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海游龙》 第一章 清代乾隆朝,和坤秉钧,政以贿行,弄权黩货,吏治腐败,但和坤为高宗所宠任,权势显赫,在朝王公大臣,谁不仰承他的鼻息? 真是权倾朝野,只手可以遮天! 但就在他势焰正盛之时,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当时就因为政风败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坤又任意的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报功绩,向坐在九重之内的皇师邀功。 就这样,和坤居然得以晋封公爵,而且还钦赐了一颗宝石顶戴。 自古以来,会做官的人,都懂得趋炎附势,和坤圣眷日隆,平日里公卿大夫和各省督抚司道,要辇货权门,巴结孝敬,削尖了头,钻尽门路,都钻不进去。 这回和坤晋公爵,钦赐宝石顶,正是大好机会,上至王公,下至司道,莫不趋之若鹜,纷纷往相爷胡同道贺。 当然,道贺是名,孝敬是实,一连几天,车水马龙,整条街上,车马塞道,大摆长龙。 和坤意气飞扬,自是不在话下,但人家既然“意思”过来,他也不好不略表谢赢,于是就在相府之中,大张筵席,作为答谢。 得能应邀赴宴的,自然都是当时在朗的王公大臣,侍郎以下的官儿,只怕连边也挨不上,酒过数巡,和坤以主人的身份,起立致谢,提到钦赐宝石顶,不觉口沫横飞,自称本朝除了亲王以外,得到这项殊荣,不过有限几人,他是年纪最轻,蒙恩最早的一个,言下大为自得。 正当主人踌躇满志,宾朋同声阿附之际,忽报中使赍旨而来。 和坤急忙具衣冠,开中门,跪迎接旨,圣谕上竟说有人参他掩饰边事,克扣军饷,姑念前功,不予深究,着即追回宝石顶。 和坤跪伏地上,汗流夹背,中使收过宝石顶,便自上马而去。 和坤平日恃宠骄横,这件事自然是大失面子,心中既惭又惧,第二天就称病没去上朝。 他本是乾隆帝的宠臣,皇上听说他忽然生病,就特派太医前往相府诊治,看病赐药的太监,此去彼来,不绝于途。 和坤本来没有病,眼看圣眷仍隆,不觉稍安。过了两天,上朝谢恩。 乾隆帝在便殿召见,看他没戴所赐宝石顶,不觉问道:“前几天朕赐你宝石顶,怎么不戴?” 和坤慌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小臣无状,有负圣恩,陛下已经追回,臣岂敢再戴?” 乾隆听罢,深感诧异,说道:“朕并无追回宝石顶戴的谕旨。” 查问内阁和吏,礼两部,也都不知其事。和坤又惭又怒,辞帝出朝,立命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衙门,严限三日破案。 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决近晌午,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年约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满脸大汗从侧门直奔签押房。 他还没到门口,里面已经有人轻咳一声,问道: “是陆老总么?” 瘦老头儿忙应道:“正是兄弟。” 签押房缓步踱出一个貌相清瘦的瘦长老者,含笑问道:“陆老总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 两人一起进入签押房。蓝褂老儿双眉紧蹙,微微摇头道:“这桩事棘手的很,兄弟手下的人,从昨晚到今几个,全体出动,整个京城差不多全踩遍了,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因此,兄弟只有来找孔师爷,帮个忙……” 清瘦老者睁大双目,露出诧异之色,望着蓝褂老儿,耸耸肩道:“陆老总要兄弟帮忙? 兄弟帮得上忙么?”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来想去,只有孔师爷能帮兄弟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此地没有外人,陆老总但说无妨,兄弟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效劳,只是……” 蓝褂老儿拭了一把汗,连连拱手道:“多谢孔师爷。” 清瘦老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陆老总还说什么客气话?老实说,这件案子,还得仗你陆老总,不然,连督帅都担当不起。” “是,是!” 蓝褂老儿连应了两声“是”,才道:“所以……兄弟……唉,和中堂三天限期,实在太短促了,兄弟的意思,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帮着说个情,最好请督帅会同绵帅,跟和中堂讨个情,宽限些日子……” 清瘦老者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摇头,又点点头道: “三天确实太怆促了,这自然是他一时气愤之言,但要督师会同绵帅去讨情,只怕是不太容易吧?” 蓝褂老儿道:“所以要请孔兄帮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咱们不妨跟督帅去说说看,但不知陆老哥要宽限多少时日?” 蓝褂老儿道:“不瞒孔兄说,现在兄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如能有个十天半月时间,兄弟就抽得出时间,去一趟开封府。” 清瘦老者道:“陆老哥到开封去作甚?” 蓝褂老儿道:“这件案子,兄弟自知无能为力,只好去讨救兵了,兄弟有一个师兄,姓祝,字天佑,在开封府开设天佑镖局,交游广阔,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卖他一点交情,不像兄弟,六扇门里的人,和道上朋友只有结怨,永远也没办法套交情的,兄弟想来想去,只有把敝师兄请来,才有破案的希望。” 清瘦老者点点头道:“这也是实情。” 蓝褂老儿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也要孔兄全力相助。” 清瘦老者奇道:“陆兄还有什么事?”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务必玉成其事,就是请督帅把兄弟的家小,收押起来。” “收押陆老哥的家小?” 清瘦老者脸上先有惊疑之色,继而豁然笑道:“陆老哥这是苦肉计!” 蓝褂老儿尴尬的苦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兄弟实在另无善策了。” 开封为五代及北宋故都,旧称汴京,据黄河南岸,为中原首府。 城中街衡宽广,店肆殷盛。 “天佑镖局”座落在西横街底。 这里已经没有大街上那样熙攘往来的行人,店铺也疏疏落落的,并不太多,但这条街上,还是相当热闹。 热闹的只有一家,“天佑镖局”。 虽然只有他一家,可也经常挤满了半条街。 那是进进出出的镖师、趟子手、和一辆辆的镖车,有时装满了银梢的镶车,在街上摆着长龙,路人为之侧目。 四月清和雨乍晴! 金色的骄阳,照在宽阔干整的街道上,经过多少人践踏,石板还是那么泥泞! “天佑镖局”黑底金字招牌,在阳光映照之下,闪着熠熠金光,看去耀目得很! 开封府里,共有九家镖局,家家都有来头,但论生意大,信誉好,就要推天佑镖局首屈一指。 那是因为“天佑镖局”总镖头金眼神鹰祝天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在江湖上人缘更好,黑白两道吃得开。 同时,江湖上也知道金眼神鹰祝天佑有一个师弟,叫做铁翅雕陆福葆,在京里当总镖头。 江湖上,虽是亡命之徒玩命的所在,但大家多少对百家总有些顾忌。 就这样,“天佑镖局”一帆风顺了二十年。 江湖上因此也有“南鹰北雕”之称。 当然,这四个字传到金眼神鹰祝天佑的耳朵里,大为不满! 那是不满人家把他和身在六扇门里师弟排在一起,但不满尽管不满,他和铁翅雕陆福葆是同门师兄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同门师兄弟,总究血浓于水! “天佑镖局”是一座五间门面的石库门房子,清水砖墙,高大的门楼前,掩映着白底黑字的“天佑”镖旗,更显得甚是气派。 两个穿着一身青布劲装的趟子手,坐在院子里一条长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东西南北的闲吹。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街上传来。只要听蹄声匀称有规律,这匹马一定跑得不徐不疾。 蹄声及门而止,自有门口专门接待客马的小厮,接过马匹。 接着但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袍,年约五旬上下的瘦老头儿!别看他瘦,却生得满面红光,两鬓虽见花白,双目却炯炯逼人,腰干挺得笔直。光是从门口走进院子,这几步路就虎步龙行,气概不凡。 干趟子手的人,眼睛就要生得比狗还灵,这是职业训练出来的,他们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你祖宗八代,有没有男盗女娼传下来的劣根性? 此刻这两个趟子手,自然一下就已看出这进门的瘦小老儿决非常人! 两人不约而同,迅快的站起身来,左首一个更不怠慢,抢先趋上一步,抱拳拱手,说道: “你老找谁?” 瘦老头儿含笑还礼,说道:“老哥请了,兄弟是找总镖头来的,总镖头在么?” 一开口,就找总镖头,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 那趟子手陪笑道:“在,在,你老贵姓,小的好进去通报。” 瘦老头儿微笑道:“如此多谢老哥,兄弟陆福葆。” “铁翅雕”! 那趟子手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陆老爷,请,请,你老请到客厅待茶,小的立时进去通报。” 说着,连连肃客,把陆福葆让进了客堂,然后急匆匆往里行去。 陆福葆刚刚落坐,就有一名汉子送上荼来。 过没多久,那趟子手领着一个青衫少年走了出来。 陆福葆转脸看去,只见青衫少年约摸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个一表人才! 青衫少年早已跨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祝文辉,见过陆师叔。” 陆福葆一把扶起,惊喜的道:“你是文辉贤侄,哈哈,快有十五年不见,贤侄已经长大成人了。” 祝文辉恭敬的道:“家父正在书房恭候,小侄替陆师叔带路,请。” 说着,就陪同陆福葆往后进走去。但见院子中间放着不少盆栽花卉。三面长廊,竹帘低垂,显得份外清幽! 祝文辉领着陆福葆不走中间,却朝天井右首两排盆花中间走去,掀起竹帘,躬躬身道: “师叔请进。”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石阶,迥廊迎面,就是一个圆洞门。那是左厢,一排三间,中间是圆洞门,两边扦有一排花格子窗。正是师兄金眼神鹰的书房。 陆福葆十年前来过一次,看来还是老样子。 他刚跨进走廊,只听书房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到里面坐。” 陆福葆听到师兄的声音,赶紧叫了声:“师兄,小弟是给你请安来的,”随着话声,急步走入书房。 书房,自然是窗明几净,布置精雅。在幽静的花格子窗底下,放着一张雕刻精细的紫檀靠背椅。 椅上半靠半坐着一个浓眉鹞目,同字脸的老者,右手盘着两个铁胆,左手捋着花白胡子,看到陆福葆进来,靠着的人,上身挺了挺。 陆福葆趋近椅前,神色恭敬的拱了拱,说道:“师兄,你好。” 金眼神鹰祝天佑含笑道:“师弟,十年不见,你倒还是老样子,弟妹、孩子们可好?” 陆福葆欠身道:“托师兄洪福,家小还算粗安。” 祝天佑颔首道:“这年头,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扰好。” 祝文辉道:“师叔,你请坐。” 祝天佑呵呵笑道:“你看,咱们老弟兄见了面,只顾说话,连你没坐下来,都给忘了,快快请坐。” 陆福葆告了坐,一名小童送上了香茗。 陆福葆道:“师兄镖局,越做越发达了。” 祝天佑感慨的道:“混饭吃罢了,总算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还顾全一点老交情,大家相安无事。”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注,问道:“师弟这次是经过开封,还是从京里来的?” 陆福葆忽然面有凄容,卟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弟一家,命悬旦夕,还望师兄垂怜,赐加援手。” 祝天佑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师弟快快请起,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算什么?有事也该好好的商量。” 陆福葆睫承泪水,站起身道:“师兄教训得极是,小弟是急的走投无路,才来找师兄的。” 祝天佑一手捋须,问道:“你先坐下来,有事慢慢酌说,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陆福葆依言坐下,接着就把和中堂被人诓去宝石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祝天佑听完他的话,脸色一正,说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情胜手足,你替官家做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江湖上称你们是六扇门里的鹰爪,这一点愚兄不好多说,因为一个练武的人,除了像愚兄这样,干这刀头舔血的镖行生意,替官家做事,肃清奸宄,锄暴安良,也算得是正当职业。 “但一个人必须明辨是非,认清忠奸,和坤弄权黩货,祸国殃民,他是怎样一个人,你身在京城,自然比我清楚,别说丢了一颗宝石顶,就是丢了六阳魁首,也是大快人心之事,这件事,愚兄恕难相助。” 陆福葆听得汗流颊背,恭声道:“师兄教训的极是。” 祝天佑取起荼盏,轻轻喝了一口,依然放到几上,接着道:“师弟如今年过半百,已届知命之年,膝下儿女,均已成年,这种替官家卖命的事,也干了三十几年,依愚兄相劝,似乎也该歇手了,鸟倦飞而知还,咱们都已飞的够倦,现在该是知还的时候了。” 陆福葆点点头,嗫嚅的道:“师兄说的是,小弟这公事饭,早就吃腻了,去年年底就曾再三呈请辞退,只是兄弟追随马提督,已经整整二十年,他平日对小弟恩深义重,一再慰留,还说:他也早有倦勤之意,但年限未届,要到今年年底,才可致仕,要小弟全始全终,等他不干了,大家一同退休,小弟情意难却,才勉强答应下来……” 祝天佑脸色稍雾,口中“唔”了一声。 陆福葆乘机接口道:“谁知道无端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和坤饬令步军统领,严限三日破案,步军统领又交到了提督衙门,如果找不到这颗宝石,马提督就会被革职查问,小弟感恩图报!为的是救马提督,倒并不是替和坤追查失物……” 说的是一个“义”,江湖上人,往往把“义”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祝天佑果然又“唔”了一声。 陆福葆又道:“步军统领为了此事,再三向和坤讨情,请求宽限时日,才答应半月为限,由小弟具结,并命提督衙门收了小弟家小……” 祝天佑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具了结?” 陆福葆苦笑道:“小弟身为巡捕营总捕头,上面交下来了,不具结行么?” 祝天佑浓眉微蹙,问道:“半个月限期,你破得了案?” 陆福葆道:“这件事棘手的很,小弟明查暗访,一点眉目也没有,没有办法,不得已,只好来恳求师兄了。” 祝天佑道:“愚兄也无能为力。” 陆福葆心头一急,又卟的了下去,流泪道:“师兄若是不肯拨助,小弟死不足惜,可怜弟妇和小女……” 祝天佑道:“你起来。” 陆福葆长跪不起,垂泪道:“小弟除了师兄,别无可求之人,还望师兄念在同门之谊! 救救小弟一家……” 祝天佑黯然长叹一声,抬抬手道:“你先起来,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陆福葆听师兄的口气,已经答应,心中暗喜,一面含泪道:“多谢师兄!” 坫起身,回到原来的椅上落坐。 祝天佑看了他一眼,问道:“师弟要愚兄如何相助?” 陆福葆道:“师兄交游广阔,北五省黑白两道中人,都和师兄有旧,小弟斗胆,想请师兄亲赴京都一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天佑忽然微微一笑道:“师弟,亏你还是京城总捕头,竟然忽略了一件事。” 陆福葆道:“不知小弟忽略了什么?” 祝天佑徐徐说道:“咱们师兄弟已有十年不见,我纵然是你师兄,师兄弟见面,总也不会托大到坐落不站起来。” 陆福葆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师兄莫非……” 祝天佑平静的道:“愚兄在五年前,练功不慎,导致走火入魔,两腿麻痹,一直不良于行。” 陆福葆一颗心直往下沉,失望的道:“这……如何是好!” 全部希望,霎时全幻灭了,叫他如何不耷然若丧! 祝天佑笑了笑道:“师弟不用焦急,愚兄既然答应下来,自有主张,明天要文辉随你到京里去。” 陆福探听的又是一怔!师兄要他独生儿子祝文辉随自己同去。 这位师侄,年仅弱冠,纵然尽得乃父真传,也是个少不更事的人,师兄不能亲去,他去又何济于事? 但这话他只是心里想着,一面堆着笑道:“师兄要文辉贤侄随小弟去京都,小弟自然欢迎,只是……” 祝天佑从他神情上,自然看得出来,淡然一笑问道: “只是什么?” 陆福葆道:“只是小弟处此逆境,自顾不暇,文辉贤侄去……” 他拖长语气,抬目朝师兄看去。 祝天佑微笑道:“没关系,你是他师叔,不用客气,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历练历练,这孩子武功机智,还算不错,师弟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去做就是了。” 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陆福葆就不好再说,点点头道: “小弟省得。” 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祝天佑心里没有心事,自然笑的很爽朗,击着手掌,笑道:“文辉,你进来!” 祝文辉急步走人,躬着身道:“爹有什么吩咐?” 祝天佑道:“你师叔难得到开封来一趟,你去叫厨下整治一席酒菜,送到书房里来,爹要和你师叔好好的喝上几杯。” 祝文辉躬身答道:“爹,这个不用你老人家费心,孩儿已经关照过了。” 祝天佑一手转着铁胆,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嗯,还有一件事,明儿个,你随师叔去一趟京都。” 祝文辉讶异的抬眼望了爹一眼,问道:“爹,孩儿跟师叔进京去,有什么事么?” 祝天佑道:“事情是这样,权相和坤丢了皇上御赐的宝石顶,这件事,落在你师叔的头上,如今你师叔在九门提督衙门具了结,连妻女都被收押,限期一个月之内破案,你师叔才赶来开封,要爹助他破案,爹行动不便,所以要你跟师叔去一趟。” 祝文辉道:“孩儿去了,有什么用?” 听他口气,他还不愿去。 祝天佑蔼然道:“爹和你师叔,是同门师兄弟,自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如今你师叔有困难,咱们不能不管,爹不能去,只有你代爹去一趟。” 听他的话,好像祝文辉去了,就能破案一般! 祝文辉道:“爹既然这么吩咐,孩儿自当遵命,只不知师叔要几时动身?” 陆福葆道:“师兄,小弟心里碌乱如麻,下午就想动身。” 救兵讨不成,自然得早些赶回去。 祝天佑道:“师弟难得到开封来,我本该留你盘恒上三天五天才走,但你有事在身,我也不好挽留,也不争这半日工夫,明天一早再走不迟。” 正说之间,只见方才送茶上来的奚童匆匆走入,朝祝文辉道:“少爷,张彪有事实报。” 祝文辉道:“张彪有什么事?” 那奚童道:“不知道,张彪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要当面交给少爷。” 祝天佑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事?” 祝文辉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书房,果见趟子手张彪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站在阶下。 他看到祝文辉掀帘走出,立即躬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人的书信?” 张彪道:“方才是小的和王得禄两人在门口值班,忽然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是要找咱们的账房先生,当时就由王得禄进去通报,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这封信,朝小的递来。 说要小的送给总镖头就好,说完扬长走了,等许帐房出来,那人早已走的很远,许账房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总镖头的名号,才要小的进来。送给少爷。” 说完,正待双手呈上,那知左手下垂。毫无知觉,再也举不起来,口中不禁惊异的“咦” 了一声。 祝文辉从他手中,接过信来,目光却注视着张彪左手,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张彪满脸但是惊疑之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工夫竟会不听使唤,这条手臂,好像不是小的的了。” 祝文辉目中冷芒飞闪,问道:“方才那人叫你送信进来,可曾碰到你的手么?” 张彪想了想道:“小的想起来了,那人在递信来的时候,好象拍过小的肩膀。”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这厮下的手。” 随着话声,伸过手去,摸摸张彪的肩头。 这一摸。祝文辉一张俊脸,忽然变了颜色,哼道: “他居然敢用这等歹毒的手法!” 张彪脸色煞白,急急问道:“少爷,小的这条手臂,不要紧吧?” 祝文辉没有作声,右手运起功力,缓缓按在张彪左肩之上。 张彪只觉少爷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掌,有如烙铁一般,一股灼热得滚烫的气流,从他掌心直传过来。 他心知这是少爷以本身真气,替自己治伤,自然不能出声呼痛,只好咬牙忍受,但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却从他头脸上,绽了出来。 祝文辉掌心一吸,喝了声:“好了。” 张彪身不由已的往前冲出去一步,试一举手,果然已经活动自如,心中大喜,急忙拭了把汗水,连连躬身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祝文辉道:“记着,你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不准张扬出去。” 张彪应道:“小的知道,小的不说就是了。”’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彪又躬了躬身,才朝外行去。 祝文辉手中拿着信柬,心头不禁起了怀疑,忖道:此人送信而来,何以用“阴手”伤人,这明明是存了示威之意—— 心念转动,不觉低头看去!信封上果然写着:“祝总镖头亲启” 字样,但却并未封口。 这就探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十二个字,那是:“寄语祝总镖头,闲事少管为妙。” 除了这十二个字,下面并未具名。 祝文辉脸色微微一变,忖道:闲事,那自然不是镖局之事,莫非他冲着陆师叔来的…… 只听书房中传出爹的声音,问道:“文辉,是什么人送来的信?” 祝文辉慌忙把信笺招好,收人信封之中,他虽然不愿使爹看了生气,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也无法隐瞒,当下只好拿着信柬,走进书房。 祝天佑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祝文辉进来之时,脸上犹有愤怒之色,心中觉得奇怪,一手捋髯,问道:“是谁的信?张彪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只得道:“张彪被那送信的人,用‘阴手’所伤……” 祝天佑双目一瞪,不待他说下去,急着问道:“伤在那里?送来的是什么信?” 镖局里,接到这种信,总不是好事,难怪他要急! 祝文辉道:“张彪伤在左肩,手臂若废,但孩儿已把他所中的寒毒,吸出来了。信在这里,请爹过目。”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陆福葆听的暗暗一怔,忖道:“阴手是旁门中几种最歹毒的功夫之一,据说被‘阴手’击中,寒毒就会透骨,因此也叫‘透骨阴掌’如在六个时辰之内,没有他独门解药,就得终生残废,文辉这点年纪,哪来这等深厚的功力,能把寒毒吸出体外?” 不说他心中暗自嘀咕,却说祝天佑一手接过信柬,很快抽出信笺,只一瞧,顿时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呵呵大笑道:“师弟,这人大概是一路跟着你从京城里来的了。” 陆福葆听得不由一怔,望着师兄,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祝天佑已把手中信笺,递了过来,说道:“你拿去瞧瞧!” 陆福葆接过信笺,脸色不禁为之一变,怒哼道:“鼠辈居然来这一手!” 祝天佑仰脸大笑道:“我倒不相信伸手管了闲事,他又能对我怎样?何况你是我同门师兄弟,师兄协助师弟,也算不得是多管闲事。” 第二天一早,天佑镖局门口,早已有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在伺候。 铁翅雕陆福葆在书房里用过早餐。 祝文辉也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和一个三尺长、蓝布缝制的剑囊,走了出来,躬着身道: “陆师叔,你早,是不是现在就要动身了?” 年轻人,听说要出远门,谁都会感到特别兴奋! 何况要去的地方,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皇都。 陆福葆笑着道:“贤侄,记住了!咱们离开这里之后,别再叫我师叔,就叫我二叔好了,这样,免得引入注意。” 祝文辉应道:“二叔吩咐,侄儿省得。” 祝天佑靠坐在椅上,掌心盘着两枚铁胆,接口笑道: “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密,武功也有他师傅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他去做就是。” 陆福葆拱手道:“小弟记下了。” 话声出口,突然心中一动,忖道:听师兄的口气,文辉好像不是跟他练的武功?正待问问师兄,文辉的师傅是谁? 祝文辉道:“爹,你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祝天佑道:“你跟陆师叔去,爹自然放心,凡事一切都要听你师叔的,不可擅作主张,记着,江湖上一山还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谦受益,满遭损,少年人切记狂傲,戒之在斗!” 祝文辉恭敬的道:“孩儿自当谨记。” 祝天佑道:“好!你们可以去了,师弟,恕我不送了!” 陆福葆连说“不敢”,两人别过祝天佑,走出书房,奚童替少爷提着包袱、剑囊,跟在两人身后而行。 走出前院,早有镖局中的许帐房,和七八值镖师,都是昨晚酒席上见过。 大家听说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铁翅雕陆福葆和总镖头的少爷,今天就要动身,纷纷迎着,前来送行。 陆福葆一一和他们握手称谢,才和祝文辉一齐跨上马匹,朝长街驰去。 出了开封城,两匹马一路北行,赶到柳园南口,渡过黄河,已是未牌时光。 两人就在柳园北口的渡头附近,找了家小馆打尖,然后继续上路。 祝文辉忽然催马上前,朝陆福葆道:“二叔,咱们赶快一点好么?” 也不待陆福葆回答,突然一夹马腹,朝大路纵马飞驰下去。 陆福葆早就知道带这位侄少爷上京,会给自己平添许多麻烦,但这是师兄交代的,自己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早看出师兄老来得子,对这位侄少爷,宠得像宝一样。凡是父母过份溺爱的人,必然又骄又纵,没人可以管束得了。 这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才渡过黄河,他就任性驰起马来,这是赶路,可不是溜完马,就好回家休息。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只得一带缰绳,急急跟了下去。 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十来里路,才算追上祝文辉的马匹。 祝文辉等陆福葆驰近,忽然勒住马缉,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陆福葆的马头,低声说道: “二叔,快下马来。” 陆福葆道:“贤侄要在这里做什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不用多问,再迟咱们这段急驰,就算白跑了。” 陆福葆听得奇怪,依言跃下马匹。 适时但见右首一片树林小径中,驰出一辆双留黑漆蓬车,缓缓朝大路上驰来。 祝文辉已从鞍上取下挂着的包袱、剑囊,此刻看那蓬车驰近,忽然纵身一跃而上,口中叫道:“二叔,快上路。” 一手掀帘,身子一弓,轻快的钻进了车厢。 陆福葆看他举动有异,想到昨天有人来信之事,心中忽然一动,就依言跃登蓬车,跟着掀帘而入。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不待盼咐,长鞭挥处,悬空响起“劈啪”一声脆响,两匹马立时八蹄翻腾朝前疾驰而去。 祝文辉早巳安祥的坐在车中,笑道:“二叔!请坐!” 陆福葆道:“贤侄这辆马车,是早就预备好的!” 祝文辉道:“二叔那匹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家一眼就认得出来,小侄所以预先要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辆蓬车!” 陆福葆道:“那么咱们两匹马呢?” 祝文辉笑了笑道:“小侄早就留着一个人,要他把马匹拴在树下,这样就是有人看到了,也只当咱们在树林里方便,等到黄昏时候,再把马匹牵回去。” 陆福葆一愣道:“贤侄是说,昨天送信来的那人,还追着咱们下来?” 祝文辉道:“小侄也只是猜想罢了!” 随着话声,脱下蓝长袍,一面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青色长衫。 穿到身上,又取出一顶青巾,戴到头上,然后又从车肚中,取出一只考篮。(考篮是从前考生随身携带之物,内放文书四宝和一些小型的参考书籍)然后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蓝布衣裤、一支竹根旱烟管,一顶旧毡帽,朝陆福葆递了过去,说道:“二叔,这是给你的东西,你也打扮打扮吧!到了前面,小侄先要下车,咱们有许多事情,都得先商量好了才行。” 陆福葆皱皱眉,问道:“贤侄,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祝文辉含笑道:“二叔为了追查宝石顶,在京城里明查暗访,已有多日,不是没有一点眉目吗?” 陆福保点点头道:“正是。” 祝文辉神秘一笑道:“那么现在有一个人自己愿意领咱们去,二叔是不是要去?” 陆福葆真不知这位贤少爷葫芦里卖什么药?点头道: “那自然要去。” 祝文辉笑道:“这就是了,二叔快把衣衫换上,再迟就来不及了。” 陆福葆听得将信将疑,只得脱下长袍,换上了蓝布衫绔,一面问道:“贤侄究有如何一个计较,总该让二叔也知道才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道:“二叔自然非知道不可,二叔不是踏破铁鞋,找不到他们的人么?那么昨天送信来的那个贼党,自然是最好的线索了。” 陆福葆道:“昨天送信的那人,咱们又没见过。” 祝文辉笑道:“自然有人见过此人。” 陆福葆急急问道:“趟子手张彪。” 陆福葆道:“听贤侄的口气,好像张彪也来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咱们面前坐着的不是张彪么?只不过他略为改扮了下,那人决认不出来。” 陆福葆听的一呆,他没想到这位初出茅庐的侄少爷,居然早已调兵遣将,有了安排。难怪师兄说他武功、机智、还算不错,自己当真轻视了他。 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贤侄安排了张彪,可以认出那送信的人,咱们又如何行动呢?” 祝文辉道:“张彪就算认出了他,咱们坐在车内,也盯不住他呀,就算同一条路,跟住了他,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因此,到了前面,小侄先下车去。” 陆福葆道:“你下去作甚?” 祝文辉道:“小侄料想那送信的人,既然跟着二叔从京里下来,如今二叔回京,他势必仍然会跟在二叔后头,察看咱们动静,因为二叔是到开封求援来的,也许咱们的人分批上路,他必须全摸清楚了,才能回去覆命。” 陆福葆真想不到他比老江湖想的还周到,不觉点了点头。 祝文辉道:“小侄料他只看到咱们的马匹,不见咱们的人,必然会追赶下来,因此要张彪改扮车把式,在路上急驰,他如果追赶下来,一定会对每一辆车上,多加注意,张彪自可认出他来。” 陆福葆只有点头的份儿。 祝文辉又道:“小侄昨晚已命镖局伙计,先行出发,在前面等侯,小侄这副打扮,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他自然不会生疑,等小侄下去之后,到下一定地点,张彪会通知二叔下去的。” 说到这里,探怀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陆福葆,辽道:“二叔是扮一个布贩,戴上这张面具,那厮就认不出来了,二叔下车之后,路旁自会有人招呼,小侄已经替你老人家准备了驴子和布匹。” 陆福葆接过面具,正待开口。 祝文辉接着又道:“那时张彪的车子,比二叔要超前一箭来路,但二叔要和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如果那厮赶上来张彪认清是他,就会扬起长鞭,打出三声‘劈啪’脆响,二叔就得赶着驴子超过他前面去,让小侄在后面追着他,打尖、投店,二叔可在路旁留下记号,咱们三人,只作互不相识。这一路上,都不用招呼,只要暗暗盯住他,他就乖乖的替我们引路了。” 陆福葆听完祝文辉的话,心头大是高兴,一挑拇指,笑道:“贤侄真是要得,你这番计划,不但顾虑周详,布置细密,就是二叔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说起来,经验、阅历,都比你深得多,但二叔已经甘拜下风了。”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二叔过奖了,小侄怎敢和二叔比?”说到这里,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朝脸上一覆,说道:“二叔,小侄要下去了。” 抓起考篮,便身形一闪,已掀帘飞射出去。 铁翅雕陆福葆暗叫了声:“惭愧!”不觉想起师兄临行时说过的话来:“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警的,武功也有他师傅的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待他去做就是。” 师兄这话,明明是说这位侄少爷,已经足可担当任何事情。 唉,师兄真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他想到师兄这么一个好儿子,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瑶君。 瑶君今年也有十九岁! 如果有祝文辉这么一个坦腹东床,人品,武功,件件出色,女儿终身有托,自己的心愿也了了。 唔,但等追回宝石顶,自己再去一趟开封,跟师兄说去……想到得意之处,不觉绽起了笑容!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张彪忽然回过身来,掀起一角车篷,低低的道:“陆老爷,你老可以下车了。” 陆福葆早已把人皮面具戴上,听到张彪的招呼,就站起身来,一手掀起皮帘,身形一闪,使了一式“紫燕穿帘”,从车中飞落地上。 双辔马车,丝毫不停,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陆福葆站定足跟,目光方是朝四周掠动,就见道左正有一个蓝衣汉子牵着一匹驴子,驴背上果然驮着几匹花布,朝自己走来。心知这人可能就是天佑镖局的人了! 那汉子没待陆福葆开口,已经走到他身边,哈哈腰,陪笑道:“陆老爷,小的已经恭候多时了,这匹驴子,就交给你老。” 陆福葆接过缰绳,含笑道:“老哥辛苦了。” 那汉子躬躬身,疾快的退了下去。 陆福葆眼看马车已经驰远,那还怠慢,立即跨上驴背,朝着大路追了下去。 这匹驴子脚程甚健,不多一会,已经追上前面的马车。 这条路,正当南北交通要道,往来的行人车马,不绝于途。正行之间,但听一阵急骤的鸳铃之声,从身后驰来! 陆福葆心头猛一动,暗道:“大概是那点子来了。” 立即一催坐骑,迅快的超过马车,朝前攒程。那是因为对方如果直追下去,自己先作出赶路模样,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是跟在他后面,盯下去的了。 过没多久,但听张彪车上,长鞭悬空挥动,发出三声“劈啪”脆响!这下,证明祝文辉料的没错,张彪已经认出送信的贼人,果然跟下来了。 接着只听蹄声急骤,从身后超了上来。 陆福葆只顾耸着肩膀,朝前赶路,只见一匹黄骠马,渐渐的超过自己! 马上是一个身穿褐色劲装,头戴风帽,左颊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当他超过半个马头之际,别过头来,朝陆福葆打量了一眼,就直驰下去。 就这一眼,陆福葆也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这条路上,当然不止只有他们两骑,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大家都急着赶路,对方自然不会对陆福葆起疑。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沙店”只是一个小集,因为当地南北孔道,离滑县还有二十来里,有许多行而,都要在这里打尖。因此小街上的一家招商客栈,生意倒也十分兴隆。 前面店堂里,放着七八张桌子,有酒、有菜,此时已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吃喝聊天。 天南地北的人,在酒馆茶楼里,尤其是这种小地方,只要一聊上了,就是老乡。 陆福葆赶着驴,在招商栈门前停住,跳下驴背,先把驴拴好了,然后从驴背上捧下布匹,跨进店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早有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陆福葆道:“我要住店,你先给我来一壶酒,切些下酒菜,再下一碗面就好。另外,我那牲口,也要喂料啦!” 伙计连声答应,退了下来。 过没多久,仪听一阵辘辘车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住。 车把式一跃下车,趾高气扬的走进店堂,叫道:“喂,伙计,还有没有上房?” 他叫的是伙计,但掌柜的赶忙迎了上去,堆笑道: “有、有,小店有两间上房,最是清静不过……” 车把式道:“那就两间好了。” 随着话声,回身朝门外走去。不用说,这车把式正是趟子手张彪。 就在此时,一阵得得蹄声,从小街上驰来,那是刀疤汉子。但就在他驰近门口之际,张彪已经掀起车帘,从车中走出一老一少两人。 掌柜的早就站在门口伺候,一见老少两人下车,赶忙哈着腰迎将上去,接着就在前面引路,领了两人往后院而去。 这下,看得铁翅雕不由一怔! 那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老一少,老的个子瘦小,少的身材颀长。 这两人不但身上穿的衣衫,就是自己和祝文辉在车上换下来的长袍,甚至连他们的面貌,都和自己及祝文辉一般无二。 陆福葆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了,他们自然经过易容而来。也由此可见,天佑镖局当真人才济济,难怪他们走南闯北三十年,从没出过纰漏了。 这时趟子手张彪和那刀疤汉子,也先后走了进来,各自找了个座头坐下。 伙计忙着过去招呼,趟子手张彪自然也易了容,不然,那刀疤汉子,还会认不出来? 接着,祝文辉也进来了,他扮的是考相公,提着考篮,一步一摇,真像个书呆子。 伙计送来酒菜,陆福葆就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刀疤汉子要盯的是陆福葆和祝文辉,他只要盯住这辆马车就行。 陆福葆和祝文辉,要盯的是刀疤汉子,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盯住了他,自然不怕他飞上天去。 三个人各盯所盯,大家都以为对方并不知道,既然已经盯住了,自然相安无事。 酒醉饭饱,就各自回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清早,陆福葆结清店帐,就骑驴上路。 一连两天,他们从滑县(河南境),濮阳(已入河北)、清丰、南材、而至大名。一路上打尖、投店,虽然互有先后,但至少盯住了对方,而对方并无所觉。 傍晚时分,陆福葆一人一驴,赶到大名府,刚一进城,就见一名褐衣汉子忽然趋了过来。 陆福葆目光何等犀利,二眼看出褐衣汉子行动鬼祟,早已注上了意。 那褐衣汉子很快走到驴子边上,压低声音说道: “陆老爷,小的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陆福葆问道:“老哥是……” 褐衣汉子笑了笑,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小的是天佑镖局的伙计。” 陆福葆哦了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褐衣汉子道:“小的已为陆老爷安排好了住宿之处,你老请随小的来。”转身朝前走去。 陆福葆心中暗道:“天佑镖局这回倒是派出了不少人手。” 心中想着,也就一手策驴,随着褐衣汉子身后而行。 转过两条街道,褐衣汉子忽然折人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黑门前面,才行停步,陪笑道:“陆老爷,就在这里了。” 随着话声,跨上两步,举手扣动门环。 陆福葆跳下驴背,只听呀然一声,木门开启,从里面走出另一个褐衣汉子。他看到引路的褐衣汉子身后,站着陆福葆,立即躬躬身道:“陆老爷,请进。” 引路的褐衣汉子慌忙接过驴子。 陆福葆也不客气,举步跨进木门,只见院中放着几辆镖车,心想:“原来这里是天佑镖局的一处分店。” 那褐衣汉子等引路的汉子把驴子牵人院中,立即掩上了木门,一面陪笑道:“陆老爷来到里面坐。” 当下把陆福葆请入东首厢房,然后又送来了一盏香茗,方行退去。 陆福葆只觉这间厢房,收拾的十分干净,靠壁处,放一张木床,被褥俱全,敢情是他们接待宾客下榻之用。 他在一张椅上坐下,心中暗暗叹道:自己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在官家服役的武林中人来说,地位巳极显赫!但如今看来,自己还远不如一家民间镖局,在各地都有联络!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褐衣汉子送来灯盏。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你们少爷怎么还没有来?” 褐衣汉子还没回答,只听房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二叔久等了,小侄刚把大家的任务分配好了,才赶来。” 随着话声,门帘掀处,祝文辉飘然走了进来。 陆福葆大笑道:“贤侄连日辛苦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好说,这都是爹安排的,小侄只不过依计行事而已。”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兄机智过人,这一点,二叔从小就不如你爹甚远。” 接着问道:“贤侄,那点子……” 祝文辉笑道:“二叔放心,二叔和小侄的两个替身,住进了平安客栈,那贼不敢明日张胆的跟踪,在平安栈斜对面的通商栈落脚,小侄已派了镖局里的两个趟子手扮作旅客,住进他隔壁的房间,保证他插翅也飞不了。” 说话之时,褐衣汉子掀起门帘,在门外躬躬身道: “酒菜送来了,陆老爷,少爷,可以用饭了。” 祝文辉起身道:“酒菜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悦宾楼叫来的,二叔今晚可以好好的喝几盅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陆福葆酒量极洪,祝文辉的量也不错,叔侄二人都喝得已有了几分酒意,才各自回房就寝。 次日一早,陆福葆起身,祝文辉已经走了。 褐衣汉子捧来于一套天蓝劲装,和一件披风,一柄厚背金刃,一面说道:“陆老爷这是你老的衣衫。” 把衣衫和金刀,一齐放到榻上。 陆福葆道:“怎么?又要老夫换衣衫了么?” 褐衣汉子道:“这是少爷临行时吩咐的,陆老爷布贩的身份,只能到大名府为止,再下去就会引起对方怀疑,陆老爷换过衣衫,就可用早点了,镖车已在门口等候。” 陆福葆奇道:“镖车在等候老夫?” 褐衣汉刊赔笑道:“陆老爷扮的是一位老镖头,交了镖回来,自然得有几辆镖车才行,这样就不会有人起疑!” 陆福葆道;“你们总镖头设计果然周到。” 褐衣汉子道:“少爷说的,陆老爷还得换一张面具,就在衣袋之中。” 陆福葆点了点头,等褐衣汉子退出之后:,也就立即脱下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佩好金刀,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张人皮面具,随即换好。揽镜一照,自己已经变了一个紫酱脸的老头,配着一把花白胡子,倒也像个久闯江湖的老镖头! 褐衣汉子接着送来早点。 陆福葆迅快的用过早餐,走出门去,只见门前一排放着五辆镖车,车上插着保定镇远镖局的镖旗,八名趟子手,早已骑在马上等候。 一名褐衣汉子看到陆福葆出来,立即牵过一匹黄骡马伺候。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马匹。镖车随着辆驴起行。五辆镖车都是空的,那就是说已经交了镖,回保定去的。 去保定上京城是一条路的,这是通都大道,镖车往来;自然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陆福葆心中对师兄暗暗佩服,忖道:这一路上,亏他想的如此周到。 空车自然走的极快,中午时光,赶到肥乡打尖,已经追上张彪的车子。 追上张彪的车子,也等于追上了刀疤汉子。 一连几天,镖车和张彪的车子,忽前忽后的赶路。刀疤汉子只是远远地跟定张彪;但对镖车毫不起疑。 这天中午,镖车进入保定城,陆福葆又改扮成一个富商,带了一名长随,策马赶路,另外几名趟子手,也改扮成小贩,和赶路的人,先后上路。 第三天傍晚,嵯峨皇城,已经在望! 刀疤汉子忽然一马当先,泼刺刺的往城里赶去。 陆福葆也并不理会,只是自顾内策马徐行,入城之后,就在西城一家迎宾栈落了店。 过不一会,祝文辉也赶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青衫落拓的穷书生,这回却是衣衫楚楚,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依然不是他本来面目罢了。 他由伙计领着,走到上房,经过陆福葆的门口,忽然脚下一停,口中忽然“噫”了一声,惊喜的道:“是田二叔,你老几时到京里来的?” 陆福葆也故做惊喜,呵呵一笑,迎了出来道:“原来是徐三公子,哈哈,真是巧极,老朽也刚才才到,你也住在这里?” 店伙计凑趣的道:“原来公子和这位老爷是熟人,正好隔壁有一间房还算宽敞,不知公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就是隔壁好了,你去吩咐他们,把行李搬进采就好。” 随着话声,举步朝陆福葆房中走入,说道:“田二叔一向可好?” 店伙计连声应是,回身退出。 陆福葆依然洪笑道:“托福,托福,老朽这次是到各地分店看看的,三公子请坐。”一面低声问道:“贤侄可知那厮下落么?” 祝文辉道:“小侄早已派定了跟踪的人,只是此刻还未回来。” 只见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躬了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经把行李安顿好了。” 祝文辉道:“你进来。” 那汉子依言走入。 祝文辉位声问道:“消息如何?” 那汉子道:“方才罗杰来的消息,那厮折人西大街三元胡同,进入一家叫做迎春阁的书寓。” 祝文辉怔的一怔,道:“这厮进入书寓去了,难道他们巢穴会在书寓里?”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点头道:“这也很难说,书寓、窑子,原本都是藏垢纳污的地方,但据老朽所知,这迎春阁,是三元胡同的老班子,大概已有几十年了,前身好像是翠花班,如今是京里几家数得起的大窑子之一……” 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又道:“贤侄,老朽写一张条子,你要他送到九门提督衙门去。” 祝文辉道:“二叔送信给谁?” 陆福葆道:“老朽之意,去把副总捕头张其泰请来,商量商量,这些地方,他比老朽清楚得多。”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反对,点点头道: “二叔那就请写个条子,叫他送去,只是张副总捕头,在地面上认识的人,一定不少,如果到里来……”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老朽会叫他改了装再来。” 客栈上房,都准备了纸笔,陆福葆匆匆写了一张条子,装入信封之中,然后交在那汉子手中,说道:“你要见到张副总捕头本人,才能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汉子把信揣人怀中,一面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陆福葆道:“贤侄,咱们先吃些东西,待会到那里去,说不定还得动手呢?” 祝文辉应了声“是”,就招呼店伙,吩咐他要厨下做几式拿手的下酒菜送来。 店伙连声答应,匆匆下去。接着就拿了两副杯筷,在中间的小方桌上摆好。过没多久,另一名店伙,提着食盒,送来酒菜。 两人对面坐下,祝文辉取过酒壶,给陆福葆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抬头说道:“田二叔,来,小侄敬你一杯。” 引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连说道:“不敢,不敢。” 和他对干了一杯,一面呵呵笑道:“老朽真想不到会在京里遇上徐三公子,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干杯,干杯……” 话声未落,只听门外有人问道:“这里可有一位保定府来的田老爷?” 店伙本来在伺侯着酒菜,听到外面有人找田老爷,慌忙迎了出去,陪笑道:“客官要找的是那一位田老爷?” 那人道:“保定府有几位田老爷,我找的自然是保定协泰祥绸缎庄的二掌柜田二老爷了。” 那店伙连连躬身道:“你老找对了,田老爷就在房里。” 说完,连忙侧身让客。 陆福葆早已听出来是副总捕头隆龙手张其泰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洪笑道:“是张兄么?快请进来。” 祝文辉听他师叔称他“张兄”,已知来的是副总捕头张其泰了。 他跟着站起身来,举目看去,但见进来的是个四十五六的汉子,身穿一件香灰色长袍,生相魁梧。 此时一脸堆笑,连连拱拱手道:“田二哥到京里来,也不早些通知,兄弟真是失礼之至。” “哪里,哪里,张兄太客气了。” 陆福葆亲切的和他握着手,一面回头朝祝文辉说道: “老朽替二位引见,这位是琉璃厂求古斋的张掌柜,老朽的至友。这位是保定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子。” 第二章 降龙手张其泰连说:“久仰。” 祝文辉也拱着手,说了两句客套话。 陆福葆抬抬手,含笑道:“张兄来的正好,来,来,快请坐下来,大家喝—盅。” 店伙不待吩咐,马上替张其泰添了一付杯筷。 祝文辉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店伙计应着“是”,退了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低低的道:“总座,这位是……” 陆福葆举杯含笑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哲嗣祝文辉,我大师兄因有事分不开身,才要祝贤侄随我来帮忙的。” 接着就把有人跟踪自己出京,以及这一路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张其泰皱皱眉道:“三元胡同的迎春阁,它的前身是翠花班,已经开了有二三十年了。” 陆福葆道:“你知道他们的情形么?” 张其泰道:“翠花班班主叫做小翠花,从前是出名的红倌,一度从了良,后来听说遇人不淑,又出来重张艳帜,改名迎春阁,她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名姑娘,其中八花最为出色,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琴棋诗画,无一不能,京城里王孙公子,达官贵人,拜倒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小翠花如今大家都称呼她翠阿姨,日进斗金,手面着实四海,如果说这案子,和迎春阁有关,这似乎不大可能。” 陆福葆道:“依你的看法如何呢?” 张其泰道:“据属下看,这厮不是发现有人跟踪,故意到迎春阁去转上一转,好藉以脱身……” 祝文辉道:“这不可能,咱们一路上,经常变换身份,他不可能发现咱们,而且在下从镖局里带来的几个趟子手,对京城里的街道都十分熟悉,在迎春阁前后,都有人暗中监视,谅他也逃不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道:“那么,除了想藉此脱身之外,这厮回到京城,就一脚赶去迎春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报消息去的。” 陆福葆道:“你是说此人的主儿,就住在迎春阁?” 降龙手张其泰道:“这可不一定,自从出了这档子纰漏,饭馆、客店、小窑于、暗门头,都成了咱们搜索的目标,贼人待不住脚,像迎春阁一类上等窑子,平日出人的都是达官贵人,公门里的人,就很少会去打扰,再说,他去通报消息,也不一定是住在那里的人,也许只是里面的龟奴、小厮,和他们暗中有着勾结,有什么消息,从那里转个手,也大有可能。” 陆福葆听得不住点头道:“张兄分析的大有道理。” 祝文辉道:“听副总捕头的口气,迎春阁岂不是成了一处法外之地了?” 张其泰脸上一红,说道:“那也不然,只是这些地方,平日消遣作乐,都是些达官贵人,贝勒贝子,公门中人遇上了这些人,多少总是麻烦,再说,那里一壶茶的价钱,比普通酒楼里一席酒菜还要昂贵,也不是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只要没发生事儿,大家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福葆道:“但刀疤汉子既然回到京里,就一脚去了迎春阁,这件事就显然不是等闲,无论如何,咱们应该去一趟,也许能在那里问出一点名堂来。” 张其泰应了声“是”,道:“总座的意思,可要属下带人去搜么?” 陆福葆道:“不,兄弟和祝贤侄再带一名趟子手,先进去瞧瞧情形,张兄回去,挑几个武功好,而又机警的弟兄,暗带兵刃,远远守住迎春阁后门,但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露了形迹,一切听我暗号行事。” 张其泰道:“属下省得。” 陆福葆道:“你可以去了。” 张其泰站起身,抱抱拳,出门而去。 两人又吃了些酒菜,看看已有顿饭时光,降龙手张其泰可能已经到了迎春阁。 陆福葆起身道:“是时候了。” 当下就和祝文辉一起出了客店,早有随同陆福葆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抢在前面吩咐套车。 另一名趟子手已经驾着一辆黑漆套车,在前伺候。 陆福葆、祝文辉刚跨出店门,赵成已经打起车帘,恭候两人上车。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进车厢,赵成放下车帘,然后坐上前辕,朝驾车的趟子手打了个手式。驾车的长鞭一扬,两匹骏马立即洒开四蹄,拖着车子朝前奔去。 这时华灯初上! 三元胡同一带,花灯高挑,正是姑娘上妆的时候。 曲巷深院,隐隐传出了丝竹弦管,宛转珠喉,引得许多走马章台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趋之若鹜! 三元胡同有一个清水砖墙的门楼,上面张挂着三盏白绫糊的大纱灯,灯上写着“迎春阁” 三个朱红的大字,老远就可看到。宽敞的门前,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足可容得两辆马车,一来一去。 尽管胡同外面,行人熙攘往来,但三元胡同里面,却是十分清静,难得有一二辆马车进出。 这时候,华灯初上,正是人们最想花钱的时光。 男人,除了美酒、美色,还有什么最好的乐子? 这里就是你最好寻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钱。不但有钱,还得大把的花,那是因为“迎春阁”,不是普通的销金窟。 到这里来的,都是满、汉最高等的人,王孙、贝子、达官富豪。 这里的东西,如果不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八倍,如何称得上高贵豪华?又如何显得出贵宾们特殊尊荣的身份? 人就是在这样自己骗自己的心里作祟下,去做冤大头的。 大城市里,冤大头多的是! 别人不敢进去的地方,你阁下施施然走了进去,就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会投以羡慕的一瞥,就这么一瞥,就值回你明知花的冤枉,而心甘情愿付出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的价格,而毫无吝啬。 因此,三元胡同外面,尽多游蜂浪蝶,而三元胡同里面,依然保持着肃静的高贵气息。 这时,一阵不徐不疾的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一辆崭新的乌黑光亮的马车,由大街上缓缓转弯,驰进胡同,在“迎春阁”书寓门口,停了下来。 那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立即—跃而下,打起了帘子。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下车厢。 祝文辉一抬手道:“田二叔请。” 陆福葆一手捋须,含笑道:“三公子请。” 口中虽然谦虚着,人已当先跨进门去。 大门内,立刻有两个龟奴迎了上来。左边一个连连哈腰道:“这位大爷,请到里面坐。” 这两人穿一身青绸长衫,耸肩弯腰,一股小混混的模样。 陆福葆暗中留上了心,只觉这两个龟奴虽是小混混,但眉目间却透着桀傲不驯之色,分明是会家子! 扮长随的赵成已经在旁喝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随便找个空房就坐?你们快到里面去通知一声,腾出了间精致雅静的房间出来。” 左首龟奴连声应“是”,正待往里跑去。 祝文辉道:“慢点。” 那龟奴立时站定下来,躬躬身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有赏。” 伸手就是两片金叶子,递了过去。 那龟奴接过两片金叶子,分了一片给右边的龟奴,两人同时躬身道:“多谢公子厚赏。” 趟子手叱道:“还不快去?” 左首龟奴连应着“是!”飞一般往里奔去。 不多一会,那龟奴急步走出,哈着腰,陪笑道:“田老爷、徐公子请随小的来。” 说完,就在前头引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这两片金叶子,立时抬高了他们的身份,使龟奴另眼相看,引着他们穿过前院,直入后院,再由后院迥廊,进入一道月洞门。 这里是座小小的花园,园中花木扶疏,许多树枝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角灯,点缀的有如天上的彩星一般,幽静有致! 一条曲折长廊,每根柱子上,也挂着淡黄色的八角纱灯。 那龟奴到了圆洞门口,便行站住,陪笑道:“这是咱们寓里接待贵宾的房间,田老爷、徐公子请。” 陆福葆一摆手道:“你怎不前面带路?” 那龟奴哈哈腰道:“到这里来的都是贵宾,另有使女带路。小的形秽,不便进去了。” 说话之间,果见两名眉目姣好,年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鬃,并肩迎了出来,朝陆福葆、祝文辉两人躬身一礼,齐声道:“二位大爷请随小婢来。” 双双走在前面引路。 陆福葆举眼看去,这里果然和前面两进楼宇,大不相同。但见廊腰旋迥,一排精舍,画栋雕梁,长窗掩映,装饰豪奢。 每一个房间,都绣帘低垂,不但不见灯光外泄,连如珠笑语,也只是隐约可闻,端的清幽已极! 两名小鬟缓步徐行,走到一间精舍前面,立时左右分开,各举一手掀起一道紫绒门帘,然后躬身道:“二位大爷请里面坐。” 陆福葆、祝文辉跨进房去,果见房中布置精雅,四角吊着四盏湖色纱灯,灯光柔和。中间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几色果盘,四面放着八把湘绣锦墩的红木雕花椅,壁间还挂着名人名画。 一名青衣小鬟捧上香茗,一面问道:“不知大爷要叫哪一位姑娘?” 陆福葆摸着胡子,笑了笑道:“你们去给我通知翠老板一声,就说我田某人要替三公子在这里接风,要厨下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两名小鬟躬身一礼,转身双双退下。 祝文辉等她们走远,才低声道:“二叔咱们方才不该到里面来的,这里地方清静,但什么也看不到啊!”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不用急,咱们不到这里面来,你能请动小翠花?” 说完,取起茗茶,侧下一些盖子,轻轻喝了口茶。 到了这种地方,铁翅雕就比初出道的祝文辉老练多了。 祝文辉点点头道:“二叔说的也是。” 过没多久,但听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但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身穿翠缎滚边衣衫,百摺湘绣罗裙,头插珠花,脸上薄施脂粉的妇人进来。 只见她眼波一溜,手上扬着一方绣花帕儿,朝陆福葆一指,未言先笑,“咦”了一声,嗲声嗲气的道:“我当是哪一位田老爷?啊哟,真是稀客,今儿个是哪一阵好风,把你田老爷给吹来了?” 只要瞧她这股子风骚劲儿,这妇人不用说就是翠花老板了! 徐娘半老,当真是风韵犹存! 陆福葆大模大样的坐着,只是摸摸胡子,笑道:“难得翠老板还认识我。” 翠老板笑得花枝乱颤,娇声道:“唷,田老爷是咱们这里的老客人,我怎会忘记?”她媚眼如烟,转过脸来,瞟了祝文辉一眼,笑道:“这位公子,好俊俏的模样,田老爷还没有给我引见呢?” 陆福葆笑道:“我只顾说话,忘了给你引见,这位老弟是保定府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 翠老板朝祝文辉欠着身,笑道:“徐三公子赏光,这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 陆福葆含笑道:“今晚我就借你翠老板这里,替徐三公子接风,哦,翠老板,你酒席给我关照过了没有?” 翠老板扬着手中绣花帕儿,咯咯笑道:“田老爷交代的事儿,还错得了?方才特别关照厨下,拣拿手的做出来。” 接着眼波一转,笑道:“这位管家的,田老爷、徐公子,到了这里,自该由咱们这里的人饲候,你到前院去歇一会吧!” 陆福葆颔首道:“翠老板说得是,你到前院去吧!” 翠老板举起一双粉嫩的玉掌,轻轻击了两下,只见一名青衣小鬟掀帘而入。 翠老板指指赵成,吩咐道:“小娟,你领这位管家到前院去,要她们好好招待。” 那小鬟躬身领命,引着赵成往外去。 翠老板目送赵成走后,才陪着笑道:“我已叫人催姑娘上妆啦,这几个丫头稍稍红了一点,就会端架子,到这时候还不出来,田老爷、徐公子先请喝茶,我再去催她们一声!” 陆福葆笑了笑道:“翠老板,别忙,等一等不要紧,你也坐下来,咱们随便聊聊。” 翠老板已经站起的人,又坐了下来。 陆福葆一手捋须,笑道:“这几年,翠老板真是财源茂盛,我看你生意越来越发达了。” 翠老板扬着她手上绣帕,笑道:“这是靠大家捧场,还要田老爷、徐公子多照顾才好。” 陆福裤豁然笑道:“这还用说,咱们老远的从保定府来,一到京里,就上你这里来,还不够捧场?”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是老主顾客,今晚你田老爷的酒席,就算我小翠花请的好了。” 队福葆听的一怔,忖道:看来这小翠花果然手面大方的很,她是看准了想放长线,钓大鱼。一面正容道:“翠老板这算什么话,今晚是我替徐公子接风。”(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翠老板道:“徐三公子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这席酒莱,算我略表心意,田老爷要给徐公子接风,不会改在明天?” 祝文辉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翠老板笑道:“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今后到京里,多照顾咱们这里就行了;” 正说之间,只听走廊上传采一阵细碎的莲步,和环佩之声。 两名青衣小鬟掀起绣帘,就有一阵迷人的香风,先进了进来!接着鱼贯走进四个花枝招展的美艳人儿来! 第一个穿嫩绿绣花衣裙,鬟边插一朵珍珠镶串的梅花,蛾眉淡扫,绛唇轻点,一派淡雅装束。 第二个身穿淡黄衣裙,胸前挂一串白兰花,也是薄粉轻朱,打扮素雅,纤腰一握,生得楚楚动人。 第三个穿的是桃红衫子,月白精绣百摺裙,生成一张红馥馥的桃花脸,又娇又媚。 第四个穿一套银缎绣凤衣裙,身材娇小,瓜子脸,额前斜掠刘海,明眸皓齿,笑起来最甜。 翠老板已经站了起来,招呼道:“你们快过来见过田二老爷,徐三公子。” 四个美艳姑娘一齐福了福,轻启樱唇,莺声历历的道: “田二老爷、徐三公子好。” 陆福葆连连还礼,一面笑道:“老板,你应该先给咱们介绍这四位姑娘的芳名才对。” 翠老板道:“这是咱们这里八花中的四块招牌……” 用手指着第一个穿绿衣姑娘做玉梅。 第二个淡黄衣杉的叫玉兰。 第三个桃红衫子的叫玉桃。 第四个娇小玲珑的叫做玉莲。 接着含笑道:“你们陪田二老爷、徐三公子身边聊聊,我还有事去。” 她久经风月,姑娘们来了,她自该识趣的走了。 四位姑娘俏生生、羞答答的走到陆福葆、祝文辉身边坐下。 陆福葆大笑道:“翠老板有事,只管请便,不用招呼咱们了。” 翠老板说了声:“那我就少陪了。”转身往外行去。 这时,已由两名身穿青布衣裤的老妈子,在中间八仙桌上,放好杯盏,接着陆续送上酒菜。 两名青衣小鬟,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陆福葆、祝文辉在四位姑娘的簇拥下相继入席。 玉梅、玉兰双双举起酒盏,同声道:“田老爷,小女子敬你一杯。”轻启樱唇,一饮而尽。 玉桃、玉莲也双双举杯,莺声燕语的道:“徐三公子,咱们姐妹敬你一杯!”同样的一口干了。 陆福葆含笑道:“老弟,咱们也该回敬姑娘们一杯。” 玉桃依着祝文辉身侧,轻声道:“公子且慢,你刚喝了一杯酒,该用点菜才是。” 说着,举筷夹起一块小栗子鸡,轻轻朝祝文辉口中送去。 祝文辉总究脸嫩,此刻两个绝色佳人,贴着身子,左右陪侍,软语温香,耳环两磨,虽是逢场作戏,一时也不禁有些腼腆。 陆福葆怕他露出马脚,一手摸须,暗以“传音入密”说道:“贤侄,你扮演的徐公子,是个花花公子,快把送到口里的东西吃了,还得搂着她们,温存温存。”一面呵呵笑道: “老弟,你瞧二位姑娘对你多体贴。” 祝文辉已得陆福葆的暗示,一口吃了玉桃送到嘴边的栗子鸡。 双手左右搂住了玉桃,玉莲的纤腰,清朗的笑道:“田二叔这话,倒像你身旁的两位姑娘,不够对你体贴了。” 陆福葆看他一点就透,心中暗暗赞许,接着笑道;“老朽老了。” 玉梅盈盈一笑道:“年纪大的人,心肠才好呢!” 玉兰赶忙用汤匙舀了一匙鱼翅,放在口边,轻轻吹上,然后也送到陆福葆的嘴边,娇声道:“田老爷,小女子这样也够体贴了吧?” 陆福葆一口吃了,大笑道:“迎春阁真是好地方,姑娘个个都温柔体贴,不然,老朽怎会把徐三公子带到这里来?” 玉梅举盏道:“对了,方才翠阿姨特别交代过,今晚徐三公子第一次赏光,要咱们姐妹多敬公子几杯,小女子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口喝干。 祝文辉和她对于了一杯。 玉兰举杯道:“徐三公子,小女子也敬你一杯。”果然一饮而尽。 祝文辉略为犹豫,也干了一杯,笑道:“姑娘们这般敬酒,在下就非醉不可了。” 陆福葆大笑道:“今晚咱们本来不醉无归,怎么,有这二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着你,你还打算到那里去?” 祝文辉突然取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连连点头道:“田二叔说得极是,温柔不住住何乡?只要你老叔有兴致,咱们就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再走。” “唷!二位真要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咱们老板不知如何高兴呢!” 门外有人娇笑着掀帘走入,那是翠老板小翠花! 陆福葆举起酒杯,大笑道:“翠老板来的正好,在下敬你一杯。” 翠老板媚笑道:“这怎么敢当?应该是贱妾敬二位的。” 说话之时,已经走近陆福葆身边,随手取起玉梅面前的酒杯,又道:“田二老爷,我敬你。” 举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和她对干了一杯,含笑道:“多谢翠老板了。” 翠老板已经走到祝文辉身边,含笑道:“谢可不敢当,来,我再敬徐三公子一杯。” 接着取起玉桃面前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祝文辉跟着她干了一杯。 陆福葆道:“翠老板怎不坐下来,吃些菜?” 翠老板道:“不啦!贱妾还有事呢!” 老鸨们都会扭捏作态,好像她很忙。 陆福葆道:“翠老板方才说你们老板,难道除了你翠老板,这迎春阁另有老板不成?” 他这句话,直待大家喝了两杯酒之后才问出来,正是避免对方起疑。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是啊!贱妾只不过在这里照顾照顾姑娘们的,自然另有老板了。” 陆福葆奇道:“只不知这里的老板是谁?” 翠老板笑道:“田二老爷是不是想见见这儿的老板?” 陆福葆欣然道:“固所愿焉。”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巧极,咱们老板听说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来了,也很想见见二位呢!” 陆福葆听得心头猛然一动,笑道:“好极,只不知你们老板,现在那里?” 翠老板笑道:“就在隔壁房里,贱妾替二位带路。” 陆福葆大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如此有劳翠老板了。” 翠老板回头朝四个姑娘吩咐道:“玉梅、玉兰,你们可得好好伺候二位贵宾。” 说完,当先朝门外行去。 陆福葆因她有“好好伺候”之言,因此在站起身的时候,暗暗和祝文辉使了一个脸色,要他暗中提防两边姑娘的偷袭。 祝文辉自然懂得师叔的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陆福葆身边,随侍了玉梅、玉兰;祝文辉的身边,陪着玉桃、玉莲。两人偎红倚翠,各自搂着两个姑娘,左拥右抱,看去真是够风流的!其实却防之如贼,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护住了几处主要穴道,随时准备应付突袭。 四位姑娘可是真心伺候,没有半点儿坏心眼,柔情似水,软绵绵的偎倚着而行。一阵阵的脂粉香气,就薰得你浑淘淘,轻飘飘! 两名小鬟撩起了门帘。 翠老板走在前面,引着大家踏上走廊。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翠老板,你们老板究竟是哪一位?” 翠老板似是故意卖关子,咯咯的笑道:“马上就见到了,我还会不给二位介绍么?” 陆福葆道:“咱们行客拜坐客,见到了人,连姓名都不知道,岂不尴尬?” 他原想藉机套套翠老板的口气。 哪知翠老板只走了几步路,便在一处门口站定,身形一侧,回头笑道:“到啦!二位贵宾请进。” 她说的没错,果然就在隔壁一个房间。这间房和其它几个房间一样,门口垂着紫绒门帘。 唯一不同的是门口两旁,伺立着两个十四五岁,眉目清秀,身穿天蓝长衫的小童。 两个小童看到翠老板引着陆福葆、祝文辉走来,不待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帘幕。 陆福葆呵呵一笑道:“翠老板不用客气,还是你请先吧!” 翠老板笑了笑,果然当先走入。陆福葆跟着她身后走入。 玉梅、玉兰本来偎倚着陆福葆身边走来,但到了门口,便已离开了陆福葆,低低的说了句:“田老爷请。” 两人同时退后两步,让陆福葆先入。 当然,偎倚着祝文辉的玉桃、玉莲,也同样的说了声:“徐三公子请啊!” 她们只是低垂粉头,跟着两人身后走入。 陆福葆举目略一打量,只见这间房不但宽敞,陈设也十分豪华。 上首放一张酸枝精工雕刻的坑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酸枝高脚花盆架,架上各放一个描金细瓷花盆。 左边一盆是“金边万年青”,结着两支朱红的万年青子。 右边一盆是“洒金如意草”,这是取吉利的话,“万年如意”。 锦榻下首,是两排酸枝木的椅儿,放着厚厚的锦垫。 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圆洞门。垂着紫红绒帘,敢情还有两个暗间。 圆洞门两边,粉白的墙壁,都张挂着名人书画。 上首的酸枝坑床上,中间放一张小茶几,把坑床一分为二。小几上放着四式蜜饯,一把精细的白瓷小茶壶,和一个羊脂白玉的小茶盏。 小茶几左边,躺卧着一个身躯肥胖的汉子,一双尊脚,跷着二腿,踏在一张锦垫方凳上,人却已经睡熟,正在呼呼的打鼾。 本来嘛,一个肥胖的人站着都会睡热,何况他就躺在坑床上。 这段话,真是说来较长,其实这些陈设,只是陆福葆踏进屋来,目光一瞥间的事。 翠老板看到胖子睡着打鼾,连忙转身来,轻声道: “田老爷、徐公子请多担待,容贱妾过去通报一声。” 说完,放轻脚步,走到那胖子身边,轻喃叫道:“五太爷,醒醒,贱妾已经把两位贵宾请采了。” 她说的虽轻,陆福葆自然听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只不知这位“五太爷”,是什么人? 自己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那胖子只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并未醒来。 翠老板攒攒眉,依然轻轻的道:“五太爷、五太爷,贵客已经来了。” 她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怕他受惊似的。 这回胖子敢情听到了,口中“哦”了一声,一手按着茶几,一手扶着酸枝床的栏杆,缓缓坐了起来,举起衣袖,拭了拭嘴角尖的口水,问道:“人在那里?快请。”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瞧你,人家二位贵客早就来了。” 胖子又“哦”了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举目朝下首望来,口中呵呵笑道:“失迎,失迎,二位幸勿见怪。” 他这一坐起,简直像一堆肥肉!但声音偏偏又尖又细! 陆福葆,祝文辉这下看清楚了! 这位“五太爷”,生得秃顶尖头,到了下巴,已经肥肉累累,眉细而倒,眼小如豆,但却有一个狮子鼻,和一张又阔又大的嘴。 踞坐在那里,简直像一座尖顶的玉塔。 陆福葆看他口中说着“失迎”,人却泰山身不动,不但并未站起,连手都没拱一下,心中暗暗哼一声: 好大的架子! 翠老板老于世故,哪会看不出来,立即指指陆福葆、祝文辉二人,含笑朝胖子说道: “这位就是田老爷,这位是徐三公子。”一面又朝二人说道:“这位是贾五太爷,咱俩这里的老板。” 贾五太爷这回总算抱了抱拳,眯着一双小眼睛,尖声笑道:“二位贵客,平日里请都请不到,这真是绐我贾五脸上贴金,快快请坐,请坐。” 说完,连连招手,一张胖脸上,也流露出欢愉之色! 陆福葆随口说了句“久仰”,便和祝文辉一起在椅上落坐。 贾五太爷伸手从白玉盘中抓起一个蜜枣,丢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抬头说道:“二位今晚光临,总算可以了我一件心愿,二位如果再不来的话,在下也要下帖去敦请了。” 陆福葆听的心中又是一动,一手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如此说,贾爷好像早就知道兄弟和徐三公子,今天一定会到京师的了?” 贾五太爷“卟”的一声,吐出一颗枣核,尖声道: “正是,正是!” 随手又抓了一个蜜枣,丢入口中,接着说道:“二位已来京都的消息,在下是听认得二位的说的。” “贾爷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祝文辉讶然道:“只不知此人是谁?” 贾五太爷尖笑道:“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许二位并不认识他,但他确实认识二位,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陆福葆捋须笑道:“贾爷能否把他们请来一见,也许真是田某的故人,亦未可知。” 贾五太爷又是“卟”的一声,吐出枣核,然后伸手取起小茶壶,倒了一盏茶,轻轻的啜了一口,才道:“这个容易,崔老九今晚就在咱们这里。”回头朝翠老板道:“你们打发个人,去叫崔老九来一趟。” 翠老板答应一声,举起她一双粉嫩手掌,轻轻击了两下。 门口一名小童,立即走了进来,躬躬身道:“翠老板可有什么吩咐?” 翠老板道:“你到前面去请崔九爷来一趟。” 那小童应了声“是”,迅快退出。 陆福葆心里有数,所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根本并无其人,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自己两人。他说的有人认识自己,这自然是鬼话了。只不知崔老九又是什么人? 但两人今晚是踩探虚实来的;自然要看看他们在自己面前,耍些什么花样? 小童去了没多一会,就在门口说道:“回五太爷,崔九爷来了。” 翠老板没待贾五太爷开门,就接着道:“请进来!” 门帘掀处,只见走进一个身穿宝蓝绸衫,面貌白皙的中年汉子,朝贾五太爷拱拱手道: “在下听说五太爷召见……” 贾五太爷没待他说下去,举手指指陆福葆二人,尖声大笑道:“崔老九,你瞧瞧这二位是谁?” 崔老九看到陆福葆二人,连忙拱手道:“这二位是保定府大大有名的人物,田二爷、徐三公子,在下如何不识?” 真是鬼话! 陆福葆久闯江湖,自然一眼就已看出崔老九眼神充足,分明是个身怀武功的人,但此人自己从未见过。不过他能说出自己和祝文辉的化名,可见他们是同党无疑。(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只是一时识不透贾五太爷此举,意图何在? 这就抱了抱拳,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只是这位崔老哥,兄弟倒是面生得很,不知在那里见过?还知道兄弟贱名?” 崔老九笑了笑道:“这叫做一回生,两回就熟,田二爷家大业大,自然贵人多忘事,在保定时,曾见过田二爷,自然认识,这两天一路上,就是和田二爷、徐三公子一起进京来的,算起来应该不算陌生了。” 这话又有了破绽。 陆福葆从保定起,就是这付打扮,他也许见过,但祝文辉先前打扮的是进京赶考的读书相公,到了京里,才以徐三公子出现,他路上就不可能见过。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崔老哥也在路上见过在下么?” 崔老九含笑道:“在下还和三公子一起打尖,自然见过三公子了。” 祝文辉道:“阁下没看错人?” 崔老九微笑道:“徐三公子可能没注意在下,在下早就认识徐三公子,怎会看错?” 祝文辉还待再说。 贾五太爷一阵呵呵尖笑道:“崔老九,你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无怪田二爷,徐三公子认不出你来了。” 崔老九口中“哦”了一声,连连笑道:“是极,是极。” 他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一张极薄的面具,双手朝脸上一覆,然后又轻轻按了几按,才抬头笑道:“现在田二爷、三公子大概可以想得起在下来了吧?” 他这一覆上面具,左颊赫然有一道刀疤! 他,正是送信去天佑镖局,后来又一路跟踪的刀疤汉子! 陆福葆、祝文辉同时变了脸色,霍地站起身来。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笑道:“二位幸勿误会,请坐、请坐。” 陆福葆洪笑一声道:“阁下有话请说。” 贾五太爷含着笑,抱抱拳道:“总爷多多原谅,兄弟把二位赚来,并无恶意。” 陆福葆已从脸上取出面具,嘿然道:“不错,在下正是陆福葆,阁下要待如何?” 祝文辉同样揭下面具,朗笑道:“要天佑镖局少管闲事,也是阁下吧?” 贾五太爷笑了笑道:“陆老总是九城的总捕头,不知对目下京城里的形势,知道多少?” 陆福葆道:“阁下此话怎说?” 贾五太爷咧着阔嘴,笑了笑道:“陆总爷离开京都,已有多曰,对近日来的情形,大概并不十分了解,在下不妨实言相告,目下京城里来了不少武林中人,若非在下要崔老九使用激将之法,我相信你总爷决不会易容改装,那么在下就无法和你陆老总相见了。”说到这里,转脸朝祝文辉笑笑道:“在下也并无开罪令尊之意,少镖头多多包涵。” 陆福葆听的不觉一怔,自己今晚回京,确实投有向张其泰询问。京城里忽然会来了不少武林中人,莫非他们有什么图谋?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这份担子,就在他的肩上,心头那得不惊?但他总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头尽管吃惊,脸上依然丝毫不露,只是淡谈一笑道:“贾朋友有话但请直说,咱们似乎用不着转弯抹角了。” 贾五太爷尖笑着,连连点头道:“陆老总快人快语,果然干脆,那么在下就直说了。” 口气一转,接着说道: “陆老总妻女被押,自己远去开封救援,大概就是为了和坤一颗宝石顶吧?” 陆福葆到了此时,不觉沉笑一声道:“莫非阁下和此案有关?” 贾五太爷两只胖胖的指头夹取了一个李脯,徐徐塞入口中,还用嘴“唔”了一声,吮吸了一下,才徐徐抬头,笑道:“不错,那颗宝石,确实是贾某人弄来了。” 一个开设窑子的老板,居然敢在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面前,直认不讳! 铁翅雕陆福葆双目精光倍射,大笑道:“看来贾朋友好像有恃无恐,才敢在陆某面前,如此说话!” 崔老九也早已收起面具,白皙的脸上,飞起一丝不屑之色,微哂道:“陆爷可要弄清楚了,这里并不是九门提督衙门。” 陆福葆脸色一沉,正待发作! 贾五太爷已经连连摆手道:“崔老九,陆总爷、祝少镖头今晚是我贵宾,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出去。” 崔老九没敢多说,应了声“是”,转身欲走! 祝文辉霍地站起身来,喝道:“崔朋友且慢!” 崔老九闻声不由脚下一停,拱拱手道:“祝少镖头还有什么见教?” 翠老板忽然咯咯的笑道:“祝少镖头,你先请坐,有话慢慢的说,不好么?”一面朝崔老九挥挥手道:“五太爷叫你出去,你只管走吧!” “慢点。” 祝文辉剑眉微扬,说道:“崔朋友向天佑镖局送信,也许是奉人差遣,且不去说他,但崔朋友在送到书信之后,以‘阴手’暗伤敝局中人,又如何说法?” 贾五太爷望望崔老九,问道:“你怎么伤了镖局里的人?” 崔老九脸色一红,垂头道:“兄弟下手极轻,原只是想警告警告他们。” 贾五太爷哼了一声,道:“真是胡闹,要你们出去办点事,总是非给我带上些麻烦不可。”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还不给我快滚?” 崔老九这回不敢再作声,匆匆退了出去。 贾五太爷转脸朝祝文辉拱拱手道:“贾某不知道崔老九还出手伤了贵局的人,真是对不住。” 祝文辉道:“贾朋友既然承认崔老丸是你的人,那就好办。” 陆福葆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眼看这位师侄,处事老练,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贾五太爷尖细的大笑一声道:“祝少镖头只管放心,贾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抵赖。” 他敢情多说了几句话,喉头干燥了,又取起一颗蜜饯,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陆福葆干咳了一声道:“贾朋友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见告了。” 贾五太爷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咱们言归正传,在下略使小计,取到和坤的一颗宝石顶;老实说,区区一颗宝石顶,在下并不放在眼里,也并不想占为已有。” 这话好大的口气! 陆福葆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贾五太爷也不待他开口,只笑了笑,接着道:“因为在下料到这件案子,必然会落到你陆老总的手里……” 陆福葆这回沉不住气了,微嘿道:“落到陆某手里,又是如何?” 贾五太爷笑道:“在下就是久仰你陆老总的威名,才特地做了这件案子,” 陆福葆道:“贾朋友看得起兄弟,那是想和兄弟斗上一斗?” “非也,非也。”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声笑道:“陆总老这就误会了,在下认为这件案子,落到了你陆老总手里,就会很快找到在下,但却没想到陆老总忽然赶去了开封……” 这话听的陆福葆老脸不禁一红。他在京城当了三十年总捕头,竟然会—点线索都找不到,岂不惭愧? 贾五太爷续道:“但陆老总突然离开京城,对在下应该说更为有利。” 他不待陆福葆问,立即补充说道:“因为在下到了京城,江湖上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陆老总忽然找上在下,岂非立时就会引起各方注目,因此在下要崔老九送了封信给天佑镖局,这一来,陆老总为了追踪崔老九,势必改装易容,暗中尾随,自会把陆老总引来此地,而且也不致引起各方的注意。” 陆福葆听到这里,不禁又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落在人家算中!”就凭人家这一席话,可见这位贾五太爷,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听他口气,他来自江湖,但自己何以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福葆心念闪电般转动,但他知道遇上了厉害对手,因此力持镇静,徐徐说道:“贾朋友说了半天,似乎还未提到正题。”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取起茶壶,对嘴“咕”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正容道:“所谓正题,就是在下想和陆老总见上一面。” 只为了见上一面,就花如许转折,这话有谁能信? 陆福葆仰首洪笑道:“贾朋友就是为了要见陆某一面,才特地去把和中堂宝石顶弄来的么?” 贾五太爷跟着笑道:“一点没错,这叫做生不愿封万户候,但愿一识荆州是也。” 陆福葆冷笑道:“贾朋友要见陆某一面,想必另有什么事要谈吧?” 贾五太爷又白又胖的手掌,在他水桶似的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尖笑道:“陆老总说对了,在下只是想和老总做一笔交易。” 陆福葆冷冷一哼道:“可惜陆某吃的是公事饭,并不是生意人。” 贾五太爷细心的用指尖挑了一颗肥大的杏脯,放入口中,一面尖声笑道:“但这笔交易,陆老总是非成交不可。” “陆某没有兴趣。” 陆福葆站了起来,说道:“今晚叨扰,陆某失陪。”一面回头朝祝文辉道:“贤侄,咱们走。” 祝文辉跟着站起。 翠老板娇笑着道:“唷,陆老爷这是怪贱妾招待不周?还是怪丫头们伺候的不好?” 玉梅、玉兰二位姑娘一直伺立在陆福葆身后,这时双双跟着上来,娇柔的道:“陆老爷,你难得光临,坐一会再走嘛!” 玉桃、玉莲也俏生生的缠着祝文辉,撒娇道:“少镖头,干爹把二位奉若上宾,你们怎好意思说走就走?” 祝文辉到底脸嫩,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便了过来,怎好意思峻拒?是以只伸手一挡,说道: “二位姑娘站好了。” 铁翅雕陆福葆可不同了!他先前假扮田二爷,不得不偎翠倚红,做作一番,但此刻既然摊开了牌,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自然有他的身份,岂能再把他视为狎客? 因此玉兰、玉梅凑近身去之际,陆福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你们站开些!” 右手大袖轻轻拂出。 贾五太爷自顾自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他脸含微笑,并未出声阻止。 陆福葆这一拂,虽然只用了两三成力道,但因劲力内涵,拿捏得极准,应该可以把玉梅、玉兰二人,以真力移送出去三步来远,对方除了感到身躯微震,别无所觉。 但就在陆福葆衣袖堪堪拂出之际,玉梅忽然娇脆的道:“怎么?陆老爷生小女子的气么?” 她随着话声,从衣袖中伸出一只晶莹如玉,舒展如兰的纤纤玉手,轻盈的抓住了陆福葆拂来的衣袖,眉眼盈盈,嗲声道:“你像方才田二爷那样多好?为什么变了陆老爷,就像换了一个人,一点温存都没有了。” 她拉着陆福葆的衣袖不放,口中说的又软又娇,眼光柔和如水,当真连铁石都会怦然心动。 陆福葆不曲的变了脸色! 要知他外号铁翅雕,素以“铁沙掌”、“铁袖功”驰誉武林。这一记“流云飞岫”,虽然拂的极轻,他又并无伤人之意,只不过凭藉一拂之势,把二位姑娘以真力送出去,使的自然极有分寸。 但他衣袖上总究还是贯注了真气,如果被拂的人不使一点力道,除了身躯微震,退出两三步。决不会丝毫伤损,但如果你硬想站住,那只要沾到一点袖角,就会让你跌上一个筋斗,这是因为衣袖上含蕴了反震之力的缘故。 如今玉梅不但怯生生的站着,身子未被推送出去,反面轻舒玉手,毫不用力的就抓住了衣袖! 从外表看去,她拉着衣袖,举动十分自然,但在陆福葆的感受上,他贯注在衣袖上拂出的内力,在这一瞬间,不知如何,和她手指接触之际,竟然消失于无形! 陆福葆—惊,非同小可,双目寒芒飞闪,洪笑一声道:“看不出姑娘居然身怀绝技!” 喝声中,劲注衣袖,朝外绷出。 玉梅适时放手,娇柔一笑道:“陆老爷夸奖了。” 陆福葆这一记衣袖,当然落了空,但他内劲和空气激荡,扬起的衣袖,发出裂帛似的震响,声势还是十分慑人! 踞坐在上首的贾五太爷忽然呵呵尖笑道:“陆老总的‘铁袖功’,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今晚总算开了眼界,哈哈,不过陆老总以驰誉武林的‘铁袖功’对付贾某几个义女,不嫌小题大作了么?” 陆福葆沉喝道:“陆某今晚不愿在此伤人,但撇开了今晚,陆某就不会有如此客气了。” 贾五太爷尖笑道:“民不与官斗,在下自知斗不过你陆老爷,但咱们的交易没有谈成以前,二位要想走,只怕未必能走得成。” 陆福葆脸色一沉,哼道:“那是贾朋友有意出手阻拦陆某了?” 贾五太爷呵呵一笑道:“出手不敢?在下只是想屈留二位,再坐一会。” 陆福葆回头道:“贤侄,咱们走,我倒不相信,谁能把咱们屈留下来。” 翠老板急道:“陆老爷、祝少镖头,好歹再屈留一个晚上,贾五太爷还没有送客之意,二位要走,岂非叫贱妾为难么?” 陆福葆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是翠老板要出手阻拦陆某了?”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贾五太爷尚且说过,出手不敢,贱妾有几个脑袋,又怎敢出手阻拦你陆老爷?但五太爷还没有送客,咱们可不敢放二位离去了。” 陆福葆真弄不懂他们究竟意图何在?暗暗皱了浓眉,耐着性子道:“你说不敢出手阻拦,但又说不敢放咱们离去,那要如何?” 翠老板笑了笑道:“陆老爷方才已经试过了,贱妾想来,陆老爷应该心里明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是很好么?” 她话说的极为婉转,但骨子里却是说,凭你铁翅雕的功夫,硬闯未必闯得出去。 这话陆福葆那里听不出来,不觉心头冒火,仰首狂笑一声道:“翠老板这是逼我陆某伤人了。” 翠老板笑了笑道:“贱妾只是想奉劝陆老爷,本来是好好的一件事,何必一定要伤了和气?但陆老爷若是真要出手伤人,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口气渐渐硬了。 陆福葆双手暗暗蓄势,两道眼神,直注翠老板,冷喝道:“陆某要走,谁敢阻拦,不信,你就拦一下试试看。” 翠老板连连退步,口中“唷”了一声,道:“贱妾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阻拦你陆老爷呀!” 她这几步后退,上身摇晃,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确实不像是练武的人,但铁翅雕陆福葆能当上九城总捕头,自然见多识广,明人眼里,不揉沙子,翠老板摇摇晃晃的这几步后退,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 就凭这一点,已可看出她身手不凡,出乎意料。 当然,她这几步路,也是存心卖弄的了。 陆福葆不禁呆的一呆,心想:“京城重地,当真是卧虎藏龙,这小翠花从组织翠花班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深藏不露,自己枉为九城总捕头,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等高深的武功。” 但此刻势成骑虎,话已出口,就不得不硬闯了,口中冷哼一声,道:“那是什么人要阻拦陆某试试?” 翠老板目光一瞥玉梅四人,笑吟吟的道:“她们是贾五太爷的义女,自然只有她们才能替五太爷留客呀!” 玉梅、玉兰双双一福道:“陆老爷肯给贱妾姐妹一个薄面,就请回庄,陆老爷若是一定要走,那就只管动手。” 这两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都不忍对她们下手。 陆福葆身为九城总捕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对两个雏妓出手了! 祝文辉一下闪身而出,说道:“师叔,还是由小侄来试试她们吧!” 玉桃、玉莲二人跟着上来,娇声道:“大姐、二姐,方才是小妹两人伺候祝少镖头的,这回也该让给小妹两人了吧。” 玉梅、玉兰听她两人一说,不觉盈盈一笑,果然退了下去。 祝文辉看了两人一眼,冷然道:“二位姑娘请出手吧!” 玉桃娇靥含春,嫣然道:“愚姐妹只是奉命留客,怎敢向祝少镖头出手?” 玉莲接口道:“是呀,祝少镖头只要把我们两人逼退,就没人会再阻拦你了。” 祝文辉听得剑眉一轩,朗笑道:“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 右足突然跨上一步,人已逼近玉桃、玉莲两人之间,双手疾发,五指如钩,分向两人手腕抓去。 他老子祝天佑外号金眼神鹰,以“鹰爪功”驰誉武林。他这一记“鹰爪攫花”,自是家传绝艺,双爪出手,又准又快! 陆福葆看得暗暗点头,忖道:这位师侄果然已有了大师兄六成火候,少年人能有这份功力,可说已是难能可贵了! 玉桃、玉莲在没有动手之前,生得楚楚动人,一副茬弱模样,但祝文辉双手乍发,她们同时娇躯轻挪,一下闪到了祝文辉的身侧。 玉桃左腕一缩,(祝文辉扣她左腕,左腕一缩,即是避开他的“鹰爪攫花”)右手纤纤五指,幻起一片指影,袭向祝文辉左肋。 五莲同样一缩右腕,(祝文辉拿她的是右腕)右手一翻,五指伸屈,同样袭到祝文辉的右肋。 两人避招进招,同样的轻盈无比、快速异常。 那知祝文辉出手一招“鹰爪攫花”,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双爪一发即收,手时倏然一沉,双手五指钩屈,朝玉桃、玉莲两人攻来的手上抓去。 玉桃、玉莲没想到祝文辉变招会有如此快速,口中“嘤咛”一声,身形斜旋,玉桃的左掌,玉莲的右掌,直立如刀,同时朝祝文辉当胸切到。 她们动作如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祝文辉好像是在和一个生了四只手臂的人动手一般,掌指齐施,深得联手合搏之妙。只见她们一掌甫出,又幻起一片指影,相继攻来。 这回不但掌指齐使,同时身形挪移,步法轻盈,宛如蛱蝴花,步步金莲,衣香鬓影之间,玉掌流转,指影缤纷,攻势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二位姑娘,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他口中说着,一个人进退不出两步,双手勾曲,从容化解两人的攻势,使的仍然是“鹰爪门”绝技。 陆福葆虽然对玉桃、玉莲两位姑娘,轻轻年纪,居然有这等的身手,感到惊凛,但眼看祝文辉对本门武学,已能随心运用,估量他足可应付,也就放下了心。 回头看去,只见贾五太爷踞坐榻上的人,不但连看也不看一眼,此时居然闭着眼睛已经熟睡了! 一个胖到像贾五太爷这样的人,坐着也会熟睡,原也不足奇,但他两个干女儿正在和人动手之际,他会漠不关心,就呼呼大睡,这就显得不寻常! 因为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使他毫无牵挂的自顾自睡去,那就是她们技不止此,好似十拿九稳,可把自己两人留下来? 他如此轻敌,倒使铁翅雕陆福葆很暗暗生了戒心,这阵子工夫,玉桃、玉莲两人已攻出了三十余招。 祝文辉进退之间,不过三步,但却发挥了鹰爪门武学的精奥绝技,双爪紧紧封闭门户,右攻左守,有时攻出一招,往往逼得对方一人,后退不迭,但他逼退了一人,并未追击,攻出的招式,也立时中途收转。 看去颇有怜香惜玉之意,手下留情,不愿伤人。因此,三人打了四十来招,仍然不分胜负。 不,玉桃、玉莲连施杀着,仍然连对方一点衣角,都没碰上。就在此时,但听站着观战的翠老板轻轻咳了一声。 她咳的虽轻,但陆福葆是何等人物?心头不觉暗暗一紧,笼在袖中的双手,也立时功凝掌指,暗作戒备。 果然!翠老板咳声甫落,玉桃、玉莲两人,手法突然一变,但见她们本来穿行游走的身法,也随之一缓,步似行云,一只纤长似五的手掌,五指舒展如兰,举动轻柔,似拂似点! 手势虽然极缓,但却罩住了祝文辉全身穴道,拂穴斩脉,玄奥莫测,任你如何闪躲,都在她们袭击的范围之下。 陆福葆看的脸色大变,口中暗暗叫了声:“兰花拂穴手。” “兰花拂穴手”正是唯一破解“鹰爪门”武学的手法。 只不过两三招工夫,已把本来应付从容,绰有余裕的祝文辉,逼的连退了两步。 祝文辉一双星目之中,隐泛异采,朗喝道:“二位姑娘,莫要逼人太甚!” 玉桃娇笑道:“愚姐妹奉命留客,只要祝少镖头肯屈留片刻就好了。” 祝文辉朗笑道:“二位姑娘使出‘兰花拂穴手法’,就认为在下无法破解了么?” 玉莲娇柔的道:“谁说祝少镖头破解不了来着?我们只是想劝祝少镖头卖我们姐妹一个面子,再坐一会再走吧!” 她们话说的娇脆,但出手却是凌厉已极,几乎是得理不让人,着着进逼,大有把祝文辉当场制住之意。 祝文辉脚下反退了一步,说道:“二位姑娘这般相逼,须知一个人的耐心有限,二位更应该明白,在下若有伤人之心,二位只怕也挨不到现在了。” 玉莲粉脸微赧,低低的道:“祝少镖头方才手下留情,愚姐妹感激得很。” 玉桃咯咯的笑道:“这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 双手轻柔如水,舒卷似云,鲜红的指尖,划起一片幻影,似剪似拂,直向祝文辉身前攻来。 祝文辉听得俊脸一沉,怒笑道:“姑娘这是非逼我伤人不可了。” 玉桃轻笑道:“祝少镖头只管出手,若是伤了愚姐妹,那只怪愚姐妹学艺不精,祝少镖头也可以安然走出此门了。” 她话声仍然十分娇脆,但口气却说的很大,好像祝文辉无法伤得了她们一般。 祝文辉脚下又后退了半步。他自从玉桃、玉莲使出“兰花拂穴手”之后,已经连续后退了三步,加上这半步,就成了三步半。 到了此时,祝文辉已经忍无可忍,仰天长笑一声道: “很好,二位小心了!” 没待两女攻来,随着话声,又后退了半步,双手缓缓举起,十指凌空指着两女,不停的划着一个个小圆圈。 你别看他双手划着圈圈,但一片指影已随着他掌指划动,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越变越多,涌出无数划着圆圈的指影! 他这半步,退的极快,玉桃、玉莲正待逼上,突觉对方手法已变,正因他手指划着圆圈,变幻靡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攻你什么部位? 她们这一顿,祝文辉的指影,已经越来越多,好像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他指影之下,幻影迷离,“兰花拂穴手”虽然有截脉斩穴之功,也无从下手,无法拂出。而且任你迅快的挪移腾闪,或是急速后退,也都无法逃过他的一击! 玉桃、玉莲在这一瞬之间,不禁相顾失色,进退失措,两人对望一眼,不得不往后倒跃出去。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尖声的喝了声:“住手。” 声音又尖又细,自然喝的并不响亮,但在场之人,都觉得这“住手”二字,有如尖椎一般,直刺耳膜! 陆福葆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厮一身内功,果然十分精湛,此人有如此高明的武功,何以自己没有听人家说过? 这声尖细的喝声,当然出于贾五太爷之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而且醒得正是时候! 玉桃、玉莲听到干爹的喝声,立时敛手后退。 祝文辉自然也只好住手,目光一抬,朝贾五太爷看去。 贾五太爷没待他开口,瞪着一对小眼珠,惊诧的道: “祝少镖头方才使的可是‘梅花幻影指’么?” 他说出“梅花幻影指”,不由听得陆福葆蓦然一惊! “梅花幻影指”,是三十年前一位武林异人梅花道人的独门绝艺—— 第三章 远在当年,就因他出指成幻影,眼前皆梅花,武林中无人能破,名震八荒,大家因不知他姓氏来历,就以梅花道人呼之。 据说梅花道人酷爱梅花,尤精于画梅。别人作画,少不了羊毫笔,唯有梅花道人画的画,是用双手作笔的。 他掳起袖管,用小臂蘸着墨,往纸上轻轻一按,就成了冰心铁骨的梅花树干,再用十指朝墨池中一蘸,就是疏疏朗朗的十朵寒梅。 传说他中年时候,还不会武功,有二次在孤山遇上一个老道士,从早至晚,又自晚至晨,两人足足谈了一天一晚。 据说那老道人传他的是吐纳练气之术,因此稍后就换上了道装。 他自从学会玄门练气之术,忽然从他画梅的手法中,领悟了武功,创出一套“梅花幻影指”,终于成为近数十年来,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陆福葆对这位前辈高人,自然知之甚详,此时听说祝文辉使的是“梅花幻影指”,也不禁十分惊异,转脸朝祝文辉看去。 祝文辉冷然道:“在下不愿出手伤人,但也不想让她们两人留下,用的什么武功,阁下似乎多此一问。” 他口气咄咄逼人,但贾五太爷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含笑道:“祝少镖头误会了,梅花老道长,是先师唯一最钦佩的方外至交,祝少镖头使的如果是‘梅花幻影指’,纵或不是老道长的门人,也必和老道长有极深渊源,自是不可有伤和气。” 祝文辉道:“如何一个不伤和气?”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拱拱手道:“二位请坐。” 陆福葆道:“贾朋友有什么话,这样说就好了。” 贾五太爷忽然朝翠老板挥挥手道:“你们且请出去,我和陆总爷有事密谈。” 翠老板答应一声,果然率同玉梅、玉兰等四人,一起退了出去。 贾冲爷移动着宝塔般的身躯,一双尊足缓缓放下,一个人跟着站起,朝陆福葆、祝文辉两人拱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幸勿见罪。” 陆福葆见他说的诚恳,不觉捋须道:“贾朋友究有什么事?” 贾五爷笑了笑道:“就算祝少镖头不是老道长门下,在下也并没有打算把取自和坤的宝石顶据为已有,如今既然知道祝少镖头和老道长有着极深渊源,咱们就不是外人,在下更当把宝石顶原壁奉还了。” 陆福葆道:“贾朋友此话当真?” 贾五太爷认真的道:“在下说一不二,三日之内,当把宝石顶奉上,这样陆老总可以相信了吧?” 陆福葆问道:“贾朋友有条件?”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道:“这不能算是条件,而且也是为你陆老总的好。” 陆福葆道:“贾朋友请说吧!” 贾五太爷道:“在下奉还宝石顶之日,希望陆老总退出京城。” 陆福葆听得脸色为之一变,他干了二十几年总捕头,早已有倦勤之意。尤其这次到开封去,师兄也曾劝他该歇手了。 不错,办完这件案子,是该歇手了,但歇手是自己的事,应该出于自动,决不是被人胁迫的。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辱。 陆福葆冷然道:“贾朋友的意思,要把陆某撵出京城了?”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道:“这个在下不敢,陆老总幸勿误会,在下有此请求,实在情非得己,据在下所知,陆老总近年来早有倦勤之意,和坤此案一了,陆老总急流涌退,正是上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道:“当然,陆老总要留在京里,自无不可,只是……” 拖长语气,接着就不说下去了。 陆福葆道:“只是如何?” 贾五太爷取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陆老总若是留在京里,万一出了些事,官家仍会找到你老头上,到时只怕会依然脱不了干系。” 陆福葆心头暗暗震惊,京城重地,他们想干什么?不觉望了贾五太爷一眼,问道:“贾朋友到底有什么事?” 贾五太爷一张胖脸上,微有难色,说道:“大概在下不说出真相来,陆老总是不肯答应的了。” 陆福葆道:“不错,陆某几十年来,从未受人胁迫,至少也要了解真相,再作考虑。” 贾五太爷道:“好吧,陆老总一定要问,在下只好说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敝门有一套五件镇山之宝,失落已有百年之久,今年初春,有人在崇文门外一家古物铺中发现了一件,据说发自内库……” 陆福葆忍不住道:“贵门遗失的究竟是什么?” 贾五太爷道:“这个……在下就恕难奉告了。” 陆福葆道:“那么贾朋友打算如何呢?” 贾五太爷尖笑道:“既是内库发卖出来的,在下自然想到内库去看看。”’他居然敢说出要去内库的话来,这在专制时代,可就是杀头大罪。 陆福葆听得脸色微变。 贾五太爷没待他开口,淡然一笑道:“不过在下来京之日,敝师叔曾交代过在下,务必设法保全陆老总,在下因此才要去把和坤顶戴弄来,陆老总也可以在办完这件案子之后,顺利告退,以后的事儿,就落不到陆老总头上来了,这是两全其美的事,陆老总仔细考虑考虑。” 陆福葆道:“贵门是……” 贾五太爷脸露诡笑,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手掌一摊,抬目道:“陆老总威震京城,交游遍天下,大概还认识敝门信物吧?” 铁翅雕陆福葆目光一注,一张枣红脸上,顿时面色大变,失声道:“修……” 贾五太爷没等他第二字出口,立即五指一拢,尖声笑道:“陆老总知道就好。” 说着,已经收手回去,迅快的揣入怀中。 祝文辉坐在师叔下首,他只看到贾五太爷胖胖的掌心上,摊着一块玉牌。五色略呈淡青,上面好像雕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鬼脸。 贾五太爷收得太快了,他只是目光一瞥,看得并不清楚。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不知这鬼脸究竟是什么门派的记号?但他可以想像得到,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决不会用鬼脸做记号? 用这种记号代表门派,自然是旁门无疑。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只听陆福葆沉声道: “好,陆某答应了。” 贾五太爷尖笑道:“在下早就知道陆老总是明白人。” 陆福葆道:“贾朋友几时可把宝石顶交给陆某?” 贾五太爷道:“三天,陆老总呢?几时可以离开京城?” 陆福葆毫不考虑的道:“贾朋友送到顶戴之日起,五天之内,陆某举家出京。” 贾五太爷连连点头道:“一言为定。” 陆福葆也说了句:“一言为定。”站起身道:“贤侄,咱们走。”举步朝外行去。 祝文辉跟在师叔身后往外就走。 贾五太爷站着没动,只是尖声道:“陆老总恕在下不送了。”一面提高声音说道:“翠姨娘代我送客。” 他这句话,虽是随口说来,却以内力送出,屋内的人听来并不响,但屋外的人,同样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站在门口的小童立即替陆福葆两人打起门帘。 陆福葆、祝文辉跨出房门,但见翠老板率着玉梅、玉兰、玉桃、玉莲四位姑娘,环佩叮吟,急步从长廊上迎了过来。 翠老板堆着满脸笑容,“唷”了一声,道:“陆老爷、少镖头难得光临,请到贵宾房稍坐,喝杯水酒再走。” 四位姑娘也一齐展齿一笑,尤其玉桃、玉莲,更是娇靥含春,脉脉含情的朝祝文辉看来。 只要看她们那副眉眼盈盈,拈衣弄带,若不胜情的模样,有谁相信这几位姑娘,身手之高,纵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陆福葆道:“不用了,翠老板盛情,陆某心领了。” 两人大步朝长廊上走去,翠老板和玉梅等四人跟在身后相送。 翠老板又是一声咯咯的轻笑,道:“二位就是要走,也不用这般性急,陆老爷是九城总捕头儿,就这样出去,不怕人家看到么?” 女人总是心细! 陆福葆被她说得老脸一红,口中“哦”了一声,道: “不是翠老板提醒,陆某倒是忘了。” 说着,探手从怀中取出面具,戴在脸上。祝文辉也跟着戴上面具。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走到长廊尽头。 翠老板和玉梅四位姑娘一齐站停下来,裣衽道:“陆老爷,祝少镖头好走,恕贱妾不送了。” 陆福葆没有说话,大步走出前院。赵成已在院前伺候,看到两人出来,立即奔出大门,招呼套车。 等陆福葆、祝文辉两人跨出“迎春阁”大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赵成慌忙趋前一步,打起了车帘,伺候两人上车,然后放下帘子,跨上前辕,和驾车的并肩坐下。 驾车的不待吩咐,一领缰绳,马车立即辗动轮轴,朝衙同外驰去。出了三元胡同,就是大街,人车往来,到处都是灯火。 驾车的一支长鞭,在空中挥的“劈啪”作响。这是和副总捕头降龙手张其泰约好的暗号,表示没有发生事故。 上车之后,祝文辉忍不住问道:“师叔,你老怎么答应那姓贾的,真要离开京城?” 陆福葆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叔吃了三十多年的公事饭,现在趁机辞掉这个总捕头,也是好事。” 祝文辉道:“我看那姓言的盲不由衷,三日之后,他真会送宝石顶么?” 陆福葆道:“这个大概不会有假,他们骗取宝石顶的目的,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把我撵出京去。”说到这里,不觉轻轻“唉”了一声道:“我真想不通,京城重地,卧虎藏龙,拿大内来说,就有不少侍卫,武功高过我陆福葆甚多,何以他们费尽心机,非逼我离京不可?” 这话,确实令人难以解释,大概除了贾五太爷,没有人能答得出来。 祝文辉道:“师叔,宝石顶在姓贾的手里,他何以要三日之后,才能送还呢?” 陆福葆笑了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姓贾的背后,可能另有主使之人,他不能作主,要把和我谈判的结果向上面报告了才能决定。” 祝文辉道:“那他方才怎说得这样肯定呢?” 陆福葆笑了笑道:“他们第一个步骤,就是必须把我逼走,离开京城,这是大原则,当然错不了的,他可以肯定的说,反正有三天时间缓冲,万一上面不同意,他只要一走了之,咱们到哪里找他去?” 祝文辉道:“依小侄之见,咱们非盯住他不可。” 陆福葆微微摇头道:“现在不用了。” 祝文辉道:“为什么呢?”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师叔从他谈话之中,听出来的,他们志在找寻他们帮中失落已久的镇山之宝,只不知有何顾忌?非要等我离京之后,才能动手。” 本来是咱们找不到头绪,但现在咱们既知道他们第一步,是逼我离京,咱们就是不去找他,他也会找上门来的。 祝文辉心中暗想:姜总是老的辣,这点自己倒是没想到,一面接着问道:“师叔,他给你看的那块玉牌,是江湖上哪一个门派的记号?” 话声甫落,马车已经驰到迎宾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赵成一跃下马,打起了车帘。陆福葆、祝文辉下了车厢,跨进店堂。 早有一名店伙哈着腰,迎了上来,连连暗笑道:“田老爷、徐公子回来了。” 抢在两人面前,进入后进上房,打开房门,燃起灯烛,又巴巴结结的沏了一壶香茗送上,才行退去。 陆福葆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忖道:此人眼神充足,身手利落,哪会是客栈里的伙计?明明是对方派来的人了! 但他并未说穿,依然装作不知道一般。两人刚在房中坐下,过没多久,就听门上响起“剥落”之声。 陆福葆抬头道:“进来!” 房门开处,副总捕降龙手张其泰已经走了进来,朝陆福葆拱拱手道:“总座此行如何?” 陆福葆道:“张兄请坐下来再说。” 张其泰刚一坐下,那店伙又巴结的送上一盏香茗,退出房去。 陆福葆喝了口茶,徐徐说道:“眉目总算有了。” 张其泰道:“是迎春阁的人?” 陆福葆点点头,轻哼一声道:“兄弟和张兄白吃了几十年的公事饭,咱们都走眼了。” 张其泰听的不禁一怔,惶然道:“总座是说小翠花?” 陆福葆道:“不错,小翠花在京城混了二三十年,你想不想得到她一身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这话,听得张其泰又是一呆。他是总捕头陆福葆手下唯一的大将。陆福葆处理京城里发生的重大案件,像清查九城赌窟,艳窟,管制地痞流氓等等琐碎事儿,都由降龙手张其泰负责。(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小翠花当年艳帜高张,不过是个捞女,如今徐娘半老,手底下调教出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当了老板,也不过是个老鸨。但如今听陆福葆说出她身手之高,不在总捕头和自己之下,这话怎不叫他吃惊? 不,他身为副总捕头,是他负责的事儿,竟然被人混蒙了几十年,岂不有亏职守? 张其泰盼上讪讪的有些发热,面露惊诧道:“总座如何看出来的?” 陆福葆道:“不动手,还真看不出来……”张其泰听得更是吃惊,问道:“她和总座动了手?” 陆福葆道:“岂止小翠花?就是她手下八花,身手之高,也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 张其泰道:“总座是否知道她是哪一帮的人?” 陆福葆道:“修罗门……” 话声未落,人已一跃而起,轻捷有如狸猫一般,一下掠近门口,手却很快拉开房门。 事起突然,张其泰,祝文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但眼看陆福葆朝门口掠近,也立即跟着霍地站了起来。 房门开处,但见门口弯腰贴耳,站着一个人,正是方才送茶水进来的那个店伙。 陆福葆这一下动作,实在太快了,那店伙站着的姿势,要改变也来不及,只要看他这弯腰贴耳的模样,一望而知是站在门口窃听。 房门乍启,他出乎意料,一时也傻了眼,但此人还是相当机警,他并没有直起腰来,(因为这时直起腰来,就更证实他偷听)只是脸上换了一付谄笑,哈着腰道:“小的给老爷冲茶水来的。” 他手上果然提着一把大水壶,确实是冲茶来的。 陆福葆含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招呼你冲茶呢!” 那店伙连声应“是”,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陆福葆原是将计就计,把他赚进,此时等店伙进入房久一手立即掩上房门,倏地转过身来,沉声道:“伙计,你老实说,是谁要你来的?” 店伙微微一惊,陪笑道:“小的因厨房水开了,想到你老房里来了客人,也许要冲茶水,是小的自己来的!” 陆福葆冷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店伙哆嗦道:“依……你老说些什么?小的什么也没……没有听到。” 陆福葆朝张其泰点了下头,说道:“张兄把他拿下!” 张其泰外号降龙手,出手何等快速,一下就抓住在店伙的肩窝上。 店伙口中忍不住“啊”了一声。 张其泰左手接着一指,点在他“哑门穴”上,冷喝道:“朋友识相一点,饶你不死,只要你敢大声嚷一嚷,我就捏断你的颈子。” 那店伙吓得脸如土色,要想说话,又被点了“哑穴”,出声不得,只好拿眼望着张其泰,露出乞怜之色。 张其泰伸手在他后颈揉了两下,解开“哑穴”,一面说道:“田老爷有话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有半句吱唔,别怪张某不够交情。” 那店伙哭丧着脸道:“不……不知田……田老爷要问什么?” 陆福葆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店伙道:“小的叫小耗子。” 陆福葆又道:“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那店伙道:“小的说的句句是实,住上房的客官,都喜欢巴结,小的为了想多得些赏金,多跑几趟,不费事,小的真是自己来的。” 陆福葆脸色一沉,双目棱威陡射,喝道:“你还敢和我打马虎眼?” 店伙被他威势所慑,打了个哆嗦,连声道:“小的不敢。” 陆福葆道:“好,我问你,你们老板是谁?” 张其泰在旁道:“快说。” 店伙道:“咱们东主姓柴。” 他说的自然是迎宾客栈的店东。 张其泰冷笑道:“好个刁民,看来不给你吃些苦头,你真还当咱们客气。” 右手倏发,运指如风,连点了他胸前五处穴道。 店伙这下露出破绽来了,张其泰手指点落,他脸上顿时大变。 那是因为张其泰点的,正是五处阴脉的主穴——“五阴绝脉”。 这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手法不同。 店伙立时感到全身经脉,突然束紧,血脉逆流,反向内腑攻去。 他脸色如土,扑的跪倒地上,望着张其泰道:“张老爷做做好,你……你……在小的身上弄了什么?小的全身都在抽……抽筋了!” 这几句话,头上突然出现了汗水。 张其泰冷笑道:“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会说的,我不相信你忍得住,只要你肯实话实说,我立时可以解开你的穴道。” 店伙全身起了一阵阵的颤抖,额上的汗珠,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大,不住的从脸上颊上滚滚而下,目光望着张其泰,急促的道:“我说,我说,快放开我,快放……” 张其泰道:“你还敢有半句虚言么?” 店伙道:“不敢了,不敢了。” 陆福葆朝张其泰暗暗点了下头。 张其泰右手挥动,解开了店伙身上穴道。 店伙蹲在地上只是喘息。 张其泰喝道:“你说,你们头儿是谁?” 店伙没有作声。 张其泰大怒道:“你敢在我张某人面前装死!”伸手一指,朝他肩头戮去。 这一指,并非点穴,而是劲贯指尖,戮向他肩头,指尖戳中,何异尖椎? 店伙一声未哼,蹲着的人,忽然应指而倒! 陆福葆目光一瞥,发现店伙倒下去的人,嘴角间忽然流出黑血,不觉沉声道:“他服毒自杀了。” 张其泰听的一呆,伸手把店伙身子,翻了过来,果见他脸如土灰,嘴角流出来的黑血,比墨还黑。 探了探他的鼻息,不觉哼道:“死了,好厉害的毒药。” 陆福葆道:“这帮人心思慎密的很,为了怕他露出马脚,被咱们抓住,因此派来的人,口中都含着毒药,一旦被擒,就嚼碎毒药自杀。” 张其泰道:“这一定是小翠花派来的奸细。” 陆福葆微微摇头道:“近日京城中,来了不少武林人物,大概都和这次宝石顶一案,有着牵连,修罗门答应三天之后,送还宝石顶,不可能再派人前来客栈潜伏,偷听咱们谈话。” 张其泰道:“他假扮伙计,客栈里的掌柜也脱不了关系,我去叫他来问问。” 他公事饭吃惯了,一下就使出九城副总捕头的性子来。 陆福葆沉吟道:“对方既然派他前来,也许另有同党,咱们不明对方底细之前,不可行草惊蛇。” 张其泰道:“属下觉得他已经死了,就算咱们把他尸体藏起来,他也变成了突然失踪,无疑告诉对方,人落到了咱们手里,倒不如将计就计,以他为饵,说不定能把对方引出来。” 陆福葆道:“如何把对方引出来呢?” 张其泰道:“属下索性公开身分,说在客栈里抓到一个可疑份子,他就是客栈的伙计,要掌柜说出推荐这伙计来的人是谁?属下一面要人暗中监视掌柜行动,他如果是贼人一党,必然会急着向上面的人报信、请示。如果他不是贼人一党,贼党怕他说出领头人(即介绍人) 或小耗子的来历,可能会向掌柜的下手,杀以灭口,咱们也可以当场把他逮住。” 陆福葆朝他微微一笑道:“张兄这几年,办的刑案太多,一脑门子俱是办案人主观的想法,江湖谲诈,那会轻易上钩?那些轻易上钩的,都是不入流的土混混而已!” 张其泰脸上微微一红,说道:“那么总座的意思……”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说道:“兄弟总觉得咱们不宜打草惊蛇,只是……” 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妥善之策来。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插口道:“二叔,小侄倒有一个计较,不知二叔以为如何?” 陆福葆“哦”了一声道:“贤侄有什么良策,且说出来听听。” 祝文辉压低声音说道,“二叔方才说过,对方既然派他前来,也许另有同党,咱们在不明对方底细之前,不可打草惊蛇,对不?” 陆福葆点头道:“不错,愚叔说过。” 祝文辉笑道:“小侄听了二叔这句话,却启发了小侄的灵感。” 陆福葆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想到了什么?” 祝文辉道:“将计就计之计。” 陆福葆点头道:“好个将计就计,你别卖关子,快些说出来吧!” 祝文辉道:“小侄觉得咱们正好利用此人,摸摸对方的底细。” 接着低低的说了一阵。 陆福葆听的连连点头,道:“贤侄此计大妙。”。 祝文辉站起身道:“事不宜迟,小侄去找个人来。”说着,举步往外就走。 去没多久,就带了一个个子瘦小,身材和店伙差不多的人进来。 陆福葆听祝文辉说过,这次进京,他带来了天佑镖局八名身手俐落的,办事干练的趟子手来。他们都已陆续住进了迎宾钱,这瘦个子,自然是他们镖局里的人了。 祝文辉给他引见了副总捕头张其泰,就伸手朝地上躺着的小耗子指了指。 那趟子手不待他多说,立即蹲下身去,迅快的从小耗子身上,脱下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 祝文辉在他换衣服的时候,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木盒,另外取出一张人皮面具,绷在膝盖上,然后打开盒盖,取出一支极细的毛笔,蘸着小瓷瓶的颜料,细心的照着小耗子面貌描绘起来。直到画好之后,又仔细的审视了一会,然后又在上面加上了一层不怕水的涂料,用口轻轻吹着。 陆福葆拂须笑道:“贤侄这手也是从令师那里学来的么?” 祝文辉跟着笑道:“二叔知道家师是有名的画师呀!” 一面随手取起面具,朝那趟子手递去。 趟子手接过面具,双手覆到脸上,轻轻的在四周按着。 转眼之间,那趟子手已经变成活脱脱的店伙小耗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不过诸事都得小心一些。” 那趟子手点点头道:“小的理会得。” 说罢,一手提起水壶,开启房门,往外就走。 陆福葆看了躺在地上的小耗子一眼,说道:“看来只好毁尸灭迹了,张兄,你身边有没有带着‘化血丹’?” 张其泰道:“这种药,平日很少用得着,今晚恰好带着。” 一面说着,一面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打开瓶塞,用小指甲挑了少许,弹在小耗子的尸体之上。 不过片刻工夫,那尸体便自化去,不在话下。 三人又谈了一会,看看夜色已深,张其泰就起身辞出,祝文辉也回到隔壁房中睡觉。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天色堪堪黎明,陆福葆被一阵叩门声,从睡梦中惊醒! “田二哥,你醒了么?”那是副总镖头张其泰的声音! 陆福葆心头一惊,急忙披衣而起,开门出去、张其泰一脸俱是焦灼神色,很快闪身入房。 陆福葆赶紧掩上房门,问道:“张兄,出了什么事?” 张其泰搓搓手道:“总座,事情闹大了。” 陆福葆较为沉着,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其泰压低声音道:“昨晚内库里闹飞贼……” 陆福葆心头暗暗一震,说道:“内库,由侍卫营负责,不在咱们管辖范围之内。” 张其泰道:“总座说得是,只是侍卫营的大领班,认为大内闹了飞贼,咱们巡捕营也应该负责,莠民不会住在紫禁城里,缉捕工作,得会同咱们来办,他们知会马提督,要总座会同他们前去查勘。” 陆福葆点点头道:“咱们巡捕营最多也只是协办,不过这些贼党,确也太不像话了,咱们去看看也好。” 张其泰皱着眉道:“总座,还有一件事哩……” 陆福葆惊异的道:“还有一件什么事?” 张其泰道:“和中堂府,昨晚闹刺客……” “刺客?”陆福葆身躯又是一震,急急问道:“有没有伤人?” 张其泰道:“详细情形属下也不清楚,中堂府的刘副总管,方才着人送来一张名帖,传话要总座亲自去一趟。” 陆福葆双眉微蹙,道:“怎么一夜之间,连出了两件事?” 张其泰道:“马大人听说总座已经回京,所以要属下赶来相请。” 只听门上响起“剥落”之声,有人用指敲着房门。 张其泰过去拉开房门,祝文辉走了进来,问道:“二叔有什么事么?” 陆福葆压低声音道:“贤侄来的正好,昨晚内库闹着飞贼,和中堂府也闹着刺客,愚叔立时得赶去看看,贤侄是否随我同去。” 祝文辉道:“昨晚扮小耗子的趟子手,已经有人和他联络过了,如今大内和和中堂府,昨晚都出了事,依小侄之见,咱们这条线索,已极为重要,二叔只管先去,小侄留在这里,才能和小耗子取得密切联系。”(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陆福葆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张兄,咱们走吧!” 两人开门走去,只见假扮小耗子的趟子手站在门口,连连躬身,陪笑道: “田老爷,小的给你去打脸水。” 陆福葆道:“不用了。”偕同张其泰往外行去。 祝文辉回到自己房中,小耗子已打了脸水送来,随手掩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小的又有一件消息,要跟少爷报告。” 祝文辉哦了一声,问道:“什么消息?” 小耗子道:“这里的掌柜,今天又交待小的,多注意第九号房里的那位客人。” 祝文辉问道:“九号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小耗子道:“好像姓秦,大家都叫他少堡主。” 祝文辉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 小耗子道:“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他口气一顿,接着搔搔头皮道:“小的听掌柜说过,要大家小心,别让他发觉了。” 祝文辉自言自语的道:“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也赶到京里来了,到底有一件什么事在酝酿呢?”一面回头道:“你多注意他一些就是了,一有动静,立时就来告诉我。” 小耗子应了声“是!”,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道:“还有,他们若是问起你来,你就说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听清楚,他们就不会起疑,这家客店,可能和贾五太爷有关,你主要还是多注意柴掌柜,看他经常接触些什么人?” 小耗子连连点头说道:“小的知道,不劳少爷吩咐。”说完,返身退出。 刚走到长廊转弯处,只见一个叫小王的伙计匆匆过来,招呼道:“小耗子,你跑到那里去了,掌柜正在找你。” 小耗子连忙笑道:“我是给客人打脸水去了,掌柜在哪里?” 小王道:“掌柜还在后进里没出来呢,你快去吧,迟了准会挨骂。” 小耗子耸耸肩,一溜烟,往后进走去。 迎宾栈最后一进,一排五间平房,院子放着几排盆栽花卉,收拾得相当干净。 这里是柴掌柜的住处,店里伙计,平日不奉呼唤,是不准进来的。 小耗子走到阶前,就脚下一慢,垂下手,规规矩矩地走到厢房门口,隔着一道门帘,恭敬的道:“掌柜,可是呼唤小的么?” 只听柴掌柜的声音道:“进来。” 小耗子答应一声,掀帘走入。 柴掌柜生就一张瘦瘦的马脸,身子像竹竿,一大早就坐在雕花木榻上,捧着旱烟管,吞烟吐雾。 他对面坐着一个青布长衫的汉子,中等身材,看去约摸四十出头,扁脸上肌肉虬结一双眼睛炯炯有光,望而知是个练外门功夫的高手。 小耗子低着头,躬躬身道:“掌柜有什么吩咐?” 他识不得这青衣汉子,只好向掌柜的请示。 柴掌柜沉着马脸道:“快去见过佟爷,他有话问你。” 他只要不笑,一张脸就像沉着。 小耗子赶忙朝那青衫汉子躬躬身道:“小的见过佟爷。” 青衫汉子点点头,闷道:“陆福葆和他师侄,昨晚从迎春阁回来之后,张其泰也跟着赶来,他们谈些什么?” 小耗子道:“昨晚小的刚在门口站定,就被田老爷子识破,一下开出门来,小的只好藉口送茶水,替他们沏好了茶,田老爷子就把小的轰了出来!说什么不奉呼唤,不准再打扰他们,还叫了一个人来,守在门口,小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青衫汉子哼了一声道:“柴老,兄弟早就说过,陆福葆年久成精,不可能会给咱们听到什么?” 小耗子巴结的道:“但我只听到一句那是徐公子说的,好像他们约定三日之后,归还一件什么东西,这话未必可靠。” 青衫汉子一怔道:“三日之后,归还什么东西?” 小耗子耸耸肩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柴掌柜问道:“佟兄觉得迎春阁如何?” 青衫汉子微微摇头道:“看不出来,兄弟只从一名雏妓口里,听到了一些,好像他们只叫了八大名花中的四花,并没会见什么人。” 柴掌柜吸了口烟道:“那他们到迎春阁去作什么?” 青衫汉子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说到这里,回头朝小耗子问道: “方才张其泰一大早就来,你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耗子道:“那位张爷和田爷一起走了,他们话说得很低,听不大清楚,小的只听到好像昨晚出了什么事。” 青衫汉子双目一睁,望着柴掌柜道:“昨晚不知出了什么事?” 柴掌柜沉吟道:“兄弟早就料到这两天会出事,北五省几个有些名头的人物,全在京里露了面。” 青衫汉子“哦”了一声,问道:“秦家堡的少堡主呢?可有动静?” 小耗子连忙接口道:“秦少堡主还没起床哩!” 柴掌柜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耗子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柴掌柜突然喝道:“回来。” 小耗子赶紧站住,转身走到柴掌柜下首,躬身道: “掌柜还有什么吩咐?” 柴掌柜一手捋着几根花白胡子,目光微抬,徐徐说道:“你昨天去看了你娘,说她病的很厉害,我没准你假,这时候店里较空,你可以带几两银子,回去瞧瞧。” 小耗子不知就里,装出一副感激的神色,连连躬身道:“多谢掌柜,多谢……” 柴掌柜可没让他再说下去,冷嘿一声,人已从榻上倏然站起,右腕一探,闪电般扣住了小耗子的脉腕,冷肃的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这假扮小耗子的趟子手,身手原也不弱,但在柴掌柜的手下,他简直连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心头不禁大惊,口中“啊”了一声,吃惊的道:“掌柜……” 柴掌柜没待他开口,左手一探,抓起小耗子的左手,看了一眼,冷冷的道:“你这手易容术,倒是高明得很,要不是你转身之时,露出马脚,老夫真被你混蒙过去了。” 随着话声,放开小耗子的左手,抬腕之间,出指如风,连点了小耗子三处穴道。 小耗子这回明白了柴掌柜的左手小指少了一节,他要抓起自己左手察看,那么以此类推,敢情真的小耗子,左手小指,也是少一节的无疑,但此时他纵然明白,已经穴道受制,身子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青衫汉子道:“柴老果然目光如电,要不然,咱们事功未竟,先教人摸去了底。” 柴掌柜得意一笑道:“咱们兄弟在江湖上混了二三十年,终日打雁,难不成还会被雁啄了眼睛?” 他本来昏花的眼神,此时炯炯发光,在小耗子脸上,一阵打量,伸出乌爪般的手指,轻轻从小耗子耳际,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拿在手上,仔细察看,一面嘿然道:“这张面具,倒做得精巧得很,在面具上易容,兄弟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也省了咱们许多事。” 青衫汉子点头道:“柴兄的意思,是……” 柴掌柜跟着笑道:“咱们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对方虚实,一无所知,如何向门主交待?” 时间快近中午了。 祝文辉一直没离开栈门一步,他是在等候师叔的消息。 房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祝文辉抬目问道:“谁?” “是小的。”房门呀然开启,小耗子探进头来,问道:“徐公子,你老可要叫小店厨房里准备酒菜,还是到外面去用?” 祝文辉道:“我到外面去吃,你来给我冲些茶水。” 小耗子陪笑道:“小的就是给公子沏水来的。”他手上果然提着水壶,迅快闪进身来,随手掩上了房门,立即跨上一步,低声道:“小的方才从举柜那里,听来的消息,昨晚闯进内库去的,可能就是修罗门的人。” 祝文辉目中神光一闪,说道:“果然是贾五太爷他们干的。” “贾五太爷?”小耗子微微一愣。 祝文辉没有理他,接着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小耗子道:“小的方才到后进去,听掌柜正和一位客人谈话,那人小的从没见过。” 祝文辉道:“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小耗子道:“好像还说在街上看到太行斐桑药师,他和修罗门大有渊源。” 祝文辉点点头,问道:“住在九号的秦少堡上,可有什么动静?” 小耗子“哦”了一声道:“方才出去了,像上街吃饭去的。” 祝文辉道:“好,你出去吧,别让人家注意到你。” 小耗子应了声“是”,提着水壶走了。 迎宾钱斜对面的高升楼,这时已经座无虚席。 食客人声喧哗,偌大一座酒楼,一片闹哄哄的,中间不时夹杂着跑堂的尖声吆喝。 酒楼越闹越发,也表示了这家酒楼的生意鼎盛。 高升楼一排五间的敞所,差不多有三、四十张桌子,此刻全坐满了人。 只有靠近南首窗户、中间有一席却是空着。 说它空着,其实桌上早已铺着红毯,而且摆好杯筷,还用一道屏风,拦了起来。 显然是有人预先订下席,只是人还没来。 祝文辉就坐在主席右首不远,一张临窗的桌上。酒菜早就来了,一个人凭栏独酌。 这时从楼梯上施施走上一个人来。这人服饰十分古怪,他身上穿一件天蓝锦缎夹袍,本来光鲜异常,还是簇新的长衫,但他却故意用各种颜色的绸缎,方方正正的打了许多补钉,而且在每一块补钉的四周,都用金线绣着边。 这就好像戏台上落难公子穿的百袖衣衫一般。这人一上楼,全堂食客几乎都朝他看去。 这人衣衫虽然古怪而光鲜,但一副尊容,却不堪领教。一张蜡黄的脸上,生就死灰般的眼睛,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疏朗朗苍黄的短髯,神情显得十分倨傲! 他上得楼来,大不刺刺的四下一阵打量,就举步朝临窗那空席上走去。许多食客,心里暗暗“哦”了一声:“原来那一桌空席,是他订的。” 但这个答案,立时被否定了! 那是两名跑堂的,满脸堆着笑容,拦在他前面,哈着腰,陪笑道:“客官只是一位吧,那边还有空位,请到那边坐吧!” 左边一个抬着手,想把他引到祝文辉坐的那桌子去,因为祝文辉也只有一个人。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一双死灰眼,昂首直视,这看也没看左首那跑堂的,依然大不刺刺,不徐不疾的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右首一个跑堂的立即陪笑道:“客官原底这里已经有人订了的。”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依然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脚下当然也没有停,走到空席上首,大不刺刺的在中间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才从他紧闭的嘴唇中进出三个字:“拿酒来。” 这三个字,确是从他喉咙里进出来的,低沉、生硬、而又刺耳,简直不像从人口里说出来的,使人听了,会从心底油生寒意。 两个跑堂的脸上显的大为焦急,两人一左一右跟着锦衣汉子身后,等他坐下来之后,左边跑堂的连连哈着腰道:“客官原谅,这席酒菜,早已有人订了的,你老一个人,多多包涵……” 右边跑堂的接口道:“是、是,客官多多包涵,换个位子吧!”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脸上一无表情,只是缓缓翻起死灰眼,朝两个跑堂的望了一眼,冷森的道:“你们开的是酒楼,难道只有别人付得起银子?” 左边跑堂的连忙陪笑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客官光顾小店,小店自然欢迎,只是这里早已有人订了的,若是客官早来订了席,小店自然也会给你老留的。”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冷冷的道:“现在订也不迟。”右手一探,从怀中摸出一只金元宝,轻轻朝桌上一放,低沉的道:“够不够?” 那只金元宝,少说也有二十来两,别说一席酒筵,就是把全楼酒席都包下来,也用不着这么多。 他话声出口,右手在桌角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不打紧,那只金元宝像是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连同那一层大红桌毯,竟然硬生的嵌入桌面,足有一二分深。 他衣衫古怪,举动更是怪异,早已引起全堂食客的注意。 祝文辉早已看出此人举止有异,暗暗留神着他。此刻眼看他拿手拍在桌角,金元宝却会自动陷了下去,一时也不禁暗暗吃惊,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手法? 当然,全堂食客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刹那之间,喧哗的人声,立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也一齐集中到打补钉的锦衣汉子身上。 两个跑堂的脸色煞白,已经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下,惊动了酒楼里的账房先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三脚两步,迎了过来,朝两个跑堂的叱道:“你们怎么得罪了这位客官?” 左边的一个定了定神,才道:“小的告诉这位客官,这一席已经有人预定……” 账房先生没待他说下去,就朝打补钉的锦衣汉子连连拱手,陪笑道:“这位客官多多包涵,这一席确是有人一早就来预定了,这样吧,老朽立时要他们给你老收拾一席,小店招待不周之处,客官务请原谅……”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翻着死灰眼,伸手朝桌上一指,冷森的道:“这就是订金,这一席,就算我订下来了,你要他们立时给我做一席上等酒席送来……” 账房先生面有难色,嗫嚅道:“客官……” 他只说了两个字。 站在他边上的堂倌忽然神色紧张,低低的道:“来了,来了,那位老管家已经上来了。” 账房先生回头看去,这时楼梯口已经走上一个身穿灰衣,浓眉苍须的老苍头来! 那不是早晨来订席的老管家,还有谁来? 账房先生看到那老管家,心里更是焦急! 人家预订的席,如果给别人占了,交不出席来,高升楼的信誉,岂不扫地?但这位打补钉的大爷,看来已经无可商量,那么只有跟老管家打个商量,自己立时要伙计腾出一张桌子来,岂不就没事了么? 就在他转着念头的工夫,老管家已经迎着走了过来,问道:“掌柜的,咱们订的酒席在那里?” 账房先生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拭了下汗,慌忙拉着老管家的手,陪笑道:“老管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老管家道:“掌柜的,有什么事,你快说,咱们小姐车子已经到了你们高升楼的门口。” 账房先生咀嚼的道:“老管家订了席,小店本来早就准备好啦,只是刚才……” 他眼角溜了打补钉的汉子一下,轻声道:“上来的这位大爷,硬要坐在那里喝酒,小老儿看他不大好惹,所以想跟老管家打个商量,小老儿另外腾出一席来,立时就好!” 老管家脸色一沉,道:“这不成,咱们小姐已经来了,这是咱们预定的酒席,他凭什么强占。” 账房先生急出一身冷汗,忙道:“老管家,你声音小一点,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小老儿立时替你收拾一桌,你千万别和他计较了。” 老管家年纪虽然不小了,但生性却是执拗的很。 账房先生叫他声音小一些,他却忽然大着嗓门说道:“不成,咱们订的那一席,非那一席不可,咱们小姐就要上来了,掌柜的,你叫他马上给我滚开。” 果然,那打补钉的锦衣汉子死灰眼一翻,冷冷说道:“掌柜的,这老奴才说什么?他要谁滚开?” 老管家怒气匆勿的道:“我当会是谁?咱们订的席,你凭什么强占?” 锦衣汉子忽然大笑一声道:“强占?笑话!这儿是酒楼,可不是你家小姐闺房,大爷有的是金子,要坐在那里,就坐在那里,你管得着么?” 老管家似是怒极,他鬓边短发,忽然根根竖了起来,双目精光陡射,沉喝道: “狂徒,你敢出口不择言,要是在二十年之前,老夫早就把你宰了!” 说到这里,倏地跨上一步,伸手朝桌角上轻轻拍下。 这一拍,只见那只嵌在桌面上的金元宝,忽然跳了起来。老管家一手接在手中,再一挥手,朝那锦衣汉子激射过去,口中喝道:“接着你的金子,快给我滚。” 方才锦衣汉子在桌角轻轻拍了一掌,金元宝就深嵌入桌面上,现在老管家也在桌角上轻轻拍了一掌,金元宝却往上跳了起来。 两人同样的一掌,但手法各异,也各自展露了一手精湛的上乘功夫。 全堂食客看得不禁又是一呆!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老管家居然也真人不露相,方才上楼之际,自己还当他不会武功呢? 锦衣汉子霍地站起,冷声道:“一个奴才能有这样的身手,倒是难得的很,这元宝就赏了你吧!” 口中说着,右手单掌直竖,朝飞来的金元宝上,轻轻一拍。金元宝倏地回头,去势如电,比刚才飞来时几乎快出一倍,直向老管家当胸撞去。 这一下,看得全堂食客都替老管家暗暗担心,胆小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老管家目射棱光,断喝一声:“狂徒找死!” 双掌一合,便把一只金元宝合在掌心,双手连搓了搓,突然朝外扬去! 适时但听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古伯伯,不可伤人!” 老管家已经扬起的双手,不觉减弱了几分力道,但他双手扬处,从他双掌之中,飞射出十数颗金丸,像一蓬金雨,朝锦衣汉子身前飘洒而至。 一只金元宝,在他搓手之间,就变成了十数颗金丸,岂不令人咋舌? 这蓬金雨,去势更是神速,锦衣汉子看出情形不对,要待闪避,已是不及,口中闷哼一声,身子往后便倒。 大家看得清楚,锦衣汉子身上,深深的嵌着十几颗龙眼大的金丸,每一颗金九,大小如一,搓得极为均匀。 当然,每一颗金丸,都打在锦衣汉子的穴道上,而且连他那件百袖锦衣,也随着金丸,深陷肉中。 锦衣汉子跌卧地上,除了他一双死灰的眼睛还在眨动,四脚和身上的穴道,全被制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要是没有方才那一句娇滴滴的喊声,锦衣汉子一条命,早巳送在他自己的二十两金子之下。 全楼的食客,几乎全看得呆了。 这一刹那,偌大一座酒楼,突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大家虽是被老苍头这一手震慑住了,但还不至于使大家连呼吸都透不过来! 那是因为大家目光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居然会使大家透不过气来,那只有女人,而且必须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使一座酒楼上的食客,透不过气来,这有什么稀奇?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历史上也比比皆是。 但这位姑娘确实生得十分美貌,只见她穿着一身浅紫衣裙,长发垂肩,一张宜嗔宜喜的鹅脸上,凤眼含春,修眉凝黛,肤色白腻,隐泛娇红,远远看去,脂光如玉,尤其嘴角间含着几分笑意,盈盈走来。 只要是男人,不论老少,都会情不自禁的要多看她一眼。 你只要看了她一眼,就会舍不得移开。 这紫衣少女身后,紧随着一个头戴着黑布包头,身穿蓝布衫,黑布裙的老妪,看去约摸五十出头,生得脸长如驴,却带着一脸慈祥,手中拿着一根漆着金漆的鸠头杖。 其实像她这年纪,还用不着扶杖。 这老婆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小鬟,年约十五六岁,也生得眉目清秀,颖慧可人! 那老管家一眼看到紫衣少女走来,慌忙躬身道:“老奴已经叫他们收拾了,小姐怎不多歇一会?” 紫衣少女展齿一笑,娇滴滴的道:“坐在车里,多闷气!” 她这一笑,真如春天里开放的花朵,银铃般的声音,娇婉得像出谷黄莺! 全酒楼的食客都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紫衣少女忽然目光一转,看了那打补钉的锦衣汉子眼,问道: “古伯伯,这人是谁?你怎和他吵起来的?” 老管家道:“老奴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仗着几手三脚猫,居然横行不法,强占咱们定好的席位,还敢出言不逊,方才要不是小姐出声阻拦,老奴就废了他的武功,看他还敢强行霸道不? 紫衣少女道:“这就是我们定的席位么?” 老管家应了声“是”,一面朝站在边上的账房先生说道:“掌柜的,快叫伙计换一张椅子,这狂徒坐过的椅子,我家小姐如何能坐?” 账房先生没命的应“是”,立时要伙计换了一把椅子,又加上一张绣花椅披。 紫衣少女在上首坐下,两名堂倌早已送茶送水,忙个不停。 蓝衣老妪跟着在边上坐下,望了躺在地上的锦衣汉子一眼,说道: “古老大,这小子好像有些来历,你问问他姓甚名谁?是什么人的门下?” 祝文辉听的不禁一怔! 他原以为这老管家身手极高,可能是护院师傅之类。这位蓝衣老妪,许是紫衣少女的保姆、奶妈,但此刻听她说话,竟然是江湖人口气! 看来那贾五太爷说的不错,这几天京城里,来了不少武林中人。 老管家点点头道:“黎嬷嬷说的是。” 一步跨到锦衣汉子身边,举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沉喝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师傅是谁?若有半句吱唔,莫怪我姓古的手下无情。”——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章 锦衣汉子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他就是锦衣铁手王赞。” 那声音说的极轻,但全楼的人都听到了,只不知那声音来自何处! 祝文辉心中又是一动,忖道:看来这酒楼上,还有深藏不露的江湖人。 他目光抡动,却是看不出是谁来? 那老管家举手撩起锦衣汉子的左手衣袖,只见手肘以下,并无手腕,只是装着一只黝黑的铁手,不觉轻哼一声道:“果然是残缺门的人。”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双目倏地一睁,厉声道:“不错,大爷正是残缺门的人,你可知此举已犯了咱们的大忌么?你就算把大爷毙了,咱们残缺门也不会放过你的,一直到你死,教你寝食难安!” 紫衣少女攒横眉道:“这人好不凶狠!” 老管家双目精光陡射,拱笑道:“你当老夫是怕事的人么?老夫就废了你的武功,你只管去找人来找老夫!” 话声甫落,右手骈指如戟,正待朝锦衣汉子“气海穴”上点落。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高叫一声:“古大侠手下留情。” 从楼梯下急勿勿走上来一个人! 祝文辉举目看去,这人身材瘦长、秃顶、八字胡子,穿着一件青罗纱长衫,正是迎宾客栈的柴掌柜,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忖道:原来他们是残缺门的人。 老管家目光一注,冷冷笑道:“是柴老哥,多年不见了,你老哥原来躲在天子脚下。” 柴掌柜连连拱手道:“托福、托福,兄弟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了,十年来,在京里开了一间客栈,总算差可糊口。” 老管家道:“你老哥是替他说情来的!” “不敢!”柴掌柜陪笑道:“他是兄弟的师侄,又住在兄弟的客栈里,方才听说他开罪了古大侠,特来向古大侠陪罪的。” 老管家哈哈一哼道:“好吧,冲着你柴老哥,人交你带回去,如果再犯到古某手里,那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柴掌柜连声应是,过去解开了锦衣汉子的穴道,一面低声说道:“王贤侄,快去向古大侠陪个礼。” 锦衣铁手王赞站起身来,怒目瞪了那老管家一眼,突然双足一顿,人如穿帘燕子一般,穿窗而出,朝街心飞落。 柴掌柜脸色不禁为之一变,师侄这般桀傲,他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朝老管家抱抱拳道: “敝师侄狂妄无知,还望古大使多多原谅,兄弟告退了。”转身匆勿下楼而去。 紫衣少女轻轻喝了口荼,放下茶碗,抬头问道:“古伯伯,这柴掌柜又是谁呢?” 老管家道:“他叫柴进,外号九爪狼,原是残缺门的老么。” 祝文辉暗暗“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柴掌柜果是残缺门的人,那么由此看来,近日京城之中,除了修罗门的人,残缺门也及时凑上了热闹,只不知这位紫衣少女,又是什么来历? 光看他们气势,决非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 心中想着,只见扮长随的趟子手赵成走上楼梯,目光一转,就朝自己走了过来,躬躬身道:“田老爷打发小的来请公子。” 他敢情脚步走的快了些,已经引起那姓古的老管家注意,目光随着横了过来。 这人不失是个老江湖。 祝文辉本待自斟自酌,看看紫衣少女这一行人,说些什么,但赵成这一来,已引起人家注意。同时想到师叔着赵成来请,必有事故,这就点点头道:“好。” 站起身,朝堂倌招招手,然后取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举步向楼下走去。 但听身后一连叫着:“谢公子赏赐。” 出了高升楼大门,祝文辉目光朝左右迅快一扫,立即低声问道: “师叔在那里?” 赵成道:“回少爷,陆老爷不便再回客栈,现在东单牌楼宅中,特地命小的来请少爷,有事相商。” 祝文辉道:“你在前面领路,咱们快走。” 赵成答应一声,就走在前面领路。两人脚下不慢,片刻工夫,赶到东单牌楼。 赵成突然脚下加快,一下就闪人右首一条胡同,祝文辉跟着身后而入。 赵成已经走到一幢黑漆大门的宅院前面,但他并未上去叩门,却循着围墙,绕到最后。 原来这宅院的后门半掩着,并未关上,一个老妈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赵成回头朝祝文辉打了个手势,很快的闪身走了进入。 那洗衣的老婆子也没说话,等祝文辉走人,就过去掩上了门。 祝文辉随着赵成,穿行一条长廊,从腰门折入花厅,走近左首一间布置幽雅的起居室门。 赵成脚一下停,朝里面躬躬身道:“回陆老爷,小的已把少爷找来了。” 祝文辉口中叫了声:“二叔。”人已随着跨了进去。 这间起居室,有一排长窗,正好对着小院中的一片花圃。 铁翅雕陆福葆敢情刚吃过午饭,桌上菜肴碗筷,都未撤去,他就负手站在窗下,正在思索着什么?这时忽然转过身来,含笑道:“贤侄请坐。” 祝文辉道:“二叔方才查勘的结果如何?” 陆福葆一手捋须,微微摇头道:“一点眉目也没有……唔,你且坐下来再说。” 祝文辉依言坐下,一名使女送上一盏香茗,然后把桌上碗筷,一齐收起,退了出去。 祝文辉抬了抬头,方待说话! 陆福葆三个指头轻轻捋着苍须,缓缓说道:“昨晚发现贼踪的,是太和门六座旧库,内中堆积的,都是前朝之物,这六库,计为金、银、大履、文房、皮张、药品,昨晚贼人进去的,是文房库,一名守库的老宫监,被人用述药迷昏过去,库门大开,直到清晨,才被发现。” 祝文辉道:“不知这文房库内,放的是什么东西?” 陆福葆道:“这座文库,约有三间平房,里面贮存的东西很杂,除了文房四宝,古玩、书画还有几个大橱,放的是瓷器,都是前朝御用之物。” 祝文辉道:“那不知失窃了些什么东西?是否查出来了?” 陆福葆摇格头道:“据管理文房库的宫监说,库里堆积之物,年久无用,已经发交祟文门变卖了几次,早就没有旧档可查,昨晚进去的贼人,把收藏文具的几个大橱全打开了,连收藏瓷器的橱子,也被打开,到底取去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祝文辉道:“贾五太爷说他们有—套五件镇门之宝,曾在崇文门外发现过一件,他们想去内库找找,不知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陆福葆道:“这不可能,姓贾的已和咱们约了三日之期,似乎不该在咱们约定的期限之内,就动手的。” 说到这里,不觉沉吟道:“那姓贾的曾说,京中来了不少武林人物,都和此事有关,我已要张其泰出去侦查,究竟有什么武林人物,齐集京城?咱们才能研判他们的举动。” 祝文辉道:“二叔,你还不知道!咱们住在迎宾栈,只怕是残缺门在京里的一处暗舵……” “残缺门?”陆福葆听得微微一霞,攒眉道:“残缺门已有二十多年没在江湖上露面,噢,你如何知道的?” 祝文辉就把午间在高升楼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然后问道:“二叔,小侄觉得那紫衣少女一行,行迹也十分司疑,决不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他们一个老管家,已有如此厉害,这一行人实在不能轻估。” 陆福葆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响,才道:“九爪狼柴进当了迎宾客栈的掌柜,显然是残缺门不但有死灰复燃之势,而且在京城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这和姓贾的一批人,假小翠花作掩护,几乎如出一辙……” 祝文辉道:“九爪狼柴进对那姓古的老管家,似是十分忌惮,一口一声的称‘古大侠’,可见那管家决非无名之辈,二叔是否想得出来?” 陆福葆一手捋须,沉吟道:“江湖上姓古的人并不多,成名的人物更是少之又少,只有二十年前,河北出了一个独行大盗,叫做古东华的,外号飞天蜘蛛,在北五省,称得上是一个侠盗,因为他劫富济贫,仗义疏财;受过他好处的人,实在不少,名气也越来越响,但犯的案子,也越来越多,官府缉拿他的海捕公文,和悬赏告示,在北五省,几乎到处都可看到,从那的候起,飞天蜘蛛就消声匿迹,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南边,但南方武林朋友,也从未见过他的踪影,除了古东华,江湖上简直没有第二个姓古的人了。”(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道:“二叔说的古东华,不知有多少年纪?” 陆福葆道:“飞天蜘蛛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露面,当年少说山有三十多岁,加上二十年,如今最少山百五、六十岁了。” 祝文辉道:“那一定是他,不然迎宾客栈的柴掌柜,也不会对他这般恭敬,不敢得罪他了。” 陆福葆道:“但事情有些奇怪,飞天蜘蛛古东华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会变成了老管家?” 祝文辉道:“问题也就在这里,那老管家如果就是古东华,那么紫衣少女的来历,就更显得重要了,因为能令古东华甘心为奴,必非寻常人家……” 陆福葆微微颔首道:“贤侄说的也是,这一定是紫衣少女的长辈,救过古东华一命,或是另有重大恩惠,使古东华感恩图报,甘心为奴。” 祝文辉道:“二叔可曾去过和相府么?” 陆福葆道:“去过了,唉!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 祝文辉道:“二叔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陆福葆摇摇头道:“一点也没有,和中堂府中,有三十来个护院师傅,武功身手,均也不弱,昨晚二更过后,闯进一个面蒙黑布的夜行人,此人轻功之高,简直矫若神龙,当时值班的八名护院师搏,分为两班,不时在屋上巡逻,居然毫无所觉。直等那刺客掠近上房和中堂寝宅,却被另一个蒙面人截住,两人一言不合,在屋上动起手来,才惊动了护院师傅,纷纷赶去,据说那两个蒙面人,剑剑交击,响起来的金铁交呜之声,绝不会超出三招,就一东一西,分掠而去,而且这两人身手之高,也不是寻常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 祝文辉道:“这是说,昨晚有两个夜行人,一个意图行刺,另一个出手阻止,而且这两人都蒙着面,那是连一点影子也找不到的了。” 陆福葆苦笑道:“但和中堂限我三口之内,把刺客缉拿归案,这件事,比追缉宝石顶更是棘手。” 祝文辉想了想道:“刺客如果是和坤的仇家,昨晚被另一个蒙面人阻挠,并未得手,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咱们只要耐心等候,他一定会再来。” 陆福葆点点头道:“不错。” 祝文辉望望师叔,又道:“问题是咱们就算遇上了,又怎么办?” 这话,确也值得考虑。 和坤是权倾朝野的奸贼,有人寻仇,自己该不该过问?但如果站在他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的立场,他负的责任,是维护京城治安,自然非过问不可! 该怎么办好?委实是一个难题。 陆福葆沉吟着道:“和中堂府所有护院卫士,决非此人对手,唉,愚叔这公事饭,不想吃了,但在愚叔还没退休以前,不能让他掀出大乱子来,咱们今晚倒非去中堂府守候不可。” 祝文辉听得出来,和坤要师叔派人保护他宅第,师叔在自己面前,不好说明而已! 心中想着,一面抬头问道:“二叔对目前形势,不知有何安排?” 陆福葆微微摇头,接着苦笑道:“愚叔手下,一共只有百来个人,要维护俗大一座京城治安,人手早已分配不过来,自从和中堂宝石顶失窃,咱们巡捕营的人,已经全体出动,没有一个人闲着了。 “昨晚发生了这两档事,内库倒没有什么?和中堂府闹刺客,这可不得了,一下就调去了二十名弟兄,接连发生事故,已使愚叔大感应接不暇,京城里又明明暗暗,不知来了多少江湖朋友,事情越来越复杂,愚叔从昨晚到现在,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那里还谈得上从容安排?” 祝文辉道:“二叔趁这时候,先歇息一会,今晚才有精神。” 陆福葆道:“话是不错,但事情压在头上,愚叔那里能静得下来?” 祝文辉忽然“哦”了声,问道:“二叔回京之后,可曾去看过二婶和大妹子么?” 陆福葆笑了笑道:“愚叔具结是实,你二婶和大妹子,名义是收押在九门提督衙门,实则住在偏院,除了地方逼仄一点,和家里也差不多,愚叔放心得很,从昨晚到现在,公事都忙不过来,那有时间顾及私事?” 祝文辉道:“那么二叔对今后之事,不知打算如何?” 陆福葆想了想道:“姓贾的和咱们订了三日之约,昨晚发生的两件事,不可能会是他们,倒是迎宾客栈的掌柜,既是昔年残缺门老么九爪狼柴进,残缺门行事,一向心狠手辣,不顾扛湖道义,他们的人,既在京师出现,倒是值得注意……” 说到这里,望了祝文辉一眼,续道:“愚叔觉得贤侄不妨仍回客栈,也许他们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你随时要人和愚叔联系,今晚二更,咱们集中人力,在相爷胡同,贤侄可准时前去,和愚叔会合,咱们的暗记是左手持一根白鹅毛的是自己的人。” 祝文辉点头道:“小侄记得。” 当下就起身告辞,仍由后门退出。 就在他跨出门时,瞥见一个身穿蓝布衣衫,手挽竹篮的老妪,就在胡同中徘徊,看到自己出去,很快转过身去,口中叫着:“卖花。” 原来是卖花婆! 祝文辉暗暗冷笑,她分明是在踩盘! 只听有人开出门来,叫着:“卖花的。” 那卖花婆忙道:“来了!来了!”三脚两步奔了过去。 祝文辉原待回去告诉二叔,这卖花婆形迹可疑!但继而一想,二叔事情已经够烦,这点事,不告诉他也罢。 卖花婆已经走入人家宅院里去,他也不想久待,也就匆匆离去。 回到客栈,已酉牌时光。 小耗子看到祝文辉回来,立时沏了一壶茶送来,一面问候着笑道:“公子才回来。”接着压低声音道:“小的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公子报告。” 祝文辉道:“什么事?” 小耗子神色紧张的道:“这里的掌柜,据说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笑了笑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小耗子吃惊的道:“公子已经知道了?哦!还有一件事,小的要跟你报告。” 祝文辉笑了笑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小耗子道:“小的方才进去沏水,听掌柜的在说,今晚可能有什么行动。” 祝文辉心中一动,急忙问道:“今晚有什么行动?” 小耗子道:“小的只听到一点口风,不太详细,好像是初更一过,就要出发。” 祝文辉道:“你没听错?” 小耗子道:“小的这点事都听不清楚,还能办事?” 刚说到这里,只听邻房客人在叫着伙计。 祝文辉点点头道:“你快去吧!小心注意,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小耗子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提着水壶走了。 初更! 祝文辉房中,早巳熄了灯火。 他站在后窗口,正好可以遥遥监视后进的屋脊。 迎宾客栈的后进,正是柴掌柜的住所。 初更方过,后进屋脊上,果然冒起几条人影,由为首那人打了一个手式,一齐腾身掠起,朝西飞纵而去。 祝文辉右手一按窗楼,正待穿窗而出,但听“嘶”的一声,一道黑影,划空掠过,紧随着前面几条人影,远远尾随下去。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人不知是谁,一身轻功,大是不弱,自己差幸慢了一步,否则岂不成了捕蝉的螳螂?不知身后还有黄雀? 心中想着,人已轻轻一躬,穿窗而出,然后回身掩上了窗户。 这一阵工夫,前面那条人影,已经出去了十来丈外,最前面的几条人影,去得更远。 祝文辉不敢怠慢,立即施展轻功,远远追了下去,他和前面那条黑影,一直保持着十丈距离。 初更时分,大街上还相当热闹,但前面几条黑影,穿房越脊,奔行极快,不大工夫,便已远离闹市。 这一带,地势僻静,民房也疏疏落落了,灯火全熄,只听远处隐隐传来犬吠之声。 前面那条黑影,忽然停住奔行之势,身形一下闪到了一棵大树之后,探首朝前看去。 他这一举动,显然前面几条人影,已经到了地头。 祝文辉因中间隔着一个人,根本没有看到前面几人的行动,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悄悄向右移动,正好几丈外,有一排矮树,可以掩蔽身形。 这就一提真气,使了一式“宿鸟投林”,贴地飞掠,轻悄地闪人矮树林中,缓缓站起身子,朝前看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最前面的几条人影,已经走得不知去向! 就是方才隐人大树的前面那人,敢情也已经藏了起来。 离前面二十丈左右,是一座黑越越的庄院,远望过去,占地不小,此时已经灯火全熄。 一片夜色之中,寂无人声,好像只剩了自己一人,祝文辉既不知道这座院,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残缺门的人,来此有何举动! 他这一思索,顿觉自己跟踪他们前来,未免太以盲目,但继而一想,自己既然来了,总得看个究竟再说。 正在心念转动之际,瞥见左首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朝那座黑黝黝的庄院射去! 此人身法奇快,一闪而没,就隐入暗陬。祝文辉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在自己前面的那位仁兄。 他跟了过去,可见残缺门的那几个人,已经先他进入庄院去了。 祝文辉也不怠慢,由矮树丛悄悄绕向庄院右侧,然后迅快的纵身掠起,只不过两个起落,便已掠过一片狭长的草地,长身飞上围墙。 围墙并不高,墙内是一片小院落。 离墙不远处,有一根枝叶极密的银杏树。 祝文辉在墙上并没耽搁,再一点足,就隐人树荫之中。他轻功当然极为高明,闪入树桠杈,树上枝叶,只不过轻轻摇动了几下。 就是一阵天风吹过,树枝也会摇动的。 这座庄院前后共有两进,约有一、二十间房屋,全是平房,并没有楼。 北方的房屋,多半都是平房。 银杏树比二层楼房还要高,祝文辉隐身材上届高临下,全座庄院,悉在眼底。 但他却暗暗觉得奇怪! 这座院中既没有燃火,又没有人声,生似一座空宅。 残缺门的人当然不会劳师动众,夜袭一座空宅来的。 如果不是空宅,那么屋中人分明已经有了戒备。 他在树上等了一阵,依然不见丝毫动静!据他估计,残缺门的人,应该早已进入庄院,何以会—无动静? 那只有一个理由,这座庄院是残缺门的集会之所,他们今晚前来,是在此地秘密集会。 就在他思忖之际,突听远远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和辘辘车轮之声! 祝文辉举目看去,但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转眼工夫,已经到了庄院前面。 两匹高大神骏的红鬟马,一辆崭新漆黑的油壁车。 车前坐着一个灰衣老者,浓眉苍髯,正是中午酒楼上遇见过的老苍头。 那么车中准是那位紫衣少女了。 祝文辉暗暗“哦”了一声,敢情锦衣铁手王赞中午在酒楼吃了亏,今晚是翻本来的。 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不该跟他们来的。 灰衣老头驾着马车,到得门口,两匹马方自一停,不见他腾身作势,一个人已经离座飞起,一下越过围墙,落到大门之内,伸手拔启横木,打开大门,再跳上车辕,把车子驰进院子,然后再去关上大门。这时已从车厢上,跳下两个青衣小鬟,打起帘子。 接着走下手持金漆杖的蓝衣老妪,一手扶着紫衣少女,口中却“噫”了一声,道: “奇怪,两个丫头没有出来,连大花小花都不见了!” 紫衣少女娇昵一声道:“是啊!大花、小花听到咱们回来了,怎么会不赶出来呢?” 蓝衣老妪矍然道:“莫要出了事?” 说到这里,立即朝两个青衣小鬟挥挥手道:“喜鹊、黄莺,你们快进去瞧瞧,屋里两个丫头怎么了?” 这时两个青衣小鬟已经点起了两盏纱灯,闻言立即答应一声,并肩往屋中行去。 灰衣老苍卸下车辕,把马匹拴好,突然口中怒哼一声,俯下身去。 紫衣少女站在庭前,闻声转过头来,问道:“古伯伯,有什么事吗?” 灰衣老苍头有掌一扬,从掌心取下一支蓝汪汪的钢针,愤怒的道: “大花、小花不知被哪一路的鼠辈,用毒针射死了。” 紫衣少女吃了一惊道:“大花、小花死了,嗯,这是什么人杀死它们的吗?” 大花、小花,敢情是两条狗,祝文辉方才来的时候,就曾听到犬吠的声音。 蓝衣老妪拉长了马脸,说道:“大花、小花,都是狼种,凶猛无比,来人身手一定不弱。” 灰衣老苍头道:“来人使的是黄蜂针而且淬了毒,见血封喉……” 话声未落,只听屋内有人惊啊一声,慌慌张张的道:“黎嬷嬷,弱翠姐姐她们被人点了穴道……” 蓝衣老妪双目精芒电射,沉声道:“古老儿,你四面搜搜看,是否还有贼人潜伏?” 身形一闪,飞快地往屋中奔去。 祝文辉暗暗叫了声:“糟糕!” 他们如果搜索起来,自己隐身的这棵银杏树,树身高大,枝叶浓密,是最好的藏身所在,也是最易引人注意的地方了。 他心念方动,突听灰衣老苍头忽然洪笑一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用再躲躲藏藏,快请下来吧!” 祝文辉听的心头猛吃一惊,正在考虑自己该不该下去? 接着但听有人清朗的笑道:“老管家这么说了,在下再要躲藏,那就显得小气了!” 祝文辉不知他躲在哪里,但见一条人影,随着话声,从阴暗中掠出,飘落到阶前。 正是自己前面的那人。 祝文辉方才看到的只是一条黑影,没看清楚对方面貌,这时他从暗眼中掠出,姣洁的月光之下,自然清楚。 这人不过二十三四,身穿一袭天蓝长衫,生得剑眉朗目,丰神俊逸。只见他缓步走近石阶,朝紫衣少女拱拱手道:“在下冒昧造府,姑娘幸勿以匪人目之。” 他有些自命风流,说话之时目挑眉语,稍嫌轻薄。 紫衣少女后退半步,看了蓝衣少年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呢?” 蓝衣少年倜傥一笑,依然抱抱拳道:“在下秦少卿。” 灰衣老苍头一双炯炯目光,一直注视着蓝衣少年,防他突起发难,闻言冷冷一哼道: “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 秦少卿道:“不敢。” 灰衣老苍头嘿然道:“咱们和秦家堡似乎井水不犯河水,从无梁子可言,秦少堡主夜入咱们庄院,居然还使用歹毒的黄蜂针,射死宅院的两条狼犬不知是何居心?” 秦少卿道:“老管家这是误会……” 灰衣老苍头冷笑道:“事实俱在,就凭秦少堡主说上一句误会,就能了事么?” 秦少卿脸色微变,傲然道:“那么依你老管家之见,又该当如何呢?” 灰衣老苍头突然洪笑一声,道:“很简单,老夫也不难为你,只要屈留泰少堡主几天,让你老子亲自来把你领回去就好。”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老苍头口气托大,莫非真是二叔说的飞天蛛蜘古东华不成?噫,方才前面还有四五条人影,怎么不见了呢? 秦家堡在北五省,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堡主万里飞虹秦魁元,号称晋南大侠,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交情,遇上什么事儿,只要秦堡主一言,立可解决。 秦少卿听了灰衣老苍头的话,自然忍耐不下去,剑眉一挑,朗朗笑道:“老管家口气倒是不小啊!” 灰衣老苍头道:“老夫一向如此。” 泰少卿点头道:“很好,不知管家又凭什么,能把在下留下?” 灰衣老苍头嘿了一声,双手朝前一摊,冷冷说道:“就凭老夫这双手。” 秦少卿一张俊脸,气得铁青,转脸朝紫衣少女道:“在下虽不知姑娘身份,但却不想因小小误会伤了两家和气,他是姑娘的老管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以秦少卿平日的脾气,早就发作了,那是因为紫衣少女实在生得太美了,使人下忍在她面前动气,更不愿使她对自己有不良的印象。 紫衣少女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徐徐说道:“他是我的伯伯,他说要把你拿下,那就是要把你拿下的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她只是个从未出过门的大小姐。 心念方动,突听身后有人沉喝道:“下去!” 声音入耳,一股暗劲,突然朝身后涌来! 祝文辉不由的大吃一惊,急切之间,使了一式“麻雀换枝”,身形迅快一缩,侧闪而出,到了另一枝干之上。 回头看去,只见那蓝衣老妪手持金杖,颤巍巍站在身后一支树干上,脸长如驴,双目精光,熠熠逼人! 她看到祝文辉居然一下避开自己的掌风,口中不觉沉哼道:“好小子,身手居然极高!” 挥手又是一掌,直击过来。 祝文辉没待她掌风出手,朗笑道:“老婆婆何用苦苦相逼,在下下去就是了。” 人随声起,一下拔起三数丈高,从大树上冲天而上,然后飘然飞落地上。 蓝衣老妪口中冷嘿一声,跟着急扑而下,沉喝道:“走,到前面去。” 祝文辉也没有说话,举步朝月洞门行去。 蓝衣老妪手持金漆杖,跟在他身后走出,这情形,好像是押着他走出去的。 紫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问道:“黎嬷嬷,这人哪里捉来的?哦!我想起来了,今天中午,我在酒楼里见过他。” 祝文辉朗朗一笑,拱手道:“姑娘在酒楼上见过在下,那是没错,如说在下被人捉住了,倒未必见得。” 紫衣少女道:“你们是一路的么?” 祝文辉道:“秦少堡主,在下倒是久仰得很,只是并未见过面,你说咱们会是一路的么?” 说到这里,但见四个青衣使女手握亮银短剑,一阵风般从屋中奔了出来,朝黎嬷嬷躬躬身道:“回黎嬷嬷,屋中都搜过了,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蓝衣老妪点点头,朝祝文辉冷喝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祝文辉眼看四个青衣小婢说屋中鬼影子也没有,心中不禁大惊,走在最前面的四五条人影,明明已经进来,怎会不见了呢?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和秦少卿,都是上了人家的当! 这可能是残缺门有意安排的,他们敢情算准紫衣少女约在初更稍过,才会回来,因此把自己两人引来,而且事前用歹毒暗器杀死两头狼狗,把两个留守的使女,制住了穴道,然后悄悄从屋后退走。 这样一来,这场误会,岂不全栽在自己和秦少卿的身上!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和秦少卿的来历,不论如何,由误会而引起的冲突,都会因此结下梁子,让紫衣少女她们,凭空结下了两个强敌。(万里飞虹秦魁元和金眼神鹰祝天佑)这是最狠毒的借刀杀人之计! 蓝衣老妪看他站着出神,不觉怒声道:“好小子,你还在老婆子面前装傻?我问你姓甚名谁?你怎不说话?” 祝文辉抱拳道:“在下祝文辉。” 蓝衣老妪道:“你不是秦家堡的人?” 祝文辉道:“不是。” 蓝衣老妪道:“那么你是什么人门下?” 祝文辉依然抱了抱拳道:“家父祝天佑,诸位想必知道。” 他因想到今晚之事,纯是残缺门的移祸之计,因此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彬彬有礼。 蓝衣老妪打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金眼神鹰祝天佑,也唬不倒人。” 这口气十分轻蔑! 祝文辉究竟是少年气盛,两道剑眉一挑,朗声道:“黎嬷嬷,这是你问我的,并非在下有意抬出家父来唬人,而且在下也知道家父一点小小名气,在江湖上根本唬不住人,老实说,今晚这场是非,实是有人故意安排,阴谋引起咱们三家的误会,在下因此一再忍让,可不是怕了什么!” 蓝衣老妪拉长着驴脸,冷冷道:“你说是什么人杀了咱们大花、小花?” 祝文辉道:“什么人,在下并不清楚,但在下和秦少堡主,都是在客栈里发现有四五条人影,掠过屋上,才跟下来的,这些人把在下和秦少堡主引来之后,已从屋后悄悄退走了。” 秦少卿连连点头道:“祝兄说的极是。” 蓝衣老妪沉哼道:“这话有谁能信?” 祝文辉听得心头冒火,大声道:“信不信由你。” 蓝衣老妪金漆杖一顿,怒声道:“好小子,你到了这里,还敢嘴硬?” 祝文辉目中寒芒飞闪,冷然道:“在下一再忍让,可不是怕你。” 蓝衣老妪盛气的道:“我不用你怕,你小子要是不服气,出手试试就知道了。” 祝文辉听的大怒,喝道:“祝某只是为了不愿被人家挑起这样的误会,伤了咱们三家的和气,才一再向你解释误会,祝某真想不到天下有这样不通事理的顽固老婆了,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出来。” 这话,自然把黎嬷嬷激怒了,口中大喝一声:“小子,你亮兵刃。” 祝文辉凛然卓立,冷声道:“用不着。” 黎嬷嬷不禁一呆,鬃发飞扬,厉声道:“好狂的小子,你小心了!” 喝声甫出,金漆杖一起,突然化作一道金光,朝祝文辉迎胸袭来。 祝文辉居然不避不让,直待对方杖头快要接近,才右手一翻,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手腕贴着杖头,轻轻朝外拍出。 黎嬷嬷这一杖,因祝文辉空着双手之故,力道并未用实,原是试探性质。 她看到祝文辉石手划圈只当他是武当门下,心中暗暗冷笑:好小子,你是仗着武当派一点名气,也敢在老婆子面前如此卖狂,今晚不给你一点厉害,真把老婆子看扁了! 她心念闪电一转,金漆杖早巳一下收了回去,手腕一扬,又是一道金光,横扫过去。 祝文辉不但身擅鹰爪门的武功,而且还是武林怪杰梅花道人的得意门人,可说身擅两家之长。 黎嬷嬷把他看作武当派的门人,自然是大错而特错了! 此时她一杖横扫过去,祝文辉依然没有避闪,等到杖势将及,上身忽然朝前一俯,金漆杖贴着他脊背扫过。他跟着迅快的直起,左手掌缘,同时急如星火,一下拍在杖头上,朝外绷出。 这一下,当真快到无以复加,黎嬷嬷做梦也想不到祝文辉身手会有如此快捷,一杖落空,杖头又受到祝文辉这一拍,竟然收不住手,朝外直荡出去。 金漆杖朝右荡去,门户自然大开。 祝文辉在这一瞬之间,已然欺到她面前,右手往前一指,冷然道: “黎嬷嬷,在下若要伤你,此刻你还有还手之能么?” 黎嬷嬷不由的一呆!这两句话,真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人虽老了,火气却不小,一时激得她鬃发飞扬,双目冒火,一张驴脸,神情狞厉,大喝一声:“小子莫要卖狂,老婆子和你拼了。” 挥起手中金漆杖,朝祝文辉没头没脑的击来。这一阵杖势,如蚊龙翻海,呼呼劲风,隐挟风雷,幻起了重重杖影,恨不得把祝文辉砸个稀烂。 灰衣老苍头炯炯目光,直注秦少卿,冷然道:“秦少堡主,你是要老夫动手,还是自己束手就缚?”双手提胸,随着话声,直逼过来。 秦少卿岂是怕事的人,双目寒光飞闪,口中朗笑一声道:“很好,在下自然要试试了,不过……” 灰衣老苍头道:“不过什么?” 秦少卿已从袖中取出一柄摺扇,唰的一声,打了开来,在胸前连扇几扇,抬目笑道: “老管家既已知道本公子是秦家堡出来的,就该听说过公子从不和无名之辈动手,老管家总该有个姓名吧?那就请先亮个万儿,让本公子听听。” 灰衣老苍头听的勃然大怒,沉哼道:“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古东华是也。” 秦少卿心头暗暗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戴着毡帽的老苍头,竟然会是昔年名震一时的飞天蜘蛛古东华。 但尽管他心头暗暗震惊,脸上依然丝毫没有惊惧之色,仰首朗笑一声道: “我当是谁,敢对本公子大言不惭,原来是昔年名动江湖的飞天蜘蛛古大侠,在下倒是失敬!” 古东华冷哂道:“秦少堡主既然知道古某贱号,不知是否还要动手?” 秦少卿笑了笑道:“笑话,本公子出道江湖,也会过不少成名人物,扛湖后浪推前浪,前人未必胜后人,就凭阁下飞天蜘蛛这块招牌,要本公子束手成擒,哈、哈,古大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古东华双目精芒暴射,凛然道:“秦少堡主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划道吧!” 秦少卿道:“古大侠使不使兵刃?在下就在兵刃上讨教了。” 古东华双手一扬,洪笑道:“古某几十年来,不论对方使任何兵刃,都以这双肉爪应敌,秦少堡主只管出手好了!” 秦少卿手中摺扇一招,笑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随手一振,摺扇倏然有声,一道白光,朝古东华激射而去。 万里飞虹泰魁元使一柄七尺长剑,名闻天下,秦少卿使的却是二尺长的摺扇。 父子两人,兵刃一长一短,竟然差了五尺,你说奇不奇?但尽管兵刃有长短之别,秦少卿这一记“匹练横飞”,使的还是剑法招术。 古东华哪会把秦少卿放在眼里,口中嘿了一声:“来得好。” 身形疾转,左爪五指如钩,闪电朝他扇头上抓去。 秦少卿也不含糊,划出的摺扇,招术未老,已在中途变招,招扇倏收,扇头朝上昂起变成了“孔雀开屏”。 这招,虽然仍是剑法,但长剑使来,就没有摺扇来的凌厉。那是因为“孔雀开屏”由长剑使出,只不过剑影错落,同时洒出无数剑尖,如此而已! 长剑有三尺距离,大家都会防到,但摺扇可不同了! 摺扇只有两尺来长,比长剑几乎近了三分之一,尤其使用摺扇的人,大都以打穴为主。 秦少卿这招“孔雀开屏”扇头一昂之际,就洒出了点点扇影,宛如急风骤雨,疾飘而至,几乎笼罩了古东华身前所有大穴。 双方距离既近,这一招实在使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但古东华的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就在秦少卿点点扇影快要洒到之际,他身形忽然往上拔起! 不,拔起是身子挺直上拔,但他却是四肢蜷曲,脊背往上,好像有人凭空一把抓着他背后衣服,朝上提了上去一般! 飞天蜘蛛! 这式就好像蜘蛛! 秦少卿扇影点出,眼前人影顿渺,这招“孔雀开屏”,自然也落了空,还没来得及后退! 古东华突然暴喝一声,双手疾发,急扑而下,十指如钩,发出来的十道尖风,劲急如矢,凌厉无匹! 秦少卿急急举扇护住头脸,往后疾退。 古东华身在半空,口中冷嘿一声,上身忽然往上升起,双脚一沉之势,突然连环踢出,直取秦少卿胸喉。这两脚踢得快捷如电,除了踢起的腿风,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秦少卿后退出去的人,到了此时,退的已经没有古东华凌空追击的快。 一时之间,无遐多想,上身往后一仰,使了一记“铁板桥”,才算把他连环飞腿让开。 但古东华外号“飞天蜘蛛”,果然会飞,双足朝前飞踢,被秦少卿让开,他上身朝前一躬,双足又随着提起,上身下扑,身形疾落,双爪如钓,直抓而下。 这连接几式,忽抓忽踢,一个人在空中落起翻腾,简直像是一只大蜘蛛。 秦少卿身法也并不慢,在他扑落之际,摺扇在地上一点,人已飞快的从旁侧滚出,站了起来。他虽然避开了古东华一连串的凌空袭击,心头也止不住暗暗凛骇! 他出道江湖,也会过不少成名人物,但在第二招上,就逼得自己连后退都来不及,要学“懒驴打滚”才算避开,真还是第一遭! 也由此可见飞天蜘蛛古东华确实名不虚传。 在秦少卿站起的同时,古东华也已飘落地面,沉笑一声道:“秦少堡主,还要再试么?” 秦少卿少年气盛,一张俊脸,泛起一片桃红,双目隐射杀机,逼住古东华,冷笑,“老匹夫,你以为胜定了么?” 摺扇倏然打开,左脚朝右前方突然跨进,右脚跟着朝左前方跨出一大步。 这两步双脚交叉,一个人踏着“之”字步,不但旋动如风,手中一柄摺扇,也随着左一扇、右一扇,翩然如舞! 飞天蜘蛛古东华以绝世轻功,驰誉江湖,但此刻他竟然没看清秦少卿使的是什么身法?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秦少卿身形一晃,已到面前,同时一片扇影,也跟着划到了身前! 方才秦少卿一记“孔雀开屏”,剑招在扇上使出,别具威力,而且也迅速无比,古东华却应付自如,除了认为这年轻人果然有两手之外,毫不觉得惊异。(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但这回不同了,他总归成名多年,见多识广,只觉秦少卿不仅身法离奇,动如鬼魅,使人不可捉摸! 就在这划出来的三扇,同样如厉鬼扑人,倏东倏西,简单招法,却幻起迷离扇影,奇奥诡怪,莫可名状,无法辨认虚实。而且随着他用扇影,突然起了一圈阴风,使人毛发耸然,顿生阴森之感! 这种怪异招法,任古东华武功精深,一时也识不得来历,更是无从还手,心头又凛然一惊,急急往后跃退! 但听“嘶”的一声,左手袖口,已被秦少卿摺扇划破。 再说黎嬷嬷动了真火,把一支金漆杖使的呼呼生风,重重杖影,着着进击,记记杀手,真是恨不得把祝文辉立毙杖下。 祝文辉以一双空手,对付她沉重的铁杖,自然十分吃力,但他身兼鹰爪门和梅花道人两家之长。 鹰爪门侧重手爪功夫,精擅擒拿抓夺手法。梅花道人从不使用兵刃,只会一套独划的“梅花幻影指”。 因此,祝文辉虽然是徒手对黎嬷嬷的铁杖,明里好像吃亏,暗中却并不吃亏。 因为他擅长的原是徒手,不是兵刃。 这时,左爪右指,同样使的一片指影,划出无数圆圈,右手硬是五指箕张,不时的乘隙进招,企图攫夺黎嬷嬷攻出来的杖头。 两人打了五十几招,黎嬷嬷空白把金漆杖舞得风火雷电一般,不但没有得手,连对方半步都没有逼退,有几次击出去的杖头,还几乎被祝文辉捞住!心头止不住暗暗吃惊:这小子练的不过是鹰爪门的武功,鹰爪门那来这般神奇手法? 祝文辉把“梅花幻影指”渗和在鹰爪门武功中使出,她自然无法分得出来。 就在飞天蜘蛛古东华被秦少卿一记怪招,进退出去,祝文辉和黎嬷嬷还在动手之际! 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住手。” 声音来自围墙之上,只要一听口音,就知道出自女子之口。 这声音来的突兀,古东华、秦少卿同时回头望去。 连正在激战方酣的黎嬷嬷、祝文辉两人,也不觉依言停下手来。 但见对面墙上,正有一个身穿黑衣,面蒙黑纱的苗条人影,绰约而立。 古东华朝秦少卿一抱拳道:“秦少堡主请稍待。”一面抬头沉声喝道: “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那苗条人影翩然飞落院中,冷声道:“你们谁是这里的主人?” 古东华道:“朋友有什么事?” 苗条人影道:“我要找你们少门主。” 祝文辉听得不由暗暗“哦”了一声,忖道:自己早就看出他们不是寻常人家,只不知是哪派的人? 古东华道:“姑娘有事和老夫说也是一样。” 苗条人影道:“你作得了主?” 古东华大笑道:“老夫若是作不了主,那就不用说!” 苗条人影摇摇头道:“不,我还是要见你们少门主!” 古东华道:“姑娘深夜前来,又以布蒙脸,连姓名来历都未见告,咱们少门主岂会延见?” 苗条人影急的跺跺脚道:“人家还有别的事去,见了你们少门主,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紫衣少女站在庭前,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接口道:“我就是修盈盈,你有什么话,那就和我说好了。” 祝文辉看看紫衣少女,心想:原来她就是少门主! 苗条人影打量了紫衣少女一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朝修盈盈(紫衣少女)一扬,说道:“你看清楚了!” 紫衣少女口中“嗯”了一声,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请贵门的人,三日之内,离开京城。” 这话说的像命令,很不客气。 修盈盈问道:“为什么呢?” 古东华忽然趋前一步,低声道:“答应她,就说:既是山主传下令来,敝门自当遵命。”——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五章 修盈盈双眉微蹙,低低问道:“为什么呢?” 古东华催道:“你快说吧!” 修盈盈眼看古伯伯催自己快说,只得依着说道:“既是山主传下令来,敝门自当遵命。” 苗条人影没有说话,收起手掌中的东西,倏地转身,身形轻轻一掠,纵上墙头,一闪不见。 祝文辉方才没看清楚她手掌中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令飞天蜘蛛古东华催着他们“少门主”答应。 此时看她一言不发,往外掠去,也立即一提真气,跟了出去。 黎嬷嬷大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 古东华忽然摆手道:“黎嬷嬷,让他去吧!” 黎嬷嬷愤然道:“咱们难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古东华没理她,转脸朝秦少卿道:“秦少堡主,咱们之间,胜负未分,本该继续下去,但敝门另有要事待办,少堡主如果别无见教,那就请吧。” 秦少卿朗朗一笑道:“古大侠好说,在下那就告辞了。”说完,转身朝修盈盈拱拱手道: “今晚容有开罪之处,姑娘多多包涵。” 话声一落,身形已经腾空掠起,一道人影,掠过围墙,朝外投去。 修盈盈气鼓鼓的道:“这人狂的很。” 黎嬷嬷道:“古老大,你今晚怎么了?” 古东华微微一笑道:“咱们这趟京师,总算没有白来。” 黎嬷嬷道:“人家已经亮出山主的招牌,要把咱们撵走,你还说没白来!” 古东华笑了笑道:“咱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着落,还待在京师则甚?” 黎嬷嬷瞠目道:“东西已经有了着落?” 古东华朗笑道:“老夫一生,几时被人家一招逼退过?” 修盈盈星眸一亮,问道:“古伯伯说的是秦少堡主?” 古东华一手捋须,点头道:“不错,就算是万里飞虹秦魁元七尺长剑,也未必能把古伯伯逼退,他方才那一招,实在怪异己极,只怕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了。” 祝文辉越过围墙,前面的苗条人影,已经到了十几丈外!只要看她身法之快,真如飞燕掠波,美妙已极。 祝文辉凝足功力,提气急掠,一起尾随她身后,既不敢逼的太近,但也并不落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不多一会,少说也跟踪了她二、三里路,前面的苗条人影,忽然飞身一跃,纵上附近民房。祝文辉哪里肯舍,也随着飞身上屋。 苗条人影身法极快,在屋脊上飞掠,宛如浮矢掠空,脚不点地! 这样又跟了半里光景,苗条人影忽然身形一闪,翩然隐入暗陬。 祝文辉因她忽然一闪而没,不知是遇上了什么誓兆,还是被她发现自己跟在她身后而来,故意避去? 一时倒也不敢怠慢,脚下一缓,正待稳住身形,看看四周情况。 就在此时,突见前面不远,一处屋脊上,飞起两道人影! 那两道人影,竟然一左一右朝自己飞扑过来。 祝文辉突然想到自己一路追踪苗条人影而来,苗条人影在前面一闪而没,自己却停下步来,站在屋脊之上。 这一来,岂不暴露了行藏?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那两条人影,已经掠到近前。 左边一个沉声喝道:“朋友是哪一条道上的?秉夜来此作甚?” 对方两人,都是头戴黑色软帽,身穿黑衣劲装,手握钢刀,好似要和人动手一般。 月光虽然并不太亮,但祝文辉已可看的清楚,这两人的软帽左边,都插着一支白鹅毛,心中不觉一动,含笑问道:“二位是……”说话之时,左手抬处,也亮出一支白鹅毛。 左首那人微微一怔,抱拳道:“在下冯大海,在九门提督卫门当差,朋友……” 祝文辉也抱抱拳道:“在下祝文辉,总捕头是在下师叔,命在下二更之后,进去和中堂府和他老人家会面,二位也是去和中堂府的了?” 冯大海喜道:“原来是祝少镖头,这里就是中堂府邸了,总捕头就在前面,曾有吩咐,祝少镖头来了,就请到前面去。” 祝文辉听的又是一怔,道:“什么?这里就是和中堂府了?” 冯大海道:“这一带平房,是中堂府西北的杂院子,都是些府中打杂工人住的地方,离正屋可还远着呢!” 祝文辉想到自己是跟踪苗条人影来的,她到这里,忽然一闪而没,如今既知这里就是和坤宅邸,那么苗条人影自然有为而来的了。想到这里,不由的心中大急! 和坤贪赃枉法,权倾朝野,如果有人谋刺于他,甚至把他杀死,也是大快人心之事,但今晚可不能让人把他刺死。因为师叔铁翅雕陆福葆就在府中,和坤如果遇刺,师叔岂能脱得了干系? 一念及此,就急急问道:“冯兄,敝师叔在哪里?在下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回报他老人家。” 冯大海忙道:“祝少镖头请随兄弟来。”一面回头朝右首那个汉子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陪祝少镖头去去就来。” 说完,轻捷的往前掠去。 两人穿房越脊,奔行了一会,才见一片画栋雕梁的楼宇,相比而起,覆盖之广,黑压压的几乎数不清楚。 奔行之间,冯大海越过一座墙头,回头道:“祝少镖头,咱们下去了。” 打了个手式,纵身往下跃落。 祝文辉跟着他飞身落地,这是一座月洞门的外面。门口左右两边,站着两个腰跨长刀的戈什哈。 冯大海朝他们举手为礼,就领着祝文辉往门内行去。 月洞门内,是一个小院落,收拾得十分雅洁。迎面三间房舍,雕窗面帘,隐隐的射出灯光,幽静之中,更见精致。 冯大海走近阶前,立即躬身说道:“禀总座,祝少镖头来了。” 只听铁翅雕陆福葆的声音说道:“进来。” 冯大海“喳”了一声,才转身道:“祝少镖头请进。” 祝文辉也不客气,拾级登阶,掀帘而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燃着一支银烛,烛光吐着银辉,柔和而光亮。 室中坐着两人,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陆福葆对面是个脸如青獬,年在五旬左右的老者,手中盘着两颗铁胆,神色极为倨傲。 和坤权倾朝野,他家里的人,焉得不倨傲? 陆福葆看到祝文辉走人,立即含笑道:“贤侄来的正好,来,愚叔给你引见,这位是中堂府护卫队的查总领班。”接着又道:“这是敞师侄祝文辉,查兄多多指教。”祝文辉碍着师叔只好朝青獬脸老者拱拱手道:“祝文辉见过查总领班。” 查总领班只是朝他颔首为礼,呵呵笑道:“这位大概就是开封天佑镖局祝总镖头的令郎了?兄弟久闻令师兄大名,可惜从未识荆,今师侄少年奇才,果然不愧是金眼神鹰的后人。” 陆福葆连忙陪笑道:“查兄夸奖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姓查的不过仗着权奸之势,居然口气之大,对人如此傲慢,你算得什么东西? 心中想着,再也不去看他一眼,只是朝陆福葆躬了躬身道:“师叔,小侄赶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向你老人家报告。” 陆福葆道:“查领班不是外人,贤侄但说无妨。” 祝文辉道:“小侄在途中发现了一个蒙面女子,因她行迹可疑,一路暗中尾随她下来,但到了中堂府西北首一带平房时,她忽然一闪而没,就不见了。”——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六章 查总领班听得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急急问道:“你是说,那蒙面刺客已经进入咱们府邸?” 陆福葆也微震身躯,问道:“贤侄一路跟她到西北角一带平房,就不见了?” 祝文辉道:“若非遇上冯大海,小侄还不知道已经到了和中堂的府邸呢!” 查总领班道:“陆老总,这人既已潜入,咱们立时就得去搜索才是。” 陆福葆比他镇静得多,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查兄勿急,我侄儿追踪此女来的,她潜入府邱西北,文辉己到了这里,她还会一直待在那里么?” 查总领班道:“那么咱们难道任由她潜入府邸么?” 陆福葆道;“中堂府邸,占地极广,来人身手极高,且能高来高去,咱们以有限的人手,事实上,也无法阻止人家侵入,咱们集中人手,以保护中堂安全为主,此时如带人前去搜索岂不分散了这里的防守力量?” 查总领班听的不觉连连点头道:“陆老总说的极是,兄弟差点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人家根本没有调虎离山,就凭你姓查的,连猫也算不上,还说什么虎? 祝文辉听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姓查的原来是半瓶醋,大概从前是个黑道上的土匪小头目,如今当上总领班,也冒充斯文,掉起文来了。 陆福葆忽然抬头喝道:“来人。” 阶下有人“喳”了一声,举步走进一个身穿灰黑劲装,腰佩号牌的汉子,朝上欠身道: “总座有何吩咐?” 陆福葆道:“你去通知冯、佟二位领班,从此刻起,加强中院戒备,不必再到四面去巡逻了。” 那汉子答应一声,躬躬身,迅快退了出去。 查总领班忽然喟然叹道:“陆老总果然不愧是一位虎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虽然只来了二十名弟兄,个个身手非凡,唉,咱们府邸里,总共有三十六名护卫,都是托人情进来的,平日会的只是些花拳绣腿,不出事儿,个个挺胸突肚,神气十足,一旦有事,一个也派不上用场,光是兄弟文丑查良勇一个,也罩不住呀!”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他叫文丑查良勇!“文丑”大概是他外号了! 文丑查良勇一手盘着铁胆,朝祝文辉呵呵一笑道:“老弟一定觉得我文丑这个外号,有些奇怪,对不?哈哈,因为老夫出生河北,从前三国时代,河北有两员名将,叫做颜良、文丑,那文丑据说身长八尺,面如獬豸,老夫虽然没有八尺,但恰好是个獬脸,加之名字中又有个良字,大家都说我身兼颜良、文丑之勇,这就叫我颜良文丑,后来又觉得四个字叫起来很不顺口,干脆就叫文丑,其实文丑这外号,倒是最适合老夫的身份了。” 他敢情说的起兴,伸手抓起茶壶,对着嘴喝了一口,接着道:“英雄不论出身低,老夫从不讳言,从前跟土匪当过爪牙,其实土匪有他们自己的帮会,外人就是用热面孔,去贴他们冷屁,还是靠而不拢,后来老夫觉得一辈子当土匪爪牙,没有出息,就带着家眷,想到京里来谋个差事,无巧不巧中堂府里,要招几名护卫,老夫这就进了府邸,如今算起来,也有二十年了。” 祝文辉道:“查老能当上中堂府的总领班,也是不简单了。” 文丑查良勇道:“老夫当总领班,还是前年的事儿,说起来,这也是命,老夫只有一个犬子明保,前年一十八岁,春天替他取了一房媳妇,哪知不到三个月,犬子忽然暴卒,老夫丧子,心头自然十分沉痛,老夫总究跟了中堂二十来年,中堂听到消息,就亲自征临,对老夫慰勉有加,那时他看到老夫媳妇哀哀痛哭,心有不忍,就命她到中堂府去暂住几天,如今老夫那媳妇儿,就成了中堂面前最得宠的七夫人,这也是七夫人的一点孝心,要老夫当了中堂府的总领班。”(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此人把媳妇送给和坤当了七姨太,不但不以为耻,居然还律津乐道,沾沾自喜! 祝文辉不齿其人,心中暗道:这姓查的真是无耻之至! 陆福葆看他越说越不像话,暗暗皱了下眉,站起身道:“贤侄,咱们出去瞧瞧。” 一面朝文丑查良勇拱拱手道:“查兄就请在这里坐镇了!” 文丑查良勇只不过是个土混混出身,靠着他这新寡儿媳献身给和坤得了宠,才爬上总领班的职司,其实那有一点真才实学? 这中院四周,有三十六名护卫,和二十九名提督衙门派来的精干捕头,采取包围式的埋伏,就是连鸟也飞不进来,自然最安全不过的了。他听说陆福葆和祝文辉要出去巡视,叫自己留守,自然正中下怀,连忙点头道:“陆老总只管请。”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走出月洞门。 祝文辉低低的道:“二叔,这姓查的……” 陆福葆道:“他是昔年红莲教匪朱文汇的手下,不知怎的勾搭上了朱文汇的一个小妾,两人就逃到京城里来,那小妾手中有些积蓄,四处奔走,终于给他弄到了一个护卫,前年当上了总领班,仗着他寡媳在和坤面前得宠,难免情老卖老,目空四海。” 祝文辉道:“这人寡廉鲜耻,无聊之极。” 陆福葆仰天吁了口气,道:“咱们且不去谈他。”一面问道:“贤侄方才只说途中遇上一个蒙面黑衣女子,似是言有未尽?” 他身为九城总捕头,果然目光敏锐,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祝文辉道:“二叔还记得咱们有一个趟子手,假扮小耗子混在迎宾客栈里么?” 陆福葆点点头。 祝文辉又道:“就是那个趟子手来说的,柴掌柜他们今晚有行动……” 他把今晚之事,一宇不漏的说了一遍。 陆福葆听的双目一瞪,沉声道:“那趟子手假扮小耗子,可能被他们看出破绽来了!” 祝文辉道:“这怎么会呢?” 陆福葆道:“今晚有事,你和那秦少堡主,明明都是被残缺门利用了,这是他们将计就计,有意把你们两人引去,藉以挑起你们三方的冲突,不论谁伤了谁,他们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祝文辉凛然道:“二叔一说,小侄倒是想了起来了,傍晚时分,小耗子进来冲茶,他一直侧着身子不敢和小侄对面,而且话声又说得极轻,可能被他们识破行藏,换了个人。” 陆福葆只是注视着远方,沉吟道:“飞天蜘蛛古东华昔年只是一个独行盗,并无门派,那会是什么门呢?” 祝文辉道:“对了,那紫衣姑娘叫做修盈盈,二叔江湖上哪一个门派,掌门人姓修的?” “修灵君!”陆福葆矍道:“只有修罗门门主姓修。” 祝文辉又道:“那么二叔可知他们说的山主是谁么?” 陆福葆道:“山主,自然是梵净山主神尼清音师太了,昔年魔教倡乱,各大门派几乎全覆,幸得神尼及时赶到,以一记‘雷音掌’击毙魔教教主和他手下八大天魔,才算消除了一场武林从未有过的浩劫,各大门派为了报答神尼盛德,合赠了一片用羊脂白玉精工雕刻的贝叶,号称‘贝叶玉牒’,为武林最高权威信物,贝叶所至,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均须一体遵行,不得违批。” 祝文辉道:“如此说,那蒙面黑衣女子向修盈盈出示的,就是‘贝叶玉牒’了!” “可能是。”陆福葆一手拈着苍须,沉吟道:“梵净山怎么会下‘贝叶玉碟’,要修罗门的人三日之内,退出京城呢?” 祝文辉道:“也许梵净山主已经得到消息,修罗门的人,会在京城惹出大乱子来,因此不得不出面加以阻止。” 陆福葆点点头道:“修罗门的人为了找寻他们失落的遗物,不惜骗去和中堂的宝石顶,作为胁逼愚叔离京的条件,如果没有人及时加以阻止,可能真会惹出大乱子来。” 话声未落,突听远处屋上,传来一声清朗的长笑! 这明明是有外人侵入!中堂府的人,半夜三更,有谁敢发这般长笑?有谁笑的这般清朗有劲? 陆福葆心头一紧,急急低喝一声:“有刺客,咱们从两边操过去。” 喝声出口,人已振臂掠起,一跃登屋,身如狸猫,一闪而没。 祝文辉不敢怠慢,跟着飞身上屋,朝左首而去。 这是中院偏东的一排楼宇,并不在护院护卫和九城捕头集中全力保护的范围之内,因此,这里就没有人防守。 祝文辉越过一重屋脊,老远就看到南首一座朝北的屋面上,正有两条人影,对面站在那里。他们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相持不下。 祝文辉立即一闪身,隐入暗处,然后藉着阴暗作掩护,绕到屋脊南首。 这里和他们的距离,已不过三丈来远,这就伏下身子,凝目瞧去。 这两人都以黑巾蒙面,一个身材欣长,头戴软帽,穿一套天青劲装,肩头背一柄长剑! 另一个正是自己跟踪她来的苗条人影,个子瘦小,是个女的。 一柄短剑,不过二尺来长,插在腰间,虽然看不清她面貌,却予人有英姿飒飒之感。 只听青衣人道:“姑娘既非和坤家宅里的护院,又和奸贼毫不相干,今昨两晚,一再阻挠在下办事,究是为了什么?” 苗条人影道:“我是奉命行事,你向和坤行刺,我是来保护他的。” 青衣人冷冷的道:“姑娘是奉谁之命?” 苗条人影道:“自然是我师傅了。” 青衣人道:“令师是谁?” 苗条人影道:“这你不用问。” 青衣人道:“和坤贪赃枉法,残害忠良,是国之蠹贼,令师如何还要偏护着他?” 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和坤祸国殃民,自会有国法制裁,我师傅在京一日,就不准江湖上,在京里闹事。” 青衣人仰首冷笑一声道:“令师好大的口气。” 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出来的,天下黑白两道,各门各派都得遵守。” 青衣人道:“凭什么?” 苗条人影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朝青衣人面前扬了扬,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青衣人目光一注,冷冷的道:“姑娘手中大概是‘贝叶玉牒’了。” 苗条人影把东西收入怀中,说道:“你知道就好。” 青衣人冷笑道:“贝叶玉牒,所代表的是武林最高荣誉,也是武林正义的象征,在下先父身负奇冤,含屈而死,在下为父报仇,要诛杀的又是祸国殃民的好贼,请回去转告令师,‘贝叶玉牒’不应该阻拦在下,也无权阻止在下。” 苗条人影气道:“那你待怎的?” 青衣人道:“姑娘只有一件事,可以阻止在下。” 苗条人影道:“什么事?” 青衣人抬腕撤剑,傲然道:“姑娘只要胜得在下手中长剑,在下掉头就走。” 苗条人影从她蒙面纱中,透出两道清澈的眼神,朝着她对面的蒙面人,冷声道:“你要和我比剑?” 青衣人道:“不错,在下不接受‘贝叶玉牒’,也不愿别人干涉我的行动,唯一的办法,只有咱们两人之间,分个胜负。” 苗条人影道:“你一定能胜我么?” 青衣人道:“在下为父报仇,胜了姑娘,在下大仇得报,若是败在姑娘剑下,那是在下学艺不精,自当退走,但总有一日,在下会先逐令师出京的。” 苗条人影哼道:“你好大的口气。” 青衣人道:“在下是说总有一日,事实也是如此,在下报仇,受到了令师的阻挠,要报我血诲深仇,自然先得把今师逐出京城才行。” 苗条人影锵的一声,从腰间抽出短剑,冷声道:“你要如何比法?” 青衣人傲然道:“二十招为限,在下败了,立时就走。”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二十招就二十招,谁还怕你不成?你只管发招就是了。” 青衣人长剑徐举,冷然道:“在下和人动手,从不占先,还是姑娘请先。”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寒光乍闪,短剑朝身右一挥,划出一剑,然后目光一凝,冷声道: “你不占先,我也不占先,我已经发了一剑,现在该你进招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两人都傲得很。 青衣人仰首朗笑道:“好,姑娘那就小心了!” 话声出口,一支长剑已如闪电般刺了过来! 这一剑出手之快,简直使人目不暇接,但只是一记虚招,剑光虽快,刺向了苗条人影的左侧。 他因苗条人影第一招,只是向空劈了一剑,因此他的第一招,也只是刺向空处,表示不愿占人便宜。 苗条人影心头暗暗气恼,身形展动,挥手一剑,朝他反击过去。 这一剑才是真正攻敌的剑招,出手同样奇快绝伦。 青衣人昨晚已经和她交过手,虽然只有三剑、已知对方剑术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因此脚下迅快的向有跨出,借势走青,振腕一剑,刺了过去。 两人各攻一剑,避改进招,轻灵快捷,宁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青衣人冷哼一声,不容苗条人影还手,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剑紧接刺出! 这五剑发有先后,但一气呵成,一剑快过一剑,剑光如雪,连绵不绝,绵密无间,一丈方圆,全在他剑光笼罩之中! 苗条人影轻轻一旋,身法展开,人如穿花蝴蝶一般,人随剑走,剑随势发,一连还了四剑。 青衣人眼看苗条人影身法剑法,轻灵无比,自己胜她不易,心头大是急愤,今晚若是不能将此女击败,父仇何时得报? 一念及此,手中长剑,陡然一紧,剑发如风,但见漫天剑影,矫若神龙,一片寒芒,映月生辉,剑剑俱是杀着,朝苗条人影飞卷过去。 苗条人影岂肯示弱,同时剑法一变,短剑挥舞,一条人影宛如彩凤展翼,不退反进,迎着对方剑光,翩翩飞舞。 先前几招,两人都在运剑攻敌之际,轻身飞过,双方兵刃,未曾接触过一下,但这回青衣人剑势开阔,展开一轮快攻,苗条人影也一反方才的避敌反击,和青衣人展开了抢攻。 这一来,从互相趋避游走,变成了各不相让,硬接硬攻,两柄利剑,划起一道道的剑光,一时剑光大盛,剑影缤纷,但听一阵接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剑鸣,连续不绝! 黑夜之久两柄剑上,爆起一串串的火花!(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 祝文辉看的大是惊凛,暗暗忖道:自己常听父亲说,自己身兼师博和鹰爪门两家之长,在江湖上,老一辈的不说,若在年轻的一代中,已可称得上罕有对手,但今晚遇上的秦少堡主,扇招之奇,令人不可臆测,眼看这一男一女,听他们口音,年纪也不会大过自己,他们使出的剑法,却都是未见未闻之学,这么看来,江湖上当真人上有人,自己整天随侍父亲,坐在镖局里,何异坐并观天?想到这里,平日的豪气,不觉为之尽敛。 就在此时,突听青衣人朗喝一声:“住手。” 剑光一敛,人已疾退出去三步之外。 苗条人影同样短剑一收,从她蒙面黑纱之中,眨动清澈的眼光,望着青衣人,说道: “还有三招,怎么不比了?” 青衣人突然双目一睁,神光进射,冷冷一哂道:“十七招之中,未能胜得姑娘,这三招不比也罢。” 苗条人影道:“你可以走了。” 青衣人目光愈冷,直注苗条人影,缓缓说道:“姑娘可知在下为什么要留下这三招未比之剑么?” 苗条人影道:“你说呢?” 青衣人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誓必手刃和坤老贼,但二次俱为姑娘所阻,在下尚未胜得姑娘之前,十载血仇,只好暂时留下,今晚留下这三招未比,当三月为期再向姑娘讨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三月之后,你就能在三招之内,胜过我么?” 青衣人傲然道:“那就很难说了。” 苗条人影说:“我既然欠你三招,随时候教。” 青衣人道:“好,那就请姑娘留个万儿。” 苗条人影道:“用不着,你只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去就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青衣人说道:“好!”双脚一顿,身形倏然纵起! 两个人,一东一西,分道逝去! 陆福葆不知何时,已经闪到祝文辉身边,低声道:“贤侄,快盯住那女的,看她落脚何处?回头愚叔在舍间等你……” 话声甫落,人已急掠而起,朝青衣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祝文辉一吸气,跟着纵身掠起,朝苗条人影掠去的方向急迫下去。他掠起之时,苗条人影,已经越过一重屋脊,在夜色之中,远远望去,只剩下一点黑影,如星九跳跃,在屋面上浮动,一时不敢怠慢,一路不住的提吸真气,使身法加快。 但前面苗条人影一身轻功,极为高明,任你祝文辉展尽脚程,也无法把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始终保持了几十丈远近。 祝文辉的任务,只是盯住对方,看她落脚何处,自然不必跟得太近。 这样一前一后,奔行了两里光景,这一带民房渐渐疏少,苗条人影跃落地面,依然一路飞掠,朝前奔去。 祝文辉很快跟着飘落,远远尾随。这回不过走了一箭来路,但见前面不远,矗立着一座巨宅,挡住了去路。 那巨宅四周围着墙,覆盖极广。苗条人影奔近巨宅,忽然脚下一停,回过身来。 这一着,祝文辉早就防到,他一路跟踪下来,随时随地注意前面的动静,而且尽量的掩蔽自己行迹,只是沿着路边奔行。此时看到对方突然转过身来,立即身形一闪,躲到路旁一棵大树之后,隐住了身形。 苗条人影回头看看身后无人跟踪,随着双足一点,凌空跃起,轻盈的落在墙头之上,一闪不见。 这座巨宅,气派不小,京城之中,多的是王公贝子府第。 祝文辉可不敢鲁莽从事,但自己跟到这里,至少也得弄个清楚,这座巨宅是什么人的府第?心念一转动,就沿着围墙,从西首绕了过去。 这一绕到正面,但见巨宅前面,是一片广场,门楼巍峨,门前蹲着一对石狮子,旗杆高耸,似是官家的衙门! 祝文辉还有些不敢置信,走近几步,凝目看去,这回他看清楚了,这座巍峨森严的巨宅,赫然是衙戌京城的九门提督衙门! 这真是大出祝文辉意料之外! 陆师叔当了二十年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应该对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但九门提督衙门里面,居然隐藏着这么身手高绝的女子,陆师叔竟会一无所知! 他自然不便在九门提督衙门前徘徊,这就转身朝东单牌楼赶去。等他赶到陆师叔的家里,铁翅雕陆福葆已经回来,正在书房里坐着喝茶,敢情他也刚回到家里。 祝文辉一脚跨进房,口中叫了声:“二叔。” 陆福葆伸手一指,含笑道:“贤侄辛苦了,来,愚叔可从没丢过人,今晚才真丢了人。” 他取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接道:“起初他和愚叔,不过十来丈距离,愚叔提气疾追,眼看渐渐已经拉近距离,因为愚叔想等到了稍为隐僻之处,出声招呼,因此并未隐蔽行藏,哪知这一拉近距离。就被他发觉,身形突然凌空飞起,如同划空流星,向北而去,眨眼工夫,就失去了踪影。” 祝文辉惊奇的道:“那是什么身法?” 陆福葆道:“可能是‘六龙驭风身法’,轻功中最上乘的功夫,武林中久已失传的绝学。” 祝文辉道:“六龙驭风身法?小侄怎的从没听说过?” 陆福葆道:“这种失传已久的身法,你自然没听说过!唉!因此使我猜想此人可能和那位前辈高人有关!” 说到这里,接着问道:“贤侄追的结果如何?” 祝文辉道:“小侄说出来!二叔也许不会相信。” 陆福葆道:“你已经查出是谁来了?” 祝文辉道:“没有。” 陆福葆道:“那你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 祝文辉道:“知道了。” 陆福葆道:“什么地方?” 祝文辉一字一句的道:“九门提督衙门。” 他认为这话说出来,二叔准会大吃一惊! 哪知陆福葆只是一手捋须,轻轻“唔”了一声。 这下倒使祝文辉微微一愣,抬目问道:“二叔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么?” 陆福葆沉吟道:“不知道,只要住在提督衙门,不难把她找出来。”说到这里,又喝了口茶,接着道:“今晚时间不早,贤侄就歇在我书房里吧,不用再回客栈去了,我还得再回中堂府去一趟。” 祝文辉道:“二叔,今晚残缺门要小耗子向小侄使了个反问之计,只怕咱们派去假冒小耗子的趟子手魏小七,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 陆福葆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残缺门既已知道咱们身份,只要他们还想在京里混下去,料想还不敢动咱们的人,这样好了,我会叫张副捕头派个人去,指名要小耗子到衙门里来一趟,他们准会把魏小七放回来的。” 祝文辉道:“这样妥当么?” 陆福葆笑了笑道:“迎宾栈是残缺门开的,我谅他们还不敢公开和公门中人作对,自然非要魏小七仍然扮了小耗子回来不可,好了,我要走了,你只管先睡吧!” 说完,举步往外行去。(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送走二叔,伸手取起几上茗碗,喝了口茶,心中不禁暗暗纳罕:二叔听了自己说那苗条人影,进人九门提督衙门,居然毫不感到惊奇,也不再追问下去,莫非二叔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这不可能,二叔如果知道苗条人影是谁,他何用再要自己跟踪? 不错,他去追青衣人,没有追上,照说应该先回和坤府邸去,然后再回家来才对,他并没有先回和坤府,却急忙回家来等候自己的消息,这就证明二叔也并不知道是谁?但等自己说出追到九门提督衙门之后,他可能才有了谱儿。 心中想着,只听远处传来了鸡声! 敢情已经是四更天了,祝文辉伸了个懒腰,走进书房里来,在榻上和衣躺下,他连日都没睡好,这一躺下,不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听一阵交谈之声,把他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已是红日满窗,急忙翻身起床,朝外走去。 陆福葆正在和副总捕头商谈昨晚之事,看到祝文辉起来,含笑道: “贤侄怎不多睡一会?时间还早。” 降龙手张其泰道:“莫要是兄弟把你吵醒了?” 祝文辉道:“副总好说,在下早就醒了。” 说话之时,一名老妈子已经打了脸水进来。 祝文辉匆匆刷洗完毕。 只听张其泰笑道:“祝少镖头,兄弟早晨着人去迎宾栈,已把假扮小耗子的贵局那名趟子手领回来了。” 祝文辉忙道:“人呢?” 张其泰道:“就在外面。”一面提高声音叫道:“魏小七快进来。” 魏小七答应一声,急步趋入,朝祝文辉躬身一礼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是否被他们看出破绽来!” 魏小七脸上一红,俯首道:“他们残缺门的人,身上都有一处残缺,那小耗子的左手,不知那一个手指少了一节,小的进去给柴掌柜沏茶,就给发现了。” 祝文辉问道:“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小耗道:“没有,小的被他们点了昏穴,后来就一点都不知了。” 祝文辉道:“那么他们怎会放你的? 魏小七道:“直到方才,柴掌柜亲自替小的解了穴道,还再三向小的赔礼。说他从前虽是残缺门人,但他早就退出江湖,现在是规规矩矩的商人,昨天因他们门里有几个人在他店里落脚,他不得不应付,要小的回来向陆老爷禀明原委,多多原谅。” 祝文辉笑道:“二叔,你老料的不错。” 陆福葆道:“残缺门的人,今天一早,全已走了,只留下九爪狼柴进,还在迎宾栈当掌柜,看来他们也是被‘贝叶玉牒’撵走的了。” 魏小七躬躬身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先出去。” 魏小七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双手缴还,然后退出书房。 只见一个小贩装束的人,匆匆走入,在门口躬身道:“小的徐荣,有紧急之事,向副总捕头报告。” 张其泰道:“进来。” 那小贩装束的人“喳”了一声,急步趋入,朝陆福葆、张其泰两人打了个揖道: “小的见过总捕头,副总镖头。” 陆福葆一摆手道:“徐荣,你有急事,就说好了。” 那小贩装束的人姑起身,恭敬的道:“小的今晨奉命化装卖豆花的,去接替钱得发,监视西直门的那座大宅,小的刚到不久,就看到老苍头驾着一辆马车,出城去了,那座大宅,已经空无一人,特来向副总捕头报告。” 陆福葆道:“他们也离开了京城,看来‘贝叶玉牒’,在武林中果然具有极大威力,这次也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接着“哦”道:“飞天蜘蛛古东华驾车走了,自然不会再回来了,你不用再去了。” 那小贩装束的人又“喳”了一声,躬身退出。 陆福葆回头朝张其泰问道:“你派了几个人在迎春阁附近?” 张其泰道:“属下因迎春阁是主要嫌犯,在他们胡同前后附近,一共派了十六名弟兄,分作日夜两班,在暗中监视,他们那里进出的人,只要稍有形迹可疑,弟兄就暗中跟踪,他们一举一动,都在属下掌握之中,总座只管放心就是了。” 陆福葆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说话之时,老妈子托着木盘,送上一锅稀饭,和一大盘肉包子,在小桌上,放好碗筷,装了三碗稀饭。 陆福葆道:“张兄大约还没吃早餐吧,那就在这里随便用些吧!” 三人吃过早餐,张其泰另有事要办,先行辞出。 陆福葆站起身,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愚叔回京今天已经第三天了,还没去看过你二婶和大妹子,走,咱们趁这时候空些,看你二婶去。” 祝文辉道:“小侄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二婶,只怕二婶已经不认识小侄了。” 陆福葆呵呵一笑道:“只怕还有一个人,你也不认识!” 祝文辉道:“大妹子?” 陆福葆道:“不错,那年咱们到开封去,你大妹子还只有四岁,唔,那年你也不过六岁,咱们在长安住了半个月,你和瑶君,玩得最好了。” 六岁时的情景,过了十五年,哪里还会记得? 祝文辉道:“小便听先母说过,要不是先母病故,还要到京里来玩呢!”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嫂一向体弱多病,只是没想到她不到半百,就逝世了。” 两人出了胡同,不多一会,快到九门提督衙门。 陆福葆问道:“贤侄,咱们先去查勘一下,昨晚那个女的,是从哪里进去的?” 祝文辉这就领着他绕到提督衙门后面,苗条人影从哪里飞上围墙,如何一闪而没,详细说了一遍。 陆福葆听得只是点头,然后领着祝文辉朝正门走去。 九门提督衙门,大白天里,可够威风,大门前,站着两排十六名腰悬长刀的兵勇,警卫森严! 这些兵勇,老远就看到总捕头领着一个年轻人走来,老远就吆喝着肃立致敬行军礼。 陆福葆朝他们颔首答礼,领着祝文辉往里行去。 祝文辉心中暗道:做官的味道,大概除了贪赃枉法,可以发财之外,那就是八面威风,有许多人向你鞠躬致敬了! 他们由侧门转入一条长廊,有首一排五间侧所,是签押房,走廊前面,还有一块小小的花圃。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刚走到签押房,只听有人含笑道:“陆老总,早啊!” 陆福葆急忙循声看去,但见花圃间站着一个身穿蓝花长袍,貌相清瘦老者,正是提督衙门的文案夫子孔师爷,当下慌忙抱拳道:“孔师爷早。”一面朝祝文辉道:“贤侄快!来见过这里的文案夫子孔希仁孔师爷。”一面又朝孔师爷陪笑道:“这是兄弟师侄祝文辉。” 祝文辉抱抱拳道:“在下见过孔师爷。” “不敢,不敢。”孔希仁连连还礼,转脸朝陆福葆问道:“令师侄姓祝,那是……” 陆福葆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儿子,这次是奉大师兄之命,协助兄弟办案来的。” “久仰,久仰。”孔希仁连连点头道:“令师兄金眼神鹰祝老镖头,兄弟闻名已久,祝少镖头英姿焕发,正是青年隽才,足见家各渊源,雏凤声清,真是幸会之至!” 祝文辉忙道:“孔师爷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孔希仁看了祝文辉一眼,朝陆福葆问道:“陆老总是晋见督帅来的?” 陆福葆含笑道:“不是,兄弟回京,今天已经第三天,还没见过家小,趁这时候较空,抽个时间来看看她们。” 孔希仁道:“陆老总真是公而忘私,请,请,两位那就请便。” 陆福葆拱拱手,领着祝文辉穿行长廊,出了西首腰门,是一条长巷,行出长巷,就见一个小院落,掩着两扇黑漆院门。 陆福葆走上几步,伸手轻轻扣了几下。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问道:“谁呀?” 陆福葆胜上绽出了笑容,说道:“瑶儿,是我。”——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七章 娇脆声音惊喜的道:“啊,是爹!” 两扇院门呀然开启,一个身穿紫红花布衣衫,玄色布绔的少女,迎了走出,口中喜孜孜的叫了声:“爹,你回来了……” 但当她看到爹身后,还跟着一位蓝衫少年,不由的脸上一红,腼腆后退,陆福葆含笑道: “贤侄进去坐。”当先跨了进去,一面朝那少女问道:“瑶儿,你娘呢?” 那少女道:“就在里面。” 转身一阵风般往里奔了进去,口中娇声道:“娘,爹回来了。” 这是一排三间平房,小院落里,收拾的十分干净。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跨进中间客厅,一面含笑道:“这里原是府里,办文牍的李师爷住的,他到山西去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愚叔这次承办宝石顶这件案子,和中堂一再向绵统领(步军统领)限期破案,马提督对上面不得不扣愚叔家小,其实她们住在这里,和家里也差不多。”接着拍拍手道:“贤侄请坐。” 这时已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妇人,含笑道:“老爷回来了。” 这老妇人年约半百,头发已见花白,皮肤白皙,面貌和善,颇有大家风度。 她身后随着方才那个少女,看去约摸十八九岁,柳眉如画,配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红菱般的小嘴,身材苗条,出落得像一朵刚迎着朝阳,还没有盛开的玫瑰花,使人有清新和稚弱之感,这时依着她娘身边,还有些腼腆的模样。 陆福葆笑了笑道:“咱们回京,已经二天了,唔,你看,这是谁来了?” 祝文辉早已迎了上去,单膝一屈,道:“二婶,侄儿给你叩头。” “不敢当。”陆夫人慌忙伸手扶住,看着祝文辉,微微发怔,抬目问道:“老爷,这是……” 陆福葆呵呵笑道:“他就是大师兄的令郎祝贤侄。” 陆夫人噢了一声,惊喜的道:“他就是小辉,这么大了!” 陆福葆笑道:“祝贤侄比瑶儿还大两岁呢,连瑶儿都这么大了。”说到这里,朝那少女吩咐道:“瑶儿,还不快见过祝大哥?”一面又朝祝文辉道: “她就是你大妹子瑶君。” 陆瑶君粉脸微红,朝祝文辉福了福,口中低低的叫了声:“祝大哥。” 祝文辉连忙还礼,也说了声:“大妹子好。” 陆夫人问道:“大伯可好?” 祝文辉道:“多谢二婶,家父还算健朗。” 陆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老身到开封去的那年,瑶君才四岁,你也很小,时常爬到我膝盖上坐,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她看了祝文辉一眼,问道: “小辉,你订亲了没有?” 这话,祝文辉被问的不由脸上一红,尴尬的道:“小侄还小。” 陆夫人正容道:“你已经二十一岁了,那也不算小了,唉,要是大嫂没过世的话,早就该给你娶房媳妇儿了。” 祝文辉红着脸,没有作声。 陆福葆笑道:“瑶儿,祝大哥来了,你连茶也不倒一盏?” 陆瑶君道:“女儿在烧了,水还没开。”说着转身往里行去。 陆福葆看着女儿后形,心中兀自不敢相信,昨晚那个蒙面女子会是瑶君,但身形、口音、都和瑶儿十分相似,再从祝文辉昨晚一路跟到提督衙门,看她从西首围墙越墙而人一点看来,瑶儿就是蒙面女子,应该没有疑问了,但奇怪的是自己从未教她练过武功,她这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呢? 不多一会,陆瑶君手托木盘,走了出来,把两盏沏好的香茗,放到爹和祝文辉身旁。 祝文辉连忙欠欠身道:“多谢大妹子。” 陆瑶君低着头道:“不用客气。” 陆夫人含笑道:“小辉,你和瑶儿还客气什么?你们小时候,手拉手的同进同出,一刻也不分开,那年我们在开封住了半个月,临行,你听说大妹子要回京了,又哭又闹,拉着瑶儿不放,说什么也不让咱们走,这句话,一晃眼就是十五六年了。” 她这番话,听得祝文辉、陆瑶君都不禁脸上郝然。 陆福葆呵呵一笑,说道:“瑶儿,你也坐下来,祝贤侄不是外人,为父有话问你。”陆瑶君答应一声,傍着陆夫人身边坐下,垂首道:“爹要问什么?” 陆福葆道:“前天晚上,有一个蒙面人潜入和中堂府邸企图行刺,被另一个蒙面女子所阻,双方交手了三用,就各自退走,昨晚那蒙面人再度潜入和中堂府邸,蒙面女子也再度现身,并以‘贝叶玉牒’,示令蒙面人退出中堂府,那蒙面人不服,和蒙面女子动上了手,十七招之中,双方不分胜负,两人也各自退去。” 陆瑶君眨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像听的十分出神。 陆福葆续道:“那时为父就要祝贤侄暗中跟踪那蒙面女子,瑶君,你知道那蒙面女子,进入了什么地方?” 陆瑶君道:“爹不说,女儿如何知道?” 陆福葆一捋须,微微一笑道:“祝贤侄一直跟到提督衙门后院,眼看那蒙面女子越墙而入……” 陆瑶君看了祝文辉一眼,道:“她可能发现有人跟踪,故意躲进提督衙门来的?” 陆福葆道:“有此可能,但她也可能是住在提督衙门的人。” 陆瑶君含笑道:“提督衙门的人,爹最熟悉了,爹看这人会是谁呢?” 陆福葆含笑道:“为父觉得……”他话声未落,突听有人叩着大门,高声道:“陆老总快开门。” 陆福葆听出是孔师爷的声音,立即站起身子,一个箭步,掠了出去,随手打开大门,果然是孔师爷,不觉呵呵笑道:“孔兄光临,快请里面坐。” 孔师爷满脸春风,连连拱手道:“恭喜陆老总,大功一件。” 陆福葆愕然道:“兄弟喜从何来?” 孔师爷道:“方才步军统领绵帅下的手谕,陆老总破案有功,着即记功一次,东翁已经亲赴统领衙门去了。” “破案?”陆福葆茫然道:“孔兄指的是那一件案子呢?” 孔师爷道:“自然是宝石顶那件了。”他不待陆福葆追问,接着说道: “据方才统领衙门的人来说:今天一早有两个统领衙门的人,前往和中堂府,晋见相中堂,声称巡捕营在琉璃厂查到了一颗宝石顶,因不辨真伪,特地要他们送呈和相鉴定,由刘副总管转呈和中堂,经和中堂认出正是他失窃之物,心中大喜,当即传令统领衙门,就巡捕营查获宝石顶有功人员,应予嘉奖。” 陆福葆长长吁了口气,道:“那送宝石顶去的两人,并非统领衙门的人?” 孔帅爷笑道:“不是,据东翁猜测,可能是贼人被你陆老总追得太紧了,自知难逃法网,只好自动送回去了。” 陆福葆点点头,忽然朝孔师爷作了个长揖,道:“兄弟有一件事,还要孔兄大力赐助。” 孔师爷连忙还礼道:“陆老总言重,咱们相交几十年,陆兄有什么事,兄弟能力所及,自当效劳。” 陆福葆道:“孔兄高义,兄弟先行谢了。” 孔师爷皱皱眉道:“陆兄到底有什么事?” 陆福葆道:“不瞒孔兄说,贼人送还宝石顶,是有条件的。” 孔师爷听的一惊,急急问道:“什么条件?” 陆福葆道:“宝石顶送还之日,兄弟也得离开京城。” 孔师爷疑惑的道:“这是什么人?他敢和陆总统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陆福葆苦笑道:“这人是翠花班的老板。” 孔师爷吃惊的道:“你说是迎春阁的翠花班?他们老板不是小翠花么?” “是的。”陆福葆接着道:“小翠花只是个老鸨,她幕后另有主持人,叫做贾五太爷,唉,就是小翠花手下的八花,个个武功极高,若非这位祝贤侄相助,凭兄弟一个人,只怕未必接得下来。” 孔师爷听得更是吃惊,迎春阁八花,在京城里艳名冠盖群芳,个个生得如花如玉,弱不胜衣,居然会身怀绝技,这真是闻所未闻之事,他清瘦的脸上,疑信参半,问道:“会有这等事?” 陆福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和祝文辉由开封动身,就被人跟踪,一直说到夜探迎春阁,贾五太爷答应三日为期,送还宝石顶之事,一字不漏,详细说了一遍。 孔师爷道:“这些贱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在京城,威胁九门提督衙门的巡捕营总捕头,这还得了?陆老总何用理他?” 陆福葆摇摇头道:“不,江湖上人,是不能用官法来衡量的,再说,兄弟也有倦勤之意,此次前去开封,敝师兄也曾劝过兄弟,了结这件案子,就该急流勇退,兄弟吃了三十年公门饭,江湖朋友也得罪了不少,(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尤其京城地,只要出了一点纰漏,兄弟职责所在,如果破不了案子,不但兄弟寝食不安,有时还得累及家小,而且兄弟也上了年纪,实在干不下去,因此宝石顶这件案子一了,兄弟决心辞退,还望孔兄在督帅面前,美言几句,好让兄弟退隐林泉,过几年太平生活,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孔师爷听他说的诚恳,而且也是实话,不觉点点头道:“陆兄既决心辞退,兄弟自当在东翁面前替陆兄帮衬着说话。”说到这里,望了陆福葆一眼,说道: “陆兄退隐之后,你看由谁接替的好,如果没有接替人选,东翁只怕不肯放陆兄离去的了。” 陆福葆不假思索的道:“副总捕头张其泰,随兄弟多年,对京城情况,了如指掌,委以重任,自可胜任愉快。” 孔师爷点头道:“如此就好,陆兄,东翁赶去统领衙门,大概快回来了,咱们走。” 陆福葆回头朝陆夫人道:“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我见过督帅,很快就回来的。” 一面又望祝文辉道:“这里就麻烦贤侄,陪你二婶、大妹子先回东单牌楼去了。” 祝文辉欠身道:“二叔只管放心,小侄省得。” 巡捕营总捕头陆福葆的呈请告休,经孔师爷从旁进言,获得九门提督马玉泉的恩准,遗缺由副总捕头张其泰擢升。 提督衙门当晚有一盛宴。 那是马提督替卸任总捕头陆福葆饯行,同时也是替新任总捕头张其泰接风。 官场送往迎来,这是惯例,不必细表。 第二天一早,东单牌楼总捕头宅前,停了两辆马车,箱笼细软,都已搬上车子。 孔师爷代表马提督,和新任总捕头张其泰,以及巡捕营的一干捕头,都纷纷赶来送行,一时倒也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陆福葆亲自接待,一一辞谢,直到已牌时光,客人渐渐散去,只有张其泰和几个跟随陆福葆较久的老捕头,坚持要送出城去。 陆福葆眼看大家盛情难却,辞谢不得,只得由他们送去。 当下由陆夫人、陆瑶君上了第一辆马车。第二辆载的是行李,由开封天佑镖局随祝文辉同来的八名趟子手护送。 陆福葆、祝文辉和送行的张其泰,以及一干巡捕营的捕头,则各自跨上马匹。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东单牌楼,朝西直门驰去! 陆福葆在京里当了三十年差,一旦离开京城,心里自然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好在重担已卸,今后可以悠游林泉,无拘无束倒也觉得两袖飘然,一身轻松。 不多一会,跟着巍峨城门已经在望,回头朝张其泰拱拱手道:“张兄,城墙在望,诸位可以留步了。” 张其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和总座相见,属下再送总座一程。” 陆福葆眼睛有些湿润,勉强笑道:“张兄不用客气,古人说的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多年弟兄,这些俗套免了,弟兄们还是请回吧!”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城门,守城的两名兵士看到总捕头、副总捕头有事出城,赶忙过来行礼。 陆福葆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笑道:“城门已经到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张兄和诸位弟兄现在不用再送了。” 张其泰和陆福葆共事二十年,心头自然依依不舍,但陆福葆既然这么说了,只得跃下马背,含泪拱手道:“总座吩咐,属下恭敬不如从命,属下那就不送了,总座一路顺风。” 一干捕头也纷纷下马,躬身道:“总座一路顺风。” 陆福葆、祝文辉也一齐下马,和他们一一握别,然后翻身上马,两匹马出了城门,赶上前面马车,渐渐远去。 嵯峨城墙,愈来愈远! 铁翅雕陆福葆心头,不禁有英雄迟暮之感! 他足以自豪的,是威震京城三十年,大小案件,在他手上,没有不破的。 只有最后这件宝石顶案,是他一生中最窝囊的。 虽然表面上,已经追回了失物,但堂堂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却被人家胁迫出京。 这要是换了十午前,他铁翅雕宁死也不肯答应的。 十年,岁月不饶人,雄心老去,争强好胜的豪气,也随着递减,正好看风落蓬,见好就收,仍然不失英雄本色。 任何人,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一旦离开名位权势,谁都会有栈恋之情。 陆福葆此刻的心情,自然难免也有些患得患失! 因此他和祝文辉并辔徐行,一路都不曾交谈,只是举目看着野外景色,藉以排遣心头的落寞。 正行之间,突听身后响起一阵急骤蹄声,鸾铃齐鸣! 风沙滚滚,一骑马像风驰电卷般追了上来,马上有人高声喊着: “前面可是陆总捕头?” 马是黄骠马,马上骑士是一名戈什哈。 陆福葆带住了马头,拱拱手道:“兄台赶来有何见教?” 那戈什哈驰到近前,便一下勒住马匹,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汗水,打了个揖道: “陆总爷走的好快,总算给小的赶上了。” 陆福葆目光何等敏锐,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了对方腰牌,不觉心头微微一沉,含笑道: “兄台是统领衙门来的?” 那戈什哈陪笑道:“是的,统领听说陆总爷离京,有亲笔函一封,命小的赶着送来。” 是步车统领绵恩的亲笔函! 陆福葆听的一怔,急忙翻身下马,问道:“不知统领有何吩咐?” 那戈什哈道:“小的不知道,统领只命小的把书信送交陆总爷就好。” 随着话声,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大信封,双手呈上。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心中忖道:八成是步车统领绵恩不肯让自己离开了! 尽管心头不愿回去,但不敢失了礼数,慌忙大手接过,低头看去,果见信封上写着: “速交巡捕营陆总捕头亲拆”字样,封口还有火印。 那戈什哈送上书信,不待他拆开,又打了个揖道:“陆总爷如无吩咐,小的这就告退了。” 陆福葆对官场的节骨眼,自然十分熟悉,统领既然不要立等回音,他当然不用立即拆阅。 因为万一是慰留的手谕,当场拆阅了,军令如山,他就得随那戈什哈回去,当场不拆,他还可有个缓冲。因此听那戈什哈一说,立即拱拱手道:“兄台请便。”那戈什哈应了声“喳”,转身跨上马背,铁蹄翻腾,像一阵风般绝尘而去。 祝文辉坐在马上,忍不住问道:“二叔,绵统领又有什么事?” 陆福葆拂须笑道:“绵帅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最高长官,他大概听到马提督准许愚叔告退,才驰书慰留,不放愚叔离京。” 祝文辉道:“二叔,怎不拆阅来看看?” 陆福葆笑道:“方才若是当着他派来的那戈什哈拆看,愚叔还能离京么?现在自然可以拆阅了。” 说完,随手拆开信封,抽出笺纸,只看了一眼,口中不觉咦了一声! 祝文辉坐在马上,耳中听到二叔发出一声轻咦,不觉问道:“二叔,他信上怎么说?” 陆福葆已经脸色剧变,愤怒的把信笺往地上一掷,颤声道:“老夫上了鼠辈……的…… 当。”身子突然摇了几摇,往地上倒去! 这下,看的祝文辉蓦吃一惊,急忙一下飞身落地,急急掠了过去,问道:“二叔,你怎么了?” 陆福葆瞪大双目,手足一阵抽搐,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情形,分明是中了剧毒! 祝文辉急得手足无措,自己身边根本没有解毒药物,急忙大声叫道: “前面车子停一停,二叔中了贼人暗算。” 他再俯下身去,想把二叔扶着坐起,只觉二叔身子已经僵硬,虽然还有些微温,但他正在逐渐的冷却下去。 祝文辉一颗心也在紧缩,扑的跪拜在地上,泪水已经进了出来,急叫道:“二叔……二叔……” 这时陆夫人和陆瑶君也闻声赶来。 陆夫人只当陆福葆是坠马负伤,问道:“小辉,你二叔伤在哪里?” 祝文辉含泪道:“二婶,二叔他只怕没有救了。” 陆夫人宛如晴天霹霆,双目一定,当场昏了过去。 陆瑶君刚叫了声:“爹。” 正待掠去,瞥见娘昏跃过去,急忙伸手扶住,又叫了声: “娘,你快醒一醒。” 陆夫人悠悠醒转,只是号陶大哭。 陆瑶君拭着泪水,朝祝文辉问道:“祝大哥,我爹还有救么?” 祝文辉心头一阵沉痛,微微摇头道:“二叔连身子都已凉了,只怕……”——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八章 陆瑶君泪水簌簌直落,但她却坚强的没有哭出声来,接着问道: “爹中了什么人的暗算?” 祝文辉已从地上捡起信封和那张没有一个字的空白信笺说道:“问题大概出在这张信笺上。” 陆瑶君道:“爹好像是中了毒,不知这张信笺是哪里来的?” 祝文辉道:“方才有一个戈什哈送来的,据说他这信是绵统领的亲笔函,谁知里面竟是一张白纸。” 陆瑶君柳眉一跳,切齿道:“是绵恩毒死了爹,我去把绵恩杀了,替爹报仇!” 说完,转身朝马匹奔去。 她要去杀绵恩! 祝文辉看的大惊,急忙叫道:“大妹子,快回来,就是要替二叔报仇,也不急在一时,而且据我猜想,这毒决不会是绵恩下的。” 陆瑶君回身道:“何以见得?” 祝文辉道:“绵恩身为步军统领,二叔在他辖下任职多年,他没有理由要杀二叔,如果真的要杀二叔,他可替二叔随便按上一个罪名,明正军法,用不着在二叔退休之日,送来一封书信,毒死二叔,而且有此一封书信,岂不落了痕迹?绵恩坐拥军府,决不会有此不智之举。” 陆瑶君睁大一双盈盈泪眼,问道:“那么会是谁呢?” 祝文辉道:“可能是二叔的仇家故意移祸绵恩,这样他们就可以脱身事外……”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二叔在拆看书信之时,似乎发觉身中剧毒,当时曾说了句……” 陆瑶君问道:“爹说了什么?” 祝文辉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上了鼠辈的当’,由此证明,毒死二叔的,该是江湖中人无疑!” 陆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老爷刚辞去总捕头职务,离京不出十里,就遭毒手,一时只是呼天喊地,抚尸痛哭。 祝文辉再三劝说,才算止住泪。 本来陆福葆准备先回开封小住,再回原籍,但中途突然发生了这场巨变,行程也不得不改变了。 陆瑶君坚持仍回京去,以便侦查杀父凶手的下落,爹的灵柩,可暂时停放在西山白云庵,娘和寺中住持清尘师太是素识,也不妨暂住白云庵去。 陆夫人终于同意了女儿的意见。 当下要两名趟子手赶回城去,买了口棺材,草草盛殓,大家就护着灵柩,一路朝西山进发。 西山,为京城之右臂,太行之一支,虎卧龙蹲,烟开雾合,水泉流衍,峰峦叠翠! 白云庵坐落在翠微山麓,白云笼树,红叶当门,极禅房静深之致。 一行马车,到得底前,陆瑶君扶着陆夫人下车,目噙泪水朝祝文辉道: “祝大哥,先父灵柩,暂时在庙外停一停,我和家母先去见过这里的老师傅再说。” 祝文辉点点头道:“二婶和大妹子只管进去,这里我会照料的。” 陆瑶君扶着母亲,走近山门,轻轻叩了两下。 山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惊讶的看了陆瑶君一眼,便让她们母女进去,随手又关起了庵门。 祝文辉突然想起前晚在和坤宅中,青衣人要蒙面女子亮个万儿,蒙面女子曾说:“你只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去就好了。” “白云庵?”祝文辉仰首望着山门上那块横匾,暗暗忖道:莫非那苗条人影,真会是大妹子不成?不然,二叔昨天和大妹子说的话,就含有试探口气,可惜后来给孔师爷赶来,把话岔开了……” 他心中想着,就在庵前找了块大石坐下,一面叫道:“张彪。” 张彪答应一声,立即走了过来,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道:“你到九门提督衙门去一趟,找总捕头,告诉他二叔遇害之事,要他到这里来一趟。” 张彪答应一声,正待转身。 祝文辉又道:“还有,你要张总捕头暂时不可把二叔的死讯张扬出去。” 张彪欠身道:“小的省得。”说完,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过没多久,庵门开处,陆瑶君和那小尼姑一起走了出来。 陆瑶君道:“祝大哥,老师太已经答应了,爹的灵柩,暂时停放在西庑。” 祝文辉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当下就吩咐几名趟子手,把灵柩搬进西庑,设起了灵堂。白云庵当家清尘师太,陪着陆夫人走出。 祝文辉暗暗留心,只觉这位老师太差不多已有六十多岁,面目慈祥,手中持着一串念珠,腰背微驼,看不出像是会武功的人。 家祭之时,总捕头张其泰也赶到了。他一脚踏进灵堂,就失声痛哭,扑的跪了下去! “总座,只不过半天时光,就成人天永诀,总座,你威镇京城几十年,何必非出京不可?” 陆瑶君伏在地上还礼,也泣不成声。 祝文辉走上前劝着道:“总捕头请起。” 张其泰站起身子,又朝夫人行了一礼道:“嫂夫人,在下该死,观在才来,总座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陆夫人拭着泪道:“有人假扮统领衙门的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绵帅的亲笔函,不料那信上淬着剧毒……” 张其泰突然想起贾五太爷手下,就是假扮统领衙门的人,把宝石顶送到中堂的。 而且以还宝石顶作条件,胁迫防老总离京的,也就是贾五太爷。心念一动,不由的浓眉陡竖,怒声道:“该死的东西,果然是他们!”说到这里,不觉问道:“嫂夫人,那封信还在么?” 陆夫人道:“当时我和瑶君都在前面车上,只有祝少爷,在老爷子身边,那封信可能是祝少爷收起来了。” 祝文辉道:“那信笺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但剧毒可能就淬在信笺上,它是毒害二叔的唯一线索,不能把它丢弃,在下只好撕下一块衣襟,把它包了起来,只要找一个精于用毒的人,就能识别出那是什么毒了?” 随着话声,从怀中取出那个信封,随手递了过去,接道:“这信封明明印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官衔,还有火印,也是统领衙门的,这也是线索,官场上的事,就偏劳总捕头了。” 这是说,统领衙门里,可能有匪徒的同党。 张其泰自然听得出来,接过信封,点点头道:“祝少镖头放心,兄弟非去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祝文辉问道:“总捕头,不知巡捕营里有没有辨识毒药的人?” 张其泰道:“巡捕营里没有这种人,倒是九门提督衙门从前有一个老仟作,如今快七十多了,此人对各种毒药,都能说的丝毫不错,只是已经告退了几年,兄弟还得先去查查他住在哪里?” 祝文辉道:“如此就好,在下等总捕头的消息。” 张其泰问道:“少镖头准备在哪里落脚?” 祝文辉道:“二婶大妹子,因二叔的灵柩寄放在这里,暂时要在居里住些时候,这是庵堂,其他的人,不便住在这里,只好在附近找一家农家住下,在下想到城里找个客栈落脚,一则可和总捕头取得联络,工来也好暗暗侦查毒害二叔的究竟是哪一帮匪徒?” 张其泰道:“少镖头要在哪一家客栈落脚?” 祝文辉道:“目前还不知道,但在下和总捕头约定一个记号,在下落了店,就会留下记号的。” 张其泰道:“好吧!”当下两人就约定了几种暗号。 祝文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几天前,在下曾听总捕头说过,迎春阁附近,派了不少弟兄监视,不知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张其泰道:“不错,当时兄弟因迎春阁是主要嫌犯,所以在他们胡同前后,一共派了十六名弟兄,分日夜两班,暗中监视,但前天晚上宝石顶已经送还,这件案子撤消了,兄弟就把派去的人,撒了回来,只留一个弟兄,在附近一带加以注意。” 口气微顿,接道:“不过总座遭人毒害一事,极可能就是这帮人干的。兄弟回去,就派人去查。” 祝文辉想起迎宾客栈的柴掌柜,是残缺门的人,残缺门在江湖上,一向心狠手辣,惯用阴谋毒计害人,这就说道:“还有残缺门的人,也不无嫌疑。” 张其泰点头道:“少镖头说的是,兄弟回去之后,就要弟兄们仔细的查一查。” 说完,就向陆夫人告辞,别过祝文辉,骑马走了。 张其泰走后,祝文辉要张彪到附近看看,是否有农家可以住宿? 陆瑶君道:“祝大哥不用去找了,这附近没有农家,白云庵右侧,有三间小屋,只要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人,吃饭嘛,素斋庵里现成的,干么要住到附近农家去?” 祝文辉道:“这八个趟子手,是咱们镖局里挑出来的,武功机智,都过得去,本来家父要他们随我协助二叔办案来的,如今二叔遇了意外,二婶和大妹子留在庵里,愚兄实在有些不放心,留着他们,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差遣,只是这里有庵堂,他们不便住在这里,只好要他们到附近去找农家住宿,既然庵里有三间小屋,那就好了。” 陆瑶君道:“祝大哥,你呢?” 祝文辉道:“二叔中了人暗算,贼人分明就潜伏在京里,现在如果不立即着手侦查,等时间久了,还能查得出来?因此,愚兄打算今晚就回城里去。” 陆瑶君眼圈一红,感激的道:“祝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祝文辉道:“二叔是我师叔,我们两家,几十年来,一直像一家人一样,大妹子何须言谢!” 陆瑶君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手刃恶贼,替爹报仇,过几天,我也要到城里去。” 祝文辉道:“二叔过世不久,二婶心情不好,大妹子要好好照顾二婶才是,报仇之事,也不急在一时,愚兄只不过先去着手侦查而已!” 当下就派人把庵外右侧三间小屋打扫干净,马匹也放到树林里去,然后留下了六名趟子手,再三叮嘱,要他们小心戒备,保护陆夫人母女。 他自己却带着张彪、魏小七两名趟子手,骑上马匹,朝城里赶去。 走到半途,祝文辉从怀中摸出两张人皮面具,交给两人,自己也戴了一张,扮作中年人模样,叮嘱了魏小七几句,要他先行上路,自己则带着张彪,也随后赶进城。(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找到城西横街上,一家叫兴安客栈的客店下马。 早有饮计迎了上来,祝文辉要了间上房,等伙计送来茶水,吩咐他取纸笔来。 店伙答应一声,回身退出,不多一会,就取来了纸笔。 祝文辉写了一封长信,把二叔遇害之事,详细禀告父亲,要张彪第二天动手,回开封去。 晚餐之后,祝文辉走出客店,在街上叫了一辆马车,直往迎春阁而去。 三元胡同前面,永远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歇。 马车驰到迎春阁门口,祝文辉取出一锭碎银,赏了车把式,便自举步往门内跨去。 只见一名龟奴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哈着腰道:“公子里面坐。” 祝文辉已在车中换了一张面具,此刻依然扮成徐三公子的模祥,当下随手赏了一小锭银子,脚下丝毫未停,继续往里走去。 那龟奴接过银子,尖声叫道:“谢公子爷赏。” 他看祝文辉一脚往后面行去,知是熟客,也不加阻拦,后院比前院不知宁静了多少倍,除了隐隐传出的丝竹之声,没有半点嘈杂。 祝文辉穿行迥廊,跨进了月洞门,长廊上挂着各色角灯,灯光柔美,使人有美的感觉。 他才一跨入月洞门,就有两个青衣小鬟,并肩迎出,朝祝文辉躬躬身道: “公子爷请随小婢来!”双双走在前面领路。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只是二叔已经撒手尘寰,祝文辉心头感到万分沉重。 两人就引着祝文辉缓缓而行,走到一间低垂着紫绒帘子的房间门口,各举一手,掀起门帘,躬躬身道:“公子爷里面坐。” 祝文辉举步跨进房中,刚在一张雕花椅上坐下,一名青衣使女,立即送上一盏香茗,一面问道:“公子你要叫哪一位姑娘?” 祝文辉干咳一声,一手托着下巴,徐徐说道:“你去请翠老板来一趟。” 那使女听得微微一怔,望望祝文辉,口中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祝文辉也不理会,伸手取起茗碗,轻轻喝了一口。 没过多久,但听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但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头戴玄色包头,身穿织锦衣衫,玄色长裙,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的妇人来。 这妇人当然不是翠老板。 只见她跨进房门,就满脸堆笑,口中“唷”了一声道:“今儿个是那一阵好风,把公子爷给吹来了!”她一开口,就好像和祝文辉挺熟! 祝文辉朝她点点头:“在下要找翠老板。” 那老鸨陪笑道:“翠老板三天前就走了,贱妾叫筱如意,咱们从前是一个科班的,最近翠花姐要回南方去,就把迎春阁盘结给了贱妾。” 祝文辉听的一怔,问道:“翠老板回南方去了,那么玉梅、玉兰她们呢?” 筱如意眼睛瞟着他,咯咯的笑道:“公子爷真是多情种子,翠老板走了,八花自然也跟着去了。公子你是迎春阁的长客,老实说,八花在京城里,虽是艳名动九门,但我筱如意手下的四燕,比起八花来,也未必逊色,要不然,迎春阁这样大的招牌,贱妾就不敢接下手来了。” 说到这里,左手软绵绵的在祝文辉肩膀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咱们四燕当中,要算飞燕年纪最小,带着稚气,逗人喜伶,公子爷你稍坐,贱妾这就叫飞燕来。” 忽然神秘一笑,眯着两条眼缝,压低声音,说道:“飞燕这小妮子,还是清倌,公子爷看了,一定喜欢。” 随着话声,笑吟吟举起手掌轻轻击了三下。 只见方才那青衣使女掀帘走入。 筱如意吩咐道:“你去叫飞燕来。” 青衣使女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筱如意含笑道:“公子请用茶,贱妾还没有请教贵姓呢?” 祝文辉因自己既然来了,小翠花不在,也只好坐一会再说,这就缓缓说道:“徐!” 筱如意道:“原来是徐公子。” 祝文辉傲然道:“人家都叫我徐三公子。” 筱如意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笑道:“啊唷,原来公子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三公子,贱妾早就听说你公子爷的大名,这可是咱们京里的大大有名的风流人物。” 老鸨都会给人家戴高帽子,管叫你听的浑身舒泰。 就在此时,只见绣帘掀起,翩然走进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身穿浅绿绣着梅萼花朵的衣衫,鹅黄百摺湘裙,纤腰一握,楚楚动人! 祝文辉只觉眼睛一亮,细看这位姑娘,生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一张瓜子脸,甜得迷人,稚气未脱,看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她那股羞怯模样,就好像是一朵刚在朝阳中,含苞待放还没有吐的小花,清新、娇柔、稚弱得惹人又爱又怜! 筱如意也是从清倌到红倌,再加当了一二十年的老鸨,是风月场中打滚来的人,冷眼旁观,看了祝文辉的神色,心头暗喜,(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没待那姑娘走近,就笑着道:“飞燕,快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徐三公子,九城里出了名的俊俏风流人物,小妮子平日眼高于顶,这回该称心了吧?” 飞燕娇靥微微一红,粉颈低垂,朝祝文辉福了福,轻启樱唇,低低说了句:“小女子见过徐三公子。” 祝文辉本来自以为上次随二叔来过一次,已有经验,那知道这回见了飞燕,竟似被她那份清新气质,束缚住了一般。 本来心理上,抱着自己是嫖客,应该对老鸨倨傲,对年轻姑娘轻狂的原则,也随之痪散;赶忙欠着身含笑,点头道:“姑娘请坐。” 彼如意得意的一笑道:“徐三公子风流多情,你看看咱们飞燕妮子,还中意吧?” 欲擒故纵,这自然是故意问的了。 祝文辉脸上有些发红,但差幸戴着面具,连连点点头道:“中意,中意。” 筱如意咯咯的一声轻笑,站起身道:“三公子眼光真好,好啦!贱妾还有些琐事要料理,你们好好聊吧!” 说到这里,扭着水桶般的腰肢,走了两步,回头道:“飞燕,你可要好好伺候徐三公子。” 说完,往外行去。 天底下,最识趣的人,莫过于老鸨。 飞燕低着头,轻“嗯”了一声。 筱如意走后,祝文辉在心理上,就好像轻松了许多,那是因为房中只有两个人的关系。 任何男人,见了这样一位娇稚如花的姑娘,如果中间夹着一个第三者,总会有不方便的感觉。 祝文辉含笑看着她,柔声道:“姑娘请坐。” 飞燕低着头,在他身边一张椅子坐下,但和他保持着相当距离。 祝文辉到书寓里来,虽然只是第二次,但在第一次,有了经验。 上次,玉桃、玉莲一左一右,就把整个身躯都贴了上来,不但耳环厮磨,真是投怀送抱! 二叔还以“传音入密”,告诉自己:“你扮徐三公子,是个花花公子,你得搂着她们,温存温存。” 千金买笑,姑娘当然不得把不是本钱的本钱奉献。 飞燕,是筱如意一手调教出来的摇钱树,当然不会是第一次接客,但她那种羞涩和怯生生的模样,却显示出她还是第一次接客! 祝文辉虽然不是风月中老手,但他对江湖上的事儿,可听的多了。 祝文辉心头暗暗一动,不觉伸过手去,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 “姑娘怎么不坐过来一些?筱老板不是要我们好好谈心么?” 飞燕被他握住了手,想挣,又不敢挣,只得任由他握着,胀红脸道:“徐三公子,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祝文辉把她玉手,合在自己掌中,柔声道:“什么都可以说,譬如你今年几岁了,平时喜欢些什么?” 飞燕道:“我几岁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祝文辉移动身子,和她靠近了些,右手趁机搂住她腰肢。 他是以花花公子的身份来的,当然不能老实。 飞燕身躯有些发颤,轻轻挣了一下,道:“公子不要这样吧!” 祝文辉哈哈一笑,道:“在下对姑娘这是最斯文的了。” 飞燕红着脸道:“不斯文你又要怎样?” 祝文辉笑道:“在下这手就会伸进你衣衫里来。” 口中说着,右手食中三指,在她右腰“笑腰穴”上,隔着衣衫,稍微加重了一些! 这当然只是试探。 飞燕反应极快,纤腰倏地一挺,人已很快的旋了出去,祝文辉获得了证实,飞燕果然也会武功,而且身手不凡! 心里不禁暗暗冷笑:自己料的果然没错,筱如意、飞燕,都是贾五太爷、小翠花一帮的人!但他却故作惊慌失措,瞪大眼睛道:“姑娘怎么了?” 飞燕红着脸道:“我怕痒。” 祝文辉淡然一笑,依然拉着她坐下,说道:“在下听筱老板说,你们四燕之中,姑娘年纪最小,其余三位,叫什么名字?” 飞燕道:“我大姐叫紫燕,二姐叫金燕,三姐叫新燕。” 祝文辉道:“你们都是从小跟筱老板长大的?” 飞燕口中“唔”了一声。 祝文辉道:“你认不认识贾五太爷?” 飞燕很快的说道:“不认识。” 祝文辉暗暗好笑,心想:你要是不认识贾五太爷,一定会问我贾五太爷是谁?这样很快就说不认识岂非露了破绽?心中想着,一面说道:“贾五太爷是从前的迎春阁老板。” 飞燕眨动一双清澈的眼睛,说道:“不,迎春阁的老板,是翠老板!” —祝文辉笑道:“翠老板只是贾五太爷一名手下,要她出面当鸨的,其实幕后都是由贾五太爷作的主,譬如八花吧,他们都是贾五太爷的干女儿。” 飞燕淡淡的道:“翠老板我只见过一次,对她们不熟。” 祝文辉笑了笑,心想:你越是想岔开,我偏要说。 接着道:“你没见过贾五太爷,看到了,包你会笑。” 飞燕道:“一样的人,有什么好笑?” 祝文辉道:“你没见过,所以不觉得好笑,这人胖得像一头猪,唉,简直比猪还胖,一身还是肥肉,一个人比水桶还大,躺下来像一堆肥肉,坐起来像—座尖顶宝塔,因为他生得秃头尖顶,到了下巴,已是肥肉累累,坐着的人,就会打鼾,张大嘴巴,淌着口水……” 飞燕听的忍不住遮着嘴轻笑出声,但她脸上,却立时失去了笑容,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虽然她这惊慌之色,一闪而没,掩饰的极好,但祝文辉看在眼里,心头已然有数,这小丫头也是贾五太爷手下,已是毫无疑问,不然,她笑出声来,何以又会有惊怖之色? 飞燕嫣然一笑,道:“公子请用茶,要不要吃瓜子,我给你磕。” 这是藉词岔开话题。 祝文辉已经探出了眉头不想多说,正好收势,这就敞笑一声道:“姑娘替在下磕瓜子,一定会沾上些香唾,哈哈,安得佳人香唾沫,搓成丸药疗相思,姑娘磕的瓜子,还可替小生治疗相思呢!” 飞燕粉脸一红,说道:“那我就不给你磕了。” 祝文辉道:“为什么?” 飞燕腼腆道:“让你带着相思回去,明天自然还会来找我了。” 祝文辉道:“你要我明天再来找你?” 飞燕背过身子,轻轻的点着头。 祝文辉心头一动,扳过她的身来,握住她双手,柔声道: “只要你要我来,在下明天一定会来的。” 飞燕娇躯起了轻微的颤动,忽然扑进他的怀里,低低的道: “你明天千万不要再来了。” 祝文辉听的不由一怔,道:“你……” 飞燕依然扑在他怀里,她只要抬起头,就可以在他耳边说话,她声音说的极轻极轻,“你不要再说,我这是真心话,你明晚不要再来了,现在可以走了。” 说完,双手轻轻一推,离开了他的怀抱。 祝文辉真不相信她会突然之间,对自己有这样的表示,抬目看去,但见飞燕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心中更觉惊奇,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姑娘怎么了?” 飞燕强作笑容,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接着低声催道:“你该走了。” 祝文辉望着她,心中忽然有了异样的感受。 飞燕低低的道:“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迎春阁不要再来了,你当然不是徐三公子,我知道你是谁,现在你该走了,只要有缘,我会再看到你的。” 她在说话之间,突然流下两行泪珠。 这是真情流露! 祝文辉总归不是情场老将,给她这一来,闹得个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讷讷的道:“姑娘何事伤心?” 飞燕举起了纤掌,轻轻在脸颊上贴了一下,笑道:“没有,我是为了今晚能够认识徐三公子太高兴了!” 她用手掌贴着面颊之际,暗暗朝祝文辉使了个眼色。 祝文辉也及时警觉,依稀听到房间后面,隔着一道黄漆板壁,有极轻微的声息,那可能是有人在暗中窃听! 这就站起身,笑道:“时间不早,在下该走了。” 探怀取出一锭金子,放在几上,举步往外行去。 飞燕紧随他身后,跟了出来,故作依依之状,一面低声的道:“公子几时再来呢?” 这自然是公式化的送客语。 祝文辉含笑道:“在下一有空就来。” 两人走没多远,只见筱如意急步赶了进来,相隔还有一丈来远,就笑着道:“唷,公子爷怎么就要走了?不要多坐一会?” 祝文辉道:“我和飞燕姑娘约好了,明天再来。” 筱如意笑着看了飞燕一眼,说道:“飞燕这丫头,从不理人,和三公子真是一见投缘,明晚可一定要来,别教这丫头为你痴等。” 祝文辉道:“这个自然,和姑娘约定了,哪得不来?”说到这里,回过身去,朝飞燕道: “飞燕,明天见了。” 飘然往外行去。 刚出三元胡同,走没多远,祝文辉就发现有一个青衣汉子,在身后不远,跟踪自己而行。 这里是花街柳巷,大家都可以随兴闲逛,当然不能证明他是在跟踪自己。 当下只作不知,依然一摇三摆的朝大街走去,等到穿过横街,脚下一停,装作浏览街景一般,稍稍回身,目光一瞥,(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那汉子果然跟了下来,这时就站在对街一家绸布店门口徘徊。 祝文辉看的暗暗冷笑,脚下缓缓移动,慢条斯理往前行去,走了一箭来路,已是街梢,行人稀少,地段渐渐冷落,正好右首一条胡同,黑黝黝的似乎很长。 祝文辉依然缓缓的转身,朝胡同中走去。他在街上故意走的十分缓慢,但进人胡同之后,就迅快的一下闪入暗陬,贴壁而立。 果然,过没多久,只见那青衣汉子追到胡同口,朝里一阵打量,他一路跟踪祝文辉下来,到了这里,忽然不见,使他无法交差,是以急急朝胡同中追了进去。 这条胡同,虽然并不太宽,但到了里面,却有几条小巷曲折相通,青衣汉子笔直追来,但到了小巷口,就得凝足目力,打量上几眼。 小巷自然不会很宽,这时候居民都已入睡,巷子里黑呼呼的,连一点灯光也没有,哪想看的清楚? 青衣汉子连追带望,赶过两条横巷,依然连一个影子也没看到,口中不觉轻咳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奇怪,他明明朝胡同里弯进来了,怎会不见了?” 就在此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问道:“朋友找人?” 育衣汉子被他吓了一跳,急忙霍地回过身去,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这一回过身去,双方近在咫尺,自然依稀可以看清面前这人不就是自己跟丢了的徐三公子?这时笑眸吟的站在面前,忽然哦了声道: “这位兄台,看来很面熟。” 青衣汉子右手按在腰上,冷冷的道:“我不认识你。” 祝文辉看他左耳缺了一半,心头忽然一动,依然笑着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从三元胡同一直跟我来的,对不?你要找的人,大概就是在下了。” 他话声未落,青衣汉子已经脸色大变,倏地后退一步,右手翻处,迅快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祝文辉自然比他更快,一下就勾住了他右手脉门,轻笑道:“要跟我动刀,你还差得远。” 随着话声,左手食中二指一夹,轻而易举的从他手上夺下匕首,用刀柄在他肩窝上轻轻敲了一下,喝道:“说,是谁要你跟着我来的?” 这—下敲的虽轻,但青衣汉子已经受不住了,口中低哼一声,咬着牙没有作声。 祝文辉冷笑道:“你要在我面前充汉子,那就有你受的了。” 右手两个指头,夹着刀尖,往上一丢,匕首迅快在空中掉了个头,他伸手接住刀柄,然后用刀尖指着青衣汉子鼻子,冷冷的道:“刀子可不长眼睛,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否则的话,你第一句不答,我割掉你的鼻子,第二句不答,就割你耳朵……” 刀尖随着话声,从鼻子指向他左耳。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口中轻咳一声,目注青衣汉子:“你是残缺门的弟兄?” 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道:“朋友也知道残缺门?” 对了! 祝文辉淡然一笑道:“太熟了,柴掌柜、佟老哥,都是老朋友了,朋友如果是残缺门的人,咱们就是友非敌。” 他是从假扮小耗子的魏小七口中听来,残缺门除了柴掌柜,前几天到京里来的那个姓佟的,似乎身份不低。 青衣汉子看看他,问道:“朋友是哪一条线上的?” 祝文辉微微一笑,伸手从脸颊上揭起了一角面具,压低声音道:“我姓王,今晚是为了查探另一件事,才假扮徐三公子,到三元胡同去的,大概朋友把在下当作真的徐三公子,在下前几天还在什刹海和老佟一起喝茶,他说弟兄们初到京里来,人头、路头都不熟悉,要在下多加协助,你朋友真要是残缺门的人,那真太抱歉了。” 青衣汉子道:“原来大爷果然是佟堂主的朋友,小的正是佟堂主手下,派在三元胡同的,佟堂主吩咐小的,注意花字门的动静,还交待过小的,有一个自称徐三公子的祝文辉,如果去了,也要多注意他的行动。” “花字门?”难道小翠花她们是“花字门”的人,这名称自己从未听说过。 祝文辉口中“哈”的一声轻笑,五指一松,放开了青衣汉子的手腕,右手递还匕首,笑道:“这就是了,在下也是探听花字门的行踪去的,据说花字门和九门提督的鹰爪们联了手,这事,哈哈,在下倒探到了一点眉目,这样吧,你回去告诉老佟,明天上午,咱们仍旧在什刹海老地方见面,我有重要事儿和他谈,你快回去吧!” 青衣汉子收起匕首,抱抱拳道:“小的那就……” 一眨眼睛,面前那里还有祝文辉的影子?心中暗暗吃惊,但也着实高兴,回去禀报佟堂主,这不是一件大功? 兴冲冲的退出胡同,一路飞奔而去。 祝文辉露了一手极顶轻功,也在胡同黑暗处,换了一张面具,脱下长衫反了过来。 本来一袭青缎夹袍,如今却变了一件深紫长衫,当然是特别缝制的,不然,反过来,岂不成了左衽?他迅快掠出胡同,远远跟着青衣汉子身后,追了下来,以祝文辉的目力、轻功,青衣汉子自然不会发觉被人跟踪上了。 不多一会,前面已经有一堵城墙,那青衣汉子四顾无人,从身边取出飞索,一下钩住城堞,像蜘蛛一般,沿索而上,越过了城垣。 祝文辉暗暗好笑,心想:“他出了安门,那不正是往什刹海么?难怪方才自己跟他胡诌,他却深信不疑。”心念转动,人已到了城下,双脚轻轻一点,使了一式“长箭穿云”,飞上城头。 那青衣汉子早已跃落城外,一路朝西奔。 祝文辉微微一笑,跟着飘落城墙,远远尾随下去。 青衣汉子奔行极快,绕过什刹海,朝西首一片树林间的小径走去。 祝文辉到了这里,就不敢大意,也没跟着青衣汉子从小径进去,就在行近树林之际,闪身入林,从侧面穿林过去。 对方在林中,自然会有暗桩。 祝文辉不得不加倍小心,双掌当胸,凝聚了全身功力,耳目并用,缓缓行进。 入林渐淡,已经到了一座小山岗脚下,月光底下,依稀有一角红墙。 祝文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他们会住在庙里? 他对京城里的地理,并不太熟,不知这是什刹海西林的药王庙。 心念转动,人已暗暗吸了口气,纵身跃上围墙,目光迅快朝四下一转,飞落殿右,一下闪入了腰门,贴壁站定,侧耳听去,大殿上似是有人说话! 他艺高胆大,沿着墙壁,轻快的闪到大殿右廊。 只听一个粗大的声音道:“姜老三,你这是干什么?一股劲的问堂主去了哪里?” 接着但听那青衣汉子的声音道:“兄弟有一件重要之事,特地赶回来向堂主禀报的。” 先前那汉子道:“堂主到琉璃厂去了,可能要天亮才回来呢,你还是先去歇息吧!” 青衣汉子道:“兄弟这口信很重要,堂主不在,总得先禀报值夜香主一声才是。” 先前那人道:“你他妈的少自讨苦吃,今晚只有王香主一个人在这里留守,里头又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犯,方才堂主临行特别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准踏进后院一步,否则一律格杀勿论,你不要命就进去。” “重要人犯”,这四个字,钻进祝文辉的耳朵,心头不由一怔,残缺门的“重要人犯”,不知会是什么人? 本来,他只是因二叔之死,凡是留在京里的江湖上人,都有嫌疑,既有青衣汉子带路,正好前来踩踩他们的虚实。 但如今听说他们后院囚禁了一名“重要人犯”,不由的引起好奇,想到后院去瞧瞧,究竟他们的“重要人犯”是谁?会不会是江湖白道中人?心念一动,就悄悄退出走廊,往后进统去,大殿上还有灯光,神宝前面,席地坐着一个身穿百袖衣的汉子,膝上横放着一柄带鞘长剑,面前有一把酒壶,和一包花生米。 他喝酒不用杯子,只是举起酒壶,对嘴慢慢喝着,放下酒壶,用手剥着花生米,慢慢的咀嚼。 他喝酒大概是为了消磨时间,因此喝的很慢,也很斯文。其实真正会喝酒的人,都是如此,要慢条斯理的来。 那些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下去的人,只是灌黄汤喝醉了,准备吐而已,那就失去了喝酒的意义。 祝文辉右手三个指头,搭在墙头,缓缓的探出半个脑袋,只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原来他们口中的香主,就是锦衣铁手王赞。 他轻悄的跃落地面,朝右首一道腰门走了进去。 他自然知道腰门里面,一定会有人守着。 他这般大模大样的走进去,正合乎兵法上“虚则实之”的道理,对方纵然看到了,也只当是自己人。 果然,他左脚堪堪跨进腰门,就听到黑暗中有人低喝了声:“谁?” “我。”祝文辉回答的也很轻,他方才从墙头退下来的时候,手中早已抓了几粒瓦砾,这时“我”字出口,一粒瓦砾也随着弹了出去。 那汉子没有再出声,不用说,自然被制住了。 祝文辉对自己手法,当然极具把握,瓦砾出手,脚下丝毫不停,轻松的朝里走去。 这是一条长廊,一直通往厨房。 祝文辉不是要到厨房去的,因此他走到通往后殿后院的另一道腰门时,就转了弯,朝腰门走去。 他当然还是大模大样的举步朝门外跨了出去。 药王庙一共只有两进殿宇,第二进殿宇后面,围着围墙,中间是一个石砌方塘放生池,两边摆着几排长条石,放着不少盆栽花木。 方塘前面,正有两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执钢叉,站在那里。 这回,祝文辉左脚还没跨出腰门,手中两颗瓦砾,已经无声无息的弹了出去。 两个黑衣汉子根本连风声都没听到,就被打中穴道。 祝文辉以前听人说过,残缺门武功阴狠谲诡,自成一派,手段也阴狠谲诡,毒辣无比,但如今看来,残缺门也不过如此。 心念转动之间,人已一下闪到了右厢窗下。 他方才探首在墙头上张望之际,已经看清左厢房门敞开,右厢木门紧闭,囚禁着人的房间,门自然是关的。 窗内没有灯火,不闻人声,祝文辉手指沾了些口水,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个小孔,凑着眼睛,往里看去。 他自小跟梅花道入学武,梅花道人是练气士,以练气为主,目力自然比一般练武的人敏锐,虽在黑暗之中,犹能依稀辨物。 窗内,是一间略呈现方形的房间,右首一分为二,这是后面的一间,靠壁处放着一张木床,床上躺卧着一个人,因房中太暗了,看不清此人面貌。 房中除了一床一桌,和两把椅子,就别无他物。 残缺门在江湖上一向被人目为旁门左道,黑道败类,被他们擒来囚禁的人,自然是白道中人无疑。 这就是祝文辉非要看看这被捉的人是谁不可。 他双手暗暗运劲,缓慢的,轻轻的起下了一扇花格子窗,足尖轻点,一个人像狸猫般,悄无声息穿窗而人,落到房中。 然后身形一闪,轻捷的掠近床前。床中躺着的那人,耳目极为灵敏,倏地睁开眼来,低声问道:“是谁?” 祝文辉当然不肯自报姓名,只是低声道:“在下路过此地,听说残缺门擒住了一个人,特地进来瞧瞧,是否熟人?朋友如何称呼?” 那人支撑着坐起,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在下佟星吉,朋友可曾听人说?” “佟星吉”,这名字并不熟悉,祝文辉看他坐下起来,不觉奇道:“朋友穴道并未受制住么?” 佟星吉笑了笑道:“在下穴道早就解了,只是在等一个人而已!” 祝文辉看他在黑暗之中,目光炯炯有神,一望而知身手不弱,这就问道: “不知尊驾要等的是谁?” 馋星吉诡笑道:“也许就是兄台了。” 况文辉讶然的道:“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佟星吉道:“兄台大概很少在江湖走动,在下报出贱名,你还一无所知,不瞒朋友说,佟某人为残缺门外勤堂堂主,现在朋友明白了吧?” 祝文辉心头猛地一凛,恍然笑道:“在下明白,这是陷阱。” 佟星吉大笑道:“不错,这叫做守株待兔,咱们擒下了秦少堡主,总会有几个人自己送上门来的。” 祝文辉道:“你们擒住的是秦少堡主?” 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晚他亲眼目睹,秦少卿一柄摺扇,连飞天蜘蛛古东华都讨不了便宜,怎会落在残缺门的手里?佟星吉大笑道:“朋友怎用装蒜?难道你不是秦家堡的人?” 祝文辉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他既然不知我的身份,就让他认为我是秦家堡的人好了。 这就朗声道:“就算在下是秦家堡的人,你打算如何?” 佟星吉道:“佟某不打算为难朋友,但要屈留朋友几天,等秦家堡主亲自来了,再作商量。” 祝文辉大笑道:“佟堂主能把在下留下么?” 佟星吉望了一眼,徐徐说道:“朋友自负得很,看来还是秦家堡的中坚人物,阁下如何称呼?” 祝文辉道:“不敢,在下只是秦家堡一个无名小卒,佟堂主可要出手试试?” 只听有人应声道:“对付无名小卒,何用佟堂主出手?” 随轻话声,从前厢一道门中,走进一个人来!那是锦衣铁手王赞,右手抓着一柄连鞘长剑,神色倨傲。 同时左首门中,也出观了一个青袍老道,手执拂尘,神情更是冷肃。 这老道年约半百,一张瘦狭脸,青中透白,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一把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祝文辉冷笑道:“佟堂主果然早有准备,看来想倚多为胜了。” 青袍道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锦衣铁手王赞怒笑道:“阁下少卖狂,来,你能在王某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经不错了。” 祝文辉淡然一笑,望着锦衣铁手,徐徐说道:“就凭你王赞?” 这话自然是气气他的。 锦衣铁手听的大怒,冷哼道:“王某不用兵刃,一样把你拿下。” 右手长剑往桌上一搁,倏地欺上一步,迎面就是一掌,直劈过来。 祝文辉因对方有三人之多,自己非得速战速决不可,见他挥手拍来,左手划了半个圈,反向他手腕抓去。他不愿让对方看出他自己来历,因此并未使用鹰爪门的武功。 锦衣铁手王赞出手果然十分快速,右掌劈到半途,突然收了回去,左手一抬,闪电般抓去,袭向祝文辉右腰——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九章 他左手是一只铁手,才有锦衣铁手之名,铁手正是他的杀着。 祝文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右手一沉,改抓为拍,往下格去。 双腕交击,锦衣铁手只觉铁手一震,也不知道对方如何变招,竟然被他一把抓住了铁手。 这下不但锦衣铁手王赞没有看的清楚,就是站在一旁的佟星吉和青袍道人也同样没看清楚。 梅花道人的“梅花幻影手法”,如果让人家看的清楚,那就不值钱了。 何况祝文辉身兼两家之长,稍稍加以变化,在“幻形指手法”中暗藏鹰爪门的擒拿手,自然更令人莫辨虚实,这一招,锦衣铁手王赞虽被祝文辉抓住了铁手,但两人并无出手之意,就是王赞本人,也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他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狞厉的笑容,任由祝文辉紧紧的扣着铁手。 原来他左手自肘以下,本来就是一根铁棍,五指是五只尖锐的钢钩,不怕人家扣住脉门,而且整只铁手色呈青绿,分明还淬过剧毒。 抓住他铁手,无异自找死路。 祝文辉自然看清楚他手上有毒,仍然紧抓不放。 两人僵持了一阵,锦衣铁手突然用力一挣,厉笑道:“朋友还有十二个时辰可活,起回秦家堡去报讯还来得及。” 祝文辉朝他笑了笑道:“你铁手有毒,在下并不在乎。” 王赞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动,心头不禁暗暗一惊,一言不发,右手拍处,一掌朝祝文辉当胸按去。祝文辉右手划了一个圆圈,中指直竖,状如捏诀,迅快朝他掌心点去。 青袍道人突然阴喝一声,“王香主小心!” 锦衣铁手一掌劈出,但觉一缕指风急袭而来,也已警觉,急急往旁闪开。但他铁手还是被祝文辉紧扣未放,借着身形旁闪之际,右手一圈,化直劈为横击,朝祝文辉拦腰扫去。 祝文辉身形一倒,便自闪过。 锦衣铁手一下抢得先机,口中吆喝一声,身形抢进,一只右手,片刻间攻出了三招。 他这三招快捷如电,把祝文辉逼退了两步,但祝文辉扣着他铁手,依然丝毫没松,锦衣铁手身不由己,被他拖着往前跟进了两步。 祝文辉右手用劲朝右一拉,左手五指,似抓似劈,同样指掌兼施。还攻了三招。他以右手抓着王赞的左手(铁手),在一般情形来说,王赞空着的右手,祝文辉空出来的却是一只左手,右手通常都要较左手灵活有力! 譬如使任何兵器,都是用右手的,当然也有少数人使左手的,那只能算是例外。 但祝文辉练的本是指掌功夫,“梅花幻影指”又是双手同发的较多,因此他左手这三招抢攻,还是奇幻无比,招式凌厉。 这是近身搏斗,当然看不出惊人威势,而且两人又各有一条手臂,无法使用,但在行家眼中看来,却是凶险无比,间不容发。 佟星吉没想到祝文辉一身武功,竟有这般了得,眼看锦衣铁手王赞目前虽未落败,只怕不是对方的敌手,正待要他退下,换青袍道人上去匹敌! 突然,他耳中依稀听到左厢似有异声!紧接着后院又传来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 他身为残缺门外勤堂堂主,一身功力,自然极高,据他判断,这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至少有四五名高手,进入围墙,已经到了后院之内。 佟星吉心头猛然一沉,低声道:“常兄出去瞧瞧,外面似有敌踪。” 青袍道人铁拂当胸,躬身一礼道:“属下遵命。”长身穿窗而出。 就在他堪堪飞身掠出,就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暗算道爷?” 只听不远处,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卟噗”轻笑! 笑声虽轻,但一听就知是个女子,也就在笑声甫起,紧接着“咕咚”一声,有人跌倒下去。 佟星吉心头不觉一沉,只要听常道全的喝声,女子的轻笑声,和“咕咚”倒地的声音,先后次序,稍作连贯,这跌倒地上的,该是常道全! 佟星吉对冷面煞常道全知之甚稳,他不仅是外勤堂四位香主之首,一身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决不可能在飞身出窗之际,就中人暗算! 心中想着,不觉问道:“常兄,院中可有动静么?” 冷面煞常道全没有回话,但窗下不远,又有人发出“咳”的一声轻笑。 这下,佟星吉变了脸色,弓身飞纵而出,口中大声喝道:“刁香主,胡香主何在?” 敢情他手下还有二位香主,守护着左厢。 左厢,可能就是囚禁着秦少卿。 刁、胡二位香主,也并没答应。 佟星吉不禁大怒,厉啸一声,纵身拔起,跃登围墙,飞扑下去。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不少时间,其实只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而已! 如今室内,只剩祝文辉和锦衣铁手王赞两人,还在近身相搏。 王赞最惊心的是他左手铁手淬过剧毒,任何人只要碰上他铁手,就会发作,但祝文辉却一直紧扣着他扶手,毫无中毒情形。 他不知道祝文辉的父亲金眼神鹰祝天佑当了几十年老镖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看江湖上许多黑道中人,惯使淬毒兵刃,还有人苦练毒功,为防他爱子无意遇上,吃了大亏,特地替他制了一只不畏利刃,剧毒的蚊皮手套,以备不时之需。 王赞左手既是铁手,又在黑夜之中,自然不会发觉祝文辉戴了手套。 这一阵工夫,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王赞已经落尽下风,直被祝文辉左手逼得招架不迭,几乎无法还手。 正在此际,忽听窗下有人低低的道:“这里没你的事啦,还不快走?” 声音虽轻,但听到祝文辉的耳里,不由得蓦然一怔,只觉声音极熟,一时之间,即想不起是谁来? 不错,自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右手运劲,猛地朝前一送,一下松开了五指,双足一顿,穿窗而出。 锦衣铁手王赞被他震退了两步,口中大喝一声:“你还想走!” 右手一下抓起长剑,顿顿足,追踪穿窗飞出,就在他堪堪飞出窗口,突然被一蓬无声无息的烟尘,迎面洒来,鼻中闻到了一股异香,双脚一顿,“咕咚”栽倒下去。 祝文辉已经飞射出去四五丈外,听到王赞“咕咚”倒地,不觉回身看去。就在此时,只见墙头上忽然出现一条小巧人影,朝自己招了招手,随即隐去。 双方相距,还有五六丈远近,祝文辉眼神充足,也只能辨认出是个女子,心中暗暗奇怪,她朝自己招手,不知有什么事? 自己且跟下去瞧隙,念头闪电般一转,立即施展轻功,腾身惊起,两个起落,便已追到墙根,双足一点,越过高墙,发现对方已在七八丈外,仁立等候,看到自己立即回身就跑。 祝文辉一提真气,身化长虹,紧追下去。前面纤影,轻功居然大是不弱,一路低头疾掠,宛如掠波飞燕,去势极快。 祝文辉心中突然一动,暗想道:莫要是大妹子也来了! 一念及此,不觉凝足功力,衔尾急追。 一个跑,一个追,一口气追出了一里来路。 前面的纤影,总究功力较弱,眼看双方距离,已经越拉越近,前面女子忽然舍了小路,身形一扭,朝右首一片树林中投去,一闪而没。 祝文辉没想到她把自己引到这里,忽然间会隐入林外,他到得树林,脚下不觉略为趑趄,望着林中,笑道:“大妹子,我早就知道是你,何用躲躲藏藏?” 话声甫落,突听身后有人压低着声音说道:“谁是你大妹子?” 祝文辉心头暗暗一惊,倏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他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黑绢包头,穿着一身窄窄黑色劲装,紧裹着玲珑娇躯,一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只有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闪着星星般的亮光。 祝文辉不由的一怔,拱拱手道:“姑娘是谁?” 那黑衣少女轻哼了一声,依然故意压低着声音说道:“你不认识我,那就算了。”转身欲走。 祝文辉忽然心中一动,含笑道:“姑娘脸上戴了面具,在下自然认不出来了。” 黑衣少女道:“难道你脸上没戴面具?你先把面具取下来,我自然也会取下来的。” 祝文辉道:“好,在下取下来就是了。”说完,果然伸手取下了面具。 黑衣少女“卟噗”一笑,缓缓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祝文辉,目中隐含惊喜之色,低低的道:“我能看到你的真面目,于愿已足……”说完,缓缓转过身去。 祝文辉诧异的道:“在下遵命取下面具来了,姑娘也该……” 他想说:“姑娘也该取下面具来了!”但话到口边,发现自己一定要看人家姑娘的面貌,岂不迹近轻薄?这就倏地住口。 黑衣少女忽然幽幽一叹,说道:“我没有见过你真面目,你是见过我的,现在看不看都是一样。” 祝文辉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黑衣少女低低的道:“你一定要我取下面具么?” 她依然背着身子,但已随着话声,举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 这下,她居然很快转过身来,娇声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还认识我?” 祝文辉面前,顿时呈现了一张清丽娇美的脸孔,弯月似的蛾眉,似展还蹙,秋水般的秀目,睁得大大的,不知她是喜是恨,洁白的皓齿,轻咬着下唇,一半儿愁,一半儿羞,还带着几分幽怨! 姑娘家本来就很美,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更显得清丽绝俗! 她会是飞燕! 祝文辉自然大感意外,望着她娇怯的模样儿,怔得一怔道:“是飞燕姑娘!” 飞燕幽幽的道:“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祝文辉听的奇道:“姑娘此话怎说?” 飞燕抿抿嘴,嗤的笑道:“因为我不是你的大妹子!” 祝文辉被她说的脸上一红,尴尬的道:“大妹子是我师叔的女儿,师叔从小就没教她武功;但我怀疑她武功不弱,方才看到姑娘之时,还当是她了。” “不用和我解释。”飞燕目光一抬,幽幽的道:“祝公子,你可能要问,我怎会到药王庙去的?那是因为咱们得到消息,中条山秦家堡的秦少堡主落在残缺门的手里,只不知残缺门的落脚所在……” 祝文辉点头道:“我知道,是在下替你们作了领路的人。” 飞燕据摇头道:“那也不然,残缺门派在咱们门口的那个眼线,其实咱们早就知道了。” 祝文辉道:“你们已经把秦少堡主救出去了?” 飞燕点点头,笑道:“我是最后一个断后的人,不然,我敢约你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双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 祝文辉道:“姑娘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 飞燕轻“唔”了一声,一颗头垂得更低,幽幽说道:“今晚我第一次遇到你,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从你身上,能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虽然我只是迎春阁一个卖笑的妓女,不论我仍是女儿清白之躯,但我们之间谈不上朋友,更谈不到知已,只是我一念情痴,把一颗心暗暗的托给了你,这也可以说是前生的孽缘。 “祝公子,我说这些话,你一定会笑我,我再说的明白些,我虽是花字门的弟子,但我还是清白的,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握住我手我腰的男人,所以我要把你引来,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我甘愿为你牺牲一切,也不会再让第二个男人碰我,现在我已经看到你真面目了,而且也倾吐我心里要说的话,有这半夕相聚,足慰我一腔痴情,好了,祝公子,我要走了。”——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章 说到这里,已是满脸凄楚,珠泪盈颊,泣不成声,迅快的转过身去。 祝文辉听了她一往情深,凄楚欲绝的低低倾诉,不觉也心动神摇,一下拉了飞燕姑娘的纤手,急急说道:“飞燕,你……” 他叫了声“飞燕”,底下的话,就不知该如何说好? 地投有挣脱,被他拉着手,又慢慢的转过身来,一脸凄楚的神情,已够动人,再加一双含着晶莹泪光的妙目,似恐似爱的凝注着他,直把祝文辉看的如痴如醉! 在迎春阁,祝文辉也曾握着她的手,那时心头并无感情的交流,但这回却截然不同! 他只觉飞燕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之中,好像发射出万缕情丝,把自己一颗心,一层又一层的紧紧缚了起来! 尤其她那温软如绵的纤纤玉手,好像通上了电一般,一般热气,流到全身,使人心旌动摇,情不自禁缓缓的把她拉了过来。 飞燕当然不会有什么挣扎,她脚下移动的极为缓慢,全身却起了一阵不可抗拒的微微颤抖,终于一下扑入了祝文辉的怀里,口中娇喊一声:“公子……祝郎……” 紧紧的抱了祝文辉,呜咽不已! 况文辉被她闹得手足无措,扶也不是,抱也不是,轻轻扶着她散乱的秀发,正想安慰她几句! 正在此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叱喝。 这一声叱喝,使得这一对沉浸在情爱缠绵中的少年男女,同时悚然一惊! 飞燕姑娘慌忙直起身子,低声道:“快到林中去避一避,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话声出口,娇躯向后一翻,一个“金鲤倒穿波”,轻巧的退后丈许,一下闪入林中。 祝文辉更不打话,跟着她身后,相继掠入树林。 两人堪堪蹲下身子,就见一道人影像流矢般射落林前。这人一身黑衣,长发披散,飞落地上之时,脸色苍白如纸,以剑支地,不住的喘息。 飞燕吃惊的道:“会是筱姨娘!” 她口中的筱姨娘,自然是迎春阁的老鸨筱如意了! 但闻一声长笑,划空飞来,又是一道人影,泻落筱如意身前八尺来远,冷森的道:“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这人一开口,祝文辉就已听出是残缺门的外勤堂堂主天狗佟吉星。 筱如意一声不作,突然身形扑起,剑光连闪,两道寒光应手飞起,疾如掣电向佟吉星身前卷去。 原来她使的是双股剑,不用之时,看去只是一柄,动上手就变成了两柄。 佟吉星冷笑一声,手中长剑迎着朝前推出,骤听“锵”“锵”两声金铁交鸣,筱如意刺去的两支长剑,悉被荡开。 在剑影错落之中,但见一只钩曲如铁的怪手,乘隙而进,一把扣住了筱如意的右腕,右手长剑却压在筱如意的长剑之上,口中嘿嘿干笑道:“你在花字门似乎身份不低,那就权且作人质,只要贵门肯把秦少堡主送回来,在下立可放你回去,否则就只好委屈你了。” 左手五指一紧,右手长剑运劲,往下压去。但筷如意的武功也是不弱,她右手虽被对方扣住,但左手长剑,依然和佟吉星相持不下。 飞燕看的大惊,低低说道:“筱姨娘被他擒住了,我们快出去。” 祝文辉轻轻在她肩头一按,嘘道:“快别出声,又有人来了。” 他话声未落,蓦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人影参差! 祝文辉、飞燕两人定睛瞧去,清澈的月光之下,树林前一片草地上,已多了四个人。 那是身穿青袍的道人冷面煞常道全,身穿百袖锦衣的锦衣铁手王赞。 另外两个一个手持铁算盘的矮胖老头叫刁林,另一个中等身材,手持三节棍的叫做胡光祖,他们正是外勤堂的四个香主。 常道全打了个躬,阴声道:“堂主抓到了一个。”抬手一指,朝筱如意点去。 哪知他指风出手,突觉身躯一震,好似被人凭空推了一把,身不由主的往后斜退两步。 也就在此时,佟吉星突觉扣着筱如意的左手手背上一阵剧痛,宛如被针扎了一下,五指不由的一松! 筱如意本来就一直在运功挣扎,对方稍一松懈,就被她一下挣脱,飞快的后退了三步,但立时被王赞、常道全等四人疾围而上,困在中间。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天狗佟吉星低头看去,但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被人打了一支松针,而且已被刺穿了手掌,鲜血正在顺着掌心,直滴而下! 以一支松针,就能贯穿自己手掌,而反在自己贯注功力,紧初着敌人手腕之际,这人功力之深,高出自己岂非甚多? 他心头暗暗惊凛,一面咬着牙齿,缓缓从手背拔出松针,然后迅快的从怀中取出刨药,敷在伤口,目光抡动,厉声道:“哪一位高人,躲在暗处,暗算在下,怎不请出来,让在下瞻仰瞻仰?” 飞燕偏着头,俏声问道:“你用暗器伤了他?” 祝文辉摇了摇头。 突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笑道:“你自已有眼无珠,在下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 飞燕听到声音,不觉娇躯惊颤,低低的道:“是总监来了,这怎么好?万一给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那就休想活命。” 祝文辉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低声问道:“他是你们总监?” 飞燕点点头,悄声道:“他是恶魔……” 这时,佟吉星已经循声回过头去,但见左首山坡下,半躺半坐着一个身躯肥胖的汉子,眯着眼睛,似在养神。 这人正是贾五太爷,花字门的总监。 佟吉星身为残缺门的堂主,在江湖上自然闯荡多年,但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肥胖到像牯牛一般的高人,心中暗暗嘀咕,望着他,冷冷的道:“阁下如何称呼?” 贾五太爷眯着眼睛,道:“佟堂主不认识在下是谁,不妨回去问问你们门主就会知道。” 佟吉星脸现郁怒,浓哼一声道:“阁下口气不小!” 贾五太爷并没理他,只是尖细的叫道:“筱姨娘,你可以走了。” 筱如意双剑还鞘,躬身一礼道:“阁下遵命。” 常道全铁拂一摆,阴恻恻的道:“要走可没这般容易。” 他这一开口,王赞、刁林、胡光祖三人同时兵刃斜指,准备出手。 贾五太爷依然缓吞吞的道:“佟堂主方才不是要抓一个身份不低的人做人质么?在下留在这里,你还嫌不够?”说到这里,挥挥手道:“筱姨娘,你只管走,谁要拦你,自有我来对付。” 筱如意应了声“是”,举步就走。 佟吉星大笑道:“好,有朋友这句话就够了,你们让她离去。” 常道全等人听堂主这么说了,果然并未出手阻拦。 佟吉星眼看筱如意去远,目光注到贾五太爷身上,问道:“现在朋友该有个交代了吧?” 贾五太爷没有回答,张着口响起一声“呼哇”,原来他已经闭着跟睛,睡熟了,正在打鼾。 冷面煞常道全冷森一哼道:“这家伙是故意装蒜。” 话声出口,振腕一指,朝他胸前“玄机穴”上点去。 他果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面前这肥胖如猪的人,虽然大家不知他的来历,但只要看方才那个叫小(筱)姨娘的妇人对他神色恭敬,可知他在花字门中,身份极高。如若没有几分真实功夫,他敢在大家面前,托大到闭着眼睛打呼? 冷面煞虽然点出一指,但他却不敢逼的太近,这一指仅以指风取敌,但听“嗖”的一声,一缕带着轻啸的指风,不偏不伤,击中贾五太爷的“玄机穴”上。 贾五太爷一身肥肉累累,敢情他油太多了。指风击中他“玄机穴”,只不过使他身上肥肉往下陷了一下。他竟一无所觉,依然打着呼,理也没理。 刁林滚动着他的矮胖身躯,笑了笑道:“常兄这指太轻了些,看兄弟给他一记重的。” 此人心机狠毒,出手也阴毒已极,口中说着,身形倏地一闪,朝左欺去。 别看他身躯又矮又胖,平时走起路来,就像一个矮东瓜在滚动一般,但这一闪,却是轻灵已极,悄无声息的到了贾五太爷身左,左手五指箕张,整个手掌,乌黑如墨,钢钩般的手指,闪电朝贾五太爷胸腹间抓落。 这一下如若贾五太爷不赶快躲闪,被刁林抓中了,怕不洞胸穿脂,连五脏六腑都抓出来了!但贾五太爷还是闭着眼睛打鼾如故,一动没动。 刁林这一记可不是虚招,钢钩似的五指去势如电,又急又猛,一下抓上胸腹,他原是生性阴狠之人,不抓上则已,抓上了决不会就只抓你一层皮肉就算。 动手过掐,又不是管人搔痒。 腕力一沉,直沉而入。 贾五太爷半躺半坐,身躯大得像一头牯牛,浑身四周,都包着一层会淌动的肥油,刁林一把抓下去,一下就抓到底了,但钢爪碰到的,都是软腻腻的肥肉。 这人好像除了一身肥肉,就没有心肝。 他出手奇快,五指用力一拢之后,就像抓了一把猪油,指缝间滑腻腻的就是抓不结实! 不,他至少有半载手腕,陷在肥肉堆里,像被吸住了一样,任你用力后扯,休想缩得回来。 贾五太爷依然鼾睡如故,鼾声“呼哇”“呼哇”的,合着节拍,根本不像在运功。 肥胖的人,睡熟了,本来就和死去了一般,你把他丢到大海里,也不会轻易醒来。 但刁林身为残缺门香主,可也是久经大敌之人,左手深陷在肉堆里抓不动,缩不回,心知要糟,连念头也没转,右手一举,铁算盘“啷”一声,一下就击在贾五太爷光秃秃的尖顶之上。 这一下势沉力猛,他铁算盘又是精钢铸制,就算砸在山石上,也得把山石砸成粉末! 那知贾五太爷这颗三角形的秃顶,竟然比山石还硬,铁算盘猛然一震,连刁林一个人都被震得直跳起来三尺多! 最糟糕的还是他那只左手,深陷在肥肉堆里,用尽气力,都拔不出来,这下人被震弹而起,“铮”的一声,左臂齐肘勒断! 刁林痛得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这一段话,要说得详细,自然就长了,其实从刁林探爪抓下,到缩腕不得,砸下铁算盘,连人震起,也只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 而且在大家的眼中看来,刁林一连两记杀手,同时使出,明明稳占了上风,这声惨叫,该是从贾五太爷口中发出来才对。 胡光祖和刁林私交较好,也站得较近,骤见刁林踉跄后退,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当他被震得后退,还不知道他左腕已断,口中大喝一声,身形欺上,手中三截棍唰的一声,横扫过去。 贾五太爷被铁算盘在他头顶角敲了一下,总算把他敲醒过来,睡眼惶松,用袖角揩了一下嘴角上的口水。 他这一睡,根本忘了身前强敌环伺,口中迷迷糊糊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口中说着,右手不经意的往外一撩。 三截棍“啪”的一声,正好击在他手腕上,但却迅快的弹了回去,又是“啪”的一声,无巧不巧,同样砸上了胡光祖的右腕。 胡光祖一条三截棍使用一二十年,也不是今晚第一天使,但被自己的三截棍砸上右腕,今晚实在还是破题儿第一道。 他一个人就像瘦皮猴,贾五太爷伸出两根手指来,就有他手腕一般粗。 这下被三裁棍反砸,只有一层皮包着腕骨,如何禁受得起?随着“啪”的一声,腕骨立被击碎,一只手掌只有皮还连着,软软的垂了下去,三截棍脱手,口中发出狼嗥一声惨叫,痛得他全身发颤,跌坐下去。 贾五太爷几乎没有还手,就连伤了两个香主! 这情形,不但看得天狗星等人倏然变色。 就是躲在树林里的祝文辉也不禁大感惊凛,暗道:此人一身武功,竟然高不可测。 天狗佟吉星目中厉芒飞闪,色厉内荏,沉笑一声道:“朋友果然高明的很。” 贾五太爷这回才完全醒过来了,望望他们,口中嗔了一声道:“你们还没走?” 佟吉星道:“咱们既然遇上了,佟某不自量力,倒要向你朋友讨教讨教?” 贾五太爷漫不经意的又“噢”了一声。 就在此时,突听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叫道:“佟堂主不可鲁莽。” “嘶”的一声,一道人影随着话声,来势如箭,划空泻落! 佟吉星一拱手道:“柴老怎么也赶来了?” 来人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矮胖身材,秃顶,圆脸,八字胡,穿着一件青罗纱长衫,还是一身商贾人打扮。他目光迅快一转,含笑道:“佟堂主大概不认识这位甄五爷,他就是二十年前,名动大江南北的赛弥勒甄兆五甄大侠。”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贾五太爷叫做赛弥勒甄兆五。 甄兆五(贾五太爷)呵呵一笑,尖声道:“难得柴堂主还记得区区在下。” 九爪狼柴进连忙拱手,陪笑道:“大名鼎鼎的甄五爷,兄弟哪有不识之理?只是兄弟早在十年前,辞退了敝门堂主之职,现在西城开了一家客栈,做些小生意,不算是江湖人了。” 甄兆五唤了一声道:“柴掌柜不是江湖上人,今晚怎么也赶来凑这场热闹。” 柴进苦笑一声道:“兄弟是残缺门出身,就算不在江湖上走动,也仍然是残缺门的人。” 甄兆五噢道:“柴掌柜的意思,那是来替他们撑腰的了?” 九爪狼依然一脸笑容,连连躬腰道:“岂敢,岂敢?只是兄弟说句公道话,敝门和贵门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大家相安无事,秦少堡主是敝门请来的,贵门恃强从咱们手里把人抢去,岂不伤了两家和气?” 甄兆五尖笑道:“江湖上一向讲究见者有份,何况那几件东西,敝门不无渊源,和贵门可说毫不相干,咱们把秦少堡主从你们手上接过来,这有什么不可?” 祝文辉心中暗暗一动,忖道:他口中的那件东西,可能和二叔之死,大有关连! 柴进不悦道:“甄五爷这么说,不嫌强辞夺理么?” 甄兆五道:“在下说的是老实话。” 柴进微微一哂,{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道:“敝门不在江湖走动,已有多年,此次重出江湖,自然并不怕事,这档事,衅由贵门而起,看来兄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的初衷,只怕很难达成了。” 甄兆五干笑一声道:“那好办,秦少堡主人在敝门手里,贵门有本领,只管来把人接回去。” 柴进脸色微沉,点头道:“就凭甄五爷这句话,敝门自当遵照你的意思去做。” 甄兆五哈哈一笑,人也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兄弟现在可以走了。” 柴进拱拱手道:“甄五爷只管请便。” 甄兆五也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先走一步了。” 双足一顿,人如灰鹤凌空,划空射去! 这时刁林和胡光祖两人,一个左臂自肘而断,一个右手自腕而折,两人均已取出小刀,把四周连着皮肉之处切断,敷上了刀刨药。 天狗星佟吉星道:“柴老,你看此事如何一个处置?” 九爪狼柴进脸色凝重,说道:“此事咱们目前只有立时以飞鹰传讯,向门主求援,唉,真想不到一向在江南活动的花字门,居然派来了这么一位棘手人物,看来他们大有志在必得。” 佟吉星道:“但修罗门的人,却已经真的走了。” 柴进笑了笑道:“修罗门也是旁门的人,但他们一向以正派自居,自然得遵奉‘贝叶玉牒’的约束了。” 说到这里,接着“哦”了一声道:“佟堂主,你最好派人捎个信给秦家堡。” 佟吉星听的连连点头道:“是,是,柴老这主意不错,咱们先让他们两家斗上一斗才是道理。” 柴进阴沉一笑,道:“你们快些回去吧,我也要走!” 说完,当先掠起,飞驰而去。 佟吉星也向大家挥了挥手,一行人随着相继离去。 飞燕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说道:“我要走了,你多珍重……” 目含泪珠,陡然转身,人如巧燕,一下掠出林去,急步如飞,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松林前,只剩下祝文辉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他不是因飞燕之去,心头好像失去了什么。他在默默的沉思着目前错综复杂的江湖纠纷,他要在历乱如麻的头绪中,理出一条杀害二叔的线索来。 回到横西街兴安客栈,已经快四更天了。 当然,他又恢复了中年人的面貌。 一个出门在外的中年人,尤其是集全国花花世界于一城的京都里,只要你肯花钱,到处都有纸醉金迷的场所。四更天,兴尽归来,还算是最早回店的客人呢! 祝文辉跨进房间,发觉窗户有半扇开着,自己放置在床头的包裹,也有人移动过了。 不用说,自己纵然易了容,扮成一个中年的商贾人,但仍然被人识破了,暗中盯着自己,还趁自己外出,进来检查行囊! 他也懒得去看,连长衫都没脱,就和身在床上躺下。 他本想仔细的分析一下,残缺门、花字门和已经离去的修罗门,谁是真正杀害二叔的凶手,他们杀害二叔的目的何在? 还有残缺门和花字门争夺秦少堡,好像是为了几件东西,这几件东西,又是什么东西,但他和身躺下之后,好像很疲倦,不觉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床前灯盏未熄,忽然灯焰轻轻活晃了一下,就有一个形同鬼魅的黑衣老妇,似烟似雾,悄悄走到床前。 她那张鸩脸上,充满了诡谲的神色,一双绿阴阴的眼睛,炯炯发光,直盯在祝文辉的脸上,缓缓从她大袖中伸出一只像鸟爪的手指,朝祝文辉脸上抓去。 她手抓的很轻很缓,爪尖轻轻在他耳角上一剔,慢慢的揭起一张人皮面具。 黑衣老妇目光一注,鸩脸上立时浮现起一丝喜色,低低的道:“果然没错!” 随着话声,又把面具覆在祝文辉的脸上,替他贴好四角,然后对着他鼻孔,手指轻轻一弹。 祝文辉张口打了个呵欠,缓缓睁开眼来,只是睡眼惶松,不见一点神光。 黑衣老妇一只鸟爪般的手指,在他面前伸屈不停的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发出如梦般的声音,问道:“你叫祝文辉?” 祝文辉点点头。 黑衣老妇又道:“是金眼神鹰祝天佑的儿子?” 祝文辉又点点头。 黑衣老妇道:“铁翅雕陆福葆已经离开了京城,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文辉道:“二叔已经死了。” 黑衣老妇吃惊的道:“他如何死的?” 祝文的道:“有人冒充陆军统领衙门的戈什哈,送了一封信给二叔!那信上含有剧毒,二叔是中毒死的。” 黑衣老妇问道:“你是侦查凶手来的?” 祝文辉应了声:“是!” 黑衣老妇想了想,向道:“你有没有听你二叔说起几件东西?” 祝文辉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听赛弥勒甄兆五好像提起过。” “赛弥勒甄兆五,他也到了京城?”黑衣老妇口中唔了一声,问道:“他怎么说?” 祝文辉道:“他和九爪狼柴进说的,江湖上一向讲究见者有份,何况那几件江西,和敝门不无渊源,和贵门可说毫本相干,咱们把秦少堡主从你们手上接过来,这有什么不可。”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东西果然落在秦家堡了!” 一面问道:“照你说,案少堡主先是被残缺门的人所劫持,今晚又被花字门抢了过去,对么?” 祝文辉点点头。 黑衣老妇朝他蔼然一笑,柔声道:“很好,你很疲倦了,那就睡吧!” 她右手五指在他眼前轻轻舒展晃动了几下。 祝文辉打了个呵欠,果然倒下身去,呼呼的睡熟了。黑衣老妇一挥手,熄去灯火,身如魅影,像轻烟般从窗口一闪而逝。 第二天,祝文辉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觉得头脑有些昏胀,好像昨晚做了许多梦。 最奇怪的有一个黑衣老妇问自己知不知道那几件东西! 这老妇自己从未见过! 啊!这老妇的声音很熟,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对了!是那卖花的老妪,就是她! 想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也许连日来太疲累了,才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梦境,自己又怎么把梦境认了真? 盥洗完毕,吃过早点,住在隔壁房中的趟子手魏小七,早已改扮成商人模样,从门口经过之时很快的塞进一张纸。 祝文辉拾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张总捕头已派人在对街转角上等候。” 祝文辉心中一动,暗忖道:张其泰莫非有什么消息? 当下,就急步下楼,走出客店,只见魏小七已经走过对街,朝站在转角上的冯大海使了一个眼色。 冯大海也没说话,转身自顾自朝前行去。 魏小七等他走了一段路,才远远跟了去。 祝文辉则和魏小七隔了一条街,跟踪尾随。 祝文辉易了容,如今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冯大海自是认不出来,他是奉命和魏小七联络的,这样一个跟一个的走法,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多一会,已经到了关帝庙前面。冯大海脚下一缓,迳自朝庙中走去。 魏小七却在庙前停了下来,暗暗留心看祝文辉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祝文辉却脚下一紧,急匆匆的越过魏小七,跟着冯大海往里行去。由大殿左腰门,折入一条长廊,这里是一排五间精舍。 冯大海走到第三间精舍,脚下忽然一停,回过身来,拱拱手道:“祝少镖头请进。” 祝文辉连忙含笑道:“冯兄请。” 冯大海压低声音道:“总座已在里面恭候大驾,少镖头请进,兄弟还要在门外照顾。” 祝文辉点点头,这就举步掀帘而入。 这是一间斗大的小房间,屋中只放着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别无他物。 降龙手张其泰早巳坐在椅上等候,看到祝文辉立即站了起来,招呼道:“祝少镖头请坐,兄弟已经恭候多时。” 祝文辉拱拱手道:“有劳总座久候了,总座召见,必有见教。” 张其泰道:“祝少镖头坐下来再说。” 伸手取过茶壶,替祝文辉倒了一盏荼。 祝文辉连说不敢,就隔着方桌,在他对面椅上坐下。 张其泰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说道:“兄弟到统领衙门去查过了,那封信确是统领衙门的,但统领衙门里的公文封,押签房里多的是,少了一个,谁也查不出来,倒是那老仵作的住址,却给兄弟查到了。” 祝文辉道:“那么老仵作不知住在哪里?” 张其泰道:“此人姓商叫做锦堂,三年前告休之后,就一直住在关帝庙后面一条胡同里,兄弟怕被对方发觉,才要冯大海把祝少镖头请来。” 祝文辉道:“这姓商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张其泰道:“商老儿只是一个人,好像并无家小。” 说到这里,就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咱们这就找他去。” 祝文辉跟着站起。 张其泰道:“兄弟替祝少镖头带路。” 祝文辉道:“不敢,总捕头请。” 两人出了精舍,张其泰走在前面引路,由长廊折入后进,再从庙后一道小门出去,便是一条狭仄的小巷。 小巷很曲折,有一口石井。 张其泰走到石井对面一间破旧的矮屋门口,脚下一停,举手叩了两下,问道:“里面有人么?” 木门呀然开启,一个面貌娟秀,梳着两条长辫,一身紫花布衣裤的少女,当门而立,眨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张其泰道:“我们是找商锦堂老爷子来的,他在家么?” 紫衣少女点点头道:“在,二位贵姓?” 张其泰道:“在下姓张。” 伸手一指祝文辉道:“这位是周爷。” 紫衣少女退后一步,侧着身道:“二位请进。” 张其泰,祝文辉随着走入。 紫衣少女掩上木门,领着两人越过小天井,迎面是一间简陋的小客堂,放着一张方桌,几把木椅。 两人刚跨进客堂,就听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秋儿,敲门的是什么人?” 紫衣少女叫道:“干爹,有二位客人,来看你的。” “嗯。”那苍老声音轻唤一声道:“干爹很少有朋友交往,莫要是隔壁的王老爹,又来邀我吃过饭听大鼓去吧?” 紫衣少女道:“干爹也真是的,我来了这么多天,连隔壁主老爹还会不认识?这二位客人,好像从前没有来过,干爹自己出来瞧瞧,就知道了。” “好!好!”那苍老声音接着道:“干爹就来,你请他们先坐一会。” 其实张其泰、祝文辉早已在木椅上坐了下来。 紫衣少女朝他们嫣然一笑道:“干爹就出来了,二位请宽坐吧!” 说完,翻然朝左首厢房中走去。 祝文辉虽是初出江湖,但他最近接连遇上的几个姑娘,个个都是年轻貌美,身手极高,因此对这位紫衣少女也特别留上了心。 这一留心,果然被他发现了这位姑娘步履轻盈,足不扬尘。尤其她临去那一旋身,轻如飞絮,分明武功不弱! 就在他思忖之间,只见从屋后走出一个身穿蓝布短褂,札脚裤,身躯矮瘦的老头。 此人生得脸长如驴,头顶盘着一条花白小辫,手提一根竹节旱烟管,腰背挺直,双日炯炯有光,他才一跨进客堂,看到坐在椅上的张其泰,{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不觉脸色微微一变,紧接着脚下急趋而出,惶恐的道:“是张副总座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实在该死。” 说着,右手一垂,打下扦去。 他退休已有三年,自然不知道张其泰已经升任了总巡察。 张其泰慌忙拦住,笑道:“商老哥不可多礼,快快请起。” 商锦堂“喳”了一声,垂手起立,一面叫道:“秋儿、秋儿,快烧茶水,咱们家来了贵客。” 只听紫衣少女里面应声道:“女儿已经在烧了。” 商锦堂惶然道:“副总座莅临寒舍,小老儿家里,除了现成的茶水,连瓜子也没有。” 张其泰笑了笑道:“商老哥不用张罗,我给你引见,这位周兄,是在下的好友。” 商锦堂连连抱拳道:“周爷光临寒舍,真使小老儿感到蓬筚生辉。” 说话之时,紫衣少女已经端着三盏荼走出,一起放到方桌上,才自行退去。 商锦堂恭谨的道:“副总座、周爷请用茶。” 张其泰道:“咱们来找商老哥,实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商老哥。” 商锦堂陪笑道:“这请教二字,小老儿断断不敢,副总座有什么事要小老儿效劳的,只管吩咐就是了。” 张其泰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商老哥在九门提督衙门当了十多年差,经验丰富,对辨认各种毒药,尤其有独到之处,因此才来向商老哥请教的。” 商锦堂道:“副总座这话,不是折煞小老儿了,这些年,小老儿多蒙总座、张副总座的照应,小老儿纵然不在巡捕营,但也等于在你们二位的手下做事,副总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张其泰道:“在下想请教商老哥的,是有关毒药方面的事……” 商锦堂目光一抬,问道:“不知副总座垂询的是哪类毒药?” 张其泰道:“是哪一类的毒药,在下就因为弄不清楚,才来找商老哥的。” 商锦堂连应了两声是,又道:“小老儿的意思,不知副总座在哪里发现了毒药?” 张其泰道:“在下要问的这种毒药,毒性甚烈,只要放在任何东西上面,经人手接触,就会毒发身死,这类毒药,商老哥是不是知道?” 商锦堂道:“据小老儿所知,只要人手接触,就会中毒身死的毒药,就有七八种之多,常见的也有两三种,如果没有直接的物证,或者检验死者的中毒时候,凭空就很难说的出来。” 张其泰点点头道:“商老哥说得极是,事情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个朋友,接到一封书信,他只拆开来看了一眼,就毒发身死,但这封书信上,却是不着一字,成了无头公案,在下是以来向商老哥请教。” 商锦堂一阵咳呛,沉吟道: “副总座可曾把那封书信带来了么?” 紫衣少女听到商锦堂的咳声,赶紧三脚两步奔了出来,替他捶着背道: “干爹你又咳嗽啦,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商锦堂唉了一声道: “不要紧,这是老毛病,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秋儿,你给我装一筒烟。” 紫衣少女道:“干爹,咳嗽还要抽烟?” 商锦堂蔼然笑道:“抽口烟,顺顺气。” 紫衣少女只好替他装了一筒烟丝。 商锦堂打着火石,吸了口烟,才缓缓的道: “你进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紫衣少女答应一声,俏生生的朝屋后走去。 张其泰已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着的信笺,递了过去,说道: “信笺在此,老哥是否看得出这上面是什么剧毒?” 商锦堂双手接过信笺,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油纸,双目凝注在纸上,仔细察看了一阵,然后又取起信笺,凑近鼻尖,闻了闻,抬头道: “这纸上已经没有毒粉了,但小老儿从它余留的一些气息上约略还能闻出一点来……” 他吸了一口烟,沉吟道:“这种毒药,江湖上极少见到,叫做七……” 忽然一阵咳呛,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一阵咳嗽,极为猛烈,直咳得他双目圆睁,虎的站起身来,大声叫道:“秋…… 儿……” 砰然一声,往后便倒。 张其泰只当他咳得厉害,一时缓不过气来,这就俯下身去,正待把他扶起,瞥见商锦堂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嘴角间已经缓缓流出一缕黑血,分明已经气绝! 一时大为惊凛,急忙回头朝祝文辉道:“他中毒死了!” 祝文辉心头不觉一沉,奇道: “他不是说信笺上已经没有毒了么?” 张其泰脸色凝重,问道:“你看看他死状,是否和陆总座相似?” 祝文辉看看僵死地上的商锦堂,微微摇头道: “有些不一样,二叔中毒之后,手脚有些牵动,他手足没有牵动,口中流出黑血,二叔没有……” 说话之时,瞥见商锦堂手中还握着那根旱烟筒尚未吸完,还在冒着一缕袅袅黄烟,心中突然一动,低声道: “总捕头,他吸的烟中有毒。” 张其泰办案多年,心头顿时明白,商锦堂方才猛烈的一阵咳嗽之中,所以脸有怒容,大概那时他已经发觉烟中被人做了手脚,所以才双目圆睁,虎的站起身来。 一念及此,急忙一挥手道: “少镖头,咱们快去截住那个紫花布衣衫的女子。” 人随声发,一个箭步,朝左首厢房中掠去。 祝文辉自然也想到了,口中答应一声,飞身扑近右厢,绕到屋后,依然不见紫衣少女的踪影,这就十分明显,这紫衣少女,必和毒害二叔有关。 想到这点,哪肯轻易放过?双足一点,纵身跃上墙头,举目朝四周眺望。 墙外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小弄,几乎只可容得一个人通行。 就在他眺望之时,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没! 祝文辉虽没看的清楚,但晴天白日,太阳底下,那人纵然身形一闪,至少可以看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花布衣衫! 准是紫衣少女! 祝文辉这时追人要紧,那还顾得大白天,猛吸一口丹田之气,长身掠起,一个人就像一只飞鸟,从墙头射起,一连几个起落,踏着民房,追掠过去。 眨眼工夫,就追到转弯角上,但见那身穿紫花衣衫的人,已经放缓了脚步,低头疾走。 (这是说她方才一定跑的很快,但为了不使人发现,现在脚步已经放缓下来,只是在低头疾走而已)祝文辉口中冷笑一声,突然身形加速,一下从她头顶掠过,落到面前,口中沉喝一声: “站住!” 这一下,自然大出那人意外,口中惊“啊”一声,连连却步,目瞪口呆的望着祝文辉,过了半晌,才尖声大叫起来: “强盗……强盗……” 这一瞬工夫,祝文辉也看清楚了! 这人虽然也穿着紫花衣衫,但却非紫衣少女。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脸上薄施脂粉,只是一张脸已被吓的发黄。 这条狭窄的小弄,转了个弯,这里已经宽敞了不少,两面对门而居的都是些贫苦人家。 这时经那少妇一嚷,早有邻近的几户人家,冲出三四个手待扁担、木棍的大汉来,朝那少妇奔了过去。 祝文辉为人机警,看到认错了人,那少妇又大声叫着“强盗”,心知不妙,当下立即飞身上屋。 但听身后那少妇说道: “强盗会飞,从屋上逃走了。” 那几个大汉不会轻身功夫,当然追不上祝文辉。 祝文辉回到商锦堂家后院,飞身落地。 张其泰已经要冯大海找来地保,看到祝文海回来,就含笑道: “少镖头可曾追上那紫衣少女?” 祝文辉摇摇头,苦笑道: “没有,在下追错了人。” “追错了人!” 张其泰似极为留心,问道: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祝文辉就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张其泰道:“少镖头确定她没戴面具么?” 这下,倒把祝文辉问住了。 他自己精擅于易容之术,经常使用面具,但是却并未注意那穿青布衣衫的少妇,是否戴了面具?那是因为他总究是初出江湖,面皮较嫩,一下拦住在人家少妇面前,又认错了人,心头难免发慌,何况人家还在大声叫着“强盗”! 祝文辉脸上一红,微微摇头道: “这个在下倒是没有看的清楚。” 张其泰道:“据在下推断,那少妇极可能就是紫衣少女,她时间勿促,来不及换衫,只戴了一张面具……” 祝文辉矍然道:“总捕头,咱们再追上去,还来得及!” 张其泰道: “来不及了,据我看附近可能潜伏着他们的羽党,此时咱们追上去,也是白追的了。” 祟文门外旧货古董买卖这一行,多少年来,一直以求古斋为个中巨孽。 求古斋的老板裘好古,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他本是书香门第,父亲做了一世京官,颇有积蓄,到了裘好古手里,他淡薄功名,唯一的癖好,就是搜集古董,不出几年,把家财全变了古物。 古物究竟不能当饭吃,眼看满屋琳琅,俱是古物,而他将要挨饿,于是穷则变,变则通,他灵机一动,就在祟文门外开了一家古斋,做起古董生意来。 一来他是读书人,精于赏鉴,二来是他资金雄厚,因此凡是内库堆积不下,发交祟文门变价的东西都由他独自承包下来,等他拣剩的,才以廉价转让给同行。 这些内府里卖出来的东西,有明代宫中旧物,也有各省进贡之物,宫中当然拣好的留下来,较次的就进了库存,年代一久,跟着发卖出来。 因此发卖的东西,有玉器、铜器、瓷器、衣着、用具、文房四宝、名人书画、精细雕刻,应有尽有。 运气好的时候,其中不乏精品,运气坏的时候,这一批全是腐蚀虫啮之物。 但不论虫啮腐蚀,你卖出去的价格,总比收进来高,因为搜集古玩的人,大家都有一种心理,这是大内之物,皇帝老子用过的。就因这一心理,使裘好古发了大财。二十年间,裘好古不但已成了京里首屈一指的古董店老板,而且也是五家银号,三家绸缎庄、和两家粮食行的老板——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尤其在古董在市场上,树立了极大的信誉,只要经裘老先生鉴定,就是膺品,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它是假的。 裘好古名利双收,在京城里,可说是一言九鼎,结交的也尽是王公巨卿。 但最近却使他胆颤心惊,终日里揣揣不安。 那是近半月来,求古斋天天晚上,都有梁上君子光顾。 梁上君子,乃是鸡鸣狗盗之徒的雅号;但光顾裘古斋的,可并不是鸡鸣狗盗之徒。 因为鸡鸣狗盗之徒,一旦进入了满架满橱稀世珍品的求古斋,总不至于会毫不动心,一件都不要,否则你到求古斋来作甚?但奇就奇在这里,这些一批又一批进入求古斋的仁兄,居然入宝山空手而返。 最使裘好古心疼,也最使求古斋的帐房、伙计们感到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仁兄进人求古斋,就像凶神恶煞,一个个黑布蒙脸,手上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第一件事,就把帐房、伙计,一个个反剪双手,嘴里塞上一团棉花,然后翻箱倒橱,大肆搜索。 他们当然不会替你爱惜古董,一晚搜索下来,虽然没有拿走一件;但砸碎的,跌坏的,也最少有一、二十件,这样连续闹了半个月,不知摔破了裘好古多少心爱古物。 帐房先生和伙计们也半个月没有安安宁宁的睡眠,每个人都是没精打彩,几乎天一黑,就像犯了罪一般,心里笼罩上一片恐惧,等候着人家来捆绑。 裘好古渐渐明白,这半个月来骚扰求古斋的这些“君子”,决不是一伙的人,他们要搜索的东西,可能只是一件,只不知这是一件什么稀世宝物? 他自然也向九门提督衙门报了案,但那时正当和中堂丢了宝石顶,中堂府又接连两天,闹着刺客,求古斋道“君子”光顾,又没有什么损失,(指失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报了案等于没报。 帐房先生又给他出了个主意,暗中我一家著名的镖局,请求保护,袭好古有的是钱,可以不计代价。 哪知上午谈好了,下午镖局里来了回话;说他们考虑的结果,开设镖局,是替顾客负责护送镖货,护院这一行,不在镖局范围之内,恐遭同行议论,实在歉难办到。 帐房先生一连找了几家,所得到的,那是一样的答复。显然,这些镖局,全都受到了歹徒们的警告,谁也不肯多管闲事。 裘好古眼看求助无门,一气之下,就下了决心,求古斋白天照常营业,晚上就锁上大门,帐房、伙计全数撤退,让你们搜索去。 好在求古斋闹得虽凶,裘好古的住宅里,却丝毫无犯。 裘好古的住宅里,收藏的古董,当然更精,更多! 这使他终日里更觉惴惴不安,如坐愁城。他可以想得到,只要他们在求古斋没有搜寻到他们要的东西,这场风暴,迟早会延伸到家里来。 这天晚上,快二更天了! 裘好古满怀心事,睡不着觉,一个人趁着月色,随步跨出月洞门。 其实这半月来,他每晚都睡不着。 月洞门外,是通往书房的一片花园,这里虽然没有后花园占地之广,但也小有假山、亭台之胜,就在他跨出月洞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喝叱之声! 裘好古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莫非这些君子,果然找到自己家里来了? 他心里早就拟好了腹案。一旦真有人找上来,他准备问问清楚,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东西就在自己手里,干脆交出去了事,免得日夜耽心。 因此他听到这声喝叱,不但不怕,反而急足往前迎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清朗声音,喝道:“你们夜入民宅,是干什么来的?” 裘好古听得不觉一怔,这说话的不是晋京赴考,寄居在自己家中读书的故人之子杨少华? 不好,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相公。怎么去和强人评理?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阴恻恻的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杨少华冷笑一声道:“我叫你们出去,就给我出去,凭你们几个,还不配问我姓名。” 裘好古又惊又急,这小书生莫要闯大祸,自己怎么对得起已经作古的老友? 只听那低沉声音嘿然道:“原来你小子是这里的护院,那很好,大爷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亮兵刃。” 杨少华冷声道:“对付你们四个,我还用不着动兵刃,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裘好古听到这里,心头不禁一呆,忖道:少华还会武功? 他疑信参半,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蹑于蹑足的闪到假山后面,探首瞧去! 这下,他看清楚了,假山前面的一处草坪上,一共站着五个人。 四个是脸蒙黑巾,手执钢刀的彪形大汉。 杨少华身上穿一件蓝市长衫,被四人困在中间,他面对四个强人,不但毫无惊惧之容,背负双手,一脸俱是冷傲之色。 他左首那个大汉声音低沉、冷冷一嘿道:“小子好狂的口气,大爷先送你上路。” 唰的一刀,当胸刺去。 裘好古看的几乎惊叫出声! 但就在此时站在杨少华右首那人,也急着叫出声来,道:“小心……” 原来那左首汉子一刀递出,眼前人影一晃,顿失杨少华的踪影,杨少华却已经转到了他的背后。 那同伴是叫他“小心背后”,但他“背后”二字还未出口,左首汉子一刀扎空,已然警觉,刀锋一转,划出一道刀光,人随刀转,朝身后横扫过去。 杨少华并未出手,只是朝后面两人中间退去(四个人把他围在中间,两个在他前面,一左一右,两个在他后面,也是一左一右)。 那后面两人一见杨少华退来,不约而同的大喝一声,手中钢刀,朝前推出。但杨少华还是从他们中间闪了出去,只是他身法太快了,两人没有看的清楚,依然把钢刀用力朝前推去。 前面左首汉子一刀横扫,来势何等劲急,三件兵器,凑到一起,才发现杨少华一个人并不在中间。 三人还算警觉得快,及时收势,几乎快要撞在一起。回头看去,杨少华依然背负双手,神情冷傲的站在那里。 左首汉子看的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并肩子,上,剁了这小子!” 他似是四人中的为首之人,喝声出口,身形猛扑而起,钢刀带起凛冽的劈风之声,直劈正面。其余三个汉子也已觉出眼前这个貌相斯文的少年人,并非易与,同时一紧手中钢刀,同时劈下。 这是四人联手的一记刀法,叫做“破四门”,一个人前后左右受敌,白是接应不暇,无法兼顾,但就在四道人影,四道刀光奔到的同时,杨少华身子斜转,双手一伸,已经闪电抓住了正面和左首两个汉子的执刀有腕,身形一旋,扣着两人手腕,举刀朝身后架去。 他们两人的钢刀,正好架住了右首相从后面劈来的两柄钢刀。 兵刃交击,响起了两声金铁交呜,也飞闪起两串火花! 四个蒙面汉子被这一招,震得整条手臂,一直痛上肩头,虎口震裂,谁都再也握不住钢刀,堕落在草坪之上。 要知这四个蒙面人,也不是无名之辈,在他们联手合击之下,对方只使了半招,就被震得钢刀脱手,他用的乃是借力打力,武功之高,自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裘好古更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 四人武功原也不弱,在钢刀被震脱手之际,早巳疾快的往后跃退。 那为首的汉子目光一注,色厉内荏的喝道:“好,朋友果然高明的很,在下兄弟今晚认栽,朋友报个万儿,咱们后会有期。” 杨少华冷冷的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凭你们四个,还不配问我姓名。” 为首的蒙面汉子愤怒的哼了一声,挥挥手道:“咱们走。”正待转身走去。 杨少华喝道:“慢点。” 为首蒙面汉子脚下一停,目光如刀,回头朝杨少华望去。 杨少华朝地上一指,冷声道:“把刀带走。” 四个蒙面汉子没有作声,各自俯身抬起钢刀,转身朝外就走。 裘好古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大声叫道:“四位壮士请留步。” 随着喊声,迅快的从假山后面,三脚两步奔了出去。 杨少华看的一怔,道:“世伯……” 裘好古含笑道:“杨贤侄,今晚幸亏有你在这里,我有话要问问壮士。” 为首蒙面汉子回头问道:“是你在叫我们?” 裘好古拱拱手,陪笑道:“老朽裘好古,有一件事,想请教四位壮士。” 为首蒙面汉子道:“什么事?” 裘好古道:“老朽开设求古斋,已经快二十年了,只是最近半个月来,每晚都有江湖朋友,进入小号,到处搜索,据老朽猜测,诸位必是在找一件东两,只不知诸位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可否见告?如果确在老朽手里,老朽情愿双手奉上,免得日夜提心吊胆,如果不在老朽手里,也好让老朽郑重声明,东西不在老朽手里,免得江湖朋友徒劳往返。” 为首蒙面汉子冷笑道:“你装的真像。” 裘好古正容道:“老朽说的句句出自至诚,但望壮士赐告。” 为首蒙面汉子道:“好,在下不妨告诉你,大家要找的是‘修罗玉碗’,据传说是从内库发卖出来的,这样够了吧?” 说完,双脚一点,身如飞鸟,一下纵上墙头,一闪而没。 其余三个汉子也跟着越墙而去。 袭好古目送他们离去,不由得满脸喜色,一把握住了杨少华的臂膀,呵呵笑道: “杨贤侄,你居然有这一身绝技,怎么从没告诉老朽。” 杨少华道:“世伯夸奖下,小侄读书、练剑两无成,实在愧对先人,这几手粗浅把式,只能唬唬鸡鸣狗盗之辈,实在一无用处。” 裘好古大笑道:“杨贤侄,老朽虽然不识武事,但老眼并未昏花,就说刚才那四个江湖朋友,能够高来高去,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决非无名之辈,你杨贤仔举手之间,就震落了他们手中钢刀,这份造诣,胜过他们何止百倍?这叫做将门虎子,以贤侄这身功夫,拾青紫如探囊取物,唉,皇天有眼,看来天相兄十年沉冤,也快可昭雪下!” 杨少华神色一黯,微微摇头道:“权奸当道,要洗刷先父沉冤,只怕不易。” 裘好古一手捋须,说道:“古人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奸贼气数也快尽了。” 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咱们且不谈这些,今晚时间不早,杨贤侄也该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老朽还有事要和你谈呢!” 杨少华躬身一礼道:“如此,小侄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朝书房行去。 裘好古望着他后形,点点头道:“英雄出少年,杨兄有儿若此,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了!” 第二天一朝,杨少华起来之后,刚吃过早餐,但听门外履声阵阵,袭好古已经走了进来。 杨少华赶忙站起,叫了声:“世伯。” 裘好古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含笑道:“杨贤侄果然起来了,那好,贤侄随我来。” 杨少华道:“世伯有什么事吗?” 袭好古已经转过身去,微微一笑道:“你随老朽去,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杨少华看他说的神秘,只好应了声“是”,就随着他身后走去。 两人出了书房,沿着曲折长廊,穿行了两进院宇,已经进入内宅。 裘好古领着杨少华跨进一间摆设精致的起居室,但见四壁放着一排紫檀壁橱,橱中琳琅满目,古趣盎然,陈列的尽是稀世古玩。 袭好古脚下一停,回头笑道:“老朽一生癖嗜古董,所以取这两个字做名字,平日只要一有余暇,就一个人会在这里,静静的欣赏,能到我这间屋里来的,当今之世,也不过两三知己而已。” 杨少华道:“世伯这间屋中珍藏的,都是稀世珍品。” 裘好古呵呵一笑,一手拂须道:“这屋中所藏,膺品还是占了十之四五,但这些膺品,可以说是膺品中的精品,已经到了几可乱真的程度。” 裘好古在京城古董界中,已是首屈一指的巨擘,在他收藏的精品室中,居然有十之四五是膺品! 这话自然听的杨少华微微一愣,惊异的道:“世伯收藏的精品之中,还会有膺品?” 裘好古轻轻叹息一声道:“历代古物,别说汉唐以上,就是汉唐以下,这一二千年以来,经过了多少次兵变灾乱,每一次灾乱,要损失多少古物?又能有多少流传下来?古董,哈哈,古不古,古哉古哉!就是皇上赏鉴的古物,又有几件是真的?” 说到这里,缓步走到里首一口大橱前面,脚尖在橱底轻轻一勾,双手按着橱面,朝里推去。那口大橱,居然应手推入墙壁之中! 裘好古俯下身去,从地上揭起一方铁板,冒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窟! 那是地窖,许多有钱人家,为了防备盗贼,都有地窖,存放贵重之物。 裘好古朝杨少华微微一笑,探怀摸出一个精致的白铜火筒,擦的一声,打亮了火筒,说道:“杨贤侄请随老朽来。” 说完,举足跨入洞窟,拾级而下。 杨少华跟着他走下石级,举目看去,这地窖居然十分宽敞,共有三间之多。 每一间都放着十几口大木橱,排列成行,把收藏的古物,罗列橱中。 裘好古领着杨少华,穿过两间砖造的宽大地窖,一直走到里首一间,在左首一口木橱前面停了下来,然后从抽屉中取出一串钥匙,开了铜锁,打开两扇橱门,才回头说道: “这口橱中,收藏的俱是玉碗,自汉唐以来,历代都有,老朽从未听说‘修罗玉碗’之名,咱们且从这些玉碗中找找看。” 橱门打开之后,但见三个木格上,放着成百个各式各样的玉碗。 有的是羊脂白玉,有的略带红纹,有的色呈淡黄,有的如一抹翠绿,经灯光一照,宝光氤氲,令人目迷五色! 杨少华道:“世伯这些玉碗,从哪里搜求来的呢?” 裘好古道:“有一小半是内库发卖出来的,至于另一半,唉,京都里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官儿被罢黜,也有多少新官受到升迁,每年有多少王公大臣,富贾巨商的子孙败落下去,每年有多少贡品幸进,升官发财的暴发户,从人堆里冒出来,这就是京城里每一家古董生意水远会川流不歇,古物也就永远在市面上流通的道理,因此也就是精品愈来愈少,膺品愈来愈多,唉,焉知再过几十年,老朽收藏的东西,又会流转到什么人手中去……” “唔!”他忽然问过头来,问道:“杨贤侄,‘修罗玉碗’又作何解释呢?” 杨少华道:“修罗是梵语,也就是阿修罗,佛经中所说的八部众之一,佛教旁文中,就有修罗门一派,这玉碗也许和修罗门有关……” 裘好古道:“这和这些江湖中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要一批接一批的到求古斋去搜索?”——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杨少华道:“修罗门虽是佛教旁支,但他们这一派,一直以精通武艺著称,和少林寺一样……” “唔!”裘好古一手摸着白胡子,忽然点头道:“这就是了,可能他们在玉碗上,刻有什么精奇的武功,才会引起这些江湖朋友的觑视……对!去年秋天,内府发卖出来的玉器中,确有几只玉碗,雕刻的都是飞天一类的仙女,其中只有一只完好无缺,老朽留下来了,其余几只,不是缺了角,就是已经碎裂,都随着其他玉器,批给了琉璃厂的同行……”(注:飞天是佛经中所说的能飞的女神)他随手从中间一掏,取出一只比饭碗略小的玉碗,接着说道: “就是这一只了,杨贤侄,你瞧瞧,这是不是‘修罗玉碗’?” 随手把玉碗递了过来。 杨少华双手接过,低头看去,果见玉碗上雕刻着三个正在御风飞行的仙女,衣带飘飞,姿态各异,两个篆书的“天题”二宇,他略一过目,说道:“这个小侄也看不出来。” 裘好古道:“老朽收藏的这些玉碗之中,雕刻花卉虫鱼的较多,雕制人物的较少,像这种雕刻飞天的,却只有一只,而且据老朽的估计,这只玉碗,从工细的笔法,和细致的衣裙纹上看来,极可能还是唐代之物。”说着,随手关上了橱门,又上了锁,说道: “咱们出去。” 两人走出地窖,裘好古又把入口处恢复了原状。 杨少华一直双手捧着玉碗,问道:“世伯,这玉碗要放在哪里?” 裘好古朝他微微一笑道:“根据方才贤侄所说,修罗门精通武艺,这半月来,不少江湖朋友一齐找上求古斋来,这两件事情,如果把它连在一起,就不难发现‘修罗玉碗’之中,一定隐藏着某一秘密,老朽虽非江湖上人,但活了这大一把年纪,听也听的多了,以老朽猜想,这一秘密,必定和武功有关……” 他看了杨少华一眼,接道:“老朽不懂武事,但老朽还能看人,杨贤侄一身所学,大是不俗,这玉碗如果真的就是‘修罗玉碗’,如果老朽推想的不错,以贤侄的智慧,只要细心揣摩,不难找出此中秘密来,如能参悟出武功来,也好为贤侄锦上添花,因此老朽决定把此碗奉赠。” 杨少华道:“小侄在京举目无亲,投奔世伯,蒙世伯收留,待如子侄,这份厚谊,已使小侄感激不尽,这碗是世伯心爱的古物,小侄万万不能拜领。” 裘好古微笑道:“杨贤侄也看到了,无数江湖朋友,已经搜索了求古斋,如今又找上寒舍来,古人所谓怀壁其罪,这只玉碗,如果留在老朽这里,只怕永无宁日,而且老朽也保不住它,最后还是会让人取走,此其一。” 他口气微顿,接道:“古人又说宝剑赠烈士,这只玉碗,虽非宝剑,但它如果是‘修罗玉碗’,必然和武功有极大关连,老朽不赠给贤侄,又去送给谁呢?” 杨少华依然摇摇头道:“不论世伯如何说法,小侄断断不敢领受。” 裘好古看他词意坚定,更是暗暗点头,一面说道:“杨贤侄既然不肯接受,那么就这样好了,你先拿去研究研究,就算老夫暂时借给你的,真要和修罗门的武功有关,因此有所发现,岂不是好?万一与武功无关,贤侄再还给老朽不迟。” 杨少华心中暗暗忖道:自己前来京都,主要的目的,就是为父报仇,但两次上和坤宅邸,都为一个蒙面女子所阻,自己和她订了三月之约,若是不能在三月之内,胜过对方,就得遵守贝叶玉牒,暂时放弃报雪父亲含冤莫白的血海大仇了! 他一想到父仇,心头热血沸腾,暗道:这玉碗上刻的莫非真会是修罗门的武学,真要如此,也许对自己复仇之举,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一念及此,当下就点点头道:“世伯既然这么说,小侄就先拿去研究研究,只是小侄愚鲁,只怕未必看得出其中奥妙来。” 裘好古呵呵一笑道:“杨贤侄不用客气,只管拿去研究就是了;” 杨少华的父亲杨天相,原是祟明副将,挠勇善战,和裘好古原是同乡世谊。 乾隆年间,海盗王四麻子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洋面,杀人掳掠,扰骚沿海村落,私枭毒贩,悉出他门下,可说是无恶不作的匪徒。 事为上闻,极为震怒,下诏书严令缉捕,终于为杨天相所获。 当时,提督陈大用,得悉盗魁已为杨天相拘获,大喜过望,飞章入奏,未曾和总督会衔。 总督和琳,恰是奸相和坤之弟,平日贪婪擅权,对陈大用独自奏闻,心头自然极为愤怒,正好上旨命总督审明正法。 王四麻子被捕,盗众拥王四麻子之妻王四奶奶当家,以十万两银贿赂总督。 和琳仗着乃兄之势,收受了盗匪十万两银子,便以“绿营习气,往往诬平民为盗,以自邀功,宜详察之”的批语,平反盗案,且以诬良为盗定案,释放王四麻子,副将杨天相问斩,提督陈大用亦坐免,戌军台。 杨天相被杀之后,就有几个忠义部属,赴京告状,事为和坤所悉,派人在城门守候,一律以巨寇图谋不轨,当场格杀。 第二年,和琳调湖南总督,以苗乱赴酉阳督剿,营中有杨天相旧部,夜入督帐,以飞刀刺杀和琳,随即逸去。和琳却以卒于军中,蒙赠一等宜勇公,直到和坤覆败,才追革了公爵。 那时杨少华才十一岁,由老仆背负逃生,一路逃到天目山,那老仆终因体力不支,在途中死去。 杨少华跪在老仆身旁,正在哭泣之时,遇上了禅源寺的一个香火和尚,把他带到山上去,那就是他的师傅无名和尚。 明窗净几,轻风徐来! 杨少华双手捧着玉碗,静静的凝目注视着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 心头却浮现出一幕幕的往事。 和琳虽死,和坤这老贼,自己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还有那勾结倭寇,无恶不作的盗魁王四麻子,更非把他碎尸万断,难泄胸头之恨! 不,这姓王的老贼,一旦落到自己手中,我非把他送到官里,让国法来明正典刑,才能平反父亲的冤狱…… 就在他沉思之际,但见裘好古悄悄走了进来,这就慌忙放下玉碗,站了起来。 裘好古面含微笑,问道:“杨贤侄,你对玉碗研究的如何了?” 杨少华恭敬的道:“世伯说得不错,这玉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确实含蕴了极高的武学。” 裘好古欣然道:“这么说这是‘修罗玉碗’不会错!” 杨少华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裘好古道:“贤侄可是尽解其中奥妙了?” 杨少华微微摇头道:“小侄只花了三天时间,还不能说尽解其中奥妙,不过是瞧出了一点眉目而已!” 裘好古道:“这武学竟有这般深奥么?” 杨少华道:“玉碗上这三个飞天,手中都拿着宝剑,只要知道了这是‘修罗玉碗’,谁都会想到它可能是一种招式,但这招式有些像驭剑飞行,而且正在飞行之中,但她如何腾身飞起的,既无说明,也没有图形,那只有凭她驭剑飞行的姿态去玄思冥索了。” 裘好古听得不住点头,伸手拿起玉碗,徐徐说道:“老朽觉得这三个女神的衣饰罗带,随风飘扬,它的高低迥旋,各有不同,还有衣摺皱纹,都和一个人的行动有关,贤侄如能从这两点上着手,加以探索,也许可以揣摩出前后连贯之处了。” 杨少华听得一怔,抬目道:“这点,小侄倒是没有想到,多谢世伯,原来世伯也精于技击的了。” 裘好古捋须笑道:“老朽只不过对唐人笔法,稍有研究,想到的提供贤侄参考罢了,哪里懂得技击之术?”说到这里,放下玉碗,徐徐说道:“好了,杨贤侄好好的想吧!” 背负双手,缓步踱了出去。 裘好古走后,杨少华突然站起,双目精芒电射,注视着书房里间,冷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屋里?” “是我。”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随着门帘掀处,走出一个黑衣老妇,含笑说道:“杨少侠耳朵真灵,老婆子连吭都没吭一下,你就听出来了。” 这老妇额上戴着黑布包头,一张鸩脸上,满是皱纹,堆着一脸笑容,好像她每一条皱纹,都会笑。 同样的笑,但她每一条皱纹,都笑的不同。 杨少华直觉的感到这黑衣老妇有些怪异,但却说不出她怪异在哪里? 这就问道:“你是裘府里的人?” 他虽然已经来了一个月,但裘府上上下下,人可不少,他自然弄不清楚。 “不是。”黑衣老妇笑的更谲诡,微微摇着头道:“老婆子是卖花的。” 杨少华心头已经暗暗起了警惕,问道:“那你躲在书房里作甚?” 他目光这一盯注,发现那黑衣老妇的眼睛,{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不也正盯着自己?她那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缝之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既如星星,又有些晦暗,而且愈看愈觉得深邃如天井,使人感到变幻莫测! 黑衣老妇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婆子是找你杨少爷来的。” 含着笑说话,声音自然十分柔和,但杨少华听到耳中,总觉不大对劲! 尤其她笑的十分古怪,每一条皱纹好像有着吸力,自己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住了一般,竟然移不开目光,心中不禁暗暗一凛,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黑衣老妇朝他诡秘一笑,接着低沉的道:“老婆子听说杨少爷此次入京,是为了替令尊报仇雪冤来的。” 杨少华又是一惊,沉声道:“在下是晋京赶考来的,你胡说些什么?” 黑衣老妇笑了笑道:“真人面前,不用说假,你杨少侠两次进入和坤宅第,那是为了什么?” 黑衣老妇诡笑道:“老婆子一点也不胡说,你目前不是遇上了极大困难?若要报雪父仇,只有跟我老婆子合作。” 杨少华发现自己被她吸住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就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黑衣老妇定着双目,一眨不眨,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心头这份惊凛,当真非同小可,要待举手击出一掌,都好像梦幻一般,连手都举不起来。 黑衣老妇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杨少侠,老婆子是一番好意,你总不成恩将仇报,冷不防给我一掌吧?” 她口在说话,目光依然盯着杨少华,人却举步走迎案前,探手拿起玉碗。 杨少华心头一急,喝道:“住手!” 他除了可以说话,身子竟然寸步移动不得。 黑衣老妇随手取起玉碗,看了一眼,但奇怪的她虽然看着玉碗,在杨少华的感觉中,她一双眼睛,依然直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黑衣老妇只朝玉碗看了一眼,依然随手放下,诡然一笑道:“这是修罗门四绝招中的‘天趣摄’,以你杨少爷的资质,没有人指点,{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 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 共唾之。}也许会领悟出一点来,若要把精髓完全揣摩出来,没有十年,也得花三年五载,但有我老婆子加以指点,只要七天苦练,就可以应用了,你意下如何?”杨少华面对着这样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人,实在看不出她是善是恶?是友是敌?但总觉得对方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一而问道:“你有条件?” “不错。”黑衣老妇笑了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条件,老婆子指点你研练‘天趣摄’的诀窍之后,你只要帮我去救一个人就好。” 杨少华道:“你要救什么人?” 黑衣老妇道:“放心,老婆子不会要你去救一个十恶不赦的凶人,他不但是白道中人,目前却落在一个邪门组织的手里,老婆子不好自己出面,才要你杨少爷相助,你只要把他救出来了,我老婆子保管你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会变成好朋友。” 杨少华道:“这人究竟是谁?” 黑衣老妇笑道:“你先莫要多问,今晚初更,我自会来领你前去。”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道:“好啦,老婆子不打扰你用功了,记着:修罗武学,虽然深奥,但你不能老是从深奥处去钻牛角尖,这三式,你如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昆仑派的‘潜龙升天’,峨嵋派的‘神龙喷雾’人手,从练习再练习之中,慢慢领悟其变化,庶乎近焉!”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身形一闪,出门而去。 杨少华自从黑衣老妇现身之后,就像梦境一般,身子僵在原地,竟然无法移动,而且十年苦练的功夫,也一点使不出来,此时眼看黑衣老妇闪身走出,不觉长长吸了口气,顿觉身上一松,手足能行动自如,心头暗暗惊奇,对方这是什么武学,竟有这般神奇? 所幸黑衣老妇并未把玉碗取走,但杨少华对她说的话,自然未必相信,这就回过身去,取起玉碗,仔细谛视了一阵,这才发觉黑衣老妇说的不错! 自己一直把碗中雕刻的三个飞天,看作了深奥武学,因此虽然瞧出一点眉目,却是钻了牛角尖,愈研究愈觉不可能,但如果第一式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果然已有几分近似之处,学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想到这里,木禁大喜过望,一个人就在书房里演练起来。 一天,悄悄的过去。 杨少华以“降龙在田”,练习玉碗上的“天趣摄”第一式,等基本相当纯熟之后,再细心研究碗上雕刻的姿势神态,和衣摺动向,逐渐加以纠正。 经过一天的研练,这第一式,在外形上,已被他摹拟的差不多了。 当然,他目前所能摹拟的,只是外形而已,要进一步的发掘这一式的奥秘,得其精髓,那就得对间和工夫,所谓热能生巧,自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功,但这是良好的开始,也证明黑衣老妇没有骗他,她提示的方法是准确的。 这使杨少华对黑衣老妇增加了几分信心。 晚餐之后,杨少华依约独自在书房里等候。 初更十分,檐前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一道人影,飘然堕地。 杨少华堪堪站起,黑衣老妇已经掀帘走入,含笑道:“杨少爷久侯了。” 她还是那么诡异,只是目光不像早晨那样变幻不定的盯着瞧你。 杨少华冷冷的道:“老婆婆到底要在下去救什么人?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不忙。”黑衣老妇摇着手道:“老婆子先想问问你,我教你的方法,管不管用?” 杨少华道:“多承指教,外形已差相近似。” “恭喜杨少爷。” 黑衣老妇面有喜色,含笑道:“杨少爷的资质、果然不凡,外形既可近似,那就是火候问题了,老婆子只能指引你一条捷径,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到这里,笑嘻嘻的道:“杨少爷那是愿意跟我老婆子去救人了?” 杨少华道:“在下想先知救这人是谁?” 黑衣老妇道:“老婆子现在自然要告诉你了,这人叫做秦少卿。” “秦少卿?” 杨少华从未听说过秦少卿的名字,不觉问道:“他是哪一门派的人?被什么人擒去了?” 黑衣老妇道:“他是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他爹就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万里飞虹秦魁元,人称晋南大侠!” 杨少华道:“他落在什么人手里?” 黑衣老妇道:“这事说来话长,但简短的说;也是为了‘修罗四绝招’……” 杨少华道:“修罗四绝招都是到在玉碗之上?” “没错。”黑衣老妇道:“修岁四绝招,分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据说分割在五只玉碗之上,这五只玉碗,不知何时,被献入皇宫,却在半年前,被人发现有两只玉碗出现在古董肆中,这一消息,传出江湖,顿时轰动武林,就有不少人赶进京来,其中也包括了修罗门、残缺门和本在江南活动的花字门!” 她口气微顿,续道:“当然,还有已经得到一只玉碗,还想再来搜求的人,秦家堡的秦少卿,就是奉他父亲之命,进来京城,想搜求其他四只玉碗来的。” 杨少华静静聆听,一直没有开口。 黑衣老妇续道:“赶到京城里来的人,都想捷足先得,在古董肆中,既然搜不到玉碗,发现秦少卿,使的就是‘修罗四绝招’的武学,就想把他掳为人质,胁迫中条山秦家交出玉碗。” 杨少华问道:“他究竟落在何人手中呢?” 黑衣老妇道:“秦少卿是前晚在一家酒楼上,被残缺门的人买通酒保,在他酒中做了手脚,由残缺门的人,冒充他的朋友,从酒楼堂而皇之的把他扶着下楼的,后来,这件事给花字门的人知道了,当晚就出动人手,从残缺门手中,抢了过去,如今人在花字门的手里。” “花字门?” 杨少华道:“在下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你没听见过的事情,多着呢!” 黑衣老妇笑道:“花字门一向以秦楼楚馆,作为他们的活动之地,这十年来,花国中也出了不少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英雄人物,在江湖上,实力雄厚,不下于丐帮。” 杨少华突然问道:“老婆婆是哪一门派中人?” 黑衣老妇诡秘一笑道:“老婆子一向卖花为主,独来独往,大家都叫我卖花婆,和什么门派都没有关系,杨少爷也叫我卖花婆好了。” 杨少华道:“老婆婆和秦家堡若无关系,怎么要去救?” 卖花婆笑了笑道:“老婆子只是喜欢多管闲事,哦,对了,咱们今晚得早些去才是,说不定还有一场热闹好瞧。”她不待杨少华开口,接着叮嘱道:“杨少侠,今晚你随老婆子去,一切行动,都得听我老婆子的。” 杨少华点点头道:“好吧!” 卖花婆笑嘻嘻的道:“时间差不多了,那就走吧。”说完,当先朝外行去。 杨少华跟在她身后,走出书房,两人越墙而出,奔行了约有顿饭时光。 卖花婆忽然脚下一停,朝杨少华打了个手势。身形一折,闪入路旁林下,停了下来。 杨少华跟着掠到林下,低声问道:“到了么?” 卖花婆道:“还有一里来路。” 杨少华心中暗道:还有一里来路,又何用闪到树林下来? 卖花婆望着他,诡然一笑道:“杨少爷是不是觉得奇怪?还有一里光景,咱们何以要躲躲闪闪?嘿嘿,咱们如果直奔他们庄院,那不成了明着闯关救人来的,所以犯不着和人动手,能不照面,自然更好。” 杨少华心里暗想道:看来这卖花婆,果然是老江湖!一面点头道:“老婆婆说的是。” 卖花婆笑了笑,依然当先领路,只是这回,她舍了大路,穿林而行。走的是一条曲折小径,草长没径,在黑夜之中,已是十分凉荒,根本看不到路,但卖花婆好像对这条路十分熟悉,脚下丝毫没停。 这样又走了盏茶工夫,卖花婆忽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山岭上行去。黑夜里登山,杂树乱草,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杨少华一身所学,造诣极深,自然并不在意。 两人翻过山岭,又随着山势往下,卖花婆把他领到一处凸崖之上,才停下身子,伸手朝崖下一指,说道;“就是这座庄院了。” 杨少华凝目瞧去,山麓间果然有一座黑压压的庄院,好像占地极广,只是整座庄院之中,不见一点灯火。 当然,这座庄院,既是花字门的巢穴,不会毫无戒备,他们不露一点灯光,显见黑暗之中,不知伏了多少高手?心中想着,随口问道:“咱们要不要下去。” 卖花婆笑了笑道:“早得很呢,他们正戏还没上场,还轮不到我们,来,这块突岩上,看来并不稳当,咱们还是到右面去,找个包厢,歇歇脚再说。” 说着,也不点足,身形忽然平飞而起,宛如一头灰鹤,凌空朝崖下右首扑落。 杨少华自然不肯落后,一提真气,跟着飘落崖右。 卖花婆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少年人跟老婆子也卖弄起来了,不错,就凭你这份身手,武林中已经不可多得了。”说到这里,咧嘴一笑道:“要看热闹,这里无异包厢,杨少爷且请坐下来吧!” 这里正好有一片矮树林,而且是在大石崖的阴面,月光照射不到,但距那大庄院,已不过二三十丈远近,庄中动静,却可尽收眼底。 卖花婆话声一落,自顾自靠着一棵树身,盘膝坐下。 杨少华正在打量之际,突听卖花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坐下来,莫要让人家发现了。” 就在此时,杨少华也已警觉,立即身形一蹲,隐入矮树丛中。 这一瞬间,只听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崖石上突然出现了两个背插兵刃的人影,他们只是在崖石上停得一停,同时飞掠而起,朝崖下投去,一闪而没。敢情他们是在庄中巡夜的人,但身法矫捷迅快已极,一身功力,决非庸手。 这时但见庄前一条大路上,正有一道人影,像浮矢掠空般奔驰而来,转眼之间,已经进入庄去。 过了不过盏茶工夫,又有一个人飞一般奔驰而来,进入庄去。 卖花婆半躺半坐,靠着树身,徐徐说道:“好戏快要上场!” 她话声未落,又有一个人飞驰而来,奔入庄去。 杨少华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几个人,莫非是报讯来的? 他心念方动,突然,偌大一座庄院,竟在同一时间,亮起了灯火! 刹那之间,由一片黑压压的庄院,变成了到处灯烛通明。这一亮起灯火,庄院好像移近了许多,就在眼前一般,庄内人影幢幢,历历可见。 卖花婆说的好戏快要上场,看来真的差不多了! 只不知道是一场什么好戏?如果这片庄院就是舞台的话,他们停身之处,果然是最好的包厢了。 就在此时,庄前那条大路上,铺着青石板的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直向庄前大步行来。 卖花婆得意的笑道:“现在正角上场了。” 杨少华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卖花婆诡笑道:“凡是正角上场,都会自报姓名,你静静的看下去,就会知道。” 来人身穿天蓝长袍,外罩一袭紫红披风,但肩头却露出了一大截剑柄,金黄剑穗,随风飘扬。 此人也许矜持他的身份,并未奔行,但他大步行来,每一步足足跨出七尺有余,因此他走的实在比一般人奔行还快。 现在,他已走到庄前,脚下已经停了下来。 庄院前一座门楼上,就高悬着八盏气死风灯,灯光炫耀。 杨少华本来就练成一双夜视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看不清的东西,此刻经门楼的灯光一照,他和高大人影距离虽然远了些,但已可看清对方面貌。 这人约摸五十出头,紫脸长髯,浓眉凤目,生相极为威重。此时目注门楼洪声道: “烦请门上通报贵门门主,就说中条秦魁元来访。” 杨少华暗哦一声,忖道:原来他就是晋南大侠万里飞虹,果然气势非凡。 他话声甫落,但见两扇高大的庄院,随着豁然开启。 当先急步迎出来的,是一个身躯肥胖汉子,他身后分左右紧随着四名体态轻盈,貌美如花的绝色少女。 肥胖汉子迎出大门,立即拱拱双手,尖着声音笑道:“秦大侠光临,敝门深感荣宠,在下甄兆五代表敝门来迎,还望秦大侠恕罪。” 万里飞虹秦魁元威震黄河以北,从未到过江南,从不认识赛弥勒甄兆五,浓眉微挑,风目之中闪过一丝寒光,抱拳还了一礼,道:“甄朋友好说,贵门一向很少在北方活动,老夫也很少听人说起,但贵门主的架子倒是不小!” 这话是怪花字门主,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本来嘛,凭晋南大侠万里飞虹秦魁元的万儿,就是上少林、武当、掌门人也该亲自出迎才对。 甄兆五尖笑一声,歉然道:“秦大侠责备的极是,只是本处庄院,只是敝门临时落脚之所,敝门主还在南方,不在此地,失礼之处,务请多多包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愕,道:“原来贵门主并未北来,那么贵门在此地的活动,都是由甄朋友负责的了。” “不敢。”甄兆五嘻开他一张阔嘴,尖笑一声,抬拾手,道:“秦大侠远来,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请到里面奉茶,再恭聆秦大侠教言。” 人家既然这么说,万里飞虹秦魁元自然不好再说,口中说了声:“甄朋友请。” 甄兆五一笑,侧身肃客道:“在下替秦大侠带路。”当先朝里行去。 万里飞虹一手捋须,随着他昂首跨上石阶,进入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小天井,两旁满列花盆,嫣红姹紫,香气袭人。 甄兆五领着万里飞虹直入二门,越过一重大天井,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四名绝色少女垂手侍立在总监身后。 屏后立时走出两个青衣小鬟,手捧玉盘,上面各放一个细瓷若碗,放到几上,躬身而退。 甄兆五朝身后伺立的四个少女挥挥手道:“你们也下去。” 四个绝色少女躬身领命,一齐退了下去。 甄兆五一手取起茗碗,尖声笑道:“秦大侠请用茶。”秦魁元举碗喝了一口,放回几上,大笑一声道:“夜访贵门,多有打扰,实在深感不安,甄朋友既是贵门在此地的为主之人,老夫来意,想必已经知道了。” 赛弥勒甄兆五微微一笑道:“秦大侠来意,秦大侠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推的好! 万里飞虹秦魁元心中暗暗冷哼一声,脸上依然丝毫不露,一手捋须,徐徐说道:“甄朋友当真不知道老夫来意么?” 甄兆五道:“秦大侠如有吩咐,在下恭聆,至于秦大侠来意,在下实在难以揣测。” 秦魁元双目精光电射,浓哼一声道:“甄朋友推得倒是干净,老夫问你,犬子少卿,可是你们劫持来了?” 甄兆五忽然“哦”了一声,尖笑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 秦魁元威重的道:“老夫如何误会了?” 甄兆五陪笑道:“秦少堡主确在敝门作客,那是敝门从残缺门手中救出来的……” 秦魁元道:“老夫数十年来,待人以诚,秦家堡从未和江湖道上朋友,有何过节,也并未开罪过残缺门,他们何以要劫持小儿?” 甄兆五尖笑一声道:“秦大侠一向急公好义,侠名远播,素为同道所敬重,此次令即遭人劫持,实在另有原因。” 秦魁元道:“什么原因?” 甄兆五谲然笑道:“少堡主是怀壁其罪。” 秦魁元微微一怔道:“小儿得了什么宝物不成?” 泰少卿原是奉乃父之命,到京里来搜寻“修罗玉碗”下落,甄兆五这句“怀壁其罪”听得他心头不觉一紧,还以为秦少卿已经搜到其他四只玉碗了。 甄兆五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听说少堡主练成了‘修罗玉碗’上的武功,想必‘修罗玉碗’已落在贵堡手中,因此……” 秦魁元不待他说下去,突然洪声笑道:“老夫明白了,残缺门劫持小儿,无非想藉以胁迫老夫交出‘修罗玉碗’,贵门目的,大概亦在于此了。” “哈哈!”赛弥勒甄兆五尖声打了个哈哈,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敝门把少堡主从残缺门手中救出,待若上宾,岂敢以人质视之?只是敝门昔年和修罗门渊源极深,修罗至宝,遗失已久,倘若秦大侠见赐,敝门主感激不尽。” 话虽好,实则依然志在玉碗。 万里飞虹秦魁元双目精光陡射,突然洪声大笑!此老内功惊人,这一笑,声若龙吟,响震屋瓦,足足延续了半盏热茶工夫之久! 赛弥勒甄兆五坐在椅上,犹如一座宝塔,任他洪声大笑,依然面含微笑,神色不变。 万里飞虹笑声一落,目注甄兆五,肃然道:“甄朋友果然爽快的很,只是这话说的似乎迟了一些,不错,老夫在去年秋天,确曾在一个古董商人手上,购到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玉碗,据说出自大内,经老夫仔细观察,雕刻人物,极似一种高深的武学,就要小儿加以研练。 “甄朋友若在早几日向老夫提出,老夫念在江湖同道份上,也许会慨然相赠,但如今小儿留在贵门之中,老夫若以玉碗相赠,旁人还以为老夫惧怕了贵门,哈哈,老夫一生,向来从不服输,甄朋友替老夫转告贵门主,如果对‘修罗玉碗’志在必得,{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可来中条山敞堡索取,只要能胜得老夫手中七尺长剑,老夫自当双手奉上,至于小儿,蒙贵门从残缺门中救出,老夫至为感激,老夫既然来了,自要把他领回去,那就有烦甄朋友去把他叫出来。” 赛弥勒甄兆五点点头道:“秦大侠说的是,敝门既无意把少堡主留作人质的意图,自当由秦大侠领回去,只是敝门主还远在江南,在下衔门主之命,就是为寻觅‘修罗玉碗’而来,方才秦大侠已经划下了道,咱们天南地北,相见不易,不知在下可否代敞门向秦大侠讨教? 若在下侥幸获胜,未悉秦大侠是否也能以玉碗见赐?” 万里飞虹秦魁元目中寒芒飞闪,逼视着赛弥勒,拂须问道:“甄朋友想和老夫动手?” 甄兆五徐徐一笑,尖声道:“在下也许不是秦大侠的对手,但在下心仪秦大侠盛名已久,难得遇上高明,不揣愚陋,颇想一试。” “哈哈!”万里飞虹又是一声洪亮大笑,点头道:“老夫看得出来,甄朋友真人不露相,一身所学,极为高明,老夫自当奉陪,只要老夫落败,不但玉碗双手奉上,江湖上也从此不再有我秦某其人。” 甄兆五连连拱手道:“秦大侠言重了。” 万里飞虹秦魁元霍地站起;一手解开了身上披风,洪声道;“老夫一生练剑,剑长七尺,甄朋友用的是什么兵刃?” 甄兆五淡然一笑道:“这倒巧极,在下使的也是一柄长剑,剑长五尺。” “好极!”万里飞虹秦魁元反手已从肩头摘下了连鞘长剑,连连点头道: “甄朋友,咱们到外边去吧!” 赛弥勒甄兆五尖笑道:“是!是!秦大侠请。” 他陪同秦魁元,步出大厅,回头朝伺立在廓前的一名青衣小鬟吩咐道:“取剑来。” 青衣小鬟躬身领命,如飞而去, 秦魁元已经走到天井中间,站定下来。甄兆五陪着他走到中间,在万里飞虹对面一丈左右站定! 这时那青衣小鬟已经双手捧着一柄五尺长的阔剑,送到面前。 甄兆五伸手接过,并未拔剑,拱拱手道:“秦大侠请亮剑。” 他对这位盛名久著的晋南大侠,丝毫不敢托大。 那是因为他代表门主,向秦魁元挑战,胜败不仅是一只玉碗的得失,而且还关系着本门的声誉,自然不敢稍存轻敌之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笑,右腕抬处,呛的一声,掣出长剑,但见银光一闪,七尺长剑狭长如练,剑身不过两指来宽,看去极为柔软,但长剑一经出鞘,就挣得笔直,寒芒吞吐,一望而知是缅铁精铸的软剑。 甄兆五也缓缓抬手,抽出一柄五尺长的阔剑。 他这两剑,也可算得是奇形兵器,因为剑长五尺,已经超过普通长剑的长度,而且剑身阔如手掌,几乎比普通长剑宽了一倍有奇,就因为剑身阔,看去青光闪耀,就像一面磨光了的铜镜。 使用这样一柄又长又阔的长剑的人,剑上造诣自然极为精深。 万里飞虹秦魁元看了他阔剑一眼,口中说道:“好剑!”接着目光一抬,说道:“甄朋友请。” “不敢。”甄兆五剑藏肘后,抱抱拳道:“秦大侠远来是客,再说,在下是代表敝门主向秦大侠讨教的,怎敢在先?” 万里飞虹秦魁元洪笑一声道:“老夫一生,从不先发制人。” 说到这里,右手突然朝外一扬,飞起一道冷芒,斜劈而出,口中接道:“好了,老夫已发出一招,现在甄朋友可以出手了。” 赛弥勒甄兆五阔剑缓缓举起,说道:“如此在下奉陪了。” 左脚使地斜跨半步,身形跟着一侧,阔剑从斜肘里点出。 他这一招,出手极为缓慢,但万里飞虹秦魁元练剑数十年,对方一伸手,就已看出他气凝剑身,功力之深,居然不在自己之下,无怪他敢口发狂百,代表他门主,和自己一决胜负了。心念转动之间,左脚同样斜跨出去,长剑斜指缓缓推出。 两人相距一丈,虽说动手,看去却只像是各自远远的虚空比划了一下剑势,但两人身前,已是剑气激荡,两丈方圆,尽在锋利如刀的寒风波卷之下! 这一下,也看得蹲在“包厢”前面(大崖石右侧)的杨少华,心头暗暗一惊! 他艺出天山,剑术一道,冠绝武林,没想到在和坤宅中,两次遇上的蒙面女子,剑法轻灵,不在自己之下,今晚这两个人,以气行剑,剑上造诣,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就在他思忖之间,头顶突崖上,突然飞起两条灰色人影,疾如鹰隼,朝屋后围墙飞扑而下,身形迅快矫捷之极! 杨少华心中暗道:这两人不知是谁? 忽地又是两条灰影,从右侧一片丛草间掠起,宛如宿鸟投林,紧随着前面两条人影,飞掠过去,转眼之间,消失在庄院暗影之中。 卖花婆低沉的笑道:“果然好戏连台,都上场了!” 杨少华悄声问道:“这是秦家堡来的人?” 卖花婆道:“万里飞虹秦魁元,一生侠名远播,岂肯教秦家堡的人,从后门偷袭?” 杨少华灵机一动道:“那是残缺门的人了?” 卖花经道:“不错,那是残缺门外勤堂的四大香主,大概秦魁元也是他们通知的,他仍利用秦魁元去对付赛弥勒,他们却串众偷袭,这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花字们已未必会没有准备!” 就在她这几句话的工夫,后院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原来那四条灰色人影,堪堪扑进围墙,身形隐入暗影之际,后院一排窗口,突然间,同时挑出八盏气死风灯! 这一来,本来树影婆娑,一片幽暗的庄院中间,顿时大放光明! 同时,在高楼屋脊上,人影连闪,一连出现了八九条人影! 这些人影,像穿花蝴蝶一般,不但身材苗条,而月,每一个人身上衣衫,红红绿绿,在灯光照射之下,鲜艳夺人,曲线玲珑! 她们当然全是女的! 一个个都是花不溜丢的女娇娘! 这些女娇娘,正是花字门中,艳名动帝都,颠倒了多少王孙公子,巨贾富商,而在最近传说离京南下的八花。 八花,真像八朵娇滴滴的鲜花,如今已是一字排开,俏生生,罗衣临风,站在屋瓦之上! 八花面前,还有一个领头的,一身翠绿衣袂,薄施脂粉,徐娘半老,风韵依然,那是翠姨娘——小翠花。 这一群娘子军的出现,正好把从后面进来的人,截住在后院之中,没有人能摸进庄院中去。 小翠花朝身后一挥手,率着八花,飞落院中,脸上似笑非笑,媚眼横飞,往几处暗影中轻轻一扫,咯的笑道:“朋友们既然来了,总是咱们花宇门的客人,干么躲躲藏藏的,难不成咱们几个姑娘,还会招待不周?” 她一开口,就是老鸨口吻,连笑带嘲,大有打情骂俏之趣。 杨少华从没到过风月场中,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这女人说话竟有如此轻浮? 他正想问问卖花婆,这人是花字门的什么人? 哪知转脸看去,方才还半倚半靠,坐在树根上的卖花婆,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这下杨少华心头不由猛然一愣! 卖花婆就坐在自己身侧不远,{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自己竟然连她几时走的,都一无所知。此人行动诡异,武功又高不可测,实在透着古怪!突然一声响亮的大笑,划破了寂空,面对后面屋脊的墙头上,已经多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影,说道:“翠老板这么说了,咱们要不现身相见,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随着话声,倏地飘落地上。此人正是残缺门外勤堂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这一现身,两边的大树上,唰,唰,唰,唰,同时飞落四条人影! 那是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 小翠花冷冷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佟大堂主,那天,我听说要不是迎宾栈的柴掌柜赶去,说了情,佟大堂主和你手下的四位香主老爷,只怕一个也回不去,怎么?今晚佟大堂主率众夜袭,可是想扳本来的?” 她是风月场中的老将,说出来的话,尖刻之至。 冷面煞常道全青惨惨的脸上,一片冷肃,沉喝道:“利嘴贱妇,就算咱们是扳本来的,你又待如何?” 小翠花斜睨了他一眼,咯的笑道:“我的常道爷,你好像有什么人撑着腰来的,我翠姨娘虽是个老鸨,但王公大臣,富贾巨商,和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可见得多啦,还没敢当着我面,骂过一声的,常道爷也算得是江湖一个门派里的香主,论地位也不算低了,怎好出口伤人?” 冷面煞常道全脸上木无表情,双目冷冷的凝视着小翠花,一袭青袍,拂拂飘动,大笑一声道:“小翠花,常某知道你在花字门地位不低,道爷也并没有把你看成老鸨,既如你自甘下贱,承认是花字门里的老鸨,常某也只好把你当老鸨看了,常道爷出口伤人,骂的只是一个老鸨,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得了的?” 站在小翠花左边第一个女娇娘,正是八花中为首的玉梅,此刻柳眉一扬,粉腮儿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娇叱道:“常道全,你口发狂言,可是觉得没有人收拾你么?” 常道全狭瘦的脸上,一片冷漠,望了玉梅姑娘一眼,冷冷的道:“道爷并不是吃素的,看是你收拾我,还是我收拾你?” 玉梅锵的一声,从腰间掣出了双股剑,身形一晃,欺前了数尺,喝道:“来,常道全,姑娘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小翠花并未出声阻拦,那自然是有意让玉梅出场的。 常道全手中铁拂轻轻一拂,大步迎了过去,冷然道:“道爷有些什么高招,你就可领教到的。” 口中说话,铁拂一抖,使了一记“神龙出水”向玉梅当胸拂去。 玉梅姑娘闪身掠出,心里可没有半点轻视来人,一见对方出手就直欺中胸,知是劲敌,一时更不敢怠慢。慌忙移步转身,避开来势,手中双剑一分,有截对方铁拂,左剑“腕底翻云”,疾刺常道全右肋。 冷面煞常道全冷然一笑,全身向右一旋,右脚突然前跨一步,这一步就跨到了玉梅左侧,铁拂一层,“灵蛇绕颈”,朝玉梅姑娘粉颈圈来。 玉梅在这交手一招之间,已看出对方变招迅速,身法奇特,尤其铁拂上暗劲如山,一身功力,不用说已在自己之上。只有以快打快,和他抢攻,以自己双剑苦练之功,抢制先机,也许不致落败。 心念这么一动,立即斜退了两步,展开双剑攻势,但见两圈银光,滚转如轮,呼呼生风,劈、刺、点、削,剑影参差,抢攻而上。 常道全看她双剑抡飞,来势迅捷报辣,倒也不敢托大,立把一柄三尺长的铁拂,全力施展,一蓬银丝,化作万点寒星,急如骤雨,朝两圈剑影中还击过去。 两人这一动上手,全力拼博,双剑一拂,交汇成一片,虽在八盏气死风灯照耀之下,依然人影迷离,但见两道黑影,进退腾跃,倏分倏合,任谁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谁来? 小翠花嘴角一披,咯咯的笑道:“人家既然上来了,你们也不用尽站着不动了,该接待的,上去好好招呼,别让人家说咱们怠慢了客人!” 她此话一出,玉兰、玉桃、玉莲三位姑娘齐声娇“是”,唰、唰、唰,各自从腰间掣出双股剑,就像风摆柳条,款步走出。 残缺门来了四位香主,她们敢情早就分配好了谁接谁? 三位姑娘虽没向谁叫阵,但她们就是迎着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三人走过去的。 锦衣铁手王赞右手一抬,长剑出鞘,尖声笑道:“咱们也用不着客气了!” 迎着玉兰欺去,剑光一闪,当先发难。 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也分别迎着玉桃、玉莲动上了手。 刹那之间,偌大一片后院之中,顿时刀光创影,捉对厮杀起来。 天狗佟吉星突然怪笑一声沉喝道:“翠老板,咱们也不用闲着吧?” 喝声甫落,人已朝小翠花面前欺了过去。 小翠花斜退半步,咯笑道:“是啊,贱妾早就有意奉陪你大堂主的。” 她出手奇快,说话之间,双手疾发,两道剑光,应手飞起,朝佟吉星欺来的人飞卷出去。 佟吉星冷笑一声:“来的好。” 手中长剑一闪,“当”、“当”两声,架开了小翠花的双股剑,左足倏地跨进半步,反手一剑,疾刺出去。 小翠花暗暗吃了一惊,左剑朝外封出,人却随势一个急旋,右剑一记“桔树盘根”,向佟吉垦双脚扫去。 佟吉星双足一点,凌空弹起,从小翠花头顶跃过,身形一弓,双足朝上收起,左手一探,五指箕张似爪,猛向小翠花当头抓起。 他外号“天狗”,这一式凌空发爪,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天狗拨云”。 小翠花一剑扫出,眼前人影顿杳,立即警觉到不对,双剑护身,接连两个翻身,朝左闪出。 佟吉星下扑的人,左爪未收,一道长虹,已如闪电般劈落。 小翠花连遇险招,心头又惊又怒,这回她可不再避让,双剑交叉,猛力朝上迎去。 三剑交击,但听“锵”的一声,金铁狂鸣,小翠花交叉的双手,一下架住了佟吉星劈来的长剑。 不!她这一招,双臂贯住了全力,而佟吉星吃亏在凌空下落,势道已竭,一下被小翠花震退数步之多。 小翠花自然不肯放过良机,双肩一晃,双剑如风飘万点,寒芒千缕,急攻过去。 佟吉星长笑一声,剑光开阖,重又和她打在一起。 再说玉梅姑娘独斗冷面煞常道全,她自知功力不如对方,唯一办法,就是仗着花字门一套快速的“飞花剑法”,以快打快,抢占先机。 这一着,在动手之初,确也立竿见影,颇收奇效。但冷面煞常道全在黑道中颇负盛名,手中一柄铁拂尘,贯注内力,可以坚逾精钢,若是柔软之时,也可化作绕指柔丝,专门锁拿敌人兵刃,他在这柄铁拂上浸淫数十年,功力之深,自然不在话下。 不然,残缺门外勤堂,他怎能轮得上四大香主的首席香主? 玉梅双剑抡飞,一阵快速抢攻,先前倒也逼得常道全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但经过一二十招之后,常道全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打到了三十招左右,他一柄拂尘,忽柔忽刚,忽卷忽砸,漫天飞洒,玉梅就渐渐被逼落了下风,手中双剑,左右支绌,大有施展不开之势。 这时,和锦衣铁手王赞动手的玉兰,也在王赞右剑左爪(他左手是铁手)连攻带抓,被逼的攻少守多,连连后退。 只有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一个折断左碗,一个折断右腕,断了半截手腕,对残缺门的人来说,原也其不了什么,他们可以为你安装一只铁手。但刁林、胡光祖手腕折断,还不到三日,纵有灵丹止痛生肌,在一时之间,究竟还不习惯。 刁林断的左腕,右手还能使用铁算盘,胡光祖断的可是右腕,左手使用三截棍,自然没有右手的威力。因此和他们动手的玉桃、玉莲,还可勉强支持。 八花之中,只有玉梅、玉兰、玉桃、玉莲四位姑娘,接住残缺门四大香主,还有玉蕊、玉梨、玉芙、主薇四个,每人手上各自捧着双股剑,凝神俏立,似在替动手的四花押阵。 此时眼看玉梅、玉兰,已在对方节节追攻之下,连遇险招,玉蕊双股剑一分,娇喝道: “六妹,该咱们上啦!” 人随声发,身如蝴蝶穿花,朝冷面煞常道全直欺过去。 玉梨、玉芙、玉薇同样双剑一分,双肩晃动,分头加人了战场。 本来捉对厮杀的局面,这一来顿时变成了以二敌一。 冷面煞常道全冷笑一声,铁拂挥处,一记“左右蓬源”,万缕千丝,化作一道寒光,把直欺过来的玉蕊,一起圈入在一片拂影之中。 玉梅正在连遇险招之际,玉蕊这一挥剑加入,压力为之一松,双剑飞舞,立刻会合玉蕊,反守为攻,联手合攻。 锦衣铁手王赞也沉喝一声:“你来的正好!” 右手长剑唰唰两剑,封住了玉兰的剑势,左手铁手一探,硬向玉梨长剑上抓去。 玉兰双剑一撤再发,和玉梨声东击西,也很快联上了手。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发出慑人心的“啷啷”声响,震耳欲聋,他和玉桃连续拼搏,记记硬打硬砸,本已稳占上风,此时加上一个玉芙,却也并不在意。 只有地鼠胡光祖,右腕初折,由左手施展三截棍,究竟不如右手纯熟,对付一个玉莲,还差不多,再加上了一个玉薇,在四柄长剑的联手抢攻之下,就显得有些忙乱。但他能当上残缺门香主,自然不会是庸手。 纵使有些忙乱,也并不是露了败象,一支三截棍,还是使的虎虎生风,左右前后,招中套招。从他身边幻起一排排的棍影,任你玉莲、玉桃四剑齐飞,也近不得他身前五尺之内。 这一场激战,愈来愈见惨烈! 八花以二对一,这一联上了手,四支长剑,此攻彼守,进退有度,时间稍久,就发挥了她们联手合击的威力。 要知她们原是同门姐妹,从小在一起学艺,平时不知喂过几千遍,几万遍招,自然心意相通,每一招出手,都能互相呼应,相辅相成,不像旁人联手,纵然同样是两对一,也是各使各的武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片刻工夫,这四组人,差不多又打了三四十招光景。 现在,情势已经有了显著改变! 地鼠胡先祖力敌玉莲、玉花,本来已经有些忙乱,到了此时,玉莲、玉薇四支长剑,剑光连闪,此进被退,就像一个人生了四条手臂,拿着四柄长剑,和你拼斗。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慢慢的就感到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来! 动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缚手缚脚,你感到缚手缚脚,就是你对手已经施展开来了。 玉莲、玉薇四支长剑,把一套“飞花剑法”,愈使愈快,愈快愈逼得紧!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已没有先前那么虎虎有声的威势。 银练般的剑光,不时从他棍影中乘隙穿人,逼得他有许多招式,堪堪递出,不得不中途变招,以致本是一招凌厉的攻势,反而成为忙不迭的封架。 想想看,这一来一去,差了多少? 地鼠胡光祖吃亏在左手使用三截棍,不能发挥他原有的威力。 但其实后院这场分组激战,自从八花以二敌一,联手合击,已落下风的并不止地鼠胡光祖一个!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虽然“豁啷啷”响得震天一般,但在玉桃、玉芙四剑交击,着着抢攻之下,也在连遇险招,节节后退。 只有冷面煞常道全,一柄铁拂尘,依然挥洒自如,呼啸生风,盘空缭绕,逼得玉梅、玉蕊只是在他身前数尺,像走马灯一般围着他挥剑刺击,但却不敢迫近一步。 锦衣铁手王赞在玉梨欺来之时,铁手觑空一把抓住了她左手长剑,长剑硬生生被他折断。 因此和他动手的玉兰、玉梨,两个人只有三柄长剑。 这是锦衣铁手占了便宜之处,但他的一剑一爪(铁手)确也功力深厚,缠战多时,还是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另外,厮杀得最厉害的一对,还是花字门副总监小翠花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们一动上手,就全力相拼,三柄长剑,剑光缭绕。一个使的是“飞花剑法”,以轻灵迅疾见长,一个剑法诡异多变,功力老到。双方各展所长,打了两百招左右,还是难分胜负。 这是一场激烈的拼搏,已成了缠斗! 突袭,利于速战速决。 何况残缺门的目的,志在抢回被花字门从他们手巾劫来的中条秦少堡主,自然不利于拖长时间。 就在大家激战之时,欲罢不能之际! 忽闻远处传来一声苍劲的长啸! 空山传响,音曳长空,来势奇快无出! 杨少华心头暗暗一紧,忖道:光听这声长啸,此人功力之深,已臻上乘境界,只不知来的又是什么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笑声乍歇,但见两道灰影,划空泻落,突岩上面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年在五旬开外的瘦矮老头,身穿黑褂,扎脚裤,面如火灰,赤手空掌,一双小眼,黑夜中炯炯有光。 另一个是瘦长个子,穿着青纱长衫,就像竹竿一般,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 那面如火灰的瘦矮老头目光往下一扫,低沉的道:“老九,你就留在此地吧!” 九爪狼柴进恭声应“是”。 火灰脸老头炯炯目光一注,沙着喉咙沉喝道:“大家给我住手!” 话声甫出,一道人影已从空飞降,落到后院之中。 他这声沉喝,声音并不太响,但正在动手的人,就是铁算盘刁林手中一面铁算盘响着一片“豁啷啷”的声音,话声依然钻进他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双方的人,全都被这声如同尤物的沉喝,震得耳朵嗡然直鸣,不由得一齐停下手来。 火灰脸瘦矮老头伸手一指,大不剌剌朝天狗佟吉星问道:“这些小娘们全是花字门的吗?” 佟吉星神色恭敬的应了声“是”。 火灰脸巷头嘿然怪笑道:“老夫真不相信这些小娘们都成了气候。” 小翠花看出这瘦小矮老头身份似乎比天狗佟吉星要高得多,但她一直待在京里,不知对方是何来历? 这时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心中暗暗哼了一声,眼角飘动,问道: “这位老爷子大概是残缺门来的,只不知如何称呼?” 火灰脸老头双颊尖削,沉笑一声道:“你就是小翠花?” 小翠花咯的笑道:“是啊……”——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火灰脸老头没待她说下去,嘿嘿冷笑道:“那很好,你要问老夫名号,且等接得下我三掌,再告诉你不迟。” 小翠花又瞟了他一眼,嘟嘟嘴,哼道:“我尊你是残缺门的一号人物,才以礼相询,倒不曾见过这等狂妄之人。” 火灰脸老头仰天大笑一声道:“小娘们,今晚就教你开开眼界!” 右手一抬,袖管呼的一声,朝小翠花迎面拂来。 小翠花冷笑一声,双剑一合,交到左手,身形一侧,右掌直竖,横臂封出。 哪知火灰脸老头这一拂,竟然不带半点风声,也没有一丝力道,好像只是一记虚招,小翠花这横臂一封,自然封了一个空!但就在一封落空之际,突然有一股极柔极轻的潜力,拂上了肩头。 小翠花也是久经大敌之人,自己横臂封出之时,空无所有,此时突然有轻柔的潜力拂上肩头,心知上当,赶紧使了一记挪移身法,向旁闪出,但是已经迟了半步! 这股无形潜力,拂上肩头,就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可是小翠花一个人,竟然比柳条还要轻,一下随风飘了起来,就仰面摔了出去。 差幸小翠花临危不乱,顺势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才算御去了飘起的力道,饶是如此,双脚落到地上,还是登登的后退了两三步。 小翠花站稳身子,一张真正用脂粉涂了出来的粉脸,胀得通红,一时不由得惊怒交加,五寸金莲,猛然运劲一蹬,口中冷哼一声:“好哇!” 双股剑骤然一分,衣衫微飘,人已疾欺上去。两道银虹左右飞洒,展开了一轮抢攻,倏忽之间,已经攻出了五剑三腿。 “飞花剑法”,本以快速著称,此刻在她手上使出,更具威力! 尤其她精擅的“飞花连环腿”,讲究凌空飞踢,在如轮剑影中,接二连三踢出,更使人防不胜防。 这双管齐下的反击,确实凌厉无匹。 火灰脸老头嘴噙冷笑,不避不闪,右臂提胸,霍地往外一翻,推出一股强猛劲风,迎着小翠花撞去,口中沉喝一声:“去吧!” 小翠花运足十成功力的五剑三腿,堪堪攻到他身前,口中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断线风筝一般,在空中连翻着筋斗,飞摔出去一丈开外,“砰”然一声,撞在墙上,再跌坠下去。 这一下,直看得八花骇然失色! 玉梅朝玉芙、玉薇挥挥手道:“你们快去看看翠姨娘伤在哪里?” 一面朝玉兰、玉桃等五人使了一个眼色,低喝一声:“咱们一起上。” 玉芙、玉薇双双朝小翠花飞扑过去。 玉梅等六人立时像穿花蝴蝶一般,身形拥飞,十二柄长剑银光乍闪,动作如一,把火灰脸老头围在中间。 火灰脸老头双目眨着金光,突然怪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小娘们是想找死?” 玉梅一声清叱,十几道耀目精虹,随着她娇叱之声,迎风暴起,如银蛇乱闪,盘空匝地,朝中间一合。 漫天剑气,刹那间,便把火灰脸老头一个人淹没其中!但也在漫天剑气之中,响起了火灰脸老头一声苍劲的怪笑! 笑声乍起,紧接着又接连响起几声闷哼! 漫天的剑气精虹厂突见散乱,一条接一条人影,像稻草人一般,凌空飞摔而起! 坐在“包厢”里的杨少华看得心头大震。 任何人眼看花宇门的几个如花如玉的姑娘,被火灰脸老头辣手摧花,以内家上乘功力,震飞出去都会心有不忍。 杨少华自然也不例外,心头不觉涌起了一股正义感,正待站起身来,及时加以阻止。 突听空中飘传过来一个尖细的喝声:“住手!” 一道人影,来势如电,划空泻落! 这人生得又高又大,一下落到火灰脸老头的面前,有如一座宝塔一般! 他不用说是花字门的总监赛弥勒甄兆五了。 赛弥勒甄兆五以五尺阔剑,和万里飞虹秦魁元的七尺长剑,在前面大天井中动手。 这两人在先前的一两百招之中,简直不像动手,两人斜斜相对,中间至少有一丈六七的距离,两柄剑即使全伸直了,也差上一大截。 一个长剑斜指,一个阔剑平封,遥遥作势,好像只是摆个样子似的。不但跨步举剑,都十分缓慢,而且每一招只使到一半,便自换招。有时甚至连半招还没使到,才一亮出,就立时变换招式。 这在外人看来,两个人一东一西,绕着圆圈,遥遥比划,好保各练各的,互不相犯。 要是互不相犯,还叫什么比试?何况两人这场比试,赌注是一只武林中人垂涎的“修罗玉碗”。 这不但是玉碗之争,而且还关连着一个“名”字。 武林中人,头可断、血可流,对性命似乎并不重视,但对“名”字,却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所谓“树的影子、人的名儿”,“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豁达的诗人,固然有:“何用浮名绊此身”。但人生在世,真正抛得开浮名的又有几人? 万里飞虹秦魁元自然不能落败,因为落败了,不但“修罗玉碗”得拱手送人,而且他珍惜了一生,得来不易的晋南大侠的一世英名,也得同时付之东流。 赛弥勒甄兆五更不能落败。 落败了,他赛弥勒三十年盛名,毁于一旦不说。“修罗玉碗”是花字门志在必得的东西,决不能容它落人旁人手中,他败了,花字门自然永远不能再向秦家堡索取此碗。 还有一点,就是动手的虽然是他赛弥勒甄兆五,但他是代表花字门和万里飞虹秦魁元动手的,他败了,岂不等于花字门的落败?有这许多原因,他如何能败?万里飞虹不能败,赛弥勒也不能落败,那么谁能落败呢?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人当中,当然总有一个人会落败的。 武功一道,优胜劣败,不能有丝毫之差,两人武功,也当然不会像天秤一样,没有丝毫之差的。 就是打到最后,落个两败俱伤也一样会分出死、伤、重、轻来。在没分出胜负来之前,当然谁也不肯虚应故事。 因此他们这种遥遥相对的比划,在外人看来,虽是各练各的,互不相犯,实则他们使出来的剑招,都是殚心竭力,毕生精力的独创奇招,精妙杀着! 他们中间,虽有一丈六七尺距离,但他们每一剑出手,都贯注了十成功力,不仅剑身上满布真气,就是在他们两人中间,肉眼固然看不想来,实则双方剑气,在每一式出手之际,来去如电,极为凌厉! 两丈方圆之内,这时如果有人毛毛躁躁的闯将进去,纵然不似电殛,全身给你通上电流,一麻而毙,至少身上被剑气穿射,多上几个窟窿,总会有的。 这等最上乘的比剑,虽然并不热闹、壮观,但举手投足之间,同样凶险万分,优胜劣败,只要分毫之差,可以立判。 就在两人目注对方,缓慢的绕圈比划之际,万里飞虹秦魁元突然洪喝一声,身化一道经天长虹,冲霄而上,到得三丈高处,再如银虹倒挂,朝赛弥勒甄兆五当头俯冲而下! 万里飞虹,他果然像一道横亘半天的飞虹! 这自然是一记杀着! 赛弥勒刚才确实有分心之际,才给万里飞虹以可乘之机。 那是他听到庄后传来的一声震慑人心的长啸。从这声长啸之中,他自然听得出来,来人身手极高,显然,残缺门到了一位超级高手! 凭这声长啸,他可以断言,防御后院的副总监小翠花,决不是人家对手。 这叫他如何不分心,当然,高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疏神之处,赛弥勒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耳中听到万里飞虹的一声大喝,眼看经天长虹,已如玉龙倒挂,当头卷来;心头微微一凛,急忙运起全身功力,口中同样大喝一声,右臂一振,五尺阔剑迎着往上,平推出去。 这一记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阔剑推出,一柄阔如手掌的剑身、同样精芒流动,朦朦寒光,直冲牛斗! 双剑尚未接触,从两柄长剑身上透出的剑气,已经先接触上了,半空中首先响起了一阵嘶嘶异啸? “锵……”一声震耳欲聋,响澈九霄,可使风云正变,万堑雷鸣的金铁狂鸣,终于在半空中爆发! 剑光由亮得耀目,突然一暗,两柄长剑一触即分! 赛弥勒甄兆五顶门上绽出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阔剑横胸,登登的往后连退了三步,胸口兀是起伏不停。 万里飞虹秦魁元衣袂飘飞,连人带剑腾空飞出。他当然也是被刚才一剑交接震飞出去的,但他外号万里飞虹,凌空腾飞,正是他的看家本领,自然并不在乎。 因此他飞到四丈高处,突然如苍鹰腾身,身形一侧,振腕抖剑,七尺长剑有似银龙抖甲,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锵”然龙吟,幻起一片龙鳞般的银光,势若银河倒泻,再次朝赛弥勒当头垂直罩下。 赛弥勒甄兆五心头暗暗凛骇,忖道:“你功力纵然深厚,也胜我无几,你身在悬空,我脚踏实地,难道我就接不下来?”一念及此,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逞强之心,口中大喝一声: “来得好!” 阔剑直竖,使了一招“迎风击浪”,青光暴长,仰天劈去。 这一记双剑互撞,当然比方才更为凌厉!一阵震耳欲袭,撕心裂肺的金铁狂呜之声,掩盖了一切。 两个人都觉耳鼓直鸣,眼前金星乱飞,视线模糊,当然同时感到血气翻腾。 赛弥勒甄兆五宝塔般的身躯,登登地连退了五步之多,被他足印踏过之处,青石板纷纷碎裂!等到站定身子,已是汗下如雨,气喘若牛,不由的以剑拄地,缓缓闭上眼睛。 万里飞虹秦魁元依然腾空飞起,他这次飞得比上两次更高更远,一下弹起五丈以上,当然他是借势飞起的,但至少有一半却也身不由己。 平心而论,他在剑术方面,和赛弥勒也不过在伯仲之间,只是他学的本是腾空搏迥的剑法——“雷霆三击”,也凭仗着这三式剑法,以腾空搏击成名,自然比赛弥勒占了便宜。 当他腾身弹起到五丈以上,第三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形一侧,翻身下扑。 这回和上两次迥然不同,既不抖剑,也不发招,只是功凝右肩,气贯剑身,狭长长剑,剑光下指,宛如一缕银练,穿云直下! 这是他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练气成丝,凝剑成缕的绝招“一线穿天”! 既无凛洌寒风,也没有强劲剑气,因为剑气已经凝练成缕,但它的威力,足可洞穿金石,无坚不摧! 就在此时,赛弥勒甄兆五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怪笑,心头不禁一凛,微困的双目,霍地一睁,仰脸喝道:“住手!” 他虽然看到万里飞虹身剑合一,化作一缕精练,垂直击下,但他只是仰首凝立,巍然若宝塔独峙,不见他有丝毫抗拒之状! 万里飞虹秦魁元穿云直下,一缕精芒,在月光之下,灿如银练,迅若雷击,下刺之势,何等快速? 但身在半空中垂直下落的万里飞虹秦魁元,听到赛弥勒喝出的这声“住手”,再看他凝立不动,已无抗拒之意,他晋南大侠岂能袭击不抗拒之人! 这时他下落之势,离赛弥勒头顶已不过一丈上下,急忙右腕微微一偏,剑尖避开赛弥勒头顶,斜了寸许光景。 这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剑先人后,驭剑下击,剑尖斜移一寸,就和赛弥勒错开了三尺多远! 精练闪电般射落,万里飞虹手中一柄长剑,“嗤”的一声,悉数没入地下。 七尺长剑,笔直插入地下,你就是想拔也拔不出来。 秦魁元剑先人后,双脚落地之时,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个人又弹起来八九尺高,长剑自然也从地下拔了起来,等他再次落到地上,才长剑一收,目注赛弥勒甄兆五,呵呵笑道: “甄朋友何以不肯接老夫这一招?” 他不愧是晋南大侠,说话极有分寸,不愿刺伤对方。其实这“不肯”二字,乃是不敢之意,赛弥勒在最后一招叫停,自然是不敢接他这一招了。 赛弥勒冷然一哼道:“秦大侠认为在下落败了么?” 万里飞虹颔首道:“若说甄朋友落败,那倒也为时尚早。”说到这里,不觉问道:“只不知甄朋友不肯接老夫剑招,又是为了什么?” 赛弥勒目中寒星飞闪,冷然道:“在下把秦大侠看作光明磊落之人,才倡仪由在下代表敝门主,向秦大侠领教,以胜负赢取‘修罗玉碗’,不想秦大侠绊住在下,暗中却邀约高手,分批由后院偷袭……”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怔,没待他说下去,急忙正容道:“老夫只是一个人来,而且老夫是光明正大的拜会贵门主来的,用不着偷袭,至于偷袭后院的人,也许和贵门另有梁子,老夫能来,别人也能来,这与老夫无涉。” 赛弥勒道:“今晚来人,那就不是秦家堡的人了?” 万里飞虹道:“老夫说过,只有老夫一人前来。” 就在此时,但听后院又是一声怪笑,传了过来。 这声怪笑之中,隐约还夹杂着几声闷哼! 赛弥勒甄兆五听的脸色剧变,口中喊了声:“不好!” 突然双脚一跺,舍了万里飞虹秦魁元,一个人凌空飞起,化作一道长虹,闪电般朝后进射去。 万里飞虹秦魁元跟着他身后飞身而起,往后院赶去。 如今,赛弥勒甄兆五已经像宝塔一般,站在火灰脸瘦矮老头的面前! 围着火灰脸老头挥剑抢攻的六花,已见散乱的剑光,全已停住。 如今围着火灰脸老头的,只剩下了三花,其中功力较强的玉梅、玉兰、玉桃三人,全被震飞出去,伤得不轻。 赛弥勒甄兆五朝玉莲等人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赛弥勒目光一抬,望着火灰脸老头尖笑一声,抱拳道:“甄某还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侯老哥也赶来了。” 杨少华心中暗道:原来这瘦老头外号叫做齐天大圣,这老头确实有些猴形! 火灰脸老头洪笑一声道:“甄老哥好说,咱们已有多年不见了。” 原来他们还是老朋友! 赛弥勒目光一寒,嘿然道:“不错,咱们已有多年不见,侯老哥出手也似乎愈来愈毒辣,连敝门几个女孩子,都不肯放过,要施展你独步武林的‘翻天掌’!” 齐天大圣侯衍成名数十年,以“猴形爪”“翻天掌”,驰名武林,威震黑道,号称爪掌无敌,是黑道上几个极负盛名的魔头之一。 齐天大圣侯衍(火灰脸老头)一双金光熠熠的目光往上一翻,呵呵笑道:“兄弟若不是看在花门主和你甄老哥的面上,‘翻天掌’下还有活口?” 甄兆五尖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盛情可感的很。” 齐天大圣侯衍嘿然道:“好说,好说!” 甄兆五道:“侯老哥今晚来得正好。贵我两门,这笔梁子,确实该有头有脸的人,出面了断才行。” 齐天大圣侯衍忽然低沉一笑道:“甄老哥要如何了断?” 甄兆五道:“江湖上了断过节,别无可循之路,自然是强者为胜了。” 齐天大圣侯衍怪笑一声道:“甄老哥那是要动手了?” 赛弥勒甄兆五道:“兄弟正是此意。” 齐天大圣侯衍点头道:“很好,甄老哥既然划下道来,兄弟当得奉陪。” 天狗佟吉星在旁插口道:“侯老,花字门从咱们手中,劫持中条秦家堡少堡主,此事花字门应该有个交代。” 赛弥勒甄兆五大笑一声,道:“不错,敝门曾从贵门手中,把秦少堡主请来,但这件事,已经用不着兄弟再作交代了。” 齐天大圣侯衍冷然道:“甄老哥此话怎说?” 甄兆五尖笑一声,伸手一指道:“因为秦家堡老堡主,万里飞虹秦大侠就在此地。” 不错,屋脊上果然站着一个肩背长剑的高大人影,正是晋南大侠万里飞虹秦魁元! 残缺门的人,原是利用万里飞虹牵制赛弥勒,在他们两人动上手之后,才实行突袭的,没想到两人胜负未决,会突然赶到后院来。 外勤堂天狗佟吉星看到万里飞虹秦魁元继赛弥勒之后,在屋脊上现身,脸色不由的一变。 只听秦魁元沉哼一声道:“甄朋友是否因和老夫胜负未分,故尔不肯释放小儿么?” 赛弥勒甄兆五道:“这个是秦大侠误会了。”回头朝玉莲吩咐道:“玉莲,你打发个人去把秦少堡主请来。” 玉莲躬身领命,转身往后院而去。 她去了足有一盏热茶时光,才急匆匆回出,走到赛弥勒身前,躬身一礼道: “启禀总监,秦少堡主不见了!” 赛弥勒甄兆五脸色微变,尖声道:“你说什么?” 玉莲道:“弟子命茶花,李花进去请秦少堡主出来,据茶花回报,秦少堡主已经不在房中,在房外伺侯的人,均被人点了睡穴,弟子闻报,匆匆赶去,房中果然不见秦少堡主的踪影,在房外伺侯的人,被点了穴道,昏迷不醒,弟子推拿了一阵,依然无法解开她们穴道,特来向总监察报。” 这下,听得赛弥勒脸色大变,沉哼一声道:“会有这等事!” 他不待玉莲开口,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慑人寒光,直向突崖上投去,尖喝道:“柴进,你给我下来,是你们把秦少堡主劫走了?” 九爪狼柴进自从现身之后,一直停在突崖之上,闻言不觉长笑一声,疾如飞鸟,倏然飘落,含笑道:“甄老哥此话不知从何说起?” 赛弥勒厉声道:“你们乘虚而入,把秦少堡主抢走,那还假么?” 九爪狼柴进仰天大笑一声道:“不错,自从传说‘修罗玉碗’在京都出现,各方觑视玉碗的人,纷纷赶来京城,当着秦大侠,敝门并不讳言劫持秦少堡主,但泰少堡主虚三日之前,被贵门请来,也是事实。花字门狡兔三窟,你们把秦少堡主幽囚在什么地方?外人可不得而知,现在当着秦大侠,忽然声称秦少堡主失踪,此话有谁能信?” 他这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却也极具挑拨之能事。 万里飞虹秦魁元果然浓眉微轩,耸然动容。 九爪狼柴进不容赛弥勒开口,接着又道:“再说,兄弟虽是残缺门的人,但在十年前就退出江湖,在京里开了二间客栈,安份守己,做我的生意,这话我已经一再向甄老哥声明,至于今晚之事,也是甄老哥自己说的,人在花宇门手里,你们有本领,只管来把人接回去,敝门才有此一行动。 “兄弟在京里开了客栈,残缺门的人,到了京里,兄弟得招待在小店住宿,今晚兄弟是陪同侯长老前来的,等于只是一个向导,所以留在突崖上,表示并不参与其多,区区苦衷,甄老哥应该见谅才是,没想到甄老哥当着秦大侠,却把黑锅推到兄弟头上,这不是莫须有的冤枉么?” 赛弥勒脸色铁青,双目厉芒不住的飞闪,但九爪狼说的不错,秦少卿是在花字门失踪的,这话无论自己如何辨说,又有谁能信?一时之间,气得说不上话来。 万里飞虹秦魁元回头看看赛弥勒,凛然道:“甄朋友,老夫不问你们两家恩怨,犬子是贵门从残缺门手中救出来的也好,劫持来的也好,朋友既是贵门总监(他是听玉莲称呼甄兆五总监)能代贵门门主跟老夫挑战,身份自然不低,你对老夫总该有个交代吧?” 赛弥勒甄兆五气得顶门直冒热气,点头道:“秦大侠责备的是,秦少堡主是在敝门失踪的,敝门自然得负全责,秦大侠信得过甄某,就请回去,甄某当尽一切所能,把秦少堡主找回来。” 他虽然拍了胸脯,但这也是缓兵之计,能把万里飞虹支开,剩下一个齐天大圣侯衍,纵是劲敌也好对付了。 万里飞虹秦魁元眼看甄兆五这么说了,他为人豪爽,这就点点头道:“好,有甄朋友这句话,老夫自然信得。” 齐天大圣侯衍阴笑一声道:“甄老哥要肯在三天之内,把秦少堡主交出来,今晚又何用把他藏起来呢?” 这话自然是暗示万里飞虹莫要轻信赛弥勒的承诺。 万里飞虹秦魁元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双脚顿处,人如大鹏凌空,朝墙外飞去。 赛弥勒甄兆五拱拱手道:“秦大侠恕在下不送了。” 他目送万里飞虹远去,倏地转过身来,这一瞬间,目含厉荏,面有盛怒,瞥了齐天大圣侯衍一眼,尖声笑道:“侯老哥,咱们似乎不用多说了。” 齐天大圣侯衍道:“兄弟正有此意。”突然欺身而上,迎面拍出一掌。 这一掌,表面上平淡元奇,但掌势中却含蕴着无声无息的暗劲,掌势距赛弥勒身前还有三尺左右,那股暗劲,已然先涌到了赛弥勒的胸前。 赛弥勒甄兆五对齐天大圣侯衍的突然欺来,好像早在预料之中,微微一哂,左手向外一引,卸去了侯衍的暗袭内劲,右手一抬,长剑同时出鞘,点了过去。他这一剑剑势不快,但从剑尖射出的一缕森寒之气,锋芒逼人! 齐天大圣心头暗暗一凛,忖道:他能把真气贯注剑尖,足见剑上造诣,已臻上乘,倒是不可轻敌。心念迅疾转动之间,身子一闪,向后斜退三尺,微笑道:“甄老哥已经练成了剑气功夫,兄弟佩服得很。”赛弥勒并未乘势进袭,淡然一笑道:“侯兄过奖了。” 话声中,目光一下投注到九爪狼柴进的脸上,冷笑道:“柴兄也一起上吧!” 九爪狼柴进疾退数步,说道:“兄弟已经一再声明,兄弟早已退出江湖,现在只是一个做买卖的人,甄老哥怎么一直不肯放过兄弟?” 赛弥勒冷笑一声道:“你是买卖人,夜入敝庄做甚?看剑!” 别看他身如宝塔,喝声出口,身形轻晃,一下欺身到九爪狼身侧,阔剑一闪,飘然而至,九爪狼没封没架,突然一个倒翻,掠出去了三丈多远。 就在此时,只听齐天大圣侯衍阴笑一声道:“甄老哥要动手,自有兄弟奉陪。” 话声自远而近,快如闪电,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赛弥勒身后,右手一探,五指箕张,疾向后心抓来。 赛弥勒身形未转,左手一记“龙尾挥风”,朝后拍去。 齐天大圣侯衍身子微侧,让过赛弥勒掌风,左手扬处,又是一记“猴形爪”,迎面一晃,抓了过来。 这一抓,速度并不太快,但却笼罩了赛弥勒上半身所有的大穴。 指风飒然,锐不可档。 赛弥勒旋身发难,接连拍出了两掌,才算把他这一招封开,口中大喝一声: “侯兄小心了!” 掌中阔剑一抬,冷芒森森,指向齐天大圣的“玄机穴”。 侯衍这回不闪避,右手飞快的点出一指,直袭甄兆五执剑右肘,身子却疾然向侧闪,挥出一记“翻天掌”,从侧面翻起,击向赛弥勒前胸。 赛弥勒甄兆五冷哼一声,五尺阔剑飞洒出一片寒光,展开疾攻。 他个子高大,有如一座宝塔,而齐天大圣侯衍,却生得又瘦又矮,仰起头来,也只在赛弥勒胸口以下。 因此两人这一动上手,赛弥勒又阔又长的长剑,一片剑光,几乎像乌云盖顶朝齐天大圣当头罩落。 齐天大圣侯衍也并不含糊,他左右双手,忽爪忽掌,记记势道劲急,潜力如山,硬封赛弥勒的剑势。 尤其他这一展开抢攻,身子腾跃纵跳,使人眼花缭乱,而且在动手之际,还不时的悬空打着筋斗,身子上下左右飞掠,一会在你头上,一会又到了你身后,更使人有接应不暇之感。 双方这一场搏斗,人影、剑影、掌风交错飞闪,攻势险恶。 片刻之间,已经搏斗了十几个回合。 赛弥勒一柄阔剑,虽是开阖如风,嘶嘶剑气,弥漫了一丈方圆。 齐天大呈爪掌齐施,突穴斩脉,不但封锁对方攻势,也巧妙的避开了凌厉剑锋,而且避敌进招,乘隙还击,逼得赛弥勒不得不中途撤招。 坐在“包厢”里的杨少华眼看双方打的剑光掌影,难分难解,但卖花婆却一去杳如黄鹤,不见踪影,一时不知秦少堡主是否已被救出?心头不禁渐渐感到焦灼起来。 这时,花字门好像又有后援赶到。 那是一个脸涂脂粉,腰如水桶的胖妇人,率着四个身材苗条,穿着一式玄色紧身劲装,背插双剑的少女,迅快和玉莲等人会合。 那正是筱如意和她手下四燕听到消息赶来,杨少华自然不认得她们。 本来小翠花负伤之后,八花之中,又有三个被侯衍“翻天掌”震飞出去,伤的不轻,除了总监赛弥勒正在和人动手,花字门只剩下功力较差的五花,形势显得不利。 但此刻筱如意率领四燕赶来,声势顿盛。尤其筱如意手下的四燕,精擅迷药,这一来,双方又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再说赛弥勒和齐天大圣两人激斗了四五十招,依然铢两悉称,谁也占不了半点优势。 赛弥勒一柄阔剑,剑长五尺,如果换了一个使兵刃的动手,还可稳占胜算,那叫一寸长、一寸强,但如今动手的对手,却是身躯瘦小,精擅腾跃的齐天大圣侯衍,空着双手和他徒手搏斗。 按理说,自然是使长剑的赛弥勒占了便宜,哪知其实不然。 齐天大圣侯衍一套纵跃如飞的猴拳,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他赖以成名的“猴形爪”和“翻天掌”,更是号称无人能敌。 赛弥勒剑长五尺,利在远攻,而齐天大圣和人徒手博斗,利在近战。何况侯衍左右上下,腾跃如风,一旦被他乘虚欺近,赛弥勒的五尺阔剑,就有剑长不掉之感。 赛弥勒一连几剑,都被侯衍的“翻天掌”封住攻势,不禁心头火起,大喝一声,阔剑突然一变,一道精虹,绕身飞旋,连剑带人,离地飞起,朝侯衍飞扑过去。 齐天大圣目睹甄兆五全力施为,朝自己猛扑而来,却也不敢大意,身形急急朝旁闪出。 回身发掌,凝足功力,接连劈出三掌。 这三掌,自然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翻天掌”,发出的掌力,如同有形之物,击在赛弥勒的剑身之上,响起了三声“锵”“锵” 的剑鸣! 赛弥勒离地数寸,平飞过来的人,不由得被他巨大掌力挡住了前进之势! 就在电光石火之时,齐天大圣侯衍得理不让人,口中发出一声苍劲长啸。 啸声甫起,突然一个跟斗,腾空翻起三丈多高,人如天马行空一般,朝赛弥勒头顶掠过。 五道尖锐指风,当头抓落。 赛弥勒冷哼一声,身子一仰,向侧让开,左手同时拍出一掌。 双方势道,都是快逾掣电,两道人影,一闪而过,霍然分开! 赛弥勒甄兆五及时闪避,依然被他“猴形爪”抓中右肩,衣衫碎裂,长剑虽未脱手,但执剑右腕已经垂了下来,看去已无再战之能。 齐天大圣侯衍连翻了两个筋斗,才落到地上。 但他左手衣袖破裂,被剑锋划上了一道血口,右膝也被甄兆五一掌击中,落到地上的人,忽然一蹶,身形斜倾,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战,两人落了个两败俱伤。 双方观战的人不觉大吃一惊! 突听齐天大圣怪笑一声,双目金光四射,厉声道: “甄老哥还能再接我一掌么?” 单足一点,从地上飞跃而起,右手直伸,一记“翻天掌”,朝赛弥勒当胸印去! 赛弥勒甄兆五右肩伤势不轻,但他岂肯认输,仰天尖笑道:“侯兄‘翻天掌’,兄弟自然非领教不可。” 话声未落,左手当胸推出。 人影一合,顿时响起一声“蓬”然巨震。 这一掌,两只手掌,不折不扣的接个正着——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但听继蓬然大震之后,同时也响起了两声沉哼,人影俱分,两人各自后退了三步。 这一招硬拼,两人都竭尽所能,使出十二成功力,因此在全力一击之后,都感到真气不继,血气翻腾。 齐天大圣侯衍伤在右膝,本已站立不稳,这一被震后退,但觉膝盖剧痛如碎,光是一条左足,自然无法支持,身躯摇晃,一跤跌坐下去。同时他左臂剑伤渗出来的鲜血,已把整只衣袖染成了紫红,看去伤势不轻。 赛弥勒甄兆五硬接了对方一记“翻天掌”,须知“翻天掌”以震力著称,即使同样功力的人,也无法承受得下来。 赛弥勒宝塔般的身躯,在后退了三步之后,也脚步踉跄,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尤其右肩被齐天大圣“猴形爪”抓伤之处,肩骨疼痛如裂,手中长剑,再也掌握不住,“呛” 的一声,跌坠地上,也无暇去拾,凝立当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天狗佟吉星当先疾跃入场,他手下四个堂主紧随他身后,掠入场中。这边筱如意率同五花、四燕,也疾快的飞掠过来。 佟吉星长剑一指,冷然道:“筱如意,你是否还想和佟某较量较量么?” 他这话自然是说筱如意是他手下败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筱如意冷冷一笑道:“筱姨娘急着赶来,为的就是把你外勤堂全班人马,都留下来……” 话声出口,右手一抬,突然朝佟言星屈指弹来! 她这一弹,立时有一蓬灰色烟雾,随指飞散开来。 天狗佟吉星识得厉害,赶紧屏住呼吸,身向后跃。 冷面煞常道全铁拂一辉,闪身而出,冷森的道:“堂主且退,这婆娘让在下来对付她。” 筱如意已从肩上撤下双剑,大声道:“对付残缺门的人,用不着什么顾忌!你们只管出手,给我拿人。” 四燕听了她的吩咐,果然一齐撤下双剑,挺身而出,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九爪狼柴进本已站在数丈开外,此时突然大声说道:“大家住手,听兄弟一言。” 筱如意冷然道:“柴掌柜干脆也出手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九爪狼柴进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兄弟觉得贵门甄总监,和敝门侯长老,都伤得不轻,双方都需救护伤患,今晚之事,应该到此结束,不宜再开争端了。” 筱如意冷哼一声道:“说的倒是稀松,你们就这样想走了么?” 其实她心头清楚,若凭武功,自己这边人数虽多,只怕也不是天狗佟吉星和他手下四大香主的敌手,何况还有一个九爪狼柴进在场,自己实在毫无胜算,因此她口中尽管说的很硬,但却并未抢先动手。 九爪狼柴进低喝一声:“佟堂主,咱们走。” 佟吉星不敢违拗,朝他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当下由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扶着齐天大圣,一齐越墙而去。 赛弥勒甄兆五双目倏睁,嘴皮微动,朝筱如意低低的说了两句。 花字门的人,立即迅快的退入屋去,庄院中的灯火,也随着突然熄去。 偌大一座庄院,方才还是灯火辉煌,到处通明,刹那间,变得一片黝黑。 夜色之中,就好像一只庞然巨兽,蹲在山麓之下。 杨少华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眼看曲终人散,双方的人均已离去,依然不见卖花婆的影子,心中更觉焦灼。 听花字门的口气,秦少堡主失踪,而且在室外伺侯的人,也都被点了穴道,由此可见人已被卖花婆救出来了。 那么他们会到哪里去了呢?卖花婆既已得手,自己要不要还在这里等她呢? 杨少华心中沉思着,不觉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心灵上突然有所警觉,霍地转过身去。 目光一瞥,他已看清自己身后三丈左右,俏生生站着两个手持双剑的劲装少女! 再一抬头,突崖上,也有一个人,那就是头上插珠花,脸上涂着一层厚厚脂耕,腰如水桶的矮胖妇人。她们正是筱如意和四燕中的金燕、紫燕两位姑娘。 杨少华存身之处,虽在突崖侧面阴暗之处,但依然瞒不过赛弥勒甄兆五的眼睛。 他把杨少华当做残缺门的人,天狗佟吉星率众退走,留下他隐身暗处,自然是为了觑探庄中虚实。 因此才指示筱如意,在庄中灯火骤熄之际,率同紫燕、金燕,由庄中悄然闪出,务必把此人生擒。 却说杨少华正在打量之际,只见左首一个劲装少女(紫燕)右手玉腕一抬,剑尖指着杨少华,娇声喝道:“喂,你是束手跟咱们下去,听候发落,还是要咱们姐妹动手?” 她虽在喝风但眼角眉梢,轻轻一溜,发现他竟是一个文质彬彬年甫弱冠的美少年,芳心不觉怦然一跳,双颊不禁有些绯红起来……” 杨少华拱拱手道:“在下并非残缺门的人。” 金燕嘟嘟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残缺门的人,你半夜潜入咱们庄中,还不束手就缚?” 杨少华道:“在下并未潜人贵庄。” 金燕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粉脸一红,道:“你躲在这里,就是觑探本门虚实,还想抵赖不成?” 杨少华剑眉微轩道:“姑娘这是强词夺理,在下就没有话说了。” 金燕道:“你本来就不用多说,随我们下去就好了。” 杨少华道:“那可由不得你!” 筱如意唰的一声,从悬崖上飞身下来,笑道:“还和他多说干甚?此人可能和秦少堡主失踪有关,你们把他拿下了,总监还要亲自问话呢!” 紫燕答应一声,娇躯一晃,倏然朝杨少华欺来,口中叱道:“倒下!” 纤手扬处,一蓬紫烟,迎面撒来。 杨少华脸色一变,衣袖一挥,拂出一股暗劲,身形从旁闪出,口中喝道: “在下不想和你们动手,失陪了。”正待转身。 筱如意手下四燕,个个精擅迷香,杨少华身形方动,金燕就是一蓬黄烟,朝他身前打来。 这一蓬黄烟,正当杨少华避开紫燕撒来的一蓬紫烟,身形向右闪出之时,自然毫无准备! 但金燕、紫燕虽然打出两蓬迷魂药物,只是她们敢情站立的风向不对,(施展迷魂香,应该站在上风头)两蓬迷香,先后化作一缕轻烟,倏然飘逝,杨少华居然一丝也没有闻到。 筱如意脸色一沉,瞥了紫燕、金燕两人一眼,轻哼道:“你们两个丫头,今晚怎么啦?” 这话没错,一个精擅使追魂药粉的人,在没有动手之前,第一件事,就是先要抢占上风头,才能出其不意,使展迷香,这一点,紫燕、金燕姐妹自然都懂,但她们把迷香,都撒了空。 筱如意话声一落,人已迅快退到杨少华右侧,冷然笑道:“看来还要姨娘亲自出手呢!” 右手一探,疾快的朝杨少华肩头抓来。 她这一下本来还在埋怨紫燕、金燕两人,事先既来招呼,突然出手,以她的一身武功,就算是当代武林高手,也是极难闪避得开。 哪知她手指还未沾到对方的衣服,杨少华倏然像一陈清风似飘了开去。 筱如意大吃一惊,瞠目望着他,心想:“他这是什么身法,竟有这般精妙?” 但她没待杨少华站稳,双肩微晃,跟着飞扑过来,口中冷笑道:“你能躲得开几招?” 声到人到,举掌疾击。 杨少华剑眉陡竖,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说道:“在下已经一再容让,你们真还当在下是怕事的人么?” 肩头微沉,左掌欲发未落,右手骈指如载,朝筱如意劈来的掌心点去。 这一指虽无凌厉指风,但恰好是克制她掌势的绝妙手法,一时骇得筱如意赶紧斜退数步。 筱如意在花字门中,除了总监,副总监,就数她花监了,地位不低,自然还不服气,身形倏进,再度出手,掌势齐发,连环击出。 掌是“穿花掌”,指是“拂穴手”,似抓似指,如剪如拂,一时之间,但见掌影流转,指影缤纷,攻势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杨少华朗笑一声道:“在下那就得罪了。” 脚下后退半步,双手齐发,连续劈出两记掌风。他出手,并不强猛,但掌心似乎含蕴着一股无形潜力,硬把筷如意抢攻过来的一片掌指,摒拒门外。 筱如意倏地一个旋转,她这一旋之势,消卸了杨少华逼来的暗劲,双肩全然不动,底下忽然飞出一脚,快逾掣电,脚尖踢出的力道,几乎比她掌力还要劲急凌厉。她这一记“裙里飞花腿”,发得无影无踪,腿法奇奥,五寸金莲,暗藏锐利铜钩,别说被她踢中要害,就是一踢不中,脚尖一转,化踢为勾,仍可勾中你,不死则伤的重穴要害,端的厉害无比。 但这种踢法,除了花字门的人,良家妇女,是断断不敢使出来的,因为它所取部位,是腹下数处死穴,它的狠毒也在于此。 杨少华初入江湖,对敌经验总究不足,等到发觉腹下被袭,再待闪避,已是不及。 但他武功究是不凡,在百忙之中,猛吸一口真气,上身不动,脚下却随着离地而起,飘后了半尺,同时上面双手齐发,左手箕张,五指指尖直向对方面门抓去,右手突出,擒拿筱如意肩穴。 这一下,最使筱如意感到惊讶的,是杨少华如何移退了半步,避开自己笼罩在他腹下数处死穴的一脚?而且这一脚的变化,不止小腹正面几处死穴,除了后退,可说实无闪避之途。 尤其这一招,双方发出不同的招术,一下反客为主,由被袭变成反击,招式之精妙,更使她感到无比惊凛,她急忙借着一踢之势,立即错闪数尺,但在她闪出之时,双手十指连弹,从她指尖,弹出十缕黄烟! 黄烟,自然是迷香,只要闻上一点,包管你会天旋地转,浑然忘我! 筱如意可以说是使迷香的老手了,出手自然有十成把握。何况她双手齐发,黄烟所及,足足笼罩了六尺方圆,但这会筷如意也像站在下风头施展的迷香! 双手十缕黄烟,分为两大蓬撤出去的,但黄烟还没洒开,就袅然从杨少华身侧,飞快的随风飘逝! 这下,直看得筱如意变了脸色,她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失过手,这还是第二次!因为她自己知道,她不会站在下风头施展迷香的,那么自己弹出去的这两把迷香,无故飘逝,自然另有蹊跷了。 只是她想不出这蹊跷在哪里? 杨少华看她弹出黄烟,身形急急向斜闪开,目闪寒光,沉喝道:“好个妖妇,你敢使用迷药!” 挥手一掌,直向筱如意劈了过去。他这一掌含愤出手,使了八成力道,一股强劲的掌风,挟着呼啸,朝筱如意身前撞到。 筱如意真想不到一个弱冠少年,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心头不禁大为惊凛,一时无暇多想,双掌疾翻,迎着推出。两股掌力乍然一接,发出“蓬”的一声,筱如意立时被他极强掌力震退了四五步之远。 紫燕、金燕不待吩咐,口中娇叱一声,双双抢出,一左一右挥剑就刺,四支长剑有如两把利剪,交叉攻到。 杨少华斜迟半步,右手骈指如戟,朝前划出这一下,指风嘎然,一股强劲的潜力,在他身前划起一道无形的壁垒,把四柄交错攻来的剑势,挡得一挡,冷然道:“在下不想和你们纠缠,失陪了。”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 筱如意已从肩头撤下双股剑,双手一分,握剑在手,晃肩就欺到杨少华身前,冷笑道: “你想走只怕没这般容易。” 就在此时,但见一道人影从院墙头飞起,口中叫道:“筱姨娘,快请住手!” 随着那声娇喊,接连三个起落,人已掠到筷如意身侧,那是八花中的玉莲。 杨少华本待纵起的人,也不觉停了下来。 筱如意问道:“玉莲,你赶来有什么事吗?” 玉莲高耸的胸脯微见起伏,她一双清澈的秋波,看了杨少华一眼,才躬躬身道:“总监交代,让他去吧!” 杨少华冷冷一哂,略一长身,便如凭虚御风,凌空而起,一条人影矫若游龙,冲霄直上,朝山顶射去。 他这一式飞行绝迹的身法,正是轻功中最上乘的“六龙驭身法”,武林中失传已久。 筱如意自然识不得它的名称,但目睹杨少华凌空而起,去势如划空流星,也不禁目瞪口呆! 就在杨少华腾空拔起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一丝极细的声音说道:“杨少爷,老婆子就在山顶等你。” 声音入耳,一听就知道是卖花婆的声音,当下身形一转,腾空飞掠的人,飘然朝山顶上飞落。 举目看去,果见卖花婆背靠着一块大石而坐,在她身边不远,躺卧了一个蓝衫少年,双目紧闭,昏迷不醒,敢情就是秦家堡的少堡主了。 这就迎着走去,拱拱手道:“老婆婆怎么这时候才来,在下还当你已经走了呢!” 卖花婆阴笑道:“他们大伙都在院子里,老婆子如何出得来?要不是你让他们发现,老婆子还出不来呢!” 杨少华道:“这位秦少堡主可是中了什么暗算么?” 卖花婆道:“他中的是‘花粉迷香’,那是一种慢性迷药,老婆子已经喂了他解药,大概要一盏热茶时光,才能醒来,老婆子把他交给你了。” 杨少华问道:“老婆婆呢……” 卖花婆已经站起身来,笑道: “老婆子另外还有事去,这里离他们庄子虽近,但赛弥勒伤的不轻,其余的人,你足可应付,他们也未必会找来,你只管放心,老婆子走了。” 说完,转身就往后山走去。 但她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住,回头道:“老婆子差点忘了,等他醒来,你告诉他一声,他老子就住在西牌楼来顺客栈。”话声一落,飞快的朝山下跑去。 卖花婆走后,过了不多一会,秦少卿果然霍地睁开眼来,用手揉揉眼睛,目光转动,发现自己躺在小山顶上,口中不觉“咦”了一声,立即翻身坐起,杨少华迎着走了过去,含笑道:“秦少堡主醒了么?” 秦少卿一跃而起,打量着杨少华,抱拳道: “这位兄台,可是杨相公么?” 杨少华一怔,忙道:“在下正是杨少华。” 秦少卿道:“果然会是杨相公……”这句话,他好像是对自己说的,接着又沉吟道: “这就奇了!” 杨少华不知他说什么,正待询问。 秦少卿已经问道:“在下是杨相公从花字门救出来的吗?” 杨少华道:“不敢,在下随卖花婆同来,但把秦少堡主救出来的,实是卖花婆,并非在下。” “卖花婆!”秦少卿一脸俱是惊诧之色,睁大双目,说道:“果然是卖花婆,这真是奇怪之事!” 杨少华听他连连称“奇”,心头不禁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秦少堡主有何奇事?” 秦少卿道:“在下方才依稀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黑衣老婆婆,她告诉在下,身陷花字门,有一位姓杨的相公,前来相救。还说,你们一定可以做一个好朋友,在下问她是什么人?她说,她叫卖花婆。” 说到这里,心中想起卖花婆还说过一句话:“今晚他(杨少华)救了你,但他父仇未报,异日还要你助他一臂之力。”但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杨少华笑了笑道:“那不是梦境,是真实之事,秦少堡主中了花字门的‘花粉迷香’,才把它当作了梦境。” 秦少卿摇摇头道:“不,在下虽被迷住,但心头一直十分清楚,刚才那个梦,是在下醒来前做的,在下就坐在这山顶上,梦见的黑衣婆婆,就站在下面前和在下说话,这明明就是梦境,而且历历如绘,在下醒来,不是打量着四周么?就是不见了黑衣老婆婆,多了一个兄台,其余都和梦境一般无二,那不是梦境还是什么?” 杨少华听得也暗暗称奇,说道:“这位卖花婆婆,确是风尘异人,哦……” 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卖花婆婆临行之际,还要在下告诉秦少堡主一声,令尊下榻西牌楼来顺客栈。” 秦少卿惊愣的道:“家父也赶来了?” 杨少华道:“令尊方才还和花字门的赛弥勒动了手。” 秦少卿紧张的道:“可是家父落败了么?” 不是万里飞虹落败,他应该早被自己父亲救出去了,何用卖花婆来救? 杨少华道:“没有。” 接着就把今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秦少卿朝杨少华拱拱手道:“杨相公仗义相救,大德不敢言报,只不知杨相公落脚何处? 容在下明天专诚趋竭致谢。” 他知道父亲落脚之处,自然急于赶去相见。 杨少华道:“少堡主好说,咱们一见如故,致谢两字,愧不敢当,而且在下寄居父执家中,不好劳动少堡主枉驾,这样吧,明午咱们在高升楼一叙,不知秦少堡主意下如何?” 秦少卿喜道:“如此甚好,在下急于去见家父,杨相公恕在下失陪了。” 杨少华道:“这是人情之常,少堡主只管请便。” 秦少卿朝他抱拳一礼,立即纵身掠起,朝山下投去。 杨少华也随着长身而起,往山下而去。 就在两人离去不久,小山顶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白脸无须,身上穿一件青罗纱长纱,模样有些统绔子弟,但身手却相当轻灵! 他,正是保定徐三公子! 徐三公子,其实并无其人,只不过是祝文辉临时捏造的一个名字。 祝文辉以徐三公子之名,去过两次三元胡同“迎春阁”。 当然,“迎春阁”前后两个老鸨,小翠花和筱如意,也都知道徐三公子就是祝文辉,但祝文辉今旬还是以徐三公子的身份,前来探庄。 这所庄院,虽是花字门的秘密落脚之处,但江湖上人,耳目都灵通的很。 残缺门的人大把出动,和晋南大快万里飞虹秦魁元一到京城,当天晚上就赶了去。 这些,自然都瞒不过祝文辉带来的江湖经验老练的趟子手的耳目。 因此,祝文辉很快就知道了花字门落脚在近郊一座庄院之中。 仵作商锦堂被人在旱烟中下了毒,而下毒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 对这件命案来说,花字门当然嫌疑最大了! 因为花字门中,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他从仟作商锦堂中毒而死,很自然的联想到二叔陆福葆的被人毒死,他既然知道了花字门在近郊的这座大庄院,那就非来踩踩盘子不可。任何一个夜行人,到了小山顶上,谁都会循着山顶下来,飞落那座突崖之上。 那是因为这里是眺望这座庄院最好的地方。祝文辉要察看地势,自然不会例外。 他飞落突崖,凝足目力,仔细看了一阵,只觉偌大一座庄院,除了几处还有微弱的灯火,大部分房屋,全已一片漆黑。 这在夜行人的眼中,是非常正常的情形。因为全座庄院,如果一点灯火也没有,那可能是对方早已有了戒备,而且是以逸待劳,以暗待明,最不易对付。 如果全庄一片灯火,到处通明,那也是表示已有充分准备,要和来人明仗交战。 只有这样少数房屋,透着微弱的灯火,而且大多数房屋一片漆黑,表示庄中大多数人已经人睡,只有少数几人,没有熄灯,或是睡熟了,忘了熄灯。 这当然是最正常的情形了。 祝文辉艺高胆大,双脚轻轻一点,双手一划,从突崖飞身而下,轻轻落到后院围墙之外。 他已在突崖上看清了庄院中大概的情形,身形一侧,接连几个起落,绕到右首墙外,再更换真气,就飞上围墙。 凝目望去,只见围墙下面,是一条夹道,两边种着花木,中间一条白石铺成的小径,一直通向前院。 祝文辉不加思索,身形一伏,飘落实地,一眼看到左首花影之间,有排花格子窗,其中两扇花窗上,还隐隐透出灯光,正待过去瞧瞧! 突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祝文辉反应何等灵敏,他夜入花字门,自然早就凝神留意,耳目并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此时声音入耳,人已轻轻一闪,隐人了花丛。 过没多久,只见从后进一个囚洞门中,走出两个一身,天蓝劲装,怀抱大刀的汉子,一前一后,行了过来。 这两人一声不作,在黑暗之中不住转动着头,朝左右花丛中打量,好像正在搜索有没有人潜入庄中。 祝文辉隐身暗处,眼看这两人身手虽然还算矫健,但只要看他们目光,不像练过夜行眼的人,自然不虑他们发现。但却由此可见花字门的人,戒备极严,自己倒是大意不得。 直待两人渐渐去远,出了前院的圆洞门,才缓缓站起身子,穿行白石小径,悄悄拨开花丛,蹑手蹑脚的钻了过去,贴近窗下。 花格子窗糊着白纸,透出来的灯光,自然是极为微弱! 祝文辉侧耳听了一会,不见屋中动静,这就用手指沾了一些口水,轻轻朝窗中一点。 窗纸经口水湿润,立被戳了一个小孔,祝文辉屏住呼吸,凑着眼睛往里瞧去。 但见屋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床,只有一桌一椅! 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柄双股剑,和一只白瓷茶盏。 因为灯蕊结着两个如意般的灯花,灯光就显得并不太亮。 床沿上侧身坐着一个妙龄少女,依然穿了一身劲装,晚妆未卸,一手支颔,痴痴的看着灯花出神! 灯花,当然没有什么好看的,敢情她是在想着心事! 这是姑娘家住的房间。 祝文辉不是登徒子,暗暗皱了下眉,正待悄悄退下! 但他这一眼,发觉这侧身支颔的少女,虽然看到的只是侧面,但那张清丽娇稚的脸庞,弯月般的黛眉,秋水般的秀目,竟然十分熟悉! 那不是飞燕,还有谁来? 她痴痴地凝视着灯花,轻咬下唇,一半儿愁,一半儿喜的出神模样,满怀心事。 祝文辉看到飞燕,心头不由“咚”的一跳,他不想惊动她,偏偏脚下踩到了一丛青草。 脚下踩到青草,本来声音极为轻微,但屋中飞燕姑娘正对灯花出神,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窗外轻微的声息,使她似有所觉,蓦地回过头来。 这时祝文辉已迅快退下,可是窗纸上湿了一个小孔,岂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飞燕姑娘脸色微微一变,一口吹熄灯火,伸手抓起双股剑,迅快的闪身出房,身法利落,不带一点声息。 祝文辉堪堪退出花丛,突听身后微风飒然,心头暗暗一惊,赶忙双肩一侧,让开数尺,倏地转过身去。 四目相投,飞燕只觉心头猛然一紧,花容失色,惊颤的道:“是……你……” 祝文辉脸上一热,歉然道:“在下惊扰了姑娘。” 飞燕目含幽怨,低低的道:“惊扰了我还好,要是惊扰了别人,那还了得?” 她一双脉脉含情的目光,只是瞧着祝文辉,说到这里,没待他开口,急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来的?” 祝文辉道:“这里是花字门的秘密巢穴,在下知道了,自然得来瞧瞧。” 飞燕嘟嘟嘴道:“这里又不是三元胡同,有什么好瞧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祝文辉道:“在下是……” 飞燕张目四顾,举起一根玉管似的纤指,压着嘴唇,“嘘”了一声,低声道:“快别说了,今晚咱们这里,刚出过事,连总监、副总监都负了伤,四面戒备极严,你不可再停留,快些走吧,有什么话明晚再说,我会去找你的!” 祝文辉看她神色紧张,一脸俱是焦急之容,心知好所说的不假,这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姑娘请回,在下告辞了。” 飞燕深情凝注,低低的道:“我送你出去。” 祝文辉道:“不用了,在下一个人,行动较为方便,姑娘请回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话声甫落,只听一声低沉的冷哼,传了过来,接着说道:“只怕你走不成了。” 随着话声,从后院一道圆洞门外,缓步走出一个身穿黄衫,年约四旬,白脸无须的中年人。 祝文辉抬目看去,只见来人面目冷峻,隐隐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飞燕一颗心直往下沉,站在那里,已经面无人色! 在这同时,花影间人影闪动,筱如意铁青脸色,率同紫燕、金燕、新燕倏然现身,口中冷笑一声道:“好哇,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吃里扒外,私通外人!”——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人随声发,一下欺到飞燕姑娘面前,挥手就是一掌,掴了过来。 飞燕心头直是颤栗,哪里还敢躲闪?“啪”的一声打在左颊之上,粉嫩的娇靥上,顿时发出了五条通红的指印。 她不敢作声,但双眼之中,已经满含着晶莹泪水,夺眶而出,缓缓的顺着粉腮流了下来。 筱如意盛怒之下,气得脸色发黄,瞪着飞燕厉声道:“小丫头,你说,你勾结徐三公子,把秦少卿弄到哪里去了?” 飞燕冤屈的流着泪水道:“筱姨娘,弟子没有……” 筱如意铁青着脸,叱道:“还说没有,你勾结这位徐三公子,还是假的?本门如何处置叛门逆徒,你心里应该明白?” 飞燕扑的一声,屈膝跪到地上,哭着道: “姨娘,弟子没有叛门,弟子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 筱如意越听越气,左手又是个耳光,打了过去,骂道: “没有叛门,你发现外人潜入,不但不出声告警,还要送他出去,就凭这一点,就该送到万花院去了。” “万花院”是京城里最低级的妓院,也是花字门机构之一,贩夫走卒,都得过屠门而大嚼。 正因为价格低廉,让穷人们也有享乐的机会,自然生意兴隆。 但沦落万花院,朝朝暮暮,供人蹂躏,身历斯境,也自然惨苦万分。 飞燕听说要把她送去“万花院”,不由的一阵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嘶声道:“筱姨娘,求求你,弟子是你一手教养长大的,你可怜可怜我,不要把弟子送到万花院去,求求你,筱姨娘,饶了弟子吧……” 筱姨娘满脸杀气,冷哼一声道: “饶了你,叫我向总监如何交代?”说到这里,突然回头朝身后吩咐道: “新燕,你把她押下去;” 新燕方应了声:“是!” 飞燕哭道:“姨娘要把弟子送到万花院去,弟子还是死了吧!” 迅快的拔剑在手,身子一伏,朝颈上抹去。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此时看到飞燕伏剑自杀,心头一惊,身形一下闪出,其快无比,左手一抬,扣住了她执剑右腕,右手同时夺下了剑,带着飞燕,疾退三步,轻声说道:“姑娘何苦轻生,难道除了死,就不能解决了么?” 飞燕被他执着手腕,心头更是伤心,哭道: “你快放开,还是让我死的好。” 筱如意没想到祝文辉会突然出手救人,更没想到他出手身法,会有如此快速,心中微微一怔,不觉目中厉芒一闪,咯的笑道: “徐三公子,看不出来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但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这里可不是三元胡同迎春阁,只要你肯挥金如土,就可以偎翠倚红,搂搂抱抱。” 祝文辉依然举着飞燕玉腕,身子跨前半步,挡住飞燕身前,凛然道: “此事由在下而起,自该有在下了断,与飞燕姑娘无涉。” 筱如意眼波撩动,微微一晒道:“那么你说,你是干什么来的?” 祝文辉缓缓放开了飞燕的手,大笑一声道: “在下听说花字门在这里有一所秘密巢穴,想来证实一下。” 筱如意道:“你想证实什么?” 祝文辉道:“提督衙门有一位退休的仟作,叫作商锦堂,今天午前,被他义女秋儿在旱烟中下了毒药,中毒身死,在下想到花字门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许是贵门中人,因此前来看看。” 筱如意冷笑道:“原来徐三公子还是公门中人,那倒真是失敬之至。” 祝文辉道:“在下并非公门中人,但此事和在下另有关连之处。” 筱如意道:“什么关连?” 祝文辉道:“抱歉得很,在下恕难奉告。” 陆福葆中毒身死,并无人知,他自然不好说出来。 筱如意道:“好吧,那么我就不妨告诉你,花字门的人,从不使毒,也没有叫秋儿的人。” 祝文辉道:“如此说来,商锦堂不是死在贵门手下的了?” 筱如意道:“不是。” 祝文辉道:“这话出自筱姨娘之口,在下自然相信。” 筱如意咯的笑道:“你相信就好,那么咱们就换个话题,私闯敝门,该当如何说法?” 祝文辉道:“你们要待如何?” 那黄衣人缓步走到祝文辉身侧八尺来远,便自停步,拢着双手,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此时忽然接口道:“两条路,任你选择。” 祝文辉道:“愿闻其祥。” 黄衣人冷肃的道:“一条是你自绝于此,还有一条,是束手就缚。”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在下既不想自绝,也不想束手,就缚,只要在下不想,天下也未必有人能硬要在下自绝,硬要在下束手就缚。” 黄衣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道: “你如是心中不服,那就不妨动手试试。” 祝文辉大笑道:“在下倒要看看阁下能逼我自绝?还是能逼得我束手就缚?” 飞燕本来面有惊惧之色,畏缩的躲在祝文辉身后,只是低低泣饮,但在这一瞬之间,她忽然变得一脸坚毅,手中双剑一挺,闪身跃出,说道: “公子快走,贱妾反正不想活了,我替你挡一挡。” 筱如意听的大怒,叱道:“死丫头,你果然想找死!” 人随声发,疾快的朝飞燕侧面欺来。 祝文辉左手一抬,使了一招“疏枝斜横”,朝筱如意迎面洒去,他虽然只使了一只左手,一片指影,划出了无数小圈,外人无法捉摸这一招的变化。 筱如意但觉指风所及,几乎笼罩了自己身前大穴,一时之间,根本无从封架,心头一惊,只得硬把前扑之势,改为侧身斜闪而出。 黄衣人目光凝注着祝文辉,右手一摆,冷冷的道: “筱姨娘,你退下去,还是由本座来会会他。” 筱如意似乎对这位黄衣人十分敬重,闻言躬身应“是”,果然退到了一旁。 祝文辉心中暗道:看来此人身份,似是比筱如意还高。黄衣人目光一抬,冷峻的道: “阁下可以出手了。” 祝文辉并未立即出手,只是凝立不动,挡在飞燕身前,说道:“阁下先报个万儿让在下听听。” 黄衣人嘿然道:“你听了我姓名,是否束手就缚。” 祝文辉道:“那倒未必。” 黄衣人道:“这就是了,你既不愿束手就缚,何用通姓道名?” 飞燕低低的道:“他是右护法鄢茂功,外号琵琶手。 这话自然是提醒祝文辉,黄衫人练的是“琵琶手。” 筱如意怒声道:“贱丫头,你还不给我过来?” 飞燕在她淫威之下,不觉心头一阵颤栗,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畏怯不前。 祝文辉左手一拦,说道:“姑娘等在下落败了再过去不迟。” 飞燕心头感到一甜,但忽然垂泪道: “公子落败了,贱妾也难逃一死。” 筱如意冷笑道:“看来你们倒是一对同命鸳鸯。” 黄衣人琵琶手鄢茂功冷然道:“你不出手,在下可要出手了。” 陡然一掌,直劈过来。 他这一掌蓄势而发,虽然未曾施展“琵琶手”,但掌力沉重如山,卷起一片疾风,势道凌厉,极为慑人! 祝文辉一看掌势,即知对方力有未尽,真正的杀手,必然跟踪袭到,转念中,身形疾旋,避过击来的掌力,右手横肘向外,五指如爪,突向鄢茂功手腕抓去。 他使的正是鹰爪门的大擒拿手。 鄢茂功冷嘿一声,右掌未收,身子跟着旋进,一下闪到祝文辉身后,左手勾曲,反手一记“琵琶手”,朝“入洞穴”击到。 祝文辉早就看出他这一掌之后,必有杀手,口中朗笑一声,右足倏退,一个人迅快转了过来,左手一扬,洒出了一片指影,朝鄢茂功胸前袭去! 琵琶手鄢茂功虽然看出祝文辉武功极高,却未料到他出手竟有这般锋锐,一时之间,竟被逼的后退了两步。 筱如意眼看右护法和祝文辉动上了手,她自然知道琵琶手鄢茂功的武功,不在总监赛弥勒之下,估量祝文辉决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双肩一晃,绕过祝文辉,朝飞燕欺了过去,口中喝道:“贱丫头,你还要我动手么?” 飞燕一见筱姨娘朝她欺去,心下大吃一惊,慌忙后退不迭。 筱姨娘正待欺进,突见祝文辉回过身来,喝道: “在下没有落败之前,你也应该稍安毋躁。” 一片指影已经迎面洒来。 筱如意没想到他正在跟琵琶手动手的人,还能分出手来袭向自己,差点几乎被指影扫中,急忙吸气飘身,往后跃迟。 琵琶手鄢茂功出手一招,就被人逼退,他身为花字门有护法,脸上自然挂不住,双目冷峻,直注着祝文辉,口中沉喝道:“住手。” 祝文辉早就停下手来,抬目道:“阁下有何见教?” 鄢茂功问道:“你是梅花道人门下?” 祝文辉大笑道:“在下说出师承,你是否束手就缚。” 郡茂功脸色一变,冷嘿道:“你以为鄢某惧怕梅花道人么?” 祝文辉道:“阁下既然不怕,何用问我师承?” 鄢茂功勃然大怒,沉喝道:“小子找死!” 突然飞身扑来,举手拍出一掌。 祝文辉少年气盛,岂肯退让,双足凝立不动,挥掌朝前迎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掌甫接,两人身前暗劲汹涌,两旁花木,被掌风吹得像麦浪般往地上倒去。 鄢茂功落到地上,一身黄衫雄拂飘动,但双足钉在地上,一动未动。 祝文辉一时逞强,硬接对方一掌,这下可吃了大亏,只觉胸口发热,急急后退了三步,才算站住。 差幸他自幼练功,师傅梅花道人又是练气之士,精于服气之法,连退三步之后,赶紧凝立不动,把一口真气,缓缓纳入丹田,总算并没负伤。 飞燕看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急急问道: “公子,你伤了什么地方……” 琵琶手鄢茂功这一掌,只不过用了七成力道,眼看祝文辉就被震退了三步,同时也试出了祝文辉内功不如自己远甚。 一击得手,心头大喜,口中狂笑一声道:“好小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飞身朝祝文辉扑来。 祝文辉双目乍睁,看到飞燕满脸焦急之容,说道:“我很好。” 他根本无暇多说,鄢茂功已经飞身扑来,右手一拦,带着飞燕后退一步,左手五指连弹,发出几缕指风,直袭琵琶手肩膀,右手五指化爪,闪电般抓出,罩定鄢茂功左胁三处大穴。 琵琶手鄢茂功扑起之时,祝文辉还在闭目调息,他怎么也想不到祝文辉会突然出手反击,此时一见祝文辉指爪袭到,立即身形疚旋,挥臂一掌,阻遏袭来的攻势。 祝文辉一下缓过气来,双手忽图忽弹,忽拿忽抓,倏忽之间,攻出了五招。 他自幼得乃父传授鹰爪门的武学,又承梅花道人学艺,十几年苦练,早巳把师傅的“梅花幻影指”和鹰爪门武功,练得互相贯通,合而为一。 这时一经放手施为,指爪齐施,招数更见奇奥! 正因为他出手迅快,招数奇奥莫测,使人无从还手,已足可弥补他的功力不足。 琵琶手鄢茂功虽已试出祝文辉功力不如自己,但对方这一轮指爪齐出的攻势,却也无法封解,逼得他手忙脚乱,勉强应付过五招,立即双掌一紧,接连劈击三掌。 这三掌一晃而至,快捷如电,手掌距离祝文辉身前尚有数尺之遥,祝文辉已感左胁、右肩、小腹三处,同时有一股无形暗劲,直涌过来。心头暗暗一惊,立即塌肩滑步,斜移数尺,双手十指随着划出无数圆圈,指影错落反击过去。 这一轮抢攻,根本分不出招式,弹出的指风,仿佛一树梅花,暗香缤纷,奇招妙着,更迭而起,飘忽来去,变化万端。 梅花道人的“梅花幻影指”,果然不愧是武林奇学! 琵琶手鄢茂功一身修为,高出祝文辉甚多,竟然也无法看得清楚这漫天指影的虚实变化? 只好仗着深厚的功力,避敌还击,双掌开阖,劈出一记又一记的开山巨掌,朝指影中劈去。 怎奈对方指影此灭彼生,掌风扫过之处,无数指影,一齐幻灭,但紧随着掌风扫过,又滚滚涌来。 这夹道之中,地方不大,二人动手二十来招之后,两丈方圆,俱为指影,掌风所笼罩! 祝文辉早巳在一片指影中隐失不见,琵琶手鄢茂功同样在他身前划起了一道呼啸飞游的风墙,黄衫人影,倏隐倏现。 这一场激战,在琵琶手鄢茂功来说,他每一记掌力,足可裂石开山,但却连祝文辉的衣角都扫不到一点,打来自然十分吃力。 祝文辉内力较逊,全仗着师门一套“幻影指”,变化无穷,以巧胜力,以幻乱真,才能持续不败。 “幻影指”最大的功用,就在一个“幻”字上,漫天指影,你只要稍一疏忽,他即可由幻转实,乘虚而人,但鄢茂功掌风绕身,飞游如墙,任你指影是真是幻,攻不进他五尺之内,纵然变化万千,也奈何他不得。 因此这一场激战,祝文辉自然比他更为吃力,两人打到五十招左右,还是一个缠斗之局。 琵琶手鄢茂功成名多年,一向自视甚高,今晚连一个年轻小伙子都久战不下,心头自然极为愤怒。 何况方才一掌,已经试出祝文辉内力不如自己远甚,那么对方所凭恃的只不过是一套幻影迷离,使人摸不清虚实的指法而已! 看来今晚若不孤注一掷,使出杀手,只怕难有获胜之望。心念一动,杀机陡起,口中暴喝一声,足尖点地,猛然旋身一匝,一身黄衫随着像灯笼般鼓了起来,右手朝外呼呼劈出两掌。 这两掌用足了十成力道,掌势出手,一团强猛暗劲,势如巨浪撞岩,卷起了一片狂飚,像潮水决堤一般,朝前涌出。 眼前无数指影,刹那之间,被冲破了一道缺口,幻影悉灭,祝文辉大惊失色,急急闪身避让,同时双手连挥,又洒出了一片指影。 但这片指影堪堪洒出,就听到琵琶手鄢茂功一声冷笑,但见一只色呈金黄,五指勾曲,状若琵琶的手掌,悄无声息凌空朝指影中抓来! 祝文辉望然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和他硬接? 飞燕看出情形不对,失色惊叫道:“金琵琶手……” 就在飞燕惊叫出口的同时,祝文辉耳边,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快些带着小姑娘走吧,我老婆子替你断后。” 语音未歇,祝文辉已然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暗劲,沉重如山,涌到胸前。 一时无暇多想,霍地斜退数尺,左手一把握住飞燕手腕,口中低喝一声:“快走!” 双足用力一顿,拉着飞燕,纵身而起。他这边身形堪堪拔起,但听身后“波”的一声,平地冒起了一蓬数丈高的黑烟,烟雾很快扩大,愈来愈浓,转眼间墙内墙外,都被一片浓雾所淹没。 琵琶手鄢茂功急急往后跃退,喝道: “大家快屏住呼吸,速退,这是魔教‘黑纱帐’,慎防雾中有毒。” 祝文辉拉着飞燕,越出围墙,回头看去,墙内一片浓雾冲天而起,像风起云涌一般朝墙外罩落下来。 就在他脚下一停之际,只听耳边又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还不快走,黑雾只能支持一盏热茶工夫,花字门决不会就此甘休,你们从这里往南走,约摸三里光景,有一座观音堂,只要赶到那里,就安全了。” 话声似是发自黑雾之中,当然看不到这人是谁?祝文辉忙道:“多谢老前辈。” 一面回头朝飞燕道:“姑娘快些走吧!” 飞燕泫然道:“祝公子,谢谢你仗义赐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你快些走吧,我……我不走了……”话声哽咽,两行清泪,突然夺眶而出。 祝文辉听得一怔道:“那为什么?” 飞燕拭着泪道:“公子虽然救了我的命,但在花字门叛走了我飞燕,岂肯罢休?天涯海角,千方百计,也必将把我追回去为止,我……我是苦命人,我……认了……” 祝文辉道:“姑娘既然逃出来了,何用再回去?方才不是有一位老前辈暗中指点,只要赶到观音堂,就安全了么?” 飞燕还待再说。 祝文辉催道:“快些走吧,这位老前辈说的决不会有假,姑娘既然离开了花字门,就应该有继续奋斗的勇气。” 不容飞燕再说,拉着她的手,朝前奔去。飞燕内心巴不得和他在一起,两人手拉着手,自然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跑去; 一口气奔行了两里来路,祝文辉奔行中的人,突然感到胸口血气一阵翻腾,忍不住“哇” 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飞燕脚下一停,问道:“公子怎么了?” 只觉祝文辉脚下有些摇晃,心头一惊,急忙伸手扶住他身子,凝目看去,只见他嘴角间血迹殷然,不禁失声道:“血,你负了伤?” 祝文辉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但觉全身气力痪散,一个人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拄剑,喘息着道:“在下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负的伤?此时伤口隐隐有些作疼。” 飞燕听得粉脸变色,吃惊道:“你被鄢茂功的‘金琵琶手’击中胸口了?” 祝文辉想了想,微微点头道:“在下想起来了,方才咱们从墙头上飞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一股沉重暗劲,涌上胸口一般。” 飞燕一脸俱是焦灼之色,抢着说道:“那就是了,据说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专破护身真气,专震敌人内腑,你……你……这…… 这怎么办?” 她急的又要流泪! 祝文辉缓缓吸了口气,说道:“在下还不要紧,大概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这里离花字门住处极近,那位老前辈说过,要到了观音堂,才安全,咱们还是走快的好。” 飞燕道:“我扶着你走。” 祝文辉又仰首吸了口气,道:“在下还支持得住。” 说着,挺挺胸,昂首朝前行去。他虽然挺着胸脯,勉强支持着昂首而行,但脚步之间,仍然无可掩饰带着踉跄之态。 飞燕没有扶他,依然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并肩而行。 此时,她一颗心只是关切着他的伤势,没有一丝儿女之情!她自幼在花字门长大,听到不少关于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的传闻。 譬如他“金琵琶手”,发出之时,整只手掌,色呈金黄。在他“金琵琶手”之下,非死即伤,没有人能接得下。据说连少林罗汉堂住持,都曾伤在他“金琵琶手”之下。 “金琵琶手”据说传自西藏佛国的黄衣喇嘛,鄢茂功曾拜喇嘛为师,所以他身上一直穿着黄衫…… 突然祝文辉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地上! 飞燕蓦地一惊,赶忙把他扶住,轻声埋怨着道: “瞧你,负了伤还要逞强,明明支持不住,还不要我扶。” 祝文辉站停下来,缓缓纳了口气,说道: “前面隐隐有一盏灯光,大概就是观音堂了,在下还支持得住。” 飞燕充满幽怨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 “你救我性命,也把我救出了火坑,难道……难道你负了伤,我就不该扶你么?你连扶都不让我扶,还带我出来则甚?” 祝文辉喘息着道:“姑娘误会了。” 飞燕道:“我一点也没有误会,你伤的好像不轻,快别说话,让我扶着你走,先到观音堂歇息再说。” 她不让祝文辉多说,半搀半抱,扶着他朝灯光走去。 灯光,渐渐近了! 那是依着小山坡的一间破庙,上面有一方横匾,风雨剥落,还可看得清,果然是“观音堂”三个大字! 山门敞开着,灯火是从右庑照出来的。 深夜里,只要有一点香火老远就能看到,何况是点了灯。 观音堂是一所破庙,敢情右庑还算完好,两扇木门的花格子上,还糊着白纸,进入庙中,灯光就显得微弱而昏黄。 看样子,住在右庑的人,已经睡了。 飞燕扶着祝文辉,跨上石阶,进入殿堂。 观音堂,供奉的自然是观音大土,神龛已经陈旧到快要倒塌,神像自然也面目全非。 这间并不太大的大殿上。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日积月累的灰尘,到处都是厚厚的。 这时月光正好从云堆里漏将出来,照在檐下,就像铺了一层秋霜。 飞燕扶着祝文辉,走到殿角,让他倚着墙壁坐下。 祝文辉缓缓舒了口气,双目微抬,说道:“多谢姑娘。” 飞燕举手理理鬓发,幽幽的道: “不用谢我,说起来,我应该谢你,是你把我从花宇门救出来的,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伤了……” 她说到他负伤,眼圈一红,盈盈欲涕,但她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了一声,道:“到了这里,我们已经安全了,你快运功调息,看看伤在哪里?等天亮了,我到达仁堂给你抓药去。” 祝文辉一只手一直按在胸口,此刻几乎连呼吸都隐隐作疼,这一情形,分明伤的不轻,那果然是被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暗劲击中,震伤了内腑! “金琵琶手”果然厉害得很! 心中想着,立即盘膝坐好,缓缓闭上眼睛,运起功来。 飞燕自然知道跃坐调息的人,不能有人惊动,她悄悄站起,一手取起双股剑,坐到神案前面的一张拜垫之上,面向庙门,算是替他护法。 就在她堪堪坐下,只听祝文辉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又是“砰” 然一声,好像他跌倒地上一般! 飞燕听的大吃一惊,急忙奔了过去,果见祝文辉跌卧在地,她不由的惊呼一声,赶紧俯下身去,把他扶着坐起,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鲜血殷然,已经昏了过去。 他脸上还覆着一张人皮面具(扮的是徐三公子),看不出他脸上如何,但气息微弱,显然是内腑负伤之后,未能及时调息,伤势又加重了。 荒山古庙,幽暗的长夜,昏迷不醒的心上人! 这一刹那,飞燕只觉求援无门,抱着祝文辉,眼中晶莹的泪珠,不觉顺着粉腮,一连串的滚落下来,口中低低叫唤着:“公子,公子,你醒一醒,醒一醒嘛!” 夜深人静,她低低的呼唤,声音凄凉焦急,肝肠欲断! 就在她泪眼模糊,一滴滴泪珠,落到祝文辉的脸上,他悠然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的睁开眼来。 飞燕顾不得拭泪,双手抱着他上身,急急说道:“祝公子,你……醒了,你伤在哪里?” 她脸上还挂着泪水,也有着惊喜之容,目光之中,更含蕴了无比的关切。 她像妻子伺候丈夫一样,丝毫不避嫌疑,让他舒服的斜靠在自己怀里,两人的面孔,几乎接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祝文辉发觉自己斜靠在她身上,不党轻微的挣动了一下,要想坐起。 飞燕慌忙轻轻按着他肩头,柔顺的道:“你不可动,就这样靠着不要紧的。” 祝文辉这一挣动,就觉胸口剧痛,咬着牙关哼了一声。 飞燕双眉紧蹙,关注的问道:“你究竟被他‘金琵琶手’内力击中哪里?伤得这般厉害?” 祝文辉徐徐吸了口气,说道:“就是被他暗劲涌上胸口,当时只不过觉得有些气窒,唉,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厉害,这也怪我太大意了,大概是被他震伤了内腑,方才我一运功,就觉胸口剧痛,血气一涌……” 飞燕听得心头一阵颤动,只有心肺受震,才会逆血上冲。“金琵琶手”专震内腑,被他击伤胸口,那是无药可救的了! 她呆呆的望着他,一个人像从九霄云端直摔下来一般,那么虚无飘渺。 渐渐,她眼中神光,由绝望而趋于坚定! 她心头也同样的坚定下来,暗自忖道:他真要重伤不治,我也……不,我不能死,天下一定有专破“金琵琶手”的武功,我要为他复仇。 祝文辉看她半晌没有说话,正待开口,突然呼吸一窒,要想吸气,一口鲜血,从喉中直涌上来,连张口都来不及,哇的一声,喷在飞燕的肩头之上。 飞燕惊得脸色发黄,一颗心直往下沉,抱住祝文辉,哭出声来,呜咽的道:“公子,你伤的这么沉重,叫我怎么办呢?” 祝文辉喷出一口鲜血,人已颓然若废,但胸口却觉得舒服了些,看着飞燕,有气无力的道:“姑娘快别伤心,我吐了这口血,胸口觉得好多了。 飞燕心中暗道:这就是心脉受创之兆了,涌上来的逆血,吐出之后,胸口自然会觉得好过些,但一个人,能这样喷上几口呢? 她不想还好,这一想不由得芳心欲碎,双手抱紧祝文辉的身子,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得更是伤心。 这时,观音堂前,悄无声息的来了四五条人影! 前面领头的一个,又矮又胖,状如水桶。后面跟着三个苗条纤影,虽是黑夜,看去依然风姿绰约,肩头斜背着长剑。 只有最后一个是中等身材的汉子,空着双手,身上没带兵器。 领头的水桶形人影,一身玄色衣绔,头上戴着珠翠,一看就知是个妇人。 她奔近庙前,脚下忽然一停,侧耳听了一阵,冷冷说道:“这哭声大概就是飞燕那贱婢了,姓祝的小于中了右护法一记‘金琵琶手’,不治身死,你们随我进去。” 话声一落,当先朝庙里走去。 观音堂两扇破旧的木门,敞开无阻,一眼可以看到荒草没径的天井,和黑沉沉的大殿。 一股幽幽的呜咽的哭泣,其声凄楚,其情悱侧,正是从大殿上传出! 矮胖妇人左脚堪堪跨进门槛,突然,右首一扇木门,无声无息,迅快的朝外阉来。 事出怆促,矮胖妇人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砰”的一声,和迎面阖来的木门,撞了个满怀! 不,连前额、鼻子都撞上了! 这一下来势好猛好快,撞得矮胖妇人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往后跌倒。要待后退,可是一只左脚,又跨进了门槛,木门猛然地阖来,她上身受到撞击,往后一仰,这一来,左脚正好夹在里面,胫骨一阵剧痛,快要被木门夹断了! 庙前并没有风,即使是风,来势也不可能有如此猛法。 矮胖妇人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心知有异,左掌往前一推,退出左脚,身形迅快的后退数丈,定睛瞧去。 右边那扇木门,经自己一推,又呀然荡开,门内根本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好像那扇门真是被风吹的阖起来的,这当然不会是风! 矮胖妇人被碰得鼻青额肿,心头既惊又怒,正待喝问! 她身后一个苗条人影立即趋了上来,低低问道:“筱姨娘,你没事吧?” 原来这身如水桶的矮胖妇人,正是花字门的花监筱如意和她手下的三燕。 筱如意忿怒地哼了一声,没理紫燕的话,三角眼一翻,冷厉喝道:“什么人暗中捉弄老娘,是好的,给我站出来……” 话声未落,突然喉头作呕,“恶”的一声,连吐口水不止。 原来在她说话之时,忽然飞来一把泥沙,无声无息的撒入她口中。 跟在她们身后的中等身材汉子忽然走前几步,低低说道:“筱姨娘,你且后退,让在下进去瞧瞧。” 筱姨娘点点头,叮嘱道:“崔老九,你可得小心,此人出手极快,又不知他躲在哪里?” 崔老九,正是从开封一路跟踪祝文辉来京的刀疤汉子,是花字门的护法之一。 护法出身不一定是花字门的人,但必须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才够资格。 崔老九低声道:“在下就是要把他引出来,筷姨娘稍加注意,就可发现。” 筱姨娘又点点头,唰的一声,反手从肩头掣出双股剑,严神戒备。 崔老九出身排教,精擅“阴手”和“五鬼钉”,这时早已准备妥当,右手当胸直竖,左手掌心,暗藏五支“五鬼钉”,气运百穴,举步朝观吾堂山门走去。 观音堂没有一丝灯火,方才鸣呜咽咽的哭声,也早已停住。 如今,只有黯淡的星月,照在树影迷离,长草没径的天井上,更显得夜色朦胧,阴暗处,好像有人隐伺一般! 崔老九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能当上花字门护法,全然也不简单。跨进山门之后,双目炯炯,不住的朝四周打量,脚下跟着一步步朝天井中跨去,缓慢而沉稳,显得他如何的凝重,小心了。 这样从山门走入天井,一路上,平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如今,他已经走到天井中央。 观音堂地方不大,天井自然也不会太大,四方形的天井,最多也不过五六丈见方。 照说,崔老九只要两个起落,就可飞掠过去,但他因有筱如意前车之鉴,这三丈多远的一点路,他就足足跨了六七步之多。 如今,已经走到天井中央,再跨出去,每一步离大殿越来越近。 正因没见一丝动静,更使他小心奕奕,搜索行进,不敢稍存大意。 就在他左脚刚刚朝前跨出,突然左肩膀上,被一只悄无声息,突如其来的手掌搭了上来! 崔老九心头蓦然一惊,他本来双手提胸,凝聚了十成功力,随时可以击出,不知怎的竟然会措手不及! 只觉那只搭在左肩的手掌,沉重有力,虽然只是轻轻一带,自己就身不由己,朝右一个急旋,(本来面向大殿走去,这一转,变成面向山门)再也收不住脚势,飞一般朝前冲了出去。 这一冲,至少冲出去十几步之多,从天井中央,冲出山门,一直冲到筱如意面前。他想收势,也休想刹得住,但冲到筱如意面前时,你不用刹住,也正好自动停了下来,这一段话,当真快速已极,崔老九在这段时间之内,一个身子就像不是他的,连一点自主的力量都没有,从冲出到停止,都是被那支怪手在肩头一带之力,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好像着了魔一般! 筱如意看得大吃一惊,急急迎了上去,问道:“崔老九,你看到了什么?” 崔老九定了定神,摇摇头道:“没有。” 筱如意道:“那你那么快就退了出来?” 崔老九道:“在下是被一只怪手推出来的,这家伙躲在在下身后,根本没看清他的的面貌,筱姨娘一定看清是什么人了?” 筱如意惊讶的道:“没有呀!你身后根本什么人也没有,你走到天井中间,就一个后转,急急忙忙奔了出来,哪有什么人影?” “你会没有看到人影!”崔老九惊异的道:“这怎么会呢?方才是有人在我肩头拍了一掌……”他忍不住伸手朝左手肩膀摸去。 “啊……” 这一摸,崔老九不由的惊叫出声,原来他左肩被那手掌搭过之处,衣衫就像纸灰一般,随手粉碎,露出了肩头肌肉,像一只缕空的手掌。 筱如意看的脸色大变,心知今晚遇上了高人,当下躬躬身道:“庙中住的不知是哪一位前辈?请恕筱如意不知不罪,筱如意是奉命追缉本门叛徒来的,前辈既然伸手,筱如意只好退走,但望前辈赐示名号,让筱如意可以回去覆命。”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甚是婉转,意思自然是只要你亮个万儿,花字门就不愁无处找你。 她话声甫落,突听庙中响起一声沉哼,接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夫是谁?连老夫自己都忘了,不过你不用耽心,怕覆不了命,回去告诉花见羞,就说遇上老夫,被老夫撵走的就好。” 此人说话有气无力,简直老得掉了牙! 筱如意还没开口,崔老九怒声道:“你尽躲在暗处,算得哪一号人物?有头有脸的人,总该亮个字号。” 那苍老声音笑道:“老夫不是在你身上留了记号么?亏你跟甄兆五多年,你不清楚,姓甄的小眼睛可没瞎,你再多说几句,就会掉几颗牙齿,还是给我滚的好。” 筱如意听他口气托大,心知今晚难有结果,这就低声道:“崔老九,这位老前辈既然这么说了,咱们就不用再惊扰他了。” 说完,朝身后三燕挥了挥手,几条人影,如惊弓之鸟,纷纷惊起,转眼便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山门外来了追踪的人,殿里的祝文辉和飞燕自然全听到了。 起初,飞燕听到筱姨娘的声音,一颗心起了剧烈的颤栗!;祝文辉伤势沉重,她自己虽是义父甄兆五传授的武功,比起筱姨娘,可还差得远。 但此时此地,外援已绝,自己纵然不敌,也只得舍命一拼。 她轻轻放开祝文辉的身子,迅快掣出双股剑,咬着嘴唇,挡在祝文辉的身前。 摒息、凝神、全神戒备,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哀思:难道我们今晚当真该死在这里了? 一颗颗的泪珠,忍不住从她眼角涌出。 就在她举袖拭擦泪水的一瞬之间,奇迹也随之出现! 筱如意跨进山门,就被一扇庙门撞了出去,接着崔老九又无缘无故的一个向后转,冲出山门,这一连串的奇事,直看得飞燕目瞪口呆,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也没看清楚! 但她心里已经有数,方才曾有一位高人在暗中指点,要自己两入朝这里来,曾说:“只要赶到观音堂,就安全了。” 不错,自己来的时候,右底还有灯光,现在灯光已经熄灭。 那么右庑住的准是一位高人无疑,筱姨娘和崔老九准是这位高人暗中使了什么手法,不让他闯进庙来。 她想到这里,忽然感到心头一宽,再定睛看去,筱姨娘、崔老九等人,已经悄然退走! 奇怪,那苍老声音说的话,她竟然全未听到。 突然,静寂的身后,又响起了“哇”的一声! 这声音钻进飞燕的耳朵,好像利箭穿心,几乎惊悸得直跳起来!急急转过身去,目光一注,果然祝文辉又喷出一口鲜血,人已昏了过去。 飞燕全身一阵麻木,双剑一丢,飞也似的扑了过去,双膝一屈,抱着祝文辉,尖叫道: “公子……祝郎……你叫我怎么办呢……” 她脸颊紧贴着他的脸孔,连串泪水,从她粉颊上滚滚直落。 “唉!”一声低沉的叹息,起自她身边! 飞燕虽在极度伤心之下,但她究竟是练武之人,耳目敏锐,这声叹息,使她猛然惊觉,倏地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看到身侧不远,颤巍巍站着一个白发披肩,白髯垂胸,身穿葛衫,手拄藤杖的老人,一双慈祥而炯炯有光的眼神,正在一瞬不瞬,望着自己两人。 飞燕突然心中一动,放开祝文辉,转过身子,扑的跪了下去,垂泪道:“老前辈,你救救他……” 只说了两句话,便已泣不成声。 白髯老人侧然道:“小姑娘,你快起来,老夫有话问你。” 飞燕拭着泪站起;望着白髯老人又道:“老前辈,他……” 白髯老人道:“老夫方才已经点了他三处大穴,暂时可保无虑。”两道目光盯着飞燕,问道:“你是花字门弟子?” 飞燕点点头,口中应了声“是”。 白髯老人道:“这么说,方才那几个人,是追踪你来的了?你为什么要叛门私逃?” 私逃,比私奔好听了些,实则依然指她私奔。 飞燕娇面上微露娇红之色,俯首道:“老前辈也许还不知道,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是个恶魔,他门下弟子,都像侍妾一般的伺候他,四燕之中,因我年纪最小,才没有遭他玷污,我心里一直很害怕……——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白髯老人哼了一声道:“这畜生,老夫早就听取他是个淫魔,唔,你就是这样逃出来的?” 飞燕目中有了泪光,委屈的道:“本来我们燕字排行,一共有五姐妹,四姐云燕,就是誓死不从,触怒了甄兆五,才把她送到万花院去,云燕姐姐受不住折磨,自杀身死,这回筱姨娘又要把我送到万花院去……” “好!不用说了,老夫已经明白!”白发老人目光一动,问道:“那么这小伙子又是你什么人呢?” 飞燕双颊一阵红晕,说道:“他是祝公子……叫祝文辉,是开封天佑镖局的少局主……” 白髯老人目光闪动,点头道:“金眼神鹰祝天佑的儿子。” 飞燕应了声:“是。” 白髯老人道:“他如何受的伤?” 飞燕道:“祝公子为了救我,被‘金琵琶手’击伤内腑……” 说着,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白髯老人吃惊道:“金琵琶手?花字门何来黄教中人?” 飞燕道:“他是被花字门右护法鄢茂功所伤。” “鄢茂功?”白髯老人微微摇头道:“老夫不曾听说过。” 他目光凝注着祝文辉,缓缓俯下身去,伸手翻起祝文辉的眼皮,看了看,又取过他手腕,把了一阵脉息,直起身,默默无语。 飞燕心头一沉,问道:“老前辈精通医道,想必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白髯老人一手摸着白髯,回过头来,呵呵笑道:“老夫若是说天下精通医道的人,老夫排名第二,那么这排名第一的人,老夫还想不出他是谁来?” 原来他自称天下第一! 飞燕心中一动,忙道:“求求老前辈,你救救他……” 白髯老人捻须道:“老夫正在思索,只是此子伤的奇特——” 飞燕睁目道:“老前辈看出他的伤势来了?” 白髯老人沉吟道:“据老夫从他脉象上诊察,此子并非‘金琵琶手’所伤。” 飞燕道:“是的,他是被鄢茂功‘金琵琶手’击中胸口,受的伤。” 白髯老人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知道,黄教‘金琵琶手’,和红教‘大手印’,同出一源,击中人身,专伤内腑,武林各大门派内功,均难抗衡,但此子练的,似乎不是一般武林中的内功,从他本身真气凝固,这一点看来,他从小练的是玄门炼气土的吐纳功夫,也就是一般人说的玄门护身真气,照说像‘金琵琶手’这类外门功力,应该伤不了他。” 飞燕和祝文辉交往不深,不知他的师门底细,一时瞪目不知所答。 白髯老人又道:“老夫这么说,你也许听不懂,但说的浅近一些,炼气士的护身真气,本来只要遇上外来压力,不须本人运功抵御,就能自生护身作用,‘金琵琶手’的震弹之力,决震不到他内腑,只是此子年纪太轻,功行尚浅,修习的护身还不到火候,一旦遇上像‘金琵琶手’这样强劲的外来力道,一时无法把震力消卸,内腑因而反被自己的真气回震之力所伤,现在你懂了口巴?” 飞燕当然还是不懂,心想:说了半天,还不是被‘金琵琶手’震伤的?一面问道:“这有不同么?” 白髯老人道:“自然不同,是‘金琵琶手’震伤,只要给他服上几颗疗伤药丸,就可治愈,但被他自己本身真气反震,伤及内腑,这就十分棘手……” 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飞燕听得心头猛然一凛,这无异是判了他的死刑,她娇躯禁不住一阵颤抖,双目泪水承睫,颤声道:“老前辈这是说他没有救了,他若是伤重不治,我……我也……” 白髯老人睁大双目,说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飞燕哭道:“你不是说他没有救了么?” 白髯老人大声道:“老夫几时说他没有救了?哈哈,有老夫在这里,他会没有救么?老夫若不能把他治好,还叫什么太行一叟?” 太行一叟桑药师,不但武功极高,而且也是武林中首届一指的神医,飞燕纵然没有见过太行一叟,听总听人说过。 此时“太行一叟”四个字钻进飞燕的耳朵,不由得大喜过望,扑的跪了下去,说道: “原来你老就是桑药师,有你老在这里,祝公子就有救了!” 她喜极而泣,目中泪水,依然从粉颊上像珍珠般滚落,但脸上悲痛之情,已然一扫而空,开朗了许多。 太行一空仰首笑道:“哈哈,此子还算命大,老实说他被自身真气反震内腑,除了他师傅,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老夫能治了!” 说到这里,才发现飞燕跪在地上,这就说道: “小姑娘快快请起,老夫不喜俗礼。” 右手一挥,衣袖随着卷出,把飞燕一个人托了起来。 飞燕站起身子,内心充满感激,说道: “老前辈能把他伤治好,小女子会感激你一辈子。” 太行一里没有多说,盘膝在祝文辉身边坐下,双掌互搓了一阵,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抬目道:“他内腑为真气所震,疗伤之前,必先顺气,老夫替他调理气机,约须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能有任何惊扰。” 飞燕点点头道:“老前辈可是要晚辈守到门口去么?” 太行一叟忽然摇摇头:“不成,花字门的人铩羽归去,如有能手,岂肯甘休?来的如果是姓甄的小辈,他看到老夫,还有几分忌惮,但那黄教传人,必然持技傲人,未必把中原武林人物,放在眼里,只怕你应付不了……” 他拖长语气,沉吟道:“这样吧,你把老夫这支藤杖拿去,站在门口,如果有人闯入,就高举此杖,告诉他太行一叟在此,不准有人惊动,他能退去自是最好,不然的话,你也必须全力阻止他入内……”飞燕点头道:“晚辈就是拼了一命,也不会让人进来的。” 太行一叟招手道:“你蹲下来。” 飞燕依言蹲下身去。 太行一叟伸手取过藤杖,交到飞燕手中,一面在飞燕耳边,低低说了一阵,不但口中说着,双手还随着比划作势。 他语声说得极轻,黑暗之中,飞燕春花般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躬躬身说道: “晚辈记下了。” 太行一叟点点头道:“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飞燕不再说话,从地上拾起双股剑,一手执着藤杖,举步朝外行去。 刚跨出大殿,连三级石阶还没走下,老远就看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庙门奔来。 飞燕看不清来人面貌,心头暗暗一急,忖道:果然有人来了,只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心念转动,迅快的迎了出去,越过天井,奔到门口,右手持杖,当门站定下来。 就在她奔到门口之时,对方两人,也已到达庙前。 这下,双方距离不到三丈,自然看清楚了! 飞燕心头猛然一沉,太行一叟料得没错,来的果然是本门有护法琵琶手鄢茂功! 前面领路的则是护法崔老九,他连左肩破碎,一只手印的衣衫,都没有换,就领着鄢茂功赶来,足见他来的如何匆忙,那不用说是鄢茂功逼着他来的了。 左右护法,在花字门中,身份地位不在总监之下,照说,花字门的弟子,都得躬身相迎,连头也不敢稍抬,但飞燕今晚是豁出去了! 太行一叟要替祝文辉疗伤,半个时辰之内,不能有人惊扰,别说来的是右护法,就算是传她武功的总监赛弥勒亲来,自己也要以死相拼,不能让他进去。 飞燕既然横上了心,看到鄢茂功,也就视若无睹,右手持杖,卓然凛立,挡在两扇山门之间。 就在两人奔近门口之际,琵琶手鄢茂功冷冷的喝了声:“停。” 崔老九正在奔行的人,如响斯应,陡然刹住身形。 鄢茂功冷声道:“崔护法,你说的那间破庙,就是这里么?” 崔老九恭谨的应了声:“是。” 鄢茂功道:“好,你去找人通报一声,就说本座特来拜候。” 崔老九又应了声“是”,举步走近了二丈光景,朝飞燕叱道:“丫头,见了右护法,还不快过去磕头?” 飞燕冷然道:“我已经脱离花字门,不是花字门的人了。” 崔老九怒笑道:“好个叛门丫头,见到右护法法驾,还敢如此无礼,崔某先把你拿下了。” 突然“嘶”的一声,五指箕张,直向飞燕劈面抓来。 这一记擒拿手,来的好快,猝然间,令人无法闪避。 飞燕站在门口,尤其看到来的是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和护法崔老九,心情就十分沉重,颤栗不安,因此也随时都在极为紧张的戒备之中。 此刻骤睹崔老九伸手抓来,她早有提防,右手执杖拄地,身形骤转,蓄势已久的左手,似掌似爪,忽然朝外划出了一个圆圈。 花字门女弟子,都精擅“兰花拂穴手法”,崔老九是总监赛弥勒的亲信,只当她使的是“兰花拂穴手”,自然并未把她放在眼里,抓出的手爪,突然加快,朝飞燕肩头抓去,但他这回估计错误了,飞燕这一招,却是太行一叟方才传授给她的一杖一掌,两记奇招之一。 飞燕只知依样葫芦,随手使出,也不知道这一记有多大的威力。 崔老九也并未十分注意,但听“啪”的一声,抓去的右手,不知怎的落到了她指掌划出的圈子里,这一下,但觉腕骨剧痛如折,口中大叫一声,朝后飞跃出去。 原来飞燕这出手一招,连手指也并未触及崔老九的手腕,只是一般飞游的劲气,就把崔老九腕骨击碎了。 这一招威力之强,飞燕几乎惊奇得大出意外。 崔老九退出去一丈多远,左手捧着腕骨已碎的右腕,不但痛得满头大汗,也被飞燕这一招惊骇得呆住了! 他跟随总监多年,飞燕是四燕中的老么,多少斤两,他心里清楚得很,几时学会了这么高深的武学? 琵琶手鄢茂功目光冷肃,缓步走近,问道: “崔护法怎么了,连本门女弟子一招都接不下来了?” 原来太行一叟传给飞燕的这一记掌法,和“兰花拂穴手”极为近似,是以连鄢茂功都未曾看得出来。 崔老九哎着牙齿,说道: “回右护法,这丫头手法怪异得很,属下……属下腕骨被她……击碎了……” 这话听得鄢茂功也不禁耸然动容! “兰花拂穴手法”,专于截经拂穴,使的只是巧劲,不同于硬功,不可能一掌击碎敌人腕骨。 何况崔老九还是排教中的有数高手,他腕骨未必嫩而且脆,连本门女孩子的一掌都会经受不起。 他脸上依然冷肃得不见丝毫表情,只是微哼了声,说道: “崔护法腕骨既碎,那就先回去好了。” 崔老九道:“属下还撑得住。”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闪,道: “你留在此地,能帮本座的忙?本座叫你回去,你只管走,碎了腕骨,不及时敷药,就得终身残废。” 崔老九知道这位右护法的脾气,连忙躬身道: “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告退了。” 说完,捧着右腕,转身疾奔而去。 琵琶手鄢茂功两道目光,缓缓朝飞燕脸上投来,冷肃问道: “那姓祝的小子呢?” 飞燕一招之间,就击碎了崔老九的腕骨,心头对太行一叟传给自己的一杖一掌,已经有了几分信心,但鄢茂功究是花字门的右护法,武功之高,不在总监之下。 此刻看他缓步逼近过来,心里依然有着说不出的紧张,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插腰,冷冷说道:“我不知道。” 鄢茂功道:“本座要进去瞧一瞧,你还不退开去?” 飞燕把手中藤杖往前一拄,说道: “右护法可认得此杖么?” 邵茂功不觉移目瞥视了她手中的藤杖一眼,才道:“本座倒是不曾见过。” 飞燕道:“这是太行一叟的藤杖,太行一叟在此,不准有人惊动于他。” 鄢茂功目中神色闪动,冷然道: “果然是太行一叟!很好,本座正要见见他。” 飞燕心中暗暗焦急:“太行一叟料得没错,鄢茂功出身黄教,恃技傲人,果然未把中原武林人物,放在眼里。” 她依然凛立不动,微微摇头道: “右护法错了,太行一叟桑老前辈因为不准有人惊扰他,才要我持他藤杖,站在门口,不论来的是什么人,一律替他老人家挡驾,右护法最好等天亮了再来。” 一个花字门的女弟子,竟敢对他右护法这般说话! 鄢茂功白净、冷肃的脸上,微微一沉,喝道: “大胆丫头,你敢对本座如此说话?” 飞燕道:“你要我怎么说呢?” 鄢茂功冷然道:“你背叛本门,大概就是凭仗有太行一叟做你的靠山了,本座此来,就是要见见太行一叟,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说到这里,伸手一指飞燕,沉声道: “本座暂时且不难为你,你快进去,叫太行一叟出来。” 事情已经快要说到僵局,但飞燕希望多拖些时光,半个时辰,现在才不过一刻光景。 她心念转动,立时收起倨傲神色,故作委届的道: “右护法,今晚之事,你老也在场,我之所以脱离花字门,实非得已,是被筱姨娘实逼处此,我不愿以一个清白女儿之身,被送到万花院去任人作践,右护法,你老是花字门两位长老,你老应该替我说句公道话。” 说到这里,真的流下泪来。 鄢茂功颔首道:“很好,你既有悔改之心,可随本座回去,一切有本座替你作主。” 飞燕摇摇头道:“右护法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既已脱离花字门,今生今世,是不会回去的了。” 鄢茂功听的一怔,徐徐说道: “你方才不是要本座替你说句公道话么?” 飞燕道:“是的,我是要右护法替我说句公道话,那是说并不是我叛离花字门,是花字门逼我脱离的。”——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鄢茂功冷哂道:“这有什么不同?” 飞燕道:“自然不同,我是被迫脱离花字门,我不承认别人把我看作叛徒。” 鄢茂功道:“你叛离本门,又不肯随本座回去,自然是本门的叛徒了。” 飞燕道:“所以我要右护法替我说句公道话。” 鄢茂功道:“你不肯随本座回去,本座也很难替你说项了。” 他眼看飞燕依然当门而立,依然右手持杖,左手插腰,暗作蓄势戒备之状,心中暗道: 这丫头莫非口是心非,想耍什么花样不成?这就不待飞燕开口,沉声道:“本座无暇和你多说,你快去叫太行一叟出来。” 飞燕道:“我方才不是已向右护法说了,太行一叟老前辈此时正在坐息,不愿有人惊扰,才要我守在这里,右护法要见他老人家,那就只好请你老天亮了再来。” 鄢茂功看她神色,心内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故意和自己拖延时间。他冷肃的脸上,不禁飞起一抹冷笑,说道:“本座既然来了,岂有回去之理,你不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座特来拜会,谅他听到本座之名,不至于托大到拒不延见吧?” 飞燕面有难色,摇摇头道:“右护法原谅,太行一叟老前辈方才交代过,天色未亮之前,不论何人,一律不见。”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闪,沉喝道:“大胆丫头,你连本座的话,都敢违抗么?” 飞燕道:“右护法吩咐,我自然不敢违抗,只是太行一叟老前辈不肯相见,我也没有办法之事。” 鄢茂功冷笑道:“他可是不敢见我么?本座却非见他木可。” 说到这里,目注飞燕,喝道:“你给本座退到边上去。” 飞燕躬躬身道:“右护法原谅,我奉太行一叟老前辈之命,守在这里,不准让任何人进去,我可不敢走开。” 鄢茂功沉笑一声遣:“大胆丫头,你能拦得住本座么?还不给我滚开?” 右手衣袖一抖,一股劲风,从他袖中涌出,直朝飞燕身前拂卷过来。 飞燕在心理上,对这位右护法,早已有着极深的畏怯,因为对方武功太强了,她怕自己一招也接不下来。 此时骤睹鄢茂功挥袖拂来,一时不觉慌张失措,口中惊啊一声,身躯急急往后斜退,插腰左手,不自觉的划出了一个圆圈。 鄢茂功拂出的一记“流云飞袖”,劲气如潮,本来朝她直涌过来,她有足后退,身形侧转,这股暗劲,就全由她左首半边身躯独挡。但就在此时,她左手也正好划着圆圈,朝前迎出。 鄢茂功当然没有把飞燕的区区武功放在眼里,右手衣袖拂出,左脚也跟着跨进。 双方动作,原极迅速,飞燕手掌并未触及鄢茂功的衣袖,郝茂功的衣袖也没有拂中飞燕的肩头,但两股劲气,已在两人之间,乍然相接,但听裂帛似的一声轻响! 飞燕倒也不觉什么,但鄢茂功这一记衣袖,只不过想把飞燕震退开去,仅使了四成力道。 那知双方劲气交接,不但没有把飞燕震退,反觉一股极强的无形震力,突然反震过来。 这一下他心里毫无准备,左足堪堪跨出,反震之力,已经涌到身上,一时之间,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飞燕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圈之力,竟会有如此威势,连右护法鄢茂功都无法招架,一时不禁为之骇然! 琵琶手鄢茂功自然更为吃惊,以他的身份,居然被本门一个女弟子出手一招,就逼得后退不迭,而且连对方出手手势,都没看清楚。 双方同时一怔之间,飞燕两次出手,试出这一记掌法的威力,胆气骤然一壮,手持藤杖,挡在门口,恢复了她原先的位置。 鄢茂功白净的脸上,泛起一片青色,双目棱芒如电,冷哼一声道:“小丫头,无怪你敢叛离花字门,原来早就吃里扒外,另投名师,有恃无恐,今晚本座不把你擒回本门,处以叛门之罪,我这右护法就不用于了。” 飞燕怯意一去,那还在乎你左护法、右护法?闻言柳眉一挑,冷冷说道:“右护法,我已一再告诉你,太行一叟老前辈不愿有人惊动,请你天亮了再来,这是你自找没趣,怨得谁来?” 她得理不让人,不待鄢茂功开口,接着道: “再说,我既已脱离花字门,吃里扒外也好,另投名师也好,随你怎么去说,我都不在乎,只是我要告诉你,你再不及时退走,惊动了太行一叟老前辈,你再想走,只怕都走不了呢!” 鄢茂功以“金琵琶手”击伤祝文辉,害得她伤心欲绝,老实说,她心里恨透了鄢茂功。 此时试出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掌法,已有如此威力,她总究稚气未脱,仗着还有一记比掌法更厉害的杖法,有恃无恐,为逞一时之快,存心气他一气。 鄢茂功出身黄教,平日自视甚高,今晚出手一招,就被飞燕逼退,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心头不由大怒,厉喝一声道:“大胆丫头,本座先劈了你。” 猛地跨上半步,右手抬处,一掌朝飞燕直劈过来。 飞燕看他举掌劈来,立时左手一抬,迅快的划出一个圆圈,劲气飞游,迎了过去。 但她忽略了一点,方才鄢茂功劈来的一掌,只使了四成力道,这一掌是他含怒出手,已经使出十成力道。 而她这一记手法,只是太行一叟临时教的,除了依样葫芦,划着圆圈,根本不能领悟这一招的精髓,自然也不能把这一招随势飞游而出的劲气,练到收发由心。因此,郡茂功在这一掌上,已经增加了力道,而她还是老样子。 武功一道,强胜弱败,有不得丝毫差距。这一记双方掌势乍接,飞燕顿感一股强大潜力,潮涌般卷来,自己发出的一圈之力,再也抵挡不住,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了五步。 鄢茂功冷笑一声,身形疾然跟进,左手又是一掌,追击而来。 这一记掌势,潜力如山,直撞过来,比起方才一掌,更见强猛凌厉! 此人左手练成“金琵琶手”,因此他左手使出来的力道,比右手要强得多。 飞燕连退了五步,脚下刚刚站稳,鄢茂功的掌势,已经追击而至,心头一慌,右手一抬,藤杖就朝前挑起。 这就是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杖法。 这招杖法,并没有一定的招式,太行一叟传她之时,只是要她右手五指虚握,摆出握杖之状,手腕朝上一抬,要略为带起抖动,如此而引。 当然,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就在“略为带起抖动”这句话的上面。 太行一叟要她比照着自己,学了五个“略为带起抖动”的模样,但那只是比着手势,并未实地用杖练习。 太行一叟说的好:“每一派的武功,不论拳掌兵刃,都是成套成式的,但这种既定的形式,最多使使散手,依然缺乏灵活的变化,无法活用,老夫传你的这招杖法,却不要你使用藤杖练习,就是要你熟悉手法的变化,不是把藤杖一招一式演练成死板的杖法。” 没有招式的手法,自然比一招一式的杖法难炼得多,但飞燕一来是救人心切,二来她原是绝顶聪明的人,本来也不难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此刻临时学的武功,就得现卖现用,无暇容她思索,只好把太行一叟教给她的五个变化,生吞活剥,硬记下来。 闲言表过,却说她这藤杖朝前一挑之势,原是一时情急,不知这一式能不能挡得住鄢茂功的掌势。 那知杖头一昂,藤杖十分轻便,呼的一声,指向鄢茂功的右臂。 鄢茂功右掌遥劈,肋下自然是个空门,正好乘虚而入! 鄙茂功欺来的人,不令飞燕有此一着,他根本不识飞燕这一记的路数,但见来势又急又快,藤杖足有六尺来长,不须要近身,就可点中他肋下要穴,一时连回掌封解都来不及,欺来的人,只得猛一吸气,疾快的往后飞跃出去。 飞燕仗着这一记救命招法,居然反败为胜,把鄢茂功逼退出去,心头大喜,一见他退出山门,立即又乘机逼上,回到原来的位置,挡在门口。 琵琶手鄢茂功又惊又怒,口中冷喝一声,双手疾发,纵身扑来。 飞燕那里还会再惧惮你右护法琵琶手?身形不动,左争一圈,向前推出,右手杖头一抬,跟着点出。 她左手圈动,正是守势,但右手的藤杖,却完全是攻势。 尤其她练习这一招杖法之时,只是握着作势,招式并不团定,因此她点出的杖势,也更显得飘忽,好像不成招数,而自蕴奇招。 以鄢茂功的武功,扑去的人,被她左手圈出一股无形劲气,挡得一挡,杖头一昂之势,竟然快要点上他手肘! 这一杖当然又出他意料之外,眼看杖头来势极怪,难以化解,只得扭身摆腰,向旁闪开,但左手已被她杖头劲风扫中,感到一阵酸麻。 鄢茂功退后数步,心头暗暗惊异不止,他真料想不到一个本门女弟子,不过一夜工夫,竟会武功精进到足可和自己抗衡,心中越想越怒,纵身又上。 飞燕依然左手一圈,右手杖头一抬,一守一攻,相继使出。 她左手有一定招式,在鄢茂功这样一位高手面前,威力也并不皿得太强,但右手藤杖丫昂之势,这回却直向他右“将台穴” 点去,而且下起“章门”、“期门”,旁及“玄机”、“心坎”、上连“华盖”、“天突”,悉在杖影笼罩之间,简单的招式,竟然奇幻莫测,眼看抵挡不住,只得又吸气后退。 他一连三次,都被飞燕逼退,同时也看出飞燕就只会左掌一圈,和右手杖头一昂,这么两下简单的动作,并无别样的厉害招术,跟着进击。但对方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下,他就无法化解,奈何她不得。 这如果传出江湖,他琵琶手还能在武林中,立足吗还?能算是花字门的右护法? 他站在庙前和飞燕不过一丈距离,这一瞬间,一张本来阴森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气,身上一件黄衫,也被他一身真气,鼓动得不住飘忽,口中冷笑一声,左手五指勾曲。缓缓举起! 黯淡的月光之下,出现了一只色呈金黄的手掌,遥向飞燕作出凌空似抓似拍之状! “金琵琶手”! 他心头杀机已炽,非把飞燕立毙掌下不可。 他自然也算定飞燕这一招杖法纵然奇幻莫测,但双方有一丈距离,自己凌空发掌,她藤杖无法攻到,也万万无法避得开这一招。 飞燕倏然看到“金琵琶手”出现,心头不禁大惊,她同时想到此刻太行一叟还在替祝公子疗伤,自己决不能退。不退,只好硬着头皮和对方硬拼,别无选择余地! 这不过心念一动的工夫,“金琵琶手”一股巨大的潜力,已无形无声的压来,但觉全身已在对方压力笼罩之下,无论你往那里闪避,都休想躲闪得开。 她本已横下了心,并无躲闪的念头,左手一圈,右手一抬,藤杖跟着朝前挑起,但如山暗劲,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挑起的杖头,不住的颤动,根本无法朝前推出。 无形压力愈来愈重,她竟然只有束手待毙,没有丝毫抗拒之力。她坚毅的挡在庙门口,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间,已经流下两行清泪。 她岂是为自己的即将死在“金琵琶手”之下而哭? 她伤心的是自己未看到祝文辉伤势痊愈,就成永诀! 她有祝文辉给她的勇气而脱离魔掌,如今舍身以报,为祝文辉而死。 这是她值得安慰之处,她眼角虽有泪水,但嘴角却有了笑意。 朦胧月色,渐渐被一片乌云遮掩! 夜色如墨,突然一声受到创伤的惊呼,划破了黑夜的沉寂! 乌云很快的过去,淡淡的月光,又洒到飞燕的脸上,她依然站在庙门口,凛立不动! “金琵琶手”的无形压力,已经消失,飞燕忍不住倏然睁开眼来,鄢茂功不知何时,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发出惊呼声的,竟非飞燕,而是琵琶手鄢茂功。 那是鄢茂功在“金琵琶手”出手之际,遭受到创伤,负伤而逃! 飞燕自己知道,她在“金琵琶手”的压力之下,连杖头都挑不起来,自然不会是她出的手。 太行一叟! 不,他老人家这时还在替祝文辉疗伤,需要半个时辰。 那么,出手的人会是谁呢? 她抡目四顾,四周一片黝黑,没有风,连树枝都没动一下,哪有什么人影? 她左手不自觉的按着胸口,心跳还没有停止,但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她几乎连一丝影也想不到。 不,她蓦然想起在暗中指点他们到观音堂来的那位高人! 一定是他! 除了这位隐身高人,还有谁能把琵琶手鄢茂功惊走? 飞燕心头不觉升起无限感激之情,仰首向天,口中喃喃的道: “多蒙老前辈两番出手赐救,弟子永远感激不尽!” 话声甫落,突听耳际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好孩子,你记着就好。” 这声音细如蚊蚋,但听来十分清楚。 飞燕急忙举目四顾,依然不见人影,忍不住问道: “老前辈是那一位高人?可否容弟子拜见一面?” 刃萨音笑道:“老身是谁,你日后自会知道,有一点,你娃儿听着,桑老头肯传你一招降龙杖法,实在难得,他一生从未收过门人,也没有妻子儿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莫要当面错过,还有,今晚之事,你只说鄢茂功看了你的杖法,自行退去,千万不可说是老婆子把他赶走的。” 飞燕点头道:“弟子记得。” 那声音不再说话,自然是已经走了。 飞燕不知这自称“老婆子”的人是谁?但可以想得到是一位老婆婆无疑,她把这位老婆婆叮嘱的话,重又想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不多一会,只听殿内传出太行一叟的声音道:“女娃儿,你可以进来了。” 飞燕心头一喜,一手执着藤杖,匆匆回身进去。 只见太行一叟盘膝坐在祝文辉身边,双目微阖,脸上隐见汗水。 祝文辉躺卧地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看去有如熟睡一般,甚是安适。 飞燕一看情形,便知道太行一叟方才是以本身功力,替祝文辉疗治伤势。 显然,为了替祝文辉疗伤,他还耗损了自身不少功力。 一时对太行一叟感激的流下泪来,把藤杖朝老人身边一放,突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 “老前辈大恩大德,弟子一世报答不尽……” 太行一叟缓缓睁目,莞尔一笑道:“你起来,老夫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对你很重要,他现在已经无碍了,只要再养息一天,就可复原。” 祝文辉对她当然很重要,但这话从太行一叟口中说出来,飞燕脸上不禁一红,当下反手抹抹脸上泪珠,依言站起。 太行一叟口中唔了一声,目光一抬,问道: “方才来的可是黄教门下那个姓鄢的么?” 飞燕点点头道:“是的。” 太行一叟道:“他有没有和你动手?” 飞燕想起方才那位隐身婆婆的话来,如果和鄢茂功动手,自己就决非鄢茂功的对手,他如何会退走的呢?心念一动,含笑道:“和鄢茂功同来的,还有一个崔老九,他伸手抓来,被弟子使了一记老前辈教的手法,就把他腕骨击碎了,鄢茂功似乎不信。他欺到门口,弟子又使了老前辈教的那记杖法,把他逼退了五六步之多。”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他如何肯罢休!” 飞燕道:“他问弟子这杖法是什么人教的?弟子就说出了老前辈的名号……” 太行一叟一手摸着白髯,“唔”道:“他怎么说?” 飞燕嗤的笑道:“他似乎不大相信,定要会会老前辈,但崔老九附着他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鄢茂功脸上有些异样,重重的哼了一声,才说:本座不信他‘降龙杖法’高明到如何程度,你说他此时正在坐功,本座也不难为你,告诉他,终有一天,本座要领教他的杖法,就这样走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那是姓崔的告诉了他,就是花含羞见了老夫,也要礼让三分,他才自找台阶走的。”接着口中“嗯” 了一声,又道: “说来也真险,他真要对你施展‘金琵琶手’凭你仅会一招杖法,就难以和他抗拒了!” 飞燕心里暗道:要是没有那位老婆婆出手,我差点就伤在他‘金琵琶手’下了。 太行一叟望望飞燕,说道:“时间不早,你折腾了半夜,也该坐息一会,老夫要去睡了,这颗药丸,明天一早,他醒来之后,就得空肚吞服,然后要他好好运功。” 说完,随手递过一颗朱红药丸,起身朝右庑而去。 飞燕把药丸收入怀中,轻盈的走到祝文辉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摸摸他脸颊,额闻微微有汗。 她真像妻子照顾丈夫一般,从襟下抽出一方绣花帕儿,小心而轻柔的替他拭去汗渍,才傍着他席地坐下。 这一个晚上,真是她十八年来,变幻最多的一晚了。 在今晚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脱离花字门,会跟着祝文辉,会有勇气和右护法动手—— 正因为这些出乎意外的变化,在这短短半夜之间,使她有如经历了一二十年一样,身心都感到极端的疲倦。 才一坐下,眼皮就重得睁不开来,不知不觉间,靠着墙角沉沉睡去。 祝文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睡在观音堂破庙之中,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好像睡在地上,心中一阵诧异,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只见自己果然睡在一间破庙大殿的角落上,脚边还倦伏着一个少女,一头青云,披覆在她脸上,遮去了一半脸孔,但长长的睫毛,玉管似的鼻子,红菱般的小嘴,和她羊脂白玉般,透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兰息轻匀,睡态娇憨,真是比花还娇! 飞燕!他突然想起昨晚之事,自己不是被琵琶手击伤胸口,伤的不轻,好像还吐了几口血…… 目光瞥处,身前不远的地上,果然有着两滩已经凝结的鲜血,证明自己确实因负伤而吐过血! 那么自己睡了一觉,伤势怎么就爽然若失了呢? 他看看睡得很甜的飞燕,心中暗道:一定是她身边带有伤药,不然,被‘金琵琶手’震伤内腑,决不会好的这般快法而好。 她一颗头几乎就枕在他膝上,他不敢动,怕惊醒了她,但也正好仔细的欣赏她甜美、娇稚的睡态。 兰息轻匀睡态舒,海棠虽艳未能如! 祝文辉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知好色,则慕少女,他从小住在镖局里,很少和姑娘们接触,这回,看着飞燕娇稚的睡态,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轻轻的吻着她的鬓发! 一缕令人陶醉的淡淡的幽香,吸人他鼻孔,他心头感到飘飘然,如梦如雾…… 不信有诗为证: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多…… 蓦地,一声“嘤咛”,飞燕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俏目乍睁,看到他如醉如痴的模样,双颊一阵红晕。偏过头去,口中轻呼道:“你……” 祝文辉同样感到一阵脸红心跳,呐呐的道: “你……飞燕……是你救……了我……” 飞燕举手掠掠鬃发,羞涩一笑道: “才不是呢,哦,你醒来一阵了吧?该吃药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接着说道: “这是桑老前辈交代的,要你空肚吞服吃了药,要好好运功调息。” 祝文辉从她手中接过药丸,问道:“桑老前辈是谁?” 飞燕道:“桑老前辈就是太行一叟,昨晚你伤的很重,没有桑老前辈赐救,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祝文辉看着她,低笑道:“在下想起来了,昨晚你是不是哭了?” 飞燕粉脸一红,摇头道:“你坏死啦,我才不哭呢!”她不待祝文辉开口,娇嗔道: “你要不要听昨晚的事?不要听,我就不说了!” 祝文辉忙道:“自然要听,你快说吧!” 飞燕等他服下药丸,才把昨晚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祝文辉道:“原来昨晚还发生了这许多事。” 飞燕嫣然一笑道:“好了,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快运功吧!” 祝文辉看她轻颦佯嗔的模样,心里一阵感动,当下就依言盘膝坐好,吐纳运功。 飞燕看他坐定,就悄悄走出大殿,想找口水井,洗一把脸,刚刚走下石阶,就见太行一叟一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施施然从长廊转出,急忙迎着道:“老前辈早。” 太行一叟颔首笑道:“小姑娘早。”脚下一停,接着问道:“那娃儿服药了么?” 飞燕道:“服下了,他正在运功呢!” 太行一叟道:“他伤势初愈,你们今天得在这里待上一天,厨房里熬了一锅稀饭,老夫到前村去打酒,顺便买些米菜回来。” 飞燕想起昨晚老婆婆的嘱咐,心中一动,忙道: “老前辈,我去买菜,我会做几样拿手小菜,给你老下酒好不好?” 太行一叟听的大喜道:“你会烧菜,妙极、妙极,老夫只会炒几个蛋,烧一盘麻菇豆腐、红烧肉,吃了几十年,早就吃腻了,你只要烧的和老夫不一样,就算好了。” 飞燕嗤的笑道:“自然不一样,我烧的菜,保管老前辈吃得胃口大开。” 太行一叟摸着一把白胡子,连连点头道: “真是妙极,哈哈,小姑娘,那你就快去吧!老夫给你一说,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哦,你去买,别忘了带几条油条回来,老夫稀饭里只放了一些盐巴,只怕你们无法下咽呢!” 飞燕道:“你老为什么不放糖呢,甜稀饭就不用小菜了。” 太行一叟笑了笑道:“厨房里只剩了盐巴,老夫不放盐巴,你说要放什么?” 飞燕从他手中接过酒葫芦,娇笑道:“老前辈,我去啦!” 扭着屁段,一阵风朝庙外奔了出去。 太行一叟望着她后影,拈须微笑道:“这娃儿还真逗人喜爱!” 大殿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今已是午牌时光。 祝文辉早已醒转,他伤势也痊好了,听说飞燕在后进厨房里烧莱,要进去帮忙,却被她笑着推了出来。 不多一会,飞燕笑盈盈的托着一只盘子走出,朝祝文辉道:“你要帮忙,就去把一锅饭端出来。” 祝文辉连声应是,进去把饭锅端了出来。 大殿上没有桌椅,飞燕早巳把木盘放到地上,盘中放着三大碗菜肴,一碗是青椒炒牛肉丝,一碗是笋片炒腰花,另一碗是红烧蹄筋。 这不过是极为普通的莱肴,但却使人有色香味俱佳之感。 太行一叟已经居中席地坐下,呵呵笑道: “妙极,小姑娘,你烧的菜,香气浓郁,老夫已经馋涎欲滴了,来,来,大家坐下来吧!” 飞燕走到太行一叟身边,替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含笑道: “老前辈,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完,举起酒葫芦,咕的喝了一口,伸筷夹了一条蹄筋,送人口中,只嚼了两下,就一口吞下,连连称赞道: “好,真有你的,光这碗蹄筋,就比京华楼大师傅烧的要好上十倍……” 话声未落,一筷子又向炒腰花叉去! 他连尝了三碗菜肴,大口喝了三口酒,也连声的赞不绝口。 祝文辉和飞燕一左一右,在他下首坐下。 太行一叟取起酒葫芦,用手掌在葫芦口上抹了一把,就往祝文辉面前递了过来,说道: “小友,你也喝一口。” 祝文辉不好推辞,双手接过葫芦。 飞燕忙道:“他伤势初愈,可以喝酒么?” 太行一叟朝她笑了笑道:“放心,他伤早就好了,再说酒能活血,许多伤药,都要陈酒送下呢,你怕什么?” 飞燕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说道: “我又没有拦他,只是问问罢了!” 祝文辉喝了口酒,就把葫芦递还。 飞燕道:“你吃吃看,我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小姑娘这手菜,烧的顶呱呱,谁要是讨了你做媳妇儿,这一生可享定福了。” 祝文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飞燕听他当着祝文辉夸奖自己,心里甚是高兴,但却红着脸,不依道: “老前辈,我不来啦!” 太行一叟又把酒葫芦朝飞燕递来,说道: “小姑娘,你辛苦了,也喝一口。” 飞燕摇摇头道:“我不喝,你老人家喝吧!” 太行一叟一手执着葫芦,一手执着一双竹筷,忙着喝酒吃菜,再也没空和两人说话。 飞燕心里暗暗高兴,就和祝文辉装了饭先吃,姑娘家的饭量较小,只吃了一碗就已饱了,祝文辉也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三大碗。 太行一叟把一葫芦酒喝了精光,三大碗菜也个个碗底翻天,才摸摸肚子,呵呵大笑道: “老夫从没吃过这样的好莱,今天算是酒醉菜饱了,唉,老夫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那该多好。” 飞燕正在打算等他吃喝得差不多了,如何开口,求他收自己做个徒弟?如今听他露了口风,心头暗喜,忙道: “老前辈,只要你老不嫌弃的话,我就给你做女儿好了。” 太行一叟眯着双目,望望飞燕一手捻须,笑道: “老夫一生奔走南北,没有儿女,也没有门徒,晚年确实有些寂寞,女娃儿,你是真心要认我做干爹?” 飞燕道:“我自然是真心的了,我从小没有爹娘,在花字门长大的,如今脱离花字门,举目无亲,你老肯收我做女儿,我会孝敬你一辈子……” 她说到伤心之处,忽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太行一叟呵呵大笑道:“妙极了,老夫居然凭空捡了一个女儿,哈哈哈哈!” 祝文辉眼看飞燕还在站着拭泪,连忙低声道:“你还不快上去磕头?” 飞燕被他一语提醒,慌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叩着头道: “爹爹在上,女儿给你叩头。” 太行一叟极为高兴,仰首一阵呵呵大笑道: “老夫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哈哈,乖女儿,起来起来。” 飞燕盈盈站起,偏着头问道: “女儿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现在有了爹爹,女儿就该姓桑了吧!” 太行一叟拂须笑道:“这个自然,为父姓桑,你当然也姓桑了。”桑飞燕喜的直跳起来,秋波一眼,望着祝文辉道:“我现在就叫桑飞燕了。” 祝文辉拱拱手道:“恭喜老前辈,也恭贺桑姑娘了。” 太行一叟看了他一眼,笑道: “可喜的事多着呢!老夫有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女儿,将来还有一个姓桑的半子哩!” 桑飞燕不依道:“爹,你老现在是女儿的长辈了,还取笑女儿。” 太行一叟道:“为父说的也是正经话啊!” 他伸手入怀,一阵掏摸,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形的布包,说道: “为父一生,跑遍名山大川,除了采药炼药,可说身无长物,但你认了我这个爹,做爹的总该有份见面礼才对……” 桑飞燕道:“女儿拜你老人家做爹,已经是女儿福份的了,我不要爹的见面礼。” 太行一叟看着她,郑重的道:“为父穷虽穷,但你莫要小看了这两件东西。” 说话之时,把那布包放在膝上,小心翼翼的把布包打了开来。 布包略呈圆形,像是一只饭碗,但他包裹的旧布,可不止一层,当他打开两层布之后,微凹的碗中,另有一个扁形的布包。 太行一叟先取起扁形布包,双手缓缓解开,里面竟是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玉色晶莹,约有周岁小婴孩拳头那么大。 太行一叟取起玉瓶,抬头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桑飞燕抢先道:“你老人家不说,我们怎么猜得到?但光看这只玉瓶,里面放的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真是鬼灵精,告诉你,这玉瓶里是为父精制的‘参雪丹’,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参雪丹’?” 桑飞燕小嘴一顿,说道:“我们又不是大夫,你老人家怎么考起我们药方来了。” 太行一叟捻须笑道:“好,好,看来只有为父说了,这‘参雪丹’乃是为父昔年在关外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岭下掘得的一支千参王……” 桑飞燕吃惊道:“啊!千年参王!” 太行一叟道:“通常出关采参的参客,掘到了参王,都得缴到参行里去,那是官家规定的,除了领赏,不得私自携回,因为每年都要入贡,但一般所谓参王,最多也不过三五百年,千年参王,可说是罕世奇珍,为父那年掘到的一支,就算没有千年,至少也是七八百年以上之物。”说到得意之处,不觉呵呵一笑,又道:“为父当然不会去向官家领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就把它装在瓶里?” 太行一叟笑道:“这就是孩子话了,一支参王,比初生的婴孩还要大,这玉瓶如何装得下?为父把它配制了许多丹九,不是这支参王,为父这药师两个字,如何称得上?” 桑飞燕道:“是了,千年参王,一定功效很大,你老人家配制的药丸,也一定药到病除。” 太行一叟看看祝文辉,笑道:“这丫头果然聪明。” 接着说道:“但为父把中间最好的一段,配制了这瓶‘参雪丹’,这里一共是两味,除了千年参王,另一味也是人间罕见的珍品……” 桑飞燕问道:“那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道:“千年雪莲。” 桑飞燕道:“千年雪莲!” 太行一叟道:“不错,雪莲,只有雪山才有,据说雪莲要长到六十年才结莲实,为父六年前找到一支雪莲,哈哈,不是为父夸张之词,其实五百年是有的,要知雪莲比人参更难找,五百年之物,已是罕见的奇珍,为父把这两种奇珍,{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炼制成丹以后,光为了贮藏的玉瓶,就跑了两趟大内,才选到这只。”桑飞燕吃惊道:“这只玉瓶,还是皇帝的?”太行一叟道:“不信,你瞧瞧,这玉瓶上,还雕刻了一条精细的盘龙,像这种上好的羊脂白玉,也只有大内才有,因为‘参雪丹’用玉瓶贮放,才能历久不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还没说‘参雪丹’,有些什么功效呢?” 太行一叟道:“功效可大着呢,譬如固本培元,益气养荣,强筋壮骨,明目轻身,祛毒清血,总之,它可以化弱为强,延年益寿……” 桑飞燕看了玉瓶一眼,才道:“有这么多好处?” 太行一叟笑道:“方才为父说的,只是一般人服用的好处,对练武的人,好处更多。” 桑飞燕问道:“练武的人,和一般人不同么?” 太行一叟道:“自然不同,练武的人,服下此丹,再辅以运功行气,功力浅的人,也足可抵得二、三十年修为,如果内功精湛的人,益处也更多。” 一手摸着银髯,看看两人,续道:“这瓶‘参雪丹’,虽是极为珍贵的灵药,为父留着已无用处,就作为为父的见面礼,祝小友见者有份,自然也该分到一半……” 桑飞燕道:“这么珍贵的药物你老人家自己留着吧!”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接着道:“晚辈蒙老前辈以内力治愈伤势,方才经过半日坐息,体力也全已恢复,灵药难求,老前辈留着以备济世救危之用,不是好么?” 太行一叟目中异芒连闪,点着头,嘉许的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参雪丹’两种稀世灵药制成,对练武的人,功能助长功力,江湖上人人梦寐难求,你们居然面无喜色,要老夫留着济人,实在难得的很。” 说到这里,一手捻须,接着含笑道:“但老夫既然拿出来了,怎好收回去?因为这是老夫给女儿的见面礼,你小友分的,也是小女的一份,反正老夫是不会收回去的了,你不要,她会不会答应?” 祝文辉脸上不禁一红。 桑飞燕娇急的道:“爹……”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把玉瓶递到桑飞燕手中,说道: “乖孩子,你先拿着,听为父说。” 桑飞燕只好接过玉瓶。 太行一叟道:“祝小友学的是道家练气功夫,根基极好,吃亏在本身功力不足,‘参雪丹’对他的帮助太大了,这是为父取出这瓶灵药来的真正原因之一;其二是你脱离花字门,他们难免会派人追踪,非把你擒回去不可,为父也不能永远保护着你,那么只有你力求自保,‘参雪丹’功能助长功力,对你自然也十分重要了。” 桑飞燕心中一阵感动,目含泪水,叫道:“爹,你老人家真好。” 太行一叟道:“为父一向行踪无定,为了你这孩子,为父就不得不多留一天了。” 桑飞燕睁着一双妙目,说道:“你老人家不带女儿去么?” 太行一叟道:“痴儿,为父经常涉足山林,与虎豹毒蛇为伍,岂是你女孩子可以去的? 祝小友少年老成,诚实可托,目前正有着困难,你跟他在江湖上历练历练,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诚实可托”这话说的虽暗,但桑飞燕那会听不出来? 粉脸不禁微微一酡,但听到后来,爹说祝公子“有着困难”,要自己助他一臂,不觉抬目问道:“他有什么困难呢?” 太行一叟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待会你再问他好了。” 桑飞燕一双清澈的眸子,转到祝文辉的脸上,问道:“祝公子……” 她自然急于想知道祝文辉究竟有什么困难?真要有困难的话,目前正是最好的机会,不求爹帮忙,还求谁去?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下去,接着说道:“以你目前的武功,不但帮不了祝小友的忙,而且就祝小友来说,适足以成为累赘,因此为父要在这一日之间,再教你几手,总要使太行一叟的女儿,不吃亏才是……” 桑飞燕听得大喜过望,道:“你老人家要教女儿武功!” 太行一叟蕴然笑道:“为父压箱子本领,只有三杖一掌,你已经学会了一杖一掌,为父再传你两式杖法,就全教你了,至于如何精益求精,那是看你自己去领悟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日手里拿一根藤杖,人家看了还不觉怎样,女儿也用藤杖作兵器,那有多别扭?”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傻孩子,为父这三记杖法,原是为父多年来从各门各派武功中,取精用宏,浓缩而来,说是三招,事实上并无一定招式,也不一定是非用杖不可,你手上就是一根铁尺,一支竹筷,也一样可以施展,你使的是剑,又有何妨。” 桑飞燕欣喜的道:“真的!” 太行一叟道:“为父还会骗你不成?唔,咱们真是把话题扯得太远了,孩子,你记不记得咱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桑飞燕愕然道:“你老人家方才说了什么?”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道:“你怎么忘了?为父方才不是说过?要送给你二件见面礼么? 你们还只看了一件呢!” 桑飞燕哦了一声,问道:“还有一件又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就是这东西了。” 他双手解开膝上一个圆形布包,一面说道: “这件东西,是为父几个月前,无意中得来,也为了这件东西,才巴巴的远来京城……” 布包解开了,他手中拿起一只色呈淡黄的晶莹玉碗!只可惜上好一只玉碗,已经有了几处裂痕,碗口也缺了一角。 太行一叟举着玉碗,朝两人展示一下,才道: “这只碗,本来已经碎成几片,是老朽把它并着胶起来的,你莫小看了它,目前正有不少武林中人,纷集京师,全是冲着它来的。” 祝文辉听得心头一动,他直到目前为止,只是从花字门总监甄兆五口中,得知他们盗取和坤宝石顶,和胁逼陆师叔出京,全是为了几件东西而起。只是他始终没有查出究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引起花字门、残缺门这些江湖门派的觑视?因此听了太行一叟的话,不觉朝玉碗多看了一眼。 桑飞燕惊愣的道:“爹,这只就是‘修罗玉碗’?” 太行一叟道:“你知道‘修罗玉碗’?” 桑飞燕道:“不知道,女儿只是听筱姨娘说过。” 太行一叟目光一抬,朝祝文辉问道:“你呢?” 祝文辉脸上一红,说道:“晚辈只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明争暗夺,是为了几件东西,不知他们争的究是什么?莫非和这玉碗有关么?” 太行一斐道:“岂止有关,他们全是为着‘修罗玉碗’来的。” 祝文辉不觉“哦”了一声。 桑飞燕抢着问道:“不知这只玉碗有什么好处呢?” 太行一叟道:“不止一只,‘修罗玉碗’一共是六只。” 他语气微顿,接着道:“这话得从修罗门说起,在江湖上,大家一直把修罗门视作介乎正邪之间的一个门派,因为他们历代相传,人数极少,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因此大家也并不十分重视,但其实修罗门乃是佛门旁支,创自阿罗尊者,武功亦为佛门正宗降魔法藏,分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四部,据说他们历代相传,有六只镌刻着修罗门武学的玉碗,但早在三百年前,被该门一个逆徒盗出,从此不知下落……” 祝文辉插口道:“最近可是在京城被发现了么?” 太行一叟道:“不错,直到今年初春,有人在一处古肆中发现过一只,据说是去年从内府发卖出来的,这消息极为隐秘,但已是传出江湖,老夫这只玉碗,得自一个伤重垂危的江湖人,可惜老夫遇上之时,他已回生乏术,临死之时,把一个布包交给老夫,就咽了气,连来龙去脉,都问不出来。” 边说,边把玉碗朝祝文辉递去,说道:“老夫得到的这只玉碗,是修罗四部中的‘人趣摄’,共有三招手法,老夫只能为你们多留一日,这一日之内,飞燕能把老夫三招杖法练熟,已是难能可贵了,这‘人趣摄’三记手法,乃是修罗门极高的武学,只怕更难领悟,因此老夫之意,这碗上所载武学,经老夫参悟的,先传给小友,他日再由小友代老夫传给飞燕好了。” 祝文辉迟疑道:“这个……” 桑飞燕喜道:“祝公子,这有什么不好,你还这个那个的?” 太行一叟笑着看了她一眼,才道: “你也该换个称呼才是,称他祝公子,听来多别扭?” 桑飞燕红着脸道:“我叫他什么呢?” 太行一叟笑道:“你们年龄相若,为了日后行走江湖,彼此可以互相照应,自然以兄妹相称,较为妥当,不知祝小友意下如何?” 桑飞燕喜道:“爹说得对,我叫他祝大哥好啦,祝大哥,你说好吗?” 祝文辉道:“在下那有不愿之理?” 太行一叟笑道:“妙极,你不但找到一个干爹,如今又认了一个大哥,这样,为父就可放心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先传祝大哥碗上的武功吧!” 太行一叟道:“为父不是修罗门的嫡传的人,这三式手法,又精奥无比,为父传给你大哥的,只是我看了碗上镌刻的招式,略有参悟,日后如何精益求精,只有让你们自己慢慢的去揣摩体会了。”说到这里,抬头朝飞燕道: “来,你坐下来,为父先传你三记杖法。” 桑飞燕依言旁着他坐下,太行一叟就比着手式,讲解发招收势的变化。 祝文辉看他当着自己,就教飞燕杖法,显然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但这是太行一叟独创的武功,自己自然不便多听,只是太行一叟既不避忌自己,自己自然也不好走开,一个人枯坐无聊。 索性就双手捧着玉碗,看起碗上雕刻的人像来。 这样足足过了顿饭工夫,太行一叟才把三记杖法,讲解完毕,要桑飞燕慢慢的练习,然后又指点着玉碗上的人家招式,把他所领悟的‘人趣摄’三式手法,给祝文辉仔细解释了一遍。 这天下午,祝文辉、桑飞燕两人都专心一意沉浸在武习之中,好在有太行一叟在旁分别加以指点,虽然只有半天工夫,差不多已经全数学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精微的变化,需要熟能生妙,慢慢的体会,无法一灌而就。 晚餐之后,太行一叟又督促两人温习了几遍,才点头认可,然后取出玉瓶,把“参雪丹” 分给两人服下,要他们盘膝坐定,运功调息,自己在两人中间瞑目坐息。 一宵在宁静中过去。祝文辉、桑飞燕醒来的时候,天色还刚亮不久。 两人都觉气机充沛,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舒畅,连眼睛都好像特别光亮。 这自然是服了“参雪丹”的功效! 祝文辉昨晚运功之时,就已感到体内产生的一股巨大力量,到处流窜,经自己运气引导,居然一下冲破了生死玄关。 桑飞燕功力较浅,虽然无法冲破生死玄关,但体内真气,经她运功化行,一呼一吸之间,坐着的人,轻如浮云,几乎要随着呼吸飘飞而起。 这一番调息行功,对他们来说,无形之中,少说也增进了十年以上的功力,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睁开眼睛,不见了太行一叟,地上只有一张白纸,压着两个瓷瓶,心头一怔,急忙一跃而起,俯身取起白纸,只见纸上写着:“字留飞燕吾女、祝小友,江湖多事,行止宜慎,留赠‘百草丹’,可解诸毒,‘至宝丹’可疗诸伤,余行矣,希珍惜。” 两个瓷瓶,当然就是“百草丹”、“至宝丹”了。 桑飞燕看完字条,目中不禁绽出泪水,失声道:“祝大哥,爹走了!” 祝文辉跟着站起,问道:“这是桑老前辈留的字条么?” 桑飞燕道:“是啊,连他老人家去了那里,都没说一声。”她把字条递给了祝文辉,一面含着泪道:“我们怎么办呢?” 祝文辉看完字条,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午刻,高升楼一排五间的敞厅,差不多三、四十张桌子,此时几乎全坐满了人! 秦少卿来的较早,挑了一个靠窗的座头,面前只放着一壶茶,独个儿倚着窗棂晶茗。 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人。 正在此时,但听楼梯响处,走上来一个身穿天蓝长衫,面如玉冠的少年,他点漆般眼睛,闪电般向厅上一扫,就笔直朝秦少卿走来。 秦少卿赶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含笑道:“杨兄来了。” 杨少华拱拱手道:“兄弟来迟一步,秦兄久候了。” 秦少卿道:“哪里!哪里,兄弟也刚来不久,杨兄请坐。” 堂倌看到秦少卿等的朋友来了,赶紧跟着过来,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道:“两位公子,要点些什么?” 秦少卿抬目道:“杨兄点吧!” 杨少华笑道:“秦兄还和兄弟客气什么?我看还是由他去配,捡可口的做来就是了。” 秦少卿点头道:“杨兄说的极是,点菜,不如由他去配,捡好的拿来,伙计,你听到了么?” 说这种话的人,都是阔少爷,堂倌那会没听清楚?连连哈腰道: “是,是,小的这就关照下去,不知两位公子要什么酒?” 秦少卿望望杨少华,说道:“陈年花雕好了!” 堂倌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秦少卿拱拱手道:“昨晚多蒙杨兄赐助……” 杨少华没待他说下去,拦着笑道:“我辈相交,贵在知心,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杨兄说得是,兄弟承教了。” 秦少卿伸手取起茶盏,抬目道:“杨兄请用茶。” 杨少华目光注视着楼梯口,似是未曾听见。 秦少卿觉得奇怪,回头看去,但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年。 这少年一身青布长衫,貌相斯文,生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一双黑白分明的朗目,配着两道斜飞剑眉,一根玉管似的通天鼻,顾盼之间,神情潇洒,俊挺已极! 秦少卿看在眼里,暗暗赞道: “这才是人间美男子,难怪杨兄一见了他,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秦少卿、杨少华,已是人品若逸的美少年,但从楼梯口上来的青衫少年,比他们更俊俏、风流,使人一见就会油生亲近之念。 无巧不巧,秦、杨两人邻桌食客,会账离座。 这时酒楼上早已座无虚席,堂倌就领着他到邻桌坐下,问道:“客官要什么?” 青衫少年扭头道:“随便什么,给我配两样菜就好。” 堂倌又道:“客官要什么酒?” 青衫少年道:“我不喝酒。” 这时,另两名堂倌,已替秦少卿、杨少华送上酒菜。 反正是你们自己说的,酒菜捡好的拿来,这时送来的是四盘精致热炒,一斤陈年花雕。 杨少华看了青衫少年一眼,低低的道: “秦兄,兄弟觉得那位青衫少年,眼神隐泛异采,可能也是我辈中人,咱们请他过来一叙如何?” 秦少卿点头笑道:“杨兄说的正合我意。” 杨少华站起身来,面含笑容,朝那青衫少年,拱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 青衫少年看到杨少华向他招呼,赶紧放下茶盏,抱抱拳道:“兄台请了。” 杨少华道:“在下和敝友仰慕兄台风仪,如蒙不弃,请移位一叙如何?” 秦少卿也跟着含笑拱了拱手。 青衫少年玉脸微红,展齿一笑道: “二位雅爱,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果然举步走了过来,在两人横头的一张凳上坐下。 堂倌看到青衫少年和秦少卿等两人坐在一起,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把杯筷送了过来。 秦少卿捧着酒壶,替青衫少年面前斟满了酒。 青衫少年歉然道:“多谢兄台,只是小弟不善饮酒。” 秦少卿笑道:“萍水相逢,杯酒联欢,正是我辈本色,兄台何太谦乃尔?” 青衫少年道:“小弟真的不会喝酒。” 杨少华道:“不善饮酒,少饮无妨。” 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拱手道:“小弟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杨少华道:“在下杨少华,这是敝友秦少卿。” “幸会,幸会。”青衫少年道:“小弟路少朋,姓道路的路。” 杨少华目光一亮,笑道:“秦兄,这倒真是巧极,兄弟贱字少华,秦兄少卿、路兄少朋,咱们三人,都有一个少字。” 秦少卿豁然笑道:“杨兄不说,咱们的名字上,果然都有一个少字,这真是巧极了,来,来,杨兄,路兄,咱们干一杯。” 说完,举起酒杯,朝两人一照,一口喝了下去。 路少朋一手拿着小酒盏儿,抬头望望杨少华,攒眉道: “杨兄和秦兄干杯,小弟不会喝酒,只好随意了。” 举杯沾唇,轻轻喝了一口。 杨少华和秦少卿干了二杯,举筷道:“大家吃菜。” 三人边吃边谈,从各地风物人情,说到文学武学,路少朋举止斯文,谈吐幽雅,杨少华博览群书,学识极丰,素少卿出身武林世家,见闻渊博,大家愈谈愈觉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杨少华目光一抬,问道: “路兄身带宝剑,想必精通剑击,不知出身那一门派?”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昔年曾跟一位方外老师傅练过几天拳脚,此剑也是那位老师傅所赐,仅供防身而已,那有什么门派?” 话声一落,凝目道:“杨兄、秦兄呢?” 杨少华笑道: “秦兄是中条秦家堡的少堡主,出身武林世家,至于兄弟,和路兄的情形极相近似,家师自号南山野叟,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也不在江湖门派之列。” 秦少卿道:“这么一说,咱们全是武林中人,今日之会,虽是相逢萍水,但也极非偶然,大家既有结交之意,何不改以兄弟相称,这样岂不更为亲近?” 杨少华对路少朋早生好感,经他一提,不觉喜道: “兄弟相称,何不干脆结为兄弟?” 秦少卿拍手道:“对,对,咱们武林三少,义结金兰,正可为武林添一段佳话。”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初涉江湖,欣逢良友,二位兄台厚爱,小弟敢不从命?” 秦少卿大喜道:“来,来,咱们先叙叙年龄,看谁是老大,谁是老幺?”——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三人各自说了年龄,这一叙,秦少卿二十三岁居长,杨少华二十一,路少朋十九最小。 这—来,由萍水相逢,变成了大哥、二哥、三弟,客套全免,自然更谈得投机。 堂倌撤去杯盘,又替三人沏上了香茗。 这时,高升楼上,酒客渐散,留下来的,还在品茗清淡,上楼来的客人,也换了一批茶客。 茶客就比酒客斯文,没有闹酒的喧哗。 五间大厅,顿时清静了许多。 有几张桌上的老客人,已经落子丁丁,下起棋来。 杨少华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抬目问道:“路贤弟是初到京华?还是一向住在京里?” 路少朋道:“先父从前在京为官,寒家曾在京里呆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次小弟来京,原是奉家慈之命,投奔一位舍戚来的,怎知来的不巧,舍戚已在三个月前外放,离开京师。” 秦少卿道:“那么贤弟住在哪里?” 路少朋道:“小弟落脚在对面迎宾客栈。” 迎宾栈是残缺门在京里的一处暗舵,秦少卿暗暗皱了下眉,说道:“愚兄住在西牌楼来顺客栈,那里清静得多,杨贤弟是住在他世伯家中,贤弟如不嫌弃,何不搬到来顺栈去?” 路少朋微微摇头道: “秦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已经付了迎宾栈十天房钱,住在那里,倒还方便。” 秦少卿看了杨少华一眼,低声道:“路贤弟可知迎宾栈是江湖帮派中难惹出名的残缺门的人开的,路贤弟初次出门……” 路少朋展齿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不待他说下去,点点头道:“小弟知道。” 三人之中,秦少卿出身武林世家,经验较丰,他听路少朋这“小弟知道”四字,心头突然一动,暗暗忖道:莫非路贤弟是冲着残缺门来的!心念闪电一转,点头道:“贤弟知道就好。” 杨少华转脸朝路少朋道:“路贤弟,咱们萍水论交,既然结为兄弟,就是自己弟兄了,不知贤弟是否有需要咱们相助之处?” 秦少卿接口道:“正是,咱们自己兄弟,路贤弟有什么事,咱们义不容辞。” 路少朋忽然间眼睛有些湿润,勉强笑道:“多谢两位兄长,小弟此次晋京,确是办一件事来的,但目前还……” 他眼角一扫,突然住口不言。 秦少卿同时警觉,侧脸看去,但见一个身穿青绸长衫的年轻相公缓步走来,就在方才路少朋坐的那张桌子横头,坐了下来。 这人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容貌清俊,衣饰讲究。手中轻摇着一柄湘妃竹摺扇,不但生得玉面朱唇,目似黠漆,就是走几步路,也显出他的俊俏风流,潇洒已极! 今天这高升楼,当真是人文荟萃! 秦少卿、杨少华,已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后来来了一个路少朋,更是明珠玉器,貌似潘安。 如今又上来一个风流俊逸的青衫相公! 这四个人就好像约好了的,无巧不巧,都会在这里遇上,凑到一起。 那青衫相公敢情一上楼,早就看到秦少卿等三人,心存好感,才朝他们邻桌走来。 此时一见秦少卿转脸朝他看去,立即脸含微笑,站了起来,颔首笑道:“幸会,幸会,古人说得好,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三位兄台人品如光风霁月,必是雅人,学生这厢有礼了。” 秦少卿起身拱拱手道:“兄台过奖,在下兄弟愧不敢当。” 青衫相公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贤昆仲,哈哈,真是洛中三杰,王氏三珠不足以专美于前矣。” 此人年纪不大,但读的书却是不少。 杨少华接口道:“在下三人乃是结义兄弟。” 青衫相公摺扇往手掌上轻轻一敲,笑道.“这就更难得了,金兰缔交,必先情投意合,气味相同,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异姓兄弟,实胜手足,真是羡煞学生了。” 他一双俊目,随着话声,朝三人脸上徐徐扫过,不待三人开口,接下道:“在下冒昧,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杨少华一抬手道:“兄台请坐。” 青衫相公略一颔首,便在三人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堂倌见他和三人好像老友重逢,谈笑甚欢,就把他的香茗送了过来。 秦少卿总觉此人不请自来,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杨少华已经请他入座,只得含笑道: “在下秦少卿,这是二弟杨少华、三弟路少朋。” 青衫相公连连点头道:“久仰久仰,秦兄莫非就是人称扇环双绝的秦少堡主么?” 秦少卿看他一口说出自己外号来,心头更是一动,忙道:“兄弟微末之技,怎敢当得双绝外号,那是许多父执当面夸奖之言,作不得数。” 青衫相公大笑道:“秦兄太谦了。” 他望着杨少华、路少朋二人,接着笑道:“杨兄、路兄,是秦少堡主结义兄弟,不用说,自然也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彦了。” 杨少华道:“兄台夸奖,咱们和秦大哥,只是意气相投,结为知交,那里谈得上武林俊彦?” 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相公朗朗一笑道:“惭愧惭愧,学生华云龙,一介书生,只是读书学剑两无成,生平最倾慕的就是朱家郭解,今日能和三位兄台相遇,真该浮一大白!” 他笑的爽朗,明明是个恃才傲物,脱落形骸的狂妄之士! 秦少卿虽觉此人来的突兀,但仔细观察,又觉他双目明亮,只是黑白分明,并无练武人的精光充足,步履之间,也并不稳健,不似武林中人。 华云龙举起茶盏吁了一口,因路少朋一直没有开口,他又目光一溜,转过头去,含笑道: “这位路兄,真是静如处子,不苟言笑,来,来,咱们一见如故,总是有缘,古人寒夜客来茶当酒,此时虽非寒夜,但面前只有清茗,学生就以茶代酒,敬你一盏。” 果然又举起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 路少朋较为拘谨,被他说的不禁脸上一红,说道:“小弟拙于词令,华兄幸勿介意。” 也举盏喝了一口。 华云龙道:“兄弟一向脱略惯了,不拘小节,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便风流,兄弟不敢自诩名士风流,但我辈应该有肝胆相照的英雄本色,三位兄台都是少年侠土,兄弟这交是攀定了。” 说完,不觉得意的朗朗大笑起来。 座上有了他这么一个意气飞扬,不拘俗礼的人,当真谈笑风生,颇为融洽。 不知不觉已是谈得日影西斜,时近黄昏。 茶客渐散,酒客又陆续上来。 华云龙猛一抬头,不禁笑道:“咱们谈得投机,不觉白驹过隙,今晚且由学生作个小东,共谋薄醉。” 说罢,不待三人开口,招来堂倌,随口点了许多酒菜。 堂倌唯唯而退,过不一会,点的酒菜,陆续送上。 华云龙豪迈不羁,杯到酒干,不时发出纵声大笑。 秦少卿等三人,对他虽不无疑忌,但人家情意殷切,也不好过份冷落,大家也就开怀畅饮起来。 这一席晚餐,直吃到月上东山,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 华云龙举首看看月色,忽然口中低“啊”一声,站起身道:“今日欢聚,快慰平生,只是兄弟另有事去,须得先走一步了。” 说完,连连拱手。 秦少卿道:“华兄有事,那就只管请便。” 华云龙连说“少陪”,别过三人,急步下楼去。 秦少卿望着他后形,说道:“这位华兄来的突兀,去的匆忙,为人豪迈,却又使人有些莫测高深。” 杨少华道:“他人还算不错。” 路少朋嘟嘟嘴道:“这人眼神不正,不会是什么好人,不信,我们也跟他下去瞧瞧。” 秦少卿被他一语提醒,点头道:“路贤弟说的不错,他走时显得匆忙,可能有什么事故,咱们不妨跟他下去瞧瞧。” 杨少华道:“这个不大好吧?” 秦少卿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只是跟在他后面,瞧个究竟,万一他遇上困难,咱们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路少朋探首望望街心,说道:“秦大哥说的不错,他朝西去的,此刻只怕已经去远了,我们快些走吧!” 三人匆勿下楼,酒账已由华云龙会过,出了高升楼,就一路朝西赶去。 不多一会,已经出了市区,依然不曾追到华云龙的影子。 秦少卿住足道:“那位华兄是不是朝这条路来的?” 路少朋道:“小弟看他出了酒楼,就急步朝西奔行,决不会错……” 话声未落,杨少华忽然低“嘘”一声,伸手朝前指去。原来前面一条横路上,忽然转出四五条黑影,朝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秦少卿道:“是了,这些人可能追踪华兄下去的,咱们快走。” 举手一挥,当先拔步跟了下去。 杨少华、路少朋随后跟了下去,双方距离,只不过间隔了十丈之遥,但因夜色朦胧,前面的人,又急着赶路,是以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转眼工夫,已经奔到城下,前面的人纷纷纵身跃起,翻城而出。 秦少卿怕被对方发现,伸手朝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直等对方翻出城垣,城头上也并无人影,才招呼两人,一齐纵身而起,飞登城墙。凝目看去,但见前面四五条人影,已经奔出十数丈外,夜色之下,几乎脱出视线之外。三人飘落城外,紧紧尾随疾行,只觉对方几人,掠出城垣之后,脚下已经加快,个个步履轻捷,奔行如风,只要看他们轻功身法,武功均非弱手。 约莫奔行了一刻工夫,前面几人忽然舍了大路,投向左边一条小径,继续奔去。 路少朋讶然道:“他们是向妙峰山去的。” 杨少华道:“妙峰山在哪里?” 路少朋伸手一指道:“前面那座高山,就是妙峰山了。” 几句话的工夫,前面几人已经绕过一座小山。 秦少卿听了路少朋的话,他江湖经验较深,心想:这些人的巢穴,可能就在妙峰山了。 赶到小山脚下,身形不觉缓了下来。 这时差不多已近二更,星光黯淡,夜色沉沉,等他们绕过小山,哪里还有前面几人的踪影? 秦少卿住足道:“咱们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杨少华抬眼望去,一条羊肠小径,沿着小山坡向左,但右前方却是一带密林,看去黑黝黝的一片。 此时虽是黑夜,杨少华目光锐利,一眼之下,已发觉密林中刀光暗闪,似是潜伏着对方的暗桩,这就低声道:“秦大哥,那片林中,好像潜伏着人。” 泰少卿听的不觉一怔,问道:“二弟看到了?” 杨少华道:“小弟只看到一点刀光。” 秦少卿心知这位新结交二弟,眼力胜过自己甚多,沉吟了下,才道:“这一情形,也许是他们的秘密集会,也许是和另一方的生死约会,按照江湖过节,是不准外人闯进去的,咱们是不是要过去瞧瞧呢?” 路少朋道:“我们既已来了,自然要过去瞧瞧了。” 秦少卿道:“好,那么你们随我来!” 说完,转身朝右首山麓行去。 路少朋道:“秦大哥,我们不从林中去么?” 秦少卿道:“对方在树林中设有埋伏,咱们除非硬闯,若要不露形迹,只好从山腰绕过去了。” 路少朋含笑道:“秦大哥阅历丰富,小弟望尘莫及。” 杨少华看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美齿,心中暗道:路三弟若然是个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他颠倒呢! 三人一路疾掠,登上山腰,才悄悄穿林而人。 这片密林,从山顶直到山脚,占地极广,是以对方只在山下交会之处,设下暗桩,这山腰之上,就没有派人看守。 秦少卿手持铁骨摺扇,当先侧身而人,深夜之中,但觉松涛盈耳,眼前一片黯黑,只有从疏枝间,透进些微天光,略可辨认方向。 好在三人都有一身武功,星光虽然黯淡,仍可看得清身前数尺之内的景物。大家侧身而行,倒也并不太慢。 杨少华先前还替新结交的三弟路少朋耽心,不时的回过头去,后来看他跟在自己身后,并未落后,似乎不周,自己照顾,也就放心。 正行之间,突见走在前面的秦少卿忽然朝后打了一个手势,脚下骤停。 杨少华急忙刹住身形,问道:“秦大哥发现了什么么?” 秦少卿手指按着嘴唇,嘘了一声,才悄声道:“对方人数不少。” 杨少华刚一停下,路少朋也跟了过来,低声问道:“在那里?” 其实这话已经用不着问了,松林外面是一片三面环山的盆地,这时松林前面,已经雁翅般分左右两排站着二十来名青衣劲装汉子,每人手抱钢刀,凝立不动,肃静得不闻一点声音。 看情形、似乎是严阵以待,等着什么人。 杨少华低声问道:“秦大哥,你看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秦少卿微微摇头道:“看不出来,但光是这份阵仗,好像他们是在等人。” 路少朋回头道:“我们这里离山脚太远了,要不要下去一些?” 秦少卿忙道:“不可,目前对方主脑人物,尚未出现,咱们这里距下面虽然远了些,但在没弄清情况之前,不宜露了形迹。” 就在这时,但见北首一条山径上,出现了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火光之中,还隐约可见闪闪亮光,不用说那是出了鞘的刀刃。 火龙当然是一群人,手执火把而行,看去还在一里之外,人数似乎不少。 但在火龙出现的同时,左首小山顶上,忽然“叭”的一声,飞起一串蓝色的火花。 松林前随着这串火花信号,顿时亮起了二十来盏气死风灯。 这一刹那,山林间由一片黝黑,变得大放光明。 同时也从松林中,陆续走出一行人来! 这两行人,一色的青衣劲装,头包青绢,背负双剑,竟然都是身材苗条,婀娜多姿的女子。 秦少卿目光一注,不禁轻咳道:“会是花字门的人!” 不错,她们正是花字门的“八花”、“三燕”——玉梅、玉兰、玉桃、玉莲、玉蕊、玉黎、玉芙、玉薇和紫燕、金燕、新燕。 由副总监小翠花、花监筱姨娘率领,指挥她们一字排开,站到靠右首的一边。 接着则是个子高大得像宝塔的赛弥勒甄兆五,第二个是黑衣干瘪老头(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和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他们陪同一个满头珠翠,身穿蓝缎滚镶着阔边如意衣衫,手持藤柄金色花锄的老媪,一同走出。 路少朋低低问道:“泰大哥,这花媪是不是花字门主?” 秦少卿道:“愚兄没有见过此人,但听说花字门主还很年轻,她可能就是花字门主的姑姑万点花影花信风了。” 路少朋道:“万点花影?这是她的外号?” 秦少卿道:“是的,你没看到她左肩挂着一个金缕袋么?据说她左手可以打出一百单八片金花瓣,十丈之内,无人幸免,大家都说,少林寺的‘罗汉阵’,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能破,但如若遇上这位万点花影,只怕也会不攻自溃。” 他不愧是秦家堡的少堡主,江湖佚闻,说来如数家珍。 路少朋道:“她有这么厉害!” 秦少卿笑了笑道:“话是这么说,但她从未遇上过少林寺的罗汉阵。” 这几句话间,一里外的火龙,已经疾快的进入盆地,在北首林前,朝两旁分散开来。 这一行人,怕不有五六十名之多,火把照耀之下,看去一色的黑色劲装,每人背后还负着一面漆得乌黑的藤牌; 队伍就在一片树林下停了下来,迅快朝两侧像雁翅般排列开来。 现在情形有些像戏台上一样,跑龙套站开去了,主帅、将军就分得出来。 居中一人,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脸如火灰,右眼蒙一块圆形黑皮,颔留苍须,似是他们的首领。 他敢情就是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了!因为站在他两边的都是残缺门极负盛名的人物。 看,在他左首是个子瘦小的齐天大圣侯衍,右首是铁伞天王卓无忌,这两人是残缺门的左右长老。 再过去,则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面煞常道全、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锦衣铁手王赞。 看情形,残缺门差不多也倾巢出动了! 双方明仗对阵,实力也旗鼓相当。 独眼龙顾盼自毫,此时忽然越众而出,洪声道:“花门主还没来么?” 此人声音洪亮,一开口就声震山谷,气势慑人。 他话声甫落,但听对面的松林间,响起一声朗朗长笑道:“司马门主恕我未远迎大驾,花某早巳恭候多时了。” 随着这声长笑,从林中快步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穿一袭青绸长衫,手摇湘妃招扇,模样俊俏,这几步路,竟然像走“台步”一般,走的好不潇洒! 隐身在山腰林间的秦少卿等三人,看到此人,不觉齐齐一怔! 他赫然是酒楼上交谈了大半天的青衫相公华云龙! 原来他就是花字门门主花见羞! 这就奇了,花字门主花见羞,应该是个女子! 不,应该是个绝色女子,江湖传说,花字门主是武林第一美人,但他,却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衫相公……” 残缺门独眼龙司马钦左目奇光闪动,盯住着青衫相公,说道:“阁下……” 他故意拖长语气,敢情是对这位青衫相公,心存怀疑,但又不好直率的问出口来。 青衫相公微微一笑,接口道:“花见羞忝掌花字门,还要司马门主多多指教。” 他果然是花见羞。 路少朋嘟嘟问道:“秦大哥,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女的,花字门主花见羞,号称江湖第一美人,还会是男的么?” 路少朋嘟嘟嘴道:“这就是怪,我一眼就看出他那洒脱模样是故意装作出来的。” 残缺门主听说这青衫相公果然是花字门主,当然她是女扮男装了,当下不由的呵呵一笑,拱手道:“原来是花门主,兄弟久闻芳名,今晚真是幸会之至!” 花字门主花见羞忽然发出一声银铃般的娇笑,说道:“司马门主太客气了,今晚得能见到司马门主,我也深感荣幸。” 司马钦道:“花门主见召,兄弟自然非来不可。” 花见羞道:“我柬邀司马门主,是因为贵我两门,近日来在京都的行动,太不友好了,江湖同道,本以道义为先,如果任由双方这样发展下去,积怨愈来愈深,终将不可收拾,因此我觉得是非曲直,咱们应该清理一下……” 司马钦独目发光,一阵呵呵大笑道:“花门主说的极是,贵我两门之间的恩怨,今晚作一了断,真是最好也没有了,兄弟一定让花门主称心如愿就是。” 花见羞神色一正,说道:“司马门主也许误会了我的意思,江湖同道,以和为贵,我只是说,贵我二门,形成今天的不愉快,终有一个起因,咱们应该把是非曲直,清理一下,不能再让积怨持续下去……” 独眼龙司马钦洪笑道:“花门主说的,兄弟百分之百的赞成,只要花门主划下道来,我司马钦自当舍命奉陪。” 花见羞脸上隐现不悦,嫣然道:“司马门主这是什么话?” 只见头带珠翠,手持金色花锄的老媪沉声道:“门主,不用和他多说了,此人如此狂妄无知,好像咱们是向残缺门求和来的。” 独眼龙独目炯炯,问道:“你大概就是人称万点花影花信风了?” 蓝衣老媪(花信风)道:“不错,正是老身。” 独眼龙洪笑一声道:“你说兄弟狂妄无知,兄弟看你也狂妄得很。” 花信风沉声道:“敝门主约你前来,原是希望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但老身看你好像是寻衅来的。” 独眼龙一阵嘿嘿冷笑道:“江湖上能者为强,本来就无所谓是非曲直。” 花信风脸色一变,哼道:“司马钦,你好大的口气。” 独眼龙左眼闪着棱光,洪喝道:“花信风,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花信风冷冷的道:“司马钦,大家都是江湖上人,你尊重人家,人家也会尊重你,你若是狂妄自大,老身狂妄的人看得多了。” 站在独眼龙司马钦右侧的铁伞天王卓无忌洪声道:“花信风,听说你一手金花,号称万点花影,平日自负得很,卓某一直想瞻仰瞻仰,苦无机缘,今晚正好先领教你的这手绝活。” 他外号铁伞天王,背后背着一柄铁骨雨伞,专破各种霸道暗器,是以当先向花信风的一百单八瓣金花挑战了。 花字门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忽然身形一晃,闪了出来,阴恻侧接口道:“卓兄如果想急于动手,我毕篙先奉陪一阵如何?” 铁伞天王卓无忌大笑道:“好啊,卓某久闻你降龙手练的是天下武学中最厉害最恶毒的功夫,我有幸领教,虽死何憾?”也举步向前走出。 毕篙当年出身嵩山少林寺,以“降龙手”出名。 “降龙手”原是霸道的外门功夫,以劈、抓为主,掌势之猛,可以生裂虎豹,降伏蛟龙,才有降龙之名。 毕篙随后远走西南,从师一位五毒教长老练成“五毒手”。 他揉合两家之长,把毒功练到“降龙手”上,这一来不但威力增强,在他掌下,非死即伤,没有他解药不治。 毕篙为人,自大自负之外,生平尚无恶迹,因此少林寺只把他开除门籍,没有追回他武功。他在花字门担任左护法,已有二十年之久,而且还是花字门上代门主手中,就任左护法的人。 降龙手毕嵩一生最大的缺点,就是气量狭窄,不能容物,此时听铁伞天王卓无忌说他“降龙手”是天下最恶毒的功夫,心头不禁气极,怒笑道:“卓兄你想试试毕某的‘降龙手’,那方便得很。” 话声出口,突然跃起一掌,向铁伞天王卓无忌迎面劈了过去。 卓无忌蓄势待敌,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左掌一记“飞瀑穿云”,硬架降龙手来势,右手“惊涛拍岸”,直向对方前胸劈去。 降龙手毕嵩长笑声中,让开攻击,双掌齐发,接连攻出。 铁伞天王卓无忌只觉降龙手每一掌都如巨浪击岩,强劲掌风,带起飞游的潜力,有如暗潮汹涌一般,心中暗自惊凛,忖道:这老小子果然名不虚传,使的这套‘降龙伏虎掌法’,不愧是少林正宗。 心念转动,立即展开拳脚,全力迎击。 他原是八卦门的高手,一柄铁伞,仿照铁八卦而来,尤其八封门一套“八卦开山掌”,走的也是武林中著名刚猛路子,拳势如山,掌风如涛,十分凌厉。 两人这一交上手,不过五六个照面,已是人影闪动,敌我难分,但见掌影飞舞,一丈方圆,尽是呼呼风声,劲气逼人。 杨少华目注场中,诧异的道:“这两人功力极深,拳路也极为正派,不像是邪恶中人。” 秦少卿笑道:“杨二弟眼光不错,只是正派门中,同样会出邪恶的人,花字门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出身少林,残缺门长老铁伞天王卓无忌是八卦门的高手,出身虽正,但都投进入了黑道门派。” 杨少华道:“原来如此,唉,他们这是贪图什么呢?” 秦少卿道:“据说毕嵩是被美色引诱,不得已才投入花字门……” 被少华道:“这就是了,花字门多的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那真是一个美丽陷井!” 路少朋道:“小弟听说要进人残缺门,除了天生的残缺,必须自残一处,譬如断去一截手指、足趾,或是一耳一鼻,入门条件,这么残酷,怎么还有人投进去呢?” 秦少卿道:“残缺门在江湖上是个极为隐秘的组织,一向很少公开露面,内部情形,也罕有人知,但江湖上却有不少人投入了残缺门,就像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都加入了残缺门,当上了长老,自然另有缘故,只是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他们说话之时,降龙手毕嵩和铁伞天王卓无忌,掌影掌风,已愈打愈烈,一拳一掌,不仅都含蕴了十成力道,而且都以内家真力相拼,两人之间,不时传出砰砰巨响! 因此双方观战的人,都目不转睛,看的极为紧张。 激斗中,铁伞卓无忌猛地一声断喝,右足陡然直欺中宫,踏上一步,左手五指箕张,手指朝天一晃,使了一招“离火烧天”,直逼毕篙面门,右手暗蓄真力,横切而出。 他左手势道极厉,但却只是一记虚招,后发有掌,直到接近对方腰肋,才发劲吐掌,化横切为直插。这一记要是让他插中,毕嵩左边腰肋,势非被他洞穿不可! 降龙手毕嵩冷笑一声,左手劈出一招“飞钹撞钟”,迎着对方左手撞去,右足轻点,身形后仰,嗖的一声,往后倒飞出去一丈开外。 铁伞天王卓无忌一击落空,岂肯甘休,口中断喝一声,右掌一收再发,改直插为遥击,身形跟着扑起,追击过去。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是何等人物,眼看降龙手未败剧退,不由浓眉一皱,高声叫道: “卓兄不可躁进,当心他诱敌反击……” 一语未毕,只听降龙手毕嵩突然一声怪笑,喝道:“卓无忌,你不是要试试我的‘降龙手’么?” 左手高举,五根手指顿时变得乌黑如墨,连手指都忽然粗胀了一倍有奇,凌空朝前罩落! 一股强劲的掌风之中,隐含腥膻之气,直向铁伞天王扑来的人击去。 铁伞天王本是追击而来,这回倒像是自己凑上去的一般! 卓无忌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对敌经验,自然十分丰富,一见降龙手挥掌攻来,一只手掌色呈乌黑,同时鼻中也闻到了一阵腥膻之气,心知不妙。但此时身子凌空追扑,要想躲闪,实非易事,口中大喝一声,左手化掌,全力朝前推出,身子同时施展“千斤坠”,落地生根,站住了桩。 他右掌追击过来,手臂直伸,本已凝聚了十成力道,此时左掌又聚集内力,朝前推去,这份威势,自然非同小可,双掌击去的力道,有如一阵声势惊人的拍岸浪涛,像排山倒海般冲撞而出。 降龙手毕嵩哈哈一笑,笑声中,左手挥动,手臂骨节,发出一阵连珠暴响,一只手掌同样变的乌黑如墨,箕张的手指也跟着胀大了许多,缓缓朝前推来。 一般人练“毒沙掌”、“五毒手”一类毒功,大都只练一只手,那是因为毒功究非一般武功可比,练的时候,必须浸在毒汁之中,稍一不慎,就会中毒。 而这种毒汁,又都是生性极剧的奇毒,等你一旦发觉中毒,解药就在你面前,也已服用不及,如果双手同练,自然更不易控制毒性,因此没有人会双手都练成“五毒功”的。 尤其毕嵩的“五毒手”,是以少林“降龙手”作基础,“降龙手”本是外门功夫中最刚猛的气功,力能裂碑碎石,和“劈空掌”内家一类掌功,极相近似。 “降龙手”加上“五毒功”,这不是如虎添翼? 两人相距不到一丈,同时双掌齐发,各把数十年修为,作孤注一掷,两股强猛潜力,漫天游卷,有若风起云涌,星月无光,这份声势,当直骇人之极!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心头一凛,口中大喝一声,挥动右臂,猛地凌空击出一记掌风,直向两人之间撞去。 万点花影花信风看的大怒,叱道:“司马钦,你要不要脸?” 左手抬处,一点金影,疾若流星,朝独眼龙左眼激射过去。 独眼龙这一记拳风,发的恰是时候,正好落在铁伞天王卓无忌和降龙手毕嵩两股掌力的中间,卓无忌但觉对方掌力之强,自己几乎接不下来! 不,对方掌势加强,腥膻之气也随着加盛,掌风骤然一接,令人欲呕的腥气直扑过来,头脑顿感一阵昏眩,脚下不由后退了。 独眼龙的拳风,说是击向两人,不用说是偏向毕篙的了。 降龙手毕嵩虽然双手都练成“五毒功”,但他和卓无忌双掌骤接,稍稍占了上风之际,残缺门主这一中间直捣过来。 卓无忌的掌风,和独眼龙的拳力合在一起,威势何等强大?——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毕篙但觉身子一震,自己双掌之力,无法拒挡对方两人合在一起的内家拳掌,立即双手一招,收回掌力,飘然疾退出去数步之外。 铁伞天王卓无忌闻到一阵腥气,心头作呕,头脑昏眩,退后两步,人也晃了几晃。 地鼠胡光祖赶忙抢了出去,把他扶住。 九爪狼柴进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花信风,居然会暗箭伤人,岂不令人齿冷?” 话声中,抬手打出一支天狼钉,但听“唔”的一声,把花信风打向独眼龙的一片金色花瓣击落,人也朝前掠出,朝铁伞天王卓无忌低声问道:“卓兄快运气试试,是否中了毕嵩的‘五毒手’?” 卓无忌缓缓吸了口气,摇头道:“不要紧,兄弟只是闻到了这厮掌上发出来的一些腥气。” 柴进道:“那么卓兄请下去休息一会,第二阵让兄弟去接他几招。” 铁伞天王双目倏地一睁,大声道:“毕嵩,你‘五毒手’也不过如此,咱们再比比兵刃如何?” 毕嵩大笑道:“毕某从不使用兵刃,你一把破伞,也未必挡得住我几掌。” 花信风因自己发出的一片花瓣瓣,被九爪狼柴进的天狼钉击落,心头有气,手持藤柄花锄,冷声道:“你们第一场已经比试过了,柴进,你给老身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柴进一下撤下肩头魁星笔,大笑道:“花信风,你也用不着发狂,柴某奉陪就是了。” 就在他说话之时,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同时一闪而出,掠到花信风前面,含笑道: “老护法何等身份,九爪狼柴进,由属下打发他,已经绰绰有余。”呛的一声,撤出五尺阔剑,尖声笑道:“柴掌柜,前天你驾临敝庄,还是口口声声说不在江湖,今晚可是又重出江湖了?’’ 九爪狼柴进道:“不错,柴某奉门主之命,掌理一家客店,在商言商,自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今晚奉命随门主同来,说我重出江湖,亦无不可。” 赛弥勒又是一声尖笑道:“那很好,甄某先就领教阁下绝学。” 九爪狼柴进大笑道:“兄弟久闻赛弥勒之名,能向甄老哥讨教,当真荣幸得很。” 说着,举手一拱道:“甄老哥请。” 他干了十几年掌柜,果然和气生财,颇有当掌柜的风度。 赛弥勒阔剑竖立,说道:“柴掌柜请。” 柴进一对紫金魁金笔,可合可分,有如双股剑一般,先前他撤下之时,捧在右手,还只是一柄,如今双手一分,两笔分持,口中大笑一声道:“兄弟那就占先了。” 左手铁笔突然朝外一引,右手铁笔随手朝前推出。 赛弥勒右脚前跨一步,阔剑斜指,并未出手。 他长剑欲出未出,正因剑尖这一斜指,就把身前门户,全已封住,而且剑势所暗藏的变化,至少有六七种之多。 九爪狼柴进自然看得出来,心中暗暗赞道:这姓甄的只摆动了一下剑尖,就有如此精奥妙着,此人剑上造诣,果然不可轻视。 心念转动,左脚忽然朝右跨出,双臂张开,双笔朝前一划,使的是一记“彩风展翼”,一个人似左实右,欺身而来,身法轻灵快速已极。 快到赛弥勒身前五六尺左右,右手魁星笔一振之势,一招“凤凰三点头”,飞出数点寒芒,快若流星,朝赛弥勒“华盖”,左右“将台”点去。 赛弥勒尖笑一声,阔剑如匹练横飞,朝外排出。 这一剑剑风嘶然,剑光大盛,势道威猛已极!这一剑,当然也把九爪狼柴进的一记“凤凰三点头”,封解出去了。 他这一剑,划出去的剑势,并不太快,但在架开对方笔势之后,剑尖倏然回头,依样葫芦,三点寒芒,朝九爪狼当胸刺到。 正因他剑光亮太强烈,炫耀双目,而回头刺出的三点寒芒,又快到无以复加,双方观战的人,几乎还没有及时瞧得清楚。 路少朋口中轻“啊”一声道:“好快的剑法!” 杨少华就站在他边上,心中暗暗忖道:这路三弟,果然是剑中高手,换了一个普通练武之人,像这样精奇快速的剑招,如何看得出来? 就在此时,但听“铮!铮”两声,九爪狼左手魁星笔硬打硬接,架开赛弥勒剑势,右手魁星笔又趁势打出。 他双手铁笔,左右开阖,上下飞舞,挥笔急进,施展出他最拿手的七十二夺命打穴笔法,全力抢攻。 赛弥勒阔剑疾举,左封有架,拒挡九爪狼的凌厉攻势,一时之间,倒也无法还手。 直待搏斗了二十来个照面,觑了一个空隙,口中大喝一声,阔剑飞洒,还击了三剑。 剑光快如闪电,寒芒流动,使人目耀神眩,冷锋直砭肌骨! 这三剑虽未伤到九爪狼柴进,却把他逼得连退了三步。 赛弥勒一击得手,口中又是一声尖喝,趁势追击,剑势连绵,化作一片晶莹寒光,飞卷过去。 九爪狼柴进眼看寒芒罩来,赶紧举笔封架。 哪知对方剑光,明明迎面劈落,但举笔一封,竟然封了个空,赛弥勒的剑影却突然由右侧斜刺里攻入。 九爪狼一笔封空,心知不妙,左手魁星笔护胸,吸气凹腹,向后硬缩退了半尺光景。 要知他方才连退了三步,终因身法已老,无法再退,最多也只能把胸腹缩退半尺,但赛弥勒追击而来,剑光如影随形,势道方盛,你仅仅后缩半尺,又何济于事? 但见剑芒直入,迅快点近前胸,九爪狼右手魁星笔被封门外,左手疾发,“当”的一声,朝外撩出。 赛弥勒一身功力,原在九爪狼之上,这一剑又用上了十成力道,阔剑剑身,凝满了剑气。 笔剑一接,九爪狼柴进但觉右腕剧震,魁星笔一封之势,竟然无法把对方阔剑架开。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但九爪狼柴进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身历险境,依然丝毫不乱,朝外架出的魁星笔,既然没有锁得住剑势,索性左手一撤,上身随着刺来剑势,突然使出“铁板桥”身法,往后仰卧下去,才算让开了赛弥勒的一剑。但饶你九爪狼为人机警,应变神速,还是被剑锋划破了胸前衣服,赛弥勒高大身躯,随剑而落,上身下俯,五尺阔剑,紧跟着九爪狼仰卧下去的人,笔直刺下。 九爪狼自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左手魁星笔在地上一点,身子贴地横飞出去四五尺远,让开赛弥勒刺下的剑势,双足一顿,人已笔直站了起来。 他外号九爪狼可说是以一手暗器,搏来的万儿,这一挺身站起,手中早已扣了三支天狼钉,口中哈哈一笑道:“甄老哥剑势还是慢了一步!” 话声甫出,手腕扬处,三点银光,电射而出,朝赛弥勒袭去。 赛弥勒甄兆五身躯高大肥胖,站着就像一座宝塔,对他施展暗青子,真是巨大的目标,比别人更容易射中。 赛弥勒自然知道九爪狼的暗器,在残缺门中,算得第一把好手,三支天狼钉,只不过是小也者而已!一旦让他缓开手来,紧接而来,势必愈来愈急,使人防不胜防!但目前已被他从剑底逃出,即使飞扑过去,也无法缠得住他。 赛弥勒当然不在乎三支天狼钉,阔剑一挥,三支天狼钉应声而落,口中沉喝道: “柴掌柜,你也接我一掌。” 右手直立,一掌隔空劈击过去。 这一掌出手,一团内家罡力,应掌而发,宛如狂涛一般,朝九爪狼撞击过去,掌力之强,如同有物,威势其猛无比。 九爪狼自知掌力不如对方,自然不敢硬撄锋锐,身形一侧,从横里闪去,反手又是两支天狼钉,激射而出!不! 他这次打出的天狼钉,共有五支,两支在前,稍后又是三支,品字形射出。 赛弥勒一掌出手,人已追了过来,阔剑连摆,接连发出一阵连珠般的“叮”“叮”声响。 五支天狼钉,被他悉数击落。 这一瞬间,他已追击而上,振剑击刺,五尺阔剑,发如风轮,一片剑势,如长江大河般涌出。 九爪狼柴进空有“九爪”之称,一身暗器,被赛弥勒绵密的剑光所困,一时迫得使不开手脚,只好两手一分,紧握魁星笔,左右飞洒,先求自保。 赛弥勒甄兆五早已动了杀机,一柄五尺阔剑施展开来,宛如一道银色匹练,盘空匝地,矫若神龙,一、二丈方圆,尽被森冷剑气所笼罩! 九爪狼柴进一对魁星笔,同样使的点点寒芒,漫天流动,但他本身功力,究竟要比赛弥勒甄兆五逊上一筹。 尤其甄兆五存下了毙敌之心,阔剑一招比一招狠辣,一剑比一剑沉猛,他支撑了二十几招,已是力不从心,手忙脚乱起来。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眼看师弟笔法已现散乱之象,只怕无法久持。 残缺门中师兄弟,如今只剩了他和九爪狼柴进两个,心头不由大是焦急,但因自己总是一门之主,不好下去接替师弟。 当下就以“传音入密”朝天狗佟吉星道:“佟堂主,你下去接应一下。” 他没派齐天大圣侯衍出场,是因齐天大圣从不使用兵刃,而对方甄兆五使的又是一柄奇形阔剑,正好天狗佟吉星使的也是长剑,而且剑上造诣,也极为精纯,才指派佟吉星出手。 天狗佟吉星是因门主是以“传音入密”说话,自然不愿人知,这就反手拔剑,一个箭步,朝场中飞掠出去,一面高声喝道: “柴长老请退,这姓甄的伤过兄弟堂下多人,今晚借此机会,正好让兄弟再领教一下他的绝学。” 他自知武功不会高过柴进,柴进不是赛弥勒对手,他当然也胜不过甄兆五。 但有一点,他可以想得到,只要自己把柴进接替下来,只要柴进腾得出双手,他暗青子即可出手,管教你赛弥勒吃不完兜着走! 就在他掠出之际,花字门副总监小翠花立即迎了出来,咯的笑道: “佟堂主,我真怀疑你们残缺门的人,算不算江湖门派?懂不懂江湖规矩,你这是想车轮战?还是想两打一?佟堂主若是找不到对手,想早些到阎家掌柜那里去报到,我小翠花一样可以使你称心如意。” 佟吉星大笑道:“你会使我称心如意,我完全相信,但可不是在这种场合,再说,今晚佟某也没有兴趣。” 他因有门主之命,不愿和小翠花纠缠,身形一晃,疾快的横闪而出,一下欺到了赛弥勒身侧,大声道:“甄兆五,你架子不小啊!” 唰的一剑,从旁刺出。赛弥勒正在一剑紧过一剑,迫的九爪狼步步后退,对天狗佟吉星的欺近身来,他自然看到了。 只是他那会把佟吉星放在眼里?此时看他一剑刺来,口中冷笑一声,连头也没回,挥手一剑,朝后划出。 佟吉星这一剑,去势极快,凡属快剑,必以轻灵为主,真力未必贯注剑身。 “当”! 双剑交击,顿时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 天狗佟吉星但觉剑身一震,虎口隐隐生痛,一个人身不由己的被震退了一步。 猛觉香风拂过,眼前人影一晃,只见小翠花绷着一张涂满了脂粉的脸孔,冷冷喝道: “佟吉星,你道老娘收拾不了你么?” 她手中捧着双股剑,话声出口,双手一分,右手长剑一指,喝道:“看招!” 一剑分心刺来。 天狗佟吉星急忙举剑封架,大笑道:“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当”的一声,架开对方剑势。 小翠花长剑出手,身形微侧,左手长剑,又急刺而出。 天狗佟吉星在剑术上,也算得是一位高手,眼看小翠花手中持的双股剑,那会不防? 小翠花左剑刺出,他右手长剑堪堪荡开对方右剑,长剑突然闪电般折回,又是“当”的一声,架住了小翠花左剑! 好个小翠花,突然身形一翻,右、左两条手臂,从左而右,像风轮般一转,两柄薄剑划了一个大圆圈,先后朝天狗佟吉星劈去。 这两剑滚转如轮,侧身进招,快到无以复加,一大圈剑影,挟着森寒剑风,来势如电! 天狗佟吉星没想到小翠花会和他硬打硬砸,同时也看出对方这两剑来势极强,长剑护胸,迅疾的后退了两步。 九爪狼柴进,本来一直屈居下风,被赛弥勒迫得步步后退,纵有暗器也没有机会打出,刚才赛弥勒朝天狗佟吉星还击了一剑。 那一剑,当然并不影响赛弥勒的攻势。 但一个精于暗器的人从小就必须练习争取时间,只有一丝空隙,那管是别人吸口气的工夫,就已够他施展手脚。 赛弥勒剑势缓得一缓,九爪狼的“九爪”,是说他只有九个手指,也说他擅长暗器,好像生了九只爪子,至于那个“狼” 字,是说柴进生性狠毒,狡猾如狼。 你别看他生相老实,笑脸迎人,实则心机可阴沉的很! 不说旁的,就说他撒出的这把铁莲子吧! 十几颗铁莲子一把撒出,好像手法散漫,实则几乎笼罩了对方全身十几处必救大穴。 这不过是他认穴奇准,手法奇奥之处,原也说不上阴毒,阴毒是在他的这把铁莲子中间,夹杂着打出数十支细如牛毛的淬毒飞针! 铁莲子风声劲急,射向你必救穴道,是明取,在铁莲子中间夹杂了数十支淬毒飞针,是暗袭。 如果你武功高强,对方铁莲子出手,听风辨位,不难把十几颗铁莲子击落。 但时当黑夜,目力最好的人,在铁莲子呼啸激射之中,谁也不会发现飞针。 数十支淬毒飞针,只要有一支被打中,就够你瞧的。 赛弥勒一剑击退天狗佟吉星,剑势堪堪收转,却万没想到九爪狼柴进会把握机会,突发暗器。这真好比电光石火一般快法,他阔剑将要出手之际,十数颗铁莲子已经射近面门。 别看赛弥勒甄兆五又高又大,胖得像一座宝塔,好像连转个身,都笨重得很。 要知他一身功力,却已练到登峰造极,那会把九爪狼柴进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区区十几颗铁莲子瞧在眼里! 只听他一声尖细的冷笑,五尺阔剑突然朝身前划起了一个圆圈。说也奇怪,他阔剑这一圈,剑上突然间好像生出一种极大的吸力一般,如磁吸铁,把九爪狼打出的十数颗铁莲子,一齐吸了过去。不,这一吸,自然连夹杂在铁莲子中间,黑夜中肉眼难辨的数十支淬毒飞针,也一齐吸了过去。 但听一阵“叮叮”轻响,铁莲子和淬毒飞针,全都吸到了他阔剑剑尖之上。 但就在铁莲子被剑尖吸住,每一颗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的同时,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轻微的“卟”“卟”轻响! 那是十数颗铁莲子突然爆裂的声音! 原来九爪狼柴进在铁莲中间,暗藏机簧,发出之后,不论遇上何物,只要轻轻一碰,铁莲子就会开花爆裂,莲心中间藏的五支细如牛毛的毒针,立即会被机簧弹出,四散飞射。 这一着,赛弥勒当然没有想到。 他把十几颗铁莲子吸住之后,正待振腕把吸来的暗器,朝九爪狼反击过去!那知阔剑要举未举,一阵轻微的连珠爆裂,从他剑尖上突然寒芒四溅,飞射而出! 正因他已把暗器吸住,吸力已弱,这一蓬毒针,又是由机簧弹出,势道极急,居然未被剑上吸力吸住。 赛弥勒这一惊倒真非同小可,急急身往后退,但他忘了这蓬飞针,不是人家打来的,而是从他剑尖上发射出来的。 他身形疾退之际,突觉执剑手背上,微微一麻,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急忙低头看去,手背上果然已被一支不到一寸长的乌黑飞芒打中! 只要看它通体乌黑如墨,灰黯无光,分明淬过剧毒! 赛弥勒心头不禁一凛,赶紧起下毒针,点闭了手腕穴道,口中大喝一声,右腕一振,把吸在剑上的暗器反向九爪狼柴进飞射过去。同时双足一点,人随暗器同发,虎扑而起,五尺阔剑,化作了一道长虹,朝九爪狼当头劈落。 这一段话,作者说来好像已有了不少时间,实则前后总共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九爪狼柴进也没有想到赛弥勒甄兆五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力,心头大感凛骇! 这一瞬间,赛弥勒连运功振剑反弹回来的暗器,已经迎面激射而至,一道耀目银虹,也同时当头劈落。 九爪狼柴进左手衣袖一挥,拂出一股内家真力,把反击回来的暗器,一齐卷飞出去。 但这一来,及身暗器虽被卷飞,赛弥勒剑先人后飞扑而来的一招“剑劈华岳”,已经不及化解。一时心头大急,双手一抖,把两支魁星笔当暗器打出,上身一仰,使了一记“金鲤倒穿波”,贴地往后窜出。 赛弥勒杀机已动,那还容他逃脱?他身在半空,就像鱼在水中一般,你别看他身躯笨重,双肩轻轻一晃,两柄魁星笔从他身侧擦过。 在他侧身让开魁星笔的时间,九爪狼柴进已经窜出去八尺之外。 赛弥勒身在半空,突然双脚一屈,用力猛蹬,口中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啸声甫起,他人比射箭还快,平射追去,冷锋如电,疾然挥落。 九爪狼柴进倒纵出去的人,还没站起,但觉眼前银光如闪,心头大骇,根本来不及思索,急忙之间,身子横滚,又是一记“懒驴打滚”,朝左滚出。 他应变不慢,但赛弥勒的来势,实在太快了。剑光乍落,九爪狼口中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叫,他一条左臂已被赛弥勒一剑削断,鲜血直冒。 赛弥勒一剑削落九爪狼左臂,同样一个倒栽葱,砰然一声,跌倒地上。 这一下真是快到令人目眩神惊,花字门和残缺门高手,都在近前,但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出手救援。 直等九爪狼左臂斩断,一个人滚出去一丈来远,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才双双抢出,把他扶坐起,取出金创药,敷到伤口。 这边筱如意、玉梅、玉兰也相继掠出,扶住了赛弥勒。只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不醒。 降龙手毕篙低声道:“筱姨娘,甄总监好像是中了敌人淬毒暗器!” 万点花影花信风迅快从革囊中摸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本门八宝驱毒护心丹,先喂总监服下,护住心脉再说,九爪狼使的暗器,可能是独门毒药,非他独门解药不行。” 筱如意应了声“是”,接过瓷瓶,打开瓶塞,倾了八九粒药丸,一手捏开甄兆五牙关,把药丸纳入他口中。 独眼龙司马钦眼看师弟断了一条左臂,虽说残缺门的人,对断去一臂,并不在乎。 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技术,可以替你按上一只铁手,但在两阵对垒,眼睁睁的被对方斩断一条手臂,总是没有面子的事。 何况九爪狼柴进是他们门中的长老,地位极高。 这不是给残缺门难堪?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独眼龙司马钦心头狂怒,二只左眼凶光暴射,呛的一声,反手从肩头掣出吴钩剑,振臂一挥,大声喝道:“大家一起上,给我剁了花字门!” 他身为残缺门主,一声洪喝,就是下了总攻击令! 残缺门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纷纷各掣兵刃,朝场中逼来。 他们这一动,两边五六十名黑衣劲装汉子也像雁翅般跟着过来。 花字门的人眼看对方企图群攻,也个个手握兵刃,现出了激愤之色。 花信风藤柄金锄猛地一挥,沉声道:“独眼龙想倚多为势,大家准备了!” 她是花字门的总提调,门主花见羞的姑姑,花见羞还是她一手带大的。 在花字门中,她无异是太上门主。有她这一声沉喝,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同时双双掠出。毕篙双手当胸,迎向齐天大圣侯衍,鄢茂功截住了铁伞天王。 花监筱如意掣出双股剑,吩咐金燕、新燕守护赛弥勒,自己率同八花一燕(紫燕),同时朝冷面煞常道全等人围了上去。 除了场中已经动上手的小翠花和天狗佟吉星还在剑光飞闪,人影起落,打得难分难解。 双方的人,已经逼近到一丈距离,眼看两个门派,即将展开一场大规模的火拼!万点花影花信风白发飞扬,一脸盛怒,当先抢到了独眼龙司马钦面前,厉声道: “司马钦,你少在我花信风面前耀武扬威,今晚一战,管教你残缺门从此在江湖除名!” 独眼龙左目厉芒进射,发出破锣般的大笑道:“司马钦不除了你们花字门,誓不为人!” 花信风金锄拄地,沉喝道:“很好,你试试看。” 花字门主花见羞直到此时才手持摺扇,飘然越众而出,叫道:“姑姑且慢!” 花信风道:“门主,今日之局,难道还想善了不成?” 花见羞目光一抬,徐徐说道:“司马门主,大概也看清楚了?贵我两门,精英差不多尽集于此,真要放手一搏,纵然鹿死谁手,未可逆料,但落个两败俱伤,自是意中之事,花某约司马门主今晚在此聚会,原是希望双方息事宁人,大家能藉此一叙,化干戈为玉帛,不想……” 独眼龙不待她说完,洪笑一声道: “花门主是说司马钦不听忠告,衅由我起?哈哈,江湖上了断过节,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实力分胜负,强者为尊——”花见羞清俊的脸上,突然变成了一片寒霜,双目神光电射,直注司马钦,伸手朝残缺门逼来的众人一指,冷然道:“司马门主,你要他们退下去。” 这句话说得神色俱厉,口气十分冷肃。 独眼龙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打扮的少女花见羞竟有这般慑人气势,不觉微微一怔! 花见羞续道: “你既然说出了断过节,强者为尊,那就由咱们两人,分个胜负,不必要这许多人混战,不知司马门主敢不敢和我花见羞放手一搏。” 独眼龙洪笑一声道: “好哇!花门主划下道来,司马钦自当奉陪。”话声出口,一摆手道:“你们退下去。” 残缺门人依言后退。 花字门的人也同时后退。 连激战之中的小翠花和天狗佟吉星,也各自收剑退下。 独眼龙司马钦一下解去黑色披氅,露出一身劲装,手中吴钩剑一摆,洪声道:“花门主请亮兵刃。” 花见羞微微一笑,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他竟然连一袭青衫都未脱,就一拱手道: “司马门主请赐教。” 独眼龙狂笑道: “今日一战,咱们两人,不分个生死存亡出来,决不罢休,那就不用客气了。” 说完话,手中吴钩剑直竖当胸,缓缓推出。他不肯有失残缺门主的身份,是以出手之间,相当缓慢,这是意存礼让。 花见羞一抬长剑,剑尖斜指,左脚跟着斜跨一步。她也不肯出手,同样存有避让之意。 独眼龙长笑一声:“花门主接钩!” 突然欺身而上,一道钩形横飞如练,拦腰扫去。 花见羞身形一侧,使的是一招“月移花影”,斜封钩势。 这一剑剑随身转,使的姿势悠然,潇洒已极! 钩剑交接,响起了一片龙吟虎啸之声! 一接之下,彼此都觉右腕一震! 独眼龙猛地随手一带,翻腕错钩,锁拿对方长剑,口中同时吐气开声,右手化掌,疾劈过去。 左掌出手,随掌发出一股凌厉强劲的潜力,带起了飞漩的呼啸之声。 他这一招名为“锁龙劈角”,乃是使钩招术中的杀着,只要你长剑被他锁住,就得硬接他的左掌——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如果来不及封解他的掌势,就非弃剑不可。 花见羞手腕一缩,抽回长剑,身形忽然一个轻旋,避开对方撞来的掌劲,人已旋到独眼龙右侧,左手五指舒展如兰,反拂独眼龙右肘关节。 这轻轻一旋,不但化解了独眼龙的“锁龙劈角”,尤其身法轻快,拂出左手,更是随势而发,极为自然,却暗藏了花字门的绝技“兰花拂穴”。 独眼龙逼进的人,突然疾退一步,一招“顺风送帆”,钩光一闪,削截拂来的“兰花拂穴法”。 花见羞轻笑一声,剑变“寒梅迎春”,架开独眼龙剑势,忽然摇腕发剑,轻灵无比的疾攻三招。但见剑花错落,寒芒流动,有如满天银雨飞洒! 独眼龙早知花字门一套“飞花剑法”,以轻灵多变著称,此时一见对方展开剑法,岂肯后人?同样右腕连挥,剑化一片光幕,反击过去。 他仗着自己,功力深厚,认为花见羞不过一个女流,最多仗着剑法轻灵,腕力内功,决不如他,因此这几剑,几乎全是硬打硬砸,以攻还攻。 一时但闻锵锵剑鸣,连续响起,两人之间,飞起了连串火花!花见羞连接了他七剑,心头不禁冒火,冷笑道:“司马门主再接花见羞几剑。” 话声出口,长剑忽然一变,振腕连发了五剑。 这五剑,剑势大开大阖,一扫方才的轻灵剑路,变得气势磅礴,剑剑横扫直劈,凌厉非凡。 独眼龙一柄吴钩剑,走的原是刚猛路子,一见花见羞含愤出手,自然正合他的心意,口中发出一阵慑人的沙哑大笑,吴钩起处,连锁带劈,展开快攻。 要知剑术一道,原以轻灵为主,所谓“剑走青,刀走黑”是也。 青者轻也,轻捷便利,轻身飞过。 走青者,能躲避敌锋,毋须以剑格挡也。 因为剑法展开,自然起舞,身法自开自由,妙在不沾青而已走青矣。 硬拼硬砸,变成直来直取,如要回转,非用大掉身法不可,那就失去了活泼开展之势,易为敌乘,是善用剑者所不取。 两人自然都是剑中高手,自然深知剑的忌讳。 只是独眼龙凭仗的是自己数十年修为,功力定可胜过对方,要想藉此压倒对方。 花见羞是要给对方看点颜色,我并不在乎你硬拼硬打。 两人这一场拼搏,但见双剑挥动,寒光飞游,一片剑光人影中,锵锵金铁交鸣之声,如擂急鼓! 这下直看得双方观战的人,莫不神情紧张,凛然失色! 隐身在半山腰树林里的秦少卿、杨少华、路少朋三人,也看得暗暗惊叹! 秦少卿道:“他们没有几个照面,就拼上了命,这是干什么?简直不是比剑。” 他父亲号称万里飞虹,乃是名震天下的剑术名家,他使的虽是摺扇,但格式多半是从剑招中变化来的,是以对剑法极为内行。 路少朋道:“那花见羞只怕有诈!” 双方钩剑直劈,记记都是硬拼硬搏的打法,他居然说花见羞有诈!这诈在哪里? 杨少华和他蹲的较近,偏头问道:“路贤弟看出什么来?” 路少朋回眸笑道:“没有,小弟只是瞎猜罢了。” 杨少华在他回头之际,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心中暗笑道: “路贤弟男人家,衣上还薰过香!” 但路少朋并不是瞎猜! 花见羞和独眼龙这一阵猛攻猛打,少说也硬拆了十二、三招之多,金铁狂鸣之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响,大有拼个同归于尽之势! 这一阵硬打硬砸,两人心里都已有数,彼此几乎是功力悉敌,攻守各半,谁也没法子占得半点上风,谁也无法能抢去先机。 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内力,决不是一、二百招,就可分得出胜负,大概须有一段较长时间的拼搏。要作较长时间的拼搏,就不能把内力损耗得太多。 硬打硬砸,当然更非所宜。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也关系着花字门和残缺门的荣誉,以及今后在江湖上的声誉。 此时双方都在大开大阖,硬拼硬博,战况愈战愈烈,谁能不顾对方猛恶攻势,先行退却,这样又斗了七八个回合,钩剑交击,如鸣金鼓的金铁狂震,突然歇去! 钩影、剑光,也倏然尽敛,同时间响起了一声轻笑,和怒喝之声! 原来花见羞在和独眼龙全力抢攻之中,忽然间长剑使出一招“急流勇退”,接连劈出三剑,攻势奇猛间,突施“飞花步”身法,身形晃动,一下闪到了独眼龙的身后,右腕一送,一点剑尖,轻快的朝独眼龙“笑腰穴”刺去。 独眼龙没想到对方会在连绵抢攻之际,忽然不战而退,这一来,他堪堪使出的一招杀着,顿告落空! 不!花见羞竟然闪到了自己身后,发剑袭来! 独眼龙心头蓦然一惊,此时再待回身封解,已是万万不及!一时只得顺势朝前飞跃一步,避让剑锋,右手吴钩突使“回头望月”,朝后撩去,身形才随势而转。 但听“锵”然一声,又是一招硬打硬架。 独眼龙一只左眼,凶光暴射,右腕一错,钩刃疾转,锁住了花见羞的长剑。花见羞冷笑一声,长剑既未化解,也不抽回,突然贯注内力,朝前推去。 独眼龙原意,本待锁住对方长剑,出敌不意,以左手袭敌,却没料到花见羞竟然会和自己比拼内力! 他经过这一阵强攻硬打,已知花见羞武功内力,均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哪敢怠慢,同样把内力集中右臂,源源朝剑上输去。 一钩,一剑,两刃相交,交在一起,互以内力攻拒,一时之间,竟然相持不下,好像凝结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广场上灯火通明,但双方的人,却静的鸦雀无声,个个神色紧张。 不过盏茶工夫,花见羞身上一袭青绸长衫,无风自动,不住的飘拂。 独眼龙司马钦一只左眼,瞪得滚圆,顶门上直冒热气! 双方都贯注了全部精神,谁都不敢丝毫大意。 就在所有的人(包括山腰上的秦少卿等三人)目光全集中在场中比剑的两人身上之时,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瘦高人影! 这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面上蒙着一方黑巾,仅露出两个眼孔,闪着一双森冷的目光,看去极为神秘。这神秘黑衣人在西首林前才一现身,就笔直朝场中两人走去。 正因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南北对峙,此人却从西首而宋,等于是从侧面进入,因此直等他走到距场中比拼的两人,不过三丈远近,才被人发觉。 锦衣铁手王赞,和花字门三燕——紫燕、金燕、新燕,几乎同时迎了上去。 锦衣铁手沉喝声:“阁下还不站住。” 紫燕、金燕姐妹三人同样手持双股剑,目注对方,监视着黑衣人的行动。 只此一点,可见这神秘黑衣人,并非双方的人。 锦衣铁手这一声沉喝,顿时引起双方的人注意! 花字门的副总监小翠花,花监筱如意,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面煞常道全等人,立时进了过去。 神秘黑衣人连看也没看众人一眼,高视阔步,昂然朝他们中间走来,好像你们非让开不可。 锦衣铁手王赞原是个生性高傲的人,一看黑衣人并未答话,口中冷嘿一声: “阁下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话声出口,铁手一探,正待朝他肩头抓去。 天狗佟吉星看出黑衣人行动有异,抬手制止锦衣铁手,口中低喝一声:“王巡主不可鲁莽。” 随着话声,人已一闪身拦在黑衣人前面,抱拳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这回开口了,他截着佟吉星话头,沉声道:“佟吉星,你敢阻拦本座去路。” 佟吉星听得一愣,问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沉喝道:“大胆!” 右手衣袖突然拂起,他这一拂,劲力如潮,直向佟吉星迎面涌出。 佟吉星突觉一股暗劲潜力,当胸撞来,急忙双掌平推出去,拿势乍接,但觉对方拂来潜力,竟然沉重无比,立时震退了数步。 黑衣人衣袖拂出,依然若无其事的昂然举步朝场中走去。他对左右两边围来的人,简直视若无睹,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天狗佟吉星连他一记衣袖都接不下,不由看得小翠花、筱如意都凛然失色! 她们本待出手搁阻,但就在佟吉星被他震退之际,{看武侠,请到清风阁}两条人影一闪而至,抢到了前面,那是残缺门的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 小翠花朝筱如意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后退了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一双金睛火眼,隐射金光,冷然道:“朋友这般故作神秘,究是何方神圣?” 铁伞天王卓无忌爽笑道:“阁下不先亮亮你的万儿,再跨上一步,莫怪卓某无礼。” 神秘黑衣人对齐天大圣侯衍和铁伞天王,这两名盛名久著的人物,倒也不敢轻惹,脚下微一停顿,冷然道:“本座奉命而来,二位速退。” 侯衍阴沉一笑道:“阁下奉谁之命,来此何事,不说说清楚,你认为兄弟和卓兄这一关,会让你轻易过去么?” 神秘黑衣人道:“说的也是,但二位还不配问本座名号,再说,二位自问能叫司马钦、花见羞立时住手么?本座没有时间和二位耽搁,耽误了大事,二位小心自挖双目,好了,二位请退吧!” 自挖双目,是残缺门的人,有犯上行为的严厉处分! 犯上?冒犯他,会有犯上的罪名! 他究是什么人? 齐天大圣、铁伞天王不由听的一愣! 神秘黑衣人毫不停留的从两人中间,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 通过了残缺门的人拦阻,花字门的人就不能放过他了。 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左一右迎面挡住了去路。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身为残缺门长老,自然也不甘心被人家一句话就唬住,就在神秘黑衣人从他们中间擦身而过之际,两人不约而同霍地转过身来。 他们自然也想再度出手阻拦,至少也要弄清楚这黑衣蒙面人的来历。但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花字门的左右护法,已经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神秘黑衣人在这一瞬之间,前有花字门左右护法,后有两位残缺门长老。 纵有一身通天武功,落在这四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顶尖高手中间,若凭武功,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一个想全身而退,冲得出去。 但神秘黑衣人毫不动容,朝拦路的降龙手毕嵩、琵琶手鄢茂功嘿然冷笑道:“你们也是一样,误了本座的事,同样要受额上刺花处分。” 额上刺花,乃是花字门大不敬罪,只有对掌门人大不敬,才有额土刺花,逐出花字门的处分。 这和残缺门自挖双目,同为犯上之罪。 此人居然熟悉残缺门和花字门的禁律! 他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琵琶手鄢茂功冷森一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右手一举,整只手掌,变得色呈金黄,目光一抬,傲然道:“阁下接得下鄢某一掌,鄢某立即退下。” 神秘黑衣人对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显然心存顾忌,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左掌一抬,掌心朝上,嘿然冷笑:“阁下后退之际,可得考虑考虑兄弟的翻天掌,也不是唬人的玩意。” 神秘黑衣人并未理会身后齐天大圣,却目注降龙手毕篙、琵琶手鄢茂功两人,冷森的道: “你们去叫花信风来见我。” 万点花影花信风虽然关心着花见羞和独眼龙这场比拼,但因敌我双方高手,集中拦截一个蒙面黑衣人,自然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时,听了神秘黑衣人的话,不觉沉哼一声,一手拄着藤柄金锄,缓步走了过来,沉声道:“朋友要见老身,有什么见教?” 神秘黑衣人目光冷峻,哂道:“老护法不认识本座,大概总认识这方符令吧?” 右手一摊,掌心赫然是一方古玉符。 万点花影花信风骤见玉符,神情一凛,立即躬身道:“属下花信风,参见令牌。” 这下,看的降龙手、琵琶手两人,齐齐一怔,他们身为花字门左右护法,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免礼!”神秘黑衣人迅快收掌,接道:“老护法现在不怀疑本座身份了吧?” 花信风依然恭敬的欠身道:“张天使有何差遣,属下但凭吩咐。” 天使! 花信风对他居然自称属下! 花字门中,不仅左右护法,连小翠花、筱如意,以及八花三燕等人,全傻了眼。 神秘黑衣人徐徐说道:“本座奉命而来,要他们住手。” 花信风在说话之时,早巳让开了路。神秘黑衣人随着话声,昂首阔步朝场中走去。 残缺门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眼看这蒙面黑衣人果然是花字门的援手,心头不由大急,两人互望一眼,功凝全身,一左一右紧跟着黑衣人身后走人。 残缺门主和花字门主正在全力拼博,黑衣人的昂然进入战场,自然不怀好意,他们跟着黑衣人身后走去,正是监视之意。 但就在两人迈步跟进之际,万点花影花信风突然花锄一横,冷笑道:“两位止步。” 她这一拦,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双掌当胸,双手掌心向外,胀大成一片乌黑,分明凝聚了“五毒手”功力。 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双有掌,色呈金黄,也凝聚了他的“金琵琶”。 这两人虎视耽耽,一声不作。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不由的脚下一停。 侯衍阴森一笑道:“花信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信风道:“我要二位止步。” 铁伞天王迅快的取下铁骨伞,洪笑道:“三位可是想联打合击么?” 这一瞬间,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四人,也迅速围了上来。花字门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同样双股剑闪烁着精光,跟着迎上! 双方混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神秘黑衣人这时走到场中离独眼龙、花见羞一丈来远,突然脚下一停,沉喝道:“住手!” 从神秘黑衣人现身,到进入战场,因有双方的人随时拦阻,说来较慢,其实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 但此刻场中两人,双剑交叉,比拼内力,可已经到了极为紧张的关头。花见羞、独眼龙彼此脸上,汗水直往下滚,两支长剑虽然相持不下,但剑身都已见颤抖。 花见羞一张俊美的脸上,色如胭脂,胀得通红。独眼龙本来自恃功力,如今已在不住的张口喘着大气。但他们还是谁也不肯退让,各出全力拼命,争取最后胜利,其实两人到了此时已是欲罢不能。 那是因为两人此刻都在剑身上凝聚了十成功力,全力攻拒,只要一方稍现不支,或者稍作退让,对方就会趁势追击,败象一露,非死即伤。 神秘黑衣人喝声甫落,双手乍扬,但听“铮”“铮”两声,交着在一起的一钩一剑,突然分开,拼斗中的两人,齐齐一惊,霍然后跃。 人影乍分,独眼龙左目炯炯,朝神秘黑衣人投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花见羞原也正待问出口,但见独眼龙问了,她就没有问出口来。 神秘黑衣人忽然发出一阵嘿嘿阴森刺耳的笑声,徐徐说道: “司马门主,请看这个。” 左手一伸,掌心露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 独眼龙神情似乎一震,立即身躯微躬,抱拳道:“原来是李令主,兄弟失敬了。” 他此言出口,残缺门的人,也齐感意外! 神秘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司马门主好。” 左手一收,收回了铁牌。 这神秘黑衣人,当真神秘得很!方才万点花影花信风称他“张天使”,这回独眼龙又称他“李令主”,明明一个人,一回姓张,一回姓李! 山腰上,路少朋双眉微蹙,低低说道:“这人到底是谁呢?” 杨少华道:“此人大是可疑。” 秦少卿双目凝注,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对两人说的话,浑似未觉。 独眼龙呵呵一笑道:“李令主赶来,必有见教。” 这时,花字门和残缺门本来已有一触即发的情势,已因双方门主停下手来,也随着缓和。 万点花影花信风身躯一转,急急掠到花见羞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花见羞望望神秘黑衣人,点了点头。 神秘黑衣人嘴皮微动,接着探怀取出一封密柬,随手递过,独眼龙忽然神色恭敬,双手接过,说道:“兄弟遵命。”说罢,朝花见羞一拱手,洪笑道:“咱们这场误会,花字门幸勿介意。” 花风羞早已收剑入鞘,同样抱抱拳道:“司马门主好说,花见羞得罪之处,司马门主多多包涵。” 独眼龙连说不敢,突然回过身,朝残缺门的人一挥手道:“走。” 花信风道:“司马门主且慢。” 独眼龙道:“花老护法还有什么见教?” 花信风道:“敝门甄总监中了贵门柴长老独门暗器,司马门主能否让柴长老留下解药?” 独眼龙洪笑道:“这是小事,兄弟自当遵命。” 当下就由九爪狼柴进,交与筱如意。 独眼龙朝神秘黑衣人拱拱手,道:“兄弟告退。” 率领着残缺门的人,迅快离去。 神秘黑衣人等残缺门的人走后,才转身朝花信风道:“主上有亲笔函一封,并要本座转告老护法,此次主上召见花门主,还希望老护法同行。” 说罢,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双手递交花见羞。 花见羞同样双手接过。 花信风随后道:“敬烦张天使转禀主上,属下遵命。” 他们交谈的话,只有三个人听到,花字门的人没有听到,隐身山腰间的秦少卿等三人,自然更听不到了。 神秘黑衣人目光转到花见羞脸上,阴沉的道:“花门主,本座少陪了。” 他对残缺门主独眼龙还是相当托大,但对花字门主,却相当客气。 话声一落,转身掠起,一道人影,去势极快。 花信风低声道:“门主,咱们也可以走了。” 说完,花锄一挥,率同花字门的人,一齐退出林去。 刹那之间,山林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山腰上,杨少华倏地站起身来,拱拱手道:“秦大哥、路贤弟,我要先走一步了。” 秦少卿笑了笑,问道:“杨二弟可是想跟踪那黑衣人去么?” 杨少华脸上一红,坦然点头道:“小弟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想跟下去看看他究竟是何来历?” 路少朋双眉一扬,说道:“我们一起去。” 杨少华道:“此人行踪鬼祟,咱们三个人如果一起跟着下去,只怕反会使他警觉。” 他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只凝注着神秘黑衣人去的方向。 秦少卿听出杨少华的口气,好像不愿有人和他同去,这就笑道:“杨二弟说的不错,这黑衣人行动鬼祟,凡是故作神秘的人,必然处处提防,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神秘,因此跟踪这种人,一个人暗中尾随,确实比咱们三个人一起去要妥当得多。” 一面抬头道:“杨贤弟,你快去吧,再追就追不上了。” 杨少华道:“小弟那就走了,再见。” 说完,匆匆往山下奔掠出去。 路少朋目注杨少华远去,攒攒眉道:“秦大哥,那黑衣人武功极高,杨二哥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秦少卿笑道:“若论杨二弟的武功,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何况他也不会是一个人去的?” 路少朋奇道:“还有谁和他同去?”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你我兄弟了。” 路少朋道:“你不是说!他一个人去妥当么?” 秦少卿笑道:“杨二弟好像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愿咱们跟去,咱仍不会暗中跟下去么?” 路少朋眼睛一亮,拍手道:“秦大哥说得对,那我们该快走了。” 祝文辉和桑飞燕离开观音堂! 他因已有两晚没有返回客栈,此时如果带着桑飞燕同去,自然极易引人注目。 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目前也不适宜住客店。 因此想到东单牌楼陆师叔的那幢房子,目前还空着,正好作为桑飞燕落脚之处? 尤其桑老前辈传给桑飞燕的武功,目前只能算会,还没熟练,也需要有个清静的地方,才能练习。 于是就带着桑飞燕朝东单牌楼而来,到得门口,祝文辉叩了两下门。 出来开门的老妈子看到祝文辉,慌忙让两人人屋,随手掩上门,就急着道:“祝少爷,你可来了,昨晚张总捕赶了来,一进门就问老婆子,{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祝少爷可曾来过?听说祝少爷失了踪,张总捕头好像很急,匆匆走了,今天一早,冯捕头(大海)又来过一次,祝少爷,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没招呼桑飞燕,又堆着笑道:“这位姑娘请到里边坐。” 祝文辉道:“妹子,这是李大婶,替陆师叔看房子的。”一面又朝李大婶道: “她是我义妹桑飞燕,这两天说来话长,我是负了伤。”接着追问道:“李大婶,张总捕头怎么说?” 李大婶道:“张总捕头只说祝少爷失了踪,已有两天没回客店去了,哦!他还说,他和祝少爷约好有什么事,到这里见面的,如果没回客店,也没到这里来,那就准是出了事。” 说到这里,含笑道:“祝少爷,你请桑姑娘到里面坐,老婆子烧茶去。” 祝文辉道:“妹子,来,这房子是我陆师叔的,他老人家过世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你不便住到客店里去,所以我才领你到这里来,你正好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练功。” 他领着桑飞燕跨进客堂,折入左首一间起居室。 桑飞燕问道:“祝文辉,你陆师叔,是不是人称铁翅雕的陆总捕头?他不是告退了离开京城的么?怎么他过世了?” 祝文辉一怔,问道:“你不知道?” 桑飞燕摇摇头道:“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祝文辉沉吟道:“这么说,陆师叔不是花字门下的毒。” 桑飞燕吃惊道:“什么,陆总捕头是被人下毒遇害的?”祝文辉点点头,就把陆师叔遇害经过,以及自己和张总捕头前去关帝庙找姓商的老仵作一段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桑飞燕道:“那恐怕不是花字门的人下的毒,不然,这件事,筱姨娘一定会知道,直到我离开花字门,好像连总监甄兆五都还不知道呢?” 祝文辉道:“你再想想花字门有没有善于用毒的人?” 桑飞燕道:“没有,筱姨娘从前是拍花党的出身,会用迷药,所以我们四燕也都会使迷药,但没有人会使毒。” 祝文辉切齿道:“不是花字门的人,那一定是残缺门的人了!” 正说之间,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有人洪声道:“少镖头来了么?兄弟连日派人几乎把京城都找遍了!” 祝文辉慌忙站起,低声说道:“妹子,是张总捕头来了。” 两人刚刚站起,总捕头张其泰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祝文辉迎着拱拱手道:“多谢总捕头关注,在下前晚误中‘金琵琶手’,负了重伤,以致无法赶回客店。” 张其泰吃惊道:“少镖头遇上了什么人?” 他跨进屋来,才发现还有一位姑娘,连忙又含笑朝桑飞燕点了点头。 祝文辉回头道:“妹子,这位就是张总捕头。”接着朝张其泰引见道:“这是在下义妹桑飞燕。” 张其泰含笑道:“原来是桑姑娘,久仰了!”一面连连抬手道:“请坐!请坐!” 三人一齐落坐,李大婶沏了三盏茶送上。 张其泰问道:“少镖头伤势如何?已经痊好了么?” 祝文辉欠身道:“已经好了。” 张其泰道:“前晚少镖头如何负伤的?” 祝文辉就把夜探花字门一处宅院,被琵琶手鄢茂功所伤,幸在观音堂遇上太行一叟桑老前辈,替自己疗伤,他扼要说了个大概,也略过了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的事。 张其泰道:“兄弟听说黄教金手印,中人无救,少镖头遇上桑老前辈,真是吉人天相。” 口气一转,说道:“兄弟正有一件重要消息,要告诉少镖头呢!” 祝文辉道:“总捕头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其泰道:“就是因少镖头突然失踪,兄弟派出两班弟兄,暗中监视花字门和残缺门两处暗舵,今天一早,却发现他们一齐离开了京城。” 祝文辉颇感意外,问道:“花字门和残缺门都离开了京城?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 张其泰笑着捧起茶盏,吹着叶子,喝了一口,才接道:“据报他们两门的人,昨晚曾约在妙峰山麓决斗,但到了今天清晨,双方的人已经全数撤离京城,连迎春阁(花字门)和迎宾客栈(残缺门)都关歇了。” 他不愧是九城总捕头,消息果然灵通得很。 祝文辉道:“总座可知他们的去向么?” 张其泰道:“兄弟接到的报告,只知两拨人都是出东门去的,兄弟已经派人暗中跟下去。” 祝文辉道:“会不会昨晚未分胜负,今天换一个地方,再作决斗。” 张其泰微微摇头道:“不像,据说双方的人都是改扮了各种不同身份出城的,而且有不少人都带着行囊,好像这次离开京城,不打算再回来的模样,并不像是赴约去比拼的。” 祝文辉突然想起修罗门那个美丽清婉的修盈盈来! 那天晚上,不是有一个蒙面少女,手持“贝叶玉牒”,要修罗门的人退出京城去么? 看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撤离京城,莫非和“贝叶玉牒” 有关?他们一且撤离京城,江湖如此辽阔,到哪里去找他们去? 他一想到陆师叔血仇未报,心头不禁热血沸腾,霍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就追他们去。” 张其泰道:“少镖头……” 祝文辉道:“他们一旦离开京城,陆师叔被害之事,就更难查得出凶手是谁了。” 张其泰道:“少镖头说得也是,只是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兄弟已经派人跟踪,午前就可有确实消息了。” 桑飞燕道:“大哥,我跟你去。” 祝文辉道:“这里地方清静,没人打扰,最适合你练功,还是在这里小住些时候的好。” 桑飞燕道:“不,干爹叫我协助你来的,不然,我早就跟他老人家走了,你去,我自然也要去了。” 祝文辉道:“但……” 他只说了一个“但”字,就没说下去,他想说:“但你武功没有练熟,万一遇上花字门的人,不是又外惹麻烦么?” 桑飞燕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没待他说下去,就嫣然笑道:“大哥,你不用说啦,我只要换上男装,人家就认不出来了。” 正说之间,捕头冯大海,和趟子手张彪都赶到了。 张其泰转脸问道:“大海,可有什么消息么?” 冯大海道:“方才据报,残缺门的人,已过三河,似是朝苏州方向去的。” 张其泰问道:“花字门的人呢?” 冯大海道:“花字门的人,作几拨,分散了上的路,好像是朝平谷方向去的。” 张其泰浓眉微攒,说道:“他们一去苏州,一去平谷,相距极近,几乎是走在一起,我想此中必有事故。” 祝文辉道:“这两个门派,势如冰炭,怎会走在一起呢?” 张其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目光一抬,望着祝文辉道: “少镖头真要跟踪下去,可由大海陪同前往,好和兄弟派去的取得联络,只要查出杀害陆总座的凶手,兄弟这边,只要少镖头知会一声,巡捕营自当全力以赴。” 此人虽是官场中人,倒不失是个血性汉子。 祝文辉道:“张总捕头盛情,在下十分感激,目前只是侦查阶段,人手不用太多,不过对巡捕营的人,在下确实不熟,还得劳动冯兄一趟了。” 冯大海连忙抱拳道:“少镖头这就言重了,兄弟受陆总座提携,恩重如山,就是赴汤蹈火,也义不容辞,这点微劳,又算得什么?” 祝文辉回头朝张彪问道:“张彪,你几时回来的?”(张彪是奉命回开封送信去的)张彪回道:“小的是昨天回来的,局主(局主即金眼神雕祝天佑)有书信在此。”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祝文辉接过书信,那是父亲的亲笔函,大意是说获悉师弟中毒身故,他极为惊悼,本待亲自赶来京城,因局中有事,一时不能分身,要他诸事谨慎等语。 祝文辉看完书信,略为沉吟,抬目道:“张彪,你到街上去替桑姑娘买几套男装衣衫靴帽来。” 张彪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桑飞燕喜道:“大哥,我若是改扮了男装,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张其泰笑道:“桑姑娘不用耽心,改扮男装之后,只要戴上一张面具,包管没有人看的出来。” 桑飞燕道:“那就好了。” 李大婶已经做了饭送上。 张其泰站起身道:“兄弟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少镖头有什么事,就要大海随时通知兄弟好了。” 祝文辉道:“在下目前只是侦查对方动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就是冯捕头,只要到了苏州,也好先行回转,真要有事的话,在下自会通知总捕头的,总捕头只管请便。” 张其泰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么兄弟失陪了。”转身朝外行去。 祝文辉起身送到门口,才行回转。 三人吃过午饭,张彪买了一大包衣衫回来。桑飞燕十分高兴,接到手中,就匆匆到里间换衣衫去了。 祝文辉要张彪吃了饭,吩咐他回兴安客栈通知魏小七,可先回白云庵去,不用随自己同行。 张彪听的一怔,望着祝文辉道:“少爷,局主吩咐,要小的跟随少爷,遇事小心……” 祝文辉一摆手道:“我知道,爹不放心,但你们跟去,也帮不了忙,人多了,反会引起对方注意,你和魏小七先回白云庵去,只要有了眉目,我自会赶回白云庵去的。” 张彪不敢多说,唯唯应是,就先行走了。 这时桑飞燕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衣衫,从房中走出,举着衣袖,嘿的笑道:“大哥,你看我像不像?” 她腰束锦带,足登锦靴,看去当真风度翩翩,像个俊俏风流的小书生,但只玉肩如削,衣袖嫌长了一些。 祝文辉道:“很好,只是你最好不要笑,一笑就太娘娘腔了。” 桑飞燕伸手道:“大哥,你把面具拿来略,戴了面具,人家就看不出来了。” 祝文辉道:“戴了面具,也只能瞒得过一般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依然一眼就看得出来。”一面已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递了过去。 桑飞燕接到手中,用手掌绷着看了看道: “大哥,这面具脸色很黄是不是?” 祝文辉道:“你看是很黄,戴到脸上,不过有些苍白,你个子较小,自然要脸色苍白些才行。” 桑飞燕问道:“那么你呢?” 祝文辉道:“我也有一张,脸型和你的差不多,看去年纪稍长,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好了。”接着回头道:“冯兄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少,最好也戴上一张面具,才不易被人认得出来。” 冯大海道:“少镖头还有么?” 祝文辉道:“有,家师曾送了在下三张面具,后来家父又从一位朋友处要来了三张,据说都是昔年千面神柳不换制作的,比起一般江湖上的人,皮面具,不知要高明多少,此次在下随陆师叔到京里来,家父把珍藏的三张也交在下带来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面具,选了一张,交给冯大海。 桑飞燕觉得新奇,已经覆到脸上,用手轻轻熨贴了一阵。转眼之间,一个娇稚如花的少女,果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相公。 冯大海啧啧赞叹的道:“兄弟从前曾听先师说过千面神柳不换的名字,说他制作的人皮面具,巧夺天工,江湖上人视同奇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事前知道你戴了面具,就是兄弟这样,办了二十年案的人,也极不容易看得出来。” 说着,举手戴上了面具,又道:“少镖头,咱们该走了吧?” 他戴上面具,变成一个浓眉粗目的紫酱脸汉子。 祝文辉道:“咱们是否一起走呢?” 冯大海道:“咱们都已不是本来面目,旁人既然认不出来,自然一起走的好,咱们就说游玩去的好了。” 接着站起身道:“二位稍待,兄弟去找三匹牲口来。”举步朝外,行去。 桑飞燕道:“大哥,我们在路上,总该化个名才好。” 祝文辉笑道:‘‘还是妹子想的周到。” 桑飞燕嗤笑道:“瞧你,从现在起,该叫我兄弟了!” 祝文辉连连点头道:“是!是!兄弟!兄弟……” 桑飞燕嗤的笑道:“讨厌。” 祝文辉正在想着名字,闻言不觉手指悬空一指,哈然笑道: “讨厌!哦,有了,咱们就姓燕好了,我叫燕秋山,你叫燕秋水,好不好?” 桑飞燕道:“这是临时编的名字,只要好记就行。” 不多一会,冯大海匆匆走人,招手道:“少镖头,牲口已在门外,咱们走吧!” 桑飞燕道:“冯捕头,大哥和我都改了姓名,他名燕秋山,我叫燕秋水,路上你莫要再叫大哥少镖头了。” 冯大海道:“二弟说的是,看来兄弟也得改个名字,这样吧,二位就叫我马成龙好了。” 桑飞燕笑道:“马大哥,这也很好记。”三人走出大门,果见门口拴着三匹牲口。 桑飞燕拣了一匹个子较小的青鬃马,祝文辉和冯大海分别跨上两匹黄骡马,出了胡同,直奔东门而去。 由京城经通县,至苏州,道路平坦,是通往东陵和山海关的“御路”。 这天申酉之交,天气还未黑。苏州大街上,驰来了三匹马。 两匹黄骠马,一匹青鬃马,都很神骏。三匹马,蹄声得得,驰到太和楼门口,才缓缓收住马缠。 太和楼门口专门伺候马匹的两名小厮,耳朵尖,眼睛更是灵活。 他们可以听出老远的马蹄声,是拐弯的,还是笔直驰来的。 笔直驰来,也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酒楼门前直驰而过,一是直向门口驰来。 他们耳朵辨的马蹄声,可说百不失一,等到马匹快要驰近,就得用他们灵活的眼睛的时候了! 骑马的人,当然也分等级。 达官贵人,富贾巨商,穷酸平民,贩夫释卒,凡是要赶路的人,莫不骑着牲口。 但同样骑马,出手有别,伺候这些不同身份的人,当然也得有显著不同的笑容,弯腰鞠躬不同的弯度。 两名小厮早就看清楚这三匹马上的客人。 最前一匹座上是个浓眉粗目的紫脸汉子,肩头背着一个长形布囊。体格壮健,一套天蓝短衫,甚是光鲜,一望而知是位镖头或是护院一类的人物。 后面两匹马上,则是两个身穿青绸长衫的白面相公,生得貌相斯文,年纪约在二十左右,像是兄弟两个。 这三人,虽非达官贵人,却也属于出手阔绰的公子型一类,自然得巴结一番。 三匹马尚未停妥,两名小厮早巳急趋而上,越过紫脸汉子,迎向后面两骑,熟练的拢住了马头,满脸堆笑,哈着腰道:“公子爷,请下马了。” 两个青衫相公跨下马鞍,前面的紫脸汉子不须人扶,也已翻身下马。 这三人,不用说自然就是祝文辉、桑飞燕、和捕头冯大海了。他们早已在路上商量好了,祝文辉和桑飞燕扮富家子弟,冯大海则扮他们的护院武师。 这在京城附近,可多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门,怕人欺侮,都有武师跟随着保护。 祝文辉取了一锭碎银,随手递过,说道:“好生照顾牲口。” 那小厮接过银子,连连哈腰道:“是!是!公子爷请。” 祝文辉不再多说,就和桑飞燕、冯大海一齐跨人大门。 一名伙计连忙抬手道:“三位请登楼雅座。” 三人登上楼梯,这时天还未黑,偌大三间酒楼,还只有疏疏朗朗几桌客人,而且都在喝茶聊天,还没上酒菜。 冯大海拣了一张临窗的座位,便于看街上行人,也便于能看到巡捕营派来的弟兄。 三人落坐之后,堂倌送上香茗,问过要些什么酒菜,就退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酒楼上早已灯火辉煌,食客也三五成群的上来。 人一多,偌大三间敞厅,就显得热闹起来。 冯大海倚窗而坐,一面喝茶,一面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他眼角也不时扫着从楼梯上来的食客。 祝文辉和桑飞燕也一面喝茶,一面说话,只是声音不高,很斯文。 忽然,冯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下楼去一趟。” 说完,站起身,很快往楼下而去。 祝文辉自然知道,他准是在街上看到了巡捕营的弟兄,才下楼去的,因此仍和桑飞燕低声谈笑,不露丝毫形色。 过没多久,堂倌已把酒菜送来。 祝文辉取过酒壶,替冯大海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在自己面前斟满了一杯,回头问道: “二弟,你要不要也喝一些?” 桑飞燕偏头笑道:“小弟以茶当酒,不是颇富诗意么?”说到这里,不觉嗔道:“冯大哥去了那么多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祝文辉探首望望街心,说道:“他也许遇上了熟人。” 桑飞燕正待说话,瞥见一只枯瘦蜡黄的手爪,朝桌上伸了过来。 这只枯黄的手,就好像从破棺中露出来的,怎么也不像是只活人的手。 这是一只鬼爪,它缓缓的朝冯大海那只酒杯抓落,又慢慢的把酒杯举起。 酒杯在逐渐的升高,桑飞燕的眼睛也跟着酒杯往上瞧去。 桌子右侧,站着一个瘦高人影,这人穿着一件古铜长衫,又高又瘦,就像一根木头,竖在面前一般。 酒杯升到他嘴边,只听“咕”的一声,一杯酒倒进了他喉咙,酒杯又渐渐下降,枯黄酒鬼爪把空杯送回桌上。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酒不错。” 直到此时,桑飞燕才看清他的面目!他不但身子又瘦又高,像一根木头,脸型狭长得木无表情,也和木头一般。尤其他那双细眯着的眼睛,冷冰冰的,好像人家都要向他借钱似的。 祝文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这酒不错”,不觉迅快的转过头来。 瘦高老头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居然身子一侧,在冯大海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祝文辉皱了下眉,说道:“老丈,对不起,这位子有人的?”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 祝文辉看他不加理会,忍不住加重语气道: “老丈,这位子是有人的,请你另外去找一张空的座头吧?” 瘦高老头依然只“哼”了一声。 他两次哼着,没有说话,来意已极明显,那是故意找碴来的。 桑飞燕气道:“你这人怎么搅的,我大哥告诉你这里有人的,你还坐着干么?” “有人?”瘦高老头纲目一横,问道:“谁?” 桑飞燕道:“自然是我们朋友了。” 瘦高老头冷冷的道:“他不会回来了。” 祝文辉听的不由一怔,问道:“老丈知道咱们这位朋友是谁?” 瘦高老头未然道:“我说的当然就是你们的朋友。” 祝文辉道:“老丈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呢?” 瘦高老头道:“因为我就是他的朋友。” 桑飞燕已经看出这老头另有一种诡异之感,心头觉得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抢着道:“但我们并不认识你呀!” 瘦高老头这回居然笑了!他笑起来更难看,一张木头似的脸上,一张嘴竟然很阔,这裂嘴一笑,几乎裂到两旁面颊上去了,缓缓说道:“你们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祝文辉神色一变,冷哼道:“在下兄弟还是不认识你。” 瘦高老头道:“你会认识我的。” 随着话声,一只枯黄的手爪,慢慢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慢慢的向祝文辉伸了过来。 他那干枯、蜡黄的手,只有皮包着骨,连指甲都灰白如死,根本不像活人的手,只是一只鬼爪。此时五指张开,缓缓抓来,看他颤巍巍的手势,分明手上凝聚了十成功力。 祝文辉看他忽然伸过手来,自然不怀好意,立即功凝右腕,只要对方出手,立可还击过去。 瘦高老头伸过来的手爪,忽然一把落在酒壶之上。 原来他并非向祝文辉出手,只是想喝酒而已! 但祝文辉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这只握着酒壶的手爪。 瘦高老头取起酒壶,目光一抬,说道: “酒菜凉了,来,小哥,这酒不错,咱们先干杯。” 话声一落,果然举壶给祝文辉面前的杯中斟酒。 祝文辉坐着一动不动,既未拿起杯子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替自己面前斟酒。 瘦高老头把酒壶拿得很高,一道酒泉,直注杯中。但说也奇怪,注入杯中的酒,居然冒着热气,在杯中滚沸,酒杯也随着斟下的酒,缓缓朝桌面上沉了下去。等他替祝文辉斟满一杯酒的时候,酒杯也已完全嵌入桌中,和桌面相平。 瘦高老头眯着细长的眼睛,横了祝文辉一眼,咧着阔嘴,得意的一笑,才举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说道:“来,干杯。” 他这一手,直看得祝文辉、桑飞燕暗暗吃惊! 尤其桑飞燕坐在他横头,看到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竟然连眼珠也是死灰色的,但却闪着奇光。 桑飞燕从未看到这一个人生着这种无法描述的死灰眼珠,也从未见过眼光有如此诡异的人。 祝文辉感到惊异的,却和桑飞燕不同。他没想到瘦高老头的武功,竟然高的如此出奇! 注入杯中的酒,沸了起来,那是“三昧神功”一类功夫,只要练这类功夫的人,一经运功,都能把壶中的酒烧沸。 但仅凭注入杯的一点力道,就把酒杯缓缓嵌入桌面,这份功力,就十分惊人。 因为普通一般人必须按在酒杯之上,酒杯才会陷入木桌,而要酒杯丝毫未损,已是身俱上乘内功之人。 像瘦高老头这样,既要施展“三昧神功”,把壶中的酒烧沸,又要贯注内力,同时施为,才能办得到。 此人一身功力,又岂是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祝文辉自知功力不如人家甚远,但瘦高老头举起酒杯,凑近嘴唇去了,他可不能示弱! 心念一动,只好朗笑一声道:“老丈好功夫!” 掌心按着桌面,暗运内力,往下轻轻一按,酒杯受到他内力一震,果然从桌面跳了出来,一杯酒还是满满的,连一滴也没溅出。祝文辉很快接到手中,说道:“干。” 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和瘦高老头对干了一杯。 他这一手虽然比不上瘦高老头,但总算强差人意,过得去,其实他自从服了“参雪丹”,内功已不在瘦高老头之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不知祝文辉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她本来紧张的脸色,也随着漾起了笑意。 瘦高老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小哥也不错。” 忽然转过头去,他那鬼爪般的右手还执着酒壶,朝桑飞燕道:“你也喝一盅!” 举起酒壶,要给她面前的空杯中斟酒。 桑飞燕心头暗暗一惊,忙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她这一慌张,左手不自觉的朝酒壶推去。 要知她这一天一晚,左手一直在练习着义父太行一叟教她的一记“无形掌”,因此这一推之势,手指随着划起了半个圆圈。 这在她来说,原是毫无意识的动作,但太行一叟教她的武功,原以不着形迹为上,她这一推,心中一无准备,反而合了“无形掌”的要求。 瘦高老头忽然右手一缩,细目中神光一闪,凝注了桑飞燕一眼,口中哼道: “小哥不喝酒,那就请用饭吧!”他又转过头去,朝祝文辉道: “吃过饭,老朽就带你们找人去。” 祝文辉眼看冯大海果然久去不回,心头疑念更深,忍不住问道: “老丈知道敝友去了哪里?” 瘦高老头自顾自的斟了杯酒,一口喝干,再斟再喝,一连喝了三杯,才催道:“你们快用饭吧!” 祝文辉遇上了这么一个古怪老头,真有些敌友难分,攒了下眉道: “老丈来意总得说说清楚。” 瘦高老头木然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带你们找人去么?还有什么来意?” 桑飞燕抬了下头,正待开口。 祝文辉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 “不用问,咱们吃过饭,看他带我们到哪里去?” 两人不再说话,匆匆吃过饭,瘦高老头也自斟自酌,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祝文辉取出一锭银子,付了酒账,起身道:“老丈,咱们可以走了。”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跟着站起。三人相偕下楼,出了酒楼大门,那小厮看到祝文辉等三人走出,赶忙去牵马伺候。 瘦高老头道:“你们马匹暂时寄在这里好了。”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心知去的地方,一定不远,当下就取了一锭碎银,交代小厮,把牲口暂时寄存,要他好生照料。 小厮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又牵着马匹退去。 瘦高老头早巳独个儿先走。 祝文辉、桑飞燕追了上去,紧随着他身后而行。 片刻工夫,便已奔近城垣,此时天色早己昏黑多时。 瘦高老头脚下丝毫不停,更不见他有何动作,便自凌空直上,宛如长箭穿云一般。 嗖的一声,掠上城墙,往外飞落。 祝文辉一身武功,在年轻的一辈中,已是首屈一指的高手! 要想跃起四五丈高下,也并不困难。但若是既不蹲身伏腰,又不抖臂作势,只是往上一窜,就直射而上,祝文辉自然就难得多了。 祝文辉心中惊疑更甚,暗暗忖道: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心中想着,一面回头说道: “二弟,咱们快上去。” 他怕桑飞燕一下跃登不上去,说话之时,伸手抓住桑飞燕臂胳低喝一声:“起。” 双足一顿,纵身直拔而起,跟踪飞上城头。举目看去,瘦高老头已在十数丈外,正向一条弯曲的山径上放腿奔行。 祝文辉心头一急,低声道:“我们快追。” 两人飞落城外,跟着瘦高老头身后,提气急掠,一路朝小径奔去。 瘦高老头连头也没回,只是一路奔行,也没和两人说话。 不过顿饭工夫,便已翻过三重山脊,就在快要奔近一处岭口之际,瘦高老头忽然脚下一停,站住了身子,等祝文辉、桑飞燕两人奔到近前,转身朝岭下一指,说道:“你们朋友,就在那座庙里。” 祝文辉依他所指看去,果见右首一座山腰间,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中,露出一点灯光,估计少说还有里许光景。 祝文辉正待问话,回头看去,那瘦高老头在这转眼工夫,早已走的不知去向,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桑飞燕轻咳道:“他人呢?” 祝文辉道:“不用管他,我们走吧!” 他顺着岭口,往曲折而下的山径走去,但双目炯炯,不住的朝左右打量,本来拢在袖里的摺扇,也已握在手中。 桑飞燕眼看祝大哥全神戒备,神色之间,十分郑重,也不觉摸摸藏在长衫内的短剑,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往岭下走去。 两人一路不再交谈,迅快走下山麓,循着左首一条小径,走了半里来路,仍然未遇有人拦阻。 祝文辉心头不由的渐渐不安起来,低声说道:“二弟,这情形有些不对。” 桑飞燕道:“哪里不对了?” 祝文辉道:“咱们一路行来,怎会没有人拦阻呢?” 桑飞燕嗤的笑道:“没人拦阻,那不是正好么?” 祝文辉道:“马兄失踪,如是被人擒去,对方就该想到咱们会寻来。” 桑飞燕嘟嘟嘴道:“我们要是没有那老头带路,你会知道马兄落在这里?” 说到这里,接着道:“其实马兄在不在这里,我们又不知道,我看是那老头骗我们来的,这人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祝文辉矍然道:“这也有可能,他把我们引来,是要引我们人毂。” 桑飞燕嫣然一笑道:“我看他武功很高,如若要打,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为什么要引我们到这里来呢?” 祝文辉道:“他一个人也许没有十分把握,把我们引到他们选择的地方,设下埋伏,就可以把咱们一举擒下了。” “对了,马大哥可能也是被他们引来的。” 桑飞燕接着偏头笑道:“不过我想这也不要紧,我们本是找他们来的,迟早总是免不了动手,就算他们设下埋伏,又有什么好怕的?” 祝文辉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咱们是侦查杀害师叔的凶手来的,何况又改变了容貌,别人应该认不出来才是。” 口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我想一定是巡捕营跟踪他们的兄弟,被人看出形迹,连马兄也连带暴露了身份,于是把我们也看作了公门中人,非一网打尽不可,才会把咱们引到这里来。” 桑飞燕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对极了。”不错,她从未走过江湖,心中一片坦然,祝文辉说的话,自然全是对的了。两人低声交谈,稍慢走到了一座山崖下面。 突听暗影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这因为两人边说边走,并未掩饰行藏,对方弄不清来人身份。是以并未把他们看作敌人。 祝文辉抬目看去,只见右首一方高大石崖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衣袂在夜风中飘动,但却看不清对方面貌。 祝文辉同样不知对方来历,闻言略一抱拳,说道:“在下兄弟游山迷路,尊兄……” 崖上黑衣人洪笑道:“二位不用多说,看镖!” 左手扬处,两点黑影,分向两人电射打来。 祝文辉看他不让自己多说,就出手伤人,心头不禁大怒,双手疾分,右手摺扇向空点出,但听“啪”的一声,把对方暗器击旁出去,左手一探,把对方射向桑飞燕的暗器,接到手中。 那黑衣人口中喊着“看镖”,其实打来的只是一块山石! 崖上黑衣人狂笑一声,喝道:“好小子,你们还说什么游山迷路,老夫一试,就试出来了,快说,你们是做什么来的?若有半句虚言,莫怪老夫手下无情……” 他话声未落,忽闻衣袂飘风之声,桑飞燕口中冷笑一声,突然飞跃而起,一道人影直向崖上冲了上去。 人近巨岩,短剑也跟着出鞘,锵然剑鸣,寒芒飞闪,横扫过去。 崖上黑衣人沉嘿道:“好哇!” 右手一挥,一道乌影随手而起,朝桑飞燕剑上磕来!但听“铮”的一声,金铁交击,两人悬空接了一招。 桑飞燕人未登上崖石,冲上去的攻势,硬被截住,迫得悬空翻了一个筋斗,倒退下来,落到地上。 祝文辉心头一惊,急忙问道:“二弟,你可曾伤着哪里么?” 桑飞燕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 就这两句话,崖上黑衣人长笑一声,人已落到两人面前,沉喝道:“你们俩个娃儿,还要老夫动手么?” 祝文辉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自己两人最好暗中踩探对方虚实,这一惊动了人,再想暗访,只怕不是易事了。” 心中转念之际,脚下后退一步,抬目问道:“老丈究竟是何方高人?” 黑衣人嘿然道:“你不嫌多此一问么?接招!” 呼的一声,一道拐影,迎面直点过来。 双方距离极近,祝文辉已经看清对方是一个虬髯老人,手中使一支李公拐,这一记“天魁点元”,来势极为沉重!一时无暇闪避,只好斜退半步,手中摺扇起处,迎着点出。 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叮”的一声,扇头已经和铁拐点个正着。 黑衣人直捣的铁拐,来势沉猛,但居然被祝文辉点出的扇头截住,硬接了一招。 祝文辉接是接下来了,但觉右手五指被震的发麻,一柄摺扇几乎掌握不住,心中暗道: “此人好深厚的功力。” 黑衣人也不觉微微一怔,眼前这年轻人,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仅以一柄摺扇,居然接下了他势道沉重的一拐,不由的看了祝文辉一眼,沉哼道:“小娃儿果然不错!” 拐势一挑,突然一记“横澜千里”横扫过来。 祝文辉看他出手凌厉,自己方才硬接一招,右臂还在隐隐酸麻,自然不敢再接他这一招,身形一晃,避了开去。 黑衣人嘿然道:“小娃儿,你只要能接住我三拐,老夫就放你们过去。”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哼,我若是连你三拐都接不下来,那就不用在江湖走了。 心中想着,一时不禁激起了他少年好胜之心,说道:“老丈此话当真?” 黑衣人道:“老夫说出的话,自然作数。” 桑飞燕冷笑道:“大哥,你让我来接他三招试试。” 祝文辉道:“不!还是由我接他三招的好。” 桑飞燕嘟嘴道:“难道他还会比琵琶手鄢茂功强不成?”祝文辉手握摺扇,朝前拱了拱手,抬目说道:“老丈口气托大,在下非试一试不可,老丈请吧!” 黑衣人洪笑一声道:“好,老夫第一拐叫‘雷公劈木’,你小心了。” 话声出口,手中李公拐往上一竖,挟着一股强劲的风声,像泰山压顶一般,当头劈落。 这一拐,真有雷霆万钩之势! 祝文辉看得暗暗攒了下眉,但自己话已出口,好歹总得接他三拐。 心念转动,人已迅快的一个急旋,避开对方拐势正面,藉着旋转之际,挥扇朝拐身上敲落。 这下乃是巧打,铁骨摺扇顺着拐势,往下敲落,但听“铮” 的一声,黑衣人杖势劈空,再被祝文辉一敲,杖头往地上落去。 黑衣人微微一怔,接着呵呵笑道:“巧打的好,老夫第二招是‘浮云出岫’!” 拐头一昂,随着横击过来。 这一招,祝文辉除了后退,就得和他硬砸。 好个祝文辉,居然不退反进,左手突使大擒拿手,五指箕张,朝他拐身上抓去。 随着这一抓之势,身形侧转,右手摺扇闪电朝黑衣人当胸点去。 黑衣人大笑道:“原来你是鹰爪门的弟子。” 他左手一抡,一下握到拐身中间,虎口微一用力,扫出的铁拐,突然倒转过来,直取祝文辉肩窝。 这一记是三截棍的短打招数,“迥风舞柳”,但在黑衣人手中使出,威力依然极为霸道。 他这一变招,祝文辉的一记大擒拿手,自然落了空,尤其他方才欺身而上,此时双方距离,不过五尺,黑衣人这记短打,更难闪避。 但祝文辉在他拐势出手之际,足下疾退两步,手中摺扇忽然似圈似点,迎着李公拐洒出。 他手中摺扇,不过两尺来长,但这一洒将开来,扇影缤纷,竟然划出了无数金色圆圈。 一树老梅千万颗,寒花朵朵破春风! 同时但听响起了一阵连珠般的“铮”“铮”之声,黑衣人手中的李公拐,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竟被祝文辉铁骨摺扇连敲了十余下之多。 黑衣人迅疾后退,目注祝文辉问道:“你这是‘梅花幻影指’的招数?” 祝文辉的父亲,是鹰爪门名家,他师傅梅花道人以“梅花幻影指”出名,当然都是徒手擅长,他自然也从不使用兵刃。 这次到京城来,看到中条秦家的少堡主秦少卿使一柄铁骨摺扇,出手甚是潇洒,不当兵刃的时候,还可当作摺扇使用,觉得比随身携带长剑,{看武侠,请到清风阁}要方便得多,因此也特地定制了一把铁骨摺扇,还漆上了洒金漆,如果不用手去摸,谁也看不出他手中会是铁扇。 闲言表过,祝文辉摺扇一收,含笑道:“在下已经接下老丈三拐,老丈似乎不用多问了。” 黑衣人被他说的一呆,点头道:“老夫说过,自然算数!”说罢,果然让开了去路,但却接着说道:“不过今晚五更,神君驾莅上盘,你们这点能耐,最好及早回去,良言尽此,你们去吧!” 祝文辉不知他口中说的“神君”是谁?驻足问道:“老丈说的神君,不知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这个老夫恕难奉告,二位如无必要,依老夫相劝,还是不去的好。” 祝文辉道:“老丈好意心领,在下兄弟告辞了。” 当先举步,往山径上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桑飞燕悄悄说道:“大哥,我看这里不像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道:“何以见得?” 桑飞燕道:“残缺门和花字门一样,领头的人,该叫门主,但那老头说的却是神君。” 祝文辉瞿然点头道:“不错,二弟果然比我细心多了,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桑飞燕喜孜孜的道:“大哥夸奖了。” 祝文辉道:“只是江湖上,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神君的人?” 桑飞燕道:“他说今晚五更会到,咱们等到五更,不是就看见了么?” 祝文辉沉吟道:“这位老丈一身功力,胜过我们甚多,他说的倒是一番好意。” 桑飞燕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古人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难道就这样退走不成?” 祝文辉笑道:“咱们自然不怕,只是今晚此行,好像盲人骑瞎马,闯是闯进来了,但却连人家一点底细都不知道。 两人说话之间,已奔到了一处山崖之下。 祝文辉抬头看去,但见悬崖壁立如削,足有十数丈高,不见一块突岩,一颗杂树,边上有一条石径,盘行而上,心中暗暗忖道:这座石崖,离那庙宇已是极近,如果上面有人防守,自己两人,贸然上去,只怕就会惊动了庙中之人。 但除了循着石级而上,只有舍了山径,从断崖侧面绕过去,才不致被人发现。 祝文辉打量山形,悄悄拉了桑飞燕一把,忽然舍了山径,身形一伏,朝崖石嶙峋,杂草丛生的山上掠去。 两人一前一后,兔伏蛇行,绕过大石崖,原来这大石崖上竟是一座小山岗,平整得有如一条宽阔的大路,迤逦数十丈,斜斜往右绕去。 这是一条人工开凿贯连后山的磴道,足可容得四辆马车并行,此时居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方才在一里外还可看到一点灯光,此刻也已隐没不见。 不!那可能是在后山,此处已被山势阻挡了视线。 祝文辉、桑飞燕是绕过本石崖,从侧面攀登上石磴的,但其实这番力气是白花了。 他们就是循着大石崖边上石级上来,一样不会有人发现。 祝文辉跃登石蹬,便停下身子,心中暗暗忖道:这情形有些奇怪,像这样一路毫无戒备,决非好兆,可能已在人家暗中监视之下了。妹子说的也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桑飞燕跟在他身后,看他只是站着不动,心头暗暗奇怪,忍不住悄声问道:“大哥,你怎么又不走了?” 祝文辉道:“这条石蹬,通向后山,乃是前往庙宇的必经之路,但这里太静了,静的有些使人不安。” 桑飞燕道:“山前不是已经有人把守了么?” 祝文辉道:“不,山前有人把守,这里也该派人把守才对。” 桑飞燕笑道:“但他们偏偏不曾派人把守。” 祝文辉道:“这不可能。也许这里设的是暗桩,咱们此刻,已被他们暗中监视了。” 桑飞燕道:“大哥之意,该当如何呢?” 祝文辉淡淡一笑道:“自然要进去,只是小心一点,就是了。” 随着石蹬,转过山腰,那一点灯光,已在眼前,只是灯光还点在半山上,远远望去,好像高悬在天空一般! 不用说,那是庙宇里的天灯。 石磴尽头,当然已是后山,迎面是一道百来级的石阶。 宽阔、平整,杳无人踪。 两人悄悄拾级而登,跨上石级,是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宽大平台,依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 平台尽头,矗立着一座庙宇,看去覆盖极广,但除了那盏高悬半空的天灯,整座庙宇,就不见一丝灯光。 祝文辉走的十分小心,暗提真气,手握摺扇,举步往前行去。桑飞燕跟在他身后,也被这份冷清静寂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自然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两人行近庙前,只见两扇庙门,敞开无阻,里面黑沉沉的,看去极为阴森,但依然不闻一点声息,不见一点动静。 这真合了一句俗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了此地,你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祝文辉脚下微一停顿,朝身后桑飞燕打了个手势,举步朝庙中走人。 桑飞燕手中握着剑柄,紧张的已经渗出汗来。 跨进庙门,迎面一座高大的神翕,供的是弥勒佛,挺着大肚子,笑脸迎人。 越过神翕,是一个大天井。祝文辉跨入天井,走不几步,瞥见右庭长廊间,一条黑影朝自己招了招手,一闪而没。那人身法极快,在他一瞥之间,已经闪入一道门去。 祝文辉心中一动,哪还迟疑,立即一提真气,身形掠起,朝那黑影飞扑过去。 桑飞燕不知他发现了什么,跟着他身后掠去。 右庑一道木门,并未关上,祝文辉追到门口,那道黑影自然早已没了影踪,凝目看去,里面黑黝黝的,好像是一间厢房,地方甚是宽敞。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他凝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二丈远近,自然看不清屋中景物。 桑飞燕低声问道:“大哥……” 祝文辉“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人朝我招手,往这道门中闪入。” 摺扇当胸,缓步朝屋中行去。桑飞燕轻轻掣出短剑,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人。 这右庑厢房果然极为宽阔,而且好像是一间空屋。祝文辉耳目并用,走了七八步,依然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桑飞燕跟在他身后,悄声说道:“大哥,这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会不会是陷阱,我看还是退去的好。” 祝文辉道:“咱们形迹已露,哪里都是一样。” 就在他话声甫落,但听身后“砰”然一声,那扇木门竟然已经闭上。 桑飞燕不由的“啊”了一声。 祝文辉低喝道:“二弟,咱们准备应敌。” 一面大声喝道:“朋友把我兄弟引来,究竟有何伎俩,现在总该现出身来,放手一搏了吧?” 这扇木门闭上之后,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祝文辉喝声出口,依然不闻丝毫声息,也没有人答话,好像是一间乃无人住的空间。 桑飞燕道:“大哥,你不是说方才有人向你招手么?那人在哪里呢?” 祝文辉冷笑道:“此人行动鬼祟,极可能还躲在暗处。” 他站在中间,功凝全身,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再倏地睁开眼来。 他自从服了太行一叟的“参雪丹”内功精进甚多,经他这一闭目之后,再睁开眼来,已可约辨室中景物,同时也依稀看到左首窗下,好像一排躺着五六个人影! 祝文辉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他不知这些躺着的人,是死的还是活的?但既然发现,就不得不过去看看。 这就低声朝桑飞燕道:“二弟,窗下躺着五六个人影,咱们过去看看。” 桑飞燕问道:“大哥,那是些什么人?” 祝文辉道:“还不知道。”说着,举步走了过去。 窗下,一共躺着五个人,有的小贩装束,有的是庄稼汉,也有商贾人。 但最后一个,祝文辉一下就认出来了!他赫然就是和自己两人一路出京的巡捕营捕头冯大海是也。 瘦高老头果然没骗自己! 冯大海果然落在人家手中! 祝文辉暗暗一凛,低声道:“二弟,冯老大果然在这里。” 桑飞燕问道:“他怎么了?” 在她问话之际,祝文辉早已俯下上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胸口还有跳,证明冯大海并没有死,只是昏睡不醒。 祝文辉抬头道:“他好像中了蒙汗药……” 他蹲下身去,就在花格子窗下面,今晚虽然是无星无月的黑夜,但窗下总有些天光透进来。一个练武的人,尤其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的人,纵在黑夜,只要有一些细微的光线,就可看得清楚。 祝文辉蹲着身子,这一抬头,顿时发现窗下弥漫着一缕缕似烟似雾的白气! 心中方自一动,鼻中也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不由蓦然一惊,立即闭住了呼吸,站起身子,一把拉着桑飞燕,疾退数步,低声喝道:“快闭气,这屋中有人点燃了迷魂香。” 桑飞燕听的微微一笑,她手中早已拈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迅快塞人祝大哥的口中,一面低声道:“大哥这是解药,你快含在口中,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她是跟筱如意长大的,筷如意是拍花党的老手,使迷魂药的专家,迷魂香对桑飞燕来说,等于蛇遇上了玩蛇的人。 祝文辉张口把药丸含在口中,心中略一沉思,觉得与其夺门而出,倒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中了迷香,也许可以看出对方动静来。心念闪电一动,立即附着桑飞燕耳朵,低低说道: “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装作中迷昏倒,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举动?” 桑飞燕问道:“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祝文辉道:“咱们必须随机应变,你听我咳嗽为号,就可睁开眼来,那时就得迅快出手了。” 桑飞燕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祝文辉忽然口中低啊一声道:“二弟,这里不……不对……” 话声甫落,身子一歪,往地上倒去。 桑飞燕惊咳道:“大哥,你怎么了?啊……啊……” 她口中“啊”了两声,跟着祝文辉身边倒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依然不见一点动静,也没人前来。 桑飞燕躺在地上,感到有不耐,压低声音,说道:“大哥……” 祝文辉赶忙轻轻扯了她一下衣袖,然后缓缓转过险去,以极细的声音,凑着桑飞燕的脸,说道:“你别出声,据我推想,这屋里一定有贼人同党,方才向我招手,和点燃迷香,可能都是此人,咱们不可让他看出破绽。” 桑飞燕点点头,果然不再作声。 这样又过了一刻工夫,只听廊上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由远而近。祝文辉低声道:“你记住了,有人进来,就得闭上眼睛,不可偷瞧,一切听我咳嗽为号,千万鲁莽不得。” 步履声行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紧接着木门呀然而启。 祝文辉微启一目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大汉。 这两人一般装束,全都是黑色劲装,左臂套着一圈红布,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前面一个手上还提着灯笼,一前一后走人屋来。 只听提灯笼的喝道:“老黄,你他妈的还挺什么尸?将军有令在此。” 祝文辉听他这一喝,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屋中潜伏了他们的同党。” 心中想着,只听躺在窗下的五人中,有人应了声:“是!” 翻身一跃而起拱拱手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祝文辉听的好生奇怪,心想:“将军?不知他们口中的将军是什么?”只听从门外走入的后面黑衣大汉沉声道:“将军要亲自问问他们,你把这几个人弄醒了。” 姓黄的汉子听得一怔道:“董老哥,这几个人武功都相当高,弄醒了只怕制不住他们……” “有老夫在此,还怕制不住他们么?” 随着话声,门口出现了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一件半长不短及膝长袍的小老头。 这人生得獐头鼠目,嘴上有两撇八字小胡子,手持一根旱烟管,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说他笑嘻嘻,自无不可,但只是皮笑肉可没笑。 姓黄的汉子见到小老头,慌忙趋上两步,躬着身陪笑道:“原来索师爷也来了。” 祝文辉心想:“要想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必须见到他们将军才行。”这就暗中以传音入密说道:“妹子,咱们此刻要多多忍耐,不可抵抗。” 姓黄汉子答应一声,从身边摸出一个扁瓶,倾了些药末,分别给躺在地上几人鼻孔里抹了一下。 祝文辉只觉那药末甚是辛辣,抹在鼻孔上。 麻麻痒痒,十分难受。 就在此时,但听躺在窗下的几人,接连打着喷嚏。 他也感到已经无法忍受,只听身旁的桑飞燕“哈啾”一声,打了出来,心知已是时候,也跟着打了两个喷嚏。 那姓索的小老头在大家打着喷嚏的时候,身形闪动,手中早烟管在各人“凤眼穴”上,轻轻敲了一下。 祝文辉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快法,等到发觉,已经被他制住了穴道,心中不禁暗暗焦急,忖道:这下真是弄巧成拙,自己穴道受制,岂非只好任人摆布了? 心念一动暗暗吸了口气,运气行功,朝“凤眼穴”冲去。他原无自解穴道的功力,此举只不过是消极的试试而已! 那知才一行气,但觉体内一股真气,循着经络上行,由“背梁’、“人洞”,像水到渠成一般,一下通过“凤尾穴”,经“玉枕”而抵“百会”,这不是冲开穴道了么? 祝文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轻而易举的解开了被制的穴道,要知他前晚和桑飞燕两人分服了太行一叟炼制的一瓶“参雪丹”。 这以千年参王和五百年雪莲,两种天材异宝,合在一起的灵药,对一般练武的人,足可增强功力,抵得一、二十年苦练之功。 尤其祝文辉,他师傅梅花道人,并不是武术名家,而是玄门练气之士,这就和一般武林高手有大大的不同之处。 一般武林高手,是先练拳脚,逐渐臻入上乘,才修习静功,所谓由外入内是也。 但梅花道人是练气之土,他从练气入手,他的武功,全是内家真气修习到上乘境界,才领悟出来的,这是由有形化无形是也。 祝文辉家传武功,虽是鹰爪门,但他自幼就跟师傅梅花道人修习玄门练气功夫,得到“参雪丹”之助,一身功力,也较一般练武之人收效更宏。 闲言表过,却说在祝文辉冲开穴道之际,躺在窗下的冯大海等四人已经醒了过来。 冯大海双目一睁,从地上坐起,便已发觉自己穴道受制,不觉大声道:“朋友,你们这是干什么?” 其余三人也跟着坐起,齐声道:“我们是做小生意的苦哈哈,大爷们把我们抓来,不知犯了什么法?” 祝文辉趁他们说话时,暗以“传音入密”朝桑飞燕道:“妹子,你快些运气,从‘板尾’往上冲,只要冲开‘凤眼穴’,受制穴道即自解,但须切记,依然要装作穴道受制模样,不可轻举妄动。” 他话声一落,也缓缓睁开眼睛,舒了口气,翻身坐起。 冯大海看到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也着了人家的道,心头暗暗吃惊,急忙叫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也……” 姓索的小老头手中旱烟管一扬,阴侧侧喝道:“这里不是你话家常的地方,你们统统给我站起来。” 祝文辉心中暗道:妹子正在暗中运功解穴,我该和他多拖一些时光才好。 心念一转,抬头看了姓索的小老头一眼,气愤的道:“你是什么人?” 姓索的小老头阴侧侧道:“你不用管我是谁。” 祝文辉道:“你究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在下兄弟和你无怨无仇,你们……” 姓索的小老头阴森一笑,截着他话头,道:“你不用多说,见了咱们将军,自会明白。” 祝文辉道:“将军,你们将军是谁?这是什么衙门?” 姓索的小老头道:“你问的太多了。” 姓黄的汉子叱道:“索师爷叫你们站起来,你们还不快站起来?” 祝文辉回头一看,桑飞燕依然闭着双目,心知她尚未冲开穴道,急忙转过身去,咳道: “我兄弟怎么不醒来?”一面站起身,朝姓索的小老头大声道:“你们在我兄弟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姓索的小老头回头朝姓黄的汉子问道:“你是不是给他解药闻少了?” 姓黄的汉子还没开口,桑飞燕已经睁开眼来,口中不觉轻唉了一声。 祝文辉慌忙俯下身去,问道:“二弟,你醒过来了?”他背转身子,正好挡住姓索的小老头视线,暗中朝她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桑飞燕朝他暗暗点了点头,才道:“大哥,他们是什么人?我好像被人制住了穴道!” 祝文辉看她点头,心知穴道已解,忙道:“二弟,你快起来,我们见他们将军去。”姓索的小老头旱烟管一挥,朝两个黑衣大汉,吩咐道:“把他们带走。” 两个黑衣大汉应了声“是”,由提灯笼的汉子朝大家喝道:“你们跟着我走。” 当先朝门外行去。 另一个黑衣大汉挥着手吆喝道:“出去!出去!” 三个小贩装束的人走在最前面,冯大海因是祝文辉两人的护院身份,脚下一停,侧着身子道:“大公子,二公子请。” 黑衣汉子不耐道:“你们还不快走?” 桑飞燕冷声道:“大爷们自己会走,你吼什么?” 祝文辉忙道:“二弟,咱们去找他们将军评理去,别和他一般见识。” 拉着桑飞燕朝门外走去。 黑衣汉子紧随着众人身后,好像是押解犯人一般。姓索的小老头身份似乎较高,也走在最后,他自然是负责押解的人。一行人由长廊进入后进,再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院落,两个黑衣大汉脚下一停,举手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在阶前站停。 姓索的小老头此时急趋而上,朝阶上躬身说道:“启禀将军,巡捕营六名鹰爪带到。” “巡捕营鹰爪”,这几个字听到祝文辉的耳中,心中不觉一动! 他本来已在怀疑,这位“将军”,不知是何路数? 只看姓索的小老头,和两名黑衣大汉的举动,明明是江湖上人行走,不可能会是官府中人。 因为黑衣大汉左臂那块红布上,写着“左将军”三个黑字。 “左将军”手下,怎会不穿军装,而穿黑色劲装的? 现在再证以姓索的小老头的口气,几乎已有八成可以肯定他们是江湖上人了。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自己料的不错,他们果然把自己和桑飞燕也看作了巡捕营的人。 只听阶上屋中传出一个冷森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 姓索的小老头应了声“是”,转过身挥着旱烟管,说道:“把他们押进来。”说完,当先朝屋中走去。两名黑衣大汉押着众人,鱼贯进入一座宽敞的客厅。 厅中除了几张椅几,别无摆设,上首一张木几上,点燃着一支红烛,烛光熊熊。 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冷肃,身穿青袍的汉子,看去约摸四十出头,大马金刀,神情倨傲。 姓索的小老头迅快站到青袍人的左首,一脸堆笑,躬身立正。 青袍人不仅面情冷肃,两道眼神,也冷森如电,他徐徐掠过几人,目光停在冯大海的身上,问道:“你是巡捕营的捕头,叫什么名字?” 他一口就说出冯大海是捕头来。 冯大海一抱拳道:“在下马成龙,不是捕头。” 青袍人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冯大海道:“在下是燕府的护院,这趟跟随二位公子来的。” 青袍人问道:“你们公子到苏州来作甚?” 祝文辉接口道:“我们既然到京都,顺便来看看东陵和山海关,难道这也犯法?” 姓索的小老头双跟一瞪,叱道:“将军没有问你不准插口。” 祝文辉正待说话,青袍人一摆手,示意姓索的不要说话,两道目光已经转到祝文辉脸上,问道:“你是什么人?” 冯大海连忙接口道:“他是大公子。” 青袍人目光依然注视着祝文辉,问道:“什么名字?” “燕秋山。”祝文辉道:“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缓缓的道:“本座问你姓名,你倒问起本座来了。” 桑飞燕哼道:“问问你姓名,又有何妨?” 青袍人看了桑飞燕一眼,森冷的问道:“他是你兄弟?” 祝文辉道:“不错,他是我二弟燕秋水。” 青袍人沉哼道:“你们到苏州来,真是看东陵、山海关来的?” 祝文辉道:“在下还不知道尊驾身份?尊驾这般盘问在下兄弟,不知在下兄弟究竟犯了什么法?” 青袍人嘿然道:“如若换在平时,你兄弟这般对本座说话,此时早就死在本座掌下了。” 说到这里,回头朝姓索的小老头说道:“毅夫,你就告诉他本座是谁好了。” 姓索的小老头应了声“是”,才转脸道:“左将军齐天游,乃是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首,江湖上推祟将军,称为食日兽的是也。” 食日兽齐天游,这名字祝文辉从未听人说过,就是老江湖冯大海,也一无所知。 祝文辉微哂道:“阁下原来是江湖上人,在下兄弟和江湖朋友,从无过节可言,不知你们把在下等人,视同囚犯,又是为什么?” 左将军嘿然道:“本座刚到苏州,你们巡捕营就派出一批鹰爪,赶来苏州,到处像苍蝇一般乱钻,北京城是你们的天下,但本座眼前,岂容你们如此猖狂?” 冯大海抱抱拳道:“朋友这是误会,在下已经说过,在下是保护二位公子到苏州游历来的。” “住口。”左将军齐天游沉喝一声道:“你们到了这里,还不承认么?” 桑飞燕冷笑道:“你既非官府中人,还敢擅自作威作福想私刑逼供么?” “大胆!”左将军目光闪动,沉笑道:“偌大一座苏州城,光是每日往来的行旅过客,就数以千计,本座怎么不去抓别的游客,单单把你们抓来?本座难道还会抓错了人?” 说到这里,沉喝一声道:“来呀,把那奸细带上来。” 阶下轰应一声,不多一会,只见两名左臂缠着红布的黑衣大汉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满脸血污,衣衫破碎的人,走了进来。 冯大海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巡捕营线民叫做章老四的。看他神情委顿,走路时需人扶持而行,显然在对方私刑逼供下,全都说出来了,不觉暗暗皱了下眉。 那两个黑衣汉子把章老四往地上一放,沉喝道:“跪下。” 章老四经两人一推,口中“啊”了一声,身不由己的扑倒地上。 左将军伸手一指,喝道:“章老四,你认识他们么?” 章老四打了个哆嗦,爬在地上,说道:“将军饶命,小的只是受不住刑,胡乱说的,小的其实并不认识他们。”站在左将军身侧的小老头,叫做索毅夫,外号索命符,乃是左将军齐天游的师爷,这时阴沉的喝道:“章老四,你苦头还没吃够么?” 章老四脸色发白,颤声道:“索师爷,小的……” 索毅夫手中旱烟管一扬,冷笑道:“你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点你五阴绝脉,让你再回味一下逆血倒流的滋味。” 章老四打了一个冷噤,惊怖的道:“索师爷饶命,小的说了,说了……” 桑飞燕看得甚是气愤,冷然道:“姓索的,你少狐假虎威。” 索毅夫两颗眼珠一转,落到桑飞燕的身上,阴森一笑道:“小子,你一再出言无状,就先教你尝尝逆血倒流的滋味,也是一样。” 口中说着,旱烟管在桑飞燕面前一晃,朝胸前点落。 桑飞燕心头又气又怒,那还容他旱烟管落下,口中一声清叱,左手倏然划起,朝前推出。 这一招,正是太行一叟教她的“无形掌”,如今她已练的相当纯熟,出手自然极快。 索命符索毅夫怎么也想不到穴道受制的人,会突然出手还击。 当然更想不到桑飞燕年纪不大,会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他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突觉一般威力奇强的飞漩劲力,直卷过来,手中旱烟管猛然一震,“喀”的一声,折为两段! 索毅夫心头蓦吃一惊,差幸他见机得快,发觉不对,就急急往后跃退。 但任你机警,依然被震得虎口剧痛,一条左臂,酸麻得再也举不起来。 祝文辉眼看桑飞燕已经出手,一时那还怠慢,左手一掌,替冯大海推开了被制的穴道,口中低喝道:“冯兄快替这三位朋友解开了穴道!” 右手同时振腕之间,从衣袖中取出了朱漆洒金的铁骨摺扇。 摺扇在出神的一刹那,迅如掣电,一下点了站立的两个黑衣汉子。 冯大海穴道一解,他身手相当矫捷,右掌挥动,同时替其他三人,一齐拍开了受制穴道,大家迅快的后退一步,聚在一起。 冯大海一个转身,顺手从一名黑衣汉子腰间,抽出一柄腰刀,另一个庄稼人打扮的汉子,也以极快手法,从另一名黑衣汉子腰间抽取了腰刀。{看武侠,请到清风阁}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桑飞燕一掌逼退索毅夫,祝文辉解开冯大海穴道,到大家退集一处,前后也不过一两句话的工夫。 左将军齐天游果然不愧是“神君驾前的四大将军之首”坐在椅上,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只是冷冷的看了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一眼,嘿然道:“看不出二位倒是真人不露相,一身武功,相当高明。” 祝文辉手握摺扇,大笑道:“将军夸奖了。” 桑飞燕道:“告诉你,我们并不是巡捕营的人。” 左将军道:“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桑飞燕道:“我们似乎用不着告诉你。” 左将军冷笑一声道:“二位很狂妄。” 索命符索毅夫一根旱烟管被桑飞燕一掌击碎,骇然后退,举手击了三掌。 只见从屋后迅快闪出八个身穿黑衣劲装,左臂套着红布的大汉,手握钢刀,一股彪悍模样。 索毅夫左手一挥,沉喝道:“上。” 八个黑衣汉子立即分散开来,从八个方向,朝六人包围起来。 这边六人之中,只有祝文辉,桑飞燕,冯大海和庄稼打扮的汉子四人,手中已有兵刃,其余两人,依然空着双手。 冯大海低声道:“他们好像列了什么联手阵势,大公子、二公子小心!” 口中说着,一面朝三人打着手式,要两个徒手的站在中间,自己和庄稼汉先占了右后两个方位,一面示意祝文辉、桑飞燕分别站到左、前两个方位,这样总算勉强布成了四象位置。 他不愧当了二十年捕头,见多识广,能在这眨个眼的空隙之间,就布成了御敌阵势。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祝文辉等四人堪堪站立住方位,八个黑衣汉子口中突然发出“咿咿呀呀”的鬼叫,声音尖锐刺耳已极! 怪叫方起,八个人突然扑起,八柄雪亮的钢刀,分由四面八方攻到。 祝文辉朗笑一声,手中摺扇一振之势,划出了两个圆圈,把当面扑来的两柄钢刀,一齐封住; 桑飞燕就没有这么客气,左手一圈,呼的一声,划出一股飞游的暗劲,朝左首两人撞去,右手短剑一抬之势,击向右首两人。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右首两柄钢刀,立被震开,两人执刀右腕,几乎被剑尖划破。 她左首两人挥刀攻来,连人家衣角都未沾上,就被一股无形潜力,逼开刀势,震得手腕发麻,急急往后疾退。 八个人被祝文辉、桑飞燕拦住了六个,冯大海和那庄稼人挥刀封架,各敌一个,自然也并不十分吃力了。 这八个黑衣大汉刀法精妙,平日对刀阵联手合击,又操练极熟,原是左将军手下最精锐的劲旅,这时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逼得后退不迭,自然心有未甘! 不!激起了他们的凶戾之气,每人喉头发出了尖细抑扬连续不断的怪叫,八柄钢刀随着怪叫之声,刀光如雪,围攻猛扑而上。左将军食日兽齐天游还是手扶靠背,大马金刀,悠闲的坐在虎皮交椅上,似是在欣赏着大家的战斗艺术。 他旁边站着的索毅夫,则双手紧握,圆瞪着一双鼠目,面上显然有紧张之色! 这也难怪,因为这八名刀手,可是他索师爷一手训练出来的。 这八人联手的“八卦刀阵”,也是他的得意杰作! 如今刀阵不能一举克敌,反在一招之间,被人家逼的后退不迭,他脸上自然要挂不住了! 此时但见刀阵一退即合,展开了猛烈的扑攻,刹那之间,刀光如带,匝地盘空而起,八柄钢刀,恍如汇成了一道飞游的狂流,势道十分凌厉! 索师爷冰冷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喜色。 就在八人攻上之时,突听有人响起一声闷哼,一个黑衣大汉被祝文辉一记扇骨敲在右肩“巨骨穴”,钢刀坠地,一个人登登的往后连退了数步之多。 这“八卦刀阵”,原是相辅相成,互为攻守,配合行动,这时一人受创后退,联手之势,顿时受到阻滞,全阵运动,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就在这一缓之势,桑飞燕短剑剑尖一昂,剑光划过,但听“铮”的一声,又有一个黑衣人钢刀坠地,一手握着右腕,鲜血淋淋,往后疾退。 她可得理不让人,左手一圈,呼的一声,迎着一柄劈来的钢刀斜拂过去。 如今她对义父太行一叟的“无形掌”已经有了信心,才敢以徒手拂向钢刀。 其实她手还未到,一股飞游的无形劲气,已经轰的一声,向刀上撞去。 “无形掌”是以本身内劲,揉合“四两拨千斤”的巧打法所创的一种奇妙手法,可实可虚,似柔实刚,记记都含蕴了借力打力的暗劲,来势愈猛,被借势反打力也愈强。 那黑衣大汉右腕猛地一震,钢刀就脱手飞出,他还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兵刃。桑飞燕玉掌轻翻,就把他像草稿人般摔了出去。 八人的刀阵,一下就有三个人负伤,阵势随着为之一乱,配合运动,也更见失灵。 其余五人,只好各自为攻,挥刀迎战。 索命符索毅夫真未料到祝文辉兄弟两人的武功竟有这般高强。 他一直自以为这八人联手的“八卦刀阵”,比之武当派只有五人联手的“五行剑阵”,还要高明。谁知才一动上手,竟然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举手之间,打倒了三个! 一时不禁气怒交加,大是震骇,望望左将军,嚅嚅的道:“属下……” 左将军齐天游摆手道:“叫他们退下来。” 索毅夫刚应了声“是”。只听又是一声闷哼,又有一个黑衣大汉被祝文辉一扇击中右腕,负伤退下。 索毅夫气得脸色发黄,沉喝一声:“住手。” 余下四个黑衣大汉,已是一对一的局面,他们眼看同伴一个个负伤退下,自知不是人家对手,只是不敢擅自后退,是以打得战战兢兢,不敢放手抢攻。 此时听得索师爷一声“住手”,便自撤手后跃,一齐退下。 索毅夫朝他们挥了挥手,八个人一齐怀抱钢刀,躬身一礼,往后退去。 索毅夫目光一掠祝文辉、桑飞燕两人,冷森一笑,道:“二位果然高明得很,索某想讨教几招,你们那一位赐教?” 桑飞燕应道:“我来领教。” 祝文辉虽知妹子获得太行一叟真传,但总究为时尚浅,偶而出手,使人骤不及防,或可获胜,若是人家已有准备,只怕不易讨得便宜。 心念一转,立即抢着道:“二弟,还是愚兄先向索师爷讨教几招。”他不待桑飞燕回答,已经举足跨上一步,拱拱手道:“在下请索师爷指教。” 索毅夫阴笑道:“很好,只不知燕少侠要如何比试?” 祝文辉:“这是索师爷划的道,在下悉听尊便。”索毅夫双手—扬,说道:“索某就以这双手,向燕少侠讨教,不知燕少侠意下如何?” 权文辉道:“在下说过悉听尊便,自以索师爷意见为意见了。”说话之时,把手中朱漆洒金的铁骨摺扇,往束腰带上一插,拱拱手道:“索师爷请。” 索毅夫道:“兄弟那有僭了!” 随着话声,忽的踏上一步,左掌“风起云涌”,右手“离火烧天”,一攻之中,双招齐出,使出两种不同的力道。 祝文辉看他出手一击,威势甚强,心中暗暗忖道:原来他是八卦门的高手。 左掌一引对方横拍掌势,身躯随即斜转,右手突出,朝他右腕脉门刁去。 索毅夫大喝一声,上身突然一沉,右足横扫而出,左丰随着上身扭转,反掌一记“逆水推舟”,这一记迅如旋风,配合掌势,快捷无甚,潜力逼人。 祝文辉暗暗赞道:此人功力精深,不愧是八卦高手。心念转动,双足一点,飘退数尺。 索毅夫沉笑一声道:“燕少侠怎么不肯和兄弟接招么?” 人随声上,振臂抢攻过去,双掌开阖,连番劈出,着着逼攻。 桑飞燕听的气道:“哼,大哥难道会怕你不成?” 祝文辉在对方欺身抢攻之际,也使出了鹰爪门的绝技,“鹰爪劈卦掌”和“鹰爪擒龙手”,揉合着使出。 “鹰爪劈卦掌”以劈击为主,每一招似抓非抓,似掌非掌,记记力足开碑,势道极强。 “鹰爪擒龙手”则以擒拿为主,每一招五指勾曲,爪掌伸缩,专扣大穴关节,变化迅疾。 他施展的全是乃父传授的鹰爪门武学,忽然把师门绝艺隐藏起来,那是因为出手的只是索师爷,左将军齐天游还是大模大样的坐在虎皮交椅上,神色自若,静静的看着两人动手。 只要看他那股深藏不露的镇定模样,当然是自恃武功,并未把自己几人放在眼里。 祝文辉自然也得留上一手好用来对付这个不动声色,不露形迹的强敌。 八卦门的武学,原以柔中有实,柔中寓刚,属于内家掌中,最具威势的打法。索毅夫出身八卦门,但他自恃功力,把“八卦掌”和“劈空掌”同练,舍了柔中有刚的路数,纯走阳刚一途。 因此掌势展开,每一掌都带起了划空的啸风之声。 但他哪里知道祝文辉年纪虽轻,自从服了太行一叟的“参雪丹”,无异平添了一二十年功力,内力深厚绵长,也非常人所及。 他右手劈出的“鹰爪劈卦掌”掌势随着对方增强的掌力而增强,左手展开擒拿,同样使的指风划空生啸,强劲无比。 两人动手到十数招之后,潜力激荡,已波及一丈来远,啸风盘耳,劲气逼人! 索毅夫打的心头暗暗惊凛,他真想不到祝文辉年纪不大,竟然会有这般深厚的功力,和他硬拼力搏了一、二十个回合,依然毫无败象! 不,他竟然占不到对方丝毫上风。心念转动,稍微分神之际,突觉一股掌劲,从右侧扫来,心头一怔,慌忙仰身后退了半步,挥手一掌,朝前推出。双掌交击,发出“砰”然震响,索毅夫出掌稍后,立被当堂震退了三步。 祝文辉欺身追击,连续劈出了三掌。 此刻双方皆以强劲掌力拼搏,一招一式,都得攻拒兼顾,不能予人可乘之机,一着失机,立落下风。索毅夫一着失误,几乎无法扳回劣势! 就在家毅夫着着后退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银袍人,大笑道:“神君圣驾快要莅临,齐兄还有这份闲情逸趣,观赏手下将弁搏击。” 在他说话声中,正好索毅夫退到门口不远,向左闪出,祝文辉追击而至。 那人一探就抓住了祝文辉的右手。 祝文辉出身鹰爪门世家,家传渊源,鹰爪门的武功,原以擒拿见长。但这回他竟然连对方人影都没看清楚,只觉右腕一紧,被人抓住,心头不由的大吃一惊,右手同时用力一挣,左手五指箕强,闪电朝对方肩头抓落。 那知他右手一挣,发觉对方扣着的五指,有如一道钢箍,哪想挣得动分毫?同时他抓去的左手,同样手腕一紧,被人紧紧扣住,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猛地一声暴喝,双脚连环而出。 那人口中唉了一声。问道:“齐兄,这是什么人?” 双手一抖,把祝文辉摔出去七八尺远,砰然一声,落到地上。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从他跨进厅门,到把祝文辉摔出,前后也只是一句话的工夫。 左将军齐天游已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辛将军请了,兄弟失迎。” 那辛将军红脸苍须,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袭银色长袍,看去极为威武。 索毅夫慌忙趋上一步,躬身道:“属下叩见将军。”辛将军一手拂髯,呵呵笑道:“索师爷不用多札,唔,此人是谁,一身功力极为可观,本座怎会从未见过?” 祝文辉被摔到地上,发觉这一摔,竟被人家闭住了两处穴道,心头不禁大为惊凛,急忙闭起眼睛,暗暗运气行功。 桑飞燕眼看大哥一招之间,就被银袍人擒住,摔到地上,心头已经猛吃一惊,那知等了半晌,依然不见大哥起来。这下看得她心头大怒,急忙掠过身去,叫道:“大哥,你怎么了?” 祝文辉正在运气行功之际,自然不能出身说话。 桑飞燕急得几乎要哭,朝冯大海招招手道:“马大哥,你们快来照顾我大哥,我也要把这厮打倒地上,替大哥出气。” 倏地目光一抬,手中短剑指着辛将军,喝道:“你把我大哥怎么了?” 辛将军愣然道:“你们不是齐将军部下么?” 桑飞燕道:“你们真会臭美,谁是姓齐的部下了。” 辛将军奇道:“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索毅夫道:“他们都是九门提督衙门巡捕营的鹰爪。” 桑飞燕怒声道:“谁说我们是巡捕营的人?哼,你们才是狗强盗的爪牙。” 左将军齐天游沉嘿一声道:“小子,你休卖狂。” 一面朝辛将军拱拱手道:“辛兄请里面坐,这几个人,不过是妖魔小丑,由兄弟把他们拿下就好。” 桑飞燕道:“你才是妖魔小丑,还称什么将军,来,你和姓辛的就一起上吧,免得燕二爷再多费一次手脚了。” 齐天游冷森的脸上,飞过一丝杀气,冷哼道:“小子接掌。” 突然扬手一掌,朝桑飞燕凌空劈来。 他身为“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一”武功果然不同凡响,掌势甫出,一般令人窒息的劲气无形而生,直撞过来。桑飞燕只觉那涌来暗劲,有如排山而至!这一股暗劲,不带丝毫风声,但压力之强,几乎不在琵琶手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之下。一时不敢硬接,身形一闪,向旁侧避开。 齐天游嘿然笑道:“好小子,你口气很大,怎的不敢接本座一掌么?” 喝声中,人已跟着大步跨上,扬手又是一掌,直劈而出。这一掌势道之强,似是尤胜前面一掌。 桑飞燕岂是怕事的人?她那时才学了一掌一杖,就敢和琵琶手鄢茂功对抗,如今她不但学会了义父太行一叟一掌三杖,这两天连修罗玉碗上的三个画像上的动作——“人趣摄”,也由祝文辉把太行一叟教他的练法,逐个解说,有了初步的基础。 这时听齐天游说她不敢接招,心中暗暗哼道:琵琶手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我都接过,还会怕你的掌势? 一念转动,冷哼一声道:“接就接,还会怕你不成?” 右手一抬,划了一个圆圈,朝前推去。 她把左将军齐天游,和琵琶手鄢茂功相比,那就错了! 两服暗劲,悬空一接,顿时响起了蓬然巨响。 在广大的敞厅上旋起了一股强大的旋风! 左将军齐天游脸色微变,脚下不觉后退了一步。 桑飞燕却被一阵无形潜力,推得衣袂狂飞,向后连退了一步,头巾跌落,一头青丝也随着披散下来。 左将军这一掌。竟然不在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之下! 不,该说犹有过之。 因为桑飞燕和祝文辉分服了义父的“参雪丹”,功力精进,今非昔比,若是换了一个人,接下这一掌。不死也非负重伤不可。 左将军齐天游做梦也想不到被桑飞燕一掌震退,心头感到十分震惊,脚下一停,用森冷的目光,望着桑飞燕,怔的一怔道:“你……还是个丫头片子!” 桑飞燕气鼓鼓的道:“不错,我就是你姑奶奶,怎么?不服气尽管使出来,姑奶奶照接不误。” 左将军嘿然道: “丫头,看你能接本座几掌?” 迎面一掌,拍了过来。 桑飞燕冷哼一声,倏然左手划了个圈,朝前推出。她只会这么一记掌法,太行一叟的“无形掌”,也就只有这么一招。 两股劲气交接,发出裂帛似的一声轻响! 这回,左将军掌上少说也使了八成力道,桑飞燕这一掌,只知道划着圆圈,朝前推出,根本不知道这一掌要用多少力气。掌势圈动,内劲自发,纯出自然,自己无法控制。 这只是说目前她在这一掌上的手法上,练的较前纯熟,但还没有练到收发自如。 任何武功,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都能收发由心的。 掌力乍接,劲气飞游澎湃,左将军被迫得身子向上一仰,不由自主的又后退了一步。 桑飞燕和对方掌势一接,顿感不对!左将军这一记掌势,潜力强大,潮涌般撞来,自己发出的掌力,再也抵挡不住,身子一震,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左将军双目暴射,冷冷一笑道: “丫头,你也不过如此。” 身形疾欺而进,举手又是一掌,追击过来。 他这一掌乘势追击,暗劲如山,朝桑飞燕身上像泰山压顶一殷,直盖过来,掌风之强,令人气为之窒,比起方才三掌,更见凌厉。 桑飞燕连退了五步,脚下刚刚站稳,心跳气喘,还未平复,左将军势如排山的掌风,已经压体而来。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左将军的功力,竟然还在琵琶手鄢茂功之上!方才接了对方一掌,左臂还在隐隐酸麻,要待再接他一掌,自知实在无法再接得下来。 就在对方掌力压体之际,桑飞燕突然娇叱一声,右手短剑一抬,朗前点出。这一剑,正是太行一叟三招“降龙杖法”中的一招。 “降龙杖法”没有一定要用杖才能使用,这原是太行一叟精研各派武术精华,独创的手法,任何拿在手上的东西,都可施展。 桑飞燕如今对这三招杖法,一十五个变化,已经揣摩熟练,这一剑,抬腕之间,就抖起了五朵剑花,飞刺而出。 左将军一掌把桑飞燕震退五步,以为她技只如此,追击而来,不防她有此一着,等到发现剑花迎着他刺到,欺来的人,来势何等快速,急切之间,左手一挥,使了一记“流云飞袖”,趁势吸气后跃。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但听“嘶”的一声裂帛轻响,左将军人虽退下,但他贯注内劲的右手衣袖,却被桑飞燕短剑刺了一个窟窿。 左将军齐天游在神君面前,位列四大将军之首,一身武功,当今之世,可说罕有对手,他真想不到一招轻敌,会被一个少年女子逼得后飞不迭,还刺破了他的袍袖,一时之间,不由怔得一怔!——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桑飞燕根本不知道左将军齐天游来历,一招得手,胆气陡壮,得理不让人,口中又是一声轻叱,飞身逼攻过去。她在这一刹间,手腕连振,把“降龙杖”三招十五个变化,连绵使出。 但见剑光点点,随人而上,有如火树银花,飞爆而出! 任你左将军齐天游武功盖世,一时间,也识不透桑飞燕剑招的路数,只觉眼前剑光闪动,几乎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心头大为骇然,暗暗忖道:她这是什么剑法? 不待桑飞燕剑势近身,身形闪动,双手连环劈出三掌,脚下也跟着连退了三步。 辛将军站在敞厅门口,目光注视着桑飞燕,口中“唉”道: “她使的剑法是桑药师的‘降龙杖法’。” 左将军脚一停,问道:“辛将军没看错么?” 辛将军一手拂髯,洪笑道:“兄弟与桑药师有过数面之缘,怎会认不出来?” 左将军口中“唔”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喝道:“住手。” 桑飞燕短剑一停,冷声道:“什么事?” 左将军道:“你是桑药师什么人?” 桑飞燕道:“他就是我爹。” 辛将军微哂道:“桑药师是个老光棍,从没娶过妻房,怎会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桑飞燕气道:“我是不是他女儿,你管不着。” 左将军道:“你如果和桑药师有关,只要据实告诉本座,本座还可看在桑药师面上,从轻发落,放你们回去。” 桑飞燕哼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你不放我们,还能把我们擒下么?”左将军微笑道: “你以为本座擒不下你么?老实说,就算桑药师在这里,你们深夜犯驾,他也庇护不了你们。” 说话之间,祝文辉已经运功完毕,解开了两处受制穴道,倏地睁开眼来,站起身道: “妹子,不用和他们多说了,咱们走吧!” 辛将军颇感意外的望了祝文辉一眼,点头道: “你能解本座独门截脉闭穴手法,足见高明,你是何人门下。” 祝文辉道:“家师从未在江湖走动,说出来阁下也未必知道。” 辛将军目中神彩一闪,问道:“你说说看?” 祝文辉潇洒一笑道:“不说也罢。” 辛将军冷笑道:“看来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把尔等擒下,慢慢拷打,才肯说出实话来。” 桑飞燕道:“就凭你们两位将军要把我们擒下,只怕还办不到呢!” 左将军怒哼道:“小丫头,你敢轻视本座。” 话声甫落,突听空中咳咳连声,接连飞起两道金黄色的火花,接着“叭”的一声,爆散开来,变成了漫天流星,渐渐消失不见。 辛将军脸色微变,急急说道: “齐兄,神君车驾,离山脚只有二十里了,咱们得赶快把他们拿下才是。” 左将军道:“辛兄说的极是。” 唰的一声,撤出一柄长剑。祝文辉回头朝冯大海道:“马兄,这两人武功十分了得!由我和妹子联手对付他们,马兄四位,可监视姓索的和他们手下,非不得已,不可伤人。” 冯大海点头道:“兄弟省得。” 祝文辉话声方落,辛将军已经一撩银袍,取出一对金环,突然跨上一步,洪喝道:“小子接招。” 左腕扬处,呼的一声,一圈金光,压胸而来。 祝文辉不擅使用兵刃,他这柄铁骨摺扇,还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定制的,使的手法,也是从师傅的“梅花幻影指”变化而来。这时眼看辛将军左手金圈横击过来,突然身形一偏,侧身欺进,左手使了一记“擒龙手”五指勾曲,疾向对方使圈左腕抓去。 他出身鹰爪门不使兵刃,对付手执兵刃的人,一向都是使用“空手入白刃”和擒拿手法中专门对付兵刃的“十二擒龙手”等手法。 但这是空手对付兵刃的打法,如果手中执着兵刃,就该以攻还攻,或是以兵刃封拆,决没有人这等打法,一上手去夺对方兵刃的。 就因为他打法奇特,辛将军不禁微微一怔道:“你是鹰爪门的人。” 右手金圈,呼的一声,朝他右肩打到。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就算在下是鹰爪门的人,亦无不可。” 右手随着振腕而起,铁骨洒金摺扇。一下漾起了七八朵扇影,朝对方打来的金圈洒去。 这一下,一打一迎,双方势道自然十分快速,圈扇交击,但听响起了七声“铮”“铮” 金铁交鸣!’ 祝文辉硬接了辛将军一记金圈。 辛将军也接了祝文辉洒出的七八朵扇影,但就在最后一声“铮”甫落,但见一个小圆圈突然从金圆中突入,迅如掣电,朝辛将军肩头划去。 原来辛将军只接下了祝文辉扇影幻起的七朵梅花,但祝文辉这一招,却划出了八朵梅花。 “梅花幻影指”虚即是实,实即是虚,就是以一个“幻”字为胜。 这一下,辛将军自然大感意外! 他明明把祝文辉七朵扇影,全数荡开,居然还会有一点扇影,突破自己金圈,袭向自己肩头! 心头不禁蓦然一凛,急忙沉肩后跃,双目神光暴射,越声笑道: “很好,一招之下,能把本座逼退的人,放眼天下,已经寥寥可数,小友方才这一招,莫非是梅花幻影指?” 祝文辉淡然一笑道:“阁下怎知在下使的是梅花幻影指?” 辛将军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本座大概都不至于漏接,唯有梅花幻影指手法,本座只有耳闻,从未见识过,因此第一招上,才有漏接的可能。” 祝文辉道:“将军现在见识了梅花幻影手法了。” 辛将军道:“你果然是梅花道人门下了?” 祝文辉傲然道:“将军说对了,不知你还想生擒我等么?” 辛将军目泛异彩,洪声笑道: “本座第一招上,纵有疏忽,但要生擒尔等几人,直如探囊取物也。” 祝文辉道:“只怕未必。” 辛将军双手金圈一摆,抬目道:“小友只管发招试试。” 祝文辉不再和他客气,朗笑一声:“好!” 挥动手中摺扇,倏然欺身而上,展开抢攻。但见他右腕一振之势,一柄铁骨扇立时划起了无数圈圈,宛如颗颗寒萼,花影缤纷,暗香浮动,果然极尽奇幻之笔! 梅花道人以画梅花创出一套旷古奇学“梅花幻影手法”,实是由笔上领悟而来。 用指,正是以指代笔。 祝文辉把指法由摺扇上使用,是以扇代指,把执在手中的摺扇,作为指的延伸。 这是可以贯通的,师傅创造以指代笔,徒弟又来个以扇代指,说穿了,即是以扇代笔。 扇和笔,不是很接近么?这是说笔以作书,扇以取风,用法虽各有不同,但到了练武的人手上,铁笔的用法,以点穴为主,而铁骨扇也同样是以点打为用,两者的手法,功用,可说完全一样。 因此,祝文辉把指法用到铁骨扇上,不但并无困难,反而觉得挥洒之间,甚是得心应手,好像师傅传给他的,就是扇法一般,闲言表过。却说辛将军金环一撤,让开祝文辉洒过来的扇势,金圈随着划起两道金光,迎着夹击过去。 祝文辉初次使用兵刃,和人抢攻,先前还稍嫌生疏,但几招一过,渐渐已能得心应手,把一套幻影手法,使得挥洒自如,扇影划过,幻起一颗颗的梅花,此生彼没,一个人就像在一片梅影之中,当真有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意。 辛将军银袍如雪,金环如轮,左右开阉,施展开来,招数精妙无方,威力更是强劲无匹。 他这番出手,似是针对祝文辉的梅花幻影手法而创,金环过处,祝文辉铁骨扇幻起的,一圈圈扇影,立被扫灭,人就跟着大步欺上。扇影被他金虹扫过,不闻丝毫金铁交击之声,这就证明被他扫灭的全是幻影。 “梅花幻影手法”,就是以幻彰迷离,虚实变幻取胜。幻影被他扫灭,虽然还是随扫随生,但幻影总归少了。虚影减少,实质就无法隐藏,对方又随着步步逼来! 这下,祝文辉始知对方果非易与,连师傅这套以奇幻著称的指法,都已感到捉襟见肘,奇正失去平衡,虚实之间,无法颠倒,反而觉得对方金环招数精妙,一时攻势受阻,退守不易,就这样被逼的连连后退不迭! 这时,桑飞燕和左将军齐天游,也已动上了手。而且桑飞燕也和祝文辉一样,剑掌齐施,还是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反而被逼落下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原来他们两人,比祝文辉和辛将军动手要早,方才是桑飞燕一柄短剑,和左将军徒手搏斗。后来左将军齐天游撤下长剑,桑飞燕是个鬼精灵,心知对方武功极高,他既然撤出兵刃来,这先行出手的一招,十分重要,如能抢了先机,自己就可稳占上风。 心念闪电一动,就抢着道:“要拿下我们么,你们还不配,看剑。”短剑一抬,抢先出手,朝左将军攻去。 (在左将军撤剑之前,辛将军曾说:“神君军驾离山脚只有二十里了,咱们得赶忙把他们拿下。”左将军才撤出剑来)她在这一招之间,就使出了五个变化,剑光如银蛇乱闪,飘忽不定,使人看的眼花缭乱! 左将军手中是一柄缅铁软剑,剑身狭长,十分柔软,此时口中冷嘿一声: “不知死活的丫头。” 突然右碗一抖,软剑“铮”然有声,朝上撩起。锋利耀目的剑光,划起了一片剑风,森寒剑气,嘶然有声,直逼过来。双剑未接,桑飞燕划出的五个变化,已然遇到阻遏,再也攻不过去。 桑飞燕从未遇上过如此威势的剑气,不禁心头骇然,暗道:这人果然有着非常的武功。 心中想着,左手一圈,呼的一声,劈出一掌,纵身从右闪避出去。 左将军大笑道:“小丫头,你也接老夫一剑。” 挥手一剑,追击过来。这一剑,他虽是抖手发出,但一道逼人的剑锋,锐如精练,飞射而至,来势快速绝伦。 桑飞燕方才纵身闪避,并不是怕了左将军,而是她攻出的剑势,被对方强劲的剑风阻遏。 换句近代的术语,她纵身闪避,实则并非闪避,而是“转进”,选择她更有利于出手的攻击角度。 因此,左将军剑势出手,桑燕还击的剑招,也已出手,一招之间,划出五个不同的变化。 她剑势乍发,虚实互相,原也极尽奇奥,反观左将军追击而来的一剑,却只是急劲如练,毫无变化可言。那知双剑交迭,接连响起了五声“叮”“叮”轻响! 左将军在剑身上贯注真气,一柄软剑柔韧之中,具有极大弹力,这连着的五声轻响,竟然把桑飞燕一招五个变化,悉数震荡开去,一道白练般的剑光依然直射而来。 桑飞燕心头一急短剑圈动,又划出五个变化,剑光流动,迎着左将军软剑截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响震耳际,双剑连续交接。桑飞燕只震得手腕发麻,短剑几乎脱手飞去。 这一剑五个变化,又被荡开,左将军银练般的剑光,还是丝毫不动,依然指着胸口直刺过来。 桑飞燕当时只学会了义父一杖一掌,就逼得琵琶手鄢茂功后退不迭,如今三杖一掌全已学会,反而连左将军这么简单的一招剑法,都接不下来,这自然是大出意外之事。 精一套剑法,可以练上数十年,才能由精入化。太行一叟的“降龙杖法”是入化的招式,初学乍练,自然难以领悟其桩髓。 当时她在观音庙遇上琵琶手鄢茂功,可以一招退敌,那是鄢茂功学的只是外门功夫,更没想一个花字门的女弟子会突然使出变化神奥的上乘武学,才会被桑飞燕逼退。 左将军齐天游是“神君”座前少数高手,武功修为,远在鄢茂功之上,桑飞燕出手数招之后,武功路数,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一个火候不足,剑术基础还在初段的人,但使的却是一套上乘武学精华而入化境的剑招,自然无法尽情发挥,遇上剑术高手,自然而然可找出许多破绽来。 左将军这一剑,直刺过来,根本毫无变化可言,这就是针对桑飞燕熟而不纯,变化虽多,无法自求变化剑招而发。 因此,他这直刺的一剑,即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招念加上他深厚的功力,桑飞燕就这样被逼的手足无措了。 闲言表过,却说桑飞燕眼看自己连发两剑,依然挡不住对方剑势,而且短剑之上,和对方软剑几番相接,已是缺口斑斑!心头更是吃惊,脚下连连后退,手中短剑又跟着划出。 这是义父太行一叟传给她的第三招杖法。如果这一招再化解不了对方剑势,她只好束手待毙了! 左将军长剑直指,跟踪逼进,阴森笑道: “小丫头,你此时弃剑受缚,本座还可以不难为你……” “铮”“铮”又是两声金铁大震,桑飞燕第三招剑法只使了两个变化,就被震荡开去,虎口剧痛,门户大开。 左将军雪亮的软剑,寒锋如冰,很快乘虚而入,眼看就要点上桑飞燕胸前“玄机穴”! “哈哈!小丫头,你还有什么能耐么?” 桑飞燕连后退都来不及,眼看义父三招剑法,悉被对方震荡开去,剑尖离身前不过数寸,心头更是慌张失措,手中短剑不自觉的由右向左,横划而出,朝软剑上敲去。 就算是招吧!这简直不是剑招。 只听“铮”的一声,居然奇迹出现,左将军直刺过来的长剑,竟被她一剑拨开! 不,剑势被震的直荡开去。 左将军欺来的人,身不由已随着荡开的剑势,往右跨出了一大步。 这一招来的好怪!左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贯注真力的剑势,会被桑飞燕漫无招法的一划,连人都震退开去!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一时不觉愣得一愣。 桑飞燕同样一征,她似是未料到自己这一划,会轻而易举的扭转危机! 她再仔细一想,脸上不禁飞起一丝笑容,只是她脸上戴着面具。 纵有喜色,旁人也无法看到。 左将军当然更不相信,桑飞燕垂败之际,会有奇招出现,口中冷哼一声道: “小丫头,你挡得开本座一剑,还能挡得开本座第二剑么?” 桑飞燕咭的笑道:“不信你就再试试看!” 她好像说的很开心。 左将军沉声道:“很好,你小心了。” 抖手一剑,斜点而出,剑尖宛如一点寒星,指向桑飞燕右肩“巨骨穴”。 他原无取桑飞燕性命之意,只想把她拿下,因此出手极有分寸。 桑飞燕娇喝道:“来得好!” 手中短剑,剑尖朝上,依然“唰”的一声,横划而出。 这一剑依样画葫芦,还是方才那一招。敢情他觉得那一招很管用,所以又使了出来。 左将军看的暗暗冷笑,忖道:“方才被你格开,是因为我直刺的剑势,被你从横里敲了一下,那是侥幸,这回我剑势斜点,你再用这一记从横里格来,如何还能封架得开?”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又是“铮”的一声金铁交鸣! 左将军斜的剑势,居然又被桑飞燕剑尖敲上了!去势劲急的软剑,倏然反弹,左将军只觉脚下浮动,又是和方才一样,一个人被震的身不由己,斜退了两步小步。 这下,把左将军齐天游给震住了,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桑飞燕这一记剑法,就是像摺扇般一划,根本不成章法,没有路数,手法简单到不能简单。但居然会两次都把他贯注真力的剑势震开,连桩都站不住! 他练剑数十年,从未遇上过这等怪招。 桑飞燕自然喜出望外,手中短剑一指,轻笑道:“齐将军,你要不要再试试看?” 左将军惊疑不定,脸色阴沉,还没答话,但此时,却给他看到了答案! 祝文辉一柄摺扇,展开“梅花幻影手法”,摺扇错落,挥洒出无数梅花,先前倒也把辛将军迫的后退不迭,但辛将军金环开阖,连续扫出,梅花幻影,被他金虹扫过,依次幻灭! 当然,祝文辉铁骨摺扇,还在划着圆圈,梅花幻影还在不断的随没随生。 只是辛将军一双金环化作了两道金虹,扫得实在太快了,金虹过处,梅花幻影悉被扫灭,幻影扫灭的比幻起的多。 朵朵梅影,愈来愈少,祝文辉也随着步步后退,一柄铁骨摺扇大有捉襟见肘之势。 辛将军长髯飘忽,着着逼进之际,忽然发出一声洪笑,右手金环一下锁住了祝文辉摺扇,高大身躯蓦地朝前一俯,左手金环闪电朝祝文辉肩头砸落。 这一招,祝文辉招式被逼用老,几乎已无招架之功!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摺扇忽然从金环中滑出,唰的一声,扇面打了开来,反手划出! 辛将军左手金环,眼看快要砸上,突见一道扇形白光一闪(白光当然是打开的扇面)疾风飒然,划上左腕,整条手臂为之一麻,若非他功力深厚,金环差点脱手! 这一招突如其来,实在大意外了! 祝文辉铁骨摺扇,明明已被他金环锁住,以辛将军的武功相对敌经验,决不可能从他手中脱出。不仅脱出,还居然趁势反击,一下划伤了他手腕。 尤其祝文辉自从动上手,他使的全是“梅花幻影”手法,摺扇圈圈点点,一直当笔使用,从未打开过扇面(他施展的不是使扇的招式,当然不会打开扇面来)。当然,武林中使扇的高手,辛将军也见识得多了,但从未见到过这般怪异,招式来得如此突然! 最使他感到惊凛的,凭他数十年见闻,竟然看不出这一招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如何脱出他右手金环,如何划上左腕,都没有看得清楚! 双方动作,何等快速? 辛将军一声洪亮的长笑,才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人已离地三寸,疾快的往后飞退出去。 辛将军虽没看得清楚,但左将军齐天游却看清楚了! 那是左将军恰在此时,也被桑飞燕两次使用同一式不成章的剑招,敲上软剑,震得他站不住桩,斜退出去。 一时识不透对方招式,正在惊疑纳罕之际,无意中看到了祝文辉这一记怪招。 这使他心头顿时明白过来! 桑飞燕方才用短剑横划而出,剑光一闪,就像扇面般展开,和祝文辉突然打开扇面,招式十分近似。那就是说桑飞燕刚才使的,并非剑招,而是扇招无疑。 只是普天之下,使摺扇的人并不多,最负盛名的首推神扇子。但神扇子的武功,也只在自己和辛将军伯仲之间,要像刚才那样,在一招出手,如有神助,立时反败为胜,就算神扇子也根本无此能耐。 那么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这一刹那间,敞厅上突然静止下来。 左将军齐天游脸色阴森,紧闭着嘴唇,一声不作。 辛将军疾退出去的人,银袍拂拂自动,一张红脸上,也像凝结了一层寒霜,巨目凌光暴射,半晌作声不得。 就在此时,只听院外传来一声吆喝:“神君驾到!” “神君驾到!” 祝文辉、桑飞燕齐齐一怔。 左将军心头大急,迅快回剑入鞘,抬眼望望辛将军,然后朝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低喝道: “你们还不快收起兵刃退到边上去。” 他是四大将军之首,“神君”未到之前,他已先到苏州,显然是“神君”驾前的先锋。 凭他和辛将军两人,仍然未能把祝文辉、桑飞燕拿下,而“神君”专车已经莅临,他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不愿多事,才要祝文辉等人退下去。 辛将军显然也同意他的措施,随着收起了双环。也由此可见两位将军深怕“神君”责怪下来,才希望事情不要扩大。桑飞燕冷哼一声:“你们也怕了。” 收起短剑,从地上拾起软帽,胡乱拢起头发,然后戴上了帽子。 祝文辉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正想看看这位“神君”究是什么人?当下朝大家使了个手势,依然退到右侧,一齐站定。 就在这一瞬工夫,院中已经迅快走进四个穿着一身绿色劲装,腰悬绿鲨皮鞘佩刀的大汉,在阶前分左右站定。 接着,角门前出现了两盏黄色纱灯。那是由两名宫装女子,长发披肩,远看过去,一身装束,还像是个女人,但走近了,就一点女人味道都没有。 这两人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年纪,粗眉大眼,塌鼻厚嘴,脸如木瓜,色若锅底,简直是两个奇丑无比的母夜叉。 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早已急步抢出敞厅,降阶恭立。 只要看这份气势,这位“神君”,来头着实不小! 两盏宫灯后面,摇摇摆摆的走进一个身躯矮胖的黄衣人来。 此人面如淡金,长眉、细目、面上冷漠得一无表情。 头戴镶玉软帽,身穿一袭宽大黄衣,腰束玉带,足登绣金逍遥履。 看上去气派不小,只是走起路来,就像一个矮冬瓜,摇摇滚滚,煞是可笑。 黄衣人才跨进角门,左将军前将军早已躬下身去,连头都不敢稍抬,两人同声说道: “属下齐天游,辛士昭接驾。” 原来这黄衣人就是“神君”了。 黄衣人呵呵尖笑一声道:“二位将军少礼。” 黄衣人身后,紧随着两人,一是五十出头的小老头,身穿玄色大褂,札脚裤,右手掌中盘弄着两枚胡桃。 另一个是脸盘又扁又大,双肩宽阔的蓝袍人,这人个子不高,身子极阔,是以看去就显得畸形。 这两人也是两位将军,穿玄色大褂的是右将军沙成峰,穿蓝袍的是后将军哈福寿。 他们和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合称“驾前四大将军”。 黄衣神君走近阶前,索毅夫悄悄朝祝文辉道: “神君驾到,诸位武功再高,也决非敌手,只要诸位不存异心,咱们原可相安无事,待会诸位听我安排就好。” 祝文辉也悄声道:“咱们并无和你们为敌之意,方才是你们逼咱们动手的。” 索毅夫含笑道:“这样就好,只要应付过这一阵,诸位就可以离去了。” 他们在“神君”面前,要竭力粉刷,才会这般迁就。 黄衣神君像矮冬瓜般滚动着身子,举步朝石阶上走来。 左将军齐天游欠身道:“属下已经把上盘寺打扫干净,作为神君驻跸之处,恭请神君到上盘宫休息。” 黄衣神君点点头,尖笑道:“好,好,这里是你住的地方了?” 左将军躬身应“是。” 黄衣神君道:“老夫口渴得很,你要人赶快端几碗冷茶来,就在这里歇一会再走。” 说着,已经跨进敞厅,他好像急着需要休息。 左将军答应一声,赶紧朝索毅夫道:“毅夫,赶快把冷茶端上来。” 索毅夫没命的应“是”,朝屋后招了招手。只见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从屏后急步走出。 这时黄衣神君已经走到上首,在虎皮交椅上坐了下来。 两名宫装丑妇,熄去宫灯,一左一右,侍立神君身后。 四大将军在阶前互相拱手为礼,相继入厅。 就在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俏生生往上走近之际,突听有人大吼一声: “站住。” 这一声大吼,声音又尖又粗,听来十分刺耳。 两名青衣使女不觉怔得一怔,脚下也随着为之一停。 原来这声怪叫,出于神君身后左首那个丑妇之口。 黄衣神君一手摸了下山羊胡子,冬瓜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回头道: “东娥,你这般大声则甚?” 左首那个丑妇躬身道:“启禀神君,这是娘娘规定的。” 黄衣神君很不自在的点点头道:“好吧,你们去接过来吧!” 两个丑妇一闪而出,落到两名青衣使女面前,哼道:“拿过来。” 劈面从两名青衣使女手中,接过了玉碗。说她们是“接”这简直和“抢”差不多,两个丑妇手法之快,就像一阵风一般,她们把玉碗接了过去,两名青衣使女还一无所觉,但手中已经空了。 右首丑妇低喝一声:“你们可以下去了。” 话声一落,两人已经手捧玉碗,回到神君面前,怪声怪气的道:“神君请用茶。” 直到此时,大家才知道“娘娘的规定”是什么了。 敢情神君的太太,妒心奇重,不准有面貌姣好的女子,接近神君,才选了两个母夜叉一般的丑妇,来伺候神君。 甚至连端茶水,都不准别的女子走近。 两名青衣使女悄悄退下。 黄衣神君目光灼灼,看着她们轻轻摆动的腰肢,咽了一口口水。 左首丑妇眼看自己两人端着玉碗送上,神君却似失魂落魄一般,就怪声叫道:“神君请用茶了。” 黄衣神君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才道:“好!好!” 一手接过玉碗,咕嘀咕嘀把一碗冷茶喝了下去,右手又从右边丑妇手中把玉碗接了过来,接着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只要看他喝得如同牛饮,这位“神君”,只怕患有消渴之症哩! 他一口气喝下两碗冷茶,才舒适的吁了口气,摸摸颔下一把山羊胡子,好像要问什么? 忽然间,他目光掠过右首,看到站在下首的祝文辉等人。 他本是无意扫过,但他这一眼,却引起他的注意,略为偏了偏脸,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脸色却为之一变! 索毅夫就站在祝文辉等人前面,他原是有意挡在众人前面的,此时不待左将军开口,连忙躬下身,陪笑道: “启禀神君,他们是苏州地面上武林同道,燕秋山、燕秋水兄弟两个,听到神君驾莅,特来迎驾。” 他不愧是索师爷,善于奉迎。 祝文辉因想多知道一些“神君”来历,而且审视形势,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几人未必能闯得出去,索师爷既然这么说了,也就随着他话声,朝黄衣神君拱了拱手。 黄衣神君自然不会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抬着下巴,似点非点,口中“唔”了一声。 就在此时,只听阶前微风一飒,飘落一道黑影,高声道:“属下尉敬迟覆命。” 那是一个黑衣人,连头上都蒙着一方黑布,看去极是神秘。 “哦!”黄衣神君转过脸去,徐声道:“叫他进来。” 他话声方落,站在左首的丑妇已拉开嗓子,怪叫道:“神君请尉迟令主入厅。” 阶前那黑衣人尉敬迟躬身道:“属下遵命。” 左手揭下蒙头黑布,举步跨进敞厅,还未走近黄衣神君,就躬下身去道: “属下叩见神君。” 黄衣神君道:“你把老夫信函送交司马钦、花见羞了么?” 祝文辉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司马钦是残缺门主,花见羞是花字门主,他派人送信给两个门主,不知又有什么勾当? 黑衣人尉敬迟道:“是属下亲手交给司马钦、花见羞的,属下赶到之时,他们两个门派,已在妙峰山麓火拼!” 黄衣神君沉哼一声道:“真是胡闹。”说到这里,问道:“司马钦、花见羞看了老夫书信,可曾说什么吗?” 尉敬迟道:“神君令谕,他们怎敢不遵?” 原来他是在妙峰山分开司马钦、花见羞拼搏内力,司马钦称他“李令主”,花信风又称他“张天使”的神秘黑衣人。 黄衣神君点点头,掀髯笑道:“好,好,他们都来了么?” 尉敬迟躬身答道:“他们都已到了。”黄衣神君回头朝左将军齐天游笑道:“看来老夫只好在这里接见了。” 左将军恭敬的应了声:“是。” 黄衣神君才转脸向尉敬迟吩咐道:“你叫他们进来。”尉敬迟答应一声,正待退出。 黄衣神君道:“哦,你要他们分别进来。” 尉敬迟又应了声:“是!”举手覆上蒙面黑布,才转身退出。 左将军朝索毅夫挥手打了个手势,说道: “毅夫,你带燕氏兄弟,前外面待茶去。” 他巴不得祝文辉等人早些送出,免得节外生枝。 索毅夫躬躬身,要领着祝文辉等人退下。 黄衣神君目光一转,忽然摆手道:“不用了,老夫初来此地,正想了解一下此地道上的情形,让他们在这里稍待,老夫还要和他们谈谈。” 索毅夫连声应“是”,心头可止不住打着鼓。 祝文辉心中却暗暗高兴,自己等人留在这里,正好听听这位“神君”和残缺门主,花字门主谈些什么? 这时只听阶前响起尉敬迟的声音低森说道: “启禀神君,残缺门主司马钦到!” 阶前,尉敬迟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脸如火炭,右眼蒙一块圆形皮的大汉。 此人正是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 黄衣神君端坐皮交椅之上,口中说道:“有请。” 祝文辉心中暗道:此人好生托大,司马钦多少总是一门之主,他居然连站都不站起来。 只听左首丑妇又怪声怪气的道:“神君请司马门主入内相见。” 阶前尉敬迟一抬手道:“司马门主请。” 司马钦连忙欠身道:“还是令主请先。” 尉敬迟道:“兄弟替司马门主带路。” 他是引见人,自该走在前面。随着话声,举步跨上石阶,当先走入。 独眼龙司马钦随着他身后走入。 直到司马钦跨进敞厅,黄衣神君才缓缓的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口中呵呵笑道:“司马门主一路辛苦了。” 尉敬迟侧身让开,朝司马钦低声说道:“上面就是神君了。” 司马钦慌忙趋上几步,躬身道: “属下残缺门主司马钦参见神君。” 祝文辉听得大吃一惊,这位残缺门主自称“属下”,莫非还受“神君”节制! 黄衣神君冬瓜脸上,流露出欣然之色,含笑道:“司马门主少礼。” 司马钦依然躬着身道:“属下蒙神君大力鼎助,始有今日,属下还是第一次谒见神君,还望神君指导。” 黄衣神君掀髯笑道:“残缺门是老夫所属盟友三门、五派、七帮中,实力最雄厚的一门,司马门主也是雄才大略的门主,老夫今后还要多多借重呢!” 司马钦还是躬着身道:“神君过奖,属下愧不敢当。” 祝文辉越听越觉惊骇! 他本是把这位“神君”当作江湖某一帮派的首领,但如今听“神君”的口气,他居然统辖了江湖上“三门、五派、七帮”! 这真是小看他了,只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 黄衣神君此时春风满面,指手指指四大将军,说道: “司马门主大概不认识吧,这是老夫座下四大将军……” 他依次给司马钦引见了四大将军。 司马钦一一抱拳作揖,四大将军也一齐还礼不迭。 黄衣神君一摆手道:“司马门主请坐。” 司马钦道:“神君面前,哪有属下的坐位?” 他对“神君”极为恭敬,一派属下谒见上司的神态。只此一点,就可看出这位“神君”,有着很大的权威了。 不然,独眼龙司马钦也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岂肯如此低声下气,自贬身份? 黄衣神君似是对司马钦极为满意,点头笑道: “不妨,不妨,司马门主统率一门,老夫面前,自该有个坐位,哈哈,你只管坐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司马钦恭声应是道:“神君吩咐,属下告坐。” 说着,在下首一张椅子欠身坐下。 这一坐下,就再也不闻两人说话。 祝文辉等人站在厅右下首,距离较远,前面又站着索师爷,自然看不清楚。 先前只当他们坐下来了,就会谈到什么事情,那知过了半晌,依然不见两人交谈。 这下,祝文辉忽然明白过来,敢情“神君”和独眼龙谈话内容,不愿有人听到,因此互以“传音入密”交谈。 敞厅上鸦雀无声,足足沉默了顿饭工夫,才见独眼龙司马钦站起身道:“属下告退。” 黄衣神君颔首道:“司马门主好走。” 司马钦躬身一礼,又向四大将军拱手为札,退出敞厅而去。 尉敬迟一直送了出去,然后又领着一个头戴珠翠,身穿天蓝长袄的老妪,和一个身穿青绸长衫,手摇湘妃摺扇的俊俏相公走了进来。到得阶前,尉敬迟脚下一停,躬身:“启禀神君,花字门主花见羞,护法花信风到。” 桑飞燕暗暗吃惊,门主和老护法也来了!这么说,“神君” 统辖的“三门、五派、七帮”,也有花字门了。 桑飞燕虽是花字门的弟子,但她身份较低,只在是筱姨娘手下,自然从未见过门主和老护法。 这时听到门主和老护法来了,不觉注目瞧去。 只听黄衣神君低沉的道:“有请。” 他话声方落,左首丑妇怪叫道:“神君请花字门主和护法入内相见。” 尉敬迟在阶前侧身抬手道:“花门主请。” 花见羞手执摺扇,拱拱手道:“花某有僭了。” 潇洒的举步朝阶上走来,她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但她为了掩饰行藏,经常易钗而弃,扮成读书相公模样。 就在她跨上石阶,只见门前人影一闪,一个面貌奇丑的妇人,一下拦住了去路,喝道: “站住!” 花见羞一位,脚下乍停,抱拳道:“大嫂有何见教?” 那丑妇脸如冰冻,一双三角眼,冷冷的朝花见羞身上一阵打量,问道: “神君召见花字门花见羞,你就是花见羞么?” 花见羞点头道:“对呀,我就是花见羞了。” 那丑妇道:“花门主那是女的了。” 花见羞道:“正是。” 那丑妇脸色更寒,几乎含着敌意的道: “你既是女子,知不知道晋谒神君的规矩?” 女子晋谒“神君”,另有规矩,奇绝! 花见羞心中暗暗纳罕,依然拱手道:“花某今晚是第一次晋谒神君,不知有些什么规矩,还望大嫂指点。” 那丑妇冷冷一哼,伸手入怀,抽出两方黑纱,朝花见羞掷来,冷声道: “拿去,凡是妇女谒见神君,都得戴上面纱,知道么?”说完转身往里行去。 花见羞神手接过面纱,分了一方给姑姑花信风,两人迅快蒙在脸上,举步走入。 花信风虽然比花门主花见羞落后半步,但她似是不放心门主,紧随花见羞身后,还以“传音入密”,暗中叮嘱着门主,要她凡事都要忍耐。正因她们面上都戴着面纱,是以花信风嘴皮微动,也不会被人发觉。 黄衣神君已经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花老护法久违了。” 花信风急步趋上几步,躬身道: “贱妾花信风叩见神君,愿神君福祉永康,霸业昌隆。” 黄衣神君大笑道:“好说,好说。” 花信风接着转过身去,朝花见羞道:“门主快见过神君。” 花见羞朝上作了个长揖,说道:“属下花见羞参见神君。” 黄衣神君目光炯炯,望着这位易钗而弃,脸上蒙了黑纱的武林第一美人,大有恨不得掀起面纱,看个清楚。他在这一瞬间,似乎浑然忘记了他“神君”的身份,也半晌没有说话。 只听站在黄衣神君右首的丑妇冷冷喝道: “花门主,花护法退后三步,赐坐。” 黄衣神君经她一喝,如梦初醒,口中“啊”一声,含笑道: “不错,花门主、花老护法请坐,请坐。” 花信风退后三步,朝四大将军一一躬身为礼,然后低声说道:“门主,这是神君恩典,快快谢坐。” 花见羞朝上欠身一礼道:“属下告坐。”在一张木椅上坐下。 花信风跟着落坐,一面欠着身道:“敝门主继承父业,不过短短一年,今天是第一次谒见神君,还望神君多多关照。” 黄衣神君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口中笑着说道:“责门主有你花老护法辅佐,还怕不出人头地么?”说到这里,回头朝左将军齐天游问道: “齐将军,上盘行宫,可曾准备酒菜么?” 左将军连忙躬身道:“属下都已准备好了。” 黄衣神君道:“很好,咱们立时启程,老夫要在上盘行宫,张宴替花门主接风,同时也为花字门合作十年,稍表庆贺之意。” 花见羞道:“神君赐宴,属下愧不敢当。” 黄衣神君没加理会,一面朝尉敬迟问道:“司马钦走了没有?” 尉敬迟躬身答道:“回神君,司马门主已经走了。” 黄衣神君道:“走了就算,咱们立时上上盘行宫去。” 左首丑妇躬身道:“启禀神君,娘娘临行时交代,神君外出,不与妇女同席……” 原来这位“神君”,阃令森严。 黄衣神君不待她说完,一摆手道:“不用说了,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君在外,命令有所不受,齐将军,咱们立时动身。”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抬抬手道:“花门主、花护法请。” 举步朝厅外走去,但他走了两步,忽然偏过头来,右手一抬,指指祝文辉、桑飞燕等人,又道:“齐将军,这燕氏兄弟,你要索毅夫好好招待,明天等老夫有暇,还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说完,也没等左将军答毕,滚动着矮胖身躯,走了出去。两名宫装丑妇,慌忙点起纱灯,抢在前面照路。 花见羞跟着站起,正待举步。 花信风含笑道:“四位将军请先。” 左将军齐天游深沉一笑道: “花门主、花护法远来是客,还是二位请先。” 花信风这才欠身道:“门主请吧!” 花见羞不再客气,举步往外就走。 花信风紧随门主身后,四大将军又紧随花信风身后,大家像一阵风一般,转眼之间,走的一个不剩。 敞厅上,顿时静了下来。 索师爷索毅夫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转身朝祝文辉拱拱手,陪笑道: “燕大侠兄妹,原来还是高手,兄弟失敬得很,神君慧眼识英雄,交代兄弟,好好招待,务请诸位赏兄弟一个薄脸……” 桑飞燕道:“我们要是不赏脸呢?”索毅夫吃惊道:“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赏兄弟这个薄脸,神君一旦责怪下来,兄弟这个脑袋,就保不住了。” 桑飞燕咭的笑道:“你脑袋保不住关我们什么事?” 祝文辉一摆手道:“妹子不要胡闹。” 一面朝索毅夫问道:“索师爷方才不是说过,只要应付这一阵,咱们就可以离去?” 索毅夫道:“是,是,兄弟方才的确说过,只是神君临幸时交代的话,燕大侠也听到了,今天太晚了,明天神君有暇,还要和两位谈谈,燕大侠说什么也得帮帮兄弟的忙,屈留下来,否则兄弟就没法向神君交代了。” 祝文辉略为沉吟,点头道: “好吧,在下兄妹可以留下来,但马师傅几位,不用留在这里了。” 索毅夫连连应是道:“燕大侠说的是,只要燕大侠贤兄妹肯留下来,马师傅凡位自然可以先行离去。” 冯大海道:“二位公子留在这里,小的自然也该留在这里了。” 祝文辉道:“不用了,马师傅只管先行回去,神君要我们留下来,似无恶意,我和妹子自会应付的。” 索毅夫举掌拍了三下。 一名黑衣大汉趋近厅门,垂手道:“小的在。” 索毅夫道:“你送马师傅四位下山,传令下去,沿途不得阻拦。” 那黑衣大汉领命道:“小的遵命。” 索毅夫朝冯大海四人拱拱手道:“四位请吧,恕兄弟不送了。” 冯大海朝祝文辉二人抱拳道:“小人那就告退,公子、小姐多多保重。” 说完,当先朝外行去。 其他三人也跟着抱拳为礼,一齐走出敞厅,和黑衣大汉往外而去。 索毅夫回过身,朝两人连连打拱,陪笑道: “二位请上坐,兄弟要他们沏两盅茶来。” 说着,又举手击掌,高声叫道:“春云、秋云,快替燕大侠二位沏茶来。” 只见两名青衣少女手托漆盘,俏生生走到两人面前,樱唇轻启,说道:“二位公子请用茶。” 双手捧起茗碗,放到几上,才款步退下。 索毅夫含笑道:“兄弟已吩咐厨下,准备了几色宵夜酒菜,二位先请用茶。” 他曲意奉承,只是希望祝文辉二人,明天神君召见之时,谨慎应对,不可拆他们的台,如此而已! 祝文辉举起茗碗,轻轻喝了一口,果然满口清芬,是上好的清茶,放下茗碗,抬头道: “索师爷,在下想请教一件事。”索毅夫连说不敢,道:“燕大侠要问什么?” 祝文辉道:“在下想请教的,是你们这位神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索毅夫一呆道:“燕大侠没听说过‘武林四一’么?” 祝文辉道:“在下很少在江湖走动,从未听说过武林四一。” 索毅夫奇道:“难道燕大侠真的不是京城九门提督衙门的人?” 祝文辉道:“在下真的不是。” 索毅夫道:“这么说来,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了。” 桑飞燕问道:“索师爷,你方才说的‘武林四一’究竟是什么?” 索毅夫道:“武林四一,指的是四个武林高手,一共有四句话,那是:‘云山一尼、中州一君、太行一叟、千峰一云’。第一句说的是梵净山山主神尼清音师太,第二句指的就是神君,第三句太行一叟,是指太行桑药师,第四句是千山一云,是指摩天岭的云千里。” “中州一君?”祝文辉道:“他姓什么?” 索毅夫道:“神君另外有个外号,原叫云里神龙,江湖上觉得云里神龙中州一君,叫起来太长了,干脆就叫神君的好,神君姓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祝文辉道:“你们在神君领导之下,有将军、有武士,总该有个名称吧?” 索毅夫道:“咱们没有门派,也不立宗教,神君住的地方,名为万象宫,咱们也就以万象宫作为称号了。” “万象宫”,自然不算是什么机密,真要是机密事儿,索师爷就不会说了。 话虽如此,但“万象宫”三个字,祝文辉还是第一次听到。 别说祝文辉,就是江湖上,知道的人,只怕也不会很多。 祝文辉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不是索师爷说出来,在下还没听人说过呢!” 接着问道:“方才在下好像听神君说过,万象宫统辖三门、五派、七帮,不知是那些门派?” 索毅夫笑了笑道:“燕大侠垂询,兄弟自当奉告,只是这是宫中的机密,兄弟职位较卑,知道的并不多,还望燕大侠原谅。” 他不肯说。 祝文辉忽然警觉,自己问的太多下,这就含笑道: “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索师爷不用介意。” 两名青衣使女在一张小圆桌上,放好杯筷,陆续送上酒菜。 索毅夫起身道:“来,来,燕大侠二位,想必腹中早已饿了,粗肴淡酒,不成敬意,二位请上坐。” 老实说,祝文辉、桑飞燕,这一晚奔行、搏斗,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确实早已感觉腹中饥饿。酒菜送上来了,也就不用客气。 三人人席之后,两名青衣使女手捧银壶,替三人斟了酒。 索毅夫举起酒盏,说道:“兄弟有幸奉陪燕大侠,兄弟敬二位一杯。” 举盏一饮而干。 祝文辉怕他酒中有鬼,略为沾了沾唇,说道:“在下不善饮酒。” 索毅夫似是看出他的心意,淡淡一笑道:“那就请用菜吧!” 只听槛外有人阴森森的道:“有酒食,也不请老夫喝一盅么?” 索毅夫依然一惊,回头喝道:“什么人?” “老夫。”随着话声,从门外缓步走进一个身穿古铜长衫的瘦高老头。 此人不但又瘦又高,瘦得像一根木头,就是他脸型,也长得又狭又长,木无表情,和木头一样。 这人祝文辉、桑飞燕并不陌生,正是苏州太和楼见过,到这里来,也是他引来的: 索毅夫突然从椅上站了起来,叱道:“阁下是什么人?” 瘦高老头嘿然道:“老夫是谁,你看不出来么?” 这两句话的工夫,人走到桌子前面。 不,他明明走的很缓,很慢,好像只跨了一步,就已站在你面前,谁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走过来的? 索毅夫脸上痉挛的道:“你老是……是……木客……” 瘦高老头忽然咧嘴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这一笑,一张嘴几乎咧到面颊上去。 这么一张瘦削得像一根木桩似的脸上,竟会有这么一张阔嘴! “木客!” 祝文辉心中暗道:“他叫木客!果然生得像木头人,只要看索毅夫对他这般惊骇失措,此人一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自己怎会没听爹说起过呢?” 木客一只枯干的像鬼爪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按在索毅夫的肩头,冷森的道: “坐下来,陪老夫喝一盅。” 随着话声,已在空位上坐下,索毅夫乖乖的跟着坐下。 木客右手一伸,取过索毅夫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侧脸朝祝文辉二人笑了笑道: “这酒倒是真正十年陈的女儿红,你们也不用客气。” 左手取过酒壶,斟满了酒,右手又把索毅夫面前的筷子取了过来,夹起一块油鸡,往口中塞去。 索毅夫坐是坐下来了,人却僵在那里,过了半晌,才从嘴里进出一句话来: “木老光临……” 木客塞进嘴里去一块油鸡,根本连嚼也没嚼一口,就连皮带骨,囫囵吞了下去。 右手竹筷一扬,冷冷的道:“老夫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说话。” 右手举起酒杯,又是“咕”的一声,一口喝干。 索毅夫好像很怕这位怪客,果然坐在一旁,禁若寒蝉,不敢再说。 祝文辉、桑飞燕眼看索毅夫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好说话。 木客一口一杯,杯到酒干,一杯酒就夹一筷下酒菜。他吃得虽快,但吃相很斯文,连嘴巴都没动一下。因为他塞进口里去的东西,不用咀嚼,都是吞下去的。 这怪人简直怪到极点! 桑飞燕看的想笑,但没敢笑出来,那是她已经看出木客对自己两人,似乎并无恶意。 她是从患难中挣扎出来的人,知道这种古怪的人,是得罪不得的,虽然自己两人并不怕他,但这人多少总是有助于自己的人。祝文辉和她心意相同,觉得此人突然出现,必有缘故,因此只是敬陪末座,对木客有着一份虔敬之心。 木客吃的很快,圆桌上的酒菜,不过转眼工夫,就被他一个人一扫而光。 他似乎吃的很惬意,放下竹筷,咧着阔嘴,朝祝文辉两人笑了笑道:“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祝文辉道:“老丈要我们到哪里去?” 木客缓缓站起身道:“你们是老夫领来的,自然要跟老夫走了。” 这下,索毅夫可急了! 祝文辉、桑飞燕是神君交代,要他好好招待的,明天早晨,神君还要召见,怎么能走? 走了自己如何向神君交代?他赶忙跟着站起,陪笑道:“木老,你老千万做做好,你老把……” 木客没待他说下去,右手枯干的鬼爪已经又按上了索毅夫的肩头,冷森的道: “坐下,老夫吃了你的酒菜,才对你客气些,老夫说出来的话,有谁能改动一个字?” 放开手,回头催道:“你们还不随我走么?”随着话声,举步往外行去。 祝文辉听他这般说法,心知必有缘故,急忙随着站起,低声说道: “妹子,咱们走。” 桑飞燕应了声“好”。 祝文辉一抱拳道:“索师爷恕在下兄妹失陪了。” 话声一落,两人一齐往厅外就走。 索毅夫被木客按着坐下,似是定住了一般,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人离去,既没加以阻拦,更没开口说话。 他是被木客制住了。 盘山。千峰卓立,有下盘,中盘、上盘之分。 石径盘纡而上,人有相间咫尺,而一在树杪,一在崖底者。 上盘寺在盘山绝顶,再上去有悬石亭和剑台,传系李靖舞剑处。 上盘寺今晚成了中州一君的“行宫”。 从山门一直到后院,到处灯火辉煌。 每隔一、二丈,就面对面的站着一对绿色劲装汉子。 从山门一直通向后院,都有绿衣武士站岗守护,人数少说也有数十名之多。 他们是中州一君的随行卫士,号称“绿刀武士”,个个武功了得,但谁也没看到他们出过手。 中州一君所到之处,早已有四大将军开路,黑白两道,谁不慑服?哪有他们用武之地? 上盘寺后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排三间,自成院落。 长夜未尽,天宇间疏落的星辰,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精舍中,十二盏流苏宫灯,映照着金碧辉煌的画栋雕梁,更显得气象万千。 正中间一张铺着红毯的八仙桌上,金盏玉筋,摆满了海味山珍。 居中坐的正是身材矮胖,一身绣金黄衣的中州一君,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宫装丑妇。 在中州一君左右两边,则是“四大将军”。 今晚这一席酒,虽是中州一君为花门主接风,中州一君统率三门、五派、七帮,称雄江湖,岂能让人家接近他?因此被款待的宾客,反而屈居下首——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花见羞、花信风脸上,都蒙着黑纱,这是一件非常别扭的事情! 脸上蒙着黑纱,对视线并无多大影响,说话当然也不会有多大妨碍,但戴着面纱,喝酒吃菜,就大大的不方便了。 每喝一口酒,都得左手先轻轻的掀起面纱一角,每吃一筷菜,左手也得配合着掀起面纱,才能送到嘴里。因此,不论喝酒吃菜,举动就必须十分缓慢。 男人吃东西的时候,如果举动太缓慢了,就显得他动作呆板,反应迟钝,看了使人好不讨厌。但如换了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吃东西的举动,越缓慢,就越发显出她大家风度,雍容华贵。 更何况花见羞纤纤玉手,轻掀着面纱,在面纱底下,缓缓露出一角红菱似的樱唇,樱唇启处,隐约的见到白玉般的贝齿。 就是那么一瞥,面纱又垂了下来! 就是那么一瞥,就会使人心痒难搔! 从前有一个诗人,题背面美人图诗云: “美人背倚玉兰杆,惆怅花容一见难,几回唤她她不转,痴心欲掉画图看。” 他看不到美人的花容,想把图画反过来看,但就是把图画反过来看,也依然看不到美人的花容。 花见羞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到她花容,但只要揭下蒙面黑纱来,就可以看到了。 中州一君独踞上座,坐在首位,正好是花见羞、花信风两人的对面。 花信风老太婆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神君”一双灼灼“神目”,自然而然的落在花见羞的蒙面黑纱之上,舍不得移开。 上酒、上菜,当然也都是女的。 左将军知道“神君”雅好此道,“行宫”中所有使女,自然都经过特别挑选,个个体态轻盈,面貌姣秀。只是这些使女,每人脸上,全部依照万象宫的规定,戴上了蒙面黑纱。 这一来,但见一个个婀娜多姿的美好身段,在面前晃动,因为面纱蒙住了她们花容,使神君无法仔细欣赏,这是多么扫兴的事儿? 酒过三巡,左将军齐天游忽然手托酒杯,站起身来,朝侍立中州一君身后的两个丑妇含笑道:“东峨、西峨二位姑娘,侍候神君远来,一路辛苦,在下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说完,一面朝伺立下首的两名蒙面纱青衣使女吩咐道:“春云、春雨,还不给两位姑娘斟酒?” 两名青衣使女“嗯”了一声,各自斟了一杯酒,放在盘中,然后手托银盘,俏生生的送到两个丑妇面前。 中州一君嘻着一张苦瓜脸,含笑看看两人,并没作声。 两个丑妇真是马不知脸长,左将军投其所好,这两声“姑娘”,叫得她们“芳”心大悦,裂开厚嘴唇,同声怪笑道: “齐将军夸奖了,敬酒两字,小婢如何敢当,小婢理当敬齐将军才是。” 随着话声,两只又粗、又糙、又短、又黑的手爪,已经落到盘中,端起小酒盏儿,朝她们又阔、又厚、又红、又黑的血盆大口中倒去。 左将军和她们干了一杯,右将军沙成峰又站了起来,举杯笑道: “沙某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两名青衣使女又在盘中斟满了酒。 东娥、西娥最喜欢的事儿,莫过于人家当面称她们“姑娘” 了! “姑娘”者?小姑独处本无郎也。 “姑娘”这两个字,自然是少女专用的名词。 她们只要听到有人称她们“姑娘”,就得搔首弄姿,朝你“美巧”一番。 “美巧”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你再敬她们酒,她们哪还好意思拒绝? 于是又和右将军干了一杯。 当然,称她们“姑娘”的,并不止左将军,右将军二人、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也跟着叫她们东姑娘、西姑娘,跟着敬酒。 花字门主花见羞,和花信风,是今晚席上的贵宾,四大将军敬东姑娘、西姑娘的酒,她们自然也非敬不可。 东娥、西娥面貌丑陋,人却单纯得很,大家姑娘,姑娘的叫得她们乐不可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 现在轮到花信风了,她举起酒杯,一口喝干,说道:“老身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东娥、西娥也各自从银盘中取起酒盏,裂开嘴唇,笑着道:“不敢当,咱们敬老护法。” 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酒往喉咙里灌下去,酒盏还未放落,两个丑“姑娘”却忽然身子一歪,“咕咚”一声,同时往地上跌坐下去。 原来她们酒量浅得很,一共只不过喝了六小盏酒,就醉得倒到地上,不省人事。 左将军脸上飞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举手击掌,喝道:“来人。” 只见厅后飞一般闪出四个青衣使女。 左将军一指两人,吩咐道:“你们把她们扶进去。” 四个青衣使女答应一声,两人伺侯一个,连扶带抱,拖着东娥、西娥往里而去。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 “她们实在讨厌得很,站在这里,真叫老夫连酒兴都提不起来。” 左将军回头朝春云、春雨含笑吩咐道:“你们可以把面纱摘下来了。” 春云、春雨娇嗔一声,举手扯下了蒙面黑纱,露出两张姣美、妩媚的面容。 中州一君看了她们一眼,连连点头道:“好,好。” 忽地转过脸去,朝花见羞、花信风抬抬手,含笑道:“花门主,花老护法也请把面纱取下来吧!” 花见羞迟疑的道:“这样不是有失宫中规矩么?” 中州一君呵呵笑道:“那是拙刑规定的,进入万象宫,都得遵守,但老夫不喜太严,因此在老夫面前,就不必拘束俗礼。” 神君看来挺随和! 花信风道:“门主,既然神君这么说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当先摘下了面纱。 花见羞只好跟着姑姑,缓缓举手,取下了黑纱。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只见一张清秀娟丽,带着三分红晕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之下。 她虽然男子装束,但仍可看出她清润似玉,娇美如花。 你如果不知道她是女的,当然只是一个俊逸风流的俏书生罢了! 但你一旦知道她是个女子的话,再仔细一打量,那就可发现她的绝世姿容,当真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 中州一君不觉眼睛一亮,冬瓜脸上浮现出色迷迷的笑容,说道:“花门主果然人间绝色,无怪江湖上把你誉为第一美人。” 说到这里,举起洒盏,说道:“老夫敬花门主一杯。” 花见羞道:“不敢,属下应该敬神君的。”双手举盏,一饮而尽。 中州一君也干了一杯,哈哈大笑道:“花门主不但天香国色,而且也豪迈过人,可喜可佩,唔……” 他看了左右四大将军一眼,接着笑道:“你们也该敬花门主一杯才是。”四大将军奉命唯谨,果然也一个个的向花门主敬起酒来。 敬花门主,当然也要敬花老护法,一时觥筹交错宾主之间,极为欢洽。 酒筵未终,中州一君带着六七分酒意,离席而起,朝左将军齐天游吩咐道: “老夫要去休息一会,你们不妨再多饮几杯,席散之后,你带花门主到客室小坐,听侯老夫宣召。” 齐天游慌忙躬身道:“属下敬领法谕。” 中州一君刚一离席,立时从屏后迎出两名姿容姣丽的青衣使女,屈膝道:“婢子替神君带路。” 转过身,并肩徐行,走到前面。 中州一君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大笑道:“好,好!” 随着两名使女,往后行去。 神君一走,酒宴自然也成了尾声。 其实这时已经快五更了,天色虽然未明,但距离天亮,也已就在眼前。 花信风适时站起,说道:“酒菜太丰盛了,神君还有宣召,门主不宜再饮,咱们还是到客室去恭候的好。” 左将军齐天游道:“花老护法说得极是,那么二位就请到客室待茶。” 说着站起身,道:“花门主,花老护法请随在下来吧!” 举步朝左首厢房行去。花见羞、花信风随着他身后,走近门口。 左将军脚下一停,让开正面,抬手道:“花门主请。” 左将军是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首,在万象宫的地位极高。 万象宫统辖三门、五派、七帮,一个小小的门主,哪会在他眼里?但他对花字门主花见羞,却完全待以贵宾之礼。 这无他,他是因为眼看神君对花门主似乎“另眼相看”,他自然也得“优礼有加”。 左厢两厨朱漆小门前面,伺立着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 反正上盘行宫所有使女,没有一个不风姿嫣然,面貌姣好的。 伺侯神君,自然不能有面目可憎,口吐秽气的人。 这样,可使神君看起来也舒服。 当然,神君外出,身边总得跟上东娥、西娥,严格执行阃令。 但只要神君一到,摆上酒席,四大将军一定会向东娥、西娥敬酒,她们每次都心甘情愿的非醉不可。 神君在这里停留几天,她们也就得醉上几天,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因此,神君阃令虽严,但他所到之处,伺侯神君的使女,却个个都要是看得使眼睛舒服的姐儿不可。 花门主走近门口,两名俏使女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湘帘,躬身道:“花门主请进。” 花见羞昂首举步,跨进厢房,但见四壁挂满字画,室中陈设,也极为精致,八把雕花椅几,配以朱红绣垫,中间一张方桌上,放着一个九宫格,中间放满了糕饼果食。 左将军把两人让入客室,就抱抱拳道:“花门主、花老护法请稍坐,在下告退了。” 花信风连忙欠身道:“齐将军只管请便。” 左将军迅快的退了出去。 接着又有两名青衣使女手托玉盘,款步走出,端上两盅香茗,放到几上,躬身道:“花门主、花老护法请用茶。”才躬身退去。 花信风等两名使女退去,才轻声道:“门主,这次你晋谒神君,蒙神君优礼有加,真是异数,唉,老身记得第一次陪着你爹,去万象宫晋谒神君,就没有你这一回的风光,就是四大将军,也一个个倨傲的很,不像今天这样,把我们招待的有如贵宾一般……” 花见羞打心底讨厌这个脸如冬瓜,身如冬瓜,面带色笑,心存奸诈的中州一君,听了姑姑的话,口中不禁冷笑了一声。 花信风一下变了脸色,低低的道:“孩子,你不可任性。” 就在此时,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走出,含笑躬身道:“神君召请花门主入内相见。” 花见羞站起身。 那使女已经掀起门帘,说了声:“请。” 花见羞当先举步走入。 花信风随着门主身后,正待跟入。 那青衣使女忽然回过身子,拦住了去路,说道:“花老护法请留步。” 花信风脚下一停,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使女躬身道:“神君宣召花门主,并未宣召花老护法,小婢不好擅作主张,还望花老护法原谅。” 花见羞刚跨进门,就回过身来,说道:“我姑姑为什么不能进去?” 花信风忙道:“既然神君只宜召门主一人,那你就快去吧,姑姑在这里等你,也是一样。” 青衣使女连忙躬身道:“门主请随小婢来吧!”转身往里行去。花见羞还有些趑趄。 花信风催道:“孩子,快去吧,别让神君等久了。”花见羞听姑姑这么说了,只好随着青衣使女后面走去。 她穿过一条曲廊,又走了一段路,进人一间灯光明亮酌小室之中。 这间小室,颇像玄关,室中空无所有,但地上却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走在上面,不闻丝毫声息。 迎面,有两扇朱红洒金的门,门开着,但垂着一道紫红的门帷。 门外伺立三个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连同带路的这名青衣使女,正好四个。 引路的青衣使女脚下一停,躬身道:“花字门门主花见羞奉召到……” 站在上首的两名青衣使女同时一左一右掀起了门帷。 “花门主请。” 引路的青衣使女直起身,低低的说了一句“请”,侧身让路。 花见羞坦然举步走人,心中暗暗忖道:明明是江湖草莽中人,偏要这般排场,好像他真是君主一般! 这是一间布置得辉煌华丽而又十分宽敞的屋子。 北首中间,有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紫擅雕锦榻,榻中间一张小几上,放一个白玉盘,盘中放一把白瓷彩花茶壶,和一对彩花金边茶盅。 锦榻上首,端坐着一个脸如冬瓜,身材矮胖的黄衣人,正是统率三门、五派、七帮,江湖上声势显赫的中州一君。 花见羞朝上走了七八步,才躬身一礼,说道:“属下花见羞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早已从榻上站了起来,冬瓜脸上流露上欣然之色,呵呵笑道:“便室相见,花门主不可多礼,快快请坐。” 他不待花见羞开口,接着说道:“老夫约花门主到密室里来,是因为老夫要和花门主谈谈咱们合作的事儿,事关机密,在这里说,就不至于泄漏出去……” 花见羞退下两步,在左首一排雕花椅几上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欠身道:“敝门属于神君辖下,神君有什么吩咐,只要传下一个命令,属下自当遵办。” “哈哈!” 中州一君大笑道:“这是花门主不了解老夫为人,生平行事,从不独断独行,这次巡视所辖各大门派,就是要听听各门各派的意见,集思广益,尤其花字门,和万象宫合作最久,也是老夫最信得过的一个门派,老夫自然应该尊重花门主的意见……” 这位神君,虽然统辖江湖三门、五派、七帮,但态度随和,说的话更是诚恳。 花见羞心中忖着,一面欠身道:“神君谬奖,属下愧不敬当,只是属下继掌敝门,不过一年,对江湖上的形势,知道的很少,神君如有垂询,何不召家姑入内,以备咨询。”中州一君转身从小几上,取起瓷壶,倒了一盅茶,含笑道:“花门主请用茶。” 他居然纡尊降贵,把瓷盅送到花见羞身边的茶几上放下,才道:“这茶叶来自贵州云雾山,真正是云雾茶,山上极顶只有一株野生的老茶树,每年所得不过半斤许,老夫平日极少待客,今天特地为花门主沏的,花门主喝上一口,就知与众不同了。” 花见羞欠身一礼道:“多谢神君。” 她没有取起茶盅来喝,只是欠身称谢。 这表示她多少怀有警惕,警惕着自己的处境。 中州一君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伸手取起茶壶,又替自己斟了一盅,手托茶盏,缓缓喝了一口,瞩视着她,含笑道:“花门主现在可以放心喝了吧?” 花见羞心里虽有戒意,但被他一语道破,也不禁脸上一红,拘束的道: “神君误会了,属下只是……” 中州一君没待她说下去,一摆手,笑道:“这是茶叙,咱们一面喝茶,一面可以随便谈谈,花门主不必介意,更毋须拘束。” 说着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说道:“花门主喝一口试试看,老夫这茶叶,只怕在皇宫中也不易喝到。” 花见羞不好推辞,只得取过茶盅,轻轻喝了一口。 中州一君说的不假,这茶确实好,茶汁色呈淡青,人口就觉得满口清芳,沁人心脾! 放下茶盏,不觉赞道:“神君此茶,果然人间极品!” 呻州一君听得色然心喜,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呵呵大笑道:“只此一语,可见花门主平日对饮茶一道,也极为讲究,哈哈,老实说,老夫这茶叶,除了老夫自己享用,纵然拙荆想喝,老夫都不让她喝………” 花见羞赧然不安道:“属下……” 中州一君笑道:“这你不知道,好茶要慢慢品尝,谓之品茗,拙荆喝起来,有如牛饮,非三两碗不饱,这种极品,如何能供她牛饮?” 花见羞想笑,但她不敢笑出来。 中州一君随手取起茶壶,含笑道:“花门主,来,再来一盏。” 他站起身,要去给花见羞倒茶。 她坐在神君下首左边,距离自然很近。 花见羞连忙站起,双手捧着茶盏,惶恐的道:“属下不敢当。” 中川一君一看到她纤秀细长,白润如玉的手指,内心忽然起了一阵遐思,想握住它,但又有顾虑。他缓缓的吸了口气,倾着茶壶,给花见羞倒了一盅茶。 花见羞低头道:“多谢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我们之间,只是闲谈,不必拘束。” 他替自己也倒了一杯,抬目道:“请喝茶。” 花见羞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早已暗暗运气试过,这茶中应该没有什么不对,何况中州一君自己也在喝。她警惕之心稍去,举起茶盅,又轻轻喝了一口,随手放下,欠欠身道:“神君宠召,不知有何谕示?还望神君赐告。” “不忙,不忙!”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冬瓜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凝视着她,问道:“花门主,你,看老夫如何?” 花见羞看了他一眼,恭敬的道:“神君英明天下,威展武林,茫茫神州,只此一君而已。” “好个茫茫神州,只此一君!” 中州一君大笑着,续道:“你看老夫是否老了?” 花见羞道:“神君鼎盛之年,如何言老?何况练武之人,也不能以年岁而论。” “哈哈!” 中州一君目光逼视着花见羞,连忙颔道:“花门主不愧是女中豪杰,见解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道:“花门主大概也看得出来,目下老夫已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之众,武林霸业已是非我莫属……” 花见羞躬身道:“这个属下知道。” 中州一君道:“但老夫苦恼的就是缺少一个助手,老夫意欲延揽花门主入宫,替老夫执掌机要,不知花门主意下如何?” 花见羞道:“神君座前,已有四大将军执行神君交付任务,至于江湖上,万象宫统辖三门、五派、七帮,只要一纸命令,谁敢违抗?属下能替神君做些什么?” 中州一君道:“四大将军只是匹夫之勇,岂能替老夫执掌宫中机要?” 花见羞道:“属下初出江湖,经验不足,如何能担当如此大任?” 中州一君笑道:“只要花门主愿意,老夫返宫之日,就得带你同行了。”他说得高兴,不觉呵呵笑道:“等老夫横扫天下,功成之日,花门主就可成为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第二号人物了。” 花见羞听的心头暗暗一惊,忖道:他果然怀有异志! 异志者,想造反也! 中州一君眼看花见羞没有作声,但灯光之下,她那张风华绝俗,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晕红,宛如抹了一层肥脂,隐泛双颊! 他那张冬瓜脸上,不禁浮起了神秘的笑意! 那是贪婪,狰狞,和淫邪的笑容! 于是中州一君矮胖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举手轻轻击掌。 但见两名身上仅披着曳地轻纱的少女,肤光隐现,峰峦缥渺,款步从屏后走出,朝中州一君躬身一礼。 这光景只有男人看了才会欣赏。 花见羞是女儿之身,何况又是应神君之召,身在“密室”之中。 她悚然警惕,迅快移开目光,正襟凛坐。 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身子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燠热!好像有一缕绮念,没来由的打心底滋生,缓慢的在散发! 那好比春光明媚的三月天气,风和日丽,是闺中少妇“忽见陌头杨柳色”,是踏青少女“暖风薰得游人醉”! “春慵镇日懒梳妆”,一种懒洋洋的说不出的不得劲儿,那是春思,无端触发的春思! 真会无端触发的么?花见羞心头不由的微生惊凛! 中州一君的冬瓜脸上,也容光焕发起来,脸上的皱纹减少了,双目起了异样的光彩! 他带着兴奋神色,含笑朝两名侍女吩咐道:“你们去替花门主更衣。” 两名侍女娇嗔一声,扭着玲珑娇躯,转了个身,她们身上披着雾样轻纱,没风也会轻柔的离地飘起! 她们侨靥含着迎人的笑意,朝花见羞走来。 “更衣?” 更什么衣? 花见羞已经警觉到中州一君的居心,这可能会有特别的事故,即将发生! 她凛然不可侵犯的站起身道:“神君如别无指示,属下那就告退了。” 两名传女轻盈的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小婢扶花门主进去更衣。” 说着,果然一左一右伸手来扶。 花见羞凛然道:“我用不着更衣。” 究竟身在“神君”势力范围之中,她心头虽然愤怒,但还是不敢发作。 两名侍女伸出的纤纤玉手,已经拢到她肋下,左边一个娇柔的道:“这是神君的意思,花门主自然非更衣不可了。” 右边一个接口笑道:“是啊,花门主风华绝世,更了衣,就更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神君带笑看’了!”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 花见羞脸色倏地一寒,叱声道:“你说什么?” 她一掌出手,顿时感到不对!以她的武功,这一掌含愤出手,至少也得把那侍女掴得昏头转向,连退六七步才对! 但她这一掌掴上侍女的脸颊,只像平常人一般,打的并不太重! 她发觉自己竟然娇慵无力,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花见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目光一抬,朝中州一君冷冷的问道:“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花门主先去更了衣,我们慢慢的谈。” 右边的侍女被花见羞掴了一掌,但掴的还不算重,右边粉颊还红红的,她忍笑着,双手依然轻轻扶住了花见羞的右肘。 两人同时轻启樱唇,低低的道:“花门主请。” 莲步细碎,一左一右小心扶持着花见羞往屏后走去。 花见羞空有一身武功,此时竟变得“侍儿扶起娇无力”,任由她们扶持而行! 一时气愤已极,回过头,大声叱道:“中州一君,你这是干什么?” 左首侍女轻柔的道:“花门主不可触怒神君。” 右首侍女接口道:“神君要门主更衣,也是出于善意!” 花见羞怒声道:“善意,他在我茶中放了什么药物?” 两名侍女在这句话的工夫,已经扶着她,急步转过了屏风。 屏后,是一间布置极为华丽的卧室,牙床罗帐,锦墩绣被,穷极奢华。 花见羞脸上骤然变得苍白,一颗心直往下沉,嘶声喝道:“你们放开我……” 两名侍女扶着她而行,当然不会松手。 花见羞急的双脚发软,心头不知怎的,绮念横生,全身火热,脸颊上更烫得发烧! 口中大声叱道:“你们两个贱婢,还不放手?” 你骂得再凶,她们也恍如不闻。 卧室右首,有一道小门,两名侍女扶着她推门而入。 门内,陈设简单,有床、也有衣柜。 侍女扶着花见羞在床上坐下。 花见羞切齿道:“你们简直是不识羞耻的贱人,把我扶到这里来,究竟要待如何?” 她坐下了,两名侍女便自松开了手。 左首侍女含笑说道:“花门主骂够了么?” 花见羞心头怒恼已极,冷笑道:“骂够?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们。” 右首侍女低声道:“花门主,你应该冷静一些,气恼也是没有用的事。” 左首侍女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薄如冰绡的长衣,放到床沿上,含笑道:“花门主,小婢给你更衣。” 更衣,现在花见羞明白了! 中州一君要她们给自己换上这件薄得可以看透肌肤的披纱!这恶贼简直是淫魔! 自己女儿清白之躯,真要让她们给换上这种见不得人的衣衫,以后如何做人? 她真后悔不该随姑姑来晋见中州一君的,此时武功全失,要反抗也力不从心! 一时羞愧急怒。齐集心头,奋力站起,哼道:“我用不着更衣。” 话声甫出,只觉脚下一软,身不由己的又坐了下去。 平日她纵然是个坚强的少女,到了此时,也不觉目含泪珠,顺着粉靥滚了下来,软弱的道:“我死也不会换的!” 左首侍女劝道:“花门主,你忍着些,好死不知歹活,此时此景,小婢就是不说,你也该明白了……” 花见羞道:“他是什么中州一君?是禽兽不如的万恶淫魔,我多少总是江湖上一门之主,我就是死!也要和他一拼……” 右首侍女厉声道:“花门主说的小声一些!” 花见羞大声道:“你们怕他,我不怕他,我偏要大声。” 左首侍女道:“花门主,别说你此时武功已失,就算你武功高强,也绝不是神君之敌……”花见羞道:“你们自己不识羞耻,还想游说我么?” 右首侍女眼圈一红,道:“小婢也是女儿之身,被左将军派人掳住,以我一家性命胁迫,供神君蹂躏,我们为了一家性命,才忍辱偷生……” 左边侍女道:“小婢方才听左将军说……” 花见羞道:“他说什么?” 左边侍女道:“这是左将军方才要小婢劝花门主的话,只是小婢不敢说。” 花见羞道:“你但说无妨。” 左边侍女道:“左将军说,花门主是花字门一门之主,花门主纵然不为花字门数百弟子着想,也该想想,门主上有高堂,还有姑姑……” 这是威胁! 花见羞丧父不到一年,上有一位不谙武功的母亲,花字门全赖姑姑花信风撑持。 如今母亲虽然不在这里,但姑姑……” 她脸色娇红如抹胭脂,身子不由的起了一阵痉挛,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自己此时无力反抗,但求一死,如果真的死了,中州一君一怒之下,花字门固然无法幸免一场杀劫,母亲,姑姑都无法幸免…… 要保全花字门,只有牺牲自己清白,要保持清白,那么就得牺牲花字门…… 事已无法两全,她急得又垂泪满脸! 左边侍女又柔声劝道:“花门主,神君既然看上你了,那是无法挽回的了。” 右边侍女轻轻叹息一声道:“总之,花门主长的实在太美了。” 花见羞强忍镇定,使自己冷静下来,一面以手拭着泪痕,问道:“你们要我顺从他?” 左边侍女道:“花门主,你应该明白,你只有这条路可走。” 花见羞道:“你们也是女儿之身,总知道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右边侍女脸有愧色,说道:“这个……” 左边侍女忙道:“只是小婢两人,奉命给花门主更衣来的,小婢若是不给你更衣衫,我们两人只怕要性命不保了。” 右边侍女紧接口道:“是啊!花门主,凡事逆来顺受,你就委屈点儿,让我们给你换了衣衫再说……” 于是两人一左一有的伸过手去,正待替花见羞宽去外衣。 花见羞突然脸色一寒,叱道:“你们谁敢动手?” 她虽是女儿之身,究是一门之主,这一声叱喝就流露出她门主的威严来! 两名侍女不由一呆。 只听外面传来中州一君的声音,问道:“你们还没给花门主更好衣么?” 左边侍女连忙应道:“启禀神君,就要好了。” 两人急得朝花见羞打着手势,急急忙忙的伸手来替花见羞宽衣。 她们手是伸出来了,但并没有给花见羞宽衣解带,好像愣住了一般,只是上身微俯,站着不动。花见羞纵然一时失去武功,但究竟是练武的人,反应较快,一眼就看出两个侍女神情有异,似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就在此时,但见右首壁上,两幅紫绒窗帘忽然掀开,一条人影,飞闪而人,落到地上。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不英俊! 花见羞只觉他十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四目相投,她心头不知怎的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一张粉靥,蓦地通红望着他,低低问道:“你……” 青衫少年连忙抱拳一礼,低声道:“在下杨少华。” 原来他是跟“令主”尉迟敬的身后来的。 (尉迟敬,即是残缺门主口中的“李令主”,花信风却称他为“张天使”。)花见羞脸上愈来愈红,全身也起了一阵暖烘烘的热流,却竭力矜持着,点点头道:“我们在高升楼见过。” 杨少华道:“花门主是否被她们制住了穴道?” 花见羞咬着下唇,微微摇头道:“不是,我……我……” 这叫她怎么说? 茶中被人做了手脚,功力全失,春情荡漾? 杨少华问道:“你还能行路么?” 花见羞眨动一双水淋淋的眸子,为难的道:“我武功尽失,此刻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杨少侠,你能救我离开此地么?” 杨少华道:“花门主和她们说的话,在下全听到了,花门主既然功力已失,那只好由在下背你出去了。” 花见羞含羞道:“杨少侠这份盛德,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就在此时,杨少华耳边忽然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走不了的。” 杨少华听的一愣,猛地回过头去,说道:“说话的是谁?” 花见羞奇道:“没有人说话呀!” 杨少华道:“方才明明有人在在下耳边说话。” 他话声末落,突见房门开处,中州一君笑嘻嘻的当门面立,说道:“这说话的人,就是老夫。” 杨少华动作极快,房门甫启,他已闪身抢到花见羞的面前,抬手掣剑,呛的一声,横剑当胸,目注中州一君,凛然喝道:“中州一君你敢进来一步,杨某就教你溅血伏尸!” 中州一君目光一凝,微哂道:“流云出袖,拔剑的手法还不算慢,你是千峰一云云千里的门下了?” 杨少华没想到自己仅仅一记拔剑手法,就被他看出了师门来历,冷喝道:“杨某是摩天岭门下,又待怎的?” 中州一君嘿然笑道:“凭你这柄铁剑,只怕连老夫衣角也刺不破。” 花见羞冷声道:“中州一君,你在我茶中,放了什么药物?” 中州一君冬瓜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缓缓说道:“那是‘玉女怀春丹’,服后武功尽失,体软如绵,可使三贞九烈之妇,柔情似水,可惜你喝得少了一些。” 花见羞脸红似火,喝道:“解药呢?” 中州一君邪笑道:“不用解药,你只要他出去,老夫自会给你消解胸头苦闷,保管你一身功力立可恢复!” 花见羞虽是处子之身,但中州一君话中之意,那会体会不出来,心头又羞又怒,叱道: “亏你还是三门、五派、七帮总盟主,原来竟是人面兽心,淫邪无耻之徒,你这种手段太卑鄙,太下流了,花字门真不该和你这种江湖败类,万恶淫魔,侈谈合作。” “你骂得好!” 中州一君居然不动气,色迷迷的笑道:“花门主,你除了顺从老夫,别无他途可循!” 他随着话声,缓步走了进来。 杨少华剑尖一指,怒喝道:“站住!” 中州一君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云千里的徒弟,居然没出息到做起花门主的面首来了,哈哈,你占了老夫头筹,老夫本该杀你,但老夫看在花门主的份上,饶你不死,还不快给老夫滚出去?” 他依然面含微笑,缓步走来。 杨少华少年脸嫩,被他说得俊脸通红,怒喝道:“老贼住口!你胡说些什么?”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难道老夫说错了?” 花见羞气得全身发抖,娇声道:“杨少侠,你给我杀了他!” 杨少华大喝道:“你再不站住,莫怪杨某无礼了。” 中州一君当然没有站停下来,杨少华喝声出口,长剑疾振,寒芒一闪,朝中州一君当胸刺去。 中州一君双目精光暴射,冷喝道:“滚开!” 右手大袖,迎着长剑拂出。 他衣袖一拂之势,看去轻描淡写,但杨少华突觉一股无形暗劲,撞在剑身之上,刺出去的长剑,顿被荡了开去,心头不觉大吃一惊。 中州一君脚下一停,一手捋须,呵呵笑道:“如何?老夫若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老夫言出如山,既已说过饶你不死,你只要退出此室,老夫决不难为你。” “哼!”杨少华在他说话之时,长剑疾展,接连刺出,寒芒闪剑,有如银蛇,记记刺向中州一君要害,剑势之快,未曾有! 花见羞双面酡红,星眼如醉,坐在床沿上,不住的细细喘息,好像忍受着什么煎熬一般。 中州一君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但他只是站在原位上,并未躲闪,口中呵呵笑道: “好剑法!” 他仅仅挥动双袖,封挡杨少华的攻势。他挥出的衣袖,并没有杨少华刺出的剑势那般快速,大概只有三与一之比,那就是杨少华刺出三剑,中州一君才挥出一记衣袖。 但他挥出的每一记衣袖,都带着一股无形潜力,衣袖未到,暗劲已经直逼过来,正好把杨少华的剑势封退出去。 中州一君果然不失是武林霸主的气度,他说过不为难杨少华,果然始终并未出手还击,只是一味的举袖拂剑,封挡杨少华的攻势。 杨少华一连攻出去十余剑,都被对方封开。本来剑尚轻灵,但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刺出去的长剑,遇上对方暗劲,就有十分沉重的感觉。一时心头大感惊骇,忖道:此人功力深厚无比,看来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但此刻退无可退,只有和他尽力一拼了! 心念闪电一转,突然生出了强烈的求胜之心,手上不觉一停,目光凝注,缓缓吸了口气。 缓缓吸气,自然是在暗暗凝聚功力。 中州一君双袖也随着停住,冬瓜脸上似笑非笑,望着杨少华,徐徐说道:“如何?小伙子,你现在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杨少华运集全身功力,双目精芒渐炽,喝道:“在下并未落败,何用知难而退?” 喝声出口,左手抬处,中食二指突然点出,发出一缕指风,直袭中州一君的“眉心穴”。 这一击,他是蓄势而发,指风凌厉之极! 中州一君似是未曾料到杨少华轻轻年纪,竟然有此功力,因此倒也未轻视也,身形一晃,举足横跨了一步,闪避杨少华的指锋,口中沉哼道:“天罡指,但也只有七成火候。” 杨少华一指点出,口中突然大喝一声,长剑疾展,一片剑光,飞卷而出。 这回他奋起全力,挥动长剑,寒芒流转如轮,幻起重重剑影,层层波涛,朝中州一君身前涌了过去! 小小一间斗室,霎时之间,几乎快要被弥漫的剑气所淹没! 这一轮急攻,确实凌厉无匹! 中州一君也身不由己被逼的后退了一步,沉喝道:“小伙子,你这是找死!” 他显然真动了火,这话是他要出手的前奏! 杨少华自然不会理他,剑势更急! 中州一君双手疾然一分,左手朝前横扫,右手接着抓出。 他这一扫一抓,看去漫无章法,只是随手使出,但却迥非一般手法。 横扫的左手才出,就有一股强劲潜力。应手而生,把杨少华紧密剑光扫开了一大半,右手五指勾屈,使的竟然是“分光捉影”手法,朝杨少华剑上抓去。 一扫一抓,快迅绝伦,立时把杨少华迫的后追了二步。杨少华心头虽感震惊,但少年气盛,一退之后,依然剑随人发,奋力扑上,把一柄长剑使的风云雷电,瞬息万变! 他这套剑法,在武林中确实称得上凌厉绵密,抗手无辈,但可惜遇上的是江湖上的超级高手中州一君! 但听中州一君冷冷一笑,双手开阖之间,又击出了三招,他手法迅疾奇奥,这三招又把杨少华迫得一连后退了两步。 中州一君两次出手,前后不过五招,但杨少华已然感到压力沉重,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在他手下,竟然有着施展不开的感觉!心知自己无论在功力、招数上,都和对方有着极大距离。 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这一战,胜负形势,已极明显,自己实在无法和他抗衡! 以自己的能耐,和中州一君动手,自保都谈不上,救人自然更无可能,但此时此情,自己总不能舍了花见羞不管,独自退走。 中州一君既已动了杀机,自然不会再放过杨少华,杨少华后退了两步,他左脚跟着前跨一步,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小伙子,这怨不得老夫了! 左手箕张作势,右手左右摆动,缓缓朝杨少华抓来。他右手摆动,手势奇幻,竟似含蕴着七八种手法之多。 杨少华全神贯注,脑际如同闪电一般,思索着破解之法,但任何一记招式,都无法兼顾到对方这样复杂变化的手势。 要待后退,身后已是木床,退无可退。 要待闪避,自己闪开了,花见羞就得落到对方手中。 杨少华这一急,突觉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玉碗上三记剑式。 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三记剑式,自己只不过粗解大意,并未熟练,口中陡然一声大喝,剑光如练,飞划而出! 这一剑,气势磅礴,和他方才快捷轻灵的剑法,迥异其趣! 中州一君冬瓜脸上,神色微变,抓来的右手,急忙一缩,衣袖随着甩起,左脚也迅快的往后退下。 剑光过处,但听一声裂帛轻响,中州一君右手衣袖,已被剑光划破,割裂了一角! 这一下,对杨少华来说,自然大喜过望。 中州一君在退出去一步之后,衣袖被杨少华剑光划破,脚下不由的又退后了两步,愣然道:“这一剑并非云万里的路数!” 杨少华笑道:“学剑,用以防身克敌,就达到了学剑的目的,你管我什么路数?” 中州一君嘿然道:“好狂的口气!” 杨少华长剑直竖,凛然道:“不服气,你就再来试试。” 花见羞粉颈通红,喘息着道:“杨少侠,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中州一君脸现怒色,冷笑道:“他还走得了么?” 随着喝声,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柄一尺八寸长的玉尺,目光骤现杀气,举步朝杨少华逼了上来。 他手中那柄玉尺,宝光晶莹,中间似有一条闪闪耀目的银光,一望而知,是一柄宝尺! 杨少华方才虽然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但他自知武功不如中州一君远甚,对方赤手空拳,自己尚非其敌,何况此刻对方已经亮出兵刃,只怕自己更难接得下来。 尤其他手中这柄玉尺,银光耀目,分明另有妙用。 心念闪电一动,立即退后一步,身子微蹲,回头说道:“花门主快伏到在下背上,咱们出去。” 花见羞此刻药力已逐渐发作,身子绵软无力,但心头还算清楚,心知时机紧迫,口中嘤叮一声,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臂,朝杨少华背上扑下,紧紧搂住了他头颈。 杨少华只觉软绵绵的娇躯,伏上肩背,热得有如一个火团,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荡! 中州一君口中发出一声尖笑,喝道:“把她放下!” 脚下又跨上一步,右手玉尺悬空朝杨少华指来! 杨少华背起花见羞,左手横格,把左首侍女推开,左足迅快横跨一步。 就在他左足跨出之时,突觉一股锐利如锥,森寒如冰的剑风直逼过来。 心头不由暗暗一惊,忖道:这是剑气功夫,这魔头居然练成了剑气!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背着花见羞,堪堪举步跨出,那里还有闪避的机会? 此时除了硬拼,已别无他途! 杨少华口中大喝一声,右足倏提,身形偏左,仰首向上,长剑朝上直点出去。 这一式,看去极似“降龙在田”,实则正是他从“修罗玉碗” 的“天趣摄”三式中学会的第一招! 方才他使的也是这一招! 他方才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而且还削断了对方一角衣袖,但这回就不同了! 杨少华一剑点出,根本还未触到对方玉尺,就觉那股逼来的剑气,不但重逾千钧,而且锐利无比。 他背上背着花见羞,只党右臂一麻,腿弯一屈,几乎承受不住,往后跌坐下去,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撑了起来。 这一招总算接住了,一张俊脸也已胀得通红。 最使他感到惊骇的,是手中三尺长剑,已在和对方剑气一接之下,无声无息的被削去了三寸长一截! 他心头自然明白,这一招使的还是玉碗上的剑法,若是凭自己的武功,只怕休想接得下来。 中州一君眼看他两次使出来的,都是同一式剑招,第一次,削断自己衣袖,第二次居然连自己发出的剑气,都被他接了下去! 他雄霸江湖,二十年之久,各门各派的武功,从未放在他心上,但对杨少华这一式剑法,竟然看不出它是何来历? 熠熠如电的双目,盯注着杨少华脸上,暗暗忖道:这小子今晚不把他除去,日后必为万象门的劲敌! 心念一动,目中凶焰更炽,右手玉尺,又朝杨少华隔空遥点过来! 这回,杨少哗的目光,也一丝不懈的紧注着中州一君,是以对他手中那柄玉尺,也看清楚了! 那柄玉尺不过一尺八寸来长,有三个手指般宽阔,玉色晶莹透明,中间一条闪闪银光,原来是嵌在玉尺中的一柄银色小剑。 小剑像水银一般,会在玉尺中流动! 中州一君徐徐举起玉尺,朝外指来,那银色小剑大概经他真气催动,银光四射,一股森寒剑气,就从玉尺直刺出来! 杨少华看得心头暗暗惊骇,忖道:这玉尺果然有着怪异,只不知…… 中州一君右手举胸,玉尺已经缓缓点出,尺中银色小剑,银光四射。 突然间,他身形斜侧,点出的玉尺,迅快收了回去,口中沉喝一声道: “什么人暗算老夫?” 杨少华正在全神贯注看他,竟然丝毫不曾发觉有人偷袭中州一君。 但从对方侧身收尺的情形看来,果然像是有人乘他运功点出玉尺之时,袭他空门。 (右手点出玉尺,肋下就成了空门)。 偷袭他的人,当然不会出声。 杨少华自是不肯错过机会,趁他收尺之际,迅快的又往左挪移出去数尺来远。 那是因为没有这一点空隙时间,杨少华不敢有半点分心,自然也没有移动的机会。 他向左移动,也正是向这同斗室仪有的出路窗口移近。 现在他距离垂着紫绒窗帘的窗户,已不过数丈来远,只要再有眨眼时间的空隙,他就可以背着花见羞破窗而出了。 中州一君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沉笑一声道:“小子,你还想活着离开此室么?” 他和杨少华至少也有四五步距离,喝声未落,举足一步就跨到杨少华面前,正待举足点出! 突然又似有人偷袭于他一般,左手衣袖一拂,往后退下了一步。 也就在此时,杨少华耳边听到了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这位兄台,快从窗口退出去,中州一君,自有在下兄弟接应。”果然有人暗中相助! 杨少华精神一振,在中州一君后退之际,也立即行动,左手使了一招“龙尾挥风”,一掌朝左首花窗击去。 身随掌发,双足一蹬,他不肯背向中州一君,只好长剑护胸,面对着中州一君,往后倒纵,朝窗外飞掠出去。 他这一下动作极快,中州一君刚往后退,就看到他背着花见羞破窗逃出,心头不禁大怒,厉笑一声,玉尺一指,身子离地三寸,平飞过来。 玉尺中银光暴涨,一道森冷的无形剑气,突击而至。杨少华这一记“倒骑天龙”,正是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天龙驭风八大式”中的一式。 中州一君追击之势,虽然快如掣电,杨少华的一式身法,也同样迅若飞虹! 杨少华堪堪破窗飞出,中州一君的玉尺,也闪耀着银光,疾向杨少华当胸射到! 就在这间不容一发之际,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叱喝,寒光乍闪,一剑、一扇,从窗口两侧交叉拦截而至,紧接着但听“叮” “叮”两声,窗外拦截中州一君的两人,宛如惊弓飞鸟,两道人影被震得凌空飞起,倒飞出去一丈来远。 落到地上,那是两个貌相清俊的青衫少年!一个手持铁骨摺扇,一个手持短剑,都禁不住面露惊异之色。 这两人正是化名燕秋山,燕秋水兄弟的祝文辉和桑飞燕两人。他们是从下盘寺跟着又瘦又高的怪人木客来的。方才两次细小石粒,偷袭中州一君的,也正是木客,但他此刻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窗外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中间有一个圆形的花坛,种着几棵翠绿叶子的牡丹,现在当然不是牡丹开花的时候。 这片车地,少说也有半亩见方,四周围着砖墙。 中州一君从窗中飞出,虽然把拦截他的祝文辉,桑飞燕两人震了出去,但他落到地上,心头也不由的暗暗嘀咕:“又是两个年轻小伙子。” 他们居然能接下自己凌厉剑气的冲击,居然除了震飞出去,竟丝毫不受伤! 这三个小伙子的武功,真是自己生平所仅见! 心念转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杨少华堪堪飞身落地,中州一君口中长笑一声,“小子,你死定了!” 他从窗中飞出,只不过脚尖在地上点动了一下,就离地飞起,玉尺一举,纵身追扑过来。 三人之中,他自然非截下杨少华不可。 玉尺经他真气贯注,化作一道精练,朝杨少华电射而来。 杨少华不认识祝文辉、桑飞燕两人,自然更不知道两人的底细,眼看他们接应自己,被中州一君震飞出去一丈来远,心中大感不安。 (那是因为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根本不知中州一君玉尺的妙用)此时眼看中州一君朝自己追击而来,口中突然朗笑一声:“中州一君,你当杨某真是怕你不成?” 他方才试出了“天趣摄”的威力,虽是初学乍练,但威力之强,比自己苦练了十年的“流云剑法”,还厉害得多。 方才是在斗室之中,施展不开手脚,此刻哪还和他客气?笑声甫起,一道人影,已经斜飘而起,手臂直伸,长剑乎刺而出。 这一式,正是“天趣摄”的第二式。他背上虽然背着花见羞,但飘飞而出的身法,却十分轻灵美妙! 中州一君气贯玉尺,追击过来,势道何等快速?加上杨少华发剑迎击,双方一来一往,自然像电光石火,一闪之间,很快就接触上了。 剑尖和玉尺在空中骤然一接,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中州一君只觉对方这一招极似昆仑剑法中的“潜龙升天”,心中还在暗暗冷笑:“你是找死!” 但就在要接未接的一刹那,他已看出杨少华这一记剑法,竟然博奥精深,威力极强! 但就在他有此发现之时,双方已经接触上了! 中州一君凌空扑击的人,好像遇上了一道剑光划起的剑墙,身不由己,往下直落。 杨少华总究是初学乍练,对这三招剑法的精奥变化,未能参详透彻,练习纯熟。 因此使是使出来了,自然未能把这一招剑法的威力,发挥出来。 耳中听到“叮”然轻响,手中突觉猛然一震,一个人被震的倒飞出去一丈来远,才以“千斤坠”身法,稳住身形,落到地上。 祝文辉低喝一声:“兄弟,该咱们上了。” 手中摺扇,突然打开,人已从左边朝中州一君逼了过去。 桑飞燕右手短剑一指,接口叫道:“是啊,这位少侠只管背着花门主走,这老魔头交给咱们兄弟打发他好了。” 唰的一声,左手也掣出一柄短剑,配合祝文辉,从右首朝中州一君缓缓逼去。 中州一君双目杀机隐射,嘿然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果然是卧底来的奸细,老夫也饶你们不得。” 喝声出口,玉尺一招“左右逢源’,寒芒闪动,分向两人点出。 祝文辉看他手中玉尺有异,身形一闪,避开了正面,手中摺扇,倏然洒开,横划而出。 桑飞燕更不怠慢,左手朝外疾圈,右手短剑一抬,迎着点去。 三人出手,全都快速绝伦,祝文辉但觉一股森冷剑风,逼人而来,他虽已避开正面,依然被震得后退了三步。 桑飞燕一记“无形掌’发在前面,等到短剑挥出,中州一君的剑气,已经逼近,掌力抵挡不住,再撞上了短剑,她一个人身不由已,竟被震出了四五步之多,几乎跌坐下去。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嘿然道:“原来你是桑老儿的门下。” 桑飞燕脚下停住,心头不由的又惊又怒,哼道:“是又怎样?” 方才她和左将军齐天游动手之际,曾连续使用了修罗玉碗上“人趣摄”三招中的一招,两次都把左将军逼退。 此刻心头一气,喝声出口,手中短剑一晃,人随声进,朝中州一君冲了上去。 这一剑,出人不意,但见剑影洒射,去势锐急! 中州一君想不到桑飞燕只是被自己震飞出去,竟会丝毫无伤。 (他不知祝文辉、桑飞燕服了桑药师的“参雪丹”,内力基础,胜过普通人数十年苦练)。 不!她居然一退之后,又疾快的冲了上来! 中州一君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心中冷嘿一声:“小子找死!” 心念方动,桑飞燕冲来的人,已经快到面前,但见迎面而来的剑影错落飞洒,和方才杨少华使出来的剑法,极相近似,自己竟然识不得对方路数! (杨少华使的是“天趣摄”,桑飞燕使的是“人趣摄”同出“修罗玉碗”。)中州一君勿忙之间,只得举尺护身,一提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疾退出去。再说祝文辉被震的后退了三步,堪堪站稳,瞥见妹子一退即进,奋不顾身的朝中州一君冲去,心中猛吃一惊,口中喝道:“妹子速退!” 他心中一急,不觉叫出“妹子”来了。 喝声甫出,双足一点,纵身向中州一君飞扑过去,手中铁骨摺扇凌空急划,一道扇影如闪电掠空,洒射而至。 他本身武功,原胜过桑飞燕甚多,对玉碗上的三招“人趣摄”的变化,自然也比桑飞燕领悟得多。再加此时心头一急,内力进发,这一记扇招,真如匹练飞卷,声势极盛! 中州一君一时轻敌,刚被桑飞燕逼得后退,此时又见祝文辉连人带扇,飞卷过来,心头不禁大怒,厉笑一声:“老夫不杀你们一个,还当我中州一君不敢开杀戒么?” 就在他右手玉尺举起之时,耳中但听一声极细的嘶然轻啸,从他背后激射而来,袭向右腰! 只要听这声细啸之声,袭来的暗器,必然极为细小,但劲力却强劲之极。 “笑腰穴”贤脏所在,是人身极脆弱的部位,自然是必救的大穴。中州一君不得不身子一侧,向旁移开,避开这一记暗袭。 这一来右手玉尺自然为之一滞,左手迅疾一抖,向空挥出。 衣袖自然要比手中玉尺差得多了! 但他衣袖出手,一股劲急无比的罡气潜力,依然像一团飞游狂飚,排空涌出。 祝文辉是关切妹子安危,使了全力,中州一君也在心头暴怒之下出手,双方势道俱盛!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一扑一迎,扇影和衣袖一触,顿时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大响! 中州一君仍然站在原地,脸上一片严肃神色。祝文辉飞扑过来的人,却被直震出一丈开外,蓬然一声,跌摔在地上。 中州一君这一拂,至少用了八成力道,他仅被震出一丈开外,自然很感意外。 在他想来,祝文辉纵然不被立时震毙,也得震伤内腑,踣地不起。 因为放眼武林,能接得下他一击的人,实在不多,他根本用不着再看了。 桑飞燕看的一颗心几乎直跳出来! 她一颗心自然全在大哥身上,急忙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急急叫道:“大哥,你伤在哪里?” 那知祝文辉忽然站了起来,拍拍衣衫,笑道:“愚兄很好。” 这下直看得中州一君大感凛骇,暗道:“这三个小子究竟是何来历?这点年纪,居然会有这等内力,而且他们所使招法,路数也相同,三人不除,实是心腹大患!” 此念一生,立即沉喝一声:“来人呀,给老夫拿下了!” 他喝声虽然不响,但却以内力送出——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其实四大将军就在他“行宫”四周,围墙里面有吆喝打斗的声音,他们自然早就听到了,只是没有“神君”吩咐,都不敢贸然进来。 中州一君,到底并不是九五之尊的皇上,随时随地需人保护。 何况这位“神君“的武功造诣,比他们四大将军还高明得多,这时又是“神君”召见花门主的时候,有谁敢“不识相”? 直到此时中州一君沉喝拿人,但听四周同时响起“属下在!” 四面墙头上,同时冒起四条人影,那正是左将军齐天游在左,有将军沙成峰在右,前将军辛士昭在前,后将军哈福寿在北面屋上出现。 中州一君冬瓜脸铁青,手中玉尺一指三人,沉喝道: “你们这些饭桶,还说行宫四周,戒备森严,他们三个人如何进来的?” 四大将军被问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中州一君哼了一声,喝道:“还不给我拿下?这三个小子,格杀勿论。” 三个小子格杀勿论,就是暗示花见羞拿活的了! 四大将军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唰、唰、唰、唰,四道人影,迅若流星,从墙头飞落。 这四人是从四面飞泻而下,因此落到地上,就形成了包围之势。 中州一君眼看四大将军起到,他为了保持“神君”尊严,已然退后几步,亲自督战。 杨少华、祝文辉、桑飞燕三人,也在此时,迅快的集到一处,背对背站成了三角形,和对方四人对面形成相峙之局。 四大将军中,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和祝文辉二人动过手,深知这一对少年男女,武功极高,不可轻敌。 他们虽然不识得杨少华,但他能从中州一君手下,救出花见羞,足见他武功也定然极强。 四大将军心意相同,因此虽把三人围在中间,双方眈眈而视,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外面四人,缓缓移动,里面三人,也随着缓缓移动,大家都在蓄势待敌。 左将军齐天游是四大将军之首,此刻他们围着杨少华等三人,走了将近一圈,忍不住大声道:“尔等三人,已经落入重围之中,依本座相劝,只要你们弃剑受缚,神君爱才,自可从轻发落,如是自恃武功,妄图顽抗,那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中州一君一手捻着苍须,点头道:“左将军之言甚善,老夫就是看他们年纪轻轻,一身武功还算不弱,才手下留情,只要他们弃剑投降,老夫自可不究既往,还可破格重用。 杨少华背着花见羞,长剑当胸,心头止不住暗暗焦急。 他看出祝文辉、桑飞燕两人的武功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一个中州一君,已很难对付,如今又多了四个高手,把自己三人围在中间! 而中州一君却袖手旁观,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场中每一动静,这情形极为明显,他可以随时出手,突袭自己三人中的任何人。 当然,中州一君的主要对象,还是自己背上背着的花见羞。 杨少华目光炯炯,只是凝注着围住自己三人绕场缓走的四人。 双方都在缓缓移动着身子,那是因为双方的人,都想伺机而动,都想找对方的破绽下手。 杨少华背上背着人,自然利于速战。正当他转到左将军与前将军二人之间,当然这两人都是一流高手,决不会让你找出一丝破绽来的。 但杨少华已经忍不住了,口中大喝一声,长剑摆动,疾推而出! 这一招,正是“天趣摄”中的第一招“降龙在田”! “降龙在田”,原是丐帮“屠狗剑法”中的招数,“天趣摄” 第一招,当然不会叫“降龙在田”,那是因为“天趣摄”这一招,和“降龙在田”极相近似,是杨少华自己取的名称而已。 这回,是杨少华第三次施展“降龙在田”,他自己可以感觉到,每次发剑,威力一次强过一次。 这次的威力,当然十分强盛! 剑势甫出,剑风嘶然,就像扇面般展开,一道森寒的剑光,匝地盘空,天矫如龙,横扫而去。 左将军、前将军早已凝聚功力,全神贯注,以他们的武功修为,自可应付来自任何一方的突起发难。但杨少华这一剑,实在太凌厉了,剑势横卷,足有寻丈来长! 他们成名数十年,几乎从未见过这等凌厉的剑势,甚至连这一剑的来龙去脉,都没看得清楚! (按修罗四部,分为天趣、人趣、鬼趣、畜生趣,而以“天趣摄”为首。)左将军齐天游长剑一摆,护身后退。前将军辛士昭身向旁闪,一双金环,也同时疾推而出。 他们闪退得虽快,但杨少华这一剑横扫,剑光扩及丈余,两人三件兵刃,还是接触上了! 但听连珠般三声金铁狂呜起处,杨少华脚下连退了两步。 左将军、前将军也站立不住,疾退出去。 不!他们功力比杨少华深厚得多,不可能被杨少华一剑,把两人一起震退。这一招交击,左将军齐天游右肩衣衫被剑锋划破了七八寸长一道,皮肉自然也划破了,一缕殷红的鲜血,从肩头渗了出来。前将军辛士昭伤在左臀,衣袖割裂,臂膀上也挂了彩,鲜血顺着雪白的衣袖下滴。 就在杨少华一剑横扫之际,祝文辉、桑飞燕也不约而同挥剑攻出。 祝文辉一招铁扇,划起一片冷芒,像扇形般洒射而出,朝右方的右将军沙成峰身前飞卷过去。桑飞燕右手短剑推出,左手紧接着一圈,呼的一声,同时袭向后将军哈福寿。 正因为三人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发动,因此声势十分壮阔! 右将军、后将军自然也识不透两人这一招的路数。 (祝文辉、桑飞燕学的是修罗玉碗上的“人趣摄”)他们都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之人,一看对方攻势奇奥,自知封解接架均不易讨好,就立即吸气后退。 这是被围在中间的三人向围在外围的四人发出的攻击,一招之间,居然把名震武林的四大将军一齐迫退,而且还有两个人负了伤! 这要是传出江湖,只怕很少会有人置信! 杨少华连退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这一招居然伤了对方两人!他背负着花见羞,动手过招,究竟不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心念闪电一动,猛地吸了一口真气,脚尖不点,一个人倏然飘飞而起,朝墙头穿射而上。 中州一君早就注意着他,岂容他背着花见羞逃走,口中大笑—声:“老夫若是让你逃出行宫,我这中州一君,就不用在江湖上称雄了!” 他从容发话,一个人已如行云流水,凌空追来,手中玉尺一指,但见一缕银练,从玉尺中激射而出。 他使的这一式“平步青云”,一个人就像踏着青云,从身后追来,光是这份轻功,当真举世无双。 尤其从他玉尺上射出来的一道银线,配合着他这一式身法,真有些像封神榜上的人,祭起了法宝一般! 杨少华堪堪登上墙头,身后的中州一君也衔尾追来。 就在此时,墙外突然冒出两条人影。 杨少华脚尖在墙头点落之际,耳中已然听到有人叫道: “杨二弟只管走,这老贼自有愚兄和路三弟对付他。” 杨少华听的不禁大喜,那是新结交的秦大哥(秦少卿),路三弟(路少朋)赶到了。 他这一式“潜龙升天”,去势何等快速,足尖在墙头一点之势,话声入耳,人已势如穿云,“嗖”的一声,飞射出去。 秦少卿、路少朋放过杨少华,一扇、一剑交叉划到,挡住了中州一君的去路。中州一君凌空而来,还未扑近墙头,就听到“嘶”的一声,一缕极其轻微的啸声,一缕极其强劲的暗器,袭向他左肋,不但来势劲急,而且手法也十分奇诡! “锵!”一扇、一剑和银练交接上了。 差幸中州一君在扑近之时,遇上有人偷袭,势道已经减缓了不少。饶是如此,在一声金铁交鸣声中,路少朋手上虽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并未损伤,一个人却随着从墙头震飞出去。 总算秦少卿看出中州一君武功极高,因此一出手,使出了“鬼趣摄”一记扇法,扇势带起的飞游阴风,使人有奇诡莫测之感。 铁扇划出一片觚形扇光,几乎已经拦截住中州一君银练所发出的森寒剑气的十之六七。 也正因他这一招“鬼趣摄”出自修罗玉碗,才能接得住中州一君的剑气。 但他还是被一圾巨大的震力,震得他身子直飞起来,往墙外摔去。 中州一君真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玉汞剑”,乃是天材异宝,由自己运用内力,逼出去的剑气,可说无坚不摧,无人能挡! 但今天接二连三,遇上的这几个年轻小伙子,居然个个都身具上乘武学,个个都能接得住自己剑气! 这几个年轻小伙子,会是什么路数呢?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中州一君一招震飞秦少卿、路少朋两人,身形并不停留,依然笔直平飞出去,朝杨少华身后衔尾急追。 秦少卿落到地上,回头向路少朋问道:“路三弟,你没事吧?” 路少朋只觉手臂被震的有些发麻,身上并未负伤,这就摇摇头道:“还好。” 秦少卿心头一宽,猛见中州一君子射而来,急忙喝道:“三弟快截住他。” 喝声中,双脚一点,手中摺扇,唰的一声,划出一道扇形光影,迎着中州一君洒射过去。 修罗玉碗上的武学,是修罗门失传了数百年的绝学,中州一君自然识不透他的招数,一见秦少卿挥扇攻来,心头不禁大怒,身形骤然一停,浓眉陡竖,厉喝道: “小子,找死!” 手中玉尺,疾点出去。 路少朋执剑右腕,方才一招硬接,被震得直到此时,还在隐隐发酸,眼看秦大哥独自截住了中州一君,心头一急,口中一声清叱,人影倏然欺近,左腕抬处,点出一指,一缕指风,向中州一君左侧袭去。 秦少卿截着中州一君,自然志在让杨少华可以背着花见羞逃走,因此一扇出手,身形疾旋,手中摺扇二翻,第一招才到一半,就中途变招,第二招紧接着划出。 修罗玉碗上五招“鬼趣摄”,身形飞旋,有如鬼魅,倏地变幻,似隐若现,使人不可捉摸。 中州一君不明虚实,点出的玉尺,竟然击了个空。这在中州一君来说,真是破题儿第一道,心头怒极,玉尺一抡,正待横扫出去! 突听“咳”的一声,一缕指风,朝左侧袭来,中州一君连头也没回,左手衣袖一挥,朝左封出,突觉衣袖轻微一震。 须知他衣袖贯注内力而发,这一震虽轻,已使他感觉有异,急忙低头看去,左手衣袖,已被路少朋的指风,穿了一个小孔。 这下直看得中州一君一张冬瓜脸上,神色大变,目露讶异,逼注路少朋,沉喝道: “拈花指!你是清音神尼门下?” 路少朋脸上微微一热,哼道:“不是。” 中州一君厉声道:“老夫一向尊重神尼,和梵净山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是神尼的门下,老夫看在神尼份上,不和你计较,赶快退出上盘行宫。” 路少朋手横长剑,冷声道:“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中州一君厉笑道: “很好,老夫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你果是神尼门下,老夫也心意到了。” 就在秦少卿、路少朋截住中州一君的同时,墙头另有数道人影,疾如飞鸟,连续掠出。 前面两人是祝文辉和桑飞燕,后面四道人影,则是四大将军。 原来祝文辉并不知道墙外另有秦少卿、路少朋两人接应,在杨少华腾身朝墙头跃起之时,两人为了保护杨少华,奋起全力,一扇一剑,联手施展“人趣摄”上三招绝学,截住了四大将军。 这三招绝学,本身招式,已极尽奇诡,再加上祝文辉、桑飞燕又得桑药师之助,服了千年“参雪丹”,一身功力,愈战愈勇,居然不在四大将军之下。 而且两人对三招“人趣摄”,本来还因初学乍练,并不纯熟!但经过几次临危时使出,均能转败为胜,信心增强了,招式变化,也渐渐纯熟得多。 因此两人联手施展,连被武林中视为一向罕有对手的四大将军,都被逼得连连后退。 祝文辉摺扇连展之际,口中发出一声讯号,和桑飞燕两人,双双飞身纵起,越墙而出,落到地上。眼看杨少华已经走的不知去向,和中州一君对峙的两人,一个是秦少卿,另一个他更是眼熟!那不是陆师叔的女儿陆瑶君! 只是陆瑶君是女的,这人却穿着男装?但不管他是不是陆瑶君,秦少卿也算是自己熟人,他们和中州一君对峙,自己两人也总该出手相助。 四大将军四道人影,紧随着越墙而出,飞落地上。 中州一君沉喝道:“你们还不快给我追?” 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闻言那敢怠慢,两道人形急如流矢,朝前飞射出去。 左将军齐天游、右将军沙成峰却疾扑而下,落到中州一君左右。 这回,是四对三,(祝文辉等共有四人,中州一君和左右将军,只有三个)自然成了对峙的局面。 祝文辉自然认识秦少卿,他和桑飞燕双双掠落地面,立即回头说道:“二位兄台,不宜恋战。” 秦少卿却认不出祝文辉来(祝文辉和桑飞燕的脸上,都戴着面具),急忙抱抱拳道: “兄台说的极是。” 中州一君厉哼道:“你们还想走么?” 祝文辉手持摺扇,冷然道:“阁下高招,在下已经领教过了。” 中州一君厉芒闪动,厉嘿道:“你再接老夫一招!” 右手一抬,从玉尺中逼出一缕森冷的银练,发出沉闷的一声嘶空刺响,朝祝文辉激射而来。 祝文辉同时大喝一声,手中摺扇,左右挥洒,一道扇影,交织盘旋,在身前划起了一片护身光幕。 他究是梅花道人的高足,又加上家学渊源,一身武功,本已不弱,因此对修罗玉碗上的三式“人趣摄”,虽然只是和桑飞燕在路上研究,为时不久,但三个式样,已经深深印人记忆之中。 经过几次试用,奇招变化,居然在动手过招之际,突然像灵光般在脑际出现,而且随手施展出来。此时他对这三招奇学,已使得得心应手,因此不用思考,即可应用了。 却说中州一君疾射而出的一缕银光,和祝文辉挥舞的扇影,在两人身前乍然一接,顿时响起三声清脆悦耳的金玉撞击之声! 光影倏然敛去,祝文辉居然挡开了中州一君威力无匹的一击,两人各自凝立,谁也没有后退。 更没有人能看出两人这一招力拼,是否已分出高下? 这下,可把全场的人,都看的愣住了。 秦少卿只觉祝文辉这一招,和他所学修罗玉碗上的武学,十分接近,但玄奥之处,似乎还胜过自己所学。左右二位将军自然更觉惊凛,这年轻人居然接下神君一招,这简直是难以置信之事。 祝文辉手持精钢摺扇,胸口微见起伏,因他戴了面具,旁人自然看不出他的脸色来。 中州一君本来有些发紫的冬瓜脸上,此刻即泛起一片紫气,色若猪肝!过了半晌,才沉哼一声道:“好扇法!”手中玉尺,银芒流动,缓缓扬起,接着沉喝:“但老夫不会放过你的。” 他自然动了杀机,玉尺轻举,便有一股逼人的剑势,散发出来。 这种冷肃的语气,和强烈的杀气,使人有着窒息的感受。 桑飞燕双手握剑,突然一下闪到了祝文辉的身边,说道: “大哥,中州一君名震江湖,我和你联手对敌,自然也不会笑我们的了。” 祝文辉道:“他使的是剑气功夫,你快退下去。” 桑飞燕道:“我才不怕他呢?” 中州一君突然冷哼一声,玉尺一指,射起一道耀目银虹,朝两人激射过去。这一击,敢情他已经使出了十成功力,射出来的银虹,居然阔逾一尺,长逾寻丈。 (他本来射出来的剑光,只是一缕银练而已)。 祝文辉自然不敢大意,脚下不退反进,身形连闪,右手摺扇随着他身法闪动,划出一片扇影。桑飞燕和她大哥配合得很好,两柄短剑,随着左右飞洒,有如翩然起舞。 笔直飞射而来的一道银虹,遇上扇、剑交织的一片光幕,就被阻挡在光幕之外。 银虹冲击而来,冲不进光幕,自然要继续冲击。扇、剑交织的光幕,为了抵挡银虹,自然要继续拦截。 于是一连串的金玉交鸣,“铮”“铮”不绝,连续响起八九声之多! 这一阵密如连珠的金玉交鸣,听来虽有八九声,但其实几乎快的只如电光一闪,就声杳影敛! 没有人看清双方招式有些什么变化! 看到的结果,只是中州一君黄衣飘拂,缓缓的后退了一步。 祝文辉、桑飞燕身不由己,连退了三步之多,胸头起伏,只是喘气。 形势虽险,但他们还是接下来了。 就在此时,突听几声闷哼,传了进来! 接着但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中州一君,你们这是待客之道么?” 左将军目光一抬,喝问道:“什么人,敢到上盘行宫来撒野?” 喝声甫出,只听右首一道腰门,砰然一声,被人撞开,走在前面的一个人手拄金漆鸩头杖,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妪,生得脸长如驴,一脸俱是激愤之色。 老妪身后,缓缓走人一个长发披肩的紫衣少女,身后紧随着四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鬟。 一望而知这进来的六人,是以紫衣少女为首! 她脸上垂着一层紫色面纱,看不到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她纤腰一搦,身材窈窕,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祝文辉和秦少卿,都见过紫衣少女,知道她是修罗门的少门主修盈盈。蓝衣老妪叫作黎嬷嬷,那四个青衣小鬟,叫喜鹊、黄莺、翡翠、鸳鸯。祝文辉心头暗暗一动,忖道:“中州一君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之众,不知三门之中,有没有修罗门?但看黎嬷嬷撞门而入,一脸激愤,又好像是兴师问罪来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只听左将军吆声喝道: “黎嬷嬷,你们没有神君宣召,胆敢擅闯上盘行宫!” 黎嬷嬷哼了一声道: “咱们少门主,以礼求见神君而来,门下居然不予通报,咱们只有自己找进来了。” 中州一君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修姑娘要见老夫,有什么事?” 黎嬷嬷道:“咱们是找人来的。” 中州一君道:“什么人?” 黎嬷嬷道:“古东华。”中州一君忽然呵呵一笑,反问道:“古东华是修罗门的人么?” “不错。”黎嬷嬷道:“他是否落到神君的手中了?” 中州一君泰然道:“昨日曾有一位道上朋友,一路尾随老夫,由宝坻跟踪而来,为老夫手下所擒,据说这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老夫还未问话,不知他是不是古东华?” 修盈盈问道:“人在哪里?” 中州一君道:“就在前厅侧屋之中,修姑娘可要前去瞧瞧?” 修盈盈道:“神君肯让我们去看看么?” 中州一君道:“可以,老夫和令尊昔年有过数面之雅,只要他确是古东华,确是贵门中人,老夫自可释放于他。” 祝文辉心中暗道:听他们口气,修罗门并不是中州一君的属下门派了。 桑飞燕低低的道:“大哥,咱们可以定了。” 这话说得极轻,但中州一君却忽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们四位小兄弟。身怀绝艺,是老夫三十年来仅见的年轻高手,衷心至表钦佩,不知可否屈留片刻,因为老夫颇想和四位谈谈,老夫此举,并无丝毫恶意,四位意下如何?” 他以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中州一君”的身份,这番话,居然说的极为婉转,敢情他真的动了怜才之念。 祝文辉心中暗道: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一面目光一抬,望望秦少卿道: “秦兄意卞如何?”秦少卿一怔,拱手道:“兄台认识在下?” 祝文辉顿时想起自己脸上戴着面具,这就笑了笑道: “在下兄弟曾见过秦兄,是以认得。” 秦少卿:“兄台如何称呼?” 祝文辉抱拳道:“在下燕秋山,这是舍弟燕秋水。” 秦少卿道:“原来是燕兄昆仲,在下觉得中州一君既然有意想和咱们谈谈,那就稍留片刻,也是无妨。” 中州一君大笑道:“小兄弟果然豪爽的很。” 他早已收起玉尺,这就一抬手道:“修姑娘、四位小兄弟,咱们到前厅去。” 说完,当先转身,朝长廊上行去。 他泰然走在前面,居然不怕有人在背后暗算于他。 左将军齐天游一抬手道:“诸位请啊!” 黎嬷嬷道:“少门主,咱们走。” 修盈盈看了秦少卿、祝文辉等人一眼,便自举步行去。 秦伞卿也在此时,向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介绍了路少朋,大家跟着修盈盈的身后走去。 祝文辉越看越觉得路少朋像师叔(铁翅雕陆福葆)的女儿陆瑶君,怀疑之心也越来越重,暗暗忖道:我要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中州一君履声阵阵,走在前面,他领着众人,进入前厅,然后大马金刀,在上首一张雕花大交椅上,坐了下来,一面抬抬手道:“修姑娘,诸位请随便坐。” 修盈盈并未坐下,站着问道:“神君,古伯伯呢?” 中州一君口中唤了一声,拍手道:“沙将军,你领修姑娘去看看。” 右将军沙成峰躬身应“是”,接着朝修盈盈拱手道:“修姑娘请到这边来。转身向阶下行去。 修盈盈跟着走下石阶,黎嬷嬷和四个青衣小鬟也一齐跟了下去。 右将军领着修盈盈走近右房,目光一注,脸上不禁微微变色! 右底两扇木门本来横着一道木闩,门上还锁了一把铁锁,现在,铁锁已被扭落,木闩也齐中断折,两扇木门,只是虚掩着。 右将军暗暗皱了下眉,忖道:“人呢?左右两底各派了四个武士看守,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上盘行宫,昨晚(此时天色早巳大亮,太阳已日上三竿了)曾派了九班巡逻兄弟,各处均布有明哨暗桩,居然还会出事,出了事,居然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右将军心念闪电一动,立即跨上一步,伸手推去。两扇木门,应手而启,但见两个黑衣劲装武士随着木门开启,身子一歪,砰然倒了下来。 上盘行宫,是左将军齐天游派人布置的,行宫内外,从警卫到使女,都是左将军的人。 这两名黑衣武士,左臂缠着红布,正是左将军手下。 在两个黑衣武士砰然倒下之际,修盈盈着实吃了一惊,娇躯轻震,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步。 但也在一瞬间,她已经看清楚了。 右庑,地方并不大,里面靠壁处,钉着几个大铁环,还有几道比拇指粗的绳索,业已断成几截,散落一地! 这一情形,显然方才绑捆着一个人。 上下四个铁环,是扣手脚用的,那根绳索也是擂人用的,一个人要这样重重绑捆,自然是重犯无疑。 也因此可见落在他们手中的此人,一定武功极高,非如此重重捆绑不可。 这人会不会是古伯伯? 他人呢? 修盈盈心头一急,正待问话! 右将军推开两扇木门,看清楚屋内情形,心头同样一急,身形一个急旋,快如离弦之箭,一下掠近左庑,伸手推开两扇木门。 左庑和右庑稍有不同之处,壁上没有扣手脚的铁环,也没有捆人的绳索,但却同样是囚人的地方。 此时正有两个黑衣武士身躯僵直,靠壁站立,只要看他们模样,也是被人点了死穴。 当然,被囚禁在左房的这人,也同样的被人救走了。 右将军心头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急步走到阶前,躬身道: “启禀神君,左右两庑囚人,均已被人救走,不见踪影。”中州一君愣道:“被人救走了?是被什么人救走的?” 右将军道:“不知道,齐将军麾下四个看守的武士,全被人点了死穴。” 中州一君哼了一声,回头看看左将军,才道: “看来昨晚咱们这里,重重警卫,居然形同虚设。” 左将军脸色发白,急忙躬身道:“属下该死……” 话声甫落,只见两名黑衣武士,急步飞奔而人,在阶前站停,躬身道: “启禀齐将军。” 中州一君抬手道:“齐将军,你出去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 齐将军应声:“是!” 急步走出,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个黑衣武士躬身道:“启禀齐将军,索师爷……” 左将军道:“索毅夫怎么了?” 这话他不用说也知道了,索毅夫是奉命陪着燕秋山(祝文辉)兄弟两人的,如今燕秋山兄弟已在上盘行宫,索毅夫自然是被他们制住了。 那黑衣武士回道:“索师爷不言不动,坐在那里,好似被人点了穴道,直到天亮之后,才被换班的弟兄发现,阶前四个弟兄,均被点了死穴,后来彰领队闻讯赶到,依然无法解开索师爷的穴道,命小的赶来禀报。” 中州一君道:“齐将军,你亲自赶去看看,顺便把索毅夫带来。” 左将军就应了声“是”,朝两名黑衣武士挥挥手,急匆匆的走了。 黎嬷嬷道:“少门主,咱们走。” 修盈盈点点头,回身朝厅上裣衽一礼,说道:“古伯伯既然不在这里,我们告辞了。”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苍须,微微颔首道:“好吧,修姑娘要走,老夫那就不送了,今年端午,是老夫花甲生辰,这里有请柬一份,奉邀令尊,老夫深盼修姑娘和令尊同来。” 随手从他大袖中取出一份大红柬帖,随手一送,请柬缓缓朝修盈盈身前飞去。 修盈盈接到手中,躬身道:“我会禀告家父的。” 说完,一手扶着小鬟,轻移莲步,往外行去。 修盈盈一行人堪堪离去,左将军齐天游一手提着身躯僵硬,仍然是坐姿的索毅夫,匆匆走人。 他把索毅夫往地上一放,朝上拱手道: “启禀神君,索毅夫似是被一种极为罕见的手法所伤,属下无能,无法解开他的穴道,还请神君定夺。” 祝文辉听得心中暗暗惊异,自己只看到木客按着索毅夫肩头,命他坐下去,根本没有看到他使什么手法? 举目看去,只见索毅夫定着双目,脸上肌肉扭曲,皮下隐泛紫色,全身僵硬,就像泥塑木雕一般。 中州一君站起身,走到索毅夫身边,仔细看了一阵,不禁神色微变,口中嘿然道: “乙木定形,居然会是木客干的!” 左将军变色道:“果然会是他。” 中州一君挥挥手道: “索毅夫已经没有救了,凡是被‘乙木定形’制住经穴的人,旁人不懂解法,如以普通解穴手法,试行解穴,必然导致内血攻心,不治身死。” 左将军气愤的道: “咱们万象宫和木客河水不犯井水,平日毫无过节可言,他连伤咱们多人,那是存心和咱们为敌了。” 中州一君一手捻须,深沉的道: “不错!他明知老夫在此,还敢如此放肆,那是没把老夫放在眼里了,齐将军,老夫就把此事交给你了,你务必把木客拿来见我。” 齐将军躬身道:“属下遵命。” 一手提起索毅夫,退出厅去。 中州一君等他走后,才坐正身子,面向秦少卿,祝文辉等四人,微含笑容,一抬手道: “四位小兄弟请用茶。” 原来在四人坐下不久,早有两名青衣美婢端上了茗茶。 秦少卿、祝文辉等人存着戒心,当然不敢饮用。 秦少卿拱拱手道:“神君把在下等人,邀入大厅,不知有何见教,还请说明。” 中州一君深沉一笑道: “老夫玉汞剑所发剑气,虽然与一般以气驭剑,身剑合一的剑气功夫,稍有不同,但剑锋所及,无坚不摧,放眼武林,还很少有人能抗,四位小兄弟,几乎都能接下老夫一招,这是老夫三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奇迹,今天一日之间,都能给老夫遇上了!” 说到这里,不由呵呵大笑起来。 秦少卿看了祝文辉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中州一君笑声一停,续道:“你们四位,并非素识吧?” 秦少卿点点头道,“咱们方才已经互通姓氏了。” “这就更是难得!” 中州一君笑容可掬,续道: “这二位燕氏昆仲,老夫曾在下盘见过,而且老夫一见之下,就已看出是少年隽才之土……” 祝文辉抱拳道:“神君夸奖。” 中州一君转脸朝秦少卿道:“这二位,老夫还未请教?” 秦少卿道:“在下秦少卿,他是在下义弟路少朋。”中州一君目注秦少卿,问道: “小兄弟语有晋音,中条秦家堡,晋西大族,不知小兄弟可认识万里飞虹秦大侠么?” 人家既然说出来,秦少卿不得不承认,这就欠身道:“神君说的是,正是家父。” 中州一君双目一亮,大笑道:“果然将门虎子,哈哈,老夫久仰秦大侠盛名,可惜缘悭一面,想不到老夫此次北来,却先结识了秦大侠的哲嗣。” 接着望望路少朋,说道:“这位小兄弟,想来也是名门高弟了?” 路少朋脸色微红道:“先父见背已久,寒家更非武林中人。” 他不愿说。 中州一君有意无意的又看了他一服,才颔首道: “小兄弟既然不愿以身世告人,老夫也不好勉强了。” 祝文辉道:“神君究竟有何见教,现在可以直言赐告了。” 中州一君一手捻须,含笑道: “老夫手创万象门,万象者,乃是包罗万象之意,试想武林中人,门派林立,数千年来,一直有于门户之见,秘技自珍,固步自封,使每一门派,不但未能发扬光大,且有江河日下之势……” 他说的是大道理,因此四人谁都没有插口。当然,在对方态度未明之前,谁也不愿多说。 中州一君续道: “而且武林之中,自有门派以来,就开始有了争执,有的因武术异同,互相轻视而争,各种纠纷,也因之而起,老夫创立万象门,就是有见于此,企图以一已之力,团结各门各派,消除门户之见,二十年来,加盟本门的,先后已有三门、五派、七帮之众。” 他脸含微笑,目光徐徐掠过四人,才道:“老夫谈不到礼贤下士,但数十年来,对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尤其求才若渴,四位小兄弟无论武功,才智、人品,都是武林中罕见中的青年男才,古人说的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面对四位小兄弟,能不使老夫无限心折,欣喜若狂?” 祝文辉心中暗暗冷哼一声,但却并未开口。 中州一君看他们都没有说话,不觉笑得更和蔼,更亲切,徐徐说道:“老夫本是与世无争之人,创立万象门也并无称霸武林的雄心,这是一个事业的开端,为江湖各门各派开万世之太平的事业,需要有志之士共同努力,老夫年届花甲,事业既已开端,就更需要年轻人来接替,但老夫数十年来,阅人多矣,从未有像四位这样年轻有为,才华出众的人,因此颇有为万象门延揽英才之意……” 他果然不愧是三门、五派、七帮的盟主,说得口若悬河,极为动听。 秦少卿看了祝文辉一眼,仍然没有开口。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苍须,口气微微一顿,他是故意停下来,想看看四人反应如何?接着续道:“万象门不用和谁争霸,也不用逐鹿江湖,不是老夫夸口,不出十年,天下武林,均将归附万象之门,四位小兄弟……” 他目光徐徐掠过四人,说道: “暂时先委屈一下,老夫意欲委以驾前四小将,一等侍卫,在名义上仅决于四大将军,但却是老夫最亲近之人,不知四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驾前四小将,一等侍卫,对初出江湖,想扬名立万的人来说,这是很诱惑的头衔! 祝文辉看看秦少卿,依然没有开口,秦少卿欠身道: “神君厚爱,在下兄弟极为感激,只是……” 中州一君含笑道:“怎么?你们不想屈就?” 秦少卿道: “那也不是,在下此次原是久幕京华之胜,游历来的,神君委以重任,在下至少也得禀告家父一声,才能答覆。” 中州一君点头道: “小兄弟这是孝思,好,那么你去向令尊请示之后,再到万象宫报到不迟。” 路少朋接口道:“我也要禀明家母,才能决定。” 中州一君道: “好吧,老夫给你们一个月的时候,但务必在端午以前,来见老夫。” 说到这里,回头朝祝文辉两人问道:“贤昆仲呢?” 祝文辉道:“神君也容在下兄弟考虑之后,再作答覆如何?” 中州一君捻须道:“怎么,你们也要去禀明尊堂么?” 祝文辉道:“不是,在下兄弟还有一件私事尚未办妥。” 中州一君大笑:“万象宫小将,有什么待办之事,只要知会各地分堂一声,立可照办,何须劳动二位小兄弟?” 只要听他这句话,就可见万象宫势力遍布江湖了! 权文辉道:“神君爱护之意,在下兄弟心感无盟,只不过那是在下兄弟的私事,在下不愿假手于人,还望神君曲宥。” 中州一君微笑颌首,说道: “也好,小兄弟既然这么说了,老夫不好勉强,四位有一月时间,自然够了,如有困难,只管随时来找老夫。” 他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但四人全没听得出来。 秦少卿趁机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兄弟,那就告退了。” 他站起身,路少朋、祝文辉、桑飞燕三人,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中州一君呵呵一笑,回头朝右将军道:“成峰,你代老夫送送四位小兄弟。” 右将军躬身领命,抬抬手道:“四位请啊!” 他领着四人,出了上盘行宫,才脚下一停,抱拳道:“四位小兄弟,恕在下不送了,神君爱才,对四位可说异数,四位幸勿辜负神君一片心意才好。” 秦少卿也一抱拳道:“在下兄弟多承指教了。” 说完,相偕下山去了。 中州一君所到之处,就离不开女人,而且必须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现在,中州一君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那张高背靠椅上,他左右两侧,却多了四个身材窈窕,巧笑兮兮的姑娘。 各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白玉盘子,盘中放着香茗美点,环着神君,争相伺侯。 中州一君正在用早点,但他顾左右而乐之,显然,乐不在早点,而在伺侯他用早点的人。 阶前,忽然传来一个清冷而恭谨的声音,说道:“属下尉敬迟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随口道:“叫他进来。” 当下就有一名侍女娇滴滴的叫道:“神君宣令主入内。” 阶前尉敬迟应了声“是”,急步趋入,一直走到中州一君前面数尺远近,才停住身子,躬身道:“属下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一摆手,道:“老夫叫你进来,有两件事你必须火速赶办,不得有误。”说完,嘴皮微动,但却并未说出声来,显然,事关机密,他是以“传音入密”,交代尉敬迟要办的事。 尉敬迟一直神色恭谨,凝神细听,不发一言,只是唯唯应“是”。 这样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尉敬迟才说了句:“属下遵命。” 中州一君一挥手道:“你去吧!”尉敬迟又一躬身,匆匆退去。 尉敬迟刚退,右将军沙成峰又急步趋入厅来。 中州一君问道:“他们下山去了么?” 右将军躬着身道:“下去了。” “很好。”中州一君接着道:“老夫有一件事,你立即就去给我办妥,” 右将军道:“请神君吩咐。” 中州一君又不说话了! 不,他又在动着嘴皮,以“传音入密”说话。 右将军也和令主尉敬迟一样,只是躬着身唯唯应“是”。 直等中州一君交代完毕,朝他挥了挥手。 右将军躬身道:“属下遵命。” 跟着退了出去。 杨少华跃登墙头之际,耳中听到秦少卿的声音,要自己快走。 他正感到背着花见羞,确实无法和人动手,这就足尖在墙头一点,由“天趣摄”第二式“潜龙升天”,改使师门绝学“天龙驭风身法”,矫若神龙,凌空飞射出去。 他这式身法,去势何等神速,不过几个起落,便已飞越过几重屋脊,掠出上盘寺外。 (中州一君落脚的上盘行宫,即是上盘寺)只听身后一声大喝,传了过来:“小子,你就是上天入地,也休想逃得了!” 那是前将军辛士昭的声音。 杨少华心头暗暗吃惊,自己师门“天龙驭风身法”,据师傅说,是独步武林的功夫,江湖上无人能及,中州一君手下的四大将军,居然还能紧追不舍,衔尾而来,足见他们一身功力,委实非同小可了! 他此时因背着花见羞,急于脱身,连头也不回,只是提气急掠,往前疾奔。 但听身后传来后将军哈福寿的声音,厉声道:“小子,你再不站住,哈老子要用暗青子招呼。” 这追来的两人,正是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 听他们的声音,还比自己落后了七八丈距离,但这般紧迫不舍,实在使杨少华大伤脑筋,他总不能马不停蹄的一直奔下去。 尤其哈福寿这句“暗青子招呼”,若是换了旁人,这七八丈距离,即使打出暗器,也未必有准头和腕力。 但前、后二将,一身功力,非比寻常,自己背上背着一个人,对方真要使用暗器,花见羞就会首当其冲,成了他们的活靶! 心头一急,猛吸一口真气,双足点动,人如离落之矢,接连几点,转眼之间,飞掠出十数丈之外。 就在此时,他目光一动,忽然发现前面山岭上,站着三个人。 这时虽然天色大亮,但杨少华全力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去势奇快,只看到那三个人恍惚是两男一女,人已冲到了他们前面! 不,他身形蓦地腾空而起,有如天马行空一般,越过三人头顶,疾若流星,飞掠下去。 岭脊上站着的三个人,一个身形枯槁,像一根木头的,是木客。另一个身穿一身灰色大褂,浓眉苍须的小老头,则是飞天蛛蜘古东华。还有一个手持藤柄金漆花锄的老媪,是花字门老护法万点花影花信风。 原来古东华和花信风,本已被囚禁在上盘行宫之中,都是木客救出来的。 当然,在杨少华和中州一君动手之际,几次遇险,以细小石粒,袭击中州一君的,也是木客了。三人站在山脊上,本有放过杨少华之心,此时看到杨少华突然身子腾空而起,矫若神龙,越过他们头顶,划空而去! 木客目光一抬,点点头道:“此子果然已得云万里真传,年轻人能有这等身手,实在难得!” 话声一落,回头朝花信风道:“你快去吧,这里有老夫和古老儿,就可应付了。” 花信风裣衽一礼道:“大恩不言谢,花信风恭敬不如遵命,那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手执花锄,匆匆朝杨少华飞掠而去的方向,跟了下去。 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追踪而来,身法也极为快速,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两道人影,划空而来,已经到了面前。 木客大不刺刺的挡在路中,沉喝一声道:“站住!” 前将军、后将军自然老远就看到有人挡住去路,此时身形骤然刹住,前将军不由一怔,慌忙抱拳道:“会是木老!” 木客一张木头脸上,森冷得不见丝毫笑容,说道:“正是老夫。” 后将军朝古东华望了一眼,冷嘿道:“古老哥好身手,逃出上盘行宫,居然还在这里等着兄弟。” 古东华弓发弩张,正待开口。 木客已经抢着道:“古老哥和花信风,都是老夫放他们出来的。” 前将军似是不愿开罪于他,抱拳道:“木老和敝上是素识,凭木老的面子,只要有你老一言,敝上断无不放人之理。” 木客道:“老夫一向不喜看人家面子,所以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后将军道:“木老既然把人救出来了,那就不用再拦阻在下二人了。” 木客道:“你们追的是什么人?” 前将军道:“是个年轻人,昨晚大闹上盘行宫,在下两人是奉神君之命,务必把他缉拿回去。” 木客哼了一声,道:“凭你们前将军、后将军,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居然去追一个初出道的年轻小伙子,你们不觉得以大欺小?” 前将军不禁脸上一红,道:“在下二人这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木客缓缓移步,让了开去,说道:“好吧,你们一定要追,老夫也不好阻拦,你们去吧!” 这一阵工夫,他估量人已去远,要追,也未必追得上了。 前将军一拱手道:“如此在下失陪了。” 两道人影,急勿勿的追了下去。 杨少华根本没看清站在岭脊上的三人是谁? 他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从三人头上飞掠而过,循着岭脊,一口气奔行下去。 他背了花见羞,自然急于摆脱中州一君手下的追踪,这一阵狂奔疾掠,人似划空流矢,快比奔雷掣电,脚下掠过的全是幽谷深沟,绝壁危崖,也不知越过了多少峰峦,穿过了多少丛林。那些绝险之地,都不能阻挡住他的掠跃,一味的全力紧奔,拼命飞驰。 这样足足奔了半个时辰,估量离开盘山,少说也在数十里之外。 以他童年练武,一身高深的造诣仍是累的汗流颊背,一张俊脸,汗下如雨! 他一收双足,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举目四顾,但见群山起伏峰峦如屏,不知自己已经跑到了什么地方? 方才只顾跑路,忽略了背上的花见羞,这一停下步来,忽然想起花见羞半天都没有出声,这就回头道:“花门主,你下来歇会吧!” 花见羞伏在他背上,全身就像一团火似的,一句话也没说。 杨少华见她没有回答,心头不觉一惊,忖道:她莫要在自己激战之中,中了对方暗算! 心念一动,急忙蹲下身去,缓缓放下花见羞的身子,弯腰看去,只见她凤目紧闭,柳眉微攒,粉脸红的似火,鼻息也急促粗沉,似是已陷入昏迷不醒。 他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凑下头去,低声叫道: “花门主,你醒一醒。” 花见羞神色好似一点也不清醒,杨少华说的话,她简直浑如未闻,一个娇躯,也是慵态得柔软如绵,一动也不动。 这下,可把杨少华看得心头大急,自己把她救出来了,但她昏迷不醒,这该怎么办呢? 他焦急的目光盯在她脸上,看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是了,她脸红如火,昏睡不醒,莫要是中了中州一君的迷药,自己何不去弄些冷水,给她覆在脸上,也许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举目看去,左首山壑间,正有一道水涧,但距离尚远。 当下就双手抄起花见羞,朝那山涧走声。 他方才背着花见羞,突围而出,还不觉得什么,这回双手抄着她一个绵软,滚烫的娇躯。 花见羞一颗头就埋在他怀里,呼吸急促,樱口中娇喘频频吐出来那一股如兰似康,醉人至极的甜香,几乎是对着杨少华喷了过来。 他一颗心砰然直跳,差不多快要冲口而出,抱着她娇躯的双手,也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 差幸这一段路,并不太远,就已走近山涧,当下找了一处草堆,放下花见羞。 然后从身边取出一块布巾,在涧水中浸湿,回身走到花见羞身边,低声道: “花门主,在下给你冷水敷敷脸看,是否会好一些?” 说着,一面把布巾轻轻朝她额上敷去。 花见羞原是误中了中州一君暗置茶中的“玉女怀春丹”本已药力发足,春慵娇态,四肢无力,一个人似醒非醒,任人摆布。 此时经杨少华用冷水给她敷额,头脑果然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来!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那么明亮,而且亮得发光,水汪汪的。 但她看到的人,是模糊的,一个模糊的英俊影子! 他,正是一直蕴藏在少女心坎里,一直由幻想形成的白马王子!她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喜悦和陶醉,甘愿为他献出一切。 当然,她这是受了药力的影响。这时从她流转的眼波中,极明显的可以看出她千万缕柔情蜜意,朝杨少华投来。 杨少华并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只知道花见羞着了中州一君的道,失去了一身武功。 此时眼看花见羞经冷水敷面,果然醒来,心中一喜,忙道:“姑娘醒了!” 话声甫落,瞥见山前正有一条人影,起落如飞,奔掠而来。 不,后面还有两条人影,同样奔掠如飞的赶来。 当然,那三条人影看去只有寸许来长,距离还远得很,但显然是追踪自己来的! 一时不由大急,目光左右转动,忽然发现山涧右首,似有一个洞窟,这就低声道: “花门主,有人来了,咱们先躲一躲。” 花见羞双颊红的似火,双眸清得如水,娇喘急促,口中轻轻嗯了一声,只是望着他,流露出乞援之色。 杨少华道:“姑娘可是不能动弹么?” 这两句话的时间,他发现前面的人影,已经奔到山下,如再不及时躲避,只怕很快就会被对方发现。他自然不知道这前面的人影,正是花见羞的姑姑万点花影花信风! 时机紧迫,不待花见羞回答,俯下身去,双手抄起了花见羞的桥躯,迅快朝右首洞窟中走去。他方才双手抄着花见羞走来,花见羞还在昏迷不醒。这回可不同了,她睁着一双柔情如水,黑白分明的风眼,正在盯着他脸上直瞧。 这一抱起她身子,两张脸,就更接近了!她本已药力发作,不克自待,这下脸儿相对,身子相贴,更使她呼吸急促得张大檀口,喘不过气来。 杨少华抱着她迅快走入洞窟,由亮处进入暗处,眼前方觉一暗,耳中听到花见羞嘤咛一声,她双臂一环,粉脸一贴,把两片樱唇,送了上来。 杨少华只觉她那两片又软又嫩,热情如火的香唇,温馨似玉,甜滑如密,紧贴在自已嘴上,竟是一丝缝也没有,令人大有窒息如人梦境之感! 刹那间,两个人都沉浸在意乱情迷,销魂蚀骨之中。 杨少华是正常的男人,不是柳下惠! 天下之大,只怕也没有第二个柳下惠。 眼前的情景,似梦似幻,已使他无法再控制自己。 他吻着她,走入石窟幽暗之处,然后把她娇躯轻轻放落地上,双手在剧烈颤抖着伸进她的长衫之中! 花见羞双目紧闭,她在药力催眠下,失去了少女应有的矜持,除了喘息,此刻全身烧得火烫,整个人快要溶化了一般,仰卧地上,迷迷糊糊的陷入了似醒非醒之境。 杨少华也在全身燃烧,心慌意乱之下,替她去宽衣解带的双手,颤抖得连她长衫上的衣扣(花见羞穿着男装),一颗也解不开……” 就在两心陶醉,情急如焚之际,石窟外忽然传来一声沉喝:“你是什么人?” 那是万点花影花信风的声音! 杨少华听得悚然一惊,顿使他狂热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霍然清醒过来。 接着但听另外一个低沉的老妇声音阴笑道:“老婆子朝你打手势,是要你救人,你不用问老婆子是谁?” 杨少华又是一怔,这老妇人的声音,他听得出来,那就是指点自己“修罗玉碗”上三招武学的黑衣老妇。 花信风冷声道:“你要我救人,什么人?人在哪里?” 黑衣老妇吟吟笑道:“不是我要你救人,是你要救的人——” 花信风不待她说完,急急问道:“人在哪里?” 黑衣老妇一指石窟,道:“就在那洞窟之中。” 花信风听说人在洞窟之中,敢情就迫不及待的急步朝洞窟奔来。 黑衣老扫忽然伸手一拦,说道:“慢点去。” 花信风喝道:“你为什么拦我去路?” 黑衣老妇尖笑道:“中州一君在茶里下了‘玉女丹’,你能解么?不能解,进去了也没用。” 花信风不觉一怔问道:“你能解?” 黑衣老妇道: “老婆子若是不能解,还会和你说这些话么?”她不待花信风开口,已经探手人怀,摸出一个小小纸包,朝花信风掷了过来,说道:“这是解药,快接住了,用水调服,立可清醒。” 花信风接住纸包,望了黑衣老妇一眼,感激的道:“老婆婆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黑衣老妇咧嘴一笑道: “老婆子是替你们大姑娘作媒来的,不是为了咱们大少爷,谁会多管闲事?好啦,快进去吧,你领来的两位客人,快赶到了,老婆子还得把他们打发回去呢!” 花信风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说,匆匆朝石窟走入。 洞外两人的话,杨少华自然全听到了。 这一阵工夫,花见羞仰卧地上,依然全身似火,并未清醒,但杨少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内心感到一阵惭愧,俊脸犹红得发烫,暗暗责备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这时,洞口已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花信风手握花锄,走了进来。杨少华退后一步,拱手道:“前辈已经得到解药了?” 花信风目光一转,注视到杨少华的身上,说道: “少侠,我侄女多蒙援手,大恩不言谢,她现在怎样了?” 杨少华道: “在下背着花门主至此,曾用冷水敷了她额头,依然不见清醒,方才不知道追下来的就是前辈,才把花门主移入洞窟之中,如今前辈赶来就好,快请喂她解药……” 这话是说明他把花见羞移来石窟,只是为了躲避追踪。 但他话声未落,突听洞外传来前将军的喝声,问道: “你这老婆子,方才可曾见到一个手持金漆花锄的妇人,往哪里去的?” 黑衣老妇哼道: “我这老婆子怎样?我老是自己老的,又不是你们养我老的,我老婆子怎样?” 后将军道:“辛将军是问你可曾见到一个手握花锄的妇人?” “哦!好哇!” 黑衣老妇脸色一沉道:“原来方才一路追着我老婆子来的就是你们两个,哼,我老婆子在山上走动,几时也碍了你们官府,你们究竟是那个衙门的将军?” 后将军听的一呆,回头道:“难道咱们追错了人?” 前将军道: “花信风明明是朝这里来的,决不会错,若不是那小子背着花见羞朝这里来的,花信风怎会跟着到这里来?这老婆子可能是花字门的人。” 花信风拨开花见羞牙关,把一包解药喂入她口中。 杨少华低声道:“前辈在这里守护花门主,在下出去瞧瞧。” 花信风抬头道:“你暂时不用出去。” 说着站起身,望望杨少华,问道:“老身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杨少华道: “在下杨少华。” 花信风又道: “洞外那位穿黑衣的大娘是你什么人?” 畅少华道: “在下不知道。” 花信风道: “你不认识她?” 杨少华摇摇头道:“不认识。” 花信风沉吟道:“这就奇了!” 黑衣老妇还说是替大少爷做媒来的,他居然会不认识洞外,黑衣老妇忽然尖笑道:“你们不认识我?”——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前将军,后将军当然也不认识她。 后将军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哼道: “辛兄,就算咱们追错了人,但至少证实了一件事,这老婆子的轻功,不在咱们之下。” 前将军沉嘿道:“不错,咱们果然看走眼了。” 黑衣老妇道:“老婆子并没说不会武呀。” 后将军沉嘿道:“我看她八成是花字门的人。” 黑衣老妇尖笑道:“我看我老婆子八成是你奶奶,你信不信?” 前将军、后将军互望了一眼,两人倏然分开,朝黑衣老妇逼近过去。 黑衣老妇笑道:“亏你们在江湖上闯荡了半辈子,连我老婆子都不认识,奶奶会是花字门的人?真是瞎了你们的眼睛!” 前将军脚下不禁一停,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伸手一指道: “你们不是要找花字门的人么?看,他们不是来了?老婆子才懒得和你们纠缠。” 话声一落,也不理二位将军是否会向她出手,一屁股朝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前将军摸不透这黑衣老妇的来历,倒也不敢轻易出手,退开一步,忍不住回头望去! 黑衣老妇说的没错,但见三道人影,果然疾如流星,划空飞掠而至!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他身后两人,则是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 这三人泻落山涧前面,并未理睬二位将军,只是由赛弥勒甄兆五抡动目光,朝四周一阵打量,口中忽然咳了一声道:“奇怪!”降龙手毕篙问道:“甄总监是发现了什么吗?” 甄兆五道: “咱们一路追踪而来,都有老护法留下记号,方才那记号明明指向此地,那么到了此地,老护法应该有记号才对,如果没有记号,就应该见到老护法了,但此地既无记号,也不见老护法,岂不是事情有蹊跷?” 原来万点花影花信风一路追踪杨少华而来,而且也发出了紧急救援讯号,一路都留下暗记。花字门的人原在苏州附近,自然很快就得讯赶来。 毕篙“唔”了一声,才道:“如此说,老护法应该尚未离开此地了?” 前将军沙成峰大笑一声,接口道:“正是如此。” 毕篙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阁下大概就是银袍将军辛老哥了?” 辛士昭成名多年,在没担任前将军之前,自然早就有他自己的字号。 前将军大不剌剌的点了下头,说道: “本座现任万象宫前将军,三位是花字门的人吧?本座和哈将军奉神君之命,也是找老护法来的。” 毕篙出身少林,他担任花字门左护法,还是上代门主聘来的,一向自恃身份,哪管你万象宫前将军,后将军? 闻言嘿嘿一笑,傲然道: “毕某不管你们是谁,只是花字门所到这处,希望所有人等,一律均须退出三十丈外,二位谅来不至破坏江湖道义吧?” 四大将军是中州一君面前最得力的人,也是万象门中身份最高的四人。 万象门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之众,如论地位,四大将军自然比花字门的护法高得多了。 前将军嘿然笑道:“你说要本座二位离开此地?” 毕高道:“不错。” 前将军道:“难道三位不知道花宇门是属于万象宫所管辖?” 毕篙冷冷的道:“花字门和万象门连盟,并不是二位的属下吧?” 他话声未落,突闻有人接口道:“花字门和万象门已经取消双方盟约,更无隶属关系!” 随着但见从洞后石窟中,走出三个人来! 那正是花字门主花见羞、万点花影花信风和杨少华。 这说话的,自然是花字门主花见羞了! 左护法毕篙、右护法鄢茂功、总监甄兆五一齐躬身施礼道:“参见门主。” 花见羞依然穿着一袭青衫,但脸色惟悴,却掩不住她满脸激愤,接着道: “有劳二位将军,归告中州一君,多行不义,必自毙,花字门实逼处此,他要把咱们视作敌人,也悉听尊便,花字门不畏强权,也不畏任何人挑衅,二位请吧!” 前将军干笑道:“花门主说的倒是稀松,万象宫统率三门、五派、七帮,岂能任由花门主偏面毁约?” 花见羞冷然道:“那么二位要怎样?” 前将军道: “本座和哈将军奉神君之命,请花门主、花护法回去,有什么意见,二位尽可当面向神君陈述。” 花信风脸色变的十分难看,嘿然冷笑道: “姓辛的,你们追踪老身来的吗?这里不是万象宫,你们少耍威风,再要不走,莫怪咱们花字门的人要对二位无礼了。” 后将军厉声道:“花信风,背叛万象宫,后果如何,你心里应该明白。” 琵琶手鄢茂功右手缓缓举起,冷森的道:“二位再不离开此地,后果如何,你们心里也应该明白。” 在他说话之时,举起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一只金色手掌。 毕篙大笑道:“鄢兄说的极是,谁要是不服,咱们就给他一掌。” 同时右手一举,指掌顿时粗胀了一倍,色泽乌黑。 赛弥勒甄兆五也及时呛然剑鸣,掣出了阔剑。 前将军目光一瞥,冷然道:“金手印,五毒掌,也未必唬得了本座二人。” 鄢茂功道:“你那是想试试了。” 花见羞道:“四大将军,助纣为虐,你们只管给我格杀勿论。” 后将军哈福寿看出形势对自己两人不利,急忙朝前将军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本座和辛将军,原是奉神君之命,来劝花门主、花护法回去的,既然门主表示的如此决绝,本座二人也无法作主,辛兄,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禀明神君,再作定夺。” 前将军点头道:“哈兄说的有理,咱们走。” 两人说走就走,双足点处,两道人影腾空纵起,划空朝山下投去。 赛弥勒甄兆五大笑道:“名满江湖的前后二将,原来也不过如此。” 杨少华朝花信风、花见羞抱抱拳道:“前辈,花门主,在下另有事去,告辞了。” 花见羞粉脸微红,目注杨少华说道: “杨兄见义勇为,赐救花见羞,厚恩不言谢,花见羞自当永铭于心,杨兄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里?” 杨少华想起方才情景,不觉俊脸一热,不敢朝她平视,迅快移开目光,说道:“花门主好说,在下昨晚原是跟踪他们令主来的,不想无意间遇上了花门主这件事,在下两个结义兄弟,不知是否已经离开上盘,在下想回去瞧瞧。” 花见羞道:“你还要去上盘行宫?走,咱们一起去。” 杨少华道: “不,在下只是循原路回去找人,也许在下两个结义兄弟,早已退出来了,不敢再劳动花门主。” 花信风探手从腰由革囊中取出一朵金花,递到杨少华面前,说道: “杨少侠,这是花字门的金花符令,见花如见门主,杨少侠如有差遣,本门中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望杨少侠收下,聊表敝门对杨少侠的一点敬意。” 杨少华听她这么说了,只好双手接过,肃然道:“在下那就拜领了,花门主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把金花收人怀中,朝大家抱了抱拳,转身飞掠而去。 左护法毕篙忽然轻咬一声,指指左首那块大石,说道: “方才这里坐着的一个黑衣老妇,哪里去了?” 右护法下鄢茂功道: “不错,咱们来的时候,她明明坐在石上,怎么真的不见了?她就是离去,也必须从咱们身边经过,咱们怎会没有看到?” 花信风叹了口气道:“江湖上多的是奇才异能之士,就像这位黑衣大娘,行踪隐秘,不欲人知,门主被中州一君暗下毒药,还是这位大娘及时送来解药,才解了剧毒呢?” 赛弥勒瞿然道: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隐去,莫非使的会是魔教‘木石遁形身法”,她莫非会是昔年名动八荒的魔教黑衣神姥。” 杨少华不知秦大哥、路三弟是否已经突围而出? 一念想到两人,不由心急如焚,展开绝顶轻功,循着原路,飞掠奔驰,当真人似划空流星,快比掣电奔云! 正在奔行之间,只听有人大声叫道:“杨贤弟,快请停步。” 杨少华听的一怔,急忙刹住身子,回身看去,只见右首山径上,转出四个人来! 那不是秦大哥(少卿)、路三弟(少朋),另外还有两个青衫少年,正是自己背着花见羞穿窗而出,接应自己的两人。 心中不禁一喜,急忙走了过去,说道: “秦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这二位兄台,方才多蒙援手,匆忙之间,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秦少卿大笑道: “杨贤弟,咱们就是找你来的。”说到这里,一面抬抬手道:“来,来,愚兄给你引见,这二位是燕氏贤良仲燕秋山、燕秋水二兄,这就是杨二弟杨少华。” 杨少华连连抱拳,说着幸会。 祝文辉跟着拱拱手道: “今天得能结交秦兄、杨兄、路兄三位,不但快慰平生,而且也肝胆相照,在下二人,也不好再用化名了!” 秦少卿惊异的道:“二位不是真姓名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 “那是兄弟临时捏造的姓名,兄弟祝文辉,和秦兄其实也算是素识了。” 说着,举手轻轻从脸颊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路少朋不由自主的惊“啊”了一声。 祝文辉留心的看了他一眼。 秦少卿豁然大笑道: “原来是祝兄,咱们确是相识很久了,只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 他目光转向桑飞燕。当然,杨少华、路少朋二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朝桑飞燕投来。 祝文辉含笑道:“她是在下义妹桑飞燕,桑药师老前辈的令媛。” 桑飞燕到了此时,也只得伸手取下面具,嫣然一笑道:“秦大哥、杨大哥、路大哥,你们不要见笑才好,我这身打扮,还是戴了面具的好。” 说着,果然又把面具戴了上去。 秦少卿大笑道:“药师前辈,名重武林,桑姑娘学家渊源,果然是女中英杰,若非祝兄说穿了,谁都会把你看作翩翩佳公子呢!” 祝文辉走到路少朋身边,含笑道:“兄弟初见路兄,几乎把你当作素识。” 路少朋脸上蓦地一红,还未开口。 秦少卿道:“怎么?你们也是认识很久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不,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只是路兄和兄弟一位同门,颇有几分相似。” 路少朋道:“几分相似,那就并不完全相似了。” 祝文辉看他脸上很不自然,就淡淡的一笑道:“兄弟只是随便说说,路兄幸勿介意。” 路少朋道:“我不会介意的。” 秦少卿看了大家一眼,说道:“现在杨二弟回来了,咱们可以走了。” 祝文辉依然把面具戴到脸上,拱拱手道:“在下和秦兄三位,一见如故,本该和三位叙叙,只是在下原是侦查毒害敝师叔凶手来的,还有几个朋友,约在苏州见面,因此在下要先走一步,秦兄要去哪里,咱们约个后会如何?” 路少朋听得目光一动,张了张口,似是欲言又止。 杨少华道:“对了,秦大哥,兄弟也有个约会,急须赶回京去。” 秦少卿道:“我们原是跟着你身后来的,那就一起回京去好了。” 接着转脸朝祝文辉道:“祝兄,这样吧,三日后傍晚,咱们在京城西大街高升楼见面如何?” 祝文辉喜道:“一言为定,咱们就在高升楼见吧!” 当下别过三人,就和桑飞燕一同走了。 祝文辉、桑飞燕回到苏州城,差不多已是午牌时光。 他们因有马匹寄存太和楼,因此依然一脚赶到太和楼来。 刚到门口,那伺侯客人的小厮认得二人,慌忙迎了下来,陪笑道: “二位公子来了,快请上楼雅座。” 两人上得楼来,找了个座头坐下。 酒楼上的堂倌,个个都既势利又眼尖,这二位公子昨天来过,自然会认得出来,送上香茗,伺侯着道:“公子爷要些什么?” 祝文辉点过酒莱,等堂倌退去,举目略一打量,全堂食客,似乎并无江湖中人,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冯大海等人,走了没有? 心念转动之际,忽见楼梯口走上一个商贾人来! 上来的是一个商贾人,本来也不会引起祝文辉的注意。但他走上楼梯,脚下一停,目光迅疾朝全堂食客掠过,然后举步朝着祝文辉两人走了过来。 这一来,自然使祝文辉暗暗留上了意。 那商贾人一路走来,也并未再看祝文辉一眼,只是走到祝文辉右首一张空桌上,在横头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坐的位子,正好在祝文辉、桑飞燕之间,虽然各踞一桌,但相距极近。 这下桑飞燕也看出来了,口中低低叫了声:“大哥……” 祝文辉朝她以目示意,叫她不要作声。 堂倌问过菜酒,便自退去。 商贾人端起荼盅,目光左右一瞥,突然回过头来,低低的道:“冯老大已经走了,老总请你们回去,有事相商。” 他好像只是咕咕嘀嘀的在自说自话,喝了口茶,就别过头去。 但这话,听在祝文辉耳里,他懂。 冯老大,自然是冯大海,他们已经回去。 老总,那是指总捕头张其泰,他要自己回去,有事情相商。 那么,这商贾人,该是九门提瞥衙门巡捕营的人! 桑飞燕低低的问道:“大哥,他说了些什么?” 原来那商贾人声音说的很轻,连她都没听的清楚。 正好堂倌送上酒茶,祝文辉低声道:“我们快吃吧,吃好了,就回京城去。” 祝文辉、桑飞燕赶回京城,已是傍晚时分。 他们一脚赶到东单楼陆师叔的住所。 李大嫂开了门,让两人入内,掩好门,含笑道:“祝少爷、桑姑娘回来了,冯捕头早上就赶回来了,午后还来过,问起祝少爷可曾回来?” 祝文辉道:“张总捕头来过没有?” 李大嫂道:“听说总捕头很忙,好像京里来了什么人!” 祝文辉问道:“京里来了什么人?” 李大嫂道:“我只是听冯捕头说的,不大清楚,好像派了许多人出去。”接着笑道: “祝少爷、桑姑娘先歇息,老婆子倒茶去。” 两人跨进客房,刚在椅上坐下,李大嫂就端着两盅茶进来,在屋中点起灯,又忙着去张罗酒菜。 饭后,总捕头张其泰也闻讯赶来了,他一脚跨进客房,加色凝重的道: “少镖头二位辛苦了。” 祝文辉站起身,拱拱手道:“总捕头来得真快,在下也刚到不久。” 张其泰笑了笑道:“你们一进城,兄弟就知道了,所以很快就赶来了。” 祝文辉听他口气,似乎有事,这就问道:“总捕头有事?” 张其泰凝重的“唔”了一声,才道:“咱们坐下来再谈。” 李大嫂给他们沏了茶送上。 张其泰等她退出,才道:“少镖头见过中州一君了,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祝文辉道:“总捕头大概已经听冯捕头说过了,此人创立万象门,妄想统率江湖门派……” “不!”张其泰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少镖头见过他,是否知道一些有关他此次到苏州来的目的?” 张其泰虽是巡捕营的总捕头,但他是铁翅雕陆福葆的手下,因此对祝文辉一向极为尊重。 尤其他为人谦和,如在平时,决不会打断祝文辉的话头,抢着问话。 祝文辉心知他如此问话,必然事情严重,不觉得然望了张其泰一眼,说道:“他到苏州来的目的?总捕头怀疑他什么?” 张其泰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在下怀疑他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祝文辉听的大吃一惊,瞪目道:“总捕头……” 张其泰道:“少镖头还不知道,两天前,扶桑国派来了进贡的使臣……” 祝文辉道:“扶桑国?那不是倭寇?” 麒泰道:“不错,自从前朝迄今,倭寇扮作海盗,经常骚扰浙闽沿海,奸杀掳掠,无所不为,等到咱们派兵追剿,他们就都扬帆遁去,沿海一带,一直没有安宁过,但他们扶桑国,却每隔六七年,就要来进贡一次,这次派来的贡使,就落脚在王府大街一处大宅之中,咱们巡捕营奉到上谕,加派弟兄,加以保护,事实上,就是怕倭人滋事,当然也负有暗中监视之意。” 祝文辉没有开口。 张其泰续道:“今天一早,据派在那里的一名弟兄来说,说对方有两个人,换了咱们的服装,潜出东门,兄弟立刻派人尾随,据说那两人行踪鬼祟,一直跟到盘山,进入上盘寺去。” 祝文辉道:“这么说,中州一君和倭寇有勾结?” “很有可能。”张其泰道:“据兄弟推测,中州一君忽然赶来苏州,必和此事有关。” 祝文辉道:“总捕头知不知道中州一君的来历?” 张其泰道:“不清楚,此人崛起江湖,不过二十年,自称中州一君,但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姓名来历。”桑飞燕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从前也没有姓名?” 张其泰道:“姓名自然有,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桑飞燕道:“这么说,他很神秘。” 张其泰道:“他堀起江湖只有二十年,但年龄已六十以上,据兄弟推想,此人决非中年以后才成名的。” 祝文辉道:“总捕头的意思,是说……” 张其泰道:“兄弟办了二十几年的案子,根据办案的眼光看,中州一君在二十年以前,应该早巳成名,他之所以易姓换名,不敢使用真名实姓,可能是犯了大罪,被官家海捕公文缉拿的重犯,不得不另起炉灶,以中州一君的名义,重出江湖……” 祝文辉佩服的道:“总捕头这一推断,完全正确,可能就是如此。” 正说之间,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张其泰抬头问道:“大海,有什么事么?” 门口人影一闪,冯大海已经跨了进来,说道:“属下正有事要向总座报告。” 祝文辉心头不觉又对张其泰大感佩服,暗道:“他果然不愧办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手,听到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了。” 张其泰哦了一声,道:“那一定很重要了!” “是的。”冯大海朝祝文辉、桑飞燕二人点头作了招呼,才道:“回总座,方才王长林赶回来报告,中州一君等人,已经离去。” 张其泰一怔问道:“中州一君去了哪里?” 冯大海道:“王长林说,他不知道,他扮作樵夫,只在山下守候大概从中午之后,就不曾再看到有人进出,直到上灯时光,上盘寺也不见灯火,他悄悄上去,上盘寺已经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了。” 张其泰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冯大海道:“咱们派去的人,还有三个没有回来。” 张其泰道:“两名倭国人,可曾下山来了?” 冯大海道:“没有,属下问过王长林,那两个矮人好像跟着中州一君走了。” 张其泰一拍巴掌,说道:“他们互相勾结,必有阴谋。” 随着话声,霍地站了起来,说道:“少镖头、桑姑娘请坐,兄弟必须立时赶回去,派人追查中州一君的下落,此人不能等闲视之。” 祝文辉起身道:“总捕头只管请便。” 张其泰略一抱拳,举步朝室外走去。 冯大海朝二人点点头,紧随着张其泰的身后而去。 秦少卿、杨少华、路少朋也赶回京里来了。 杨少华曾说,有个约会,急须回京,因此,他一路上好像有着心事。 路少朋也好像有着心事一般,这一路上总是情绪不安似的。 他们落脚在西牌楼来顺客栈,大家因昨晚一夜未曾睡觉,晚餐之后,很早就回房休息。 二更时分,奉少卿的窗前,起了极轻的剥落弹指之声。 秦少卿为人机警,自然很快就惊觉了,低声喝道:“什么人?”窗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是老婆子我。” “卖花婆!”秦少卿心念闪电一动,急急披衣下床,问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老妇人隔着窗子笑道:“你两个义弟都走了,你这做大哥的,还在高卧!” 案少卿悚然一惊,问道:“晚辈两个兄弟,去了哪里?老前辈是否知道?” 老妇人低笑道:“杨少爷是为了要报杀父之仇,找上西山去了。” 秦少卿道:“老前辈,西山什么地方?” 老妇人道:“西山白云庵。” 秦少卿急忙开出门去,朝右首两个房间推门一看,房中被褥折叠整齐,两位义弟果然都不在房内,心中暗暗叫了声:“惭愧! 要不是卖花婆老前辈把自己叫醒,自己还一无所知呢! 当下那还怠慢,回身掩起房门,双足顿处,一道人影箭一般破空掠起,施展轻功,朝西山赶去。 夜幕低垂,山影朦胧。 西山古柏万本,枝叶参天,白天尚有阴森之感,夜晚更见黝深! 白云庵安祥的座落在山麓之间,此刻就像躲在古木丛中一般,深藏不露。 二更方过,一道人影从山前奔驰而来,到得庵前,略一住足,抬头看看门上匾额,轻轻舒了口气道:“到了。” 一手摸摸剑柄,正待纵身跃起,突听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夜闯白云庵,还不给我站住?” 到白云底赴约来的,正是杨少华。 那是三个月前,杨少华两次到奸相和坤府行刺,都被一个蒙面女子自称奉师傅之谕,阻止他进入和坤宅第。 第二次两人相约比剑,以二十招为限,结果杨少华打到十七招上,自知无法胜过蒙面女子(当时他自己也蒙着脸),就留下三剑,声言三个月后再比。 那蒙面女子说出:“你只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就好。” 这句话,就证明她住在白云庵,杨少华自然要找到白云庵来了。 闲言表过,却说杨少华回头看去,只见发话的是三个青衣劲装汉子,此时手握单刀,已经品字形围了上来。这三人都是体格魁梧的彪形大汉,但只要看他们奔来的身形,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虽然练过几年武功,身手并不高明。 杨少华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傲然一笑道:“三位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汉子喝道:“咱们正在问你,你深更半夜,是做什么来的?” 正说之间,只听庵右传来几声吆喝,接着又有三条人影,飞一般的赶来! 当先一个大喝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先把他拿下了再说。” 杨少华看这六人一眼,是几个粗人,他不愿和他们哆嗦,何况自己光明正大的赴约而来,并不想偷偷摸摸的进去,这就笑道:“在下三个月前,曾和一位蒙面姑娘有约,到白云庵前来赴约来的。” 那六个青衣男子,正是天佑镖局的趟子手,跟随祝文辉进京来的,后来铁翅雕陆福葆遇害,停柩白云底,祝文辉要他们留在白云庵右侧三间小屋之中,保护陆夫人母女。 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说的蒙面姑娘,姓甚名谁?” 杨少华道:“那位姑娘只说要在下到白云庵找她,在下并不知道她姓名。” 第二个趟子手道:“这小子满口胡言,说的话,无根无据,这不是和咱们胡扯?哪有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来赴约的?” 第三个接口喝道:“这小子来路不明,咱们先把他拿下了再说。”第四个喝道:“小子,你自己估量估量,还要咱们动手么?” 六个趟子手仗着人多势众,跟着起哄,一齐朝杨少华逼了过来。 杨少华脸色一沉,哼道:“诸位如是白云庵的人,就进去给在下报个口信,如果不是白云庵的人,最好给在下退开去。” 只听一个汉子喝道:“咱们用不着和他多说!” 六个人单刀一抡,大有立即出手之意。 杨少华剑眉一挑,冷然道:“在下不想伤人,诸位最好不要惹怒了在下,自讨没趣。” 不知那一名趟子手口中喝了声:“并肩子,上!” 人影闪动,六个人同时单刀竖胸,突然围着杨少华游走起来。 这自然是表示他们即将出手,游走,只是选择他们出手最有利的时机和角度。 杨少华自然不会把他们区区六人放在眼里,卓然站在他们之间,冷笑一声道:“白云庵门下,原来只是些以多为胜,不明事理的人,在下再警告你们一声,在下赴约而来,不想出手伤人,但诸位之中,只要谁先出手,在下就要他先躺下来。” 就在他话声甫落,游走中的六名趟子手,其中两个转到杨少华身后,跟着他大言炎炎,毫无半点戒备,以为机不可失,左首一个口中大喝一声,“小子少卖狂!” 掉转手中单刀,以刀背朝杨少华背上敲落。 他不用刀砍,还是局主平日再三谙诫,不可出手伤人,算是手下留的情,但这一下,真要给他刀背敲上,可也够受的了。 右首一个也不怠慢,暴喝一声:“躺下!” 身形突然一矮,右足横扫,一记“扫膛腿”,疾发而出。 这两人配合佳妙,居然使的相当凌厉! 杨少华站着没动,只是左手朝后反抄,一下接住了刀背,随手朝前带出。这一手使的极快,那使刀汉子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单刀已经脱手,一个人就像被人牵着鼻子一般,登登的朝前冲出去了七八步,上身朝前一扑,跌了个狗吃粪。 右首汉子“扫膛腿”堪堪扫出,就像扫在铁柱上,痛得腿骨如折,口中“哎唷”一声,一团人影跟着横跌出去。 大家只不过眨了下眼睛,两名趟子手已经躺在地上! 这下直把其余四人,看得面面相觑,手中虽然握着单刀,一时谁也不敢妄动。 杨少华把接来的单刀,往地上一掷,冷声道:“你们还不进去通告?就说杨少华赴约而来,要找‘贝叶玉牒’的主人说话。” 突听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叱道:“你是什么人,敢到白云庵来撒野!” 随着这声娇喝,墙头上人影闪动,就像小鸟一般,轻捷的飞落面前! 杨少华没有后退,只是静静的朝她看去。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带发修行的小尼姑,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衣,但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结着一条长长的发辫,拖在身后,飞身落地之时,发辫就像孔雀拖着的尾巴,轻轻的朝上扬起。 十四五岁年纪,却有着纤长的身材,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一双滚圆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红菱似的小嘴,模样很俏。 尤其她此刻紧绷着脸,气鼓鼓的,好像在生谁的气一般! 杨少华朝她微微一笑道:“在下杨少华,是找一位蒙面姑娘赴约来的,那位姑娘手中曾持着‘贝叶玉牒’,说是白云庵的人,姑娘可否请她出来?” 那小尼姑被他看的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嘟嘟嘴道:“谁和你笑?” 接着轻哼一声道:“哼,我师姐不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杨少华心中想着:原来那蒙面姑娘是她师姐,是了,她师姐当日原是奉师傅之命行事,可见阻挠着自己诛杀和坤,是她师傅的主意,如今蒙面姑娘既然不在,自己找她师傅也是一样。 心念转动,这就拱拱手道:“在下想见见令师,请姑娘替在下通报一声。”那小尼姑竖眉瞪眼,口中又是一声轻哼,说道:“我师傅不见外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和我说好了。” 杨少华说道:“令师是不是‘贝叶玉牒’的主人,如果是,在下非见不可。” 小尼姑气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杨少华不由自主的摸摸剑柄,这一瞬间,他一双俊目之中,寒光暴射,冷冷的道:“小姑娘,在下不和你一般见识,快进去叫你师傅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脸上隐现杀气。 那小尼姑平日连师傅都很少责骂她,给他这么大声一哼,不由的眼圈一红,嘟嘟嘴,哼道:“你神气什么?有本事只管使出来,过了我这一关,你才有资格见我师傅。” 杨少华发出龙吟般的一声敞笑,突然右腕一抬,森寒的青芒,就像天空闪了一闪,长剑已经归鞘。笑声一落,冷峻的一指山门,哼道:“你不妨过去看看,是不是我的对手?” 他站立的地方,距离山门,至少还有七八尺远。小尼姑根本没看清杨少华出剑,当然更不会看清他剑劈了什么? 他指的好像是山门,她也极自然的回头朝山门看去。 两扇黑漆山门,不是好好的阖着,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小尼姑嘟嘟嘴,正待开口!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低沉的佛号,传了出来:“阿弥陀佛?小施主好快的剑法,小庵两扇山门何辜?小施主要把它劈得如此四分五裂!” 话声中,但听一阵木板倒坍之声,连续响起!中间两扇高大的黑漆山门,就像被人用利斧劈碎,变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块。 两扇高大山门,就在方才的寒光一闪中,就会被劈得如此支离破碎,这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小尼姑睁大一双俏目,流露出惊奇的神色,这简直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但毕竟在她的眼前发生了! 她本已有些胆怯,但此刻听到了师傅的声音,胆气骤然一壮,哼道:“好个恶贼,你居然敢劈碎白云庵的山门,你大概不要命了!” 锵!她随着喝叱,翻腕掣出剑来。 “徒儿不得出口伤人,你退下来。” 但见从两扇劈落的山门中,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尼帽的缁衣老尼来。 那老尼貌相清癯,看去已有七十开外,脸色红润,双目开阔之间,神光湛然,一望而知不是常人。 那小尼姑看到老尼,立即叫了声:“师傅……” 缁衣老尼道:“徒儿不准多言,把剑收起来。” 小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依言收起了长剑。 缁衣老尼一手拨着一十八颗檀香念珠,单掌当胸,打了个讯,才道:“小施主贵姓杨吧?” 杨少华冷然道:“不错,在下正是杨少华。”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来意,老尼已经知道。” 杨少华道:“那很好,在下身负血海奇冤,已是足足等了十年之久,在下艺成下山,本谓当能手刃亲仇,昭雪沉冤,老师傅既是贝叶玉牒的主人,自应主持正义,以诛奸去恶为己任,怎奈老师太反而助纣为虐,派令徒一再阻挡在下为父报仇,今晚,在下是赴约来的,老师太对在下,总该有个交代吧?”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合掌当胸,低诵一声佛号,徐徐说道:“小施主这是误会……” 杨少华理直气壮的道:“在下为父报仇,这有什么误会?” 缁衣老尼道:“贝叶玉牒,原是贫尼师姐之物……” 杨少华问道:“她人在哪里?” 缁衣老尼道:“敝师姐静修灵山,久已不问尘事。” 杨少华冷笑道:“令师姐既已是不问尘事的人,为何还要庇护权奸?” 缁衣老尼道:“敝师姐昔年曾受和相救命之恩,因此把‘贝叶玉牒’留在贫尼之处,要贫尼就近加以保护,希望武林同道,看在‘贝叶玉牒’份上,完成敝师姐一桩心愿。” 杨少华冷笑道:“和坤贪赃枉法,国之蠹贼,令师姐居然以武林至高荣誉的‘贝叶玉牒’,来保护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完贼!” 他口气一转,续道:“令师姐此举,对与不对,在下不去管他,只是在下身负血海奇冤,父仇不共戴天,‘贝叶玉牒’纵是武林中人人崇敬,在下为了报雪父仇,并不一定要接受‘贝叶玉牒,的约束,在下今晚来,只有一句话,老师傅受令师姐之托,阻挡在下复仇,因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请说。” 杨少华凛然道:“在下请老师太立即离开京城。” 小尼姑气得紧绷着脸,哼道:“你敢对我师傅这么说。”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合掌道:“小施主错了!” 杨少华道:“在下如何错了?” 缁衣老尼双手合十,庄容道:“阿弥陀佛,令尊杨将军遇害之事,贫尼还略知一二。” (杨少华父亲杨天相擒获巨盗高四麻子,为和琳受贿平反,反而诬良为盗问斩,前文已有交代)。 杨少华道:“老师太知道就好。” 缁衣老尼道:“昔年陷害令尊,原是和琳之事,但和琳已在酉阳遇刺身故,令尊血仇,可说早巳报雪了,不错,和琳双手遮天,虽是仗着和坤之势,但陷害令尊一案,究非和坤所为……” 杨少华愤怒的道:“老师太为了受令师姐之托,所以要为和坤开脱罪嫌,试问和坤弄权黩货,祸国殃民,老师太都能抹煞事实么?”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说的自是事实,贫尼替敝师姐稍尽心力,虽是私情,但小施主要杀他,何尝不是私情?试想和坤贪赃枉法,就应受国法制裁,明正典刑,小施主把他一剑刺死,岂非便宜了他?小施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何况高……” 杨少华根本没听到她最后一句的口气,截着道:“老师太不用向在下说教,这道理在下懂,在下含冤十年,誓必诛杀此贼,为民除害,老师太如果还要凭仗‘贝叶玉牒’的权力,在下可以不加理会,老师太如果想凭藉武功,阻止在下行动,那么今晚不妨先做个了断……” 那小尼姑插口道:“师傅,他口发狂言,还是让徒儿和他比划比划。” 缁衣老尼叱道:“徒儿不得胡说,凭你这点能耐,如何是杨小施主的对手?” 一面合掌道:“贫尼还是一句老话,希望小施主……” 杨少华剑眉挑动,冷然道:“老师太不用多说,在下身为人子,父仇非报不可,今晚之事,咱们除了放手一博,别无他途,在下若是败在老师太手下,就自绝于此,在下若是侥幸获胜,老师太就得立即离开京师,这样够公平吗?” 他说得斩钉截铁,咬牙切齿,一张俊脸,已是满布杀气,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缁衣老尼虽然也感到左右为难,怔怔的望着杨少华,只得手拨念珠,低诵佛号,过了半晌,才徐徐说道:“小施主坚持要贫尼动手,似乎除了动手,就别无他途了?” 杨少华道:“不错,我要报血海深仇,没有人能干预我的行动,师太两次派令徒阻挠,在下既然见到老师太,就只有舍命一搏了。” 缁衣老尼点头道:“小施主既然说的这么坚决,贫尼那就只好从命,只不知小施主要以几招为限?” 杨少华道:“三月前在下和令徒言明二十招分个高低,但到了十七招上,依然未分胜负,在下留下三招,约定三月之后,再作了断,在下和老师太自然以三招为限了。” 小尼姑忍不住冷笑道:“你十七招之中,连师姐都胜不了,剩下的三招,还想和师傅动手?” 缁衣老尼目光转动,看了小尼姑一眼,吓得小尼姑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说。 缁衣老尼徐徐说道:“只要看小施主这一剑的威力,这三月之中,想必另有奇遇。” 杨少华冷然道:“在下是否另有奇遇,似乎和老师太无关。” 缁衣老尼微微点头,才道:“好吧,贫尼那就接小施主三剑试试,若是贫尼接下小施主三剑呢?” 杨少华不加思索的道:“在下方才说过,在下败在老师太手下,就横剑自绝于此,在下若是侥幸获胜,老师太也得立即离开京师。”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说的是三招之内,已经分出胜负来了,贫尼是说接下小施主三招,依然未分胜负,那是和局,小施主能否听贫尼一言?” 杨少华道:“在下替父报仇,只要一口气在,永无休止,若是和局,在下当在一年之后再来。”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难道不肯听贫尼一言么?” 杨少华道:“老师太如是想说服在下,那就免谈了。” 缁衣老尼微微一笑道:“小施主孝思不匮,贫尼致表敬佩,贫尼并不想说服小施主,而是想对小施主复仇之举,稍尽棉薄……” 杨少华淡然一笑道:“老师太这份盛情,在下心领。”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要动手,那就请吧!” 杨少华不再多说,右腕抬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目注缁衣老尼,问道:“老师太,剑呢?” “阿弥陀佛。”缁衣老尼合掌道:“出家之人,首戒杀生,贫尼已有四十年不用剑了,小施主只管施展,贫尼虽然老迈,三两个照面,大概还接得下来。” 老师太敢情心有成竹,既不求胜,因为杨少华满腔仇火,胜了他,年轻人说不定真要来个横剑自绝,岂不罪过? 但老师太也不想败在杨少华手下,出家人首戒贪嗔,当然也不在乎一个“名”字,但是败了,就得离开京师,她主持白云庵,自然不会轻易离去。 那么中和之道,唯求“和”。 那求“和”只有不还手接下杨少华三招。 缁衣老尼佛门高人,杨少华和她门下弟子比拼一十七招,尚无胜负,要接他三招,原也并非难事。 但她方才看到杨少华一剑劈碎两扇山门,已然发觉这少年人三个月来,必有奇遇,不然,就凭这一剑的威力,自己徒弟就决非其敌。 因此对杨少华说出三招为限,倒也不敢掉以轻心。 杨少华手抱长剑,双目凝注着缁衣老尼,眼中神光,愈来愈炽,缓缓吸了口气,问道: “老师太准备好了么?” 缁衣老尼手持念珠,看了杨少华一眼,心中暗道:这少年好重的杀气! 一面蕴然含笑道:“小施主请发剑。”杨少华道:“在下那就有僭了,老师太小心,这是第一招!” 喝声出口,左脚倏然向前跨出,他虽只跨出了一步,但举足之际,一个人已然离地数寸,像“之”字形的飞了过去,长剑也跟着劈击而出。 人像“之”字形飞出,剑光自然也像“之”字形飞闪,快得有如闪电一般。 天空闪电的时候,肉眼所能看到的本来就是一道曲折的亮光。 小尼姑和六名趟子手,所看到的,也和天空闪电一样,他们根本无法看清杨少华这剑如何使出来的? 但这一剑看在缁衣老尼的眼中,就不同了!她心头不禁怵然一震,暗暗忖道:这年轻人使的极似佛门降魔剑法! 以缁衣老尼之能,也只能看出杨少华的剑势,出自佛门,但也摸不清对方的剑法路数。 原来杨少华这一招,使的正是“天趣摄”第一招“降龙在田”。 修罗武学,本来就是佛门旁支,以降魔为主。 杨少华剑光乍发,缁衣老尼身形一晃,不退反进,迎着剑势,连闪两闪,便已闪了出去。 她果然并未还手,只是趋避杨少华的剑势,算是接下第一招。 就在杨少华使出第一招,缁衣老尼迎着剑势闪出之际,杨少华突然听到一缕极,在耳边响起。 “吸气,回身,快使第三招。” 这声音虽细,但听到杨少华的耳中,他依然分辨得出来,那是黑衣老妇的声音!从指点自己“修罗玉碗”上三式剑招起,到自己救出花见羞,以至今晚赶来自云庵赴约,黑衣老妇好像一直暗中跟着自己! 须知他这一招从发剑到缁衣老尼闪身而出,其间快如闪电,杨少华自然没有时间加以考虑。按照杨少华的想法,这三招剑法,自然是顺着“修罗玉碗”上的次序施展。 那是因为玉碗上的剑法,第二招比第一招凌厉,第三招比第二招更厉害。 和缁衣老尼约定只有三招,自然要一招比一招厉害,才能克敌制胜。 每个人都会这样想,要把最厉害的杀手锏,放到最后施展,但动手过招,最主要的制胜之机,是出敌不意。 黑衣老妇及时提醒杨少华,接连第一招之后,立即施展威力最强的第三招,这主要自然比一招接一招,逐渐加强剑势威力,使对方预先有所准备,要好得多。 杨少华只知黑衣老妇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是帮自己来的,她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因此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依言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倏然腾空而起,扭腰转身,在空中霍地回过身去,口中大喝一声,“第二招!” 长剑骤发,挥出一片晶莹光幕,剑影错落,漫天飞洒,几乎笼罩了一丈方圆! 这一招,正是“天趣摄”的第三招,“神龙喷雾”,但见剑光流动,真如天花缤纷,缨络下垂,灿若万点银星,飞洒罩落! 缁衣老尼没想到杨少华竟然练成这等高深的剑法,一时不禁脸色大变,双肩一晃,以极快的身法向左闪出! 就在杨少华剑势要落未落,缁衣老尼侧身闪到一半,忽然闷哼一声,好像脚下一绊,砰然跌倒下去。 一道光芒奇亮的剑光,已经如长虹,快落到缁衣老尼的头上! 杨少华只要剑势一落,就可把缁衣老尼劈作两半,但他在驭剑扑击,将落未落之际,突见缁衣老尼跌倒地上,这当然不是自己把她打倒的。 江湖上人,正邪之分,就在这里,如果遇上邪派中人,一定认为良机不可失,势必加速剑势劈落,但杨少华出身天山门下,约定了三招,岂肯乘人之危?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下指的剑尖,向右一偏,同时左手急急在空中连划两划。 在半空中只要斜出一寸,飞落地面,就会差上寻丈距离。 杨少华连剑带人,泻落在缁衣老尼右侧八尺光景,剑光倏敛,手握长剑,目注踣地不起的缁衣老尼,问道:“老师太怎么了?”小尼姑眼看师傅跌坐在地,早已吓得变了脸色,颤声叫了声:“师傅……” 急忙奔了过去,双手扶着师傅,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尖叫,一道人影箭一般激射过来,道:“杨少华,原来是你,你敢伤我师傅!” 声到人到,锵然发剑,唰唰唰剑光打闪,一连三剑,朝杨少华急攻过来。 杨少华目光一注,不觉怔得一怔!这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结义兄弟路少朋! 他竟然会是二次在和坤宅第和自己动手的青衣女子! 当然,当时双方都蒙着脸,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杨少华急忙举剑封出,“啪”的一声,压住了路少朋的长剑,叫道:“路三弟……” 路少朋铁青着脸,厉声喝道:“谁是你路三弟?看剑!” 右腕一翻,抽回长剑,又当胸刺出。 杨少华长剑疾封,架住了路少朋的剑势,说道:“路三弟,老师太不是我伤的。” 小尼姑双手扶着缁衣老尼坐起,回头哼道:“明明是你伤了师傅,还想抵赖?” 路少朋喝道:“杨少华,我和你拼了。” 左手剑诀一引,正待发剑! 缁衣老尼端息着道:“珠儿,快叫你师姐住手。” 路少朋恨恨的朝杨少华瞪了一眼,依言收剑,走到缁衣老尼身边,问道:“师傅,你老人家伤在哪里?” 杨少华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站的较远。 缁衣老尼有气无力的道:“徒儿,为师并非杨小施主所伤。” 路少朋一怔,问道:“那是什么人暗算你老人家的?” 缁衣老尼轻轻叹息一声道:“魔教‘冰魄神针’,此人乘为师闪避小施主剑势之际,偷袭为师双脚,她原想制住为师双脚后,就逃不过小施主剑下,要不是杨小施主及时收剑,为师真是难逃此劫了!” 杨少华突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施放“冰魄神针”的莫非就是那黑衣老妇? “冰魄神针!” 路少朋急着问道:“师傅把针起下来了么?” 缁衣老尼苦笑道:“冰魄神针是魔教中最歹毒的暗器,打中人身,如何还起得出来?” 路少朋急道:“怎么会起不下来呢?” 缁衣老尼道:“冰魄神针是北极玄冰练成,中人之后,就会逐渐化去,寒毒透骨,立可使人经脉僵冻,血气凝结……” 路少朋急得要哭,问道:“那怎么办呢?” 缁衣老尼道:“这对为师来说,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也得花上为师百日工夫,才能把寒毒逼出体外。” 小尼姑问道:“师傅,你老人家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么?”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口中低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说也罢。” 突听一个尖沙的老妇人声音,笑道:“老尼姑,凭你这句话,咱们二十年前的一场过节,就此算了。” 路少朋迅快掣剑在手,倏地转过身去,喝道:“什么人?” 杨少华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是那黑衣老妇的声音! 缁衣老尼蔼然笑道:“徒儿,人家早已走了,唉,她既然说出过节已了,那就没有事了,你以后就不许再提。” 说到这里,目光转到杨少华身上,说道:“杨小施主请过来。” 杨少华走前几步,拱拱手道:“老师太有何见教?”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语请听贫尼一言,贫尼师姐,昔年虽曾受和相救命之恩,但和相中堂在朝为官,多行不义,自有国法制裁,他……” 杨少华听得心头大是不快,但她是路三弟的师傅,当着路三弟,不好顶撞她,因此并未说话。 缁衣老尼续道:“小施主,若说当年令尊血案,弄权的和琳,已被令尊一位部属刺死,冤怨相报,本该了结,但小施主对令尊血仇,依然耿耿于怀,非手刃亲仇,不足告慰先人,老尼看在你这份孝心份上,倒可指点你一条明路,保小施主得以完成一件先人未竟之志,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杨少华听得凛然一怔,问道:“老师太说的,不知是先父哪一件未竟之志?” 正说之间,只见又有两条人影,疾驰而来。 那是秦少卿和祝文辉。 秦少卿是听了窗外黑衣老妇的示警,赶来帮助杨二弟的,无巧不巧在路上遇到祝文辉,于是就成了一路。 泰少卿奔到近前,一眼看到杨少华、路少朋已经先到,不觉笑道:“原来杨二弟约了路三弟同来,这倒好,你们竟然把愚兄一个人撇在客店里,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路少朋看到秦少卿同来的,还有祝文辉,不觉脸上骤然红了起来,说道: “谁和他一同来了?” 站在一旁的六名趟子手,一齐行了过来,朝祝文辉抱拳行礼。 秦少卿看看杨少华,又看看路少朋,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问道:“杨二弟,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杨少华还未答话,缁衣老尼已由路少朋和那小尼姑珠儿一左一右扶着站起,颔首道: “二位小施主,既是瑶儿的义兄,那就请到庵内奉茶吧!” 一面回头朝杨少华道:“杨小施主,贫尼另有机密奉告。” 祝文辉听她说出“瑶儿”二字,不由的望着路少朋笑道: “原来路兄就是瑶君妹子,无怪愚兄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十分眼熟。” 陆瑶君嫣然一笑道:“我改换男装,是查访杀害我爹的凶手去的,其实祝大哥早就认出是我了,只是你没有当面把我揭穿罢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愚兄深夜赶来,就是来知会妹子,杀害陆师叔的凶嫌,总算有了眉目。” 陆瑶君双目一睁,急急问道:“害死我爹的凶手是谁?” 缁衣老尼双足僵直,站着甚是吃力,低低的道:“徒儿,有话到底里再说吧!” 当下就由陆瑶君、珠儿扶着老师太在前面,秦少卿、祝文辉、杨少华等人相随进人白云庵。 六名趟子手朝祝文辉行了一礼,便自退下。 一行人由缁衣老尼在前引路,进入一间布置洁净的客室。 珠儿掌上了灯。 缁衣老尼在上面一张檀木椅上坐下,一面抬抬手道:“诸位小施主请随便坐。” 大家也不客气,依次落坐。 缁衣老尼吩咐道:“珠儿,你去烧些开水,沏一壶茶来。” 珠儿答应一声,转身走出。 陆瑶君道:“师傅,您老人家中了‘冰魄针’,不碍事吧?” 缁衣老尼笑了笑道:“冰魄针早已化开了,但为师已把寒毒逼住,目前已无大碍。” 秦少卿吃惊道:“老师傅中了魔教的‘冰魄针’?”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道:“有因必有果,这是贫尼昔年欠了人家的,今晚虽然中了两支‘冰魄神针’,但这一场过节,总算是化解了。” 杨少华抱拳问道:“老师傅方才提及先父有一件未竟之志,不知可否赐告?” 缁衣老尼合掌道:“昔年令尊遇害,起因于捕获了一名江洋大盗……” 杨少华道:“是的,那盗魁叫做高四麻子,在下遍访江湖,始终没有此人消息,在下认为他可能托庇权门,才晋京来的。” 第二十六章 缁衣老尼道:“高四麻子勾结倭寇,杀人掳掠,无所不为,可说是积案如山,罪恶滔天,但经令尊拘获之后,由乃妻高四奶奶贿赂和琳,获释之后,依然怙恶不悛,只是改名易姓,摇身一变,换了另外一个人,小施主哪里还能在江湖上找得到高四麻子?” 祝文辉听得心中不禁一动! 缁衣老尼续道:“贫尼师姐清音,不问尘事,临行前以‘贝叶玉牒’见托,为武林稍效微薄,她是贫尼大师姐,贫尼责无旁贷,因此每年总得出门一次,看看江湖动静……” 杨少华道:“老师太莫非已知高四麻子下落?”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道:“这几年来,贫尼已察觉到江湖上正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到处扩张,也到处充满了凶戾,贫尼正为此事,走访过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可惜两位领袖武林的掌门人,并未深信贫尼之言,以致这股神秘力量,数年之间,逐渐扩大……” 秦少卿悚然道:“老师傅说的,莫非是万象门?” 杨少华急着问道:“莫非高四麻子,就托庇在万象门中?” 缁衣老尼低喧了一声佛号,才道:“手创万象门的中州一君,就是昔年横行东海一带,无恶不作的高四麻子。” 杨少华听得蓦地站了起来,切齿道:“原来这恶贼就是高四麻子,我杨少华不手刃此贼,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小施主现在知道贫尼说的令尊未竟之志是什么了?但有一点,小施主应该明白。” 杨少华肃然道:“但请老师太指教。” 缁衣老尼合掌当胸,徐徐说道:“自古以来,有一句名言,叫做侠以武犯禁,万象门如今高手如云,羽翼已成,就算小施主仗剑寻仇,杀了高四麻子,遂你心意,碎尸万段,也只是报雪了小施主的私仇,并未完成令尊未竟之志,也并没有洗刷令尊身负奇冤。” 杨少华听得不禁汗流颊背,惶然道:“那么依老师太之见,在下该当如何?” 缁衣老尼道;“令尊含冤以没,是‘诬良为盗’,小施主要替令尊扫冤报仇,自该把他送官论罪,绳以国法,令尊不白之冤,才能昭雪。” 杨少华突然跪了下去,说道:“没有老师太指点迷律,在下就是手刃仇人,先父依然含冤泉下,永无昭雪之日,老师太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果然拜了下去。 缁衣老尼连连摆手道:“小施主快快请起,贫尼如何敢当?” 她待杨少华站起,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郑重说道:“这是各大门派致赠贫尼大师姐的信物,小施主可持此物,堂堂正正去找高四麻子,要他解散万象门,随你同去官府认罪,他若敢违反玉牒符令,那就是武林公敌,小施主可以集合各大门派,声讨万象门,为武林除害……” 杨少华迟疑的道:“在下自然非去找他不可,只是老师太这玉牒符令,在下不敢……”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贫尼可与小施主同行,只是贫尼身中‘冰魄神针”,一时之间,无法行动,小施主持此玉牒符令前往,才是名正言顺,为武林讨贼,小施主只管收下,贫尼自会要小徒瑶君,随你同往。”秦少卿道:“杨二弟,老师傅说的极是,有此玉牒符令,才能表示出正邪之分,你只管收下,咱们和你同去,生擒中州一君,为伯父昭雪沉冤,而且对官府而言,有此‘贝叶玉牒’为证,也可表示天下武林同道的公意,使他们官官相护之辈,知所警惕。” 祝文辉道:“秦兄说的不错,杨兄不用推辞了。” 杨少华道:“既然二位兄长都是这么说法,在下就权且收下,等擒了高四麻子,再向老师太缴还玉牒。” 说完,神色恭敬,双手接过。 珠儿沏了一壶茶走入,然后取了几个瓷盅,倒了几盅茶,送到各人面前。 陆瑶君望望祝文辉,问道:“祝大哥,你说害死我爹的凶手是谁呢?” 祝文辉道:“愚兄刚才听张总捕头说的,他派去盘山的一名捕头叫做任子春,此人左手小指少了一节,因他平日掩饰的好,很少为人发现,但自从陆师叔遇害之后,张总捕头怀疑巡捕营准有内奸,不然,何来统领衙门的公文封?在他暗中仔细观察,才发现任子春左手少了一节小指,因此更加注意了他……” 陆瑶君道:“这姓任的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道:“妹子猜对了,今晨张总捕头故意派他去盘山监视中州一君,却另外派人暗中跟踪着他,果然发现他和残缺门的留在苏州联络的人密谈甚久,因此确定他必和陆师叔遇害有关……” 陆瑶君问道:“这人在哪里?” 祝文辉道:“妹子不用性急,愚兄今晚赶来,就是来通知妹子的,张总捕头已有计较,妹子明天中午,到西大街高升楼去就可分晓。” 秦少卿道:“咱们本来约好后天,在高升楼见面,那就改到明天好了。” 祝文辉接着补充道:“但有一件事,妹子仍得以路少朋的身份前去。” 陆瑶君粉脸一红,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女的了,再穿男装去,我会多别扭?” 祝文辉道:“这有什么关系,飞燕妹子不是也穿着男装么?” 陆瑶君问道:“祝大哥,张总捕头到底有什么安排呢?” 祝文辉道:“你去了就会知道,现在天机不可泄漏。” 第二天中午。 西大街高升楼依然和往常一样,刀勺敲得直响! 二楼雅座,也快上了八成座头。 临窗的座头上,坐着两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相公,桌上已经放好了两付杯筷,但只沏了一壶茶,论茗谈天,敢情正在等人,还没点菜。 这两人正是祝文辉和桑飞燕,两人脸上都戴了人皮面具,仍以燕氏兄弟的身份出现。 这是依照总捕头张其泰的嘱咐,到这里来的。 在他们左首的一张桌上,也正有三个人,那是秦少卿、杨少华和女扮男装的陆瑶君—— 路少朋,只是大家装作不识,没打招呼。 上楼来的酒客,不断的在增加,这时楼梯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冯大海,另一个是五短身材,脸色青中透黄的汉子。 两人上得楼来,冯大海目光一转,就看到临窗座位的两人,回头朝那五短身材汉子低低说了一句,就迎着两人走来,一面拱拱手道:“二位燕公子久候了,兄弟有事迟来一步。” 祝文辉、桑飞燕一齐站起身来,由祝文辉拱手含笑道:“冯兄好说,在下二人也刚来一会。” 冯大海脚下一停,立即替五短身材汉子介绍道:“这二位是燕大公子、燕二公子,是老总的朋友,兄弟昨天和任兄提起过,兄弟这条命,差点送在盘山,就是这位公子救的。” 一面又向二人说道:“这是任子春兄,是老总指派咱们两个听候燕公子差遣来的。” 祝文辉连说不敢,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就各自落坐。 冯大海落坐之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总座因对方可能和倭人有勾结行为,仍望二位公子赐助。” 祝文辉道:“冯兄这是什么话,在下兄弟既然答应,自然效劳。” 口气微顿,问道:“只不知他们行踪如何,老总可有消息?” 冯大海道:“没有确悉,但据初步侦查,对方可能是朝宝坻方向去的。” 祝文辉道:“老总的意思,咱们可是要去一趟宝坻么?” 冯大海笑了笑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说着,就招呼伙计,点了酒莱。 任子春生成一付冷漠样子,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反正桑飞燕也很少说话。 不多一会,伙计送上酒莱,大家匆勿吃毕,冯大海抢着会账,出了高升,早有小厮牵着马匹伺侯,四人跨上马匹,一路往东驰去。 祝文辉等四人刚走,秦少卿等三人,也跟着下楼,各自骑上牲口,远远尾随下去。 过了通县,地势渐僻。 祝文辉故意放缓坐马,扬鞭一指,回头问道:“冯兄,这是什么地方了?” 冯大海道:“这一带村落不多,最近的是张家湾,也在八里以外。” 正说之间,只听后面鸾铃齐鸣,三匹快马急驰而来,有人大声叫道: “前面四位请停一停。” 祝文辉望望身后驰来的马匹,问道:“冯兄可认识他们么?” 冯大海道:“不认识,这三人方才好像在酒楼见过。” 说话之时,秦少卿等三骑,已经赶了上来。 祝文辉故意抱抱拳,问道:“三位兄台,有何见教?” 陆瑶君一带缰绳,赶上半个马头,指指任子春,说道:“是我要找任捕头。” 任子春坐在马上,冷然道:“什么事?” 陆瑶君道:“你们下马再说。” 任子春道:“在下为什么要下马?” 陆瑶君道:“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冯大海抱抱拳道:“这位相公……” 陆瑶君冷哼道:“冯大海,你不认识我么?” 冯大海迟疑的道:“在下……” 陆瑶君冷笑一声道:“冯捕头去过我家几次,应该见过我,也应该认识我才对,我爹去世不过三个月,冯捕头不至于就连我都认不出来吧?” 说着,右手一扬,扯下了束发青帕,一头青丝,顿时披散下来。 冯大海故作吃惊,慌忙抱抱拳道:“你……会是陆姑娘!姑娘改扮男装,在下差点认不出来了。” 陆瑶君道:“不错,冯捕头、任捕头现在该下马谈谈了吧?” 随着话声,一跃下马,秦少卿、杨少华也跟着翻身下马。 冯大海连声应是,一面朝任子春道:“任兄,这位陆姑娘就是陆老总的千金,你没见过,陆姑娘也许有事,咱们快下马去。” 任子春听说陆瑶君是陆老总的千金,慌忙一跃下马,连连拱手,陪笑道:“在下不知道是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只不知姑娘有什么见教?” 大家都下马了,祝文辉、桑飞燕自然也跟着下马。 陆瑶君一手圈着马鞭,脸色渐寒,问道:“任捕头,据我所知,你追随先父,已有十年,先父平日待你如何?” 任子春一脸恭敬的道:“总座对在下恩重如山。” 陆瑶君道:“很好,那么先父遇害,你任捕头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追查凶手下落?” 任子春道:“在下若是查到杀害总座的凶手下落,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段,替总座报仇……” 冯大海道:“不错,咱们只要查到凶手,我冯大海第一个不放过他。”陆瑶君道:“二位够义气,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害死我爹的是江湖上凶狠出名的一群败类残缺门……” 任子春身躯微震,吃惊道:“会是残缺门?总座在日,似和残缺门并无过节可言……” 陆瑶君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任捕头了!” 任子春抬头望望陆瑶君,苦笑道:“姑娘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在下……” 陆瑶君柳眉一挑,冷喝道:“残缺门手段卑鄙,毒害我爹的事,任子春,你真的不知道?” 任子春脸色微变,惶恐的道:“大姑娘明察,这个在下如何知道?” 陆瑶君面罩寒霜,哼道:“任子春,你把左手伸出来。” 任子春毫不犹豫的伸出左手,说道:“姑娘莫非怀疑在下是残缺门的人?” 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陆瑶君道:“难道不是?” 任子春望望冯大海,苦笑道:“在下这小指,是十年前伤在关东一刀之下,这是在下一生的奇耻大辱,故而从未在人前提过,难道在下小指缺了一截,就会是残缺门的人?” 秦少卿笑了笑道:“任朋友,咱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你近日做了些什么?应该心里明白。” 任子春目光中凶光一闪,但瞬即隐去,冷声道:“在下近日做了些什么?” 秦少卿道:“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在盘山和残缺门的人密谈,总不假吧?” “密谈?”任子春哼道:“在下说了些什么?” 冯大海在旁道:“任兄真有此事?” 任子春气愤的道:“冯兄相信么?” 冯大海道:“任兄在一家清真馆的墙脚下发现某一记号,一路找到了那人,密谈甚久,此事张总捕头都知道,任兄抵赖也是没用的了。” 陆瑶君哼道:“任子春,你还有何说?” 任子春怒嘿道:“原来你们是设好圈套,故意来挤我的,那就恕在下失陪了。” 说罢,正待转身。 陆瑶君叱道:“你还想走!” 挥手一鞭,朝他头颈圈去。 任子春一身武功,居然极高,身形一个疾转,避开了陆瑶君的鞭梢,双足一点,一个人凌空扑起,朝马上飞掠过去。 祝文辉哪还容他逃走,口中沉笑道:“阁下应该留下来说说清楚再走。” 凌空一指点了出去。 任子春堪堪扑起,口中闷哼一声,砰然跌倒地上。 秦少卿猛地跨上一步,点了他穴道,喝道:“你这一逃,就显得做贼心虚,再不实说,莫怪秦某要你尝尝‘五阴搜魂’的滋味。” 任子春身落人手,索性闭上了眼睛,二言不发。 陆瑶君切齿道:“你不说,我就打死你这残缺门的败类。” 挥手一鞭,朝他头上抽去。 秦少卿赶忙伸手一拦,说道:“你打死他没用,还是让愚兄来。” 说完,右手抬处,连点了任子春五处穴道。 桑飞燕偎着祝文辉,低低的问道:“大哥,秦大哥使的就是‘五阴搜魂’么?” 祝文辉还没回答,秦少卿淡淡一笑,回头道:“在下点的是他五阴绝脉,再过一盏热茶工夫,就有好戏看了,姑娘不防拭目以待?” 他这点穴手法,果然和一般手法不同,任子春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但觉得全身紧缩,血脉倒转,虽然还能忍受,但情形大大不妙。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额上和鬓角间,已然出现了汗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静待变化。 只见任子春身躯忽然起了一阵抽搐的颤抖,脸上汗水,也愈来愈大,愈来愈密,汗珠像黄豆一般绽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姓任的,你说是不说?” 时间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任子春突然双目一睁,他一双眼睛,竟然布满了红丝,宛如负伤的野兽,张着口喘息道:“我说了,说了,你快解开我穴道。” 秦少卿冷冷一哼道:“朋友比我猜想的还要差劲!” 举手拍出两掌,替他解开了两处穴道,喝道:“快说!” 任子春嘶声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是柴掌柜要我去窃取统领衙门公文封的……” 陆瑶君道:“九爪狼柴进,这该死的东西!” 祝文辉问道:“是谁下的毒?” 任子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那毒药和假扮统领衙门两名亲随的人,都是柴掌柜安排的……” 陆瑶君道:“残缺门为什么要对我爹下手?” 任子春道:“那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陆总捕头对本帮知道的太多了。” 陆瑶君随着泪水,切齿道:“我不杀尽残缺门,誓不为人,冯捕头,这厮怎么办?” 冯大海道:“在下奉总座之命,把他带来,任凭姑娘处置。” 陆瑶君锵的一声,掣剑在手,说道:“那我就要挖出他的心来!” 玉手一送,剑尖刺人任子春的心窝,随手一转,任子春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陆瑶君流着泪,抬目问道:“祝大哥,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残缺门呢?” 祝文辉道:“中州一君可能是朝宝坻这条路来的,只要找到万象门的人,自然也可以找到残缺门的人了。” 当天,京城里传出一件震动天下,大快人心的大新闻! 那是由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黄门王念孙纠劾和坤罔上祸国,贪黩弄权。 仁宗早有杀和坤之心,立命步军统领绵恩及宫廷勇士阿兰保,会同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张其泰,逮和坤入狱,交部议处,并查抄和坤家产,旋即宣布和坤二十大罪,传示中外,赐和坤死。 和坤大揽独权,贪赃枉法二十年,终于伏法了! 这消息有如一阵旋风,起的突然,传播之快,也像风一般,迅速向全国吹了开去。 香河县,在运河东岸,因县东里许,有香河,故名。 香河虽是小县,但因近在天子脚下,又是运河所经的码头,当年从北京到天津,如走水道,香河是必经之地,就这样,香河城里,可算得上繁华之地。 傍晚时分,祝文辉、秦少卿等人赶到香河。 冯大海是奉命侦查中州一君行踪来的,因此就和祝文辉等人做了一路,他依然戴了面具,化名马如龙。 一行人有冯大海这样一个吃公事饭的人作向导,打尖住宿,自然都由他安排。 今晚,他们就落脚在京华客栈。 京华客栈的前进,是京华楼,香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这时华灯初上,京华楼五间敞厅,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个小城。 这时酒楼上大家谈论的,无非都是和坤夺职下狱之事。 祝文辉、秦少卿、杨少华、冯大海和女扮男装的桑飞燕、陆瑶君,就坐在临街的一张桌上。 他们交谈的,当然也是和坤下狱的这件事儿。 冯大海执着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说道:“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发生的太突然了。” 秦少卿道:“这叫做恶贯满盈,国人皆曰可杀。” 桑飞燕道:“杨少侠,这比你杀了他还要好,如果你把他杀了,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发生了,说不定皇帝还要追封他呢?” 陆瑶君接口道:“就是嘛,我师傅大概早就料到他会有今日这样下场的,三个月前,我在和坤宅里,第一次遇到杨二哥之时,回到底里,她老人家曾说过一句话:和中堂不会太久的,如今想来,师傅可能早就知道了。” 正说之间,忽听冯大海轻“咦”了一声,低低的道:“那不是文丑查良勇么?” 祝文辉回头看去,果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个脸如獬豸的秃顶老者,那不是和坤府里的总领班文丑查良勇还是谁来? 他左臂肩头背着一个紫花布大包袱,敢情是和坤垮台之后,卷了铺盖,从京里逃出来的。 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裙,面貌姣好的少妇,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低垂着头,手里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 两人上得楼来,跑堂的伙计无巧不巧把他们引到祝文辉等人右首的一张空桌上落坐。 文丑查良勇目光一转,看到祝文辉(他当然也看到冯大海,只是冯大海戴了面具)坐下的人,忽然又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这位不是祝少镖头?嘿嘿,咱们在这里遇上,当真巧极了!” 他先打了招呼,祝文辉不得不站起身,拱拱手道:“查老总好。” 查良勇道:“少镖头,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来,来,老朽给少镖头引见,这是老朽的家小……” 人家这么说,祝文辉只得举步走了过去,拱拱手道:“原来是查夫人,在下失敬。” 那少妇满脸娇羞,抬了抬秋水般的眼波,微微点着头。 文丑查良勇亲切的道:“祝老弟,你也坐下来。” 祝文辉依言在他横头坐下。 查良勇压低声音道:“祝老弟,中堂出了事,你大概也听到了。” 祝文辉点头道:“在下还是刚才听到的。” 查良勇微微摇头道:“他祸国殃民不去说他,一个人树大招风,也是这一次失败的原因,不瞒你老弟说,我这家小,就是他的七姨太……” 祝文辉听的一呆,和坤的七姨太,不是他从前的儿媳妇么? 他就靠把新孀的儿媳妇送给和坤,才当上总领班的? 查良勇敢情看出他的神情,笑了笑,凑着头道:“不瞒你老弟说,七姨太本是老朽的儿媳,但中堂看中了,老朽能不答应么?如今他跨了台,老朽不收她,又叫春娘倚靠谁去?再说儿媳这名份,早就没有了,老朽只是从和府把她接过来的,已经转了个帐,何况咱们总归是一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也不算有悖礼教,老弟可别见笑!” 转了帐,就不算扒灰,真是妙极! 祝文辉心中虽然不齿其人,但也只好点点头,一面转移话题,随口问道:“查老此次出京,准备到哪里去?” 文丑查良勇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老弟说,咱们是江湖人,还是回到江湖上去,老弟在江湖上总听说过中州一君吧,老朽从前跟过他,如今他已是几个帮派的盟主,声势可大着呢,老朽打算找他去,凭昔年一点关系,他大小也会弄个职司给我干干。” 祝文辉心中突然一动,试探着问道:“在下听人说过,万象门威震江湖,只不知他们山头在哪里?” 查良勇笑了笑道:“这是一个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可不多,和你老弟说也无妨,老朽和神君一直有着联系,万象门总坛,离此不远,就在山东境内。” 他说了山东境内,祝文辉就不好再问下去。 正好跑堂的替两人送来酒菜,祝文辉趁机站起身道:“查老两位请用酒菜,在下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告辞了。” 查良勇跟着站起,说道:“祝老弟,咱们谈的话,不足为外人道。” 祝文辉忙道:“查老放心,在下不会说的。” 说着,拱了拱手,就回到自己席上。 桑飞燕低低问道:“祝大哥,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低声道:“咱们回去再说。” 登州向南三十里,地名黄城,本是个小镇。 镇北有一座小山,山脚下,依山而起,有一座大庄院,雪白的粉墙,足足有两丈来高,围着大庄院,就像城墙一般,附近居民,叫它万家堡。 据说万家堡的主人,是在京里服官,也有人说他是在某王府里当总管,这里只是他的别墅。 反正镇上的人,从没见过万家堡的主人,但万家堡经常有车马出入,车马成群,越显示出万家堡的声势显赫。 这是午牌时光,镇西一条大路上,来了两匹骏马。 前面一匹马上坐的是一个獬脸瘦高秃顶老者,稍后一匹马上,则是一个蓝衣少妇,罗髻如云,桃花似面,看去楚楚动人。 两匹马一直驰到万家堡前面,才行停住。 獬脸老者一跃下马,立即拢住了后面马头,双手半抱半扶,把蓝衣少妇接下马背,然后从马鞍上取下包裹,领着少妇朝门楼走去。 万家堡两扇大门虽然紧闭着,但左侧一道边门,却敞开着,里面一条板凳上坐着两个青衫汉子看到两人,大不刺刺的问道:“老儿,你找谁?” 獬脸老者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含笑道:“烦请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里来的查良勇求见神君。” 原来这万家堡,正是万象门的总坛所在。 那青衫汉子似乎听出来人大有来历,倒也不敢怠馒,拱拱手道:“二位请稍候!” 转身往里行去,过不一会,那汉子急步走出,朝查良勇招招手道:“神君在花厅召见查爷,二位请进。” 查良勇含笑道:“有劳老哥带路。” 这青衫汉子领着两人,进入边门,走到二门口,另有一名青衣汉子领两人人内,穿行长廊,到得花厅石阶前面,朝里面躬身道:“启禀神君,查良勇到。” 只见帘幕启处,走出一个面貌奇丑的女子说道:“神君请查良勇入见。” 一面从怀中抽出一方黑纱,冷冷的道:“叫她蒙上面纱。”查良勇接过面纱,转身朝蓝衣少妇低低说了两句。 蓝衣少妇依言蒙上了面纱。 两人举步走上石阶,跨入花厅,抬头看去,中州一君身穿杏黄袍,笑容可掬的踞坐在一张酸枝雕花锦榻之上。 查良勇立即趋前一步,双手打拱,躬下身去,口中说道:“属下叩见神君!” 中州一君脸上笑容未敛,轻哼一声,随口道:“来人哪,把查良勇给拿下了。” 查良勇不由的一怔,这时左右两边已经飞快的闪出两个金甲武士,不容分说把他夹持着拿住。 查良勇叫道:“神君,属下无罪。” 中州一君冷声道:“你从香河把人领到这里来,还说没有罪么?” 话声甫落,只听阶前有人恭声道:“启禀神君,堡前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人自称杨少华,奉有‘贝叶玉牒’,要见神君。” 中州一君听得脸色一变,摆手道:“把他们领到大厅相见。” “贝叶玉牒”是昔年武林各大门派联名献给梵净山主神尼清音师太的,数十年来,一直成为武林中至高无上的信物,为黑白两道所崇敬。 万象门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就不能不对“贝叶玉牒”表示敬意。 万象堡两扇大门徐徐开启,从大门中走出来的是万象门执掌外三堂的令主金面神尉敬迟。 (他脸上经常戴着淡金面具)身后紧随着两名青衫汉子。 堡前站着六人,正是杨少华、秦少卿、祝文辉、桑飞燕、陆瑶君、和京城巡捕营捕头冯大海。 尉敬迟目光一转,拱手道:“诸位之中,不知那一位是杨大侠?神君听说杨大侠奉有‘贝叶玉牒’而来,特命在下前来恭迎。” 杨少华站在五人前面,应声道:“在下杨少华,奉神尼之命,来见贵门主的。” 尉敬迟道:“杨大侠请。” 扬少华抬手道:“请。” 大家由尉敬迟陪同,进入大门,一直进入大厅。 但见厅前两边站着十六名金甲武士。 厅上金碧辉煌,中州一君端坐在中间一把高背虎皮交椅上。 他身后侍立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四大将军。 金面神尉敬迟引着杨少华等人进入万象厅。 中州一君已经从交椅上徐徐站起,拱手道:“杨大侠奉有‘贝叶玉牒’远到万象门,恕老夫有失远迎。” 杨少华面对仇人,心头甚是激动,但此刻他奉有“贝叶玉牒”,不好失礼,一拱手道: “神君不用客气。” 中州一君托大的一抬手道:“诸位远来,请坐。”他在话声一落,就先自回身坐下。 杨少华并没有坐,依然站在大厅中间,面向中州一君,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肃然道:“在下奉请‘贝叶玉牒’而来,想请教神君一件事。” 中州一君泰山身不动,问道:“什么事?” 杨少华道:“中州一君,你本来的姓名可是叫高四麻子?” 中州一君脸色一变,冷然道:“老夫恕不作答。” 杨少华凛然道:“高四麻子,杨某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你不用再抵赖了。” 中州一君冷森一笑道:“老夫何须抵赖?” 杨少华道:“那很好,在下奉有‘贝叶玉碟’在此,你跟我到官府投案去。” 中州一君仰首大笑道:“投案?老夫投什么案?” 杨少华切齿道: “十年前你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海上,为先父所擒,你妻子贿赂和琳,颠倒是非,反诬先父诬良为盗,使先父蒙冤莫白,在下要你随我去官府自首。” 中州一君目中凌芒飞闪,点头道:“你是杨天相的儿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阶下有人来报: “启禀神君,修罗门主修灵君到。” 中州一君修眉微微一拢,吩咐道:“有请。” 过了一会,只见金面神尉敬迟陪着一个年在四旬左右,青衫玉带,丰神清朗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 这青衫文士身后,跟着身穿浅紫衣裙的修盈盈,和白发马脸的黎嬷嬷,另外还有四名使女。中州一君站起身,拱拱手道: “修门主光临,老夫因有客在此,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那青衫文士正是修罗门主修灵君,他略一抱拳,说道: “神君不用客气,在下冒昧趋访,实有一事来向神君赐助。” 中州一君道:“修门主请说。” 修灵君回身朝杨少华等人抱拳,表示歉意,才道: “拙刑八年前无故自杀身死,直到近日,始知拙荆当时并未身死,只是受人胁迫,在下启棺验看,果见只是一口空棺,经多方查证,荆拙是为贵门所劫持,不知神君可知此事?” 中州一君还没开口。 只听屏后传出一个鸭子般的笑声,说道:“自己连老婆都管不住,还好意思来问神君,这话若是传出江湖,还当咱们这个老不死的,垂涎你老婆呢?” 随着话声,已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高头大马的婆娘。 这婆娘大概已有五十出头,脸长如驴,居然还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头上插着不少金光灿烂的饰物,走起路来,步子跨得很大,看她模样,简直有七分像是男人。 这婆娘正是中州一君畏之如虎的“贤内助”高四奶奶。 修灵君听的脸色微沉,问道:“神君还未回我所问?” 高四奶奶笑道:“不用他说,我告诉你也是一样,你老婆原是我的妹子,是我要她回娘家来,这总可以吧?” 修灵君道:“拙荆现在哪里?” 高四奶奶道:“自然在我宫里了。” 修灵君道:“你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回去?”高四奶奶尖笑道:“你们还想回去?” 笑声未落,只听得一阵金铁声响,刹那间厅动屋摇,眼前也跟着一黑。 冯大海大喝道:“这厅上不对!” 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服过“参雪丹”,目力较强,在厅上一暗之际,眼看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悄悄往屏后退去。 祝文辉赶紧拉了桑飞燕一把,双双纵身掠起,祝文辉手中摺扇疾展,口中大笑一声道: “神君留步,大家都在厅上,你最好也留在这里。” 一道扇影,朝前推出。 桑飞燕右手执着短剑,左手一圈,使了一记“无形掌”,一股无形力,直向高四奶奶撞去,叱道:“高四奶奶,你给我站住。” 高四奶奶赶紧后跃一步,嘿然道:“小子,谁是高四奶奶?” 两句话的工夫,大厅上早已恢复沉寂,一片的漆黑。 不!突然亮起一片清辉。 原来是修盈盈掌上,托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珠光把一座大厅,照得月光下一般。 大家疑目四顾,但见这一瞬间,四周景物全变,整个大厅面积,也似乎较刚才小了不少,四面黑黝黝的四堵墙壁,不用说是铁板的了。 四大将军并没有走,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也被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截住,因此,厅上可说一人不少。 中州一君双目精光电射,右手一探,取出玉尺,冷喝道: “又是你们两人和老夫作对!” 银芒暴长,疾点而出。 祝文辉知他手中玉汞剑,锐不可挡,只有修罗玉碗上的三式“人趣摄”能和他相敌,也就不再客气,摺扇一挥迎着击去。 杨少华锵的一声,掣剑在此,叫道:“祝兄,这厮交给兄弟来对付他。” 身形一掠,直欺过去。 高四奶奶让开桑飞燕一记“无形掌”,两道浓眉一竖,冷笑道:“老娘不废了你才怪。” 双手往袖中一拢,手上顿时套上了两付钢爪,十指如钩,看去锐利无比。 这时随着喝声,突然双肩一耸,双目隐泛绿光,口中发出一声呼啸,双爪扬处,朝桑飞燕扑了过来。 修灵君双目乍睁,哼道:“畜生趣,这婆娘果然劫持了贞娘厂一面急忙闪身掠了过去,叫道:“这位小兄弟抉快退下,这婆娘使的是修罗武学‘畜生趣’。” (修罗四部,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但修罗门目前只剩下了畜生趣摄一部)。 桑飞燕并未退让,哼道:“我才不怕她呢!” 话声中,短剑剑尖摆动,迎着高四奶奶直欺而上。 修罗君只当桑飞燕少年好胜,不知“畜生趣摄”厉害,一时怕她有失,手持修罗扇,还是跟了上去。 高四奶奶十只精钢手爪,锐利如钩,这一扑,几乎笼罩了桑飞燕身前十几处大穴。 但就在她堪堪扑近,但觉眼前剑光一闪,像扇面般展开,不但一下就封住了自己的攻势,剑光居然还向自己拦腰划来! 剑未到,风先至,冷森剑锋,逼人生寒,她扑去的人,就像自己凑上去的一般。 她究竟是成名之人,心头一凛,立即身形一弓,硬行刹住去势,吸气后跃。 桑飞燕一剑就把高四奶奶逼退,这下直看得修罗门主修灵君心头大大的一震。 修罗绝学“畜生趣”居然会被这年轻人一剑逼开,尤其桑飞燕的这一剑,他虽然无法看得清楚,但看去却觉得好像极为眼熟!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很多时间,其实只是祝文辉、桑飞燕截住中州一君夫妇,动手一二招的工夫而已! 这一阵工夫,大厅上,四大将军,加上金面神尉敬迟,已和秦少卿、冯大海、陆瑶君、黎嬷嬷、修盈盈等人动上了手了。 修盈盈的手上拿着一颗明珠,这是照亮整个大厅的唯一光源。 前将军辛士昭身形一掠而至,金环唰的一声,朝她手上明珠砸去。 你别看修盈盈弱不禁风的模样,身手可不含糊,左手及时一缩,右腕抬处,一支秋水般的长剑,已然随手划出。 黎嬷嬷接住了金面神尉敬迟,秦少卿接住了左将军齐天游,陆瑶君接住了右将军沙成峰,冯大海接战的是后将军哈福寿。 整个大厅上,只有伺侯中州一君的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和伺候修盈盈的四个青衣使女喜鹊、黄莺等四人,则已各自掣剑在手,随时准备上场。 修灵君眼看桑飞燕一柄短剑奇招逸出,高四奶奶居然被她逼的连连后退,此时厅上众人,展开了一场混战,他怕女儿有失,立即飞身掠去,口中喝道:“盈盈,你退开,让为父来收拾他。” 喝声中,一道扇影,如长虹射至,朝前将军肩后划到。 前将军沉笑一声,金环一转,迎着击出,但听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各自震得后退了半步。 祝文辉把中州一君让给了杨少华,他转身看去,正好冯大海被后将军逼得步步后退,长身一跃,朝两人中间欺去。摺扇一挥,从横里截住了后将军,朗笑一声道: “将军还是在下奉陪吧!” 口中说着,摺扇巳唰唰两招,飞划而出,两人立时动上了手。 杨少华上次背着花见羞,还和中州一君动过手,这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没有背人,手脚自然轻灵得多了,他长剑一划,拦着中州一君,沉喝道:“高四麻子,你这是违抗‘贝叶玉牒’!” 中州一君大笑道:“老夫身为三门、五派、七帮之主,‘贝叶玉牒’管得了老夫么?” 杨少华长剑一持,凛然喝道:“你勾结倭寇,作恶多端,还敢违抗玉牒,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武林叛徒,江湖公敌了。” “哈哈!”中州一君大笑道:“不出数年,老夫就可统治武林,告诉你,什么叫做武林? 老夫就是武林。”杨少华听得大怒,朗喝一声:“好个狂妄之徒!看剑!” 挥手一剑,朝他劈刺而出。 中州一君沉笑道:“来得好。” 一道耀眼银虹,应手而起,朝杨少华剑势迎来。 两人这一战,就各自存下了毙敌之心,剑尺交击,奇招互见。 一个使的是修罗武学中最上乘的“天趣摄”,变化奇幻,威力无匹。一个招式奇诡,手中玉尺,剑气银光,透射如电,更见凌厉。 这就是说杨少华练的是“天趣摄”,本是无人能抗衡的奇学,但中州一君总究功力深厚,加上手中玉汞剑,是稀世奇兵,相互抵消,恰好拉平,因此久战不下。 但见高四奶奶和桑飞燕这一对,就不同了。 高四奶奶花了二十年心机,千方百计,把妹子贞娘嫁给了修灵君,又胁迫妹子盗取修罗门仅存的降魔武学——“畜生趣”,但她怎知“畜生趣”是修罗四部中最下乘的一部。 桑飞燕使的是“人趣摄”比她高出两部,因此她每一出手,十指虽厉,扑势虽疾,但却处处都受制于桑飞燕。 不到十招,就感到缚手缚脚,一点也施展不开。 同时桑飞燕剑锋所指,尽是要害大穴,再加她左手不时的划圈随发,施展义父桑药师的“无形掌”,更是防不胜防。 高四奶奶做梦也想不到八十岁老娘倒败孩儿,自己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还不知道桑飞燕是一个姑娘,否则更会把她气得吐出血来。 这时,修灵君和前将军已经打了四五十回合,修灵君一招震飞前将军右手金环,修罗扇像电光一闪,从前将军胸前划过。 前将军急急后退,胸前已被拦腰划开,血流如注,口中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修灵君目光一注,举步朝尉敬迟走去,喝道:“黎嬷嬷,你退后。” 尉敬迟和黎嬷嬷正打得难解难分,首先听到前将军的惨叫,接着又听到修灵君的声音,已经到了身边,不由的微一分心。 黎嬷嬷一条黑黝黝的铁拐,趁机横扫下盘,但听“砰”的一声,铁拐砸上他右足膝盖,腿骨立被击碎,身躯一倾,摔倒地上。 黎嬷嬷呷呷尖笑,猛地跨上一步,一拐当头劈落。 修灵君喝道:“留下活口。” 尉敬迟岂肯被人生擒?口中沉哼一声,举手一掌,击在天灵之上,顿时脑浆进出,死于非命。 祝文辉施展“人趣摄”,一柄摺扇,使得出神人化,后将军哈福寿空有一身武功,也识不透这等神妙无比的招法,被祝文辉扇头击中,一下制住了穴道。 秦少卿也以五式“鬼趣摄”打得左将军绕着圆圈,节节后退。 (鬼趣摄扇走五方,动手的人,一被圈入,除了绕圈疾走,就无法脱身)只有陆瑶君没有学过“修罗玉碗”上的武学,一支长剑和右将军两枚金环,交手了将近百招。 她剑势虽极凌厉,但内力不如右将军远甚,因此渐渐落了下风。就在此时,她一剑刺出之际,右将军双脚忽然往前一屈,对她刺去的剑尖,竟然不避不让,卟的一声,刺入小腹。 因他屈膝下跪,剑尖逆腹而上,变成了剖腹开膛,沙成蜂大叫一声顿时气绝。 陆瑶君大感意外,惊奇万分,不觉抬眼看去,只见修盈盈也正望着自己,微微一笑。 原来是她放了两支“修罗针”,打在右将军腿弯上,才使陆瑶君反败为胜。 高四奶奶眼看情势大大不妙,心头一急,口中发出一声厉啸,双手十指扬处,作出扑击之状,突然身形一闪朝右首壁间掠去。 桑飞燕冷喝道:“你还想逃?”正待踪身追去。 丑女西娥一声不作,挥动两柄短叉,挡住了她去路。 桑飞燕短剑一挥,要待把西娥逼退,已是不及! 高四奶奶掠到右首壁前,铁壁间顿时裂开了一道门户。高四奶奶急匆匆朝门外撞去,没想到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这人是个黑衣老妇,额上戴着黑绒包头,上面缀一块比牙牌略小,用人骨雕刻的狰狞鬼脸,骨色业已发黄,因此看去愈显得可怖。 包头上普通的不是缀珍珠,就是缀美玉,像这样缀人骨鬼脸的,应该说绝无仅有。 光看这一点,这黑衣老妇绝非正派中人。 高四奶奶一怔,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笑道:“不用多问,快些回去。” 随着话声,伸手推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条皱纹,竟然笑的各不相同,使人有诡异莫测之感! 高四奶奶自然不容她的手碰到自己,但就是躲闪不开,黑衣老妇的右手,一下就搭上她肩头,把她一个身子转了过去。 高四奶奶在这一瞬间;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只听耳边响起黑衣老妇的声音说道: “高四奶奶,你快叫高四麻子住手,不然的话,老婆子就用‘冰魄神针’刺你五阴绝穴……” 高四奶奶真不相信自己也有几十年修为,不知如何会被她轻易制住? 只好高声叫道:“老不死,你还不给我快快住手?” 她一向军令如山,这一声尖叫,听到中州一君的耳中,果然如响斯应,立时停手。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背后说道:“叫他把‘玉汞剑’丢过来。” 高四奶奶叫道:“老不死,你把‘玉汞剑’丢过来。” 中州一君看了她身后的黑衣老妇一眼,吃惊的道:“你被人制住了?” 高四奶奶凶巴巴的道:“老娘被人制住了,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中州一君道:“但……但我把玉汞剑丢给你,咱们不就束手就擒了么?”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身后催道:“快些,老婆子耐心有限。” “冰魄针”在她腰上扎了一下。 高四奶奶痛的“啊”了一声,尖声道: “你丢不丢过来?当年老娘如何把你救出来的?老娘受制于人,叫你丢下‘玉汞剑’,你都不肯了?” 中州一君平日纵然畏她如虎,但此刻要他弃剑投降,自然不肯,望望高四奶奶,还待再说,但只张了张口,并未说出话来。 黑衣老妇忽然一下掠到中州一君身边,说道:“拿来。” 伸手从中州一君手上,把“玉汞剑”接了过去。 原来她趁中州一君说话之时,暗中打出两支“冰魄神针”,已把中州一君给制住了。 回头朝东娥、西娥吩咐道:“事情已经和平解决了,你们还不快把铁墙撤去了?” 东娥、西娥不敢作主,回头望望高四奶奶。 黑衣老妇含笑朝高四奶奶点点头。 高四奶奶眼神和她一对,心头恍恍惚惚的跟着点了点头。 东娥、西娥看到高四奶奶点了头,就各自后退三步,在铁壁墙脚下轻轻踩了一下。但听一声轧轧轻震,四堵铁壁突然往地下沉了下去,大家顿觉眼前一亮。 大厅上依然恢复原状。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身化长虹,朝厅外投射而去。 那是左将军齐天游,他和秦少卿本来还在激战,但自从高四奶奶被制,中州一君停下手来,他也随着住手。此时眼看大势已去,趁大厅恢复之际乘人不备,突围而去。 秦少卿、祝文辉等人阻拦不及,只得任由他逃走。 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在大厅恢复之际,本来站着的人,忽然双足一软,双双跌坐下去。 东娥、西娥也被黑衣老妇制住了穴道。 金面神尉敬迟、前将军辛士昭、右将军沙成峰都已死去,后将军哈福寿被祝文辉生擒,左将军齐天游在逃,万象门主力等于全体瓦解了。 修灵君朝修盈盈道:“盈盈,咱们进去搜,你娘可能被囚禁在万象宫中!” 说着,带着修盈盈,黎嬷嬷和四名使女,往屏后而去。 黑衣老妇走到杨少华面前,笑嘻嘻的道: “杨少爷,老身昔年受令祖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令尊一案,等老身闻讯赶去,已经迟了三天,老身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总算等到了,高四麻子夫妇被我‘冰魄神针’废去武功,老身也总算略尽了棉薄,花见羞是个女中丈夫,我和花信风已经提过了亲,老身该做的事,已经做完,现在该走了。” 说完,转身欲走,杨少华急急叫道:“老前辈……” 黑衣老妇身法奇特,一下掠出大门,只一闪,就不见人影。 这时从大门外出现了一支整齐的队伍! 那是由花字门主花见羞为首,她身后紧随着老护法花信风、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赛弥勒甄兆五、花监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另有二十几名青衣劲装汉子押着一大串人,走了进来。 这一串人赫然是残缺门的独眼龙司马钦、九爪狼柴进、齐天大圣侯衍、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等人,正是残缺门的重要人物,其中只缺了铁伞天王卓无忌一个。 杨少华、祝文辉、秦少卿,一齐迎了出去。 花见羞朝杨少华含情脉脉的道:“杨兄,怎么这里解决了么?” 杨少华道:“这里多亏一位老前辈相助,不然,只怕没有这么顺利呢!” 花见羞道:“是啊!我们也是黑衣神姥赶来通知,才知道你和几位少侠,已经找上万象门来了,敝门才匆匆赶来,不想半路上遇上残缺门拦截,双方打了起来,要不是黑衣神姥暗中相助,双方在激战之中,把对方几个首脑,一齐制住,只怕会落个两败俱伤呢。” 杨少华不觉仰首向天,低低的道:“黑衣神姥,你待我杨家恩重如山……” 祝文辉拱拱手道:“花门主,残缺门的九爪狼柴进,是毒害在下陆师叔的凶手,可否交给在下处置?” 花见羞爽朗一笑道:“祝少侠不用客气,残缺门的人,作恶多端,敝门把他们押来,本来就是听任诸位处置的,祝少侠和柴进有仇,只管请便。” 这时桑飞燕也取下面具,和花门主、小翠花、筱姨娘等人相见。 陆瑶君也摘下头巾,恢复了女装,一手执着长剑,一下窜到九爪狼柴进面前,咬牙切齿问道:“柴进,你说,害死我爹,是不是你主谋?” 残缺门的人都被黑衣神姥废去了武功,九爪狼柴进望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道: “不错,因为令尊陆总捕头对敝门的事,知道的太多了,威胁到敝门安全,自然非把他除去不可。” 祝文辉道:“两个假扮统领衙门戈什哈的是谁?” 力爪狼道:“死了,这是机密行动,凡是参与其事的人,只有在下一个人可以活。” 陆瑶君切齿道:“该死的东西,害死我爹,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爪狼道:“只要对残缺门有利,我就要尽力而为。” 陆瑶君道:“现在对你们有利么?” 九爪狼沉痛的道:“这是天数。” 说话之时,修灵君、修盈盈已扶着一个面容憔悴,泪痕满脸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不用说她是修盈盈的娘了。 修灵君朝大家拱拱手道: “在下此次能救出拙荆,幸蒙诸位少侠赐助,拙荆这几年受尽折磨,体弱多病,在下就此告辞,诸位云天高谊,修罗门会永远不忘。” 说罢,再次一一拱手,扶着中年妇人,缓步往外行去。 在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是和坤的七姨太,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低垂粉颈,一个人茫茫然朝大门走去。 很显然,文丑查良勇已经遇害了,这小妇人实在值得同情。 祝文辉、陆瑶君和桑飞燕三人,跟着和杨少华、秦少卿等人订了后会有期,押着九爪狼柴进走了,他们要赶回白云庵去祭奠铁翅雕陆福葆。 杨少华、秦少卿、冯大海借调了花字门二十名弟兄,押着中州一君、高四奶奶夫妇,后将军哈福寿,以及残缺门一干凶徒,离开万象门。 中州一君走出大门,仰天长叹一声道:“再有三年,这武休该是老夫的天下了,可惜大好基业,毁在你们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老夫实在心有未甘。” 杨少华由秦少卿、冯大海陪同,押着一干人犯,赴山东总督衙门报案。 高四麻子夫妇,和一千同党,勾结倭寇,横行不法,终于受到了国法制裁,明正典刑。 杨少华也替乃父伸雪了沉冤。 侠以武犯禁,但杨少华等人替国家社会铲除了一个存着极大野心的匪盗巨魁,这是值得大书特写的,本书至此,也正好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