卸尾后面的身材略矮,面容削瘦,一对眸子熠熠生光,手里握着一把厚背紫金刀。 “云中鹤”江玉宇见此两个不速之夜行人,夤夜闯进“月眉山庄”,身形闪晃,从暗处跃了出来,“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戟指二人叱声道:“你二人从何处来的,深夜闯入‘月眉山庄’,打的什么主意:” 他说这话时,藏身暗处的祈焕艺、湘青,和秦家夫妇,闪身出来,并肩一列,站在后面,各个手上都已亮出兵刃。 身躯粗壮的那老者,嘿嘿冷笑数声,道:“你家爷爷‘碧漠叟’于迪,和义弟‘金刀铁掌’马飞,乃是‘铁佛寺’牛星禅师座上嘉宾,元宵节就将来临,我兄弟二人今夜来‘月眉山庄’,称称你等有多少分量。” “碧漠叟”于迪话到此,踏前一步,提杖头,坐杖尾,一招“独劈华山”,“呼”的一杖,朝向江玉宇兜头打来。 “云中鹤”江玉宇也不打话,把头一侧,避过对方击来的乌铁杖,剑花一绕,一式“金盘献鲤”,向于迪当胸点进。 于迪见此年轻人,步法迅疾,剑招神速,急忙吸胸凹腹,身形霍地向左一层,一手回过乌铁杖,“剑山望月”之势,“呼”的一响破风声中,向江玉宇的剑身横截过来。 壁上观的祈焕艺,暗叫一声:“不好!” 如果“云中鹤”江玉宇给敲个正着,手上兵刃就得崩飞。 江玉宇却是不慌不忙,一沉腕把,招走“金丝垂钓”,剑尖一垂,剑身一划,易下为上,反向“碧漠叟”于迪手腕截斩过来。 江家兄妹,乃是岭南大侠邵振川的嫡传弟子,江玉宇一套剑法,尽得乃师真髓,他这一出手,连削带打,袭取敌人。 于迪猛然一惊,霍地向下一挫腰,一式“怪蟒翻身”,窘出五六步远。 就在此同一刹那间,单臂一抡,杖带劲风,招走“金蛇缠柱”,直向对方斜肩带背,敲了下来。 江玉宇侧首偏颈,演出“凤凰展翅”之式,只一飘身,贴地如流,由乌铁杖下钻了过去,连剑带人,“玉女投梭”直刺敌人软肋。 “碧漠叟”于迪急急一回杖,一响“叮当”交鸣声中,把宝剑架住。 两人在“月眉山庄”厅前庭院,剑杖交击,各展身手,大战起来。 众人恪守江湖规矩,立在边上观战,并不上前出手助拳。 “云中鹤”江玉宇,果然不同凡响,才一照面,施展乃师“五行剑”剑法,剑光夭矫,宛如一条游龙,“刷刷刷”破风锐响声中撩起一片寒光,迅如饥鹰饿虎,攫食而唑,捷若冷电掣空,迅疾无伦。 江玉宇此套“五行剑”展出,把“碧漠叟”于迪,卷了个风雨不透。 于迪也非等闲之流,一招乌铁杖展开“达摩杖法”,翻翻滚滚,远攻近拒,直窘横荡,杖头杖尾破风“嘶嘶”有声,将江玉宇的剑招抵住。 两下里这一交手,眨眼间就是三十余合,彼此间难分胜负。 “云中鹤”江玉宇心中一阵嘀咕起来:“此碧漠叟于迪,仅是‘雷木尊者’牛星邀来其中一个助阵的,已有如此本领,自己当着武林知友同道面前,难道不争回一点面子来?” 江玉字心念闪转,变招易式,施展出“回步追魂三剑”剑法。 剑花一绕,第一招“金蜂戏蕊”荡开对方乌铁杖,剑如长蛇,直向对方胸窝指来。 碧漠叟于迪连忙一提杖,使个“黑虎窘地”之势,横杖去格。 江玉宇易实为虚,把剑一缩,避过杖身,剑走“毒龙寻穴”一式,“刷”地一抹寒光,反向于迪小腹,直挑过去。 于迪慌了手脚,急急用个“平步青云”之势,拔身往上一纵。 “云中鹤”江玉宇这一套“回步追魂三剑”,乃是连环剑,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只见他一声长啸,跃身纵起,拔高六尺,身子一旋,剑花一绕,使出一个“大风车”身法。 就在此同一刹那间,一招“倒打金钟”,再招“三环套月”,连剑如风,点咽喉,扫胸膛,挂两肋,其锐如矢,其疾如电。 碧漠叟于迪闪避不及,招架不住,暗叫一声:“不好!” 那是江玉宇手下留情,把剑一偏,“嘶”的一声,于迪斗大的脑袋,扫掉一块油皮。 碧漠叟于迪吓得浑身冒出一层冷汗,急急倒拖乌铁杖,侧身向外跳去。 “云中鹤”江玉宇并不乘胜追击,再下绝情,腾身一跳,收住剑势,哈哈一笑,道:“承让,承让!” 碧漠叟于迪用手一摸头颅,发现只是一些皮伤,心里却是又恼怒,又惭愧。 边上“金刀铁掌”马飞,已经沉不住气,一提厚背紫金刀飞身过来,一指江玉宇道:“小友剑法果然高强,刚才我义兄承蒙手下留情,足见雅量,如果你赢得我手中金刀,咱们化敌勾友,咱兄弟二人,退出‘铁佛寺’牛星之约。” 江玉宇尚未回答,祈焕艺手执“青霜剑”上前,道:“尊驾既然如此说,在下祈焕艺陪你走上几招。” 江玉字见祈焕艺上来替阵,就一笑退了下去。 祈焕艺剑花一绕,道:“进招吧!” “金刀铁掌”马飞,略一晃身,走中锋,迈大步,紫金刀扬空一闪,一招“眉中点赤”,直向祈焕艺的眉心点来。 祈焕艺一照面,已看出此马飞使的是过去侯爷爷曾教过自己的“龙虎刀”刀法,对方身手果然不俗。 他一声薄叱:“来得好!”随即一仰面,退左脚,进右脚,右手剑一扬,招走“龙战于野”,反向马飞的左肋刺了过去。 马飞有“金刀铁掌”之称,刀法当然厉害,衣袖拂处,身形一晃,刀划劲风,一招“秋风扫叶”,快如闪电,向祈焕艺肩膀横劈而下。 祈焕艺挪步闪退,身子一缩,一个“卧虎当门”之式,避过了此一招。 马飞暴叱声,道:“好快身法!” 跟着踏前一步,招走“推窗送月”,刀锋又向祈焕艺胸间砍来。 祈焕艺不慌不忙,长啸一声,立剑一式“东风洗柳”,让过一刀。 他剑交左手,顺势向后平扫,直向“金刀铁掌”的右颈削来。 金刀铁掌马飞,向下一挫腰背,一响“当”的金铁交鸣声,紫金刀与青霜剑迎个正着,溜出一蓬火星。 刀剑交击,发生一片龙吟凤哕之声。 两人齐齐吃了一惊,托地跳开,祈焕艺一看手中“青霜剑”,仍是一泓秋水,闪闪生光,分毫无损。 金刀铁掌马飞一看自己厚背紫金刀,近刀尖处,裂了麦粒般大小的一个缺口。 武家动手,兵刃损折,乃是大忌! 马飞一看自己紫金刀遭损,怒吼一声,纵身拔起,疾如飞鸟,向祈焕艺扑来。 祈焕艺施出过去“七妙居士”孙寒冰所传授的“太乙剑”剑法来挡住。 一招“老猿攀枝”,再招“风中扑蝶”,一招系一招,宛若游龙翩空,银虹倒泻,向“金刀铁掌”马飞连绵而上。 马飞的刀法,又沉稳又辛辣,祈焕艺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二人眨眼之间,已斗了二十余合。 刀剑往返,化作银芒冷电,二条身形,在“月眉山庄”厅前庭院里,飞跃窘舞。 众人在边上,屏息凝气观战,湘青掌“天星银雨针”,替艺弟弟掠阵。 二人蝴蝶穿花似的斗到四十余合,倏地人影一分,寒光闪射,跟着一声叱喝道:“撒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响“当”的声起,那把厚背紫金刀飞出丈外,坠落地上。 “金刀铁掌”马飞,赤手空拳,托地往后一跳,高声道:“少侠,且慢!” 原来,二人斗到炽裂之间,马飞突然用了一式“铁牛耕田”,刀光闪飞,来截斩祈焕艺双足。 祈焕艺飞身跃起,一个“倒洒金钱”身法,翻身现剑,直向对方当胸刺去。 马飞慌忙不迭,正要长身横刀来格…… 祈焕艺剑法果然不凡,就势用个“玉女排云”之式,剑尖一垂,压住刀背,奋起神力,一按一绞。 马飞握刀虎口,立时疼痛欲裂,只一松手,紫金刀已崩飞而出。 两人来“月眉山庄”经此一战,知道低估对方力量,而且心悦诚服。 这时晨曦初曙,东方鱼白,已是黎明时分。 江玉宇和祈焕艺,前后使碧漠叟于迪、金刀铁掌马飞栽下,“星海三尊”和风林樵夫区正,含笑从大厅出来。 二人虽然并未跟星海三尊与风林樵夫等谋过面,可是从江湖传闻中,看到他们那付外形、脸相,已知道对方是谁。 于迪一指秃顶白须,身材瘦小的区正,道:“您……您这位该是‘风林樵夫’区前辈了?” 区正嘻嘻一笑,道:“不错,正是咱老头儿!” 微微一顿,又道:“不打不相识,二位请大厅看座。” 江玉宇和祈焕艺二人,似乎已忘了刚才打斗的那一幕,向二人含笑肃客。 两人进入大厅坐下之后,子午客梅天松一团和气,笑咪咪道:“二位回‘铁佛寺’,请转告牛星,咱们这伙人元宵节准时赴此约!” 于迪朝义弟马飞这边望了一眼,说道:“咱兄弟二人,此番来‘月眉山庄’一会后,不想替人卖命,不准备再回‘铁佛寺’了。” 风林樵夫区正已听出于迪弦外之音,点头一笑,道:“难得二位能皂白分清,是非分明。” 梅天松含笑问道:“两位道友,梅某想请教两位一件事。” 于迪点点头,道:“请教不敢,于某知无不言,言无不详,但不知梅道友问的是哪一件事?” 梅天松道:“‘玉柱擘天’孔期山是否参与‘铁佛寺’之约?” 于迪道:“某等兄弟二人夜晚来此,就是听了孔期山建议,一探‘月眉山庄’虚实来的。” 旁边湘青突然插嘴道:“您二位能不能告诉咱们,‘阴阳脂粉判’耿渎,是否参与此番‘铁佛寺’之会?” “耿渎?”碧漠叟于迪微微怔了一下,问道:“姑娘,你是指过去那位‘玄蜘教’的教主?” 湘青一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旁边“金刀铁掌”马飞道:“姑娘,你问此话找对人了,若是问到其他人身上,准是回答不出一个究竟来。” 于迪接上道:“过去的‘阴阳脂粉判’耿渎,就是此刻在‘铁佛寺’的‘幻影修罗’贾铭浩!” 祈焕艺见于迪说出这些话,才澄清了拥塞在心头这团扑朔迷离的疑云,果然是他! 于迪接着道:“咱兄弟二人跟‘玉柱擘天’孔期山比较接近,此番亦是经他相邀,才来‘铁佛寺’的,关于耿渎这件事,功;是他说的……” 一顿,又道:“至于耿渎因何换名改姓,易容变相成‘幻影修罗’贾铭浩,我没有接下问,孔期山也未说出一个究竟来。” 此“碧漠叟”于迪,似乎觉省到“月眉山庄”这边人,待人厚道。 刚才外间庭院一场激战,若是换了绝恨狠手之流,自己兄弟二人已血溅七尺,横尸此地了。 是以他聊谈中口不遮拦的又道:“其实,过去‘阴阳脂粉判’耿渎,并非真正‘玄蜘教’教主!” 大厅众人听到此话,都不约而同骤然一震,耿渎并非“玄蜘教”教主,谁又会是“玄蜘教”教主? 风林樵夫区正,一变往常嬉笑的神情,问道:“‘玄蜘教’教主不是耿渎,另外又是谁?” 边上金刀铁掌马飞道:“北地江湖上谁都知道耿渎是‘玄蜘教’教主,他自己亦承认不讳,其实真正幕后掌大权的,乃是‘玉柱擘天’孔期山。” “子午客”梅天松一声轻“哦”,两眼直直地朝区正瞪了一眼。 那似乎在说:“你这老头儿,说是身边‘耳报神’最多,连这样一件震撼江湖的辛秘也不知道?” 眼前碧漠叟于迪说出这些话,他所知道的是“风林樵夫”和“星海三尊”这数位侠义门中前辈高手,至于祈焕艺等这几个年轻人的身世来历,就不甚清楚了。 他又道:“孔期山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想以君临天下的雄愿,称主武林,先盘踞北地江湖,继后连络西南道上人物,是以他此番参与金阳山‘铁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禅师之会。” “月眉山庄”中“风林樵夫”区正等众人,从碧漠叟于迪和金马铁掌马飞二人身上,知道了有关“玉柱擘天”孔期山片段辛秘。 二人离开“月眉山庄”后,不再回去“铁佛寺”,踏上他们自己的旅程。 “碧漠叟”于迪与“金刀铁掌”马飞,虽已离“月眉山庄”而去.但两人所留下的话,却激荡了在座每一个人的心头。 “幻影修罗”贾铭浩的身分,已获得了证实,果然是“阴阳脂粉判”耿渎所易容改装。 但过去“玄蜘教”幕后掌大权,却不是耿渎,而是“玉柱擘天”孔期山。 虽他二人坐下“月眉山庄”大厅,谈到孔期山身上时,仅是寥寥数语而已,然而这几句简短的话中,已刻划出孔期山处世为人,诡秘和深沉。 祈焕艺道:“区公公,过去我和小姐姐、诸葛爷爷等,往山西大同南门外‘虬云山庄’拜访‘玉柱擘天’孔期山,探听有关耿渎的行踪去处,原来全是他胡扯一通!” 风林樵夫区正一笑,道:“小艺儿,生病找上鬼郎中,这病如何能治愈过来!” 梅天松一瞪眼,道:“区老儿,你身边的‘耳报神’有个屁用!” 弥陀僧九如帮着他老二,接上道:“这样一件震惊江湖的辛秘,你区老鬼居然毫不知情,直到刚才‘碧漠叟’于迪说了出来。” 区正嘻嘻笑着道:“梅要饭,贼秃驴,你们两条腿跟咱老头儿一样,亡命奔走江湖上的,干嘛一定要咱告诉你们,你们就不能告诉咱老头儿?” 三位老人家唇枪舌剑之际,祈焕艺突然道:“区公公,咱小艺儿想起来了……” 区正一怔,道:“小艺儿,你想起什么了?” 祈焕艺道:“咱小艺儿外公沙风子,被禁锢锁骨天幽峰虎十多年,此并非全然出于‘阴阳脂粉判’耿渎一个人的主意。” 区正接口道:“你是指也有‘玉柱擘天’孔期山的一份?” 祈焕艺道:“刚才经‘碧漠叟’于迪、‘金刀铁掌’马飞二人,说出有关‘玄蜘教’这桩底细后,我有了这样想法……” 一顿,又道:“孔期山盘踞晋地,称雄北地江湖,阴山幽峰离大同‘虬云山庄’就在咫尺之间,一山不能容二虎,孔期山就将外公视作肉中刺、眼中钉,他自己不便出手,就利用了‘阴阳脂粉判’耿渎!” 弥陀僧九如道:“不错,祈少侠说的也有道理,‘玉柱擘天’孔期山有君临天下,称主武林的野心,就暗中推出耿渎,创设了‘玄蜘教’。” 目注祈焕艺一瞥,又道:“祈少侠的外公沙风子,就成了他排除异己中的一个目标了。” “子午客”梅天松“哼”了声,向九如和尚道:“老大,你把孔期山看得太高了,凭孔期山这块料,可以做武林盟主,那就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谁都可以坐上武林盟主一席了!” 弥陀僧九如道:“老二,如果孔期山真个身怀盖世绝技,当年他那块‘幻变千相’的招牌,就不会砸在你手里……” 一笑,又道:“咱是指孔期山有此野心,同时他胸腑也确是深沉,能想出那些云诡波谲的名堂来,若不是刚才于、马二人说出这回事,谁也不会想到‘玄蜘教’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笃笃笃…当当当”,传来梆锣三敲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 祈焕艺和湘青来“月眉山庄”后,就不能双宿双栖,夜晚两人不能睡在一起了。 好在“月眉山庄”廊宇衔接,有不少房间,祈焕艺与区正等来后,每人都有舒服的客房一间。 三更时分,客房里的祈焕艺,还没有上床休息,视线望着桌上那盏散发出黄澄澄光亮的油灯,似乎进入幽远的沉思中。 突然,响起“笃笃笃笃”细微的轻敲房门声音,把坐在床沿的祈焕艺,从沉思中惊了过来。 “小姐姐深夜敲门找来,不知有什么事情?”祈焕艺暗暗感到诧异。 这里“月眉山庄”,除了湘青深夜会来敲祈焕艺房门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祈焕艺正在心念游转之际,又是“笃笃”两响敲门声传来。 祈焕艺取下门闩,轻轻把房门拉了开来,发现推门而入的人时,不禁诧声问道:“哦,尊驾来此找谁?” 那人进入房中后,转身自己将房门掩上。 祈焕艺从油灯的光亮下看去,竟是一位玉树临风,英姿翩翩的年轻书生。 他又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再朝对方脸上仔细看去时,心头猛然一怔,道:“你……是你,孔姑娘!” 孔美鸾竖立起食指,堵上嘴唇,轻轻“嘘”了声,接着指了指掩上的客房门。 祈焕艺已会意过来,拉开房门,外面是一座面积宽大的庭院,他朝房门两侧看了看,闪身走了出来。 孔美鸾卸尾出来,又指了指庭院的一列高墙。 祈焕艺心里暗暗称奇,孔美鸾再次女扮男装,来“月眉山庄”找上自己,又是为了何事呢? 他见孔美鸾一指高墙,业已理会,就从高墙纵身而出。 孔美鸾也跟着随丁出来。这里是一片田野山坡,静悄悄的,四下听不到一丝声息。 两人来到一棵大树下。 祈焕艺看到孔美鸾身上这套文巾儒衫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难道就是她? “孔美鸾,你也来金阳山了?”祈焕艺找不出该说的,就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孔美鸾轻轻“嗯”了声,道:“咱跟爹一起来‘铁佛寺’的。” 祈焕艺把刚才所想到的那件事,问了出来,道:“孔姑娘,泸州城南门大街‘悦来居’饭馆那张纸笺,是你送来的?” 孔美鸾点点头,道:“是的……” 微微一顿,轻声又道:“咱知道你和诸葛湘青,在搜查‘阴阳脂粉判’耿渎的行踪下落,同时已怀疑到‘幻影修罗’贾铭浩身上,咱就叫一名小要饭,送了一张纸笺给你。” 祈焕艺看到站在自己跟前,亭亭玉立,书生打扮的孔美鸾时,思潮起伏,不禁感触不已,他直唤她名字问道:“美鸾,你今夜找来‘月眉山庄’,有什么事吗?” 孔美鸾一对圆滚滚的明眸,朝他注视了一眼,轻轻道:“咱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来看看你。” 祈焕艺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感触之余,心头不由为之暗暗一怔! 眼前“月眉山庄”与“铁佛寺”,敌我对峙,险象环生,孔美鸾竞在此时此地,找来这里。 他心念闪转,柔声又问道:“美鸾,你除了看看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孔美鸾轻声道:“焕艺,这件事原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但因为是你,所在咱来告诉你……” 祈焕艺听来很费劲,而对方的含意,也已会意过来,就即问道:“美鸾,什么事情,你说。” 孔美鸾道:“元宵‘铁佛寺’之会,你和诸葛湘青已看不到‘幻影修罗’贾铭浩,也就是那个‘阴阳脂粉判’耿渎。” “看不到?”祈焕艺道:“你是说耿渎已离‘铁佛寺’,元宵节他不会露脸?” 孔美鸾道:“耿渎没有离开‘铁佛寺’,只是元宵节那天,他并不露脸!” 祈焕艺听到此话后,有所理会的说道:“美鸾,你是指耿渎匿藏‘铁佛寺’中,不在元宵节露脸?” “并非匿藏……”孔美鸾摇摇头道:“咱听爹说,耿渎在练一种功夫,不能中途间断,他单独一人住‘铁佛寺’后面,有五里光景的‘老君岩’,一处叫‘蒲灵洞府’的山洞里面。” “‘老君岩’……‘蒲灵洞府’……”祈焕艺从嘴里念出这处地名。 孔美鸾目注祈焕艺,悠悠地道:“焕艺,你我相见恨晚,没有这段缘分,但我美鸾对你这份心意,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有一件事要请求你!” “你说,美鸾!”祈焕艺朝她看来。 孔美鸾轻轻道:“关于咱爹的情形,以后你或许会知道,看在咱美鸾对你的这份心意,你别难为了咱美鸾的爹!” 祈焕艺已听出她话中的含意,美鸾所指的“情形”,不必以后,经于、马二人说后,现在已完全清楚了。 祈焕艺并没有说出这段经过,顺着她口气,点点头道:“美鸾,你已有这样交代,我祈焕艺记在心里。” 孔美鸾轻轻又叹了口气,道:“焕艺,你回房去休息吧,咱走了!” 她朝祈焕艺深深注视了一眼,转身离去,祈焕艺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幽暗一角;祈焕艺转身过来,发现“风林樵夫”区公公,站在自己后面,老人家缓缓一点头,道:“小艺儿,那个美鸾姑娘,还真是个好女孩呢!” 元宵节,他们在中午过后,攀登金阳山,往“铁佛寺”而来。 “艺弟弟,孔美鸾又来看你了?”湘青脸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虽然经区公公请了一下,她还想知道更清楚些。“是的。”祈焕艺并不把此事隐瞒下来,将孔美鸾夜晚找来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铁佛寺’后面五里的‘老君岩’,‘蒲灵洞府’……”湘青轻轻念出此数字,道:“艺弟弟,若不是孔美鸾来告诉你,又让耿渎这混蛋漏网了!” 祈焕艺道:“耿渎在练一种功夫,不能中途间断,所以单独一人,留在‘老君岩’的‘蒲灵洞府’。” “风林樵夫”区正、“星海三尊”、江家兄妹、秦五阳夫妇两人,还有祈焕艺和湘青等一伙人,行有半个时辰光景,抬脸看去,迎面是条整洁的山路,全是用青石铺成的。 众人踏上这条山路,发现山路两旁,都是一棵棵虬枝盘结的古松老柏,看来树龄都在百年以上。 又经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一座巍峨矗立的禅林庙宇,已横在前面…… 正是此番众人前来,要跟“雷木尊者”牛星等那伙人、见个真章的“铁佛寺”。 “铁佛寺”前面,有一块占幅面积极辽阔的平坦空地,这该是牛星所指双方较量武技的地方了。 由于众人将此番赴会的时间予以变更,是以“铁佛寺”前静悄悄的,未见半个人影。 众人在“铁佛寺”前空地上站落下来,“风林樵夫”区正向祈焕艺道:“小艺儿,你去庙里告诉他们一声,说是咱们来了!” “是的,区公公!”祈焕艺飞步走向“铁佛寺”,来到大殿看到一名知客僧,就即道:“烦你进里禀报你们方丈,说是‘风林樵夫’区正等诸人,来此赴元宵之约。” 那名知客僧连连应诺,走进内殿,祈焕艺也就退出,来到外边空地。 经有盏茶时间,从“铁佛寺”鱼贯而出,陆续出来数人,其中有“雷木尊者”牛星和“竹笠山翁”公真。 祈焕艺纵目注意看去,赫然“玉柱擘天”孔期山在列,紧挨边上的风姿俊逸的年轻书生。 此年轻书生即是意乱情迷,为情所困的孔美鸾姑娘所扮装。 孔美鸾在父亲身边站停下来后,一双秋水似的明眸,就朝这边游转扫视看来,当她发现对方那伙人中的祈焕艺时,游转中的视线停住了。 祈焕艺发现过去孔美鸾说的果然不错,对方那伙人中,已没有看到那丑八怪,就是耿渎所扮装的“幻影修罗”贾铭浩。 “雷木尊者”牛星朝对方众人回顾一匝,视线落在“风林樵夫”区正身上时,嘿嘿冷笑数声,道:“区道友果然是个有心人,带了一伙人来金阳山,使这座荒凉的古刹,增光不少!” “风林樵夫”嘻嘻笑着道:“哪里,哪里!大和尚,既然有约在前,当然不能龟缩在后,咱老头儿会同几位武林同道,前来讨教一番。” 一顿又道:“现在就请大和尚邀那一位高手,上阵交手吧!” 牛星转首朝自己这边激转一瞥之际,突然响起一个冷叱声道:“牛星禅师,待在下‘追魂剑煞’柳申,一会对方高手。” 话声甫落,一抹身形电射而出,落下场子,嘿嘿冷笑道:“哪位要来领教?” 区正正待自己上前时,背后传出一响声音,道:“区老前辈,杀鸡焉用牛刀,由咱秦玉阳前去应付就是!” 秦玉阳此话,却把这绿林魔獠“追魂剑煞”柳申,挖苦得入木三分,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看进眼里。 柳申一声暴叱,秦玉阳身形飘落场中,足尖方始沾地,他一招“天外来鸿”,剑尖直向秦玉阳的咽喉要害指来。 秦玉阳原来是武当弟子,武当门中剑术冠绝江湖,他一声:“来得好!” 略一挫身,闪过对方凌厉一招,“当”金铁交击声中,手中青钢剑往下一沉,搭上对方剑身,顺着剑身,一个“顺水推舟”之势,直向对方肘腕削去。 柳申猛然一惊,急展“寒蝉移枝”身法,剑柄一沉,闪移半步。 就在此同一刹那间,剑演“翔空滑喙”,散出一蓬剑花,朝秦玉阳上、中、下三路扫来。 秦玉阳一提真气,身形暴退六、七尺,避过对方一招,变招易式,身形飘落之际,剑走身前,剑尖向对方指来。 “追魂剑煞”柳申,刚才一招走空,知道不妙,正要展个“倒栽垂柳”之势,封住对方剑身…… 秦玉阳武当剑法厉害非凡,刚才那一招递出。可虚可实,是个幌子! 柳申出招封剑,秦玉阳肘腕一沉,一式“气弥六合”,剑锋—划,横里剔尖,一响“嘶”的一声,已把柳申左肩背后,连衣带肉,削下一大片来。 这个有“追魂剑煞”之称的柳申,再也不会想到对方剑法,竟此等神速、锐厉! 肩背受伤,手中长剑松脱,他正要拔身逸去时,秦玉阳却来个“利上滚利”,飞起一腿,朝柳申的臀部结结实实的踢去。 柳申挨上这一腿,整个身体腾了起来,接着一响“砰”地一声,跌个口鼻出血,晕了过去。 秦玉阳略一晃身,飞回自己这边,祈焕艺等连连喝彩叫好! 杜采频见夫婿秦玉阳,出手干净俐落,胜了对方第一阵,更是高兴不已。 “雷木尊者”牛星见自己这边,头阵就给人家打个灰头土脸,败了下来,这份难受,就像自己脸上挨了人家一记巴掌。 这时边上响起一个声音,道:“牛星禅师,待咱‘飞锤’崔子荣一会对方高手。” 他话落,拔身腾起,飞来场子中央,向区正等人那边道:“那位高人跟在下‘飞锤’崔子荣,较量一下手上功夫。” “云中鹤”江玉宇,平时使用一反映长剑,他从恩师“岭南大侠”邵振川,也学了一套“太乙天遁钩”钩法的绝技,此番“铁佛寺”之会,他就携带双钩作兵刃,替代了原来的长剑。 “飞锤”崔子荣,视线正向对方阵中游转之际,忽见人形闪晃。有人上了场子,其身法之快,为平生所少见,不禁暗昭一怔。 崔子荣定睛看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如冠玉,身穿一袭米白色劲装,手中握着一对双钩,显然来人,不会是平庸之流。 他冷冷一哼,道:“来者是谁,‘飞锤’崔于荣不跟无名之辈交手。” “云中鹤”江玉宇一笑,道:“尊驾此名号,未见得如何响亮,何必穷吹法螺,冒大气!” 崔子荣见他出口不逊,勃然大怒,道:“小子,你嫌自己命长……” 话未落,把“炼子锤”兜面一晃,一式“流星追月”,直向江玉字面门打来。 江玉宇一声:“来得好!” 双钩交叉,使劲一格,一阵“叮当”声中,炼子锤已击了回去。 崔子荣炼子锤给对方挡回,腕掌虎口震得火辣辣发热,心里暗暗吃惊不已。 他急急腕把一带,一式“彩凤移巢”,双锁齐发,一奔胸腹,一击“太阳穴”。 “云中鹤”江玉宇,一个流水步,腾后五、六尺,双锁打了个空。 “飞锤”崔子荣发现自己出招又走空,气得“哇哇”直叫,把手上一对炼子锤,翻翻滚滚,上上下下,舞了一个风雨不透。 这对子锁,走在“飞锤”崔了荣手里,只见前后左右,都是—片炼子锤的影子,朵朵金花,漫天飞舞,煞是少有见到的奇观。 “云中鹤”江玉宇也把双钩招数,尽量施展出来,只见万朵金花,卷住两条银蛇也似的影子,挥挥霍霍,夺目生光,这一照面碰上,双方战到三十余合,未见胜负。 战到炽烈之际,“云中鹤”江玉宇,突然把双钩卖个破绽,一个“鸽子钻天”身法,拔起一丈多高,向场子的一端落去。 “飞锤”崔子荣以为对方功力不济,怯战逃去,大喝一声,一个“连环踏步”身法,窘了过来。 腕把一翻,炼子锤疾如惊虹追电,直向身悬空中,尚未沾地的江玉宇打去。 祈焕艺等这边,见江玉宇突然纵起这么高,就知那是自露破绽,授人以隙。 但,江玉宇已胸有成竹,就在他纵身拔起的刹那,已有了万全的准备。 “云中鹤”江玉宇有这么一个惯例,当他出外带钩不带剑时,背上插着一把恩师邵振川所赐,吹毛截铁,一尺八寸长的“寒玉剑”短剑。 就在他拔身纵起时,双钩执于一手,左手已把“寒玉剑”握在手。 崔子荣炼子锤冷电似袭来,立即横剑耀芒,照准锁头一端削去。 “寒玉剑”犀利无比,横锋朝炼子锤截下,已迎刃而断。 那一只“金瓜锤”,带着尺来长的一段断链,星飞电掣,“嘶”的破风声中,宛若凌空袭下一枚金球,直向对方阵中打去。 如果脑袋挨上这只金瓜锤,立即落个头破脑裂。 辛而眼前“雷木尊者”牛星等诸人,都是身怀绝技之流,各个闪身挪开,断去的炼子锤,打在地上一颗拳大的卵石上,给击个粉碎! 江玉宇身在凌空,一个“飞燕穿林”身法,剑走身前,从半空追截而下。 “飞锤”崔子荣,一锁已断裂飞去,就在此电光石火之际,连“啊”声尚未吐出,“寒玉剑”已当胸穿过,打了一口血窟窿。 高空落下的江玉宇,左脚脚尖一点横仆地上的崔子荣尸体,身形弹回自己阵里。 如此一来,“雷木尊者”牛星这边,又告败下。 “雷木尊者”牛星主持金阳山“铁佛寺”以来,扬名西南江湖,何曾丢人现眼,吃过这样的亏,不禁恼羞成怒,准备亲自上阵,指名挑战“风林樵夫”区公,一决胜负。 这时,却恼了旁边苗疆高手“铁笛金环”沙诺,厉声叱喝,叹臂一拱,“嘶”响破风声中,宛若一只怪鸟,已飘落场中。 “铁笛金环”沙诺来到场中,意气高昂,向区正这边阵中道:“在下‘铁笛金环’沙诺,乃是苗疆番子,久仰中原武林各位高手,尤是‘星海三尊’、‘风林樵夫’数位绝技,现在要来领教!” 祈焕艺见此苗子,跋扈乖张,目中无人,向旁边区正道;“区公公,待小艺儿上去……。” 他话未落,还没有等区正的回答,一个晃身已来到场中,向沙诺抱拳一礼,道:“在下祈焕艺,来一会苗疆高手。” “铁笛金环”沙诺见此年轻人自满称“祈焕艺”,过去牛星禅师曾有提到过…… 他注目看去,见对方年纪看来未满二十,天庭饱满,眼露英芒,显然是名家弟子,于是也就还礼,道:“不敢,要请祈少侠承让……” 沙诺嘴上说得很客气,下手却并不留情,话到半截,身形微挫,双掌一提,“砰”的一掌,一招“黑虎露爪”,直向祈焕艺“华盖穴”劈来。 祈焕艺见对方才一错步,一股凌厉无比的无形掌劲,巳飒然袭到,心头不禁为之一寒。 他过去曾听恩师一微上人说过,已知对方所使的乃是一种“五合追魂拳”。 祈焕艺虽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他除了师父一微上人外,还经过孙师叔、侯爷爷等前辈高人的指点,已可以列入武林中一位高手。 但见他不慌不忙,立即运用丹田一口真气,以“绵掌”功力,身形往下一缩,闪过对方凌厉的掌劲。 “铁笛金环”沙诺见此看来尚不二十岁的年轻人,竟有这等敏锐、浑雄的反应,心头不禁暗暗一沉。 就在此电光石火之际,祈焕艺的右掌,电光似的向上一穿,寻找对方脉门。 祈焕艺的这一手,是过去“七妙居士”孙寒冰所传的“扣穴手”,如果一给沾上,沙诺这左边身体,立即交给敌人。 但“铁笛金环”沙诺并非等闲之辈,猛一踏步,左手一扬,倏然一个横身,右手两指骈列如戟,一式“骊龙探珠”,又向祈焕艺脉门切去。 这招以攻应攻,不得不使祈焕艺抽身让步,就在此易招变式之下,祈焕艺脚下换步,一式“惊鹤冲天”身法,旋风似的向沙诺左肩直掠过去。 沙诺闪身暴退,堪堪躲过此一险招。 行家交手三、五回合,已可摸出对方火倏深浅。 沙诺发现祈焕艺虽年纪尚轻,但手法却是十分老练,显然经过多位前辈高人所指点。 当然,祈焕艺也觉察此苗疆番子,西南江湖负有盛名,果然身手不弱。 两人身形两次迫近,沙诺用了一手“龙戏珠”,虚向祈焕艺面门,一晃一点……。 掌风才始发出,突把身形一撤,一阵旋风似的,身上大褂呼呼生风,一探左臂,招走“云龙吐雾”,暗藏追魂掌劲道,向祈焕艺小腿袭来。 祈焕艺已早有防患,见对方身形疾转,猛把自己身子煞住,右脚尖一点,一旋一拔,身子平空已往后跳退四尺。 沙诺掌力,又打了个空。 祈焕艺一探身,一式“摩云探宵”,反向沙诺右臂猛截过去,左手三指变成“铁扫帚”式,直点对方的“曲池穴”。 沙诺倏然一惊,急把肩头一挫,右臂一扬,运足全身“金钟罩”功力,挺起胸口,迎着祈焕艺的三指,向自己撞来! 沙诺使用这一架式,有他的打算,恁自己一身横练的“金钟罩”功夫,把祈焕艺扫来手掌,震个腕断骨碎。 这一来,对方纵然不死,也要落个终身残废。 祈焕艺见沙诺自恃金钟罩,来抵御自己三指,来个将计就计,一式“毒蛇探穴”,向前送去。 才一沾到对方胸衣,立如惊蛇掣电似的缩了回来,右手一下“大力千斤掌”之力,由下而上,“砰”然一声,打个正着。 祈焕艺的此一掌,恁他年岁火候,不能有千斤之力,但出于沙诺不意,整个身形,宛如断线纸鸢似的,翻出两丈以外。 虽然一身金钟罩本领,也给打得浑身麻木,“砰”的一声,向泥石地落去! 在祈焕艺想来,自己出手此掌,抄诺即使当场不丧命,至少也有点轻重伤。 可是此苗疆番子,却也果然厉害,一飞落地,一个空心筋斗,身形又腾了起来,“刷”地一声,没事似的又飞到场子来。 祈焕艺看得不禁心头一沉。 “铁笛金环”沙诺,猛然大笑道:“估不到祈少侠有此本领,佩服,佩服!在下一时疏神大意,在拳脚上输了一着,现在不便再抄旧文章,在兵刃上比个高下如何?” 他话到此,不等对方是否同意,一掀袍角,一响“铮”的一声,取出一对海碗大小,精光耀目的金环来,向祈焕艺面前一晃,直挺挺的站停。 敢情,沙诺有“铁笛金环”之称号,该是由他这对兵刃而起。 祈焕艺朝他手上这对兵刃看去,金环内外除了护手把柄外,内内外外精钢铸成,倒须形的钢齿,寒光闪闪,犀利无比,一望而知,这有不少神奇招式。 祈焕艺“青霜剑”出鞘,手提宝剑,便是“朝天一柱香”之式,退后三步,道:“尊驾,赐教吧!” 此时,双方两边人都凝神贯注在场中两人身上,“玉柱擘天”孔期山似有所思中,脸色连连数变,继后向边上扮装书生的女儿美鸾姑娘,轻语一阵。 “铁笛金环”沙诺上吼一声,身形一长,旋风似的扑到祈焕艺面前。 右手金环平推,左手金环闪晃,虚实并开,一招“撞鼓击钟”,直向祈焕艺打来。 祈焕艺挪退半步,右手“青霜剑”一穿一酣,用个“翻云覆雨”之式,猛截对方右臂。 沙诺霍地一矮身,用个“庖丁解牛”之势,身形一转,招演“回山环水”,直向“青霜剑”剑身,横扫过来! 他此一手,要把祈焕艺的剑崩飞。 祈焕艺已摸出对方招数,剑身一沉,寒光闪射,一招“东风舞柳”,直抹对方双足,一招二式,跟着剑尖一抛,猛扎小腹。 沙诺双环走空,右脚一探,使个“大鹏展翼”身法,旋风似的一转,金环又向祈焕艺颈后打来。 祈焕艺一闪身,避开对方一招,双方一剑双环,展开一场炽烈的打斗。 沙诺见对方这套剑法诡异,厉害异常,尤其在“守”的这方面,封闭严密,自己这对金环,不论使出何种神妙招式,都给对方所化解。 沙诺仗着自己一身横练“金钟罩”功夫,见祈焕艺回身出剑,剑尖向胸窝指来,倏即左手三只手指疾吐,压上剑身,顺手用个“毒蛇寻穴”,直向祈焕艺的“风府穴”点去。 但祈焕艺此口“青霜宝剑”,乃是昔年“七妙居士”孙寒冰游侠江湖的仙家神兵,岂是区区金钟罩所能抵御。 “青霜剑”一绞一抽,沙诺左手三指,立即和手掌分了家。 祈焕艺宅心仁厚,不想赶尽杀绝,再出厉招,一笑道:“尊驾请便,祈某已承让了。” 沙诺脸色铁青,飞身进入自己那一边。 “雷木尊者”牛星见沙诺又告败阵,禁不住一股怒火涌来,正要纵身入场,边上传来一个声音,道:“牛道友,待区区‘玉柱擘天’孔期山,一会对方高手。” 他未等牛星作答,已飘身而出。 对面“子午客”梅天松,见孔期山出场,嘻嘻一笑,就要出场。 “风林樵夫”区正,突然想到孔美鸾来“月眉山庄”,跟祈焕艺的夜半轻语那回事上,就即向梅天松道:“要饭的,你跟孔期山交手,记得我老头儿一句话,点到为止。” 梅天松点头道:“区老儿,咱梅天松理会……” 孔期山站下场子,见对面阵中,出来一个身穿千补百钉衣衫,身材瘦小的老要饭,似有所触地,霍然一怔。 梅天松来到场中,用手一指,嘻嘻笑着道:“‘幻变千相’孔期山,久违了,你是否还记得咱‘子午客’梅天松,这个要饭的!” “果然是你,梅天松!”“平柱擘天”孔期山脸色神情连数变,经过短暂的迟疑思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他向女儿孔美鸾一招手,父女两人并未进“铁佛寺”,而走下金阳山而去。 “玉柱擘天”孔期山此一选择是对的,尚未跟对方交手,临场离去,虽会被牛星等人所见怪,但他一世英名还不致会付之流水。 孔美驾随着父亲临去的刹那,频频朝祈焕艺这边看来,最后,吐出一缕只有自己听到的叹息声,低下头,随着父亲而去。 “雷木尊者”牛星对孔期山此一措施,由震惊而感到奇怪,可是,已没有更多时间容他思考。 场中已由“子午客”梅天松,而换了“风林樵夫”区正。区正朝向“雷木尊者”牛星这边招招手,笑着道:“大和尚,咱老头儿陪你玩几手,江湖传闻,你‘迷魂化血铛’暗器十分厉害,就拿出来玩玩吧!” “雷木尊者”牛星听“风林樵夫”区正说出此话,知道这老头儿有恃无恐,自己“迷魂化血铛”独门暗器,虽然厉害,可是在这老头儿跟前,恐怕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但此老家伙已把话说出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如果真个不能取胜,只有退进“铁佛寺”,再见机行事了。 “雷木尊者”牛星心念游转既定,暴喝一声,纵身来到场中,戟指区正道:“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你既然海口张狂,咱佛爷今日就要你横尸此地了!” 区正一点都不生气,嘻嘻笑道:“大和尚,别在嘴皮上发狠,把你那些破铜烂铁拿出来吧!” 牛星又是一声大喝,突把右手一挥,一件银晃晃的暗器,挟着一股黄烟,向这边飞来。 “风林樵夫”区正,过去虽在白市口江岸,解了祈焕艺的围,但他并未目击过“迷魂化血铛”这项暗器。 他抬脸看去,只见这件暗器十分奇异,不像一般江湖中人使用的针、镖、箭诸类的暗器。 随着暗器的那阵黄烟,闻到奇臭刺鼻,令人心脑俱闷。 区正暗叫一声,说道:“不错,贼秃驴打来的,就是‘迷魂化血铛’暗器,这是一种散发出毒气的暗器,得要小心处置!” 区正丹田运气,闭住周身穴道,两条腿拿桩站定下来,从袋里掏出一颗银丸,紧扣掌心。 就在此眨眼刹那之间,“迷魂化血铛”已电射而来,“风林樵夫”区正一声大喝,银丸弹指而出,一响“当”的一声,跟“迷魂化血铛”打个正着。 就在同一时间里,区正身形往后暴退八尺,避开对方暗器散发出的毒烟。 “轰隆”震耳声起,“迷魂化血铛”爆炸开来,碎片粉飞,石火迸射。 这边“雷木尊者”牛星,却是惊叫一声,连连往后跌退到自己阵里。 “风林樵夫”区正哈哈大笑,道:“大和尚,这算是什么暗器,那是新正、元宵放的烟火嘛!” “雷木尊者”牛星脸色灰白,区正指“迷魂化血铛”是新正过年发放的烟火,这不啻是在牛星背上,结结实实抽了一记牛筋鞭。 数十年来,西南江湖道上不少英雄好汉,就丧命在这宗“迷魂化血铛”暗器之下,现在遇到这位川中侠客“风林樵夫”区正,竟在举手投足,轻描淡写之下,破了这项暗器。 牛星向阵中自己这伙人一挥手,纷纷退进“铁佛寺”,接着“砰”的一声起,已把庙门闭上。 “弥陀僧”九如吼声道:“岂有此理,庙门关上,难道就算公案了断?……又岂能挡得住咱们这些人的去路?” 区正道:“九如和尚,你穷叱喝干嘛?黑白两道公案,永远无法了断,现在他们退进‘铁佛寺’,已将这些大憝巨獠的气焰压下,这已经达到咱们赴‘铁佛守’之会的目的了。”一指旁边祈焕艺、湘青两人,又道:“咱们现在所要了断的公案,是这两个孩子弑亲之仇。” “子午客”梅天松道:“区老儿说得也是,黑、白两道公案永远无法了断,这伙狗崽子龟缩屋子里,西南江湖上可以过几个太平年了。” 他转向祈焕艺、湘青两人问道:“耿渎藏身何处?” 祈焕艺道:“那晚,美鸾姑娘来‘月眉山庄’告诉我,耿渎藏身在‘铁佛寺’后五里,一处叫‘老君岩’的‘蒲灵洞府’里。” 区正道:“这就是了,咱们此去‘蒲灵洞府’,找上‘阴阳脂粉判’耿渎,要他交出昔年加害小艺儿父亲祈麟,和小湘青父母亲的公道来。” 众人没有破门而入袭进“铁佛寺”,而是兜向“铁佛寺”后面,往“老君岩”方向找了来。 老君岩与铁佛寺之间,虽仅五里之隔,但并非是县城大街小巷,可以按着地点找去。这里却是一片山野荒径,在茫无头绪下,找老君岩就不容易了。 他们是在一条起伏不平的山道,各展轻功脚程,疾驰而去! 湘青一指前面,轻轻“哦”了一声,道:“区公公,前面那人是谁了轻功脚程不在咱们之下!” 湘青向区正问出此话,旁边谁都听到,“铁算盘”钱通突然想了起来,道:“不错,那就是牛星和尚找来助拳的‘追风捕影’古士敏,他此去也是老君岩,那是经牛星授意,通知耿渎,要他有个准备。” “子午客”梅天松道:“咱们上前把那小子截下来。” 区正接口道:“梅要饭,你别乱出主意,咱们正苦着没处找老君岩,前面那个古士敏,是替咱们这伙人带路的!” 众人一听,想来也想,就悄悄跟在前面那个“追风捕影”古士敏后面。 “老君岩”确是一个隐僻所在,前面“追风捕影”古士敏在迂回曲折的山径上穿来穿去,若不是他“带路”,这伙人还真不容易找到。 经有半个时辰光景,古士敏扑进山壁下一座树林,众人悄悄卸尾而入,浓荫蔽空的树林里,视线黝暗,已不见那古士敏的去向。 湘青急着道:“区公公,替咱们带路的那家伙,怎么不见了?” “风林樵夫”区正道:“小湘青,别慌,说不定‘蒲灵洞府’就在这里,咱们找找看吧!” 他们此一找,足足找了有一顿饭的时间…… 祈焕艺一指树林尽头山壁处,道:“你们快来,这里山壁下有一口人高的洞穴,不知是不是‘蒲灵洞府’?” “风林樵夫”区正急步走近前,朝此洞穴察看了一下,道:“咱们进里面一看!” 众人鱼贯从洞口而入,走不到十数步,豁然“别有洞穴”,里面巨烛一支,光亮如昼,有桌有椅有床……。 床榻上横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胸窝刺进一刀,鲜血冒涌而出。 此人边上放着一张“面具”,那是“幻影修罗”贾铭浩的“脸孔”。 床上血淋淋的“阴阳脂粉判”耿渎,看到众人进洞府来,惨然一笑,道:“咱已知道你们会找来这里,我并非是怕了你等,若是丧命你等之手,不如自己了断!” 湘青看到此一幕,似乎弑亲之仇渐渐模糊,走近跟前,道:“耿渎,你已知道咱们在找你,你干嘛不逃跑呢?” “不想逃跑……也没有去的地方……”耿渎声音渐渐低弱,头颈一垂,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