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剑》
第二章 雪地上的脚印
店中掌柜和酒客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纷坛,伙计匆匆并拢三张桌子,让高翔将何履之平放桌上,都叹息道:“唉,这位何二爷好好喝着酒,怎会突然杀起人来,那小姐年轻轻的,不知跟他会有什么仇。”
高翔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递给掌柜,道:“闲话少说,快去办事,街上还有一具尸体要收殓,这位何老前辈伤势极重,又须急救,哪一位知道他的住处,麻烦去通知一声。”
掌柜叹道:“他虽是小店常客,谁也不知他住在什么地方,一年以来,只知他每日必来店中独酌,但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
高翔道:“那么,去对街小楼上问一问,或许那位丧命的老人家会留下遗孤。”
掌柜去后,酒客渐渐散去大半,高翔闭目运功,真力贯注掌心,缓缓在何履之胸腹之间推拿移动,足过了顿饭光景,额间已隐隐见汗,不想何履之却昏迷如故,毫无反应。
高翔骇诧不已,略作息,又重新为他度力疗伤,一连三次,自己精力已疲,再看何履之,仍无丝毫起色。
他突然记起何履之曾在楼上发病的事,忙探手在他内衣袋里,取出那只药瓶,拔开瓶盖,见里面尚有十余粒豆粒大小的乌黑药丸,嗅了嗅,却有一股异香。
高翔不知药丸何名,但亲眼见何履之服用过,正要橇开牙关,喂他一粒,冷不防身后突然有人冷冷说道:“不必枉费功夫,此时纵有仙丹,他也活不了半个月了。”
高翔霍地旋身回顾,不想那发话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蓝衣劲装,头束蓝中,肩后斜插一柄长剑,明眸皓齿,十分秀丽,只是双目红肿得像胡桃一般,面罩寒霜,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高翔诧问道:“姑娘怎知他活不过半月呢?”
那少女冷冰冰答道:“他内腑已被毒瘾长期煎熬,平时仗着一口真气尚能提聚,每天还须吞下一粒药丸才能苟延性命,如今心脉既断,真气已散,纵有仙丹,也难挽救他的性命了。”
高翔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姑娘是他的什么人?”
少女明眸一转,眼眶中泪水盈盈欲泣,没有回答这句活,却移步上前,伸出双手,将何履之平抱而起,转身欲行。
高翔坐然拦住,追问道:“姑娘,你……”
那少女玉面一扬,冷冷道:“我姓李,名叫李菁,刚才死在乱剑下的老者是我爹爹,他是我何师叔。”
眸上泪水一闪,却被她撇嘴强自忍住,然后缓缓又道:“难道我不能带他走么?”
“啊!”高翔轻呼一声,感慨地道:“李姑娘自可带他离去,但他伤势沉重,假如……”
李菁眼中寒光逼射,接口道:“假如不是阁下多管闲事,我爹和何师叔又何致一死一伤,开始经过我都亲眼目睹,希望你不要逼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高翔被她顶撞得张口结舌愧悔无比,好一阵,才喃喃道:“是的,是的,都怪我不该插手多管闲事,但是,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猛抬头,话声立住,原来眼前已不见李菁去向。
高翔怔了一怔,连忙追出店门,高叫道:“李姑娘,李姑娘,请等一等,这……一瓶药……”
街上人群如蚁,哪里还有得见李菁的人影。
千里关山,冷落孤骑。
自从离开懋功,高翔一直对太白居酒楼前的变故,始终耿耿难忘。
他孤独地生活了十八年,未出石穴之前,不知多么自负,更不知幻想过多少美妙的憧憬,总以为深山苦练,练得一身奇技,有一天踏人江湖,少不得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谁知道初度离家,第一件便遇见这桩尴尬之事。
他一路趟行,一路沉思,几天以来,穷脑竭智,竟想不透何履之和李菁父女,为什么会处心积虑,要对那姓金的小姐施行暗袭。
说他们之间早有深仇大恨吧?以何履之等人的年纪,好像不可能会跟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结下深仇。
说他们是正邪不两立吧?谁是正谁又是邪呢?
何履之浩气凛然,一击不成,不惜引剑自残,长髯老者慷慨捐躯,李菁姑娘隐怀悲愤,这些,固然不是奸邪之辈的行径。
然而,那位姓金的女孩子,端庄肃穆,清丽脱俗,一言一语,莫不充满高贵圣洁的气质,虽然手下人嚣张跋扈些,那也是富豪家奴一般面目,这些,也不能苛责为好邪小人。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竟成了生仇死敌,誓不两立。
高翔越想不能理解,时而取出那只药瓶,反复凝视,时而又冥思苦想,回想那白衣女郎临去时的传语。
他略带憾意地对自己说:“可惜爹爹限定十天之内,必须赶到星宿海,否则,定要到开封府去,看看姓金的一家,究竟是什么人物。”
雄心一起,越赶更急,越大小金川,循金沙江西上,第十天,已经如期赶到星宿海。
由通大河上溯,高耸人云的噶达素齐老峰历历在目,这时春雪初溶,通天河水奔流澎湃,势若干军万马,噶峰之顶,却仍旧堆着厚厚一层冰雪。
高翔策马遥指峰脚,荒野积雪盈尺,人和马就像浮游在洁白的雪海中。
来到峰脚,那匹健马已疲惫不堪,高翔为它松去鞍辔,抚着马鬃说道:“马儿,马儿,谢谢你驮我跋涉千里,我也还你自由,山中冰雪封冻,觅食艰难,你好好自去努力吧。”
举掌轻拍马股,那马昂首长嘶,扬鬃奔向远处一片松林,高翔提了干粮,就在峰脚下席地而坐,一面啃嚼食物,一面摊开九天云龙所授地图,衡量着两位师伯隐居的所在。
忽然,目光偶从左侧掠过,竟发觉离他两丈之外,雪地上似有个浅浅的脚印。
高翔眼神锐利,明察秋毫,那脚印虽然极浅,又是一望白茫茫大雪之下,但仍然一瞥便已认出,那的确是人类留下的脚印。
他干粮才吃了一半,便匆匆又塞回袋里,移步向前,俯身在雪地上仔细勘察,越看越觉诧异。
原来那脚印仅只足尖部份,浅浅印在雪上,第二个脚印,却远在四丈以外,从脚尖所指的方向,是由山麓遥遥指向噶达素齐老峰,从脚印深浅和距离,可以很显然的判断,那人必是身负绝艺的江湖异人。
高家以龙翔九天轻功享誉武林,高翔更是自出娘胎,便埋头苦练,十八年来,自认已有八成火候。但从这些可疑的脚印看来,那人的轻功提纵身法,绝不会在他爹爹九天云龙之下。
一时之间,他泛起满腹惊疑。
照九天云龙述说,噶达素齐峰终年冰雪封裹,人迹不至,桑、柳二位师伯隐居峰顶后侧,轻易也从不踏出噶峰一步,那么,这脚印会是谁留下的呢?
是桑、柳两位师伯为了特别事故,曾离噶峰?还是噶峰清修之地,突然来了外人?
高翔精神一振,当下深吸一口真气,循着脚印,拔步向峰顶奔去。
那脚印每次落脚距离,都在四丈以外,印痕深浅一致,而且,往往故意避开宽敞平坦的途径不走,专在隐蔽难行的岩石缝隙或松林绝壁间穿过。
这又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来人诡密掩藏,不像是桑、柳二位师怕。
他忽然记起临行之前,九天云龙曾经说道:“……务必在十天之内,赶到星宿海噶达素齐峰,途中第一不能稍有延迟。”
而且,又说:“……如果你十大之内赶到星宿海,见到你桑、柳两位师伯,以后的一切,爹爹就放心了。”
九天云龙突然令他离开青地后山,临行之时,又一再叮咛勿误十日之期,究竟是什么原因?
高翔一念及此,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觉,锐目四顾,便待掠身冲起。
就在这时候,突然,峰上飘下来一阵悠扬的萧声。
那萧声音调低回,如位如诉,冉冉从空际穿破云霄,顺风人耳,却声声清晰非凡,尤其在深山旷野,听来直如鹤唳风声,松涛轻拂,启人幽思。
高翔幼通韵律,一闻那萧声,便知绝非出自庸匠之口。
萧声低绕三回。忽然又有铿锵琴音相合。
那萧声原本悠悠如山泉流水,自从琴音起后,渐渐由平静演变得有些激动,曲调一变,突然如昂藏武夫,扬刀抡剑,气质贯日。
琴音亦不示弱,铿锵之声先如玉盘游珠,逐渐也变成金铁交鸣,宛如长戈耀目,族帜招展,从琴音中,使人仿佛感觉到大车临阵,万马奔驰的肃杀之意。
萧声和琴音,此起彼伏,相互纠缠,高翔被这些眩人心志的音韵所迷,怔怔立在峰腰,竟忘了举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那萧声和琴音互不相让,越来越充满杀机,猛然问,叮哆几声震耳锐鸣,双方音韵都满带火气,曲调逐渐高昂,直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朦胧之中,似闻战鼓频催,刀枪染血,千军万马在往返冲杀,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高翔只听得体内热血奔腾,心跳加剧,浑身骨骼都在暴胀,恨不得立刻找一个人放手相搏,拼个生死存亡。他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身不由已,一翻手臂,从肩头摘下那只革囊封裹的家传铁筝来。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萧声倏忽而止,紧接着锋地一声,琴韵也突然中断。
高翔猛然从迷梦幻境中惊醒,脑中灵光一闪,飞快地想到一个念头。
“不好,箫、琴、筝仍是青城三友不传秘技,难道峰顶恃强争胜的双方,竟是桑、柳两位师伯!”
一念及此,忽生不祥之感,匆匆塞回铁筝,长啸一声,身形已冲天拔起,如飞向峰顶疾驰而上。
顷刻问,越过几座山峦,噶达素齐峰已在眼前,忽见峰顶岩石之后,飞掠出一条庞大的人影。
那人疾逾箭矢,径向峰下泻落,转瞬已至,高翔眼快,早看出是个身躯轩昂的白衣蒙面人。
他未逞细想,一掌迎面猛劈而出,沉声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那白衣蒙面人冷冷一哼,大袖挥起,举掌一封,身形却借力腾起,凌空翻转竟从高翔头顶掠过。
高翔不悉掌招,情急之际但凭内力进发,劲道一触,险些被震得坐倒地上,忙不迭定桩沉身,倒跨了一大步,胸中热血奔腾,肩头剧烈摇晃。
再回头时,那白衣蒙面人已经点足如飞,泻向山脚,只剩蒙蒙一团淡影了。
追已无及,高翔恨恨一跺脚,转身掠登峰顶,目光扫过,心里登时机伶伶打个寒噤。
噶峰绝顶积雪盈尺,白茫茫看不见一草一木,只有正中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点雪俱无,光滑如镜,石上盘膝坐着一个七旬左右灰袍老人,肩头向左微微倾斜,用手撑着大石,身前横置一具七弦琴。
令人怵目心惊的,是那灰袍老人右手五指俱断,只剩下五个血肉模糊的肉桩,琴上主弦也折断了三根,断弦琴匣之上,殷红点点,尽是血污碎肉。
高翔惊得一身冷汗,移动沉重的脚步,缓缓行到大石边,心里暗忖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以琴艺冠绝天下的柳师伯了。”
他迟疑着方欲施礼谒见,突然觉得灰袍老人眼神不对,心头一震,闪电般伸手一按老人鼻息。
这一按,整个心腔随之一凉,原来那灰袍老人竟已气绝了。
高翔大惊之下,霍地收手疾退,灰袍老人的尸体,立刻从大石上滚落下来,尸体压在琴弦上,发出嗡地一声短促音响,老人背心命门穴上,赫然露出半截金光闪耀的剑柄来。
高翔心里狂跳,扬目四顾,厉声叫道:“桑师伯,桑师伯,桑师伯空山呼应,尽是此起彼落一片呼叫声,但却不闻回答。
??时间,一股寒意,直透心底,一个惊心念头涌上脑海:“柳师伯已遭毒手,还有桑师伯呢?难道他也……”
高翔浑身一阵战栗,旋风般绕峰疾行,转过一堵峭壁,猛然又触及另一幅可怕的景象。
峭壁之后,有一片突出的山崖,崖腹中十分宽敞,严然一所天然洞府,一条窄狭小径延伸而下,可以直人崖腹。
这时满山大雪未溶,但那崖腹下,却有一个清澈无比的水潭,非但未曾积雪,潭水也没有冰冻,狱沏水波,荡漾着一圈圈涟漪。
高翔目光落处.只见突崖洞边,倒卧一个灰色身形,那人面向洞腹,斜倚山壁俯伏着,一只手插进石壁足有三四寸,另一只手上,拿着半截断萧,其余半截萧管,却在石上砸得粉碎了。
他身上并无伤痕,然而口角唇边,血丝涟涟,前襟也被血污染红了一大片,同时,那破裂的萧管内壁上,竟遍布殷红血渍,就像用鲜血涂抹过似的。
高翔脑中轰然雷鸣,登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桑、柳两位师怕不知何故较量起胜负,各以毕生内力贯注萧琴音韵之中,一个拼力挥弦,弹断了五指。一个真力衰竭殆尽,口喷鲜血,就在这两败俱伤的时候,被人下了毒手。
这情形,不但高翔做梦没有想到,甚至连九天云龙定然也始料不及,顷刻问,仿佛一切希望都破灭了,整个世界都沦入无边苦痛。
高翔愕然怔立,过了好一会儿,颊上才缓缓淌下两行热泪,屈膝跪倒,嘎咽道:“师伯,都怪侄儿来晚了一步。”
他默然饮泣,心中茫茫无主,许久,许久,才想到整理残琴,收拾断萧,将两位师伯的遗骸,并行安葬。
尸骸人土之前,他咬着牙,从柳师伯身上拔出了那柄短剑。
短剑长仅六寸,通体泛射着金光,柄间嵌镶七粒宝石,呈七星北斗之状,竟是一柄纯金打造,十分名贵的稀世之物。
高翔拭去剑上血渍,小心翼翼插入革囊中,跪在坟前含泪祝祷道:“有这柄剑,走遍天涯海角,侄儿一定找到凶手,替二位老人家报仇。”
冰雪蚀肤,北风透骨。高翔跋涉千里,赶到噶峰,所见到的只是两具死尸,父亲的书信犹在怀中,但却失去投递的对象了。
他应该怎么办呢?
是守候峰顶,等待父亲?还是就此归去,重返青城?
整整一天,高翔都怔怔凝视两堆新坟发呆,沉思着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依他内心的希望,自是恨不得立刻回到父亲身边,把途中所遇,以及噶峰惨变的经过,向父亲细细陈诉。但他记得临行的时候,父亲曾经慎重在叮嘱他:“未得师伯允准,不得回来,爹爹事完之后,会到那儿去看你的。”
这一来,他迟疑了。有心回去,却怕与父亲途中错过,如果留在峰顶呆等,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检视身边干粮,尚足一日之需,崖洞中也还有五、六天余粮,于是,他作了个决定。以食物存量为限,且在此地守候几天,干粮耗尽之后,父亲如果还没有到来,他也只好返回青城去了。
这一夜,他在崖洞中倚壁静坐,山顶寒风呼号,宛如猿曝狼啼,空山回应,使人不寒而栗。他手抚怀中短剑,几乎一夜没有阂过眼,脑中翻来覆去思索着几个疑团,犹如说:父亲的仇家是谁?为什么突然要他改姓离开?为什么务须在十天之内赶到星宿海?临行之时,父亲欲言又止,语重心长,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许多疑问在脑中盘旋不去,直到天色将明,才似睡非睡膝陇了一下,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阵清脆的叮哆之声,传人耳鼓。
第三章 宝剑上的七星北斗
夜幕拢张,万籁俱寂。
茅屋中,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三张神色不同的面庞。
竹椅上的高翔,仰面僵卧,伤口血迹已经清净,同时换了一件干净外衣,但他双目依然紧紧闭着,呼吸短促,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久久未见平静。
少女阿媛紧靠椅旁,紧皱娥眉,目不转睛注视着高翔脸上任何的变化,显得无比关切而焦急。
那瞎眼老人独自坐在墙角另一张竹凳上,神情冷肃,面色沉重。
屋中静寂如死,除了高翔重浊的呼吸声外,只有壁台间漏鼓中的细砂,籁籁滑落发出的轻微音响。
时间在砂粒滑落中一点一滴消逝,老人脸色越来越深沉。
突然,高翔手肘微微动了一下,嘴唇牵抖,挤出一声断断续续的轻呼:“水,水,我要水……”
老人和少女同时嘘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在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容,老人挥挥手道:“把厨下温着的参汤喂他半盏,饥饿过甚的人,不可进多食物。”
半盏参汤喝完,高翔脸上渐渐浮现红晕,颈脖不停扭动,似嫌不足。
但瞎眼老人制止阿媛再喂,并且低声吩咐道:“待他清醒,先别提及书信的事,爷爷还有话问他。”
阿媛点点头,道:“但他伤势初愈,尚未复原,您老人家最好别使他太激动。”
瞎眼老人莞尔一笑,道:“爷爷会没有你懂?日间还怕他是男人,连门也不敢去开,这会又如此关心了?”
阿媛粉面通红,轻跺莲足,娇躯一扭,慎道:“老爷子,您……您说什么?”
老人笑道:“爷爷没有说什么,你以为爷爷说什么了?”
阿媛芳心突突乱跳,厥嘴低头道:“爷爷也会欺侮阿媛,阿媛以后可不理你了。”
瞎眼老人笑容忽敛,感叹道:“九天云龙对我恩重如山,这孩子如是他后人,唉,真叫我不知怎样报答。”
阿媛失惊道:“原来他就是青城山庄九天云龙的……”
正说间,高翔轻嗯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他目光在屋中扫过,一见阿媛正低垂粉颈立在椅侧,慌忙挣扎着要撑起身来,却被阿媛伸手按住,道:“公子,你伤势尚未痊愈,不能行动。”
高翔摇头道:“姑娘父母俱都不在,在下怎可擅入贵宅,这……这太无礼了。”
瞎眼老人在屋角接口笑道:“不妨,她父母虽然不在,还有我这老废物在,为人但求心对日月,何必拘泥于俗礼。”
高翔惊道:“老人家,您是……”
瞎眼老人道:“老夫谷元亮。”
高翔浑身一震,脱口道:“您就是昔年威震武林的冷面……”话到此处,忽然住口。
谷元亮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二十年前恶名卓著,江湖上人人欲得而甘心的黑道巨孽冷面阎罗谷元亮,老弟台年不满双十,因何倒知老夫贱名?”
高翔忙道:“晚辈是听家父提起过。”
谷元亮脸色一沉,迫问道:“令尊是谁?”
高翔记起父亲临别嘱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讪讪道:“是……是……”
谷元亮冷冷接道:“青城山庄庄主,九天云龙高翼,对吗?”
话声微顿,不待高翔开口,径自又接下去道:“你年纪不大,言辞却如此闪烁诡谲,似乎不像高家后代。”
高翔见他颇有不愉之色,叹道:“老前辈不知内情,这是家父在临别的时候,千叮万嘱,要晚辈改称姓氏。”
谷元亮脸色猛然一动,诧道:“有这等事?你父亲望重武林,侠名遍天下,岂有叫儿孙隐姓埋名的道理?”
于是,高翔便把自幼丧母,九天云龙如何将他藏在石室中养大,如何突然令他千里送信前往星宿海,以及在噶峰所遇经过,详详细细述了一遍。
谷元亮默默听完,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突然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垂首在室中缓踱沉吟,过了好半晌,举手捶额,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就叫人想不透了。”
阿媛道:“老爷子,有事且留着明天再说吧,高公子伤势未愈,身子又虚弱……”
谷元亮呼地挥手断喝道:“不,这其中大有溪跷,你不要打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接着,浓眉一扬,沉声问高翔道:“你初上噶峰所遇的白衣蒙面人,身材武功,可有几分熟悉?。
高翔茫然摇头道:“不熟悉,晚辈初次踏人江湖,识人不多,那人又用面巾蒙人,相遇之际,匆匆换了一掌,根本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谷元亮又道:“那一掌你自觉功力谁强谁弱?”
高翔想了想,道:“晚辈远非那人对手。”
谷元亮双掌猛击,道:“好,现在你且把那柄黄金铸造的短剑,拿给老夫细细审查一下。”
高翔如言取出短剑,递了过去,谷元亮接剑在手,用五个指头在剑身上一阵摸索,顷刻之间,神色大变。
高翔讶问道:“老前辈发现了什么?”
谷元亮默默又把短剑交还高翔,肃容反问道:“你仔细看看,短剑剑柄上,是否有七粒宝石,嵌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高翔低头一看,骇然道:“果然,老前辈从何知道?”
谷元亮白果眼一阵翻动,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正是你们高家的传家之宝,七星金匕,匕身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几句话,就像根根尖锐的针,在高翔身上重重戳了一下,使他险些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老前辈,这……这怎么可能?高家至宝,怎会戮在两位师伯尸体上?”
谷元亮摆摆手,示意他不可激动,正容道:“你先别惊讶,此事的溪跷,正在此处。咱们冷静的想一想,你父亲后山诀别,令你持书赶往星宿海,书中既有横祸将至的警语,则你桑、柳两位师伯已陷危境,他一定事先早已知道,这话对不对?”
高翔点点头道:“是的。”
谷元亮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原本聪明,怎会连这点简单道理也猜不透,试想你父亲既知星宿海将有变故,为什么自己不亲往送讯,却叫你一个从未离开青城后山一步的孩子,跋涉千里,赶往告警?”
高翔愕然无语可答,愣了半晌,才道:“爹爹也曾说过,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待办,等事情办完再到噶峰相会。”
谷元亮冷嗤道:“鬼话,他信中已嘱两位师兄速离噶峰,怎会还到那儿去和你们相会,所谓另有要事,不过推托慰藉的借词而已。”
高翔大惊失色,讷讷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峰上遇见的白衣蒙面人,就是我爹爹?”
谷元亮冷冷道:“按常理推断,并非绝不可能。”
高翔听了这话,登时怒火上冲,挣扎着从竹椅上撑起半个身子,愤然道:“在下虽受前辈活命厚恩,却不能忍受你对家父如此诬谤。我爹爹义薄云天,对桑、柳两位师伯关怀备至,岂会做出暗害残杀的勾当,再说,他老人家既要害死两位师伯,又何必命我兼程赶去噶峰送讯,前辈如此恶言中伤,请恕在下不能再留。”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早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咬牙切齿,要从竹椅上挣扎下来。
阿媛死命将他按住,一面埋怨谷元亮道:“老爷子,你是怎样搞的,好好竟说出这种不近情理的话来。”
谷元亮却毫不动容,哂然笑道:“事情本来不近情理,自然只好向不近情理之处去设想,江湖上鬼魅魍魉之事甚多,这又算得了什么。”
高翔听了这话,越发怒不可遏,从竹椅上奋力跃身而起,怒目道:“谷前辈也算是武林中赫赫一时的成名人物,在下愿恶言顶撞,但家父生平光明磊落,前辈竟出言诬谤,未免令人齿冷。”
掉头又向阿媛拱拱手,道:“生受姑娘救命之德,高翔但能不死,但日后终将报答。”说罢,负起筝囊,夺门欲出。
谷元亮却冷冷笑道:“恩仇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因为令尊当年曾对谷某有恩,今日便须谷某作言不由衷之论。”
高翔怒哼一声,不再回答,低头疾走,却被阿媛横身拦住,道:“公子重伤未愈,空腹未食,怎能上路,爷爷是个残废人,即使言语间有什么不对,也请公子看我薄面。”
高翔举手一格,身躯抢到门边,一只脚才触及门槛,那谷元亮突然如鬼勉般疾闪而至。高翔怒声道:“老前辈意欲如何?”
谷元亮面泛冷笑,缓缓说道:“你要走咱们绝不拦阻,但老夫当年曾受令尊厚恩,为了报还,今有一件东西相赠,也许它对你将来会有些用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探手人怀,取出一块墨绿色的东西,然而,高翔连那东西是什么形状都不屑一看,便傲然一仰头,大声道:“请不必费心,高某还不是求取施舍的人。”
谷元亮深深一怔,未及说出下面,高翔已踉跄冲出茅屋,奔冲而去。
阿媛含着眼泪,直追到竹篱门口,叫道:“高公子,你伤处尚未收口?三天之内,切勿擅运真气与人动手……”但高翔充耳不闻,跌跌撞撞,早投入黑夜之中。
阿媛柔肠寸断,痴痴立在竹篱门口,许久,许久,才抹泪回到茅屋中,只见谷元亮昂然坐在竹椅上,神情冷漠,手里正把玩着那块墨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块墨玉制成的精巧方牌,牌上赫然刻着一个篆体的令字。
阿媛低垂蜂首,默默走到桌边,举起颤抖的手,轻抚着高翔吃剩的那半碗参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籁籁而落。
谷元亮鼻孔里冷嗤了一声,喃喃道:“嘿,好一个倔强的小子。”
阿媛没有答话,突然举起那只汤碗,一扬手,向门外恨恨摔了个粉碎,香肩耸动,伏案痛哭失声。
谷元亮脸上顿时闪现一丝满意的笑容,颔首道:“摔得好,阿媛,没有你这一摔,爷爷满肚子话,也无法出口了,坐下来,咱们爷儿俩谈谈。”
阿媛便咽道:“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口口声声曾受人家大恩,只恨无缘报答,可是,却把人家一个又饥又病的人,气得连歇都投歇一宿,就……就走……了……”
谷元亮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道:“傻孩子,爷爷正因欲报当年大恩,迫得出此下策,他这一走,对他只有好处。”
阿媛惊愕地扬起泪脸,叫道:“什么?这就是报恩?老爷子,您冷面阎罗绰号,应该改成疯子阎罗才对啦!”
谷元亮叹道:“冷面也罢,疯子也罢,如果爷爷料事不差,他一旦回到青城,怕只怕青城也已发生变故,其悲恼伤感,更将远胜星宿海噶达素齐峰见到桑、柳二人呢。”
阿媛骇然道:“您是说,青城山庄也会有意外的变故发生?”
谷元亮沉重地点点头,道:“九天云龙传书告警,却不亲身赶往,其中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许在高翔离开青城之后,九天云龙就已经……”
他长长叹息一声,咽住了下面的话,接着,神情一怔,又道:“阿媛你爷爷虽然出身黑道,杀孽深重,却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二十年前,爷爷被仇家暗算瞎了一双眼睛,身陷重围,得九天云龙高大侠仗义援手,才??保全残命,此恩此德,何尝一日怀忘呢。”
阿媛接口道:“那么,您刚才为什么又说出现噶峰的白衣蒙面人,会是高大侠呢?”
谷元亮瞎眼蠕动,挤落两滴泪珠,凄然道:“果真是他,高大侠总算尚在人世,否则,只怕他已遭到比他桑、柳两位师兄更悲惨的命运了。”
阿媛骇然道:“为什么?”
谷元亮幽幽道:“九天云龙那封信中,起首一句斜月倒影,乃是指上弦新月倒挂的时候,迄今算来已过了十余日。高大侠既然早知祸灾将临,却不亲身赶赴星宿海,反令一个毫无江湖阅历的孩子持书前往,假如不是自身更在险境,暗示两位师兄携带爱子,远走避祸,岂非大大不近情理?”
阿媛点点头道:“可是,您既知高大侠有难,方才怎么不直接告诉高公子?”
谷元亮昂首道:“他从小在石穴中长大,不识江湖险诈,初人尘世,豪壮有余,机智不足,变故如果已经发生,他回到青城总会知道,此刻告诉他,除了使他徒增惶急,于事何补?”
他语声微顿,颇含深意地转头面向阿媛,道:“再则,爷爷如此做,也是为了你。”
阿媛愕然道:“为了我?”
谷元亮颔首道:“正是。现在你别问原因,即刻收拾简单衣物,天明之前,立刻上路,悄悄跟踪着他,不可使他发觉,但当他遇到危难之时,施以援手。”
阿媛一时不解他深意何在,讷讷道:“我……我……”
谷元亮一扬手,啪地一声,将那块刻有令字的墨玉方牌掷在桌上,说道:“你一人之力,自是难当此任,但有了爷爷这块墨玉令牌,天下黑道高手,悉归调度,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阿媛又惊又喜,双手捧住那块令牌,轻呼道:“爷爷,您真的要我去?爹和娘回来不会责骂么?”
谷元亮淡淡一笑,道:“你爹娘处,自有爷爷担待,只要你别给爷爷丢脸,既可报答前恩,同时也让那倔强的小子,知道咱们黑道中人,也一样恩怨分明,不输任何自命正派的人物,叫他将来不敢轻视你的出身。”
阿媛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谷元亮,摇撼着道:“老爷子,您……您真是太好了。”
冷面阎罗持抚弄爱孙发丝,无限亲切地道:“阿媛,去是让你去了,但你得特别留意一件事。”
阿媛忙问道:“什么事?”
谷元亮沉重地道:“上次你爹回来,曾言及武林中新近崛起一个邪道帮会,叫做天火教,专在黑夜出现,手段狠毒。刚才高翔又说在噶峰之上,力斗两名夜半盗开坟墓的家伙,不敌时,使用一种能发强光的东西,迷人双目。”
阿媛岔口道:“是啊,这又有什么关联呢?”
谷元亮神色一正,沉声道:“大有关联,爷爷当年也是被一种强光迷乱双眼,才遭了毒手。你千万要谨慎,留意天火教行动,切记,切记。”
阿媛连连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老爷子,我还有件事不懂,那封书信上,只有几个古怪的单字,高公子苦思数日,才解开谜团,您老人家怎么一听字形,便知含意呢?”
谷元亮笑道:“这种拆字隐意之法,原本载于一本名叫转凤引的秘册中,那秘册曾落在爹爹之手,二十年前,爷爷因感九天云龙厚恩,才举以相赠的。”
阿媛啊了一声,一转手肘,将那面墨玉令牌揣进怀里。
高翔负气离开了谷家茅屋,低头疾行,不辨方向,也不顾伤势,在他心里,只有满腔恼恨,恨这世上恩将仇报的小人大多,恨自己一股愤怒之火无从发泄。
记得幼年,曾听父亲提起,当年冷面阎罗肆虐武林,心狠手辣,仇家遍天下,有一次,在皋兰山夜半遇伏,重伤濒危,全仗父亲慷慨援手,方能脱得危难。那时父亲对谷元亮谆谆善诱,极力开导他弃邪归正,洗面革心,谷元亮也曾矢志仟悔,自此绝迹江湖。每提及这回事,父亲总难掩内心欣慰之情,常对他说:“翔儿,世上最难得的事,莫过浪子回头,顽石点化,大智大意者,往往发宏愿,弃正果,舍身喂虎,立誓普渡天下恶人问善。爹爹一生虽无自傲,唯独这件事,总算俯仰天地,聊堪自慰了。”
想不到恶人终是难渡,冷面阎罗谷元亮身受父亲厚恩,竟然毫无图报之意,反而血口喷人,诬谤他老人家就是害死两位师伯的白衣蒙面人,这岂不令人寒心?
且不论青城三友义薄云天,情同手足,单说父亲嘱令自己千里送讯这一点,他若有心要杀害两位师伯,怎会做出这种掩耳盗铃,画蛇添足的蠢事。
高翔越想越气,信步前奔,天明时,来到一处荒无人迹的旷野,委实精疲力竭,便倒在一堆衰草上,闭目悉息。
腰伤初愈,经过半夜疾奔,又复恶化,且饥火更炽,但是,这些肉体上折磨,高翔并不在意,只有精神上的担子,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放声大哭,又感欲哭无泪,想引吭长啸,也觉力不从心,十八年来,自以般练得已经够坚强了,谁知初人尘世,便连遭困窘,使他万丈雄心,几乎崩溃无余了。
歇息半晌,天已大亮,高翔撑起身子,双手抱头瞑思,细细咀嚼冷面阎王谷元亮的话,心境一旦平静,又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九天云龙嘱他务必在十日之内,赶到星宿海,他抵达噶峰时,恰在十日期内,为什么峰顶惨变业已发生?这是值得怀疑的第一点。
再说那白衣蒙面人,武功远在高翔之上,仅仅对换一掌,便迅即遁走,使人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假如凶手果是白衣蒙面人,他为什么不杀翔灭口?这是第二点。
其他譬如七星金匕乃高家传家至宝,怎会留在尸体上?先后两次有人潜上峰顶偷掘坟墓,是不是意在取回七星金匕?这些,都是暂时难以解释的疑团。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九天云龙在他临行之时,对他说过的几句话。
当高翔跨上马背,方欲上路的时候,九天云龙曾经执着他的手,沉重地问道:“孩子,假如有一天,你发觉爹爹曾做过一件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尊敬爹爹吗?”
这几句话,当时高翔并未在意,及今想来,却使他心弦狂震,一件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事。那是指什么?
高翔心绪万端,深深陷入苦恼之中,他固然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杀友恶事,但是,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仍然是扑朔迷离,找不到确定的解释。
现在,唯一澄清疑团的方法,只有立即赶回青城,当面向父亲询问这一条路子可走了。
正当他心烦意躁,忽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旷野中突然出现两骑快马。
高翔警觉地站起身来,举目望去,只见双骑并辔驰近,马上一男一女,都约有四旬左右。那男的身披青色风擎,腰悬金柄长刀,女的却是一身劲装,肩后斜插两把绣驾双刀,辔僵相连,二人不时并首偶语,时而继声大笑,状至亲呢。
两骑转瞬日从高翔身前十丈外掠过,那女的突然咦了一声,向男的挥手示意,两匹快马倏被勒住,二人一齐转过身来向他注视。
高翔正没好气,睹状心里暗骂道:“哼,这世上爱惹事的人真是不少。”双手叉腰,倒要看看两人准备怎么样?
只见那女的用手遥指高翔,对男的低声说了些什么,男的脸上顿现怒容,一抖丝僵,直向高翔策马奔来。
第四章 独眼鬼母
那丑婆子对他似无丝毫恶意,关护之怀,溢于言表,从铜键中取出炖鸡,亲手撕开,一片片喂给他吃,高翔既然无法分辩,只得闷声不响,一个劲吃吧。
反正他饿得发慌,一锅炖鸡,不到盏茶工夫,已吃得涓滴不剩,那丑婆子自己一点儿也没尝,瞧他吃得津津有味,脸上浮满了满足的笑容。
饱餐之后,高翔精神一振。
丑婆子又亲切地牵着高翔回到卧房,驴背上的筝囊、包裹,也取回房中,然后又硬逼着他躺在床上,说道:“乖孩子,好好休养几日,你内伤初愈,外伤也还没收口,伤后的人千万劳累不得。”
高翔渐渐觉得这老太婆貌虽丑陋,爱子之情却十分感人,自然叹道:“活命疗伤盛情,在下永铭五内,但确实有要事在身,难以久留。”
丑婆子按住他的嘴,桀桀笑道:“自己母子,不许说客套话,你有什么事情要办,只管告诉娘,做娘的自然会替你办妥。”
高翔道:“这件事,必须我自己亲自办才行。”
丑婆子哦了一声,眨眨眼皮,突然轻声道:“我明白了,这些年你在外边流浪,是不是另外有了知心合意的要赶着去会她?”
高翔惊道:“不,不是……不是……”
丑婆子桀桀怪笑道:“不是最好,老实说,娘当初替你聘定朱家丫头,虽说不中你意,但娘看着却实在欢喜。你为这件事负气离家,娘也不怪你,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算不得什么,你若有自己合意的,只管讨回家来,朱家丫头,就算是娘自己讨的吧。”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扬头张目道:“奇怪,凤娟这丫头去了许久,怎么现在还不见回来?你好好的歇一会儿,娘去找找她。”语声才落,身形微闪,已自穿门而去。
这丑婆子言语怪异,武功又十分惊人,来去如风,眨眼便失所在,高翔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叫苦。
看这情形,丑婆子必是武林异人,只因思子成疯,神志时而迷乱,竟错把自己认作失踪多年的儿子,这份堪怜亲情,使人不忍峻拒,但自己满腹谜团待解,势非早早赶回青城不可,怎能被她拖延耽误了。
现在,倒是脱身的好机会,趁她不在,悄悄留走,岂不……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高翔竟有些不忍如此。他幼失慈母,从未得人如此关顾爱护,父爱虽然备至,总难满足他对母亲的渴念,假如现在抽身一走。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她武功那么高,纵然逃走,也难逃出十里以外。”
方在犹豫,房外风声飒然,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笑语声。
只听那丑婆子的声音说道:“傻丫头,怕什么,放心大胆进去,一切都有老婆子替你作主呢。”
“不,师父,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无论如何,总是夫妻,进去,进去,多年不见,他还能真的难为你不成。”
高翔听到这里,心中翟然大惊,正待起身,房门已呀地打开,一条纤小人影踉跄冲了进来,紧接着,房门又砰然而闽。
借着灯光,只见那进来的是个体态玲咙的少妇,一身黑绸劲装,肩插长剑,实际年龄约在三十四五之间,唯因身材纤小,看起来好像仅有二十六七。
那少妇一进卧房,便深深垂下臻首,扭头向着墙壁,是以看不清她的面貌如何。
高翔骇然跃起身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那黑衣少妇也默默痴立,未出一声,两人竟谁也没有先开口。
房外传来丑婆子尖笑之声,朗声道:“夫妻见面,还怕什么羞,凤娟,你陪希平好好谈谈,老婆子再去弄几只鸡来,明天好好替你们贺一贺。”长笑之声曳空而逝,瞬息间已到百丈以外。
丑婆子一去,高翔更加惶恐,他万万想不到丑婆子会硬将一位少妇推进卧房,而且咬定竟是自己的妻室。
一时面红过耳,手足无措,呐呐半晌,才拱手道:“大嫂……啊,姑娘……请坐。”
那黑衣少妇大约是听出声音不对,一惊之下,霍地抬起头来,四目一触,高翔心头狂震,黑衣少妇却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黑衣少妇不但身材纤细合度,浑身曲线玲咙,一张面孔更是美得使人喘不过气来,只见她双颊白里透红,几乎吹弹得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瑶鼻端挺,猩唇似火,有一种成熟撩人的美艳。
高翔曾在懋功城邂逅端庄淑静的金府女郎,以及不久前结识明眸皓齿的阿媛,总认为两位姑娘已极尽人间之美,不想这黑衣少妇,却另有一种勾魂慑魄的铣力,艳光照人,使人不敢逼视。
黑衣少妇一双美目轻俏地一转,突然压低嗓音问道:“你是谁?竟连人家丈夫都冒充起来了?”
高翔连忙摇手道:“姑娘快别误会,这……不是在下的意思,完全是那位老前辈逼的。”
黑衣少妇露出一口洁白贝齿,咬着下唇,道:“我知道是她逼的,但你为什么不觅机逃走,居然候在房里。此时天幸她老人家离开了,否则,就凭刚才一声惊呼,今天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高翔听得浑身毛发惊立,忙道:“在下是因为身受重伤,乘驴途经附近,被她误认做儿子,救命疗伤,留下来的。”
“小兄弟,你真是糊涂,来,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那少妇说着,伸手拉开了床褥,微一用力,卧床应手而起,顿时一股腐臭恶味,冲鼻而至。
高翔眼光扫过床底,吓得掩口疾退了两三步,敢情卧床之下,并排放着三具死尸,尸体头顶,都有晶字形三个窟窿,鼻眼七窍,已开始腐烂,难怪房中有一股腐臭恶味。
黑衣少妇放落床褥,轻声问道:“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吗?”
高翔颤声道:“不……不知道……”
少妇叹息着摇摇头,道:“他们都跟你一样,先被我师父错认作儿子,后来发现不是,便被师父用五阴鬼手抓死,丢在床下。”
高翔机伶伶打个寒唉,不期然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迅速摘下筝囊,便想推窗跃出。
黑衣少妇一探手,拦住道:“慢着,现在要走,已来不及了。”
高翔只觉被她五指搭上手腕,触肤生起一阵热流,令人心神摇曳,慌忙力贯手臂,正待反掌摔脱她的握持,黑衣少妇却浅笑道:“小兄弟,不要怕,现在反正走不了啦,何不坐下来,咱们仔细谈谈。”
她生得本已美极,这一笑,颊上嫣然泛起两个深深的酒窝,宛如百合乍绽,牡丹初放,越显得美艳无双。
高翔深吸一口气,问道:“咱们有什么可谈的?”
黑衣少妇松了手,道:“我是一片好心,以你武功,要是冒然逃走,不出五里之内,必被我师父追到,那时除了一死,再无第二条路,如果你信得过我,自有方法使你平安离去,咱们无怨无仇,我何必要害你送命呢?”
高翔听了这活,真气一松,重又放下了筝囊。
那美妇自己坐在床沿,叫高翔坐在书桌边木椅之上,同时推开房门和窗槛,使视线可近可远,然后柔声道:“论年纪,我长几岁,就算托大做一次姐姐吧,小兄弟,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人门下?”
高翔坦然道:“在下高翔,家父世居青城,人称九天云龙。”
黑衣少妇哦了一声,道:“九天云龙的名字,我倒有过耳闻,那么,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高翔道:“不知道。”
黑衣少妇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有此胆量,她老人家,就是三十年前名震南荒的独眼鬼母骆天香!”
“独眼鬼母骆天香。”
高翔骇然一震,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道:“我的天,刚才见她只有一只眼睛,怎么竟没想到是她?爹爹曾说过,黑道中有句话,说是南鬼北阎罗,北方黑道第一把高手,要算冷面阎罗谷元亮,南方第一凶人,就要数独眼鬼母骆天香了,这一男一女分掌南北黑道武林,名声几乎不分上下,后来两大凶人相约在巫山较技,恶斗三日三夜,未分胜负,彼此才同意划道称雄,各不相犯,冷面阎罗不人南荒,独眼鬼母也不踏北地,现在不知为什么,独眼鬼母竟毁约来到川边了。”
他正在想着武林轶事,那黑衣美妇已径自接下去说道:“我师父中年丧失,仅有一个独子,名叫骆希平,极得师父宠爱,不但把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再对他百依百顺,宠纵万分,养成他目空一切,自尊自大的脾气。
后来,骆希平年事渐长,越加不服管教,师父无奈,便想替他早些娶一门亲,指望笼络住儿子的野性,因为我从小跟她老人家长大,于是,师们作主,将我许配了希平师兄。
我自觉貌俗,难配希平师兄的英俊滞酒,初时坚决不肯,经不住师父苦劝,才点了头,想不到成亲的那一天……唉!”
她无限幽怨地长叹一声,住口未再说下去,高翔却忍不住接口道:“成亲那天,那骆希平就负气离家出走了?”
黑衣美妇黯然颔首,粉颊之上现出一抹红晕,幽幽道:“他嫌我配不上他,倒也罢了,但他不该撒手一走,弃下孤苦无依的母亲,岂不有亏人子之道。”
高翔慨然道:“这人果真有些希奇,论姑娘的人品,哪会配不上他。”忽然想起这话不该由自己一个陌生男子口中说出,连忙半途住口。
黑衣美妇眼角偷扫了高翔一眼,嘴角一阵牵动,似乎对高翔的赞誉不平之言,颇生感激之意。
高翔又道:“据说他离家已有二十年,难道这些日子,竟没有一点儿音讯?”
黑衣美妇叹道:“二十年来,师父念子成疯,三个月前离开南荒,决心踏遍天涯寻找儿子,这些日子来,不知在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就拿到这间破庙来说吧,前后短短三日,连你已经是第四个人了。”
高翔头皮一阵发麻,忙道:“大姐,你要帮帮我的忙。”
一声大姐,叫得黑衣少妇抿嘴吃吃而笑,接口道:“我自然要帮你,但是,师父脾气很古怪,要我帮你,除非你依我一件事。”
高翔道:“什么事?你快说。”
美妇螓首一低,道:“除非你委屈一次,暂时假认就是她的儿子骆希平。”
高翔眉头一皱,正要反对,哪知话未出口,屋顶上突然有人冷嗤道:“哼,不要脸。”
黑衣美妇耳目十分灵敏,霍地扫头喝道:“什么人?”喝声才出口,身子已从床上急跃而起,一晃肩掠出窗口。
高翔紧跟着也掠登屋顶,扬目张顾,但见荒岭寂寂,月色如洗,远处山脚江水婉蜒若带,只有黑衣少妇朱凤娟独立瓦面,裙角飘拂,翩翩欲飞。
片刻之后,高翔才忍不住问道:“大姐,见到什么吗?”
朱凤娟摇摇头道:“来人身法奇快,此时已经去远了。”
语声微顿,转面反问道:“你同行共有几人?”
高翔茫然道:“小弟孤身一人从星宿海来,并无同伴。”
朱凤娟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咱们回房去再说吧。”
两人回房飘身落地,重新归坐,朱凤娟神色一片凝重,继续方才未尽之言,道:“我师父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自从希平师兄出走,这些年亏我委屈求全,她才没有闯出南荒。可是,二十年来,我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最后仍然无法阻止她老人家踏入中土。她是个神志失常的人,逢人就说是她儿子,稍不遂意,便会出手伤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尽力使她行走偏僻的荒山野岭。唉,假如由她闯进城镇,更不知要多添多少冤魂。”
她说这些话时,真挚之情,溢于言表,绝无一丝做作虚假,高翔见她如此美艳,竟说不得夫婿怜爱,心里虽然不信,却想不出一句话来驳她。
朱凤娟略顿又道:“小兄弟系出名门,你们正道中人,无时不以拯危解难为念,假如小兄弟能够委屈一下,既可聊慰师父渴念爱子之心,又可化解中原千百人危难,一举两得,这牺牲也并非毫无代价,何况,不如此,小兄弟也难顺利抽身一走,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呢?”
高翔默然半晌,道:“这方法纵然可行,也只能哄瞒一时,迟早总会被她发觉。”
朱凤娟接口道:“不要紧,师父疯病发时,神志迷惘,等到病势稍好,过去的事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要我不提起,她是记不起来的。”
高翔又道:“但我尚有紧要的事,必须赶回青城,恐怕不能久留。”
朱凤娟嫣然笑道:“我想只要有三天时间,便足够使师父病情稍减了,小兄弟,不能为大姐多留三天吗?”
高翔一时语塞,转念想道:“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何况她对我尚有救命疗伤之恩,如果延误三天,真能治好独眼鬼母的疯病,也算略报救命之恩了。”
于是,点头道:“大姐吩咐,自当遵命,但不知这三天内,要如何治她的病?”
朱凤娟掩口娇笑道:“这些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顺着她的意思做,使她高高兴兴,三天之后,姐姐包你能平安离去。”
高翔再要开口,朱凤娟忽摇手道:“别再说下去,师父回来了。”
话甫落,天井中已响起独眼鬼母桀桀笑声,道:“希平、凤娟,快来看娘给你们弄了些什么回来了。”
朱凤娟以目示意,怡然牵着高翔的手,并肩步出卧房,只见独眼鬼母左手提着四五只肥鸡、肥鹅,右手高举着一只大酒坛,咧嘴笑道:“山下村子里能吃的全被咱们吃光了,这些肥鸡、美酒是老婆子远从百里之外城中弄来的。你们久别,正该痛饮一番,凤娟快帮师父洗烫下锅。”,朱凤娟斜睨高翔,羞怯地笑道:“师父,留着明天再弄吧,夜深了呢。”
独眼鬼母梁雉怪笑道:“不,难得有肉有酒,留着多馋人,今天夜里,咱们痛饮一夜,天亮后再睡也不迟。”
朱凤娟轻轻捏了高翔一下,低声道:“那么,相公请在房中休息一会儿,我去帮师父整治食物。”
高翔木然呆立,目送她师徒向前殿行去,隐约听见独眼鬼母轻轻问道:“凤娟,怎么样了?”
朱凤娟回眸一笑,怯生生点了点头,鬼母立即纵声大笑起来,道:“如何?师父说他必会回心转意的,现在你信了吧。”
笑语声中,两人背影已消失在殿角断墙之后。
高翔痴立良久,心中感触万端,暗想那朱凤娟的话果然不错,独眼鬼母初见自己时,神态犹带疯狂,只这一转瞬工夫,言谈举止,似乎都正常了许多,看来她武功虽已登峰造极,仍然脱不开母子亲情的折磨烦恼,为了一个可怜的母亲,多留三天,实在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心中再无犹豫,轻叹一声,独自转回卧房。
房中一灯如豆,光影摇曳,使人昏昏欲睡。他枯坐窗前,正无聊百赖,偶一扬目,忽见窗外惨淡月光下,似有一条纤小身影疾闪而过。
高翔眼力敏锐,心中猛然一动,轻按桌面,长身而起,晃肩掠出窗口。
那人影远远见他追出房来,一扬手,掷出一团白色物件,闷声不响,伏腰疾驰,转眼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高翔翻手接住那白色物件,却是揉皱的纸团,就在月光下展开一看,心中不禁为之猛然一震。
原来那纸团上只潦潦草草写着十六个宇:
“身在险境,务必镇定,蛊惑之言,慎不可信。”
短短四句,就像在高翔心中投下了四块巨石,他骇然忖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朱凤娟告诉我的故事,竟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不禁失笑,如果独眼鬼母和朱凤娟真要陷害自己,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大可一举取自己性命,又何必画蛇添足,编织谎言,将自己伤势治好,再设法害自己?显见这投送宇条的人,八成和独眼鬼母有甚仇恨,但又无力报复,乃只好匿藏暗处,觅机泄恨罢了。
正想着,窗口灯光一暗,朱凤娟忽然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轻唤道:“相公,站在荒地里发什么呆?”
高翔忙将字团塞埋怀里,穿窗返回卧房,笑道:“没有什么,只因发现有人从附近掠过,才追出去看看。”
朱凤娟盈盈秋波凝住在他脸上,又问:“我看见你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高翔取出字纸,坦然递过去,道:“仅是个不值一笑的纸团,可惜没瞧清楚那送信的人是谁?”
朱凤娟细细看了字条,顺手就在灯上烧去,耸肩轻笑道:“看来这送信的人一番美意,你也不能全然不信呀,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翔正色道:“大姐怎的如此说,小弟如有疑惑之意,怎会把字条……”
朱凤娟纤手一抬,轻轻掩住他的嘴唇,娇笑道:“别认真了;正因为知道你不会相信,姐姐才跟你开开玩笑。”
忽然笑容一敛,摇头叹息道:“这送信的,八成就是先前在屋顶冷笑的人,不知道他和咱们究竟有什么仇,这几天总在附近徘徊窥伺,我因为师父脾气不大好,一直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唉,也许咱们身列黑道,虽然躲在这样荒僻的地方,也难得人谅解。”
高翔见她感触伤心,莹莹泪珠盈眶欲滴,忍不住执着她的手,道:“大姐,你也别太往牛角尖里钻了,黑白两道,都有血性儿女,也都有好恶小人,以大姐情操心肠,便是侠义群中,也找不出几人。”
朱凤娟香肩耸动,情不自禁靠在高翔怀中,颤声道:“好兄弟,你这些话是真正发自内心么?”
高翔道:“小弟为何要骗大姐?”
朱凤娟泪水突然籁籁而落,喃喃道:“相识遍天下,知己能几人。姐姐只恨为什么不晚生十年,为什么不早些认识兄弟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桀桀大笑,独眼鬼母的声音接口道:“傻孩子,你要是真的晚生十年,师父替你们定亲的时候,还得请个奶妈抱你上轿才行啦!”
朱凤娟连忙推开高翔,垂首含羞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又取笑娟儿了。”
独眼鬼母骆天香露出一口焦黄板牙,笑嘻嘻跨进房来,道:“小夫妻,见面原该多亲热才对,干嘛竟哭哭啼啼起来。”一手拉着高翔,一手拉着朱凤娟,笑着又道:“快来吧,鸡、鹅都熟了,别耽误了好辰光。”
大殿上香味扑鼻,破旧的神案上,摆着那只大铜镌,键中塞满鸡鹅,俱已烂熟。
独眼鬼母骆天香挽起袖口,就在滚烫沸腾的铜镶中捞取炖鸡,十个枯槁指头直被烫得滋滋作响,她却神色平静,恍如未觉。
朱凤娟抱起酒坛,用指尖在坛顶轻轻戳了个小孔,满斟三杯,娇羞地道:“荒庙无佳肴,相公请干了这杯水酒。”
独眼鬼母桀桀笑道:“这杯酒权当交杯,该喝。”
高翔本不惯饮酒,无奈独眼鬼母在座,朱凤娟又频频以目示意,无可奈何,只得举杯一饮而尽。
酒人腹中,浑身登时升腾起一阵暖意。
那独眼鬼母不住桀桀怪笑,以爪当著,取食镌中鸡鹅,只听得毕毕剥剥连声脆响,敢情她连骨头也一起嚼碎,咽下肚里了。
朱凤娟连番斟酒劝饮,顷刻间,高翔已连尽三杯,他本不善饮,三杯落肚,顿觉体内燥热难耐,耳旁响起朱凤娟温柔呢语,眼中尽是如花笑靥,不知不觉已有几分醉意。
就在这时候,突然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
第五章 老要饭的故事
麻衣老人脚下挺立,纹风不动,柔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少庄主是聪明人,须知节哀应变,才是为子之道,倘若忧伤过度,庄主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瞑目的。”
高翔双膝一软,跪伏在棺木边,放声痛哭。
那麻衣老人眼中也噙着莹莹热泪,直等到高翔哭得精虚力弱,这才将孝衣替他披在身上,长叹道:“老庄主在武林中侠名卓著,这几天,闻讯赶来吊祭的武林人物甚多;少庄主不宜再事悲灿,快请成服守制,也好接待吊客,主持善后。”
高翔仰起泪脸,问道:“高升,你知道爹爹他老人家是怎么去世的吗?”
麻衣老人道:“少庄主请先成服节哀,容老奴细陈。”
高翔衡情度理,也觉得不能徒事悲苦,无论如何,爹爹既已仙逝,自己总该遵礼成服,慢慢再查询他老人家的死因经过。
于是,无可奈何点点头,挥泪换上了孝衣,那麻衣老人搀扶他坐下,自去门外拾回筝囊、包裹,打了洗面水使高翔略作梳洗。
高翔心神初定,这才发觉庄中除了自己和高升外,竟另无一个下人,不觉大感诧讶、麻衣老人才缓缓说起九天云龙去世经过:“一月以前,老庄主突然深夜呼唤老奴,嘱命尽发庄中库存金银,将全庄上下全都遣散,老奴叩问原因,老庄主只说:‘天明之后,将有远行,这次能否生还,殊难逆料。’老奴遵照他老人家的吩咐,第二天便将全庄仆妇全部遣离。”
高翔默算时日,正是爹爹要自己前往星宿海的那一天,又问道:“以后呢?他老人家真的离庄了没有?”
麻衣老人道:“第二天一早,老庄主独自从庄外回来,一言不发,便命老奴备马,果然离开了青城,直到十天以前,突于深夜单骑奔回庄来,才下马鞍,就摔倒地上,胸前衣襟上沾满鲜血,好似受了极重的内伤。”
高翔罢然惊声道:“受伤?他老人家怎会受了内伤?”
麻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当时老奴未暇细问,匆匆将他老人家扶人大厅,老人家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少庄主回来了没有?”
“啊,爹爹……”
高翔鼻尖一酸,泪水重又滚滚而下。
麻衣老人继续说道:“老庄主又将十八年经过对老奴略述大概;伤势已经垂危,临终之时,要老奴打开衣橱,取出寿衣替他更换,原来他老人家早在十年之前,便已为身后之事预作了安排,橱中衣帽鞋袜,无一不备,老奴见了,也忍不住鼻酸泪落。”
高翔插口问道:“他老人家说过受伤的原因没有?”
麻衣老人沉吟道:“老奴取出寿衣寿服,一时悲恸,竟忘了问起老庄主是伤在何人手中,不过……”
高翔目光一聚,喝问道:“不过什么?你快说。”
麻衣老人迟疑了一下,垂头道:“老庄主在断气之前,曾经深自长叹,含糊说了一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符的,你好毒辣的手段……’老奴急急迫问,他老人家却已经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愧作之色,但高翔却未留意。
高翔只喃喃低念着姓符的三个字,脑中疑云重重,问道:“你来庄中已经多久了?”
麻衣老人道:“老奴侍候庄主,已有三十多年。”
高翔又问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所识的人之中,有谁姓符呀?”
麻衣老人神色一震,摇头道:“老庄主识遍天下,此话却不知意指何人。”
高翔切齿道:“既有这句遗言,仇家必是爹爹相识之人,哪怕走遍天涯,我也要找到那姓符的,查个水落石出。”
麻衣老人突然惊惶地四望一眼,压低了嗓音急急道:“老奴仅只隐约听见,并不真确,少庄主千万……”
话声未落,突听庄门外有人朗声叫道:“门上有人吗?”
麻衣老人脸色立变,忙道:“必是吊祭的客人来了,请少庄主跪在灵侧答礼,老奴前去接待。”
高翔只得暂将心中疑团收起,整衣侍立灵位一侧,那麻衣老人高升疾步迎出大厅,遥见庄门外正昂然挺立着一个身躯魁伟,满生斑白虬髯,篷头垢面,鹤衣百结的老年叫花。
那老叫花目若寒星,精芒四射,背上斜挂一只朱红酒葫芦,身前法结,赫然竟达九个之多。
要知穷家帮中人的地位身份,全凭胸前法结多寡区分,普通一个舵主,不过三结,通都大邑掌舵令丐,最多也只有五结,甚至当今穷家帮帮主独臂穷神刘铁辉,也仅只七个法结,此人身带九结,不用猜,必是帮中长老护法身份。
高升一见那老叫花,心头赫然猛震,慌忙迎前数步,屈膝拜了下去,道:“小人高升,拜见老爷子。”
老叫花手臂微抬,一股柔和劲力,硬生生阻住他下拜之势,朗声道:“高升,还认得咱家?”
高升垂手答道:“老爷子多年未莅敝庄,髯须俱已花白,小人险些认不出来了。”
那老叫花拈须哈哈大笑,道:“不错,老了,老了,自从上次来过青城,已快有十五年了吧?”
忽然笑容一敛,指着门前纸幡问道:“这是庄中谁人的丧事?”
高升含泪道:“敝庄主十日之前过世了。”
那老叫花骇然一震,未见移步,身形已直欺上前,探手一把拉住高升手臂,沉声问道:“你说是谁过世了?”
高升道:“是敝庄老庄主……”
一句话未完,叫老叫花脱手一摔,直将高升摔了两个翻滚,精目热泪盈眶,抬头望了门匾上白布素球一眼,大哭道:“兄弟,老哥哥终于来迟一步了。”
哭声中,踉跄奔进庄门,一见灵位,热泪滚滚直落,撩衣跪倒,放声痛哭起来。
高翔身披孝衣,忙在灵侧跪伏还礼,老少二人相对而位,久久无法抑止,高升默默上香焚纸,也不期热泪纷坠。
老叫花大哭一场,这才发现灵侧陪跪的高翔,挥泪将他搂在怀中,摩掌着他的头顶,喃喃道:“你就是翔儿吗?”
高翔哽咽颔首,转问高升道:“这位老前辈是……”
高升未回答,老叫花已接口道:“孩子,你自是记不起来了,伯伯见你的时候,你还不足三岁。”
高翔心中一动,暗忖道:“我自从周岁便在后山石洞中独处长大,爹爹生前曾说,从未告知外人,他怎会在三岁时见到过我?”
疑团一起,忙又问道:“请恕翔儿愚蠢,不知伯伯应该怎样称呼?”
老叫花位道:“孩子,我与你父亲交称莫逆,情同骨肉,你的事,这世上只有伯伯一人知道,可怜你小小年纪,竟遭如此惨变,十五年前你父亲若肯将你交给伯伯带走,恐怕也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场了。”
高翔见他仍未说出姓名,却又不便再问,于是恭谨答道:“侄儿年幼识浅,对父执前辈,茫然无知,失礼之处伯父休怪。”
老叫花叹道:“这是什么话,伯伯怎会怪你,快起来,把你父亲去世经过,仔细告诉伯怕,一切自有伯伯替你作主。”
高翔愧然道:“侄儿也是今日赶回家来,才知爹爹噩耗。”
于是,便把奉命前往星宿海的经过,大略述说一遍。
那老叫花听了,跌足长叹道:“这都怪你父亲一念之差,当年他若依我计较,青城三友焉能被人一网打尽。”
高翔心念微动,忙问道:“伯父知道那陷害爹爹和两位师伯的人是谁吗?”
老叫花摇头啃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其中恩恩怨怨,涉及你父亲隐讳,等一等伯父再为你详述,现在你先说一说,你父亲亡故之时,可曾留有什么遗言?”
高翔道:“爹爹去世的时候。侄儿尚未赶回来,听高升说,他老人家不想高升突然插口道:“老爷子远来,少庄主也刚从青海赶回,途中辛苦,这些事,留待明天再说出也不迟。”
老叫花挥手道:“歇什么,你庄主死得凄惨,不明真相,叫人怎能安心,翔儿,你说下去。”
高翔才说了一句:“他老人家临终之时……”
那高升突又岔口道:“少庄主,那是老奴含糊耳闻,并不真确,难作准的。”
叫老花脸色一沉,叱道:“高升,你是怎么了?三番两次岔口阻拦,难道我老要饭的是外人吗?”
高升被他一顿叱斥,不敢再响,默默退至一旁。
高翔望了他一眼,心中颇感溪跷,也就继续说道:“侄儿听高升说,爹爹临去之时,曾经浩叹人心难测,说过一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符的,你好狠毒的手段……”’那老叫花一闻此话,神色突变,目光倏聚,急声问道:“他当真提到姓符的三个字?”
高翔点点头道:“是的。”
老叫花突然仰面大笑,声震屋瓦,灵前素烛,也被那如涛般声浪,逼压得昏暗不明。
高翔诧问道:“伯怕因何发笑?”
老叫花狂笑问道:“高升,你当真听见老庄主说过句话?”
高升垂头道:“小人慌乱中听见,不能作准。”
老叫花笑声渐远,虎目泪水复又滚落,恨恨道:“老贼,老贼好一个一石二乌的妙计,你连老要饭的也不肯放过,老要饭的也饶不了你。”
高翔忙问道:“伯父此话是何意思?”
老叫花举袖拭泪,黯然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爹爹生前知交之中,谁人姓符吗?”
高翔道:“侄儿正想不出来。”
老叫花面现戚容,缓缓道:“不用想了,那人正是我老要饭的。”
高翔骇然一震,慌忙退后两步,沉声道:“敢问老前辈上下?”
老叫花冷冷道:“神丐符登。”
这四个字,宛如重锤狠狠击在高翔脑门上,刹时间,胸中热血上冲,几乎把持不住,厉声叱道:“这么说,是你害死了我爹爹?”
神丐符登冷笑道:“我若要害他,十五年前早将他害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高翔怒火填膺,大喝一声,突然欺身上步,扬掌疾劈而出,喝道:“姓符的,我跟你拼了。”
神丐符登视若无睹,竟从背上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且毫无招架封拆之意。
高升却惊惶失声,叫道:“少庄主,千万鲁莽不得。”
高翔盛怒之下,掌力业已逼抵神丐符登胸前,猛然顿住掌势,劲力蓄而不发,大声喝道:“姓符的,你怎么不敢动手?”
神丐符登举袖抹一抹嘴唇,冷笑道:“老要饭的生平不轻易出手,尤其对一个可怜复可笑不懂事的后辈。”
高翔闻言一怔,忽然只庄门外人声喧哗,传来一阵喧腾的马嘶人语之声。
高升迎出庄外,顷刻飞奔进来,急声道:“少庄主快快请归位答礼,开封府玉笔神君金老爷子亲来吊祭老庄主了。”
高翔迟疑了一下,对老叫花道:“咱们的事还没有说明白,你不能离开。”
神丐符登冷晒道:“放心,事未分明,拿八人大轿来抬我也不会走,但金阳钟这家伙满身铜臭,老要饭的却不想跟他见面。”
话才说完,一个苍劲的声音已接口笑道:“符老哥为何如此鄙夷金某?”
随着人声,大厅前疾步跨进一名锦衣大汉,双手高捧一只木盒,盒中满盛金锭银镍、香烛纸钱等祭奠之物。
这锦衣大汉臂缠黑纱,垂手肃立,神情一派肃穆庄严。
紧接着,一条高大的身形,才在灵堂门口出现。
这人浑身锦衣华服,身躯轩昂,红面长髯,年纪约有五旬左右,方面隆准,虎臂熊腰,英姿勃发,气度十分不凡。
他一脚跨进灵堂,首先向神丐符登抱拳一礼,微笑道:“符老哥,多年未见,不意竟在此地相晤。”
神丐符登冷冷哼了一声,道:“此地相晤有什么不好,一样作客,两样心情。”
玉笔神君金阳钟似乎没听出对方语含讥讽,点头叹息道:“不错,一样作客,两样心情,人世苍凉,竟未料到高兄速尔作古,金某闻讯不期扼腕三叹,立即兼程赶来,亲致吊唁之意。”
神丐符登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冷冷道:“有一天你听说我老要饭的死了,只怕要雀跃三尺吧?”
金阳钟笑道:“符老哥风趣不减当年,还是这么喜欢说笑。”一拱手,又道:“且让小弟先行致祭过高兄,咱们再叙别后。”
笑容一敛,挥手道:“上香,开祭。”
棉衣大汉应声上前,燃香点烛,金阳钟整整衣衫,撩袍跪倒,在灵前拜了三拜,锦衣大汉文捧出祭文,“呜呼哀哉……伏维尚飨……”朗声念了一遍,金阳钟跪在灵前失声大哭起来。
高翔侧跪答礼,祭文中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在他心里,只惦记着爹爹临死时的遗言,以及神丐符登是不是谋害爹爹的凶手?
他已被目前这复杂情况弄得茫然无所适从,神丐符登已有十五年未至青城,为什么会突然在青城山庄出现?他和爹爹有什么仇?他所谓涉及爹爹隐讳之语又是指的什么?
许许多多解不开的疑问,盘索在脑侮中,使他下意识希望这位玉笔神君金阳钟早些祭毕,早些离去,才好继续逼问神丐符登真相。
可是,那金阳钟却哭得哀哀不止,状极悲愉,一时难以抑制。
高翔偷眼望望神丐符登,只见他傲然据坐,大口喝酒,似对金阳钟的哭祭,颇有不屑和冷嗤之意。
好半晌,金阳钟才收泪起身,略整仪容,目光才落在孝子高翔的身上,当时诧问高升道:“这位小哥是高府何人!”
高升躬身道:“是府上第二位公子。”
金阳钟更加诧异道:“金某仅知高兄有一爱子,已在二十年前离家出走,怎么从未听说高兄还有一位次公子随侍身边?”
神丐符登冷冷接口道:“你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多啦,天下有冒认夫妻的,还有假冒人家儿子的事不成。”
金阳钟假作未闻,上前亲切万分地执着高翔双手,看了又看,含泪而笑道:“高兄虽已作古,有子如此,亦当含笑九泉了。”
高翔鼻子一阵酸楚,位道:“多谢金怕父谬誉。”
金阳钟执着高翔的手,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高翔答道:“侄儿名叫高翔,今年十八岁。”
金阳钟叹道:“难得,难得,老夫与令尊谊属知交,竟不知贤世侄已有十八岁了,孩子,不要难过,人生自古谁无死,令尊誉满武林,受万方崇仰,死而何憾?只是你年纪尚轻,他却未免去得太早了些。”说着,泪水又簌簌落了下来。
高翔触动隐痛,不禁也痛哭失声,道:“侄儿年幼愚鲁,今后尚希金伯父多赐教诲。”
金阳钟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激动地道:“好孩子,只管放心,令尊虽然不宰仙逝,今后一切自有老夫,此地琐事一了,贤侄务必要到开封府一行,老夫在世一天,总不让你受到一点儿委屈就是。”
当下留了开封地址,又命从人取黄金百两,权当奠仪,高翔坚持不得,只得含泪拜受。
金阳钟又浏览灵堂,啼嘘不已,告辞的时候,不胜依依对神丐符登道:“小弟俗务繁琐,先行告退,符老哥侠踪难测,何不携同高贤侄贺莅开封盘桓几日,也好容小弟稍尽薄意呢?”
神丐符登冷淡地道:“金府财雄势大,能看得上我一个要饭的?”
金阳钟毫不为意,殷殷道别,神丐符登傲然据坐,并不起身相送。
高翔示意高升监视老叫花,自己亲送金阳钟到庄门口,只见门前随行之人,个个臂缠黑纱,俱为亡父带孝,越发感动得泪流不止。
玉笔神君叮咛再三,道:“好孩子,别忘了开封之约,老夫在家引颈企盼,务必早来哦。”
高翔含泪颔首,目送金府车马转过山脚,这才疾步重回灵堂。
灵堂中,神丐符登仍然一步未动,高居椅上,闷闷的喝着酒,地上一袭麻衣,高升却不知去向了。
高翔一惊,大声叫道:“高升,高升!”
叫声在屋中激荡,却不闻回应。
第六章 八节珊瑚杖
这时候,阴霆四合,夜色正浓,只有前山青城山庄,仍然余焰未熄,熊熊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澄黄。
林中幽暗阴森,修莫密布,叶影婆姿,微风拂过,四周全是一片沙沙声响。
神丐符登领着高翔穿林而行,直达茂林深处,选了一块铺满落叶的空地,和高翔面对面席地而坐。
高翔不明其所以,茫然四顾,只觉林中暗影幢幢,那沙沙之声如位如诉,悠悠不绝,虽是夜晚,令人犹有置身闹市的感觉。
他好奇地注视着神丐符登,却见他含笑瞑目跌坐,恍如老僧人定,竟没有任何言语或指示,就像是特地要他到林中来调息休歇似的。
他一时不便开口,只好也闭目端坐,运功调息,过了一会儿,胸中血气渐趋正常,真气凝行体内,耳中沙沙声响也速然低沉了许多。
正当他将要进入天人交忘的境界时,耳际响起神丐符登轻如蚊纳的语声说道:“不必睁眼,不须开口,听见我说的话,只要点一点头。”
高翔大吃一惊,脑中飞付道:“难道伯伯要传我的绝技,竟是佛门至高绝学传音人密的功夫?”
他真想大声喊出心中的惊喜,但终于极力忍住,微微点头示意。
神丐符登细如蚊蝴的声音又道:“你若以为这是佛门传音人密的功夫,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时下一般武林朋友,动辄欲练传音之术,以为佛门绝学,竟是这般轻易练得,这除了显得他们幼稚无知之外,令人既可笑又可怜。”
高翔听得又点点头。
那细微的声音继续又道:“老要饭自从十五年前挫败,远走异域,苦练奇术,曾在天竺遇见一位瑜伽人,习得克姆巴克锁喉之法,进而才能以潜意振荡内腑,发而为声,这也就是一般在人所谓腹语术。你不应目为怪邪,须知这也是练武之人极难达到的境界,现在,你仔细听着闭气诀要,随我吩咐练习。”
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又道:“锁喉者,换气之异途,深吸一口,缓行五脏,然后徐徐循毛孔吐出,气之久暂,端赖练习之勤疏,习之既久,气由鼻口五官皆可吸人,由全身毛孔出,循行不绝,缓如涓流,其人体冷血降,状如死尸,可历数日半月不饮不食,实则气流循环,已无呼吸顿止起伏之碍,你试依如下口诀行之:气之初人,深而不急,眼帘内视,停于云中。目珠三转,气分二途,一循心络而抵天池,一循肺经而凝于中府,徐徐沉之,冉冉降之,四肢百骸,不可漏之,胸中凝浮掩,腹中来雷鸣,当此之时,四野寂寂,已人空灵。”
神丐符登的轻语,在耳边娓娓而述,高翔依言演练,不足半个时辰,果然脑中一片宁静,四周竹叶碰撞的沙沙声响,似乎也一齐停止了。
这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心跳渐渐缓慢,血行速降,一呼一吸,间隔竟达顿饭之久,肚中如饥如胀,气息运转之声,清晰可闻,而体内神聪气爽,并无窒息的感觉。
再过了半个时辰,鼻间气息已微若游丝,一缕微息由双耳进入,由体肤吐出,循循不绝,历久不断。
高翔突然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凡招式皆有破绽,一招已完,次招未起之时,便是敌人可乘之机,爹爹要你放弃招式,专练眼明手快,其意正在此点。”
九天云龙这番话,固然另有苦心,但其已深得武功三味,却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高翔心里忽然激动地想道:“我若能把克姆巴克锁喉之法溶于招式之中,使变招换式的时候,也像呼吸一般生生不息,武功岂非就没有破绽了?”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蓦地又记起在噶达素齐峰顶得到的天籁之音,武功如此,音韵又何独不然。譬如筝弦震撼,发出音律,一音与次音之间,便是音韵中断之处,所以精干音律的人,都用截音指法来弥补这个中断。
然而,天籁之音其韵若涓流细泉,生生不息,难怪使人听来神驰意奔不能自已,现在,他才算是真正领略到奥妙的所在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高翔天纵之才,举一反三,顿时领悟到武术的艰困真谛,心境豁然开朗,灵台空明,心神畅美难言。
神丐符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悟百悟,气避五虚,犹若星月之游宇宙,你现在试行运劲震动腹膜,缓行三次,不可勉强。”
高翔逼气圣络三焦之间,轻轻鼓动了三次。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奇事发生了,腹膜震动,耳边也响起三声蛙鸣般的轻微声响。
坐在对面的神丐符登浑身一震,双目暴睁,射出两道的的逼人的光芒,瞬也不瞬注视着高翔的面庞。
这是奇迹,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初得秘技,单单只练习腹鸣之术,就耗去整整半年时间,但年纪轻轻的高翔,却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中,一蹦而成。
他那污垢遍布的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交集之色,双掌一撑地面,身躯突然向后倒射十丈,运起腹语之法问道:“孩子,你还能听得见老要饭的声音吗?”
哪知间话甫毕,却见高翔闭目端坐如故,一缕细若蚊纳的语声,竟在耳边响起:“怕伯,听得见。”
神丐符登又惊又喜,忙又追问道:“你现在回答老要饭的声音,也是震动腹膜发出来的?”
高翔的声音答道:“侄儿也用潜意振荡内腑,按照要说的话音高低顿挫,逼气于圣络三焦,缓缓施行,不知这办法对不对?”
神丐符登眼中泪光莹莹,赞叹道:“孩子,太好了,太好了,老要饭苦练三载,你竟成就于顷刻之间,天纵奇才,真是旷世难逢的天纵奇才。”
高翔展颜一笑,情不自禁缓缓睁开眼来。
神丐符登突以腹语之法急声说道:“快些收摄眼神,秘技初成,切忌不可中途辍断。你必须照刚才的闭气呼吸方法,继续运气半个时辰,然后使体内残余浊气,分由浑身毛孔逼出体外,丹田未感觉凉意之前,万万不可半途废止。否则岔气回攻心络,正如练功走火人魔,未得其利,反受其害,这是初练之人务须小心的,切记,切记。”
高翔闻言连忙紧闭双目,屏息导气,如言行功,不敢妄动。
神丐符登也两眼一闭,挤落几滴既兴奋又安慰的泪珠,静静坐在十丈以外,垂目调息。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光景,竹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由林外缓步而人。
高翔和神丐符登都值内视空明之际,附近百丈内些微声响,也瞒不过他们耳朵,突闻足音,高翔身躯一动,似欲辍功跃起,神丐符登忙以腹语术传声制止道:“不要理会,任何变故,都别影响你的导气归无,开始有我老要饭的担当。”
那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人,缓缓行到十余丈处,忽然顿止,只听一个阴沉的口音说道:“这场火起得奇怪,灵堂被焚,不知那小子死了没有?”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道:“人死了倒不要紧,我的东西若是烧掉,叫我怎么去向娘交待?姆姆,你一定要替我想想办法。”
阴沉的口音埋怨道:“你也实在大意,那么重要的东西,怎好塞在枕头下面?这一下好了,前功尽弃,你无大法也不必练了。”
清脆的声音求道:“姆姆,您老人家一定要替我想想办法,好歹把东西弄回来。”
阴沉语声道:“事急拜菩萨,又有什么用,如今除了守株待兔,别无良策。我想那小子除非还没赶回来,否则,迟早会在附近现身,这一次捉住他,再不要脱裤子放屁,多费手脚了。”
两人语声传人高翔耳中,赫然竟是那假冒独眼鬼母骆天香婆媳的丑婆子和朱凤娟。
他曾听阿媛说过破庙脱险经过,当时半信半疑,想不到她们居然也蹑踪追到青城山庄来,她们口中的小子,自是指的是高翔,但他却不解朱凤娟要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且,朱凤娟如果真是天魔教门下,丑婆子武功不弱,假如被她们发现自己正在林中,只怕难免一场恶斗。
他正想将这些念头用腹语术告诉神丐符登,却听朱凤娟低声叫道:“姆姆,有人来了。”
接着,一阵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丑婆子突然发出一串架架怪笑之声,阴恻侧道:“好啊,是那装神扮鬼的小丫头,凤娟,截住她。”两条人影涮地破空飞起,凌空直扑了出去。
高翔骇然一震,忙用腹语传声道:“伯伯,请您老人家快去看看,这两个女人都是天魔教门下。”
神丐符登晤了一声,传音答道:“老要饭早就知道了,但你只宜专心导气,不必把她们放在心上。”
高翔急声问道:“但是,她们追截的人,可能是一位姓杨的姑娘。”
“是又如何?难道你也认识她?”
“她……她曾经救过我的命,伯伯,快些……” ’话声未落,林外已暴起一片呼叱,一阵急速的蹄声,泼刺刺直向竹林冲了进来。
高翔霍地张目,见那受惊冲人竹林的,果是一匹健驴,鞍上却已空无人影,而林外却传来阵阵金铁交鸣声响,显然阿媛已被朱凤娟截住了。
他一急之下,顾不得再导气归无,腰间一挺从地上一跃而起。
神丐符登大惊,脱口道:“傻小子,你想干什么?”凌空一指,飞点在高翔腹结穴上。
老叫花旋风般掠奔上前,左手一探,挟住高翔,右手运指如飞,迅疾闭住他左右两处凤尾穴,这才长嘘了一口气,道:“傻孩子,为何如此浮躁,真气一岔,你这一生就算废了。”
高翔体内一股即将散失的真气,及时被阻于腹背之间,气喘喘咐咐道:“伯伯,我不能受恩不报。”
神丐符登点点头,仍将他置在地上,道:“林外之事,有老要饭替你承担,但你此时正值紧要关头,切不可妄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变化,都须道气归无之后,才能起身行动,你能答应吗?”
高翔连忙颔首。
神丐符登从背后摘下酒葫芦,举掌拍开他的穴道,又叮嘱道:“腹语之术虽是小技,但瑜伽锁喉大法却关系你将来十分重大,千万记住,行功未完,切不可心涉旁骛。”
于是,又用捏穴手法,封闭了高翔耳后率谷穴,使他无法再倾听林外声音,才提着酒葫芦穿林而去。
高翔心知神丐一片爱护之情,只得镇摄心神,重行阖目运功。
自从率谷穴封闭之后,林外声息已经丝毫不闻,但过了许久,却未见老叫花和阿媛的回转。
在高翔心想,那丑婆子和朱凤娟功力虽强,有神丐符登出手,阿媛定可无虑,他们之所以没有回到林中来,必然是因为神丐怕他分心旁顾,无法全力导气归无,所以,也就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到半个时辰过去,突觉脊后嘶地一声轻响,浑身汗出如浆,凝虚九转,通体舒畅,丹田穴上,果然泛生起一股清凉感觉。
他缓缓睁开眼帘,长嘘一声,挺身站起,只觉目清似水,无论精神和体力,都较先前抖擞了许多,心里欣喜,举手自己解开了耳后穴道。
穴道一解,万籁复苏,夜风摇动着林中万竿修莫,沙沙之声盈耳,他侧耳听了听,林外已经没有呼喝激斗的声音。
旷野如眠,一片宁静。
高翔举手穿出竹林,一望之下,顿然呆了,原来林外空荡荡竟无半个人影。
心里暗暗一怔,大声叫道:“伯伯,伯伯!”
一连叫了几遍,四野余音回荡,仍旧无人回应,寒风摇林,越发显出周遭的阴森可怖。
蓦地里,一团黑忽忽的东西,从林中而出,高翔霍地错掌旋风,扭头一望,却是那匹空鞍健驴。
他暗舒一口气,顷刻???间,脑中一连设想了几种可能,假如神丐制服不了朱凤娟,那妖妇绝难轻易离开,如果神丐已经将妖妇魔女驱走,他和阿媛又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他怕入林惊扰我行功,另觅地方等侯去了?
不,这情形有些不像,那么,只怕他和阿媛都去追赶妖妇魔女了。
高翔心念电转,一时难以确定,度量地势,林子南边是余烬未灭的青城山庄,北边便是青城后山,无论神丐符登和阿媛是觅地休息或者联袂追敌,最可能的方向,只有向东北一条路可走。
于是,不再迟疑,飞身跨上健驴,一抖缓绳,急急迫了下去。
高翔自信眼力不弱,一面催驴疾驰,一面扬目四望,转眼追了十余里,却无丝毫迹象可循,这时候,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一片鱼肚色。
他不禁又是焦急,又是迷惘,孤零零纵骑狂奔,卯刻刚过,单人独骑进入灌县县城,一日一夜未进饮食,空腹雷鸣,无可奈何,只得在一家店名为醉仙居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
卯未辰初,酒楼也刚刚开市,楼上座椅还搁在桌子上,两三名店伙正低头洒扫,高翔自己寻了一张桌子,取了椅子坐下,吩咐道:“有什么酒菜,替我随意送些来,要快。”
伙计赶紧抹桌子安置杯筷,堆笑道:“公子,没听说么?早酒晚茶五更色,这几件最伤身体,公子你一早空肚子喝酒容易醉,要不要先来些点心,垫垫饥……”
高翔脸色一沉,道:“那来许多废话,叫你送酒,你就快去送来,罗嗦些什么?”
那伙计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说,哈腰退了下去,背转身伸伸舌头,悄悄吐了口唾沫,喃喃道:“格老子,起来早了,遇到鬼啦,刚才打发了一个撞尸鬼,又来了一个过路煞。”
高翔本不是粗暴浮躁的人,这时心里烦闷,言语难免暴躁些,话已出口,自己也觉过份,但一听那伙计诅咒之言,心中一动,喝道:“回来。”
伙计心头一跳,连忙陪笑道:“公子,您还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吩咐厨下快些准备。”
高翔摇摇头道:“我只问你,刚才说些什么?”
伙计脸上顿时变色,讷讷道:“没有,小的没有说什么。”
高翔一探手,搭住他的手腕,笑道:“别怕,老老实实说出来,你说刚才送走一个撞尸鬼,难道在我来以前,已有人上过这栋酒楼?”
伙计连连摇头道:“啊,不,没有,没有……”
高翔五指一紧,沉声道:“你要是不想吃苦头,趁早快说实话。”
那伙计骨痛欲裂,鳅牙呼嚎道:“公子请松手,我说,我说。”
高翔松开五指,喝道:“快说,那人什么时候来的?什么衣着?多大年纪?”
伙计一面揉着痛腕,一面道:“小的说出来,公子千万别告诉人是小的,那位老人家不准小的多嘴。”
“一位老人家?”高翔暗自一喜,心想一定是神丐符登了。
伙计低了声音又道:“那位老人家戴一顶竹笠,笠缘压得好低,又用厚巾围着半个脸,天没亮就来敲门,向小店买了许多吃食的东西,拿一只大篮子盛着。临出店门,是小的认出他背影有些眼熟,冒叫了一声,不想他一回身,紧紧扣住小的颈脖,差点儿没把小的捏死,一再叮嘱不准对人提起,否则,下次就要小的命。”
高翔道:“你既然认识他,知道他是谁么?”
那伙计讷讷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不瞒公子说,小的认得他就是青城山庄的管事高老爹。”
“是高升?”高翔骇然一震,急声问道:“他买许多食物作何用途?”
伙计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但他买的那些东西,一人足够吃上十天半月,就是两个人吃,也够吃上七八天,小的要想问,却没敢开口。”
高翔原以为必是神丐符登或阿媛,及至问出竟是高升,心里更加惊疑不已,暗忖道:“他无端假设灵堂空棺,谎称爹爹去世,形迹可疑,后来突然离去,神丐虽说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那是什么苦衷?他采购食物,显见仍在附近,只不知为什么要准备半月粮食?又为什么不许伙计对人提及,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念电转,忙又问道:“他说过什么时候再来吗?”
伙计道:“虽然没有说,但他购买的食物,只够十天半月,或许用完了以后,还会再来也不一定。”
高翔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塞到那伙计手中,沉声道:“这事不许声张,附近有什么清静客店,替我订下一间静室,等他再来的时候,务必偷偷来通知会我一声。”
伙计接过金叶,喜得眉开跟笑,连连点头道:“小的理会得,东大街鸿兴客栈最清静,小的就替公子去订房间,路很近,转过街角就到了。”
高翔挥手道:“去吧,切记口中谨慎,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那伙计诺诺连声而退,不多久,酒菜次第送来,房间也已订妥,高翔喝了一阵闷酒,酒人愁肠,越觉烦闷,起身自往鸿兴客栈而去。
他才离开酒楼,帐房里间已轻步转出一个老人,肃容凝重地拍拍那伙计肩头,道:“李二哥,难为你了。”
伙计耸肩笑道:“谢谢掌柜谬奖,要非他肩后那副革囊,险些竟没认出来呢。”
那老人赫然就是高升。
东大街鸿兴客栈的房间,实则并不理想,但灌县县城不大,像样的客店,委实不多,高翔为了路近方便,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白天,店中客商往来,分外嘈杂,高翔在店里呆不住,漫步城中,不是到醉仙居饮酒,便是在街头闲逛。
他贷屋暂住,有两个目的,一是探查高升下落,追寻父亲的生死之谜,另一个目的,则是借此等候神丐符登。他总相信神丐不致落败朱凤娟手中,那一夜疾追未遇,也许是彼此途中错开了,如此,灌县乃西往青城第一大镇,只要神丐离开青城山,八成经过此地来的。
一日复一日,不想事实却令人失望,每天他满怀希望从客栈中出来,漫荡一整天,总是无精打彩回到店里。这时,旅客差不多安歇了,他还得静坐行功,演练腹语术和克姆巴克锁喉大法,几乎夜夜迟至东方发白,才能朦陇入睡。
一转眼,十天日子在沉闷中过去了。
这一天,辰时初过,高翔又一如往例,独自来到了醉仙居。
才进店门,伙计李二已经迎了上来,高翔眉尖一挑,李二眉头一耸,这意思是说:“还没有。”
高翔长叹一声,拾级登楼,要了一壶酒,独个儿闷闷喝着。
这些日子,喝酒几乎成了他唯一嗜好,漫漫长日,枯候无聊,不喝酒,他又能做什么?
一壶酒下肚,业已薄有醉意,招招手,又叫店伙送来一壶。
谁知就在第二壶酒送到桌上的时候,高翔眼光偶尔掠过街上,却不期猛然一震,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啊,竹笠藤篮,那不是高升吗?”
街上行人正多,戴竹笠的虽也不少,但那人手里挽着一只巨大篮子,却分外显眼。
高翔不逞多想,随手掷下一锭碎银,推开店伙,疾步下楼。
这时候,正当午集,挑担行旅,熙攘往来不绝于途,待高翔挤进人丛,一连查看了几个戴竹笠的,其中竟无一个是挽着篮子的。
他心里焦急,双掌排开人群,直人街心,茫茫人海中已失去高升的影子。
要是在夜晚,他真想提气踏人追寻,无奈光天化日之下,不便惊世骇俗,无可奈何,忙又急急挤到街边,找了一家店铺门前系马桩,跃身而上,拢目张望。
居高临下,目可及远,果然望见那手挽篮子的戴笠老人,匆匆向南门去了。
高翔拔步便追,瞬息间,也出了南门,城外一片荒野,蜗江横亘,江水如怒马奔腾,那头戴竹笠的老人,正沿着江边低头疾行,走得极快。
第七章 阿媛,你早!
晚餐之后,史雄飞特为高翔和阿媛安排了两间比邻的客室,一应用具,莫不精致华丽,金凤仪又派来两名贴身婢女,在阿媛房中侍候。
连日风尘,盥洗一净,阿媛换了一身轻便罗衫,独自轻轻来到高翔房中,一进门,便将房门反扣,正色问道:“翔哥哥,你准备在这里耽搁几天?什么时候离开开封?”
高翔被她突如其来问得莫名其妙,忙道:“咱们是为拜见金伯父而来,最快也得等明天见过他老人家才能离开,媛妹说这话,敢情是嫌此地不甚习惯?”
阿媛冷冷道:“倒没有什么不习惯,我只是想,咱们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高翔诧道:“为什么呢?”
阿媛却不肯直接说出原因,反问道:“你们高家和金家,果然早就是通家之好?彼此交称莫逆,常相往来的吗?”
高翔一惊,点头道:“不错,当年我爹爹名重武林,金伯父也是侠义之士,彼此输诚论交,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阿媛岔口道:“我不是问你正常不正常,而是问你是否亲眼见过玉笔神君跟你爹爹往来?或者只是事后听人说起当年交往的经过?”
高翔沉吟了一下,道:“我在石穴中生活了十八年,从何亲见爹爹交往的朋友?不过,开封金府玉笔神君这名字,倒的确听爹爹提过,看来他与爹爹相识甚久,这一点是不会假的。”
阿媛轻哼一声,道:“但若依我看来,这姓金的只怕不是好人。”
高翔大惊失色,连忙低喝道:“媛妹,你怎可如此武断?”
阿媛拉一把椅子坐下来,愤愤说道:“有一件事,我若说出来,你就相信我不是凭空武断,信口胡说的了。”
高翔骇然道:“难道你见到什么可疑的事?”
阿媛点点头,道:“今天黄昏,咱们在前厅回廊前捉住的那个姓陈的矮子,是被史雄飞弄死的。”
高翔听了这话,猛然一震,身形疾闪,飞快地在窗前门后寻查了一遍,然后沉着脸对阿媛说道:“媛妹,这事非同儿戏,你绝不能单凭一时意气,便妄作臆测。”
阿媛接口道:“绝不是我臆测,当你刚发现那姓陈的矮子肋下伤痕,我和史雄飞几乎同时扣住矮子双时,后来你说出那人就是噶峰盗墓歹徒,我就突然感觉到那矮子身躯震动了一下,接着,史雄飞便发觉他已经断了气,那一震令人可疑。”
高翔急问道:“什么可疑?”
阿媛急促他说道:“我怀疑史雄飞根本就认识那矮子,见你也识破他的身份,为了灭口,才潜运内力,震断了矮子的内腑。”
高翔听罢,长嘘一声,笑道:“媛妹,你也未免大多疑了,那矮子分明是见诡计败露,咬破事先藏在口腔内的毒药自找。试想,毒药攻心,岂无痛苦?你怎可仅因他身躯震动了一下,便疑心到史雄飞杀人灭口呢?”
阿媛愤然道:“那矮子一见了他,便直呼少庄主,足证他们本已相识,矮子断了气,谁也没想到是预服毒药,他凭什么一伸手便从矮子口中取出毒药残囊,这不明明是他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吗?
高翔笑道:“好妹妹,你先别气愤,金家庄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所在,史兄身为金伯父唯一高足,认得他的人,必然很多。再说他当时最先想到矮子是吞服了毒药,这正说明咱们阅历大差,史兄少年得志,掌理一庄事物,这点鬼域伎俩,自是瞒不过他。”
阿媛仍旧不服,又道:“那么,矮子见到他时,口口声声哀求史雄飞救救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高翔晒笑道:“这个么?恐怕只有去问问那矮贼才知原因了。”语气一转,又安慰她道:“媛妹妹,我知道你是太关切我,恨不能早些帮我查出仇人是谁。但是,咱们应该抱定宁纵无枉的胸襟,万万不能疑心生暗鬼,处处怀疑无辜的好人。也许你和我都是节俭生活过得太久,突然来到这奢侈豪富的地方,处处觉得不惯,反感随之而起,不要急,等见过金伯父,咱们尽早离开就是了。”
这番话人情人理,既婉转又体贴,阿媛心里虽然不愿,口里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默然片刻,她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就是你们正道中人特有的胸襟气度,如果我换作你,无论如何,也要查证一下,咱们黑道有句俗语: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
高翔立刻正色道:“媛妹妹,这是绝对不应该的错误想法,爹爹常说:‘误杀一人,追悔终生。’就算我们有这个力量,不惧人报复,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自己良心的责备。”
正说到这里,房门外突然响起笃笃两声轻微的弹指扣门之声。
高翔语声顿止,向阿媛摇手示意不可惊慌,扬起头问道:“是谁?”
“笃,笃,笃!”
扣门之声如故,却不闻有人回答。
高翔剑眉一皱,蹑足走近门后,轻轻抽开门栓,然后闪退数尺,沉声道:“请自己推门进来吧。”
随着余音,房门果然依呀缓缓推开。
房门开处,现出一个黝黑健壮的面庞,一条人影,悄没声息跨了进来。
高翔和阿媛一见那人,几乎同时脱口失声,叫道:“啊,是盛老前辈。”
他们再也料不到,这位量夜过访的客人,竟会是太湖三十六寨总舵主,旋风掌盛世充。
这位掌握太湖水旱两路近千弟兄的武林大家,年纪不过四旬初过,但在武林中已算得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他生性豪迈,粗旷中隐含一股令人折服的威仪,日间席上已经在高翔脑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旋风掌盛世充跨进房门,这才发现阿媛也在房中,顿时颇感尴尬,笑道:“原来杨姑娘也在,盛某来得太鲁莽了。”
高翔忙起身让座,道:“不要紧,咱们只是闲谈,盛老前辈有事见教吗?”
盛世充肃容颔首,道:“盛某正有件小事,假如不打扰二位,欲与高少侠谈一谈。”
阿媛站起身来,道:“那么,你们再谈一会吧。时间不早,我要先去休息了。”
盛世充伸手拦住,正色说道:“盛某为事光明磊落,杨姑娘不必避讳,否则,盛某也只好告退。”
高翔笑道:“老前辈既然这么说,媛妹就留下来同领教益吧。”
盛世充掩上房门,坐了下来神色一正,说道:“盛某是粗人,不惯琐礼客套,彼此年纪相差有限,老前辈三个字,实在愧不敢当,二位如果瞧得起姓盛的,咱们平辈论交,兄弟妹相称,要不然,废话也就不必多说,各人回房睡大觉去吧。”
高翔笑道:“老哥哥快人快语,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盛世充道:“这话才对盛某的胃口,咱们痛快一些,说话不必绕圈子,高老弟别怪老哥哥揭你隐痛,令尊高大侠和桑、柳二老,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竟会返然相继去世的呢?”
开门见山这一句,直问得高翔和阿媛同时心头一震,高翔想了想,说道:“桑、柳二位师伯,隐居星宿海噶达素齐峰顶,小弟奉先父之命,前往噶峰送信,待到了峰上,两位师伯已遭人暗算,至于先父……”说着,不觉深吟而止。
盛世充爽然道:“老弟只管直说。”
高翔苦笑了一声,垂头道:“先父去世时,小弟尚未赶回青城,事后听老仆高升说,他老人家也是遭人暗算,负伤返家,未及片刻,便撒手西归了。”
盛世充长叹一声,道:“这就叫盛某猜不透了,以青城三老的武功修为,当今武林中能够一击得逞的,实在数不出几位来,老弟对父仇因由,忖度起来,不知有无可疑线索?”
高翔道:“正因无法查觅仇家,咱们才投奔开封,求助于金世伯和各位前辈。”
阿媛接口问道:“盛大哥问起这事,莫非心目中已有可疑的人?”
盛世充摇头叹息道:“不瞒你们说,日间酒席上,盛某心中的确已有可疑的人,故才乘夜来问问高老弟,但是,听你们如此说来,也许倒是我错疑了。”
高翔心头大震,忙道:“老哥哥觉得何人可疑,何不说出来大家参详商榷?”
盛世充目光一转,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放在桌上,正色问道:“高老弟,令尊去世之前,你知不知道他曾否私下吞服过这种药丸?”
高翔一见那药瓶,竟跟何履之遗留那一只一般无二,不禁骇然失惊,道:“这……你……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盛世充双目一闭,颊上竟然滚落两滴泪珠,神色凄枪,缓缓说道:“这是盛某一位知己好友,临死之前,送给老哥哥的一件礼物。为了这东西,害死了他一条性命,也叫老哥哥永生无法释怀,这次远离大湖,正是为了此事。假如我猜测的不错,令尊和桑、柳二老,只怕也在这东西上。”
高翔和阿媛同声催促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哥哥快说出来听听。”
旋风掌盛世充颔首长叹,说道:“那人姓项名飞,人称铁掌小飞龙,跟老哥哥是磕头献血的结义弟兄,在太湖水寨中,名声不逊于我这位总舵主。
“项二弟武功高强,性情也耿直,样样都好,就是嗜酒如命,一年之中,倒有三百天泡在酒楼里,各地佳酿名酒,但要被他知道,无不千方百计弄来喝个痛快,所以又有一个混号,叫做醉龙项飞。”
高翔接口道:“江湖豪侠,大多善饮,这也算不了什么呀!”
旋风掌盛世充凄惋一笑,继续说道:“可怜他一世英名,终于就断送在这个酒字上。”
阿媛讶道:“为什么?”
旋风掌盛世充目蕴泪光,缓缓说道:“去年冬季,西湖和桥镇上,突然来了一对异乡夫妇,在镇上开设了一家小酒肆,店虽不大,但肆中所售女儿红,莫不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珍品,远近酒客,趋之若骛,争评为江南第一美酒。
“这消息,自然诱惑了嗜酒的项二弟。
“从去年年底,项二弟亲携巨金,往和桥镇买了满满一船酒回来,终日狂饮高歌,沉迷醉乡,一连三月,不闻世事。
“三月之后,一船酒已被他喝得涓滴无存,项二弟又带了金银,亲率三艘大船,前往镇上购酒,淮知那酒肆却突然歇业,店主夫妇,也不知去向了。
“项二弟扑了个空,回返西洞庭山,便整日闷闷不乐,好像失魂落魄一般,初时众人只当他思酒不欢,便搜购各地美酒,供他解馋。岂料他略一沾唇,便推杯不饮,不到三五日,竟然突发暴病。
“那场病十分古怪,发病时但见他呵欠连天,泪水鼻涕交流,浑身劲力全失,如同瘫痪,病重之际,甚至精尿满身,才两天时间,便已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就只剩下最后一口余气了。
“寨中诸人顿感慌乱,但任凭神医名儒,尽皆束手,药石无效,连病源也探讨不出来,只说是:‘酒毒人骨,无法可解。’“眼看项二弟只等着咽气,当天傍晚,那酒肆主人突然独自驾舟,来到西洞庭山,随身仅带来一坛女儿红,自称能治好项二弟的重病。果然,他只喂了病人半碗酒,不过盏茶光景,项二弟的病势竟霍然而愈了。
“盛某又惊又喜,忙着安排酒筵,正筹思该怎么重重谢他,那酒肆主人却和项二弟掩门密谈,足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项二弟独开门出来,步履踉跄不稳,一只手里???着药瓶,另一只手里,竟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阿媛骇然插口道:“他把那酒肆主人杀了?”
盛世充泪光隐现,幽幽说道:“他不但杀了那酒肆主人,也杀了自己。”
阿媛忙问道:“怎么呢?”
盛世充道:“原来那酒肆主人乃系奸人伪装,早在酒中渗了一种慢性毒药,诱使项二弟上了痛,然后拿出这瓶药丸,逼迫他道:‘你的生死,全在我掌握之中,酒中暗毒,无物可解,除了按时服用这种药丸外,你已经没有办法摆脱咱们的控制了。除非你依我吩咐,去做一件事……”’阿媛脱口问道:“什么事?”
盛世充苦笑了一下,道:“他要项二弟在食物中对盛某也暗下毒药,要使我也染上毒瘤,欲将太湖三十六寨一网打尽。”
高翔和阿媛同感一震,道:“好好险毒辣的手段。”
盛世充目光一聚,愤然道:“但我太湖弟兄,不愧顶天立地汉子,项二哥自知不能跳出苦海,又不甘卖友求生,一横心,举掌自断心脉,慷慨就死。可怜他正当英年,一世名声,就此断送,而且,临死之前,他又做了一件错事,没有留下活口。要不然,咱们也就用不着迄今仍在黑暗中摸索了。”
高翔叹道:“似此看来,那些居心险诈的恶徒,其志不只三数位武林大豪,实有统御天下,独霸江湖的野心。”
盛世充道:“老弟这话,正和盛某不谋而合,所以我才问起令尊去世原因,假如令尊也是中人阴谋暗算,盛某也许能提供一个线索,彼此合力追查那幕后主使之人。”
高翔翟然道:“盛大哥已有疑凶线索?”
盛世充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有一点儿线索,虽然未必可靠,却不妨合力一试。”
高翔大喜,忙道:“小弟愿聆听教益。”
盛世充沉声道:“项二弟死后,我曾经搜查那酒肆主人尸体,得到一面银制小牌,咱们大可由这银牌上着手。”
说着,探插入怀,正摸索那面银牌,突然,窗根上嗤地一声轻响,一缕冷风,透窗而人,桌上油灯,倏忽熄灭。
高翔蓦吃一惊,左手一带阿媛,右手闪电般拍开窗根,身形一侧,双双穿窗追出。
盛世充也跟随而到,三人掠身登上屋顶,四处张望,但见夜黑似漆,何曾有半个人影。
旋风掌盛世充冷哼道:“这是什么地方,狗贼未免也大胆大了,老弟,咱们分头搜一搜。”
高翔点头道:“盛大哥多谨慎。”
三人分作两个方向,沿屋搜寻,高翔和阿媛向南,盛世充向北。
高翔、阿媛才行了十余丈,忽听嚷地一声轻响,身后一道强光疾闪而灭,紧接着,陡闻旋风掌盛世充一声惨呼。
两人却步回身,高翔跟快,早瞥见阴暗中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疾若奔电,直向庭院中掠去。
阿媛娇喝道:“翔哥哥,快追。”挫腰便待纵起。
但高翔飞快地一把将她拉住,沉声道:“不可出声擅动,那贼身边带有迷乱眼神的东西,追亦无益,咱们静窥他逃走去向,先救盛大哥要紧。”
那人影掠落园中,毫未稍停身子,在参差交错的花树中一闪,顿失所在,但高翔已看清那人一身黑衣,面蒙黑纱,腰际悬着一柄三尺左右带鞘长剑,乍看起来,背影似乎有些像阴阳双剑中的东方子瑜。
他并不追赶,却和阿媛返身奔到盛世充遇伏之处,只见房里已被踏碎了一大片,盛世充浑身鲜血,滚倒在墙角,前胸赫然被剑锋洞穿,竟已奄奄一息。
阿媛纤掌迅落,先替他闭住心络穴道,颤声问道:“盛大哥怎么样了?”
盛世充嘴角牵动,浮现一抹凄惨的笑容,举起左手,向高翔招了招,最后全力进出了一句话:“好……好收着,也许大有用处……”
高翔跨前一步,双手接过他手中握着的东西,低头一看,除了那只药瓶和一面银制小牌外,另外竟然是一片黑色衣角。
这片衣角,显然是他在临危的刹那,从凶手身上撕扯下来的。
高翔心中一酸,双目泪水纷坠,低声道:“盛大哥,你安心吧,小弟绝不辜负你今夜一番苦心。”
旋风掌盛世充微微颔首,双目一反,登时断了气。
高翔抹去泪水,默默将那三件东西放人怀中,俯身抱起旋风掌的尸体,园中已有灯火人影闪动,片刻间,史雄飞、阴阳双剑、乾坤手冉亦斌和擎天神剑黄承师等都循声寻到,大家一见盛世充竟然惨死,不禁全都愣住了。
史雄飞约略问了经过,登时勃然大怒,立命全庄击锣,封锁了前后进出道路,亲率庄中高手,灯球火把,逐屋搜查,几乎把后园整个泥土都翻了身。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哪儿还有贼人踪影。
史雄飞冷汗满额,自责道:“盛前辈远从千里外来到开封作客,不意竟遭惨变,要是查不出凶手,金家庄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中立足,明日恩师回来,我拿什么脸见他老人家说话。”
高翔冷眼观察,只见阴阳双剑脸色虽然一片冷漠,但东方子瑜身上却是一件青色大袍,同时,也没有破碎撕裂的痕印。
他心里暗叫奇怪,便绝口不提那片衣角的事,只随口安慰史雄飞道:“祸患已成,悔亦无益,这事显然是外贼潜入,何能责怪世兄。为今之计,只好先准备盛前辈后事,一面严密戒备全庄,千万不能再出其他事故了,明日庄主归来,自有小弟陈述经过。”
乾坤手冉亦斌干笑道:“高少侠说得对,只是这些狗贼竟敢闯入金家庄下手,足见目的不仅盛当家一人.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咱们几个老不死的了。”
擎天神剑黄承师淡淡说道:“冉兄如果害怕,现在动身赶回高邮,还来得及。”
乾坤手哈哈笑道:“冉某人活了几十年,死也不算短寿,总须追随黄老哥才对,黄老哥号称擎天神剑,依您看,那狗贼剑术已到何种程度?”
黄承师神色忽然一动,目中精光陡射,凝注在冉亦斌脸上,缓缓问道:“冉兄这话,莫非有嫁祸黄承师之意?”
乾坤手笑道:“黄老哥真是大多心了,正因您是剑术大名家,咱们何妨评度一下那贼人的功力。”
黄承师神色一弛,佛然道:“黄某这点艺业,怎敢妄评优劣。”
高翔见他们提到剑术,忽然心中一动,趁机接口道:“东方老前辈和西门老前辈也都是剑术名家,大家如能集思广益,忖度贼人功力,惮作今后防患,未始不是亡羊补牢的善策呢。”
阴阳双剑神情一片冷漠,东方子瑜冷冷一笑,道:“以盛当家一流身手,一照面之下,便伤中要害,这等功力,明眼人一见就知,何须再作忖度。”
高翔紧接着又问道:“东方老前辈是说,那凶手武功已达出神人化的境界了?”
东方子瑜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高翔毫不放松,脱口直入道:“难道会比老前辈更高?”
东方子瑜霍然变色,双目逼视高翔,片刻后,突然纵声大笑道:“高贤侄,你太看得起老夫了,凭咱们阴阳双剑这点微薄之技,纵使双剑联手,百招之内,也胜不了盛当家一双铁掌。”
高翔口中唯唯,心里却暗道:“你何必客气,假如多了一具能发强光的东西,情形恐怕就不一样了吧?”
这一夜,在议论纷坛中度过,转眼天色大亮,史雄飞连夜令人从开封买来棺木,暂时将旋风掌尸体盛殓。
高翔回到房中,急急取出那面银制小牌,和阿媛反复审视,只见那牌形呈椭圆,上有环扣,附在一条细链上,正面搂着一支火炬图形,反面却有两行小字,写着:“火字第十二号。”
阿媛轻呼道:“原来是天火教的匪徒。”
高翔诧异道:“你怎知是天火教?”
阿媛道:“离家的时候,老爷子曾说过,天火教是新近崛起的邪道帮会,徒众专在黑夜出手做案,要我多留意,这牌上刻着火字第十二号,不是天火教是什么?”
高翔沉吟道:“但是,照盛大哥说来,那酒肆主人却不在黑夜活动,倒是昨夜暗算盛大哥的凶手,反而有些相近。”
阿媛道:“且别管它,咱们收着这面银牌,将来也许有用得着它的时候,翔哥哥,你看那暗算盛大哥的凶手,果然是庄外潜进来的外贼吗?”
高翔急忙摇手示意,低声道:“据我看,凶手必已混人庄中,只是苦无证据,无从着手。”
“你疑心是谁?”
“最可疑的,自然是阴阳双剑。”
阿媛却摇摇头道:“依我看,那位少庄主是真正可疑的人。”
高翔正色道:“媛妹,你千万不可因一件事的不满,就疑心生暗鬼,金家庄侠名卓著,久受武林推崇,史世兄也是堂堂正正的少年英雄,怎会做出这种事。”
阿媛耸耸肩道:“也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但你也别太掉以轻心,须知表面正直的人,不一定不做坏事。”
高翔笑道:“如此说来,连你和我都有嫌疑了,昨夜盛大哥正和我们谈话,突然遇伏惨死,咱们怀疑别人,谁知道别人是不正疑心是我们下的毒手。”
阿媛听了这话,一时竟无言可答。
高翔笑容忽敛,唱然叹道:“总之,这事越演越奇,一时实难揣测真相,强敌隐伏暗处,随时都可能向我们下手,今后应当格外谨慎些才好。”
阿媛点点头道:“那么,咱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
高翔剑眉一轩,毅然道:“不,疑凶既已呼之欲出,纵冒万险,也不能畏避。”
正说着,房门外有人轻扣门环,娇声道:“高公子、杨姑娘,咱们小姐特嘱婢子来请二位共进晨餐。”
高翔迅疾收了银牌,轻拍阿媛香肩,低声道:“忍耐些,奸徒虽然狡诈,咱们不信就斗不过他……”
两人相视一笑,欣然并肩踱出了房门。
第八章 屋瓦上的君子
黄承师昂首望大,缓缓说道:“老夫卧室恰在少侠右邻,前天夜里,盛世充的话,老夫已经无意中听见了。”
这解释,高翔如何肯信?
他一扫黄承师身上黑衫和肩后长剑,不由的机拎怜从心底打了个寒唉,一错步,慌忙摘下筝囊,怒目喝道:“原来是你杀了他?”
黄承师神情漠然,冷笑道:“老夫若要杀他,不过举手之劳。何须出手暗袭?”
高翔扯开囊口,嗡然一声,拔出铁筝,沉声道:“你还想狡赖?凶手不是你,你为什么要窃听我们的谈话?盛大哥被害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现身援救?”
他自从踏出后山石穴,这是第一次亮出铁筝,十八年来,虽未习练过铁筝招法,但一股激愤之情,却使他浑忘了利害情失,也忘了黄承师号称“擎天神剑”,名望武功,都不在他父亲九天云龙之下。
铁筝出翼,音弦震荡,低嗡之声,夹着一缕劲风,已向黄承师拦腰扫了过去。
黄承师肚腹微吸,脚跟半寸未动,上半身已向后疾移尺许,高翔一筝扫到,堪堪贴着他衣摆掠过,竟分毫也没有伤到他。
高翔一出手便扑了空,怒吼一声,健腕一错一带,硕大的铁筝,登时半途顿止,变扫作砸,搂头又至,竟然快得无与伦比。
黄承师脸色微变,右手大袖猛然拂出,一抬左腿,横跨了一大步,叱道:“住手!”
铁筝被他一拂之力震歪少诗,重重砸在地上,“蓬”然一声暴响,只砸得落叶横飞,尘土四溅。
高翔双手向怀里一收,第三次抡起铁筝,低吼道:“老贼,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承师冷冷笑道:“在你自负聪明,也不仔细想一想,老夫若是杀害盛世充的凶手,今天会向你不打自招吗?”
高翔道:“谁知道你另有什么阴谋诡计!”
黄承师气得摇摇头道:“蠢物!蠢物,当时老夫如果现身出手,事情一旦揭穿,今天你怎能平安出得金家庄!你不问皂白,但凭一己愚愤行事,今后随时都难逃毒手,九天云龙一代大侠,竟生出你这种愚不可及的儿子,当真令人扼腕浩叹!”
高翔被他一顿骂,反而怔怔地忘了动手,许久,才喝问,道:“你且说说看,当时为什么不敢现身?”
黄承师道:“实对你说吧!老夫隐身窗后,已从那人出剑手法,认出他的身份,有所顾忌,才忍而未出。”
高翔倒退一大步,厉声道:“他是谁?”
黄承师显得无比凝重,缓缓道:“那人虚伪奸诈,一派正气,老夫纵然说出来,只怕你也不会相信。”
高翔冷笑道:“只要言之成理,为什么不信!是谁?你尽管说!”
黄承师点了点头,这才一字一顿说道:“他就是少庄主史雄飞!”
高翔骇然一震,不觉又倒退了一步,失声道:“怎么,会是他?”
接着,恍然冷笑又道:“金家庄是武林中堂堂正派的一方雄主,老庄主和我爹爹又属知交,史雄飞是他老人家一手调教的嫡传弟子,怎会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来?他若要杀害盛大哥,什么地方不好下手,偏偏选在自己庄内,难道是怕人不知道是他干的么?”
黄承师道:“不怪你不信,当时连老夫也不肯相信,但事属亲目所见,焉能虚假?”
高翔冷笑道:“我记得那人是用一副黑纱掩住面目,你从那里看出他是谁来?”
黄承师道:“盛世充在你房中谈话的时候,老夫已发现他潜近窗下窃听,后来你们迫上屋顶,那人早已闪身躲在园角暗影中。当时他或许并无伤人的意图,只怪盛世充恰巧扑向他藏身之处,老夫亲见他闪射强光,拔剑出鞘,手法迅捷矫健,分明是金阳钟不传秘学‘追风剑法’。”
高翔越发冷笑道:“既是金家秘学,你又怎么认得出来?”
黄承师正色道:“老夫精研剑术几垂五十年,岂能辨认不出剑招门派出处?”
高翔又道:“他出手之时,发射强光迷人双目,盛大哥连闪避尚且不及,你倒能看得清清楚楚?”
黄承师道:“一出有心,一出无意,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高翔怒道:“你既然是有心人,当时怎不出声阻止,却在事后编谎言。告诉你,我不信!”
黄承师冷冷说道:“老夫若告诉你,前天夜晚,金阳钟实际已经回到庄中,只怕你更是不肯相信了!”
高翔骇然一跳,道:“什么?你说金伯父前天夜晚已经回庄,却到昨天上午才能跟我们见面?”
黄承师道:“一点也不错,而且,他返庄之时,犹在盛世充被害以前,单人独骑从庄后一条隐密小道悄然而人,迎接他的只有一个史雄飞,师徒二人,曾在庄后密谈了许久……”
“难道又是你亲眼看见?”
“正是老夫亲目所视。”
“嘿!”
高翔怒极反笑,嗤道:“居然越说越玄了,依你这般说来,盛大哥虽系死在史雄飞手中,简直就是金伯父在幕后指使的了?”
黄承师脸色凝重,接口道:“正有此可能。”
高翔冷笑道:“你只知编织别人的故事,竟忘了替自己也谎造一篇,难道你专程到开封府来,就是为了窥人隐私,制造谎言?”
黄承师咱叹道:“老夫言出挚诚,信与不信,自难勉强。但你身边那面银牌,乃是极为紧要之物,幸则藉此查出父仇端倪,不幸则招来飞祸,老夫言尽于此,是福是祸,全在你自处。”
说罢,拂袖便欲离去。
高翔疾摆铁筝,沉声喝道:“话未说明,就想抽身一走吗?”
黄承师晒然道:“老夫闯荡天下,还没听说谁能拦得住。”一抖大袖,身形已冲天拔起。
高翔大喝一声,抡动铁筝,凌空猛扫,身侧几棵小树,应手俱断。
那黄承师轻笑声中,大袖挥起,双掌迎胸一封,筝掌相触,“嗡”地一声闷响。
只见他身形疾翻,脚下微微在一棵大树树干上一借力,竟从高翔头顶上四尺高处飞掠而过,一连几闪,便隐人层层密林中不见了。
高翔一怔之下,突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这身法怎会和噶峰上那白衣蒙面人有些相像?”
心念微动,扭头便追,但那片林子既浓又密,一口气迫了将近百余丈,触目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那里还有黄承师的人影。
高翔心知无法追上,黯然停了下来,脑海中,不期又生出许多疑团来:“黑衣,长剑,临去身法……黄承师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启人怀疑。但是,他若就是杀害桑、柳两位师怕和旋风掌盛世充的凶手,为什么故意在林中现身,告诉自己这番嫁祸东吴的鬼话?
他口口声声指责金阳钟和史雄飞涉嫌甚重,这固然可以解释是存心挑拨高家和金府的感情,欲使自己步人歧途,然而,他一连几次提到那面银牌,目的又何在呢?
假如说他杀害盛世充是为了那面银牌,得手之后,却并没有将牌夺走,现在,分明知道银牌在我的身上,竟然也毫无出手强夺的意思,他为了银牌杀害盛世充,却告诫我要谨慎保管,这道理简直大令人不解了。
高翔虽自负聪明,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原因安在?再细细回味黄承师所说的一番话,则金阳钟和史雄飞的确难脱罪嫌,如果真如黄承师所说,金阳钟夜间已经返庄,却等到第二天才跟众人见面,这份嫌疑,就更重了。
这些错综复杂的演变,仿佛每一个人都难脱嫌疑,却又好像都不可能是自己要寻的仇人,他真正陷入了迷茫的罗网中。
折腾许久,天已近午,高翔穿林而行,绕过金家庄,午牌初刻,抵达庄后,略一注目,果然看见一条婉蜒曲折的隐蔽小径,可以直达后庄一扇侧门。
他小心翼翼地审查着小径,果然发现小径上有两行清晰的蹄印,蹄端方向,的确指向后庄;而且,那蹄印显然是一二日内新留下的痕迹。
这样看来,黄承师的话竟是真的?
他不禁痛苦地摇摇头,把纷杂的思绪整理出一个大概:最初涉嫌显著的,只是阴阳双剑,接着,阿媛又提出史雄飞,昨夜书房一夕深谈,加上一个冷面阎罗谷元亮,甚至神丐符登和行动诡秘的高升也卷人嫌疑,如今更多了擎天神剑黄承师以及玉笔神君金阳钟。前后已有七八人之多,而这些人,不是侠名远播的武林大侠,便是父亲生前知友故交,遵然之间,扑朔迷离,都变成了阴残狠毒的凶手,这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怕的怪事了。
他遥望巍峨宏大的金家庄院,再加顾身后,颇生茫然之感,长叹一声,颓废地坐在林边一块大石上,双手支颜,默默地沉思,沉思……
正想着,忽然瞥见远处有白影一晃。
高翔目光锐利,一仰头,已看见金家庄后那扇侧门已悄然开启,门中轻轻闪出两骑骏马,马上一白一绿,似是两个年轻少女。
他连忙转身躲进林中,凝目望去,那两骑已风驰电奔循小径疾驰而来。
待他看清马上那两个少女面庞,不觉暗吃一惊,你道是谁?原来竟是金凤仪和婢女春兰呢!
两骑快马奔腾如飞,转瞬间已从林边掠过,高翔藏身林中,清清楚楚看见金凤仪一身劲装,神色一片凝重,春兰仍是那身翠丝衫裙,肩插长剑,鞍前还系着一只沉重的包裹。
那春兰一面扬鞭催马,频频回顾,眼神显得有些慌乱,健马怒奔,不多久,便远远消失在旷野草丛之中。
高翔看得暗暗纳罕,突然心念一动,忖道:“要查明真相,全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当下一伏腰,竟展开高家独步武林的“龙翔九天”绝世轻功,遥遥跟踪前面快马追去。
高翔自习“瑜伽锁喉大法”,一口真气能闭逾半个时辰,要是全力疾追,不难紧蹑奔马,但一则此时正当白昼,二则又须随时隐蔽身形,速度不敢太快,十余里之后,远远望见金凤仪和春兰双双进入一处小镇,于是也放缓脚步,蹑踪而人。
那镇集不大,总共只有两条大街,但因地处开封东行要冲,街上也有酒楼客店,市面倒很热闹。
高翔自从踏过镇街,一路掩掩藏藏,不多一会,便发现金凤仪的两骑骏马,拴在一家客店门前。
他料定金凤仪不会在店中停留太久,便驻足街角,远远观望。
果然,不到顿饭工夫,店外驰来一辆窗帘低垂的马车,马车才停,店里已缓步踱出两个儒衫少年。
那两人一白一青,红唇皓齿,手里摇着招扇,虽然故作姿态装成男人模样,但高翔一眼就看出正是金凤仪和春兰。
金凤仪步出店门,秀眸连转,向左右瞧了瞧,黛眉微皱,低头先钻进马车中,春兰连忙招手,一名店伙匆匆把包裹塞进车厢,春兰也疾闪登车,顷刻间,蹄声得得,向东而去。
高翔大感诧异,等到马车去远,才从街角缓步跨进店门,取出一锭纹银,向柜台上一放,含笑道:“掌柜的,有好马没有?烦你代购一匹,在下急需赶路。”
那掌柜一抬头,眼中一亮,咧嘴笑道:“公子,真是太巧了,刚刚有两位姑……不!两位公子换马雇车,正好留下两骑好马,就在店门口,公子你随意选一匹就行了。”
高翔也不多说,在两匹骏马中挑了一匹,扳鞍跨上,正待上路,身后突然有人娇声唤道:“高公子,怎么连坐也不坐一会,就要走了吗?”
高??回头,心头登时向下一沉……
那声音,娇脆低沉,带着一份难以形容的磁性,高翔这闻之下,一颗心向下疾落,回头一望,门槛前斜倚着一身青绸劲装,胭体炯娜,赫然正是魔女朱凤娟。
朱凤娟俏跟含愁,面上虽有笑意,显然笑得颇有几分勉强,一双俏中带媚的眸子,不停在高翔身上滚来滚去,那神情,似有无限哀怨,无从倾诉。
高翔怔了半响,只得尴尬笑着招呼道:“朱姑娘也在这儿……嘿!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朱凤娟嫣然道:“公子匆匆来,匆匆去,难道有什么急事?”
高翔忙点头道:“在下正有件急事,朱姑娘咱们再见了了!”话未完,一抖丝绥,催马欲走。
但马蹄未动,朱凤娟的纤纤玉手,已经迅若闪电般搭住了马僵,低笑道:“能不能委屈公子暂留片刻?有句要紧话,想问问你!”
高翔迟疑道:“这……”
朱凤娟笑道:“这什么?光天化日,难道会有人吃掉你不成?此地人多说话不便,姐姐的房间就在后院,你要是不怕,咱们何不到房中一谈?”
高翔明知无法脱身,索性爽然道:“在下俯仰大地,无愧于心,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在下急于赶路,并无大多时间,希望姑娘不是又向在下述说故事就行了。”扳鞍落马,顺手把僵绳递给了店伙。
朱凤娟眨眨眼睛,并未多言,径自将高翔领进客店后院一间幽静的卧房。
踏进房中,触鼻一阵淡淡幽香,房中陈设虽是店里的东西,但锦被厚褥,满室温融,那气氛却和破庙情景依稀有些相似。
高翔暗中警惕,私运“瑜伽锁喉大法”,呼吸速缓,尽量不肯多吸那散布的香味,然后星目微转,咽然笑问道:“怎么不见那位老婆婆?”
朱凤娟轻将房门下键,微笑道:“她有事离店去了,午刻以前,不会回来,公子请在床上随便坐。”
高翔耸耸肩道:“不必了,咱们就站着谈一会,我还有事急需赶路呢!”一面说着,一面却忍不住拿眼角偷望床下,心忖道:“不知下面已经有几具尸体了?”
朱凤娟见他不肯就坐,也未勉强,自己在床沿坐了下来,沉吟片刻,仰面问道:“你大约已经听过不少关于我们的闲话了吧?”
高翔笑道:“姑娘以为那些都是闲话?”
朱凤娟轻叹一声,喃喃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瞒你了,不错,从前所说全是假话,我既不是骆希平的弃妇,她也不是独眼鬼母,她姓颜,名素娥,就是十年前凶名卓著的‘飞天夜叉婆’,现在名列‘天魔三怪’之一……”高翔脱口问道:“怎么叫做三怪?”
朱凤娟道:“妖妇、鬼枢、夜叉婆,颜素娥就是三怪中的‘夜叉婆’,此外,还有‘天摩四钗’,天摩教中除了教主,便轮到三怪四钗了……”
高翔连忙又问道:“那四钗又是谁呢?”
朱凤娟摇摇头,道:“这个,恕我不能再说了,现今教中三怪四钗正奉命散入江湖修习‘六无大法’,她们还要混下去,我若告诉了你,岂非断了她们生机。”
高翔听得一身冷汗,道:“这么说,你也是四钗之一了?”
朱凤娟毫不否认,爽然点了点头。
高翔又道:“你们要修习的‘六无大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朱凤娟脸上微微一红,叹息一声,幽幽道:“所谓‘六无’,乃是教中至高武功的名称,修习的人,除了由教主传授基本功夫,最重要的,必须自寻阴功,采集六六三十六名童身练武少年人的精髓……”
高翔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喝道:“原来你们救我性命,果然是为了行此卑鄙无耻的事,似你这种贱人,竟还有脸跟我说话?”
朱凤娟默默无语,颊上却淌落两行委曲的泪水。
高翔骂道:“你还知道哭?似你这种荡妇淫娃!下流胚子!本该一剑杀了你为武林除善,但念你曾对我有过疗伤之恩,这一次饶了你,下次再被我遇见,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顿辱骂,气犹未息,拂袖便欲离去。
朱凤娟突然头身挡住房门,含泪道:“求你让我把话说完再走好么?”
高翔哼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朱凤娟抹一抹泪水,凄然道:“公子责骂,都是实情,我也不想辩解,但是,我朱凤娟虽然淫贱下流,自问对公子却从无一丝一毫恶意……”
高翔冷笑道:“你在炖鸡的铜锅中暗下淫药,难道也不是恶意?”
朱凤娟垂首道:“那是飞天夜叉婆的主意,我自从初识高公子,便未存陷害之心,曾经极力反对颜素娥下手,可惜事情中途被人捣乱,使我一番苦心,竟无表白的机会。”
高翔嗤道:“依你的意思,我还该加谢你才对了?”
朱凤娟仰起泪脸,哀声道:“高公子,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承你叫过我一声姐姐,咱们总算有缘,你们侠义中人,自然体会不出魔教门下的痛苦,如今长话短说,我只求你一件事。公子,你能不能念在一面之缘,赐予一个苦命女子援手呢?”
高翔道:“如果你是想摆脱魔教,重新做人,我自然尽力帮助你。”
朱凤娟长叹一声,道:“一人魔教,终生不拔,洗心革面之事,只好等待来世了,今日我与公子坦诚相诉,只求你能赐还那面‘魔帐’,朱凤娟永世难忘恩……”说着,泪水又籁籁而下。
高翔诧道:“什么‘魔帐’?我不懂!”
朱凤娟道:“那是我们仓惶退走,有一幅白绸方巾,留在房中枕头下,那东西公子留存毫无用处,但对我却甚于性命,公子,求求你,把那东西赐还给我吧!” -高翔越觉讶诧道:“我并没有见到什么绸巾,那巾上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朱凤娟脸上一阵红,低声道:“白绸魔中,是教中修习‘六无大法’时应用之物,中上绘有二十八个男女交欢的图形,教中弟子每摄一人精髓,便增图形一幅。我熬受千辛万苦,仅差八人便可功行圆满,一旦失去,不仅前功尽弃,如被教主得悉,更要遭五马分尸的苦刑……”
高翔惊然惊道:“你告诉我这些教中隐秘,竟是想换回那件淫脏的东西?”
朱凤娟流着泪道:“公子,求你体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高抬贵手,赐予成全……”
话犹未完,高翔已佛然而怒,咋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存心要继续去为非作恶,别说我根本没有见到那东西,即使见到,早巳毁去,岂会留在身边!”
朱凤娟大惊失声道:“公子,你若毁了魔帐,便是陷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高翔扬眉说:“告诉你,我没有见到那东西,你还纠缠则甚?”一振衣袖疾指了过去,脚下轻迈,便欲夺门而去。
朱凤娟双掌一合,掌沿微翻,化开一指之力,颤声道:“公子,你知道那东西被谁拿去了吗?”
高翔怒目叱道:“谁会知道你的东西!再不让路,别怪在下不会从前疗伤的情份了!”
朱凤娟泪水纷坠,咬咬牙,道:“公子,我道出教中隐秘,苦苦哀求,只为公子一派正气,不愿翻脸加害,难道你连这点情份也不顾念;竟狠心要逼我走上死路?”
高翔喝道:“我已经说过多少遍,没有见到你的东西,你还想怎么样?”
朱凤娟一抬手臂,握住剑柄,眼中热泪,却噗噗而落,长剑拔出了一半,又颤声求告道:“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可怜一个陷身泥沼无以自拔的女人,不要逼我动手,我不愿意动手,我只想求你怜悯……”
高翔一翻腕臂,摘下筝囊,冷冷道:“动手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正说着,前面店堂中突然传来叮叮长拐点地声响,向后院而来。
第九章 春兰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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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幽幽怨怨离别音
二丐迎出庙门,不多久,前殿已有混乱的步履声,高翔颇欲转身去看看那位名震江湖的“独臂穷神”刘铁辉,究竟是何模样,无奈那黑衣人不动,自己也不敢擅动。
又过了盏茶光景,丐帮弟子参谒帮主已毕,才听见一个苍劲的声音问道:“本帮飞鸽传书,已经接到了吗?”
姓陆的令主道:“限令已到,本舵弟子已全部撤回此地,但迄今仍未见敌方主要人物露面。”
苍劲的声音啃叹一声,道:“对头不但身负绝世武学,更熟悉本帮武功,加以生性偏激,动辄杀人。今日之战胜负难料,老夫传下祖师爷的令牌,邀约几位帮中长老护法与会,正是欲倾全力,以保持丐帮声誉不坠,血战既然难免,舵下弟子武功平常,设或与对头遭遇,定有重大伤亡。李舵主,你再传老夫竹符令,将庙外伏桩暗卡全部撤回,要他们齐集本舵,未得允准,无论发生什么变故,一律不得出手。”
李舵主接口道:“但帮主大驾驻此,附近若无桩卡,一事被敌人欺近……”
苍劲的声音接口道:“对头是什么人物?区区桩卡,那能阻挡得了人家,说不定咱们戒备森严,早巳被人潜进庙里了。”
李舵主呐呐又道:“属下立即传令撤回桩卡,但本舵弟兄力量虽微,为了全原威誉,人人愿与帮主同进退……”
苍劲的声音道:“这一点老夫自然知道,只是今夜之事,恐怕出不上力了。”
那姓陆的五结令丐激动地问道:“请问帮主,九结长老符老前辈因何未见驾?”
苍劲的声音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他老人家行踪飘忽,祖师爷令牌无法送达,今晚只怕不会来了。”
五结令丐愤然道:“但那姓吴的小辈,二十年前若非……”
苍劲的声音未待他说完,突然冷峻地打断他的话头,道:“陆令主,过去之事,提它则甚,须知本帮帮规,除非叛帮欺祖,晚辈是不准批评长辈的。”
五结令丐咯然道:“属下知罪了。”
苍劲的声音长吁一口,文道:“事已至今,不必怨天尤人,当年符长老原是一番美意,谁又料得到会有今天。”
前殿议论方告一段落,那黑衣人竟阴侧侧冷笑两声,喃喃道:“美意?哼!谁知道他是不是跟老贼合谋来骗人的?”
高翔忍不住又以“腹语”之术发声道:“吴朋友,看来你曾受过穷家帮恩惠,竟欲恩将仇报,是何缘故呢?”
黑衣人尚未答话,庙外突然响起一声长啸,那啸音破空传人耳鼓,其音锐如钢刀,高翔闻声一怔,忽见那黑衣人迅捷地从神台上一旋身躯,面孔凑在墙壁破隙处,凝目向前殿窥视过去台高翔也不怠慢,趁他转身之际,紧跟着身形旋转,换了个形态,也将眼睛凑近洞孔,妙目一望,心头顿时深自一震。
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那啸音已划空疾掠到了破庙门口,声敛时,现出一条魁伟人影。
黑色夜行衣裤,背插长剑,面目神态,竟和后殿这黑衣人长得十分相似。
那人昂然立在破庙门前,精目向殿上一扫,纵声笑道:“刘铁辉,果然言而有信,三更已到,吴某人特来听你的回话。”
殿上群丐共有五人,除了先前那三结舵主和五结令主,另外三个都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其中两名鬓发斑白老丐,胸前俱有八个法结,正中一人,身披百绽麻衣,左袖虚垂,右手拄着一根乌油发亮的七节打狗棒,不用说,必是当今穷家帮主“独臂穷神”刘铁辉了。
这时候,刘铁辉领着帮中二老和两名属下,并肩缓迎出殿门,五个人步履都显得异常沉重,天井中近百名丐帮弟子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一片宁静。
刘铁辉目注那黑衣人,缓缓道:“朋友只一个人来?”
那黑衣人露齿笑道:“难道还不够?”
刘铁辉道:“今日之约,原是老夫与令兄讲定的,他为何不愿亲来跟老夫见面?”
黑衣人道:“我盟兄念在从前与你曾有一面之识,不愿当面使你难堪,特嘱小可替他讨取回信,是和?是战?待你一言而决。”
刘铁辉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黑衣人脸色一沉,叱道:“有什么趣?”
刘铁辉道:“贤兄弟自从义结金兰,号称‘忤逆双煞’,令兄取名追魂手吴付,阁下取名血手吴均,似二位这等‘无父无君’满手血腥之人,还顾念什么一面之识……”
那血手吴均精目一翻,冷笑道:“不错,我二人正因志趣相投,同是愤世嫉俗,才会义结金兰,这又干你何事?”
丐帮中那五结令丐突然冷冷岔口道:“既无孝思,何为友悌?都是忤逆不孝之辈,还有什么金兰之义!”
刘铁辉笑道:“他能顾念前情,足见本性未混,二十年前老夫总算养育这他半载之久,他若不亲来见见老夫,今夜之约,只好作罢……”
血手吴均嘿嘿笑道:“你定要见他,到时可别后悔。”
刘铁辉晒笑道:“老夫若知后悔,当年也不会收留他了。”
吴均哼了一声,仰面发出一声长啸——
啸音甫起,高翔只觉身侧风声飒然,那潜匿后殿的黑衣追魂手吴付仰身侧纵,飞一般窜上了屋顶。
他足尖才沾瓦面,暗影中两名化子疾闪而出,沉声喝道:“好小子,果然藏在后殿里,不要走,吃俺一棒。”两条打狗棒拦腰扫到。
追魂手吴付仰面狂笑,双臂疾张,竟硬生生接住两条打狗棒,向怀里一带,十指反扣,一把抓住两名丐帮弟子手肘,上臂一沉一掀,那两名弟子同时发出一声惨叫,身躯应手震飞三丈有余。
高翔紧随他身后冲出后殿,急急探手接住了两名丐帮弟子,低头看时,两人竟已气绝。
这时候,那三结李舵主暴喝一声凌空扑到,手中打狗棒一式“穿波刺鱼”,疾向吴付胸前点至,叱道:“朋友,你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追魂手吴付左掌虚扬,右手闪电般抓出,只一绕,打狗棒又被他紧紧扣住,左掌横切,蓬地一声,正砍在李舵主右肩之上。
那李舵主痛得哼了一声,松手弃了打狗棒,踉跄连退三四步,额上冷汗滚滚直落。
吴付轻轻一拗,打狗棒顿成两截,冷冷道:“谁要动手的?只管上来!”
他一现身便连毙两人,又一掣击伤丐帮一名舵主,这等威势,立刻将在场众人镇住,丐帮徒众,虽是人人怒形于色,但却无人再敢冒然出手。
刘铁辉寒着脸道:“孩子,还认得老夫吗?”
吴付笑道:“多年故人,自然认得。”
刘铁辉道:“你既然尚有故旧之情,就不该行此狂妄之事,穷家帮与你有恩无仇,你纵要忤逆,也不该对付穷家帮……”
那吴付冷笑截口道:“听你的意思,敢情对帮主之位,还有些恋栈?”
刘铁辉脸色一沉,道:“老夫岂屑恋栈地位,凡我帮中弟子,任何人都可充任帮主,你并非穷家帮的人,为何觊觎帮主大位!”
吴付笑道:“这么说,你是不肯答应我的条件了?”
刘铁辉沉声道:“丐帮人穷骨硬,你不念前情,咱们也顾不得旧谊。”
血手吴均吃吃而笑,道:“说了半天,依旧一个打字,那就少说废话,早些动手,反倒省事。”
姓陆的五结令丐怒目叱道:“帮主不过是念在护法符老前辈跟青城三老交情,才妒言开导,你以为咱们丐帮是怕事的人吗?”
血手吴均阴阴笑着缓步而出,道:“好!丐帮不是怕事的人,咱们兄弟也不是省油之灯,尊驾如果有兴,你我何不给他们开个先例?”
五结令丐仰天大笑,提棒迎了上去……
高翔挟着两具尸体,本想现身出殿,只因听到那五结令丐突然提及“青城三老”四个字,伸出去的脚,忙又缩回来,轻轻放下尸体,一闪身掩到殿侧暗角。
聚目望去,那五结令丐已经横棒挺立场中,面对血手吴均抱拳一拱,道:“请亮兵刃赐教!”
血手吴均肩后斜插长剑,但却不撤剑出鞘,双掌一拍,笑道:“兄弟就凭这只肉掌,相信你未必能走满五招。”
这句话,登时激起那五令丐的怒火,反手将打狗棒向地上一插,冷哼道:“穷化子不占这份便宜,咱们就徒手试试看。”
吴均摇头笑道:“既然如此,改以两招为限,超过两招,便算在下输了。”
那五结令丐早巳怒不可遏,嘿地吐气开声,左掌一照,喝声:“打!”右拳呼地穿胸击出。
他一直都能镇定冷静,谁知一旦被激,却变得十分气愤浮躁,刚一出手,高翔便暗叫—声:“糟!”皆因他左掌那一照面,固是虚招引敌,但右拳击出时,左掌却没有及时收回护住前胸,以致左侧空门大露,那吴均如果眼明手快,不难趁虚而人。
但这念头才起,却见血手吴均一声长啸,身躯半转,幌肩欺身径和五结令丐擦身而过,笑道:“这是第一招。”
令丐一拳落空,双臂疾沉,呼地旋身过来,这一来,右手护身左掌攻敌,一式“莲清采荷”,竟是攻守兼备,招式美妙而凌厉。
血手吴均目射凶光,腰际一个虎掀,连头也没回,反手一把竟扣住令丐左腕。
只见他原来青筋交错的手上,刹时变得一片血红,指掌之间就如染沫了一手鲜血,猛然间运气一震,乒乓两声那五结令丐一双眼珠竟被鼓破,流了满脸血污,登时痛昏了过去。
血手吴均五指一松,后退两步,仰面狂笑道:“丐帮五结令主,功夫不过如此!”
这骇人听闻的武功,顿时震慑了全场之人,刘铁辉身边一名八结护怯悄没声息掠步上前,探手扶住令丐,缓缓将他放回殿前石阶上,皱纹遍布的脸上,变得无比苍白。
刘铁辉颤声问道:“陆令主怎样了?”
那老叫化木然答道:“一双招子已废,性命总算保全,小辈用的乃是失传武林百余年的‘血气魔功’。”
刘铁辉骇然一震,道:“原来朋友竟是天残魔君的传人?”
血手吴均含笑道:“帮主不愧阅历丰富,居然也知道先师的名讳。”
刘铁辉目光疾转,面向追魂手吴付,沉声道:“二十年前你偷离都阳,原来也是投身到天残魔君门下了?”
吴付漠然不答,负手望天,一付傲慢之态。
刘铁辉一顿手中打狗棒,仰天笑道:“这就是穷家帮养育你的报酬,好!好!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多说无益,咱们各凭功夫吧!”
说着,毅然举步而出。
“独臂穷神”刘铁辉举步而出,那两名八结护法长老突然同声喝道:“且慢!”
其中一个头束草圈的缓步上前,说道:“帮主身系全帮安危,若事事都须亲自出面,还要咱们几个老不死的何用!”
刘铁辉微微一怔,笑道:“此事非刘某无法了断,何须多作伤亡!”
那老叫化摇摇头,抢着道:“丐帮弟兄祸福相关,生死与共,老朽倒要看看这忘恩负义小辈将血手追魂魔功练成了几分火候,如果不敌,那时帮主再亲自出手也不迟。”
语声方落,双臂一抖,浑身骨骼哗哗剥剥一阵响,两只手掌齐时以下,登时变成了乌黑色,十指屈伸,向追魂手吴付一步步欺去。
??手吴均沉声道:“大哥留神,这老鬼练的是‘黑砂掌’。”
追魂手吴付傲然笑道:“看来这些老废物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鬼叫何名字?”
那老叫化阴哼道:“你连老朽苦行丐吕无垢也不认识,还充什么人物。”
追魂手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跟神丐符登,冷丐梅真合称穷家三圣的吕无垢?好,看在符登份上,今夜只断你一条左腿……”
苦行丐吕无垢厉喝道:“狂妄孺子,看掌!”猛然间吐气开声,扬手一掌疾劈而出。
这位苦行丐吕无垢在穷家三圣之中,性情最是刚强,黑砂掌也是专走阳刚猛烈路数,一掌出手,脚下泥土突陷三寸,掌力扣”空电涌,石走砂飞,威势端的惊人万分。
追魂手吴付冷冷一笑,竟然不退不让,沉声振臂一招硬接。
掌劲相触,突然平空起了一阵旋风,两人前衫各自肩头一晃,都向后倒跨了一大步。
刘铁辉骇然变色,甚至静立一旁的冷丐梅真,也不禁深深一震,心里不约而同生出一阵诧讶,这小子年纪轻轻,功力居然如此深厚……
心念未已,只听吕无垢大喝声中,双掌齐扬,此伸彼缩,一口气又劈出了两掌。
劲气劈空,砰然发出珠爆响,天井中尘土,宛如被闷雷轰击,倏忽激射而起,掷飞达三四丈以外。
好半晌,沙尘复落,但见场中追魂手和吕无垢相对持立,四只眼睛满布血丝,两人胸部都急剧地起伏不已。
显然,力拼三掌竟然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血手吴均扬声叫道:“大哥,何必为一个老废物多耗力气。”
冷丐梅真接口道:“阁下,活得不耐烦,老朽也可奉陪几招。”
血手吴均耸肩笑道:“但在下却没有大哥那么好说话。”
冷丐梅真晒笑道:“区区血气手法,也算不得什么无敌天下的绝世之举。”
老叫化人如其名,一言一笑,莫不冷漠异常,跟血手吴均的犀利词锋,恰好半斤八两,互不相让,谁也别想把对方激怒。
血手吴均提掌平胸,缓缓移前两步,吃吃笑道:“你若接得住我血气功力一震,咱们立刻撒手便走,你看如倒?”
冷丐梅真挺立不动,道:“到那时候,走不走只怕由不得阁下了。”
吴均眉头一扬,道:“你敢试试?”
冷丐梅真木然道:“有何畏怯!”
血手吴均杀机毕露,突然一仰头额,盘膝坐倒,傲慢不驯地伸出左掌。
只见他手掌之上,一片血红,五只指头,根根被鲜血激胀,竟比常人粗大了一倍,掌心膨起有如上丘……
这些现象,正说明血手吴均一身魔功,少说已有七成火候了。
冷丐梅真淡淡向那只左掌上看了一眼,脚下一动,正要跃坐出掌,“独臂穷神”刘铁辉忽然疾闪而上,沉声叫道:“梅师叔!……”
冷丐梅真目光上瞬,未待他下面的话出口,已自截口道:“你是怕我受不了他血气一震之力吗?”
刘铁辉惶然笑道:“血气专破人身经脉,但只要肌肤不被他接触,并不足畏,师叔万金之躯,受全帮弟兄崇慕,何苦与他作孤注一拼……”
冷丐梅真怔了一下,微笑道:“我知道,他这种血气魔功,乃是以纯阳真火为本,除非童身之体,难以抗衡,但以我数十年勤修,未尝不可勉力一试。”
说着,双目一闭,也盘膝跌坐在血手吴均相抵,蓦闻语声飒飒,一个略带稚气的口音在耳侧说道:“老前辈可愿将此殊荣,让给晚辈?”
冷丐梅真霍地睁开眼来,却见是个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含笑挺立身边。
他从未见过高翔,但一眼就看出这少年目蕴神光,气宇轩昂,已有一身极为深厚的纯阳功力,不禁诧异地望望刘铁辉。
刘铁辉惊讶问道:“这位少侠,好像不是本帮兄弟?”
高翔取出那支“珊瑚八节棍杖”,迎胸一幌,笑道:“晚辈是受神丐符老前辈之命,特来与会的。”
“独臂穷神”刘铁辉“啊”了一声,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恭恭敬敬接过棍杖,验看一番,又奉还给高翔,肃容道:“符师伯宏德远播,果未忘丐帮安危,见杖如见师伯,刘铁辉及全帮弟子恭候少侠吩咐。”
高翔笑道:“这句话,包不包括两位护法前辈在内?”
冷丐梅真正色道:“八节珊瑚棍杖,乃帮中最高权威,少侠有话只管吩咐,梅某师兄弟焉敢不从。”
高翔点点头道:“好,那么先请梅老前辈退后,让晚辈领教一下天残绝举。”
冷丐梅真神色凝重,好半晌才颔首起身,道:“血气魔功非比等闲,,愿少侠仔细。”
说罢,退开了五六步。
高翔向刘铁辉一抱拳,道:“一切详情,稍等再为陈述,晚辈放肆了。”
一矮身,屈膝坐在血手吴均对面,伸出右掌。
血手吴均一直做然瞑目,直到高翔取代了冷丐梅真的位置,才冷冷向他打量了一眼,笑道:“小小年纪,不寻活路,偏偏要往死路上撞,吴某真替你惋惜。”
高翔也笑道:“谢谢你的同情,有这份心情,何不为自己的残暴恶行多多仟悔?”
吴均耸肩笑道:“十几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善恶,吴二爷一向不悯老怜幼,今日之事,只怨你强要出头。”
两掌相触,吴均掌上灼热如火,一丝热力,宛如烧红了的钢针,直刺人高翔手心。
高翔微微一震,连忙深吸一口真气,刹时间,全身血脉骤缓,运起“锁喉大法”,整个人就像突然变成一个冷冰的尸体。
那股热力进人体内,有如火球滚人冰水中,登时消失殆尽。
血手吴均大吃广惊,双目暴睁,加力催动“血气魔功”,时间由红变紫,由紫变乌,运足全力,猛攻过去。
只见一红一白两只手掌问,直如冰炭相煎,发出一阵滋滋声响,雾气蒸腾,当空弥漫,渐渐已将两人包裹在玄雾中。
高翔只觉他掌上热流似排山倒海,气贯如奔,片刻后,掌心上已被火热气劲的得微微发痛,忙也动功力抗,几乎将五官呼吸一并停止,浑身毛孔大开,藉以散发那攻人脉络中的热力。
他对“血气魔功”并无认识,对“锁喉大法”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凭藉的,只是一腔义愤,和冷丐梅真所说“非童身修炼,难以抗衡”的话。
童身修炼怎能抗拒魔功?要如何才能抗拒魔功?他一概不懂,竟然一股作气,大胆地承担了这付重担,此事若发生在半年之前,纵有十个高翔,也都废了。
凑巧的是,半年前他才从神丐符登处习得“瑜伽锁喉大法”,喉道一闭,百脉低微,加以正宗内功为辅,正好抵消了血手吴均那诡异难挡的“血气魔功”。
最初半盏茶时间,高翔不悉运用,只觉支撑艰困,但半盏熟茶一过,导气还虚,已能运用自如,掌上灼热痛楚,也就渐渐消失。
他精神一振,运功越盛,周身冰冷,直如一片浩瀚汪洋,始终屹立如故。
又过了一会,血手吴均发出的热力,非但于他无损,更如投炭溶冰,使高翔生机盎然,畅美无比,雾气渐消。吴均额上,反微微现出汗珠,这情形,只看得冷丐梅真和独臂穷神咋舌不已。
高翔胜券在握,却未立即乘胜反击,腹膜轻动,发出一阵细如蚊纳的声音,在血手吴均耳边说道:“善恶一念间,你一身功力得来不易,真想就此一毁而尽不成?”
血手吴均闭口不答,只顾运功抗拒,催动体内全部纯阳真火。
高翔轻轻叹道:“你已力竭技穷,右手一搭左腕,奋起全力,猛可击一股火热劲力。”
高翔一时未防,顿觉心头一阵闷热,待要运功抗拒时,竟已迟了一步,喉问一甜,险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十一章 万盏明灯朝天阙
双骑并辔,细语唱隅,第二天,在开封城边握手言别,金凤仪果然毫未留难高翔,只殷殷叮嘱早归,便拨马独自回金家庄去了。
高翔收敛分驰的心神,扬鞭穿城而过,他深知开封城中金家家人往来人多,是以并不停留,一口气奔出二十里,才停下来打尖休息。
由开封向西,一路皆是宽敞官道。
高翔日夜兼程,放马疾赶,穿虎牢,越孟津,第四天正午,如期赶到了洛阳城西的邙山山林。
邙山素有“鬼地”之称,山处函谷关北,濒临洛水,崇林峻岩,怪石峰峰,幽壑重叠,林深处夏日不见阳光,充满阴森之气。
高翔抵达山林时,正值午刻初过,极目远眺,山中寂然如死,展动身法,首先在山脚下寻觅了一遍,却没见到蓝天化的人影。
他猜想也许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些,便依照约定,在洛水岸边醒目之处的大石上,留下“《”图记,然后席地休息。
那知这一等,直等到日薄西山,蓝大化依旧踪迹音然,旷野阴云四合,渐渐已经天色人暮了。
高翔突然生出警觉,心忖道:“难道他是故意诓骗我到此来,等到深夜,邀约奸徒,想用当年对付神丐符登的手段对付我不成?”
但继而一想,又觉有些不像,论理自己对他有恩无仇,他为什么要诡计加害?再说纵欲加害,也犯不着要把自己骗到数百里外的邙山来?
不过,他既然来了,便不怯这些阴谋手段,毅然在山林前席地而坐,运行“锁喉大法”,静心默查周遭动静。
半年来,高翔内力突飞猛进,这会一人定,反本还虚,云台空明,百丈内落叶飞花声响,也难逃过耳目,他一面静坐调息,一面暗道:“假如他真有恶念,今夜好歹要留下一个活口,以便追查那神秘古堡是不是真在祁连……”
心念未已,猛然听得山边数里之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
“来了!”
高翔精神一振,凝神倾听,那脚步声显然只有一个人,片刻之后,一条人影在江边出现,略一顿止,迅即向山脚奔来。
他心里暗叫惭愧,敢情来的正是蓝天化。
蓝天化直奔近三丈远处,才发现高翔盘膝坐在一株树下,身形立止,拱手道:“少侠来了多久了?”
高翔笑道:“不过半日光景,蓝兄相约在此荒野山见面,究竟为了什么缘故?”
蓝天化神情萎顿,好像跟人动过手尚未恢复过来,轻声招呼道:“少侠,请随我来。”
高翔坦然挺身而起。
那蓝天化在前引路,绕山而行,每行十余丈便停下来凝神查听,所经之处都是峰峰怪石,密林深涧,但高翔略一注意,便看出那些怪石森林中,隐约似有小径,只是久无人行,已被野草掩蔽了。
荒山野径,他要领他到什么地方去?顷刻间疑云复起……
行约数里,来到一片山崖下。
蓝大化拨开草叶,崖下赫然有一个人工开凿的石洞,洞口设有石门,里面有石桌、石椅、石床,占地极广,足可容得下十余人同住。
高翔目力犀利,此时天色虽已黑尽,但一眼望去,洞里竟有粮食储放,而且,壁角阴暗中,倒卧着两具死尸。
他只是微微注视了蓝大化一眼,并未追问,便举步跨进洞口。
蓝大化随后跟进来,反身掩了石门,这才取火燃亮石桌上油灯,歉然笑道:“在下为了赶往江边迎接少侠,时间仓促,连尸体也来不及收拾,少侠请勿介意。”
高翔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死的又是什么人?”
蓝天化道:“此地正是邙山鬼叟出入要地,乃是天火教特意设置的一个监视哨站,这两人便是教中火字堂高手,在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收拾了……”
高翔诧然道:“邙山鬼叟又是谁?你把我领到此地来干什么呢?”
蓝天化道:“此事说来话长。少侠涉世未深,也许还不知道邮山鬼叟的名号,这老头儿姓崔,名伦,孤做成性,从不与世人交往。听说他自出娘胎,两眼便不能视物,加以他父母贫困子女又多,因而极不得双亲钟爱,曾经将他送给一个远房亲戚为养子,那亲戚见他患的‘睁眼瞎’,终生无治愈,便把他弃置荒山,假称走失,随他自生自灭。
“那时候,崔伦既因祸得福,二十五岁出道,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养父家中,一口气杀了全家十余口……’高翔“哦”了一声,暗叹道:“天下狠心父母,忤逆子孙何其大多?前有血手吴均、胞兄高翊,现在又有这位邮山鬼叟。”
他感慨地摇摇头,道:“你只管说下去,后来怎样了?”
蓝天化继续说道:“他屠尽养父全家,从此变得偏激残忍,心狠手辣,肆意杀人,数十年来,在黑道中的确闯出了一份响亮的名号。但树大招风,在他四十岁那一年,被仇家追杀,就在邙山之下落人重围,一场血战下来,崔伦终因目盲不便,身中数刀,险些送了性命。
“可是,他一辈子的运气实在太好,重伤之后,竟未死去,拖着垂死的身子,挣扎爬上邙山,竟被他寻到一位前辈风尘异人留下的秘笈,名叫‘听音剑诀’。
“那本剑诀所记载,恰好正是一套奇幻无比的听音辨位剑法,不但招式诡异,而且专以快招务人,不用眼视,便能运用自如,可说集天下快招之大成。
“崔伦初得剑诀时,尚不知是一本什么玩意,养好伤势,往洛阳城中购物时,取出给一位学究吟读,一听之下,这才大喜若狂,当天便把学究掳往邙山,日夕逼着为他吟读书上口诀,等到全部记熟了,竟将那学究舌头割去,方才放回洛阳。”
高翔听到这里,脱口道:“好毒辣的手段!”
蓝天化笑道:“手段虽然毒辣,但人算怎及天算,那学究口不能言,手却能写,而且,此事传到天火教中,竟引起教主绝大的恐惧,当时便密遣高手,赶来邙山……”
高翔岔口问道:“听音剑诀跟天火教有什么关系?怎会引起教主绝大的恐惧呢?”
蓝天化道:“少侠总记得天火教门下,每于夜间偷袭敌人,而且,使用一种能发强烈闪光的东西,迷乱敌方眼神。”
高翔点头道:“不错,我正想问你,那发光的是个什么东西?”
蓝天化神色凝重地道:“那是一具特制的秘密工具,名叫‘断魂灯’,形如坚碗,碗下有槽,装着半槽清水,坚碗之上,涂抹水银,槽中放置一种奇异怪石块,密封不使透气,仅在碗心留一小孔,用机钮控制火石。使用的时候,按动机钮,槽中能射出一种水气,那水气遇火既燃,再经紧碗中水银反射,便可激发强光,黑夜中最能迷人双目。
天火教自从独得这半部剑诀,再配以‘断魂洒’,这些年来纵横江湖,不知伤了多少武林高手,试想,一个人武功再高,在双目迷失之下,突被快招掩袭,岂有不失手落败的道理。”
高翔叹道:“难怪连神丐符登那样高手,也会在十招之下受了重伤,那天火教主,的确是个心机缤密,聪明绝世的人物,要不然,也设想不出这种厉害的东西来。”
蓝天化笑道:“断魂灯虽然霸道,却在邙山之上,吃了大亏。”
高翔忙问因何缘故?
蓝天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天火教以半部‘听音剑诀’,创教立派,雄视天下,自然忘不了世上还有一个持有全部剑谱的邙山鬼叟,于是,一连三次,派出教中高手,潜来邙山,围攻崔伦,冀希一举夺取全本剑诀,那知竟连番失败,几乎弄得全军覆没。
“你道为什么?
“原来那邱山鬼叟虽双目俱瞎,自习练‘听音剑诀’,武功更精,天火教仗以迷乱敌人目力的利器,对他丝毫也发生不了作用,反被他听风辨位,使用快速剑招,连伤了十余名高手。”
高翔笑问道:“啊!这一次他们总算遇上不怕闪光的对手了,他们就罢休了不成?”
蓝大化道:“教主用武不成,改以利诱,这些年,费尽心机唇舌,欲说服崔伦人教,许以‘天字堂’堂主重位,希望笼络鬼叟,岂料老怪物软硬不吃,一口回绝。教主无可奈何,才秘密在山腰筑成这个石洞,经年轮派高手,监视鬼叟行动,所幸邙山鬼叟虽不肯人教,也无意跟天火教作对,平时裹足不出邙山,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高翔听了这些故事,迷惑地问道:“这些事,跟咱们去雪山古堡又有什么关系呢?”
蓝大化神情一怔,道:“大有关系。少侠欲觅父仇,孤身一人,与天火教作对,如果冒然闯进雪山古堡,纵有通天本领,也挡不住天火教高手如云,何况,设或被他们先用‘断魂灯’迷住眼神,偶一大意,难免陷身虎口。
在下愧得少侠活命赐药之恩,粉身难报,但以在下这身功夫,在教中连第三流身手也说不上,心有余力不足,除了为少侠领路以外,别无伸益。在下苦思之后,只有舍命协助少侠先取得‘听音剑诀’,酬庸大德,少侠如能习得剑诀上武功,以耳代目,以快打快,便不愁天火教鬼蜮伎俩了。”
高翔芜尔笑道:“你这番美意,盛情可感,但我却不想取得什么剑诀。”
蓝天化骇然道:“少侠是信不过在下?”
高翔摇摇头道:“不!我有两个理由,第一、那邙山鬼叟崔伦,与我无仇无怨,我若阴谋夺取剑诀,问心何安,第二、我自幼在黑暗石穴中练功长大,双目适应之力,远较常人敏锐,断魂灯对我,未必能发生作用。
蓝大化正色道:“少侠千万不要低估了断魂灯的厉害,以一对一,少侠或许不致被灯上强光所迷,但他们有一种百灯连续发射的手法,称为‘万盏明灯朝天阈’,一经施展,满室强光耀目,此灭彼明,长久不熄,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会茫然迷失在灯光闪射之下,束手待毙,无力脱身。何况,那部剑诀正是天火教剑法的克星,少侠千万不能放过。”
高翔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就以礼相见,求取剑诀一用,邙山鬼叟与天火教既有嫌隙,大约总会同意的。”
蓝天化把头摇得似拔浪鼓一般,连声道:“不行!不行!那老怪物性情怪诞孤僻,六亲不认,他连天字堂堂主之位都不肯应允,怎肯同意借用剑诀。”
高翔笑道:“愿意与否,其权在他,咱们不妨试试再说。”
蓝大化招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转身向石洞走去。
那石洞本来已很宽敞,进入里洞,更可看出工程之浩大精巧,重门叠户,竟如巨宅府第一般。
蓝天化推开一扇石门,领着高翔步人一间盘旋向上的石级小房,两人撑灯拾级而登,直行了顿饭之久,方才抵达石级顶端,竟别无去路。
蓝天化吹熄灯火,探手拉动石壁,刹那间,壁上裂开一个窗孔,极目远眺,邙山主峰恰在对崖,敢情这儿已到了山壁顶端了。
高翔私心对天火教的处心积虑精密安排,由衷赞叹不已,凭窗远望对崖叶林中,隐约透射出一缕光亮,连忙拢目凝视,嘿!屋宇门窗,尽都人目,原来是一栋石屋。
蓝天化指着那栋房屋,道:“那儿就是邙山鬼叟崔伦的住所,如在白天,从这里可以看见老怪物在屋前晒太阳,练功夫。”
高翔诧异问道:“屋中既有灯光,想必不仅崔伦一人居住?”
蓝天化道:“从前,鬼叟屋中仅有一名哑奴,最近听说老怪物又买了一个婢女,却不知是真是假。”
高翔沉吟道:“欲往对崖,应该如何走法?”
蓝天化用手向西遥指,道:“少侠看见那儿有片竹林了吗?竹林之下,是一处深逾百丈的深渊,涧口宽约三十丈,两岸有碗口大小粗绳,那就是唯一的通路。”
高翔惊道:“那哑奴和婢子出入,也由绳上经过吗?”
蓝天化点头道:“鬼望居处,四面都是削壁,仅有此一绳通,那哑奴一身武功已得鬼叟真传,从绳上来往,自是难不倒他。至于婢女,却从未见她出山过,想必是不会武功的。”
高翔叹了一口气,道:“似此看来,除了等天明之后,依礼求见外,夜间根本就无法飞渡天堑了。”
蓝天化却道:“欲近鬼叟石屋,最好趁夜偷越深涧,才有希望,如等到白天,那哑奴只消拦住绳端,任何人插翅也不能过去了。”
高翔笑道:“我按礼登门求见,难道他也不容我过涧?”
蓝天化应声道:“那鬼怪僻成性,根本不见任何外人,真如按礼求见,哑奴决不肯通报。”
高翔耸耸肩头道:“我倒不信,咱们等到天明,你别露面,由我自己去见他。”
说着,掩了石窗,循级而下。
这一夜,高翔心里一直默默盘算求见邙山鬼望时的措辞,天色微亮,两人取出于粮,饱餐一顿,振衣而起。
他嘱咐蓝天化留在洞中,自己背筝囊,独自出洞,觅路直奔那条深洞。
及待抵达崖边,对崖石屋清晰人目,但见庭院,翠柏掩映,屋前田畦,屋后修竹,景致竟然绝美。
高翔沿涧而行,不久就找到那根粗绳,量度深涧两岸,果有数十丈宽阔,断崖临空,深不见底那粗绳两端分系在大树上,绳身随着山风,不住轻轻摇动,要是崎不会武功的人,别说叫他攀绳过去,只站在崖边向下一望,定然已经头晕目眩,腿软骨酥了。
这时候,对崖石屋寂然无声,也不见人影,旭日初起,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那一块满是绿苔的屋壁之上,隐约可见窗口绣帘低垂,显然主人犹在梦乡。
高翔按札循规,负手在崖边徘徊等待,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早升起半空了,石屋依然毫无人声动静。
他不禁有些忍耐不住,吸了一口气,扬声向对崖叫道:“崔老前辈在家吗?晚辈高翔求见!”
叫声荡漾空际,对面却沉寂如故,既不闻人声回应,甚至连人影也不见出现。
高翔略提丹田之气,朗声又叫道:“在下青城高翔,求见崔老前辈!”
一连叫几声,枝头宿鸟皆被惊起,那石屋中仍然无人回答。
高翔大感惊讶,三度扬声,大叫道:“崔老前辈……”
谁知呼声方一出口,身后却有人“噗噗”一声轻笑,接口道:“小弟弟,崔老前辈正在睡觉,你一大早跑来穷叫乱嚷,不怕人家不耐烦吗?”
高翔猛吃一惊,霍地旋过身来,却见一个浑身白衣的美艳少女,正俏生生立在三丈外一棵大树阴下。
他自问耳目敏锐,身侧十丈内些微声息,万难脱过两耳,如今竟被这白衣少女直欺到三丈左右犹未查觉,这少女功力之高,不难想像。
可是,她会是邙山鬼叟的什么人?难不成就是崔伦新买入山的婢女?
一念及此,警觉立生,慌忙错掌当胸倒退了一大步,拱手道:“姑娘是谁?”
那白衣少女举袖掩口,斜睨而笑,反问道:“你不是要见崔老前辈吗?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高翔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莫非就是崔老前辈新雇执事大姐?”
那少女摇摇头,笑道:“不对,你再猜猜!”
高翔暗想:“蓝天化说鬼叟身边只有一婢一奴,此外并役说还有一位年轻姑娘,她究竟是谁?”
树阴下,但见那少女年仅双十出头,眉如春黛,目似朗星,肌肤赛雪,着一袭纯白衫裙,美艳之中,又有一股淡淡的哀怨之气,委实令人难测身份。
不得已,只好抱拳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跟崔老前辈如何称呼?”
白衣少女好像有些失望,螃首微低又仰,脸上笑容竟忽然隐去,黛眉斜剔,做了个做态,反冷冷问道:“你要见崔老前辈,有什么事呢?”
高翔肃容答道:“只因有要事,必须面谒崔老前辈,求借一件东西,姑娘如愿代传求见之意,在下感激不尽……”
白衣少女截口问道:“你见他有什么事?欲借什么东西?告诉我也是一样。”
高翔迟疑了一下,终于但然说道:“在下意拜求崔老前辈绝世无双的‘听音剑诀’一读……”
“听音剑诀?”
那白衣少女始而惊愕,继而咯咯娇笑不已,笑得娇躯震颤,浑身白衣波动,好像夏日湖面激起的片片波纹。
高翔被她笑得俊面泛红,局促地道:“姑娘因何好笑?”
白衣少女掩口道:“我笑你终属年纪太轻,尽做决不可能的白日梦,小兄弟,奉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要学剑法武功,天下多的是名师,回去刻苦用功,岂不比站在这儿说梦话强得多了?”
这番讥讽嘲笑的话,登时勾起高翔满腔怒火,但继而一想,这少女行踪诡异,身份难测,她说这种话,必非信口胡讲,也许另有缘故?
于是,勉强又把快要发作的火气忍住,沉声问道:“姑娘怎见得在下是在做白日梦?又怎能断言崔老前辈不会赐借剑诀?”
那白衣少女笑道:“我说他不会借给你,他就生今世也不会借给你,难道你不信?”
高翔道:“在下不知姑娘和崔老前辈有何关系,这话自是难信。”
白衣少女扬扬眉头,道:“假如你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便肯相信了,是不是?”
高翔冷冷道:“那自然要看姑娘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白衣少女笑得更甜,道:“好吧,就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吧,邮山鬼曳,就是我的丈夫!”
高翔骇然一震,张目脱口道:“什么?你……你是他的……”
白衣少女嫣然颔首,道:“对了,我就是他的妻子,我们结为夫妻,已经快一年了,你年轻识浅,也许不知道,但是,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也就跟崔伦说的没有分别了吧?”
高翔急声又问道:“姑娘的称呼是——”
白衣少女螓首微抬,缓缓道:“白娘子白秀文。”
白娘子?白秀文?高翔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似陌生,又似有几分熟悉,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十二章 松枝写字传书
高翔脚下一虚,顿时无处可以惜力,一个身子,随着断绳向涧中飞坠,崖上却传来白秀文和靳莫愁得意的娇笑。
危忙中,他顺手抓住断绳,极力聚目前望,那断绳正带着他疾然向对崖石壁上撞去。
果真撞上石壁,其力何止千钧,只怕当时便得粉身碎骨。
高翔左手飞快地向绳头上一挽,觑得身子已近山壁,猛然运起平生之力,扬右掌,蹬双脚,两脚一掌,真力拼发。
“蓬”然一声,反震之力,使他弹升达一丈左右,二次荡起身子,速度已减缓了许多,终于被悬空吊在断绳上。
他手臂和双腿都又酸又麻,下望断涧,黑黝黝深不见底,长叹一声,奋力攀绳而上,待翻登崖顶,这才发觉鬼叟这座石屋所在,四周都是千丈削壁,绳桥既断,归路已绝,守着一座空屋,迟早只有饿死。
但是他不甘坐毙,事实也不容许他坐以待毙,白秀文和靳莫愁既然预知他会重返石屋,事先埋伏在崖边,自然也可能知道他跟鬼叟崔伦会晤经过,斩断绳桥之后,一定双双寻上狮头岭去了,鬼叟双腿俱残,仅凭一名哑奴,怎会是两个毒妇的对手。
一念及此,他连喘息的心情也没有了,跃起身来,匆匆奔进石屋,寻了一卷长绳,回返崖边,找一块大石系在绳端,用力向对崖掷去。
第一次,他失败了,因为绳子太短,几乎连整卷长绳都掷落崖下。
他毫未灰心,又把绳端和先前折断的粗绳相结,紧紧打了上死结,第二次又扬手掷出。
可是,绳头虽然掷到了对崖,但大石无处着力,轻轻一扯,又滚落崖。
高翔再奔进石屋中,翻遍整栋石屋,想找一只可用的铁抓倒钩之类的东西,结果却大失所望。
两崖之间,相距也不过三十丈左右,然而,这区区三十丈,竟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他自忖功力,纵身越过十丈或者可以办得到,但如欲一跃跨到对崖,却绝难如愿。唉!这该怎么办呢?
假如静心等候,或许天明之后蓝大化不见自己回去,会设法寻上峰来,即使他没有发觉自己受困,一定也会在石壁顶端窗孔中窥望动静,那时候,挥挥手,就可以知会他前来援助了。
可惜的是,他既不能等到天明,黑夜中又无法通知蓝天化,就算能够通知他,等他赶到峰上,只怕鬼叟早遭毒手。
高翔焦急无计,负手徘徊,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不觉,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突然一阵夜风吹过,远远似闻一声惨叫——
那叫声嘶哑粗重,听起来颇有些像是发自那哑奴之口。
高翔毛发惊然,忖道:“鬼叟崔伦为授我剑诀,才潜离住所,痕迹泄露,白秀文决不会放过他,假如有甚意外,岂不是我害了他?”
所谓情急智生。高翔心头一阵急迫,陡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儿时玩过弹弓游戏来。
记得幼年时,独居后山,终日寂寞,九天云龙曾教他削竹为弓,利用竹身弹力,扣石飞射,可以远及飞鸟,这办法,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他一横心,先寻了一株临崖大树,用绳缚住树梢,运力将树身向后拉倒,紧紧扣住,自己壮壮胆,爬上了树尖。
先看准了方向,从怀中取出“七星金匕’,两眼一闭,手起剑落,割断了绳子。
那大树“呼”地一声直弹而起,高翔足尖再一用力,抱膝拳腿,宛如一枚弹九,笔直射到二十余丈以外。
等到力尽下坠,高翔一扬目光,见距离对崖,已不足三五丈远了。
好高翔,真气一提,双臂疾张,悬空一个翻滚,飘身下落堪堪将及崖边,右臂猛探,直向一叶矮草上抓去。
那知他下落之势太急,手指已抓住了野草,“沙”地一声响,竟将一叶矮草连根拨起,手上一空,仰身向崖下滚去。“他暗叫一声:“完了!”两眼一闭,瞑目待死。
就在千钧一发的刹那,一条黑影突然从林中激射而出,向前一扑,正好及时抓住高翔手腕,叫道:“少侠别慌,慢慢上来。”
高翔业已跌落崖外,万料不到竟有人及时出手,定了定神,仰天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急促地道:“我是蓝天化。”
高翔长嘘一声,缓缓爬上悬崖,背上已是一身冷汗,摇头苦笑道:“若非蓝兄来得正是时候,这一次跌下去,再也别想上来了。”
蓝天化也举手抹掉满头汗珠,道:“少侠何须如此着急,再等片刻,咱们就可以将断绳接好,岂不安全多了么!”
高翔摇头道:“时间急迫,怎能久等,那白秀文和靳莫愁两个妖女,此时一定已赶到狮头岭,鬼叟双腿已残,正在危急,咱们……”
蓝天化黯然岔口道:“少侠急已无益,事实上,现在赶去已经太晚了。”
高翔一惊,腾身而起,追问道:“为什么?”
蓝天化耸耸肩头道:“在下刚从狮头岭赶来,亲见那名哑奴,已被靳莫愁毒砂打伤,至于鬼叟崔伦,此时只怕也……”
高翔不待他说完,蓦地一声厉啸,身形破空射起,直向峰后疾奔而去。
身形展开,快逾一阵疾风,待赶到狮头岭,果见那哑奴浑身血污,直挺挺躺在大石之上,怒目圆睁,毗牙咧嘴,头脸双手,正是靳莫愁“化血毒砂”的杰作。
高翔钢牙一惜,飞身上了大石,举目四望,狮头岭下一片寂寥,已不见鬼叟崔伦的影子,只有那具小巧的五弦琴,砸得稀烂,散落在石边。
他蹲下身,俯拾琴匣碎花片,耳傍依稀还荡着鬼叟崔伦沙哑的歌声……沉重的付托……
鬼叟虽然出身黑道,唯因天性孤僻,离世独居,可说并无大多恶迹,何况口授剑诀,对他有恩无怨,大丈夫一诺千金,恩怨分明,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撒手不管。
夜风拂面,其寒如水,再仰起脸来,他颊上已闪闪泪光,沉声道:“蓝兄,咱们追。”
语声落时,厉啸随起,两人一先一后掠下狮头岭,越出邙山。
一路疾驰如飞,待追出山区,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色,然而,旷野茫茫,洛水悠悠,哪里还有白秀文等人的踪影。”
高翔犹自不肯死心,顺江向东,直追人洛阳城中,沿途搜索,白秀文等人依旧是音如黄鹤。
蓝天化劝道:“妖女劫人遁走,必不会循大路,也许中途折转了方向,似此穷追,焉能追赶得上,少侠时日急迫,还是先赴雪山古堡要紧。”
高翔沉重地道:“雪山之行固然重要,但鬼叟落在两个妖女手中,叫我怎忍撤手不管呢?”
蓝天化道:“她们既然据人远遁,人海茫茫,不是三数日能够找到,说不定,她们已经下了毒手……”
高翔毅然道:“我猜她们未得剑诀下落,决不会伤害鬼叟性命,天魔三怪四钗一个月以后将在洞庭聚会,届时必然会将鬼叟带去,只是,这一个月之内……”
他忽然心中一动,急声问道:“洛阳城中有没有什么知名的武林人物?”
蓝天化道:“城南大街翻天鹞子仇云,在西北武林中颇有些名气,不过,他却是黑道巨孽,并非正人君子……”
高翔道:“你跟他认识不认识?”
蓝天化摇头道:“但闻其名,并无交往。”
高翔从怀中取那面“墨玉令牌”,交给蓝天化道:“如此甚好,烦请蓝兄持这块令牌,面嘱仇云立即动员洛阳附近黑道高手,务必留意白秀文和靳莫愁两个妖女形踪,如有发现,能截留就尽量截留下来,否则亦须查明她们去向下落?注意有没有可疑的瞎眼老人随行?半月之后,咱们雪山古堡回来,再跟他面谈。”
蓝天化接过令牌,迟疑道:“那仇云也是自视颇高的狂妄之人,他会见牌听命吗?”
高翔笑道:“只要他确是黑道中人,便会奉牌遵命行事,你不必跟他多说原因,交待了之后,就请赶来西门外等我,我另外再设法通知穷家帮从旁协助。”
蓝天化半信半疑而去,高翔急急在街上绕了一圈,找到一名蹲在墙角打吨的叫化,上前拍拍肩头,低声道:“喂!朋友,借一步说话。”
那叫化揉揉眼睛,正想开口咒骂。眼前突然一亮,托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脱口道:“弟子杨乙叩接珊瑚棍杖!”说着,便要跪拜下去。
高翔笑着伸手拦住,道:“杨兄在本舵有无职司?”
叫化垂手恭敬答道:“小的并无职司,但本舵支舵主就在前面不远的土地庙中,小的这就去请他来。”
高翔给了一锭银子,道:“不必了,你只要去替我准备一份纸笔,购买两匹好马,即刻送到西城外来,我有极重要的事相烦。”
那叫化连声应诺,匆匆自去,高翔这才长嘘一声,负手踱出西门。
等了不过顿饭之久,一阵马蹄声冲出西城,马上坐着那名丐帮弟子杨乙,另外一个四旬开外的精壮化子,手里捧着一份笔纸信套。
两骑直奔到高翔近前,翻身落马,那精壮叫化拱手躬身道:“本帮洛阳支舵舵主叶震,恭候权杖圣安。”
高翔笑着抱拳还礼道:“惊扰叶兄,万分不安,小弟现有急事,欲烦叶兄飞柬送讯到开封分舵,失礼之处,叶兄多多原谅。”
叶震忙道:“少侠说那里话来,珊瑚权杖乃本帮最高令符,少侠有事,尽请吩咐就是了。”
高翔又取出权杖交他过了目,然后接过纸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又把白秀文、靳莫愁等人衣着身材面貌,一一详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这封信事属火急,千万耽误不得,我实因分身不开,才转托贵帮,洛阳附近,就烦叶兄多多费神,且容后谢。”
叶、杨两丐接信而去,又过了一会,蓝天化匆匆也到了,一见高翔,便笑道:“少侠那块令牌,敢情真有些来历……”
高翔问道:“翻天鹞子仇云如何表示?”
蓝大化笑道:“他初时架子极大,四五个弟子把住大门,要我通名传报,是我亮了一下令牌,那仇云竟亲自迎了上来,收受令牌,竟必恭必敬向我请安问好,看来对那令牌十分敬畏呢!我大约把少侠的话交待完后,姓仇的坚要留我用了早餐才肯放,所以回来迟了些。”
高翔宽慰地点点头,道:“如此我问心稍安,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赶路吧!”
两人扳鞍上马,趁着初升旭日,踏上西行大道。
但他们却万万料不到,百密一疏,洛阳现身,形踪竟已败露,两骑驰离不久,洛阳城中紧跟着也驰出数骑健马,马上人个个以布巾蒙面,绕捷径,奔小道,远远绕到两人前面而去……
经风陵渡穿渲关,溯渭水上行,七天之后,越渡黄河,抵达乌鞘岭。
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因高翔一心惦念一月之后天魔教洞庭之会,总想能如期赶回来。
进入乌鞘岭后,极目一片皑皑白雪,天寒地冻,那情景,使高翔不期然又想起噶达素齐峰所见惨境。
半年以来,踏遍半个江湖,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现在他正一步一步接近那座神秘的古堡,也许明天,也许今夜,他将要挑开天火教神秘的垂幕,看看那些躲在幕后驾驭天下武林的诡异人物。
他并不畏怯,也不紧张,只是胸中似有满腔奔腾的热血,积压得大久的闷气,要尽情渲泄,尽情奔放。
仗剑天涯,快意思仇,他寻觅这座古堡虽然仅只半年,但这份仇恨,却是与生俱来的,甚至还没有来到这世上,就已经被播种了仇恨的种子。
他好像一个昂然赴会的壮土,临敌前,反倒平静异于往常,这一天,他盼望得大久,只觉其来得大迟。
登上一座山峰,两人呼吸都同时感到一阵窒息,蓝天化扬鞭前指,默默没有开口,鞭梢所指数里外,赫然现出一座灰蒙蒙的城堡。
高翔凝目望去,只见那城堡就像一只蹲伏在雪地中的猛兽,峰峰的城廓,洞开的堡门……被满山积雪,衬托出无限冷峻,无限阴森。
他冷眼打量了好半晌,忽然剑眉一皱,缓缓道:“奇怪,怎么不见有人出入?”
蓝天化轻声道:“堡内另有地道,教中人出入,均不由堡门,所以显得冷静。”
高翔道:“如果知道出入途径,那就更好了。”
蓝大化迟疑了一下,说道:“堡中地道,在下略知一二,但并非在下不愿说出来,依在下愚见,少侠还是由正门进入的好。”
高翔诧道:“为什么?”
蓝天化道:“少侠面目陌生,又不诸教中暗语,进入地道必被察觉,如果从正门,可以不必隐蔽,因为常有武林人物入堡求药,教中人并不能逐一记忆,反而较易得手。”
高翔取出那面银牌,问道:“有这个东西,难道也混不进去?”
蓝天化摇头苦笑道:“牌上号码,早被注销,少侠如持牌人堡,恰好泄露了身份。”
高翔蹩眉沉吟,道:“咱们可以把号码重新更改,火字十一号,可以改为十二,十三,十五;至于三十七号,也可以改为十六或者二十七,这样就不愁露出马脚了……”
正说着,突然眼中一亮,“咦”了一声,凝目望去,只见古堡堡门中,轻轻闪出一条人影,展步如飞,直向山下奔来。
两人立即下马,藏好马匹,伏身在山头拢目眺望,那人渐行渐近,很清晰地看见他头戴一顶竹笠身著青衫,因为面目被竹笠所掩,仅能从他微现彻楼的身材,猜想必定是个老年人。
但见那老年人,匆匆而行,移步迅快,渐渐已经绕到山脚下,只要越过山脚,便不容易再看清楚了。
高翔心头怦然而动,轻问道:“蓝兄,你看那人究竟是教中徒党?还是人堡取药的武林人物?”
蓝天化毫未思索,道:“他从堡门出来,不用猜,定是入堡取药的。”
高翔笑道:“这是天赐良机,蓝兄请略候,待我去截住他,看看他究竟是谁?同时问一问堡中情形。”
话落时,长身而起,宛如星丸飞射,落下山头。
两人一上一下,恰好在山脚下一片洼地前相遇,高翔错掌当胸,沉声叫道:“老前辈暂请留步。”
那青袍老人闻声一惊,霍然扬起头来,四目相触,彼此都脱口骇呼出声来……
青袍老人如见鬼魅,拂袖转身,向旷野雪地中如飞狂奔。
高翔怔了怔,厉声叱道:“高升,你还不站住!”
青袍老人充耳不闻,脚下速然加快,踏着积雪,踉跄疾奔,瞬息已奔出数十丈以外,看样子,是想逃入一片大雪覆盖的松林中。
高翔怒从心起,低声骂道:“老奴才,原来你也是天火教徒,我看你还能够逃到那里去!”
真气一提,身形凌空飞掠,竟施展“龙翔九天”绝世身法,两个起落,已蹑踪追到身后……
左臂疾探,牢牢一把,扣住了高升肩上衣襟。
那高升肩头疾沉,一声脆响,身上青袍已被扯破。
高翔手里捏着半幅破衣,再看时,高升已经踉跄奔人林中。
高翔恨恨摔掉破衣,沉声喝道:“老奴才,今天任你逃上天去,我也放不过你。”双掌交错,紧跟着也追进林中。
松林甚密,枝叶覆罩,再加上厚厚一层雪,是以林中阴暗几乎难辨五指,但这些难不倒高翔,双目略一定神,飞步直入密林深处。
才走了数十步远,忽听左侧“沙”地轻响,人影一晃。
高翔立即却步,刚扭过身来,突见迎面一道强光飞闪,“嚓”!金剑破空之声随之起,一柄长剑当胸疾刺了过来。
闪光,出剑,几乎在同一刹那,高翔万万想不到林子里竟有人隐伏,眼睛甫觉一花,剑尖已到胸前。
他猛然一惊,险些被剑尖刺中,慌忙错步旋身,骄掌为剑反手疾削而出。
自从邮山习练“听音剑诀”,招式应变的观念,已在脑中留下极深刻印象,是以此时随手削出,正是听音剑法中的“狂风一脉起”起始的一招,掌到之处,只听一声闷哼,一条人影应手被震飞而出。
高翔微微一怔,“嚓”。右前方闪光又一亮,另一柄长剑紧随闪光而至。
第十三章 相煎何太急
高翔洗罢风尘,洒然登临楼上,面湖沽酒,默默的独酌,心里惦记着阿媛,不知她返回康边,冷面阎罗谷元亮是不是还会让她再到中原来?自从雪山一行,对于父仇,他已经不如从前急迫,同时也认识天火教绝非普通邪教门派可比,它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结合,其阴谋诡计,并不意仅青城三老或少数武林名人,而是怀着君临天下,统驭武林的雄心。至于杀害青城三老,胁持正道武林人物,只是他们探取的手段之一,青城三老名望所归,自然首遭其嫉。
半载历练,对于人生的领悟,不在一身突飞猛进武功之下,他深深觉到,噶峰惨变不可悲,盛世充惨遭横死不可悲,甚至爹爹九天云龙的生死也不可悲,倒是正道武林中人,不是被天火教药丸胁持,甘心服从,便是尔虞我诈,彼此猜疑,这才是武林真正可悲可忧的事情。
临窗把盏,遥望洞庭,满天烟尘水雾,正如混饨纷乱的武林,使人有无限沉重的感觉。
正凝神沉思中,忽听喂唆声响,一叶轻舟,飞也似的到了楼下。
高翔凭窗下望,蓦地眼中一亮,暗惊道:“是她!”
那小舟轻轻泊岸,舱帘掀起,一条绿色身影飘然登岸,正是汉水江中见过的那绿衣垂纱妇人。
绿衣妇人嫂停直登楼上,脸上仍然面纱低垂,只露出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缓缓扫了全楼酒客一眼,便自在另一张临湖桌边坐了下来,扬手吩咐道:“替我准备一桌酒筵,要够四个人吃的,另送些小盏鱼鲜,一壶酒,姑娘要等几位朋友。”
少时,店伙照她吩咐送上酒菜,那绿衣妇人却不食用,以手支颚,怔怔望着洞庭湖水出神。
高翔讶诧不已,暗忖道:“这妇人曾在舟中跟我照过面,方才分明已经看见我了,却佯装不认,独自一人叫了一桌酒席,她要请些什么人?为什么身边连一个侍女丫环也不带?”
他疑云满腹,于是又特别留意了几分。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一阵环佩叮当,香风拂面,楼梯口又上来了一个身着蓝衣的绔年少女。
这少女最多只有十五六岁,明眸皓齿,肌肤赛雪,一登楼上,艳光四射,引得全楼酒客都侧目而视,喧哗的酒楼,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直了眼。
高翔心弦微震,不由暗赞一声:“好美!”
只见那蓝衣少女莲步栅栅,径向绿衣妇人桌上走去,落坐之后,一言不发,也凝神望着远处峰峦出神。
绿衣妇人既未跟她招呼,也没有起身让座,目凝湖上,只淡淡问了一句:“人呢?”
蓝衣少女漫声答道:“来了。”
绿衣妇人点点头,竟没有再问,转面吩咐店伙道:“开席吧!”
所有食客店伙,都不知这两个女人打的什么哑谜。一桌酒席四个人吃已经嫌多,怎的只来了两人,就叫开席?这算请的那门子的客?
店伙们本想询问,一个个却被二女艳光气势所慑,谁也不敢造次多话,连忙应声动手,刹那间,川流不止,送上一盘一盘菜肴。
菜肴刚一上桌,楼下突然响起两声刺耳大笑——
随着笑声,两个黑衣少年把臂出现在楼梯口。
高翔一瞥之下,猛然大惊,慌忙举袖掩面,转望楼外,一颗心几乎从口腔里进跳出来,敢情那两名黑衣少年,竟是“忤逆双煞””
双煞眼高于顶,一时倒未注意高翔也在楼上,傲视阔步,向二女席间走去,绿衣妇人端坐不动,只有蓝衣女郎盈盈站起来。
追魂手吴付笑问道:“郝姑娘,这一位就是——”
蓝衣女郎羞怯地道:“不错,这就是家母。”
双煞互望了一眼,朗声大笑,道:“难得!难得!有女如花,可喜可贺,咱们兄弟敬大娘一杯。”
血手吴均连忙亲自执壶,满满斟了一杯酒,送到绿衣妇人面前,但那绿衣妇人却推杯不饮,冷冷说道:“自从先夫去逝,老妇仅此一女,视若拱壁,爱逾生命,如今小女初届及笄之年,终身大事,老身不能不慎重双煞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常言道:‘嫁女择佳婿’。咱们兄弟论人品,论武功,不是吹嘘,正是大娘择婿最佳人选,而且咱们感情素厚,亲逾骨肉,大娘愿意择一人固然好,愿意一女双嫁,同时配与咱们兄弟,亦无不可。”
那绿衣妇人冷冷一笑,道:“老身只有一女,怎能同配二夫?”
那双煞哈哈笑道:“咱们忤逆双煞不讲究这些虚礼,嫁一人是嫁,嫁二人也是嫁,大娘若是愿意,索性咱们四人大被同眠,也没有什么要紧这番话,在双煞来说,本是出自肺腑,皆因他们心中早已没有伦理之念,自是不会顾忌人伦关系。
但如此悻理之言,听在众人耳中,却尽皆为之骇然失惊,尤其是高翔,亲耳闻得兄长出此狂悻之言,一股羞惭恼怒,顿时浮现面上。
绿衣妇人耳脖也泛现一片赤红,不悦地道:“你们行事忤逆,大异常道,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叫老身怎敢委以弱女!”
血手吴均笑道:“咱们原是真心话,你不相信也是枉然,旬日以来,咱们与令媛结伴同行情谊已深,三位一体,实难割舍,这事总得想个两全之法才好。”
绿衣妇人点点头道:“老身邀约二位莅临此地,正是欲商议一个可行的两全之法,只不过——”
她话声忽然顿止,目光扫视全楼,似有话不便出口。
追魂手吴付脸色一沉,道:“大娘敢是嫌此地人多杂乱,不便尽言?这有何难,咱们兄弟立刻把他们赶下楼去就是了。”
向店伙一招手,吩咐道:“今日全楼由咱们包了,这些客人,不论吃完役吃完,叫他们统统滚到旁的地方去,听见了吗?”
那店伙愕然道:“但是……”
血手吴均剑眉一剔,断喝道:“什么但是然而,叫他们滚,就快滚,谁走得慢了,咱们兄弟就叫他跟你一个榜样——到洞庭湖里喂王人。”
声落时,举掌一挥,相距七尺外,竟将那店伙一掌震飞,摔出岳阳楼,扑通落入洞庭湖中……
全楼酒客登时一阵哗然,胆大的连滚带爬向楼下没命狂奔,胆小的屎尿逆流,早已连滚的力气也没有了。
人声纷乱中,双煞哈哈大笑,桀傲之情,溢于言表。
高翔怒火狂升,双手握拳,几次跃跃欲动,但总不住告诫自己,忍耐!忍耐!他是我的哥哥,爹说过,天涯海角,但能相遇,要好好尊敬他……爹爹不在身边,长兄便可作父……。
他极力按捺住怒火,临窗端坐,没有出声,楼上酒客,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了。
双煞目光一扫,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不怕死的坐在窗前,追魂手吴付对高翔面目印象较淡,扬扬眉头道:“老二,去打发了那个不识厉害的小杂种。”
血手吴均也看见高翔背影,兴冲冲便站起身来。
刚走到窗前,高翔突然霍地转身厉声喝道:“站住!”
血手吴均蓦吃一惊,却步张目,才认出眼前这少年,竟是在开封城外力挫自己“血气魔功”的高翔,心里一惊,回头笑道:“大哥,冤家路窄,想不到竟是这小畜生。”
追魂手吴付双目微聚,似觉高翔目中,泛射出一缕缕奇异亲切的光辉,也正凝注着自己,瞬也不瞬。
他心中暗自一动,扬手止住吴均,缓缓起身迎上前来。
高翔挺立而待,眼中热泪盈盈,嘴角牵动,竟不能出声,手足之情,遍布脸庞。
追魂手吴付迷惑地在他身前四尺处停步,四目相对,感触遇异,吴付狞笑道:“朋友,你三番两次跟咱们作对,破庙前已饶你一次,想不到你竟敢又跟踪到岳阳来……”
高翔连连摇头,泪水籁籁而下。
追魂手吴付冷哼又道:“你摇头又何用?早知咱们不是善与之人,你就不该跟来,现在既然来了,新仇旧恨,咱们一并结清了吧!”
他凶残之性已成,一面说着,一面已提足“追魂魔功”真力,话声甫落,左臂疾扬,掌势已劈了出去。
就在他掌力将未发的刹那,高翔突然凄声大叫道:“大哥——”
吴付掌势一滞,愕然片刻,道;“你叫谁?谁是你大哥?”
高翔泪水泉涌,激动万分,颤声道:“你……你原来是不是姓高?是不是叫高翊?你前胸将台穴旁,是不是有铜钱大一块胎记?大哥,你说!你快说……”
追魂手身躯猛然一震,急退一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知道这些?”
高翔见情便知不假,即屈左腿跪了下去,位道:“大哥,我是高翔,我就是你的弟弟……”
追魂手又是一震,沉声道:“不,我没有弟弟,你是谁?”
高翔位道:“大哥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见过大哥,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世,大哥你……你就离家出走了……”
追魂手恍然而悟,眼中陡射精光,急道:“这么说,你母亲就是后来续娶的那个女人吧?”
高翔含泪颔首,追魂手语气中对他母亲虽涉不敬,但总了解他的心情,是以并无丝毫不悦。
追魂手吴付又问:“你怎会知道当年之事?难道是刘铁辉告诉你的?”
高翔摇头道:“不,这些事,都是爹爹在临别时亲口告诉我的,二十年来他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大哥,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大哥回去。”
追魂手冷笑道:“我跟他父子之情早绝,他姓他的高,我姓我的吴,幸亏我没有回去,要不然,只怕他还不会死得这么安适呢——”
高翔忙道:“大哥,求你不要这么说,过去的事无论谁是谁非,父子总是父子,爹爹他老人家早就后悔了。”
“后悔。”追魂手吃吃阴笑道:“我吴付顶天立地,二十年来,并未饿死冻死,我却没有可后悔的。”
他突然脸色一阵变动,沉声道:“你叫高什么名字?”
“小弟叫高翔。”
追魂手假笑道:“好,高翔,你先起来,让我看看你究竟像谁?”
高翔怎知人心险诈,依言站起身来,那追魂手移步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端详说道:“你不像父亲,但我又没见过你母亲是什么模样?”
高翔犹未警觉茫然道:“可是,爹爹说我眉和眼鼻,都很像他……”
追魂手吃吃笑着,两手缓缓上移,道:“谁说的,你瞧,肩头太耸,下颚也太尖,不像!一点也不像!”
他边说边摸,手指由高翔“腕脉”穴开始,经“曲池”、“神门”、“极泉”,而过“府台”、“云中”,最后停留在他胸骨“神藏”穴上。
高翔痴然而立,只觉他指尖移过的地方,随着流过一片暖流,透穴门,人经路,令人暖洋洋,有一种舒畅情懒之感,渐渐骨软筋酥,全身力道虚脱,出了满身大汗。
追魂手轻轻在他肩井穴上拍了一掌,阴笑道:“去吧!姑念你年幼无知,留你一个全尸吧。”
说也奇怪,高翔被他一掌轻拍,心里忽然机拎怜打个寒战,竟浑浑沌沌,独自下楼而去了。
绿衣妇人和蓝衣少女目睹这些经过,茫然不解缘故,彼此互换了一瞥惊骇目光,默默没有作声。
血手吴均却神色震动,???声间道:“大哥,你竟用‘搜魂过穴大法’惩治他?他不是你的同父兄弟么?”
追魂手切齿说道:“这有什么不该?当年若无他那下贱母亲,愚兄怎会受这二十年罪,我要他熬受七日七夜搜魂之苦,欲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算勉强出了心头这股怨气。”
血手吴均浑身一阵颤栗,仰面笑道:“对!咱们既称忤逆双煞,手下自是留不得情面,大哥这番处置,也替小弟除却破庙挫败的闷气,哈哈哈!”
那绿衣妇人接口道:“久闻忤逆双煞冷面寡情,心狠手毒,今日才知果真名不虚传,对付同胞兄弟尚且如此,将来小女怎能依靠生活?老身看,这事得从长计议才行……”
追魂手忙道:“大娘真大多心,兄弟夫妻怎能相提并论,夫妻乃是男女相悦,方至结婚,这是互相情愿的,兄弟欲是天生,不论个性相投不相投,硬要称兄道弟,一个出乎自然,一个出诸勉强,本是大大的不同。”
绿衣妇人笑道:“高论!高论!但老身仅此一女,事实无法匹配两人,为了慎重起见,倒想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法儿,二位不妨各展巧思,谁能为老身办成这件大事,谁就是老身的乘龙快婿。”
双煞同声追问道:“什么法儿?你快说。”
绿衣妇人取出两个纸团,含笑道:“后日午刻,你们二位请分途前往洞庭君山,水陆二路由拈签决定,从后日午刻开始,至深夜子时,六个时辰内,甚多武林高手都将赶往君山,二位却不可放进任何一人,无论生死,必须截留,谁能做得到,小女就以他为夫。”
双煞听了,仰首大笑道:“这有何难,咱们兄弟扼守,别说是人,就是飞鸟,也决不放过一只,只不知届时你们母女在不在君山?”
绿衣妇人笑道:“我们母女自当行至君山绝顶,目睹二位施展玄功。”
追魂手问道:“假如六个时辰之内,并无武林人物进出,怎么办?”
绿衣妇人笑道:“放心,不但有人进出,而且,人数必定不少,个个都是顶尖高人。”
血手吴均也问道:“如果咱们两人都将来人截住,又怎么辨别娇娥谁属?”
绿衣妇人推杯而起,笑道:“真如难分优劣胜负,说不得,老身再设法赔你们一位比小女更美的女娃儿,保证叫你们皆大欢喜就是了。”
岳阳楼头,笑语频,飞传杯,好不畅快,却为二日后的君山之会,隐伏下无限的杀机。
高翔下楼之后,脑中空空洞洞,一片混淆,踉跄而行,沿着湖滨,渐渐走到一处荒僻的泥潭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离开岳阳楼,也忘了二日后天魔君山之会,只觉被迫魂手触摸过的地方,此时竟开始有一种虫咬蚁啃般奇痒。
痒麻的感觉,初时仅只四肢,慢慢延及躯体,虽非剧痛,却如万蚁钻心,令人心浮气躁,任何玄功都无心运行。
高翔首先撕裂衣衫,拼命抓扯胸部,刹时间,只抓得皮肉血流,那胸中痒麻,竟丝毫未减。
踉踉跄跄,又到泥潭,神智一阵昏乱,不知觉就走人潭中。
潭内竟是烂泥,他越走越深,烂泥迅速地淹及腰部,业已举步乏力,挣了几挣,整个人便沉人泥中了。
那清凉的泥水,使他暂时感到有些舒服。
于是,不但不知回头,更拼命向潭中扑奔,不多久,泥水漫延,超过了胸部、双肩、颈项……
倏忽间,眼前一黑,口腔五官之中,顿时冲进许多污臭难闻的泥水,高翔骇然一震,脑中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双臂挥舞,匆促从污泥中探出头来,张目四望,才发现自己正陷在泥潭中心,运气不能凝聚,举手投足也不能着力,冷不防又呛了一口泥水,脚下虚浮,疾然沉落了下去……
正在这时候,潭边响起一阵低沉急促的脚步声。
三条人影其快无比掠到潭边,竟是二老一少三个鹤衣百结的化子。
其中一个白发蓬松的老年叫化沉声向年轻的一个问道:“赵香主,你当真看清楚那少年是向这儿走来了吗?”
年轻的赵香主点头道:“属下从岳阳楼下一直跟他到此,亲见他走进林子,才飞报二位护法。”
老叫化目光一扫,沉吟道:“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一转眼的工夫,竟离开这片乱林了不成?”
另一个老叫化眉头一皱,立即扬声叫道:“高少侠!高少侠!”
先前那老年叫化连忙阻止他道:“如今洞庭附近高人云集,吕兄这么大声呼叫,别将敌人引来就棘手了。”
三名化子展开身法,绕潭寻找,渐渐消失在荒凉的林子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高翔竟会沉埋在泥潭中。
又过了片刻,衣袂飘风之声入耳,两条人影唆唆掠进树林,身形一顿,竟是“擎天神剑”黄承师和“乾坤手”冉亦斌。
黄承师目射精光,凝神倾听—厂片刻,笑道:“原来是穷家帮两个老古董,不知他们在这鬼打人的地方大呼小则甚?”
冉亦斌道:“他们既然呼叫高少侠,自然是寻找高翔了。嘿!小家伙不知何时又跟穷家帮拉上了关系,他倒是不肯偷懒,为报父仇,连叫化子也交上了朋友。”
黄承师道:“听音剑诀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咱们在襄城中太过大意,几乎被他发觉,这一次,千万要谨慎从事。”
第十四章 莲花与瑜珈
莫姥姥感慨无限,叹道:“师父何尝愿意他死,但是,眼前他已被人用歹毒手法闭了经脉,又在泥水中淹了很久,便是神仙降世,恐怕也救不了他了……”
师徒二人正说着,擎天神剑黄承师突然霍地立起身来,手按剑柄沉声喝道:“何方朋友,胆敢擅闯荒园?”
小楼中四人登时各取兵刃,蓄势应变,却听楼外一声大笑,一个沙哑的口音接口说道:“中原黑道总飘瓢把子,冷面阎罗谷元亮,拜会大巴山莫姥姥。”
楼中四人同时一震,莫姥姥大袖一挥,扇灭了几上油灯,当先穿窗射出,黄承师和冉亦斌紧随在后,李菁人已到了窗前,突然想起榻上高翔,临时又收住了脚步。
楼下荒草小径边,一字排开三条人影,谷元亮斜背九环刀居中,金沙双残分立左右,恰好和莫姥姥对面相视,不多不少。
莫姥姥双目炯炯打量了面前这瞎子一阵,钢拐微提,沉声道:“姓谷的,听说你洗心革面,退出江湖已有数十年,咱们素无交往,你簧夜到此,指名会我老婆子,有何事故?”
谷元亮未语先笑,遥遥一抱拳,道:“姥姥请恕谷某双目不便,礼数先亏,姥姥与谷某虽无交往,彼此同在武林,多年之前,谷某已仰慕姥姥盛名……”
莫姥姥面色一寒,岔口道:“你找我为了何事?干脆明说,不必吞吞吐吐。”
谷元亮笑道:“姥姥快人快语,深合谷某下意,咱们就兔去虚套,索性长话短说,谷某此来,欲向姥姥情商求借一个人。那人尊长,与谷某前思殊厚,昨日闻得传言,不知何事开罪了姥姥,已被带来云溪,谷某不敢说讨情,特来代他向姥姥陪罪领罚,只求体念薄面,高抬贵手……”
莫姥姥不等他说完,冷哼一声,道:“你说了半天,敢情是为了高翔而来?”
谷元亮忙笑道:“姥姥明鉴,在下正是为他而来。”
莫姥姥道:“你说他家门尊长,曾与你有恩,所以来替他求情,想带他离开这儿,是吗?”
谷元亮答道:“正是,但求姥姥成全。”
莫姥姥嘿嘿一阵干笑,道:“我老婆子倒有意要成全你,只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
谷元亮和金沙双残同时一震,脱口道:“怎么说?”
莫姥姥神情一肃,缓缓道:“他快要死了。”
“死了?”
谷元亮目不能见,仅听了这两个字,心里倏忽冒起一阵寒意,但他尚未来得及询问详情,左侧一棵大树上,已冲天拔起一条人影。
那有一现身,口里发出一声凄历怒叫,凌空一个飞扑,寒光乍闪,手中绣驾刀已对准莫姥姥疾然劈出。
莫姥姥眼一翻,叱道:“什么人?大胆!”钢拐猛扬,迎头挥起。
“当!”
那人被钢拐一对,翻身落地,匆匆换了一口气,手中绣驾刀贴地一卷,又攻了上去,同时叫道:“老爷子,还等什么?咱们跟这老婆子拼了!”
她口里叫着,刀势滚滚有如长江大河,片刻之间,又攻了七八招之多,竟然招招跟莫姥姥硬砸硬拼,一派亡命之态。
莫姥姥天生火爆性子,被他一轮攻扑,激起了怒火,钢拐挥舞,突然贯足内力,“当当当”一连三招硬接,将刀势荡开,拐身挥动,也狠狠还了两拐。
谷元亮手抚刀柄,沉声道:”‘阿媛,快住手,高少侠并没有死……”
阿媛本来只听了半句话,一急之下,怒尔出手,此时忽闻谷元亮呼喝,刀势微顿,惊喜地问:“什么?没有死?他没有死——”
但她话才说出一半,莫姥姥钢拐挟着劲风业已拦腰扫到,连忙住口举刀格拒,竟迟了一步,拐风过处,绣驾刀脱手飞出,人也闷哼了一声,登登登直被退了三四步,心血一阵沸腾,喷出一大口鲜血。
金沙双残大喝一声,双双跃出。
黄承师和冉亦斌各拨佩剑,横身挡住,喝道:“怎么?要以多为胜不成?”
欧阳天佐仰天厉笑道:“好一个名满武林的白道英雄,咱们谷老爷子以礼相见,哪一点错了?阿媛侄女年纪轻轻,竟趁她分神之际,猛下杀手,这不是分明鄙视咱们黑道中人么?在下兄弟不揣冒昧,倒要问一问公道何存?”
冉亦斌冷冷道:“什么公道?是那小辈率先动手,怨得谁来?”
欧阳天佑嘿嘿一阵阴笑,道:“她才多大年纪,你们又有多大年纪?以长凌幼,亏你还有脸开口?”
莫姥姥脸上一红,接口道:“你等夜闯本园,恶意已明,动手请便,不必牵扯许多。”
欧阳兄弟双拐一顿,怒吼道:“咱们兄弟终朝刀头慈血,动手,谁还怕了不成。”
两支丁字拐左右一分,凌空盘绕,呼地一声响,一取黄承师,一取冉亦斌。
黄冉二人也不相让,双剑并举,银虹破空飞迎而出。
双方一出手,便各展绝学,剑拐盘飞,寒光耀目,一边是享誉多年的武林俊杰,一边却是称雄一方的黑道高手,双剑双拐,此进彼退,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冷面阎罗谷元亮仰面如故,好一阵,才举步缓缓走到阿媛身边,一探她脉息,霜眉微皱,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九,轻轻替她塞在口中。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神色肃穆他说道:“劣孙失败,已得膺惩,姥姥总该把高少侠赐交谷某带走了吧?”
莫姥姥伤了阿媛,心里本来有些赫然,但她因素性高做,却不肯当面认错,闻言冷答道:“老婆子并没有答应将姓高的交给谁带走,这小辈辱及尊长,罪有应得。”
谷元亮脸上寒意陡生,道:“这么说姥姥是不肯赏在下这份薄脸了?”
莫姥姥也不输口,应声道:“你我素无交往,谈不上什么赏脸不赏脸。”
谷元亮听了,脸肉一阵抽动,阴阴一笑,举首向天,喃喃道:“高恩公!高恩公!你在天之灵不远,这不是谷元亮自背誓言,事实所迫,只得破誓,谷元亮为报厚恩,那怕是浑身染血,又有何怨?”
说罢,一扬手臂,“呛”然一声,撤出了九环宝刀。
那口刀不但份量沉重,更是吹毛截铁的神兵利器,谷元亮退隐二十年,今天破誓出手,其心情自是有着无比沉重。
刀光闪现,其寒如冰,金沙双残首先掩不住兴奋,同时暴声喝采,拐上内力突又增了几分。
欧阳天佑激动地大叫道:“老二,看见没有?瓢把子宝刀重又出鞘,二十年气闷,从此由咱们放手干个痛快。”
欧阳天佑也厉声笑道:“谁说不是,这些年受了多少肮脏气,从今以后,也叫他们知道黑道中人不是好欺的。”
两人战志高炽,双拐纷飞,招式也突然凌厉了许多,饶是黄承师和冉亦斌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一时也被双残豪气所夺,剑招滞阻,渐渐落了下风。
冷面阎罗谷元亮一震手腕,九只金环,当啷啷一阵脆响,横刀说道:“姥姥既然不屑与交,谷某只好无礼得罪,兵刃无情,姥姥休怪!”
他不愧领袖黑道盟主,双目虽瞎,气度依然从容,右手九环刀轻轻一点,左手三指一搭刀背,向上一举,道:“请!”
莫姥姥早巳提气蓄势而待,冷哼一声,道:“念在你双目俱瞎,肯让你三招。”
这话一出口,谷元亮神色陡然一变,仰天笑道:“姥姥美意,谷某心领了。”
声落时,九环刀横扫竖劈,虚空一连劈出三刀。
这不啻是说:“姓谷的眼虽瞎,却不领你这份人情。”
莫姥姥脸色也是一变,嘿地一顿钢拐,盘步欺上,拐头一扬,猛砸而出。
谷元亮不闪不让,听风辩位,九环刀迎胸斜划,沉声道:“姥姥留神!谷某的刀利。”
两件兵刃闪电般一接又分,既无金铁交鸣之声,也无风雷震撼之势。
莫姥姥倒退一大步;只觉手中轻了许多,低头一看,拐头竟被谷元亮的九环刀削去了一尺三四寸。
她的钢拐虽然沉重粗大,怎敌谷元亮手中神兵利器,心头一寒,明知这是谷元亮有意收招不肯进逼,否则,只须连接三刀出手,她这根拐杖就算废了。
莫姥姥羞恼交加,蓦地一声大喝,钢拐砸地横扫,二度进扑,声势竟丝毫不弱,暗暗已将力贯注拐身,存心要再跟谷元亮拼比高下。
谁知刀拐尚未相触,小楼上李菁忽然尖叫道:“师父!不好了——”
莫姥姥右腕疾沉,一圈钢拐跃退数尺,扭头一看,却见楼上突然闪起一道极强烈的闪光,紧接着,又闻李菁尖声惨呼,三条人影,业已穿窗而出。
莫姥姥大吃一惊,暴吼道:“天火教歹徒。”身形倒纵,向半空一提,如飞向楼口扑去。
黄承师和冉亦斌听得“天火教”三字,登时骇然大震,双剑疾扫,同时退出战圈,双双提剑也向小楼掠去。
那三条人影刚越出窗口,恰好被莫姥姥和黄冉二人拦住,黑暗中未及分辨面目,“嚏”,闪光又起,三柄长剑趁着闪光,疾袭而至。
莫姥姥厉吼一声,舞拐欲待护身,左肩中了一剑,从空中倒滚坠地。
黄承师和冉亦斌稍迟了一步,身在空中,急忙沉气翻落下来,虽然未被剑伤,也惊得眼花目眩,冷汗遍体。
金沙双残直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出手,眼看着那三条人影捷如狸猫,飞快消失在黑暗中。
冷面阎罗谷元亮目不能见,但听得呼喝这声,也知事有突变,慌忙抱起阿媛,横刀护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欧阳天佐定了定神,才道:“楼上忽见敌踪,三条人影利用闪光掩护,已经伤人逃走了……”
谷元亮骇然顿足道:“快去看看,高少侠有没有闪失。”
金沙双残猛然惊觉,双拐一点地面,这才飞扑向小楼……
莫姥姥用手捂住肩头伤口,忙也接口道:“菁儿呢?快看看菁儿怎么样了?”
黄承师和冉亦斌掠起,跟金沙双残先后入窗口,四人倒忘了适才生死搏斗,八道目光向楼中一扫,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木榻上,高翔仰面僵卧,并无损伤,但李菁一手执剑,一手紧紧抱住高翔,左肩肩窝处,却一片鲜血,现出碗口大一处剑伤创口。
一丝丝殷红血水,淌在高翔脸上,使他看来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李蔷则昏迷地俯伏在他胸上,粉脸上犹有余悸之色。
这时候,莫姥姥和冷面阎罗谷元亮也紧跟着冲人小楼,谷元亮倒还罢了,莫姥姥差点昏了过去……
金沙双残脚下一动,正准备向榻前走去,莫姥姥忽然厉声道:“站住!谁也不准碰我的菁儿。”
她含着两眶热泪,旋风般扑到榻边,一把抱起李菁,泪水满面,嘎咽道:“傻孩子,这是何苦?为什么要这样傻呢?……”
谷元亮苦于目不能见,轻轻问了金沙双残,忍不住也黯然一叹,放下阿媛,急急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道:“姥姥,令徒伤得甚重,姥姥请快为她止住血,在下这儿有一粒治伤圣药金露九,可以……”
莫姥姥不等他说完,仰面怒喝道:“呸!谁要你的药丸,都是你这贼瞎子该死,菁儿如果有三长两短,老婆子要你瞎子的命!”口里骂着,手指却虚空连点,闭住李菁肩膀穴道,匆匆取出“??莲宝”,一口气喂了四五粒之多。
谷元亮感叹一声,却也并不生气,说道:“一念相左,误会滋生,高少侠乃谷某恩人后代,与姥姥亦无仇隙,如今竟致你我鹬蚌相争,反之天火教怎会有机可趁?”莫姥姥抢口道:“一切后果,都是你招惹来的,老婆子跟你役完!”
转面又搂着李菁,柔声唤道:“孩子,你怎会这么傻?高翔那小于值几文钱?为了救他,要是害了你自己,犯得上么?我的乖孩子……”
谷元亮微笑道:“劣孙情急之下,挨了姥姥一拐,令徒也是情急之下,受了一剑,年轻人但知情发内心,不计自身利害,这正是他们可贵之处……”
莫姥姥怒吼道:“什么可贵不可贵,我徒儿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被那直娘贼狠狠戳了一剑,这还有什么可贵?老瞎贼,你再不闭上你的臭嘴,老婆子就要轰你出去了。”
金沙双残见她连番叱骂谷元亮,不禁大感不悦,欧阳天佑冷冷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老贼婆。”
莫姥姥一挺身跃了起来,毗目道:“瘸子,你在骂谁?”
金沙双残同时一提丁字拐,应声道:“骂了你!又待怎的?”
莫姥姥一声虎吼,便待挥拐出手,不料起身过猛,险些将李菁带落地上,李菁轻轻樱了一声,那莫姥姥连忙收了钢拐,双手将她抱住,口里连声唤着:“乖孩子,心肝,宝贝,不要怕,师父在这儿哩!”
擎天神剑黄承师看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擎天神剑黄承师哈哈笑道:“姥姥不必再生气了,说来说去,彼此都对高少侠并无恶意,既然心意相同,正该并肩合作,为什么偏偏输不下一句言语,以致两败俱伤。”
他迈步上前,从木榻上抱起高翔,正色对谷元亮说道:“谷兄既称高少侠乃是恩人后代,此来又系为了关切他伤势安危,黄某深信此言不虚。但高少侠如今被人用阴毒手法伤了经脉,内伤沉重,谷兄自信能治得好他重伤吗?”
冷面阎罗谷元亮激动地道:“谷某的金露丸,功能续经接脉,如果黄兄信得过,愿尽力一试,纵使金露丸无法治愈伤势。但只要查明伤在何处,赴汤蹈火,也要为他取得疗伤之药!”
黄承师点点头道:“不过,黄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谷兄能否赐允?”
谷元亮道:“只要谷某力之所及,无不应命。”
黄承师肃容道:“我等和高少侠并无仇隙,只因传闻高少侠已得到邙山鬼叟专能克制天火教断魂神灯的一套听音剑诀,才从丐帮数百弟子手中,浴血奋战,夺得他奄奄一息的身体,莫姥姥虽以珍贵无比的雪莲宝,仍未使他清醒过来,谷兄如能救醒高少侠,尚希高少侠将听音剑诀赐借一观,于愿已足。”
谷元亮爽然道:“听音剑诀既是克制天火教绝学,理应公之于世,使天下被胁制的人,个个习得听音剑法,才能发挥力量,这件事,包在谷某身上。”
黄承师大喜,道:“谷兄一语,尽除猜疑,早能得听此言,也不致生出许多事故了。”
说着,但然将高翔递给了谷元亮。
莫姥姥却沉声道:“疗伤就在此地,不许将人带走,等一会菁儿醒了,定然还要找他的。”
口气虽仍冷,实已等于应允了。
谷元亮含笑将高翔平放在楼板上,跟阿媛并肩躺着,道:“姥姥之言正合下意,此地清静隐蔽,正好调治伤——”
最后一个“势”字还未出口,突然触手一片冰冷,脸上笑容顿失,匆匆取出两粒“金露丸”来,塞进高翔口中。
楼上人声刹时静止,全部目光,都炯炯投注在谷元亮脸上。
谷元亮一手搭在高翔腕脉穴上,另一只手缓缓在他前胸、肩头、手肘处抚摸,一双无神眸子,不住的翻动着。
好半晌,忽见他松手仰面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齐都一震,不约而同地道:“怎么样了?”
谷元亮哈哈笑道:“可惜姥姥的雪莲宝,可惜谷某的金露丸,可惜呀!可惜。”
黄承师心头一紧,沉声问道:“难道全都白费了?”
谷元亮笑着颔首道:“正是,早知如此,何苦白白耗去许多珍贵药物。”
黄承师惊道:“他已经死了么?”
谷元亮笑道:“恰好相反,他根本就没有多重的伤,竟害得诸位为他提心吊胆,连投珍贵药物,这孩子,福缘不浅,令人可笑复又可妒。”
众人听了这话;个个如坠五里雾中,谁人肯信?莫姥姥忍不住,脱骂道:“说什么假话,分明气息都快断了,又在潭中淹了许久,别说是受了伤的人。便是没有受伤,也早被水淹死了……”
谷元亮神色一怔,道:“姥姥说得对,试问一个没有受伤的人,尚且无法淹在潭中不死,他是钢筋铁骨?是莲花化身?竟能淹在潭水中许久,迄今独有微息未断?”
众人齐吃一惊,恍然道:“对呀!他明明在潭水中淹了很久,怎能余息不断?”
谷元亮笑道:“其实理由甚为简单,假如谷某推测不错,他的确曾被阴毒手法伤了经脉,神志迷乱,才会独自走到潭水中,但那一潭泥水,却反而救了他一命。”
黄承师骇然道:“天下那有这种道理——”
谷元亮道:“世上出乎情理之事,并非没有,高少侠在心躁神昏之下,本已无法运起功力抗拒内伤,但被潭水所浸,呼吸困难,求生的本能,却催动了他潜在的绝世玄功,不知不觉,真气凝结出抗拒之力。”
第十五章 君山大论剑
莫姥姥嗤道:“世上那有这种玄功?竟能续经接脉?竟能水淹不死?”
谷元亮截然道:“续经接脉并非难事,一个内功修为深厚的人,不但能运转穴道,更能冲穴疗伤。至于水淹不死,据谷某观察,高少侠身赋异秉;不知是否已经习得一种域外魔功,叫做“瑜伽神术”的功夫,假如是的,就算在水中再淹十天半月,也一样毫无损碍。”
莫姥姥和黄冉二人齐都一震,道:“什么?瑜伽神术?”
谷元亮道:“不错,瑜伽二字,出自梵文,意即苦修,一个得传心法的瑜伽门徒,可以在泥上中埋上数月之久,不饮不食,浑身如冰,却仍然能够复活过来。”
金沙双残一直瞠目咋舌倾听着,这时实在忍不住,欧阳天佑轻轻移步上前,一搭高翔手肘,迷惑地问:“老爷子是说他因练有瑜枷神术,并未死去?那么,他为什么许久不见清醒过来呢?”
谷元亮凝重地道:“这要看他昨日受伤的轻重了,假如伤势轻,一二日内自会清醒,假如伤势重,也许要昏睡十天八天。”
欧阳天佑长嘘一声,道:“才昏迷一天,已经引得满城风雨,真要昏上十天八天,唉——”
欧阳天佐却低声说道:“老爷子,天魔教会期就在明天,这件事,须得尽快才好。”
谷元亮闻言心头微微一动,沉思有顷,毅然道:“穷此一日之力,且试试能否使他早些清醒过来,不知此地另外可有隐密的静室没有?”
黄承师接口道:“此地庭园荒芜已久,房舍极多,都很幽静,谷兄要怎样的静室?”
谷元亮道:“最好厚墙无窗,便于扼守,室中阴潮,便于行功,此外尚须功力深厚之人,轮流护关,三个时辰之内,不能让任何人入室惊扰。”
黄承师想了想,笑道:“这个容易,后园中有座假山洞,十分幽密阴潮,正合使用,至于护关扼守,黄某等人自当勉力而为。”
莫姥姥听了,岔口道:“这儿不是很好吗?干吗又须另觅静室?”
谷元亮笑道:“姥姥尽管放心,谷某虽然带高少侠暂时离开这座小楼,实则并未离开园子,何况,劣孙阿媛,仍留在楼上,决不致拐人潜逃的。”
莫姥姥哼了一声,道:“谁希罕姓高的,只怕我菁儿醒来时见不到他,又跟老婆子吵闹了。”
黄承师道:“不妨,李姑娘和阿媛姑娘都负伤未醒,且让她们同在楼上调息,三个时辰转眼就过了,冉兄留在这儿协助伤者,黄某和欧阳昆仲,同为谷兄护关去。”
谷元亮颔首道:“如此分派,最是恰当,不过,欧阳兄弟只须一人随我同往假山洞,留下一位,以免阿媛醒来,又生事故。”
他扬眉向莫姥姥一笑,又道:“谷某这孙女儿,也是自幼娇养,任性胡为,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莫姥姥哼道:“她要敢不听话,老婆子的拐杖可不会宠她。”
谷元亮哈哈大笑,举步下楼。
黄承师在前引路,欧阳天佐抱紧着高翔随在后,三人穿越荒草乱石,不多久,来到一座假山下,果然凿有一洞,洞约七尺,洞口低矮,加以野草掩遮,十分隐秘。
欧阳天佐将高翔安置在洞里,正要返身退出,谷元亮忽然低声唤住,附耳说道:“好好守住那擎天神剑黄承师,三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踏进山洞。”
欧阳天佐骇然一震,脱口道:“这——”
谷元亮沉声道:“不要多问原因,高少侠已遭毒手,命在顷刻,我必须全力施救,其他无暇兼顾,三个时辰以后,倘有变故,不必顾我,赶快到小楼协助阿媛脱身,明日午刻务必早到君山,接应阿媛爹娘……”
欧阳天佐机伶伶打个寒战,尚在迟疑,黄承师已在洞外叫道:“这地方合用吗?天色已亮,最好能早些开始,午牌以后,丐帮要是来索人,恐怕就不得安静了。”
谷元亮轻轻一推欧阳天佐,低声道:“快去,千万注意,不可露出神色,引起他疑心。”
欧阳天佐无暇细问,匆匆应了一声,柱拐低头退出了山洞。
谷元亮待他离开后,长嘘一声,盘膝坐下,摸索着解开高翔衣襟,在他胁下侧面,适才被黄承师扶抱过的地方,赫然有一个紫红色浮肿掌印。
洞中阴暗如同黑夜,谷元亮又双目全瞎,但他手抚那红肿掌印,脸上神情一片黯然,竟如亲目所睹一般,半晌,才喃喃叹息道:“鬼蜮横行,人心难测,黄承师呀黄承师,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这一来,却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颤抖着取出药瓶,将瓶中仅余的三粒“金露丸”,一齐倒进高翔口中,双手一阵捏搓,缓缓提起一口气,两掌一分,一按“百汇”,一压“丹田”,竟将自己数十年苦修一点无精,化为一缕清气,分由两处穴道,渡进高翔体内……
半个时辰过去,谷元亮和高翔头上,都冒出一层浓密的蒸蒸汗气。
一个时辰过去,谷元亮面色苍白,汗流而下,骤然间苍老了十年,而高翔却渐渐露出盎然生机,胁后掌印红肿消退,身子也开始极轻微的蠕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谷元亮似乎力绝气尽,两只手掌,都在不停地颤抖。
但是他毫无中途顿止的意思,兀自咬牙苦撑,拼力将体内仅余的一点真气,源源循双掌逼出……
随着时间的消逝,满天骄阳,照耀着荒园每一个角落,乱石林梢,一片灿烂。
欧阳天佐拄丁字拐,宛如木雕泥塑般挺立在洞口,一双眼神,却眨也不眨凝住在黄承师身上。
时刻在等待中过得特别慢,荒园里除了嗽瞅虫鸣,几乎不闻人声,自从天亮以后,小楼上灯火熄灭,楼中莫姥姥等人,也没有丝毫动静,可想而知,李菁和阿媛还没有醒转。
擎天神剑黄承师一直不安地在洞前踱步,去而复回,往来不停,时而仰望天色,时而又抚摸剑柄,显得心绪极度不安。
当他低头徘徊的时候,欧阳天佐仅是炯炯注视着他,但当他每一驻足或探手抚摸剑柄,欧阳大佐总是心弦震动,提气蓄势,拐尖也微离地面,慎防他会突然以难。
看看时已近午,黄承师突然笑道:“谷老爷子开始行功,已有两个时辰,怎么竟不闻一点气息?“欧阳天佐冷冷道:“不知道。”
黄承师微微一怔,又道:“他不是说高少侠内伤早已痊愈了吗?使他清醒,怎会须要许多时间?”
欧阳天佐冷漠如故,又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黄承师目中一亮,沉吟片刻,哑然失笑,道:“昨宵一夜未眠,总是担心高少侠伤势。如今天幸他们已经无恙了,咱们何不轮流守护,彼此都可以略作调息?”
欧阳天佐摇摇头道:“在下不累,你要休息,尽管请便。”
黄承师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黄某先行告便,守护之事,欧阳兄多费些神,等一会我再来换你。”
说着,独自举步离开洞口,向园中扬长而去。
欧阳天佐见他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洞中似有急促而低沉的呼吸声,他回想谷元亮刚才交待的言语,心中既喜又惊,暗忖道:“转眼就是三个时辰了,但愿谷老爷子早些行功圆满,别生事故,那姓黄的貌似忠厚,不像坏人,老爷子嘱我特别留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说怕他扰乱行功,两个多时辰他并无异状,若说怕他伤了高翔,昨日高翔落在他们手中整整过了一天,要下手早该下了,为什么非等到现在呢?”
欧阳天佐正在沉思不解,蓦听得身后草丛“沙”地一声响。
他闻声大惊,丁字拐就地一旋,霍然转身喝道:“什么人?”
谁知喝声方自出口,脑后忽感冷风迫体,两柄长剑,已闪电般到了肩头。
欧阳天佐成名多年,在黑道中也算得一流高手,但此时变生时腋,连想也来不及想,独腿一迈,抛肩、转身、手中丁字拐“泼风盘打”,向后疾扫了出去。
“叮”一声脆响,其中一柄长剑,被他拐头震开,另一柄却略低了些许,剑尖直刺入左肩足有四寸深浅。
欧阳天佐只痛得闷哼了一声,真力一泄,丁字拐险些脱手坠地。
他左足残废,全靠左手柱拐稳定身子,现在肩背又受了剑伤,功力顿时减弱了大半。
但他想到洞中的谷元亮和高翔,这时恐怕正当疗伤紧要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冲进山洞,此念一生,猛然一声怒吼,左拐右掌,一齐奋力挥出。
拐掌之力交替而过,两柄长剑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瞬间,欧阳天佐已转过身来,扫目一瞥,却见是两个面目陌生的青袍老人。
那两个青袍老人身材一般高大,相貌威猛,其中一个紫色面孔,另一个面色淡金,神情一派木然。
欧阳天佐强忍痛楚,沉声喝道:“二位是谁?为什么一言不发,便下毒手?”
那紫色面孔的冷冷一笑,道:“死在眼前,还问什么姓名来历,看剑!”
另一个面泛淡金的仿佛心意相通,喝声出口,长剑一摆,已贴地扫将过来。
欧阳天佐拐头一沉,一式“金针定海”,身形刚飘起,才闪开下三路,紫色面孔的嘿然冷哼,长剑又搂头劈到。
两个青袍老人无论功力火候,显然都在欧阳天佐之上,双剑合壁,上下交飞,攻势凌历难挡,未及数招,欧阳天佐持拐的左手,又被砍中了一剑。
一阵彻骨剧痛,“当”丁字拐已经脱手落地。
两名青袍老人同时欺身上步,紫色面孔的探手拾起丁字拐,面泛淡金的长剑一挥。竟斩断了欧阳天佐唯一的一只脚。
欧阳天佐惨呼一声,双掌猛按面,就像一只断尾壁虎,贴地滚到山洞洞口,一只手迅捷无比地点闭了腿部血脉,另一只手却探囊扣了一把“淬毒鹤翎”。
他这种“淬毒鹤翎”乃是以剧毒鹤顶红浸淫在细如米粒的碎翎之上制成,份量极轻,必须藉内力发出,正因为份量轻,一手可发百余枚,故而十分霸道。
欧阳天佐独腿被斩,自忖必死,但他却放心不下洞里的谷元亮和高翔,那两名青袍老人功力深厚,暗器未必能够伤得了人家,可是事至如今,除了拼住最后一口气,尽量延缓他们人洞的时间,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咬牙闭气,强自支撑着一点残余的生机,淬毒鹤翎虽在手中,却隐而未发。
那两名青袍老人一步一步向洞口逼近来,欧阳天佐以手代腿,缓缓向洞中爬退,怨毒的目光,直如利刃般要戳透两人的心胸。
残腿上鲜血淅沥,在假山入口拖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创口剑伤外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断骨,血,肉,断骨,沾满了泥沙……
青袍老人逼近洞口,双双驻足,紫色面孔的一个高高举起那支丁字拐,阴声道:“天意如此,你也怨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
话声落时,丁字拐倏忽下沉,疾然向欧阳天佐胸前插去。
欧阳天佐怒目暴睁,一声虎吼,满掌“淬毒鹤翎”也已出手……
寂静的荒园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呼——
拐尖疾若殒星,笔直插进了欧阳天佐的心窝。
同时,那百余粒“淬毒鹤翎”,也有一半射中了青袍老人紫色面庞。
欧阳天佐呼吸一滞,浑身猛烈颤抖了???下,扬起无力的眼神,望望黝黑山洞,嘴唇牵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仿佛在说:“谷老爷子……我……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只好先走一步了……”
可怜他满腔忠义,这最后一点心声,竟无法吐露出来,手握拐柄,终于无力地合上眼皮,一缕义魂随风而散。
那紫面青袍老人一时大意,中伤之后,掩面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只觉面上似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咬,忍不住哼出声来。
另一个面泛淡金的老人,急忙挽剑舞起一蓬剑花护身,沉声问道:“师兄,怎么样了?”
那紫面老人移开双手,面泛淡金的老人“嗄”地一声骇呼,惊得连退几步,原来那一张紫酱色脸上,此时布满了蜂巢般肉孔,一丝丝乌血,顺腮而下,只这顷刻之间,脸肉已烂去大半,面目狰狞,惨不忍睹。
紫面老人兀自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颤声问道:“师弟,你看我脸上伤得可重?我只觉痒麻难耐,莫非那厮暗器中渗了毒药?”
面泛淡金的老人定了定神,一低头,热泪纷落,突然挥剑扑到欧阳天佐尸体边,一顿狂劈乱砍,将欧阳天佐剁了个稀烂。
紫面老人颤声叫道:“师弟,搜……搜他,有没有……解药………
那淡金面色老人急忙低头在残尸中翻寻,半晌之后,才找到一小瓶药九,另一只满蓄药液的瓷瓶,却已被他长剑砸烂。
他也顾不得查看药丸是否解药,匆匆打开瓶塞,一半喂给紫面老人吞服,另一半捏成粉末,替他涂在脸上伤处。
那紫面老人哼了片刻,痒麻渐止,不禁长叹一道:“师弟,咱们阴阳双剑,也算武林中颇有名声的人物,似此终日受人指使,生不如死,何时才能了结……”
面泛淡金的老人望望师兄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强忍住泪水,摇摇头,呢喃道:“事已至此,师兄还提这些话何用。”
洞侧草丛中忽然一声冷笑,缓步踱出一个面罩黑纱的蒙面人来,接口道:“西门兄说得不错,事已至此,难道二位敢怀着反叛之意吗?”
两名青袍老人闻声一震,慌忙垂下头去。
那人移步走到洞口,俯视欧阳天佐尸体,耸肩而笑,说道:“很好,很好,金沙双残是同胞兄弟,黑道中人眶毗必报,二位阴阳双剑的名声虽然响亮,结此死仇,今后也将不胜其扰了。”
话声微顿,冷冷又道:“二位如果有心放弃教中职位,自愿与天下黑白两道为敌,本座倒可以帮禀教主,提前成全二位的心愿。”
阴阳双剑心弦同感一震,阴剑东方子瑜鬼脸牵动,抢着道:“在下师兄弟不敢有此异心。”
那人连头也没抬,冷冷问:“这话出自内心?”
东方子瑜脱口道:“绝无虚假。”
那人嘿嘿一笑,缓缓扬起脸来,面纱拂动,一双精目冷冷向东方子瑜脸上伤痕扫了一瞥,从怀中取出两面银制小牌,托在掌心,道:“既然如此,本座以天字堂主身份,先颁号牌,等到君山会后,再行论功行赏,午刻已过,丐帮中人转眼将到,你们先走吧!”
东方子瑜双手接过银牌,低头一看,只见牌上楼着两行小字,却是“天字第九号”和“天字第十号”。
(ocr按:此处原书有漏。)
黄承师心头一阵狂跳,握剑的手心,情不由己溢出丝丝冷汗,沉声又叫道:“谷兄!”
连叫两声,谷元亮默然不答,恍如未闻。
黄承师足尖轻点,飘身上前,人到近处,才陡然发觉冷面阎罗谷元亮面色苍白如死,肌肤枯瘪,形同一具干尸,赫然已经气绝了。
谅他黄承师心胆再壮,也不禁寒意顿生,脑中意念飞驰,怔了一怔,一横心、猛然探手撤剑——
长剑出鞘,呛地一声龙吟,哪知就在这时候,地上的高翔忽然身躯蠕动,似要醒转了……
黄承师目射凶光,力贯剑身刚把剑举起来,洞外突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叫:“爷爷,爷爷——”
闻声知人,不用问,定是阿媛了。
只听欧阳天佑的声音正在劝阻她道:“谷老爷子这时正替高少侠疗伤,你这样大呼小叫,会扰乱了他老人家心神……”
阿媛横蛮地嗔道:“我不管,我要去看看,到底翔哥哥好了没有,爷爷!爷爷!”
那声音竟直奔向假山而来。
黄承师心头骇然一震,匆忙还剑人鞘,身子一转,抢先冲出了洞口,果见阿媛在前,欧阳天佑在后,正向山洞奔来。
他心一动,一耸身反迎了上去,气极败坏叫道:“欧阳兄、杨姑娘来得正好,快帮忙追赶凶手,这儿出事了。”
欧阳天佑和阿媛同感一震,双双仁足,问道:“出了什么事?”
黄承师遥向后园围墙一指,急促地道:“刚才有两名天火教徒,偷袭假山石洞,欧阳大侠已遭毒手,刚才两个贼党听得杨姑娘的声音,才越墙逃走,黄某因要护守洞口,无法分身,二位请炔些追下去。”
欧阳天佑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沉声喝道:“我大哥怎样了?”
黄承师故作肃容,顿足道:“唉!只怪黄某维护不周,他,他已经……”
欧阳大佑未待他说完,把头一顿,抢到洞口,一见之下,猛然一声厉叫。
阿媛也紧跟着奔到洞前,失声惊呼道:“这是谁干的?”
欧阳天佑目中落泪,一探手,将欧阳天佐尸体上那支丁字拐拔了出来,厉声喝道:“是谁?谁干的?谁杀了我大哥——”黄承师垂头道:“那两人用黑纱覆面,认不准确,但武功俱都不弱——”
欧阳天佑虎吼一声,双拐猛提,早已旋风般向墙头掠去。
阿媛惶然道:“我爷爷呢?翔哥哥呢?他们怎么样了?”
黄承师道:“谷老爷子和高少侠还在里面,老夫拼命挡住洞口,未让贼匪冲进洞去。”
阿媛急道:“我要进去看看。”
黄承师连忙拦住,道:“谷老爷子吩咐,三个时辰未满,任何人都不能人洞惊扰,姑娘最好等候一会儿。”
阿媛道:“不行,我只进去看看,决不惊扰他们就是……”
正说着,欧阳天佑又如疯狂般越墙奔了回来,一把抓住黄承师的手臂,泪水滚滚,凄厉地叫道:“黄老当家,快告诉我,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黄承师叹道:“仓促之间,他们又面罩黑纱,不能看得很真确,但是……”
阿媛接口道:“面目看不见,总可以分辨他们身上衣着,所用兵刃?或者武功路数?”
黄承师点点头道:“那两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身材一般高大,都穿着青色衣袍,若论武功,不在黄某之下……”
阿媛脱口道:“他们是不是都用长剑?一个剑挂在左肩,另一个却背在右肩上?”
黄承师道:“正是。”
阿媛目光一亮,回头对欧阳天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阴阳双剑。”
欧阳天佑切齿作声:“好!阴阳双剑,我不把你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手足情深,他双拐向地上一插,扑跪在欧阳大佐尸体边,泪水滚滚直落,喃喃道:“大哥,大哥,你慢慢地走,等兄弟替你报了仇,从此江湖中再没有金沙双残这份名号了,大哥——”
阿媛听得鼻酸,不期然也陪着流了许多泪。
黄承师却劝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还须节哀应变才好,觅凶复仇之事,黄某人责无旁贷,总要相助一臂之力。”
三人唏嘘半晌,莫姥姥和乾坤手冉亦斌领着李菁,也匆匆循声而至。
李菁负伤甚重,虽经敷药调息,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闪着一双大眼睛,惊愕地望着欧阳天佐的尸体,显得不胜虚怯。
莫姥姥问了经过,却不禁勃然大怒,切齿骂道:“阴阳双剑人面兽心,竟敢在李家荒园出手伤人,我老婆子倒要估量估量他们有多大能力!”
黄承师喟叹道:“这正是知面不知心,济南阴阳双剑,平时仗义疏财,侠名远播,居然做出这般狂悖狠毒之事,黄某人实在料想不到。”
李菁依在师父身边,忽然怯生生问道:“他们乘隙下手,偏偏又选中假山石洞,难道仅为了伤害欧阳伯怕么?”
莫姥姥猛然一震,吼道:“对呀!快进去看看,高少侠和谷老头子怎么样了?”
阿媛不待她说完,娇躯一闪,当先钻进了石洞……”
莫姥姥等人正待跟人,却听得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黄承师神色一动,沉声道:“姥姥,午时已过,一定是丐帮穷化了来要人了,咱们这儿正乱,该怎么办呢?”
莫姥姥怒目道:“怎么办?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怕什么?”
一句未了,石洞中猛然响起阿媛的尖叫惊呼之声。
“爷爷……爷爷……”
欧阳天佑心弦颤动,一挺身跃起,鬼魅般冲进洞去。
片刻之后,洞中又传来欧阳天佑惨厉地笑声,接着,阿媛披头散发,满面泪水从洞中冲了出来,戟指着莫姥姥,嘶声骂道:“诡计!卑鄙的诡计!什么化敌为友?什么觅处疗伤?这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害死了欧阳大伯,又害死了我爷爷,老贼婆,你好毒辣的手段……”
莫姥姥直被她骂得如坠五里雾中,茫然不知何故?黄承师脸色一沉,叱道:“姥姥一片真诚,你怎敢如此胡说?”
阿媛凄声大哭,回手一指,道:“好一个一片真诚,你看!”
洞口幽幽走出一人,满面迷茫,竟是高翔。
只见他手上横抱着一具尸体,一头白发披散下垂,肌肤枯干苍白,却是谷元亮。
莫姥姥骇然一震,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一大步。那李菁却风目一亮,闪现出一抹既惊又喜的异样光辉。
欧阳天佑柱拐走在最后,一脸怨毒愤愤之色,俯身扶起欧阳天佐的尸体,冷冷道:“血仇血了,常闻人夸誉白道人物如何坦荡胸怀,如何义薄云天,今日一见,嘿嘿!也不过是如此。”
头一扬,又道:“阿媛姑娘,不必难过,一命抵一命,等见到令尊令堂之后,少不得三刀六眼,替老爷子报仇雪恨,咱们走吧!”
说罢,柱拐如飞,腾身上了后园围墙。
高翔目如冷电,缓缓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凝注李菁怅然叹道:“前次懋功之事,在下出于无心,姑娘和令师既然已至青城寻仇,掌下泄喷,应该已经满足,再说,纵然对在下不谅,敢不该遣怒于谷老前辈和欧阳大侠,唉!姑娘如此做法,委实也太过份了。”
李菁粉脸登时泛起一阵娇红,讶道:“我……我……”
莫姥姥喝道:“姓高的,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咱们要杀你,也不屑使用那些手段。”
阿媛柳眉倒竖,接道:“好!话出如风,咱们走着瞧。”伸手一拉高.翔,双双纵身而起,一转眼,便和欧阳天佑一齐消失在围墙外边。
第十六章 好美的一双金莲
鲍超一声长啸,圈链发锤,呼呼一轮疾攻,斗大的飞锤,宛如狂风暴雨,方圆十余丈,尽被一片罡风所罩。
等到八八六十四招风雷锤法使了大半,这才陡然发觉血手吴均人影已经不见了。
鲍超一怔之下,招式顿止,猛听有人叫道:“当心身后——”
鲍超霍地转过头来,耳旁冷笑之声随起,一只灼热手掌业已按到背心。
顷刻间,喉头一阵甜,两眼金星乱闪,当地一声铁锤落地,庞大的身子前冲四五步,翻身栽倒,挣了几挣,登时气绝。
血手吴均目如冷电,迅疾扫了地上尸体一眼,挥一挥身上尘土,哺哺道:“想不到这蠢物一身武功,竟不在他死鬼父亲之下。”
正说着,只见人群纷纷闪让,一条大汉双手连分,当者披靡,直抢上山来。
那人浑身水渍浙沥,衣衫都已扯脱,仅剩一条短裤,额生双瘤,肋下光华闪烁,现出一大片龙鳞,竟是色魔龙君。
龙君急急奔了过来,转头见群雄都被阻于山脚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厉声道:“妈巴子的,天魔教妞儿,全由咱老子包了,谁要是敢插一手,咱老子跟他没完,识趣的,退开十丈,远远站着看,不许声张。”
群雄见是这位刀剑难伤的怪人,既胆寒,又暗中窃喜,都想看看这两个身负绝学的异人,到底谁比谁强,闻言果然纷纷退后十丈,仁足远观。
龙君目光一瞬,望见了金刀杨淦夫妇,咧嘴一笑,道:“谷元亮来了么?咱们还有死约会,等上了君山,细细再算。”
金刀杨淦怒目相向,没有答话,欧阳天佑却冷冷接口道:“你还没有上得君山,先充什么人物?”
龙君哈哈笑道:“咱要教谷元亮输得口服心服,要上君山,不过举足即至。”
血手吴均冷哼一声,接口道:“谁说的?”
龙君霍地旋身,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沉声道:“咱老子说的,难道不行!”
血手吴均阴声道:“只要吴某还站在这里,谁也别想踏上君山一步。”
龙君怒目叱道:“要你躺下,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两人都是桀傲不驯之辈,一言不合,怒目相向,在场群雄连高翔等人在内个个都聚精会神注视着,说不出是紧张?是兴奋?
龙君双掌提举平胸,缓缓移步向血手吴均走去,巨大的脚掌踏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脸肉扭曲,吃吃而笑,那模样既可笑,又狰狞,只看得血手吴均心里一阵发毛,不由自主握住剑柄。
龙君桀桀笑道:“对啊!拔剑出来,空着手,你小子不是生意经。”
别看这家伙只知道玩女人,这些话却大有激将之意,对于一个不怕刀砍剑劈的人来说,对方空着手,实在远比拿着一把剑更嫌难以应付。
谁知血手吴均也是个倨傲自大之人,听了这话,陡然松手,冷笑道:“就凭一双肉掌,谅你也接不下三掌。”
龙君微微一怔,接着吃吃笑道:“好!咱老子平生最爱硬骨头,有你这句话,准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要不然,被咱老子擒住,剥了裤子,先叫你尝尝做太监的滋味。”
群雄爆起一声汕笑,血手吴均的脸上一红,不禁勃然大怒,双掌一错,揉身而上。
龙君正要他发火,长臂疾展,左掌右拳一齐攻出。
两人身形一触即分,闪电般换了一掌,龙君心头一热,惊然惊叫道:“好小子,原来真有些烫手!”
呼叫声中,一连又攻出三拳。
眨眼之间,两人各展绝学,互折了七八招,彼此心里都有了数,龙君见他掌上能发热力,处处小心不跟他肌肤相触,血手吴均见对方皮肉坚逾精钢,也避免以内家真力硬拼,是以表面看起来,双方全似虚招应敌,实则各人捏着了把冷汗,谁要是偶然疏忽,便将溅血当场,生死立判。
这一战,足打了整整一个时辰,犹未分出胜负。
此时,君山顶上,忽然传来悠扬的细乐之声。
阿媛不耐,低声对高翔说道:“咱们到底要不要上去?天魔教大会已经开始了。”
高翔皱眉道:“自然要上去,但是莫姥姥始终不见现身,我们一走,万一你爹爹盛怒之中跟人冲突起来,霹雳震天球一发,后果严重,但咱们如不快些上山,鬼叟安危又委实堪虑,最好能劝服你爹爹,一同先上君山,报仇的事,将来——”
话犹未完,突然被群雄一阵的呼叫打断:“啊,金家庄庄主来了!”
一艘双桅大船,正落帆抛缆驶泊山脚下,四名锦衣大汉飞身上岸,搭好跳板,垂手侍立舷侧。
舱门开处,最先出现的,正是玉笔神君金阳钟。
紧跟在金阳钟身后,是一个薄纱覆面的白衣少女,那少女一登舱面,两道盈盈秋波便急急向人耸中扫视,高翔心头一震,脱口道:“她也来了——”
阿媛冷冷接道:“她是谁?见了她,为什么不去迎接呀?”高翔脸上一热,沉声道:“咱们此时不便跟她见面,暂且避一避,看看他们为何而来。”
说着,拉了阿媛,转到一块大石后,阿媛嘟着嘴,显有些不愿,却未反抗。
玉笔神君金阳钟果然希望重霸武林,在四名锦衣家将和两名婢女簇拥之下,父女侧踏上小经,群雄早巳闪让开一条通路,无论黑白两道,莫不垂手含笑招呼,尊称一声:“金庄主”,好象仅此一声招呼,已是傲视侪辈。
金阳钟微微颔首,一双眼神,迅速地在人丛中搜视着,直到穿越人丛,仍无所见,不禁流露出无限失望的神色。
龙君和血手吴均不知何时都已住手,四只色眼,直勾勾望着旁随在父亲身边的金凤仪。
玉笔神君缓缓收回目光,诧异地对爱女说道:“奇怪!你说他一定会来,怎么连你师兄也不见呢?”
金凤仪幽幽垂下粉颈,黯然道:“他说不错过会期,女儿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玉笔神君叹息道:“他也说过雪山归来,必定先至开封,迄今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唉!为父担心的是,他孤身一人前往雪山,万一有甚不测……”
金凤仪突然惊骇的仰起面庞,尖声道:“不!不会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玉笔神君爱怜地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或许他已经先上君山去了,自们也走了吧!”
父女二人并肩沿着小径,缓步向山上行去。
大石后,阿媛忍不住用时尖碰了高翔一下,低声道:“喂!人家是特来寻你的呢!好意思躲着不见面吗?”
高翔黯然叹道:“天火教谜底未揭穿以前,我不想跟他见面,所以连凤仪世妹之约,也只得辜负了。”
阿媛用眼角斜望了他一眼,幽幽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铁石心肠——”
金凤仪挺首移步,山风吹起她的裙裾,露出纤纤莲足,神情之中忧慢落落。
刚走近山径石级,血手吴均咽了一口馋沫,忽然轻声吟道:“裙拖滞湘水,舍堆巫山云。好美的一双金莲……”
龙君接口骂道:“妈巴子的,嘴里哼哼卿卿放些什么酸屁,美又如何?有咱老子在,还轮到你这只癞蛤蟆不成?”
金阳钟霍地停步扬头,目如冷电,迅速扫了二人一眼,沉声道:“二位是什么人?”
龙君笑道:“不敢,咱家是黑龙江上一条龙。”
金阳钟冷笑了一声,转注血手吴均,道:“这一位是——”
血手吴均满脸邪笑,拱手道:“在下吴均,因与人赌赛,由午刻至子夜,严禁任何人踏上君山,不过,这位姑娘可以例外,只须请老丈留步,在下自当陪送姑娘,登山一游……”
话未说完,金府四名锦衣家将同时怒叱道:“小辈,大胆放肆!”个个横跨一步,手按剑柄,作势欲待出手。
金阳钟举手虚按,制止四将发动,冷冷望了地上死尸一眼,笑道:“难怪这么多武林同道,都被阻于山下,看来你必然有所仗恃,才敢出此狂言?”
群雄立即又鼓噪起来,纷纷叫嚷道:“这小辈心狠手辣,已经连伤了,鲍老大和无情秀士路曼飞,庄主不可轻饶了他,替咱们武林同道出一口气!”
“小辈武功诡异,只有金庄主才能制服得了他。”
“他是忤逆双煞老二,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杀了他,为天下除害!”
“杀!”
“杀!杀!杀!”
叫嚷之声,欣腾雷动。龙君似怕被人抢去了功劳,舞臂大喝道:“你们吵个卵,杀鸡不用宰牛刀,这小子说话像放屁,唐突……唐突了一家人,老头儿,你要肯收咱家做个女婿,咱家替你宰了这小兔崽子。”
他本是粗人,又要弄文,把个“唐突佳人”,说成了“唐突了一家人”,还在那儿扬眉耀目,自鸣得意。
金凤仪又气又羞,红云掩漫,连颈项都染红了,颤叫道:“爹——”
玉笔神君拍拍爱女肩头,安慰道:“孩子,别难过,爹爹会替你出气。”
接着,一挥手,四名家将和两名婢女一齐撤剑出鞘,护卫在金凤仪周围。
金阳钟强捺怒火,跨出两步,尽量平静了声音说道:“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来,不敢说薄有虚名,至少承朋友抬爱,从未有人当面折辱老夫妻女,阁下年纪轻轻,竟习此油滑轻薄,面辱小女,所持不过一身玄妙武功罢了。你如愿自断心脉,废去一身武功,老夫体量上天好生之德,留你一命,给你一次自新的机会。”
血手吴均仰天狂笑道:“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爷赞你女儿,这是抬举你,想不到你竟这般不识抬举。”
玉笔神君脸色一寒,双手交横胸前,有意无意,抚了左手指间一下,冷冷道:“看来你是定要老夫出手了?”
血手吴均冷做地笑道:“如果你活得嫌腻,小爷也别无选择。”
玉笔神君重重一哼,道:“这是你自寻死路,休怨老夫无辈悯之心。”
话声才落,袍袖一抖,疾然劈出一掌。
玉笔神君虽然名满天下,在场君雄中,却大半没有见他对人出过手,他一掌劈出,群雄眼中尽都一亮,刹时间,满场雅雀无声。
高翔藏身大石后面,见金阳钟挥掌出手,心弦不禁猛震,脱口低呼道:“呀!果然是他——”
阿媛责怪地推了他一下,悄声问道:“他是谁?难道你现在才知道他是金家庄庄主吗?”
“不!不!不!……”
高翔一连说了几个“不”字,下面的话却急急咽住,面色连变,似惊骇,又似迷惑,同时举手虚拟,好象正细心回味玉笔神君劈出那一掌。
阿媛方要追问,却见血手吴均蓦地发出一声长笑,双掌虚合,时间一翻,竟向金阳钟掌上硬迎了过去。
群雄惊愕注视之下,三掌接实,血手吴均真气急催,两只手掌突然都变成血红色,十指箕张,“血气”神功已全力发出。
金阳钟分明看见,却视而无睹,掌心一登,沉声叱道:“滚吧!念在你年幼无知,暂贷一死!”
血手吴均突然身躯一震,捧着右手掌心,踉跄倒退了五六步,冷汗直流,面色苍白,指缝中不住渗出一丝丝鲜血。
他两眼尽是怨毒光芒,好一会,才切齿说道:“好卑鄙的手段,总有一天,少爷要将姓金的人??尽杀绝,你等着瞧吧!”
说完,抽出佩剑,一挫牙,竟将自己一只右臂齐肘砍断,掷了长剑,掉头如飞向山侧荒野中奔去。
金阳钟却显得十分平静,搓着手,转面淡淡笑问龙君道:“阁下也有意要拦阻登山的人么?”
龙君忙笑道:“不不不!咱家也正要上山,金老头,你先请,嘿嘿!你先请!”他亲见金阳钟举手投足,便伤了血手吴均,自知不是对手,言辞竟恭顺了许多。
玉笔神君傲然一笑,足尖扬起,将血手吴均那只断臂踢落路边草丛,然后牵起金凤仪的纤手,慈祥而亲切地道:“风儿,咱们走吧!”
群雄欢声雷动,大伙拥着金阳钟父女,一涌向君山之上奔去。
人群才行了不足十丈,突然听得一声大叫:“金庄主,请留步!”
玉笔神君霍地停步转身,只见一名浑身血污的破衣叫化,正气极败坏沿着山脚踉跄奔到,单腿一屈,双手高举着一张字条喘息道:“小的奉帮主令谕,并受史少庄主面托,有讯陈送金庄主。”
玉笔神君微微一啊,一摆手,身边一名锦衣家将闪身上前,取过那张字条,转递给金阳钟。
金阳钟略一展视,脸色顿变,沉声道:“有这种事?他们现在何处?”
那叫化遥遥一指,道:“在君山北方陆路入口,情势危急,请庄主速赐援手。”
金阳钟点点头,道:“快些带路吧!”
那叫化抱拳一躬,转身前导,玉笔神君金阳钟仰天轻叹,领着金风仪和家将婢女,匆匆转过山脚,向北而去。
群雄都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大伙略一私议,紧跟着也涌向山北。
那龙君举手搔搔头皮,喃喃道:“奶奶的,怪事,难道那边也有漂亮妞儿不成?咱家也不能落了后手。”也随着人群疾奔而去。
人声渐去渐远,山脚下只剩下金刀杨淦夫妇和欧阳天佑等人。
高翔从石后飞身而出,埋头在草丛中寻觅,不久,找到血手吴均那只断手,凝目一看顿时讶然失声,道:“果然不错,一定是他了……”
阿媛不解,问道:“你说些什么?一会儿不错,一会儿是他,到底他是谁?有什么不错?”
高翔将那只断手手心指着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阿媛低头细看,见那断手手心,赫然有一个极小针孔,淤血正循孔中外流,色呈乌黑,显见有毒。
心头微震,急道:“原来金阳钟是以淬毒暗器,才伤了血手吴均的?”
“不错,方才他在出手之前,曾以右手抚弄左手,我已经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特制的指环,那必是专破罡气的东西……”
阿媛仍然不解,道:“以他玉笔神君的身份,固然不该暗用毒器取胜,但这是为了对付血手吴均那种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翔面呈阴暗之色,缓缓道:“以他的身份地位,竟用诡诈手段,足见为人品格,我说的,并不指他使用暗器这件事,却是因他出手那一掌,使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阿媛急问道:“谁?”
高翔仰天吐了一口闷气,一字一顿,说道:“曾在星宿海噶达素齐峰顶,跟我对拚了一掌的白衣蒙面人。”
阿媛机伶伶打个寒颤,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那蒙面人就是金阳钟?”
高翔沉重地点点头,恨恨道:“出手招式,十分相似,再证以他方才跟血手吴均动手时的诡诈手段,以及他在金家庄时,故意设词诬陷你爷爷,说他的眼睛,是被桑师伯的牛毛飞针所伤……有了这许多证据,还有什么怀疑的?”
阿媛叹道:“我早就疑心是他,但是,他跟你爹爹乃是多年之交,为什么要害你爹爹,却又待你如同骨肉,这就叫人难懂了。”
高翔不期也垂下头来,喃喃道:“是的,他不但待我好,就是凤仪世妹,也不像会是仇人之女,唉——”
一声长叹,泪光隐现……
高翔毅然抬起目光,轻声又道:“阿媛,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君山北面,丐帮必有危难,你跟伯父母快些跟去吧!相机援助丐帮,但切记纵使见到了莫姥姥她们,也不可妄用霹雳震天球。”
阿媛点头答应,反问道:“那么你呢?”
高翔仰望君山,缓缓道;“我必须先救鬼叟,如无意外,咱们在山顶见面……”
君山之巅,那面绣着香艳裸女的长形彩幡,仍然在随风招展,极尽诱惑。
高翔独自一人,循南面小径,轻登巧纵,向山顶而行。
越近山顶,风势越劲,他迎峰上奔,衣衫猎猎,如御风飞升一般,然而,那诱人彩幡,丝毫不能吸引他的视线,扑面山风,也吹不开他心底忧郁的死结。
急急迈步向君山飞登,心里却一直寻思着金阳钟平时一言一动,越想越觉得他涉嫌重大,不过,他目前仍然不能十分肯定金阳钟就是天火教主,这有两点原因:
第一、他还没有解开“七星金匕”在金家庄出现之谜,是高家传家之宝,怎会落在金阳钟府中?那问后园静室是谁居住的?如果金阳钟真是杀害桑柳二老的凶手,以金阳钟的精明,他何时把“七星金匕”留在尸体上?
第二、究竟金阳钟和他父亲九天云龙是不是多年之交?他们之间有没有恩怨?金阳钟为什么要迫害青城三老?
要解答第一个疑团,他可以假作不知底细,再进金家庄,探一探那间静室的秘密。
欲解答第一个疑团,只有回到青城,询问父亲,但在他尚未找到解除毒瘾的解药之前,高升已经说过:“老庄主不想跟你见面。”这却叫人为难了。
金家庄、青城、雪山古宝、天火教、毒瘾、断魂灯……这一连串令人头昏的名字,像锁环般一个紧接着一个,在他脑中不停在飞旋、飞旋。
神思淆乱中,眼前一亮,慌忙顿住身形……
只见君山之顶,彩棚之下,这时正盛筵大张,坐西面东,设着“凹”字形三列长席,珍馐美酒,罗列满桌。
南北两席,分坐着天魔四钗和三怪,南席俱是熟人,四钗中只有穿蓝衣的郝玉甫在岳阳楼上见过一面。北边席上,飞天夜叉婆居中,上首是个满头自发的狰狞老妇,一身墨色长袍,背负一只革囊,囊口隐隐露出十二把刀柄;下首坐着一个绿衣丽人,正是在汉江河中和岳阳楼上两度相遇的垂纱中年美妇。
正西主席之上,一男一女并肩而坐,那女的浑身绫罗,珠光宝气,年纪大约总在三十上下,脸上覆盖着一幅彩色绸布,仅露出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神,宛如幽潭深泽,令人怵目惊心。
另外那男人,双目俱瞎,木然端坐,正是鬼叟崔伦。
细乐之声盈耳,三席之间的空地上,却正进行着一幕不堪人目的丑戏。
四名美女,浑身一丝不挂,扭腰摆臀,翩翩而舞,另有四名健壮男子,也是身无寸楼,仅只戴着一只面具,紧随着四名裸女扭摆起舞,妖形怪状,做出许多淫亵无堪的动作,四周侍立上酒送菜和吹弹伴奏的,莫不是妙龄少女和健壮少男,不下百名之多。
醇酒、美人、艳舞、淫曲……原来天魔教大会,竟是这般光景。
高翔猛然一见,俊脸直被羞得通红,接着,不期勃然大怒。
鬼叟崔伦高踞上坐,与天魔教主同席,而且正缓缓举杯嚼饮着酒液,他虽然看不见席前的淫亵艳舞,却侧耳凝神,似在倾听着那惑神迷志的靡靡之音。
高翔见此情形,大感讶诧,迫得把满腔怒火强又忍住,沉声喝道:“青城高翔就在此。”
这一声断喝,暗注内家真力,喝声甫出,淫曲艳舞倏忽顿止。
魔教男女,尽都骇然一震,那面垂彩纱的天魔教主十分诧异地扫了高翔一眼,转面对那绿衣美妇凝视一眼,似在问:“你不是说山下水陆两路都安排好了吗?这小子是怎么上来的?”
绿衣美妇凑过脸去,在那教主耳边低语了几句,天魔教主轻轻一哦,望着高翔“呷呷”一阵笑,摆手道:“原来是高少侠,幸会!幸会!”
这位天魔教主体态妖烧美艳,但一开口,其声却粗哑难听之极,嗓音沉重,笑起来比鸭叫还要刺耳。
她笑了一阵,见高翔漠然不理,颇感尴尬,耸耸肩又道:“高少侠能登上君山,便是天魔教佳宾,孩子们,快替高少侠安席。”
高翔目光始终不离鬼叟崔伦,但奇怪的是,自从他现身时出声断喝,鬼叟似乎轻微的震动一下,瞬即恢复了平静,不闻不问,木坐如前。
高翔心头纳闷,闻言冷冷答道:“在下并不是作客来的,教主不必费事。”
天魔教主笑道:“本座与高少侠虽是初见,但闻得四钗回报,高少侠累次跟天魔教相遇,彼此早算得是老朋友了,远来君山,难道连一杯水酒也不肯赏脸吗?”
回头吩咐道:“高少侠是本教第一位宾客,先敬三杯,有什么事喝了酒再谈。”
一名妖艳少女应声而出,捧着酒盘,扭扭捏捏向高翔行来。
那少女全身仅有两片窄布,一掩双乳,一遮下体,长发披肩,眉目十分娇艳,行走之际乳波臀浪,摇曳生姿,来到高翔面前,单腿一屈,酒盘高举,仰起面庞,望着高翔嫣然一笑,轻声道:“高少侠,请用酒。”
高翔深吸一口气,仰头上望,冷冷道:“不用了,在下尚有他事,不克久留,请崔老前辈借一步说话。”
天魔教主呷呷笑道:“急什么呢?高少侠既是来找本教崔总教练,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高翔一听“本教崔总教练”几个字,骇然一惊,目光递落,炯炯投射在鬼叟崔伦的身上。
一身白衣的白娘子白秀文吃吃笑道:“教主的话,高少侠必然是不肯相信的,总得教练亲口对他说一遍,他才会相信呢!”
鬼叟崔伦头一抬,果然平静地接口说道:“高少侠是为了老夫来的么?老夫虽曾侥幸犹得一部听音剑诀,无奈双腿已残,纵负绝世武学,又有何用?教主说得对,老夫愿以此无用之身,为天魔教做些有益之事,所以,从今天开始,崔某已是教中总教练,准备把听音剑法,传授教中弟子……”
高翔未等他说完,抢着正色道:“老前辈不必说下去了,这番话此时此地,晚辈已能谅解老前辈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老前辈尽可放心,任它魔道再高,今天既被晚辈找上了君山,虎穴龙潭,也要援助老前辈出险……”
鬼叟崔伦神色微微一动,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夫被她们胁迫,才作此育不由衷之语,是吗?”
高翔道:“难道不是?”
鬼叟崔伦突然扬声大笑,道:“自然不是,高少侠,你想老夫年近七旬,目肓腿残,一条性命何等珍惜,实在告诉你吧!这的确是出于老夫自愿,教主绝未勉强。”
高翔如何肯信,朗声道:“无论老前辈怎么说,晚辈绝不相信,天魔教总教练的地位,难道比天火教天字堂堂主的位置更高?”
鬼叟崔伦脸色一沉,道:“不错,天火教曾以天字堂堂主之位,游说老夫入伙,几次均被老夫峻拒,但天魔教却与天火教不同。”
高翔脱口道:“有何不同?”
鬼叟崔伦道:“天火教欲网罗老夫,只是因为老夫的听音剑法,正是他们断魂灯的克星,其处心积虑志在剑法,并非老夫……”
高翔立即接道:“那么,天魔教难道就不是处心积虑志在谋取老前辈的剑法!”
鬼叟崔伦点头道:“就算她们也是志在听音剑法,老夫宁肯传授天魔教,不愿传授天火教。”
高翔道:“其间有什么分别?”
鬼叟崔伦木然道:“道理很简单,天魔教习得听音剑法,不过使一群女孩子增强自卫之力,如果让天火教犹得听音剑法,他们将如虎添翼,从此武林中无人可制,天下将永无宁日了。”
高翔听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一怔之下,却答不上话来。
第十七章 太湖三十六寨
墙外是一条窄巷,长约十余丈,那翻天鹞子仇云才到巷口,竟已遭人毒手,身上中了两剑,倒毙在血泊中,这时,正有两名灰衣蒙面人,俯身在尸体上搜查。
高翔惊怒交集,一声大喝,拔出七星金匕,飞步追了上去。
那两名灰衣蒙面人回头发现高翔,并不恋战,双双闪亮“断魂灯”,借灯光掩蔽,如飞逃去。
高翔还想追赶,阿媛已闻声赶到,沉声叫道:“翔哥哥,穷寇莫追,先看看这人还有救没有?”
高翔恨恨摆手,跟阿媛合力将翻天鹞子仇云抬返客栈后院,检视之下,一剑伤在左胸,贯穿肋骨,一剑伤在右腰,肾囊已破,俱是致命重伤。
高翔扬手制住他伤口附近穴道,急间:“阿媛,有敷伤的药物,快取些来。”
阿媛道:“老爷子还留下半瓶金露刃,但是,他的剑伤这么重,只怕……”
高翔道:“别惜药物,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
阿媛温顺地取出半瓶“金露丸”,高翔接过,倒了两粒,一粒塞进仇云口中,一粒用唾液溶化,敷了伤口。
翻天鹞子仇云伤在要害,业已奄奄垂毙,好半晌,才幽幽睁开眼睛,喘息问:“高少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高翔答道:“是谷老爷子的金露丸。”
翻天鹞子猛然神情一振,目射异光感激而振奋他说道:“哦!是金露丸?难怪药味这么清香,谷老爷子的金露丸配制极难,平生所存本已不多,想不到仇某人晚生受了他老人家两粒……”
阿媛听他提起爷爷,心里一酸,泪水几乎又要夺眶而出,连忙垂下头去。
高翔安慰他道:“药物虽然珍贵难得,总是用来救伤活命的,这也没有什么。”
仇云摇摇头黯然道:“不!可惜如此珍品,竟为我浪费了,我伤在要害,纵有仙丹,也难救治,但他们没有在途中截住我,总算被仇某把那封信,交到少侠手中……”
他目光一注阿媛,微惊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高翔道:“她就是谷老爷子的外孙女——杨姑娘。”
仇云长嘘一声,道:“既然不是外人,仇某趁未咽气,尚有一言相告,二位最好赶快离开岳阳,万万不能再延误,迟则变起,追悔莫及。”
高翔惊道:“为什么?”
翻天鹞子仇云喃喃地说道:“……黑……黑白两道……都……在……在找你……们……”下面未尽之言,只张了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
高翔迅及探手一按他鼻息,竟已气绝。
阿媛愕然道:“黑白两道,都在找我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翔长叹一声,答非所问地道:“自从我离开家,这些日子,黑白两道高人已经见过不少,奇怪的是,白道中人大多心貌不一,虚伪奸诈,倒是黑道人物,反而个个都是铁铮铮的硬汉。”
两人将翻天鹞子仇云的尸体略作收殓,回房重新燃亮灯火,就在灯下并肩细看那封密函,原来竟是鬼叟崔伦所托,函中写道:“世事诡异,难以预测,昔为峥嵘之骨,今作腼腆之事,屈节从赋,非图苟生,实为少侠故也。
“天魔教主姬天珠,入世知孽,挟烟视媚行无耻之术,跳梁小丑愿,何足畏惧?虽有三怪四钗,妇人终难成事,盖姬天珠与天火教主,夙有宿怨,势不两立,其创组天魔教,志不在图霸武林;纯为泄私怨,渲积愤,妇人心胸狭窄行径。
“老夫获此秘密,始欣然受总教练之职,其益有二:一则借地安身,可保不受天火教骚扰,二则虚与委蛇,驱毒攻毒,料可伸助武林之振奋复苏,少侠聪慧,不待赘言。前传剑诀,务须勤练,他日仗剑江湖,扫魔魅,震武魂,或可略有益助,老夫安危,不必悬念,接信之后,火速前往开封金家庄,据云:玉笔神君金阳钟,与天火教大有渊源。此讯是否确实,尚待查证,慎之!慎之!崔伦谨具。”
高翔看罢,欣然喜道:“原来崔老前辈竟有这层缘故,信中所说,恰与我设想不谋而合,看来金阳钟大有嫌疑,只是……”
他欣喜之色忽然一敛,皱眉想了想,又道:“只是,那姬天珠跟金阳钟之间,有什么私仇深怨?竟不惜特地创立天魔教,要与金阳钟对抗?”
阿媛接口道:“据我看,这封信本身便有几点可疑。”
高翔讶道:“哪些可疑?”
阿媛道:“你说那鬼叟崔伦是个瞎子,既然眼睛瞎了,这封信必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手笔,对么?”
高翔点点头道:“唔!有理。”
阿媛又道:“信是由这位翻天鹞子仇云冒死送来的,假如鬼叟崔伦自己不能提笔,最可能的办法,必然是由鬼叟口述,仇云摘记,或着干脆由鬼叟告诉仇云,根本不须要再写书信。你说对不对?”
高翔惊愕道:“有理!有理!”
阿媛淡淡一笑,指着信纸,道:“你再看看这封信上笔迹,字体娟秀,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这又是什么道理?”
高翔仔细看看一遍,果然正如阿媛所说,信上字体,秀而娟好,绝不是崔伦和仇云的手笔,更加惊异道:“照这样说来,难道这封信会是天魔教主故意安排的奸计?”
阿媛却摇摇头道:“那也不至于,最少仇云冒死送信,缴回墨玉令牌,足见这信是他从鬼叟那儿亲自取来,再说,信如是假的,也不会引起天火教掩袭截杀搜查了。据我猜想,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鬼叟崔伦一定在天魔教里是到另外一个女人暗中相助,由那女人代他写信,交给仇云……”
高翔未待他说完,陡然跳了起来,脱口道:“我想起来了,那女的八成是魔女朱凤娟——”
阿媛注目问道:“你凭什么判断?”
高翔顿了顿道:“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但天魔四钗中,我总觉得朱凤娟天性并非淫凶毒恶之人,如果说有人协助鬼叟崔伦,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她。”
阿媛隐含醋意地笑了笑,道:“可是你也别忘记了,即使真是她,这也可能是出于天魔教主的授意……”
高翔爽然道:“是否有诈,不难辨明,反正咱们也欲前往金家庄,大可趁机求得证实,事不疑迟,天亮以后,咱们就动身。”
阿媛皱眉道:“这具尸体——”
高翔接口道:“咱们可以托丐帮为他收殓,派人送回洛阳去,为了掩蔽行踪,连我们也不能从陆路走,最好雇舟溯汉水上行,到襄阳以后再走小路。”
阿媛振衣而起,道:“那就索性现在先去丐帮,如果等到天亮,带着一具尸体,只怕才出客栈大门,就会落在人家眼中了。”
高翔点头,道:“说的是,咱们立刻就走。”
抱起翻天鹞子仇云尸体,两人先后跃墙而出。
丐帮洞庭分舵,设在岳阳城西一间破败的二郎庙中。
高翔和阿媛带着仇云尸体,来到二郎庙,刘铁辉以及穷家二圣正在调息伤势,他们三人在君山分别被追魂手所伤,幸得阿媛各赠一粒金露丸,伤势才没有恶化。
独臂穷神刘铁辉听高翔述了经过,对运送仇云尸体之事,一口答应,但丐帮众人却不赞同高翔前往金家庄踩探。
刘铁辉沉吟半晌,正色说道:“高少侠惦念父仇,急于查寻天火教主是谁,这一点咱们不难体谅得出少侠心情,但如说玉笔神君金阳钟便是天火教主,却使人不敢相信。前日在云溪李家荒园,擎天神剑黄承师亦曾当面责问史少庄主几个疑问,当时咱们也动了疑心,但事后细想,又觉不甚相符,高少侠千万别中了人家嫁祸东吴的诡计对好。”
高翔忙问:“黄承师说过什么疑问?”
于是,刘铁辉便将李家荒园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高翔惊道:“这几点疑问,正是黄承师曾经告诉过我的,不知那史雄飞怎样回答?”
刘铁辉道:“史少庄主当时承认确有其事,但那日金阳钟夜间回庄,却是为了一件私事,并非有意回避众人,史少庄主曾面允第二天君山之会过后,要请金庄主亲自为大家解释,却不料一场突变,群雄死伤而散,此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高少侠欲往开封,我等自不反对,但最好仍以晚辈之礼正面相见,当面请他解释,能信则信,不能信亦不致亏了礼数。如果暗中往探,一旦被人发现,终嫌不够磊落光明,刘某直言,还盼少侠三思而行才好。”
苦行丐吕无垢也道:“金阳钟早已名满江湖,受各方景仰,以他今日地位,与武林盟主有何分别,他何必又另设天火教,做那画蛇添足之事?老化子也对黄承师的活有些不信。”
高翔听完这番话,不禁大感为难起来。
论理说,独臂穷神刘铁辉的话绝对没有错,无论金阳钟涉嫌有多重,在事情未能确定证实以前,暗往踩探,自是有失光明磊落之事。何况,金阳钟和青城三老素所交往,且为父执,金凤仪又对他情谊绵绵,一片真挚,他高翔自命英雄,焉能暗存猜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如果他依然照刘铁辉的意见,正面请求金阳钟解释,不仅无法问出密室的密密,一旦打草惊蛇,再要查寻真象,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况且,金阳钟既为父执长辈,当面询问心中疑点,不仅难以措辞,有些事根本问不出口,譬如“七星金匕’曾在秘室出现的事,金阳钟只要反问一句:“谁在庄中看见过?”春兰已死,叫他再怎样回答?
再如“冷面阎罗”谷元亮伤眼的经过,金阳钟并未承认是自己目睹,仅称是听九天云龙告诉的,这事如不能请出父亲九天云龙,如今谷元亮也已作古,死无对证,又怎能问得明白呢?
刘铁辉说的是理,高翔顾忌的是,情与理虽不悖行,有时却难以兼顾。
高翔沉吟半晌,终于愧然颔首道:“刘帮主之言,启人痴迷,在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金阳钟仍是父执长辈,我的确不该生出窥探的心来。阿媛,咱们就等到了金家庄再相机行事吧!”
两人告辞退出二郎庙,天色初明,刘铁辉和二圣亲送出庙,几人刚刚跨出庙门,忽见一条人影急急窜掠而至。
独臂穷神刘铁辉瞥见是名丐帮弟子,忙沉声喝住,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化子猛住身形,仓惶跪倒,答道:“弟子是本舵巡行小组何斌,有急事呈报。”
刘铁辉叱道:“有事按级呈报,你没看见客人在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化子被帮主叱责,怎敢吭声,垂手跪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刘铁辉和高翔、阿媛作别,才急急对跟在后面的洞庭分舵舵主低语了几句。
舵主一听,脸色顿变,喝问道:“这事当真吗?”
化子道:“弟子哪敢虚报,适才亲眼见三派已经围了客栈……”
那舵主摆摆手,连忙将情报转告了刘铁辉。
刘铁辉也是骇然一震,立即扬声叫道:“高少侠请留步。”
高翔和阿媛已走出一箭之遥,闻声却步回身,诧问道:“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铁青,勉强笑了笑,拱手道:“适得急讯,须与少侠商榷,请二位人庙再谈吧!”
高翔听???这话,真是满腹疑云,却又不便再问,只得带了阿媛,重又进入二郎庙。
刘铁辉一面吩咐闭门,一面分派舵中高手远远布桩,多放眼线,一切措施,如临大敌,其情景甚至比开封邀斗“忤逆双煞”尤显紧张。
高翔只当丐帮又遭遇到什么强敌,却又是未便询问,好容易等到刘铁辉一切安排妥当,分舵弟子几乎已经全部离开了二郎庙,殿中仅剩下二圣等三五人。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凝重,回到大殿坐下,这才正容说道:“少侠和杨姑娘不必再回客栈去了,店中费用,老夫已令人代付,寄放衣物,不久也可以取到,只等雇船的弟子回来,老夫就亲送二位至江边登船。”
高翔惊诧道:“前辈为何如此安排?难道……”
刘铁辉轻叹一声,道:“不瞒少侠说,你们刚离客栈不久,那地方已被黑白两道人物重重包围,这虽然是出于一时误会,但要解释明白,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奏效的……”
高翔勃然变色,道:“他们包围客栈,是为了我和阿媛两人吗?”
刘铁辉点点头,道:“正是。”
高翔接口又问:“那些人是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刘铁辉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提起这件事,丐帮很早已听到风声,却未想到他们发动得这样快。推论起来,起因自然是杨姑娘令尊的两粒霹雳震天球,追溯主因,乃是少侠雪山古堡之行,引起的谣传误会。”
高翔极力镇静自己,正色道:“前辈能再说得明白些吗?”
刘铁辉道:“自从少侠抵达洞庭,武林人物中便开始传言,都说少侠此次前往雪山古堡,曾亲手杀戮武林各门各派多年前失陷在天火教的高手近百人之多,不知这话可是实情?”
高翔听了猛然一震,竟怔怔他说不出话来。
刘铁辉察言观紧,不禁又是一声轻叹,继续说道:“据说那些人,都是各派盲宿尊长,多年前被天火教胁持失踪,生死成谜,各派弟子曾经多方设法寻觅,均未见到丝毫线索。半月之前,一夜之中,忽然都在各派中枢之地,见到当年掌门尊长的尸体,大多残肢断腿,血肉模糊,而尸体上,分别留着一张同样的字条,说明乃系死于高少侠之手。”
高翔脸上刹时涌上一抹愧容,俯首道:“不错,那是我做的,但当时为了自己活命,也中了天火教主的借刀杀人之计,我……我事先并不知他们的身分,更不知道他们已迷失了心志……”
刘铁辉长叹道:“唉!这是一场百口莫辩的误会,老夫初闻讯息,尚不肯相信,及待山左廖家神刀,滇边降龙寺,以及仙霞岭青云观主联袂赶来湘北,才感觉事情严重。所以,一面委请二圣连夜兼程先来岳阳,一面分遣帮中伶俐弟子,打听少侠下落,欲当面询得实情,方能作排解的打算。哪知李家荒园我等晚到了一步,君山之下,杨大侠又挟怒打出两粒震天球,杀机一起,血债纠缠,才有今夜的变故,唉!”
高翔愕然望望阿媛,苦笑道:“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三艘方舟,竟是为了寻找我而来的。”
阿媛却愤然作色道:“我爹爹使用震天球固然不该,这件事却跟翔哥哥无关,他们凭什么倚多寻衅,咱们还有一粒霹雳震天球,逼不得已,大家不妨再拚拚看。”
独臂穷神刘铁辉忙道:“杨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杀孽无边,可一而不可再,何况山左廖家等三派,在武林中向来名声正直,并非邪恶之流,此次为师门尊长而来,于情于理,也不能过份责怪他们。”
阿媛哼道:“他们尊长被天火教囚禁了许多年,无力援助,偷生贼窟,生不如死,翔哥哥代他们解脱痛苦,他们应该感谢才对,怎么有脸反来寻仇?”
刘铁辉道:“正是天火教趁机挑拨所致,我等将心比心,也难免会生此误会……”
高翔毅然起身,道:“既然如此,让我亲自去见见他们,当面将实情向他们解释。”
苦行丐吕无垢沉声拦阻道:“三派正当愤怒之中,少侠如果前往,必然引起激愤,那时候,越描越黑,就更不好了。”
高翔大声道:“我不跟他们动手,只把那日古堡中经过面告天下群雄,请他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换了我,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行?”
他说这话时,内心痛苦,眼中蓄着两眶热泪,无限委屈,只恨无处倾吐。
刘铁辉黯然劝慰道:“少侠不必难过了,误会总有解开的时候,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将来他们自然能慢慢了解少侠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三派掌门人并不认识少侠,昨日在君山也没有跟少侠照面,老夫已经觅妥船只,委屈二位一些,先脱是非之地,让老夫慢慢设法向他们解说。老夫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识好恶的莽汉……”
高翔不期默然垂首,阿媛却扬声道:“翔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样脱身一走,将来传扬天下,岂不被世人耻笑咱们情虚胆怯了吗?”
刘铁辉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二位就当权且看在老夫薄面,待得天火教真形暴露,诸事大白,那时不用多费唇舌,自然水落石出,误会冰消。”
高翔沉思良久,感慨地道:“媛妹,不可辜负各位前辈一番盛意,咱们反正要离开岳阳,就忍辱一时吧!”
说着,仰面苦笑,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又道:“唉!这真是‘灌尽三江水,难洗满身冤’。”
冷丐梅真双目一亮,接口道:“古来英雄豪杰,谁不是历尽艰辛,受尽屈辱?少侠心胸磊落,气度宽宏,常人难及,老朽正为武林庆幸得此奇才呢!”
高翔抱拳一拱,惨然微笑,一言未发,转身走出了二郎庙。
第十八章 暗室中母子相认
金凤仪却步注目,向那小屋投了深深一瞥,脸上神情微变,摇头道:“那是一栋空屋,无人居住,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高翔紧接着又差别:“咱们进去瞧瞧好么?”
金凤仪突然一震,急急道:“这园里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只有这栋小屋,爹爹曾一再吩咐,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入,走吧!咱们去那边水亭上歇一会儿,我也走得累了。”
高翔不便勉强,但暗中对那栋小屋,却特意多看了几眼,暗将地位方向,出入路径记住,随着金凤仪,转进一间依山临池水亭坐下。
他顺口又问道:“世妹居住园中,难道也从来没有到那小屋里去过吗?”
金凤仪点点头道:“我住的地方,虽在园子里,离这儿颇远,平时也很少到这一带来的。”
高翔不肯放松,追问道:“至亲莫如父女,我想伯父连世妹都不准进那小屋,屋中也许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存放着,不愿被人乱动,是么?”
谁知金凤仪却笑起来,道:“不错,那屋中的确有一件东西,任何人都不能乱动的。”
高翔骇然惊问道:“世妹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吗?”
金凤仪道:“我自然知道……”
高翔急问:“是什么?”
金凤仪先是嫣然一笑,随即黛眉微蹙,浮现一抹黯然神伤的愁容。幽幽道:“那屋里,停放着我娘的灵枢。”
“什么?灵枢?”
高翔怔了半晌,怅惘若失,暗嘘了一口气,道:“难怪伯父要严禁闲人擅人,原来是伯母的棺枢。”
但心念忽又一动,接着又问:“伯母去世已经多年,为什么灵枢没有入土安葬,却一直任它停放在园里呢?”
金凤仪忽然眼眶一红,螓首低垂,道:“爹爹和先母夫妇情深,据他老人家说,是舍不得先母遣骸人士,所以停置园中,以便晨昏之际,亲自拈香,聊慰思念……”
高翔道:“那么,伯父在庄的时候,每日都要到园中小屋去一二次了?”
金凤仪颔首道:“是的。”
高翔不禁疑云复起,又问道:“每次他到小屋祭奠,是独自去呢?还是带着你一起去呢?”
金凤仪道:“他老人家怕我见了亡母灵位,太过伤心,所以都是独自祭奠……”
说到这里,倏忽一顿,咦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心里有什么疑问?”
高翔忙笑道:“啊!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金伯父平时已经十分忙碌,其实这祭奠拈香的事,大可由世妹代行,我虽未见到过金伯母,但想来她必是个十分贤淑之人,才会使伯父时刻惦念,总难忘怀。”
金凤仪苦笑了一下,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先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周岁不到,对亡母音容,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唉……”
她这一声长叹,自是感怀身世,含有无限迷惘之意,但听在高翔的耳中,却不期深自一震。
刹那间,他脑海里突生疑云,忖道:“她既然早岁失母,对母亲音容尚且不复记忆,金阳钟却又以‘怕她太过伤心’为由,不便她进入停灵小屋,这理由何其矛盾!何其牵强!其中必有缘故。”
想到这里,暗生警惕,表面不再多问,闲谈了一会,便起身送金凤仪回楼,沿途默记,果然发现金凤仪所居绣楼,距离梅林小屋尚在一里以外,同时出入皆别有途径;根本不须经过这片林子。
送走金凤仪,他独自漫步返回园侧居处,私下已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要设法探一探那栋小屋,屋中定有蹊跷。
刚经过前厅,忽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只见一行约五六名妇女,正鱼贯从玉笔神君金阳钟卧室走出来,每人手中,都拿着花壶花铲等物。
那些妇女,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一个个虽然满身锦缎,神情却木然冷漠,最奇怪的是左右前后,共有十余名锦衣武士跨刀佩类,紧紧跟随,就像是押解犯人似的,监视极其严密。
高翔诧然停步,凝目注视,又发现那些妇女,都生得挺鼻洼目,两颚高耸,颇不类中原女人的柔细纤弱。
那些锦衣武士都认识高翔,行至近前,其中一个状类领队的含笑抱拳躬身,招呼道:“高少侠好!”
高翔用手一指,道:“这些妇女都是干什么的?为何竟须人护送看管?”
那武士领队阴笑道:“她们是庄主特意从苗疆购来,为庄主种花的花奴,因为苗人性野,恐防生出事故,所以庄主才命拨出武士一队,随时看管。”
高翔哦了一声,侧身目送那五名花奴走过,忽然心中一动,又将那领队武士叫住,问道:“既是种花的花奴,应该在后园工作才对,怎么却出入庄主卧室呢?”
那领队笑了笑,道:“高少侠初来不久,还不知道庄中环境,她们的工作,不在后园,是特别规定在庄主卧室中的。”
说着,微一躬身,疾行而去。
高翔听了这话,大感讶诧,心道:“这真是怪事连连,种花的花奴,特从蛮荒购来,已经荒诞不经了,为什么种花的工作却在卧室中呢?”
他脑念飞转,暗暗点头,手一背,便昂然漫步向玉笔神君金阳钟的卧室踱去。
金阳钟的卧室,外连书房,占地极广,这地方高翔曾经来过,记得初入金家庄,金阳钟在书房中跟他商谈竟夜,第二天才使他跟阿媛决裂,如今旧地重临,一桌一几,都有亲切之感。
但是,他更清楚的记得,上次在书房中住了一夜,除了廊外有一二只盆景,房中并无花草,难道那些花奴,只是为了两只盆景而工作?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显然其中也是古怪。
他假作散步,进入书房,负手在书橱前浏览古籍图文,偷眼打量,房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丝人影,扫视房中,也没看到一片花朵。
为了顾及自己身份,他顺手在橱中取了一册古文,坐在书房中默默看着,因为他虽然是金府贵宾,又承庄主重托代管庄务,终究是客人,怎好随便走进主人的卧房。
面对古书,当然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看,却在暗中运起“瑜伽闭穴大法”窃查周遭动静。
果然,心一静,耳中便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音。
那声音来自金阳钟的卧室,但显然不在房中,却系隐隐来自卧房临窗一处小阁楼上,从呼吸之声判断,只有一个人,尚是个内功极有根基的武林高手。
高翔倾听片刻,那呼吸之声不急不徐,始终如一,不禁暗惊道:“这隐藏在暗中的家伙,绝不是等闲之辈,会不会是金阳钟假称出庄,实则偷躲在房里?”
这的确是大有可能之事,高翔剑眉微皱,暗自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诈你一诈。”
当下倏忽放下书本,霍地站起身来,迅速地一把拉开卧房门,沉声喝道:“是什么人躲在里面?”
他故意在喝声中贯注内力,目光疾扫,房中并无人影,但阁楼上的呼吸声,却突然的顿止。
高翔假意在房中搜索了一阵,立即扬声叫道:“来人呀!房里有奸细了!”
两名锦衣武土闻声奔了进来,仓皇问道:“高少侠,奸细在哪里?”
高翔一指小楼,沉声道:“我在书房看书,分明听见楼上有人藏匿,你们守好门房,仔细搜一搜。”
两名武士互望一眼,脸上不期浮现一片苦笑,其中一个长嘘笑道:“少侠误会了,楼上原本住着一位替花主管理花房的残废人……”
高翔目光一扬,不悦地道:“管理花房应当住在园子里,怎会住在庄主卧室楼上?”
那锦衣武士躬身道:“庄主的花房,就在楼上。”
高翔心中一动,故作薄怒,叱道:“你去叫他下来见我!”
那锦衣武士应了一声,攀上楼口,扬头叫道:“老骆!你下来一下,高少侠说要见见你。”
小楼上一阵轻响,楼口一暗,随着一股异香扑鼻,一条颀长人影,从楼上直挂了下来。
那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面白无须,身着一袭锦缎大袍,生得剑眉朗目,炯炯有神,但双腿显然已经残废了,自胯骨以下,枯萎细小,直如要婴儿。
可是,这老骆半身虽然残废,行动全仗双手,却一点也不笨拙,单手挂住楼口,飘然落地,立即依墙瘫坐在地上,冷冷望了高翔一眼,神情竟十分傲慢冷峻。
高翔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吃惊,其一自是因为此人一派傲慢,目射异光,定是个身负绝学的高手;其二则是因那人自从打开楼门飘落下来,小楼上竟不断飘送下来一阵阵奇异的香味,那香味似醇似幽,分明曾在什么地方嗅到过。
锦衣武士忙替那人引见道:“老骆,这位高少侠,是庄主世侄,庄主外出,特托他管理庄中事务,因为不知你在楼上,才叫你下来见一见,高少侠跟庄主情如父子,你要好好拜见才是。”
那人听了这些话,翻了翻怪眼,冷冷问:“史雄飞呢?”
锦衣武士沉声道:“史少庄主负伤未愈,现在不理事务,庄主临走,一切都托了高少侠。”
那人突然仰面大笑起来,道:“那小于居然垮台啦?哈哈!有趣!有趣!”
锦衣武士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低声对高翔道:“这位老骆一身武功仅在庄主之下,平时极得庄主信任,但,他就是跟史少庄主相处不好,少侠多原谅他一些。”
高翔点点头,含笑道:“大凡身负绝学之人,难免都比较狂傲,这也算不得什么。”
那人怪眼一翻,笑声顿敛,斜脱高翔,道:“高少侠年纪不大,能隔着两间房子,觉察出骆某的呼吸声音,这份惊人内力,也不是等闲人办得到的。”
高翔笑道:“多承夸奖,既属知音,骆老哥能否将名姓见告?”
那人摇摇头道:“在下早忘了名姓,以后我就叫我老骆便行了。”
高翔毫不为忤,笑道:“人的姓名,原本只是记号称呼,咱们彼此一般,你也别称呼我什么和高少侠,我叫你老骆,你就叫我小高,这样可好?”
那人听了,忽又扬声大笑,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我老骆入府十余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爽快人。”
突然笑容又是一收,冷冷道:“小高,庄主的花房片刻不能离人,你要是没有旁的事,我要回楼上去了。”
高翔见他喜怒不定,心知此人必然曾经剧变,感情上有些失常,便笑道:“我两次来府,还没听说过庄主设有花房,难得机会,老骆,你带我去花房开开眼界如何?”
那老骆把头摇得如泼浪鼓似的,断然道:“不行!不行!庄主花房乃是绝对机密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擅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旁边一名锦衣武士有心要讨好高翔,接口道:“高少侠不是外人,老骆,你就带他上去看看,也不打紧。”
老骆怪眼一瞪,厉声道:“庄主严令我看护花房,擅入者死,到底是你说了算话?还是我说了算话?”
那锦衣武士显然对这位老骆有些畏惧,伸伸舌头,竟不敢再多嘴。
高翔忙笑道:“这儿没有你们的事了,二位请回原处吧!我也只是随意问问,既然庄主严令不准擅人,那就不看也罢。”
挥挥手???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退去。
那老骆冷哼了一声,双掌的按地面,身形陡然凌空拔起,探手微搭楼口,一折腰,竟又重回到楼上去了。
砰然一声,楼门复阖。
高翔惘然若失,自叹道:“好奇怪的香味,我见过的奇花异草不少,却未闻花要种植房中,而且香味竟令人嗅之如醉……”
话声未完,那老骆忽然在楼上接口道:“嗅之如醉?嘿!嗅多了,只怕不嗅就要如死了呢!”
高翔猛然心念一动,扬声问道:“敢问花叫何名?”
楼上默然片刻,终于答道:“看在你人还不错,告诉你吧!这叫罂粟。”
“罂粟?”
高翔突然机伶伶打个寒噤,骇然忖道:“这不是天火教暗制药丸的毒花吗?”
一念及此,浑身冒出一阵冷汗,慌忙轻哦了一声急急退出书房,踉跄奔回园侧的小屋。
倒在床上,他忍不住把这一天所见所闻,反复苦思,一连串的奇事奇物,很快连接成一幅可怖的图画,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玉笔神君必然就是天火教主,而小楼上密种的罂粟花,便是用来炼制茶毒天下的毒丸,金家庄与雪山古堡,一明一暗,显然都是天火教发号施令之处。
不过,其中还有一点令人不解之处,那就是金阳钟留他在庄中,委以全权,使他平空得到窥伺隐秘的方便,这究竟是有意?还是疏忽?
说有意吧!其意安在?
说疏忽吧!以金阳钟的精明,又岂致大意如此?
这一天,他没有再出过小屋,饮食之物,都命侍女送到房里来,就食之前,莫不小心谨慎,先试以“犀角粉”。
他也不愿跟金凤仪再见面,彼此既成死仇,迟早难免一场生死之战,如果面对面,会使他心绪纷乱,意志动摇。
整整一日足不出户,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到天晚。
三更方过,高翔暗查巡夜之人已经离去,依约在窗口燃亮灯火,明暗两次,铁算子马无祥和阿媛果然如约而至。
高翔迫不及待将日问所见所闻,详细对二人述说了一遍,毅然道:“从这些佐证,足见金阳钟八成就是天火教主,我在这儿一刻也躲不下去了,咱们是立刻跟他翻脸好呢?还是先将事证公诸天下,再向他讨还血债的好?我心里乱得很,始终拿不定主意。”
阿媛接口道:“那还用得犹豫什么?自然是现在就翻脸,趁金阳钟不在,先掀了他的贼窝。”
但铁算子马无祥却摇头道:“不!不可太过急躁,我看其中仍有可疑之处……”
阿媛不悦,道:“证据俱在,连他制造毒药的秘密都明白了,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铁算子马无祥道:“目前迹象,虽然都表明金阳钟极可能就是天火教主,但如果仅凭耳闻,还算不得直接证据,咱们何不先查那问园中密室,要是能找到物证,那时公诸天下,就不怕他再狡赖了。”
高翔点头道:“马大哥说得有理,咱们现在就动手,查查那密室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三人匆匆束扎,悄悄离了小屋,高翔领头探路,鱼贯而行,越墙入园。
第十九章 罂粟毒花的传说
“不久,玄真观一派,渐渐萎败,门下星散,香火冷落,据传说,逍遥真人因忿成痴,在一次行功时走火人魔,已经弃世了。”
高翔追问道:“那被他逐出门墙的弟子,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金阳钟微微一叹,道:“起初,他矢志要寻找师妹下落,追回《补天大法》,但转眼十年,踏遍天涯海角,师妹踪影,始终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无处可寻,无处可觅。
“他渐渐心灰,只说今生无望了此心愿了,于是,成了家,仗着一身武学,也创出了一份不算小的名声。
“这件事,到此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谁知上天弄人,又过了五年,他竟然在一次绝对意外的地方,突然跟师妹不期而遇,同再度相逢。
“啊!”阿媛情不自禁欢呼出声,叫道:“那真是太好了,他们是怎样相逢的呢?”
金阳钟毫无表情,木然地道:“……有一天,他去参加一位朋友的续弦婚礼,喜筵之后,喧闹洞房,却意外地发现那位朋友的新夫人,面貌竟和自己师妹十分相似……”
阿媛又是一声惊哦,问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问她别后经过?”
金阳钟喃喃说道:“阔别十余年,那少女音容已略有改变,当时客人众多,烛影摇曳,他惊愕注视,心中颤抖,哪里看得真确,再说,即使已看真确,他也不敢冒然相认。
“于是,他抱着忐忑猜疑之心,一直在朋友府中守候了五天五夜,总想找一个机会,当面问问那位新娘子,始终未得其便,又多方设法向朋友打听新娘子的姓氏来历,得到的结果却并不相符。
“五天之后,毫无所获,他只好怨自己眼花,怏怏告辞了。
“谁知就在他告辞离去的时候,一名丫环,却偷偷塞给他一件东西高翔、阿媛和马无祥几乎同时一震,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东西?”
金阳钟面泛凄楚之色,缓缓答道:“一枚汉玉制的玉钱。”
“那东西代表什么意思呢?”
“玉钱本身,并无特殊意义,但,那枚玉钱,却是他十余年前途经洛阳,从一间古董店买古来,亲手送给师妹的一件玩物。”
金阳钟仰面凝视屋顶,声调渐渐变得激动,继续又道:“……他一见玉钱,心弦震颤,这才敢确定那位朋友的继弦妻室,果然就是自己追寻多年的师妹,当时怔得一怔,那丫环已轻声说道:‘今夜三更,离庄五里,荷花池边……’“话还未说完,见有人走近,便倏忽住了口。
“他未及细问,匆匆点点头,告辞出府。
“当天夜半三更,他独自仁候在约定的荷花池旁,一面等候,一面幻想着十余年来,师妹究竟去了何处?她那断腿胞兄还在不在人间?她为什么改名换姓,嫁给人家做了填房?
“两人重逢于荒郊野外,他早准备有满腔言语要述,但一时间,却不知应从何说起,怔怔望着师妹,发觉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隐约的愁容,他那师妹也怔怔看着他,眼眶中闪现着莹滢泪光。
“许久,他那师妹才吃力地进出一句话,说道:‘恭贺师兄了。’“他一怔,脱口道:‘愚兄有什么可贺的?’“师妹浅笑道:‘十余年不见,师兄已经名满天下,难道还不值得道贺?’“他恍然一笑,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么,师妹得配佳婿,夫君也是武林中名重望隆之人,更应该加倍道贺了对。’“师妹笑容忽然一敛,正色道:‘我与他素昧平生,并无丝毫情谊,勉强应允这桩婚事,乃是迫不得已,师兄竟忍心出言讥讽小妹?’“他听了这话,猛然一惊,忙间:‘真是这样么?据愚兄所知,他并不是持势迫婚的人,其中难道……’“师妹摇摇头,痛苦地道:‘我说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无知的可怜虫罢了,至于那迫我的人,却恕我不能告诉你。’“他越加诧异,追问道:‘师妹,这些年你在哪儿?愚兄何处没有找遍,自从那天你带走了补天大法,师父他老人家……’“但他那师妹却似毫无兴趣听他述说往事,截口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生活得很好,现在不是还好好站在这儿吗?咱们是师兄妹,我私下约你来此相见,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话说完了,我的心意也就了了,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劝告。’“他茫然问:‘你要劝告愚兄什么?’
“她面色一寒,冷冷道:‘从此封剑退出武林。’“他骇然一番,继而恍然道:‘哦!愚兄明白了,十余年前,你跟随令兄潜走,匿居练功,想必令兄武功已成,起了称霸武林之心,使你下嫁愚兄好友,又叫你利用师兄妹之情,迫我退出武林,咱们一去,天下再无能与他抗衡的人了,这话对不对?’“她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只冷冷道:‘对与不对,由你去猜,我是以师兄妹情谊,才如此忠告,信不信只好由你自己了,但咱们师兄妹关系,希望你不要对人透露,否则,会对你很不利的。’“说完,竟转身欲去。
“他当然不肯就此让她离开,横身拦住道:‘师妹,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她突然掩面辍位起来,挥手道:‘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去吧,从现在起,忘了我……’“两人情不自禁,正相拥而泣,不料池边突然有人冷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那师妹闻声推开了他,掉头如飞而去,他定神欲寻那发话的人,池边早已不见了人影,但是,他已从那人语气声音,猜出那人是谁了……”
高翔听得忘情,高声叫道:“是谁?”
金阳钟幽幽道:“那人也是他多年好友,当时掌理丐帮门户……”
高翔骇然一跳,道:“你是说神丐符登?”
神丐符登!
这四个字,突然将室中众人从虚幻的故事,重新提回现实之中,大家神情俱都一震,登时想起了故事中人,原来竟和室中诸人有关。
六道目光,一齐投注在玉笔神君金阳钟脸上,目光中有焦虑、有疑问,也有希冀。
金阳钟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人正是神丐符登。”
高翔跳了起来,叫道:“你说的那位师妹,就是我娘?那师兄就是你自己?”
金阳钟又点点头,道:“正是,那时候,你娘刚与你爹爹成亲,彼此并无感情,她说那些话,都是被迫而出,你应该谅解她当时的处境。”
高翔眩然颔首,神情无限凄楚。
中年美妇紧紧揽住他,低声喃喃道:“孩子,我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天下人,武林之有今天,都怪我一念之差,假如当年我不给他《补天大法》,不被他挟持逃走,今天哪有什么天火教……”
高翔张目问道:“天火教主就是娘的哥哥?”
中年妇点点头,道:“我娘家姓徐,名叫兰君,天火教主名叫徐纶,我们虽是同胞兄妹,他却把娘也害苦了。”
高翔又道:“娘!您老人家为什么离开青城山庄?怎会躲在这地道秘室中?”
徐兰君长叹一声,道:“我被他胁迫逃离玄真观,匿居十余年,他仗着补天大法,逐渐恢复了武功,想起从前之事,不但不知警惕,反而怨毒丛生,经常抚弄断腿,切齿喃喃,发誓要报复。
“后来,他偶然结识一个藏边来的喇嘛,那喇嘛传了他焙制罂粟毒花之法,并且送他一种奇怪的石块,那石块如浸在水中,会发出刺鼻的臭气,引以火花,立刻爆发强光,他得到这两样东西,欣喜如狂,便暗中创设了天火教。
“没有多久,毒丸制成,我被他逼迫,以下嫁你爹爹为手段,暗下毒药,使你爹爹染上毒瘾,好迫他归附天火教。
“但是,自从结婚,你爹待我情深义厚,呵护关切,体贴人微,静夜自思,实在不忍下手,后来又有了身孕,越发令我迟疑不定。因为那时据我所知,天火教势力已经十分庞大,武林稍有名望的,都被毒丸所控制,假使我不照他的吩咐下手,也许他一怒之下,引出杀机,以他的阴狠毒辣,欲害你爹,实在并非难事。
“我苦思多日,觉得与其翻脸被害,不如忍辱偷生,尚可保全你一条小性命,于是,便悄俏在你爹饮食中下了药。
“结果,你爹染上了毒瘾,却换来你平安出世。
“生下你才周岁,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跪在你爹面前,含泪将一切内情全部向他吐露,哀求他原谅和忍耐,只要孩子能平安,我愿意冒死回雪山,偷取解药,以赎罪愆。
“谁知你爹爹听了,却笑道:‘兰君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中毒之初,我已经看出是你下的毒,但是我爱你,不忍当面揭穿,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为了救孩子,咱们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你爹这番话,越发令我愧悔羞惭,第二天,我便留书出走,偷偷来到雪山。
“但是,想不到我含着满腔羞辱回到古堡,才发觉自己的计划,竟是痴心妄想,那喇嘛敢情只知炼毒之法,根本就不知道解药如何调制。
“我失望之余,便冒险偷取了一株罂粟;亲自送到开封,求二师兄设法栽种毒花,利用毒花炼制解药,十余年来,我已经无脸再回青城。
“这些年你伯父不动声色,暗地亲赴南荒,收买懂得毒花的花奴,私置温室,研制解毒之药,咱们只要花费几年时间能制成解毒之药,便可公开大举对付天火教,你金伯父因此招致误解,被正道人氏猜疑,甚至你们,都疑心他就是天火教主,这真是绝大的冤枉!”
高翔听了这番所说,偷偷望了金阳钟一眼,直觉愧作难安,想了想,间道:“娘!你老人家十八年来,都住在这地下密室吗?”
徐兰君摇头道:“不!娘原本住在雪山古堡,只是私下与你伯父互通讯息。可是,自从你爹爹九次往雪山取药,受迫前往星宿海加害你桑、柳两位师怕,为娘一时动了感情,被那畜生看出破绽,险些遭他毒手,是你金伯父冒死将娘救来此地的。”
高翔哦了一声,惊问道:“爹爹真的答应去星宿海了吗?”
徐兰君默然道:“他被迫无奈,药丸仅够一月之用,假如不去,一月之后药丸断绝,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愿加害两位师兄,所以才情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高翔脱口道:“但是……”
玉笔神君金阳钟接口道:“孩子,你爹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其实,他大可不必以命相殉,这些年,解毒之药虽然还没有成功,但咱们已有十余株毒花,设法使他延续性命,总还是办得到的事,可惜待我得讯赶到青城,只见灵枢,已经不见故人了……”
高翔将手乱摇,连声道:“不!不!不!他老人家实在并没有死金阳钟诧道:“怎么说?”
高翔便将空棺假灵,以及神丐符登致书叮嘱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徐兰君和金阳钟听了,面面相觑,惊骇无已,道:“竟有这种事?他如果真的尚在人间,这一年来,靠什么药物解除毒瘾呢?”
高翔道:“详细情形,孩儿也不清楚,但他老人家曾吩咐过,在解毒之药没有找到以前,不许孩儿再去见他,以防走漏风声,惹来横祸。”
金阳钟点头道:“此言固是正理,但天火教本身并无解毒之药,老夫虽???尽心思,花费巨款,迄今也只求得一种以毒养毒之法,是否有效,尚未敢确定。”
高翔忙问:“何谓以毒养毒之法?”
金阳钟道:“老夫远赴南荒,广求疗毒之方,寻到一种奇毒无比的金蚕虫,据云:苗疆野人,也有种植罂粟毒花的,但却并非用来害人,而是调制一种药粉,那药粉如洒在蛮洞四阑,虫蛇远避,奇效无比,其中只有这种金蚕虫,不畏药粉。老夫思忖:这东西既然不畏罂粟花毒,必然本身具有克制毒性的功能,便采集了十余只,带回庄来……”
阿媛听到这里,忍不住岔口道:“也许那金百虫本身亦是毒物,所以不畏罂粟,这种毒虫,怎么可以解毒呢!”
金阳钟笑道:“姑娘先听老夫把话说完,就知其中道理了——老夫携回的金蚕虫,并不是活虫,乃是虫尸,回庄之后,便分将毒虫虫尸埋入罂粟花干中,渐渐树上凸起蓓蕾,结出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果实,而且,罂粟从此未再开花,那果实却越长越大,整整十年犹未成熟,但异香触鼻,嗅之令人精神振奋。老夫每日派专人饲养,曾经用一粒果实给一个被毒蛇咬伤的人服用,才吃下一小片,毒伤竟霍然而愈,其解毒奇效,显然甚过武林中一般疗毒圣药。”
高翔惊间道:“伯父栽种毒花的地方,就在卧房小楼上么?”
金阳钟点头道:“正是。”
高翔长嘘道:“幸亏伯父说明,否则,我们还以为伯父暗植毒花,是意图炼制这毒丸呢!”
于是,从怀中取出那支“七星金匕”,肃容问道:“侄儿还有一事不明,这柄金匕,是家父传家之物,不知怎会以了金家庄中?”
金阳钟一见那熠熠发光的“七星金匕”,神色猛然一动,反问道:“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高翔道:“不瞒金伯父说,这支金匕,乃是杀害桑、柳二位师伯的凶器,侄儿亲手从噶峰取得,初不知是高家之物,意欲由此剑追查杀害两位师伯的凶手……”
金阳钟突然嘿嘿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兰师妹,你把那东西也拿出来,索性让他全都明白了吧!”
徐兰君垂首道:“但是,那……”
金阳钟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翔儿既已疑心,若不便他明白真象,岂不正予徐纶那畜生挑拨运用的机会,不要怕,去拿出来吧!”
徐兰君默然起身,不片刻,从卧房里取来一个小包,层层解开,里面竟是一片崭新的衣袍袍角。
那袍角质地甚是华贵,显然是从一件衣服上割下来的。
高翔等反复审视,都不知它代表着什么意思?
金阳钟拈起那片衣角,眼含泪光,凄然苦笑道:“知道这是谁衣上割下的吗?”
高翔摇摇头。
金阳钟长叹一声,道:“你自然料想不到,这片衣角,乃是你父亲从一件新袍上割下来,专程派人送到金家庄来的……”
高翔骇讶道:“他老人家割下袍角,其意是表示?”
金阳钟苦笑道:“他的意思,自然是‘割袍断义,永绝交往’!”
高翔等俱都一惊,问道:“为什么?”
金阳钟道“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
顿了顿,才接着又道:“刚才老夫不是提到过,当你爹续弦再婚之时,老夫在喜筵之上,发现新娘竟是失踪多年的师妹,心里既惊又疑,后来得丫环送讯,才在离庄五里荷花池上,再见到你母亲,正哭诉前情,却被神丐符登撞见……”
高翔道:“是的,但这与割袍断义和七星金匕,又有什么关系?”
金阳钟凄然笑道:“孩子,你别忘了,神丐符登那老叫化,样样都好,就是性情急躁,逢事不肯多想一想,他只见到你母亲跟我私会池边,也未细想原因,便愤然返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你爹。
“你爹初闻此言,仅只一笑置之,后来偶经开封,顺口谈起那天的事,都怪伯父情虚,为了怕牵涉出徐纶和你母亲的关系,当时竟矢口否认。
“你爹本是达人,当时并未深究,回到青城山庄,再问你母亲,不想你母亲竟满口承认,却只告诉他:与金某原系旧识,相约一晤,并无他故。
“这简短而含糊的解释,不但未能消去你爹爹的疑心,反而加深他的反感,他自然料想不到其中还有许多不能启口的内情,一怒之下,便派人送来这幅袍角和七星金匕……”
高翔诧道:“他老人家即使欲断袍绝交,又与七星金匕何干?”
金阳钟耸耸肩道:“这自然又是神丐符登那老叫化出的主意了,七星金匕,乃是老夫从前赠送你爹爹的,你爹爹平时十分喜爱,总是身不离剑,随身携带,他突然连金匕一起送还,大约是示意我从此不必再去青城庄了。”
高翔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伯父请恕侄儿冒昧,七星金匕既是家父原壁师还之物,理应仍在金家庄中,为什么又出现在噶峰之上呢?”
“这个……”
金阳钟深自一怔,接着笑道:“这只好怪老夫疏忽,竟被那狡贼将金匕盗去,遂了嫁祸东吴的诡计……”
高翔对这点解释,颇表不满,冷声又道:“金伯父虽然富可敌国,但这支七星金匕,也不是泛泛之物,何况又是经家父退还,相信伯父决不致随意置放。金家庄中步步桩卡,戒备严密,若说其他物件都未损失,单单被人盗去这支金匕,只怕无人敢信吧?”
徐兰君见他语气颇不友善,忙接口道:“翔儿,不许这般对金伯父说话,这件事千真万确,为娘可能为他作证,绝无半句虚假。”
高翔笑道:“孩儿怎敢疑心金伯父会乱以假语虚言,实在因为七星金匕关系着两位师伯的血仇,孩儿不能不追问明白。”
金阳钟感叹道:“这自然不能怪翔儿追查,金匕之事,老夫委实不明何时失落,想来庄中也许已经潜有天火教奸细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禁悚然而惊。
阿媛暗中推了推高翔,运起“腹语术”,轻声说道:“翔哥哥,你再问问他,为什么要诬陷我爷爷?我爷爷的眼睛,分明是被断魂灯的弄瞎,他怎么硬指是被青城三老用牛毛飞针打伤的呢?”
高翔迟疑了一下,也用“腹语术”答道:“他那时不愿我和你同行,设词挑拨,也是常情,如今老爷子已经过世了,问也无益了。”
阿媛又道:“咱们第一次来金家庄时,曾发现那曾在噶峰盗墓的陈姓矮子,被史雄飞暗中害死,这又是什么缘故?你叫他解释解释,还有前天夜里那天魔教教主的事,也可以当面问问他。”
高翔忽然神色一动,脑中飞忖道:“他说庄中可能有天火教徒潜伏。难道那盗取七星金匕的竟会是史雄飞不成?”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仅是那么轻轻一闪,但却给了他一丝灵光,心念暗转,暗暗打了个主意。
于是,不动声色地道:“伯父在武林中声誉隆重,远胜家父,又跟天火教主有同门之实,他自然也要处心积虑陷害伯父,不知这许多年来,他采用了些什么手段?”
金阳钟叹道:“明害暗算,无所不用其极,十余年已不胜枚举,就拿最近一次来说,庄中一名锦衣武士,被人以巨金收买,曾经意图对老夫父女暗下毒丸,幸而被雄飞识破,否则,伯父也要步你爹爹后尘了。”
高翔听毕,始而惊,继而讶,最后,才恍然顿悟,站起身来……
高翔起身施礼,肃容说道:“拜聆金伯父一夕训诲,往事已明,猜疑尽去,侄儿心悬家父安危,急欲奉母返回青城,以毒养毒之法,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成功?”
金阳钟沉吟道:“栽值的毒花,果实尚须数日才能成熟,熟后能不能奏效,仍在未定之数,贤侄孝思虽则可嘉,但依怕父愚见,此时却不宜和你母亲返回青城……”
高翔道:“伯父是担心侄儿无力护卫母亲么?”
金阳钟道:“话不是这么说,天火教迄今仍匿暗处,谁为教匪?难以辨明,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高翔笑道:’好在还有数日时间等待果实成熟,母亲愿不愿即返青城,可以从长计议,现在伯父可愿领侄儿去看看种植毒果的花房?”
金阳钟欣然道:“好,咱们此刻就去。”
第二十章 孩子与尿布
老骆一口气说到这里,神色一肃,俯首又道:“在下受庄主厚恩,眼看即将功成,本不应忽萌退志,无奈在下实在不愿意见到老娘和那贱人,昨夜得此讯息,便悄然离开了此地,但是……”
高翔脱口道:“但是你去了以后,又想想这样做等于遗祸给金家庄,才改变了主意,去而复回?是吗?”
老骆点点头,目中精光激射,说道:“我骆希平身体虽残,仍是铁铮铮的汉子,庄主收容我十余年,待我不可谓不厚,若是临事一走,我那老娘,势必要将金家庄闹得人仰马翻,这不是庄主养我多年,我反而恩将仇报了吗?”
高翔大感激动,不期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摇撼着道:“骆大哥,我从前只知道南荒鬼母一门凶狠,万万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全始全终的血性汉子。”
骆希平冷冷笑道:“我若非独自躲在小楼苦思十余年,悔悟已多,今日只怕连你也放不过。”
高翔愕然道:“为什么?”
骆希平道:“当年我乍离开南荒,雄视天下,要不是你父亲九天云龙在九嶷山赏了我一掌,我又何至于急着练功,走火入魔,毁了这双腿。”
高翔愕然道:“那我们岂不是仇家?”
骆希平笑道:“仇家当然是仇家,不过,这仇不知何年才能报得。”
两人互相握着手,忽然豪兴飞扬,摆臂大笑起来。
高翔感慨地道:“骆兄虽不念旧仇,小弟为家父当年误伤之事,理当代致歉意才好。”
骆希平怪眼一翻,道:“什么误伤?那一掌打得我内腑移位,血气涣散,险些丢了性命。”
接着,轻叹一声,又道:“话说回来,当年若不是你父亲那一掌,我骆希平最多叱咤江湖,掀风作浪一时,结局定然比今天惨上百倍,天下奇能异士,多如恒河沙数,到最后恶贯盈满,再遇上一位嫉恶如仇的,只怕不仅一掌能够解脱了。所以,这些年来,我独自躲在小楼上,静夜拘心,常常觉得你父亲那一掌,实在打得正是时候。”
骆希平向来不喜多言,不知怎的,此时竟与高翔谈得投机,述及往事,滔滔不绝。
玉笔神君金阳钟一直静坐沉思,没有岔口,这时忽然问道:“希平,你来金家庄十多年,从来沉默寡言,老夫也不便深问,现在你不妨说说,当年为什么会跟令堂反目,独自到了中原?”
骆希平见问,白皙的脸上顿时闪同一抹羞愤之色,垂首半晌,才道:“庄主欲明原因,先请回想刚才跟我娘同来的那贱女人,怀里怎会抱着一个婴儿?”
金阳钟一时没有听懂他的含意,微诧道:“这有什么奇怪呢?那不是你的孩子么?”
骆希平愤然道:“在下远离南荒,已近二十年,哪来两三岁的。儿子。”
金阳钟哦了一声,恍然而悟,失声道:“原来你是疑妻不贞,才……”
骆希平痛苦地接口道:“这不是疑心的问题,我娘替我娶亲的时候,那贱人早已声名狼藉,但我娘为了贪图她娘家乃是南荒养虫好手,无论如何要逼我成亲,婚后才半年,那贱人就生下十月足胎的一个小杂种。
我忍无可忍,一天夜里,亲手杀了那野种,正想再宰那贱人,不想惊动了娘,不得已趁夜出走,来到中原,这许多年,我娘因格于从前跟冷面阎罗谷元亮的盟约,无法到中原寻找,唉!想不到那贱人这次竟敢也跟到开封来,怀里居然又抱着一个野种。”
高翔听了这些涉及家务之私的话,不便插口,但却忍不住转头惊问金阳钟道:“骆大哥的令岳,既是南荒养虫高手,此次同来中原,如被天火教所用,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金阳钟却摇摇头道:“鬼母赶来中原,并非出于天火教的安排。”
高翔讶间道:“那么,是谁去送讯邀约她来的呢?”
金阳钟缓缓道:“人妖姬天珠。”
高翔骇然道:“天魔教教主,她……”
金阳钟接着又道:“那人妖姬天珠,阴诈狠毒,不在徐纶之下。前几天,她曾经突然来向老夫动以游词,要求我将罂粟毒花,分给她五株,彼此联手对付天火教,被老夫当面严词拒绝,临去之时,频施恫吓。想不到她原来早在庄中做了手脚,难怪会知道我培植毒花的事。”
高翔沉吟道:“啊!我现在也明白了,天魔三怪中的夜叉婆,有—次曾假冒鬼母,所说故事,竟跟骆大哥的遭遇大同小异,这样看来,姬天珠和鬼母必有……”
骆希平嘿嘿笑道:“姬天珠名中有一‘天’字,我娘名中也有一个天宇,她们根本就是同门师姐妹。”
高翔听了,这才霍然贯通,前后印证,果然都有关联,不禁长叹道:“天火教势大,已难应付,天魔教中更是妖气方炽,如果再加上鬼母婆媳,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却是养虫能手,咱们人手单薄,怎能兼顾得了呢?”
骆希平豪笑道:“老弟,在你少年英雄,怎的竞说出这种泄气话来,依我骆希平看,扫荡魔气并无难处。”
金阳钟和高翔几乎同声问道:“计将安出?”
骆希平笑道:“天魔教全仗惑媚之术,能诱小人,焉能乱君子?跳梁小丑,不足重视,天火教以毒为饵,阴谋统御天下,只要解毒之果成功,不难一鼓歼灭,至于我娘,那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高翔正色道:“鬼母武功精湛,又得虫毒相辅,怎能轻视?”
骆希平道:“她们来的目的,不过要捉我回去,只要我露了面,不难使她们偃旗息鼓退回南疆,三日之后,我跟你一同前往普陀寺就是了。”
高翔大为感动,道:“只是这样岂不委屈了你么……”
骆希平脸色一沉,道:“君子相交以义,你再说这种话,不是小看我洛希平了。”
高翔愧然俯首,果真不敢开口。
室中沉寂了好一会,金阳钟才喟然道:“既然希平立意如此,咱们就之样决定吧!有三天时间大约解毒之果也可以成熟了,只是,消息已泄,这三天大家务必要多加小心些……”
从当天起,金家庄中展开一连串紧急应变措施。
首先、大举清查庄中侍女丫环,凡属可疑的,一律驱出,内厅重地,连锦衣武士也严禁擅人。
其次、所有知道后园秘室的武士,全部留在园中,分班巡守,不得到园外往来走动。
第三、分遣得力庄丁,传讯丐帮,订三日后普陀寺之约。
第四、侦骑四出,探听开封城中近日到了些什么武林知名人物?以及普陀寺情况。
第五、由金阳钟和高翔,每晚分别守护花房和后园,以应变故。
第一天静悄悄地度过了,但是,金阳钟却感到事情有些迥异往常。
因为派往丐帮分舵报讯和渗入开封城中刺探消息的手下,直到深夜一个也没有回庄。
金阳钟整流夜烦躁地在卧室中徘徊,第二大一早,又派出了一批精明手下。
说来奇怪,金家庄中虽然平静如故,只有奉派离庄的人,竟是一个个好象石沉大海,不见回转。
等到第三天午后,失踪庄丁已达四十余人之多,金阳钟不能不感到事态严重了。
黄昏时分,晚餐初过,高翔往后园送饭回来,金阳钟招手将他唤入卧室,面色凝重他说明了三日来经过,计议道:“从各种迹象看来,金家庄外,已被强敌环伺,咱们如坐死城,无法与外界联系,明日赴约,人单势孤,又须兼顾庄中,贤侄有无良策?”
高翔毅然道:“普陀寺的约会,只是侄儿私事,不劳伯父分心,明日侄儿独自前往赴约,伯父和凤仪世妹守护庄宅,园中有媛妹妹和马大哥协助我娘,想必人手也就够了。”
金阳钟苦笑道:“伯父的意思,恰好跟你相反,庄中这点产业,岂值得伯父牵挂,我是想,花房解毒之药已有八九分熟,既然时已不及,明日咱们索性拔起毒花,带同凤丫头一同往普陀寺,庄里的事,暂时交给雄飞看管。三派门人愿意化解仇恨固然好,即使不能,伯父凭掌中一支玉笔,自信还不致落在他们下风,你我杀开一条血路,不必再回庄来,可以径自前往青城,跟你爹爹见面,但是……”
说到这里,霜眉一皱,黯然道:“令我担心的是你母亲,她既不能跟咱们一起公然露面,若仅仅由杨姑娘和铁算子马无祥护送,凭良心说,怎能使人放心得下?”
高翔想了想道:“怕父的意思是说,如果咱们明日离庄,他们竟会侵犯庄中?”
金阳钟正容点头道:“如今正派中人十九中毒,魔道人物志在毒花,这该是非常可能的。”
高翔微笑道:“那么,伯父不妨就这样告诉史世兄,就说今夜五更,由阿媛姑娘和马大哥护送我娘先行趁夜离庄,连同毒花,一并送往青城,明日一早,咱们再同往普陀寺去赴约。”
金阳钟惊讶道:“伯父担心的,正是怕马当家和杨姑娘力不足以应付事故……”
高翔不等他说完,抢着笑道:“这一点,侄儿自有妥善安排,此事只告诉史世兄,谅必不会泄露消息的。”
金阳钟仍然有些不放心,又道:“翔儿,你可不能大意,毒花得失倒还罢了,你娘却是从天火教脱逃的人,千万闪失不得的。”高翔毅然答道:“侄儿自当小心,绝不会有何闪失的。”
说完,躬身靠退,自往后园准备去了。
金阳钟半信半疑,独自来到后院史雄飞的卧室。
史雄飞听说师父亲至,忙从床上撑起身来,欲待出迎,金阳钟已经跨了进来,伸手将他按住,道:“你伤势未愈,不必拘礼,听我慢慢告诉你吧!”
他亲切坐在床边,详细将近日所遇说了一遍,最后,便告诉自己的计划,准备先送徐兰君和毒花离庄,明日携金凤仪同赴开封普陀寺的约会,庄中诸事,嘱吩史雄飞全力照应,短时间内自己也许不会回来……等语。
史雄飞听完,面现惊容,急急问道:“师父明日赴约,何必连凤仪师妹也一起带去吗?师妹武功虽还说得过去,终属深闺千金,不宜出人血腥之地……”
金阳钟叹道:“我只她—个孩子,此去短期恐怕不会回来,留她在此,实不放心,再说,她跟翔儿情感已深,要她不去,她也不会愿意的。”
史雄飞一听这话,脸上突然变色。
但那一抹愤然之色,很快便被他极力压抑了下去,沉吟片刻,却道:“师父安排,自是极佳,弟子身负重伤,无力随同赴约,为师父分劳,庄中之事,定当尽心尽力,师父尽可放心。”
话声中,黯然垂下头去,假作举手掠帐,偷偷抹去眼角两滴失望而愤恨的泪珠。
可惜,金阳钟正值心事重重,这情形竟未发现。
月移星沉,阴霾四布。
三更前后,金家庄后院,突然悄没声息飞起一条黑影。
那黑影浑身青衣,肩上斜插长剑,十分熟悉地翻上屋顶,身躯微伏,闪着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神,向四下里反复扫视。
片刻之后,身形再起,贴着墙角一棵大树阴影,捷如狸猫,一闪身,便隐人沉沉夜色之中。
那黑影才离去,墙角那棵大树上,紧跟着飘落另一条人影,目注黑影去处,微微颔首冷笑道:“哼!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
说着,双臂一展,人如疾矢破空,遥遥追蹑了下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相距约??二十丈,绕出金家庄侧面碉楼,快得就像两缕轻烟,碉楼上巡夜庄丁,浑然未觉。
越过庄墙,前面那黑影突然加快了速度,起落之间,直如星丸飞射,径向离庄半里的那座密林奔去。
后面追蹑的那人,在将近林边之前,陡地侧跃,隐身在一丛矮树后面,凝神侧听,静静地倾听着。
那负剑青衣人奔近密林,驻足回头张望了一下,随即举手轻击三响:“啪!啪!啪!”
林中立即传来回应,亦是击掌三响,片刻,缓步走出一个长髯老人。
长髯老人迎上一步,低声问道:“怎么?有何急讯?”
那青衣人急急道:“紧急消息,两个更次以后,徐兰君和毒花都将趁夜离庄,送往川中,速派高手,不难一鼓成擒……”
长髯老人神色猛动,欣喜无限地道:“有这种事?这消息可靠不可靠?”
青衣人道:“是老家伙亲口告诉我的,怎会不可靠,我傍晚得到消息,只恨无法分身出来,事不宜迟,快些传报教主,要是来不及,黄副堂主不妨径作处理,急速截堵住西南方,我要回去了。”
长髯老人笑着伸手与青衣人一握,道;“好!有此大功,必与老弟分享。”
两人分手,青衣人如飞回奔金家庄,那长髯老人却疾步转入林中。
矮树后那人听到黄副堂主四个字时,心头微动,探首树隙,一扫目,只看见那长髯老人的侧面和背影。
但仅只这匆匆一瞥,己使他骇然大震,几乎脱口叫出来:“天哪!怎会是擎天神剑黄承师?”
他连忙举手揉揉眼睛,再要细看,那长髯老人早巳进入密林中了。
怔愣半晌,他终于摇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撇开,拧身穿射而起,直投庄北大门。
但,这一次他却并未再跟踪那青衣人,独自绕抵碉楼下,从怀中取出一支竹梆,屈指轻弹了五下。
五声竹梆响过,庄门悄然而开,一辆双辕马车,昂首冲出,车辕上,高坐着铁算子马无祥。
那人扬手拉住马车,跟马无祥交换一个手势。
马无祥低问道:“没有错吗?”
那人笑道:“正如预料,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马无祥点点头,翻身落下马车,那人接过疆索,腾身而上,挥挥手,道:“天明以后,在兴隆驿见面。”
嘟!一抖缓,驱车直向东北方驰去。
这时,车厢中忽然探出一颗云餐高挽的螓首,蹩眉问道:“翔哥哥,你只送我们到兴隆驿?”
那人沉声道:“嘘!不要出声,放下窗帘,仔细护卫着我娘和车中花盆……”
车声辚辚,渐去渐远。
铁算子马无祥目注车后尘土,面含微笑,自语赞道:“好一条金蝉脱壳的妙计。”
转身奔进庄门,顷刻间,庄门掩闭,周遭重又沦入一片寂静……
碉楼之上,缓缓敲毕了五鼓,东方天际,微现一缕鱼肚色。
金家庄临西一处侧门,悠悠地打开了。
暮地,蹄声震耳,从庄中如飞驰出一辆马车,车上门窗紧闭,帘幕低垂,不知车中是人是物?只有车辕座上,一个身着文士长衫的中年人亲手执缰,高踞而坐,正是太湖分三十六寨总寨主铁算子马无祥。
马车循着大道,风驰电奔而行,约莫顿饭之久,向南一转竟踏上了南下官道。
正行间,官道之旁,忽涌出十余名面罩黑纱的彪形大汉,一字横开,拦住了去路。马无祥遥遥望见,冷笑一声,反手从车座下取出一顶竹笠,低低压在眉际,只顾低头催马狂奔,对那些拦路大汉,视若无睹。
人车渐近,那群蒙面大汉各自抽刀拔剑,为首一个腰悬长剑的斑发老者,突然举臂厉声喝道:“停车。”
马无祥一带革缰,两匹马希聿聿一声叫,双双停了下来,竹笠一推,沉声道:“朋友,开扁踩青子也有时候,天色已亮,率众拦路,这算什么意思?”
那斑发老者一见马无祥的面庞,登时一愣,连忙喝住手下,惊咦问道:“马当家的从何而来?”
马无祥冷冷道:“金家庄。”
斑发老者又是一指,指着车厢道:“敢问车中坐的是什么人?”
马无祥面色一沉,道:“朋友,这你管得着么?”
斑发老者冷哼道:“马当家的,常言道:大意受托,代人受过。也许你还不知道身在险境,是朋友,把这辆马车留下来,老夫另备骏马相赠。以免伤了太湖三十六寨和气,咱们也是奉命行事,由不得自己。”
马无祥笑道:“既是线上朋友,在山吃野果,近水吃鱼虾,一辆破车值不得儿个钱,但是,朋友究竟是谁:奉了谁的命令?总该光把海底对兄弟抖一抖吧?”
那斑发老者微微一呆,好似有些为难,轻哼道:“这个……请恕老夫难以奉告,马当家的神清目明,久后自知。”
说着,回头一挥手,叱道:“上!仔细搜索,谁要是不服,格杀勿论。”
第二十一章 锦布上的诗行
廖成思一把取了锦布,略一审视,匆匆又飞奔而出。
飞龙活佛听说老人已走,大惊道:“这位老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临到关头,却又走了,他在锦布上写了些什么?”
天刀廖成思将锦布递了过去,飞龙活佛却不过目,双手又递给了金阳钟,道:“贫僧不便越沮,还是请庄主酌情安排吧!”
金阳钟自然体会得出,如此做法,纯系表示自己身中剧毒,命运全在骆希平手中,藉此化敌为友,任凭金阳钟处置安排之意。
于是,也不推辞,展开锦布,细读之下,脸色顿变,喃喃道:“难道会是他……”
高翔忍不住轻声问道:“他是谁?”
金阳钟没有回答,地顺手将那幅锦布,递给了他。
高翔凝目展视,只见布上画着一个眉开眼笑的人头,旁边有四句诗,写的是:
“昔为流浪儿,
今成富家翁;
磋跎数十载,
师命竟成空。”
诗句之下,又有十六字谒语,是:“种瓜得瓜,以毒攻毒,母子成仇,夫妻反目。”
高翔看罢茫然不解,又间道:“这人面图形,是什么意思呢?”
金阳钟黯然道:“这是一位前辈异人的独门标志,那人姓朱,单名一个昆字,数十年前,以一身诡异武功,游戏风尘,人称千面笑侠。”
高翔脱口道:“就是那蒙着脸的灰衣老人吗?”
金阳钟点头道:“那位前辈最精易容化妆之术,当年与宇内双奇交称莫逆,也是唯一知道泰山玉皇顶变故的人,他这一首诗,对我颇有责怪的意味,唉!岁月磋跎,我的确愧对先师,但是,那位朱老前辈早已隐世达三十年之久,算起来,至少也有九十余岁了,难道他还在人间……”
高翔感叹道:“朱老前辈既与字内双奇论交,应该是正道中高人,但他见鬼母下毒,为什么不出面阻止,现在又一走了之,不肯赐告解毒的方法!”
金阳钟苦笑道:“谁说他没有指示解毒之法?那四句偈语中,不是已写得明明白白了吗?”
飞龙活佛等齐都惊喜莫名,不约而同都以充满希冀的目光,怔怔注视着玉笔神君,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金阳钟收了锦布,转面问骆希平道:“你生长在苗疆,可曾听说过罂粟之毒,能克制无形之毒吗?”
骆希平摇摇头道:“这却从未听说过。”
金阳钟默然半晌,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如果罂粟不能解毒,他老人家为什么说以毒攻毒呢……”
语声未毕,高翔突然脱口叫道:“金伯父,也许朱老前辈是指的毒果。”
金阳钟猛然一动,恍悟道:“不错,种瓜得瓜,正是此意,希平,快取来!”
骆希平扫了三派门下一眼,低声道:“庄主,毒果栽培不易,将来还需要……”
金阳钟挥手道:“不必吝惜,眼下解毒要紧。”
骆希平垂首无语,推工车厢门,高翔忙上前帮助,取刀割下十枚毒果,车厢一开,满场异香,三派门人,个个充满钦羡之色。
金阳钟先取了九枚,捧给飞龙活佛,道:“大师等三位,可各食半枚,其余的分给诸弟子,解除内毒,应该足够了。”
飞龙活佛双手接过,惶然道:“我等造孽无礼,庄主竟愿将这般珍贵之物相赠,直令贫僧愧煞——”
金阳钟摇手道:“武林同脉,大师不必再客气了。”
当下,将所剩下的一枚毒果,与高翔各服其半。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中毒之人,个个呕吐出一滩腥臭绿水,调息片刻,真气已霍然贯通了。
天刀廖成思最是血性汉子,向金阳钟遥遥一拱手,颤声道:“再造之恩,廖某心领,不再言谢了。”
反身拔出佩刀,高举过顶,厉声又道:“天刀门与高少侠之间误会,从此冰释,倘若言而无信,有如此刀。”
说完,铮地一声,将刀折成两段。
飞龙活佛和青云观主同称“善哉”,也一致表示愿从此放弃寻仇之举。
高翔含着满满两眶热泪,激动地道:“诸位慨赐谅解,令人感戴无已,当时身在魔宫,迫于困境,误伤同道,高翔亦不能说全无罪愆,但愿耿耿于心,他日当图报偿三大门派。”
金阳钟笑道:“不须另图报偿,只要你能以人溺已溺之心,发奋图强,摧毁天火教,拯救千千万万更多被囚被辱的武林同道,岂不就等于报答了三大门派么?”
飞龙活佛合十躬身道:“善哉斯言,庄主一片佛心,以武林命脉为期许,三大门派又岂能袖手。”
天刀廖成思朗声笑道:“正是,敌汽同仇,今后咱们愿与高少侠携手并肩,共谋武林大事!”
一场误会,至此瓦解冰消,彼此都如释重负,抱臂欢谈。
金阳钟道:“此地曾遭毒物,不宜久留,三位掌门人如果不急于返派,不妨率领弟子,行道江湖,多多留意大火教及魔教动向,时机一届,尚祈能振臂一呼,彼此协力同心,扫荡妖氛。”
三派掌门人同声应诺道:“那是自然,我等自当追随庄主,聊供驱策。”
于是,欣然告辞,带领门下弟子,拔旗而去。
金阳钟长长嘘了一口气,回顾骆希平,问道:“毒果尚余多少?”
骆希平道:“仅余四枚了。”
金阳钟点点头,道:“但愿这四枚毒果,能顺利带到青城。咱们也该上路子!”
挥挥手,二辆马车掉转辕头,辘辘驶离了普陀寺。
渡汝河,越汉水,车行七日,抵达鄂西重镇南津关。
由南津关向西,便是人川第一道门户西陵峡,车辆已无法使用,必须另雇江船。
高翔为了隐蔽母亲行踪,曾经跟铁算子马无祥约定,如果途中顺利,就以南津关为见面之处,因为南津关虽在宜昌城北,相距极近,却远较宜昌偏僻,不易为敌骑侦出。
二辆马车驶人南津,选了一家宽敞的无升客栈落店,打发车辆,安顿毒花,高翔直忙了一整天,待诸事妥当,第二日亲往城中客栈寻找,谁知道问遍了大小旅店,得到的回答,却是异口同声一句话:“没有见到这样三位客人。”
高翔惊疑不已,匆匆赶回客栈,将情详细告诉了金阳钟等,金阳钟亦感骇异,沉吟道:“以时日计算,他们早该到了才对,难道途中又出了差错?”
金凤仪已听父亲说过后园秘室的详情,宽慰地道:“不会吧!有马大哥和杨姑娘护送,师姑也有一身武功,怎会出错?想必是途中走岔路了,咱们在开封耽误的时间又太少,彼此相差不过一天工夫,或许他们倒是在后头,稍等一二日,也就到了。”
高翔却摇摇头,道:“不!马大哥是老江湖,我曾中他约定,沿途留下暗记,这一路下来,每至一地,都见到他的暗记,直到南津关城外,足证他们已经先到了。我因见到暗记,才放心没有立即去寻找,谁知竟会忽然失了踪影,这其中必有变故。”
金阳钟骇然道:“南津关方圆不大,既然遍寻不见,会不会是他们发现敌踪,避到宜昌去了?”
高翔又摇头道:“即使如此,马大哥也该给我们留个信,或者让阿媛姑娘留下来等候……”
正说着,房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金阳钟举手示意噤声,然后问道:“是谁?”
门外答道:“小的是柜上伙计,有一封信要送呈金老爷过目。”
金阳钟松了一口气,道:“进来吧!”
房门呀然而开,一名伙计,双手捧着一封大红信套,躬身而入。
金凤仪微笑道:“还是世兄料得不错,马大哥果然留了信……”
哪知话犹未闭,金阳钟接过信套,略一扫视,神色顿变,突然沉声喝问道:“那送信的人呢?”
伙计推笑答道:“那位老爷已经先走了,不过,他临行时留下话,如果金老爷有回信,今夜三更,他会在江边禹王庙等候的。”
金阳钟嘿了一声,挥手喝退伙计,匆匆拆开了信套。
高翔和金凤仪不约而同凑过头去,只见信套中是一张大红烫金帖子,另外一纸短笺。
三人首先展开短笺,但见笺上写道:
“折足残肢,同门之义早绝,蓄意相煎,当年之谊已断。十载垢苦,含恨殊深,此报复前辱,扬威武林之时也。马、杨二人现遭押扣,虫蚁之辈,不屑杀却,如欲善罢,何妨以花换人,倘必逞痴勇,开坛之日,决以之祭纛,特驰薄笺,非谓言之不预也。”
再看那张红帖,却是一张请柬,上面印着:
“谨订于岁尾无初之日,瑞雪呈样之时,席设祁连山阴,雪山古堡,为本教开坛之庆,广宴佳宾,务希准时移玉,共襄盛举,是企是盼。”
信套之上,写着“专呈开封府金家庄阳钟庄主亲览”。请柬下首落名,赫然竟是“天火教教主徐纶顿首”字样。
金阳钟看罢,气得脸色一阵青白,好一会儿,才恨恨骂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匹夫,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高翔也热血沸腾,惶然道:“我娘落在他们手中,会不会被他毒手杀害呢?”
金阳钟摇头道:“他既然威胁以花换人,自然还不致加害他们,只是,唉——”
他一声叹息,咽住了下面的话,但高翔不难想到,此事实令金阳钟踟蹰为难,徐兰君和阿媛、马无祥三人固然非解救不可,而所余四株毒花,却是自己父亲九天云龙的活命之物,怎能以花换人全部奉送天火教?
金凤仪急得频频搓手,道:“这怎么办呢?”
高翔突然大声道:“伯父,咱们不必理会它,好在离天火教开坛之期还有几个月,咱们先送毒花人川,待解救了爹——”
刚说到爹字,金阳钟忽然沉声喝道:“禁声!”
右手候忽一扬,手上那只大红信套猛然脱手,疾向窗口射去。
他显然因怒气难遣,一出手,贯注了全力,那一只纸做的信套,去势如电,噗地穿窗而出,紧接着就听见窗外一声闷哼。
高翔和金凤仪双双旋身而起,闪电般推窗跃迫而出。
站在窗外的,竟是方才送信的那名伙计,这时,一条右臂已被信套齐时打断,正毗牙咧嘴,强忍痛楚。
高翔飞起足尖,踢闭了那人穴道,金凤仪纤掌疾扬,便欲下手。
“风儿,住手!”
金阳钟喝住女儿,缓步而出,对那伪装伙计的天火教徒冷冷一笑,道:“借你活口,传讯给徐纶那匹夫,金阳钟不是可侮之人,今夜三更,叫他准时到江边禹王庙见面。”
那汉子恐惧地垂下头,默然不敢出声。
金阳钟挥挥手道:“翔儿,放他去吧!”
金凤仪欺身上前,轻探粉臂将那人齐领提起,右掌竖立如刀,猛砍在他左臂之上,然后解开穴道,娇叱道:“滚吧!下次再被咱们捉住,连两只脚也一并砍断,看你还弄什么天火鬼火!”
那汉子双臂俱断,痛得冷汗直流,连声也不敢吭,猖狂逃去。
高翔问道:“伯父夜间赴约,准备如何应付天火教主?”
金阳钟苦笑道:“到时候再看情形决定吧!或许那匹夫只是言辞凶狠,未必不念旧情吧!”
金凤仪忽然低叫道:“爹!您看他们会不会一面约咱们往禹王庙,一面却趁我们离开客栈的时???,另派徒众强夺毒花?”
金阳钟点头道:“这点顾虑,颇有见地,赴约之事,爹爹与你高世兄尽可应付,你留在店里,协助老骆护守毒花,但务必要记住,不可逞强追敌,纵有变故,也要等我们回来以后,才能离开客店,咱们只有这四株毒花了,失落不得。”
金凤仪低头沉吟,似有些不愿,但为了护花责重,最后只得点头答应了。
这一天,大家都在焦急中度过,好容易盼到初更起时,金阳钟和高翔结束妥当,携带兵刃,悄然出了无升客栈。
金凤仪目送二人去远,亲自掩闭门窗,秉烛佩剑而坐,同时,跟骆希平商议定妥,由金凤仪亲守外问,骆希平守护室内,那四盆毒花,就放置在骆希平身边,两人言定,花不离人,人不离花,准备守护一夜。
转眼之间,谯楼已响起二更。
金凤仪枯坐无聊,正拿了一本诗集,坐在灯下看书,蓦地,突闻瓦面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她心中一动,纤手扬处,灯火立灭,轻轻抽出长剑,一面扣指知会内室的骆希平,一面倚壁而待,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不片刻,果然有两条人影,轻如飞絮般飘落院中。
那两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纪都在半百上下,各以绸布蒙住面庞,肩头隐露剑柄,举步轻灵,武功极见不凡。
但是,那两人自从在院中现身,却似乎颇为迟疑,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金凤仪等得不耐,冷哼着发话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进屋一会儿?”
那两人交头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移近窗前,竟用焦急而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金庄主在吗?”
金凤仪毫无心机,应声道:“不在。”
“那么……高少侠呢?”
“也不在。”
金凤仪薄有怒意,接着又沉声叱道:“你们是谁?找我爹和高世兄干什么?有事冲着姑娘来也是一样——”
窗外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风姑娘……”随着语声,窗槛嚏地折断,两条人影疾射而入。
金凤仪微吃一惊,银牙暗挫,手中长剑一式“拂柳分花”,洒出一片寒芒,径向那先进屋的一个当头罩落。
那人并未拔剑,双袖一拂,介跨两步,堪堪将剑势避开,低叫道:“风姑娘,请住手,我们有下情相告。”
金凤仪抖腕收剑,挡住内室房门,一面运目打量,一面喝问道:“快说吧!姑娘不怕你们使诈,说完了再打也可以。”
那人毫无动手之意,抱拳说道:“姑娘令尊望重武林,我们素所推崇,但令尊此次携带毒花,离庄远行,身边仅只姑娘和高少侠一二人,这却是大大的失策,现在客栈已在强敌监视之中,难道姑娘还不知道吗!”
金凤仪冷笑道:“废话,你别管我知不知道,我只问你们是谁?深夜潜来,为了什么事?”
那人顿了顿,道:“不瞒姑娘说,咱们都是受了天火教毒九之害,沉沦苦海,欲振无力,迫得被他们凌辱支使,为虎作怅,今天夜里,就是奉命来夺取令尊寻找毒花的……”
金凤仪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娇喝道:“好呀!你们就来试试看!”
长剑一振,抖手刺了过去——
那人疾退一步,连连摇手道:“姑娘,请别误会,咱们果真存心夺取毒花,何必多费唇舌,向姑娘倾吐苦衷?”
金凤仪怒目道:“那你们准备要怎样?”
那人凄然长叹一声,诚挚地道:“在下兄弟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非被毒瘾煎迫,断不甘被天火教利用,是以特地表明苦楚,恳请姑娘成全,将解毒之药,允赐一枚,只求能解脱毒瘾,从此挣开枷锁,重新做人。姑娘兰质慧心,想必不致各惜一枚解毒之果,用来拯救两个苦海中的可怜人吧!”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悲哀诚恳,显然不是虚妄之词。
但金凤仪听了,却冷冷地摇头说道:“不行。”
那人惶急又道:“风姑娘,你忍心任咱们永远沦落在魔窟中吗?咱们虽有挣扎反抗的心愿,无奈毒瘾煎迫,无能为力,江湖中人仗义拔刀,祸福与共,姑娘,我们在这儿求你,因为我们的心还没有死,只求能重新做一个正大光明的人……”
金凤仪仍然摇头道:“不行,这些毒果关系着三四个人的性命,我怎能分给你们。”
第二十二章 巫山,神君饮恨之所
金阳钟哈哈大笑,竖指赞道:“翔儿,好身法,筝剑配合佳妙,只是那剑招,不像你爹爹的武学。”
高翔红着脸道:“身法是爹爹从小训练的,那一招剑法,却是郊山鬼叟所传听音剑诀。”
金阳钟神色一动,道:“这就令人不解了,伯父师门剑术,也顾有快剑之名,怎么竟与你使的那招听音剑法,有许多相似之处?”
高翔笑道:“侄儿在君山之下,曾见伯父出手,当时也同样感到奇怪呢!”
金阳钟点头叹道:“先师辞世甚久,也许邙山鬼叟那部听音剑诀,果与先师武学有些关联,将采咱们一定要仔细研究一下。”
两人转身看视西门铠伤势,只见他前胸被钩锋划破,所幸尚未伤及肋骨,服下金露丸后,业已止血,并无大碍了。
东方子瑜愧悔无及,自将中毒受制经过,含泪详述了一遍。
高翔听说李家荒园中杀害欧阳天佐,竟是阴阳双剑出的手,不禁沉吟道:“这事如被阿媛知道,必然不肯甘休,二位此次从魔掌中救她出险,功过恰好相抵。我们尚有四枚毒果,赠送你们一枚,全是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希望你们从此挣脱苦海,重新做人,这绝不能算是交换条件。”
东方子瑜愧作道:“我等自知罪愆,并不敢奢言交换,只求赐予一次自新机会,将来定当报偿。”
金阳钟道:“报偿二字,倒不必提起,此地不可久留,毒果现在客店里,二位请告诉敝师妹存身之处,大家一同去店里取用吧!”
阴阳双剑领着金阳钟和高翔进入柳林,折至小溪旁一个洞穴,搬开洞口大石,徐兰君等三人果然都被点住睡穴,躺在洞中。
高翔大喜,便待出手替三人解开穴道。
东方子瑜忽然拦住道:“少侠暂勿解穴,在下尚有一事奉告。”
高翔诧道:“前辈还有什么顾忌?”
东方子瑜惭愧地道:“不瞒二位说,徐纶在擒获她们三人之时,已经令我们暗中做了手脚,马当家和杨姑娘都被灌服过罂粟毒丸,只有高夫人因系徐纶胞妹,未曾下毒,二位最好勿将此事说出来,先带他们回店,预服解药,以内力助他们将药性运用,然后解穴,比较安全。”
高翔虽然颇感不悦,但事已如此,只好隐忍未言。
金阳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送他们回店再讲了。”
东方子瑜抱起铁算子马无祥,高翔和金阳钟分别负着阿媛和徐兰君,一行人急急赶回无升客店。
甫抵店外,东方子瑜便和西门铠告辞,高翔讶然问道:“你们不想要毒果了吗?”
东方子瑜垂首道:“恶屠夫褚人龙虽然败去,不久定会另约高手追到客店来,由此地人川,徐纶已沿途设伏,诸位事妥之后,务请即刻启行,我等无颜跟令堂相见,愿先行前往替各位清除埋伏,用以赎罪,等各位平安人川后,再领厚赐吧!”
金阳钟道:“彼此既已坦诚相交,二位就先取毒果,再走不迟。”
东方子瑜拱拱手,苦笑道:“不妨,我们身上还有药丸,一二十天内,还不愁毒瘾发作,无功不受禄,二位多珍重。”
说罢,转身离去。
高翔感叹道:“一定是我那些话说得大爽直了,他们后悔杀害欧阳叔叔,才会不领毒果,先行人川,要将功赎罪,再受毒果。”
金阳钟点点头,道:“阴阳双剑一向正派,此次迫于毒瘾,做出无脸见人的事,追悔之情不难想见,咱们也快些动身吧!别让他们多担惊险才好。”
两人越墙回店,才踏进房门放下三个穴道被制的人,高翔一扬头,却发现金凤仪昏倒在卧房门边。
正骇异间,房中又传出骆希平倒地之声——
高翔眼明手快,一撩门帘抢步而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骆希平业已自碎天灵穴,倒毙床前,头骨粉碎,洒了一地鲜血脑浆。
他当时直了眼,愣楞站了一会,才失声惊呼,两臂一张,扑上前去。
然而,骆希平气息断绝,竟已施救无力了。
高翔泪水直落,抱着骆希平的尸体,哽咽叫道:“骆大哥,骆大哥,你这样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金阳钟来不及解救爱女,闻声也跟踪人室,一见此情,也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金阳钟才如梦初醒,颤声劝道:“翔儿,不要只顾难过了,先救醒凤仪妹妹,问问原因。”
高翔拭泪起身,目光扫过毒花花盆,突见盆上有几行新刻的字迹,连忙揉揉眼,细读之下,只见盆上刻道:“偷生二十年,承厚恩,难图报,身心俱残何颜再返南荒,午刻之前,务盼远离南津,迟恐不及也。”
两人看罢,似悟似非,不禁面面相觑。
高翔环顾室中,毒果未损,也看不出格斗的痕迹,诧然含泪道:“是谁逼他回南荒去呢?难道就在我们离开客店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故?”
金阳钟道:“变故连绵,实难猜测,还是救醒凤儿问问就知道了。”
谁知正说着,金凤仪却自己悠悠清醒过来,高翔急问原因,金风仪便把鬼母婆媳出现,以及欲夺毒花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道:“当时我被那陆群仙毒烟迷昏,老骆还在房中,后来鬼母怎么走的,我怎么会解去烟毒,就不知道了。”
高翔听罢,黯然神伤,泪水又籁籁而下,道:“这么说,必是鬼母在迷昏世妹之后,进人卧室,骆大哥为了维护毒果,才答应鬼母返回南荒,将她们应付离去,并且为世妹取得解药,但他不愿回返南荒,尽可等我们回来以后再从长计议,为什么又自找了呢?”
金阳钟啼嘘道:“他守候毒果,直到我们回店,才举掌自尽,留言嘱我们赶快离开,其中定有不愿因自己残废不便,怕使我们累赘的含意。”
高翔顿足叹道:“唉!这是何苦来呢!”
金阳钟道:“事已如此,徒悲无益,目下徐纶恐已赶往青城,咱们还是节哀应变,照他的遗言,赶快料理杨姑娘和铁算子的事,即刻动身吧!”
高翔无奈,只得答应,割下一枚毒果,分为二份,喂给阿媛和马无祥服下,一面和金凤仪分别替二人行功助力运行药力,金阳钟一面叮嘱店家准备办棺木,装殓骆希平。
忙了半日,直到午刻已尽,阿媛和马无祥内毒方解,由高翔替三人拍开穴道,骆希平也盛殓妥当,金阳钟命店家雇好江船,大家匆匆收拾护送着灵枢准备往江边祭奠安葬。
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带着三盆毒花一口棺木,谁知刚出店门,迎面就碰见独眼鬼母骆大香婆媳,和一个面垂彩纱的女人,正飞步奔来。
高翔走在前面,一眼望见,暗叫:“不好!”连忙挥手止住身后众人,沉声道:“你们快走后门,到江边先登船,我来挡她们一阵。”
阿媛探问道:“那三个人是谁?”
高翔急道:“不要多问,快走!”说着,摘下铁筝迎出门外。
阿媛天生不怕惹事,哪肯离开,忙也拔出长剑,回头对马无祥道:“你们走吧!我帮翔哥,会一会这些婆娘。”
马无祥微微一怔,来不及回答,鬼母婆媳已如旋风般卷到,后面金凤仪、徐兰君和金阳钟尽都退避不及,登时全被堵在门口。
骆天香一见高翔等正要离去,不禁勃然大怒,独眼一瞪,横拐拦住了去路,喝道:“站住!先把我儿子交出来再走。”
高翔戚容抱拳答道:“大娘来得晚了一步,骆大哥他已经……”
鬼母厉声叱道:“他已经怎么样了?”
目光一扫门边棺木,突然扬掌径向棺上劈去。
众人拦阻不及,蓬地一声,棺木应掌而碎。
鬼母注目一望,脸上骇然变色,陆群仙却尖叫着扑上前去,嘶声喊道:“希平!希平!”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捶胸顿足,乱嚎了起来。
那面垂彩纱的女人耸耸肩头,冷笑说道:“骆师姊,如何?我说您大意一走,金阳钟决不会放过希平,果然不错吧?”
鬼母面上阴晴不定,独目中泪水盈盈,泛出阵阵凶光……
金阳钟厉声叱道:“姬天珠,休要含血喷人!”
一面暗中对徐兰君道:“今日难免血战,你快领两个女孩子先走,好好护着三盆毒花……”
徐兰君担心地道:“师兄,翔儿能应付骆天香吗?”
金阳钟急道:“我们自能对付,水道上的事,马当家是内行,你们催船上行,我和翔儿摆脱鬼母,就可以赶上你们了。”
徐兰君和金凤仪有些迟疑,金阳钟沉声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人妖姬天珠存心挑拨,志在毒花,今日绝难善罢,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兰君无奈,只得应允,阿媛兀自嘟着嘴不肯,经不得马无祥和金凤仪连劝带拉,四人护着毒花,急急退入客店。
姬天珠一见,大叫道:“还想往哪里走!”彩袖一拂径直冲向店门。
金阳钟探手撤出玉笔,横身拦住,喝道;“妖婆娘,休要赶尽杀绝。”笔尖一指,暴点而出。
两人一动手,迅捷无比连换了七八招,金阳钟大发神威,玉笔挥洒,将人妖逼退了丈许,徐兰君早已退入客店,从后门匆匆去了。
人妖姬天珠气得冷笑不止,恨恨道:“谅她们也逃不出手心!骆师姊,还不快动手等什么?”
鬼母怒火已炽,闻得呼叫,猛然一声大喝,手起拐落,直向高翔搂头砸下。
高翔因感于骆希平情谊,不愿硬拼,脚下一错,横移数尺,铁筝紧护要害,却没向她还手。
无升客店门前,登时爆发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金阳钟玉笔挥洒,截阻人妖姬天珠,绰有余裕,高翔独斗鬼母,却因心有顾忌,不到十招,便落了下风。
那鬼母显然被爱子死耗激得半疯,沉重的鸠头拐舞得呼呼风生,直恨不得将高翔砸成肉泥,一招紧似一招,宛如狂风骤雨,凌厉难当。
这时,正当午刻市集,街上行人,全被无升客栈门前这场血战所,吸引,成千上百的人群,远远围观,呼叫不已。
金阳钟眼见高翔渐形不支,有心要招呼他突围脱身,又不知徐兰君她们是不是顺利上了船?有心要助他一臂之力,又怀疑起那还在棺木边假哭的陆群仙也出手参战,暗暗焦急,竟无主意。
正当危急,人丛中忽然一阵惊呼:“呀!不好了,这儿又钻出一个独眼老太婆啦!”
“老太太,别推!别推!我们让路就是了……”
随着人声呼叫,不到片刻,人丛里挤出来一个满头枯发的老婆子,踉踉跄跄,直奔店门而来。
金阳钟扫目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你道如何?原来那老婆子一头乱发,独目圆睁,手提鸠头拐,无论衣着、模样、兵器……简直就跟鬼母骆天香一模一样,难分真伪。
那老婆子穿出人群,一直奔到场中,鸠头拐一举,对准高翔就是一拐,大叫道:“好妹子,打累了吧?歇一会,这小子交给老姊姊啦!”
她这一开口,金阳钟登时大喜,恍忖道:“原来是他老人家。”
高翔却一时未想透其中机关,猛见又来了一个独眼鬼母,一惊之下,铁筝疾挥,连忙硬接了一招“。
筝拐相触,当地一声响,高翔心中一动,暗道:“奇怪,这个鬼母招式虽沉,力道却甚轻……”
仓促间,挥筝出手,一连又是两记硬接硬架,才发觉这老婆子分明有意偏袒自己,处处自动挟在鬼母与高翔之间,手中拐杖,一小半对准高翔虚空假砸,一大半却在牵制鬼母骆天香。
这一来,他也猜出这老婆子是谁了。
老婆子一面狂呼大叫,一面挥拐大干,拐头指向高翔,拐尾却撞向鬼母,不过三五招,早将鬼母和高翔隔开七尺以外。
鬼母一见她形貌,也吃了一惊,拐势微顿,厉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婆子龄牙笑道:“好妹子,怎么连姊姊都不认得了?”
鬼母骇然叱道:“胡说,老娘哪有什么姊妹!”
老婆子吃吃笑道:“谁说没有?你还记不得,当年你谋杀亲夫骆化文,还是老姊姊帮你下的毒药,事才四十年,你就忘了吗?”
鬼母一听这话,脸色顿变,身形略退,鸠头拐一招“狂风扫腔”,猛挥而出。
那老婆子嘻嘻而笑,脚下一个踉跄,掉头就向人妖姬天珠奔去,口里叫道:“喂!老妖婆,你来评评理,当年要不是你这阴阳人,跟我这妹子暗生奸情,她怎会狠心毒死丈夫?现在她不认我啦!你来作个证人。”
人妖姬天珠正被金阳钟玉笔紧迫,难以脱身,闻言心头一跳,手上略慢,嗤地一声响,左手彩袖已被笔尖截断了一大片。
鬼母咬牙切齿,跟随踪又至,鸠头拐“毒龙出洞”,向老婆子背心捣到。
那老婆子好象踏上一块香蕉皮,脚下一滑,扑地而倒,口里一声哎呀,恰好遮盖了鬼母鸠头拐上的破空风声。
人妖姬天珠方自被金阳钟玉笔迫退,心神微乱,竟跟鬼母拐头撞个正着。
鬼母挫腕撤招,人妖已痛得哼出声来。
老婆子绕场一转,又到了棺木旁,一顿拐杖,喝道:“群仙,尽嚎些什么?还不快起来动手!”
陆群仙一惊,仰头脱口道:“婆婆,怎么了?”
老婆子用手一指鬼母,沉声道:“你看,那老婆娘不知哪里来的,扮成老娘模样,趁乱下手,现在已跟你姬师姑干起来啦!你快去帮忙截住她!”
陆群仙扬目一望,果然不错,当时未追细想,一携裙子,跳了起来。
老婆子一把抱起她那“从小用毒物喂养”的婴儿,顺手塞给高翔一粒纸团,低声喝道:“傻小子,还不快走!”
高翔倒提铁筝,奔了两步,回头又道:“多谢朱老前辈援手之德。”
老婆子挥手道:“别说废话,江边不必去了,最好沿江上行,照纸上行事——”
话犹未毕,鬼母发立如猖,厉吼着又扑了过来。
老婆子抡起鸠头拐,脱手向鬼母掷去,一顿足,抱着婴儿掠上屋顶,桀桀怪笑踏脊如飞而去。
陆群仙回头望见,尖声叫道:“不好啦!她抢走了我的孩子啦!”
鬼母咬牙切齿道:“老贼胚,不把你捉住千刀万剐,我就不叫骆天香了!群仙,追!”
三条人影一前二后,穿屋越脊,转瞬去远,人妖姬天珠气得连连顿脚,只得也撇下金阳钟,掠身追去。
高翔定了定神,恍如经历了一场恶梦,只得重新收殓骆希平,雇人抬到江边安葬,等到掩埋完毕,到渡口打听,才知道所雇船只,仍然泊在原地,徐兰君等人根本就没有到江边上船!
金阳钟惊道:“人妖恰于此时跟鬼母相遇,定非巧合,只怕南津城中,天魔教已经布下爪牙,你娘并未逃出掌握!”
高翔道:“她们途中若遇拦截,也应该有迹象可见,怎会无声无息失去了踪影?朱老前辈有一个纸团,且看他如何吩咐。”
于是,匆匆取出纸团,展开看时,只见上面潦草写道:“舟行缓慢,三峡险阻,魔教沿江设伏,毒花已转循武陵入川,汝二人不必追赶,可假作溯江而上,往巴县会合,切记勿乘船只。”
金阳钟看完,长嘘道:“幸亏有这位老前辈暗中相助,咱们竟没有想到,川江滩险浪急,要是乘船,岂不轻轻易易就被迫上了。”
两人嗟叹一阵,打发了船只,匆匆展开身法,沿江步行向峡口赶去。
三峡当川鄂之交,自南津关西进,已是西陵峡峡口,地势渐陡,峻岭重叠,峭壁挟江而峙,峡中一水如带,闷吼如雷,两岸密林千丈,猿啼如诉,雄浑之中,令人又有苍凉动魄之感。
金阳钟和高翔既无舟车,又无骡马,全仗着绝世武功,在万丈峭壁上,循谷道而行,途中虽有荒村野店,也只购备了些干粮食水,并未歇息。
第二十三章 八阵图中传异功
徐纶身形一起,八名蒙面老人也同时发动,呼叱之声乍起,九条人影分三面向高翔直扑过来。
高翔终于来不及再掷霹雳震天球,心一横,将震天球重又纳入怀中,转身拔步又狂奔而去。
他这一动,天火教众人一齐放了心,恶屠夫暗自骂道:“他妈的,果然是假的。”身法如箭,疾追而上。
高翔仓逞又奔了半里左右,身后呼叱连声,众人业已迫到二三丈距离,长一些的兵刃,几乎可触及背心。
正危急间,前面忽然一堆乱石挡住了去路。
那些乱石每一块都有数百斤乃至千斤重量,不知被什么人搬来放置在大江边,东一堆,西一堆,凌乱散落,毫无规律。
高翔奔到石堆边,正感没有主意,突听太行五煞老二阴魂不散大声叫道:“不好!小辈要逃人八阵图去了,快些截住他。”
这一声喊叫,反将高翔提醒,他幼览群书,久闻蜀汉时诸葛武侯曾堆石为阵,于白帝城下阻挡吴兵数十万众,昔人曾有诗赞叹说:“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事情只怕不假,难道那名震天下的八阵图,就是眼前这几堆乱石?
是真?是假?他已经无暇推论,身后徐纶已经凌空扑到,金拐挟着厉风,搂头砸落了下来。
高翔闻声辨位,头也没回,脚下一错,倏忽横闪尺许,徐纶一拐落空,砸在大石之上,蓬然巨响,只砸得石屑纷飞,大石裂落了一地。
但高翔却在这毫发之差的危境下,闪开金拐,低头奔进八阵图中。
才入石阵,并无异状,摆在四周的,仍然是那几堆乱石。
高翔惊惶莫名,继续向前又奔了数丈,蓦然间,眼前一暗,陡觉空际骄阳忽然失了踪影,迷雾起于身侧,那些乱石堆已经杏不可见,甚至连置身何处,也难以确定了。
他惊诧地停下脚步,奇怪!连阵外呼叱叫骂之声也听不见了。
石阵之中,雾霭氤氲,迷迷蒙蒙,不知起于何处?头顶日影昏暗,使人难辨东西,高翔恍惚记得入阵之初,曾见左前方三步外有一块极大的大石,谁知摸索着走了五六步,竟什么也没有碰上。
他暗暗讶忖道:“这石阵果然古怪,但不知阵中有多大范围?如果被徐纶分人堵住出口,来一个瓮中捉鳖,岂不冤枉。”
想到这里,便不肯再耽误,略为调息之后,抖擞精神,拔步前奔,认定一个方向,笔直闯去。
在他的估量,无论石阵范围多宽,只要认定一个方向走,总能穿越阵势而出,乱石堆散布再远,顶多不过半里一里而已。
哪知一口气疾行足有顿饭之久,估计最少已奔走十里之遥,满目仍是如烟浓雾,根本连石阵边缘也没有走到。
高翔抓抓头皮,自语道:“真是怪事了,我如认准只往前走,拼着走上三天三夜,就不信还出不了这阵图。”
突然,一个苍迈的声音吃吃笑着接口道:“别说三天三夜;就是走上三年,你也一样还在乱石堆中,如果不相信,尽可以试上一试。”
高翔霍地停步,扬目四顾,低喝道:“是谁在说话?”
苍迈的声音应道:“是我——一个残废无用的老头子。”
高翔讷讷又问:“您……您在哪儿?怎么我只能听见声音,却见不到您的人?”
那苍迈的声音笑道:“向左三步,前进十一步,转面朝右,就能看见老夫了。”
高翔信疑参半,果然依照吩咐左行三步,前行十一步,霍地一旋身,登时骇然一震,敢情自己立身处,仍在初入石阵见到的那几堆乱石前,只是方向改变。清晰可见大石之下,有一个浅浅的洞穴,洞口盘膝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形貌枯槁,衣袍破旧,大半个面庞,都掩藏在长长的乱发下,只露出两只闪闪发光的眸子,炯炯逼视着自己。
从那老人容貌、衣着看上去,他在这石阵中,少说也已经枯坐了一二十年之久了。
高翔暗怀戒心,遥遥拱手道:“老人家,您是谁?怎会独自坐在乱石阵中?”
枯稿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微笑反问道:“孩子,你就是高翔吗?”
高翔惊然一惊,道:“老人家怎会知道在下的名字?”
枯槁老人耸耸肩头,道:“老夫已数十年未离石阵,哪会知道你的名字,这是前天一个朋友路过,承他相告,提起近日之内,有一位名叫高翔的少年,和开封金家庄庄主金阳钟将从这儿经过,但是……”
他语声微顿,举手一指金阳钟的尸体,道:“——但你们比他预计的时间早来了半日,而且,只有一人一尸,难道那尸体就是金阳钟?”
高翔凄然道:“如此说来,老前辈不是敌人,晚辈不必隐瞒,一切恶果,都坏在早来半日这四个字上……”于是,便将竞快遇变,援手不及,复被强敌追蹑等经过,简述一遍。
那枯槁老人静静地倾听着,脸上木然没有一丝表情,但高翔却分明见他眼角正缓缓淌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
良久,才见他轻叹息了一声,悠悠道:“天意如此,在劫难逃,这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唯一令人惋惜,是他一身武学,竟未发出丝毫力量,只为了一个嗔字,就把好好有用之身,断送在滔滔浊流中,未免太傻了一些。”
高翔不解他这番话意旨何在?只觉这老人似乎对金阳钟的一切,都很熟悉,于武林事故也一点不隔膜,是以不便接口。
过了一会,那枯槁老人忽然招招手,道:“你把他放下来,好好调息一会儿,这里很安全,徐纶即使敢进入石阵,也无法找到这地方。”
高翔的确太疲倦了,手一松放下金阳钟,顿觉浑身筋骨酸痛无比,仿佛每一个骨节都要散开似的,跟着也颓废地趺坐下来。
枯槁老人黯然一叹,道:“好一个可怜可爱的孩子!空有一身超人内力,可惜却不知运用。”
说着,左袖微拂,五缕劲风,径奔高翔前胸五处大穴射到。
高翔惊呼一声,老前辈,您——”
但未及闪避,已被指力拂中,登时周身一软,倒卧下去。
那枯稿老人右手轻举,托着高翔,将他平放在地上,双掌并伸,开始由顶至真,替他缓缓隔空推拿。
他的手指和掌心,并不跟高翔的身体接触,指掌之间,弥漫着一层厚厚的紫色气流,就像是一支熨斗,在高翔浑身上下轻轻地移动。
不到半盏热茶光景,高翔便沉沉入睡,那枯槁老人却满头出现豆粒大的汗珠。
他缓缓收回双掌,抹去额上汗珠,面上皱纹恍惚突然又增加了许多,仅仅顷刻工夫,枯槁的容貌又苍老了一倍以上。
不知过了多久,高翔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石穴中已不见那枯槁老人的影子,翻身跃起,连金阳钟的尸体也同时不见了。
他骇然大惊,张目四顾,却见阵中迷雾仍然漫空浮动,但自己目力却不知怎的竟能穿透浓雾达五尺之外,石阵一片死寂,只有那枯槁老人藏身的洞口,被人用大力金刚指,刻着几行字迹,是:“余,百音居士也,昔年一念逞强,致遗无穷祸贻,故友失算,孽畜得手,罪愆无止,悔之无及,独隐石阵,旷夜追悔,数十年岁月易逝,衷心竟未得片刻宁静,此岂天意如此,终难免重涉尘土,以偿负欠焉?
“汝少年英爽,得天独厚,血仇满肩,不难报偿,听音神剑乃故友道遥真人所遗绝学,习之足堪克制徐纶,天籁之音乃平生研积之精华,以之摧毁天魔迷魂淫曲,当着奇效。汝秉赋厚于他人,聪明流于眉宇,此治世之才,惜乎竟懵然无知,而未善加发挥耳。金阳钟遗体,已由余携之而去,桂桔已失,何畏区区天火丑物,宜速仗剑挥筝,昂首出阵,挫徐纶,折五煞,大江之滨,再显身手,男儿豪气,在此一战。待魔气平,邪气流散,可重来噶峰石室,迎归金阳钟遗体,勉之励之,勿负厚望。”留字之侧,另记有出阵步数行走之法。
高翔看罢,又惊又喜,他自然万万想不到这位面容枯稿的老人,竟会是当年“宇内双奇”之一的百音居土,同时,更想不到自己在噶峰石发现的“天籁之音”,居然就是百音居士留下的绝世武学。
惊喜之余,又有一层忧虑,暗想道:“百音老前辈携走金伯父遗体,留字嘱我出战徐纶和太行五煞,他老人家固然是鼓励我不可畏敬情怯,但是,徐纶和太行五煞都非等闲人物,我本事再大,双拳难敌四手,怎能以一敌九呢?”
但他又转念想道:“老前辈难道还会害我吗?不管它,我现在精神已经恢复,纵使打不赢,难道逃还逃不了吗?”
一念及此,豪念大发,对洞倒身拜了三拜,抹去石上字迹,站起身来,依照百音居士留字,先退四步,右进七步,侧身左转,再昂然跨前十步,眼前一亮,果然又到了先前入阵的地方。
这时候,烈日斜挂西天,大约是申未西初,敢情他在八阵图中,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了。
高翔一出石阵,四条人影已凌空掠至,为首的正是太行五煞老大恶屠夫椿人龙,横钩号叫道:“快放信号,姓高的小杂种果然憋不住,又从石堆里钻出来了。”
另一名应声扬手,弹指射出一粒黑色弹丸,疾升三丈,叭地一声爆裂开来,洒了一大天黑雾。
黑雾甫现,石阵四周又有五六条人影飞赶而至,叫道:“禇堂主,势必先堵住退路,别让小杂种再躲进阵里去了。”
恶屠夫桀桀笑道:“放心,这一次他再也钻不进石缝了。”抡起金钧,搂头向高翔劈落下来。
高翔心一横,左手铁筝迎头挥起,大喝一声,右手又抽出了七星金匕。”
他挥动铁筝,本想卸去恶屠夫凌空下扑的威势,然后用金匕出手,哪知仅用了六成力量的一筝,跟禇 人龙金钩相触,竟然当地巨响,将金钩震飞脱手,直落到十丈以外去了。
恶屠夫骇然一震,翻身退落地上,低头看时,虎口已被震裂,满手都是鲜血。
高翔一招得手,自己也不解缘故,怔在当场,竟忘了出手追击。
其余四煞见老大竟挡不住一招,个个心里冷了半截,呛呛连声,一齐抽出兵刃,仗着人多,一拥而上。
高翔略一怔忡,紧一紧七星金匕,揉身进步,左手铁筝一撩,短剑疾送,对准其中最年迈一个戳了过去。
四煞见他铁筝又起,都不敢跟他硬碰,各自一撤兵刃,错步移转,准备以虚避实,再乘隙偷袭围困。三煞毒手无常秦斌正当右侧,瞥见高翔短剑出手,相距尚有三尺多,剑上冷芒,竟似已刺透重衫,令人裂肤般刺痛。
秦斌骇然,脚下迅速一转,堪堪将剑芒闪开,却不防高翔一声大喝,左手铁筝疾如旋风般又扫了回来,蓬地一声正砸在背心。
毒手无常双目一张,惨叫之声未及出口,一股血箭直喷出来,人一挺,登时倒地气绝而死。
阴魂不散冷风见了,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叫道:“点子扎手,老大,风紧,扯活了吧?”他意思说,小家伙厉害,打不过,咱们逃吧?”
哪知叫声甫落,眼前冷电一闪,高翔手中七星金匕漫空划了半个圆弧,整个肩胛,仅差半寸,就跟身子分了家。
这一来,吓得阴魂不散魂也散了,扯活也扯不了,腿肚子一阵转筋,扑地摔倒,当场昏了过去。
高翔出手不过三两招,不但震飞了恶屠夫的兵刃,再筝砸毒手无常,剑伤阴魂不散,举手投足,五煞中竟有三煞受挫,这种出人???外的威势,别说大行五煞震惊,高翔自己也同样莫名其妙。
他只记得上一次在南津关外柳村林边,自己虽然力挫恶屠夫,那全是仗着身法诡异,出手快速,趁他不防时侥幸得手,这一次却系硬接硬架,并无巧力,一举竟然震飞了恶屠夫手中金钩,难道说自己内力竟大有进境?
他一半惊讶,一半好奇,豪气轩然,一声断喝,左筝右剑同时平飞出手,寒芒劲风应手而起。剩下的两煞心胆俱裂,一个逃得快,仅被铁筝挥着一点,肩后皮开肉绽,算是负了点轻伤,另一个欲架无胆,欲避无及,短剑过处,惨哼一声,胸腹下添了一个血窟窿,眼见是活不成了。
顷刻之间,太行五煞非死即伤,饶是恶屠夫再狠,也不禁胆裂,踉跄倒退两丈,喘息道:“小杂种敢情是吃了人参果,他妈的脱胎换骨啦!”
其余三名蒙面老人都不敢再出手,颤声对褚人龙道:“教主离去,嘱令我等守株待兔,不想小杂种恁般扎手,打下去徒自取辱,不如且退。”
恶屠夫点点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但好歹要抢回尸体,才能向教主交代。”
高翔笑道:“小爷如要杀你,直如摧枯拉朽,举手之劳,但今天倒不想要你们性命,留下你们回报徐纶,叫他早作准备,暗算桑、柳二位师伯和荼毒天下同道的血仇,小爷自当寻他了断,你们若不能从此革心洗面,下次再被小爷遇上,一样难逃恶运,滚吧!”
恶屠夫此时犹如斗败的公鸡,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三名蒙面老人抢着扶起伤者,挟起尸体,一行人垂头丧气飞奔而去。
待他们去远,高翔才收妥筝剑,慢慢举步离开了江边石阵,他一面伤感金阳钟的惨死,一面仍不解自己功力何会突然增强了许多,只说是当自己倦极入睡之后,曾得过百音居士什么奇缘异福。其实,却不知道这些潜力,早在君山大会以前,就已经贯注在他身体中,只是他一直尚不知道罢了。
当他初莅岳阳,在岳阳楼上被迫魂手高翊暗施搜魂过穴之法,昏迷沉沦潭水中,几濒于死,后来在李家荒园,冷面阎罗为了救他,曾将自己苦修数十年的内力,全部倾注他体内,致使谷元亮竟虚脱而死。
高翔不知这段经过,是以从未想到体内已蓄蕴着如此珍贵的内家功力,自然更想不到化为己用,但百音居上是何等人物,乘机替他洗髓伐毛,化开内力,所以才有秉赋厚于他人……惜乎竟懵然无知,而未善加发挥……”的留字。
石阵中一日,高翔终于如梦中雄狮突然清醒,出手一战,信心倍僧,从此,踏人了武人希冀终生而不可得的境界……
高翔孤身一人,一路西上,上溯大江赶抵巴州府,距离离开南津关,不过才五天时间,访遍全城,徐兰君和金凤仪等人都还没有到达。
计算时日,她们携带毒花,又须绕道武陵山,原本就会行得缓慢些。何况自己一路疾行,毫无耽搁,前后并长,难怪先到,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候了。
高翔终日枯坐逆旅,心里无时无刻不盘算着,当见到金凤仪的时候,应该怎样把金阳钟的凶耗告诉她?她如问起尸体,应该怎样解说——心里有事,越觉得时间过得慢,好容易熬了一日,竟比过了一年还觉长久,百无聊奈,揣了些银两,信步走出客店,逛到大街。
他本来漫五目的,行了一会儿,见一座酒楼正高朋满座,呼五喝六,一时兴起,也走了进去。
么师(堂倌)见是位少年公子,连忙含笑相迎,送上楼厢雅座,高翔刚踏上楼口,突见人哈哈而起,笑道:“小兄弟,来得正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正要找你,想着就碰上啦!快来这边坐。”
高翔循声望去,登时大感意外,原来那人一脸横肉,额生双瘤,竟是凶淫无比的龙君。
这怪人前在洞庭湖中,被金阳钟所摄,暂敛凶焰,后来君山之下,被霹雳震天球闹散,以后就不知下落,想不到会突然在川中相遇。
高翔对这奇淫无比的怪人,虽然厌恶,却没有翻过脸,见他既已出声招呼,不便峻拒,只得勉强坐下。
那龙君却对高翔十二分友善,将自己酒杯满斟一杯,双手递了过来,笑道:“他奶奶的,真有意思,咱正愁一个人喝闷酒容易醉,偏偏老弟就来了,这是天意,老弟快干一杯。”
高翔接杯在手,却不饮酒,反问道:“汉江一别,多时未晤,不知龙兄一向可还顺意吗?”
龙君哈哈大笑,险些喷了一桌酒液,道:“还说呢!那一次,你把咱耍惨了,半途离船上了岸,害咱在水里泡了半夜,后来赶到洞庭,妞儿没捞到,反惹了一身骚,差一些连皮肉都给炸飞啦!”
高翔见他并不记仇,虽嫌粗鲁,倒憨得有几分可爱,顺口又逗逗他,道:“天下绝色有的是,似龙兄这般英雄,还怕没有佳人相配么!”
哪知一句话,却把龙君说得笑容一敛,突然正色答道:“老弟,你不提起,咱也正要问你一桩事。自从君山之下,咱见到金阳钟那位大闺女,直觉天下女人,都是他奶奶的粪上,从那一天起,咱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每天光喝酒,心里说不出来是他奶奶啥滋味,咱可要问问你,金家那大闺女,许了人家没有?你得说实话,这一次,再不准诓咱了。”
高翔初时一怔,继而忍不住暗笑道:“人家都说癫蛤模想吃天鹅肉,如今看来,天下果然有这件事,这蠢物也不去照照尊容,竟然动起凤仪妹妹的脑筋来了,不看你是粗人,少不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于是,下巴一抬,淡淡道:“不知道!”
龙君叫道:“说啥?不知道?小高,你别骗咱,听说你跟金家很有些交情,他家的事你会不知道?”
高翔佛然道:“谁告诉你,我和金家很有交情?”
龙君笑道:“咱正是要问问那老头儿,他那闺女若是还没有婆家,咱宁愿倾家荡产,拿宝玉堆做山,好歹把他家大闺女娶回去……”
高翔耸耸肩道:“这么说,龙兄倒是情有所钟,终身不忘了?”
龙君一拍桌子,道:“对!他奶奶的,正是这两句话,咱他妈的玩过的女人真是不少了,可就从没见过像金家大闺女一样的姑娘——”
第二十四章 噩耗
高翔远远望见,猛然一声大喝,人如天马行空,凌空迈步,瞬息欺近,叫道:“母亲、各位姑娘、各位前辈,不要慌,我来了!”
声凝巨雷震耳,人如天神下降,高翔身形甫落,铁筝一指,当先对毒蝶靳莫愁背心戳到,相距三尺,劲气已破空射至。
靳莫愁傲然不惧,柳腰一拧,手中长剑反撩迎上,娇叱道:“你来了怎么样?还不是多一个送死的……”
谁知话声未毕,突觉自己长剑跟铁筝相触,竟如卵石相击,铮地一声,长剑齐腰震断。
靳莫愁连忙住口,脱手掷出断剑,纤腰连摆,撤身退出战圈,惊呼道:“姐姐们注意,这小子又添了鬼门道!”
高翔利在速战,一声不吭,铁筝疾摆,又砸向郝玉。
郝玉是天魔四钗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生得面如粉琢,娇小妩媚,但一身武功,却在其余三钗之上。
她仅在君山之巅,见过高翔一面,那时高翔孤身撞上君山,力抗惑人心志的天魔舞,郝玉已对他十分留意,此时见他一招出手,便震断毒蝶靳莫愁的长剑,心头微惊,不肯硬接,手中剑一旋,势化“迎风舞柳”,避实就虚,反向高翔小腹撩去。
高翔俊脸一红,喝道:“下贱的东西,留你不得!”
喝声中,筝身一压,左掌疾翻,呼地劈出一掌。
郝玉咯咯一阵娇笑,纤纤玉掌一划,卸开掌力,莲足疾转,不退反进,竟向高翔怀中撞去,笑道:“我就不相信,你真的那么狠心!”
高翔掌势走空,方欲撒招换式,万不料郝玉竟欺近身边,一时欲避不及,钢牙一挫,膝盖一抬,只听郝玉闷哼——声,松手抛了长剑,双手捧着肚子,蹬、蹬、蹬直退出丈余外,粉脸苍白,摇摇欲倒。
他本是逼不得已用此险招,也是郝玉仗着姿色,料不到高翔果然铁石心肠,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这一膝盖,说重不重,刚巧撞中要紧的地方,只撞得她眼中金星乱闪,真气涣散,再也发不起狠,两眶泪水转了又转,才切齿骂道:“姓高的,我算认识你了。”一拐一拐地退了下去。
高翔脸上一阵绯红,也不答话,纤筝一抖,又扑向陆群仙。
陆群仙外表痴笨,心里却十分精明,一见高翔举手投足,连败二钗,心头早就在打鼓,未等铁筝砸到,臃肿的身子一闪,疾退三步,笑骂道:“好小子,贪多不厌,主意竟打到老娘头上来啦!老娘可不比她们黄花闺女!”
一面说着,一面探手人怀,取出一支形如黄蜂针筒的竹筒,握在手中。
金凤仪远远望见,立即高声叫道:“翔哥哥当心,这婆娘浑身是毒。”
陆群仙吃吃笑道:“浑身是毒又怎的?难道我害死了你汉子?”
金凤仪被她脏言相辱,气得发昏,手上略慢,险些被鬼母一拐扫中,连忙取出药瓶,向高翔掷去,叫道:“这是半瓶解药,好好准备着,婆娘毒狠淫凶,饶她不得。”
高翔接过药瓶,倾出一粒解药含在口中,却把其余解药递给了阿嫒,道:“大家分含一粒,小心被她毒物所乘。”
阿媛和马无祥等刚分配好解药,陆群仙已将竹管塞口拔开,迎风一晃,一蓬淡黄色烟雾应手而起,顷刻间,空际中泼散出一阵阵辛辣之味,连靳莫愁和郝玉都急急闪退到十丈以外,避人上风。
高翔闭住呼吸,凝神待变,只见那陆群仙渐渐被黄色烟雾封裹,却从浓烟迷漫中,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笑声,唱道:
“苗山瘴气比天高,
毒虫飞兽任逍遥。
自幼炼得惊人技,
马蜂阵中逞英豪。”
歌声刺耳,音律古怪,自从陆群仙歌声一起,鬼母和人妖姬天珠等尽都停手,远远退到十丈外一处小士丘上。
徐兰君目注那越来越广的黄色迷雾,关切地叫道:“翔儿,千万当心她施放什么毒物啊!”
阿媛却低声骂道:“真是惹人厌,要打就打,唱什么鬼东西……”
一语未毕,高翔突然沉声喝道:“大家快退到车里,当心飞虫!”
徐兰君一招手,带着金凤仪、阿媛疾步后退,西门销和马无祥略一迟缓,只听那陆群仙噘唇唿哨,黄雾之中,突然出现一群怪虫。
那一群怪虫,似蝗非蝗,似蜂非蜂,每一只都有拇指般大,成群列队,在黄色烟雾边缘飞绕不止,阵阵低沉的嗡嗡振翅之声,恍如闷雷滚动,声势越来越惊人。
马无祥机伶伶打个寒哄,低声对西门销道:“这婆娘擅使毒物,飞蝗蔽空,难以防备,快叫姑娘们退进车厢,闭上门窗。”
西门销匆匆应了一声,身形才转,那成群怪蜂,早已弥空而至。
高翔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铁筝飞舞,砸落了一二十只,蜂群微滞,一涌径奔马车那边去。
西门铠迅速地推闭车门窗口,跃上辕头,正待驱车人江,使马匹不致罹害,但一步稍迟,满头满脸,尽被怪蜂掩袭。那些怪蜂既大又毒,螫粗力猛,加以为数众多,杀不胜杀,可怜西门销偌大一条汉子,被蜂群围袭,只狂叫了两声;直如推金山,倒玉柱,立即从车辕滚落下来,翻腾了几下,便声嘶力竭,奄奄待毙了。
马无祥望见,心胆俱裂,蓦地厉叫一声,悄身扑上前去,双掌翻飞,先砍断马缓,驱马入水暂避毒蜂,一面解下衣衫,搂头盖脸将西门销裹住,一把挟起,也掷入江边浅水之中。
经过一番折腾,马无祥手臂、面颊上,也被毒蜂刺了三两下,但他忍住薰楚,又来协助高翔,护卫车中三个女人。
高翔的铁筝是重兵刃,飞舞起来,呼呼风生,蜂群一时倒不能逼近,沉声道:“马大哥,你不要顾我,最好赶快在芦苇中放起一把火,蜂群见火自然远避,小弟擒贼擒王,先设法制住那陆群仙再说。”
马无祥手脸俱都红肿,点点头,掏出火折子,埋头直向江边芦苇中奔去。
高翔扭头一望,见陆群仙正盘膝坐在黄色烟雾中,扯开一只皮制革囊,不住地驱放毒蜂,她那囊中毒蜂本不甚大,但一出革囊,只要绕着黄雾飞翔数匝,立刻增大一倍不止,随着陆群仙呼哨指挥,冲出烟雾螫人。
高翔筝掌交施,步步向烟雾逼近,无奈每次冲人烟雾里,都被那辛辣之气硬生生又追了回来,两眼直被黄得泪水直流,终于无法撞进烟雾中。
正在无计可施,忽听陆群仙古怪的歌声又起,唱道:
“青竹斑,节节高。
铁线丝,一条条。
不畏刀剑劈。
不俱天火烧。”
歌声方落,又掀开一只革囊,一阵蟋蟀声响,从囊中游出许多蚯蚓般小虫,怕不有千条之多。
陆群仙口中喋喋不休,一面却解开自己上身衣衫,露出一身肥肉,喃喃念道:“来啊!孩子们,饿了很久啦?但只准吃个半饱,另外还有好吃的等着呢!”
高翔注目凝视,不知她又要施展什么歹毒毒物,谁知那些蚯蚓般怪虫,爬出革囊,竟然一条条都叮在陆群仙身上,死命吸吮起来。
陆群仙一身肥肉,刹时枯萎收缩,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情,但那些奇怪小虫,却在吸吮人血之后,身躯立即肥大硕壮,竟变成千百条头角峥嵘的巨蛇,红信频吐,其状可怖。
高翔大惊忖道:“听说使毒高手,最歹毒的便是以身毒之法,这些被她用自身鲜血饲养的毒物,不但终生受她指挥,而且与她心意相通,最难除去,陆群仙放出毒蜂,又驱出毒蛇,看来是存心要跟咱们决一死战了。”
思忖之间,陆群仙突然狂笑起来,双肩疾抖,身上毒蛇籁籁落地,扬手向高翔一指,尖叫道:“去!去!去!”
那群毒蛇受她叫声指使,一齐掉转蛇头,嗖嗖连声,向高翔激射了过来。
高翔正挥舞铁筝抗拒头上毒蜂,脚下忽然又多了千百条毒蛇,登时手忙脚乱,铁筝一抡,迎头向蛇群砸去。
蓬然一声,烟尘四起,这一筝虽然砸中了七八条毒蛇,但那些毒蛇叭叭堕地,竟然分毫也没有受伤,龇牙吐信,重又卷扑而至。
蛇群未退,顶上毒蜂又接厘下落,高翔马步一弓,翻掌上劈,堪堪将毒蜂挥退,脚下一麻,险些一脚踏在一条铁线毒蛇身上。
吓得他倒吸口凉气,仰身后射,掠退丈许,浑身汗毛几乎根根都倒竖起来。
这时候,徐兰君和金凤仪、阿媛困在马车中,车辆半浸水里,有幸避开了毒蜂袭击,西门铠伤重倒卧水塘,马无祥中了蜂毒,避入芦苇引火驱蜂,旷野中,只有狂蜂肆虐,蛇群乱窜,陆群仙狂歌如哭,鬼母和天魔四钗却躲在土丘上指指点点,嘻笑漫骂。
高翔身形甫定,漫天毒蜂已紧随而到,略一缠斗,蛇群便遮地而来,真令人防不胜防。
土丘上人妖姬天珠发出呷呷怪笑,叫道:“高翔,你已到了穷途末路,还不赶快把毒花献出来?本座替你说个人情,让你自废武功,不致丧命在毒蜂蛇群之下。”
白秀文和毒蝶靳莫愁也应合讥笑道:“是啊!逞雄斗狠,有什么用处?等一会大好面目,被毒蜂毒蛇啃噬,空留得几株毒花,也不能带到坟墓里去,还是认命了的好。”
郝玉刚才吃了高翔的大亏,兀自狠狠说道:“姊姊们不必劝他了,这小子心狠手辣,咱们倒要等着看他被陆大姊的蜂蛇围食,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的呻吟声音,准比音乐还要美妙呢!”
天魔四钗你一句,我一句,讥讽笑骂,直将高翔视如俎上之肉,只待宰割。
高翔被毒蜂蛇群所困,步步后退,已退到江边,空有一身本领,竟无从施展,正感进退无路,忽见江中两艘篷舟顺流而下,舟上有人作歌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高少侠别慌,区区使毒弄蛇的泼妇,交给咱们了。”
两舟来到近处,一齐掉头,紧倚着徐兰君等困守的马车靠了岸,舱篷一掀,人影纷纷,竟跃出一二十名大汉,快步直向陆群仙奔来。
那两艘篷舟,一齐掉头靠着半浸江中的马车车缘,舱篷掀开,一二十条人影飞步登岸,竟是一批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叫化子。
那批叫化一望而知都是丐帮弟子,每人手中,提着一只竹篓,腰问插着竹笛,其中两名灰衣老丐,合提着一个蒸笼似的东西,甫一登岸,便在江边生了一个熊熊火堆,二十余人围着火堆坐下,取出竹笛,呜呜地吹了起来。
说来奇怪,自从竹笛一响,那涌向高翔的千百条毒蛇,竟一齐转头,婉蜒向火堆游去,遍地沙沙之声不绝,不过半盏热茶光景,蛇群便已退尽。
丐帮乞儿,人人都是捉蛇的能手,只见他们竹笛轻奏,长筷频伸,挟住蛇头,一个劲儿,向竹篓中塞,近千条毒蛇,转眼已被捉去大半。
陆群仙勃然大怒,喝道:“穷鬼,敢动老娘的蛇阵!”
满头枯发怒张,突然咬破舌尖,噗地向烟雾中喷出一口血水。
那黄色迷雾被她血水一催,威势陡盛,暗雾黄光连闪几闪,漫天蜂群,似受到极度鼓舞,一齐舍了高翔,成群结队,向化子们飞去。
两名灰衣老丐一声吆喝,抬起那形如蒸笼的东西,迅速架在火堆上。
笼盖一掀,敢情里面是一口铁制大锅,煮着半锅黄忽忽的液汁,火力一逼,沸沸扬扬,满天飘溢着异香,竟是蜂蜜气味。
火堆旁群丐埋头捉蛇如故,但狂袭而至的巨蜂,却被铁锅中蜜香所引,一批批尽都投入锅中,煮得吱吱乱响。
黄雾渐消。
香更浓。
两名灰衣老丐盘膝跌坐,却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唱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歌声逐渐低沉,千百条毒蛇,无数毒蜂,也渐渐消灭殆尽了。
烟雾散尽,现出赤身露体的陆群仙,面白唇青,咬牙切齿,目注火堆,不住地颤抖,她原本臃肿痴肥的身体,已被毒蜂毒蛇吸吮得枯瘪虚弱,精血所聚的毒物,竟被一群穷化子弄得干干净净。
二十几只竹篓,满盛毒蛇,一齐投入火堆,滋滋声中,火势一旺,陆群仙大叫一声,终于颓废地摔倒地上。
独眼鬼母突然厉吼,从上丘上掠空而至,高翔急忙一晃身,蓦地欺近陆群仙,抽出七星金匕,抵在她喉头上,叱道:“谁敢走近一步,我就先宰了这婆娘。”
鬼母一呈前扑之势,鸠头拐向地上一插,桀桀笑道; “小杂种,你要敢伤她一股一发,老娘也叫你们这批狗才,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高翔冷笑道:“咱们不想伤她性命,但是为了使她今后不再纵毒为恶,咱们要搜尽她身上的毒药和解药。”扬声叫道:“阿媛,你来帮帮忙。”
阿媛推开车门,兴高采烈奔来;问道:“要不要顺便废了她的武功?”
高翔道:“不必了,她的武功不值得一废,你只要搜搜她身上,凡有革囊或药瓶,一并取出来。”
同时,又运起腹语术叮嘱道:“要特别注意解药,尤其是解无形之毒的解药。”
阿媛掳起袖子,先点了陆群仙穴道,然后翻衣掏怀,凡是药瓶药袋,所有陆群仙身上的零星物品,一概搜了出来,她也无暇辨认解药种类,只要是药瓶,全部留下,其余革囊竹筒,统统丢进了火堆里。
独眼鬼母目睹媳妇受制搜身,气得连声咒骂,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高翔直等到丐帮弟子和徐兰君、金凤仪等带着四盆毒花,先后渡过了沦江,最后才由两名丐帮弟子负了马无祥、西门销,一齐退上船去,留下昏迷不醒的陆群仙,撑篙离岸,扬声道:“念在故世的骆大哥份上,今日暂留她一命,希望你们深自反省,早返南荒,远离是非之地。”
鬼母气得独眼翻白,一面急急替陆群仙解穴活血,一面切齿骂道:“姓高的小杂种,错开今天,老娘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高翔只当没有听见,指挥船只顺流而下,在江边芦苇草丛中找到东方子瑜,阴阳双剑都已经奄奄一息。
于是,忙用解药替西门销敷治毒伤,另取一枚毒果,分赠双剑以践诺言,东方子瑜含泪颔首,西门销千恩万谢,舟抵北岸,便抱着师兄告辞而去。
岸上已有丐帮弟子另备车马迎接,为首之人,却是个面目陌生的三结弟子,高翔诧问道:“怎么不见刘帮主和吕、梅二位前辈?”
那三结弟子含笑躬身道:“少侠弄错了,兄弟们并不是帮主差遣,面是奉本帮九结长老符老爷子之命,守候渡口,专程迎接少侠和令堂的。”
高翔惊喜道:“原来符老前辈也知道我们要来?他……他又怎料得到我们会在些遭遇毒阵?竟预让你们准备接应呢?”
那三结弟含笑道:“符老爷子早已得到消息,沿途均派有本帮弟子暗中传讯,昨天午后,突接飞报追骑竟是擅使毒物的陆家传人,老爷子急忙传令调集捉蛇高手,又特地令人收集蜂蜜,备办应敌之物,所以来迟了一步。”
高翔更加惊讶,忙问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那弟子答道:“符老爷子昨夜还在内江城中,现在恐怕已经先回青城去了。老人家留下话,渡过沱江,一路不必再担心追兵,但青城附近却有强敌跟踪,必须赶回去处理,不能等候高夫人,要咱们护送至内江县城,然后请夫人少侠径往青城相见。”
高翔长吁一声,笑对母亲道:“娘!符老爷子是爹爹平生最好的挚友,他都赶来过,想必爹爹也知您老人家千里返家的消息了,咱们—家就要团圆啦!”
徐兰君听了,却黯然叹息一声,面上毫无欣喜之色,喃喃道:“只怕相见之时,未必真能畅欢——”
高翔忙道:“娘,快不要这么想,过去的事,爹爹最体谅,何况现在水落石出,他老人家怎会……”
徐兰君浅浅一笑,道:“但愿如此——啊!翔儿,怎不见你金伯父同来?”
高翔一怔,几乎答不上话来,目光一瞬,却见金凤仪也正用无限讶异的神情看着他,好象他在问:“是呀!我早想问你了,我爹呢?”
这一刹那,他真是心乱如麻,脑中意念飞驰,一连转了四五个主意终于强颜一笑,扬眉道:“你们不问,我还不想说出来呢?金伯父福缘遇合,他已经——”
“他老人家已经怎么样了?”金凤仪忍不住脱口而问,眉眸之间,流露出无限关切、焦急和期待。
高翔举目凝注远方,借以压抑住满眶热泪,漫声道:“途经川东白帝城附近,遇见当年字内双奇硕果仅存的百音居士。百音前辈和金伯父师门渊源极厚,此次为了魔教肆虐重人尘世,金怕父跟百音老前辈一夕畅谈,相偕同往青海探研一件克制天火教主徐纶和密宗高手阿难陀的绝技,短日之内,恐怕无法分身。所以特命我兼程赶来会合,他……他老人家不能亲赴青城了……”
他自从来到人世,这是第一次当面说谎,话才说完,满脸已胀得通红。
幸好金凤仪并未留意,听完欣喜无限,笑道:“百音老前辈是当代奇人,我曾听爹爹提起过,据说他钻研音律,胸罗万机,立意要将武功溶于音律之中首创以音克敌之法。姑姑,你可见过那位百音老前辈吧?”
徐兰君含笑道:“他跟你师祖并列字内双奇,声名相等,自然是见过的了。”
回头又问高翔道:“百音前辈要与你金伯父探研的,是不是属于以音克敌方面的事?”
高翔忙道:“是的,正是关于音律制敌的事。”
徐兰君又问道:“你金伯父临去时怎么说?”
高翔道:“这个……啊!金伯父说:‘百音前辈嘱咐之事,十分重要,为了时间关系,他不能先往青城,一切事,请娘代他向爹爹解释,有凤仪世妹去,也就跟他亲自去一样。他和百音前辈去一趟青海,最多三五月,也就可以赶来青城跟爹和娘相聚了。’……”
徐兰君忽然眼眶一红,默然垂着,没有再说什么。
金凤仪却嘟着嘴道:“爹爹也真是,什么事必须那么急迫?就算要去青海也是顺路,为什么竟不肯来跟我们见见面再去呢?”
阿媛和马无祥心情又自不同,都喜道:“百音老前辈是多年前就名扬四海的奇人,有他老人家出面,更不用担心天火教、天魔教那些魔子魔孙了。”
高翔表面含笑,内心悲苦,支吾了几句,便特地要阿媛将从陆群仙身上搜得的药瓶逐一检视,挑出那瓶专解无形之毒的解药,谨慎地收好,道:“这东西太重要,如果落在喇嘛僧王阿难陀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天色甫亮,一行人已抵达内江县城,丐帮弟子将众人安顿在城中一家宏大客栈中,便作别而去,大家激战了一夜,都甚疲惫,略用了些饮食,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十五章 邪教火拼
不到顿饭光景,冷丐梅真果然亲自领着那名丐帮一结弟子赶回酒楼。
高翔忙间赵大娘负伤被掳经过,那名丐帮弟子所述,完全跟阿媛的猜测一般,再问他赵大娘被挟往何处。那一结弟子沉吟了一阵,答道:“当时我被其中一个家伙狠狠踢了一脚,不便再跟随查看,由另一位同门吊线(跟踪),才知道那妇人并没被带出灌县城,而是被挟往一处巨宅中去了。那地方离此地并不太远,转过几条小街就到了,门前是朱红漆的大门,左右都有一头石狮子。本帮同门终日穿街过巷,大家也只知道那儿久已是栋空宅,根本无人居住,各位如果要去查看,小的领路,十分好找。”
高翔霍地立起身来,道:“不用领路了,我知道那地方,只要她没有被害,今天夜里无论如何要把她救出来。”
阿媛奋然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苦行丐吕无垢道:“你们都去吧!老要饭手臂有伤,去了反给你们增加累赘,再说,此地已成是非之处,毒花放在这里,实在不太安全。高夫人最好携带毒花,随老要饭移居城西三义祠本帮支舵,你们救人之后,可以径往会合。”
高翔点头道:“吕老前辈如此安排,最称妥善,家母和毒花,晚辈就敬托吕老前辈你了。”
吕无垢连称不敢,当下即命那名一结弟子代携行囊,护送徐兰君先行离去。
高翔吹灯掩窗,和冷丐梅真、阿媛一行三人,踏屋疾行,不多久就找到那栋朱漆大门的巨宅。
冷丐梅真低声道:“此地既系天火教秘密联络属所,必有高手在内,咱们志在救人,能不动手,尽理不要动手,万一遭遇,务必要速战速决。千万不可耽延时间。”
三人略一打量形势,高翔领先,冷丐梅真和阿媛分左右成品字形掩护,先后越墙而人。
墙内是一片广约百丈的大花园,园中亭台山池,花木扶疏,气派宏大,但池中水已枯干,花木间丛生着没胫荒草,显见久已无人收拾打扫,这情景竟有些和云溪李家荒园有几分相似。
丛荫影下,一楼耸然,两侧是耳房,此时楼中仍是灯火掩映,人影幢幢,足见这园子里竟住着不少人。
三人蹑气而行,缓缓绕过一座假山,阿媛忽然轻啊丁一声,倏忽止步。
“呀!我记起来了……”
高翔以指按唇,嘘道:“轻声些,你记起了什么?”
阿媛道:“我记起这地方了,这就是上次赵大娘陪我住了十天的那栋空屋子。”
高翔闻言剑眉紧皱,沉吟道:“醉仙居酒楼被占,这儿又公然住着许多天火教徒,如此看来,他们发动青城之变,已经不是三朝两夕的工夫。”
冷丐梅真冷冷说道:“有话留着回去再谈,楼中人未就寝,最好谨慎些。”
高翔脸上一热,点了点头,伏腰疾行,片刻间,绕过假山,同时制住了一名守望的暗桩卡。
抵达楼前,冷丐梅真和阿媛同时止步,分隐在暗隐中担任掩护,高翔问一问肩上铁筝,真气微提,人已悄没声息飘上屋顶。
足尖才沾瓦面,矮身埋伏,游目一扫,并未见巡夜之人,于是,摄神静气,侧卧檐口,倒挂而下。
他耳目俱都锐于常人,楼檐距离窗口虽然还有四五尺远,楼中情景,业已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楼中正大排筵席,两行柚木长桌上,坐着男女老少共十余人之多,最使他吃惊的,是左首席上七个女人,赫然竟是人妖姬天珠、独眼鬼母、毒妇陆群仙和天魔四钗。
右首席上,主位坐着两名番僧——密宗第一高手喇嘛僧王阿难陀和他那粗壮魁伟的弟子阿沙密,阿沙密右侧是一个面目陌生,形貌丑恶的白发老者,以下才是擎天神剑黄承师、乾坤手冉亦斌。
两席共有男女一十二人,不但个个是武林高手,尤其令人心悸的是千面笑侠朱昆的顾忌终于实现——天魔、天火二教,已有携手合作的征象。
大魔、天火二教合作犹不足使人害怕,最使人担心的是喇嘛僧王阿难陀跟毒妇、鬼母见了面,如果毒妇替阿难陀解去无形之毒,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高翔看在眼中,惊在心里,为了掩蔽行藏,缓缓缩身,又退回屋顶。急急运起克姆巴克锁喉大法,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而楼中,却正杯盏交错,谈笑甚欢。
数巡酒过,面善心恶的黄承师含笑站了起来,举杯道:“天魔、天火二教开诚合作,这是敝教主多年希冀的一大喜事,今日教主虽然不在,阿难陀大师足可当得半个主人,席间高人聚集,令人欣庆。老朽不才,恭敬各位一杯水酒,愿贵我二教,从此如兄如弟,如手如足,携手合作,一统天下。”
众人都哈哈大笑,干了一杯,只有阿难陀垂首而坐,不言不动。
人妖姬天珠面纱拂动,也站起来说道:“方今天下动乱,群雄并起。黄老师这番话,可谓洞烛机先,跟咱们的心意不谋而合,咱们倡组天魔教,不敢说欲争雄于天下,只是想替武林姊妹们求一席之地。难得骆师姊鼎力相助,论势虽然不及天火教,论人才倒不是自夸,也免强算得武林一大门派了。不过,说起合作,不能不先谈条件,本座有句话,原想当面跟徐教主恳谈,他今天不在,大师和黄老师你们能替他作主吗?”
黄承师立即应道:“老朽人微言轻,但阿难陀大师跟敝教教主情同师友,还有这位岭南白骨门当代掌门,现任本教天字堂堂主的罗天寒罗兄,足可替教主作主,姬教主有话但说无妨。”
人妖姬天珠拿眼一扫阿难陀和那位丑恶白发老人,似有讯问之意,喇嘛僧王阿难陀仍是垂目不动,那白发老人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了一声。
姬天珠微笑又道:“奉座的意思,为求彼此互示诚意,关于无形之毒的解药,咱们自当奉赠,但金阳钟遗留下的那几盆毒花毒果,却要求拨归敝教保管。”
黄承师然道:“贵教并无中毒之人,要那几盆毒果何用?”
人妖姬天珠咯咯笑道:“这有两个缘故,第一、那几盆毒花,全是骆师姊令郎一生心血培种,骆希平现在已被金阳钟害死,师姊因人思物,不愿见毒花落人别人手中。第二、咱们陆家妹子是毒神唯一传人,一个对毒物偏爱的人,也不愿解毒的东西被别人得去,贵教同来只是下毒,从不解毒,留下那东西没用;再说咱们已经携手合作了,将来贵教需要的时候,也尽可派人来取用,这样不是很好吗?”
黄承师哑口无言,急急跟那位白发丑恶老人交换了一瞥为难的眼神,正感难以作答,阿难陀忽然霍地张目,冷声问道:“黄老师,不知姓金的那毒花毒果,也能解得了无形之毒吗?”
黄承师低声道:“这个……我们只知那毒果善解百毒,金阳钟花费多年心血,共得十余盆,是不是能解得无形之毒,却不敢确定。而且,那东西现在九天云龙妻儿手中,尚未到手。”
阿难陀霜眉一皱,道:“那就答应她们好了……”
黄承师压低嗓音,急急又道:“但是,咱们全仗罂粟之毒统御正道武林人物,如果解毒的东西落在别人之手,只怕不太好吧!”
阿难陀下巴一抬,冷笑道:“只要取得无形之毒解药,尽管答应她们,一切责任,自有贫僧负担。”
黄承师连声应了几个是,转面道:“姬教主的条件,阿难陀大师已经全部接受了,只等取得毒果,就交由贵教保管,不知道那无形之毒的解药……嘿嘿!是不是可以先给我们呢?”
人妖姬天珠故作不解,反问道:“贵教准备什么时候,才开始动手夺取毒果呢?”
黄承师笑道:“不需动手,敝教主现在已将九天云龙高天成擒获,最多一月,那高翔必然会乖乖把毒果送到本教陕南分坛,咱们手到取来,不费吹灰之力。”
高翔在屋顶听了这话,顿时机泠泠打个寒噤,惊忖道:“原来所谓变故,竟是爹爹被掳,但不知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失陷?怎会被大火教寻到隐居之处?神丐符登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高翔这时得悉父亲音讯,心里大感纷乱,真恨不得立刻闯进楼去,抓住黄承师问个仔细,但终因楼中尽是当世有名魔头,终于又强自按捺住性子。
过了片刻,却听人妖姬天珠扬起一阵鸭叫似的笑声,说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了,我们就以一月为期,只等贵教取得毒果,陆家妹子就可以把无形之毒解药奉上了。”
人妖姬天珠笑道:“不瞒各位说,陆家妹子对于使毒,向来不备解药,现在要为贵教特别配制,自是需要些时间。”
黄承师等哪里肯信,当时都露出不悦之色,阿难陀更因事关自己,气往上冲,冷笑连声道:“施主口称合作,竟不肯显示合作诚意,难道是信不过贫僧,以为不能取到毒果吗?”
姬天珠接口道:“大师言重了,南家妹子未备解药,确是实情,这就跟大师当年传人罂粟毒花,却没有准备解药的道理是一样的呀!”
阿难陀哼道:“陆施主得传毒神衣钵,想不到连心机也酷似令尊当年,本僧倒要请教,如果陆施主在不慎之际,中了无形之毒,难道也无药可解吗?”
姬天珠哂笑道:“陆家妹于是用毒的行家,哪会反被毒物伤了自己。”
阿难陀忽然面露诡笑,道:“无形之毒五色无味,防不胜防,陆施主又焉能戒备得了呢?”
姬天珠听了这话,猛然心中一动,暗地一运气,不禁神色大变。
阿难陀仰面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贫僧早料到今日之会不会顺利,已在各位刚才所饮酒液中,加了少许无形之毒,现在,陆施主总可以拿出解药了吧?”
这话一出,楼中顿时一阵乱,鬼母婆媳和四钗同时撤身离席,运气查验,果然人人真气都滞阻不通,不禁脸色立变。
鬼母独眼喷火,讯问地注视陆群仙,陆群仙也不懂缘故,惶恐地摇头道:“他……他从哪儿来的无形之毒……”
阿难陀笑道:“不瞒各位女施主,贫僧在数日之前,被人言辞相激,吞服了整整一瓶无形之毒,事后迫得以体内三昧真火,将毒液逼于心脉囊中,刚才冒毒性涣散的危险,已经强运真力,逼出一小杯毒液,渗在各位所饮的酒液中了。”
独眼鬼母勃然大怒,蓬地一顿鸠头拐,厉声喝骂道:“好一个贼秃驴!竟敢行此卑劣无耻的钩当!”
阿难陀嘿嘿笑道:“骆施主最好不要动气,擅运真气,只有使毒性发作得更快,咱们既称合作,理当祸福同当。现在各位施主都已经由不得自主,天火教却并未中毒,一旦闹翻,于各位诸多不便。”
鬼母毗目叱道:“老娘拼着毒发,今夜也叫你碎尸万段。”抡起拐杖,便欲出手。
坐在阿难陀身边的阿沙密怒目一翻,手提禅杖,也站了起来。
人妖姬天珠连忙拦阻,冷笑道:“初度结交,便拜厚赐,天火教扬名武林,果然并非幸致,现在大师的意思怎么样呢?”
阿难陀笑道:“请陆施主分赐解药,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姬天珠道:“要是她身边的确没有解药呢?”
阿奶陀合十道:“那也容易,只好委屈诸位一月之内,暂时不可运气跟人动手,先在此地休养些??候,需要何种配药之物,陆施主吩咐,自有天火教弟子协办,一月之后,配成解药,大家仍然还是合作的朋友。”
姬天珠耸耸肩,道:“大师的主意固然很好,只是有些人会等不及……”
阿难陀目光一注,道:“谁?”
姬天珠做然道:“现在守候在城外的本教总教练邙山鬼叟崔伦,和一百名熟演听音剑诀的教中武士,此外,还有两位行事不太讲理的本教护法忤逆双煞。”
她眼角一溜,见黄承师等人都现出惊疑之色,于是淡然一笑,接着又道:“他们奉命守候到天明,要是不见咱们回去,便会立刻寻到此地来,贵教虽有罗堂主和黄、冉二位老师,只怕人手终嫌不够吧?”
阿难陀冷笑道:“贫僧岂是受人恫吓之辈。”
姬天珠吃吃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话已说明,大帅定要不愿为友,只愿为敌,姬天珠也是无法可想了。”
好好一场欢聚筵席,顷刻间反目成仇,高翔听到这里,无心再听下去,一提气,纵身掠下楼顶,向冷丐梅真和阿媛招招手,疾步退人一片花丛中。
阿媛兴奋地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们翻脸,咱们去打一次落水狗岂不是很好?”
冷丐梅真断然道:“不可,天魔诸女虽然中毒,其余几个天火教高手都非易与,那个从没开过口的白发老头儿,是岭南凶名卓著的白骨门掌门,人称白骨叟,一身武功,不在鬼母骆天香之下。”
高翔也道:“还有那喇嘛僧王的徒弟阿沙密,也非等闲之辈,咱们何必置身其中,趁此机会先救赵大娘出险要紧。”
阿媛不悦道:“你们总是推三推四,顾忌太多,管它什么白骨叟黑骨叟,咱们先进去杀个痛快,能把那几个不要脸的魔女宰了,也出了心里一口气。”
高翔道:“现在别忙,他们彼此勾心斗角,一时半刻,还不会决定问题,咱们先救人,再寻机会出手。”
阿媛噘着小嘴道:“要是他们等一会又言归于好了呢?”
高翔拍拍腰际,笑道:“不会,无形之毒的解药在我这儿,陆群仙的确没有解药……”
刚说到这里,夜空中忽然亮光一闪,波地一声,如燃焰火般爆裂开一蓬银色烟花,冉冉飘散,熄灭。
冷丐梅真凝目上望,沉声道:“这是黑道中人夜里连络的银花讯号,事不宜迟,动手或是救人,都要快些!”
高翔正待转身,蓦地目光扫过楼房后侧,突见一条黑影冲天拔起,向墙外掠去。
他一摆手,伏腰倒退两步,探手取出了铁筝……
那黑影身躯魁梧,捷如兔脱,两次起落,便掠登墙头,高翔眼快,早看见那人肋下挟着一个长形包裹,颇似一个被褥裹住的人。
冷丐梅真咦了一声,沉声道:“截住他!”
他话声方出,高翔身形已起,迅若奔雷,一闪身也跨登墙头,冷丐梅真和阿媛紧跟着亦到,三人几乎同时出手,刀、筝、打狗棒分三种不同方向,疾向那人卷到。
那人万万也没想到花树丛中会忽现拦截,声也没吭,左掌挥起,反扫一掌。
一股排山倒海般劲力汹涌而出,冷丐梅真和阿媛身形未稳,一招硬接,竟被掌力逼得退落墙下。高翔抢先了半步,总算已经定了身形,铁筝正要加力砸落,突然看清那人面庞,顿然一惊,脱口叫道:“符伯伯……”声出招收,急忙一拧身,也退落地面。
那人闻声微微一怔,接着也飘身而下,惊喜地道:“翔儿,是你……”
冷丐梅真和阿媛连忙揉揉眼睛,定神细瞧,果然竟是他们正急于寻觅的神丐符登,大家都感欣喜,梅真急抄打狗棒,举掌斜搭杖头,以丐帮同门之礼相见。
神丐符登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会遇合一处?又怎会寻到这地方来?”
高翔道:“我们今天刚到,特来援救赵大娘的。”
神丐符登拍拍肋下,道:“老要饭已经得手了,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谈!”
老少四人正欲动身,楼上窗户忽然大开,那位现任天火教天字堂堂主的白骨叟倏地现身,阴阴道:“朋友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未免太把本教视同儿戏了吧!”
紧接着,人影纷乱,园中、墙头……刹时涌出数十名左手执断魂灯,右手握剑的天火教徒,遥遥将四人围住。
高翔运目望去,又见楼中擎天神剑黄承师、乾坤手冉亦斌、番僧阿沙密等均已相率追同,荒园中触目尽是天火教徒,而人妖姬天珠等也都拥在窗前,她们饮下毒酒,真气无法凝聚,只能倚楼观战,暂时置身事外。
神丐符登冷哼一声,一抖手中打狗棒,低喝道:“冲!”
身形才动,墙头上十余名天火教徒一齐举起断魂灯,嚓!嚓!嚓一阵强光迎面乱闪,耀眼生花,神丐符登两眼被强光所迷,不得已又退了回来。
高翔扬起铁筝叫道:“符怕伯跟着我,我来开路!”。
他迎着此起彼灭的闪光涌身而上,左手铁筝紧护身前,右手金匕听风辨位,疾划出手,当前一名教徒惨呼一声,应手栽落墙外。
顷刻之际,左右四五柄长剑飞将过来,高翔双目低垂,循声挥起铁筝,猛力一扫,尽被震飞。
他一拧身躯抢登墙头,天火教众无人敢应其锋,……声呐喊,纷纷退让。
高翔正招呼神丐符登等紧随突围,蓦觉眼中一花,一条人影快逾鬼铣般追上墙头,五指交弹,嘶嘶之声不绝,一蓬看不见摸不着的寒气漫空涌了过来。
仓促间,他未及细看,振臂一剑挥去,哪知剑锋过处,叮叮一阵脆响,七星金匕的锋刃分明截住那人五指,竞丝毫未能伤了他,寒风激荡,一只枯干惨白的鬼手,业已闪电般透过剑幕,伸到面前。
冷丐梅真突然急声叫道:“当心那厮的‘九幽白骨爪’!”
高翔身随意动,铁筝一带,猛砸那只鬼手,仰身倒射,重又退落地面。
及待稳住身形,这才看清那抢出急阻的人,正是阴沉的白骨臾。
神丐符登沉声道:“这老鬼十分难缠,翔儿,你和阿媛带着人另行夺路先走,我们两个老要饭的断后。”把肋下挟着的赵大娘,递给了阿媛。
阿媛有些不情愿,推托着不想接,低声抱怨道:“你们都抢着打架,偏要人家干这种背人的粗活儿,难道我就不能杀几个教匪吗?真是太看不起女人了。”
神丐符登一瞪,喝道:“丫头,你说些什么?”
阿媛连忙伸手将人接了过去,她显然有些畏惧神丐符登,既不敢顶嘴,也不敢闹脾气,嘟着小嘴,满心委屈,眼眶红红的,却不敢哭出来。
第二十六章 紫竹庵
“七年之后,姓桑的少年果然单身只剑,找到了东天目山……”
阿媛听得入神,哦了一声,插口道:“他是去报复杀父之仇吗?”
神丐符登点头道:“不错,他去的目的,原是要报复杀父之仇,但是,七年之前,芙蓉女不忍杀一个弱冠少年,七年之后,他又怎忍心杀一个倾心痴候而且有恩于自己的女郎?”
阿媛惊喜道:“那么,他们——”
神丐符登耸耸肩头,道:“正如你心里所盼望的,他们一旦相见,杀意全消,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从此,天目山麓,玉柱峰下,俪影双双,彼此都沉迷在绮梦之中。”
阿媛满意地吐了一口气,高翔却疑虑未消,紧接着问道:“他们之间,年纪相差了五岁,这样下去,会幸福吗?”
阿媛抢着道:“为什么不!只要两情相悦,五岁,又算得什么!”
神丐符登却面色一正,沉重地摇摇头道:
“不!这一次你猜错了。”
阿媛愕然道:“怎么了?”
神丐符登道:“男女之情,恰如炼金,火热之后除了溶化毁灭,总有冷却的时候。玉柱峰下神仙一般生活过了三年,芙蓉女年已三旬,那桑姓少年才满二十五岁,狂热消逝之后,崂山血淋淋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而且,自从桑姓少年做了玉柱峰入幕之宾,许许多多当年追求不到芙蓉女的正道侠士,因妒成恨,武林中愤懑讥讽的冷言冷语,不时传到天目山,姓桑的少年渐渐受了影响,欢爱之情,遽形冷落。
“任是山盟海誓,禁不得情海生波,有一天,为了一件琐事,那姓桑姓少年和芙蓉女争吵了几句,一时气愤,冲口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欠你什么?三年来,我气也受够了,姓桑的顶天立地,凭我一个年老色衰的臭女人,别想拿少爷当作禁脔俎肉。不愿意,咱们分手好了,念在你当年未杀我母亲,我也不念旧仇,放你一条生路,今后生张熟魏,尽由尊便。”
“芙蓉女听了这种绝情之言,惊然一惊,未及答话,那桑姓少年已拂袖而去。
“她当时又羞,又气,血气上冲,险些昏了过去,等到回过神来,目睹鸳枕依旧,人去屋空,抓起钢镜,才发觉眼角果然添了几丝鱼尾纹,不禁芳心寸断,纤掌连劈,房中镜面橱窗,尽被砸得稀烂。
“那桑姓少年,一时气愤,负气而走,其实行未多远,想起三年来芙蓉女待他的一片深情,自己也觉得太过份了,但他素性高做,又不肯再低头认罪,正在峰外徘徊,忽见玉柱峰后,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他慌忙回头,但是,等他再回到偕居之处,房舍院落,已成一片火海,芙蓉女浑身都沾了火焰,兀自在火光中挥臂狂笑,凄厉的笑声,入耳惊心。
“桑姓少年奋不顾身,运掌飞劈,荡开烈火,冲时火窟中,一把拉住芙蓉女,返身便奔,谁知芙蓉女淬然挣脱,翻臂一掌,竟将他打翻在地……”
阿媛忽然插口道:
“打得好……”
神丐符登恍如未闻,仍旧继续说下去道:“……那桑姓少年一连几次扑到芙蓉女身边,百般哀求,芙蓉女一概不理不睬,他想用强要挟她逃生,怎奈武功又不是她的敌手,因循迟疑之下,大火已烧到近身,结果,两人都同被活活烧死在玉柱峰下。
“事后,有人在清理火场时,找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紧紧相拥,已烧得面目难辨。
“冷观音许慧珠闻讯赶到,默然收殓了妹妹,她虽然恨透了姓桑的少年,终于将两具尸体合葬一处,亲自在墓边独坐了三天三夜,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她那夫婿只当她姊妹情深,也未便多劝。
“谁知许慧珠从此心情大变,变得冷僻孤独,不但离开了丈夫,同时也抛却了红尘,武林三姝,有如昙花一现,只在人们记忆中,留下一抹模糊的影子,随着时日消逝,大家也就把这些往事渐渐淡忘了。”
故事说完,室内一片沉寂,人人都被故事中可怜的结局所感染,每一张脸上尽是悲戚之色。
神丐符登缓缓阖上眼皮,神情木然,不知是说得太倦了?还是在沉思什么?
好半晌,高翔如梦初觉,首先开口,问道:“伯伯告诉我们这个故事,不知与紫竹庵苦竹师太有什么关系?”
神丐符登闭目答道:
“那位苦竹师太,就是故事中的冷观音许慧珠。”
高翔哦了一声,又道:“这么说,她的夫婿,也就是千面笑侠朱老前辈了?”神丐符登点头不语。
高翔不禁喃喃自语道:“难怪她庵中两个女徒,一个名叫秀儿,一个名叫珠儿,合起来,岂不正是那位芙蓉女的名讳……”
语声略顿接着又问道:“这跟我们送母亲和毒果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丐符登霍地张目,道:“你想想,她自从连遭惨变,遁人空门,数十年不问世事,连夫妻之情都断了,哪还愿意不相干的人去中打扰?”
高翔沉默片刻,却道:
“依翔儿看,也不尽然……”
神丐符登问道:
“你从何而知?”
高翔道:“苦竹师太伤于手足之痛,一时看不开,弃却红尘,性情变得略为孤僻古怪些,或许有之,但未必便真的连当年侠义天性都改变了,翔儿不久前护送朱老前辈前往紫竹庵,她不是一样承担了下来吗?据朱老前辈说,她表面越冷峻,事情越好商量,足见仍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阿媛摇头道:“朱老前辈是她的丈夫,情当然不同,咱们跟她非亲非故,突然要去借她庵堂居住,等于替她招惹麻烦上门,她哪里会答应。”
高翔笑道:“依我看,她一定会答应。”
苦行丐吕无垢接口道:“如能借住紫竹庵,自是最理想的安全之处,但咱们这么赶了去,如果吃了闭门羹,那时岂不……”
高翔道:“不会的,她虽然孤僻,别忘了朱老前辈却是个热心人,何况,他老人家身中无形之毒,我曾说过一二月内去接他,现在解药已经到手,也该给朱老前辈送去,就便托他老人家代为疏介,苦竹师太怎能拒绝。”
吕无垢想了一会,有些意动转面道:“符老大,似这般说来,的确倒可以试一试。”
神丐符登沉吟片刻,也道:“好吧!咱们就去试试运气,反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假如真能说动冷观音,将来对付天火教,倒是一大好帮手。”
商议定妥,立即收拾准备,苦行丐吕无垢亲自去叫了一桌丰盛酒莱,送到三义祠来。同时,也带回来一个消息,荒园血战业已结束,天火教遗尸四十余具,仅余白骨叟等三数高手,保护喇嘛僧王阿难陀突围溃走,二邪已经正式翻了脸。
众人得此讯息,尽皆振奋,饱餐了一顿,雇了一辆大车,四匹健马,动身上路。
为了途中方便,徐兰君和阿媛都换了布衣布裙,高翔也扮成了丐帮弟子模样,四匹马簇拥车辆,循官道南下。
四天后,抵达巴州。
高翔领着车辆,径奔城郊紫竹庵。
车马才到那片紫竹林边,高翔便约住车柄,低声对神丐符登道:“这事还须翔儿先去探探口风,以免使母亲受窘,请伯伯们委屈暂候片刻。”
神丐符登颔首道:“理当如此,听说那冷观音古怪得很,你要仔细些。”
高翔应了,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大步来到庵门口。
他在穷家三圣面前虽然力陈自信,此时真正到了紫竹庵,心里实在没有多大把握,扬头看,紫竹庵三字金匾,业已陈旧剥落,庵中静悄悄不闻一丝声响,甚至磬鼓之声,他寂然未闻。
迟疑了一阵,忽然有了主意,举掌拍门,擂鼓似的将庵门拍得震天价响。
“砰、砰、砰……”
正拍得有劲,呀地一声,庵门突开,一张清秀面庞从门缝里探同,娇叱道:“什么人?喊魂吗?”
高翔认得正是那位秀儿,当下故意一抬下巴,粗声问道:“你去禀报,就说高翔又来了。”
那秀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秀眉连皱,气呼呼道:“哪里来的野叫化子,佛门清静地,容不得你这般鬼嚷穷叫。”
高翔看看自己身上叫化打扮,心里暗笑,表面却仍旧粗声粗气道:“小尼姑,你不认得我啦?十天前,是我送朱老前辈来庵里休养,当初说明多则二月,少则一月,就来迎接,现在我是践诺而来,快去禀告老师太。”
秀儿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叫道:
“啊!你就是上次来的高少……”
下面那个侠字还没有说出口,忽然咽住话头,脸色随即一怔,又道:“阿弥佛陀,施主要见师太何事?”
高翔道:“我来看看朱老前辈是不是被你们熬油点了天灯了。”
秀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忙紧绷着脸孔,冷冷说了一声:“稍候!”转身娉婷而去。
可是,不知是有意?是无意?她却没有掩上庵门。
高翔目注秀儿背影,见她瘦削的身材,裹在宽大的缁衣内,越发显得赢弱纤小,婀娜有致,疾步行走时,柳腰款摆,风韵嫣然。
猜她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但高翔从她健步如飞的情形揣测,暗忖:“强将手下无弱兵,既是当年武林三妹门人,武功定然已登堂入室。”
一边思忖,一边不由自主,举步跨进了庵门。
进入庵门,是一片小巧精致的花圃,两条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一条通往经堂佛殿,另一条绕过殿侧,穿过一座半月形的拱门,伸入后院,大约是通往后殿云房。
这座园子,宁静而雅致,如绵百花,东一簇,西一列,靠墙角,是一丛茂密的紫竹,清风过处,摇曳生姿,予人一份超脱出尘之感。
高翔负手立在院中,脑海里不期然又想到神丐符登所述的哀艳故事,暗想:“武林三妹叱咤风云,不让须眉,如今只剩下这硕果仅存的二姊,却亦勘破尘关,埋首隐居在市井之侧,木鱼青竹,消度残生,若当夜半不寐,晚课初罢,回忆往事,不知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正嗟叹间,猛然一声震耳霹雳,起自身侧:“野小子,谁叫你闯进庵门来的?”
高翔骇然一震,急扭头,却见苦竹师太领着秀儿、珠儿,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了。
于是,连忙抱拳答道:
“我是来看望朱老前辈的。”
苦竹师太怒目一瞪,厉声叱道:“不管你来看谁,我这儿是佛门净土,你擅自闯进庵门,便是百死难赎之罪。”
高翔挺挺胸脯,道:“谁说我是自己闯进来的?明明是你徒弟请我进来,难道错倒在我吗?”
苦竹师太目光一转,尚未开口,那秀儿已吓得面无人色,双手乱摇道:“师父,我……我没有,是他胡说八道的……我只叫他在门外稍候,谁知道他就自己闯进来了……”
高翔存心要气气她们,大声道:“你叫我稍候,并没说要我候在庵门外,要是你没有请我进来的意思,临去时怎不先闭上庵门。”
秀儿哑然失语,大眼珠连转,急得险些要哭出声来。
苦竹师太面色一沉,叱问道:
“是这样吗?”
秀儿玉颈低垂,扑地跪倒,嗫嚅道:“是……是……是徒儿一时大意,忘了掩闭庵门,徒儿该死……”
高翔尚不知事情严重,接口道:“这有什么要紧,门里门外不??一样?”
他话刚说完,苦竹师太已怒目大喝道:“住口!你哪知道禅门深远,无缘难人的道理?我这庵门,数十年从无外人敢踏进一步,野小子,你抬头看看清楚!”
高翔应声扬头,一望那庵门后,竟有一列横字,写着:“禅门生死关,不渡无缘人”十个大字。
他脑念微动,突然记起十天前自己护送千面笑侠朱昆来时,朱昆曾对他说过一句“……只要她把我带进这座庵门,我这条老命就包在她身上了……”的话,这么看来,自己误打误撞走进她的庵门,也许正是天赐良机呢?
恻隐之心一起,再也装不出粗像,拱手笑道:“师太请勿责怪令徒了,刚才的确是在下无意中走进来的,不过,禅门虽然难入,在下总算有缘,师大多赐慈悲,让在下见见朱老前辈,自当立刻谢罪退出庵去。”
苦竹师太霜眉一耸,冷哼道:“你倒说得轻松,擅进庵门,本当治罪,但我当年曾立重誓,凡是领受接引进入这座庵门的,任是罪大恶极,也愿赐予赦寡,今天秀儿大意疏忽,算你命大,还不快滚!”
高翔道:“在下只求一见朱老前辈。”
苦竹师太充耳不闻,只低头对秀儿叱道:“孽障自结,须当自解,滚起来吧!”说完,领着珠儿,拄拐自人佛殿去了。
高翔见她果然冷峻异于常人,反被僵在当场,无法下台,暗想自己此来目的,竟未容出口,便遭逐退,不禁格外难过,长叹一声对秀儿抱拳一揖,道:“在下不明内情,擅入师太禁地,连累小师父,实感抱愧,但在下此来,乃系特为朱老前辈送无形之毒的解药的,师太不允许相见,只好偏劳小师父代劳了。”
从怀中取出解药,双手递给秀儿,黯然转身,向庵外走去。
秀儿本来气得咬牙切齿,见他语出由衷,不觉气已消了大半,低声叫道:“喂!你不是要见朱大侠吗?”
高翔苦笑道:“原欲相见,无奈师太不肯见允。”
秀儿低头弄着衣角,轻声道:“你真是个大傻瓜,咱们师父的脾气,不答应就是答应,口里骂得越凶,心里就越是喜欢。她老人家曾经发过誓,凡是能踏进这座庵门的,便是有缘人,刚才你要是在门外求她,一辈子也别想她会答应,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庵门,她老人家不回答你,等于已经答应你了。”
秀儿低头窃笑,招招手道:“跟我来吧!”轻移碎步,领着高翔径向后院半月拱门而行,高翔一面走,一面犹带歉意地道:“在下笨拙,刚才还自作聪明,故作粗鲁,想激师太应允入庵,言语冲撞了小师父,小师父千万别见怪了。”
秀儿白了他一眼,道:“谁怪了你啦!”
高翔又道:“刚才都怪我不好,信口胡诌,害得师太动怒责怪小师父。”
秀儿忽笑道:“你不知道咱师太外表凶狠,其实心肠最软,平时待我们甚于骨肉,但我和珠儿,却天天挨她老人家的骂,你猜我们背地叫他老人家什么?”
高翔摇头道:
“这个在下哪里猜得到。”
秀儿四顾无人,悄声道:
“我们叫她反人……”
话出口,忽然一伸舌头,叮咛道:“这话你可不许对师父说,听见了没有?”
高翔连忙点头道:“听见了!”
目睹秀儿娇憨之态,不禁笑了。
高翔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庵中只有你们师徒三介,你们平时一定很冷落。”
秀儿点头道:“晤!对了,的确不好玩,师父脾脾气又大,只有我和珠儿两姐妹,真是……”
话不说完,忽又住口,偷偷瞟了高翔一眼,意变了语气,幽幽道:“不过,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剃渡之后,一心向佛,闭门念经,只求菩萨保佑来生不要再孤苦无依,哪儿还有心情嬉戏。”
高翔无限同情地问:“你们年纪都这么轻,难道师太从来不许你们走出庵门外去?”
那秀儿忽然正色道:“你不要胡说,佛门难入,我们好不容易净性归佛,又去惹那十丈红尘的污浊之气则甚?”
高翔笑道:“红尘中,也一样有干净人,向佛在求心安,所以小师父这么就,我从没有出家的,身上都沾着臭报了?”
秀儿掩口欲笑,却又忍住了,低声道:“不跟瞎扯了,到啦!”
两人谈着,果然已走到一座雅致耳房前,这列耳房,一排三间,红木制的窗槛,糊着淡绿色的窗纸,檐下散置着三数只锦凳,花香扑鼻,清幽怡人。
秀儿指着正中间房门,努努踊,轻轻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檐下等你,再送你出去。”又把解药还人了他。
高翔道:“小师父,何不一同进去……”
秀儿一撇嘴,道:“那老头子坏死了,一张嘴,就像茅坑一样。”
高翔哦了一声,心里倒放下一块大石,他一直提心千面笑侠失昆的毒伤,现在听秀儿这么说,大约伤势无碍,否则,何来闲情逸趣,逗弄庵中小尼姑玩笑。
心情一松,举手在房门上轻扣了三下。房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道:“进来。”
第二十七章 钗横鬓乱
高翔一路留心,并未发现异状,心中稍安,问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追魂手先拣了一块大石坐下,又指着另一块大石,轻吁道:“唉!满腹愧恨,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坐下来咱们再谈吧!”
高翔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却猜不透他究竟要说些什么要紧话,他大性友爱,对这位误入歧途的兄长,始终充满了关切和尊敬,记得当他初离后山石穴,九天云龙也曾嘱咐他“长兄如父,须加友敬”,现在见他颇有悔悟之意,心里虽然信疑参半,却掩不住一阵窃喜。
追魂手高翊仰望夜空,神态黯然,接着又幽幽说道:“我自从幼年离家出走,当时年幼无知,只有仇恨偏激,艺成之后,更仗着一身武功,也不知道造了多少罪恶,终日沉缅于砍杀血腥中,几乎忘记天下还有可贵的友爱之情。直到几天前灌县城中遇见符伯伯,你及你对我这做哥哥的呵护友爱,才使我幡然悔悟,可惜,实在太迟了……”
高翔欣喜道:“不!并不迟!大哥,俗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愿意摆脱魔教,现在开始还不算迟……”
追魂手凄然摇头道:“不行了,我自知作恶多端,负义叛父,即使你能原谅我,符伯伯和爹爹也不会原谅。”
高翔道:“大哥,你千万别这样想,符伯伯嫉恶如仇,但是,他如果知道你愿意从此弃邪归善,一定会比我高兴,至于爹爹,他老人家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大哥,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带你立刻去见符伯伯去。”
追魂手仍是摇头,感叹道:“你的好意,我只有永远存在心底,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我没有脸再去见他,同时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们。”
高翔诧道:“为什么?”
追魂手苦笑道:“我和盟弟吴均,被天魔教四钗中的蓝衣妖女郝玉蛊惑,受聘为教中护法,又被毒蝶靳莫愁用药物陷害,内毒已深,难以自拔……”
高翔惊道:“啊!她们用什么毒物陷害了你呢?”
追魂手长吁道:“那是一种很难解的毒,其阴毒不下于天火教的罂粟毒丸,我自知已经万难挣脱苦海,今夜见你一面,把心里的话倾吐出来,决心自裁以谢家门,今夜一见,便是永诀,翔弟,你要多多珍重……”
高翔激动地道:“大哥不要这样想——”
追魂手眼含泪光,站起身来道:“愚兄内心愧作,生不如死,今后尽心尽孝,责任全在你双肩,爹爹和二娘面前,你就说不孝的哥哥已经……“高翔心烦意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毒蝶靳莫愁毒物,不会比罂粟毒丸更难解,我们还有一瓶苗疆无形之毒的解药和两盆毒果,都是擅解百毒的珍品,紫竹庵苦竹师太另有一种叫做琼液的解药,咱们倒可以试试,一定能替你解去内毒的。”
追魂手注目道:“毒果珍贵难得,琼液更是师太视若性命的东西,她们会给我一个罪大恶极的叛父之人服用吗?”
高翔连连点头道:“会的,我去求娘和师大,她们一定会答应,你要是不相信,我身边还有一瓶无形之毒的解药,是从毒神女儿陆群仙那儿夺来的,大哥,你先服下一粒试试好吗?”
一面说着,一面探手取出解药,递了过去。
追魂手眼中一亮,犹自迟疑道:“这解药珍贵难得,现在天火、天魔二教,都欲得之甘心,你……不可以这样浪费珍贵药物……”
高翔诚挚地道:“当时我夺取解药,只是为了朱老前辈,和防止天魔教跟天火教合流,原没有其他需用,大哥,你就快服下解药试试有没有效吧!”
追魂手仰天叹道:“唉!我对你几次迫害,你竟然一点也不记恨,反把这么珍贵的药物给了我,想起来殊令人惭愧。”
高翔含泪道:“大哥,别再想那些旧事了,来吧!服下解药试试,朱老前辈曾经服过二粒,解毒的确很有效……”
追魂手十分为难地伸手接过解药,趁高翔语声未毕,突然五指一翻,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紧紧扣住他手腕脉门,登时脸色一变,目光凶光频射,狞声笑道:“高翔啊高翔!在你聪明机警,今天也上了圈套了。”
高翔不防被他扣住穴道,全身劲力顿失,张口瞪目,愕然道:“大哥,你……”
迫魂手呸地吐了他一脸口沫,沉声叱道:“谁是你的大哥,老子在岳阳楼上未下杀手,留你活到今天,早就追悔无及,方才不过是想套问你这瓶解药在不在身边罢了,咱们兄弟之谊早就结了,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着,并指起落,一口气点了高翔七处穴道,扬目道:“吴二弟,可以出来了。”
溪边一块大石后传来几声狂笑,血手吴均漫步而出,满口赞道:“老大,真有你的,咱们结盟迄今,小弟倒不知道老大还会演戏呢!”
追魂手扬扬手中解药,笑道:“幸不辱命,解药已经到手,这小子如何处置?”
血手吴均道:“教主有令,暂时还不能伤他,因为须得用他作为人质,好逼取另两盆毒果。”
追魂手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带他去见教主。”一抖手,将解药掷给吴均,自己俯腰挟起高翔,腾身而起。
两人刚掠过小溪,突听一声厉叱:“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往哪里走!”
随着人声,三条人影从竹林中凌空拔起,一字排开,拦住去路,竟是穷家三圣。
追魂手目光一瞬,反手撤剑,低喝道:“吴老二,闯!”
双煞霍地一分,剑花陡现,分由左右两方同时举步硬冲。
穷家三圣个个紧绷着面孔,六只巨掌齐翻,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迎头击到。
追魂手一手挟着高翔,一手运剑,剑势如惊虹闪烁,招招辛辣,毫无法意,一边应敌,一边沿溪退走,血手吴均却趁机奔向竹林。
穷家三圣志切救人,舍了吴均,径扑追魂手。
高翔身上穴道被制,无法动弹,见此情形,心中大急,突然叫道:“快截住血手吴均,他身上有……”
语声未毕,追魂手剑柄疾横,猛撞在他哑穴上,话只叫出一半,便无法再出声了。
神丐符登闻声一惊,脑念飞转,已经领悟过来,但他因见追魂手一支长剑十分泼辣,如果自己再分身去追吴均,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吕无垢恐怕挡不住他,空白心中着急,一时又想不出良策。
焦急中回头一望,血手吴均已经窜进竹林不见踪影,神丐一顿足,怒从心起,双掌猛然加了十成真力,呼呼连劈两掌,反手一探,从腰带上抽出了打狗棒,厉吼道:“亮家伙,今夜好歹要摆平这畜生!”
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吕无垢忙也应声抽出打狗棒,三圣连手,棒影漫天泛涌,登时将追魂手高翊罩人.一片劲风之中。
追魂手单手只剑,渐感支拙不灵,突然一横心,振剑挥扫,脚下倒退了三大步,长剑一转,锋刃架在高翔颈上,喝道:“谁敢妄动,我就先宰了他!”
穷家三圣投鼠忌器,连忙撤招停步,神丐符登恨恨骂道:“狗畜生,你要是伤了他一根毫发,今夜也休想活着离开!”
追魂手冷嗤道:“我若要杀他,在你们三个老不死的赶到以前,早就下手了,现在解药已经到手,你等死期将至,但教主宽宏大量,只要你们愿意交出毒果,就可以放他一命。”
神丐符登怒叱道:“放屁,姬天珠那不男不女的东西,他也敢口吐狂言!老要饭捉住他时,他纵是跪地叩头,也饶不过他……”
苦行丐吕无垢忽然心中一动,抢着问道:“天魔教中尽是些无耻之徒,既无罂粟毒丸,要毒果何用?”
追魂手高栩冷笑道:“你们这般老朽昏庸的东西,怎知教主的妙用!”
冷丐梅真嗤道:“什么妙用,不过是想用毒果示惠被天火教胁待的正道人物,企图为他所用罢了,这种卑鄙的念头,简直是痴心妄想。”
苦行丐吕无垢突然岔口道:“两盆毒果,是准备留给你父亲九天云龙解毒用的,难道你连生身之父都不顾了吗?”
追魂手毫不犹豫冷冷答道:“二十年前,我与他父子之情已绝,他贪恋美色,不纳净言,死了也是活该。”
吕无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既然连父子之情都不念,心肠之硬,可想而知,咱们虽有意将毒果给了你,就怕你东西到手,言而无信,仍然不肯放过高翔。”
追魂手道:“依你要如何?”
吕无垢道:“依我之见,咱们以花换人,必须双方都不吃亏,你在此略候片刻,老要饭的返庵取来毒果,再想一个最安全可靠的方法,跟你交换。”
追魂手神色数变,冷笑道:“你的用意,是先诓住我,然后去邀约那老尼姑现来,以多为胜,算计太爷?”
吕无垢笑道:“这点你尽可放心,老要饭的一人前去,一人返来,假如多了一个人,交换之事可以作罢,高翔的性命在你手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追魂手又沉吟片刻,道:“你是想暗去布置,表面故意跟我交换,等到我取得毒果,高翔脱身,那时伏兵尽现,不让太爷带着毒果离开,是不是?”
吕无垢哈哈笑道:“何必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吧!交换之时,老要饭的愿抱着毒果,任你扣住穴道,亲自送你走出一里以外,如果途中有变,你随时可以取我的性命。”
迫魂手听了,一时竟有些沉吟不决。
神丐符登诧异地问道:“吕老二,你真要把毒果交给他换人?须知那东西关系重要……”
吕无垢轻叹道:“小弟也知道两盆毒果,关系九天云龙至深,但如保有毒果,失去高翔,即使能替九天云龙解得毒瘾,他也会忧郁终身,不复重见欢乐,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弟这般做,相信他会体谅的。”
神丐符登默默无语,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只好这么办了。”
吕无垢扬目叫道:“你考虑妥当没有?是否愿意?快些决断,转眼天色将明,挨到天亮,惊动了师太,老要饭的就无法掩遮行动了。”
追魂手心一横,终于点点头,道:“好吧!你快去把毒果取来,但你如心怀诡诈,却休怪我手下无情。”
吕无垢没有回答,身形疾转,匆匆而去。
苦行丐吕无垢去不多久,果然捧着两盆毒果,回到小溪岸边,那两盆毒果晶莹硕大,沉沉垂在枝上,相隔数丈,异香已扑鼻而来。
追魂手高翊目光炯炯注视着两盆毒果,神色显得颇为激动。
吕无垢沉声说道:“老要饭的偷取毒果,险些被庵中小尼姑发觉,咱们各凭诚意,最好快些交换,不要再耽误时间。”
追魂手精目连闪,说道:“你们共有三人,我只有单人只手,为了安全,你叫他们两人先退出一丈以外。”
吕无垢转面道:“二位就依了他吧!”
神丐符登和冷丐梅真愤愤地哼了一声,果然依言后退了一丈。
追魂手又道:“你刚才说过,愿意手捧毒果,让我扣住穴道,送我走出五里之外,这点还算不算数厂吕无垢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反悔。”
追魂手道:“好!你就走过来吧!”
吕无垢为示诚意,先取下打狗棒插在地上,徒手抱着两盆毒果,一步一步向追魂手走了过去。
神丐符登和冷丐梅真四只眼睛,睁得宛如四盏灯,瞬也不瞬注视着吕无垢沉重的步子,两人都呼吸急促,捏着两把冷汗。
吕无垢缓缓行到距离追魂手五尺左右,突然停步,道:“老要饭的都依了你的意见,你也该怛白相示,先解了高翔的穴道。”
追魂手狞笑道:“那是自然,但我必须在制住你的穴道以后,才能放他,否则,岂不中了你的诡计?”
吕无垢耸耸肩道:“你这畜生好深的心机,全不似你父亲心地光明磊落。”
说着,脚下一迈,果又跨近了三尺。
这时,两人相距,仅只二尺不到,气息相闻,已等于贴身相对。
追魂手面色铁青,显然内心亦甚紧张,冷冷道:“先伸出你的右手来。”
吕无垢扬目道:“且慢,老要饭已如约送来毒果,你那柄长剑,也应该离开高翔的颈脖了吧?你是不是想一石二乌,制住了老要饭的,再加害高翔?”
迫魂手冷笑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还须费许多心机不成!”口里说着,长剑倒垂向地。
吕无垢爽然将两盆毒果齐交左手,伸出右臂,道:“来吧!老要饭的言出随行,希望你也不要暗存二心。”
追魂手高翊这时一手握剑,一手挟着高翔,如欲腾出一只手来扣制吕无垢穴道,应该先将长剑人鞘,然后解开高翔穴道,待放了高翔以后,再制住吕无垢的穴道一同离去,但他从来生性奸诈,加上根本就没诚意放过高翔,所以并未收剑人鞘,左臂一抬,把高翔向地上一掼,闪电般伸左手,来扣吕无垢腕脉,同一刹那,右手长剑一探,竟向高翔背心插去但他快,吕无垢却比他更快。
追魂手左臂才松,高翔尚未落地,吕无垢突然一声冷哼,飞起右足,直踢高翔臀部,顿时将高翔踢得一连四五个翻滚,跌出一丈以夕l。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好个吕无垢,上身疾仰,左手一挥,两盆毒果也同声脱手掷出,大叫道:“梅老二,接住!”
人影应声暴起,冷丐梅真迎步飞出,接住了毒果,神丐符登则奔向高翔,巨掌起落,抢着替他拍开了穴道。
变起仓促,这边两人发动都快逾闪电,追魂手一剑刺空,怒火勃发,长剑一弹一拧,转向苦行丐吕无垢双腿扫到。
冷电掠过,吕无垢闷哼一声,两条腿活生生被齐膝砍断,身子重重坠落在地上。
一股求生的本能,使他暂时忘记了残肢断腿的痛楚,一双手猛拍地面,连滚带爬,恰巧又避开了追魂手疾劈而下的第二招。
神丐符登虎吼一声,抡动打狗棒,飞步迎了上来,高翔穴道初解,目睹惨状,也顾不得运气调息,匆匆提着铁筝奔了过来。
追魂手咬牙切齿,紧一紧手中长剑,接住神丐符登,两人各施煞手,舍命相扑,一时棒影剑芒,激斗了起来。
高翔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血污泥土的苦行丐吕无垢,心里一阵酸,泪水不禁纷纷滚落,一面替他止血裹伤,一面颤声间:“吕伯伯,你这是何苦啊……”
吕无垢伤中要害,断腿后又强运真力,失血甚多,脸颊上,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但他却毫无悲戚之容,反而笑道:“那小畜生,不愧心狠手辣……可是……咳!咳!我老要饭的也不是好东西……咳!这一下,他才是驼子摔筋斗——两头不着实了……”
高翔只得含泪凄笑,道:“伯伯,你失血大多,最好不要多说话,翔儿先送你老人家回庵调息。”
吕无垢双目一睁,毅然道:“不必了!老要饭的活了偌大年纪,生死事小,我要亲眼看见那忘恩负义的畜生,看他逃得过符老哥九九八十一招打狗棒法么!”
高翔扬目望去,只见神丐符登和追魂手高翔激战已近五十招,神丐虽然勇猛如虎,那高翊也同样剑招凌厉,一时半刻,还难分出胜负。
吕无垢摇头叹道:“小畜生功力精纯,令人惊心,可惜竟不入正途,这种人如不早除,将来定成武林巨孽……”
一语未毕,高翔突然沉声道:“不好!魔教援手赶到了!”
吕无垢蓦地夺力坐起身来,举目一望,果然看见一大群人,正沿着小溪如飞而至,走在最前面的,赫然竟是独眼鬼母骆天香。
心头骇然一惊,忙道:“你不要顾我,赶快去助你符伯伯一臂之力,叫梅老二速反紫竹庵,知会你母亲和老师太,看来今夜难免一场血战。”
高翔跃身而起,匆匆将话转告了冷丐梅真,抡动铁筝,上前助符登双战追魂手,冷丐梅真眼见大势不妙,一手捧着毒果,一手抱起吕无垢,飞步向紫竹庵而去。
独眼鬼母婆媳和魔教众女,显然都已服用过解药,一个个捷步如飞,不多久,便越过小溪,追魂手望见,精神大振,长剑翻飞,放手力拚,招势更加泼辣起来。
高翔虽然舞筝参战,心理上仍然感觉矛盾,铁筝出手,处处顾虑,总不愿施展煞手,是以仅能收牵制这效,对神丐符登并无多大助益。
神丐符登气得怒喝道:“高翔,势已急迫,你还在念什么手足情份,再不放手力战,索性给我退下去,让老要饭一个人收拾他!”
高翔听了这话,心里好生难过,颤声道:“符伯伯,他总是我嫡亲的哥哥……”
神丐符登嘿地一顿足,叱道:“傻东西,滚吧!老要饭的一根打狗棒,足够弄死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了!”
高翔含着眼泪,既不能弃手退回,又不愿生死拚搏,只凄声叫道:“大哥,你当真不念父子兄弟的情份了吗?弟弟纵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看在爹爹份上,快放下剑来,咱们还是一家人……”
追魂手不待他把话说完,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谁是你的大哥?谁是我的兄弟?我跟姓高的早已一刀两断,要打尽管放手相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高翔神色凄楚地道:“你一生都在忿恨中长大,难怪会这样偏激,但是,你不以我为弟,我却不能不以你为兄。”
迫魂手狂笑道:“你爱怎么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认识你,手中剑可认不得你!”反手探剑,唰地直刺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红豆江湖
正要启行,山口外突然唿哨连声,飞一般奔来一群鹑衣垢面的叫化,足有四五十人之多,扬声叫道:“前面是高少侠吗?”
高翔驻足回望,不禁大喜,敢情那群化子,都是穷家帮高手,为首的,赫然竟是当今穷家帮帮主独臂穷神刘铁辉。
彼此相见,刘铁辉感叹万分,道:“刘某去迟一步,祸延三圣,衷心实感愧疚,所以在接得梅师叔飞檄传书之后,连夜挑选帮中精英,以及驯蛇能手,赶来大白山,咱们穷家帮武功虽未必胜人,但愿能为少侠略尽薄力,对付邪恶善于用毒的陆群仙。”
高翔感激地道:“帮主如此高义,晚辈也不说客气话了,此次承苦竹师太训诲,责成扫除天火教,原不敢惊动各位前辈,不想仍劳远顾。”
刘铁辉奋然道:“这是什么话,武林安危,匹夫有责,咱们穷家帮不是自吹,既然来了,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高翔凛然动容,又道:“晚辈曾托贵帮一位同门,代查金家庄风仪姑娘和铁算子马无祥的下落,不知可有他们的确音讯否?”
刘铁辉眉头一皱,反问道:“少侠竟然还未跟金姑娘见到面么?”
高翔诧道:“自于内江城中,金姑娘不辞而别之后,咱们就一直没有得到她的音讯,帮主这话,从何而起的呢?”
刘铁辉听了这话,顿足道:“这么说来,事情就不妙……”
高翔骇然,忙问缘故,刘铁辉才又继续说道:“据本帮沦江支舵消息,金姑娘离开客栈,并未远离,那时天魔教众徒,业已兼程前往成都府,金姑娘仅在资州附近露了一次面,接着也追到成都府去了,大约去迟了一步,灌县荒园之战,未能赶上。后来本帮弟子又在剑门关附近,发现过金姑娘一次,据说仍是单人独骑,正沿摩天岭北行,刘某适于此时接得飞檄传书,总以为她一定是得到少侠北上太白山的消息,已称和赶来相见了呢!”
这番话,顿时使高翔紧张了起来,忙又问道:“贵帮弟子最后一次发现她行踪,距今已有多少时候了?”
刘铁辉盘算了一阵,道:“算起时日,金姑娘应该在十天之前就抵达大白山才对。”
高翔忙又询问飞龙活佛等人,三派掌门尽都摇头,答道:“自从咱们来到山口,并未见到金姑娘。”
高翔沉吟了半晌,叹道:“照这情形看来,除非她另有耽误,还没有来到太白山,否则,必是孤身入险,已经被天火教掳去了。”
阿媛岔口道:“怎么会呢?她为人机警,武功又高,绝不致轻易遇险,八成是因故耽误,现在还没有到。”
高翔一扬剑眉,毅然道:“咱们不必推论大多,仍照原定计划行事,请帮主这就传令贵帮兄弟,散向两翼,掩护大队前进,且等赶到莲花峰再说吧!”
由大自山人口到莲花峰,蜿蜒五十余里,只是崎岖山路,马匹行走艰难,阿媛传令各剑女,弃马徒步,鱼贯人山,三派十八名弟子紧随在后,穷家帮众,却唿哨一声,左右散开,翻山越岭而行。
这一支稀奇古怪的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既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也有油污满面的穷叫化,僧、俗家,一应俱全,几乎包括了世上各色各样的人。
大队浩浩荡荡,连绵不下一里,兼程而行,走了一个多时辰,业已置身于一片乱山之中,但奇怪的是一路竟毫无风吹草动,平静而,过。
行进问,高翔凝目前眺,但见一峰挺拔人云,上丰下锐,形如莲蓬,山路至此也突然宽敞起来。
转过一座山腰,地势更霍然开朗,只见峰下是一片广场,广场上建着不下百栋房舍,鳞次栉比,宛然自成镇集,迎面一座巨大石碑坊,上面赫然漆着“天火神教陕南分坛”八个泥金大字。
这时候,石碑下,已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由场边直达峰脚,怕不有千人之众。高翔等人才转过山腰,脾坊上高挂着的四串百子鞭炮,立即劈劈啪啪响了起来,接着乐声四起,奏的亦是“迎宾之曲”。
秀儿、珠儿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不期相顾笑道:“咱们大约来得不是时候,人家正在办喜事呢!”
阿媛冷哼了一声,道:“喜事?他们在赶办丧事,一个个都活得嫌腻了。”
高翔却淡淡一笑,轻声道:“大家不要惊诧,也不要议论,以静制动,方是上策,三位掌门人和媛妹请传令,叫大家装得自然一些,且看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
剑女们和众弟子得令之后,人人从容举步如故,由丐帮弟子分左右护卫着,缓缓向场中行去。
石碑坊下,并肩排列着四张锦披大椅,高坐着男女四人,由左至右,顺序是:喇嘛僧王阿难陀、天火教主徐纶、人妖姬天珠和独眼鬼母骆天香。
锦椅之后,立着天火教一流高手,诸如白骨叟罗天寒、番僧阿沙密。太行五煞、毒妇陆群仙,以及黄承师、冉亦斌……等不下二十余人。
其中出人意料的是挨在黄承师左边,立着一个身着黄衫的英俊少年,肩插长剑,气宇轩昂,场中上千武林人物,就只有他脸上垂着一幅黑纱。
高翔冷冷打量了那人一眼,轻声对阿媛道:“那面垂黑纱的人,就是金家庄叛徒史雄飞,等一会要特别留意,不能让他漏网榴了。”
阿媛点点头道:“放心,他跑不掉的。”
说着,举手一挥,百名剑女霍地停步,一齐举手拉下晶墨风镜,抽剑出鞘,五十人一列,严阵而待。
天火教主徐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摇手道:“孩子们,都是自己人,不必大紧张了,老夫算定你们近日将至,特地把本教开坛之期提前,诸位既是天火教贵宾,不要客气,稍休息一会,马上就要开席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目光闪动,向剑女队中搜视,最后颇显诧异地问道:“怎么?苦竹师太和一些老朋友们怎么竟不肯赏脸?”
高翔跨前一步,冷冷应道:“师太乃世外高人,不屑再沾红尘,高翔应约前来,你若自认还是个人物,就赶快与咱们放手一战,以定胜负。”
徐纶哈哈笑道:“好一个傲气不屈的孩子,你母亲是老夫同胞妹妹,舅甥之间,原只是说笑闹着玩玩的,怎么竟当真起来!今天舅舅开坛大喜,过去的一切误会,都不必再提了,一家人总是一家人,你瞧,舅舅安排如此盛大欢迎场面,等候你们来同饮一醉,从此,天下就是咱们舅甥的了,来人呀!快替客人们安席设座。”
左右十余名教徒应声而出,搬桌子,拿椅子,正要走过来,阿媛突然素手一挥,那百名剑女各翻长剑,当胸疾划半个弧形,只见百道寒光绕体而生,十余名教徒吓得连忙停住了脚步。
高翔摘下铁筝,朗声道:“我等千里应约而来,只求一战,天火教既然人多势重,又何必行此诡诈诱骗的手段,你要是再故意拖延纠缠,别怪我们要先动手了。”
当前情势,高翔等区区百余人,跟天火教相比,至少少了十倍。但这话一出,三派门下和五十余名丐帮弟子,却毫无一丝畏怯之色,各自撤刀抽剑,凝神而待,准备动手,在他们脸上,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神色,面对强敌竟如无物。
天火教主徐纶也不生气,仰天大笑道:“孩子,凡事不可大倔强,你可以不听舅舅的话,难道连父亲的话也不肯听从么?来!我先让你们父子见见面再说。”
回头挥挥手,人群闪处,一辆轮椅缓缓推了出来。
高翔抬头一看,心神猛震,原来那轮椅之上,端坐着一个瘦削、枯槁、茬弱、苍老的老人,脸肉凹陷,两眼无神地凝视前方,一头斑白的头发,随风飞舞——这老人,他太熟悉了,哪怕隔上一万年,他也能清晰地记起他的一毫一发,每一丝银发,每一条皱纹……他,正是含辛茹苦,忍辱偷生将他藏在后山石洞养大的父亲九天云龙高翼。
父子天性,不由他不动情,高翔一见父亲,浑身一阵颤抖,身不由己跪了下去,颤声叫道:“爹爹……”
轮椅缓缓推到近前,阿媛的目光跟那随侍椅边的一个老人一触,登时也不由自主轻呼出声,叫道:“咦!高老爹,您也在这儿?”
那紧随轮椅侧面的老人,正是义仆高升,但他却仅向阿媛微微点了一下头,神情一片木然,并没有说一句话。
轮椅上九天云龙听得呼叫,身躯猛然一震,立即摆头四顾,两眼发直,急叫道:“翔儿!翔儿!你在哪里……”
高翔霍地立起,刚要扑上前去,突然人影一闪,天火教主徐纶已快如电掣般欺身过来,一探手,抚着九天云龙的肩头,柔声道:“天成兄,先不要太激动,翔儿老远赶来,慢慢有的是时间叙谈,他已经很累了,你为什么不叫他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呢?”
高翔急急收住前扑之势,双拳紧握,厉声叱道:“徐纶,放开手,你敢伤我爹爹!”
徐纶充耳不闻,仍然微笑着对九天云龙说道:“你们父子相依为命,前后近二十年,短暂一别,又获重聚,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本教已替你们准备好百桌酒席,但翔儿却偏偏不肯领情,实在大教我这做舅舅的脸上挂不住,天成兄,你为什么不劝劝翔儿呢?”
九天云龙显然目力已经丧失,瞠目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凄声叫道:
“翔儿……”
高翔连忙应道:
“爹!孩儿在这里。”
九天云龙泪光隐隐一闪,挥挥手道:“孩子,大势如此,夫复何言,听爹的话,先坐下来吧!”
高翔热泪满面,凄苦地低下头去,应道:“孩儿谨遵爹爹的话,但是——”
徐纶不待他把话说完,一阵畅笑,喝道:“来人呀!设席。”
十余名天火教徒快步上前,安席设位,片刻齐备,阿媛等虽然恨得牙痒,奈因九天云龙被制,只得强行忍住一口气。
广场之中,顷刻间设下了百余桌酒席,近千名被天火教毒丸控制的武林人物,一个个宛若木偶,依次就坐。
天火教主徐纶志得意满,特地在主席上为九天云龙高翼设了座位,指定教中高手作陪,两名番僧和人妖姬天珠、鬼母婆媳、天字堂、火字堂各堂主,均各按顺序人席,高翔和众女以及丐帮、三派门下,亦均各有专席,筵开百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极尽丰盛。
这情势,对高翔来说,自是一种屈辱,他们千里赶来,竟成了天火教开坛大典贺客,其内心愤懑,不难想象,但,一切都碍着父亲九天云龙的安危,只好极力忍受。
高翔暗中用腹语通知阿媛和众人,不可动用桌上酒菜,大家只是木然的坐着,心情沉重地等待事情的演变。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徐纶含笑起身,举杯说道:“今日本教升坛,行道天下,与会同道中,包括黑自两道各门各派英杰,聚于一堂,足见普世归心,共尊天火,老夫吞列掌教,借此良会之机,为各位英雄引见几位新人本教的老少俊杰,希望从今以后,彼此同心,共享荣华。
一阵掌声,徐纶左手一抬,道:“这两位,乃是西藏密宗顶顶大名的僧王阿难陀大师和高足,从今天起,阿难陀大师便是本教护法法师,各位同贺一杯。”
又是一阵掌声,群雄起立,都干了一杯,阿难陀师徒不住嘿嘿而笑,昂然落坐。
徐纶又举起右手,道:“这两人,乃是南荒盛名盖世的独眼鬼母骆大侠和毒神传人陆大娘,自今日起,已受本教礼聘荣任教中??法,各位同贺一杯。”
掌声中,徐纶继续引见:“这位是从前天魔教教主姬大侠,从今天开始,捐弃原教,归并天火教,荣任本教副教主……”
“这一位是岭南白骨门掌教罗大侠,业已捐弃己教,归并天火教,荣任本教天字堂堂主,同贺一杯……”
“这一位是太行金钩褚人龙禇老师,荣任本教火字堂堂主……”
“……”
阿媛等人等得不耐,趁他正自洋洋得意,口沫横飞地显示教中实力之际,暗地一推高翔,低声问道:“翔哥哥,咱们怎么办?难道当真就此喝酒归顺,也向天火教讨个一官半职吗?”
高翔沉声道:
“稍安勿躁,势迫如此,不能轻举妄动。”
阿媛哼道:“不妄动?就这样甘心听他大吹法螺,等于是在奚落咱们,你也不看看,丐帮弟子渐渐都显得不耐烦了。”
高翔轻叹一声,道:“我何尝又耐烦,但爹爹落在他们手中,咱们一动手,他老人家……”
刚说到这里,语声忽然顿止,原来这时候徐纶正含笑扶起九天云龙,扬声向席间群雄说道:“这一位,各位想必早已熟知,九天云龙高大侠,侠名远播,身居青城三老之首,也是本教主的妹夫,高大侠早在十八年前便已投入本教,那时只因碍于二老下落不明,才一直密而未宣。”
全场千余人听了这话,顿时雅雀无声,肃然倾听,远远似乎有人轻轻诧讶地发出一声惊呼……
徐纶目光流转,继续又道:“高大侠与本教主谊属至亲,自是全心要支持天火教,年前打听出青城二老藏匿在星宿海噶达素齐峰顶,高大侠不辞劳苦,跋涉赶去,一夜之间,毅然手刃了两个不识时务的老贼,从此才正式人盟本教……”
群雄中发出一阵惊愕而鄙夷的私语,许多人脸上都流露出讥嘲不屑之色,甚至有人低声议论道:“原来九大云龙早已投入天火教,竟瞒了咱们将近二十年。”
青城二老讯息杳绝,原来竟是这么回事,人心险诈,可惊可畏……
九天云龙高翼木然痴立着,既未承认,也没有抗辩,那一双痴痴直视的眸子中,泪珠流转。
徐纶微微一顿,大声又道:“高大侠对本教功不可没,从现在起,由本教聘为监教,其职位仅次于教主,在天火二堂堂主之上,各位应该同贺三杯。”
番僧阿难陀等人首先鼓掌,许多馅媚之徒,亦举杯高呼:“敬高大侠三杯!敬监教三杯!”
徐纶亲手满满斟了一杯酒,递给九天云龙,九天云龙木然不动,立在他身边的高升代他接了过来,含着热泪,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九天云龙眼一闭,两滴晶莹泪珠,噗地滚落在衣襟上,伸出颤抖的手,接了酒杯。
徐纶面带狞笑,扬声道:“高监教为了本教,隐忍多年,到今天才算功成圆满,所以他太激动了,大家干杯。”
群雄纷纷举起酒杯,方要就唇,突听得一声厉喝:“且慢!”
喝声宛如平地一声霹雳,群雄俱为一震,有些人连酒杯都脱手摔在桌上。
几千道目光循声望去,只见高翔昂然从席上站了起来。
高翔面色一片肃凝,颊上泪痕宛然,面向天下群雄(实际上都已成了天火教奴仆)朗声说道:“徐纶老匹夫歪曲事实,构陷家父于不仁不义之境,其中因由,在下如不明言,诸位未必了然。”
他目光如炬,迅速在群雄脸上扫了一遍,剑眉轩动,又道:“家父素为正道武林期望所寄,久受天下仰慕崇敬,自然遭到徐纶匹夫的嫉恶,所以,远在二十年前,老贼就处心积虑,陷害家父……”
接着,又把二十年前九天云龙暗中毒计,被罂粟毒丸所害,如何含辛茹苦,忍辱偷生,将自己抚养长大,后来又如何屡受胁迫,如何嘱令自己往星宿海送讯,可惜迟了一步,青城二老已遭毒手……这些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天火教主徐纶嘿嘿笑道:“傻孩子,你虽然编造了这段引人人胜的故事,无奈难以令人相信,老夫倒要请问你,当年向你父亲暗中下毒手的人,又是谁呢?”
高翔怒目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徐纶耸耸肩笑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爽快说出来呢?”
群雄附和鼓噪,都叫道:
“是啊!谁下的毒?怎不直说?”
“九天云龙是何等身份,那下毒的人,必非等闲,他是谁?快请说明……”
高翔把心一横,一字一顿道:“那下毒的人,就是我母亲。”
群雄都骇然,登时肃静了下来,天火教主徐纶却扬声大笑道:“这倒有趣得很,天下尽多不孝的儿女,倒还没有听说过,儿子当着天下人面前指控自己的母亲是下毒凶手的事,这真可以收列入笑话奇谈中了。”
高翔被他一阵讥刺讪笑,羞得满面通红,他本来就不善雄辩,一急之下,就更说不出话来。
阿媛替他着急,忍不住跳了起来,接口道:“儿子指控母亲固然可笑,但做哥哥的逼迫自己妹妹向人下毒,以遂狂念,更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不觉得羞耻,还坐在那儿混充人物呢!”
徐纶一愣,脸上也不期然泛起一抹红晕,嘿嘿冷笑了两声,转开话题,道:“过去的一切,不提也罢,今日本教荣典,天成兄,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呢?如果高兴,就请干了杯中酒,咱们还有其他庆祝活动呢!”
九天云龙默然无语,好半晌,才仰起头来,缓缓说道:“徐纶,杀人不过头落地,老夫已忍辱低头,你为什么还要如此肆意凌辱于我?”
大火教主傲然冷笑,沉声道:“笑话,本教主礼聘你为监教之职,荣宠逾过他人,难道你竟不识抬举?这也不要紧,你不领情,本教主仍可收回任命,只是,你可不要忘了咱们今晨的条件。”
九天云龙听了这话,脸色连变。
最后,终于长叹一声,举起了酒杯。
高翔大叫道:“爹!士可杀不可辱……”
九天云龙脸一抬,泪水纵横,颤声道::“孩子,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十八年非人生活,我还留恋这人世干什么!”
高翔位道:“但是,爹!求您老人家不要为了翔儿,甘心受辱,翔儿宁可死,也不愿屈辱求生……”
九天云龙摇摇头,泪水泉涌,道:“这次爹并不是为你,爹只是愧对你金伯父,不愿再害他子嗣断绝,孩子,忍受一些吧!你凤仪世妹,已经落在老贼手中了……”
这话一出,高翔和阿媛都不禁骇然一震。
就在这时候,那名挨坐在擎天神剑黄承师左边的黄衣少年突然挺身而起,迅捷无比地欺到九天云龙身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喝道:“姓高的,你说,金凤仪怎么样了?”
高升双臂一振,猛然用尽平生之力,向那蒙面少年劈出一掌,叱道:“小杂种,放开手!”
那黄衣少年左手轻轻一拨,高升掌力顿时走空,蓬然一声,一桌酒菜立被打翻,众魔头尽都撤身跃避。
徐纶怒目一瞪,喝道:
“雄飞,你要造反了?还不快放手!”
黄衣少年一翻手,拔出长剑,厉吼道:“造反就造反!”手起剑落,疾向徐纶扫了过去……
剑光过处,徐纶措手不及,急忙一抖大袖,闪身欲退,虽避开了要害,一条仅余的右腿,竟被长剑摇断。
血光洒处,天火教主双腿俱失,扑翻倒地,幸得喇嘛僧王阿难陀顺手拉了一把,才算没有灰头上脸,但断腿之痛,已使他浑身战抖,自己点住了腿部穴道,厉喝道:“拿下这叛门小杂种,死活不论!”
黄衣少年扯下面纱,掀开头巾,冷笑道:“史雄飞叛师欺祖,已被处决,徐纶,你再仔细看看姑娘是谁。”
头巾掀落,一蓬秀发披垂下来,高翔等人齐声欢呼,原来那人并非史雄飞,却是据称已落在天火教手中的金凤仪。
金凤仪一只手拉着九天云龙,一手仗剑振腕摇动,剑光耀眼生花,就在主席边动起手来,满场群雄顿时大乱。
高翔急摘铁筝,沉声道:“秀儿、珠儿两位快助金姑娘,媛妹领剑女冲上去掩护,丐帮和三派门下把住退路,一场混战势所难免了。”
分派定当,场中已出现一片混战,擎天神剑黄承师刚撤出佩剑,冷不防被身边的乾坤手冉亦斌一掌从腑下拍出,蓬然一声,正中肋间,只打得他长剑坠地,踉跄前冲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金凤仪趁机移步,抢过席侧,猛听一声大喝:“丫头,哪里走!”声出人到,一股强烈劲风当头袭到。
金凤仪偏身侧避,一见那拦路的竟是粗壮高大的番僧阿沙密,芳心暗急,逼不得已,只好把九天云龙高翼交给了冉亦斌,急道:“老前辈,暂时不要突围,先采守势,待我料理了这番僧再说。”
冉亦斌点点头,仗剑护住高翼,金凤仪已展开长剑,跟阿沙密激斗在一起。
大火教下白骨叟罗天寒、大行五煞、鬼母婆媳和人妖姬天珠等都已经钗横鬓乱拿出兵器,围了上来,幸得阿媛率领百名剑女冲到,紧紧在九天云龙四周结成一道圆阵,秀儿、珠儿两柄长剑如闹海蛟龙,一左一右抢入,恰好替金凤仪挡住了两侧。
混战之中,高翔倒提铁筝,飞登一张桌面,气凝丹田,大声叫道:“各位英雄高人听清了,正邪不两立,天火教恶贯已满,眼看即将覆灭,各位平时深受毒刃迫害,何不趁此良机,一吐积忿,为武林公义,为自己报私仇,一举两得。”
众人听了,都抬起头,两眼发亮,但转瞬间又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竟无一人挺身而出。
高翔又叫道:“你们是担心内毒已深,难以化解吗?不要紧,等消灭了天火教,紫竹庵苦竹师大答应分赠琼液给各位服用,能够暂时压制毒瘤不发,然后再广植毒果,为各位解除内毒,天火教罂粟毒丸已有解药,各位大可不必顾忌。”
一连叫了几遍,群雄中仍然无人响应,四周天火教徒众,却已如潮水般涌进场中,金凤仪等人和百名剑女,以寡敌众,很快就被人潮遮断,情势十分危急。
惨叫之声,此起彼落,扼守退路的丐帮弟子和三派门下,已经抵挡不住人多势众的天火教徒的压迫,死伤累累,从广场边步步缓退,即将不支,而天火教徒仍然如蜂队蚁群般,由莲花峰两侧汹涌而来。
高翔眼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提起铁筝,正准备投入战圈,舍命一战,突听近处一名高大的灰袍老人沉声叫道:“高少侠,请等一等……”
高翔注目问道:“前辈是谁?有何指教?”
那灰袍老人激动地前行几步,拱手沉声道:“老朽是大名府鹰爪门一名不中用的废物,十年之前,不慎被天火教毒丸所害,忍辱听命于徐纶,我们不肯出手助少侠抗拒天火教,实有难言苦衷,高少侠能够见谅吗?”
高翔苦笑道:“人各有志,岂能勉强,但是在下却不明白,有此反抗的机会,诸位为什么竟情愿袖手放过呢?”
灰袍老人黯然道:“少侠既知我们被毒丸控制,非九药不能延续生命,想必也知道一旦药丸不继时,所遭受到的痛苦?”
高翔颔首道:“在下自能体会得到。”
灰袍老人垂首道:“不瞒少侠说,我们这次来到太白山,身边药丸已被天火教悉数收缴,声言须等今日大典之后,才能继续发给。在场同道,绝大多数,已经一日未曾服过药丸,咱们虽有同仇敌汽之心,无奈功力已失,形同废人,是以无力相助少侠……”
高翔仰天长叹道:“天火教真是好阴毒的手段,前辈请稍退,由在下等舍命一拼,咱们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如何,也要替武林同道出此一口恶气。”
说罢,拱拱手,长啸一声,挥筝投入战圈。
他此时已存偕亡之念,出手奋不顾身,铁筝挥处,天火教徒纷纷倒退,不多久,便被他杀开一条血路,跟独臂穷神刘铁辉会合在一起。
刘铁辉业已杀得遍身是血,急急道:“敌众我寡,少侠还是知会她们集结在一处,先夺路脱身要紧。”
高翔举袖拭去颊上热泪,苦笑道:“现在已陷重围,四下全是天火教徒,全体突围,已无希望,晚辈身边还有一粒霹雳震天球,请帮主下令贵帮弟子和三派门下准备,待晚辈掷出震天球时,同时发动,或者还能冲出险地。”
刘铁辉愤然道:“少侠这么说,是视丐帮中全是贪生怕死之徒了?少侠不走,丐帮弟子决不离开莲花峰!”
高翔道:“与其同死,不如为武林留下一线生机,晚辈只有一粒震天球,前辈万勿意气用事……”
刘铁辉佛然不悦,不再答活,却振臂大呼道:“丐帮弟子听着,生死事小,全节事大,帮中弟子谁要是活着离开莲花峰,便是祖师父座前罪人。”
丐帮弟子死伤逾半,剩下的二十余人,听了这话,同声呼应,土气顿盛,一阵狂砍猛杀,竟然又将摇动的阵脚稳住。
高翔无奈,运筝如飞,又冲到飞龙活佛面前,急叫道:“三派门下请准备夺路突围,看晚辈的霹雳震天球出手,大家便合力冲突……”
飞龙活佛未等他说完,即拦住话头,畅笑道:“高少侠,既有霹雳震天球,何不多杀几十名大火教徒,三派门下虽然不中用,但想来还不会不如穷家帮兄弟吧!”
众人临危均不愿偷生,情势虽然危殆,仍然奋战如前,又过了片刻,地上已躺满了尸体,环顾三派弟子,已不过仅余下五六人而已。
高翔一咬钢牙,正待取出怀中霹雳震天球,谁知目光掠过,忽见对面山腰上宛如两朵黑云般冲下两匹骏马,前面马上一个漆黑大汉,手中舞动一根熟铜大棍,一路打将进来,阻路的天火教徒,呐喊一声,纷纷退避,无人敢樱其锋。
高翔眼快,早认出前面那大汉竟是一身刀剑难伤的龙君,正感诧异,又见龙君马后,一骑斜冲而至,马上坐的,却是铁算子马无祥。
马无祥手中铁算珠疾如飞蝗般射出,一面扬目四顾,大声叫着:“高少侠!高少侠!”
高翔忙应道:“马大哥,小弟在这儿。”
马无样一眼瞥见,急急对龙君喝道:“老弟,瞧见没有,高翔在那边。快冲!”
龙君狂笑一声,铜棍飞舞,拨马直向高翔这边冲来,叫道:“高翔,你倒好,前次在酒楼撇下咱家溜了,这次有热闹好戏,也不知会咱家,这样不够朋友,等一会打完架咱们再算胀。”
马无祥一骑冲到近前,滚鞍落马,皱眉问道:“敌人势大,你怎么还不施展绝招?”
高翔一愣,反问道:“绝招?什么绝招?”
马无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团,塞结高翔,沉声催促道:“这是百音老前辈嘱命交给你的,赶快照书行事。”
高翔展开字团,只见上面仅仅潦草的写了八个字:“天籁之音,功能振奋。”
高翔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匆匆收好字团,嘱咐道:“马大哥,请替小弟护法。”
马无祥点点头,立即招呼龙君下马,两人并肩挡在高翔身前,高翔长吸一口真气,盘膝席地而坐,铁筝横置膝上,手拨筝弦,叮咯两声脆鸣,四周喧腾之声登时一静。
只见他垂目端坐,缓缓捻弹,一缕缕悦耳音响,随着他指尖缓缓流动泻出,其音柔而不急,仿佛春暖花开,小桥流水,意境安怡而憨静,筝音飘忽,调气解愤,一片祥和。
说来奇怪,筝韵送出不久,场中杀伐之气竟像突然消失了许多,无论天火教徒众或剑女们,都似深深被音律所感染,出手之际,已大非先前凶猛凌厉了。
受影响最大的是那近千名被罂粟毒丸压迫了多年的武林人物,一个个侧耳凝神倾听着,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也由恐惧而平静下来,那大名鹰爪门高手灰衣老人,目光连连闪动,似乎颇有领悟。
突然,高翔指掌起落,疾拍快拨,刹那间,筝音突变,满耳铿锵,宛如狂风暴雨,万马奔腾,铁骑驰骋,刀枪相交……
这一阵急迫音调弹奏不足盏茶之久,近千名武林群雄,忽然人人呼吸急促,脸上红光遍布,个个磨拳擦掌,咬牙切齿,形状激动,似要攘臂而起。
马无祥悄声向独臂穷神刘铁辉道:“帮主,请立即传话,告诉姑娘们留意,众怒之下,务必要镇静协助……”
刘铁辉刚将话传过去,高翔已开始随着韵,漫声吟道:“头可断兮,血可流;宁玉碎兮,勿蒙羞;君本奇男子兮,奈何马牛……”
吟声未已,那灰衣老人突然振臂大呼道:“朋友们,听见了吗?忍辱蒙羞许多年,这笔血债,该向天火教算一算了。”
一呼百诺,近千名武林豪雄,不知从哪里重新获得了力量,一声呐喊,千手齐挥,拔刀抽剑,疯狂般直向天火教徒扑了过去。
众志成城,这些武林英杰,都是被天火教罂粟毒丸所害,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刹那间爆发开来,其势如排山倒海,猛不可挡,人群一卷,任是喇嘛僧王、独眼鬼母武功再高,也难以阻遏这股愤怒的反抗洪流。
乱刀之下,天火教徒成批倒了下去,愤怒的人潮,一齐涌向徐纶。
徐纶心慌意乱,连忙催促喇嘛僧王阿难陀道:“大师,快带我逃走吧!峰下有密道,快!快……”
阿难陀见大势危急,哪里还顾徐纶,抖手反将向他涌来的人群掷了过去,袍袖一拂,荡开近身刀剑,沉声道:“阿沙密,跟为师走。”
两名番僧转身向峰下奔去,独眼鬼母瞥见,勃然大怒,厉吼一声,顿拐追了上去,鸠头拐搂头砸落,叱道:“好个临危脱逃的番狗,别走了,要死大家都等着挨刀吧!”
阿难陀迫得返身应战,只这一耽误,千百名武林群雄,业已一涌追上……
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过去了之后,莲花峰下,遗尸遍地。
其中绝大多数是天火教徒众,然而,也有许多为武林而捐弃了生命的无名英雄,他们尽泄了积愤,手刃仇人,然后含笑而死,但未死者的心中,却深深为他们的未能目睹未来武林的太平盛世而默默惋惜着。
高翔亲自在峰下为死难的同道莹葬,焚香祭奠,内心悲恸,不禁痛哭失声。
整整耗去一日一夜时间,善后才料理妥当,武林群雄,分批离开了太白山,前往紫竹庵领取琼液,待人群去尽,高翔才含泪对珠儿和秀儿说道:“庵中分药的事,就此重托二位小师父,家父和义仆高升,也请二位和丐帮兄弟们劳神一并护送到紫竹庵去。”
秀儿诧问道:“你自己要到哪儿去呢?”
高翔黯然道:“我与百音老前辈尚有约会,现在就陪凤仪世妹前往星宿海迎取金庄主遗骸。”
阿媛接口道:“翔哥哥,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金凤仪含泪拉拉她的手,轻声问:“那儿路远,峰上又荒凉,你不嫌冷清吗?”
阿媛赫然道:“我不怕冷清,只要你们呆得下去,哪怕就是住上一百年也不会嫌的。”
金凤仪粉脸一红,垂头低声对高翔道:“这样也好,原该咱们三个人一块儿……”
秀儿忙道:“我也跟你们去,好吗?”
高翔尚未答话,龙君已接口笑道:“你是尼姑子,只能住在尼庵里,怎好跟人家缠在一起。”
秀儿羞得一跺脚,嗔道:“谁认识你这个蠢物,谁在跟你说话!”
龙君哈哈笑道:“不跟咱说话最好,咱是实心人,才劝劝你,要是从前……”
马无祥怕他又犯了老毛病,急忙喝住道:“龙老弟,快住口,你要入我们太湖龙船帮,以后就千万别犯旧病,否则,咱们还是趁早分手!”
龙君连连摇手道:“放心,咱只是逗她玩玩的,岂不闻那些念书的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吗?咱是真正的改邪归正啦!”
高翔等被他一句话,引得哑然失笑起来,大家却没有留意秀儿眸中,竟满满蓄了两眶热泪……
(高庸《罪剑》全书完)
“双扣玉连环,恰似妾与君,姓此绵绵意,永世不离分。”
敬请密切注意高庸先生另一部曲折,缠绵,动人的巨著《玉连环》,将由本社荣誉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