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温床》 第1章 潮湿的夜晚 入秋后,北市的雨就下个没完没了。 游子意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看着雨滴飞速地打在车玻璃上。雨水很快连成了一道水幕,把窗外的景色拉扯出了畸变。 这是这个月以来,游子意第二次搬 说是搬家也不准确,只是从一个临时住所,搬到另一个临时住所。没有一个能被称之为 昨天,他还住在一家稍微正规点的星级酒店,今早就被提醒卡里余额不足,尽快办理check out。 雨天路滑,前方道路开始拥堵。 旁边的车道突然窜出来一辆黑色的网约车,别了一下他们的出租车。 司机立刻猛打方向盘,然后狂按喇叭。 这样似乎还不够解气,司机啪地按下车窗,朝着前面黑车的车屁股骂了一句:“神经病,你会不会开车啊?!” 游子意下意识皱了下眉毛。他低头划开了手机,没有一条未读消息。 导航软件提醒他,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 游子意看了一眼路况提醒,红通通的一片。这条路线他很熟悉,曾经他跟一帮公子哥深夜在这里轰过跑车。那时车道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比现在香甜。 只可惜那辆红色的跑车在几个月前就被拍卖掉了。那帮所谓的公子哥,也早早跟他断了联络。 开过这个拥堵的十字路口,司机狠狠踩下油门,车疾驰而去。 五分钟后,出租车一个急飘停到了路边。 游子意没坐稳,往前一倾,差点撞上面前透明的亚克力挡板。 “到了,付钱下车。”司机没好气地回头跟他说。 游子意忍着怒意,打开手机付了钱。然后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费劲地搬下了自己的行李箱。 面前是一家市郊的小旅馆,招牌上的灯管爆了一半,原本五个字的店名,只剩下三四个偏旁部首还亮着。 雨刚刚停,柏油马路的地面湿漉漉的,水纹反射出街边刺眼的霓虹灯。 游子意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只觉得空气过分潮湿,脚下的窨井盖在翻涌着异味。 行李箱里装着他全部的家当。游子意抬用力掂了掂,还有些沉。 他站在宾馆门口等待了片刻。结果半天都没有来人。 五分钟后,游子意难掩怒意,抬头朝前台喊了一句:“礼宾不在吗?!” 这家小旅馆的前台才从慢悠悠地躺椅上爬了起来,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 那人咬着牙签从里面走了出来:“什么李斌啊?我们这没这号人。” 游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是说,没有礼宾部吗?有没有人能帮忙把行李推进去。” 那人突然笑了两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高档的年轻男子:“您没事儿吧?我们这是汽车旅馆,不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哪来的礼宾部啊?你要住店的话,麻烦自己拎进来。” 说完,那人就甩着一身横肉走回了前台。 “神经。”游子意暗骂了一句,握了握拳,一手用力提起了巨大的行李箱,一手拎起了随身的皮包,歪着身子往前方走去。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看到刚刚下车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刚刚在路上别他们的那辆。 游子意轻啧了一声,继续转身往里走。 半小时后,他把行李箱一脚踹进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里。 他没想到,这家偏僻的汽车旅馆,房间居然也很紧张。 由于来得太晚,游子意只订到一间朝北的房间。原本就很潮湿的夜晚,在这一方紧凑的空间里,变得更加黏腻难耐。 他把行李箱放好,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把鞋底的水渍擦干净。然而,他手里的动作还没停,隔壁就传来了奇怪的叫喊声。 游子意顿住一听,隔壁显然住着一对情侣,这才不到晚上八点,就开始毫无顾忌,一唱一和,喊得惊天动地。 他把纸巾丢进了垃圾桶,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床边有一张晃晃悠悠的木凳,游子意坐了上去,打开了手机,看了一眼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上面数字短得有些可怜。他想了想,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嘟响了好几声,却一直没人接通。直到半分钟后,温柔的女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游子意用牙尖咬了一下下嘴唇,差点把皮肤咬破。 啪!他甩手就把还没息屏的手机扔到了地上。 然而三秒后,他又缓缓弯下腰,把那部手机捡了起来,检查手机有没有被摔坏。 舅舅、叔父,这些原本跟他走得极近的亲戚,如今都有意无意地不再跟他联系,似乎想撇清所有的关系。 游子意分明还记得前年过年时,在他家西郊的独栋别墅里这帮亲戚献媚的嘴脸。 他们端着葡萄酒,走到主桌前,左一个子意、右一个少爷,变着法地跟他搭话寒暄。 而随着他亲爹投资失败,游家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最终却还是宣告破产后,这些亲戚就瞬间从人间蒸发了。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那个亲爹游庆,竟然在变卖完家里的财产,把债务的窟窿堵上以后,就跟着他的现任妻子和小儿子飞去了几千公里外的异国。 游子意后来才打听到,国外接应他们的是他这个后妈的远亲。游庆别的本事没有,找靠山的本事还是一流。 一行人走之后,游庆只给他留下了一通语音简讯。大意是,让游子意安心在国内呆着,他先去国外安顿好,一年后再回来接他。 这种话术游子意太过熟悉了。当年他跟自己母亲离婚的时候,也是这么跟自己瞎胡扯的。说是只跟妈妈分开一年,出去旅个游。结果这旅一趟游就带了个新老婆回来,那女人还大着肚子。 后来,游子意才知道,他这废物爹也算是有些天赋异禀。一碗软饭吃完,还能续上一碗。 当年游庆跟游子意的母亲商青结婚,也是看中了商家雄厚的家底,软饭硬吃,接手了商家的两家酒店的经营权。没过两年就成了北市有名的暴发户。 游庆的第二段婚姻,也是如法炮制,和商青感情破裂后,他很快找到了临市的一个富家小姐。富家小姐也刚刚离异,感情空窗期,内心脆弱,被游庆这副还不错的皮相俘获了。游庆顺利地让她怀上了孕,携子逼婚成功。 游子意拿着洗漱用品,走进逼仄的卫生间里,准备洗个澡。他打开头顶的射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这爹唯一给自己留下的也就是这副好皮相了。游庆年轻的时候虽然也就是个混子,但是生得一张跟电影明星一般俊俏的脸。加上商青也是眉清目秀,游子意算是完美遗传了两人样貌的优点。 只可惜,这张脸也不能换回原先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然他宁愿自己破个相。 汽车旅馆的卫生间,有着一股类似被常年腌渍过的味道,游子意光是闻了几秒钟就有点想作呕。 隔壁那对情侣也突然换了阵地,两间卫生间就隔着一堵墙。 游子意听着那头昂扬的嗯啊乱叫,抬手用力地砸了一下墙壁。 砰!声音巨大,整个墙壁似乎都振动了好几下。 对面瞬间没了声响。 他洗漱完以后,回到了床边,看了一眼旅馆粗糙的床单,忍耐住脾气,仰头躺了下去。小房间的天花板有些发了霉,半块墙皮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游子意闭上眼睛,想起了刚刚在手机上看到的余额数字,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今天忙着收拾行李搬家,也没有好好吃饭。这会儿躺在床上才觉出肚子饿来。 游子意翻身下了床,拎着随身的包下了楼。 旅馆旁边有家苍蝇馆子,老板娘站在门外热情地揽客。游子意踏进去半步又退了出来。这里的环境实在让人难以下脚。 他走过了半个街区,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游子意转了一圈,从货架上拿了一袋吐司,和一瓶纯牛奶。 游子意站在柜台前,想起手机里钱没多少了,还得付后面几天的房费。他打开随身的包,想找到自己的钱夹。他记得里面应该还有几张剩余的纸币。 他打开钱夹,草草数了下,还剩下五百块。他取出一张纸币递给收银员。 对方倒是有些惊讶,最近很少有人用现金来消费了。收银员把钞票拿在手里,仰头对着白炽灯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是张真钞。 很快,对方给他找了一沓零钱回来。游子意伸手接过来仔细数清楚放进了钱夹里。 他拿着吐司和牛奶走出便利店。 汪汪—— 游子意准备往回走,却被旁边的两声叫声吸引了注意。 便利店门外蹲着一只脏脏的流浪狗,毛发粗硬,身上还有伤口,结了一半的痂。那狗盯着游子意手里的吐司,看起来着实可怜。 游子意心情很差,但还是蹲下身子,给这条老狗撕了两片吐司,扔到了它面前的花坛上。 那流浪狗的眼睛瞬间放了光,拖着瘸腿就扑上去开始吃,甚至连边上落的碎屑都不放过。 等他看着狗吃完了吐司,起身准备走时,身后突然跑过一个黑影。 游子意感觉自己被狠狠撞了一下,立刻转头骂了回去:“操,走路能不能看路啊?!” 然而十秒钟以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包。 钱夹被人偷了! 游子意立刻转身往前追去,鞋底在黑夜里发出嗒嗒的声响。 那人看来是个惯偷,跑起来速度极快,转过两个小巷子,就消失了踪影。 游子意手撑着膝盖站在巷子口,喉咙都快起了火。他仰起头,狠狠用拳头砸向了墙壁:“靠!” 指关节被粗糙的红墙擦出了血。游子意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祸不单行,什么叫天煞孤星。他今天算是领教了。 回到旅馆以后,游子意把剩下的吐司丢到了床边的桌上。然后喝了几口牛奶就躺到了床上。 他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面对如此窘迫的局面。 出个门还丢了五百块,身上的钱最多还够他在这里苟活几天。 他那个亲爹渺无音讯,所有亲戚躲他像躲老鼠蟑螂。 叮—— 游子意大脑正空白,手机突然响了。 他伸手摸过来,解锁一看。居然是一条短信。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住,可以先住到我——谢东城” 游子意看着这串陌生的号码,心想现在诈骗短信都这么智能了? 还有这谢东城又是谁啊? 游子意拿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 算了,跟这诈骗犯聊聊,解个闷也好。他给对面回了一条:“你哪位?” 不过两秒之后,手机又亮了起来。 对面回了六个字:“你曾经的司机。” 第2章 一张床 游子意想破了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有过一个姓谢的司机。 但他常年坐在车后排,司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印象里这人给自己开过个把月的车,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 游子意唯一能回忆起来关于这人的细节,就是他好像顶着一个极短的寸头。 而问题是,就算这条短信是真的,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近况?还能这么巧地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上自己? 游子意正百思不得解,那头的短信又来了。 他打开一看,对面直接发过来了一串地址。 “东城区方家园7栋二单元506。” 真是个怪人。游子意这么想着,却顺手把那个地址复制了下来,黏贴进了手机备忘录。 最后他还是没有回复那条短信。孤身一人贸然住进一个下属的家,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游子意是被楼上的装修声吵醒的。巨大的电钻声从头顶传来,像是要把他的天灵盖锯开。 他不懂这家破破烂烂的汽车旅馆有什么好重新装修的。还不如全部炸平重新建一座来得更快。 游子意拉开破旧的窗帘,看了眼窗外,阴云密布。汽车旅馆自然是没有自助早餐,他得自己出去找吃的。 他出门前还是穿上了长风衣,打开门准备走进灰白的天色里。 只是他刚走到楼下,前台又把他喊住了。 “喂,小伙子。” 游子意被他喂地心烦,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你今天还续住吗?” 游子意顿了两秒才回答:“续。” “今天房价涨一百啊,要续赶紧续。” 游子意一下怒了:“什么就涨一百啊?!你这是抢钱啊?” 这地方虽然是市郊,也不至于没有物价局管管吧? “今天周末啊,就是要涨价的。你自己去网上看好了。不住的话,12点前记得来办退房!”前台没再搭理他,嗑着瓜子往工作间走去了。 便利店外人来人往,天上没出太阳,路面仍是湿漉漉的。每个路过的人鞋底都能带起几个泥点子。 味同嚼蜡。游子意吃着便利店里的工业化预制早餐,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他感觉新西兰草地上放养的羊干嚼草皮都比他吃得香。 一直住在汽车旅馆也不是个事。谁都算不准明天这里还会不会涨价。 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游子意不得不回到旅馆房间重新整理好行李,然后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短租房。 然而即便是市郊,租金也都不便宜。 他蜷缩着身体,蹲坐在潮湿的地板上,手指停留在行李箱的内袋边缘。半晌后,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咔的一声,盒子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块瑞士手表。 这是他行李箱里最值钱的东西。 游子意用手轻轻摸了下那手表的表盘,最后还是仔细地重新包好,放进了最里面的柔软夹层里。 他胸口哽着一口气,半晌后才吐了出来。 八点整,手机软件给他推送了今天的天气预报。多云转阴,晚间有小雨。 游子意把软件关掉,手指不自觉地点开了昨晚收到的那条短信。 方家园7栋二单元506。游子意倒是曾经路过过那里。以前家里殷实的时候,游庆想和朋友去那边投资一块地,后来考察之后还是作罢了。那边实在是荒凉破旧,没什么消费潜力。 北市东面的老民房,住的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和来打工的外地人。属于市政都懒得管的地带。 算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毫无脸面可言。有个送上门的去处,不去白不去。 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对面真是个诈骗犯,也骗不到他一分钱。 游子意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想了想,没有给对面拨电话,而是选择继续发了条短信过去。 “今天我过去的话,方便吗?” 游子意没想到对面居然秒回了个电话过来。 冷静了三秒后,他把电话接通了:“喂?” 倒是对面好像顿住了,半天都没出声。 游子意只能追问:“是谢东城吗?” 片刻后,对面传来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我是。游老板是吗?” 游子意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家里人以前都叫他子意或者少爷。这一下倒是唤醒了他关于此人的部分记忆。 在他历任的司机里,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位,一直执着地叫他老板。游子意纠正过他几次,对方仍旧照喊不误。纯纯的木头一块。 这次他也懒得再纠正了,答道:“是。” “那个,我家的地址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了。你应该收到了吧?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游子意连忙拒绝:“不用了,我知道在哪。我自己过去就行。” “啊,好。那我在家等你好了。” 对面语气之客气,让游子意开始怀疑,他俩之间到底是谁请谁帮忙。 半个小时后,游子意开始了他的第三次搬家之旅。他拖把行李箱拖到了前台,办好了退房。 乌云越来越浓,眼看着一场雨就要来了。游子意连忙用软件叫了辆车,往方家园赶去。 出租车一路颠簸,穿过大半个北市,终于在四十多分钟以后到达了方家园小区的门口。 游子意结完车费,刚拉开后排的车门,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那人刚好抬眼看到了他,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面容已经不太熟悉了,但那个刺猬般的寸头,游子意还是能认得出来。 今天最低温度才不过十来度,这人居然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露出了大半个结实的胳膊。 谢东城。游子意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这家人起名倒是草率,家住在城东边,就给孩子叫东城。 很快,谢东城走到了游子意身旁,指了指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游老板,这是你的行李吗?” “对。”游子意伸手就准备自己往外搬。 结果谢东城先他一步,轻轻松松就把行李箱提了起来,然后拖着箱子就往小区里走去。 方家园小区虽然老,但还算是干净,从小区门口到单元门要经过一条石板路。游子意跟在他身后,快步往里走去。 路边躺着两只流浪猫,看到游子意之后,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趴在石板上一动不动。 老小区没有电梯,谢东城家住在五楼,只能走上去。 游子意的行李箱足有28寸。里面的东西也沉得很,但是谢东城轻轻松松单手提着,脚下还一路往上爬,一步都没停。 游子意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人拎着箱子还健步如飞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体力不如人。 他的胳膊发力,肱二头肌和三头肌在楼道昏暗的自然光下,紧紧缠绕出漂亮的线条。游子意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司机身材还不错啊? 两分钟后,两人站在了506的门口。 谢东城走在前面,拿出一把钥匙,把防盗门打开。 “进来吧。”谢东城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游子意清了清嗓子,往前踏了半步,走进了这套房子。谢东城的家,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的,东西都规规矩矩收进了抽屉里,地面也很干净。只是比他想象得还要小一些,一眼就能看全整个客厅的摆布。 进门右手边是个鞋柜,下方放了一双崭新的拖鞋。游子意换好鞋之后,拿着包进了客厅。 客厅看起来不过十几平,只有一个不大的沙发,连茶几都没有。对面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小电视。电视旁边有个鱼缸。 然而等他再往里走,才发现了这套房子有个很大的问题。 客厅北面是个小厨房,南面却只有一个房间。房间的门半开着,游子意余光往里扫了一眼。 游子意转头看到扛着行李进门的谢东城。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前。 游子意咳了一声,喊他的名字:“谢东城。” 谢东城闻言抬头看他,眼珠子黑幽幽的:“怎么了游老板?” “你这就一张床,晚上我们怎么睡?” 第3章 接客? “没事儿。”谢东城反倒很自然地摇摇头。 游子意在心里迅速扫描了一下面前的人。他倒是并不介意跟男人同床共枕,只是他睡眠很轻,万一这人有什么睡觉的怪癖,他可不想睁着眼睛等天亮。 “这不还有个沙发吗?”谢东城见他不说话,指了指客厅里的那个小沙发。 游子意转头目测了一下沙发的宽度,看起来不超过一米六。他蜷着腿倒也勉强能睡。 寄人篱下,没得挑。游子意虽然过惯了衣来伸手的日子,但是他也明白,这会儿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很快,他把自己的包放到了沙发上,然后坐上去拍了拍沙发底座。 弹性还行,软硬也够,不至于睡不着。至少比那个汽车旅馆的垃圾床垫好多了。 “行。”游子意朝谢东城点了点头。 结果面前的人却一脸诧异:“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睡沙发。” “你?!”游子意打量了下他的身形,“这沙发你睡不下吧。” “睡得下睡得下,我睡习惯了。”谢东城说着还攥了下自己的裤缝,看起来还有些紧张。 游子意顿了两秒,琢磨了一下这个“习惯了”的意思。莫非他原先也留宿过别人? 话已经说到这了,他也不好再多推辞。 “谢谢你的好意。如果我找到新的住处,第一时间就搬出去。这段日子就打扰了。” “不,不用那么着急的。”谢东城摇了摇头,“我这常年没什么人。我也……不觉得打扰。” 怪异,真的怪异。 游子意虽然没上过几天班,但也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对自己曾经的雇主有这么大的善意。 怎么着,这乐山大佛明年下岗,换他上岗? “你吃饭了吗?游老板。” “没有。”游子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是忍不住开口,“还有,你别叫我老板了。” 他现在不是谢东城的雇主,更谈不上什么老板。 “那我叫你什么?”谢东城的眼神很真诚,似乎真的想求得一个合适的答案。 “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游老板。”谢东城点点头。 游子意叹了口气。 “啊,游,游子意……”谢东城好像舌头打了结,这么简单的三个字磕巴了半天才说出口。 两个人在屋里僵着也不是个事。谢东城走去厨房,想着做点什么当午饭。结果拉开冰箱,里面除了两颗西红柿,和几瓶啤酒,就没有任何能称之为食材的东西。 谢东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我们出去吃?” 游子意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我请客。” 窗外的天已经有点阴了下来,谢东城从门口的鞋柜上拿了一把大伞。 游子意走在前面打开了防盗门,恰好遇到对门也开了门,走出来一个老太太。 那老太太有点老花,眯着眼睛看了好几眼游子意。然后她看到了他身后的谢东城,跟他打招呼:“东子,你带女朋友回来啦?” 谢东城腿迈到一半顿住了,尴尬地笑了:“奶奶,不是啊。他是男的。” 显然老太太的耳朵也不太好使了:“啊?湖南的啊?湖南的好啊,辣!” 游子意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很少感觉到尴尬,除了此时此刻。 “我们出去吃个饭,奶奶你在家好好的啊。”谢东城连忙搪塞过去,带着游子意往楼下走去。 老太太倒也好心,站在楼梯扶手处,往下喊道:“东子,请女朋友吃点好的啊。别省钱。” 游子意走在他身后,看到谢东城的耳朵一下红透了。红色顺着耳朵根蔓延到了后脑勺,像颗烧熟了的铁蛋。 游子意被心里这个比喻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东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儿。你挺有意思。”游子意站在上一级台阶上,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谢东城好像被这种自然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往下走了。缓了好几秒才没顺拐。 走出小区后,谢东城倒好像真的把老太太的话听进去了,特地找了家环境还不错的餐厅。 “我请客好了。”他转头看向游子意。 “不行。我住了你的房子,怎么也该我付钱。”游子意没有理会他的话,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拿起菜单看了起来。 “真的不用,下回你请好了。来我家我招待你应该的。” 游子意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而且他现在确实已经山穷水尽。 菜上齐以后,游子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包消毒湿巾,仔细地把碗筷擦了一遍。他有轻微的洁癖,有些难以忍受餐厅的公共餐具。以前家里有管家和阿姨,都会在餐前把所有餐具高温杀菌一遍,免得惹他不高兴。 擦完自己的餐具后,他抬眼朝谢东城挑了下眉毛。 “嗯?”谢东城有些不明所以。 “给你擦擦。”游子意伸手就握住他面前的玻璃杯,结果谢东城没来得及松手。两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游子意的手指有些凉,指腹又很柔软。谢东城的手比他粗糙很多,两个完全不同的皮肤质感摩擦到一起。 轰—— 一瞬间,游子意就看到面前这颗铁蛋又迅速烧红,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不知道为什么,游子意居然起了点逗他的心思。他探过半个身子,越过餐桌,凑近看着谢东城的眼睛:“没摸过男人的手?” 谢东城的眼神木怔怔的,焦点似乎停留在游子意的嘴唇上,动弹不得。三秒后,才磕磕巴巴地说:“不是,那个……” 游子意看他大脑都快死机了,缩回身子坐进椅子里,不再逗他了,只是笑着看他。 过了会儿他问道:“你怎么有我的联系方式?” “啊,那个。”谢东城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游子意就换了话题,他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回答,“我本来就有你的手机号。” 还是不合理,游子意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主动找到自己,还把自家的床让出来给自己睡。 “我能问下为什么吗?”游子意抬起眼皮,态度倒是难得的真诚。 “我为什么请你来我家?”谢东城做了下阅读理解。 “对。” 谢东城犹豫了两秒,开了口:“你借给过我五千块。” 游子意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我借给过你钱?”他完全没这个印象了。 “是的。那时候我遇到点困难,在楼下打电话被你听见了。然后你就点了五千块现金给我。”谢东城似乎生怕自己给他留下坏印象,解释道,“后来我想还给你来着,但是你突然出去旅游了。回来之后我问你,你跟我说不用还。” “所以你就安心在这住着吧。就当我还你的钱了。”谢东城看向他的眼睛,说的倒是很真诚。 游子意虽然想不起来这件事的细节了。但是他觉得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 以前他有钱的时候,倒是出手大方,认识的不认识的,借出去的钱也不少。 他也没指望别人能还,就当做慈善了。 倒是没想到自己还真结了善缘了。 看着面前这个寸头的男人,他兀地想起自己那帮人间蒸发的亲戚,竟觉得凭空有些犯恶心。游子意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糟心事。 只是他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住了?” 游家破产北市很多人都知道。但游庆出国处理得很低调,甚至很多亲戚都不知道这些事。也没人关心他这个边缘人物的去处。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窘境? “哦,那天我在汽车旅馆那接客,刚好看到你进去。” “这样啊。”游子意点了点头后,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等等,你在旅馆接客?” 游子意看了一眼谢东城t恤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对啊。”谢东城点了点头,“我经常去那边的,一周得好几次呢。” 第4章 漂亮还好养活 “你,一周接客好几次?”游子意佯装镇定。 “不止啊,生意好的时候一个礼拜能干一两百单呢。” 游子意抬起眼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两百单?!” “怎么了?”谢东城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人露出了如此疑惑的表情。 “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接待的客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男人女人都有啊。有时候还有老头老太太呢。怎么了?” 老头老太太…… 游子意自认以前也算见识过一些灯红酒绿,玩这么花还能说得这么轻松的,他还真是没见过。 谢东城看着他狐疑的表情,挠了挠自己的头。 “咳咳。”游子意知道自己不该评价其他人的私生活,“你注意点身体健康。” “哦没事。我们这行就是伤腰,其他倒还好。”谢东城点点头。 伤腰。倒是说得挺实在。 游子意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腰腹,可惜被宽大的t恤遮住了。 他的目光移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看起来板板正正的,道德底线居然比我还低。 “吃啊。下午我得继续去干活了,家里有电视,你可以在家歇着。”谢东城见他不动筷子,劝道。 游子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干活。他把那种事称之为干活。 游子意看他大口吃着饭,似乎在为下午的活儿蓄积体力。 游子意居然难得地生出点怜悯之心。这一下,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代男子很多都有救风尘情结。 游子意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牛肉,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又没忍住接着问了句:“你干这行多久了?” “从你们家离开以后,我就开始做了。” 游子意心里一算,这日子也挺久了:“干得还适应吗?” “还好,反正干的活都差不多。只是以前是给你打工,现在是到处找客人。” 游子意抬头看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以前给自己开车,跟这种活也能相提并论? 虽然自己以前脾气也不算太好,但至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给钱也大方,还算尊重人吧。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谢东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这辆卡罗拉是不如你家的宾利好开。” 嗡—— “等等,你现在还是在给人开车吗?”游子意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啊,我开网约车。怎么了?” 游子意顿了三秒没说话,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游子意,你这脑子真够龌龊啊。 他接的客人,上的是合法的、纯粹的、不掺一点杂质的正规网约车。 开网约车伤腰,倒也没说错。 “有事儿?”谢东城问。 “没事。” “对了,那辆宾利现在……”谢东城还挺怀念这部座驾,那是他活这么多年来开过最好的车。内饰跟艺术品一样,他都不敢细摸。 “卖了。”游子意说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谢东城察觉自己好像问错了话,也没再往下说。 两人吃完午饭以后,外面下起了雨,谢东城带的伞派上了用场。 “走吧。”谢东城先一步走到了餐厅外,举起了那把黑色的大伞。 他朝游子意伸出手来,示意来躲到伞下。 游子意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许眼熟,好像以前某次下雨时,他也这样替自己打过伞。只不过那时,谢东城带他坐上的是家里那辆黑色宾利。 谢东城高他半个头,伞打得很高,完全没有遮挡住视线。 只是再大的伞,也没办法完全容纳两个男人避雨。游子意走着走着还是不小心挨到了谢东城的身体。 这人身上的味道倒是不难闻,像是柠檬香皂的味道。 “哎有车!” 游子意刚跨出去一条腿,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谢东城手劲很大,一下没收住力,掐得他有点痛。他手掌有点热,紧紧包裹住了游子意的袖口。 游子意回头看他。谢东城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松开手之后,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走着走着就要顺拐。 游子意余光瞥见他的样子,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 下午雨还没停,谢东城两点多又出车去了。游子意看着他上了那辆小小的黑色卡罗拉。 车很快开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里。 只是他怎么看那辆黑色的车都觉得有些眼熟。直到车开出了小区,留下一串车尾气。他才想起来,那晚去汽车旅馆的路上,就是这辆车别的他。 没想到这人开车还挺横,以前怎么没发现。 谢东城家里确实很小,除了一台电视机,也没有别的娱乐方式。游子意坐在那个小小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这三个月里,游子意也想过找份工作先养活自己。原先,他在游庆掌管的一家酒店市场部里工作过。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老板家里的小少爷,也并不给他什么工作任务。游子意上班跟玩票儿似的,招猫逗狗,到点下班。 当时游子意还感慨,自己在国内知名的商学院学到的东西,工作里根本用不上。 他唯一用得上脑子的事,就是挑选哪家酒庄产的葡萄酒好喝,哪个产地的咖啡豆更醇厚。 随着家里破产,酒店倒闭,他这份工作经历也变得一文不值。北市稍微有些知名度的企业,曾经都跟他家有些交情。其中有两家公司,中层管理面试时觉得他不错,到了最终批offer的阶段,背调一查,对他又避之不及。 游子意也能理解,毕竟谁会愿意在自家公司里埋一个定时炸弹呢? 实在不行,他也跟谢东城一样,搞一辆老二手车,出去开网约车算了。 游子意自暴自弃地想。 哗啦—— 他听见身后有水花翻涌的声音。很轻,但是他确实听见了。 游子意转过身后,注意到了电视机旁边的那个鱼缸。 上午来的时候也没好好看,这鱼缸里居然还有不少鱼,只是体型都不大。鱼缸的水质还算清澈,里面漂浮着几株干净的水草,缸底铺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石子。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的制氧机。 这人看着挺糙挺木的,养鱼倒是花了些心思。 晚上七点多,谢东城就收车回了若是以往,他至少要开到九十点才会收车。只是今天想到了家里还有个人,狠狠心把接单软件关了。 谢东城到家的时候,家里非常安静,灯也没开。他往里走了两步,才发现游子意在沙发上睡着了。 谢东城弯下身子,看着他睡着的样子。 游子意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攻击性,当然这攻击性还是来源于他过分张扬的脸蛋。他的眼裂很长,睫毛不算粗硬,但是很长。 这闭上眼睛之后,倒是消解了大半的锐利。看起来甚至有些温和。 “游……”他刚刚说出一个音节。 沙发上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一时难以聚焦,有些恍惚。 谢东城有些紧张,不知该怎么说下一句。 “你收工了?”游子意先开了口。 “嗯。”他这才想起什么,拎起脚边的一个塑料袋给游子意看,“我买了菜。晚上我们在家吃。” 游子意坐直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直接裹着风衣睡着了,衣服下摆被窝出了几条深深的褶子。 他连忙从沙发上起了身,解开风衣的扣子,把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衬衫。 衬衫是缎面的,下摆被整齐地掖在裤腰里,修饰出他漂亮的腰线。 游子意身材并不瘦弱,甚至有些力量感。而常年养尊处优,让他的皮肤质感比其他同龄男性更细腻。 他转过身以后,发现谢东城看着他一动没动。 “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谢东城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你家里有挂烫机么?”游子意转头问。 “没有,我平时用不上……” 游子意想想也是,只能找到一个衣架,把风衣挂了起来。 原本游子意对这顿饭没有太多期待。面前这个人看起来笨手笨脚的,能煮好一包泡面就不错了。 结果半小时后,谢东城从厨房里端出来两菜一汤。游子意才知道自己下结论下早了。 游子意问他:“平时你一个人过?” 谢东城点点头:“嗯,现在是。” 现在是。游子意心想,看来以前有故事。他对别人的隐私也没兴趣,就没继续往下问。 吃完饭以后,谢东城随手把宽大的t恤脱了,走到电视机旁,开始摆弄他那缸鱼。 他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浅灰色工字背心,料子看起来有些磨损,应该是穿了好几年了。 他弯着腰入神地看着他的鱼,一双腿很直很长,背心包裹下的腰很窄,臀部倒是很翘,属于那种健身房里都很少见到的类型。 游子意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感慨。 啧,这腰如果用腿缠上去,应该会很带劲。 若是从前,他可能会直接点出一沓钞票塞进他的背心里。 但是现在,他兜里一张钞票都没有,这几天还得靠这人养活。想到这真是什么欲望都没了。难怪人说饱暖才能思淫欲。 “这什么鱼?”游子意站到他身旁问。 “孔雀鱼。”谢东城认真地拿吸水管清理缸里的杂质。 游子意低头看着里面成群结队的小鱼。心想这名字倒是贴切。鱼身小小的,灰扑扑的,尾巴却很大,像拖着条彩色裙摆。 谢东城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有什么不明白,转过头看向他,补了一句:“这鱼漂亮,还好养活。” 第5章 我是直男 晚上是谢东城先去洗的澡。若是平时,他洗完澡都会直接光着上身。只是今天家里多了个人,最后他还是套了件t恤才从浴室里出来。 “我洗完了,你进去吧。” 游子意没有带什么洗漱用品,之前几天一直用的是酒店的东西。 等他走进浴室后才发现,置物架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块香皂。 黄色的,柠檬味的香皂。 他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问:“沐浴露呢?” 谢东城指了指那块香皂:“这呢。” “洁面有吗?” “也是它。” “洗手液?” “咳,也是它。” 游子意看着那块溜圆的香皂,陷入了沉思。 “洗发水总该有吧?” 谢东城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不好意思地说:“……也是它。” 小小的浴室里,空气沉默了十几秒。游子意以前倒是见识过一两个过极简生活的it巨鳄,但是也没见过极简成这样的。 他怀疑给这男人空投到荒岛,他也能靠这块香皂活下来。 “要不我明天带你去超市买?”谢东城试探地问道。 游子意只能点了点头,目送谢东城离开了浴室。 半晌后,他认了命。他打开花洒,拿起那块香皂,轻轻在手心里打出了泡沫。 若是半年前,杀了他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一个大男人共用一块香皂。 半小时后,游子意洗完了,擦干身体后,从置物架拿下自己的睡衣。 结果套到身上之后,照了下镜子才发现,衣服下摆不知道从哪沾了一大块油污。 游子意想了半天,可能是在汽车旅馆的那个污糟的卫生间里弄脏的。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越穿越觉得难受。 他思忖片刻,问客厅里的谢东城:“你还有睡衣吗?” 那人还在忙他的鱼,闻言后回头:“睡衣?” “嗯。” 谢东城哪有睡衣这种东西,出门都是顺手拿到哪件穿哪件。在家睡觉也没有穿衣服的习惯。 他挠了挠头,回卧室翻了半天,最后拿了一件t恤出来:“这行么?” 游子意伸手一摸,倒是比不上他的睡衣那么柔软,凑活也能穿。 “裤子有么?” 谢东城又回屋找了半天,从衣柜深处找出一条自己的篮球短裤。 “只有这个了。” 游子意拿着他的衣服进了卫生间,两分钟后就换好出来了。 衣服倒是还行,反正t恤只是宽松了点。但游子意的腰细一些,谢东城的短裤堪堪挂住他的胯,好像步子稍微迈得大一些就会滑落。 游子意倒是无所谓,直接站在谢东城面前掀开了t恤的下摆,仔细抽了下裤腰的弹力带,打了个结,这才算勉强合了身。 谢东城看了一眼又躲开了视线,却又忍不住回头继续盯了一秒。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你的睡衣要帮你一起洗了吗?” 他指了指阳台上的浅绿色的波轮洗衣机。 “不用了。这个不能用洗衣机洗。”游子意直接拒绝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那些衣服几乎没有哪件可以用洗衣机洗。 “这附近有干洗店吗?” “没有。” 得到这个答案后,游子意顿了几秒。 原先在酒店住着,还能让客房服务帮忙洗。总不能这些天都不穿这些衣服了吧? 谢东城倒是难得地能看懂眼色,提议:“要不我多找几件你在家穿吧。你的贵衣服出门的时候再穿?” 游子意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点了点头。 很快,游子意手上就多了两件t恤,一件篮球背心,以及一条需要卷两圈裤腿才能穿的长裤。 谢东城早早就把客厅的沙发铺好了褥子。 然后他帮游子意把房门打开:“卧室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床头有插座,还有灯的开关。” 游子意从行李箱里拿出了自己惯用的香氛,只剩下最后小半瓶了。以往他都会按两泵,这次按了一泵就放了回去。 谢东城的床单一看就是新洗过晒过的,很平整没有褶皱。游子意轻轻躺了上去,果然闻到上面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这味道他闻不太惯,倒也不算难闻。 在汽车旅馆那晚没有睡好,这一晚他以为自己能稍微睡个好觉。然后事实并非如此,即便他喷了些惯用的香氛,戴上了缎面的眼罩,隔绝掉一切光亮。他还是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 游子意从小就认床,出去旅行哪怕是住度假酒店,也要带着自己熟悉面料的床单。 可惜,这些杂物早在搬出那个家的时候,就被游庆和他的后妈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给他留下。 游子意闭着眼睛,听见了野猫的叫声和枯叶飘落的声音。 窸窸窣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好像也成为了某片叶子,随风飘在秋日渐冷的空气里。 在他的记忆里,西郊的独栋别墅是极其安静的,物业管理严格,好像连树叶都很听话,没有一点声响。幼时他总觉得这份日子过分得无聊,现在他才察觉出自己当初的幼稚。 宁静不被打扰,是一种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平和。 游子意很小的时候问过商青,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商青说,因为他是急产,碰巧出生在一趟旅途中。 若干年后的这个深夜,游子意才彻底认识到,或许他的命运早就注定好了。 老天爷就是要让他后半辈子漂泊不定。 第二天一大早,谢东城又早早出车了。游子意起床时家里非常安静。 床对面有张很小的书桌,上面扣着一个相框,游子意走过去看了一眼,没有伸手翻开。 他走到客厅里,看到沙发上留了张字条,拿起来一看。 “厨房煮了粥。” 游子意走进厨房,打开灶台上的小锅,里面确实煮了一锅白米粥。 只是游子意没有早上吃太多碳水的习惯,他盛了一小碗,也只喝了一半。 游子意抱着腿坐在餐桌旁,客厅朝北的窗户留了条缝,清晨的冷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谢东城的短裤,下摆瞬间进了风,他缩了缩腿。 “嘶——” 今年怎么冷得这么快,游子意起了身准备去换条长裤。 表面上,谢东城似乎并不介意他住多久,只是游子意还是不想在这里久留。 他讨厌寄人篱下的感觉。 他换完裤子,打开手机,想着还是早点找到别的住处,尽快搬走。在这里每天像个废物等着谢东城收车回家,也不是个事。 在游家破产后的日子里,游子意只跟自己的一个远房的姑母有过联络。对方也就是客套地说过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她。只是后来也就没了音讯。游子意也拉不下脸再找过去。 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移动了片刻,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位姑母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 只是电话响了三声,他又先一步挂断了。去那里,跟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起码这位谢司机看着还真诚些。 想到他,游子意又想起他动不动就红起来的耳朵根子。 真是有意思。老天爷待他还不算薄,生活过到这份上,还能给他留点乐子。 今天谢东城收车收得更早,大概下午六点多人就到了 “去超市吗?”谢东城推开门问道。 游子意起了身朝他点点头。难为他还记得这茬。 谢东城带他去的不是什么进口超市,也不是盘踞在商场二三层的会员超市。而是小区不远处的一家便民超市。 游子意走进去,里面挤满了人,看上去大多上了岁数,还有一些打工的厂弟厂妹,人声鼎沸,很是吵闹。 游子意费了半天劲找到了洗发水的那一排货架。他眯了下眼睛,看着这一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牌子。最后挑了一个瓶子看起来稍微结实点的。 “不买个大罐点的吗?”谢东城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只拿了最小容量的小瓶装,问道。 “用不上。我也住不了多久。”游子意没回头。 身后的人倒没继续接话了。 游子意又挑了些日用品,扔进了购物篮里。低矮的吊顶,空气有点闷,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收银台排出去一条不短的队伍。游子意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天花板等着。 后面突然闯过来一个老大爷挤了游子意一下,他一下没站稳,砰地撞到了收银台旁边的小货架上。 哗啦啦——货架掉下来一排东西。 “靠。”游子意往后翻了个白眼,那老大爷早就没了踪影。 游子意来不及生气,嘁了一声后只能弯腰去捡。谢东城见他弯了腰,也陪他蹲下一起收拾残局。 只是谢东城刚刚伸手就发现这东西不太寻常。橙色、蓝色、灰色,一小盒一小盒的,各种数字和字母印在外壳上。 腾—— 谢东城的耳朵根子一下又红透了。 这老大爷真能撞,撞下来一整面货架的套子。 游子意看到他的耳朵,第一时间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两人蹲在地上捡盒子。游子意晃了晃手里的一个盒子,递到了他手里。 谢东城的手指一下顿住了,清了清嗓子,好几秒后才接过来。 游子意心里乐得快爆炸了,这人跟他交际圈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有种天真的愚蠢。 谢东城飞速把地上的东西拾掇好放回了原位,头也没回地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付好了账。 两人拎着购物袋走在夜色里,游子意却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谢东城。”他从身后叫他。 “怎么?” “你有过女朋友吗?” 谢东城见自己躲不过去了,只能看着柏油路面,轻声答了两个字:“没有。” “男朋友呢?” 前面的背影顿了三秒钟,憋出一句:“我是直男。” “你怎么确定自己是直男?”游子意憋着笑,用佯装冷静的口吻,“你又没交过女朋友。” 那个背影一下跟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完蛋了。 谢东城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他该怎么证明自己是个直男? 第6章 少看点霸总小说 昏暗的夜路,只有零星两盏路灯。 游子意往前两个跨步,走到了谢东城并排的位置。 他见这颗铁蛋陷入了沉思,随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不会吧,难道这时候发现自己并不直?” 谢东城转头看他的眼睛。前方路灯的光圈印在这人的瞳孔里,怎么都感觉黑夜里的他像只狡黠的狐狸。 谢东城看了好几秒,甚至忘记了答话,半天后才兀地问了句:“重不重?我给你拿?” 游子意笑了。好拙劣的转换话题。 他难得地心慈手软了,往前接着走,冲他摆了摆手背:“这才多重啊。” 这两天天一直不算好,阴阴雨雨的。游子意挂在阳台的衣服都没有晒干。谢东城给他的衣服,只剩下一件篮球背心还没有穿过。 谢东城回家以后一直在忙他的鱼,等他直腰起身的时候,游子意已经洗完澡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了。 客厅实在太小了,谢东城一回头就猛地看到了这样一幕。 游子意穿着他那件红色的篮球背心,手里拿着毛巾轻轻擦着潮湿的头发。 以往游子意都会去固定的沙龙修剪和保养头发,家里破产这小半年里,他也没心情打理。这会儿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发尾带着点自然卷,两侧碎发的长度已经快超过耳垂。 更重要的是,谢东城背心对他来说也有些过于宽大了,尤其是袖口。从侧面看去,几乎露出了腰侧大半的皮肤。 谢东城手里拿着鱼缸里的吸水管,感觉到自己额角在飞速淌汗。 他很快躲开了视线,说了句:“今天有点冷。” 游子意反问:“怎么了?” 过了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追问:“嫌我穿得少?” 谢东城没回头,佯装继续弄鱼:“我没那个意思。” 游子意点点头,既然你没那个意思,我也不必客气。他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沙发上,旁边就是谢东城睡觉的被褥。 游子意调整了下坐姿:“谢东城。” 谢东城不得不回头看他。 他几乎是侧躺的姿势靠在沙发靠背上,靠下之后背心的布料也往一侧滑去,腰间的皮肤露出了更大一片。 光洁的、细腻的,甚至泛着刚刚沐浴后的柔光。 他用手撑着头,表情倒是大大方方:“你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弄这些鱼?” 谢东城想说些什么,又只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半天张不开嘴说一个字。 过了半分钟,最后只能凭本能应了一句:“鱼,鱼也挺好的。” “是吗?” “是。这鱼,多好看。”他磕磕巴巴答道。 如果游子意现在站起身子,就能看到,那一缸子鱼都快被谢东城搅飞了。 然后半晌,屋里再没人说话。 游子意见他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愿,拍拍屁股,从沙发上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偶尔也可以出去约个会什么的,别浪费自己这张脸。” 他说这话时,离谢东城的距离很近。谢东城几乎感觉到他的气息蹭到了自己的颈间。 这一下整个人紧绷得更加彻底了。 折腾了一晚,游子意这天是早早就睡了。 他倒是越来越适应谢东城的床了,抱着他的枕头花些时间就能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大早,游子意听到客厅传来声响,就跟着一起起了床。 他今天有个面试约,难得有公司愿意筛出他的简历。 谢东城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游子意穿着平平整整的衬衫,全然没了昨晚的懒散模样。他把头发仔细梳好,半长的碎发用一个黑色的短卡子拢在耳后,整个人显得漂亮又精神。 “今天有事?” “嗯,去西边面个试。”游子意抬头一看,面前这人似乎昨晚没睡好,下眼睑下方一片淡淡的乌青。 谢东城打了个哈欠,倒是有些惊讶:“你也需要找工作吗?” “那不然?在家吃你的喝你的?” 谢东城挠了挠头:“我以为你们这种人,会从有钱人那里拉到几个亿的投资然后直接白手起家什么的。” 游子意披上了风衣,走到他面前:“谢东城,少看点霸道总裁小说。” 说完他就拉开家门准备往外走。 谢东城连忙从锅里盛出两个滚烫的鸡蛋揣:“哎,你还没吃早饭!” “我不饿!”游子意没回头,径直往外走去。 今天去的这场面试,对方是一所连锁度假酒店的市场部。倒是跟游子意之前的工作经历完美契合。 只是对方似乎并不如游子意这般在乎这场面试。游子意坐在等候区等了一整个上午,手机的电都掉了大半。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面试官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久等了。”一个年轻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两人一打照面,游子意倒是愣住了。 面前这个男人曾经是游子意的直属下级,叫david,分管地区的大客户销售。 游子意在心里咆哮了声,他爹的这地球上怎么遍地都是他的下属啊?!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面那男人倒是先笑着开口:“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游公子么?今天怎么亲自出来面试了?” 游子意心里一百个白眼翻了过去,在这跟我装什么呢?早先就递过简历,这会儿演什么萍水相逢? 他往会议室的椅子里一坐,就知道今天这场面试八成又没戏了。 对面这人显然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但若自己就这么拂袖而去,难免更遭人口舌。 他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方,抬眼看着这男人。 那男人翻了翻面前单薄的简历,笑着问:“游公子还记得我这号人吗?” 游子意也扯出一个职业微笑来:“您这话说的,david的大名我哪能不记得?毕竟整个市场部里能记错客户商务宴会日期的人也实在罕见。” david的脸一下拉跟驴一样长,半晌后才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状态:“哈哈,真是难为游公子,这些小事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过,我看您这个薪资要求,有些超过我们的职位budget了。” 游子意已经憋不住想吐了,却坐直了腰背:“是吗?看来贵司对市场开拓不算太重视啊。” david也懒得跟他演了:“莫非游公子现在还认为自己那些人脉值这些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先游家的那些大客户,早就跑没影了吧?” 游子意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整张脸看起来有点冷,三秒后才开口:“david总,我一直觉得呢,做人要留一线。毕竟北市这么小,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dvaid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饶有兴趣地跟他对视:“莫非游公子还觉得,以后有机会东山再起?是有什么好路子吗?指教指教,带我一程呗。” 游子意的眼神看起来很是真挚:“路子倒是没有。只是有件往事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了。您离职之前,财务有几十万的帐死活做不平。我们游家是不行了,但也不代表什么破帐都能一笔勾销。” 对面倒是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 游子意看到他下意识摸了下耳根,又清了好几下嗓子,眼神有些飘忽。 恶气已出,他也坐不下去了:“既然贵司不是诚心想招聘这个岗位,我也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祝您前程似锦,以后记得办事做得干净一点。不是所有老板都像我一样这么好脾气。” 游子意眼睛很亮,睫毛弯弯的,一打眼看起来人畜无害。只是再仔细看一眼他的表情,竟觉得有些瘆人。 david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摸了下自己的鼻尖。 游子意活这么久,用得最趁手的一把刀,就是他的这张脸。 david从椅子上起了身:“我送您。” 游子意往后撤了一步,拍了拍风衣的下摆:“不劳您大驾了。” 游子意从那家酒店走出来后,回头看了看大堂里漂亮的玻璃吊灯。秋日的空气有些冷冽,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向街边的人行道。 北市是个神奇的地方,中环里有极其奢华的玻璃幕墙商用楼,对面可能就是一大排低矮的民房。以往游子意的眼里是断然看不到这些角落的,如今却不得不委身其中。 他刚准备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犹豫了片刻又缩回了手。他按照导航找到了附近的一座地铁站,准备去办张地铁卡。 地铁站入口的扶梯很长,游子意站在一阶上缓缓向下。他还没坐到底,手机倒是来了个电话。 这大下午的,谢东城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喂?” “你面试结束了?” “刚结束。” “我收车了,要不要过去接你啊?” “今天怎么这么早?”游子意看了一眼,还不到下午三点。 “车一会要去年检。我下午就不拉人了。” “行,我发个定位给你。” 自从知道自己给他借过钱,游子意也不跟他多客气了。拉拉扯扯,争个道德高地,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他打开手机以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谢东城的微信,发不了定位。 游子意刚准备拨个电话回去,手机就收到了条短信。谢东城把他的微信号直接发了过来。 这会儿脑子倒好使起来了。 二十分钟不到,谢东城的车就停在了地铁口。 游子意把风衣脱了挂在手臂上,坐进了副驾。 这两天他虽然看见过几次这辆车,今天倒是第一次坐进来。 谢东城脸上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凑活坐啊。这车小。” 座椅确实有点拥挤,游子意感觉腿有些伸不开。他调了下座椅角度,才稍微舒适了点。 游子意转头看驾驶座上的谢东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面试失败的愤懑一下消了大半。 谢东城脑门都快顶到天花板了,座椅调到最远距离才刚刚塞下他那双长腿。 “怎么不换辆大点的车?”游子意随口问道。 “换不起。”谢东城老实答道,“我这还是买的二手车。” 游子意以往从不在乎自己的话会不会刺伤人,这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贫穷真的能改造一个人。 车出开出去一百多米,谢东城突然看了一眼反光镜:“嘿嘿,不过还是你的宾利好开。” 游子意一下觉得自己的怜悯没有任何价值。 他坐在副驾上百无聊赖,也不管谢东城把他往哪里带。他划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刚刚两人的聊天对话框上。 游子意这才注意到,谢东城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 他没抬头,直接问:“这头像是你自己啊?” “是。我五岁的照片。”谢东城点点头,然后打开了右转向灯。 游子意点开大图看了看,这小男孩身上穿了件明显偏大的白色外套。身后的景观也不像是什么游乐场和学校,而像是某个老旧的大院。 他的思绪被谢东城的问题打断:“今天面试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聊好?” “遇到一个硬茬。”游子意不准备解释太多。 “没事儿,他们欣赏不了你,是他们的损失。”谢东城踩下油门,车重新加速。 游子意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小孩一样劝慰,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人。同样都是曾经的下属,比起david,这个寸头明显可爱多了。 车拐向一条陌生的路。 “你开车一天能挣多少?”游子意突然问。 “好的时候五六百,差的时候一两百吧。”谢东城倒是知无不言,“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我要不也整一辆车,跟你一样开车算了?”游子意拨弄了一下他中控台的摆件,那小猪造型的玩偶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开始左右摇摆。 “别逗了老板。你学历高,人又聪明,以后是要挣大钱的人。开车这种累活,留给我干就行了。” 这话游子意听着倒是受用,跟他开起玩笑来:“行。回头把那辆宾利再买回来。” 谢东城嘿嘿一乐:“老板,我听说劳斯莱斯幻影更好开,回头你有钱了去提一辆那个。到时候给我配一身黑西装,戴副墨镜。我给你开到你刚刚面试那公司楼下,去显摆显摆。” 游子意转头,有点无语:“谢东城,说了让你少看点霸总小说。” 第7章 可怜我? 游子意当然知道他不会是霸道总裁小说里的主角。 游庆出国后,没有留给他任何资产。他早就没有了“霸道”的权利。就算他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像谢东城幻想的那样,找到一个所谓有钱的投资人,在他身上豪掷千金。 所谓的上流社会有着更加血淋淋的真相:一旦你失了势,便没有人会在你身上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更别提金钱。 事到如今,就连david这种靠蚕食游家产业存活的无名小卒,都能骑到他头上撒泼。 谢东城打开了车里的音响,音响里传出来一首游子意没听过的歌。 旋律倒是很好听,只是这音质实在一般。 谢东城载着游子意就去了机动车检验中心办年检。这辆老二手车,浑身毛病都不少,谢东城心里还有点打鼓。 检验中心在郊外一个旧厂区旁边,大下午的无数量车进进出出,尘土飞扬。 游子意拉开车门,下意识用手扇了扇风。 “你在外面等我吧,年检办得快。一会儿我就出来。”谢东城按下车窗朝他说道。 游子意点了点头。 游子意看着他把车开了进去,逛了一圈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曾经游庆想在这附近搞一家室外网球俱乐部,倒不是为了赚钱,纯粹为了让他那帮酒肉朋友们来消遣。可惜后来资金链断了,这块地也就一直荒着。 北市的秋风越发得嚣张。游子意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很乱,路边的香樟树迎着风簌簌作响。 原先游家西郊别墅的前院里,也有一棵香樟,是商青在他十岁生日那年从外面移植过来的。十几年来一直生得茂盛,不分冬夏。 也不知道如今那棵树怎么样了。 游子意抬头看着面前这些野樟树,呼了一口气。 好在谢东城没让他等太久,不到一个小时就从里面出来了。 谢东城按下车窗:“走吧。” 游子意坐进副驾,看到车窗玻璃上多了个新的年检标。这破车又能再续一年寿命。 只是他上车后,发现谢东城并没有往回家的方向开。 “去哪儿?” “这附近有个夜市。” “这才几点,就有夜市了?”游子意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还不到下午六点。 “大学城的夜市。开得早。” 游子意向来是不喜欢去这些人扎堆的地方,但若跟着谢东城回家,只能面对那缸鱼和那台小电视。游子意想了下没拒绝,头靠着车窗任他往那边开去。 二手卡罗拉飞驰在城市的边缘,开过空旷的郊区大路后,钻进了大学城的小路。 谢东城一个侧方位稳稳把车停进了路边的白线内。 游子意调侃:“看来科目二考得不错啊。” 谢东城挠挠头:“还行吧,一把过。” 游子意笑了,夸两句还给他嘚瑟上了。 天还没黑,夜市已经开始进人了。 路两侧摆满了小推车,煎炸烹炒,各式各样的油锅已经开始翻滚,油烟开始弥漫在道路上空。 游子意走在路最里侧,尽量跟人群保持一段距离。 谢东城倒像是老鼠进了米缸,迅速地钻进人堆里。 不到五分钟,谢东城就拿着两个玻璃瓶出来了。他抬手就扔给游子意一瓶。 游子意连忙伸手接住。 “这什么啊?”游子意举起瓶子看了一眼,瓶子里是半透明的液体,有气泡不断上涌,“糖精汽水儿?” 游子意从来不喝这种勾兑的工业饮料,只觉得一股劣质糖精味。 “你试试看呢,很好喝的。”谢东城啪地把瓶盖起开,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游子意感觉自己是中了邪了,看他这副样子居然觉得可以试试。他学着谢东城的样子把瓶盖起开,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谢东城的眼神充满的期待,等待他的反应。 游子意喝完一口,没说话。又继续拿起瓶子再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明显比第一口要久一些。 “怎么样?”谢东城没忍住直接问。 “没想到还不错。”游子意透过玻璃瓶看了一眼谢东城的眼睛。 “我就说好喝吧。宏宝莱,我从小就爱喝。” “你去那边找个座儿,我去买吃的。”谢东城指了指南边的一块地方。 游子意望去,那边人少些,摆了一长排的桌椅。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谢东城手里的瓶子:“给我吧,帮你拿过去。” 谢东城把瓶子丢给他,撒丫子就往后跑去。 游子意看着他那颗脑袋,混在这一群大学生里倒也不违和。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不过都工作几年了,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吧。 很快,游子意找到一张看起来干净些的桌子落了座,又仔细地拿纸巾把桌面的油渍擦了个干干净净。 远处的落日即将沉入地平线,夜市也开始有了夜市的样子。 十几分钟后,谢东城拎着两个塑料袋朝他走了过来。 谢东城拉开对面的塑料椅子,打开手里的盒子,热腾腾的烟气一下冒了出来。 “这什么?” “牛排啊!”谢东城递给游子意一双一次性筷子,“肯定不如你以前吃过的,但是我保证好吃。” 游子意吃过不少高档餐厅的牛排,这种15块一份还送个煎蛋的,他还是第一次吃。 吃进去第一口,这肉质确实有点普通,一尝就不是正宗的整切。 但是配上15块的价格,游子意给出了评价:还真他爹的挺好吃的。 游子意吃到一半,抬头问:“怎么突然带我来这吃饭?” “你不是不高兴么?” 游子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谢东城点了点头:“你以前不高兴的时候都这样。” 游子意倒好奇起来了。这人开个车,还留意过自己的心情? “我不高兴的时候什么样?” 谢东城按了下自己的眼角,眼皮一耷拉:“就这样。有一年除夕吧,我也不知道你是跟谁吵架了。反正一整晚都这个表情,我拉着你在城里外环转了三四圈才回的西郊别墅。” “你就陪我干耗了一个晚上?” “对啊。” 游子意对这段记忆没多大印象。主要呢,他跟家里吵吵闹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年过年更是矛盾爆发期。除夕不回家这种事儿他干得也多了。 他倒是没想到,还连累了这哥们陪着自己浪费了一晚。 他难得对面前这个人好奇了起来,喝了一口汽水儿后问:“你家人呢?当时没催你回去吃年夜饭?” 谢东城愣了愣,嘴唇抿了一下,片刻后才回答:“没有。” 游子意不知道他的这个“没有”,回答的是哪一个问句。 他不想再追问,就换了个问题:“还没问,你多大了?” “我?”谢东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然还有谁。” “我二十三。” 游子意眉头一锁:“你才二十三?!” 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人跟自己差不多大,结果居然比自己还小上个两岁。 谢东城点了点头。 “不对啊,那你工作够早的啊。”游子意算了下年头,谢东城给自己开车那年,才二十岁左右。正常这么大年纪,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谢东城轻声解释了句:“我大学没读完。” 玻璃瓶子磕到了桌边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游子意把瓶子往里推了推。 “为什么没读完?” 谢东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眼神有些闪躲。 “其实你要是把大学读完,现在也能多个出路。开车不是个长期的工作。”游子意看着他的脸,难得地说这些。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人品性也不错,虽然有点木讷,但脑子也不差,这么年轻就只能给人开车,未免有些可 “这样也挺好。”谢东城没解释太多,喝了口汽水就移开了视线。 游子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咽了回去。他的现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说服力。 他是读过国内最好的商科,但是现在还不是找不到工作,寄人篱下? 人的努力有时候在境遇面前,不值一提。 话题很快回到了游子意身上。 谢东城把视线移回来:“你那天为什么会去住汽车旅馆?你们家不是房子挺多的……” “都被拍卖了。”游子意说的语气轻松,好像没他什么事,“填我爸捅的窟窿。” “那游老板人呢?”谢东城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你爸爸。” “出国了。” 他把游庆留下的那条语音短讯点开,开了功放。 谢东城听完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出去了?为什么不带你一起?”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游子意。 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为什么是自己被留下。他搬来搬去,左右腾挪,守着那条孤零零的语音短讯,劝慰自己这就是他的命。 但是问题的答案不需要思考,就那么显而易见地放在那里。 他是游庆和商青的独子,即便现在家里的女主人早已换人,游庆也不至于把他扔在国内彻底不管。 想到这,他笑了一声,眼睛弯弯的:“因为我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谢东城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他没想到游子意会如此直白。 原先给游子意开车时,他只知道这个小少爷脾气有些阴晴不定。 他倒是听过一些关于游子意的传言,但当时也没往心里去。 这一刻,从他嘴里亲口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过于冲击了。 “觉得恶心?”游子意轻飘飘地问。 “不是。我只是……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谢东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但是他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 “至于。”游子意打断了他的话。 在游庆的眼里,他的立身之本就是跟有权有势的女人结婚,生下孩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万贯家产。他原本的设想是,让游子意复制他的路,也在北市找一个富家千金结婚。不仅家里的家产能有子嗣继承,还能再收割一次别人的财富。 而游子意过早的出柜,让他对游子意产生了失控的感觉。他的如意算盘直接崩盘了。 “我是同性恋,意味着我这辈子不能结婚、生孩子。对他来说,我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 谢东城的目光有点摇摆,似乎不再敢看他的眼睛。 “干嘛?觉得我可怜?” 谢东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游子意嘁了一声,状似毫不在意:“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破产了也是活该。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谢东城很快摇了摇头:“不是。我觉得你是好人。” “就因为我借了你那五千块?” “也不全是……” 谢东城解释不清,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想到了那条语音短讯的内容,转而问道:“他说一年后会回来接你。到时候你会去国外吗?” 游子意不想再多聊这个话题,随口答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天彻底黑下来了,夜幕笼罩住了这条街,周围充斥着小摊贩叫卖和学生讨价还价的嘈杂声响。 谢东城转过头喝了口汽水,眼神短暂地暗了一秒。 第8章 我背你 两人在夜市呆到了九点多。周边的学校大多有十点的门禁,很快夜市的学生们就四散开去。只剩下零星几桌还在喝啤酒。 游子意也有些困了,起身准备走。谢东城连忙拿上车钥匙跟在他身后。 很快,两人就坐进了小车里。谢东城把车发动,钻进了旁边回程的小路。 游子意的头靠在车窗上,摇摇晃晃几乎快要睡着了,眼皮逐渐耷拉下来。 从大学城回谢东城的家需要经过一个长长的上坡路。 突然传来“嗡”的一声,车停下了。 “嗯?”游子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向驾驶座的谢东城,“怎么了?” 谢东城点了好几次火,车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一脸尴尬:“估计抛锚了。” “怎么好好的抛锚了?”游子意揉了揉眼睛,“你下午不还去年检了吗?” “不知道。”谢东城往外看了一眼,车正好停在上坡道上。 这破车,浑身一抖都能甩出两个零件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什么毛病。 谢东城打开车窗,深夜的小路连人都没有,更别提修车铺了。 谢东城打了个电话叫了道路救援,但这地方实在有些偏远,救援拖车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到。 但车就这么横在上坡道上也很危险,万一后面有行人,突然溜车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得把车推下去。不能停在这里。” “靠。”游子意骂了一句。觉没睡好,大半夜的还要跟他一起推这辆破车。 几秒钟后,他还是拉开车门下了车。 游子意把风衣脱了扔进后座,露出了里面的衬衣,然后把袖子卷了起来。 “来吧。”谢东城拍了拍车屁股,招呼他一起。 “一——二——”谢东城喊着口号。游子意跟着他的节奏用力往前推车。 这上坡属实有点陡峭,费了半天劲,车才向前挪了不到两米。 而游子意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了。 “再用力,坚持一下。马上到顶了。”谢东城鼓励他。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游子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推。 深夜的秋风更加刺骨,游子意感觉自己像个气球,被冷风灌满了身体。 他额前出了一层的汗,上臂乳酸堆积快要麻木了。 总算,车成功到达了坡道的顶点。 下坡推起来就顺手多了,游子意终于能松口劲。 最后十米半跑半走就推到了底,游子意松了口气,脚下也变得轻快起来。 只是这郊区的路面修得很不平整,坑坑洼洼。车刚溜到底,前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半臂长的坑。 游子意一个没刹住车,直接被绊倒了。 砰!游子意整个人斜着倒了下去,膝盖擦过沥青路面,一阵剧烈的刺痛。 谢东城眼见着他倒下去,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拉住他。 游子意蜷在水泥地上,忍着痛意抱住了腿,一瞬间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人生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谢东城连忙跨步走过去,弯腰兜住了他的身体。 游子意试图用手撑住地面站起来,结果被他厉声制止了:“你别动。” “先确认下有没有骨折。这边痛吗?”谢东城敲了敲他的小腿。 “不痛。”游子意摇摇头。 谢东城轻轻抬起他的腿看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万幸,看起来不像是骨折了。 他托着游子意的腿,接着问:“具体哪里痛?” 游子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脚踝:“这边。” 谢东城帮他把裤腿卷了起来,他的脚踝瞬间裸露在冷空气里,关节处已经明显红肿了起来。 谢东城抬头看他:“扭伤了。问题不大,但是估计要休息一个礼拜。” 游子意紧紧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才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解了过来:“没骨折就行,走吧。” “走什么走。”谢东城的语气难得有些严肃,“扭伤了不能动。不然明天有你受的。” 游子意被他吓了一跳,拧了下眉毛瞥向他。 谢东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气,连忙轻声补了句:“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下地,不然会二次受伤。” “车怎么办?”游子意往后一看,那辆破车静静地停在原地。 “拖车估计还有半小时就能到。”谢东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谢东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黑云压阵,有要下雨的迹象。 他抬手就抄起游子意的大腿,一把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游子意吓了一跳:“我靠,你干嘛?” “去车上等。” 走到车边,谢东城一手兜住他的腿,一手拉开后座的车门。 游子意几乎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谢东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胸膛紧紧贴着游子意的胳膊。 咚咚—— 游子意似乎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他把游子意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后座里,关门前还叮嘱了一句:“千万别乱动。” 游子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还残存着刚刚这人的体温。 啧,真是年轻不懂世事险恶。 明明两个小时前自己在他面前出柜,这人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这会儿倒是能毫无顾忌地把人抱进车里。 这哪是榆木脑袋,这简直是铜墙铁壁。 半小时后,救援的拖车准时到了,天边倒是真的下起了雨来。雨点打在车玻璃上,很快汇成了一股股水流往下淌去。 寒风把雨丝吹斜,深夜更添凉意。 “今年秋天雨真多。”游子意哈了口气,感慨了句。 “我带伞了。”谢东城刚刚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大黑伞。 打好伞之后,他又要伸手把人抱出来。 游子意倒是摆手拒绝了:“别,我只是扭了,不是死了。” 谢东城挠了挠头:“抱歉我……” 游子意看他的样子又觉得可乐:“省着点你的力气。” 没一会儿,谢东城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左手举起伞柄,右手架着游子意。 两人依次坐进了车里。前面救援的拖车也开走了,那辆卡罗拉被这么拉去了修理厂。 深夜的马路十分空旷,出租车倒是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小区门口。谢东城想了想,让司机开到了单元楼下。 两人下车之后,游子意突然意识到,谢东城家里在五楼,还没有电梯。 老小区的楼道灯也不太灵了,灯泡闪闪烁烁,楼道里忽明忽暗。 他搭着谢东城的肩膀,抬起一只脚,往上蹦了几个台阶。不过半分钟就感觉累得要死。 而且两人步调很难一致,一不小心还容易往下栽过去。 谢东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游子意弯下了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我背你吧。这样走上去太慢了。” 游子意思考了两秒,确实这样更快一些。 他自然是从善如流,踮起一只脚,趴到了眼前人的背上。 游子意的下巴碰到了他的头发。面前粗硬的短发有点扎人,游子意歪了下脑袋,侧脸贴上了他的脖子。 然而,几乎是一瞬间,他看到谢东城的耳后一下红了起来,甚至连脖颈间的温度都升高了。 有趣。明明刚刚还正义凛然地抱过他,这会儿背到背上反倒羞怯起来了? “怎么了?”游子意故意在他颈侧问他,“这儿挺冷的啊。” 谢东城拖着他的手臂都变得有些僵硬:“没怎么。” “哦——”游子意见他还是嘴硬,手臂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两人的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相贴,连呼吸好像都变成了缠绵的共振。 “走吧。”他拍了拍谢东城的肩膀。 第9章 帮我洗澡 谢东城三步并作两步把人背到了五楼,后背烫得像铁板。 好在游子意一路上倒也老实,除了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没有逾矩半分。 他走进客厅,把沙发上的被子草草叠了起来,推到一边,然后把游子意架到了沙发上坐着。 他蹲下身子就要给游子意脱鞋,结果却被直接拒绝了。 “我有手。”游子意虽然骄纵惯了,也不至于这么使唤别人。 “哦,对对。你有手。”谢东城连连点头,惹得游子意又绷不住想笑。 游子意把鞋袜都脱掉以后,把裤腿卷了起来,露出了扭伤的脚踝。 谢东城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用手掌托起他的脚踝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跟他说:“我去给你拿冰袋,别动。” “扭伤不是热敷吗?”游子意反问。 “24小时内要冰敷,不然肿得更厉害。”谢东城解释道,“明天才可以热敷。” 游子意听完点了点头:“挺专业啊。” 谢东城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低声念叨了句:“我以前干活崴过好几次。” 游子意抱着胳膊,看着他在冰箱里一通翻找,最后拿了瓶冰啤酒出来。 谢东城又去卫生间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把啤酒瓶包了起来,然后俯身给他按在了扭伤处。 “嘶——”游子意被冻得一哆嗦,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脚。 “诶,别动。”谢东城连忙抓住了他的脚踝,控制住他的腿。 只是三秒后,他才察觉出这动作的微妙。 谢东城宽大的手掌覆在游子意的小腿最细处,小麦色的手背衬得游子意的脚背格外得白。 “咳。”谢东城移开了视线,把冰毛巾塞到了游子意手里,“你,拿着。” 冰敷之后倒确实舒服了很多,至少刚刚扭伤时的刺痛缓解了不少。 “你明天怎么办?”游子意问他。 “什么?” “车不送去修了吗?” “那就不出车,等车修好了再去。” 谢东城见他好多了,转身又开始弯腰弄他的鱼。 游子意回忆了一下,他在家的一大半时间,都能看到这人弯着腰拿臀和腿对着他。 若不是亲耳听到这人说自己是直男,他都快开始怀疑谢东城是不是在主动勾引自己。 “你去洗澡吧,待会儿洗完给你喷点药。”几分钟后,谢东城总算忙完了鱼,回头跟游子意说话。 游子意抬手把毛巾和啤酒罐子扔到了他手里,然后就准备起身去浴室。 只是等他走进浴室后才发现,他想独立洗完一个澡,似乎有些困难。 谢东城家的浴室没有壁龛也没有移门,只有一个浴帘,他想找个支点都找不到。 游子意光是金鸡独立站了没几分钟,腿就开始发酸了。 “谢东城!”游子意从门里面叫他。 “怎么了?”谢东城在门外问。 “进来。” 门外沉默了好几秒,游子意才听到门把手响动的声音。 谢东城把卫生间的门推开,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看到游子意还穿着衣服,他松了口气。 “什么事?” 游子意扶着玻璃移门:“帮我洗澡。” “啊?!”谢东城额头快开始流汗,“我怎么帮你?” 游子意叹了一口气:“扶着我就行。” “啊,好,好。”谢东城点了点头。 然后他忙去客厅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只穿着那件灰色的背心和睡裤进了浴室。 然而他踏进浴室的下一秒,游子意就开始脱起了衣服。 他一粒粒解开了衬衫的纽扣,露出了胸膛的皮肤。 谢东城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游子意倒是脱得很爽快,三两下就把上衣脱了干净,扔到了外面的置物架上。 “过来。”他招呼谢东城。 “怎么了?” “裤子。”游子意指了指自己的长裤。 谢东城硬着头皮走过去,架着他坐到了马桶盖子上,然后轻轻地帮他把长裤从腿上脱下。 游子意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底裤了。 他踮着脚拉开浴帘,打开了花洒。 谢东城站在他身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浴室的灯光很暗,昏黄的空间里游子意的身体近在眼前。 这人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护理的皮肤,浑身上下干净又细腻,像是颗被精细打磨抛光过的珍珠。 谢东城微微甩了下头,清了清嗓子:“那个,怎么洗?” 游子意抬手就握住了他的小臂:“这样就行,给我个支点。” 他的手心温热,整只手紧紧地攥着谢东城的手臂。 很快,花洒的水热了起来。游子意呼了一口气,伸手把水流调小了一些,以免淋湿他。 只是这花洒也有了年头了,并不十分听话。难免还是有水流溅到了谢东城身上,把他的背心前面弄湿了好一块。 游子意用一只手给自己洗了个脸,温热的水流从他的脸颊向后淌下,然后顺着肩膀、手臂流进了谢东城的手掌里。 谢东城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臂。 “怎么了?”游子意把脸上的水擦掉问他。 谢东城绷着脸,顿了两秒憋出一句:“水烫。” “烫吗?”游子意倒觉得水温正好。 谢东城回话的瞬间,不小心瞥见了游子意身上仅存的那块布料,已经被热水完全浸湿,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里面物件的形状。 “咳咳。”谢东城忙转开视线,内心阿弥陀佛了好几声。 游子意拿浴花打出了泡沫,只是单手无法操作,伸手递给了身后的人:“擦一下我的背。” 说完他就松开了谢东城的手,转身双手撑着花洒那侧的墙壁,用后背对着谢东城。 谢东城刚缓过来一秒钟,甩了甩胳膊。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游子意整个光洁的后背,以及漂亮的腰臀曲线。 要命了。谢东城第一反应就想拉上浴帘逃跑。这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自在的画面。 可惜他跑不了,面前这个人还在等待他用浴花给他后背上泡沫。 “快啊。”游子意双手撑了五秒,后面的人还是没动作。 “哦,好。”谢东城照他说的开始做。他的动作不快,绵密的泡沫攀附上游子意的肩膀、脊背、侧腰…… 谢东城的手顿住了,憋了两秒问:“下面要么?” “你顺手就一起上了呗。”游子意有些着急了,这人做事真是磨磨唧唧。自己单腿都快站不住了。 谢东城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子,给他的双腿内侧打上了泡沫。游子意的小腿有着好看的线条,不是完全的纤细,带着一点薄薄的肌肉。 谢东城只在课本的雕塑插图上看到过这种曲线。 可能是浴室太热了,他只觉得嗓子快冒烟了。 花洒的水流还在不断往下流,冲刷着游子意的后背,泡沫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流下,然后随着水渍一起卷进地漏里。 “可以了吗?”谢东城三下两下给他擦完,逃命一般起了身,跟丢手榴弹似的把浴花扔给了他。 游子意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接浴花,结果一个没站稳,支撑的那条腿一下打了滑。 “我靠!”游子意惊呼一声,眼看着人就要往地砖上栽下去。 谢东城这才急忙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呼——”两人堪堪站稳。谢东城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身上被水淋了个透,而游子意就靠在他怀里,碎发湿透了贴在鬓角,眼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这画面实在不太妙。 游子意就算是瞎了,也能看出这人万分不自在。 他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后,把花洒关了:“好了,剩下的我自己能行。” 谢东城如梦初醒,连忙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转身就要出门。 “哎,浴巾给我一下啊!”游子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哗—— 那人头也不回,直接扯下一块干净的白浴巾给游子意扔了过去。 谢东城走到门外,赶急赶忙地把门带上,自己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 真是邪了门了,都是男人,自己慌个什么劲啊。 以前去大澡堂洗澡,一大帮人坦诚相见,也没这么紧张过啊! 谢东城真想给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 然而半分钟后,他看到客厅沙发边上,赫然放着一个折叠塑料凳,突然像是浑身过了电。 等等,刚刚为什么不直接给他端个凳子进去坐着洗?! 第10章 你记错了 游子意洗完后,头发半湿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谢东城正在阳台收衣服。 游子意没再跟他说话,径直蹦进了卧室里。即便已经冰敷过了,脚踝还是红肿着,明天估计要开始淤紫了。 游子意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床,把腿搁在床板上。 窗外的雨不仅没停,还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拍打在老式居民楼的窗户上,发出阵阵声响。 雨水把楼栋旁的枯叶从树上卷了下来,啪地糊到了窗户上。 游子意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着,房间里借到一点外面的自然光。 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游子意转头喊了一声:“进来。” 谢东城缓缓把房门推开,手里拿着管喷雾,朝他挥了挥:“喷药。” 游子意点了点头,用手撑着挪了下屁股,给他让出半个床的位置。 谢东城靠着床边坐下,朝他伸手:“脚。” 游子意把脚伸了过去,谢东城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腕。 轰隆隆—— 隔着玻璃,远处的雷声传来。 “这雨真大。”谢东城看了眼窗外说道。 游子意没回话,看着他按下喷雾,喷嘴洒出细密的水珠,落在自己的皮肤上。 潮湿的雨夜,昏暗的房间里,任何细小的举动都显得有些暧昧。 可惜,面前的人一脸刚正不阿的模样,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像是在菜市场里给人卤猪蹄。 “我放你床头了,一天喷三次就行。”谢东城把罐子放进了床头柜抽屉里,然后起身准备走。 他走出房间的一瞬间,游子意的手机响了。 这都快深夜十二点了,谁会联系他? 游子意拿过手机,划开一看,下一秒就把电话接通了。 谢东城的脚步停留了几秒,还是往外走去。 电话是租房中介打来的。 游子意前几天刚刚入住到谢东城家里的时候,想着在这里过渡几天,就顺着街边发的传单联系了个中介。 可惜他要求太多,预算又太少。租房中介一直没给他回音。 没想到这等了几天,还真等到了一个急租的冤大头房东。中介问游子意能不能这两天抽空去看一看房。 游子意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顿了顿:“三天后能行么?” 中介倒有些不太乐意起来:“先生,这套房子很抢手,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给您电话。这个价格这么便宜可能明天就会被租掉啊。我没办法保证三天后,房子还能给你留着。” 游子意刚想答话,门突然又被推开了。 “你在租房?”谢东城走进屋子,说完才发现游子意电话还没挂。 游子意只得应付了两句把电话挂断:“怎么了?” “你要不,别急着租房子了。”谢东城看了看他,又移开视线。 “我不想老在你这住着。”游子意倒是说的是实话,虽然谢东城人老实,也没什么坏癖好,但是他真的不太习惯一直在别人家里窝着。 “那等你脚好了再说。到时候我车也修好了,我带你去看房。” 伸手不打笑脸人。游子意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东城离开房间以后,游子意的手机又亮了起来。他以为是中介又发来了消息,结果打开一看,是一家度假酒店的公众号推送。 游子意曾经是这家度假酒店的vvip,每年秋天都会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酒店甚至在淡季会给游子意保留一间固定的套房,不对外开放。 他打开那条服务推送,里面写着两行字:尊敬的vvip会员,现在入住可享受双倍积分奖励哦。 游子意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浑身上下的钱不够在那里住一晚的。 他一狠心,直接点了消息退订。 这一夜他睡得不算好,窗外的雨声一直没停。刚有些快要入睡,楼下的野猫又开始撕咬。 这也不是春天,怎么野猫一只比一只起劲? 第二天一大早,游子意就醒了。 他刚准备下床,脚尖一点地,就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痛。 靠。他还以为昨天刚扭伤那会儿已经够疼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才真正教他做人。 关节处的淤血未散,稍微动一下都痛得要死。 客厅里的人听到动静,敲了敲他的门:“你起了吗?” 游子意龇牙咧嘴半天才缓过来:“起了。” 谢东城一开门就看到他抱着腿,表情痛苦:“更痛了?” 游子意倒吸一口凉气:“对。” 谢东城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不过两分钟后,他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的护具。 他靠坐在床边,伸手拉过游子意的腿。 游子意问:“这什么东西?” “固定脚踝的,减轻患处负重。”谢东城低着头替他仔细绑好。 游子意没接话,看着他的寸头头顶。 谢东城见他沉默了,连忙解释:“新的,我没穿过。” 游子意一大早的坏心情被这句话终结了。这人怎么做到每句话都让他想笑,真挺神奇。 “我也没问你啊。” 谢东城紧绷着嘴唇,躲开他的目光:“怕你嫌有味儿。” “你的床我都睡了,还嫌弃这个?” 这话一出,谢东城更加臊得慌,就差抓耳挠腮了。 脚踝固定住之后,游子意可以勉强下地走两步了,只是还不敢用力。 游子意走进了卫生间,还没来得及关门。谢东城见他步履蹒跚,还是不太利索,问了句:“那个,你上厕所能行么?” 游子意转眼看他:“扶我一下。” 谢东城眼珠子定住了,有些讶异:“这不好吧……” 游子意一阵无语,催促他:“扶一下啊。” 谢东城一咬牙:“好吧。” 然后伸手就拉开了他的裤链。 “哎?!你扶哪儿啊?”游子意连忙往旁边撤了半步,“我让你扶我胳膊!” 他在心里仰天长叹,直男的脑回路,难懂。 车送去修了,谢东城一天不用出车,在家除了忙他的鱼就是做家务。 游子意洗漱完以后,靠在沙发上,身上穿着谢东城给他的t恤和长裤,看着面前这人在客厅来回踱步。 “你平时就没什么娱乐?” “什么娱乐?” “打打游戏什么的,小男孩儿不都爱玩么。” 谢东城回头,难得地对游子意的措辞表达了异议:“什么小男孩,我跟你也差不多大。” “这不是重点。” “我不玩那些,浪费钱。” “你就自己一个人过,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存着娶老婆?”游子意调侃他。 “不是。”谢东城只是摇头,却没跟他辩驳。 游子意见聊不下去了,也不跟他搭话了,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 结果这一看,差点气晕过去。 “靠!” “怎么了?”谢东城从鱼缸里抬头看他。 “房子被租掉了。” 昨晚中介才跟他说可以看房,这一大早就来消息说已经租掉了。 真是点儿背。 从他家破产之后,游子意就感觉自己没经历过一件称心的事儿。谁都跟他对着干。 谢东城顿了顿,然后才开口:“那就不用急着找了。等你……找到工作再说吧。” 游子意面上点点头,心里却长叹一口气,自己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找到工作。 下午,谢东城出了一趟门,去买了点吃的回来。 今天他倒没自己做,而是从附近的餐馆直接打包了现成的。 他到家的时候,游子意正在看手机,脸上的表情不算太好。 谢东城路过他身后,把打包盒放下,看到他点开了一张图片,放大看了好几秒。 游子意也不怕被人看见,把手机举到了谢东城眼皮底下:“认识吗?” 照片上是个十来岁模样的男孩,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网球拍。 谢东城摇摇头:“没见过。不过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还行,挺帅的。” 这男孩眼睛挺大,鼻梁高挺。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游子意嘁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那人的脸:“游子衡,我那个倒霉弟弟。” 谢东城的脑子有转不过来:“你亲弟弟?” “同父异母。” “啊……”谢东城这才回想起来,他知道游庆的现任妻子是再婚的对象,但是原先在西郊别墅也没见过这个更小的少爷。只听说他好像在国际学校读书,也不住在这边。 见游子意绷着个脸,谢东城补了一句:“没你帅,没你帅。” 说老实话,这个小少爷看起来确实比游子意逊一筹。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没长开,看着眉眼还行。但是五官组合到一起,还是不如游子意看起来这般和谐,也没有他身上的那股劲儿。确实差点意思。 不过落在普通人里,也算得上中上游的水平了。 他说完后,游子意却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帅也没用。人家现在跟着国外的教练打网球呢。我在这发愁这点破租金。”他把手机熄了屏,手臂垂了下去,直接往地板上一扔。 谢东城端了个凳子坐到他对面,手掌搓了搓膝盖。 “不过,那会儿我还跟老陈讨论过。” 游子意外了下脑袋:“老陈?” “管家,管”谢东城解释道。 老陈是游子意家西郊别墅的管家,当时也是他把谢东城招进来当司机的。 游子意抬起眼皮:“你跟他讨论什么?” 谢东城嘿嘿一笑:“那会儿电视不是老播选秀节目么,我们说你长得不比电视里那些人差,怎么不去演艺公司当明星去。” 游子意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我可不愿意去跟那帮满脑肥肠的土老板赔笑脸,挣那点钱不够我恶心的。” 谢东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恰好手机亮了,他划开一看,是一条消息提醒。 “马上就到中秋了。” 游子意的眼神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偏开了视线。 谢东城没看到他的表情,抬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么?要不出去吃个饭?” 游子意喉结滚动了下:“我不过中秋。” 谢东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像又触了逆鳞。 他搜肠刮肚,半晌后想起了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一年中秋你也不是很开心。” 游子意没回话。 谢东城倒是回忆起了一些细节,他给游子意开车那年,恰好中秋节大降温。 原本那天下午他休息,却接到游子意消息说要去郊外某个会馆。 游子意一路没怎么说话,然后路上他接了个电话,脸色就变得更差,跟对面骂了两句脏话。 然而几分钟后,他却透过后视镜看到游子意用手背快速擦了一下眼泪,之后没有再出任何声音。 后来他把车停在郊外会馆门前,游子意进去了许久才出来,也没说自己进去干什么了。 他正回忆到这,却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了口:“那天你为什么哭啊?” 游子意的眼睛原本还在放空,这会儿瞳孔却一下收紧。 他坐直了身体,手指摩挲了下t恤的下摆:“你记错了。我从来没哭过。” 第11章 漂亮身体 游子意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他用手撑住沙发扶手,勉强站了起来,然后拖着带着护具的腿就往厨房走去。 谢东城忙回头喊住他:“你去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什么喝的。”游子意指了指他打包回来的吃的,“你喝酒吗?” 谢东城有些诧异:“你受伤了,喝酒不太好吧。” 游子意摊了摊手,满脸无所谓:“又不是做了手术,哪条法律规定人不能喝酒?” 游子意喜欢酒,也爱喝酒。以前西郊别墅的地下室里有单独一间房,专门用来存放他收藏的酒。可惜后来也全部被卖光了。 谢东城见拦不住他,只能先他一步打开了冰箱的门。 “只有啤酒,行吗?” 游子意探过头一看,冰箱的第二层里,整齐地码着几个玻璃瓶。 他以前喝葡萄酒和洋酒居多,倒是很少喝啤酒,更别提这种廉价的工业化啤酒,但是此刻也没别的选择。 他点点头:“行。” 谢东城去阳台找出来一个闲置已久的折叠小茶几,擦干净后打开放到了沙发前面。 两人席地而坐。游子意没什么太大的胃口,起开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吃点东西,空腹喝不太好。”谢东城把面前的肠粉给他推了过去。 游子意草草吃了几口,又开始继续喝酒。或许是酒精作祟,他脸色倒稍微好了起来。 谢东城身上穿了一件白色t恤,他怕食物的油溅到衣服上,抬手把t恤给脱了,露出了里面的灰色背心。 “你健过身吗?”游子意看了看他的臂膀,结实、健硕,线条优美。 “没有。”谢东城摇摇头。 “靠,那你这是怎么练的?” “没怎么练。就是每天爬楼、搬东西。” 游子意弯了弯自己的手臂,感叹老天真是不公平。自己找营养师,雇私人教练,最后也就练成了这样。这人一分钱不花,线条保持得这么好。 谢东城找到遥控器,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随手调到了体育频道。里面正在转播游泳锦标赛,发令枪响,一大排八块腹肌的运动员扎进了泳池。 “你喜欢这种?”游子意问。 “啊?”谢东城摸不着头脑,“不是,我就随手调的。” 画面里,领先的运动触壁后转身,长腿拍打水面,留下一道道漂亮的水波纹。 四百米的赛程,选手们要游四个来回。 游子意又起开一瓶啤酒,声音懒洋洋的,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练过散打。” “你?”谢东城似乎不信,转头看他。 “练练?”游子意右手握起了拳。 游子意出拳很迅速,带来一阵拳风。 谢东城瞳孔放大,反应却也很快,伸出右手的手掌。啪地接住了他的拳头。 他的手掌直接包裹住了游子意的手指。 游子意的手就是正常男性的大小。而谢东城的手掌比常人都要大一圈。他收紧手指后,几乎把游子意的整只手都包在里面。 游子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 谢东城跟着他一起笑了两声,然后才发现两人的手还一直握着。 他没忍住看了一眼游子意的眼睛,掌心好像有电流穿梭而过。 电视里的比赛已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两名游泳运动员交替领先,看起来只有半个手臂的差距。解说情绪也开始激动了起来。 五秒钟后,第三泳道的选手奋起直追,率先碰线。泳道上跳出了他的名字。 轰——全场观众开始欢呼,声音震耳欲聋。 谢东城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旁边的游子意倒是笑得很开心,他的眼睛实在好看,晃得人心神不宁。 “转播没什么意思。这种看现场肯定更好看。”游子意拍了拍手心。 以前他受去看过体育比赛,坐在vip席位看着一大帮年轻人奔跑、碰撞,实在是个美妙的体验。 片刻后,游泳比赛转播结束了。画面切进了无聊的广告。 游子意收敛起笑容,重新举起酒瓶子喝了口,转头问谢东城:“这酒多少钱一瓶?” 谢东城老实回答:“八块五。” 人真是适应能力很强的动物。他已经能适应十五块的街边牛排,也能喝得下去八块五的啤酒。 该不会哪天他还真的能去给土老板赔笑脸,换碎银几两? 想到这,游子意在心底耻笑自己越来越没底线了。 手里这瓶很快又喝完了,他把空瓶放到了脚边。地上已经排了三个瓶子,不知不觉竟也喝了这么多。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微热。啤酒度数很低,但是却有点上头。老实说,他有点喜欢这种晕乎乎的感觉。起码在这半小时里,他可以不去想任何现实的困难,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不用发愁租不到房子。 游子意想再开一瓶,却找不到刚刚的开瓶器了。 他一弯腰,才看到开瓶器掉落在谢东城脚边。 “我给你开吧。”谢东城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弯腰捡起了开瓶器。 他刚准备伸手拿过啤酒瓶,手上却有点松劲。啤酒瓶顺着地板咕噜噜滚出去两三米,谢东城忙跟过去捡了起来。 谢东城走回游子意身边,拿起开瓶器,呲地把瓶盖起开。 结果,酒瓶子刚刚滚过好多圈,滚了一瓶子气,泡沫一下喷涌了出来。谢东城来不及反应,啤酒沫子喷了他一身。灰色背心的布料一下湿了个透。 “哎。”谢东城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连忙拿着瓶子去了厨房,找了张厨房纸把瓶子擦干净。 游子意喝了个半醉,已经有些困意了,仰头半靠在沙发腿上。 他半睁着眼睛,看见谢东城把打开的啤酒瓶放到了茶几上。 然后,他看到谢东城皱着眉头,抬手把那件湿透的灰色背心给脱了下来,露出了结实的身体。 沙发边上挂着一件洗干净的t恤,谢东城歪过去想拿来换上。 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游子意的腿,差点绊倒。 “嗯——”谢东城闷哼了一声。 他晃了两下,猛地向前倒去,快摔到沙发上才用手臂勉强撑住了。 结果刚好两只手撑在游子意身侧,整个上半身离他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前几日隔着衣服还不觉得如此冲击,这一刻游子意突然感觉酒精一下窜到头顶,脸颊都快烧着了。 他的视线里,是谢东城漂亮的上半身躯体,细窄的腰身,没有一丝赘肉,再往上就是鼓鼓囊囊的胸膛。 他的手臂几乎快到贴到游子意身上。游子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小臂鼓胀的青筋。 啧,这样一个粗糙的人,却有一副这样漂亮的身体。 明明喝了很多酒了,为什么嗓子开始发干。游子意觉得这不符合常理。 若不是他脑袋还有一半理智苦苦支撑,可能就要伸手箍上这副躯体,抵住他结实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三秒。 谢东城的呼吸频率陡然加快,他快速直起身子,伸手捞过那件干净的衣服,套到了身上。 一瞬间,游子意的脑袋里竟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靠,在这里再多住一阵,也不是不行。 第12章 最后一支雪茄 第二天早上,是游子意先醒过来的。他睁眼的时候,人在沙发上躺着,身上还盖着一张毛毯。 宿醉后的状态并不算好,游子意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他坐起身子一看,却没看到谢东城的人。 直到他往地上一瞥,才发现谢东城居然趴在地板上睡着了,连个枕头都没枕。 真是抗冻啊。这都十月了,在地上睡了一夜还活着呢。 游子意把身上的毛毯拿了下来,踮着脚踩到了地板上,然后轻轻把毛毯盖到了他背上。 只是这一盖,这人倒是直接醒了。 谢东城先是睁开了眼睛,表情有点木怔,缓了好几秒才坐了起来。 “你怎么直接睡地上了?”游子意问他。 “不知道啊。昨晚……”谢东城眯着眼睛试图回忆一些睡前的细节,大脑却无法成功开机,一片混沌。 游子意见他一停顿,居然还有点紧张了起来,不会昨晚他们在客厅发生了什么吧?他连忙拉开衣领看了一眼。 呼——还好,干干净净,应该无事发生。 “……我想起来了。昨晚你先睡着了。我想给你搬进卧室,结果你赖在沙发不走了。” “我赖着不走?”游子意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是啊,我问你要进去睡吗。你说不要。还搂住我这儿,说就要在这睡。”谢东城仔细回忆,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腰。 “……” 游子意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他还以为昨晚只是在脑子里爽一爽,结果还真的搂了人的腰?! 他没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游子意啊游子意,你真是人穷志也短了。 还好谢东城看起来倒不像很介意的样子,起身拍了拍裤子就去厨房煮醒酒汤。 游子意解开护具看了看扭伤的脚踝,倒是消肿了不少。他轻轻抬起腿,往前又走了两步,刺痛感减轻了很多。估计这两天就能好透了。 没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炖汤的香气。谢东城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去划开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 大早上的谁来电话? 游子意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听到声音探出头来。 只见谢东城对着电话嗯了两声,然后脸色变得很差。半分钟后,他把电话挂了。 游子意随口问:“怎么了?” 谢东城转头看向他,说了三个字:“完蛋了。” 半小时后,两人急急匆匆赶到了郊区的一片荒地。 游子意抬头看见面前大铁门上挂着的摇摇欲坠的招牌:老王修车铺。 很快,老王本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站在前面的谢东城招了招手。 谢东城忙走过去问:“师傅,怎么回事?车怎么就报废了?” 老王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扇了扇风:“发动机坏了啊。没法修了,非得修只能换个新的发动机。不过我不建议你换,你这车车龄得好多年了吧,换发动机的钱还不如再买一辆。” “我前天才去年检的啊,怎么突然发动机就坏了?”谢东城说得情绪有点激动,逼近一步追问。 “诶,你可别讹我啊。昨天送来之后我就拍了照了。打你那儿来就是坏的。”老王见他人高马大,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这种老二手车就是会这样,有点小意外就会坏,只能认倒霉。” 谢东城心里直发毛:“不是,那不行啊。我还得靠着它吃饭呢!” “你开出租的啊?这车肯定不能上路了。最近不是卖电车的多吗,你去整一辆那个算了。这个收废铁都收不了两千块的。” 谢东城脑子一下嗡嗡的。他哪儿来的钱再去买什么新车。就这个破二手车,还是他当时掏空了积蓄买回来的呢。 老王见他还站着不动:“怎么说?你要是这车壳子还卖,我这儿可以帮你回收了。” 谢东城回头看了游子意一眼。 两人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绝望。 一个小时后,谢东城兜里揣着老王给的两千块,手里提着个大纸袋子,里面装着车里原先放着的东西。那只摇头晃脑的小猪摆件静静地躺在纸袋的最上面,脸上还挂着痴傻的微笑。 然后,他和游子意站在修车铺门口,看着拖车拖走了那辆破二手车的车壳子。 尘土飞扬,呛得他俩直咳嗽。 半晌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完了。” “回去吧。”游子意拍拍他的肩膀。 谢东城一脸颓废,跟在他身后。 游子意站在路边准备拦一辆出租,但是想了想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算了,这儿有公交吗?摇回去得了。” 两人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方家园。 这下好了,谢东城吃饭的家伙没了。也意味着两人彻底断掉了收入来源。 一个找不到工作,一个大学肄业。找不到工作的那个还拖着条半瘸的腿。 想坐吃山空都没山可吃了。 两人很默契地都不太想回家,就坐在小区外路边的长椅上,木怔怔地看着人来人往。 直到对面车道开过来一辆救护车,乌拉乌拉声音震天响。 “要不我去找个工地扛砖头吧。”谢东城看了看自己这副样子,也就能卖个力气了。 “你省省力气吧。我想想办法。”游子意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他行李箱里还有一些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想到这,他起身拍拍屁股往单元门走去。谢东城忙起身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慢点儿,脚还没好透呢。” 游子意一到家,就把行李箱拖到客厅里打开了。 谢东城有些疑惑:“找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能卖二手的。”游子意一通翻翻找找,却没找到什么适合卖的东西。 他从别墅里带出来的随身物品本就不多,再卖下去,估计入冬了都没衣服可穿了。而且奢侈品这种东西,除非是顶级品牌的稀有皮质,其他保值极差,卖也很难卖出去。 游子意有些头痛。 最后,他把手伸向了那个最里层的小盒子。轻轻打开后,里面躺着那只瑞士手表。 谢东城看到了那块表,蹲下身子问他:“这表很贵吧。” 游子意点点头。这块表是他现在身上唯一值钱的好东西了。 虽然也是个老款式了,但若是卖了,应该能估个好价格。换到的钱够他活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只是他的手指却停住了半天没动,喉结滑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把盒子盖上了。 谢东城从没见他带过这块表,以前在西郊别墅的时候也没见他拿出来过。 “这表,是游总留给你的吗?” 游子意嗤笑了一声:“他?没给我留债务就不错了。” “那是……” 游子意抬头看他:“这么关心?” “不是,就随口问问。” 他看游子意这么珍惜的样子,估摸着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一个故人给的。”游子意看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盒子上,顺口应了声。 “什么故人?”谢东城下意识追问了句。 游子意歪了下头,揣起手臂看他,苦中作乐逗他一句:“干嘛?跟你有关系?” 谢东城一下愣住了,知道自己的话越了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瞎问的。你当没听到。” 游子意把行李箱规整好,正准备按上密码锁,边角露出了一个深色的木盒子。 他抽出那个盒子,又用手指顶开了盒子的滑盖。 里面躺着一支雪茄。那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支。 他拿起那只雪茄摸了摸:“啧,受潮了。” 连天的暴雨天气,加上保存不当,这支雪茄再不抽就要彻底变味。 他抬头问谢东城:“有火吗?” “……我没有打火机。”谢东城很少抽烟,家里也没备过打火机。 游子意想了想,走进了厨房,朝他指了指灶台:“打着。” 谢东城按下灶台的旋钮,啪地打着了灶眼。 蓝绿色的火光窜了出来,火苗摇摇晃晃。 游子意把雪茄放到灶眼上缓缓点着,火星子缓慢地燃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诙谐。以前他有一把专门抽雪茄用的点火器,还特地给它配了个金属盒子,但现在却在灶台前用燃气烧烟头。 谢东城见他点好了,忙把灶台的火关了,然后把窗户推开透气。 游子意靠在厨房的瓷砖墙壁上,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支雪茄,放进嘴唇间深吸了一口,然后极其缓慢地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 谢东城的目光被他的嘴唇吸引,盯了两秒。 他还是第一次见游子意抽雪茄。以前游子意虽然脾气也不算好,但从来不会在车里抽烟。 游子意的余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用牙齿轻轻咬住了雪茄,语气含糊地问他:“来一口?” 谢东城还没听清他说什么,下一秒,游子意的手指就已经夹着雪茄伸到了他面前。 谢东城感觉自己是被烟雾迷了心窍,居然真的凑上去含住了烟嘴。 结果他吸完一口却忘记了换气,被烟雾呛得差点咳嗽,脸憋了个通红。 游子意笑了声,忙把雪茄抽了出来,重新放进了自己的双唇之间。 谢东城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嘴巴,总感觉下唇留有一丝余温。 “想什么呢?”游子意在他眼前摆摆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谢东城如梦方醒,摇了摇头。 “所以,接下来我们上哪儿去赚钱?”游子意吐出第二个烟圈,揉了揉自己疲倦的眼眶。 第13章 赚钱去 游子意上过的商科课程里,大部分是教他怎么管理企业,怎么开拓新市场,怎么让资产保值增值。 却从来没有一节课教过他,怎么让一个穷光蛋填饱自己的肚子。 谢东城的网约车事业到了头,他投出去的简历也石沉大海。 谢东城倒是有些存款,但也扛不住两个男人没有工作一直这么开销。游子意更是不想坐吃山空。 两人在家大眼瞪小眼,枯坐了几个小时,熬到灯枯油尽。 谢东城拍了拍裤腿起身去了厨房,结果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空无一物,连米缸都快见了底。 人总不能给自己饿死。 大晚上的,两人又不得不出门买菜。 出门之后,游子意才深刻地感受到,方家园的地段有些尴尬。这里方圆三公里内没有像样的生鲜超市。上次他们去的便民超市,更像是一个小便利店,没有生鲜蔬菜,更别提肉类。 晚上菜市场早早就关了门,想买点吃的都没处去。 “你以前都怎么买菜啊?”他把风衣扣严实了,问旁边的谢东城。 “我都是收车的时候,从市区买了带回来。” 行吧。游子意更绝望了。这没了车了,以后连买个菜都要坐半天公交去抢。 公交站旁边有一个巨大的电线杆子,上面贴满了牛皮癣小广告,花花绿绿的。 谢东城等车无聊看了一眼,上面赫然一张红色的卡片。 抬头写着四个金色的大字:重金求子。 下一面一行小字:特寻本地20-30岁健康成年男子…… 谢东城觉得这广告挺神奇,转头问游子意:“你说这重金求子是多重金?能值回来我那破车吗?” 游子意白了一眼:“去呗,回来幸运点还能给你留一个肾。” 谢东城:“啊?” 还没回过神来,公交到站了。 两人跟着人群挤上了摇摇晃晃的公交。 工作日的傍晚,车堵得很。公交开开停停,半天挪了不到五百米。 游子意被人群挤在车厢中间,捏着鼻子不敢大口呼吸。 难受,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让他想吐。 前面突然遇到一个大红灯,公交车司机用力踩下刹车,车猛地减速,往前狠狠一窜。 游子意原本就站不稳,这一下差点往前栽过去。 好在,突然有一双手揽住了他。 游子意回头一看,是谢东城。梆硬的身体跟堵墙似的抵住他的后背。 两人被堵在一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动弹不得。车身摇摇晃晃,两人就那么贴在一起,衣服布料相互摩擦。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车开过一个十字路口,到了另一个街区。游子意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周围的小区明显高档了起来,道路也宽阔了许多。但是前面的路况却更拥堵了,这不符合常理。 总算,两分钟后,公交停靠站点,呼啦啦下去了一帮人。 游子意这才有了喘息的空隙,两人往车后方走去,找到了两个空座。 游子意看着窗外:“为什么这边双向六车道,还这么堵?” 谢东城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这边都是新商品房小区,住的都是在对面高新区上班的白领金领。但是这还没来得及修地铁站,他们不愿意挤公交,又堵又慢,大部分人都是开车出门。” 车又晃了十几分钟,才到了目的地。 游子意连忙一个箭步窜下了车,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他们要去的超市在路的那头,但是路这头居然也排起了长队。 游子意歪过身子,探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路的尽头是一家高端进口超市,门头宽敞漂亮,里面灯火通明。 这家进口超市的名字他倒是挺熟悉,以前当过他家酒店会展活动的供应商。 只是这个点,这里居然大排长龙,比平价超市人还多。倒是让人有些讶异。 谢东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口说了句:“这儿啊,常年都这么堵。” “都谁来买东西啊?这个点了。” “就刚刚那边新小区的住户啊。人手里都有钱,都愿意去这种进口超市。而且这附近就这一家独大,他们要买稍微好点的牛肉海鲜和葡萄酒什么的,都得跑这”谢东城说完还摇摇头,“那里头规矩可多了,是会员制的,还有消费限额。” 游子意听完点了点头,转身往身后门头老旧的平价超市走去。 五分钟后,游子意站在一排货架前挑选牛奶。以前别墅的管家老陈,手里有一份游子意饮食偏好的清单。家里人都知道他嘴刁,吃东西很考究。 每次家里采买食材,老陈都会嘱咐阿姨,要帮游子意买好澳洲空运的鲜奶。 上好的鲜奶,空运过来后,上面还会有一层黄油似的奶盖。 而现在,游子意仰着头,面无表情,思考是59块一箱的划算,还是买两瓶送一瓶的散装划算。 晚上八点后,平价超市有大促销。整排冷柜的蔬菜肉类都在打折,昏黄的吊灯下全是人头。 游子意被挤在人群中间,强忍着不适挑挑拣拣。总算是在半小时后,买好了未来一周的食材。 两人各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廉价的冷冻品比冷藏鲜品要重得多。 游子意感觉自己真的要被贫穷压弯了腰。 好不容易从超市出来以后,两人往回程的公交站台走去。 只是游子意没想到,都晚上八点多了,这个路口的车还是不见少。对面那家高级进口超市门口还是人来人往,停车场出入口堵成了一锅粥。 “也不知道这边怎么规划的,车位可少了。”谢东城走在他身侧,“我之前来这里拉过客,进去都排了半天。” 游子意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回到方家园以后,推开了单元门,才发现楼道的灯泡彻底爆了,楼道里一片漆黑。 游子意打开手机闪光,跟在谢东城身后慢慢上楼。 楼外面墙角的野猫突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声音穿破墙体,尖锐刺耳,吓了他一跳。 游子意拍了拍胸口:“你们这小区的猫真够野的啊。” 谢东城回头:“估计饿急眼了。” 两人到了家,谢东城草草做了两个菜,端到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两人盘腿坐下后,游子意只动了两下筷子,全程没吃多少。 “你没胃口啊?”谢东城见他眉头微锁,却不伸筷子。 “不是。”游子意摇摇头。 谢东城还等他下文,结果就这么不说了。 直到五分钟后,游子意才抬起了眼皮,一脸严肃。他突然隔着小茶几抓住了谢东城的手腕,吓得谢东城一个激灵筷子差点没握住。 谢东城:“怎,怎么了?” 游子意目光如炬:“我想到了。” 谢东城不知道他这没头没尾地想说什么:“想到什么了?” “我们有钱赚了。”游子意的手指不但没有松开,还攥得更紧了。 “上哪儿赚?” “赚有钱人的钱。”游子意看向谢东城的眼睛。 谢东城下意识攥紧自己的衣服领子,一把捂住自己的肾,神色有点紧张:“什么意思?真的要我去重金求子吗?” “你想什么呢?”游子意见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忙松开手指,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我们路过的那家进口超市我熟悉,据我所知他们没开通同城送货服务,所以要去买东西只能去店里排队。” “所以?”谢东城目光疑惑。 游子意语气笃定:“所以,我们可以接那边新小区住户的单子,帮他们采购,然后送货上门。” 谢东城花了几秒才消化完他的话:“但是人家为什么要用我们呢?” “时间、精力,对这帮中产来说,就是金钱。这样每天堵车排队对他们来说就是在浪费生命。” 谢东城:“这不就是跑腿吗?” 游子意啧了一声,摇摇头:“不全是。我可以帮他们挑到品质最好的产品。跑腿可干不了这个。” 游子意这个想法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原先他在酒店市场部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合作伙伴就是长期做高端社区生意。 只是他们引进的是洗车、家政这种服务业,每周定期上门给客户洗车、保养、清洁,省得这些客户再去外面的平台浪费精力找人。 那既然服务业能做,生鲜酒水这种产品为什么不能做? 而且这玩意儿成本低,他们只需要有人有运输工具,就能开干。 谢东城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疑问:“那我们怎么赚钱呢?那边的价格都是透明的,加价估计人家也不愿意加多少。跑一趟我们还得贴路费……” “所有东西都按原价。”游子意看着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原价?那不做慈善吗?”谢东城从没做过生意,更不知道游子意在打什么算盘,“还有客户打哪儿来啊?那边小区管理可严了,估计不让外人进去。” “我有我的办法。”游子意再没说更多了。 他从茶几边站起了身子,坐久了腿有点麻。 忽然游子意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这附近哪儿有大卖场?” 谢东城:“七八公里外好像有一家,怎么了?” “明早买车去。” “啊?!” 第14章 送你的宾利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妈妈叫外婆——” 谢东城站在城郊的大卖场门口,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他指着面前色彩浓艳、面目狰狞的摇摇车:“你不会要带我买这个车吧?” 游子意双手抱在胸前:“我敢买,你敢开吗?” “那我们买什么车啊?”谢东城琢磨两人加一块手里也没多少钱,这怎么还要买上车了。而且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车好卖的。 游子意伸手一指,卖场的尽头,拐角处,赫然有一家亮着灯的大店面。 “走。” 谢东城抬头一看,上面挂着个巨大的招牌,写着六个大字:电动车大卖场。 然而,当游子意走进店门,逛了一整圈以后,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简单。 两人满打满算带了一千五百块出的门。结果这里稍微像样点的电动车,都要两三千块。 店员见他们犹犹豫豫不下手,问道:“呃,请问二位是有什么顾虑吗?” 游子意绷着脸,虽然山穷水尽了,但是在旁人面前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谢东城倒是无所谓,直接问了句:“还有更便宜的吗?” 店员一愣,然后答道:“啊,这个啊。倒是还有一辆。就是怕您二位不喜欢。” 谢东城不关心什么喜不喜欢,只关心价钱:“多少钱啊?” 店员答道:“一千四。就放在我们后面仓库里。” 谢东城忙点头:“推出来看看。” 五分钟后,游子意和谢东城抱着胳膊,看着面前这辆渐变玫粉色小电动车,陷入了沉思。 车座子上还印着一个hellokitty的猫猫头。戴着蝴蝶结的小猫没有嘴巴,直勾勾地盯着他俩。 但这车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前后各带一个大斗子,非常适合运货。 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游子意咳嗽了两声,开口:“八百,八百能卖我们就骑走了。” 店员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是啊,帅哥,八百我们亏本的啊。” 游子意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八百。” 谢东城拽了拽他的袖子。游子意不为所动。 “要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一千块怎么样?”店员一咬牙,给出了最后底线。 游子意撇了下嘴角,又说了一遍:“八百行不行吧。” “真不行啊。八百我老板回来要打死我。” 游子意叹了一口气,转身拉住了谢东城的手腕:“走吧。” 说完就拽着谢东城往门外走去。 游子意走得不算快,嘴里默默念叨着:“五,四,三,二……” “哎呀好了好了,八百就八百。亏本做你们一单。” 谢东城一脸震惊看向游子意。还能这么还价?! 店员一边给两人开票,一边还在嘀嘀咕咕:“真是亏死了,亏死了啊。” 游子意就当没听到,问了句:“出了问题保修吗?保修期多久?” “你放心好了,只要不是进水、撞车,一年内有任何问题来找我。”店员刺啦撕下一张底单递给了游子意。 十分钟后,谢东城推着这辆渐变玫红色的hellokitty小电动车,往外面走去。 游子意手插着兜跟在他身后。 赚钱第一步,交通工具有了。 两人走了没两分钟,还没走到大路上,谢东城突然停下了脚步。 游子意一个没刹住车,差点撞到他身上。 “看什么呢?”游子意见他探头往左侧望去,也跟着看了过去。 卖场中央有个巨大的展厅,正中间停着一辆通体亚光黑的摩托车。 凌厉的造型,像是座漂亮的机甲。 谢东城有些看呆了,定住了半分钟没动弹。 “你喜欢这个?” 谢东城猛地点点头:“多酷啊。以后等我有钱了,我想买一辆。” 游子意以前认识的那帮公子哥里,倒是有玩摩托的。不过他没什么兴趣,肉包铁的玩意儿,撞个车人肉直接散架,怎么都觉得不够安全。 但他还是问了句:“这种多少钱一辆?” “这个要三四万呢。”谢东城人虽然往前走着,眼睛却还是被那辆黑色摩托车吸引。 三四万。游子意心想,倒是不贵。就是他现在买不起罢了。 两人总算走到了大马路上,谢东城长腿一跨坐上了车,转头问身后站着的游子意:“我们现在去哪儿?” 店里随车送了两个头盔,谢东城戴上了蓝色的那个,然后把红色的那个递给了游子意。 “谈生意去。”游子意跨上了后座,手抓住了谢东城卫衣下摆,“走!” hellokitty小车穿行在街道小路上。 半小时后,谢东城把车停到了那家进口超市的停车场里。 谢东城把头盔摘下来,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门头,还是有些不解。 两人一边往前走,他一边问:“我还是不明白,我们的利润从哪儿来?” 游子意也不卖关子了:“我以前跟他们家合作过。他家有大客户渠道,可以办理商业会员。只要我们每个月满足他的消费限额,每次结账都可以打7折。剩下的三成就都是我们的利润。而且商业会员的积分是普通会员的两倍,积分还可以抵扣现金。也就是说,我们最低能拿到65到68折的优惠。” 谢东城恍然大悟,难怪游子意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这个商业会员怎么办啊?” 游子意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了一个人:“这个,是他们渠道部的经理。原先是我……那个酒店的供应商。昨晚我联系过了,今天只要谈得顺利,就能把这个会员资质办下来。” 这一刻,谢东城感觉眼前这个男人有两米八高,光芒万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今早出门前,游子意特地叮嘱他穿得体面一点。 原来还真是出来谈生意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要是骑的不是那辆hellokitty电动车,就更好了…… 两人在这栋商业楼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铜制大门的门口。 咚咚咚—— 谢东城站在游子意身后,看着他敲响面前的办公室。 很快,办公室里就有人出来应门了。 开门的是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唐经理,上午好。”游子意礼节性地伸出右手。 这位唐经理先是打量了一下游子意,然后才伸手握了上去。 “怎么,游公子现在自己创业了?”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创业说不上。就是在忙一些小生意,整合一些社区资源。” “哟,看来游家到底是树大根深啊,这就开始盘活了。”唐经理推了推自己厚厚的镜片,露出了点不明含义的微笑。 “说不上,说不上,就是我自己闹着玩儿。”游子意顺着他的话应和了两句。 谢东城被他俩的谈话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每个字他都明白,但组合到一起,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位是?”唐经理透过镜片看到了身后人高马大的谢东城。 “他是我助理。”游子意忙伸手悄悄拍了拍他的后腰。 谢东城连忙挺直腰板,进入角色:“是是,唐经理好。” “唐经理,我也不跟你弯弯绕了。我们今天来呢,就是想通过你这边办一个商业会员资质。” “咳咳。”唐经理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 游子意看着他那口大黄牙,有些不适,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唐经理把那口茶咽下,才慢慢抬头看他:“是这样啊,游公子,我们这边的商业会员今年放出来的名额不多。” 游子意清了清嗓子:“那是,我们也不耽误您时间。正常的会费我们都正常给,绝不给您添麻烦。” 游子意打了一招太极,没有理会他的发难。 唐经理沉默了几秒,又说:“不过,我们这的商业会员每个月有消费限额的,如果用不满最低消费金额,下个月就会被注销会员资质。” “这个也没问题。”游子意立刻把话接了过来,“我们手里有五百多个固定客户,额度不是问题。” 谢东城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这人真能忽悠。他们哪来的五百个客户啊,现在分明只有一只hellokitty跟着他们。 游子意一个眼刀甩过去,谢东城连忙清了清嗓子,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唐经理慢条斯理地从办公桌里抽出一张名片:“那游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驳您的面子。不过,还是跟刚刚说的一样,消费额度用不满,按照规矩是要注销资质的。这个是总部的规定,我没办法给您通融哦。” 游子意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接过了那张名片:“放心。” 唐经理点了点名片上的名字:“直接联系这个人就行,走个系统流程就办好了。” 游子意的表情一直绷到了出门那一刻。直到铜门被关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突然锤了一下谢东城的胳膊。 “搞定了。”游子意长呼一口气,“装孙子真特么难受。以前我是甲方的时候,他可不是这种嘴脸。” 倒是谢东城一脸愁容:“不是,那个最低消费怎么弄啊?我刚看了一眼,一个月至少要提三万块的货。我们也没那么多钱啊?” 游子意扯了下他的脸颊:“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轴呢?我们不是有客户么?” 谢东城忙摸了下自己的脸:“不过,你说的五百多个客户打哪儿来啊?我们这不一个都还没有吗?” 游子意一把把谢东城推到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 玻璃窗正对着楼下的停车场,密密麻麻的车辆排了排几十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闸机口的抬杆上上下下。 他指着楼下:“客户,这不应有尽有吗?” 谢东城一脸震惊:“不是,我们现找啊?” 谢东城没想到,这人不仅生活上想一出是一出,这赚起钱来也是够胆大的。 他颤颤巍巍走回了停车场,找到了那辆hellokitty小电驴,正准备跨上去。就见着游子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撕开背面的胶,啪地贴到了电动车的车头上。 谢东城弯腰看了一眼,一个大写的字母“b”。 他都不知道游子意什么时候买的这贴纸。 “这什么意思?”他抬头问游子意。 “送你的,宾利。” 第15章 烫手 游子意连夜印了一百份小广告,上面贴上了自己的二维码。 他们现在没有人脉,没有资金,做点生意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来捞客户。 游子意感觉自己上学的时候赶期末作业都没这么费过神。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直接去进口超市门口找客户。 第二天一大早,谢东城就敲响了卧室的门。 游子意睡眼惺忪打开门之后,一脸疲倦地看着他:“怎么了?” “咱们今天不去找客户吗?” 游子意一看时间,还没到八点。 他摆摆手:“早上不去。” 谢东城不理解:“为什么?” “你想想什么人会早上去买东西?不是上岁数的老头老太太,就是家里的管家保姆,不管是谁,都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游子意往卫生间走去,转头边跟他说,“我们要找的是那种时间紧张的中产。他们的习惯都是晚上购物。下午六点以后直接去超市外面的停车场,那才是大把的精准客户。” 谢东城愣了两秒,忍不住想给他鼓掌:“你好聪明啊。” 游子意看他眼神极其真挚,居然还有点耳热,差点把嘴里的牙膏沫咽下肚去。从学校毕业以后,他大概有些年头没听过有人这么夸自己了。 “不过你怎么会懂这么多?”谢东城以前没见过游子意做生意,听管家老陈说他工作也并不算繁忙。 游子意用温水把脸洗干净,转头看向他:“耳濡目染。” 他虽然工作像玩票儿,但是市场部是整家公司运转的轴心,每天有无数生意在那里诞生。有无数本来不可能的生意被谈成。 他那个废物爹游庆,虽然是个混子出身,但这么多年在商场上打滚,就算没什么真本事,也学到了一层皮毛。 秋天的日落来得越来越早,傍晚五点多两人就出了门。 两人戴着头盔,骑着小电动车,钻进了下班晚高峰的车流里。 到达目的地停车场的时候,不出意外,里面又已经停满了排队的车辆。 谢东城找了个旮旯把车锁好,跟着游子意就走进了停车场里。 谢东城长腿一迈就准备开干,他抬手就要往面前一辆七座mpv挡风玻璃上插广告。 结果却看到游子意站在对面朝他摇摇手。 谢东城:“怎么了?” 游子意:“找对的车。” 谢东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停车场里这么多车,还分对错? “开mpv或者旅行车的,基本都是家里人口比较多的,或者有保姆。他们需求不强。我们要找三口之家,或者单身的金领。” 游子意抬眼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辆奔驰小跑旁边:“这种,就是对的车。开小跑或者suv的大部分都是金领或者忙得脚不沾地的企业” 巨大的停车场里,密密麻麻停着几百辆汽车。游子意感觉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谢东城人高腿长,发起来倒是很快,三下五下就找完了一整排。 然而好景不长,两人的广告还没贴完。停车场那头突然来了两个保安,冲这头一通大喊。 “喂!那边在干什么?”保安手里拿着高瓦数的手电筒,灯光直直刺向游子意的眼睛。 游子意吓了一跳,手里的纸张差点撒了一地。 好在谢东城反应快,大跨步过去拉起游子意的手腕,在他耳边说了句:“跑!” “操。怎么回事?”游子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东城拉着往出口跑去。 两个保安在后面奋力追赶,一边喊还一边骂骂咧咧。 游子意跟着谢东城,在车辆间穿梭,脚下一步都不敢停。 来来回回跑了一百多米,游子意的风衣都快鼓起来飞上天了,嗓子火烧火燎,像是冒起了火星子。 身后的保安居然一路跟了过来,还不放弃:“你们俩,站住!” 谢东城赶忙找到了一条小路,直接弯腰钻了过去。 两人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小电动车,谢东城飞快地插钥匙发动,拍了拍后座:“快,上来!” 游子意一个跨步上了车,气还没喘上,车就咻地飞了出去。 直到车出了停车场,开进了旁边的小路,游子意才缓过神来。 他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靠。这儿管这么严?!” 谢东城在前面顶着风,大声回答:“这边破规矩可多了!” 游子意想了无数个赚钱的策略,脑袋里有很多漂亮的构想,却没想到第一天来停车场就被保安往死里撵。 这想赚点钱也太难了。 秋夜的风寒意渐浓,游子意穿着单薄的风衣,缩在狭小的后座上瑟瑟发抖。 前面恰好遇到个红灯,谢东城刹车停到了斑马线后面。 “我能把手塞你口袋里吗?” 谢东城听到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游子意冻得跟个小袋鼠似的,死命往衣服里缩,但是他这风衣并没有口袋,两只手晾在外面被风吹得快冻僵了。 谢东城的外套口袋正对着前方,手伸进去明显有些吃力。他只剩下裤子有两个大口袋。 他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来吧,放进来。” 游子意也不多想,把快冻僵的双手放进了他的裤兜里。 而等他把手伸进去之后,两个人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奇怪。 裤子口袋很大,一直延伸到了谢东城的大腿内侧。 只要游子意的手指稍微动一动,就会碰到一些不该碰到的地方。 游子意平时倒是有些色胆,只是这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关节居然也有点僵硬。肯定是被冷风灌的。 他的手指静静地趴在谢东城大腿上方,感受着他皮肤传递过来的温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谢东城的体温好像比他要高一度。 明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却觉得有些烫手。 谢东城的车速明显加快了,一路飞驰而过。 十五分钟后,两人到了游子意这才把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抽了出来。 “咳,下车吧。”谢东城转头看他,眼神却有些飘忽。 游子意点了点头跨步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爬楼回了 隔壁的老太太刚好回家,三个人撞个正着。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着问:“东子,又带女朋友回家啦?” 谢东城差点被口水呛到,脸憋得胀红:“没有,没有。” 老太太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追着又问:“东子你要抓紧啊,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 谢东城忙摆摆手:“真不是,奶奶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就连忙拿出钥匙开了门,跟逃难似的猛地把游子意拉了进去。 游子意被他用力一扯,脚下差点没站稳。两秒后,才站定下来,看他把门重新关上。 很快,门外传来了老太太下楼的脚步声。 游子意脱下了风衣挂在了手臂上,转头问:“怎么回个家搞得像偷情一样?” “哪有,什么啊……”谢东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急得直摸耳朵。 游子意笑了笑,明明这人刚刚在停车场拉着自己飞奔,看起来魄力十足,这会儿又跟个小学生似的。 他伸手搓了搓自己冰凉的脸颊,也不再逗他谢东城玩儿了,这个晚上过得实在是闹心。 他走进屋里,把衣服挂了起来,然后盘腿坐到了沙发边的地上。 他数了数手里剩下的小广告,印了一百多张,只发掉了一半,跟他预想得相差太多了。 原本游子意的计划是,一百张广告能有十个人有意向,那至少这周就能开张了。结果现在这样,他心里也开始没底了。 明天如果再去一趟,还会不会被撵,尚未可知。 游子意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脑袋里一片空白。 谢东城见他心情不好,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身边。 他的喉结滑动了下,转头宽慰他:“你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今天就会有人联系我们呢。” 游子意把手机竖起来,靠在了茶几上的玻璃杯上。 他把屏幕点亮,看着干干净净的未读消息页面,又叹了口气:“但愿吧。” 第16章 第一桶金 游子意的手机屏幕一直黑到了深夜十二点。结果手机跟死了机一样,屏幕漆黑,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俩抱着膝盖,并排坐在地板上,等待新消息的响起。 “你说会不会那俩保安把我们的广告都给收了?”谢东城问。 游子意猛地转头看他:“不是没这个可能。” 两人一下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像是两块没有感情的口香糖。 游子意不记得自己是晚上几点睡着的,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又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是盖着那条毛毯。 谢东城这次没有躺在地板上,而是坐在地板上,后背半靠着沙发腿,歪着脑袋,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 游子意倒有些于心不忍,连忙起了身,试图把他搬上沙发。 这人看着不胖,但是身高臂长,骨架子在那儿了。游子意扯着他的胳膊用力往上抬,人丝毫不动。 “……嗯?”谢东城这才睁了眼,迷迷糊糊试图看清楚游子意的脸。 “你怎么又睡地上了。” “太困了,没注意。”谢东城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谢东城去厨房煮粥,游子意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按了按才发现已经没电关了机。 他找了个插头给手机充上电,恰好谢东城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问:“有人联系你了吗?” 游子意看着缓缓开机的动画页面,摇摇头:“还没看。” 两个人木怔怔地站在一块儿,盯着面前这部手机。 五秒后,成功开机了。 屏幕转亮,信号从一格跳到了五格。 叮—— 微信传来一声提示音。 谢东城没忍住手抖了抖:“快,打开看看。” 游子意划开软件,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条红色的提醒。 游子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目光逐渐聚焦。 下一秒,他直接把手机锁了屏,重新扔回了桌上。 谢东城:“什么什么?我没看清。” 游子意:“天气预报。” 谢东城转身就去厨房盛粥去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主要两个人又是买车,又是交渠道费,已经花掉了不少钱。再不开张,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游子意看了看窗外,北市的秋意渐浓,清晨的温度很低。玻璃内壁摸上去都有些冻手。 天冷了之后,连野猫都少了,原本每天在楼下声嘶力竭的猫咪小队,今天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谢东城端着两个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席地而坐。 他抬头看向玻璃窗前站着的游子意:“要不我去找个临时工打打吧。我以前也干过。便利店什么的,活也轻松,钱是少点,但能糊口。” 游子意心里比他更堵。虽然是谢东城主动喊他搬进来的,但这次他没有跟谢东城商量,就擅自主张把人拉进这趟浑水里。 人还在他家住着,钱倒是花了不少。 今时不如往日,他也没办法跟谢东城承诺什么以后必有重谢。以后他还能不能好好活着都说不定。 以前游子意还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有些穷人宁愿打工也不想想别的出路。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没钱的人光是努力活着,就已经耗尽了全力。 窗外的风又大了,北风哐哐地砸向窗玻璃,乌云从远处飘来。 游子意抬起头看着云层快速移动的轨迹,似乎又要开始下雨。 叮叮! 他的思绪突然被手机提示音打断。 谢东城比他反应更快,一个跨步过去把手机拿了过来,递给了游子意。 “快看看。” 游子意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用指尖轻轻点开那个红点。 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游子意点开那个申请页面,跳出来两行字。 消息来自:joanna林 附言:你好,我这边有个急单,麻烦通过 “有了有了!” 两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游子意叫了一声又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收敛起嘴角,飞速地点了通过。 对面似乎也在等待回音,加上好友以后迅速发来一条。 “你好,昨天看到了你们的广告。我家今天要办派对,有很多东西需要采购,我给你发个list。麻烦尽快帮忙送上门。” 然后很快,对面发来了一张巨长的表格,下面还附上了一个详细的送货地址。 游子意连忙回复过去:“好的,收到了。请问您什么时候需要?” 对面嗖地回过来一条:“一个小时内,越快越好。” 两人看到这行字,心猛地一跳。 “快,走!”游子意穿上外套,飞快拉开了大门。 谢东城一边穿外套一边跟着往外跑。 恰好遇到对门的老太太出门倒垃圾,看到两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东子,你们两口子这么早急着去哪儿啊?” 谢东城这次没时间跟她辩论了,三步并两步就去取车。 两分钟后,游子意坐在后座上,打开了那位joanna林发来的列表,东西列得非常细致。 一个食品的采购单列得像是严谨的项目需求清单。 这人应该至少是个企业的中层管理。游子意猜测。 对面大概是想搞个烤肉派对,列表里有各式各样的肉类,还有很多酒水,光是白葡萄酒就要了十瓶。 这意味着,这一单的总价不会低于三千块。 游子意兴奋之余,又怕被人跑了单,刚准备问对方能不能先支付个定金。对面似乎感应到了他在想什么,嗖地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过来,封面写着定金。 附言只有一个字:急。 到了目的地以后,两人分工倒是明确,谢东城去找标品,也就是各种包装好的标准价酒水。游子意去淘品质好的生鲜。 游子意原先对饮食就极其苛刻,这下算是撞到了他的特长。一整排的牛肉排满货架,他看花纹就能分辨出哪一块品质最好。 十五分钟后,两人各抱着一大筐东西相遇了。 谢东城正准备去结账,游子意却把他拦住了。 “怎么了?”谢东城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最后二十分钟了。 “我再去拿一瓶葡萄酒。” “啊?”谢东城不懂他在搞什么,只看到他走到酒水货架前挑挑拣拣。过了一会儿,才拿着一瓶酒回来了。 谢东城一看,那瓶酒比他手里的还要高档一些。 “这是干什么?” “送她的。” “这一瓶得四百块吧。”谢东城没想到他会挑这么贵的送人,实在有些奢侈。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游子意没等他点头,直接放进了购物筐里。 对方给的地址是距离这里四五公里远的小区。 游子意打开地图软件一看,是一个花园洋房小区,房价虽不如他以前住的富人区那么贵,但在这一片也算是排得上号了。 两人一路飞驰赶到目的地时,谢东城看了一眼时间,刚好一个小时。 这里的房子总高不过三四层,每层一户人 她家住在一楼,游子意看了一眼,应该是一户带户外花园的洋房。 两人站在门口,按下了门铃。游子意看到围墙里飘出来阵阵炊烟。还真是户外烤肉派对。 很快,有人听到门铃,出来应了门。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 他俩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女人就伸手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太感谢了!我这上午忙得不可开交。朋友突然要过来开派对,昨天好多东西都没买。” 游子意从来没服务过别人,都是别人伺候他的份儿。这开门之前竟然还有些别扭,开场白都没想好该怎么说。 谢东城接客人接习惯了,上来一脸真诚寒暄了两句:“没事儿,没耽误您事就好。” 倒也是神奇,谢东城这话一出,游子意竟然觉得场面没那么尴尬了。 女人看了一眼单据,很爽快地把钱直接转给了游子意。 只是等她检查了一下购物袋里的东西,才发现多了一瓶白葡萄酒。 “你们给我多买啦,这个拿回去吧。我只要十瓶就够了。” 游子意笑了笑,摆了摆手:“没有,这瓶是专门送您的。祝你们派对愉快。” 多的他也没往下说了,倒是门里的女人有些惊喜,捧着那瓶酒左看右看,甚是喜欢。 “谢谢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人送酒呢。” “这酒跟您气质很搭的,带点柑橘的果香,可以试试看。” “啧,年纪轻轻真会说话。” 游子意拉着谢东城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女人却抵住了门,让他们稍等。 没一会儿,她从玄关抽屉里点了两张纸币,递给了游子意。 “跑这一趟辛苦了。” 游子意也没想到,这跑一趟就能拿到小费,忙点头致谢,伸手接了过来:“您客气了,您怎么称呼?” “叫我林姐或者joanna都行。” “好的林姐。下回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联系我们。” 谢东城忙在后面帮腔:“风雨无阻,随叫随到!” 林姐被他逗得直乐。 五分钟后,两人踏上了回程。 车在十字路口等绿灯,谢东城转头问:“你怎么知道那酒什么味儿啊?” 游子意笑了笑:“我以前喝过。平价酒里面,这款算是口感不错的。” 谢东城有些诧异:“四百多还算平价啊?” 游子意:“上万的酒多的是。” 谢东城车速都慢了,回头问:“靠,那么贵的酒都什么味道啊,辣嗓子吗?” 游子意闭上眼睛回想了下,竟然已经想不太起那些酒的味道,还不如那瓶四百多的葡萄酒记忆深刻。 两秒后,他回答:“就那样。有机会你喝了就知道了。” 谢东城嘿嘿一笑,做起白日梦来。 绿灯很快亮了,谢东城想起了什么,迎着风问游子意:“对了,这单我们赚了多少钱啊?” 游子意按开手机里的计算器,仔细算了算,又加上那笔小费。 片刻后,他抬起头:“刚好一千块。” 上午还乌云密布、寒风刺骨,这会儿天气竟然放了晴。谢东城心情大好,猛地加速,车飞驰进了秋日灼灼的阳光下。 第17章 不想看你被欺负 游子意原以为林姐也就是三十四五的年纪。结果两人聊了两句,他才知道林姐居然已经四十岁了。她说自己在一家外企担任高级市场经理,平时工作也很忙。 游子意倒是有些惊喜,没想到两人有些相似的工作背景。只是他也不便再多说自己的事情,北市很小,言多必失。 游子意顺着话头乘胜追击,问林姐身边有没有其他需要跑腿的朋友。 过了好了一会儿,林姐只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游子意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表情,有些心里打鼓,转头问:“这什么意思?” 谢东城站在他身后:“就是单纯的微笑吧?” 游子意难得这么患得患失。 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小时以后,手机突然叮叮叮响了好几下。 游子意打开手机一看,林姐居然拉了个群聊,里面赫然有二三十号人。 joanna林:@游,我身边的朋友同事,他们也想找你下单。能不能给我们个团购优惠? 游子意立刻飞速打字回了过去:能。大家找我原价可以再打九折。量大从优。 谢东城看着他们的聊天窗口,直接愣住了:“这哪是什么林姐,这是我们的财神爷,不对,财神姐。” 之后的一周里,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林姐带来的这帮客户,大部分是企业中高层管理,还有几个全职太太。他们手里都有大把的钱,但是都忙着工作和育儿,又不想牺牲生活品质。 他俩的出现,恰好帮他们解决了难题。尤其,游子意挑东西的品味倍受各路大哥大姐的好评。 上次他给林姐送的那瓶白葡萄酒,派对上的人喝过之后都说好。过了两天又让他买了好多瓶,说要囤着下次聚会喝。 顺利开张之后,两人一天至少要跑四五个小区送货。hellokitty小车的电瓶差点都给拉起了火。 原先谢东城的担心也没必要了,才一个多礼拜,提货量就已经一万多块了。不仅办卡和买车的成本收回来了,粗粗一算,已经赚了三四千块。比谢东城原先开车赚得还多些。 只是最近又出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意识到,在这里跑腿也是有江湖的。他们并不是第一批发现这个商机的人,早在他们办好商业会员资质前,这里就已经有人开始做这种生意了。 这帮人来得更早,扫货更猛。等游子意他们进场的时候,常常挑不到什么好品质的牛排和海鲜了。 这让游子意有些恼火。 这一天,两人特地赶了个早。清晨的街道雾蒙蒙的,可见度很差。 游子意头昏昏沉沉坐在车后座上,还没彻底清醒。 游子意感觉车还没骑出去多久,谢东城就跟他说已经到了。他低头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居然还不到早上七点。 “今天来这么早,肯定没人跟我们抢了。”谢东城信心十足。 游子意半梦半醒间点了点头。 但是两人一进去,就被吓了个清醒。 居然货架上现切的牛肉又被人扫去了大半! 货架前站着一个高大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疯狂扫货,推车里已经积成了小山。 游子意见状连忙跑了过去,从货架上剩下的一小半里挑了几盒放进了筐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旁边那个男人瞥了他一眼后,会直接伸手抢走他手里的东西。这一下扯的力道很大,游子意半个身子差点被他扯过去。 游子意火冒到头顶,早起的愤怒一下爆发:“哎,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啊?” 那人一脸无赖:“规矩?论规矩也是我先来的,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男人不依不饶,伸手跟他推推搡搡,大手一挥差点打到游子意的脸。 游子意哪里受过这种气,往前一步就要跟人理论:“你再这样我要喊保安了!” 谢东城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 那人见游子意丝毫不让步,也来了劲:“怎么着?你还要跟我闹是吗?你是个什么东西?长得细皮嫩肉的,挨得住我一巴掌吗?” 游子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男人手上抄着一个硬纸盒就往他脑袋砸了过来。 游子意瞳孔瞬间放大,身体甚至来不及躲闪。 砰!一声巨响。 结果那盒子却没砸到他头上。 游子意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谢东城从旁边斜插进来,猛地攥住了男人的衣领,却意外地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操……” 游子意很少听到谢东城说这种脏话,抬头看到他捂着鼻梁,皱着眉头,指缝间缓缓淌下一道鲜血。 “你出血了……别动!”游子意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忙上去检查他的伤口。 硬纸壳的尖角砸到了谢东城的鼻梁,高挺的山根处破了一个半指长的口子,不断往外流着血。 谢东城吃了痛,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游子意急忙从口袋里找出了纸巾,替他按住了出血处。 那男人见谢东城挂了彩,一下慌了,用力甩开谢东城的手,拔腿就想跑。 游子意也不顾形象了,跟阵风一样跑了过去,把人死死拖住:“保安!快报警,有人打人!” 好几个来购物的路人听到动静过来围观,货架前乱成了一锅粥。 人自然是没跑掉,保安调取了监控以后报了警。 游子意第一次骑车载谢东城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打人那男人一进派出所,立刻怂得跟小鸡仔一样,蹲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承认错误,说自己并不是故意的。 游子意抱着胳膊看他表演,直翻白眼。 原先他还不理解,为什么混社会要叫摸爬滚打,这下真的懂了。 真实的社会到处都是獠牙。要赚钱就得到处装孙子,到处挨揍。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以后,都快到中午了。 谢东城走在游子意前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游子意走到他身侧,看他鼻梁上的伤口,细细长长一条,看着还是有些瘆人:“你确定不用去医院吗?” 谢东城摇摇头:“不用,血都止住了,马上就能结痂。这点伤又不用缝针。” 游子意叹了口气:“下次不要给我挡了,他就是装腔作势而已。” 当时的情况,他现在再想起来,或许那人真的只是想吓吓他,并没有真的想动手。 只是没想到谢东城突然横插了一杠,对面一紧张失手直接误伤了他。 谢东城走在前面,憋了几秒没说话。 走出去十几米后,他没回头,看着路面轻声说了句:“我就是不想看你被那种人欺负。” 游子意的脚步突然顿了顿,然后扯了下嘴角笑了声:“欺负过我的人多了,你要一个个去寻仇吗?” 谢东城却点了点头:“你有这个需要吗?有我就去。” 游子意转头看向他的眼睛,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游子意很快转开了视线:“我胡说的。” “哦。” 游子意没再接话。 谢东城顶着鼻梁的伤疤,跨坐上了车,把钥匙插进锁孔,跟个没事人一样:“走吧。上午的货还没送呢。” 游子意觉得这个人简直神奇。 小小的电动车很快驶向了马路,秋风迎面扑来。路面不算平整,车胎碾过石子,颠簸了几下。 不知为何,游子意坐在后座上,看着面前这个结实的后背,居然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 第18章 我们回家 谢东城把上午遗留的货送完以后,就被游子意拉回了 “下午还可以继续接单啊,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你受伤了。”游子意一个眼刀甩过去。 “我是鼻子受伤,又不是断手断脚了。” “我不想去了,行吧?” “那我去,你回家歇着。” 游子意没理他:“我说了,回” 到了方家园,游子意从车上跳了下来:“等我会儿。” 谢东城就看到他走进了小区旁边的一家药店,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才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白色塑料袋。 “买的什么?”谢东城下车推着车跟他一起往里走。 “药。” “不用,我这都结痂了。” 谢东城伸手就想接过袋子,接过游子意手往后一缩,直接避开了。 他也没辙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游子意身后回了 谢东城家的客厅朝西北向,平日里都有些阴冷。这下午难得能有一丝阳光照进来,还是从对面楼的玻璃墙反射过来的。 游子意把药放到了小茶几上,然后朝谢东城抬了下下巴:“坐过来。” 谢东城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鼻梁上的伤,白天去派出所之前用碘伏清过创了。 游子意半蹲在地上,拆开一袋棉签,先蘸了点碘伏,又帮他消毒了一遍。 然后打开一管白色的凝胶,用棉签在伤口处涂匀。 棉签头很软,碰得谢东城有些痒,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下。 游子意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别动。” 游子意温热的指腹按在他的下颌,谢东城不得不直视游子意的脸。 他长且密的睫毛低垂着,就快要扫到谢东城的皮肤。客厅的窗户撒进来一绺橘红的光线,恰好打在游子意的脸颊上。 游子意半晌没听到谢东城呼吸的声音,看了他一眼:“上药没让你憋气。” 谢东城这才回过神,猛地喘了口气。 “好了。”游子意把棉签丢进了垃圾桶,拍了拍掌心,“药房的大夫说这样不容易留疤。” “留疤也没事。我无所谓……”谢东城长到这么大,身上大大小小也受过不少伤,有些留疤了他也确实没在意。 “闭嘴。”游子意瞥了他一眼,“这是脸,能一样吗?” 两人原本准备在家歇到晚上,随便煮个饭吃了。 到了傍晚时,游子意却接到了林姐的电话。 林姐:“小游啊, 上次的酒你那还有存货吗?我们这还需要五瓶,不忙的话可以送来吗?” 游子意倒是屯了一些放在了家里,连忙答应:“行。半小时后给您送去。” 林姐刚准备挂电话,又补了一句:“这么晚了,待会儿一起来吃个饭吧。这些天你们忙前忙后的也辛苦。” 游子意心想有钱赚,算什么辛苦,嘴上却又客套了一句:“不会。你们聚会,我们就不打扰了。” 林姐啧了一声:“你这孩子,给你介绍生意还不来?晚上我们这的物业经理也在。” 游子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听到这句,连忙应道:“我们马上到!” 谁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呢。如果他们能打进物业,就能获得更多小区业主客户。这可比在停车场发传单效率高多了。 游子意拉着谢东城就出了门,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他从客厅抽屉里找出一个创口贴,撕开给谢东城的鼻梁贴上了。 两人带着酒,骑着车赶去了花园洋房小区。 他们赶到的时候,屋里似乎人已经很多了,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欢快的交谈声游子意按响了门铃,很快有人来应了门。 开门的不是林姐,是她的丈夫。游子意也见过两次,忙点头跟男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伸手把酒递给了男人。 男人接过以后,把门拉大了一些:“小游你们进来吧。刚好准备吃饭呢。” 游子意也不客气了,笑着道了个谢,然后就拉着谢东城进了屋。 屋里倒是有些人不认识他,有男有女。 有人喊了句:“joanna,这俩小帅哥是谁啊?介绍一下啊。” 林姐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个果盘。她笑得很开心,转头跟新来的朋友说:“上次给你们喝的酒就是他买的。我朋友。” 游子意内心一动。他没想到林姐用了“朋友”这个词。 游子意看了她一眼,嘴唇张了张最后又闭上。 林姐往后探头一看,注意到了谢东城鼻梁上的创口贴:“哟,小谢你这鼻子是怎么了?” 谢东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午不小心磕的。” “你们骑车是要当心啊。马上天越来越冷了,摔一跤可不得了。” “不是不是,就是磕货架上了。”谢东城难得撒了个小谎,毕竟跟一帮不熟的人解释自己是被人打了,也确实有些尴尬。 两人站在客厅一角,看着他们彼此聊天,倒也乐得自在。 谢东城主动提出去厨房帮忙,游子意就留在客厅喝酒。 今天林姐开的起泡酒度数很低,喝起来也不呛嗓子。游子意不自主就喝掉了一杯。 只是从他进屋开始,就隐约感觉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 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寻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视线的来源。 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倒是有些面熟。只是游子意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他正在思考着,那人就朝他走了过来。 游子意只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还好这时林姐正好从厨房出来了,见到两人碰面,还有些高兴:“呀,小游。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孙经理,我们这片社区物业的负责人。” “孙总好。”游子意忙伸出右手。 那孙经理倒也客气,很快也伸出手跟游子意握了个手。 只是他的表情仍有些奇怪,很快,他开口问道:“您是姓游?” 游子意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也只能回答:“是的。游泳的游。” 他仍是盯着游子意的脸,目光有些让人不适。 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话。只是这一句话,让游子意后背一下有些发麻。 “您父亲,是不是游庆?” 游子意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被人认出来。 站在一旁的林姐也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孙经理先一步答道:“我见这位小游先生有点眼熟,感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游子意感觉自己像是被绳子捆住了,动弹不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承认,自己就是游庆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知道他家多少事情。 “所以您是游家的人吗?”他继续问道。 游子意的喉头有些发紧,过了两秒点了点头:“是。” “游庆是您父亲?” “对。”他只能承认。 “我说呢,您和父亲长得实在太像了。刚刚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 游子意努力保持着平静:“哈哈,是吗。您是我父亲的朋友?” 孙经理很快摇摇头:“我哪能啊。我以前是游总常去的一家网球俱乐部的主理人。” “啊,这样……”游子意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游庆以前经常去市区一家室外网球俱乐部,游子意偶然去过一次,可能那时见过这个人一面。 “游总那时常带着你一块儿去打球啊。这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孙经理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那个男孩很……” 游子意明白了他的疑惑,他想说那个男孩的年龄不应该长这么大了。他清了清嗓子:“你见过的那个不是我。” “那是?” “我弟弟。” “哦哦,不好意思。”男人笑了笑表示歉意。 “没事。”游子意应和了一句后,就没再说话了。林姐也在,他不想再往下说更多。 游子衡出生以后,游庆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他身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游子衡很小就开始学网球,游庆常常陪他去练球。游子意那次去网球俱乐部,也是把为了车送给游庆,接游子衡下课。 游子意此时再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诙谐。 那孙经理显然没有停下话题的意愿,接着问:“游总上次还联系过我呢,让我给他介绍个海外的网球教练。说是他儿子要上课,务必找一个有资历的好教练,我费了好大劲才给他联系上了。” 见游子意不回话,他接着说:“不过为什么他们去国外了?怎么没带上你一起啊?” 游子意端着起泡酒,脸上维持着社交微笑,心脏却像一块被绞得紧紧的毛巾,不停向外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水。 “小游你们家原来这么厉害啊?”林姐听了一半,有些惊讶。 孙经理先一步接了话:“joanna你不知道啊?原先市里两家顶级酒店都是游家的。” 恰好谢东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游子意的目光闪烁,他克制自己的情绪:“那是以前了。现在不是了。” 孙经理看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游子意有些许不悦,忙转移了话题:“不过这年头商业俱乐部也不好做了哈哈,我这不弃暗投明来做物业了么。” 游子意不露痕迹地往后撤了半步,没再加入他们的对话。 他端着酒杯却没再喝一口。 以前这种场合他见得很多,比眼前更盛大的场面多的是。那时他常常是社交的中心。平日里游庆懒得管他,也不干预他的花销。 游子意身上金钱的气息总是能吸引无数人围绕在他身边,向他献媚。 他很少在社交场合感觉到不悦。除了游庆以外,其他人当着他的面说话,都会在肚子里逐字逐句翻滚个好几遍,确认没有一个字会让他反感,才会放心地说出口。 而现在,在这个洋房的会客厅里。他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孙经理和林姐站在两三米远处,他们的交谈声很轻,却仍有只言片语无可避免地传到他耳朵里。 他听到了男人提到了破产、离婚以及一些更有窥探意味的字眼。 明明没有人看向他,游子意却觉得总有一束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的皮肤烫出个洞来。 “你没事吧?”谢东城从旁边递给他一片橙子。 游子意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他的眼睛。 那个白色的创口贴在他的脸上非常扎眼。但是游子意却无法抗拒地被他的眼睛吸引。 “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们现在就回”谢东城站在昏暗处,目光像是一片沉湖,把周遭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没有旋涡,也没有水花。 游子意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没事儿。为了赚钱么,不丢人。” 第19章 本能冲动 这个不大的会客厅里,有关于游子意的流言在人群之间流窜。总有人回头状似不经意地地打量他。 曾经这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小少爷,如今沦落到卖体力赚钱。 怎么听都是个有滋有味的八卦故事。 游子意厌恶这种打量的目光。他想了很多种拂袖而去的桥段,最终脚下还是没动。 会客厅的吊灯微微晃动,暖色的光打在墙壁上。游子意盯着那道光影,有些自嘲地想,他真的开始一步步变成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背对过人群,重新端起桌上的起泡酒,喝掉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聚会结束时,人们逐渐散去,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游子意抬眼,看到孙经理站在玄关处准备离开。 游子意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气,跨步上去跟他打了个招呼:“孙总,方便移步说话吗?” 谢东城紧紧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像一堵墙。 孙经理见他主动搭话,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然后很快,两人就去了外面的院子。 谢东城靠在院墙边上等着。他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是游子意的表情看起来自如多了,滔滔不绝说些什么。 孙经理先是不发一言地听着,后来点了两下头。 然后他看到孙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卡片,像是名片,递给了游子意。 游子意妥帖地把名片收进了衣服口袋,又朝孙经理点了点头。然后他往旁边让出一步,让孙经理先行离开。 全程看起来亲切、友好,不计前嫌。 谢东城走到了院门外,跟在游子意身后。直到孙经理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游子意才吐出了口气。 那气声很轻,但谢东城听到了。 谢东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游子意。以前的他,一直是锐利的,机警的。但是现在,他全身像是卸了力,灵魂都像是被真空机抽干了,整个人像是个一碰就散的空壳子。 谢东城的手抬了两下,最后还是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游子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感觉你不太舒服。”他解释。 游子意笑了笑,这人难得能读懂别人的情绪。他在冷风里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没事。”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谢东城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说可以给他们让利5个点。只要允许我们在门口的宣传栏里插一张我们的传单。” “他同意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游子意拍了拍自己的手心,像是在掸掉什么灰尘。 院门口有一个精致的透明空酒瓶,不知是谁落在这儿了忘记带走。 游子意弯腰捡起了那个瓶子,提在手里。谢东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捡起那个瓶子。 直到两人一直走到了小区外,游子意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然后突然用力地把酒瓶砸到了水泥地上。 啪! 透明的漂亮瓶子一下炸开,碎成了好多个碎片。 谢东城被巨大的破碎声吓了一跳,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游子意又低下头去,弯腰把玻璃一片片地捡起来,再慢慢扔进垃圾桶。 “别捡了。”谢东城拉他起身,“当心划到手。” 游子意没有接话,只是继续捡着,执拗地像个机器人。 几秒后,谢东城弯下腰蹲在地上陪他一起捡玻璃碎片。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回头看看两人。两人也不为所动。 谢东城突然感觉,好像回到了那年陪着游子意在环线高架转圈的除夕。 五分钟后,两人终于把玻璃碎片清理完了。 回程的车上,谢东城骑出去了好几百米,游子意却有些沉默。以往收工的时候,不论心情好坏,游子意都会在后座上算好今天赚了多少钱,跟谢东城搭两句话。 今天却一直什么都没有说。 谢东城找了几个话题,游子意都是应了一声就没再接话。直到谢东城声音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风里。 游子意坐在车后座上,手里攥着那张名片。风吹得他的手指有些僵了,最后他拿出手机,把那串号码好好存进了手机里。 路上的风越来越喧嚣,这辆小车加速也越来越困难。 前面路口亮起了红灯,谢东城刹车减速。 就在车停稳的一瞬间,游子意抬头感觉到一滴水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下雨了。”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雨滴啪嗒啪嗒砸到了地面上,一开始只是零星几滴,不过半分钟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 绿灯跳动、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只有雨声和风声在冲撞、回响。 小雨彻底变成了大暴雨。他们没有带伞,也没有带雨披。两人一车,就这么在暴雨中穿行。 风大雨大,这辆小车像是艘随时会被掀翻的纸船。 “搂紧我,我要加速了。”谢东城迎着风喊道。 游子意听到后,立刻死死搂住了谢东城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后背。 雨水像是从空中倾倒下来,砸得游子意后背生疼。 谢东城宽阔的后背,像是他在这场暴雨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他们顶着风一路加速,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到了谢东城直接把车骑进了雨棚里。 停好车后,两人又冒着雨飞快地跑进了楼道,裤腿沾满了泥点子,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楼道里的灯还没有修好,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 一路狂奔后,人有些脱力,游子意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雨滴从身上滑落,落在了楼道的水泥地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圆形水印。 几秒钟后,游子意才直起身子,恰好谢东城也刚把气喘匀。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抬起头发现两人正好面对着面,距离不过二三十公分。 两平米不到的楼道里,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雨水顺着谢东城额角往下流淌,那片白色的创口贴也不知所踪,露出了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 被雨淋湿后,谢东城的嘴唇看起来有些湿润,游子意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好几秒。 巧合的是,谢东城的目光也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两道视线交错,没有人开口说话。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似乎夹杂着一些等待发泄的情绪。 黑色的夜晚里,好像出现了一道坚韧的丝线,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很快,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游子意看到了谢东城的喉结动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像是某个开关,打开了游子意心里的某道闸门。 他感觉心底有个强烈的本能冲动就要冲破牢笼,彻底释放出来。 游子意的睫毛颤动,他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黑暗里,他下意识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雨点很密集,敲打在楼道边的玻璃窗上。巨大的水珠在窗台上炸开,迸射成几颗小珠子。 游子意透过眼皮,感受到了一个黑影的靠近,温暖的体温近在咫尺。 砰! 楼道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关门声。然后是两个孩童追逐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你别跑!” “我来追你!” 二楼的楼道灯光一下被人打开,穿透进了一楼的空间。 两人之间一下变得无比明亮。 谢东城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沉重的呼吸被按下了暂停。 第20章 喜欢性感的 “上楼吧。太冷了。”谢东城先开了口。 游子意垂了下眼皮,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走。” 两人沉默地走回了刚刚追赶跑跳的两个小孩,似乎也被家长抓回去睡觉了。整个楼道复归了平静,一切气氛烟消云散。 没人提起刚刚即将会发生的事,好像它本来就是一场幻觉。 只是一回到家之后,谢东城就飞快地去洗漱完,然后躺到沙发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游子意倒觉得好笑起来,问了句:“你这是准备安息了?” 被子下的人嗡嗡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游子意洗了个热水澡,才把这一晚上的冰冷和疲惫彻底洗去。 他穿着谢东城的衣服躺在了熟悉的床上,闭上眼睛后,脑袋里出现了刚刚楼道里的那一幕。 只是画面不算清晰,是碎片式的、模糊的。在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秒,他眼前浮现出了那张湿漉漉的嘴唇。 在物业放宣传单的效果,比他们预想得都要好很多。 订单在几天内大爆发,两人只能分工,游子意驻扎采购、打单子、结账。谢东城专门骑车挨家挨户地送货。 饶是这样,两人还是每天都忙到晚上八九点才收工。 游子意每天收工时点着钞票心想,什么自尊不自尊的,在金钱面前不值一提。 今天晚上八点半,游子意结算完最后一单,站在停车场门口等着谢东城送完货来接他。 过了一会儿,那辆熟悉的小车就横到了他面前。 “等了多久?” “刚出来。”游子意按了按自己的脖子,坐上了后座。 今天是个周五,即便已经快九点了,马路上还是堵成了一团。 谢东城左拐右拐各种抄近道,才好不容易冲出了车流,驶上了一条空闲的小路。 “今天结了多少钱?”谢东城问道。 半晌却没有回答的声音。 过了好几秒,车在路口停下了。谢东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游子意眼皮耷拉着,头摇摇晃晃,好像已经睡着了。 谢东城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很快,他的后背就感觉一阵暖意。游子意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脊背。 谢东城的腰腹一下收紧了,捏油门都不太敢使劲。 直到下一个路口,他才微微转头扫了一眼。游子意睡得很沉,嘴唇看起来有些干,但是很饱满。 咚——谢东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跳猛地重了一拍,连前面变成绿灯了都没发现。直到身后的车朝他鸣笛,他才连忙加速骑了出去。 到家后游子意才醒了过来。两个人换好衣服坐在沙发前盘账,游子意拿了纸和笔,一笔笔计算这么长时间的营收。 白纸上一行行的数字,加减之后,游子意大笔一挥得到了一个总利润。 “我们挣了两万多块?!”谢东城一脸不可思议。 游子意把水笔别到耳后,又把手机备忘录里的单子导出来给谢东城看:“加上还有这些没送的单子,这个月应该能破三万。” 谢东城久久无法平静,他想过这个月这么忙应该能挣不少,但是没想到一下挣了这么多。有种被金条砸中的喜悦。 “五五分成,月底一起转给你。”游子意把数字除了二,推给谢东城看了一眼。 谢东城挠了挠头:“不用,不用,就先放你那吧。后面每天下订单还得花钱呢。” 游子意第一回见有人对钱这么不上心:“你不怕我卷钱跑了?” “不会,怎么可能。”谢东城用力地摇了摇头。 游子意当然不会图这点钱,即便谢东城现在没要这笔钱,他还是找了个本子,记下了每个月的收支,回头找个机会一并结给他。 在游子意心里,谢东城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虽然有时候反应慢了点,但是执行力很强,指哪打哪,比很多他曾经高薪聘来的下属还要高效。 谢东城鼻梁上的结痂终于快掉了,只是还有道浅褐色的疤痕没有完全消失,倒像是条特意纹上去的纹身。 游子意又找出那管在药房里买的白色药膏,用棉签仔细给他抹了两遍。 这两天每次他给谢东城上药,谢东城都紧闭着双眼。 “你紧张什么?”游子意问。 “有吗?”他绷不住声线有些发抖。 游子意笑了笑,不再为难他。 第二天傍晚,游子意在收银台前结算今天的单子。营业员打出一张小票给他:“月底了,这部分积分不用要清零了。” “能抵现金吗?”游子意随口问了句。 “不能,这个是我们月度活动,只能换货。” 游子意看着单子上的数字,转头就走回了货架。他挑了两瓶红酒和两份上好的牛排。 这些天来,风里来雨里去,两个人就没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总算是赚到一些钱,是该庆祝下。 谢东城来接他的时候,看到他手里拿着两个大盒子,有些疑惑:“还有没送的货吗?” “不是。我买的。”游子意解释道,“积分兑的,没花钱。” 到家后,游子意直奔厨房,翻找了一通后转头问谢东城:“你家有平底锅吗?” 谢东城想了想,打开了油烟机旁边的吊柜:“有,但是很久没用过了。” 游子意接过那口锅一看,除了落了灰,倒是挺不错的。还是个铸铁锅。 原先西郊别墅里有个专门给游子意做饭的厨师,对锅具极其讲究。游子意见过几次,也算是知道其中一二。 谢东城把锅刷干净以后递给他。 “你去把酒打开。”游子意没回头,嘱咐他。 谢东城点了点头,回到客厅,拿起那瓶红酒看了一眼。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价签。 “什么?这要一千多一瓶?!” 游子意听他一惊一乍的,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喝了你就知道了。” 漂亮的牛肉在铸铁锅里发生了美拉德反应,表皮形成了完美的焦褐感。 游子意感慨自己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大厨。 然后下一秒,他握着铲刀有些犹豫,血水流进油里崩出了油点子。 “谢东城!” “怎么了?” “帮我翻个面。” 谢东城见牛排崩起了油,连忙握住了游子意的手背,用铲刀翻了个面。 “幸好幸好。”他说完才发现两人的手还交叠在一起,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清了清嗓子:“我先出去了。” 半小时后,游子意和谢东城又席地而坐,头顶的吊灯打下一道光圈。 茶几上摆着两杯红酒,和两份漂亮的牛排。谢东城家里没有高脚杯,就用了两个透明的玻璃杯。这儿也没有刀叉,游子意出锅的时候直接用刀把牛排切成了小块儿,摆上了两副筷子。 “可惜没有蜡烛。”游子意轻声说。 “要蜡烛干什么?” 游子意看了他一眼:“算了,跟你也用不着蜡烛。” 谢东城喝下第一口红酒,有点理解这酒为什么那么贵了。这口感跟他以前喝过的都不太一样,柔和醇厚,还有些回甘。 “有钱真好。”他笑了笑,感慨了句。 “这才哪到哪,有钱的日子在后头。” “是是是。”谢东城连连点头。 游子意看着他的脸,没忍住笑了。 过了没多久,游子意喝了半杯,脸颊有些微热,手托着下巴,隔着小茶几看向谢东城的脸。 明明这人鼻梁有道疤,配上这寸头,看起来有些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柔和的小吊灯下,竟然显得有点可爱。 游子意又仰头喝下一口红酒,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的视线扫描了一遍他的五官。 “谢东城。”他叫他的名字,“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东城愣住了,他没想到游子意会问这个。 “什么……喜欢?” “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游子意刻意没有说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漂亮的?”游子意接着追问,“性感的?” 听到性感两个字,谢东城的脸颊一下热了,耳根肉眼可见得赤红。 游子意的脸一下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地说:“看来是喜欢性感的。” 那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神又回来了,就像两人刚见面时在路灯下的那样。 “不是,我没说……”谢东城百口莫辩。 游子意哈哈大笑了起来。微醺状态下的游子意,表情格外得生动,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的红。 谢东城有些看愣了,脑子直发胀。他似乎想不到任何词汇,有刚刚游子意说的那三个字,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播放。 性感的,性感的。 谢东城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时,游子意面前的酒杯又空了。 他一个人喝掉了快半瓶红酒。 游子意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又要陷入沉睡之中。 “你要洗个澡吗?”谢东城问他。 游子意缓缓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直接闭上了眼睛。他进入了睡眠,呼吸有些热但很平稳。 谢东城叹了一口气,弯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游子意没睡踏实,感觉到了移动,下意识伸手搂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谢东城低头一看,他那张艳丽的脸此刻变得娇憨温顺,脸颊温度有些高,正好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性感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又突然出现他脑子里。 谢东城连忙甩了甩头,一定是酒喝多了,开始胡思乱想。 他把游子意放回卧室的床上,给他轻轻盖好了被子,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而游子意这一夜睡得也并不踏实。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梦境变得光怪陆离。 他先是在一片漆黑中奔跑,然后突然撞见了一匹漂亮的黑马。那马引着他在林间穿梭。游子意在梦里跑得快脱了力。就在他快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突然被猛地摔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床单洁白,布料像绸缎一般细腻,好像是他曾经最爱的那款。 接着,他感觉后背一阵发麻。有个高大的黑影笼罩在他身后,紧接着那人的手掌覆到了他的脊背上,一阵粗糙的触感。他感觉自己的小腹好像烧起了一团火。 那个黑影在他身上摸索、摩擦,然后是用力的撞击。暧昧的喘息声环绕在他左右。 梦里的游子意快喘不过气来,宛若一条缺氧搁浅的鱼。 虚幻中他感觉自己被欲望支配,与那男人纠缠于一处。只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正脸。 直到他睁开眼睛前的最后一刻,梦里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线。 他看到了梦境中那人一闪而过的面庞。 其他的细节都有些模糊。只有一点,他记得格外清晰。 那人的鼻梁上,有一道浅褐色的伤疤。 第21章 鱼咬钩 第二天游子意醒来的时候,那个旖旎的梦依旧盘踞在他的脑海里。那双手在他身上是如何摩挲,他们是如何放肆地颠鸾倒凤,每个细节都跟真的一样,似乎连触感都还残存在他的皮肤上。 他居然做春梦了。主角还是同个屋檐下的另一个男人。 游子意不得不承认,谢东城在某些方面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光是在脑子里复现那个梦里的情节,就能很快让他的身体变得燥热。清晨他居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再次有了反应。 游子意扯了下裤子,在心底嘲笑自己真是寂寞太久了。 若是单论长相和身材,谢东城显然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是勾引直男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起码目前看来,这笔买卖风险巨大,成功率不高,但撕破脸的概率却极大。 投资最重要的指标就是投入产出比。此刻,游子意还不打算把筹码推上牌桌。 当然,除非鱼自己来咬钩。 半分钟后,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粥煮好了,出来喝吧。”谢东城声音传来。 游子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了他梦里见过的那张脸。谢东城鼻梁上的疤又淡了不少,估计再过两天就要消失了。 游子意走到电视机旁,看了一眼鱼缸,一群鱼正围着一块鱼食撕扯。他弯下腰去,伸手轻轻敲了敲鱼缸玻璃。 唰—— 一群鱼立刻全部转身,朝他看去。 “你这样会把它们吓死的。”谢东城面露难色。 游子意甩了甩手,心想真是好笨的鱼。 “今天林姐有个大单。”游子意打开手机,给谢东城看了一眼。自从上次去参加了那个聚会后,游子意成功打进了林姐的朋友圈。他那曾经小少爷的身份竟然让他生意变得更加红火起来。他第一次发现人的同情心也是值钱的。 “去她公司那边是吧?” “嗯。”游子意点点头。 林姐所在的外企办公楼,距离这里约有五六公里,那边聚集了北市大量的高新企业,算是这片区域的经济和金融中心。 谢东城提前把车充满了电,半小时后就载着游子意出发了。 他们平时很少来这一片,这里的景致与居民区有很大不同,到处是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正值早高峰,路上到处都是踩着高跟鞋、穿着西装衬衫的白领。 这里的汽车车速也比老城区快很多。十字路口的绿灯一亮,无数辆汽车就从横线后窜了出来。 谢东城骑着车在非机动车道左闪右躲,才堪堪躲开这些转弯的车辆。 “真吓人。”谢东城心有余悸。 游子意还没来得及接话。绿灯还剩下最后三秒,所有车都开始减速,路那头却突然窜出来一辆高速前行的suv。 那辆suv看到他们的电动车也丝毫没有减速,径直朝着路口冲了过来。 谢东城连忙一个甩尾,车身擦过那辆suv,两人仍是无可避免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了。 两人连车一起倒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周围的行人全部朝这边看了过来。 游子意狼狈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膝盖摩擦过粗糙的沥青路面,也不知有没有出血。 谢东城倒是好一些,扶着车,只是被绊倒了,侧躺在地面上。 谢东城连忙把车放下,过来查看游子意的伤势。 游子意把裤腿卷起看了一下,所幸没有破皮,没什么大碍。 那辆suv的司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没有停留,径直就开走了。 “靠,真是丧良心!赶着去干什么啊?”游子意朝着车尾气大喊了两句。 说完他就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谢东城拦住了他的手:“算了。我们也没受伤。先去把货送了吧。” 游子意一看,时间确实紧张,只能憋着一肚子火重新坐上了车。他弯着腿,还是感觉膝盖生疼,估计明天又是一腿青紫的份儿。 两人抵达林姐公司的时候,林姐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辛苦了,这边有点远。”林姐朝他们招了招手,还是一如既往得客气。只是她稍微一打量,就看到游子意的裤子膝盖处被刮破了。 “怎么了这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被车碰了下。”游子意不想说,却也无可奈何。 “你们这每天确实危险,一出事故那都是大事儿。这边开车的都比较野,也不让行人。” 游子意当然知道这活儿很危险。林姐说的问题他也想过好多遍。他们不能一直靠这辆小车赚钱。万一哪天真遇到不长眼的车,不仅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是命还在不在的事儿。 回去的路上游子意用手摩挲了下自己磨破的裤子。天越来越冷了,纵然是快正午的时段,路上的风还是有些刺骨。 这才十一月,就已经如此之冷。再往后彻底入了冬,这钱该越来越难赚了。 谢东城开过一个路口,车轮碾过一个石子,车后座跟着颠簸了一下。 游子意抬起头来,车恰好停在了一个t字路口。 谢东城准备重新起步,往前开去,却被游子意喊住了。 “等等,去那边。”游子意指着路对面的一处。 谢东城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能依言朝那里开了过去。车还没停稳,游子意就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哎,你小心腿。”谢东城连忙把车停下跟了上去。 往前走了两步,谢东城这才看清楚他的目的地。这个路口的拐角处,有一家门面,大铁门上挂着一幅红色的告示,上面写着四个金黄的大字:旺铺招租。 游子意绕着那家店铺转了好几圈,不知在想什么。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新跨坐上了车。 “走吧。” 谢东城跟在后面一头雾水。 半小时后,两人回到了游子意却没有出门的意愿,趴在小茶几上,拿纸笔写写画画些什么。 谢东城坐到了他身后的沙发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能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游子意把笔放下,抬头看他:“我不想干了。” “啊?”谢东城被他一句话搞得心一沉,“你要去哪儿?” “我是说,我不想赚这个钱了。”游子意解释,“马上入冬了,这活儿风险太大。” “那我们怎么办?” 游子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把那个店面盘下来。” “盘店要花很多钱吧。”谢东城倒不担心别的,他们现在手头拢共也就不到五万块,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搞一个店面,这些钱必然是不够的。 游子意没有答这句,反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个路口位置很好,前后有三个大型写字楼。那条路上有七家店铺,四家是房产中介,一家书店,剩下两家都是主做外卖的奶茶店,而且早上都不营业。” 他语速很快,突然转头看向谢东城:“早上那笔订单,我们送了很多欧包、培根、沙拉和厚牛乳。这意味着那边的白领有brunch需求,但是公司附近没有像样的餐厅。” “brunch?” “就是早午餐。”游子意打开点评网站上的一家店,推到了谢东城面前。 “但是我看到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他们如果想吃早餐,都会去那边买的吧。” 游子意摇了摇头:“便利店里都是工业预制食品。卖不出什么溢价。一瓶牛奶进价四块,零售最多卖六块。那跟我们现在倒货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他们只做早餐,如果附近的白领要谈生意,吃点更高品质的东西呢?” 谢东城听他说得滔滔不绝,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我们要做就做高标的brunch,吸引这些白领来拍照打卡。下午可以供应下午茶,供他们来这聊天,谈生意。” “那我们现在这么多客户怎么办?”谢东城别的都不担心,他也相信游子意赚钱的能力。但是这段日子,他们手里积攒了很多客户,就这么放弃,显然有些可 “转让给别人,我们只做酒水。” “什么意思?” “把我们的商业卡和老客户转给别人,能换一笔钱。酒水是我们最大的利润点,还耐储存,不担心压货,可以在店里继续做。只要跟转让的这个人谈好,就能继续拿货。” 最主要的是,他们每个月这样跑腿,手停口停,一天不出去就一天没有收入。但若是有个能带来稳定流水的店面,不仅现金流有了保障,还能跟银行申请贷款,去撬动更大的杠杆。 游子意觉得这个方案简直完美。他有些得意抬起头,看向谢东城:“你觉得怎么样?” 客厅的窗户没关严实,溜进来一点北风,把游子意的发尾吹了起来。他说完后缩了缩脖子。 谢东城走过去把窗户关上,然后转头说:“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冷。” 他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毯子,披到了游子意肩膀上。毯子柔软温暖,像是一双大手搂住了他的肩头。 游子意一下怔住了,原先他还准备仔细分析下这门生意的利弊,打好的腹稿却被这个动作一下揉乱了,思绪突然空白一片。 鱼缸里的孔雀鱼甩了甩漂亮的尾巴,转身钻进了碧绿的水草里。 游子意晃了晃脑袋,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咬钩的鱼。 第22章 他是谁 原本游子意还准备从长计议,再干一段日子才考虑盘店的事儿。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出门就遇上了北市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冰雹。今年真是古怪的天气都赶一块儿了。 两人这次长记性了,带上了雨披。但是这冰雹跟暴雨还是有本质的区别,根本防不胜防。 路边的停车位停着几辆没来得及挪走的车,游子意从雨披里抬头扫了一眼,那车窗玻璃都被砸出好多个大窟窿。 天黑漆漆的,行人被困在拥挤的马路上,看起来跟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 游子意不敢保证自己的脑袋比那车玻璃更硬。 冰雹越发肆虐起来,风像是刀片砍了过来。他们的小车连加速都很困难。两人不过骑行了百八十米,就急忙找了个雨棚避险。 巨大的冰雹源源不断从空中飞速降落,砸到地面上跟玻璃弹珠似的。游子意连忙往雨棚里后退了两步。 “昨天天气预报没说这么严重啊?”谢东城一脸愁容。 游子意仰头看天,叹了口气:“这活真不能干了。” 换一个谋生的路子,势在必行。长期这样下去,不是人被累死,就是出意外把钱都砸进医院。 当天下午,游子意就开始在网上发帖转让自己的生意。没想到倒是很快有人回帖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游子意打过去之后,是个女声。对方是个全职妈妈,想趁孩子白天上学的时候,出门做点小生意挣外快。她还有一辆小polo,可以运运货。看起来条件也比他俩好得多。 对方也是个爽快人,一来二去就把价钱商量好了,也很快答应下来可以继续帮游子意他们供酒。 转让生意的钱,加上两人之前的积蓄,满打满算不到八万块。 要开一家店,八万自然是不够。光是那个门面的租金,一个季度就要三万块。游子意跟房东软磨硬泡了三天,最终也才砍下来五千块。更别提还要装修、招人、进货,处处都要开销。 他们必须找到更多的启动资金,才能顺利开始这个新计划。 好在那个铺子里有基础的硬装,他们要开业,只需要把后厨拾掇出来,再做一边全新的粉刷,买点软装就行。 转租的店面没有办法等他很久,房东给了游子意最后期限。这个月底开始租,否则下个月他不保证不会租给别人。 留给游子意的时间也就剩下这不到一个月了。他必须在一个月里,筹措到第一笔资金,办好所有需要的材料,然后招到一个后厨和一个服务员。 游子意在客厅的挂历上画了个计划表,在每个节点上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原先游子意家里的公司,有专业的财务中心,掌管着上亿的财务流水。大大小小各家银行也都把他们家视为完美的合作对象,每年都有用不完的额度送上门来。 但是现在,游子意赤手空拳,没了漂亮的背景,什么钱都得自己去求。他趁着工作日去跑了三家银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客户经理的说辞也非常冠冕堂皇,一会儿说是快年底啦,审批很麻烦,一会儿又说是额度收紧了,他们也很难办。还劝他过完年再来问问。游子意问年后具体要等到几月,他们又顾左右而言他,拿些官话来搪塞他。 游子意不傻,这才11月,离银行关账还早得很,这样的话术无非是觉得他的资质不行,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 大银行没指望了,游子意只能搜索附近的小银行,去碰碰运气。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盛川。 立冬的前一天,谢东城骑着车载着他去了银行。车刚停到银行门口的一棵大樟树下,游子意正准备摘下头盔往里走。 就在这时,银行的电动移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路边一辆纯黑色的跑车应声亮起了车灯。 “游子意?”那人先看到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游子意应声望去,那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纯黑色羊绒外套,身形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只是那张脸这么多年仍然没什么变化。 “盛川?”游子意眉间皱起,定了定神。 “靠,还真是你啊。”名叫盛川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问出了一样的问句。 游子意把手里的头盔放到了车后座上,不知该怎么答话。 倒是盛川先表明了来意:“我过来见个家里的客户。” “你这是回来定居了?”游子意顺着他的话问。 “没有,就是这几天来跑一趟。过两天还得回去。”盛川摇摇头。 谢东城靠在车旁,听着两人聊天,一言不发。 盛川微微打量了一下游子意:“你这是……” 游子意无所谓地笑了下,摊开双手:“所见即所得,你听说的都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家里那点事,早就传遍了富人圈,也不避讳跟盛川坦白。 盛川跟游子意,是穿一个裤衩长大的兄弟。跟那帮不着四六的公子哥不一样,盛川算得上他人生里难得的真朋友。 那时候两家住得很近,两人十五岁之前几乎天天呆在一起。盛川父母的生意忙,商青就常常喊盛川来家里吃饭,偶尔两家还会包机一起去海岛旅行。 两人打小都是顽劣的性子,小到招猫逗狗,大到逃课逃学,倒也一直是志趣相投。 和游家一样,盛川家里也是做酒店发家的,只是盛川的父母早早就把酒店业务卖了出去,后来做了两年房地产,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再后来游子意也没有多去关心盛家的产业,只是偶尔会在新闻里看到他们家人出镜。 两人关系转淡,是在十八岁那一年。盛川读完高中就去了澳洲留学,过了几年才回了国,回国以后也没有呆在北市,而是去其他城市开公司了。 生活轨迹的变化,让两人共同语言变少,几年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游子意跟他只有偶尔联络,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游子意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秋天毫无预兆地再次见到他。 话头又转回到了游子意身上。 盛川也不跟他客套了:“你过来干什么?办贷款?” “你特么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游子意笑着怼了他一句。 盛川跟着他一块笑了声,倒是没说别的,直接找了张名片递给了游子意。 “你找这个客户经理,就说我介绍的。” “谢了。”游子意接过名片,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卡片,朝他挥了挥手。 “神经病。跟我客气什么。”盛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十五岁时那样。 盛川接着说:“我那天回来看到你家的门头换了。” 游子意想了想,明白他在说西郊的别墅。那栋别墅早就易了主,估计是新房东在装修。 游子意轻笑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所谓。只是三秒钟后,他忽然抬起头来问盛川:“那棵树还在吗?” “哪棵?” “院子里的香樟。” 盛川回忆了几秒:“好像还在。” 游子意松了口气,表情看起来也自然了些。 两人聊了些过去的有的没的,盛川见他情绪不算好,也就没多提西郊别墅的事。 没一会儿,盛川的电话就响了。他朝游子意摆了摆手:“还有事,先走了。我电话没换。” 游子意忙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催他走:“快滚。” 很快,盛川就开着黑色跑车消失在了车道的尽头,留下一串车尾气。 树下只留下他和谢东城两人。 “刚刚那人是谁啊?”一直沉默的谢东城突然开口问了句。 游子意把名片放进口袋,转头看他:“怎么了?” 谢东城:“随便问问。” 游子意没回答,径直进了银行。 不知道是不是盛川的面子真的很大,游子意找到那个客户经理后,表明了来意。对方认认真真给他填了几张表,然后又仔细询问了一遍他们的经营计划。总之态度跟之前几家银行大不一样。 等他忙完这一切出来之后,谢东城还站在大树下,靠在车旁,手插在口袋里,只是眼神好像没有焦点。 北风卷下两片枯叶,落在了他头顶。谢东城居然也没有伸手掸掉。 “想什么呢?”游子意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谢东城这才如梦初醒,晃了晃身体,抖落了那两片叶子:“哦,没事儿。你办完了?” “嗯,走吧。”游子意跨坐到了后座上。 回家的一路上,谢东城都没怎么说话。 游子意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了?不舒服?” 谢东城啊了一声,然后说:“可能是被风吹的。” “头疼?” “有点。” 游子意没再问他,回家后谢东城就洗了个热水澡,合着衣服靠着沙发就躺下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鱼缸里的鱼也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游子意看着他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抬手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没有发烧。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真是个怪人。 第23章 进来睡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在银行外面吹了一阵冷风,第二天一大早,谢东城居然真的感冒了。 这人平时强壮得跟头牛似的,日晒雨打这么多天都没事。他俩住在一块这么久,游子意还是第一次见他生病。谢东城的感冒不算严重,但咳嗽也不断,显然不能再出门受寒了。 原本两人今天要去看场地,再去找装修公司。结果因为谢东城一病倒,这一切都搁置了。 游子意想了想,还是去楼下的药店给他拿了两盒感冒药。到家的时候就见谢东城只穿着个背心,站在鱼缸前,边咳嗽边弄他的鱼。 “你也不怕传染给鱼。”游子意把药扔给了他。 “我没事儿。”谢东城边咳边回答。 “是,没事,今晚烧到40度你就好受了。” 谢东城知道他只是嘴毒,接过他手里的药,用开水冲了一杯喝下了肚子。 窗外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五楼的气压好像也很低。屋子里十分安静。 他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醒来。醒来后,他坐起身子,整个人舒畅多了,估摸着就是偶发感染的风寒。 谢东城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游子意正在厨房里煮粥。 “是这么煮的吗?”游子意听到他走到了身后,打开锅盖给他看了一眼。 游子意这辈子就没怎么下过厨,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在谢东城家里。 谢东城一看,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点了点头:“是。” 游子意把粥盛出来,端到了茶几上。然后看着他喝了半碗。 游子意没什么胃口,低头看了会手机。刚准备锁屏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两个字:盛川。 这个点他找自己干什么?游子意有些奇怪,但还是把电话接通了。 谢东城也看到了他手机上的名字,抬眼看向他,眼珠子黑漆漆的,像匹野鹿。 游子意随口应了两声就把电话挂了。谢东城愣是没听到对面说了什么。 很快,游子意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谢东城在身后问他。 “喝酒。” “跟那个盛川?” “对。”游子意点了点头,裹上了围巾就走了出去。 谢东城跟着站了起来,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电话里盛川说难得碰上面,想喊游子意叙叙旧。游子意一琢磨,昨天银行的事儿也承了他的情,就答应了下来。两人也确实很久没有坐到一起喝过酒了。 盛川给他发来了一串地址。游子意打开一看,定位有点熟悉,他下楼叫了辆车就过去了。 游子意到地方之后,发现还真是以前他们常来的那家酒吧。盛川去澳洲之前,正好是他的成年礼,一帮公子哥就在这给他办的派对。 游子意刚一进酒吧的门,就感觉眼睛被晃瞎了。可能是太久没有出入这种场合,游子意居然有些不适应。 他正儿八经穿了一件厚外套,还系着羊毛围巾,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解开围巾挂在手臂上,朝里面走去。走了没两步,穿过人群,一打眼就看到盛川订了个超大的卡座。 “神经病啊,一个人订这么大座。显得你有钱?”游子意没忍住,上去就挤兑他。 “人老板愿意给我留的。”盛川一听,游子意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掉这嘴毒的毛病。一来二去,倒是找回几分亲切来。 “知道我没钱了,还约我到这么贵的地方。你们这帮有钱人就知道糟践钞票。” “我说要你买单了吗?”盛川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白了一眼,“你真是变了,游子意。以前你可没这么勤俭持” 游子意啐了他一口:“呸。你要破个产你也变。” 游子意心想,他何止是变了。他简直就像是被人魂穿了。 “给你点的酒。”盛川把面前一个漂亮的玻璃杯推到游子意跟前。 游子意也不客气了,拿过酒杯仰头就喝了一口,然后垂着眼皮好几秒没说话。 半晌后,他才看向盛川:“这贵酒是好喝。” 盛川笑他没出息,转头就问:“你现在忙什么呢?” “瞎忙,卖苦力。”游子意无奈地笑笑。 “别扯了。昨天回去客户经理联系我了,说你要盘个店?”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想跟盛川解释太多。 盛川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要不我借你点钱?你有钱了再还我。” “我还没穷到那份上。”游子意不想借他的钱。他俩是一块儿长起来的,他可以赚任何人的钱,借银行的贷款,但绝不能用盛川自己口袋里的钱。若是他真的借了,这情分他是还不清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盛川知道他好面子,也不再多劝他。他话头一转:“昨天那个男的是谁?你小男朋友?” 游子意早在高中时期就跟盛川出过柜了。他俩能玩到一块去,也是因为有着相同的性取向。只是这么多年,两个人长得也都不差,却愣是没看对眼过。 游子意一想,知道他是在问谢东城。他扯了下嘴角,摇摇头:“不是。” 盛川乐了:“你别骗我了。那哥们就差眼珠子扎你身上了。” 游子意:“我骗你是狗。他是直男。” 盛川跟吃了苍蝇一样,憋了半天才说:“游子意,你悠着点。” “干嘛?”游子意喝完杯子里的酒,抬头看他。 “别招惹直男。” “用得着你提醒我?”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游子意才知道,盛川家里这几年也并不太平。生意的盘子大了之后,舅舅叔父几个派系斗得很厉害。游子意没细打听,但也猜到盛川应该为此吃了不少苦。 游子意本来以为,盛川约他过来,是要今晚不醉不归。结果这人才喝了半个多小时,就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他看了一眼手机,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得了,我得先回去了。” 游子意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爸妈还有宵禁?” “别给我造谣啊。”盛川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是我秘书叫我。” 游子意听闻过他跟他那男秘书的八卦轶闻,没憋住大笑了起来:“你也有今天啊盛川?保护好你的屁股!” “闭上你的嘴!”盛川话是这么说,脚下却没停,连跑带跳出了酒吧。游子意跟在他身后,就见他火急火燎地上了跑车,绝尘而去。 就你这样还劝我呢。游子意心想。 他从酒吧出来之后,没有叫车,而是转身去坐了地铁。游子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会儿还没到十点,应该能赶上末班车。 这么做的原因也简单,晚上打出租得加价。他不想花这冤枉钱。 等游子意坐着地铁晃晃悠悠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透过门缝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这有些不科学。以往没什么事的时候,谢东城一到十一点就会关灯早早睡觉。 他轻轻把门打开,就看到谢东城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毛毯,眼睛盯着那缸鱼,一动不动。 “你还不睡?”游子意把外套脱了挂上衣架,“熬鱼呢?” 他只知道有人会熬鹰,没想到还见到活人在这熬鱼。 谢东城没答话,却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听起来感冒还没好透。 游子意把外套脱了之后,才察觉屋里很冷。今年也是反常,往日里一过立冬,北市就会开始供暖,今年却迟迟没开始。谢东城家在五楼,是整栋楼的顶楼,这老房子的屋顶也不保温。每天冷风飕飕的,导致屋子里一天比一天阴冷。 “怎么这么冷啊?”他没忍住问,摸了摸墙边的暖气片,比他的心还凉。 “单元门上贴了告示,说是这一片管道维修,今年供暖要推迟十五天。”谢东城这才止住了咳嗽,回答道。 游子意搓了搓双手,又摸了下自己冰凉的耳朵。居然还要十五天,这每天的气温都跟大跳水一样,马上就要零下了,剩下这半个月怎么过? 他那卧室里倒还好,床边有个油汀能开着取取暖。但这客厅朝西北,平日就晒不到太阳,有些阴冷。这下入了冬,晚上更是跟冰窖一样。 游子意拿上衣服,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缓过点劲儿来。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就见谢东城还在那跟尊佛似的坐着,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游子意从他身边路过,然后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过了两秒,他又转身出来,探头问谢东城。 “喂,你要不要进来睡?” 第24章 你做了什么梦 谢东城没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抬头看了游子意一眼。黑暗里他的眼睛好像也没什么光亮。 游子意见他没声音,也懒得再等他,径直走进了卧室躺回了床上。只不过他卧室门没关,给他留了条缝。 窗外深夜的风又刮了起来,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听得人寒从心起,游子意忙把被子盖到了腿上。 客厅里还是一片寂静。 游子意已经有了些困意,他侧躺在床铺上,眼皮逐渐耷拉下来。然而,朦胧间他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靠近门又远离门,然后又靠近。就这么重复了几个来回。 大约五分钟后,一声轻响,卧室门才被缓缓推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游子意感觉到黑影越靠越近,他顺势往床里缩了缩,给那人腾出了一半的床铺。 不过这张床睡两个男人也确实小了些。横宽不到一米五,薄薄的床板随着谢东城的动作发出了吱嘎声。寂静的夜里,再细微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明显。 那一半的床铺被游子意捂得有些温热,体温还残存在床单上。他好像用的是芒果味的沐浴露,热带水果的味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让人有些恍惚。 游子意侧着身子没出声音,拿背对着他,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床边的油汀辐射出阵阵热流,把冰冷的空气捂热,橙黄的灯光撒在这张小床上。正好打在了游子意的背上。 谢东城一开始用手臂撑着床铺,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躺下身子。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的余光看到游子意穿着自己的衣服,棉质的布料贴着他的皮肤,柔软的被子半搭在他的腰线上,却只盖住了他一小半的身体。 谢东城的视线再往下移动,看到游子意的下身穿着自己给他的睡裤。可惜这裤子对游子意来说仍是有些大了,腰部空空的,裤腿向上卷了边,露出一点大腿的皮肤。 谢东城躺着感觉有些不自在,刚想侧过身去背对着游子意。就见游子意忽然翻了下身,面对向他。翻身的过程中,他的腰窝蹭到了谢东城的身体,皮肤与皮肤之间产生了细微的摩擦。 谢东城整个人都僵直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那恼人的咳嗽让他的嗓子突然痒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咳了两声。 游子意被这声响惊动,闭着眼睛伸出了手,却不小心摸到了谢东城的脸。他的手指跟床下的油汀一样,散发着温热。 谢东城也不知该不该移走他的手,就这么僵了好几分钟,然后才鼓足勇气,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轻轻挪开了他的手。 “噗。”游子意突然睁开眼睛笑了一声。 “你装睡。”谢东城难得有些生气。 “怎么了?我睡觉得跟你报备吗?”游子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抬起眼皮,手撑着脑袋,笑着看他。 “不是。”谢东城感觉面前这个人好像从画里出来的似的,定定地看了好一阵。 游子意见他不愿意说话,抬了下眉毛,然后闭上眼睛转身继续睡了。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若此时游子意回头,脸就会碰到谢东城的下颌,整个身子也会直接靠进他的怀里。 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开了口:“那个盛川,是你朋友吗?” 游子意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你憋了一晚上就想问这个?” “……不是。” 又是否认。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介意我跟他喝酒?”游子意故意问他。 “不是!”谢东城语气有些激动,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找补,“我只是担心你太晚出门……” “我不是安全回来了吗,你在担心什么?”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身后那人一下安静了下来,半晌后,他听到了身体翻动的声音。 谢东城放弃了对话,背过身子去了。 这张不大的床好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天平,随着两人翻来翻去的动作,一会儿向里倾斜,一会儿向外倾斜。 身后很快没了动静,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游子意伸手把被子扯了过来,闭上了眼睛。 前几天偃旗息鼓的野猫,不知为何,今晚又跑到了墙根下开始嚎叫,声嘶力竭,打作一团。 游子意闭着眼睛,腰腿无法避免地碰到背后那人的身体。那个他早就忘记的梦,似乎又要在脑海中卷土重来。 而这次不一样的是,他身后躺着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他梦里的主角。谢东城鼻梁上的疤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是肌肉的轮廓、手掌的形状,都比梦里更真实更具体。 游子意转动了几下眼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进入了浅睡眠。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东城就睡在他身侧的缘故,今天的这个梦更加清晰。梦里谢东城用手掌攥住他的腰身,亲昵地抚摸他的后背,每个动作都震得他脑袋发麻。 以至于游子意在梦里开始怀疑,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里没有时间的刻度,直到那个虚幻的谢东城死死抵住他的腰窝,他才确认这确实是梦境。不然被如此用力地冲击,他应该感到疼痛才对。 野猫睡得很晚,但起得却很早。天刚刚蒙蒙亮。游子意就又听到了窗外野猫的嘶叫。 他用指关节揉了揉自己的眼皮,才有些恢复了神志。只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后,才发现两人竟然维持着跟梦里一样的姿势。 谢东城的手臂横在枕头上,前胸贴着他的背脊,脸颊蹭到了他的发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抱着他。 若不是两人的衣服都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他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起来跟这人大战了一场。 游子意坐起身子,动作引起床铺的挤压,又发出了一阵吱嘎的声响。很快,旁边的谢东城就睁开了双眼。当他看清两个人的姿势时,吓得立刻缩回了手臂,往外撤了半尺,整个人都快掉下床去。 “你醒了?”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 “不然我现在梦游?”游子意心想,这人怎么老问一些废话,“嗓子舒服点了吗?” 谢东城没想到游子意会关心他的身体,忙点了点头:“舒服多了。”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证实自己确实好多了。 游子意睡在里面靠墙的一侧,他要下床必须从谢东城身上翻过去。他想了想,然后抬起一条腿,搭到了谢东城的大腿上。 谢东城一下警铃大作:“怎么……” “我要出去。” “哦,好好。” 只是游子意说完却并没有跨出去,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跨坐到了他的腿上。两人就这个动作僵持了四五秒。 前几天他摔伤的膝盖淤紫还未散去,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扎眼。晨光熹微,纱帘晃动,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就显得膝盖上的这块淤紫更为暧昧。 游子意本只是想逗他一下,结果准备抬起另一条腿,移动重心下床之时,却意外地发现谢东城的身体有些许不对劲。 他的腿肚子不小心蹭到了某一块被顶起的布料。 游子意还没来得及开口打破沉默。谢东城就支支吾吾道:“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若是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游子意笑了好几声肩膀才停止了抖动:“我是男人,我当然知道这很正常。” 他知道,若自己再不翻身下床,这人估计都能原地爆炸。 游子意心慈手软了,他收起另一条腿,腾挪了一下,坐到了床边。 谢东城这才如释重负,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腰腿。 游子意坐在床边,眼睛看着晃动的窗帘,突然心里一动,转过头看他:“你昨晚是不是做梦了?” 谢东城的眼神一下紧张起来:“我做了什么梦?” 游子意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那句话是他随口胡扯的,却搞得面前和人如此紧张。难不成还真能诈出点什么? 他睫毛垂了一下,然后侧过脸看向谢东城的眼睛,看似认真地说道:“你说了一个字。” “什么字?”谢东城忙追问。 游子意却没有回答,直接下了床,走出了卧室。 “什么字啊?”谢东城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一遍。 游子意走到客厅,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今天天气不错。 第25章 你俩睡一块儿? 过了好几天,游子意也没跟谢东城说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字。 答案只有游子意自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觉得看这人一脸紧张的样子觉得颇有意思。 盛川介绍的这家银行贷款审批速度很快,在游子意去缴第一笔房租之前就成功放款了。 游子意总算是松了第一口气,解了燃眉之急。交完房租后,房东把店铺钥匙移交给他,又给了他一张当时购房时的户型设计图。游子意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找装修公司。总之这几天下来,也是忙得脚不点地。 寒风刺骨,两人出门也只能靠打车了,那辆hellokitty小车被锁在车棚里,孤零零的。 很快,装修公司的设计师给出了第一版设计图。游子意收到的时候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算账。他看了之后不是很满意,一直皱着眉头。 谢东城走到他身后,看了几眼却不懂他为何不满意:“这不是设计得很好么?” 图上的桌椅布置排列整齐,大厅中央放着几张沙发椅,靠窗的位置是一个长条桌配高脚凳。 “窗边这一块,不该这么弄。”游子意指着图上,窗边那一排贴着玻璃的长条桌。 “便利店不都这样么,这样坐的人多?”谢东城见过街边好几家店都这么装修。 “问题是我们不是便利店。窗边最好的位置,应该多放几张沙发和圆桌。能容纳更多的桌数。” 游子意拿出他惯用的黑水笔来,在那张设计图上圈圈画画了好几笔。 这种小店铺的装修,看似简单,实则繁琐。游子意跟谢东城去现场勘查了几次以后才发现这里有好多遗留的问题。吊顶有一部分不是轻钢龙骨,而是木材钉的,时间久了以后好多都被虫子蛀完了,需要拆下来重新装。 墙角几处的漆面也被之前的租客用水泡了,墙皮都脱落了。这些细活原先没跟装修公司的人谈过,若是单独找他们做,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这寒冬腊月的,有没有工人愿意上门也是个问题。 谢东城倒是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他一个人加班加点这些都能做完。但游子意没让他一个人干。 “我们需要人帮忙。”游子意坐在窗边,打开手机盘算着,“本身我们也要招服务员和厨师。” 他解释:“服务员可以先到岗,帮我们把这些一起处理了。工资按天来算。” 开业一旦排上日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力问题。 光是靠他和谢东城两个人,是断然不够的。他们没有专业的厨师,也应付不过来那么多顾客。 厨师游子意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曾经在西郊别墅给他做饭的赵师傅。赵师傅年轻的时候是在星级酒店做行政主厨的,精通西点、烘焙,倒是跟他们的餐厅定位非常符合。 服务员按道理应该比厨师好招一些,只是游子意在网上捞了几个,见面之后都觉得不是很理想。要么是年纪有些偏大,要么是普通话不标准,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们要接待的都是白领、金领。餐厅的格调也比周边高一些。服务员得更机灵,这样才能吸引回头客。 谢东城走到他身后,想到了什么,跟他说:“我倒是认识一个,要不要让他过来试试看?” 游子意回头看他:“谁?” 谢东城:“我发小。” 这还是游子意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交际圈。 “行啊。来看看呗。”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约在离店铺不远的一家咖啡厅见了面。 游子意听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清瘦的男生。看起来比谢东城年纪还小一些,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游子意看着他走进门,只觉得说他是清瘦都有些不准确,实在是太瘦了。饶是他身上已经穿了件厚棉服,整个人还是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就那么飘了进来。 小伙虽然瘦弱,但是人倒是很热情。他先看到了谢东城,然后挥起手臂摇了两下:“嘿!东哥。” 等他走近以后,谢东城连忙起身,把游子意介绍给了他:“这是我们游老板。” 游子意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叫我名字就好。游子意。” 小伙忙点了好几下头:“好的,游老板。” 游子意一时无语了。难怪这两人是发小,这说话习惯都一样。 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小伙刚坐到他们对面,就拉开了棉服的拉链,里面穿了件棉质t恤,胸前薄薄一片,甚至能看到肋骨的形状。 游子意清了清嗓子:“怎么称呼?” “我叫柳烨。叫我小柳就行。” 柳叶,倒是人如其名。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不是叶子的叶啊,是火字旁那个烨。”小柳见他的眼神忙解释了一句,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记错名字。 游子意记下了,然后点了点头。 这小柳看起来倒是比之前那几个人都机灵些,虽然有些瘦,但胜在年轻,长相也端正。游子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也没问太多工作的问题,只是跟他说了目前的现状。 “我们开业之前,可能还需要你帮忙一起处理下店里的装修。” “嗨呀,没问题没问题。我以前还学过木工活儿呢。小意思。”小柳笑得很开心,直摆手。 游子意松了一口气:“你放心,工资先按天给你结。” 小柳眼睛瞪大了:“不用啦,后面一起算好了。我给东哥帮忙,应该的。不收钱都行。” 游子意听着,感觉他俩似乎交情颇深。以往他是不愿意打听人的隐私,但是今天他问了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东城坐在旁边,突然拿起了杯子喝了口水,惹得游子意看了他一眼。 “我们啊……”小柳刚刚还在侃侃而谈,这会却突然有点卡壳,“我们就是……” “我们小时候在一块上过课。”谢东城忙把话茬接了过来。 游子意点了点头,但过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同学就说是同学就行了。什么叫在一块上过课?难不成是什么少年宫培训班之类的? 但看着两人的表情,他也不再接着问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游子意才知道小柳已经二十二了,只比谢东城小一岁。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所以看起来总是一副小孩的样子。 游子意给小柳点的咖啡,他只喝了一口就一直放在桌面上。 “我喝不惯这个味儿。”小柳摸了摸那个精致的杯子,说得倒也直爽,“又苦又酸。” 不过不能浪费,他屏住呼吸,仰头一口气全部喝光了,嘴边还留下一点咖啡渍。游子意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游子意见小柳把嘴擦干净了,跟他说:“以后我们店里也会供应咖啡,到时候我找个咖啡师给你培训下。你可以不喝,但是得会做。” “好啊好啊。我知道城里这种培训还得花钱呢。游老板你真是个好人。”小柳眼睛里放了光。 第二天一大早,小柳就穿得厚厚的来了店里帮忙。年底了油漆工又贵又难找,小柳见状就自告奋勇帮忙刷漆。 一桶油漆有十几公斤,小柳单手提起来就跑。游子意有些看呆了,他瘦得跟纸片一样,却力大如牛。 小柳看游子意一脸惊讶,解释道:“游老板,我以前干过可多活儿了。有什么重活都给我就行。” 谢东城从隔壁借来了个木梯子,坐在高处拿着滚刷给墙面补漆,见游子意在下面站着,忙喊他:“你找个地方歇着吧,这儿灰大。” 游子意抬起头来看他,倒是没有出去,反而把外套脱了,放到了窗边的椅子上。然后也找来一个滚刷,卷起袖子跟他一起刷墙。 小柳倒是一直兴致高昂,看游子意加入了他们干活的队伍,笑着问:“游老板,我听东哥说你以前是他领导啊?” “噗。”游子意第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领导”,有些没绷住表情,“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以前他在我那儿工作过。” “那就是领导!”小柳万分笃定,“我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贵气呢,跟我们这样的人不一样。” 游子意只是摇摇头,也没接话。 小柳搬完两桶油漆,又走到了门口,把第三桶往里搬。 他这才注意到游子意和谢东城并没有开车来,店外面的停车位上一辆车都没有。 “东哥你那辆车去哪儿了?”小柳走进店里,抬头问他。 谢东城意识到他在问那辆二手卡罗拉,他挠了挠头:“卖了。” “怎么好好的卖了?” “开报废了。”谢东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直说了。 小柳倒是看起来比他还失落些:“那车还挺好呢,怎么就报废了?” 谢东城就没再答话了。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撒在沥青路面上,这街道上难得有了点儿暖意。 小柳顺口问了他一句:“那你早上怎么过来的?” 谢东城忙着补横梁旁边的一块油漆缺口,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就没有回答。 “我们打车来的。”游子意站在旁边,帮他答了句。 “嗯?你们一起来的?”小柳把油漆桶放下,有些惊讶。 “嗯。”游子意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店铺的大玻璃门被人推开,送建材的人到了。一大堆纸箱被搬进了空荡荡的大厅里,上面还蒙了一层防尘的塑料布。 “游先生。你订的货到了。”为首的女老板朝游子意抬手招呼了下。 游子意连忙把手擦干净,接过送货单,在上面签了个字:“行,放那儿吧。” 小柳接着刚刚的话题,仰头问道:“东哥,你俩住一块儿啊?” 谢东城忙完手里的活儿,这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游老板你人真好,给你打工还包住啊。以后我能住上宿舍么?”小柳一脸憧憬。 游子意摇摇头:“不是,是我住在他家里。” 小柳有些疑惑,似乎在回忆谢东城家的布局:“不对啊。东哥,你家不就一间屋、一张床吗?” 半晌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地说:“哇,你俩睡一块儿啊?” 唰—— 刹那间,房间里站着的五六个搬运工,男男女女齐刷刷地朝两人看了过来。 第26章 平民男朋友 谢东城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梯子上滚下来。 倒是来送货的女老板有眼力见,忙招呼一群搬运工离开了,走之前还跟游子意摆了摆手示意:“你们忙,你们忙。” 原本拥挤的店铺又变得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小柳再迟钝也该察觉出气氛有点古怪。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一心刷油漆去。 这天刷完油漆之后,三个人就准备各回各家了。小柳住在城西头,跟他们是相反的方向。 游子意先去了隔壁银行的atm取钱,留了谢东城跟小柳两个人在店里呆着。 小柳站在店门口,忍不住问了谢东城一句:“东哥,你跟游老板到底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 谢东城嘴唇绷得紧紧的,瞪了他一眼:“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喂,什么大人小人啊,我二十二了!都过了法定婚龄了。” “行,你快结婚去,别来烦我。” 小柳总觉得谢东城跟以前相比,脾气见长。 晚上两人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游子意先一步进了卧室,照例给谢东城留了个门。 他半闭着眼睛,又是昏昏沉沉间才听到门的响动。游子意从枕头里抬头看了一眼,谢东城穿着厚厚的长裤长袖走了进来,缓缓坐到了床边。 啧。这会儿守起男德来了。 “你冷啊?”游子意瞥他一眼,问道。 “嗯。”谢东城点点头便没有再说别的。 游子意背过身子去不看他。 谢东城才躺到了他的身侧。直到游子意传来平稳的呼吸,似乎已经睡沉了。谢东城才放松下有些紧张的手臂,逐渐合上眼皮陷入睡眠。 赵师傅是在半个月后来的店里上班。当时游子意正在给装修公司打电话结尾款,他从吧台里抬起头来,差点没认出面前这人来。 原先在西郊别墅,老赵习惯穿着西装三件套来上班,进厨房就会换上他的工作服,对待食材像是雕刻艺术品,颇有些格调。今日一见,他却只穿着一件棉布外套,看起来朴素极了,完全没了往日的讲究。 两人寒暄了几句,游子意才知道,游家倒了以后,老赵一直失业到了现在。原先星级酒店主厨的身份也不管用了,他就快六十岁了,没有哪家餐厅愿意重新聘用一个快六十岁的主厨。老赵的孩子还在读研, 一时间经济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难怪游子意感觉自己给他打电话时,老赵有种不合常理的欣喜。 游庆,你真是害人不浅。 人员招聘和店铺装修几乎是同步完成的。门头被刷成了乳白色,做了个漂亮的圆弧造型,在周围一圈灰扑扑的店铺里,显得尤为炸眼,还没开业就惹得不少路人频频回头注目。 游子意选在了周一开业,第一天就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白领来打卡。 游子意站在吧台后负责收银,谢东城在后厨帮忙,小柳特地换了身衬衫背带裤,负责传菜引客。老赵在西厨间里忙到手里都要起了火星子。原先游子意爱吃的西点,到了这里依然有着很高的人气。 虽然人是累了点,但是营收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高一些。 第一周结束后,游子意盘算了下流水,有些喜出望外,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坐在吧台后面,把计算器按得啪啪作响。这一周就赚到了以前他俩跑一个月腿的钱。 刚开业就如此受欢迎,游子意对餐厅的期待一下拉高了。若长此以往,账上的钱只多不少,说不定真能靠这餐厅翻身。 老赵和小柳也把手擦干净,过来凑了个热闹,听游子意说完后,说什么都要开瓶酒一起庆祝一下。 当天晚上,四个人喝到头昏才各回了各 然而好景不长,开业才第二周情况就开始不对了起来。 时间来到了新的周一,北市突然迎来了超强的冷空气,气温一下降到了零下十几度。路上的寒风像是刀片,刮得人脸上生疼。人流量也好像被冷风卷得干干净净。 更让人崩溃的是,原本门口畅通的大马路,居然被坚硬高耸的铁丝网围了起来。谢东城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说是这个路段要重新修路。这一下就把这个路口的人流量生生拦掉了大半。 游子意一下崩溃了,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要修路,结果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耗尽心思打造的漂亮店铺成了路尽头的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来也看不见。 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冷清,每天来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窗边的沙发椅都没人坐。本该火爆的周五也平平淡淡,游子意眼看着每天的营业流水直线下跌。 老赵突然从繁忙中脱手,穿着围裙从后厨里走了出来,跟小柳一起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看着外面人烟稀少的街道。 “天气冷了,人都不愿意出来了。”老赵哈出一口白气,然后转头宽慰游子意,“我们以前酒店餐厅也这样,这会儿都是淡季。没人愿意出门,熬到春天就好了。” 开业前,他们算好了所有的公式,包括哪些菜品毛利高,哪些菜品能引流,下午茶套餐怎么定价最合理。但是却没算到,他们遇到了北市最冷的一年,又恰好撞到了市政修路。 四人原本满腔的热血和希望一下被冷水浇灭了,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游子意站在吧台后,手撑着下巴,看着空旷的门庭,眼神找不到焦点。 他每个月背负着店铺的租金、人工、水电。银行的贷款是先息后本的,每个月还需要打给银行一笔不小的利息。按照目前这样的流水算来,可能都扛不到春天了。 谢东城见他眼睛木木的,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我去周围的公司发传单吧,虽然办法土了点,但是应该能多拉点人来。” 游子意发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转眼看他:“那样也没用。天冷了,人确实不愿意从写字楼里出来。” 他把手里的纸叠了叠又拆开,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说:“不行,我们得开源。” “怎么开?” “我去谈企业团餐。我们直接接他们的订单,送货上门。” 老赵听到后,回头看向了游子意:“少爷,团餐可不好谈。这些公司的供应商应该都是年初就敲定了,这种采购是个肥差,人都便宜自己人了。” 游子意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谢东城又把那辆闲置已久的hellokitty小车骑到了店里,拉着游子意在附近的写字楼里穿梭。游子意特地找出了自己那套从别墅里带出来的羊绒大衣穿上。 这边附近有三座写字楼,里面大约有上百家企业。游子意带着谢东城一家家按门铃,不出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 大部分人看到他们要么直接轰出去,要么收了他们的名片,再找个理由让走人。 他们从白昼跑到了夜幕降临。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大约下午六点天就已经黑透了。 游子意和谢东城去了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是一家投资管理公司。这家公司的前台倒是比之前的都温柔许多。 游子意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没一会儿她就说让他们在沙发上等一会儿,要跟领导说一声。 游子意一下有些兴奋,拍了拍谢东城的手背,轻声说了句:“有戏。” 他们在沙发上等了快一个小时,前台陆陆续续走了很多员工,办公区的吊灯也一个个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还亮着。 “不会是诓我们呢吧?”谢东城心里没底。 “不能。她的包还在。”游子意指了指前台座位上的牛皮手包。 两人又等了半个小时,游子意坐得腰都有些酸了,心里也越来越绝望。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正准备低头跟谢东城说走吧,那头的办公区突然来了人。 “赶了巧了,正好我们总经理在。他说要直接跟你们谈呢。”前台笑脸盈盈地朝他们走过来。 游子意倒有些惊讶,他们这种小生意,还需要动员上总经理?这家公司未免也太给面子了。他连忙把羊绒大衣的下摆抚平,往前站了两步。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从惨白的灯光里走了出来。游子意眯了下眼睛望过去,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游少爷,好久不见啊。”那男人走到了他面前,推了下细窄的眼镜框。 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后,游子意心里大骂了一句脏话。 靠。居然是他。 许卓。许家的二公子,曾经跟他一起在街上轰过跑车的公子哥之一。 游子意总算知道,为什么这点小生意也要惊动这位总经理了。估计是他刚刚看到了自己的名片,出来看笑话来了。 游子意一直都清楚,许卓向来是看不起他和盛川这种人的。在许卓眼里,他们是北市上层社会里正统的old money。许卓家里的产业已经传了三四代,在北市遍地是地皮和房产。家族里随便一个亲戚都是非富即贵,呼风唤雨。 游子意和盛川这种,靠家里做点生意,踩中了时代的红利成了北市新贵的,在他眼里都是不入流的暴发户。 而且游子意向来作风跋扈,平时在社交场合也不高看他们一眼,暗中树敌无数,其中也自然包括自视甚高的许卓。 加上之前,游家从许家手里抢下过一块地皮,经手人就是许卓。许卓对游子意更是积怨已久。 真是冤家路窄。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游子意心里虽是这么想,却仍是主动伸出了右手。 谢东城站在游子意身边,不懂为何他突然露出一丝惊讶。 许卓看了一眼游子意伸出的右手,扯出一个笑来:“见您当然要我亲自来了。” 他话是这么说,许卓却没有伸手握上去的意思。 游子意自觉无趣,甩了甩掌心,收回了手。这一趟又是白跑,游子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东城一下明白过来了,这人大约是游子意以前认识的人。他打量了下面前这个人,只觉得他的气场不是很友好。 许卓手心里拿着游子意的名片,他当着游子意的面举到了眼前,大声地读了出来:“餐厅主理人。” 许卓啧了一声:“餐饮可有点儿辛苦啊,游少爷这金贵的身子骨吃得消么?” “还行吧凑活过,至少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游子意也不惯着他。 许卓知道游子意在暗讽他当年那块地的事儿。他一时急火攻心,呼吸不畅,转动了一下手腕。惨白的灯光打在他那块昂贵的手表上,表盘反射出刺眼的光线,晃得游子意眼眶有些痛。 见他不说话了,游子意不想再跟面前这人浪费时间,他往后撤了半步,按开了旁边的玻璃门开关。 嗡——电动移门应声打开。游子意拉起谢东城的手腕就准备离开。 两人还没走出去,后面又传来了许卓的声音:“没想到啊,游少爷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平民男朋友了?”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了“平民”两个字上。 阴阳怪气,居心不良。游子意后槽牙都快要碎了。 游子意的性取向,早就在这帮公子哥之间传遍了。只是之前碍于游家财力雄厚,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讲。如今游家落魄了,对于许卓来说,那就是送上门的利刃。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当面捅进游子意的心窝子里。 见游子意不回话,许卓继续火上浇油:“没想到游少爷还是魅力依旧。也是,游总去了国外,您自然可以逍遥自在,不用有一点道德压力。” 游子意深呼吸了两口气,终于忍不下去了,转身就想怼回去。 结果没想到谢东城先他一步过去揪住了许卓的衣领子:“你说什么呢?!” 谢东城人高马大,一下把许卓像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指关节把他的衬衫领子攥出了深深的褶皱,似乎下一步就要一拳揍上他的脸。 一瞬间,气氛剑拔弩张,旁边的前台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许卓也没想到跟在游子意身后的人居然这么虎,愣了好几秒之后才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又扭动了好几下自己的脖子。 游子意不想跟许卓再有什么瓜葛,也不想谢东城因为这点破事被牵扯进来。 “走吧。”他低声说完,然后拉住谢东城的手腕,朝电梯厅走去。 谢东城似乎还是不解气,朝身后看了好几眼,看得许卓心里一阵发毛,直接避开了他的目光。 两分钟后,两人站在了写字楼拐角的廊檐下,谁都没有说话。 路灯闪烁忽明忽暗,冷风不停地倒灌进这个角落。游子意的羊绒大衣不抗风,他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今天没有戴围巾。 一阵窸窣的轻响后,他感觉肩头被搭上了一件衣物,替他挡住了寒风。 游子意转头一看,谢东城把他厚实的运动羽绒服脱了下来,披到了自己身上。 “天太冷了。”谢东城只说了这几个字。 第27章 我怕冷 谢东城的外套很暖和,将他彻底隔绝在冷空气之外,但是游子意的心却乱了。 他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谢东城身边。他时常有搂住面前这人的脖子跟他抵死缠绵的冲动,像那个楼道里的暴雨夜一样。 即便他明知道那是性的冲动,那是激素作祟。 车穿梭在寂静又寒冷的街道中,这个黑夜正如以往的每个黑夜,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餐厅经营的压力不允许游子意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每天起床都要面对一笔巨大的利息的支出,这让他头皮发紧。 即便与许卓有过那一场不太体面的对峙,游子意却依然没有放弃去找别的公司合作。只是他和谢东城赤手空拳、空口白牙,仍然被很多家公司拒之门外。 盛川家的产业虽然重心不在北市了,但社交约也一直不少。知道游子意生意并不顺利后,盛川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是周末在南郊花园酒店有一个酒会,不少新兴企业的代表会去。 盛川忙着公司的事,没有空去,把请函给了游子意,让他可以去那里找找机会。 游子意连忙应了下来。 以往游家就有不少生意是在酒会上谈成的,虽然不一定当场能签合同,但是因此拓展了人脉,这一牵线搭桥,签下大客户的几率就大了很多。 他们想熬过这个刺骨的寒冬,必须找到一两家能跟他们合作的公司。 而问题接踵而至,游子意带出来的那个行李箱里,并没有适合穿去酒会的衣服,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 谢东城就更别说了,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套衣服。冬天更是两件羽绒服来回穿。 去酒会自然不能穿得太过随便,但是游子意手头紧张,也没有钱再去奢侈品专柜消费。他琢磨了半天,最后拉着谢东城去了中古店。 中古店卖的都是别人典当掉的二手奢侈品,价格比新货便宜一半都不止。 寒冬腊月的,店员也没想到自己这个门可罗雀的中古店会一下迎来两个客人。 游子意一进门就相中了一件深孔雀蓝的西装外套。原先他有一件这样的款式,还配了个钻石的胸针。可惜后来都被卖光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之后,会在中古店再次看到这个款式。 店员见谢东城肩宽腰窄,从库存里找了一件很久没被人试穿过的纯黑色西装,说什么都要让他去试一试。谢东城只能提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游子意从没见过谢东城穿西装,这一抬眼倒是被惊了一跳。 他的身材好像是为这套西装量身定制的,腰身收得更好,显得人比平时更挺拔了。 “没看出来啊。”游子意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腰。 镜子里两个人穿着西服,店员走过来一看,没忍住鼓了两下掌:“太合适了。” 游子意也不知道这个合适,说的是衣服还是他俩。 店员嘴再甜,也阻挡不了游子意拿起大刀砍价。三下两下就砍到了一个理想价位,然后美滋滋地把两套西装打包带走。 当晚出发酒会之前,游子意特地把箱子里那块瑞士手表取出来戴上了。 去酒会再骑电动车就不合适了。谢东城按照游子意的意思在网上约了一辆老款奔驰v系,载着二人去了南郊的花园酒店。 游子意从车上下来,走进酒店花园的那一刻,就闻到了他熟悉的那种铜臭味。 酒会现场的钢琴台旁边,摆着好几座用玻璃罩子供着的钻石首饰。游子意一下明白过来了,又是假借酒会炒作宝石价格,然后东家好大捞一笔的老手段。都是他玩儿剩下的。 谢东城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简直比他去派出所还要紧张些。两只手在身侧攥了攥,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随便找杯喝的。”游子意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推了推他的后背。 谢东城忙点头应了下来,目光有些迟滞,走到酒会中央的长桌上,挑选饮品。 十秒钟以后,游子意一回头,就看到谢东城手里端着一杯橙汁。满满的、金灿灿的。 谁会来酒会喝橙汁啊?!游子意简直想给他磕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跟谢东城说话,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手腕上的手表依旧那么扎眼。 靠,又是许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游子意立刻拿出手机啪啪给盛川发了一串消息:“你没说许卓会来啊?!” 两分钟后,盛川才回了过来:“啊?请名单上没他啊。” 完蛋。游子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拉着谢东城就往内场走去。今天这场酒会来的大多数是北市新兴科技企业的代表,看起来是中高层都有。游子意需要从里面找出他能搭得上话的对象。 很快,他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一打眼看起来和林姐的气质有点相像。游子意是很相信眼缘这回事的,他端起酒杯就朝那人走了过去。 谢东城回过神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去跟人攀谈了起来。 偌大的酒会,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谢东城只能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着,站了一会儿他只觉得这间屋子的香水味太过浓郁,决定还是去外面的花园等他。 他之前跟游子意开玩笑说过,自己想穿着黑西装开宾利,但是今天这一遭,他穿上了黑西装却并没有很自在。谢东城有些搞不清楚原因。 室外的空气很冷,除了现场的保安和酒店的侍从就没有其他人了。谢东城觉得这里比里面舒服了很多,起码不用喝橙汁的时候还要注意自己的仪态。 “这么巧。”谢东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谢东城一回头,才发现竟然是许卓。 他看见这人就烦,下意识准备转身就走。 “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许卓皱了下眉。 谢东城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想能不能别问这种废话了。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谢东城转过视线。 “那天你可不是这样的,拳头差点打到我脸上。”许卓伸出右手做了个挨揍的手势。 谢东城一脸莫名其妙看向他,心想你也知道,就不怕今天也挨揍吗。 许卓似乎能看懂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今天这人这么多,料你也不敢给游子意丢人。” 谢东城不想跟他玩文字游戏:“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没什么事,无聊闲逛而已。” 两人站在冷冽的空气里,约有十几秒没人说话。许卓硬是站在他身边没有走。 谢东城忍不下去了,抬腿就准备离开这里。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许卓突然开口。 谢东城停下脚步:“我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你天天跟着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许卓轻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整理了一下领结,然后看向谢东城:“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小心点游子意。” 谢东城觉得这人简直可笑,特地从酒会里跑出来就为了跟自己说这一通废话。 “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许卓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谢东城的正前面,眼珠子直直地看向他的脸:“你不会以为游子意会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吧?” 谢东城被他问得愣住了,没顾上回答。 “游庆去了海外,这你应该知道。他那个后妈的家里,在海外也算有些产业。所以游家重新发家,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还会留在这儿开这个破餐厅吗?” 说到这,许卓笑了一声:“游子意这个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谢东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回看向许卓的眼睛。他难以遏制地握着拳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不是。”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许卓叹了一口气:“不跟你多说了。记得回去跟他说一声,以后来这种场合,别穿过季款。”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回到了射灯打下的光圈里,那里面的人纷纷举起酒杯,脸上挂满了笑容。 游子意从酒会里出来时,身上已经有了酒气。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喝了多少杯。 谢东城忙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身体。 两人回去没有再雇车来接,而是徒步走到了不远处的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坐了上去。 谢东城坐在后排,游子意身体有些发软,靠在他的肩头。巧的是这辆出租车也是卡罗拉,游子意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那会儿。 那时天气刚刚脱了暑气准备入秋,谢东城一个大高个天天开着那辆小车,载着他满城乱跑,还带他去夜市喝糖水,请他吃十五块的街边牛排。 明明不过才过了数月,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这一晚的社交也并不算顺利,游子意手里握着几张交换来的名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他用手指仔细地抚平名片上的每一个褶。 谢东城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看了一眼。只是出租车的后座太过狭小,他的下巴难以避免地蹭到了游子意的头发。 谢东城没喝酒,干净的气息扫到了游子意脸上。酒精在蒸腾他的理智,游子意只觉得忽冷忽热。 忽然间,有星星点点的屑子落在出租车玻璃窗上,原本窗外清晰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 “下雨了吗?”游子意抬起眼皮问道。 谢东城深呼吸了一下,回答:“不是。下雪了。” 话音刚落,窗外的雪就飘飘洒洒,越下越大。雪花连成了一片,遮天蔽日。车速也越来越慢。 游子意歪着身子,西装外套的口袋滑出来一张卡片,恰好掉在了谢东城手边。 他拿起来一看,是今晚酒会的请函。一张请函可以带两个人进场,这是谢东城今天第一次看到这张卡片。 受人那一行,是用金粉写的两个字:盛川。 谢东城轻轻把卡片重新塞回了他的口袋。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紧闭着嘴唇,转头看向车玻璃外飘扬的雪花。 车开到方家园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了。谢东城把游子意从后排架了出来,走进了鹅毛大雪中。 好在雪刚下没多久,地上还没有积雪,只是有些湿滑。 谢东城感觉到雪花飘洒在他脸上,然后很快化开。他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屋子里已经供暖了有一阵了,谢东城却还睡在卧室里没有搬出来。游子意也没有提,两人就这么每天背对着和衣而眠。一张小床上好像无形之间有一道界限,无人敢逾越半步。 谢东城把游子意背上了五楼。或许是因为在小区楼下吹了阵冷风,到家之后,游子意看起来清醒多了。 他自己收好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个澡。谢东城有点担心他在浴室里太热晕倒,特地站在门外问了两句,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才走开。 半小时后,游子意洗好出来,换谢东城进去洗。 谢东城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t恤。然后低头走进了浴室。 等谢东城再出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躺到了卧室里的那张小床上。屋子里极其安静,只有窗玻璃外偶尔有寒风刮过的声音。雪花糊满了玻璃的外侧,房间里透进来一点白色的反光。 卧室的门照例留了一条缝,谢东城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推开了门。游子意应声朝他看来。 谢东城走到床铺边上,却没有躺下,而是把他的枕头抱了起来。游子意不懂他要干什么,撑起手臂看着他。 谢东城的眼神有些闪躲:“已经供暖了。我还是回客厅睡吧。” 游子意顿了几秒没说话。他躺下了,侧躺着背对着谢东城站立的身影。 谢东城见他没有话了,拿着枕头就往外走,等他再次拉开卧室的门,金属合页发出一声吱嘎的摩擦声。 “我怕冷。”游子意突然开了口。 “什么?”谢东城回头。 “不要。我怕冷。”游子意像是又有了点醉意,声线嗡嗡的,有些含糊不清。 谢东城不懂他为什么怕冷,屋里已经供暖了,油汀都派不上用场。谢东城猜测,或许是人醉酒以后,体温会反反复复。 他只能放下枕头,坐上了床铺,然后缓缓地在游子意身边躺下。 游子意感觉到身后多了一处热源,他往后靠了靠,结果恰好靠进了谢东城的胸膛里。 谢东城一下不敢动了, 手臂仍然打开着,横在半空中。 他就这么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放下手臂,轻轻搂住了游子意的肩膀。这下游子意整个人都在谢东城的怀里了。两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他隔着薄薄的衣服感觉到了谢东城的心跳,时快时慢。这心跳透过骨骼传递,好像引起了游子意心脏的共振,他的心跳也跟着时快时慢。 他们俩就像寒冬里在墙根依偎的野猫。只是跟猫不同,他们拥抱得非常沉默。 第28章 除夕的来电 游子意知道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是此刻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一刻他不想再去想生意上遇到的种种问题,也不想搭理许卓之流尖酸的发难,他就想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像只蜗牛一样缩进并不坚硬的壳子里。 哪怕他根本不懂,此刻身后的男人的拥抱到底是因为怜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连天的大雪下了一周有余,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 账上的钱一天一天烧着,游子意联系的几家公司都杳无音讯。 小柳闲得无聊,跟老赵学了几道看家的西点,颇有些得意,说是要给游老板和东哥显摆显摆,结果差点把后厨给点了。自此老赵再也不允许小柳进后厨。 大雪好多路都被封了,他们进货的路也是如此。 一家食行原本每日给他们供应食材,这周开始说是卡车开不出去了,让谢东城自己来搬。 游子意听到消息有点来气,让谢东城别去,自己要跟他们掰扯明白。谢东城却摇摇头,说自己多跑一趟的事儿,犯不着跟人动气。 游子意嘴上说着不想管,一大早却也跟着谢东城一起去了。两人借了一辆小面包车,顺着雪地开了出去。 到了那家食行后,谢东城站在卷帘门前敲了几下门,却迟迟没人来应门。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确实在半个小时前跟这里的老板联系过了。 “喊我们过来人又不在?”游子意的耐心已经到了底,转头就想走。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谢东城在寒风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电话声很快从卷帘门里传了出来,老板的手机就放在里面,但是迟迟没有人接通。 游子意被冷风吹得有些头痛:“走吧。等雪停了再来。” 谢东城哈了口白气,把电话挂断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先上车等我。” 游子意拗不过他,拉开面包车的车门,坐进了副驾。 车里也不热乎,熄火以后空调也停了,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腿有点僵。游子意双手合十搓了搓,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就这么在车里等了近半小时,也没等到谢东城上车。 他等不了了,拿出手机给谢东城打了个电话,响了五六声也没人接。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却恰好见到谢东城从店面后门处跑了出来。 “叫个120!”他朝游子意大喊。 “怎么了?” “老头儿摔伤了,在后院。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到达了食行门口,谢东城帮着护士一起把老头抬上了救护车。 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游子意见状也只得跟上了车,把那辆小面包留在了店门口。 最后,去医院急诊拍了片子,老头确实是尾椎骨折了。早上大概是搬货时不小心踩空了,摔进了雪地里。 谢东城替他掏钱垫付了医药费,又打电话让他们亲属尽快过来。 数九寒天,游子意就看着他在医院一通忙活。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看着谢东城来去的身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原来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那天自己还在那因为一件外套辗转反侧。 游子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生意冷清下来后,腊月刚过廿四,游子意就关了店门,让老赵回去陪孩子过寒假了。他们三个人留在店里,打扫卫生收一收桌子椅子什么的。 到了除夕那天,小柳说他也没什么去处,问游子意能不能跟他们一起过年。游子意同意了。 傍晚三个人就一起打了车回了谢东城那个方家园的小房子。 “真好,以前我过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小柳一路上有些兴奋,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游子意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谢东城家里的事,也没听他提过关于家人的话。上次问及那个除夕发生的事,他也是语焉不详。 三个人天天在餐厅里忙活,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想做。谢东城去楼下的小餐馆打包了几个菜就带上了楼。 小柳到哪儿都闲不下来,一到谢东城家里就拿着扫帚、拖把把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也不像第一次来这里。 “哇,这鱼都生了这么多宝宝了?”小柳正擦着电视柜,抬头就看到旁边那缸鱼,“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几条呢。” 谢东城点了点头:“有一条母鱼一下生了十几条,可惜中途死了几条,不然现在更多。” “吴叔在的时候也喜欢养鱼。”小柳扒着鱼缸目不转睛。 游子意听到后,转身问谢东城:“吴叔是谁?” 小柳一回头:“吴叔就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东城打断了:“就是我的一个亲戚。” 游子意第一次听他提及亲戚这个字眼,立刻看了他一眼。 谢东城又补了一句:“很亲的那种。” “嗯,对对。”小柳忙点头附和。 “游老板你们家人呢?不陪你过年吗?”小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道。 “他们都不在,也不过年。”游子意也不准备说太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柳解释这些事。 “不会吧。老实说,游老板我看你的气度以为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呢。怎么富贵人家也不过年啊?” 谢东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跟你没关系。” “你打我干什么?”小柳捂着脑袋一脸吃痛的样子。 三个孤独的人,莫名其妙凑到一起过年,游子意却并不觉得难过。至少此时此刻,小小的屋子里不断有嬉闹声传来,比他十五岁以后在西郊别墅过的每一个年都要更像年一点。 电视里播着聒噪的晚会,主持人在介绍下一位演出的嘉宾。小柳神采飞扬跟游子意介绍,这是哪个当红的男团,那是哪个大爆剧出来的小花,对这些明星他是如数家珍。 小柳说原先他在电子厂打过工,那里的员工宿舍每天晚上都看选秀节目,他都快会背了。 游子意倒觉得跟小柳聊天比电视里的小品有意思多了。 节目播到一半,游子意想起上次用积分兑的红酒还剩一瓶没喝完,难得过个除夕,就起开了大家一起喝。 小柳很少喝酒,只倒了一点点在茶杯里,喝完就喝自己的听装可乐去了。剩下的大半都是游子意和谢东城两人喝掉了。 游子意看着小小的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歌手,加上酒精的作用,有些困意上了头。 “我先去睡了。”他站起身,对两人招呼了一声就进了卧室。 小柳也乏了,自告奋勇去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后转头跟谢东城小声说:“东哥,我睡外面。我懂!” “你懂个屁。”谢东城抬手就想给他一下子,结果被他敏捷地躲掉了。 电视里新年的倒计时还没开始,方家园在北市的禁燃区里,即便夜已经深了,也只能听到远处传来一点烟花炸开的声音。 谢东城进卧室的时候,游子意已经睡着了。他的后脑勺对着外面,发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软。 本来每天晚上谢东城就不太说话,这下小柳住到了客厅,他更是小心翼翼,什么声都没出。 他轻手轻脚地把窗帘拉上,又把房间里的灯关了,整个卧室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这才沿着床沿侧身躺了下去,床上又变得拥挤。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床边的小桌上就亮起了一道光。 谢东城抬头一看,是游子意的手机。 游子意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谢东城不得不又坐直了身体。 手机在桌上持续地振动,屏幕上的来电没有名字,是一串很长的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却不是国内,而是海外。 谢东城把他的手机拿起来,递给了床上的游子意:“你来电话了。” 游子意头埋在枕头里,缓了好几秒才转过头来,却没睁开眼睛:“谁的电话?” 谢东城:“没有名字。” “挂了吧,推销的。” 自从他去银行办完贷款之后,每天都有无数个骚扰电话打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东城只能按他说的把电话挂断了。 只是刚刚挂断不到半分钟,手机又开始振动了起来,不知疲倦。 谢东城又帮他挂断了,结果刚刚挂断那边又打了过来,就这么重复了三四次。 他问:“你要不接一下?” 这会儿游子意已经彻底被吵醒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过谢东城手里的手机,刚准备按下挂断键,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十几秒钟,忽然起了身,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而就在这一瞬间,谢东城也意识到了,那是谁拨来的电话。 他抬眼看着游子意往外走的背影,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谢东城站在黑暗里,约有半分钟一动没动。 第29章 第二桶金 游子意在阳台站了约有两三分钟就回来了。 回来时脸色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转头跟谢东城说自己很困,然后倒头就睡了。谢东城见他背对着自己,抱着胳膊缩成了一团。他刚想问一句,看他这样也只能把话咽下。 一直到大年初六,他们回到店里重新开张,谢东城也不知道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 过完年以后,店门口的路障依旧没有撤掉,工程队的车停在里面,看起来也没有复工的意思。这条路复通的时间看似遥遥无期。 而年初七的傍晚,一切才终于迎来了转机。 这天照例没什么生意,游子意准备早早打烊了。他拿钥匙锁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一看来电的号码,是他年前在酒会上第一个攀谈的短发女人。她是附近的一家大型家电企业的行政经理。当时两人聊得倒还算愉快,但当游子意给出自己的名片,说希望有合作时,她就拒绝了游子意,说是新年的合作方早在去年就定好了。 从那之后,游子意也以为没什么希望了,只是把对方的电话存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然而这一天,她却主动给游子意来了电话。 游子意急忙把手擦了擦,然后把电话接通了。 小柳和谢东城就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原本还在聊天,一听到电话声立刻闭了嘴。 两人屏息凝神,只听游子意应了几声,然后问了个时间,又应了几声,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怎么了怎么了?游老板?”小柳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 游子意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他们公司要搞一个行业沙龙,要供应所有参会人员的餐点和下午茶。原来年前定好的供应商拒单了。刚刚说可以给我们做。” 小柳的眼睛一下放了光:“多少单?” “三百份高标餐点,加上酒水,还有伴手礼和下午茶甜品。一共预算六万。” “多少?!”老赵也赶了过来,身后三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六万。明天会先打一笔定金,货到后一周清尾款。”游子意用手指比了个六,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这单如果顺利的话,后面他们所有的生日会、沙龙都会包给我们。” 店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额的进账了,小柳高兴地原地蹦起三尺高:“发财了发财了。” 谢东城:“什么时候要啊?” 游子意:“后天上午。” 老赵一下眉头紧锁:“这不就剩明天一天了吗?来不及啊!” 他们拢共就四个劳动力,还得应付明天来店的客人。这满打满算几百份餐品,怎么也没办法在一天一夜之内完成。就算人吃得消,后厨的烤箱也不一定能扛得下来。 “明天闭店一天。早上我跟谢东城去进货,中午回来四个人一起帮忙。” 三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尽人事听天命了。 游子意跟老赵熬夜定了下采购清单,能用半成品的就采购半成品,减少烹制时间。其他的四个人明天下午分工一起做。老赵还特地连夜从隔壁店铺借了个小烤箱过来。 第二天清晨不到六点,窗外还雾蒙蒙的,他们两人就起了床,开着那辆借来的小面包去进货。游子意坐在副驾,清点着所有需要的食材。对方要的餐点很复杂,烤面包、水果沙拉、热饮,还有各种三明治和甜品。 不仅采购不能落下一个食材,而且对于烹制的顺序也有很大的讲究。比如烘烤类的,只能等到下午和晚上统一制作,太早做好放置一天肯定会发软影响口感。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大单,谁都不想砸了店里的招牌。 游子意不太放心,早早地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老赵已经到了店里开始拿存货先配菜了。 极限二十四小时就此开始。 车开到一半路上又开始下雪,小面包车在雪地里穿梭,一路上车况极其复杂,让人心惊。 游子意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原先的供应商要拒单了。这刚开过年,好多供货的食行都还没开业。光是采购就要绕好几家才能把东西买全。 风大雪大,游子意跟着谢东城走在雪地里,步履蹒跚,眼睫毛都挂上了雪花。 等他们赶回店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老赵也已在后厨等候多时了。 小柳帮忙把整车的货都卸了下来,四个人立刻开始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中。 后厨不大,站不下那么多人。游子意就跟谢东城把东西搬到了大厅里忙活。 游子意干不了烘焙那些,只能在一边处理水果。反季的水果很多都是用保温箱运输,里面配了不少冰袋,箱子也因此格外得沉。 不知怎么的,今天大厅的空调也不太制热,玻璃门外的冷风沿着缝隙钻进来,冻得人措手不及。 游子意需要用美工刀一个个割开箱子,然后从冰袋间取出水果盒子,再用冷水把水果冲洗干净。连天的运输导致这些冰袋有些半化了,有些破损了,冰水顺着孔洞流进了盒子里。 游子意的手几乎全程都泡在冰水里,一开始尚且可以忍耐,半小时之后就感觉到有些疼痛。 他哪里干过这种粗活,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很快,他手指就被冰得又胀又痛。 游子意只能用热水泡一泡手来缓解。一冷一热如此反复,手指很快就失去了大半的知觉,像是又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 好几个小时,他一直这样重复着动作,只希望尽快把所有东西弄完。然而冷风倒灌后,整个人越来越站不住了,从手指到手臂,都酸痛难忍。 谢东城忙完手里的事,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游子意抬着小臂捂着眼睛,沉默地站着,肩膀微微有些抖动。 “怎么了?”谢东城忙过去问他。 游子意没说话,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把手臂放下来以后,谢东城才看到,游子意居然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注意到了游子意那双被冻得无法动弹的手,连忙用自己的大手握了上去帮他捂着。 “冻得疼?” 游子意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你别做了,给我吧。”谢东城伸手要揽过来。 “不行,来不及。”游子意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流,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谢东城拿他没有办法,去后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橡胶手套。他只能冒着风雪去了外面找便利店买。 等他回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干完了大半,手指红得像是胡萝卜,原本柔软修长的指节此刻僵硬肿胀。他强忍着眼泪继续拆箱子,手又泡在了冰水里。 谢东城过去把他的手抽了出来,用纸巾仔细地擦干净。 游子意抬头看他,眼眶里似乎又快要涌出眼泪来。只是谢东城却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玻璃窗外飘落的雪花。 四个人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紧赶慢赶,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每个人都已经头眼昏花,四肢僵硬。 “终于忙完了!”小柳从后厨钻了出来,伸了个大懒腰,朝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游子意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皮。 老赵和谢东城把所有餐品仔细装好盒子,然后塞进了小面包车的后备箱,等着明天送货。 游子意从高脚椅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肩膀和腰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哪里都很酸痛。 谢东城打了辆车拖着他回了游子意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草草用热水冲了下就上床躺下了。 他面朝着墙壁,眼皮逐渐支撑不住了。 就在他快坠入睡眠前的一瞬间,身后有声音响起。 “手给我。”是谢东城的声音。 游子意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他看见谢东城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朝他伸出手来。 “怎么了?”他问。 谢东城手里拿了块削了皮的生姜:“给你磨一下,不然手要生冻疮。” 游子意第一次知道生姜还能防冻疮。他从被窝里把右手递给了谢东城。然后就看着他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掌心。 谢东城的手掌很宽也很热,覆在他的皮肤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拿着那个生姜块,仔细地在游子意的指节上轻柔地摩擦。 屋里比餐厅要暖和多了,游子意裹着被子,手指逐渐被按摩得松软下来。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谢东城低垂的眼睑,粗硬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或许真的有十指连心这回事。游子意的每一根手指被他细心地呵护,心底好像也随之泛起滚滚潮水,一时竟难以平复。 “这只手。”谢东城示意他伸出另一只手。 大约有三秒钟,游子意没有动,然后下一秒,他伸出手去直接握住了谢东城的手背。 这一握显然有着更深的寓意,他抬眼看向谢东城。 这是他无法克制的原始冲动。 瞬间,谢东城的手抖了两下,然后抬起眼睛回看向游子意,两人视线相接。 几秒钟后,谢东城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背缓缓离开了游子意的手掌,一阵细微的摩擦后,好像也缓缓带走了游子意心底的潮水。 第30章 你真的对我没感觉? 游子意体力不支,心也快被揉得稀烂。他像是赌气一般,背过身子闭上了眼睛。 他将两只手抱在胸前,摩挲着刚刚被生姜块擦过的皮肤。狭小的被窝里都是生姜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 然后,他身后的人从床边起了身,走出了屋子,不知去向。 第二天一大早,小柳先去了店里把那辆小面包车开走,然后把货送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短发的行政经理和后勤的工作人员一一清点好餐品后,最终在送货单上签下了字。 第一个大单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游子意接到小柳电话的时候,还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着。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后,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划开了屏幕。 小柳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签单啦!他们说下周就可以安排付款!” 游子意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说:“辛苦了。今天你和老赵也休假一天吧,店里不用管了。” 显然,赚钱后还能休假更让人兴奋,小柳挂电话时直接呜呼喊了出声。 游子意翻个身准备继续补觉,却感觉头有些疼痛。然后他发现不止是头,他浑身的肌肉都酸痛难忍。 谢东城煮完粥从客厅推门进来,就看到游子意面色不太对。他连忙从客厅的抽屉里找出了药箱,拿过了体温计。 “38度5。你发烧了。”谢东城叹了口气。 游子意砰地倒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谢东城忙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别闷着,发烧了要降温散热。” 他先去厨房端了一碗粥过来,给游子意喝了下去。然后又找出一粒退烧药让他用水服下。 做完这一切,谢东城去了卫生间拿温水泡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拧干后拿回了卧室。 “躺好。”谢东城的口吻像是命令,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游子意看着他卷起自己的袖子,然后拿毛巾擦拭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一厘一厘,从胳膊到脖颈,从脖颈到肩头。动作仔细地像是在雕刻艺术品。 游子意感觉那阵潮水又朝他奔涌而来,无法阻挡。 谢东城的手攥着毛巾,探进了他的衣领,帮他擦拭胸口。 游子意有些痒,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 谢东城立刻抽出了手,躲开了视线。 很快,游子意就支撑不住再次睡着了。然而尽管身体滚烫,他竟然在恍惚间又见到了谢东城。那个野蛮的、独属于他梦境的、模糊的谢东城。 梦里的他好像也口干舌燥,皮肤滚烫。他们宣泄着多日来疲惫的情绪,所有的欲望都在这里找到了虚幻的出口。 做这一个梦好像比干了一天活更累,游子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一摸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的汗。 窗帘拉开了一半,橘红色的晚霞投射到了地板上,一阵反光让游子意恍惚了好一阵。 而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谢东城也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和他一起睡着了。 只是这次,谢东城背对着他,面朝外,离他约有一尺的距离。 游子意深深地喘了口气,却仍旧感觉呼吸困难。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烧倒是很快退了,但人还有些没力气。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今天一天只有早上喝了一点粥,这会儿感觉出一点饥饿来。 他跨过谢东城的身体,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谢东城闭着眼睛的时候,比平时看起来更温柔几分。 游子意的心脏咚的一声,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下了床。 他去厨房给自己热了点吃的,然后坐在茶几边上,看着晚霞逐渐褪色远去,只留下一道深橘色的疤。 谢东城是在半小时后才醒来的。他起床的时候,听到浴室里有水声传来,猜测是游子意正在洗澡。 几分钟后,水声停了,然后是吹风机的声音。 再之后,游子意推门从浴室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纯白色t恤,下半身是他自己带来的缎面睡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好点了吗?”谢东城见他脸色好了很多,问了句。 游子意点了点头,侧过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坐到了茶几边上。 谢东城看到了他摆在厨房水槽里的碗,也就没有再让他吃东西。 晚上小柳又打来电话,跟游子意盘了一下账目。游子意用脸颊和肩膀夹着手机,在茶几边上写写画画,全然没了早上的病态。 只是电话挂断后,谢东城看到他朝着窗外看了很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很快又到了深夜,游子意终于把纸笔放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回到了卧室。他坐上了床,半靠在床头。 谢东城也跟了进来坐到了床边,只是像往常清醒时一样,跟他保持着两拳的距离。 “要关灯睡觉吗?”谢东城问他。 游子意嗯了一声。 几分钟之后,啪的一声,卧室暖黄的顶灯熄灭了。窗帘还是只拉了一半,屋里透进来一些天光。 游子意先躺下了身子,钻进了被子里。然后他感觉背后的人也躺下了。 白日里的梦让他此刻的心绪难以平静。他闭上了眼睛,有一些旖旎的片段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又消失,扰得人心神不宁。 昏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有一道黑影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游子意的呼吸顿了顿,那道黑影却一直没有消失,也没有动。只有很轻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 游子意在心底倒数了三个数,然后兀地睁开了双眼。 谢东城撑着手臂,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的脸。 时间瞬间停止了。 “为什么看着我?”游子意直接问道。 “我……”谢东城被他突然的醒来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游子意的心像是一块海绵,被面前这个人不停地拧干水分,又泡进池水里吸满。如此反复,让人疲惫。 他的耐心也快用尽了,他不喜欢这种触碰又离开的暧昧游戏。 游子意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谢东城还没反应过来,游子意已经一个翻身将他按到了床板上,然后猝不及防地直接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游子意抬手将身上柔软的t恤脱掉,露出了光洁又漂亮的上半身。谢东城的瞳孔一下收紧,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 那个熟悉的狐狸般的眼神又回来了,游子意微微地垂下头,声音像是一道丝线紧紧缠绕着他:“谢东城,你确定,你真的对我没感觉吗?” 窗外恰好悬着一轮圆月,今晚的月色都好像在偏爱他,给他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银色柔光。他漂亮得好似天神降临。 然而此刻,天神赤裸着身体,正渴求着一个凡人的爱抚。 第31章 身体的关系 谢东城的眼神定住了,三秒后才想起来开口:“……什么感觉?” 游子意挪动了一下大腿,皮肤摩擦过谢东城裤子的布料:“身体的感觉。” 没有酒精,没有误会,这个夜晚来自纯粹的欲望指引。 谢东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出手,紧紧揽住面前这个人的腰。 游子意瞬间失重倒在了他的身上。这下游子意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他的怀里,细窄的腰身紧紧贴着他的t恤。细腻的皮肤带着微高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了谢东城的腰腹。 谢东城突然说了很煞风景的一句话:“你是不是又烧了?” 游子意被他气笑了,决定不再跟他多说。他俯身把脸贴到了谢东城的耳侧,精准地找到了这个男人的命门。游子意伸出舌尖轻轻舔过了他的耳廓。 腾的一下,谢东城整个人好像被开水烫熟了一般,丧失理智,丢盔弃甲。 然而游子意却没有因此停止动作,他紧紧握住了谢东城无处安放的手腕,然后用嘴唇认真地亲吻了一下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 再之后,事态就有些无法控制了。 谢东城未曾经历过如此艳丽的夜晚。第一回时他尚不得要领,急得满头大汗。游子意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教他怎么开疆扩土,侵城掠地。 两人的汗水簌簌往下滑落,在床单上晕成了层层叠叠的圆印子。谢东城也从紧张无措变成了沉溺和放肆。 到了后半夜两人开始渐入佳境,窗外的风声渐起,墙角下的野猫发出了尖利的呻吟。月色白如雪,从窗帘的缝隙里撒进了屋子,笼罩着人间无穷无尽的欲望。 游子意梦中的那个模糊的男人,终于变得具体、清晰。他不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近在咫尺、可随意揉捏的真实肉体。只可惜谢东城一句话都没有说,埋头苦干,只有情到浓处发出一两声闷哼。 这张不到一米五的小床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挤压和撞击。终于在凌晨两点后,床板才停止了摇晃,复归了平静。 …… 第二天早上,游子意是被手机声吵醒的。他眯着眼睛从床边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是小柳的电话。 他划开接听键,那头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天,老板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游子意听他的语气,连忙点开通话记录一看,小柳这一早上已给自己打了四五个电话,只是他睡得太沉了,都没有接到。 他晃了晃神,想起了昨天半夜发生的事,清了下嗓子:“哦,昨天是有点发烧。怎么了?店里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我就是看你和东哥还没到店里,担心你们出什么事了。店里一切正常,你要不舒服就晚点再来吧。”小柳听他的嗓子有些哑,便以为他真的病倒了,连忙应和了两句。 游子意又跟他叮嘱了几句,说自己中午就会去店里,然后才把电话挂了。 游子意拖着生病初愈的身体,又遭遇昨晚一整夜的折腾,此刻倒真的有些脱力。好在感冒没有卷土重来,只是四肢有些酸软。他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除了有些瘀痕以外,倒是干干净净。应该是睡着以后谢东城帮他清洗过一遍了。 卧室的窗户被打开了一道,昨夜屋里浓稠的气味已经尽数散去,置换成了冬日清冽的空气。 游子意缓缓坐起来,才察觉到此刻床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谢东城去哪儿了? 小柳应该也给他打了电话,怎么他没接到?难不成睡了一次良心遭谴,一大早跑了? 想到这,游子意啧了一声。他刚准备下床,弯下腰一看,才看见谢东城的手机不知何时掉进了床边的缝隙里。屏幕一片漆黑,似乎是没电自动关了机。 他正准备伸手把手机捞上来的时候,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谢东城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游子意光着上身,背对着门口,弯腰露着了洁白且光滑的后背,有些长的碎发散在耳侧。他裸露的皮肤上甚至还残存着青紫的印迹。 谢东城一下定住了,站在床尾一动不动。 游子意听到声音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到这人跟站军姿一样定在那里。 两人目光相接,却没人开口说话,好像再等谁先给昨晚发生的事情下个定义、做个总结。 谢东城的身体有些僵直,他没忍住挠了下耳朵,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先开了口:“昨晚……” 游子意一直看着他,没有动。 他只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了,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接着说:“昨晚是我不对。对不起。” 游子意也没想到,这一大早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明明是他自己蓄意勾引,现在自己倒成了他眼中的“受害者”,简直闻所未闻。 “抱歉,是我不该冲动。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谢东城又补了一句。 游子意觉得面前这一幕有些滑稽,反问:“我不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谢东城避开了他的眼睛:“总之就是对不起。昨晚我头脑不清醒,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人难免会犯错……” 游子意被他絮叨得头疼。谁他吗要听他的道歉。 “你别误会。我们只是身体上发生了一些关系,但是……”谢东城见他揉着太阳穴,一时也头脑混乱,口不择言。 游子意垂了下头,似乎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抬起头来,声音比刚才冷了一些:“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 谢东城愣住了,他不知道这时候是该肯定还是否定。他的大脑似乎一下无法消化如此大的信息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避免一场即将爆发的灾难。 但游子意就那么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憋了半天之后,谢东城才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是。” 听到这个答案,游子意的眼神一下暗了下来。窗外突然有鸟雀飞过,惊起树枝的一阵抖动。干枯的枝丫发出了脆生生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似乎过了有半分钟,游子意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他,状似轻松地说:“可以,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他掀开被子,赤裸着身体下了床,然后随手从床边找了条裤子,当着谢东城的面穿上。谢东城看到他的身体后,忙转开了头,躲开了视线。 游子意沿着床边走到了谢东城的身边,在擦过他身侧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说:“我们住在一起,有欲望就解决一下,其他互不干涉。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后他拉开了房门,走到了房间外,顿了一秒后转身询问里面谢东城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五秒钟过去,谢东城站在那儿没有回答,游子意便当他是默认。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风力极大,把卧室的门用力地推向门框,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声音又穿透玻璃,震到了窗外的鸟雀。鸟儿们吓得连忙振翅起飞,树枝应声断落。 卧室的门被关上了。游子意站在了门外,而谢东城停在了门内。 第32章 没有规矩 上次与那家公司的合作结束后,游子意很快就收到了尾款。他趁热打铁,联系了那个短发的行政经理。对方也很高兴,直夸他们服务到位,开年头就帮他们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游子意乘胜追击,直接约对方见面,说想聊聊接下来的合作。 电话挂断后,游子意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朝外面的小柳招呼了一声:“小柳,你跟我出去一趟。” “我?!”小柳吓得原地蹦了起来,“去哪儿啊?” “谈合作。”游子意朝他点头。 小柳一下怔住了,他哪去过那种场合,还是当服务员自在:“不是一直都是东哥陪您去吗?” “我说了,你陪我去。”游子意走到他身边,语气不容置喙。 小柳急忙穿上外套,把手里的菜单扔给了站在不远处的谢东城,然后跟上游子意的步伐出了店门。 他俩走到街边的时候,谢东城站在玻璃门边上,看着两人逐渐走远,直到身后的顾客喊他过来点单。 他们约在对方公司的会客厅见面。两人走进写字楼的大厅,然后坐着玻璃墙的观光电梯一直升到了三十多层。 今天天气不错,云层稀薄,整个城市的壮阔景观尽收眼底。 小柳以前都是在工厂或者工地做工,哪里来过这种高档的地方。他一走进去,眼睛就开始放出金光。 他扶着玻璃往外看去,满脸的憧憬:“天,游老板,这里也太好了。以后我们要能在这开个店就牛了。” 很快电梯就停了下来,轿厢的门应声打开,小柳看到了闪着光的公司玻璃移门。前台区域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灰白色天然大理石,打磨抛光后显得豪华气派。 “这么高的楼,这么大块的石头怎么运上来的啊?”小柳没忍住发出了惊呼,“真该带东哥来看看。”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你来不也一样吗?” 对方的行政经理倒是早早就在门口等他们了,看起来很是客气。 正如游子意所料,今天的谈话还挺顺利。因为年初的单他们做得又快又好,加上游子意承诺,给他们的报价会比零售市场价低15%,诚意十足。 这次对方同意跟签下了长期的合作合同,直接把原先供应商给挤掉了。之后这家公司全年的员工生日会和行业沙龙,都会包给他们店里来做。 餐厅的业务越做越大,游子意也总算有些值得开心的事。 等他和小柳回到店里之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午餐的点刚结束,店里也总算清闲了一些。谢东城站在吧台里,整理票据,看到他们推开玻璃门后,忙从吧台后走了出来。 游子意没有看他,径直去了后厨,跟老赵分享这个好消息,顺便问下老赵还有没有需要新采购的设备,免得影响出货。 小柳却没跟上去,他抓住空档问谢东城:“东哥,你是不是惹老板不高兴了?” 谢东城愣了愣,然后说:“没有的事,别瞎问。” 没过几天,店门前的路障突然拆除了。原本孤岛一样的路段一下变得畅通无阻。 店门口的人流量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店里的生意逐渐开始回了春。 也不知道是哪个顾客先开的头,某天拍了一张吧台后游子意的照片上传到了网上,说是在高新区一家餐厅发现了一个帅哥店长。这一下吸引了附近不少人过来围观,甚至有人越过吧台想找他合影。 当然他们来也不白来,至少都点了一杯咖啡加一块蛋糕。之后几天店里的营业额一下突破了新高。 游子意自嘲地想,原来出卖色相还真能赚到真金白银。过去二十几年真是白瞎了。 一开始游子意还有心情给他们照两张,随着店里越来越忙,他也没了那个耐心。而且保不齐照片又会传到他哪个曾经的死对头那里。 趁着一个好日子,游子意就把小柳推了出去。好在小柳能说会道,很快接替他成为了店里新的社交中心。 小柳甚至还给店里开发了一个新业务,他把前厅里闲置的一个巨大电视屏给修好了。然后每天晚上都会在店里播放热播剧,一帮白领下班后会约在这里一起看剧。 老赵趁机推出了夜宵套餐,多是一些热饮和低热量的零食,倒也挺受欢迎。 “你不觉得累吗?”游子意看小柳干得一头劲,问他。 原本他们主做brunch,只有上午比较繁忙。这下晚上也要接待顾客,小柳就一整天都在连轴转。 “不累。这有什么,我原先在工厂流水线的时候得干十二个小时呢。”小柳嘻嘻一笑,“而且有钱赚啊,这不比什么都强?” 游子意笑了笑,呼噜了一下小柳的头发:“我也没承诺给你加钱啊,这么拼命。” 小柳不以为然:“不可能!我信你,游老板。” 游子意当然不会不给他们钱。他不像游庆那样会卸磨杀驴。他们家的公司最终走向这步田地,也是拜游庆所赐。他不给中高层分股权,也不给年底分红。一大帮精兵强将积怨已久,公司资金链的问题一出,立刻作鸟兽散。 生意蒸蒸日上,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但他和谢东城,却突然退回到了一个奇怪的处境里。 明明两人已经睡过一次了,甚至体验也还不错。但从那次以后,两人再也没提起那晚发生的任何事。 如果说游子意原本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层很薄的窗户纸,但是现在两个人之间变成了防弹的金刚网。 游子意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生气,他们也没有人开诚布公地谈过,更没有什么山盟海誓。只不过是睡过一觉,他们回到这样的位置,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但是游子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到谢东城的出现,还是会心里堵得发慌。这甚至形成了某种生理性的反射。 他像是实验室里被困在转轮里的小白鼠,不知道该怎么停,也找不到出路。 路障拆除之后,这条路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街那头有家新店装修好了,刚好开业,这两天搞得锣鼓喧天。 游子意路过看了一眼,是一家拳馆。 他二话没说直接进去说要办张卡。 前台的妹妹一脸惊讶地问他:“我们刚开业,你不用试试场地吗,确定要办?” “办。”他笃定地点点头。 他需要一个地方发泄一下近日来莫名的郁闷。 这天晚上关店的时候,谢东城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游子意的人。他们之间虽然气氛古怪,却仍要坐一辆车回 小柳跟他说看见游老板去了街那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谢东城给他打了个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他只能换好衣服沿着街边一家家地找。 他找到游子意的时候,游子意正站在拳台上,似乎刚结束一场对决。他喘着气,双腿分立,胳膊正往下淌着汗水。 谢东城这才想起游子意说过,他学过散打。 新店的店门合页似乎还没来得及上油,一推开就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游子意走到了围挡边上,抬眼就看到了进门的谢东城。他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垂下了眼睑,然后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抬起头来。 他忽然转过身去,跟旁观的教练说:“给他一副拳套,算我账上。” 谢东城一脸惊讶,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游子意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很快,谢东城就穿着短袖,带上拳套走进了拳台,他没来过这种地方,更不懂这里的规矩,站在角落的一侧有些无措。 更何况,面对的对手还是游子意。 “怎么打?”谢东城问。 “随你的便。跟我打,没有规矩。” 谢东城当然不能跟他真打,他也没有系统学过,几乎全程举着双臂在防御。只听得游子意的拳头砸在护具上砰砰作响。 “还手啊,没吃晚饭?”游子意在他耳边问。 游子意的攻击很快且狠,若不是谢东城带了护具,死死护住了自己的头,这会儿可能脑袋已经开花了。 游子意原先练过散打,散打与拳击不同,不仅可以出拳,还能用腿和抱摔。游子意身体灵巧,他很快用腿剪住了谢东城的身体,然后咔地一下顶住了他的腿关节。 谢东城对他没有防备,一下倒到了拳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游子意顺势骑跨到了谢东城身上。 旁观的教练见他状态不太对,拉开围挡就要进来。游子意却用眼神示意他退后。 他和谢东城僵持在拳台上,腿依旧没有松劲。他打了一晚上,汗水像雨一般顺着鬓角往下流淌,有一滴直接啪地落在了谢东城的脸上。 谢东城感觉有些痒,抬手就想擦汗,结果露出了防守的漏洞。游子意鹰隼般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的犹豫,很快举起右拳就准备一击ko。 然而,他却在距离谢东城只剩下两公分的时候停住了。 谢东城紧缩的瞳孔里,是游子意的拳头。 游子意的动作僵了三秒钟,然后忽然松开了腿站了起来,推开了地上的谢东城。 “走吧。”游子意解开了拳套,甩了甩头发,径直往更衣室走去。 谢东城来得临时,也没带换的衣服,只能裹上外套在拳馆外面等游子意出来。 十五分钟后,游子意才从里面走了出来。谢东城连忙跟了上去,他走在游子意身后,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距离走了两三百米。 直到遇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人行横道上亮着红灯,倒计时缓慢地往下跳动。 “你心情不好?”谢东城问他。 游子意的背影顿了顿,回答:“没有。” 两人很快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谢东城原以为两人会像以前那样一起坐在后排。结果游子意拉开了副驾的门,径直坐了进去。 司机开着夜间广播,正在播放着一首舒缓的抒情曲。游子意的呼吸这才因此平稳了下来,他坐在副驾,头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听歌。 回到方家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游子意走在前面,快步上了楼。他一进屋就重新去浴室洗了个澡。游子意在拳馆简单冲了一遍,还是觉得那里的浴室用不习惯。 谢东城坐在沙发上,听着里面传来了水声,然后是熟悉的吹风机的声音。他背对着浴室,全程没有回头。 再之后,游子意推门出来了。 谢东城抬头看着他,见他脸色仍是一般,想了想问道:“冰箱里还有啤酒,喝吗?” “不喝。”游子意摇头。 而让他意外的是,游子意洗完澡之后却没有走向卧室。而是走到了门口,重新穿上厚外套,换上了鞋子,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冷风一下从楼道灌进了屋里,谢东城被冻了个激灵。 他转身问游子意:“你去哪儿?” 游子意没有回头,往楼下走去,留下了两个字:“喝酒!” 第33章 为情所困 游子意出门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盛川要坐今天的晚班机去澳洲。 上次南郊花园酒会的事借了他的光,这人要走了,游子意想了想,还是去得送一送。毕竟下次再有机会碰面,也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时。 盛川是白天给游子意发的航班信息。游子意原本打算是从拳馆出来自己过去的,结果被谢东城横插了一杠。 游子意大约有一年没有来过机场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坐机场快线,而不是自己家的车来到这里。他从机场快线下来后,沿着路牌一路找到了国际出发的入口。 他刚刚站定就刚好看到盛川从家里的黑色保姆车里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跟盛川看起来个头差不多,倒是文质彬彬,样貌俊秀。游子意猜测,或许这就是他口中的那个秘书。 盛川也看到了游子意,朝他这边走来,招了招手。他身后那个人先一步去了值机柜台办登机手续。 “这么有钱还坐红眼航班?”游子意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这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盛川推着行李箱,朝他竖起了中指,“我得赶着回去开个高管会。” “靠。我这大半夜过来送你,一句不落好啊。” 盛川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男孩儿呢,没跟来?” “谁啊?” “高个儿,寸头。” 游子意摇了摇头:“人有自己的事儿。” “不能吧,他不天天跟着你么?” “你怎么管这么多啊?我送到了,快滚吧。”游子意懒得跟他解释了,再说下去又要刨根问底。 他话虽然这么说,却也一直跟在盛川身后,把他送进了候机大厅。 盛川把随身的包放到了休息区的椅子上,转头看游子意。 “不过,你这是怎么了?”他指了指游子意的脸。 游子意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我怎么了?少了个眼睛还是多了张嘴?” 盛川啧了一声:“憔悴,凄惨。你开个餐厅至于么?要把命搭上?” 游子意揉了揉眼睛,自嘲地笑了下,他当然知道自己一脸颓样:“不是餐厅的事儿。” “哦哦,懂了。为情所困。”盛川为他鼓了两下掌,“我们大情圣游少爷陷入爱情了。” “行了,闭嘴吧你。”游子意见那男秘书已经办完手续朝他们走来,推了推盛川的肩膀,“赶紧登机去吧。” “喂,游子意。”盛川脚下却没有动。 游子意抬眼看他:“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我跟你说正经的。谨慎点,就算要谈恋爱你也谨慎点。替自己多想想。”盛川难得表情严肃了些,“别傻了吧唧的掏心……” “行了,知道了。别给我当人生导师了。你领导来找你了。”游子意没等他说完,就伸手把他推向那男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游少爷。”那秘书走近后,朝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游子意闻言转身朝他点点头:“客气了。叫我游子意就行。” “应该的。那我们先去登机了,下次回国再去拜访您。”他朝游子意露出一个微笑。 游子意跟着笑了笑,这秘书比盛川懂事不少,起码说话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游子意目送两人离去。只是走出去没几步,他就看到秘书用右手用力推了下盛川的后背,似乎嫌他走得太慢,训了他两句。盛川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游子意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到零点了。他透过玻璃往外望去,航站楼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鬼魅的色彩。 明明夜已经很深了,远处却感觉还有霞光的倒影。夜色的尽头是一道深紫色的暗光。 游子意就这么走进了寒冷的初春夜中。 深夜的机场快线已经停了,他只能在停车场等待出租车。 寒风透骨,他靠着冰冷的站台广告牌,身体很清醒,脑袋却很混沌。 半小时后他才等到一辆亮着空载的出租车,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后排。温暖的车厢让他稍微得以喘息。司机开着摇滚乐提神,车身好像都跟着抖了几抖。 “去哪儿啊帅哥?”司机问他。 “方家……”游子意脱口而出后突然又收了声,“去西屏路。” 西屏路是离方家园四五公里远的一条商业街。反正跟谢东城说了是要出来喝酒,不如真的去喝点再回去。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一点,游子意从出租车上下来。路边蹲着几个醉酒的大汉,浑身酒气,嘴里还在嘟嘟嘟囔骂着街。 游子意皱起眉头,忙屏住呼吸,往旁边退了两步。 他不想跟人说话,只想纯粹地喝酒,于是就找了家清吧,又找了个极其僻静的角落坐着。 游子意看着酒水单,最后点了杯便宜的马天尼。 游子意在心底笑自己,现在真是个合格的穷人,干什么都一副穷酸做派。 晚餐早就已经消化干净,此刻他胃里空空。酒精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只觉得又凉又刺痛。游子意已经很困了,眼皮睁开都觉得费力。 “你一个人来的吗?”忽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 游子意讨厌被打扰,沉着一张脸往身后瞪了一眼。 那人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下意识退了半步,但是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又走近了一步。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游子意脸上,似乎在欣赏什么美艳动人的画面,没忍住朝他露出了一个轻浮的笑容。 “这么晚自己一个人喝酒吗?” 游子意已经太过疲倦,没耐心地朝他摆了下手,希望这人识相点离开。 结果那人把他的疲倦误读为醉酒后的恍惚,竟壮起胆子摸了下他的手背。 游子意一下被激怒了,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骨骼碰撞啪地发出一声脆响。 对方瞬间吃了痛:“靠!聊个天而已,至于吗?” “滚。”游子意只说了一个字。 那人痛得龇牙咧嘴,连忙用力甩了他的手,跟见了鬼一样跑远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神经病吧。” 游子意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之蠢,竟然跟这种人在这样的地方浪费时间。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透明的玻璃杯倒映出他的脸。那张脸的五官都没有变,但却不复以前的张扬和肆意,他甚至有些认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神经病。或许那人说的是对的,他也是这么评价此刻的自己。他确实神经质,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喝廉价酒精。 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盛川说的也是对的,他为情所困。 他居然像曾经自己很讨厌的蠢货一样,在为情所困。 若把时间的锚扔到他人生的坐标上任意一点,那时的他肯定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喜欢上一个直男。 而他竟然也会像那些自己看不起的人一样,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如此迫切地需要爱情。 游子意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疲惫和酒精彻底拧干了,所有的水分都蒸腾在这个深紫色的夜里。 凌晨两点半,游子意才回到了方家园。楼道里的灯泡又坏了,这半年来也不知道修了多少次,但是每次刚修好,没几天又会坏掉。这种老式板楼,早就伤痕累累,连承重墙都好像脆得像纸板。 游子意怀疑,再过几年这里都不用爆破,自己就能塌了。 他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一片漆黑,鱼缸也很安静,连水声都没有了。他没有开灯,随手把外套脱下丢到了桌上。然后他径直往卧室走去,只是路过沙发的时候,他竟然发现好像有人躺在沙发上。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谢东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被子和枕头,重新睡回了客厅。 游子意被一把无名火烧到了嗓子口,他站到了沙发边上,哗地掀开了那人身上薄薄的被子。谢东城听到了声响,朦胧间睁开了眼睛。 “你回……”谢东城话还没说完,游子意突然跨上了沙发,揪住了他的衣服,坐到了他的身上。 谢东城彻底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他闻到游子意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酒味。他的手背很冷,好像刚刚从寒风里走来。 “履行我们的关系。”游子意低头看着他的脖子,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衬衣纽扣,露出了冰凉的胸膛。 “什么意思?”谢东城问。 “跟我做。”游子意回答。 第34章 倒春寒 谢东城先是下意识推拒了他,却被游子意硬生生掰开了手指。 “你要食言吗?”他盯着谢东城的眼睛,认真地问。 谢东城否认:“不是。” 然后游子意故技重施,侧过脸咬住了他的耳朵,他看着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了戒备。 游子意主导着这一场情爱,他心底有一股莫名的火,他就是想激出谢东城身上的动物性。他就是想看这个人为自己失去理智,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客厅里漆黑一片,窗外也没有风声。比起上一次,这次更像是一场泄愤般的博弈。 夜色渐深,游子意的手有些松劲,他紧紧搂住了谢东城的肩头,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谢东城瞬间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游子意整个人几乎半悬在沙发外。谢东城却一直没有松手,用手臂紧紧兜住他的后背,任他咬着自己的肩膀。 只有鱼缸里的鱼,成为了这场对决的唯一观众。 一个小时之后,沉重的呼吸声给这场博弈做了个绵长的收尾。然后游子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回到了卧室,留给了谢东城一个模糊的背影。 卧室的窗帘依旧没有拉,游子意从床边躺下的时候往外瞥了一眼,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他就那样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没有入睡。他转过身子,面对想墙壁,然后半合着眼睛。 脑海中那道深紫色的暗光出现又消失。 正月早就已经结束,天气却迟迟没有转暖的迹象。只不过放晴了两天,等来了片刻的阳光后,北市又变得阴冷起来。 整个城市像是被冻住了,护城河的水也一直没有解冻,只是偶尔有小孩路过,拿石头扔进去砸开一两个水坑。然后不过一两夜,那星星点点的水坑又被冻个严严实实。 对于游子意来说,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每天出门等车实在是辛苦。这几日早上,游子意站在方家园门口感觉耳朵都快冻掉了,才能打到一辆车。 那辆hellokitty小电动车他们也很久没有再骑过了,放在车棚里又经历了几场大雨,车把手都结上了冰,看起来有些滑稽。 今年的倒春寒来得有些猛烈,似乎是想把冬天无限拉长。所幸,即便天还是有些寒冷,但并没有影响店里的生意,除了早上的顾客不算多,中午还是能坐满。 游子意连着几天没有跟谢东城一起出门。以至于谢东城又买了一辆车,他都不知道。 他是在方家园门口看到的那辆车。一开始他以为是路过载客的网约车,绕了个弯就准备往路边走去。直到谢东城按下了车窗,喊他上车,他才回过头来。 车身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是洗得倒是很干净。也是一辆黑色丰田,但是比原先那辆卡罗拉要略大一些。 谢东城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示意他上车。 天寒地冻的,游子意也不客气,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坐了上去。只是他上车以后也没说话,而是盯着中控看了一会儿。 原先那辆小破车上有一个摇头晃脑的小猪摆件,他记得谢东城是收起来了。这辆车上什么都没摆,中控前面光秃秃的。 倒是谢东城先开口跟他说:“这车不贵,车行的人说车况不错,应该能开很久。” 游子意点了点头,扣上了安全带,并没有接他的话。他最近睡眠很差,车开过颠簸的路段,摇摇晃晃,他才得以小憩一会儿。 谢东城还想说些什么,看他闭上了眼睛,只能把话咽下。 二十分钟后,车晃晃悠悠开到了店门口。 门店生意恢复后,合作公司的团餐业务也来了。光靠谢东城和小柳两个人,显然已经无法应付日常的工作。游子意需要再招一个人来帮忙分担。 和招小柳进来时一样,他需要这个人脑袋机灵,反应快,最好也有副不错的皮相。 最近刚好寒假结束,附近的大学都开学了。游子意就在网上找了几个学校论坛,发布了招兼职的帖子。 很快,游子意在网上发布的招工帖子被人回复了。那人似乎对这份工作很期待,连夜就加上了游子意的微信,说想来店里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店里还没开门,小柳在餐厅里打扫卫生,就听到有人敲响了玻璃门。 他抬头望去,一个个子高高的学生模样的男生站在了门外。 小柳赶紧走过去,把门锁打开。 “您好,是这家店在招兼职吗?”门外的人一张嘴哈出了一口白气,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朝小柳笑了笑。 “啊,是,你是跟我们游老板约好的吗?”小柳被面前这人的笑容晃了下眼睛。这大学生牙真白啊。他感慨。 “对,他在吗?”那人把背包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拎在了手里。 “在,你先进来,外面冷。”小柳忙把他拉进了室内,然后把手里的扫把放到了墙角,朝后厨走去,嘴里喊道:“游老板!面试的的大学生来啦!” 游子意正在跟后厨老赵研究新的菜单,听到小柳的声音后,才从后厨走到了前厅。 那大学生见游子意一出来,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您好。” 游子意随意地跟他握了个手,就让他坐下了:“别客气。你是不是叫杨……” “杨柯,杨树的杨,木字旁的柯。”游子意还没想起他的名字,他就自报家门。 游子意点点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五官端正,个子挺高,看起来人也聪明。 他也不问别的了,直接说:“可以给我一份你的课表吗?” “啊?”杨柯有些惊讶。 “给你排班。”游子意解释道。 “我被录用了?” “不然呢?” 当天下午,杨柯就来了店里报到。小柳给他准备一身衣服,杨柯高高兴兴换上了,还夸小柳细心,居然知道他穿多大码的。小柳没好意思说,那身衣裳是谢东城多余的一套,一直闲置在后厨没人穿。他俩身高相似,穿着自然合身。 杨柯来了之后,小柳得到了解脱。他背菜单很快,招呼人也热情,不过学了个把小时,就能应付一般的客人。 “明天我教你怎么用收银台。”小柳趁着闲工夫,跟他聊天。 “行。”杨柯笑着点点头。 “你在哪个学校上学啊?” “理工大学。” “真好啊。”小柳摸了摸鼻子,转头问他,“大学大么?” 杨柯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愣了一秒:“大啊,从我们宿舍走到学院的教学楼得走个十来分钟呢。” “妈呀,这么大。我都没去过大学,要是哪天能去看看就好了。”小柳揣着手臂,看着天花板。 “周末我带你去呗。我们学校随便逛。”杨柯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学生卡,给小柳看。 小柳接过来一看,上面先是理工大学的校徽,下面是两行字:物理学院,杨柯。 “你学物理的啊?” “嗯。应用物理。” “我高中物理考过18分。”小柳嘿嘿一笑,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居然能考进物理学院。” 两人还准备接着往下聊,窗边的卡座有个顾客招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柳刚准备过去,杨柯就按下了他的手:“我去就行,估计是添茶水。” 游子意刚跟老赵叮嘱完事情,从侧门走了进来,就看到小柳站在窗前靠着一个高脚凳休息。杨柯在另一头,笑眯眯地给顾客加茶水。 “怎么样啊?”游子意问他。 “什么怎么样?” “给你招的这个帮手。” 小柳一下不好意思了起来:“什么给我招的啊,老板你真能开玩笑。他人很好啊,一来什么都会。” 游子意没忍住接着调侃了句:“要不你来当这个店长吧,以后也不用干活了,再多招两个人。” 小柳一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碰倒了椅子,他赶紧扶住了椅背:“别别,游老板你可别折我的寿了。要我操那份心,我这脑子非烧焦了不可。” 谢东城刚好从后厨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脚步一顿,半天没挪步子。 “东哥你怎么啦?”小柳看他神色不太对,隔空问了句。 “没事。”谢东城这才缓过劲儿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吧台上。 游子意听到声音朝他看了一眼,谢东城立刻转开了视线,手忙脚乱回了后厨。 餐厅正南向是供顾客消费休息的前厅,西北侧是后厨,后厨隔壁有个小隔间,用来存放一些杂物和大家换洗的衣服。隔间旁就是一个侧门,平时一直关着。 下午三点以后,店里的客人逐渐少了。小柳见杨柯一人能应付得了,也就回了后厨,看老赵烤明天的饼干。 老赵总是嫌他烦,天天围观自己做饭。小柳却不当回事,他说看烤箱烤东西特解压。烤饼干是他每天必看的项目,若是烤蛋挞之类的,他更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 自从上次的大单结束后,餐厅又来了几个合作的新客户。 今天,游子意还要跟这新客户打个重要的电话。前厅有人不便,外面又阴云密布,他只能走去了后厨外的侧门,那里有个挡风的玻璃,暖和一些。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噼里啪啦说了起来。 游子意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缓了好几秒才答话:“都要这么赶吗?我们采购也需要时间。也给我们一些资金调度的空间吧?” 那头依旧非常坚持:“不行啊,我们的资金也压得紧。你们做不了我就找别家了。” 游子意轻叹一口气,只得应了下来,然后才把电话挂断。 周遭陷入了寂静,只有风偶尔打在玻璃上发出一点声响。 又一个难题摆在了游子意面前。 目前他在谈的几个合作方,要求都比较高。他们规模小,比较被动,没有议价权,交期也短,很多原料采购都需要自己先行垫付。 全靠现在账上的活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游子意靠在玻璃上,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餐厅新招了人,又谈下两个合作方。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得投更多的钱。 游子意必须得去寻找更多来钱的路子,这样才能支撑这家店持续地高速运转。 然而,等他想完这一切,要推门回到后厨的时候,门边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东哥你什么时候买了辆新车啊?”是小柳的声音。 “刚买没两天。二手车。”谢东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小柳嘁了一声,开玩笑说了句:“东哥你要走啊?你不会还想回去开车吧?在这不是挺好的么,游老板给钱也大方。” 这时,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下细碎的声响,然后是两声很轻的脚步声。 谢东城连忙往门口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他朝小柳摇摇头,轻声说:“不是,你别瞎问了。” 第35章 拆盒游戏 游子意忘记自己在侧门外站了多久。 自从他听到小柳那句话以后,一直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谢东城想走?他早早买好了车,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他还在为这间餐厅的未来犯愁,谢东城却想抽身离开。原来自始至终,他的计划里就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 只有自己这个蠢货,还在这里顾影自怜,简直愚蠢至极。 哪怕是家里破产,他被迫搬出别墅的那一天,他也没觉得自己如此窝囊。 三月来得很快,游子意去拳馆去得越来越勤,连那里的前台都跟他混熟了。以往过来还要报名字登记,最近几天来,前台一看他推门就立刻招呼他:“游先生又来啦。” 游子意总是一个人来,他就付费找了个陪练陪他打。 然而这些天来,连拳馆的陪练都发现他状态不太对。 游子意站在台上眼神有些空洞,打得也没有任何章法,更没有好好防守。他硬生生挨了好几下攻击,然后一个没注意竟然脚下打绊摔到了拳台上。 倒下的一瞬间,游子意也忘记用手臂保护自己,砰地一下砸到了地垫上。 “怎么一直不得分?不像你的风格。”陪练伸手把他拉起来。 游子意愣住了,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拳台上站了起来。 嘶—— 他站直以后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摔得不轻。他看了下自己的左臂,估计要淤青。 “今天就到这吧。”他朝陪练摆了摆手,拉开围挡就走了出去。 “你要不歇几天吧?看你有点累。”陪练从身后关心地问了句。 “不用。”游子意摇头,“明天继续。” 游子意从拳馆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谢东城的车停在了门口。车里的空调开得很热,他一坐到车上就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他练习穿的短袖。 谢东城的余光看到他手臂有一道深深的红痕,转头问:“手臂怎么了?” 游子意闭上了眼睛:“跟你没关系。” 谢东城的眼睑垂了下去,然后他挂挡重新发动了汽车。 自从那天谢东城自作主张搬回了客厅,游子意也没有再管他,任他一个人在外面睡着。只是原本只有卧室的小床有他们情爱的痕迹,如今这座沙发也经历过了一场博弈。这套很小的房子里,似乎到处都是让人遐思的暗示。 回到家里后,游子意的脚步有些虚浮,他站在沙发边上,忽然蹲下了身子,抱着大腿席地而坐。 谢东城看他似乎有些头疼,以为他是晚上打得太累了,问了句:“要不要煮个热汤?” 游子意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脸色依旧有些差。 谢东城走过去,轻轻弯下腰,用手背覆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他的手背快要离开的那一刻,游子意突然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量之大,让谢东城吓了一跳。 游子意抬起头,看着谢东城,只是眼神里再也没有之前偶尔流露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尖锐的审视。这种审视让谢东城感觉如芒在背。 他甚至以为游子意又要请他在沙发上发生些什么。谢东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自己的喉结。 游子意长久地盯着他,看了约有一分多钟。他的眼睛像是一条没有波澜的深色河流,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奔流。月色洒满水面,他却似乎不准备为任何一缕月光停留。 秒针的第二圈走到一半时,游子意倏地松开了手。 “算了。”游子意垂下头笑了笑,只说了这两个字。 谢东城一下失去了重心,往后倒去,晃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谢东城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算了,游子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游子意没再管面前的人。他强撑起身子,拿过手机划开一看,电话来自joanna林。 他跟林姐倒是一直有联络,偶尔还会给林姐买几瓶酒。 电话接通后,游子意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林姐先出了声:“小游啊,有个大活儿。” 谢东城站在一侧,看到游子意听完对面的几句话之后,眼神立刻有了光亮。 “三十瓶?!”游子意不可思议地问。 得到对面肯定的回答后,游子意按捺不住直接站了起来,表情也一扫之前的烦闷。 谢东城忙问:“怎么了?” 游子意又应了两声才把电话挂断,回看向他:“来了个大单。” 林姐找他的大活儿,确实有些太大了。 林姐所在的公司是做商业地产服务的,她有个认识多年的甲方高管,点名要一款知名酒庄产的收藏级葡萄酒,还一下就要三十瓶。最关键的是,对方要求一个月内必须到货,货到结款。 她想着游子意对酒的研究比较多,就把人引荐给了他。游子意以往都是小打小闹,而这一笔可是几十万的买卖。 游子意囿于资金的紧张已经有段日子了,手里的钱常常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这一个大单无异于雪中送炭。若能顺利做成,可比他们每天在餐厅忙进忙出赚钱要快得多。其他生意也能更高效地运转起来。 这简直就是条非钓不可的大鱼。 但是这款酒游子意了解过,本身国内的货就不多。一次性要弄来三十瓶,对他来说,难度着实不小。 第二天一大早,他没去餐厅,而是在家查了一圈,发现北市里做葡萄酒的经销商四散在城市的各个方位,要一个个跑过来,得花不少的时间。 “我带你去。”谢东城看到后,立刻穿上了外套,拿起了车钥匙。 时间紧迫,游子意也懒得再去琢磨,他跟着谢东城就上了他的那辆丰田。 游子意先找了以前认识的经销商代理,询问了一圈,拼拼凑凑才找到了三瓶。 这些年国内的葡萄酒市场一直没有什么扩张,收藏级的酒大部分经销商都不愿意囤货,容易积压在手里。而且这类酒的单价高,又不像国内大品牌的白酒有受众基础,很难找到人一次性接手。 这一上午跑完,游子意难免有些沮丧。谢东城只能又把他载回了餐厅。 到了餐厅之后,游子意一直窝在吧台后。他查了下,这酒海外倒是能买到,但是加上邮寄报关一系列的动作,一个月的时间是断然不够的。 游子意原先有不少玩酒的朋友,只是家里破产后,基本都跟他们断了联络。 他硬着头皮联系了其中两个私交还不错的,其中一个根本没有回复他。 而直到下午两三点,另一个人才回复了条有价值的消息。他说他认识一个酒贩子,叫王京。他在郊区有一座藏酒的仓库,有不少名酒的库存,或许去找这个人能有收获。 游子意这一下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要来了这位王京的地址。他搜了一下那个仓库的位置,发现在二十公里外的郊区。游子意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 谢东城刚好从后厨出来,看见游子意往门外走去,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你去哪儿?” “这儿。”游子意下意识把手机递给了他看。看完他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 谢东城穿上外套跟他一起出门:“我开车吧。” 两人现在的关系,再多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保持表面的和平,反而是一种心照不宣,对谁都好。 谢东城依旧把车里的空调开得很热。给游子意开车,带他去目的地,似乎成为了他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 只是以往,他们在车上多会聊些有的没的,而这段日子里,车里显然有些异常的安静。 车在半个小时后停到了一座空旷的矮楼前。 “怎么在这么个地方。”游子意先拉开车门下了车,下车后拍了拍裤腿。 谢东城跟在他身后进了矮楼。游子意对照门牌号找到了一扇紧闭的木门,然后敲响。 敲了一声没人应门,他又敲了两次,里面才传来了脚步声。 吱嘎—— 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凌乱衬衫的男人站在了门里面。 “找谁啊?” “你好,是王京吗?”游子意问。 “是,怎么了?”他朝游子意点了点下巴。 “我听说你这边有这款酒。想过来看看。”游子意把手机里的图片打开,给他看。 他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然后露出了一个不明含义的微笑:“对,我有。” “能带我去看看么?我这边一次可能要拿三十瓶。” 王京这才把衬衫扣子上的两颗扣好,正色道:“我的仓库不随便给别人开放。” “你放心,我看过当场就能付定金。我带着诚意来的。”游子意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表明立场。 王京又打量了他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他身后的谢东城的身上。谢东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 “等我两分钟。”他懒懒散散回了屋,又重新把门带上。 游子意和谢东城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他才穿上了外套走出来。 然后他领着两人往旁边一栋矮房子走去,走到了一楼却没有继续上楼,而是拐了个弯,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周围的光线逐渐昏暗,通往地下的楼道有些阴冷。游子意忙裹住了自己的外套。 三人往地下走了十几级台阶,才到了地下室。 游子意左右打量了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传来。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地下室的门口只有一盏冰冷的白炽灯,再往里是一扇漆黑的铁门,被一把巨大的铁锁锁住了。 谢东城见他的神情似乎有点害怕,用右手轻轻撑了一下他的后腰。结果却被游子意很快避开了。 他的手掌横在冰冷的空气里,有些尴尬。 游子意见王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拧动了几下后,把铁锁打开了。 唰的一下,地下室的房间里柔光灯应声亮起,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好几排的酒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名酒。 游子意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王京站在酒柜前,扫视了一圈,然后取出了一瓶,递给了游子意。 “你要的是这个吧?” 游子意拿到手里一看,确实就是那款酒,心里难掩激动:“没错。” 然后他急忙问道:“我需要三十瓶。你这里有这个数吗?” 王京不慌不忙,哗地拉开身后一扇柜子玻璃门,朝游子意笑了笑:“有的是。” 游子意有些按捺不住,忙问:“我今天先给定金。” 王京却摇了摇头:“我不收定金。” “什么意思?” “全款30万一次性付清,款到交货。” 游子意一下收敛起笑容,陷入了思考。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在银行申请的短期经营贷款,下个月初就要到期,需要先给银行还上三十万的本金。而此刻他手里能动用的钱,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余万。 他必须算好时间差,才能两边都不耽误。 多年的耳濡目染让游子意知道,做生意就是一场拆盒游戏,打开黑盒后,里面可能是刀剑,也可能是蜜糖。 他从思绪中抬起头来,看见王京揣着手臂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第36章 暴雨骤降 “不能先付一半吗?”游子意试图跟他周旋。 王京立刻摇了摇头:“这酒很抢手,你应该比我清楚。付不了就不谈了。” 游子意当下没有给出答复,说回去考虑一下。 结果这边刚到家,游子意又收到了林姐的消息,说对面的买家在催促交期。 他打开邮箱,发现年后谈好的合作团餐也都来了邮件。 游子意盘算了下,每个月要支出的成本也越来越高,单靠他手里这点流动资金是不够的。若能把这笔钱赚下来,餐厅的生意也能做得更大。 如果眼看着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游子意翻身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要是拖到贷款到期的前夕,他就更加被动。 第二周的周一,谢东城起了个早准备去餐厅开工。他走到卧室门口敲响了门,游子意却没有起床。只跟他说自己上午不去餐厅了。 谢东城在门外等了片刻,游子意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他就只能自己先出门了。 而在谢东城出门后的半小时后,游子意就自己一个人打了辆车,前往郊区的那栋矮楼。 他敲响那个紧闭的木门后,里面的人似乎算准了他要来,很快就给他开了门。 “想清楚了?”王京抬眼问他。 “钱我准备好了。今天付款,今天就把货给我。”游子意直入主题。 “行。不愧是老板,果断得很。”王京笑了笑,带着他重新去了那个地下室。 游子意进门后一看,王京早已把那三十瓶酒打包好了。 他啧了一声,仍是不放心:“开个箱,我验下货。” 王京从旁边拿了个美工刀,划开了箱子。游子意仔细清点了一下数目,又核对了酒的年份,确实是三十瓶,一瓶不少。 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半落下来。 游子意心满意足地把箱子重新封上,一次性把钱付了。 他叫了辆车把所有酒运回了方家园,堆在了避光的角落里,就等着明天去交货。 在车上,他就联系上了林姐那边的那个买主。跟对方说明天就可以交货,让他准备好货款。 对面答应得很爽快,说是酒到了立刻就能付款。 这一单成了游子意至少能从中赚上小二十万。这让他心情大好。 游子意安顿好那些酒以后,去了一趟餐厅,给店里所有顾客都加了一道甜点。 小柳一脸惊讶:“游老板,你这是怎么了?中彩票了?” 游子意神秘地笑了下:“跟中彩票差不多吧。” 游子意去后厨跟老赵说完要加做一批甜点后,却突然被老赵喊住了。 “少爷,这个给你。”老赵递过来一张硬硬的卡片。 “什么?”游子意不明白,接过来看了一眼。 是一张请函。目的地在西郊的一栋会所。 “我昨天去了趟西郊别墅,被那边的新房东拦下来了,问我认不认识你。然后说这个错寄给他们了。让我带给你。” 游子意仔细看了一眼那张请函,确实是寄给他的没错。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是去年他家还没破产的时候,商青的哥哥,也就是他的舅舅攒的一个局。这个局获的大多是他熟识的一些权贵和企业家,当时游子意的名字也在列。 但是因为有一位重磅嘉宾在国外未归,也就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旧局重启,游子意猜测估计他那舅舅的助理没注意,没有重新核查名单和邮寄地址,把他这个倒霉外甥也算在了内,也给他寄了一份新的请函。 真是诙谐。 游子意想了想,最后把卡片随手踹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没有再去管它。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拳馆,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杨柯今天没有来兼职,谢东城和小柳留在店里招待晚上来的顾客。 游子意刚到家,就收到了买家同城速递寄来的采购合同,对方已经盖章签字,擎等着他按好手印就能生效。 游子意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红印泥,用大拇指试了试印泥,还好没有完全干掉。 那两箱葡萄酒就静静地放在墙角,明天就要送给买家了。游子意心里还有点不舍。 他想了想,然后用刀划开了箱子,从里面轻轻打开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 游子意用手指细细地抚过有些冰凉的瓶身,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喝上这种酒。 结果他看得太入神,一不小心把大拇指的红色印泥蹭到了瓶身的包装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红色指纹印。 完了。游子意连忙找了个干净的纸巾试图擦干净。 结果这不擦还好,一擦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些许不对来。 这个酒庄产的酒他以前喝过也摸过,瓶身上庄园的拼写应该是带金边的暗红色,非常有质感。 而他手里的这款金边有些暗淡,像是人工后印上去的。一般人可能还看不出来,毕竟这差异非常细微。但这些年经过游子意手的酒实在太多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游子意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脑袋里出现了一种很可怕的设想。 他把瓶身掉了个个儿,又仔细摩挲了一遍。 游子意的手指有些发抖,心中的设想随着每一个触碰而变得越发真实。 游子意连忙用美工刀把两个箱子都打开,一瓶一瓶掏出来检查。每看一瓶,他的心都往下沉了一分。 不对,不对。游子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起,那日在王京的仓库里,第一次看到的那瓶应该是真的。那个触感他记忆犹新,肯定是真品无疑。 那现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王京用那瓶真的作为诱饵,卖给了他三十瓶假的。 游子意用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交货的时候,他清点了数目,查看了酒的年份,却唯独忘记了确认每一瓶的细节。他被那瓶真品的美妙迷惑了双眼。 游子意的手抖如筛糠,他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给王京拨了个电话。 手机嘟嘟嘟响了好几声,却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温柔的机械女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连忙跑下了楼叫了辆出租车,喊司机一起把两箱酒抱进了后备箱。 出租车疾驰在漆黑的夜里,开到半路,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来。雨势越来越大,把车窗玻璃砸得快看不见前路。 司机只能把雨刮器开到最大,两道胶条在玻璃上疯狂折返,才扫清出一条明路来。 游子意坐在车后排,心急如焚。 车在暴雨里穿梭了二十分钟后,司机一个漂移停在了那栋矮楼前。游子意匆忙把车费付掉,然后连拖带拽把两箱酒搬到了那个紧闭的木门前。 砰砰砰! 暴雨夜,游子意站在门口用力敲了好几下木门。里面却毫无反应。 “王京!” “王京!你这贱人在哪!” 游子意又用力地踹了两脚门,还是无人应门。 游子意失去了理智,在走廊里大喊。然而,这里大约是废弃的出租楼,连个邻居都没有。整个楼道里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断回荡。 游子意不死心,他冒着雨根据记忆跑到了那个地下的入口。 深夜的楼梯间没有灯光,游子意浑身都被雨淋湿了,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摸着墙壁往下跑去,在楼梯上留下了一串水印子。 走到一半,他脚底一滑差点从台阶上栽倒。他努力放缓呼吸,稳住脚步,这才走到了地下室那扇紧闭的铁门前。 原先冰冷的白炽灯也不知为何熄灭了,这一方小空间漆黑无比,让人害怕。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闪光灯。却见那扇铁门被一道更粗的铁链锁上了。无论游子意怎么拽都法打开。 漆黑的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轰隆隆—— 头顶的小窗口传来了骇人的雷鸣。 游子意手脚发麻,腿一下软了,砰地摔到了地上。 第37章 你不用再管我 王京消失了。 游子意翻遍了地下室的通道,只在铁锁后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黑体打印着一行字:对不住了。酒你可以卖给别人。有钱人看不出来真假。到了他们手里,假酒也是真酒。 游子意气得浑身颤抖,这人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吗?! 他把那张破纸团成一团丢进了雨里。 雨滴把黑色的字体融化,纸片逐渐消失在潮湿的泥土里。 游子意开始怀疑,连王京这个名字可能都是假的。他打电话问了一圈,甚至包括给他介绍王京的那个朋友,都对他知之甚少。这里大概也不是他的固定居所,门把手上都生了一层锈。 商学院教过他怎么提高利润率,怎么优化供应链,但是没有教过他人心叵测。 人心可以吃人。 深夜,谢东城结束了餐厅的工作,收拾完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游子意却不在 他开始担心游子意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忙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对面都没有人接。 谢东城正准备开车出去找他时,听到了大门的响动。 他抬头一看,游子意回来了。只是游子意浑身湿透,打着寒颤,脚步缓慢地往卧室走去。 “你要洗个澡吗?”谢东城一下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游子意却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了卧室,然后把门砰地带起,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游子意在房间里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被一条巨蟒死死缠住了脚腕无法动弹。 谢东城敲过门问他怎么了,屋里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根本没有人住在里面。 游子意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拿出了自己惯常记账的那个本子,用仅剩的理智计算,现在账上的钱还够支撑多久。如果只算上餐厅的人工水电成本,应该再扛个把月不是问题。而刚接下来的两个合作单可能要搁置了。 但目前最火烧眉毛的事,是下个月初要偿还的三十万本金。游子意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他到哪里去找这三十万?就算王京被找到了,他能不能还钱也还是未知数。游子意等不起。 夜幕即将落下,谢东城没忍住继续敲了敲门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 半分钟后,游子意的声音才从屋里传来,嗓音有些干哑:“我有点不舒服。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他坐在床边放空了约有十几分钟,然后忽然站起了身子,从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里,摸出了一张皱皱的请函。是老赵上次从西郊别墅带回来的那张。 那场晚宴的时间,就在今晚。 盛川去了澳洲,他也开不了口。他现在能最快的找到求助的人,就是他那个许久未谋面的舅舅。 游子意的脑袋一片混沌,别无他法。 游子意换上了上次买来的深蓝色西装,用冷水给自己洗了个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谢东城刚好从门外进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谢东城抬眼就见他穿戴整齐,心生疑惑,却来不及赶上他的脚步。 游子意径直往楼下跑去,然后叫了辆车,去往请函上的西郊会所。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会所门口。游子意拿着请函走进了会所,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那个舅舅的身影。反而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许卓。 许卓看到游子意之后,看上去似乎比他更惊讶,很快就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游少爷今天有空来我们这帮俗人的聚会?” “跟你没关系。”游子意懒得跟他说话,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找到舅舅,借到三十万然后走人。 游子意绕过了他,径直继续往里走。 然而,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舅舅却迟迟没有出现。游子意转了一圈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应该是他舅舅的秘书,此刻正在后厅里站着。 “你好,请问今天商泽没有出席吗?”游子意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道。 “您问的是商总啊。”那位秘书显然已经忘记他老板外甥的样子,一脸的惊讶,“他今天有公务去临市了,就没有过来。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游子意的喉结滑动了两下,难掩颓意,然后摆了摆手:“没事。” 今日这场宴会又是白来。 游子意正准备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溜走。然而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 “游少爷?” 游子意回头一看,这人有些眼熟,应该是游庆曾经的生意伙伴,姓梁。他大约有些印象,这人四十余岁的年龄,至今未婚未育。虽然看起来保养得当,但游子意总认为他面相阴恻恻的,难以捉摸。 但人到底是长辈,游子意如今落难,更没有立场当面对人挑三拣四摆脸色。 死马当活马医了。这场上他认识的人,除了这位,就剩许卓了。他是断然不会跟许卓低头的。 当贼还不走空呢,来这一趟,能借到钱也算没白来。 游子意停住脚步,扯出一个社交微笑来:“梁总好,好久不见。” “啧,叫什么梁总,真是见外了。叫梁哥就行了。”他走到了游子意身侧,拍了拍游子意的肩膀。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游子意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半步。这位梁总却也跟了半步过来。 然后他伸出了手,又轻轻揉了揉游子意的后腰。 “游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莫非是想来找合作伙伴?” 游子意本来往后缩了半步,听到这,他又停住了脚步。 他也不说虚的了,直接进入主题:“游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现在……” 他还没说完,梁总瞬间意会:“遇到困难了?” 游子意顿了顿,点了点头:“是,一点资金上的问题。” 梁总显然也不跟他弯弯绕,问他:“多少钱值得游少爷开这个口?” 游子意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三十万。”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极其开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缓了好几秒才平复下来,微笑地看着游子意:“我还以为是多少钱呢,这点钱哪用得上游少爷亲自来跑一趟。到时候我让秘书直接送去您家里。” 游子意连忙推脱:“我给您按银行利率的两倍算利息,三个月期还是半年期您来定。” “不必不必。”那人没接游子意的茬,手却更放肆了起来,搭在游子意的肩头,手掌来回地抚摸他的肩头,几乎快要碰到他衬衫下的锁骨。 游子意的后背汗毛直立,强忍住转身离场的冲动。借到钱再说,借到钱再说。游子意在心里不停地念着。 那人却开始得寸进尺,把脸凑到了游子意的旁边,正准备轻声跟他说些什么,话音未启,就听到宴会厅的大门一下被人推开。 沉重的镶边木门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声。 游子意一下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背着光站在了门外。 而当他把眼神聚焦,才看清那人是谁。高个子,寸头,身上穿着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黑色卫衣。 谢东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的谢东城,双拳紧攥,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线。他打开门看到的一幕,是那个男人一手搂着游子意的后腰,脸凑在游子意的耳边,嘴唇几乎快碰到他的皮肤。 谢东城紧攥着拳头大步走了过去,然后一把将游子意从那人身边拽了过来。 刹那间,灯光下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跟过来了?”游子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东城。 谢东城直直地盯着刚刚对游子意伸出手的男人。他走到了两人身侧,然后握住了游子意的手腕,把他直接带出了宴会厅。 轰—— 游子意离开宴会的那一刻,听到了里面爆发出一阵哄闹声,无数人的嬉笑和注视刺痛他的脊背。 游子意被他一路拽出了门,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一切喧嚣被隔绝在两人之外。 春日的夜晚依旧难掩寒意,游子意的衬衣纽扣间钻进了一股冷风。 “放开我。”游子意拗不过他,狠狠甩了下手臂,“你怎么过来了?” 游子意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会来参加宴会。 “我找了你一晚上,老赵说你可能来这了。”谢东城的手掌冰冷,看起来像是在外面呆了很久,他执拗地拉着游子意往前走,“你跟我走。” 游子意心心念念的还是即将到手的三十万,错过这一次,不知又要去哪里找机会。 “你在这干什么?我要回去!”他终于挣脱开了谢东城的手。 谢东城站定了看向他:“你回去干什么?!那人看着有一点像好人吗?他要对你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谢东城难得口齿如此清晰,声音拔高,语气里带着无法掩盖的愤怒。 游子意只在那次他揪住许卓衣领的时候,见到过他这种神态。 然而此刻,游子意却觉得有些可笑。他忽然往后撤了一步,离他约有半臂远:“谢东城,你是活在真空里吗?你知不知道,谈生意比这更恶劣的事都有?” 谢东城一下抬起眼睑,脸上怒意未消:“他那是在谈生意吗?!他明明就是看上你了!他这是居心不良!” 闻言,游子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强压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谢东城的右脸颊。 他反问:“谢东城,他看上我又怎么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东城一下怔住了。 游子意想不明白。 明明是他擅作主张搬离那张床,他亲口承认他们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是他答应自己互不干涉感情。他甚至早就买好了车,想好了以后的退路。 但是为什么,他又要在这个夜里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带走,留下一地鸡毛。 谢东城站在离他不到两尺之处,却避开了他的眼神接触。 “你告诉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跟我有关系,我不能不管!”谢东城只说了前半句,又不知如何往下解释。 游子意的眼眶酸痛,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谢东城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浇在热锅上的烫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要借钱,我就快借到了。你为什么要来管我?” 谢东城突然愣住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眼看着一滴眼泪就要滑眶而出,游子意立刻转过头去,用手背擦得一干二净。 他低声念叨着:“三十万。我需要三十万。那个畜生跑了,我马上就要还银行三十万,我去哪里找回我的钱?!” 谢东城怔住了:“什么三十万?” 游子意声音颤抖:“王京,他骗了我三十万。” “我都快借到了。我真的快借到了……”游子意不停地重复,“我需要那笔钱,我需要。” 谢东城一下面如死灰,身体僵直。 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游子意这两天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没想到游子意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今晚过来居然是为了去借钱。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的声线一下低沉了下来,“也许我可以……” 游子意的眼神像一坛死灰:“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讨厌在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血肉,显露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谢东城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咬着牙说:“我去找钱,我可以帮你。三十万我去想办法,反正你不要来这种地方,问他们借这种钱。” 游子意看着他:“什么叫这种钱?难道钱还分高低贵贱吗?你挣的钱就是干净,我借来的钱就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对你负责,我来负责。”谢东城一直机械地重复。 游子意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荒唐了。 宴会里偶尔有人从侧门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声音往这边张望着,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游子意已经不想再跟谢东城争执下去了。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他头疼欲裂,只想离开这里。 谢东城见他要走,连忙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又伸手死死拉住了游子意的手腕。 半晌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正当的理由:“你住在我家,我就要对你负责。” “只是因为我住在你家是吗?”游子意打断了他的话,最后一次逼问,“只有这个原因,对吗?” 谢东城牢牢攥住他的手腕,却一直没有回答。 游子意看着他的样子,积攒多日的郁结一下溃了堤。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力挣脱开了谢东城的手。 黑夜笼罩,灯影幢幢,可怜之人却拔刀相见。 游子意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他知道谢东城对此不知情也没有责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讨厌这种师出无名的怜悯。 游子意看着依旧沉默的谢东城,做了最后的决定。 “好。那我滚,可以吧? 我不给你添堵了。你的家还给你,你的卧室也还给你。以后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 说完,游子意转身就走进了漆黑的夜幕里,像是一滴雨沉默地坠进了深海。 第38章 他刚走 游子意没带任何行李,浑身上下只有西装内袋里夹着的身份证,还有一部随身的手机。 他快步走到路边,把谢东城彻底甩开,然后迅速地打了一辆出租车。 春日的夜晚跟去年的秋天一样,潮湿阴暗。 游子意没地方去了,他让司机带他到最近的一家酒店。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下了。游子意抬头一看,竟然是他去年住过的那家汽车旅馆。 招牌上的灯管依旧没人修,原先还剩下三四个偏旁部首,现在只剩下“旅馆”的“方”和“官”还亮着,像极了他破破烂烂、无人拯救的人生。 柏油马路的地面仍旧反射出街边廉价的霓虹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游子意熟门熟路走进了前台,找那个中年男子前台要了一个单人间。 只是去年,他还带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此刻,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游子意特意要了一间朝南的屋子,然后回到了前台借手机充电线。那男子依旧充满了不耐烦。但当游子意提出愿意付他20块一晚的租借费,他倒是很爽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来给了游子意。 他走到了那个依旧逼仄的卫生间里,用冷水给自己好好洗了个脸,又用半冷不烫的水给自己冲了个澡。荒唐的夜晚终于到此结束了。 这个晚上格外得安静,最近大约是旅馆的淡季,没有恼人的情侣扰人清梦。 但是游子意还是睡不着,他躺在惨白的床单上,看着潮湿的天花板,水珠顺着石膏板流到了墙角,在油漆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水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谢东城说得对。他为什么要去借那种钱。 明知道会被人奚落,会被人占便宜,他还是恬不知耻地开了口,他真的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游子意知道,是他贪心不足。餐厅干得好好的非要再回去倒葡萄酒。是他有了肉体关系还不知足,非要奢求什么狗屁爱情。都是他自己的报应。 他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才彻底破产了。 半个月的倒计时并没有因为这场争吵而停止半秒。他头顶依然悬着三十万的压力。 王京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他像是从人间彻底蒸发了。 游子意去就近的警局报了警,也立了案。但他内心并不抱任何希望。王京要想躲他,多的是办法。 游子意悲哀地想,难道真要灰头土脸去找远在国外的盛川借钱吗?还是去找人借高利贷? 第二天一大清早,游子意就醒了。这次没有电钻声,也没有犬吠。他纯粹是睡不着了。 不过早上六点多,游子意就穿上衣服出了门。这身西装走在城郊实在太过惹眼,他决定找个店铺买两身方便的衣服。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起得太早,周边的商铺根本都还没有开业。他沿街一路往前走,倒是在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口停下了脚步。上面贴着一个急租房源的广告,一室一厅45平,一个月2600块。就在这附近。 住在汽车旅馆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准备下午去看看房子。 拍完照之后,游子意打开了通话记录,有七个未接来电,都来自谢东城。 谢东城从昨晚起,就一直不断地给游子意打着电话,直到游子意把手机关了机。 那份采购合同游子意到底没有寄出去。他也干不了这种昧良心的事。 游子意深呼吸了几口气,给林姐打了个电话,低声下气道着歉。林姐却没怪他,只说这酒确实难找。但是在电话挂断后,游子意却听到了她轻声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辜负了林姐的信任,心里更像是被刀剐了一道。 店里小柳管着,游子意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在账上也留够了这个月的开支。 或许是小柳听到了什么风声,早上八点多,他就给游子意来了个电话。 游子意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小柳就紧张地问:“游老板,我们店是要倒闭了吗?” 被他这一问,游子意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纾解了不少。 “不会的,别瞎想。这几天我有事,店里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别客气,老板你要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们说啊。别憋着。” “真没事。过两天我就会回去的。” 电话挂了之后,游子意在路边找了个长凳坐下了。 朝阳已经高悬在天边,橙黄的光线把空气烘得有些热。 游子意随手把西装扣子解开了。他抬眼望去,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游子意的手机里还存着当时办贷款的客户经理的电话,他想着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试探一下能不能申请延期还款。哪怕争取到一个月,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大的帮助。 他把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好几声,却没人接通。 也是,这又到了一季度结尾,他们估计也忙着,谁有空理他。 游子意在电话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按下了挂断。 当天下午,游子意找到了那个房产中介,去看了那套急租的房子。走进去他才知道为什么房东把价格放这么便宜还急租。 这套一室一厅位于整个楼的顶层,没有电梯,朝向西南向。一到下午,整个客厅就跟蒸笼一样。 中介嘿嘿一笑:“先生,你别看现在这样有点热啊。到了冬天就好啦!下面的住户都冷得发抖,您家里阳光普照!” 游子意听他这通胡扯,心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脸上却笑嘻嘻地应了句:“那就这套吧。约个房东,我们签合同。” 中介连忙喜笑颜开,当着他面打起了电话。 又是顶楼,又是没电梯。游子意在心下感慨,自己不会这辈子都住不上电梯房了吧。每天就是苦哈哈爬楼的命。 这天晚上,游子意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卧室。一个大约十二个平方,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带一个朝南大窗户的卧室。 可惜他没有来得及买褥子,也没有被子,只能把随身穿的西装盖在身上。 这西南向的房子,晚上也并不暖和。游子意的西装是修身的,盖住后背就会露出前胸。总有一片皮肤会挨冻。 游子意侧躺在床垫上,枕着毛巾叠成的枕头,他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受,他明明应该庆幸才是。至少这种时候了,还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住。 明明是自己说要走的,说得不留一点情面,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拿,留下了一地残局。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一点点想念那张小木板床。大约是一个人睡一米八的床,实在是有些空。 游子意觉得自己大概是穷疯了,又开始在这里犯贱。他裹紧外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蠢货,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租下房子后的第二天,游子意如约去了一趟店里。他特地选了一个很早的点,不想跟谢东城碰上面。 果然,他一推开店门,只有住得近的小柳在前厅打扫。 小柳见他来了,跟看见活菩萨一样,满脸惊喜:“天,游老板你终于出现了。我想死你了!” “我还活着,又没死。跟我来这出。”游子意忙推开他,让他歇着。 吧台后面堆着一摞账目,是这几天积压下来的单据。 “我按照日期分好了,老板你有空盘一盘。”小柳见他走到了吧台后,指了指那堆单据。 “知道了。辛苦了。”游子意嘴上说着,手里却没停,他快速地盘着帐,似乎在赶着时间。 半小时后,他把票据规整好,把账目重新放进了抽屉里。 然后转身跟小柳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餐厅的大门。朝阳刚好升起,周围的白领从地铁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游子意逆着人群的方向,往另一个路口走去。 就在这时,谢东城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小柳见他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东哥,你来啦。游老板刚刚走诶,没赶巧。” 谢东城好像被雷击中了,忙问:“他往哪儿去了?” 小柳抬手指了个方向:“好像是那边。” 谢东城连忙把手里的背包扔下,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早高峰的人流量太大了,满街的人头密密麻麻。谢东城奔跑在人群之中,心脏都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他跑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路口,和无数的人打过照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麻木。 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第39章 天生愚笨 晚上,谢东城回到了方家园的小 家里一片寂静。游子意的风衣还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但卧室的门长久地关着。 谢东城站在漆黑的客厅里,没有开灯。鱼缸边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响动。谢东城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原先那条最大最漂亮的孔雀鱼,竟然断了尾。 他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或许从他跟游子意上床的那一天起,他就搞砸了。 去年秋天,他在汽车旅馆前载客,结果刚收到车费,就看到游子意拖着沉重的箱子走进旅馆。他对游家破产的事略知一二,但不知道游子意居然沦落到没地方住。 谢东城一直都有他这个雇主的手机号码,只是他离职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过联络。那天晚上他不断回忆起游子意拎着行李箱的背影,想了很久还是发出了那条短信。哪怕他知道,可能游子意连他是谁都已经忘记了。 曾经,他与游子意的共处时间很短暂,只有秋到冬的几个月。还没迎来春日,他就离开了游家,把宾利的车钥匙归还。 在他离开前,他们共同经历了一次除夕夜。那时,游子意大约是跟家里闹了别扭,一直到了深夜都不愿意回西郊别墅。 他只好载着游子意绕着高架开了好多圈。最后停在了郊外的一片绿草地上。 那片草地地势很高,几乎可以俯瞰半片城市的夜景。 除夕夜,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家里吃团圆饭。只有他们两个人来到了这边郊外的高地。 游子意拉开车门下了车,靠在车门边。车外的风很大,谢东城连忙也下了车,站在了游子意的身后。 冷风吹过游子意的头发,他看着他的发丝随风飘动。 十分钟后,他们一起看到了烟花。先是一束金黄色的火苗冲向天际,然后砰的一声炸开,给漆黑的夜幕泼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边。 而这时游子意朝他回过了头来,问了他一句:“好看吗?” 他记得那片金色的光刚好投射到了游子意的瞳孔里,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夜空更亮。 谢东城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 他愣了好几秒:“好看。” 这是谢东城记忆里,他跟游子意少有的工作之外的对话。 然而后来,他的人生发生了一些意外。 吴叔去世了。就在这套方家园的小房子里,死于突发的脑溢血。 吴叔养了他十几年,但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谢东城五岁时平凡的一天,平凡到他上午甚至还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了泥巴。 当太阳升到正南,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带到了一个大院的门口。 他们跟他说:“爸爸妈妈去买个东西,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然后,谢东城等到了天黑,他们都没有回来。然后他被巡逻的保安发现,送进了他身后的大院里。 他的人生自此被交接给了福利院里的一帮护工。 与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相比,谢东城的痛苦更为具体。因为五岁已经是个隐约能明白分别的意义的年龄。 他那时很羡慕小柳。小柳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就来了福利院,还不懂什么叫作分别。他早把福利院当成自己真正的谢东城却没有办法这么劝自己。 福利院门口有一块巨大的空地。每到下午,护工们就会把会走路的孩子都扔到这里,让他们闹作一团。在幼时的谢东城看来,那块地比他曾经的家还要大。但是他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 他长久地站在来时被丢下的那条小路的尽头,等待一对男女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朝他跑来。 然而一个月后,五岁的谢东城才意识到了那或许已经是一次永别。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离开了福利院。领养他的人姓吴,后来谢东城就叫他吴叔。 谢东城对吴叔充满感激。因为七年来,他总是被人挑选,然后又被不同的人放弃。他长大后明白了,一个年龄大、胃口大也不算可爱的孩子永远不是领养人的首选。 他们大多偏爱那些还在襁褓之中不会走的婴童。正如他们喜欢小小的猫狗一样,不仅样貌更加可爱,也容易培养感情。 而他总是阴着一张脸,在福利院沉默地像一条机警的小野狗。 方家园的这套房子,是吴叔唯一的房产,是当年他在造船厂工作时,厂里分的房子。他不善争辩,也不喜欢跟别人发生什么纠葛,大家就把最差的顶楼留给了他。 而十二岁的谢东城已然很懂事,也很听话。他来到吴叔家里之后,主动提出自己睡客厅,把卧室依旧留给了吴叔。 但在谢东城二十一岁这一年,吴叔也离他而去了。他晚年就恶疾缠身,谢东城为此花了不少钱,他打工赚到的钱基本都贴补了家用。 以至于吴叔去世之后,他掏空家底都凑不齐丧葬的费用。 他无人可以求助,最后战战兢兢地跟游子意开了口,说自己遇到了困难。游子意甚至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当着面就从包里点了五千块现金给他。 谢东城万分感激,这才给了吴叔一个比较体面的结局。 这也成了他后来请游子意住进来的原因之一。 然而,当游子意住进他的家后,他却发现事情总是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比如,他的心跳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衡,有时候跳得很快,有时候很重,让人摸不清规律。 游子意会眯着漂亮的眼睛跟他开有些过火的玩笑,会趴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会在醉酒后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 谢东城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游子意的每个举动,都像是无法被观测到的巨大陨石,突然降落到他的世界里,引起巨大的声波和躁动。 他无法分辨这种躁动的来源,但却会在梦里和游子意重逢。 梦里的游子意会用腿缠着他的腰腹,用鼻尖抵着他的额头,然后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个柔软的吻。 梦里他的身体会像过电一样酥麻。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对游子意有了无法抗拒的欲望。 若不是他在冬夜里接到了那个来电,他可能会幻想,自己将和游子意一直这么过下去,哪怕是以朋友的关系。 那是一通海外的来电。谢东城第一反应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断了。然而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孜孜不倦地振动了起来。 他把那个电话接起,对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五秒后,他知道了这个电话的主人。 居然是游庆。游子意偶尔会提到的那个父亲。 在那一瞬间,他紧张到无以复加。他以为游庆发现了他的龌龊想法,来找他兴师问罪,怎敢肖想他的儿子。 甚至在那一刻,谢东城疯狂地在脑子里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天在谁面前将心事说漏了嘴,传到了游庆的耳朵里。 结果狗血八点档的剧情没有发生。游庆没有甩出一百万,让他离开他的儿子。 他只是问:“游子意过得怎么样?” “我知道他有些怨我,就托人找到了你的电话。” “不过你让他放心,我安顿好会回来找他的。” 游庆的语气云淡风轻,还提了一嘴他们在海外的生活,甚至说到了游子衡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偶尔的思念。 谢东城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只能顺着他的话应了两句,然后就是沉默地听着。 游庆没有问一句关于谢东城的事。仿佛只当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传话筒。 谢东城在那个深夜里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自大。 在游庆眼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游庆不在乎他和游子意的关系如何,也不介意游子意在他家里住着。哪怕他们真的有什么,游庆也有把握可以随意把游子意从他身边带走。 就像他在那通留给游子意的语音短讯中说的那样。 那是一种笃定的、来自有钱人的倨傲。 也是挂掉那通电话的一瞬间,谢东城才明白,为何那晚在南郊酒会时,他听到许卓跟他说的那段话会那样愤怒。 他气的不是许卓的狂妄和尖酸,而是他在心底知道,或许许卓说的才是对的。 ——“游庆去了海外,这你应该知道。他那个后妈的家里,在海外也算有些产业。所以游家重新发家,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还会留在这儿开这个破餐厅吗?” 他们想东山再起很容易,游子意或许随时会走。就算带他走的不是游庆,也可能是盛川。 这是谢东城逐渐领会到的道理。 而当去年的除夕夜来临,他看到游子意去阳台接通了那个熟悉的来电后,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再次高悬到了嗓子口。 谢东城一直都知道,游子意睡不惯他的小木板床,他在客厅常常听到他半夜翻身的声音。游子意也用不惯他那个狭小的浴室,每次总是草草冲洗就匆忙擦干身体出来。他更是不止一次说过,他讨厌风吹雨打,他想赚钱想摆脱这种环境。 游子意说得对,他们不是什么霸总小说的主角。而他甚至没有资格成为霸总小说里一个拥有姓名的配角。 他这种人,是主角们在车厢后排接吻时,贴心地打开音响的司机;是主角发生意外时义不容辞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炮灰。 相同的性别,已经是他们之间最薄弱的屏障。 游子意不可能跟自己一样,一直蜗居在这不到六十平的小房子里。 游子意翻身跨坐在自己腿上的那一刻,他的身影与梦里完美重叠。 第二日清晨,他长久地盯着游子意的脸。然后在游子意醒来之前,他选择了退后。 游子意是自由的燕尾蝶,他却独自作茧。 谢东城不是会及时行乐,想爱就爱的那种人。对于爱他总是过于小心翼翼。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下个路口,他又是被丢下的那个。 五岁之后的七年里,谢东城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母不爱他了,才会把他扔在那里。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让妈妈不高兴了;还是他在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走得慢了些,挡住了身后的爸爸;亦或是他没有把洗干净的衣服拧干,滴了一地的水点子,让他们不满意了。 谢东城笨拙地回想着自己做错的每一件事,试图找到问题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无法断定,他是在哪个瞬间失去了他们的爱。又或许是这些瞬间累加到了一起,让他们在那个午后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自己。 而这次,他眼睁睁看着游子意用力甩开他的手,走进了与他无关的黑夜里。 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天生愚笨,才会总是事与愿违。 第40章 你搞哪一套 距离贷款到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游子意的钱还是没有着落。 或许是由于换季天气变化,游子意这几天身体不是很舒服。起先还是感冒的症状,有些头疼。偶尔咳嗽。但是第二天起床,他就感觉太阳穴开始发紧。 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三年前。 那一年,游庆和商青协议离婚。离婚的原因游子意并不清楚,但是同年游庆就跟现任妻子再婚了。 离婚后,商青主动提出搬走离西郊别墅,回到自己的一处房产居住。 那时游子意已经十三岁了,他想大概商青不想再见到游庆,也不想看到任何跟游庆有关的东西,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当晚,游子意收拾好行李,连他最喜欢的模型都塞进了箱子里,准备跟着商青一起离开。但是商青把他的行李拎回了玄关,在门口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你是个大孩子了。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然后她一个人带着行李,坐着保姆车走了。 游子意站在西郊别墅的门前,头脑有些发蒙。他看着那辆黑色的保姆车沿着绿荫一路驶远,彻底驶出了他的视野。 后来,他给商青打过很多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来接他走,为什么留他一个人在这座大宅子里。 商青都没有说理由。游子意在电话这头哭到头痛,他抽泣着说妈妈我恨你。却只得到商青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那一年的中秋节,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游子衡出生了。这让西郊别墅一下热闹了起来,游子意从没有在家里见过这么多人。他们举杯欢庆,整夜歌舞,比过年更热闹更欢腾。 而就是同一天,商家突然传来消息,商青去世了。所有人听闻消息后,都只是一愣,却没有一个人放下酒杯。 游子意一个人赶去了商青的住所,只有外婆和一个舅舅在场。他们站在商青的床边低头啜泣。 舅舅递给了游子意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 游子意打开后,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瑞士手表。 “你妈妈说要留给你的。”舅舅说。 之后的几天他都头疼得难受,做梦都会惊醒。梦里是商青坐着保姆车离开的侧影,灰色的车窗里,商青戴着不透光的墨镜。他看不到商青的眼睛。 没有人告诉他商青去世的理由,游庆说她是饮酒过度死的。游子意不相信。 商青并没有常年饮酒的习惯。 很多年后,游子意才逐渐明白过来,或许商青早就积郁成疾。她觉得这个世界不好玩了,所以自己提前走了。 在游子意的坚持下,他在西郊别墅里一个空置的屋子里放了商青的灵位。只是除了他,没人再会去上香。第二年游子衡一周岁生日,游庆说家里有个死人的牌位不吉利。然后趁游子意不在家,让商家的人来请走了灵位,搬到了商家郊外的一个会馆里。 后来每一年,游子意都不过中秋节。西郊别墅里的每个人都在庆祝游子衡的生日,三岁、五岁、十岁,一次比一次更盛大。只有游子意会一个人去郊外的会馆和商青呆上一会儿。 他的生活没什么真正的快乐可言,大部分快乐都很短暂,比如买表、买车,最多只能高兴一两天。以至于每次他去找商青聊天,甚至挑不出一件好事来跟商青分享。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到了二十五岁。一路上挑挑拣拣,捡起一些东西又随意地丢掉,最后才发现自己才是被丢掉的那个。 此刻的游子意,坐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窗外是惨白的月光。他按了按太阳穴,头痛却依旧没有缓解。 他脱下衣服,准备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他把花洒打开,没一会儿蒸腾的热气让他有些难以呼吸。卫生间的窗户是内倒窗,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掰下那个把手,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 洗完澡之后,游子意却感觉状态更不对了。他的右耳好像被堵住了,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只有低频的噪音。 他怀疑是洗澡的时候耳朵进了水,歪了下脑袋试图让水流出来。然而半小时后,这种状况依旧没有缓解。 游子意想可能是最近休息太少了,身体开始有反应。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的右耳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他上午约了一家借贷公司面谈,时间紧迫,只能先穿好衣服去赴约。 “游先生?”借贷公司的职员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嗯?”游子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刚刚说的利息结算的问题您听清了吗?” “哦,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游子意按了按自己的右耳,那种闷闷的感觉一直无法散去,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嗡嗡的轰鸣。 他使劲摇了摇头,动作幅度有些大。 对面的职员立刻抬头看他:“您是有什么困惑吗?” “不是……”游子意的手指攥得很紧,他的大脑随着耳朵里的轰鸣逐渐空白,吸收不进任何的信息。 “要不我们改天再聊吧。我今天还有点事。”游子意一下从皮质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职员显然没预料游子意会说这些:“您是有什么顾虑吗?我可以再解释一遍的,要不我们再看看……” “不用了!”游子意越在意越觉得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没忍住拔高了声线。 这一下把那职员吓了一跳,身体都跟着抖了抖。 “好的,好的。我送您。我们下次再约。”他连忙起身把游子意迎往电梯口。 “我自己走就行。”游子意拨开了他的手。 烈日当空,春日轰轰烈烈地来了。昨天游子意买了一件新的衬衫,此刻穿着后背居然也有些出汗。他仰头看着太阳,被光线刺激得睁不开眼。 他站在人行横道的尽头。前方的十字路口的红灯刚刚转绿,右侧瞬间有无数量车开过。 但他却听不清飞驰而来的汽车鸣笛的声音。所有声音的波形都变得沉重迟钝。 一分钟后,人行道的绿灯开始跳动。游子意连忙往前走去。忽然一阵剧烈的风刮过,然后一辆车急刹停在了他的面前。 “喂!会不会看路啊?!” 游子意吓了一跳,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才快步跑过了路口。 他的心跳很快,却无法准确感知每一个跳动的声音。游子意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好像泡进了海水里。 他匆匆忙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取消了下一个公司的会面。然后打了辆车去医院。 半小时后,游子意坐在门诊医生的办公室里,左侧对着医生。 “神经性耳聋?”他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的诊断单。 “是的。你是不是平时压力太大了?最近很焦虑吗?”面前的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框。 游子意的喉结动了下,点了点头。 他何止是压力大,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根快断的弦。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啧啧。”医生摇了摇头。 游子意听这语气,心里一紧:“那我能恢复吗?” 医生摘下眼镜,看着他:“幸好你来得早,输液七天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放松心情,不然压力一大,还是会反复。明白吧?” “就是说能恢复?”游子意追问。 “这我不能打包票。也有少数人就一辈子这样了。我说了,最重要是要放松心情。” 靠。等于没说。 游子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取药处哗啦啦给他开了一堆药,然后预约好了之后七天的输液。他忙完这一切,居然已经到了黄昏。 换季的输液大厅里全是流感患者,只有他一个半聋。 游子意耐下性子跟在队伍后面排着队,半个小时后,他坐在矮凳子上,看着护士拿着细细的针头推进自己的手背。透明的细管里一下回过去一点血,两秒后,药水才成功流进了他的静脉。 游子意举着药水瓶,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个角落的空位。他靠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鼻腔里充斥着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气味。 他的座位对面就是一扇玻璃门,借着昏暗的天光,隐约反射出自己此刻的模样。游子意看着里面那个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时候商青跟他讲过王子披荆斩棘当上国王的故事。而他显然不是当国王的料。他刚骑着白马跑出森林,就遇到了劫匪,马没了,人也残废了。 游子意想到了商青给他留下的那块手表,那是他换钱的最快方式。难道商青是预料到他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吗? 只是那块表还在谢东城家的行李箱里放着。他得找个机会去一趟。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自己唯一的牵挂当掉。 输液流速很慢,游子意挂了一个多小时才见了底。他站起身子一看,医院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 他刚准备喊护士过来拔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小柳的电话。 这个点店里应该已经打烊了,小柳怎么还会来电话? 游子意想,可能又是盘账的事。他很快把电话按灭了。然后喊来了护士把针拔了。 游子意按着手背上的棉球,准备走出医院时,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他只能把棉球扔了,接通了电话。 然而,电话一接通后,小柳的声音却非常急促:“老板,你有空来一趟医院吗?” 游子意一头雾水:“我就在医院。怎么了?” “东哥开车追尾了,现在在急诊!” 嗡的一声,游子意右耳的噪音又开始轰鸣。手背上的针孔也开始渗血。 游子意只能逆着人群往急诊跑去,一边跑一边骂。 谢东城,你真给我搞霸总小说那一套啊?! 下一步是不是要跟我玩儿失忆啊?! 第41章 哪来的钱 游子意跑去急诊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很多触目惊心的画面。然而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却并没有看到他脑中的任何一幕。 谢东城好好地站在里面,背影看起来十分淡定,唯独右臂被纱布包扎着。 杨柯和小柳站在一旁,倒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谢东城!” 三人听到游子意的声音,猛地一齐回头看他。就见游子意大口喘着气,怒气冲冲。 游子意看到谢东城的脸又来了气:“你大晚上的开什么飞车啊?!知不知道会出人命啊!” 小柳见情况不对,忙走上去拦着游子意,跟着解释了一句:“那个,是东哥的车被别人撞了……他的车速不快……” 游子意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解释而变得缓和。杨柯和小柳见游子意这样子,也不好再在这里碍眼。 “那个,游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游子意一看时间,确实已经太晚了,忙朝他们挥了下手:“你们走吧。” 两人连忙拔腿就跑,留下一阵风。 他们走之后,急诊医生恰好走了进来,坐到了谢东城跟前。他仔细地帮谢东城把右臂带好了夹板,又用纱布缠了一圈。 谢东城问道:“大夫我这要紧么?” 医生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臂:“就是骨折了,看片子问题倒不算大。” 谢东城松了口气,起身就想走,结果被医生拦住了。 “哎,你去哪?正常骨折是不用住院,你这个有开放性创口,防止感染最好住个院。” 谢东城一下泄了气。 医生没抬头喊了声:“家属在吗?去办个住院。在医院观察七天。” 游子意站在原地没动。医生转头催促他:“家属。去缴费办住院啊。” 游子意愣了愣,瞥了一眼谢东城,最后还是怒气冲冲地领着他去了住院部。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着电梯到了住院部15楼,医生安排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深夜的病人大多已经睡着,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值班的护士来回走动。 整个狭长的空间里只剩脚步声。 游子意走在前面,谢东城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片刻后,游子意看了眼病房上的号码,然后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间病房没有人住,黑漆漆的,极为安静。他啪地打开了病房的顶灯,两人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说吧。”游子意坐在病床右侧的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病床上的谢东城。 “说什么?”谢东城用左手挠了挠头。 “车的事。” “哦,车送去修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换个车灯加上右侧翼子板和后保险杠。” “谁问你车怎么修啊?!我是问你怎么撞的车!”游子意觉得再跟他多说两句,都得少活两年。他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右耳。 谢东城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他:“我在绕城高架上开着呢,谁知道后面那车突然晃我一下,没刹住车,就怼我车屁股上了。” “这么晚你上绕城高架干嘛?”游子意记得他回家不必走绕城的。 “我就是找了个开夜车的活儿,夜车给钱多,能拿平时三倍的钱,我想着多赚点钱……” 游子意一下愣住了,紧闭着嘴唇,眼神有些空。他以为谢东城只是下班开车出了意外。 过了半晌,他重新看向谢东城:“所以你就白天在店里,晚上还出去开车?” “嗯。”谢东城点了点头。 “疲劳驾驶了?”游子意猜也猜得到,语气又忍不住重了点,“你要钱不要命了?” 谢东城不回话了。 病房窗外估计是有几只小雀子筑了巢,深夜里传来几声啾啾的叫声。 游子意想起了刚刚办住院时医生说的话,嘱咐他:“医生说住院七天,伤口没大碍了再走。回去夹板要带一个半月。对了,追你那车怎么样了?处理完了吗?” 谢东城没想到他换话题这么快,一下没反应过来:“啊,你说追我尾的那车啊?” 游子意点了点头。 谢东城想了想:“那司机跟我一块儿来的,现在估计做开颅手术呢。” 游子意顿住了,三秒后才答话:“……你真是命大。” 谢东城注意到刚刚游子意一直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医院药房的塑料袋。进病房以后,游子意就把袋子扔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那个袋子里是什么?”谢东城指了指。 游子意看了一眼,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右侧耳廓,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回答:“感冒药。” “你感冒了?” “对。”演戏演全套,游子意还低头咳嗽了两声。 “我去给你买个红枣姜茶吧,这楼下好像有……”谢东城说着就要下床。 “你歇着吧。”游子意一把给他按了下去。 谢东城看了看他,只能在床上继续攥着被单。 游子意见他没什么事,拿起那配药的袋子,抬腿就想往外走。 谢东城却把他喊住了:“那个……” “什么事?”游子意站在门口回头。 “我还没吃晚饭……”谢东城小声说了句。 游子意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然后叹了口气:“起来。去楼下吃点。” 谢东城连忙点头:“走,走。” 医院的食堂早就打了烊,一把大铁锁挂在了门上。两人转了一圈,还好医院楼下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 谢东城挂着右胳膊, 跟在游子意身后进了便利店。店里的欢迎门铃应声响起。 “吃什么?”游子意回头问他。 “我去点吧。”谢东城说着就要用左手从口袋里摸出钱包。 “你省省力气吧。”游子意在医院呆了一下午,也没吃饭,径直走到了货架前看了起来。 深夜的便利店已经没什么熟食了,游子意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拿了两碗泡面。 他付完钱,把泡面又递给了收银员。收银员帮他加满了开水,然后用叉子把盖子扎紧。 五分钟后,两人一人一碗泡面,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 谢东城的右手被绑着,活动不便,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把叉子拔出来,吹了吹还很烫的面汤,再一点一点把面条往嘴里送。 游子意见他吃得费力,直接夺过了他手里的叉子,嗖嗖两下帮他把剩下的面条卷到叉子上。 “张嘴!” 谢东城木怔怔地张开了嘴,游子意直接把一坨面条送进了他嘴里,差点没把谢东城给噎死。 谢东城咀嚼了整整两分钟,才把这叉子面吃完。 游子意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给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顺着桌子推了过去。 “喝点水顺顺。” 谢东城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彻底缓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游子意忽然想起来今天白天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明天我要回方家园一趟。” 谢东城有些意外:“回去干什么?” “拿我的行李。” 谢东城听完眼神一下暗了下去,低头摸着泡面的纸杯,半天没说话。 游子意感觉自己也是中了邪了,看到他那副表情居然觉得于心不忍。 他吐出一口气,补了一句:“我要回去把那块表卖了。能值点钱。” “你行李箱里那块表吗?”谢东城记得那块表,游子意总是放在行李箱最柔软的夹层里,非常宝贝,生怕磕了碰了。 “对。”游子意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 “不要卖表了。”谢东城忽然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游子意。他的左手微微攥紧。 “不卖表没有那么多钱。我去问了外面的借贷公司,他们的利息都……” 游子意话还没说完。谢东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顺着桌子推到了他眼皮底下。 “这里有钱。你先用吧。” 游子意倏地抬头望向他:“你哪儿来的钱?不会真去重金求子了吧?!” 谢东城摇了摇头:“没有。” “那哪儿来的钱?” “……我把房子抵押了。” 第42章 一颗苹果 那张银行卡就摆在游子意手边不到两寸的地方。他垂着眼睑,半天没说话。 “你不用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游子意没有伸手接过那张卡,手指按着桌面没有动。 “当我借你的。”谢东城用左手把那张卡推向了他的指尖。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分钟,面前的仿佛不是一张卡,而是一盘棋局。 游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你抵押的利息是多少?我给你算双倍,三个月内一定连本带息还给你。” 谢东城也没法继续跟他争执,只是点点头:“你想怎么样都行。” 游子意不喜欢借别人的钱,连盛川的钱他都不想碰。谢东城的钱他更不想收。但事已至此,这已经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便利店的玻璃窗被擦得很干净。游子意看到了玻璃反射出他们两人的身影。 一个断了右手,一个聋了右耳。真是倒霉都倒到一块儿去了。 游子意接过了那张卡片,抬眼看着谢东城。 他轻声说:“谢谢了。” “你是我老板,应该的。”谢东城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对别的老板也会这么卖命?”游子意没忍住调侃他。 “不会。”谢东城回答得很果断。 这倒是惊到了原本还在调笑的游子意,竟然一时失语不该如何接话。 两人趁着夜色走回了病房。游子意的体力有些透支,他在病房又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他帮谢东城把灯关了,窗帘也拉上了,没有留下一丝漏光的缝隙。 谢东城骨折的是右臂,虽然伤得不重,但也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吃饭、洗漱都极其麻烦。 杨柯最近要应付期中考,小柳只能守住店里,不能老来医院帮忙。老赵也脱不开身。 游子意就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不过七点多,游子意就乘车来到了医院,还给谢东城收拾了一堆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的衣服。 不过,游子意哪照顾过别人,他只能保证谢东城好好活着,什么生活品质是谈不上了。 他给谢东城拧毛巾擦脸,滚烫的毛巾糊上脸差点把人捂死。谢东城只能让他把毛巾拧干,然后自己来擦脸。 但他也只能擦到脸和前胸,后背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咳咳……”谢东城朝游子意递来一个求助的目光。 游子意歪了下脑袋:“干嘛?” “后背……” 游子意走过去,接过热毛巾:“转过去。” 谢东城听话地转过身子。游子意把他的t恤撩了起来,露出了他瘦窄的腰身。或许是因为最近天热了太阳也大了,游子意感觉他的肤色也变深了些。 “扯住衣服。”游子意发出命令。 谢东城立刻用左手拉住了衣服下摆,把整个后背露了出来。 游子意拿着毛巾,从上到下擦拭他的后背肌肉,柔软的面料路过他的腰身,到达了肩胛骨,最后停在了背阔肌上。 即便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不止一次,此刻病房里的氛围依旧有些不太寻常。 游子意的呼吸很近,扫在他的肌肉与骨骼之间。他们很少用这种姿势相对,谢东城的肌肉一直紧绷着无法放松。 “前面擦过了吗?”游子意擦完后问。 “擦过了,擦过了。”谢东城忙把衣服放了下来。 八点半,护士进来查房。 见游子意坐在床尾的椅子上,从身后问道:“谢东城家属是吗?” 游子意背对着门外,加上右耳还没有好转,一时没有听清。直到护士连喊了他两三次,他才回过神来。 “哦,是,怎么了?” 护士递给他一张单子:“昨天的费用,有空去楼下交个费。” “知道了。”他接过单子以后,就顺手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 而当他转过身以后,才发现谢东城一直看着他。 “你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谢东城问。 游子意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很快反应过来了,又把话憋了回去:“没有,就是睡眠不太够。” 谢东城看着他下眼睑一层淡淡的乌青,点了点头:“你回去补觉吧,我在这能行。” “不用。我下午刚好要去趟银行,把钱存了。”游子意摇摇头。 谢东城也不劝他了,帮他把病床下面的折叠床打开:“你可以在这睡会儿。” 游子意点了下头,过一会儿就合着衣服躺到了折叠床上,背对着谢东城。 窗外的阳光撒了进来,春天气温升高得很快,这才刚刚上午就已经有二十多度。 游子意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谢东城没见过这件衣服,猜想可能是他搬出去后新买的。 和游子意以往的衣服不同,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纯棉上衣。没有任何花纹,更不谈什么设计。 曾经游子意对衣服的要求极高,自己给了他两三件,他也只是在家穿着。出门必须穿回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游子意变了,好像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努力适应这个贫穷的世界。 谢东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睡在阳光下,眼皮逐渐耷拉下去,睫毛被光笼罩出了一层光晕。 谢东城站了好久都没有动。安静的、柔和的游子意,让人无法抵抗。 游子意确实是太缺觉了,这一躺就到了傍晚。他醒来时屋子里除了晚霞一无所有。 他下意识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银行上班的点了。真是睡迷糊了,只能明早再去。 然而,他再一转头,才意识到谢东城也不在病房里。 游子意还没来得及从折叠床上起身,护士就进来了。 “家属,白天不要睡折叠床啊,我们要查房的!”护士有些严肃地叮嘱他。 游子意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知道了知道了。” 他原本只想打个盹儿,谁想到睡了这么久。 “病人去哪了?”护士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他还有一瓶水没挂,人怎么跑了?!” “不是,他就是……去个卫生间吧。”游子意信口胡诌。 “这屋里有卫生间还去外面上,喊他赶紧回来。” “好。”游子意连忙点头,然后给谢东城发了条短信。 这护士不提醒还好,一说到这茬。游子意才想起自己今天也有一瓶水要挂。医生昨天叮嘱他,输液七天一天都不能少。他心里一惊,连忙赶去了输液大厅。 好在这边一直有值班的护士,帮他把水挂上了。 游子意一边挂水,一边往外面张望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生个小病还怕被别人发现。 他依旧坐在那个窄小的角落里,看着玻璃窗外的天逐渐变暗。 一个小时后,游子意按着手背的棉花球,走出了输液大厅。他在快进住院部的时候,把棉球嗖地扔进了医疗垃圾桶里。 游子意坐着电梯到了住院部15楼,结果刚出电梯就碰到了走廊那边走来的谢东城。 “你怎么出去了?” “你怎么出去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样的问句。 “我就随便走走。”游子意下意识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谢东城点了点头,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 游子意却只看到了他额前出的一层汗:“早上换药医生刚说不要运动,出汗了会反复感染啊!” “我……”谢东城见他又来了气,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了小桌上。 游子意这才注意到,谢东城拎了一袋水果回来。 “你去哪儿买的水果?”游子意记得医院里没有水果店。 “就那边路口,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谢东城随手指了个方向。 “你也不怕被护士骂死。”游子意白了他一眼。 话虽是这么说,他作为看护人,也要稍微做出点样子来。游子意翻了翻那个袋子,拿出一颗苹果来。 但是他从来没削过苹果,拿着小小的水果刀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没事,我直接啃就行了。”谢东城从他手里夺过那颗苹果,咬了一口。 “行了,你快上床躺着吧。待会儿还有一瓶水呢。”游子意从身后推了推他。 谢东城只能乖乖地坐上了床,等待护士进来。 他左手用胶布固定着一个滞留针,护士帮他把药水推进静脉,然后才离开。 病房的门被虚掩上,小小的房间复归了平静。 等待输液的时间极其漫长。明早还要去银行,游子意也不想再赶夜路回家,他把折叠床重新打开,准备今晚就在这凑活一夜。 他忍着不舒服的感觉,借用病房的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而等他洗漱完推开卫生间的门,回到床边时,才发现谢东城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月色透过玻璃,在昏暗的病房里扫出一条皎白的光路。 游子意转身准备坐下,一抬眼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颗削好的苹果。旁边是插进刀鞘的水果刀。 那颗苹果被削得歪歪扭扭、残缺不全,像是举着左手费劲全力削好的。 游子意轻轻拿起那颗苹果,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他看着谢东城熟睡的脸,轻声说了一句:“笨得要死。” 第43章 送上门来 第二日一大早,医生查完房之后,游子意就去了银行。总算是紧赶慢赶卡着点把贷款的本金还上了。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一半。 但谢东城借他的钱,他也不想一直欠着。房子抵押是大事,他说了,要在三个月内还清谢东城的钱,就一定会做到。 住院的生活极其无聊,谢东城每天就是换药、挂水、吃饭再挂水,最后就是在百无聊赖中等待睡觉。 天热起来以后,店里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但对于游子意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特别好的消息。小柳跟游子意打电话提过,大家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老赵也抱怨说后厨一个人不够,原先谢东城在的时候,还有人能搭把手。 现在他进医院了,至少个把月不能干重活,后厨的压力也一下大了起来。 游子意只能一面盘算着钱的事,一面忙着给店里再招些人。他人还不能离开医院,一时也是焦头烂额,这耳朵没有一点转好的迹象。 原先游子意倒还算乐观,毕竟医生说很多人输完液都能恢复,但是这几天没有一点进展,甚至右耳的不适感更强了。他也开始怀疑,会不会自己真的就是那一小部分人,要顶着这半聋的耳朵过一生。 “你在想什么?” 游子意突然听到谢东城在身后叫他,猛地回头。 “什么?”他一脸茫然。 “我叫了你好几声……”谢东城的表情有些尴尬。 “哦,是吗?我在想事情。”游子意搪塞过去。 “是不是店里的事?” “对。对。”游子意连忙顺着往下说,“我想给店里多招点人。” “钱够吗?” “还好。过几天合作公司要结账了,能稍微好过一点。就是以后的钱都得算计着花,不能再添置新东西了。”游子意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一直没什么神采。 没一会儿,他见护士进来给谢东城输液了。护士帮他挂好吊瓶就出了门,游子意也跟着起了身。 “你去哪儿?”谢东城见他推门要走,忙问道。 “我……出去抽个烟。”游子意点了点手指,比了个抽烟的动作。 谢东城不知道游子意什么时候有的抽烟习惯,也不好再追问,只能由他去了。 游子意快步走去了输液大厅,照例找到护士,把今天的水挂了。他来之前算了下时间,差不多自己输完液以后,谢东城那边也刚好结束。两人应该打不上照面。 游子意靠在硬硬的椅背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他断断续续做着一些梦,碎片的场景穿插着出现,偶尔是商青戴着墨镜离去的侧脸,偶尔又是他搬出西郊别墅时回头看到的那棵香樟。最后画面停留在了他拎着行李箱站在方家园小区的门口,转头看到谢东城的第一眼。 迷迷糊糊间,他睁开了眼睛,却感觉自己还没醒,不然为什么谢东城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游子意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谢东城仍然没有消失。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境。是真的。 谢东城此刻站在了他的面前。 游子意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以后,心跳猛地重了一下。他一下从椅背上坐直,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 谢东城的目光停留在他头顶的药水瓶标签上。 “这个不是感冒用药吧。”谢东城轻声读出了标签上的药物名称。 游子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心虚。他顿了几秒才开口:“不是。怎么了?” “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游子意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等我拔完针跟你说吧。”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输液大厅里,面前无数人走来又走去。窗外的烈日透过玻璃窗照在游子意的后背上,有些滚烫。 游子意的后颈出了一层汗,谢东城递给他一张纸巾。游子意擦完后,把湿透的纸巾在手里叠起又摊开,如此重复了好几遍。 倒挂着的玻璃瓶里药水终于见了底,护士见状过来把针给他拔了。 游子意按着洁白的棉球,跟着谢东城走出了输液大厅。两人没有回病房,而是站在了门诊楼前的廊檐下。 正值正午,热辣的阳光撒在两人面前不到两米的水泥路面上。救护车不断从正门进进出出,看来春夏交接也是意外频发的时节。 “所以能说是怎么回事了吗?”谢东城站在右侧,轻声问他。 游子意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好几下,却听不真切。他往旁边跨了两步,走到了谢东城的右侧,拿左耳对着他。 “你再说一遍。” 谢东城看着他的动作,一下猜出一二来:“是耳朵的问题吗?” “对。” 然后他用右手的食指指了下自己的右耳:“这个耳朵听不见了。” 谢东城瞳孔猛地收紧,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摸游子意的右耳廓,只是攥了攥拳头又收回了手。 他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问:“为什么会听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游子意原本还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被他一问,反倒坦然了不少:“你这什么表情啊?我又不是死了。我不是全聋,只是听不太清。说是压力大导致的,谁知道呢。” 见谢东城还是一脸得迷茫,游子意跟他解释:“你游过泳吧?” 谢东城点了点头。 “就跟游泳的时候没戴泳帽的感觉一样,耳朵里嗡嗡的。”游子意故意说得挺轻松。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谢东城拉住他的手腕就要往门诊走。 游子意挣脱开他的手:“你没事儿吧?!我就是看过医生了,才输的液啊!” 谢东城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哦对,你看过医生了。” 只是他仍旧不放心,追问:“输液就能好吗?” “医生没打包票,说要我放松心情。听天由命吧。”游子意摊了下手。 这时,一辆救护车呼啸地从门外开了进来。砰的一声,车后方的门被打开了,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个担架往急诊的大门跑去。 担架上的人满脸是血,雪白的衬衫都被鲜血染透了。 游子意指了指他们跑去的方向,转头跟谢东城说:“你看,意外就是随时都会发生。只能听天由命。” 回病房的一路上,谢东城都没怎么说话。今晚游子意不住在病房里,他跟谢东城回到病房以后,收拾了下随身的东西就准备回自己的房子了。 只是在他出门前的一刻,谢东城喊住了他。 “怎么了?”游子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明天我陪你去输液。” 游子意看着白炽灯下他的眼睛,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一个人推开门,独自走进了安静的走廊里。这里每天都有人住进来,也有人康复搬出去,还有人医治无效去了另一栋楼。 无数灵魂在这栋建筑里来来去去,然后在走向了不同的分叉路。 游子意叹了口气,用食指的指尖轻轻摸了下自己耳后的皮肤。 之后的两天,谢东城履行了他的诺言,一到下午,就趁护士不注意跑出了病房,跟着游子意去了输液大厅。他们两人并排坐着,偶尔聊些店里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地一起看着太阳缓缓落下。 谢东城的伤势恢复得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快。住院第五天,他的血液检查各项指标就恢复了正常。 查房的医生看完检查单以后,拍了拍他床尾的挡板:“不愧是年轻人,体质就是好。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下个月过来拆夹板。” 出院日期提前了一天,谢东城很高兴。这院他是住够了,到处都是倒胃口的消毒水气味,每天吃饭都吃不下。 原本今天谢东城还要跟着游子意去输液,结果恰好遇到医生查房,谢东城就被扣在了病房里。这医生刚一走,他就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明早才能办出院,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恨不得明天的黎明早点来临。 游子意输完液按着棉球回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一张极其干净的床铺,柜子里的衣服也被叠好放进了背包里。 “你这也准备得太快了。” “住不下去了。明早白班的护士一上班,我就去办出院。” 游子意笑了两声,坐到了床边。 “今天感觉怎么样?”谢东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游子意垂下眼皮,看向窗外:“就那样,没什么变化。可能就一直这样了吧。” “我们再换一家医院看看吧,我打听了下南城那边有一家耳鼻喉的专科医院,看这个很在行。我去给你约个号……” “再说吧。”游子意摇摇头。 他早就查过很多案例,有的人康复起来很快,也有人迟迟无法恢复听力。这种神经性的疾病个体差异很大,没有哪个医生敢打包票一定能治好。 他也做不到医生所说的完全放松心情,一个餐厅的人等着他赚钱糊口。他不是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游少爷了,不能再只为自己而活。 天越来越热以后,晚霞也一天比一天浓烈。游子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对着窗外。紫红的光线笼罩着他的脸,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化。 咚——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护士进来查房,顺便拿来了缴费单。 护士对谢东城关照了几句这两天的注意事项后,又转身出了门,去了下一个病房。 游子意刚准备起身去拿缴费单,就听到病房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护士不是刚查完房吗?是谁又来敲门? 这人敲门的声音很重,甚至有些急促。 游子意走到了门边,透过门板上方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男人戴着鸭舌帽,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游子意只能把门拉开:“谁啊?” 然而,当门口的男人抬起头后,游子意一下睁大了眼睛,呼吸都无法克制地急促了起来。 游子意打死没想到,王京这个杀千刀的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44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门板晃晃悠悠就要重新关上,又被游子意一脚踹开。他气急攻心,一把拽住了王京的衣领,生怕他再跑了。 结果王京往前这么一栽,游子意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年岁有些长了,头发花白。 游子意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老人。 “东子!”老人朝屋里招了招手,看起来非常高兴。 谢东城刚好从病床上下来,也朝老人挥了挥手。两人看起来甚是熟络。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只有游子意一个人满头问号,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两个人都进了病房,谢东城把病房的门关上后,转头跟他解释:“这是老刘,你见过的,之前给我们供应食材的食行老板。” 游子意这才想起来,他就是年初大雪天,在雪地里摔断了尾椎,然后被谢东城救了送来医院的那位。难怪看起来这般眼熟。 只是不过才三四个月的时间,老刘看起来就明显见老,头发白了一半有余。 “不过他怎么会认识……”游子意看着老刘和王京,怎么也没办法想到,他们两人会有交集。 “待会儿跟你解释。”谢东城朝他使了个眼色。 “东子,人我给你带来了。”老刘把王京往两人面前一推,“他说钱也带来了。” 听到“钱”,游子意一下来了精神,腾地一下站到了王京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王京看起来远没有之前那么潇洒,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显得非常憔悴。他缓慢地摘下了身后的背包,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了一个牛皮纸袋,沉甸甸的。他攥着纸袋子的封口处,还有些犹豫。 游子意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直接一把扯过那个牛皮纸袋,打开检查:“是真钞吗?” “是是,我都验过了才带他来的。”老刘在旁边连忙附和。 而当游子意取出了里面的钞票,点了好几遍,才发现里面一共只有十五万。王京可是骗了他三十万! 王京一抬头就看到游子意剜了他一眼。 “我现在只有十五万,其他钱都押在……”王京见他点完钱,连忙解释,只是说了一半又咽了下去,转而恳求,“剩下的十五万能不能用别的抵给你?” 游子意不禁又怒火中烧:“你拿什么抵?!别跟我玩这些花招,我现在就要钱!还没问你要利息呢,别给脸不要脸。” 王京被他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然后试探性地问:“我把我那个仓库给你,行不行?里面的酒任你处置。” 不提酒还好,一提游子意更是一肚子气:“放你的屁!谁稀罕你那堆假酒!拿钱来!” 游子意见他缩着脖子,立刻伸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衣领,扯得他呼吸都不畅了。 王京伸出双手作投降状:“我真的没钱了,这些是我的全部。你逼我也没办法,要不你等我一段时间,我把身份证、护照什么的都押给你,行不行?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王京急忙把背包里的钱夹倒了出来,一股脑塞给了游子意。 游子意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有张身份证。他猜对了,王京确实是个假名字,他真名叫王煜华。 “名字都敢造假,我凭什么信你?”游子意甩手就把他的钱夹丢到了墙角。 王京连忙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我真的全押给你。任你处置。我现在就十五万了……” 游子意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实在不像装的。 “给个期限,多久还清。”游子意身后的谢东城突然发话了。 “两个月,两个月可以吗?”王京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双手合十,朝他作了好几个揖。 “一个月,不能再久。”游子意伸出一根食指。 “好,好。那就一个月。”王京连连点头。 游子意夺过他手里的钱夹,把他的身份证取了出来,然后又从病房找了张白纸。 “立下字据,按个手印。”游子意把笔丢给他,转头说,“老刘,拿手机录个像。” 老刘连连点头,站在一旁打开了手机摄像头。嘀嗒一声后开始了录制。 王京只能颤抖着拿起那支笔,写下了字据。写完后就递给了游子意。 游子意啧了一声:“让你按个手印,聋了?!” 王京声音微弱:“我没有印泥……” “用自己的手指,还要我教你?!”游子意瞥了他一眼,像看弱智。 王京只能颤颤巍巍地用牙齿咬破拇指,用鲜血按下了一个指印。 游子意满意地拿起那张字据,用食指掸了掸:“白纸黑字,一个月后见。”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护士似乎听到了这间病房的动静,过来查看。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一次探望最多两个人,其余人赶紧走!”护士用指关节敲了敲门板,下了逐客令。 老刘见任务完成了,笑得一脸得意,像个年迈的老将军,抬手就押着王京出了病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人我继续盯着。” 游子意见两人走后,回头问谢东城:“他不会再跑了吧?” 谢东城倒是很坚定地摇摇头:“不会,老刘看人看得可死了。” 护士离开以后,游子意才想起来问:“这个老刘到底怎么认识的王京?” 说实话,游子意对这个老刘印象不算太好。那时候下大雪,说不能送货上门,逼着他们开着小面包去提货,显然是跟他们在耍无赖,说是个老油子也不为过。怎么会过了几个月,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谢东城给他拖过椅子,看着他坐下后,才开始解释:“你走之后,我有天遇到过他一次,他自从摔了尾椎骨以后,家里也不让他管食行了。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说当时要不是我,他可能要冻死在雪地里了,说什么都要去帮我抓王京。” 游子意噗地笑出了声。不过他的疑惑还未得到解答:“他要怎么抓?他也不认识王京。” “我也是听他说了才知道。老刘是混社会出身,在这片混了几十年了。认识的人很多。” “啧,难怪当时对我们那么不讲理。”游子意一想到冒着大雪,借小面包出去提货,还是一肚子的火。 “一开始他确实也找不到,后来过了好几天,他找到我说,他早年认识一个人叫王煜华,跟我说的王京的样貌很像,之前也是做名酒生意的。然后老刘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不是北市本地人,而是临市的。” 游子意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根本就不在城里呆着。 “他说王煜华原先确实做的是正经生意,开了好几家酒行。后来不知道怎么家道中落了,才换了个城市当起了流动的酒贩子。这回估计是想要一笔快钱,才骗了人……” 游子意嘁了一声,家道中落就是干这种勾当的理由了? “不过,这老刘是怎么找到他人的?” “他有眼线说看到王煜华回了老老刘上周就连夜跟过去了。他每天就在人家门口躺着……” “躺着?!” “他之前不是尾椎摔了么,恢复好之后腿脚还是有点不灵便。他说自己找了块木板,躺在他家门口。” 游子意听完只觉得自己做人还是太文明了,素质有待降低。 “他就不怕王京不在家?” “三十万,王京也不能为了这么些钱就逃出国,早晚会回来一趟。而且,他家还有个老太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谢东城解释完接着说:“老刘不分白天黑夜,吃喝拉撒都在那附近。他料王京不敢报警,不出门他就在街坊里散播他的丑事,搞得无数老街坊一起来砸他家门投诉,闹得沸沸扬扬。估计这次是实在把王京烦死了……” 游子意大为震惊,叹为观止,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他听谢东城说得绘声绘色,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谢东城却摇摇头:“人一直没抓到,而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还上钱,早告诉你了,容易希望落空。” 游子意一想也是。谢东城对这个结果也没把握,不然也不会急急忙忙去把房子抵押了。 “不过他为什么愿意做这些?这些事很费时间。”游子意知道找人很麻烦,即便谢东城对他有恩,也不至于天天这么上心去找人抓人。 谢东城叹了口气:“他上次出院之后,原本家里的儿女还照顾照顾他。后来日子长了,就开始嫌弃他没用,怪他让家里凭空少了个劳动力。这边的家庭都这样,多张嘴吃饭就会少双手干活。在家里呆久了,他可能有点抑郁……” 谢东城能理解老刘的不安。他到吴叔家里的第一天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怕被人嫌弃再被送走。当时,他每天早上特意起早二十分钟,把家里收拾干净,生怕留下一点把柄。 游子意想起老刘刚刚离开病房的表情,倒有些感慨。他那张老脸上的褶子几乎快延伸到耳后,好像终于实现了一次英雄梦。 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即便是最紧密的家庭关系也很现实。世间不存在无条件的爱,寄人篱下便只得仰人鼻息。这是所有人都逃不脱的铁律。 游子意把那张按了手印的字据扔进了牛皮纸袋里,然后把纸袋重新扎好。他把纸袋子抛向半空中又稳稳接住,成捆的钞票砸到手里的重量感让人安心。 他把封好口的纸袋子又扔给了谢东城:“先还你一半。” 谢东城却又给他抛了回来:“我不要,你最近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你做慈善啊?!”游子意还是第一次见有钱不收的人。这可是十五万。 谢东城看向窗外:“反正我不要。以后有钱了再说吧。” 第45章 愿望还有效吗 第二日一大早,谢东城就办好了出院手续,忙不迭带着行李离开了医院。 游子意白天去了趟店里,处理了好些遗留的事,又跟这个月的合作伙伴打了个长电话,沟通了下采购清单的问题。小柳见他回来了,比谁都高兴,连忙让老赵做了几个好菜。 直到傍晚吃完了饭,他才打车去了方家园。他的行李还在谢东城家里放着,而那边新租的房子还空空荡荡,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等游子意抵达五楼敲响506房门时,谢东城很快就给他开了门。 谢东城对他的到来原因心知肚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吃过晚饭了吗?” “在店里吃了点了。”游子意回答完,径直往卧室走去。 谢东城跟了进来,站在门边。 游子意推开卧室门后,往里扫视了一圈。床铺很干净,维持着他离开时那天的样子,甚至连床头的物件都原样摆放在那里,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 他走之后,谢东城并没有睡进卧室来。 游子意又出去,从阳台找了个箱子拿进了卧室,把床头的那些小物件放了进去,一样一样地码好,然后又找到一个透明胶带把箱子口封上。 卧室的床尾摆着一张小桌子,游子意并不常用。桌子上面一直扣着一个相框,游子意也从来没翻开看过。 他在旁边整理自己的东西,腿不小心碰到了桌角。那个相框应声掉落。 谢东城连忙一个跨步过来接住了相框,这才没有砸碎。 谢东城把那相框重新放到了桌上,正面朝外。 游子意第一次见这个相框里的照片,是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公园前。那个公园他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是老城区的一家植物园,不过多年前就已经搬迁关门了。 那个小男孩他一眼认了出来,是小时候的谢东城。他也理着短短的寸头,眼珠子黑幽幽的。 “这是谁?”他指着旁边那个中年男人问道,“你爸爸吗?” 谢东城摇摇头:“是吴叔。” 游子意对吴叔这个称呼有些印象,曾经小柳无意提到过一嘴。 谢东城把那个相框推到了桌子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游子意看着这张照片:“他是你的……” 谢东城:“养父。” 游子意一愣。他以前只是奇怪为什么谢东城很少提到自己的家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有养父。 “你的亲生父母呢?”他回头看谢东城。 谢东城却回避他的目光。 片刻的沉默后,谢东城开口说了话:“要不要下楼走走?” 游子意对他突然的约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拒绝:“行。” 夕阳已经熄火,天边从粉紫变成了趋近于黑色的深蓝。天热起来以后,小区里的野猫只有天黑才出来纳凉,成群结队地躺在水泥地上。 方家园没什么物业管理,晚上也没有自动亮起的路灯,单元楼前的小路显得有些昏暗。 谢东城走在前面,游子意跟在他身后。 谢东城走到一张长椅旁停下了脚步,弯腰用左手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坐一会儿吗?” 游子意先一步坐下。谢东城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坐到了他的左边。 谢东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后叼在嘴唇之间,然后又拿出了打火机,用左手按下打火机。噌的一下,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亮起了一簇金黄的火苗。晚风吹拂,这点来之不易的火苗摇摇晃晃。谢东城花了些时间才把烟彻底点燃。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游子意对他的动作有些讶异。他记得谢东城以前没有抽烟的习惯,第一次陪自己抽雪茄还差点呛到肺。 谢东城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很快把打火机收回了口袋:“……就最近。”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把烟盒递到了游子意眼前:“来一根吗?” 只是两秒后,他又缩回了手:“算了,比你的雪茄差远了。” 游子意却伸手夺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一支来。 “来个火。”游子意咬着烟屁股,朝他勾了下手指。 谢东城又重新摸出打火机来,嚓地一声点火,结果就这么点了好几下,打火机愣是没有打出一点火星子。 谢东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气儿了。” 游子意没有理会,直接叼着烟凑了过来,用自己干燥的烟头靠近谢东城那支已经点燃的烟。 昏暗的天光下,谢东城垂眼就能看到游子意近在咫尺的脸。两只烟头碰在一起,若隐若现的火苗在两人之间传递。游子意的睫毛低垂,脸颊感受着微弱的火苗温度。 十几秒后,游子意的烟才终于点着了。 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笑了下,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再次印在他的瞳孔里。谢东城的心脏猛地一收紧,感觉好像回到了陪着游子意在郊外高地看烟花的除夕。 游子意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慢地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 他把烟蒂夹在手指之间,继续方才的话题:“那个吴叔人呢?” 谢东城顿了两秒:“去世了三年多了。这套方家园的小房子以前就是他的。” 游子意想起了什么,转眼问他:“所以你那时候跟我说遇到点困难,是这个事儿么?” “对。”他点了点头,再没说别的。 “他们回来找过你吗?”游子意问。 “谁?” “你的父母。”游子意说完又觉得不妥,补了句,“我是说亲生的。” 提到亲生父母,谢东城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的洒脱,他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浓的夜色:“我也不想找他们,没什么意思,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他刚想试探地反问游子意,还希不希望游庆回来找他。看到游子意的眼睛后,又没有问出口。 这时,一只橘色的小野猫从两人之间路过,柔软的皮毛先是蹭过了谢东城的小腿,然后又蹭了蹭游子意的脚踝。惹得他有些痒意,下意识缩了缩脚。 结果小野猫只留下一声慵懒的咕噜声,就扬长而去。 两人盯着猫屁股看了一会儿,游子意先岔开了话题:“那块表是我妈留给我的。” 谢东城原先只知道西郊别墅换过女主人,多余的他也没打听过。这还是第一次游子意主动提到自己的母亲。 “她就是你说的故人?”谢东城想起之前游子意说过这块表是故人给的,他还猜测过会不会是他的旧相识。如今想起来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游子意笑了笑:“是,我最爱的故人。” “还好没让你卖了。”谢东城有些庆幸。 游子意的笑意还未收敛,忽然转头看他:“但你却把吴叔留给你的房子抵押了,好没良心啊谢东城。” 谢东城突然被他将了一军,有些尴尬:“我只是抵押了,又没有卖掉。” “哇,东哥真是自信啊。万一以后你没钱了,这套房子是要被银行收走的。”游子意特意叫他东哥挤兑他。不过他说的也是真的,毕竟他对这些破产后的流程实在太过熟悉,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谢东城却垂着眼没看他,摇了摇头:“不会的。” 两人指尖的火星子一点点向下燃烧,距离烟蒂越来越近,像是某种两人心知肚明的倒计时。 “听说今晚有流星。”游子意忽然换了话题。 “是吗?”谢东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空无一物的夜空。 “嗯。”游子意笃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煞有介事地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据说就快来了。” 谢东城认真地盯着头顶的夜空:“我们这里用肉眼能看到吗?用不用爬到楼顶什么的?” 游子意没回答他的疑问,却突然指向天边某个方位,推了推他的胳膊:“来了来了!快许愿!” 谢东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连一道星轨都没见到:“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 “啊呀,刚刚划过去了。你快点许愿,现在还有效。”游子意赶忙把烟掐了,拍他的后背。 谢东城赶紧抬起头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看起来十分虔诚。 等他睁开眼睛后,发现游子意揣着手臂看着自己。 游子意问:“许的什么愿?” 谢东城却偏开头去,耳根子肉眼可见得有些红:“不是说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么。” 游子意实在绷不住了,见他太过认真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玩。他忽然站起身子大笑起来,笑到都快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了?”谢东城不懂他怎么这样。 “你是真傻还是装的?”游子意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 “什么意思?” “我骗你的。这个天气哪儿来的什么流星。”这么多天来,游子意难得又露出了那种顽劣的笑容。 谢东城却没有因此生气,而是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游子意被他盯得反而有些紧张,连忙站直了身子,看向了别处。 谢东城看着他,低声地问:“那我刚刚许的愿望,还有效吗?” 第46章 我喜欢你 “你不说是什么愿望,我哪知道有没有效?”游子意扯了下嘴角。 “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谢东城垂下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烟头燃烧到了尾巴。 “行吧,不说算了。”游子意拍拍裤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 “去哪儿?”谢东城见他起身了,有些着急,忙从身后问他。 “不早了,我去收拾行李。”游子意的声音很淡。 谢东城的喉结滑动了下,最后他把烟掐灭了,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这陈旧的楼道里,灯泡终于被彻底修好了。新的灯泡瓦数明显比之前的大多了,昏暗的楼梯一下变得无比亮堂。 谢东城跟在游子意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步步往上走。玩闹的小孩被家长带归了家,隔壁的老太太也早已入睡。整个楼道里只有两人同频的脚步声。 夜已经深了,游子意拧动钥匙打开了大门,顺手按开了客厅的灯。春日来临后,这个小客厅也不再阴冷,只是看起来有些空落落的。 谢东城常睡的那个沙发,整整齐齐叠着一床褥子。 游子意往里走了两步,又环视了一圈,扫到了电视机旁边的那个鱼缸:“你这鱼怎么少了几条?” “有几条断尾了,估计是染了病。”谢东城轻轻叹了口气,“我换过水了,希望剩下的这些能扛过去,到夏天应该会好很多了。” 游子意弯下腰,像曾经谢东城那样静静地看着这一缸鱼。这次他没有敲击鱼缸,而是用指腹轻轻抚摸了下玻璃外壁。 里面的鱼似乎看到了他,哗地一下一窝蜂游了过来,隔着玻璃朝他的指腹吐起了泡泡。 所以鱼是有感情的吗?即便它们的头脑很笨,不懂得转弯。 游子意盯着鱼看了几分钟,然后重新站起了身,走进了卧室。他的行李箱还摊开在床边的地上,床上摞着之前收拾好的衣物。 游子意蹲下身子,把衣物一件件收进行李箱里。他收了半天,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桌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张单据顺手扔给了谢东城。 “这是医生开的药,里面有一盒要自己去药房配。你记得抽空去配一下。” “还有一个月后去门诊挂好,要拍片子复查,别忘了。” 游子意叮嘱完这两句,又转身回到原处继续收拾行李。 谢东城背靠着门板,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一片寂静中,谢东城突然开口。 游子意闻言往外看了一眼,天边安静得出奇,一点没有下雨的意思。 “这哪儿要下雨了?天不好着呢吗?”游子意继续收拾东西。 谢东城沉默了几分钟,往里面跨了一步,又开了口:“你这东西太多拿不走吧,要不慢慢收,回头我帮你送过去?” “不多,就这一个箱子装完就行了。”游子意已经快收拾完了,只差衣柜里还有一些杂物。 谢东城刚好站在衣柜边上,挡住了游子意的路。游子意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下他的身子,让他让出一条路来。 谢东城只能往后撤了半步,又被挤到了门边上。他靠在门口,左臂微微下垂,看着游子意忙碌的背影。 “要不你明天再走吧。明天你不是还有瓶水要去挂么?正好我可以开车带你……”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也不知道重点是什么。 游子意笑出了声,回头看他:“谢东城,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和游子意视线相接,谢东城的身体一下僵直了,手臂都不知道该摆在那里。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谢东城忽然轻声问了句:“你不走可以吗?” “我不走?那我住哪儿?”游子意故意问他。 “你不要去外面住了。”谢东城一狠心,重新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游子意站起身,转身正对着他。 一鼓作气后,谢东城看到他的脸又卸了劲,压低了声调:“我不想你走。” “为什么不让我走?”游子意站着没动,反问他,“我租了新房子,都打扫好了。” 谢东城愣了好半天,似乎在寻找什么更合理的借口。最后他指了指自己挂着的右手臂:“我骨折了,夹板还没拆呢。就算去医院拆了,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你就这么走了,把我扔下不管啊……” 游子意第一次听他这种埋怨的语气,越发觉得好笑了起来。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吗? “你讹上我了是吧?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养老送终啊?” “不是。”谢东城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反正你不能把我扔下不管。” “别闹了。”游子意一面觉得好笑,一面继续把衣柜里的杂物往外拿。 谢东城却好像根本没听他的话,突然伸出了左手,一下攥住了游子意的手腕。 “游子意。”他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游子意一怔。他很少听到谢东城直呼自己的名字。空气瞬间陷入了微妙的停顿。 嘀嗒,嘀嗒,嘀嗒。游子意在心底默数了三秒。 然后他听到谢东城说:“游子意,我喜欢你。” 咚——咚——咚—— 两人挤在不到一米的过道里,游子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这心跳声甚至盖过了他右耳的轰鸣。一下比一下更重。 “谢东城,你什么意思?”他回看谢东城的眼睛。 谢东城以为他太用力,把游子意抓痛了,连忙松开了手。 他低着头回答:“就是字面意思。” 游子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了。 片刻后,他抬起眼睑,重新盯着谢东城的嘴唇:“大点声,我听不见。” 他只是右耳有问题,而左耳一切正常,谢东城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即便是读唇,他也看懂了确实是那四个字。但他就是任性地想再听一遍。 谢东城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紧攥着手心,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跟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你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吃饭在想,睡觉也在想。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留在这,不要再走了……” 谢东城的瞳孔乌黑清澈,里面只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客厅的窗户仍旧没有关,春末温热的晚风钻进了屋里,轻轻把卧室的门推上。卧室窗边的树已经爆发出了茂密的新叶,枝头碧绿一片。渡过寒冬的雀鸟从低矮的枝头振翅起飞,站到了最高的枝头上,呼朋引伴,发出了婉转的啼鸣。 这一次,两人站在同样的一扇门前。谢东城向前跨了一步,朝游子意伸出了手。 然后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第47章 课外辅导 游子意听完他的问句,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不过半尺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错,谢东城紧张到手心出了汗。 “你喜欢我。”游子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然后他问:“为什么你喜欢我,就不让我走?” 谢东城听到这个问句,心里警铃大作,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游子意读懂了他的困惑,轻声换了个问句:“我不走的话,你想对我做些什么呢?” 说完,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谢东城的肩头,然后用食指抚摸了下他的后颈,温热的指腹从他的发梢滑动到了颈椎的末端。 瞬间,谢东城的喉结往下一沉。他盯着游子意的脸看了好几秒。游子意的嘴唇看起来有些湿润,像是被春雨浸润过的花瓣,还带着些尚未散去的烟草味。 “你想对我做些什么?证明给我看。”游子意抛出了牌局,等待谢东城的筹码。 谢东城用左手托住了游子意的后脑勺,缓缓地靠近游子意的脸,直到他的五官变得越来越虚焦,皮肤的质感却越来越清晰。 下一秒,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游子意的下唇。果然是柔软的、湿润的。 游子意没有抗拒。任凭他干燥的嘴唇摩擦过他的唇部,牙膏的柠檬味、淡淡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 他浅尝辄止,不敢再深入,却心跳如鼓。谢东城缓缓松开了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回到了一尺。 “我想做这个。” 游子意却忽然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就像他梦里经常梦到的那样。 然后他感觉到游子意逐渐收紧了双臂,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这样接吻,好像不太对。”游子意在他的耳边说,“你可能需要专门的课外辅导。” 谢东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跟着他点了点头。 游子意把他的左手挪到了自己的腰间:“搂住我的腰。” 谢东城依言照做,轻轻收拢手臂,搂住了游子意的腰身。两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相互传递。 “闭上眼睛。”游子意继续下达命令。 他的声音让人无法违抗,谢东城连忙合上了眼睑,周遭一下陷入了黑暗。 “手不要乱动,也不要用牙齿。”游子意的声音越来越近。 下一秒,他感觉到嘴唇上一阵柔软的厮磨。谢东城紧闭着眼睛看不见此时的情景,但却感觉自己在往不见底的深渊猛地坠落。 游子意轻柔地吻过他的嘴唇,然后不知何时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舐起他的下唇。极淡的香气在两人唇齿间流窜。谢东城没忍住轻咬了他一口。 “说了,不要用牙齿。”游子意推开了他的脸,有些怒意。 谢东城立刻老老实实紧闭住嘴唇,等待游老师的下一步指导。 游子意见他如此乖巧,又搂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何时,游子意的手狡猾地钻进他t恤的下摆,沿着肌肉线条一路向上揉捏。 “你不是说手不能乱动吗?”谢东城从深入的吻里喘了口气,回问他。 “那是说你,不是说我。”游子意的手指越发放肆起来。 谢东城被他摩挲得浑身都起了火,他无法再忍耐下去,用左手撩起了游子意的衣服下摆。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你都断了一只手了,还想怎么样?” “只是断手了,又没有断腿。”谢东城有些急躁,试图将他用单手抱起。 游子意第一次见他说话反应如此之快。他只不过是想逗逗这个猴急的男人,没有真想在今晚跟他发生些什么。毕竟他俩一个骨折刚出院,另一个耳聋未痊愈。今晚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然而谢东城却并不这么想。 他很快找到了支撑身体的重点,低头用左手抄起了游子意的大腿,固定好的右手从身后兜住了他的后背。 游子意突然地失重,吓了一跳:“教学还没结束!你要干什么?!” “下次再教吧,游老师。”谢东城将他抱起,往前走了两步。 游子意不知道一个骨折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而下一秒,他一下被摔到了床铺之上。 床垫带来的反作用力,让他的身体晃了好几下。游子意的衣服布料被掀开了一半,露出了光洁细窄的腰腹。他就那么躺在了床上,乌黑的发丝散在耳侧。谢东城一个跨步踏上了床铺。 他收拾了一半的箱子还躺在地上,似乎在静静观赏这场演出。 事已至此,游子意再推脱也无用。但他想要拿回主动权。 趁谢东城还未俯身下来,游子意一下仰起上半身,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谢东城看着自己的脸:“医生让你不要剧烈运动。” 然后他腾出一只手,缓缓地拉开了谢东城某处的拉链,轻声挑衅:“反正每次都是我主动。” 显然,第二句话再次刺激到了谢东城。 他已经克制了半月有余,甚至连自娱自乐都没有过。此刻他的动物性被这句话彻底激发。他一边搂住游子意的脖颈,将他挑衅的话语堵了回去,一边用力地解开他恼人的衣物。 他们是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但当时心意未通,每次都像是囫囵吞枣,隔靴搔痒。好像一叶扁舟只飘到了入海口就被卷积浪打了回来。 而这一次,两人同频共振,摇摇晃晃坠进了海中,不顾潮汐涌动,往海底最深处摸索探险。 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祟,窗外竟像谢东城信口胡说的那般,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来。 春末的雨黏腻潮湿,连雨声都混杂着柔情蜜意。 雨落了一会儿,水珠顺着枝头的绿叶不停滑落,打在地面上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屋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好像提前预支了夏日的天气。游子意的额前出了一层汗,他攀附着谢东城的肩膀,在他的肩胛骨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掌印。 曾经他泄愤般在这个肩膀上留下过一个牙印,此时已几不可见。只有一道很浅的褐色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 而此刻,游子意想在这具身体上留下更多的痕迹。新伤覆盖旧痕,他似乎想以此证明自己不允许被遗忘。 谢东城是被游子意亲手调教过的,在什么时候应该发力,什么时候该收敛,他心知肚明。但是此时他突然不想去遵从游子意定下的游戏规则。 他像一匹野兽,横冲直撞,没有方向,也不讲规矩。 游子意不愿成为他纵情的附属品,用尽力气抓住他的肩头,再次用一个翻身争夺起这一场游戏的支配权。 短暂的两分钟里,游子意占据了上风。 谢东城的t恤还穿在身上,游子意压抑着音调,把玩着他身上柔软的布料:“现在可以告诉我,刚刚许的是什么愿了吗?” 谢东城看着他的眼睛,用略微粗糙的手指按揉了下他后腰的皮肤。 “已经实现了。” 这盘棋局的胜利又向谢东城倾斜。即便他一只手并不方便,却并不妨碍他用左手掐住游子意纤细的腰腹。 夜已过半。窗外窸窣的鸟雀声都已逐渐平息。 游子意原本绸缎一般皮肤变得青青紫紫。他的声音像是被刀刃碾碎,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力竭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开要教谢东城接吻。 这人明明就肆意妄为,不讲章法。除了力量,一无所有。 春雨来得快,却停得慢。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游子意半睁着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玻璃上不断往下滑落的水珠。天边原本还是昏沉的深蓝色,不知何时变得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纱,浓郁的蓝逐渐变浅,似乎在迎接朝阳的来临。 谢东城从身后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用左手搂住他的腰。 谢东城约有两三天没有刮过胡子,硬硬的胡茬扎在游子意细腻的皮肤上。游子意伸手轻轻推开了他的脸,却又被谢东城钻了空搁了回来。他索性不再挣扎,任他放肆地紧紧抱着自己。 谢东城的喘气声仿佛是雄狮刚刚将猎物撕咬吞下肚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满足感。 游子意迷迷糊糊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他的耳朵是突然好了吗?不然为什么,这次谢东城的呼吸声,他都听得格外清晰。 周遭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谢东城忽然在他的颈侧轻声发问:“你还会走吗?” 这个问题来得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前置条件。游子意已经困顿到睁不开眼皮。他的大脑逐渐纯白一片,无法吸纳一点信息。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 谢东城却好像执意想听到他的回答。 他在他的耳边又问了一遍:“你以后还会走吗?如果他回来找你,你会走吗?” 游子意无法分辨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能转过身去,搂住他的脖子,用鼻尖抵住他那双喋喋不休的嘴唇。 “闭嘴。”说完这两个字,他彻底合上了眼皮,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48章 我们在恋爱吗 等游子意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大亮。卧室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屋里的空气带着些淡淡的花香。方家园的小区虽然很老了,但是每栋楼下面都种着不少月季和茉莉,一有入夏的迹象就开始竞相开放。 游子意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用手撑着身体,从床边坐了起来。这不坐还好,一坐下半身就钻心得疼,像是被人打过一顿一样。 谢东城这个狗东西!他在心里大骂。 怎么会有人骨折了还这么有力气?! 五分钟后,卧室门就被谢东城从外面推开了。 他探头进来,像是只确认猎物还活着的大型猎犬,然后问道:“你醒啦?” 游子意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样子,不禁火从心底烧起。 谢东城见他表情不对,连忙坐到了床边,想掀开被子看一眼,却被游子意一下按住了手背。 上次两人也是在一夜折腾后,第二日如这般对峙。连场景都如出一辙。 谢东城又问出了一个他打死也想不到的问句:“我们不会这次还是肉体关系吧?” 游子意再次感受到对牛弹琴的痛苦。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他忍住下半身的不适,甩了个眼刀过去:“你能不能关心一下重点。” 谢东城却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那我们是在恋爱了吗?” 游子意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跟他掰扯。他一把捞过谢东城的脑袋,然后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 谢东城瞳孔瞬间放大,嘴巴都没来得及闭上。 游子意总算是把牙齿收了起来,用嘴唇磨了下他的皮肤,留下了温热的触感。 他看着面前木怔怔的人,反问:“你说呢?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东城感觉右臂的伤口神经在不断修复,不然为什么一阵痒意直窜头顶。 他用左手轻轻地抚摸了下游子意的脸颊,似乎在感受他皮肤的触感:“是真的。” 游子意再次被他气笑了:“假的,我是蜡像。” 游子意昨天答应了小柳,今天上午会去店里,他们要跟老赵一起定一下夏季的饮品菜单。天越来越热了,店里的下午茶餐点需要更新换代一次。 谢东城的车修好了,被修车厂的人送到了方家园的门口。但他右手不便,没办法驾驶,只能换游子意来开车。 经历过昨晚的一场恶战后,今天游子意居然还要给谢东城当司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游子意都怀疑再给他一段日子,是不是就要爬到自己头上来撒泼了。 谢东城知道他身体不舒服,特地从家里带了个软垫给他放到了驾驶座上。 想到这,游子意把汽车钥匙插进钥匙孔,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副驾的谢东城。只见他一脸诚恳,看起来人畜无害。 然后他对游子意说:“刹车踩死,点火挂挡。” “我驾照已经拿了七年了。”游子意恨恨地咬牙。 谢东城刚准备点头认可,只见游子意猛地一踩油门,车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带来一阵剧烈的推背感。谢东城连忙把安全带系好,不再说话。 他这辆小丰田,还是第一次这么潇洒。 两人到店里的时候,小柳正在前厅打扫。今天杨柯有课,下午才过来。 游子意一路踩油门都感觉大腿根子扯着疼。这一下车,走在平路上都感觉像是在蹬动感单车。 小柳看出他走路姿势有些怪,连忙上去关心了句:“游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游子意脸都绿了,清了下嗓子:“不小心摔了尾椎骨。” 等游子意跟老赵定好新菜单的时候,店里人已经多了起来。谢东城虽然右手不方便,但是也帮了一上午忙。倒是有些顾客看到他吊着胳膊还在传菜,有点感动,竟然直接给他的石膏夹板里塞了不少小费。 “你说我要不就不去拆了,就这样每天在店里上班。估计能收不少小费。”谢东城坐进副驾第一件事,就是把钞票抽出来放进了手扶箱里。 “出息。”游子意嘴上怼了他一句,却又把那些钞票拿出来点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地放回原位。 他今天还有最后一瓶水要挂。要说昨晚那场大战没有收获,也不全对。 今早起床后,游子意就感觉右耳的听力好了很多。起先他还觉得是昨夜神魂颠倒、激素作祟,但是后来他跟谢东城说了几句话后,确实感觉右耳清晰了不少。 下车后,谢东城拿着那个软垫陪他去了输液大厅,大张旗鼓地替他找了个宽座位,大喇喇地把那个坐垫铺好,还替他掸了掸。 游子意从来没感觉如此丢人过,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屁股坐了上去。 谢东城知道他听力恢复了之后,比他还激动些。 “你什么时候感觉听得清了?” 游子意本来想说昨晚干那事的时候,但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万一他这么一说,谢东城开始对自己的技术自信起来怎么办?坚决不能助长此人的气焰。 他重新开口:“就刚刚。” 谢东城只陪他坐了几分钟就跑去了门诊,帮游子意预约了个下午复诊的专家号,说是要去彻底查一查,好安心一些。 专家门诊排队的人比想象中多很多。游子意没有继续坐着,而是靠在护士台不远处的一根大理石柱子上,头微微低垂着。 谢东城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再往下就看到了他露出的一段光洁的后颈。 医院的天花板上刚好有个斜顶的玻璃窗,一道天光打下来,把他的脖颈线条勾勒得极其漂亮诱人。 谢东城忽然像着了魔一样,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寸皮肤。 游子意正在出神,突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谢东城下意识把手又缩了回去,有些无所适从。 看到他的动作,游子意忽然笑了下:“可以摸。” 谢东城的左手手指伸展开又攥起,好像还有些不敢相信:“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你是我男朋友。”游子意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耳后。 谢东城听到这句话,嘴唇绷了一下又没忍住向上弯了起来。然后他终于放松下了手掌,手指轻轻按揉起游子意的脖颈。 很快,护士台的扩音器喊到了游子意的名字。 谢东城领着他去了专家诊室。医生先询问了一下他的恢复情况,然后又给他开了专业检查项目。半小时后,游子意拿着新鲜出炉的检查单走回了诊室。 医生推了下眼镜,仔细看着那张单子。 游子意竟然也有些紧张。 等了好一阵,医生也没开口。他等不及了,凑到医生面前问:“我这个情况怎么样?” 医生蹙了蹙眉毛,指了指他的右耳:“现在这只耳朵听人声清楚吗?” “还可以,日常沟通没什么问题。” 听完后,医生又蹙起了眉毛。这一下又揪住了游子意的心。 结果,片刻后,医生才松开了眉心,朝他点了点头:“恢复得不错。机能没有受太大影响。” 游子意长呼一口气。谢东城站在他身侧,紧绷的肩膀也终于得以放松。 医生忙补了一句:“不过还是要注意,以后不要焦虑,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个容易反复,知道吗?” 游子意点点头,拿着病历就准备离开。 医生透过镜片瞥了一眼他的背影,顺口关心了一句:“你腿脚怎么了?” 游子意愣了愣,咳了一声回过头答道:“运动得有点酸。” 医生听完连连点头,鼓励他:“运动好啊,平时越焦虑就越需要运动。尤其是有氧运动,有助于减轻身心的压力。” 游子意难得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答话。 旁边的谢东城倒是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第49章 3000万 自从医生交代了游子意不能有精神压力之后,谢东城把这句话奉若圣经。 他先是把餐厅招人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花了三天不到,就给老赵招到了一个勤快的帮工。然后他又让杨柯去学校里帮忙多招了一男一女两个兼职。 医生给游子意开了两种药物,说是可以帮助恢复和巩固,谢东城每天监督他吃药,一顿不落。 游子意每天剩下唯一的工作就是给餐厅盘账,和帮谢东城洗澡。 谢东城打着石膏,胳膊上的外伤结痂还没全掉,出院的时候医生交代不能碰水。 帮他洗澡的流程倒是简单,游子意搬了个椅子放进了浴室。 他坐着,游子意站着。帮他用花洒把身上淋湿,再用浴花打好泡沫,再用水冲掉就行。只是打泡沫这一步总是莫名其妙地跑偏,打着打着浴室里就开始热气蒸腾、水声含糊黏腻,墙壁雪白的瓷砖上留下了三个清晰的掌印。 两人从浴室出来以后,竟一时看不出是谁给谁洗了澡。 谢东城早就将被子和枕头重新搬进了卧室。他侧躺在游子意身后,轻轻抚摸着他鬓角微湿的发丝。 “你那边的房子能退掉么?”谢东城低声问。 游子意还没想到这一茬。他刚租没多久,要退租房东肯定是不愿意的。 “等我找到人转租的吧。” 谢东城好像生怕他后悔似的:“我给你找转租的人。尽早退掉吧。” “干嘛?怕我跑了?”游子意转过身,蹭了蹭他的胸膛。 谢东城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亲了下他的发旋:“对。” “幼稚。”游子意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转租的事倒是不着急,他现在资金宽松得多了,那点租金也没什么所谓。 而第二天,游子意却又接到了一通没想到的来电。他们合作团餐的一家公司变卦了,又想要压预算。原本谈合同时说好了是整包10万,现在要压缩到8万。 游子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家公司原先谈的时候就很不容易。他们是一家专门做高端活动和沙龙策划的公司,平时承接了不少市区高净值客户的酒会需求。但是这家的老板极其抠门,每次都是临了要下单了,又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 之前游子意为了能成单,已经忍气吞声了好几次。这一次合同都已经签好了,又突然跑来说,想要压缩预算。但是餐标还不能低于上次。总价一旦压低了2万,就意味着他们的利润要少2万。游子意把电话挂断后,都快不想做这一单了。以后这种公司,不合作也罢。 谢东城见他又开始按太阳穴,走过去问怎么回事。游子意三言两语把事情跟他说了。 谢东城朝他伸出手:“你把他们地址给我。” 游子意抬头看他:“你要干嘛?” “跟他们谈判啊。”谢东城说得理所当然。 “你能行吗?”以前每次谈生意,都是游子意主谈,谢东城在后面看着。这要让他自己去,游子意倒担心起来。 “不就是他们要砍价么?我能行。你就别管了。” 游子意将信将疑,把地址发给了他,心却还悬在嗓子口。 第二日一大早,谢东城就自己去了那家合作公司。 不到一个小时,游子意就听到了他回到家开门的声音。这速度快到游子意都以为他是不是根本没出小区。 谢东城推门进屋后,先是气定神闲地拿了块干净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去冰箱打开了一瓶气泡水,仰头吨吨喝了两口。 游子意比他着急,跟在他身后问:“去谈得怎么样?” “谈成了啊。”谢东城语气极其轻松。 “啊?”游子意不敢相信,每次他去这家谈判,都要纠缠很久,聊到口干舌燥才能达成共识,“你怎么谈的?” “我就没谈。”谢东城摇摇头。 “吹牛吧你。”游子意嘁了一声。 谢东城怕他不信,直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订货单,下面白纸黑字写着:总价10万元,还加盖了鲜红的公章。 靠。还真让他谈下来了。 “他没为难你?” “没有啊。他们态度可好了。” “你到底怎么谈的?” “我就说10万,之前合同谈的是10万,就得是10万。” “就说了这些?”游子意不敢置信。 “他叽里咕噜说了很多,我反正也没听懂。我就说10万。”谢东城又喝了一口气泡水,接着说,“然后就把订单签了。” “就没了?” “没了啊。”谢东城点点头。 游子意觉得这简直颠覆了他对谈生意的认知。这是什么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剧情啊? 五分钟后,游子意的手机响了。 他划开一看,居然是这家合作公司老板来了电话。他连忙接通。 那头一改以往的嚣张和难缠,语气居然很平和,甚至有些讨好。 “游老板,您好。” 这一声招呼倒给游子意弄不会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应声:“您好。” “是这样的,我们能理解啊,就是之前我们在订单上有一些分歧。确实是我们这边做得不够周到,给你们带来了困难。” 游子意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措辞回答,那头就继续说道:“下次有什么意见跟我们说就行了。您不用大动干戈。都是法治社会了,有事儿都好商量。” 游子意更摸不着头脑了,这是在说什么?怎么还扯上法治社会了。 他开着语音功放,朝谢东城使了个眼色。谢东城也一脸懵地摇摇头,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就在电话即将挂断之时,对方忽然低声说了句:“咳,道上的规矩我们都懂。” 游子意稀里糊涂应了声,才把电话挂了。 “你没恐吓他们吧?”游子意满腹疑问,转头问谢东城。 “没有啊。”谢东城忙摇头。 “那他们说什么道上的规矩?你再好好想想,真没跟他们说什么别的?” 谢东城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哦,我一进门他跟我招呼,问我手臂怎么打着夹板啊,我说我是晚上出活儿的时候受的伤。” 晚上,出活儿,受的伤。 游子意的内心再次受到了震撼。 谢东城确实没说错,他确实是晚上出活儿受的伤。但对方显然会错了意。 他再抬头打量了面前的人。极短的寸头,脖子挂着绷带,右手臂打着夹板。他今天还见了鬼似的穿了件纯黑色的贴身短袖。 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有些过于凶神恶煞了。 谢东城就这么稀里糊涂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谈判,虽然他也不清楚怎么这么顺利。 “对了,他还给了我这个。”谢东城从包里掏出了两个崭新的信封。 “这什么?”游子意接过来,拆开一看,里面是两张漂亮的硬卡片。 “就是我们这单服务的酒会。他说得可高级了,说是一个知名房地产商主办的。跟我说之前给我们添了麻烦,请我们一起去参加呢。” 游子意用食指掸了掸那两张卡片,不去白不去,有富商的地方就有生意可做。 这一天成了两件好事,游子意一时心情大好,搂过谢东城的脑袋,吧唧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谢东城一下脑袋就热了起来,就差朝他摇起尾巴了。 游子意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几件原本的糟心事儿都有了不错的进展。 第二天刚过中午,谢东城就跟他说,他新租的那套房子被一个网友看中了,随时可以转租给他。 两人结束了餐厅的工作,大约晚上八点赶去了那边的小区。 房东和中介早就在那里等着了。游子意原本以为,这中年房东会为难他们一阵。但是他一看到游子意身后跟着黑衣黑裤的谢东城,脸色倒是瞬间缓和了不少。没一会儿就和颜悦色地就把合同给他了,押金也退了。 出门的时候游子意感慨,这断了手的黑衣保镖是真好使。 两人把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路边不少商铺都还亮着灯,两人也不急着回家,就顺着步道慢慢走着。 初夏来临后,晚风也越来越暖。游子意随意地把袖子卷起,转头看他:“你知道我搬进这里第一天在想什么吗?” 谢东城回看向他:“想什么?” “我就在想,我不会一辈子都住在顶楼步梯房吧?”他说着笑了笑。 听到这话,谢东城却一下收了声,他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些暗。 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前继续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口。店门口摆着一个巨幅的广告易拉宝。上面密密麻麻印着附近五公里内的急售房源。 谢东城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扫了一眼上面的房源。然后,他看到第一行有一套小两居,带电梯,南北通透,售价两百多万。旁边还用红色的油墨标了“超值笋盘”四个大字。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游子意:“这两百多万可以买个小两居,带电梯。我可以把房子卖了当首付,按揭一套这种房子……” “不要。”游子意却果断地摇了摇头,抬手胡乱揉了揉他刺猬般的头发,“别折腾你那房子了。” 谢东城不懂他为何拒绝。 “小两居有什么意思,要买就赚大钱买这个。”游子意伸手指向了易拉宝的最下面一行。 ——西郊御山别墅,建筑面积408平,带200平双向大花园,总价3000万。 第50章 谁是主人 一进六月,夏天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来了。谢东城提前去医院复查了一次,各项指标都恢复得不错。医生也就允许他把夹板给拆了。 但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叮嘱他近期不要做大负重的运动。谢东城表面上连连答应,实际左耳朵近,右耳朵出,回家就买了个哑铃开始举铁。 原因很简单,他的右臂被夹板保护了一个月,疏于力量训练,肉眼已经明显看出比左臂的维度小了一圈。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协调。 游子意刚好谈完生意推门回来,看到他举着哑铃在练右臂,胳膊上青筋暴起。 “你发神经啊?就不怕再断一次?” 谢东城摇摇头:“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这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这胳膊粗点细点谁看得出来。” 谢东城倒是非常认真:“这不是要去酒会,不能给你丢人么……” 说完又给自己加了一组。 谢东城要是不提这事,游子意差点都忘了。那家合作公司给的酒会请就在下周了。说是知名的房地产商举办的,穿着上自然也不能怠慢了。 天一下热起来了之后,他们原先买的厚西装自然是不能穿了。游子意倒是有一些比较正式的春夏衬衣,但谢东城的衣柜显然没有。他就盘算着带谢东城去置办点新行头。 与此同时,王京承诺的一个月之期就这两天了。游子意提前他打了个电话,这回倒是肯接电话了,态度也很积极,说是已经在努力筹钱了。但是还再宽限他两天。游子意电话里大骂了他一顿,说再不还就直接报警把他送进去。 王京立马痛哭流涕,说肯定尽快还上。 好在最近几个大单都回了款,入夏后店里每天的流水也稳步增长,游子意的子弹库也充裕了些,晚这两三天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恰逢店里有一块吊顶需要重新换板材,游子意索性让小柳闭店两天,修整好再恢复营业。这也让他多了两日难得的空闲来。 这天下午五六点,他就拉着谢东城去了cbd。谢东城开着他那辆小丰田,导航到了游子意给他的地址。抬头一看,世贸购物中心。 谢东城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他的衣服裤子什么的,小时候要么是吴叔给他在地摊买的,要么是隔壁邻居家剩下不要的。 游子意来这轻车熟路,他曾经还是这里两家奢侈品店的高级vip。 这人手里稍微有了点钱之后,他就看谢东城身上的行头怎么看怎么不爽。 “这t恤你得有一百件了,换掉。”游子意看着谢东城身上的纯色t恤,拍了拍他的胸脯。然后转头就走进一家店铺,给他挑了一件裁剪极佳的黑衬衫。他转身就塞进了谢东城怀里,下达命令:“去试试。” 谢东城只能在几个柜员的微笑注目下,拿着衣服去了试衣间。 两分钟后,人就从试衣间里出来了。谢东城虽然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但是扛不住有一副好身板,肩宽腰窄,肌肉饱满,把这件衬衫撑得刚刚好。 “你穿黑衬衫好看。”游子意一看他的样子,就频频点头。 然后他又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很快走上前去,帮他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解开更好看。” 谢东城吓得动都不敢动,生怕给这衣服弄出什么褶子来。 游子意大手一挥买下了这件衣服,转身又去了隔壁的店铺,去给他配裤子。谢东城就跟个人形衣架似的,从左试到右。 买到满意的,游子意也不让他脱了,直接穿在身上接着逛。 两人逛了好大一圈之后,谢东城拉住游子意的手腕,停住了脚步:“差不多了吧,花了好多钱啊。” “这才哪到哪。”游子意花钱自然心里有数,他没有选那些特别贵的奢侈品牌,只是挑了几个适合他的年轻品牌罢了。 说完,游子意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心,然后伸出手指,把自己的手指嵌进了他指缝里。 瞬间,谢东城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这里是北市最繁华的购物中心,他们在无数路人中间,十指相扣了。 游子意五六岁的时候跟小伙伴玩过过家家的游戏。他总是痴迷于给游戏里的虚拟孩子置办衣服和装修屋子。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改造谢东城来得更有意思。 衣服好了,裤子好了,鞋子也买好了。就差最后最重要的一步:气味。 谢东城身上常年是柠檬香皂的味道,清爽是清爽,但是少了些层次。 游子意带他走进了一楼中庭的一家香水品牌店。他熟悉地招呼柜员,然后报出了一串谢东城根本听不懂的香水名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店员已经让他开始给试香了。 刺啦——一阵细密的水雾喷到了空中。 游子意对这个味道很满意。前调是香柠檬,跟谢东城本来的气味类似,中调有点海水的感觉,后调就是沉稳的雪松和琥珀。 “你觉得呢?”游子意抬头问他。 谢东城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字:“香。” 游子意二话不说,直接掏钱买下了。 在柜员的一通恭维里,两人走出了店面。游子意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他回过头用双手扶住谢东城的两个手臂,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他松开手之后,又往后撤了一步:“转个圈我看看。” 谢东城依言照做。健康,高挑,健硕,比之前更多一点成熟魅力。游子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东城被他拉着往前走的路上,没忍住开了口:“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你这样很像小狗标记领地……” 两人恰好走到了停车场,周围漆黑一片。 游子意唰的一个眼刀飞了过来,然后突然伸手揽过了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 “我就标记。怎么了?” 谢东城立刻闭了嘴。 游子意的改造课程自然不止这么一节。他决不允许谢东城这次去酒会,再去喝一整场的橙汁了。 谢东城穿着刚置办好的衣服,回家一推开门,就发现餐桌上摆着一瓶还没开的葡萄酒。瓶身上还绑着一条红丝绒的蝴蝶结。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谢东城回头问他。 游子意:“一会儿回答你。” 窗外夜幕已经落下,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吊灯。两人吃完晚餐之后,游子意把那瓶葡萄酒打开,又从厨房拿出了两个波尔多杯。谢东城家从来没有过这些东西,他都不知道游子意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一阵清脆的液体碰撞的声音,游子意给两个酒杯分别倒好了葡萄酒。 “这是要喝酒?”谢东城问他。 “教你怎么品酒。”游子意用手指将另一个杯子推到了谢东城的面前。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在家喝过酒,但如此正式还是头一次,搞得谢东城还有些紧张。 小吊灯的灯光不算太亮,光晕刚好投射在游子意的瞳孔里。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看着谢东城:“第一步,是观色。” 游子意朝谢东城使了个眼色,谢东城连忙像他一样举起了杯子,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游子意问他:“这酒什么颜色?” 谢东城憋了一个字:“红。” 游子意笑了:“像不像红宝石的颜色?没有到绛紫那么深,也不是石榴那么浅。” 游子意说这句话时,灯光刚好映照在他的嘴唇上。谢东城已经无法观测这红酒有多红,眼睛里只有那两片浅红的唇。 “是,红宝石。”他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面前人的嘴唇之上。 游子意:“红葡萄酒的颜色,一般是随着年份变长越来越淡。也就是红色越浅,代表酒越陈。像现在杯子里的这种颜色,说明这瓶酒大概就是三到五年。” 谢东城的喉结滚动了下,重复道:“三到五年。” 然后,游子意把杯子举到了自己的鼻尖下:“第二步是闻香。” 谢东城连忙照做。 两人坐得很近,下午他们在世贸试的那瓶香水,留香时间很长,直到现在还能闻到一丝雪松的气味。 游子意问他:“闻到了什么?” 谢东城抬头:“香水。” “我让你闻酒……”游子意只恨手里没有教鞭,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不听讲的学生。 谢东城连忙深深嗅了一口:“好像有点香料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 游子意这才露出点笑容来:“是不是香草和肉桂的味道?” “是。”谢东城点点头。 “因为这款酒在装瓶前,在橡木桶里陈酿了一段日子。所以会带一些果味之外的香气。”游子意为了让他闻得更仔细,端起他的酒杯,站起了身子,然后侧着坐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游子意的身影笼罩在他的头顶,谢东城抬头和他对视。他心想,这样的教学未免有些越界了。 游子意把杯子送到了他的鼻子下方,轻声说:“好好闻一闻。” 谢东城感觉喉咙越发干涩,却只能照他说的做。但不知怎么的,他只闻得见面前这个人身上自带的清香。 “第三步,是品味。”游子意不管他的反应,执意继续教学。 他侧着身子,将杯壁贴上了谢东城的嘴唇。谢东城只能轻轻张了嘴。游子意倾斜杯体,红宝石般的液体顺着杯壁滑进了他的口腔。 谢东城盯着游子意的脸,差点忘记闭上嘴唇,葡萄酒从嘴角顺着流进了黑色的衬衫里。谢东城这才匆匆忙忙闭上了嘴,把酒咽下了肚子。这还怎么品酒?囫囵吞枣,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 葡萄酒把衬衫领子浸湿了一寸,谢东城连忙想起身拿纸巾擦干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游子意一把按住了。 游子意伸出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被酒浸湿的领子,然后手指往下滑了一寸,解开了他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 “这也是教学吗?”谢东城犹豫地问。 游子意今天穿着一件丝质衬衣,领子是v型的。谢东城一抬头就能顺着领子看见他的锁骨和光洁的皮肤。 游子意没有回他的话,反而端起他的杯子仰头喝下一口葡萄酒。他没有咽下去,而是揽住了谢东城脖子,凑到他的嘴边,含糊地说:“继续刚刚的最后一步,品酒。” 游子意隔着黑色的衬衫布料,摩挲着他外伤的伤疤,然后将酒缓缓渡给了他。 谢东城顾不上酒的味道,仰着头闭着眼睛沉溺在他嘴唇间的清甜里。 一口酒终于喝完,游子意在他耳边说:“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开始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谢东城仍然仰着头还没睁开眼睛。 黑暗中,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双眼被什么东西蒙上了。 谢东城连忙睁开眼睛,眼前鲜红一片。身前的人影模模糊糊,见不真切。 游子意不知何时解下了酒瓶上的那条略宽的红丝绒带,蒙住了他的眼睛。甚至还贴心地在他脑后绑了个漂亮的结。 看起来像是被精心包扎好的礼物。 “你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游子意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谢东城衬衫扣子被完全解开,俨然一副待宰的猎物模样。 游子意的手指滑过他的肩头,轻声说:“今天是——让你知道谁是主人的日子。” 第51章 何处不相逢 游子意对表白那夜谢东城的放肆一直耿耿于怀。他讨厌丢掉主动权的感觉。 今天他势必要扳回一城。 谢东城眼前模糊,一时无措,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游子意用手指拨开了他衬衫的布料,让他的胸膛和小腹直接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夏季来临后,谢东城从不防晒,这肤色比之前深了一些。深麦色的腹肌在灯光照射下,轮廓极为诱人。 游子意抬手哗地把酒瓶和酒杯推开,把餐桌腾出了大半的空位。 然后,他缓缓坐上了餐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下一秒,游子意伸出了脚尖,轻轻顶了一下谢东城的胸膛。 谢东城微微垂下眼睑,透过缎带的缝隙,瞥见了游子意的脚背。他这双脚保养得极好,又几乎没见过阳光,脚背的皮肤区别身上其他处,有种不太健康的白皙。 谢东城这才想起,游子意在吃晚饭前就特意洗好了澡,原来他早有预谋。 很快,游子意用右脚轻轻踩住了他的胸膛,白皙的脚掌自上而下一寸寸地摩擦过他紧实的皮肤。 冰凉的触感和温热的皮肤拉扯出了夜的绮丽。 不过三四秒钟,谢东城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谁是主人?”游子意凑近看他,表情看起来柔情似水,语气却在逼问。 或许是羞耻感作祟,又或是此刻的游子意过于压迫,谢东城竟感觉无法动弹。 游子意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谁是主人?” “你。”他的羞耻感快冲破心脏,却只能轻声回答。 “听不懂。”游子意故意摇头,“谁是你的主人?好好回答。” “你,你是我的主人。”谢东城被他的动作刺激到仰起了头,声音都有些颤抖。 游子意见他的表情,啧了一声,然后低头看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怎么回事,谢东城。你是变态吗?” 谢东城百口莫辩,却无法阻挡自己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谢东城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忍耐到了极限。游子意也不再逗他,俯身在他耳边问:“在这儿还是去卧室?” “去卧室。”谢东城压低声音回答,然后用力扯开了眼前的红丝绒带,试图将游子意抱走。 游子意却用腿紧紧按住了他,弯腰用指尖勾了下他的下巴:“好。那就在这儿。” 谢东城这下明白了。他就是要跟自己对着干。他要掌控全局,他想让自己绝对臣服。 之后的画面,一幕比一幕更冲击谢东城的心脏,根本来不及他反应。 游子意根本就是只从千年雪山上逃跑下来的白狐狸,他所有的示弱都是刻意为之,都是伪装。 一个小时后,凌乱的衬衣散了一地,谢东城仰头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窗外的风声哗哗作响。 游子意伏在他的胸口,两人的心跳几乎同频,从又重又快逐渐趋于平缓。 游子意湿润的指尖滑过他的肩膀,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好乖。” 酒会的日子来得很快。谢东城那件黑色的新衬衫,最后还是送去彻底干洗了一遍。 谢东城洒上了游子意给他买的香水,换上了全新的行头。两人驱车去了酒会现场。 这次的酒会与以往不同,出席的大多是北市著名的地产商。出发前,游子意心里还有些打鼓。他家以前的产业与地产商交集颇多,他并不愿意在这里再遇到旧相识。 酒会尚未开始,大多数人都在庭院里自由交际。大热的天还是在室外,却仍有不少人西装革履。 谢东城仍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趁人不注意抚平了几次胸前衬衫的轻微褶皱,不安地转头问游子意:“我这样能行么?” 游子意笑了笑,指了指里面的人:“你看这里哪一个男的有你体面?” 游子意说的倒是实话,现场的女士大多成熟优雅,而这些在地产圈里摸爬滚打的男士们,多少沾染了些油腻习气,不是大腹便便,就是油头粉面。谢东城修长结实的个子往里一站,倒显得格外突出。 两人穿得一黑一白,走在人群里倒是有些扎眼。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个舒适的角落,准备伺机而动。 然而,游子意正在走神,却在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姐?!”游子意朝那人背影叫了一声。 那位女士很快回过头来,脸上难掩惊讶:“小游?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见状,连忙迎了上去。谢东城也朝林姐打了个招呼。 “我们给这场酒会供应餐点,合作方请我们一起来玩玩。”游子意伸出右手跟林姐握了个手。上次买酒的事没有办成,他对林姐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林姐倒是没多说什么,还是一如往常得友善。 “林姐你怎么会过来?”游子意顺口问了一句。 “哎。”林姐斟酌了两秒,才跟他说了实话,“今天的主办方,就是上次问你买酒的买主。” 游子意一下愣住了。他倒是没想到北市会这么小。这时,他也只能庆幸没有跟这位买主见过面,不然待会儿碰上了面指不定得有多尴尬。 林姐见他没说话,接着解释:“买主叫严铭,不过我们都叫他保罗。是旭阳地产的大中华区总裁。” 说完后,林姐拿起桌上的一个铭牌,指给他看。 游子意点了点头,旭阳是北市著名的房企,去年一次性高溢价拿下了两块巨无霸地块,一时风头无两。 “他上次买酒,就是为了这次的酒会吗?”游子意问道。 “对。”林姐点了点头。 游子意心想,难怪他对交货时间要求这么严格。不过这酒会开了,显然代表这酒最后成功买到了。 后来他去哪里搞到的酒?这倒是激起了游子意的好奇心。难道真的是派人是去法国酒庄买来的?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打飞的去买,不然根本来不及。而且一个人去,显然也背不回这么多的量。 林姐跟他们寒暄了两句就被另外的熟人叫走了。 初夏的傍晚仍有些热,现场为了降温,侍应生打开了鼓风机,花丛里的月季哗啦啦摇起头来。 暖风阵阵,夕阳的光线伴着花香笼罩着整个庭院,很快,一名年轻男子走上了庭院正前方灯光聚焦之处。 那男子拿起了话筒,试了两下音,然后就开始了讲话:“各位贵宾,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今天拨冗出席我们的初夏酒会。为了这次酒会,保罗特地让我采买了法国顶级名庄的数十瓶好酒,供各位享用。” 他说完这一席话后,一名看着有些年纪的男人从侧面走上了台。 游子意想,这位估计就是那位保罗。那人看上去头发有些花白,但是显然精心打理过。他个头不算太高,穿着裁剪得当的灰色西装,脚下踩着游子意熟悉的奢侈品牌皮鞋。从上到下都是被金钱精心雕琢过的气息。 他一上台,台下就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游子意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了。 与此同时,酒会的侍应生已经把酒陆续推了出来,小心地放置到了现场中央的长桌上。 游子意打眼一看,确实是他曾经想找的酒。酒瓶被整齐地排了一整排。他不由得感慨,真不愧是旭阳的大中华区总裁,门路就是广。他找了那么久只寻到了两三瓶,最后还被王京坑了,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被他集齐了。 侍应生将酒瓶打开,然后仔细地醒好了酒,再一一倒进了到访的宾客面前的酒杯里。 游子意站在后排,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到这批好酒。他穿过人群看了一眼,不少人已经举杯开始饮酒。这帮西装革履的城市精英,举杯畅饮。他们的声音不断传到游子意的耳朵里。 “不愧是顶级名庄产的酒。” “这种口感我还是第一次喝到。” “确实,这个酒庄这个年份的确实是顶级的水准。” 恭维包裹着对酒的夸赞,飘浮在酒会的上空。 游子意身前的人群终于四散开去,他和谢东城也终于走到了长桌旁。 桌上刚好还有两个酒杯,他们一人拿了一杯。 游子意刚准备端起酒杯喝一口,目光却被桌上的一个酒瓶吸引。那个酒瓶大约是侍应生留在这里的,里面还有半瓶酒水。 然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游子意拿起酒瓶一看,那酒瓶正面的酒标上,赫然有一个鲜红的指纹印。 这个红手指印看起来分外眼熟。游子意伸出自己的拇指,轻轻按到了瓶身的酒标上。严丝合缝,就是他自己的指纹。 是那个暴雨夜,他不小心用印泥蹭上去的红指印。 这瓶酒,他打死也不会忘记。王京卖给他的假酒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上次我在法国也喝过这个酒庄的酒。” “这种藏品都能买到,保罗确实不简单。” “这个级别的葡萄园,风味就是不一样。” 身边的夸赞声仍然不绝于耳。 谢东城见游子意摸着那酒瓶一动不动,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了?” 游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回头看他:“王京这个畜生,还真让他说对了。” 谢东城不明白:“王京?他说了什么?” 第52章 加一辆宾利 游子意把酒杯放下,拿起了那个半空的酒瓶,递到了谢东城面前:“这瓶,是王京卖给我的假酒。” 谢东城一脸震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游子意也百思不得解:“不知道。下大雨那天,我把这箱酒扔在了他家门口。再也没管过。” “不会那十五万,是他把这酒又倒手卖了拿到的吧?”谢东城心里一下一紧,那他们手里的钱就成了赃款了。 “不确定。不过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卖我三十万,倒手却只卖得十五万?他要是找到真正的买主了,应该高高喊价才是。” 游子意说完,抬头刚好看到保罗端起了酒杯,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低头跟那年轻男子讲了几句什么。男子又一脸讨好地说了几句。保罗面色仍不是太好,两人就这么散开了。 游子意心中猜出了一二:“台上那个男的,估计是这保罗的秘书。酒是他采购的。” “这么多人他就不怕被发现?”谢东城不理解。 “中饱私囊。真假混着上,他不说谁知道。”游子意对这些操作太过熟悉,当时david也是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蚕食了游家酒店不少的利润。 游子意和谢东城拿着酒杯,重新走回了僻静处。 游子意左思右想,还是拿出了手机,直接给王京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游子意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京就开始苦苦求饶:“游老板,求求你了,我说了宽限我几天。我真的在筹钱了。” “没问你钱的事。”游子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啊?那是什么事……” “上次你卖我的那批酒,后来你卖给谁了?” “我没卖啊!”王京连忙否认。 “你放屁。我都看到了。”游子意没忍住骂了他一句,这人真是死到临头了也不说实话。 “我真没卖。你留在我家门口的两箱,我后来都拿去抵债了。我真一分钱没赚。” “给谁抵债了?” “我给了市里一个认识的经销商,他怎么处理的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直是做正经生意的,我就坑过你一个啊。” “……”要不是隔着手机,游子意真想锤爆他的狗头。 游子意把电话挂断,一抬头却瞧见身着灰色西装的保罗就站在他们不远处。 而下一秒,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保罗居然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谢东城拉了下他的手臂:“你认识他?” 游子意摇摇头:“不认识。” 但他也算见过些大世面,挺了挺腰背。 保罗走近之后,朝他举了举杯子,花白的头发在夜晚的灯光下有些反光。他微微打量了下游子意,低声开口:“游公子?” 游子意愣住了,这保罗怎么会认识他? 他只能尽可能表现得淡定,朝他颔首:“您好。” 保罗笑了笑:“还真是你啊。你是游子……” “子意。”游子意大约知道他也分不清自己和游子衡,只能接话。 保罗点了点头:“方才看见你,就觉得跟你父亲很像。” 原来是认识游庆。难怪他对这位保罗真没什么印象。 “您父亲最近还好吗?”保罗端着杯子看向不远处,舞台边有乐手在弹琴。 “他过得不错。”游子意说得是实话,游庆过得至少比他滋润多了。 保罗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酒:“多亏您父亲慷慨大方,将两家酒店抵给了我们一家子公司,如今改头换面,一年给集团贡献了不少流水。” 游子意听完只能点头,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旭阳的子公司很多,投资产业也遍布全市,乃至整个华北。看来,面前这位还是位大债主。 游子意看着他杯子里的酒,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保罗先生,今晚的酒是酒庄的特藏版吗?我在市场上还从未见过。” 保罗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不甚在意地开口:“你认为来这的人,谁喝的是酒?” 游子意的喉结滚动了下,竟无法回话。 是,来这里的人谁在乎的是酒?他们在乎的是能跟潜在的生意伙伴搭上话。他自己也不例外。 哪怕这场酒会的桌上摆着的是75度医用消毒酒精,恐怕也有人愿意囫囵吞下。 很快,旁边来了一名生面孔叫走了保罗,领他去了别处。 酒会过半,大家的注意力也早就不在酒上了。除了游子意,也根本无人在意为何酒瓶上会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红指印。 游子意端着酒杯许久,却还没喝过一口。 倒是谢东城毫不介意,已经喝掉了一半。他忽然转头看向游子意:“为什么我觉得这酒比上次你买的好喝?” “怎么可能。”游子意笑他一知半解不懂酒,这不过是经销商贴牌赚钱的假酒,怎么可能好喝到哪里去。 谢东城摇摇头:“真的,家里那瓶酒,喝的时候感觉舌头会麻,嘴里发紧。但这个完全不会。” “你那会儿注意力在酒上吗?”游子意到两人那晚发生的事,忍不住笑他。 游子意不信邪,这才举起杯子随意喝了一口。 酒水流进口腔,滑进喉咙。游子意大约三秒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头看向谢东城:“我教你的,你还真学进去了啊?” 谢东城竟然说得非常对。这酒入口不会明显发涩,口感丰富且不失温润。说明酿酒师在酿造的过程中,把单宁、酸度、甜度和酒精度平衡得很好。这非常难得。 他自己购入的那瓶酒虽然品质也不错,但是在这方面就稍差一些,单宁浓度有些过高,导致入口到舌尖会发涩发麻。 游子意甚至开始怀疑,他喝的到底是不是假酒。 他急急忙忙拉着谢东城回到了长桌旁,找到了那瓶带着他红指印的假酒,又找了个空杯子,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点。 游子意再次喝入口,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口感跟刚才一样。非常漂亮。 这瓶假酒,即便与法国酒庄产出的真酒有一些差别,但在游子意喝过的成百上千种葡萄酒里,算得上拔尖的水平。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保罗这种人精,明明能喝出来这不是真酒,却还忍住没有对秘书大发雷霆。这个口感,只要他不说,现场大部分人是无法分辨是真是假的。 葡萄酒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葡萄采摘的年份。就算是顶级的酒庄,也有葡萄的大年和小年的区分。这瓶酒与真酒的口感差距,比不同年份葡萄的还要小一些。 游子意心中震撼,这假酒商还真有些本事。 谢东城很快就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喝完了,转头问道:“我不懂酒。但是我更不懂一件事……” 游子意抬眼看他:“什么事?” 谢东城:“为什么有这么好的酒,要做成假酒呢?难道贴上这个酒标能卖得更贵吗?” 游子意顿住了,没接话。他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 “我真不知道这些卖酒的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谢东城说着还笑了笑。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谢东城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侧过脸问游子意:“你去过牧城吗?” 游子意摇了摇头,但他知道牧城这个地方,那边有着巨大的草原和湿地。只是地处偏远,一般除了去旅游,没人会去那里生活。 谢东城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吴叔去牧城出差带上了我。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下火车之后他给我买了一袋当地的牛奶。那时候一袋才一块多,特别好喝,那牛奶甚至能喝到厚厚的奶皮子。” 他强调了下:“我觉得比我们后来在那个进口超市见过的澳洲奶还好喝。那澳洲奶能卖到上百块一瓶,我都觉得很离奇。” 谢东城话还没说完,游子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游子意盯着他的眼睛:“对,你说得对。为什么有这么好的酒,却要做成假酒呢?” 他立刻拿出手机,又给王京拨了个电话 。 王京一接电话就开始哭穷:“游老板,我说了……” 游子意这次打断得更快:“闭嘴。明早带我去你的仓库。” “你肯收我的仓库了?是不是钱可以不用……” “谁说我要收了,让你带路就带路,别问那么多废话。”游子意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五秒钟后,王京发来一条短信:明早8点,我来接你。 草坪上的月季,逆着鼓风机的风摇摇晃晃。远处人声鼎沸,酒会已经进入了高潮。 谢东城侧靠在长桌旁,问他:“你有什么计划?” 游子意目光炯炯:“被这畜生骗了一遭,不能白受骗。打碎骨头也要让他吐出渣来。” 谢东城已经熟悉了游子意做事的风格,大约明白他又有了新的主意:“我们去他的仓库干什么?” 游子意伸出了三根手指:“去找赚3000万的机会。” 谢东城顿了顿,想起了游子意看中的那栋西郊御山别墅。他忽然笑了,纠正道:“不对,是3300万。” 游子意:“什么意思?” 谢东城:“还得加一辆宾利。” 第53章 冰淇淋的吻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王京就到了方家园门口,还开着一辆老款银灰色轿车。 谢东城和游子意拉坐到了后排。坐定后,游子意打量了一下他的车:“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还有车开。怎么没把车卖了还钱?” 王京透过后视镜朝他作了个揖:“祖宗,这车不值钱,它是我的命。没这辆车我以后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了。” 游子意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今天最主要的事,是去他那个仓库找酒。 车一路颠簸,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开到了那辆熟悉的小楼前。 王京拿着一串钥匙,一路叮叮当当,领着他们去了那个地下室。 那把漆黑的铁锁还挂在上面,只是似乎有人来过,铁锁的位置移动了。 王京费了些力气才把锁重新打开,屋里已经不复之前的整洁,东西乱堆乱放。 “就这你还想抵给我?!”游子意看着面前的乱象,忍不住皱了皱眉毛。 王京嘿嘿笑了两声:“就是乱了点。” 谢东城进屋之后,按开了顶灯。然后把地面乱堆的纸箱都扔到了一边。 游子意这才注意到,原先酒柜里密密麻麻排列的酒瓶,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排还有一些酒放着。 王京猜到了游子意想问什么,连忙说:“剩的不多了,能抵债的都抵了。” 游子意横了他一眼,然后拉开酒柜的玻璃门,仔细寻找起来。 “上次那款酒呢?都没了?” “有,有。”王京知道他在说哪一款,然后转身从背后的酒柜里角落里抽出一瓶来,“这呢,还有一瓶。”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打开。” 王京连忙恭恭敬敬地帮他把酒瓶打开,葡萄酒的香气隐约飘来。 游子意:“拿个酒杯啊。” 王京又从酒柜后的抽屉里,取出两个干净的酒杯来。 “你这还有这种酒吗?”游子意没有拿起酒杯,继续问。 “哪种?”王京回头。 “装什么傻!” 王京一愣,恍然大悟,然后从酒柜里数出了五瓶来:“我就这么几瓶,都是别人给的。我可从来没往外卖过。” 游子意打眼一看,瓶身都是仿制的海外知名酒庄的酒标。 “打开。” “全部?”王京不解。 “对。”游子意点头。 “再拿几个杯子。”游子意敲了敲桌面。 王京又哗啦啦拿出了五个酒杯,放到了桌上。 然后王京就看着游子意把面前的酒一一倒进了酒杯。然后又一一端起来喝了几口。 喝完他也不说什么,搞得王京一头雾水。 桌上一共五瓶酒,最后游子意推开了其中两瓶。剩下的三瓶码在了一起。 他问王京:“这三瓶你从哪里进的货?” “不是吧,游老板,你也要做这种生意啊?!” “谁要做这种生意?!问你就好好回答。” 王京摸了摸鼻子,只能小声解释:“这些都是国内的小酒庄酿的啦,他们一般用散装卖给全国各地的酒商。然后酒商进库后,再灌装贴标,有的成了中低端餐厅的餐酒,还有的就成这样了。” “这三瓶,原产地是哪里?”游子意用指关节点了点桌面。 “不是,原产地我哪知道啊。游老板你不要强人所难了……” “你再放屁。说不说?”游子意一怒之下拍了下桌面,桌子上的灰尘飘到了空中。 “咳。给我点时间,我打听下。”王京连忙举起双手。 “多久?”游子意问。 “三天。”王京伸出三根手指。 游子意歪了下脑袋,冷笑了一声,然后掰下他的两根手指,只剩食指。 “一天。明晚之前我要知道答案。”说完游子意就推开铁门,拉着谢东城往外走。 “等下。”谢东城却没跟着他走,而是转身去把开过瓶的三瓶酒找了个纸箱子装好,抱在了胸口。 王京见他们连喝带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怎么把我当奴才使唤啊。” 游子意笑了,朝他摊开手掌:“行啊,不听使唤也行。现在,十五万还我。” 王京一下面如土色:“行行行,一天。明天我一定给你打听到。” 两人回到方家园之后,没有直接回小区不远处的路口开了一家冰淇淋店。谢东城进去买了两份芒果冰淇淋,递给了游子意一份和一把小勺子。 店外有一个大大的遮阳棚,下面摆着几张小桌子。两人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在两侧。 谢东城大约明白了游子意要做些什么,主动开口问:“你是想找到原产地,然后帮他们销售这些酒吗?” 游子意点了点头:“猜对了一半。” 谢东城:“还有一半?” 游子意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你知道为什么这种假酒会在市场上横行么?” 谢东城:“为什么?” 游子意打开了冰淇淋的包装盒,看向他:“现在很多海外的酒庄品牌非常高傲。从进入中国市场开始,就直接说明了禁止互联网销售。所以大部分人买酒,只能通过线下的经销商。而葡萄酒又是个水很深的行当,顾客购买的门槛很高,年份、产地、庄园的级别,每个都会影响酒的质量。” 他说着拿起了白色的小勺子,挖了一勺冰淇淋上的芒果,接着说:“即便你花了钱,花了时间,买到的也不一定是好东西。国内的很多酒商就吃准了这点,直接用国内产的酒灌装贴牌,再零售出去。大部分人对酒研究不深的,很难看出真假,就算觉得口感不佳,也只会怀疑是产地的问题。大多数人只能吃哑巴亏。” 谢东城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我原先去过法国看过酒庄。投资建一个酒庄,光是一公顷土地就需要上百万欧元,更别提加上建筑、酒窖、设备、人工、营销这些,林林总总加到一起,那就是个天价。” 谢东城思考了片刻:“那为什么这次你想做了?” 游子意说了两个字:“溢价。” “国外的酒庄天生镀着金,他们很多特级园也会产口感一般的酒。但是漂洋过海过来还是能卖好价钱。”游子意接着指了指脚下那个纸箱子里的酒瓶,“而这些酒,已经能做出这种超高的水准,说明当地酒庄的配置已经很完备了。但即便如此,还是卖不出任何一点溢价。” “为什么?” “因为没有渠道。”游子意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冰淇淋在口腔中融化,他才接着说:“一件商品的定价,从来都不取决于它的实际价值。同样品质的好酒,从橡木桶里用散装卖给酒商,一升可能都不到一百块。但是装进漂亮的瓶子里,卖给保罗或者我这种冤大头,就能卖到上万。” “但是世界上不全是保罗。”谢东城回看向他。 “是。所以我们需要做一件事,帮我们找到更多的保罗。” “什么事?” “做自己的酒庄品牌。”游子意的语气非常笃定。 “从零开始应该很难。”谢东城看着他嘴边沾到了一点冰淇淋的奶油,下意识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游子意笑了,奶油也跟着嘴角上扬了起来:“难才代表有钱可赚。” 谢东城没有接话,却忽然把脸凑了过来,吻上了他的嘴角。温热的嘴唇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游子意坐在初夏的风里突然慌了神。 “你干什么?”他轻声问。 谢东城没有回答,而是轻轻舔了下他的嘴角。芒果和奶油的香气从唇边到了舌尖。 游子意忍不住迎了上去,跟着舔舐起了谢东城的嘴唇。他们坐在路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唇齿间都是清甜的冰淇淋味道。游子意的后背一下有些软了,谢东城伸出手掌抵住了他的后背。 这个吻眼看着就要往更危险的方向滑坡。 谢东城这才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看到,这里有奶油。” 游子意的脑袋被这个吻搞得一片空白,刚刚说了什么都忘了。 谢东城提醒他:“难才代表有钱赚。” 游子意笑了:“对。” 王京没有让他等到第二天的晚上,就在这一天的深夜,游子意的电话就响了。 电话一接通,王京就直入主题,说了两个字:“柏城。” 游子意没听清:“什么?” “柏城。你看中的那三瓶酒,原产地都是在柏城。柏城有一座柏山,柏山的东麓有大大小小不少酒庄,大多是给酒商供散装酒的。” 游子意握着手机,三秒后开了口:“给你一个机会,可以不用还我那十五万。” 王京在那头瞬间激动地骂了句脏话,然后意识到游子意还在电话那头听着,忽然改了口:“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喜出望外。什么机会?我使命必达。” 游子意:“你得帮我做三件事。” 王京忙问:“什么事?” “你先说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游子意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第一件事,带我去柏城。” “还有两件呢?”王京有些着急。 “先完成第一件再说,急什么!” 游子意啪地把电话挂了。 第54章 烈日灼烧 周末,北市国际机场。游子意和谢东城拉着行李走在前面,王京小步快跑跟在两人身后。 游子意先去办好了值机,然后把登机牌递给了王京。 王京拿到手一看:“怎么就我一个人坐经济舱啊?!”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没问你要机票钱就不错了。爱坐坐,不坐自己打车回去。” 王京一下把登机牌揣进了口袋:“坐,坐。怎么不坐呢。” 从北市到柏城,没有直达的班机。需要先飞到中间的城市,再转坐两个小时高铁。 游子意和谢东城的位置在前排,因为是公务舱所以比后面要宽敞一些。谢东城也得以把他那双长腿伸直了。 而王京一个人坐在靠近机翼的位置,一脸愁容。 游子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了。飞机刚升上高空,他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尤其是右耳。之前几次药物治疗之后,刚有些好转,这气压一低,又感觉有点堵得厉害。 谢东城察觉到他表情的异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片薄薄的东西递到了他手边。 “什么?”游子意眯着眼睛没看清。 “口香糖。吃一块能舒服点。” 游子意顺手拿过来拨开,塞进了嘴巴里,嚼了几下之后确实耳朵舒服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游子意偏过头问他。 “口香糖吗?” “嗯。”游子意记谢东城跟自己说过,他从小到大没怎么坐过飞机。 “我昨晚在网上查的。”谢东城还有些不好意思, 摸了下自己的耳廓。 有了口香糖的缓解,游子意勉强撑过了三个小时。但下飞机后,又一路颠簸转坐上高铁,他的脸色又变得更差了。若不是有谢东城架着,他可能都撑不到柏城。 终于在暮色降临之时,三个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柏城比游子意想象得还要破旧一些。这里背靠着大山,有着不错的自然景观,但是旅游业也发展得一般,暑期应该是旺季,高铁站的人流还是稀稀拉拉。 谢东城提前在网上订好了住宿,离他们要去的酒庄不远,就在柏山的半山坡上。 预订网站说这里是个三星级酒店,但当谢东城走进酒店的大门后,只感觉自己被诈骗了。 昏暗的前台,吊着一盏古老的吊灯,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天花板坠落。 他们踏进前台的下一秒,谢东城看到墙角呼地跑过去一只黑色的影子。他立刻转头看游子意,还好游子意没有注意到这只黑影子,不然估计现在就要大闹前台了。 前台拿过他们的身份证,核对房间的数量。 “一共两间对吗?”前台抬头问谢东城。 谢东城点了点头,然后把房卡分给了王京。 王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俩拿着一个房间的房卡,往电梯走去。 出电梯以后,他跟在谢东城身后,轻声问:“你俩住一间啊?” 谢东城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们各自回房间放好了行李,然后下楼走到隔壁的餐厅准备吃饭。王京的脸色还是怪怪的。 “我去个卫生间。”游子意跟谢东城说了声,就转身去了餐厅的卫生间。 这下,桌上就剩下谢东城跟王京两个人。 “咳。”王京清了下嗓子。 “你干嘛?”谢东城见他神神叨叨的。 “我知道不该问啊。”王京刻意压低了声音。 “问吧。”谢东城懒得跟他弯弯绕。 王京趴到了桌面上,用手挡住嘴,一脸小心翼翼:“那个,你俩什么关系啊?” 谢东城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愣了两秒。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情侣,怎么了?”游子意甩着手上未干的水滴,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王京的脸一下由绿转了红,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说呢,看你们好得跟穿一条裤衩似的。” 游子意啪地掰开了桌上的筷子,木屑一下飞到了空中:“我们穿什么样的裤衩,跟你有关系吗?” 王京直摇手,瞬间噤若寒蝉。 这一晚上,游子意着实没有睡好。 这半山腰的酒店,一翻身床板就吱嘎吱嘎地作响,楼板也很薄隔音不好。半夜风阵阵,还时不时传来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嘶叫声。他愣是缩在谢东城的怀里,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第二日一大早,游子意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然后穿过走廊,砰砰砰地砸响了王京的房门。 早上不到七点,王京就领着他们坐上了山间的摆渡车,准备去酒庄。摆渡车在山道上摇摇晃晃,刹车又加速,游子意睡眠不足,路上差点吐出来。 “今天去的是这里最大的一家酒庄,不过酒庄老板不在,我们只能先进去看看。”刚走到半山坡,王京就回头跟他们叮嘱。 “老板不在你带我们过来?”游子意横了他一眼。 “人老板今天突然有事,明天才能回来。我也是刚接到的消息……” 五分钟后,摆渡车在一座大石前停了下来。司机转头跟他们说:“到了。” 游子意探出头一看,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雕刻着四个大字:柏云万里。 王京大概是提前跟酒庄的人预约过,跟门口的保安招呼了一声之后,就放他们进园了。 游子意原本还在好奇,为什么一个酒庄要叫柏云万里。进去了之后,往里走了约百米,他才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酒庄东面的尽头,有一个面向山麓的观景台,千亩葡萄园建在半山腰,很是壮观。而从此处望去,能看到万里白云绕着山脉,宛若仙境。 而当游子意走进种植园之后,让他更惊讶的景象出现了。 他一把回头攥住了谢东城的手腕,兴奋地说:“黑皮诺。” 谢东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黑皮?” 游子意伸手一指近处的一片葡萄林:“那里种的是黑皮诺。这种葡萄非常娇惯。对种植的环境要求很高,而且特别容易染病。但是香气很细腻,很多顶级葡萄酒都用它来酿造,没想到这里居然有!” 谢东城循着他的手势望去,那边一片深紫色的果实,小小的果粒紧紧抱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烁出宝石一般的光亮。 游子意想起了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个法国酒庄,越发觉得这里与那边极其相似。气候、地形几乎是一比一复刻,难怪能养出如此难养的品种。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宝地,却被酒商们当作廉价的散装集散地,简直是暴殄天物。 王京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什么,走到了两人前面,解释道:“柏城这地方就是这样啦。当地经济不行,不像其他城市有规模化的开发。这边的酒庄大部分都是个人出资建的,没什么好的招商引资渠道,只能做散装,用低廉的价格卖给经销商咯。” 说着,他还指了指山脚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小酒庄:“看那些,基本都已经倒闭了。正在转租土地呢。” 这里像是个巨大的葡萄酒工业基地,酿造出来的酒被倾销去了全国各地。有些甚至流落到了假酒贩子手里,重新罐装,改头换面。游子意猜测那些假酒就是这么生产出来的。 山坡上光秃秃的,除了葡萄园,没有什么其他的植被覆盖。时值夏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节节攀升。 游子意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抬头远眺了片刻,看到了一只岩羊从脚下的山路走过。那羊走两步就歇歇脚,似乎是受了什么伤。过了好几分钟才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 “那这家酒庄运营得怎么样?”游子意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往前跨了一步,问王京。 “半斤八两吧,老板好像今天就是出去筹钱了。反正也是半死不活的,赚不到什么钱。”王京摇了摇头。 “明天能约到这里的老板么?”游子意问他。 “能,这家酒庄是个女老板。我打好招呼了。等她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是来见你。”王京说完,还是有些不解,多问了一嘴,“不过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灼热的阳光烘烤着游子意的面颊,他低声回答:“我想把这个酒庄盘活。” 游子意往前走了几步,忍受着高温巡视起了这片葡萄园。葡萄园的另一侧,有两栋灰墙建筑,游子意猜测,应该就是这里的酒窖。可惜今天老板不在,酒窖也不对他们开放。 王京和谢东城跟在他身后约两三米远处。 王京看着游子意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跟谢东城嘀咕了两句:“你这游老板,脑袋没事儿吧?自古只有家财万贯、闲来无事建酒庄消遣的富公子,我还没见过谁指望靠酒庄创业来发家致富的呢。国内有这么多精品大酒庄,他凭什么跟人家斗啊?” 王京说完意识到了他俩之间的关系,又低声朝谢东城补了句:“你就由着他这么发疯?” 谢东城转头瞥了他一眼。王京忽然觉得这眼神和游子意平日里极其相似。 谢东城低沉着声音,反问他:“你那十五万凑到了?” 王京愣了愣:“行,算你们厉害。” 啧,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烈日当空,热气蒸腾。游子意站在两人前面,脚步却越来越虚浮。 谢东城察觉出一丝不对,连忙赶上前去。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走到游子意身边,就见游子意砰的一声直直往地上栽去。 第55章 主人的命令 游子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深夜。周遭一片寂静,他揉了下眼皮,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此刻,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但是房间看起来非常陌生,并不是昨天他们住过的那间。 大约过了半分钟,门口传来了一点响动。游子意下意识伸手想打开灯。 结果灯光先他一步亮了起来。原来是谢东城进来了。 “你醒了啊。”谢东城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走过来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臂。 “嗯,我怎么了?”游子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肘和膝盖被擦破了皮。不过看起来已经被处理过了,有碘伏涂抹的痕迹。 “你中暑了。上午带你去输液了,只是你一直睡着没醒。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嗯。”游子意吸了吸鼻子,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巴巴的。 谢东城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喉结滚动了下,开了口:“我今天在葡萄园学到了新知识。” “什么知识?” “越是珍贵的品种,越要悉心呵护。” 游子意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葡萄园里的黑皮诺。尽管身体仍有些不舒服,但他听完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 “跟王京学的?开始油嘴滑舌了。” 游子意从床上起了身,仔细一看,发现这间屋子比之前豪华得多。房间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床铺宽大柔软,窗边还有个贵妃榻。 “这是哪儿?”他转头问谢东城。 “柏城市中心的酒店。”谢东城起身拉开了窗帘。 游子意往外一看,确实是在市中心。楼层很高,能俯瞰半个柏城的夜景。 “明天见酒庄老板,我去吧。你在酒店休息。”谢东城在身后说。 “不用。我已经好很多了。”游子意摇摇头。 “你这样能行吗?”谢东城又想起白天他摔到地上的样子。 “能行。今晚睡个好觉就没事了。” 谢东城见他如此执着,也只能随他去了。 王京也跟着他们搬来了这家新酒店,一路上直夸谢东城体贴懂事。 游子意起身后准备去卫生间洗漱,谢东城拿着一卷白色绷带朝他摆了摆手。 游子意不解:“干什么?” “伤口不能碰水。”谢东城说着就蹲下身子给他包扎好了膝盖。 游子意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他洗漱完之后,手机刚好亮了起来,打开一看,是王京发来的短信。 “明天的会面,我们还是谨慎点。据说这个酒庄的老板脾气有些古怪。” 游子意把那条短信读了几遍,给他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他做生意这么久,见过的古怪的人多的是,也不差这一个了。 游子意换上了新睡衣,躺进了被子里,床褥微微往下陷了陷。 谢东城忙碌了一天,这才有空休整,连忙去洗了个澡。他洗完出来之后,游子意已经把床头灯给关了。 屋里一片漆黑,谢东城摸索着床边缓缓坐下。然后拉开被子,轻轻躺到了他身侧。 结果他刚躺下没两分钟,就感觉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搂得很紧。 谢东城的呼吸顿了顿,久违得有些紧张。 然而那双手却并不满足于现状,温热的指腹逐渐沿着谢东城的腰腹往下游移,直到钻进了他的睡裤边缘。 下一秒,谢东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背。 “不行。你身体还没恢复好。” 游子意的动作停住了。过了两秒之后,他换了一只手。结果却也同样被攥住。 谢东城禁锢住了他的一双手,就像当初游子意拿红缎带绑住他的手腕一样。 若不是游子意此刻身体还有些虚弱,没办法与他搏斗,不然肯定翻身好好教育他,到底谁才是老板。 最后,他只是兀地甩开了谢东城的手,然后唰地背过身去。一个人抱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谢东城听到了他气呼呼的声音。 唉,又是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人起了床。这一夜睡得比昨日好一些。游子意起床时气色也好了很多。 王京早早约好了车,带他们再去一次柏云万里。 据说今天,酒庄的老板回来了。他们直接约在了室内的酒窖见面。 然而,三个人在酒窖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远处来了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也不准确,应该是一个人加上一匹马。一个体型瘦削的女人骑在一匹棕色的骏马上,缓缓朝他们走来。 两分钟后,女人下了马,把马拴在了不远处的马厩。然后转身朝他们喊了句:“如果是观光,可以自行走走。不必约上我了吧?” 游子意心想,上来就赶人走,果然性格古怪。 但他仍是走上前,主动伸出右手,打了个招呼:“您好,怎么称呼?” 那女老板先是洗了个手,也没答话。等到收拾完一切,才转身颔首跟他示意了下。 “魏云礼。” 面前的女人脸很窄很瘦,一双细长的眼睛,皮肤偏黑,应该是常年在山间风吹日晒。她掏出酒窖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吱嘎一声巨响后,一行人前后走进了门内。 如果说昨天还是匆匆一瞥,今天进入酒窖后,游子意才更真切地感受到柏云万里的底蕴。 长宽约百米的建筑,墙体均由古砖砌成,中央整齐地码着十几排橡木桶。穿过另一侧的木门,则到了专属的品酒区,摆着十余张长桌,靠墙的位置摆着一排酒柜。里面密密麻麻陈列着这里产出的各色酒水。 谢东城特地把上次从王京仓库里拿出来的酒托运了过来。今天也一并带来了酒庄。 游子意也不跟她多寒暄了,直接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给了魏云礼。 她低头浅浅扫了一眼,就放进了外套口袋:“来找我什么事?” 游子意回答:“魏老板久仰,今天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什么问题?”魏云礼拉开长桌旁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游子意坐到了她的对面,拿出了谢东城带来的那瓶酒,放到了桌上。桌上刚好有几个空酒杯,他重新打开了瓶盖,倒了一点在两人面前的玻璃杯里。 然后,他将其中一个酒杯顺着桌面推到了魏云礼的面前。 “这瓶酒是出自您的酒庄吗?” 魏云礼也不废话,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晃动后,饮下一口。 游子意盯着她的薄唇,等待她的答案。 五秒后,魏云礼的目光定在了那瓶酒正面贴着的酒标上。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抬手撕下了那片酒标,揉作一团,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抬头看向游子意,目光如炬:“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贴上的这种奇怪的酒标。它叫山岱。是我的作品。” 游子意的心一下放了下来,他终于找到了这瓶酒真正的出处。 山岱。游子意在心底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这名字起得确实恰如其分。游子意每次喝都感觉像是坐在山间吹着风,闻着远处葡萄园飘来的香气。 游子意心底有个猜测,他思忖片刻后问出了口:“魏老板,您是不是早年有过留法的经历?” 魏云礼听到这话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游子意笑了笑。 魏云礼先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重新审视面前的年轻男人。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看向游子意的眼睛:“是。早年我跟着我母亲在法国居住过一段时间。她之前是法国的酿酒师。这家酒庄原先也是她的。” 难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游子意环顾了下四周,这酒庄至少已经有了二三十年的历史。 “我也不跟您弯弯绕了,我想入伙。帮您把酒庄重新盘活。”游子意又给她倒了点酒,将那酒杯往她面前推了一寸。 “哪那么容易?”魏云礼轻笑一声,酒杯停在她细长的手指旁边,“我只懂酿酒,其他事情我一概不懂。” 游子意直接接话:“您只需要跟现在一样,负责生产酿造。品牌的运营和市场推广,我来负责。山岱是好酒,您的酒庄也是难得一遇的好酒庄,它们值得去更大的市场。” 魏云礼当然知道他不是来做慈善的,直接问:“你要分成多少?” 游子意看向她:“您来定。” 魏云礼没想到他会把主动权让给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合作可以。但我需要40万。” 游子意倒是没想到她如此直接。 魏云礼接着说:“我不是白拿你的钱,这里的葡萄园一年的最低维护成本是40万。算我借你的,白纸黑字给你打借据,利息是四个点还是五个点你说了算。” 游子意没说话,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已经穷途末路了。这座巨大的酒庄,不用想都知道每天都在烧钱。40万不过是一个葡萄园的维护成本,还有人力、土地、建筑维护这些,她都没有开口。 魏云礼双手环抱,作防御的姿态,似乎在等待游子意的诚意。 “可以。”游子意没让她等多久,直接开口答应,“40万,我借给你,一年内无息。” 魏云礼终于举起了面前的酒杯,抿住嘴唇,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推到了桌子正中央。 “如果你能帮我把山岱推出去,每年的净利按照六*分成。你六我四。” 游子意却摇了摇头:“不必。分成你六我四。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魏云礼捏住酒杯的手顿了顿:“什么要求?” 游子意目光似箭:“在你跟我合作的期间,山岱这款酒,不能再以批发价转售给其他酒商。我要拿独” 魏云礼思考了几秒:“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游子意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片被她揉皱的假酒酒标,用手指重新把它摊开:“三年内,我可以帮你做到盈利千万。但是山岱如果再用这种形式流通到市场里,我就做不到了。” 时间在指缝间缓慢地流逝,不知过了多少秒。 魏云礼盯着那片皱巴巴的酒标,最后她清了清嗓子,三秒后抬起了头:“成交。” 王京站在他们身后,在心底大叫了三声:疯子。疯子。疯子。 都是疯子。 魏云礼并没有久留他们。游子意身体抱恙,也不想多呆,谈完后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柏云万里。 今天是在柏城的最后一夜。等游子意回到酒店时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他跟魏云礼谈判时并没有什么把握,全靠意志力在硬撑。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做,魏云礼也不可能放心把授权交给自己。 谢东城打开房间的灯,游子意重新踩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才感觉心里稍微松下一点劲来。 “累了?”谢东城见他眉眼低垂。 游子意揉了揉太阳穴:“耗神。” 谢东城走到他身后,替他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游子意的面色才逐渐缓和。 两人洗完澡后,已经将近夜间十点。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柏城的夜色从那道缝隙里透了进来。 谢东城抬手把床边的灯熄灭了。 五秒钟以后,谢东城忽然感觉身旁的人像条蛇一样缠了上来。冰凉细腻的皮肤倏地贴上了谢东城的手臂。 瞬间,谢东城的心跳咚咚咚加速了起来。 “怎么了?”他轻声问。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游子意的声音像是片羽毛扫过他的颈侧。 “你的身体还没……”谢东城仍有顾虑,游子意胳膊肘和膝盖的结痂还没脱落,看起来颇为可怜。 然而游子意却毫不在意:“你要是不想我难受,现在就上来。” 见谢东城仍没有动作,他将脸埋到了谢东城的颈窝里,瓮声瓮气地说:“这是主人的命令。” 第56章 贴身秘书 今天恰好是夏至,按道理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 但是这一晚,柏城的夜却依旧很漫长。 城市中心的高空与山间不同,这里听不到任何野生动物的声响,楼板隔音也极好。酒店的房间只有让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声和哽咽。不过一两个小时,床铺上和柔软的地毯上都落满了被手掌抓揉的痕迹。 谢东城用力地兜住了游子意的大腿,避免碰到他膝盖的结痂。 连天的奔波让身体不堪重负,游子意恍惚间流出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游子意开始有了一种很奇怪的习惯。与其他人酗酒、抽烟不同,游子意沉迷的是谢东城的体温。 无论每次两人如何竭力纠缠,身上弄得青青紫紫,而在一切平息之后,游子意都会主动收起尖利的爪牙,团成一团缩进他的怀抱里。 狐狸若没有了尖牙和通红的眼睛,跟一只毛绒绒的小狗也没有太大区别。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重新踏上了归途。王京这一趟也算吃饱喝足了,答应游子意的事也办完了,心情比来时好得多了。游子意的事业到底与他无关,他只知道自己完成了第一个任务,离不用还那十五万又近了一步。 柏城的高铁站依旧人烟稀少,三个人没有怎么排队就顺利地上了高铁。 他们坐在同一车厢的同一排,游子意靠着窗,谢东城坐在中间,王京坐在走廊的位置。 很快,高铁像离弦的箭驶出了柏城站。车厢不让抽烟,王京又是个老烟枪,他只是坐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自在,正准备起身去餐车逛逛,却被游子意喊住了。 “怎么了?”王京只得重新坐回了座位。 “你对魏云礼了解多少?”游子意看着他。 “你说酒庄那个女老板?” “对。”游子意点点头。 “你想打听什么?我知道的都是江湖八卦,可不敢乱说。” 游子意嘁了一声,正色道:“我只是不太懂,她看起来很珍视她的酒庄和山岱这款酒,但为什么会把品牌经营成这样?她难道不知道酒窖的酒被低价倾销出去吗?” 王京清了清嗓子:“咳。我先说啊,我知道的都是八卦,不保真。” 游子意白了他了一眼:“故弄玄虚。” “是这样的,原先这个酒庄是她妈妈的,她本人也是随母姓。后来她妈妈得重病去世了。酒庄是她家里最大的产业,魏云礼她爸想掌权,就逐渐把她边缘化了。她爸看中酒庄的现金流水,对酿酒压根不懂,就背着她把仓库里不少的酒散装出售了。” 游子意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思索了片刻后有接着问:“那现在她怎么又开始管理酒庄了?” “啧,大义灭亲呗。据说前年还是去年,她亲手把她爸踢出了酒庄的管理。让他回去养老了。只可惜,她那老爹实在没什么经商的头脑,好好的酒庄也搞得一屁股债。不然她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游子意听完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魏云礼有这种雷霆手段。 但也得亏她有这种魄力,不然游子意这趟来谈合作,若是碰到她那个短视的父亲,估计又是跑空一趟。 高铁到站后,三人又坐上了飞机。王京依旧一个人坐在后排的经济舱。 从柏城飞往北市,会从高空经过牧城。飞机降低了飞行高度,谢东城往舷窗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满目碧绿的草原。 “以前吴叔还在的时候,我还有过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游子意正昏昏欲睡,听到他的声音,随口问了句。 “我想开车带他去草原。” “会成真的。”游子意迷迷糊糊回答了一句。 谢东城再回过头想说些什么时,游子意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熟了。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帮游子意把眼罩戴好。 这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气流颠簸,飞机飞行了三个小时后就顺利地落了地。 等他们拿完行李出来时,航站楼外已经是晚霞漫天。 王京一刻也不想停留,拿起行李就往外跑去。 游子意一个眼刀甩过去,朝他喊了两个字:“手机。” 王京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让你手机随时等我消息,还欠我两件事没办。” “知道了知道了,少爷。”王京连忙给他作了个揖,这欠了笔钱跟供了个祖宗一样。 游子意回到北市的第一件事就是注册公司。然后他又联系上了魏云礼,问她要柏云万里的品牌和商标授权。 注册公司除了法人,还需要一名监事。游子意大笔一挥把谢东城的名字写了上去。 烈日当空,两人从办事大厅走了出来,坐上了谢东城的那辆二手丰田。游子意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执照,印泥的红印还未全干。 “开弓没有回头箭。”游子意转头看向驾驶座的谢东城。 “全听你的指挥。” “欢迎开始新的旅程,我的001号员工。”游子意扯了下他的脸颊。 谢东城点火发动,一踩油门,车辆沿着宽阔的大道向前驶去。 车拐进下一个路口,刚好遇到一个红灯。 游子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问道:“我是不是该给你一个正经的职务?” 谢东城直视着路口,笑了笑:“你看我适合什么职务?你的司机?” 游子意摇摇头:“司机多没意思。” 谢东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眼神,那种顽劣和狡黠又回来了。 二十分钟后,车开进了方家园的停车位,谢东城倒车入库,然后将车辆熄火。 谢东城正准备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游子意忽然越过中控按住了他的肩膀。 谢东城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想好你的职务了。” “什么职务?”谢东城抬眼看着他。游子意的鼻尖距离他只有不到一寸。 然后他看到游子意弯了弯嘴角:“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秘书。” 谢东城看着他的嘴唇,心底一阵痒意,他没忍住,抬头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说了算。” 游子意忽然被亲了一口,漂亮的眼睛一横:“怎么新上任的秘书就敢以下犯上?” “当秘书还有什么规矩?”谢东城真诚发问。 “秘书当然没什么太多规矩,但是贴身秘书就不一样了。”游子意干脆挤到了驾驶座上,跨坐在他身上。 虽然车停在偏僻的车位上,但正前方的挡风玻璃擦得很干净。只要有人经过车窗前,必然能看到他们俩奇怪的姿势。一时间,谢东城难免有些紧张。 “贴身秘书跟普通的秘书不一样,要随叫随到。不能迟到早退。”游子意的指腹在他的脸颊游走,“老板要往左你不能往右,更不能拒绝老板的要求。” 谢东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就拒绝了那一次而已……” 游子意忽然正色,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正直:“我说的是公务上的要求,你在说什么?” 谢东城知道自己又被带进了沟里。他想自己该买一本辩论参考书看看,到底怎么样才能说得过面前这个巧言善辩的男人。 游子意见他语塞,这才撒开了手,坐回了副驾。然后像模像样地开始计算:“初创公司,月薪就不给你开多了。第一年税前八千。不过看在你抵押了房子入股的份上,算你一个小股东。年底给你分红。” 谢东城见他转移了话题,这才松了口气:“我不要工资都行。”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别给我来这一出。不吃这套。给你的钱就收着。” “不过那四十万你有什么计划?”谢东城想起魏云礼的要求,转而问道。 “监事大人,这就开始干涉公司财务了?”游子意调侃他。 “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手头的资金不够。我可以把方家园的房子抵押先解除,然后重新找家银行做评估,可以贷到评估价的70%。这样我们的启动资金就足够了。” 游子意听完,顿了半分钟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去打听的这些?” 谢东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廓:“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学吧。” 一直以来,游子意都没有把资金上的事跟谢东城说太多,一方面是不想给他这样的压力,另一方面是他认为自己可以搞得定。 但他没有想过,谢东城会自己盘算这么多。 “怎么了?”谢东城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游子意的喉结滚动了下:“没什么。” 他又缓了几秒钟,才朝谢东城摇了摇头:“不用再去重新抵押。算上王京还的十五万,还有餐厅这个月回的款。这四十万我应该能凑个七七八八,而且魏云礼并没有说要一次性付清。她是用作葡萄园日常的维护,我分批给付也问题不大。” 谢东城点了点头:“那之后我们还有别的支出,比如需要招人,铺市场,这些都要开销。前期如果没有足够多的资金怎么办” “啧,小秘书你背着我学了不少啊?”游子意抬了下眉毛。 “这不跟着你耳濡目染么……” 游子意笑了笑,朝他摇了摇头:“我们手里的钱,无论怎么凑都是不够的。要帮魏云礼把山岱推向市场,是个非常大的动作。可能需要近八位数。” 谢东城在心底一数:“这么多钱?!” “嗯。”游子意点了下头,“前期的品牌定位、市场开拓,处处都需要花钱。” 谈到生意,游子意的目光又锐利了起来:“所以,我们不能用自己的钱。单打独斗风险太大。” 谢东城眉头紧锁:“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这么多钱?” 游子意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去找大人物投资。” 谢东城:“找谁?” 游子意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保罗。” 第57章 看点刺激的 “那个酒会的主办人?”谢东城问。 “对。”游子意点头,“我打听过了,保罗手底下有一家投资机构。这两年一直在北市找投资机会。” “但是他们不是做房地产的吗?会愿意做我们这行么?” “旭阳从今年年初开始,已经有意向往别的方向转弯了。前年他们拿了一块巨无霸的地块,但那边的交通、学校资源迟迟没有兑现,导致地块开发一拖再拖。这两年房地产的行情持续走低,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房地产是艘大船,一旦从港口开出去就很难转向。” “我懂了。所以他们要找更灵活的行业投资。” “聪明。”游子意抬手又掐了下他的脸颊。 “什么时候去找保罗?”谢东城没经历过这种事,竟有些隐隐期待。 “不着急。我上次顺了一张他秘书的名片。听说他最近在参加行业峰会,等他一回来,我们就过去。” 游子意去柏城出差了几天,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餐厅了。虽然有小柳在,他不用担心什么,但定期回去盘个账还是有必要的。谢东城下午去找中介看办公场地了,游子意就自己去了餐厅。 然而,这回游子意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小柳站在前厅的中央,头发湿透,发尾正往下淌着深色的液体。他身旁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和杨柯扭打在一起,杨柯的衬衫扣子都崩开了。旁边的客人都起身看起了热闹,场面一度难以收拾。 “都给我住手!”游子意朝着人群大喊。 半小时后,一行人站在派出所里。游子意才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下午店里来了个男人,点单之后,不过才等了三四分钟,就嫌小柳排单太慢,直接把他拽到了桌旁骂了一顿。骂爹骂娘,怎么难听怎么来。 小柳气不过,顶了句嘴。结果男人竟然急火攻心,端起手杯的热咖啡就朝小柳浇了过去。 杨柯见状立刻过来解围,男人更是来了劲,抬手就想给杨柯一个耳光,结果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 小柳不安地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门外,声音有点抖问游子意:“不会对杨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他是高材生……” “不会的,顶多调解一下。怎么也是那人先动的手。” “真的吗?” “真的。”游子意拍了拍他的后背。 派出所调解完之后,杨柯和那男人被放了出来,最后各写了五百字的保证书交了上去。 小柳见他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他们没为难你吧?” 杨柯的嘴角还有一块青紫,小柳刚想伸手碰一下,又悄悄收回了手。 杨柯摇了摇头:“没有。他承认是他先动的手。” 见小柳还是不放心,不停往里张望。杨柯朝他笑了笑:“放心吧,真没事儿。我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小柳垂眼动了下喉结,然后才朝他点点头,轻声答道:“你去吧。” 小柳跟在游子意身后出了派出所,店里有其他人看着,他们也不急着回去。 游子意原本走在他前面,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杨柯?” 小柳脸腾地一下热了,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啊……” 游子意见他表情僵硬,笑了起来:“逗你的。” 半晌后,他才突然看向游子意:“有这么明显么?” 游子意没想到这一诈还真给诈出来了,清了清嗓子沉声问他:“你跟他说过了吗?” “我不敢说。”小柳连忙摆手,“我哪配啊……不过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吧,不少我这一个。” 游子意还是第一次见小柳这副紧张的样子,竟也觉得有些有趣。 游子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问:“他有什么表示没?” “你说杨柯?” “嗯。” 小柳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边似火的太阳,似乎陷入了思索。 五秒后,他垂下眼睛,跟游子意说:“他每天都请我喝咖啡。不过我很讨厌喝咖啡。每天他还非要给我做。当着他的面我只能都喝掉了。” 小柳垂下了头,看着被烈日暴晒的沥青:“真是苦得要死。放了白砂糖还是苦得要死。” “你怎么不跟他说呢?说你不喜欢喝。” “我怕他嫌我土。”小柳攥着衣服的下摆,说完甩了甩手,“算了,讲这些显得我更土了。” 游子意笑了一声,陷入爱河的人都一个样。 游子意看着他低头踢着地面的石子,想起今天过来还有另一件事要与他说。 “柳烨。” 小柳吓了一跳,游子意很少这么叫他的大名:“怎么了老板?” “以后你不用怕被欺负了。” “啊?什么意思?” 游子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塞到了他手心里:“吧台的钥匙交给你了。” 小柳一脸惊诧:“不是,老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离开我们吗?” “别瞎说。我没事。只是这家餐厅我想交给你经营。每个月盘账后,盈利你可以抽成30%。” “我靠!不行啊老板,开店我没掏钱,我怎么能拿这个钱。不行不行。”小柳连连摆手,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游子意笑了。 “你,你是老板。” “那就听我的。” 小柳的手指捏紧了那把钥匙,顺着阳光抬头看向游子意,眼眶竟像有泪要涌出。 游子意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以后你自己是老板了,谁来挑衅你,你可以随时把他赶出去。” 小柳等的公车到站了,他一步三回头,上车后,又透过玻璃朝游子意挥了好几下手。 游子意冲他笑了笑,目送他乘车远去。 游子意当然不是做慈善,他从柏城回来的飞机上就在盘算这件事。他要开始做酒庄的生意,必然没有精力再一直管餐厅的事。这样的话,餐厅能持续提供现金流水,也不耗费他太多时间。 小柳在这里干了大半年,经验也够,人也灵活,餐厅交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而30%的提成,对小柳来说,足以让他换一种生活。 五分钟后,谢东城开着那辆黑色丰田停在了路边。 “处理完了?”他按下车窗问道。 游子意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上了车:“小摩擦,调解完了。” 车重新启动,游子意扣上了安全带,随意地朝驾驶座瞥了一眼,才注意到谢东城居然换了一身新衣服,是上次他陪着去世贸买的那身。 “怎么?今天搞这么隆重。” 谢东城咳了一声:“想跟你约会。” 游子意明知故问:“什么约会?是以秘书的身份,跟你的新上司聚餐吗?” “不是。是以新上司男朋友的身份。” 游子意觉得谢东城脸皮见长,这通话说得居然耳朵都没红。不过也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一直忙着酒庄的事,竟然从来没有好好出来二人世界过。 游子意顺手推舟问:“那请问男朋友有什么精心的安排啊?” 谢东城已经将车越开越远,看着不像是回方家园的方向。 “先吃饭。” 游子意一听,这还是有别的安排,他倒是颇有兴趣,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湖边一家西餐厅的包厢里。 游子意以前来过这家餐厅,人均消费很高。看来谢东城今天真是下血本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游子意手撑着下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想请你吃贵点的牛排。”谢东城抬眼看他,“看看跟十五块的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游子意大笑起来。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 侍应生上了一瓶葡萄酒。谢东城对这套流程早已熟悉,拿起酒瓶看了一眼,然后让侍应生倒进醒酒器里。 谢东城看着醒酒器里的葡萄酒微微晃动了片刻,抬头跟游子意说:“这颜色,看起来应该是五年以上的酒了。” “啧。我们谢秘书现在学富五车啊。”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谢东城脱口而出。 “……你在哪学的这些土嗑?” “车里电台说的。” 游子意看着他的脸,心想这人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穿着灰色背心整天倒腾鱼的大男孩。 人均八百块的牛排,确实吃起来比十五块的要复杂些。 谢东城学着游子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着刀叉。 吃到一半,他忽然放下了叉子,认真地看向游子意:“一会儿吃完饭,还有安排。” “什么安排?”游子意举着高脚杯,透过圆弧的玻璃杯壁回看他。 “请你看电影。”谢东城说得很郑重,然而下一句,差点让游子意把酒吐出来。 谢东城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去看点刺激的。” “刺激的?!”游子意勉强将酒咽下肚子,放下杯子。 “嗯。保证刺激。” 这游子意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他倒想看看谢东城会安排什么刺激的电影。 他在脑子里飞速地搜索,近期上映了哪些爱情片,哪些片名听起来像是有限制级的表演。 他们匆匆吃完这顿昂贵的晚餐,就驱车赶去了电影院。 进场前,谢东城特地催促游子意去上了个卫生间。 “这部电影没有尿点,非常刺激。你快去。”谢东城如是说。 游子意只能在他的注目下,去放了个水。 然而,五分钟后,他就后悔跟着谢东城走进了这个放映厅。 他们两人坐在放映厅正中间的绝佳观影位,片头唰唰放完后,大银幕的正中间升起了巨大的片名字幕。 ——《怨灵2》 第58章 年轻气盛 游子意从来没有度过这样如坐针毡的两小时。从电影院出来以后,谢东城的左臂都被他抓得全是血道子。 “这就是你说的刺激?”游子意从放映厅出来以后,脸色惨白。 “这还不刺激吗?” 游子意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电影。”谢东城站在电影院的走廊里,轻声说。 游子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平日里是什么样,才会给谢东城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义正言辞地转头跟谢东城说:“以后的约会还是我来安排。” “为什么?”谢东城不解。 “没有为什么!” 第二天,游子意接到消息,保罗结束了行业峰会的行程回了北市。 游子意拿出了保罗秘书的名片,上面写着“李栩”和一行电话号码。他之前与这个李秘书并没有联系过。只是在酒会上偶然拿到了他的名片。 游子意想了想还是直接给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五声,对面很快挂断了。 他不死心,又打了一遍,依旧被挂断。 高管秘书不接未知号码的来电,倒也算正常。 “他不接?”谢东城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挂断标识。 “嗯。”游子意点头。 “我们直接过去。”谢东城提议。 游子意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他之前跟林姐打听过保罗所在的旭阳办公区。游子意很快从地图软件上找出了定位,发到了谢东城的手机上。 黑色丰田在早高峰里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了旭阳的这处写字楼。这栋楼地处闹市,但是装修得极为雅致。门口有两根高大的立柱,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旭阳”字样。前厅旁是一处水景,还有绿竹掩映。这在寸土寸金的北市商圈,非常难得。 原先游家的酒店也有这样一层的办公区,只是游庆的审美堪忧,硬是找工匠打了两只巨丑的金狮子放在门口。游子意每次路过,都感觉自己的双眼被玷污了。 两人踏进了旭阳的写字楼,正是早上上班的时间,不少白领挂着工牌往里小步快跑。两人被人群拥挤着往前走去。 很快,游子意跟着人群找到了前台。他客气地询问保罗今天是否会客,结果也被告知,没有预约不得进入办公区。 游子意沉默了片刻,然后让前台通融一下,帮忙打内线电话联系李秘书。 前台见他态度诚恳,只得点头应下:“我试一下吧。” 这次电话倒是能接通了,但那头的人听到前台说的话,没几秒就挂了。 前台只能抱歉地朝他笑笑:“可能在忙。” 工作日的上午,会议多一些也正常。游子意耐下性子,继续在前台等候。 然而一直等到午休时段,李秘书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前台劝他们:“没有预约今天真的没办法接见。您二位早点回吧。” 游子意仍然不愿走。今日一走,明天又得重来一遍。不如在这里守到天黑。 就算保罗不卖他一个面子,也该卖那两家酒店一点面子吧。 天边的太阳从东转至西,阳光从金色变成了深橘。等候区的沙发被夕阳烘烤得很热,游子意换了好几个位置,仍然觉得后背发烫。 他正准备第八次换位置时,谢东城忽然站起了身,拍他的后背:“人来了!” 游子意猛地抬头,从电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秘书!”游子意朝他挥手。 那男子闻声回头,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游子意刚准备往前去,谢东城一个跨步走在了他前面,朝那李秘书打招呼:“早上给您电话了,没有接通。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谢东城人高马大,拦在了他面前。这李秘书喉结一滚,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也忍了下去。 “你们是找保罗吗?” “是。”谢东城点头,“耽误您二位十分钟可以吗?” 游子意连忙递上名片,补充:“保罗先生认识我,您可以直接跟他说。” 李秘书拿过游子意的名片,看了一眼:“你是游子意?” 游子意点头:“是。” “等我五分钟。”他丢下一句话,然后重新走进了电梯厅。 “好像有戏。”谢东城看着他的背影,轻拍了下游子意的手背。 过了大约半小时后,那李秘书才从电梯里重新走出来,朝他们两人招了招手:“来吧。” 谢东城立刻三步并两步跟了过去。两人依次进了电梯。 旭阳的写字楼安保极其严格,去总经办必须用带权限的工卡刷卡,才能抵达对应的楼层。 李秘书用自己的工卡刷过电梯后,按下了20层的按钮。 电梯匀速上升。谢东城站在最前面。 “咳。”李秘书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谢东城回头看他。 “挡着数字了。”李秘书指了指那小小的显示屏。 “哦,不好意思。”谢东城往旁边跨了一步,给他让出了个空档来。 这李秘书这才松了口气,用手顺了顺自己的领带。 保罗的办公室在二十层最靠里的位置。三人往里走了约有五分钟,才看到一扇高大的深铜色的大门。 李秘书轻轻敲了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他这才推开了大门,领着游子意跟谢东城走了进去。 夕阳西照,保罗的办公室里有一整面的玻璃墙。橙红色的光线顺着玻璃撒在了深灰色的地毯上。 “游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保罗抬眼看到了他,并没有起身。 “严总。”游子意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之前听闻旭阳在北市寻找新的投资项目,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这个。” 保罗放下了手里的钢笔,低声问:“什么新项目?” “柏城的酒庄。”说完,游子意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瓶从柏城带回来的山岱,轻轻放到了保罗的桌上。 “这是柏城一家酒庄酿造的,口感不输法国的特级园产品。我想把它推向更大的市场。” 保罗压根没有看那瓶酒一眼,垂着头依旧处理自己的工作:“酒庄,国内多的是。这柏城有什么特别的?” 游子意耐下性子跟他解释:“这款酒叫山岱。酿造用的是柏城产的黑皮诺。国内本来种植黑皮诺的产区就很少,而他们能做到非常不错的口感。这款酒的定位可以做中高端产品,面向都市新贵。我们不跟国外的名庄做正面交锋,主打中产格调。” 保罗笑了一声:“游少爷,酒业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游子意不懂他的意思:“国内那么多酒庄,很多都在做贴牌和灌装,为什么我们不能做个真正的品牌?” 保罗这才抬眼看他,正色道:“你以为品牌这么好做?你以为没人做过?国外有成熟的工业链,现在进口价也压得很实了,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柏城的产业链不比法国酒庄差,我去实地探访过。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跟我一起再……” “不必了。”保罗直接摆了摆手,“游少爷,这世界上能做的事业有很多。” 游子意不懂,为何他会如此排斥酒庄的产业:“国内的行业扶持法案刚刚通过,正是介入市场的好时机,错过这个时机就成红海了。而且旭阳也一直找新的投资机会不是吗?” 保罗继续低头签着字:“现在市场上的热钱都去了移动互联网,别人一个应用一年就能给我带来上亿的流水,我为什么要投你?” 游子意一点不怯,反驳道:“移动互联网的产品都是有周期的,一款移动应用最多维持两到三年的鼎盛时期,之后就是人员扩张带来的组织冗余,市值下跌。这种事相信您也看过很多次了。但是一个好的酒水品牌具有持续盈利能力。一旦真正立起一个品牌来,就能带来十余年的持续增长。而且柏城的葡萄园品种很多,半个山麓都是酿酒厂,以后我们甚至可以做饮料酒,打进更年轻的零售市场……” 保罗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出了声:“游少爷,你真是遗传了父亲的自信。国内酒业的市场一直没有大幅扩张,说明发展已经进入瓶颈了。” 游子意的喉结滚动:“那是因为还没有好的产品出现,利润都被外资蚕食了。” 保罗重新低下头去,打开手机回复消息,轻飘飘吐出四个字:“年轻气盛。” 游子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文件夹:“我带来了完整的商业计划书,您有空可以看看。里面有柏城酒庄的开发计划、不同的产品定位以及上市后的推广节奏。按照我的预估,三年内酒庄的盈利就至少能翻倍。文稿不长,您花半小时……” “放那吧。我还有公务要忙。”保罗抬了下右手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办公桌的桌面。 然后,游子意看到他转头朝李秘书轻点了下头。 李秘书很快领会了他的用意,朝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抱歉,二位,保罗先生一会儿还有高管会议要开。”他说完就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拉开了门把手,伸出右手朝门外示意,“没什么急事的话,我送你们。” 游子意站在原地没动。整个办公室极其安静,只剩保罗手里的钢笔摩擦过纸张的沙沙声响。这场对话结束,保罗都没有从身后的椅子上站起来。 空调吹出的冷风,一阵阵往两人的后背打去,像是在下最后的逐客令。 “走吧。”游子意带着谢东城缓步走出了办公室。 李秘书并没有跟出来,而是走回了保罗的身后,揣着手臂看着他们离开。 深铜色的大门逐渐关上。只有冷风跟他们一起,被留在了门外。 第59章 他回来了 “旭阳近期投资的项目,集中在移动互联网和连锁餐饮。”游子意打开网页,指给谢东城看。 “说明他们想赚快钱?” “对。”游子意点了点头。移动互联网好炒概念,一旦被市场接受,市值上涨得快;而连锁餐饮回款迅速,现金流健康。这两点都是旭阳看中的。 保罗拒绝他们,原因也很明显。酒庄的投资深不见底,而且见效慢,不确定因素较多。保罗不喜欢风险,他们处处是风险。 “我下午去办公室,要一起吗?”谢东城回头问他。 “去。”游子意下意识应和。 谢东城看好的办公室在方家园附近不远的空置写字楼里。开银行公户需要客户经理上门勘查,谢东城特地让中介找了有基础装修的一间。 他们租不起大平层,只挑到了一间50余平的小开间。不过初创期,也绰绰有余了。 小开间没有隔断,里面有一张老沙发,谢东城看质量还行,就留下了。沙发对面就是大厦的玻璃幕墙,整面的玻璃足够阳光充分地晒进屋内。 只是这办公室的地面有些老旧了,还是用的古早的枣红色地板。谢东城一猜游子意就不会喜欢,就早早找了工人上门做了拆除。 今天下午他安排好工人去铺上全新的原木色地板,然后再去家居城挑两块地毯。 北市的夏天极其燥热,方家园的停车库在地面,不过才晒了一上午,车里就闷热得无法坐人。 谢东城先一步下了楼,给车开了窗。等车里的热气散去后,才打开了空调。 他给游子意发了条微信:“我先通通风,你一会儿下来。” 半晌后,游子意才回了个ok。 游子意下楼的时候神色也不佳。谢东城猜测他还在为保罗的事郁闷。 谢东城把空调的温度又打低了两度,开出了停车库,往大路上驶去。车只开了几百米,游子意忽然回过神来:“你这是要去哪儿?这不是去写字楼的路吧。” “去挑地毯。”谢东城转头看他,“先不去办公室了。” 游子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临时改变目的地,但也跟着他去了。 家居城在城南的郊区,车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蓝色的方形建筑像是块掉进郊区土地的巨大乐高积木。 楼里开着轰轰作响的冷气,玻璃电动移门一开,游子意差点被冻得一哆嗦。 他没什么逛街的心思,就朝谢东城摆摆手,然后指了指一楼展区旁的按摩椅:“你去看地毯吧,我在这歇一会儿。” 谢东城也不硬拉他去逛,点了点头:“待会儿回来找你。” 游子意嗯了一声,靠坐在按摩椅上放空。结果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只是他这一觉朦朦胧胧睡得也不踏实,身边总有路人经过的脚步声,惹得他眼皮子直打颤。 大约半小时后,游子意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开手机,睁眼一看是谢东城的语音电话。 “怎么了?”游子意的声音有些哑。 “你喜欢米白色吗?”谢东城似乎在走路,说话有点喘。 “嗯?”游子意一头雾水。 “米白色。”谢东城又重复了一遍。 “哦,还行。”游子意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脑子来不及转弯,也就应了声。 “行。”谢东城听完就把通话挂断了。 游子意还坐在按摩椅上,愣了半天没回过神。 过了没有五分钟,他就看到谢东城从楼梯口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搬运工,肩上靠着两个巨大的长纸箱。 “你买了什么啊?不是来看地毯的吗?”游子意从按摩椅上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床。”谢东城回答完,又拍了拍手里方方正正的收纳袋,“还有这个四件套。” 说好的是来地毯的,谢东城却买了一张新床,和一套米白色的四件套。真是匪夷所思。 游子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指挥搬运工把床板搬进了车的后备箱。然后又看着他拉开驾驶座的门,行云流水地上车点火起步。 “突然买这些干什么?”游子意坐进了副驾,扣好安全带转头问他。 “你不是一直说家里的床睡得不舒服吗?”谢东城踩下油门,车驶出了停车场,朝烈日里开去,“这床单老板说是100支的,我也不懂,就觉得摸起来很舒服,不磨人。” 谢东城说的倒是事实。那张一米五的小木床,两个人睡确实太拥挤了些,睡到半夜手和腿总是容易打架。若是想玩些什么花样,更是伸不开腿。 “地毯呢?”游子意接着问,“你不是来挑地毯的吗?” 谢东城笑了笑:“我看中了一款灰色的羊毛地毯,但是那个尺寸太小了。老板说大尺寸的要定制,就先给了个定金。然后我拐出来看到旁边有卖床的,就顺路买了。” “谢秘书,这还没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开始胡乱挥霍。”游子意拍了拍他挂挡的手背。 谢东城清了清嗓子:“不是你说贴身秘书要满足老板的需求吗?” 游子意嘁了一声:“本事见长。” 他话虽是这么说,心情却比上午好了一些。 两人回到家之后,谢东城就把上衣脱了,只穿着一条篮球短裤。他在客厅一通翻找,找出了他的工具箱。 游子意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结实的男人三五下拆掉了屋子里的旧床。原本方方正正的床体很快变成了一摞长条的木板堆在一旁。 他活干得清爽,没留下一点杂物。卧室很快被清空,地板也拖得干干净净。 谢东城把新买的床板搬进了屋子,拆开纸箱后,一堆螺丝螺母堆在地上。游子意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大。 谢东城没看说明书,却好像明白每个螺丝应该在什么位置。不过半个多小时,就把一堆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木头组装成了一张工整的大床。 这张床应该有快两米宽,游子意目测了下比之前那张大了不少。 “床垫呢?”游子意问。 “太大了,我们的车装不下。一会儿卡车送过来。”谢东城擦了擦额头的汗,拿起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好送货的电话来了。 又是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谢东城跟着几个搬运工把一张巨大的床垫搬上了五楼,小心翼翼地搁到了刚装好的床板上。 谢东城给搬运工一人一瓶水和一根烟,这才算把人送走了。 游子意看他忙进忙出,那身结实的肌肉在自然光下越发得漂亮诱人。 他心里痒痒,抬手就想勾住谢东城的脖子,结果却被他闪避开了。 “怎么?躲我?”游子意瞥他。 “一身汗。我洗个澡。”谢东城甩了下手臂。 原先因为骨折细了一圈的右臂,不知何时又练得更往常一样了。仔细一看,似乎还比左臂要更粗一些。 谢东城正准备去洗澡,想了想又顺便把新床单拆了出来,用洗衣机洗了一遍,晒到了阳台上。 过了几分钟,浴室里这才传来了水声。 游子意见他去洗澡了,走回了卧室仰面往下一躺。卧室里开着空调和小电扇,比屋外凉快了不少。原先他脑子里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想法,这一躺下,倒是只想睡觉。 游子意枕在凉风里,没几分钟就眼皮子直耷拉。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睡梦中身旁好像多了一个人。那人轻轻将他抱起,左右腾挪铺上了刚刚晒干的床单。然后又将他重新放回了床上。游子意的皮肤接触到了细腻的面料。柔软的、干净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而后过了不到两分钟,身旁那人的手掌就覆上了他的身体,粗糙的指腹在他的肩胛间游走。 游子意蒙在枕头里,闻到了他身上刚刚沐浴完的柠檬香气:“谢秘书,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是贴身秘书吗?”说着他还用腿蹭了一下游子意的腰侧。 游子意这才从枕头里抬起头来,捏住了来人的下巴:“怎么越来越不知羞耻了?” 谢东城趴在他身旁,任他揉捏,然后伸出右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主要是老板领导得好。” 游子意差点笑出声来。而下一秒,他却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喂,得寸进尺。”游子意握住了他在危险边缘作乱的手指。游子意的指节发力,将他紧紧禁锢住。 “今天又要绑我了吗老板?”谢东城的眼神看起来甚至有些纯真。 若不是他光着上身,肌肉线条紧绷,游子意可能真的会以为他在害怕。 “今天没力气。改天再说。”游子意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今天你就躺着享受。”谢东城往下摸索了片刻,忽然一个轻柔的动作,引出了游子意一声轻叹。 白日荒唐一场,游子意醒来后已经到了傍晚。 身下米白色的柔软床单已经被揉得全是褶皱,看来又要再洗一遍。谢东城安静地躺在他身侧,手腕还搭在他的腰间。 谢东城忙了一整天,睡得很沉。游子意不想吵醒他,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走到客厅打开了手机,拿出了他以前常用的笔记本。 半小时后,窗外天色渐暗。卧室的门开了,谢东城也起来了。 他走到游子意身后问:“在看什么?” 游子意将笔记本递到了谢东城眼前:“旭阳不投,只能再找其他投资人。” 他知道北市还有几家风投公司,以往与他们并无交集,但事已至此,只能去试试运气。 “明天我带你去。”谢东城答应得很痛快。 进入七月后,夏天越发火热起来,路面蒸腾着热气,蝉鸣声响彻街区。 谢东城开着车载着游子意一家接一家公司地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二手丰田的车辙几乎滚过整个城区。 他们印了好多份商业计划书,跟撒名片一样每家公司都留了几份。 但结果和当初他们给餐厅跑业务一样,各家有各家的说辞,有的说今年资金紧张,有的说要等上级回来才能做决定,就是没有一家能拍板立刻能投。 气温一天天地升高,游子意留下的电话却从未响起过。 谢东城想到了他在柏城中暑的经历,不想他再这么跑下去了。跑到第七天后,硬是给人拉回了办公室。他前几日预定的羊毛地毯终于到了,但天气太热,也就只能卷在一旁。 这间办公室用的是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或许是年头长了,制冷效果也并不算太好,呼哧带喘地也吹不散玻璃幕墙投射进来的暑气。 游子意靠在那张简易的皮沙发上,拿起了办公桌上的表格,洁白的纸张上只剩下许卓的投资公司。 “要去吗?”谢东城问。 “算了。”游子意摆了摆手,真让许卓骑到他头上,比让他死还要难受。 出师未捷。但他向魏云礼做出的承诺已经像泼出去的水。四十万的借款,他也已经支付了二十万,手里的资金又紧张了起来。 游子意再次站在了悬崖边上。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小办公室玻璃门忽然被人敲响。 游子意以为是快递员,朝门口喊了一声:“放门口就行。” 敲门声顿了下,片刻后又重新响起,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急促了些。 这大白天的有谁会来找他?难不成是写字楼物业? 谢东城察觉出不对,从椅子上起了身:“我去看看。” 然而,谢东城走到门口,一抬眼就透过玻璃看到了门外的人,身体一下僵住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游子意从里间又大声追问了句:“谁啊?!” 门口却仍然没有回话,只有一片死寂。 游子意没了耐心,起身走到了门口。 “怎么……”他话还没问完,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游子意没想到,一年后,游庆居然真的回来了。 第60章 盛夏之夜 “你怎么回来了?”游子意抬眼盯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门都不给你爸开一下?”游庆看着紧闭的玻璃门,抬起手背敲了一下。玻璃发出“嘣”的一声脆响。 一旁的谢东城这才伸出手把门拉开。游庆直接越过谢东城,一个跨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游子意已经一整年没有见到自己这个亲生父亲了。 游庆看起来与一年前并没什么变化,那张脸在同龄人里仍算得上英俊。他身上穿着裁剪得当衬衫,脚下踩着高级定制皮鞋。仿佛破产这件事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游庆站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环顾了一眼四周,深深地叹了口气。 “子意,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开公司?!”他的语气里竟带着点责怪。 游子意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在哪里开公司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我不能关心我的儿子吗?”游庆大喇喇地往刚刚游子意坐过的皮沙发上一坐,翘起了腿。 他坐下后,才注意到屋里还站着一个大活人,朝谢东城扫了一眼:“你就是小谢吧?” 谢东城站在他侧前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别废话了。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游子意不信他有这么好心。过去这么多年没关心过的儿子,这出去了一年,现在倒不明不白地开始关心起来了? “对你爸什么态度?”游庆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游庆手腕上的表盘恰好反射出一道阳光。尖锐的光线像是一把刀,朝两人刺了过来。 游子意下意识偏开了目光,皱了皱眉。 游庆放下了手腕,摇了摇头接着说:“这个办公室看起来不太行,我给你安排个新的办公楼,要多大面积的?” 游子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败家的爹居然要主动给他找房子? “游庆,你是不是疯了?你哪儿来的钱?” 游庆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有解释。 他请了清嗓子:“我好心你当成驴肝肺是不是?这里像是个能办公的样子吗?” 从刚刚游庆进门以来,谢东城的神情一直紧绷。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绷不住了,一个跨步挡到了游子意面前。 他抬头收敛起表情,朝游庆说:“游总,我们已经有这个办公室了。这里挺好的,就不劳烦您插手了。” 游庆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转头看他:“你们?你能代替他跟我说话?” 谢东城紧攥着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游庆不过打量了他一下,很快又转开了视线,朝游子意继续说:“还有,我知道你还住在东郊一个破民房小区,那地方能住人吗?!你这几天可以搬出来了,城西边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公寓。没有以前的别墅大,但也比在那住得舒服。” 游子意脸色也变了变,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谢东城打断:“他不去。” 游庆冷着眼,逐渐没了耐性:“这是我们父子间的谈话。” 谢东城咬着牙关,转开了视线。 游庆没有再理会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向游子意沉声问:“你不是在找投资吗?” 游子意原本还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下不得不抬头平视他:“你从哪儿知道的?” 游庆嗤笑了声:“你都快把市里认识的风投机构跑遍了,我能不知道?” 他脸上的笑意未收敛,又往前挪了一步,整个人挡在了游子意的眼前:“第一轮给你一百万美金够不够?” 游子意一下顿住了。谢东城也兀地抬头看了过来。 太阳转至正南向,游庆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跟我回去。融资的事我帮你。”游庆给这段对话下了最后的总结,抱着双臂,等待游子意的回答。 那张和游子意极其相似的脸,融在了刺眼的正午阳光里。 谢东城站在一侧,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腿准备往前跨步。 游子意立刻伸手拦住了他,朝他轻声说:“我跟他单独聊,你先走吧。” “我不走。”谢东城站着不愿动。 “我说了,你先回去。我跟他单独聊。”游子意压低声音,给了他一个眼神。 见谢东城还是没动,游子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谢东城才往后退了半步。 灼热的阳光刺破了玻璃,炙烤着他的手臂,面前的父子俩相对而立。他像是唯一一个局外人。 三人间沉默了片刻,谢东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游子意重复道:“你先走吧。” 游庆像是已经获得了这场博弈的胜利,微微抬起右手指向了那扇玻璃门。 谢东城深呼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挪动了脚步。然后,他转身推开冰冷的门把手,把办公室留给了他们。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谢东城靠着墙站在一侧,透过玻璃门看向办公室里的二人。游子意正看着游庆,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双层玻璃的隔音实在是好,他听不到一点声音。 谢东城远远地看着,越发觉得这两个男人有着如此相似的面容。他们的血管里确实流着一样的血液。 大约过了五分钟,谢东城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他划开一看,是游子意发来的,只有四个字:“你回去吧。”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句话的补充。谢东城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让悬着的心稳稳落地。 谢东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的从写字楼回家需要走过五个红绿灯,其中路过一个路口时,红灯已经转绿,他却忘记踩下油门。直到身后的车队疯狂地朝他鸣笛,他才如梦初醒,挂挡起步。 他回到方家园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夏天的夜晚依旧燥热,从单元门到五楼房门口,需要走四十四级台阶。谢东城才爬了十几级,就感觉腿酸得抬不动。 几分钟后,他推开家里的门,鱼缸里鱼听到了动静,唰地一下朝他望去。 谢东城无心摆弄鱼,径直去了卧室。他跟丢了魂一样坐在床边,手指摩挲着刚刚换上的新床单。 他才买了一张大床,他以为这样以后游子意就能睡得舒服些。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剧烈的白光,然后过了四五秒,一阵闷闷的雷鸣从远处传来。 盛夏的夜晚,暴雨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谢东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和游子意的聊天页面。他思前想后,删删减减,最后只发过去了四个字:“谈完了吗?” 然后他就火速地把手机屏幕扣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谢东城在心里默数了不知道多少个60秒后,轻轻翻开了手机,点亮了屏幕。 然而,消息提醒一片空白,游子意并没有回复。 雨水从天空倾倒下来,卧室外的树被暴雨砸得哗哗作响。原先在此筑巢的鸟雀早已去了别处躲雨,窗外只剩下树枝和树叶碰撞的悲鸣。 谢东城看着屏幕上那行孤独的绿色气泡,忽然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 他飞快地打开房门,从玄关处拿起了车钥匙,连伞都没打,跑进了雨幕里。 五分钟后,那辆黑色的丰田冲破雨幕,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第61章 留下的理由 黑色的轿车穿梭在漆黑的夜里,金黄色的车灯像是一道利刃,劈开了墨色的前路。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谢东城只开了十分钟。写字楼的停车场就在眼前,谢东城猛地踩下刹车,然后熄火锁上车门。 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快步走到电梯厅。然而,电梯的按钮却漆黑一片。他用力地拍打了好几下,显示屏也没有任何反应。 谢东城环顾一圈,发现整个写字楼的灯光都熄灭了,可能是雷暴导致的停电。 他转而走向了楼梯间,办公室在十五层。他三步并两步往上跑。整个楼道里只有高频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等谢东城终于跑到了十五层,办公室的玻璃门却已经被牢牢锁上。他隔着玻璃往里望去,屋里空无一人。 外面的暴雨还未停歇,深蓝色的天空被闪电不断地撕开裂口。 “游子意!”谢东城站在门口大喊。却一直无人应答。 他又从十五楼跑到了一楼,整栋大楼都看不到游子意的踪影。 谢东城的嗓子干涩,心脏突突地跳得很猛。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按亮屏幕,只剩下5%的电量。 游子意还没有回复他一个小时前的消息。他打开了通话页面,用最后的电量给游子意打了个电话。 电话嘟嘟嘟响了好几声,最后还是无人接通。 他眼看着手机掉光了最后的电量,一段简短的关机动画后,屏幕回归了死一般的黑暗。 谢东城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水滴顺着手臂不停地往下流淌。 雨滴不断砸到地面上,发出阵阵的白噪音。他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出现了。游子意就这么没了音讯,没了踪影。 立柱的大理石被雨水打得冰凉,温度透过湿透的t恤传到了谢东城的后背。 一滴雨水顺着睫毛流进眼睑,谢东城用指节揉了揉眼睛,却还是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谢东城!”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谢东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东城!”那人又喊了一声。 谢东城这才确信他没听错,然后猛地回头。 只见游子意举着一把黑伞,站在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游子意举着伞朝他缓步走来。 “你一个人站在这干嘛?”游子意看他浑身湿透,也吓了一跳,“我没注意看手机,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谢东城还是脸色如死灰,过了半分钟才想起来回答:“手机没电了。” “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去等我吗?”游子意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没走。”谢东城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低声重复道,“你没跟他走。” “你在说什么?”游子意皱了皱眉,“我刚跟他谈完,大厦停电了,就让他自己走了。” “你怎么没跟他走?”谢东城抬起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他。 游子意听他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伸手抹掉了他睫毛上的雨水:“我这不是在这儿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车里,谢东城缓慢地起步,重新开进了雨幕里。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车停下等红灯时,反复转头确认副驾上坐着的人。 游子意被他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你怎么了?” 车开进了方家园的停车库,谢东城熄火,然后像是劫后余生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又要走了。” 然后是更轻的一声:“……像上次一样。” 游子意解开了安全带,回看向他:“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嗯。”谢东城点了点头,“不然你为什么支开我……” 游子意无奈地摇摇头:“他摆明了是有目的的,你再留在那里,指不定会听到什么难听的。” 谢东城一下梗住了,半天没回话。 游子意见他的神色不佳,继续说:“他是我亲爸。我了解他,他这人只有一点不会变。” “哪一点?”谢东城不明白。 “巧言令色,坑蒙拐骗。”游子意的嘴唇往下轻轻一撇,“说得永远比做得漂亮。我要是信了他的话,才是自己跳进坑。事出反常必有。” 谢东城听完,嘀咕了一声:“难怪他会给我……” “他给你什么?”游子意倒好奇了起来。 谢东城抬眼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和盘托出:“他给我来过电话。去年年底。” 游子意目光一下锐利起来:“他给你打电话?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是问你的近况,然后说他们在国外过得不错什么的,还顺口提到了你那个弟弟。” 游子意沉吟了片刻,想起后来除夕他那通莫名的来电,越发确定了一件事:“他肯定在国外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想起来找我。” 谢东城却没有接他的话,他垂下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小声地问:“有别的理由吗?” 游子意没明白他在问什么:“什么别的理由?他联系我的理由?” “不是。”谢东城摇摇头,盯着游子意的眼睛,“你留下来的理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除了他的事,你还有其他留下来的理由吗?” 游子意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忽然笑了。 “你想听什么理由?”他越过中控摸了摸谢东城冰冷的脸颊。 谢东城因为他的触碰轻轻一抖。 游子意凝视着他的眼睛:“是不是想听我爱你爱得发疯,离开你一天都受不了?” 他说出“爱”这个字眼,谢东城的瞳孔一下收紧。 游子意的手指停在了他的领口,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前。 谢东城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心跳声透过骨骼传递到了游子意的掌心,一下比一下更剧烈。 那颗心脏像是快要冲破胸膛的肌肉和皮肤,活生生、血淋淋地端到游子意的面前。 “嗯?是想听这个理由吗?”游子意又问了一遍。 车窗外嘈杂的雨声还没停,车里却一片安静。 谢东城无法抵抗地一直看着他的嘴唇,连点头应和都忘记。下一秒,他抬起右手覆住了游子意的手背,越过中控靠近他的脸,用力地吻住了他微微扬起的嘴唇。 接吻的间隙,他呼吸沉重地回答:“是。我就是想听这个理由。” 他希望他在游子意的心里有个坚不可摧的位置,他渴望游子意无法自拔地爱着自己。他不想游子意再次离开自己,跟任何人去任何地方。 这种奇怪的、执拗的强占欲,让他无法做出任何理智的判断。 不知道是谁先放下了后排的座椅,两人浑身湿透,纠缠在狭小的空间里。 雨水砸向了车窗,一阵接一阵,玻璃上一股股的水流往下飞速流淌,模糊了车内的视野。即便有人从车前经过,也无法看到车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谢东城的上衣被揉皱了,丢在了车厢的角落。游子意的衬衣扣子被扯掉了两颗,消失在后排的地垫下。两人的皮肤相贴,原本冰冷湿透的身体,因为空间的挤压,竟开始变得火热。 停车库远离楼栋,外面又是大雨,四下无人。只有雨棚下偶尔传来野猫尖利的叫声。盛夏燥热的天气突然迎来了这场暴雨,似乎连野猫也压制不住体内的躁动。 谢东城的手指牢牢箍住了游子意的腰,大腿死死钳制住了他的身体,似乎生怕他再次逃跑。 游子意感觉到他压制的力量,反咬了一口他的手腕:“你疯啦?” 谢东城摇摇头,不说话,却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 然后他低下头,在游子意的耳侧说了一句话。 游子意一开始并没有完全听清:“你说什么?” 谢东城又重复了一遍。 瞬间,游子意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不可以,你疯了。” 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谢东城并没有询问游子意的意见,而是身体力行地贯彻了他在他耳侧说的那句话。 游子意的腰腹被他折腾得酸软无力,皮肤上布满了指腹留下的红印。 雨水像是汹涌的浪潮,一阵接一阵。狂风之中,粉色的蔷薇上下摇曳,花池里的雨水一股股地向外涌出。 最后,谢东城像是匹饱餐一顿的狼犬,伏在游子意肩头。 游子意只恨自己没有一口尖牙,不然一定抬头将他的脖子咬断。 第62章 第二件事 “给我出去。”游子意用仅剩的力气拽开谢东城的手。 谢东城没答话,半晌后闷闷地说了声:“再放一会儿。” 游子意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两人在车里折腾到了凌晨一点多,连野猫都偃旗息鼓,到花丛里找了个角落藏起来睡觉了。 一阵东拉西扯后,他们才衣衫不整地从车里出来。 “你们这没监控吧?”游子意瘸着腿拉开车门,往外张望。 “这连物业都没有。”谢东城摇摇头。 游子意松了口气,但是刚刚的混账记忆还在他脑海里盘踞。更可怕的是,他身上似乎还没有清理干净,走路都走不痛快。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想立刻把地球给炸了。 谢东城见状,站到了他面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我背你。” 两分钟后,游子意趴到了谢东城的后背上。正如一年前他不小心崴了脚时那样。 “走慢点。”游子意拍了下他的大腿。 “怎么了?”谢东城不明所以。 “痛死了!” 谢东城的耳朵根子又红了,好像刚刚为非作歹的并不是他本人一样。 第二日上午,窗外天光大亮。被雨水洗过的城市总算褪去了一点燥热。 游子意靠坐在沙发一侧,谢东城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他面,身上穿着新换好的t恤。两人面面相觑了两分钟。 游子意先开口问:“吃饭你知道用筷子吗?” 谢东城:“用。” 游子意:“下雨你知道打伞吗?” 谢东城:“打。” “那你昨晚不戴?!”游子意说完,忍痛换了个坐姿,“你不戴就算了,你还要……” 他说不下去了,起身就准备离开。 “咳咳。”谢东城转开视线,“我下不为例。” “你最好是。”游子意转头留给他一道寒冷的目光。 明明是酷暑天,游子意却不得已穿上了长袖长裤。 他明明已经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却在昨日狭小的车厢里败下阵来。甚至还答应了谢东城那个让人羞耻的无理请求。这简直让他颜面扫地。 爱情真是让人变态。游子意唾弃自己。 两人重新回到了昨天的事发现场。游子意总觉得还能闻到一丝奇怪的气味,他赶紧按下车窗,给车里彻底地通风散味。 谢东城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发动。他思前想后,还是问出了口:“他的一百万美金,你真的不要了?” 游子意冷笑了一声:“你信他的鬼话。他要是真有一百万美金的现金,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来找我。” 游子意回想起昨天游庆跟自己说的话。游庆跟他夸夸其谈,说什么可以给他置办办公室,可以给他投资,却只字未提自己回国的理由。 游子意追问了好几遍,他都顾左右而言他。这不合情理。 游子意不信他真是来兑现诺言,接自己出国。而且游庆似乎是一个人回来的,昨天全程都没有提到他的现任妻子和小儿子。 游子意只觉得古怪。 想到这,游子意打开了手机,从微信好友列表里找到了一个人,然后轻轻点进了他的个人页面。上面显示近三个月来,没有一条动态,只有一条浅灰色的横线。 这个微信,属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游子衡。 他与游子衡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弟,却从未有过对话。两人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通过对方的验证请求上。 他想了想,又从列表页翻出了他那个后妈的微信,同样打开后,也是只有一条浅灰色的横线,没有任何新增的动态。 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蹊跷,但他与那个家庭里的人早就没什么交集,就这么贸贸然去打听,未免打草惊蛇。 他想了想,还是得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打探。 游庆百万美金的大饼,他拒绝了。而融资的事悬而未决,酒庄也在日复一日地烧钱。 为了先获得现金流,游子意倒是有一些临时的规划。他想先跟一些大企业谈合作,让山岱进入他们的采购清单。这样只要能成一两单,他们的资金问题就能得到很大缓解。 边打边跑,这是游子意熟悉的经营手段。 他先是锚定了市区的几家西餐厅,让魏云礼发过来一批样品,跟店家提出可以先给顾客作为餐酒。如果复购率高,可以给他们第一批体验的优惠价。 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这次竟然还算顺利。游子意和谢东城跑了不过四五家餐厅,给了几瓶作为试酒后,就有两家同意了采购。 游子意找到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老板,询问了一下原因,才知道业内也苦采购难久已。 他们这种级别的餐厅,顾客对海外名庄酒的需求其实不大,更多就是喝一个氛围。但是国内品质稳定的好酒并不算多,能做到稳定供货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游子意接手后,山岱就一次性出货了一千余瓶。虽然算上折扣,利润并不如他们预期得那么高,但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原先魏云礼还对年轻的游子意有一些保留,这次交易之后,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很快,他们就跟中环cbd的一家西餐厅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两个人的分工也越发清晰。游子意负责在全市范围内开发客户,谢东城负责和魏云礼对接和维护物流。 今天是第一次跟对方老板交货,以示重视,游子意跟着谢东城一起去了。 西餐厅的老板看起来约有个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听口音也是本地人。 游子意这一问才知道,他原先也住在西郊富人区。 “家里后来出了变故,这不自己出来创业了么?”他笑着朝两人解释。 游子意愣了愣,也笑了。这人生经历怎么听着如此熟悉。 谢东城把柏城运来的酒搬进了餐厅后厨。出来时,发现前厅的吧台下面垫着一张纸。纸张已经被污水浸湿,但是上面的字吸引了谢东城的注意。 “老板,这是什么?”谢东城举起了那张纸问道。 西餐厅老板眯了下眼睛,看了几秒钟:“哦,我朋友丢在这的。” 游子意听到两人对话,走过来看了一眼:“cws协会大奖赛?” 西餐厅的老板点点头:“对啊,你们干这行的不知道?说是什么协会沙龙,其实就是个葡萄酒品评大赛。北市好像是第一次承办这个比赛。请了不少酒商和投资人去参加呢。” 游子意连忙问:“什么时候开始啊?” 老板皱着眉回忆了片刻:“好像秋天吧,九月还是十月来着。” 谢东城看了游子意一眼,明显对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板,我们先回去了。”游子意朝他招了招手,拿着那张被水浸湿的单页就离开了西餐厅。 “哎?这么赶?还想留你们吃个饭。” 谢东城忙回头挥手:“不必了,谢谢您。下次我请您吃大餐。” 游子意早前听闻过这个cws协会,但是了解不深。他立刻搜索了一下,这个大奖赛是国内少有的葡萄酒品评赛,也是少有的会给新兴品牌露出机会的比赛。 和其他作秀式的品鉴沙龙不同,这个比赛是用遮盖盲测的形式,让上百位知名买手和零售商、经销商来打分。 他们没有背景,很难在海量的市场里杀出重围。而这次比赛,是他们面前最公平的一次机会。 一旦能在这个比赛中获得金奖,就会很快吸引业内的关注。 若是运气好,被投资人当场看中,一掷千金,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下一个问题出现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比赛的报名途径。 这种业内的比赛,大部分参赛方都是有投资人或者知名酒庄背书,要么就是有多年行业经验的酒商跟组委会提名。现在他们手头并没有这种渠道。 想到这,游子意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谢东城显然也想到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游子意拿起手机,飞快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三秒后,对面接了起来。 电话里的人叹了口气:“祖宗,您又有什么吩咐啊?” 游子意低声开口:“给你的第二个任务来了。” 对面一听到这,一下来了精神:“什么事?” “想办法让山岱参加cws协会的大奖赛。” 第63章 没有答案 王京哀叹:“祖宗,我是人不是神仙。” 游子意啧了一声:“你不是以前开了很多家酒行吗?这点门路都没有吗?” “今非昔比啊大哥。谁现在还理我这种过街老鼠?!” “你也知道你是过街老鼠啊?给你了机会还不好好表现?”游子意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王京话虽是这么说,五天后,就给游子意发来了消息。 是条语音消息,游子意点开一听,那头气若游丝:“把酒庄的资料发一份来。” 又过了三天,在出伏的前一日,王京给游子意送来了cws协会沙龙的参赛资格函。 “你这不是能做到吗?”游子意拿起信封颠了颠,“走的什么路子啊?” “出卖色相!行了吧?”王京已经没脾气了。 游子意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眼。王京又开始头皮发麻。 “行了行了,是我拉下老脸去找的以前酒商朋友。你知不知道这个资格多难拿啊?” “好了,好了。”游子意瞥了他一眼,从身后的办公桌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拍到了王京的胸前。 这下王京反倒一愣:“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那个信封,里面不像是空的。 “给你的报酬。” “那我不是还欠你钱……”王京不懂了。 “一码归一码。”游子意说完,拉开玻璃门,送客。 王京走后,两人仔细研究了下这次协会沙龙的参赛要求。要准备不少品牌物料和资料,而且对报送的酒要求也很高。 谢东城思前想后:“我得去一趟柏城。” 游子意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上次去你就晕倒了。” 游子意笑了:“你有把握可以离开那么久吗?” 谢东城抬头:“要去多久?” 这次去柏城,有很多工作要做,不止要为协会沙龙做准备,还要和魏云礼讨论产销协同的流程,商量接下来的产品节奏。 “至少一个月。”游子意掰了下手指。 谢东城顿住了,半天没有回话。 游子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行李。” 三天后,他们又准备启程飞去柏城。出发前,谢东城在北市付钱找了个物流送货,总算是把琐碎的事暂时脱了手。 柏城入秋比北市更早,不过刚刚出伏,山里就有了凉意。入秋后的山与之前盛夏的山大有不同。葡萄园进入了鼎盛的成熟期,半座山脉都弥漫着果味的香气。 岩羊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山路上踏出一行行的脚印。 这次去,魏云礼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房。她也没有问,为什么这两个大男人要住在一间房里。 游子意跟她沟通总是非常迅速。魏云礼从来只要结果,不纠结过程。这让游子意觉得非常爽快。 这间房在酒窖附近不远的小楼里,带着一个小露台,能看到柏山的山景。 两人把行李放好后,就跟着魏云礼去了酒窖。 游子意带来了笔记本电脑,跟魏云礼一项一项对好了各家餐厅未来的订单计划。魏云礼行事迅速,很快就规划好了之后的生产加工计划,直接一份文档传到了游子意的邮箱里。 入夜后,酒窖里的工人都回了只剩下他们几人还在酒窖呆着。 魏云礼这才放松了下来,打开了酒柜的门,从里面取出两瓶新酒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游子意问。 “新品种酿的。要试试吗?” “试。”游子意立刻点头。 魏云礼给他们取出了两个杯子,然后打开瓶盖,一人倒了一点。 “这酒不用醒。我觉得适合年轻人口味,你俩年纪轻,替我试试看。”魏云礼将酒杯推到了两人面前。 游子意端起酒杯,饮下一口。几秒后,他的眼睛亮了。 “确实不错,感觉是年轻人的口味,没什么酸味,也不涩。更像是饮料酒。” 魏云礼鲜见得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拿了你的钱,自然得干活。除了山岱,我还在开发别的产品。” 酒过三巡,魏云礼将外套脱下搭在了椅背上,坐姿也放松了不少。 她主动问:“你们怎么想到干这行?做酒商挺累的。” 游子意笑了:“不瞒你说。我被你家的酒骗走了三十万。” 魏云礼倒是不知道这一茬:“什么意思?” 这次王京没跟来,游子意就把这段故事直接讲给了她听。 魏云礼听完,苦涩地笑了声,食指和拇指微微晃了下酒杯的玻璃底座。 她叹了口气:“唉。这家酒庄能留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说?”游子意只是知道她与自己的父亲争过权,其他细节还未曾听闻。 魏云礼看了一眼酒窖的屋顶,然后才继续说:“我爸是个老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前年他想拿酒庄去抵债。被我半路阻止了。然后我贴了他三百多万,才把酒庄拿回来。” 这显然不算个快乐的故事,谢东城听完却笑了。 “你笑什么?”魏云礼被他突然一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回看向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 谢东城摇了摇头:“我就是在想,我们三个人,都凑不齐一对正常的爹妈。” 三人都喝得半醉,听到这话,瞬间笑作了一团。 笑到最后,魏云礼的肩膀都有些颤抖。她抬起手背擦去眼角生理性的眼泪,嘴角还是止不住笑。 游子意知道她太累了,从椅子上起身。 “早些休息吧。”他提议。 魏云礼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 游子意看着她拿起外套,走进了葡萄园外漆黑的夜幕里。 他们在柏城呆了一个月,熬完了夏天仅存的尾巴,彻底迎来了金黄的秋日。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里也越来越冷。原先游子意还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如今必须加上一件风衣才能保暖。 山里的老屋虽然装修不算新潮,但楼体用料都很扎实。无论外面狂风多大,只要一进屋,立刻能暖和起来。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游子意在早上就看到了新闻推送的消息,但他只是把页面关了,没有任何打算。 他不过中秋,这是多年来的习惯。 谢东城跟着魏云礼去了山下发物流,到了晚上人才从酒庄外面回来。 而当他走进他们住的老屋时,却发现屋里并没有人。 谢东城转了一圈,才发现游子意在露台的藤椅上坐着,头顶是没有边界的夜空。 深蓝色的星空像是没有旋涡的海,平静又让人畏惧。 游子意坐在夜空之下,脚上没有穿鞋。光洁的脚踝裸露在了冷风里。长时间的寒冷刺激让他的关节有些发红。 谢东城看到后,立刻重新走进了屋里,拿出了他的鞋,轻轻给他穿上了。 “回来了?”游子意晃了下神,这才注意到他的人。 谢东城点了点头,拖了张一样的藤椅坐到了他身边。 今天是八月十四,还没到月圆的日子。但山间看月与城市大有不同,即便是残月,也像个巨大的玉盘,感觉离人很近。 游子意盯着那轮残月,半天没说话。谢东城也就这么坐在他身边。 他们在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做着完全看不到头的事业。此时,寒风簌簌,远处的葡萄园里偶尔传来零星的犬吠。 “你在想什么?”谢东城转过头问。 游子意的喉结滑动了下,垂下眼睑没看他。半晌后才回答:“我在想,那一年我妈为什么要走。” 他们在一起之后,游子意跟他讲过一些商青的事。但大多都是细碎的片段,比如商青坐着黑色的汽车离开了他们的家;比如商青在游子衡出生的那天突然的去世。 谢东城不知道他此刻说的“走”是指离开还是去世。但无论是哪一个选项,他都不知道答案。 “有些事可能没有答案。”谢东城轻轻抬起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将寒意过滤了大半。 游子意没答话。 谢东城又轻呵出一口气,补上了一句:“如果有人想走,你是拦不住的。” 游子意这才轻轻扯出一个笑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哲学了?” 谢东城放下了手臂,垂在藤椅的两侧,他也抬头看向了那轮过分皎白的残月。 半晌后,他回看向游子意的眼睛:“因为我也想过很多年。” “但是没有答案。”他最后说。 第64章 你满意了? 过完中秋之后,协会大奖赛就要开始了。 魏云礼挑出了酒庄里品质最好的一批,让他们带去参赛。同时她还把下一批要给大客户的酒打包好了。 由于他们要带回北市的酒数量巨大,没办法跟着飞机一起去。最后魏云礼还是安排了物流,于他们出发的同日发出。 他们回到北市办公室的那天,王京也来了。这一进门,两人就被他此刻的样子吓了一跳。 往日里王京极尽颓废,头发乱七八糟,衣服裤子完全不配套。而这一次,他居然打理了发型,换上了一套全新的衬衣西裤。 “你恋爱了?”谢东城经过他身边,问了一句。 在谢东城的印象里,他只有跟游子意恋爱了之后,才被这样捯饬过。 “别瞎说。我都多大了我恋爱?!”王京三十有六,倒是离过一次婚,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过感情。 “那你这是?” “这不跟你们要出入正式场合了,我不得稍微立正点啊?” 游子意喝到一半的水,差点喷出来。 “大哥,我们只是把酒送上去。又不需要上台发言什么的。” 王京一张老脸竟然臊红了:“唉,你们不懂。” 游子意把所有需要提交的资料都提前交了过去,现在就等魏云礼精心挑选的那批酒送到。他们就可以顺利参加比赛了。 那天之后,游庆再也没有联系过游子意,也没了更多的消息,又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游子意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便也没有再去管他。 虽然游子意对王京的盛装打扮有些意外。但他也把之前为了保罗酒会准备的衣服拿了出来,重新找干洗店清洗、熨烫了一遍。到底是要在一众投资人前亮相,是该稍微重视一些。 然而,大奖赛的日期逐渐临近,他们的酒却迟迟没有送到。两天了,物流信息显示一直停留在途中的一个转运中心。这两日里,谢东城打了好几个物流的电话,催促了好几遍,对面应和得倒是很快,物流信息却一点没动。 现在让魏云礼重新发别的物流,也不一定能赶得上。而且她挑选好的那批酒是品质最佳的,换了别的或许会影响比赛的结果。他们不想再冒这个风险。 没过一会儿,谢东城就接到了魏云礼从柏城拨来的电话。 “喂,魏老板?”谢东城接通了电话。 “物流点罢工了。我们的酒现在和几个集装箱一起停在了牧城旁的网点。” “罢工?!”谢东城一下血冲到了头顶,“那酒怎么办?” “说是网点老板拖欠工资,这边好几个员工直接不干了。现在看明天是送不到北市了,转运中心全线停摆,除非自己去取。” 谢东城开了功放,游子意听完了全程。两人面如土色。 谢东城把电话挂断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然后忽然站了起来。 椅子摩擦过原木地板,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你去哪?”游子意看着他往外走去。 “我开车去牧城取货!” “你疯了!开过去要四百多公里!” 谢东城却没听他的话,径直按下了电梯厅的按钮。在电梯轿厢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游子意伸手拦住了铁门。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留在这,万一有什么问题我联系你。”谢东城行云流水将他推出了电梯,然后按上了关门键。 谢东城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再去牧城,居然是为了找物流转运中心。 他把车加满了油,打开手机,导航到了魏云礼发来的转运中心。全程约415公里,驾驶至少需要六七个小时。但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的比赛很可能要开天窗。再等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 谢东城开出城区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由于是周末,车开到高速路口就开始拥堵。车流排出去两三百米,往前挪动得非常缓慢。 谢东城看着导航软件上的时间越变越长,也有些没了耐性,重重地按了两下喇叭。 他架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消息,点开一看是游子意的微信。 游子意:“到哪儿了?” 谢东城的车还堵着,忙回了一条过去:“还没上高速。” 刚刚回完这条消息,前方道路就通了。谢东城一脚油门跟了上去,车疾驰而去。 游子意在办公室一直等到了深夜。谢东城开夜车这件事,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上次还是折了手臂,这次路途如此之远,还要赶时间。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谢东城回完那条微信后,就再没有新的消息发来了。游子意原本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但一想到他在赶夜路,在车上接电话非常不安全,又做罢了。 他等到了凌晨一点多,眼皮都快抬不动了,谢东城也没有给他发来报平安的消息。 游子意的嗓子有些干涩,他想了想,最后给谢东城发了一条文字过去:“到服务区了给我来个电话。” 然后他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 第二日一大早,游子意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立刻从朦胧的梦境里惊醒,飞速地拿起手机接了起来,结果那头的声音却不是谢东城。 “东西准备好了吗?中午准备进场了。” 游子意拿开手机一看,是王京。 他在心里靠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谢东城去取酒了,等他一会儿。” “这时候去取酒?!去哪儿取啊?今晚主办方就要封仓了。” “我知道。”游子意咬着牙回答。 游子意算了一下时间,开车来回至少要十三个小时,沿途再休息个两次,谢东城最早也要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才能回来。 他等得茶不思饭不想,谢东城却始终没有给他回一个电话。游子意实在没忍住,给对面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却提醒他无法接通。 游子意的心猛地往下一坠,不敢再往下细想。 中午十一点半,王京准时抵达了办公室门口,敲响了那道玻璃门。 然后他就看到游子意像个游魂一样过来给他开了个门。 “你不会晚上睡这儿了吧?”王京环顾一周,只看到那个窄小的破沙发。 游子意不想跟他废话,点了下头。 “走吧,得去会场了。”王京催促他。 游子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会场。王京的那辆破车哐当哐当开出了市区,又哐当哐当开到了南郊。 王京打开了车上的音响,电台播报声呲呲拉拉地传来。 先是乏味的当日新闻简讯,然后主播忽然插播了一条特大新闻: ——昨夜牧城高速发生了重大追尾事故,十一车连撞,当场五人死亡,剩下十三人被送往当地医院急救。具体进展我台记者仍在跟进中…… 追尾,追尾。又是追尾。 游子意坐在副驾,眼神一下放了空。两秒后他的手指就开始颤抖,然后飞快地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这次倒是没有忙音了,但是响了好几下,还是无人接听。 “你怎么了?”王京瞥见了他的异常。 游子意没有说话,手已经抖到握不住手机的程度。 虽已入秋,但正午的阳光依旧刺目。游子意下车的时候感觉眼前一片晕眩,差点栽到在了停车场。 “要不回去吧?我替你签个到。”王京看他的样子,实在瘆人,竟也有些不忍心了。 游子意站在阳光下,任光线炙烤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刚刚那则新闻播报的语音还在脑袋里不停地回放。 王京见他不进不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他身后等他回应。 会场周边的人越来越多,停车场的车也拥挤了起来。门口的抬杆处排起了队伍,不少车鸣笛催促。 这些声音的波形像是刀剑一般刺入游子意的耳朵,他早已恢复的右耳似乎又被卷入巨大的噪声旋涡里。 突然间,一辆黑色的汽车一个急停甩到了他们两人面前的车位里,卷起了地面一层的尘土。 王京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我靠,吓死我了。” 游子意一惊,猛地抬头,才发现这辆车如此得熟悉。黑色的丰田。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下眼睛。 砰!主驾驶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寸头从驾驶座里走了出来。 “快,搬进去吧。”谢东城拍了拍后备箱里的一个大纸箱,朝王京说道。 王京惊魂甫定,拍了好几下胸口才答话:“行。时间还早,没有封仓,慢慢来,来得及的。” 游子意站在了两人身后,看着他们把纸箱搬进了主办方的仓库,又完成了登记。 天边的阳光依旧热辣。谢东城忙完之后,走回了他身边。 他眨了下眼睛,一根睫毛掉进了眼睑里,刺激得眼睛有些酸痛。 “怎么了?”谢东城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游子意还是铁青着脸 ,半晌后才说出了第一句话:“以后不允许你大晚上一个人开车出去。” 谢东城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懵了。 过了半天,他才想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看了好几秒明白了过来。 他这才笑着跟游子意解释:“高速有段没信号,导航的播报总是时断时续,影响我开车,我要抓紧时间嘛,就把手机扔副驾了……” 游子意还是没说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谢东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喉结动了好几下。 下一秒,游子意忽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腰,紧紧收住手臂,将头埋进了他的颈侧。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心脏共振。 游子意很少这样主动从正面抱住他的身体,这一次,谢东城听到他一声微微轻颤的长叹。 “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比叹息更轻。 谢东城听到他的话,这才放下心来,没忍住笑着调侃道:“怎么了老板,是不是爱我爱得发疯了?” 谢东城还特地模仿了上次游子意的语气。 游子意的呼吸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睑微微泛红:“对,你满意了?” 第65章 送你上青云 当晚封仓后,谢东城载着游子意回家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开车载他去了主办方举办的宴会。 没来这场宴会之前,游子意还挺有信心的。毕竟他经手过那么多品牌的酒,山岱是少有的让他惊艳的产品。但是这一晚,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来参加沙龙的酒商确实很多,不止有国产品牌,还有很多受来的海外名庄主理人。 游子意端着酒杯,站在人群之中,不同的香水气味碰撞在一起。这是他过往熟悉的社交场,但不知为何,竟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王京倒是比他还活络一些,到处都是熟人,不过半小时就把会场里的人聊了个遍。 游子意正在出神。谢东城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游子意看向他。 “你看那是谁。”谢东城伸出手指,指向了侧前方。 游子意打眼一看,竟然是保罗的秘书李栩。 “他怎么来这儿了?”游子意疑惑。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保罗从另一侧走了过来,跟一位女士攀谈了起来。 “拒绝了我们的项目,又来这里找其他品牌?”谢东城轻声问。 游子意摇了摇头:“估计只是来社交的。” 这种宴会上,投资人很多,非富即贵。没有人会嫌朋友少,保罗也不例外。 保罗跟人聊了几句,脸上笑意尚未收起,转头就看到了游子意和谢东城站在了不远处。 三人视线相接。 保罗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微微打量了他们一眼,很快又转过身去,并没有过来打招呼。 游子意心下不爽,也当做没见过此人,转头就往外走去。 第二天是正赛阶段,为了公平,主办方不允许参赛方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会场。只有有投票资格的买手和酒商能留在主会场里。 游子意他们只能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等候消息。 不知为何,王京竟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在他们两人面前来回踱着步。 “能不走路吗?看得我心烦。”游子意横了他一眼。 “嘿,你这人真是……”王京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大约下午六点,评选结束了。一行人被召回了会场。 大奖赛的结果将由协会的秘书长宣布。 颁奖典礼设在主会场的前厅里。游子意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媒体坐在了台下,长枪短炮对着舞台。 “他们也在。”谢东城在游子意耳侧轻声说,“第五排。” 游子意往后看了一眼,保罗和李秘书就坐在他们斜后方。 奖项从铜奖开始公布,一共十个获奖名额。台上的秘书长打开了信封,开始宣读名单。 一个一个酒庄的名字被读了出来,台下不停有角落发出欢呼。这几个获奖的大多是国内的一些小酒庄。游子意有心里铺垫,这来一遭,哪怕拿个铜奖也是赚了,至少以后跟投资人有故事可以讲了。 然而,铜奖名单宣布完。没有柏云万里的山岱。 谢东城按住了游子意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 “没事,肯定至少是个银奖。” 很快,银奖名单也被送到了台上的秘书长手里。银奖有五个名额。 游子意盯着秘书长的嘴唇,又是一个个酒庄的名字被读了出来。欢呼声比之前更加响亮。 第五个酒庄的名字读完。依旧没有柏云万里的山岱。 游子意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甚至想起身去透透气。 “耐心。”谢东城依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他眼看着最后一个信封被送上台。台下的记者俨然已经做好了疯狂拍照和录像的准备,无数个镜头对准了台上。 金奖只有三个名额。 游子意的心跳无法克制地加快。他试图从秘书长的口型读出b这个气口。 然而,第一个获奖的却依旧不是柏云万里。 他在心底默数,第二个名单开始了宣读。三秒后,游子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一趟忙活,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大概率又是白忙。他已经没有勇气转头看身后保罗的表情。只想从走道走出会场,赶紧离场。 信封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即将被宣布。游子意已经不耐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获得金奖的是——” 秘书长紧紧盯着那行字,清了清嗓子:“来自柏云万里的,山岱。” 王京在台下大叫了一声:“卧槽!” 台下爆发出一阵阵不可思议的讨论,声音越来越大,快要盖过台上麦克风的声音。 游子意砰地一下坐到了椅子上,他揉了揉自己的右耳。 “我是又犯病了吗?我听错了吗?” 谢东城连忙拍拍他的后背:“你没听错。快,上台去领奖。” 半分钟后,游子意站在台上领过了那座沉甸甸、金灿灿的奖杯。台下的长枪短炮不停地朝他闪着光。 坐在第五排的保罗和李栩对视了一眼,没过一会儿,就低调地走出了场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来自柏城的名不见经传的酒庄,居然第一次参赛就能拿到金奖。来访的记者四处打探,这座酒庄是不是某个财团投资的产业,结果却让人他们大吃一惊。 这座酒庄没有接受任何机构的投资,也没有大集团作为靠山。 柏云万里的名字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知晓。游子意硬是被留在场馆,接受了好几家媒体的采访。最后还是抓住了茶歇的机会,才从会场里逃脱了出来。 游子意钻出人群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魏云礼打电话报喜。 电话响了三声,那头就接通了。 游子意把这好消息完完整整告诉了她,语气仍然难掩兴奋。 结果魏云礼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淡定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王京在一旁听着,嘀咕了一句:“啧,真能装。” 魏云礼在电话那头听到了王京的声音,呸了他一口,罕见地飙起了高音:“王煜华!你敢不敢现在来柏山,我把你天灵盖削了!” 第二天一大早,游子意就接到了好几个电话。这些电话都是他曾经递过商业计划书的风投机构。原先没有一家愿意跟他沟通,现在却不知从哪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态度也缓和了不少,说可以找时间聊聊后面的计划。 游子意一一应和,却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你在等什么?”谢东城看他挂断了第四个电话,问道。 “等那个人。”游子意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等待再次亮起。 不过十五分钟,手机果然嗡嗡地振动了起来。 谢东城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屏幕赫然四个大字:旭阳 李栩。 游子意抬头笑着回看他:“这不就来了吗?” 两个小时后,游子意和谢东城重新走进了旭阳总经办的办公室里。 已经入了秋,冷气依然开得很足。但是李秘书特地将风口调整了下,冷风打上了天花板,迂回了两圈才将室内降下温来。 “第一轮我们可以投资1000万。”保罗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坐到了两人对面的沙发座上。 游子意却没回答,似乎等待他的下一句。 “你上次的商业计划书我看了,有不少想法很不错。我们可以继续往下推进。” “保罗先生。”游子意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保罗双手交叠,抬眼看他。 游子意轻轻摇了下头:“我并没有说要接受旭阳的投资。” 保罗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眼底微微一暗:“游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跟四家vc沟通过了,有一家愿意直接投2000万。旭阳这1000万……看起来诚意不是太够。” 保罗微微垂下眼睑,两秒后重新看向他:“投多少都是小事,可以商量。2000万旭阳也投得起。” 游子意却摇了摇头:“我不需要2000万。我只需要您满足我一个条件。” 保罗顿了顿:“什么条件?” 游子意端起面前的水杯,杯子里的水晃了晃,刚好反射出窗外刺眼的阳光。光线从保罗脸上一晃而过,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游子意:“我知道旭阳旗下有不少高端连锁餐厅,我要柏云万里的酒,写进他们的菜单。” 保罗闻言,脸色一变:“……得寸进尺。” 游子意将水杯重新放到了茶几上,杯底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行,我懂您的意思了。今天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谢东城先一步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深铜色大门。 合页摩擦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响,像是一个等待答复的破折号。 保罗朝李秘书使了个眼色。李秘书连忙跟了两步上去,拦住了两人。 保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站在两人身后,斟酌片刻后开了口:“你想进哪些餐厅?名目列给我。” …… 五分钟后,两人重新走出了保罗的办公室,深铜色的大门缓缓关上。保罗的视线随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 第一轮千万投资到手。柏云万里即将进驻华北五十余家中西餐厅。 两人走到了长长的走廊尽头,秋日的阳光从玻璃外投射进来,撒在两人脸上。 游子意一下勾住了谢东城的肩膀:“好风凭借力。” 谢东城拍了拍他的后腰:“送你上青云。” 第66章 哥哥 融资即将到手,游子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大自己的团队。 他们现在这样单打独斗肯定不行。魏云礼那边主要负责生产和物流运输,他这头还需要市场、品牌、财务、法务等等各版块的人才。游子意并不想让旭阳的人干涉自己经营,所以跟保罗谈好了,所有核心人员都由游子意自己任用。 恰好盛川给他来了消息,说是忙完了澳洲公司的事,准备回国了。盛川的秘书曾经就在集团负责过人力架构,也认识不少猎头,说是可以帮忙推荐一些人选。 游子意挂断盛川电话的时候,谢东城刚好从他身后经过。 “咳。”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游子意才注意到他。 “怎么?” “盛川吗?” 游子意点点头:“对。他回国了。明天我要跟他吃个饭。” “哦。”谢东城哦了一声就走开了,只是双手摸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过了好几分钟,他又站了起来,重新走到了游子意桌旁。 “下次你跟他出去,提前跟我说一声可以吗?” 游子意将手机放下,抬头看他,笑了笑:“怎么?我的行踪都要跟您报备了吗?说吧,还有哪些要跟你报备的?” 闻言,谢东城居然开始真的开始思考起来:“晚上八点后出门,得给我发个信息;还有要是你家里人找来,最好也让我知道……” “喂。”游子意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睫毛都快扫到谢东城的皮肤。谢东城这才闭了嘴。 游子意抬起眼睑,看着他的眼睛:“你真要骑到我头上了。” 谢东城避开了视线:“也不是没骑过。” 游子意没想到被他反杀一刀,居然吃了个哑巴亏。 他这才松开了手,重新问谢东城:“那你要一起去吗?” “我?可以去吗?”谢东城一下站直了。 游子意点了点头:“当然。盛川带他秘书一起来。你是我秘书,一起去呗。” 谢东城心想,原来这还是个秘书局,也正常,就点了点头。 游子意跟盛川的秘书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只是从盛川口中听说此人能力很强。曾经帮他收拾了不少家族企业里的残局,杀伐果断。 游子意倒也问过,为什么能力如此强的人,甘愿留在你身边当秘书。盛川却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说实话。 第二天四人约在了一家日本料理见面,盛川还特地强调是他秘书定的地方。 这家店倒是离方家园不算远,坐落在北市东郊的环湖线上。下午五点,天还亮着,谢东城就开着车载上游子意往那边去了。 两人推开包间的木门时,盛川和秘书已经坐在里面了。 那秘书倒是非常礼貌,立刻起身朝两人点头问好,然后伸出右手跟他们一一握了个手。 盛川往椅子上一瘫,坐也没个坐样。 那秘书脸一下冷了,拍了拍盛川的后背,一个眼刀甩了过去。 盛川立刻弹射起步,一脸不情愿地从椅子上起了身,跟游子意打了个招呼。 游子意越看越觉得好笑,盛川跟个孙子一样,被管得服服帖帖。 上次在机场不过是匆匆一瞥,这趟一来,游子意才有空仔细端详这秘书的样貌。 他看起来个头跟盛川一般高,但是比盛川长得更斯文一些。 “贺寻。”他给游子意和谢东城各递来一张名片,“寻找的寻。” 他俩接完名片放进了外套口袋,这才总算是落了座。 贺寻先是询问他们有没有忌口,然后又轻车熟路点好了餐食。里里外外办事极为妥帖,滴水不漏。 忙完这一切之后,贺寻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平板递给了游子意。 游子意有些不解。 “游少爷。”贺寻打开一个文档,指给他看,“上次你说想找一些候选人,我找了熟识的猎头。这里面筛选过符合条件的简历。你回去可以看看。” “有心了。回头有合适的入职了给你包个大红包。”游子意没想到他办事效率如此之高,有些惊讶。 贺寻第一次笑了,朝他摆摆手:“不必不必,举手之劳。” 盛川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怎么了?”贺寻按了下鼻梁,回头看他。 “没事。”盛川佯装无事。 贺寻在这家店寄存了几瓶好酒,没一会儿,他就拉着盛川出去挑酒。 包厢里只剩下了谢东城和游子意两人。 谢东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在游子意耳边问道:“秘书是那么做的吗?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管你。” 游子意推开了他的下巴:“你管我个头啊。” 五分钟后,另外两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个服务员,手里拿了一瓶清酒。 服务员分别给他们放好了酒杯,打开玻璃瓶就准备倒酒。 谢东城见状连忙摆了摆手:“谢谢,我要开车。” 游子意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他正拿着平板看着刚才的简历,刚好翻到了一个法务候选人的简历。 贺寻从他身后看到了照片,落座后笑着说:“游少爷这位你应该熟悉吧?他跟你们家好像有些往来。” 游子意有些不明所以,照片上这人他完全不认识:“我们家?” 贺寻点了点头:“他是我朋友。上次跟我聊到你父亲回国后找他做过法律咨询。” 游子意一下收紧了瞳孔:“我父亲?你说游庆?” 贺寻没想到他情绪有些激动,顿了两秒点了点头:“是。是发生什么事了?” 游子意思考了一会儿:“你知道他咨询的是什么事吗?” 贺寻摇了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他们对客户的事都非常保密。” 盛川这时似乎嗅出了什么,从旁边搭了话:“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下?海外华人圈可能有些消息……” 游子意不想自己家的这点破事叨扰到他们,连忙拒绝:“不必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游子意不想继续往下聊,盛川便扯开了话题。 他问及游子意的酒庄:“你怎么想到去柏城?那边真的鸟都不拉屎。” “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游子意回看向他,“什么时候带你去一趟你就知道了。遍地是黄金。” “那边有酒店吗?”盛川从没去过柏城吗,只知道那里靠着山脉。 “以后给你建一个。”游子意开起了玩笑,“到时候给你和贺老师留一间房。纯山景大床房,带露台和大浴缸的那种。” 谢东城听完愣了,没忍住转头看了游子意一眼。第二个面露惊讶的是盛川。 盛川吓得打起了磕巴:“你,你说什么呢?” 贺寻却一脸淡定,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朝游子意笑了笑:“谢谢游少爷。有心了。” 四个人一直聊到了晚上九点,贺寻先站了起来。说是盛川要早点回家休息了。 游子意瞥了他一眼,一直憋着笑。他还从来没听说过盛川晚上九点必须休息这件事。 他们和盛川贺寻作别后,走回了停车场。秋日的夜晚,风已经带着寒意。游子意穿着单薄的风衣,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肩头就被披上了一件拉链卫衣。 他转头一看,谢东城把自己的卫衣脱了下来,盖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 “不用。一会儿就到了。”游子意伸手就要把衣服脱给他,却被谢东城按住了手背。 “我不冷。”谢东城固执地摇了摇头。 “怎么?今天看到人家的秘书,突然有危机感了?表现这么好。”游子意调侃。 谢东城立刻摇了摇头:“我是发自内心的。” 然而过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游子意:“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直觉。”游子意轻轻笑了一声,“盛川这家伙,跟我在一块的时候,和跟他那秘书在一起的时候,是完全两个人。” 谢东城在寒冷中停住了脚步,忽然看向他:“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和跟盛川在一起也是不同的感觉么?” 他表情认真,像是真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那当然。”游子意也用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回答他。 “比如呢?哪里不一样?” 游子意凑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谢东城立刻躲开了眼睛:“倒也不用这么细致……” 游子意在夜风里大笑了起来,笑他就是个纸老虎,倒有一两次看起来很是生猛。但里子还是脆得很。 回去的路上,游子意把外套脱了,靠坐在副驾。他眯着眼睛,是不是揉揉自己的眉心。 谢东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还在想你爸爸的事情?” “嗯。”游子意点了点头。上次游庆突然袭击之后,就没了踪影。这一下贺寻又说他在找法律咨询。他有些摸不透游庆的想法。若是真那么好心想给他送钱,直接送就是了,为什么又要执着让自己搬家? 黑色的轿车开得很平稳。窗外的路灯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金黄的曲线。 游子意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他以为是盛川来了消息,慢悠悠地划开。 然而,下一秒,谢东城却发现他面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车刚好停进了车位,谢东城挂挡熄火。 莹白的屏幕灯光照在游子意脸上,他盯着聊天窗口上的两行字一动不动。 见游子意不说话,谢东城从驾驶座侧过身来。他看到屏幕上有两行短短的白色气泡。 第一行:哥哥。 第二行:我想跟你见一面。 他抬眼一看发件人,游子衡。 第67章 将计就计 第二天游子意跟游子衡在cbd的一家咖啡厅见了面。 谢东城和游子意一道来了咖啡厅。两人进门前,隔着玻璃就看到了高挑的游子衡。已经十月份了,就快入冬了。游子衡却只穿了一身运动套装,戴着一副无线耳机。 谢东城没见过他这个弟弟,只是以往有所耳闻。 “长这么高?”谢东城一边推开门,一边低声问游子意。 游子意点了点头:“十三还是十四岁来着。” 谢东城找了张离他们不远的桌子,在一旁等着。 游子意走近后,游子衡看到了他,连忙摘下了耳朵里的耳机,拉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 “哥哥。”游子衡朝他打招呼,结果被游子意抬手制止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游子意喊来服务员,给游子衡点了杯气泡水。 游子衡抬起那张青涩的脸庞,看向他这个久未谋面的哥哥:“就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着,他摩挲了下玻璃杯的外壁:“我有点害怕……” 游子意没什么耐心,直接问:“让你说就赶紧说,到底什么事?” 游子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半年多前,那天下午我刚结束网球训练,自己坐车回的家……” 游子意懒得听他絮叨这些细节:“说重点。” 游子衡一愣,低着头,压着嗓子:“我看到家里多了个女人。” 游子意兀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我爸,也是你爸。跟她在卧室……” 游子意看着他的表情,意识到这个男孩撞见了什么尴尬的场面。 “他看见你了吗?”游子意反问。 游子衡顿了几秒,然后微微点了下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游子意不理解,就算原先他们在国内有些表面的兄弟情,他也应该第一时间跟自己母亲讲。怎么会突然来找到自己诉苦? “我爸威胁我,不让我跟妈妈说。也不让我告诉任何一个国外的亲戚。”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游子意,“我想来想去,只有来找你。” 游子意啧了一声,这倒是很像游庆一贯的作风。他心下又觉得可笑,难道游子衡是觉得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游子意面上仍然淡定,顺着他的话问:“你到现在也没跟你妈说?” “没有。”他摇了摇头,“但我觉得这样对我妈不公平。哥,我该怎么办?” 原本,游子意只是想顺口开导他两句。但他想到一半,思绪一拐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面色一下有些沉重。 “那之后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游子意忙问。 “你是说什么样的异常?” “对你,跟你妈。” 游子衡思索了片刻,回答:“有。他态度一下变得很好,对我妈也是。每天哄着她,还买了一辆小跑送给她。” 游子意听完沉默了半分钟。他心里的那个猜测可能是真的。 游子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时,游子意摆在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游子衡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游庆”两个大字,一时紧张,手指有些颤抖。 游子意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好,然后自己拿起了手机从桌旁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游子意推开门走到了空旷的室外,这才把电话接通。 那头似乎早在等着他的接通,语气很是急切。 “喂,子意。” “怎么了?” “上次跟你谈完之后,我也给了你一个多月考虑啦。房子已经安排好了,钱也到位了。你可以……” 游子意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明天我们面谈吧。” 游庆没想到游子意居然如此爽快,顿了两秒后问:“你愿意见我?” “那当然,你是我亲爸。” 游庆笑了起来:“真是我的好儿子,那我来定地方。” 游子意在这头无声地冷笑了下,然后对着那头说:“不必了。你回国来,自然是我做东。我定好地方把地址发你。” 游庆大喜过望:“好的,好的!” 等游子意挂断电话,从外面走进来时,游子衡有些坐不住了。 他一下站了起来,轻声问:“他是不是知道我来找你了?” 游子意摇摇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等我消息。” 游子衡这才放下心来,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依靠:“谢谢你哥。我实在找不到人说,只想到了你……” 游子意没答他的话:“不用对我感恩戴德。我不是为了你。” “那你是?” 游子意敲了下桌面,让他起身:“跟你没关系。回家吧,你妈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很快,游子意走到路边给他打了辆车把人送走了。 游子衡走后,谢东城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去。 直到坐进车里,游子意才开了口。 “我知道那天游庆为什么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 “他不是平白无故给我送钱。”游子意将手机息屏扔进了车上的手扶箱里。 他顿了两秒,然后重新看向谢东城:“他是想转移财产。” “转移财产?!”谢东城刚刚听了一耳朵他们兄弟俩的谈话,只是猜测游庆大约是有了新欢,但没想到会到这一步。 “对。他想离婚。表面上,他在游子衡母亲面前演戏,不让她有任何戒备心。游子衡的母亲心软,她肯定会同意这笔投资。这样他的行为就变得非常正当。” 游子意将安全带扣上,继续说:“但实际上,他就是用这种手段提前转移财产。这也是为什么,昨天贺寻说他去找了法律咨询。钱给其他人不安全,但如果名正言顺地给了我,这笔钱就不用参与离婚的分割。” “那他去年给我的电话……”谢东城想起那通莫名其妙的来电,好像明白了什么。 “打探我的生活。看我方不方便他掌控。” 看来游庆早就有离婚的打算,只是当时破产后时机不对。出国后,他接触到了现任妻子家的产业,立刻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谢东城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他怎么确定,钱给了你以后你还会还给他?投资要承担风险的。如果全都亏损了呢?” “所以他那天突然来了办公室,要带我走。还要给我安排房子,就是这个目的。即便我把钱都亏掉,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我把钱都吐出来。” 谢东城一下浑身像是过了电:“他想控制住你?” 游子意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应对?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地方?”谢东城知道此事复杂,不想让游子意以身犯险。 游子意忽然笑了,将车窗按下了一条缝隙,秋风顺着钻了进来,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你只需要帮我一件事。”他语气笃定。 “什么事?” “明天,陪我演一出戏。” 游庆的算盘打得精妙,但他唯一没计算到的是,游子衡会自己来找游子意。 当晚,游子意就找了一家西餐厅,定了一个带半隔断的包间。 然后他把地址发给了游庆。游庆很快回复了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第二日中午,还没到约定好的时间,游庆就抵达了餐厅的包间。他推开门时,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不错。 游子意坐在靠里的位置,谢东城站在他身后。 游庆落座之前抬眼打量了下谢东城,并没有跟他打招呼。 游子意替他点好了酒水,手机搁在了桌面上。 “坐。”他示意游庆。 “想通了?”游庆拉开椅子坐下吗,朝他抬了下眉毛。 游子意装作为难的样子点了点头:“公司刚起步,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不是听说你融了一轮了吗?”游庆轻轻端起面前的酒杯。 游子意知道他还没完全放下戒备心。 “保罗那里你也知道的,规矩多得很。给钱也不大方。”游子意扯了下嘴角。 游庆看了他好几眼,呼出一口气:“可以。我这资金还算充裕。第一轮先按上次说的给你。后面还会有更多。不过,既然是投资,就不是白送给你,我是需要回报的。” 游子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你放心。” “那这两天准备搬办公室吧,别窝在那小地方了。还有西边的房子也给你收拾好了,给你配了个管事事都有我的照料。” 游子意心下觉得可笑,到底是照料还是别的目的,恐怕他自己清楚。 谢东城见话已至此,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他从身后往前跨了一步过来。 “游总,这恐怕不行,他不能搬走。”谢东城看着游庆的眼睛,语气凝重,“我们刚从旭阳拿到了投资,有很多事还没办妥。”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游庆朝瞥了他一眼,“麻烦你移步,给我们父子一点空间。” 谢东城却站在原地,表情看起来很是疑惑:“为什么?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是他的合伙人,有权利知道这次投资的细节。” 游子意帮腔:“对啊,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这家公司早期他也投了钱。” 游庆盯着他,斟酌了几秒后才开口:“子意。这是我们的家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游子意跟游庆对视了两秒,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谢东城,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样,你先出去吧。” 谢东城这才慢吞吞地从他身后走到了门口,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游子意见他把门紧紧关上,松了口气回看游庆:“爸,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游庆渐渐换了另一副嘴脸:“子意,我一直知道,你对子衡和他母亲有些不满,觉得我偏爱他们。” 游子意揣着手臂,面露难色,看他表演。 “这次我去了国外,才明白从小到大,我对你亏欠了太多。我也知道,这一年你在国内过得很辛苦……” 游子意轻轻按了下自己的眉尾,表情看起来有些酸楚:“你这才发现吗?” 游庆叹了口气:“我这不是回来弥补你了吗?” 游子意见他已经逐渐放松,便接着问:“所以,这笔钱是你们的共同财产?” 游庆嘁了一声:“什么共同不共同的。我的钱我有支配的权利。” 游子意笑了:“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了?” 游庆答道:“我这是投资,完全合理合法,再说了,支持我儿子的事业有问题吗?” 游子意点了下头,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接着说:“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游庆见他接受了自己的计划,肩膀也松弛了下来:“我跟你阿姨的婚姻一直有问题。国外不是久留之地。” 游子意点了点头,继续试探:“你在计划离婚?” 游庆已经喝掉了半杯红酒,脖子逐渐泛红:“对。我已经找好律师了。” 游子意鼓了鼓掌:“真不愧是我亲爸。高瞻远瞩。” 游庆被他捧得有些飘飘然:“有我的支持,你还愁以后没钱花吗?” 游子意忽然拿起了桌面的手机,滴地按下了一个按键。 门外的谢东城接到了讯息,抬手按下了包厢里的电动门按钮。 嗡的一声,这间包间的隔断缓缓往墙体里缩了进去,原本闭塞的包厢,一下就跟隔壁的包厢连通到了一起。 游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立刻回头望去。 而他身后的景象,让他的酒意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浑身一下寒了个透。 包厢的那头,一名穿着套裙的女士,坐在了桌边,正死死盯着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游庆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游子意看着对峙的两人,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阿姨,您都听到了?如果您听得还不够清楚,我这里还有音频备份。”游子意笑了笑,朝她点了点头。 游子衡的母亲也朝他颔首示意。 然后,游子意拉开了椅子,拍了拍掌心,走出了包厢。 任身后洪水滔天。 第68章 轮值秘书 月余后,游子意听闻了游子衡跟母亲在国内置办新房产的消息。 这对夫妻最终还是离了婚,游子衡母亲拿到了游子衡的抚养权。其余财产的事,游子意也不太清楚。但他听说游子衡母亲找了国内著名的律师代理,想必结果应该不算太差。 至于游庆去了哪里,他也不想关心。 那次会面那之后,游子衡倒是跟他打过一次电话,说是想再约游子意见个面。但游子意直接拒绝了。 后来,他在某个心理诊室门口撞见过一次游子衡。 游子衡下意识想跟他解释来这里的缘由,只是说了个开场白就被游子意打断了。他当然明白游子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十三岁就撞见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出轨现场。换谁心理都会有阴影。 游子意的公司逐渐扩大,从原先只有他们两个人,扩充到了近三十人。 在这个过程中贺寻帮了他们大忙,他给的候选人名单有不少不错的人选。游子意面过几轮后,最后找到了财务、法务、品牌、人力等各个板块的负责人。 唯独最重要的销售总监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国内酒庄的市场拓展本就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再加上这份工作的行业壁垒比较高,跨行业来的销售很难直接接手。保罗动过心思,想安插自己的人进来,被游子意直接拒绝了。 他倒不是对保罗有什么成见,只是旭阳的很多管理层思想僵化,来这里必然水土不服。他更是懒得伺候这些老菩萨。 与此同时,山岱正式进入了旭阳旗下的五十余家餐厅。各大连锁商超和知名酒行,也开始出现山岱的身影。柏城的酒被源源不断地往华北地区运输。 原本一潭死水的柏云万里,这下彻底被盘活。魏云礼大刀阔斧,吞并了周围两家小酒庄,又将整个酒庄彻底整修了一遍,产量直接翻了个倍。 游子意听闻消息,恨不得给她去山头放个五百响礼炮。 庞大的渔船已经出海,只等时机成熟,收网数鱼了。 原先的办公室逐渐坐不下这么多人了。谢东城又找了一间大一些的平层,开发商做了精装修,面积约有三百平米,有一扇朝南的巨大落地窗,外面还有茶歇休息区。 游子意的办公室在整个平层的最东面,用磨砂玻璃跟外面的区域分隔开,谢东城的工位就在他隔壁。 公司里的员工只知道这小游老板和谢秘书交情颇深。在他们眼里,这小游老板性情古怪,也不爱开会,能用奖金解决的问题,坚决不浪费一分钟谈话的时间。而这谢秘书兢兢业业,每日陪着老板上下班,车接车送。 今年北市迎来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寒潮,入冬后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写字楼外白茫茫一片,物业都来不及清扫。 往日里,两人到了下午六点多,就会离开办公楼。但今天是个例外。 游子意早早已经裹上了厚羊毛外套,谢东城却迟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忙什么呢?” 谢东城打开微信,给游子意转发了一条消息。 “又有酒局?!”游子意看到内容就皱起了眉。 “嗯,今天临时约的,也推不掉。” 公司至今没有销售总监的结果就是,所有大客户的生意都要游子意自己去跑。以往他就不喜欢这种目的性很强的酒局,如今却不得不面对。 谢东城作为秘书,接管了他的工作电话,一些无意义的局他都会先帮忙过滤一遍,能不去就不去。 今天是当地一家连锁酒行的老板约,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的潜在客户。若是再拒绝,恐怕会对生意有不好的影响。谢东城左思右想,还是应了下来。 他们约在老城区的一家花园酒店里。这两天屋里屋外冷热交替,游子意有些感冒,加上工作繁忙,人有些蔫儿。他跟在谢东城身后去了酒店,但一直兴致缺缺。 对方订好的包厢在花园酒店最西面的僻静处。两人走了好一阵才抵达。推开门以后,包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谢东城西装革履,替游子意跟各路老板一一打了个招呼,又替他把名片交换好。 结果那做东的酒行老板闻声望了过来,朝谢东城用力招了招手:“你就是游老板是吧!哎呀久仰久仰。” 谢东城一愣,还没来得及否认。游子意立刻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谢东城一个趔趄撞到了那老板面前,不得已伸出右手跟对方握了下手。 酒行老板笑得见眉不见眼:“早就耳闻这游老板的大名,如今一见真是器宇轩昂啊。” 游子意在他身后用力憋着笑,也不出来否认。 谢东城只能硬着头皮朝对方笑了笑:“您客气,您客气。” “这位是?”酒行老板往后一看,只见这“游老板”身后还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 游子意清了清嗓子:“您好,我是他秘书,我姓谢。” “噢哟你好你好。”酒行老板朝他颔首致意。 游子意立刻回了个社交意味的微笑,然后立刻缩到了谢东城的身后。 这一场酒局下来,谢东城全程扮演了游子意的角色,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游子意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装作做好了一个秘书的本分。 “游老板,你这位秘书很是斯文啊!”斜对角的一位男士朝谢东城笑着说。 谢东城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他不太出入这种场合,比较内向……” 谢东城咬着牙说完,只想给自己一棒槌。跟着游子意跟久了,连这种话他都编得出来。 周围好几个老板朝他看了过来,调笑道:“啧。游老板你身边有这么帅的帅哥,以后应该多带出来才是!” “是啊,我们都上岁数了,得跟你们年轻人多沟通,才不落伍。” 你一言我一语,一桌人笑得很是热闹。 谢东城却是如坐针毡。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无辜状的游子意,忙端起酒杯转移话题:“大家喝酒喝酒。” 一轮接一轮的搪塞,两个多小时后,这场尴尬的酒局才终于结束。 游子意滴酒未沾,谢东城喝得头昏眼花。 他又强撑着意志,扮演了最后十分钟“游老板”,和一众老板们一一道别后,才从人群中彻底解脱。 游子意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架着他的肩膀往停车场走去。 “上车吧,我的老板。”游子意给他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谢东城长叹一口气,坐进了副驾,脑袋昏昏沉沉。 游子意侧过身子,帮他系好安全带。咔哒一声,卡扣按进了卡槽里,游子意就准备坐回驾驶座,结果被谢东城一把攥住了手腕。 这人喝醉了力气依旧很大,一下把游子意掐痛了。 “干嘛?!” 谢东城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这样好玩儿吗?” 游子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好不好玩?” “你就这么喜欢当秘书吗?”谢东城身上带着点酒气,呼吸间带出一丝醉意。 游子意笑得极其开心,甚至提议道:“这样好不好,一三五你当秘书,二四六我当秘书。我们俩轮岗。” 谢东城似乎还有些不满,半晌后憋出一句话来:“我当的可是贴身秘书。” “这不还有一天周日吗?”游子意抽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方向盘。 “周日你有什么计划?”谢东城看向他。 游子意踩下踏板,点火发动,同时回头看他:“周日,我给你当贴身秘书。” 谢东城按亮手机屏幕一看,今天就是周日。 “你说的。” 游子意轻点油门,车往大路驶去:“我说的。” 半小时后,车驶进了方家园的停车库。游子意熄火下车。 两人爬到五楼后,谢东城看着他脱下了外套,挂上了衣架,脸色如常,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在车上的承诺。 屋里已经供暖多时,游子意洗完澡后顺手套上了谢东城的短袖t恤,两条光洁的大腿在屋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弯腰喂喂鱼,一会儿又打开手机回了会消息,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东城等不下去了,伸手将人拉进了卧室,啪地把卧室门紧紧带上。客厅鱼缸的鱼还以为地震了,吓得一齐钻到了水草下面。 谢东城顺手把卧室的灯熄灭了,整个人压在游子意身前。这下,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周日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黑暗中,游子意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微微用力,将他的手腕带至自己的后腰,伸进了柔软的t恤下摆里。 他引导着谢东城的手指逐渐往下。 几秒钟后,谢东城的手指停在了某处。他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喉结滚动了下,忍不住开口:“怎么自己都准备好了?” 游子意轻声笑了笑,把脸埋进他的颈侧:“贴身秘书,自然是要满足老板的一切需求。我说到做到。” 鹅毛大雪落了一整夜,雪地被忙碌的车辙压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黏腻的雪水顺着墙体流淌而下,砸在红砖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水印。 月季的枝干被彻底压弯,花池被莹润的白雪灌满。约莫清晨四五点,晨风皱起,花池的白雪才被清理干净。 窗外天色即将大亮,谢东城的酒也快醒透了。他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身旁熟睡的游子意。 游子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或许是酒精将体内的水分蒸腾殆尽,又或者是冬季本身就天气干燥。谢东城看着他的脸,越发觉得口渴起来。 下一秒,他伸出手臂将面前的人一下揽进了怀里。 游子意好不容易跌进了美梦之中,又被吵醒。 “怎么了?”游子意没有睁眼,低声问身后的人。 “再来一次吧。”谢东城说着就伸手往下探索。 游子意像条鱼一样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然后翻过身用正面对着他。 他伸出手在床头摸索了片刻,找出了手机,按亮屏幕,将时钟页面递到了谢东城面前。 “周一了。现在我是老板。” 第69章 属于你的宾利 销售总监的人选还没个着落。游子意倒是听说了另一个奇闻。 原先在北市叱咤风云的许家资金链断裂,无数房产和藏品流入了拍卖市场。 “是许卓家的那个许家吗?”谢东城看着新闻,问游子意。 游子意点了点头:“是。” 许家的倒台,也是早有预兆。游子意早前听闻他家前些年投资了个金融项目,许卓的父亲一意孤行,罔顾风险砸了很多钱进去。 许卓是家里的次子,没什么话语权,早早被他父亲派去了一个没什么资本的投资管理公司做总经理。许卓也不是什么投资的好苗子,这两年投的项目一个比一个亏得厉害。 盛川显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拉了个四个人的群聊,把许卓家里的法拍品链接发进了群里。下面配了个贱兮兮的蠢狗大笑的表情。 游子意正好没什么事,点开那个链接看了两眼。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在一张照片上停住了。 那是链接的最后一行,拍品是一瓶海外酒庄的葡萄酒。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游子意越看越这瓶酒越熟悉。 这瓶身的款式,还有酒标上唯一的编码,和他脑海中记忆深刻的那瓶,一模一样。游子意脑袋嗡的一声。 这是当时王京第一次在仓库里给他看过的那瓶真货。 王京竟然认识许卓。 一切想不通的事情突然一下就通了。 为什么王京会恰好有三十瓶他需要的假货,而且他还能第一时间跟自己牵上线。光凭王京的脑子,恐怕无法做到。但许卓可以。 游子意全城寻酒的事,只要许卓稍加留意能打听到。许卓自然不会自己出手,那样太过明显。他便找来了看似不着调的王京,做了个局,给游子意下套。 谢东城见他久久不说话,便问:“怎么了?” 游子意回头看着他:“王京认识许卓。” “靠。”谢东城没忍住骂了一声,“所以那件事是许卓设的局?!” 游子意点头:“大概率是。” 游子意往后滑动了一下办公椅,滚轮发出了一阵闷响,他伸手拿过桌面上的手机,给王京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 “大少爷,又怎么了?” “现在有空吗?来一趟我公司。” “去你那儿啊?”王京疑惑。 “对。喊你有事。”游子意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半小时后,游子意的办公室玻璃门被人推开。 游子意用眼神示意他坐到对面的空位上,然后顺着桌子把手机屏幕推到他眼前。 “这人你认识吗?”屏幕上是许卓的照片。 “不认识。”王京回答得很果断。 “放屁。”游子意将人脸放大,再次递到他面前,“仔细看看,认不认识?!” “我真不认识!”王京连连摆手。 见他不招,游子意只能换了个问法:“去年,你从哪里知道我在找酒?谁给你的消息。” 王京一愣,片刻后才答话:“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王京斟酌了一番措辞,才继续说:“对。我是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跟我说可以给我一笔钱,然后配合他做个局。” “你跟他怎么联络呢?不会连面都没见过吧?” “他每次都派不同的人来和我碰面。”王京确定地点点头,“他从不出面,我只听过他的声音。” 游子意心底骂了一声,这许卓办事还挺稳妥啊。 只是他还有一事不解,如果王京受雇于许卓。许卓承诺给他一笔钱,为什么他后来还主动投诚,还听自己差遣。 他翘起腿,看向王京:“你收了他的钱,还来跟我打交道?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闻言,王京突然一脸愤怒:“他妈的,问题就是最后他钱根本没给我啊,我还替他卖什么命啊?!” 谢东城和游子意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脸上是一样的无语。 许卓其人,生于谨慎,死于抠门。 “问完了吗?”王京平复下心情看向游子意,“我可都跟你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我那时候知道对面是你,我肯定死都不接这活。” “你还觉得自己挺正派?!”游子意横了他一眼。 “谁还没个利欲熏心的时候……我也是被逼无奈。”王京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 “被逼无奈就可以骗人了?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游子意恨不得用桌上的文件狠狠扇他一巴掌。 “我那不是早早就意识到错误,很快给你还钱了吗,你让我干什么也都干了呀。”王京又立刻变脸,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连连朝他作揖。 站在身后的谢东城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缺钱?至于这种丧良心的活都接?” 王京的视线游离了片刻,然后才轻声回答:“……家里老太太得了病。” “什么病?”谢东城继续问。 “胰腺癌。”他说完就拉开椅子准备起身。 “现在怎么样了?”游子意原本握着手机的手,忽然松了下。 王京再没看他:“人没了。去年跟你们从柏城回来,第二天就没了。” 两人一时沉默。王京已经站了起来,拉开办公室的门就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游子意从身后问他。 “你不是都问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游子意也站了起来:“你答应我的三件事,还剩最后一件。” 王京叹了口气,回头看他:“这次又是什么事儿,祖宗?” 游子意没说话,从桌上翻出一份文件扔给了他。 王京走过去,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份职位简介。 “销售总监?!”他不可思议地抬头问。 “呸,你倒想得挺美。”游子意抱着手臂看他,“第一年先从主管做起,底薪按最低标准给你开。” “我不干。跟你干活要送命的。”王京立刻拒绝。 游子意啧了一声:“我还没说完,按季度给你利润提成,五个点,上不封顶。能拿多少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 “几个点?!”王京怀疑自己听错了。 “销售利润的五个点,每季度财务核算后,跟工资一起打给你。” 王京沉默了五秒钟,然后重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往后撤了几步。 “什么时候能签劳动合同?” 半小时后,王京去人事那里领到了合同。 谢东城仍在游子意的办公室里,心神不宁。 “他能行么?”谢东城对他还是不信任。毕竟曾经被许卓收买过,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不会是因为他说的话同情他了吧?” 游子意摇了摇头,转头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狗最好养吗?” “什么狗?” “视肉如命的狗。” 谢东城原本还在回复邮件,这一下顿住了。 “唯利是图的人,打磨一下就是一把好刀。”游子意转了一下手里的黑笔,然后轻轻抛了出去,咚的一声,笔稳稳扎进了面前的笔筒里。 “他在这个行业里泡了这么多年,资源比我们都多。连上次cws那么难搞的路子,他都帮我们弄进去了。去真正的市场上开拓大客户,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谢东城仍是眉头紧锁、几秒钟后他忽然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我让法务去拟一下竞业协议和保密协议。” 游子意哈哈笑了:“你真是,从哪儿学的一身资本家的做派了。” 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开拓大客户的销售代表。目前柏云万里的大客户资源都是来自旭阳的引荐,往后若一旦和保罗翻了脸,这些资源也会顷刻消散。这是游子意不想面对的局面。 一周后,王京签完了一堆协议,才正式入了职。当然,王京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他曾经在酒行的下属。这些人都是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三个人组建成了全新的销售团队。 游子意给他们的考核期限都是三个月。 然而,王京的财欲比游子意想象得更可怕。 不过一个月,他就和下属一起走访了曾经熟识的所有经销商,很快就带回来了三份巨额的代理合同。 销售团队也很快从三个人扩充到了二十余人,成为了公司最大的部门。 他们不仅做线下经销商的生意,还开始进驻线上平台。不过半年就开了三家线上旗舰店,王京找来了业内知名的运营团队,接手了柏云万里的线上运营。 原先稳扎稳打的品牌部门,竟也被卷进了王京的战局里,开始气势如虹的投放和宣传。 尚未到年末,山岱的广告已经遍布北市中环内的led大屏、地铁通道、电梯显示屏。 魏云礼那头也齐头并进,带着新研发的产品去了法国参加比赛,趁着势头又拿了个金奖回来。这一遭让柏城瞬间被更多的酒商发现,原先贫瘠的山间土地,竟逐渐成了商业的沃土。 旭阳的第一轮投资显然已不足以支撑他们发展的速度,游子意先是自己砸钱加投,不久后又吸引了新的机构,获得了第二轮巨额融资。 公司规模也很快破了百人。王京担着主管的职位,却干着总监的活。然而游子意给的钱够多,他竟也没什么怨言。 第二年秋天,又是漫山遍野的葡萄成熟的季节。游子意和谢东城再次来到了柏城。 此时,魏云礼已经吞并了柏山周围四五家酒庄,柏云万里的规模扩大了三倍不止。她的马厩也多养了几匹好马,各个毛发溜光水滑,看起来精神十足。 魏云礼将酒庄里的观景台也重新修了一遍,搭上了防晒的阳伞,摆上了几张可供小憩的矮桌和藤椅。 三人站在观景台边,俯瞰着山间无边无际的葡萄园。 魏云礼摘下了颈间的羊毛围巾,看着柏山金黄的秋日,回头笑着问两人:“闻到了吗?” “什么?”游子意不解。 “成功的味道。”魏云礼回答。 游子意听完先是笑了,然后摇了摇头,“是钞票的味道。” 魏云礼怼他:“庸俗。” 成熟的果香随着秋日的风往酒庄吹来,三人站在高处笑作一团。山间的岩羊探头出来往这里看了一眼,很快又走回了深山。 事实证明,游子意的是实话。 王京的团队加入后,柏云万里全线产品销售额翻了三倍。线上平台经过一年的运营,增速奇快,很快就和线下销售基本打了个平手。 最新的一个财务年结束,经过缜密的核算,柏云万里全线产品盈利数千万。 而游子意,当年获得分红近八百万。 又是一个深冬来临,公司在腊月廿四的时候开始休假。销售部门拿着沉甸甸的奖金美滋滋回去过了年。其他职能部门也都赚到了丰厚的年终奖。 整个公司只剩下谢东城还在陪着游子意收尾。等两人把年前最后一点工作忙完,恰好是又一个除夕。 谢东城一如往常开着那辆黑色丰田拉着游子意下了班。车还没开到回方家园的路口,游子意却让他转弯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去哪儿?”谢东城不解。 “往南开。”游子意只是指路,却不多说一句。 谢东城一直开到了高速路口,眼看着就要出市区了。游子意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开过去。” 谢东城打了转向,然后轻点油门,黑色丰田往他所说的方向驶去。车不过往里开了几十米,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一下就怔住了。 “不是,这什么意思?”谢东城猛地踩下刹车熄了火,转头看向副驾的游子意。 “给你的年终奖。”游子意拉开车门下了车,“原先我家那辆黑色的宾利不适合你。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一款。” 两人面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深蓝色的敞篷宾利轿跑。 第70章 粉色禁令 除夕的北市,白领和游客都已归家,整座城市变得异常空旷。深蓝的敞篷轿跑疾驰在北市深冬的夜里,风声混着引擎声,轰出一阵混响。 “感受一下100码的风速。”游子意坐在副驾大喊。 谢东城深深地踩下油门,仪表盘的指针向右转动,车很快从80码飙到了100码。 “120码!”游子意笑着继续大喊。 谢东城继续踩油门,空旷的郊区高速路,车像是要飞向尽头的圆月。 “哈哈哈哈哈——”游子意笑得见眉不见眼。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这种凛冽的但自由的风,吹在他身上,痛快得让人想起飞。 他们在绕城高速上开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接近零点才回到了方家园。 深蓝色的宾利停在老旧的停车库里,显得格格不入。谢东城颠了颠车钥匙,看向副驾座的游子意,这才第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忽然买这么贵的车?” 游子意这些年花钱谨慎,早就没了大手大脚的习气。即便他们已经比原先富裕了很多,游子意也没有搬出方家园这套小房子。如今却突然花了三百来万买了这辆车。 “说了,送你的。”说完他就把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走进了昏暗的楼道里。 谢东城只能低头看看车钥匙,又看看他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家门口,游子意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手机屏幕,轻声倒数:“三、二、一……” 谢东城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然后下一秒,游子意说:“新年快乐。” 谢东城笑了,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应答:“新年快乐。” 第二日一早,谢东城去了南郊取回了他们停在那里的老丰田。 “这辆车怎么办?”谢东城给游子意打了个电话,让他下楼。 游子意眼珠子一转:“送给小柳。” 谢东城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小柳虽然现在是餐厅的管理了,但舍不得花钱,一直是公交上下班,这到了冬天每天都是风里来雪里去。 巧的是,就在谢东城准备联系小柳时,小柳却主动给游子意来了电话,说是想约他见个面,有重要的事要说。 游子意虽然惊诧,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密切联络了,但也没问原因,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们约在了年初五见面,就在原先那个餐厅里。游子意推门进去时,小柳正在前厅挂着春联。他看见游子意进门后,连忙过来给他拉了张椅子。 “游老板,我想死你了。”小柳上来就要给他一个熊抱,结果谢东城一把提溜开了。 年初五老赵他们还没有开工,小柳就自己烤了点饼干,然后端上两杯咖啡放到了桌上。 “说吧,什么事儿?”游子意见他这样,应该是有大事要宣布。 小柳这才坐到了他对面。他从吧台上拿出了一个信封,顺着桌面推到了游子意面前。 游子意不解:“这什么?” 小柳轻声说:“这张卡里有五十万。” “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嘛?!”游子意顺着桌面又给他退了回去。 “不是。老板我可能要走了……这些钱是我这两年攒下来的,我觉得我承了你太多的情,还是把钱还给你比较好。我留了一些生活费的,你不用担心。” 游子意没管他后面说的那些,直接把卡塞回了他的口袋:“你要走?你去哪儿?” 小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去南方。” 这时,连谢东城也开始不理解了:“你怎么突然要去南方?” 小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理由。 游子意却替他开了口:“是不是杨柯要去那里?” 小柳吓得立刻垂下了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游子意笑了,接着问,“你俩有结果了?” 谢东城自然不知道他们俩还有这一茬,陷入了震惊之中。 “没有。”小柳摇了摇头。 “啊?”这下轮到游子意不理解了,“你没跟他挑明?” 小柳继续摇头:“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上个月他跟我说,他要去南方的大学读研究生……” 游子意一句话堵在嗓子口半天没说出口。小柳这是准备为爱走钢索了。 三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半分钟,游子意轻声说:“钱你拿着,那是你的报酬。店回头我想办法重新找个店长,你不用担心。” 他说到一半顿了几秒,然后才接着说:“南方气候潮湿,你要是过不惯随时可以回来。” 小柳抬头看向他,嘴唇张开又闭上,然后才答道:“谢谢你老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人从餐厅走出来时,小柳说什么都要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游子意说了一万遍,都是同辈哪有给红包的道理。小柳却很执着,说是难得来一次,就当是个祝福。 他们只能拿着这有些诙谐的红包坐上了车。 谢东城把车发动,开进了主干道。天气寒冷,敞篷被谢东城关上,游子意坐在副驾半天没说话。 路过一个红灯,谢东城踩下了刹车。 “小时候在福利院,他一直是胆子最大的。”谢东城先开了口,“他个子一直很小,但是不怕事。哪怕被大孩子打了,他也不怕疼,第二天就爬起来揍回去。” 游子意知道他想说什么,半晌后回问:“那你呢?” 谢东城笑了笑,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游子意的眼睛:“我胆小。我需要人保护。” 游子意被他逗笑了,瞥了他一眼就看向了窗外。 刚刚还晴朗的冬日,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十五分钟后,两人到了谢东城先下了车,然后撑起了一把巨大的黑伞,朝游子意递出了手。 年初八公司开工了,谢东城刚到公司,就接到了租房中介的电话。方家园出行不便,而且面积太小,他年前就一直在找合适的大房子。 谢东城的想法是可以先按揭一套平层,这样游子意也住得舒服些。但游子意拒绝了,说还不如等钱够了一次性买个独栋别墅一步到位。 谢东城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但生活品质亟待提升,他就让租房中介先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高级公寓。 之前他也看过几套,要么是位置不佳,要么面积不够。这次总算来了一套各方面都满意的。 面积180余平,客厅带宽幅的落地窗,主卧近40平,放着一张两米二的大床,主卧边上还带一个很大的全明卫生间,空间宽敞明亮。而且房子距离公司写字楼只有800米,地下停车库的车位也充裕。谢东城跟着中介去看了一次就付了一年的租金。 过了一周就收拾东西搬了进去。原先放在小客厅里的鱼缸,也被好好地安置进了主卧浴室的洗手台旁。 然而新房子还没住几天,谢东城的邮箱接到了临港的行业沙龙请。王京新年伊始就带回了不少客户,游子意得留在北市,跟好几家大客户当面签订合同。时间刚好撞上了。 谢东城需要一个人出差一周的时间。这些场合他这两年倒是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如何。只是他和游子意还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出发前一天,他收拾好了行李箱。游子意靠在衣帽间门边上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谢东城把行李箱锁好,拎了起来,转身就撞见了游子意,吓了一跳。 “怎么了?” “去一周啊。”游子意问了句废话。 “嗯。”谢东城点点头,然后把行李箱提到了玄关旁。 游子意端着水杯,喝了好几口,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沉默。 过了半天,才又说了句:“手机别忘了。” 谢东城点头:“手机我都随身带的。” 游子意把水杯放到了餐桌上,轻声念了句:“我的意思是,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谢东城这才抬眼看向他,笑了笑:“放心,肯定每天给你打。” “你说的,每天。”游子意没再看他的眼睛。 “每天。”谢东城总觉得游子意越活越小了,脾气没怎么变,但是说话做事越发幼稚。 这次的行业沙龙不仅仅是只有华北地区的酒商参加,还有不少西北、华南的商业代表。谢东城一到临港就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 每天光是名片就能发出去数十张。他按照约定,每天回到酒店都会跟游子意通电话。大部分是聊当天遇到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都是些没营养的对话,但是也能开着窗口聊两三个小时。 就这么一直过到了沙龙的第六天,距离出差结束只剩最后一夜了。明早参加一个闭幕仪式,谢东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这天晚上又到了他们惯常打电话的时间,谢东城的通话软件却跳出来一个会议请。 他打开一看,是前几天认识的西北商会的朋友发起的一个线上会议。 他们聊过一些关于柏城项目的想法,倒是意见相投,当时便约好有机会可以拉上其他潜在的合作方聊聊。谢东城没想到对面如此积极,沙龙还没结束就组起了局。 他也不好拒绝,很快就将会议接通了。 而他接通进会议不过一两分钟后,游子意的视频通话就来了。谢东城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把他的视频也接通。 他庆幸这头只是个语音会议,不用共享屏幕。不然会议上的所有人都会看到他在跟男朋友视频通话…… 不大的电脑屏幕上,亮着两个通话的窗口。谢东城连忙把麦克风关了,用文字跟这头会议的人沟通,以免通话的音频串屏。 “你在忙什么?”游子意注意到他的不专心。 谢东城正忙着打字,没注意到游子意的提问。 游子意又问了一遍,脸色已然有些不爽。谢东城这才听到他的问话。 “啊,我进着语音会议呢。”谢东城跟他解释。 谢东城就这么一心二用,这头听着游子意说的话,那头又忙不迭应付会议里的问题。 然而,游子意说话的频率却越来越低。等谢东城反应过来时,游子意已经冷着一张脸看着摄像头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几秒,游子意忽然轻声问:“你没有共享屏幕吧?” 谢东城回答:“没有。” 然后他看到屏幕那头突然晃动了一下,游子意的摄像头换了一个位置,角度变低了很多。 游子意的脸已经看不见,只能看见他大约坐到了床上,只有腿在镜头里。 游子意似乎是把卧室的灯光调暗了。然后下一秒,谢东城看到了屏幕上的景象,忍不住呼吸一顿。 屏幕上是游子意光洁的大腿,然而也就只到大腿为止了,再往上什么都看不见。 谢东城戴着无线耳机,耳机里原本只有会议中嘈杂的讨论声,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然后他看到镜头里,出现了游子意的双手。他修长的手指拿起了一个粉色的长方形盒子,然后轻轻拆开了盒子,取出了一个粉色的物件。 那物件一晃而过,谢东城没看清到底是什么。 半分钟后,耳机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轻哼。 谢东城一下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镜头那边的晃动越来越剧烈,游子意的双腿轻轻摆动,隔着网络信号揉乱了谢东城的心跳。 然而,这段视频通话不过持续了一分多钟,游子意就看到视频被挂断了。他的手机屏幕一下熄灭了。 游子意倒在了床单上,将手机拿起看了一眼,屏幕上只剩下一道短短的白色提醒:通话已结束。 他嘁了一声:“这么不经逗。没意思。” 凌晨一点半,游子意早已洗漱完入了睡。睡梦间,他却忽然感觉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强撑起眼皮,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黑影走了过来。下一秒,床铺猛地下陷。 两条结实的手臂用力搂住了他的腰,然后是火热的前胸贴上了他的后背。 游子意闻出了这人的气味,皱着眉问:“我不是让你不要大晚上一个人开车吗?” 谢东城的体温很烫,紧紧包裹着游子意的身体:“是你喊我回来的。” “我什么时候喊你了?你别冤枉好人。”游子意佯装不懂的样子。 “什么时候买的那个?”谢东城问。 “哪个?”游子意决定装傻到底。 谢东城忽然松开了手,砰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将那物件翻了出来。他盯着游子意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 游子意扯着被子闷闷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对你表弟这么凶啊?” 谢东城听到这个称呼,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将游子意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重新压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回来了,以后不要使唤它了。”他贴着游子意的颈侧说道。 第71章 呼之欲出 两米二的大床,明明足够睡下两个人。但第二天起床时,两人却还是挤在右边半张床上。 周日公司不开工,谢东城也不必开车。他比游子意醒得早一些,去厨房煮了点早餐。 等他忙完一切之后,走回了主卧。游子意还在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直到他坐到床边,床上的人才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游子意下意识朝他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索抱的姿态。谢东城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抱住了他。 “起来吗?”他问。 游子意揉了揉眼皮,摇摇头:“再睡会儿。” 说着他就要把谢东城也往床上带。结果谢东城却撑住了手臂,仍是坐着。 游子意有些不解,只能松开了手。 然后,他看见谢东城从床头柜里抽出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什么东西?”游子意疑惑,眼神逐渐聚焦。 “柏城的新项目计划。你可以看看。” “不是吧,你这个时候要跟我谈工作?”游子意有些不满。 谢东城一想,也觉得这时机并不算妥当,伸手就准备把文件夹重新收起来。 游子意却夺了过来,将其打开:“说吧,什么项目?” 谢东城坐直身子:“柏山度假酒店。” 游子意翻开文件的第一页,赫然写着一行字:柏山度假酒店开发计划。 这份文件厚厚一沓,谢东城显然已经提前做了不少功课。 “你要在柏山盖酒店?!” “嗯,你不是之前跟盛川提过吗?”谢东城问。 “对,但我那是随口胡说的。”游子意看向他,“不用因为我随口的一句话就做这么大的计划吧?” 谢东城摇摇头:“不是,只是你确实说对了。” 他继续解释:“我这次去临港,遇到了不少西北片区的老板,打听到了一个最新的消息,柏城未来要规划一个机场。高铁站也会翻新扩大。” “柏城要建机场?!”游子意一下坐直了后背。 “嗯。”谢东城点了点头,“我让魏云礼打听了一下,目前柏山还没任何投资商要去建度假酒店。而且那边还没有大力发展旅游业,所以山上的地价非常便宜。我们可以去抄底。” 游子意:“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在酒庄附近搞一个度假村?” “对。柏云万里现在规模大了,魏云礼也重新整修了一遍,可以开放游客参观。我们甚至可以联合文旅局,做一条酒庄深度游的线路。度假酒店提供餐饮和住宿。国外很多酒庄都这么搞过。” 游子意点了点头,但还有些犹疑:“但是柏城并没有成功的先例。” 谢东城:“是没有先例。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如果第一个做,就拥有了定价权。” 游子意重新回看向他:“你这两年学了不少啊。” 谢东城笑了笑,然后说出了极具诱惑力的一句话:“游庆输给保罗的酒店,你想不想重新赚回来?” 游子意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半分钟后,他目光如炬,拍了拍谢东城的胳膊:“有点意思。” 正月结束以后,春分到了。小柳发来了消息,说自己即将启程去南方了,归期未定。他想在走之前再约他们出来一趟。 游子意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没一会儿,小柳发来了一个地址,游子意转发给了谢东城。但谢东城看到之后却良久没说话。 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多,三人抵达了那个地址。游子意才明白为何谢东城会沉默。 他们来到了小时候的福利院。老旧的福利院早已停止了运营,只剩下一座空壳子般的危楼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门口竖直的招牌也已经掉了色,字体都模糊不清。 “东哥。”小柳走到了楼房前的空地上,指了指那边一个生了锈的篮球架,“以前我们老在这儿玩。” 福利院对小柳来说,就像是家一样。但对谢东城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 谢东城只能点点头:“是。” 游子意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后背。谢东城的后背一僵,慢慢才放松了下来。 小柳拿着相机兴致勃勃地乱转,留下他们两人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 寒风卷起地面的沙粒,有些迷眼。谢东城扇了扇风,转身跟游子意说:“小时候,我觉得这里很大,看不到头。” 游子意环顾四周,这里明明占地不过半亩,活动区域也小得可怜。 谢东城指向了空地尽头的一条小路:“我以前经常站在那儿。” 游子意侧过头问:“为什么?” 谢东城先是笑了笑,然后低声解释:“我是在那里被丢下的,我以为站在那里等着,就能等到我爸妈来接我。” 游子意原本还想说些什么,闻言却又将话吞下。 初春乍暖还寒,冷空气尚未消散。谢东城穿着厚厚的防风外套,站在粗粝的水泥地上,眼神定在了某个无名的高处。 游子意站在他的身侧,轻轻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 “怎么了?”谢东城一惊,问道。 “但你现在有家了。”他轻声说。 谢东城愣了几秒,然后笑了:“是,我有家了。” 小柳在里面逛了一圈,拍了好几张照片,才出来了。 “下次回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小柳举着相机,“多拍点照片留念。” “去那儿干什么你想好了吗?”游子意接了话。 小柳点点头:“我准备去开个店。就在大学城里。” 游子意不准备给他任何的人生建议,只是说:“如果钱不够,随时联系我。” 风吹过空旷的土地,小柳迎着风,眼睛有些发红,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在福利院停留很久。傍晚已至,浓郁的晚霞笼罩着天际,小柳要回家收拾行李了。 “送你回去?”谢东城将车解锁,问小柳。 “不用了。”小柳将围巾重新系好,摇了摇头,“我地铁几站就到家了。” 谢东城也不再留他。两人与小柳挥手作别。 他们重新坐回了车上。天气干燥,游子意一上车就感觉有些口渴。 “这附近有没有超市什么的?我去买瓶水喝。”游子意问。 谢东城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有一家小卖部。但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走,去看看。”游子意让他发动。 谢东城不过开出去七八分钟,就找到了那家小卖部。他转头跟游子意打趣:“这家小卖部开了很多年了。从我来福利院第二年就一直在这,没想到还开着呢。” 游子意解开了安全带,看向那个破败的小门面房:“你以前常来啊?” 谢东城摇摇头:“我从来没进去过。我没钱。” 游子意顿了顿,然后才下了车。 谢东城将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等待他买完水回来。 游子意拉开军绿色的厚重门帘,打眼往里一看,这家小店确实非常破旧了。 门里面摆着一台冰柜,里面陈列着几排矿泉水和饮料。 游子意拉开冰柜的门,挑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朝里屋喊道:“有人在吗?” 大约过了半分钟,才有一个男声答了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来了!”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便从里屋掀开帘子走到了店里:“三块五。” 游子意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付款,下一秒,他却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因为他看到了这男子的脸。游子意感觉心底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已经有些许花白,但那张脸看起来是如此得熟悉。眉眼的弧度、鼻梁的线条,游子意几乎能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扫我就行。”那男人把桌上的付款码推到了游子意跟前,催促他付款。 “哦,好。”游子意猜测或许只是巧合,稳下心神,扫开了那个付款码。 然而,当他看清付款页面上对方的名字时,又没忍住抬头审视那人的脸。 付款页面上,显示着收款人的真实姓名:谢x华。 第72章 (完结章)人生海海 游子意盯着那个男人的脸,手指盲打着支付密码。他接连输错了两次,直到页面跳出是否忘记密码的提示语,游子意才如梦初醒。 “付好了吗?”对方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游子意喉结滚动,低声说:“好了,三块五。” 游子意拿着买好的水上了车,约有几分钟没说话。冬日里冰柜里的矿泉水格外得冻手,他把买好的矿泉水放进了手扶箱里,却没有打开喝一口。 谢东城将车重新启动,驶向了空荡的大路。然而拐过两个路口后,他察觉到游子意的情绪有些不对。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谢东城问。 游子意侧过脸看了看他,又斟酌片刻才开了口:“你之前说,有些问题可能没有答案。” 谢东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能得到答案呢?”游子意问。 他的语气让谢东城觉得似乎有事发生。谢东城轻踩刹车,放慢了车速,看着前方回问道:“什么机会?” 游子意将手机放到了中控台上:“你父亲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不是华?” 几乎是一瞬间,谢东城猛地踩下刹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剧烈的啸叫。 五秒后,深蓝色的轿跑停在了荒芜的路边。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游子意:“你怎么知道?” 他只跟游子意提过关于自己父母的零星回忆,姓名、长相之类的完全没有说过。 游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机屏幕点亮,打开了刚刚在那家小店里的付款截图。 谢东城看了一眼,愣在了当场。 “会不会是重名?”他第一反应,“叫这种名字的应该很多。” 游子意摇了摇头,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他看着,跟你长得很像。” 车里一片寂静,谢东城的呼吸声变得没有规律可循。游子意垂眼看到了他握着档位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有些颤抖。 他见谢东城一直没有动,开口问:“你想去看看他的样子吗?” 谢东城依旧沉默,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难以抽身。游子意发觉他的眼角有些发红,只能收了声,陪他一起沉默下去。 车旁边忽然开过一辆重型卡车,发出一阵巨大的噪音。卡车逐渐远去,留下了漫天飞舞的尘土。 谢东城忽然将车发动,将方向盘打死,车彻底掉了个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五分钟后,那个小卖部出现在他的视野。 谢东城将车停在离门面三五米远处,那道厚重的军绿色门帘依然紧闭。 谢东城紧紧地盯着那道门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时间在缓慢地流逝。游子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刻度,一分一分地向后跳动。 在跳了第十下之后,那道门帘忽然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 谢东城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微的抖动。 然后,门帘后踏出了一只脚,脚上是一只古旧的绿色解放鞋。 就在那人快从门后出来的一瞬间,谢东城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他踩下了油门,然后猛打方向盘,车飞速地往反方向驶去。 游子意被这毫无预兆的转向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了安全带。 谢东城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轰下油门,车开过了一个路口,彻底离开了那条街。 谢东城这才用余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后视镜。那人似乎还站在路边,但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夕阳西下,而那条路逐渐隐进了昏暗里。像是另一个被彻底尘封的世界。 车速重新归于平稳,车窗外的树木缓缓掠过。 游子意的心跳这才平复下来,转头问道:“怎么了?不下车去看看吗?” 谢东城的嘴唇有些干燥,他看着前方的路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再也不想了。”他重复。 如果一道题早已无解,那背面的参考答案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谢东城不想再做那匹追着永远追不到的胡萝卜奔跑的笨马。他的人生有更多值得去解的新题。 * 深蓝色的轿跑从郊区的平路驶向了蜿蜒的山路,车盘旋而上。游子意发现,这并不是他们回家的路。 他透过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只觉得这条山路莫名有些熟悉。 大约十几分钟后,谢东城将车停在了一块无名的郊外绿地上。这片绿地地势很高,几乎能俯瞰半个北市的景观。 傍晚来临,粉紫色的晚霞将天幕缓缓染透。 “来这里干什么?”游子意看着外面的景色,有些不解。 “等一会儿。”谢东城没有回答,拉开车门下了车。 游子意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两人就这么靠在车门上,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 游子意口袋里还剩下了半包烟,他抽出一支来,却忘记带打火机。 谢东城从车里找出一支打火机来,噌地点燃了火苗,替他点上了。 游子意迎着风,任指尖燃着星星点点,然后很快吐出一阵白色烟雾。烟雾像是层白纱蒙住了他的五官。 他透过烟雾看向谢东城的脸,然后伸出了手指:“一起?” 谢东城凑了过来,就像那一年他们围在灶台前抽完最后一支雪茄那般。 温热的体温在唇齿间传递。烟很快烧到了结尾。 谢东城依旧没有说带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游子意没有戴手套,手背暴露在冷空气里,关节有些发红。 谢东城见他指节有些颤抖,便立刻接过他手里的烟蒂,然后揣起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时,他才轻声在游子意耳边问:“你不再劝劝我吗?” 游子意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笑:“不劝。” 闻言,谢东城如释重负,松下了肩膀。然后他解开了外套的拉链,从后面将游子意整个人包了进来。前胸与后背紧紧相贴。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夜幕彻底降临,天边变成了趋近于墨黑一般的蓝。 十分钟后,游子意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道金色的光升上了高空。不过几秒钟,砰的一声,那道火光在天际炸开,漫天的金色流光,煞是好看。 “来了。”谢东城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带我来看烟花?”游子意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年何月见过。 谢东城低声笑了下:“不告诉你。”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无数朵烟火冲向夜空。流光溢彩霓虹海,火树银花不夜天。 粉色、紫色与金色交融,又将黑夜染成了白昼。 谢东城紧紧抱着面前的人。他侧过脸看到了游子意眼睛里映射出的光芒,跟当年如出一辙。 北市的冬季每一年都很漫长,一般从十月开始入冬,到来年四月才能彻底结束。无边的寒冷催生出无数孤独的灵魂。 五岁的谢东城曾经站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等待两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而十三岁的游子意,站在另一条路的尽头,送走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这场冬末初春的烟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心脏共振,肌肤相贴,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烟火的颜色淡去,天空复归平静后,也没有人提出要下山。两人就那么站在无名高地之上,脚下是城市繁忙的夜色。 * 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带着重重的行李箱,驱车赶到了北市国际机场。一小时后,他们办好了值机手续,坐上了奔赴柏城方向的班机。 空乘正在认真地进行安全教学,机舱里偶尔有孩童的嬉闹声传来。 游子意和谢东城坐在前排的公务舱。游子意看着舷窗外的停机坪,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这些年里,他们往返柏城和北市不知有多少次,而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是一趟全新的冒险之旅。 谢东城侧过身,替他扣好了安全带,看着他的侧脸:“柏城的度假酒店项目,需要花很多钱,很多时间。” 游子意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东城跟着他笑了一声,在飞机起飞之前,最后一次与他确认:“我只是想问,你确定要我一起往下走吗?” 飞机逐渐驶离跑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猛地离开了地面,飞向了无边的蔚蓝长空。 游子意用动作代替了回答。他反握住了谢东城的手背,指腹摩挲过他有些粗糙的皮肤。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谢东城:“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游子意:“那就永不回头。” 我们与一切过去的不堪作别,再次踏上未卜的前路。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若你想要冒险,我随时奉陪。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