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悬肝胆》 第一章 武林浪荡子 这是一个微带凉意的初秋之夜,明月高悬,晴空万里无云 北邱双妃墓前那片平坦的草地上,这时正以臂作枕,对月侧身斜卧着一名紫衣少年。 这名紫衣少年,年约双十上下。 藉着月色望去,可以看到这名少年有着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庞,只是那副脸色,却苍白得怕人。 在这名少年身旁,除了一滩酒后所呕出的秽物外,尚并排放列着这样三件事物:一只黑漆木匣、一条红绫汗巾以及一支形式奇古的长剑! 那只黑漆木匣,长约七寸,宽约五寸,高约寸半许,看上去极其精致可爱。 匣旁那支倒插在地面上的长剑,通体作暗蓝色,映着月辉,彩华隐现,无疑是一口无坚不摧之上好名剑。 至于那条红绫汗巾,谁都不难一眼看出,它显然是属于一名女子所专有。 就在这名少年睡熟不久,前山山坡上,忽然遥遥传来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 圣朝三代 英雄一慨 惟存青史现成败 汉家云埋 楚庙风节 看李伦金各尘埃 六国繁华过眼衰 富贵忘怀 贫贱何哀 想当日 吴王宫 越王台 而今安在…… 歌声由远而近,随着歌声出现的,是一名蓬首垢面的鹑衣老丐。 月色下,只见这名鹑衣老丐,背背破席卷,手持青竹杖,步履踉跄歪斜,似乎也已经有着六七分酒意。 老丐来到墓前草地上,在距离紫衣少年十余步处,打着酒呃站定下来。 他侧扬着半边脸孔,朝熟睡中的紫衣少年冷冷打量了几眼,最后于鼻中轻轻一哼,就地横杖盘膝坐下。 鹑衣老丐这边刚刚坐稳身形,身后来路上,紧接着又有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相继奔至。 这次来的,是一名身躯魁梧的黑脸大汉,和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文士。 鹑衣老丐缓缓转过脸去,迎着两人,淡淡扫了一眼,仍然回复到原先的盘坐姿态。 那名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亦不以鹑衣老丐之冷漠为意,这时一使眼色,身形左右散开,分别于紫衣少年左右身旁,各隔丈五远近,寒脸席地坐下。 两人坐下后,两双眼光不约而同的朝紫衣少年身边,那三件事物中的某两件上投射过去。 黑脸大汉瞪视着的,是那只精致的黑漆木匣。 中年文士视线射落之处,则是那条红绫汗巾! 这时,在黑脸大汉目光中,有的只是一股怒恨之意;而那名中年文士的两眼之中,却几乎要有火焰喷射出来! 紫衣少年,依然熟睡如故。 刻下环绕在紫衣少年身边的这三名不速之客,今夜要是为寻仇或是夺取宝物而来,那么这名紫衣少年也未免太大意了! 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今这三人不问身手高低,此刻若是把握机会,来个毒手突施,岂非不堪设想? 幸而刻下这三名不速之客,今夜来此之目的并不相同,加以彼此之间,亦无任何默契,故他们对这名紫衣少年,虽然分别表现出程度不一之敌意,却似乎没有人曾想到这一方面去。 这样,又过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双妃墓后,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传来,跟着又出现今夜的第四位不速之客! 如今来到的,是名年约四旬上下的灰衣道人。 这名灰衣道人,生就一张肖字脸,两道眉毛,粗短浓密,鼻梁耸削,薄似刀锋,双目中精芒四射,有如两道寒电,一望可知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物! 这名道人甫于墓顶现身,便即冷冷发问道:“我们那位小施主来了没有?” 道人在问这句话时,眼光并未望向任何人。 而事实上,他口中的小施主紫衣少年就在他身前脚下不及寻丈之处! 鹑衣老丐瞑目端坐着,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有似破落古庙中,一尊年代久远的泥塑佛像。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则分别抬起头来,朝那道人淡淡一瞥,只是眼光中明显的亦无招呼之意。 这四位不速之客,似乎各持身份,谁也没有将谁放在眼里,仅仅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两人,好像还有着那么一点交情。 紫衣少年轻轻一个转侧,终于醒转过来。 只见他钩曲着身躯,两臂高高仲举,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直身坐起,睁开一双惺忪之眼,口中含含混混地问道:“四位都到齐了吗?” 中年文士冷冷接着道:“是的,候驾多时了!” 紫衣少年仿佛还没有睡够似的,这时以手掩口,又打了个呵欠,方始缓缓转向那名中年文士,漫不经心的信口又问道:“那么,四位约在下今夜来此,究竟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正想发作,对面那名黑脸大汉已经霍地一跳而起,抢出一步,如指怒喝道:“你小子敢再装蒜” 紫衣少年身躯一转,点点头道:“先从阁下开始,也是一样。” 头一抬,注目接着道:“阁下有何见教?” 黑脸大汉咻咻然又跨出一步道:“还了老子的东西,万事皆休,否则,哼哼!不管别人怎样,老子今夜第一个就要你小子好看!” 紫衣少年拿起地上那只黑漆木匣,抬头又问道:“阁下想讨回的,可是这东西?” 黑脸大汉紧握着双拳道:“不错,这部‘拳经’,不论你小子是如何到手的,它是老子的东西,老子就得要回来!”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阁下可是它的原主儿?” 黑脸大汉怒声大喝道:“这个你管不着!它到了老子的手里,便是老子的东西。现在只问问你小子究竟给不给?” 紫衣少年这时原可以反问一句:“它到了你手里,便是你的东西,那么,它到了小爷手里,难道就不能算作小爷的东西吗?” 不过,紫衣少年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这是小事情,好商量,请坐,请坐!” 接着,不待那黑脸大汉再有表示,将本匣仍然放回原处,又转向那名中年文士,含笑问道:“这位朋友又有什么见教?” 别看那中年文士刚来到时,似将这名紫衣少年恨入骨髓,现经紫衣少年这么一问,却又好像没了词儿,只见他红涨着面孔,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希望你老弟以后最好少去……” 紫衣少年悠然侧目道:“少去万花楼,是吗?” 中年文士板起面孔,轻轻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紫衣少年朝身边那条红绫汗巾瞥了一眼,耸耸肩胛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转向那名鹑衣老丐问道:“这位老人家有何吩咐?” 鹑衣老丐依然垂合着一双眼皮,闻言缓缓摇头道:“他们先来。” 紫衣少年于是又转向身后墓顶上那名灰衣道人,仰脸问道:“这位道长怎么说?” 灰衣道人寒脸冷冷说道:“贫道只想给你小施主一个忠告:如有人想跟武当八子为敌,即无异与整个武当为敌!” 紫衣少年轻轻一哦道:“会有这样严重?” 灰衣道人冷冷接着道:“是的,放眼当今武林,相信尚甚少有人敢冒此大不韪,希望小施主别以为你是来自‘奇士堡” 紫衣少年脸孔蓦地一沉道:“不许提及这三个字!” 灰衣道人嘿了一声道:“怎么说都是一样。你小施主的脾气固然特别,须知贫道耐心亦极有限;你小施主打算如何向贫道交代,还望早作决断!” 紫衣少年见对方果然没有再提奇士堡三个字,脸色转又和缓下来,这时抬起目光,平静地说道:“在下前夜取走道长这柄降龙剑,道长可知道区区在下全是出自一番好意?” 灰衣道人闻言,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板起面孔,恢复原先之冷峻表情,寒脸沉声道: “恕贫道愚昧,难解弦歌雅意!” 紫衣少年注目接着道:“前夜那三名蒙面人,道长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来路?” 灰衣道人冷冷回答道:“不知道!”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很好,假使道长真的不知道,在下不妨告诉道长,他们三个不是别人,太原关家兄弟是也!” 灰衣道人猛然一愣道:“太原关家兄弟?”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道长想不到吧?” 灰衣道人眨了眨眼皮,接着说道:“那么,如今事过境迁……。” 紫衣少年头一摇,截口说道:“这三兄弟之为人,道长谅也清楚。就在下所知,他们三兄弟直到目前为止,并未离开这座洛阳城!” 灰衣道人不由得脸色一交道:“那么,你小施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将这柄降龙剑还给贫道?” 紫衣少年思索了一下道:“关于这柄降龙剑,在下有两个建议,不过,在下打算将三位的问题,待会儿并在一起。做一个总答复。现在请容在下腾点时间出来,先看看身后我们这位欧阳长老可有什么吩咐!” 说着,身子一转,又朝那名鹑衣老丐笑吟吟地道:“这下该轮到您老了吧?” 鹑衣老丐依然摇着头道:“不!还是他们先来。” 紫衣少年笑了笑说道:“等会儿要是变生意外,失去就教机会怎么办?” 鹑衣老丐瞑目漫应道:“没有关系。等会儿你老弟要有三长两短,算我要饭的倒楣就是了!” 紫衣少年笑着头一点,同时自地上缓缓站起,他首先转过身来,向那名灰衣道人,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关于这柄降龙剑,在下的两个建议是:第一,此剑本非武当之物,它的来路,不用在下多说,道长心里应该有数。所以,咳咳,在下以为,今夜要是在下与道长易地而处,在下一定乐得慷慨,就当它前夜已被太原关家兄弟夺去!” 灰衣道人气得脸孔发青,双目中陡地迸射出两道灼灼凶光,但仍强忍着阴声问道:“小施主的第二个建议,可否一并说来听听?” 紫衣少年点点头,从容接下去说道:“在下的第二个建议是:假如道长舍不得割爱,在下亦无意夺人所好。不过,为了道长,以及这柄降龙剑着想,在下希望道长等会儿最好能够露一手,以事实证明你道长确有护剑之能。方法很简单,前夜在下系以什么手法取得这柄剑,请道长再以同样手法将剑取回去,要是道长能够做到这一步,以后道长再佩着这柄降龙剑,相信就不怕太原关家兄弟横生觊觎之心了!” 灰衣道人头一点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小施主如此吩咐,贫道说不得只好献丑一番了!” 语毕,双臂一分,做势便待扑下。 紫衣少年手一摆道:“且慢!前夜在下出手取剑之际,道长正陷身苦战之中,为表示公平起见,请道长稍待片刻,容在下略作安排!” 说着,足尖一钩,抄剑入手,然后以剑尖朝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分别一指道:“你们两个,可以动手了!” 黑脸大汉向前大跨一步,怒声道:“这样说来,老子的一部‘拳经’,你小子是吞定了?” 紫衣少年头一点,从容说道:“不错,吞定了!” 黑脸大汉忍无可忍,突然一声问吼,抡拳纵身扑出。别看他身躯粗壮得有如一座塔,出手可还真不慢! 紫衣少年浑然不以为意,没事人儿一般,转身向中年文士道:“万花楼小爷仍将常来常往,不想正在他转身之际,黑脸大汉一拳正好攻至。假如紫衣少年站在那里不动,紫衣少年断上三五根肋骨,应该不算稀奇。可是,妙就妙在这一转,黑脸大汉拳路一偏,一时把握不住,全身笔直前冲,结果不但没有损及紫衣少年一根毛发,反使对面的中年文士遭到鱼池之殃! 黑脸汉子又羞又怒,正待向紫衣少年再度扑去时,中年文士目光一扫,突向黑脸大汉高声招呼道:“老韩,快抢那只木匣……” 黑脸大汉如梦初醒,忙撇下紫衣少年,转向那只黑漆木匣扑去! 紫衣少年微微纵身退出丈许,抬头向墓顶上的灰衣道人招手笑喊道:“道长现在看你的了。” 黑脸大汉扑向那只黑漆木匣,一摇之下,脸色顿变,跟着发出一声咒骂,又将那只木匣摔在地下。 一旁盘坐着的鹑衣老丐,这时头一摇,自语般地喃喃道:“都是一些可怜虫!” 黑脸大汉发现本匣已空,有如火上加油,益发怒不可遏,这时恍若疯虎似的,再度转身向紫衣少年飞扑过去! 中年文士提醒黑脸大汉去抢那只木匣,原就存有讨好后者,以便联手拒敌之意;现见黑脸大汉摔去木匣,重新加入战圈,自是求之不得的事。当下精神一振,顿时展开一套把式诡异的掌法,配合着黑脸大汉之猛迅速闪身切断紫衣少年后退之路! 灰衣道人眼见紫衣少年已被军人两大武林高手的一片拳风掌影之内,认为良机难再,于是双袖一抖,如苍鹰攫食般,亦自墓顶引身疾掠而下! 这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包括先将大势看清方始加入战斗的灰衣道人在内,这时几乎全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 就是今夜的那位肇事者紫衣少年自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先后发动攻势以来,虽然于进退之间险象环生,但手中那口利可断金的降龙宝剑,却始终以剑尖倒指着地面,而迄未凭此还攻一招半式! 鹑衣老丐摇头轻轻一叹,缓缓闭上眼皮,似乎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紫衣少年瞥及灰衣道人凌空扑至,一面向后倒纵,一面扬臂笑道:“来,剑在这里!” 飘身避开中年文士一掌,笑嘻嘻地又接道:“仅以十合为限,到时候它便要永远留在不才手上了!” 灰衣道人一言不发,半空中身形一折,左臂一挥,以一式大鹏展翅,向紫衣少年右肩砍落,左臂一穿,五指曲张如钧,蓦向紫衣少年那口宝剑疾若毒蟒吐信般一把抓去! 紫衣少年身形滴溜溜就地一转,朗声笑喊道:“第一合!” 就在这时候,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又一度双双攻至。 紫衣少年似乎完全未将这两名敌人放在心上,这时就像赶苍蝇似的,左臂微微一拂,单足支地,上身略倾,一式风中摆柳,身形左右一晃,便将两人之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这种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夹击战术,看上去虽然凌厉无比,但是,很明显的,这种战术也有着一项致命的短处。两人无论分从前后或左右攻上来,被攻击之目标,始终只有一个,这个中心目标一旦于眼前忽然消失,或是在拳掌将及未及之际,突然移动方位,合击之双方,如不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便有自我互残之虞! 好在黑脸大汉刚才第一次出手时,已经受过一次教训,这时自然不会再蹈覆辙。 不过,两人之夹击虽未奏效,却为灰衣道人带来可乘之机。 灰衣道人一把抓空,为防紫衣少年还击,身形落地,足尖一地,斜侧里挪出七八步,方才一个兜旋,转身回头。 灰衣道人转过身来,适值紫衣少年方将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之攻势化解开去,一式风中摆柳,余音尚未尽了,身形仍在晃动着,支持着整个身躯的,也仍然只是一只右足。 灰衣道人自然不肯错过此一千载难逢之良机,身形一弓一放,全身离地弹出,双掌一翻一吐,猛向紫衣少年后心拍去! 灰衣道人这种合剑取人之举动,当然不够光明。 不过,话也难说得很,对方手中那口宝剑,本来属他所有,要想物归故主,也只好暂时从权了! 可是,没想到紫衣少年竟好似全身都生着眼睛一般,这时不闪不避,直至掌风临身,方有如被狂风吹折的大树一般,突然向前扑倒,口中同时笑喊道:“第二合!” 风过,音了,紫衣少年也跟着于原地长身而起! 灰衣道人先还矜持着自己武当八子的身份,惟恐出手之际失了分寸,如今脸皮既已撕破,自然用不着再存顾忌。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袍袖一扬一扫,索性以武当绝学“大罗十八散手”中一式“云封紫府”,提足十成功力,迫出一股罡风,向紫衣少年涌逼过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好得很,第三合!” 双臂一抖,凌空拔起三丈许,容得足底罡风过尽,悠悠然复于原地飘落,姿势不温不火,美妙至极!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见“武当人子”之一的“苍鹰子”已经动了真火,全为之精神大振,两人不待招呼,双双一声大喝,分从左右两边,再度向紫衣少年成燕尾式跃扑过去! 紫衣少年待两人拳拳堪堪沾及衣边,方始全身后仰,以一式金鲤沃龙门向后疾射而出。 只是这一次紫衣少年显然未将后退之方向选对,最后身形一落,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灰衣道人身前举手可及之处! 灰衣道人轻轻一嘿,右掌一扬,闪电劈下! “第四合!” 等到灰衣道人发觉上当,紫衣少年已然长笑着有如一阵风似的滑去七八尺外! 接着,四条身形,此起彼落,掌风呼呼,叱喝连连,一时之间,也无法去分辨那一条身形系属何人所有。 惟一能够分辨清楚的,是紫衣少年不断发出的一声声长笑! “第五合……” “第六合……” “第七合……” “第八合……” “夕阳无限好,哈哈……第九合……所剩无几矣!好,这是最后一合了……好,第十合……唉!可惜。这两位朋友,害你们辛苦了大半夜,如今十台之约已满,两位也可以上路啦!” 跟着,只见蓝虹一闪,然后是一片血光。再接着,掌风、叱喝,统归寂然! 紫衣少年终于使用了他手中那口降龙剑,不多不少,只是一剑! 鹑衣老丐默默转过身来,准备离去,紫衣少年从后笑喊道:“这位老人家打算走了吗?” 鹑衣老丐缓缓转过身来,侧目冷冷道:“少侠是不是有意也将我老叫化留在这座双妃墓前?” 紫衣少年从容走过来,笑了笑,说道:“在下意思是说:您老也是今夜的问罪者之一,要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了在下吗?” 鹑衣老丐把鼻中哼了一声道:“就是砍了我的头,我要饭的仍然得说一声老弟这种作风,我要饭的看不惯!” 紫衣少年扬脸一哦道:“哪点看不惯?” 鹑衣老丐用杖尖朝墓前那三具尸体一指道:“他们这三个家伙,一个嗜杀、一个好色、一个不守玄门清规,总而言之,全都死有余辜,你老弟这样打发他们,大体上说来,并无若何不当。只是我老叫化不得不请教你老弟的是,俗云:罪莫大于死!你老弟又何以一定要将他们逗够了才下手?” 紫衣少年轻轻一哦,想加以解释,不知是何原故,忽又改变主意,含笑干咳了一声道: “咱们换个话题谈谈如何?” 未待鹑衣老丐有所表示,目光一注,笑着接下去道:“假使在下没有猜错,长老这次降贵纤尊,大概是为了贵帮洛阳分舵门前那一行粉笔大字来的吧?” 鹑衣老丐寒着面孔道:“不错!听说是分舵中两名白衣弟子,因为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背后喊了你老弟一声‘浪荡公子’,你老弟便在该分舵门前写了一行大字:“谨谢惠号,必将有所相报!”要饭的得到这个消息,认为事态相当严重,方才凑上这场热闹,想你老弟总不至于将敝帮两名白衣弟子的戏言放在心上吧?” 紫衣少年侧目微笑道:“长老想不想知道那句留言的真正含义?” 鹑衣老丐仰脸道:“看到老弟今夜之身手,要饭的觉得已经无此必要;凭你老弟这一身武功,随时均可任意施为,要饭的回去准备两口棺材就是了!” “长老认为事态真的会如此严重?” “我老叫化行事,一向度德量力!” 紫衣少年耸耸肩胛,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道:“既然长老有着这种想法,在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话到此处为止了!” 鹑衣老丐不再接腔,身躯一转,大步向山外走去。 讵知向前没有走上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一件什么东西由背上掉在地下。 老丐回头一看,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月色下,只见一本黄皮小册子,正被山风吹得注霍欲飞,赫然正是刚才那名黑脸大汉所想索讨的“太祖拳经”! 抬头再看那名紫衣少年,早已人如黄鹤,走得不知去向! 第二天,未牌时分,在洛阳东城门附近,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两名神情鬼祟的中年汉子,正在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交谈。 这时只听左首那名汉子悄声说道:“刚才在中州茶园,那家伙的一番话,老大听到没有?” 右首的那名中年汉子点点头道:“是的,照这样看起来,那小子无疑仍在城中,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每天究竟都在那里落脚。” 左首的那名汉子道:“有人说是万花楼……” 右首的那名汉子摇头道:“靠不住,这小子到处生事,仇家遍地皆是,要让人知道他每天都歇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有十条命也不会活到现在!” 左首的汉子叹了口气道:“奶奶的,这五百两银子真他妈的难赚!” 右首的汉子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塞北人熊’和‘怜香秀士’这两个家伙姑且不去说他,连‘武当八子’之一的‘苍鹰子’结果都弄得剑失人亡,想想委实令人寒心。 当初要早知道这小子如此可怕难缠,就是换成五百两金子,也不会有人去揽这种差事。” 左首的汉子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话得说回来,我们这次受雇寻访这小子,并非要跟这小子算账拚命,只要找到了人,银子便可到手,能将小子诱去指定的地方,还可以再领三百两红赏,像这样的差事,苦虽苦了点,却谈不到什么风险,说起来其实也干得。” 右首的汉子皱了皱眉头道:“我始终弄不明白的是,我们那位杨大庄主,平常时候,一钱如命,如今为了这小子。竟肯大把大把的拿出银子来,真不知道到底是何用心?” 左首的汉子道:“因为这小子是奇士堡的二少堡主啊!” 右首的汉子冷笑道:“二少堡主?嘿嘿,算了吧!在奇士堡第二代的三兄弟之中,就数这小子顶顶没出息。据说他那位老大和老三,没有一个像他;两兄弟从小就有向上之心,这几年来,在该堡‘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四位奇士的悉心指点之下,两兄弟之艺业,更是突飞猛进。只有这小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自被老子逐出家门以来,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四处飘泊,好事没干一桩,吃喝玩乐,倒成了能手。我们那位大庄主要是想藉这小子的关系,去达到巴结奇士堡的目的,岂非在做春秋大梦?” 左首的汉子道:“是啊!这小子虽说是奇士堡的人,但跟他老子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我们那位大庄主,他又不是不知道……” 右首的汉子沉吟道:“我看这里面也许另有文章。” 左首的汉子惑然道:“什么文章?” 右首的汉子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小弟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小弟总以为我们那位杨大庄主要找这小子的目的,显然绝不是为了想跟奇士堡攀交套近!” 两人继续向东城方向走去,一时谁也没有再开口,似乎都在默默揣忖着他们那位杨大庄主寻访奇士堡这位二堡主的真正用意。 走了没有多远,左首那名汉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向右首那名汉子低声问道:“有一件事,老大看出来没有?” 右首的那名汉子转过脸来道:“什么事?” 左首的那名汉子压着嗓门,显得甚是神秘地低声说道:“小弟敢跟你老大打个赌,赌我们那位杨大庄主这次在这小子身上的花费,决不是他姓杨的自己掏腰包!” 右首那名汉子怔了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左首那名汉子得意地一笑,正想要说什么时,忽然神色一动,蓦地停下脚步,将右首那名汉子伸手一拦道:“老大快听”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座酒楼上,朗朗然传来一阵歌声: 不占龙头逃 不入名贤传 时时酒圣 处处诗禅 烟霞状元 江湖醉仙…… 歌声至此,戛然而止。跟着是一阵疏疏落落的喝彩之声! 两名汉子屏息听完这阵歌声,脸上全都不自禁的油然流露出一片狂喜之色。 古首那名汉子用手一推,促声说道:“走,是那小子,不会错的了!” 于是,两名汉子胳膊搭着胳膊张望着穿过街心,向对面那座酒楼,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当这两名汉子走进酒楼,正拟举步登梯之际,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道:“是钱老大和文老九吗?” 钱、文二人闻声一惊,双双止步转头望去。 发出招呼的,是两名劲装汉子,这时正坐在楼梯旁边的一副散座上,只是两人面前桌子上空无一物,似乎也是刚到不久。 钱、文二人看清两名劲装汉子的面貌,心底下虽然一万个不高兴,但表面上却又不得不敷衍一番。 文老九故作惊喜之状,失声道:“啊!原来是詹镖头和岳镖头,久违,久违,两位不是在等朋友吧?” 那个被喊做詹镖头的汉子连忙说道:“不是,不是,两位来得正好,来,来,来,这边一起坐,这边一起坐,老岳,你将凳子搬一搬……” 钱、文二人弄巧成拙,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坐下后,那位岳镖头问道:“两位还没有用过饭吧?” 钱、文二人闻言不禁一怔。假如已经用过饭,还来饭馆干什么?两人由于做贼心虚,现经对方这样一问,不由得心底升起一片疑云:我们来此之用意,难道已给这厮看穿了不成? 好在他们并不将这两名武扬镖局的镖头十分放在心上,当下由钱老大咳了一声,向两人反问道:“两位用过没有?” 詹镖头耸耸肩胛,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吗?不用提了,说起来只有使人惭愧!” 钱老大微微一呆道:“詹兄这话怎讲?” 詹镖头朝头顶上指了指道:“两位在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一阵歌声?” 文老九抢着回答道:“听到了,怎么样?” 詹镖头低低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个便是为这位大少爷当跟班来的!” 文老九故意露出吃惊之色道:“詹兄是说……” 詹镖头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我们那位浪药公子,还会有谁?” 钱老大眨着眼皮道:“这小子跟贵局……” 岳镖头悻然接着道:“什么渊源也没有!他在晌午时分跑进局子,人往柜上一靠,一句废话没有,爽爽气气地开门见山:‘局主呢?找来陪小爷喝酒去!’” 文老九这时一面盘算着五百两银子到手之后的用途,一面摇头叹气道:“真是无妄之灾!” 詹镖头苦笑着说道:“花几两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这份闲气,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望重天下的奇士堡,竟会有着这样一位二少爷,真是说来使人难以置信!” 钱老大无心再听这些废话,当下向两人提议道:“既然两位也还没有用过饭,这就一起上去,由钱某作东,一道儿喝上几杯如何?” 詹镖头摇摇头道:“盛情心领,两位请便吧!” 钱、文二人不再客气,起身拱拱手,双双登楼。 此刻楼上大厅中,由于时已过午,只散散落落的坐着十来名酒客。 在大厅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那位浪荡公子令狐平,这时看上去似乎已经有着六七分酒意。 分别坐在这位浪荡公子上下首的,是一名秃顶老者,和一名中年壮士。 钱、文两人认得,上首的那名秃顶老者,正是南城武扬镖局的主持人,“铁胆金弓”潘子英,下首那名中年壮士,则是该局的总镖头,“双掌翻云”查中培! 钱、文两人眼光满厅一扫,正待向厅角上一副座头走去时,那位浪荡公子忽朝两人手一招道:“到这边来!” 钱、文两人,暗暗心惊。 但两人全都非常清楚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知道要是抗命不从,苦头无疑就在眼前。 当下只得壮起胆子,乖乖地依言走了过去- 第二章 试剑美人关 浪荡公子眯着一双惺忪醉眼,等两人于席前站定,抬头嘻嘻一笑,向两人侧扬脸孔道: “两位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钱、文两人一听语气不对,一颗心登时腾腾跳个不住,全都后悔不该多此一行。 铁胆金弓从旁笑着道:“两位不必惊慌,我们令狐公子这话并无恶意,他是说两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凑巧赶上……” 浪荡公子手一摆,截口说道:“废话可以省去!” 铁胆金弓连忙接着道:“是的,老朽该死!” 然后转向钱、文两人继续说道:“公子刚才声言:在他歌声停歇后,谁第一个走上这座酒楼,谁就得替他惠掉今天这席酒账……” 钱、文两人这才深深松出一口气。虽然这顿酒账惠得冤枉,但要钱总比要命强多了! 于是两人不待铁胆金弓说完,抢着说道:“行,行,小意思,小意思!” 浪荡公子仰脸一哦道:“听两位这等口气,身上好像很有几文嘛?” 钱、文两人为之啼笑皆非。答应得不够爽快,怕得罪了你这位大公子,一口承担下来,又得遭受奚落,你这位大公子说不好侍候,果然不好侍候! 两人尽管心中嘀咕,表面上却不敢形于词色,这时只好齐声赔笑道:“承蒙公子赏脸,咳咳……” 浪荡公子忽然转过脸去,向那位双掌翻云道:“你瞧多难得,替人家惠酒账,还赔笑脸,我令狐平要能有着这样两名奴才你说多好!” 双掌翻云轻咳了一声道:“公子要不要再来一点酒?我看菜也快凉了,不如将这些盘子撤去,另外再叫两个热炒,公子以为如何?” 文老九忽然跨上一步,躬身说道:“如公子不弃,奴才等愿意侍候公子!” 浪荡公子面现喜色道:“真的吗?” 文老九再度躬身道:“奴才等亦粗知武事,人仰公子风范,如蒙公子收留,是奴才们的造化!” 浪荡公子指着钱老大问道:“这一位怎么说?” 钱老大跟出一步哈腰答道:“钱某人谢公子恩典,此后公子无论去哪里,钱某人都愿终生追随,只求公子赏一口饭吃!” 浪荡公子哈哈大笑道:“赏一口饭吃?哈哈哈哈,这话说得多可笑!告诉你们两个:只要跟定本公子,包你们有吃、有穿、有玩、有喝,永远不受气、永远不受欺,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威风八面!” 钱、文两人再度称谢。原来两人早已暗中交换过眼色,两人彼此心意相同,既然已经冒上风险,干脆咬紧牙关,接着进行第皇步工作,将小子引去指定的地方,连另外那三百两红赏,一并赚到手! 一个人有了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海阔天空,何处不可容身? 浪荡公子笑声一歇,忽向铁胆金弓和双掌翻云分别挥了挥手道:“你们二位去吧!本公子有了这样两名称心如意的奴才,这里已经用不着你们两个了!” 铁胆金弓和双掌翻云不敢违背,诺诺称是,先后自座中站起,抱拳一拱,作别下楼而去。 两人离去后,浪荡公子指着两边的空位道:“来来,跟别人当奴才,跟当本公子的奴才不同,你们两个过来坐下,本公子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钱、文两人依言过去两旁坐下。 浪荡公子接着向两人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钱老大回答道:“小的姓钱名多益,朋友们一向都喊小的钱老大。” 浪荡公子点头道:“好名字!有钱就是老大,一点不错;同时这玩艺儿,本来就跟韩信将兵一样,多多益善,愈多愈能发挥威力。这名字大吉大利!” 跟着又朝文老九望去道:“你呢?” 文老九答道:“小的名叫文有道,人称文老九。” 浪荡公子道:“你念过几年书?” 文老九道:“小的没有念过书,这几年在外面穷混,为了挣一口饭吃,多少也还识得几个字。” 浪荡公子道:“你既然没有念过书,为什么要将名字取作文有道?” 文老九道:“这名字不是小的自己取的,假使公子认为不恰当,敢请公子另外为小的取个名字。” 浪荡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被人喊作文老九,那就用不着改了。若是被叫文老大或是文老二,则不改也不行。这么说,我以后仍喊你们‘钱老大’和‘文老九’就是了!” 钱、文两人暗暗高兴。他们看得出,这位浪荡公子显已醉得相当可以,这时对他俩来说,无疑是一种安全的保障!” 浪荡公子打着酒嗝,忽然又问道:“你们……两个……可知道……这城中还有什么好去处?” 钱、文两人的一颗心,再度跳快起来。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是由害怕所造成,这次则是出于一股无比的兴奋! 文老九故意思索了一下道:“这儿城中的几处地方,公子差不多都已知道,同时,玩来玩去,也总是那么“套!” 浪荡公子连连点头道:“说得对极了,玩来玩去,总是那么一套……一点……点…… 点……意思……都……都没有……呢!” 钱老大低声道:“公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浪荡公子摇头道:“不……不打紧,我……我每天……差不多……总是这个样子,习惯了。” 文老九接着道:“公子假如有兴致,小的昨天倒是听到一桩新鲜事,只是路远了点,并不在这附近。” 浪荡公子忙说道:“路远不是问题,什么新鲜事,你快说!” 文老九道:“说的人,称之为‘赶三关’。” “什么叫做‘赶三关’?” “银关、金关、美人关。” “银……金……美人?你说得清楚一点好不好?” “据说在襄阳有一大户人家,老员外也是武林中人,膝下只有一名孙女,这位大小姐已至及笄之年,老员外为选一位乘龙孙婿,特摆下一座武擂,由该庄三名护院武师主持。这三名武师,均具惊人之能,主擂时以衣色分三级,第一级称黄衣总管,第二级称蓝衣总管,第三级称青衣总管……” “你这扯到哪儿去了?” “小的话还没说完哩!” “那么,继续说吧!最好说得有条理一些。” “是的,公子。这三级总管,分主三阵,如有人能将青衣总管打败,赏白银一百两,打败蓝衣总管,赏黄金一百两,打败黄衣总管,则妻以孙女,托以家财,自此即为该宅之新主人!” “果然新鲜得很。” “公子想不想去试试?” “值得考虑。” “噢,对了!小的还忘了一点,没向公子报告。” “什么事?” “听说这位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人长得标致极了,丹凤眼,杨柳腰,美过九天仙女,远胜月殿嫦娥……” “妞儿一身武功怎么样?”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浪荡公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文老九变了变脸色道:“公子何故发笑?” 浪荡公子笑得打跌道:“全是一派胡言!本公子天天在城中就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这回事。” 文老九心头一宽,连忙接着道:“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人在公子面前提起!” 浪荡公子道:“为什么?” 文老九道:“公子足迹所至之处,凡是江湖人物,回避尚恐不及,谁还敢在公子面前放肆议论短长?” 浪荡公子打着酒呃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脸孔一偏,接着问道:“那么,你又是听谁说的?” 文老九道:“小的也是昨天晚上才听到的,说这话的人,是小的以前的。个把兄弟,小的敢向您保证,这事绝对假不了!” 浪荡公子道:“谁?你以前的一个把兄弟?” 文老九道:“是的。” 浪荡公子道:“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是不是把兄弟?” 文老九道:“当然还是。” 浪药公子道:“那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一个把兄弟?” 文老九道:“小的不会说话。” 浪荡公子道:“也许你太会说话了……呃……好的……那么,我再问你,这‘青’、‘蓝’、‘黄’三阵,是不是一定得从第一阵‘青衣总管’开始打起?” “不一定。” “怎么说?” “据说打擂之人仅可量力行事,从第一阵开始因无不可,但要如不将区区百两银子放在眼里,而自信具有越级挑战之能力,亦可径间第二关,或是直叩第三关!” “这一点确很特别。” “小的……那位……把兄弟说,他离开襄阳时,擂台已经摆下第五天,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人赢得五十两白银。” “你说多少?” “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白银?” “是的,五十两整!” “最少也该是一百两,五十两是怎么个说法?” “据说那个人只跟第一关的青衣总管打了个平手,老员外认为很是难得,特别送了他五十两,作为登台的一点表示。” “知不知道此人之名姓?” “据说是华山派的一名弟子,约莫三十来岁,姓名则未经提及。” 浪荡公子沉吟着自语道:“三十来岁……照年龄算……应是该派的一名二代弟子,华山派第二代的弟子,在当今武林之中,称得上是高手了,结果竟连第一关也未能通过…… 唔……的确有去看一看的必要!” 钱、文二人听了,心中好不欢喜。 浪荡公子忽又抬头问道:“登台打擂之人,有没有一些什么必须遵守的规矩?譬如说,通报姓名、师承、门派,不许使用兵刃、暗器,或是什么的?” 文老九道:“什么限制也没有。据说在擂台前面悬着一束彩带,共分黄、蓝、青三色,想过哪一关,只需抽出一根带子系在腰间,上台之后,便由主持该关之总管接战。兵刃可以使用,暗器则必须事先声明!” 浪荡公子头一点道:“好,明天上路!” 文老九道:“公子现在准备到哪儿去?” 浪荡公子道:“万花楼!” 第二天,辰牌时分,由洛阳南下新野的官道上,在一阵得得蹄声中,出现三人三骑。 三人正是“钱老大”、“文老九”,以及那位到处招惹是非的奇士堡二少堡主“浪药公子”令狐平! 中午时分,三骑来到伊川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浪荡公子向两人问道:“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钱老大道:“小的身上还有七八两光景。” 文老九道:“小的身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儿。” 浪荡公子约略计算了一下道:“唔!七八两加上七八两总共二十两不到。你们两个以为,就这点银子,就够咱们三个这一路去襄阳的花费?” 钱、文两人齐声道:“节俭一点,应该尽够了!” 浪荡公子摇摇头道:“那是你们的事,本公子可节俭不来!” 钱、文两人暗忖道:、真是妙透了,主人花奴才的银子,居然还得处处摆排场,真是旷古奇闻! 浪荡公子显然并不理会两人怎样想,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径向镇头上一家饭馆领先走去。 进入饭馆,这位浪荡公子,果然说到做到。他为自己点了满满一桌菜,还叫来一壶酒;却吩咐钱、文两人另坐一桌,只替两人喊了一盘粗面馒头,以及一碗最最便宜的白水蛋花汤! 他向两人解释道:“江湖人物顶讲究的便是规矩和仪注;既然名分是主仆,彼此之间就不能没有一个界限。” 最后,他向两人问道:“你们说是吗?” 钱、文两人为了即将到手的八百两银子,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一声一句道:“是的,公子!” 就这样,这位浪荡公子一路吃好的住好的,餐餐有肉,顿顿有酒,人歇上房,马饲美料;钱、文两人则咬紧牙关,跟在后面忍饥挨冻。 但是,银子只有十多两,又能经得起花多久?结果一行才来到南阳地面,便告一文不名! 这一天,浪荡公子将两人叫去身前问道:“你们两个这一带有没有熟人?” 钱、文两人一齐摇头道:“没有。” 两人在这一带真的没有熟人吗?鬼话! 因为两人全都明白这位大公子问这话的用意,只要回一声有,接着来的,无疑将是:那么,劳神去借几个来花花吧! 两人再傻,也不会傻到未见甜头,先去举上一笔债! 所以,两人这时回过一声没有,心中均止不住暗暗得意。两人心想:现在且看你这位大公子在我们两人身上还有什么脑筋好动的! 没想到,浪荡公子看见两人一齐摇头,非但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反而显得甚是高兴地一拍膝盖道:“真的一个熟人都没有?好极了!” 钱、文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全猜不透这位浪荡公子葫芦叟究竟卖的什么药? 浪荡公子眼光四下一扫,低声接着道:“记得城外来路上的那座树林吗?” 钱、文两人,迷惑地点了点头。 浪荡公子满意地悄声又说道:“本公子的意思,你们两个现在懂了没有?今夜月色不佳,正好方便行事,懂吗?去干它一票!” 钱、文两人,大感意外,他们显然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浪荡公子见两人面有难色,忍不住又问道:“怎么样?” 钱老大讷讷地道:“这个……” 浪荡公子追问道:“这个怎样?不敢干还是不愿干?” 文老九咬了一声道:“我们两个是无所谓,只怕将来万一传了出去,对公子之名誉,也许不无妨碍,所以,咳咳……” 浪荡公子接着道:“我要你们两个去,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担心什么呢?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要万一传出去,关我什么事?” 钱老大还待要说什么,文老九忽然伸手一拉道:“老钱,公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争辩什么?走,走,走!” 走出客栈大门,钱老大忍不住抱怨道:“老九,你怎么没有想想……” 文老九轻轻一哼,冷笑着道:“我没有想想?嘿!我看你才没有想想呢!要是依了你,你说怎么办?你真想跟他硬顶到底?” 钱老大有点气馁道:“如今怎办?” 文老九叹了口气道:“怎办?好在这儿已离襄阳不远,只有到城外我小老婆那里,看能不能先拿几两出来应个急了!” 钱老大精神一振道:“是啊!我几乎忘了你老弟在这里还有一位如夫人,事不宜迟,快去,快去!” 文老九忽然端起面孔说道:“不过,文某人话可说在前,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银子,不论多少,只能算是小弟……” 钱老大满口应承道:“这个当然!” 文老九手一摆道:“那么,你且在这里等着,小弟去去就来。等银子拿到手,咱们再找个地方,消磨上两个更次,这小子不好侍候得很,咱们已经说过这里没有熟人,要装样子就不能不装到底!” 钱老大点点头道:“放心去吧!” 城外,文老九摸黑来到一座三合院前,纵身一跃,翻过土墙,蹑手蹑脚地去到西厢窗户下。 他也许因为心中惭愧之故,不敢出声喊门,仅以手指节儿,在窗沿上轻轻叩击着。 屋里的女人,隔着窗户低声问道:“是小魏吗?” 小魏?文老九不禁一怔! 但他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头火冒三丈,几乎当场气炸! 呀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头道:“进来呀!死鬼。” 文老九不由分说,冲过去兜心便是一脚! 等在街角暗处的钱老大看到文老九提着一个布袋匆匆走来,不由得眉飞眼笑地迎上去,大拇指一竖道:“还弄上这么个包包儿,真佩服你老弟设想周到。” 第二天上路之后,浪荡公子在马上向两人笑着说道:“本公子没有说错吧?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就跟骚娘儿们偷汉子一样,只要手脚干净,尽管壮着胆子干。像现在咱们不是轻轻松松又有银子花了吗?” 第二批银子花光,襄阳也到了。 三人进入城中,马上获得证实,消息一点不假,那座武擂就设在西门城外! 在一家客栈歇下之后,浪荡公子向两人拍着胸口道:“明天你们瞧本公子的吧!包你们要银子有银子,要金子有金子;要能连下三关,你们便是未来的钱粮总管!” 钱老大道:“小的想向公子告假半日。” 浪荡公子道:“干啥?” 钱老大道:“小的有个姑妈,住在这儿东乡,小的想趁此机会前去看望一下。” 浪荡公子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快去吧!” 钱老大称谢离去后,浪荡公子向文老九问道:“你有没有姑妈在这儿?” 文老九愣了一愣,赶紧赔笑道:“小的没有。” 浪荡公子忽然又问道:“喂!我问你,钱老大这个家伙为人靠不靠得住?” 文老九又是一愣道:“公子……” 浪荡公子皱了皱眉头道:“也许是我多心,不知怎么的,我总怀疑这家伙很可能就此一去不来!” 文老九心中暗暗一动:是啊!这厮要是连我的那一份也给领去,就是一千六百两整,换了我文某人,一样难说得很,要真被这小子不幸而言中,我文某人为谁辛苦为谁忙? 浪荡公子打了打呵欠道:“我这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当然不会有这种事,既然明天要登台,我可得先睡了;你要吃什么,自己吩咐店家吧!” 说罢,懒懒然推门入房,和衣倒在炕上,不久即告睡去。 文老九徘徊在院子里,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心中愈想愈不是滋味。终于,他毅然作下决定:横竖没有几步路,马上赶去看看! 不是吗?小子人已带到,任务便算完成,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可是,事情就有这么巧。他这厢正待举步,抬头忽然看见有人招手,招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钱老大! 看到钱老大,文老九一颗心顿如大石落地!当下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向前厅走去。 钱老大悄声问道:“小子呢?” 文老九轻轻回答道:“睡了。银子到手没有?” 钱老大摇头道:“还没有。” 文老九微愕道:“为什么?” 钱老大低声说道:“李总管马上就来,看到小子之后,说是一人一个整数儿!” 文老九又惊又喜道:“真的?” 钱老大道:“我干嘛要骗你……啊,轻一点……李总管来了!” 李总管是个大胖子,脸色红润,衣着光鲜,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烟袋的二爷,看上去气派俨然。 文老九知道那只乌袋里装的,不是金珠子,准是金叶子。 李总管并不跟他两个打招呼,由哈腰的栈伙领着路,径向后院走去。 文老九胳膊一碰道:“过去瞧瞧。” 钱老大连忙拦着道:“就等在这里好了。他看房间不过是个借口,马上便要回头,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工夫!” 钱老大没有料错,李总管果然不消片刻工夫便从里院走了出来。 钱、文两人苍蝇见血似的趋前低声道:“没错吧?总管。” 李总管寒着面孔点道:“不错,你们两个很能办事!” “叭!叭!”伸手就是两个大巴掌。然后打鼻管中一哼,带着那个提烟袋的二爷,气虎虎地出栈而去。 目送李总管和那名二爷背影去远,钱老大摸着火辣辣的面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文老九但在那里,像段呆木头,半晌方始梦呓般喃喃道:“难道……小子……是个冒牌货?” 钱老大一怔,失声道:“是啊!要真是那小子,前几天在南阳时,就不该叫咱们去干那种事。来,咱们进去瞧瞧!” 说着,领先向后院快步走去。 后院三号上房中,已经点上一盏油灯。只是房中声息黯然,哪里还有什么浪荡公子的人影? 惟一留下来的,是贴在灯旁墙壁上的一张纸条:“本公子看望姑妈去矣!谢谢两位一路侍候。” 第二天,巳牌时分,襄阳北门的临江茶棚中,正当营业鼎盛之际,忽然出现三名引人注目之茶客。 这家临江茶棚,由于开设地点适宜,平时生意原就不恶,加上今天又是西门外那座武擂,每隔半月的例行封擂之日,更是开市不久,便告高朋满座。 本来,自西门外摆下那座武擂,像刻下这三名佩剑汉子之出现,原算不了一回什么事。 不是吗?单是眼前这座茶棚之中,此一类型的江湖人物,就不会少过十名之数! 那么,一干茶客为何要对刻下这三名佩剑汉子特别注意呢? 原来刻下走进茶棚的这三名汉子,年纪均在三旬上下,不但衣着相同,面貌一般无二,甚至连腰际所佩之长剑,都是同一样式。谁都可以看出他们是同胞兄弟,但谁也无法分辨三人间的长幼之序! 一名茶博士连忙走上去,哈腰赔笑道:“三位大爷好。泡什么条?” 三兄弟听如不闻,三双眼光,满棚扫视,似在寻找合适之座头。 那名茶博士手臂一托,赔笑接着道:“里面还空得很……” 茶博士的笑容,突于脸上凝结。原来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三位客人已经转身出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棚中西北角落上,一名耳根有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如释重负似的,深深叹了口气,向对面一名灰衣老者低声说道:“明天的擂台,大概要有好戏瞧了!”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我看这三兄弟不是打擂台来的。” 刀疤汉子微微一得道:“那么他们三兄弟,从太原老远的跑到襄阳来,所为何事?” 灰衣老者道:“老汉昨天听人传言,说他们三兄弟曾在洛阳附近,下手向武当苍鹰道人夺取那口降龙剑,结果却为另外一名紫衣少年所乘,害得三兄弟白忙一场,宝剑反落入那名紫衣少年之手,依老汉之猜测,三兄弟如今赶来襄阳,很可能是在追踪那名紫衣少年!” 刀疤汉子道:“这名紫衣少年又是何许人?” 灰衣老者道:“谁知道,有人说他就是那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 刀疤汉子似乎吃了一惊道:“就是那位浪荡公子?” 灰衣老者点点头,没有开口。 刀疤汉子自语般地喃喃说道:“要是夺去宝剑的紫衣少年,真的就是那位浪荡公子,太原关家这三位煞星,这下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接着,头一抬,又向灰衣老者问道:“那么,您老以为,这位浪荡公子这次来襄阳,他是不是为打擂台而来?” 灰衣老者点点头道:“这倒不无可能。” 刀疤汉子不由得现出一股兴奋之色道:“那就更热闹了,我猜这位浪荡公子,至少也可以打倒第二关的那名蓝衣总管您老以为如何?” 灰衣老者沉吟道:“很难说,杨家庄的这三位总管,我看亦非易与之辈。” 刀疤汉子忽然皱了皱眉头道:“说起来也是怪事,姓杨的这老家伙,虽然手头很有几文,但过去在武林中,只能算是一名三流脚色,如今庄中这三名总管,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 灰衣老者微感意外道:“连老弟也不知道?” 刀疤汉子苦笑了一下道:“我谭某人说起来虽然一直混在这一带,对于该庄这三位大总管,却是擂台摆下之后,才第一次听到提起,实在惭愧!” 灰衣老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面探手入怀,一面游目四扫,似有招呼伙计结账离去之意。 刀疤汉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道:“真是失礼得很!在下姓谭,名大经,外号‘隆中之虎’。忘了请教您老贵姓大名?”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汉的贱号,你老弟不是已经提到过了?” 刀疤汉子一愣道:“什么时候?” 灰衣老者微笑道:“敝姓令狐,单号一个平字!” 刀疤汉子张口结舌道:“原来您老……” 灰衣老者缓缓站起身来,笑道:“是的,称老不敢当,鄙人正是那位浪荡公子!” 西城门外,杨家庄前的那片广场上,经过一天短暂的沉寂,又再度有如赶庙会般热闹起来。 咳嗽声,问好声,你推我挤,大呼小叫,再加上各式小贩长短不一,此起彼落的吆喝,嘈杂得就像一锅沸汤! 辰牌方过,擂台前面便已挤得水泄不通。仿佛擂期停了一天,个个都将精神养足,不这么折腾一番,就不够瘾头似的,来的迟一点的,只好像糊墙纸般,一层又一层地贴上去。 尽管此刻耸立在前面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擂台,一个个仍然伸长脖子,瞄扫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候,远处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紧接着,于沙尘飞扬中,出现三匹健骑。 马上坐着的,是三名腰悬长剑的青年劲装汉子。 这三名劲装汉子,年纪均在三旬左右,衣着、面貌、兵刃,全都一模一样;即连胯下之坐骑,亦均为毛色相同之枣红色关外良驹! 三骑出现,广场上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好,好,这下有得瞧的了!” “你说这三人是谁?” “太原关家三兄弟!” “怪不得长得这般相像。” “别打岔了,老李。我说,胡镖头,您说这三兄弟,比起前天那位昆仑门下来怎么样?” “那个昆仑门下吗,嘿嘿,那小子算什么东西!” 可是,令人失望得很。太原关家三兄弟来到广场上后,并不如大家所预期的那样直奔擂台! 三兄弟勒定坐骑,对那座擂台,看也不看一眼,却在人群中,四下搜索起来。 人群中自动让出的一条通路,又复逐渐合拢…… 这时,打广场西北角落上,忽然跑来一群顽童。这群年龄都在七八岁上下,泥污满脸的顽童,跑来三兄弟坐骑前面,侧脸将三兄弟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四散开去,手牵着手,围成一圈,绕着三兄弟的坐骑,蹦蹦跳跳地笑着唱起来: 嗨呀嗨,嗨呀嗨, 太原一窝鼠 溜来襄阳府 关老大 心害怕 关老二 没门儿 关老三 有肠有肚没有胆 像煞有回事 中看不中吃 嗨呀嗨,嗨呀嗨,…… 马上的关老三开口骂一声:“小杂种!” 手臂一扬,便欲抡鞭向为首的那名顽童扫去- 第三章 台上风云 关老大急忙伸手拦着道:“三弟且慢!” 说着,自马背跳下,捉住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的顽童,蹲下身去,笑着说道:“小朋友,你们唱得不错呀!” 那顽童挣扎着伸出一只小手道:“糖呢?” 关老大摸出一串铜钱,扬了扬道:“这条歌儿谁教给你们的呀?说出来,这钱就给你们拿去买糖吃!” 那顽童很快地回答道:“一位令狐公子!” 关老大又摸出一串铜钱道:“告诉叔叔那位令狐公子现在在哪里,这个也给你们!” 那顽童转过脸去,朝西北角落上望了一眼,忽然摇了摇小脑袋道:“看不见了!” 马背上的关老二和关老三忍不住一齐随着那顽童朝西北角落上望去。 在西北角落上,一排桑树下面,此刻正歇着一副萝卜担子,卖萝卜的小贩,是个戴草笠穿蓝布衫裤的青年,因为生意清淡,闲着无事可做,那小贩正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拿着一个萝卜咬。 关老二心中微微一动,连忙俯下身去道:“喂!小弟弟,你说的令狐公子是不是那个卖萝卜的?” 那顽童头一摇道:“不,卖萝卜的是蔡二麻子,令狐公子长得帅多了!” 关老大接着问道:“那位令狐公子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那顽童答:“竹布长衫!” 关老大想了一下,又摸出一串铜钱,一并递了出去道:“这两串铜钱,通统给你们拿去买东西吃,不过得记住这条歌儿以后不许再唱,知道吗?” 那群顽童一共获得三串铜钱,全都欢天喜地而去。 等那群顽童离去后,关老大跳上马背,全场扫了一眼,转向老二、老三冷冷吩咐道: “散开,咱们就在这里等!” 一阵号角之声传来,擂台前面,缓缓升起三面台旗。 随着三面台旗升起,广场上又爆出一片欢呼,这表示那主持三关的总管已经在台上候教了! 就在擂台上的三面台旗升起不久,广场上忽然来了两名少女! 这两名少女,也是乘马来的,从衣着上看来,似是主婢身份。两女来到广场上,前面的那名黑衣少女转身向后面那名青衣女婢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女婢听了,不住点头。 接着,那少女便从马背上跳下,将缰绳交到那女婢手上,穿过人丛,向擂台走去! 全场登时掀起一阵空前之高xdx潮…… 这是第十六天了,总计先后登台叩关者,已不下数十人之多,而女人登台的,无疑尚是第一次! 那黑衣少女走到擂台前面,伸出纤纤玉手,拿起那束彩带,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抽出其中一根蓝带,小心地系上左臂,莲足一点,飞身上台! 众人看清黑衣女意欲问鼎者,竟是三关中的第二关时,不由的又是一阵欢呼。 擂台上,那位负责第二关的蓝衣总管,在接到通报后,已从台角走出。 现在走出台角的这位蓝衣总管,看上去约莫五旬上下,身材中等,相貌并无出奇之处,只是那双眼神,灼灼有如寒星,显示出一身内功,已具超凡火候。 他待黑衣少女身形落定,立即跨上一步,抱拳道:“这位女侠准备如何赐教?” 黑衣少女脸上那副薄如蝉翼的面纱,始终没有除下,这时眨了眨纱孔后面那双明赛秋水的秀眸道:“使剑行吗?” 蓝衣总管连忙赔笑道:“行,行,当然行!” 黑衣少女不再说什么,探手肩后,呛啷一声,抽出一口银光闪闪的宝剑。 蓝衣总管不禁脱口称赞道:“好剑!” 黑衣少女抬头问道:“贵总管使用什么兵刃?” 蓝衣总管微微一笑道:“在下仅增拳掌一道。尚望女侠剑下留情。” 这时,远处场边上的关家三兄弟,不约而同的又复聚在一起。 关老三问道:“老大认不认得这妞儿?” 关老大摇头道:“没有见过。” 关老二接着道:“当今以剑术知名的门派,只有武当和终南两处,老大以为这妞儿会不会是终南门下弟子?” 关老大摇头道:“不可能。” 关老三道:“为什么不可能?” 关老大道:“终南一派,素以门规严谨见称,尤其是女弟子,除非奉有师令,鲜少在外抛头露面,说什么该派也不会为了区区百两黄金叫一名女弟子来打这种无谓的擂台!?” 关老二望台上注视了片刻,回过头来道:“妞儿那支剑,老大注意到没有?” 关老大点点头道:“是的,妞儿的这支剑,虽然不比令狐小子抢去的那一口,但较咱们现在用的,可要强多了!” 关老三歪了歪嘴唇皮道:“这妞儿姿色也不错……” 关老大低声笑道:“三弟是不是动了心?不打紧,只要这妞儿不是终南弟子,大哥保你在三天之内得遂心愿,那口剑正好拿来交老二使用!” 关老三感激地道:“如蒙大哥成全,我和二哥一定帮大哥找出那个令狐小子,将那口降龙剑夺来送给大哥!” 关老大笑着手一挥道:“好了,好了,别只顾了说话,给那小子可乘之机,大家还是散开来,一人守在一边吧!” 转眼之间,台上的黑衣少女和蓝衣总管,已经对拆了十多回合。 这时广场上,几乎听不到一丝嘈杂之声,连四周围的小贩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暂时停止了吆喝。 台上,黑衣少女那口银剑,宛如一条夭矫银龙,吞吐间缩,疾逾惊鸿,剑尖所指之处,全是蓝衣总管周身各处之致命要害! 但是,台下千万观众,此刻所担心的仍是表面上似乎占尽优势的黑衣少女! 因为黑衣少女剑招虽然极尽变化之能事,却始终无法沾及蓝衣总管一丝衣边。后者的一套掌法,一招一式显然均是藉内家真力所发出,每一出手,劲风飒然,黑衣少女的宝剑,不是被劲风荡开,便是因后者掌先到,而不得不半途抽招换式,回剑以求自保。 这时,在台前不远的人群中,站着一名身穿竹布长衫的少年。这名少年站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惹眼;因为今天像这种年纪的少年人,穿这种竹布长衫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只有一点不同的是,别的少年们这时全都张目瞪眼,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这名少年却将一双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愈看愈觉得不耐烦。 “假戏,根本就是一台假戏……” 少年于心底呢喃着,终于轻哼一声,悄然抽身走出人群。 少年低着头,向台后走去,边走边想:“这丫头使的,是潼关舒家剑法,可见这丫头不是那位‘风云剑叟’的女儿,便是那位‘风云剑叟’之弟子,依这丫头之出手看来,这丫头在剑术上之成就,显然不在太原关家弟兄之下,负责第二关的这名蓝衣总管,虽说亦非弱者,充其量亦不过与关家兄弟在伯仲之间,而这丫头却连攻十合不下,每至紧要处,便卖破绽,真不知道原因何在?” “唔!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不是吗?潼关离这里,不下千里之遥,以风云剑叟在武林中之地位,亦不可能与这儿那个姓杨的有什么渊源。再说,假使他们舒、杨两家真有情谊,又为什么多此一举,徒今明眼人滋疑?是的,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一定得将其中原因找出来!” 桑树下面的那个萝卜小贩,偶尔望去台后,忽然看到有人招手,以为抬手之人要买萝卜,连忙挑起担子,快步走了过去。 台后招手的,正是那名穿着一袭竹布长衫的少年,不过那少年此刻已将外面那袭竹布长衫脱下,而露出里面的一身蓝布衫裤,他等萝卜担子挑近,伸手托出一块银子,问道:“连担子一起买下,这个够不够?” 那个叫蔡二麻子的小贩见那块银子足有三两多重,不禁当场一呆,讷讷道:“相公…… 别……开玩笑了。” 少年不悦道:“谁在开玩笑?” 蔡二麻子道:“小的是说这……这担萝…连担子也值不到五分银子……您相公又不是真的想买萝卜……” 少年将银子朝他手上一塞道:“这个你别管!” 说着,于地上摊开那件长衫。将二三十把萝卜放上去,只在筐内一边留下一把最不中看的,然后挑起担子,板着脸孔说道:“记住!你且等在这里,待我将担子挑上大路,你就提着这些萝卜,去到那排桑树下,把那些小孩喊来,平均分给他们,如有人过来问你,你就说这是一位令狐公子的吩咐。记得吗?说一遍试试看!” “这是一位令狐公子的吩咐。” “对了,记好,令狐公子一一你如不照吩咐做,我马上回来退担子讨银子!” “相公的这件长衫呢?” “你穿上吧,送给你了!” 少年说着,正待离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手一伸道:“把你那顶草笠送给我!” 蔡二麻子怔得一怔,旋即赔笑道:“是的,公子!” 他口中应着,双手忙将那顶破破烂烂的草笠奉上。浪荡公子接过草笠戴好,轻轻一咳,挺起腰干,伸手握住两头的筐绳,然后摇而摆之地哼起一支小调,沿广场边缘向外面的大路上走去。 他将担子挑上大路,身后广场上,他着传来一片杂着尖叫的惊啊之声。 回过头去一看,只见远处擂台之上,那名黑衣少女正在俯身拾剑,那位蓝衣总管则于一旁不住拱手,似在表示歉意。 浪荡公子瞧在眼中,忍不住暗暗冷笑,道:“真是有声有色!” 马背上的关老三,目光偶扫,忽然咦了一声道:“老大、老二,你们快瞧!” 关老大和关老二循声望去,全为之微微一愣。 你道三兄弟看到了什么?三兄弟看到的是:西北角落上,那排桑树下面,一名身穿竹布衫的青年在为一群顽童分萝卜! 关老工兴奋地一挥手道:“就是那小子,不会错的了,走!” 话发声中,第一个自马背上拔起身形,有如脱弦怒矢般,向西北角落上那排桑树下面扑去! 关老大和关老二不敢怠慢,跟着亦自马背上双双疾射而出! 第一个赶到桑树下面的关老三,抬头之下,不禁当场一呆!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别人脸上长麻子,但此时此地突然面对一张大麻脸,心中之滋味,可真不好受! 关老大和关老二随后双双赶至,兄弟俩抢着问道:“怎么啦?老。” 关老三听如不闻,伸手一指道:“你,你?” 蔡二麻子将手中那把萝卜扬了扬,如数家珍似地道:“道地的天门种,皮薄肉嫩,又爽又脆,”消痰化食,明目清火,我二麻子不说假话,不辣不要钱……。” 语音至此,倏而一下住口。 原来他说出一个钱字,这才突然记起这些萝卜,他已经受过人家三两银子,根本无法再卖第二次! 关老三一时气无可出,真想走过去,赏这麻子一个大耳光。 关老大深知他这位三弟的脾气,连忙抢出一步,横身挡住去路,一面抬头向蔡二麻子注目问道:“你就是蔡二麻子?” 蔡二麻子道:“不错。蔡二麻子正是小的。” 关老大问道:“你的担子呢?” 蔡二麻子道:“被一位令狐公子挑走了。” 关老大一怔道:“什么?” 蔡二麻子道:“这是那位令狐公子的吩咐,他要小的在他离去之后,将萝卜分给这些小鬼头,三位假使也想……” 关老二眼光一扫,忽然促声传音道:“那妞儿要走了,先追妞儿要紧!” 关老大和关老三转过头去一看,果然发现那名黑衣少女,正从女婢手中接过缰绳,眼看就待离去。 于是三兄弟眼色一使,说下蔡二麻子,分别转身奔向自己的坐骑。 广场上众人瞧见黑衣少女和太原关家兄弟都走开了,瞪时失却留恋之兴趣,于是纷纷亦作鸟兽散。 这一天的擂台,算是到此结束! 当天晚上,掌灯时分,襄阳南城平安客栈的后院中,忽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一名青衣蒙面怪客。 这名青衣蒙面怪客跳落院心后,四下里略作张望,迅即蹑足走到西厢五号上房的窗户下。 五号上房内,灯光隐约,人语喁喁,听交谈之声,住的似是两名年轻女眷。 青衣蒙面怪客举手在窗沿上轻轻叩了两下,低声问道:“舒姑娘还没有安歇吗?” 房中交谈之声送告中止,灯光也跟着噗嗤一声吹熄,紧接着从房中传出一个少女的冷叱道:“谁在外面?” 青衣蒙面怪客悄声道:“我是杨宅来的。” 房中少女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青衣蒙面怪客道:“我们庄主说,太原关家兄弟就歇在对面的隆中楼,他老人家问姑娘要不要搬去庄里住?” 房中少女接口道:“回去立复你们庄主,就说谢谢他老人家的关注,三兄弟歇在对面,本姑娘早就知道了。” 青衣蒙面怪客道:“那么姑娘要不要搬去庄里住?” 房中少女答道:“用不着了!” 青衣蒙面怪客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没有别的吩咐了吧?” 房中少女忽然低声问道:“本姑娘日间离开之后,结果那位浪荡公子有没有现身?” 青衣蒙面怪客想了想道:“据说人是到了,只是并没有上台,我们庄主非常担心这一着棋,不知是否有效,要是那小子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一大笔花费……” 房中少女有点不悦道:“你们这位庄主就只知道疼钱!” 青衣蒙面怪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我们为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劝过他老人家多少次了!然而,俗语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房中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回去之后,就说是本姑娘的意思:花多少银子,不关他的事,到时候自然有人如数拨还他。决不会少掉他一分半文。那位浪荡公子一天不露面,这座擂台就得继续摆下去!” 青衣蒙面怪客道:“是的!” 房中少女接着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青衣蒙面怪客道:“是的,小的去了,姑娘珍重!” 说着,蹑足退到院心,仍由后面那道花墙悄悄翻了出去。 青衣蒙面怪客来到栈后黑巷中,除了脸上那幅布巾,另外加上一袭长衫,登时又变成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儒士。 由青衣蒙面人摇身一变而为中年儒士的怪客,这时一边向栈前走来,一边哂然暗忖: “原来这座擂台摆设之真正目的,只是想诱使我令狐平现身出面,去杨府当一名现成的女婿?嘿嘿,这事还不容易得很。我令狐平明天一定上台,让你们皆大欢喜就是了!” 第二天的襄阳城中,突然到处哄传着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各具一身不凡武功的太原三兄弟,被人发现陈尸隆平客栈的后院内。三兄弟显然均系死于利剑之下,死法相同,一剑毙命;剑口不偏不倚,均在双眉夹心处! 消息传到就住在对面平安栈中的令狐平耳内,使得这位浪荡公子亦为之大吃一惊。 他没有想到后院舒家这丫头之身手,竟远较他的估计为高。照这样情形看来,这丫头在剑术上之成就,无疑已不在自己之下,他以后要是跟这丫头遇上,可真得小心一点才好! 最使人气恼的,太原三兄弟暴毙的消息,经过一再之反复渲染,最后竟又将这一笔烂账,算在他头上! “这大概又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吧?” “这还用说!” “手段好辣。” “辣?嘿嘿!在我们这位浪荡公子,这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真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年纪轻轻的,何以杀心如此之重?” “要不然又怎会被喊做浪荡公子?” “这些消息要是传去奇士堡怎么办?” “传去奇士堡又怎么?” “该堡向以‘救济鳏寡孤独’、‘惩治奸恶凶顽’、‘医疗疑难杂症’、‘发扬善人义举’等四大德行为天下武林所标榜,像他们这位二少堡主,虽非奸恶者流,凶顽则当之有余,难道该堡就可以不闻不问?” “这一点你老兄就错了!” “小弟什么地方说错了?” “此两者,怙恶不悛之谓也。像这位浪荡公子,他今天所杀的人,诸如‘太原关家兄弟’、‘塞北人熊’、‘怜香秀士’,以及‘武当八子’。之一的‘苍鹰子’,几乎无一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他杀这种人,你能说他杀错了吗?” “这倒是的。” “不过,话虽如此,诚如你老兄刚才所说,这位浪荡公子杀心的确重了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噢,对了!你看这位浪荡公子,他今天会不会去打西门城外杨家那座擂台?” “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那么,咱们就快点去占位置吧!” 令狐平走出客栈,正好碰上两名类似日前临江茶棚中,那个自称隆中之虎的短衣汉子,站在街角拐弯处,在那里大发宏论。 这时他见两人转身准备出城,便紧走数步,赶上去拍拍其中一名汉子的肩头道:“去看打擂吗?咱们做个伴儿。” 两人见他一身儒服,亦未在意,其中一名汉子信口问道:“兄台也有这份兴致么?”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凡是浪荡公子要去的地方,兄弟一定到场。尤其擂台这玩艺儿,既新鲜又刺激,当然更没有不去的理由!” 另外那名汉子笑道:“那咱们可真够得上说一声志同道合了!咱们现在赶去,还不是就为了去看看那位浪荡公子?” 令狐平轻轻一咳道:“兄弟非常荣幸。” 那汉子不禁一怔道:“荣幸?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能跟两位走在一起,而且谈得如此投机,能说不是一大快事吗?” 那汉子噢了一声,失声笑道:“兄台说话可真是风趣……” 三人一路谈笑着走向西门,在将近走到西城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 三人让向一旁,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去。 来的是两匹雪蹄育驹,前面一骑坐的是一名少年书生。后面那一骑上,’也是一名少年,从衣着上看来,似是书生之书僮。主仆两人,全都生得唇红齿白,眸若点漆,俊秀非凡! 两骑过去之后,那名身材较为瘦小的短衣汉子不禁极口称赞道:“真是一对罕见的玉人儿!” 令狐平但笑不语。他心想:“这对玉人儿要是以另一面目出现,不把你们两个看傻了眼才怪! 原来他早从两匹坐骑上,一眼认出这两名少年,正是舒家主婢所乔装! 不消一会儿,三人跟着来到西城门外那片广场上。 令狐平放眼四下一扫,他看到那对主婢,此刻在东南角落上,也在那里四下搜机,于是向那两名短在汉子拱手笑道:“两位,不陪了!” 那名短衣汉子同时一怔道:“兄台不是说……”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小弟要老是站在这里,两位就没有机会看到那位浪荡公子了!” 说着,含笑扬了扬手,撇下那两名目瞪口呆的短衣汉子,转身径向东南角落上那对主婢走去。 令狐平去至主婢坐骑前面,深深一躬道:“恭请舒相公安好!” 马背上的舒美凤不期一楞,怔怔然注目道:“你……是……是杨庄主……要你来的吗?” 令狐平站直身躯,抬头微笑道:“哪位杨庄主?” 舒美凤星眸一转,蓦地沉下脸来,扬鞭喝道:“你这厮莫非疯了不成?谁是你家舒相公?快快替我滚开!再不滚开可别怪本……本公子……鞭下无情!” 令狐平仍然含笑站着不动,道:“滚是可以,不过有句话在下却想先行说说清楚。” 舒美凤嗔目怒叱道:“你我素不相识,有何话说?” 令狐平从容带笑缓缓接着道:“就是在下曾经尝过为人背黑锅的滋味,不久的将来,一在下打算也想请阁下将这种滋味尝上一尝!” 舒美凤猛然一呆道:“原来你就是……” 令狐平不再接腔,上身一仰,突然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一拳一蹬,恍若轻烟一缕,超过大片人群,向擂台方面,悠然射去! 看到有人上台,全场登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令狐平身形飘落台面,欢呼之声,遽而静止。原来他们看到这位登台者,正在那里从容不迫地将一根黄色丝带系上腰际。众人是因为有人挑战第三关而感觉惊奇意外么? 非也! 众人发呆的原因是:这根黄色丝带,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它是在什么时候,以及是以什么手法,为这位登台者取到手中的! 台上的令狐平系好那根黄色丝带之后,不理那名从台角走出的黄衣总管,身躯一转,面向台下,含笑抱拳,四下一拱,朗声说道:“谢谢朋友们捧场……” 众人看清这位登台者的面貌,不禁又是一呆! 原来令狐平虽然精擅易容之术,但对此道一向缺乏兴趣。他这次化装成一名中年文士,只是一层薄粉所起之作用,五官与脸形,并未改变。他在飞身上台之际,已将那层薄粉抹去,这时面对众人者,正是他那副英俊的本来面目! “浪荡公子!” “浪荡公子!” “我敢打赌,这就是那位浪荡公子令狐平……” 会场有如一锅冷水突然沸腾起来一般。赞叹、惊呼、尖叫、怪啸,热烈得几近疯狂! 令狐平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去,抬头向那名黄衣总管悠然含笑道:“能否请大总管先行解释一下台规?” 看到台上两阵业已对圆,台下的一片嘈杂之声,随告平息。 对面的那位黄衣总管,年约六旬上下,身材高瘦,脸形狭长,两道剑眉下面的那一双眼神,森阻有如寒潭,一望可知是名内外兼修之高手。 这时他朝令狐平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缓缓抱起双拳道:“这位就是令狐平公子吧!” 令狐平笑容一敛,淡淡接着道:“请解释台规!” 那位黄衣总管咳了一声道:“是的,关于台规方面,谅公子也有所耳闻,就是兵刃不拘,如果使用暗器,则必须……” 令狐平摇头截口道:“在下不是指这个!” 那位黄衣总管为之一愣,道:“公子意思是说……” 令狐平一字一字接着道:“在下意思是说,今天这一关令狐某人要是侥幸闯过了,赏格是什么?” 那位黄衣总管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这座擂台,共分几关?过了哪一关? 赏格是什么?慢说是江湖中人,就是刻下广场上这批观众,也无不一清二楚。这岂非明知故问? 不过,他觉得即使是对方有意刁难,这似乎不是什么无法出口的问题,所以这时不假思索地抱拳回答道:“敝庄主因年事已高,名下产业,乏人照管,而……” 令狐平侧目打断话头道:“大总管能否长话短说?” 那位黄衣总管看来涵养颇佳,当下果然依言改口道:“如能通过老夫这一关,敝庄主愿即妻以孙女,托付名下全部产业,天神共鉴,决不食言!” 令狐平注目道:“条件无可更改?” 那位黄衣总管显然未能体会出这句的真正含义,这时毫不犹豫地将头一点,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是的!” 令狐平轻轻一叹,苦笑着耸耸肩胛,道:“那就只好留待高明了!” 说着,伸手便想去解开腰际那根黄色丝带。 那位黄衣总管呆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同时于心底迅速思忖:是老夫说错了吗? 老夫没有说错什么啊!那么,这小子……,不,不管原因为何,也不能让这小子轻易离开这座擂台! 想着,向前跨出一步,强笑着抱拳道:“公子可否见告突然放弃叩关之原因?” 令狐平抬起头来,正容说道:“在下因与潼关风云剑叟舒老前辈之令媛,舒美凤姑娘已缔誓盟,入赘贵府一事,势难如命,要是贵府所订之条件,尚有更改余地,在下不自量力,颇愿一试,否则,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在下只好合鱼而就熊掌了!” 下面广场上,惋叹四起。 “可惜一场好戏……” 同一时候,在东南角落上,那位易钗而弁的舒美凤,在听了这番话之后,一张俊秀的脸蛋儿,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气得什么似的,口中不住切齿低骂道:“不要脸的死人。乱嚼舌根……” 身边那名化装成书僮的小婢口吃吃道:“婢子倒希望他心口如一,有一天真会弄假成真,像这样的姑爷,打灯笼也我不着,难得他今天亲口……” 舒美凤转过脸去叱道:“你丫头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女婢脖子一缩,连忙吐舌住口。 这时台上,那位黄衣总管听说这浪荡公子已有女友,而那位女友又是无巧不巧的,是他们真正老主人之爱女,不由得大感意外。他心想早知如此,还摆这座擂台干什么呢? 他这时无暇多想其他,只好顺着对方的语气问道:“那么,依公子的意思,公子打算怎样修改过关之后的条件?” 令狐平道:“很简单,聘令狐某人为贵庄之锦衣总管!” 那名黄衣总管微怔道:“锦衣总管?” 令狐平头一点,道:“是的,锦衣总管。总管中之总管!” 那名黄衣总管沉吟了一下,抬头道:“请公子稍待片刻如何?” 令狐平手一托道:“请便!” 那名黄衣总管快步走进后台,只是一眨眼工夫,便自后台走出;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乌黑发光的铁尺。 令狐平朝那铁尺飞快地溜了一眼,扬脸问道:“怎么样?” 那名黄衣总管抱尺一拱道:“敬如台命。敢请公子亮兵刃!” 令狐平含笑点头,接着不慌不忙地将那根黄色丝带重新系回腰际,然后衣角一撩,白衣底抽出那口降龙剑。 “总管请!”。 “公子请!” 整片广场上,鸦雀无声。 台上,令狐平不再客气,口道一声:“有僭了!” 长剑一挽,走中宫,逼洪门,步履从容,剑稳如山,纹风不动的剑尖,直向黄衣总管当胸平平递去! 东南角落上的舒美凤愕然失声道:“这是一招什么剑法?” 身边那名小婢闻言不禁一呆道:“什么?这是一招剑法,连小姐都不知道它的出处?” 舒美凤玉手微微一摆道:“丫头别打岔……” 台上那名黄在总管看到令狐平如此出手,神情不期而然为之一变,同时身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滑行开去! 令狐平突然于台心站定!” 手中宝剑,端持如故。 只是缓缓于原地转动身躯,以便保持剑尖原先所指去之部位! 那名黄衣总管,额际逐渐露出汗意。 他这时与令狐平之间的距离,不下丈五之遥,但他却好像不愿让令狐平的剑尖指在他胸口似的,令狐平每一转身,他便飞快地移步避开。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擂台中央,一个绕着台边滑行,恍若轴辐相连般地不断转动着。 广场上人人目瞪口呆,心跳如雷。 他们之中虽然十之八九对武功一窍不通,但对台上刻下之紧张形势,则同样地都能一目了然。 他们全都知道,这一场不比以往任何一场,生与死,胜或败,将决定于一刹那间;那将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令人不忍猝睹的一刹那,使人不敢正视却又不愿错过的一刹那!- 第四章 怪人异行 舒美凤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口中不住呢喃着:“好个可恶的小魔王……” 身边那小婢不安地悄声问道:“你看我们尚师父,会不会是这小魔王的对手?” 舒美凤自语般恨恨接着道:“现在有谁知道?这小魔王使的要是该堡那位什么‘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我们这位尚师父今天能保住一条老命,就算是好的了!” 那小婢脱口道:“不会吧!” 舒美凤愕然转过脸去,道:“什么会不会?” 那小婢眨着眼皮道:“姑娘是说,这……这小魔王,他使的是该堡那位‘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 舒美凤注目道:“怎么样?” 那小婢摇头道:“婢子认为无此可能!” 舒美凤一咦,道:“真是奇闻!你丫头好像比本姑娘懂得还多似的,你丫头倒说来听听看,为什么无此可能?” 那小婢又眨了一下眼皮,道:“姑娘难道忘了这小魔王已被逐出堡门两年多,那位丁卯奇士,他是在这小魔王离开奇士堡之后入选的吗?” 舒美凤樱口激张,半啊方始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呀!你瞧我多糊涂!两人一出一进,也许彼此连面都未见过,剑法何从授起?” 跟着,神色一宽,点点头又道:“这样说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以我们这位尚师父在量天尺上的过人成就,这小魔王使的只要不是那位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未始没有获胜的机会。” 但是,台下主婢这种乐观的看法,对台上的那位黄衣总管,显然并未带来任何值得乐观的转变! 这时台上,那位黄衣总管手中的量天尺,已先后尝试了十多个不同的架式,但结果没有一个架式能诱使令狐平的剑尖转换方位。 后者之剑尖,以不变应万变,随着身形旋转移动。仍始终遥指着他的胸口! 最后,这位黄衣总管似已无计可施,终于不得不将手中那支量天尺,移去胸前,改采守势,一面艰涩地发问道:“公子使的是七绝剑法吧?” 令狐平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看这像是七绝剑法的招式不像?” 那位黄在总管目光闪烁着咬了一声道:“老夫不敢断定。” 令狐平淡淡一笑接着道:“纵然告诉了你,谅你这位大总管也无法化解得了,这便是本公子自成一家的‘浪荡剑法’……” 谁知一语未竟,眼前黑影一闪,那位黄衣总管已然举尺如风扑至! 原来那位黄衣总管无话找话说,乃属策略之一。 他趁令狐平接腔分神之际,早将一身真气提足,这时不待令狐平将话说完,手中铁尺一紧,蓦地伏身窜出,疾逾电光石火般对准令狐平执剑之手腕一尺砸落! 当下只见两条身形一错,咔嚓一声;两条身形,合而复分,敌我双方,再度回复到原先之位置。 令狐平,气定神闲如故。 那位黄衣总管虽然同样的未有毫发之损,但手中那支量天尺,这时却已由原先之两尺四。五,变成了不到八寸来长的一小截! 台下轰然减了一声好! 就是外行人,亦不难看出,刚才的这一回合,浪荡公子令狐平无疑在手底下留了情。 因为以这位浪荡公子先前亮剑出手的这份气魄,以及后来应变之神妙快速,要不是为了他胜下这一阵,即可受聘于杨府,成为该府未来的锦衣总管,他显然不难在刚才的这一回合中,轻而易举地将剑尖送入那位黄衣总管身上任何一处他所中意之部位! 这时台上,令狐平待那位黄衣总管身形站稳后,抱剑一拱,含笑说道:“刚才这一回合,在下只是占的宝剑之利,并不足以论功力高下,大总管要不要另换兵刃,重新较量一番?” 那位黄衣总管目光微微一转,忽然弃去手中那半截铁尺,抱拳回答道:“谢公子不杀之思,老夫认输了!” 广场上再度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虽然没有鲜血和死亡的刺激,但是,这仍然不失为一件大事终于有人闯过了美人关! 令狐平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之际,分别主持第一、第二两关的青衣总管和蓝衣总管,忽自左右台角双双走出。 令狐平眼光一扫,迅即猜出两人这时出台之用意。 他心想:本公子自投樊笼,你们目的已达,想就此收场是不是?没有这等便宜事! 所以,他不待两人出台有所表示,拦在前面向那位黄衣总管笑问道:“令狐某人锦衣总管之名义,是不是就这样确定了?” 那位黄衣总管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 令狐平含笑接着道:“那么,令狐某人能不能以杨府锦衣总管之名义,向今天到场的这些朋友们说几句话?” 那位黄衣总管心中虽然犹豫难决,口头上却不得不回答道:“自然可以。” 于是,令狐平不再客气,转身走去台前,向台下高声说道:“令狐某人如今谨以杨府锦衣总管之名义宣布:自即日起,这座擂台,决定继续摆设一个月……” 身后那三位总管听了,全为之脸色一变! 青衣总管和蓝衣总管双双向那位黄衣总管以目示意,想叫后者设法加以拦阻。但是,那位黄衣总管只是摇摇头,意思是说:他现在已是本店名正言顺之锦衣总管,况且话已出口,纵然拦得下来,也嫌晚了! 令狐平等台下那一阵如疯似狂的喊好之声稍稍平息之后,朗声一字一字接下去道:“不过,在赏格方面,略有变动。新订的赏格是:通过青衣关,改赏黄金一百两;通过蓝衣关,赏黄金五百两;通过黄衣关,赏黄金一千两!” 欢呼之声,再度响遍广场上每一个角落。 “好!” “好!” “要得!” “乖乖,全是黄金……” 蓝衣总管传音道:“老尚,这小子信口开何,得赶快想个法子才好,像这样闹下去,咱们几个将来如何向上头交代?” 黄衣总管传音回答道:“冯只放心,单是赏格问题,并不如何严重,他订的期限只有一个月,等这一个月挨过去,就没有事了。” 青衣总管传音接着道:“一个月有三十天,日子不能算短啊!” 黄衣总管面现苦笑道:“然则怎办?” 同一时候,广场东南角落上,那对主婢也在大皱眉头。 那小婢自语似的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小魔王果然可恶之至,要像他这样乱作主张,我们舒家就是有着金山银矿,也不够他挥霍的,真奇怪我们那三位总管,为什么竟不设法阻止了……” 舒美凤摇摇头道:“你不能怪他们。” 那小婢有点不服气道:“不怪他们怪谁?要是婢子在台上,婢子就不会听任这小魔王胡言乱语!” 好美凤叹口气道:“要怪就该怪他们当初不该许以锦衣总管之名义,现在他比他们三个身份都高,你叫他们能说什么?” 这小婢道:“那么,后来要有人过了关,黄金赏格要不要如数照付?” 舒美凤道:“当然照付!” 那小婢:“付得了这许多?” 舒美凤道:“期限只有一个月,要付的也很有限。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可能为财帛动心,想发横财的名利客,则未必就具过关之身手,我们这三位总管,各怀绝技在身,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广场上人声太嘈杂,令狐平不得不暂时住口以待,这时声浪低下去了,他才继续说道:“请朋友们稍为静一静,令狐某人要说的话,也没有几句了好,好,谢谢诸位 现在,令狐某人底下要提到的,就是我们府上杨姑娘的终身问题。以前的规定太过笼统,而且相当危险。试问:来叩第三关者,若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蛮暴之徒,他要是竟然侥幸过了关,我们姑娘一生之幸福,岂非白白葬送?又若是来个已有妻室的好色之徒,他倘使过了关,届时怎办?” 身后三名总管,不禁互望了一眼。一方面好像说:听到没有?以前大家担心全都是多余的,这小子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座擂台是专为他一人而设!另一方面,又好像说:这小子别瞧他狂放不羁,有时说几句话,倒也满中听!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接下去说道:“所以,令狐某人现以本府锦衣总管之身份,另外约法三章:第一,叩关者必须身世清白品貌端正。第二,必须是未婚者。第三,必须年在三十二岁以下。” “有道理!”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还是这位浪荡公子了不得,到底是奇士堡出来的人……” 令狐平脸色一寒,突然怒目厉声大喝道:“谁要再提奇士堡这几个字,立杀无赦!” 全场登时呈现出一片死寂,甚至没有人敢随便咳嗽,大家都知道这位浪荡公子说得到就会做得到! 东南角落上,那小婢低声问道:“这小魔王干嘛不许别人提及奇士堡?” 舒美凤微微一笑道:“要不是有着一层原因,我们舒家的黄金又不是多得没处放,还为他摆下这座擂台干什么?” 那小婢似甚迷惑地眨着眼皮,道:“姑娘是说……” 舒美凤头一摆道:“不是你丫头应该知道的事,不必多问!” 同样的,台上令狐平身后那三名总管,这时也都在唇角眼梢,有欣慰之笑意一掠而逝,就好像不问令狐平做过多少错事,单凭适才这一声嘶喝,即足以全部抵消而有余似的! 令狐平眼光满场一扫,脸色稍见和缓,点头接下去道:“好,谢谢诸位。现在令狐某要讲的话,只剩下一句了:就是谁要雀屏中选,最后必须在本总管剑下走满十合!” 身后三名总管,全都深深吁了一口气。 广场上则响起一片惊啊之声。要在这位浪荡公子剑下走满十合才能入赘杨府,获得美人和财富? 谁人具有这等大能耐? 当天之擂台,就此结束。接着,令狐平由三名总管簇拥入府,谒见庄主,接受欢宴。 令狐平跟那位杨庄主见了面,一眼便看出老家伙只是一庸庸碌碌傀儡人物。 他懒得跟这种人多打交道,只勉强应酬了一下,便推称不胜酒力,由家人引人书房。 他心想:你们千方百计要我来,现在本公子业已来到,不论什么花样,你们耍吧! 第二天,擂台无法收场,只有照摆。同时在黄、蓝、青三面台旗之外,又连夜赶制了一面五色锦旗;这面五色锦旗之号召力,真是不同凡响。以往都是辰牌时分,才有人出城。这一天,卯初光景,广场上便呈现黑压压的一片! 消息报来府中,那位杨庄主登时露出一脸忧郁之色,他不住拿眼光扫向那三名总管,意思似说:“今后的一个月,就全靠你们几位了!” 三名总管一姓尚、一姓冯、一姓詹。 黄衣总管名叫尚元阳。 蓝衣总管名叫冯佳运。 青衣总管名叫詹世光。 由于他们并非真正的杨府总管,所以三人在言行举止之间,根本不将这位杨大庄主放在眼里。 这时三人谁也没有露出什么表示,黄衣总管尚元阳轻轻咳了一声道:“咱们走吧!” 令狐平眼光一扫道:“三关之赏格,有没有着人先行抬去台上准备好?” 那位杨大庄主登时慌了手脚,连忙说道:“这个,这个……等……等……有人过了关……再……再……再着人送上台去,也……也……也是一样” 令狐平转向三名总管道:“三位意下如何?”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点头,随向一名家人吩咐道:“去请胡师爷送一千两黄金过来!” 令狐平道:“且慢!” 那家人转过身来道:“令狐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尚总管记错数字了,是一千六百两,不是一千两!”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头接着道:“是的,一千六百两!” 那家人进去不久,随即搬出三只小箱子。于是一行鱼贯出府,向在前广场上那座擂台走去! 擂台后面,布置得像座舒适的小客厅,东西两边分别放着三副软皮躺椅,方几上有烟、有酒、有果点,供奔走使唤的,是两名伶俐可人的女婢,两边板壁上,则挂满了各式兵刃。 在和前台隔开的木板下面,有座高约四五尺许的木墩,人站在木墩上面,可俯瞰全场动静。负责守望的,是一名三十岁的庄丁,如果有人登台,便由他向这边的总管们发出通知。 广场上人声嘈杂,人在后台,历历可闻。 只是,转眼过去两个多时辰,却仍然无人上台之迹象,那位育衣总管詹世光笑了笑说道:“我看今天……” 谁知一语未竟,那名守望的庄丁忽然转过头来道:“有个家伙,好像要登台!” 三名总管听了,齐自椅中挺身坐起;其中尤以那位主持第一关的青衣总管詹世光显得最为关切。 他向那庄丁迫不及待地问道:“来人生做何等模样?” 那庄丁又向场中溜了一眼,摇头道:“刚从那边走来,场子里挤得太厉害,还看不清楚。现在能够看得出来的,只是这厮个子好像不高!” 前面广场上,突然传来一片哄笑之声。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禁一怔道:“场子上笑什么?” 那庄丁也在笑,闻言回答道:“是那个想过来的家伙引起的,小的也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这厮走走停停,他走到哪里,笑声便传到哪里;如果不是这厮的长相逗人发笑,便可能是这厮在一路说着什么笑语!”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了皱眉头,道:“还没有看清楚吗?” 瞧三人之神情,要不是碍着令狐平在座,也许早就走过去,将那庄丁赶下木墩,由他们自己看个清楚了! 令狐平仍然悠闲地躺在软椅上,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跟那两名女婢打趣。他在心中只抱着一个希望:就是这位登台者,最好不要太脓包! 那名守望的庄丁忽然失声道:“啊!果被小的猜中了!” 三名总管抢着问道:“什么事被你猜中?” 那庄丁忍俊不禁地道:“你们瞧!人没有五尺高,手中那支旱烟筒,却有七尺来长;最滑稽的,还是他那副走路的姿态,你瞧他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像一名冬烘先生,接到了一份喜庆帖子长袍马褂,瓜皮小帽嘻嘻,真是绝透了!” 三位大总管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跃身而起,一齐向那庄丁立身处凑拢过去。 只有令狐平,依然躺着不动。 大概那位准备登台的怪人离擂台尚远,三位大总管挤上那座木墩之后,久久未见出声。 这时令狐平,表面上虽然镇定如恒,心底下也止不住暗暗诧异。 他原以为来的也许是奇士之一,但从庄丁之描述看来,来人显然不是四奇士中的任何一位。因为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奇士,均属昂藏七尺之躯,谁的身材也不在五尺之下,更没有一个有吸烟之癖! 黄衣总管忽然转过身来,悄声说道:“令狐总管,请您过来一下!” 令狐平因为也已经对来人产生了好奇,闻言立即从躺椅上跳下,含笑走过去,问道: “什么事?” 青衣总管詹世光,自动将位置让开。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问道:“令狐总管知不知道此人之来历?” 令狐平循声向台外打量过去。他发觉刚才那名庄丁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在擂台前面此刻站着的那位怪人,与其说成“身高不满五尺”,似乎还不如说作“四尺稍稍出头”来得更恰当]只见他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长布袍,外罩一件黑缎马褂;那件黑缎马褂,质料似乎还不错,只是早在十年之前,便该抛弃了。如今看上去,仅能从两边没有袖子,勉强可以认定它是一件马褂而已! 不过,别看他袍褂敝旧,头上那顶瓜皮小帽,倒是光鲜之至。小红顶子,像颗樱桃,折痕棱角分明,似是刚从衣铸中买来。也就是因为这顶帽子太光鲜,才分外衬出那一身袍褂之敝旧,而予人以不调和的突梯之感! 刚才那名庄丁并未提及此人之面貌,其实,此人之面貌才是真正到处引起笑声之原因! 瞧他的吧!一张狭长的面孔,上半部单是一只红萝卜似的酒糟鼻,几乎就给占去三分之二的地位;下半部则为一口吹火式的爆米牙所包办。 两只又细又尖的耳朵,远远退去脑后,打开正面望过去,毫无端倪可寻。 至于那一双与耳朵相映成趣的小眼睛,只有站在他两边的人,或是当他左右顾盼之际,才能看得到他的一双眼光究竟在望向什么地方。 这样一副生相,如果再来个昂首阔步,睥睨作不可一世状,自然难免要引来一片笑声了! 这位怪客似乎并不理会别人对他的观感。 他这时站在台前,手里托着悬吊在台前的那束彩带,歪着脑袋,谛视沉吟,仿佛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到底该抽出一根什么颜色的好?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催促道:“令狐总管……” 令狐平微微摆头道:“容令狐某人想想,在令狐某人记忆之中,有着这样一副长相的人,别说是见面了,似乎提都没有听人提过。” 蓝衣总管冯佳运插口道:“我看这厮不会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何以见得?”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有着这样一副怪异的相貌,只要手底下稍为硬一点,江湖上决不会无人知道,如今既连令狐总管都没有听人提起过,可见得这位仁兄,纵有名气,也必有限!” 青衣总管詹世光接口问道:“这厮此刻在那里干什么?”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在那里挑色带。”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挑定了没有?”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还没有挑定。”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已经挑了好一会儿了吧?”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是啊!也不晓得这厮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就好像那一大把带子里面,没有一根中他之意似的!”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一笑道:“詹某人敢跟三位打赌,不知三位之中,哪一位有兴趣,不论多大的彩注詹某人都奉陪!” 黄衣总管尚元阳转过脸去道:“打什么赌?”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我赌这一场那厮最后决定照顾的,必定是我詹某人!”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敢肯定?”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要赌就快下注,猜错了是我的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詹兄是根据哪一点得的结论?”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你赌不赌呀?” 令狐平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赌吧!不论多少,二一添作五,我帮詹总管这一边!” 蓝衣总管冯佳运对赌东道一向有兴趣,这时正想开口出注,经令狐平这样一说,不免犹豫起来。他尽管不怎么服气青衣总管詹世光的看法,但对令狐平之拔刀助阵,却不得不加以考虑。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这位浪荡公子曾在这一方面落过空或是吃过亏! 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插进来笑道:“我看冯兄还是省几两银子下来,改天请大伙儿喝上一盅是正经,尚某人敢判定你冯兄稳输不赢!” 蓝衣总管冯佳运眨了眨眼皮,道:“此话怎讲?” 黄衣总管尚元阳笑道:“你冯兄刚才不是自己也讲过了吗?你想想吧!这厮他要是…… 啊!如何?詹兄赶快准备出场!” 原来那位怪客经过再三考虑,最后选择的,果然还是一根青带子! 广场上的观众见这位怪客装模作样了好一阵子,结果并未耍出什么新花样,不由得又是一阵哄笑!“那怪客霍地转过身去,将手中那根青带子一扬,失声大喝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可懂得:什么叫做贪多嚼不烂?你们可又知道:就这根青带,它是什么价钱?” 言下之意,恍惚只要他将这根育带子一拿上台,那百两黄金之赏格,便能到手似的。 众人听了,益发为之捧腹不置! 那怪客气无可出,悻悻然向地上呸了一口,不再理会众人之讪笑,转身一跃登台! 台上青衣总管詹世光含笑迎上去抱拳一拱道:“这位朋友请了!” 那怪客就像一只觅食的公鸡似的,一颗脑袋,先歪向左边,再歪去右边,将青衣总管从头到脚,详详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始点点头,自语般说道:“唔,卖相还不错!” 青衣总管詹世光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最后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惟碍于台主之身份,又不便以牙还牙,当下只得强忍着轻轻一咳道:“朋友的兵刃,可就是手中这支旱烟筒?” 那怪客眨了眨眼皮,道:“总管患了感冒?” 青衣总管詹世光一愣道:“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怪客又眨了眨眼皮,道:“不然大总管怎么老是咳呀咳呀的?我说,这位总管,俗语说得好:久咳成痨。您可别瞧轻了这种小毛病,须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多少大症候,都是小毛病引起的。大总管要是不见外,小老儿倒可以介绍您一帖非常有效的方子,这方子是:防风三钱、枯梗八分……” 青衣总管詹世光冷截着道:“朋友大概不是过关来的吧?” 那怪客一咦道:“谁说不是?” 青衣总管冷冷道:“那么朋友尽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那怪客喊屈道:“什么?这叫废话?唉唉,行,行,废话就废话……那么,请教大总管,什么才叫正经?” 青衣总管沉声道:“动手!” 那怪客一哦道:“动手?那还不简单。不,不,且慢!” 青衣总管詹世光耐着性子道:“朋友还有什么吩咐?” 那怪客一本正经地接着道:“小老儿想先请教大总管一个问题:就是等会儿动起手来,是点到为止?还是必须一直打到另一方认败服输才算数?” 青衣总管反问道:“朋友以为有没有必须打到另一方认输之必要?” “当然无此必要!” “那还问什么呢?” 那怪客点点头道:“这样一说,小老儿就放心了!” 青衣总管注目道:“朋友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那怪客想了想道:“噢!对了,经总管这一提,小老儿可又想起来了……能不能让大总管为‘点到为止’订个明确的界限?” 青衣总管手一指道:“朋友是不是就以手中这支旱烟筒为兵刃?” 那怪客头一点,道:“是的!” 青衣总管接着道:“这样好不好?只要朋友手中的旱烟筒,能碰到詹某人一丝衣边,仍能保持完好如故,便算你朋友赢!” 那怪客朝手中那支旱烟筒望了一眼,抬头又问道:“要是就像现在这样,小老几口中不断的无话找话说,然后趁你大总管疏于防范时,突然来个出其不意,算是不算?” 台前众人听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哄笑! 台板后面,黄衣总管尚元阳传音问道:“令狐总管,您看这厮,他是在故意装疯卖傻,还是真有点呆里呆气?” 令狐平微微摇头道:“难说得很……” 台前那位青衣总管,这时真有点哭笑不得,当下只好咬咬牙根,按捺着火气点头说道: “当然算!” 那怪客高兴地道:“真的?那你大总管可要小心一点才好!” 说着,向后退出一步,将那支旱烟筒在手里掂了掂,一面歪着脑袋打量,似在寻找下手之部位。 一个四尺来高的侏儒,拿着一支六尺多长的旱烟筒,本来就显得极其滑稽可笑,再经这样一番装腔作势,更使人喷饭不已! 不过,广场上的一片笑声,反于这时突然静止下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怪客手中那支旱烟筒,乃普通竹管制成,即以常人之气力,亦不难一折两段。所以,这时人人心意相同,都想看个清楚这位怪客究竟能凭什么新奇的招术,可使这么一支细长脆弱的旱烟筒,在击中青衣总管之后,而仍然能够保持完好如故! 青衣总管詹世光,历阅丰富,世故练达,他这时似又瞧透对面这位叩关怪客之真正居心,火气反而平息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抱元守一,凝神致志,就等对方出手! 那怪客左右端详了半晌,忽然摇头自语道:“不容易,不容易……” 说着,头一抬,忽然注目接着道:“大总管贵姓?” 青衣总管答道:“敝姓詹。” “台甫如何称呼?” “贱号世光。” “府上哪里?” “陇西天水。” “唔,天水,大地方……” 青衣总管微哂道:“朋友想知道的,詹某人全都一一回答了,这样对朋友是不是有点帮助?” 那怪客搔耳根子道:“这个,这个……。” 广场上再度爆起一片哄笑!不问结果如何,就这一场活现宝,就够使人爽脾开胃的了! 青衣总管面孔一沉,道:“朋友还等什么?” 那怪客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毅然点头道:“是的,投机取巧,终非善策。我看还是一板一眼,玩个老实的算了!” 口中说着,一个箭步窜出,旱烟筒往前一送,以一式仙人指路,不温不火地向青衣总管左乳之下的期门穴平平点去! 他说的还是老实话,果然未在招术上耍花样! 青衣总管詹世光见这位任客笑闹尽管笑闹,最后于出手之际,却显得极有分寸,当下也就不想使对方过分难堪,这时容得对方那支旱烟筒差点点衣,身躯微微一偏,避开心胸要害,然后左臂一扬,一掌斜斜切落! 那怪客似因招式用老,有点发慌,口中不期而然喊出一声:“不好!” 口中喊着,又向前跨出一步,像是要将那支旱烟筒设法撤回。 可是,也许是由于操之过急,脚下一绊,身躯前冲,结果那支旱烟筒非但未能撤回一分一毫,反因一时收势不住,又向对方掌下送出一大截!” 青衣总管微微一笑道:“朋友……” 朋友两字出口,忽然感觉不妙! 原来怪客作势想将那支旱烟筒撤回,只是一种姿态,事实上那支旱烟筒,已被他在踉跄前冲之际,巧妙地一抖一送,滑手掷出! 青衣总管一掌切空,情知中计,正想纵身闪避时,左腕一麻,业遭对方五指牢牢叼住! 那怪客扬脸嘻嘻一笑道:“大总管,这样算不算?” 青衣总管脸色一白,右臂微微一抬,迅又颓然垂落!- 第五章 人玄剑诡 那怪客似对青衣总管能够悬崖勒马,甚表满意,当下手一松,退回原处,抱拳一拱道: “承让,承让!” 青衣总管无话可说,扭过头去,向台后寒脸喝道:“杨福,抬赏格来!” 到这时候,广场上观众才知道怪客已经胜了这一阵,一时之间,欢声雷动,久久不绝! 台板后面,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喃喃道:“这一阵输得真冤枉!” 黄衣总管尚元阳眼中一亮,低声接着道:“这厮所擅长的好像就是一套擒拿手法。相信他在这一方面,决不会比你冯兄高明。怎么样?冯只要不要出去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咱们大伙儿挣个面子回来?”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摇头道:“我看这厮他对自己的一套玩艺儿,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决不可能还会留下来再叩第二关。”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试试亦无妨!” 说着,跳下木墩,拦住那名正待出台的庄丁,不知低低吩咐了几句什么话,那庄丁听了,连连点头。 台前,那怪客见庄丁杨福捧着金箱走出来,笑逐颜开的迎上去道:“这位高人,有没有兴趣再试第二关?” 那怪客道:“第二关货格是多少?” 杨福答道:“五百两!” 那怪客道:“五百两也是黄金?” 杨福答道:“是的。” 那怪客道:“乖乖!五百两,一百两的五倍,过一关就等于过五关。一个人有了五百两黄金,哪一辈子才能吃得完?” 杨福含笑道:“如何?” 那怪客自言自语道:“奶奶的,五百两,这笔数目,实在他妈的大得叫人无法不动心。” 杨福含笑催促道:“怎么样?” 那怪客手一摆道:“别忙,让小老儿再想想,事情是这样的……唔……如果得了这一关,便是一个六百两黄金的大富翁,过不了仍是一个百两黄金的小富翁。过不了,又怎么样?充其量,挨一顿而已!” 说着,拳头一握,往空中重重捣了一下道:“对,就这么办!” 杨福欣然接着道:“决定了吧?” 那怪客又是一摆手,道:“别忙,别忙,待小老儿稍为收拾一下,再说不迟。喂,喂,诸位,小老儿的那支烟筒呢?” 有好事者,连忙将那支旱烟筒捡起送去台上。 那怪客称谢接过,连同那只小金箱,一起放在台角,然后直起身子,走至台心,胸脯一拍,挥手大声道:“谁主第二关,喊他出来!” 蓝衣总管冯佳运应声自台后含笑缓步走出。 那怪客等他站定后,又像先前那样,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子,想说什么,忽又忍住。 蓝衣总管含笑问道:“在下卖相如何?” 广场上再度爆出一片笑声!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请问这位总管……。” 蓝衣总管含笑接着道:“在下姓冯,名字佳运,祖籍汉中宁远府,朋友要问的,是不是这些?” 那怪客头一摇道:“不是。” 蓝衣总管一哦道:“那么,朋友想问什么?”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总管过去跟人交手,手底下重不重?有没有人在总管手底丢下过性命?” 蓝衣总管微微一怔道:“朋友这话什么意思?” 那怪客一本正经地道:“小老儿意思是说:黄金固然可爱,但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假使为了五百两黄金,可能会送掉一条老命,小老儿还须考虑考虑!” 蓝衣总管忍不住失笑道:“不会那样严重吧!” 那怪客大摇其头道:“那可不一定!刚才你们必然已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小老儿看家本领就是一套擒拿术,说不定你阁下正是此道中之老手,这玩艺儿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却不难于举手投足之间,使人肢残骨折,要为了一念之贪,落得个五体不全,还是划不来!” 蓝衣总管道:“朋友这样说,是否有打退堂鼓之意?” 那怪客道:“笑话!” 蓝衣总管道:“然则朋友难道要冯某人立下保证书状不成?” 那怪客道:“那就更笑话了!” 蓝衣总管道:“那么,朋友究竟有何要求,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那怪客道:“打个商量而已!” 蓝衣总管道:“打什么商量?” 那怪客道:“小老儿的意思,想跟大总管来个约法三章,就是说等会儿不管谁占了上风,都希望能够手下留情,得过且过!” 蓝衣总管道:“换句话说,仍跟第一场一样,点到为止?” 那怪客道:“小老儿正是这个意思!” 蓝衣总管道:“朋友请吧!” 那怪客道:“来了!” 招随声发,一个箭步抢出,左臂虚虚一划,领开敌人眼神,右手五指,箕张如钩,突向蓝衣总管胸脯一把抓去! 此举相当出人意料之外。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怪客这一次竟会如此爽快,说动手就动手,居然未像先前那般胡扯了! 这在蓝衣总管冯佳运来说,自是求之不得。 他见怪客来势虽疾,但在招式方面,却无推陈出新之处,因而决定先来一手“绞花”夹“缠腕”,试试对方在擒拿一道上的指力和火候。 心念一动,立即偏开身躯,左臂一圈一抖,反向怪客贴肘撩去! 擒拿之术,在武学中,是属于一种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小巧功夫,出手全凭一个“快”字。 蓝衣总管冯佳运虽然未将这位怪客放在心上,但也未存过分轻视之意,他在一招之中,同时使出两式,便是基于这一点。 “金丝缠腕”,是攻:“金剪绞花”,是守。 能攻则攻,不能攻则守。他在这尝试性的第一招中,并无一定就想得手之意。 可是,天下事往往就是这般难说。他反手一把撩去,那怪客的一条右腕,竟给他撩个正着! 广场上的千百双眼睛,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怪客的一条手腕,给抓在蓝衣总管手里,与先前那位青衣总管,遭这怪客抓着时,几乎没有两样! 照道理说,广场上众人这时似乎也该为台上那位蓝衣总管喝彩喊好才对。可是,事实上却适得其反,广场上这时传出的,竟是一片惊啊和惋叹之声! 台上,那位蓝衣总管一招得手,脸上登时浮出一片得意的笑容,但扣在怪客手腕上的五指,却未即时松开。 这下可将广场上众人激恼了,愤怒的呼叫,如同潮水般在全场澎湃起来: “放手!” “放手!” “混蛋!” “卑鄙!” “无耻!” “说得好好的,看人家刚才多够风度……” 突然间,所有的叱喝之声,像潮水遽尔退落似的一下静止下来! 因为大家这时忽然看见台上那位怪客,正扭转半边身躯,在向台下不住挥手,似在示意众人少安毋躁。 众人再朝那位蓝衣总管望去,不由得全是一呆! 后者脸上,那片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苍白、痉挛而痛苦的难堪之色!众人目光下移,视线所及,益发为之疑愕不止!原来双方的主客之势,并未有何变化。那怪客的一只右腕,依然牢牢扣在那位蓝衣总管五指之中! 接着,只见蓝衣总管扭过头去,向台后呻吟似地喝道:“杨福,抬……抬……赏格来!” 万般有假,赏格是真,这一下是不会错的了。于是,狂热的欢呼,又一度震撼整片广场! 台板后面,黄衣总管尚元阳和青衣总管詹世光面面相觑,意外得有如一对木鸡。 就连出身奇士堡,家学渊深,见闻广博,对当今各派武功了如指掌的令狐平,这时也不禁双眉微皱,陷入一片苦思之中。 黄在总管尚元阳忽然一咬牙道:“尚某人偏不信邪……” 令狐平当初擅作主张,将擂台延期一个月,原是想借此要那位杨大庄主破财之意,如有人连过三关,在他本属求之不得才对,可是,由于如今这名怪客一身武功过于怪异,又使他油然生出一股同情之心,这时竟一反初衷,将黄衣总管尚元阳伸手一把拉住,道:“尚总管别忙!” 黄衣总管尚元阳止步转身道:“令狐总管是不是已经参透这厮之武功路数?” 令狐平摇头道:“还没有。” 黄衣总管皱眉道:“那么……” 令狐平低声说道:“这厮如果是有心人,决不会就此歇手,等冯总管进来,先问问清楚再出去不为迟!” 黄衣总管尚元阳的性格,似乎相当固执,闻言一甩手道:“不必!” 说着,脸孔一寒,大踏步出台而去! 黄衣总管尚元阳出台不久,蓝衣总管冯佳运跟着亦自前台退下。 台后的青衣总管詹世光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造才是怎么回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着摇摇头道:“提起来只有使人惭愧!” 青衣总管詹世光着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惭愧又有什么用?你且说说看,刚才,你一把将他手腕撩着之后……” 蓝衣总管冯佳运连连苦笑道:“撩着之后,你们都以为我已赢下这一阵是不是?” “不然又该怎么说?” 令狐平忽然摆手拦着说道:“冯总管且慢说出来,待令狐某人猜猜看。是不是当您扣着那厮手腕之后,那厮手臂上突然发出一股吸力,将您五指紧紧吸住,同时那条手臂则在不断胀大,使您五指酸痛欲裂?” 蓝衣总管冯佳运瞠目失声道:“是啊!这是一种什么武功?” 令狐平皱了皱眉,正待开口之际,前台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狂笑,似乎那怪客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使黄衣总管尚元阳听得相当不受用。 令狐平手一摆道:“等等再说!” 于是三人跳上木墩,隔着台板,齐向前台屏息望去。 这时台前怪客已将六百两黄金做一处放好,正捋衣掳袖,露出一副即将动手的准备姿态。 黄衣总管尚元阳则在一边静静等候着,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青衣总管詹世光向那庄丁低声问道:“刚才那厮说了什么?” 庄丁杨福低声恨恨地道:“他说,他能连赢两场,就能再赢第三场,要尚总管多多考虑一下。假使尚总管承认他有过关之能,他可以打个八折,只收八百两赏格。尚总管叫他少说废话,并催他快点动手,他又问:这一阵要是他赢了,我们的一千两赏格是不是拿得出来? 尚总管差点没被这厮活活气死!” 青衣总管詹世光切齿道:“好个可恶的丑鬼!” 那怪客袖子卷好了,腰带也系过了,这时忽然两腿微分,摆出一个坐马式,左掌护住后脑门,右臂斜横胸前,一面抬头问道:“大总管可曾见过这等架式?”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好架式,足证明朋友功力不弱!” 心底下则止不住暗骂一声:“你老鬼算是自己找死!” 当下口中一边答着话,一边远足十二成功力,蓦地跨一步,身形动处,袍袖一翻,一掌兜心拍去! 掌风如狂浪暴涌,呼呼有声,整座擂台均为之带起一阵颤动。 那怪客一见黄衣总管掌力如此浑雄凌厉,不由得大起恐慌。原来他一心卖乖,不防对方开门见山,起手便以真力相拚,这时为坐马式所限,功力沉聚下盘,左右腾挪不便,除了咬牙硬拆一招,显然已无选择余地! 可是,那怪客似乎没有这份把握。 好在他并不在乎姿势之雅观与否,这时眼看情势紧迫,竟然异想天开地想以花招解围。 口中大喝一声:“看腿!” 右臂一挥,全身微侧,那势仿佛欲以右足蹬踢黄衣总管之下阴要害。 黄衣总管显然已看穿怪客之用心,丝毫不为所动,原招不变,疾取如故! 那怪客见计不售,突然两臂一摊,全身向后仰倒! 黄衣总管心想:好得很!后面就是台口,你朋友如肯自动下台,老夫不妨饶你一命就是了! 可是,那怪客全身后仰,最后所施展的,却并不是一式临危自救的金鲤倒穿波! 原来他人向后仰,双脚却未离开原地。 这时足跟牢吸,就像一座不倒翁,被人突然用力推了一把似的,身躯干半空中一个回旋荡扫,反向黄衣总管腰股之间,一头全力撞去! 黄衣总管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使出这么一式闻所未闻的怪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化解。 那怪客指出如风,一面大声数着道:“笑腰、志堂、肋门……” 接着,呼的一声,两条人影,分别飞身跃开! 原来那怪客口中报着穴道名称,事实上也有点中之机会,但结果却并未真个出手! 两条身形分开之后,那怪客嘻嘻一笑道:“怎么样?大总管现在可以考虑考虑了吧?” 黄衣总管尚元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台后,令狐平手一挥,沉声吩咐道:“杨福,赏格抬出去!” 接着又向詹、冯两人说道:“快着人去府中再取三千两来,要快!” 语毕,不待两人有所表示,迅速走去东边板壁下,伸手摘下两支长剑,大踏步走来台前。 广场上的欢呼声,如疯似狂。 “浪荡公子出来了!” “浪荡公子出来了!” “该说锦衣总管。” “对,对,锦衣总管,现在就看这位锦衣总管的了!” “浪荡锦衣还有什么问题?” “不一定!” “为什么?” “你不看人家连过三关,一关比一关过得轻松,凭什么?就是换了这位浪荡公子,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们打赌好不好?” “赌多少?” “两吊整!” “一言为定。” “两位慢着!” “干什么?” “我帮彩。” “你帮谁?” “我帮那怪客。” “多少?” “四吊!” “可以。” “别忙!” “这一位是不是也有兴趣?” “是的!” “阁下帮谁?” “浪荡公子!” “好,好,咱们是一边的,来啊!咱们两个看好浪荡公子,谁要是不服气,彩注大小不拘……。” 台上,那怪客见广场上一片打赌之声,就像小孩子过年似的,嬉着一张吹火嘴,只是傻笑。 令狐平走到台中央,放下那两支长剑,然后退出数步,双拳一抱道:“这位高人,是否还有再过一关的兴趣?” 那怪客一愣道:“再过一关?” 令狐平颔首道:“是的,本台的最后一关锦衣关。” 那怪客道:“这一关赏格是多少?” 令狐平道:“朋友大概已有妻室了吧?很好,既然朋友已有妻室,那么,朋友只要在本总管剑下走满十招,便可再得黄金三千两!” 那怪客像是吓了一跳道:“你说多少?” 令狐平一字一字答道:“黄金……三……千……两!”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总管别是说笑话吧?” 令狐平手朝那三只金箱一指道:“那边的三只箱子里,装的是‘黄金’还是‘笑话’?” 那怪客点点头,一时没说什么,似乎正在计算着一千六百两再加三千两之后的黄金数字。 令狐平静静守候着,亦不催促。 那怪客忽然抬头问道:“这一场一定得用剑?” 令狐平平静地回答道:“不一定。因为令狐某人用的是宝剑,不能不给朋友一个公平的机会!” 那怪客朝台心那两口长剑望了一眼,抬头又问道:“总管的意思,是不是说,假如小老儿对剑术一道要是并不外行的话,便可以任择一口使用?” 令狐平道:“是的。” 那怪客道:“这两口宝剑有无优劣之别?” 令狐平道:“令狐某人未加细看,如有优劣之别,对朋友而言应该有益无害,因为你朋友有权优先择取!” 那怪客道:“听说令狐总管新近获得一口名剑,为何置而不用?”令狐平道:“要是你朋友坚持令狐某人非用那口名剑不可,令狐某人乐意遵命!” 那怪客连忙摇手道:“小老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如果朋友别无指教,咱们可否长话短说,这就打锣开戏?”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才费了那么多气力,才赚得一千六百两,现在一次就是三千两,换了谁也舍不得就此放手!” 口中说着,一面移步向那两口长剑走去! 广场上众人见怪客不但接受再过锦衣关之邀约,而且以宝剑为兵刃,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呼。 如今,在众人心目之中,台上的主宾双方,所占之份量几乎是相等的。大家虽对浪荡公子有好感,但怪客连过三关,手法各不相同,刻下又以宝剑为兵刃,这份渊博的才艺,亦使人不得不刮目相待。 欢呼之声,逐渐平息下去,因为那怪客经过一再之比较,已在两口长剑中选取一口,回到原来的位置。 令狐平快步走过去,拿起另外一口。 那怪客一直留意着这位浪荡公子的每一动作,甚至连俯身取剑之姿势,亦未放过。 这时他待令狐平退回原处站定,眨着眼皮问道:“是不是这就开始?” 令狐平抱剑当胸,肃容答道:“是的,高人请!” 那怪客朝手中宝剑望一眼,忽然剑交左手,曲臂藏到背后,然后目光一抬,点点头道: “好了,总管出手可也!” 令狐平见怪客剑藏背后,只于肩颈之间露出短短一段剑尖,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那怪客嘻嘻一笑道:“小老儿这一招有个非常别致的名堂,怎么样,要不要小老儿先行解说一番?” 令狐平淡淡答得一声:“盛情心领!” 接着,长剑一挽,踏中宫、闯洪门,剑身纹风不动,剑尖直向那怪客双眉夹心处平平递去! 广场上,惊啊四起。 因为眼前这一招,已是第二次出现;它第一次出现的结果,曾使它的主人赢得一份锦衣总管之职位。这一招的威力,在众人心目中,记忆犹新,是以众人看到它的主人如今又以这一招用来对付那怪客,不由得均为那怪客暗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客也跟黄衣总管初见这一招的反应相同,神情微微一变,同时身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滑行开去! 一切均与上次没有两样。 令狐平见那怪客身形滑开,迅于台心站定。 手中宝剑,端持如故,只是缓缓于原地转动着身躯,以便保持剑尖原先所指去之部位! 其间不同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令狐平这次所使用者,并非那口削铁如泥之降龙宝剑。 二是这次的怪客,亦不像黄衣总管尚元阳那样,一个圈子绕行下来,额际便即露出汗意。 三是那怪客令人捉摸不定的怪异表情! 那怪客此刻之表情,既不像害怕,也不像愤怒,说得确切一点,倒有几分像是满怀兴奋! 广场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那怪客绕至三圈将尽之际,突然身躯一矮,双肩微晃,右足向前踏出半步,同时于口中发出一声大喝道:“看剑!” 令狐平眼皮眨也没有眨一下,只当没有听到。 那怪客口喊看剑,事实上并未再有其他动作,原来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谎招。 这时他见使诈未能奏效,不由得解嘲似的伸手去额头上抹了一把,实际额头上根本没有一颗汗珠。 广场上开始响起一片嗡嗡窃议之声。 但是,这并不表示大家已获得这一场之胜负端倪。在广场上众人心目之中,对台上双方之评价,仍属五五之分! 看好令狐平的人认为:这位浪荡公子系出武林世家,气质好,根底厚,武功路子正派。 他胜黄衣总管时,胜得大方,胜得从容,胜得优雅,胜得自然。 不似那怪客,三分手气,七分运气,一味地专凭怪招行险侥幸。 看好那怪客的人则认为:人莫能测,谓之深谋。 这位怪客每次出手,看上去虽然险象环生,实则每一招均属实学真才,迨所谓拿得稳,算得准是也。浪荡公子终究年事太轻,涉世未深,欠缺阅历,最后势必难逃前此三关总管之覆辙! 这时,不但广场上众人窃议纷纷,莫衷一是,就是台后的三位总管意见亦分两派。 黄衣总管尚元阳坚信令狐平必能赢下这一阵。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看法恰恰相反,两人均认定令狐平决非怪客之对手。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们又没有跟我们这位令狐总管交过手,你们哪里知道。老夫敢说,我们令狐总管的这一招,即使换上我们老主人,都不一定化解得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抢着说道:“我们虽然未跟令狐总管交过手,但我们两个都吃过这丑鬼的苦头,我们两个也敢说一句,这丑鬼的一身怪异功力,当绝不在奇士堡今天的那四位奇士之下,如果这丑鬼肯应该堡之选,今年的废午奇士,一定不会落去他人头上!” 黄衣总管尚元阳连连摇头道:“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全不服气,两人正想继续争辩时,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手一扬道:“留意!” 原来前面台上,就在台后黄衣总管喊出留意两字之际,那怪客突然发动攻势,身形一闪,剑如电吐,跟着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剑光霍霍中,两条人影一错,迅即两下分开!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那怪客藏在背后的宝剑,是以什么方式出手的?它这一招是攻向令狐平身上哪一部位?以及令狐平究竟有没有来得及还手?一不过,这一回合所产生的结果,大家马上就看出来了! 这时,两人对峙之姿势,仍是先前的老样子。令狐平端着长剑,剑身纹风不动,剑尖依然遥指着那怪客的双眉夹心处! 那怪客的一口长剑,则已重新藏在背后。 再朝两人周身上下打量过去。那怪客长袍马褂,瓜皮小帽,故我依然;令狐平的一只左袖,则裂开三寸来长的一道缺口! 众人看清之下,全止不住于心底发出一声惋叹:完了,完了,想不到竟连这位战无不胜的浪荡…… 台后的三总管,亦为之神色大变! 黄衣总管尚元阳喃喃道:“老夫还是不相信……”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我跟老詹早已说过,这厮一身怪异功力,硬是不在奇士堡那四位奇士之下!” 青衣总管詹世光向那两名诗婢挥手道:“快看看杨福……” 目光一扫忽然一哦,接着道:“来了,来了!” 驮着一只沉重的木箱走进来的,正是那名庄丁杨福。 杨福闻言,不禁微微一呆道:“什么?又输了?” 这时台前,那怪客嘻嘻一笑道:“你们这几位总管,真是一位比一位客气,嘻嘻,真过瘾,一千六百两,再加三千两……。” 令狐平淡淡截口道:“还是一千六百两!” 那怪客瞠目失声道:“什么?你,你,大总管想赖账?” 令狐平静静地接着道:“不是赖账,而是本台一时也许凑不出这笔黄金,想以另外一件价值相当的事物代替!” 那怪客松了一口气道:“贸然一听真怕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跟着,头一抬问道:“以什么代替?说来听听看。是珍珠?玛瑙?翡翠?还是宝玉?只要价值相当,自无不可!” 令狐平左掌一托道:“这个行不行?” 刹那间,欢呼之声,有如山崩地裂般于广场上爆散开来! 原来令狐平此刻托在掌心中的赫然竟是怪客头上那颗像樱桃似的红色帽顶子! 看清之下,连台后的三位总管,也不禁地忘情喊起好来! 令狐平向那怪客微微一笑,含笑又问道:“高人意下如何?” 那怪客点点头,自语似地喃喃道:“小高这家伙,果然有两套,我小老儿这下算是服了他小子了!” 说着,耸耸肩胛,奔去手中长剑,转身走向台角,解下臂上那根丝带,将三只金箱捆好,然后捡起那根旱烟筒,纵身一跳,下台而去! 那怪客最后的几句话,别人虽然没有听到,台上的令狐平,和台后的三总管,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令狐平神情微微一变,身不由己地跨出一步,叫道:“朋友慢走!” 可是,那怪客头也不回一下,渐去渐远,不一会儿便于大路拐角处消失不见。 台后的三总管,面面相觑,全都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小高是指谁呢? 如果是指四奇士之一,就不该称之为小子。难道传授令狐平这套剑法的人,竟比这位浪荡公子还要年轻不成?- 第六章 魂飞魄散 令狐平快步走到台后,向庄丁杨福手一指,沉声吩咐道:“快脱下你那身衣服!” 黄衣总管尚元阳惑然道:“令狐总管……” 令狐平一面卸衣,一面点头道:“是的,刚才这老鬼形迹甚为可疑,我得跟下去看看!”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口道:“他说的小高是谁?” 令狐平摇了摇头,答道:“提起来话长,过两天有空再谈吧!” 说着,接过杨福递来的衣服,匆匆穿上,足尖一点,纵身下台而去! 这一天傍晚时分,坐落襄阳南门大街的金鹰镖局,忽然接到一宗自动找上门来的生意。 镖局主金鹰范中云当时正在后面用饭,听说生意上门,连忙放下饭碗,从里院赶了出来。 当他匆匆忙忙来到前厅,抬头看清厅中那位主顾的身形面貌后,这位大局主不由得当场一呆,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厅中坐着的主顾不是别人,正是日间连过三关,赢得了杨府黄金一千六百两的那名神秘怪客! 金鹰范中云迟疑地跨上一步,拱手讷讷道:“这位莫非……” 那怪客手一摆道:“闲话少说,快开一张名单过来!”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呆道:“名单?”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你们这座镖局,共有几名镖师,通通开列出来。姓名、年龄、师承、外号,一项不得遗漏!” 金鹰范中云茫然道:“前辈是说……” 那怪客两眼一瞪道:“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前辈息怒,范某人这就遵办!” 说着,一面吩咐伙计泡好茶,一面走出帐柜后面,亲自拿起笔来,开出一张名单。 那怪客接过来一看,只见单子上一共写了八个名字: 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三十五岁,天山白云老人嫡传弟子。 正镖师:“快刀”辛玉奇,三十八岁,终南弟子。 正镖师:“铁掌”熊力飞,四十五岁,点苍弟子。 正镖师:“三节棍”柏九如,五十二岁,太白山八指叟门下。 副镖师:“小太保”郭少威,二十六岁,洞庭髯翁门下。 副镖师:“病金刚”黄尉天,五十六岁,少林俗家弟子。 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二十二岁,金陵八步追魂门下弟子。 局主:“金鹰”范中云,六十岁,隆中剑客传人。 那怪客看完之后,连连点头道:“好得很,好得很,三名正镖师,一名总镖师,再加上你大局主本人,阵容相当不弱了。” 金鹰范中云赔着小心问道:“前辈意思,是不是要将这三箱黄金,差小的们送去什么地方?” 那怪客头一摇道:“不是。小老儿有个怪脾气,钱财向不假手他人,何况这么大的数目,一旦出了差错,谅你们赔也陪不起!” 金鹰范中云微怔道:“然则……” 那怪客缓缓接着道:“小老儿要你们保护的,是我小老几本人!” 金鹰范中云愣了好半晌,方始期期地道:“您老别是在说笑话吧?” 那怪客头一抬道:“什么叫笑话?你以为你们襄阳这地方有多太平是不是?” 金鹰范中云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对,结结巴巴地道:“话虽如此,可是……” 那怪客悠悠然侧目道:“可是怎样?” 金鹰范中云嗫嚅道:“可是,以您老之身,范某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您老身上打主意。” 那怪客头一摇道:“这一点,你就错了。你没听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吗?要是换了你大局主,带着这三箱黄金,你大局主敢不敢随便上馆子歇客栈?” 金鹰范中云眨了眨眼皮,道:“那么,您老的意思,是不是想在敝局暂时住上一二晚?”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住一夜,白银十两,酒菜另外算。”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您老好说,像您老这等贵客,请也不一定请得来,您能光顾敝局,乃敝局之荣幸,谈这些岂非骂人?” 那怪客指着名单道:“这几个人都在局中吗?”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是的,都在,范某人这就去将他们喊来。您老喜欢喝点什么酒?” 那怪客打着呵欠道:“随便,折腾了这么一天,真够累人的,我看你还是先着人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要紧。” 金鹰范中云连声称是,遵示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局中四名镖师,全都应召而来。 四名镖师,全是今天台下的观众之一,他们听得局主召唤,还以为局中接到生意,及至看到怪客,获知所负使命,不由得人人为之啼笑皆非。 那怪客朝四人扫了一眼道:“一个人,一旦有一千六百两黄金,你们以为该不该享受一番?” 四人之中,三名正镖师,他们均甚随和,听得怪客这样说,心里虽说不是滋味,表面上却无任何表示。 只有那位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仪表虽然儒雅,个性却极刚强。这时脸一仰,打鼻管中重重一哼,充分显出他对任客这副铜臭嘴脸的不值和不屑。 好在那怪客已将脸孔转去另一边,不过,这可将金鹰范中云给吓坏了,连忙插进来,咳了一声道:“孙镖师,你去后面,看张二房间收拾好了没有?这位老人家刚才就说累了,要他快一点,去吧!” “金镖儒侠”孙仲和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立即站起身来,门声不响地走了。 那怪客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可怜得很,小老儿所谓享受,也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睡上一觉罢了!没有钱的时候,一心指望发财,以为有了钱,无事不办,哪里知道,钱多了一样受罪。唉!” 金鹰范中云赔笑道:“您老其实只是过虑,凭您老这一身成就,放眼当今武林,也许只有奇士堡的那几位奇士,差堪相提并论,老实说,范某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开眼界……” 那怪客拦着道:“怎么说?你以为小老儿今天这几手功夫不比奇士堡的奇士差劲?”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这是范某人的看法,因为奇士堡的奇士,究竟有何异能,谁也没有见过。范某人只听人说,该堡这位浪荡公子未被逐出堡门时,曾获得该堡那几位奇士指点之处甚多,大家都认为,这位浪荡公子,如今一身兼具数家之长,实已不比该堡任何一位奇士逊色,今天您最后能跟这位浪荡公子交成平手,可说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那怪客听得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词色之间,对金鹰范中云这番比拟剖析,显然甚感受用。 正谈说着,一名伙计走进来报告道:“禀老爷,酒菜都好了。” 于是,金鹰范中云起身让客。 将怪客领入后院一个宽敞的客厅,让上首座,由“三节棍”柏九如、“快刀”辛玉奇、“铁掌”熊力飞,以及金鹰本人打横相陪。 那怪客满桌扫了一眼道:“还有一位呢?” 金鹰范中云端起酒杯笑道:“我们这位总镖头,一向有点婆婆妈妈的,什么事都要亲自料理,好像不这样便不能放心似的……” 那怪客点点头道:“做人本该如此!” 金鹰范中云将酒杯举了举,又笑道:“他收拾好了,自然会来的,我们用不着等他。 来,来,来,酒菜趁热,我敬您老一杯!” 那怪客手一摆道:“慢来,慢来!” 金鹰范中云一哦,露出满脸迷惑之色,只得将手中酒杯放下。 那怪客朝桌上一指道:“这些酒菜干净不干净?” 金鹰范中云赔笑说道:“您老尽请放心,范某人对饮食一向讲究,不干净的东西,绝对不会端上桌子!” 那怪客缓缓摇头道:“小老儿说的不干净,不是指这个。” 金鹰范中云一怔道:“然则……” 那怪客级级接着道:“你说的不干净,吃下去顶多坏肚子,我说的不干净,是问吃下去会不会送老命!”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怔,道:“您老怀疑莱中有毒?” 那怪客扬起脸孔道:“不该怀疑吗?”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说笑话!” 那怪客哼了一声道:“笑话?嘿嘿!很多事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最后还是发生了。小老儿这一生,吃的暗亏太多,为了多活几年,宁可处处闹笑话!” 金鹰范中云道:“那么,要怎样才能使您老放心?” 那怪客手一指道:“每样莱你先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无可奈何,当下只好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吃了一口。最后轮到一盘红烧鱼,金鹰的筷子停下来了。 原来这位镖局主有个毛病,生平最怕吃鱼! 无论是淡水鱼或是咸水鱼,他一见就反胃。 今天因为款客的关系,才备了这道莱,平常时候,他的饭桌上,就是一片鱼鳞,他也容不得的! 那怪客见他停着不动,一叠声催促道:“吃给我看问!” 金鹰范中云苦着脸道:“您老海涵,这一道莱范某人实在动不了筷子。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为什么?” 金鹰范中云道:“不怕您老笑话,范某人什么都吃,就是不能吃鱼。” “吃下去怎么样?” “吃下去会反胃。” “怎么个反法?反给我看看!” “务乞您老见谅!” 那怪客脸色一沉道:“鱼与熊掌,乃人间之美味,一个人居然害怕吃鱼,岂非天大笑话?快吃给我看,多吃两口!” “范某人说的是实情。” 那怪客脸色变了交道:“你不肯吃,是不是因为这盘红烧鱼不太干净?”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 那怪客注目冷冷道:“真会说笑话,是吗?” 金鹰范中云触及怪客那双严厉的眼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反胃固然使人难受,但比送命总要强些,于是连忙堆笑接着道:“好,我吃,我吃!” 说着,果然扶起一块红烧鱼,送进嘴里,嚼也不嚼,骨碌一口吞下。 那怪客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再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吃下一口红烧鱼,肚子里已经在翻江倒海,现在听说还要再吃一口,几乎吓得魂飞天外。 最后还是旁边那位“三节棍”柏九如看得过意不去,壮起胆子向怪客求情道:“请这位前辈多多包涵,我们老东家的确沾不得鱼腥,要是前辈实在不放心,老汉代吃一口就是了。” 那怪客点头道:“你吃也行!” 金鹰范中云一呆,暗骂自己糊涂不已,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那怪客等“三节棍”柏九如又吃了一口鱼后,转向金鹰范中云头一点:“好,你现在可以敬我的酒了!” 金鹰范中云的一张肚皮差点没给气炸,不过,江湖愈老,胆子愈小,他这一生,经历得太多了,他知道怎样挣银子,也知道怎样保性命,发财的方法多得很,保命之道只有一条,那就是:忍!能忍要忍,不能忍也得忍! 所以,他听怪客这样一说,迅即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容可掬地接口道:“是的,我敬您老一杯!” 这样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几杯热酒下肚,宾主之间,登时显得融洽起来。 酒至中途,那怪客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头一抬,又问道:“另外那一位,怎么还没有来?” 金鹰范中云不安地道:“我去看看如何?” 那怪客挥挥手道:“你去看看吧,要把他们手脚利落些,收拾一个房间,何用如此之久。” 金鹰范中云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席,向院外走来。就在金鹰走出厢房之际,通向后院的甬道中,突然传来了声轻咳。 金鹰范中云眼光一扫,看清四下无人,双肩微微一晃,迅向发声之处飞身掠去! “是文华吗?” “正是小的。” 问得很低,答得更低。 “老孙哪里去了?” “赌气走了。” “跟谁赌气?” “还不就是屋中那老鬼!” “他怎么说?” “他说:他拼着不吃这碗饭,也不愿再看这老丑鬼的颜色!” “他没说去哪里?” “八成又是一个人喝问酒去了。” “小郭和老黄呢?” “给小的唬走了。” “他们不会疑心?” “当然不会,小的告诉他们两个:这老丑鬼相当不好惹,您吩咐他们走开些,免得沾上麻烦,他们听得这样说,吐吐舌头就走了。” “外面情形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知道老鬼已经来了我们这里,到处都在纷纷猜测,说是老鬼可能已经离开襄阳。” “……” “……” 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交谈继续响起,先开口的仍是金鹰范中云,声音比先前更低,微微带着颤抖,有点像是害怕,也有点像是由于兴奋过度所致。 “那玩艺儿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 “……” “老爷子是不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当?” “是的,这老鬼实在太精明。” “他已经看出不对?” “这一点倒是没有。” “那么老爷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总觉得这老鬼不好摆布。” “可是,机会难得,那三箱黄金也不是假的呀!” “就是这句话!” “下在第二壶酒里如何?” “千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老鬼对吃的东西一直留心,酒中下毒,决难逃过他的眼睛!” “那么,怎办?” “让我再想想。” “……” “……”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老爷子有没有考虑到?” “什么事?” “明天要不见了这老鬼,大伙儿问起来,老爷子打算拿什么话回他们?” “这还不简单?” “小的不明白。” “这不就对了?你说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对,对,简单明了,大家一定以为老鬼骗了一顿吃喝的,半夜人走了。这老鬼本来就是一个怪物,说了保管无人怀疑!且慢,啊,啊,对了,小的想出一个主意来了!” “什么主意?” “下在茶里!” “那跟下在酒里有何分别?” “不,不,小的说错了。小的是说:茶里不下毒,毒粉抹在茶碗上,老鬼再精明,也决不会想到茶碗出毛病!” “这主意不能算错。” “小的还有一绝招!” “什么绝招?” “就是等会儿两只茶碗拿进去,有药粉的那一只,老爷子自己留下!” “你疯了吗?” “小的话还没有说完哩!小的是说:那老鬼酒后一定要喝茶,但可能又不太放心,到时候他也许会跟老爷子换茶碗!” “他要是不换呢?” “先含一颗解药。” “要得,文华。有你的,我老范无儿无女,将来这份家财,都是你继承,好好替我干,多卖点力气,现在去吧!” 甬道中,黑影两下一闪,文华去了后院,金鹰范中云则重新来到厢房中。 那怪客眯着眼睛问道:“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金鹰范中云道:“好了!” 那怪客又问道:“那位总镖头怎么没有一起来?” 金鹰范中云道:“出去了。” 那怪客微愕道:“他不干?” 金鹰范中云道:“不,他说要去城中几家客栈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住下形迹可疑之人,以及有没有人知道您老来了本局。” 那怪客点头道:“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金鹰范中云道:“您老还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那怪客摇头道:“不要了。” 金鹰范中云道:“泡壶茶?” 那怪客点头道:“茶倒是少不得。不过,茶要好,小老儿一向只喝三种茶:龙井、雀舌、铁观音!” 金鹰范中云道:“正好范某人一向喝的都是龙井,前些日子,刚买了两斤。您老是在这里喝?还是泡好了送去您房里?” 那怪客站起身来道:“送去房里好了!” 金鹰范中云转过身去向快刀辛王奇,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等三人交代道:“你们下去,叫孙二泡茶,让文华送去后面房间里,然后你们先去歇一下,准备接班。辛师父和熊师父负责三更到四更,柏师父负责四更到五更,我和孙师父宿在更房里,以备随时呼叫!” 那怪客于一旁不住点头称赞道:“好,好,周详而严密!” 快刀辛玉奇等三人离去后,金鹰范中云亲自点起一盏马灯,将怪客领去偏院一间客房里。 不一会儿,那名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端着一只茶盘走进来。 他在方几上放下茶盘,拿起茶壶,斟出两碗茶,分别送去怪客和金鹰面前,方始躬身告罪退去。 金鹰范中云端起茶碗道:“前辈请用茶!” 那怪客端起茶碗,仔细看了茶色,才将茶碗送向嘴边。 金鹰范中云见了,不禁暗暗发出一声叹息:完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那怪客茶碗送到嘴边,忽然手一缩,又将茶碗放回方几上。 金鹰范中云样惊道:“是不是茶味不对?” 那怪客低头看看自己那只茶碗,又招头朝金鹰手上那只茶碗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皮道: “咱们两只茶碗,可否对换一下?” 金鹰范中云苦笑摇头,深深叹了口气道:“您老也太过分了……” 口中说着,递出手上那只茶碗,同时将怪客面前那只茶碗端了过来。 那怪客面有得意之色道:“小老儿能活到今天这一把年纪,别无诀窍。一句话说完:谨慎加小心!须知道有很多药物,都是无色无臭的,而妥当的预防方法,便是跟对方推杯易盏你以后也可以记住这一点!” 说着,嘻嘻一笑,将茶碗送去嘴边,吹去上面一层热气,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存。 金鹰范中云心如鹿撞,周身不住往外冒冷汗。 他不知道玉面郎君下的分量是否恰到好处,万一在药力发作之前,给发觉了怎办? 心中想着,两只手不禁微微抖索起来。 同时,一双眼光忍不住偷偷向房门口打量过去。以备一旦发生变化,能够随时夺门达命。 那怪客抬起头来,深深舒了一口气,咂着嘴唇称赞道:“茶叶果然不错……” 一语未竟,双手突向胸前抓去。 跟着,脑袋一歪,两眼翻白,双手无力下垂,带着满脸痛苦表情,咕咚一声,颓然栽倒! 金鹰范中云惊喜若狂,连忙跑去房门口,探头轻唤道:“文华,文华!” 黑暗中,一条人影,闻声奔至! 金鹰范中云颤抖着低声吩咐道:“成功了,你在门口守着,我去里面收拾,如果有人来,你就咳一声,切记不可慌乱……” 吩咐完毕,转身入房。 他先将窗帘拉上,然后将怪客尸体塞进床底,再捧起那三只金箱,走到床后柜壁前面,按下一道暗钮,在秘洞中藏好,重新走到床前室中,捡起那支旱烟筒,折成十来段,放在衣襟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转过身去,压低声音喊道:“文华,你进来。” 玉面郎君像狸猫般蹑足走来房中,顺手闩好房门,四下扫了一眼,用手罩着嘴唇,悄声问道:“你将死尸藏在什么地方?” “床底下。” “金箱呢?” “跟死尸放在一起。” “这样放着妥当吗?” 金鹰范中云眼珠不住滚动,这时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道:“是的,放在床底下,的确不太妥当,不如拿出来,另外找个地方,暂时搁一搁比较安全……” 玉面郎君低声道:“暂时放在小的房中如何?” 金鹰范中云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个办法,就在床底下,你去拿出来吧!” 玉面郎君依言走到床前,卷起衣袖,单膝跪地,倾斜着身子,探手向床下摸去。 金鹰范中云走过去问道:“摸到没有?” 玉面郎君诧异道:“没有呀!你放在哪一头?” 金鹰范中云又走上一步,用手一指道:“我是从这边推进去的,对了,这边,过来一点,不,不,再过来一点,好了,好了,就在这附近。怎么样?有没有?” 玉面郎君仰头来道:“还是没有呀!” 金鹰范中云皱眉说道:“怎会没有呢?你让开,我来!” 玉面郎君一边往起站,一边说道:“我只摸到……” 一句话未能说完,后脑勺上已经重重落下一拳! 金鹰范中云抬足一踢,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怨不得别人,只怪这三箱黄金太可爱,分你少了你不肯,分你多了我心痛,惟有这样最干净!” 说着,一口吹炼油灯,闪身出房而去! 金鹰这样做,实属聪明之举。因为他刚离去不久,快刀辛玉奇和铁掌熊力飞两人便从前院双双走了进来。 快刀辛玉奇目光一扫,低声说道:“你看这老鬼多糊涂,睡觉之前,门也没有关好。” 铁掌熊力飞轻声接着道:“你去替他拉上吧!” 快刀辛玉奇点点头,垫着脚尖走过去,把两扇门从外面轻轻拉上。 然后,会齐铁掌,继续向里院走去。 铁掌熊力飞低声问道:“老鬼睡着没有?” 快刀辛玉奇摇摇头道:“我没有留意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一丝声息没有,大概睡着了。” 铁掌熊力飞叹了口气道:“我老熊怪人也见过不少,还没有见过这样怪的人,有着如此一身功力,居然怕人暗算!” 快刀辛玉奇沉吟道:“我看老家伙这也许只是一种借口。” 铁掌熊力飞微愕道:“借口?” 快刀辛玉奇道:“如果小弟猜得不错,这老家伙躲到这里来,十之八九是在回避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铁掌熊力飞道:“他干啥要回避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快刀辛玉奇微微一笑道:“我们那位浪荡公子的脾气,你熊兄难道不清楚?” 铁掌熊力飞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这位浪荡公子自从来到江湖上,这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跟他交成平手,换了别人也许不感觉怎么样,在我们这位令狐大少爷,却可能视为奇耻大辱,台上不分胜负,台下再来一场,也未始没有可能!” 快刀宰玉奇忽然问道:“熊兄可知道这老家伙究竟是何来路?” 铁掌熊力飞头一摇道:“不清楚!老实说一句:我对这老家伙,一点兴趣没有,我只希望他最好早日离开咱们这座金鹰镖局!” 一宿无话。 翌日,天亮不久,金鹰范中云若无其事的带着三名正镖师,一路谈说着,向偏院中那间客房走去。 跨进院门之后,金鹰忽然停下脚步,显得有些犹豫地道:“咱们会不会来得太早了?” 快刀辛玉奇自告奋勇道:“我先过去看看!” 金鹰范中云表示赞同道:“你先去看一下也好,要是还在睡觉的话,就留个人守在这里,等他醒了,咱们再来。须知道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凡事要有耐性,能忍的地方,不妨回通些,别都学老孙那样!” 快刀辛玉奇手一扬道:“你们且慢过来!” 说着,穿过天井,向对面快步走过去。 金鹰范中云则跟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仍然留在院门这边,等待快刀辛王奇发出手势,再定行止。 只见快刀辛玉奇走上台阶,用手轻轻推开房门,探头向里望了一眼,随即迅速转过身来,向这边不住招着手,似叫众人快些过去。 金鹰范中云当然知道快刀辛玉奇看到的只是一座空房间,但仍故意说了一句:“怕是醒了,咱们过去吧!” 当三人来至离客房尚有五六步远近时,金鹰范中云偶一抬头,瞥及快刀辛玉奇正向房中,一边赔笑躬身,一边诺诺称是,不禁微微一呆! 一时忘情,不期然脱口问道:“玉奇,你在跟谁……” 等到发觉失言,话已出口! 他知道此刻房中发脾气的,准是总镖头金镖儒侠孙仲和。但是,就他而言,快刀辛玉奇此刻无论跟谁说话,他都不该有此一问。否则岂不表示他早已知道房中空无一人吗? 只见快刀宰玉奇转身来,苦笑了一下道:“这位前辈说他的烟筒不见了。他要玉奇问问局主:说是昨天夜里,局主最后离开,问您有没有替他收去别的什么地方?” 金鹰范中云脑门中嗡然一震,如遭雷击,几乎当场昏倒! 房中有人打了个呵欠,懒懒问道:“外面说话的,可是范局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那怪客的声音! 金鹰范中云木然僵立着,两眼发直,脸如死灰。最后还是三节棍柏九如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方如呻吟似的嗯出一声!- 第七章 七子邀战 铁掌熊力飞低声说道:“没有关系,一根旱烟筒,值不了多少钱,就是弄坏了,跟他说说明白,另外赔他一根也无所谓。” 房门口,快刀辛玉奇身躯一偏,那怪客悠然含笑出现! 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双双欠身拱手道:“前辈早!” 怪客点头答礼道:“诸位早。” 接着转向金鹰道:“你瞧小老儿糊涂到什么程度,连局主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还好这儿是镖局,要是一间黑店,你说多危险?” 金鹰范中云念转如电。他知道事到如今,达命既无可能,怕亦无补实际;说不得只有老起脸皮,咬紧牙关,硬顶一下了! 当下勉强定下心神拱手道:“您的烟筒和金箱,都由范某人收着,请您稍待片刻,范某人这就去后面为您取来!” 说着,身躯一转,便拟离去。他这样做,并不是他想得天真,而是事实上他目前也只有这一步棋好走了! 他走这一步棋,尚有两点希望: 第一,这老鬼或许真的酒量有限,虽因功力深厚,毒药未生作用,但却因而加深了醉酒程度,说来亦非全无可能。要是真个如此,现在他想离开,老鬼就该不会出手拦阻。 第二,他范某人之所以赢得金鹰这道外号,仗的便是一身轻功:现在他跟老鬼相距约莫丈五上下,中间尚隔着三节很和铁掌两人,如果三节根和铁掌两人因不明真相,在怪客意图截堵之际插上一手,这怪客并不一定就能留他得住,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冒死一试? 可是,出人意料的,那怪客非但未加阻止,反而过意不去似的,拱手连称劳驾不止。 这下可将金鹰真的给弄迷糊了。 他一边向里院走去,一边还不住寻思:现在,怎办呢? 如今,要是想逃命,当然不成问题。然而,他这一走,后果又如何呢? 无疑的,玉面郎君君文华的尸首,马上就会被发现。金鹰范中云干了什么勾当,丑闻马上就会传遍武林! 以后,他将何处藏身? 再说,这座金鹰镖局现有之财产,相当可观,估计总值,当在三千两黄金以上,他又怎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抛下这座镖局,又去哪里再创这样一番事业? 所以,他最后毅然作下决定,要往坏处想,早死晚死,横竖一死,要是该死,他根本走不出这座偏院大门! 既然那老鬼未起疑心,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是的,那支旱烟筒再不能复原了,但他家中尚藏有二支玉制的,找个借口,拿它出来,还怕老鬼不接受? 他现在只恨两件事:第一,他恨死去的那小子,这种毒药,灵验无比,准是那小子的分量不足,好个败事的小子,真是死有余辜!第二,他恨不该说金箱也收去后面。现在,原有的那支旱烟筒拿不出来,如再当着众人之面,自秘洞中取出金箱,将如何自圆其说? 不过,如今悔恨已晚,等会儿只好支吾其词,推说自己昨天也喝得太多,着能不能掩饰过去了! 金鹰拿着那支玉制烟筒,再度来到客房中时,客房中谈笑风生,怪客跟三名镖师,就像一家人似的,正在那里聊得津津有味。 金鹰见了,稍稍安心,他将那支玉制烟筒,恭恭敬敬地送过去,赔笑解释道:“前辈那支烟筒,被几个丫头拿着追逐笑闹,一不小心,给碰断了,这里另外找来一支,不知前辈是否中意?” 怪客接过去,仔细一看,不禁失声道:“天啦!这怎么可以?这是一支古董啊!” 金鹰趁机接着道:“至于金箱……” 那怪客手一摆道:“不忙,不忙,放着再说!” 金鹰心头一落,不住暗念阿弥陀佛。 那怪客忽又说道:“这样好了,你替我拿出去,找人设法兑一兑,小老儿在洛阳附近,看中一片田庄,讲定白银成交,付黄金恐怕不便计算。” 金鹰情急脱口道:“襄阳小地方……。” 那怪客悠然扬脸道:“也许兑不出偌大一笔数字是不是?” 金鹰连忙改口说道:“不,不,范某人尽量设法就是。” 那怪客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金鹰走出院外,一身都是冷汗,同时暗骂自己糊涂不已! 这正是一个大好的转弯的机会,几乎被他弄糟。试问:老鬼若是一怒之下,要他马上搬出金箱,他将如何下台? 有了金子,还怕没有银子? 于是,他先去里院银库中,点清库存之现银,估计不足之数,约在万两上下。然后,他跑去城中几家大铺子里,托称有点急用,东三百,西五百,总算他信用好,不消半日工夫,便将三万多两白银勉强凑足。 白银凑齐之后,怪客吩咐装车,他说他改了主意,打算马上起程前往洛阳。 金鹰自然乐得照办! 一切整理就绪,金鹰领着三名镖师,恭送怪客出门,怪客上车之前,将金鹰拉去一边低声道:“下次记住,这种事千万不可假手他人!” 金鹰范中云茫然道:“您是说……。” 那怪客低低接着道:“我是说我走了之后,你得赶快将床底下打扫打扫,那小子实在不值得同情,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以后要干点什么,能自己动手固然好,否则也得找个靠得住的……。” 说着,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扬扬手登车而去。 金鹰范中云愣在那里,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什么?原来这老鬼对昨夜发生的事,全都清清楚楚? 那么……金鹰想到这里,暗道一声不妙,突然转过身躯,拔腿便向局中奔去。 三名正镖师,面面相觑,全弄不清他们这位老局主究竟在捣什么鬼。不是么,瘟神已经送走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金鹰范中云一口气奔来偏院客房中,喘息着扑去床后,两只手不住颤抖,好不容易方将墙壁上那道暗门打开。 暗门打开了,伸手里面一摸,哪里还有什么金箱? 金鹰只觉眼前一黑,气翻血涌,当场昏厥过去! 这边,怪客的马车,从容驶出北城门。当马车驶经一座树林时,林中人影一闪,忽然走出一名青衫中年文士。 自林中走出来的这名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金鹰镖局”中的那位总镖头“金镖儒侠”孙仲和! 怪客手一摆,马车缓缓停下。 说也奇怪,金镖儒侠孙仲和此时此地出现,非但毫无寻衅之意,反而恭恭敬敬地走去马车前,向车上怪客施了一礼道:“仲和叩请师叔安好!” 原来他们竟是同门叔侄! 当下只见怪客哼了呼道:“好?差点一命呜呼!” 金镖儒侠孙仲和,似乎非常清楚他这位叔叔的脾气,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怪客头一抬,问道:“那些黄金呢?” 金镖儒侠欠身答道:“都带来了,只等师叔吩咐如何处理。” 怪客又问道:“有没有看到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金镖儒侠道:“没有。” 怪客沉吟了一下道:“那些黄金,先去拿来。” 金镖儒侠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去林中,取出一只麻袋,怪客点点头道:“拿来放在车上。” 接着,注目又问道:“你对金鹰镖局的这份差使,是不是还有兴趣?” 金镖儒侠摇摇头道:“仲和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位大局主,竟是这样一个卑污小人,我看还是回去收几个徒弟教教算了!” 怪客点点头,一面自车上跳下道:“跑一趟晋南再回去!” 金镖儒侠微感意外道:“师叔是说……” 怪客两眼一瞪,怒道:“晋南一带,黄河泛滥成灾,哀鸿遍野,日毙千人,像这等大事,你居然没有一点耳闻?” 金镖儒侠垂手恭答道:“仲和日前刚刚听人提起。” 怪客面孔一沉道:“既然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 金镖儒侠不敢再开口,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怪客接着吩咐道:“到了那里之后,切记不可假手他人,尤其不能交给官方,如果需人帮忙,可找丐帮分舵,像那些善人之类,更是千万沾惹不得!” 金镖儒侠点点头道:“仲和知道。” 怪客接着又向那名车夫道:“这位车老大,你听清没有?要去的地方是晋南,你这辆车子能跑多远算多远,车资不会短你分文,路上能够不耽搁,还会赏你酒钱。好了,事不宜迟,愈快愈佳,你们上路吧!” 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他听得怪客这样一说,忽然转过身去向金镖儒侠问道:“这位大爷能不会赶车?” 金镖儒侠孙仲和点点头道:“你老大放心好了,像这样远的路,一个人赶到底,当然支持不住,我答应以后每天替你赶一段就是!” 那汉子起身让出座位,手一摆道:“请!” 金镖儒侠愕然道:“干什么?” 怪客嘻嘻一笑道:“仲和,坐过去露一手给他瞧瞧!” 那汉子自车上一跃而下,口中说道:“用不着了,金鹰镖局的总镖头,那能不会赶车? 两位古道热肠,快行可敬,区区为表示敬意起见、这辆马车,决定免费奉赠!” 金镖儒侠一怔道:“那怎么行?”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不行也得行!” 说着,伸手往脸上轻轻一抹,转向怪客手臂一托道:“咱们去林中谈谈如何?” 金镖儒侠失声低呼道:“令狐公子?” 一点不错,抹去脸上易容药物之后的车老大,赫然正是我们那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 浪荡公子令狐平!。 那怪客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朝车上发呆的金镖儒侠挥挥手道:“你先走吧!” 金镖儒侠欲言又止,终于抄起马缰,一声不响地将马车驶上官道,逐渐消失不见。 这边,怪客头一点,领先向道旁树林中走去。 来到林中一块空地上,怪客转过身来道:“公子何事见教?” 令狐平注目平静地道:“很简单,想知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怪客道:“我叫张老实。” 令狐平道:“本公子很希望你阁下最好老实一点,但不希望它只表现在一个捏造的名字上!” 那怪客悠然扬脸道:“小老儿是谁,与你弟台何关?” 令狐平道:“这是本公子的一贯作风,凡是能跟本公子交成平手的人,本公子就必须清楚他的出身来历!” 那怪客道:“别人愿意吗?” 令狐平道:“以后我会想想这个问题。” 那怪客道:“今天呢?” 令狐平道:“暂时不予考虑。” 那怪客道:“弟台这样做,岂非强人所难?” 令狐平道:“在浪荡公子来说,这种事平常之至!” 那怪客眨了眨眼皮道:“弟台想弄清小老儿的出身来历,真的只是为了这一点?” 令狐平道:“不错。” 那怪客道:“没有别的原因?” 令狐平道:“如果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阁下曾在无意中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姓!” 那怪客道:“小高?” 令狐平道:“这一点阁下倒很爽快!” 那怪客道:“这两个字提不得吗?” 令狐平道:“这两个字你可以再提一千次,但对小高底下的几个字,阁下则必须交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那怪客道:“底下哪几个字?” 令狐平道:“知道奇士堡的丁卯奇士姓高,以及能认得出他那套七绝剑法,都不算一回事,只是我还想不出当今武林中,谁有资格将他喊成‘这家伙’!” 那怪客道:“他的朋友也不行?” 令狐平道:“他的朋友应该不会拒绝以真面目与本公子相见!” 那怪客道:“那么,我可得请教你公子一声:你公子又是不是还保持着他传授你这套剑法时的面目呢?” 令狐平道:“改变不大!” 那怪客道:“多多少少改变了一点?” 令狐平道:“也可说没有改变!” 那怪客道:“公子能不能将这两句话重新调和一下?” 令狐平道:“不必。” 那怪客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浪荡公子说不必,就是不必!” 那怪客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那弟台底下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道:“不一定!” 那怪客道:“抱歉得很,我可有点饿了。” 令狐平道:“本公子非常同情,只是阁下饿的不是时候!” 那怪客侧目一哦道:“弟台意思……”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本公子意思,你阁下应该先告诉本公子,此刻喊饿的朋友究竟是谁?” 那怪客道:“要是这位朋友也有他的怪脾气,硬是不说呢?” 令狐平道:“那就要看看他对他朋友的那套七绝剑法,是不是有把握化解了!” 那怪客道:“没有转圜余地?” 令狐平道:“那是阁下的事!” 那怪客点点头道:“耳闻不如目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手一摆道:“亮兵刃吧!” 令狐平不再客气,衣角一撩,抽出那支降龙宝剑,向后退出数步,抱剑当胸,屏息以待! 那怪客也向后面退出数步,将那支玉制烟筒,在腰带上插好,然后头一抬,颔首说道: “弟台可以赐招了!” 令狐平双目平视,长剑倒挽财后,左手剑柄一扬,突然侧身欺上,食中二指,疾出如风,蓦向对方用心点去! 那怪客身形一闪,飘退丈许,似甚诧异道:“弟台为何不用剑?” 令狐平脸上,忽然浮起一抹笑意,这时亦不接腔,足失一点,循踪而上,仍以左手食中二指点向对方原先点去的部位! 那怪客限于地形,后退无路,只得改向一旁门去! 令狐平连攻两招,均未用剑,在怪客来说,应属求之不得,该抓住机会,趁此还手才对。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那怪客对他这种打法,反而不感欢迎,似乎他两指点出之威力,远较使剑更难应付一般。 那怪客接连造过两招,对令狐平始终不肯用剑,已由诧异转为恼怒,这时提高声音喝道:“要以为老夫狠不下心肠,你小子就错了!” 令狐平三度原式攻上,口中笑答道:“就本公子所知,一个人空口发狠,常是心虚之表示。阁下有什么绝招,只管使出来就是了!” 那怪客勃然大怒道:“你小子找死!” 话发声中,衣袖一拂,蓦地打出一股劲风! 令狐平朗声一笑,左手化指为掌,迎着那股劲风,单掌一穿一闪,有如逆流而上之金鲤,反朝那股劲风中投射进去! 全身抢人劲风中,复以食中二指,第四度向怪客双眉夹心处点去! 怪客右腕一翻,鸡爪似的五指,有如钢钧一般,突将今令狐平掠过面门的左臂一把牢牢搭住! 令狐平浑然不以为意,就好像他反复使用这一招,为的正是要将一条左臂交给对方。这时右手五指一松,任令长剑落地,抽空反以掌沿朝怪客笑腰穴平平一掌削去! 怪客厉声大喝道:“你小子一条臂膀不要了吗?” 令狐平笑答一声:“不要了!” 右掌去势不变,不过,递出之速度,却极缓慢,他似乎在等待着对方松开他左臂以作交换。 果然如他所料,怪客恫吓不成,突然五指一松,拧腰闪身跃开! 令狐平跟上一步,俯身笑着道:“阿平斗胆,务乞鼎老恕罪!” 那怪客摇着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这都是我们四个造的孽,怪得谁来?” 说着,张口一吐,一副假牙落地,接着,用手一拉,一双假鼻子,连着一副面具应手离开面孔。最后,双拳一握,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原来不满四尺的身躯,陡然之间几乎增长一倍。 不过一眨眼工夫,一名侏儒登时变成一名气概轩昂的伟丈夫!原来这位任客不是别人,正是四奇士之首“甲子奇士”司徒鼎! 这位甲子奇士司徒鼎,精擅缩骨之术,令狐平自蓝衣总管冯佳运败下阵来,便有点起了疑心。但是,普天之下,通此道者,未必就只一人,故当时他仍然不敢十分确定。 因为他在堡中时,已从这位奇士习得擒拿之术,所以一开始他便试着想以一条左臂交给对方,如果对方以为有机可趁,那就明显的是另外一个人,否则,对方一定知道他的用意,决不肯轻易上当。 结果,他料中了!对方始终不肯下手,正足以证明对方非常清楚,拿住他一条左臂,并不能将他怎样,相反的,自己功力凝聚之笑腰穴,却有受袭之可能! 这时,那位甲子奇士话一说完,取出一袭薄绸外衣披上,转身便拟离去。 令狐平心中有苦难言,强笑着横身一拦道:“鼎老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甲子奇士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知道,我跟小高他们,在老堡主面前,提了已经不止一次,可是,我们几个说得舌干唇焦,你老弟在外面却依然故我……” 令狐平苦笑着头一摇道:“这些不谈!” 甲子奇士微愕道:“那你要谈些什么?” 令狐平仰脸望天道:“阿平有一句话,并不希望你们真的肯相信,只希望你们记住,这件事曾经有人提过!” 甲子奇士道:“什么事?” 令狐平道:“请堡中留意一个人!” 甲子奇士道:“谁?” 令狐平道:“潼关那个姓舒的。” 甲子奇士愕然道:“你是指风云剑舒啸天那老儿吗?” 令狐平道:“鼎老不必惊讶,阿平也知道这老儿一向口碑甚好,只是诚如鼎老所说:一个人生就一副慈眉善目,未必就有一副菩萨心肠!” 甲子奇士注目道:“你查出了这老儿什么劣迹?” 令狐平摇头道:“还没有!” 甲子奇士道:“那你这番话何所据而云然?”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阿平所知道的事实是:鼎老这次能有机会赢得一千六百两黄金,应该谢江湖上出了一个浪荡公子!” 甲子奇士意外道:“你意思是说,杨府这座擂台,原系为你而设?” 令狐平道:“是的!姓杨的出名,姓舒的出钱。如鼎老不信,不妨打听一下,城外这个姓杨的,其平常为人是否会有这等手面!” 甲子奇士想了一下道:“就算这事出诸姓舒的所主使,那么你以为这老儿居心何在?” 令狐平道:“在真相未明之前,阿平不愿妄加臆测,不过,有一件事,鼎老应该不难以腹案,就是主持擂台的三名总管,均非杨府之人!” 甲子奇士皱眉道:“这次晋南发生水灾,除了本堡,便数这老儿最卖力,总不能说,他在襄阳设了擂台,就犯了什么不良企图呀!” 令狐平深深叹了口气道:“阿平非不知道这种事实在言之过早,只是,只是……” 甲子奇士道:“只是怎样?” 令狐平一摇道:“多言无益,今天这番话,请鼎老只当阿平没说就是了!” 说着,俯身捡起那把降龙宝剑,深施一礼,转身大步出林而去! 萧瑟秋风。 斜阳古道。 一辆高篷马车,浸浴在萧瑟秋风中,奔驰在斜阳古道上。远处,一角城郭,遥遥在望,那是登封城。 在这辆驶向登封的马车中,一共坐了四个人。 三名五旬出头的老者,一名双十上下,脸色白中泛青,虽然带着一副宿酒未醒的俯惺之态,却仍于眉梢眼角隐透着一股勃勃英气的紫衣少年! 这三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襄阳杨府上的四位大总管。 青衣总管詹世光。 蓝衣总管冯佳运。 黄衣总管尚元阳。 以及那位总管中的总管浪荡公子令狐平。 他们这一行,是走潼关求亲的。擂期结束后,令狐平声称要去潼关舒府,看看他那位心上人舒美凤姑娘,顺便提提亲事。他问詹、冯、尚等人有无共游一趟河洛之雅兴,三人原本来自潼关舒府,最终之目的便是要将他这位浪荡公子引到舒府中去,闻言自是正中下怀!” 这时,奔驰中的马车,突然一个颤顿,遽尔停歇下来。 由于车子刹得太急,车中的四位大总管,几乎全给抖去车厢之外,黄衣总管尚元阳向前面怒喝道:“杨福!你是不是想死?” 车帘一掀,赶车的杨福探进头来,带着一脸惶恐之色低声道:“总管恕罪,小人是出于不得已,前面有一群道士拦住去路,一个个横眉怒目,似乎不怀好意……” 黄衣总管尚元阳微怔道:“你说一群道士?” 令狐平打了个呵欠道:“如果本公子猜得不错,正确的人数应该是七个!” 杨福眼光转了转,连忙说道:“啊!不错,不错,小人记起来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 黄衣总管迟疑了一下道:“难道……” 令狐平手一挥道:“来,咱们出去瞧瞧!” 四人跳下马车,抬头望去。在前面不远的大路上,这时果然一字并肩站立着七名灰衣道人! 七名道人,年纪均在四旬左右。 杨福形容得一点不错,此刻的七名道人,脸色全都阴沉异常,一个个目射怒焰,有似风雨欲来之前,在天际彤云中穿走的闪电! 青衣总管詹世光悄声说道:“来的是武当八子,令狐兄可得小心一点才好!”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我说来的是武当七子!”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令狐兄可别瞧轻了这些牛鼻子,据说他们练有一种剑阵,八剑连环,威力惊人,连金陵八步追魂,都曾在这种剑阵中栽过跟头,我看最好由小弟与尚、詹二兄,先行分别引开一人,剩下来的那四个,再由令狐兄设法打发。” 令狐平摇头道:“你们谁先动手,谁就别想再跟我令狐平交朋友!”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道:“令狐兄自信真能对付得了这七个牛鼻子?” 令狐平咳了一声道:“假使你们之中有人认识这七个牛鼻子,最好能将他们的道号,替我顺序指出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个得问詹兄。” 青衣总管詹世光点点头,低声接着道:“从左边往右数,顺序是的‘白云子’、‘蓝溪子’、‘赤松子’、‘玄鹤子’;、‘青风子’。‘紫烟子’、‘黄尘子’。中间的那个玄鹤子,是八子之首,武功则以白云子和黄尘子为最强!” 青衣总管詹世光话刚说完,七名道人业已迫至近前,当下由中间的那名玄鹤子缓步走出行列,向这边四人才问了个讯,目光一扫,即冷冷问道:“前面这一位,可就是令狐小施主?” 令狐平将七名道人逐一打量了一眼,方才点了点头,悠然反问道:“道长有何见教?” 玄鹤子寒脸沉声道:“小施主大概不会不知道贫道等七人跟苍魔道人的关系吧?”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不太清楚,你们之间什么关系?” 玄鹤子口念无量佛,脸色登时转为一片铁青。 当下不再答话,回过头去,举手一招,身后那六名道人,立即手按剑柄,向前移步逼拢过来。 令狐平转向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尚总管,你先进城去订房间,吩咐店家准备酒食。且慢,还有,就是等会儿饭桌上,有三样东西,可千万少不得:一碟干丝烫蒜,一碟盐水花生,一碟猪耳朵!” 接着又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冯总管可去王麻子胡同,问问群芳院的老鸨,看那个叫香百合的小妞还在不在,就说令狐公子又来了,要她们收拾一个地方,好好的替我打扫干净!” 尚、冯二人深知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说一不二,言出无改,这时尽管不愿离开,仍然应了一声是,先行入城而去。 众道人见这位浪荡公子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接连支开两名总管,不由得微微一怔,相继停下脚步- 第八章 人妖逞威 令狐平最后又转向那位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你跟杨福将马车赶去那边路旁停着,看到紧要处,可以吆喝,可以喊好,但切记不许出手,另外不妨多准备一点刀创药!” 玄鹤子待杨福将马车驶开后,抬头问道:“小施主都交待好了没有?” 令狐平从容取出那口降龙剑,淡淡接口道:“是的,都交待好了。如果道长感觉不耐烦,尽可马上动手;要是道长能够等一下,在下还想再说一句话。” 玄鹤子寒脸冷冷道:“小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宝剑一扬道:“道长可知道这口降龙宝剑,它的原主人是谁?” 玄鹤子道:“小施主何不问自己?” 令狐平道:“我要说它是巴东胡家庄,一名胡姓镖师的祖传宝物,道长有何意见?” 玄鹤子面孔一沉道:“胡家当初又是哪里来的?贫道只知道小施主在取得之前,它是贫道师弟苍鹰道人的随身之物!”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我令狐平嗜杀成性,却从没有人追问本公子杀的都是哪一流角色。就拿你们武当人子来说吧,要是今天武林中的人物,都像你这位玄鹤子道长一样,就再有十个浪荡公子,我认为都不算多!玄鹤大道长,您说是吗?” 玄鹤子霍地转身去,袍袖一挥,厉喝道:“上!” 六名道人长剑应声出鞘,身形迅速四下散开,立将令狐平四面团团围定! 七支长剑,银光闪闪,宛如一道平放着的巨大剑圈。 令狐平双目平视,剑贴财后,屹立原地,纹风不动。 在银光闪闪之下,剑圈开始紧缩! 獠牙似的剑尖,从四方八面,趋向一点。七支剑尖,分别指着七处穴道,只要一处穴道中剑,另外的六支长剑,无疑就会乱如雨下! 剑圈中的令狐平,仍然一动不动。 剑圈继续紧缩,七支长剑之剑尖,开始带起一片轻微的颤动,剑身上所散发之森森银芒,有如湖面上为清风所吹起之粼粼波光…… 七支剑尖,逐渐由原先之径丈远近,一步步收拢,终于,缩至离标的吞吐可及的三尺之内。 剑圈中的令狐平,依然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始终只盯在玄鹤子一个人的脸上,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四周还有另外六支长剑似的。 这使得本来对他这位浪荡公子极具信心的青衣总管后世光,亦为之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恨不得不顾先前之吩咐,飞身跃扑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在这时候,正面的玄鹤子,突然口宣佛号,首先发动攻势,手腕一抖,欺身疾上,一剑攻心递出! 玄鹤子身形一动,另外六支长剑,如响斯应,六道剑光,恍若银蛇并窜,顿将令狐平罩人一道交织的剑网之内! 武当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当下只见剑网中的令狐平身形蓦地一矮,剑如游龙,夭矫飞出。 这一剑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不过,他这一剑只攻向玄鹤子一人,仿佛他需要应付的,全部只有一个玄鹤子:如果能将玄鹤子收抬下来,他便不惜听任另外六支长剑在他身上刺出六个窟窿一般。 玄鹤子自然不想与他同归于尽,一个倒栽,掠退八尺许! 令狐平似乎早已算就玄鹤子会有这一着,剑光一收,身形蓬转,降龙剑二度电疾吐出! 众道人慑于这位浪荡公子之威名,显然并未存心一起手就将这位浪荡公子斩于乱剑之下。 所以这时六名道人全像玄鹤子一样,长剑一带,四下退去。 不过,众道人这一剑虽未硬接,但是进退有序,阵形仍然完整如故;有如一把刚刚打开迅又收拢的雨伞,在玄鹤子念出第二声佛号后,立即散而复聚,再度将令狐平罩人一片剑光之中! 令狐平似乎并无突围之打算。 于是,周而复始,在玄鹤子号令之下,众道人第二次发动攻势。 只是,这一次双方在攻守方面,均起了不同的变化。 这次,七支长剑并非同时出手,而是分成三个阶段,先出手的是玄鹤子、白云子、黄尘子! 其余四名道人,非但未见有所作为,反在三人进攻之际,向后撤出一大步。 剑阵中的令狐平发出一声朗笑,突然凌空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身形一折,降龙剑一圈一吐,宛如流星一点,蓦向玄鹤子顶门射去! 当令狐平身形凌空拔起时,白云子和黄尘子迅速退回原位,而改由蓝溪子和青风子双双持剑抢出。 这时,玄鹤子身形一晃,与蓝溪子和青风子两人一错而过。 令狐平飞身扑落,正是玄鹤子原先立身之处;只是等他扑落地面,玄鹤子人影已杳,身后蓝溪子和青风子的两支长剑,却挟着两股锐啸,双双袭至! 与此同时,另外的那两名道人,赤松子和紫烟子,亦自分别持剑,从白云子和黄尘子身前一掠而过,扑去大路的另一端;令狐平辨风知警,身形滴溜溜一转,恰以分寸之差,避开两支来剑;蓝溪子和青风子一击不中,立即收剑后退;令狐平身后之空位,则由赤松子和紫烟子适时补足。 经过这番折腾,七子虽已半易其位,阵形则仍一如先前。 七支长剑,仍如獠牙般指向令狐平;令狐平孑然一剑,仍旧被困在如练似环的剑阵之中! 佛号声起,剑阵三度聚拢收缩。 令狐平游目四扫,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微笑;他见七子两度合围,均未认真出手,似已看穿七子之用心所在。 七个牛鼻老道,显然是在阴谋消耗他的真力! 他要是沉不住气,像刚才他攻向玄鹤子那样,纵然能凭手中之剑,取得对方一人性命,无疑的就要将整个身子交给另外六支长剑! 七支长剑,逐渐聚集一点。令狐平横剑当胸,面带微笑,目光仍然注视在玄鹤子一个人身上! 那神情仿佛说:来吧!且看咱们两个究竟谁的命大。 玄鹤子见令狐平手中宝剑,忽然换了一个姿势,眼中不禁微微一亮,点头沉声道:“善哉,善哉!” 众道人听得玄鹤子口中的“无量寿佛”突然改成了两声“善哉”,似乎另有会意,精神全为之大大一振! 说时迟,那时快,玄鹤子第二声善哉余音尚未尽了,七支长剑蓦地齐一动作,银光一闪,疾逾掣电,不分先后,同时吐腕递出! 一片耀眼银光中,剑阵中的令狐平,身形顿告消失。 紧接着,在令狐平身形消失处,突然冒起一蓬带芒银星。那蓬银星,冒起三尺来高,便像玉米花似的,在半空中爆散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候,一条紫色身形,于四散的银星中,夭矫直上,腾空窜起。 随着身形升起,是一片熠熠蓝光! 跟着,银星纷纷落地,原来竟是一支支长度相等的剑尖! 那条紫色身形,接着亦自空中冉冉下降;光敛人现,正是那位故我依然的浪荡公子令狐平! 七名道人,这时已经分别回到原先站立之处;各人手中之宝剑,业已分别短去一截;每个人的脸上,则同时多出一朵红云。 令狐平眼光四下一掠,忽然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一面撩起衫角,将那支降龙剑缓缓插到剑鞘之中。 马车上的杨福大感诧异道:“我们令狐总管,这是干什么?”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候,蓝溪子忽然失声惊呼道:“玄鹤师兄,你的胸口!” 玄鹤子低头一看,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下僵住! 一股鲜红的血泉,正在汩汩冒涌,沿着灰色道袍,向下垂直划出一道粗大的红线,脚前已经染出钵口大的一片……” 玄鹤子眼前一黑,长剑呛啷一声落地。 然后就像醉酒似的向前冲出数步,身躯一颤,扑地仆倒! 玄鹤子倒下后,紫烟子突然接着叫道:“白云师兄,你,你……” 赤松子目光一直,跟着叫道:“啊!还有黄尘师兄!” 七子之间,登时乱成一团。 令狐平从容跳去马车上道:“不早了,咱们走吧!” 马车上路之后,青衣总管詹世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杀了这三个牛鼻子,以后的麻烦就多了!” 令狐平转过脸来道:“什么麻烦?”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令狐兄可知道你刚才杀的这三个牛鼻子,他们在武当派中,都是谁跟谁的座下弟子?”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武当三老,是吗?”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怔道:“什么……难道你竟是因为他们是三老座下弟子,才特地选中他们三个下手的不成?” 令狐平头一摇,笑道:“用不着瞒你詹兄,我在下手之前,诚然经过选择,但可不是为了他们是三老的弟子!” 青衣总管詹世光诧异道:“那么怎会有这种巧事,你别的不杀,偏偏杀了他们三个呢?”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理由非常简单。” 青衣总管詹世光追问道:“什么理由?” 令狐平笑道:“因为他们是刚才这套剑阵的支柱,只有去掉这三根支柱,才能天下太平!” 青衣总管詹世光仍然不信道:“那么我问你的时候,你又怎会一口便猜出他们是三老座下的弟子呢?” 令狐平笑道:“那是你詹兄告诉我的呀!武当一派,名望虽大,但派中难惹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听了你那份口气,除了该派之三老,自然不会有别人!” 青衣总管詹世光又叹了口气道:“该派的这三个老条毛,向以护短知名武林,你今天虽说出于无意,但这三个老杂毛,显然不会就此干休,怪都怪小弟刚才没有提醒你一声。” 令狐平摇摇头笑道:“提也没用,碰上本公子,只要本公子认为该杀,本公子一律照杀不误!须知习武之人,人人都有师父,师父之上,更有师祖,要因为对方是某某人的徒弟或徒孙,便有所顾忌的话,那最好坐在家中别出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皱眉道:“话虽如此,不过一个人结怨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有句俗语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令狐平忽然手一扬,大声问道:“怎么样?那妞儿还在不在?” 蓝衣总管冯佳运快步走了过来道:“在,在,我去的时候,小妞儿正想出门,说是东城一位什么大官人家中有堂会,结果被我拦下来了,我留下十两银子,吩咐她们今天不许再接客人,那小妞儿长得的确不错,她听我提到公子的名字,高兴得什么似的。咱们是这就过去?还是先到栈房里欧一歇?” 令狐平跳下车道:“歇歇再去!” 群芳院中,笑语盈庭;一直闹到起更时分,方始告一段落。 尚、冯、詹三人眼色一使,相继起身告辞。 令狐平亦不挽留,只吩咐三人在客栈中候着,便带着六七分酒意,挽起那个叫香百合的姑娘,由两名丫环提着灯笼,向后院中走去。 这边,尚、冯、詹三人回到客栈,并未立即安歇。 三人又吩咐店家备了一份酒莱,然后便关上房门,在房中一边吃喝,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先由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问道:“当小子困在剑阵中时,詹只有没有将小子所使用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部记下?” 青衣总管詹世光点头道:“全部记下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着道:“那天在擂台上的那一招,有没有再出现?” 青衣总管詹世光摇头道:“没有。” 蓝衣总管冯佳运沉吟了片刻,抬头又道:“刚才你说小子最后破阵的那一招,你真的只看见小子挥出一剑,没有掺杂其他任何变化?” 青衣总管詹世光苦笑道:“你们可以问小杨……”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眉道:“他懂什么?我总觉得,你要是真的没有看漏了这一招,最好定定心神,仔细再想上一想!” 蓝衣总管冯佳运轻叹道:“一剑挥出去,一下削断七支剑尖,同时还伤了三个人,而且每个人的伤口,又都在同一部位,这岂不成了神话?我就不信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真会玄妙到这种地步!”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我们三个,对剑术一道,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说不定我们老东家,能对这一招有所解释亦未可知;要连我们老东家也不知其所以然,那就只有跑一趟龙门,去问问我们那位宰父老护法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点点头,一时没有开口;接着,三人手把酒壶,眼睛望着菜盘,似乎都在想着什么心事。 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打破沉默,抬头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问道:“那天那个老丑鬼在擂台上,用来化解你那一招擒拿手法的奇异功力,事后你问小子,小子怎么说?”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他说是一种甚为罕见的‘九转玄阳功’。”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九转玄阳功’?”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他说这种玄功,他只隐约听到堡中那位甲子奇士提过一次,所以他虽然知道这种玄功的名称,却不清楚它的源渊和练法。” 黄衣总管尚元阳转向青衣总管詹世光头一摆道:“去把那本册子拿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依言起身离座,去床后一双木箱夹层中,取来一本黑皮封面的小册子。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过去翻了一阵,摇摇头道:“没有。这本(海内武学搜秘)上面,只载有‘先天太极功’和一种‘混元如意功’,而没有提到什么‘九转玄阳功’,我看这小子准是在胡扯一通!”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但是他所描述的情形,与小弟当时所身受者,却能完全不差分毫,这又该如何解释?”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依小弟猜测,小子可能替它改了个名称,所谓‘九转玄阳功’,也许就是‘先天太极功’和‘混元如意功’两者中的一种!”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头道:“不无可能!”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着道:“尚兄不妨再查查看,从这两种玄功的译注上,看能不能查出它们跟该堡那几位奇士有关的蛛丝马迹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重新翻开那本秘册的第七页,一字字念道:“先天太极功源起武当,为武当第九代掌门人太虚道长所悟创。练此功者,须属童身;练时不得亲近酒色。视练者之禀赋,五年左右,可望小成;欲臻化境,则非十年不成。功成之后,酒色不禁,放纵过度,损者惟寿。此一绝学至武当第十四代失传!”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上面有没有记载失传之原因?”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失传原因不明。”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武当一派如今辈分最高的武当三老,都是第二十一代弟子,这样说来先天太极功在该派失传已将近百年了!”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再看混元如意功怎么样说。” 黄衣总管尚元阳又翻了一页,接下去念道:“混元如意功为武当先天太极功失传后,太白山戏鹤老人穷半甲子之时光,参考当时八大。派之内功心诀,扬芜存菁而成。习者须先修达摩易筋经,深通洗髓伐毛之道,方可入手。此一绝世武学由戏鹤老人三传至山西平遥大侠萧云秋,因平遥大侠于三十年前退隐而告中断,外传此一绝学,在当今武林中,可能尚有传人,惜不知传者为谁而已!”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住点头道:“这里面可能有点说处。” 黄衣总管尚元阳眉峰微皱道:“有什么说处?我们至今尚不知道那几位奇士姓甚名谁,更无法断定那天的老丑鬼,是否为某一奇士之化身,全凭臆测,何补实际?”。 蓝衣总管冯佳运叹了口气道:“不然咱们费尽心机将这小子找来干什么?现在就看这小子到了潼关之后,咱们那位老东家有没有办法叫这小子吐露口风了!” 黄在总管尚元阳摇头道:“我看希望不大!”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怎么呢?”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小子有些地方,实在精明得叫人害怕,他小子也许早看出前此襄阳这座擂台,是专为他小子而设!”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有什么关系?”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怎么没有关系?”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小子自被逐出堡门,这两年来,一直不安本分,要想重新返堡,已无可能;这一点,小子自己也很清楚,你不看他连奇士堡几个字都不许人提及吗?在这种情形之下,日积月累,小子对他的老子的仇恨,只有愈来愈深,届时只要套问得婉转巧妙些,试问他小子有什么理由不肯说出该堡之秘密?” 黄衣总管尚元阳依然摇头道:“说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不太乐观。”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要这小子真的守口如瓶,那也没有办法,只好送去龙门,由宰父老护法他们去处理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我看迟早要走这条路。” 沉默了很久的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皱起眉头,插进来说道:“有一件事,小弟始终不明白。”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什么事?”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就是我们那位美凤姑娘,她既跟这小子行将论及婚嫁,怎么在我们几个面前,始终没有提过这件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詹兄也真是,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事你叫她怎好随便出口?” 青衣总管詹世光冷笑道:“算了吧!”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怎么呢?” 青衣总管詹世光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我们这位大小姐,她也像你所说的那个样子,碰上这种事她会说不出口?笑话!” 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吟道:“这事果然有点蹊跷。”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是不是尚兄也认为这又是那小子在信口胡扯一通,我们那丫头根本就不认识他小子?”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恰恰相反!” 蓝衣总管冯佳运甚感意外道:“尚兄是说……”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下去说道:“依老夫看来,他们之间,过从之密,说不定比那小子当日在擂台上所宣布的,也许还要更进一步!” 蓝衣总管冯佳运又是一呆过:“尚兄是说……” 这位蓝衣大总管一时之间,似乎也找不到第二个适当的句子,来表示他的疑问和惊愕。 黄衣总管尚元阳抓起酒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方始不慌不忙地放下酒壶抬头反问道: “冯兄可还记得,这次来襄阳,是谁的主意?”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禁啊了一声道:“对,对,对,要不是你尚兄提起,小弟几乎忘了这一点。细细想起来,这里面果然值得玩味!” 青衣总管詹世光连连摇头道:“小弟的想法却不一样。” 蓝衣总管冯佳运抢着道:“事实摆在眼前,一清二楚,难道詹兄以为小妞儿主张来襄阳设下一座擂台,真是为了她老子着想不成?” 青衣总管詹世光缓缓说道:“我们这位大小姐的性格,两位不是不清楚;她要是跟这小子私下已有终身之约,一定会跟她老子明讲,决不会这样转弯抹角兜圈子,这是一点。还有一点便是:小子要真和我们这位大小姐在情感方面已进展到某种程度,他就该晓得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他如果晓得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他小子今夜就不可能公然留宿群芳院!” 蓝衣总管冯佳运目光一直道:“是用!” 接着转过脸去道:“这一点尚兄以为应该如何解释?” 黄衣总管尚元阳淡淡一笑道:“这一点根本毋须解释!” 随又望着青衣总管詹世光悠然注目道:“我且问你詹兄一句:我们那位舒大小姐,你詹兄可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一怔道:“这……”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下去道:“再说:你詹兄又敢不敢出包票,担保我们离开之后,我们那位令狐公子,仍然一直留在群芳院?” 青衣总管詹世光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地方,欲辩无言,一时为之语塞。 蓝衣总管冯佳运奋然道:“这事不难马上弄个明白,两位等在这儿,待小弟就赶去群芳院看看!”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全是题外文章,回到潼关之后,不难立即分晓,还是省点气力,明天赶路要紧。噢,对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刚敲三更。”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我们也该歇歇了!” 就在黄衣总管尚元阳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离座起身,分别回房之际,一条灰色身形亦自后窗下,有如轻烟般,一个巧纵;斜斜掠起,迅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黄衣总管尚元阳料断得一点不差,当他们三人离开群芳院之后,令狐平的确没有留下多久;只是他显然未曾想到,打他们三个回到客栈,令狐平根本就没有离开他们三个半步! 翌日,令狐平,巳牌时分回到栈中,彼此心照不宣,继续出城上路。 三天后,马车转入关洛官道。 当时约值未申之交。一行刚在义马驿打了尖,马车驶上官道,不过里许光景,只听得杨福在前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噫,跟着以一连串轻叱,硬将马车于路中心强行停下。 靠车门坐着的蓝衣总管冯佳运,一掀车帘、探出头去问道:“杨福,你……咦……那是……啊……啊……我的老天!” 青衣总管詹世光一怔道:“怎么回事?老冯。”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赶快设法叫老杨改道,不然就往回走,你们几位千万别出来,这下麻烦大了!” 令狐平本来靠在一口衣箱下闭目养神,闻言睁眼,微微一笑道:“来的是不是武当那三个老杂毛?”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不是。在人数上,也是三个,但比武当那三个老杂毛,还要难缠十倍都不止!” 这一下连黄衣总管尚元阳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三人都是谁”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人妖’金灵官,和他手下那两个焦孟不离的老怪物:‘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 黄衣总管尚元阳神色一紧道:“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看来不像,他们似是另有约会,正在等候那位对头到来,前面停的车子,不只是我们这一辆。” 黄衣总管尚元阳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那么快叫老杨掉头!” 令狐平手一摆道:“且慢!” 跟着转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你说三人都叫什么名字?”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人妖’金灵官,‘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武林中背后合起来喊作‘邯郸三孽’!’”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道:“真是怪事,武林中几时有着这样三号人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了一下道:“要不是凑巧碰上,平时谁愿……”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古云:‘贪财力饕,贪食为餮’。这个‘饕怪’与‘餮怪’,是不是一个‘贪财’?一个‘贪食’?” 蓝衣总管冯佳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一个贪财,一个贪食;除了财、食两样。两个老怪物可说什么嗜好都没有!” 令狐平自语似的说道:“黄白之物,乃人人所好;食色为本性之一,尤其不算什么;放眼天下,这种人多的是;他两个竟因不善伪怖,而被人目为怪孽,说来也是可怜。” 尚、冯、詹三人见他发出这样一番议论,不禁为之相顾愕然。 令狐平一抬,又问道:“所谓人妖,又作何解?” 蓝衣总管冯佳运启齿为难地期期答道:“从这两个字的字面上,公子不难想象,那就是说……那就是说……他对女人……” 令狐平头一摇道:“这就更没有道理了,像本公子走到哪里,玩到哪里,从没有一天离开过酒和女人,要像这样说,岂不也成了人妖?” 蓝衣总管冯佳运忙说道:“公子误会了!”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然则应该怎么说?” 蓝衣总管冯佳运结结巴巴地道:“小弟意思是说,这个姓金的,不但好女色,就是对于……男人,……他……他……他也一样……发生兴趣……据说那是因为……” 令狐平微微一呆道:“有这等事?” 接着头一点,摆手说道:“下去看看!这等人物,值得见识一番,大家下来,不要错过机会。” 蓝衣总管冯佳运慌忙拦着道:“公子千万不可如此。” 令狐平诧异道:“看看何妨?”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就是我们几个能下去,公子也不能下去。” 令狐平瞪眼道:“为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他要见了公子这样一表人才,冯某人敢打赌,这厮一定不肯轻易放过!”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冯只放心,公子哥儿有几十种,武林中浪荡公子只有一个,我令狐平或许是个例外也不一定!” 口中说着,不容蓝衣总管冯佳运再有什么表示,伸手轻轻一推,掀帘走出车外。 尚、冯、詹三人无可奈何,只好相继跟着走出。 官道两头,这时挤满车辆和行人,只空出中间约莫七八丈的一段。 在空地的两端,分别插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那边的三角旗旁,躺着两具死尸,这边则散着一辆给砸得稀烂的马车;这些,显然是不识利害,见了三角旗,仍想恃强通行的结果。 再看空出来的路面中央,这时正背坐着两名装束大异其趣的老人。 离两名老人不远处,有一排杨树,树下拴了三匹马;在其中一株杨树上,正斜靠着一名衣饰极其讲究,通身均作武士打扮,却有着一张俏丽脸孔,看上去雌雄莫辨的青年。后者就是那位人妖金灵官,当属不问可知。 背对背坐在路中央的两名老人,一个弓着腰,是个大驼子,另一个则有着一个惊人的大肚皮。 大肚皮的那个老人正在啃着一双狗腿;驼背老人脚前则放着一双大布袋。 驼背老人穿着整整齐齐,腰腿之间,东鼓一块,西鼓一块,像是满身都缝了口袋,连下面的裤子亦不例外,同时每一个口袋都已经给塞得满满得一般。 大肚皮的那个老人,通身只有两件行头,一条齐膝短裤,一袭缺袖的马褂。 马褂上的纽子已经掉光,一个大肚皮,全露在外面,“油滑光亮,宛如小坟。 从两人的外形上看来。用不着通名报姓,也不难知道,那驼子便是“饕怪”南宫求,那个大肚皮便是“餮怪”百里光了。 这时,“餮怪”只顾品尝狗腿美味,“饕怪”则不时伸手摸摸脚前那双大布袋,完全不把大路两边,愈聚愈多的车辆和行人当做一回事。 只有那个靠在杨树上的人妖金灵官,一手叉着细细的腰肢,一面溜动水汪汪的大眼,不住在两边车马人群中流阿顾盼,就像在找寻什么熟人似的。 很多不知道这位人妖来历的人,尚以为这位人妖是易饮而大的女侠,一时想入非非,冀希伊人垂青,而大做统梦者,亦颇不乏其人。 这时,那位人妖显然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令狐平,水汪汪的大眼中,登时泛起一片异样光彩。 蓝衣总管冯佳运惊惶地传音道:“不好,他向这边望过来了!” 令狐平含笑传音道:“望过来又怎样?” 蓝衣总管冯佳运传音道:“公子快将眼光避开!” 令狐平愕然转过脸去道:“为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这厮一身武功并不怎样,只是一双眼光透着怪异。据说在这厮不断凝视之下,时间一久,女人会觉得他是个风度翩翩,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男人则会于不知不觉中,当他是天姬化身,一级一笑,皆足令人魂销。任你武功再高之人,在与这厮眼光接触后,也会失去抗拒力量;这厮之所以沾惹不得,便是这些地方邪气……” 令狐平点点头道:“我会留意。” 口里说着,心中则不禁暗暗吃惊。 蓝衣总管的这番话,听起来似是荒谬不经,细细想来,果然不无可疑。至少在人妖刚才向他望过来时,他就几乎觉得对方那张面孔,并不似第一眼看到时那样可厌,反而油然生出一种楚楚可人之感,以他之定力,尚且如此,换了别人,又是怎生一副情况呢?,正急忖间,忽听杨福轻声说道:“那边又来一辆马车!” 令狐平和三名总管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来的那辆马车,油漆光亮,装饰豪华;赶车的是个青年汉子,衣帽鲜明,神气十足;单看这名赶车的汉子,就不难想象车中之人,有着何等身份气派了! 那辆马车由大路尽头驶过来,车上的年轻汉子,一路挥鞭叱喝,显然无停车之意- 第九章 以笛代剑 青衣总管詹世光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下有好戏瞧了!” 令狐平道:“来者何人?” 詹世光道:“公子难道不认识车帘上的那个葫芦标记吗?” 令狐平微微一呆过:“葫芦叟?” 詹世光道:“要来的是葫芦叟本人,还有什么好瞧的?老怪物有酒万事足,他只要一葫芦在手,才不管你什么人妖鬼妖呢!” 令狐平道:“那么是谁?” 詹世光道:“老鬼的大徒弟,飞花掌罗玉庭!” 令狐平又是一呆道:“葫芦叟不是发过誓不收徒弟吗?” 詹世光道:“这老儿发的誓要能算数,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曾一再扬言,说今后一定戒酒,再喝就不是人,有一次甚至将那只装酒的葫芦,都给摔得四分五裂,结果呢?” 蓝衣总管冯佳运笑道:“结果另外换了一个更大的葫芦!” 尚元阳道:“这老鬼的趣事多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打断两人的交谈,低声说道:“注意,好戏就要登场了!” 原来飞花掌罗玉庭的那辆马车,已经穿过人群,瞬息来到大路中央饕任和餮怪的盘坐之处。 那名为飞花掌赶车的青年汉子,看上去虽然神气十足,但似乎还没有这份胆量,敢将马车从两怪身上辗压过去。 这时无计可施,只得将马车收缰停下。 飞花掌于车厢内喝问道:“谁叫停车的?” 那汉子转过身去道:“大路上歇着两位朋友,看样子好像没有借光之意,得劳相公亲自出来一下。” 飞花掌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 话发声中,车帘一扬,跟着现身而出! 这位飞花掌罗玉庭,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光景,平平正正的一张四方脸,双眉浓黑,目光如炬,平正中颇透着一股威严气概! 他走出车厢,看清两怪面目之后,不禁微微一愣,瞠目讶然道:“两位老前辈干嘛坐在这里?” 先前那股凌人盛气,转眼消失净尽! 餮怪乎上的那只狗腿,已剩下鼓槌似的一根骨头,这时正在忙着吮吸那十根沾满油渍的指头。 他因为面向这一边,只知道身后来了一辆马车,并不清楚来的是谁,此刻打了个饱呃,头也懒得回一下,漫声信口问道:“谁在聒噪?老饕。” 饕怪缓缓合上眼皮道:“一个穿着漂漂亮亮的小家伙,好像曾在哪里看到过。” 餮怪道:“曾在哪儿见到过?” 饕怪道:“记不起来了。” 餮怪道:“你说他穿着漂漂亮亮,那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了?” 饕怪没精打采地道:“算了吧!这年头的年轻人,十有九个都是这样子,看上去油光水亮,要掏起口袋来,比你我都不如。不过,瞧他这副气派,一开口便喊咱们为老前辈,他或能请你老餮大啖一顿亦未可知。” 餮怪摇摇头道:“这些荷花大少,就是偶然有钱吃一顿,也不懂个中真味,要这种人请客,我老餮宁可饿肚子!” 飞花掌罗玉庭一忍再忍,这时似已忍至最后限度,当下眉梢微剔,寒脸沉声问道:“两位调侃够了,可否让让路?” 饕餮两怪只当没有听到,就在飞花掌意欲发作之际,杨树下的人妖金灵官,忽然扭着腰肢,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他朝飞花掌罗玉庭双拳一抱,娇气地含笑说道:“这位罗朋友,尚请多多担待!” 飞花掌罗玉庭怔了一下,霎着眼皮道:“阁下就是……” 人妖金灵官笑容可掬地接口道:“不错,金灵官便是在下。” 飞花掌罗玉庭脸孔蓦地一沉道:“担待什么?” 人妖金灵官不慌不忙地笑着道:“请罗朋友暂且返驾,待金某人跟另外一位朋友的约会过了,再行通过。两边拦下来的,不只罗朋友一人,为示公平起见,只好委屈一下,务乞罗朋友包涵!” 飞花掌罗玉庭怒斥道:“这是官塘大道,人人可以通行,凭什么你要本侠退回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位飞花掌看来倒有点骨气,不愧为葫芦叟的首徒。”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他明明已经知道对方就是人妖金灵官,仍然不肯忍让一时,我看这只能称之为恩勇!” 令狐平淡淡说道:“就是这种愚勇,才是一个人的最可爱处;倘使人妖真的对他下手,我令狐平一定站在他的一边!” 青衣总管詹世光尚想开口,但遭蓝衣总管冯佳运以眼色止住。 昂然屹立在路心马车上的飞花掌罗玉庭,眼见人妖不为所动,忽然冷笑了一声,瞪眼狠狠接着道:“在下不得不佩服你金朋友的胆量,居然敢跟葫芦叟门下作对。嘿嘿嘿嘿!”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出息,自己狠不下来,竟抬出师父的招牌,真是标准外强中干的一块废料!” 只见人妖微微一笑道:“令师假使在此,一定比你罗朋友随和得多;因为要是换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定可以看出,此刻大路两边的这些朋友中,比你罗朋友来头大得多的人,少说点也有三位五位!” 飞花掌罗玉庭面子上一时下不去,他大概也知道这个人妖在武功方面,并不比他罗某人高明,是以心肠一横,顿生硬拚之念,当下容不得人妖将话说完,突然大喝一声,飞身跑下马车,双掌一错一扬,便待向人妖面门劈去! 人妖身形微闪,退出五尺许,同时脆生生地喝出一声:“慢来!” 飞花掌头一抬,接触到对方那双眼光,不期然神色一凛,已经向前伸出的右掌,竟于半空中一下但住。 人妖跨上一步,笑盈盈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粗鲁?” 说也奇怪,飞花掌听了这句话,竟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乖乖地垂下了头,温驯得有如小羊。 人妖手一挥,柔声说道:“坐回车上去,等会儿跟我一起走!” 飞花掌一声不响,默默登上马车,然后由那名青年汉子,带着一脸惊疑之色,将马车赶去路旁那排杨树下面。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说道:“令狐兄看到没有?” 令狐平紧皱眉头,没有开口。是的,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内心,正在自问: 刚才的这位飞花掌,要换了我令狐平,结果又会怎样呢? 最后,他给自己的答复是:无论如何,我一定得找一个机会试上一试! 一直很少讲话的黄衣总管尚元阳,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道:“不好,跟这厮约会的原来是……” 令狐平一怔,急忙问道:“是谁?” 尚元阳手一指,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我们……不……不……对了……正是……我们……不,不,正是……正是公子……你……你……你的那位舒美凤舒姑娘!” 詹世光和冯佳运,脸上也全都变了颜色。 令狐平见三人急成这副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不过,他在心底,同样的也是一阵意外;这丫头怎会跟人妖这种人物,无缘无故结上梁子的呢?” 这时,从函谷方面,一骑如飞而至,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金剑玉女”之称的舒美凤! 黄衣总管尚元阳为三总管之首,他似怕小妞儿有闪失,将来无法在老主人面前交待,这时惶急地又说道:“顾不得许多了,公子去帮舒姑娘收拾那个人妖,这边的饕餮二怪,由我们三个对付,快!” 令狐平悠然转脸问道:“你们在为谁着急?” 黄衣总管尚元阳一呆道:“当然……当然是……为了公子!” 令狐平从容不迫地道:“我急了没有?”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公子总不至于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位舒姑娘毁在人妖手上吧?” 令狐平道:“你们又怎知道人妖一定能够毁得了她?” 冯佳运道:“公子也看到了,飞花掌便是一个例子,这难道还嫌不够吗?” 令狐平摇头道:“本公子对这妞儿,比你们了解得清楚,你们等着瞧吧!这妞儿另有一套,保管人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三位大总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不是人妖对小妞儿有没有办法,而是他们三个拿他这位浪荡公子一点办法没有! 怎办呢? 他们三个要是沉不住气,自愿采取行动,势必就要泄露他们不是杨府总管之身份。 这样做的后果,是否能帮得上小妞儿的忙,尚在未定之际,这次潼关之行,首先就得前功尽弃! 要任其自然发展吧,毁了小妞儿,无疑也是死路一条! 就在三位总管左右为难之际,那边,舒美凤一骑如箭,业已冲过人群,来至大路中央。 这小妞儿,身手果然不凡。 只见她以一个极其美妙的姿势,丝缰一勒,坐骑人立,那匹毛色润洁的小银驹便在大路中央停下来。 人马之间,如有灵犀暗通,人是那般从容,马儿亦未发出痛嘶。 坐骑停下,距人妖立身处,尚不足五步之遥;两边闲人见了,不由得轰然喊了一声好! 众人见先前那位飞花掌只是一个照面,即为人妖乖乖驯服,已经觉得眼界大开,现在看到又来了一个俏丽少女,全为之精神大振! 这时那些闲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议纷纭,似乎都在争着打听小妞儿之来历。 人妖金灵官眼见正主儿来到,身躯一转,拦在道中,腰干挺得笔直,俨然又是另外一副神气。 舒美凤待坐骑停定,玉手一指,冷冷问道:“旅安客栈的那份名帖,可是阁下送去的?” 人妖头一点道:“不错!” 舒美凤面孔一沉道:“你约姑娘来此何事?” 人妖平静地道:“想问姑娘一句话。” 舒美凤寒脸道:“问什么?” 人妖缓缓接着道:“请姑娘解释一下:所谓人妖者也,意何所指?谁是人妖?何谓人妖?” 舒美凤嘿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别人?” 人妖道:“问谁?” 舒美凤道:“问第一个认识你的人,或是你所认识的人!” 人妖道:“每一个认识我的人,或是我所认识的人,谁也不敢当着我金某人之面,喊我金灵官为人妖;喊我金灵官为人奴的,芳驾尚是第一个!” 舒美凤道:“第一个又怎样?” 人妖道:“请将此一称呼收回!” 舒美凤道:“如何收回?” 人妖道:“公开赔罪。” 舒美凤道:“怎样赔罪?” 人妖道:“洛阳第一楼,摆酒十桌!” 舒美凤道:“要是本姑娘没有这份兴趣呢?” 人妖道:“那么金某人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不过,金某人愿先声明一句:我金灵官与你们潼关舒府,一向并无怨怨可言,姑娘此乃咎自由招,我姓金的绝非有意开罪令尊大人!” 舒美凤道:“姓金的,我问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妖道:“金某人只能说芳驾还有考虑的机会!” 舒美凤道:“否则你便如何?” 人妖道:“姑娘应该清楚。” 舒美凤(目真)目怒叱道:“告诉你姓金的,你姓金的放明白点,你要胆敢对本姑娘施展什么邪术,可别怪本姑娘宝剑无情!” 人妖嘻嘻一笑道:“剑无情,人如何?” 舒美凤目光迎着对方那张和悦动人的面孔,心神不期然一阵恍惚。 她耳中只听得对方柔声继续说道:“姑娘乃将门虎女,系出武林世家,随便出口伤人于前,事后复又恃强坚不认罪,这岂是一代侠女所当为?” 小妮子一颗芳心,忐忑不已。 她暗忖道:“是啊!像这样一名英气勃勃的俊逸人物,我竟凭道听途说之言,当众指称其为人妖,不是太过分了吗?” 这边车上的三位总管,见小妮子由满面怒容而逐渐转为一片迷惘之色,全为之大感焦急。 蓝衣总管冯佳运促声说道:“不好,请公子快快设法,小妮子着了那厮的道儿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你们等在这里。” 说着,悄悄下马车,向坐在大路中央的两怪快步走去。 青衣总管詹世光诧异道:“他干嘛去找两怪?” 黄衣总管尚元阳摆手低声制止道:“看下去再说,这小子可能有他的一套掌法,真的到了紧要关头,咱们一齐出手,仍不为迟。” 由于这时所有的眼光均为人妖之喃喃自语所吸引,以致除了这边的三位大总管,谁也没有留意到令狐平的行动。 令狐平绕过似已进入睡多的餮怪百里光,去到饕怪南宫求身前。 他蹲下身子,含笑打了个招呼道:“南宫前辈好!” 饕怪忙将那只布袋一把拉去怀中,双手紧紧搂着,抬头眨着眼皮。以充满怀疑的口气问道:“有道是:言甘必诈。你小子想动什么歪脑筋?” 令狐平低声说道:“想跟前辈谈笔小生意。” 饕怪瞪大眼睛道:“什么生意?” 令狐平朝饕怪身后的餮怪溜了一眼,改以传音方式答道:“简单一点说,前辈只须点一点头,便可以马上获得一注惊人的财富。” 饕怪又眨了一下眼皮道:“说说看,惊人到什么程度?” 令狐平道:“这注财富,无法以数字形容。打个比方说:只要遇到买主,无论您开价多少,敢相信对方都不会短付分文!” 饕怪道:“你指的是一件宝物?” 令狐平道:“是的。” 饕怪道:“要找不到这样一个买方怎么办?” 令狐平道:“等前辈知道它是一件什么宝物之后,就不会为这个担心。” 饕怪道:“那是一件什么宝物?” 令狐平道:“降龙剑!” 饕怪一呆道:“降龙剑?它不是已被奇士堡的那个小子,从武当苍鹰道人手上夺去了吗?” 令狐平微笑道:“在下便是那个小子!” 饕怪又是一呆道:“原来你就是……且慢……刚才你小子怎么说?” 令狐平道:“我说只要前辈点一点头,这支降龙剑,马上就会由‘令狐’改姓‘南宫’!” 饕怪道:“你小子打算拿它来跟老汉交换什么东西?” 令狐平道:“交换舒家这妞儿的安全!” 饕怪道:“这意思是不是说,你要老汉过去,将这妞儿从我们金家老弟手上解救下来?” 令狐平道:“用不着!” 饕怪道:“那么,你要老汉怎么做?” 令狐平道:“只要前辈在今天这场纷争中,始终袖手旁观,同时阻止任何人在形势逆转时横身干预!” 饕怪显然没有想到一口价值连城的降龙剑竟来得这般容易,当下连忙抢着点头道: “行,行,一言为定,老汉答应你了!” 于是,令狐平从腰间解下那口降龙剑,看清四下无人注意,从地上轻轻推过去,低声说道:“请前辈快快收起,以免落入他人眼里。” 然后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重新回到马车上。 在他与饕怪交涉的这段期间,舒美凤经不住人妖之蛊惑,已经神智尽失,这时正由人妖牵着那匹小银驹,朝着那排杨树,缓缓走去。 三位总管搓手顿足,急得什么似的,但为了种种顾忌,又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这时好不容易等来了令狐平,三人迫不及待地抢着拉他衣角道:“快,快,再返就来不及了!” 令狐平手一摆道:“杨福,去车厢中,把我那支笛子取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的剑呢?” 令狐平眼一瞪道:“杨福,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杨福一怔,跟着连忙应了一声:“是的,公子!” 返身钻去车厢中,依言取来一支长笛。 令狐平接笛在手,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横笛就唇,缓缓吹奏起来。 他凝神运息,不慌不忙的,先吹了一小段飘逸幽雅的引子,调寄百字和秋今,笛音悠扬婉转,有如和风来自湖面,令人听来,神清气爽,愁楚俱消。 一段引子吹完,笛音一变,又转入律隶中吕宫的醉高歌。 中吕宫各调,音节以闪挫顿逗见长,这一阕醉高歌,更如雨打残荷,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或疾或徐,时缓时急,使人有似中夜不寐,起对冷月孤灯,缅怀往事,百感交集。 人妖金灵官不期然停下脚步,循着笛音,扭头向这边望来,脸上怒色隐现,眉峰微皱,欲喝又止。马上的舒美凤,神情仍是一片木然;只是一双呆滞的眼珠,已在开始滚动,就像有所追忆,却又无法集中思考一般。 即于此际,令狐平的长笛,恍若蝉过别枝,在长长的一声尾音之后,突由中吕宫转入激昂雄壮的双调得胜今。 嘹亮的笛音,起初尚如丹凤鸣阳,铿锵悦耳,其后愈吹愈急,直似惊涛拍岸,浪卷千层! 大路两边之人群,无不失色掩耳。 即功力深厚如三总管者,亦为这阵穿云裂石的笛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心族摇曳,魂为之夺。 马上的舒美凤,一个冷颤,如自梦中悠悠醒来。 令狐平如释重负,长笛一垂,笛音戛然而止! 小妮子天赋过人,这时神思一清,迅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恼羞之余,芳心大忿,她见坐骑尚牵在人妖手里,益发为之怒不可遏! 当下一言不发,呛的一声,拔出长剑,上身一俯,便向人妖执缰之手腕一剑挥劈过去! 人妖虽然看出事情有点不妙,但仗着尚有饕餮两怪在场,仍然不想就此罢手。 他早已防及小妮子会有这一着,这时五指一松,飘身退出丈许,亦自肩后撤下佩剑。 舒美凤一剑无功,口发娇叱,跟着飞身下马! 就在这时候,杨树下面的马车中,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自马车中抢扑出来的,正是那位葫芦门下,飞花掌罗玉庭! 原来令狐平刚才的一阵笛音,不但唤醒了小妮子舒美凤,同时也将这位飞花掌罗玉庭从温沌痴迷中解救出来。 飞花掌罗玉庭显然已将人妖恨入骨髓,跳出马车之后,也是一言不发,抡掌便向人妖扑去。 舒美凤因为来得较迟,未能看出飞花掌与人妖之间的那一段,此刻尚误以为飞花掌是为助掌而来,因而横身一拦,扬剑怒声喝道:“让开!本姑娘与人动手,不喜欢别人随便多管闲事。” 飞花掌愕然收步,膛目道:“姑娘须知道……” 舒美凤打断他的话头,叱道:“再多噜嗦一句,便请先尝尝本姑娘宝剑的滋味!” 小妮子虽然不认识这位飞花掌,但飞花掌罗玉庭却对眼前这位潼关舒府的千金大小姐知道得异常清楚。 当下只有自认晦气,耸耸肩胛退了回去。 蓝衣总管冯佳运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不知道小妞儿会不会再着这厮的道儿?”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冯佳运道:“我看相当难说,这姓金的一双眼光,实在邪气得出奇,我冯某人已经五十出头,刚才都似乎有些抵受不住。” 令狐平道:“那么咱们两个要不要来打上一赌?” 冯佳运道:“怎么赌?” 令狐平道:“我赌这位人妖今天最后的下场,必然是灰头加上脸,纵能逃过一死,也要脱掉一层皮,输赢花酒一桌!” 冯佳运道:“行,行,一言为定!” 与人赌东道,谁也不想输给对方,此乃人之常情;但听这位大总管之口气,似乎只要对方赢了,慢说是一桌花酒,就是连请半个月,显然他都愿意! 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叹息地松了一口气道:“不必赌了!” 蓝衣总管冯佳运愕然抬头道:“詹兄这话什么意思?” 黄衣总管尚元阳含笑代答道:“这意思就是说,这场东道,你冯兄已经输定了!” 原来小妮子舒美凤福至心灵,突然想出一个收拾这名小妖的妙策。 她将手中长剑一沉,剑剑攻向人妖双肩以下之部位;人随剑走,双目平视,决不再与对方之眼光接触。 受了这种限制,剑招之威力虽然不无影响,但人妖在武功方面,本无真才实学可言,饶得如此,仍将一个人妖逼得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人妖眼见形势岌岌可危,若再逞强支撑下去,不出十个回合,可能就要送命。 当下顾不得再要面子,忙向饕餮两怪发声呼喊道:“南宫前辈和百里前辈快来,这丫头扎手得很!” 三名总管见人妖要饕餮两怪下场助阵,脸色全是一变,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声道:“看样子咱们几个也闲不住了!” 令狐平手一摆道:“看下去再说!” 说话之间,那位饕怪百里光已经应声跳身而起。 别看他挺着那么一个大肚皮,身手倒是满灵活的,只是双掌一撑,便已离开原地! 饕怪南宫求,接着自地面跃起。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饕怪离地之后,手臂一扬,劲风呼呼,竟然一声不响的向餮怪背后拍出一掌! 餮怪大吃一惊,返身骇叫道:“南宫兄这是干什么?” 饕怪轻轻干咳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弟忽然想到几招新奇的招式,请百里兄印证一下,看是否合乎实用而已!” 餮怪百里光道:“那也不该选上这个时候啊!” 饕怪南宫求道:“你知道小弟记性极差,要不马上加以操演一番,很可能一转眼便会忘得干干净净。” 餮怪百里光道:“我若是陪你印证招式,我们那位金老弟怎么办?” 饕怪南宫求道:“放心,我们这位金老弟办法多得很。就像这样一个毛丫头,你还担心他应付不了?” 餮怪百里光道:“你没有听到他刚才在喊我们过去?” 饕怪南宫求跨上一步,以手遮展道:“他喊……那是……唉!你百里兄也真是,难道你不晓得这正是他老弟的绝活儿之一吗?” 餮怪百里光一怔道:“这叫什么绝活儿?” 饕怪南宫求低声道:“示敌以怯,分散小妞儿的心神呀!咱们金老弟的那一套,你百里兄难道还不清楚?” 餮怪信以为真,果然打消赴援之意。 那边,小妮子舒美凤一剑紧似一剑,人妖金灵官衣破发散,章法大乱,处境愈来愈见狼狈。 他见两怪迟疑不前,不由得又气又急,这时再度高叫道:“你们两个,快啊!” 餮怪百里光看看不对,摇头喃喃说道:“我看我们金老弟真像有点招架不住,不问他是否有意诱敌,先过去帮他搪上一阵,总不是什么坏事。” 说着,挺起那个油滑光亮的大肚皮,移动鸭子归巢似的脚步,便待向激战之处走去。 饕怪南宫求轻轻一咳,突然沉喝道:“‘五丁搜魂’,百里兄看招!” 向前欺出一步,五指张开,一把向餮怪后头抓去! 餮怪闻风知警,脚下一滑,挪开五尺,身躯就地一转,两眼瞪得大大的,好像不信饕怪真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过招一般。 饕怪点头道:“好身法!” 左臂扬处,右掌一穿,五指竖立如刀,又向餮怪那个大肚皮笔直截了过去。 餮怪一面闪避,一面怒声说道:“南宫兄,你这……” 饕怪很快地接着道:“小弟这一招叫‘金刀破瓢’。招名是小弟自己替它取的。对,对,原地回身,化解得妙极了!” 口中说着,跟着又是一掌劈出! 餮怪本来就不擅词令,这时在气急交攻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再加上饕怪之出手,似假还真,要想置之不理,又怕饕怪化虚为实,真的打上身来。 一时无计可施,只好拳来足往,陪着饕怪在大路中央莫名其妙地缠成一团。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眉道:“真是怪事。”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何事可怪?”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饕怪南宫求这厮,如今居然于有意无意之间,帮起小妞儿来了,你能说这不是一大怪事吗?” 令狐平笑了笑,正待开口之际,游目所及,神色微动,突然低声说道:“到了灵宝,请在吉祥客栈相候。” 蓝衣总管冯佳运甚感意外道:“公子要去哪里!” 令狐平笑而不答,扬一扬手,纵身下车而去!- 第十章 完璧归赵 蓝衣总管冯佳运转过身去向尚、詹两人传音道:“你们看这小子,会不会就此一去不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吟道:“这个……难说得很……这小子要真的就此一去不来,我们几个,可就惨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眼光四下一扫,忽然欢喜接着道:“不会,不会……啊,好……要得,哈哈哈哈!” 尚、冯两人愕然循声望去,原来那边人妖久候两怪不至,心慌意乱之余,突遭小妮子舒美凤接连刺中两剑! 尚幸两剑均未伤着要害,这时情急拚命,突将长剑脱手打出! 小妮子舒美凤一偏身,以毫厘之差,避过来剑;人妖获得喘息机会,不敢再事停留,连忙转身向洛阳方面负伤落荒而逃! 小妮子舒美凤唯恐两怪掩袭其后,当下长剑一收,亦未追赶。 黄衣总管尚元阳颔首道:“是的,小子可能早已看出姓金的要吃败仗,一定是想悄悄跟下去,趁机来个一劳永逸!” 另一边,饕怪南宫求见小妮子已将人妖打跑,跟着亦将招势一收,向餮怪含笑抱拳道: “就是这几招,没有别的了。谢谢百里兄指点,到了洛阳之后,小弟一定请客!” 餮怪百里光一听有得吃喝,脸上的怒容,登时一扫而空。 接着,被阻官道两端的车马行人,陆续恢复通行。 尚、冯、詹三人放眼四顾,但于熙攘喧嘈的人群中,业已失去令狐平之踪影。 小妮子舒美凤显然没有留意到这边令狐平已经离开马车,只朝这边飞来一道眼色,便即返身跃马背,循来时原路,催动那匹银驹,向灵宝方面领先挥鞭疾驰而去! 这边,尚、冯、詹三人跟着起程。 三人于当夜初夏时分,进入灵宝县城,他们遵照吩咐,在城中的吉祥客栈,要了几个房间歇下来。 三人经过秘密计议,认为令狐平不会这么快便回头,由此前去潼关,不过一日行程,于是决定先派杨福乘快马,赶去府中报个讯息,以便有所准备。 杨福受命,当夜上路。尚、冯、詹三人则留在栈中,继续守候。 第二天晌午时分,杨福飞骑返转。 冯、尚、詹三人将这位名义上是襄阳杨宅家人,实际上却是潼关舒府心腹之一的健仆喊进里院,迫不及待地抢着问道:“有没有见到老主人?” 杨福喘息着点头道:“见到了。老爷子说,他那边已经得着消息,请三位总管小心些,小子这次来潼关,可能不怀好意!” 三位大总管听了,不禁微微一呆。 尚元阳道:“那么,你有没有追问他老人家,所谓小子不怀好意,是指哪一方面而言?” 杨福答道:“我们姑娘马快,小的回去时,她已经到家。据我们姑娘说,她过去根本就不认识这小子,小子以前说的那些,全是一片胡言乱语!” 三位大总管闻言又是一呆。黄衣总管尚元阳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因为蓝衣总管冯佳运和青衣总管詹世光两人对这件事,始终表示怀疑,只有他这位黄衣总管一个人,相信其事不假,并且绘声绘形,指称两小之间,可能已进一步到达某种不可告人之亲密程度。 现在,经小妮子一口全盘否定,证实他前此之推断,纯属子虚乌有,自然要使他这位大总管,感到相当难堪! 冯佳运接着道:“那么,他老人家这意思是不是说:小子业已洞悉我们三人身份,知道我们并非杨府之总管?” 杨福摇头道:“关于这一点,他老人家说,小子尚可能无所知。不过,他老人家最后交代:这小子佯狂不羁;行事诡秘莫测。武功深厚惊人,总以防着一些为妙;如果发觉情形不对,不妨来个先下手为强!”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药瓶。 黄衣总管尚元阳看到药瓶的颜色,眉峰不禁微微一皱,似对主子这种预防措施,甚是不以为然。 冯、詹两人也似乎吃了一惊道:“化功散?” 尚元阳皱着眉头道:“我真不知道我们头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将小子引来,主要的就是要小子说出该堡之秘密,这种化功散,药性之烈,无与伦比,以小子之强顽执拗,他要知道一身武功已经丧失,还肯再吐实情才怪!” 冯佳运道:“这或许是宰父老护法他们的意思也不一定。” 詹世光道:“小弟以为,不管这是谁的主张,要假使真的这样做了,将来一定追悔莫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除了在这小子身上下功夫,小弟实在想不出还能再找什么人去解开该堡那套机关布置!” 冯佳运点点头道:“所以还请尚兄拿定主意,这种手段能不用,最好别用。” 尚元阳苦笑道:“在你们二兄面前,我尚某人有时还能说几句话,但是二位该比别人清楚,上面既是如此交代,你我又谁敢道个不字?” 冯、詹两人听了,除了皱眉头,亦是无话可说。 这样,一连三天过去,三人望眼欲穿,依然未见令狐平前来。 三位大总管心里,逐渐生出不妙之意。 尚、詹两人担心这位浪荡公子也许已经着了人妖的道儿,蓝衣总管冯佳运的看法则不一样。 他认为小子显已识穿他们三个的把戏,留下他们,掉头径去,严格说来,小子能够这样做,已经算是对他们三人客气的了! 所以,他觉得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不如先回潼关,据实报告,另谋对策。 黄衣总管尚元阳虽然也觉得蓝衣总管冯佳运这番推断不无可能,但他认为即使再等几天,也差不到哪里去,以免功亏一篑,两头不讨好。 青衣总管詹世光也主张继续等下去,蓝衣总管冯佳运自然不便坚持。 因为三人已在客栈里呆了四五天,实在门得有点难受,青衣总管詹世光提议大伙儿出去,找个地方喝一杯,轻松轻松;黄衣总管尚元阳对这点倒是不反对,只是他担心令狐平来了,要是找不到人,可能又生波折,所以他决定让他们两个出去,他自己愿意牺牲这顿口福,一个人留在栈中。 冯、詹两人不敢勉强,只得带了银两,相偕出栈而去。 两人走出客栈大门,顺着长街,信步徜徉,不一会来到城中一家颇负盛名的山海楼前。 两人抬级登楼,选了一个凭窗临街的座头,喊来伙计,点了酒菜,接着双双游目开始打量这座大厅的布置。 当两人目光掠过大厅里角的一副座头时,两人的脸色,不期然同时一变! 那是一个有短屏围着的雅座,里面坐着的两名食客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邯郸三孽中的那两个活宝贝:“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 青衣总管詹世光低声道:“老冯,你看咱们要不要另外换个地方?”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光是这两个老怪物,无甚要紧。咱们那一天之所以不无顾忌,不过是怕小子遇上人妖,可能会破坏了咱们的事情而已;如今小子跟人妖都不在,咱们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詹世光皱了皱眉头道:“两怪忽于此地出现,也是怪事,他们不是跟人妖那厮去了洛阳吗?” 冯佳运又摇了一下头道:“这一点小弟倒不感觉意外,因为人妖那厮当时是慌不择路,他向洛阳方面跑,纯系出于迫不得已,并不表示他本来就是想去洛阳,他跑了一段,又转回头,也有可能。” 詹世光道:“三孽一向形影不离,如今那边桌子,只有两副杯筷,人妖不知去了那里?” 冯佳运道:“尚在养伤,亦未可知。” 詹世光点点道:“小妮子那两剑,虽未伤及要害,不过也就够这厮生受的了!” 冯佳运沉吟道:“小弟还有一个想法,那天饕怪出手拦阻,用心至为明显,姓金的不会看不出来,事后饕任如何解释,虽不得而知,但依小弟看来,纵然找到藉口,必也勉强非常,不知道人妖与两怪是否已因此而告决裂?” 詹世光道:“这就要看人妖是否离得开这两个老怪物了。” 冯佳运道:“还有一件事,小弟至今仍不明白。” 詹世光道:“什么事?” 冯佳运道:“就是小子那天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使饕怪临阵反戈。” 詹世光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顺理成章,何奇之有?” 冯佳运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詹世光惑然道:“怎么呢?” 冯佳运道:“这个饕怪虽然贪得无厌,但如果要他为此而与人妖作对,显然不是一笔小数目所能成事,而你我都知道小子当时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珠宝。” 詹世光道:“这一点说起来倒是颇费推敲。” 冯佳运忽然轻轻一拍桌子道:“是了!” 詹世光忙问道:“冯只是不是已经想出其中关键所在?” 冯佳运低声肯定地道:“是的,小子向老怪奉献的,准是那口降龙剑!” 詹世光听得一呆道:“降龙剑?” 冯佳运微微一笑道:“不可以吗?” 詹世光张日期期道:“要如你冯兄所说,小子岂非发了疯?像这等稀世之珍,他也会拿来送人?而他小子又不是除向老怪求援,就拿姓金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小子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冯佳运笑道:“足见你詹兄对我们这位浪荡公子,认识还不够!” 詹世光眨着眼皮道:“此话怎讲?” 冯佳运笑道:“这还不简单吗?事过境迁,物归故主,像这等武林异宝,如果再从饕怪手中失去,又在小子身上出现,谁会感到意外?” 詹世光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好像突然想通了似的,啊了一声,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这位令狐大公子,兴之所至,百无禁忌;他那天避不出手,宁愿献出降龙剑,很可能使的就是一石两鸟之计;既可以为小妞儿解围,又可以叫三孽为此失和!” 冯佳运低声接着道:“所以,依小弟猜想,我们那位令狐大公子,刻下纵然不在这座楼上,也不会离开附近太远,咱们在这儿,边喝边等,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可瞧。” 两人交头接耳,只顾了说话,却不妨身后已经悄悄走来一名不速之客。 这时,青衣总管詹世光头一点,正待要说什么时,身后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幸会之至,数日不见,又在这里遇上了;你们那位吹得一手好笛的弟台,怎么没有来?” 两位大总管,全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瞧,发话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人妖! 人妖今天的装束,仍与日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件披风,大概是想借此遮住左肩之剑伤。 冯、詹两人,经验老到,这对彼此一递眼色,蓝衣总管冯佳运立即发出一声轻咳,移开视线,望去窗外。 青衣总管詹世光缓缓转过身躯,从容抬头道:“朋友贵姓?” 人妖嘿了一声道:“我不相信两位会不知道我金某人是谁!” 詹世光冷漠地道:“原来是金朋友,失敬!” 人妖见他傲不为礼,眉宇间登时浮现出一片隐隐杀气! 詹世光视如不见,淡淡接着道:“金朋友有何见教?” 人妖沉声道:“金某人说得够清楚了,想会一会两位那会吹笛子的朋友!” 他只知道两人那天曾与吹笛子的令狐平站在同一辆马车上,对两人之身份,并不清楚;加之他见两人均已五十出头,自己的那一套用在两人身上,可能收效不大,所以这时并不想马上发作。 冯、詹两人,心意相同,都知道跟三孽无交道可打;冯佳运掉开脸去,便是防及两人万一有一个不慎中邪,另一个尚可随时出手。两个虽然并不愿意跟这位人妖作对,但碍于令狐平可能就在附近,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他们相信,一旦两怪加入战圈,令狐平一定不会袖手,所以犯不着给这厮看好脸色,徒然示弱于人! 詹世光从人妖语气中,听出这位人妖念念不忘的,只是令狐平一个人,这时心头微微一动,暗忖道:“这厮显然还不知道他找的乃是当今武林中天字第一号煞星,才显得如此般不知死活,我何不亮出小子的名头,也好叫这厮知难而退,就此省去一场口舌是非? 想及此处,不禁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金朋友想不想知道我们那位弟台,他是何许人?” 人妖冷冷接着道:“正想请教!” 詹世光含笑说道:“月前在襄阳,曾经有过一座擂台,金朋友大概已经听人提过了吧?” 人妖不期一怔道:“你是说……” 詹世光轻轻咳了一声,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是说,在下二人,一姓冯,一姓詹,乃各是当日该一擂台的三总管之一;而阁下所查问的那位老弟,他便是当日一战过关的令狐公子。金朋友如果有话需要转达,在下二人,乐意效劳,金朋友有何吩咐?” 人妖闻言,脸色大变! 詹世光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人的名字,树的影子;尽管小子玩世不恭,他能在短短两年中,就在江湖上创下这份名声,说来也是够难得的了! 人妖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抱起双拳,沉着面孔挣出一句场面话,道:“那敢情好,嘿嘿……” 身子一转,大步向两怪坐席走去。 蓝衣总管冯佳运传音道:“这厮上楼之后,两怪谈笑自若,始终置之不理,可见三孽之间,前此的确产生了芥蒂,你詹兄使出这一招,倒是将他们三个,又给重新拉拢了!” 詹世光传音笑答道:“为济眼前之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不一会,酒菜送上,两人开怀畅饮,果然未再受到干扰。 那边,人妖和两怪,你一杯来,我一杯去,热闹异常,显又已和好如初。 冯、詹两人酒醉饭馆,结账下楼;两人沿着大街,边走边谈,都在奇怪着为何未见令狐平现身。 这样走了一段,冯佳运偶尔回头返顾,游目所及,不禁发出一声轻咦。 詹世光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人跟在后面?” 冯佳运道:“是的,是山海楼的一个小伙计,我们继续向前走,不要回过头去看,小子还没有发觉我们已看到他。” 詹世光道:“你说是山海楼的小伙计?” 冯佳运道:“就是在楼上专门抹桌子收碗筷的那个小癞痢头。” 詹世光道:“咱们且绕去无人处,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冯佳运道:“这又何必?他不过是受了三孽一点好处罢了,要是易地以处,咱们还不是照样可以使唤他?” 詹世光道:“让三孽知道咱们落脚之处,总不妥当吧?” 冯佳运道:“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找的是那小子,又不是咱们几个;那小子不在,是他们的福气,否则没有他们好看的才怪!” 两人回到客栈,后院上房中,也有两人正在喝酒。 冯、詹两人起初尚以为坐在尚元阳对面的是杨福,近前看清,才意外发觉竟是他们久候不至的令狐平! 令狐平转身看到两人入房,举杯笑道:“再凑合几杯怎么样?” 冯、詹两人抱着拳称谢,尚元阳接道:“两位在山海楼上,有没有饱受一场虚惊?” 冯、詹两人听了,全为之目瞪口呆! 尚元阳哈哈大笑道:“如何?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两位老弟这下该服了我尚某人吧?哈哈哈!” 冯、詹两人眼珠转了转,心中马上明白过来。 冯佳运朝院中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今夜尚请公子留心……” 尚元阳又打了个哈哈,然后笑声一收,含笑传音问道:“跟过来的,是不是该楼的一个小伙计?” 这一下,可将冯、詹两人,真正的给弄糊涂了! 两人察看桌上酒菜,从杯盘之狼藉程度,不难知道这一顿酒已喝了好一会儿,而他们两个从山海楼走出来,还只是一眨眼的事;不错,令狐平可能是看到人妖上楼才来到这里的,所以尚元阳知道他们在楼上可能受到虚惊,事实上并不稀奇;但是,现在他不但知道两个被人跟踪,且能一口指出跟踪者是山海楼的一个小伙计,就不能不使人骇异了! 就在冯、詹两人错愕莫名之际,令狐平忽然大声向隔壁喊道:“杨福,你在干什么?” 杨福在隔壁高声回答道:“公子有吩咐吗?小的这就来了!” 令狐平大声说道:“你不必过来了,等下有空,你管我去杨树巷金花院交代一声,就说本公子今晚要在那儿请客!” 杨福高声答道:“是的,公子,小的马上就去!” 冯佳运传音问道:“不会是故意说给外面那个小伙计听的吧?” 尚元阳传音笑答道:“差不多!” 冯佳运又问道:“那么晚上是不是真的要去?” 尚元阳笑道:“当然!” 冯佳运道:“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选去那种地方动手?” 尚元阳道:“这是令狐老弟的决定,你问他吧!” 冯佳运道:“尚兄刚才怎知道跟来的是个小伙计?” 尚元阳道:“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 冯佳运道:“小弟却始终参不透个中玄虚,请尚兄别卖关子好不好?” 尚元阳笑了笑道:“这也是令狐老弟所作之预言。他说:你们两个被人妖看到后,人妖一定会向你们两个逼问他的行踪,你们两个被迫无奈,准会亮出他的名头,以济燃眉之急。 姓金的一旦知道了他要找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势必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放弃报复的念头,一是化明为暗,徐留下手之策。要想姓金的放弃报复,显然无此可能;所以,他断定,在你们结账下楼离开时,姓金的十之八九会就地取材,买通该楼一个小伙计,一路跟在你们身后,先看你们歇在什么地方!” 冯、詹两人听了,无不大为叹服。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令狐平吩咐杨福挂灯套车,四位大总管,分别换了衣服,取道前往金花院。 上车之前,黄衣总管尚元阳建议每人带支铁尺,作为防身之用,令狐平含笑摇手,连称不必。 青衣总管詹世光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不是说三孽不一定会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他们要是不去,咱们这样劳师动众,又是为何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那么……” 令狐平摆手笑道:“现在不必多问,到时候保你们自然明白。” 上车之后,蓝衣总管冯佳运又问道:“公子那天从官道上追下去,是在什么地方,被这厮溜脱的?” 令狐平似乎没有留意到冯佳运在问他的话,他朝三人扫了一眼,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向三人正容说道:“有一件事,小弟很早就想说出来……” 尚、冯、詹三人听了,心头全是一紧。三人之中,以青衣总管詹世光比较机警,这时抢着赔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什么事公子但言无妨。” 令狐平微带歉意地笑了一下道:“说了三位也许不相信,这次前来潼关,求亲虽属实情,但该府那位舒姑娘,小弟实际并不认识……” 尚、冯、詹三人闻言大感意外。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小弟虽是出了名的任性,但是,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却也怪不得小弟。三位大概还不知道太原关家三兄弟当日并非死于我令狐某人之手吧?” 尚、冯、詹三人果然又是一怔。 令狐平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可是,包括三位在内,相信没有一个人以为,这三弟兄不是小弟所杀!小妞儿也许并非有意嫁祸于人。然而,在小弟而言,这个大黑锅,却背得太冤枉。所以,当日上台之后,小弟见那妮子也在台下人群之中,一时气无可出,就信口编了那么一段,事后想想又觉不该,因而这才想到以求亲之举,来弥补此一憾事。而最最不应该的,便是小弟将这件事,瞒住三位如此之久!” 尚、冯、詹三人,全都深深松出一口气。 他们知道这小子这番话,并非虚假,从而可见,他们老主人之顾虑,纯属多余,小子根本就没有发觉他们三人是在将他小子引向樊笼! 蓝衣总管冯佳运暗中以肘弯轻轻碰了黄衣总管尚元阳一下,意思似说:那瓶化功散,现在该扔掉了吧? 马车缓缓停下,杨树巷到了。 杨福挑起车帘,探头进来道:“金花院到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这一家公子以前有没有来过?” 令狐平点点头道:“来过一次。” 蓝衣总管冯佳运打趣道:“有没有老相好?” 令狐平哈哈一笑道:“只要有银子,个个都是老相好。你来过一次,她们要能记得你姓什么,就算是好的了!” 一行下车入巷,来到金花院前。 早有两名面黄肌瘦的长衫捞毛等在大门口,一个迎客哈腰,一个向里吆喝,整座金花院登时热闹起来。 进门穿过天井,迎面是座花厅。 厅中草声燕语,间杂着一片丝竹之音,不待走近,便有阵阵香气,随风飘送过来。 令狐平走在前头,经过大厅时,看也不看一眼,径向后院走去。后院有两排厢房,厢房中灯火隐约,不断有笑语自每间厢房中传出。 迎面坐北朝南的堂屋中,暖帘低垂,红烛高烧,一桌酒席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四人入屋坐定,一名娘姨过来陪笑道:“公子上次来,叫的哪位姑娘?” 令狐平道:“赛西施!” 那娘姨一怔道:“赛……赛西施?我们这里的姑娘,没有一个叫这名字呀。公子贵人健忘,别是记错了吧?” 令狐平道:“大概是本公子记错了,那就叫昭君也一样。” 那娘姨油油道:“这个……” 令狐平道:“‘玉环’和‘飞燕’呢?什么?也没有这两个名字?啊!对了,我忘了这儿是金花院。吱吱,那么,有没有一个叫金宝的姑娘?” 那娘姨道:“有,有,我们这里,叫金宝的,共有四个,不知公子中意的哪一位?” 令狐平道:“报出名字来听听看!” 那娘姨道:“一个叫‘大金宝’,一个叫‘小金宝’,一个叫‘新金宝’,一个叫‘活金宝’。” 令狐平抚掌道:“妙极了!西施、昭君、玉环和飞燕,你们一个没有,金宝却有四个,我们正好来了四个人,一个客人一个金宝,大吉大利。好,好,就是她们四个,通通叫来! 快,快!” 、下一会,四个叫金宝的姑娘,在四名小婢搀扶之下,碎移着姗姗莲步,相继走进堂屋中。 令狐平将四女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命大金宝坐在黄衣总管尚元阳身边,小金宝坐在蓝衣总管冯佳运身边,新金宝坐在育衣总管詹世光身边,他自己则留下那个风情撩人的活金宝。 坐定后,他又向那名娘姨吩咐道:“去把我们那个赶车的伙计喊来!” 不消片刻,杨福应召而至。 令狐平一本正经地交代道:“杨福,你这尚是第一次跟随本公子出来喝酒,本公子喝醉之后的老毛病,你可能还大太清楚。现在,你仔细听着:第一,本公子喝酒时,任何人不许走近这座屋子。第二,屋子里笑笑闹闹的,连你也不许偷看。第三,外面风不小,你不妨坐在走廊上,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叫点酒菜,找个姑娘陪陪。听清楚没有?” 杨福一边点头,一边应着是,听到最后一句,则忍笑应了一声:“小的不敢放肆!” 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杨福躬身退去后,屋中马上热闹起来。 尚、冯、詹三人各怀鬼胎,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邯郸三孽会突然现身,但是,令狐平的兴致却好得很,三杯热酒下肚,谈笑风生,放荡形骸,几乎完全忘却今夜来此之真正目的。 偏偏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活金宝,又是一名天生的美人胚子,浅嗔轻笑,忸怩作态,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惹人怜爱。 尚、冯、詹三人起先尚是虚应故事,勉强凑合着这位浪荡公子的兴致,到后来,有了几分酒意,经不起佳人殷勤婉劝,也跟着放松戒备,和各人身边的姑娘,逗闹调笑起来。 令狐平不住强邀三人干杯,同时一再捧着活金宝的俏脸蛋,端详睇视,啧啧称叹。 这样,足足闹了将近一个时辰,尚、冯、詹三人脸孔通红,双目惺忪,似乎全都有些把持不住。 令狐平朝三人偷偷扫了一眼,伸手抄起活金宝的玉婉,微笑着点点头,自语似的说道: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活金宝朝他怀里一偎,不依道:“公子要走了吗?奴家可不答应!” 令狐平睨目含笑道:“不答应又怎样?” 活金宝在怀中扭动了一下道:“奴家……要……你……” 令狐平哈哈大笑!尚、冯、詹三人听了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全是一惊;三人身边的姑娘,也都一个个睁大眼睛,露出诧异之色。 黄衣总管尚元阳怔了怔道:“老弟何事发笑?” 令狐平大笑着道:“我笑三位平时道貌岸然,想不到竟然都是多情种子!” 尚、冯、詹三人全给羞得无地自容,三张本来就红得可以的脸孔,这时更是涨成一片猪肝紫色,看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蓝衣总管冯佳运挣扎着道:“时间不早了吧?我们也该走了!咳咳。” 青衣总管詹世光接口说道:“是的,三个家伙至今也不现身,今夜大概不会来了,咱们回去客栈等,也是一样。”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回去等谁?”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好了,好了,算账吧,这儿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回去慢慢取闹不迟。”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谁开谁的玩笑?” 那个叫活金宝的姑娘忽然缩臂低呼道:“哎哟,痛死奴家了,公子……您……您……放开手好不好?” 令狐平转过脸去笑道:“我若是放开了手,你肯放手吗?” 尚、冯、詹三人闻言,全为之当场一呆。 那个叫活金宝的姑娘花容失色道:“公子……这是……什么话?” 令狐平笑吟吟地道:“听不懂,是吗?那么,让本公子来告诉你。这就叫做邪不胜正,奇士堡的二少堡主,毕竟还有他的一套!我的好姑娘,现在懂了没有?要不要本公子再说清楚一点?” 那位“活金宝”,突然低下头去,身躯同时索索抖个不住。 尚、冯、詹三人全为之暗道惭愧不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活金宝竟是人妖所乔装! 青衣总管詹世光转向身边那个名叫新金宝的姑娘问道:“他可是今天刚来的?” 那个名叫新金宝的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依本公子之猜想,这座金花院很可能早在几年之前,便有了这位花名‘活金宝’的‘姑娘’;不过,她也许每隔一二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出现一次,理由是她本属良家妇女,因为有个体弱多病的丈夫,为了筹措良人的医药费用,才不惜出此下策,强颜欢笑。” 他朝对面那个名叫小金宝的姑娘望了一眼,笑道:“是这样的吗?” 那个名叫小金宝的姑娘抖索着点点头,也没有能够说得出话来。 令狐平又转过脸去笑道:“本公子实在佩服你金朋友在易容方面的成就,只可惜你金朋友见闻尚不够广博,要是换了本公子,一听到那天的笛音,将绝不会再动这名吹笛的人任何歪念头!” 人妖自知诡谋败露,一死难逃,多言无益,所以这时只是低着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令狐平微微一笑,腾出左手,出指如风,一口气在人妖身上连点了五处穴道。 点完穴道,松开手笑道:“要走你就走吧!这是奇士堡的独门手法,普天之下,无人能解;纵有能解之人,你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三天之内,你要能带着那口降龙剑,再来求见本公子,本公子一时高兴;你这条性命说不定尚有希望!” 人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哀求道:“还望公子指点一条明路。” 令狐平笑道:“你是指那日降龙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是缅铁合金所铸成,持有之人,可以盛之以剑鞘,亦可盘围于腰际,就看你朋友能不能使它从南宫老鬼身上转到你金朋友手中了!” 人妖闻言一呆道:“它……在……饕怪身上?” 令狐平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本公子从来不出难题,不然三天工夫,你能从哪里去找得这口降龙剑?” 人妖切齿道:“怪不得这老鬼那天要阻止百里老儿出手,原来是他得了好处,好一个不讲道义的老贼!” 令狐平向尚、冯、詹三人笑道:“来,咱们继续喝酒!” 人妖突然站起身来道:“请公子稍待片刻,金某人这就去为公子将那口宝剑设法取下来!” 令狐平点点头道:“在你金朋友来说,就是冒点风险,也该这么做。本公子这种点穴手法,要超过十二个时辰以上,所亏损之气血,就是十斤长白老参,也恐怕难补得回来!” 人妖一听此言,心中更是慌张。盖人之气血,与容颜息息相关;他人妖的全部本钱,都在一张面孔上,要气血有所亏损,其与死何异?- 第十一章 潼关风云 人妖当下不敢再事停留,急急转身掀幔出室而去。 令狐平目送人妖背影消失,再度哈哈大笑! 黄衣总管尚元阳问道:“公子以为人妖这厮能不能从饕怪那里取得那口降龙剑?” 令狐平笑答道:“难说。不过,这并不是本公子的难题,这口宝剑,今天不能到手,还有明天和后天,总而言之,它姓令狐,是姓定了!” 那个叫大金宝的姑娘畏缩地问道:“我们这位姑娘,她不是个女人吗?”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个……” 令狐平接口说道:“你们在这里,时间都不短,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他过去陪客的情形?” 大金宝红着脸道:“奴家只知道她很会挑客人,不是年轻英俊的贵家公子,她都不愿出来。”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就像本公子这样,是吗?”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因这一笑,屋中气氛,顿时缓下来。 不过,同一时候,在另一间厢房中,一个紧张场面,还只是刚开始。 在这间厢房中,饕餮两任,面对面坐着,桌上摆满酒菜,陪酒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饕怪两腿夹着一只大麻袋,桌子面前放着一把破算盘,正对着一本抹布似的账册,在那里的的达达地拨着算盘珠子。 列怪则在一边打饱嗝,一边揉肚皮,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尚在桌面上扫来扫去,面对着满桌剩酒残肴,似乎恋恋然仍有一些意犹未尽。 人妖走进去时,饕怪南宫求心无二用,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餮怪百里光则适时喷出一口酒气,含含混混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人妖走过去,打横坐下,就像走累了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饕怪一面拨着算盘子,一面漫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样,那小子有没有收拾下来?” 人妖又叹了一口气,懒懒答道:“差不多了。” 饕怪噫了一声道:“八上三去五进一,三下五除二……差不多了,这话怎么说……一六得六,九去一进-……刚好,是个整数儿,三百四十五两!” 餮怪转过身去,向那个姑娘问道:“有没有醒酒汤?” 那姑娘似乎巴不得出去透透气,应了一声有,转身出房而去。 饕怪将帐册一合,抬头道:“老弟刚才怎么说?差不多了?” 人妖点点头道:“是的,那小子已被小弟整治得迷迷糊糊,另外那三个老家伙,也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致上说来是没有问题了。” 饕怪诧异道:“那你老弟跑来这里干什么?” 人妖低声道:“小弟不晓得等会儿如何下手,特地抽空跑来请教,小子的一身功力,你求老是知道的……” 饕怪大奇道:“你老弟这不是愈说愈妙了?连如何下手你也不知道?你老弟以前没有杀过人?” 人妖摇头道:“这一次情形不同。” 饕怪注目道:“什么地方不同?” 人妖朝房外望了一眼,压着喉咙道:“小子一身功力浑厚,警惕之心又高,要使他像一般人那样,神智完全丧失,显然无法办到……” 饕怪岔口接着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人妖又朝房外望了一眼,像是怕人听去似的,悄悄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了!” “什么关系?” “小弟身上不能带兵刃,这一点不说您也明白,而小弟在掌力方面,又不像你们二位,等会儿下手之际,要是一击不中……” “迷糊的是他,又不是你,一击不中,就不能跟着再发第二掌?” “惊动了别人怎么办?” “怎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座金花院,你老弟难道还想再来第二次不成?” “一走了之,固然干脆,可是小子身上那一袋珠宝,尤其颈子下面的那方汉玉,岂不白白便宜了别人?” 饕怪的一只眼睛,突然睁大起来:“汉玉?” 房外有人一喝道:“醒酒汤来了!是不是那边那位大爷吩咐的?” 餮怪精神一振,抢着回答道:“是的,这里,端进来!” 在这位餮怪而言,什么珍宝,什么汉玉,根本就抵不上一碗酸酸麻麻的醒酒汤来得使人振奋! 人妖皱皱眉尖,只好暂时顿住话头。 喊汤的那个姑娘,跟着走了进来,人妖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说道:“美云,两位大爷说,他们马上就要走,用不着你再伺候了,这是两位大爷赏给你的胭脂钱。” 待美云跟那个送汤的伙计退去后,饕怪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怎么说?汉玉?” “真正的汉玉!” “色泽怎么样?” “比羊脂还要细腻洁润。” “有多大?” “不太大。” “什么形状?” “像一把锁。” 饕怪咽了一口口水,叹息说道:“不会错的了,准是一把汉玉锁,奇士堡出来的公子哥儿,这一类玩艺自然不算什么。” 人妖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我可惜找不到一支锋利的小匕首!” 饕怪眼珠转了转,低声说道:“剑行不行?” 人妖摇摇头道:“要是能用剑,小弟还不是现成的有一口?” 饕怪忙说道:“我说的剑,不是指普通宝剑!” 人妖佯诧道:“那是一种什么剑?” 饕怪低低而得意地道:“一种软剑,可以盘在腰际,当作衣带之用,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人妖故意苦笑了一下道:“这去哪里找?” 饕怪轻轻一咳道:“这种软剑,老夫倒有一口,咳咳,那是老夫……前些日子……在一偶然的机会里…… 人妖连忙打断话头道:“真的?快给小弟看看!” 饕怪虽老奸巨猾,结果仍逃不了汉玉的诱惑,乖乖地又将那口降龙剑,经人妖转给了令狐平! 令狐平言出必行,果然为人妖解开穴道。 人妖交出了降龙剑,自知难为饕怪所谅解,最后真的依了饕怪原先那番建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偷偷自后院溜之大吉! 令狐平付了花账,与尚、冯、詹三人,从从容容,一路有说有笑的,出了那座金花院。 次日,继续上路,当晚抵达潼关。 第二天,令狐平吩咐青衣总管詹世光上街采办礼物,以便带去舒府,作为登门求见之挚敬。 青衣总管詹世光将一应礼物采办回来后,令狐平检视了一遍,表示很满意,挥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去吧!” 蓝衣总管冯佳运诧异道:“公子不去?” 令狐平咦了一声道:“我去干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是公子的事,公子本人不去,成何话说?” 令狐平连连摇头道:“你们这几位老兄,说起来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其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问你们:本公子现在如果跟你们一起前去,万一那老儿要来个当面一口回绝,那时候你们叫本公子如何做人?” 黄衣总管尚元阳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一点倒不能不说是一个顾虑,我们令狐老弟,身份不比他人,若真要如他老弟所说,的确不好下台,就由我们几个先跑一趟,探探那老儿的口气,也是一个办法。” 三人走出客栈后,冯佳运低声问道:“尚兄认为咱们要不要留下一个人来,暗中看住这小子?” 尚元阳道:“干嘛要看住他?” 冯佳运道:“要不然他小子溜了怎么办?” 尚元阳道:“就算留下一个人来,他小子如果想溜,你冯兄留不留得住?” 冯佳运耸耸肩胛,苦笑无言。 詹世光接口道:“小弟觉得这小子这次前来求亲,也许真是出于一番诚意;如今值得忧虑的,倒是我们老主人,行将采取的手段!” 尚元阳道:“詹兄这话怎讲?” 詹世光道:“我们老主人之所以要将这小子弄来,无非是想从小子口中,打听该堡之机关布置,以及四奇士之身世武功,根本就没有打算把女儿嫁给这小子。现在小子来了,口口声声要求亲,将来双方见了面,一个话不投机,真不知道那时候如何收拾!” 尚元阳嘿嘿冷笑道:“小子来了,咱们的任务便算达成,谁还管得了那许多?” 詹世光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花费了这么多的精神力气,黄金也去了好几千两,结果仅换来小子一具死尸,想想实在没有意思。” 三人一路谈说着,转眼走出城门,不一会来到一座高大的庄院前。 杨福放下礼担,上前投出一份大红拜帖,经过阍人通报,方由一名管事走出来,将一行迎进庄内。 其实,他们这番做作,全是多余的。 因为,令狐平压根儿就没有跟过来! 这时的令狐平,正徜徉在城中一条最杂乱的街道上。 他挤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东张西望,信步而行,神态甚为悠闲。 终于,他在一家生药铺子前面停下脚步。 这家药铺的生意似乎非常清淡,一名中年掌柜的坐在柜台里面,正设精打采的抹拭着一只药罐。 令狐平朝门口那方招牌上不打量了一眼,缓缓走了进去,摸出十枚制钱,往柜台上一放,道:“打药!伙计。” 那掌柜的连忙站起身来道:“相公有没有带方子来?” 令狐平道:“没有。” 掌柜的道:“那么相公要买那几味药?” 令狐平道:“天南星三钱,干姜七分。” 那掌柜的微微一怔道:“相公没有记错?”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你怎知道我记错了?这两味难道不能合在一起用吗?” 那掌柜的赶紧赔笑道:“是的,不过,这得看是用在什么症候上,须知道天南星、附子、大黄、常山、半夏,以及商陆、甘遂、大麻、仙茅等药,均为大毒之品,尤其天南星这一味药,最忌与干姜、防风合用。相公要是没有药方子,实在叫小的很为难,小店在潼关已经开了四十多年……” 令狐平将柜台的十枚制钱,信手分成两叠,分别向前推了推,淡淡说道:“既是这样,本公子也不便勉强,那就买三个钱的天南星,七个钱的干姜了!” 掌柜的朝那两叠制钱扫了一眼,又在令狐平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注目问道:“相公想用什么纸包?” “用黄纸!” “分几包?” “两包!” 那掌柜的闻言一呆道:“你,你是二少堡主?” 令狐平扬脸道:“怎么样?吓了一跳是不是?‘二少堡主’与‘大少堡主’或是‘三少堡主’有什么分别?” 那掌柜的搓手讷讷道:“小的该死,请少堡主原谅。” 令狐平注目道:“原谅你什么?你什么地方该死?” 那掌柜的垂下视线道:“少堡主无事不会找来这里,小的心中有数;并非小的抗命不受差遣,实在是老堡主规矩太严,这一点少堡主该比别人清楚。”龟令狐平皱皱眉,欲言又止;木然站立了片刻,终于一声不响,转身走出店门。 狭窄的街道上,杂乱如旧,喧嚣如旧。 令狐平第二次又在一座破庙前面站立下来。 庙前空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担子;他走向其中一副担子,用两个钱买了一包炒花生。 不过,这包花生买到手,他只剥了两三颗,便拿它做了别的用途。 他侧身靠在一根石柱后面,拈起一颗花生,运指轻轻一弹,那颗花生便像一只蜜蜂似的,飞去阶旁一名小叫化的癞痢头上! 小叫化伸手摸摸脑袋,大概打得不怎么痛,只叽咕着骂了一声,便又聚精会神地捉起虱子来。 令狐平微微一笑,手指一弹,第二颗花生接着飞出! 这一次打中的,仍是先前的老地方,那小叫化这下可有点恼火了! 他跳起身来,扭头大骂道:“谁他妈的………” “达!”一颗花生壳,应声入口,正好打断粗话的下半句。 令狐平从石柱后面走出来,仰起面孔,轻轻一咳,然后迈起四方步,没事人儿似的,一边剥着花生,一边从容向庙门走去。 那小叫化气得满头疮疤一块块冒青泛紫,呸地一口吐出那颗花生壳,抄起地上的破竹竿,拔步追上去叫道:“喂,喂,打了人想跑吗?” 令狐平所如不闻,一直走到里面大殿上,方始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小叫化追到殿上,用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以为我这个小叫化好欺侮是不是?” 令狐平侧扬着脸孔,睨日哂然道:“一个小小的叫化,欺侮不得吗?” 那小叫化再也无法容忍,蓦地冲上一步,一竿横扫而出,口中发着狠道:“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仗着老子有几个臭钱,吃饱了没事做,专以整人为乐,小要饭的今天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那想到,他口中发着狠,一竿扫将出去,竟什么也没有捞着;眼前那位公子哥儿,早不知于什么时候失去踪影! 小叫化情知不妙,心头一慌,急忙收竿闪身纵去一边。 只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拍手笑道:“精彩,精彩!” 小叫化转过身子,边退边叫道:“有种你就等在这里!” 说着,跳下大殿,飞一般地向庙外奔去! 令狐平暗暗发笑。他心想:如果规规矩矩地要你小子送个信,你小子会像这样认真起劲才怪。 不消一袋烟工夫,那小叫化领来一名中年丐妇。 小叫化指着令狐平道:“就是这小子!” 中年丐妇将令狐平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们这个小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公子,以致你公子要用花生壳一再戏弄于他?” 令狐平也将中年丐妇迅速打量了一眼,他见中年丐妇衣带上打着三个结,知道对方在丐帮中身份不低,如果不是一名分舵主,少不得也是一名主事一方的龙头! 当下不慌不忙地将双掌于胸前一合,十指互抵,指尖向上,作雨伞状,然后含笑欠身道:“小生令狐平,适才事出无心,现在愿向大娘及这位小兄弟赔罪!” 中年丐妇见他比出这样一种手势,已经知道不是外人,及至听他报出姓名,更是大吃一惊,连忙检征答和道:“原来是令狐公子,恕妾身有眼不识泰山!” 令狐平和悦地道:“大娘言重了!” 中年丐妇抬头道:“公子这次来到潼关,有没有敝帮可以效劳的地方?” 令狐平点点头道:“是的,请大娘来,正是为了这个。在下有点事情,想跟贵帮欧阳长老碰个头,敢请大娘设法联络一下。” 那丐妇道:“他老人家三天前还在这里,目前可能去了汉中分舵。不过,这不打紧,” 现在派人追下去,或许还能追得着公子打算在潼关呆多久?” 令狐平道:“不一定。” 那丐妇道:“那么找着了欧阳长老,如何与公子接头?” 令狐平道:“委屈他老人家就在这座破庙中住几天,届时在下会来找他。” 那丐妇福了一福,道:“遵公子吩咐,妾身这就回去舵上派人!” 令狐平见那小叫化拟跟中年丐妇一起离去,招手笑道:“这位兄弟,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中年丐妇忙将那小叫化推了回去,道:“留下来陪陪令狐公子!” 那小叫化目送中年丐妇走出庙门,转脸望向令狐平,眼皮不住眨动着,似乎在揣摸令狐平要他留下来的用意。 令狐平手一伸道:“竹竿拿过来。” 小叫化惶惑地将手中竹竿递了过去。 令狐平接下竹竿笑道:“适才本公子用花生壳掷了你三次,你则用这根竹竿打了本公子一竿对吗?” 小叫化头一摇道:“不对!” 令狐平道:“怎么不对?” 小叫化道:“我那一年没有打着!” 令狐平笑道:“没有打着,那是你的本领不济,这个不成其为理由。总之你的竹竿曾经出过手,对吗?” 小叫化头一点道:“好,就算两下扯平。” 令狐平笑道:“这个扯平了,开头那一声他妈的怎么办?” 小叫化道:“你不动手,我不骂人,这个也算扯平。” 令狐平道:“你倒真会说话。” 小叫化道:“那么你也可以骂我一声。” 令狐平道:“本公子只打人,不骂人!” 小叫化吓了一跳道:“不行。” 令狐平笑道:“怎么不行?” 小叫化叫道:“你要真打,我准会被你打死。” 令狐平笑道:“那就另外依我一件事。” 小叫化放下心来,点头道:“好的!” 令狐平走去院中心,用竹竿在地上画了一个大方格,又将大方格画成十二个小方格,然后将十二个小方格,有的圈“○”,有的打“x”画完之后,直起腰来,向大殿上的小叫化招手道:“你过来!” 小叫化觉得很有趣,欣然走下院心。 令狐平指着那些小方格道:“先从这边走过去,然后再从那边走回来,过去时须步步踏在有‘○’的格子里,回来时则须步步印在‘x’的记号上,如果不出差错,只要你跑八百次,错一步重来!” 小叫化苦着脸道:“八百次太多了。” 令狐平头一点道:“好得很,那就改成一千次!” 小叫化一呆道:“这……” 令狐平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将次数调整一下?” 小叫化叹了口气道:“好吧,一千次就一千次!” 说着,果然依言从格子中那些“○”上踏过去,再从“x”上跑回来。小子来回走了几趟,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渐渐的便在步伐上卖弄起来。 令狐平只叫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再走回来,他却一起步便用快跑,而且愈跑愈快,最后竟像蜻蜓点水一般,在那些小方格子上,来回纵飞起来。令狐平看在眼里,只是点头微笑,亦不加以纠正。 小叫化跑了一阵,显得甚是得意地高声问道:“多少次了?” 令狐平含笑平静地道:“二百六十八次,错了一步现在重新开始!” 小叫化一泄气,收步站住下道:“我的腿子酸了。”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随你的便!” 说着便要去捡那根竹竿。 小叫化一慌,连忙叫道:“我跑,我跑!” 这样,一共错了三次,先后足足耗去半个时辰,方将一千次勉强跑完。 令狐平望望天色,回头向坐在地上喘气的小叫化笑了笑问道:“下次还敢不敢骂人?” 小叫化将脸孔别去一边答道:“不知道。” 令狐平笑道:“什么不知道?” 小叫化答道:“等小要饭的有了再跑一千次的气力,就会给你公子一个肯定的答复。” 令狐平哈哈大笑道:“好,好!” 边说边向庙外走去。 小叫化突然高呼道:“公子留步!” 令狐平转过身子,笑道:“是不是力气有了,准备再来上个一千次?” 小叫化扑地跪倒,连连叩道:“谢公子栽培!” 令狐平再度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小子还有点头脑,起来,起来,歇够了再跑,以不跑断腿子为限。最后这声交代,是磕头的好处,只要能跑满十万次,以后开口骂人,即使打不过对方,开溜当无问题。哈哈哈哈!” 令狐平回到客栈,尚、冯、詹三人业已转回多时。 他朝三人分别扫了一眼,问道:“情形如何?”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舒大侠希望公子能去那边盘桓几天,找个机会跟公子仔细谈谈,他说他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不过还得问问舒姑娘本人,才能决定。” 令狐平所得不住点头道:“理当如是……”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口道:“那么,依公子看来,咱们是不是收拾收拾这就运去?” 令狐平一时未作表示,想了想抬头问道:“他老人家对小弟过去经常留连风月场所一节,有无微词?” 青衣总管詹世光抢着道:“关于这一点,他老人家只偶尔提了一下,经詹某人代为解释,说公子每次去这种场所,差不多都是另有目的;这次惩治人妖金灵官,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老人听完人妖事件之经过,连连点头,最后并说年轻人逢场作戏,偶尔为之其实也不算什么。从这些地方,可见这位风云大侠,开通倒是蛮开通的!” 令狐平深深舒一口气道:“既是这样说,那就搬过去吧!” 一行来到舒府,已是掌灯时分。 风云剑舒啸天接获管事通报,亲自带领着两名清客,八名家丁,大开中门,降阶相迎! 令狐平尚是第一次会见这位闻名已久的风云大侠。 只见这位在武林中名气仅次于“奇士堡”和“灵台三老”而与九大门派掌门相伯仲的一代剑术圣手,年约七旬开外,身高八尺有余,一张国字脸,广额柳髯,双目开合有神,生相好不威严! 令狐平看清这位风云剑的相貌,心底不由得暗暗叹息。真个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像这样一位仪表堂堂的人物,闯荡江湖一生,盛名获致匪易,到头来竟然不知爱惜羽毛,以垂暮之年,仍想组帮创派,危害武林,以逞私欲,真不晓得到底为何? 当下,在宾主揖让之下,一行入厅,叙礼落坐,寒暄不久,即由家丁摆上酒席。 这一顿盛宴,直到二更将尽,宾主方始尽欢而散。 令狐平被安置在后院一间精致的书房中;尚、冯、詹三人则在对面,分别占住了一间普通厅房。 令狐平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是的,他喝了不少酒,但是,这并非他不能成寐的主要原因! 他有一件事,始终无法获得解答。在酒席上,那位风云剑舒啸天,地北天南,谈笑自苦,竟然未有一字涉及奇士堡,或是堡中那几位奇士之身世;难道前此两次在客栈中,是他听错了不成? 他真的听错了吗? 要如果是他听错了,前此襄阳那座擂台,又作如何解说? 钱多益和文有道那两个痞棍为什么要将他引去襄阳? 舒美凤那小妮子说,擂台所悬赏格,不用姓杨的烦心,难道这也假得了吗? 若是他并没有听错和疑错,今天酒席上初次相见,该是套问最好的机会,这老儿何以竟肯轻轻放过? 次日,尚、冯、詹三人同时前来书房中向他辞行,说是他们出来时日已久,深恐老庄主放心不下,必须马上赶回襄阳。 令狐平明知道三人要去的地方,是龙门而非襄阳;只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理由强要三人留下,同时事实上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所以他跟三人假意惜别了一番,便任三人走了。 尚、冯、詹三人离去不久,昨晚席上的那两名清客,接着出现。 这两名清客,一姓徐名逸樵,外号闲云客;一姓方名志砚,外号浮萍生。 两人昨晚在酒席上,均自谦不会什么武功,全靠这儿的老主人,赏一碗闲饭吃;其实,这些地方,根本瞒不了令狐平。他早就一眼看出,两人一身武功,纵不比尚、冯、詹三人为强,当亦不在尚、冯、詹三人之下! 他这时见两人带着一脸假笑走进书房中,知道两个家伙准带来了什么歪主意,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到生死关头,绝不稍露声色,当下只当没有看到,坦然含笑起身相迎道: “两位早!” 两人一齐拱手道:“公子早。” 令狐平道:“我们那三位总管临走之前,有没有同二位辞行?” 闲云客道:“有,有,遗憾的是未能将他们留下来,好好的欢聚几天。” 令狐平道:“以后还有机会。” 浮萍生道:“这三位大总管,豪爽磊落,极是难得,公子实在不该这样快就让他们回去,既然来了,多住几天,也不差什么。” 令狐平心想:是我要他们走的吗?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该是他对刻下这两人最好的评语了! 他不想两人老拿这些无聊的话在他耳边聒噪,这时咳了咳,含笑问道:“舒老前辈升帐没有?” 闲云客抢着回答道:“我们两个过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他老人家有点杂务需要处理,今天一早就去了长安;临走的时候,他老人家交代,他此去只要四五天,便可以赶回来,要我们两人,陪公子各处走走。公子这还是第一次来潼关吧?” 令狐平点点头道:“是的。” 他如今已渐渐明白那位风云大剑客的用心。很明显的,这位大剑客并不愿过分冒险,他派出这两名清客,只是想以旁敲侧击之方式,看能不能达到目的,万一此路不通,再想其它方法,尚不为迟!- 第十二章 步步杀机 三人来到城中,因为时间尚早,闲云客客徐逸樵提议先去喝杯茶,歇一歇脚,随便聊聊,令狐平自然不表反对。 就在三人转过身子,待向一座茶楼走去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得得蹄声,接着自东城方面驰来五匹快骑! 徐、方两人看清为首的那名汉子,脸色全为之微微一变! 原来刻下出现的这五骑不是别人,正是恶名昭彰,黑白两道人见人怕的“洞庭五煞”: “阴阳剑”寇鲁、“闪电刀”辛疾v“迷魂手”花子年、“金刚指”严三友、“金戟温侯” 吕公望! 令狐平过去虽然没有见过这五人,但一见五人之装束和兵刃,便已知道五人是谁。 他见了徐、方两人看到五煞之后的神情,不禁暗暗诧异。 因为洞庭五煞尽管飞扬跋扈,胆大妄为,但尚不至于敢跟望重一时的风云剑公开为敌,他两人如今乃风云剑门下清客,对这五名煞星,又何惧之有? 五匹快骑,眨眼来至近前。 跑在最前面的一骑,马上坐的,正是五煞中的那位金戟温侯吕公望! 这时,马上的金戟温侯吕公望,显然也已看到了让在街旁的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 只见他轻轻一咦,一面收缰,一面向身后四骑打出一个手势,口中高呼道:“徐兄和方兄……” 令狐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时的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显然恨透了金戟温侯吕公望的不识趣,听得这声招呼,双双寒起面孔,‘扭头望去一边,不加理睬。 金戟温侯吕公望眼珠转了转,忽然看到了两人身旁的令狐平,这才领会到两人冷淡他的原因。 总算他还有一点机智,当下也故意沉下面孔,嘿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马缰一抖,催骑而去? 令狐平转过脸去问道:“这五人是谁?”。 徐、方两人均甚意外道:“什么?公子连这五个家伙也不认识?” 令狐平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闲云客徐逸樵道:“那么公子有没有听人提过洞庭五煞一名号?” 令狐平故意怔了一下道:“洞庭五煞?”” 浮萍生方志砚道:“是的,刚才发出招呼的一个,就是五煞中的老么:金戟温侯吕公望。后面四个,依次是老四金刚指严三友,老三迷魂手花子年,老二闪电刀辛疾和老大阴阳剑寇鲁!” 令狐平道:“这五位煞星,据说难惹得很,刚才他跟你们二位打招呼,你们二位干嘛连理都不理?” 闲云客徐逸樵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像这种人嘿,嘿!” 浮萍生方志砚像解释似的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去年这五个家伙有事去关外,于路过时,到府中投帖求见我们老主人,意思当然是想借点盘缠,这情形要换了别人,随便打发一下,也就算了。可是我们那位老主人,却说什么他已封剑多年,为了这一带的安宁起见,总以谨慎一点为宜。结果,不但送了五人一笔厚礼,还着实招待了三番,五个家伙受宠若惊之余,以后不论在哪里,凡是见到我们府中人,便称兄道弟的。亲热得不得了。” 说至此处,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一直在担心,这种事一旦要给传扬出去,真不知道别人会有什么想法。” 令狐平摇摇头道:“这个方兄就错了!” 浮萍生微愕道:“怎么呢?” 令狐平正容接着道:“小弟的看法,与二位恰恰相反。在小弟看来,贤主人此举,可谓得当之至;更可以说,从这些小地方,正足以显示出他老人家不计毁誉,处处以苍生为重,为常人所难企及的慈们襟怀!” 徐、方两人听了这番话,全为之大感意外。 两人似乎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浪荡公子,非但不以他们老主人与五煞交往为耻,居然还会由衷发出这样一篇堂而皇之的大道理;两人意外之余,无不暗自庆幸;同时觉得这位令狐大公子,显然并不如想象中的难以应付! 三人一路谈说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茶楼面前。 茶楼似是刚刚开门不久,楼下炉火尚未升旺,一名伙计正打着呵欠,在画符般的扫着地。 三人上得楼来,满以为是今天的第一批客人,不意抬头之下,已有三名茶客,先期在座。 坐在东北角落上的、是个衣着破旧的老者。 正在那里歪扬着一颗大脑袋,在耳边轻摇着一只酒葫芦,两道八字眉,皱得紧紧的,像是葫芦中的酒,业已所剩无几,想喝又有点舍不得,这样听听响声,也能过瘾似的。 在另一个角落上,坐的则是两名镖师模样的中年劲装汉子。 那两名镖师模样的中年汉子,面对面占着一副座头,仿佛正在争论什么,这时只见其中一名汉子,一边摇手,一边嚷道:“不对,不对!” 对面那名汉子道:“怎么不对?” 先前那名汉子道:“我敢跟你张兄打个赌,这次发生在蓝田的这件血案,要不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我萧某人愿从潼关东门爬到西门!” 徐、方两人当场一呆,脸也全变了颜色。 令狐平微微摇头,示意两人不用出声,然后若无其事地领着两人,走向凭窗临街的一副座头。 由于三人全是一身儒服,似乎并未引起那两名中年汉子的注意。 当下但听那名张姓汉子接着道:“萧兄如此判断,可有什么根据?” 萧姓汉子道:“当然有根据!” 张姓汉子道:“什么根据?” 萧姓汉子道:“第一,这种事只有这位浪荡公子才做得出来。过去的‘怜香秀士”、‘塞北人猿’以及‘关家兄弟’和‘武当八子’等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张姓汉子点点头,没有开口。 萧姓汉子接下去道:“第二,‘蓝田七义’之武功,较之太原关家兄弟,有过之无不及,除了这位浪荡公子,放眼当今武林,可说谁也无法于一夜之间,能将这样七名高手,杀得一个不留!” 张姓汉子忽然问道:“那么萧兄以为,这位浪荡公子,他干嘛要下这种绝情?” 萧姓汉子哈哈大笑道:“这一问,问得真妙!” 张姓汉子惑然道:“萧兄何事发笑?” 萧姓汉子又打了个哈哈道:“笑什么?笑你张兄居然会问起浪荡公子杀人的理由!浪荡公子杀人,如果也要有理由,岂非天下奇闻?哈哈哈哈!” 令狐平听得不住点头,似乎非常欣赏萧姓汉子的这种铁口直断。 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只是苦笑。两人差不多全在屏息等待着一幕不难预见的景象。在一阵骇呼惨叫声中,两条活生生的汉子,一下子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东北角落上的那名破衣老者,大概因为抵不住酒香的诱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将葫芦中余酒喝尽,这时正在桌面上,排阵似的数着十来枚铜钱。 只见他将那十来枚铜钱,分成无数小叠,搬过来又搬过去,一面念经般地喃喃道:“这是早上的茶钱,这是中午的面钱,无论如何省不得,底下,慢一点,还剩下……一二三…… 五六……八九……还剩下十一个钱。” 他对这一笔结余,似乎显得相当满意,直起腰来,抹抹胡子,又进屋角狠狠吐了一口痰,方才抬起未完成的分配工作:“茶不能当饭吃。这是一定不移之理……所以……咳咳……两个烧饼,一包花生,一也少不了……又去了四个钱……再数数看:一二……四五……还剩七个钱,不错,不错,只要将就一点,明天一天,够打发了。”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又上来三名茶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红唇齿白,眉目清秀,年约十六七岁,顾盼之间,英气勃勃,背后斜背着一个青布包裹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身后,是两名身穿大棉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 蓝衣少年仿佛尚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茶楼,满楼扫了一限。朝破衣老者那边一副座头走去。 那两名中年人,显属此地之常客,很随便的便在靠楼梯口附近,找了一副座头坐下来。 接着,伙计上来冲茶,他先走到那名破衣老者面前,哈腰请安,放下茶碗,非常熟练地在茶碗中冲满滚水。 然后,又是一哈腰,提着水壶,转身准备走向那两名劲装汉子。 破衣老者突然手一招道:“慢走!” 那伙计连忙回过身去道:“是的,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破衣老者指着桌面道:“这是茶钱。你先拿去,另外去替老汉买两个烧饼。” “是的,两个烧饼。” “再买一包炒花生。” “还有,别忙。让老汉想想。对了,这里七个钱,去替老汉打半斤酒!” “行,半斤酒,小的冲完茶马上去!” 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听了)不期然互相对视,分别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只是,两人脸上的笑容,有如昙花一现,刚刚浮起,迅即逝去;因为另一角落上的那两名中年汉子,仍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所谓蓝田血案。 这时的令狐平,探头窗外,望着街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在为下面大街上的往来的行人计数。 徐、方两人,暗暗纳罕,他们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为什么今天会有这种好耐性,到此刻还不动手? 那伙计为所有的客人冲完茶,匆匆下楼而去。 这边楼上,在那伙计离去后、忽然接着展开了一个出乎意外的突兀场面。 那名破衣老者,忽然轻咳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到那两名劲装汉子面前,拉开一张旧竹椅,从容落坐。 两名劲装汉子,交谈顿告中止。 不过,两人显然并未将这么一个糟老头儿放在眼里,当下由那名姓萧的汉子抬头问道: “这位老丈……” 破衣老者手一摆,拦着道:“不必套交情了,一句话说完,咱们以前谁也不认识谁,今天彼此都是初次见面。” 张姓汉子怔了怔道:“那么……” 破衣老者又是一摆手道:“不用急,慢慢来。问题不大,不瞒两位说,老汉身上,现在是一文不名,最后的七个钱,刚刚买了酒;还有两个钱,那是留着吃面的。这样一说,两位明白了没有?”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几乎全在怀疑是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毛病? 打秋风。借盘缠,本来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新鲜的是:这种事实在不应该发生在这种地方 要发生,也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 不是吗,窗口坐的是一位大少爷,两名衣着光鲜的文士;另一边则是一名贵公子,两位大腹阔商;说什么也不该找上他们两个。 还有便是这个老家伙的态度,一个穷途潦倒,伸手求帮的人,凭什么这般神气活现。 两人思忖着,不由得警惕之心暗生:没有错,这老家伙准找碴儿来的! 破衣老者在两人脸上溜了一眼,摇摇头道:“你们全弄错了!” 萧姓汉子戒备地眨着眼皮道:“老丈有何指教,可否明白见示?” 破衣老者头一点道:“好!” 接着正容说道:“你们二位,仅请放心,老汉穷虽然穷,骨头确硬得很,一生之中,一不敲竹杠,二不打秋风,永远都是公公正正地谈生意!” 破衣老者点头道:“对了!谈生意。老汉现在要跟两位进行的这笔生意,可大可小,先请问一声:两位身上,今天共带了多少银子?” 萧姓汉子向张姓汉子道:“张兄身上……” 张姓汉子将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点了一下,答道:“大约十一二两左右。” 萧姓汉子也将身上的银袋拿出来掂了掂,说道:“小弟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儿。” 然后转向破衣老者道:“在下兄弟身上,合起来约莫还有二十来两,老人家的生意,既然可大可小,就拿这个数儿谈谈怎么样?” 破衣老者手一伸道:“通统拿过来!” 萧姓汉子毫不迟疑地将两只银袋递了过去。 破衣老者收下两只银袋,好整以暇伸出一根脏指头,在两人面前的茶碗中蘸了蘸,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大字:快走! 写完了,轻轻一咳,起身拱手而去。 萧姓汉子正待发作,忽被张姓汉子在桌底下轻轻扯了一把;萧姓汉子回过头去,看到张姓汉子那张脸色,不禁当场微微一呆! 张姓汉子朝窗口那边眼色一使,萧姓汉子看了一下脸色跟着大变。 接着,就像两只从墙角溜过去的老鼠一般,两人悄悄离开座位,一声不响地下楼而去。 当这两名汉子向楼梯口走去时,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的两颗心,狂跳如雷,心情紧张得有如两把拉足了的弓。 可是,说也奇怪,伏在窗口的令狐平,却好像毫无所觉,仍将一只眼光,专注在下面街心上。 下面街心上,是些什么稀奇景物,吸引了这位浪荡公子呢? 两人伸长脖子,从窗口以眼角偷偷下望,结果发觉下面大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根本什么也没有! 两个汉子离去不久,那伙计回来了、 那伙计一眼看出楼上少了两个客人,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两人桌前一看,桌上并未留下茶资。 正想破口大骂时,那边破衣老者忽然招着手道:“他们两个的茶钱,老汉这里算!” 那伙计脸上,登时浮起一片可圈可点的笑容,连跑带弃地赶过去哈腰道:“是的,是的,这是您老的酒、花生、烧饼!” 破衣老者抓起葫芦,旋开塞子,凑上鼻尖,闻了一下,皱眉说道:“这种酒怎么喝得?” 跟着,将葫芦往桌上一放,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大刺刺地往桌上一拍,挥挥手大声说道:“通通撤下去,另外沽上三斤白干,来一只烧鸡,干丝烫蒜,盐水花生,冷切羊腿,麻浇凤肝,凑四个碟子,再来一道清蒸鱼!” 那伙计像听神话似的翻着眼皮,但是,万般有假,银子是真,又不由得他不信;只得重新拿起酒葫芦,诺诺连声而去! 那伙计再次走开后,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不禁对那破衣老者注意起来。 两人都看到,刚才那两个劲装汉子之所以突然匆匆离去,便是因为这老家伙收了对方两袋银子,而在桌面上不知道写下两个什么字。 不管那是什么字,它们代表一种警告,盖属不问可知。 这老家伙既能对别人下警告,他本身自然不会不认识谁是浪荡公子。 同时,不难想象得到的是:这老家伙非但认识谁是浪荡公子,而且很明显的未将他们身边这位浪荡公子当做一回事! 所以,两人最后判断定令狐平此刻这种反常神态,如说是为了回避楼上某一个人,怕给对方认出庐山真面目。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名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 当今武林中,能使浪荡公子有所顾忌的人物,应该不会太多,这糟老头子是谁呢? 破衣老者似乎也已发觉有人正在注意他。 这时有意无意地转过脸来,一冲着两人头一点,同时露出一对大黄板牙,朝两人微微一笑。 闲云客徐逸樵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葫芦叟乐九公! 不会错的了,八字眉,黄板牙,边幅不修,嗜酒如命,尤其是适才那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铺的标记;在这个老酒鬼来说,他这种像是牙疼的笑容,较之他那只须臾不离的葫芦,无疑更为一般江湖人物所熟知。 有这老酒鬼在场,自是无法再按预定计划行事。 于是,他一面在桌底下轻轻踢了浮萍生一脚,一面缓缓移身凑去窗口,向令狐平说道: “公子,咱们也另外找个地方,去喝上一杯如何?” 令狐平点点头,传音回答道:“是的,屋角那个老家伙的确叫人看了讨厌,咱们不妨分两批走,在前面转弯角取齐,然后再决定要去的地方。” 徐、方二人不期然互望了一眼,一他们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于是,由浮萍生方志砚在桌上轻轻放下三杯茶的茶钱,先跟闲云客徐逸樵悄悄走下楼梯。 可是,好事多磨。 就在令狐平缓步走至楼梯口,准备不声不响跟着离去之际,忽然从楼梯下又上来一名茶客! 上来的这名茶客,是个满脸病容的中年儒士。 因为楼梯太窄,无法容纳两个人同时上下,令狐平只好耐着性子,向后退出一步,打算让那人上来之后再下去。 没有想到那人上来之后,眼光一扫,竟将楼梯口核身拦住,失声一咦道:“公子也在这里?” 坐在屋角一副座头上的那名蓝衣少年,自从伙计为他冲了。茶,就一直坐在那里,望着茶碗,呆呆出神,面前那一碗茶,始终没有喝一口。 这时他听到中年儒士的一声惊呼,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忙从座位上转过身来。 等他看清楼梯口站着两个人,才知道对方招呼的是别人,这一声公子,并不是喊他。 不过,令狐平的背影,在这一刹那间,却似乎对这名蓝衣少年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只见他一只眼睛愈瞪愈大,终于身不由己地离开座位,向楼梯口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边,令狐平在那名中年儒士身上迅速打量了一眼,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阁下认错人了!” 伸手一拨,便想将那人推开,从对方身边走下楼去。 不意那人反手一网,竟将他一条手腕,灵巧地一把抄住,显得甚是激动地道:“公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孙仲和!” 令狐平听了,不由得当场一愣!什么?金镖儒侠孙仲和?金镖儒侠孙仲和会是这副样子? 金镖儒侠松开手,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道:“孙某人如今已不啻再世的人,自然难怪公子无法辨认。” 令狐平怔了怔说道:“孙兄难道……” 金镖儒侠又叹了口气,道:“说来一言难尽,假使公子别无他事在身,里面坐下来,喝一杯茶,慢慢谈吧!” 已经来到令狐平身后多时的那名蓝衣少年,这时抢出一步挡住两人去路,向令狐平毕恭毕敬地施一札道:“阿义几乎未能认出二哥,二哥好!” 徐、方二人适才之猜测,可说只猜中了一半。 不错,令狐平前此将脸孔伸出窗外,的确是为了不愿让楼上某一个人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只是,那个人并不是什么葫芦叟乐九公,而正是目下这名蓝衣少年令狐义! 令狐平自被金镖儒侠孙仲和在楼梯口拦了下来,便知道两兄弟今天业已无法避不见面,当下只得暗叹一声罢了,缓缓抬起头来,寒着面孔问道:“出来多久了?” 令狐义垂手答道:“上个月底。”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了” 令狐义低下头去道:“不到哪里去,阿义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二哥,前几天听到传言,说是二哥最近……可能要来……潼关舒府……” 令狐平脸孔一沉道:“找我有什么事?” 令狐义从身边取出一封书函道:“这是武当三老派人送去堡中的,请二哥过目。” 令狐义接过信去,草草看了一遍,不禁打鼻管哼了一声道:“真替他们这些以名门正派自诩的人物感到羞耻,自己门派中出了败类,完全不知道自我反省,居然有脸去向别人的师长讨公道。嘿嘿,公道,就没有问问他们那些宝贝弟子,当初是几个杀一个!” 令狐义低声不安地道:“这封信爹还没有看到,是丁卯奇士要阿义出来,想先问问二哥当时的经过情形,以便决定如何回复。” 令狐平眼光微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注目问道:“你这次出来,甲子奇上知道不知道?” 令狐义摇头道:“不知道,他老人家因事外出,迄今尚未返堡。”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停了一下,毅然挥手道:“你回去可叫丁卯奇士他们这样答复该派:本堡已无令狐平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事直接去找本主儿可也!” 令狐平恳求似的道:“二哥” 令狐平冷冷截着道:“不必多说了,我这里还有一个朋友要陪,你要走现在可以走了!” 说着,将那封由武当三老具名的书画,往身旁一副座头信手一搁,然后转向金镖儒侠孙仲和道:“我们过去那边坐!” 令狐义愣在那里,半晌未能说出一句话;木头人似的,呆了好一会,方才低下头去,捡起那封书函,忍着一泡热泪,走下楼梯。 破衣老者摇头喃喃道:“又得代付一杯茶钱,来得容易去得快,这年头要想袋里剩几个,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边两人来到里角坐定后,令狐平抬头问道:“看孙兄气色不佳,是否最近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金镖儒侠头一摇,叹道:“孙某人这次惨了!” 令狐平不觉一怔道:“孙兄意思,可是说令师叔上交给你的那一批黄金出了意外?” 金镖儒侠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孙某人自愧无能,几次都想但求一死,以谢晋南千万灾民,只是这一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 令狐平忙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金镖儒侠道:“十多天前。” 令狐平又问道:“在什么地方?” 金镖儒侠道:“伊川。”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对方是哪一路的人物,有没有看清楚?” 金镖儒侠摇头道:“没有,那天夜里,月色太暗,加上众寡悬殊,孙某人交手不久,便受了重伤,多亏栈中人多,适时引起骚动,孙某人才算捡回一条老命。” 令狐平道:“对方无人中镖?” 金镖儒侠道:“有两三个虽遭孙某人飞镖打倒,但在撤退时,均被伙党搭救走了。” 令狐平道:“来的这批家伙,使用什么兵刃?” 金镖儒侠道:“单刀。” 令狐平道:“刀法高明不高明?” 金镖儒侠道:“这一点正是使孙某人感到迷惑的地方,那些家伙,看来身手全都不弱,但是刀法却甚生疏,就像初学乍练一般……” 令狐平点点道:“这是意料中事。” 金镖儒侠微愕道:“意料中事?” 令狐平嘿了一声道:“本来不是使刀的料子,一旦使起刀来,看上去自然生疏得要像初学乍练一般!” 金镖儒侠目光一直道:“公子难道已猜出这批家伙的来路不成?” 令狐平又嘿了一声,没有开口,最后抬头正容说道:“关于这批家伙的来路,孙快最好先别追问。如果不是小弟过虑,孙侠眼下也许便有生命之忧;所以小弟愿意奉劝孙侠,趁面目未为人识破之前,可先去到这儿的丐帮分舵,暂且隐居一段时期,等养好身体再说!” 金镖儒侠道:“公子能否……” 令狐平摇摇头道:“目前知道得太清楚,对你孙侠并无益处。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批黄金既已失去,就不必老是放在心上。请记取身体第一,保住一身武功,才有捞本的机会!” 金镖儒侠轻轻叹了口气道:“孙某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每一念及这批黄金的用途,便止不住心痛如绞,只想一死,以求解脱。这批黄金能不能追得回来,今后就全仗公子了!” 令狐平满楼扫了一眼,只低声说道:“这些不妨留到以后再谈,小弟另外尚有一点事,不便久陪。这里有一封信,孙侠等下过去时,请交给该帮一位欧阳长老,上面只有几句话,他看了自然明白。小弟要先走一步了!” 在走向城中那座有名的第一酒楼时,浮萍生方志砚含笑问道:“是不是被那老酒鬼缠住了?” 令狐平没有答腔,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说道:“对不起得很,这一顿酒小弟不想喝了,小弟打算马上跑一趟蓝田,两位刚才都已亲耳听到,这事一定得弄个明白。我令狐平最忍受不了的,便是别人任性胡为,最后却由我来背黑锅!” 闲云客徐逸樵微微一呆道:“公子……” 令狐平摆手拦着道:“两位只须回去府中交代一声就是了。此去蓝田,不过一二天的路程,不管能否查出眉目,七天之内,小弟一定回来!” 语毕,抱拳一拱,转身大踏步而去。 浮萍生方志砚低声道:“这下怎办?” 闲云客徐逸樵冷笑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换换人手而已。难道还愁他小子飞上天去不成?” 浮萍生方志砚忙说道:“小弟不是指这个。” 闲云客徐逸樵微怔进:“那么……” 浮萍生方志视前后望了一眼,悄声接道:“小弟是说,这小子精灵无比。这次蓝田的案子,会不会被这小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闲云客徐逸樵哂然道:“七兄弟分成了十四块,全成了刀下之鬼,还有什么破绽?” 浮萍生方志视点头道:“那就快回去报个情吧!” 闲云客徐逸樵摇头道:“不,你先回去,我还得去看住那个老酒鬼’;这老酒鬼忽然在潼关出现,不能不防着一点。” 这时,在西城门外,离城门不远的城脚下,一名经骨嶙峋的烂腿叫化,正在那里懒洋洋的晒太阳。 正当此君微合眼皮,一面剥着烂腿上的疮疤,一面细声细气哼着小调,悠然忘我之际,耳边忽然有人笑着道:“悠哉,游哉,虽南面王不易也!” 那叫化愕然睁开眼皮,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跳起身来,纳头便拜道:“懒虫王九,叩见公子,并谢公子授艺大德!” 令狐平闻言一愣道:“谁授艺与你了?” 那叫花又磕了一个头道:“公子传授小虎子的那套神奇步法,小虎子回来已经教给小人,小人正苦无处去找公子……” 令狐平噢了一声笑道:“你说的可是昨天破庙中那个浑小子?” 懒虫王九道:“是的,他正是小人的第三个徒弟。” 令狐平又是一愣,跟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懒虫王九道:“小人没有见过多大世面,假如说错了话,还请公子原谅。” 令狐平笑着道:“好了,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懒虫王九站起身来,垂手说道:“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令狐平指着大路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洞庭五煞,骑着五匹快马从这里走过去?” 懒虫王九点头道:“是的,过去没有多久,起先好像要去舒府,最后大概被挡了驾,所以进去不上一会,很快地又从原路退了回来。” 令狐平道:“之后便向华阴方向去了?” 懒虫王九道:“不,五人掉过头来,又进了城。” 令狐平道:“什么?你说五个家伙又进了城去?” 懒虫王九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么,五个家伙回头时,你看他们脸色,是不是一个个都很难看?” 懒虫王九道:“这个要说吗!是可以这样说。不过,要认真说起来,似乎也不尽然。” 令狐平道:“这话怎讲?” 懒虫王九道:“因为五人之中,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阴阳剑’寇鲁,一个是‘金戟温侯’吕公望。‘迷魂手’花子年和‘金刚指’严三友,跟去时一样,都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而那位‘闪电刀’辛疾,则好像此行有收获似的,满脸洋洋喜气,竟较去时更见兴头。小人也弄不清,这五个家伙,为什么会人人表情不同!” 令狐平点点头道:“学问就在五人不同的表情,难为你观察得如此清楚。” 懒虫王九道:“小人只要坐着不动,精神好得很!” 令狐平笑道:“那我今天总算找对了人。现在,我还想问你一件事:这五个家伙,最近是不是常在这一带出现?” 懒虫王九想了想,答道:“是的,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好像经常看到,不过并没有在附近这一带惹是生非。大家都说这五个家伙,是碍舒大侠的情面,才没有任性胡来,要不然决不会这样守本分,连白喝白嫖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桩。潼关出了一位舒大侠,真是我们潼关人的福气!” 令狐平微微一笑,又问道:“舒府中人,王兄是不是认识?” 懒虫王九道:“不认识的很少,差不多都见过。” 令狐平道:“府中有两名清客,一个叫闲云客徐逸樵,一个叫浮萍生方志砚,这两人王兄见过没有?” 懒虫王九道:“见过几次。” 令狐平道:“交情如何?” 懒虫王九道:“谈不上交情,不过彼此之间处得还算客气。” 令狐平道:“等下这两人要是过来向你打听令狐平的行踪去向,你王兄准备如何回答他们?” 懒虫王九愣了愣道:“这个……”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这个怎样?你三兄准备如何回答他们?”- 第十三章 洞庭五煞 懒虫王九睁大眼睛道:“公子该不会是跟风云剑大侠他老人家有什么过节儿吧?” 令狐平悠然反问道:“不让他们这两名清客知道我令狐平的行踪去向,就表示我跟这位风云剑大侠有过节儿吗?” 懒虫王九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小人不会说话,公子千万不要生气;这事好办,好办之至。等会儿他们来,小人只须推个马虎就是了!” 令狐平迫问道:“怎么推法?” 懒虫王九道:“小人可推诿称刚才在打磕睡,没有留意。” 令狐平摇头道:“不行!” 懒虫王九道:“公子是不是怕他们不肯相信?”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一定得使他们相信相信我这浪荡公子,已经骑着一匹快马,出了这座西城门!” 当夜,二更时分,月暗星稀,朔风呼号,大地一片岑静。 一条青色身形,像狸猫般,跨屋越脊,起落无声,一径奔向北门附近的及第栈后院中一闪而没! 及第栈后院,是座三合厢。今夜,整个后院中,只住了五位客人。 这五位客人,出手异常豪阔,他们一来便将整个后院包下,只为了图个清静,银子花多花少,大爷们不在乎! 这时,坐北朝南的堂屋中,半人高的大火盆,火头生得旺旺的,铁架上面有肴有酒;但细数火盆四周的围炉客,却只有四人! 住客不是五个人吗? 还有一位哪里去了? 另外的那一位,天黑出门,现在刚刚回来。 围火取暖的那四人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个个脸上露出期待之色,那神情仿佛说:“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眉目?” 青衣人推门进屋中,扯下面罩,摔去风衣,先去火盆上,抓起酒壶,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大口,方始深深吐出一口气,点头说道:“找着了!” 那四人闻言喜色道:“歇在哪一家?” 青衣人摇摇头道:“没有歇客栈,住的地方,是家药铺,就在通元寺过去不远的那条街上,隔壁是家豆腐店,好认得很。” 那四人听了似乎有些不信道:“一家药店?” 青衣人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哪里没有奇士堡的产业?” 另外那四人相继起身道:“那就快点过去吧!” 刻下这五人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原来令狐义手足情深,他不知道令狐平这两年来,一言一行,均具用心,他为了感化他这位二哥重新回头做人,自打茶楼上被令狐平斥退后,竟然跑到城外舒府,投帖求见风云剑,意思当然是想提请后者出面,以长辈身份,劝劝令狐平。 风云剑舒啸天其实根本没有出门,他在后院密室听说又来了个姓令狐的小子,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下他吩咐府中管事,好言告诉令狐义,就说他这两三天就会回来,要令狐义暂时住在城中,过两三天来听消息。 结果,洞庭五煞便给派上了用场! 五煞如今的任务是:将令狐义生擒下来,带去无人之处,不惜酷刑拷逼,一旦取得口供,立即碎尸灭迹! 如果令狐义抵死不肯吐露片言只字,那就索性再将令狐平拿下来。 然后将两兄弟共四一处,轮流施以夏楚,直到两兄弟之中,有一个不忍再见另一个痛苦呼号,而愿自动说出该堡之秘密为止! 五煞飞身掠出客栈后院扑奔城南。 在经过通元寺时,走在最前面的阴阳剑寇鲁,忽然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四人止步。 金刚指严三友悄声问道:“怎么了?” 阴阳剑寇鲁道:“下去再说!” 于是,五人相继纵落院心,走进一间无人居住的僧房,阴阳剑寇鲁转身扫了另外的四煞一眼道:“奇士堡的这几个小子,远非金鹰镖局那个姓孙的可比,等会儿如何下手,大家可有意见?” 闪电刀辛疾冷笑道:“等下你们都站去一边,看小弟我来。我辛某人就不信他小子有多大能耐,能挡得我辛某人闪电三刀!” 阴阳剑寇鲁摇头道:“愚兄担心的正是这个。上面假使不是要活口,我就不会跟你们说这些了!” 闪电刀辛疾抢着道:“那我就刀刀招呼他小子的下三盘也是一样。” 阴阳剑寇鲁道:“铺子里不会只小子一个人,要惊动了其他的人,识破咱们身份来历,又怎么办?” 金刚指严三友点头道:“这一点老大顾虑得是,老二别忘了令狐平那小子尚在府中作客,一旦走漏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提到令狐平的名字,闪电刀辛疾便没有再开口。 迷魂手花子年接着道:“依小弟之意,为了稳当起见,不如先由小弟过去,设法将小子诱来这里,等大功告成之后,再让老二杀个痛快,去铺子中见人便宰,就像欧阳护法这次在蓝田一样,一个活口不留,以免后患!” 阴阳剑寇鲁连连点头道:“老三这主意不错。” 金戟温侯吕公望忽然插口道:“小弟还有一点意见。” 阴阳剑寇鲁转过脸去道:“老五还有什么意见?” 金戟温侯吕公望道:“老三现在过去,小子不一定就会上当,要被小子嚷将起来,就不好收拾了。所以,小弟以为老三等下过去时,不可第一个先将小子惊动,应该先在铺子里,随便割下一颗人头,丢到小子卧房中,这样小子就不会不跟过来了。这个办法,大哥觉得怎么样?” 闪电刀辛疾拇指一竖道:“还是老五行!” 迷魂手花子年点头道:“就这么办!” 身形一闪,出房而去。 这边,阴阳剑寇鲁、闪电刀辛疾、金刚指严三友、金戟温侯吕公望等四煞,分别掣出兵刃和暗器,暗伏以待。 约摸过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仍然未见任何动静。 闪电刀辛疾有点不耐烦道:“老三怎去了这么久?” 阴阳剑寇鲁道:“我们老三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这是我们谁也及不上的长处。这种事当然忙不得,多等一会儿也不打紧!” 这样约莫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那位迷魂手花子年,仍然未见回来。 金刚指严三友咕哝着站起身来道:“我们这位老三真差劲!” 这一次,阴阳剑寇鲁没有再说什么。 这位五煞中的老大,似乎也渐渐感觉到事情的确有点不对劲。 金刚指严三友将手中的一把铁莲子,重新放回革袋,足尖一点,窜去院心,跟着人影一花,便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可是,金刚指严三友这一去,亦如泥牛人海,就此断了消息! 闪电刀辛疾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没风刀一撑,跳起身来骂道:“我们老四也落得一张嘴皮子,洞庭五煞中有着他们这两把手,真他妈的叫人泄气……” 阴阳剑寇鲁伸手一拦道:“老二且慢!” 闪电刀辛疾两眼一瞪道:“怎么样?在这儿等死?都是你一个人婆婆妈妈的坏了事,当初要依了我辛老二,有十个令狐小子,也早拿下了!” 阴阳剑寇鲁低声婉劝道:“不,老二,你听我说,还是再让老五过去察看一下,比较妥当,不问老三、老四他们是否出了意外,你这副急性子,总是不太适宜,咱们的时间有的是,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金戟温侯吕公望接口道:“是的,老二,老大说得不错,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事情愈是透着蹊跷,愈是大意不得。小弟这次过去,不论那边情况如何,一定先赶回来,大家商量着办。老二放心,小弟决不像老三、老四他们那样糊涂就是了!” 语毕,不待闪电刀辛疾再有表示,金戟一挥腾身而起! 这位五煞中的老么金戟温侯吕公望果然要比先前两次出来的迷魂手和金刚指谨慎得多。 他一出寺门,便将身形隐去街旁店檐阴影中。 然后,每向前走出七八家店面,便停下脚步,贴着身子,回头张望。 直到看清身后来路上毫无异状,方继续前行。 这样,在走到药铺隔壁的那间豆腐店前面,他又停了下来,除将前后左右,看了个清清楚楚,又侧着耳朵,谛听了片刻,这才真气一提,双手找着房檐,以一式例卷珠帘,轻巧地翻上屋面。 虽然他刻下立足之处,与那家药铺尚隔着一重院落,但他为了小心起见,翻登屋面之后,并未马上站起。 他以蛇行方式,缓缓爬近屋脊,然后慢慢探出面孔,于黑暗中,运足目力,四下里仔细搜索。 除了呼呼风声,周遭一片死寂。 怪啊!老二、老四他们哪里去了? 是找错了地方,还是……当这位金戟温侯想到这处地点原是他们那位老三迷魂手所发现时,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药铺的西厢房上,似乎有人影问了一下,看上去极像是金刚指严三友。 这一下,金戟温侯的精神来了! 他怕惊动了下面的人,不敢发声招呼,当下忙以一个巧翻,悄悄跳落这边院心,再点足飞上院墙,双臂一抖,纵了过去。 他贴着屋脊向下一望,目光所及,不由得暗道一声我的老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下面,离屋脊不远处,两条身躯并肩静伏着,正是被怀疑失了踪的迷魂手和金刚指! 两人伏在那里,在干什么呢? 在两人身旁,高高叠着一堆屋瓦,原来两人开了天窗,正在窥察下面房中的动静! 两人似乎已经发觉到他的到来,金刚指的一条手臂,微微向上扬起,仿佛在示意他不要弄出声响。 金戟温侯见了这幅情景,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想他们洞庭五煞,都是何等人物,不意今夜为了一个姓令狐的小子,竟处处显得这般畏首畏尾! 他提气蹑足绕过两人身躯,在两人对面伏下,也将面孔徐徐凑去天窗口。 这一望之下,可将一个金戟温侯气坏了! 下面,黑洞洞的一片,既无灯光,亦无人语。换言之:三人刻下所面对的等于一座空屋! 金戟温侯很是恼火,老三、老四不声不响,难道疯了不成? 他边想边伸出手去,轻轻推了金刚指严三友一把,打算问问两人,究竟在看什么?还是在听什么? “哒!” 一声脆响,一颗铁莲子从金刚指的指缝中掉了下来。 然后,那颗链莲子,便沿着瓦槽,一路跳动下滚,最后又是一声脆响,掉在院心中! 金戟温侯大吃一惊! 他没有想到以行事谨慎的老四,如今竟会这样不小心,连一颗铁莲子,也不好好抓牢。 他迅速环首四顾,还好!四下里除了风声,依然一片沉寂。 但当他掉转头来,眼光从金刚指和迷魂手两人身上掠过时,这位金戟温侯心头一凉,整个地僵住了! 你说金戟温侯看到了什么? 说来那是只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就是金刚指严三友的一条手臂,仍和先前一样,颤巍巍地举在那里! 再看迷魂手花子年,只见这位五煞中的老三,正侧着半边脸孔,枕在自己臂弯里,像是安详地进入熟睡。 鲜血从唇角蜿蜒下流,绵绵不断,滴在手背上,渗透指缝,就仿佛在戏扯着一根粗粗的红绒线! 金戟温侯直看得魂飞胆裂,不自觉脱口喊出一声:“我的妈呀……” 身后有人冷冷接口道:“你妈没有,来的是你老子!” 金戟温侯这时根本就没打算去认清身后发话之人生做何等模样,寸阴如金,逃命第一! 因此他不待来人说完,说像刚才从金刚指手中掉落的那颗铁莲子一样,足尖一点屋面,蓦地翻转身躯,然后顺着屋面斜坡之势,滚球似地落向院心! 他自以为这是险中弄险,舍命保命的一记绝招,却没有想到,他这番举动,早就在对方意料之中。 容得他跳身站起,他的身前,已经站定一人! 那人冷冷说道:“五煞之中,本爷今夜只准备留下一个活口,算你朋友命苦,来早了一步!” 金戟温侯向后退了一步,张日期期道:“你,你就是……” 那人冷冷接口道:“不错,你朋友今夜遇上的,正是十殿阎罗的阳间代表,煞星中的总管爷,你们这批好朋友的追魂太岁,索命无常!” 冷笑声中,从容欺步而上,一掌斜斜劈出。 金戟温候自然不甘就此束手待毙。 他见对方有意托大,起手这一掌,招式既不出奇,劲道亦甚有限,不由得暗自窃喜。 当下,身形一错,灵巧地避开敌人中路掌锋。 然后,不容对方抽招换式,蓦地一个反扑,金光应手暴长,人随朝起,势若奔雷,一朝迎向来掌扫去! 这一招,既疾且猛,端的不同凡响! 须知戟乃十八般正宗武器中最为难使,但如果功夫练到了家,也是最难应付的一种兵刃。 由于样式构造特别,它兼具了枪、刀、剑、棍、钩等之功用,敌人在化解之际,只要稍一疏神大意,往往就会顾此失彼! 不过,金戟温侯刻下扫出的这一戟,虽然用足十成功力,却并无一举创敌之存想。 他只望眼前这位奇士堡的令狐二公子,能因此向后退出几步,好为他带来一个脱身的机会。 因为这里与通元寺仅有一街之隔,只须会着了他那一个使剑一个使刀的老大和老二,那时就不愁这位浪荡公子有多厉害了! 然而,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事实上却未能尽如理想。 他这厢一戟奋力扫出,正待提气腾身之际,长笑声中,人影一花,身前业已失去那位浪荡公子之踪迹! 紧接着,笑声复自身后传来:“朋友在这支金戟上,像是还下过几天工夫,只可惜本公子时间宝贵,无法陪你朋友多玩几招,扫兴之处,务望见谅!” 笑语未毕,一掌拍落!金戟温侯只觉喉管中甜泉泛涌,眼前一黑,火星乱冒,一个踉跄,喷血如注,金戟随之撒手坠地…… 等在通元寺中的阴阳剑寇鲁和闪电刀辛疾,愈来愈觉心焦。 阴阳剑寇鲁低声迟疑地道:“我说,老二……” 闪电刀辛疾轻轻一嘿道:“要我再过去看看,是不是?” 阴阳剑寇鲁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闪电刀辛疾悻悻然接着道:“咱们洞庭五煞能有今天这点声名,靠的就是遇事一起上;不实这一次你他妈的异想天开,要分散开来,一个一个去,这下可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阴阳剑寇鲁皱眉道:“老二,你这种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闪电刀辛疾瞪眼道:“我这种脾气哪点不好?” 阴阳剑寇鲁皱眉道:“须知道……” 闪电刀辛疾冷笑道:“须知道五个之中才去了三个,再饶上一个亦不为多,是吗?” 此际,有个人伏身之处的僧房上,有人阴阴接口道:“对了!剩下的两个之中,仍须再去掉一个。本公子以信誉保证:谁能最后留下来,今夜谁便可以活命!” 闪电刀辛疾一跳而起道:“冲!” 房上大喝道:“谁先冲,谁先死!” 这一声断喝,果然具有无比之威严。闪电刀辛疾已经扑到门口,听得喝声,身形一滞,不期然一个倒纵,又退了回来! 阴阳剑寇鲁持剑仰脸道:“来的可是令狐少侠?” 房上冷冷道:“是的,跟着本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口降龙剑。你们谁要活得不耐烦,随时可以出来试试它是否锋利!” 阴阳剑寇鲁一面向闪电刀辛疾比划着等机会并肩硬闯的手势,一面仰脸接着道:“少侠既然要在我们两兄弟之中再去掉一个,却又不许我们走出这间僧房,算是什么意思?” 房上面回答道:“两个之中再去掉一个,办法多得很,并不一定要走出房间才能办事。” 阴阳剑寇鲁道:“少侠打算使用什么办法,在下兄弟有幸与闻否?” 房上回答道:“决定你们之间谁生谁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只要仔细想一想,应该不难明白!” 闪电刀辛疾勃然大怒道:“老大,别听这小子……” 阴阳剑定鲁轻轻一嘘,又向房上问道:“少侠的意思,可是我们兄弟,先来一场自相残杀?” 房上漫应道:“你们乃结义金兰,情逾手足,这种事当然做不出来。本公子意思不过是说:办法该由你们想,至于如何解决,本公子并无意见。时间还有的是,你们尽可从长计议,慢慢商量着办!” 阴阳剑寇鲁道:“合我们两兄弟之力,纵然不敌,尚堪一拼,如果再去掉一个,谁又敢保证少侠一定会放过另外的那一个?” 闪电刀辛疾一咦道:“老大,你怎可以……” 阴阳剑寇鲁传音道:“愚兄正在筹思脱身之策,在时机尚未到来之前,不能不先稳住这小子,现在不过是陪他胡扯罢了!” 房上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寇老大既然认为迟早难逃一死,何不这就冲出房来,为你们辛老二留个机会?” 阴阳剑寇鲁道:“那么,能不能再请少侠说明一下,在我们五兄弟之中,只肯留下一个活口的理由?” 房上淡淡回答道:“理由很简单:本公子想问几句话。只剩下一个人时,保密比较容易,彼此方便!” 阴阳剑寇鲁道:“问完了话呢?” 房上回答道:“放行!” 阴阳剑寇鲁道:“不会杀之以灭口?” 房上回答道:“那是你们这一流货色的拿手好戏,至于本公子是否言而有信,就要看你们对我这位浪荡公子究竟认识到什么程度来决定了!” 阴阳剑寇鲁没有再开口,似乎正在思索着如何才能闯过今夜这一关;僧房上的令狐平,显得很有耐性,亦未发声催促。 阴阳剑寇鲁想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抬头向闪电刀辛疾招手传音道:“老二,你过来,愚兄有了主意了!” 闪电刀辛疾一哦,连忙凑近身子道:“老大想出什么主意?” 阴阳剑寇鲁在后者耳旁道:“就是这个主意……” 上面说着话,下面剑尖一送;闪电刀辛疾猝不及防,就像出水虾子一般,一跳老高,然后“劈啪”一声,凌空摔落! 僧房上传来令狐平带有庆贺意味的笑声道:“得手了吗?寇老大。” 阴阳剑寇鲁正从闪电刀辛疾尸身上拔出那支短剑,听得这声询问,神经徽微一呆,痴痴地望着鲜血沿剑尖点点下滴,双手不期而然颤抖起来。 这位阴阳剑突然不寒而栗,是因为看到把弟的鲜血,一时间天良发现,起了内疚之感吗? 非也! 为这位阴阳剑带来无名恐怖的,是令狐平刻下从僧房上传送出来的这阵笑声! 他刚才曾经这样问过:“合我们两兄弟之力,纵然不敌,尚堪一拼,如果再去掉一个,谁又敢保证少侠一定会放过另外的那一个?” 如今,他在心底,又不禁要再问一次了:所谓再去掉一个,另一个便可以活命,除这样一句空话,它的保证到底在哪里? 他记得对方最后的答复好像是:“至于本公子是否言而有信,就要看你们对本公子究竟认识到什么程度来决定了!” 这能算得上一种保证? 如果一定要追究这种答复保证了什么,大概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要想知道你今夜有几成活命机会,得先问问你对这位浪荡公子的为人了解到什么程度! 那么,他对这位浪荡公子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位浪荡公子所知道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武功高不可测,二是视人命如儿戏! 僧房上的令狐平显得有点疑讶地又问道:“寇老大,你怎么不开口?” 阴阳剑一凛,赶紧收心定神,期期艾艾地道:“是……是……是的。小……小……小人……已经……跟您……吩咐……做……做……做了!” 僧房上的令狐平哦了一声道:“怎么说?照我的吩咐?是本公子吩咐你这样做的吗?” 阴阳剑急忙改口道:“不,不,小人说错了,请公子原谅;是的,是的,小人已经得手了。公子要问什么,只管发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令狐平道:“那个不忙,你先将辛老二的尸体丢出来!” 阴阳剑应了一声是,依言抄起闪电刀辛疾的尸身,通的一声投去院中心。 投完尸体问道:“公子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你手上有没有沾上血迹?” 阴阳剑道:“谢谢公子关心,只左手沾了一点点。” 令狐平道:“沾在指头上?”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哪几根指头?” 阴阳剑道:“是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 令狐平道:“就只有这两根?”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很好,再把两根指头砍下丢出来!” 阴阳剑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公子……”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当心一点,别再将血迹从这两根指头染到别的指头上!” 阴阳剑哀声道:“公子说过……” 令狐平缓缓道:“是的,本公子说过,今夜你们五煞之中,一定会留一个活口。本公子说得很明白,就是到时候你只能一个人走,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当然包括辛老二的鲜血在内。这样解释,不算勉强吧?” 阴阳剑牙一咬,手起剑落,一连两次,硬将两根指头血淋淋的砍了下来。 令狐平这些地方倒是显得满大方的,他对阴阳剑丢到院心中的两根指头,毫不怀疑是否有假。 这时,又咳了一声道:“好,问话现在开始今夜你们洞庭五煞,鬼鬼祟祟的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活捉舍弟令狐义?” 阴阳剑很爽直地答道:“是的!” 令狐平道:“舍弟令狐义与你们洞庭五煞,过去有何仇恨?” 阴阳剑道:“没有。” 令狐平道:“系受别人指使?”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人是谁?” 阴阳剑道:“说出来公子也许不相信。” 令狐平道:“那是本公子的事,毋须阁下操心。如果不相信,本公子自会继续追问,直到问出真话为止!” 阴阳剑道:“小人不敢撒谎。” 令狐平道:“那就不必顾虑。” 阴阳剑道:“风云剑舒大侠!” 令狐平道:“很好!你寇老大今夜大概是活定了。那么,你寇老大知不知道,这位风云剑舒大侠,又为什么一定要跟舍弟过不去?” 阴阳剑道:“就小人所知,风云剑舒大侠也是奉命行事。” 令狐平道:“奉何人之命?” 阴阳剑道:“帮主。” 令狐平道:“什么帮?” 阴阳剑道:“龙虎帮。” 令狐平道:“表示帮中卧龙藏虎,高手如云,足堪领导当今武林?” 阴阳剑道:“这个小人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这个龙虎帮,总舵设在何处?” 阴阳剑道:“晋南龙门。” 令狐平道:“帮主何人?” 阴阳剑道:“小人没有见过。” 令狐平道:“名号如何称呼?” 阴阳剑道:“大家统称帮主而不知名,小人等为了避讳,自从人帮以来,始终未敢问及。” 令狐平道:“帮中人物,如何划分等级?” 阴阳剑道:“帮主之下,设有护帮长老数人,再过来有锦衣、黄衣、蓝衣、青衣、黑衣等五级护法,其余无职行者,统称帮友。”- 第十四章 谈笑书生 令狐平道:“舒府上的那三位总管,是否即为帮中之黄、蓝。青三等级之护法?”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你们洞庭五煞在帮中是何身份?” 阴阳剑道:“黑衣护法。” 令狐平道:“风云剑呢?” 阴阳剑道:“锦衣护法!” 令狐平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问道:“要是你们这次如愿以偿,将舍弟拿下来了,你寇老大可知道那位风云剑舒大侠将会在舍弟身上使些什么手段?” 阴阳剑答道:“他想从今弟口中间出奇士堡的种种布置,以及堡中四奇士之身份来历。” 令狐平道:“以便有机会与奇士堡一较高下?”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武林中门派如林,彼此均能相安无事,何独龙虎帮要与奇士堡势不两立?” 阴阳剑道:“小人在帮中职份卑微,甚少参与大计,仅从几位黄衣护法口中听得一丝口风,好像是说:奇士堡在武林中威望太隆,有了这座奇士堡,谁也别想出头,所以得想办法……” 令狐平道:“有人以为这次蓝田七义遇害,是本公子的杰作,你寇老大看法如何?” 阴阳剑道:“小人知道此事与公子无关。” 令狐平道:“何以见得?” 阴阳剑道:“因为小人知道蓝田七义是死于本帮一群蓝衣护法之手。” 令狐平道:“就本公子所知,蓝田七义与奇士堡并无任何渊源,龙虎帮看不顺眼的,既然只有一个奇士堡,这次下手杀害蓝田七义,可有什么特别说处?” 阴阳剑道:“据说是因为七义于无意中获悉了帮中部分秘密。” 令狐平道:“如今龙虎帮中,黑衣以上之护法,为数约有几许?” 阴阳剑道:“百人左右,也许不止此数,详细情形,小人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有一个复姓宰父的老家伙,在帮中是何身份?” 阴阳剑道:“与风云剑一样,也是一名锦衣护法。” 令狐平道:“此人武功如何?” 阴阳剑道:“听说相当厉害,尤擅分筋错骨之术,是一名逼供能手,甚为帮主所倚重,将来有升为……” 令狐平道:“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十多天前,伊川的那一票,是不是你们洞庭五煞下的手?”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批黄金,如今藏在哪里?” 阴阳剑道:“洛阳。” 令狐平道:“洛阳什么地方?” 阴阳剑道:“白马寺后,神弹子金烈星家中,这位神弹子是帮中的青衣护法,也是龙虎帮洛阳分舵,未来的分舵主。” 令狐平道:“没事了,你走吧!” 阴阳剑道:“谢谢公子。” 语毕,抱头鼠窜而去! 令狐平跳落院心,四下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向前面正殿殿脊上,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可以下来了!” 两条身形,应声飞落,正是令狐义和前面药铺中那个掌柜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似甚不安地挂着手道:“小的前天……” 令狐平淡淡拦着道:“那不是你的错。” 接着转向令狐义,面孔一沉道:“刚才那姓寇的所说的一番话,你全听到了没有?” 令狐义垂下头道:“全听到了。” 令狐平冷笑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去舒府,求见那位风云剑舒大善士?” 令狐义俯首道:“阿义事前并不知情。” 令狐平怒喝道:“还要强辩!在茶楼上,你有没有听到我叫你回去?” 令狐义低声道:“二哥息怒,阿义知罪。” 令狐平又哼了一下,挥手沉声道:“帮巫老四将这里收拾干净,赶在天亮之前,回去多跟丁卯奇士学学处世之道,等懂得多了,再往外面跑!” 说完,回过身去,向那至老四抱拳一拱,然后腾身而起,如轻烟般,于夜空中一闪而逝。 第二天,辰牌时分,风云剑舒啸天正在后院密室中与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闲谈之际,一名心腹家丁人报道:“及第栈的竺瘤子要见老爷。” 风云剑点头道:“叫他进来!” 那名叫竺瘤子的客栈伙计走进密室,显得有点惊惶地低声道:“洞庭五煞昨夜三更出门,到现在一个未见回头,五人临走之前,也没说要去哪里……” 风云剑微愣道:“城中各处找过没有?” 竺瘤子摇头道:“找过了,一点影子也没有。” 风云剑转过脸去道:“会不会又是那小子在作怪?” 浮萍生方志砚道:“恐怕不会。懒虫王九说得清清楚楚看见小子骑了一匹马,像奔丧似地出了西城门,这厮从来没有说过假话,自无忽然撒谎之理。” 风云剑沉吟道:“那么这五个家伙去了哪里呢?” 闲云客徐逸樵道:“依徐某人看来,可能是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小子在这里做了手脚也不一定!” 风云剑点头道:“有此可能。” 浮萍生方志砚接着道:“这老小子逢人便夸说奇士堡的酒,如何如何的与别处不同,似乎深以曾作该堡之座上客为荣;洞庭五煞若是已遭毒手,难保不漏消息出去,蓝田七义,可为殷鉴;我看这老小子实容留不得。” 风云剑犹豫道:“可是,你们知道的,这老鬼一身功力,并不比老夫逊色,而老夫目前又不便轻易露面……” 闲云客徐逸樵道:“报请总舵派人如何?” 风云剑摇头道:“不是办法。” 闲云客徐逸樵道:“为何不是办法?” 风云剑蹙眉道:“这老鬼自老伴去世之后,即到处飘泊,今日天南,明日地北,甚少在一个地方呆上十天、八天,不像蓝田七义那样,多少还有一片基业,等总舵方面人派来,老鬼也许早跑掉了;那时劳师动众,反而不好交待。” 浮萍生方志砚想了想说道:“方某人主意倒是有一个。” 风云剑抬头道:“什么主意?” 浮萍生转过脸去,向那名叫竺瘤子的客栈伙计道:“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回去之后,如果听到有关五煞的消息,马上过来报讯!” 那叫竺瘤子的伙计连声应是,又分别向三人打了一躬,方始转身退去。 等那伙计离开后,浮萍生过去关上房门,回来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风云剑和闲云客所得不住点头。 最后只见闲云客意颇赞许地点着头道:“这倒不失为一条上上之计……” 天空中一片灰暗,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对于一些嗜好杯中物者而言,这种天气,正是喝酒的好日子。不过,城中的几家酒楼,却没有增加多少客人。 因为真正懂得喝酒的人,讲究的只是情调和酒之好坏;排场和菜肴,余事也。 这时躺在那座破庙大殿上的葫芦叟乐九公,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你以为他是去不起酒楼,才跑到这座破庙中来的吗?笑话!昨天他从茶楼上那笔“交易”所“赚来”的二十多两银子,才不过用去一个尾数;谈银子,有的是!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调调儿,大爷喜欢。 看吧,葫芦叟装的是“三元坊”的“状元红”,身边摊放着的,是新炒的“蓝田先生”。 再说,要在酒楼里,他能像这样躺下来,将两只脚翘得高高的,边喝边吃边唱小调? 只有一件事,不无遗憾。 就是刚开始时,花生都是挑大颗粒的拣,现在饱满圆润的都拣光了,害得他不得不降格,以求再从破皮碎壳中,去拾取那些小可怜。所以,他想,这时候要上来一个人,能为他再去买包花生,那就好了! 一个人运气来了,真是没得话说。 葫芦叟乐九公正在转着念头,希望突然有人出现,好替他去买包花生,庙门外脚步声起,果然来了一个人! 从庙外走进来的,是个年轻的驼背汉子。 这汉子头戴一顶护耳大皮帽,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几乎遮去大半边面孔。 他瑟缩着走来大殿上,四下里略作打量,便在里角一处避风所在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他朝葫芦叟手上那只酒葫芦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从胳肢窝低下,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蓝布套。 好家伙!道不孤,必有邻。 你道汉子打开蓝布套,从里面取出来的,是样什么东西?一只状如大蛤模的酒草袋! 葫芦叟乐九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此刻这汉子要是换了另外一种身份,欲使之乖乖就范,他可说有的是办法;但对于这样一名同好,他实在狠不起心肠。 葫芦叟闭上眼皮,眉头刚刚皱起,鼻子一阵抽搐,眼皮突又一下睁开。 咦!这是那里来的一股异香? 啊!我的天老爷。原来那汉子取出草袋之后,跟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油纸包儿。 油纸包儿打开,竟是一条五香酱狗腿! 葫芦叟喉结滑动,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口水。 他迅速移开视线,转脸望去殿外,心底下则油然而起一个念头:为了……咳咳……为了区区一条狗腿,值不值得……咳咳……值不得来点小小手段? 身后忽然传来那汉子和悦地招呼:“这位老人家……” 葫芦叟缓缓转过头去,寒着面孔,打断对方话头道:“听老弟这份口气,大概你老弟还不知道我老人家是谁吧?” 那汉子呆得一呆,赶紧赔笑道:“是的,正想请教。” 葫芦叟轻轻哼了一声道:“请教?嘿嘿!趁我老人家火气还没有上来之前,是个识相的,赶快赔个礼,替我站远点!” 那汉子愕然道:“老人家干嘛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葫芦叟沉声道:“因为凡是认识我老人家的人,在没有获得许可之前,谁也不敢当着我老人家面前吃东西。” 那汉子皱了皱眉头道:“既是这样,小的换个地方去吃就是了!” 葫芦久又喝道:“且慢!” 那汉子转身道:“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葫芦叟注目道:“什么?你这条狗腿,还想带走?你可知道,当着一个吃斋的老人,你拿着这种东西,该有多大罪过?” 那汉子一咦道:“怪了,这是我花银子买来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带走?” 葫芦叟道:“你是花多少银子买来的?” 那汉子道:“五分!” 葫芦叟道:“这里是七分银子,拿了快走!” 那汉子没想到因祸得福,平白赚了两分银子,不由得露出满脸笑容;连忙放下那条狗腿,拾起地上那块碎银,兴冲冲地下殿而去。 这边,葫芦叟等那汉子的背影子庙门外消失,像饿虎般跃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条狗腿,张口便咬! 身后殿檐上,突然有一人笑嘻嘻道:“吃独食,长疗疮,万验万灵!” 笑语声中,一条身影,飘然而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丐帮“降龙”、“伏虎”、“追风”、“奔雷”四大“金杖长老” 中的那位“奔雷丐”欧阳谷! 葫芦叟转身看清来人是谁,慌忙将那条酱狗腿藏去背后,边退边叫道:“别的事都好商量……” 奔雷丐微微一笑道:“就是分享这条狗腿不行,是吗?” 葫芦叟又向后退了一步道:“算你老儿知情识趣。” 奔雷丐但笑不语,竹竿一顺,席地坐下。 然后抬起头来,含笑说道:“别紧张,坐下来,老朋友多年不见,叙叙阔别总可以吧?” 葫芦叟摇头道:“你要饭的那一套,老夫清楚,少攀交情!” 奔雷丐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酒鬼大概还不知道,要饭的刻下专程赶来,是为你老酒鬼办事的吧?” 葫芦叟道:“办事?办什么事?有什么事老夫自己办不了,竟要你老儿帮忙?” 奔雷丐道:“正是一件作自己办不了的事。” 葫芦叟道:“哦!这样一说,老夫倒得请教请教。不过老夫希望,这件事最好与酱狗腿无关!” 奔雷丐道:“一点关连也没有。” 葫芦曳道:“说吧!” 奔雷丐道:“听说你老酒鬼已将一身武学,录成一本小册子,有没有这回事?” 葫芦叟道:“就算有这回事,又怎样?” 奔雷丐道:“这本小册子放在什么地方,以及你打算将它传给什么人,只要你酒鬼信任得过,不妨告诉我要饭的,我要饭的一定负责代你办到。” 葫芦叟气得两只水泡眼直翻道:“怎么说?你,你……你以为老夫会死在你这个臭化子前头?” 奔雷丐若无其事地道:“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无常,谁料得着?未雨绸缎,总是好事!” 葫芦叟两只水泡眼又眨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奔雷丐悠然侧目道:“何事如此好笑?” 葫芦叟大笑着道:“我笑这条酱狗腿若不分一点给你臭叫化,早晚总是一个麻烦。来,来,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它是三钱六分银子买来的,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老夫不赚你一个子儿,拿一钱八分银子来!” 奔雷丐肚皮里暗暗冷笑,七分银子的东西,一转眼就变成三钱六分,还说不赚一个子儿,这种老朋友,倒真的难得! 葫芦叟笑着催促道:“怎么啦?是不是嫌贵?那好,是你臭叫化自己吃不起,可怨不得别人。咱们无论是叙年庚,或是排辈分,我乐九公都没有平白孝敬你这臭叫化的道理,区区一钱八分银子不算什么,要一旦传扬出去,可不太中听,你说是吗?” 奔雷丐轻轻一咳道:“那么咱们哥俩仍照当年的老规矩行事如何?” 葫芦叟道:“打赌?” 奔雷丐道:“是的,输的人出钱,赢的人白吃!” 葫芦叟道:“只要题目出得公道,老夫不反对。” 奔雷丐道:“跟你酒鬼打赌,不公道行吗?” 葫芦叟点头道:“好,那就言归正传吧!” 奔雷丐又咬了一声道:“要饭的意思是说,我欧阳谷在江湖上,比你老酒鬼见得事多,识的人广,不知道你老酒鬼服气不服气?” 葫芦叟道:“笑话!” 奔雷丐道:“赌题成立了,对吗?” 葫芦叟道:“不错。” 奔雷丐道:“好,要饭的先提一个人,这个老要饭的认识,而你老酒鬼却不一定认识。” 葫芦叟道:“这种人老夫一口气可以提十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一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和谁?” 奔雷丐道:“不,不,这里面当然得有一个限制。” 葫芦叟道:“什么限制?” 奔雷丐道:“被提出的人,必须在江湖上有点小小的名气;换句话说:只要常在外面跑的人,至少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葫芦叟眨着眼皮道:“此人是谁?” “小瘟神胡五。” “小瘟神胡五?” 奔雷丐微微一笑道:“怎么样?认输了吧?” 葫芦叟道:“慢来!就算老夫不认识这个人,尚有同样提出一个人的机会,认输还早。 现在,老夫得先弄清楚,江湖上究竟有没有这号人物!” 奔雷丐道:“龙胜唐这个人听说过没有?” 葫芦叟道:“你是指与四川唐家齐名,而手段更较唐家诸人毒辣,外号“谈笑追魂”自称“谈笑书生”的那个家伙?” 奔雷丐道:“是的。” 葫芦叟道:“我们现在谈的是小瘟神胡五,你提此人则甚?” 奔雷丐道:“因为小瘟神胡五便是这位谈笑书生尤胜唐的第三个徒弟,也是这位谈笑追魂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葫芦叟道:“你见过这小子?” 奔雷丐道:“见过。” 葫芦叟道:“什么时候?” 奔雷丐道:“刚才。”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什么?你,你一一你是说刚才从这儿走出去的,便是胡五那个小子?” 奔雷丐道:“便是这小子比他那个死鬼师父差劲的地方,尚不能做到于谈笑之间取人性命。咳咳,底下轮到你了,你老儿准备提出什么人来?” 葫芦叟将手中那条酱狗腿一摔,切齿顿足道:“走!” 奔雷丐悠然抬头道:“去哪里?” 葫芦叟恨恨说道:“去找这个杀千刀的臭小子,先宰了小的,再去找老的!” 奔雷丐伸手拿过他那只酒葫芦,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连灌了好几大口。 葫芦叟看得有点心痛,忙叫道:“喂,喂,少喝一点行不行?” 奔雷丐放下葫芦,抹抹嘴巴,笑道:“你可知道,今天差一点,连这只葫芦都是我老化子的?” 葫芦叟眼珠一转,忽然说道:“那个老夫不管,你喝了我的酒,就得为我办事;你得知道,乐九公的酒葫芦,可不是随便能摸的!” 奔雷丐侧扬着面孔道:“办什么事?” 葫芦叟咳了一声道:“那小子做贼心虚,此去必然不敢再在城中公开露面,找人是你们这些叫化的拿手戏,所以,咳咳,老夫限你要饭的在三天之内,发动这边分舵的力量,将那小子的一颗脑袋,割下来交老夫下酒!” 奔雷丐点点头道:“这事好办。” 说着,放下酒葫芦,缓缓站起身来,似有离去之意。 葫芦叟见对方一点折扣不打,满口答应了下来,反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又咳了一声道: “酒还有,要不要再喝两口?” 奔雷丐摇摇头,伸了个懒腰,自语似地道:“喝了两口酒,得杀一个人,假如再喝两口嘿嘿!” 葫芦叟讪汕然笑着道:“老朋友何必认真?” 奔雷丐斜溜了一眼道:“谁是你的老朋友?” 葫芦叟嘻开嘴巴,涎脸笑道:“当然是你欧阳兄!” 奔雷丐打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朋友?嘿嘿!咱们之间,要真是老朋友,我要饭的早就提醒你一件事了!” 葫芦曳一怔道:“什么事?” 奔雷丐冷笑道:“提醒你一颗割下来的人头不会说话!” 葫芦曳眨着眼皮道:“别说笑话好不好?一颗割下来的人头,当然不会说话。” 奔雷丐干咳了两声道:“就当它是笑话好了!” 竹杖一点,转身下殿,踏步向庙外走去。 葫芦叟得愣然站在大殿上,眼皮眨个不停,忽然之间,神色一动,飞步赶下大殿叫道: “老儿慢走!” 奔雷丐悠然转身道:“老朋友还有什么吩咐?” 葫芦叟奔上前去道:“我明白你老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奔雷丐哦了一声道:“笑话也有意思?” 葫芦叟接下去道:“不错,还是你老几行,老夫跟山西这对师徒,向无恩怨可言,小子这次下此毒手,必系受人指使,如宰了这小子,将找不到正主儿,你老儿好人做到底,索性代老夫出个主意,事成之后,老夫请喝……” 奔雷丐重重咳了一声,前者连忙刹住语尾。 奔雷丐又咳了一声,徐徐抬头道:“一个人如果不容另一个人活在世上,必然有他重大的理由。你希望要饭的为你出主意,要饭的却想先警告你老酒鬼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许还没有找着那小子,你老酒鬼却先翘了辫子也不定!” 葫芦叟瞪大那只水泡子眼道:“你想我乐九公为了这么一个臭小子,去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奔雷丐道:“避风头当然不是办法!” 葫芦叟道:“那么……” 奔雷丐一字字接着道:“为了要使对方息了这颗心,你得真的死给他们看!” 葫芦叟跳了起来道:“狗屁!一个人能死几次?我乐九公若不想活,还找你这臭老叫化啊,不,抱歉我,我,咳咳,是的,我又明白你欧阳兄的意思了。老夫就是这个毛脾气改不了,务请欧阳见见谅!” 奔雷丐淡淡说道:“老朋友了,不是吗?” 葫芦叟脱口又道:“事成之后……” 奔雷丐狠狠脱了他一眼,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道:“这玩艺儿的使用方法,相信你老酒鬼不会陌生;头脸手足涂上之后,马上会呈现紫黑色,与中毒症状无异。如要饭的料断不差,在今天天黑前后,那小子准会派人过来察看,希望到时你老酒鬼最好别有鼾声发出!” 葫芦叟刚将药瓶接去,庙外忽然奔进一名小叫化。 奔雷丐扭过头去喝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跑没有跑相,站没有站相,简直愈来愈不懂规矩了!” 那小叫化趴在地上砝了个头道:“弟子该死!” 奔雷丐朝葫芦叟一指道:“这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到的葫芦叟乐九公,乐老前辈,快来见过!” 那小叫化又碰了个头道:“见过乐老前辈。” 奔雷丐接着问道:“谁教你来的?” 那小叫化站起身子,垂手道:“是杨分舵主教弟子来的。家师王九适向舵中报告:就是看到您老进了城,猜想您老可能来了这里,所以杨分舵主打发弟子赶来,想请您老马上回舵一趟,舵中刚刚来了一位客人。” 奔雷丐转向葫芦叟道:“失陪了,老儿。” 说着,便跟那名小叫化向庙门外走了出去。 这边,葫芦叟依计行事,在头脸手足各部分涂上药膏,便在大殿上躺了下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破庙殿脊上,突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一条人影! 来的是个两眼闪闪发光,行动敏捷,神情鬼祟,在肩后斜插着一口单刀的黑衣汉子。 这名黑衣汉子来到殿脊上,就像半夜出洞觅食的耗子一般,先静伏了片刻,四下打量清楚,方如一片落叶似的轻轻飘下大殿。 他蹑足走过去,一手紧按刀把,隔着三四步远,将躺在地上的葫芦叟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显得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弯下身子捡起那条狗腿,足尖一点,腾身而起,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工夫,这名黑衣人又于城外舒府内院出现。 当这名黑衣人跳落院心之后,房中立即有人压着嗓门儿问道:“是鬼影子萧兄吗?” 黑衣人低声答道:“正是小弟。” 房中那人道:“萧兄辛苦了,快请进来,屋里没有外人!” 屋子里的确没有外人。说话的是小瘟神胡五,另外便是这儿的主人,风云剑舒啸天,以及那两位名义上的清客,徐逸樵和方志砚! 风云剑等不及鬼影子萧八跨进房间,抢着问道:“怎么样?” 鬼影子萧八向小瘟神胡五拇指一竖道:“我们胡老五,硬是要得!” 风云剑如释重负般,深深松出一口气,连忙掉过头去,向浮萍生方志砚吩咐道:“去叫丫头们,快替萧兄烫壶酒来!” 浮萍生方志砚离去之后,鬼影子从怀中取出那条狗腿,接着又说道:“一切均如胡兄所料,老鬼死得很安详,头脸手足,一片紫黑,看上去就像一只留下来做种的烂茄子……” 小瘟神胡五伸手接过那条狗腿,反复审视之下,忽然神色一变,脱口低呼道:“不好! 事情糟了。” 屋中诸人,闻言全给吓了一跳。 风云剑愕然张目道:“什么糟了?” 小瘟神胡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躯一躬一弹,突向房外箭一般窜了出去- 第十五章 含沙射影 鬼影子萧八机警无比,立将油灯一口吹熄! 风云剑舒啸天皱皱眉头,离座走在窗前,掀起一角窗帘,闪目向外张望。 只见月色下小瘟神胡五,活似一头灵巧的狸猫,在前面厢房中,来回跃纵,四下搜索,好一会方才跳下院心,重新回到房中。 风云剑转过脸去传音问道:“胡兄刚才可是听到了什么异样声响?” 小瘟神胡五叹了口气道:“灯点上再说吧!” 鬼影子萧八取出火刀火石,迅速打着一根火折子,又将油灯点亮。 小瘟神胡五从椅子上拿起那条狗腿,往风云剑手上一塞道:“护座看看这个!” 风云剑接过去扫了一眼,茫然抬头道:“这个怎样?” 小瘟神胡五神情凝重地道:“只有家师的‘追魂散’,和四川唐家的‘迷魂香’,才有‘见窍锁喉’之功,胡某人这次所使用者,只是敞师门中极为常见的五毒夺命丹,这种夺命丹无色无臭,非大行家无法辨察,说起来虽然也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药物,但一定得进了肠胃,才能发生作用。如今,护座可以看出,这条狗腿,完好如故,上面几乎连齿痕都没有一个!” 风云剑当场一呆,好半晌方始结结巴巴地道:“胡兄意思是说……” 小瘟神胡五沉声一字字道:“如果不是胡某人多疑,老酒鬼这次根本是诈死!” 鬼影子萧八插口道:“可是……” 他本想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他身上都是一片紫黑啊!但一想到自己当时没有去探探鼻息,也不无疏忽之处,是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闲云客徐逸樵沉吟着接口道:“胡兄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此推想,自属可信,只是就情理而言,徐某人觉得这里面仍然不无疑问。” 风云剑巴不得有人能将小瘟神胡五之论断推翻,听得闲云客徐逸樵这样一说,迫不及待地转过脸去道:“哦!徐兄还有什么疑问?” 闲云客逸徐樵道:“胡兄以为老酒鬼诈死,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徐某人却想不出这老鬼为何要诈死的理由。依徐某人看来,如果老鬼早已识破徐某之身份及计谋,胡兄当时也许无法活着跑出那座庙门!” 风云剑一拍巴掌道:“是啊!这一点果然值得推敲,这老鬼一向是睚眦必报,气量之狭,武林知名,他要是知道有人……” 小瘟神胡五抬头冷冷截着道:“那么,护座有没有想到,胡某人刚才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一下跑了出去?” 风云剑又是一呆,脸上颜色大变,唇角微动,欲言又止。 闲云客和鬼影子,也随着呈现出一股局促不安。 由于谁也没有再说话,屋中顿时沉寂下来,由门隙中吹进来的阵阵冷风,也仿佛带着一片阴森鬼气…… 直到浮萍生方志砚捧着一双食盘走进来,方将缄默打破。 小瘟神胡五轻轻咳了一声,又说道:“事实至为明显,这老鬼之所以诈死,无疑是想弄清此一事件背后的主使之人;萧老八的轻功,应该可以信任;不过,这也只能说,在三五日之内,或可太平无事。这老鬼一天不去,终究是个祸患!” 风云剑搓手道:“那么,依胡兄之高见,这事该如何善后?” 小瘟神胡五想了想道:“无论为公为私,胡某人都想找个机会,再试试手脚。护座乃潼关这边的主脑,自应另有打算。如果你问胡某人这事应该怎么办,胡某人的意见是:护座在帮中之身份,迟早终须泄露,这老鬼的一身功力惊人,绝非本帮黄衣护法以下之人物所能为力,为一劳永逸计,仍以护座亲自出马为宜!” 风云剑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跟着又转过身去向鬼影子萧八说道:“老酒鬼之行踪,仍烦萧兄留意,令狐平那小子,这两天可能会回来,萧兄得着消息,交给及第栈的竺瘤子就可以了!” 令狐平这两天可能会回来? 这位风云剑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在惊怒震骇之余,也许会哑然失笑。因为令狐平这次耍的,和他完全是同一手法;扬言要去蓝田,只是一种烟幕,他们根本谁也没有离开潼关! 当夜,就在他以龙虎帮锦衣护法之身份,领着这批牛鬼蛇神,在里面秘密集会的同一时候,北门城外,黄河之滨,一座有鬼宅之称的李氏度园中,也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就丐帮弟子而言,这种宴会,可说是史无前例! 按丐帮弟子,向以衣结分别辈分之高下。 帮主九结,为帮中结数之最高者。 帮主以下,依顺序为:长老七结,总舵各堂堂主五结,各堂护法四结,分舵舵主三结,各分舵主丐目,两结一结不等;初人门之弟子,在三年之内,均称白衣丐,即无结之意。 在丐帮中,佩八结和六结者,永远只有两人。 这两人在帮中之地位,相当特殊。 佩六结者,辈分在长老之下,各堂堂主之上,名为“法丐”;佩八结者,为帮主继承人,名日“侯丐”。 “侯丐”向例由帮主于五结以上之弟子中,挑选武功杰出,具有领导才能,素行方正者,经全体长老同意,而加任命;侯丐之安全,由长老负责,平常甚少与外界接触;即本帮之弟子,有时候都可能不知道帮中之侯丐为难。 “法丐”则系由全帮有结之弟子,普选产生,一结丐目可以当选,七结长老也可以当选。 一结丐目当选后,固然马上连升五级,一跃而为六结弟子;七结长老当选后,身份将如何安排呢?降一结为六结弟子? 一点不错:下降一级,改为六结弟子!不过,这在当选之长老来说,仍是一种莫大之光荣。因为一名丐帮弟子,只要循规蹈矩,刻苦自励,力求上进,被提升为长老,并不是一件办不到的事,但要能当选法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人选为法丐之弟子,条件要求之严,较为侯丐,有过之,无不及! 要想当选为法丐,下列诸条件,缺一不可。 必须通晓帮规,熟谙帮情。 必须头脑冷静,事理分明。 必须不徇私求,不畏强横。 既要有一张阎罗面孔,又要有一副菩萨心肠! 所以丐帮中,最难以伺候的,是法丐;最受人尊敬的,也是法丐! 一般丐帮弟子,听到法丐的名字,往往会比听到帮主的名字,更会有心惊胆战之感。法丐在丐帮中权威,由此盖如想见! 这是此一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之内部职称细节。 今夜,在丐帮潼关分舵中,所举行的这场宴会,其所以被称为史无前例,是因为该帮一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辈分相差两结以上之弟子,不得平起平坐。 但是,这条规定,今夜却给受宴之主客令狐平打破了! 这位浪荡公子不知道是有意寻开心,还是觉得该帮此一规定不合人情,他除了招呼这儿那位三结分舵主坐上桌子,并将懒虫王九和小虎子那对师徒,也给强拉过来。 这对师徒,徒弟是白衣弟子,师父也只是一名一结丐目,今夜竟然能跟帮中七结长老同席,这种事大概也只有碰上这位浪荡公子,才会发生吧! 酒席上,除了主客令狐平之外,还有一位陪客。 这位陪客不是别人,葫芦叟乐九公是也! 葫芦叟乐九公自从上了桌子,一张嘴巴,几乎没有停过,虽然菜肴摆满了一桌子,酒也是三元坊的状元红,他仍然念念不忘破庙中的那条五香酱狗腿! 他一再叽咕着,认为奔雷丐实在应该“另外赔他一条……” 奔雷丐但笑不语,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公子倒替欧阳长老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葫芦叟一哦道:“说来听听看!” 令狐平缓缓道:“就是您不妨同意取销欧阳长老原先之承诺,不再帮您去找那个小瘟神胡五;这样本公子倒可拍胸保证,最近这几天之内,您将仍有再尝美味之机会,它会胜过一条酱狗腿也说不定!”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捧腹。 葫芦叟两只水泡眼一瞪道:“你小子敢再……” 令狐平神色一动,忽然摆手拦着道:“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像是分舵中的弟子,只是脚步匆促沉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屏息静听,果然有脚步声,正向暖阁这边走来。 不一会,一名二结丐目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个小黄纸卷,神情显得甚是惊惶。 那个黄色小纸卷,一看便知系由信鸽送来。 在丐帮中,只有五结以上之弟子,才能以黄纸作书,因而连奔雷丐看到纸卷的颜色,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那名丐目按照帮中规矩,先将黄纸卷交给分舵主,然后方由那位分舵主将纸卷转给奔雷丐。 纸卷显然没写几个字,奔雷丐拆开之后,只扫了一眼,一张面孔,便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是总舵发来的?” 奔雷丐没有开口,只将面前酒碗端起来,默默地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剩。 席上的分舵主,懒虫王九师徒,以及那个传书的二结丐目,见状纷纷引退。 奔雷丐待阁中只剩下三个人,方才叹了口气,颤声低低地说道:“本帮侯丐忽然失踪……” 令狐平、葫芦叟闻言全是一怔。 奔雷丐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们佩七结的七叫化,这下算是完定了!” 令狐平和葫芦叟虽然明白这位丐帮金杖长老刻下之语意何指,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对这位金杖长老加以安慰才好。 只要与丐帮稍为有点渊源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知道该帮有着这样一条规定:侯丐自产生之日起,帮中之七结长老,便须对其负起安全责任。如今,噩耗天外飞来,那位侯丐忽然失踪不见,试问,负责安全之长老,递闻此讯,情何以堪?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贵帮这位侯丐之生平,长老可否扼要见告一二?” 奔雷丐道:“我们这位侯丐,复姓上官,表字树人,外号铁骨丐,未人选侯丐之前,原是帮中一名五结弟子……” “堂主?” “是的。” “哪一堂?” “讲武堂。” “如今多大年纪?” “大约四十来岁。” “好,请长老继续说下去吧!” 奔雷丐接下去道:“远在三十多年前,南阳有户人家,家财万贯,只得一子,因老员外望子成龙心切,课督甚严,某年冬夜,此子夜读疲累,不慎打翻油灯,不意竟因此引起一场无情大火……” 令狐平道:“此后,这位上官公子,便因家道式微,而落魄为丐?” 奔雷丐道:“是的。不过,据老丐所知,我们这位侯丐,他之所以选中这一行,当年那场大火,只能说是原因之一。” 令狐平道:“这话怎讲?” 奔雷丐道:“当年的这位上官公子,虽然惨遭回禄,仍有不少亲朋,可以投奔依靠,但他却一心向往四海为家的生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他以四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讲武堂堂主,而终被选为帮主继承人的侯丐了!” 奔雷丐黯然一叹道:“在本帮来说,我们这位侯丐,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材,武功好、人缘佳,处事机智果断,几乎找不出丝毫缺点……” 令狐平沉吟了一下,又道:“对贵帮来说,这样一位人材,固然无可疵议,但是,对内是一回事,对外又是一回事,他在担任讲武堂堂主这段期间中,长老可知道他有没有跟外面什么人结下梁子?” 奔雷丐道:“没有。” 令狐平紧咬下后,又出了一会儿神,最后抬头正容说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长老是否信任得过?” 奔雷丐道:“老丐方寸已乱,弟台有何高见,不用见外,只管道来,只要老丐能力所及,无不唯命是从。” 令狐平道:“晚辈决定再在潼关停留十天,在这十天之内,希望长老能将贵帮那位侯丐失踪之时间和地点打听出来,然后这件事便交给晚辈来办,暂以三个月为期,届时只要晚辈不出意外,以及这位侯丐仍在人间,当有佳音相告!” 奔雷丐道:“弟台这次着人将老丐从汉中追回来,说是有事要跟老丐商量,敢问弟台那是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摇头道:“那件事现在已经不太重要了。” 奔雷丐皱眉道:“这次是为了本帮发生变故,弟台搁下本身的事情不办,却要为本帮冒险犯难,这叫老丐如何过意得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长老又怎知晚辈未存私心,表面上在为贵帮寻找那位侯丐,实际却是在处理晚辈个人的事情。” 奔雷丐大摇其头道:“这只是你弟台想叫老丐安心的一种说法,弟台私人之事,尽可径自处理,根本用不着假借任何名目。如今你弟台既对老丐许下这等重诺,我老叫化也有我老叫化的立场,还望你老弟开诚相见,不论那是一件什么事,都请你老弟说出来,要是我老叫化帮不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令狐平端起酒杯笑道:“正事谈到这里为止,来来来,喝酒,喝酒!” 葫芦叟伸手一拦道:“慢来!” 令狐平转过脸去笑道:“阁下是嫌杯子小?还是另外想到什么助兴的新花样?” 葫芦叟翻着那双水泡子眼道:“他欧阳谷虽是丐帮中的七结长老,但对你令狐老弟来说,也不见得就比我葫芦叟乐九公的分量重多少,你老弟能为他们丐帮如此卖力,难道就不能替我葫芦叟乐九公出个主意吗?” 令狐平道:“你的主意我早就想好了。” 葫芦叟道:“什么主意?” 令狐平笑道:“这主意只有四个字。” 葫芦叟道:“哪四个字?” 令狐平道:“饮食小心!” 葫芦叟听得跳了起来道:“咦!小子,你,你,这不是反了吗?想当年,我乐九公在你们那座奇士堡作客的时候……” 令狐平双手连摇,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够了,够了!” 葫芦叟坐下去板着脸说道:“那你小子就得规规矩矩的,替老夫拿个主意!” 令狐平又笑了笑,正容说道:“这是正经话,请您老马上灌满酒葫芦,星夜赶去洛阳,为适才离去的那位金镖儒侠助一臂之力;因为洛阳的那位神弹金烈星,既敢窝藏这批黄金,想来当非泛泛之辈,我们这位孙大侠,不一定就是他的对手。这批黄金到手,可救活不少性命,完成了是件大功德,希望您老不要推却才好!” 葫芦曳眨着眼皮道:“这是什么话?” 令狐平道:“怎么呢?是晚辈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什么地方说错了?” 葫芦叟道:“你小子想想,我要你小子替老夫出个主意,你小子却倒打一耙,反派给老夫一个差使……” 令狐平手一摇道:“那就不妨再听小子说一句:你要小子出主意,这便是小子惟一能够想到的好主意。因为我就是能为您抓到那个小瘟神胡五,我也不会逼他说出主使之人!” 葫芦叟大奇道:“为什么?” 令狐平望向奔雷丐道:“你可以问问欧阳长老,欧阳长老也许能够告诉您其中道理何在。” 葫芦叟果然转向奔雷丐问道:“喂!老化子,你可知道这小子葫芦叟究竟卖什么药?” 奔雷丐想了一下,抬头犹豫地道:“老弟言下之意,是不是说,这次指使小瘟神胡五下毒之人,老弟不问也知道他是谁?” 令狐平头一点道:“是的。” 葫芦叟又差点跳了起来道:“那你小子为什么不肯干脆地说出来?” 令狐平平静地道:“要能说出来,我早说出来了!” 奔雷丐注目接着道:“弟台不肯明言,是否这位主使之人,他的武功太高,或是声势显赫,说出来也对他奈何不了?” 令狐平微微摇头道:“不是!在目下武林中,要说连‘葫芦叟’加‘奔雷丐’,再加一个‘浪荡公子’都奈何不了,晚辈一时还想不出哪里去找这样一名人物!” 奔雷丐惑然道:“然则……” 令狐平一字字说道:“为了丐帮那位侯丐的安全!” 奔雷丐和葫芦叟,闻言全是一呆。 后者张目讷讷地道:“你,你,你老弟是说,这两件事竟是同一个人的杰作?” 令狐平苦笑着,再度举起杯子道:“来,来,大家喝酒,喝完了这一杯,大家分道扬镳,来日能否重聚,就看个人的运气了!” 两天后,令狐平带着一身风尘之色回到舒府。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闻讯迎出,连忙吩咐家丁摆宴为他洗尘,令狐平向两人问道:“舒老前辈回来没有?” 闲云客徐逸樵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浮萍生方志砚道:“老徐,你在这里,先陪公子坐一会儿,我去后面看看,好叫他们早一点弄出来……” 浮萍生方志砚来到后院密室,向风云剑请示道:“那小子回来了,护座打算如何处置?” 风云剑沉吟了片刻道:“葫芦叟那老儿这两天忽然失去踪影,事情似乎愈来愈不妙,留下这小子,总是个麻烦,我看……” 浮萍生低声接着道:“要不要去将小瘟神胡老五找来?” 风云剑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行动要小心点,这小子精灵得很,要被他看出破绽,就不好收拾了。这样天气,小子最喜欢的一样菜,据说是干丝烫蒜,你不妨交待胡老五,就在这上菜上动动脑筋。” 浮萍生应了一声是,转身即拟退出。 风云剑目光微转,忽然摆手止住道:“且慢!” 浮萍生回过身来道:“护座还有什么吩咐?” 风云剑思索了一下道:“等会儿这种干丝烫蒜不妨多做几份,待小子有了五六分酒意之后,再相机添上一份下了毒的,这样比较不露痕迹。” 浮萍生连连点头道:“还是护座心思细密,这样确实稳当多了。” 暖阁中,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陪着令狐平,一边喝酒,一边闲谈。大家聊了一会儿天气,最后两人试探着问道:“公子这次去蓝田,关于七义遇害之经过,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令狐平摇摇头道:“毫无迹象可循。” 两人听了,如服定心丸,均为之放落心头上一块石头。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只风闻七兄弟似是死于一批身份不明的蓝衣蒙面人之手,也不知道此说是否确实……” 他轻描淡写地加上这些个尾巴,可将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吓坏了。 因为这次向蓝田七义下手的,正是该帮的一批蓝衣护法,蓝衣护法在帮中地位不低,一个个均具有非凡之身手,照理应该不会在事后留下痕迹才对,小子这消息是打那儿听来的呢? 好在两人都知道小子再无生出这座府门之望,所以心中虽然吃惊,尚还能勉强维持声色不露。 闲云客故意哦了一声道:“一批蓝衣蒙面人?” 令狐平耸耸肩胛道:“这又有什么分别?黑道人物于行事之际,其所着之夜行衣物,不外黄、蓝、青、黑这几种颜色,所谓锦衣夜行,只是一个笑话当然不会有谁穿锦衣去干这种下作勾当。所以说,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来!来!不谈这些了,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徐、方两人虽然陪着干了一杯,心头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他们总觉得令狐平的这番引谕,不可能是出于一时之巧合!‘黄”、“蓝”、“青”、“黑”一口气提全了不算,最后还加上了“锦衣”这两个字,五级护法,无一遗漏,要说是语出无心,谁能相信? 如果不是随口弓问之比方,为什么不说“灰”、“紫”、“橙”。“绿”?夜行衣色中,灰色会比黄色少? 趁那家丁为令狐平筛酒,身躯遮住令狐平视线的一刹那,闲云客向浮萍生迅速飞去一道眼色。 意思是问:刚才请示的结果如何?要动手得快点才好! 浮萍生方志砚微微颔首,眼色中仿佛在说“放心”,护座已有妥善安排:“马上就有这小子好看的!” 闲云客徐逸樵得着这道眼色,胆子登时一壮,当下装作好奇地又问道:“公子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 他满以为令狐平一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令狐平不假思索地接着道:“昨天晚上,在渭南一家小酒铺子里,应了一句俗语:冤家路狭。竟又遇上了那老酒鬼,这消息便是从老酒鬼口中听来的!” 闲云客一怔道:“葫芦叟?”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这老酒鬼食髓知味,这次又想在本公子头上发笔小洋财,结果本公子使他非常失望,一个子儿的便宜,也没有让他捡到!” 闲云客故意显出很有趣的样子,笑了笑道:“老鬼怎么说?” 令狐平喝了口酒道:“他还是那一套老方法,问本公子愿不愿化几十两银子买个与本身有着重大利害关系的消息,本公子的答复是:阁下的消息,阁下不妨留着,本公子的银子,本公子会自己留下喝酒!” 徐、方两人,哈哈大笑! 在两人来说,这的确是值得开心一笑的事。 因为两人知道,葫芦叟从洞庭五煞口中,必已逼去不少有关龙虎帮之秘密,这次这位浪荡公子不肯向老酒鬼低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同时,两人此刻全恨不得能够分出一个人来马上去向风云剑报告葫芦叟在渭南出现的消息。这老酒鬼人员贪杯,人并不糊涂,他跟奇士堡那位老堡主,交情不恶,如不设法防止,这些秘密,迟早会传到奇士堡去,那时候,一着错,满盘输,再想挽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可是,找一个什么借口离席呢? 令狐平跟着笑了一阵,又说道:“老酒鬼见本公子不肯人套,一再发狠说本公子将来一定会后悔,我令狐平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后悔是什么。嘻嘻,碰上这等人物,真是妙不可言!” 浮萍生笑着应和道:“的确有趣……” 说着,抓起筷子,向那碟干丝烫蒜伸去。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早点吃光这碟干丝烫蒜,另外再添一碟上来,干脆将小子做翻,一了百了! 只听令狐平又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老酒鬼游戏风尘,专以整人为乐,这次上了本公子一个大当,他老鬼却不知道!” 闲云客微微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也扶了一筷干丝烫蒜,边吃边笑道:“这次,本公子无端背上蓝田这件公案的黑锅,可说有口难辩,这老鬼想将这消息卖给我,当知老鬼他一定清楚事情不是我干的,老鬼天生一副直肠子,肚子里留不得半句话,下一步,不难想象,这老鬼准会带着这个秘密,去奇士堡换一顿酒喝。试问这事一旦惊动了本堡那四位奇士,本公子还愁还不了一身清白。二位现在明白了吧?本公子当时不理这老鬼,正是想老鬼一怒之下,将消息报去奇士堡!” 闲云客不住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只要贵堡那四位奇士出面,自然不愁案子破不了!” 令狐平忽向两人问道:“敝堡那四位奇士,徐、方二兄大概都还没见过吧?” 徐、方二人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震。两人早从尚元阳、冯佳运、詹世光等三人口中知道,这位浪荡公子最大的忌讳,便是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有关奇士堡的一切。如今,这位浪荡公子竟然主动谈起这一方面,这叫两人怎不喜出望外? 浮萍生方志砚的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从碟子上缩了回来,他发觉如照这样发展下去,原计划势必又得修改一下了! 闲云客露出满脸诌谀之色道:“公子别说笑话了,贵堡那四位奇士,徐某人等连姓名都不知道,哪有荣幸谈得上见面……”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实情,对敝堡这四位奇士,一般人差不多都有这种感觉,虽然大名早仰,却苦无识荆之机缘!” 闲云客趁机接着道:“这四位奇士,怎么称呼?” 令狐平道:“四人依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之顺序,姓名是:司徒鼎、孙子明、上官亮、高广轩!” 徐、方两人眼色一使,忙将四个名字牢牢记下。 令狐平接着道:“至于这四位奇士的出身和武功,说起来话可长了,他们这四位大爷,几乎没有一个是……” 徐、方两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插口。 谁知令狐平话锋一转,忽又端起杯子道:“来未来,喝酒!这几天东奔西走,未能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关于敝堡这四位奇士,异闻轶史,改天找个清静所在,再作竟日之谈不迟。 现在喝酒,我敬二位,干!” 徐、方两人虽然甚感失望,但亦无可奈何,只得又陪着干了一杯。 令狐平跟着又举起筷子道:“来,来,这碟干丝烫蒜还不错。” 浮萍生方志砚见碟中之干丝烫蒜业已所剩无几,深恐那家丁自告奋勇,去添上一碟下了毒的,因而连忙站起身来道:“待小弟去后面叫他们再做一份来。” 令狐平抱拳称谢道:“劳驾,劳驾!” 浮萍生离开暖阁,一口气奔来里院,向风云剑喘息着报告:“事情有了变化,那小子……得……得……暂时留下来,我跟老徐,怎么也没想到……小子……忽然……” 风云剑陡地坐直身子道:“忽然怎样?” 浮萍生兴奋地道:“小子……乘着酒兴……已说出四奇士之姓名,并且……再过两天……他还答应……说是要告诉……” 风云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告诉什么?” 浮萍生低声一字字说道:“告诉我们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 风云剑将信将疑道:“真有这等事?” 浮萍生压着嗓门道:“千真万确!” 风云剑沉吟道:“既是这样,自然不必忙在一时。你仍然回到前面去,好好稳住这小子,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浮萍生接着道:“小子于无意中,还说出一件事。” 风云剑微微愕道:“一件什么事?” 浮萍生悄声道:“小子说他昨晚在渭南一家小酒铺中,曾经看到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酒鬼!” 风云剑吃了一惊道:“老鬼在渭南出现,难道想去奇士堡不成?”- 第十六章 是真是假 浮萍生道:“极有可能。听小子的口气,正如护座所预料,那老酒鬼显然从五煞口中问出不少事,护座似乎得快点想个法子才好。” 风云剑道:“有什么法子好想?说不得只好由本座亲自跑上一趟了!” 浮萍生大喜道:“护座亲自出马,自是再好不过。” 风云剑颔首道:“好了,你快到前面去吧。乐老鬼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两个只须拿出耐心,寸步不移地钉住这小子;他若是提及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务必用心记牢,不能漏却一字。这是胡老五刚才送来的一包毒粉,你们可以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天空中忽然下起雪来。 令狐平望望天色,皱着眉头道:“这种天气,我看舒老前辈恐怕又回不来了。” 闲云客徐逸樵连忙附和着道:“是啊,这种天气…… 令狐平转过身去道:“这种天气,诸事不宜,只有喝酒好。走!咱们去城里,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 徐、方两人一听要去城里喝酒,登时精神一振。 两人想起昨天这位浪荡公子的许诺,全止不住地心间升起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他们两人,如今在龙虎帮中,只是一名黑衣护法,要能建立此一奇功,马上升于蓝衣护法,自然毫无问题!于是,两人忙去取来雪蓬和风衣,一面吩咐家丁备车。 马车进城之后,浮萍生问道:“公子中意哪一家?” 令狐平偏脸想了一下道:“上次的那家茶楼如何?” 浮萍生似乎有点意外道:“公子不是说要喝酒吗?” 令狐平微笑着头一点道:“不错,本公子的原意并未改变;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两位以为,还有什么地方会比早上的茶楼更清静?” 闲云客连忙顺着他的意思,向那名赶车的家丁吩咐道:“张泥鳅茶楼!舒福。” 早上的张泥鳅茶楼,果然相当清静。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尚有葫芦叟乐九公,以及另外两名汉子在座,这一次则真正的成了早上的第一批客人。 那混名张泥鳅的伙计走过来,向三人道了安好,然后便问三人要泡什么条? 令狐平在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拿出银子,交代张泥鳅置办酒菜之际,背手走到临街的窗子口,他本来想看看外面的雪景,没想到却于无意之中,发现了另外一幅景象! 下面,在一家尚未打开店门的铺子前,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叫化,正向这边楼上,不断打着手势。原来这名中年叫化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分舵中的那一位一结丐目,懒虫王九! 令狐平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会意。 懒虫王九见令令狐平已经看到了他的手势,双掌于胸欣然一合,向这边遥遥施了一礼,身形随于街角消失不见。 令狐平深深松出一口气,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这座茶楼,正是他和奔雷丐约定传递消息的地方;不过,他没有想到,奔雷丐会这样快便将那位侯丐失踪之经过查了出来。 好了!他再用不着跟这两个顶清客招牌的龙虎帮徒,整日里混一起,作无谓之周旋了! 他这时望着两人,为斟酌菜园,那一股起劲的样子,心底暗暗冷笑。 同时,他在心底迅速转着念头:在离开之前,要不要给姓舒的那个老贼看看颜色?或是顺手将眼前这两个家伙打发上路? 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决定:为了不影响大局计,还是暂且忍一忍。 于是,他发出一声轻咳,向两人点点头道:“你们坐一下。” 两人吃了一惊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去找一样你们意想不到的性酒之物!” 闲云客抢着道:“外面风雪这样大,何必公子自己劳神?不管要买什么东西,跟这儿的伙计吩咐一声就是了!” 令狐平摇头道:“这样东西只有本公子才能买得到。” 说着径向楼梯口走去。方、徐两人心中虽然猜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浪荡公子会就此一去不来。所以,两人眼色一使,便未再说什么,就这样任由令狐平下了楼。 令狐平出了茶楼,从容走去对街。他于懒虫王九原先站立之处,装作抖去身上的雪花,稍稍停顿了一下。结果,借着风衣遮掩,伸出指头一探,便将王九留在墙缝中的那个小纸卷儿取了下来。 转过墙角,打开一看,纸片上只潦草地写着七个字:“风陵渡,上个月底!” 令狐平看完之后,随将纸片捻碎扔去。 现在,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那位侯丐上官树人失踪的地点是风陵渡,失踪的日期则是上个月底! 风陵渡?唔,这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因为这座与潼关仅有一河之隔的知名渡口,就形势来说,实无异龙虎帮龙门总舵在水路上的第一道门户。 由此可见,他先前所作之猜测及诸,丐帮这位侯丐无端失踪,无疑是龙虎帮继劫赈金及杀害蓝田七义之后的另一杰作! 依他进一步推断,那位上官侯丐,如今也许就被囚在该帮龙门总舵之中。 所以,他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要救出这位侯丐,只有一个办法,马上设法混进该帮龙门总舵!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一个以卧虎藏龙自命的新兴帮派,它的总舵重地,会有这么容易让他混进去吗? 两天后,冷落的风陵渡口,在将近黄昏时分,方从潼关方面,冒雪载来了当天的第一批渡客。 这一批渡客,共计是六个人。 六人之中,两人是汾阳的酒商,两个是临汾的枣贩,另外的那两个,一个是年轻的樵子,一个则是上了年纪的破衣妇人。 由于这时天色已晚,风雪又大,一行登岸后,无法继续赶路,只得于渡口那间仅有的客店落宿。 两名阔绰的酒商,要了店中的上房;那两名枣贩,为了省几。个房钱,则合要了一间普通客房。 剩下来的那个破衣妇人和那名年轻的樵子,住处就不易安排了。 店中虽然还空着两间客房,但是,两人谁也没有能力单独住一间。 而二人非亲非故,格于男女有别,又不便共处一室。 店主人亦为此大伤脑筋,他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实在无法轻易破例,只收客人一半房钱…… 那两名枣贩,自顾尚且不暇,对此自是无能为力。 而那两位有钱的阔客,又已经早就关上房门,喝他们的老酒去了;再说有钱的人,也不会爱管这些闲事。 就在店主人深感左右为难之际,没想到事有凑巧,竟又从店外走进两名客人。 来的是一名衣着整洁的中年文士和一名面目清秀的书僮。 这时候来的客人,来了自然不会马上走。结果,仅余的两间客房,又被这一对主仆要去一间。 现在,破衣妇人和青年樵子,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如果无法共住一个房间,那么,抱歉,两人中的一个,便要孤坐达旦,挨着寒冷,以待天明了! 按理,这孤坐的一个,自该是那名青年樵子。 只是,这样做仍然未能将问题真正解决。这名樵子既然无房可欣,他自然不会拿出一半房钱,而店主人又坚持着不肯让步,那破衣妇人岂不是照样安顿不了? 最后,那位聪明的店主人,灵机一动,忽然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得其便的好主意。 他建议青年樵子和中年文士共歇一房,而由那名书僮与老妇人住在一起。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值得称道的权宜之计,因为老妇人年已半百,那书僮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共处一室,自然无不方便。 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于是便这样决定下来。 用过晚餐后,众人分别入房安歇。 外面的风雪虽然大,但关上了店门的小店内,由于每个房间都烧了热炕,却显得温暖无比。 不消多久,各房客人,均告相继睡去。 只有跟青年樵子共睡一房的那名中年文士,似乎有着什么心事,他一个人要了一壶酒,一碟醋蒜,一碟花生,默默地喝着问酒,每喝几口,便会发出一声轻叹,两眼呆滞无光,迄无入睡之意。 青年樵子一觉醒来,看见他仍在炕上喝酒,不禁欠起身子,怔怔然问道:“这位大叔,您怎么还不睡?” 中年文士摇摇头道:“你睡你的吧!” 青年樵子眨了眨眼皮又道:“大叔……” 中年文士摆手拦着道:“不佞的遭遇,谁也无法分忧,你老弟的关切,不佞心领了,时间已经不早,不要吵醒别人。” 青年樵子只得耸耸肩头,重新睡下。 翌日,天亮之后,两名枣贩,首先离店;隔没多久,那两名酒商,亦告结账离去。 那名青年樵子,仿佛就住在附近一带,他虽然起身很早,却没有立即离店的意思。 与青年樵子同房的那名中年文士,大概是睡得太迟的关系,直到两批客人上了路,方从房中打着呵欠走出。 只见他一张面孔,显得甚是苍白;他朝青年樵子点点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朝隔壁房门口走去。 因为隔壁老妇和书僮,都还没有起床,房门仍然关得紧紧的。 中年文士走过去,轻敲着门,口中喊道:“阿荣,阿荣!” 连喊了好几遍,房中的书僮阿荣,方如受了惊吓一般,啊了一声,跳起身来,匆匆忙忙的一把拉开门闩。 中年文士微带不悦地道:“什么时候了……” 只见那书僮此刻的一张面孔,几比中年文士的面孔还要苍白,眼窝深陷,眼圈四周,一片青黑。 他打开房门,两手不住抖索,脸上满布惊惶之色,只朝主人溜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想从主人身边悄悄钻过去。 中年文士见了,神色微微一变,双目中陡地迸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精芒。 他将那书僮伸手一把拦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口中冷笑着道:“好小子,嘿嘿!” 那书僮几乎要哭出来,颤声低低说道:“大爷,不……不是阿荣……” 中年文士注目沉声道:“那么,那么,是那老妖妇勾引你的了?” 那书僮俯首瑟瑟地道:“大爷,她不老。” 中年文士微微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人!他转过脸去,飞快地于屋中环扫了一眼,看见那名青年樵子正拿着绳索扁担,在店门口围着肩胛,一面望着天色,一面不住喊冷,那店主人则在屋角灶下忙着蒸馒头,似乎都没有留意这一边,这才去了一层顾忌,回过头来向那书僮低喝道:“还不快点回房去收拾行李!” 那书僮闻言如获大赦,连忙一溜烟跑去主人房中。 中年文士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毅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迅速俯下身子,从腿肚下拨出一只匕首,贴腕倒握,拢人袖内,然后冷笑着朝老妇房中走去。 房中,那破衣老妇正在摆结着青布包头,适才门外主仆之对答,她显然已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好像并未将这名中年文士放在心上,这时平静地坐在炕头,侧扬着半边脸孔,悠悠然以眼角望着中年文士举步跨入房内。 中年文士跨进门槛,随即止步站定,抬头冷冷问道:“尊驾可就是……” 破衣老妇缓缓转过脸来道:“不错,在下正是金灵官;也是龙虎帮新近聘任的蓝衣护法。金大侠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当场一愣,半晌则声不得。 破衣老妇微微一笑,又道:“听说金大侠亦系本帮护法之一,是吗?” 中年文士目光转动了一下道:“是的,在下乃帮中之青衣护法,洛阳分舵的代理分舵主。金护法的护法令符,可否借阅一下?” 破衣老妇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着,格达一声,向炕头掷出一面蓝色铜牌。 中年文士朝那面铜牌望了一眼,双拳一抱道:“打扰护座了。金某人告辞!” 直到中年文士带着那书僮离开客店好一会儿,人妖金灵官方从房中走出。 仍是昨天来时那身打扮,一套破旧的棉袄裤,青布包头,满脸皱纹,看上去十足就像一名穷苦的村妇。 不久,那名青年樵子也走了。 当天晚上,在临近西城一家小客栈中,破衣老妇和中年文士主仆,竟然又告不期而遇! 书僮阿荣看到破衣老妇,一张面孔登时涨得通红。 他趁主人与对方点头招呼之际,抽身溜出栈外,一颗心忐忑不止,他真想还能像昨夜那样…… “阿荣!” 身后忽然有人压着喉咙,传来一声轻唤。 阿荣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主人在喊他,转过身去一看,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原来躲在街角向他招呼的,竟是昨晚的那名青年樵子。 阿荣迟疑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可是你在喊我?” 青年樵子低声道:“是的,今天早上,在风陵渡口那家客店里,你们金大爷向小可交代了一件事,他要小可悄悄跟在你们后面,这一路来,假使不发生什么便罢,万一再遇上那个人妖…… 阿荣一呆道:“你说什么?” 青年樵子道:“人妖金灵官。就是昨天客店中跟你同房的那个破衣老妇!” 阿荣膛目道:“人妖?” 青年樵子道:“是的,人妖,就是我们普通说的阴阳人,碰上他一定非倒大霉不可!” 阿荣的脸孔,登时变了颜色。 青年樵子轻咳了一声接着道:“你们金大爷说,这位人妖,来头甚大,连他亦不敢轻易得罪,如今惟一可行之策,便是设法回避。” 阿荣额声问道:“如何回避?” 青年樵子从怀中取出一使银子道:“这是你们大爷早上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再遇上这个人妖,便将这锭银子交给你,要你尽快雇匹健马,连夜赶去荣河县城,在东门附近找一家客栈,然后便在栈中等他,愈快离开愈好!” 阿荣抖索着接下那银锭,掉头踉跄而去。 青年樵子微微一笑,跟着又向客栈中走来。 客栈中的中年文士神弹子金烈星回头不见了书债阿荣,一时亦未在意,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仍然未见阿荣出现,这才感觉有点不妙。 他走来前面向栈中一名伙计问道:“我那个书僮,刚才有没有从这里跑出去?” 那伙计赔笑回答道:“有,有,适才有个年轻人过来留下了话,他说贵介是他的表弟,大爷如果要找他们两个,请去龙门茶园。” 神弹子金烈星微怔道:“怎么说,他们是表兄弟?那传话的年轻人生做什么样子?” 那伙计想了一下答道:“大约二十来岁,生得甚是结实,从那一身装束看来,就像是一个以打柴为业的樵子……” 神弹子金烈星又是一怔道:“一名樵子?” 那伙计点头道:“是的,一名樵子,只是听口音时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 神弹子忙问道:“听口音是哪里人?” 那伙计道:“听口音跟您大爷差不多,像是洛阳或开封一带的人。” 神弹子目光转动,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当下接着又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那伙计想了想道:“有一会儿,贵介刚刚出去不久,他便走了进来,说是要找大爷,后来……” 神弹子面孔一沉道:“你们怎么不通报?” 那伙计连忙接着道:“后来是他自己改变主意,说要大爷去找他们两个。” 神弹子哼了一声,抬头问道:“龙门菜园怎么走?” 那伙计向门外一指道:“从这里出去,靠左转,向右拐,穿过对面一条巷子,一抬头便可看到,这座茶园……” 神弹子不等伙计说完,人已匆匆走出栈门。 半个时辰后,神弹子又回到客栈,步履滞重,脸色阴沉,神情之间似乎显得很不愉快。 先前那名伙计连忙迎上去赔笑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神弹子手一挥,冷冷吩咐道:“去把大爷的行李搬出来!” 那伙计吃了一惊道:“大爷……” 神弹子板起面孔道:“你们这家客栈是不是一住进来,就不能搬出去?” 那伙计作揖不迭道:“大爷言重了!” 神弹子丢出一锭银子道:“那就快点去办事,这一宿房钱照算,另外去替大爷喊辆车子,赶车的得选一个熟手。” 次日辰牌时分,在荣河东门附近的大禹客栈里,神弹子找着了书僮阿荣,主仆二人见面之后,草草进了一点酒食,便又乘车起程,再向河津进发。 途中,神弹子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开眼皮问道:“阿荣,你觉得大爷待你怎么样?” 阿荣低头嗫嚅着答道:“大爷待小的太好了。” 神弹子停了一下又问道:“阿荣,我再问你,大爷这次出门,你可知道为了什么事?” 阿荣微微一怔道:“大爷前天不是已经告诉了小的,说是为了府中失去的那批黄金,须去龙门向帮主解释吗?” 神弹子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黄金,黄金,害死人的黄金。要是帮主不相信大爷的解释,真不知道咱们爷儿俩,是不是还有再回洛阳的机会!” 阿荣低声道:“大爷不去不行吗?” 神弹子苦笑道:“你们孩子家,哪里懂得?要能不去,大爷又不是傻瓜,干嘛还要赶去受这份活罪?” 说着,忽然整了整脸色道:“阿荣,大爷决定让你回去,这是大爷的事,要你们当下人的陪上一条命,大爷实在于心不忍。你就在这儿下车吧!这里是五两碎银,你拿去做盘缠,记住下车之后,先找个地方,将这一身装束政改,免得再遇上那个人妖,又是麻烦。” 阿荣愣然张目道:“大爷……” 神弹子手一摆道:“大爷的脾气,说一不二,你快去吧!” 阿荣知道无可挽回,只得收起银两,红着眼睛下车而去。 神弹子目送书僮阿荣去远,向车夫交待道:“车子走慢一点,愈慢愈好!” 结果,在禹门渡,这位神弹子终于如愿等上了那位人妖金灵官! 人妖金灵官如今业已恢复本来面目,一袭狐裘,双眉如画。看上去俨然一位浊世公子! 他看到神弹子,并不感觉意外,就像他早已知道会在这里碰上神弹子一般。 神弹子抱拳道:“金兄好!” 人妖微微一笑道:“金大侠今天看起来,好像客气多了,是不是因为小弟今天换了一身衣服的关系?” 神弹子有点不好意思似地道:“金兄真会说笑话。” 人妖斜睨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昨天在金福客栈见到小弟时,金大侠怎么未像今天这样,先跟小弟打招呼?” 神弹子讪然支吾道:“那是因为……” 人妖侧扬着面孔道:“因为我金灵官未建寸功,便被聘为帮中的蓝衣护法,使得你金大侠愈想愈不舒服是吗?” “金兄又说笑话了!” “然而为了什么?” “小弟心情欠佳。” 人妖轻轻一哦道:“原来金大侠有心事?那就怪不得了。金大侠有什么烦心之事可否说出来,由金某人分忧?” 神弹子欲言又止,忽然低下头去道:“请金兄原谅。” 人妖怔了怔道:“原谅你什么?” 神弹子道:“金兄的这双眼光,小弟有点受不了。” 人妖媚然一笑道:“那么……” 目光四下一扫,低低接着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上一宿。再去总舵报到?” 神弹子苦笑摇头。 人妖似感不解道:“苦无急事在身,稍为耽搁一下,有何要紧?” 神弹子抬起头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这次前来总舵,与金兄不同,金兄人帮便是蓝衣护法,前途未可限量;而小弟我,恰恰相反,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步地位,却因一时之疏忽,眼看就要成为阶下囚,你叫小弟的心情,如何好得了?” 人妖皱眉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小弟弄丢了帮中一批黄金!” “数目大不大?” “三千二百两。” 人妖为之一呆道:“我的老天,你说多少?三千二百两?” 神弹子苦笑道:“一分不少!” 人妖忙又问道:“劫走这批黄金的是哪一路人物?” 神弹子摇头道:“这个连小弟也不清楚,因为出事的那天夜里,小弟恰巧不在家中。而小弟手底下的那批饭桶,却又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说那天夜里很冷,大家很早便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金箱已被搬运一空!” 人妖沉吟了片刻道:“金兄以为这会不会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 神弹子摇头道:“小弟也曾这样想过,但总觉得可能不大。” 人妖目光一抬道:“何以见得?” 神弹子道:“因为这小子目前正在潼关舒府作客,那位风云剑客舒啸天乃本帮之锦衣护法,他对这小子之一举一动,不会不加以密切监视,小子应该没有抽身作案之机会;再说这小子对财货还不如对女人来得有兴趣,他既然动上舒家那妞儿的脑筋,自不会平白冒此大不韪。” 人妖点点头道:“是的,在这件公案里,小子可能是清白的。可是,这批黄金哪里去了呢?”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这正是小弟为难的地方,丢了这么一大笔黄金,却连对方是何许人物都交代不出来!” 人妖跟着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麻烦……” 神弹子四下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所以,这次到了总舵之后,在帮主面前,假使有机会,务乞金兄大力成全,小弟誓必有所相报。” 人妖耸耸肩胛道:“只要能够见得着帮主,那还有什么问题?” 神弹子慌忙打躬道:“小弟先谢了!” 人妖忽然手一指道:“渡船来了,过去再说吧!” 渡过了惊险万状的激流,两人上了岸,人妖问道:“金兄过去来过总舵没有?” 神弹子点头道:“来过一次。” 人妖一托道:“那么,金兄前面请,小弟初次来,路径不熟。” 神弹子面现犹豫之色道:“这个……” 人妖甚是意外道:“什么,你来过一次,还不认得路?” 神弹子连忙分辩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人妖益发诧异道:“然而金兄何故面有难色?” 神弹子赧然说道:“因为本帮职等分别极严,金兄是蓝衣护法,小弟仅是一名待罪的青衣护法,如由小弟走在前面,非但不合礼制,而且有欠雅观,只是金兄又是第一次,所以小弟甚感为难。” 人妖哦了一声道:“这个嘛?小事,小事,小弟身上有张路线图,再拿出来看一下就是了!” 说着,自身边取出一幅纸图,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起纸图道:“走,前面不远,便有接应之人。” 神弹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人沿着一条山路,冒着风雪,走向坐落西麓的遮马谷。 人妖边走边说道:“这次与小弟联络的,是帮中的一名张姓黑衣护法,据这位张护法说,帮中有一位复姓宰父,锦衣老护法,他乃金兄之母舅,有没有这回事?” 神弹子闻言微微一呆,跟着急忙点头道:“是的,是的……” 人妖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那金兄还担心干什么呢?听说这位宰父老护法,乃当今帮中第一号红人,他外甥出了这么一点小岔子,难道他还不能说几句话不成?” 神弹子苦笑着道:“小岔子?三千二百两黄金的岔子不能算小了!” 人妖不以为然道:“就算这个岔子出得不小,我不信帮主只重黄金不重人,会为了一批黄金,一点也不顾全宰父老护法的情面!” 神弹子深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我们这位帮主对金钱的看法,以及我金某人的运气如何了。” 人妖忽然叫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边走边谈,这时已经来到一座石壁下。 走在前面的人妖金灵官,原以为石壁下有路可通,不意来至近前一看,才发觉去路中断,业已无法再进一步。 人妖回过头来问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神弹子轻咳了一声道:“不会吧!” 人妖不胜迷惑道:“不会这话怎么说?金兄上次返舵,是走的哪条路,难道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神弹子又咳了一声,笑道:“金只不必性急,等下就会明白了。” 人妖眉尖微蹙道:“这么大的风雪,要在这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不给冻僵了才怪!” 此际,身后石壁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冰的声音道:“来人通名!” 神弹子含笑静立如故,人妖则给吓了一大跳! 人妖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面前那座石壁,仍跟先前没有两样,竟无法看出声音系自何处发出? 直到神弹子以财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方始定下神来,向壁间高声答道:“新任蓝衣护法,平遥金灵官奉召晋舵。同行者为本帮青衣护法,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神弹子金烈星!” 石壁中又传出命令道:“呈验护符!” 声音中虽然不带一丝情感,但已较适才缓和得多;只是仍无法从这一声命令测出声音传来之方向。 人妖显得有点进退失据,看不到人,护符如何呈验? 神弹子又以肘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转过脸去一看,才忙学着神弹子的样子,将那面护法令符取出来,面壁高高托在掌中。 接着,就像神话似的,石壁上发出一阵震动,忽然缓缓露出桌面大小的一道洞孔。 两人收起护符,向孔道中走去。 通过孔道,里面是一条宽仅容身的羊肠小路,似为人工所开凿,路面狭窄,却甚平坦整洁。 两人刚刚踏上这条羊肠小路,身后石壁,随即无声拢合。 两人始终未能见着守关之人是何模样。 走了一段,人妖低声问道:“金兄过去……” 言下之意,似是想问神弹子,上次来总舵时,所经过之情形,是否也跟这次一样,但话只说了一半,即为神弹子以目光止住,人妖乖巧异常,见状语音一顿,便未再问下去。 这样,曲曲折折,又向前走了约莫顿炊之久,狭路过尽,眼突然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谷地-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 人妖看到谷中那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绵楼阁,止不住欢声低呼道:“到了,到了!” 就在两人向谷中那一片楼阁走去之际,远路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人妖听到这声马嘶,不期然为之一愣道:“这谷中有马?” 神弹子微微一笑道:“堂堂一座龙虎帮总舵,养几匹马,又算什么稀奇?” 人妖眨了眨眼皮道:“刚才的那条谷道,宽不满三尺,双人并肩,尚且不可,这些马儿将从哪里出入?” 神弹子含笑反问道:“金兄以为咱们这座龙虎总舵,除了刚才的那条羊肠小道,就再没有第二道门户了么?” 人妖恍然失笑道:“小弟真蠢!” 不一会,两人穿过积雪的谷地,来到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扁上的四个泥金大字:“龙虎宾馆”! 两人拾级上台阶,自殿中迎出两名灰衣汉子,验看了两人的护法令符,随即将两人恭恭敬敬地导人一间客房。 另一名灰衣汉子跟着送来两壶热酒和几色小菜,供两人解渴御寒。 馆中轮值的黑衣护法,是个挂着一脸假笑的大胖子;他问明两人来意,立刻吩咐那两名灰衣汉子入内通报。 没过多少时候,两名灰衣汉子带来一名四方脸形的蓝衣中年人,瞧神气以及那一身衣着,似是一名蓝衣护法。 他朝人妖金灵官双拳一把道:“帮主在龙虎官中召见,金护法请随本座来!” 人妖金灵官被这名蓝衣护法带走不久,房门口光线一暗,又走进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六旬上下之老者,一张大扁脸,两腮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锦袍,绣花板带上,倒插着一根旱烟筒;这根旱烟筒全长不足尺五,但黑黝黝,却有儿臂粗细,一望可知是支称手的兵刃。 这名面目奇丑的锦袍老者走来房中,那位正陪着神弹子闲聊的黑衣护法,立即如同儿子见了爹似的溜出房去。 神弹子金烈星望了锦袍老者一眼,欲言又止,跟着默然垂下了头。 锦袍老者于房中站定,注目冷冷问道:“是不是舵上出了事?” 神弹子低声嗫嚅着答道:“是的,烈星一时疏于防范,将五煞劫来的那批黄金,给…… 给弄丢了。” 锦袍老者闻言一呆,隔了好半晌,方才顿足道:“你不早一天来!” 神弹子愕然抬头:“早一天来与迟一天来,有什么分别?” 锦袍老者皱眉道:“今天早上,太原分舵那个姓蔡的小子,刚因规银未能如期解缴,被老夫罚降一级,免去原职,留舵察看,他只是迟缴了区区千余两规银,便受到如此严厉之处分,你如今平白弄丢了三千多两黄金,如果折合白银,不下十万之巨,若是援例议处,可说杀头有余,试问这教老夫如何来顾全你?” 原来这位锦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神弹子金烈星的母舅,当今龙虎帮中第一号大红人,以精擅分筋错骨手法知名全帮,为目下帮中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神弹子金烈星似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时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烈星知罪……” 花脸阎罗有点恼火道:“又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要处罚你,你在我面前说知罪,管个屁用!” 神弹子金烈星悲声道:“烈星以为……” 花脸阎罗沉脸催促道:“以为怎样,快说出来呀!这里又没有外人,干嘛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神弹子金烈星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烈星以为不妨来一条苦肉之计!” 花脸阎罗眨着眼皮道:“什么叫苦肉之计?” 神弹子起身去房门口望了一眼,方才走回来低声说道:“所谓苦肉之计,就是请舅舅先将烈星下令收入大牢,然后再将详情禀报帮主,并力主斩决,藉警效尤,以振帮威。帮主不是不知道烈星跟舅舅的关系,相信他一定不肯这样做。如此一来,不但烈星可逃过死罪,舅舅尚可以因此博得一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只要渡过这一关,以后凭舅舅在帮中之影响,烈星依然有的是机会。舅舅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花脸阎罗连连点头道:“这主意不坏……” 跟着,脸色一整,扭过头去喝道:“朱护法,你来!” 那个胖胖的黑衣朱姓护法应声飞步奔来房中。 花脸阎罗指着神弹子寒脸喝道:“将这小子押起来!” 这位黑衣姓护法,跟总舵中其他帮徒一样,全知道洛阳分舵的神弹子,乃这位锦衣护法之外甥,如今他见花脸阎罗竟突然下令,要将自己的外甥收押,不由得大感意外。 花脸阎罗脸孔一沉,又喝道:“朱护法!老夫的话你听到没有?” 黑衣朱姓护法吃了一惊,慌忙躬身道:“是!是!” 说着,移步向神弹子走去。 今天,被收押的对象要换了别人,这位朱姓护法接得命令,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先出手点上对方穴道再说。 如今、要收押的是神弹子,情形就不同了。 他走到神弹子面前,非但不将神弹子当做待罪之人,反向神弹子面前深深打了一躬,就像有罪的是他自己一样,赔笑说道:“敢请金分舵主……” 花脸阎罗冷冷截断他的话题道:“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什么分舵主了,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押去七号死牢,不许任何人探望,牢饭一天两次,暂时就交给你看管!” 依照惯例,打入死牢的人犯,通常多为待决之囚;对待一名行将问斩的囚犯,自然用不着讲究优遇,但牢房却必须以坚固为一要件。 现在的七号死牢,便是这种情形:幽暗、潮湿、肮脏,但却坚固无比。 它深入山腹之内,由一条夹道走进来,来路上共设有三座石门,均由秘密按钮控制。 在向后山这座七号死牢牢走来时,黑衣朱姓护法,因为已从神弹子口中知悉这只是一场假戏,故而对神弹子益发敬礼有加。 他的意思,本想先着人将牢中清扫一番,再让神弹子住进去,但为神弹子所制止。 神弹子告诉他:愈是作假,愈要求真。 同时交待他这件事千万不能叫别人看出破绽,否则会影响到宰父老护法在帮中的影响,那时老护法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黑衣朱姓护法一听到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名字,自然不敢再坚持。 最后,在快到牢门口时,神弹子叹了口气道:“金某人只担心一件事,这件公案不知何日才能了结,要在里面关得太久,那种滋味可不好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朱姓护法笑了笑道:“说话的人倒是有一个,只是谁也无法能使这位仁见开口!” 神弹子愕然道:“谁?” 朱姓护法笑道:“金分舵主从来没有进过总舵中的牢房,当然不知道了。这座七号死牢,共分隔为三间,每一间以石墙为界,石墙高仅及肩。现在,中间的一间,已经关了一个人,只可惜此君却不是一个好伙伴,管牢的孙护法为他送了十多天牢饭,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神弹子忙问道:“此人也是帮中之护法?” 朱姓护法摇头道:“不是。” 神弹子接着道:“那么此人是谁?” 朱姓护法道:“据说是丐帮中的一位二号人物,姓名没听提起。” 神弹子失惊道:“侯丐?” 朱姓护法耸耸肩胛道:“大概是的吧!” 一股兴奋之色像闪电般于神弹子双目中一现而逝,但未为朱姓护法所留意。 因为后者说完话,已走去一座石壁前,正隔着一个小方孔,在向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陈述来意。 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听说这是宰父老护法的吩咐,连忙按钮打开石门。 接着,两人从夹道中走进七号死牢。 牢中之形势,与朱姓护法先前所描述者无异,就像一个大猪栏,在中间安放了两道石闸,将牢房分隔成三个小方格,无论住在哪一间,只要垫起足尖,便能将隔壁的一间望得清清楚楚! 经神弹子一再以目示意,朱姓护法方为他加上脚镣。 朱姓护法临离去时,含笑朝神弹子悄悄比了一个手势。那意思似说:隔壁住的,便是那位侯丐,您如果调剂寂寞,设法找他聊聊吧! 朱姓护法脚一跨出牢室,坚厚的牢门,立即缓缓闭拢。 神弹子令狐平等朱姓护法脚步声于夹道中远去,方深深吐出一口气,拖着沉重的铁链,在一方突出的石块上坐下来。 他开始游目重新打量这座车室。 室中光线虽然暗淡,唯尚未至伸手不辨五指的程度,同时呼吸之际亦无不适的感觉,可知上面必然开有通风之中。 他现在顾虑的是:这些隐蔽的通风口,是否亦为窃听犯人动静之孔道? 所以,他见隔壁没有声息传来,知道那位侯丐正在睡觉,也不想马上去将对方惊动。 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间,他得将整个计划从头盘算一下。 这三间联在一起的牢室,虽然声气可通,非常便于交谈,但出入却非同一门户;同时隔开牢室的这两道石墙,说来尽管只到一个人的肩头,但上面与室顶的距离,亦仅有五寸上下,要通过一条身躯,无论如何办不到。 因此,要想救出隔壁那位侯丐,势必只有一个笨方法可资采行:从这一边破门而出,再从那边破门而入。 这种笨方法行得通吗? 就算这一点可以在那送饭的朱姓护法身上打主意,然后,又怎样才能有走出外面那条设有三座石门的通道? 走出通道之后,又怎么办?这座刁斗森严的龙虎之谷,看上去就像一个朝天开口的大葫芦,立壁千仞,一线通天,走出通道他将何处去找那些秘密出口? 找到了秘密出口,没有符令,是否通得过? 最后,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位侯丐有没有受到药物之禁制? 如果事先已被强迫服下某种毒药,他纵然能够达成救人之目的,救出的亦无异一具活尸,到时候他将如何向该帮那位奔雷丐交代? 不是么?没有他从中多事,这位侯丐尚能继续活下去,因为他自告奋勇,反而断送了这位侯丐一条性命。 一番好心,岂非反而成了恶意?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并不感到后悔,任务愈艰难,愈能激起他的好胜之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不相信,他能够走进来,就不能走出去! 最后,他放身躺下,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候,令狐平忽为一阵脚步所惊醒。他揉眼坐起,那位胖胖的朱姓护法,已经提着一叠食盒,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外面什么时候了?” “天色刚刚黑下来。” “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了?” “还没有,听送饭过来的钱护法说,宰父老护法适才匆匆带走一批人,像是临近那座分舵上出了变故……” 令狐平皱皱眉头叹了口气。 仿佛因花脸阎罗离开总舵,他又要在牢里多耽几天,显得很不乐意似的。 其实,住时心中,比谁都高兴。因为如果附近真的出了事,山中魔徒必然会因而分心,他救走侯丐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 朱姓护法见他闷闷不乐,连忙加以安慰道:“金分舵主尽请放心,我们这位宰父老护法,处理事务一向干净利落,每次出门,最多十天……” 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放下饭盒,你有事去吧!” 朱姓护法赔笑应了一声是,放下上面的两只红木饭盒,然后将下面的两只黑木饭盒送去隔壁。 令狐平望着那两只红木饭盒,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两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什么饭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牢饭,今天总算又多见了一次世面! 他将两只饭盒打开一看,第一只盒子里,盛的是青菜豆腐汤,只剩下一丝暖气,第二只盒子里则是满满一盒白米饭。 他想:“对一名死因而言,这份囚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意筷子刚刚在饭盒上拨动了一下,一股美味的肉香,突然透鼻而入,原来白米饭只是上面薄薄的一层,饭下面,竟是一盒子红烧肉! 令狐平不禁暗嘿道:“他妈的,真会拍马尼!” 他思索了一阵,又将盒盖合上,然后捧着饭盒向墙边走去。 隔壁牢室中,那位铁骨丐坐在石头上低头吃饭,吃的是货真价实的白饭青菜豆腐汤。 令狐平正盘算着如何开口与这位丐帮中的二号人物交谈之际,最那边的牢室中,忽然出人意外地传出一娇滴的声音道:“用饭的这一位,可就是丐帮中的上官大侠?” 语音入耳,令狐平不禁当场一呆!什么人?人妖金灵官也给关进来了? 不过,他马上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准是这位铁骨侯丐,既不怕软,亦不怕硬,才使那位龙虎帮主想出这个卑鄙的主意,利用人妖加以迷惑! 令狐平紧皱着眉头,一时亦感无计可施,非到紧要关心,他不便出面解救,因为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和这位侯丐,便算完定。现在,别人既然帮不上忙,就得看这位侯丐自己的定力如何了! 当下只见那位侯丐缓缓抬起头来,转过脸去冷冷问道:“芳驾何人?” 人妖从石墙后面露出来的那张妖媚面庞,在幽暗的光线中,看来益发楚楚可人。 他这时故意垂下眼光,羞答答地道:“小女子谷真真,阳谷人氏。” 铁骨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脸来,继续吃饭,一名姿色动人的女子,突被关进死牢,显然并未能引起这位铁骨丐的好奇之心。 令狐平大感快慰。 这位铁骨丐果然不负铁骨之号,人妖遇上这样一名铁铮铮人物,大概要为之黔驴技穷了。 不一会,铁骨丐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起来在室中转了几个圈子,便又重新倒下身去,呼呼进入睡乡。 令狐平看到这位铁骨丐帮在室中随意走动,不由得暗暗称奇。 因为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这位铁骨丐手足伸展自如,非但没有带上镣铐,似乎连穴道亦未受到禁制。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人如果穴道未受禁制,一身功力就不会受到影响;以丐帮一名八结侯丐在武功上的成就,龙虎帮真会这样放心? 他虽然一时想不出其中道理何在,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接着,他吃完饭,也睡下了。 直到那个胖胖的朱姓护法第二次送饭来,令狐平才知道已在这座死牢中过了一夜。 从朱姓护法口中,他知道花脸阎罗宰父桧这次带人出去,是因为太原分舵出了事,其他细节一时尚不清楚。 这一次为他送来的,是半只烤山雉,豆腐汤里面,也加了不少火腿片。 因为人妖住了进来的关系朱姓护法手中那叠食盒,已由原先的四个增加到六个食盒,四红两黑,从食盒的颜色上,可以猜想得到,另一半烤山雉,无疑的一定装在另外那两只红木食盒里。 苦就苦了铁骨丐一个人! 朱姓护法去后,三间囚室中的犯人,分别开始用餐;令狐平本打算将莱肴分给铁骨丐一半,因怕人妖看到,只好暗叹一声作罢。 第三间囚室中的人妖金灵官经过一夜思考,似乎已经想出了进攻之策,这时只听他又在石墙那边娇滴滴地喊道:“上官大侠!” 铁骨丐纵容转过脸去道:“什么事?” 人妖低声幽怨地道:“住在这种地方,奴家心里好怕,昨天夜里奴家一夜未曾合眼,三番几次想跑到您那一间去……” “那你为何不过来?” “奴家不会武功。” “你以为会武功的人,就能越过这道石墙是不是?” “是啊!!奴家曾听人说,有种武功,一旦练成了,可以使人的身躯大小随意伸缩……” “那叫做柔骨功。” “您有没有练过?” “练过一段时候。只是成就有限。” “练过的话,这道石墙,该不成问题吧?” “还没有试过。” “何不试一试?” 人妖的声音,愈说愈低,声调中充满暧昧之意。 最后,令狐平设非有着过人的听觉,几乎无法听到,既感意外,又为之着急不已。 经过一夜功夫,隔壁这位铁骨丐,就像变了一个人。 是这位铁骨丐在这种地方关得太久的关系?还是人妖这货真有他的一手? 前者武功未受禁制,会不会就是为今天这道陷阱所预下的一支伏笔呢? 隔壁的铁骨丐没有再接着谈,这时已在草席上躺了下去,看样子又像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 令狐平暗暗纳罕。 人妖金灵官似乎也觉得这位铁骨丐,此时此地之情绪,不该这样镇定才对,于是又低低喊了一声:“上官大侠……” 铁骨丐含含混混地应声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要饭的要睡觉了!” 这样,又过了一天。 半夜里,人妖在第三号牢房内不断唉声叹气,发出种种含有撩拨意味的音响和动作,但第二号牢房中的铁骨丐,鼾声呼呼,熟睡如死,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同样的,因为碍着这名人妖,令狐平也始终未能与铁骨丐取得联络。 以这位八结侯丐的耳目之灵,他当然早知道两隔壁都住了人,只是他好像并不关心这些身外事;以致令狐平已住进来两日夜之久,他连朝这边望都没有望上一眼。 现在,朱姓护法又送牢饭来了。 这是令狐平进牢之后的第四顿。 他进来时,是黄昏时分,用的是当天第二顿牢饭,换句话说,他进入这座死牢,已经是第三天了。 根据过去两天来的习惯,饭后这段时间,人妖金灵官将一定不会放过向铁骨丐趁机卖弄风情。 所以,朱姓护法一走,令狐平便缓步走向墙角,想看看对面那位人妖还有一些什么手段使出来。 果然,没隔多大的工夫,人妖那张妖艳的面庞又于石墙背后出现。 只见他轻轻喂了一声,接着似嗔似怨地低低说道:“昨天夜里,奴家以为你会过来,结果害得奴家白白等了一夜。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信用?” 铁骨丐突然转过脸去道:“我答应过你没有?” 人妖显得无限委屈地道:“可是你也没有拒绝奴家的请求呀!昨天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再想想看。” 铁骨丐轻轻咳了一声道:“是的,当时我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加以拒绝。不过,事后也曾经仔细考虑了一下,要翻越这道石墙,实际上并不困难。问题是,过去之后,再想回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话怎讲?” “你该明白。” “你是说……我们要是……有过了……那回事……你的一身武功,便会受到影响?” “比服任何散功药物还要灵验。” “事后永远无法复原?” “最少得三天工夫。” “三天又不是什么长日子,你索性在奴家这边住上三天不就得了!” “这三天一住下来嘿嘿!” “你为什么要这样冷笑?” “我笑芳驾可真会说话。” “奴家哪点说错了?你这人也真是,关在这种地方,还做这种久远的打算。你以为这是一家客栈的上房?” “我要饭的一生没有住过任何一家客栈的上房,所以并不觉得住在这种地方,与住客栈上房有什么不同。要饭的只觉得芳驾以千金之体,放着好日子不过,要来这种地方受罪,实在有点划不来。” 人妖闻言,不期然为之一呆。 跟着像喊屈似地嚷了起来道:“哎哟哟!我的好上官大侠,你怎能这样说话,你以为奴家是自己要住进来的不成?” “那么!是谁要你住进来的?” “还不是这儿的那批天杀的!” “他们跟你这样一名弱女子,何事过不去?” “你上官大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 “因为这儿的帮主垂涎你的美色?” “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那你为何不顺从他的意思?顺了他的意思不就没事了?你可知道这儿是座死牢?” “想不到你上官大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要饭的说的全是老实话,芳驾心中应该有数;因为芳驾对男女间之界限看来并不怎么在乎。” “奴家好命苦……” 人妖撒娇似地这样说了一声,跟着便断断续续发出一阵低泣。 铁骨丐一点歉意的表示也没有,这时伸手打了个呵欠,仿佛又想睡觉。 令狐平完全给弄糊涂了,他一点也摸不透这位铁骨丐究竟有没有识破人妖之真正身份? 这样,又维持了一天。 令狐平心中暗暗着急。 因为这位人妖一天不离开这座死牢,他便无法向铁骨丐说明身份,以及共商脱身之计。 有道是:夜长梦多! 如果花脸阎罗忽从太原回来,将他从死牢中提前放出去,他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走进这座死牢? 所以,他决计不顾一切,来个孤注一掷。 他准备趁朱姓护法等会儿送今天第二顿牢饭时,先出其不意将朱姓护法出手点倒,再过去三号牢房中将人妖制服,然后从朱姓护法口中逼出出谷途径。 他相信只要这名朱姓护法不是一个不怕死的硬汉,就不愁这家伙不乖乖招供。 没想到,他这厢念头未已,夹道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难道竟遭他不幸料中,花脸阎罗已从太原回来,现在正是派人将他放出去? 还是铁骨丐大限已至? 令狐平想到这里,一颗心不期然地乱跳动起来。 伸手入怀,摸向那支降龙剑,另一只手则紧握着脚镜上的铁锁,随时准备与来人一见高下。 因为来人之目的,不论是为了释放他,或是欲将铁骨丐押出处决,他都没有选择之余地! 只要来的不是该帮的锦衣护法,他自信他还对付得了。与其拖延不决,不如做一次了断! 可是,事实最后证明,他只是平白紧张了一场。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歇之处,竟是人妖住的牢室上,原来来人之目的,是为了要将人妖带离这座死牢! 令狐平深深嘘了一口气,暗暗失笑。 他等来人将人妖带出隧道,走去墙边,咳了一声,向隔室中那位铁骨丐含笑招呼道: “这位伙计,咱们聊聊如何?” 铁骨丐掉过头来,冷冷道:“聊什么?”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值得一聊的事情太多了。比方说阁下关在这里,一天两顿,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看来惬意之至;只是阁下有没有想过,自阁下失踪之后,贵帮那几位长老,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铁骨丐瞪大眼睛道:“尊驾” 令狐平又笑了笑道:“鄙人么?有浪荡之号的令公子是也!” 铁骨丐大感意外道:“什么?你说你是曾赠送本帮欧阳长老一部太祖拳经的令狐少侠?” 令狐平注目道:“相信不相信?” 铁骨丐眨了眨眼皮道:“那么你老弟刻下这副面貌,是顶替的什么人?” 令狐平道:“神弹子金烈星。” 铁骨丐道:“神弹子金烈星?这位神弹子又是何许人?” 令狐平道:“是这儿的一名青衣护法,目前的职掌是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同时也是这儿那位锦衣护法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嫡亲外甥!” 铁骨丐道:“那位真正的神弹子如今何在?” 令狐平道:“躺在临近西城蔡氏废园里一堆破砖烂瓦之中。” 铁骨丐道:“你冒充这位神弹子,是不是露了马脚?”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会被关进这座死牢?” 令狐平道:“当然是为犯了过失。” 又笑笑道:“舵中代管的三千二百两黄金,忽然不翼而飞。” 铁骨丐道:“这批黄金失踪,也是老弟的杰作了?” 令狐平道:“只能说是本公子出的主意!” 铁骨丐道:“动手者另有其人?” 令狐平道:“是,是。” 铁骨丐道:“于是你算定这位神弹子在黄金失窃之后,必然会来帮中自请处分,你使守在半路上将他放躺下了?” 令狐平道:“我原应该这样做,惟因一时无法分身,同时也不了解这位神弹子的为人,不知道他失去这么一大批黄金之后,是否还有自请处分的勇气,故而未曾计算及此。这次能够半路遇上,仅属巧合而已!” 铁骨丐道:“你如今顶替的这位神弹子,他在总舵中既有着花脸阎罗这样一位声势显赫的舅父,’难道花脸阎罗竟不能凭他锦衣护法之地位,为他的外甥减轻一点罪名?” 令狐平道:“谁说不能?”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还会被关进这种死牢?” 令狐平微笑道:“这叫做‘舅父’无心,‘外甥’有意!” 铁骨丐一愣道:“怎么说?你意思是,你被关进这座死牢,完全是你自己的主张?” 令狐平侧目道:“不然咱们哥儿俩如何碰头?” 铁骨丐又愣了一阵,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说来,你老弟这次不辞万难冒险混来谷中,竟全是为了我上官某人了?” 令狐平含笑反问道:“你以为本公子是来避风雪的么?” 铁骨丐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开口。 令狐平笑着催促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闲,能否请阁下简略地说一说该帮这次将你这位侯丐勒来的目的?” 铁骨丐缓缓抬起头来,苦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想叫丐帮一举臣服!” 令狐平道:“你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侯丐,并无权对全帮发号施令,他们要想达到目的,为什么不直接向贵帮帮主下手?” 铁骨丐道:“他们认为这样做比较稳妥,而且不易引起疑窦;只要上官某人答应下来,他们便会马上将丐帮帮主设法除去!” 令狐平道:“他们不担心你虚与委蛇,一旦恢复自由之身,马上揭穿他们的奸谋?” 铁骨丐抚然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正是关键所在,也是上官某人不能安心的原因,因为上官某人恐怕要辜负少侠这次一番盛情了。” 令狐平怔了怔道:“他们已经逼你服下某种药丸?” 铁骨丐苦笑着道:“这种药丸的潜伏期限为七七四十九天,上官某人被关来此处,到今天刚好一个月整;换句话说,再有十九天工夫,上官某人的一身武功便要化为乌有!” 令狐平急忙问道:“那么你目前感觉如何?” 铁骨丐一摊手道:“很好啊!能吃能睡,能走动,就是无法运气行功。否则适才那个姓金的还能活着走出去?嘿!” 令狐平微愕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他就是人妖金灵官?” 铁骨丐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丐帮以前一名堂主,便是毁在这厮手里!” 令狐平焦急地道:“你目前就已经失去行动的能力,即令马上取得解药,岂非仍然无济于事?” 铁骨丐摇头道:“不,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只要在期满之前服下解药,这种现象便会自然消失。” 令狐平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铁骨丐苦笑道:“好!好什么?别说解药了,就连走出这座死牢,都是问题。能走出这座死牢,也出不了这座秘谷。所以,我上官某人根本未存侥幸之心,只望少侠早日离开,替要饭的送个口信,上官某人对不起诸位长老,对不起帮主的栽培。希望帮中尽快另选一名候位,并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注意这个龙虎帮的发展免蹈上官某人之覆辙。上官某人来世交牛变马,亦当报答少侠这份思德!” 令狐平皱眉道:“这种泄气的话,少说几句好不好?” 铁骨丐叹了口气道:“泄气的话,谁愿多说?少侠聪明人,要饭的不过是想劝少侠少作无益之举罢了!” 令狐平正待接口,忽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道:“那个朱姓胖子送饭来了,等会儿再说吧。记住,千万不要灰心,我这位浪窃公子,百宝囊中的法宝还多的是!” 铁骨丐耸耸肩头,默然退去室角坐下- 第十八章 智计超人 牢门在一声轻微的震动中,缓缓打开。 朱姓护法提着一叠食盒,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令狐平看到朱姓护法脸上那副头晃肉颤的笑容,便知道这次大概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心神不禁微微一紧! 因为他晓得这厮心目中的好消息,十九必与花脸阎罗有关;而他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花脸阎罗突然返回总舵,将他从这座死牢中放出去! 结果,他没有猜错。 胖子放下手中那叠食盒,按着手指节儿,呵了一口暖气,然后朝他巴结地笑了笑道: “恭喜金分舵主了!” 令狐平抬头道:“何喜之有?” 胖子比了个手势道:“适才从太原方面传来文书,宰父老护法事务处理完毕,已自太原起程,如果一路无阻,这三二天中,便要回来!” 令狐平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这个消息,带给他很大的安慰一般。 实情亦复如此。 因为消息的反面,勿宁是说:脸阎罗脸返回这座总舵,至少亦在两天之后! 有这两天时间,尽够他把握运用的了。 胖子见他高兴,也跟着感到一阵高兴。 当下压低嗓门儿又问道:“饮食惯不惯?您喜欢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大厨房里的老沙,我已经交代过了,他说……” 令狐平指着脚上那副铁镣道:“替我把这个打开吧,这种鬼天气,带着这玩艺儿,滋味实在不好受。” 胖子连忙取出钥匙道:“可不是,我原叫您不必如此认真,您偏不听。这几天来的活罪,您说该有多冤枉!” 脚镣打开之后,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你有事去吧。老护法回来后,快通知一声,这种地方我也没法再呆下去了!” 朱姓护法离去后,令狐平就逼着铁骨丐换了饭盒。 饭后,令狐平在牢室中转了几圈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去墙边,低声喊道:“喂! 伙计,你过来!” 铁骨丐走来墙边问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脸抬起来,让我来替你伙计看看相!” 铁骨丐皱眉道:“你老弟兴致真好,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令狐平笑道:“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正经事。来,来,这儿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再站过来一点!” 铁骨丐依言又跨上一步,仰起面孔,没好气地问道:“这样可以看清楚了吧?” 令狐平点头道:“差不多了。” 铁骨丐咽然道:“怎么样?你看要饭的这副相貌,毕竟还有没有一帮之主的福分?” 令狐平没有立即回答。 注目移时,喃喃说道:“唔,颧骨高了点,眉毛也太浓。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伤脑筋的还是额角上这道刀疤……” 铁骨丐忍俊不禁道:“听起来,果然头头是道。请问老弟,是不是因为这道刀疤,破了格局,才使我要饭的注定要痪死狱中?” 令狐平仿佛没有听到,自语似的又接道:“严格说来,这道刀疤,尚不算什么难题,最讨厌的还是这部骚胡子,幸亏本公子有先见之明,随身带来一包碎鬃末。好了,转过身去,再让我看看你的背后!” 铁骨丐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突然呆住了。因为他已从令狐平这番话中,忽然体会出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打着什么主意!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怎么啦?伙计。” 铁骨丐胜目道:“你!你!你老弟,竟打算借易容之术,与我要饭的掉个位置?” 令狐平微笑道:“不可以吗?” 铁骨丐眨了眨眼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这样做有何不妥?” 铁骨丐道:“姑且不论老弟之目的何在,只说眼前,你老弟跟上官某人这尚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之谈吐举止,全都陌生得很,纵然改了面貌,其他方面如何模仿得来?” 令狐平道:“在一般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题。但如今之当事者,一个是穷家帮中的八结侯丐,一个是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我觉得得有两天的时间刻意揣摩,应该尽够了!”‘铁骨丐道:“要饭的仍然想不出这样会有什么好处。” 令狐平道:“同样的,我也想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害处!” 铁骨丐接下去说道:“首先,我不明白你老弟取得我要饭的身份之后,又有什么新的手段去跟那批魔头周旋?” 令狐平笑道:“那是本公子的事,不劳阁下操心、‘这里,我谨向阁下提出保证,在任何环境之下,本公子都不会丢了你们穷家帮的脸面!” 铁骨丐又道:“其次,你老弟知道的,要饭的已服下了该帮的散功药丸,再过十几天工夫,便无异废人一个……” 令狐平平静地截住道:“两天之后,你便有机会出谷;七天之后,你便可以赶到奇士堡!” 铁骨丐呆在那里,半晌开不得口。 良久良久,方始讷讷地道:“这种地方,哪里去找易容药物?” 令狐平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放心!本公子身上百宝俱全,入谷不搜身子,是他们一大失策;夹带安然过关,就轮到本公子神气了!你刚才没听我说,连装胡子的鬃末儿,我都带齐了吗?”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花脸阎罗返回龙虎总舵,改变成神弹子面貌的铁骨丐,果然于当夜便从死牢中获得释放。他谨守着令狐平的叮咛,出牢之后,偿作心虚,一直低垂着头。 结果,托天之幸,经花脸阎罗脸装腔作势地训了一顿,第二天一早便给送出秘谷;借口是要他戴罪立功,回去从速查出劫金之人! 这边,令狐平以铁骨丐的身份,仍被继续回在七号牢内。 囚禁的牢室换了一间,饭食方面的优遇亦随之取消。 改变身份之后,那种淡而无味的白饭青菜豆腐汤,令狐平只吃了两顿,便感到无法下咽。 这时他才体会出丐帮弟子在这方面的可佩之处。那位铁骨丐上官树人吃这种饭食,连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半句怨言,要如果换了他,说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粗糙的牢饭,他还要吃多久呢? 他为自己提供的答案是:到此为止! 一夜过去,当那名管牢的孙姓护法送来第三顿这种的牢饭时,他将两只食盒,一脚踢得远远的,用手一指,喝道:“拿回去!” 那名胖胖的朱姓护法,因神弹子获释出狱,任务已告中止,如今这名孙姓护法,可就没有那样好讲话了。 他嘿嘿冷笑一阵,用鼻音阴声问道:“那么朋友想吃点什么?” 令狐平模仿着铁骨丐的声调,一声一字地说道:“烫蒜、风鸡、韭黄、鹿脯、汾酒半斤,以及知情趣的雌儿一个!” 那名孙姓护法听了,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仰天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一阵,才又喘息着讽刺道:“还有没有?” 令狐平冷冷说道:“还要什么,等会儿我会另外吩咐你!” 孙姓护法似乎觉得很好笑,提起那两只食盒之后,点着头笑道:“好,好,你伙计等着吧!” 孙姓护法离开了约莫半个时辰,夹道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来至牢室外。 令狐平听到这阵脚步声,坦然无动于衷,他闭目倚坐墙角里,仿佛正在想着什么事。 牢门打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仍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 不过,他手上已经多了一只手提灯。 身后跟着的,是两名灰衣大汉,两人手上,分别捧着一只朱漆木盘;两只木盘里,一只里面放着杯箸和酒,另一只里面则整整齐齐的放着四色菜肴。四色菜肴正是令狐平适才所指定的烫蒜、风鸡、韭黄和鹿脯! 两名壮汉身后,由两名青衣婢搀扶着的,竟是一名螓首低垂,莲步绰约,仪态万千的紫衣丽人! 令狐平仍然坐在原处,丝毫不觉意外,就好像他早知道魔方会照他吩咐将这些送来一般。 倒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显得有点尴尬。 他指挥着来人将酒菜放下,然后站在一边,不断轻声干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算得当。 令狐平缓缓抬起头来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虽然问得很不客气,但孙姓护法听了,却像奉到敕令似的,转身应了一声是,忙带着那两名灰衣汉子退去室外。 令狐平朝那两名青衣女婢扫了一眼,那两名女婢心机灵巧,很识趣地朝他福了一福,也跟着悄悄转身走了。 令狐平等孙姓护法、两名壮汉,和两名女婢的脚步声,相继于夹道尽端消失,牢室中只剩下他和那名紫衣丽人两个人时,方才伸手抓起酒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然后向那名紫衣丽人点点头道:“到这边来吧!” 两个时辰后,那名紫衣丽人走出七号死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喝多了几杯酒,她的一张俏脸蛋儿,染得红红的,衣角和鬓角,也有点儿零乱。 她才走出夹道,便被一名手执旱烟袋,胖脸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绵袍的老人现身挡住。 这名面目丑陋的肥胖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他出声低低问道:“怎么样?” 紫衣丽人红着脸,垂首点头道:“他……没有……怎样……大概是喝得太多关系。” 花脸阎罗皱眉道:“我不是问你这些。老夫的意思是说,他在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发什么牢骚?” 紫衣丽人因为会错了意,脸孔更红了。 顿了一下,才答道:“他说……” 花脸阎罗忙问道:“他说什么?” 紫衣丽人道:“他说,要奴家转告您老,他有三个条件,您老若是依了,他才能考虑本帮当初向他提出的要求。” 花脸阎罗一哦道:“三个什么条件?” 紫衣丽人道:“第一,处理他们的帮主,必须在三个月后,这样才不会引起帮中弟子之怀疑。第二,丐帮并人龙虎帮之后,对外之名义,仍须维持独立,否则他没有把握控制局面,该帮弟子,人数众多,内中颇不乏强项之辈,一切得慢慢来。第三,协议达成之后,本帮必须给予他副帮主之名分。以上这三个条件,他决不让步,并请您老禀明帮主给他答复!” 花脸阎罗沉吟道:“第一、第二两项,都在情理之中,可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副帮主的名分,老夫倒是被他难住了。” 紫衣丽人道:“您老既然不便作主,何不报请帮主决定?” 花脸阎罗蹙额道:“帮主如果在谷中,还有什么话说。” 紫衣丽人道:“帮主昨天不是刚从长安回来了么?” 花脸阎罗道:“早上又去了开封。” 紫衣丽人道:“跟几位长老商量怎么样?” 花脸阎罗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长老的地位虽然在锦衣护法之上,但这位花脸阎罗却显得没将秘谷中的几位长老放在眼里! 他想了片刻,抬头问道:“他有没有限你什么时候回他的话?” 紫衣丽人摇头道:“没有。” 花脸阎罗道:“那么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讲一声?” 紫衣丽人道:“他看上去醉得很厉害,婢子因为他已经睡着了,才走出来的。” 花脸阎罗点头道:“好了!这件事,老夫自会斟酌着办,你叫丫头们拿两床被子进去,就在里面伴着他,待会儿他醒过来,说不定……咳咳……” 紫衣丽人双颗红云飞涌,低低应了一声是,匆匆出门而去。 令狐平一觉醒来,看见牢门仍然敞开着,地上已经铺了两床新被子,不禁于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将被窝中的那名紫衣丽人轻轻摇醒,打着酒嗝问道:“我交代你的话,传过去没有?” 紫衣丽人连忙坐起身来答道:“传过去了。” 令狐平又问道:“这位宰父老护法听了如何表示?” 紫衣丽人掠了掠鬓角,挨近身去,娇声答道:“老护法说,帮主不在,不过他认为这三个条件没有问题,请您安心。外面又下雪了,您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紫衣丽人出去吩咐那名孙姓护法着人送酒菜进来。 令狐平暗暗好笑,同样是一名囚犯,铁骨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如今则像上宾一样,大享其醇酒美人! 他解嘲地想:“这也许就是俗语所说的事在人为吧!” 第二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带着两名黄衣护法,亲自将令狐平接出七号死牢。 两名黄衣护法之中,一个便是曾分别以潼关舒府和洛阳杨府身份出现,擅使一支量天尺的尚元阳。 因为铁骨丐上官树人说过,在这座龙虎帮总舵中,除了花脸阎罗之外,他一个熟人都没有,所以他此刻对这位黄衣大护法,也装作未曾见过的样子。 花脸阎罗见面便交给他一颗黑色药丸,令狐平接下之后,指头使劲,轻轻一捏,那颗药丸顿在内力下化为乌有。然后,他仰脸张口,做出投药的姿态,花脸阎罗和两名黄衣护法居然全被蒙混过去。 令狐平这时如果来个出其不意,实不难将三个魔头一举扫数格毙。不过,如此一来,他要走出这座龙虎秘谷,可就要大费周折了。如是之故,他虽然手痒痒的,几乎跃跃欲试,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花脸阎罗毫无防范地将他让人一座大厅,厅中已经摆好酒席。 令狐平一点不客气,略一谦让了一下,便走去首席坐下,众人就坐,一群捧着乐器的少女走进来,在轻歌曼舞中,宴会开始。 酒过三巡,令狐平抬头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某人的那三个条件……” 花脸阎罗似乎早有成竹在胸,闻言颔首道:“老弟所提的三个条件,老夫经过仔细推敲,觉得并无过分之处,已决定代表敝帮全盘接受;如果老弟另有其他条件一并提出,如今大家已经不是外人,有话尽可明着说,用不着顾忌!” 令狐平道:“帮主刻下不在谷中?” 花脸阎罗道:“是的,昨日有事去了开封。” 令狐平道:“关于副帮主的名义问题,在老护法看来,贵帮主获悉之后,会不会感觉为难?” 花脸阎罗道:“以老弟在丐帮中八结侯丐之身份,与本帮合并之后,提任本帮之副帮主,可谓名正言顺,理所当然。沿海帮主乃通晓世故之人,不会不考虑到这方面的利害得失,所以关于此一问题,请老弟放心!” 令狐平道:“那么上官某人何时可以出谷?” 花脸阎罗道:“这就得问你老弟自己了!出谷之后的某些细节,你老弟有没有预作打算?” 令狐平道:“有关哪一方面的细节?” 花脸阎罗道:“比方说,这一个多月来,你老弟都到哪里去了?要有人以此向你老弟询问,你老弟准备如何回答?” 令狐平任了怔道:“这个……” 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对帮中侯丐负有安全之责,他们见了你老弟之后,你以为他们会不会问起这一点?”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那么?依了老护法的意思,他们若是问起这一点,上官某人如何回答才算得当?” 花脸阎罗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均非易与之辈,要使他们不起疑心,只有一个方法。” 令狐平道:“什么方法?” 花脸阎罗道:“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令狐平道:“这故事如何编织?” 花脸阎罗道:“你可称作那天在风陵渡口,突然遭到两名蒙面人物的冷袭,一时不备,受了重伤,后来幸亏华山掌门人路过……” 令狐平一呆道:“这怎么行?” 花脸阎罗笑道:“为何不行?” 令狐平蹙额道:“四长老如获知上官某人这次大难不死,系华山掌门人所搭救,在礼节上少不得要着人跑一趟华山,向该派申致谢意,届时两下叙起情由,马脚岂非立即拆穿?” 花脸阎罗摇头道:“老夫敢保证这个马脚永无拆穿之日!” 令狐平惑然道:“老护法是打那儿来的这份把握?” 花脸阎罗又笑了一下道:“这个还不简单?你老弟因为大创初愈,一路必须有人照拂,而负责送你回去的,便将是这位华山掌门人。” 令狐平闻言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这位锦衣大护法的言下之意! 当下抬头眨着眼皮道:“这位华山掌门人将由谁来装扮?” 花脸阎罗道:“新近加入本帮的一位黄衣护法。” 令狐平道:“这位黄衣护法如何称呼?” 花脸阎罗道:“姓盛,名文修,外号金龙剑客。” 令狐平道:“老护法别说笑话了。” 花脸阎罗道:“谁说笑话?” 令狐平道:“金龙剑客盛文修乃是那位华山掌门人名号,这个上官某人当然知道,上官某人现在要的则是贵帮这位” 花脸阎罗忽然大笑着朝尚元阳身旁的那名黄衣护法一指道:“你再看看这一位是谁?” 那名黄衣护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伸手自脸上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令狐平闻声转脸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原来取下人皮面具之后的这名黄衣护法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中,八大门派掌门之一的金龙剑客盛文修! 令狐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向以气节见称的华山掌门人,竟也投了这个邪派组织! 他怔了片刻,才故意叹了口气道:“上官某人要早知道这一点,说什么也不会一再坚持到今天,过去这一个多月的苦头,细细的想起来,真是挨得冤枉……” 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几句话,可谓得体之至。 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就好像说,他原不怎样瞧得起这个龙虎帮,所以当初才抵死不愿合作,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堂堂华山金龙剑客,以一代掌门人之尊,非但早已加盟该帮,而且在帮中之地位,只是一名黄衣护法,如今他以丐帮一名侯丐的身份,能被任命为副帮主,自然不算辱没了他! 这番话金龙剑客听了固然舒服,花脸阎罗听了,尤其高兴。他心想:“你这位‘八结侯丐’这下大概‘死心塌地’了吧!” 因此,这一顿酒,开始时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结束时的气氛,却至为融洽。 宴罢,花脸阎罗认为事不宜迟,立即命人备了两匹乘骑,亲自将令狐平和金龙剑客送出谷外。 上路之后,令狐平本想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先将身边这位金龙剑客解决,然后飞骑驰赴丐帮总舵,报告这次深入魔穴之经过,一面派人通知华山,一面准备随时应变,但随之一想,又觉不妥。 因为他对这次金龙剑客自甘堕落之动机,始终存有一份怀疑。 如果这位金龙剑客和他也抱的同一目的,他岂不是误杀好人? 所以,这一点,他必须先行加以澄清。 当晚,落栈后,因为气候寒冷,两人喝了一点酒,在就寝之前,令狐平轻描淡写地问道:“盛兄人帮多久了?” 金龙剑客约略计算了一下答道:“去年这个时候,算起来一年多一点。” 令狐平接着又问道:“自盛兄人帮以来我们那位帮主盛兄见过几次?” 金龙剑客抬头道:“一次也没有见过!”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盛兄不是说笑话?” 金龙剑客道:“这有什么稀奇?总舵之中,没见过我们这位大帮主的黄衣护法多的是!” 令狐平听这位金龙剑客的语气中,隐有不快之意,不禁暗暗心疑。他想他可能没有猜错,这位金龙剑客投入该帮,也许另有一段不可告人之隐衷。 当下哦了一声,注目又问道:“那么,依盛兄看来,我们这位大帮主如此崖岸自高,是因为他有着一副见不得人的面目,还是他以为一名黄衣护法值不得他以帮主之尊推心置腹?” 金龙剑客轻轻一哼,冷笑道:“盛某人从来不曾想过这些问题?” 令狐平大为迷惑道:“然则” 言下之意,是想说:“既是这样,你这位金龙剑客又为什么要以一派掌门人的身份,不惜降贵纡尊,而投入该帮,充当一名黄衣护法呢?” 这种话他虽然不便紧接出口,但他知道对方应该不难懂他的未尽语意,所以他只说出两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 金龙剑客果然又嘿了一声道:“盛某人之所以看中该帮这名黄衣护法的位置,完全是为了该帮曾对盛某人许下的一句诺言。这项承诺将来如果不能兑现,别说区区一名黄衣护法,就是换了我来当帮主,老实说我盛某人也没有这份胃口!” 令狐平忍不住脱口问道:“该帮对盛兄许下的,是一句什么诺言?” 金龙剑客一字字切齿说道:“三年之内,消灭奇士堡!” 令狐平听了,不期而然,当场一愣。因为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华山掌门人,最后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他所知,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一向相处得极为和睦,从未有龃龉发生过。 该堡力行不逮之扶助鳏寡孤惩治奸恶凶顽,医疗疑难杂症,以及发扬善人义举等四大济世宗旨,实施以来,成效卓著,亦向为各派所称道。 该堡历年考选奇士,在武林中虽属创举,但论目的则只有一个,就是协助以上四大宗旨之推行。 先后为该堡所录用之四位奇士,尽管人人均有一身不可测的武功,但是,这几位奇士们,平日绝不过问江湖事,除非万不得已,可说甚少与八大门派之弟子发生接触。 八大门派中遇有无法解决之危难,而不得不向奇士堡求援,倒是时有所闻。凡此,只要是该堡能力所及,该堡亦无不慨然应命,一肩承担。 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敢说一句:思或有之,怨则绝无! 如今这位华山掌门人在词色中,竟好像跟奇士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宁非咄咄怪事? 令狐平正错愕间,只听金龙剑客嘿然又接下去道:“想我盛某人十八岁行道江湖,二十五岁接掌华山门户,在十多年前的武林中金龙剑客这道门号,可说得上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令狐平不觉点头道:“这倒是这实情,当年北邱的马承武马大侠,二十八岁出任掌门人,武林中一时传为美谈,不意若干年后,盛兄接掌华山,竟又比这位马大侠年轻了好几岁。” 金龙剑客忽然冷笑着抬头问道:“这几年来,你上官尼还有没有再听谁提到我金龙剑客盛文修的名字?” 令狐平一时答不上话来,期期道:“这个……” 金龙剑客嘿了一声道:“今天,无论走到哪里,你听听吧:不是‘奇士堡’,便是‘四奇士’,再不然就是‘浪荡公子’!‘金龙剑客’?嘿嘿!早成为历史陈迹了!”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至此,令狐平才算完全明白过来。 这正应了一句口话:三代以下,无不好名。 不过,好名好到金龙剑客这种程度,就不免几近疯狂和幼稚可笑了! 令狐平禁不住暗暗感慨,他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一点才对。那位风云剑舒啸天,已步入垂暮之年,尚不知爱惜羽毛,又何尝不是为了同一原因? 他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偏激的想法,正面规劝,必难收效,于是装着同情的样子,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该堡这种作风虽非有心沽名钓誉,但是影响所及,却未免使人难堪。这几年来,不仅八大门派在武林中之声望黯然失色,就拿我们穷家帮来说,又何独不然?” 金龙剑客见他这位八结侯丐也有这种想法,顿生知音之感,当下豪情万丈地一摆手道: “走!兄弟,咱们再去喝两盅。” 令狐平正想借机套话,闻言自不反对。 结果,一如预期,一顿酒喝下来,令狐平又从这位金龙剑客口中获得了三项惊人的秘密。 原来当今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如“青城”、“北邙”、“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已全与龙虎帮有了勾结,名义上一律是黄衣护法,且十之八九均为各派之主脑人物。 另一项秘密是,该帮五名锦衣护法,除了已知的花脸阎罗宰父桧,和风云剑舒啸天之外,另外的那三名锦衣护法,竟是滇南无量山的“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这三个血腥满手的老魔头,曾将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武林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多亏上一代丐帮帮主,关洛奇叟宴一平挺身出面,联络当时各派掌门人,及首阳四老等五十多名一代高手,方将这三个魔头逐出中土。 远在二十多年前,三魔便是六十出头的人,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三魔竟然仍在人世! 最后的一项秘密,尤为惊人,便是目前奇士堡中,已经有了这边的奸细! 幸亏令狐平在心理上早就有了准备,才没有当场失态。接着,金龙剑客又透露,目前潜伏在奇士堡内的这名细作,由于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 饶得如此,在令狐平听来,仍有如坐针毡之感。他真恨不得马上宰了这位华山掌门人,星夜奔回奇士堡,将堡中那名奸细查出来,碎尸万段,方遂心愿!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他如果现在赶回去,且不说能否在近千堡众中如愿找出那名奸细,头一个他根本就进不了太白山中的那座奇士堡门。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于心底发出一阵无声的苦笑。 他真不知道,当初他决定走上今天这条路,是否为明智之举? 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堡中翻着一册剑谱,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忽于心头泛起这样一道疑问:“奇士堡在今天江湖上,无形中已取代八大门派,而处于公认之领袖地位。在这种情形之下,所谓树大招风,会不会因而引起某些心胸狭窄的人物,对奇士堡生出炉忌和不满?” 此念一起,他立即决定以行动来证实事之有无。 结果,没隔多久,他便如愿以偿,达到了初步的目的。严厉的老父因他不求上进,终日酗酒生事,置艺业于不顾,而将他逐出了堡门! 两年来,他放浪形骸,希望能借此引起某些他想象中的人物,对他生出利用或收买之心。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这一目的又达到了! 从洛阳的那座擂台开始,他抽丝剥茧地来到潼关舒府,最后且更一步混入魔帮心腹重地龙门总舵。 可是,不幸得很,凡事有利必有弊,因为他做作得太逼真之故,以致他的大哥和三弟,及甲子奇士等人,都以为他真的变了质。 几个月前,在洛阳郊外,甲子奇士司徒鼎不肯采信他的陈述,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不过,他并不因此而灰心。 他深信,只要他不畏难巨,继续冒险深入,全力发掘事实,龙虎帮这股邪恶的势力,终必有无所遁形的一天! 之后,他感到安慰的是,在潼关他让三弟令狐义亲耳听到了阴阳剑寇某的那番供词。以及如今他又从魔帮总舵中救出一个铁骨丐上官树人。有了这样两个活生生的见证,他不相信老父和四奇士们仍会无动于衷! 所以,在这以前,他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位铁骨丐是否能平安抵达奇士堡? 而始终未将这个他认为不成气候的龙虎帮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今夜,从金龙剑客口中又听出这几点秘密之后,他才一下发觉这个龙虎帮,竟是如此般的不可轻视,而且不像他以前所估计的那样不成气候。 漫说锦衣护法之上,尚有护帮长老和帮主,单是已知的这五名锦衣护法,以及那些来自各大门派的黄衣护法,就已经使人感到够可怕的了! 而最使人着急的是,魔帮这股可怕的力量,三弟令狐义不知道,铁骨丐上官树人也不知道! 所以,唯今之计,他得排除万难,尽快设法将魔帮于此之阵容,着人传去奇士堡中,并且得使老父和四奇士们信而不疑! 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快快赶到中条山中的丐帮总舵! 第二天,上路之后,金龙剑客似乎看出令狐平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于马背上亲切地问道:“看老弟愁眉不展,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令狐平故意叹了口气道:“当今各门各派之中,就数本帮弟子众多,三个月后,期限一到,上官某人真不知要以什么方式,才能顺利除去我们那个老鬼头,并能使全帮上下不起疑心!” 金龙剑客哈哈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抢易躲,暗话难防。到时候你老弟只须找个借口,将老鬼诳去无人之处,运足功力,手起掌落,然后在尸体上洒上一撮化骨散,不就什么都完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心底下则忍不住切齿暗骂道:“这种手段,有一天说不定我小爷倒想在你这个贼子身上试一试!” 一路行来无事,五天之后,中条山在望。 令狐平为了想试试丐帮四老,及那位老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的眼力,决定假戏真做,暂时不拆穿这场骗局。两骑来到丐帮总舵门前,一名守望的三结弟子在看清两人面目之后,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半晌动弹不得,直到令狐平和金龙剑客相继跳下马背,才像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赶紧单膝着地,行了参见大礼,然后跳起身来便向山中拔足如飞奔去。 这座丐帮总舵,是建筑在一片辽阔而平坦的山谷之中。 百余间石头平房,沿着四周之山壁,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中央是一块三十来亩大小的空地。 空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六角形的鼓亭。 这个在武林中有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总舵,既无天然之险阻,亦无森严之戒备,与龙虎帮那座朝天葫芦式的秘谷,完全大异其趣。它给予人的印象是:平淡、朴实、古雅和宁静。 那名三结弟子进去之后,令狐平摆出地主之姿态,朝金龙剑客点点头,跟着亦向谷内走去。 两人刚刚走出门楼下面的那段甬道,广场中央地鼓亭内,已然响起一阵紧密而有节奏的鼓声。掌鼓者正是适才的那名三结弟子。 令狐平虽然听不懂这阵鼓声所代表的信号,却不难猜出它所代表的意义。 它无疑代表着一种激动的呼喊:“侯丐回来了!”“侯丐回来了!” 一阵阵的鼓声传出去,四谷震荡,回音不绝。 不一会,四周围那百余间石房中,就像捣翻蜂窝似的,一下冲出数百名老少叫化。 令狐平目光一扫,迅于众叫化中找到了那四位金杖长老。 四位金杖长老,一个不缺。“奔雷丐”欧阳谷和“追风丐”祈志远赶在最前面,随后跟着的是“降龙丐”索士彦和“伏虎丐”长孙吉。 四长老身后不远,另外大踏步跟着一名身穿破棉布袄,须眉目张,目光如电,手持酒葫芦的肥胖老丐。 这名肥胖老丐,令狐平一眼认出,正是当今武林中,名气较八大门派掌门人尤为响亮的丐帮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 所有的老少叫化,全在走近令狐平和金龙剑客身前丈五左右处停下脚步。 只有帮主鹑衣罗汉、金杖四老,和另外一名长方面孔,身材高高瘦瘦,双目熠熠有神,衣着甚是单薄的中年叫化越众向前走来。 令狐平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名中年叫化,但他从对方衣结的数目上,已猜知这名中年叫化显然正是丐帮今天的那位法丐,“九鼎丐”言成钧。 就刻下之丐帮而言,一人之下的侯丐失踪月余,忽又无恙归来,自然是件大事。但是,帮主鹑衣罗汉,以及四老和法丐,并未因此而忽略了应有之礼节。 他们全先走过去,与金龙剑客一一见礼,方从四老中分出两人,过来招呼令狐平。 令狐平挥挥手道:“大家先进去再说吧!”- 第十九章 坐观虎斗 一行进入祖师堂,围着一只大火盆,叙利落坐,由执役弟子添了炭火,送上酒菜,然后这才由降龙丐索士彦问起令狐平这一个多月来的去向。 令狐平见伪冒之身份结终未被识破,不由得暗暗得意。 因为他的座位,被排在金龙剑客的紧隔壁,所以他这时并不急于去拆穿整个事件之真相;只要这位华山掌门人稍有不轨之举动,他将不难随时出手加以制服。 他知道丐帮弟子一向对华山掌门人敬仰有加,为了让四老等人看清这位大掌门变节之后的真面目,当降龙丐提出询问时,他故作欲语无言状,苦笑笑未即作答。 金龙剑客任务在身,义不容辞,乃接口编出一段子虚乌有的故事。 他说:一个多月前,他因事欲赴太原,道经风陵渡附近,忽然听得一阵隐约的杀伐之声,最后循踪赶去一看,竟意外地发现两名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正将铁骨丐困逼一隅,铁骨丐似已身负重伤,情形岌岌可危。 他一时情急,不待人至近前,便自发出一声大喝! 那两名黑衣蒙面人扭头一瞧,似已认出他的身份,彼此打出一道暗号,立刻狂笑着纵身追去。 他因为救人要紧,亦未加以追赶,所以始终未能查出该两名神秘人物之身份来历。 最后他说:“铁骨丐受的是内伤。贼人逸去之后,使体力不支倒地,他怕贼人卷土重来,乃将铁骨丐抱起,连夜赶回华山,经过月余之疗养,总算脱离险境,他希望丐帮对这件事不可等闲视之,最好能马上派出一批得力弟子,去追查当日这两名黑衣蒙面人之背景。” 鹑衣罗汉等人听毕,相继离座称谢。 令狐平一旁冷眼观察,他发现那位法丐言成钧,在聆听金龙剑客述说时,不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金龙剑客述说这段故事,表示出不尽满意。 令狐平暗暗纳罕,因为在他听来,他觉得金龙剑客的这段故事并无瑕疵可寻。 那么,这位法丐为什么要皱眉头呢? 令狐平思忖着,手中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向炉架上那盘他所喜爱的干丝烫蒜伸去。 法丐言成钧目光微扫,忽然轻轻一叹,自怀中摸出一面铁牌,格达一声,投在炉架上。 四老目光所及,全为之微微一呆。 鹑衣罗汉脸上,也露出惊愕之色。 原来法丐此刻所投出之铁牌,正是丐帮中最具权威的“安帮令”! 这种安帮令,只有一面。 它的持有人,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帮中历届之现任法丐。 法丐凭着这面安帮令,除了帮主,随时有权处置帮中任何一名弟子,那怕是金杖四老和侯丐,亦不例外。 在座诸人,包括令狐平和金龙剑客在内,全不明白这位法丐此刻忽然亮丐令之原因何在。因为这种安帮令,虽然具有无上权威,但行使之对象,只限于本帮弟子,现有华山掌门人在座,当着这等稀有之贵宾,忽然想到要处理家务,岂非有点不合时宜,鹑衣罗汉回过神来,正待启问原由,法丐言成钧已经令道:“请四老听令!” 降龙丐索士彦、伏虎丐长孙吉、追风丐祈志远、奔雷丐欧阳谷,闻言不假思索,同时长身离座,垂手候命。 法丐言成钧接着朝令狐平一抬,沉脸道:“此人并非本帮之上官侯丐,替本座拿下这个冒牌货!” 令狐平大吃一惊,忙叫道:“慢来,且听我说!”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四老身形闪动,已然同时扑到! 丐帮弟子,一向讲究服从,法丐凭安帮令发施号令,只要是本帮弟子,谁也不敢公然抗命。 抓错了人,是另外一回事;事后若发现号令不当,自有帮规制裁。 但在令出当时,奉令之人,别无选择,只有遵命执行! 所以四老这时毫不留情,四人四只手掌,有如四把钢钧,分向令狐平左右双肩当空攫下。 令狐平本想出手抗拒,但又怕弄假成真,在不经意间伤了四老,因此他决定还是照原计划,先收拾金龙剑客再说。 可是,没想到四老手法之快,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就在他转念之间,降龙丐索士彦的手掌,已然第一个搭上他的肩胛。 令狐平只觉左肩一麻,左边半条身躯,顿告无法动弹。 跟着,伏虎、追风、奔雷三人之手掌亦告同时拍实之后,复又化掌为指,就便指了他的哑穴。 这一来,令狐平有口难言,苦头就大了。 好一个金龙剑客,他在变故发生之初,本有夺门而逃的打算,如今见令狐平哑穴被点,眼睛一转,初衷顿改。 他装作十分意外地指着令狐平,向法丐言成钧作口吃状问道:“什么?言兄是说……此人……并非……贵……贵……贵帮的……那……那……那位上官侯丐?” 法丐言成钧冷笑了一声道:“这厮模仿我们那位上官侯丐言行举止方面,无不维肖,这一点言某人不能不说一声佩服,只可惜这贼子却不知道一件事,我们那位上官侯丐,生平有个忌口,就是从来不吃大蒜!” 鹑衣罗汉和四老不由得同时轻轻啊了一声,似乎都在责备自己,刚才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金龙剑客目光微转,忽然面露悻悻之色道:“可恶的家伙,害得我盛某人过去这一个多月来,衣不解带,侍汤奉药,想不到竟是个冒牌的铁骨丐……” 口中说着,牙齿一咬,突然飞起一脚,蓦向令狐平当胸踢去! 不意他快,降龙丐索士彦比他更快,伸手一带,便将令狐平拖去一边,金龙剑客灭口心切,尚想以余怒款息之姿态,追过去再补上一脚,但为法丐言成钧及时伸手一把拉住。 鹑衣罗汉也陪着笑脸劝慰道:“盛掌门人请息怒,这厮乔装本帮侯丐,其中必然另有曲折,待老夫问过口供之后,再交盛掌门人处置尚不为迟。 金龙剑客见计不售,忽然朝门外西北角落上一指,失声惊呼道:“就是那两个家伙,又出现了!” 话发声中,一式飞燕穿帘,箭一般飞身窜出了祖师堂。 四老、法丐,以及鹑衣罗汉,全以为真有其事,一个个相机跟出。 令狐平又气又急,但亦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金龙剑客,一溜烟似的上壁,转瞬间踪影不见。 约莫过去一盏热茶工夫,鹑衣罗汉一行,没有追到什么贼人,也没有再看到那位金龙剑客,只得重新回到祖师堂。 法丐言成钧向奔雷丐吩咐道:“欧阳长老,您打开这厮哑穴,待我们来问问他,盛掌门人追不上贼人自然会回来的!” 令狐平肚里冷笑:“回来?嘿!你们等着吧!” 奔雷丐过来活开他的哑穴,顺势踢了他一脚,喝道:“是个识相的,就快点从实招来,你为什么要乔装我们那位上官侯丐,我们那位上官侯丐刻下何在?你小子姓甚名谁,系受何人指使?当日攻击你的那名蒙面人,他们是何身份?以及你小子今天混来本帮,究属是何居心?如有一字不实,可别怪我们这批老叫化手狠心辣!”“令狐平深深嘘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皮,点头从容回答道:“好的,我愿从实招供,但也请你们千万别打岔。贵帮那位上官侯丐,曾一度为一个新兴龙虎帮所虏获,该帮之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 令狐平一顿接道:“本公子复姓令狐,单号一个平字,在贵帮潼关分舵,接受贵帮一个叫欧阳谷的老叫化所委托,冒险混入该帮龙门总舵,以李代桃僵之策,救出贵帮那位大侯丐,因为贵帮那位大侯丐已受药物禁制,再有一十九天工夫,便要失去全身功力,故在本公子指点之下,刻下业已赶去奇士堡。本公子摇身一变,成为贵帮的八结侯丐之后,已经答应该帮所开出之条件:三个月之内,杀了老帮主,然后接受任命为该帮副帮主,该帮因为不太放心,乃派出黄衣护法一名以便暗中监督,这名黄衣护法,便是刚才的华山掌门人!对于本公子这番供词,诸位叫化大人是否感觉满意?” 鹑衣罗汉、四老及法丐,闻言面面相觑,个个脸色如土,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其中尤以奔雷丐欧阳谷感到尴尬和惭愧。当初求这位浪荡公子帮忙的是他,如今点上这位浪荡公子的哑穴,并踢了这位浪药公子一脚的也是他,这叫他这位金杖长老,如何向自己的颜面交代? 还是那位法丐言成钧,比较冷静,他忽然想起令狐平身上尚有多处穴道未解,连忙抢上前去,带着无限歉意,为令狐平活开两肩穴道。 令狐平缓缓长身站起,在各人脸上,轮扫了一眼,悠然发问道:“诸位是不是就准备坐在这里,继续喝酒取暖,以等候那位盛大掌门人回来?” 众丐如梦初醒,鹑衣罗汉跳身而起道:“这厮放他跑不得” 令狐平摆手拦着道:“我看你这位大帮主也好像有点沉不住气,还是由本公子来发令吧!” 法丐言成钧抢着拱手道:“悉听公子安排。” 令狐平转向鹑衣罗汉道:“请大帮主马上带着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立即赶往奇士堡,如果本公子计算不差,贵帮那位上官侯丐,可能已在返舵途中。你们在半路上会合之后,可由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伴送侯丐回来;童帮主您,不妨继续赶去奇士堡,向四奇士送个口信:龙虎帮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帮主不知为何许人,帮主之下,设有护帮长老、锦衣、黄衣、蓝衣、青衣及黑衣等五级护法。已知之五名锦衣护法为:风云剑舒啸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及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鹑衣罗汉一呆道:“无量三翁在人间?” 令狐平点点头,接下去道:“更重要的,是该帮那批黄衣护法,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的如青城、北邱、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均有主脑人物担任斯职。 四奇士如若不信,不妨先查访一下!” 他只省略回答了一点,没说出龙虎帮已在奇士堡中有了卧底之人。 因为他从金龙剑客口中知道,这名卧底人物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故不想因而乱了堡中人心。 四老等人听说八大门派中,竟有六派已有人投入该帮,全为之震愕不已。 但华山掌门人金龙剑客盛文修就是一个活鲜鲜例子,又不由得他们不相信。 法丐言成钧插口道:“盛文修这厮,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就此逸去,公子对这厮可有什么打算?” 令狐平头一点道:“当然有打算。” 不过他却先转过脸去,向伏虎丐长孙吉和奔雷丐欧阳谷两人说道:“你们两位,请留在舵中,指挥各堂采取紧急措施,以防意外之变,并传谕各分舵,同时采取戒备。” 说完,方才回过身来,面向法丐言成钧道:“盛文修这厮从此地溜走之后,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赶回遮马谷报告经过,一是跑去潼关与姓舒的商量对策。所以咱们也不妨分成两路:你言兄熟悉这一带地形,可领两名得力弟子,抄近路赶往禹门渡,小弟则星夜赶去潼关,不问谁先得手,用不着多客气,这厮绝对留不得活口!” 布置已毕,不再多事停留,各人分别出发上路。 令狐平洗去脸上易容药物,决定仍以神弹子金烈星之面目出现。 神弹子金烈星在龙虎帮中虽然只是一名青衣护法,但因为有着一位极具权势的舅父,本人又已内定为洛阳分舵的分舵主,一旦去到潼关舒府,无疑会受上宾之礼。 要凑巧能在府中见到那位金龙剑客,更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即以神弹子之身份,跟那厮翻脸。 龙虎帮主若是听说帮中一名青衣护法竟将一名黄衣护法给宰了,再查出这名青衣护法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乃是因为他仗着有个位居锦衣护法的舅父,那时倒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台!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 第二天,渡过黄河,他顶着凛冽北风,一口气赶抵潼关。 入城之后,略事休息,眼看天色尚早,便又向城外赶来。 在经过府前那片树林时,令狐平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府前广场上,这时正站着几个人,从背影上看上去,似是一群道人。 令狐平心中微转,迅即有所领悟。 不会错的了,准是武当那三个护短的老牛鼻子,风闻他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潼关舒府作客,因而率领座下弟子找上门来! 他想着,身形一闪,迅速避在一株大树背后,然后真气一提,纵上树顶。 凝目谛视之下,果然没有猪错,此刻站在府前台阶下面的,正是武当那三个比当今掌门人一尘子还要高出一倍的老道:“天风真人”景登萍、“化虹真人”宋长春、“永乐真人” 陆扬波! 三老后面,一字排立着的,是八子中的“紫烟子”、“青风子”、“赤松子”、和“蓝溪子”! 台阶上面站的是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府中的那两名清客,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 风云剑口说手比,神情甚是焦急,似是在向三个老道解释浪荡公子已于日前不告而去。 但从七名道人站立不移之身形看来,这种解释,显然未被接受。 令狐平想起这位风云剑伪善欺世的可恨之处,这时忽然思得一计,决意让这位风云剑好好的受点活罪。 他从树顶上轻轻飘身而下,自腰际取出那支降龙剑,削去一片树皮,以大力金刚指法,在树身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 然后,他将那支降龙剑,就插在那株大树的树干上,另外折下一小截枯树枝,向广场上众道人立身之处,运足内力,抖腕打去! 树枝出手,足尖一点,向斜侧里纵出三丈许。 他没有脱身离去的打算,也没有离开这座树林;只是就地一滚,便将整个身躯,完全藏人厚达三尺有余的积雪中。 那截枯树枝,挟着一缕劲风,自广场上空,呼啸着一掠而过。 正在阶上说得口沫横飞的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在台阶下面僵持着的武当三老和四子,因未能辨清自顶空掠过者为何物,全为之大吃一惊! 浮萍生和闲云客齐声大叫道:“林中有人!” 人随声发,双双腾身而起! 武当四子不假思索,迅速转过身躯,紧跟着亦向林中扑去。 风云剑舒啸天向武当三老征求意见道:“咱们也过去看看怎么样?”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一齐转望向天风真人,天风真人景登萍尚未及有所表示,忽听四子中的紫烟道人在林中高喊道:“三位师伯快来!” 天风真人神情微微一变,云拂一摆,身形倏起,应声飞投入林。 风云剑舒啸天跟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情知有异,接着也向林中飞身赶来。 林中,武当四子和方、徐等道俗六人,这时正挤在一株巨大的皂策树前,指指点点的不知道正在争论什么? 天风真人景登萍走近之后,紫烟道人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指树身道:“天风师伯,您瞧!我们那位舒老施主刚才一再说他跟那小子没有任何瓜葛,现在看了这两行字,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天风真人抬头望去,只见树身上的那支降龙剑,剑柄尚在微微颤动;剑身下面,削去树皮的树干上,写着这样两行草书:“愿献此剑,以赎前愆,恳勿破坏余与舒府秦晋之好,不佞令狐平百拜!” 天风真人冷笑着转过身子,向刚刚赶到的风云剑寒脸注目到:“舒老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风云剑舒啸天气得脸孔发青,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对准那株皂策树,狠狠一脚踢出! 那株皂策树,足有钵口粗细,竟当不了这一脚,喀嚓一声,应足折倒。 天风真人面孔一沉道:“舒老施主这算什么意思?” 风云剑咬牙切齿道:“好个可恶的小泽球,要再落入老夫手里,老夫不打碎他那一嘴狗牙,和砍下他那十根狗爪子,我风云剑舒啸天这个名号任他小子倒写着!” 天风真人轻轻了一声道:“真是唱做俱佳。” 风云剑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闻言抬起面孔,双目杀机隐蕴,沉声怒喝道:“你们这批牛鼻子,到底讲理不讲理?” 天风真人淡淡接口道:“讲理得看对方是谁!” 风云剑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手一挥,气冲冲地道:“徐师父、方师父,咱们回去!” 天风真人嘿嘿不已。那意思好像说:“人没有交出来,就想回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就在这时候,永乐真人陆扬波忽然走过来,将天风真人的衣袖轻轻扯了一把。 天风真人退出数步,问道:“什么事?” 永乐真人低声道:“永乐已经打量过这座树林周遭之地势,从这里出去走向官道,两边都是水田,一片空旷,了无遮拦,那小贼即使肋生双翅,也绝不可能那样快就会失去踪影。” 天风真人一哦道:“你是说那小贼刻下仍然藏身在这座树林内?” 永乐真人摇头道:“恐怕不会。” 天风真人道:“何以见得?” 永乐真人道:“师兄不难看出,林中这些树木,枝叶凋零,宿鸟难栖,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下一个人。” 天风真人道:“那么!依你看来,你以为那小贼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永乐真人续道:“从这里奔向林外的那条小河,然后借着河岸掩护,沿着结冰的河床,绕道奔向庄后。” 天风真人四下扫了一眼,不觉点头道:“很有可能……” 永乐真人接下去说道:“所以永乐认为老鬼此番拂袖而去,全是一片做作,他老鬼无疑也已看出那小贼别无地方可去。” 这时,风云剑舒啸天已带着着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走出树林。 化虹真人宋长春则远远站在一边,在那里悠闲地摩挲鉴赏着那口从树身上拔下来的降龙剑。 紫烟、青风、赤松、蓝溪等四名道人,因为两位师伯正在密议,在没有得着吩咐之前,对风云剑之离去,只好任其自然,未敢擅自行动。 这边,天风真人因永乐真人已经说得很明白,当下不再迟疑,一个箭步窜出,扬声大喝道:“舒老施主留步!” 风云创于广场中转过身来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天风真人追上前去,沉脸道:“贫道来的时候,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武当八子半数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谁将那小贼隐匿起来,谁便是敝派之公敌。武当三老,一向说话算数,这一点还请舒老施主三思!” 风云剑强忍着冷冷说道:“因为今天是在舒某人的地面上,所以舒某人不得不检点出言吐语之态度。不过,几位道长也该明白,风云剑舒啸天在江湖上亦非无名小卒,像诸位今天这等来势,要如果换上别人,也许早就翻脸了,但舒某人却仍愿平心静气地问一句:贵派四弟子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是否为舒某人所唆使?” 天风真人道:“贫道没有这样说过。” 风云剑道:“既然此事与舒某人无关,诸位今天又有什么理由,一定逼着舒某人交出那小贼?” 天风真人道:“因为那小贼很明显的已被贵府所收容!” 风云剑道:“道长之断语下得如此肯定,是不是就因为小贼在外面林中,所留下来的那几句无中生有之言?” 天风真人道:“空言固不足凭,但那支降龙剑,却非赝品。这口降龙剑,乃小贼不惜血污双手,伤害他人生命所取得,如今慨然交出,当不能以等闲视之。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外面那片树林,距离官道甚远,急切间如欲藏身,只有沿林外小河,奔向庄中一途。” 风云剑道:“道长这番推测,虽然不无可能,但道长也许忽略一件事。” 风云剑道:“敝庄庄后,地近山区,丘陵起伏,怪石嵯峨,道长又怎知那小贼未向山中逸去?” 天风真人道:“贫道前说过了,小贼的这口降龙剑,历劫重重,得来匪易,他如果只是为了避开贫道等一行,根本就不该留下那两行字,以及留下这口降龙剑!” 风云剑道:“道长有没有想到这也许是那小贼的一种狡计?” 天风真人道:“借刀杀人?” 风云剑道:“道长年高德劭,江湖阅历丰富,小贼这种幼稚的手法,应该轮不到舒某人来加以拆穿。” 天风真人道:“据外间传言,小贼初至贵府时,曾受到相当之礼遇,足证你老施主当初对这位浪荡公子颇有允婚之意,如今你老施主竟说小贼留下宝剑,乃是借刀杀人之计,那么,可否请你老施主说一说你们这对准翁婿后来交恶之经过?” 风云剑这下可碰上难题了。 试问他又怎能当着武当这批师徒之前,说出令狐平可能已洞悉他在龙虎帮中的锦衣护法身份;小子留下这口降龙宝剑,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师徒,来对他风云剑加以惩戒一番? 当下只好不作正面答复,忿忿然说道:“这小贼行为放荡,劣迹昭彰,尽人皆知,老夫当初不过是看在令狐老堡主的情面上,跟这小贼虚与委蛇而已,既然道长一口咬定小贼已经窜入敝庄,舒某人多辩无益,这就带人回去,闭门进行搜索,以事实向道长交代就是了!” 永乐真人从旁插口道:“如由贫道等入庄共同进行搜索,岂不更好?” 风云剑气往上冲道:“用不着!” 化虹真人冷笑道:“入贵府,难道会玷辱了你老施主的门楣不成?” 风云剑亦报以冷笑道:“开门迎宾是一回事,闭门缉盗又是一回事!这正如贵派的真神武殿,也不会容许外人任意走动一样。” 永乐真人咳了一声道:“如果搜不着那小贼,老施主将何以自明心迹?” 风云剑轻轻一哼道:“老夫但求问心无愧,并无一定要向什么人表明心迹之必要!” 天风真人颔首道:“老施主最后这两句话,可谓坦白之至,你老施主若早肯这样说,真不知道要省却多少口舌!” 语毕脸孔一沉,突然回头去,向永乐真人和化虹真人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化虹真人宋长春和永乐真人陆杨波早在一旁蓄势以待,闻言长拂一摆,身形两下散开,立将风云剑从三面紧紧围住。 风云剑气得浑身发抖,一张面孔全变了颜色。 他朝三个老道环扫了一眼,瞑目厉声责问道:“我舒啸天跟你们几个老杂毛平日无怨无仇,你们今天这样找上门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肠?”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手合云拂,眼观鼻,鼻观心,垂眉肃立,置若罔闻。 天风真人亦只当没有听得,这时寒着面孔,又向另一边的四子扬声喝道:“舒老施主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过分麻烦他老人家,你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进去为老施主分分劳!” 语音顿微,接着又喝道:“时间有的是,用不着性急,要搜就得搜仔细一点。但记着别打扰了府中内眷!” 四道人齐齐应了一声,四支长剑,同时出鞘,脚下一动,身形展开,争向庄中飞身扑去。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双双现身拦住四子去路,沉声怒叱道:“牛鼻子们休得放肆!” 四子显然早有默契,当下由青风子和蓝溪子分别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迎去,紫烟子和赤松子则继续夺路扑向庄中。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在龙虎帮中均属青衣护法之身份,论身手自非等闲人物可比。 两人无疑也早知道四子会来这一手,这时不慌不忙地双双一拧身躯,避开青风子和蓝溪子之朱剑,然后同时一扬手臂,分别打出一支亮银镖! 紫烟子和赤松子耳听脑后风响,知有暗器袭到,不得不跳向一边,低头问避。 就在这时候,庄中警声大作,不一会儿工夫,又从庄门中奔出十多名手执各式器械的精悍庄丁。 这批庄丁一出庄门,在为首的一名庄丁指挥之下,立刻奔过去将紫烟子和赤松子团团围住。 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批庄丁虽然不是江湖上的什么成名人物,但能在潼关舒府吃一份口粮,当知亦非易与之辈。 紫烟子和赤松子要想进入府中搜索,势必将这批庄丁先行扫数解决。 武当师徒这次前来,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必要时不惜放手一干,是故紫烟子这时手起剑落,只见银虹一闪,一名庄丁首先遭殃。江湖人物过手,就是见不得血,这些庄丁见伙伴中已有一人丧生,登时全红了眼,一声呼啸,蜂拥而上,立即与紫烟子和赤松子展开一场舍命厮杀! 同一时候,青风子和蓝溪子亦跟闲云客和浮萍生战在一起。 闲云客和浮萍生使的兵刃,都是一对判官笔,招式灵巧,火候老到,与青风子和蓝溪子之剑法,恰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时广场上,剑光闪烁,笔影纵横,再加上那批庄丁粗厉的吼喝,战况之狠猛剧烈,令人触目惊心! 可是,说也奇怪,尽管这边四子与闲云客浮萍生,以及十多名庄丁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另一边的武当三老和风云剑舒啸天,却仍在僵持之中,迄无动手迹象。 尤其是风云剑舒啸天,这时脸上的神情已回复一片宁和,他见三老虽然将他因在核心,但并无出手相逼之意,于是原地转身,缓缓回过头去,从容打量着双方交手之情形。 风云剑第一眼所看到的,是另一名庄丁因问避稍迟,正被赤松子一剑刺中心窝。 那名庄丁的兵刃已遭打落,急切间想以空手拦格,结果伸出去的右手五指,又被赤松子反手一剑,齐根削飞。 那庄丁因伤中要害,一阵剧痛攻心,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如醉酒似的,仰天摔倒。 风云剑目睹这幕惨象,只是淡淡一笑,再无其他表示。 就好像死去三五名庄丁,无关紧要似的。 接着,他又继续转过头去,朝闲云客和浮萍生那边扫了一眼,然后转正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他所看到的这一切,并不如想像中之严重,大可不必为此操心一般。 风云剑这种反应,自是大出三老意料之外。 天风真人清了清喉咙,捋髯说道:“我说,舒老施主,依贫道看来,你老施主最好还是喊住你那些手底下的人,敝派弟子,奉戒甚严,除非万不得已,极少滥施杀戮,希望你老施主别叫手底下的人将他们逼得太紧……” 风云剑仰脸哈哈大笑! 天风真人脸色微变道:“老施主何事发笑?” 风云剑笑声一收,一字字说道:“我笑贵派武当,弟子被人杀了,固然振振有词,如今弟子杀人,居然也有说处,怪不得武当一派会日益光大……” 语音未竟,突然横跨一步,向右侧之化虹真人一掌当胸拍去! 化虹真人不虞此变,只得滑步倾身,避开中路门户,同时运足真气,大喝一声,一拂扫出! 可是,化虹真人长拂出手,风云剑人影已杳! 原来风云剑攻出这一掌,只是为了借路脱身。 因为他自持身份,一向甚少随身佩剑,如想以赤手空拳,来对付三老这等人物,自无取胜之可能。 所以,前此他力持冷静,便是思索着如何取得一口宝剑。 这时,一掌分散化虹真人心神,随着纵身而起,所扑去之方向,正是在与浮萍生交手的蓝溪子。 武当八子就是一个不缺,论功力都不足与这位风云剑相颉颃,何况风云剑此举又是出其不意,蓝溪子自然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风云剑身形凭空而降,左臂一挥,右掌一抄,伤人取剑,动作一气呵成。 蓝溪子被风云剑肥大的袍袖拂中脸颊,痛如刀刮。 长剑脱手之后,人也跟着踉跄倒地,浮萍生方志砚乐得捡个现成的便宜,一个箭步上前,又狠狠地补上一脚。 蓝溪子伸手展足,像个正写的大字,只有如叹息似的嗯了一声,便告绝气瞑目,寂然了账! 与闲云客交手的青风子,见状心中一慌,长剑招式,顿合走样,闲云客徐逸樵当然不肯错过机会,手中判官双笔一紧,立将青风子罩人一片纵横笔影之中。 浮萍生方志砚腾出身子,立即向那批庄丁奔了过去,一面口中大喝道:“伙计们别慌,方某人来也!” 喝声中,双笔一抖,洒出满天寒星,像撒网似的向赤松子当顶圈去,五人先后丧生,如今看到浮萍生赶来支援,不由得全为之精神一振。 因为由浮萍生分去一个赤松子,那剩下来的八九名在丁,现在只须对付紫烟子一个人,整个局面,亦随之改观,再不像先前那样,顾此失彼,左支右撑,尽看着伙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这一边,武当三老虽然不族踵便告相继赶到,但如今之形势,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风云剑舒啸天一剑在手,不仅的多了一件兵刃,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有了改变。 只见他仗剑当胸,长髯飘动,虎目合威,昂然几立,有如一尊凛然不可犯的金甲天神。 武当三老和风云剑刻下之年纪,均在七旬上下,可说是同一辈的人物;所以,三个老道对这位风云剑一套风云剑法,也比别人知道得更为清楚。 以他们三老联手之力量,虽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要想稳操胜券,实亦无十分把握。 因此,三个老道再度将风云剑围定之后,行动上都显得极其小心。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成犄角之势,静守不动,而由天风真人景登萍,手执长拂,一步步正面向前迫了过去。 风云剑目不斜视,只注视着天风真人一个人,而无视于左右两侧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之存在。 天风真人在走近风云剑身前丈许处,左手捏指作诀,轻轻往上一扬,右手长拂同时向前平平扫出。 这一拂递送得极其自然,姿式优雅,力道平和。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两个距离如许之远,风云剑的一片袍竟在这一拂之下,应手向上飘起! 风云剑冷笑一声:“大罗罡气,果然名不虚传!” 话发声中,身形突然移动。 手腕一翻,一剑飞吐而出! 这一剑去势之疾,无与伦比,宛如银虹一闪,直奔天风真人之面门! 天风真人亦报了一声:“好剑法!” 身躯微微一偏,以毫厘之差,避开来剑剑锋。 云拂由下而上,一个例卷,反朝风云剑执剑之右腕撩去! 风云剑攻出的这一剑来势虽壮,其实只是一着诱招,他当然不会幼稚得起手一剑便想将三老这等人物伤于剑下。 这时他见天风真人的云拂挟着一股暗劲卷来,非但不作趋避打算,反将宝剑顺势一沉,看上去就像要以手中宝剑去砍断对方的拂尾一般,容得两个人暗劲撞宝,借对方云拂托送之力,蓦地投身倒飞而起,改向左侧之永乐真人挥剑扑去! 永乐真人陆扬波因有前车之鉴,以为这位风云剑又在重施脱身之故技,故不待风云剑身形落地,便将云拂一抖,涌起一团罡气,像狂飙般向风云剑身形待落之处,拦迫而上。 大罗罡气,能伤人于十步之外,为武当派镇山绝学之一,其威力之霸道,在一般玄功中,罕有其匹,如今风云剑在半空中,又在势尽力衰之际,陡然遇上这般强劲的力道,自是无法加以抵御。 总算这位风云剑身手不凡,半空中使出一式迎风摆柳,身形荡了一荡,悠然飘降而下。 只是这样一来,原先之突击计划,无疑已成泡影。 因为他受了这股大罗罡气的阻挡,如今立足之处,距离化虹真人宋长春反较永乐真人陆扬波为近。 由于风云剑这次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降地,急切间似乎未曾顾及身后尚有一个化虹真人。 化虹真人宋长春记着适才风云剑从他这道关口脱身而去的耻辱,这时风云剑正背向着这一边,而且就在身前不远之处,心底不禁油然升起一片杀机- 第二十章 星夜驰援 他弃手中云拂不用,真气一提,身形离地,并起右手食中二指,不带一丝声息地向风云剑后脑死穴闪电点去! 可叹这位化虹真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枉活了一大把年纪,竟连这么一点判别能力也没有。 他就没有想想:当今武林中,能有几个风云剑舒啸天? 在这个老狐狸的一生之中,他对付像三老这样的人物,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要真会如此粗心大意,又怎能一直活到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化虹真人眼看着行将得手,心中充满快乐之际,风云剑突然哈哈一笑,移步卸肩,倾身反手上撩,不偏不倚,不先不后,正好适时将化虹真人点来那只右手手腕一把刁个正着! 好一个风云剑,心机深沉固不必说,手段也确辣得可以。 他将化虹真人手腕刁着之后,抗肩一顶,腰部使力,硬生生地将化虹真人像摔死狗似的,劈啪一声,过顶掉落! 左手宝剑,顺势往化虹真人背上一插,然后飞快地从后者身上拔出那支降龙剑。天风真人和永乐真人都没有安着好心肠,当风云剑受袭之际,他们怕破坏了化虹真人的好事,全站在原来的地方,未采取任何戒备措施,及至发现化虹真人上当,欲待抢救,已告不及! 已移身另一角的令狐平,在暗处看到这一幕之后,不禁暗暗感慨。武当三老,欠缺名家长者之气度,可说咎由自取,死不足惜。而风云剑这种菩萨面孔,虎狼心肠的伪君子,居然能在武林中,蒙敝了世人几十年,真面目一直未被揭穿,想来也是可发一叹!由此可见,在中那位奇士,入庄以来虽然做了不少事,显然仍未尽到应尽之本分! 他从庄中只奔出十几名庄丁,而再未有人出现判断,知道那位金龙剑客,如不是去了分舵,就是路上有了耽搁,尚未到达。 所以,他觉得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 令狐平再度入城,天色已黑。 他因为如今身份不同,不便再去到这儿的丐帮分舵,乃信步向城中一家客栈走去。 不意刚刚走到客栈门口,身后忽然有人招呼道:“前面走的,可是神弹子金大侠?” 令狐平回头去,看到招呼他的,是两名陌生汉子,不由得暗暗一楞! 两名汉子,身材均甚瘦小,似乎怕人认出真面目,都在头上戴着一顶大风帽,只露出两张脸心和两双鬼祟闪烁的眼神。 原来这两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萧八;龙虎帮派在关洛一带走动的两名“黑衣护法”! 以令狐平之过人之机智,自然不会露出马脚,当下连忙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二位,上哪儿去?” 鬼影子萧八低声道:“说来一言难尽。” 从对方这句话的语气上,令狐平对两人之身份来路,马上猜出十之八九:这两个家伙,像过去的洞庭五煞一样,显然也是龙虎帮的起码护法之一! 于是以官高一级的青衣护法身份,摆手说道:“来,里面喝一杯,御御寒!” 三人进入一间上房坐定之后,小瘟神胡五问道:“金分舵主几时来的?到我们锦衣护法那里去过没有?” 令狐平摇摇头道:“刚到,还没有。” 鬼影子萧八低声接着道:“金分舵主从洛阳来,这一路有没有听到那个令狐小子的消息?” 令狐平佯愕道:“怎么?是不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鬼影子萧八道:“前些日子,小子扯了一个漫天大谎,说曾在渭南一家酒馆里,看到了葫芦叟乐九公那老鬼,结果害我们舒老护法白跑一趟,非但那老酒鬼没有找着,回来反而不见了他小子……” 令狐平装出迷惑的样子道:“我们舒老护法干嘛要找葫芦叟?” 鬼影子萧八乃将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疑心洞庭五煞无故失踪,可能与老酒鬼忽然于潼关出现有关,怕老酒鬼已从五煞口中套出秘密,想派小瘟神胡五下毒灭口,结果未能如愿之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令狐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他收拾了洞庭五煞,最后却由葫芦叟为他背了一次黑锅! 他想到这里,甚觉过意不去,那老酒鬼那天要不是吉星高照,凑巧碰上奔雷丐适时赶至,一条老命岂不送得冤枉? 小瘟神胡五接着道:“金分舵主这次从洛阳赶来潼关,该不会也跟这对老少有关吧?” 令狐平反问道:“那令狐小子是什么时间离开潼关的?” 小瘟神胡五道:“上个月底。” 令狐平故意呆了一下,跟着一拍桌子道:“那就不会错了,果然又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那小子去过洛阳?” 令狐平当下亦以神弹子金烈星之口气,将分舵三千二百两黄金失窃之经过,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小瘟神胡五听完点头道:“是的,洞庭五煞失踪,可说是最大的关键。这五个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那批黄金又是他们五个弄来的,一旦碰上葫芦叟那老鬼,这五个嘴硬骨头软的家伙,自然不问什么秘密都会一股脑儿兜底抖露出来!” 令狐平因为仍未弄清这两个家伙姓什么,不敢操之过切,这时只得试探着问道:“自从乐老酒鬼和那小子突然销声匿迹之后,我们舒老护法没有采取过什么新的措施?” 鬼影子萧八道:“根据我们那位徐护法和方护法的推测,认为这对老少均非怕事人物,纵然因事已离潼关,迟早必定仍会回来,所以吩咐我们哥儿俩,经常在城中各处走动,以便一发现这对老少之行踪便好报告上去。” 令狐平已看出两人脸上未涂易容药物,于是又问道:“两位这样走在一起,就不怕被乐老酒鬼和那小子认出本来面目?” 鬼影子萧八笑道:“求之不得!” 令狐平不觉一哦道:“两位竟连这对老少也不放在心上,不是近来别有际遇,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活儿?” 鬼影子朝小瘟神一指道:“我们胡兄日前在咸阳东门遇到他师父谈笑书生尤大侠,讨来了两份追魂散,正想找上这对老少,以雪上次失手之耻,我们这次不掩饰本来面目,正是我们胡兄的主意,否则我们哥儿俩哪有这份胆量!” 令狐平转向小瘟神胡五点点头道:“有了令师的追魂散,自是不在话下了。” 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噢了一声:“原来以一条酱狗腿引诱葫芦叟的小瘟神胡五便是你阁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罪过之至!” 他不便改口改得太快,这时漫不经意地又问道:“两位今天到舒老护法那边去过没有?” 小瘟神胡五答道:“为了避人耳目起见,我们都是每晚起更之后,才去府中回一次消息,等会儿金分舵主要不要一起过去?” 令狐平思索了一下,起身道:“离起更也没有多久了,要过去现在就过去吧!” 萧、胡两人自然不表反对,于是三人拧小灯头,掩上房门向前院走来;在店堂里,令狐平向一名伙计交代道:“大爷们要出去看个朋友,夜里还要回来,多准备一点茶水,知道吗?” 那伙计诺诺称是。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三位客人,在走出栈门不久,其中的两位便要永远离开人世! 第二天,令狐平在城中另一家客栈醒来之后,决定改变初衷,先到这儿的丐帮分舵去一趟。 因为他没有把握那位金龙剑客是否一定会来潼关,假使金龙剑客来到潼关,他自无前去舒府之必要。再说,他也想打听一下昨天那场恶战,双方伤亡的情形,处理这一类事务,丐帮弟子自是最佳之人选。 结果,一如他所预期。 分舵派出去的是一名一结丐目,那名一结丐目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一切经过调查得清清楚楚。 四子三老,七去其五,活下来的,只剩一个天风真人和一个紫烟子。 风云剑方面,风云剑本人受了重伤,闲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则全因伤重不治,当场成了剑下之鬼! 令狐平所得不住点头,甚感满意。 他知道武当三老四子只要留得一个活口,风云剑在潼关的这片产业,便得交忖别人。 谁都知道,武当本代弟子,包括那位掌门人一尘子在内,气量全都好不到哪里,往后无疑仍有好戏可瞧。 那名一结丐目最后又说道:“华山派的消息,不晓得怎会这样灵通,该派那位盛大掌门人,居然一早便赶到了,真是咄咄怪事!” 令狐平霍地坐直身子道:“你是说那位金龙剑客也来了,你是亲眼看到的?没有看错人?” 那名一结丐像受了委屈似嚷着道:“我张瞎子会看错人!笑话,这位金龙剑客,他就是烧成一堆灰,我张瞎子也不会……” 令狐平一摆手道:“好,等会儿再谈!” 整整衣角,匆匆出门而去。 分舵上的一干丐帮弟子,人人一头雾水,全弄不清这位大公子在闹什么玄虚! 令狐平走出帮丐分舵,并没有立即取道奔向西城。 这些小地方,他不能不注意,紧接在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萧八无故失踪,以及他以本名题字留剑之后,他再以神弹子之身份登门造访,这在平时,也许没有什么。如今那位金龙剑客和风云剑可说都是惊弓之鸟,如果两人对他这突然出现,稍稍生出一点疑心,他原先的如意算盘,无疑就是告吹! 所以,他为了慎重计,先到城里一家骡马行中,不惜重金选购了一匹上好坐骑,自己也另外换上一身赶长路的行头;然后,他去到城外无人之处,又将坐骑的四蹄,和风衣下摆上,分别溅上一片泥浆,这才以风尘仆仆之姿态,向西郊驰来! 庄前那片广场,虽然经过一番清理,但仍到处残留着昨日那场惨拼恶搏之遗迹,斑斑血液,依稀可辨。 令狐平只当没有看到,一直来到庄门前,方才跳下马背。 庄门打开了,一名庄丁带着敌意的眼光,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很不客气地冷冷问道:“尊驾找谁?” 令狐平道:“舒老庄主在不在?” 那庄丁道:“朋友改天再来吧!对不起得很,老庄主今天不见客!” 说着,身子一缩,便想顺手关上大门。 令狐平迅速递出那面青衣护法令符道:“你伙计拿这个进去试试看,老庄主见了这块牌子,或许会破例接见在下也不一定!” 那庄丁看到那面护法令符,态度马上改变,他探头门外四处望了一眼,赔着小心低声问道:“这位护法是从龙门来的吧?” 令狐平含混地挥挥手道:“你进去只须说……” 那庄丁连忙低声接着道:“不!这位护法,您有所不知,庄上昨天出了事故,我们老庄主这会儿并不在庄中。” 令狐平闻言大感意外,他只知道经过这场风波之后,老鬼势将无法再在潼关立足,却未料到老鬼会走得这样快,当下只好顺口问了一句道:“庄上出了什么事?” 那庄丁道:“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武当派的三个老杂毛,忽然带着四名弟子,声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要我们老庄主交出那个姓令狐的小子,我们老庄主好话说尽,无奈那三个老杂毛只当耳边风,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口。那个天杀的小祸魁,竟于外面林中出现……” 令狐平拦着道:“后来双方一言不合,就动上手了?” 那庄丁道:“是啊!结果,一场恶战下来,七个牛鼻子只跑了一个老的和一个小的,我们这边也去了十个人。” 令狐平道:“老庄主有没有受伤?” 那庄丁道:“老庄主还好,只伤了一点皮肉。” 令狐平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老庄主现在去了哪里?” 那庄丁道:“是今天早上跟华山那位盛掌门人一起走的,去哪里他老人家没有说,只交代如有外人来访可推称受伤甚重,正治疗中,不便见客。” 令狐平暗忖:“老鬼受伤,原来只是一种烟幕,丐帮弟子消息一向灵通,这次还是上了当。” 当下接着又问道:“去的只有那位盛掌门人和老庄主他们两位?” 那庄丁道:“那位盛掌门人是带华山五剑一起来的,我们老庄主也带走了不少人。” 令狐平道:“夫人和小姐呢?” 那庄丁道:“都走了。” 令狐平道:“乘马走的?” 那庄丁道:“不,马匹都留下了,是从庄后山中走的。” 令狐平暗道一声不妙,金龙剑客盛文修和风云剑舒啸天老鬼,一个带着得意弟子,一个等于举家他迁,从对方一行离庄之迹象看来,这批男女老少魔头,无疑是去了魔帮龙门总舵。 要真是这样,守在禹门渡的那位九鼎丐言成钧,处境可就危险了! 想想吧:金龙剑客师徒,风云剑舒家父女,再加上风云剑舒老鬼第三次讨进来的这位填房夫人。又是过去武林中有名的一个女罗刹,一手梅花针,百发百中,歹毒无比,专打人身死穴,非独门解药不救。 九鼎丐言成钧当初之目标,只是金龙剑客一人。如今凭空多出一大堆扎手人物,自然不是这位九鼎丐和该帮一些五结以下之弟子所能应付。 令狐平想到这里,恨不得马上掉头便走。 那庄丁尚不识趣地大献殷勤道:“护法这一路来,想必也够累的,请到里面去歇歇脚,待小的为您弄几样莱,烫上一壶热酒怎么样?” 令狐平只好强忍着正容说道:“既然出了这等重大事故,本座自须立即报上总舵,不过你可记住你们老庄主的吩咐,以后不论谁来,一概挡驾不见,知道吗?” 那庄丁毕恭毕敬地答道:“小的知道。” 令狐平手一摆道:“好了,你关上门进去吧!” 那庄丁欠身说道:“护法好走。” 令狐平走下台阶,飞身上了马背,一刻不敢耽误,立即沿着城脚,抄近路向风陵渡口奔来! 他一路在马背上解嘲地想:“总算本公予有先见之明,买了一匹好坐骑,终于派上用场!” 渡过黄河,已是申牌时分。 在渡口那片兼营食宿的小客店中,令狐平以巧妙的套语方式,打听出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才过去大约不过个把时辰光景。 这使他大大地放下了一颗心。 他估计对方这一行,至少须到永济,才能雇到车子,就是在永济县城雇到了车子,将亦无法与他单个匹马之速度相比。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尽可不必着急。 他只须在今夜赶抵永济;然后抢在前头上路,便不难提早两天到达禹门渡,与九鼎丐言成钧等一干丐帮弟子取得联络。 如今,问题端在:他就这样单人匹马赶去禹门渡,对那位九鼎丐言成钧,究竟能有多大帮助? 要如果那口降龙剑还在他的手上,凭以对付华山师徒或是一个风云剑舒老鬼,当然没有多大困难。 可惜,那口降龙剑现在却在风云剑舒老鬼手上! 风云剑舒老鬼的一套风云剑法,早被公认为是武学中的一绝。小魔女舒美凤能凭这一剑法一举除去太原关家兄弟,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这老鬼过去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生之中,始终未能获得一口好剑! 如今老鬼有了这口降龙剑,不啻如虎添翼。即使他能再找到另一口降龙剑,能不能胜得了这老鬼,显然都大成问题,更别说赤手空拳了。 不过,令狐平并不为这件事后悔。 他牺牲这口降龙剑,业已取得代价:武当三老八子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老鬼本身也为此现出原形,这还不够吗? 所以,他想到来日之难处,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即将杂念搁在一边。 当夜三更左右,到达永济。 令狐平按照安排之行程,只在避风处喝了几口酒,暖和了一下身子,便又向临潼赶去。 三天后,河津县城在望。 令狐平揉揉滞涩沉重的眼皮,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想:“够了,够了,就算人还熬得住,马儿也该歇一歇了! 进城之后,他找到一家客栈,向栈中伙计吩咐道:“牲口牵去,喂泡豆渗好酒,通身刷刷干净。另外要一间上房,愈静愈好,大爷得先睡一觉,待大爷睡醒之后,再送茶水进来。” 那伙计见多识广,他一眼便看出这位客人赶过长路,当下诺诺连声,全照吩咐办理。 令狐平由晌午一直睡到晚茶时分,方才醒了过来。 他不等伙计送进茶水,便穿过敞院,向前面店堂中走来,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了。 与令狐平跨进堂屋的同时,店堂临街的大门口,忽然出现一名蓝衣妇人。 这名蓝衣妇人年约三旬上下,蛾眉淡扫,肤色白皙,看上去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令狐平看到这名蓝衣妇人,目光不禁微微一直! 他是被这名蓝衣妇人的姿色所吸引么?非也!这名妇人尽管姿色不恶,但在令狐平眼中,却并算不得什么。 令狐平为之发呆的是,妇人的风衣里面,竟然着一口形式奇古的宝剑! 他对各种兵刃之鉴定,堪称行家。所以,他一看到蓝衣女人那口宝剑的剑鞘,便知道是一口好剑。依他观察,这口宝剑纵然不能与降龙剑相提并论,但也不比降龙剑差到哪里去。 至少要比武当八子,以及华山五剑客等人之佩剑名贵得多! 此时此地,忽然见到这么一口好剑,这对令狐平自是一种莫大之引诱。 不过,他对这口宝剑,并未生出凯觎之心;因为对方是一女流之辈,身世底细,他毫不清楚,他自然不能像太原关家兄弟那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抢夺过来。 那蓝衣妇人当然也看到了令狐平。 说也奇怪,那妇人看到令狐平时,竟露出令狐平相同的表情,目光也是微微一直! 令狐平暗暗纳罕,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反摸摸自己腰际,看自己在腰际是不是也悬佩着一口宝剑? 这种想法,当然非常幼稚可笑…… 不过。此外他实在猜不透妇人吃惊的原因。 不是他自负,如果他刻下是以本来面目出现,那还不难找到解释,而今他扮的是神弹子的金烈星,一个平平凡凡的中年文士,衣着随俗,貌不惊人,有什么值得对方注意的呢?那妇人迟疑地望着令狐平,唇角微微一动,像是要打招呼,又不敢启口一般。 令狐平心头一紧,迅忖道:“不好!这女人可能与神弹子是旧识,要是这样,就糟糕了!” 那妇人显然是为落店而来,但因为看到令狐平之故,已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栈中一名伙计迎出去赔笑道:“这位大娘” 那妇人听得伙计这声招呼,像自梦中突然惊醒过来,轻轻啊了一声,显得有点慌张,摇手说道:“不,不,奴家还有点事,停会儿再来!” 说着,匆匆转身而去。 从离去时那种神情看来,仿佛稍微走慢一步,就要被令狐平吞下去似的! 这一来,令狐平又迷糊了。 他原以为这妇人和神弹子是熟人,看现在这情形,又好像颇成疑问,真个咄咄怪事。 啊,对了! 一定是他刚才扫过对方那口佩剑的贪婪眼光,使对方生出警惕之心!令狐平想及此处,不禁暗暗失笑。 他真没有想到一个人心生贪念,显示在双目中神色,竟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另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睡得还好吧?” 令狐平点点头,就便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那伙计躬身又问道:“客官用饭还是用酒?来几样什么菜?” 令狐平满屋打量了一眼,目光所及,不期然又是一愣! 屋角,一名老者正在踞座大啖,桌子上排满了盘盘碟碟;原来此老不是别人,正是葫芦叟乐九公! 令狐平站起身来,手朝屋角一指道:“在那边摆个坐位就可以了!” 那伙计一哦道:“原来两位是熟人?怪不得他老人家一口气叫了那么多酒菜。行,行,来来来,坐位是现成的。” 说着,走过去将板凳一拉,拿衣袖在上面扫了扫,然后拍拍凳子,直起身来说:“好了!” 葫芦叟愕然抬头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伙计下巴一努道:“您老等的朋友来了。” 葫芦叟微怔道:“我的朋友?” 身后有人笑道:“是的,好朋友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叫人再去设法弄条酱狗腿来?” 葫芦叟本已蓄势待发,及至听得后面的一句话,方始散去凝聚之真气,转过脸来瞪眼骂道:“下次说话,请你小子站到前面来好不好。” 那伙计见两人果然是老相识,忙去另外取来一副盅箸。 令狐平待那伙计走开后,指着桌上的酒莱问道:“你老怎么突然这样阔气起来了?” 葫芦叟得意地抹抹胡子道:“人生不过几十年” 令狐平注目打断他的话头道:“是不是从那三千二百两黄金中来的油水?”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小子敢再血口喷人,看我老酒鬼不打歪了你小子这张臭嘴才怪!” 令狐平悠然扬脸道:“那么那批黄金呢?” 葫芦叟瞪着水泡眼叫道:“全交出去了呀!不信你可以问那个姓孙的。这种地方我敢说谁也不比我乐九公手脚干净!” 令狐平点点头道:“好,好,声音轻一点。” 葫芦叟哼了哼道:“怕谁?行得正,坐得正,和尚屁股同板凳!我乐九公从不用不义之财,身上每一个铜板,可说都是血汗钱。” 令狐平笑道:“又收了一个飞花掌罗玉庭那样的徒弟?” 葫芦叟没好气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收徒弟?以后免谈!老实告诉你小子,这次的一笔小财,是两个耳刮子换来的!”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拿耳刮子换钱?” 葫芦叟翻跟道:“不可以么?” 令狐平轻咳道:“没有谁说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我可要另坐一桌,自己叫酒菜了!” 葫芦叟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这是你挨耳刮子得来的钱,你叫我如何下筷子?” 葫芦叟道:“放屁!” 令狐平道:“咦!你老儿干嘛骂人?” 葫芦叟道:“骂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小子自出娘胎以来,几时听说过我葫芦叟乐九公挨过别人的耳刮子?” 令狐平道:“话是你自己说的啊!” 葫芦叟道:“我告诉你是,我挨别人的耳刮子还是别人挨我的耳刮子?” 令狐平大奇道:“什么?打了别人两个耳刮还要钱拿?” 葫芦叟再度露出得意色道:“你小子觉得有点稀奇是不是?告诉你小子,这年头只要会动脑筋,赚钱的方法多得是!” 令狐平笑道:“可否说来参考参考?” 葫芦叟喝了一口酒道:“来!边吃边说。” 令狐平抓起筷子笑道:“好!我吃,你快点说吧!打人有钱拿,天下便宜事,莫过于此,这一手无论如何得学上一学!” 葫芦叟又抹了一把胡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大前天,老夫来到这附近,身上只剩下半吊多钱,正在发愁之际,耳中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叱喝之声,老夫起初以为有人在斗殴,停步仔细一辨察,才知道是练拳的声音。老夫一时兴起,循声找过去一看,一点没有料错,在一座庄院里,两名青年汉子正拳来脚往,打得好不起劲,台阶上站着一名蓝衣中年人,在那里托着烟筒,一面欣赏,一面点头,似对两名弟子之身手甚表嘉许。在场子四周围,另有十来名青年汉子在那里喊好助威。花厅楣匾,是块泥金漆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正气武馆!” 令狐平摇口道:“这跟……” 葫芦叟摆手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老夫愈看愈倒胃口,但口中却止不住大声喊了一声好!” 令狐平诧异道:“这算什么意思?” 葫芦叟嘻嘻一笑道:“你说这算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混几两银子花花呀!那些家伙听到这一声好,才发现老夫正候在院子上。 “其中一名青年汉子盛气凌人地向老夫喝道:‘喂!糟老头儿,谁叫你爬在那上面的?” “老夫喝了口酒答道:‘我自己!” “那小子道:‘老家伙!你下来好不好?摔死了这儿可没有人赔你的命!” “老夫笑道:‘上墙容易下墙难!要老夫下来可以,你过来扶一把,另外孝敬十两银子!” “那些小子,全以为老夫是个疯子,于是不再理睬老夫,又换了两个汉子,继续照练不误。” 令狐平道:“看到你在院墙上,台阶上面的那名蓝衣中年人有没有什么表示?” 葫芦叟道:“他只朝老夫瞅了一眼,便又向场中望去,但老夫却发觉这厮一双眼光,奕奕有神,迥异常人,一身功力,显然不弱。他虽然没有再向老夫这边望过来,却并没有放松对老夫的注意!” 令狐平道:“此人长相如何?” 葫芦叟道:“四十出头,五十不到,中等身材,四方脸,高颧骨,左耳耳垂上有颗病,看上去相当精明干练。” 令狐平点点头道:“说下去吧!” 葫芦叟接着道:“老夫见这批家伙没有一个对老夫手中的酒葫芦感兴趣,便知道这批家伙见识有限,于是,心念一动,又生一计,这次不是喊好,而是哈哈大笑! “果然,那些家伙忍受不住了,对拳的两名汉子,也停止再练,一齐转过身来,瞪着老夫,老夫笑道:‘不错,不错,卖卖膏药,有这几手,是足够而有余的了!” “场中的一名汉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老夫扬扬手上的酒葫芦道:‘看看这个,你们就该知道了,卖药的,你们诸位的同行!” “那汉子向前走出一步,冷笑道:‘那么你老朋友也会两手了!” “老夫点头道:‘是的,不多不少,只会两手。” “那汉子阴声道:‘那么能不能请你老朋友下来,由在下兄弟们见识见识你老朋友的高招?” “老夫道:‘当然可以。不过,学一招得拿十两银子来,而且以两招为限!” “这时,台阶上那蓝衣中年人忽然沉声吩咐道:‘得标,你去后面叫张夫子称二十两银子出来!” “老夫咳了一声道:‘十两银子一招,是指徒弟而言;如果师父出手,得加五倍。” “那蓝衣中年人点头道:‘好!得标,去称一百两出来!” “不一会,银子拿出来了,老夫跳下场子,跟那中年人交手。那厮一身功力果然不俗,只怪他流年不利,遇上了我乐九公,否则,要换上另一个人,这一百两银子,还真不容易赚!” 令狐平点头道:“这是实情,若换了本公子,就可能办不到。” 葫芦叟感意外道:“你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了?” 令狐平抬脸缓缓道:“不是谦虚,而是真正的办不到;掌法是你老儿的看家本领,如果使用兵刃,自然又当别论。”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这名武师你见过?” 令狐平道:“不但见过,而且交过手,交过手还不算,而且在一起喝过酒,称过兄,道过弟,先后不下两月之久!” 葫芦叟一呆道:“你是说……”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假使你老儿想问此人的姓名,本公子可以告诉你,他叫冯佳运。”- 第二十一章 一举两得 葫芦叟张目讷讷道:“什么?这厮就是你小子上次说的,三名总管中的那名蓝衣总管?” 令狐平平静地接着道:“由这里到龙门遮马谷往返一次,约需四天工夫,如不是遇上本公子,明天这个时候,你老儿大概可以准备上路了!” 葫芦叟愣了一阵,方才说道:“这样说来,你小子已经去过龙门了?那位侯丐有没有下落?” 令狐平道:“这原是一段很好的下酒话题,可惜时间上已不容为你老儿细说,本公子如今只能扼要告诉你老儿,那位上官侯丐已经脱险。四天前,武当三老带人去找风云剑,结果吃了大亏。风云老鬼自知潼关无法存身,已携带家小,向这边赶来,同行者有华山金龙剑客师徒六人。禹门渡为去遮马谷必经之途,丐帮那位六结法丐,刻正守在禹门渡附近,如果不予通知,这批要饭的届时一定要吃苦头。所以,请你老儿留下这桌酒菜,马上赶去禹门渡,要那批化子回避回避,咱们中条丐帮总舵,见面之后,再商大计。至于金龙剑客何以会跟风云老鬼走在一起,那位九鼎丐自会告诉你。倘若你老儿不以为本公子是危言耸听,敢请立刻起程!” 葫芦叟尚想再问什么,看看令狐平脸色不对,只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命苦就是命苦,唉!” 抓起酒葫芦,没精打采地出门而去。 令狐平了去一桩心事,心头放宽不少,葫芦叟离去后,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思索着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 他这次前来禹门渡,原先只是想将九鼎丐救出危境,如今无意中遇上葫芦叟,九鼎丐那边有了安排,他不由得雄心再起,觉得一身无牵无挂,正是继续执行当初那番计划的大好机会。 因为如果听任金龙剑客和风云剑回到遮马谷龙虎帮总舵,说出前此那位侯丐上官树人不是正牌货之经过,该帮得知奸谋受阻,很可能另起炉灶,重新加以部署。那时,此一刚刚由暗化明的邪恶组织,势必又要化明为暗;再想着手剿灭,就不太容易了! 他从行程上计算,知道金龙剑客和风云剑等一行,最快也得后天才能抵达此地;所以,关于这一方面,他尽可从容筹划,而不必忙在一时。 如今,倒是另外有两件事,他却不能不先有个预防。 第一件事是:适才那名蓝衣妇人究竟是何来路?她会不会也是龙虎帮中的一名护法? 假如是的,她为什么起先想跟他打招呼,最后却又像受了惊吓似的仓皇逸去? 假如不是,当初两下照面之际,她那种愣然发怔,欲言还休的态度,又代表着什么意义? 第二件事是:魔帮总舵一旦接得蓝衣护法冯佳运之报告,知道葫芦叟乐九公突于河津地面出现,一定会派出高手前来围捕,这批人马明天即将到达,他怎样方能避免与这批魔头碰面,并能设法将这批魔头遗开,而不致影响他清除金龙剑客和风云剑之计划。 关于这一点,他无法获得答案。同时,在时间上,也不容许他去追根问底;只好暂且不想,祸福任其自然。 至于第二点,他已有成算在胸,决定马上付诸行动。 他匆匆用完酒菜,喊来伙计,结了店账,然后牵着坐骑出栈而去。 他准备去哪里呢? 哪里他也没有去! 他走过两条街,看清身后无人跟踪,将坐骑寄在一家车行中,另换了一身行头,再以一名普通商旅之面目,仍然住进原先那家客栈。 他第二次走进那家客栈,已是掌灯时分。栈中恰巧新来了一批贩棉布的商人,到处一片喊茶讨水之声,几个伙计忙得团团转,对一名不起眼的单身客,自然抽不出工夫来招呼。 令狐平觉已睡足,饭也吃饱了,并不急着要人伺候。 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眼,看见屋角一副坐头上,两名戴着大风帽的汉子在那里背着灯光,在阴影中窃窃私语,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他看出两人身上衣着整齐,不像赶过长路的样子,身边又没有行李卷儿,显系本城人氏无疑。 本城人氏有事不上茶楼酒馆,跑来一家闹哄哄的客栈干什么呢? 令狐平心中明白,这两个家伙,八成准是他要等的人。 于是,他退向门旁,从怀中摸出一顶破旧的小皮帽,往头上一套;再将一撮衣角,向上翻起,塞人腰带;然后悄悄走过去,以栈中伙计之口气,抹着桌角,朝两人哈腰赔笑道: “对不起两位大爷,今天店里,实在太忙,没有能好好的招呼两位大爷。两位大爷是先看房间?还是先来点酒莱?削面、馒头、羊肉汤,应有尽有;红烧、清炖,式式齐全;但凭两位大爷吩咐!” 那两名汉子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名汉子点头道:“好的,伙计,酒菜慢慢再说,你先坐下来,大爷有话问你,你们这里昨天住进来的那个老头儿,如今哪里去了?”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大爷是问那个邋邋遢遢,带着一只红漆大葫芦,害着一双陈年火眼儿的老家伙么?” 另外的两名汉子接口道:“是的,老家伙哪里去了?” 令狐平故作为难之状道:“这个就难说了。” 那汉子忙问道:“为什么难说?” 令狐平蹙额道:“老家伙在这里住了两天,除了吃喝别无他事,手面既紧脾气又大,难伺候得要命,不是嫌莱不好,就是嫌酒不好……” 先前那名汉子拦着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掌柜的实在无法忍受,便告诉他,河津这儿是小地方,要吃好莱喝好酒,只有去曲沃或汾城……” 两名汉子轻轻啊了一声,不等说完,丢下吊青钱,抢着站起身来,匆匆出门而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除了那顶小皮帽,拉平衣角,即席坐下。 不一会,一个伙计走过来,哈腰赔笑道:“对不起这位大爷,今天店里实在太忙没有好好的招呼您老,您老是先看房间?还是先来点酒菜?” 令狐平忍笑指着那吊青钱道:“来一份干丝烫蒜,半斤汾酒。如果酒中不渗水,多下来的便算小赏!” 一夜太平无事。 第二天,令狐平在东门附近一家酒肆中,要了一份酒菜,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静心守候。 结果,不出他之所料,约莫近午时分,一阵急蹄过处,六匹骠健快骑,旋风似的从店中大街上,向东门方面飞驰而去。 为首一骑,上面坐着的,正是那位锦衣护法,花脸阎罗宰父桧! 最使令狐平感到意外的是,昨天那名佩着一口名剑的蓝衣美妇,竟亦赫然杂在后面五骑之中。 令狐平这下算是完全放了心,不管这名蓝衣美妇是何来路,去汾城打个来回,最少也得三天,而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明天便可到达,两下里河水不犯井水,他办他的事,将可笃定定的,不会受到干扰了。 第三天,令狐平重新恢复神弹子金烈星之外貌、从站行里取出寄存之马匹,策骑走出南城门,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假如他在行程方面的计算没有错误,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昨晚应该已经抵达莱河县城。 现在,他从河津出发,对方一行,按说也该自荣河起程上路。 如果双方路上均不耽搁,中午前后,他将不难和对方一行,在荣河与河津之间,那个名叫通化的小镇上会合。 换言之,他这一路过去,只需稍为走慢一点,他就可以逸待劳,在通化过来的那片荒野上,等上对方之车队! 结果,完全被他料中了! 约莫未初时分,在离通化不到三里处,极目一片银白的官道上,一队马车,遥遥出现。 出现的马车,共有四辆。 在车队后面,另外跟着十多名头戴护耳皮套帽,身披裹肩风衣,青布绑腿,足登钉靴,骑着健马的壮汉。 远看上去,就像哪家镖局在赶运一宗镖货。 令狐平见了这等情景,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他之所以皱眉,倒不是为了对方刻下这种浩浩荡荡的行列,因为他并没有将那十多名构成这派威壮场面的大汉放在心上。 使他感到头痛的是,四辆马车的车帘,全拉得密不通风,叫他根本无从知道,究竟哪一辆车上,坐的才是风云老鬼和那位金龙剑客!因为他如今不发动则已,一旦出手,便不能再蹈搏浪一锥之覆辙! 另外,还有一点,也使他不能不加以考虑。 这些舒府上的庄丁,不一定就会认出他是谁,假如等会儿于道中相遇,对方竟没有一个人跟他招呼怎么办? 所以,最后他毅然决定,良机不容错过,还是由自己先采取主动比较妥当。 好在,在这一方面,他有的是机智。这时心念微微一转,便被他想出一条一举两得之计! 此际,双方距离,愈来愈近…… 他赶紧闭上眼皮,坐在马背上的身躯,也跟着不住前后颠幌,就像疲累过度,业已悠然进入睡乡。 胯下坐骑,则任其向迎面驶来的第一辆马车直冲过去。…… 对面拖车的那两匹马,不及他这匹马的品种优良,受惊之余,四蹄并举,同时发出一阵希聿聿长嘶。 后面的三辆马车,亦遭波及。 一时之间,叱喝声,怒骂声,以及紧急刹车时,车辆受到摩擦,所发出的那种刺耳声音,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第一辆马车上那名驾车的汉子,好不容易将两匹踢腾不已的牲口稳住。 他喘息着抬头向令狐平(目真)目大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瞎了眼?” 令狐平打着阿欠,睁开眼皮,佯作失惊之状道:“嗯?啊!噢噢……对不起……不,且慢,你老大刚才口带草字,骂谁瞎了眼?” 那汉子道:“骂你,怎么样?” 令狐平道:“好得很,再骂一声试试看!” 那汉子眼珠一翻道:“骂就骂,老子难道还怕了谁不成?我x你祖……!x你祖宗八代!” 令狐平轻轻一嘿道:“算你朋友有种!” 手腕一扬,一颗铁弹子,挟着锐啸,电射而出! 那汉子发出一声痛呼,手掩脸颊,身子一歪,闷哼着滚翻落地! 后面那些庄丁,果然全不认识令狐平刻下这副面目所代表的是什么人。 他们见令狐平间道在先,复又伤人于后,登时鼓噪起来。 不过,这些庄丁一个个虽然兵刃拿出了手,最后却没有获得发威报复的机会。因为这时候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师徒,已先后闻声自第一辆和第三辆长车中,相继纵身而出! 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几乎同时脱口讶然叫道:“原来是金家老弟!” 令狐平见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师徒现身之际,宝剑均已出鞘,知道偷袭无望,只得暂时息念。 他目前惟一能够发挥威力的武器,仅是扣在掌心中的几颗铁弹子,用来收拾华山五客,自是绰有余裕,但若欲凭以一举打中风云剑和金龙剑客这样两名高手之要害,则显无如愿之可能。 他暗忖:“既然无法速战速决,只好先混去对方行列中,慢慢再找下手的机会了!” 主意打定,立即装出同样不胜意外的神情叫道:“我的老天爷!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原来是舒老护法和盛护座?小弟如此莽撞,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跳下马背,便想向那名被他打了一铁弹的庄丁走过去。 风云剑摆手道:“由他去吧!” 金龙剑接着道:“金龙弟可是刚从总舵出来?” 令狐平点头道:“正是。” 金龙剑又道:“老弟经手的那批黄金,有没有一点眉目?” 令狐平故意叹了口气道:“说来一言难尽,小弟上次离开总舵之后,经过这十多天来不断奔走,最后托天之幸,总算有了头绪,不过……” 风云剑插口接着道:“是不是那个令狐小子干的好事?” 令狐平含笑了一下,挥挥手道:“此地非谈话之所,大家请先上车,到下一站,落定了脚,慢慢再说不迟。这件事要细细说起来,你们二位听了,准会活活气死!” 金龙剑客颔首表示同意道:“这样冷的天气,站在风头里吹风,总不是办法。” 风云剑转身去,用手一指道:“第二辆马车上,还空得很,请老弟不妨暂且委屈一下,横竖再有个把个时辰,河津也到了。” 跟着,一名庄丁跳下马背,走过来从令狐平手上牵去马匹。 令狐平衡情度势,知道绝没有跟风云剑和金龙剑两人共乘一车之可能,只得抱拳称谢,依言登上马车。 第二辆马车上,果然空得很。 除了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家人,整个车厢内,只放着七八只大木箱。 这些木箱里面,不消问得,自是盛装的金玉珠宝之属无疑! 黄昏时分,一行进入河津县城。 进城之后,马车直驶北城脚,最后欧去的地方,竟是葫芦叟乐九公口中的那座“正气武馆”。 令狐平已经下定决心,他这一次的风险算是冒定了,要下手就得将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一举除去! 因为暗中策反丐帮之阴谋,风云老鬼以锦衣护法之身份,不会不知道。 此番金龙剑客跑去潼关,为减轻本身的过失起见,必然已将事变之始末,在这位锦衣护法面前和盘托出。他如果只除去其中一人,消息最后仍然难免会传去魔帮总舵! 所以,他召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才能将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在对方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单独召集一处? 这座正气武馆,虽比不上风云老鬼在潼关的那片宅第具有气派,但前前后后,却也有着三进院落之多。 从风云剑和金龙剑客跟馆中下人说话时口气听来,两人住进这座武馆,显然已经不止一次。 由此可知,这座正气武馆,并不单是魔帮训练爪牙的场所,它无疑也是帮中高级护法出入总舵之行舍。 馆方负责出面招待的,是一黑瘦精悍的中年汉子。 这名黑瘦而精悍的汉子,非但对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极尽奉承之能事,就是对令狐平,也显得甚为热情。 这使令狐平的警觉之心大大提高。 他告诉自己,在言行举止方面,千万不能忽略,他不是一名客人。 他必须表现出,他也不是第一次住进这座正气武馆。 据那汉子报告,葫芦典乐九公曾来馆中闹事,总舵已派花脸阎罗率人前来擒拿,昨天中午时分赶去曲沃,预计要三、四天之后,才能赶回来。 使令狐平微感失望的是,那汉子没提蓝衣护法冯佳运被打两个耳光的经过,也没有提到那名蓝衣美妇之来路! 然后,风云剑便起身走向里院,与妻女住在一起。 令狐平与金龙剑客师徒,则被安置在第二进院落的东西两厢。 由于天气严寒,吃过晚饭不久,各人便告各自回房安歇。 对于那三千二百两黄金已有着落之经过,竟没有一个人继续加以追问。 令狐平本想入夜之后立即动手,唯苦于地形不熟,深恐摸错门户,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正犹豫间,一名下人走进来查看炭灰和灯油。 令狐平乃将这名下人叫住,东拉西扯地瞎聊了一阵,结果居然被他从对方口中获悉一个意外的消息。 小魔女舒美凤,和她那位打得一手梅花针的继母蚀骨娘子温玉婷,全因为熬不住旅途劳顿之苦,已决计要在这里歇上几天,等天气好转一些,再起程前去这马谷,据说风云老鬼业已答应下来。 令狐平听了大为高兴。 只要大伙儿明天仍然住在这里,他就不愁没有下手的机会! 明天,他将慢慢细说这次探得那三千二百两黄金如今落在何人之手的经过,约两人前去城中的古风酒楼,他相信两人应该不会拒绝。 这样,首先可以撇开温玉婷和舒美凤母女。 即使华山五剑客也会跟去,他觉得五人对他的行动,并无多大妨碍。 他分从“甲子”、“乙丑”、“丙寅”、“丁卯”四奇士处习得之“如意玄功”、“无相神掌”、“九宫身法”、“七绝剑法”,已使他具有应付任何艰巨处境之能力。 虽然他在这种种武学上,尚不足与四奇士相提并论,但如果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用来收拾两个以剑法知名,却没有宝剑在手的敌人,他自信应该不是一件为难的事! 那时候,剩下来的五剑客,如何打发,主动权在他。 他可以就便将五人一并除去;也可以置之不理,撇下五人,一走了之。 端视届时之环境而定。 可是,万没有想到,这一夜并未能太平过去! 约莫三更时分,令狐平突从睡梦中,为一阵吆喝声惊醒。 他匆匆起床,戳破窗纸一看,只见后院中火光冲天,吆喝之声即系自后院中传来。 对面厢房中剑客盛文修,领着华山五剑客,正分别仗着宝剑,从厢房中奔出,如飞赶向后院,令狐平暗暗称奇。 他实在想不出谁人会有这等胆量,竟敢跑到这里来持虎须? 当下不敢多事耽搁,揣起那袋铁弹子,亦往后院赶去。 他赶到时,整座后院,烈焰腾迸,已成一片火海。 在庭院中,十几条身形,正在追奔逐北,有几人好像已经受伤。 令狐平问目看清来人之衣着,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竟是葫芦叟乐九公,以及法丐言成钧为首的那批丐帮弟子! 这时庭院中敌我双方分配的情形是:葫芦叟对风云剑,法丐言成钧对金龙剑客盛文修,讲武堂主罗振扬对小魔女舒美凤。 华山五剑客则与另外一些四结和三结身份的丐弟子混战在一起。 由于双方分配均匀,实力相当,一时尚难分高下。 令狐平迅速将大势打量清楚,觉得已无掩瞒身份之必要,他决定先奔去葫芦叟那边,第一个先帮葫芦叟将风云老鬼解决。 解决了风云老鬼,降龙剑便可到手。 那时,余下的金龙师徒,就不难一举扫净了! 谁料,右边梧桐影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呼:“金大侠,您到这边来!” 令狐平这才想起还有一个蚀骨娘子温玉婷! 他只好暂时放弃出手的打算,改向发声之处,足尖一点,飞掠过去。 身形落定后,抱拳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蚀骨娘子道:“金大侠是不是准备下场子?” 令狐平道:“是的。” 蚀骨娘子道:“我看不必。” 令狐平道:“刻下形势如此紧张,在下怎可袖手?” 蚀骨娘子道:“他们现在一个对一个,彼此间的功力相去不远,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依妾身之意,你和我只需站在这里,将暗器备在手中,抽冷子给这些叫化子来上一蓬梅花针,或是几颗铁弹子,这样比下场帮忙,可能还有效得多。” 令狐平点头道:“夫人说得也是。” 蚀骨娘子用手一指,又笑道:“你看!这些臭叫化,不是一个个都死得很安静么?” 令狐平循声望去,见身前不远的地面上,果然躺着好几具尸体,死的当然都是丐帮弟子。 这些死的丐帮弟子,显然是在过手腾挪之际,偶尔掠过附近,不防暗处有人,致遭梅花针所打中。 令狐平心血收回目光,抬头平静地道:“夫人在梅花针上的成就,诚然名不虚传。 蚀骨娘子微微一道:“这也算不得什么!”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有道是:善泳者溺于水。相信夫人将来必定也会死得很安静!” 蚀骨娘子愕然张目道:“你……你说什么?” 令狐平向前逼出一步道:“夫人大概累了,就靠在后面这排梧桐上歇歇吧!” 话发声中,手腕一扬,两颗铁弹子,分上下两路电射而出! 这位在过去江湖上以暗器名噪一时的蚀骨娘子,没想到最后亦遭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令狐平手法巧妙,两颗铁弹子射去之处,是取的两处经外奇穴:“互腹”和“百虫穴”! 前者在两眉之间,可致人晕厥不醒。 后者在膝弯附近,可使人死后尸体不曲不蜷。 蚀骨娘子这时倚在身后那株梧桐上的模样,看上去就像真的累了一般,两眉下垂,螓首微侧,就只是少了一口气…… 令狐平不再停留,真气一提,飞身加入战圈。 风云剑高声招呼道:“金老弟来得正好,这酒鬼的一套掌法,远比想象中高明,咦 你怎么向老夫发掌?” 令狐平又攻出一掌道:“我找不回那批黄金,早晚难选活命,不如反了干脆!” 风云剑大叫道:“瞎说!” 令狐平道:“什么叫瞎说?” 风云剑道:“你老弟千万不可如此自暴自弃,有宰父老护法和老夫为你讲情,区区几千两黄金,在本帮来说,根本不当一回事。你老弟不妨仔细想想,别叫别人看笑话,叛帮之罪,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令狐平道:“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还是反了妥当!” 口中说着,手底不停,一连攻出三掌。 一掌比一掌熟练,一掌比一掌更具威力,就像搁久了的活儿,刚入手尚有生疏之感,如今已渐渐走上轨道一般。 风云剑被逼得连退数步,讶然叫道:“你老弟这套掌法,是什么时候跟什么人学来的丁” 令狐平微笑道:“还不错吧!” 风云剑怪叫道:“这是一套什么掌法?” 令狐平道:“无相神掌!” 风云剑道:“什么?你不是我们那位金老弟?” 令狐平哈哈大笑道:“你们那位金老弟么?抱歉之至,明年这个时候,他仁见大概可以抱在奶妈手里过他的周岁生日了!” 风云剑又惊又怒道:“那么,你这厮是谁?” 令狐公子笑着回答道:“总有一天会使你们那个什么龙虎帮灰飞烟灭的令狐平是也!” 风云剑一听又是令狐平,登时被勾起一股无名之火。 降龙剑反手一圈,身形蓦地凭空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长剑一划,洒出满天闪闪蓝星,像一道张开的光同,向令狐平当顶笔直罩落! 其势有如天河倒泻,威不可当! 葫芦叟退出一步高叫道:“这是老鬼剑法中最拿手的一招,我老人家刚才几乎上当,小子千万不可逞勇硬接!” 令狐平豪气陡生,含笑挥手道:“我知道,你过去帮帮言大侠和罗大侠他们,这边有本公子一个人,尽够应付的了!” 口中说着,身躯一矮,竟朝那道光网正面迫射过去! 此举不但使葫芦叟大吃一惊,就是风云剑本人,亦为之大感意外,这小子难道真的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心中转着念头,喝一声:“你小子找死!” 光同一收,遽化蓝虹一道,凌空疾劈而下! 依常情而论,以降龙剑之利,即使大罗神仙,处此形势之下,亦难逃身躯两分之厄…… 可是,葫芦叟和风云剑都忘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此刻不顾一身安危,以身试剑的不是别人,而是出身奇士堡,曾从四奇士处受过教益的浪荡公子! 原来令狐平远较葫芦叟更为清楚风云剑这一招的厉害之处,他深知面对这样一个功力奇高的老狐狸,如果不走险着,定然难操胜券。 不过,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他计划中的步骤,仅是险中弄险,分散老鬼心神,当然不会促到真的去以血肉之躯和无坚不摧的降龙剑一较短长。 所以,他纵身上蹿,迎向那道光网,只是一个引子,其实身形一离地面,双臂一分,人往后仰,头下脚上,已然半空中打转,改向风云剑双足抓去。 空中相搏,全凭一个快字。 风云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令狐平会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竟能使出这等巧妙的身法,急切间化解无力,只好不管别人讪笑与否,双足一曲,全身前倾,加速下沉之势,扑向地面! 这样一来,他虽然逃过断足之灾,手中那口降龙剑却因力道无法控制,齐柄插入雪地之中。 葫芦叟哈哈大笑道:“这个便宜,老夫捡定啦!”笑声中,身形微闪,一掌拍出! 风云剑顾命要紧,只好弃剑后退。 这一着已在令狐平计算之中,这时即使没有葫芦叟发掌相助,人也不会放过这个夺剑的机会!当下只见他回身一掠一抄,已将那口降龙剑取至手中。 令狐平一剑在手,精神大增。 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直逼得风云剑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葫芦叟至此方才放心转过去。 不过,他并没有依照令狐平的意思,去帮九鼎丐言成钧或是那位讲武堂主罗振扬,而是一径奔去正与一群丐帮弟子杀成一团的华山五剑客! 因为九鼎丐言成钧的对手是金龙剑客盛文修,后者虽然贵为一派掌门,但这位六结法丐亦非弱者:一对乌钢判官笔,纵横捭阖,挥洒自如,招术变化无穷,功力显然不在金龙剑客之下。 另一边,讲武堂主罗振扬与小魔女好美凤,一个是堂堂一堂之主,一个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娃儿,看上去已经不甚顺眼,他以一代宗师之身份,当然不便再去凑热闹。 与华山五剑客混战的那批丐帮弟子,因为全系赤手空拳,在五剑联攻之下,已有多人受伤,加上救火的舒府庄丁,有一部分又于这时参加进来,致使那批丐帮弟子,完全处在挨打局面,他自然只有先过去协助这批丐帮弟子打发了华山五剑客再说! 小魔女舒美凤眼见老父受困于令狐平,芳心大急。 她顾不得再和讲武堂主罗振扬缠战,娇躯一拧,飞身扑至,口喊一声:“爹!剑给您用。” 长剑应声脱手掷出。 同时,一个箭步,跃身并指向令狐平后脑门死穴点去! 令狐平已经见识过这小魔女收拾太原关家兄弟的手段,丝毫不敢粗心大意,身形一闪,斜移丈许,避开小魔女的指风。讲武堂主罗振扬亦随踪跟至。 这位讲武堂主,和所有的丐帮弟子一样,有着一身硬骨头,今夜这一仗,伤亡之丐帮弟子,已经不在少数,但他仍然不顾失去一名丐帮五结堂主之身份!” 他用的兵刃,原是一支三节如意根,这时他竟将那支三节棍收去腰间插好,停下脚步,高声叫道:“丫头,你过来,咱们空手对空手,再拆几招试试看!” 小魔女转过身去冷笑道:“谁还怕了你不成?” 语音未竟,素腕一扬,突然打出一蓬蓝芒! 令狐平大吃一惊,忙喝道:“快躲!梅花针!” 可是,已经太迟了! 这位讲武堂主心胸坦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风云剑的女儿,居然也会使出这种不光明的手段! 饶得他应变快速,依然未能将那蓬梅花针全部避过。 只觉肩胛一麻,一条右臂,知觉顿失! 令狐平见状勃然大怒道:“好个阴险的小贱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来吧!且看在这一方面,咱们谁的道行高!” 说着,一剑逼退风云剑。剑交左手,右手一场,口中大喝道:“打!” 小魔女当然也知道这位浪荡公子不是好相与,听得这一声打,急忙闪身低头,移步避去一旁。 哪知道令狐平口中喊打,实则并没有暗器发出。 小魔女情知上当,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妙,正待留神察看,已然晚了一步。 紧接着,嘶风声响,三颗铁弹子,疾如流星,连珠射到! 三颗铁弹子,系以一个倒写的品字形以内力打出,两奔双肩,一奔心胸;小魔女欲避无从,一声妖呼,当场摔倒。 风云剑宝剑一挥,厉声大吼道:“小畜生,快快滚开,你敢伤了我女儿,老夫准叫你小畜生不得好死!” 令狐平知道老鬼此刻拿在手上的也是一口名剑,不敢以降龙剑硬接硬架,只好暂避其锋,先行救人要紧。 风云剑因爱女受伤,无心恋战,一把挟起小魔女,展开身形,飞一般出院而去。 令狐平将讲武堂主罗振扬伸臂托住,轻声问道:“伤在什么地方?” 罗振扬因梅花针毒气已经散开,神志渐入昏迷状态,但仍强自挣扎着道:“我……我不要紧,你……你去教训教训那个小丫头,姓舒的杠活了这一老把年纪,想不到……连个女儿……都管不好……” 声音逐渐微弱,终于瞑目昏厥过去。 令狐平按了按脉息,知道仍然有救;急忙将这位讲武堂主抱去那排梧桐树下,从蚀骨娘子身上搜出一只瓷瓶,倒出三颗红色药丸,匆匆喂人伤者口中。 然后,仗剑重新扑去院心,向九鼎丐言成钧高叫道:“言大侠去那边树下,照顾你们那位罗堂主,这位盛大掌门人交给本公子可也!” 口中说着,对准金龙剑客,一剑飞递而出! 九鼎丐言成钧早就看到讲武堂主罗振扬中了毒针,苦于无法;分身,空自着急,现在来了这样一位高明的替手,自是求之不得,当下道一声谢,连忙收笔后退,转身向那排梧桐树下奔去。 令狐平与金龙剑客拆了三四剑,心中忽然生出怜才之念。 他缓下攻势,边战边说道:“我说,盛大掌门人,这是你亲眼看到的,你们那位锦衣护法,已经独善其身,抱着爱女走了。他走的时候,甚至跟你们师徒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和这种人共事,你盛大掌门人难道真的不觉得寒心?” 金龙剑客见风云剑已经抱着爱女走了,原亦有招呼五名弟子跟着离去之意,不巧的是令狐平适于这时替下了九鼎丐。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过去只听说这位浪荡公子的大名,并不清楚这位浪荡公子在武学上的成就究竟如何。 如今,在对拆了几剑之后,他算是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仍打着原先的主意,想卖个破绽,来个一走了之,其结果必然是自讨其辱! 所以,他这时听令狐平语气颇有劝降之意,心中不免有点活动,只是碍于颜面,又不便一口答应,以致一时甚感为难。 令狐平正容接着道:“盛大掌门人之所以为该帮所蛊惑,是一时想不开,关于这一点,小弟和乐老前辈,以及丐帮上下,人人心中清楚,而敝堡近年来之作为,也的确有许多地方,使八大门派中,有颜面无光之感,不过,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而且不难取得谅解的细节,龙虎帮一旦羽毛丰满,才是武林中之大患,尚请盛大掌门人三思!” 金龙剑客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收剑后退,仰天发出一声,长叹道:“罢了!想我盛文修……” 说至此处,情绪一阵激动,突然一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令狐平大吃一惊,急喝道:“盛大侠不可如此!” 一个箭步上前,及时将金友剑客手中长剑打落,由于出手过急,剑尖划过对方肩头,将衣服挑开一片,登时冒出一股鲜红的血水。 令狐平没有时间表示歉意,忙又赶着过去喝住与五剑动手的丐帮弟子和葫芦叟等人- 第二十二章 弄巧成拙 华山五剑师兄弟,不啻金龙剑客盛文修当年初出江湖之写照。 年轻、英俊、勇敢而耿直。 这师兄弟五人,无论人品与武功,都可说是目前这一辈中,不可多得荟萃之选。 他们师兄弟五人,只知道服从思师金龙剑客之命令,师父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恩师与丐帮弟子,以及葫芦叟和令狐平等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恨。 当然他们更不知道所谓龙虎帮,又是怎么样的一个组织了! 刚才,在葫芦叟没有过来之前,师兄弟五人凭着华山派有名之金龙剑阵,首尾呼应,进退有方,一直占着绝对之优势。 其后由于葫芦叟之加入,形势立即改变。 这时五兄弟均已身负轻重不等之内伤,设非令狐平及时喝止,师兄弟五人显然个个性命难保。 华山师徒停止动手之后,一场血战,随告结束。 那些由风云剑带来之庄丁见华山师徒与敌人握手言和,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 令狐平走过去一一加以好言抚慰,叫他们不必害怕。只要不生逃跑之念,绝无杀害他们之理。 接着,令狐平又指挥没有受伤的丐帮弟子,将余焰扑灭,清去院中之尸体。 然后,大伙儿一齐来到前院,分别包扎伤口,服药敷丹,养神调息。 第二天,令狐平吩咐葫芦叟带众人先回丐帮总舵,他自己则准备与没有受伤的九鼎丐言成钧两人单独留下来。留下来的目的,他没有说明。 金龙剑客盛文修坚持着也要留下,与令狐平共进退,以答谢后者这次对他们师徒之大义感召。 令狐平拗他不过,只好听其留下,葫芦叟等人离去之后,令狐平方向金龙剑客和九鼎丐说出留下用意。 他算定风云剑父女必已连夜去遮马谷,而一二天之后,花脸阎罗一行,就会从曲沃扑空回头。 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计划趁他神弹子金烈星之冒牌身份尚未拆穿前,再加以利用一次,就此将这位龙虎帮的刽子手设法除去! 金龙剑客慨然道:“盛某人一定协助老弟完成此一壮举,不过这老鬼一身功力不在风云老儿之下,老弟仍需小心在意才好,老弟打算如何下手?” 令狐平道:“言大侠可装成这儿馆中的那名苏护法,老鬼来到之后,必然会查问馆中起火之经过,小弟便装作另有隐情报告,将老鬼引去一边,而由你们两位监视余下诸人,待小弟得手之后,再过来与两位一齐动手,将余人一并除去。盛兄以为这样是否妥当?” 金龙剑客点头道:“此计甚佳。据说这老鬼在帮中到处布有眼线,平常最爱听取小报告,你只要故作神秘之态,老鬼准会上当。这老鬼手辣心狠,一生杀人无数,如能就此除去倒也是一件大功德!” 令狐平忽然问道:“盛兄知不知道那位龙虎帮主究竟是何许人?” 金龙剑客沉吟道:“关于这一点,说来非常惭愧。在盛某人印象中,只知道这厮年事甚轻,身材不高,语音尖细,动作之间,带有一些娘娘腔,似乎不超过三十岁;至于这厮之出身来历,则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这厮的一副长相如何?” 金龙剑客道:“盛某人先后仅跟这厮见过两次面,当时由于距离太远,未能看得真切。” 令狐平道:“既然这厮在动作之间带有一些娘娘腔,都未能逃过盛兄之观察,怎么盛兄却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呢?” 金龙剑客道:“不知是何原故,这厮每次出现,都在脸上带着一幅纱罩,所以远看上去,唯一能见到的只是一双精湛的眼神……”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道:“依盛兄看来,这厮会不会是当今武林中一名人所熟知的人物?” 金龙剑客道:“难说得很。盛某人也曾仔细推敲过,但始终无法想出这么样一个人来。” 令狐平道:“是的,年龄方面,便是一个无法化解的谜团。在刻下武林中,三十岁左右的知名人物,为数有限,屈指可算,的确不易找出这样一名人物。譬如说:漠北双雄、恒山无影侠、密云金刀、金陵公子,以及云台生死一笔等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以上这几位,盛兄以为谁有可能呢?就小弟所知,这几人里面,谁也无此可能!” 金龙剑客道:“当然无此可能,若是这几人中的一个,盛某人焉有辨认不出之理。” 令狐平道:“不是小弟夸口,小弟一向很少为类似之问题所难倒,但对这位龙虎帮主,却真是一点办法没有。我令狐平将来倒要看看这位仁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金龙到客道:“还有一件事,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 令狐平道:“什么事?” 金龙剑客道:“盛某人两次会面,虽没有获睹这厮之真面貌,然而在另一方面,盛某人却又感觉到,这厮的一双眼神,看来极为熟悉,就好像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尤其奇怪的是,还好像不止见过一次。” 令狐平忙说道:“那么?盛兄何不仔细再想想?” 金龙剑客苦笑道:“要能想得出来,还有什么话说?” 九鼎丐言成钧插口道:“盛掌门人对这位龙虎帮主之眼神既有熟悉之感,可知以前必定见过此人,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过去,盛掌门人只在知名人物身上打转,故未能获得结果。 依言某人之意,盛掌门人何不摒弃成见,耐着性子,就生平所见过的人,不论其身分高低,重新一一推敲一番?” 令狐平抢着道:“这个主意好极了!每个人都会不知不觉的犯上这种错误,想一件事,都先拟定一个范围,然后尽在小圈子里打转。我看就这么办,盛兄不妨腾出一天的时间,不分亲疏,不论远近,凡是认识的人,都加以揣摹一番,甚至连小弟、言大侠、葫芦叟,以及贵派中之弟子,亦不例外;这样或许能找出答案亦未可知。” 金龙剑客颔首道:“这诚然不失为办法之一,待今夜更深人静后,盛某人来好好地想上一想。” 令狐平问道:“该帮另外那三位锦衣护法无量三翁盛兄可曾与他们相处过?” 金龙剑客道:“一起喝过几次酒,三个老怪物,酒量都很好。” 令狐平道:“三人武功怎样?” 金龙剑客道:“虽然未见过这三个老怪自我批评炫露身手,但从外在之神韵看来,三个老怪物显较当年传说中的武功还要厉害。” 令狐平道:“三人退隐已久,这一次何以还会东山复出?” 金龙剑客叹了口气道:“这可说与盛某人犯了同一毛病。盛某人不满的是奇士堡,他们则是想斗一斗贵堡的那几位奇士!” 令狐平道:“那么他们可知道本堡几位奇士之师承源流?” 金龙剑客道:“他们要晓得这些,还在襄阳摆下那座擂台干什么?当初摆下这座擂台的主要目的,便是想诱你老弟入谷,然后好从你老弟口中,设法套问有关奇上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 令狐平笑道:“这样说起来,我这位浪荡公子成了奇货可居,将来就是万一不幸失手被擒,也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了?” 金龙剑客也笑道:“刚失手的那一刹那,可以这样说。” 令狐平关接道:“然后是供出秘密固然难逃一死,如果坚不吐实,仍然难逃一死?” 金龙剑客笑道:“不过是时间上的迟早之别而已!” 令狐平又问道:“听说该帮在锦衣护法之上,尚设有护帮长老数名,盛兄可知道该帮现有之护帮长老都是何等样人?” 金龙剑客道:“目前只有长老两名,均为六十许人。一个生得矮矮胖胖,整日烟台不离手;一个生得高高瘦瘦,两耳招风,三角眼,尖下巴,看上去就像一位无常爷。帮中上下均称两人为‘庄才’和‘艾老’;‘庄’、‘艾’两字,想系两人之姓。出身来历,无人清楚,两人经常都与帮主住在一起。” 令狐平道:“依盛兄看来,将来如果有机会,青城、北邮、天台、长白、黄山等五派中人,能不能像盛兄这样,劝说他们脱离魔帮?” 金龙剑客沉吟道:“这很难说……” 令狐平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诚然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当天晚上,在吃饭的时候,令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向金龙剑客问道:“这次随花脸阎罗去曲沃的一行中,有个佩剑的中年蓝衣妇人,盛兄可知道此妇在帮中是何身份?” 金龙剑客摇头道:“以前没有见过。” 令狐平皱皱眉,欲言又止。 金龙剑客诧异道:“老弟连花脸阎罗都不放在心上,干嘛要去计较区区一名妇人?” 令狐平道:“话不是这么说。” 金龙剑客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这女人也是由外路刚到,而非来自遮马谷龙虎总舵。她在城中一家客栈见到小弟时,起初想跟小弟打招呼,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突然带着一脸惊惶之色,掉头匆匆而去。小弟怀疑她是不是从行动上,瞧出了小弟什么破绽,要真是如此,可不能不防着点。” 金龙剑客道:“关于这一点,老弟大可不必担心。神弹子金烈星子在龙虎帮中最亲的人便是花脸阎罗,既然花脸阎罗都给蒙过了,别人自更不在话下?” 令狐平道:“那么她后来那种惊惶神情,又意味着什么呢?” 九鼎丐从旁说道:“我要饭的想到一个原因,说出来只怕两位认为太荒唐。” 令狐平道:“说来听听看!” 九鼎丐道:“要饭的猜想,这女人过去跟神弹子可能有一手,这次你们在客栈中无意碰头,她见你老弟神情冷淡,一定是怀疑你老弟变了心,所以才有本想打招呼,又忽掉头而去的举动……” 金龙剑客点头道:“有此可能。” 令狐平笑道:“要如言兄猜想的这样,就不太严重了,对一个变了心的男人,恨只有恨在心里,相信这种事她也不便启口,她就是说出来,亦无害于大局,这样小弟就放心了!” 金龙剑客道:“等花脸阎罗领人来到这里之后,盛某人先设法打听一下也不妨。” 一宿无话。 次日,未牌时分,花脸阎罗果然领着四名护法来到,那名蓝衣妇人,自然亦在其中。 奇怪的是,那妇人这次见了令狐平,神色异常平静,就仿佛她和令狐平根本陌不相识一般。 这使令狐平大大地去了一项负担。 金龙剑客自亦无再加打听之必要。 花脸阎罗见金龙剑客受伤,以及后院已成一片瓦砾,自然免不了要追问出事之经过。 于是,令狐平依计行事,他向花脸阎罗眼色一使道:“来,舅舅,我们去厢房说几句话!” 果然不出金龙剑客盛文修事前之预料。 花脸阎罗闻言神情微微一动,立即一声不响地起身跟着走出大厅。 这一边,金龙剑客和九鼎丐,则依事先之约定,开始暗中监视着包括蓝衣妇人在内的那四名龙虎护法。 令狐平将花脸阎罗领人西厢房,双臂运足内劲,正待转身下手之际,不意却遭后者抢先一步。 正当他身躯待转的那一瞬间,只感到周身一麻,劲首全消:一条右腕,已被花脸阎罗刁在手中! 令狐平大吃一惊,愕然失声道:“舅舅!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脸阎罗怪笑道:“什么意思?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哈哈……哈哈…… 哈哈哈!” 令狐平力持镇定道:“舅舅这样做,是不是因为烈星未能如期找回那批黄金?” 花脸阎罗大笑着道:“黄金?哈哈哈!你小子要真是老夫的外甥,别说这区区几千两黄金,就是再多上十倍百倍,也算不了一回事!” 令狐平有点慌了,但他仍然想不出毛病在那里。当下眨着眼皮又问道:“舅舅……” 花花脸阎罗孔一沉道:“住口!谁是你的舅舅?” 令狐平这才知道不妙,只好住口不语。 他现在只希望金龙剑客和九鼎丐能够安然无恙,或许仍有脱身的机会。 花脸阎罗轻哼着又接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嘿嘿!如今落在老夫手里,你小子的乐子就是了!” 说着,左手一抬,分别闭住令狐平双肩四处穴道。 然后,放下右手,摆头喝道:“跟老夫过来!” 大厅中的金龙剑客和九鼎丐,看见老少两人像出去时一样,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无不暗暗诧异。 令狐平穴道被封,无法以传音方式通知两人提高警觉应变,只得于跨进大厅之后,以责问之语气,大声说道:“舅舅不分青红皂白,一下点中烈星双肩四处穴道,难道怀疑烈星是冒牌货不成?” 金龙剑客和九鼎丐闻言,脸色双双大变。 令狐平连忙摆头示意,要两人少安毋躁。 花脸阎罗转过身子冷笑道:“不错,现在老夫要问的仅是你小子系自何时开始冒充?是在上次进入总舵之前还是之后?” 令狐平道:“我不承认我被人冒充。” 花脸阎罗用手一指那蓝衣妇人道:“那么你小子可认识她是谁?” 令狐平道:“当然认识。” 花脸阎罗道:“她是谁?” 令狐平道:“一个枕头睡觉的人,还要当众提名道姓,岂不成了笑话?” 这下轮到花脸阎罗发呆了。 他转过脸去望向那妇人道:“芸卿,你听到没有?别是你疑心过甚吧?” 蓝衣妇人凝视着令狐平,没有立即回答,同时手按剑柄,缓缓移步向令狐平走了过去。 她与令狐平以三步不到的距离,面对面站定之后,注目平静地问道。一你跟奴家究竟有何关系?你再说一遍听听看!” 令狐平的一颗心,渐渐落实,再不像先前那般慌乱了。 他觉得刻下之形势,所以能够急转直下,实应归功于九鼎丐言成钧昨日那番提示。 这妇人与神弹子金烈星之关系,至此可说明白异常,他抓住这样一个现成的题目,难道还会做不了文章来? 于是,他现买现卖,故意皱了皱眉头道:“芸卿,我实在不明白……” 蓝衣妇人冷冷打断他的话题道:“不明白的应该是奴家,你用不着拐弯抹角兜圈子,直接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了!” 令狐平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道:“你之所以在舅舅面前告我一状,无非是为了那天在客栈中,我没有先跟你打招呼,但是,你须知道,那天情形非常特别,我当时不跟你打招呼,因为那时……” 蓝衣妇人道:“因为那时怎样?” 令狐平道:“因为那时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鬼也在栈中,我怀疑老酒鬼已经认出了我,深恐跟你招呼,会因而连累了你花脸阎罗抢着道:“好了,好了,这全是一场误会,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心眼儿多,还亏老夫一向仔细,不然不给笑掉人家大牙才怪!” 说着,大步走过来,伸手便待拍开令狐平双肩穴道。 蓝衣妇人突然扬臂拦着道:“不!慢一点!” 花脸阎罗面现不悦之色道:“怎么样?你将他是不是还没有折磨够?” 蓝衣妇人坚持道:“我还要再问他一句话?” 花脸阎罗沉声道:“问什么?” 蓝衣妇人转向令狐平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分手,奴家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令狐平恨得牙痒痒的,暗骂贱人不止。 他当然不愿功亏一篑,为此难倒。可是,天晓得他们上次分手时说了些什么呢? 在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多作思考,甚至稍微犹豫之态,都可能影响整个大局。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压低声音说道:“芸卿,你也真是的,那种话怎能当着别人面前说出来?” 蓝衣妇人脸色微变道:“为何不能?” 令狐平低声接着道:“我们之间,名分未定,尽管帮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颜面上来说,总以保留一点为宜,你这样苦苦逼迫我,不嫌太过分么?” 蓝衣妇人脸色又是一变道:“怎么说?我们之间名分未定?” 令狐平暗暗高兴,正待岔开,事情就好办了。 当下连忙加以温言道:“芸卿,你该知道,山盟海誓,是我们俩的事,在别人眼中,我们终究只是一对露水夫妻;我不记得上次有没有跟你说过,再过一段时期,等那批黄金找回来,洛阳分舵正式成立,那时……我们……” “叭!”“叭!” 蓝衣妇人不等他把话说完,扬手便是两个又脆又响的耳光! 接着,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向花脸阎罗道:“舅舅!您听听吧!他说,芸卿与他,名分未定,只是一对露水夫妻。还说芸卿上次交代话,他不便当众出口;其实,烈星上次出门,芸卿只是要他先找舅舅,别为失金之事愁坏了身体。这种话也不便当众出口么?这厮是不是烈星本人,舅舅听了他这番话,该再不会有疑问了吧?” 令狐平暗道一声:“完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是神弹子的爱妻!” 他知道马脚已露,挽回无望,便不再多费唇舌,好在还有一个金龙剑客和九鼎丐,只要沉得住气,仍然有的是机会。 花脸阎罗转向蓝衣护法冯佳运喝道:“冯护法去取一盆清水来!” 蓝衣护法冯佳运应命出厅而去。 花脸阎罗又转向金龙剑客问道:“这小子是何时混进来的?” 金龙剑客定下心神,故意叹了口气道:“昨天这个时候,本座从中条回来,这厮已经先到了,本座与金护法只见两次面,自然无法辨别真伪。尚幸桧老与金大嫂及时赶到,不然本座这条性命,不送在这厮手里才怪!” 花脸阎罗又问道:“后院这把火,是谁放的?” 金龙剑客恨声道:“除了那个乐老酒鬼,还会有谁?” 花脸阎罗道:“就是老酒鬼一个人?” 金龙剑客道:“还有一名中年汉子,全部只有两个人,那中年汉子可能就是老鬼那个姓罗的徒弟。” 花脸阎罗对昨夜这一把火似乎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尿泡眼一霎,接着问道:“中条那边情形如何?” 金龙剑客道:“好,金杖四老和该帮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全为本座所捏造的故事蒙混过去,三个月之内,侯丐当可依约行事。” 九鼎丐言成钧趁花脸阎罗与金龙剑客问答分神之际,一步一步悄悄地将身行之令狐平身边,慢慢靠拢过去。 这时,真气运足,蓦向令狐平被点穴道之双肩,闪电一般接连拍出两掌。 令狐平欲加阻止,已然不及! 另外那两名龙虎护法,见状大喝一声,双双扑出! 九鼎丐满以为令狐平穴道已经活开,一面返身接战那两名龙虎护法,一面向令狐平高叫道:“敌众我寡,不宜力战……公子快跑!” 他哪里知道,花脸阎罗封穴手法特别,他刚才两掌,根本未能将令狐平双肩穴道拍开。 花脸阎罗向蓝衣妇人吩咐道:“芸卿,你下去帮帮忙,记住要拿活口,这厮听口音好像也有问题。” 金龙剑客急忙以眼角朝令狐平扫去,令狐平连连摇头,金龙剑客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首先向九鼎丐发难的,是两名青衣护法。 九鼎丐一身武功,与侯丐不相上下,两名青衣护法,当然拦他不住。 蓝衣妇人挥剑出手,仍然未能将九鼎丐困住。 这时如果令狐平穴道已解,由令狐平与金龙剑客合战花脸阎罗,他们这一边,显然可占优势。 同样的,九鼎丐这时如果想跑,亦不难夺门而出。 只是这位法丐始终未生逃跑之念,他在挥掌迎敌之际,仅暗暗奇怪令狐平何以迟迟未见出手? 他想回头过去看个究竟,心神微分,一不留意,左肩顿遭蓝衣妇人剑尖扫中。 凑巧又碰上蓝衣护法冯佳运,端着一盆清水,从厅外走进来。 后者看清厅中之混战局面,立即不声不响地将那盆清水朝九鼎丐劈头没了过去! 在这种四九天气,冷水淋头,无异火灼,试想九鼎丐如何承受得了? 蓝衣妇人因亲夫遇害,早就怀着满腔怨毒之情,这时见九鼎丐掩面跄踉,已完全失去抵抗之力,自然不愿错过泄忿良机。 一个箭步,疾窜而上。寒光闪处,一剑如梭递出! 不过她虽然狠定了心肠,但总算没有忘记花脸阎罗要活口的吩咐;故而这一剑刺去之处,尚非致命要害。 九鼎丐冷水淋头,一个寒噤,早告不支,如今肩胸之间,又遭蓝衣妇人一剑透肌而入,任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没有不垮之理。 身躯一颠,当场摔倒,一阵剧痛攻心,随即昏迷过去! 花脸阎罗朝蓝衣护法冯佳运点点头道:“再取盆水来!” 蓝衣护法冯佳运第二次取来清水,令狐平与九鼎丐之真面目,逐告显现。 花脸阎罗以及那几名龙虎护法,似乎都未能认出九鼎丐为何许人?因而一时之间,几名魔头的注意力,都放在令狐平一人身上。 令狐平从容地向金龙剑客头一摆道:“端把椅子去!” 金龙剑客掉头望向花脸阎罗,以目光请示定夺。 花脸阎罗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要作威作福,椅子?嘿嘿!你小子辛苦辛苦,就这样将就点站着吧!” 令狐平脸一扬道:“这样说,你阁下是不打算从本公子口中套问什么了?” 花脸阎罗轻轻哼了一声,只好向那两名青衣护法板着面孔道:“去端椅子来!” 令狐平表示满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要想本公子说出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就得将本公子伺候得周周到到,舒舒服服!” 花脸阎罗忍着怒气道:“你小子怎知道老夫一定要从你口中套问有关奇士堡和四奇士之秘密?”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阁下如果没有这种打算,自是再好不过。” 花脸阎罗道:“就算老夫想问你,你小子可愿实说?” 令狐平微笑反问道:“如你阁下处在本公子目前之地位,你阁下可愿实说?” 花脸阎罗道:“如果老夫还想活下去,就不会拒绝!” 令狐平笑道:“那么,你以为本公子只要说出这些秘密,就能活下去是不是?” 花脸阎罗道:“这得看情形。” 令狐平道:“在什么情形之下,本公子的性命才能取得保障?” 花脸阎罗道:“证明你有归依本帮之诚意。” 令狐平道:“如何证明?” 花脸阎罗道:“提供四奇士中,任何一名奇士的首级!” 令狐平道:“别无选择?” 花脸阎罗道:“第二条路便是死!” 令狐平道:“好!容本公子考虑考虑。现在叫人去办酒席吧!” 花脸阎罗一愣道:“你说什么?”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落在你们手里,难道不该庆祝一番?” 花脸阎罗为之啼笑皆非,竟不知如何措答才好。 蓝衣护法冯佳运一旁轻咳着插口道:“令狐公子襟怀开阔,凡事说一不二,他既然答应了桧老,当无反悔之理,酒席由卑座带人下去安排就是了。” 令狐平点头道:“还是这位冯兄对本公子的脾气比较清楚。这位冯兄,你知道的,这种小地方,找妞儿不易,本公子不便强人所难。但是,一碟干丝烫蒜、一碟五香猪耳朵,可无论如何少不得!” 花脸阎罗气无可出,忽然指着九鼎丐,向蓝衣妇人吩咐道:“芸卿,这厮留着无用,你带张护法把他押出去,将这厮心肝剖出来,给舅舅等会儿下酒!” 令狐平缓缓接着道:“这位锦衣大护法若对人心肝有兴趣,本公子的一副,也许更合大护法的胃口。” 花脸阎罗怒道:“你小子凭什么敢对老夫于取于求?” 令狐平道:“凭公子来自奇士堡,要想知道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就不得不对本公子言听计从!” 花脸阎罗只得改口喝道:“押去一边,等候发落,免得在老夫眼前,叫老夫看了有气!”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这位金大娘子,你听清了,我这位伙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令舅行将到手的奇功一件,便要付之东流!” 花脸阎罗果然着了慌,连忙说道:“是的,芸卿,不要难为他,下去替他伤口料理一下,舅舅停会儿还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酒菜整治齐备,花脸阎罗为令狐平活开右臂穴道,另外封住他与行功有关的“气门”、“玄机”两穴,以便他能执箸进食。 席间,花脸阎罗催促道:“你小子开列的条件,老夫差不多全答应了,现在该可以谈谈正文了吧?” 令狐平摇头道:“不是时候!” 花脸阎罗勃然大怒,桌子一拍道:“你!你……你他妈的,耍弄也得看看对象。你小子以为老夫真的会听你的摆布戏弄吗?”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堂堂一位锦衣大护法,竟是如此般的沉不住气!” 花脸阎罗道:“那么,我且问你小子!什么叫不是时候?” 令狐平道:“这就对了!你阁下为什么不先这样问一声呢?须知本公子这全是一番好意,因为本公子叙述一件事,从来不愿重复第二遍,你现在逼本公子说出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将来到了贵帮总舵,贵帮帮主为慎重计,少不得要加以核实,那时本公子一不耐烦,内容说不定就会走样。试问,你阁下身居锦衣护法,在帮中论起地位来,可谓相当不低,要万一因此害你蒙上谎报之嫌,岂不有负阁下今日如此厚待本公子之盛情?” 花脸阎罗一想也对,这小子任性惯了,什么事想得到做得到;他如今若是胡诌一通,老夫亦不知是真是假,能抓到这小子,已是不世奇功,底下的难题又何不留给无量山那三个老儿去伤脑筋呢?” 于是,轻轻一哼,便没有再说什么。 当夜,花脸阎罗将令狐平和九鼎丐两人安置在西厢房,金龙剑客自告奋勇,要求担任守护之职,但为花脸阎罗所拒绝。 他倒不是怀疑金龙剑客想做手脚,而是认为用不着一位黄衣护法降贵纤尊去看守两名犯人。 他自信他的闭穴手法,鲜有人能加以轻易化解,只要一名普通更夫,看住两人不使其自由走动,便足够了。 金龙剑客当然不肯就此死心。 因为花脸阎罗明天便要将两人押往遮马谷龙虎总舵,他既不能过去再与风云剑见面,要救人便只剩下今夜。 因此,他又向花脸阎罗进言道:“这小子易容混进这座武馆,必与葫芦叟乐老酒鬼定有默契,桧老的封穴手法,当然没有话说,不过,那老酒鬼却不能不防着点,能逮住这小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再给劫跑了,实在太冤枉- 第二十三章 深入魔窟 花脸阎罗道:“这一点老夫倒是没有想到。” 金龙剑客趁机接着道:“所以,依本座看来,辛苦不过这一夜,总以小心一点为宜。最好由本座与冯护法分担上半夜与下半夜的巡查之职,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招呼桧老。有桧老在此,那酒鬼不来,是他的运气!” 花脸阎罗非常受用地嗯了一声道:“就这么办吧!” 二更敲过,金龙剑客看清四下无人,悄悄来到西厢房窗户下。 他为了万一被发觉,好有个借口,并没有立即启门而入。 屋中的令狐平显然已知来者为谁,凑近窗下轻声问道:“是盛兄么?” 金龙剑客道:“是的,老弟准备好了没有?言大侠能不能走动?” 令狐平道:“言大侠伤势不轻,恐怕得烦盛兄驮他一程。至于小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因为小弟一时尚无离去之意!” 金龙剑客大感意外道:“什么?老弟打算继续留下?” 令狐平道:“是的。” 金龙剑客道:“老弟可知道宰父老贼明天一早便要带人赶回遮马谷总舵?” 令狐平道:“知道。” 金龙剑客道:“谷中戒备那样森严,老弟到了里面,将来如何脱身?” 令狐平道:“那也只有等到将来再说了。” 金龙剑客道:“老弟入谷之目的,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见见那位龙虎帮主?” 令狐平道:“也未尝不可以这样说。” 金龙剑客道:“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会这位龙虎帮主,以后机会多的是。老弟又何必一定要赶在这时候,以阶下四的身份,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呢?” 令狐平道:“人各有志,咳咳关于小弟的事,就谈到这里为止。还是请盛兄快点将言大侠救离此地要紧!” 金龙剑客闪身进入屋内,定神辨清方位,然后向屋角走过来,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老弟坚持如此,盛某人多说亦属枉然,只有希望老弟善自珍重了。老弟身上现在被点的是哪几处穴道?” 令狐平向后退出一步道:“不,不,为了不使老贼看穿小弟之企图起见,小弟被点之穴道,最好任其自然,不要去拍开它……” 金龙剑客当场一愣,忽然低下头去,颤声激动地道:“老弟你太会做人了。”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已被盛兄识破,小弟只好实说了,这老贼的手法特别,确非一般人所能化解;小弟先前种种矫情之词,并无其他用意,尚请盛兄原谅。” 金龙剑客也叹了口气道:“有言大侠日间的前车之鉴,盛某人原该想到这一点才对。盛文修一生眼高过顶,今天算是真正服了你老弟!” 令狐平含笑拦着道:“好了,好了,能救一个算一个,总比同归于尽强。时间无多,快办正经事吧!” 金龙剑客道:“老弟怎办?” 令狐平道:“盛兄难道忘了小弟的外号不成?浪荡公子自有浪荡公子的办法!” 金龙剑客道:“这样好不好?盛某人可以分成两次,先将言大侠送出去,然后再回来带走你老弟,大家先离开这里,再想别的办法。” 令狐平摇头道:“不妥。” 金龙剑客道:“何处不妥?” 令狐平道:“这样到最后可能一个也跑不了。” 金龙剑客道:“宁可大家都跑不了,盛某人也不愿将你老弟一人留下。” 令狐平正容道:“盛兄,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人非木石,谁不惜命?只是两害相权择其轻,三个人走在一起;首尾难兼,弊多利少;如果分成两路,不但言大侠之伤,可望获得救治,就是小弟,也并非完全无望。只要小弟不将奇士堡和四奇士之种种秘密一口气尽行道出,十天半月之内,相信他们是不会拿小弟怎样的。不要尽耽搁了,争取时间要紧,盛兄放心去吧!” 金龙剑客道:“他们处置你老弟,只是时间问题。即使如你老弟所说,十天半月之内可保无虞,过此以后,又怎么办?” 令狐平苦笑道:“盛兄一定要逼小弟说出心底秘密,小弟只有据实相告了。宰父老贼这种封穴手法,说特别虽然特别,但也并非完全无人能解。就小弟所知,目前武林中,最少有七个人,可凭本身之功力,以不同的方式,为小弟活开穴道!” 金龙剑客忙问道:“哪七人?” 令狐平道:“家父、四奇士以及花脸老贼本人……” 金龙剑客微感失望道:“远水不救近火,那还不是一样?而且你一旦进入谷中,便与外界整个隔绝;能为你活穴之人再多,对你又有什么益处?”语音一顿,忽然注目接着道: “啊!不,且慢!令尊、四奇士、花脸老贼本人,合起来只有六人。你说的七个人,还有一位是谁?” 令狐平微笑道:“还有小弟我自己!” 金龙剑客大喜道:s哎呀!我的好老弟,你为什么不早说?” 令狐平摇摇头道:“这全是你盛兄逼出来的,因为小弟虽从敝堡甲子奇士处习得以如意玄功自我冲穴之法,但尚未试验过,是否有效,不得而知,若不是你盛兄苦苦追问,小弟实在不敢预作断言。” 金龙剑客忙说道:“老弟何不马上就试试?” 令狐平道:“要有这么容易,小弟哪会等到现在?” 金龙剑客道:“然则要怎样才能进行?” 令狐平道:“必须独处一室,在整整七个时辰之内,不受任何外来之干扰!” 金龙剑客道:“我知道了,老弟的意思,是打算入谷之后,等到关进石牢,再想办法行功,是也不是?” 令狐平点头道:“所以……” “所以”两字刚出口,院中突然传来一声沉喝道:“谁在屋中说话?” 令狐平低声道:“不好,是那姓冯的!” 金龙剑客传音答道:“不打紧,盛某人自有应付之策!” 接着,提高声音,作冷笑状道:“我劝你少打歪主意,别在援兵未到之前,先叫盛某人以宝剑挑断你的脚筋!” 院中蓝衣护法冯佳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盛护座?” 金龙剑客拔出宝剑,从容走出厢房,口中嘿嘿不已道:“这小子真异想天开!” 冯佳运问道:“怎么样?” 金龙剑客道:“从熄灯到现在,这小子就没有一刻安静过,一会儿大声咳嗽,一会儿探头张望,不知是何居心?” 冯佳运有点紧张道:“不会是在打信号吧?护座另外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金龙剑客道:“还算平静,已交三更了么?” 冯佳运道:“是的,护座请进去安歇吧!” 金龙剑客道:“那么?人交给你了。” 冯佳运大步走过来,接口道:“护座放心就是。” 金龙剑客点点头,手臂一抬,缓缓把剑人鞘。 不过,剑尖在伸向剑鞘时,只是一晃而过。紧接着,寒光一闪,那口宝剑便像昂首游过水面的巨蟒,掉转方向,奔去冯佳运的咽喉! 后者有如被人强迫灌人一口烈酒,头一仰,两臂张开,人往后退喉管间嗤的一声轻响,身子摇摆了一下,便如酒醉似的向后倒去! 金龙剑客迅速收回宝剑,重新入屋,一把挟起尚在昏迷的九鼎丐,向令狐平道一声珍重,身形一闪,穿户而出!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花脸阎罗方才发觉夜来之变故。 他暴跳如雷地指着令狐平界尖喝道:“你小子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打着呵欠,懒傲地说道:“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花脸阎罗寒着面孔吼道:“信与不信,是老夫的事,你小子若有一字虚言,可别怪老夫翻脸无值!” 令狐平道:“翻脸无情便怎样?” 花脸阎罗道:“不叫你小子狗牙落尽,便叫你小子脑袋搬家!” 令狐平道:“那么就清阁下择一而行吧!夜来种种,仅有本公子一人目睹,本公子即使照实说了,你阁下要是不信,这不是一样?本公子一向讲求实惠,与其迟早难逃皮肉之苦,就绝不白饶一番唇舌!” 花脸阎罗一时为之语塞。 蓝衣妇人从旁插口道:“你的伙伴失踪,你仍然留在此地,可见此事与你无关;同时事情已经过去,相信你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你实说了,没人会为难你,舅舅他老人家心情不好,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令狐平点头道:“这便是本公子最大的弱点,不怕吹胡子瞪眼睛,只怕娇滴滴的甜言蜜语。好!你们听着:这全是你们那位黄衣大护法的杰作,杀人的是他,救人,也是他!” 花脸阎罗大怒道:“胡说!” 令狐平道:“我说如何?” 花脸阎罗道:“要如你小子所说,他为什么不先救走你小子?” 令狐平道:“事有缓急轻重,他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当然先拣要紧的办。本公子留下来,一时尚无生命之虞,我那伙伴的伤势,却已经无法等待。要换了你阁下,你阁下就先救两人中的哪一个?” 花脸阎罗仍不相信金龙剑客会生叛离之心。 那名进屋不久的张姓青衣护法这时低声道:“这小子所说或许不假,卑座适才检查冯护法的伤口,的确是宝剑所造成;而且是一剑毕命,如果换了别人,应该没有这份能耐。” 花脸阎罗转过脸去喝道:“放屁!别人就不会以宝剑作兵刃么?” 那名张姓青衣护法慌忙躬身应了一声:“是!卑座糊涂……” 花脸阎罗也像一般大衙门里的官老爷一样,虽然官腔十足,看上去气势逼人,但对挨了臭骂,却能甘之如饴的下属,显然相当欣赏。 他接着又对那名青衣护法吩咐道:“这座武馆,从现在起,就交给你来主持。除了经常开支,你可向总舵另请一笔款项,赶工修建后院,材料要用上等的,花费不拘,愈快愈好!” 那名青衣护法又微躬身应了一声:“是!卑座这就遵办。” 这厮可算走运,挨了一顿骂,却被他平白捡得这样一个大肥缺。 花脸阎罗满屋扫了一眼,似乎认为已无继续停留之必要,于是又转向另外那名青衣护法吩咐道:“去弄辆车子来,准备上路!” 不一会,车马收拾停当,一行离开武馆,启程上路。 一路未多耽搁,傍晚抵达禹门渡河进入山区,天渐黑,车行不便,乃由令狐平与那名青衣护法共乘一骑。 令狐平暗中估计,至少要赶一夜的夜路,才会到达那座谷中的魔帮总舵;因为他们已经来过一次,深知山路难行,黑夜不比白天,能在天亮之前到达,就算是不错的了。 没有想到,只走了一个更次,那座秘谷便已出现眼前。 他这才发觉,他们这一次并未经过什么石壁和狭道,跟人妖金灵官上次走的完全是两条路。 这不禁使他连带的想起另一问题。 这座秘谷地形隐蔽,通路复杂,来日如欲加以剿灭,将如何着手? 入谷之后,那名青衣护法自动告退,他则随着花脸阎罗和蓝衣妇人,通过一道由机关控制的门户,来到一间布置精美的石室。 这间石室占地极广,但无卧具之陈设,可见尚有秘道通往他处。 三人进入石室立即走过来两名姿色可人的少女,为三人取下沾满雪花的风衣。 花脸阎罗向其中一名少女问道:“帮主在不在?” 那少女脸一红,低下头答道:“在不过,这一两天可能不会接见任何人。” 花脸阎罗眨着尿泡眼道:“那小子又来了。” 那少女轻轻嗯了一声,同时侧着面孔,朝令狐平偷偷飞了一眼。 令狐平暗暗纳罕:因为来了一个小子,那位帮主便不接见任何人,一个什么样的小子会有这等大来头? 还有一点,使他不解的是:帮主有客暂时不问外事,亦属不平常之至,那丫头在回答时为什么会脸红? 正思忖间,只听花脸阎罗又问道:“小子有没有找着南宫求和百里光那两个老怪物?” 那少女答道:“都找来了,两人已被派为蓝衣护法,临时分在第三堂,要不要另派差使,尚等老爷子回来决定。” 令狐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老贼口中的小子不是他人,原来指的就是三孽中的那位人妖! 他真没有想到,胸怀雄霸武林大志的龙虎帮主,竟然也会有这种不可告人的嗜痴之癖。 花脸阎罗对饕、餮两怪之来归,似乎甚表重视,闻言不住点头道:“这小子果然有一套……” 在这以前,那名叫芸卿的蓝衣妇人,已由另外那名少女,打开壁间一首秘门,不知领去何处。 花脸阎罗示意令狐平在一张轻椅上坐了下来,接着又向那少女挥手道:“去请三位老护法过来一下。” 那少女去了约莫盏茶工夫,甬道中忽然响起一阵苍老而宏亮的笑声。 “桧老夤夜相召,莫非” 笑语中,灯光一暗,相继出现三名灰衣老人。 现在来的这三名。灰衣老人,当然就是无量三翁! 三个老魔头看上去均如六十许人,面色红润,目光炯炯,丝毫不见龙钟老态。 令狐平看清之下,不由得暗暗心惊! 因为三个老魔头平均年龄都在九十以上,能够驻颜如此,可见修为之深! 那少女在邀请时,显然未向三魔说明邀请之原因,是故走在前面的那个老魔头,一见屋中尚有生人在座,立将笑声顿住,用手一指,讶然问道:“这娃儿哪里来的?” 花脸阎罗一面让座,一面笑答道:“这娃儿么,请三位先猜一猜,哪位要能一口猜中,本座愿以珍藏之百花露相飨!” 那问话的魔头迟疑了一下道:“是……” 花脸阎罗笑道:“记住,每位只许猜一次!” 身后那名灰衣老人道:“是你老儿新收的得意高足?” 花脸阎罗摇头道:“不对!” 另外那名灰衣老人道:“舒老儿的爱婿?” 花脸阎罗摇头道:“不对!” 先前问话的那个老魔头眼中一亮,忽然拍着巴掌叫道:“老夫知道了!” 花脸阎罗点点头,笑道:“冷老大概猜着了。” 兽心翁冷北斗注目道:“他就是老夫我们几个要找的那个令狐小子,对吗?” 花脸阎罗哈哈大笑道:“要得,要得,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冷老行。如意,把本座的百花露,搬一缸出来!” 三个老魔头,闻言人人喜形于色。 这也难怪,他们千方百计想找的浪荡公子,如今如愿到手,怎叫他们不高兴? 不一会,那个名叫如意的少女,果然含笑抱来一个尚未打开封口的尖底酒缸。 兽心翁冷北斗道:“光喝酒么?” 花脸阎罗笑道:“既然有酒,何愁无莱,当然得有下酒之菜。” 说着,又吩咐那叫如意的少女去大厨房去办酒莱。 这座魔帮总舵中,因为帮徒众多,出入没有定时,一天十二个时辰,显然随时均有酒菜供应。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且慢!请交代这位姑娘,要他们别忘了另外一份干丝烫蒜。少了这一样菜,对再好的名酒,本公子也没有胃口。这一点,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大护法应该相当清楚。咳咳!” 那少女正待离去,闻言不期一愣,停步回过身来,迟疑地望向花脸阎罗,似乎在向后者请示是否如言道办? 无量三魔,亦为之大感惊奇。 这岂非旷古未有之奇闻? 身为阶下之四,性命朝不保夕,居然还有这份心情,指定要喝什么酒要吃什么菜? 花脸阎罗起先也是一怔,但随即打着哈哈道:“对,对,老夫差点忘了,来一份干丝烫蒜!” 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朝无量三魔飞去一道眼色。 不消多大工夫,菜肴送到,令狐平坦然随众入座。 他佯装不谙席位之大小,一径跑去首席坐下! 三魔因为花脸阎罗暗中打过招呼,亦未与之计较。 三盅烈酒过去,兽心翁冷北斗首先问道:“有关四奇士之生平,这位老弟可愿随便谈谈?”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形势比人强,不谈行吗?所以诸位想知道一些什么,尽管问吧! 在下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筋错骨的滋味,在下从来没有品尝过,同时也不想轻开记录。” 兽心翁道:“老弟真是爽快人!” 令狐平道:“在某种处境之下,爽快人便是聪明人!” 兽心翁道:“贵堡那四位奇士,他们都是何方人氏?”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是山东高唐人,乙丑奇士是河南新野人,丙寅奇士是河北密云人,丁卯奇士是长白拉丹哈达人。” 兽心翁道:“四人目前多大年纪?”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六十多,乙丑奇士五十多,丙寅和丁卯两奇士都才四十出头。” 兽心翁道:“四人姓名如何称呼?” 令狐平道:“四人姓名,在下已向你们那位舒大护法提过一次。甲子奇士叫‘司徒鼎’,乙丑奇士叫‘孙子明’,丙寅奇士叫‘上官亮’,丁卯奇士叫‘高!”轩’。” 兽心翁道:“四人武功如何?” 令狐平道:“当然很高,否则也不会为敝堡选作奇士。” 兽心翁道:“高到什么程度?” 令狐平道:“这个就难说了。” 兽心翁道:“为何难说?” 令狐平道:“关于这一点,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四人在本公子心目中,团属高不可仰;但如换了诸位,或许会觉得也不过尔尔,亦未可知。” 兽心翁道:“依老弟看来,四人之武功,较之我们那位风云老儿如何?” 令狐平道:“三个风云剑,大概可以抵得上半个丁卯奇士。” 三魔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天杀翁哈冥年嘿了一声道:“老弟这样比喻,难道不嫌太夸张了一点么?” 令狐平平静地接着道:“在下也未尝不可以将四奇士说得一文不值,只是那样一来,就恐怕要有点对不起我们宰父老护法今夜的这一缸百花露了!” 花脸阎罗连忙从中打岔道:“来来来,先喝点酒,这些慢慢再说。” 大家喝了一盅酒,兽心翁冷北斗又问道:“令狐平老弟可清楚这四位奇士之师承?” 令狐平摇头道:“不清楚。依本堡选拔奇士之规章,应征者之师,属于私人秘密,既不能充作人选之条件,他人亦不得追根问底。” 绝情翁辛占相插、口道:“四人擅长的都是哪几种武功?” 令狐平道:“拳掌、兵刃、暗器、轻功、打穴、。易容,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绝情翁道:“据称应奇士之征者,除须具有过人之武功外,尚须具有某种人所不及之特殊技能,方有人选奇士之望,此说是真是假?” 令狐平道:“不假。” 绝情翁道:“贵堡目前这四位奇士,他们都具有一些什么特殊技能?”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精通相人之术,忠奸善恶,一目了然。乙丑奇士长于歧黄,任何疑难症,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均能着手成春。丙寅奇士熟谙星象之学,阴晴风雨,灾异丰歉,仰观天文,皆能预知,十有九验,屡试不爽。丁卯奇士则能追记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学,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上下百年,鲜有遗漏。家父常戏称其为当今武林中一部活的武学大辞典;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亦常向其请益,聆教之余,无不叹服其神!” 三魔听了脸色不期然又是一变。 令狐平以上所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话呢?一点不假!四位奇士,的确分别精于“相人”、“岐黄”、“星象”以及熟知“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功”。这其间只有一点与实际不符,那便是他颠倒了四人所具特长之顺序! 实际上是:精相之术的是丁卯奇士,长于妓黄的是丙寅奇士,熟谙星象的是乙丑奇士,而能遍记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的则是甲子奇士。 由于他对答如流,听起来就像这位没荡公子,一如外传的那样任性惯了,说出这些重大秘密,绝未计及会有什么后果,因而使得无量三魔全为之深信不疑。 兽心翁冷北斗想了想,抬头又问道:“听说贤昆仲……” 花脸阎罗忽然打断冷魔话头,拦着向令狐平和颜悦色地道:“天气这样冷,一天山路赶下来,老弟想必也累了,先叫丫头们带你老弟进去歇歇怎么样?” 令狐平知道老贼心血来潮,大概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不希望被他听见,于是知趣的往后一站道:“那就多谢了!” 花脸阎罗向那个叫如意的少女手一摆道:“你的房间让出来,给令狐公子安歇;牡丹今夜要陪伴金夫人,你等会儿就睡她的那一间好了。” 如意含羞答答的应了一声是,走来令狐平面前浅浅福了一福道:“公子请随婢子来!” 在刚才蓝衣妇人和另外那名少女消失的石壁前,那道秘密门户,再度缓缓开启。 令狐平虽紧跟在身后,竟仍然未能看出前面这丫头使的什么手法,会使秘门适时开启,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因为在奇士堡中,亦不乏机关消息之布置,在秘道一方面,说来也算得上是个行家,如今对这座石门之启闭,居然未能看出一点眉目。可见这儿种种设计,当初必出自名家之手。 他即使能够恢复一身功力,将来能否如愿脱身出险,恐怕都大成问题。 跨进秘门,是一条光线暗淡的甬道。 前行约十余步,那丫头忽然在甬道中停了下来。 令狐平收步不及,一个踉跄,撞个正着。 他如果不是穴道受制,当然不会发生这种情形,就在他准备开口表示歉意时,那丫头突然转过身来,紧紧抓住他一条手臂,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我们一起逃出去如何?” 令狐平闻言不禁一呆道:“你……说……什么?” “这里所有的秘密通道,婢子全都了如指掌,只要公子愿意,在天亮之前,我们便可以顺利脱身,外面何处有关卡,把守的都是那些人,婢子也差不多全知道,目前是最好的机会,希望公子从速决定!” “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出去再告诉你行不行?” “这里消息灵巧异常,姑娘应比在下清楚,我们站在这里说话,难道姑娘不怕被那几个老魔头听见么?” “不会的,我们一走进这条甬道,身后那道石门便会自动封闭,声音再大一点,那边也听不到。” 令狐平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好不好,如果姑娘真有脱离魔窟之决心,请暂别露声色,在下将来说不定还有借重姑娘的地方。如今在下身上数处穴道受制,不宜立即有所行动,一旦在下取得离开之机会,将一定设法带走姑娘。在下不轻易许诺于人,尚望姑娘能予见信!” 如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婢子一个人想走,可说随时可以走,主要的……还是……如今……既然你……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缓缓松开手,幽幽的又叹了一口气道:“随我来吧!” 两人继续向前走,最后在一处拐弯角上停下来。 这一次令狐平看清了,如意开门的方式,不是用手,而是用脚。 只见她探出足尖,轻轻往下一踩,一阵轧轧之声响过,一道门户随之出现。 令狐平心中有数,是这丫头有意让他看到,才会这样做的。 否则,她只要再向前多走一步,顺着落足之势踩下去,他照样无法明白个中奥妙! 房中隐隐约约散布着一股醉人的清香,室中之摆设,亦极雅致。 如意走过去剔亮油灯,转过脸来问道:“要不要去泡壶茶来?” 令狐平目不转瞬望着她道:“就站在那里,别动。” 如意被他望得两颊通红,狠狠飞了他一眼,娇嗔道:“婢子脸上有花儿么?” 令狐平皱起眉头,不禁脱口轻轻道出一声:“奇怪!” 如意瞪大眼睛道:“什么事奇怪?” 令狐平一啊,忙说道:“没……没……没有什么。” 如意走过来,手往腰间一叉道:“哼!好个没有什么!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是不是? 快说什么事奇怪,你不明白说出来,就别再想从我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令狐平有点发窘迫:“的确没有什么?我意思是说,是说……” “是说什么?” “是说姑娘像一个人。” “像谁?” “在下说奇怪,便是这个原因。因为在下只感觉姑娘很像一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这个人来。” “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呢?” “若是因为婢子生得像某一个人,应该用不着这样难于出口!” “那么!容在下认错,向姑娘赔一声不是,就算在下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可以不可以?” 如意很坚决地头一摇道:“不可以!” 令狐平苦笑笑道:“姑娘可知道这尚是我这位浪荡公子头第一次向人家低声下气?” 如意扬起面孔道:“这个我不管!” 令狐平注目微笑道:“姑娘是不是真的要在下说出来?” 如意头一点道:“不错!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没有情商之余地。”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姑娘有没有想到这也许并不是一句什么好话?” 如意不为所动道:“早想到了!” 令狐平笑道:“姑娘既然知道它并不是一句什么好话,何必还要如此苦苦追问?” 如意冷冷说道:“正因为知道它不是一句好话,所以才要问个清楚!”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 如意冷冷拦着道:“最好少兜圈子,如像刚才那样,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 令狐平咳又了一声道:“在下意思是说,咳咳,像姑娘这种年纪,处在这种环境之下何以……居然……吱吱……咳咳……” 如意头一抬道:“居然还能保住一身清白?是吗?”- 第二十四章 心机互逞 令狐平起身作了一揖道:“姑娘恕罪。” 如意瞅了他一眼,冷笑道:“瞧你多丰富的经验!” 语毕,娇躯一拧,闪身出室而去。 令狐平眼送她背影消失,微微一笑,上床和衣躺下。 那道石门,已经自动拢合。 他望着跳动的灯火,本想好好思索一下来日的应付之策,可是,如意那丫头一张似嗔还喜的脸庞,在脑中总是挥之不去。 他真没有想到魔窟中竟会有着这样的女孩子…… 这一夜,他睡得很晚,但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过来。 他查看了一下灯盏里的灯油,知道外面最多才是黎明时分,于是,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不能获得整七个时辰的安静,对运功冲穴一事,他绝不加以考虑。 第一次半途而废,元神受了损耗,第二次从头开始,就不是七个时辰所能奏效的了。 这时,首先浮上心头的,便是昨夜兽心翁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听说贤昆仲……” 兽心老魔底下要说的是什么? 花脸老贼为何不让他说下去? 还有房门突于这时无声悄悄打开。 走进来的,正是如意。 令狐平连忙起身说道:“姑娘早!” 如意眨着眼皮道:“昨夜到现在,你到底睡过没有?” 令狐平笑道:“怎么没有?你不是看到我从床上爬起来的么?” 如意似仍不信道:“那你怎么醒得这样早?” 令狐平看着她手上的那叠食盒笑道:“你若不是以为我会这样早醒来,干嘛要在这时候送来这个?” 如意皱皱眉头,掉过脸去,朝身后望了一眼,看见房门已经关上,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神情紧张地低声说道:“今天你可要注意一点才好。” “什么事?” “昨夜,我从这里出去,几个老家伙仍在那里喝酒,我走进屋中时,只见天杀翁和绝情翁正在不住点头,兽心翁冷老儿则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声喊着‘妙,妙,此计大妙—— ’” “后来呢?” “后来他们问你有没有说什么?我回称没有。然后过了一会,三个老家伙便显得很是高兴的走了。” “那么,今天早上,宰父老贼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没有,昨夜三个老家伙走后,他要我今天一早就来伺候你,同时还说” “还说什么?” “你猜猜看!” “猜不着,还是由你说出来吧!” “你还没有猜,怎知道清不着?” “要你留意我的言行?” “只须改动两个字。” “哪两个字?” “‘留意’。” “‘留意’?” 如意“卟嗤”一声,掩口吃吃道:“是的,‘留意’改为‘忍耐’!” “‘忍耐我的言行?’怪了!这话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你这位浪荡公子,风流成性,尽人皆知。他要我尽量忍耐,因为你的手脚可能不老实!” 令狐平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如意微呈温色道:“这有什么好笑?” 令狐平侧脸道:“那么你看本公子老实不老实?” “何不问问你自己?” “天字第一号好人。” “哼,油嘴滑舌加脸厚!” “那么?你倒说说看,本公子哪点不老实?” “哼!老实。老实人会一眼看出……” “慢来!” “怎样?” “这一点,既然说开了,本公子就必须解释一下。昨夜,在酒席上,你也听到了,敝堡四奇士之中,有一位的特长,便是精于相人之术。姑娘如果不言,尽可再加考验,本公子相人并不局限于这一方面!” “算了吧!” “只要姑娘相信,当然算了。” “谁说过相信你来?” “那得继续说清楚。” “本姑娘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令狐平笑了一笑,正待开口之际,那道石门突然再度缓缓开启。 于门口出现的,正是另外那名叫牡丹的少女。 如意转过身去问道:“有事么?” 牡丹含笑走来房中道:“老爷子吩咐,等用完早餐,请这位令狐公子到外面去一下。” 说着,朝令狐平溜了一眼,又朝如意溜了一眼,然后有所意会地微微一笑,转身出房而去。 如意恨恨地骂了一声道:“可恶的丫头!” 令狐平摇摇头道:“你说她可恶我却想说她一声可怜。” 如意微愕道:“为什么?” 令狐平轻轻一叹道:“如果本公子的观察没有错误,她显然不及你幸运。” 如意瞠目道:“你……?” 令狐平道:“我这话意何所指,用不着明白道出,你也应该清楚才对。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人,既然处境相同,为何会有幸与不幸之区别?” 如意忽然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道:“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迟早而已!要不是为了这层原因,我也不会与一个生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带我出去?” 令狐平道:“姑娘放心,在今后这几天中,只要在下有脱身机会,绝不会将!”娘一人留下就是!” 如意摇头道:“不!昨天夜里,是惟一的一次机会,如今婢子的主意已经改变了。” 令狐平大感意外道:“你改变了主意?” 如意拭着眼角,点头道:“是的,我不能连累了你。你一个人走,比较方便,如果带着我,纵能逃出谷外,也有被追及之虞,我在这里,是命中注定,我没有理由害你为我冒险。” 令狐平道:“姑娘以为我这位浪荡公子会将一条性命看得如此重要么?” “话不是这样说。” “那么该怎样说?” “你吃东西吧!他们在外面等你,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些暂时不谈。” 令狐平正容道:“良机稍纵即逝,请姑娘务必先行拿定主意。在下能不能获得脱身机会,虽尚在未知之数,但时机一旦来临,就不容再有迟疑。在下已经说过,有很多地方,须借重姑娘,我们走在一起,是共患难,而不是谁携带谁,所以谁也不能算作谁的累赘。姑娘是聪明人,今后我们交谈机会不多,在下言尽于此。” 如意低着头,一声不响。 令狐平吃完早点起身道:“咱们走吧!” 等在外边那间石室中的,只有花脸阎罗一个人。 他看到令狐平和如意双双从秘道中走出来,那张卫怪得令人恶心的面孔上,登时泛起一片兴奋的紫光。 令狐平抬头冷冷问道:“大护法何事见召?” 老贼曲指一勾,笑眯眯地道:“来,来,你出来就知道了!” 说完,身躯一转,领先向室外那条甬道中大步走去。 这老贼因为平日颐指气使惯了,任何时候,只要一开口,哪怕是充满善意的一声邀请,叫人听起来都有几分命令意味,而令狐平最不习惯的,便是这种专横独断,不理别人感受如何的语气! 这要在平时,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场别扭。 好在令狐平经如意提出警告之后,一心想弄清四个老魔头昨夜所定下的究竟是什么诡计,对这些小过节,业已无暇计较,这时朝如意眼色一使,便跟着向甬道中走来。 走出两道,来到外面谷中。 令狐平头一抬,游目所及,不由得当场一愣! 只见刻下那片谷地上,一反往日那种冷清清的情景,到处围集着成堆的人群,一行行,一列列,估计其总数,几乎不下千人之众。 从衣色上,不难一眼分出,站在东面的,是黑衣护法,站在西面的,是青衣护法;这两个等级的帮徒,人数相近,均有三百余名。 站在南面,面向着这一边的,则是人数较少的蓝衣护法;虽说人少,亦在百人以上。 三面合拢来,正好排成一个马蹄形状。 在这个马蹄形状的阵式之内,另外放着三排桌椅。 三排桌椅,一字并列,只在每排之间,空出短短的一段。 这时三排桌椅上,也已坐满了人。 左右两排,都是五个座位;只有居中那一排,是六个座位,不过六个座位上只坐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正是“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以及那位在武林中曾一度受景仰的风云剑舒啸天! 左边五人,身着黄袍,身分不问可知;右边五人,衣色不一,大概是五名堂主。 令狐平未能在三排席位上发现金龙剑客盛文修口中所描述的那两位“护帮长老” “庄老”和“艾老”不由得有点失望。 护帮长老不见现身,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当然更不会露面了! 令狐平转过身去,示意如意就站在门口,暂时不必跟来。 因为他对眼前何以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心中已约略有数! 花脸阎罗头也不回,径向场中无量三前及风云剑坐处走去。 令狐平从容不迫地跟在后面,于暗中打量着左边席位上的那五名黄衣护法。 他虽然知道刻下的这五名黄衣护法,在他们所分属的青城。北邙、天台、长白和黄山等五派中,均系首脑人物,只因为以前没有见过,一时间之间,亦无法分别五人所隶属之门派。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五人之中,竟有两个是女的! 一个是白发苍苍,臂搂铁拐,腰背微驼,看上去已逾古稀之年的老婆子;另一个则是面目姣好,肩斜长剑,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少妇。 从席位顺序上看来,这少妇在帮中之地位,似乎还在那白发婆子之上。 另外那三人,一个是脸如熟蟹的老者,一个是眉如扫帚的中年壮汉,以及一个面色苍白,年约三十上下,以一对紫金钩为兵刃的青年汉子。 令狐平搜思再三,对其余几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蓦然从排末这名青年汉子的一对紫金钩上,想起这厮可能便是年前盛传于江湖的那个长白败类:“毒蜂钩”守一鸣! 他自听得传言之后,曾追踪了很久,可惜都没有遇上,没想到这淫贼已投来龙虎帮,居然还当上了黄衣护法! 因为这时全场之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便表示得太露骨,所以仅朝那个毒蜂钩淡淡扫了一眼,便又掉脸望去别的地方。 花脸阎罗于席前转过身来,招手道:“老弟过来这边!” 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问道:“贵帮今天摆下这等排场,是为了想向本公子示威?还是为了欢迎本公子所特地举行的阅操大典?” 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两者都不是。” 令狐平扬脸一哦道:“那么就是因为人冬以来,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天气,所以让大伙儿一起到外面来晒太阳?” 花脸阎罗轻轻一哦道:“老弟真会说笑话。” 令狐平又望向风云剑道:“令媛呢?她日前对丐帮讲武堂主来的那一手,使本公子愈想愈佩服,谁人要能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准保终身受用无穷,所以本公子熟思再三,决定高攀这一门亲事,只要前辈不嫌……” 风云剑脸色一变,便要发作。 花脸阎罗连忙岔进来笑着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来,来,老弟,让老夫先为你活开穴道,你老弟好好调息一下,然后老夫再为你说明今天要你老弟出来之用意。总而言之,你老弟放心,决不会叫你老弟吃亏上当就是了!” 说着,举手一拍,果然为令狐平活开双肩之穴道! 令狐平丝毫不感意外。老贼此举早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他为了不使老贼生出防范之心,故意瞪大眼睛,装出吃惊之态,就好像他已准备当众受辱,而绝没有想到对方言行如一,真会为他解开穴道一般。 老贼脸露得意之色道:“怎么样?老夫说话算数不算数?” 令狐平佯作茫然道:“这” 老贼手一摆道:“有话等会儿再说,先调息一阵,活动血脉要紧。” 令狐平不再客气,就地盘膝坐下,瞑目运功,调元养息,约盏茶工夫,一身真力,立告恢复。 接着,他从地上站起,装出甚受感动的样子,向花脸老贼双拳一抱道:“老护法有何安排,敢乞明示!” 老贼装出一副恳切神态,整了整脸色道:“老实告诉你老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帮主为怜才起见,已决定请你老弟加入本帮。只是职位之高低,一时甚难取决,最后经老夫建议,特开本帮前所未有之先例,给你老弟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现在总舵中由黑衣护法到锦衣护法,已全部召集在此,老弟可任择一个与之印证;胜了黑衣护法,便是青衣护法;胜了青衣护法,便是蓝衣护法;以此类推。只要老弟体力能够胜任,尽可先从黑衣护法试起,场数没有任何限制!” 令狐平心想:“胜了锦衣护法,又当如何?” 他很清楚,这正是几个老贼正面问不出所以然来,临时玩的一个新花样。 几个老贼显然都知道他曾分别受业于四奇士,只要逼得他动了手,便不难从他的各种招式中,窥悉四奇士之武学源流。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他们就没有想想,这位浪荡公子会不会如此容易上当? 令狐平一面转着念头,一面缓缓游目扫视。 看上去就像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而显得踌躇难决……实情也是如此。 他应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呢? 黄衣护法以下之蓝、青、黑等三级护法,别说一对一,就是三对一,甚至五对一,他相信他都不难加以打发。 可是,这种二三流货色,去掉三五个,又有什么用? 如问他的本心,刻下场中,他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那名长白败类“毒蜂钩”宗一鸣;一个便是他现在身边的这位“花脸阎罗”! 这两个老少魔头,他自信都可以对付得过,他也有方法在除掉一个之后,再使另一个自动送到他的剑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他活着走出这座魔窟的机会,就恐怕要变得微乎其微了! 这在以前,他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如今情形不同的是,他有一项承诺,必须兑现! 他能连续两次走进这座魔窟,就不难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至于无数次。 但是,如意那丫头的一身清白,能保持这样久吗? 所以,他必须忍耐。 甚至对那个毒蜂钩宗一鸣,他都不能露出过分厌恶的神气,最好他能使得几个魔头相信,他为了活命及获得高位已尽情施展出得自四奇士的一身能耐! 花脸阎罗见他目光游移,久久不语,乃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在本帮中,蓝衣以下之护法,并不如何重视,就是去掉几个,亦无伤大雅。老弟功力初复,何不先在青、黑两级之中,挑个把出来,活活筋骨?” 令狐平故作迟疑之状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既然大家已经成了一家人,如果下手过重,将来如何相处。” 花脸阎罗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老弟过了今天,在帮中最少也是一位黄衣护法,那时他们谁敢对你不尊敬?” 令狐平沉吟着道:“这话也是。” 花脸阎罗怂恿道:“快去,快去!” 于是,令狐平开始向那几排青衣护法走去。 三百余名青衣护法,共分五行排立,其中虽不乏满脸横向之辈,但是,在令狐平看来,可说都是一些可怜虫,这种人到了他的手底下,他真可以一剑一个,比捻死一只蚂蚁都要来得容易。 所以,他从头走到排尾,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朝那两排蓝衣护法走去。 蓝衣护法中,果然杂着“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两个家伙。 两怪看见他走过来,全将脸孔别去一边。 在目前这百名蓝衣护法中,大概再没有人比他们这对宝贝,更清楚浪荡分子难惹到什么程度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亦将两人放开。 他放开这两个怪物,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两个虽然一个好财货,一个贪口欲,但严格说来,平日尚无昭彰之劣迹。 第二个原因:两怪一向胸无大志。亦无善恶是非之分;正如俗语所说的“有奶便是娘”。只要受到外来之诱惑,随时均不难使之倒戈,留下这两个家伙,将来有机会时,说不定,还可以大大利用一番。 令狐平在其余那些蓝衣护法身上,一一搜视过去,一时仍然无法决定。 这边,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等无量三魔眼见令狐平,舍青衣护法而就蓝衣护法,脸上全露出欣慰的笑容。 兽心翁冷北斗朝花脸阎罗点点头,传音说道:“小子若是想当黄衣护法,不凭真本领,便休想过关;桧老刚才这一手激将功夫,果然用对了。” 花脸阎罗传音笑答道:“这小子就像他老子一样,天生一副傲骨,宁折挠,不怕钢刀,只怕笑脸,只要摸清了他小子的脾气……” 风云剑舒啸天忽然显出兴奋的样子,低低说道:“看!小子选中了摄魂手阴护法。” 三魔和花脸阎罗循声望去,四双目光中,全问漾出一片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异样光彩。 花脸阎罗喃喃道:“真是怪事,一百多人中,小子谁也不挑,偏偏选中我们这位阴护法,真像他小子有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似的……” 原来令狐平站在那两排蓝衣护法面前,除了饕、餮两怪,每一张面孔在他说来差不多都是同样的陌生。 他选来选来,始终无法决定。最后,他灵机一动,忽然被他在没有办法之中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决定来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于是他扬起脸,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便是这两年来江湖上无人不知的浪荡公子令狐平,诸位之中,有没有哪位有兴趣陪本公子下场玩两手?” 结果,后排中央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应声大步走了出来。 令狐平当然不知道现在走出行列的这名汉子,便是在蓝衣护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两人来到场地中央之后,令狐平抱拳问道:“这位护法如何称呼?” 摄魂手冷冷回道:“摄魂手阴在平。” 令狐平轻轻哦道:“好啊!你叫阴在平,我叫令狐平,大家名字都有一个平字,真是机缘巧合,难得,难得,从阁下这道外号听起来,你伙计大概不用兵刃吧?” 摄魂手寒着脸孔道:“阴某人不用兵刃,是阴某人的事,尊驾尽管请使!” 令狐平心想:“看样子我还真是选对了人。用这种口气跟浪荡公子说话,你朋友想来是气数尽矣!” 当下微微一笑,遂亦不再客套,抱拳一拱道:“护法请!” 摄魂手冷冰冰地回了一声:“请!” 仍然身立原处,显无先行出手之意。 令狐平见对方如此托大,不由得暗暗恼火。 他这时如果狠狠心肠,将四奇士中,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的绝学一齐施展出来,运足“如意玄功”,配上“九宫移形”,以雄浑的内力,和快捷的身法,攻出一招变化无常的“无相神掌”,原不难在起手一回之内,便叫对方好看。 不过,他一时还不想这样做。 他倒要看看今天假使他始终不显露四奇士之武功,几个老魔头在失望之余,还能耍出一些什么别的花样?” 因此,他在礼让了一声之后,立即进步欺身,平胸挥出一掌。 这边席上,绝情翁辛占相止不住轻轻一咦道:“这是哪一派的起手式?” 天杀翁哈冥年皱眉摇头道:“老夫也看不懂。” 兽心翁冷北斗手一摆道:“先看下去,等会儿再说!” 令狐平要能听到三魔此刻这番对答,准会失笑出声。 原来他天生记忆力过人,平日浏览典籍,辄能过目不忘,上次从塞北人猿取得那部太祖拳经,虽只是信手翻了几页,却已将翻过的部分,熟记在心。 如今,他发出的这一掌,正是仿自该经第三页中的一招“挥戈传令”。 这一招如按原经之要求,出招之际,应该以拳向敌,而非一掌向敌。太祖拳经失传已久,经中之招式,本就鲜为人知,他如今又化拳为掌,与原经所载大异其趣,自然要使三魔摸不着头脑了! 令狐平这种半开玩笑的打法,不但把无量三魔看得糊里糊涂,就是对面那位摄魂手,也为这一招过于平淡无奇,而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因为他总以为这位浪荡公子来自奇士堡,又曾经该堡四奇士之熏陶,一身武学,必自不凡,又那想对方竟会使出这样一招俗手来? 所以,他认定令狐平在这看来平淡无奇的一招中,必然另合神妙之变化,他若是硬接这一招,准得上当! 摄魂手一念及此,立即纵身后退! 令狐平亦不追赶,身形一刹,就势住手。 现在,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令狐平适才这一招,的确如它所表现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由地面不见有雪花飞溅,看这一招甚至连三分真力都未用上。 而在帮中坐蓝衣护法第一把交椅的摄魂手,居然为这样平淡的一招,一口气退出三丈之遥。 全场护法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摄魂手的一张面孔,登时胀得通红,老羞成怒之余,双目中随即涌出一片隐隐杀机! 只见他双臂一抖,突然腾身离地,半空中一声长啸,人化长虹泻势如电,宛若苍鹰攫食一般,疾掠而下,右手食中二指,并挺如戟,直指令狐平双目,左臂如抱巨瓮,蓄劲待发,以备一戳不中,随时挥向令狐平心胸要害,一招两式,互相辅佐,居心之狠毒,攻扑之凌厉,端的罕见! 令狐平大感意外,他还真没有想到蓝衣护法之中,竟然亦有这等出色人才。 当下不敢过分大意,连忙提足一口真气,容得对方差堪近身,双肩一矮,人向后仰,以单足支地,像陀螺般,轻轻一旋,反向摄魂手身后绕去! 摄魂手见他人往后仰,以为他要以金鲤倒穿波的小巧功夫,向后倒纵,为先发制人,右手食中二指一收,左臂猝然向前挥出! 令狐平自然不再客气,上身一拗跟着拍出一掌。 摄魂手左臂挥出,方始发觉眼前人影已杳,正待乘机抽身斜纵,一阵凉风已临后脑! 急切间无计自全,只得紧咬牙关,脑袋一偏,避开要害,硬以左肩承受下令狐平一掌。 令狐平原可以平掌改拍为削,顺势向对方颈骨砍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这位摄魂手,顾名思意,一身功夫,无疑都在两条臂膀上,如今这一掌拍下去,卸掉这厮一条胳膊,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摄魂手一声闷哼,向前绊出好几步,才勉强拿桩稳住身形。 令狐平双拳一抱,含笑道:“承让!” 东边行列中,飞步奔出两名黑衣护法,将摄魂手扶去一旁。 场中蓝衣以下各级护法见令狐平轻而易举地便将摄魂手打成重伤,无不暗道一声侥幸。 只有无量三魔,深感扫兴:平白损去一名得力的蓝衣护法,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花脸阎罗唯恐令狐平见好就收,这时抢来场中,堆起一脸奸笑,说道:“老弟身手,果然不凡,本帮从此又多一位黄衣护法了。怎么样老弟是不是还感觉有点余兴未尽?”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是啊!不过,底下要求,就得向黄衣护法挑战,在下可实在没有这份把握。” 花脸阎罗仍不死心,又笑了一下道:“可惜尚元阳尚护法今天不在舵中,不然你老弟倒稳可再升一级。刻下在座的这几位,诚然不好相与,老弟老成持重,甚令老朽佩服。错开今天,仍有机会,那就等尚护法回来再说吧!” 这番话,意涉双关,一方面激将,一方面暗示:黄衣护法也不见得个个沾惹不起,你老弟过去在襄阳,不是曾胜过本帮一位黄衣护法吗? 令狐平暗暗好笑。心想:“你老贼真沉不住气,你以为本公子只才废了一名蓝衣护法就肯收手么?” 花脸阎罗见他尽管口称不敢挑战,却一直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已看出仍有游说之余地。 于是,打铁趁热,头一摆又说道:“走,咱们先行归座,好好考虑一番再作决定也还不迟。底下这一场,在你老弟来说,关系非同小可,赢了,团属一大喜事;但如果……万-……万一……不幸失败,无论败在他们哪一位手里,日后大家相处起来,虽然彼此身份相同,都是帮中之黄衣护法,那时候,你老弟在感觉上,也许……就……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每一个字,都像毒药里浸过一样,但听起来,却又那样恳切动人;仿佛他这样说,纯然是为了令狐平来日之处境着想似的。 令狐平笑笑接口道:“用不着等到日后,经桧老现在这样一说,本公子心里就已经不是滋味了!” 花脸阎罗佯惊道:“怎么呢?” 令狐平笑道:“今天,当着全帮这么多弟兄之前,本公子若是就此悄然离场,即无异默认刻下在座的这几位,他们每一位的武功,都在本公子之上。你想,我这个黄衣护法,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花脸阎罗沉吟着点头道:“这话也是。” 跟着,头一抬,又故意露出一脸为难之色道:“不过” 令狐平手朝毒蜂钩宗一鸣一指道:“这一位黄衣护法怎么称呼?” 花脸阎罗忙说道:“噢!这一位么?他是本帮的宗一鸣护法!” 令狐平点点头道:“就是这位宗护法好了!” 花脸阎罗像是深怕他话说出口,如不赶紧撮合起来,又会发生变化似的,忙向毒蜂钩招手喊道:“宗护法,你出来一下!” 毒蜂钧昂然离座,大踏步向场中走来。 全场各级护法见令狐平不以黄衣护法为满足,居然又向黄衣护法中的毒蜂钩挑战,登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显然都感觉这位浪荡公子未免太自负了。 一名黄衣护法,在帮中地位相当不低,平日各种享受,亦足令人羡慕。 正如花脸阎罗适才所说,这一场如能取胜,固属一大喜事,万一不幸失手,岂非自讨其辱? 毒蜂钩的一对紫金钧,火候老到,招术精奇,要想战胜这位毒蜂钩,又是谈何容易?他们真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究竟转的什么念头?” 花脸阎罗转过身来问道:“老弟可需要兵刃?” 令狐平朝毒蜂钩溜了一眼,答道:“不劳桧老操心,兵刃是现成的!” 说着,撩起衣角,自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剑,无量三魔看到令狐平从身上取出一口宝剑,均为之精神一振。 是的,尽管小子刚才在拳脚方面未能有所表现,但如果小子能将四奇士中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施展出来,也就不虚今天这番苦心的安排了! 花脸阎罗任务达成,怀着满腔喜悦,欣然抽身退去一边。 毒蜂钩亦自启后撤下那对紫金钩。 令狐平平剑当胸,微微一举道:“宗护法请!” 毒蜂钩不似摄魂手那般盛气凌人,双钩一合,非常有礼貌地躬身说了一声:“令狐护法多多指教!” 说毕,滑足斜退半步,首先活开身形。 令狐平看清对方用以活开身形的步法,竟是当年昆仑派的七星步法,不由得暗暗称奇。 因为这种七星步法,练来极为不易,但如一旦练成,便能在与敌周旋之际,以其灵巧之变化,进攻退守,无不如意。 在昆仑一派式微之前,这种七星步法,曾一度被誉为当时武林中之武学三绝,昆仑一派后来之所以日渐式微,便与这套步法中某些变化逐渐离真失格有关。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名长白门下的不肖弟子,居然能将这套数十年前的不传之学,运用得如此自然;无怪这厮以三十不足年纪,便敢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且被魔帮另眼相待,封以黄衣护法之高位了! 令狐平这时心中虽说不上后悔,但却面临一道难题,必须迅速有所决定。 这种七星步法,其变化之妙,可说仅次于他习自丙寅奇士之九宫移形步法。 换句话说,假如他现在不使用九宫移形步法,无疑一上手便要居于下风!倘若为了克制对方这种七星步法,也被迫使出九宫移形步法,又如何才能避免它不落入无量三魔眼中? 他这厢念转未已,只觉眼前紫影一花,毒蜂钩的紫金双钩已然挟着一股劲气闪电般劈扫而至! 令狐平无暇多想,足尖一点,飘身斜斜退开七尺许。 毒蜂钧一着占先,得势不饶,双钧一紧,疾欺而上,又如狂风骤雨般攻出第二招! 令狐平不假思索,依样画葫芦,真气一提,纵身而起,又向一旁斜斜退开丈许- 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举 这样眨眼之间,毒蜂钩连攻出十余招之多,令狐平一退再退,始终没有还手接拆。 手中之宝剑,也仍然保持着原先之姿势。 无量三魔个个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兽心翁向风云剑低声问道:“啸翁,剑术方面,您是大行家,您看小子这样一再规避退让,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风云剑目视场中,皱了皱眉头答道:“这小子在应敌之际,花样百出,极难捉摸。不过,老夫敢断定的是,小子采取守势,决不是因为破不了宗护法的金钩招数!” 天杀翁哈冥年插口道:“何以见得?” 风云剑下巴一抬道:“你看他手中宝剑,招式始终未变,身形与步法,亦从容如常,迄未露出慌乱迹象,哪一点像是出于迫不得已?” 绝情翁辛占相忽然接口说道:“是了!小子准是在揣摩宗护法的七星步法。这种七星步法,如今武林中,已难得一见,小子八成是对这种步法发生了莫大兴趣,想借此机会,偷学过去,啸翁可以为然?” 风云剑摇头道:“看来不像。” 绝情翁道:“否则” 风云剑道:“相老应该可以看出,小子一双眼光,只在注意宗护法的紫金双钩,并未留意宗护法脚下如何移动。” 花脸阎罗后退一步,一面望着场中,一面低声说道:“各位最好暂时停止研讨,小子的心思,老夫已经看出来了,小子既不是无还手之力,也不是在揣摩宗护法的步法,而是在思索如何战胜这一场,同时不让别人看清他的出手。几位如果稍不留意,可能就要错过机会。 人人都说老夫是成了精的狐狸,不料这小子看来竟比老夫还要狡猾。啊啊!不好……快…… 快……唉唉,完了……可怜的宗护法!” 宗护法的确是够可怜的。 他攻出十多招,均未能伤及令狐平一根毛发。最后,别人家轻轻递出一剑,便在他咽喉上开了一个血窟窿! 原来令狐平节节后退,一连十多招不还手,并不如花脸阎罗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既取胜这一场,又怕别人看清他的出手;这只是他最初的顾虑,其实他后来早就改变了主意。 当他第一次飘身引退之际,他便已看出,这位毒蜂钧双钩招术严密,再加上灵巧的七星步法,显已不像先前的摄魂手那般容易打发,要想置这厮于死地,无疑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出其不意,双管齐下以九宫移形步法欺近身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使出七星剑法中的一招绝招“醉红撩乱”! 他一退再退,便是为了一方面养成对方的骄气,一方面等待适当之时机。 终于,时机来了! 毒蜂钩见他只换不还,以为是自己攻势凌厉,对方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他为了把握此一优势,一对紫金钩更是出尽奇招,如影随形,紧迫不舍! 令狐平见离场心渐远,毒蜂钩这时之身形,却正好挡住无量三魔之视线,于是不再客气,由于他一直处于被赶的地位,当下只交后退之势微微一顿,毒蜂钩连人和钩,立即如旋风似的,送来跟前。 令狐平降龙剑一抖一送,剑尖递出,五指立松,脚踩九宫步,身形一闪,便如游鱼般,游离原处! 毒蜂钩怎么也没有想到剑法中竟有这种违背常情的招术,只起手一个照面,使任兵刃脱手,待双钩剪空,发觉情况不妙,已经太迟了! 全场欢呼四起! 刻下这批魔帮护法,全是黑道上的一些亡命之陡;在他们来说,两人交手,必有一求,乃属一定不移之理,能看到一着精绝招术,才是令人兴奋的事;至于死伤的是哪一方,在他们并无任何分别。 无量三魔,大失所望! 因为毒蜂钩背向这一边,他们只看到毒蜂钧中剑倒地,根本未能看清令狐平这一剑出手前后之姿势和动作! 花脸阎罗向三魔低声安慰道:“三位不必灰心,宰父某人锦囊中,有的是妙计。这小子不管他有多刁,也难逃出老夫掌心,三位等着就是了!” 花脸阎罗向三魔提过保证后,又堆起一脸奸笑,快步朝场中走去。 令狐平从毒蜂钩喉管上拔出那口降龙剑,就在后者那件黄袍上,将宝剑抹拭干净,于腰际从容盘好,方始缓缓转过身来。 花脸阎罗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 令狐平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位宗护法,人看上去倒是挺和气的,想不到手中一对金钩,竟是如此泼辣凌厉,根本叫人无法选择……” 花脸阎罗想不出适当的话来接下去,只好打着干哈哈道:“他这种打法,等于自己找死,怎能怪别人?要得,要得,黄袍变锦袍,一剑定江山!” 跟着,又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转过身去,向排尾,那几名黑衣护法高声吩咐道: “孩子们,龙虎大厅摆酒,不分等阶,人人有份,为令狐护法荣登锦座,大家好好喝一杯!” 那些护法听得有酒可喝,再度轰然欢呼,然后急先恐后地向谷地一角簇拥而去。 这座龙虎大厅,显系由一座天然石洞,加工扩凿而成。 洞中占地极广,四壁光滑整洁,桌均属石制,一眼望去,星罗棋布,有如一座八卦阵图。 五级护法,总数不下千人,坐定之后,居然仍有余裕。 在酒菜未上之前,花脸阎罗先为令狐平引见那四名黄衣护法。 令狐平这才知道:那个在黄衣护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美貌妇人,原来就是黄山本代掌门,“百手蜈蚣”萧扬伟的原配,“多刺峨眉”井小小! 那个白发苍苍的驼背婆子,便是继先夫之后执掌北郊的“火雷婆婆”! 那个蟹脸老者和那个双眉如帚的壮汉,前者是“天台蟹叟”古永年,后者是“青城刀客”柳奕吾。 这两人均为该派掌门人之师弟,在“天台”和“青城”两派中,全是名噪一时之高手。 令狐平一一道了久仰。 四人对令狐平也表现得十分友善和客气,似乎并未因毒蜂钩宗一鸣之死而生出若何芥蒂。 令狐平从这四名黄衣护法的态度上,意外地发现一项可喜的事实。 就是除了锦衣护法中的几个老魔头,其余的各级护法,包括黄衣护法在内,显然并不怎么明了今天他在龙虎帮中的微妙处境。 换句话说,在刻下这些黄衣以下各级护法之心目中,他浪荡公子并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位真正的锦衣护法! 此一发现,实在太重要了! 同时也因此改变了他原先的主意,他原先计划,只要一身功力恢复,立即设法挈同如意,冒险脱离魔窟! 现在,他觉得他大可以继续留下来! 只要几个老魔头还想在他身上转念头,便不能不假戏真做,赋予他一名锦衣护法所应享有之各种权利。 那时,他以一名锦衣护法之地位,要救出帮中一名使女,试问还有什么困难? 四奇士和丐帮方面,派人前来扫荡这座魔窟,只是早晚间的事,他将如意那丫头送出去,便再没有任何牵挂,届时留下来做个内应,岂非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不一会,酒菜上桌。 令狐平发觉四周围的这些大小魔头尽管讨厌,端上桌子的酒菜,却硬是一点不含糊。 敬酒的人,此来彼往,他亦来者不拒,终于喝得酩酊大醉。 等他清醒过来,已是身在另一石室中。 这些深处山腹中的石室,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一灯如豆,死气森森,永远弄不清外面是什么时候。 令狐平睁开眼皮,第一件事便是默运真气,检查一身功力有否于酒醉之际,被几个老魔头暗中做下手脚? 还好,真气畅行无阻,穴脉并无受制现象。 然后,他方才四下打量这座石室中的布置。 谁料他不看犹可,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壁上的那两件大红肚;再过来便是石桌上那一排胭脂花粉,以及几双绣花鞋,和一些金银头锦。 令狐平轻轻一咦,慌忙跳身下床。 他正待走向那道门时,偶尔掉头回顾,游目所及,不由得又是一怔! 另一张石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堆衣物:鞋、袜、头巾。腰带、荷包,一应俱全。 最显目的,则是一袭全新的五色锦袍! 锦袍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块金牌。 他拿起一看,金牌正面是“龙虎令”三个篆体字,反面是一幅“龙”“虎”交搏的图案,下端有一个“六”字,钩划犹新,显然是刚刚镌上未久。 令狐平看了,眉头不禁皱起。 照这样看起来,这座石室无疑已属他所有,那么室中又怎会到处放满了女人的用物呢? 就在这时候,那道石门,忽然缓缓打开。 一名紫衣少女,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含笑走了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意! 令狐平呆了一下,眨眼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如意放下粥碗笑道:“谁的房间?当然是你这位新任锦衣大护法的房间?否则你怎会睡到这里面来?” 令狐平道:“不,我是问它以前是谁的房间?” 如意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猜得出来,想不到你酒意尚未全醒。除了那位毒蜂钩大护法,还会有谁?” 令狐平道:“该死!” 跟着,手一挥道:“四壁这些烂东西,快替我拿出去扔掉它!” 如意笑道:“你慌什么?慢慢清理也来得及呀!坐下来,先喝口热粥,解解酒要紧。” 令狐平星目微转,又问道:“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如意斜睨了他一眼道:“讨厌是不是?如果讨厌,我走就是了!” 令狐平忙说道:“我怎会有这个意思?我不过是想问问清楚而已。是那花脸老鬼的主意?” 如意又瞅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有意思问!” 令狐平惑然张目,期期道:“这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我指定要你来……” 如意两颊一红道:“那么?你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前,左一声‘如意’,右一声‘如意’,喊的是谁?” 令狐平有点不信道:“真有这样的事?” 如意掉过脸去,没有理他,开始动手清除那些女人的用品衣物。 令狐平想了想,又忙问道:“那么,你来的时候,花脸老鬼有没有私下交代你什么?” 如意背着身子答道:“你想有没有呢?他要我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记下来,每三天向他报告一次。” 令狐平点点头,隔了片刻道:“外面什么时候了?” 如意答道:“天色刚黑。”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一面坐下来,喝那碗莲子粥。 如意转过身子问道:“你叹什么气?” 令狐平笑了笑道:“叹气就是叹气,正像一个人睡足了觉,还会打呵欠一样,根本没有理由可言。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如意反问道:“你呢?” 令狐平道:“我现在找个借口,先送你走,大概不成问题,因为几个老魔头,一时还不敢开罪于我。至于我自己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如意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你走了之后,我要走方便得很;我暂时不想离开,这是因为还得留下来办点事。” 如意道:“那么我也不走!” 令狐平诧异道:“你干嘛还要留下来?” 如意道:“我现在被派来你这里,已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早走与迟走,有什么关系?” 令狐平道:“话不是这样说,你早点离开了,也好去掉我一桩心事;有你在这里,我若有所行动,多少总觉得不便。” 如意道:“几个老魔头,全知道你是一位风流公子,我走了之后,一定会派别人来,我若是不走,你当然不方便了。哼!” 令狐平瞪大眼睛道:“你!你这是什么话?” 如意道:“这是什么话?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日间散席时,那位多刺蛾眉井大护法的眼光谁都不难看得出来,要是能够多一口水,她不把你活活吞了去才怪!” 令狐平好气又好笑,耐住性子道:“那时候我已喝醉了,有没有这回事,我也不跟你争。就算有这回事吧,你想我令狐平,又会不会理她那样的女人?” 如意道:“你不‘理’她,她‘理’你还不是一样?到这里来了这些年,我如意瞧的多了,男的找女的,不一定成功,女的找男的,我还没有看到……” 令狐平摇摇手道:“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别再说下去了。横竖三两天内,也办不了事,过几天再研究吧!” 三天,太太平平地过去了! 令狐平依然未能见到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以及那两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帮长老,“庄老”和“艾老”。 这三天中,他每天见到的,仍是无量三翁、花脸阎罗,和风云剑舒啸天等几个锦衣老魔。 因为锦衣护法乃魔帮中实际问事和定策之阶层,根据帮规规定,必须按日举行会议,听取舵里舵外各项重大事件之报告,调度裁处,筹谋应付之道! 三天的锦衣护法会议举行下来,令狐平一方面为这个邪恶组织所遍布之庞大势力感到骇异,一方面更觉得此一邪恶组织之不容存在,远出他先前之想象。 他原先只知道风云剑舒啸天是魔帮关洛道上的负责人,以及魔帮正准备在洛阳成立一座分舵,总以为魔帮一切尚在草创之中,只有混进它的内部,相机除去其首脑人物,便可一劳永逸,根绝后患。 现在才晓得事实上大谬不然! 从这三天的锦衣护法会议中,他发现魔帮在扩展势力方面所采之策略,一直是由远而近。 尽管关洛一带尚无分舵之设立,然而,远如应天、顺天两府,却早已在控制之内。 余如川、湘、赣、皖、闽、粤、鲁、冀诸省,无不早有分舵之设立。 每月搜刮所得,已不下十万两之巨! 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那便是几个老魔头何以会让他知悉这些重大秘密? 是因为他今天的名分迫不得已呢? 还是因为他们已相信这位浪荡公子是真心归顺呢? 很显然的,两者均无可能! 那么,原因何在? 不料,他这一疑团尚未获得解答,竟又接连发生一件更令他迷惑不已的事! 第四天,正当会议进行之际,一名值日护法忽然进来报告,说是太原分舵又生变故,分舵来人就在外面,等候传讯。 花脸阎罗下令叫来人进来。 不一会,一名黑衣壮汉走了进来,花脸阎罗连座位也不给一个,抬头向来人注目,冷冷问道:“这一次是什么事?” 黑衣汉子嗫嚅地道:“五天之前,全舵三十多名弟兄,忽然一齐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软弱无力,昏昏欲睡,武功尽失……” 几个老魔头,闻言全是一呆。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汉子恭答道:“小人曾大牛。” 令狐平接口又问道:“你说全舵弟兄都得了怪病,为什么你曾兄弟独能例外?” 几个老魔头不由得同时喊出一声:“是啊” 脸上全露出疑惑之色四对眼光,集中瞪在那名黑衣护法脸上,仿佛将后者生吞下去似的。 那壮汉一慌,赶紧说道:“小……小人……当天奉命去城外办事,傍晚回到舵中,便发现这情形,然后苏分舵主就叫小人……” 花脸阎罗拦住道:“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那汉子道:“没有。苏分舵主说,如果找大夫,就难免要张扬出去,万一泄漏了帮中秘密,没有人担当得起。”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一点倒顾虑的是。” 跟着手一挥又道:“去外边等。” 那汉子打了一躬,依言退了出去。 花脸阎罗道:“这种气候,不可能有时疫流行,要有便可能是被人混进帮中,在食物或饮水内,下了什么药物。” 兽心翁冷北斗道:“老夫也是这样想。” 花脸阎罗沉吟了片刻,忽然转向令狐平道:“辛苦老弟一趟,带几个人前去看看怎样?” 令狐平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是老贼故意以言相试,当下连忙婉辞道:“小弟对药性所知甚少,恐怕无法胜任,老护法要是改派别人去,比较妥当;几十条兄弟的性命,非同儿戏。” 花脸阎罗道:“关于药物方面,自会另外派人;这次事件如果出于人为,就少不得要有一场杀戮。老弟趁此机会露一手给弟兄们瞧瞧,何乐不为?” 令狐平道:“既是老护法有心成全,小弟自然不便推卸。” 花脸阎罗又向厅外喊道:“郁护法可在外面?你去请‘全才堂’的钱护法和’刑堂’的闵护法,马上过来一下!” 片刻之后,钱护法和闵护法先后应召来到。 两人均是蓝衣护法,前者高高瘦瘦,手提药箱,一看便知是个对医药深有研究的行家;后者双目有神,一脸剽悍之色,背后斜佩着一口单刀,大概派给他在采取行动时的帮手。 花脸阎罗向两人约略说明了任务,然后便朝令狐平道:“人交给你了,祝老弟一路顺风!” 令狐平虽然明知道世上绝没有这等好事,但一时也不愿想得太多,闻言起身离座,点点头道:“老护法放心,本座尽力而为就是了。” 接着又朝钱、闵两个说道:“你们等在这里,本座去收拾一下就来。” 令狐平回到住处,向如意吩咐道:“快扮成一名书僮模样。” 如意怔了怔,问道:“干什么?” 令狐平沉下面孔道:“如果你真想离开此地,就别多问。我吩咐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如意道:“你呢?” 令狐平道:“这不是废话么?我若不走,单你一人,你能通得过外面关口吗?” 如意道:“几个老贼见了,会不会起疑?” 令狐平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如意道:“你的缺点,便是有时胆子太大,大得叫谁看了都害怕,你须知道这几个锦衣老魔……” 令狐平瞪眼道:“你到底打不打算走?” 如意道:“干嘛要这样凶?” 说罢,用眼瞪了他一眼,走去自己房中,再从房中走出来,已变成一名模样俊秀的书僮。 令狐平带着如意来到议事厅,指着如意向花脸阎罗道:“带着她不碍事吧?” 花脸阎罗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酒后吐真言,硬是不假。好,好,好!”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老护法如不赞成……” 花脸阎罗双手齐摇道:“老弟可不要误会了老夫的意思,你能看中这丫头,是这丫头的福气,一路带着她,多个人伺候,只有使老夫放心,老夫那有不赞成之理?再说你老弟身怀龙虎令,五堂各级护法,均可任意调度,带个丫头出门,又能算什么?时间不早,牲口已经备妥,快些上路吧!” 令狐平一颗心,这才放落下来。 一行出谷,来到渡口,已是晚茶时分,他料得一点不错,那三名护法,全将他这位锦衣护法奉若神明,与他们对待另外几个锦衣魔头的态度,全无分别! 这时若是换了别人,准会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是吗?一身武功,要带的人也带出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是,令狐平的想法却不一样。 此时即使处身于千军万马之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而这种来得容易的际遇,他反要慎重考虑一番。 这次太原之行,就算不是一种陷饼,也必有某种仗恃,使得几个老魔完全放心他不敢轻动逃脱之念! 尽管他一时还参不透个中玄机,但他坚信,只有蠢人,才会想也不想,便以为这是一个脱身机会! 渡河之后,天色渐黑,他向钱、闵两人问道:“今夜就在河津歇下如何?” 钱、闵两人当然没有话说。 于是,一行当晚便在河津歇下来。 饭后各自回房,令狐平剔亮油灯,从身边取出一幅草图,将如意叫来跟前,铺开那幅草图道:“你仔细看清楚,明天到了绛城,我会为你制造一个离开的机会。你从绿城顺原路往回走,回到这儿,再按图出发,大约五天之后,可以抵达中条山丐帮总舵,这便是前往该帮那座总舵的路线图,看得懂吗?” 如意朝那幅草图溜了一眼,抬头道:“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令狐平紧紧皱起眉道:“男人们最大的苦恼,便是你们女人这张嘴巴。我真不知道要说多少遍,才能使你明白!” 如意抿口一笑道:“再说一遍就够了!” 令狐平耐着性子道:“好!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假如换了你是花脸老魔,你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放心让我带人走出来?” 如意头一摇道:“不会!” 令狐平道:“那不就得了?你难道以为这趟太原之行,是几个老魔大发慈悲,故意赐给我这位浪荡公子的一个脱身机会不成?” 如意眨着眼皮道:“假使你现在一走了之,他们能将你怎样?” 令狐平道:“你说呢?” 如意思索了片刻,喃喃地道:“是的,这一点果然耐人寻味,几个老魔头应该不会这样好讲话,随随便便就让你带着一批人……” 令狐平接着道:“那么你还要不要逼着我跟你一起离去?” 如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总是你对……” 第二天,傍晚时分,一行来到绛城。 落栈之后,令狐平问道:“这里谁最熟?” 三才刀闵全寿答道:“卑座曾经路过几次,护座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城里有没有像样一点的酒楼?” 三才刀道:“南大街有一家古风酒楼,听说菜还烧得不错。” 令狐平道:“走!大家喝一杯去。” 如意摇头道:“我不去。” 令狐平道:“为什么?” 如意皱眉道:“婢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有点不舒服。” 令狐平道:“留下一个人看家也好,咱们走吧!” 出了客栈,令狐平低声道:“那丫头不来,正是求之不得。除了这座古风酒楼,闵护法可知道这城中另外还有什么好的去处?” 三才刀先是一怔,旋即会过意来,低声笑道:“护座跟着大伙跑就是了!” 结果,四人去到一家妓院,直闹到二更左右,方才尽兴而近。 如意当然早已不在了。 令狐平自是“震怒非常”。但据店家说,他们前脚离栈,那书僮后脚跟着走了,有了这一阵子,又不知道去的方向,当然无法追赶。 钱、闵二人一再劝慰,并说帮中有的是妞儿,令狐平才算稍稍平下气来。 这一夜,他睡得特别舒适因为他已经再没有任何牵挂了。 翌日,一行继续上路。 一路上令狐平显得甚是闷闷不乐,其实他是在苦苦思索几个老魔头这次放他出来的真正原因。 钱、闵二人见他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多开口。 这样一来,走得反而快了。 三天后太原在望。 魔帮太原分舵,是设在一家棺材店的里院。 分舵主姓苏,名光祖,外号“瞎眼判官”;是个肥胖如桶,脑袋却小得像拘椽的家伙。 曾大牛的报告一点不错,分舵中的二三十名帮徒,一个个都像没睡足觉似的,脸色苍白,呵欠连打,一点劲道没有。 令狐平以锦衣护法身份,当然少不了要盘问一番。 可是,问来问去,一点点头绪也没有,那些家伙除了打呵欠,只会摇头,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令狐平只好吩咐那位同来的回春郎中钱山涛,先为各人诊察苔色和脉息,看是得的什么病症。 回春郎中将众帮徒轮番检视了一遍,蹩额沉吟,半响不语。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钱护法……” 回春郎中抬起头来,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三才刀阔全寿见了这情形,知道回春郎中当着这么多人,有话不便直说;于是转过身去,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挥挥手,示意后者先将一干帮徒带离屋中,等召唤时再进来。 回春郎中俟分舵中那批帮徒全部退去屋外,屋中只剩下他们从总舵来的三巨头,才向令狐平低声说道:“报告护座,这件事恐怕有点棘手。” 令狐平注目哦道:“什么地方棘手?” 回春郎中低声接着道:“适才经卑座仔细诊察之结果,正如宰父护法所预料,众人之症状,个个相同,的确是出在饮食方面……” 令狐平道:“是又怎样?” 回春郎中道:“不是卑座说句泄气的话,对方这位下毒之人,他在药物方面的知识,显然远在阜座之上。” 令狐平道:“所以你亦为之束手无策?” 回春郎中道:“卑座目前只能做到不使病情继续恶化,要想根治,恐非卑座所能。” 令狐平道:“那怎么办?” 回春郎中道:“除非能设法找出对方所使用之药物名称,否则卑座实在无能为力。” 令狐平道:“当今武林中,擅使毒物者,屈指可算,在你们这一行中,你以为何人较为可疑?” 回春郎中沉吟道:“这个……” 令狐平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人,于是接着道:“四川唐家,结怨太多,近年来已甚少涉足江湖;代之而起的,据说是一个名号‘谈笑追魂’,自称‘谈笑书生’,名叫尤胜唐的家伙;钱护法以为会不会是这个姓尤的耍的花样?” 回春郎中确是吃了一惊,抬头道:“什么?护座还不知道,您提到的这位‘谈笑追魂’尤胜唐,他就是我们那位‘全才堂’堂主?” 令狐平闻言微一呆道:“原来……” 回春郎中似有所悟,点头又接道:“不错,卑座想起来了,那天一定是护座多喝了几杯酒。卑座记得,当时宰父护法曾为护座一一介绍东西两席的黄衣护法和五堂堂主;护座可能因为人多声杂,没有在意。”- 第二十六章 系铃解铃 令狐平莞尔颔首道:“很可能,本座那天的确喝得不少。” 他那天真的喝醉了吗? 是的,他那天确实喝醉了!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花脸阎罗那天只为他介绍了四名黄衣护法,而绝没有为他介绍五堂堂主! 在魔帮的组织中,五堂堂主可说是真正握有实权的核心人物,论地位并不在黄衣护法之下,细想起来,这又是一大怪事。 花脸老贼为什么为他引见了四名黄衣护法,却不为他引见那五位堂主? 三才刀阔全寿忽然插口道:“有一件事不知护座想到没有?” 令狐平转过脸去道:“什么事?” 三才刀眨着眼皮道:“这位下毒之人,不问他是何来路,他既有机会做下手脚,为什么他不将药量一次下定,使中毒者毫无族救之余地?他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样一个不死不活的尾巴?关于这一点,卑座以为,这里面很可能另有蹊跷!” 令狐平点头道:“这些地方,果然还是闵护法细心,本座也觉得这次事件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 他抬起头来,向两人分别望了一眼;又说道:“如果本座料得不错,那位下毒的朋友,目前也许尚未离开太原,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这次事件,如不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你们两位,以及本座,均无颜面可言。所以说为今之计,种种揣测,均不妨暂搁一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如何设法去找出那位下毒的朋友!” 钱、闵两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只要找出那名下毒之人,所有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于是,由回春郎中配药与众人服下,令狐平和三才刀则易容改装,从侧门走出分舵,分头向城中各处查访。 令狐平与三才刀分手之后,立即间去一条小巷中,撕下假须,脱去外衣,另外戴上一副精致的人皮面具;由走出分舵时之龙钟老者,又改变成一名中年人士。现在就是再和三才刀迎面遇上,三才刀也不会认出他是谁了。 太原城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繁荣。 再过三天,便是大除夕,市面上仍然一片萧条,毫无年节即将到来的欢乐气氛,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由得一阵黯然。 这是他流落在外,过的第三个年节了;三年弹指而过,当年的一腔抱负,却至今未能实现! 这时约莫为午初时分,他信步而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好。 他当然不相信这样漫无目标,满城乱转,就能找到那个下毒的人。 再说,就算找到了那个下毒的人,他又能拿对方怎么样? 难道他真的要替分舵中那些专门欺压善良,为魔帮从事敛聚的歹徒,通对方拿出解药来! 所以,他这时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想想他自己的切身问题。 花脸老贼那天为什么不替他介绍那五名堂主? 这个老魔头向无量三翁提出了什么保证,竟使三贫如此放心他带人前来太原,而不担心他就此鸿飞冥冥? 他边走边想正前行间,忽听身后有人高声招呼道:“喂!前面走的,可是马文远马老弟?” 令狐平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年约五旬上下,手托旱烟筒的灰衣老者,正挥舞着手臂,向他快步走来。 他知道对方准是从背影上认错了人,于是便站在那里不动,等待对方走近。 这是应付这种场面最好的方式之一。你站下来,望着对方,让对方将你重新看个仔细! 可是,怪事发生了! 那灰衣老者走近之后,非但未马上发觉冯京马凉之误,反而嘻嘻一笑,低声暖昧地道: “怎么样?尊夫人同意了没有?” 令狐平见老家伙糊涂得如此可笑,决定寻对方一个开心,看这老家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觉认错了人。 当下扬脸轻轻一咳,信口反问道:“同意什么?” 那老者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何必呢?老弟!我火眼儿狄三爷的为人,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区区三百两银子,我怎会放心不过?再说,秋香那丫头,三爷长三爷短的,那样逗人喜爱,你老弟能够收她下来,正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我狄三爷今世无儿无女,修修来世,也是好事。” 嗓门一低,接着道:“一句话!只要尊夫人不反对,银子现成!至于利息怎么算,小意思,你老弟不比别人,咱们就算它个月息八厘如何?” 令狐平至此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梗概。 这个老家伙,原来是个放印子钱的!他口中的马文远马老弟,大概看中了一个叫秋香的女子,想收为小妾,手头不方便,便找这个老家伙打商量。第一次洽谈,显然未有结果,后来这老家伙算盘一打,可能觉得这笔交易还做得,便又从后面追上来,想续前议。 老家伙自称火眼儿狄三爷,可见一双眼睛并不怎么灵光,认错人自不足怪。 令狐平在弄清这个老家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货色之后,决意再进一步,让老家伙尝尝贷钱与人讨小的滋味! 于是,他将面孔又扬高一些,仍以先前那副腔调,不温不火地缓缓说道:“银子在哪里?” 老家伙嘻嘻一笑道:“当然带来了!拿我火眼儿狄三爷来说,百把两银子,算得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你老弟得在先说明白。” 令狐平道:“什么事?” 老家伙低声道:“老弟在龙虎帮中的身份大概不低吧?” 令狐平闻言一呆,这才知道上了大当。 欲待抽身,已告不及! 老家伙搁在他肩上的右手五指一紧。已将他“肩井”、“天宗”、“臂贞”三穴扣在五指下! 令狐平只觉左肩一麻,半边身躯,顿告软痪! 老家伙得手之后,侧脸一笑道:“是黄衣护法?还是蓝衣护法?” 令狐平一面默运真气,一面平静地答道:“既不是黄衣护法,也不是蓝衣护法。” “青衣护法!” “锦衣护法!” 那冒称狄三爷的灰衣老者听了,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令狐平冷冷问道:“何事好笑?” 那老者收住笑声道:“笑你老弟真是个趣人,命在旦夕之间,居然还有这份轻松的心情!” 令狐平有心拖延时间,板着面孔又问道:“此话怎讲?” 灰衣老者笑道:“瞧你老弟刻下这副气派,倒是蛮像,只可惜还没听说贵帮有你老弟这样年轻的锦衣护法!” 令狐平道:“尊驾怎么称呼,可否见告?” 灰衣老者笑道:“你老弟会不会觉得此时此地问这些,未免问得有点不是时候?一令狐平道:“不尽然!” 灰衣老者显然未能听懂他最后这三个字的含义,眼皮眨了一眨,正待开口之间,令狐平如意玄功业已运足,不等对方再有表示,右臂一抖,气行百穴,被制之穴道,立告不活自解。 灰衣老者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这名年轻的魔帮护法,会有如此惊人的功力,一时猝不及防,五指随告滑落! 令狐平当然不肯就此罢手,一着占先,立刻反客为主。 左足向后斜移半步,上身前倾,手腕一翻,右手五指紧跟着反朝对方自他肩上滑落之后率,迅若电光石火般一把撩去! 灰衣老者轻轻一嘿,手臂一侧,身形门处,不但巧妙地避开他这一招,反而就势拍出一掌!令狐平一把撩空,不由得暗暗吃惊! 对方趁他毫无防范之际,出手制住他的穴道,那并不算什么稀奇;就是换了龙虎帮中一名黑衣护法,都不难做到这一点。 而今,对方竟能于咫尺之间,让开他这一招,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须知他这一招看来似乎平淡无奇,实则乃是无相神掌“五丁擒龙”,一招出手,变化多端,为乙丑奇士孙子明精心研创的得意杰作之一;敌方被攻之部位,在方圆五尺之内,无论如何躲闪,亦难逃出掌心。 严格一点说,这一招即使换上“花脸阎罗”或是“无量三翁”,都不一定就能化解得开;现在对面这名灰衣老者轻易地化开了这一招不算,居然还能忙中抽暇,反过来攻出一掌,自非他始料所及。 不过,令狐平平日在言行方面尽管表现得放荡不羁,但在对敌之时,却从无轻敌之心,这是四奇士对他的训诫。 而他,也一直将这种训诫与四奇士之绝学,看得同等重要,无时或忘。 所以,灰衣老者这时攻来的一掌,虽然是仓促出手,谈不上什么威力,他仍以传自丙寅奇士之九宫移形身法,游身闪过。 那老者看清他所使用之身法,不期而然眼中一亮,同时发出一声轻噫。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如何?我说我是龙虎帮中的锦衣护法,你老朋友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灰衣老者掌势一收,注目道:“就算相信,又当如何?”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得罪了龙虎帮的锦衣护法会有什么后果,你老朋友应该想象得到,所以,我说……咳咳……” 灰衣老者道:“说下去!” 令狐平道:“所以,我说,你老朋友最好先报出贵姓大名,让彼此好有一个称呼。然后,如果你老朋友不反对,不妨再简单扼要的解释一下,你与本帮这儿太原分舵上那批弟兄们结怨之经过!” 灰衣老者道:“很好!除了这两点,大护法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令狐平道:“没有了!” 灰衣老者道:“老夫遵办之后,大护法打算如何处置老夫?” 令狐平道:“本护法将衡情度理,作一公平了断。” 灰衣老者道:“愿闻其详。” 令狐平道:“倘若这次事件之起因曲在本帮弟子,只要你老朋友拿出解药来,本护法也许会考虑网开一面,对此事不再追究!” 灰衣老者点头道:“条件不算苛刻。” 语音未了,一声轻嘿,身形倏而展开!口中同时冷笑着道:“适才一掌对敌,应该算是秋色平分;等你伙计接下老夫这三掌,有了本钱之后,再开条件,尚不为迟!” 令狐平谈谈一笑道:“慢说……” 原来灰衣老者身形一经展开,就如盘舞在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似的,东飞西舞,捉摸不定,他才说出两个字,但见黑忽忽的掌影一闪,灰衣老者右手五指,已如钢钩般劈面抓至! 令狐平大吃一惊,从对方刻下的身法上,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当下不敢再还手,一面纵身疾退,一面高声叫道:“住手!” 灰衣老者应声收掌、停下脚步冷笑道:“怎么样?大护法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前后望了一眼,跨上一步,低声问道:“是上官叔叔吧?” 灰衣老者瞠目一咦道:“你……” 令狐平低声笑着道:“我是阿平。” 原来眼前这名灰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平一套九宫移形身法的传授者,丙寅奇士上官亮之化身。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传音说道:“走!我请上官叔叔喝一杯去!” 在靠近北门,一座生意清淡的酒楼上,令狐平花足一个半时辰,方将他离堡之后,这两三年来,种种际遇,以及最后发现龙虎帮这个组织,和两度冒险混入之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丙寅奇士听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无奈令尊个性太强,又有司徒老儿帮腔,总以为奇士堡一向强大,与人无争……” 令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地岔口问道:“丐帮那位上官侯丐去过堡中没有?” 丙寅奇士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那一身奇毒,上官叔叔有没有替他设法拔除干净?” 丙寅奇士道:“我这一次来太原,便是为了这件事。该帮那位用毒的朋友如不能先行除去,实在使人无法安心。” 令狐平一怔道:“上官叔叔意思是说,侯丐所中之毒,尚未根愈?” 丙寅奇士道:“侯丐的一身病毒,倒是没有费多少手脚,不过,这也只能归功于这个二号化子头儿的运气。” 令狐平道:“怎么呢?” 丙寅奇士道:“因为他是隐身魔窟的第一人,那位用毒的朋友,显然未能料及他会有脱身的一天,否则,用药之人,为慎重计,只要……” 令狐平星目一转,失声道:“不好!” 丙寅奇士抬头道:“何事不好?”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有两个问题,阿平一直想向上官叔叔请教:就是花脸老贼为何不为我介绍五堂堂主?以及这一次为何肯放心让我带人出来?现在,这两个问题,答案已很明显,阿平正是紧接在侯丐之后的第二人了!”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当你刚才述说之际,我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令狐平迟疑了一下道:“听上官叔叔前此之语气,那样阿平刻下所中之毒,就连上官叔叔也无法化解了?” 丙寅奇士笑着手一指道:“罚酒三盅,以代掌嘴!” 令狐平愣了一愣,旋即赔笑道:“是!是!阿平口不择言,罪该万死,罚三盅,太少了!” 口中说着,一气连喝三盅,又抓起酒壶道:“再来三盅!” 丙寅奇士喝道:“鱼腥打猫,正对胃口;你谅我不知道?快替我把酒盅放下来!” 令狐平笑着举起酒杯道:“敬叔叔一盅总可以吧?” 丙寅奇士笑着喝完一杯酒,放下空杯,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平,你也别欢喜太早。这些年来,上官某人手上,虽然尚未有不治之症,但是治得好坏一回事,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又是一回事。” “你刻下所中之毒,由于已有侯丐之例在先,我用不着诊察,也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要用哪些药品方能拔根;只是,要找齐这些药品,一时之间,恐非易事。” 令狐平道:“要多久?” 丙寅奇士道:“由这里到天山接天岭,往返一趟,需时几许,你自己可以计算。” 令狐平道:“我的老天爷,这没有一年半载,如何能够打来回?” 丙寅奇士道:“派去之人,不但要有一身武功,而且还要懂得如何鉴别和采集,否则纵然能够找到这种药材,亦属徒劳。” 令狐平道:“那是一种什么草?” 丙寅奇士道:“鬼参!” 令狐平道:“什么鬼参?” 丙寅奇士道:“没有听说过,是不是?” 令狐平道:“本草上记载,仅有人参、党参、北沙参、南沙参、太子参、珠儿参、土人参和辽东参数种,怎么没有鬼参这一目?”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天下药物,如果仅载于本草,天下奇病,如果本草所载之药均能医治,世上哪还有什么不治之症?奇士堡多购几部药经药典,也就尽可以了。聘上官某人为丙寅奇士,岂非多此一举?” 令狐平耸耸肩胛道:“那怎么办?” 丙寅奇士含笑注目道:“你说该怎么办?” 令狐平道:“那只有请上官叔叔详细写下这称鬼参的鉴别和采集之法,由阿平自己马上跑一趟天山接天岭了!” 丙寅奇士道:“除此而外,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么?” 令狐平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丙寅奇士笑道:“上官叔叔可以马上开一张药方给你,这张药方只须七个字的一味药: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啊,阿平真笨,竟连这一点也没有想到。” 丙寅奇士笑道:“现在想到了,还不算退。” 令狐平似有所悟,注目接着道:“上官叔叔这次在魔帮分舵中做下手脚是不是就是为了想将那个什么‘谈笑追魂’诱来太原?” 丙寅奇士点点头道:“是的,原计划想钓姓尤的那条大鱼,不意结果只钓上回春郎中这条没出息的小泥鳅!”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下一步预备怎么办?” 丙寅奇士从怀中取出两只药瓶,倒出一黄一黑两颗药丸,指着那两颗药丸道:“这颗黄色药丸,你马上服下去,可以保你一身功力,在半月之内,不受影响。这颗黑色药丸,你等会儿带回分舵,下在饮水中,它的效力,正好能够抵消回春郎中之解药。然后,你再以锦衣护法之身份,找那个回春郎中的霉气,责备他没有用处,他受不住你的压力,走投无路之余,最后自然会向他们那位尤大堂主求援。这类事件,全才学堂须负全责,那位尤大堂主,想不来太原,也办不到,我们只须在这里等着就行!” 令狐平道:“以后阿平如何与上官叔叔联络?” 丙寅奇士道:“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响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须时时更易;你要找我,只要现在这副面目,来到这座酒楼,我自会给你暗号;倘若没有必要,当然以不见面为宜。” 令狐平起身道:“那么,阿平就先走一步了。” “你去吧!” 令狐平出了酒楼,又回到先前那条小巷,换了出来时的装束,方才走回分舵。 令狐平从侧门中走进内院,只听得一阵阵笑语之声,不断自后厅中传送出来,心底下不由得暗暗佩服回春郎中这厮果有一手。 众帮徒服过解药,一个个精神显然好得多了。 他知道众人这时可能正在厅中围炉取乐,星目四下一扫,迅即折身向院角中的大厨房走来。 厨房中热气蒸腾,几名大脚仆妇,在一名胖胖的厨师指挥之下,正在忙着整治饮食。 他走去水缸旁边,曲指一弹,射下药丸,然后沉脸向那厨师问道:“这个水缸,有没有盖子?” 那厨师忙不迭奔跑过来,连声应道:“有,有!” 令狐平寒着面孔道:“这次事件,你们厨房里的人,该负大部分责任,以后水一打出来,盖子得马上盖上!知道吗?” 那厨师不住的打躬道:“是的,是的,小人以后一定留意!” 令狐平走出厨房来到后厅,众帮徒果然正在围炉轰饮。 众人一眼看到锦衣护法返驾,连忙让出最好的位置。 不一会,三才刀闵全寿也出来了,令狐平问道:“闵护法收获如何?” 三才刀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真有点像是大海捞针,卑座几乎跑遍了半座太原城,结果连一个可疑的人物,也没有能够遇上。” 然后,抬头又问道:“护座呢?” 令狐平也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一样!” 第二天,分舵里的情形,又起了变化,回春郎中的解药固然有效丙寅奇士的那颗黑色药丸,更是效应如神! 因为丙寅奇士这颗黑色药丸只是用来冲消回春郎中的解药,故对令狐平、三才刀、回春郎中,以及曾大牛几个原先没有中毒的人,并无任何影响;而分舵里那批帮徒,则一个个阿欠连天,浑身无力,又回复到昨天的老样子。 令狐平将回春郎中叫来,板脸问道:“钱护法的解药,是不是一天只管一天事?” 回春郎中不停地搔着耳根道:“奇怪……” 令狐平面现不悦之色道:“什么事奇怪?” 回春郎中双眉紧皱道:“卑座昨天这一帖药下去,也该在三五天之内不会再……” 令狐平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钱护法在总舵全才堂中,能够披上一袭蓝袍子,该不会就凭你咋天所表现的这一手吧?” 回春郎中惶恐地低下头去,不敢置答。 令狐平冷冷接着:“限你再用一贴药,如果仍像这个样子,本座建议你最好自动呈请改调,接替总舱门房那位黑衣朱护法的位置。” 这一下子回春郎中慌了。 由蓝衣护法一下降到黑衣护法,这个人他怎丢得起? 当下连忙说道:“护座息怒,这可能是大伙儿刚服下解药,又喝了过量之酒的关系,容卑座再开个方子试试。” 第二贴解药服下去,不会发生效果,自是意料中事。 回春郎中计穷无奈,只好向令狐平明白陈言,要治好这种怪病,似乎只有请他们那位堂主亲自来一趟太原。 令狐平的回答是:“谁治我都不管,我只知道这不是锦衣护法的事,现在全才堂派你来,我就唯你是问!” 回春郎中又挽出三才刀来代为哀求,方获令狐平允许,即日修书一封,仍差曾大牛传送,连夜奔赴总舵,向全才堂求援。 令狐平不知道那位谈笑追魂接讯之后,本人会不会亲自出马,不过,事情演变至此,不能不算成功,他自然得设法将消息通知丙寅奇士。 于是,他借口察访,又和三才刀闵全寿分路入城。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他在上次的那座酒楼上,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竟始终未见丙寅奇士出现。 由于这座酒楼一向生意不佳,明天又是大除夕,所以连他在内,一共才坐了四名酒客。 另外的那三名酒客,一个是中年布贩,一个是红脸老者,以及一个衣着破旧的算命先生。 这三个人,个个都有是丙寅奇士之可能。 然而,三人各据一座,谁也没有朝他这边发过眼色或手势,真正的丙寅奇士当然不会这样故意冷落他。 那么,丙寅奇士哪里去了呢? 令狐平苦思不得其解,正欲结账下楼时,脑际忽如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 他记得前天出手时,丙寅奇士说:“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响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须随时更易;你要找我,只须以现在这副面目,来到这座酒楼,我自会给你暗号,倘若没有必要,当然以不见面为宜……” 细细品味以上这段话的语气,当不难发现一个事实;那便是丙寅奇士并没有指定他来到这座酒楼之时间! 换句话说,只要他以第一次会面之面目来以这座酒楼,他们之间,便能马上取得联络。 骤听起来,这番话里面,也许语病甚多。不是么?酒楼总有打烊的时候,而一个人也不能成日成夜赖在一个酒楼上不走,又怎么能不受时间之限制,一来到这里便能取得联络呢? 但是要再往深处想一想,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 如果这楼上的某一名伙计,已为丙寅奇士所买通,丙寅奇士与这名伙计之间,又另有一套联系之方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所以,他最后推测,今天他不能见到丙寅奇士,必然是因为这名伙计临时有事去了别处! 本来,分舵那个叫曾大牛的帮徒今天才上路,那位谈笑追魂就是肯来,也在六七天之后,他并不需忙在一时。 不过,他跟四奇士分别已久,一种殷切的孺慕之情,实在使他忍不住急着要会见这位丙寅奇士。 同时,他也想使丙寅奇士惊奇一下,对方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这全是他凭智力想出来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四奇士面前露一手了。 这可以使他回想起往日的欢乐,往日在堡中,四奇士分别传授他的武功,彼此之间,有师徒之义,而无师徒之名,闲将下来,大家一起品茗、对奔、弹琴、赋诗,像孩子般,闹成一团。 在这些小地方,四奇士时常受受他捉弄,而均不以为忤,想起那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跟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向一名刚刚上楼的伙计招手道:“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应声到座前,弓着腰身道:“相公是不是还要再添点什么?” 令狐平抬头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一个伙计,今天怎么没有看到?” 那伙计道:“相公问的是不是‘香肠老二’?” 令狐平道:“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什么?你说他叫‘香肠老一’?” 那伙计笑了笑道:“是的,我们这个老二,每一到冬天,每晚便要烧火替他浑家洗脚;所以大家就取笑他,替他取了这个浑名。” 令狐平道:“这个赵老二此刻哪里去了?” 那伙计道:“掌柜的早上叫他下乡买一点干菜,算计时间早就该回来了,不知怎么还没有回来,相公找他有什么事?” 令狐平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曾经托他办了点事,不晓得有没有办妥。不过,这件事无关紧要,他回来之后,你叫他到我这里来一下就可以了?” 那伙计道:“好的,小的一定记住告诉他。相公另外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再炒两个菜,烫一壶酒来。” 那伙计应了一声是,转身下楼而去。 令狐平暗暗高兴,那所料想的,果然一点不错,现在才不过未牌光景,时间还早得很,那个什么赵老二一回来,他就可以见到丙寅奇士。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忽然有人探头望了一下,接着转向楼梯下面,高声喊道:“来,来,上面空得很!” 喊话的那人,向下面打完招呼,首先走上楼来。 令狐平看到来人上楼之后,那副走路的神气,不由得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憎恶之感。 先上楼的这个家伙,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里面一身簇新的对襟装外技一袭天蓝色软缎风衣,一口紫金短柄单刀,刀鞘将风衣高高挑起,走起路来,挺胸凸肚,顾盼自雄,仿佛前面即使是座小山,看到他来也得让路似的。 在这名佩刀汉子四下打量座位之同时,楼梯上脚步声起,又上来三个人。 接着上楼的这三个人,跟佩刀汉子一样,年纪都很轻,三个人之中,几乎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别的不说,单是他身上那件狐裘,就恐怕足够中等之家,三年的生计。 跟在这名阔公子身后的是一名黄衣青年。 黄衣青年身后,是一名提着烟袋和花包的年轻家人。 从接着出现的这三人身份上,不难知道先上楼的佩刀汉子,显然是个护院武师。 只是那名黄衣青年,一时看不出是何来路- 第二十七章 黄金易命 一行于楼厅中央坐定,大声招呼伙计,旁若无人,嚣张至极。 点过酒菜,在酒菜尚未送上之前,几个家伙像计议什么秘密大事一般,一齐拉长脖子,将头伸向桌心,经过一阵窃窃私语,忽然同时哈哈大笑,分别坐直身躯,似乎要商量的事,业已获得圆满之结论。 这样笑了一阵,那名灰衣公子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扭头低声朝那佩刀汉子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佩刀汉子胸口一拍,提出保证道:“这个请公子放心,如果不灵,都拿小人是问!” 跟着,那佩刀的汉子眼光一扫,无意中发现另一席上那个算命先生的报君知,似是大感兴趣,手一招笑道:“算命伙计,你来,替我们公子算个命看看!” 那个正在以酒浇愁的算命先生,听得这一声招呼,又转过头,淡淡地瞅了一眼,竟然未加理睬。 令狐平暗暗称奇。 同时止不住为这位潦倒的算命先生人穷志不穷,毅然无畏于豪门的硬挣骨气,而暗暗喝彩! 不过,他心中有数,这样一来,底下恐怕就有戏文可看了。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那佩刀汉子讨了个没趣,笑容一敛,脸色顿变,打鼻孔中轻轻一哼,双手按着桌面,提高声音又道:“喂!伙计!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看那神气,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跳起身来,扑过去接人之意。 谁知那算命先生丝毫不为所动,抬头冷冷回答道:“这位二爷,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这儿是卖酒的酒楼,有银子买酒喝,不分老少男女,一样都是客人,谁该受您这般呼来喝去?”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理直气壮,掷地有声。而最厉害的,便是开宗明议,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对方的身份,神气什么?你朋友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依人作嫁的二爷罢了! 佩刀的汉子顿时为之语塞。 一张面孔,气得发青,两眼之中,渐渐露出一片可怕的眼光。 那算命先生说完话,又低下头去,自顾吃喝,仿佛全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佩刀的汉子受了这顿奚落,自然不甘就此罢休;只见他霍地一振臂,甩去肩上那袭风衣,阴笑自座中站起,一脚踢开板凳,迈步向算命先生靠窗口的那副座头、寒着面孔汹汹然走了过去。 令狐平已看出那算命先生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正待过去给那佩刀的汉子颜色看看时,不料他这厢尚未离开座位,形势急转直下,紧张的局面,倏忽之间,突然改变! 那佩刀的汉子向前走没几步,不知是何缘故,神情变得一变,忽然脚下一停,突又返身走回原位。 令狐平正诧异间,只听楼梯口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个年又不愁过不去啦!” 令狐平掉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酒万事足的葫芦叟乐九公! 他明白! 佩刀汉子之所以突然敛尽气焰,原来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老酒鬼的缘故! 最奇怪的是,那名黄衣青年也好像认识老酒鬼是何许人一般,这时双睛滚动,脸色阴暗不定,想要抽身离去。又似乎有所顾忌。一副局促不定,如坐针毡之窘态,叫人看了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名佩刀汉子知道行迹已露,只好硬起头皮,离座抱拳,笑说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 葫芦叟水泡眼一味,又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我老酒鬼要过酒瘾,全靠瞎打瞎闯,要是事先通知,哈哈!有几个能像你蔡老三这样?不跑个精光才怪!哦?还没有上菜? 好极了,好极了,菜慢慢上没有关系,先拿酒要紧!” 口中打着哈哈,人到席前,毫不客气,凳子一拉,便在灰衣公子对面坐了下来。 灰衣公子满脸不高兴,佩刀汉子急忙从桌底下踢了一脚,前者才算忍住了,没有发作。 葫芦叟用手一指道:“这两位……” 蔡老三赶紧代为引见道:“这是我们乔公子,这位是我们乔公子的朋友桑公子!” 所谓桑公子,便是指的那名黄衣青年。 令狐平虽然不认识这名黄衣青年,不过他敢打赌这名黄衣青年绝不姓桑! 然而,葫芦叟却似乎并不在意两人姓什么,问过之后,信口道了一声久仰,扯不了几句,言归正传,催着快上酒菜。 令狐平看在眼中好气又好笑。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上次在潼关,小瘟神胡五那条五香酱狗腿的教训,这老酒鬼看样子大概早忘到九霄云外了!那黄衣青年似因老酒鬼未能认出他是谁,神色之间,已经渐渐回复自然。 楼上原来的四名酒客之中,那个中年布贩和红脸老者,早在佩刀的汉子闹事之际,便已悄悄结账离去。除了令狐平,只有那个算命先生,仍在挟着残肴,慢慢地喝着冷酒。 后者自从葫芦叟于楼梯口现身以来,一双眼光就很少离开过葫芦叟那张叫人不敢恭维的面孔:一双眉头,不时皱起,数度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是想向葫芦叟道谢解围之意,还是想警告葫芦叟不可与这几人混在一起? 最后,大概是酒喝光了,只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朝葫芦叟望了一眼,终于摇摇头下楼而去。 令狐平心中动疑,本想追下楼去问个究竟,又怕葫芦叟一个人留在楼上,或许会遭几个家伙的暗算,只好作罢。 不一会那边席上,酒菜陆续送至,葫芦叟立刻展开了看家的本领,狼吞虎咽,着杯齐施。 同一时候,一阵楼梯声响,又上来七八名酒客。 约莫是上第五道莱的时候,那名黄衣青年,忽然声称有事,要先走一步,起身告辞而去。 接着,没有多久,那位乔公子也带着家人走了。 葫芦叟当然看得出别人是因为讨厌他才提前走的,而他,只要留下一个蔡老三,乐得多吃两分,可说正中下怀,两人先后离去,他甚至客气都没有客气一声。 不过,两人这一走,事故马上发生了! 葫芦叟吃着喝着,正感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咕噜一声,两眼翻白,身子一歪,身后倒了下去。 令狐平暗道一声不妙,正拟飞扑过去,拿下那个蔡老三,以备拷问究竟时,耳边突然有人传音道:“同他去,一切自有愚叔负责!” 令狐平不期一怔,立即刹住去势。 因为他已听出,传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丙寅奇士! 有丙寅奇士作主,自然用不着他来着急。 只是,他环顾之下,一时却看不出丙寅奇士藏身之处。 那些酒客七嘴八舌地嚷着:“老家伙敢情是吃醉了,快拿醒酒杨来。” 那个被葫芦叟喊作蔡老三的汉子,趁着众人纷乱之际,于桌面上丢下一块碎银,眨眼之间便告不知去向。 一名伙计端来醒酒汤,正待动手施灌之际,一个脖子上长着大肉疣的老者伸手说道: “我来!” 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令狐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老者伸手接碗时,拇指一抢,一颗药丸已然滑落碗中。 令狐平这才知道,原来这名长疣的长者,便是丙寅奇士之另一化身! 葫芦叟悠悠醒转,尚不知道自己一条性命是捡来的,眼皮一揉,还在嚷道:“蔡老三呢?” 丙寅奇士传音笑答道:“算你老哥与山西尤门有缘,上次遇的是么徒,这次则大大升级,又遇上尤门首徒……”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 丙寅奇士低声笑喝道:“小声一点,你要嚷,我就先点上你的哑穴!” 葫芦叟一愣道:“你老哥是谁?” 丙寅奇士笑道:“我便是有一年跟你下棋,被你偷了三颗棋子,结果以二路见负的那个人!” 葫芦叟瞠目道:“你?” 丙寅奇士笑道:“我怎么样?是不是怪我如今出现的不是时候?” 葫芦叟怒道:“你既已认出刚才那群人里有尤胜后的徒弟在内,你为什么不替我老酒鬼抓了下来?” 丙寅奇士笑道:“好家伙!理都被你一人说光了。你有没有想想,万一将来再遇上姓尤的另外那个徒弟时,还有谁敢伸手管你这档子事?” 葫芦叟往起一站道:“走!” 丙寅奇士道:“去哪里?” 葫芦叟道:“去找那个姓蔡的小子,就不愁找不着另外的那两个。” 丙寅奇士道:“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葫芦叟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丙寅奇士道:“你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现在,另外还有一个人的一条性命,可能就凭你的一句话。” 葫芦叟又是一愣道:“那人是谁?” 丙寅奇士笑道:“浪荡公子!” 葫芦叟一哦道:“那小子,他……他……还没有死?” 丙寅奇士笑道:“你老哥都还活着,他当然死不了。现在,乱也乱过了,嚷也嚷过了,你老哥能不能定下心来,先告诉我,你刚才那几位年轻的朋友,他们都住在城中什么地方?” 葫芦叟眨着水泡眼道:“你是说那小子已落入刚才这批家伙手里?” 丙寅奇士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子在龙虎帮中,已被封为锦衣护法,如今就在这座太原城内,不过,小子业经该帮以药物加以控制,一身武功,随时均有丧失之危险,下手的人,便是那位谈笑追魂尤胜唐,要解除这小子一身禁制,目前尚缺一味产自天山的鬼参。上官的首徒在内,或许能从这厮身上,取得一味药,也不一定。所以,现在就等你老哥一句话,刚才这三个家伙,要去哪里方能找得着!” 葫芦叟瞪眼道:“这就怪了,你既然已经看到三个家伙之中有姓尤的首徒在内,当时为什么你不抓住他?” 丙寅奇士道:“只差一步。” 葫芦叟道:“你是刚刚赶到?” 丙寅奇士道:“是的,我是在城外得到消息,等我赶到这里,小子业已离去。我本可以一路追去,再一打听,知道你在楼上,想先上来看看,不料你已中了那小子的道儿,说起来尚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葫芦叟道:“那就糟了!” 丙寅奇士道:“为什么?” 葫芦叟皱眉道:“我也只认识三人之中那个姓蔡的,那是六个月前,在一次庙会上,这厮仗势欺侮一对卖艺的父女,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老酒鬼的脾气,你老弟不是不知道,事情一过,也就算了,其实我根本不清楚这厮的底细。 丙寅奇士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一说,只好从那个姓乔的身上着手了。现在我们分开来走,天黑以后,丐帮分舵见面,趁着这段时间,我且先去打听打听那个姓乔的什么身份!” 在太原城中,要打听一个姓乔的公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城中之富户,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姓乔;一问起来,这个也是“乔员外”那个也是“乔员外”:“员外”的儿子当然个个都是“公子”;在这些“乔公子”之中,哪一个“乔公子”才是日间那个“乔公子”呢?” 丙寅奇士跑了一个下午,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只好回到丐帮太原分舵,向分舵中的丐帮弟子请教。 那位分舵主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城中这些姓乔的,大部分都还安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西城门外,那一家新迁来的暴发户,管教上或许有点问题。” 丙寅奇士问道:“这一家的老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位分舵主答道:“乔二锤子!” “乔二锤子” 在太原城中是个了不起的外号。 这个外号的意义,简单一点说,就是财富。 但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个外号的来源,分析起来,就不雅了! 原来这位乔大员外,所以被人号作“乔二锤子”,既不是因为他排行“第二”,也不是因为他小名叫“锤儿”,而是因他有今天之财富,全靠当年经商时,一把大秤,有两只秤锤,大锤卖出,小锤买进。 这位“乔二锤子”够资格被人喊为“员外”之后,方由“临汾”老家搬来“太原”,膝下只有一子,在背后人多以“乔小锤子”呼之而不名。 “乔小锤子”样样都使他老子满意,只有一事,堪称美中不足;那便是他老子一口气替他讨了三房媳妇,他却至今尚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 这位“乔小锤子”虽然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但仗着老子以两只秤锤挣来的财富,却在青楼中做了不少好事;城中有名之红妓,几乎无人不识这位乔公子。 结果,几年荒唐下来,这位乔大公子别的没有得到,唯一的收获,是换来一身暗疾,连青年人的活力,亦告丧失!三个月来,暗中遍访名医,在重金引诱下,终于召来日间那名黄衣青年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西城门外,乔府后院的暖厅中,药味熏人,喜气洋洋。 一群年轻的丫环们,穿梭来往,人人目的相同,都希望公子服药后,今夜能在她们娘娘那边“安歇”。 老员外乔二锤子托着一支旱烟筒,亲自在厅中照管着药炉;因为他舍不得多花钱买较好一点的烟丝,烟却又不能不抽,每吸一口,总要咳嗽上好一阵子;不过,今天的咳嗽,并不使他感到难受,今天,他太高兴了,药炉中冒出来的火舌,在他眼中看来,每一条火舌都无异未来的小孙子,在向他挥舞着白胖的小手臂…… 乔小锤子当然更高兴。 不过,父子俩高兴的原因,却完全是两回事。 老于高兴的是这一贴药服下去,明年这个时候,便有孙子可抱;儿子高兴的则是,这一贴药如果真的有效,北门“香花院”中的那小“小艳红’,便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 了……。 乔二锤子在暖厅中问道:“公子呢?” 一个丫环答道:“在后面书房中看书。” 乔二锤子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一天到晚离不开本子,身体都累坏了,还不知道爱惜……” 这一点倒是一些不假,此刻的乔小锤子,确在后面书房中看书,只不过看的不是别种书,而是一册珍本“玉房秘诀”! 那位护院武师蔡老三,便坐在他的对面。 乔小锤子忽然抬起头来问道:“那位方师父怎么没有来?” 蔡老三打了阿欠道:“什么时候了?” 乔小锤子道:“大概快起更了吧!他说什么时候来?” 蔡老三道:“不一定。他说要看看那个老酒鬼最后是被何人所求走,不弄清楚这一点,他实在放心不下。” 乔小锤子道:“一个风都吹得倒的老酒虫,竟惹得你们如此紧张,我实在愈想愈不明白。你不是说这位方师父的师父,叫什么谈笑书生,只要择一挥手,便能致人于此死命吗?” 蔡老三道:“一些不假。” 乔小锤子道:“那么,这位方师父他既是谈笑书生的首徒,一身本领必然也很可观,他为什么连一个老酒虫都要怕成这个样子呢?” 蔡老三苦笑答道:“公子,这种江湖上的事,您不会明白的。” 乔小锤子道:“你告诉我啊!” 蔡老三道:“方师父他怕的不是这个老酒鬼。” 乔小锤子道:“那么他怕的是谁?” 蔡老三道:“他怕的是那个将老酒鬼救活了的人!” 乔小锤子道:“为什么?” 蔡老三道:“因为那人能将老酒鬼救活,必然是他们这一行中的高手。换句话说,遇上了这种人,对方就会知道他是谁。假使对方不肯罢休,他就不能再在太原城中呆下去了!” 乔小锤子道:“那怎么行?他说我这种毛病,要三贴药才能除根,他这一走,我怎么办?你快去设法留住他!” 蔡老三道:“公子别慌,他不过如此说说而已,走不走,还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风头,小人仍有方法找到他的,公子许给他三百两黄金,才付了五十两,他哪里会舍得不要?” 乔小锤子眉头皱了皱,正想再说什么时,一名丫环忽然探头进来说道:“公子,药好了,老爷问公子是不是马上送过来?” 乔小锤子点头道:“好,端来!” 那丫环又说道:“我们娘娘说,公子服过药,今夜……” 乔小锤子挥手道:“等会再说!” 那丫环高高兴兴地走了。 蔡老三低声问道:“公子今夜打算欧在哪一房?” 乔小锤子轻轻一叹道:“我实在哪一房都不想去,要不是老头子看得这么紧,我真希望能去‘香花院’看看‘小艳红’……” 蔡老三道:“这不太好吧?去香花院,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是第一天,何必让老人家不高兴?” 小锤子道:“是啊!那就只好去三娘房中了。” 蔡老三道:“不去大娘那里?” 乔小锤子道:“刚才从她那里来,她说头有点疼,大概是受了风寒,让她一个人养养也好。” 蔡老三道:“方师父还不见来,今夜不可能来了,公子服过药,早点安歇,小的也要告退了!” 乔小锤子道:“你去吧!” 结果独守空闺的,只有一个二娘。 乔小锤子服完药,进了三娘的房。 几乎是同一时候,蔡老三也像夜行蝙蝠一样,悄悄进了大娘的房! 蔡老三当然用不着服药…… 三娘房中灯熄了,大娘房中灯也熄了;三娘房中,未见动静,服了药后乔小锤子不久即告沉沉睡去;大娘房中,恰恰相反。 一阵宽衣解带之声过去后,随即响起一串低低的絮语。 先是女的细声问道:“那死人去了哪里?二娘房中?还是三娘房?” “三娘。” “死人吃的药,是不是真有效?” “当然有效。” “有这样灵?” “不灵怎行?这要花三百两黄金啊!” “你为什么要替他找来这个姓方的,他的病好了以后,早晚会过来这边,你那时……怎办……”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什么用意?” “你猜猜看。” “捞一笔赏金?” “这尚在其次。” “想升总管?” “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哎哟!你别拧我……我……是说真的,……这……这……你真的不懂? 这……就叫做:‘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咦!别忙这是什么声音?” “那来的什么声音?” “我仿佛听到‘啪’的一声响,像是窗子给风吹来了,你有没有将窗子关好?” “关好啦!上好了闩,风怎吹得开?” “不对!” “怎么呢?” “好冷!准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你起身去看看。” “真是要命,这样冷的天,衣服都脱了,还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关窗子。” “那么,你躺着,由奴家来吧!” “算了” 蔡老三叹了一口气,打着抖颤,摸下床沿,向窗前走去,一点不错,果然是窗子给风吹开了! 蔡老三伸出手来,啊了一口热气,正要去关窗子,忽然目光一直,当场呆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 冬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满院一片银白,连院中的花砖都看得清清楚楚,挂在窗口的那张字条,他当然没有看不到的道理。 字条没有几个字,但却字字触目惊心:“老员外正到处找你,快出去,方白。” 女人在床上低唤道:“别着了凉,来呀。” 蔡老三如从梦中惊醒,慌忙走回床边,抢着拿起衣服,边穿边说道:“不好,老浑蛋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在前面找我,公子今夜在家,我没有出去的借口,去迟了就要露马脚。” 女人也吃了一惊,张目期期道:“你怎知道的呢?” 蔡老三匆匆回答道:“没有时间了,以后有空再告诉你!” 草草束好腰带,一个箭步,便从窗中窜出。 他不敢经过院门,人落院心,又是一纵,腾身上了屋面,准备由高处径奔前往。 不意他双足刚刚找实瓦面,肩头上已经拍落一只手掌,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一笑,说道: “非常抱歉,扫了老兄的兴头……” 蔡老三一听不是小扁鹊方治人的声音,方知中了圈套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来人拇指一压,哑穴被制,他已无法出声。 接着,来人手臂往下一滑,将他拦腰一把挟起,足尖一点,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庄外飞身掠去! 这样一路穿高越低,奔驰了约莫盏茶光景,最后来到一座破庙的殿上。 蔡老三瞬眼看清大殿上的景物,不由得魂飞天外,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大殿一角,生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支着一副铁架,铁架上有酒有肴,火盆旁边,已经坐着一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蔡老三最怕见到的葫芦叟乐九公! 葫芦叟乐九公,抬头嘿嘿一笑道:“伙计,你又来了么?” 蔡老三哑穴解开之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向前膝行数步,磕头如捣蒜似地哀求道:“老前辈饶命……” 葫芦叟从地上抓起-把解腕尖刀,头一点道:“再过来一点,老夫刚才中的毒,解药已配齐,只差一味人心做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得只好借重你老弟一下子。” 蔡老三大吃一惊,身躯往后一滚,便想夺路逃命。 他没有想到身后早有人等在那里,他才一缩身,肩窝便挨了重重一脚。 只听踢他的那人笑喝道:“想得倒好!” 蔡老三知道逃生无望,只好再度磕头软求道:“小人不过是草包一个,对药物一窍不通,在酒楼中下毒的事,小人不知情,务乞前辈明鉴……” 身后那人问道:“那么谁知情?” 蔡老三颤声道:“可能……是……是……我们乔公子的……那……那……那位朋友…… 糊里糊涂……使……使……使的手脚。” 身后那人又道:“那位仁兄叫什么名字?” 蔡老三讷讷道:“方治人,外号‘小扁鹊’。听说是……是……一位什么……谈笑书生……的大……大徒弟。” 葫芦叟冷笑道:“你老弟原先不是说他叫什么桑公子么?” 蔡老三又磕了个头道:“小人该死!” 身后那人接道:“这位方兄现在何处?” 蔡老三道:“小人不知道。” 身后那人道:“真的不知道?” 蔡老三道:“真的不知道,两位如果不信,小人可以发誓,我蔡老三如有一字虚言,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葫芦叟点点道:“这个誓倒发得不错。” 蔡老三忙说道:“所以”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道:“那么,你对你们那位公子许下的诺言全是假的了?你不是说,这姓方的,走不走还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之风,你照样有方法可以找得着他么?” 身后那人又咳了一声道:“怎么样?你是愿意为我们乐老配一付人心药引子?还是痛痛快快地交出那姓方的住处?” 蔡老三自知再无选择之余地,只得坦然供道:“这个姓方的,小人是在香花院中无意结识,他对院中一个叫小艳红的姑娘非常着迷,不知道有没有跑去香花院的那个小艳红那里。” 身后那人道:“香花院在什么地方?” 蔡老三道:“罗麻子胡同,靠右首倒数第二家。” 身后那人道:“那个小艳红住哪一进院子?” 蔡老三道:“第二进,东偏院,小阁楼上的那个房间,便是她一向招待多金恩客之处。” 身后那人道:“希望你朋友提供的消息可靠,找不到那个姓方的,咱们回头再来算账!” 语音甫落,人影已杳。 大约过去了一个更次。 殿前院中黑影一闪,丙寅奇士去而复返! 蔡老三提供的消息果然可靠,丙寅奇士上得殿来,从肋下放,落一人,正是那位小扁鹊方治人! 从小扁鹊方治人一身零乱不整的衣衫看来,可知这位尤门首徒,无疑也是打热被窝中拉出来的。 在丙寅奇士离去时,蔡老三已被葫芦叟点上穴道,一脚远远踢去一边,外面天气实在太冷,丙寅奇士放下小扁鹊,先去火盆上烘暖了双手,又抓起酒壶喝了几口酒,才过去拍开小扁鹊的穴道。 小扁鹊方治人只认识一个葫芦叟乐九公,并不认识将他擒来的这名灰衣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丙寅奇士之化身! 所以他还以为灰衣老者将他擒来,是葫芦叟的主意,当下穴道一解,也跟刚才蔡老三一样,爬过去向葫芦叟磕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求前辈高抬贵手,只要前辈饶了小人这一次,不管前辈吩咐什么,小人都愿答应!” 葫芦叟眯起水泡眼,一哦道:“真的吗?” 小扁鹊赶紧接头道:“为表示小人之诚意,小人愿奉上黄金五十两,作为前辈沽酒之费!” 葫芦叟掉头望向丙寅奇士道:“你看这个条件如何?”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五十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有意答应下来,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咳咳……” 小扁鹊忙又接着道:“这位前辈如肯大发慈悲,小人也愿表示一点意思。” 丙寅奇士笑道:“也是五十两黄金,是么?” 小扁鹊道:“小人的黄金,只有五十两,另外再也拿不出来了。不过,除了黄金,小人尚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丙寅奇士道:“什么东西?” 小扁鹊道:“人参。” 丙寅奇士道:“有没有鬼参?” 小扁鹊一怔道:“前辈要鬼参何用?” 丙寅奇士道:“我只问你有没有!” 小扁鹊苦着脸道:“小人若说没有,前辈一定不肯相信,而事实上,小人这次带出来的药囊中,的的确确没有这一味药。” 丙寅奇士冷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可怜,大概你连这种鬼参见也没有见过吧?” 小扁鹊忙说道:“不,不,小人不但见过,而且曾经有过一整支。” 丙寅奇士道:“那一整支,如今哪里去了?” 小扁鹊道:“事情是这样的,若干年前,家师为充实药库起见,曾冒险攀登天山绝峰,采得这种鬼参十余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人,每一个人都分到一支;小人分到的一支,直到今年春间,方因合药用尽……” 丙寅奇士道:“令师那座药库建在什么地方?” 小扁鹊道:“原先是建在吕梁山的追魂谷中,六个多月之前,已搬到龙门山的遮马谷听说那边有个新兴的帮会,正在秘密筹组之中。” 丙寅奇士听他提到龙门山遗马谷这个地方,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点了点头。 小扁鹊接着道:“我们师兄弟三人约定,每年都要在太原聚会一次,不晓得他们两人身上还有没有这味药,只要前辈宽限几天,等他们两个一来,就知道了。” 丙寅奇士知道小瘟神胡五已被令狐子除去,于是问道:“你那个二师弟叫什么名字?” 小扁鹊道:“毒太岁游志宏。” 丙寅奇士道:“你这位二师弟毒太岁游志宏一向在哪一带出没?” 小扁鹊道:“大同府。” 丙寅奇士道:“你们聚会的日子是新正哪一天?” 小扁鹊道:“初三。” 丙寅奇士道:“还有三天” 小扁鹊道:“是的,已经到了也说不定。” 丙寅奇士道:“聚会的地方呢?” 小扁鹊道:“南门城外的三清观,不过不到初三那一天,他们两个就是来了,也不会先到三清观去的!” 丙寅奇道:“为什么?” 小扁鹊道:“这是当初约好的,以免为仇家知悉,跟踪找去。” 丙寅奇士道:“如果两人目前已经来了太原,你有没有方法可以马上找到他们?” 小扁鹊道:“我们那三师弟还很难说,二师弟则可以一下找到。” 丙寅奇士道:“怎么找?” 小扁鹊道:“赌场。” 丙寅奇士朝葫芦叟下巴一抬道:“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人交给你了!” 葫芦叟伸出大巴掌一拍道:“你伙计可以上路了!” 小扁鹊一声闷哼,应掌而绝! 葫芦叟抬头道:“底下怎么办?” 丙寅奇士笑道:“底下喝酒。” 葫芦叟诧异道:“鬼参呢?不找下去了么?” 丙寅奇士笑道:“出入赌场,那小子比我们来得自然而内行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当然以他小子亲自出马为宜。” 大年初一,太原城中,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气氛;只有龙虎帮太原分舵内,仍是一片愁云惨雾。 令狐平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问道:“城中有没有赌钱的去处?” 瞎眼判官苏光祖打着呵欠,勉强笑了一下道:“护座也喜欢这个调调儿么?”- 第二十八章 美女赌徒 令狐平侧扬着面孔道:“这个调调儿谁不喜欢?” 瞎眼判官叹了口气道:“往年这个时候,苏某人没有三天三夜,说什么也不肯下桌子,今年算是倒了霉,碰上这档子事,一点劲也提不起来,想想抓到一副天地杆,通吃三门的滋味……唉……唉……” 令狐平道:“输赢大不大?” 瞎眼判官道:“可大可小,全看推庄的人本钱足不足。” 令狐平道:“为什么?” 瞎眼判官道:“地方多得很,其中当然以南门张四那边最够劲。” 令狐平道:“为什么?” 瞎眼判官道:“那边的外路客较多,注于下得大,赌得也规矩,凡是城中的豪客,每年差不多都在那边聚齐。” 令狐平道:“由这里去,怎么个走法?” 瞎眼判官道:“我找人为护座带路。” 令狐平道:“用不着,他们要清楚了本座的身份,赌起来就没有味道了。” 瞎眼判官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令狐平道:“怎么走?” 瞎眼判官道:“由这里往南走,穿过天师胡同,有座小石桥,过桥第三家,门口有化子晒太阳的那座宅院便是。” 令狐平道:“那些晒太阳的化子是不是丐帮弟子?” 瞎眼判官道:“不是。” 令狐平道:“城中的一些无赖汉?” 瞎眼判官道:“可以这么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两手,等于是张四烂眼的保镖。” 令狐平道:“有人输了会闹?” 瞎眼判官道:“这种情形很少见,打从去年开始,他们均向本舵缴纳保护费,纵然有人想闹事也没有这份胆子。” 令狐平道:“好,去拿三百两银子来。” 张四烂眼家中,恐怕算得上是今天太原城中最热闹的一处地方了! 跨进高高的门槛,是一片广阔的庭院,院中积雪业已清除干净,代之者是密密麻麻的石灰印,积一层厚厚的鞭炮屑,充分显示出一片新年的气氛。 两厢走廊上,玩的扑卢之戏。 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只大海碗放着,海碗四周,或蹲或坐,挤满了下注的人,像一簇簇争舐饼屑的苍蝇。 随着滴溜溜打转的骰子,吆喝之声,此起彼落,然后,骰子定了,有的喃喃咒骂,有的哈哈大笑! 人堆蠕动中,不断有人红涨着面孔抽身退出,不断有人怀着贪婪而又兴奋的眼光侧身挤进去。 登上台阶,走进大厅,那就更热闹了! 大厅中赌的是牌九。 赌牌九的,共有五张台子,以中央那张台子上围的人最多;这时正在推庄的,是个红脸汉子。 令狐平一脚跨进大厅,便有一名长衫二爷,用漆盘托来一盘果点,含笑招呼:“恭喜公子发财!” 令狐平笑答一声:“大家发财。” 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同时在盘中放下一个红封套。 中央台子上那当庄的红脸汉子,看情形手气相当不坏,面前的碎银和钱串,堆得像小山似的,身旁的两名助手,衣袖捋得高高的,额角上全有了汗意,这时正在一递一声地喝着: “下!下!快!快!” 大概已经吃进好几副了,落注的并不踊跃。 两位看庄的助手,忽然语气一改,又喝道:“再不下就要满庄啦!” 这一声喝出,其灵无比。 输了钱的下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庄家两手一推将骰子搁去一边,宣称“满座”。只见那些原采观望态度的下家,在这一声带有威胁性的吆喝之下,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登时一个个抢着落注,不消片刻台面上便给堆得满满的;两名助手笑了,庄家也笑了。 红脸汉子抓起面前的两颗骰子,合在掌心,用力搓了搓,又张口呵了一口气,然后一声断喝:“通吃黄友,带角注!” 骰子离手滚停,是个五点。 两名看庄的一齐吆喝:“五点在手,谁也别走!” 那些下家则一齐吆喝:“五点在手,瘪十先走!” 庄家抓起第一副牌,啪的一声,放在面前,且不翻看,目扫全场,等下家三门先开牌。 上门经过一番争夺,两张牌被手快的人抢去。 于是,其中一人先唱:“天地带虎头,粗也风流,细也风流!” 很明显的,他抓的一张牌,不是八点,便是七。 所有上门下注的人,一齐的助威喊:“天地带虎头……” 同时集中目光,向拿另一张牌的那人望去。 那人将牌按在台面上,这头摸一点点,那头摸一点点,龇牙咧嘴,两眼乱翻,仿佛摸得太快,会将点子摸变了似的…… 有人沉不住气,眼巳巴地探问消息:“怎么样,到了没有?” 那人歪着脖子,微微点点头,未置可否。跟着脸色一变,口骂一声:“操你祖奶奶的!” 反手一扔,将那张牌扔到桌心;众人顺势望去,原来是个四点,另一张牌翻开,是一张杂八,八加四得十二,整数不计,只得两点! 在上门下注的人,个个脸色灰白,脏话全部出笼。只有一个汉子在抖着手自言自语: “有点不算输……” 是的,有点不算输。 庄家只拿一个一点,两点不是照样可以赢?只可惜这种想法。连他自己也安慰不了,否则他的手也不会抖得那么厉害了。 天门和下门,点子也不大,天门四点,下门一点。 庄家熟练地手一翻,同时大喝:“来个小乖六!”两张牌翻开,果然是个六点! 全场大哗,红脸汉子笑了,两名看庄的也笑了。 庄家面前的钱堆,又增高了它的高度。 两名看庄的再度吆喝:“下!下!快!快!” 就在这时候,一只银袋忽然重重落向桌面,人丛中有人平静地道:“天门包了!” 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平。 嘈杂之声刹时寂止。 红脸汉子脸上的笑容遽尔消失,两名看庄的汉子也都变了颜色,红脸汉子抬头向他强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 令狐平从容拉开袋口道:“这里是三百两,我想应该够了。” 红脸汉子干咳着道:“不是这意思。” 令狐平故作茫然之状,向下问道:“这里的规矩,我不太清楚,本公子这样下注可以不可以?” 众人纷纷附和道:“当然可以。” 红脸汉子下不了台,眼望着钱堆,迟疑了片刻,终于咬紧牙根,自我壮胆地吼出一声道:“奶奶的,排了!” 骰子打出,是个七点。 令狐平押的是天门,抓第一手牌。 他伸出手去,拿回两张牌,轻轻巧巧地往外一翻。 众人看清之下,全止不住脱口发出一声惊啊。 原来两张牌,一张是“小杂五”,一张是“无名七”,合起来只有两点两点中最小的一种。 红脸汉子神情顿告开爽。他的手风一直顺得很,随便翻翻,也能翻个四点或是五点出来。 不,就是翻得两点,也就尽够了!果然,信手一翻,第一张就是张地牌,众人是一惊啊,这张地牌翻出来,等于赢了九成九,现在要他少赢一分钱,他也不肯答应了! 第二张牌,很快地跟着翻,两张地牌的克星杂九已出现一张,桌上还有十六张牌未动,他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可是,不信邪,偏有邪,赌博能使人倾家荡产,就在这种地方,红脸汉子跟着翻出来的,赫然竟是一张要命的杂九! 二加九,一点! 整个大厅,为之鼎沸;惊叹,欢呼,久久不绝! 令狐平不慌不忙的走去庄家位置上,喊来张四烂眼,按例派了头钱,并请张四烂眼找来两个看庄的,然后宣称接手推下去。 于是,牌局继续进行。 令狐平只管打骰子收骰子,其余的事,全部给那两名看庄的处理;因为他得分出大部份心神,去在满厅赌客之中,寻找那位尤门高足,毒太岁游志宏! 牌局进行了一会儿,他偶尔瞥及大厅一角,先前那名红脸汉子,正拉着张四烂眼,在那窃窃私语,心头不禁一动。 他目力远逾常人,在这一瞥之间,他已看清那红脸汉子似乎正在向张四烂眼要求通融一点银子。 在一名熟客来说,这种事本极平常。 输了钱的人,谁不想翻本?要想打铁趁热,马上就有银子到手,当然以找赌场主人来得最快! 不过,这时情形不同的是,从张四烂眼的反应可以看出,红脸汉子虽是个熟客,却显然不是一个好客人。 因为张四烂眼只是不断地摇头,迄无应允之意。 红脸汉子大概是发了急,忽从身边取出一只小草袋,意欲以袋中之物作为抵押。 张四烂眼接过去仅朝袋中望了一眼,便又摇着头递了回去,仿佛对抵押品并不中意。 令狐平暗忖:“这厮会不会就是毒太岁?袋中之物会不会就是那支鬼参呢?”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实在相当渺茫,他趁众人下注之际,扭头向身边一名助手问道:“刚才那位游大爷输光了么?” 那位助手点头道:“他已经推了两天的庄,手风一直不顺,今天则有起色,又被公子一注包了独门……” 令狐平又惊又喜,他怕这名助手也许应错了,又接着淡淡问了一句道:“这姓游的,赌品如何?” 他问得很慢,也很清楚,相信对方应无误听他姓之理,如果这名助手对此一姓氏不加纠正,那么,红脸汉子就是毒太岁,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只见那助手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位游爷,牌九虽然不好,赌品倒还可以,这次带的银子,也不算少,只可惜他不懂推庄的窍门,输了死要来,赢了不肯收,结果当然非光不可……好了……注子已齐……公子可以打骰子了。” 令狐平根本没有把输赢放在心上,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他愈是不在乎,手风愈顺。三副牌下来,刚才的不算,竟又赢了二十多两! 同一时候,那位毒太岁游志宏因为主人张四烂眼不肯通融,已悻悻然转过身躯,正向厅外走去。 令狐平急忙抓起骰子一边作势欲掷,一边扬声喝道:“下,下,注子还不够,凡是值钱的东西,一概可以作价,人不离场,随时取赎,快,快,今天过年,要玩就玩个痛快……” 他想起刚才那个看庄汉子的那句警语,又加喝了一声道:“不然本公子可要满庄啦!” 凡是迷恋于赌博的人,想法多半相同。赢了钱都认为是应该的,跟这些家伙赌,我不赢谁赢?嘿嘿! 输了呢? 他最少会告诉你一百零八个原因。总说一句:输得冤枉! 正如西楚霸王所说的一样:非战之罪也! 所以只要是有赌的地方,便经常可以听到这样两句话:不怕输得苦,只怕断了赌! 也就是这个原因,使得每个输光了的赌徒,经常扯头发咬牙齿,自怨自艾:奶奶的,你看这一把,我要是有钱…… 这些道理,令狐平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两三年来,他游戏江湖,放浪形骸,冷眼观察人世百态的重要收获之一。 毒太岁游志宏已经走到大厅门口,听得令狐平这阵吆喝,脚下果然为之一顿,似乎有些动心。 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只犹豫了那么一下,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令狐平既感意外,又感失望。 他真想不顾一切,放下骰子跟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 那厮革袋中盛放的是不是一支鬼参,尚属未知之数,如果沉不住气,因而露了形迹实在有点划不来。 再说,有丙寅奇士在,即使得不到这支鬼参,他一样用不着担心一身武功丧失。 急什么呢? 还有,他绝不相信像这样好赌的家伙,会急流勇退,就此一去不回头! 今天等不到,明天也会等到的。 所以,他不动声色,让牌局照常进行。 这样,又过去半个多时辰,他看看今天已无事可做,正想找个借口收兵之际,厅外院中忽然暴起一阵欢呼。 “花大娘来了……花大娘来了……” 什么?一个妇道人家也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令狐平眉头微微一皱脑海马上浮起一张叫人不敢领教的脸孔:又浓又厚的脂粉,一口烟熏黄牙…… 他完全猜错了。 从厅外走进来的这个女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打扮素净,身材窈窕,一张鹅蛋脸上,竟然找不出一丝皱纹。 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令狐平暗暗诧异,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理由要跑这种地方? 令狐平正在想着,肘弯上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转脸一望,碰他的人,原来是左首那个帮他看庄的汉子。 令狐平道:“什么事?” 那汉子低声道:“这女人来头不小,她每年都要来这里推庄,手面之阔,令人咋舌,输赢全不在乎……” 令狐平道:“不在乎又怎样?” 那汉子促声道:“等会儿公子千万不要与她争执。” 令狐平咦道:“怪了,为什么要与她争执?” 那汉子忙道:“小声……” 令狐平依言放低声音道:“好,你说,我为什么不要与她争执?” 那汉子摇头摆尾道:“她有个怪脾气,每年当庄一定要在中间这张台子上,等会儿她一定会要公子让开……” 令狐平道:“凭什么要让给她?” 那汉子低声道:“谁都得让。” 令狐平道:“若是不让给她,她能怎样?” 那汉子脸色一变道:“公子切切不可如此,小的全是一片好意,等下去后,我再告诉您……她来了……” 是的,那女人走过来了。 围在台子四周的赌徒,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十分尊敬的神情。 令狐平当然不会无聊得去跟一个女人抢庄推。 可是,当他刚将两颗骰子放去一边,打算自动让座之际,他眼中一亮,主意突改,他重新抓起那两颗骰子,大声道:“下,下,快,快!”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来他头一抬,竟赫然发现那女人身后,除跟着一名小婢之外,还跟着个男人,正是毒太岁游志宏! 再看毒太岁的两只手上,那只小草袋业已不翼而飞,代之者是一个沉甸甸的大银封。 令狐平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尤门高足的一支鬼参未能向张四烂眼押得银两,最后却在这女人身上找到出路。 难道这女人也是个中行家。 令狐平一面想一面喝道:“下,下,快,快!”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赌徒们,你望我,我望你,竟然没有一个肯落注。 两名看庄的汉子,在桌底上,不断地脚踢示意。 令狐平不予理会,仍然一股劲地吆喝道:“快,快,押一个,赔一个,不押不赔……” 最后,他给那两个家伙踢火了,扭过头喝道:“赶一赶桌底下的狗!” 这一喝,桌底下立即清静下来。 那女人眼波一转,含笑脆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大概要推下去?” 令狐平头一点道:“不错……” 女人转脸向毒太岁道:“你说你刚才被人家一注包了天门,现在你有了银子,难道就不想扳本了么?” 毒太岁嗫嚅道:“我怕大娘要推庄,所以……所以……” 那女人摆头淡淡一笑道:“先让你押一注。” 毒太岁大喜,抢将银封往台子上一放,抬头向令狐平狠狠地瞪眼说道:“全部押开门,打骰子!” 令狐平笑道:“多少?” 毒太岁道:“五十两!” 令狐平道:“庄上现在已经超出百两之数,朋友要不要再添一点,像本公子刚才一样做一注包了?” 毒太岁脸红了,却又发作不出来。 那位花大娘开口了:“差多少算奴家的。” 说着,回过头去,命小婢在天门上放下碎金。 令狐平骰子一搓,喝道:“独吃天门!” 骰子打出一个八点,两副牌翻开,果然独吃天门! 花大娘脸上笑容不改,从容如故,毒太岁的一张面孔,则全变了颜色! 赌钱最怕老本断根,这位尤门高足刻下心中难受之滋味,相信好此道者一定不难体会。 花大娘抬头嫣然一笑道:“公子仍想推下去?” 令狐平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知足常乐。谁要推谁来接手吧!” 花大娘注目又笑道:“公子手气不坏,奴家想沾个光,下一庄我们搭伙如何?” 令狐平点头道:“使得!” 接着,由那女人当庄,令狐平则站去一旁,作壁上观。那位毒太岁不知已于什么时间悄然离开大厅。 看女人赌钱,令狐平这并不是第一次。不过,看一个女人当庄推牌九,却是不折不扣的头一回! 女人赌钱,本来就不是一件雅事;女人推牌九,当然更不会雅到那里去。 可是,说也奇怪,这女人推起牌九来,却一点不使人有不雅之感。 你看她洗牌和打骰子的手法,是那样的熟练,那样的优美,从容不迫,举止合度,几乎连那两颗骰子,也比别人打出去,在台面上滚得更为动人…… 下注的情形,愈来愈热烈。 令狐平目光微微一转,便已看出毒太岁的那支鬼参,正连同那只革袋,放在那小婢的提篮里。 可是,尽管他具有一身绝学,即使面对着一流高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时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支鬼参到手。 正当牌局再度进入高xdx潮之际,一名青衣小丫头,忽然匆匆奔入大厅。 花大娘头一抬,不期然微微一怔。 她向那小丫头投去带有询问意味着一瞥,那小丫头喘息点点头。 花大娘皱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自语似的道:“真扫兴!” 说着,向身边提篮的那小婢头一点,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随那后来的小丫头向厅外走去。 令狐平连忙从后喊道:“还有这些银子……” 花大娘回过头,眼波流转,淡然一笑,说道:“你接下去推,账明天算。” 不等令狐平再有表示,娇躯一拧,莲步款款,瞬息便于大厅门口消失不见。 令狐平自然没有兴趣再推下去,他喊来张四烂眼,点清台面上的银两,自己拿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交张四烂眼保管,然后他向先前警告他不可与花大娘抢庄推的那名汉子招招手笑道:“走,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去什么地方找点酒喝喝!” 大年初一,去哪里喝酒呢?最后由那汉子领去他自己的家中,命老婆备了几样菜,两人便这样喝起来。 汉子自言姓汤,名宏吉;家中除了老婆,和两个小女儿之外,同住的尚有一位远房叔叔。 令狐平喊来那两个小女儿,一人给了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汤氏夫妇谢了又谢,一家欢喜得不得了。 令狐平喝过几杯酒之后,方才问道:“刚才那位花大娘,看上去人挺随和的,为什么一走进来,大家都对她那样顺从?” 汤宏吉苦笑着摇摇头道:“今天算你公子运气,这娘儿们居然一反常态,当时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就连现在想起来,都叫人直冒冷汗,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我劝公子明天最好另外找个地方消遣,张四烂眼那边,能别去最好别去。” 令狐平道:“这正是本公子不明白地方,当时她假如争着要推庄,而本公子又偏偏不让,她能怎样?” 汤宏吉道:“公子也许能活着走出那座大厅,但绝不能活到明天这个时候!” 这本在令狐平意料之中,但他仍故作吃惊之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女人会武功?”- 第二十九章 死而无怨 汤宏吉道:“岂止会而已!” 令狐平道:“汤兄有没有看她施展?” 汤宏吉道:“当然看到过。” 令狐平道:“很高明?” 汤宏吉道:“武功一道,小人是外行。不过,小人可以举个例子。这儿太原城中,有关家兄弟三人,三兄弟全有一身惊人能耐,有一年大概是大前年吧?就在张四烂眼那里,三兄弟碰上了这娘儿们,也是为了争庄推,结果一言不合,双方便动上手,哪知道不到几个照面,三兄弟的三支宝剑,竟全告脱手落地。最后,这娘儿们只交代了一句话:贤昆仲在太原住得太久,去别处混混吧!从此太原城中,果然就不见了这三兄弟的影子!你公子想想,这娘儿们厉害不厉害!” 这个例子的确举得很好。太原关家三兄弟的武功,再没有比令狐平知道得更清楚的了。 三兄弟之武功,约与武当八于相伯仲,能在几个照面之内,使三兄弟兵刃脱手,如果投去龙虎帮,一名黄衣护法应无问题。 令狐平感到纳罕的是,像这样的一个女人,无论走到什么地主,都不难引起轰动,为何以前未曾听人提到过? 难道花大娘这个名字是假的? 还是她平时都不在太原城中? 令狐平想了想,又问道:“汤兄可知道这娘儿们在城中什么地方?” 汤宏吉摇头道:“不知道。” 令狐平道:“有没有谁知道?” 汤宏吉道:“恐怕谁也不知道。” 令狐平道:“何以见得?” 汤宏吉道:“公子可以想象得到,像张四烂眼这种地方,决不可能藏得住一件事。要有人知道,还会到今天?不早传遍全城才怪!” 令狐平笑道:“这样漂亮的一个娘儿们,难道就没有人想打听一下么?? 汤宏吉叹了口气道:“想打听的太多太多了!” 令狐平道:“结果总是打听不出来?” 汤宏吉道:“前年有个姓马的,去年有个姓薛的,都曾自告奋勇,想跟在后面,看个究竟,结果两个家伙。一个也没回头。” 令狐平道:“就此失了踪?” 汤宏吉道:“一个死在南城门外,一个死在北城门外。” 令狐平道:“以后就没有人再动过念头?” 汤宏吉道:“很难说。这女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看了这女人几乎谁都会生出非份之想。 “张四烂眼那里,因为每年都有外客,那里有句笑话,如果有人第一年去了,第二年看不到他来,大家便说:‘那家伙么?他找花大娘去了’” 令狐平道:“那个我包了他一注天门的游大爷,他是不是跟花大娘很熟?” 汤宏吉道:“赌场里谁都跟花大娘很熟,只要不跟她抢庄推,这娘儿永远笑脸迎人,什么事都可以打商量。” 令狐平正想再问什么时,在门口玩的两个小女孩忽然笑着喊道:“叔公回来了……恭喜叔公……” 一个老人走进屋中,令狐平头一抬,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这位“叔公”竟然就是前天酒楼中的那个“算命先生”! 汤宏吉为两人引见之后,令狐平才知道老人名叫汤三才。 令狐平在酒楼出现时,是一名中年文士之面目,汤三老此刻当然不知道他已见过令狐平一面。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望了令狐平两眼竟然注目说道:“请恕小老儿冒昧,这位老弟看来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令狐平本就钦佩这老人的一副硬直骨气,这时更为对方这副过人的眼力,折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毫不隐瞒,照直说出那天他也在酒楼上,楼梯口的中年文士,便是他的化身。 汤三才听了,似乎并不惊异,点点头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常人……” 令狐平笑道:“这句评语,在老丈身上也用得上,老丈那天的表现,实使晚生钦佩,要换了别人,谁敢那样做?” 汤三才摇头道:“这个公子就错了。” 令狐平笑道:“怎么呢?” 汤三才道:“这不过是小老儿对自己的相人之术,具有几分信心罢了,那厮印堂霉暗,命主不日凶死,对于这样一个人,当然用不着担心他能将你怎么样。” 令狐平真没有想到这位老人在相术方面,竟有这等造诣。 当下又问道:“那么?老丈在临走之前,对那位为老太解围的老人,数度欲言又止,是不是正因为已看出那老人,表现在气色上的预兆,有惊无险,才忍住没提警告,毅然离去的呢?” 汤三才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令狐平乘兴道:“晚生如今显示者,乃晚生之本来面目,拟请老丈揣相一番,老丈是否愿意?” 汤三才道:“公子的命相,小老儿刚才已经观察过了,功名利禄,富贵寿考,全与公无份。请恕小老儿直言一句,公子是天生的劳碌命,凡接近公子的人,都能得到好处,公子本身,却永远一无所有!” 令狐平抚掌大笑道:“好,好,干一杯,不想今日此处,复见君平再生!” 大笑声中,首先举杯饮而尽! 汤三才陪了一杯,皱眉说道:“小老儿虽略通星相之术,然对岐黄一道,却是门外汉,听公子适才这阵笑声,中气似有阻滞之象,今天虽是大年初一,小老儿却仍不得不说一句,公子最好能找个大夫看看,别误了症头才好。” 令狐平忽然转向汤宏吉道:“汤兄,拿纸笔来。” 汤三才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全是真话,尚请公子见信,小老儿如果能开方子,早不会等到现在了。” 令狐平笑道:“晚生索取纸笔,不是这个意思。” 汤三才抬头道:“宏吉,既然公子索取纸笔另有用途,那你就快去取来吧!” 不一会,汤宏吉将纸笔取来,令狐平即席挥毫,写就一函,端正叠好,递给汤三才道: “在散关,四行三十里,先找榆林,然后穿林南走,只要遇见樵子,不分老少,这封书函交出,对方拆阅之后,自会领您前往一个去处,到了那里,今日之事,您便会明白。” 汤三才亦不推辞,伸手坦然接下。 令狐平又道:“这一边,您请放心,宏吉见以后不必再跑张四烂眼那种地方,晚生会交给他一点本钱,让他弄个小生意做做,吃一口太平饭,绝不用愁就是了。” 汤三才不说话,只是微笑,汤宏吉自语似的喃喃道:“五叔一直说我开了年便会好运,我总是不相信,想不到……想不到……竟是……真的……” 令狐平从汤家走出,带着三四分酒意,周身一片舒畅。 他觉得今年这个年总算没有白过。 他信步前行,走了老远一段,才发觉走错了路;那座龙虎分舵在东门附近,他现在竞往西走! 他站下来,认清方向,正拟反身之际,小巷中忽然奔出一名顽童,拉住他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道:“那边有个死人,快去看!” 令狐平一哦道:“在哪里?” 那顽童手一指道:“在巷子后面,那座古塔里头。” 令狐平道:“是多大年纪的人?” 那顽童道:“我们没有走近去看,不知道,我要过去看个清楚,小虎子和黄鼻涕害怕,他们先溜了,我也不敢去。” 令狐平道:“男的还是女的?” 那顽童道:“不知道。” 令狐平道:“穿的什么衣服?” 那顽童道:“衣服都拉破了,两条大腿通通露在外边,那条破裤子,好像是绿的,还镶了边……” 令狐平怔住了!是个女人? 当下忙又问道:“地上有没有血?” 那顽童道:“没有。” 令狐平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一个女人陈尸古塔中,衣服给拉破了,却没有一滴血,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到是件什么案子。 那顽童出了巷子,便不肯再往前走。 令狐平点头道:“你不走也好。” 古塔就在一条小沟的对面,四周全是荒地,若非一群顽童到此,人死古塔之中,可能永远不会发觉。 令狐平拾级登阶,向塔中走去,这座古塔因年代久远,已有倾圯之象,底层一片黑暗,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腐气味。 令狐平因为刚从外面走进来,受了积雪映射的影响,定了好一会神,方始看清一切。 你道他看见了什么? 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女人的死尸。 好个可恶的小家伙,大年初一就跟过路人开这种玩笑,真是太没有一点家教了!他决定退出去找上那个小家伙,好好训诲一顿。 可是,他念头尚未转完,右肩已经顶住一柄锋利的匕首! 身后有人冷冷喝道:“别动!” 令狐平没有动,同时,心底则止不住暗暗好笑! 居然有人以这种手段来对付大名鼎鼎的浪莎公子岂非滑稽之至? 那人沉声又道:“你动一动,就要你的命,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快替老子乖乖的拿出来!” 这下令狐平可从声音中听出来,原来此君不是别人,竟然又是那位尤门高足毒太岁游志宏! 令狐平忍不住暗骂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他故意装成很害伯的样子,颤声说道:“壮士饶命,有话好说……” 毒太岁恶狠狠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银子交出来,万事皆休,否则,嘿嘿,可别怪老子这把刀不讲情义!” 令狐平道:“壮士请别性急,在下只问一句话,问完了马上交银子。” 毒太岁问:“快问!” 令狐平道:“刚才那个小弟弟说这里死了一个人,是不是壮士教给他的?” 毒太岁道:“是又怎样?” 令狐平道:“不怎样。” 毒太岁道:“银子呢?” 令狐平道:“身上没有,全放在客栈里。” 毒太岁勃然大怒道:“放屁!你从张四烂眼那里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过什么客栈!” 令狐平忍住笑,问道:“这就怪了!壮士……你怎知道我去过张四烂眼那里?以及离开那里之后尚未回过客栈?” 毒太岁一怔,知道露了马脚,索性刀尖一拨,冷笑道:“你转过身来,且看看老子是谁!” 令狐平转过身去,佯惊道:“是……是游大爷!” 毒太岁扬了扬刀子道:“如何?现在你小子该知道,赢了我姓游的银子,是什么滋味了吧?” 令狐平故作惶恐之状道:“这怎么办?我那几百两银子刚才全给了那个为我看庄的汤宏吉,不信你可以搜,游爷……你……你怎不早说?” 毒太岁道:“鬼话!” 令狐平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实情。” 毒太岁上下打量了一眼,发现令狐平身上果然是不像带着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几百两银子,分量不轻,刚才令狐平是以青布打包。提在手里,如今那包裹已经不见,要将这么多的银子藏在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毒太岁似甚诧异,瞪眼问道:“慷慨的人,我姓游的也曾见过不少,像你这样、无缘无故的,一送就是几百两,尚是第一次看到。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将几百两银子一下全送给那个姓汤的?” 令狐平道:“当然有原因。” 毒太岁道:“什么原因?” 令狐平道:“是……是……一个……不足为外人知道的原因,在下……实在……无法启口。” 毒太岁道:“那你要不要命?” 令狐平道:“是……是……这样的……请游爷别见笑。我……是想以这笔银子……拜托……他打听……那位花大娘的住处。” 毒太岁道:“他答应了你没有?” 令狐平道:“答应了。” 毒太岁哈哈大笑! 令狐平佯赧道:“我知道说出来游爷一定会见笑,不过,在下这个毛病,总是改不过来,在下住处,囊资尚丰,如果游爷愿意成全……” 毒太岁笑声一收,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住那家客栈?” 令狐平道:“请游爷先说出这位花大娘的住处,在下决不食言。” 毒太岁哼道:“你做梦!” 令狐平道:“这样说来,你游爷也不知道她住哪里了?” 毒太岁道:“我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令狐平道:“游爷问什么?” 毒太岁道:“我问你住城中那家客栈?” 令狐平不答,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想到凭我这样一个名公子,居然也有追一个女人,追不到手的一天!” 毒太岁嘿嘿冷笑道:“死到临头,尚且不觉,竟还有这份心情胡思乱想!你算是哪号的‘名公子’?” 令狐平道:“天字第一号!” 毒太岁道:“你再这样疯疯癫癫的,看老子不先赏你一刀才怪。” 令狐平道:“真的吗?” 毒太岁怒道:“你以为老子在跟你开玩笑?” 令狐平摇头道:“奇闻,奇闻,就是换了令师,那位什么谈笑书生,谅他也不敢在我浪荡公子面前这样说话,你这位毒太岁,真是青出于蓝……可敬……可佩……” 毒太岁一呆道:“你……你就是那位浪荡公子?” 可怜这位毒太岁,在这一瞬间,一身武功似乎消失净尽,他忘了身后有门,也忘了手上有刀,呆在那里,就像一座泥偶。 令狐平缓缓说道:“你想跑是跑不了的,想活大概也活不成,不过本公子仍愿给你一个机会,这是本公子的一贯作风,务使对方口服心服,死而无怨。” 毒太岁还有什么选择呢?蓦一矮身,银光闪处一刀猛向令狐平双膝划去! 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他自知不是这位浪荡公子的敌手,如果一刀攻向咽喉要害,绝无得手之可能,像这样退而求其次,或能侥幸,亦未可知,只要这一刀有了交代,就不难取得脱身机会。 令狐平头一点道:“这样就对了!” 口中说着,单掌一挥,一股无形的劲气,迎向来刀,撞击过去! 双方的功力,实在差得太远了,结果毒太岁的那支匕首由右而左,在身前虚划了一圈,终于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下,刀尖回转,唰的一声,一切插入自己心窝! 分舵中的那些帮徒见令狐平空着双手回来,以为他是输光了回来搬本,不待吩咐便去后面抬出一只小银箱。 一名锦衣护法,就是输光了分舵的全部财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区区千百两银子,能算什么? 令狐平摇摇头笑道:“今天手气不佳,改天再说吧!” 接着又向那些帮徒问道:“钱护法和闵护法呢?” 一名帮徒抢着回答道:“也去了北门一家赌场,说是护座如果有事,派人叫一声他们就回来。” 令狐平点头道:“好,去叫他们回来。” 那名帮徒离去后,令狐平又向余下的那些帮徒问道:“苏分舵主在不在?” 一个叫吴正雄的帮徒答道:“在后面睡觉。” 令狐平目光微转道:“你们之中,过去有没有人在张四烂眼那里赌过钱?” 一名帮徒笑道:“老吴去过。” 令狐平望向那个叫吴正雄的帮徒道:“你去过?” 吴正雄点头道:“往年去过,不过跟护座一样,手气都不怎么好,差不多每次总要送掉几个月的俸银……” 令狐平道:“在那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称作花大娘的女人?” 吴正雄微怔道:“花大娘!” 令狐平道:“怎么样?见过没有?” 一听提到花大娘这个名字,吴正雄那张本来显得憔悴无神的脸孔上,登时浮现出一片异样的光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向令狐平反问道:“这女人今天也去了?” 令狐平好气又好笑,只得耐着性,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这里分舵上,有没有人晓得这女人是何来路?” 吴正雄似因今年未能赶去张四烂眼那里,感觉很遗憾,深深叹了口气,方才摇着头说道:“不清楚,这女人小的只见过一次,听说一身武功相当了得,连过去这里的关家兄弟,都在这女人手上吃过亏。” 令狐平又问道:“那么,可有人知道,这女人住在城中什么地方?” 吴正雄连连摇头,“不知道,这件事谁也不敢打听。” 令狐平道:“为什么?” 吴正雄道:“过去有个姓马的和姓薛的,仗着一身武功不弱,曾在张四烂眼那里夸下海口,说一定要找出这女人的身世秘密,结果两人均是有去无回,从这以后,大家都死了心,谁也不敢再提……” 令狐平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话题岔开,改口问道:“今天大家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这样一问,众帮徒立即相继打起呵欠来,一个个唉声叹气,摇头苦笑不已。 不一会,回春郎中钱山涛和三才刀闵全寿双双返回分舵。 令狐平屏退众帮徒,向两人说道:“本座今天在张四烂眼那里推牌九,遇见一个叫花大娘的女人,听说这女人不但人生得标致,一身武功,亦极高明,这女人或与本舵兄弟中毒事件有关,看来亦非全无可能。” 三才刀道:“这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令狐平道:“请你们两位回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们不妨立即分头去找,打听出这女人的住所,有消息快向本座报告。” 钱、闵两人闻言精神大振,颔首领命而去。 令狐平无事可做,跟着也走了出来,他于僻静处改了容貌,然后悄悄去到北门外的丐帮分舵。 丙寅奇士上官亮和葫芦叟乐九公均不在舵中。 前者系下乡去为一名贫姐治病,后者则以小扁鹊那五十两黄金,兑成散碎银两,在四乡寻找贫户,视人口多寡,加以济施。 那位丐帮分主听令狐平问起花大娘这样一个女人,想了想说道:“这个女人的确像谜一样,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以及落脚城中何处,本帮有几名弟子,也产生出好奇之心,想跟踪打听究竟,但结果均未能如愿,不是半路跟丢了人,便是接到警告……” 令狐平插口道:“什么警告?” 那位分舵主道:“当那女人走在前面时,有时是一片树叶,有时一根野草,这些东西往往像具有灵性一样,会突然无风迎面扑至,触肤生痛,利如刀刮,这样经过几次,大家有了戒心,便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令狐平点头道:“她对你们丐帮,还算客气的。” 那位分舵主道:“是啊,过去听说有个姓马的和一个姓薛的,便因跟踪这女人送了性命,所以后来我便叫他们不必多事,就是能打听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何苦自找麻烦?”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他们二位回来之后,请代转达,就说毒太岁的那支鬼参,已落入一个叫花大娘的女人手里,我正在设法探听这女人的身世,明天我再跟他们二位联络。” 那位分舵主道:“少侠坐一会儿,喝一杯再走怎么样?” 令狐平笑道:“不,谢谢,今天喝得够多了。” 令狐平回到龙虎分舵时,天色业已昏暗,不久,回春郎中钱山涛,也跟着回来了。 令狐平问道:“有没有一点消息?” 回春郎中摆头道:“无从打听起,就好像城中没有这个女人一样。” 令狐平道:“闵护法呢?” 回春郎中道:“没有看到,我们系以令公坊为界,他访西城,我访东城,分手之后就没有再见面。” 开饭时刻到了,酒席排开,大伙儿坐下来吃喝。 那些帮徒因为精神萎靡,胃口欠佳,一个个只喝问酒,对满桌肴撰,很少动筷子,回春郎中因为未能尽到责任,看见这种情形,心头也很沉重,这一顿饭可说吃得相当不愉快。 一顿饭吃完,三才刀闵全寿仍然未见回来。 大家正在厅中品茗闲聊之际,一名帮徒忽然从院外捧进一只盖着木盖的大海钵。 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名帮徒回答道:“不知道里面盛的什么东西,是闵护法刚刚差人送回来的。” 瞎眼判官道:“打开看看!” 那名帮徒伸手去揭钵盖,竟然未能揭开。 瞎眼判官道:“饭桶!” 跟着扭头手一摆道:“吴正雄,你去帮帮他的忙。” 吴正雄走过去,两人合力,一个紧紧抱住体身,一个双手去拔那木盖,方才“通””的一声,将盖子打开来。 瞎眼判官问道:“里面什么东西?” 吴正雄和那名帮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就像未曾听得一般,两人脸上的神情,比死人还要难看- 第三十章 青楼买笑 瞎眼判官又问了一声,吴正雄才期期地道:“是……是……一颗人头……”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回人春郎中忙问道:“谁的人头?” 吴正雄结结巴巴道:“闵……护……法……” 回春郎中跳了起来道:“胡说!拿来我看看。” 吴正雄将海钵拿过来,回春郎中迎着灯光一瞧,证明一点不是胡说,钵中放着的,正是一颗人头……三才刀闵全寿的一颗人头! 回春郎中转过身来,望着令狐平道:“护座,您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冷冷回答道:“这就是说本帮的蓝衣护法全都是徒有其表,再不然就是这位闵兄根本就不够格跻身蓝衣护法之列!” 分舵中本就如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三才刀这一死,更如一阵阴风吹来,吹来了啾啾鬼叫,使得刻下大厅中,益发像座鬼域。 令狐平心底下一方面暗暗高兴,一方面也止不住暗暗吃惊。 他高兴的是:花大娘这女人适时出现,虽与分舵中帮徒中毒一事不生关系,但由于三才刀之突遭变故,顿使整个事件平添扑朔迷离之感,看起来就像真是这女人下的手一般。 同时,“小扁鹊”和“毒太岁”之死,人们无疑也会想到这女人身上去,因为以前已有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薛的,也是死在这女人出现之后不久。 这样一来,那位谈笑追魂想不来也不行了,更说不定会因而惊动那位龙虎帮主,亲来太原,查察究竟,要真是这样,这女人可实在值得感谢。 另一方面,他对女人也生出一股好奇之心。三才刀闵全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别的不说,仅是他马上便找着了这女人,就是一个最好说明;而这女人,竟毫不费力地,就将这位大护法杀了,可见这女人的一身武功,显较他原先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得多。 所以,他决定明天要亲身试一试,看这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二天,大年初二,令狐平又带了三百两银子,再度去张四烂眼处。 众赌徒看到这位阔公子再度光临,无不为之雀跃万分。 令狐平当然不能表示出他是为了那位花大娘来的。于是,既来之,则安之,招呼打过,只好含笑走去当庄的位置,喊来两名看庄的开始推庄。 可是,这一庄一直推到近午时分,竟仍然未见那女人现身露面。 令狐平暗暗纳罕,但又不便启口打听。 再看看台面上散碎银两,已堆得像小山丘一样,继续推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便搁开骰子,宣布满座。 经过结算,这一庄下来,他又赢了五十多两银子。 头钱本来只要打个二三两,就已经很够体面了,但他出手就是十两整,张四烂眼自是满心欢喜。 令狐平趁机问道:“昨天那位花大娘,有没有着人来把她那一份银子拿走?” 张四烂眼噢了一声道:“她么?没有,没有,还没有,她会来的……每年落灯以前,她差不多三天两天就要来一次,有时天天来也不一定。” 令狐平本来想问:“那么,她今天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呢?” 再一想,觉得这样问未免太露骨,乃故作漫不经心地改问道:“来得太晚岂不要熬夜?” 张四烂眼低声笑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位花大娘,瘾头大得很,熬一二个通宵,她一点也不在乎。” 令狐平正想再问下去,大厅外面,忽然奔进一名青衣小厮。 那小厮奔进大厅,一面喘着气,一面到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张四烂眼问道:“小癞子,你在找谁?” 小癞子闻声转过身来,请了个安道:“四爷好,过年发财,我在找我家蔡三爷,已经也几天没有回去,他没有来这里吧?” 张四烂眼道:“你们公子在家里,蔡三爷怎会出门?” 小癞子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家老太爷急得要命,到处派人找,一点影子也没有,不晓得这位蔡三爷子去了哪里。” 张四烂眼道:“香花院那边去问过没有?” 小癞子道:“问过了。” 接着又道:“那边的说,他还是五六天前,和我们公子去过一次,以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 张四烂眼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跟你们公子一起来,今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大伙儿刚才尚在奇怪……” 小癞子接着道:“假如四爷看到他,请告诉他马上回去,我还要再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 张四烂眼道:“好的,他如果到这里来,我一定叫他马上回去。你回去别忘了替我向你们公子拜个年,顺便请他有空过来玩。” 小癞子走后,令狐平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厮?” 张四烂眼道:“东城乔家。” 令狐平不过是信口问问而已,其实他一听那小厮提到什么蔡三爷,心里即已了然。蔡三爷当然就是那个护院的老三! 他由这小厮来找蔡老三,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香花院”的那个什么“小艳红”,他虽然还没有见过,但在想象之中,姿色必然不差。 慕名前往,冀亲芳泽者,当不在少数;除了乔小锤子这种登徒子不算,连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都拜倒裙下,甘作不二之臣,可见这女人交结之广。 他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迷上了一个女人,除了孝敬金钱之外,为想博得对方欢心,往往会大吹其牛,以证明自己与别人不同。 所以,一个红妓,虽然足不出户,往往却能知道许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 花大娘的来历,有没有人在这女人面前提过呢? 他决定去趟香花院。 香花院的那个鸨母,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她一照面便看出令狐平是个肯花大钱的公子哥儿。 令狐平坐定之后问道:“小艳红在不在?” 那鸨母满险赔笑,一叠声应着道:“在,在,在。当然在!别人来了,可以说不在;公子来了,怎么敢说不在?公子您贵姓呀?” 令狐平道:“敝姓金。” 那鸨母像是吃了一惊道:“姓金?这个姓可是大吉大利啊!好姓好姓,金玉满堂,金枝玉叶,金榜题名,金科玉律,还有……还有……” 令狐平道:“还有金碧辉煌,金貂换酒,金刚力士,金粟如来,金童玉女!” 那鸨一拍巴掌道:“对,对,金童玉女。还有金童玉女!” 令狐平道:“不过,本公子姓的却是‘京城’的‘京’。” 那鸨母一呆道:“京城的京?”跟着,忙又笑着道:“哦,哦原来是京公子!这个姓也不错,公子一向在哪里得意呀?”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个等下我会告诉你们的小艳红姑娘,现在请你们这位小艳红出来一下行吗?” 那鸨母这才识趣的喊来两名大丫头,将令狐平带进后院。 令狐平在堂屋中坐了一会儿,随即听得一阵环佩丁当之声,夹杂着一二低语,由远而近,来至门外,接着珠帘挑起,一名绛衣佳人款步走入。 绛衣佳人身后,另外跟着两名梳辫子的小丫头,分别端着茶盘和果盘。 刻下走进屋中的这个小艳红,的确是个相当动人的女人。 令狐平的一双眼光不能不说不高,几年来所见过的女人也不能说少,但如今看到这那个小艳红之色,仍止不住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女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袜过脂粉的痕迹。 要一个女人不打扮,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尤其是青楼中的女子,即使她自己不想打扮,老鸨也不会答应她这样做。 因为十个老鸨之中,差不多有九个半都是这一行中上了年纪的过来人;她们自己老了,非借脂粉之助,不能掩饰年华邀去的憔悴面貌,便以为脂粉是青春长驻的良方,而忽略了这种东西,有时反会损却一个美人的颜色。 如今这位小艳红,身处青楼之中,竟能打扮得如此朴素,实在相当难能可贵。 令狐平依例开了赏钱,那两个小丫头道过谢,立即掀帘退出门外。 小艳红等两婢离去之后,亲自为令狐平斟了一杯茶,含笑说道:“公子久等了!” 令狐平欠了欠身子道:“姑娘请坐!” 小艳红坐下之后道:“公子贵姓?” 令狐平道:“敝姓令狐。” 小艳红微怔道:“令狐?是个复姓?怎么娘差人说,来的是位金公子?” 令狐平道:“因为今天才年初二,人人都想讨个吉利,说姓金也许比较受欢迎;到了姑娘面前,自然用不着这一套。” 小艳红也笑了起来道:“公子真风趣。” 跟着抬头又问道:“令狐公子这是第一次光临寒院吧?” 令狐平笑道:“下次再来,就是第二次了。” 小艳红瞟了他一眼道:“会有第二次?” 令狐平笑道:“看到姑娘之后,而不想第二次再来的人,恐怕不会太多,这一点姑娘应该清楚。” 小艳红掩口道:“公子不是想讨酒喝吧?” 令狐平笑道:“如果方便的话,愈快愈好。再不来点酒,我可要醉了!在美人面前,我只有喝酒才能保持清醒。” 小艳红一击掌,转向门外笑呼道:“小桃,吩咐三叔摆席。” 令狐平道:“进来!” 小艳红道:“要她进来干什么?” 令狐平道:“你先叫她进来再说。” 小艳红道:“小桃,公子叫你进来,你听到了没有?” 小桃走进来后,令狐平递出一锭银子道:“这个拿去赏厨房!” 小艳红见那锭银子足有十来两重,忙道:“用不了这许多。”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没有关系,赌钱赢了的人,往往特别大方,这种事并不常有,你叫她拿去就是了。” 小艳红也没有再坚持,小桃走了之后,她问道:“公子今天赌过钱?” 令狐平道:“赌了一个上午。” 小艳红道:“在什么地方?” 令狐平道:“在一个混名叫张四烂眼的家里。” 小艳红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张四烂眼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令狐平笑了一笑,又道:“如姑娘对今天区区不速而至,尚不至感觉讨厌的话,实在得归功于刚才的这一场赌博。” 小艳红怔了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笑道:“因为在下去到张家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今天太原城中,竟有着两位大美人。” 小艳红道:“那位花大娘今天也在?” 令狐平道:“今天没有来,昨天来过,刚才大家谈起这位花大娘,我说这位花大娘是我生平仅见的美人,旁边有人笑我孤陋寡闻,接着便提到姑娘的芳名,说我只要见过了姑娘,就不会这样说了。” 小艳红道:“公子说笑话了!线妾这等蒲柳之姿,如何能与那位花大娘相提并论?” 令狐平道:“起先我也以为那位伙计是在说笑话,现在见到姑娘,我才知道那位仁兄果然没有骗我。” 小艳红摇摇头,笑道:“公子快不要这样说,您若是单独夸奖贱妾,贱妾尚可接受,但如说贱妾美过花大娘,那就不是一种褒词了,这位花大娘,贱妾见过不止一次,她比贱妾强得太多了!” 令狐平微感意外道:“这位花大娘,姑娘见过?” 小艳红点头笑道:“是的,她来这里喝过酒。” 令狐平道:“穿着男装?” 小艳红道:“看上去是一名道道地地的翩翩佳公子,乔装手法之高明,连贱妾都给瞒过了,要不是后来她自己说穿,贱妾还真无法辨别。” 令狐平道:“她来的时候,就她一个人?” 小艳红道:“还有一名书僮,那书僮当然也是一名丫头扮成的。” 令狐平觉得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香花院,要再进一步问下去,在措词方面,就费斟酌了。 他认为不宜操之过急,于是将话题岔开,直到酒菜上了桌,喝过几杯之后,他才又试探着说道:“刚才我们谈到的那位花大娘,听说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她有很多神话似的故事,姑娘有没有听人提起过?” 小艳红点头道:“我知道……”她笑了笑,又道:“这位花大娘的故事,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最好每个人都知道,并能引以为戒。” 令狐平趁机接着道:“这还用姑娘说?别说无人知道她的住处,就是晓得她住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这份胆子,敢生非分之想。” 小艳红笑道:“公子既然明白利害,贱妾倒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令狐平心里扑通一跳,但仍强持镇定,故意笑了一下道:“姑娘少使激将之计,我猜你要告诉我的,一定是这位花大娘的住处,你放心!此一秘密,我就是知道了,我也不会传播出去,第一是性命要紧,第二是我还不想被人喊成疯子。” 小艳红道:“你猜对了!这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置信,贱妾至今尚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那天也许喝多了酒,说着玩的,亦未可知。当然了,当做笑话谈,也无伤大雅……公子您信不信一个人能够住在塔底下?” 令狐平哈哈一笑道:“太离谱了……” 他这一阵笑,的的确确发自内心。他笑的是,他有生以来,所讲的谎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他今天的言行,的确太离谱了!为了补偿他的歉意,他临走时,留下了今天全部赢来的银子。 就算是那些赌鬼请了他一次客。 他留下这么多的银子,人却没有留下来,自然颇出那位小艳红的意料之外。 不过,令狐平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出了香花院,他先去到无人之处,改了容貌和衣着,然后,便以闲散之姿态,向西门城附近的那座古塔信步走去。 太原城中的宝塔,只有这么一座。 小艳红所透露的这个秘密是否可靠,并不难加以证实。 因为昨天那位毒太岁游志宏,便是死在这座古塔之中。 毒太岁的尸体一旦遭人发现,必然会引起一番轰动;如果塔下另有密层,而且有人居住,那居住在密层中的人,自然不会听任一具尸体留在那里。 经过了一天的古塔,并无任何改变。 古塔四周仍是那样的荒凉,底层中仍是那样的黑暗;仍然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腐的气味。 但是,毒太岁的死尸却已消失不见。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到;从表面上观察,谁也不会相信,昨天会有人死在这里。 令狐平的一颗心,不期而然跳快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因为一个重大的谜团,就快要被他揭穿了。 花大娘是谁? 她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她住的地方? 为什么她有着这样一身超绝的武功,武林中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甚至不知道有着这么样一个人? 为什么她的心肠这样狠,凡是跟踪她的人,都难逃一死? 她为什么那样富有? 她为什么那样好赌? 而令狐平,较一般人更多一个疑问,那便是昨天在张四烂眼处,她正赌到兴头上,为何会突然离去? 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使她离去得那么匆促? 这一切的一切,马上都要揭开了! 令狐平虽然胆大,却并不鲁莽。他知道这个女人决不能等闲视之。 过去那个马姓汉子和薛姓汉子都不算什么,甚至关家三兄弟向这女人低头,都算不了一回事。 但是,连三才刀闵全寿,以蓝衣护法之身份,都死得这般无声无息,情形就不同了。 不说别的,就是换了他这位浪荡公子,要想收拾三才刀这样的人物,也得大费一番手脚,那说法像拍苍蝇一样,前后不过一眨眼工夫,便将人头送去分舵? 所以,他只约略一打量,便循着石级,继续升向第二层。 他现在的外形,是一名十足冬烘先生:一名冬烘,寻幽访胜,凭吊古迹,乃常见之事,就是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借口。 他人虽升向第二层,注意力却仍放在底层的地面上;只要下面有一点点动静,决逃不过他的耳目。 可是,尽管他将脚步放得很重,同时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向上走不到几级,便停下来咳嗽一样,但下面仍然平静如常,一点异样也没有。 令狐平心底渐渐升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不相信住在底层中的人,对古塔中已来了不速之客,仍然一无所知。 那么,下面的那位花大娘,为什么还不采取行动呢?” 是凑巧碰上这女人因事外出,尚未回转呢? 还是这女人因为他只是个无害的老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呢? 令狐平一边思忖着,一边继续向上升登。 古塔共计七层,每层约十余级,他虽然升登得异常缓慢,但最后还是到达了古塔的顶层。这最上面的一层,占地极窄。 四壁结满了蜘蛛网,地面上亦较其他各层脏乱,果皮纸屑,随处可见,令人不难想象到的是若干年前,游客络绎登临的盛况。 从窗口望去,整座大原城,半数尽收眼底。 令狐平眺望了片刻,无心继续欣赏,决定再回到底层,主动展开搜索。 不意就在这瞬间,怪事突然发生。 一声令人汗毛直竖的呻吟忽从塔底传了上来,那很明显的属于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女人遇了暴徒,被暴徒强有力的手腕扼住脖子,在失去知觉之前,所发出的一声哀呼。 若是平常的时候,令狐平自然会毫不迟疑地冲下去。 但是,此时此地,忽然传来这一声呻吟,他就不能不稍为斟酌一下了。 一个女人干嘛会跑到这座古塔中来? 如系强人掳来,为何尚能出声呻吟? 同时,有两件事,他知道一定错不了! 第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刚才这一声呻吟,的确发自一个女人。也许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 其次便是,这一声呻吟,显系因他而发! 不过,不论怎样,在听到这一声呻吟之后,他总得下去看看,而且不能耽搁过久。 世上巧事多的是,万一真是女人遭强徒掳来此地,宁可身份暴露,他也得先救下这女人再说。 令狐平主意一定,立即飞身快步而下。 上面的五层,他跑得很快;到第二层时,他才放慢脚步,回复一个老人走路姿态。 就在他到达第二层时,第二声呻吟,又告入耳。 这第二声呻吟,较第一声清晰,也较第一声更令人脊骨发凉。 令狐平身不由主的又将脚步加快。 可是,当他来到底层时,就像昨天他被毒太岁游志宏诳进这座古塔一样,底层中空空如也,鬼影子也没有半个! 令狐平先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想到了这是怎回事。 那女人在希望他尽速离去! 令狐平暗暗笑道:“这种方法用来对付一个普通冬烘先生也许有效,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冬烘先生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他心中转着念头,一面装出惶惑的样子,四顾喃喃道:“怪啊!老朽明明听到……” 口中自语着,转身又向塔梯走去,表示他并无离去之意。 他心想:“且看你这女人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就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一双绣花鞋。 那是一双绣工很精致的花鞋,不过它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摇摇晃晃的飘荡在半空中…… 沿着这双绣花鞋而上,是一套水绿色的镶边夹袄裤,以及一条白绫香巾,一头乌黑的秀发,一张发紫的面孔,和一根长长拖在口腔之外的血舌! 令狐平向后倒退一步,惊叫了一声,两眼翻白往后便倒。 只听得咭咭一笑,那女尸突然飘落下地。 同一时候,塔梯底下的石板,轻轻一响,露出洞孔,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探头笑问道:“那老家伙走了没有?” 伪装上吊的少女揭去脸上的面具,掠了掠秀发,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一点也经不起吓,你快去请示娘娘,就说老家伙吓得昏过去了,问娘娘如何处理?” 那少女去了一会儿,回来笑着道:“娘娘吩咐先抬下去再说。” 外面的少女道:“你来帮帮忙。” 于是,两名少女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令狐平一路抬下石洞。 石沿入口处很狭,但下降不及丈许,便告豁然开朗。 七层高的宝塔,地基之牢,自不必说。 眼前这片地下秘室,便是以原来奠基之石块为支柱,斜斜盘旋而下,每挖出一方泥土,便垫上一方石块,以巧妙之方式所筑成,不但牢固严密,而且洁净异常。 令狐平一身如意玄功已具七成火候,佯作道气昏厥,并无多大困难,但是,他很清楚,不管他装得多像,也难逃过行家的眼光。 所以,当他闻到一阵细细的醉人香气,知道已快到达那女人的卧室时,立即蓄势以待。 只听花大娘问道:“这老家伙进塔时,你们看到他有没有四处张望?” 一名少女答道:“没有。只定了一下神,便上了顶层。” 花大娘又问道:“是个多大年纪的人?胡子白了没有?” 另外那名少女答道:“看来大约六十多岁,胡子已经白了一大半。” 花大娘道:“衣着呢?” 那少女道:“寒酸极了,一件竹布套袍,已旧得变了颜色,像块抹布。” 花大娘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我辈中人,要在平常时候,真叫人不忍心……唉唉……从后面抬出去吧!” 那少女道:“跟毒太岁和三才刀他们埋在一起?还是另外掘个洞?” 花大娘道:“另外掘个洞也好。不过,得快一点,你爹快来了,要让他知道了,又会发脾气。” 令狐平听了,不禁暗暗一愣。 什么?这女人居然也有她怕的人? 能令花大娘这样一个女人服帖的男人,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呢? 令狐平不由得再度生出好奇之心。 于是,他决定暂缓出手。 他宁可得不到那支鬼参,也得先行见识一下那个即将来到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能使花大娘这女人也会如此慎重小心! 两名少女领得吩咐之后,应了一声是,脚下继续向前移动。 甬道中吹来一阵轻微的凉风,显然后面另有秘密出口。 向前走了一段之后,走在前面的那名少女忽然回过头来低声问道:“小铃,爹上一次来,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来了不上一会儿,又匆匆走了,你看不看得出是为了什么事?” 叫小铃的少女道:“他每一次来,气色什么时候好过?” 轻轻一哼,又道:“我真奇怪娘为什么这样死心塌地,一定要选上这样一个老婆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男人!” 令狐平意外的差点啊出声音来! 怎么说?这位花大娘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个小老婆? 听两个丫头的口气,那个男人的小老婆,似乎多得不可胜数,慢说叫小铃这丫头心中不平,连他这位浪荡公子也忍不住要问一句了:是啊!一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为了那男人的财富? 为了那男人的地位? 为了那男人的人品? 不管为什么,理由都不够充分! 天底下有财富的男人多得是,有地位的男人也多得是,人品出众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即令三者兼备于一身,以她花大娘的才貌与武功,也不愁找不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一个已有了无数小老婆的男人呢? 不!这里面必定另有原因,只是这两个丫头年纪还小,不懂得罢了! 小铃发过一阵牢骚之后,前面那名少女大概怕再说下去,会惹出麻烦来,便没有再开口。 令狐平偷偷睁开眼皮,看到甬道尽端,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光亮,知道已离出口不远,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个新的难题。 花大娘口中的那个男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他若想留下来等候,现在的这两名少女如何打发? 他当然不能听任这两个丫头真的将他活埋。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先出手将这两个丫头制服。 但是,这样做了之后,那女人如久久不见两个丫头回转,因起疑而赶来察看,又怎么办? 这一片地下密室,隧道纵横,形同迷阵,难保其中没有机关消息之布置,万一引起那女人的警惕,他很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一来,岂非弄巧成拙? 正忖度间,忽听前面喊道:“小铃,小芳,大概是你们爹来了,快去打开密闩。” 小铃转过身去,高声问道:“这老家伙怎么办?” 前面传来吩咐道:“点上他的穴道,暂时就搁在那里好了!” 令狐平本来就具有运气冲穴之能,如今又先得到通知,自然更不当一回事。 于是,真气一提,任由那个叫小芳的丫头在他身上点了三处穴道。 两个丫头前脚一走,他跟着也从地上含笑而起。 他轻足循原路往回摸索,不久便看到一片灯光从靠左首的一间石室中照射出来,于是不再前行,就在拐角处,侧身贴壁站下。 他不敢换得太近,因为四壁皆石,容易发出回音,哪怕是一声浊重的呼吸,有时都能在十步之外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前面遥遥传送过来。 令狐平一听到这阵脚步声,便知道来人一身武功不俗;正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户,只须看到枝叶如何摇动,就知道来的是一只什么野兽一样。 当下身不由己的又往后退出一步。 脚步声愈来愈近,灰暗的地道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 来的这人从身形上看,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衣服很单薄,面貌瞧不清楚。 在这人进入石室的一刹那,令狐平原可以借着灯光瞧个仔细,不料又给花大娘迎出来的身躯挡住了。 一男一女人室之后,只听花大娘显得非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又问道:“你过去有没有见过这位丙寅奇士?”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道:“那你怎么知道日前在酒楼上出现的那个老人,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呢?” 那男人道:“因为有人认出那个向葫芦叟药九公下毒的黄衫青年,就是谈笑书生尤胜唐的首徒方治人。” 花大娘道:“这跟那长瘤的老人是不是丙寅奇士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道:“当今武林中擅用毒药的人不多,擅解毒药的人物也不多,四川唐家的人,久已不问外事;同时在场的,如果是唐家的人,也绝不会关心那老酒鬼的安危;尤门用毒的手法,已不在唐家之下,那天出现的如果不是奇士堡传说中的那位丙寅奇士,那个姓乐的老酒鬼,不一命呜呼才怪!” 令狐平完全听呆了! 他真没有想到事情演变,竟像一条锁链一样,一环紧扣一环接合得如此密切。 由一支鬼参引出了一位神秘的花大娘,由花大娘又引出一位更富神秘意味的男人竟然又在暗查丙寅奇士的行踪! 这种事如非他亲身经历,试问有谁肯信? 他这时已将那支鬼参抛在九霄云外了!他只希望室中一男一女就此话题,继续谈下去。 可是,石室中却突然沉寂了下来。 里面的一男一女,好像各有各的心事;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谁先开口说话,甚至听不到桌椅移动的声音。 令狐平暗暗纳罕。 一对名义不正的夫妻,男的正值壮年,女的貌如花,而且两人一年之中难得见上一次面;如今见了面,却这样冷淡,岂非咄咄怪事? 那两个叫小铃和小芳的少女,未见跟着走下隧道,大概正留在上面古塔中担任守望。这样,足足过去了一盏热茶之久,才听花大娘问道:“那位丙寅奇士,如今落脚在哪里?” 那男人道:“丐帮分舵。” 花大娘又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家助你一臂之力?” 这正是令狐平也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他不由得精神一抖,想听那男人怎生回答。 只听那男人似乎苦笑了一下道:“你能露面吗?” 令狐平止不住又是一呆! 什么?这女人不能露面?为什么不能露面?既然不能露面又为什么要到张四烂眼那里去推牌九?在张四烂眼那里,难道就不算露面?- 第三十一章 大战将至 令狐平正忖度间,只听那男人又道:“要收拾这几名奇士堡的奇士,只是早晚之间的事,倒不必忙在一时。我现在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 令狐平暗骂道:“奶奶的,好大的口气,真不怕问了舌头!” 花大娘道:“哦?另外一件什么事?” 那男人道:“就是这厮为什么会在太原突然出现?” 花大娘道:“你昨天不是说,他忽然出现太原,很可能跟这儿的龙虎分舱中人集体中毒有关吗?” 那男人道:“是的,我现在要知道的,就是这厮使用此一手段的目的何在!” 花大娘道:“你想他的目的何在?” 那男人道:“我刚才在路上已经想了很久,龙虎分舵中的这批角色,应该不会使这厮发生兴趣,即使这厮看不顺眼,也不会这样客气。所以,我推敲再三,结果猜想这厮很可能是为了想借此引诱某一个人出面!” 花大娘道:“谁?” 那男人道:“谈笑书生龙胜唐!” 令狐平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人不但一身武功不俗,心思竟亦如此细密。他怎会想到这一方面去呢? 令狐平也跟着退回原来的地方,以原先之姿势躺好,静候那两个叫“小铃”和“小芳” 的少女前来为他“带路”走出这片地腹。 不一会,脚步声去而复返。 只听花大娘有气无力地道:“好了!你们两个丫头,快去后面收拾了那个老家伙,我们娘儿几个也好回金陵去了。” 原来这女人是从金陵来的? 难道这女人竟是金陵八步追魂花公达的女儿?如果这女人真是花公达的女儿,那么她一身武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花公达的女儿又怎会…… 令狐平正思忖间,两个丫头已从甬道中走来,他只好暂时去除杂念。以免露出破绽。 两个丫头也懒得再为他解开穴道,将他抬起来便跑。 走在前面的小芳,口中不停嘀咕:“今年这个年,过得真没意思,才来了没有几天,马上又要走。” 小铃似乎老成些,始终没有接口。 小芳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又说道:“别的没有落得着,死人却埋了两个,我将来长大了,就是做老姑奶奶,也绝不嫁这种人!” 丫头口中说着,双手握力突然加紧,令狐平知道快要升出地面,横竖两个丫头心神不属,便悄悄的睁开了眼皮。 他猜得一点不错。 上面已有阳光照射进来,走出洞口,正是古塔的背面。 令狐平不再客气,腰身一挺,手足并用,一推一蹬之下,两个丫头同时滚翻出去,连惊叫也没有来得及发一声。 他知道两个丫头中,小铃比较泼辣,小芳胆小话多,要想加以盘问,自以后者为宜。 于是,他先点上了小铃的穴道,然后以足尖踩着小芳的一条手臂,低声威吓着道:“要命的就别嚷!” 那丫头吓呆了,哪还嚷得出来? 令狐平寒脸沉声接着道:“你们两个听着,我只问你们两件事,你若是照实回答了,老夫便饶你丫头一命,否则休怪老夫心狠手辣。现在,你快告诉老夫,刚才那男人是谁?你们这位娘娘又是谁?” 那丫头颤抖着回答道:“我们娘娘……是……是……是……金陵花府……花公达花老爷……的……的……第三千金。那……那……那男人……婢子……则……则……不知道…… 是……是哪里来的。” 令狐平佯喝道:“胡说!” 那丫头颤声求合道:“老丈饶命,婢子说的……全是……实情。婢子进府……才…… 才……三年,只去年……娘娘……来……来……来过一次太原。平时在府中,我们娘娘…… 从来……不……不……不许提这些,所以这男人是谁,婢子……共计只……见过两次,婢子……确……确……确实不知道他是谁。” 令狐平又指着被点了穴道的小铃道:“这丫头她知道不知道?” 那丫头微喘着摇头道:“一样……不……不……不知道。” 令狐平看出这丫头说的不像是假话,知道再逼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出手点了丫头的穴道,转身回到城内。 令狐平去到丐帮分舵时,葫芦叟乐九公和丙寅奇士正在走廊上下棋。 两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只见葫芦叟高高举起一条手臂,红着面孔,大声嚷道: “不行,不行,这一子怎能让你吃?” 丙寅奇士抬头道:“说过不许悔棋,怎么又悔棋,怎么又悔了?” 葫芦叟瞪眼道:“笑话!谁侮棋了?” 丙寅奇士道:“放下去又拿起来,不叫悔棋叫什么?” 葫芦叟道:“你下了没有?” 丙寅奇士道:“我下子不下子,那是我的事,下棋是一人走一手,你走过了,就轮到我,我考虑考虑怎么个吃法不行吗?” 葫芦叟道:“你考虑我也要考虑!” 丙寅奇士道:“这就叫悔棋!” 葫芦叟忽然将盘面一揽,沉脸道:“你这样赖皮,不跟你下了!” 丙寅奇士一咦道:“我赖皮?” 葫芦叟道:“当然是你赖皮了,从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别的不说,就论年龄,老夫也比你大得多……” 丙寅奇士道:“这跟年龄又有什么关系?” 葫芦叟道:“算了,横竖说了你也不懂。” 丙寅奇士道:“的确难懂,不只是我不懂,恐怕这世上谁也懂不了你这番小道理。怎么样,要不要重来一盘?” 葫芦叟大喜道:“来未来,当然来,谁还怕了你不成?这一次话说在前头,咱们可谁也不准悔棋!” 令狐平笑着走过去道:“两位换个地方,到里面去下如何?” 葫芦叟闻声回头,高兴地道:“好好,你小子来得正好,正好做个见证,看老夫杀臭棋!” 丙寅奇士则已听出令狐平话中之意,当下立刻站起身来,示意令狐平走进厢房。 入房坐定之后,令狐平长话短说,简单扼要的将古塔中之见闻复述了一遍。 葫芦叟的一双水泡眼,不住眨动,听完问道:“那厮现在是不是来了这里?” 令狐平道:“这很难说,晚辈如今赶来,便是想使两位知道这件事。同时好有一个准备,如果这厮不离开太原,一定还有花样在后面。” 丙寅奇士偏脸沉吟,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忽然抬头问道:“你想这人是谁?” 令狐平怔了任道:“谁?” 丙寅奇士点点头,自语似的说道:“如果上官某人猜想的不错,这厮很可能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而又不容易见得着的一个人……” 令狐平脱口失声道:“龙虎帮主!”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谁?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缓缓接着道:“阿平说对了,这厮十之八九可能就是那位龙虎帮主!” 葫芦叟想了想,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丙寅奇士注目道:“哪一点不对?” 葫芦叟连连摇头道:“不对的理由太多太多了!” 丙寅奇士道:“试举例如何?” 葫芦叟屈着指头道:“第一,这厮如果是龙虎帮主,他到太原来,首先就该先到分舵,以便分舵派出人手,保卫他的安全。” 丙寅奇士道:“还有呢?” 葫芦叟又屈了一个指头道:“其次,这厮如果是龙虎帮主,那姓花的女人不会不知道,而那女人却将该帮一名蓝衣护法也给杀了。” 丙寅奇士道:“还有没有?” 葫芦叟又屈了一个指头道:“再其次,那姓花的女人明知道毒太岁游志弘是谈笑追魂龙胜后的徒弟,同时也知道谈笑追魂尤胜后是龙虎帮的全才堂主,却吝于区区几十两银子,一定要有抵押品,才肯贷与赌本,且严限三天取赎,这岂不是笑话吗?” 丙寅奇士道:“还有没有?” 葫芦叟翻着眼皮道:“有这三点还不够?你又有什么理由认定这厮是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道:“你老儿这三点理由,严格说来,全部不能成立。 葫芦叟冒火道:“你……” 丙寅奇士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再辩驳不迟。” 葫芦叟道:“你说!” 丙寅奇士道:“一句话便可以说完,那是因为这厮根本不愿别人知道他来了太原,以及他就是龙虎帮主!” 他顿了一下,又道:“在这厮心目中,区区一名蓝衣护法又算得什么?你不是听阿平说,几个老魔头为了观察他的身手,连一名黄衣护法,都拿来当了祭品?” 葫芦叟道:“就算老夫的理由不能成立,那么,你再说说你的理由看,你又凭什么认为这厮是龙虎帮主呢?” 丙寅奇士道:“也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说完!” 葫芦叟道:“一句什么话?” 丙寅奇士道:“就是这厮说过的一句话:‘要收拾这几名奇士堡的奇士,只是早晚之间的事!’”葫芦叟没有再开口。 虽然他并没有完全服气,但他一时之间却想不出,除了一个龙虎帮主,尚有何人敢有这等大口气?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上官叔叔这番推断,阿平完全相信。当时,阿平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实在就该想到这厮是谁才对。” 葫芦叟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眨着水泡眼道:“依你们说,这厮既然就是龙虎帮主,他连奇士堡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还会是一个怕老婆的人物?” 丙寅奇士道:“这不能一概而论。” 葫芦叟道:“这种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话,老夫听不懂。” 丙寅奇士道:“上官某人意思是说,这厮顾忌他那个大老婆,其中显然另有原因,而不像一般人之惧内……” 葫芦叟道:“老夫还是听不懂!” 丙寅奇士道:“就得明白一点,他并不是真正的怕了他那个大老婆,而是那个大老婆目前尚有利用之价值!” 葫芦叟似乎还没有听懂。 丙寅奇士忽向令狐平道:“龙虎帮中,目前谁最得势?” 令狐平道:“花脸阎罗宰父桧,一名锦衣护法。” 丙寅奇士点头道:“那么,上官某人敢进一步猜想,这厮的那位押寨夫人,很可能也姓宰父!” 令狐平“啊”了一声道:“不错,这厮当时确曾提到这一点,他说令他头痛的,除了那个恶婆娘,还有她的哥哥……” 葫芦叟又问道:“那么,这厮要那姓花的女人,再等到今年秋天,又是什么意思?” 丙寅奇士笑道:“等到今年秋天,将那女人由小星扶为正室啊!” 葫芦叟道:“这个老夫当然知道。老夫意思是说,这厮既然需要他那个大老婆,以及他那个被封为锦衣护法的大舅子,作为他称霸武林的辅佐,就算是等到了今年的秋天,他又怎能摆得脱这对兄妹?” 丙寅奇士道:“关于这一点,在阿平提及时,上官某人已经想过了。” 葫芦叟道:“你认为只是这厮应付那女人的一种借口?” 丙寅奇士道:“不是借口。” 葫芦叟道:“何以见得?” 丙寅奇士道:“因为话是由这厮自动说出来的,那女人显然未有催逼他的意思。” 葫芦叟道:“那么,到了秋天之后,这厮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丙寅奇士道:“只要这厮下定决心,这并不是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葫芦叟道:“将这对兄妹狠心除去?” 丙寅奇士道:“这是谁一的方法,也是最简明的方法。” 葫芦叟眨着眼皮道:“到了秋天,这厮难道就不需要这对兄妹作为他的臂助了吗?”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这无疑是这厮的如意算盘,他大概认为到了那时候,奇士堡一定会被他消灭,霸业一旦如愿完成,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葫芦叟轻哼道:“做梦!” 令狐平望了望天色,说道:“阿平得回去了,两位这几天请多多小心,这厮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奇士堡的四奇士,如今他知道上官叔叔已经来了太原,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下棋最易误事,最好少下几盘。” 葫芦叟瞪眼道:“胡说……” 令狐平笑道:“晚辈只说少下几盘而已,其实比下棋更能误事的事,晚辈还没有说出来呢!” 葫芦叟瞪眼一哦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贪杯。” 葫芦叟大吼一声道:“你小子骨头大概是作痒了!” 跳起身来,伸手便向令狐平当胸一把抓去! 令狐平当然早就有准备,他不待老酒鬼五爪抓至,朗声一笑,身形一起,人已箭一般掠出房门。 丙寅奇士笑道:“你老儿还是省点气力吧?阿平一身轻功,系属上官某所亲传,连上官某都奈何他不得,你想抓他,岂非徒劳?” 令狐平回到龙虎分舵,看到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后院中督促一干分舵弟子练把式,不由得大感惊奇。他离开分舵。才不过半日光景,这些帮徒所中之毒,难道已经好了不成? 他停下脚步,又瞧了一会儿,方发觉原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些帮徒,仍然一个个脸色青白如故,有几个龇牙咧嘴,汗流如豆,甚至连百把斤的石锁,都举不起来。 令狐平看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亦不例外。令狐平已经走到他身后不足五步之处,他居然都没有觉察。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像吓了一跳似的,仓皇地转过头来。 令狐平手一指道:“这是怎么回事?大伙儿病体尚未康复,你干嘛忽然想到要他们练起这些来?” 瞎服判官苏光祖四下望一眼,低声道:“这不是卑属的意思。” 令狐平微微一愕道:“那么是谁的意思?” 瞎眼判官悄悄说道:“总舵刚才来了一位密使,卑属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出他在总舵中,身份一定很高……” 令狐平道:“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瞎眼判官道:“因为回春郎中钱护法对他非常尊敬,几乎比对护座您还要尊敬。” 令狐平当然知道来的这位所谓“密使”就是“龙虎帮主”。 当下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位密使怎么说?” 瞎眼判官道:“他说太原分舵,是所有分舱中,最糟的一个分舵,闲散松弛,暮气沉沉,实在太不像话……” 令狐平插口道:“钱护法难道没有告诉他,兄弟们都中了毒,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瞎眼判官道:“钱护法当然提到了这一点。可是,这位密使却说:‘中的什么毒?既然一个个都中了毒,为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哼哼!我看不是吃喝得太舒服,给懒出来的才怪!’” 令狐平道:“后来呢?” 瞎眼判官道:“后来,没有多久,这位密使就走了,钱护法也跟着走了。” 令狐平道:“两人有没有为本座留下什么话?” 瞎眼判官道:“钱护法说:‘他有事须立即口总舵一趟,三五日内,当可再来,关于密使来舵之事,除了护座之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令狐平又朝那些帮徒望了一眼道:“所以你就想到要这些兄弟练练身体?” 瞎眼判官道:“是的。” 令狐平手一摆道:“叫他们停下来,去后面歇着,那位密使再来,自有本座代为解释,看了他们这种架式,实在叫人恶心。” 瞎眼判官道:“是!” 随即传下命令,吩咐那些帮徒歇手解散。 令狐平回到自己的房间,命侍候他的那名帮徒,升起火盆,泡来香茗,然后关上房门,躺到炕上,一边瞑目养神,一边静静思索。 对于即将来临的一场血战,他该怎样应付? 这位神秘的龙虎帮主忽然出现太原,本来只是男女间的私事,但如今多了一个丙寅奇士,情形就不同了。 回春郎中钱山涛受命返回遮马谷龙虎总舵,无疑是为了调兵遣将。 哪几个魔头会应召而来呢? 依他之猜想,十之八九,准是无量三翁! 四奇士的性格,他知道得最清楚;不论遇上什么危难,从不回避或退缩。 如今他既然知道龙虎帮主来了太原,并且知道对方正在打他的主意,他当然会留在太原等待。 假如来的真是无量三翁,双方实力比较起来,又如何呢? 丙寅奇士对付三翁之一,自是绰绰有余,但葫芦叟则显非任何一翁之敌;两者之间,以长补短,大约可以敌住三翁中的两翁。 如果连他也算进去,双方勉强可以扯平。 那么,那位龙虎帮主,又将交给谁人,何况要来的,也许还不止是无量三翁这三个老魔头!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有点焦急起来。 武林中正邪之决斗,情形往往如此。正派人士总是分散各处,遇事无法集中力量,邪派进行一项阴谋,则经常是倾巢而出! 要如果四奇士今天都在太原,区区无量三翁,又何足惧?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抛开念头,没有再想下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黎明时分。 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管白天多么劳累,他都会在这个时刻醒来,正好赶在日出之前,温习一遍内功心诀。 可是,他今天醒来之后,却突然感到有点异样。 这几年来,他在外表上尽管佯狂不羁,但对于自己的健康,却一直都很留意;他知道一个人不论有多大的抱负,如果没有坚强的体魄,便有如镜花水月,理想无异空想,一事难成! 所以,这几年来,不时为了愁怀难遣,虽然会多喝几杯酒,但总尽量保持清醒,以不伤及身体为宜。 然而,现在他竟然感到有些眩晕。 这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现象,尤其经过一夜熟睡之后,这种现象更显得不比寻常。 是不是体内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呢? 他勉强定下心神,试着运行真气,真气虽然仍能通行无阻,惟已不及往日那般流畅。 令狐平呆住了! 他知道毒性早晚会发作,但没料到会发作得这么快;尤其目前正值紧要关头,他若无法参与这一战,将如何是好? 他呆了一阵,最后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想,马上找丙寅奇士去! 正拟出房之际,侍候他的那名帮徒,忽然托进一大盘精美早点。 那帮徒向他请过早安后,笑着说道:“护座昨晚连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了,小的过来看了三次,始终不敢出声惊扰,所以今天早上,特别提前送来……” 令狐平抬头将那帮徒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注目问道:“总舵昨晚是不是又来了人?” 那帮徒闯言一怔,期期地道:“总舵……来人……没有啊!”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真的没有?” 那帮徒惶惑地道:“是……是……没有啊!小的……胆有天大,也……也不敢瞒骗护座。护座不信,尽可去……去……问……部别人。” 令狐平眼光一转,又问道:“那么就是曾大牛从总舵回来了,是吗?” 那帮徒噢了一声,忙道:“是的,是的,大牛回来了,小的几乎忘了报告护座,大牛带回一包药粉,大伙儿服用之后,精神均告恢复,那位全才堂主,真有他的一手,想不到几十个人的毛病,他一包药粉,就全治好了。” 令狐平心底下一声苦笑,另一希望,又告幻灭! 他一直在担心着这样的结果:药到人不到。如今果然被他料中,那位全才堂主,交出解药,人却未来。 那帮徒道:“护座要不要叫大牛过来问问话?” 令狐平道:“等下再说。” 那帮徒离去后,令狐平匆匆用了早点,托词而去城中继续查访,又从分舵中走了出来。 他走出分舵,并没有立即前往北城,也没有立即易容改装。 因为如今城中多了一个龙虎帮主,他在行动方面,不能不特另小心。 他得假设这位龙虎帮主正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以观察他是否业已真心归顺,如果此时此地露出破绽,他的一身功力,便算报废定了。 他宁可丧失生命,也不能丧失武功。 职是之故,他一出门,悄悄考虑了一下,便仍向张四烂眼开设的那家赌场走去。 因为赌场中人多声杂,赌徒出入频繁,要从赌场中脱身,比起其他处所,总要方便得多。 一干赌徒见他第三度光临,自是大表欢迎,令狐平正考虑要不要应应景儿,过去推上一庄时,张四烂眼忽然走来拉了他一把道:“公子别忙上场,我们去后面说句话。” 令狐平跟到厅后一个小房间中,站下来问道:“张老板何事见教?” 张四烂眼手一托道:“坐,坐!” 令狐平只好依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坐下之后,才发现桌子上居然放了一壶酒,两副杯筷,以及几色小菜。 令狐平暗暗惊奇,同时也有点感到迷惑。因为他已从一些赌徒的口气中,听出这位赌场老板,平日似乎并不是一个慷慨好客的人。 因而他忍不住又问道:“张老板……” 张四烂眼拦着道:“先喝一杯,暖和暖和,慢慢再说不迟。来来来,我敬公子,没有什么菜,酒还可以。” 看了对方那只烂桃子似的眼睛,实在令人倒尽胃口。不过,令狐平还是将对方递出的一杯酒,接过来喝下了。 因为他想早点知道对方究竟要跟他说什么话。 张四烂眼将空杯斟满,又举起筷子,谦让了一阵,才眨着那双黄水直淌的眼睛,抬头问道:“公子府上哪里?” 令狐平道:“汉中。” 张四烂眼道:“公子这次来太原,只是游历性质?” 令狐平道:“不错。” 张四烂眼道:“公子以后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令狐平道:“是的。” 张四烂眼道:“公子下一处准备去哪里?” 令狐平道:“不一定。” 张四烂眼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令狐平道:“很难说。” 张四烂眼道:“因为公子在太原还没有玩够?” 令狐平道:“是的。” 张四烂眼道:“换句话说,只要公子玩够了,随时都可以离去?” 令狐平道:“不错。” 张四烂眼点点头,忽然停止再问下去,一双眼皮,不住眨动,像是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咳了一声道:“我可不可以倒过头来请教张老板一声?” 张四烂眼一怔神,旋即抢着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令狐平注目缓缓接着道:“张老板为何要向在下问起这些?是不是张老板认为在下推庄时手脚不够老实?” 张四烂眼一呆道:“这是谁说的?” 令狐平道:“否则张老板为什么要向在下盘问得这样仔细?” 张四烂眼忽然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容,低低说道:“公子猜猜看。” 令狐平道:“猜什么?” 张四烂眼道:“猜我张四为什么会向你问这些来。” 令狐平想了想,抬头道:“因为有人想让我早日离开太原?” 张四烂眼手一拍,笑道:“公子完全猜对了!” 令狐平一哦道:“这人是谁?” 张四烂眼笑着道:“公子再猜猜看。” 令狐平头一摇道:“猜不着!” 张四烂眼道:“公子还没有猜,怎知道一定猜不着?” 令狐平道:“希望本公子早日离开太原的人,也许不止一个;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你张老板认识的。而你张老板所认识的人,却差不多没有一个不希望本公子,最好在太原住下来,永远不要离去。所以我就想猜,也无从猜起!” 张四烂眼又笑了一下道:“张四跟公子共同认识的人,在公子心目之中,真的一个也找不出来?” 令狐平猛然一怔,讶然注目道:“花大娘?” 张四烂眼哈哈大笑道:“我说如何?公子这不是一猜就猜着了吗?” 令狐平眨了一下眼皮道:“这位花大娘又来过这里?” 张四烂眼点头道:“是的,来过了。” 令狐平道:“什么时候来的?” 张四烂眼道:“昨天傍晚时分。” 令狐平道:“她怎么说?” 张四烂眼道:“她说,如果公子再来这里,要我代她向公子问几句话。” 令狐平道:“她要问的是几句什么话?” 张四烂眼道:“就是刚才张四向公子问的这几句话,小的没有增减一个字,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是按照她吩咐问的。” 令狐平道:“在刚才的这些问话之中,只表示她想弄清本公子近日会不会离开太原,以及离开太原之后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其中并无催促本公子早日离开之意,张老板又怎知道她问这些,是为了希望本公子早日离开太原呢?” 张四烂眼道:“因为她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由桌面上推送过来。 令狐平没有马上伸手去接,指着那布包,抬头问道:“是要交给本公子的吗?” 张四烂眼道:“是的。她说只要公子表示没有永久居留太原之意,便将这包东西交给公子。”- 第三十二章 约会金陵 令狐平道:“如果本公子刚才表示要在太原定居下来呢?” 张四烂眼道:“就烧掉。” 令狐平道:“同时也不让本公子知道她曾留下这样一个布包?” 张四烂眼道:“是的。” 令狐平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 张四烂眼道:“小的没有打开看过,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这位大娘的脾气,公子也许还不清楚……” 令狐平从桌上拿起那个小布包,细看缝合之处,果然不像拆开过的样子。 他小心挑开线头,慢慢将布包打开,不意拆去一层又是一层,竟包了有五六层之多。 最后,一股幽香人鼻,露出一双小巧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共放了两样东西,一只绿玉指环,一个素笺方胜儿。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先不理那双指环,取出纸折,打开一看,不由得连连苦笑摇头。 原来素笺上写的是:“六朝金粉胜地,邀君一游,雨花台下,指环无视,榴花开后,满月相期。花玉婷检征百拜。” 张四烂眼道:“小的要去前方招呼场子了,公子您坐坐吧,今天来了几位豪客,都是得罪不起的大爷,假如公子再看到这位花大娘,请代张四谢谢她的赏赐,并请她明年提前光临……” 边说边自椅中站起,拱拱手出房而去。 这位赌场老板,不愧为是个混家,他自始至终没有露出好奇之心,纸条上写了些什么,他连问也不问一句。 张四烂眼走了,留下令狐平一个人在房中对着那双绿玉指环怔怔出神。 他当然不会前去金陵赴约。 但假如今天这位花大娘不是龙虎帮主的小星,以及他双肩上没有这副净扫魔氛的重担,事情就很难说了。 虽然她的年龄超过了他,但面对着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谁还会想到年龄问题呢?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撕碎纸条,揉扁锦盒,将指环贴身藏起,尽管这不是一份正常的情感,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能够遇上这么一次,它还是值得怀念的。 令狐平站起身子,正待跟着走出房门时,房顶上突然有人轻轻一笑道:“小子不是赶着要去金陵吧?” 令狐平吃了一惊,身形微微一闪,移步贴向墙角,一边蓄势以待,一边抬头向发声之处搜视过去。 房门口人影一花,紧接着自屋面上悄没声息地飞落一条身形。 令狐平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当场一呆! 来的正是刚刚离去的那位赌场老板:张四烂眼! 令狐平止不住冷笑道:“好啊!真个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我这个浪荡公子,也有看人看走眼的一天,原来你张大老板……” 来人举步入房,口中笑着道:“可见小伙子火候还是不够!” 口中说着,伸手脸上一抹,又变成一名中年儒士的面孔。 令狐平呆了呆,道:“是……是上官叔叔?”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怎么样?这种地方是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人来不得?” 令狐平不由转惊为喜道:“好极了,阿平正想前去丐帮分舵,想不到上官叔叔却先找来了。” 丙寅奇士笑道:“我知道你顾忌着那魔头,不便径直找过去,所以想到先来找你,上官叔叔的这个主意不坏吧?” 令狐平惑然道:“上官叔叔怎知道阿平来了这里?” 丙寅奇士笑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上官某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在丐帮分舵中坐候那厮光临?” 令狐平恍然省悟过来道:“我知道了,上官叔叔一定是从昨夜起,就守候在龙虎分舵附近,看那厮会不会去那边征调人手,最后没有看到那厮,却看到阿平来了这里?” 丙寅奇士点头道:“我看到你好像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气色也不怎么对劲,便从后面一路跟了过来。” 跟着,目光一凝,又道:“是不是毒性发作了?”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道:“大概是毒性发作了,早上起来,有点头眩,真气运行,亦欠流畅,不知碍事不碍事。” 丙寅奇士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三颗黑色药丸,托在掌心上递了过去道:“这三颗药丸,你先和酒服下,隔上半个时辰,我再替你把脉。” 令狐平将三颗药丸接过去服下之后问道:“乐老前辈刻下何在?” 丙寅奇士笑了一下,跟着又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老酒鬼的行径,有时候固然糊涂得可笑,有时候却令人非常感动。” 令狐平道:“怎么呢?” 丙寅奇士道:“他说,这些年来,以为有了那奇士堡,从此可以天下太平,便一心一意纵情诗酒,把一身功夫,全搁了下来,如今知道情形不对,今天一早,便将葫芦摔烂,飘然出门而去,说要找个清静地方,好好的调理一下身子。” 令狐平点点头道:“他老儿能有这种想法,对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跟着便将龙虎帮主已去过这儿的龙虎分舵,并且已命回春郎中星夜赶回遮马谷调兵,以及谈笑追魂药到人未到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丙寅奇士听得回春郎中调兵一节,只是微微而笑,并不如何在意。 及至听得谈笑追魂送来解药,本人没有前来太原时,一双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令狐平道:“关于阿平身中之毒,上官叔叔勿须发愁,只要上官叔叔能以药物使毒性不致马上发作,等这次事件过去之后,阿平马上跑一趟天山就是了。” 丙寅奇士连连摇头道:“事情要如你想象中的这样简单,那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睁大眼睛道:“上官叔叔这意思可是说,连暂时压住毒性,不使毒性马上发作,上官叔叔也办不到?” 丙寅奇士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说的只是不使毒性马上发作,当然没有什么困难。” 令狐平诧异道:“那么……” 丙寅奇士苦笑着接下去道:“对方当初在你身上用毒,目的并非要取你性命,而是意在限制你的作为,所以,不要说是我上官某人,就是一名普通大夫,只要摸对了症候,都能使你带病延年,永无生命之虞。”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的这番话,阿平仍然不太明白,上官叔叔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丙寅奇士道:“要说得明白一点,一句话也就够了。在目前这段期间内,你如想保住这一身功力,就不能参与任何战斗!” 他抬起头来,又苦笑了一下道:“你说你能办到这一点?” 令狐平怔了怔道:“那怎么行?” 丙寅奇士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这正是你使我这个做叔叔的为难之处。你这孩子的脾气,叔叔比谁都清楚,要你马上就去天山,你一定不会答应;要你留下来,只作壁上观,当然更办不到。请问你教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有什么两全之策?” 令狐平想了片刻,忽然爽朗的抬头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暂且不去谈它。上官叔叔猜不猜得到,回春郎中这次可能会请来一些什么人物?” 丙寅奇士道:“你看呢?” 令狐平道:“依阿平之猜测,很可能是无量三翁。” 丙寅奇士道:“何以见得?” 令狐平道:“因为魔帮总舵之中,就以这三个老魔头,最关心四位的身世来历和武功。” 丙寅奇士道:“如果来的真是这三魔头,你觉得上官叔叔会不会是这三魔头的敌手?” 令狐平沉吟道:“这个……”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我代你说了吧!你的看法一定是,如果一对一单打独斗,上官叔叔可稳占上风,若是以一对三,上官叔叔将绝不是三魔之敌手,是吗?” 令狐平坦然点头道:“是的,阿平的看法,确是如此,不过阿平这种看法,并不一定就正确,因为阿平并没有见到过三个魔的武功究竟如何。” 丙寅奇士又笑了一下道:“所以你坚持要留下来,因为你觉得就是加上了你和乐老儿最多也只能跟三个魔头平手,是吗?” 令狐平道:“这只能说是一种约略的估计,五加五和三加七虽然都等于十,但在生死搏斗之际,两强一弱和两弱一强,却无法混合起来,再平均除三计算;上官叔叔虽然强过三魔中的任何一魔,但阿平和老乐,却非另外两魔之敌。所以,正如上官叔叔所说,阿平起初确有这种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想法,唯如今则已想到,这种想法实在太幼稚了。说得正确一点,吃亏的应该还是我们这一边!” 丙寅奇士道:“你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到对方还有一个龙虎帮主?或是来的尚不止是这三个魔头?” 令狐平道:“使阿平真正感到忧虑的,正是这两件事。” 丙寅奇士笑道:“前前后后,你顾虑得不能算不周到;但有一件事,我敢打赌你绝没有想到!” 令狐平微愕道:“上官叔叔言下之意……难道……是说……我们这一边,另外尚有人手?” 丙寅奇士摇头道:“没有,这次到太原来的,就是上官某人一个人,堡中其他的人,甚至不知道我已来了太原!” 令狐平有点迷惑道:“那么……” 丙寅奇士注目微笑道:“你有没有想到,对方调来的人手,如果实力超出我们,我们还有一个取胜的法子!” 令狐平眨了眨眼皮道:“什么法子?” 丙寅奇士笑道:“这个法子你也用过,可能用过还不止一次!” 令狐平迟疑地道:“设法使对方人手分散,然后分别加以歼灭?” 丙寅奇士笑道:“不可以吗?” 令狐平道:“三个魔头主要的是想对付上官叔叔一个人,在他们心目中,对象只有一个,上官叔叔有何妙计使他们分散开来?” 丙寅奇士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令狐平诧异道:“连阿平也不能告诉吗?” 丙寅奇士点头笑道:“是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你、乐老酒鬼、丐帮弟子,谁也不能例外!” 令狐平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上官叔叔的锦囊妙计,你叫大家如何协助于你?” 丙寅奇士道:“上官叔叔的这套妙计之中,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助力。” 令狐平道:“包括乐老前辈在内?” 丙寅奇士道:“是的。” 令狐平道:“这意思就是说,若对方人手一到,上官叔叔准备一个人与之周旋?” 丙寅奇士莞尔一笑:“好了,好了,可以打住了。这种抽丝剥茧的套问,你小子留着,下次在别人身上施用吧!” 令狐平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什么人他都应付得了,就是堡中这四位奇士,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丙寅奇士伸出手臂道:“把你的左手腕伸出来,让我察看一下你的脉息。” 令狐平依言伸出左腕,丙寅奇士三指轻搭,闭目察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睁开眼皮道: “不要紧,就是这么回事。”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要不要再给阿平几颗丸药,以备毒性发作时服用?” 丙寅奇士道:“用不着了,刚才你服下的这三颗药丸,可保半个月内平安无事;不过,另外有一件事,你可不能忽略……” 令狐平道:“什么事?” 丙寅奇士道:“你中的这一身毒,发作均有一定之时期,届期如不发作,反会引起对方之疑窦,所以你回去之后,最好能装出不舒服的样子,以免对方猜想到你可能已与我暗中取得联络。” 令狐平道:“尤胜后那厮目前既不在太原,还有谁会注意这些细微末节?” 丙寅奇士道:“当然是行将来到的一批魔头。”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忽然眉尖微蹙,抬头道:“假如来的这批魔头,有心试试阿平,下令要阿平来对付上官叔叔时又怎么办?” 丙寅奇士点头道:“这一点大有可能。” 令狐平道:“如果那些魔头真想这样试试阿平,上官叔叔觉得阿平如何应付才称恰当?”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欣然领命!” 令狐平一呆道:“怎么说?欣然领命?”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欣然领命。如果你想表现得积极一点,则不妨在对方抵达之后,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行提出……”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别说笑话了!” 丙寅奇士一咦道:“谁说这是笑话?” 令狐平道:“阿平若是主动提出,对方绝无不允之理,那时阿平难道真的要跟上官叔叔过手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这一点上官叔叔自有安排,你小子尽管放心就是!”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打算如何安排?” 丙寅奇士笑道:“一句老话:‘天机不可泄漏。’” 三天后,傍晚时分,太原龙虎分舵内,突然莅临一批贵宾! 一行共计六人,除了早在令狐平意料之中的无量三魔之外,随之而来的,尚有三名蓝衣护法。 三名蓝衣护法没有回春郎中。 分舵帮徒毒性已解,这位回春郎中当然没有再跟来的必要。 回春郎中不见跟来,尚不足为奇,最奇怪的是,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竟未见露面。 这位龙虎帮主还在不在太原呢? 无量三魔见了令狐平,左一声“老弟”,右一声“老弟”,显得亲热得不得了。 那三名蓝衣护法,亦对令狐平敬礼有加,和他们对三魔头的态度,几乎毫无分别。 三魔来到,一顿接风酒,当然是少不了的。 席间,令狐平依计行事,时时抚额蹙眉,装出不舒服的样子。三魔只当没有看到。 第二壶酒添上,令狐平便在酒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丙寅奇士果然料得一点不差,三魔为他带来了解药! 令狐平喝下这一壶酒,立即露出轻松愉快的神情,好像不舒服的感觉,业已无形消失。 三魔接着便将他们这次来太原的原因说了出来。 令狐平听完之后,奋然道:“本座蒙帮主垂青以来。迄未有所建树,这位丙寅奇士交给本座来对付就是了!” 三魔闻言,莫不喜形于色。 天杀翁哈冥年故意任了一下,装出吃惊的神情,抬头向另外两魔,迟疑地眨着眼皮道: “两位意下如何?你们看这样妥当吗?” 兽心翁冷北斗沉吟道:“这个……” 绝情翁辛占相没有表示意见。 这魔头一向甚少开口,轮到他必须表示意见时,他多半以摇头或点头代替,而这一次他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或摇一下。 不过,他的神色却瞒不了别人。 很多口风谨慎的人,都犯有这种毛病;他们自以为话说得少,别人就无法猜知他的心意;其实他们的一双眼睛和眉毛,平时比任何口没遮拦的人,所泄的密还要多。 令狐平只好瞪大眼睛,跟着装糊涂道:“三位认为有何不妥?” 天杀翁轻咳了一声道:“其实……咳咳……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老夫所担心的,只不过是你老弟,会不会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对手而已。” 令狐平胸口一拍道:“这个三位请放心!” 兽心翁一哦道:“老弟有信心能胜得了这位丙寅奇士?” 令狐平傲然一笑道:“三位不知道有没有听说小弟当日在襄阳擂台上,跟那个丑怪老人交锋的那一段。” 兽心翁忙说道:“是的,听说过了。怎么样?老弟意思可是说,当日那名丑怪老人,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 令狐平道:“那丑怪老人如果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就不值得一提了!” 兽心翁一愣道:“那么,那丑怪的老人是谁?”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 兽心翁惑然道:“甲子奇士与丙寅奇士有什么分别?” 令狐平道:“分别大了?” 天杀前插口道:“老弟是指哪一方面而言?” 令狐平道:“武功。” 天杀翁接口道:“两人武功孰优孰劣?”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除精相人之术外,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而丙寅奇士只不过对天文星象之学较有研究,一身武功中平而已。你们想想。连甲子奇士本座都能战成平手,这位丙寅奇士,本座难道还收拾不下来?” 他一面信心雌黄,一面暗暗好笑。 这番话要是被丙寅奇士听去,那时的活罪,就有得他受的了! 但这番鬼话,三魔却全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他这次被派来太原,完全是魔方对他的一种考验。尽管他来到太原什么事也没有做,单是他迄今未生逃脱之心,就已经够魔方满意的了。 再加上他身中之毒,到了该发作的时候,又显出发作的迹象,更使三魔相信他已有真心归顺之诚意。 这种情形之下,他说出来的话,三魔自然不会怀疑有假。 三魔原对四奇士怀有戒惧之心,这是三魔到了太原,不肯马上去找丐帮分舵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今三魔听了令狐平的这番剖析,无异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不是吗? 四奇士甚至不比这小子强,还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 令狐平为了表演逼真起见,又朝席上那三名蓝衣护法一指,豪气凌云的指着加以保证道:“明天,本座只要带上他们三个就够了。你们三位,勿须露面,等在这里听好消息可也!因为三位露了面,很可能会将这位丙寅奇士吓跑,那时再想方法找人,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此一建议,自为三魔所乐意接受。 天杀翁哈冥年捋髯颔首道:“这话倒是真的。” 于是,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下来。 三名蓝衣护法,都是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一个叫“白骨叉”方云飞,一个叫“追命镖”钱大来,另外那个长相很怪,名字也怪,外号更怪,一张大扁脸上,生着一双小眼睛,鼻子更小得离奇,看上去就像一颗蛀了两个洞的花生米。这人姓“支”名“三解”,外号“惹不得”。 令狐平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姓名和外号,以及看到这种特异的相貌! 不过,他看得出,这三人能从所有的蓝衣护法中,被挑选出来,并不是偶然的;这三个家伙,可能都有一身歹毒的武功。 尤其是三人中的这个什么“惹不得”支三解,更是名副其实,极像是个难惹的人物。 他以锦衣护法之尊,本可以查问三人之底细,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怕引起三魔的疑心,同时更怕获得的不是实情,这将比一无所知还要糟。他用在三魔身上的,正是这种手段,自然不希望自己也上这种当! 一宵易过。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令狐平便带着三名蓝衣护法,直奔北门城外的丐帮分舵。 一路上,令狐平思潮起伏。 因为他始终猜不透丙寅奇士葫芦叟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方声称有方法对付无量三魔,这一点他可以相信。因为堡中的这四位奇士,除了各具一身绝学之外,人人足智多谋,花样层出不穷,或许真的已有成算在胸,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方吩咐他自告奋勇,要他主动代替三魔出头这一点,他就无法明白了。 他中药毒,既然不能消耗真气与人搏斗,待会儿两下里见了面,那种场面又如何交代?,假意迎拆一番? 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对方应该想得到,他要来将绝不止一个人来,如果不使出真功夫,会逃得过随行者的耳目吗? 令狐平愈想愈糊涂。 不消片刻工夫,一行已经走出北城,那座丐帮分舵,就在眼前不远。 令狐平只好收起杂念,装模作样的顿住身形,回头向三名蓝衣护法一比手势,嘱令三人分成三路散开。 然后,真气一提,腾身而起,领先向前面那座门楼飞扑过去。 他身形刚刚落定,三名蓝衣护法也有两人分别蹿上东西两厢,另一名则留在下面门外,担任守望之职。 令狐平居高临下,四下游目一扫,登时怔住了! 这座分舵,原是一所道观。观内除了前后正殿及两厢云房之外,后面尚有一片宽广的庭院,为昔日观中道士们修习法事之道场。 丐帮弟子,向有早起之习惯。每天天一亮,不分身份之尊卑,均须离开卧房,从事拳脚演练。 这片道场,便是这儿分舵中丐帮弟子锻炼身手之处。 可是,如何场中一片冷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东西两厢上的“白骨叉”方云飞和一“追命镖”钱大来,显然也发觉到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时,两人不待吩咐,便相继从屋面上飞身而下,一分别抢人前后大殿。 令狐平知道两人正在从事搜索,故亦未加阻止。 隔不多久,两人空手而出。 令狐平故意板着面孔问道:“下面有没有人?” “白骨叉”方云飞摇头道:“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这些臭化子好像已经得到风声,知道这几天内,我们要来似的……” 追命镖钱大来接口道:“这些臭化子实在太可恶,我看不如放一把火,将这座烂道观烧掉算了!” 令狐平耳中忽然传人一阵细语:“小子赶快表示赞成!” 赫然正是丙寅奇士上官亮的声音。 令狐平闻言不禁一呆。这座道观如今已是丐帮分舵之财产,阻止尚恐不及,如何反要赞成? 这岂不成了助纣为虐? 但是,丙寅奇士如此吩咐,显然另有深意,他又不得不听。 当下只好点点头道:“是的,本座亦有此意,你们动手吧!” 两名蓝衣护法见他们这位锦衣上司,居然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无不兴奋万分,马上取出火种,分头而去。 杀人放火,原是这批魔徒的拿手杰作,一旦行动起来,真是敏捷之至。 不消片刻工夫,火头已从四下冒起。 接着,火势愈来愈烈,整座道观,转眼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两名蓝衣魔徒,全张开了嘴巴,拍手哈哈大笑! 只有那个生就一副怪相,外号“惹不得”,名叫“支三解”,一直在外边担任把风的蓝衣护法,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仿佛这种放火的小玩艺儿,他见得太多了,多得令人起腻,根本不值得一笑似的。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锣声和呼叫声。 已经有人发现这边起火了。 令狐平暗暗叹口气,这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这种跟杀人同罪的恐怖行为- 第三十三章 舵主赏功 他不知道丙寅奇士将来会作何种解释?这一把火,他以锦衣护法之身份,原可及时阻止,但这位奇士却要他表示赞成,他真想不透其中道理何在! 锣声与呼叫声,愈来愈近,令狐平手一挥道:“咱们可以走了!” 回到龙虎分舵,三个老魔头争问此行之经过,令狐平故作沮丧之状,摇头苦笑,没有开口。 最后由白骨叉方云飞代为报告了一遍。 三魔获知那位丙寅奇士已率丐帮弟子举舵他迁,无不大失所望。 绝情翁辛占相思索了片刻,说道:“老夫敢相信这厮一定还没有离开太原。” 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老魔头,这次居然领先开了口。 兽心翁冷北斗忙问道:“何以见得?” 绝情翁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因为老夫不相信奇士堡的奇士会有这般窝囊,否则我们这头儿所见到的,就不是真正的丙寅奇士!” 天杀前皱眉道:“太原城方圆数十里,居民不下万户,这厮如不露面,我们将到哪里去找人?” 令狐平心头微微一动,顿时想起,对了,丙寅奇士所筹划的,可能就是这个主意! 他先不露面,促使几个老魔分头去找他,然后再趁三魔落单之际,分别加以应付! 可是,他这种想法,马上便落了空。 只听兽心翁说道:“这事还不好办?我们这边有的是人,交给苏分舵主差人各处打听一下就得了……” 天杀翁蹙眉道:“只好这样了。” 白骨叉方云飞立即喊来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将三魔的意思,原本交代了一番。 瞎眼判官苏光祖不敢怠慢,领得命令之后,马上将分舵中的二十名帮徒召至一处,面示了一番机宜,分头差遣出去。 二十多名帮徒,像一窝翻了巢的马蜂,乱了一阵,随即跑得干于净净。 令狐平看了这等情景,好气又好笑。 他心想,正如绝情老魔所说,除非是冒牌的奇士,若连这些小唆罗也能找出那位丙寅奇士来,那位丙寅奇士早不配称为奇士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仍免不了为那些丐帮弟子暗暗担心。 他不知道丙寅奇士将那些丐帮弟子都安插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在想象之中,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何一处僻静的地方,突然一下多出几十名老少不宜的叫化,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能不引起别人的疑心? 加上这些龙虎帮的帮徒,也是盘踞太原甚久的地头蛇,对地形和人物之熟,较之丐帮弟子,并不逊色多少。 这些家伙身手虽不高明,但找起人来,也许另有一套。 只要有一名丐帮弟子落入这些家伙眼中,整个局面就要改观了。 魔头们如果抓来几名丐帮弟子,任意加以凌虐,试问那时你丙寅奇士还出面不出面? 令狐平所担心的这一点,最后果然成为事实。 当天午后不久,三名分舵中的帮徒,兴高采烈地从外面押进一个人来。 被押进来的,正是一名丐帮弟子! 这名丐帮弟子年约三十上下,身材瘦削,两腿特长,腰带上一个绳结,在分舵中是司事之身份。 令狐平心头登时为之一凉。 这名弟子他很熟悉,他知道这人姓高名中汉,外号“夜走千户”。好了!现在怎么办呢?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难想象。 三魔一定会在这个“夜走千户”身上逼取口供,追问丙寅奇士的下落。 无论这个“夜走千户”招与不招,首先,一顿痛打是免不了的,如果太倔强,甚至会因此送命。 在三魔眼中,这位夜走千户,可说是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取走这样一名人物的性命,三个魔头,可能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那时候,他怎么办? 这位浪荡公子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丐帮弟子被活活打死吗?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将一股怨气出在丙寅奇士头上。 都是这位丙寅奇士干的好事! 龙虎帮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公开问事江湖,同时该帮也始终没有与丐帮正面冲突的意思。 该帮主要的对象,只有一个奇士堡。 所以,这一次丙寅奇士来太原,尽管曾于丐帮分舵出现过,只要丐帮分舱的人不躲避,仍是一点事也没有。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连那座丐帮分舵都给烧了,杀害该帮一名分舵弟子,又算得什么呢? 那名夜走千户押进大厅之后,三个老魔眼中全是一亮。 兽心翁冷北斗一哦道:“这小子哪里抓来的?” 三名龙虎帮徒中那个脸上有颗大黑痣的帮徒答道:“在乔记槽坊后面,这个家伙拿着一把大壶,正在那里向坊中的伙计,偷偷买酒。” 兽心翁哈哈大笑道:“好,好,难为你们几个竟想到找去这些地方,有赏,有赏,这桩功劳太大了。哈哈哈!” 笑完,手一挥道:“去向你们分舵主每人领一百两银子,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三个帮徒忙不迭磕头谢恩,欢天喜地而去。 兽心翁俟三名帮徒离去后,又转向白骨叉方云飞等三名蓝衣护法,眼色一抛,口中喝道:“准备用刑!” 方云飞等三人立即快步走去大厅中央,将夜走千户高中汉团团围定,面露狞笑,待命动手。 兽心翁头一抬,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走千户笑道:“高中汉。” 兽心翁板脸又问道:“在帮中是什么身份?” 高中汉道:“司事。” 兽心翁道:“所司何事?” 高中汉道:“厨务。” 兽心翁道:“酒是谁叫你出来买的?” 高中汉道:“葫芦叟。” 兽心翁嘿嘿一笑道:“不是你小子这一提,老夫几乎将这老鬼忘记干净,这老鬼时时不忘喝一杯,雅兴倒是不浅。嘿嘿嘿!” 令狐平暗暗叹了口气,想不到毛病又是出在这老鬼身上。 老酒鬼不是说过不再喝酒吗?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兽心翁脸色一整,又道:“奇士堡的那个什么丙寅奇士如今是不是跟你们大伙儿在一起?” 高中汉道:“不在一起。” 兽心翁道:“胡说!” 高中汉道:“实情如此。” 兽心翁冷笑道:“不让你小子吃点苦头,你小子当然不会说真话。” 接着转向白骨叉,喝道:“方护法替这小子松松骨头!” 白骨叉应声止步,照肩一掌砍去! 夜走千户身躯一倾,斜里绊出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掌当然不会太轻,夜走千户脸色发白,额汗如豆,一条左臂登时软垂下来。 兽心翁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记住,这只是一点见面礼,你小子如不实说,还有好戏在后面。” 脸孔一寒,沉声接着道:“那个丙寅奇士有没有跟你们住在一起?” 高中汉道:“没有。” 兽心翁勃然大怒道:“好哇!你小子大概是活腻了。方护法,别闲着,再让这小子尝尝甜头!” 白骨叉应声又是一腿飞扫而出。 夜走千户应腿倒地,挣了一挣,未能爬起,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一腿显然比刚才那一掌重多了。 兽心翁嘿嘿冷笑道:“怎么样,小子,还要不要再充好汉?” 夜走千户高中汉低声道:“你们就是打死了我也没有用……我所说的……确是实情…… 那位丙寅奇士的的确确……没……没……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 兽心翁一哼,正待吩咐继续用刑时,令狐平倾身低低拦着道:“别忙,待本座来问问他。” 说着,转过脸去,向下面问道:“葫芦叟呢?葫芦叟现在是不是跟你们住在一起?” 高中汉说:“是的。” 令狐平道:“你们目前住在什么地方?” 高中汉道:“薛家祠堂。” 令狐平单手一挥道:“好了,方护法,将这厮先行带下去!” 三魔大为悦服。 尤其是兽心翁,悦服之余,更有着一种惭愧的感觉。 他问了半天的话,发了半天的脾气,结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换到了令狐平手里,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两句话,便把握住要点,问出了对方的住处。 令狐平回过头来笑道:“这样不就够了吗?” 天杀前哈冥年点头道:“是的,只要知道了这些化子住的地方,也就够了。咱们现在去将那些化子的脑袋,割它十颗八颗下来,不愁那厮不出面。” 兽心翁欣然道:“对,就这么办!” 说着,站起身来,大有刻不容缓之意。 令狐平慌了! 他适才只是为了不忍夜走千户多受皮肉之苦,才从兽心翁手上抢过来讯问,他知道夜走千户说的一定是实话,关于这一点,丙寅奇士也许另有安排,但以目前状况而言,他既然不能断定丙寅奇士是否已有妥善之防范计划,当然不能听任三魔前去,真的割取丐帮弟子之脑袋! 他心中虽然发慌,表面上仍然声色不露。 这时抬起头来,笑了笑问道:“冷老真的要去?” 兽心翁大感诧异道:“当然要去了,为什么不去?有道是:兵贵神速。等那些化子得到消息,再换去另外一个地方,岂非前功尽弃?”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冷老真的相信这叫化子说的是实话?” 兽心翁呆住了! 是啊!丐帮弟子一个个都是出了名的人穷骨头硬,那小子刚才招认得那么爽快,会不会胡诌出来的一处地名呢? 天杀翁向追命镖钱大来吩咐道:“钱护法,你去问问苏分舵主,问太原这附近,有没有薛家祠堂这么一处地方。” 令狐平摇摇头道:“用不着问,地名我猜一定假不了。” 兽心翁道:“那么” 令狐平道:“同时,我还相信,如果我们现在马上赶过去,在那座什么薛家祠堂内,说不定我们还会真的看到几名臭叫化。” 他顿了一下,缓缓接着道:“但我怀疑,这姓高的被我们捉到,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那厮有意安排的一种‘邀请!’”三魔闻言,不禁又是一呆。 兽心翁张目愕然道:“你老弟是说,这姓高的去槽坊买酒,被我们的人发现抓来,完全是对方做成的圈套!”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说得文雅一点,也未尝不可以称之为‘苦肉计’!” 天杀翁点头接着道:“令狐老弟所虑甚是,那个姓乐的老酒鬼,就是犯了酒瘾,一刻等待不得,派出来买酒的人,也不该以本来面目出现,这事细想起来,的确相当可疑。” 兽心翁道:“就算上官亮设下埋伏,企图诱我们上当,以我们这边现在之人手,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令狐平道:“如果只是一个丙寅奇士,当然用不着有这许多顾忌。” 兽心翁道:“另外还有谁?那个乐老酒鬼?” 令狐平道:“那老酒鬼的一点名气,全是喝酒喝出来的,如论真才实学,连我们这边一名蓝衣护法我看都恐怕抵不上。” 兽心翁道:“那么另外还会有什么更高明的人物?” 令狐平道:“从对方这次故意示人以弱的行动看来,我一直在怀疑着一件事。” 兽心翁道:“什么事?” 令狐平一字字的说道:“我怀疑这次来太原的,是不是真的只来了一个丙寅奇士!” 再没有一句话能比这样一句话更具慑人的力量了! 大厅中登时沉寂下来。 兽心翁复于原处坐落。 令狐平也偷偷地松出了一口气。 隔了片刻,天杀翁抬头问道:“依老弟之意,咱们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才称妥当?” 令狐平故意沉吟了一阵道:“咱们最好来个以不变应万变,先派个人溜过去探听一下,查明虚实,再作计较……” 天杀翁立即表示同意道:“老夫的想法,亦复如此。” 于是转向追命镖钱大来道:“钱护法,你去问一问那座薛家祠堂在什么地方,然后将衣着和容貌改变一下,设法去探听探听,主要的是看看那位丙寅奇士在不在祠堂中,以及祠堂里面另外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行动小心一点,不要露了身份,快去快回来。” 追命镖钱大来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厅而去。 令狐平跟着站起身来道:“三位在这里坐一坐,待小弟再去后面,将那个化子好好的盘问一番,看能不能再迈出一点口风来。” 天杀前道:“那就辛苦你老弟了。” 在后面柴房中,白骨叉方云飞已将看守的任务交给了瞎眼判官苏光祖。 瞎眼判官苏光祖看见令狐平走进来,慌忙起身相迎。 令狐平手一摆道:“去替本座烫一壶酒来,本座准备好好的花点功夫,来详细盘问这个家伙一番。” 等瞎眼判官走远了,令狐平赶紧上前低声问道:“高见伤得重不重?” 夜走千户高中汉手脚都给绑上了,正面里蜷卧在一堆干草上,似已沉沉睡去。 令狐平连喊好几声,才见他轻轻蠕动了一下,令狐平连忙接着道:“高兄,是我。” 高中汉扭过脸来,噢了一声道:“令狐公子……” 令狐平又回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然后轻声说道:“高兄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走动?要不要我来设法救你出去?” 高中汉微微一笑道:“不劳公子操心,这点皮肉之苦,高某人还承受得了。” 令狐平又问道:“高兄适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高中汉微笑道:“一字不假。” 令狐平低声道:“高兄这次在乔记槽坊后面被他们捉住,是不是出于丙寅奇士上官前辈有意之安排?” 高中汉反问道:“三个老魔头有没有这种想法?” 令狐平道:“三个老魔头听高见说出薛家祠堂这处地方之后,马上就想过去大肆杀戮一番,以便激使上官前辈出面,小弟因为不清楚事情之底蕴,乃故以危言恫吓三魔,说高兄行的是苦肉计……” 高中汉眼中一亮道:“结果三魔相信了?” 令狐平道:“小弟说得相当严重,三魔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高中汉忙又问道:“那么三魔如今有没有派人前去探听虚实?” 令狐平道:“已经派出去一名姓钱的蓝衣护法,不过这也是小弟的主意。不晓得小弟这样做,会不会妨碍了上官前辈原定之计划?” 高中汉道:“公子做得好极了!” 令狐平道:“好在什么地方?” 高中汉道:“上官前辈这次要我化子混进来的目的,就是想使这几个魔头先知道薛家祠堂这处地方,却又疑神疑鬼,不敢马上过去。” 令狐平道:“最好先派个人过去探听一下?” 高中汉道:“一点不错。” 令狐平道:“那么,目前薛家祠堂中,有没有贵分舵的人住在里面?” 高中汉道:“当然有。” 令狐平道:“里面住了多少人?” 高中汉道:“全在!” 令狐平怔了怔道:“全……在?三魔若是不理小弟之恫吓,真的赶去怎么办?” 高中汉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那我化子就不知道了。” 令狐平轻轻叹口气道:“本公子一向自信脑筋不笨,但这一次却始终猜不透,我们这位大奇士葫芦叟卖的什么药,也亏你们这批丐帮的朋友居然对他如此信得过,说实在的,要换了我是你们的分舵主,我就不放心将几十条人命,这样糊涂地交在他手里!” 高中汉笑了笑,说道:“如果连奇士堡的四奇士都信不过,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 令狐平又走去门口察看了一下,转回来接着问道:“在决定差高兄混来这里之前,他有没有为高兄预先定下脱身之策略?” 高中汉道:“他说这一点用不着公子担忧,只要化子的任务达成了,他随时都可以将化子从这里搭救出去。” 令狐平摇摇头道:“愈说愈玄……”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注目改口接下去道:“那么他有没有吩咐你高兄,若是遇着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机会,要你高见传什么话给我?” 高中汉轻轻一啊道:“公子不提,化子几乎忘了。” 令狐平忙问道:“他怎么说?” 高中汉道:“他说,如果三魔决定派人前去薛家祠堂探听虚实,他希望公子能使三魔多派几次人去?” 令狐平道:“还有呢?” 高中汉道:“没有了,他全部就只吩咐这么多。” 令狐平闻言微怔,既感意外,又感失望,他原以为丙寅奇士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给他办,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多派几次人去薛家祠堂,对整个大局又有什么好处? 令狐平回到前面大厅中时,三魔正在喝酒取暖。 天杀翁哈冥年抬头问道:“老弟问得怎样?” 令狐平摇摇头道:“问了等于白问。” 天杀翁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问来问去,还是那几句老话,他说他们分舵中人,全住在薛家祠堂内,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只有一个葫芦叟,至于那位丙寅奇士,则已两天未见露面,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奇士究竟去了哪里。” 天杀翁道:“坐下来喝杯酒,慢慢再说吧!” 令狐平坐下之后问道:“钱护法还没有回来?” 天杀翁道:“还没有。” 兽心翁望了望厅外的天色道:“那座什么薛家祠堂,据说就在东城门外不远,离这里只有五里多路,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这老魔头的估计,果然一点不差。 他这厢话才说完,便见那位经过乔装的追命镖从大厅外面,就像个拾荒汉子似的,提着一只竹篮,拿着一支竹叉,拭着额角走了进来。 三个老魔头看到这位追命镖无恙而归,无不欣然色喜,如获至宝。 兽心翁冷北斗第一个抢着问道:“钱护法有没有找着那座祠堂?” 追命镖钱大来一边喘气一边点头道:“找着了” 天杀翁哈冥年迫不及待地接着道:“怎么样?是不是一座空祠堂?有没有人住在里面?” 追命镖钱大来似乎有点应接不暇,一时之间,也不晓得先回谁的话好。 正感为难之际,不意绝情翁这时又接着开了口。 这位一向甚少在别人说话时打岔的魔头,两眼瞪着追命镖钱大来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身前身后,是否有人在暗中盯着你?” 追命镖钱大来有如一个走夜路的人,冷不防被人颈后吹了口气似的,不期而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怔了一下道:“没……没有啊!” 绝情翁嘿了一声道:“像你刚才走进来时,那种匆匆忙忙的样子,你会注意到这些地方才怪!” 天杀前连忙从中解围道:“就是被人盯上了,也无甚要紧,咱们这座分舵,横竖已是无人不知,他要是活着腻烦,让他来就是了!” 跟着,又转向追命镖迫切地问道:“怎么样?那座祠堂” 追命镖钱大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一点不假,祠堂里果然住满了化子,卑座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个姓乐的老酒鬼……” 兽心翁插口道:“老酒鬼在干什么?” 追命镖道:“在骂人。” 兽心翁微怔道:“在骂谁?” 追命镖道:“卑座因为离很远,听不清楚,瞧那神气,很像是酒喝光了,而买酒的人,又没有回来……” 兽心翁大喜道:“好极了,这正证明姓高的全是实话。走,走,走,事不宜迟,天色也黑下来了,正好方便行事!” 说着,领先自座中长身而起。 天杀翁哈冥年将面前的桌子一推,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一个绝情翁辛占相,仍如石像似的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 兽心翁大感意外道:“老三……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不相信那姓高的说的话,难道连钱护法亲眼看到的这一切,你也不相信?” 绝情翁打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谁说老夫不相信?” 兽心翁诧异道:“既然相信……” 绝情翁又哼了一声,冷冷接着道:“姓高的出来买酒,一去不见回头,那老酒鬼不差人查看究竟,却在祠堂里大骂山门,这种精彩的表演,大概只有你们二位才会欣赏,老夫虽然谁也不在乎,却没有兴趣陪着闹笑话!” 冷魔和哈魔,闻言不由得互望一眼。 令狐平正为急切间无计阻止冷、哈两魔之行动发愁,现在得着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当下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地方,毕竟还是辛老细心。” 兽心翁迟疑地转过脸来道:“老弟也认为其中有诈!” 令狐平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本座当初的怀疑不错,钱护法所看到的景象,就使人无法不相信它不是整个陷阱的一环……” 兽心翁紧皱着双眉道:“那么依老弟之意,又该怎么办?”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先告诉三位一个好消息!” 兽心翁愣了愣道:“什么好消息?” 令狐平从容接着道:“对方这次不管来了几位奇士,从对方想尽方法,要使我们人伏上当,而不敢正面交手看来,可知这几位奇士,对三位之威名,一定深怀恐惧,只要咱们这边稳住阵脚,早晚将不难看到这些奇士的狼狈形象!” 三个老魔头听了,人人眉目舒展,颔首不已。 令狐平这一顶惠而不费的高帽子,飞的恰是时候。 三魔听了这番话,固然有如雷鸣灌顶,而在他这一方面来说,也同时于无形之中,加强了他当初的那一套编造。 这样一来,在三魔心目中,将怎么样也不会想到,如今来到太原的,事实上只有一个丙寅奇士了! 天杀前哈冥年想了想,抬头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像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依你老弟看来,咱们有无其他策略,逼使对方挺身出面?”- 第三十四章 夤夜偷袭 令狐平道:“办法当然多的是。” 天杀翁道:“有什么方法?” 令狐平道:“如果不惜两败俱伤,咱们可以马上攻杀过去。不过,这可说是下策中的下策;非到万不得已不试为妙。以咱们今天在本帮中的身份,以及目前在各方面所占之优势,当然还不至于非走这条路子不可。” 天杀前点点头道:“是的,这只能作为一种最后的手段,否则我们一来到这里就可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令狐平心底下想:“我如果真希望你们这样做,我就不会是这种说法了!最后的手段? 嘿嘿!要不是本公子三番两次的设法拦阻,你们这些魔王不走这条血腥路子才怪。” 兽心翁一旁插口道:“除此而外呢?” 令狐平向大厅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第二个方法就是咱们不防利用这儿分舵中的一些弟兄,趁夜掩袭过去,造成一场混战,咱们几个,则四下分散开来,于暗中袖手观望,天时制宜,伺机而动,四奇士不露面,咱们就不露面……” 兽心翁立即表示同意道:“这倒不失为两全之策。” 令狐平暗暗好笑,他如今说的这第二个方法,其实就是第一个方法的化身,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居然被这老魔许之为两全之策。 他当然不希望这一建议为三魔所采用。 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又接下去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将仍无法避免两败俱伤之局面,所以本座几经思考,觉得这还不是最好的办法……”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最好的办法,还是本座先前的那个老主意,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天杀翁眨了眨眼皮道:“就坐在这里等?” 令狐平头一点道:“可以这样说,但不如您老想象中的那样消极!” 天杀翁有点茫然道:“此话怎讲?” 令狐平指着白骨又方云飞、追命镖钱大来、惹不得支三解等三人道:“由他们三人分成三班,各带分舵中一名弟兄,轮流监视着那座祠堂,一有动静,立即回报……” 兽心翁连连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令狐平接下去说道:“这样。那边的一举一动,均难逃出我们的耳目,我们却可以借此养精蓄锐,坐候变化,以追待劳!” 他说完又转向绝情翁,赔着笑脸问道:“辛老以为这个主意怎么样?” 绝情老很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这样就已经够了! 因为三魔之中,绝情老魔虽占排行之末,但在进行一项重大决定时,却数这老魔最具影响力。 只要老魔肯点头,这件事情,便算敲定了! 接着,令狐平显出十分热心的样子,与追命镖钱大来、研究祠堂四周的地形,并以纸笔绘出一幅草图,以决定设伏窥视之位置。 他同时还解释要三人各带一名分舵中弟兄的原因,说是这名弟兄主要的是用来通风报信,每班两人,可分两处藏身,双方不妨约定几个暗号或手势,这样遇有情况变化时,一人抽身返报,另一人仍可藏于原处。 即使出了意外,亦可避免两人同遭对方截获。 三魔见他设想得如此周到,全显得又高兴又钦佩! 三名蓝衣护法领命之后,立刻分头去挑助手,这一边四位锦衣大护法,则排开盛筵,继续大吃大喝。 令狐平表面上谈笑风生,心底下则始终存在着一团疑云。 他暗忖:到目前为止,你丙寅奇士交给我办的事,我可说全做到了底下倒要看你这位大奇士能变出一些什么戏法来!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经过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之推荐,白骨叉方云飞,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等三人,已将各人之副手分别选定。 第一批出发的,是惹不得支三解和一个名叫赵金镖的帮徒。 约定二更敲过后,再由追命镖钱大来和一个名叫蔡长福的帮徒前去接替。 最后一班四更至五更一一则由白骨叉方云飞和一个名叫张中榜的帮徒担任。 第一批出发后,负责第二和第三两班的追命镖和白骨叉,立即带着蔡、张两名帮徒去后面休息养神,以备轮替。 这一边,三魔传令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叫人搬来四副卧具和两大捆薪材,准备喝足了老酒,就在大厅中安歇。 几名帮徒将大厅收抬好了,刚刚退去不久,那位瞎眼判官苏光祖,突然去而复返,又从大厅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一径走去绝情翁身边,附着后者的耳朵,不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话,绝情老辛占相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长身而起,招呼也没打一个,便跟在瞎眼判官身后出了大厅。 瞎服判官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动,不但使令狐平为之大惑不解,就是冷魔和哈魔,也都瞧呆了! 因为刻下大厅中,四人身份一样,都是锦衣护法! 那是一件什么事情,只能让绝情老魔这位锦衣护法知道,而不能让其他的三名锦衣护法知道呢? 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如果只是这位分舵主个人所作之选择,那么,这位瞎眼判官,他大概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便是不想再干这个分舵主了! 天杀翁哈冥年嘿了一声道:“这个姓苏的,老夫早就看不顺眼,太原这座分舵,会由他来主持……嘿嘿……老夫回到总舵,倒要详细查一查,当初保举这厮的,都是谁和谁……嘿嘿……嘿嘿……我不信这里面没有情弊!” 兽心翁冷北斗皱了皱眉头道:“姓苏的这厮且不去说他,就是我们老三也不像话,无论姓苏的向他报告的什么消息,他也不该这样问声不响,一个人站起来就走,对一名小小的分舵舵主,都这样任性纵容,以后还有什么规矩?” 令狐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关在后面柴房中的那位夜走千户高中汉。 会不会是夜走千户高中汉跑了呢? 他接着一想,又觉得不对。 就是夜走千户高中汉跑了,也算不得一件什么大事。瞎眼判官进来报告,那是他的责任,但绝情老魔却显然没有理由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操心! 由此可知,瞎眼判官苏光祖所报告的,必然是件相当重大的机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那究竟是件什么重大的机密,它竟然只能让绝情老魔这位锦衣护法一人知道,而不让同时在座的其他三名锦衣护法知道呢? 就在整座大厅为一片不愉快的气氛所笼罩,两老一少三位锦衣大护法,各以不同之心情,默默喝着问酒之际,悬挂在大厅门口的那两盏油灯头一闪,一条灰色大影,突如穿射紫燕般,挟着一股冷风,翩然投射入厅! 人落大厅中,仿佛柳絮飘降,不闻一丝声音。 影定人现,正是绝情老魔辛占相! 这老魔的一张面孔,本来就不怎么中看,这时从外面转了趟,那张青中泛绿的面孔上,更是严霜密布,杀机隐蕴,阴森伯人。 同样的,除了令狐平之外,冷魔和哈魔的两张面孔,这时当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冷魔和哈魔,紧绷着脸,一声不响,双双注视着绝情老魔,显然在等绝情老魔先开口。 绝情老站定之后,一字字地冷冷说道:“帮主来过了!” 令狐平心头不期然为之一紧。 他没有料错,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果然仍在太原,始终未曾离去。 相反的,冷魔和哈魔听得这样一说,脸色却顿时缓和下来。 兽心翁冷北斗头一点,自语似的道:“怪不得,原来……” 天杀翁哈冥年紧接着道:“他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不进来?” 绝情翁辛占相冷冷说道:“他说有人正在和他捉迷藏,他不希望让那个和他捉迷藏的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兽心翁接着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绝情老阴沉地道:“他说我们都上了当!” 天杀翁悚然一怔道:“上当?我们上了谁的当?” 这时的令狐平,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因沉不住气而露出张惶失措的举动来! 不是吗? 今天这座分舵中,有资格参与大计的人物,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他不会是眼前的这三个老魔头,更不会是那三名蓝衣护法,那么,除了他这位浪荡公子,还会有谁呢? 但是,令狐平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那位绝情老魔走进来,应该不会对他如此客气! 所以,心念急转之下,立即断定绝情老魔言外之意必然另有所指! 既然他不在受嫌之列,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果然被他猜对了!天杀翁问出这一声之后,只见绝情翁轻轻一哼,自嘲似的,冷笑着道:“上谁的当?上了我们自己的当!” 兽心翁瞪大眼睛,茫然重复着道:“上了我们自己的当?” 绝情翁冷笑着接下去道:“因为我们获得的消息完全正确,那座祠堂中,住的全是丐帮那批化子,里面只有一个葫芦叟,丙寅奇士并不在内……” 他又哼了一声道:“而我们却疑神疑鬼,始终犹豫着不能下定决心!” 天杀翁脱口道:“那是” 言下之意,本来想说:那是你的主意呀!大概想到这样说出来,未免会使对方脸上挂不住,是以话到口边,又给咽了回去。 当下顿了一下,改口说道:“现在马上赶去,也不为迟啊!” 绝情翁头一摇道:“帮主说,既然错过了第一次机会,就不防索性再等一段时间。” 兽心翁插口道:“等到什么时候?” 绝情翁道:“帮主最后交代说,等到明天黎明时分,如果情况没有变化,我们可以分为四路,以一明三暗之方式,去到那座祠堂,依老二原先之主意,将那些化子的脑袋,割它十颗八颗下来……” 天杀翁道:“帮主有没有指示人手方面如何分配?” 绝情翁道:“帮主的指示是,正面由令狐老弟率领苏分舵主及分舵中之得力弟子进攻,方护法、钱护法、支护法三人协助我们三个,分成三路,暗中包抄,以备上官亮那厮出头时,加以遏阻。” 令狐平的一颗心全凉了! 他不晓得丙寅奇士在筹谋之初假定这位大奇士真有什么计划的话究竟有没有将那位龙虎帮主也算进去? 他要这边三魔举棋不定,只派人去探听,而不真的付诸行动,在开始的时候,算是勉强如愿做到了。 现在,又怎么呢? 明天黎明时分的一场血战,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掉的了。这是帮主的命令,身为帮中护法之一,当然谁也不敢违拂! 丙寅奇士有没有将这一仗纳入估计呢? 如已纳入估计,又以什么应付? 令狐平忧心如焚,真恨不得不顾一切后果,马上赶去那座薛家祠堂,向丙寅奇士问个清楚! 这时忽听天杀翁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绝情翁问道:“这次四奇士到底有几人来了太原,帮主有没有查出来?” 绝情翁道:“查清楚了。” 天杀翁道:“来了几人?” 绝情翁道:“一个!” 天杀翁又惊又喜道:“哦?就只来了一个丙寅奇士?其他的那三个家伙都没有来!” 绝情翁道:“不然他怎会说我们都上了当?” 令狐平心中又是一惊! 这位龙虎帮主对薛家祠堂那边的情况,通盘清楚,了如指掌,这一点丙寅奇士又知不知道呢? 令狐平愈想愈是寒心,最后终于想起了后面柴房中的那位夜走千户。 如今只有这么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了:设法放掉这位夜走千户,让这位夜走千户将警讯带回薛家祠堂! 可是,出人意外的是,他这厢刚刚升起这个念头,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又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 夜走千户高中汉业已不辞而别! 瞎眼判官说出这个消息时惶恐万分,满以为一定会受到一顿申斥,没想到三魔不当一回事。 兽心魔挥挥手道:“好,知道了。再去烫点酒,弄几样菜送来!” 天杀翁和绝情翁则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令狐平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罢了!所有路子,均告断绝,现在只有坐候夜尽,到时候返身挥戈,舍命一拼了。 酒喝够了,三魔开始调息养神。 令狐平也暂时摒绝杂念,盘膝静坐,默运玄功,培炼真元。 为了不使黎明大举进攻的这一消息泄露出去,二更敲过后,三魔仍然听由追命镖钱大来,带人前去薛家祠堂,接替惹不得支三解。 不一会,惹不得支三解回来了。 这位蓝衣护法带回来的报告是:祠堂那边,一切如常。 三魔听了,自是大感宽慰。 三更将尽,白骨叉方云飞也照样带人出发,再去换下追命镖钱大来。 除了大厅中的四位锦衣护法,几乎谁也不知道一场大厮杀即将来临。 直到五更左右,分舵中才突然忙碌起来。 兽心翁冷北斗第一个首先单独出发。 因为这老魔分配的副手是白骨叉方云飞,后者尚在祠堂那边,必须先行赶去会合。 老魔会合白骨叉方云飞,将埋伏在祠堂后面的土丘下,以截断一干丐帮弟子后退之路。 然后,天杀翁老魔带追命镖钱大来,绝情翁老魔带着惹不得支三解,接着出发。 这两个老魔头预定埋伏的位置,是祠堂两边的柏树林。 这样,正好留下前面由令狐平率众作正面进攻。 三魔离去后,轮到令狐平派兵点将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已将分舵中三十多名帮徒,全部召集在大厅中。只候令狐平一声令下。 令狐平见众帮徒一个个劲装佩刀,杀气满面,不由得暗暗皱眉。 他知道眼前这些家伙的武功并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凭以对付丐帮三级以下弟子,却足够而有余。 丐帮弟子所练之武功,多以拳脚为主,纵然使用兵刃,亦不过是竹杖木棍之属。 竹杖木棍,如何能应付这种锋利大砍刀呢? 黎明前的一刹那,天色最黑,若是引起混战,他的一口宝剑,又怎能照顾得了那许多? 所以他决定能少带一个便少带一个,横竖他将在这一战中恢复本来面目,也用不着再顾忌什么了。 主意打定之后,他立即指着其中那两个,一个名叫赵金镖,一个名叫蔡长福,曾分别跟追命镖和惹不得去过薛家祠堂的帮徒道:“他们两个路熟,有他们两个带路也就够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大感意外道:“护座只带两个人?” 令狐平道:“还有你呀!” 瞎眼判官忙说道:“这个小的知道。” 令狐平道:“那么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瞎眼判官道:“那边化子的人数,并不比我们这边少,如果不多带一些人去……” 令狐平道:“那会怎么样?” 瞎眼判官不敢再开口了。 令狐平哼了一声又道:“你这位大分舵主,是不是以为我这个锦衣护法只是虚有其表? 没有你们就办不了事?” 瞎眼判官低头惶恐地道:“小的该死。” 令狐平头一摆,冷冷说道:“走!” 薛家祠堂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鱼池塘,大概是薛家后代,每年祭祖放生用的。 池塘两边,均有路可通祠堂。 离这两条路不远,各有柏树林一座,这两座柏树林,正是哈魔和辛魔预定中的设伏处。 令狐平的主意已经想好了。 他决定在冲进祠堂之后,先以轰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返身将瞎眼判官和两名帮徒解决。 然后,传音告知葫芦叟,三魔全来了,并与这老酒鬼假意杀成一团。 这样,埋伏在柏树林内的哈魔和辛魔,闻声必然会赶来支援。两魔不一定能够同时赶至,那么,这两个魔头谁先到谁先倒霉。 他和老酒鬼,合两人之力,于出其不意之间,痛创其中一魔,自然不是难事。 三魔三去其一,底下只有两个老魔头,和三名蓝衣护法,对付起来就不至于有输无赢了。 现在,他只担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丙寅奇士能不能及时出面加入战圈? 第二件事,刻下两边林中的哈魔和辛魔,见他只带来了三个人,会不会因而生出疑心? 关于后者,他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有一个乐观的想法。 他这位浪荡公子,好胜是出了名的,两魔见他带的人少,或许会以为他是有意逞强表功也不一定。 至于前者,关系就大了。 就算一切如他所料,能先顺利除去一个老魔头,但假如丙寅奇士不能及时出面,他和乐老酒鬼,以及丐帮弟子,最后无疑仍然难逃死亡之厄运。 不过,事已至此,担心这些已是多余的了。 因为这一场血战下来,不论双方谁负谁胜,他的一身功力,均要因之丧失。 失去了一身武功,纵然能保住性命,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在失去武功之后,他还会活下去吗? 所以,他一想到这里,心头反而平静下来。 他从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宝剑,回头朝瞎眼判官等三人一比手势,然后沿着池塘左边那条路,一步步向祠堂逼近过去。 他装得这样小心,一方面是为了给柏林中两魔看个清楚,一方面则为了不叫身后三名魔徒落后太远。 解决这三个魔徒,他只准备挥出一剑。 祠堂大门虚掩着,里面隐隐有灯光透出,但寂然不闻一丝声息。 令狐平暗暗诧异。 里面化子,难道一个个都睡死了不成? 他无暇多想,回头又一招手,示意瞎眼判官等三人紧随自己身后,接着,真气一提,跃登台阶。 瞎眼判官苏光祖和那两名帮徒,也跟着持刀纵身而上。 令狐平以剑尖点开大门,弓身向内窜去,目扫身前,耳听身后,只待身后那三名魔徒跟入门内,即要返身挥剑,一剑将三人结束。 三名魔徒随后跟入,但令狐平的宝剑却未挥出。 大门打开,一阵风吹进来,壁上的那两盏油灯,灯头一闪一缩,几乎熄灭。 就在这一瞬间,令狐平突然发觉祠堂中的气氛似乎有点不x寸。 这一念之转,使身后的三名魔徒,等于分别的拣回了一颗脑袋。 第二个进入祠堂的,是瞎眼判官苏光祖。 这位龙虎帮分舵主,你别看他一双眼珠子比绿豆大不了多少,但一双眼光却比谁都来得锐利。 他进得门来,一眼瞥及两名丐帮弟子正倚在墙根下打盹,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跃上前去,对准其中一人,当头便是一刀! 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另外的那两名帮徒,一见他们分舵主已出了手,自然不肯错过表功的机会。 这时双刀并举,紧跟着也向另一名丐帮弟子双双扑过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竟然未加拦阻。 瞎眼判官一刀砍落,只见那名丐帮弟子身躯一歪,一颗脑袋也跟着分为两半。 可是,怪事发生了。 那颗被劈成两半的脑袋,不但未见冒出红白交杂的脑浆,甚至连鲜血也没有流出一滴。 瞎眼判官脸色一变,整个人都瞧呆了。 另一边那两名帮徒的情形也没有分别。 两人的两把刀,一个砍在敌人肩胛上,一个砍在敌人胸膛上,但发出来的声音,却和骨骸断折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两人的两把刀,全卷了口。 被砍中的那名丐帮弟子,只是衣服裂了缝,尸体仍均完整如故,身底的青石板,倒是现出了两道刀痕。 瞎眼判官呆了一阵,就像刚才的那一刀,砍自己的脚背上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失声骇呼道:“是……是……假人!” 那两名帮徒回过神来,接口叫道:“这个也是……是草扎的……脑袋只是一个旧葫芦!” 令狐平心中冷笑道:“如果不是两具草人,你们三位仁兄的脑袋,早就离开你们的脖子了!” 瞎眼判官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请示护座,这,这……” 令狐平故意沉下面孔,冷冷说道:“打信号,通知哈老和辛老。” 瞎眼判官忙就灯上点着一个招子,奔出祠堂,高高举起,在半空中不住划着圈子。 不一会,四条人影,相继奔至。 来的正是天杀老魔哈冥年和追命镖钱大来,以及绝情翁辛占相和惹不得支三解。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出了什么事?” 令狐平佯作恨恨不已之状道:“我怎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可就要请教我们的这几位蓝衣护法了!” 惹不得支三解忙说道:“卑座值班期间,那些化子的确都在这里,护座如果不信,尽可以问这位赵兄弟。” 赵金镖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小人可以证明,小人绝不敢在四位护座面前讲一句谎话。” 天杀翁又转向追命镖钱大来道:“你交班时,祠堂里还有没有人?” 追命镖钱大来道:“有。护座可向方护法查问。” 天杀翁皱了皱眉头道:“看样子只有将方云飞叫来问一问了。苏分舵主,你去后面喊一下方护法,顺便也清冷老护法过来。这里的一些化子已经跑得精光,也用不着再守在后面了。” 瞎眼判官应了一声是,立即向祠堂后面奔去。 没隔多久,只见瞎眼判官一个人空手跑了回来,带着满脸惊疑神情,喘着气报告道: “后面没有人……” 哈魔和辛魔,闻言均是一怔。 令狐平道:“来,点两支火把,我们一起去后面看看。依本座看来,他们两位,八成大概是追踪那些化子去了。” 赵、蔡两名帮徒就用两具草人,以布条缠紧了,做成两支火把,然后大伙儿向祠堂后面走来。 祠堂后面,是一片半亩大小的空地。空地上错乱的长着一些青竹,再过去则是一条起伏的带状土丘。 兽心老魔和白骨叉方云飞预定的埋伏之处,便是在土丘的背面。 令狐平的判断没有错,兽心翁带着白骨叉方云飞,可能是看到丐帮弟子撤走,一路循踪迫下去了。 因为这一带积雪甚厚,雪层上显出许多足迹,证明丐帮弟子确系由祠堂后面离去的。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有此可能而已。雪层上的足迹,看来都差不多,谁又敢保证这里面一定有着老魔等两人足迹在内呢? 哈魔和辛魔的心情都显得很是沉重。 令狐平当然知道两魔心情沉重的原因,因为找遍附近一带,迄未发现任何人为之标记! 老魔追踪敌人去了,会不留下一点暗号吗? 令狐平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丙寅奇士的初步愿望终于达到了,无量三魔最后还是有一个落了单! 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的是: 这次兽心老魔落单,可说全由龙虎帮主一手促成,丙寅奇士又怎么知道三魔奉了命令,要在今夜天亮之前进攻这座祠堂的呢? 如果龙虎帮主没有这道命令又怎么办? 如果三魔接到命令,提前于三更左右动手,或是不作分兵打算,又怎么办? 当然,他所不明白的,还不止这些。 譬如说:前此丙寅奇士想尽方法,要分舵那边派人来这边探听虚实,而且希望次数越多越好,又是什么作用? 他真想能早点再跟这位大奇士碰碰头,弄清这些谜团。 两魔四下查看了一阵,结果毫无收获,因为天快亮了,只好带人匆匆返回城中。 第二天,兽心老魔的消息没有得到,城中却另外传出一件奇事。 南门城外一家小得可怜的客栈,昨夜初更时分,忽然遭人纵火,烧得一干二净,事后有人在焦墙上发现这样几个字:“算你大帮主命不该绝!” 消息传来,令狐平几乎不敢置信。 留言中之“大帮主”如是指的是“龙虎帮主”,这把火无疑是丙寅奇士放的一一奇士堡的奇士会下作到以这种手段对付敌人?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因为这种手段不但下作,而且也很幼稚。一名武林高手,即令在熟睡之中,又岂是一把火所能烧得死的? 他决定去火场看看。他认为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他告诉哈魔和辛魔,他要去南门城外,看这场火有无其他隐情,两魔当然不会反对,并且还拜托他在外面顺便打听打听冷魔的下落。令狐平满口应承,然后出了分舵,向南城走来。 火早熄了,火场四周,仍然围着不少闲人。 令狐平第一个想看的,便是焦墙上的那一行字,结果他看到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那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笔力万钧竟然不折不扣,真是丙寅奇士之手迹! 令狐平双眉紧皱,发了一阵呆,然后向一闲人问道:“这家客栈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唉,不用提了,真是好人没有好报,这家客栈栈号‘迎宾老店’,店主名叫‘陈二老实’,他这个店已开了五代,就因为利钱看得薄,招待得又周到,身上有钱可以进来住,没钱也可以进来住,才没有能像别人那样,生意越做越大,想不到竟有人丧心病狂,连这种好人也不放过……” 令狐平心中一阵难过,当下又问道:“这位陈老板,此刻哪里去了?” 那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概下乡投靠亲戚去了吧!”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黯然转身离开火场。 他本想找着苦主,赠送对方一笔银两,以弥补内心之歉疚,既然一时找不到人,那就只好留待将来再说了。 他信步走了一段,看看天色尚早,便折身向城门口的一座菜棚踱了过去。 菜棚中一片嘈杂,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家口中谈论的,差不多都与迎宾老店昨夜的一场怪火有关。 令狐平满棚扫了一眼,正想就在进门处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时,无意之中,他忽然发现众菜客之中有一张面孔,看起来似乎相当熟悉,他仔细地又看了一下,终于被他认出来了。 令狐平认出了这张面孔,心中相当不高兴。 原来这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由他资助了三百多两银子,希望对方脱离赌场中的帮闲生活,改行做点正经生意的汤宏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有了这笔银子,居然当大爷泡起茶馆来了。 令狐平愈想愈不是滋味,他并不在乎白丢了几百两银子,而是未能使一个人奋发向上,使他感到有点灰心。 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看错了人! 他茶也喝不下了,一名伙计过来招呼,他摆一摆手,声称只是找一个人,转身便向棚外走去。 没想到那个汤宏吉这时也已经看见了他,他才走出茶馆门口,汤宏吉已从身后追了上来,口中高声招呼道:“公子慢走……” 令狐平停步回过身去,故意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才以非常意外的口气,接口说道:“哦!原来是汤大爷。” 汤宏吉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手臂一托,向里推让着道:“来,来,那边坐。小的猜想,由于这一场火的关系,公子一定会来,所以那边已替公子占了座位。” 令狐平听得暗暗冒火,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油嘴滑去! 假如对方这时知道难为情,他还可以加以原谅,想不到这厮竟说什么知道他会来,并且替他准备了座位,这不是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在哄着玩吗? 他决定要给这厮一顿教训。 去到里面的一副茶座上,说也奇怪,茶座上还真的放着两副茶具。 不过,令狐平清楚,这显然只是一时凑巧,这厮等的无疑是另外一个人,也许已经过了约会时间,这厮算定那人大概不会来了,才灵机一动,想出这花样,来向他讨好。 令狐平暗哼道:“这一套用来对付普通的公子哥儿还差不多,跟我浪荡公子也来这一套,你这厮算是倒霉到家了!” 坐下之后,汤宏吉又吩咐伙计送点心来,并情意殷殷地问令狐平要不要来点酒。 令狐平忍着一肚子火,点点头道:“来点酒也好。” 那伙计躬身请示道:“莱呢?要不要叫几样下酒的菜?” 汤宏吉沉吟道:“有一样莱只怕你们做不出来。” 那伙计忙问道:“一样什么菜?” 汤宏吉朝令狐平瞟了一眼道:“我们这位令狐公子,对鸡鸭鱼肉都没有什么胃口,生平就喜欢吃一样干丝烫蒜……” 令狐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然在这厮家中吃过一顿饭,但当时他并未提到这一点,他对干丝烫蒜之偏嗜,这厮怎会知道的呢? 突然间,他明白过来了。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并不是什么汤宏吉,而是他急着想见一面的丙寅奇士上官亮!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去试着做做看,掉头走了。 这边,丙寅奇士看出令狐平已领会到他是谁,也就不再卖弄玄虚,低声笑了笑说道: “我猜你会来,没有猪错吧?” 令狐平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声音中也没有一丝丝热情,他逼视着对方平平板板地说道:“上官叔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火烧房子发生兴趣的?” 丙寅奇嘻嘻一笑道:“从你一把火烧光了北门城外的那座化子窝之后!” 令狐平道:“那一把火该谁负责?” 丙寅奇士笑道:“主意是我出的,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昨夜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呢?” 丙寅奇士笑道:“那还用问?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居然将这两把火的责任,一口承当下来,毫不渡过于人,实在使阿平万分钦佩……” 丙寅奇士笑接道:“这就叫做‘敢作敢当’!奇士堡的奇士如果连这点风度也没有,还配称作奇士吗?” 令狐平冷冷一笑道:“上官叔叔你说得太客气了。如果换了司徒叔叔、孙叔叔和高叔叔他们三位,我想他们三位也许根本想不出你上官叔叔这种‘以火取胜’的‘绝招’!” 丙寅奇士拍手高兴地道:“这个马尼算你小子拍对了。这两把火,可说是我上官某人有生以来,少数杰作之一,总算心血没有白耗,还有你小子这么一个知音!” 令狐平静静地道:“是的,这两把火,的确够得上称为‘杰作’。一把火使一座古观荡然无存,一把火使一个老实的生意人,五代祖业,毁于一旦。” 他抬头望过去,注目问道:“上官叔叔下一步还有什么杰作没有?” 丙寅奇士哈哈大笑!- 第三十五章 芳华虚度 令狐平渐渐有点不自在起来。他从对方这阵笑声中,隐隐约约的获得一种预感,他很可能又被这位大奇士戏弄了。 好在茶棚中人喉咙都很大,随便你如何放肆,都不会有人干涉;相反的,你如果泡一壶茶,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倒反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和注意。 丙寅奇士笑过一阵之后,忽然凑近桌面,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我问你,晋南的那一场水灾,虽然已成过去,但你小子可知道由于这场水灾,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令狐平诧异道:“你放这两把火,难道就能将这个问题解决不成?” 丙寅奇士点点头,笑道:“一点不错。放一把火,有时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丙寅奇士笑了笑,又道:“你刁。子应该不难看出,北城门外化子们住的那座道观,建筑的年代已久,即使不被你小子放火烧去,也不宜继续居住;而这所道观占用之地皮,却不下五亩之广。你小子想想,如果利用这块地皮改建平房,该可以容纳多少人安身?你小子现在明白了没有,正因为这所道观迟早要拆,要拆下来的木料又不堪再用,你如阻止那两个家伙放火,那两个家伙一定会生疑心,你从旁表示赞成,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便能赢得魔头们对你的赏识和信任,这种便宜事,若换了别人,岂非找也找不着?” 令狐平道:“那么,这儿城外的这爿迎宾老店呢?你烧了这片迎宾老店,难道也是为了同一理由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至于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学问就更大了。” 令狐平道:“哦?放火还有‘学问’?这算是哪一方面的‘学问’?” 丙寅奇士笑道:“怎么没有学问?天地间到处都是学问!归纳起来?这爿迎宾老店,共有两大非烧不可的理由。” 令狐平道:“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令狐平道:“否则” 丙寅奇士笑道:“我上官某人若将这一点也列为放火的理由,如被令大人知道了,他老人家不一脚将我上官某人踢出堡门才怪。” 令狐平道:“那么” 丙寅奇士伸出了一根指头,笑道:“第一点,想你小子可能已经打听过了,就是陈二老实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个可以信任的老好人……” 令狐平眼珠子一转道:“慢点,这第一项理由,我想我猜出来了。” 丙寅奇士笑道:“说说看!”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我想定与未来建造北门外的那批平房有关。叔叔大概想将这批工程,将来就交给这位陈二老实来承办。” 丙寅奇士头一点道:“完全猜对了!” 令狐平迟疑地接着道:“但阿平却不明白,这事与他开设栈房并无冲突之处,为什么一定要将他的栈房烧了才交给他办呢?” 丙寅奇士道:“这里面又牵涉了两个枝节问题,也可说出于迫不得已。” 令狐平道:“哪两个枝节问题?” 丙寅奇士道:“一是陈二老实开的这爿迎宾老店,全靠他一个人上下张罗。而目下一班工匠,偷工减料,已成习惯,没有专人专司其职,实在叫人难以放心;二是他开这爿迎宾老店生意虽然不错,利润却薄得可怜,几乎连糊口都不够,再加上这儿龙虎分舵连年来不断的压榨,使得他走投无路,好几次差点想上吊。如果他卖掉这块地皮,再由叔叔贴补他一点,他的下半辈子,就用不着这样辛苦,也不愁丰衣足食了。” 令狐平道:“还有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什么?”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因为他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令狐平一咦道:“你不是说” 丙寅奇士笑道:“你听我说完了再插嘴行不行?” 这位大奇士又笑了一下,才道:“‘帮主无罪,怀参有罪’!懂吗?因为这位帮主行囊中多了一支‘鬼参’,这一把火,就非放不可了!” 令狐平恍然大悟,当下不由得又感激又惭愧,说来说去,这一把火,最后还是为了他! 丙寅奇士注目含笑道:“你小子现在完全明白了没有?你小子想想吧!这位大帮主如果发现一支鬼参不翼而飞,他第一个疑心的该是谁?接着,他将不难想到对方偷走这支鬼参的目的;就算他不知道这支鬼参的用途,他也不难回去从谈笑追魂那里获得答案。试问,那时还有没有你小子混的份儿?” 伙计恰于这时送上酒和莱,伙计走后,令狐平举杯道:“奇士就是奇士,没有话说;阿平敬叔叔一杯,一方面表示谢意,一方面为此前之唐突领罪。” 丙寅奇士笑骂道:“你小子这一杯酒的用处可真不少啊!” 令狐平连忙赔笑道:“对,对,阿平该喝两杯。”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跟着,将空杯斟满,又待往口中倒去,丙寅奇士伸过手来一把拉住道:“慢一点!” 令狐平笑道:“叔叔不是嫌阿平只喝一杯,不够意思吗?” 丙寅奇士连声道:“够了,够了,意思够了,酒也够了,你这一套少跟我来,我在乐老酒鬼那里,已经领教过了不止一次了……” 令狐平心中一动,忙说道:“还有两件事,阿平忘了向叔叔请教。” 丙寅奇士道:“两件什么事?” 令狐平道:“这一次三魔分兵三路,纯系那位大帮主一手所促成,连阿平事先都不知道他会突然来到分舵,传下这样一道命令,叔叔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依你猜想呢?” 令狐平沉吟道:“除非” 丙寅奇士笑道:“除非跟这位大帮主一直保持形影不离,是吗?” 令狐平道:“是啊!” 丙寅奇士道:“算你又猜对了。” 令狐平道:“这厮一身武功看来不弱,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叔叔就盯在他的身后?” 丙寅奇士笑道:“是的,这厮机警得很,每向前走出一段,便会隐藏起来,朝身后察看一番,但可惜叔叔我并非跟在他的身后而是走在他的身前。” 令狐平微怔道:“走在他的身前?” 丙寅奇士笑道:“你如果弄清了对方只有几处地方可去,要做到这一点,亦非难事。” 令狐平道:“还有就是叔叔故意利用夜走千户高中汉暴露形迹,希望三魔举棋不定,不断派人前去探听,又是什么用意?”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那是因为” 说话半句,突然住口。 令狐平讶然道:“因为什么?叔叔怎不说下去?” 丙寅奇士匆匆传音道:“姓钱的和姓支的那两个家伙刚从外面走过去,两个家伙说不定还会回头,你得多多留意一下,尤其是那个姓支的,你别以为他只是一名蓝衣护法而生轻视之心,依愚叔观察所得,这厮显然练有一身邪功,非在万不得已,最好别与这厮交手,否则亦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速战速决,在三合之内,置之于死地,千万别容这厮沾身……” 说着,在桌上放下一个药包,又道:“这是由鬼参调制而成的七颗药丸,早晚各服一颗,三天之后,毒可尽祛,多下的一颗可带在身边,以防姓尤的故技重施,如果发觉得早,一颗也就够了。” 令狐平收起药包,一面传音问道:“叔叔要去哪里?” 丙寅奇士站起身子道:“我去看看两个家伙来这附近干什么,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离此不远,不能不防着点……” 令狐平微怔道:“那些化子就隐藏在这附近?”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 不待语毕,人已转身向外走去。 令狐平忙将伙计喊来,命其撤去一副碗筷,然后便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吃喝起来。 丙寅奇士一点没有料错。 隔不多久,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果然去而复返,双双由茶棚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看到令狐平正在棚中踞坐独酌,连忙过来问候安好。 令狐平抬脸问道:“两位去过火场没有?” 追命镖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冷老和方护法有没有消息?”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帮主早上有没有去分舵?” 追命镖道:“去过了,他命卑座等来问护座,火墙上的那一行字,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亮之笔迹?”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笔迹一点不错,正是那位大奇士所手书。” 他示意两人坐下后,接着问道:“帮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交代?” 追命镖道:“帮主吩咐卑座等两人如遇上护法,可暂时不要返回分舵,就在这附近先行搜索一番。” 令狐平道:“搜什么?” 追命镖道:“他老人家怀疑那些化子很可能就隐藏在南门这一带。” 令狐平暗吃一惊,故意哦了一声道:“有这等事?他老人家如此猜测,是不是因为昨夜这一把火,才使他老人家想起这一点来的?” 追命镖道:“不,他老人家说另外尚有其他种种行迹显示,那些化子并未离开太原,同时不出南门三里之范围……” 令狐平又哦了一声道:“帮主指的哪些行迹?” 追命镖摇摇头道:“他老人家没有明说。” 令狐平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我们这就开始行动吧!” 他心底下想:“希望你们这两位仁兄能有瞎眼判官苏光祖那种好运气,找不到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算你们命大。否则,哼哼,只好对不起了!像兽心老魔一样,你们若是因此送命,也只能怪你们那位大帮主没派给你们一份好差使。” 三人结账出了茶棚,令狐平向两人问道:“在这一方面,两位的经验,比本座老到,两位觉得应该如何着手进行比较妥当?” 追命镖望向惹不得支三解道:“支兄有何高见?” 支三解那双乌豆眼滚动了几下道:“依本座的意思,咱们最好沿着城墙根子,一家一家的搜过去,那些化子人数不少,普通三两间房子,绝对藏身不下,这样一路走过去,说不定用不着按,从外面看都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追命镖又转过身来道:“护座认为这个办法怎么样?”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三人已沿着已经干涸了的护城濠,由西往东,一路查看过去。 靠近城脚居住者,多系凭苦力维生之贫民,居住这房屋,亦多为木竹搭架之茅棚。这种茅棚,既矮又窄,当然不可能成为大群丐帮弟子的藏身之所。 那些化子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呢? 现在,连令狐平都有点弄糊涂了。 龙虎帮主声称之种种迹象即使不足相信,丙寅奇士难道还会骗他不成? 离城脚稍远者,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村庄。 但那些村庄离得最近的也有里把路,而且村庄中的房子,也以竹茅舍居多数,隐藏三五个人还可以,一下住进二三十名叫化子,显无可能。 追命镖钱大来的信心首先起了动摇,他停下脚步,犹豫地道:“我看那些化子或许还在城内……” 令狐平向支三解道:“支护法的看法如何?” 支三解沉吟了片刻道:“卑座也觉得那些化子似乎没有理由藏到南门这一带,但听帮主的语气……却又好像……” 令狐平道:“这不是语气不语气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那些化子藏在这一带,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如将‘南门附近’改成‘太原县内’我们岂不要跑断了腿?” 追命镖道:“这样好不好?你们二位暂且回到茶棚中去等,待卑座快回去问个清楚再来,帮主或许另外给了哈老和辛老什么指示也不一定。” 令狐平道:“好的,你快去快来,别让我们等得太久就是了。” 追命镖点点头,转身进城而去。 这一边,令狐平和支三解则仍回到菜棚中,一面喝茶,一面等候回音。 茶棚中的茶客这时更多了。 两人坐下不久,忽从棚外走进一名黄袍中年儒士和一名年约双十上下的蓝村青年。 令狐平一眼便看出进来的这名中年儒士和蓝衫青年,均为身手不俗之江湖人物,但面目却很陌生。 可是,说也奇怪,对方似乎认出了他是谁。 只见蓝衫青年将那中年儒士轻轻拉了一把,同时凑去中年儒士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中年儒士掉过头来,朝这边溜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两人便在不远处的一副座头上坐了下来。 令狐平暗暗纳闷。 因为他向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是他见过一面的人,无论相隔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而眼前这两个人,他肯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事情恐怕就怪在这里,双方没有见过面的人,凭什么要这样指指点点的呢? 因为那中年德士望过来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时也弄不清这两个人是敌是友,以及两人来路之邪正,只有暗中提高警觉,看对方还有什么别的举动了。 惹不得支三解显然也发现来人是道上人物。不过,令狐平从这位护法之表情上观察,他发觉这位蓝衣护法和他一样,无疑也不认识这两人。 由此不难猜想,这两人不问来路如何,至少与龙虎帮没有任何渊源,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了! 令狐平正思忖间,没想到茶棚门口,竟又接着出现两名面目俊秀的紫衣少年。 两名紫衣少年不但衣着相同,连面貌亦极酷肖,看上去很像一对孪生兄弟。但令狐平却已看出来不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是一对孪生“姊妹”! 两姊妹走进茶棚中,四下望了一眼,见棚中只剩一张空桌子,别无选择,只好皱皱眉头,勉强走了过去。 中年儒士脸上,仍是木然无表情,而那蓝衫中年的一双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两姊妹似乎还没有看到蓝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蓝衫青年目不转眼地死盯着那两姊妹,中年儒士则不时望向茶棚门口,似在等候什么人。 使人感到意外而又好笑的是,中年德士和蓝衫青年只泡了两杯清茶,那两姊妹反而大模大样叫来一份酒菜,两张娇嫩的脸庞上,马上泛起了片片红云。 令狐平暗暗摇头,心想:“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找罪受!” 他同时看出,这两姊妹江湖经验虽然不足,武功却不比那蓝衫青年逊色。两个丫头又是什么来路? 这时,两姊妹游目四扫之下,已经先后看到令狐平,以及那边桌子上的蓝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姊妹俩望望蓝衫青年,然后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似乎在品评着蓝衫青年和令狐平两者之间的优劣。 令狐平只作没有看到。 那蓝衫青年却为之精神大振,如果不是碍着那中年儒士,他可能早跑过去作毛遂之自荐了! 就在这时候,茶棚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来的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 令狐平看清之后,不禁微微一怔。原来他认出这老婆不是别人,正是龙虎总舵中,位居黄衣护法,同时又是八大门派掌门人之一的北邮“火雷婆婆”! 这老婆子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令狐平满以为这老婆子见了他,一定会像刚才的钱大来和支三解一样,先过来向他这位锦衣护法问好致意,没想到那老婆子看见了他,就像没有看到一般,根本没有一点表示。 令狐平心中有点冒火,暗忖:“如果人人都像你老婆子这样,我这个锦衣护法以后在帮中还混得下去吗?” 他为了让支三解明白他兴师问罪的原因,故意桌子一拍道:“支护法,去喊那老婆子来,本座得问问她有没有长眼睛,她有没有看见茶棚中还坐着我这么一个锦衣护法!” 支三解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压着嗓门道:“护法大概误会了。” 令狐平脸孔一沉,瞪眼问道:“我什么地方误会了?” 支三解解释道:“本帮有个规矩,在帮内相见时,应由身份低的先打招呼,在外相见时,则恰恰相反,刚才她进来,看见护座不理睬她,她可能以为护法另有要务在身,自然不敢随便过来打扰。” 令狐平板着脸道:“我现在喊她来问问话,可以不可以?” 支三解忙说道:“当然可以。” 令狐平手一摆道:“去喊她过来一下!” 火雷婆婆显然正是那中年儒士要等的人。她听支三解说令狐平要找她问话,匆匆与那中年儒士打了个招呼,便转身朝这边走来。 这位火雷婆婆在年轻时,据说是个相当出色的美人儿,就因为人长得标致,眼界太高,不知不觉中,蹉跎了芳华,直拖到三十出头,方下嫁于当时的北邙掌门人蔡公达为继室。 由于婚姻方面的不如意,才使这位在当年武林中,名列五凤之一的美人儿,脾气日益暴烈,动辄出手伤人,以至后来才博得了这么个带着浓重煞气的外号“火雷婆婆”! 令狐平现在将这婆子喊来,计有两层用意。 第一个用意是,他想先从这婆子口中,打听那中年儒士和蓝衫青年,以及那对孪生姊妹,是什么来路?和来此之目的? 其次,他久闻这婆子杀心甚重,虽然名列八大门派,高居掌门之位,却非良善人物,他想借这机会,好好的给这婆子一顿教训。如这婆子不服气,正好以犯上之罪名,就此为武林除去一害!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婆子对别人虽然凶如煞神,见了他这位锦衣护法,却显得比谁都要来得恭顺。 她向令狐平行过参见之礼后,客客气气地赔笑道:“令狐平护法召唤卑座,有何吩咐?” 令狐平也不叫她坐下,径指着那中年儒士问道:“那一位是谁?” 老婆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黄山掌门人萧扬伟萧大侠;坐在一起的,是他的侄儿,俏郎君萧百城萧少侠!” 她顿了一下,含笑接着道:“要不要我老婆子为护法介绍一下?” 令狐平微感意外。他没料到今天这座菜棚中,竟然冠盖云集,连黄山掌门人也来了。 他知道眼前这位有百手蜈蚣之称的黄山掌门人,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但使他奇怪的是,这厮的女人虽已成了龙虎帮中的黄衣护法,这厮本人,却未人帮。 所以,他顾不得问那孪生姊妹之来历,当下轻轻一哦,注目接着道:“这对叔侄,是否为本帮中人?” 他之所以这样问,实际是想弄清这对叔侄,目前是不是正打算投入龙虎帮。 因为多刺峨眉阴小小虽是这厮的浑家,但毕竟不是黄山一派的掌门人。换言之,在这以前,尚不足以证明黄山一派,已像北邮等派一样,举派成为魔帮之爪牙,如果这厮也人了帮,情形就严重了。 不意火雷婆婆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这位锦衣护法在打她的官腔。 她以为令狐平的弦外之音是:“以我在本帮中锦衣护法的身份,你想我会接见这对叔侄吗?” 因此她急忙福了一福,告罪道:“卑座该死……” 令狐平知道这婆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释,只好将错就错,轻轻哼了一声道: “你跟这对叔侄在此见面,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 老婆子左右望了一眼,放低声音说道:“可以说公私都有,护法若想知道,最好换个地方,有些话在这里卑座实在不方便出口。” 令狐平有心要叫这婆子冒火,故意寒着面孔,冷冷说道:“你将对方约在此处会面,却又说这里不是谈话之所,是不是不愿本座知道你们商量的是件什么事?” 老婆子慌忙说道:“护法言重了,无论是公事或私事,卑座斗胆也不敢瞒着护座。”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那你最好坐下来,仔细说个明白。这几天太原相当不平静,别叫本座误会问题出在本帮内部!” 老婆子吓了一大跳。她虽然不知道太原这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帮主和六位锦衣护法中的四位,刻下都已赶来了太原,这是帮中处理任何事务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现象。 连帮主都被惊动了,自然不会是一件等闲事件。 这样一顶大帽子,无论换了谁,也承当不起,所以老婆子脸色一变,赶紧依言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护法容禀……” 令狐平打断她的话头道:“本座这两天心情不佳,听别人说话,常会听错了意思,一听错就会发脾气,你最好慢慢地说,说得明白些。” 他本来想逗这婆子起火;不料这婆子百依百顺,一点脾气也没有。现在他只好改变方针,用拖延的方法,将那对叔侄冷落一边,看姓萧的那厮,沉不沉得住气了! 叔侄两个坐在那里,各有各的消遣方式。 百手蜈蚣萧扬伟已另外叫来一份酒菜,俏郎君萧百城则一直盯着那一对易钗而弁的孪生姊妹。一副贪馋之相,看来恶心之至。 这一边,火雷婆婆边听边点头,乖得就像个听话的大孩子。 令狐平说完,她立即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阴小小朋护法加盟本帮以来,本帮一直希望这位萧大侠也能投靠过来……” 令狐平插口道:“他不愿意?” 火雷婆婆道:“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里面有个枝节问题,始终无法获得圆满之解决。” 令狐平道:“什么样的枝节问题?” 火雷婆婆道:“他希望他人帮之后,本帮能代他们夫妻撮合,使他们夫妻两人能够住在一起。” 令狐平徽怔道:“原来他们夫妻感情不睦?” 火雷婆婆摇头道:“不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令狐平道:“既然感情方面没有裂痕,两人为何要闹分居?” 火雷婆婆道:“这个” 支三解忽然起身说道:“卑座去茶棚外面看看钱护法来了没有。” 令狐平暗暗点头,这位蓝衣大护法,一副仪表虽然生得叫人不敢恭维,想不到为人倒是知趣得很。 因此亦不拦阻,只说了一声:“好,你去看看吧!” 火雷婆婆目送支三解远去后,方接着道:“这种事……说出来……实在不雅得很。因为我们这位萧大侠,看上去虽然魁梧威壮,但……但……床第之间,却……却……咳咳,这个毛病,当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偏偏……医又医不好。而我们那位阴大娘子,又固执得很,她不反对双方仍然维持着夫妻的名义,但却抵死也不肯再住在一起。所以,这两年来,谈来谈去,怎么样也无法谈得拢!” 令狐平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这果然不是一件什么雅事。不过,他心底马上升起一片疑云! 这位是黄山掌门人得的“毛病”,与前此那位乔小锤子的“毛病”,显然“症候相同”。 但是,在山西龙门师徒来说,这种病无疑并非绝症。 连小扁鹊方治人都有把握治得好,身为师父的谈笑追魂,当然更不算一回事。 谈笑追魂尤胜唐现为魔帮全才堂主,多刺峨眉阴小小为何不就近向这位全才堂主求救。 这里面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就是阴大娘子也许根本就不希望丈夫的病治好! 他当然用不着为这些事操心,所以,他停了一会儿,”抬头又问道:“既然谈不拢,还谈什么?” 火雷婆婆道:“卑座这一次应约前来,系由宰父老护法所授意,因为黄山一派,历史悠久。门徒众多,为敌为友,举足轻重,为笼络计,不得不与之周旋。” 令狐平道:“这对夫妻,在武功方面,哪一个比较高明?” 火雷婆婆道:“男的似乎稍胜一筹。” 令狐平道:“就本帮之利益而言,本帮以得到男的合算还是得到女的合算?” 火雷婆婆道:“当然得到男的合算。” 令狐平道:“那么为什么不用点强迫手段,逼令那女人就范?” 火雷婆婆道:“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顾忌。” 令狐平道:“什么顾忌?” 火雷婆婆道:“因为我们那位阴大娘性子很强,如果逼得太急,可能会心萌异志,那时,这女人一走,对本帮来说,将是一项很大损失。” 令狐平道:“一名黄衣护法会有这等重要?” 火雷婆婆道:“是的,护法也许还不知道,这女人有一套特别功夫,每次遇上卖命的活儿,本来不愿意去的人,只要她去安抚一下,便会欣然应命,屡验不爽,灵验无比,几乎比帮主的命令还要管用……” 令狐平当然相信这一点。 那女人他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至今印象犹深。连他这位浪荡公子见了这女人都觉得有点动心,别的男人会为这女人卖命,自然不足为奇。 他见百手娱蚣叔侄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知道这对叔侄可能已经认出他是谁,以及清楚他在龙虎帮中之身份,再耗下去,亦属枉然,于是又以传音方式问道:“西边座头上那两个女扮男装的丫头,你认不认得出是哪一派的弟子?” 火雷婆婆转身去望了一眼,摇头道:“这两个丫头以前没有见过。” 她沉吟了一下,忽又说道:“慢点,从这两上丫头的长相上,卑座仿佛想起了一个人,不知道两个丫头是不是襄阳来的……” 令狐平星目微问道:“襄阳?谁?” 火雷婆婆道:“这两个丫头的长相,像极当年的贾志贤,如果是从襄阳来的,很可能是贾家的后人……”- 第三十六章 火烧丐帮 令狐平一怔道:“你是指隆中剑客贾志贤?” 火雷婆婆道:“是的。” 令狐平道:“如果是贾家的两个丫头,这两个丫头不远千里,跑来太原干什么?” 火雷婆婆道:“卑座也不过如此猜测而已,究竟是不是,还很难说。” 令狐平点点头道:“好了,你过去陪那对叔侄谈谈吧!” 火雷婆婆告罪起身,拄着那支铁拐,向百手娱蚣叔侄那副座头走了过去。 这老婆子一走惹不得支三解立即走了进来。 令狐平问道:“找到钱护法没有?” 支三解道:“还没有。” 令狐平道:“也该来了。”。 支三解道:“是呀!不知道怎么走了这样久还没有来。” 令狐平指着那对孪生姊妹道:“支护法,你去替本座将那两位贾公子请过来一下。” 支三解任了怔道:“护法跟这两位……公……公……公子……源来……是……是……是故交?” 令狐平道:“这个你别管,你照样把话传过去就是了。” 支三解口中虽然应了一声,人却站在原来的地方,一步未动。 令狐平诧异道:“你还等什么?” 支三解诡笑了一下,低低说道:“请示护座,两人若是不肯来,不知护法是否容许卑座便宜行事?” 令狐平道:“这种地方,岂可胡来?你且去请请看,实在请不动,再由本座移樽就教也是一样。” 支三解走过去,双拳一抱道:“我们令狐公子想请两位贾公子枉驾一叙,尚望两位公子赏脸。” 两姊妹互望了一眼,一个说道:“我说他十九必然就是传闻中的那位什么浪药公子,你总是不相信,现在你听到没有?” 另一个抬头望向支三解道:“我们姓贾,是谁告诉你们公子的?” 支三解一愣道:“你们真的姓贾?” 两姊妹又互相望了一眼,先前的那个皱了皱眉头道:“我看这厮像有点傻气。” 另一个眨着眼皮,反问道:“我们若不姓贾,你为何称呼我们贾公子?” 支三解脱口道:“我还以为” 那丫头注目追问道:“以为怎么样?” 支三解连忙改口道:“我还以为我们公子认错了人,两位既是姓贾,那就不会错了。” 他咳了咳,又加了一句道:“两位可否赏脸过去叙叙?” 两姊妹再度交换了一道眼色,然后仍由左边的那一个点点头答道:“好!我们马上过去。” 支三解使命达成,道了一声谢,欣然返座。 令狐平传音笑道:“支护法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一句什么话?” 支三解背着身子,吐了吐舌头道:“我还以为护座说她们是一对‘假公子’,没想到她们真是一对‘贾公子’,尚好卑座改口改得快,饶得如此,卑座还是挨了一声骂。” 令狐平笑道:“骂你什么?” 支三解扮了个鬼脸道:“骂我有点傻气,卑座跑了十多年的江湖,这尚是第一次被两个毛丫头,这样当面……” 令狐平忽然低声笑了笑,道:“小心点,两个丫头来了!” 支三解回过头去一瞧,果然看见两姊妹正向这边双双走了过来。 令狐平待两姊妹走近后,含笑离座,双手一抱,说道:“小弟令狐平,外号浪荡公子,承蒙两位贾兄慨然赏光。不胜荣幸之至。” 两姊妹坐下后,上首的那个道:“在下贾强,这是舍弟贾威。令狐兄名满江湖,在下兄弟心仪已久,只因无缘识荆一直引为憾事,今日获睹丰采,诚感快慰莫名!” 贾威接着道:“只不知令狐兄曾于何处见过在下兄弟?竟能一口气道出在下兄弟之姓氏。” 令狐平朝百手蜈蚣萧扬伟叔侄占用的那副座头,抬了抬下巴,笑道:“两位贾尼可认得那边桌上的那位白发老婆子?” 贾威循着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是那老婆子告诉令狐平的吗?” 令狐平笑着点点头道:“是的,这老婆子便是当今八大门派中,大名鼎鼎的北邮火雷婆婆。” 贾威哦了一下道:“这老婆子怎么说?” 令狐平笑道:“她说两位贾尼仪表不凡,神采奕奕,英气逼人,像极了当年以一套武侯剑法,行道大江南北,迄未落过败绩,饮誉武林先后几乎一甲子之久的隆中剑客贾志贤老前辈两姊妹脸泛红霞,芳心中显然受用之至。 令狐平接着道:“小弟因为不相信老婆子真有这等好眼力,才不揣冒昧,遣人相邀,不料一问之下,两位果然姓贾……” 贾强忽然眨着眼皮,注目打断话头道:“这婆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她说,只有一件事,使她想不透,而小弟亦有同感,因为这件事小弟也有点想不透……” 两姊妹登时紧张起来。 贾威抢着问道:“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笑了笑道:“就是贤昆仲为何不辞跋涉,会跑到太原这种地方来?” 两姊妹脸色一缓,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因为令狐平提出来的,原来并不是她们所害怕的一件事! 贾威狡黠地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贾强接着说道:“是啊!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她老婆子,你令狐兄,还有黄山那对叔侄,你们这几位,目前不都先后来了太原吗?” 贾威又接过去说道:“可不是,如果凡是来太原的人,都必须有个理由的话,那么,你们这几位如今来到太原又是为了什么呢?” 令狐平听了,忍不住暗暗好笑。 这两个丫头,脸皮子动不动就羞得红红的,再不然就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小麻雀,连这些弱点都掩盖不住,居然还想别人看不出她们是女孩子! 就在这时候,令狐平忽然看到一张非常难看的面孔,以及一双充满了嫉妒和仇恨的眼光一一月b位俏郎君萧百城正在狠狠地盯着他。 令狐平迅速将视线移开,只当没有发觉一般,心底下则止不住有点奇怪。 这小子刚才一进门就朝他指指点点的,无疑早已认出了他是谁。小子既然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如今竟然还吃这种醋,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正思忖间,忽听贾强笑着催促道:“怎么样?令狐兄没有话说了吗?” 令狐平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是的,小弟没有话说了。” 贾威转着眼珠子道:“令狐兄不将自己来太原的原因告诉别人,却一见面便追问别人为什么来太原,这是否是你令狐兄的一贯作风?” 令狐平笑道:“不是。” 贾强接着道:“否则应该作何解释?” 令狐平道:“只有一个解释?小弟是人非仙。因为小弟只是问贤昆仲为何来太原,贤昆仲反问小弟时,却在小弟本身之外,又加了三个漠不相关的人;别人何事来太原,小弟既无必要代为作答,自然只好归之眼输一途!” 贾威忙说道:“那只不是举例而已,别人的事当然不该你来回答,你只须说出你令狐平为何事来太原就可以了!” 令狐平道:“两位贾兄知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又多了一个新兴的帮派?” 贾强点头道:“是的,听人提过,据说叫做什么龙虎帮。” 贾威注目道:“令狐兄来太原,是不是就是为了想打听这个什么龙虎帮在太原活动的情形?” 令狐平笑道:“用不着打听,这个龙虎帮活动的情形,小弟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因为小弟目前即系该锦衣护法之一。小弟这次来太原,便是为了执行一件帮务。至于小弟这次受命前来太原的任务内容,乃本帮内部的秘密之一,恕小弟不便奉告!” 贾威溜了更强一眼,然后点点头道:“好!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令狐兄,我们兄弟两个这次到中原来,是为了想找一个人。” 令狐平道:“谁!” 贾威两眼望向棚顶,轻咳着道:“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秘密之一,恕小弟不便奉告!”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小弟这次奉命前来太原,是因为敝帮设在此地的分舵出了一点小麻烦。” 贾威仰脸如故道:“我们兄弟要找的这个人,在江湖上很有一点名气。”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敝帮太原分舵出的麻烦是,有人在分舵中下毒,使分舵中的几十名弟兄,差点全送命。” 贾威缓缓接着道:“我们兄弟要找的这个人,已经找着了。” 令狐平笑道:“那个下毒的人,业已经证实来自奇士堡。” 贾威不疾不徐地道:“我们兄弟要找的人,就在此棚中。” 令狐平一字字地说道:“下毒的人就是该堡四奇士之一的丙寅奇士上官亮!” 贾威也跟着一字字地说道:“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令狐平少侠!” 令狐平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贾威脸孔一扬道:“什么事有趣?” 令狐平大笑说道:“太有趣了,别人见了我这位浪荡公子,无不如敬鬼神,避之惟恐不及,贤昆仲如今居然不辞千里跋涉……” 贾强冷冷截口道:“在你认为有趣之前,你为何不先问问,我们兄弟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这还用问?想想也就知道了!” 贾强脸孔一红,便待发作,但被贾威在桌底下伸手一把拉住。贾威稳住贾强之后,抬头问道:“你以为我们兄弟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除了剪烛西窗,把酒抵足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难道贤昆仲还会找我这个浪子荡子过招较技不成?” 跟着,又是哈哈一笑,抓起酒壶说道:“来来,来!歌者易得,知音难求。小弟敬两位贾尼一杯!” 筛满一杯,一饮而尽! 两姊妹动也没动一下。 令狐平一咦道:“贤昆仲不肯赏脸?” 贾强嘿嘿一笑道:“正好相反,现在就看你令狐兄肯不肯赏脸了!” 令狐平指着空杯道:“小弟不是已经干了吗?” 贾威轻轻咳了一声道:“去年襄阳那座擂台举行期间,在下兄弟恰巧因事去了金陵,以致错过了一饱眼福的机会……” 令狐平抢着道:“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还好,贤昆仲如今总算找对了人,小弟对那次擂台摆设之经过,确比任何人知道得都要详细,如由小弟叙述出来,保证两位会有身临其境之感。” 贾强冷笑道:“在下兄弟对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有兴趣的只是你令狐平的一套剑法!” 令狐平一愣道:“两位真的” 贾强冷笑着接下去道:“正如令狐兄所说,先祖的一套武侯剑法,行过大江南北,先后凡数十年,迄未落过败绩,在下兄弟托祖上余荫,亦颇以剑法自许,但却有人以为令狐兄当日在擂台上所展露的那一套剑法,才是剑法中之正宗,在下兄弟不善藏拙,极想见识一番,时间与地点,悉听吩咐。” 令狐平星目一闪,连连点头道:“好,好” 接着,头一抬道:“两位贾兄目前歇在城中什么地方?” 更强道:“永乐坊,集贤栈。”。 令狐平道:“起更之后‘,东城药王庙前见面如何?” 贾强道:“一言为定。” 令狐平道:“是的,不见不散。” 贾威站起身子道:“在下兄弟先走一步,谢谢令狐兄破费。” 令狐平欠身道:“不送。” 两姊妹走了,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则跟着双双从茶棚外面走了进来。 支三解当两姊妹坐下之后,便像火雷婆婆来时一样,借故溜开了;追命镖钱大来可能就是被他在茶棚外面拦下来的。 令狐平问道:“钱护法来了多久了?” 追命镖连忙说道:“刚来,刚来。” 追命镖皱了皱眉头道:“两位老护法只说帮主交代,那些化子藏在南门这一带准没有错,但并没有指出确切的地点,我说我们已经都找过了,两位老护法最后说,全由护座作主,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令狐平问道:“哈老和辛老怎么说?” 令狐平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另一方面,则越来越感觉奇怪,那些化子藏在南门这一带,似已成为不争之事实,但这一带范围有限,他们已经都查看过了,结果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那些化子难道会借土逃遁不成? 支三解接着道:“护座以为咱们要不要再去四下看看?” 令狐平道:“算了,再看我想也不会看出什么名堂来。你们辛苦了这一阵子,尚未有滴酒沾唇,先坐下来喝一杯再说吧。” 支、钱两人自是求之不得。 另外那副座头上,火雷婆婆与那位黄山掌门人之间的谈判,这时似乎已告一段落。 只见百手蜈蚣萧扬伟招呼店伙计结过酒账,站起身来,朝火雷婆婆拱了拱手,便带着俏郎君萧百城出棚而去。 火雷婆婆送走黄山叔侄,又向这边走了过来。 令狐平问道:“这一次谈得怎么样?” 火雷婆婆叹了口气道:“我看这一下子恐怕有点麻烦了。” 令狐平微愕道:“怎么呢?” 火雷婆婆道:“这厮心眼儿死得很,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早已另外有了男人,竟说什么他已觅得秘方,不难在半年之内,将隐疾完全治好,其实就是治好了,又有什么用,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旦变了心,可说比什么都可怕。” 令狐平道:“那怎么办?” 火雷婆婆道:“怎么办?现在就看宰父老护法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了。” 她停了一下,又道:“那厮说要住在这里,等候回复,卑座打算马上赶回总舵,向宰父老护法请示,过几天还要再来,护座有无事情交代?” 令狐平道:“这边事情一完,我们也要回去,你先走吧!” 火雷婆婆福了一福,拄着铁杖,转身走了。 令狐平与支三解和钱大来两人,则仍留在茶棚中喝酒。 火雷婆婆并不是一个来的。 离茶棚不远的一排杨柳树上,拴着三匹马,马旁守候着两名青衣汉子,正是两名青衣护法。 火雷婆婆手一挥,两名青衣护法,立即跳上马背,率先驰上官道。 直到两名青衣护法驰出一箭之遥,火雷婆婆方乘上另外一骑。 三骑两前一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前进发了约里许光景,前面的那两名青衣护法,忽然于官道上,双双勒骑停了下来。 火雷婆婆心知有异,急忙紧加一鞭,赶上前去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名青衣护法指着离大路不远的那片树林道:“那里面好像有人受了伤。” 火雷婆婆侧耳一听,果然听得一阵呻吟之声,从林中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当下抬头向另外那名青衣护法道:“余护法过去看看!” 余护法应声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那名张姓护法,从背后拨出单刀,戒备着向林中走去。 一会儿之后,忽听余姓护法在林中高叫道:“护法快来,受伤的是方云飞方护法。” 火雷婆婆呆了呆,道:“方云飞方护法?白骨叉方云飞?他不是和钱、支两人一样,跟无量三老来的吗?怎么会受伤倒在这里呢?” 说着,扭过头去,向那名张姓青衣护法匆匆交代了一声,然后真气一提,人离马背,亦向林中飞扑过去! 就在这老婆子身形没入林中的一刹那,从树林的另一边,突然悄没声息地冒出一条人影。 火雷婆婆算是够快的了,但这人的身法,比火雷婆婆还要快! 只一眨眼的工夫,这人已经上了官道。 守在官道上的张姓青衣护法连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只觉眼前一花,喉结骨已遭来人一缕指风点断。 火雷婆婆走进树林中,果然看见一名汉子受伤俯伏在雪地上。但那名余姓护法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火雷婆婆刚刚咦得一声,目光再转之下,忽然感觉不对,因为白骨叉方云飞乃总舵第三堂之蓝衣护法,而俯伏着的汉子,穿的却是一身青衣! 同时,一个受伤的人,不论伤得多重,还是要呼吸的。 而眼前这名俯伏着的青衣汉子,一张脸孔正贴着地面,四肢摊展,一动不动,呼吸显然早已停止。 火雷婆婆正疑讶间,忽听身后有人嘻笑着道:“别发呆了,老婆子,受伤的人在这里!” 火雷婆婆手臂一抖,蓦向身后一拐扫出! 一拐扫出之后,人方随着身转。 老婆子抬头看清之后,不禁又是一呆。原来身前站立着的那人,手中虽然执着一支白骨叉,面孔看来却陌生之至! 很明显的,这人并不是总舵第三堂的那位蓝衣白骨叉方云飞! 当今江湖上以白骨叉为兵刃的人物并不多。那么,这人手上的一支白骨叉又是哪里来的呢? 火雷婆婆强忍着一腔怒火,以揭尖指那支白骨叉,冷冷问道:“这可就是朋友的兵刃?” 那人嘻嘻一笑道:“不错,这种白骨叉,看起来虽然不太雅观,用起来却是非常称手,我已经愈来愈喜欢这玩艺儿了。” 火雷婆婆寒着面孔道:“这样说来,本帮那位方护法已经歹在你朋友手下了?” 那人头一点道:“是的,那位朋友死得很安逸,同时保证他在九泉下也不会感到寂寞,因为我刚才又已经为他找到两个伙伴。” 火雷婆婆目间凶光,厉声道:“你是说” 那人毫不为意地笑着道:“是的,就是你婆子带来的两名青衣护法,一个躺在外边官道上,一个便倒在你的身后,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他们不难很快的成立一座分舵,现在也许就差你婆子这样一个分舵主了!” 火雷婆婆横杖上逼一步,怒目切齿道:“是个有种的,你就报个字号!” 那人向后退出一步,笑道:“不报字号,你婆子或许还能一鼓作气,舍命拼上个三招工招,我如果真的报出了字号……” 火雷婆婆又逼上一步道:“报出字号怎样?” 那人微微一笑道:“报出字号之后,我恐怕你婆子那根拐杖都拿不牢。” 火雷婆婆再逼出一步道:“真的吗?阁下何不试试?” 那人连退两步,笑道:“那样就没有意思了!久闻你这位火雷婆婆,在一支鬼头拐上,颇有几分火候,本人有意见识见识,好作为以后收拾另外那几位黄衣护法之参考。” 火雷婆婆突然嘿了一声道:“那你就见识一下吧!” 呼的一声,鬼头拐已随话音横扫过去! 林中空地,极为有限,那蓝衣人连退三步,已退至一棵大树前面,因树身之间,尚有数寸距离,那蓝衣人似乎还不知道身后去路,已为大树所阻。 而火雷婆婆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逼出三步之后,发出了这一拐。 这婆子与人交手,从来不说一句废话,今天算是破了例,同时也说明她已将这名蓝衣人恨入骨髓,她一再趁对话之际向前进逼,其目的便是为了一拐将这名敌人置于死地! 可是,说也奇怪,那蓝衣人就像满身都长了眼睛一样,火雷婆婆一拐拦腰扫至,他并没有再向后退,而是顺着来拐,由右向左,拧腰一闪,如陀螺般转去大树一旁,让身后的大树,承受了这一拐! 火雷婆婆这一拐因系挟忿出手,力道上一时用过了头,待想撤招,已告不及。 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巨干,竟然应拐而折!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真个是老当益壮,只可借全是笨力气,这一拐若能化实为虚,中途由横扫千军改成顽石点头,就不愧为拐中的行家了,照这种情形看起来,恐怕最多只要三招……” 火雷婆婆第二拐又告出手。 蓝衣人因树干正向自己身上倒来,故在发话之前,人已退去另一根大树背后。 火雷婆婆这一次也乖了。 她看出这名敌人在移步换位之际,身法轻巧异常,除非力战方能取胜,所以第二招出手时,方略立即改变。 她第二拐使的是枪中之招术,出招如风,轻点则止,人随拐进,一发即收。这样,可以减少真力之耗损,同时可借以将敌人迫出林外,一旦来至空旷之地,她手中这支铁拐,就可以大展威风了。 蓝衣人手上那支白骨叉,属于短兵刃中的一种,仅利于近身拼扑,而不利于远攻或硬架,鬼头拐正是它的克星。 因此,火雷婆婆战术一改,马上就收到了立竿见影之效。 蓝衣人脚下左挪右移,成之字形不断后退,眼看就要退出林外。 火雷婆婆精神大振,手中的铁拐,益发使得神山鬼没,吞吐之间,疾逾蛇信,满头白发,随风飞扬,再加上双目中那闪闪凶光,一副狰狞之相。看出好不怕人。 没想到就在火雷婆婆满心欢喜之际,眼前人影一晃,那蓝衣人突告不知所之! 火雷婆婆大吃一惊!她凭了几十年的江湖经验,马上断定出敌人必然绕来她的身后,因此不待回头查看,身躯一伏,一足斜滑,一足支地,溜出拐头,倒握拐尾,一拐运足全力向身后盘打过去! 因为这支鬼头拐长逾八尺,这一拐扫出,方圆五丈之内,尽为拐风所罩,纵然伤不着敌人,自保总是足够而有余的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蓝衣人的那支白骨叉,竟像啄木鸟的利啄一般,突然从半空中飞泻而下。 只听蓝衣人朗笑着道:“以你老婆子一生杀孽之重,最后能死在丙寅奇士手上,也算你老婆子够福气的了!” 白骨叉落处,一代恶妪,就此了结! 太原城中,共有六家客栈,其中四家都集中在永乐坊。 集贤栈的对面,是六家中最大的太平栈。 百手蜈蚣萧扬伟和俏郎君萧百城叔侄俩歇的就是这家太平栈。 百手蜈蚣因为自觉这一次的谈判很有把握,故一来便将第三进后院,全部包下了。后院共有八间上房,叔侄俩各住一间,另外的六间,则由同来的黄山八鹰,依房间大小分配住下。 回到客栈后,叔侄俩都很高兴。 百手蜈蚣高兴的是火雷婆婆已经满口答应,一定回去大力周旋,务使他们夫妻二人重谐鱼水之欢。 俏郎君萧百城高兴的则是他已知道,襄阳贾家那对姊妹,就住在对门的集贤栈内。 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曾央人向这对姊妹提亲,姊姊也好,妹妹也好,随便哪一个他都要。 因为两姊幼失估侍,祖父隆中剑客的一身绝学和万贯家财全为两姊妹所承继,而两姊妹又全美若天仙,只要能娶得两姊g中一个,便可人财两得,坐享艳福。没有料到,媒人才一开口便遭两姊妹断然回绝。 这位俏郎君当然不甘心。 他想,凭我俏郎君,哪点配不上你们这两个丫头呢? 是的,不错,我萧百城平日的确稍嫌风流了些,不过,那也是因为没有成家的缘故呀! 成家之后,谁说我改不了? 就是改不了,又何伤大雅? 英俊的男人,哪个不风流? 所以,这位俏郎君越想越恨,最后终于被他想出一个主意;找个机会,煮“生米”成“熟饭”!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几天之后,火雷婆婆再来太原,他就会变成龙虎帮的一名蓝衣护法,闯下天大的祸,一也有这块金字招牌顶着,还有什么可怕的? 百手蜈蚣饭后有小睡片刻的习惯,萧百城等百手蜈蚣关上房门,朝八鹰中的五鹰和六鹰一使眼色,悄悄走出太平栈。 五鹰出栈之后低声问道:“少爷要去哪里?” 萧百城诡秘地笑了笑道:“你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全奉陪!不管花用多少,也全由我负责!” 六鹰眨了眨眼皮道:“听少爷的口气,不是正想动对面贾家那两个丫头的脑筋,要我们两人帮你出个主意?” 萧百城伸手一拍六鹰的肩头,笑道:“好老六,有你的!” 五鹰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这两天不太合适吧?” 萧百城眼一瞪道:“为什么?” 五鹰前后望了一眼,悄声说道:“刚才我听栈中伙计说,这几天城中天天出事情,小扁鹊方治人,毒太岁游志宏,都先后送了命,前天丐帮分舵被烧,昨晚上南门外的迎宾老店,也被人放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的烧得精光……” 萧百城一咦道:“这跟那两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五鹰嚷着道:“据说奇士堡和龙虎帮两方面,刻下都有人来了太原。更有人说那位浪荡公子也在城中出现过。” 萧百城道:“那小子刚才在南城门外丁跛子的茶棚里,我已经看到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又不是明张旗鼓地干。” 六鹰低声着道:“那么少爷打算如何下手?” 萧百城道:“我要问你们的,正是这句话,如果我有主意,也不会找你们两个出来商量了。” 六鹰想了想道:“少爷的脾气,我们清楚,这对雌儿不弄到手,一定不会甘心。不过,少爷也该清楚,这对雌儿非比寻常,不但不能让外人知道,甚至连我们老爷都最好不要去惊动,咱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事。” 萧百城道:“这个当然。” 六鹰又道:“所以,依小人看来,不妨去将老七和老八也喊来,大家一起筹划筹划,等今晚上起更之后……”- 第三十七章 姊妹花 萧百城摇头道:“不行。” 六鹰愕然道:“为什么?” 萧百城道。”两个丫头已跟令狐平那小子约好今晚起更之后,在东城药王庙前见面,要是让那小子搭上了线,这两个丫头就轮不到我姓萧的了。” 六鹰微感意外道:“两个丫头已跟那小子私下有了约会?” 萧百城道:“表面上是约去那里较量剑法,其实这两个丫头的用心,谁都不难一眼看出,再加上令狐平那小子,又是此道中之能手,深更半夜,地广人稀,比剑?嘿嘿!比到最后,不脱光了衣服到床上去才怪!” 六鹰紧皱着眉头,自语似的道:“那怎么办?” 五鹰眼珠子一转,忽然说道:“办法到有一个,只要不知道灵不灵。” 萧百城一哦,忙道:“什么办法?” 五鹰手一指道:“时间还早,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不迟。” 在集贤客栈后面的一间上房中,贾蔷和贾薇两姊妹争相夸耀,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认为自己比对方扮演得更出色。 两姊妹争到最后,终又言归于好,一致认为彼此扮演得都不错。 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扮得好,另一个露了马脚,也是枉然。现在既然没有一个能识破她们是女儿身,当然表示两人在这一方面,表演的都很出色。 贾蔷笑着道:“人人都说这位浪荡公子如何如何的了不起,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也不过如此而已。” 贾薇也笑道:“有几次我真捏着一把冷汗,尤其是当他说到,他和那个火雷婆婆,都有一件事想不透的时候……” 贾蔷抢着道:“可不是,那时候,我的一颗心跳得好厉害,还好他马上说出想不透的是另一件事,假如他再卖个关于,我想即使我能沉得住气,你丫头恐怕就很难说了。” 贾薇哼了哼,道:“算了吧,你那时脸都变了颜色,还说什么你比我沉得住气!” 贾蔷道:“你呢?” 贾薇道:“我怎样?” 贾蔷道:“你就没有看到你自己的一张脸孔是什么颜色,只知道说别人。” 贾薇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比你强,开头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沉得住气,在桌子底下拉你一把,哼哼” 刚化干戈为玉帛,不意说不上几句,又争吵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院子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只听其中一个边走边说道:“这位什么浪荡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两姊妹立即停止争辩,一齐屏息聆听来人怎样说下去。 只听另一人接口说道:“这一次碰上黄山这对叔侄,我看他小子大概有点苦头吃吃了。” 先前的那人道:“小子掀桌子的时候,我猜他小子一定没有想到,在这对叔侄后面,还有着黄山八鹰,否则……” 另外那人接口道:“那当然,这小子虽然目空四海,人并不笨,他如果知道对方约他去北城门外分个高下,是为了有时间通知八鹰赴援,他自然不肯上这种当,茶棚外面,地方宽得很,为什么一定要老远的跑去北城门外才能动手?” 先前的那人道:“可惜咱们都不是江湖中人,不然我除六倒真想赶去瞧瞧!” 另外那人道:“算了,算了,这种动刀动剑,拼性命的玩艺儿,我看还是少沾惹的为妙,别放着好日子不过……” 谈话声愈去愈远,终于杳然寂静。 两姊妹互相望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自壁上摘下宝剑,匆匆于衣里藏好,出栈向北城赶去。 这时已将近黄昏,北城门外,地势荒凉,以前还有一座丐帮分舵点缀着,现在连这座分舵也给烧去了,更显得一片萧瑟,极目望去,数里不见人烟。 两姊妹出城之后,毫不犹豫,径奔那座已烧去的丐帮分舵旧址。 她们相信,双方约斗之地点,必然是树林后的那片瓦砾场。 两姊妹刚刚投身入林,便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因为四周围太静了。 贾蔷突然停步叫道:“慢点,我们可能被人戏弄了。” 走在前面的贾薇,跟着站定下来,转身道:“情形的确不对……” 左侧忽然响起一阵阴笑道:“不错,情形的确不对,只是明白得太迟了,我看你们两个丫头,还是乖乖地认命了吧!” 两姊妹正疑愕间,前后左右,已同时出现六名青衣蒙面人!” 六名青衣蒙面人,兵刃都是清一色的流星飞爪,缠在两边手腕上的银链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仿佛六条蠕动的毒蛇。 两姊妹马上从六人的兵刃上,猜想到六人的来路。 黄山八鹰! 两姊妹虽然入世未深,缺少临敌经验,但在一套家传的武侯剑法上,却已极具火候。这时两姊妹一见四面受敌,立即拨出宝剑,身形一错,肩背互抵,脚底下同时成圆圈形,原地缓缓移动。 两姊妹虽然采取了严密的戒备,其实并没有将眼前这六名黄山高手真正地放在心上。 六名青衣蒙面人,正是八鹰中的六鹰;没有到的是首鹰和二鹰。 适才发话者,便是刻下这六鹰中,身份最高的第三鹰曾文标。 六鹰现身之后,并未立即出手,当然为的是想拿活口;这六名黄山高手,想法也和两姊妹一样他们显然也没有把这两姊妹放在心上! 三鹰曾文标逼上一步,阴笑着又道:“怎么样,小妞儿,咱们是说了就算,还是先走几招,称过分两之后,再回头讲价钱?” 贾蔷曲起肘弯,轻轻向后一点,贾薇也回头点了一下表示会意! 然后,两姊妹同时发出一声娇叱。娇叱声中,剑光一闪,突然跃身分向正对面的两名敌人飞扑过去。 首当其冲,是第五鹰班大登和第七鹰座水波。 七鹰庄水波在黄山八鹰中,素以心计过人见称。他趁三鹰曾文标发话之际,一直在转着如何奇兵突击,抢先建下首功的念头。 他满以为这两个妞儿胆量再大,也绝不敢妄自出手,尽可构思周详,谋定而后动,没想到,两个妞儿未等三鹰曾文标话完,已然发动攻势,一剑劈面刺来! 这位第七鹰的武功,原并不弱,只可惜心神旁骛,直到剑临面门,方始悚然惊觉! 急切间无暇从容化解,只得一仰身躯,避开面门要害,同时一抖手中银炼,荡起右腕下的流星,向来剑剑身反卷过去! 攻出这一剑的如果是贾薇,这位第七鹰这时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可惜向这一边攻过来的却是贾蔷! 这并不是说做妹妹的贾薇比做姊姊的贾蔷剑法高明,而且两姊妹性格不同,虽然习的是同一套剑法,但在招式的运用上面,却往往有见仁见智之别。 这时如果换了贾薇,眼见敌人仰身后退,一定会毫不迟疑的跟着追了过去,剑尖下沉,化刺为劈,顺势攻取对方之心胸要害! 那样一来,七鹰之流星纵能以半条银链卷住剑身,敞开的心胸门户,必然难逃一剑之危! 那时这位七鹰如能落得一个两败俱伤,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但贾音却没有这样做。 原因是身为姊姊的贾蔷比较保守,她见敌人仰面向后倒下,深恐收势不住,压在对方身上,造成不雅的场面,所以她虽明知道良机难再,仍然采取通常的迎拆手法,剑尖一划,腾身侧移。 直等到对方流星撩空,从剑身上滑了下去,方顺势劈出第二剑。 这样就便宜那第七鹰庄永波了! 不过,饶得如此,七鹰在滚身跃退的一刹那,仍被剑尖划破了一大片衣服。 划破一片衣服跟身上划一道血沟,当然不足以相提并论。 同一时候,另一边的贾薇一剑攻出之后,由于五鹰班大登早有提防,可说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好在这妞儿剑路泼辣,每一剑攻出,均为对方致命要害,而五鹰为了要拿活口,又不敢真的伤了她。所以,一时之间,两姊妹尚能维持着小康的局面。至于这种小康的局面,究竟能维持多久,那就很难说了! 其余的三、四、六、八等四鹰并未立即加入战圈。 这四鹰袖手一旁,当然不是不屑于群殴。 很明显地,他们无疑已将这对姊妹看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根本不担心两姊妹会脱出掌心! 转眼之间,十多个照面过去了。 贾蔷突然发出一声清吟道:“江流天地外。” 贾薇立接吟道:“山色有无中!?” 三鹰曾文标为之一怔道:“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忽然吟起诗文,算是什么名堂?” 四鹰张清溪道:“是啊,听说武当八子在排出大罗汉阵时,常以剑诀编成韵文,借唱和以取得呼应,这两个丫头,如今各自为政,根本无从联络,而所吟之诗句,又与剑诀无关,岂非咄咄” 语音未了,忽听贾蔷在连攻数剑之后,这时又接着发出一声清吟道:“蕃汉断消息。” 贾薇马上接吟道:“死生长别离。” 三鹰曾文标又是一怔道:“老四,你听听,两个丫头语出不样,你看这两个丫头会不会是想以手中宝剑自刎?” 四鹰张清溪皱了皱眉头道:“这……” 不料这位第四鹰尚未说出他的看法,斗场上形势已起变化! 只见两姊妹在第二次发出联吟之后,手中长剑,剑路突改。 两支长剑几乎在同一刹那,以齐一之动作,倏而幻化出一片流转不定的耀目剑影! 第一鹰与第二鹰之间,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出手之先后,以及哪一剑是攻,哪一剑是守? 五鹰和七鹰一时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三鹰曾文标点头赞道:“这两个丫头的一套武侯剑法,看来好像还有一点门道,如果再有三五年练下去,说不定会成气候……” 四鹰张清溪道:“老五和老七已呈不支之象,我看我们也该下场子了。” 三鹰曾文标道:“没有关系,请等一等,这两个丫头即使情急拼命,要想胜过老五和老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在这时候,整个身形已化人一片剑光之中的两姊妹,突然离地拔起两丈来高,半空中一个倒转,连人带剑,像流星般,蓦然挟着一道银光,回头反向身后正在作壁上观的三鹰曾文标和四鹰张清溪疾扑过去! 三鹰和四鹰做梦也想不到两个丫头,在激战之际,会突然抛开正面的敌人,作此出人意外之突袭,一时措手不及,竟告双双剑贯顶门! 分守南北两端的六鹰和八鹰,远水不救近火,眼睁睁地看着两姊妹,两支长剑如虹泻落,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鹰和四鹰双双栽倒,从顶门冒出的鲜血,像两道涧泉,顿时将附近的雪地,染成一片殷红! 第六鹰和八鹰舞动流星飞爪扑过来,五鹰和七鹰也赶到了。 两姊妹虽然奇袭得手了,但交手之敌人,也由两名一下变成四人。 四鹰怒眼交迸,四根流星飞爪,盘旋飞舞,劲风呼呼,立即将两姊妹罩人一片银色光网之中。 流星飞爪乃十八般兵器之外的一种奇门兵刃,它是在一根长约丈五的银链两端,分别连着一支钢爪,和一支多芒流星,通常的使用法,是以飞爪先攻,待飞爪钧实敌人衣服皮肉或兵刃之后,再跟着打出另一端的多刺流星,制敌死命。 这种兵刃,兼具鞭、锤、钩、索等诸般武器之功能,如在旷野之地,以一手执飞爪,尽银链之长度,四下盘挥扫打,威力可及方圆三丈之远,是黄山八鹰赖以成名的独门兵刃。 由于三鹰和四鹰之死,如今剩下的这四鹰,显然已不再考虑什么活口不活口的问题了。 被困在四根流星飞爪所交织成的银网中,两姊妹渐渐感到力有不支。 同时,两姊妹从四名敌人的出手上,也看出敌人为两名伙伴复仇心切,已不像先前那般处处顾忌了。 两姊妹都知道,如今只要稍一疏神大意,性命便会完结。 所以,两姊妹心意相同,与其力竭而亡,不如抢在前头,趁手中长剑尚能发挥力量时,来个玉石俱焚,再讲掉两名敌人。 两姊妹主意一定,迅即以眼色传递心声,然后同发一声脆喝,置五鹰和六鹰的流星飞爪于不顾,陡向七鹰和八鹰奋身一剑刺去! “沙”的一声,五鹰和六鹰的两支飞爪,全构实了!同样的,两姊妹的两支长剑,也分别送进了七鹰和八鹰的心窝! 七鹰和八鹰的惨叫声,使五鹰和六鹰不及打出银链另一端的流星,而忙着一腕一带,意图将两姊妹拖开一边。两姊妹被拖开了,但已无补于七鹰和八鹰所承受的那致命一剑! 飞爪透衣入肉,两姊妹熬疼不过,五指一松,血剑落地,人也跟着昏厥过去! 六鹰方守仁切齿骂得一声贱人,流星呼的一崛飞起,便朝贾蔷当头砸下! 五鹰班大登忽然抖手洒出手中之流星,一面发声制止道:“老六,使不得!” 两颗流星半空相撞,迸出一片火花,然后两下荡了开去。 六鹰方守仁瞪眼道:“老五,你疯了吗?” 五鹰班大登一步跨上前去,先点上了两姊妹的穴道,方才转过身去,摇了摇头,说道: “这两个贱人万万杀不得,杀了这两个贱人,你我就完定了!” 六鹰方守仁一呆道:“你是说” 五鹰班大登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这话什么意思?你老六应该明白,这一场争斗咱们兄弟失去其四,如果你我还想在黄山门下继续混下去,这两个贱人就不能不暂时留下来。” 六鹰方守仁道:“留下来让我们那位萧大少爷享用过后,好为我们设法开脱?” 五鹰班大登道:“除了这样一着,还有什么办法?” 六鹰方守仁朝地上几具尸体扫了一眼,恨恨然说道:“老三他们也是该死,我早说过,这两个丫头来了之后,来个一拥而上,早点动手,早点完事,横竖我们那位萧大少爷玩过了,并不一定就要讨作妻室,即使以暗青子招呼,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偏说什么武侯剑法,究竟奥妙在哪些地方……” 五鹰班大登皱眉截口道:“好了,好了,事情早成过去,人也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呢?” 六鹰方守仁指着地上被点了穴道的两姊妹道:“这两个丫头,如何处置?” 五鹰班大登道:“咱们先来将老三他们埋起来,然后你带着这两个丫头,去后面找个避风之处,由我去一趟香花院。” 月亮已自东方天际升起。 药王庙前,令狐平背手徘徊,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两姊妹露面,心中不由得生出怀疑。 两姊妹没有理由打退堂鼓,如今初更已敲,仍然不见前来,他猜忖两姊妹八成儿可能已经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不再犹豫,匆匆改了容貌,转身便向永乐坊奔来。 他并没有去集贤栈查问,而是一径走进了集贤栈对面的太平栈。 黄山那对叔侄,一向讲究排场,要歇客栈当然会挑最大的一家。而他算定,两姊妹如果出了事,无疑定与这对叔侄有关! 他施出轻身功夫,很快的查遍了后院每一间上房,结果证实那对叔侄不在客栈中。 然后,他再绕来栈前,从大门中走进去,拉住一个伙计问道:“住在后面的萧大爷在不在?” 那伙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但他一身衣着十分讲究,方才满脸堆起笑容回答道: “噢噢,您是问萧大爷吗?萧大爷去了香花院。” 令狐平又问道:“萧少爷呢?” 那伙计想了想了道:“这个……小的倒是未曾留意……唔,好像……好像是一起出门的吧?” 令狐平点点头,正拟转身之际,那伙计赔笑接着道:“您老找萧大爷有什么事,最好明天来,他这时候不回来,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 令狐平也笑了一下道:“谁去了香花院,如果还想回来,香花院就不配叫做香花院了。” 香花院中,丝竹盈耳,笑语不绝,第三进东首一间厢房中尤其热闹。 因为这里是专供小艳红接客的地方。 今晚,百手蜈蚣萧扬伟的兴致似是特别好,首鹰和二鹰的兴致也不错,只有一个俏郎君萧百城,坐立不安,浑身不对劲。 小艳红很使他着迷,如果今晚有这个小艳红陪伴他,他倒不一定急着要得到贾家姊妹。 可是,小艳红却坐在百手蜈蚣怀里。 而且,恰巧又坐在两人的正对面。小艳红趁百手蜈蚣不注意时,常朝他偷偷的抛媚眼,害得他心里痒痒麻麻的,头却不敢抬起来,为了女人,他谁也不在乎,但他这位叔叔,他可招惹不起。 因此,他只好事负美人芳心,尽量避免跟小艳红的眼光接触。 也就由于这个缘故,使他更惦念着贾家姊妹花。 他计算时间,六鹰应该已经得手多时了,但他不敢随便离席,怕因此扫了百手蜈蚣的兴头。 他很奇怪,他这位叔叔“毛病”还没有治好,不知道这份“兴致”是哪里来的? 可恼! 小艳红要百手蜈蚣再喝一杯酒,百手蜈蚣哈哈大笑,连称没有问题,不过要换个酒杯—— 最好的酒杯当然是她的樱桃小口。 首鹰皮舟和二鹰苗仲,一齐鼓掌凑趣。 萧百城则移开了视线。他移目望去的地方,一双眼光正在等待着他,这位俏郎君的一颗心,突然加快起来! 因为藏在门外暗处向他打着信号的,正是五鹰班大登! 萧百城咬咬牙,下定决心,终于举起杯子笑着道:“百城干了这一杯,先回客栈看看,皮老大和苗老二再陪叔叔坐一会儿,百城酒量不比叔叔,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百手蜈蚣已有八分酒意,有了八分酒意的人,往往显得特别慷慨,什么事都会说好。 萧百城见叔叔点了头,如获大赦,赶紧走出了厢房。萧百城一出香花院大门,五鹰便从暗处迎了出来。 萧百城低声问道:“怎么样?” 五鹰苦着脸道:“漏子出大了!” 萧百城一呆道:“什么漏子?是那两个妞儿没有上当?还是两个妞儿来了你们不能够逮得住?” 五鹰道:“都不是。” 萧百城道:“那么” 五鹰道:“两个妞儿当是上了,人也逮住了,只是我们这边去的六个人,有四个都在两个妞儿的剑下送了命!” 萧百城又是一呆道:“有这等事?死的是谁跟谁?” 五鹰道:“死的是老三、老四、老七、老八。我和老六,虽然侥幸得手,却不知道这笔账将来如何向老爷子交代!” 萧百城道:“那两个妞儿如今藏在什么地方?” 五鹰道:“在烧去的丐帮分舵那边,我叫老六留在那边看守。” 萧百城道:“你跟老六有没有受伤?” 五鹰道:“没有。” 萧百城道:“老三他们怎么这样不中用?连凤阳五虎和洞庭双蚊,都被你们收拾下来,难道这两个丫头,还比五虎和双蚊还要强?” 五鹰道:“老三他们说起来实在死得很冤枉。” 萧百城诧异道:“怎么呢?” 五鹰于是边走边将适才交手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萧百城听完忍不住骂道:“老六说得不错,的确该死!两个丫头不管怎么样,也是隆中剑客的后人,要不是为了这一点,我为什么派你们六个人去,近百年来,武林中出过几个隆中剑客?真是糊涂透顶!” 五鹰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老爷子方面,还得少爷想个办法,遮盖遮盖才好,不然,我跟老六” 萧百城道:“这个你们倒勿须担心,是我叫你们办的事,当然由我来承当。” 五鹰道:“少爷打算如何向老爷子解说这件事?” 萧百城道:“一句话就够了。” 五鹰道:“一句什么话?” 萧百城道:“你们难道不会说你们遇上的是那位浪药公子令狐小子吗?” 五鹰拊掌道:“好,妙!” 萧百城得意地笑了笑,道:“年前的武当八子,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时八子有七个人,都几乎全军覆没,你们今天只有六个人,输了这一仗当然不算你们无能!” 五鹰高兴地道:“这个妙主意,要换了别人,一定想不出来。” 萧百城又笑了一下道:“这小子忽然出现太原,就只这么一点好处。这些日子里,不管谁闯了祸,都可以一口赖在这小子头上!” 五鹰点点头道:“是的,那两个妞儿等下如果不顺少爷的意,少爷玩过了,一人赏一刀,连尸首都用不着收拾……” 主仆俩,一唱一和,越说越得意,几乎已将死去的四鹰完全忘去九霄云外。 四鹰若是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五鹰向前走了一段,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小的只担心着一件事。” 萧百城道:“什么事?” 五鹰道:“老爷子要是获悉老三、老四他们全毁在这小子手里,一定会兴师问罪,找这小子理论。万一那小子来个不认账,咱们几个人岂非罪上加罪?” 萧百城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咱们的嘴巴,是留着干什么的?那个杀了人的人,会一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人不是他杀的难道是你我杀的不成?” 五鹰道:“到时候就全看少爷的了!” 萧百城道:“只要你们两个沉得住气,一口咬定,死不更改,保你们太平无事。” 主仆两人口中说着,脚下不停,转眼出了北门。 萧百城四下望了一眼道:“人在哪里?” 五鹰手一指道:“就在树林那边,我们走过去就到了。” 萧百城身躯一侧道:“你在前面带路,这里我没有来过。” 五鹰带路穿过树林,来到烧去的一座道观前,回过头来说道:“请少爷在这里等,待小的先进去找一找,里面全是瓦砾,路不怎么好走,小的找着老六之后,再来招呼少爷进去。” 萧百城点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五鹰快步跨上台阶,踏着破碎的瓦砾,一路摸索着向里走,一面不断低呼着六鹰方守仁的名字。 “守仁,守仁” 呼唤之声,终告渐渐消失。 萧百城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五鹰出来,忍不住低声骂道:“全是一些饭桶!” 口中骂着,正待跟着进去时,右肩上忽然重重拍落一只手掌。 有人于身后笑着道:“形容恰当之至!” 萧百城暗道一声不妙,方想卸肩脱身,不意心念才动,右肩一麻,全身力道,已告丧失。 身后那人接着又笑道:“黄山八鹰,的确都是些板桶,只可惜你这位少主人似乎也不怎么高明!” 萧百城已从口音上听出正是那位浪荡公子,魂飞魄散之余,连忙出声哀告道:“令狐兄饶命……” 令狐平笑着道:“你是刚喝了酒的人,风吹久了,会伤身体,咱们到里面找个避风之处再说吧!” 接着,就像老鹰抓鸡似的,将萧百城抓进观中尚未完全塌的大殿一角。 等他升起了一堆火,萧百城才看出五鹰、六鹰以及贾家那对姊妹,原来都已聚集在这里。 贾家姊妹伤口已经裹扎过了,正在沉沉熟睡,似被点了黑甜穴。 五鹰和六鹰也仍然活得好好的,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一处,不过全身能动的地方,已只剩下一双眼睛。 令狐平火生好了,转过身来笑道:“怎么样,这位萧大兄台,你要这两位伙计明天告诉你那位叔叔,说是四鹰都是死在我令狐平手上,本来只是一种借口,现在居然弄假成真,你萧大兄台心中高兴不高兴?” 萧百城本来还想求饶,听得这样一说,自知已无生望,便索性闭上眼睛,只等死神降临了。 令狐平又笑道:“你兄台是不是在等死?告诉你,放心!浪荡公子行事,一向讲究干脆,若是想要你的命,早不会等到现在了,你还是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来吧!” 萧百城眼睛是睁开了,但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种承诺。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会有什么理由,竟真的饶了他。 令狐平敛去笑容,缓缓说道:“本公子一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尤其对于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待宰之四,更没有戏弄的胃口。所以,本公子答应不取你性命,你就一定死不了!” 萧成城心底渐渐升起一丝希望。 这位浪荡公子对待敌人的手段虽然可怕,但一向言而有信,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尽管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何以要饶他一命的理由,同时他也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故意拿话稳住他的理由。 令狐平似已看透了这位俏郎君的心意,轻轻咳了一声,又道:“本公子如果只说饶了你,你一定无法相信。因此,本公子无妨先行告诉你,为何会饶你一命的理由,好让你萧大兄台放心!” 这正是萧百城此刻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满腔的恐惧,显然已为好奇心所代替。 无论谁处在他现在的地位上,都难免会急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帮他挽回了一条性命? 令狐平缓缓说下去道:“本公子之所以不想杀了你,既不是心软下不了手,也不是因为你是黄山掌门人的侄少爷。而是因为咳咳如果就这样杀了你,未免过分便宜了你小子!” 萧百城心头咚的一声,如中巨杵,脸孔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好理由使他免除了一刀之灾! 令狐平微微一笑,侧目道:“这个理由可够充分?你萧大兄台会不会有点感到意外?我想应该不会才对。像你萧大兄台这样的人,一旦落在我这位浪荡公子手里,你应该想象得到。要想逃过一命,机会似乎不多。要有机会,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仅凭一死尚不足以谢世人!萧大兄台,你说对吗?” 萧百城浑身颤抖,要想破口大骂,却又没有这份勇气。 令狐平俯身捡起一副流星飞爪,在手上掂了掂,又道:“碰上了我这位浪药公子的人,虽然免不了要走霉运,但也有一桩好处。就是不管对方恶性多重,本公子都会为保留一次逃生或报复的机会!” 说着,伸出脚尖一踢,第一个先替五鹰班大登活开穴道。 五鹰班大登虽然活开了穴道,却不敢故意逃跑,这位浪荡公子的身手他刚才已经领略过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来,先从你这位伙计开始。你伙计可以先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然后向外奔跑。本公子站在这里,绝不移动半步,能脱出这根飞爪的范围,算你伙计命大,本公子绝不追赶!” 五鹰班大登双拳一抱,苦着脸道:“但求公子一一” 令狐平脸孔一沉道:“你是不是要本公子收回成命?” 五鹰班大登微上半步道:“务乞公子慈悲!” 说着,跨出的左腿一弓,右腿跟着下弯,作势便待下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令狐子眉头刚刚往起一皱的刹那,这位黄山第五鹰突然掌心外吐,拍出一股掌风! 借双掌向外一登之力,人已倒纵而起,话一般朝殿后飞射出去! 只听令狐平冷冷一笑道:“算盘倒是打得如意!” 银虹一问,飞爪已然出手! 结果正如这位五鹰以飞爪抓中贾家姊妹一样,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抓在这位五鹰的右肩上! 所不同的是,令狐平并没有跟着打出另一端的流星,而是曲肘一带,然后后腕一翻,在半空中盘了个大圈子,活像摔田鸡一样,劈啪一声,摔落地面,使那位钩在飞爪上的五鹰,结结实实地尝了一次活人被摔成肉饼的滋味!- 第三十八章 丑郎君 令狐平拔出飞爪,又将六鹰方守仁穴道活开。 六鹰方守仁这一次可学乖了,他已经看出,在这位浪荡公子前面,使诡计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反不若遵命行事,逃命的希望,也许还大些。 所以,他穴道活开之后,先运了一会儿气,等血脉完全畅通了,方咬一咬牙,身形猛拔,向殿外窜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个家伙老实多了,就试试你这家伙的运气吧!” 双手一分,手上那根流星飞爪,应声断为两段。 他留下带爪的一截,而将带有流星的那一截,喝一声照打,手腕一扬,打了出去! 流星飞出,正中六鹰后背! 大概打中之处,非心脏要害,六鹰向前一个踉跄,闷哼了一声,又继续跌跌绊绊地向观外奔去! 令狐平笑了一笑,果然未再采取其他手段。 然后,他转过身来,向萧百城道:“好,现在轮到你萧大兄台了。” 萧百城颤抖着苦苦哀求道:“令狐平……不,不……令狐少侠……小弟……以后……一定革心洗面,重新做人!” 令狐平笑道:“你萧大兄台的妙主意好像多得很,如果这一趟饶了你,你又想出一些别的妙主意来,我岂不跟着你成为罪人?” 萧百城忙道:“令狐兄放心,小弟……说不敢……就不敢……小弟可以起誓……以后小弟如果再……再……再……” 令狐平摇手道:“算了,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誓言。咱们还是来个可以兑现的比较可靠!” 萧百城脸色一白道:“令狐兄……是……是……是不是想……想……毁去小弟一身武功?” 令狐平道:“不是。” 萧百城呆住了! 对一个武人来说,比死还难受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以重手法废去这个人的一身武功! 这位浪荡公子既然不是想废去他一身武功,还有什么使他更难受的手段呢? 令狐平接着道:“武功的本身,并无善恶之分。就拿本公子来说吧!我这位浪荡公子若不是仗着这一身武功,今天又如何收拾得了你?你兄台坏事的,并不是一身武功,而是你兄台的这个外号俏郎君。” 萧百城赶紧道:“这也好办,小弟以后不再使用这个外号就是了!” 令狐平笑道:“这个俏郎君的外号,当初是你自己取的吗?” 萧百城忙说道:“今后我也不许别人再叫。” 令狐平道:“别人要再叫呢?” 萧百城道:“小弟就跟他翻脸。” 令狐平道:“当然可以不叫,背后你又能禁得了谁?” 萧百城一怔道:“这个” 令狐平道:“而这一点,尚非关键所在。最主要的是,不管你用不用这个外号,也不管别人是否这样称呼你,在你心底下,你总会觉得自己很帅,俏郎君这个外号,名实相符,当之无愧!” 他叹了口气,又道:“一个男人如果身世背景不错,年纪轻。有钱、有势、人长得英俊,又会武功,就是不想干坏事,坏事都会跟着来,若是把持不住,或者劣性天生,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萧百城呐呐地道:“那么” 令狐平道:“所以,治本之道,只有一途,就是让犯了这种毛病的公子哥儿,不再有机会顾影自怜,以为别人的大闺女,得了他的蹂躏,还是福气!” 萧百城骇然道:“你,你” 令狐平扬了扬手上那支飞爪道:“这支飞爪,将使你这位‘俏郎君’变成‘丑郎君’。” “本公子刚才已经说过了,完事之后,你武功尚在,你还有报复机会。今天,明天,或者就在现在,悉听尊便!” 他走上一步,又道:“同样的,你也可以回去想一想,你已经坏过多少女子的名节?这点惩罚,是否应得?今后故我依然?抑或行善赎罪?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今后如果再动歪念头,最好不让奇士堡的人知道,更千万不再落在我这位浪荡公子手里!” 手起处,沙沙几声,萧百城左右双颊,已分别开出一朵血花! 令狐平划完,扔去血爪,又为这位俏郎君一一拍开各处穴道,然后退出数步,冷冷喝道:“现在快滚吧!” 萧百城双手掩住脸孔,呻吟着狼狈而去。 令狐平过去火堆上添了几段焦木,使火势又旺了些,然后走过来亦将贾氏姊妹之穴道分别活开。 两姊妹舒了一口气,双双睁开眼皮。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应约的人已经来了。怎么样贤昆仲与在下的一场比试,是不是向后顺延,另订日期和地点?” 两姊妹一骨碌坐起,四下略一打量,马上猜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已经受了伤,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地上五鹰班大登的尸体,和另一边那一大滩血肉,正是整个事件最好的说明。是这位浪荡公子适时赶到,救了她们两姊妹的两条命! 接着,两姊妹又想到各人自己身上的伤口。 两姊妹一摸肩后伤口,两张面孔,登时通红。因为伤口敷了药。 为她们扎伤敷药的,当然不会是别人! 对方为她们处理了伤口,难道还会不知道她们是女儿身?知道她们是女儿身,却故意还喊她们为“贤昆仲”! 贾蔷还不怎样,贾薇已忍不住瞪起杏眼道:“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是不是以为你救了人,别人就得向你低头,改口喊你一声大思公?” 令狐平轻轻一咳道:“啊!恩公虽不必,以后在称呼上,得改改口倒是真的。” 贾薇益发着恼道:“改什么口?怎样改法?是谁要你来救的人?哼哼,自作多情,我们就是看不惯像你这样的人!” 令狐平抱拳道:“谢谢!” 贾蔷一怔道:“谢什么?” 令狐平道:“谢两位刚才的这一声看不惯!” 贾蔷道:“这也值得一谢?” 令狐平道:“是的,这是我这位浪荡公子自己订下来的规矩。凡是男人说看我不惯,我就会赏他一剑,表示我也看他不惯。但如这一声看不惯出自女子之口,我非但不以为忤,反会回答一声谢谢!” 贾蔷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至于道理何在,因为从来没有人要求我解释过,所以当初这个规矩是怎么订下来的,连我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贾薇轻哼道:“油嘴滑舌,轻浮挑达,根本就不像一个出自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 令狐平笑道:“谁说过像个出自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我有没有在两位面前以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自诩?” 贾蔷忽然拦着道:“不,薇妹,慢一点!你还没有听出他刚才话中有话,我们…… 被……被……被他侮辱了。” 贾薇杏眼一睁:“怎么说?” 贾蔷道:“他刚才说,如果男人看他不惯,他就会拔剑相向,显然只是一种借口。” 贾薇道:“哦?” 贾蔷接着道:“其实他的意思,全是为了他那一声谢谢在作掩饰。他真正要说的无疑是,你们看不惯,是吗?谢谢!我对你们姊妹两个,恰巧也没有什么好感,既然你们看我不顺眼,在本公子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贾薇一听,脸都气白了! 她转向令狐平责问道:“是这样的吗?”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两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武功既不够火候,易容术又欠精明,自己招来血灾不算。还差点就让另一个人背上黑锅,如果易地以处,你们这对姊妹,会有什么感想?” 贾薇给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青也变了脸色道:“你……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是我们的什么人?你……你凭什么可以这么教训我们两姊妹?” 令狐平从容含笑道:“你共计责问了三点,我现在也分三点答复:一、这是我浪荡公子一向说话的口气。二、我不是两位的什么人。三、隆中剑客与奇士堡主,义如手足,前者为令祖,后者为家父,我凭世谊与行辈教训你们两个,接受教训并非坏事。教养是从教训培植出来的,是世家子弟都该知道。长白派的毒马蜂,黄山派的俏郎君,说起来都是世家子弟,其所以为人不齿,便是因为缺乏教养,换句话说,也就是平日的接受教训不够!” 他顿了一下,又笑道:“这样答复,两位可觉得满意?” 两姊妹哑口无言,两张面孔,忽红忽白,不知道是怒?是羞?是恼?是喜? 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女孩子家输了口,所常有的难为情。 但有一点,是不难想象的,两姊妹面对着这位浪荡公子,显然谁也没有计算过双方之间的辈分! 不论这位浪荡公子如何骄狂,教训得有没有道理,隆中剑客在世时与奇士堡之交谊是不容否认的。 这份交谊否认不了,两姊妹就不能不将这位浪荡公子当做一位小世叔看待! 令狐平又笑了笑道:“这就是我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尚望贤姊妹别见怪,其实我并非想以长辈自居,不过抬出这一顶大帽子,唬一唬你们而已。咱们之间,当然仍以平辈相处!” 贾薇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有人说你已经投入龙虎帮,有没有这回事?” 令狐平眼色一使,突然回过身去,向殿外暗处冷冷道:“那边的那位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两姊妹大吃一惊,顾不得身上伤口,双双自地面上一跃而起! 但四下里一片沉寂,根本无人应答。 贾薇凑近一步。低声问道:“有人来了?” 令狐平转过身来笑道:“没有。” 贾薇得了愣道:“那你” 令狐平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小小的手段罢了!四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不这样乍喝一声,怎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窥视窃听?” 两姊妹哑然失笑,同时暗暗佩服这位浪荡公子果然精明过人! 令狐平接着正容低声将今夜之经过,以及他投身龙虎帮之真正目的,简略地说了一遍。 两姊妹至此方始完全心悦诚服。 贾育听完,忍不住说道:“既然已知道那座龙虎总舵就设在龙门山遮马谷,四奇士为何不联络各派正面加以进剿?” 令狐平苦笑道:“这个牵涉太广了。” 贾薇接口道:“有什么顾忌?” 令狐平道:“一是人手的问题,目前魔帮各级护法,总数不下千人,已被收买的各派弟子,尚不计算在内。奇士堡与丐帮的人数加起来,虽然也有近千之众,可是该帮即使一名黑衣护法,都要强过丐帮的一名三结弟子,如果这样一折算,我们这边可用之兵,将连对方的三成都不到,若是正面进剿。岂非白费?” 他接下去道:“其次,是劳逸的问题,那座遮马谷,地势奇险,门禁重重,若非帮中心腹徒众,谁也弄不清全部出入之路,等闲情况之下,根本攻不进去,勉强逞能动手,只有送死。” 贾蔷皱眉道:“那怎么办?” 令狐平笑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丐帮弟子捉长虫的方法?” 贾蔷眨了眨眼皮道:“安排香饵,徐徐诱之出洞?” 令狐平笑道:“对了!目前这是一种最有效的方法。那座遮马谷形势险要,但它说什么也不能离世独立生存。如果我们针对此一弱点,只须极少数之人力,便不难布下层层罗网,于该谷咽喉要道上,出来一个宰一个,出来两个宰一双!” 贾薇接着道:“听说贵堡那位丙寅奇士已经来了太原,以及龙虎帮方面也来了不少人,究竟是真是假?” 令狐平道:“是的,这是第一道香饵,同时也是第一面罗网!” 贾薇又问道:“双方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发生接触?” 令狐平道:“接触过了,战绩还不错。” 贾青想了想,忽然迟疑道:“用这种方法,好固然好,但要是激恼了这位龙虎帮主,突然来个率众大举倾巢而出,那时怎么办?” 令狐平道:“求之不得!” 贾蔷道:“为何说求之不得?” 令狐平道:“那样一来,无异先解决了我刚才说过的劳逸问题!” 贾蔷道:“解决了劳逸问题,接着来的人手问题又如何解决?” 令狐平笑道:“乌合之众,利守不利攻,那时只须派出一支奇兵,先捣散贼子们的老巢,使贼子们有进退失据之感,事情就大有可为了。这些家伙全是因利害关系而结合,一旦发觉大势已去,你以为他们会真的卖命?” 贾蔷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你将事情似乎说得太容易了些。” 令狐平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勇气便是力量!别说尚有丐帮相助,即使只凭四奇士和我浪荡公子,我都有信心叫这批贼子,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贾薇目闪异光道:“我们两姊妹能不能也参加一份?” 令狐平笑道:“欢迎之至!” 贾蔷笑了笑,道:“在你这位浪荡公子看来,我们两姊妹抵不抵得上该帮两名蓝衣护法?”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这是一个很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贾蔷道:“为什么不容易回答?” 令狐平道:“这需要从好几方面来说。” 贾蔷道:“那你就分开来说,不就得了?” 令狐平道:“如果一对一,单论武功,以你们今夜能力歼四鹰的成绩来看,你们比起该帮的蓝衣护法来,应该只强不弱。因为就是换了该帮任何两名蓝衣护法,今夜恐怕都不可能会有这份辉煌的战果!” 两姊妹听了,都显得很高兴。 令狐平接着道:“但如果谈到江湖经验,以及临事之应变能力,你们则可能连该帮一名起码的黑衣护法也抵不上!” 两姊妹不由得又露出失望之色。 令狐平正容接下去道:“所以,总结一句,用兵之道,并非强者必胜,武功只能列为致胜的条件之一。就以你们两人来说,你们的武功虽与该帮之蓝衣护法相当,但如果任性、贪功、轻敌,或是疏于防范,很可能遇上两名青衣或黑衣护法,都会吃亏上当。同样的,你们如能虚心接受主事者之调度,于适当之时机,采取适当之行动,非但该帮之蓝衣护法不是你们的敌手,就是合力对付该帮一名黄衣护法,都应该没有问题!” 两姊妹经此一说,这才又再度露出喜容。 贾薇忙问道:“那么,我们这一边,目前全归哪几位调度?” 令狐平道:“四奇士、华山掌门人、丐帮之金杖四老、侯丐、法丐,以上每位均可随时负起调度之重任!” 贾蔷笑道:“你还漏说了一位吧?” 令狐平道:“谁?” 贾蔷笑道:“浪荡公子!” 令狐平道:“哦!真的?那么两位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调度?” 贾薇抢着笑答道:“决不还价!” 令狐平道:“一言为定?” 贾蔷点头道:“是的,一言为定!” 令狐平从怀中取出一盒药丸,和一袋散碎银两,递过去道:“好,那就请带着这些,立即离开此地!” 贾薇一呆道:“去哪里?” 令狐平道:“中条山,丐帮总舵!” 贾蔷呐呐道:“我们说过了……当然不会反悔,不过……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定要我们离开太原的原因……” 令狐平道:“原因很简单,太原不是你们养伤的地方。还有便是希望能从你们口中,使那边的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火速派人前来支援!” 两姊妹本来只想弄清这位浪荡公子是不是因为讨厌她们,才将她们遣开太原,如今一听还有这等重要的使命,自然再无别的话说。 令狐平为了慎重起见,一直将两姊妹暗中送出十数里外方才抽身返回龙虎分舵。 令狐平回到分舵,已是三更将尽。 分舵中灯火通明,舵里舵外,刁斗森严,‘如临大敌,令狐平见了这等情景,不由得暗暗吃惊。 这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现象,难道他离开之后,舵中又发生什么变故不成? 这会不会和他今夜之行动有关呢? 他想应该不会。 他离开时,一点也没有隐瞒。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两魔,他已接受了贾家两姊妹的邀请,准备前去东城药王庙前,与两姊妹比试剑法! 如果两魔不相信他的话,一定会派人跟踪。但是,很明显的,今晚这一路上,没有人跟在他的后面。 就是退一万步来说,今晚一直有人跟着他,并且听去了他和两姊妹的全部对话,两魔也不会以这等阵仗等他回来。 所以,他虽然暗暗纳闷,却仍毫不迟疑地,径向大厅中走去! 厅中灯火虽亮,但只有四个人。 四人是哈、辛两老魔,追命镖钱大来、瞎眼判官苏光祖! 那个与追命镖钱大来形影不离的惹不得支三解,反而不在大厅中。 这又是一个令人不解的谜。 惹不得支三解去了哪里呢? 令狐平走进去时,四人似乎都没有觉察。 瞎眼判官苏光祖擎着一盏灯,正躬腰低照着追命镖钱大来,后者蹲在大厅中央,不知道在一扇门板上检视什么。两魔则背着双手,一旁静静观看,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很是凝重。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 两魔同时回过头来。 令狐平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几位怎么还没有安歇?” 天杀翁哈冥年点点头道:“你老弟回来得正好,快过去看看!” 追命镖钱大来连忙站起身子,退去一旁。 令狐平目光所至,不由得当场一呆!门板上端端正正的躺着一具尸首,正是那位北邱火雷婆婆! 令狐平抬头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魔叹气摇头,谁也没有开口。 追命镖钱大来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今天在丁跛子菜棚中,我们明明都看到她离去的……” 令狐平道:“是啊!那么这具尸首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追命镖钱大来道:“离茶棚不远的官道上。” 令狐平道:“谁先发现的?” 钱大来道:“过路的人。” 令狐平指着尸首道:“查过了伤口没有?” 钱大来道:“查过了。” 令狐平道:“是丧于兵刃?还是丧于拳掌?” 钱大来道:“兵刃。” 令狐平道:“什么样的兵刃?” 钱大来迟疑一下道:“卑座不敢肯定……看起来………很像是……方护法的白骨叉…… 或许是卑座看错了也不一定……” 令狐平心中已有数。 他又转向两魔问道:“支护法呢?” 哈魔没精打采地答道:“刚被帮主喊走,大概有什么事,要他回总舵去了。” 令狐平故意皱着眉头道:“如果是帮主要他去总舵再调人来,我们几个的脸面,可说是丢到家了,真奇怪连一个上官亮……” 哈魔心中有病,似乎怕再提到这个名字,当下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接口又问道: “跟那两个妞儿,结果怎样了?” 令狐平已算定百手蜈蚣天亮之后必然会找上门来,要瞒也瞒不了,便将事实略作修改,说出了大部分的经过。 他说他在药王庙前没有等到那两个妞儿,一时无处可去,便想到去香花院喝一杯,最后在门口碰上那个俏郎君萧百城,因为他看到对方鬼鬼祟祟的,似乎有所图谋,便从后面一路跟出北城 底下,他说的全是事实。 他只将不取俏郎君性命的理由说成是看在多刺蛾眉阴小小的情面上,怕做得太过分,会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哈魔听了摇摇头道:“你老弟完全估计错了!” 令狐平微怔道:“小弟哪点估计错了?” 哈魔淡淡一笑道:“你小弟根本不该放过那个姓萧的小子!” 令狐平甚感意外道:“为什么?” 哈魔又笑了笑道:“我们那位阴护法跟这位黄山掌门人已无复合之可能,该派与本帮翻脸,只是迟与早的问题,你饶了那小子,是那小子命大,我们那位阴护法根本就不会领你老弟这份人情!” 令狐平总算又放下了一颗心,这样明天那对叔侄就是率众找上门来,只要两魔不加干涉,事情就好办多了。 辛魔突然从旁阴阴问道:“那两个妞儿呢?” 令狐平这才想起他刚才话中的一个大漏洞,因为他始终没有交代两姊妹最后去了哪里,还好他沉得住气,当下从容含笑道:“两个妞儿以为本公子还没识破她们的身份,临走尚说等伤好了,仍要跟我见个高下,至于刻下是否仍在城中,就不得而知了。” 辛魔正想开口,哈魔忽然打了个呵欠道:“好了,我们也该歇歇了,把这婆子抬去后面埋掉,吩咐兄弟们好好守备,别叫那厮食髓知味,趁大伙儿睡下,又悄悄摸进来。” 瞎眼判官苏光祖应了一声是,与追命镖钱大来抬走门板。 令狐平想想好笑,无量三翁居然也有草木皆兵的一天,要不是他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次日,巳牌时分,分舵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之声,派人出去一看,果然是那位黄山掌门人带人来了。 哈魔问令狐平道:“姓萧的这厮,你老弟一个人应不应付得了?” 令狐平笑笑道:“难说得很,小弟以前在江湖上虽然会过不少知名之士,但跟一派掌门人物动手,这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哈魔又道:“等下要不要钱护法助你一臂之力?” 令狐平笑道:“一起出去壮壮势可以,下场子则不必;我想这厮以一派掌门之身份,应该不至于假借部属之力,倚多为胜,他如果只向本座一人挑战,本座除了舍命陪君子,别无选择。两位知道的,我浪荡公子什么也不争,就是不肯输这口气!” 哈魔点头道:“好,我们出去,到时候看情形再说吧!” 百手蜈蚣萧扬伟领着首鹰皮舟和二鹰苗仲,以及那位俏郎君萧百城,已经等候在前院中。 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向对方抱拳赔笑,不断说着好话,百手蜈蚣紧绷着面孔,就像没有听到一般,连正眼也不瞧一眼。 首鹰和二鹰分立于百手蜈蚣两侧,脸上神情跟百手蜈蚣同样阴沉。 俏郎君萧百城站得稍远,脸上蒙了一幅黑纱,不过仍隐隐约约地可以隔着黑纱看到两颊上贴的膏药。 令狐平于台阶上摆手约住两魔和追命镖钱大来,一面含笑缓步下阶,一面向瞎眼判官苏光祖招呼道:“苏分舵主,你退回来,你做主人的礼节已经尽到,这几位贵宾,交给本座来为你接待就是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那里下不了台,闻言如获大赦,急忙连声应是,远远退去一边。 令狐平走至院中,在百手蜈蚣对面,约丈许处站下,也不讲求什么仪节,径自抬起头来笑道:“掌门人大概是找我这位浪荡公子来的吧?” 百手蜈蚣冷冷道:“不错!” 令狐平又笑道:“掌门人今天的气色,看来似乎不怎么和善,不过,不论掌门人今天是何事而来,有一句话,本公子却不能不先说在前头。” 百手蜈蚣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平笑着接下去道:“本公子自被逐出奇士堡以来,与八大门派中人接触,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前后之身份,却不一样。譬如说,以往武当八子所遇到的,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今天就不同了,今天你萧掌门人所面对的,则是龙虎帮中的一位锦衣护法!” 百手蜈蚣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没有开口。 令狐平一敛笑容,轻轻咳了一声道:“锦衣护法在龙虎帮中之地位如何,别人或不清楚,但你萧掌门人、则没有不清楚的理由,且嫂夫人在本帮,也只不过是一名黄衣护法!” 百手蜈蚣的脸色又变了一下。 他似乎正在心头上衡量着一架天平,一边秤盘放的是八鹰和侄儿俏郎君,另一边秤盘里则放的是娇妻多刺峨眉。 从神色上,可知这位黄山掌门人这时相当难于取舍。 如论分量,当然娇妻重于一切,但是八鹰人去其六,爱侄又带了一脸破相,再加上八鹰中的两鹰和爱侄这时又全在身边,他若是一无表示,就这样打退堂鼓,以后将如何驾驭全派部众……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道:“所以,本座敬重你是一位掌门人,也希望你萧大掌门人认清你现在面前站的是一位龙虎帮锦衣护法!” 他顿了顿,续道:“本座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掌门人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指教,请尽明示,本座将洗耳恭听教益!” 百手蜈蚣还没有正式开口说话,却好像已经感到词理俱穷。 他瞪着令狐平,眼珠子转了又转,好半晌方才说道:“你……你老弟既然如此明白事理,你……你老弟为何还要这样狠心?” 令狐平平静地反问道:“我哪点狠心?” 百手蜈蚣指着身边两鹰道:“他们弟兄八人……” 令狐平打断他的话头道:“他们八人中五死一伤,我知道。但是,你大掌门人有没有查清楚,他们是死伤在什么人手上?因何事而招致死伤?是对方的过错?还是他们的过错?” 俏郎君突然厉声叫道:“叔叔别听他花言巧语,凶手就是这小子!” 百手蜈蚣经受住于身后这一吼喝,心头仿佛又有点活动起来,双目中也再度迸射出一片慑人寒光。 但他一时之间,似乎还无法作出决定。 令狐平于是淡淡一笑,并不加辩白。 百手蜈蚣犹豫着转向首鹰皮舟问道:“皮老大意见怎样?”- 第三十九章 锦衣护法 首鹰皮舟尚未及有所表示,二鹰苗仲已抢着冷冷接口道:“今天太原城中,能叫黄山八鹰一死就是五个人物,应该不会太多。退一步说,就是满城都是这样的高人,能狠得下这份心肠,使得出这等手段的,也应该不会有几个!” 令狐平笑笑道:“换句话说,要有便只有一个浪荡公子,是吗?” 二鹰苗仲沉声道:“不错!” 令狐平笑道:“既然本公子具有这份能耐,你想本公子就是承认下来,你朋友又准备拿公子怎么样?” 萧百城又叫道:“叔叔,你看看他这种态度,你听听他这种口气,这小子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咱们黄山一派……” 令狐平点头道:“一点不错,自从见了你这位俏郎君之后,黄山一派在本公子心目中的确打了个很大的折扣。” 他扬起面孔道:“你老弟的伤只是一张脸孔,一身武功并未失去,你老弟要说话为什么不站到前面来。” 萧百城不但未向前站,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令狐平微笑道:“这就对了!你老弟只剩下一次机会,要嚷要得没人禁止你,但最好站得远一点。” 二鹰苗仲在八鹰中是脾气最坏的一个,刚才遭令狐平一顿抢白,就已经忍不住要出手,这时见令狐平语气愈来愈狂,当然无法再忍受下去。 当下也不问百手蜈蚣同意与否,突然向前大跨一步,目怒道:“亮兵刃!废话少说!” 令狐平一个倒纵,飞身退上台阶,向站在院中一角的瞎眼判官苏光祖笑着手一挥道:“苏分舵主陪这位朋友走几招!” 锦衣护法的命令,一名分舵主哪敢违背。 瞎眼判官只好提起精神,从袖管中取出一对判官笔,迎着二鹰苗仲,双手一合,赔笑说道:“苗朋友请多多指教!” 这些地方,他比令狐平强多了,他居然知道这位第二鹰姓苗! 不料二鹰苗仲却没有将他这位分舵主看在眼里,手中流星飞爪一甩,板着面孔,没好气地道:“老子要找的不是你,你滚开!” 瞎眼判官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在总舵来的锦衣护法面前,不错,他的地位,诚然不高。但对帮外人来说,他姓苏的,不大不小也是一舵之分主,今对方竟以这等口吻对付他,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百手蜈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对二鹰之一言一行,完全采取着放任态度,既不鼓励,亦不制止。 瞎眼判官强忍着一肚子火,又举了举手中的判官笔道:“苗朋友要找的不是我苏某人,就算我苏某人找你苗朋友也可以。苗朋友如果不肯先行出手,我苏某人可要得罪了!” 二鹰苗仲一嘿道:“凭你也配!” 左腕抖处,突然一爪飞洒过去! 这种流星飞爪若是对准敌人迎面平飞过去,无异是一个人的手臂,突然加长了若干倍,在使用着掌招中的毒手五个搜魂。 而一个人的手臂即使可能加长,也永远不及这种飞爪出手时来得快速。 因为一个人的手臂,必须先抬起来,才能跟着打出,这种飞爪就没有这种限制。 同时一个人受着身高的影响,攻敌之部位,也有一定的范围。无论是多强的高手,以及出拳有多快,对方也不难于事先看出攻敌之部位,能化解便化解,化解不了,尚可闪避。 但遇上这种飞爪,你就永远无法预估对方将要攻取之部位。 等你看出来,再想问避,也就退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的一身武功本来就不及这位黄山第二鹰,加上他使用的兵刃,又是兵刃中最短的一种,当然更不是这位第二鹰的敌手。 二鹰苗仲这一爪与语音同时发出,话没说完。飞爪已到。 瞎眼判官要想招架,已经迟了一步。 二鹰苗仲手腕一沉,那流星飞爪立即应手深深插入瞎眼判官的右肩! 瞎眼判官一个人站立不稳,人已随身踉跄冲出,手中的一对判官笔,不由自主地松手掉了下去。 这种情形之下,二鹰苗仲顺势扬起另一端的流星,只须端上一脚,瞎眼判官也报销定了。 但结果却非如此。 接着来的变化,不但二鹰苗仲没有想得到,就是令狐平、哈魔、辛魔、百手蜈蚣等人也显然没有料想得到。 原来全身向前扑倒的瞎眼判官苏光祖,虽然失去了兵刃和抵抗力,却仍始终保留着一样东西。 一样什么东西? 一肚子的怒火!不但未因失手而消失,反困死亡之临近,益发炽烈起来。 这股怒火带给他一股无比的力量。 他在向前栽下去时,只想到一件事,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死也无法瞑目,他得在死前捞回一点老本! 所以,他身躯一着地,根本不作逃命打算,亦不顾右肩彻骨之痛,咬牙一个倒翻,反朝敌人脚下凑去。 二鹰苗仲一招得手,未免得意忘形,他见瞎眼判官翻了个跟斗,尚以为是自己用的手劲太大,正想伸足去踹住瞎眼判官的肩胛,等奚落过几句后,再以脚尖,暗使阴功,叫对方落个骨碎筋折时,脚面上突然感到一阵透心剧痛! 瞎眼判官一支判官笔,已戳穿他的脚背! 他想摔踢,却挣不开,因为瞎眼判官自料必死,双手抱住笔柄,死命往下按,硬是不放手。 二鹰苗仲只好再用流星往下打。瞎眼判官脑袋应声开花,二鹰苗仲熬痛不过,咕噜一声,也倒下了! 首鹰皮舟飞身抢出,将二鹰挟去俏郎君面前一放,又迅速回到院心,向台阶上的令狐平冷笑道:“你小子还好意思不下来?” 令狐平见两魔对瞎眼判官之死完全无动于衷,知道魔帮对平白送掉几条人命,并不当作一回事,于是,又转向追命镖钱大来,以传音方式。低声吩咐道:“钱护法上去收抬他。等会儿换上姓萧的,再由本座出手!” 绝情翁辛占相冷冷加了一句道:“用不着客气,手脚利落一点!” 追命镖钱大来点点头,足尖一点,飞下院心。 首鹰一见来的又是替身。忍不住手指大骂道:“亏你小子还自称什么锦衣” 追命镖钱大来点点头,足尖一点,飞下院心。 首鹰皮舟仗着一根流星飞爪已练得出神人化。虽然看出追命镖钱大来在龙虎帮中身份不低,仍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道,现在来的这位龙虎帮蓝衣护法,飞镖出手,向无虚发! 他抬头向上,正好露出了咽喉。 追命镖钱大来一镖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穿了他的咽喉!以致这位八鹰中的老大,人虽向后倒了下去,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最后眼珠子不动了,眼皮仍未能合上,仿佛仍在出神想着,喉管上的一支镖是从哪里来的? 只有一个人留意到了追命镖钱大来的出手。 这个人便是百手蜈蚣萧扬伟。 只有行家遇上行家,才会留意这些地方。 行家遇行家,有时很有意思,有时也很可怕。 有时候不但可怕,而且是一件相当残酷的事!由于追命镖钱大来的一支亮镖,结果也引出百手蜈蚣萧扬伟一支亮银镖。 后者的一支亮银镖,出手更快! 几乎第一支亮银镖尚未穿过首鹰之喉管,百手蜈蚣萧扬伟的那支亮银镖就已奔向钱大来的太阳穴! 这一镖是从侧面奔出的。 打镖之能手,多半能打也能接。纵然接不住,躲也会比别人躲得灵巧些! 可是,追命镖钱大来这一次却是例外! 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一镖朝他打来!他甚至于想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无论是攻出一剑,或者是攻出一掌,都要用眼睛,打出飞镖,自不例外。 他的警觉心相当高,但他绝没有料到,当他眼睛望向首鹰咽喉的一刹那,这位黄山掌门人的飞镖就出了手! 他以飞镖打向首鹰,并不算偷袭。因为首鹰看到他飞下院心,也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 首鹰的死,并不冤枉,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高! 追命镖钱大来呢?如果死了,也不冤枉。 他应该知道百手蜈蚣是什么样的一位掌门人,碰上这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掌门人,不加防范而遭毒手,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这追命镖结果竟没有死。 因为百手蜈蚣出手虽快,旁边还有一双眼睛在注意着他,令狐平的一支降龙剑也不慢! 剑光一闪而过,飞镖落地! 钱大来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令狐平这一剑如果是抹向他的脖子,他的一颗脑袋应该已经不在颈子上了! 等到他回过头去看见那支被剑击落的飞镖,他才知道,令狐平是来救他的命,而不是要他自己的命! 这位蓝衣护法呆在那里,半晌不语。 他呆在那里,并不是由于惊吓过度,而是为了想不透一件事。 他想不透这位年轻的锦衣护法为什么要救他? 正如他刚才始终没有想到要救那位瞎眼判官一样,在帮中见死不救,并不是什么罪过。 人死了最重要的是对帮中有无利害关系,像火雷婆婆被抬回来,也不过是想弄清下手之人,如果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顶多向总舵送个信,根本没人为此关心。 这位蓝衣护法缓缓向后退了出去,虽然院心中令狐平与那位黄山掌门人已战成一团,他却仍在为此事出神。他他不知道等会儿要不要向这位救命思公道谢,对另外两位锦衣护法,会不会因而引起误会? 就在这时候,院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朗笑! 接着只听百手蜈蚣萧扬伟怒声喝问道:“什么事好笑?” 令狐平剑光一闪,飘然退出丈许,伸手一指,笑道:“请大掌门人看看身后,就知道了!” 百手蜈蚣迟疑了一下,看出令狐平并无不良之图谋,方斜引一步,徐徐转身,向后望去。 这位大掌门人目光所及,不由得当场目瞪口呆! 原来那位俏郎君萧百城看出情势不妙,早不知于什么时候,采取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溜得无影无踪! 百手蜈蚣,原指望他为二鹰起出脚背上的判官笔,将伤口包扎一下,顺便加以照料。 现在才看出他根本就没有理睬! 二鹰苗仲仍然躺在那里呻吟。那支判官笔也仍然插在脚背上! 令狐平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大掌门人有这样一位识时务的爱侄,照道理说,也该心满意足了!” 百手蜈蚣一声狂吼,脚下一跺,突然纵身向院外追了出去! 二鹰苗仲,依然留在原来的地方。 令狐平向追命镖手一招道:“来,将这位苗朋友抬去后面包扎一下,等他元气回复过来,再放他走,不要为难他!” 追命镖钱大来依言将二鹰苗仲抱去后院,另外几名帮徒,则自动走过来,清扫场地。 令狐平收起宝剑,走上台阶。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老弟刚才已经占了上风,为什么不一剑将那厮打发上路?” 令狐平笑笑道:“我要是那样做,我就成了帮中的罪人了!” 天杀翁呆了呆道:“这话怎讲?” 令狐平笑道:“你们不见那小子已经溜了吗?我如果杀了这厮,那小子回去黄山,不难鼓其如簧之舌,一方面煽动全派与本帮为敌,说成掌门人与八鹰全死在本帮人物手中,一方面说不一定还会博得全派同情,因而取得掌门大位,我可不愿这样轻轻松松的便宜了这小子!” 绝情翁点头道:“这样做得对!” 令狐平又笑道:“这样让他们叔侄全部留下来,小的忙着逃命,老的忙着追拿,就没有人再来跟本帮-嗦了。” 天杀翁这才明白了放走百手蜈蚣萧扬伟,原来竟有这么多的好处,不由得竖起拇指夸奖道:“你老弟果然要得,硬是要得!” 令狐平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是中了毒的人,不能使用真力啊! 想到这里,不禁间道一声好险,差一点点就露出马脚! 于是,他连忙暗中运气,使脸上现出苍白之色,然后故意摸摸额角,作不解之状,喃喃地说道:“怪了,怎么有点头晕?” 天杀前忙朝绝情翁使了一道眼色,一面接口道:“大概是这几天没有睡好觉的关系…… 老夫昨天也有过这种现象……咳咳,不要紧……到里面去,喝几杯酒,歇一歇就好了!” 三人刚刚进入大厅,追命镖忽然走进来报告道:“那个姓苗的不愿意走,他说他没想到黄山叔侄,竟是这样一对不讲情义的东西,他愿意留下来为本帮效劳。” 令狐平大笑道:“好,好,这样我们就一点亏也不吃了!” 绝情翁地点头道:“是的,这姓苗的比起我们那位苏大分舵主来,的确要高明得多,一个换一个,当然合算。” 天杀前道:“他脚背上的伤,碍事不碍事?” 钱大来道:“不碍。” 天杀霸道:“会不会变成残废?” 钱大来道:“不会的。” 天杀翁道:“好,那你去告诉他,本帮决定封他为蓝衣护法,叫他放心好好休养。” 追命镖转身待走,绝情翁道:“顺便去替令狐护法烫点酒来,令狐护法刚才耗了真力,有点不舒服。” 追命镖钱大来躬身应道:“是的,卑座马上送来。” 绝情老魔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叫追命镖去烫酒,不但说明了烫给谁吃,而且说出要酒的原因,这里的奥妙,自是不问可知。 不一会,酒送来了,令狐平依丙寅奇士之指示,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便显露出愉快之神情,表示不舒服已告消失。 现在,令狐平又多知道了一件事。 追命镖钱大来也是一名心腹人物。 他如今急着要办的,便是如何设法再跟丙寅奇士见一次面,因为惹不得支三解奉命回舵调兵,丙寅奇士也许还不知道! 太原城中,突然平静了下来。 先后发生的两把火,以及十多条人命,像一阵风似的,虽然引起一阵议论,但事情一旦成为过去,谈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令狐平又到张四烂眼开的那家赌场去了几次。 丙寅奇士他想找是找不到的,他只有往这些地方跑,等对方前来与他会合。 然而,奇怪的是,他在以后的五天中,一连去了四次赌场,那位丙寅奇士竟始终未见现身! 丙寅奇士去了哪里呢? 令狐平十分纳闷。 连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也突然失去了消息。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丐帮弟子一样,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另外,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蓝衣护法支三解奉命回舵调兵,算一算日期,援兵早该赶到了。 可是,这位蓝衣护法却一去就没有了消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令狐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表面上装作乐得清闲的样子,一面于暗中观察两魔之言行,想从两魔身上得到解答。 两魔自从兽心老魔失去音讯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最近几天以来,神情更见消沉。 连一向很少喝酒的绝情老魔。都一连喝醉了好几次。 两魔喝酒时,一句话也不说。令狐平每日进进出出,两魔亦不加过问。 桌子上永远放着三副杯筷,令狐平坐下来一起吃喝,两魔最多点一点头,令狐平如果表示要出去走走,今天不打算在舵中用饭,两魔也是点一点头。 两魔沉默如此,想要在两魔身上寻求解答,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令狐平的想法却是这样的。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回答! 最少,他已经看出了一点。就是对于丙寅奇士和龙虎帮主突然音息无闻,以及支三解一去不见回头,两魔似乎并不在意! 换句话说,这种种令人纳闷的现象,显然早在两魔意料之中! 这就是说,丙寅奇士和龙虎帮主目前是否仍在太原,或是已离太原去了别的地方,以及支三解为何迟迟不见带人前来,两魔必然清清楚楚! 如此推测大体上是绝对站得住的。 但这也为令狐平带来更大的困惑。 丙寅奇士和他是同一边的人,如今他不知道这位大奇士的下落,两魔反而比他清楚,岂不成了笑话? 不过,令狐平并不灰心。 他对自己的智力有信心,只要是合乎情理的事,他相信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求得答案! 分舵中的气氛,实在不适宜一个人静心思考。 外面的景色已说明春天业已来到人间,而分舵中那股沉闷的空气,却仿佛仍然浸在残冬里! 他再度来到城外丁跛子的菜棚。 在茶棚中喝酒,本来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趣;加上茶棚四周,草木已呈绿意,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自然景色,当然要比酒楼中的情调强得多。 他泡了茶,也要了酒,但只点了两样菜:一碟花生米,几块盐豆干。干丝烫蒜在这种节令已经吃不到了! 有人喝酒,主张三不喝:人不对不喝,地方不对不喝,情调不对不喝。 这是对的。 不过,还少说了一样。菜太丰富了,也该不喝;就是要喝,也该少喝! 面对着满席山珍海味,酒常成为一种点缀品;很多人往往在喝醉之后,都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 他的注意力被菜肴分散了。 那不是喝酒。 那是糟蹋酒,如果喝的是好酒,简直是一种罪过! 会喝酒和懂得喝酒的人,面前桌上绝不会有很多菜。叫了满桌的菜再喝酒,那不是喝酒,那只是摆阔。 令狐平是个真正懂得酒中三味的人。 真正懂得喝酒的人,也永远不会喝醉,而只保持着一种醉的感觉。 过去这两三年来,他被人喊成浪荡公子,多半与酒有关,因为经常有人看到他这位浪荡公子烂醉如泥! 其实,那是他有意装出来的。 他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成不了声名狼藉的浪荡公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公子,也许到今天无人知道武林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龙虎帮! 茶棚中的茶客并不多。 令狐平已有三分酒意。 这正是一个人思路最明朗的时候,令狐平终于找到了他想获得的答案。 一个可怕的答案! 他回忆起日前在这座茶棚中与丙寅奇士一起喝酒的情景,那时丙寅奇士并没有告诉他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只说有事时,他会与他联络;如今联络突然中断,那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这位丙寅奇士已经离开太原! 同时,不难想象得到的是,丙寅奇士离去时,一定走得异常匆促,甚至连与他先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事逼得这位大奇士如此匆促离去呢? 那也应该只有一个解释,是受了那位龙虎帮主的影响! 如再配合蓝衣护法支三解调兵不见下文一点来看,他已隐隐约约的忖度出事情的概略。 那就是,支三解返舵调兵是不会错的,但这一支兵马,并不是准备调来太原! 说得明白一点,那位龙虎帮主在一再损兵折将,老羞成怒之余,无疑已将箭头不是指向奇士堡,就是丐帮总舵! 以上这两处地方,又以丐帮总舵之可能性较大,因为这位大帮主尽管恼火,要想捋奇士堡的虎须,一时大概还没有这份胆! 哈、辛两魔之所以悒悒不乐,也是可以解释的。” 因为龙虎帮主虽让两魔知道了他下一步的计划,却没有让两魔直接参与这次行动。 在龙虎帮主也许另有原因,但在两魔心目中,无疑已有不被重用的感觉,以两魔之心高气傲,这种感觉当然不怎好受。 令狐平想到这里,当然没有心情再喝下去。 就在他喊来伙计,准备结账离去时,忽然从茶棚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那伙计哈腰赔笑道:“相公不喝了吗?” 令狐平侧扬着脸道:“谁告诉你说我不喝了?” 那伙计一怔道:“那么……” 令狐平指指酒壶道:“酒喝完了,喊你过来添酒!” 那伙计忙道:“是,是,添酒!” 令狐平道:“再带个酒杯来。” 那伙计道:“嗯?” 令狐平道:“我可能有个朋友要来!” 那伙计又打了一躬道:“是,是,再带个酒杯来。相公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令狐平摆手道:“没有了,去吧!” 伙计走了,进来的那人正站在茶棚门口,向茶棚中四处张望,伙计以为他只是找人,也没有过去招呼他。 这个人令狐平并不认识。 但是,令狐平敢跟任何人打赌,这人如果是来找人,要找的人十之八九必然就是他这位浪荡公子! 他这种推断,并不是完全依靠直觉。 这人的相貌很平凡,年约三十上下,一身衣着,十分光鲜问题也就出在这一身光鲜的衣着上! 因为这位仁兄显然不是经常有种好衣服穿的人。 那股别扭劲儿,就好像领口和袖口上都生满了刺,不是僵着脖子,就是绞着手臂,他自己别扭,别人看了也别扭。 一个人穿得起好衣服,却穿不惯好衣服,是什么道理呢? 在这些地方,令狐平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锐利,他几乎第一眼便看出来这人是一名丐帮弟子! 那人终于也看到了他。 令狐平扬扬手笑道:“嗨!孙老板,您好。孙老板也是喝茶来的吗?来,来,这边一起坐!” 那人含笑走过来,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一股疑讶之色。 令狐平笑着又说道:“孙老板这几天手气如何?” 那人坐下之后,前后望了一眼,低声道:“小的姓吴,钱字光宗,外号‘富贵丐’是汾阳分舵的二结‘钱粮司事’。不过……小的……却已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跟公子见过面。” 令狐平笑道:“就在这里!” 富贵丐吴光宗怔了任道:“就在这座茶棚里?那……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令狐平笑道:“就是现在!” 那位富贵丐这才明白了令狐平语意所指,不由得脸一红道:“公子真好眼力……”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你下次改变身份,最好找一套旧一点的衣服,这种新衣服穿在身上,有时会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一定。” 富贵丐惶恐地道:“小人受教。” 令狐平笑道:“这座茶棚如今安全得很,你只管放心说话就是了。是不是敝堡那位丙寅奇士吩咐你来的?” 富贵丐道:“是的。” 令狐平道:“贵帮太原分舵的弟子,目前是不是全部撤去汾阳?” 富贵丐道:“是的。” 令狐平道:“撤过去多久了?” 富贵丐道:“前天夜里到达,小人跟着就动了身,想不到这样巧,一来到这里就碰上了公子。” 令狐平道:“假如你在这里碰不到我,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找?” 富贵丐道:“张四烂眼的赌场。” 令狐平点点头,又道:“丙寅奇士吩咐你来怎么说?” 富贵丐道:“他老人家说,龙虎帮主已打定主意,准备带人袭击本帮中条山总舵。他老人家须连夜赶去中条山,采取紧争应变措施,故吩咐小人来向公子送个信,因为他老人家断定公子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 令狐平道:“是的,我在这一边,对这事的确一无所悉。” 富贵丐道:“他老人家要小人来向公子送信的意思,并不是希望公子也赶去中条支援,而是希望公子提高警觉,因为那位龙虎帮主如不让公子知道这件事,使证明他对公子还没有完全信任!” 令狐平笑笑道:“这个我会留意,谁想动我这位浪荡公子的脑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富贵丐道:“另外,他老人家希望公子设法返回途马答该帮总舵,龙虎帮主如果带走帮中那两名长老,总舵中便以锦衣护法的地位为最高,这是一个相当难得的机会,一定不难大有收获……” 令狐平拦住他的话头,笑道:“最好能设法除去那位‘全才堂主’是吗?” 富贵丐露出又惊又佩之色,呆了呆,方道:“公子思路如此敏捷,真了不起!” 令狐平道:“除此而外呢?” 富贵丐摇摇头道:“没有了,他老人家只吩咐了这么多。” 令狐平笑道:“你说本公子思路敏捷,那只是你吴兄的看法。有一件事,本公子到今尚未能想得透贵帮太原这边的一批弟子,当北门外那座分舵焚毁之后,便一起搬去薛家祠堂,后来离开薛家祠堂,据说是来了南门一带,但南门这一带根本没有一处可以一下容纳几十个人的地方,贵帮那些弟子,好像一个个都学会隐形术,这件事在本公子看来,始终是一个谜。不知吴兄有没有听你们那些撤去汾阳的兄弟提到这一点?” 富贵丐微感意外道:“公子真的不知道?他们还以为公子当天就已经看出来了呢?” 令狐平道:“当天?” 富贵丐道:“是啊!他们原来是分散在城脚下那些贫户中,临时接得上官前辈的火急通知,说是该帮将有人过来沿着城脚搜查,便一齐穿上预先准备好的衣服,就像小人现在穿的这一套一样……” 令狐平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茶棚中生意那样好,使来晚了的人,几乎找不到座位。妙,妙,这一手果然高明!” 富贵丐陪着喝了一会儿酒,接着便起身告辞。 令狐平亦不挽留,然后,他付了茶酒账,也跟着返回城中。 哈魔和辛魔也在分舵中喝酒。 二鹰苗仲的脚伤已愈,正跟追命镖钱大来站在院子里谈话。 令狐平向两魔建议道:“这儿的这座分舵,每年收益不少,我看不如破格交由一名蓝衣护法来主持。” 杀天翁道:“老弟中意帮中哪位蓝衣护法?” 令狐平道:“我看外面这位苗老二,人还相当能干,倒不如就交由他来主持,这样也可以省去一番周折。” 天杀翁道:“也好。” 令狐平接着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太原这鬼地方,我实在呆厌了,上官亮那厮如果已经离开太原,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走。” 绝情翁突然向厅外喊道:“钱护法,你们两个进来!” 追命镖与二鹰苗仲应声走进来。 绝情翁冷冷交代道:“苗护法自即日起,主持这座分舵,老夫等回总舵后,再命第一堂记名备案。钱护法去备马匹,我们回去!” 这老魔性格虽然孤僻,但对令狐平的主张,却几乎从来也没有反对过,令狐平真没想到这老魔会决断得如此干脆!” 第三天傍晚时分,一行回到遮马谷。 丙寅奇士料得不错,如今谷中之首脑人物,只剩下一个花脸阎罗宰父桧。 两位护帮长老,“庄老”和“艾老”,还有锦衣护法风云剑舒啸天,显已全被那位龙虎帮主带走了。 锦衣护法以下,被调出多少人,就不易知道了。 令狐平仍住原先那间石室内,室内之各项摆设,与他离去时完全一样,就只少了那个侍候他的少女如意。 看到室内那些器皿,令狐平不禁感到一阵迷惘。 那个痴情的丫头,在中条山丐帮总舵内,一定眼巴巴的成天望着他去。 而他,不但不知道哪一天会去那座丐帮总舵,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走出这座恶谷…… 帮中又为他派来一名供使唤的少女。 派来的这名少女叫秋云,年纪与如意不相上下,姿色与如意亦在伯仲之间。 但这丫头显然要比如意成熟得多。 如意如果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这丫头无异已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这丫头身上已找不出一个少女应有的那份矜持- 第四十章 金龙剑客 这丫头被派来侍候他,显然是从很多丫头之中挑选出来的。 因为谷中的一些丫头,他已见过不少,一般说来,姿色多属中平,能选出这样一名丫头,并非易事。 同时,由于有着如意那丫头的前车之鉴,他晓得这丫头一定深为几个老魔所信任。 相信发生在如意身上的事,绝对不会再在这丫头身上发生。 所以,他猜想得到,这丫头今后监视他的方式,以及媚惑他的手腕,势必亦较如意那丫头来得高明。 这也就是说,他的态度,也得随之改变。他对待这丫头,将不能仍像以前对待如意那丫头一样意图加以感化。 他不能栽筋斗栽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毛丫头手里! 当天晚上,花脸阎罗摆酒为他们从太原回来的这一行接风。应邀作陪着,是五堂堂主,及四名黄衣护法。 帮中之黄衣护法,本来有八名。因为“金龙剑客”盛文修已脱离魔帮,回返正派阵营,“火雷婆婆”又继“毒马蜂”宗一鸣之后被杀,“大力金刚”尚元阳为龙虎帮主带走,故剩下来的四人是: “多刺蛾眉”阴小小、“天台蟹叟”古永年、“青城刀客”柳奕吾,以及一名令狐平以前没见过的驼背老者。入席之后,经过介绍,令狐平方知道这名驼背老者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太白山八指叟萧人甲! 不过,令狐平留意的,还是那五位堂主。 因为上一次在他“受封”为“锦衣”护法的盛宴上,五堂堂主虽然都参加了,却未有人为他介绍。 也许介绍过,但那也一定是在他酒醉之后。 他当时一方面为了避嫌,一方面也因为未将五堂堂主放在心中,故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五人的出身来历。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他知道“五堂”中有个“全才堂”,而这位“全才堂主”竟然就是“谈笑追魂”尤胜唐之后,他才知道五堂堂主地位虽在黄衣护法之下,实际上的权利和重要性,却非黄衣护法所能比拟。 他坦然说明上次因醉酒之故,未能听五人之姓名和职掌,要花脸阎罗为他重新一一介绍。 花脸阎罗似乎非常欣赏他这种爽快的作风,乃又为他重新介绍那五位堂主,并详述五堂之职。 原来五堂的堂名是:“内堂”、“外堂”、“龙虎堂”、“万象堂”、“全才堂”。算称“第一”到“第五”堂。 第一堂堂主名叫赵又同。 第二堂堂主名叫胡威。 第三堂堂主名叫蔡义。 第四堂堂主名叫高仁智。 第五堂堂主当然就是那位谈笑追魂! 五堂之职掌则为: 第一堂管总掌人事。 第二堂管分舵人事。 第三堂负责对外之一切行动。 第四堂负责财务、庶务,及有关之各项杂差。 第五堂担任特别任务,如医疗、侦讯、卧底、筹谋等。 五堂中以第三堂龙虎堂人数为最多,所有之各级护法,差不多都属这一堂。 从老魔并未讳言全才堂主就是那位谈笑追魂看来,老魔所介绍之五堂堂主姓名和职掌,显然相当可靠。 由此亦可见老魔已对他相当放心。 这一趟太原之行,他的表现,在这位花脸老魔看起来,无疑十分满意。因为他有机会逃跑。他并没有逃跑;他有机会对三贫等人下手,他也没有下手。除此而外,对他这位浪荡公子还有什么需要提防的呢? 令狐平有点奇怪,五堂堂主可说是魔帮中的灵魂人物,然而,在五人之中,除了一个谈笑追魂,另外的那四个名字,他竟连听也没听到过! 当今黑白两道之中,凡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他多半都有所耳闻,这四个家伙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他当然不便追问。 花脸阎罗笑道:“对于五堂之职掌,还有没有你老弟不明白的地方?” 令狐平笑答道:“有!” 花脸阎罗一哦道:“还有什么地方你老弟不明白了?” 令狐平指了指谈笑追魂,笑着道:“过去武林中有很多新兴的帮派,因为对部属不能放心,为了加强控制起见,往往会施以药物,以防中途叛变,我不知道我们这位尤堂主有没有在本座身上也使上这种手脚?” 此语一出,满厅为之愕然! 在座的那些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显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浪荡公子竟会突如其来的问出这么一番话来。 花脸阎罗哈哈大笑!这是这老魔的一手绝招。上次令狐平一剑劈了那个毒马蜂,换来的便是这种笑声。 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地道:“你老弟真会说笑话……绝……绝……绝透了!哈哈……有你老弟在座,再沉闷的场合,我看都会热闹起来……你们大家听听,这话问得多妙?哈哈哈!尤堂主,你说话呀!你有没有在我们这位老弟身上使手脚?我看我们尤堂主一定是吓呆了!好一个浪荡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别说动剑了,就是一句话,都能使人魂飞魄散……哈哈……哈哈哈哈!” 老魔这一笑,大家都笑了。 那位谈笑追魂的脸色也慢慢的回复自然。 他等众人笑定之后,方才露出笑容说道:“本堂不知道护座说的是笑话,乍一听来,还真的吓了一大跳。本堂胆有天大,也不能敢做这种事,如果连本帮锦衣护法都使手脚,我这个全才堂主,岂不是活腻了?” 令狐平笑道:“本座不过寻寻你尤堂主的开心而已,你如果真的使了手脚,我绝不会觉察不出;我若是发现你敢这样做,此刻席上早就没有你这号人物了。” 结果,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二更将尽,方于愉快的气氛中散席。 散席之后,各回住处,只有一个谈笑追魂,没回自己的地方,他等众人散尽,蹑手蹑脚摸去花脸阎罗石洞中道:“这小子刚才那一番话,想想实在怕人。如果护座认为这小子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我看不如拿解药把他那一身毒除去算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止一个二个,万一漏了风声,本堂准得倒霉,这小子说得出做得到,日夕相处,防不胜防,到时候一个措手不及,谁也救不了本堂。” 花脸阎罗沉吟道:“过一二天问问秋云,看情形再说不迟。” 秋云这丫头果然使令狐平大感头疼。 这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却很懂得男人的心理,她绝不以任何狐媚的行动或言词向令狐平加以挑逗。 她似乎深知道自动送上嘴的女人,会倒男人的胃口。 同时她显然又知道一个女人若是一味地自抬身价,随时摆出一副不可犯的样子,同样的也会使男人意兴索然,如敬鬼神而远之。 所以,这丫头不分早晚,无论人前或人后,总是表现得恰到好处。 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不但不该说的不说,就是该说的也尽量以微笑,点头或摇头等表情代替。 这是任何一个女人均必须知道,也必须学会的两件事:保持愉快的笑容,少说没有用的话! 任何一个女人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相貌即使再平庸些,也不难赢得男人的欢欣。 这也许正是男人与女人不同的地方。 男人需要表现,男人不怕表现;口才是一个男人的才华之一。一个谈吐风趣的男人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一个宠儿! 除了媒婆,女人恰巧相反。 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男人们最先注意到的,往往是其中留心别人说话,而自己却很少开口的那个女人! 一个能言善道的女人,纵然能使男人折服,但永远也别想男人真心喜欢她:一个家庭里如果有着这样一个女人,酒馆和茶楼一定会增加不少生意。秋云最大的长处,就是话少。 而这一点,正是令狐平感到头疼的原因。 他几乎无法不对这丫头生出好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了,他没有想出除去那位谈笑追魂的良策,却几次都差点跌进秋云这丫头的绯色陷阱。还好以前有过一个如意。 他每次被这丫头无微不至的侍候感动得不克自持时,他便会想起如意。 拿如意一比,他就会想到这丫头的种种表现是做作出来的,如果换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 这样一想,他便不难回复冷静。 花脸阎罗听丫头秋云暗中报告令狐平始终没有企越雷池的举动,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以醇酒美人名满江湖的浪荡公子,会突然变成柳下惠? 老魔着人悄悄喊来那位全才堂主。 谈笑追魂听了似乎也有点不相信。 花脸阎罗道:“那么,你看会不会是秋云这丫头没有说实话?” 谈笑追魂道:“这倒不会。这丫头又不是一个黄花闺女,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这里面我看必定另有原因!” 花脸阎罗道:“你的意思……是说……秋云这丫头,不中小子之意?” 谈笑追魂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花脸阎罗道:“目前谷中就数这丫头姿色出众,如连这丫头也不能打动小子的心,另外还能去哪里找出这样一个可人的丫头来?” 谈笑追魂道:“也许我们那位阴护法会有办法亦未可知。” 花脸阎罗微怔道:“谁?阴护法?” 谈笑追魂道:“这是目前惟一的一着棋!” 花脸阎罗惑然道:“阴护法……已经三十出头……你以为小子会看得上眼?” 谈笑追魂微微一笑道:“我们阴护法的一套,护座又不是不知道,根据过去的例子,有几个人在接近我们这位阴大娘之后还会想到她的年龄?” 花脸阎罗点点头,迟疑地道:“说是这样说,不过这小子不同于一般人,阴护法的那一套,只有我们几个清楚,万一这小子理也不理,你叫她如何施展?” 谈笑追魂道:“这一点由本堂负责就是了。” 花脸阎罗道:“用药?” 谈笑追魂笑道:“否则护座还有什么更妙的主意?” 花脸阎罗道:“这小子帮主还有大用,你用药若是被他觉察了,闹开来不好收拾。” 谈笑追魂笑道:“这个护座放心,本堂的这种药,与一般江湖郎中卖的完全两回事,保管小子不会想到是药物作祟。” 花脸阎罗道:“好!你去跟阴护法商量商量吧!” 第二天,令狐平刚刚吃完早点,秋云忽然扬着一份红帖子,从外面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说道:“又有酒喝了,宰父老护法今天做生日。” 令狐平道:“做多大的生日?” 秋云道:“六十四。” 令狐平道:“要不要送礼?” 秋云道:“不要。” 令狐平道:“不送礼,酒怎么喝?光着手去,总不成话说,多少也得意思意思呀!” 秋云道:“那边送帖子来的人说,老护法交待,这是小生日,只请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大家一律不许破费。” 令狐平道:“什么时候开席?” 秋云道:“晚上。” 令狐平道:“在老护法住的地方?” 秋云道:“是的。” 令狐平道:“你到值日护法那边去过了没有?” 秋云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有没有帮主的消息?” 秋云道:“没有。” 令狐平道:“其他有没有什么事?” 秋云道:“岳阳分舵送来了一批酒,我们这里分到三缸。” 令狐平道:“另外呢?” 秋云笑了笑道:“另外” 令狐平道:“另外怎样?你怎么不说下去?” 秋云掩口道:“另外由天水分舵送到十二名胡人女子,一个个长得都很不错,依照帮中规定,锦衣护法有权……” 令狐平一哦道:“有权怎样?” 秋云吃吃而笑道:“有权先挑!” 令狐平道:“挑来做什么?” 秋云红脸笑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婢子如何知道。” 令狐平也笑道:“你看本座要不要去挑两个下来。” 秋云道:“挑下来又不愁养不起,不合意还可以再送出去,为什么不可以挑两个下来,换了婢子就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令狐平目光一转,又笑道:“那你就去替本座挑一个下来如何?” 秋云竖起一根指头道:“只挑一个?”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一个就可以了。” 秋云欣然道:“好!婢子马上就去,婢子刚才已经看中一个。等婢子带她回来,包你看了会满意!” 说着,竟真的转身走了。 这是这丫头的另一长处。她说得那样自然,走得那样高兴,一点点醋意也没有! 这使人不由得想起,讨老婆要讨上这样一个女人多好? 在这丫头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短处来。令狐平望着丫头离去的背影,怔怔然出了好一会神,他真希望是自己多疑,这丫头的种种表现,完全出自良善的本质,而非由于几个老魔授意! 不消一盏热茶工夫,秋云果然领进来一个蓝衣少女。 令狐平又呆住了! 这名蓝衣少女面目之姣好,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云竟肯挑来这样一名少女! 那胡女盈盈下拜道:“叩见主人!” 令狐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胡女道:“忆娘。” 令狐平道:“多大年纪?” 忆娘道:“十六。” 令狐平道:“有没有练过武功?” 忆娘道:“没有。” 令狐平手一摆道:“好!起来。秋云带她出去,让她在外面住下,然后你一个人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秋云将忆娘送去外面之后,进来问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好个俏皮的丫头,竟仿着刚才那名胡女的语气,不喊他公子,而喊起主人来,居然一本正经,笑也不笑一下。 令狐平拉住她的手,隔了片刻才说道:“秋云,我问你” 秋云眼角微抬道:“问什么?”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你当初进来的时候,情形是不是跟刚才这个忆娘一样?” 秋云摇了摇头。 令狐平道:“哦?那么你是怎样进来的?” 秋云道:“我是跟我爹一起进来的。” 令狐平道:“你爹是谁?” 秋云道:“是这儿以前的一名蓝衣护法。” 令狐平道:“以前?” 秋云垂下头道:“爹已经死了!” 令狐平错愕了一下,带着歉意道:“噢噢,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想到令尊已经去世。” 他停了停,又道:“照这样说来,当初来这里,一共就只有你们父女两人?” 秋云道:“是的。” 令狐平道:“令堂呢?” 秋云道:“爹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娘的事。”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爹为娘杀了一个人,在外面站不住脚,才到这里来的。”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详细的情形,婢子也不甚清楚,因为爹对这事始终不愿多提,婢子只知道,爹杀的那个人,原是爹的朋友,婢子一向都喊他叔叔。” 她接下去说道:“后来,有一天,爹半夜里忽将婢子摇醒,合乘一匹坐骑,什么也没有带,就这样匆匆从家中跑了出来。爹那天有事进城,不知道为什么半夜突然回家,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与叔叔翻脸。第二天婢子问娘怎么没有跟出来,爹说娘到外婆家去,是被叔叔气走的,所以他才将叔叔杀死……” 令狐平点点头,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过了一会儿,改变话题问道:“令尊去世多久了?” 秋云道:“到这里来的第二年。” 令狐平道:“四年前?” 秋云道:“差不多。” 令狐平道:“令尊怎么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秋云道:“那时这儿谷中的护法还很少,恐怕连现在一半的一半都没有,所以那时大家每个人都很忙……” 令狐平道:“是因为劳累过度?” 秋云道:“是的,有一次他跟宰父老护法出去,路上感染风寒,回谷没有多久,就因为药石无效而告不治。在这以前,他就常说太累了,很想体歇一阵子,但眼看别人都在忙,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偷闲……” 令狐平忍不住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这丫头的父亲,算来也是个开帮功臣,想不到一个功臣的遗孤,最后却落得这种命运! 他想了想,又问道:“这样说你家中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你也不知道了?” 秋云摇摇头。 令狐平道:“我现在喊你进来,是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秋云点头道:“知道。” 令狐平诧异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 秋云道:“我会告诉忆娘,要她好好侍候公子。” 令狐平道:“胡说!” 秋云呆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什么地方说错了。 令狐平道:“知道吗?要她以后好好侍候两个人,你、我!这里的一切杂务,以后都交给她做。你专管每天各处传传话就可以了。” 秋云脸孔一红,俯首赧然道:“婢子哪有福分要别人侍候。” 令狐平笑笑道:“你能认识浪荡公子,这份福气还算小了吗?” 当天晚上,四名锦衣护法,四名黄衣护法,五名堂主,席开三桌,共同为花脸阎罗祝寿。 喝到后来,哈魔和辛魔,首先以不胜酒力退席。 接着,第二堂堂主胡威,第三堂堂主蔡义,也跟着以同样理由告辞。 黄衣护法中的“天合蟹叟”古永年和“青城刀客”柳奕吾,因为轮值巡谷,自然不能喝得太多。 “八指叟”萧人甲,嗜酒如命,本有意奉陪到底,无奈今晚喝的酒太好,而他又不肯放过任何一次干杯的机会,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提前酩酊大醉,被两名黑衣护法抬回住处。 剩下来的六个人,除了主人花脸阎罗和令狐平之外,是黄衣护法多刺蛾眉阴小小,第一堂堂主赵又同;第四堂堂主高位智,第五堂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后。 第一堂堂主赵又同不久也醉了。 这位第一堂主一点也看不出有醉意,只见他喝得好好的,忽然摆手要众人停下来,听他唱一段扬州小调。 众人还没有弄清他意思,他已经捏起嗓门,细声细气地唱了起来: 一更京鼓里 月儿照花湾 小妹妹等郎,郎呀郎不来…… 边唱边带锣鼓点子,仿佛还不过瘾,竟又离开酒席,一手叉腰,一手作势,碎步扭起身段来。 扭呀扭的,终于咕噜一声,栽倒下去。 众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谈笑追魂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几个,也该罢手了,别都喝成我们赵堂主这副架势,明天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花脸阎罗向令狐平问道:“老弟意下如何?” 令狐平笑了笑道:“小弟也差不多快醉了,再喝下去,说不定第一个要步我们这位赵堂主的后尘,我看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花脸阎罗道:“那就喝点茶再走吧!” 多刺蛾眉笑道:“谢了。” 花脸阎罗道:“怎么呢?” 多刺蛾眉笑道:“护座这儿的酒是不错,茶可不敢恭维。” 花脸阎罗也笑道:“我这里的茶叶当然不能跟你那里的茶叶比。” 多刺蛾眉笑道:“所以这句话就该由奴家来说!” 花脸阎罗欣然道:“好,好,到你那边喝茶去!” 多刺蛾眉向令狐平道:“令狐护法肯赏光吗?”- 第四十一章 郎情妾意 令狐平有点犹豫道:“太晚了吧?” 多刺蛾眉睨了他一眼道:“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去?” 令狐平触及这女人的眼光,心头不期而然为之一荡。 这女人本来就生得很迷人,在喝过几杯酒后,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可爱起来。 他的头脑,仍很清醒,他知道他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 在他这时候的感觉中,他真恨不得这女人邀请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大娘别说笑话……” 花脸阎罗连忙接着道:“那就走啊,还等什么呢?” 第四堂主高位智道:“本堂明天一早便得核算各舵解缴之规银,只好失陪了。” 花脸阎罗道:“不,这事要紧,由他去吧!” 这时约莫二更左右,虽说春天已到,夜风迎面吹来,仍然相当寒冷,由花脸阎罗住处去到多刺蛾眉的住处,需走过一片很辽阔的谷地,花脸阎罗和谈笑追魂边走边谈,渐渐落去身后。 多刺蛾眉不住喊着冷,一面往令狐平身上挨拢。 令狐平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臂搂紧了她的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几乎忘记身后尚有别人跟着,手臂愈搂愈紧,一点也不避讳。 走到多刺峨眉居住的那座石洞门口,谈笑追魂借口还要回去照应丹炉,表示了一番歉意,也跟着告辞走了。 多刺蛾眉亦未加以挽留。 花脸阎罗上前从门旁一个小通风口中,伸手拉了三下牵绳,没隔多大工夫,石门缓缓开启。 这种石洞之形式与构造,多半大同小异,门户由密组控制,完全关闭之后,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能打得开。 另外,在每一座石洞的门外,开着几道通风口,在其中一个通风口内,以一条长绳,连接里面的一块云板,作为喊门之信号。 喊门之信号,分为很多种。 从牵绳拉动的次数上,不但可以表示出事情之缓急,且可以分别出喊门者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明来人属于那座香堂。 这种设计,周到而安全。 即使敌人潜入谷中,如果不明喊门信号,将永远无法伤害到洞中人一根毛发。 石门打开之后,多刺蛾眉方从令狐平臂弯中挣脱出来。 眼前这座石洞虽与一般黄衣护法居住者无甚分别,但由于布饰之精巧,使人一走进去便有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女人出门,或是从外边回来,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换衣服,重新化妆。 多刺峨眉当然不会例外。 她向两位锦衣护法告了罪,便往后面卧室中走了进去;等这女人再从卧室中容光焕发地走出来时,两名女婢也已将茶泡好。 这女人所收藏的茶叶,果然与众不同。 茶碗盖一打开,就散发出一股清香,气味芬芳,使人欲醉。 花脸阎罗笑着向令狐平问道:“老弟,这种菜如何?” 令狐平木然点着头道:“好,好……” 他虽然知道茶不错,但他这时已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了。 他注意的是那女人一双令人销魂的眼睛。 那双令人销魂的眼睛里,才是最好的“茶”,才是他最想喝的“茶”! 茶是用来止渴的,而那女人眼中的茶,却使他更感到混。 花脸阎罗忽然啊了一声道:“老夫差点忘了一件事!” 多刺蛾眉娇声道:“什么事?” 花脸阎罗道:“娘娘吩咐老夫今晚进宫报告丐帮中条总舵之地形,以便派人增援帮主,老夫到现在才想起来,真是该死之至!” 多刺蛾眉道:“那你就快去吧!” 花脸阎罗道:“是的,老夫得赶紧去一下;对不起得很,只好失陪了。” 说着,拱了拱手,起身匆匆而去。 现在,室内就剩下两个人了。 多刺蛾眉含笑走过来柔声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我们把茶端到里面去,好好坐下来慢慢地喝着聊聊怎么样?” 令狐平胸中有火在燃烧,突然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搂住,狂吻不休。 女人喘息着轻轻推了他一下道:“这里不好……” 令狐平理智业已完全丧失,根本不理她的话,一口吹熄油灯,跟着便是一阵粗野的动作。 黑暗中,只听“咝咝”声响,女人一身衣服,似已“化蝶”飞去。 一阵宽衣之声过去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两人的嘴巴,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封死了,只有那张大皮椅,发出极轻的响声……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 墙壁上的云板,突然敲响。 达达! 达达! 达达! ……………… …………………… 短促的双连声,连响七次。 这是谷中城门信号中,最紧急的一种。 平常这种信号,只代表两种意义:一是表示帮主有事召见。一是表示谷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如今帮主不在谷中,其意义当然属于后者。 谷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呢? 他迅速推开那女人,摸索着衣服,一面喝令点灯。 不一会,女人的衣服也穿好了,同时自卧房中擎出另一盏罩灯。 那两个使唤的丫头还真沉得住气,直到这时候,方揉着惺忪睡眼,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从另一间石室中走了出来。 多刺蛾眉道:“去看看谁在喊门,顺便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丫头去了片刻道:“是令狐平护法屋中之秋云,问她什么事,她不肯说,她说要当面向令狐平护法报告。” 多刺峨眉颇感意外道:“是秋云那丫头?” 令狐平也有点意外道:“那丫头还在不在外面?” 一个丫头答道:“在!” 令狐平道:“去喊她进来。” 那丫头应了一声是,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将脸上犹带着几分惊悸之色的秋云领来石室中。 令狐平问道:“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秋云点点头,嘴唇角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忽又忍住。 令狐平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 秋云低下头去,嗫嚅的道:“在这里……婢子……恐怕……不方便说。” 令狐平益发诧异道:“不方便说?” 秋云低着头,没有开口。 多刺蛾眉道:“这丫头一向很少大惊小怪,她既说不方便说,必然另有原因,时间也不早了,你就赶回去看看吧!” 令狐平告辞出来,到了外面,忍不住又问道:“究竟……” 秋云朝身后望了一望,方低声回答道:“是关于忆娘那丫头,婢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胆有天大,居然心怀不轨,竟想谋杀公子……” 令狐平听得一愣道:“那丫头想谋杀我?这是谁告诉你的?” 秋云道:“没有谁告诉婢子,是婢子亲眼看到的。” 令狐平道:“你看到什么?” 秋云道:“我发现那丫头身上偷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令狐平道:“这也许是那丫头为防身而携带,并不一定就是为了谋杀我呀!” 秋云道:“婢子起初也是这样想,但那丫头作贼心虚,她被婢子于无意中撞破此一秘密后,业已坦白招认出来,她的确有这种企图。” 令狐平道:“丫头怎么说?” 秋云道:“她说,她这次被掳来谷中,已抱定必死之心,哪个男人想动她的歪念头,她就会赏哪个男人一刀!” 令狐平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她的歪念头?” 秋云默不作答,向前走出很远一段之后,才突然抬起脸孔问道:“今天不说是宰父老护法的生日吗?” 令狐平愕然道:“谁说不是?” 秋云迟疑地道:“那么……” 令狐平噢了一声道:“你意思是说,宰父老护法做生日,最后怎会跑去阴护法那里,是吗?” 秋云道:“是啊!” 令狐平道:“那是因为喝完了酒,大家想到要喝茶,阴护法说她那里备有上好的茶叶,所以大伙儿才应邀转去她那里。” 秋云又道:“大伙儿?婢子刚才怎么只看到公子一个人?” 令狐平想起刚才的情景,双颊不禁一热,还好在夜色中,他虽然红了脸,秋云也无法看得到。 他咳了一声,答道:“那是因为……吱吱……因为……去到那里之后,赵堂主要回去核算钱粮账目,尤堂主需要回去照应丹炉,宰父老护法要去娘娘那里报告一件事……咳咳…… 一个个喝完了茶,都先告辞而去……我也正想走,恰巧碰到你来……凭良心说……她那里的茶……的确不错……过两天我真想去向她要点茶叶来,自己泡来喝喝。” 他扯了个大谎,连两位堂主,都给扯进去了;其实两位堂主根本就没有跨进那座石洞一步。 秋云道:“你们喝茶的时候,是不是还做了个很有趣的游戏?” 令狐平微怔道:“游戏?做什么游戏?” 秋云道:“不然地上怎么到处都是一片片一条条的破衣服?那难道不是做游戏时留下来的吗?” 令狐平困窘之余,心头忽然为之一亮。 他知道今夜做了一件大傻事。 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哄骗这丫头! 这丫头是谷中老人,谁是一副什么料子,谁会干出一些什么事来,她可说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明白。 再说得明白一些,这丫头及时赶去,很可能就是为了搭救他才赶去的! 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要向她撒谎,岂非幼稚得可笑? 秋云一边向前走,一边若无其事地又说道:“婢子虽然想不出将衣服撕成一片片一条条地散在地上是一种什么游戏,但婢子猜想这种游戏,做起来一定十分有趣……”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丫头不必拐弯抹角,等回去之后,我再一五一十全告诉你就是……” 回到石洞中,令狐平才发觉忆娘怀刀一事并非秋云所捏造。 因为那丫头已被秋云点了穴道,那支匕首,也在一旁放着。 令狐平将那丫头穴道解开,和颜悦色地告诉她,他不会欺侮她,只要留在他这里,她将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侮。 然后,他挥挥手,吩咐那丫头放心去睡觉,就算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保证不会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秋云见他待人如此宽厚,似乎深受感动。 这丫头一时抑制不住奔放的情感,竞自动说出她被派来这边的使命,并含泪跪倒在地,恳求令狐平饶恕。 令狐平听了,并不感觉意外。 使他感意外的,是这丫头的勇气。而他这一生中,最最敬佩的,就是有勇气的人。 他终于发现,这丫头与如意虽属两个不同的典型,却各有其不同的可爱之处。 因此,他也摒去主婢的名分,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毫不隐瞒的说出了今夜的经过。 秋云听完之后问道:“公子真的归咎于自己,而不以为这里面另有蹊跷?” 令狐平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想起来,当然知道里面有毛病,但在几分酒意之下,谁又会疑及其他,我真不明白这几个家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 这一夜,他运气打坐,将如意玄功,又从头修习了一遍,一方面为了逼出体内余毒,一方面检查真力是否已经完全复原。 结果令人满意,丙寅奇士用鬼参炼成的药丸,又使他的一身功力,回复到最佳的状况。 今后,不论什么时候,凭着一支降龙剑,他又可以任意施为了! 第二天,一如往常,护法会议照常举行。 花脸阎罗于会议席上宣布:奉大娘娘指示,总舵方面,决定再派出一批人手,前往中条山丐帮总舵支持帮主;派出之阵容,交付公议。 第一个起立发言的是天杀翁哈冥年。 他说,中条山离此不远,为一劳永逸计,干脆来个全帮出动,一举将那丐帮总舵击为粉碎! 哈魔说出番话后,只有绝情老魔点了点头,表示附议。 花脸阎罗很明显的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 令狐平则在心底下迅速盘算着哈魔这番提议,对丐帮方面的利害得失;另一方面,他也在考虑等会儿发言的态度。 因为目前与会之锦衣护法只有四个人,哈魔和辛魔是不可分割的一对,他就是和花脸阎罗步调一致,也只占着总人数的一半。 这种情形之下,他若是提出任何新的意见,首先必须得罪哈魔和辛魔,同时,因为人数的限制,即使不怕开罪两魔,他的意见也不见地就能通得过。 所以,他的计划是,如果他有意见提出,在不引起花脸阎罗反感的原则下,必须先使两魔觉得,他的意见实在就是他们的意见! 所以他暂时没有开口。 他晓得两魔的提议一定通不过。 果然,花脸阎罗咳了一声道:“哈老这番高见,老夫相当赞成,因为在这以前,这几乎是老夫的一贯主张,老夫曾不止一次向帮主建议,要采取任何行动,最好快刀斩乱麻……” 真是会说话得很。 “不过,这一次情形稍稍有点不同。” 这是必然的转折。 “这一次是娘娘的交代,娘娘的意思,显然不愿在获得帮主许可之前,贸然采取过分冒险的行动。” 大帽子压下来了! 他又咳了一声道:“所以,老夫的意思,在选定派出之人手后,不妨将此一意见转达帮主,只要获得帮主之认可,哈老刚才的这番建议,仍不难随时付诸施行。” 老魔终于说出了想要说的话,同时也将哈魔的主张,巧妙地完全打消。 老魔说完,转过脸来说道:“令狐老弟可有什么高见?” 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说道:“帮主这次带出去的人手,实力不可谓不强,别说区区一座丐帮总舵,就是加上四奇士,也没有应付不了之理,何况四奇士还不一定这样巧,目前都在丐帮那座总舵内……” 三个魔头听了,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说道:“所以,依本座的猜测,帮主一行久久没有回舵,其中必然另有原因,但绝不是人手问题!” 三魔全都屏息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令狐平扫了三魔一眼,又道:“因此,本座认为,如果派出去的阵容过分庞大,不但没有益处,甚至可能招致反效果,妨碍了帮主的计划,因为我们不难想象得到,帮主若是需要人手,绝不会等到现在,帮主之所以至今尚未向总舵发回征调人手之命令,一定是另有作用。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设法与舵主迅速取得联络,一方面好使娘娘及大家安心,一方面顺便向帮主请示行止,这件事只须有四个人,分成两批,就足够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这派出的四个人,却须经过慎重选择。其条件第一要机警敏捷,擅长化装,善于应变,至于武功如何,尚在其次!” 三魔均认为甚有道理。 最后,经过一番慎重的选择,被推举出来的四人是:黄衣护法青城刀客柳奕吾、第二堂主胡威、第三堂主蔡义,以及一名以轻功见长的蓝衣护法闪电追星马如飞! 护法会议解散之后,被选出的这四人。立即收拾上路。两位堂主做一组,青城刀客与那名闪电追星马如飞做一组! 然后,花脸阎罗将令狐平设法留下,私下悄悄问道:“老弟那边,昨夜出了什么事?” 令狐平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什么,是秋云那丫头,在那名胡女忆娘身上搜出一把小刀子,以为那胡女怀有不轨之心,其实那丫头根本不会武功,胡人生性剽悍,寻常带把刀子也算不得什么。” 花脸阎罗似乎感觉有点遗憾般地叹了口气,便没有问下去。 令狐平正想起身告辞,一名黑衣护法忽然走进来,于慌张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报告道:“请两位护座快去全才堂,那边刚刚抓到一名奸细!” 花脸阎罗愕然道:“奸细!” 那名黑衣护法道:“是的,是龙虎堂郝护法在后山巡山时发现的,我们尤堂主因为关系重大,想请两位护座前去会审……” 花脸阎罗自语似的道:“后山为人迹罕至之地,崖壁陡峭,鸟兽难登,非具有上乘武功者,万难攀缘进堂,这人如果具有一身上乘武功,照道理说,似又不该你说的郝护法,可就是龙虎堂,那个背有点驼郝寿彭?” 那名黑衣护法道:“是的。” 花脸阎罗道:“那就更奇怪了。” 令狐平道:“为什么?” 花脸阎罗挥手说了声:“好了,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等那名黑衣护法走开后,方始转过脸来道:“龙虎堂的那个郝驼子,只是一名青衣护法,以一名青衣护法之身手,居然抓到了一个窥察后山的奸细,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奇怪?” 令狐平道:“那倒也不一定。” 花脸阎罗一怔道:“不一定?” 令狐平道:“作为一名奸细,虽然必须具备某方面的一些专长,武功则不一定要求其高强,如果来人为一登山之能手,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为我们那位郝护法发现,因而将其擒获,亦非全无可能。”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也有点道理。” 令狐平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若是真有蹊跷,当然逃不过老护法的法眼。” 于是,两人相偕出室,向谷地另一端的全才堂走去。 全才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远远地迎了过来,脸上的神情也像刚才那名黑衣护法一样,多多少少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 他的这座全才堂,大概清闲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方等来了这么一笔自动送上门来的生意,自然免不了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花脸阎罗走上去问道:“问过了没有?” 谈笑追魂道:“还没有。” 花脸阎罗又笑道:“是个什么样子的角色?” 谈笑追魂道:“约莫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不矮,脸上有几颗麻子,一身衣着就像本帮的一名青衣护法……” 花脸阎罗不禁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他要想混到里面来,当然要穿得跟我们的护法一模一样。” 说着,三人相继走进堂门。这座全才堂,和谷中所有的居室一样,也是一个石洞,只不过稍为宽深一点而已! 谈笑追魂将二位锦衣护法引至其中的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显然是一处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地方。室中,陈设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一名青衣汉子垂着脑袋倒在一张石椅子上,堂中的两名蓝衣护法,分守在犯人两旁。 谈笑追魂形容得一点不错,如果单从衣着上看,这汉子的确极像帮中一名青衣护法。 花脸阎罗将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然后带着怀疑的神色,掉过头去问道:“你说还没有拷问过?” 谈笑追魂答道:“是的,还没有。” 花脸阎罗道:“那么,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谈笑追魂道:“本堂也感觉有点奇怪,因为还没有问,还不知道是何原因。” 花脸阎罗道:“是不是被郝护法在擒获之后动过了?” 谈笑追魂道:“本堂也问过了,郝护法说他也没有动过他,只在出手擒拿时,点了他一二处穴道,而用的手法并不重。” 花脸阎罗道:“被点的穴道解开了没有?” 谈笑追魂道:“已经解开了。” 花脸阎罗皱了皱眉头道,上前用两根指头勾起那汉子的下巴问道:“你伙计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翻着眼珠子,嘴巴张了张,但没有发出声音来。 花脸阎罗又问道:“你伙计为什么不说话?” 那汉子像先前一样,又张了嘴巴,但仍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 花脸阎罗注目道:“你是个哑巴?” 那汉子摇头,眼光中露出着急的神色。 花脸阎罗想了想,抬头又道:“那么你伙计会不会写字?” 那汉子摇头表示不会写,眼中神色则显得愈来愈急。 花脸阎罗搔着耳根子道:“这怎么办?不能说话……不会写字……但又不是一个哑巴……身上也没有受伤……这不是怪事吗?” 谈笑追魂道:“本堂可以断定的是,这厮绝不是一个哑巴,哑巴很少能听到别人的话;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护座问的是什么,可见这厮不能开口说话,必然另有原因。” 花脸阎罗很不高兴地道:“这还用你说?要能找出是什么原因,才是办法啊!” 谈笑追魂脸一红道:“这个” 花脸阎罗仿佛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位智多星,一直忘记了请教,于是转过身来,露出笑容说道:“令狐老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答道:“我看最好还是先将龙虎堂那位郝护法叫来问一问。”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倒也对。” 接着向那两名蓝衣护法道:“你们派个人到龙虎堂去把郝护法喊来。” 不一会,龙虎堂的那名青衣护法应召来到。 花脸阎罗指着石椅上的汉子问道:“这个是你抓来的吗?” 郝寿彭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是的。” 花脸阎罗道:“这人是在什么地方被你发现的?” 郝寿彭道:“后山鹰岩附近。” 花脸阎罗道:“你且将发现擒获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来听听看!” 郝寿彭道:“卑座今天轮的是辰时班,巡察地区为鹰岩到鬼头岩,当卑座第二次从鹰岩出发往鬼头岩时,便发现了这个家伙。” 花脸阎罗插口道:“当时这厮在干什么?” 郝寿彭道:“正伏在一块巨石后面向鬼头岩那边张望。”石椅上的青衣汉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因为每个人都在聆听郝寿彭述说。 花脸阎罗道:“之后呢?” 郝寿彭道:“因为离交班时间尚早,而这一带又不会有外人前来,所以卑座立即断定这厮准是一名奸细。”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些地方,算你细心。” 郝寿彭露出兴奋之色道:“当时卑座想到一名敌人能从那一片悬岩爬上来,身手必然相当不弱,因此不敢稍存大意,立即飞扑过去,不待势道尽落,便以手中单刀的刀背敲中这厮肩后的凤眼穴……” 花脸阎罗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这是很恰当的处置,这种情形之下,留下一个活口,可说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郝寿彭道:“卑座得手之后,为防意外起见,又加点了这厮肩并、曲泉两处穴道,然后就将这厮送来了全才堂。” 花脸阎罗道:“你在路上有没有问过他的话?” 郝寿彭道:“问过几句,可是这厮抵死不肯开口。” 花脸阎罗道:“你有没有因此生气,而狠狠接他一顿?” 郝寿彭道:“没有。” 花脸阎罗道:“真的没有?” 郝寿彭道:“真的没有!护座如果不信,可以问这厮本人。” 花脸阎罗叹了口气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去歇歇吧。” 郝寿彭退去后,花脸阎罗又转向令狐平道:“老弟都听了,我们这位郝护法显然并未说谎,其实,他就是动过了手,也不是什么罪过,根本用不着否认,你老弟想不想得出,我们这位伙计不能开口,究竟是什么原因?” 令狐平沉吟不语,一面不住地打量着那名青衣汉子。 花脸阎罗见令狐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转过身去,又向那汉子问道:“你听到老夫的话吗?” 那汉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同时露出痛苦之色,就像弯一弯脖子都有点困难似的。 花脸阎罗接着道:“刚才进来的这位郝护法,抓到你之后,有没有揍过你?” 那汉子摇摇头,表示没有。 花脸阎罗又叹了口气道:“现在只好用猜的了。” 谈笑追魂忽然自告奋勇地道:“让本堂再来问问他!” 说着,不待花脸阎罗有所表示,就向那汉子问道:“喂!伙计,这一次是谁派你来的?” 这位全才堂主用毒的手段虽然在目下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但问话的技巧,却似乎不太高明。 对方既然无法开口,又怎能说出是谁派他来的呢? 这位大堂主话一出口,大概自己也发觉问题有点不对劲,所以赶紧接下去改口又问道: “你伙计是不是丐帮弟子?” 那汉子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乞怜之色。 谈笑追魂接着道:“来自奇士堡?” 那汉子仍然摇头,眼中的乞怜之色也渐渐转为绝望之色。 谈笑追魂还想再问,花脸阎罗却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拦着说道:“好了,好了,这些全是废话,他无论来自什么地方,他既然不肯说,问又有什么用?” 谈笑追魂连碰两个钉子,心头渐渐冒火,当下向那名蓝衣护法手一挥,喝道:“上家伙!” 那两名蓝衣护法立即从室角抬来一架刑具。 青衣汉子被套上刑具之后,仍是一股劲儿的摇头。 谈笑追魂嘿嘿冷笑道:“朋友装倒装得蛮像,只可惜方圆百里之内,还没有一个能爬得上鹰岩的樵子,想不开口就能过关,你真是做梦!” 花脸阎罗将令狐平拉去一边坐下,令狐平脸色很平静,眼看着两名蓝衣护法绞动着刑具转轴,丝毫是无动于衷。 谈笑追魂喝道:“再加点劲!” 一名蓝衣护法道:“差不多了,再加……恐怕……”- 第四十二章 恐怖之谷 谈笑追魂怒道:“恐怕什么?怕他死掉是不?加!加!再加!一直加下去,再用劲,对了,他不开口,你们就不许歇手。” 最后,两名蓝衣护法终于自动歇下了手。 因为,再继续加劲绩下去,也是同样的一回事,刑架上的青衣汉子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了! 这间石室,当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刑架上,所以,花脸阎罗一见青衣汉子已经绝气,只转过头来说一句:“咱们走吧!” 站起身来,便拟离去。 令狐平也跟着站起来。 他本来想说一句什么话,但最后又忍住了。 两人走到门口,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花脸阎罗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回身去问道:“什么事?” 一名蓝衣护法指着死去的青衣法子,嗫嚅说道:“真……真怪……这个家伙,已经断了气……不知道……怎么……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变……” 花脸阎罗一呆道:“怎么说?” 那名蓝衣护法道:“两位请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卑座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死人面孔,这尚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的面孔会有这样好看,就像睡着了一般。” 青衣汉子的一张面孔,的确不难看。 至少要比谈笑追魂尤胜唐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好看得多了。 谈笑追魂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完全变成一张道道地地的死人面孔,白中透黄,黄中泛青的面孔,几乎比死人还要来得难看! 不过,这位全才堂主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尽管难看,但他到底还是一个活人,他显然还没有忘记他是一堂之主。 所以,两位锦衣护法尚未走近刑架,他已以灵巧快速身法,从青衣法子脸上撕下一张细薄精致的人皮面具。 那名蓝衣护法惊呼道:“是……金护法!” 谁说不是金护法,人皮面具后面藏着的,正是人妖金灵官那张姣好如处子的俊俏面孔! 花脸阎罗和谈笑追魂望了一眼,但也只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人妖金灵官枉送一命,严格说出来,此刻室中诸人,差不多每人都有一份责任。 谈笑追魂喃喃道:“真没想到……” 令狐平仍然一声不响。 他当然不能表示他早已知道这名奸细脸上戴有人皮面具,刚准备离去时,他有心拿话点破,但想想不太妥当,只好忍住想弄清这名青衣汉子真面目的好奇心,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 结果,事有凑巧,他的好奇心还是获得了满足。 石室中突然沉寂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只好算了,但是,很明显的,人妖金灵官这一死,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来的,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因为这位人妖似男亦女,精于媚术,不但为龙虎帮主所宠爱,同时亦受那位大娘娘垂青。 那位正宫大娘娘不是别人,正是花脸阎罗之胞妹。 所以,人妖与帮主及娘娘之间的微妙关系,花脸阎罗可说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 这位人妖一死,他将怎样向帮主和娘娘交代。 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人妖是怎样落到敌人手中的? 是不是敌人已经来过谷中? 还是谷中已有了敌方之人? 不过,这一点令狐平是清白,因为令狐平自从太原回来,从未有过单独的行动,而且人妖刚才眼中也始终未对令狐平有过敌意。 令狐平虽然还不知道人妖与男女两魔首之间的暧昧关系,但这时他已看出花脸阎罗为难的神色,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地道:“今天这件事,虽然是我们几人一时之疏忽,但如果张扬出去,终究不怎么好听,依本座之意,我看尤堂主最好还是将这张人皮面具,再替我们这位金护法戴回去,我想在座的几位,谁也不会为自己找麻烦,至于龙虎堂的那位郝护法,他显然并不知道抓的是什么人,为了稳妥起见,尤堂主等会儿过去招呼一下,要他少开口,当然更好了。” 花脸阎罗第一个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尤堂主快过去招呼一下,叫那驼子别提抓到人的事,只说在鹰岩附近发现敌踪就可以了。” 令狐平道:“顺便传令第三堂集合人手,加强戒备!” 花脸阎罗接着道:“是的,吩咐第三堂的值日护法,后山各处庄卡一律改变双班,一有动静,立即传报……” 遮马谷中,登时呈现出一片紧张气氛。 令狐平大为兴奋。 他所等待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能从谷中诱出人妖金灵官,并借以引起魔帮整个为之动摇,这显然是四奇士之一的手笔。 来的会是四奇士中的哪一位呢? 丙寅奇士上官亮应该撇开,其余的甲子、乙丑、丁卯等三位奇士,每一位都有可能。 他觉得为了欢迎这位奇士,似乎应该表现表现才对。 所以,在走出全才堂后,他向花脸阎罗建议道:“第三堂那位蔡堂主如今不在舵中,若以值日护法代行指挥之权,恐怕难收令出必行之效,不如由小弟暂驻该堂坐镇,比较容易统驭。” 花脸阎罗道:“这样岂不太委屈,也辛苦了你了?” 令狐平慨然道:“话不是这样说,小弟自从投入本帮,坐享高位厚禄,迄未有寸劳报效,也该出点力气了!” 花脸阎罗考虑了片刻,点头道:“好,那我们就一起到第三堂去一下吧!” 两位锦衣大护法到达第三堂时,谈笑追魂尤胜店刚才离去。 第三堂本月份的值日护法共有两名,一个姓鲁,一个姓奚,两人都是蓝衣护法。 这时两人正在堂中忙着发号施令,准备集合全堂各级护法,依谈笑追魂适才传来之指示,一方面加强警戒,一方面进行搜山。 虽然集合的号令尚未传达下去,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花脸阎罗走进去当众宣布号令三堂暂交令狐平执掌之后,两名值日护法立刻停止活动,以待令狐平接事后重新安排。 令狐平送走花脸阎罗后,马上着手进行布置。 除召集命令照常下达外,他的第一道人事命令,是起用追命镖钱大来为他代掌第三堂期间之第一号副手。 然后,他调出全堂的花名册,将各级分编为两大队,以鲁姓蓝衣护法和奚姓蓝衣护法为两队之领队。 两队以“龙”、“虎”为代号。 龙队担任人夜以后之警戒任务,虎队则于白天进行搜山工作。 虎队由追命镖钱大来指挥。龙队负担之责任较大,由他自己率领。 令狐平自告奋勇的第一个目的,实际上便是想藉此看看这座龙虎堂中的那本花名册。 刻下留在总舵中的各级护法,约为五百人左右。 外出的三百多人中,除了极少数奉命派去各地分舵之外,其余的两百多人,均未注明外出原因。 这两百人去了哪里呢? 在令狐平来说,这两百多人之行踪,如今已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这两百多人当然是随龙虎帮主去了中条山丐帮总舵! 令狐平编队之方式,是将三级护法现有之人数二一添作五,一队一半。 遇有零数,则归他这一队。 他这一队的护法人数是:蓝衣护法三十一名,青衣护法六十八名,黑衣护法一百四十二名! 换句话说,追命镖带领之虎队,只比他这一队少一名蓝衣护法。 大队之下,当然还得另编小队。 追命镖的那一队,由追命镖自己作主,龙队则由他分成七小队,其中五队负责五更巡防,两队留作预备队,以备随时支援紧急事故,如无事故发生,则留在堂中休息养神。 编队完毕,令狐平开始进行他这次自告奋勇的第二个目的。熟悉这座遮马谷的四周地形! 这是他早就想完成的一项愿望,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带人到各处去查看了! 在这以前,令狐平所知道遮马谷,在形状上很像是一支带有长柄的熨斗。 那条羊肠小道是斗柄,内谷空地是斗碗。 所有的石洞,便是凿在那一片圆形的圆壁上。他曾经暗中留意观察,发现所有帮徒,平日出入总舵时,差不多都和他一样是经由那条熨斗柄般的羊肠谷道。而谷内像斗碗似的那一片岩壁,光滑如镜,高逾百丈,除了排列整齐的石洞洞门,几乎连裂缝也找不出一条来。 可是,这座神秘的魔谷,对外之通路不止一条,又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那些通路都开在哪里呢? 他想来想去,最后认为只有开在那条谷道内比较合理。 他猜想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各道内,必定藏有无数秘密岔路,可以通向谷外任何一处。 现在,他才知道,他完全猜错了! 原来其中的一条秘道就在这座龙虎堂内。 这不由得使他登时想起了太原那座古塔!如果两者之间的原理相通,那么,极有可能每一座香堂,甚至几个重要魔头的居处,都有这样一条通往谷外的秘道。 这使令狐平大感泄气。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来日要想对这座魔谷加以围剿,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因为一旦感觉情势不妙,每个魔头都可以从自己住处,经由秘道向外逃跑,那时谁遏止得住? 这座龙门山,方圆不下百里,纵然有着百万大军,也不能挡住所有的出山孔道! 在前面带路的是追命镖钱大来。 出口就设在值日护法的值宿房内,在出口处,挂着一块粉牌,粉牌上写着两个大字: “不懂!” 令狐平初见这两个字,的确有点看不懂。 不过,他接着又看到粉牌两边钉了两行钉子,钉子上吊着很多号牌,他明白了! 这是今天各卡上的切口。 大概是每个值班的护法,从这里出去时,记下切口之后,就得将本身的号牌拿出来挂在这些钉子上,这样,值日护法任何人正在外边当值,便不难一目了然,这倒是一个简单而周到的办法。 令狐平以锦衣护法兼代堂主的身份,当然用不着这样做。 走出秘门,是一段尚算宽敞的隧道。 这条隧道相当长,因此一点也不感觉到微微向上升起的坡度。 令狐平走在隧道中,心头不禁又生出另一个疑问。 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之下,外人要想入谷,显然绝无可能,人妖金灵官是怎样被诱出谷外的呢? 他有点想不透。 隧道已经走尽。 追命镖钱大来接下一支铁把手,一道石屏,缓缓向一边移去。 石屏移开之后,仍然未见有阳光照射进来。 原来外面尚有一层障碍物。 那是一片浓密的千年古藤。 拨开这片像帷帘似的古藤,才获见天日。 除了追命镖钱大来,令狐平只带出三个人,两名蓝衣领队,以及那个发现人妖的青衣护法郝寿彭。 被称为后山的这一带地方,岩壁陡峻,天险自成,站在高处往下探望,深不见底,令人胆寒。 令狐平自忖就没有这种本领能从底下攀登上来。 就连四奇士是否真能做到这一点,他都深表怀疑,也就基于这层原因,更激发出他的好奇心。 他向追命镖问道:“鹰岩在哪里?” 追命镖手一指道:“从这里过去,大约要走三里才能看到。” 令狐平点头道:“好,你在前面领路,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一行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山路,向东北方继续走过去。 令狐平纵目四眺,将附近之地形,暗记于心。 不消片刻,鹰岩到达。 令狐平转身回头问道:“郝护法是在什么地方发现那名奸细的?” 郝寿彭指着三丈开外的一排石笋道:“就在那排石笋的后面。” 令狐平示意众人站在原处,真气微运,足尖一点,腾身向那排石笋飞掠过去。 他停落在其中最高的一根石笋上,仔细打量着附近的形势。 他再次发现这种地方会有敌踪出现,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真怀疑姓郝的这家伙说的是否是实话。 因为这排石笋的下面,也是一片悬崖,一个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任意上下。但是,人妖就是从这里被捉回去,又是铁一般的事实,他踟蹰了片刻,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又退了回来。 追命镖钱大来道:“护座可有什么发现?” 令狐平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想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追命镖钱大来道:“如果是断魂涧那边绕过来的,断魂涧那边的桩卡,应有警讯发出才对,可是那边的值勤护法,却说一直未见任何异状。” 令狐平冷笑了一下道:“要给他们看到,人家也不会深入到这边来了。” 一名值班的青衣护法就站在不远的一块巨石上,追命镖招手将那名护法喊过来问道: “张护法来了多久?” 那名张姓青衣护法道:“卑座轮的未对班,已经来了大约半个多时辰。” 追命镖钱大来道:“这段期间,张护法有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张姓青衣护法摇头道:“没有。” 追命镖钱大来道:“好了,你去吧!”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令狐平道:“护座还要不要再到断魂涧那边去看看?” 令狐平点头道:“去看看也好。” 从断魂涧转了一个圈,仍无任何发现,天色快黑下来了,一行只得返回龙虎堂。 天色一黑,便由龙队护法负责,虎队的护法则各回住处休息。 这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亮之后,再由追命镖钱大来带领的虎队接班。 令狐平指派了一名护法去向花脸阎罗报告一切太平,然后就返回自己的住处,准备好好睡一觉,等天黑了,再接夜班。 秋云和忆娘已替他烧好热水,备下酒食。 令狐平吃过了饭,正想解衣就寝,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将秋云叫了进来,问道:“秋云,我们这座石洞,以前住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不知道?” 秋云想了想道:“我记得好像是一位青衣护法。” 令狐平道:“就是那个死在本座剑下的毒马蜂宗一鸣?” 秋云忙说道:“对,对,一点不错,就是那个毒马蜂。” 令狐平道:“听说黄衣护法们居住之石洞,均有密道直通谷外,以备发生紧急事故时,作为脱身达命之用,这座石洞有没有这样一条秘道?” 秋云诧异道:“有啊!你不知道?” 令狐平大喜道:“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秋云惑然道:“如今外面这样太平,看它何用?” 令狐平道:“这个你且别管,你带我去看看在什么地方,以及告诉我它的开启之法就是了。” 秋云皱眉道:“这种密道从来也没有人使用过,里面又窄。又黑、又脏,说不定还会有蛇,我可不敢进去。” “谁说要你进去?” 秋云叹了口气道:“那就来吧!” 她领着令狐平走出卧室,走至甬道尽端,按下一道枢纽,石壁上即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她手一摆,哂然道:“请!” 令狐平束紧衣带,拔去降龙剑,凝一凝神,欣然弓腰向洞口跨了进去。 洞中果然脏得很,霉腐之味,令人欲呕,一个人若是为了逃命,也许不觉得怎样,平常钻进这种地方,实在不好受。 令狐平以剑尖探路,向前摸索而行,脚底下湿漉漉的,额顶不时碰上向下凸出的石块。 好不容易,方才走到尽头。 尽头的出口,像一个倒放着的茶壶嘴子,必须全身伏地,以手爬行,方能出去。 令狐平终于来到洞外,身上已经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出口狭窄,也有狭窄的好处;人在外边,如果不仔细察看,根本就不会发觉到这个出口。 出口高下面的谷地,只两三丈深,这当然难不倒一个会武功的人。 在谷地上,是一片杂地,走出这片杂林,大概便是通往山下之路了。 令狐平只是想了解一下这种密道的底蕴,并非打算借此脱身,当然没有出林查看之必要。 于是,他又从密道中摸索着退了回来。 秋云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何苦?” 令狐平虽然知道这丫头已倾向于他,不会再去几个老魔面前搬口舌,但觉得仍是将事情说明白的好。 因此他便将今天龙虎堂抓到一名奸细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秋云似乎有点不信,道:“什么?连你这位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居然也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生了畏惧之心?” 令狐平笑笑道:“有道是:有备无患。谨慎并非表示胆小,一个人能谨慎一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转眼又过了一天一夜。 搜山结果,一无所获。 令狐平带领龙队护法担任夜间守备,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但到了第三天,情形就不同了。 这一天天亮后,令狐平交了班,回到住处,用过酒饭,刚刚朦胧入睡,便给秋云轻轻推醒过来。 令狐平一骨碌坐起,问道:“什么事?” 秋云有点紧张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龙虎堂一位蓝衣护法等在外面,他说希望能够立即跟你谈一谈,事态好像相当严重。” 令狐平听了,睡意全消,匆匆穿上衣服,便往外间走来。 等在外间的蓝衣护法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此刻照理说不该离开龙虎堂的追命镖钱大来! 追命镖钱大来的脸色,看上去相当苍白,就像昨夜轮值夜班的是他,不是令狐平。 令狐平可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素以沉稳见称的蓝衣护法,脸色有这样难看过。他马上预感到,如果乱子出在龙虎堂,这个乱子一定出得不小。 追命镖钱大来看到他走出来,很勉强地笑了笑道:“打扰护法,实属不该……” 令狐平一边紧着腰带,一边截口打断他的话头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快说要紧事,是不是那边堂中又出了什么意外?” 追命镖钱大来道:“事出大了。” 令狐平注目道:“出了什么大事情?” 追命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连声音也似乎有点颤抖,挣了一下,才又说道:“刚才第二班护法到后山接班时,竟发现巡值第一班的二十五名护法,已全部分别死在各道桩卡上,无一活口。” 令狐平也不由得为之暗吃一惊,隔了好半晌,方接着问道:“你有没有去向宰父老护法报告?” 追命镖呐呐不安地道:“还……还没有,卑座不知道怎样说,也实在没有这份勇气,这件事……还……还……望护座做主。” 令狐平点头道:“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当然不会将责任全部加在你的头上。” 追命镖像是松了一口气,忙说道:“那就全仗护座担待了!” 令狐平接着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善后的问题,你得着消息之后,有没有马上赶到现场查看?” 追命镖道:“去看过了。” 令狐平道:“你看不看得出,他们都是死于那一类武功或兵刃?” 追命镖道:“这一点是卑座最迷惑的地方。” 令狐平道:“为什么?” 追命镖道:“因为二十多人的致命之伤,以及致命之部位,几乎全不相同,从各人伤口上看起来,其中有一半显系死于刀剑一类的利器,另一半则仿佛死于某种怪异的内家掌力……” 令狐平道:“这有什么值得迷惑的地方。” 追命镖道:“这无异表明了人侵的敌人不在少数,但经卑座指令众人分头搜索的结果,竟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未能找出来,来人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得手之后又从空中消失了一般……”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皱眉道:“这一点倒的确令人费解。” 他跟着抬起头来道:“没有关系,你不妨去向宰父老护法据实报告,目前第三堂系由本座掌管,不论发生什么事,自有本座负责,掩瞒下去,总不是办法。我马上就赶去第三堂处理这件事,你放心去吧!” 第三堂那边龙虎议事大厅中,几乎变成了一所临时殓尸场。 二十五具死尸,一具不缺,分三排整整齐齐的摆列着;二十五张带着不同死状的面孔,使大厅中的空气,充满了阴森鬼气! 聚集在厅中各处窃窃私议的一些护法们,人人脸上均笼罩着一层阴影。他们直到看见令狐平走进来,方才开始显现出一丝丝生气。 死去的二十五名护法,计蓝衣护法五名,青衣护法八名,黑衣护法十二名,正如追命镖所说,各人身上的伤口,全然不尽相同。 这是不是表明来的敌人不止一个两个呢? 令狐平当然不会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一会,花脸阎罗和哈魔、辛魔都起来了,三魔见状自是震怒异常,但是却又无法将此事归罪于某一个人。最后还是由令狐平建议,决定由花脸老魔、哈魔、辛魔、追命镖,鲁姓蓝衣护法和奚姓蓝衣护法,以及他本人,共计七人,组成一支搜索队伍,立即前往后山仔细搜查敌踪。 结果,搜了整整一个下午,鬼影子也没看到半个。 可是,最奇怪的是,这一夜轮及令狐平值班时,却又什么事也没发生。 令狐平觉得这样发展下去,似乎有些不妙。轮到别人就出毛病,轮到他则太平无事,这无异使他在无形中蒙上了一层嫌疑,几个老魔头再笨,也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他想想不如还是先由自己提出来的好。 因此,他顾不得一连两夜无眠的疲累,破例参加了第四天的护法会议。 在会议上,他坦然说出他的想法。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花脸阎罗竟为他找出一条连他自己也未想到的解释,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代他洗脱了嫌疑。 老魔冷笑着说道:“这一点本座认为丝毫不足为奇,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想使你老弟蒙上不白之冤,好借此引起我辈之猜忌,为他们除去一大劲敌。如连点小小诡计也看不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用再做人了。” 哈魔也跟着点头道:“我们当然不会上这种当,你老弟已两夜未睡,快回去安歇吧!” 令狐平这才放宽心,回到住处,洗个澡,上床笃笃定定的睡了一大觉。 等他睡到午后醒来,龙虎堂那边,又报销了十八名护法,与昨天那二十五名护法的遭遇完全没有两样,都是死在桩卡上,有的死于刀剑,有的死于某种奇异的内家掌力! 短短两天之中,送命者竟达四十三人之多,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这样一来,整座遮马谷,登时变成了一座恐怖之谷! 龙虎堂中的那些护法们,几乎人人视后山为畏途,谁也不愿意出去白白送死,但帮今却又不得不遵。 于是,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开始逃亡! 等到两名龙虎领队发觉此一事实时,已逃去蓝衣护法两名,青衣护法三名! 三名青衣护法的名字很陌生,但那两名蓝衣护法却是令狐平的熟人,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是也! 这件事几乎比连死四十三名护法还要令人吃惊! 如听任发展下去,其后果势将不堪设想,为谋求解决之道,乃又连夜召开锦衣护法会议。 同时召来“多刺蛾眉”阴小小、“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第一堂堂主赵又同、第四堂堂主高仁智、第五堂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等人,以便征询意见。 令狐平眼见魔帮已临土崩瓦解之兆,心中自然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心中的疑团,却并不少于几个老魔头。 第一,龙虎帮主带了那么多的人,其中包括有两名护帮长老,及一名锦衣护法,为何一去音讯杳然? 第二,这两天死去的四十三名护法,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何以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又是怎样去的?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如果对方是四奇士中人,或是丐帮派出的高手,为何迄今未与他联络? 第一夜尚可说是没有机会。 但是,第二夜仍无动静,就使人不明白了。 第二夜,他曾亲自带了一小队护法,去到后山之后,他故意命大家散开,自己也远离行列,借以使对方有机会接近,可是,他这种做法,一点效果也没有,对方依然未见现身,甚至连话也没有传一句过来! 其中原因何在? 众人依次入席,坐定之后,会议开始,第一个起立发言的人,自然还是花脸阎罗。 花脸阎罗说明会议召开之目的后,随即遍询与会者之意见,问大家对近日这一串非常事故,有无有效之对策? 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限于身份,当然不便先开口,而锦衣护法之中,除了一个花脸阎罗,只有三个人,哈魔、辛魔、令狐平。 绝情老魔生性不喜多言,要想他开口,比公鸡生蛋还困难。 天杀老魔呢? 这老魔倒是喜欢说话,只可惜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他多半都是等别人想出主意后,再跟着说上一大篇废话,那些话其实说不说都一样。有这样的人坐在会议席,惟一的作用,就是能把会议时间拖得很长很长,而对会议内容,一点好处也没有。 而这一种人,身份往往又很高,他若是高兴说话,就是一连说上三天三夜,你也非得耐心听下去不可。 所以,推来推去,推到最后还是轮上了令狐平。 令狐平这一次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说。 过去,他每次差不多都能想出一二个好主意来,让这些老魔上了他的当,还竖起拇指喊好。 而这一次,他什么好主意也想不出来,因为连他自己对事件之真相亦不明了,他当然不能真的站在这一边,设法与暗中那位神密人物对抗。 但是,处在这种局面之下,他又不能不说几句话。 于是他只好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依本座看来,敌人目前必然隐匿在后山某一不为人知之处,后山地势辽阔,搜索显非易事……” 贪逸恶劳,乃人之常情,他这样一说,三位堂主首先点头表示也具同感。 令狐平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本座的意思,如今是敌暗我明,为避免再作无谓的牺牲,应以智取而不宜力敌。”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当然更合众人的胃口。 花脸阎罗忍不住问道:“老弟有何制敌妙计?” 令狐平本来只是信口开河,这时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于是他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对付目前这批神出鬼没的敌人,本座已想到一条计策;这条计策听起来也许不怎么高明,但一旦实行起来,一定非常管用。” 众人都露出注意的神情。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说道:“实行的方法简单得很,那就是从现在起,立即下令封闭所有通向谷外之秘道!” 众人面面相觑,花脸阎罗愕然道:“怎么说?封闭所有通向谷外之秘道?”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有两层好处。第一,可使敌人无法再施其暗下毒手之伎俩,并可借此先行安定一下军心。第二,本座怀疑谷中已有内奸潜伏,这样做将不难证实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所有密道封闭之后,谷中仍有敌踪出现,即可证明本座所疑不假,那时便可以来个一劳永逸,一举加以肃清!” 众魔闻言,无不鼓掌叫好。 花脸阎罗连连点头道:“果然是个好主意,本座也怀疑帮内有人通敌,不意你老弟亦有同感,既然这样说,事不宜迟……” 壁上的云板,突然于这时发出信号。 花脸阎罗怔了怔道:“是娘娘派来的人!诸位请等一下,待老夫出去看看是什么事。” 老魔出去了一会儿,又回到议事厅中,紧皱着双眉道:“真是意想不到,咳咳……”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什么事?” 花脸阎罗先朝令狐平和谈笑追魂有意无意地飞一眼,方才慢吞吞地说道:“姓金的那小子,据报也失了踪。” 天杀霸道:“与饕怪南宫求和餮怪百里光合称邯郸三孽的那个金姓小子?” 花脸阎罗道:“是啊!南宫求和百里光两个家伙一走,就该提防这小子跟着开溜才对,可惜老夫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令狐平暗暗好笑,这老鬼睁着眼睛说瞎话,居然脸皮红也不红一下!- 第四十三章 步步杀机 谈笑追魂露出满脸感激之色,这位全才堂主至此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人妖金灵官失踪有了交代,他就不用再担误杀的责任了。 接着,会议结束,同时,依令狐平之主张,由花脸阎罗下令,即日起断绝对谷外之交通。 任何人进出,均必须先获得值日锦衣护法之许可。 令狐平提出此一主张,实则另有作用。 从表面上看,谷中之人心,像是安定了,因为大家已不必再去后山送死;其实却为从中制造了另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 这以前大家想逃还可以逃,如今则想逃也逃不了,自然益增人心之不安。 令狐平是不是就为了这点才提出此一主张的呢? 非也! 说得明白一点,他是为了暗中那位神秘人物下起手来更方便! 他已检视过后山一带之地形,根据后山一带险特之地形,任何一等一的高手,要登上悬崖,也许勉强办得到,但要如果杀了人之后,能从容追去,则绝无此可能。 再说人妖金灵官,也没有理由突然在那种地方出现。 所以,他最后推断,在暗中大展威风的神秘人物,必然就在这座谷内! 换句话说,人妖金灵官是受制之后才被那人从谷中送去后山的。 那人既不可能以“堂主”或“黄衣护法”的身份出现,要想由谷中去到后山,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龙虎堂中的那个秘门! 那道秘门,整日有人把守,要想混过去,不但不太容易,而且相当危险,一旦被发觉了,身份马上就会暴露。 现在,大家都困在谷内,各级护法有数百名之多,只要遇上机会,随时均可下手,不死到最后一个人,根本找不出下手的是谁,只须再有十个八个帮徒送命,那时候的景况,也就够瞧的了! 这办法实施的第一天,情形异常良好,花脸老魔为此还特地将令狐平当众夸奖了一番。 令狐平知道好景不长,为了预留地步,故以沉重的语气提出警告,要大家提高警觉,暂时的宁静,并不能就认为敌人已知难而退,戒备仍须继续加强,一刻也不能大意疏忽! 他说中了! 仅仅太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就出了事! 负责四更到五更的五名巡谷护法,均被人以暗器伤中要害,陈尸谷地上,死状极惨。 那时正是好睡的时刻,以至谁也弄不清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谷中登时为之大乱! 连那位龙虎娘娘也给惊动了,四位锦衣护法,一起被召进了龙虎宫。 这是令狐平自从混入魔帮以来,第一次走进龙虎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龙虎娘娘! 这位龙虎娘娘大约四十出头,一副花容,紫中泛黑,就像是跟花脸阎罗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令狐平恶心之余,警觉之心,也随之提高。 一个像这样丑的女人能为龙虎帮主所接纳,当初如果不是为了财势,一定就是这女人有着一种高不可测的武功! 他可不能栽在这女人手里。 哈魔、辛魔,以至于花脸阎罗,一走进了这座龙虎宫,无不露出战战兢兢的小心神情,就仿佛走路也怕走错了似的。 令狐平一时也看不出这座龙虎宫到底有多大,因为他们被接待的地方,是最外边的一间石室。 室中之布置,与一般之高级护法迥然不同,一旦置身其中,几乎令人无法相信它只是荒山穷谷中的一座石洞;四壁挂着名人书画,固不必说,就连一桌一椅,也无不是红木精品,雕工之细,世所罕见。 龙虎娘娘见面时很客气,她特别朝令狐平多望了几眼,眼光中颇有嘉许之意。 但等众人一坐下之后,她的脸孔就沉下来了。 她首先加以责备的是花脸阎罗,怪花脸阎罗主攻无方,辜负了帮主的倚托,口中称的也是护法,完全未将后者当做一位兄长看待。 花脸阎罗唯唯诺诺,一句也不敢为自己申辩。 接着,这位龙虎娘娘又转向两魔和悦地道:“为了这点小事情,本来不该惊动二位,只因为帮主目前不在谷中,妾身又是一个女流,身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所以迫不得已,才将二位请来,还有这位令狐护法……” 她停顿了一下,方接下去说道:“不过敌人也闹得太不像话了,不知三位对目下谷中这种混乱的情势,是否能想得出一个对付的办法,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死几个人倒是小事,只怕一旦传扬出去……” 她适时收住了口,留下一片难堪的沉寂。 天杀前抬头朝令狐平望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求援之色,似乎在要求令狐平说上几句话。 令狐平甚感为难。 他说什么好呢? 在这女人前面耍花抢,敷衍塞责,信口开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他一时也的确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绝情翁突然冷冷说道:“本座办法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怕不一定行得通。” 这老魔竟然领先开了口,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龙虎娘娘也似乎没有想到第一个发言的人会是这老魔,闻言愣了一愣,方才满脸堆起笑容道:“哦哦,那真是太好了!什么办法!请辛老说出来听听看。” 辛魔冷冷接着道:“如今事实明显异常,那名敌人无疑已混来本谷护法群中。只要娘娘全力支持,老夫负责马上就可以使这名敌人现出原形!” 龙虎娘娘忙说道:“妾身当然支持。” 辛魔从座椅上往起一站道:“那就请娘娘到外边谷中,看看老夫的手段。” 龙虎娘娘欣然起立道:“来,我们大家一起出去。” 令狐平不禁暗暗紧张。 他知道元量三魔之中,就属这老魔头脑冷静,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明白这老魔在弄什么玄虚,但他相信,这老魔既敢夸下海口,可能真有什么杀手铜,也不一定。 他当然也知道那位神秘人物,就在谷内那一群护法之中。 如果这老魔真的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可以从数百名各级护法中,无误地指出那名神秘人物,那么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去向那位神秘人物发出警告! 可是,他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因为他这时绝不可能离群单独走开,就是他能找到离开的借口,他也无法在数百名护法中找出那名神秘人物来! 出了龙虎宫,来到谷地上,辛魔转身对他嘱咐道:“请老弟发出紧急集合信号,愈快愈好!” 令狐平没有思考之余地,只得奔向钟塔,拉动吊绳,敲出一阵密集的紧急信号。 这种紧急信号是两个短音为一组,中间不留顿歇,听起来就像失火时敲的乱棒锣,繁剧凄厉,夺人心魄! 不消片刻,四壁石洞洞门先后打开,人影一条条相继向外窜出,疾如怒矢。 辛魔跟着向花脸阎罗发出第二道命令:“请传令全体一字横排,堂主及黄衣护法除外!” 他现在等于是向龙虎娘娘代行职权,花脸阎罗自然只有听令行事。 不一会,队伍也排好了。 辛魔招手喊来第一堂主赵又同、第四堂主高仁智、第五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以及多刺蛾眉、天台蟹叟、太白八指叟等三名黄衣护法,板着面孔,沉声嘱咐道:“请六位亮出兵刃,如有人不得允许,意欲离开行列,一律当场格杀!” 六人受命后,谁也没有多问一句话,立刻依言亮出兵刃,退去行列后面,远远分散开来,各找适当之位置站好。 那些护法当然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很多人的面孔已经变了色。 辛魔视若无睹,这时又转身去,向跟在龙虎娘娘身后的那两名侍婢道:“你们去抬一桶水来!” 令狐平这下完全明白过来。 花脸阎罗、天杀老魔,以及那位龙虎娘娘,也都跟着不住点头,这些男女魔头,一个个全是大行家,这时都已知道辛魔之用意。 令狐平心中大急,好一个辛魔,果然毒辣得可以,这一个绝主意,还是被这老魔想出来了! 凡精于易容之道者,人人都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外形,通常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戴上人皮面具,一是使用易容药膏! 而这两种方法,都经不起一种以“明矾”和“鱼骨粉”等原料调制的“显相百应散”加以擦洗。 一经擦洗,易容膏会脱落,人皮面具则会卷裂,本来面目,迅即暴露。 那两名侍婢很快抬来一大桶水。 辛魔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撒在水桶中,搅匀之后,回头向花脸阎罗等人道:“底下的事,大概不须本座再作交代了吧?”。 那还用说,当然用不着再交代了! 令狐平一定心神,首先抢去桶旁,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这个位置对走来桶前的人下起手来固然方便,同样的也可以对这个人施以最周密之保护。他觉得今天这一战已属无可避免,再也顾不了许多了! 龙虎娘娘笑了笑道:“对方能连杀我们四十八名护法,而不露形迹,身手高明可知,令狐护法不亮兵刃不觉得太大意了一点吗?” 令狐平也报以微笑道:“本座如果不济事,还有娘娘在,未见敌人,先亮兵刃。在别人还无所谓,对一名锦衣护法来说,就未免太给对方面子了。” 龙虎娘娘似乎很欣赏他这份豪气,当下笑了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天杀老魔和花脸阎罗分别向后退出数步,也占据了各人认为有利的位置。 辛魔转向那些护法,高声喊道:“慢慢的,一个一个走过来!” 排头的第一名蓝衣护法,开始依言向水桶这边走了过来。 令狐平心跳骤然加速! 像一把弓,拉满了弦,一支利箭,随时都会发放出去。 那位神秘人物,也许排在最后面,也许就是第一个! 他之所以感到紧张,正因为他无法预知那位神秘人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逼出现! 第一名通过了。 通过的护法,立即加入监视之行列。 这真是一件令狐平所没有想到的事! 他一直在下意识的希望那位神秘的人物愈迟出现愈好,如今他才发觉,愈是出现得迟,愈是逃生无望! 第二名又通过了。 第三名又通过了。 第四名…… 第五名…… 第六名…… 通过的人愈来愈多,监视网愈收愈紧,令狐平心中也愈来愈急。 相反的,那些护法们,却人人眉目舒展,有的甚至露出了笑意,大家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再也没有人提心吊胆了! 真的每个人都放心了吗? 其中至少有一个是例外。 可是,令狐平一眼望过去,就偏偏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行列中没有一个脸上带有愁容。 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 没有一个人意图逃跑。 甚至连一张稍为带点心不在焉的面孔都没有。 注意这些小地方的人当然不止令狐平一个;尽管绝情老魔仍然充满了自信,天杀老魔和花脸阎罗却已不免有点动摇起来,这样全都检查过了,如若一无所获会不会影响到今后帮内的士气呢? 两魔都忍不住先后发出了几声咳嗽。 这是一种暗示,但辛魔始终置之不理,依然进行检查如故。 通知的人数已超出一半以上,行列渐渐缩短,只剩下二百名不到;再过去十多个人,就全是黑衣护法了。 就在这时候,行列中段,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登时为全场带来一片杀气。 三名堂主和三名黄衣护法听得了这声叫声,立即如旋风一般,不约而同地齐向那名发出叫声的护法飞扑过去! 第一个赶到的正是绝情老魔。 发出尖叫的是一名护法,绝情老魔抢先赶到,正好救了这位仁兄一条老命。 六人兵刃已经全部指向了这名黑衣护法,结果均为绝情老魔挥出的一股强劲掌风所遏退! 老魔嗔目喝问道:“你叫什么?” 那名黑衣护法一手护着面颊,面无人色的颤声道:“不……不晓得,是……是谁,打……打了小人一弹子。” 他一点也没说谎,因为血正从他的指缝中往下流,就像两条爬行的红蚯蚓,有几滴已经滚落到衣襟上,染出了一道湿痕印。 辛魔双目中突然泛起一片凶光,正想扭过头去查看时,站在他身旁不远的谈笑追魂,脸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一阵摇晃,一个踉跄,向前仆倒,背上赫然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同一时候,一条青色身形,正向一座石洞扑去,去势之疾,有若闪电! 只一眨眼工夫,便进了石洞! 一阵大笑声,遥遥传送过来道:“这是第四十九个,可惜未能凑足半百整数,遗憾,遗憾,哈哈哈哈!” 紧接着石洞洞门,哒的一声合拢;绝情老魔以半步之差,正好被阻洞外!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是郝护法!” 接着人人争喊:“不错,不错,是郝驼子,我也看到了,正是这个家伙,他刚才就站在我身边……” 但现在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用了。 因为对方进了第一堂主赵又同的那座石洞,洞中另有通往谷中之秘道,别说石门无法打开,就是能打得开,也追赶不及了。 令狐平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郝大护法会发现人妖金灵官,原来就是他仁兄本人的杰作! 绝情老魔气得脸孔发青,差点没把满口牙齿咬碎。 其他的那些护法们,因为变化仓猝,一个个都像吓呆了,隔了很久很久,才有人想起被飞刀射中的谈笑追魂。 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口射来的飞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这位第五堂主的后心窝上! 为害武林最烈的一大毒宗,到此为止,师徒四人,终告全部剪除。 从刚才那位神秘人物的身材、声音、举止,以及临去之身法,令狐平已认出方正是四奇士中的丁卯奇士高广轩。 辛魔的一套办法果然收到了立竿见影之效,只可惜功亏一篑,结果反而赔上了一位全才堂主! 内奸已经逼出来,当然不用再检查下去。 于是由龙虎娘娘传下命令,各级护法,暂回石洞,另候信号行事,四名锦衣护法则被再度召进龙虎官。 龙虎娘娘似乎并不以谈笑追魂之受刺毙命为意,仍令四人提供下一步之对策。 令狐平提出的办法是:立即关闭黄衣护法及各堂堂主居处之秘道,只留锦衣护法,龙虎堂、龙虎宫,和前山谷前等数处。他的理由:花脸阎罗前此虽然下过这样的命令,但执行得显然不够彻底,否则这一次来人就逃不掉了;这种情形,以后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建议关闭的,只是黄衣护法及各堂主住处之秘道,与会者均为锦衣护法,自然无人反对。 令狐平提出来的第二个主张,更是动人。他说:敌人虽然被赶出本各,一定不会马上离去,以对方出神人化之身手,如仍派出普通护法担任巡山勤务,则无异羊投虎口;所以他认为,在帮主带人返谷之前,应由他们四名锦衣护法,各带一名黄衣护法或堂主担任此项工作。 两项主张,龙虎娘娘完全采纳。散会后,立即由花脸阎罗亲自带人到各黄衣护法及堂主处,一一堵死了所有的秘道。 令狐平并坚请花脸阎罗将他住处的那条秘道也堵死了,以示他绝不退却,与本谷共存亡之决心。 花脸阎罗大为感动,私下向他保证,将来奇士堡消灭后,四个副帮主的缺额,一定有他一席席位。 令狐平好笑之余,又不免为这老魔感到可怜。 那位龙虎帮主早向花大娘许下心愿,一旦得遂雄霸武林之大志,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们两兄妹,可怜这老魔始终都给蒙在鼓中。 当夜,两名堂主,三名黄衣护法,与四名锦衣护法,分成四组。两名堂主配属哈魔和辛魔,三名黄衣护法的天台蟹叟古永年跟随花脸阎罗,太白八指叟萧人甲跟随令狐平,多下来的一个多刺蛾眉,则暂代令狐平原先之位置,坐镇龙虎堂,内外策应。 令狐平这一建议,结果又大受赏识,因为一连三天下来,谷里谷外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几个老魔虽然辛苦了一点,却连一句怨言也没有;不但没有怨言,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他们觉得四奇士对他们这批锦衣护法,显然多少还有一点顾忌! 这一天上午后,第二堂主胡威和第三堂主蔡义,突然双双返谷,同时带回来了一个令人相当吃惊的消息。 中条山丐帮总舵的那座山谷,据说已变成了空谷。 龙虎帮主带去的人固然一个没有遇到,就是丐帮弟子,也是人影不见半个! 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 没有人能对这现象加以解释。 令狐平也不例外。 花脸阎罗又问道:“柳奕吾护法和马如飞马护法去了哪里?” 胡威道:“柳护法和马护法决定分头打听一下,一有帮主的消息,马上返报。” 蔡义道:“最奇怪的是,谷中丝毫不见有人交过手的痕迹,就像那里已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一样……” 花脸阎罗皱眉道:“会有这种事?” 但是,这是两人亲眼看到的,又由不得你不相信。 这两名堂主返舵之后,立即受命替下第一堂主赵又同和第四堂主高仁智。 因为第四堂主负责全帮之庶务,准备过冬之粮草已支用得差不多了,必须立即大批采购,千余人的饮食,不是一个小问题。 可是,第一次派出去十名护法,犹如石沉大海,一出去就没了音讯! 再派第二批,如此依然。 这一次魔头们又发慌了。 粮草必须要前山运人,如果前山遭敌方封锁,一个个岂不是全在谷中坐以待毙?令狐平自告奋勇,决定亲率第三批护法出发。 这自是几个老魔头求之不得的事。 令狐平挑了十个人,当然全是蓝衣护法,其中包括龙虎堂那两名干练的奚姓护法和鲁姓护法在内。 令狐平这样做,亦属迫不得已;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 因为他自从进入魔帮以来,在态度上虽然表现得很积极,但却始终未跟正派方面来人交过手,这样长久下去,总会5;起疑心的。同时,四名锦衣护法之中,就数他的资格最浅,如今事到临头,他不出去又叫谁出去? 人手点齐,立即束装出发。 各道中埋伏重重,当然不会有敌潜入。一行出谷之后,令狐平带头先行,一面吩咐随行之护法,亮出兵刃,提高警觉,时时刻刻留意四下里的动静。 当一行转上一条坡道时,一名护法忽然惊呼道:“啊!护座快看那边”- 第四十四章 云波诡谲 那是山坡右侧不远的一块空地,空地上竖着一方白木牌,木牌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趁此一步者死!” 白木牌四周,二十多具死尸,层层交叠,像道围墙,前此派出的两批护法,大概就在这里了。 令狐平故作勃然大怒状,霍地拔出降龙宝剑,纵身扑过去,一脚将木牌踢出十数丈远! 身后那些护法也跟着相继飞身而下。 众人方刚站定,忽又有人发出惊呼道:“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语声未毕,四边林中已同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三十多名破衣叫化,各持铁棍奔出,眨眼便将众人成兜网式团团围在中央。 令狐平游目四扫,不由得又惊又喜,同时又感到纳闷。 原来刻下这三十多名叫化,几乎包括了丐帮的全部精英。侯丐上官树人、法丐言成钧,以及降龙、伏虎、追风、奔雷等金杖四老,赫然在列,一个不缺;余者亦均为三结以上之弟子。 使他感到纳闷的是,在群化子中,杂着一名紫脸老者,竟然是四奇士之首的甲子奇士司徒鼎呢? 前天在谷中出现的冒牌护法明明是丁卯奇士高广轩,怎么又变成了甲子奇士司徒鼎! 是他当时匆促间认错了人呢? 还是这两位奇士都来了呢? 身后那些蓝衣护法见来的这批叫化均为丐帮三结以上之弟子,其中少数几个人的衣结,甚至有七八个之多,均不禁为之脸色大变。 令狐平看清眼下之形势,知道他此刻只须掉转剑尖,身后那十名蓝衣护法将不难立成剑下之鬼,不,他只要袖手一旁,也就尽够了! 可是,他能不能这样做呢?答案是:不能!因为消灭了这十名护法,尚不足以使魔帮根本动摇,他仍得假戏真做一番! 于是,他扭头沉声喝道:“那紫脸老儿,就是甲子奇士,这老儿交给本座,其余的那些化子,玩艺儿有限,好好替本座去收拾下来,奚护法、鲁护法咱们上!” 语毕,长剑一挥,第一个预先向甲子奇士飞扑过去。 甲子奇士哈哈大笑道:“老堡主到处派人找你这小子不着,原来你小子已在这里当起护法来了。来来来,咱们去空一点的地方,看老夫当日交给你的那几手,你小子能不能再拿来用在老夫身上!” 身形掠起,斜斜退出三丈许。 身后叱喝声起,那十名蓝衣护法已同时与那丐帮弟子战成一团。 令狐平欲罢不能,只得跟着腾身,紧紧迫逼过去。 甲子奇士身形落定,手腕一番,拍出一掌,令狐平不敢实接,正待抽身问避时,耳中忽然传来一声细语道:“公子剑下留情,小的并非真的甲子奇士!” 令狐平闻言一怔,一面出剑佯攻,一面传音问道:“那么阁下是谁?” 那位冒牌奇士传音答道:“小的贱号‘大王’,是总舵第六堂主,只跟公子在中条见过一面,公子可能已经记不起来了……” 令狐平又攻出了一剑,问道:“堂主贵姓?” 那人答道:“敝人姓余。” 令狐平道:“余堂主为什么要化装成甲子奇士?” 那人答道:“这是贵堡那位丁卯奇士的主意,他说这样好将公子引开,这一场假戏,免得公子为难。” 令狐平道:“你们已算定本公子要带人出谷?” 那人答道:“是的!丁卯奇士说,公子带人出谷只是早晚的事。” 令狐平道:“丁卯奇士如今何在?” 那人答道:“已化装成本帮一名三结弟子,刚才就站在小的身边不远。” 令狐平道:“为何要这样颠倒过来?” 到人人答道:“这样可以出奇不意,迅速将这些魔徒收拾,而减少我方人手之伤亡。” 令狐平道:“丁卯奇士有没有说本公子什么时候可以脱离魔帮?” 那人道:“他说还早。” 令狐平道:“今天这十名蓝衣护法如果都被宰光了,只剩下本公子一个人,本公子回去如何交代?” 那人答道:“关于这一点,丁卯奇士已有安排,他要公子等会过去冲开一条血路,喝令一名护法回谷求援,待谷中援兵赶到,公子再作不支之状,佯装受伤倒地。同时,为了替公子留下活口作见证,这一次的十名护法,将不会全部都杀光,那位谈笑追魂已死,公子可不必担心被看出破绽……” 令狐平道:“现在是时候了吧?” 那人答道:“是的,差不多了,令狐公子可以过去了!” 令狐平不再迟疑,一个倒纵,加入这边战阵。 长剑抡舞,寒芒四射,那些丐帮弟子慑于降龙剑之威势,纷纷向后退避。 这边的十名蓝衣护法,已死去五人,其余五人,也多负伤,一个个身上全沾了血渍。 令狐平大喝道:“奚护法不必恋战,快回去再调人手!” 侯丐上官树人故意冷笑道:“想走可没有这般容易。” 说着,铁棍一抢,横身拦住去路。 令狐平一剑点去,喝道:“滚开!” 上官树人举棍格上,令狐平真气一运,剑尖一扬,一沉化点为劈! 剑光闪处,上官树人那支铁棍告一折为二! 奚护法不敢怠慢,趁侯丐后退的当口,赶紧飞身掠起,向谷中如箭射去。 令狐平任务达成,又赶去与那位余姓堂主假意站在一起。 另外的那几名蓝衣护法,则抱着一线生望,继续负伤作困兽之斗。 这一边,令狐平一面发剑佯攻,一面传音又问道:“据魔帮获得的消息说,贵帮中条总舵,刻下已空无一人,似已举舵他迁,有没有这回事?” 余姓堂主笑道:“一点不假。” 令狐平道:“贵帮总舵如今设在什么地方?” 余姓堂主道:“一半来了这座渡马谷,另一半则分成五路,由贵堡的三位奇士,及华山金龙大侠、敝帮帮主领去五处地方。” 令狐平道:“哪五处地方?” 余姓堂主道:“金陵、淮阳、北京、岳阳,及关洛一带。” 令狐平眼中一亮道:“准备去将魔帮分舵一举扫尽?” 余姓堂主笑道:“不错。” 令狐平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余姓堂主道:“主意是甲子和乙丑两位奇士想出来的,动机则系丙寅奇士所引起,不过大家认为,此举如能奏效,仍应以公子和金龙大侠居首功!” 令狐平微怔道:“这话怎说?” 余姓堂主道:“因为魔帮各地之所在及活动情形,均为金龙大侠所提供。” 令狐平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说” 余姓堂主口道:“认真地说起来,公子的功劳,应该更在这位金龙大侠之上,因为如果不是公子舍身投入魔帮,今天可能谁也不会知道龙虎帮的存在,更别说什么金龙大侠了,所以前些日子,丙寅奇士一到……” 令狐平皱了皱眉,忽然想说什么似的,有点意外地道:“什么?你说丙寅奇士到了中条,难道不是因为龙虎帮主恼羞成怒,想领人悄悄突袭贵帮总舵,前去报讯的吗?” 余姓堂主道:“他是报讯去的,正因他带来这个消息,甲子和乙丑两位奇士方想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否则大家守在中条,可能到现在都还拿不定主张。因为在这以前,大家的意见一直分为两派:一半主张全力来攻遮马谷,另一半则主张先向各派施以压力,劝导各派自我反省,退出此一邪恶组织。” 令狐平跟着又问道:“那么在这边负责的丁卯奇士知不知道,龙虎帮主去中条扑空之后,但没有将原班人马带返途马谷?” 余姓堂主道:“知道。” 令狐平道:“他猜想这魔头将人马又带去哪里?” 余姓堂主道:“他推测可能改向本帮各地分舵下手去了。” 令狐平道:“如果真是这样,贵帮分舵岂不遭殃?” 余姓堂主笑笑道:“这个公子不必担心,本帮弟子别的长处没有,耳朵之灵,脚板之滑,却为他人所不及;交锋不是好手,开溜则是行家。” 令狐平还待说什么时,余姓堂主忽然低促地道:“谷中有人出来了!” 说着,一掌拍出,便拟抽身退去。 这一掌发出的力道不轻,他意思想借掌推之力,引发真气,纵身倒射,不意令狐平不闪不避,竟硬生生承受了他这一掌。 余姓堂主大惊道:“公子” 令狐平身躯一晃,向后退跌倒,一面忍着痛楚提气说道:“不碍,这样逼真得多,你走你的!” 第一个奔向这边扑过来的是花脸阎罗。 这老魔总算还有点义气,他虽然已从奚姓蓝衣护法中知道与令狐平交手的是甲子奇士,居然毫不犹豫,仍先奔来这一边。 接着赶到的是哈魔和辛魔。 然后是四堂堂主,以及三名黄衣护法,和数以百计的各级护法。 谷中的主力,显已倾巢而出。 可是,丁卯奇士和那些丐帮弟子,一个个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苦苦支持的蓝衣护法,除了入谷报信的奚护法外,也由四人剩下两人,这两人当然是丁卯奇士暗示众人有意留下来的。 花脸阎罗见哈魔和辛魔已带人追赶下去,便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老弟伤得重不重?” 令狐平挣扎着站了起来,装得很气恼地道:“伤倒伤得不重,但是伤得很冤枉。” 花脸阎罗愕然道:“怎么呢?” 令狐平恨声道:“这老儿一味狂妄托大,小爷凭神兵之利,原可稳操胜券,不知怎么搞得,临到最紧要的关头,真力忽感不济,头晕目眩,双脚飘浮,结果反中了老家伙一掌……” 花脸阎罗暗暗跺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觉得这全是他一个人铸成的大错,如果他早解去令狐平的一身禁制,那位甲子奇士说不定已伤在令狐平的剑下了。 令狐平暗查老魔神色,知道老魔没怀疑他,便又接着说道:“这种现象,以前从未有过,不晓得是否这些日子,谷中不断发生事故,未能睡好觉的关系……” 花脸阎罗含混地道:“很可能,老夫近来也有点不舒服,我们这几个人,的确都太累了。” 令狐平道:“本座还能支持,老护法可以带人跟着下去,别叫这批臭化子跑了,这里由本座照应就是。” 花脸阎罗道:“用不着了,对方只不过是三十多人,我们追下去的人已将近对方的五倍,再派人过去也没多大用场。” 这一天,直到黄昏时分,哈魔和辛魔方才带人返谷,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这使得两个老魔头既气恼又寒心。 这座这马谷本是他们的秘密大本营,如今敌人在地形方面,竟比他们还要熟悉,这叫人如何忍受得了? 不过,在目前来说,这显然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如今最严重的问题是:谷中的粮食,将怎样解决? 采办粮草,过去派上一二个精干的护法,也就尽够了;如今一派就是十多人,尚有锦衣护法在内,都有全军覆没之虞,难道每次采办粮草,都得像今天这样倾谷而出不成? 如果这样麻烦,又何必住在这种地方呢? 护法会议照开,但是谁也想不出办法来。 令狐平在这一次的护法会议上,一改以往之作风,他不但未为诸魔出谋划策,反将对方之实力,大大宣传了一番;他当然说得很巧妙。 他说,对方阵营中,除了甲子和丁卯两奇士之外其实只有一个丁卯奇士几乎全是丐帮五结以上之弟子,那些三结弟子全是伪装的。 他说到这里,那名奚姓护法立即搭口力称不假,因为这边的一些护法,在混战之际,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死在对方一名其貌不扬的三结弟子手下;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名三结弟子,说什么也不该具有那等好身手。 几个老魔听了,无不脸色大变。 连那位最沉得住气的龙虎娘娘,也露出不安之态。 她注视着令狐平道:“如今谷中之粮草,只敷旬日之用,进出通路,又遭封锁,依令狐护法之意,这种困境如何才能打开?” 令狐平暗忖:“就怕你这女人不答应,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解散。” 龙虎娘娘见他沉吟不语,知道他一时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便又转向在座诸魔扫了一眼问道:“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天杀翁哈冥年皱了皱眉头道:“依老夫看来,本谷显已不宜居住,不如另找个地方……” 废话! 另找个地方,就安全了吗? 当初这地方还不是秘密得很! 再说,这么多的帮众,就算找到了地方,又怎么个迁徙法? 而且,这根本不是目前迫切需要讨论的问题,目前谷中粮草只够支持十日,过了这十日怎么办? 令狐平心中一动,忽然转向花脸阎罗问道:“对方只顾封锁前山,后山一定已经放弃看守,今夜由本座与老护法带人从后山出去,等粮草采办回来,再由谷中派人接运,老护法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龙虎娘娘第一个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花脸阎罗别无良策,自然只好点头答应。 这个主意的确不能算错,只可惜这个主意是由令狐平想出来的,情形就有点不一样了。 原来令狐平忽然想起,谷中粮草既然只能维持十天,他还继续留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他趁这时候出去,让谷外封锁阵容增加一份力量岂不容易促使这批魔徒早日溃败。 所以,他决定临去之前,带上一个花脸阎罗。 这老魔如能顺利除去,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是,原本说得好好的,天黑之后动身,只带三名蓝衣护法,不意晚饭过后,花脸老魔突然派人过来知照;奉娘娘口谕,前议取消,今晚暂不采取任何行动! 令狐平暗暗诧异。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五女人突然改变主意的理由。他虽然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他的警觉心,却使他不得不由坏的一方面想。是谷中另外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女人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呢? 他决定派秋云过去悄悄打听一下。 秋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不开心。 令狐平道:“怎么样?” 秋云注视了他一会儿道:“婢子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令狐平道:“一句什么话?” 秋云道:“如果公子并非真的走投无路,才投到本帮来的,最好马上离开这座遮马谷。” 她接着又回了一句道:“要离开最好就是今夜!” 令狐平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妙透了,本公子派你过去打听消息,你消息没有打听到,反受对方利用,又拿话试探本公子,这算什么意思?” 秋云道:“婢子说的全是真心话。” 令狐平笑道:“你这种真心话,本公子听得多了。你丫头放心,本公子说话算数,将来离开时,一定像以前如意一样,设法先送你们两个出去。现在彼此的真心话都说过了,你丫头还是谈谈花脸老鬼那边的情形吧!” 秋云道:“婢子刚才过去没有叫得开门。” 令狐平意外道:“老鬼这么早就睡了?” 秋云道:“那边的丫头在里面也是这样回答,说是老鬼已经入睡,但婢子却认为绝不是这么一回事!”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婢子敢断定老鬼刻下根本就不在这座遮马谷中!” 令狐平一愣道:“何以见得?” 秋云道:“这是婢子的一种感觉,相信绝对没有错。” 令狐平道:“就算你没有错,这与本公子又有什么利害关系?他或许临时接获紧急命令,有事出谷去了,这也平常得很。” 秋云道:“是的,不过,连你这位锦衣护法也被蒙在鼓中,事情恐怕就不太寻常了。” 令狐平想了想,抬头说道:“如果本公子始终都被怀疑和监视之中,现在走,走得了吗?” 秋云道:“走得了!” 令狐平道:“怎么走法?” 秋云道:“哪一种走法都可以,但凭你选择。最安全当然还是走秘道!” 令狐平惑然道:“秘道?” 秋云道:“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令狐平道:“你是指龙虎堂中的那条秘道?若是从那条秘道中出去,你和忆娘两个,又怎么办?” 秋云微微一笑道:“眼前就有一条,何必舍近而求远。” 令狐平愕然道:“什么?你是指我们这边的秘道?我们这边的秘道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堵死了吗?” 秋云笑道:“堵死了难道就不能再打通?” 令狐平道:“是你打通?” 秋云伸出双手,笑道:“看看婢子的双手。” 丫头的一双手果然伤痕斑斑,因为她的皮,本来很白皙,那些擦破的血疤,看起来更是显眼。 这丫头真是用心良苦。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既然地道已通,那就不在乎今晚或是明夜了,等明天看看情形再说吧!” 次日,令狐平一早就被召进了龙虎宫。 同时被召进宫的是四名堂主,三位锦衣护法和三位黄衣护法却一个也没有看到。 龙虎娘娘等众人坐定之后,含笑说道:“妾身今天要向各位宣布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帮主安然无恙,昨晚有人回各,除调走三位锦衣护法和三位黄衣护法外,并传令加封令狐护法为第一副帮主,我们现在先向令狐副帮主道贺……” 四名堂主纷纷起立致意。 令狐平只好以惊喜而又兴奋的表情,向众人还礼,并谢了恩典,但心底里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接着问道:“帮主如今在哪里?” 龙虎娘娘道:“目前在巴东,会齐六名护法之后,准备赶去奉节。” 令狐平道:“去奉节干什么?” 龙虎娘娘道:“听说丐帮已迁去那边。” 令狐平道:“那么这边的粮草问题,娘娘如何解决?” 龙虎娘娘笑了笑道:“现在是你这位副帮主的问题了。” 令狐平思索着点点头,没有立即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才转向那名四堂主道:“大家请先各回本堂,等本座想出妥善的办法,再找诸位商量。” 回到住处之后,令狐平找来秋云,将适才之经过说了一遍,问她对那丑女人的安排有何看法。 秋云道:“全是一篇鬼话!” 令狐平道:“这还用说?当然是鬼话?要封副帮主,无论怎样数,也不会轮到我这位浪荡公子,这不过是一种幼稚的安抚手段罢了。” 秋云道:“同时婢子敢打赌我们那位帮主目前绝对不是等在巴东” 令狐平道:“这一点就是本公子最不能放心的事,我自信表现得不错,不知道这位魔头还是瞒着我。” 秋云忽然道:“这魔头会不会因为四奇士都在外边,带人去了奇士堡?” 令狐平差点跳了起来道:“不错,我几乎忽略了这一点,谢谢你丫头提醒我,你快去跟忆娘收拾收拾,愈快愈好!” 秋云见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欣然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与忆娘收拾妥当。 临走之前,令狐平突然道:“慢一点……” 秋云愕然道:“还等什么?是不是又改了主意?” 令狐平笑道:“等等你就知道了,你去替我把四名堂主请来。” 秋云很不高兴地去了,片刻之后,第一堂主赵又同,第二堂主胡咸,第三堂主蔡义,第四堂主高仁智,先后相继到达。 令狐平示意两个丫头退去隔壁,然后关上室门,命四人并排坐在一张石椅上。 第四堂主高仁智满怀着希望问道:“护座是不是已经想出什么方法,可以解决粮草的危机?”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本座已经想到一个很妙的方法。” 第一堂主赵又同抢着道:“什么方法?” 令狐平笑道:“减少人口。” 四人闻言,面面相观,均不知令狐平此语意何所指。 令狐平笑接道:“因为人口减少,便可减少口粮之消耗,现没有一种方法比这种方法来得更实际!” 第一堂主赵又同迟疑地道:“那要如何减少……” 令狐平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出一支降龙剑。 第二堂主胡威,和第三堂主蔡义双双惊呼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令狐平笑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将可以帮助你们下一辈子如何学做一个好人!”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四人几乎没能看清他的出手,便告同时了账。 令狐平收起宝剑,走去隔壁道:“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秋云道:“那四位堂主呢?” 令狐平笑道:“他们因为粮草问题无法解决,向阎罗爷请教去了!” 摸出秘道,令狐平马上遇到新的难题。 秋云多少懂得一点武功,身手尚称敏捷。但忆娘这丫头就麻烦了,她看起来虽然很健康,却连一丈上下的谷地,也不敢往下跳。 要秋云背一个往下跳,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令狐平无法可想,只好将这丫头一把抄起,轻轻跃落谷底。 三人走进树林,寻找出路,即于此时,林外有人笑道:“小子好大的胆,拐诱妇女,席卷私逃,该当何罪,快来领受帮规!” 两个丫头的面孔,全吓得变了颜色。 令狐平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要紧,是敝堡的一位奇士,他不肯进来,大概是要我出去,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 含笑坐在林外一棵大树底下的,正是丁卯奇士高广轩。 令狐平走过去,有些奇怪道:“高叔叔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丁卯奇士冷笑道:“等你出来呀!” 令狐平道:“叔叔别说笑话了,阿平问的正经。” 丁卯奇士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已算定这几天不会有人出谷,闲着无聊得很,正在寻找另一秘道的出口,打算混进去找点乐子,没想到刚刚有所发现,你小子就出来了,原来这条秘道是通往你小子的住处,我若摸进去了,那才叫热闹呢!” 令狐平道:“侯丐和四老他们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丁卯奇士道:“在此不远的一座石洞中。” 令狐平道:“高叔叔知不知道谷中的几个高级魔头均已于昨夜悄悄离谷他往?” 丁卯奇士微怔道:“不知道啊!去了哪里!” 于是,令狐平便将昨天返谷后的经过,以及秋云提醒他几个魔头可能被龙虎帮主一起召去奇士堡的事说了一遍。 丁卯奇士也有点发慌道:“此事大有可能,这怎么办呢?现在堡中只有老堡主,和阿德阿义几个人,绝对不是这些魔头的敌手,司徒老儿他们三个又都分散开来,唯今之计,只好请这批化子头儿,一起开过去帮帮忙了。” 令狐平摇头道:“这样不太妥当。” 丁卯奇士道:“有何不妥?” 令狐平道:“这些化子也许很乐意帮忙,但我们却不能要别人为我们奇士堡拼命。” 丁卯奇士道:“在这里与去奇士堡,杀的都是同一帮徒,这有什么分别?” 令狐平道:“这是名义问题,你清楚,我清楚,但外人却不一定能够了解;同时,我相信家父也一定会反对这样做。” 丁卯奇士道:“否则怎办?” 令狐平道:“堡中人手虽然不多,不过凭各种机关布置,一时尚不致有何危险,而且这只是一种猜测,还不一定就是事实……” 丁卯奇士道:“万一是事实呢?”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我看这样好了,叔叔仍旧带人守在此处,另请四老派出三名得力弟子,星夜分头追拦司徒鼎叔叔他们三位,请获讯后立即返堡,这边阿平马上动身,说不定会赶在这批魔头的前面……” 丁卯奇士道:“就凭你们父子应付得了吗?” 令狐平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父子,武林中并没有几家,虽然我们只有父子四人,也够让这批魔头手忙脚乱一阵子的。” 丁卯奇士忽然问道:“那位龙虎帮主究竟是何许人,你有没有打听出来?” 令狐平道:“没有。” 丁卯奇士皱眉道:“真是怪事,这厮不知道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我们几个挖空心思,还是想不出这样的一个人来。” 令狐平笑道:“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将来等他落网之后,还愁揭不穿他的庐山真面目?” 丁卯奇士点点头道:“好的,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 令狐平笑道:“阿平还想麻烦叔叔一件事。” 丁卯奇士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林中的那两个丫头,想请叔叔暂时照应一下。” 丁卯奇士蹙眉道:“你小子的-咦事真多!” 令狐平笑道:“多两个人为你烧饭洗衣服不是更好吗?” 丁卯奇士道:“你小子少耍风凉,你交上这么多的女娃儿,看你小子将来如何安排!” 令狐平道:“有多少?” 丁卯奇士道:“加上这两个已经五个了,还不算多?” 令狐平微怔道:“五个?哪来的五个?” 丁卯奇士道:“怪啊!你自己的好事,居然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令狐平怔道:“不慌,哪五个你且说说看!” 丁卯奇士道:“第一个是一个叫如意的丫头,对吗?” 令狐平道:“不错。” 丁卯奇士道:“再过来便是那对贾家姊妹……” 令狐平一叹道:“什么?贾家那对姊妹怎能算在里面?” 丁卯奇士道:“那对姊妹是你叫他们赶去中条的呀!” 令狐平道:“这就怪了!我要她们去中条,全是一番好意,这跟……这跟……有……有什么关系?” 丁卯奇士道:“我怎知道你们有什么关系?” 令狐平耸耸肩道:“好吧!我也不跟你争了,就算五个便是。” 说着,转着向林中喊出秋云和忆娘,为两个介绍与丁卯奇士相见,然后在丁卯奇士指点下,走出这马谷。 一路上,令狐平不敢耽搁,放开脚程,全力奔驰! 他仍然保持着本来的面目,甚至还穿着原来的那一身衣服,因为他相信龙虎帮主和花脸阎罗等人,一定不会这样快就获得他在谷中杀了四名堂主的消息,如果两下里碰上了头,他的锦衣护法身份,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三天后,令狐平开始进入另一山区,距离奇士堡只有一昼一夜的路程了。 他入山不久,便在一爿小村店中歇下来。 过去的这三天,他的成绩不错,他已在这三天中赶了别人十天都不一定赶得完的路程。 为了应付来日之苦战,他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经过一宵酣眠,次日继续上路。 从现在开始可以说随时均有与那批魔头碰上的可能,令狐平不得不提高警觉;哪怕是风吹草动,都在他留意之中。 这一天中午时分,当他行经一片树林时,他马上发觉林中有人藏在里面。 于是,他故意装作走累了的样子在林边一块青石上坐下来。 他背向着树林,以便对方利于暗算;他不能断定林中藏伏的是何许人,但只要对方想下他的手,他就要不客气了。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林中那人这时,向他发出了一声低而亲热的招呼:“外面坐着的可是令狐护座?” 原来是龙虎堂的那位蓝衣护法惹不得支三解。 令狐平暗暗松出一口气,他没有料错,在这些家伙心目中,他果然仍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锦衣护法。 当下他故作吃惊状,转过身去道:“哦,是支护法?” 支三解在林中低声又道:“请护座进来说话。” 林中只有支三解一个人。 令狐平四下望了一眼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支三解道:“是的,宰父老护法他们几位刚刚过去,卑座奉命留在这里监视出入山区的可疑人物。” 令狐平道:“你大概想不到本座也会跟着赶来吧?” 支三解道:“是的,宰父老护法他们未曾提及护座也会赶来。” 令狐平道:“帮主与舒老护法来了没有?” 支三解道:“来过了。” 令狐平道:“本座本来奉命留在总舵,因为娘娘不放心,恐怕这边人手不够,才又追派本座赶来,帮主他们有没有拟定围攻之计划?” 支三解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四道:“这是我方准备进攻该堡时,人手及路线分配的草图。” 令狐平道:“给本座看看!” 支三解依言递过纸折子,令狐平伸手接下。 令狐平纸把子是接住了,但伸出的一条手臂,却在这一瞬间被支三解出其不意一把紧紧叼住! 令狐平已从这厮的出手上看出这厮是个大行家,当下不敢以一身功力作赌注,故意装出很意外的样子,愕然问道:“支护法这算什么意思?” 支三解嗷嗷怪笑道:“你小子心里明白!” 令狐平道:“支护法是不是已被奇士堡的人收买了?” 支三解道:“这一次回舵调人,正是本座,帮主与娘娘的意思,都不想让你小子知道,所以宰父老护法才命本座留下,只要看到你小子出现,便可将你小子置诸死地。你小子竟诡称系奉娘娘之命,岂非欺人之谈?” 令狐平知道饰辩无益,又改以恐吓道:“本公子是何许人,尊驾应该清楚,你现在制住的只是本公子的寸关穴,本公子凭着一身如意玄功,如拼着那条手臂不要,你伙计一样难逃活命。” 支三解哈哈大笑道:“是的,你小子是何许人,本座清清楚楚,可惜你小子一直没有打听打听我支某人又是何许人!” 令狐平道:“阁下何许人。” 支三解道:“你小子可知道支某人为何被人喊作惹不得?” 令狐平道:“正想请教。” 支三解道:“你不妨看看支某人的指甲,这种指甲你小子以前见过吗?”- 第四十五章 两魔殒命 令狐平道:“阁下练过邪门毒功?” 支三解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如果你小子想用强,支某人不要你的手臂,只要你小子破点油皮,就够你小子受用的了!” 令狐平道:“阁下既然具有这等自信,为何还不动手?” 支三解道:“那是因为本座有个坏习惯,每次下手杀人之前,一定要先加以折磨,直到对方喊爹喊娘为止哎唷,我的妈呀!” 这位蓝衣护法正说到得意之处,脸上忽然现出痛苦之色,随着一声惨叫,五指逐渐无力松弛,瞳孔中的光芒也跟着打散暗淡…… 令狐平呆住了! 谁救了他一命? 直到支三解摇晃着向前倒下去,露出后脑门上的一截镖尾,他这才突然想起一个人;回过头一瞧,果然看到追命镖钱大来正在另一大树后向他招手。 令狐平走过去拱手道:“多谢钱兄及时援手。” 追命镖钱大来连忙拦着道:“公子快不要说这些,你谢我,我谢谁我钱某人这条性命当初又是哪里来的?” 令狐平道:“钱兄是什么时候赶到的?” 钱大来道:“昨晚。” 令狐平道:“跟花脸老鬼他们在一起?” 钱大来道:“是的。” 令狐平微怔道:“不是说这次只来了三名锦衣护法和三名黄衣护法吗?” 钱大来道:“他们怎会告诉你真话。” 令狐平道:“钱兄是不是早就来了这里?” 钱大来道:“是的。这是几个老魔头对你最后一次的考验。你如果这次不赶来,便证明你是真心归顺,但花脸老鬼已料定你一定会起疑赶来,所以留下我和这姓支的,守在这里等你前来。” 令狐平道:“钱兄救了小弟,将如何向几个魔头覆命?” 钱大来叹了口气道:“钱某人一时误人歧途,如今已深深觉悟,今后只要有一口太平饭吃,哪怕是为人帮佣,亦属在所不计,哪还会回去。” 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嘿嘿冷笑道:“别打这些如意算盘了,伙计。你伙计今天能落个全尸,就算够运气的了!” 钱大来脸色微交道:“是哈魔!” 令狐平道:“一听脚步声,辛魔大概也来了。你等会儿站在我身后,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要出手,如果一对一,钱兄必然吃亏,不如一起交给小弟对付,由你从旁以飞镖策应,反而易占胜算。” 说话之间哈魔与辛魔已大步走来林中。 令狐平拔出降龙剑,迎上去笑道:“本公子如今已是副帮主的身份,你们见到本公子,为何不按帮利参拜?” 哈魔切齿道:“老夫早就看出你小子不是东西,果然被老夫料着了。” 令狐平道:“你老鬼若是真有知人之明,兽心老魔就不会枉送一命了,亏你老鬼还好意思往脸上贴金!” 哈魔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我们老大是死在你小子手上?” 令狐平笑道:“虽然不是直接死在本公子手上,不过却以本公子出的力气最大,你们等一下去问问他就知道!” 哈魔勃然大怒道:“混蛋!” 说着向辛魔道:“这小子诡计多端,我们先收拾下来,再抓那姓钱的回去,这山中到处有我们的人,不愁他飞上天去。” 辛魔一听兽心老魔之死与这位浪荡公子有关,双目中登时送射出一股慑人的凶焰。 这时经哈魔一招呼,立即问声不响的与哈魔成剪形之势,向令狐平分左右包抄过来。 令狐平故意拿话刺激两魔找他一个人动手,好让钱大来暂时置身事外,如今日的已达到,连忙提足全部精神,准备跟这两个闻名的大魔头好好的一决雌雄。 林中地方不宽,两个老魔只追上三五步便将令狐平困在两株大树之间,要想再退,已无去路。 令狐平哈哈一笑,剑光闪处,身形突然凌空扑起。 两魔以为他想逃走,迅即追扑过去,同时抖臂打出一股劲风。 林中枝叶为这两股掌风震动纷纷断折,飞扬如雨。 这两个魔头的一身功力,果然深厚惊人! 令狐平左手一伸,在三丈多高处,抓住一根横枝,一面随风摇荡着,一面扭头向下笑着道:“两位要不要先来高处玩玩?” 辛魔遥空挥掌一切,那根树枝立告啪的一声折断。 令狐平足尖一登,又向另一株大树平射过去。 哈魔跟过去又是一掌,如此往复追逐,有如两名顽童,在赶一只飞鸟,双方显然都有意想借法消耗对方的内力。 哈魔一边发掌追逼,一边嘿嘿冷笑道:“看你小子这样能坚持多久!” 钱大来不知道令狐平一身毒性早已解除,这时不由得大为着急。 他觉得这样缠耗下去,对令狐平相当不利,如果时间一久,引发体内毒性,令狐平纵然不会死在这两个魔头手上,一身功力必然要受影响。 他无法出声警告,情急无奈之下,只好不顾令狐平的吩咐,抖腕向哈魔打出一支飞镖。 谁知哈魔耳听脑后风响,连头也没回一下,衣袖向后一拂,便将那支飞镖扫飞一边,深深钉在一棵树干中。 钱大来的飞镖向有追命之称,其威力可知,可是,他这种追命镖,竟对两魔一点也发生不了作用! 不过,钱大来这一镖虽然未收克敌之效,却因而触动了令狐平的灵机。 他于飞身腾纵之际,悄悄折下了几段坚硬的树枝,然后在树叶纷扬中,以灵巧的手法,用树枝代暗器,对准辛魔双目射去。 辛魔想不到飞扬的树叶中,竟藏着由人发出的利器,一时大意不查,竟被射中一目。 一根树枝插进眼眶,会有什么结果,自属不难想象。 辛魔负痛大吼,伸手一拨,竟将左边一只眼珠子一起拔了出来。 好个绝情老,果然绝情得可以,他拔出了自己的眼珠子,就像不是从自己眼中拔出来的一样,信手一扔,丢得远远的,鲜血流满一脸,擦也不擦一把,继续抢攻如故,发出的掌力,亦较先前更为凌厉。 令狐平接着又以同样的手法,向哈魔发射了几支树枝,虽然没有收到同样的效果,不过却达到了使这魔头心浮气躁的目的。 他看看时机已至,知道是他以七绝剑收拾这两个魔头的时候了。 于是,真气一提,像蝉过别技一样,口发长啸引身飞出林外。 两魔自然不肯放松,跟着亦自林中紧紧追出。 等两魔自林中追出,令狐平已在外边空地上仗剑含笑而立! 两魔均属大行家,一见令狐平这派气势,不由得凛意潜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脚步。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四奇士的武功路数吗?今天你们有机会可以看到了。两位用不用兵刃?” 两魔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步一步向前退去。 在逼至离令狐平丈许处,两魔一声轻嘿,四掌齐翻,一阵狂飙,平地卷起,方圆五丈之内,尽为这股罡气所笼罩,沙飞石走,尘埃蔽日,声势好惊人。 可是令狐平一闪身,人影便告消失不见。 两魔正讶异间,身后有人笑道:“这是丙寅奇士的九宫移形身法。知道谁是丙寅奇士吗?就是在太原收拾了你们老大兽心老儿的那一位!” 两魔猝然转身,呼的一声,又是一掌。 令狐平这一次未再问让,含笑仗剑,屹立原处,竟正面硬生生的承受了老魔一掌。 当两魔那股强烈无比的掌劲袭至时,他的身躯就像迎风荷柳一股,只轻轻摇摆了两下,便又回复原先之姿态,含笑屹立如故,丝毫未受损伤。 两魔全给瞧呆了,竟忘了接着再发第二掌。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两位看清楚了没有?这便是甲子奇士的‘如意玄功’。逢坚则柔,逢柔则刚,刚柔随心,变生一念!” 说着,笑意一敛,突然手中那口降龙宝剑向半空中化虹掷去。 两魔见状又是一呆! 这小子难道疯了不成? 好好的一口宝剑,又不是变戏法,这样丢去空中干什么? 两魔念转未已,只听令狐平突喝一声:“请再尝尝乙丑奇士的无相神掌!” 随着这一声断喝,一片幢幢掌影,已然疾奔而至。 两魔大吃一惊,慌忙发掌格架。 可是当两魔迎着那幢幢掌影要想加以化解时,那一片幢幢掌影又告消失不见。 哈魔情知不妙,正想招呼辛魔后退,后背上却如有烙热铁,已遭令狐平一掌印个正着! 令狐平毫不贪功,一击得手,立即抽手,正好及时接住自空中落下的那一口降龙宝剑。 一旁观战的追命镖钱大来,对令狐平这几个连续的神妙动作比谁都看得清楚,于是情不自禁,竟鼓掌喊起好来。 哈魔中了一掌,气血泛涌,星斗满天,向前连冲了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令狐平接住宝剑后,不再客气,立即将传自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绵绵展开。 这套七绝剑法是他习成之后,第二次正式使用。 第一次正式使用是在襄阳的那座擂台上,当时他只运用了其中的一个招式,便与甲子奇士交成平手,虽说那是甲子奇士有意相让,但已不难想象这套剑法的威力。 这套剑法最大的长处,便是每一招看上去都很平凡,使敌人易生轻视之心,但实际上的变化,却精奥无比,如果不是老江湖,阅历过人一等者,几乎每一招都能制人于死地。 两魔均具有一等甲子以上之修养,放眼当今武林,无论辈分或功力,已罕有其匹,临敌之经验,自更不必说。 两魔若是平心静气,将这位浪荡公子当成一名真正的对手,这套七绝剑法虽然精奥,鹿死谁手,尚难预卜。 问题是令狐平在正式动手之初,即已定下步骤,如今两魔分别受创,早已动了真火,实力自是大打折扣。 令狐平心中坦荡,意气如虹,这次返堡赴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视恶战如儿戏,因之一把降龙宝剑更见挥洒自如。与两魔之心情恰恰相反。 三十多个回合下来,两魔已被剑尖划下了十余处创口,衣衫飘零,满身是血,令狐平虽然也中两魔数掌,但仗有如意玄功护身,一时尚无大碍。 就在这两老一少杀得难分难解的当口,追命镖钱大来突然高呼道:“令狐兄注意,那边好像有人赶过来了!” 说着不问令狐平同意与否,双手齐扬,又向两魔发出连串飞镖,意在迫使两魔后退,好让令狐平脱身。 两魔当然不会在乎这几支飞镖。 相反的,两魔一听援兵将至,精神反而因之大振,一时忘却创痛,进攻更加凶猛。 令狐平心肠一横,突然舍身抢人两魔掌影中,提足一口真气,剑如电闪,只攻不守,着着指向两魔之要害。 两魔受激如狂,厉吼连连,亦不顾宝剑之锋利,意欲舍命一举把令狐平毙于掌下。 令狐平一剑扫向辛魔之左臂,辛魔竟然视如不见,不但未将左臂撤回,反以右掌照准令狐平天灵盖狠狠拍落! “啊”的一声,血光闪处,辛魔一根手臂齐根断落,令狐平亦因趋避不及,堪堪让过顶门要害,而让辛魔拍中左肩! 这是可怕的一剑,也是可怕的一掌。 辛魔脸色苍白,有如醉酒一般,闷哼着向后踉跄退去。 令狐平亦告颓然踣地。 令狐平虽然受伤较轻,但吃亏的还是令狐平。 因为对方虽然伤了一个辛魔,尚有一个哈魔,而且哈魔这时就在他的身前不远。 哈魔自然不肯错过这千截难逢的机会,切齿骂了一声:“这次看你小子还往哪里逃!” 哈魔之掌高举,一掌疾拍而下! 令狐平下半身麻木,要想腾身闪让,已是力不从心。 追命镖钱大来见状大骇,顾不得自己是否是哈魔之对手,大喝一声,飞身扑上。 哈魔冷冷一笑道:“你是找死!” 举起的手掌,一个翻转,蓦向追命镖钱大来劈了过去! 追命镖钱大来救人心切,一时不及闪避,竟遭老魔拦腰扫中。 这一掌比令狐平中的那一掌要重。 追命镖一个翻滚,从半空中栽落下来。 人一落地,即告失去知觉。另一边,十多名青衣护法,已向这边赶了过来,带头的正是那位黄衣护法天台星叟古永年。 这时候的情势,真是紧迫极了。 令狐平和追命镖已相继受伤,就是没有这批青衣护法赶来,单是哈魔一个人,也够两人受的了。 还好令狐平受伤的只是一条左臂,经追命镖从中打一岔,已经缓过一口气来。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有所动作,他仍装作无法动弹的样子,半欠着身躯跌坐在那里。 这一来哈魔上的当可就大了。 他打发了追命镖钱大来,不分青红皂白,转身又是一掌,照准令狐平当顶狠狠拍下。 令狐平直等到这老魔力道完全发足,方以毫厘之差,闪身避开,同时剑尖一挑,向上送去。 一剑正好扎在老魔心窝上! 天台蟹叟古永年领着十多名青衣护法赶到,恰好看清了这一幕。 令狐平若无其事地缓缓站起身来,一面拂拭着宝剑上的血迹,一面望着那位天台掌门人冷冷说道:“本公子很少趁人之危,躺在那边的辛老儿,好像还有一口气,你们先过去救活他,然后你们谁认为可以在本公子剑下走几招,本公子一定要使你们满意;如果你们谁也没有这份自信,就替我快快滚开,回去再换别人来。” 说着看也不多看一眼,径向昏迷中的追命镖钱大来走去。 天台蟹叟古永年当日亲见这位浪荡公子一剑解决毒马蜂宗一鸣,几乎比削萝卜还要轻松,如今眼前的哈魔和辛魔,又是一惨死一重伤,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令狐平已给他一个下台的借口,当下连忙领着那十多名青衣护法,用树枝布条结成一副担架,匆匆抬走了绝情老魔。 令狐平查看了追命镖钱大来的伤势,知道一时难以复元,不由得皱眉沉吟起来。 山中非养伤之所,又乏人照料,再加以那些魔头获讯之后,随时均有赶来的可能。 这怎么办呢?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疗好自己的臂伤,然后冒险将追命镖送去奇士堡。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刺耳狼嚎…… 但这些都难不倒令狐平。 他是在这座深山中长大的,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分辨方向。 使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会由道旁突然冲杀出来,如今他身上多背了一个人,除非他忍心弃追命镖于不顾,否则哪怕是来的一名青衣护法,他可能都无力应付。 他猜测着敌人可能设伏的地方,尽量选择难走的小路,这样足足摸索了大半夜,总算侥幸未遇阻碍。 但由于他是绕道而行,虽然走了大半夜,却只走了十多里路。 本来一昼夜即可走完的路程,如照这样速度走下去,显非三天三夜不可。 他身上只备了少许干粮,一个人一天的口粮,如由两个人分用,且须维持三天以上,自是一件办不到的事。 他虽然感到极度的疲累和饥饿,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休息,也不敢取干粮充饥,他怕一停下来,就失去了再举步的勇气,就像一个渴睡的守夜人,不敢轻易合上眼皮一样。 这样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他才深深嘘出一口气,无力地在一块大石背后坐了下来。 他放下背上的追命镖,去山间中盛来一革囊清水,取出三分之一的干粮,交给追命镖食用。 追命镖迷迷糊糊睁开眼道:“那……那两个魔头……是不是……都走了?” 他竟不知道那已是昨天的事。 令狐平笑了笑道:“是的,都走了,这里是干粮和清水,你快用一点吧!” 追命镖道:“你呢?” 令狐平道:“我已经吃过了。” 追命镖大概是饿极了,闻言不再客气,顷刻之间便将一袋清水和干粮吞食得干干净净。 追命镖填饱饥肠,精神马上好起来,他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令狐平笑道:“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追命镖道:“我记得……我被那哈老鬼打了一掌……之后……之后……我就记不起来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之后发生的事很多很多,总说一句,如果不是你钱尼舍命挨上老鬼一掌,咱们现在都不会坐在这里,咱们究竟谁救了谁,这个账我也算不清楚。” 追命镖叹了口气道:“钱某人除了会发几支飞镖,可说别无所长,平时对这一手功夫,一向相当自负,这次遇上这两个魔头,才知道连自保都不够,真使人惭愧之至。” 令狐平道:“钱兄这话就差了,武功一道,浩瀚无涯,谁也不能以已有之成就为满足,别说是钱兄,就是本堡的四位奇士,他们也不自视天下无敌,问题端在是否用在正途上,处处能求心安,处处无负公益,便是英雄,便是侠士,便不愧一身所学……” 追命镖又叹了一口气道:“钱某人哪能与公子比。” 令狐平道:“哪一点不能相比?如果钱兄指的是武功,那就更不用说了,我的武功高,为何仍会伤在辛魔掌下?你的武功低,为何结果反而救了我一命?” 追命镖苦笑着正想再说什么时,眼光偶扫,忽然讶声道:“那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令狐平顺着望去,不禁脸色一变道:“不好,起火之处,正是本堡,那些魔头可能已经攻进堡中去了!” 追命镖大叫道:“这怎么办?钱某人虽然行动不便,尚能够照顾自己,公子留点干粮下来,快点赶去看看吧!” 令狐平苦笑道:“本堡离此少说也有百里左右,等我赶到早已烧光了。” 追命镖着急道:“那怎么办?” 令狐平道:“尽人事,听天命,堡中防守甚严,也许这只是魔头们的一种骚扰行动,我们且看看火势进展的情形再说,现在急也没有用。” 于是,两人一起注视着远处天际那片袅袅上升、有如一团黄云似的浓烟,心情都很紧张。 这样过了约莫盏茶之久,那片烟云忽然呈现停滞,竟未再见扩大。 追命镖钱大来深深嘘了口气道:“谢天谢地,火势终算小了下来了。” 令狐平突然跳起来道:“我们真是两个大笨蛋!” 说着,一把挟起追命镖钱大来,放开步子便朝起火的方向奔去。 钱大来有点诧异的道:“公子莫非……” 令狐平边走边答道:“既然那边起了火,便证明一些老魔头都已集中在那边,这正是我们赶路的好机会,我们居然还坐在这里观望,岂非笨不可言?” 钱大来不安地道:“公子已一天一夜未曾获得安息,会不会太累?” 令狐平道:“这比堡破人亡,总强得多。” 一路上果然未遇阻碍,令狐平一口气奔驰了六十多里,方才停下来喝了几口涧水,喝过了水,继续上路,日落时分,高耸的堡楼,已隐约在望。 现在令狐平不敢再大意了。 他找一隐僻之所歇下,取出剩下的干粮,与追命镖一人吃一半,这是他两天来的第一顿,吃过干粮之后,他一句话不说,倒身便睡。 睡到半夜醒来,他吩咐追命镖守在原地,然后取出降龙剑,飞身掠出树林。 他并没直接取道奔向三里外的堡楼,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必然已遭到封锁,硬闯只有吃亏。 他要找的是魔方设在这附近的第一道桩卡,他可以先解决很多很多问题。 在一排林木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没想到四奇士都不在堡中,这座奇士堡还是这样难攻,如果四奇士闻讯赶来,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另一人接口说道:“小弟的看法恰巧相反,如果四奇士回来,事情反而好办得多。” 原先那人道:“这话怎讲?” 另外那人道:“因为四奇士一旦赶回,就会发生大厮杀的场面,你想想,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对方一共才有几个人,那时……” 原先那人忽然咦了一声道:“你干嘛捏住我的颈子?” 另外那人也咦了一声道:“没有啊,你看,我的两只手不都在这里?” 原先那人道:“那么,是谁在开玩笑?这边只有我们两个,老郑和老冯他们无事不会来这里,而且” 那汉子说道,便想转过身去看个清楚。 身后有人微微一笑道:“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吗?那么本公子可要对不起了!” 那个被捏住颈子的汉子张口欲呼,声音还没有发出来,颈骨已发出一声脆响,应手折断。 另外那名汉子跳起身来便想逃跑,没想到两脚刚刚站好,整个身躯便又像断了腿的田鸡一样,叭哒一声,摔了下来。 令狐平伸出一足,踏在那汉子胸口上,笑着道:“你伙计最好是看清楚来的是何许人,有没有你伙计还手的机会,再动歪脑筋。” 那汉子翻了翻眼皮,失声道:“是……是……令狐护法!” 令狐平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那汉子忙道:“护座无论要小的干什么,小的都答应,只求护座饶了小的这条狗命。” 令狐平道:“帮主在哪里?” 那汉子道:“就在这附近一带,确实的地方,小的……不……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白天堡中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据说是一座粮仓。” 令狐平道:“据说?” 那汉子道:“是的,因为这一把火……不……不……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放的。” 令狐平道:“谁放的?” 那汉子道:“听说是在堡中卧底的一名护法放的。” 令狐平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道:“小的不……不……不知道。” 令狐平道:“从这里再过去的一道桩卡,相离多远?” 那汉子道:“不远,就在那边的一块青石背后。” 令狐平道:“若是发生事故,桩卡与拉卡之间怎样联络?” “老方法。” “放号炮。” “是的。” “你们已经来了几天?” “四天。” “向堡中进攻过几次?” “两次。” “都没有成功?” “是的。在靠近堡楼的那一段路,似乎每一步都有机关,两次死了二十多人,帮主便没下令再进攻。” 令狐平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攻堡计划?” 那汉子道:“舒老护法想出一个主意,帮主打算明天开始进行。” “什么主意?” “调集六十名护法,分三批,从设有机关的那段路面上,一尺一尺的挖过去,一直到堡楼为止。”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又道:“你们这几天都吃些什么?” 那汉子道:“我们带的口粮很充裕,差不多什么都有,可以支持一个月没有问题。” 令狐平道:“你们这边两个人的口粮放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嘴巴一努说道:“在那边树底下,有个麻袋,里面装的便是,护座如果不嫌弃,可以全部取去。” 令狐平点头道:“横竖你伙计已用不着了,我当然要全部拿走。” 那汉子一听口风不对,腰杆一挺,便待死命一拼。 令狐平哪还会留给他这种机会,足尖一沉一捻。那汉子浑身一阵颤抖,便告四肢舒展,寂然气绝! 令狐平将两具尸体提去远处抛弃了,方转回来拿起那只麻袋。 麻袋中果然样样都有,炒米、麦饼、卤蛋、卤菜、肉脯之外,居然还有两包烟丝和一大皮袋的酒。 令狐平将麻袋提回追命镖钱大来藏身的地方,向追命镖钱大来道:“小弟原拟将钱兄以硬闯的方式送去堡中疗养,刚才听到一个消息,又加上获得这袋食物,小弟的计划,打算变更一下,不悉钱兄是否同意?” 追命镖钱大来忙说道:“钱某人腰伤并不严重,只须静养数日便可复元,公子有何计划尽管去做便是,用不着为钱某人操心。” 令狐平道:“魔方现有的厉害人物计有龙虎帮主、庄老、艾老、风云剑客舒老儿、多刺蛾眉阴小小、青城剑客柳奕吾、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等八名之外,那些蓝衣护法尚不包括在内,就是四奇士能在三天之内全部赶回来,这一仗都不一定乐观,如果三天之内赶不回来,将不堪设想……” 追命镖大惊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据刚才一名蓝衣护法招供,从明天起,这边将调集六十名蓝衣护法,分为三组,进行挖掘,以硬除靠近堡楼路面下的机关埋伏,这种方法虽然很笨,但在人力充裕的情况下,却是一种最有效的办法,依小弟估计,六十分三组,轮流不停地动手,大约三天即可完成……” 追命镖着急道:“公子只有一个人,有什么方法加以阻止?” 令狐平苦笑了一下道:“还是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处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追命镖道:“希望公子以生命为重,最好不要轻易冒险,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令狐平道:“至于如何阻止对方,不使顺利完成挖掘工作,小弟已有成竹在胸,小弟担心的只是钱兄一个人在这里,要被对方发现了,小弟返救不及,将如何是好?” 追命镖道:“公子应该看得出钱某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处地形隐蔽,又有足够的食物,别说不容易被人发现,就是不幸落入对方手里,充其量一死而已,算得什么?钱某人能挨到今天,还有这条命在,已是够侥幸的了!” 令狐平点头道:“好,钱兄珍重,小弟要走了,如果都能逃过了这一劫,我们就还会见面的!” 语毕,引身一掠,再度没入夜空之中。 第二天,当一批蓝衣护法在青城刀客柳奕吾督率下,正准备挖掘奇士堡前的那段路面时,忽然之间,嗖的一声,一道蓝色火焰,直冲天际。 众人正疑愕间,第二道火焰,又接着升起! 青城剑客脸色微变,摆手约住众人道:“大家停一停,好像有人从这边闯过来了!” 接着又点头道:“你们守在这里别动,待本座去向帮主报告,如果来人出现,不问来者是谁,千万别放过去!” 说罢,转身匆匆奔入不远处的一座树林。 青城剑客去后,带着蓝色芒尾的号炮,仍在不断地冲向天际;从这种报急信号所发放的位置不断移近看来,来人无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闯过一道又一道拉卡,桩卡上的护法,根本拦挡不住。 这些原被派为挖路清除机关埋伏的蓝衣护法,眼看事态严重,不由得一个个都放下挖洞工具,而自身边撤出各人之兵刃。 就在这一瞬间,两组人影,同时出现。 自左侧那座树林中出现来的,是龙虎帮主、护帮二老、锦衣护法风云剑舒啸天、黄衣护法多刺蛾眉阴小小、青城剑客柳奕吾、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以及三十名黄衣护法。 远处山路上出现的,只有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年约六旬的紫脸老者;稍后是一名五十上下的灰袍老人;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名一身儒服的中年文士。 三人正是四奇士中的甲子、乙丑、丙寅三奇士!丐帮弟子的脚力真是快得惊人,居然在短短不到十天之内,就将这项重要的消息传给了这三位奇士! 从这三位奇士身后不见一名丐帮弟子看来,可知这三位奇士也和令狐平有着相同的想法,发生在奇士堡的事,得由奇士堡的人自己解决。 另一边带头的龙虎帮主,看上去仍是太原出现时的那副老样子,脸上明显的戴着一副人皮面具,除了一双鬼气阴森的眼珠子,面部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位龙虎帮主的双目中,这时明显的浮露出一片诡秘的笑意,因为他已看清,这三位心高气傲的奇士,并没有邀约任何帮手;以他这边现有之人手,用来对付三位奇士,自是绰绰有余。 三奇士抬头看到去路已遭封阻,立即相继停下脚步。 甲子奇士司徒鼎冷冷注目道:“这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龙虎帮主吧?” 龙虎帮主道:“不错。” 甲子奇士道:“帮主这次率众前来本堡,有何见教?” 龙虎帮主道:“久仰四奇士武功盖世,特来请教几手高招。” 甲子奇士道:“谁要请教?” 龙虎帮主道:“本帮的弟兄,人人都要请教。” 甲子奇士道:“老夫汞居四奇士之首,尊驾身为一帮之主,是不是先由我们两个印证几乎?” 风云剑舒啸天突然饮剑抢出行列道:“老朽奉陪。” 甲子奇士眼一瞪道:“阁下在帮中算老几?” 风云剑怔立当场,脸都气青了,半晌未能说得出一句话来。 龙虎帮主回过头去眼色一使,庄、艾二老,双双缓步而出。 丙寅奇士越列上前,向风云剑笑着道:“来未来,我上官某人陪你老儿走几招,平白气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云剑正感气无可出,闻言不再打话,长剑一抖,疾逾闪电,一道熠熠光网,应手洒出,一起手便将丙寅奇士罩在一片幢幢剑影之中。 丙寅奇士朗声一笑道:“好剑法,只可惜煞气太重,比起我们老四的剑法来,仍然差得太多,你老儿小心了!” 话声中,身形一闪,人影杳然。 风云剑大吃一惊,这才蓦然想起丙寅奇士系以一套神奇莫测的移身法见长,当下不敢稍存大意,急忙挥剑旁退,总算他见机得早,方以毫厘之差,避开丙寅奇士击向他后脑的一指。 与此同时,庄、艾两老亦与甲子、乙丑两奇士,交代几句场面话后,分别战成一团。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混合大决战。 一边是名满武林的四奇士;一边则是龙虎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帮二老,以及凭一套风云剑法享誉江湖甚久的潼关风云剑。 这参战的六个当中,平常的时候,随便哪一个人的名号,都不难成为谈话的资料,竟然战在一起,自是很难,一名江湖人物能在一生之中,看到一次这样的场面,就算够眼福的了。 在这三对恶斗中,使用兵刃的,只有一个风云剑舒啸天。 同时,就目前之状况看来,在这六人之中似乎也就以这位锦衣护法的武功,稍逊一筹。 另一边那二位有姓无名的护帮长老,功力显然都不在甲子和乙丑奇士之下;这两对中谁想取得胜利,无疑的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总括起来,目前仍以三奇士这边占上风。然而就整个大势而言,三奇士仍然处在不利的地位。 因为三奇士别说一时无法取胜这三名强硬的对手,即使能够侥幸获胜,精疲力竭之余,也将无法脱身。 龙虎帮的蓝衣护法,在武功方面,差不多人人均有一技之长;追命镖和惹不得等人,便是最好的例子。这时围在四周的,除了龙虎帮主和四名黄衣护法之外,单是黄衣护法,就有百余名之众。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 因为一个人武功再高,精力终究有限,迟早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否则西楚霸王也不会有这该下之败了。 然而,奇怪的是,这时的三位奇士,似乎谁也没有将这一点放在心上。 “甲子奇士”与“庄老”以及“乙丑奇士”与“艾老”之战,已渐化绚烂为平淡,四人的招式动作,愈来愈见缓慢,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每人脸上的神情,也愈来愈凝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像这样继续下去如无意外变化,很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另一边,由于风云剑始终化解不了丙寅奇上那套飘忽不定的神奇身法,一直处在挨打的局面,这时心余力绌,已渐呈不支;龙虎帮主回过头去,朝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两人会意点了头,分别抽出兵刃,悄悄向前移动,一步步向丙寅奇士与风云剑缠战之处迫拢过去。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紧要关头,不远处的天际,突又升起两道蓝焰号炮。 龙虎帮主微微一怔,连忙摆手止住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示意两人带人前往告之处察看。 这两道及时升起的号炮,算是无意中为丙寅奇士解了一围。 青城剑客与天台蟹叟带领十多名蓝衣护法离去不久,先发出号炮之处,竟又再度发出紧急信号,蓝色火焰,连续冒升,一口气竟出现五六道之多。 龙虎帮主双眉紧皱,目光露出不胜迷惑之色,那神情似说:怪了!四奇士已出现了三人,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值得这样小题大作呢? 但是,这第二次的告急信号,显然发自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两人,以两人身份,应该不致庸人自扰。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太白八指叟再度领命带人出发。 现在这边黄衣以上之护法,就只剩一个多刺蛾眉了。 风云剑舒啸天疲于奔命,手中长剑缓了一缓,终遭丙寅奇士一指点中背后凤尾穴! 多刺蛾眉奉命抢救,已慢了一步! 丙寅奇士总算指下留情,一指虽然使被点者失了武功,但却不足以使被点者送命。 风云剑被两名蓝衣护法救下之后,多刺蛾眉无可选择,只得接手与丙寅奇士战在一起。 龙虎帮主目光闪动,忽然高高举起手臂,这是下令混战的前奏动作,这条手臂只要向前一压,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就要随之掀起了- 第四十六章 元凶授首 可是,龙虎帮主的这条手臂,虽然举起了,却没有立即压下来,使这条手臂僵持于半空中,是来自奇士堡楼上一串如流星下奔的人影。 堡楼上的人,大概已遥遥发现这边有人在交手,这时堡门大开,援兵相继涌出,总数约莫二十余人。 为首者是一名相貌庄严的白发老人,白发老人身后,是两名英姿挺拔的蓝衣青年,两名青年身后,则是一群虎虎有生气的执刀壮汉。 现在来的这名白发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领袖人物,奇士堡老堡主令狐达。 老堡主后面的两名蓝衣青年,便是令狐平的大哥令狐德和三弟令狐义。 至于两兄弟后的那一群壮汉,在一般人心目中,也许会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奇士堡中的一批堡了罢了;不错,这二十多人,他们的身份,的确都是堡中的堡丁,但如果有人真将他们当作一批堡了看待,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因为这批壮汉名分虽是堡丁,其实每个人都曾获得堡中四奇士悉心指点,如论身手,绝不在普通一名蓝衣护法之下。 那些蓝衣护法一见堡中有人奔出,立即纷纷转过身去,当道严阵以待,准备迎敌。 结果是拦在路中央的几个倒霉,老堡主当先冲到,手中旱烟筒一拨一分,一阵啊哼之声过处,首先便有四人倒地。 老堡主突破防线,更不打话,头一个便向龙虎帮主奔去。 可怕的混战,终于展开了。 只听丙寅奇士高呼道:“阿德、阿义,你们两个过来,愚叔刚才战过一阵,现在感到有点累,你们来换叔叔我下去歇歇!” 这位丙寅奇士真的累了吗?当然不是! 他不过是不屑以堂堂一代奇士之身份,跟多刺蛾眉阴小小这样的女人动手罢了。 令狐德和令狐义不敢违命,闻声之后,立即双双纵身而至,丙寅奇士脱身后,四下一扫,突然一声长啸,竟如飞一般的往堡中奔去。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大感意外,这边人手正感缺乏,值此紧要关头,这位奇士竟然抽身扬长而去,岂非咄咄怪事? 两兄弟这一怔神,几乎就遭了多刺蛾眉的毒手。 多刺蛾眉粉腕一扬,一蓬蓝芒离手激射而出! 两兄弟没想到这人手上还拿着一只宝剑,竟然也能发出暗器来,欲待问避,已告不及。 平空一道紫影适时从天而降,将那蓬含毒钢针扫数格落。 两兄弟抬头想看看,这位救命恩人是谁,看清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横身他们面前的,赫然竟是一个活的血人! 这人一身是血,已看不出身上衣服的原色,但手上的那口宝剑却灿烂一尘不染,紫芒闪耀,耀目生辉。 令狐义惊叫道:“是二哥?” 令狐德跟着一呆道:“是……是……平弟?平弟……你……这一身血……是不是受了重伤?” 令狐平朗声笑答道:“不要紧,大哥,这血并不是阿平身上流出来的。” 令狐平道:“二哥刚从哪里来?” 令狐平笑道:“刚才的那一阵蓝焰信号,你们看到没有?” 令狐义道:“看到了,二哥是不是那时候闯过来的?” 令狐平笑道:“恰恰相反。那些信号其实都是愚兄所施放,结果成绩还不算坏,居然弓陆三名黄衣大护法。” 令狐德道:“二哥过来这边时,有没有看到上官叔叔飞身返堡?” 令狐平道:“他们四位叔叔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上官叔叔突然抽身返堡,必定另有用意;这个女人交阿平收拾,你们快过去为司徒叔叔和子明叔叔掠阵;那两个白胡子老儿,功力不在两位叔叔之下,最后很可能两败俱伤。” 令狐平猜测是一点不错,当两兄弟赶去时,甲子奇士与乙丑奇士正跟那两位护帮长老八掌遥对,八日互注,一步步向前移动,每向前动一步,各人脚底下都有一个很深的脚印显露出来;双方须眉倒张,神态均极可怖,方圆数丈之内,全为一股无形煞气所笼罩,两兄弟虽然为甲子奇士担忧,却是爱莫能助。因为这时候如有外人插手,扰乱了与战者之心神,对于敌我双方,均属有害无益。 突然间,吼声起处,八掌接实,轰然一声巨震,四条身形分别后退。 然后几乎是同一刹那,四条身形同时颓然席地坐下。 情况较差的是甲子奇士和艾老面前,则分别多了一滩鲜血。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赶紧抢步上前,守护于两奇士身侧。 有两名蓝衣护法不知两兄弟的厉害,想过来检个便宜,两兄弟亦不出声,使出九宫移形身法,身子一闪,出手如电,只一举手,便将两名蓝衣护法点倒。 甲子奇士仅调息了好短暂的时间,便抬头向两兄弟说道:“敌方人手,仍倍于我,这边老夫尚能照顾自己,你们留一人下来,快派一个去帮帮堡中兄弟。” 老三令狐义不待老大令狐德有所表示,抢着说道:“恐非小弟所能胜任,还是请大哥留下吧!” 说着,真气一提,飞身奔出。 这时漫山遍野,尽是喊杀之声,到处可以看到断肢残骸,到处可以听到负伤者的痛苦呻吟。 百余名蓝衣护法虽已伤亡过半,但算起来仍有五六十个人之多。 由于双方人数悬珠,奇士堡的堡丁,差不多每个人都要对付三名以上的蓝衣护法,这当然不是那些堡了所能应付得了的负荷,所以激战不到半盏茶之久,已有六名堡丁先后丧生,另外的那十多名堡丁,也都是满身染血,一个个情势岌岌可危。 还好令狐平打发多刺蛾眉阴小小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现在又加入了令狐义这支生力军,才使局面为之改观。 令狐平向令狐义抛出一把宝剑,高声道:“三弟用这支剑。这支剑是刚才那女人留下来的,是黄山一派的镇山之宝,其锋利不下愚兄的这一口,就算是愚兄的一份见面礼,以后他就归你保管了。” 令狐义接下宝剑,更是如虎添翼,两兄弟双剑如虹,纵横捭阖,东腾西驰,如入无人之境,一转眼便将那些蓝衣护法杀得纷纷辟易,惟恐避之不及。 令狐平一面挥剑,一面振声大呼道:“今日尔等皆为龙虎帮主一人所累,只要退出是非之地,便可保全首级,如再心生犹豫,可别怪本公子剑下无情!” 那些蓝衣护法心寒胆裂之余,闻言如醍醐灌顶,连忙呼啸着退出战圈,各觅生路,四散奔逃。 顷刻之间,散去大半,余下的一小部分,多为向日江湖上的无恶不作之徒,自知离开了龙虎帮,亦无他处可以投奔,故仍在作困兽负隅之斗。 令狐义传音说道:“二哥,现在剩下来的这些护法,有小弟应付,已足够了,你抽空过去帮帮爹的忙吧!” 令狐平传音答道:“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此刻跟龙虎帮主是一对,无论谁去帮忙他也不会高兴。” 令狐义道:“你看爹会不会是这位龙虎帮主的对手?”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 一语未毕,突然惊呼道:“不好,爹的脸色不对,可能中了这厮的什么阴毒功夫!” 人随声发,长剑一抖,腾身便向三丈开外的龙虎帮主跃扑过去。 原来老堡主令狐达自与龙虎帮主交上手后,从表面上看来,似乎老堡主占尽了优势,那位龙虎帮主节节后退,像是只有招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但是,不上一会儿工夫,老堡主的脸色,就起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的紫红色,渐渐发青发白,终而转成一片灰黑。 令狐平虽然人在这边,其实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一边;他起先留意的只是双方之招式变化,因为老父一直处于上风,故未有插手之打算,这时经令狐义一提,不免多看了两眼,才突然发觉到老父可怕的脸色。 老堡主为人刚直,义之所在,虽死不辞,一生之中,最嫉恶的便是那些下五门的邪毒功夫,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位龙虎帮主,以一帮之主的身份,也会练上这类的功夫,所以,尽管中毒之深,本人却始终未有所觉。 等令狐平仗剑纵身赶至,老堡主眼前一黑,随告仆身栽倒,昏迷过去。 令狐平牙一咬,决定暂时撤下老父,再跟那个龙虎帮主见个高下。 不料那位龙虎帮主见大势已去,竟不作恋战的打算,这时一边后退,一边嘿嘿冷笑道:“老子的事业,全坏在你小子一人手上,你小子等着瞧就是了!” 话完,人已退出十多丈外,接着一闪身,便于一片树林中消失不见。 那一小部分蓝衣护法见帮主都走了,自然无心再战,一时之间纷纷作鸟兽散,转眼溜得精光。 受伤的庄老、艾老,仍然坐在那里调息,竟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 甲子奇士抬头笑道:“贵帮上下来去如此神速,两位有何感想?” 受伤较轻的庄老冷冷口道:“老夫的感想,半个月后,你会知道。” 甲子奇士怔了一怔,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庄老竟然缓慢站起,过去扶起艾老,一步步向山外缓缓走去。 另一边,三兄弟抬起老堡主令狐达,如飞一般向堡中奔去,准备找丙寅奇士上官亮救治。 堡中因为人丁尽出,广阔的堡场上,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令狐义一咦道:“上官叔叔哪里去了?” 令狐平道:“三弟快去堡后找找看,爹中毒已深,恐怕不能支持多久了。” 令狐义急忙向堡后奔去,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一个人又回到堡前,他抱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丙寅奇士上官亮! 令狐德大惊道:“上官叔叔是跟谁交手受伤的?” 令狐义道:“是跟一个面目奇丑的老家伙,交手地点是堡后的马场,老家伙也不知是怎样混进来的,看上去身手似乎相当不弱,阿义抵达时,正赶上上官叔叔以九宫移形身法,闪去那老家伙的背后,以一记重手法,将老家伙劈翻,而上官叔叔也好像气力已尽,得手之后,身躯一幌,亦告栽倒……”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真可怕,我几乎将这老家伙忘了,要不是上官叔叔警觉心高,堡中的妇孺,不遭劫才怪……” 令狐德道:“老家伙是谁?” 令狐平道:“跟无量三翁和风云剑一样,是一名锦衣护法,外号花脸阎罗。” 令狐德道:“现在上官叔叔本人也正在昏迷中,如何是好?” 忽听丙寅奇士于令狐平怀中挣了一下,微弱地道:“愚叔不碍……怎么样…… 是不是有人受了伤?” 令狐义忙道:“是的,爹跟那个龙虎帮主交手,不知中了什么暗算,全身一片紫黑,人也昏迷去了,叔叔不用劳动,如有救治方法,只要告诉我们兄弟便可以了。” 丙寅奇士道:“有没有外伤?” 令狐德道:“没有。” 丙寅奇士道:“快服醋蒜,然后以热酒浸浴,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愚叔只需调息一阵子就行了,你们快去吧!” 一场大风暴,总算过去了。 由于丙寅奇士悉心疗治,甲子奇士、乙丑奇士,以及那些堡丁们之伤势,均告一一康复。 只有老堡主令狐达,神智迄未完全清醒,连丙寅奇士亦束手无策。 半个月后,丁卯奇士也从龙门返堡,眼来的除了丐帮金仗四老之外,尚有那对贾家姊妹,贾蔷和贾薇。 令狐平推称人不舒服,恳请大哥令狐德和三弟令狐义代表他出面接待这对姊妹。 三天后又有一批客人来到,来的是葫芦叟、侯丐上官树人、法丐言成钧,以及以前那三名被令狐平从龙虎帮救出来的少女,如意、秋云和忆娘。 这一次令狐平没再装病,亲自出堡将一行迎入堡中。 遮马谷那边,因为四名堂主已被令狐平临走时除去,谷中人心涣散,事后不久,即告瓦解。 第二天就被接来堡中的追命镖钱大来则已被聘为堡中之管事,这是龙虎帮中近千名护法,惟一因祸得福的幸运者。 现在的堡中热闹是够热闹了,但是由于老堡主的病情,大家脸上都找不出一丝笑容。 这一天,丙寅奇士忽然将众人召集一处,以沉重的语气说道:“在今后的半年内,我们最好能做一点使老堡主开心的一事,上官某人业已无能为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众人闻言已经够明白,老堡主的一条性命,是挽回不了的了! 什么事是老堡主生前高兴看到的事呢? 第一件事是葫芦叟想出来的,这也是喜欢喝酒的人,最容易想的一件事。 他建议由金杖四老作媒,即日为三兄弟完婚。 众人全表赞同。三兄弟虽然不甚愿意,但为了安慰老父起见,也只好将就了。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与贾蔷墙贾薇姊妹情感日增,这两对是没有问题的,但令狐平可就麻烦了。 在如意、秋云和忆娘三人之中,他娶哪一个好呢? 几经折冲,最后终于采纳丁卯奇士的意见,仿娥皇女英故事,如意秋云共事一夫,忆娘则纳为侧室。 新郎新娘,媒人宾客,都是现成的,择日不如撞日,婚礼就在当天举行。 事情决定了,去向老堡主请示,老堡主果然非常高兴,在病榻上连连点头,满脸都是笑容。 婚礼刚刚举行完毕,守门的堡了忽然从外面捧进一只木盒,说是两名老人送来的,指名交给甲子奇士亲自开启。 甲子奇士打开一看,盒内装的,赫然竟是一颗人头! 人头上面附有一份短笺,上写:前承询及老朽等对龙虎帮主独善其身之感想,曾允半月后答复,幸不辱命。庄长安、文公百道拜。 乙丑奇士对着那颗人头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人就是龙虎帮主,怎么不像?” 甲子奇士叹了口气道:“这人恐怕只有老堡主和司徒某人才认得出他这副本来面目。” 众人见甲子奇士竟说他和老堡主都知道这位龙虎帮主的来历,均感意外,帮忙抢着追问这位龙虎帮主是谁。 甲子奇士感慨地道:“这人姓唐,是四川唐家的后代,曾与司徒某人同时人选为甲子年奇士的最后决选人,因为在面试时,老堡主说他目光邪异,心相不正,才被刷掉,不意这厮因此怀恨在心,搅起满天风云……” 众人听了,全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唐家的后代,怪不得老堡主会染上一身无可解救的剧毒。 侯丐上官树人想了想说道:“老堡主当年建立这座奇士堡,其目的便是在网罗天下异才,共同为造福武林而努力,如今已有四年未举行奇士选举大会,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去向老堡主建议,今年再来一次,选一个辛未奇士出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好啊!” 于是,由侯丐带头,一起来到老堡主令狐达病榻前,除报告龙虎帮主已经授首外,接着便说出先前的那番构想,问老堡主可愿在辛未年选出一位辛未奇士? 老堡主微笑着想:“辛未奇士不是已经有了吗?” 众人相顾愕然,以为老堡主神智迷糊,未能听清侯丐的话,正想推出甲子奇士重新复述一遍时,老堡主又接着以低弱的声音,含笑说道:“这位辛未奇士,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你们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如果你们真的不知道,那就可能是老朽看错人了。 众人心头突然同时一亮,然后不约而同,一齐转脸向令狐平望了过去。 令狐德和令狐义脸上全露出骄傲的笑容,令狐平则害羞地低下了头。 只听老堡主又笑着说道:“老朽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你们就已经找到了这个人,这次选举,不……不……是很……公……平……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