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血飘香》 01 上官鹤罹难 安天寿伏诛 九月初三,清晨。 京城的清晨当然绝没有入夜的热闹,大多数的人都是习惯日出之后才起来。 上官鹤每一次离家却总是喜欢选择这个时候。 这除了空气清新,令他的身心舒畅之外,他还可以任意放马在长街上奔驰,而无须要担忧撞倒路人。 他是急性子,平生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等待,所以要做的事情无论怎样困难,那怕只得一分机会,只要他能够抓得住,他都会立即去将之解决。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没有人能令他改变,连龙飞也不能。 xxx 清晨风急,吹起了上官鹤的衣袂头巾,也吹入了他的胸膛,他精神大振,开始放马奔驰。 那绝无疑问是百中选一的骏马,更被装饰得非常华丽,只看那一身装饰,便知道那匹马价值不菲,亦不难想像得到马主人不是一个普通人。 上官鹤事实不是,他虽然是一个在路旁拾来的孤儿,但知道这卡秘密的人并不多。 在十五岁之前,他还是姓龙,是龙飞的义子,但在十五岁之后,他便改姓上官,变成上官贵的儿子。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然更少。 上官贵徒有贵名,富而不贵,也大概是这个原因,他特别喜欢与当时显贵往来,虽然他并没有功名,却是京城的首富,所以不卖他的账的人还不多。 做了上官贵的儿子之后两年,上官鹤便开始跟随这个父亲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与那些王公大臣的儿子混在一起。 那尽管是胡混,上官贵非独没有阻止,而且在金钱上全力支持,那些王公大臣的儿子虽然要比上官鹤身娇肉贵,金钱方面却远没有上官鹤的宽裕,很多时候,也实在乐得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替他们打点。 上官鹤从来不与他们计较,也绝不吝啬,而且处理得很好,那是他们最快慰的一件事。 上官鹤以有他们这班朋友为荣,他们也一样。 很多人都说,上官贵所以肯花这么多金钱,目的正是在替自己儿子铺路,好使将来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上官贵亦从不讳言自己已一大把年纪,只有寄望于儿子的身子。 他真正的意图就正如他们父子的身份一样秘密。 只可惜,天下间并没有永久的秘密。 xxx 长街一片静寂,一个行人也没有,这看在眼内,上官鹤不禁有些感慨。 他实在怀疑,京城中实在有多少人知道早起的好处,而能够充分利用这一段时间。 长街两旁都是富贵人家的府第,大门紧闭,只有从高墙上伸出来的树木颤抖在西风中,飘下了片片枯叶。 健马铁蹄过处,那些落叶不少又被践得飞扬起来,更觉秋意萧瑟。 鲜衣怒马,上官鹤一骑很快便奔过了长街一半,也就在这时候,一骑从那边街口转入,向他奔驰来。 两骑相距还有十丈,马上人已喜形于色,挥手大呼道:“上官公子。” 上官鹤应声收缰,坐骑仍然奔前了数步才停下,正好停在来骑之前。 来骑鞍上坐的是一个中年人,只看衣饰,便知道是达官贵人家中的总管。 上官鹤正是这样招呼:“邱总管,早哇。” “也正是时候,邱诚若不是这个时候赶来,那还找得到公子?” 上官鹤一怔道:“是你家公子……” 邱诚道:“我家公子原约了上官公子在夫子庙见面,但昨夜他喝多了酒,今早起来他发觉有些不适……” 上官鹤一笑,道:“安兄就是贪怀,不过不要紧,改天见面也一样。” 邱诚道:“公子虽然不能够赶来,却吩咐了小人将东西带来给上官公子。” 上官鹤好像现在才看见邱诚左手环抱着一个锦盒,邱诚随即将锦盒捧前。 上官鹤道:“这么大一个盒子……” 邱诚道:“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公子也没有多说。” 上官鹤笑笑,道:“安兄也是,迟几天有何要紧?”伸手将盒子接下。 邱诚接一揖,道:“没有其他事,小人告辞了。” 上官鹤随从怀中取出一大锭银子,道:“这是给你的——” 邱诚一笑,道:“这个,这个怎可……”口里尽管这样说,还是伸手接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天地间突然多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条爬虫从四方八面游窜过来。 上官鹤一听,面色一变,但邱诚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顾将银子放进怀中。 上官鹤目光转回邱诚面上,一怔道:“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邱诚好像到现在才留意。“什么声音?” 话声末已,无数兵士从四方八面出现,他们都是从横街窄巷中奔出来,迅速将上官鹤邱诚包围在当中。 这些兵士一个个衣甲鲜明,从行动的迅速,更可以肯定受过严格训练。 他们一面移动,一面盯稳了上官鹤,手中赫然都捧着一盒弩箭。 没有阳光,但移动之间,箭镞仍闪动着寒芒。 邱诚大惊失色,脱口道:“这是什么回事?” 话才出口,兵士已然分成三列,前两列都是弩箭,后一列刀盾长枪相间。 上官鹤右手不觉已按在剑柄上,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上,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到他想到要离开这地方的时候,已实在太晚。 一阵急遽的蹄声接着从前方传来,当先斗骑如飞,冲进长街,鞍上一个中年将军,手执丈八蛇矛,相距还有二十丈,便自将马勒住,后面八骑紧接奔来左右排开。 “希聿聿”马嘶声中,大群兵士随即涌上,在九骑左右雁翅般暴张。 邱诚一见这个中年将军,又是一怔,惶然接呼道:“江将军——” 江将军面色一沉,断喝道:“大胆邱诚,竟敢私通外人,盗窃安大人的传家之宝!” 邱诚大呼冤枉:“江将军,哪……哪有这种……” “住口!”江将军截喝:“你交给上官鹤的是什么?” 邱诚怔住,上官鹤立时将箱子打开,放在箱内的,赫然是一个缀满了珍珠的马鞍。” 那刹那之间,非独他,就是上官鹤亦知道坠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那可不关小人的事——”邱诚叫了起来。 江将军大喝:“大胆邱诚,证据确凿,还敢抵赖?” 邱诚面无人色,上官鹤倏的一笑,道:“江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比我们都清楚。” 江将军断喝:“上官鹤你要怎样?” 上官鹤道:“不怎样,随你江将军回去就是。”“拍”的将盒子盖上,上官鹤策骑欲奔向江将军那边。” 江将军即喝道:“犯人要走,弓箭侍候,大人有命,如敢违抗,格杀勿论。” 那些并不是弓箭,是弩箭,早巳全部向着上官鹤,应声齐一紧。 上官鹤一看这形势,心念一动,已知道对方目的在杀自己,当机立断,手一挥,箱子落地。 江将军同时喝道:“大胆犯人,竟敢拒捕,射——” 上官鹤箱子脱手,立即一把将邱诚劈胸抓住,旋即飞骑冲向前去, 无数弩箭立时飞蝗也似从四方八面射来,破空之声夺人心魄。 上官鹤原是准备以邱诚在挡箭牌,但一看这种来势,便知挡也挡不住,一声长啸,一推邱诚,从马背上拔起身子。 一拔两丈,弩箭从他的脚下射过,邱诚惨叫声中,被射成一只刺猬也似,那两匹马亦在乱箭中悲嘶倒下。 第二批弩箭紧接向上官鹤射来。 上官鹤应变也不可谓不迅速的了,身形半空一滚,长剑出鞘,一片剑光护住整个身子,头下脚上,身形同时飞坠。 他是算准了第二批弩箭必然是紧接向在半空的自己射来。 那并非诸葛连弩,但一射也有三箭,包围着上官鹤的兵士数逾千人,即使一批弓箭手只得三百人,一射之下也有九百枝箭之多。 上官鹤反应虽然敏捷,但身形着地,亦中了十三枝箭,其中六箭穿透双脚,已根本不能够站立起来。 那些手执兵器的士兵不用吩咐,一声呐喊,四方八面冲杀前去。 上官鹤挣扎欲起,双脚的筋骨却已被射断,他看着那些士兵冲杀前来,突然大叫一声,左手一按,拔起身子,人剑一个光球也似凌空滚过。 剑光过处,七八个士兵浴血倒下,上官鹤左手往一面盾牌上一按,身形再拔起来。 江将军那边一骑如飞奔至,蛇矛飕地凌空飞刺向上官鹤。 上官鹤咬牙切齿,怒吼一声,剑一挥,硬挡一矛,身形借力拔起,一个翻滚,一剑当头往江将军插下。 左右八枝长枪齐上,及时将上官鹤的剑封住,剑光飞闪,五枝长枪被剑削断。 那八人都是勇将,一枪刺出,力道又何等惊人,上官鹤这一剑可见得如此凌厉,他是存心将江将军击杀,这一剑已拚尽全力,五枪一断,他连人带剑亦被震得倒翻了出去,江将军并没有错过这机会,马快手快,长矛猛一长,刺进子上官鹤的胸腹。 上官鹤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手中剑方待掷出,江将军长矛已然一挥,他颀长的身子立时曳着一股血瀑脱出了那枝长矛,飞摔在地上。 剑同时脱出了他的掌心,“夺”地钉在墙壁上。 他虽然没有撞上墙壁,身子亦已如烂泥一般。 三骑紧接奔前,长枪齐下,刺向上官鹤的身子。 上官鹤那刹那陡然腰一挺,嘶声大叫道:“义父,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叫声在“噗噗噗”三大异响中断截了,那三枝长枪一齐贯穿了上官鹤的身子,将上官鹤钉死在地上。 三骑立即退下,退到江将军身旁,江将军长矛已经对准了上官鹤,并没有刺下去。 上官鹤那句话就像是霹雳一样震撼他的心弦。 所有人都听到上官鹤那句话,但没有一个的感受好像江将军那么强烈,只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上官鹤的义父是谁。 若是知道,他们纵然不得不出手,在上官鹤这句话入耳的同时,只怕已心惊胆战。 他们的动作仍然停下来,谁都看得出,上官鹤已气绝。 长街立时回复寂静,这种寂静更加令人心寒。 风吹过处,落叶又飞舞,江将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清理这地方。” 懒洋洋的声音,懒洋洋的态度,矛一挥,旁边两个士兵,急上前接过来,扛下去。 其余士兵亦开始了行动。 一个武将策骑走近江将军身旁,道:“属下从未见过一个这样剽悍的人。” 江将军淡然一笑,问:“是么?” “却是不明白,以他的本领胆识,怎么会与邱诚这种小人打交道,。而以他的家底又为何要染指珍珠鞍。” 江将军笑容一剑,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明白,我却不以为不明白有什么坏处。” 那个武将看看江将军的面色,仿佛已猜到江将军说话的意思,无言退下,另一个武将在旁边忍不住插口道:“不知道他口中的义父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江将军的表情很奇怪,道:“这与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对,我们只不过公事公办。”江将军目光急落,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并道:“怎么,跃马沙场,冲锋陷阵你也不怕,现在不过围捕一个贼,你倒是害怕起来了。” “属下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 “不管怎样,我们都只是奉命而为,即使他那个义父要报仇,首先要找的也不是我们。”将军的神态更奇怪:“除非他不堪刺激疯了。” 那些武将都听得很清楚,并没有作声,江将军喃喃的接道:“我绝不以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这么大。” 若是他不知道上官鹤的义父是什么人,也不会这样说,从他的语气听来,对于龙飞,他显然心存畏惧。 可惜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xxx 龙飞事实有令人畏惧的条件。 说武功,前十名之内,相信少不了他的一份,若说到地位,更就不寻常。 他被封为太平安乐王,与当今天子乃是叔侄至亲,受命在承德行宫训练死士杀手,对付天地会,还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 落日牧场养马以万计,上上下下俱都有一身武功,所以才能够雄霸关外,而承德行宫的训练死士杀手,有当今天子在后面支持,一事一物都能做到尽善尽美,所训练出来的死士杀手当然不是一般可比。 有这两股庞大的势力为助,除非不知道所在,否则相信没有什么人他动不了。 他并非一个好战的人,这从他的过去不难看出来,只是天地会势力日渐庞大,而且与朝廷中人勾结,目的显然在推翻朝政‘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也所以才有那些死士杀手的出现。 那些死士杀手有些是从落日牧场的弟子中挑选出来,有些取自京师的禁衙,也有十大门派的弟子,本身的武功已很不错,再经过严格的训练,每一个都能够以一敌十。 至于他的二十四个义子女大都是自小由他教导,辅以礼聘回来的名师,当然更就是出众。 他们也大都是孤儿,若不是龙飞,只怕早已冻死路旁,这救命与及养育之恩,已足以使他们为龙飞殉死。 龙飞当然都希望他们长命百岁,他所以救他们,收养他们,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并没有任何目的,而一直以来,对他们亦是视之如己出。 他们也一直没有令他失望,每一个都做得很好,这是他最快慰的事情,而他们无论有什么损伤都非他所愿,都令他痛心,尤其是上官鹤的死亡。 “他们竟然敢在京城大街上击杀鹤儿!”一接到消息,龙飞混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他立即着人去将常护花追回来。 常护花成为御用杀手,还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他本是江湖上的名侠,被誉为年青一辈子最有前途的剑客,与天地会之间本来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是天地会却杀了他最好的朋友秦步歌一门,还烧了他的万花山庄。 山庄烧掉了可以重建,人死了却不能再生,他原是要找杀害秦步歌的人讨一个公道,但到他与天地会的人接触,才明白天地会的势力有多大,更几乎丧生在天地会分舵内。 而到他遇救与龙飞见面,更明白这并非江湖上的仇杀,乃是政治上的争斗,牵连之广,远在他意料之外。 在明白整件事的真相后,他毫不犹疑的加入龙飞这边,在承德行宫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训练。 他原就武功高强,举一反三,三个月的训练对他来说已足够。 那三个月之内,他学会了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去解决一个人的生命,也学会了如何才能够将他的长处施展至极限。 到他离开承德行宫,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事实已变得更冷静,在出手方面非独更敏捷,而且更多变化。 那之前,他绝少用暗器,所懂得的暗器亦不多,但现在,只要曾经在江湖上出现的暗器,他都懂得用,甚至懂得尽量利用它们的长处。 又譬如兵器,他向来只用剑,对于其他的兵器甚少涉猎,但现在,已没有一种兵器他不懂得用,而且用得恰到好处。 此外他还懂得使用火药,使用毒药,甚至懂得如何才能够成为一个成功的偷儿,偷取他需要的东西。 承德行宫三个月,将他改变成一个杀手,受命于龙飞,效忠着当今天子—— 御用杀手。 上官鹤被杀之前一夜,常护花已奉命秘密离开京城,乘马车走了一程,子夜后歇息在小镇一间客栈中,天亮才继续上路,到约定的地方与其他的人会合。 由客栈到那儿要走两个时辰,约定的时间却是在正午,所以常护花并不着急,马车快慢由得那个车把式控制。 才走了一个时辰,龙飞留在小镇那儿的一个下属便飞骑追上来,送上龙飞的飞鸽传书。 那是要常护花立即赶回去,原定的所有行动完全取消。 虽然并没有书明,常护花亦知道必然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他立即策马回奔,赶返安乐王府,听候差遣。 这只需他来时的一半时间。 xxx 上官鹤的尸体已送到安乐王府,死状惨不忍睹,龙飞却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然后下命令:“立即去查清楚参与这件事的一共有多少人,又是什么人。” 他的命令迅速被执行,在一个时辰之后,最少已有一万个人在调查,亦已有数以万计的人向他们提供线索,有些是信口胡绉,但大都是事实。 当时时间虽然是很早,但那么多人走过,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实在是不可能,而事发之后,更就惹人注目了,他们有些尽管很怕事,不敢走出来,从门缝窗隙往外偷望的却多的是。 龙飞的人无孔不入,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打听,然后将得到的消息送返王府,由另一些人加以分类分析。 江将军那边亦得到了消息,在龙飞采取行动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收到了十七份报告,这虽然意料中事,亦不由他不惊叹龙飞势力的庞大,行动的迅速。 他没有表现太大的惊慌,只是将那些报告一一送出去。在奉令对上官鹤采取行动之时,他已经知道那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上官鹤是龙飞的义子,也知道龙飞的霹雳手段,可是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无论如何,他仍然感到比那些随他去做这件事的人幸福得多。 最低限度他就是死也知道为了什么。 xxx 常护花回到安乐王府的时候,龙飞已完全冷静下来,也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他仍然坐在上官鹤的棺旁,伴着他的只有香芸一个女儿。 香芸精研医药,龙飞在知道上官鹤被伏击的消息之后立即便将她召来。 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上官鹤仍然有救,但看到上官鹤的尸体后,却没有叫香芸去检视一下。 任何人都应该瞧出,上官鹤绝没有可能保存性命。 常护花看在眼内,亦不由皱眉,嘟喃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龙飞道:“江杰,还有他属下的一千马步兵。” “江杰是——” “将军李远的属下,职封偏将军,他们都是刑部尚书安永寿的心腹。” 常护花沉呤道:“安永寿以我们调查所得,乃是天地会的人,近年来他在努力招搅在职的文臣武将。” “不错——”龙飞沉痛的道:“这也是鹤儿探知的秘密。” 常护花道:“鹤弟的身分秘密泄漏了么?” “所以安永寿才会有今晨的伏击,上官贵安排鹤儿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原是要从他们口中探知他们父兄投告天地会的秘密,一直以来,鹤儿都做得很好,但到底经验不足,想必在行动间被瞧出马脚。”龙飞微喟。“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常护花转问:“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龙飞道:“今天拂晓,鹤儿策骑走过长街,被江杰伏兵袭击,先中弩箭,再被乱枪刺杀。” 常护花耸然动容:“他们竟然一些顾忌也没有。” 龙飞道:“这大概因为他们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是什么?” “鹤儿串同安家总管邱诚盗取珍珠鞍,事发拒捕,只有杀。” “珍珠鞍又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名贵的马鞍子,上缀三十六颗大小一样的珍珠。”龙飞-顿:“那只是一个名贵的马鞍子而已。” 常护花道:“鹤弟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今天佛晓……” “他其实是约了安永寿的儿子安青云在夫子庙相会,据说安青云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这是陷阱,所以江杰他们才知道鹤弟必会在那个时个经过长街,当时他是必以为,安青云有事不能够到来,将东西交给邱诚……” “绝无疑问就是这样。”龙飞冷笑:“而他们所以用邱诚,就因为邱诚是安家的一个总管,也这才可以令人相信珍珠鞍的被窃。” “那个邱诚只怕亦难保性命——” 龙飞颌首。“死无对证,无论谁都会这样做。” “鹤弟难道竟然毫无所觉?”’ “也许他不以为对方胆敢在京城大街上杀人。”龙飞语声一沉。“这之前也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常护花道:“对方所以选择这种地方,只怕另有目的。” “这可以说是警告,也可以说是示威,”龙飞冷笑:“但无论怎样目的也好,这一次,他们做错了…… 常护花道:“他们应该考虑到,这样做直接影响到我们这边的士气,为了不让投向我们这边的人太失望,我们不得不采取类似的报复行动。” “不错!”龙飞语气更沉:“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也所以着人立即将你追回来。” 香芸插口道:“义父已有了计划。” 常护花道:“要我杀什么人?” 香芸道:“安永寿。” “也是暗杀?” “可以这样说,而地方……” “也是在大街之上?” “这不足以表示我们的决心,说不定,由此反而引起更多的暗杀行动。” 常护花点头:“那选择什么地方,采取什么行动才足以令他们惊惧?” 香芸道:“义父的意思,似皇陵最是适合。” 常护花一怔,龙飞接说道:“九月初九午时,圣上将会在西郊皇陵拜祭先祖,王公大臣届时将会齐集皇陵上侍候,我们就在那个时候采取行动,当场击杀安永寿,以示我们的决心。” 常护花一笑,道:“果然是好地方,好计划!” “义父也果然选对了人。”香芸笑接道。 龙飞的脸上亦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这件事,不比寻常,负责执行的绝不能有丝毫怯意。” 香芸道:“若是由御士之中挑选,见到那么多王公大臣,未动手只怕便已发慌了。” 常护花道:“在我的眼中,他们与-般人并无不同。” “事情这便已成功了一半。” 龙飞接道:“安永寿也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据说除了沐浴一段时间之外,衣服之下必然有一袭金丝甲,一般刀剑,砍不进去。”一顿又道:“有关这个人的武功,我已经有一份详细记录,香芸会拿给你参考的了。” 香芸道:“皇陵的形势常大哥也得清楚,才方便行事。” 常护花道:“我们有没有那儿的地形详图?” “有——”香芸手指那边墙壁上悬着的一幅地图:“但今夜常大哥最好亲自去走一趟。” “能够走一趟当然最好。”常护花目光落在地图上。 龙飞随又道:“至于当日安永寿处身位置与及周围是什么人,与我们的关系怎样,我这就跟你说一说……” 这对于常护花的刺杀当然也有影响。 xxx 九月初九。 才是辰时,禁卫便已在皇陵附近布防,人数较之任何一年都要多,每一个禁卫都是由龙飞亲自点派,再经过审慎调查,确保清白,与天地会没有任何关系。 其中部分禁卫更是在承德行宫受过严格训练的御用杀手。 龙飞所以这样做,除了确保天子的安全之外,还在掩护常护花。 常护花也就混在那些杀手当中,按照原定计划,立在适当的位置。 他换上禁卫的衣服,即使立在最当眼的位置,别人也不会动疑,在江湖上他不错很有名,对那些王公大臣来说,这一切事情都是很陌生。 这个人当然更加陌生了。 龙飞亦是在辰时到来,并没有与常护花再说什么,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清楚。 而安天寿的画像常护花亦已仔细看清楚,对于安天寿本身与及动作上任何的特征,常护花亦都了如指掌,所以安天寿一到,常护花便立即认出来。 安天寿个子不算高,既不胖也不瘦,走来混身上下都是劲,眼神凌厉,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内外功兼修的高手。 他第一个就是向龙飞招呼:“王爷,早——” “睡不着,焉能不早?”龙飞表现得若无其事。 安天寿笑笑:“下官这几天却都睡得很好。”,一顿又说道:“珍珠鞍失而复得,实是最令人心情舒畅。” 龙飞淡然道:“江杰亲率千兵,窝弓埋伏,出其不意,若是也失败,朝廷这些年的俸禄岂非花得冤枉?” 安天寿“嘿嘿”一声,道:“王爷知道的事看来也不少。” “虽然还不多,但相信已经足够。”龙飞的语气更加冷淡。 安天寿试探问道:“看来王爷对于这件事也甚感兴趣。不知准备如何处置?” 龙飞奇怪道:“安大人何以竟有此一问?” 安天寿笑笑:“只是知道王爷英明,要听听王爷的高见。” 龙飞道:“不听也罢。” 安天寿愕然道:“恕下官愚拙,听不懂王爷的话。” 龙飞冷冷道:“安大人现在既然心情舒畅,吃得下,睡得稳,不是已很好。” 安天寿打了一个“哈哈”:“下官主管天下刑名,身负覆勘录囚决罪之责已有多年,一向都审慎,这一次大概还没有弄出什么乱子。” 龙飞道:“有些事看来一样,事实未必是。” “事情既然已发生,现在说什么也是废话。” “下官还是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好,并没有分别。”龙飞冷冷的转过身子。 安天寿道:“杀贼只是一件小事。 “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动用到马步兵千人去杀一个贼,未免就小题大做了,安大人大概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安天寿道:“下官以为这件事已无须多作解释。” “也没有人要安大人解释。” 安天寿干笑一声:“王爷认为下官应该怎样做?” 龙飞举步又停下,道:“安大人一定要听听本候的意见,也好——” “请王爷指教。”安天寿恭恭敬敬。 龙飞缓缓道:“安大人以后就是沐浴,最好也莫要将金丝甲脱下。” 安天寿一怔,再也笑不出来,龙飞也没有再说什么,举步前行。 在旁不少王公大臣,目光都集中在这边,并没有人表示任何意见。 安天寿目光一转,不由自主生出一阵孤寂的感觉,他原以为最好的几个朋友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但事实证明,面临生死的威胁,他们还是以生命为重。 千古艰难惟一死,这当然怪不得他们,而龙飞那样说,亦等如将他判了死刑。 他知道龙飞的势力有多大,却绝不以为龙飞斗胆派人进入尚书府行刺,平日出入他以后当然会更加小心的了。 龙飞头也不回,一直走到本位,仰首向天,莫测高深。 安天寿多看几眼,心头突然一股寒意涌上来。 前所未有的寒意。 xxx 天子终于到了,祭礼进行得非常顺利,不很复杂,却极之庄严,到最后钟鼓齐鸣,千杯共举。 常护花也就在钟鼓声中将那身禁卫的装束卸下,里头是一袭密扣紧身黑色夜行衣。 皇陵却是白石砌成,日正中天,白石在日光下更白得发亮,常护花一身黑衣,在这种白得发亮的环境下更显得触目。 左右两个禁卫立即将常护花脱下的衣甲接下,一些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常护花身形同时暴退,后背贴上石壁,旋即壁虎也似游窜上去。 钟鼓声将他的衣衫与石壁磨擦发出来的声响完全掩盖,龙飞要他在这个时候动手,当然是有道理的。 龙飞也完全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众举杯。一杯甫尽,常护花已然上了石壁,双手往栏干一按,整个身子凌空翻滚,剑出鞘,一沉,正好向安天寿当头插下。 安天寿耳听风声,仰首一望,一道寒光已击下,惊呼声中,手中杯自然往来剑迎去。 一迎却迎了一个空,常护花半空身形再转,一剑由直插变为斜刺。 安天寿的反应也不慢,半身一伏,以背迎剑,右手同时拔剑,身形跟着窜出。 那刹那常护花的身形一变,左手疾按在安天寿背上。 安天寿不防有此一着,整个人给按得仆在栏干上,常护花手起剑落,“刷”一声,硬硬将安天寿的头颅斩下来。 安天寿剑已出鞘,却连一剑也刺不出去。 那颗头颅飞越栏干,常护花身形一翻,亦飞了出去,半空中一伸手,将头颅接住,往下扑落。 那离开地面,足足有七丈,他人在半空,猫狸般一弓一滚,卸去大部分力量,飘然落在地上。 那只是瞬息间的事情,除了龙飞,所有王公大臣齐皆吓得目定口呆,到安天寿的头颅给斩飞,更就脱口一齐惊呼,不由自主一齐奔近那边栏干,正好看见常护花飞鸟般落下。 “捉刺客——”一个王公叫出来,他立即被龙飞喝断。 “保护圣上要紧。” 众人齐皆给喝住,回头望去,天子却丝毫惊讶的表示也没有,对安天寿的被刺杀,无动于中,有如意料之内。 龙飞已立在天子身旁,神态更平淡。 诸位王公大臣到这时候又怎会还想不到是什么回事,有些悠然拈须微笑,有些转首他顾,亦有些变了面色,还有些一个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龙飞目光一扫,振吭道:“贺冲立即率领所属禁卫追捕刺客,其余人等保护皇上回宫。” 禁卫副统领贺冲应命立即奔出,那些禁卫也这才追向常护花。 这片刻之间,常护花已经掠出老远。 贺冲是龙飞的人,这所谓追捕的意思,也许就是掩护。 没有人敢自告奋勇,前去协助,天地会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也很大,但身份仍保持秘密的固然不感泄漏,而好像安天寿那种已摆明身份的给这么一吓,已经冷汗浃背,更不敢去送死。 龙飞都看在眼内,知道这一次的行动已收到阻吓的功效。 天子随即道:“刺客不惜在皇陵刺杀,可见与安天寿积怨之深,众卿家以后行事,千万谨慎,朕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诸王公大臣都没有作声,天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含笑起驾。 龙飞亦步亦趋,下了皇陵,天子才笑道,“常护花果然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天地会经过这一次,应该对我们重新估计,不敢再轻率行动的了。” “你看他们会怎样?” “为了挽回人心,他们一定会来一次反击。” “那将是什么行动?” “不知道。”龙飞笑了笑:“也许是杀我。” “他们若是杀得了,早已经杀了。”天子又一笑:“但也正如你说的,他们不反击,人心斗志俱都会大受影响,要挽回声誉,要做的不是杀你,亦必是一件与杀你同样大的事。” 龙飞道:“那杀我好了,最低限度,那比较容易防范。” “不错——”天子颌首。 龙飞接道:“不过,无论是什么事,我们都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 “时间越久,对于他们越不利,所以他们必须迅速采取报复。” 龙飞道:“在今日行动之前,我经已吩咐加紧防范,应该注意的地方,亦加派人手监视,他们不动则已,一动我们就迎头痛击,好教他们知道厉害。” “一切要叔父费心了。” 龙飞叹了一口气:“我本已准备退隐,想不到天地会一事,一拖就是数年。” “也幸亏及早发觉。” 龙飞不能不同意,若不是及早发觉,天地会的势力是必已遍布朝野,已无可救药的了。 天子叹息着接道:“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朕亦难辞其咎。” 龙飞摇头:“这个责任不该由我们来负,若是朝政腐败,所以导致这些事情,天地会早已经成功,等不到现在的了。” 天子叹息道:“但朕亦必须好好检讨一下。” 龙飞道:“只要圣上有这个心,便够了。” 天子接问:“常护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以为应该.怎样奖赏他才是?” 龙飞摇头:“他所以依附我们,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完全因为一点侠义。” 天子道:“这可就麻烦了。” 龙飞道:“他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圣上亦无须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天子道:“江湖人的性格你比朕清楚,这些事,还是交给你。” 龙飞道:“我从来投有为这种事担心过,只是可惜,事成之日,他们是必重回江湖,不会再跟我再那么亲热的了。” 天子笑道:“你岂非本来就是半个江湖人?” 龙飞道:“可惜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天子上下打量了龙飞一遍:“江湖难道真的是如此令人迷恋?” 龙飞道:“在江湖人来说,未必会太感兴趣,这大概就是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子含笑点头,这叔侄二人低声说,高声笑,诸王公大臣只听到他们的笑声,有些一面疑惑之色,有些却面面相觑,他们到底站在那-边,只看这表情,便已经清楚。 龙飞并没有理会他们,能够从表面看得到的,他早已看到,看不到的,现在也一样看不到。 何况群臣之中,他的人也不少,也自会注意的了。 xxx常护花身形如飞,从那些禁卫面前掠过,往预先安排好的地方掠去。 那些禁卫都是龙飞的人,早有默契,只是看着常护花离开。 贺冲的率领禁卫追捕亦是慢得可以,看样子,倒有些像是为常护花断后。 到他们追下皇陵的时候,常护花已经不知所踪。 皇陵的东面,是一片树林,常护花掠进了林子内,龙飞所属的飞雁杀手已经等在那里。 其中于个杀手捧着-个锦盒,立即迎上,接下安永寿的头颅。 常护花随即道:“一切顺利,你们依照原定计划,将人头送到江杰家中。” 五个杀手应声往外奔,跃上留在不远处的七匹健马,一齐疾奔了出去。 常护花一挥手,其余杀手各自上马,左右奔出,常护花却继续前掠。 前面不到十丈,一条小路穿林而过,一辆马车正等在路上。 帘掀处,出现了香芸一张俏脸,常护花一笑,纵身上前,掠进车厢内。 香芸看见这笑容,已知道事情完全成功,一声吩咐,车把式驱车前行。 这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就是车把式,也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辚辚声中,马车前行,后面传来贺冲的呼喝声,却是那么遥远。 xxx 半个时辰之后,安永寿的头颅经由仆人送进江家大堂。 江杰正在大堂喝着闷酒,看见仆人将一个那么精致的锦盒送进来,也觉得很奇怪。 “是谁送来的?”江杰完全看不出,却看出那个锦盒不是一般人家所有。 “两个黑衣青年,可没有说他们是什么人?”仆人恭恭敬敬回答。 江杰考虑了一会,挥手令仆人退出,然后带着疑惑的心情,将锦盒打开。 一股血腥味随即扑鼻,厚厚的白绫上赫然放着一个人头,白绫上血仍未干。 江杰当然认得出那是谁的人头,那刹那他仿如被天雷轰击,浑身大震,瞠目结舌。 他虽然知道龙飞一定会报复,却想不到报复得这么快,所用的手段又是那么激厉。 血仍然未干透,这颗人头当然才斩下来不久,那一段时间之内安永寿是在什么地方,江杰当然也很清楚—— 龙飞绝无疑问是在皇陵之上,大祭之时,将安永寿的头斩下来,这当然事先得到天子的默许,这亦表示了天子的决心—— 人头是由两个黑衣青年送来,那当然就是龙飞属下的杀手,而皇陵之上,龙飞当然不会亲自出手,那必然是一项暗杀行动,而虽然早有安排,以安永寿的武功与及那种环境,那个杀手的武功,胆识又是何等惊人,能够在皇陵上杀得安永寿,要杀自己当然亦轻而易举。 龙飞着人将安永寿的头颅送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杰立即就明白过来,他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可是他却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逃命。 他曾经跃马沙场,可以说身经百战,从来不知道有所谓恐惧,现在他却由心恐惧出来。 呆了好一会,他一把举起酒壶,仰首痛尽了余酒,然后吩咐道:“叫夫人到内堂。” 他只是要交带一下身下事,他相信以龙飞的气量,绝不会迁怒到他的家人,但他若是逃命,可就难说了。 在领兵伏杀上官鹤之前,他已经考虑到有这个结果,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在当天日落之前,江杰终于在家中内堂拔剑自刎。 除了江杰之外,在当天自杀的还有三十六人,包括江杰的副将与及安永寿的谋士。 这些人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么,除了有限的人知道之外,其他的都不清楚。 xxx 夜已深,安乐王府大堂内灯火辉煌。 龙飞高坐之上,在他身前案上堆着几个宗卷。 “我要的只是江杰与所属副将的人命,可是到现在为止,与他们的有关的,已经有二十八个人死亡,据说都是自杀,但据查,其中有一半显然是被杀,至于服毒自尽的,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旁站着香芸常护花及龙飞的其他七个义子女,还有几个谋士。 在龙飞这番话出口之前,他们都已经说出了他们要说的,大都认为不必理会。 龙飞绝对同意,接道:“这也好,让那些追随天地会的人知道他们将会有什么收场,也知道天地会手段的毒辣。” 一个谋士道:“只是怕归顺他们那些人将事情算到我们头上。” “不会的。”香芸插口:“我们一向行事作风怎样,他们应该已很清楚。” 龙飞微笑颌首。“他们当然也知道这样做收效不大,而最主要的目的,相信亦是在防止那些人透露他们的秘密。” 香芸道:“我们本可以将那些人抓起来,问取他们知道的秘密。” 龙飞道:“这反而是救他们一命,他们知道的,相信未必给我们知道的多。” “对于没有多大用处的人,天地会的确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的秘密。”香芸笑了笑。“而他们若是有大用处,也不会死了。” “正是这道理。”龙飞轻吁了一口气:“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留意天地会下一步的行动,那必是为了报复安永寿的被杀,与及挽回失去的人心,所以——” 一顿目注常护花,“你若是能够,还是留在我这儿。” 常护花一笑:“属下留在那儿,正待王爷吩咐。” 龙飞大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将你当做下属看等?” 常护花道:“没有比这句话更令属下难过的了。” 龙飞含笑道:“是你要做我的下属,可没有人强迫你。” 香芸道“类似这种话义父好像已说过多次了。” 龙飞道:“那是因为义父年纪已太大,说话难免有些累赘。” 香芸失笑道:“女儿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义父自承认已老了。” 一个谋士道:“我们也是的。” 龙飞颓然靠在椅背上,叹息道:“我真的已经老了,经不起打击。” 众人当然听得出他是说上官鹤被杀一事。 香芸正色道:“安永寿已伏诛,鹤哥在九泉之下,也应该安息的了。” 龙飞挥手道:“你们以后可一定要小心,莫再落下敌人陷阱。” 这句话出口,就是常护花也觉得龙飞这几天之间,的确老了许多。 香芸一怔额首:“放心。” 龙飞笑了笑:“经过这一次,相信他们也不敢再在京城之内胡来。”一顿又说道:“护花若是在府中觉得闷气,无妨与芸儿他们到处走走,京城之内,也有不少名胜古迹,看看也不错。” 香芸道:“不知道天地会的人将会在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这有什么要紧?” 香芸诧异道:“义父不是时常说,事情越早解决,对我们越有利?” 龙飞笑顾香芸:“但我若是你,却宁可他们迟一些采取行动。” “怎会这样的?”香芸更诧异。 “你不是埋怨过没有时间伴着护花到处走走?” 香芸一张脸,立时红到脖子去,看看常护花,垂下头。 xxx 京城内的确有不少名胜古迹,也大都很热闹,但常护花香芸却喜欢比较清静的地方。 他们没有到鸟衣巷秦淮河。第一个去的地方是雨花台。 雨花台在京城南面,盛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美丽。 相传梁武帝时有叫个云光法师在那儿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名雨花台,那些美丽的小石子据说也就是天上降下来的神花化成。 雨花台下有永宁泉,水味甘美,也很有名。 常护花香芸在清晨到来,泉水更加清冷。 香芸双手掬水,轻敷在脸上,娇靥反而更娇红,有如涂上了一抹胭脂。 然后她三步一跳,去拾那些小石子,神气就像是个个孩子。 常护花看在眼内,不由又感慨起来,若不是天地会的出现,香芸也不会卷入血雨腥风之中,不停的杀伐,绝无疑问使她变得更成熟,也使她的童真埋在心底里。 天地会的人在经过安永寿一事之后,当然不会平静下来,也一定会采取报复。 虽然不知道他们将会在什么时候采取报复的行动,但正如龙飞所说,时刻要防范。 02 频频遭暗算 有惊终无险 所以尽管玩得很开心,常护花并没有疏忽周围的环境,也所以,他立即看到了那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精光闪烁,绝无疑问是属于一个高手所有。眨也不眨盯着香芸。 眼睛的主人一身书生装束,很年轻,也颇为英俊,坐在一方大石上,手中拿着一柄刀。 那柄刀也是非常闪亮,长度看来不过七寸,他执刀在手,偶然移动一下,那一动之灵活也绝非一般人所能及。 七寸的刀一般都用作暗器,这个人是否要暗算香芸? 常护花看不出,却不能不提防。 那也是一张很陌生的脸庞,常护花一些印像也没有,对于那柄刀也一样。 香芸仿佛毫无所觉,可是,双手捧着一堆小石子,捧到常护花面前的时候,却低声问:“常大哥,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他显然非常留意你。” “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以为他在打什么主意?” “看不出。”香芸摇头:“不像登徒子,也不像要暗算我们。” 常护花道:“他的目光非常锐利,却看不出隐藏杀机,他的手非常灵活,那柄刀随时都可能飞出来。” “那是柄飞刀。”香芸又问:“可是他为什么到现在仍然没有行动。” “若是他真的要暗杀你,若非机会未成熟,那便是他要等其他人来会合。”常护花笑笑。“这可不要紧,在我们附近的人也不少。” 香芸笑笑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常护花道:“才出城门便已发现了,这绝无疑问是你义父的主意。” 香芸道:“义父一直都很关心我们,他实在不希望我们参与这些事,可是要我们袖手旁观,我们又于心安忍?” 常护花道:“你们岂非每一个都干得很成功?” 香芸道:“我们只是尽自己的力。” 常护花从香芸手中取了一颗石子,道:“他来了。” 那个书生从石上站起,果然就是向他们走来,刀仍然在手中,以拇中指捏着,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目光灼灼。 香芸轻声问:“常大哥,你说该怎样好?” 常护花道:“我们若是不能够证明他是天地会的人,只好待他过来,看情形而应付。” 香芸无言颌首,常护花缓缓转过身子,挡住香芸身前。 书生脚步不停,前行数丈,刀终于纳回衣袖内,目光仍然盯稳香芸。 常护花也在盯着书生,那个书生却仿佛毫无感觉,心目中只有香芸存在,他的眼瞳里,一丝杀机都没有,却似有火焰燃烧起来。 香芸不由觉得混身一阵灼热:“又问:“常大哥,你看他在打什么主意?” 常护花摇头,轻轻捉着香芸的手,香芸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可是那种灼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就像是一身衣衫也在那种火焰中燃烧。 也所以,她突然有一种赤裸的感觉,一身衣衫仿佛都已给烧掉。 她的脸不由红起来,也忙将脸偏开,可是,很快那个书生又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书生竟是在绕着他们打转。 香芸垂下头,常护花却一些反应也没有,静立在那儿不动。 书生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到了第三个圈忽然又踱了开去,在数丈外一方石坐下。 那柄刀又在那人的右手出现,他的左手之内同时出现了一棵小石,刀随即刻在石上。 他刻得很仔细,聚精会神,再也没有望香芸,香芸反而偷看了他几眼,却看不出什么来。 常护花也看不出什么,但多少都已经有些头绪,突然道:“这个书生在替你刻像。” 香芸轻“哦”一声:“管他——” 常护花道:“一个人这样狂,若非真的有几下子,必然就自负得很,以至目中无人。” 香芸道:“我若是年轻三岁,你以为会怎样做?” 常护花笑笑:“只怕就是怂恿我前去狠狠的教训一顿。” 香芸“噗哧”一笑:“说不定的。” 常护花接道:“信不信,他刻好了之后,就会拿来送给你。” “才不要。”香芸摇了摇常护花的手。“常大哥,我们离开这地方。” “也好——”常护花目光一转:“给这个书生一看,连我也没有兴趣在这儿留下的了。” 香芸道:“我可没有看过那么可怕的眼睛。” “眼睛这么可怕的人内力的修为也一定不错。常护花沉吟着:“可是印象中,江湖上好像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香芸道:“名人谱上,我记忆所及,也没有。” 说着,两人一齐举足离开。 书生看也不看两人,呆坐在那里刻石,两人走出了数丈,回头看看,才继续走前,却不过再走出数丈,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等一等——” 常护花香芸应声一齐回头,只见那个书生有如御风飞行,也不见怎样起落,便已落在他们身前两丈之处。 香芸一皱眉头:“这是凌波虚渡的身法。” 书生竟听得真切,道:“是够眼光。”一顿接着道:“人说聪明的女人都不漂亮,其实也有例外的。” 香芸闭上嘴巴,常护花笑道:“你没留意这个人长着双大耳朵?” 书生没有理会常护花,忽然一挥手,将那颗小石子向着香芸。“看一看。” 香芸不由自主看一眼,只见那颗小石子已经被刻成一个人头,眉毛眼睛鼻子,活灵活现,正是香芸那个样子。 常护花看在眼内,道:“刻得好。” 书生又好像没有听到,只是问香芸:“像不像?” 香芸没有作声,书生不以为意,接问,“喜欢不喜欢?” 不待香芸回答,又道:“要是你喜欢,我给你一个全身的玉像,用最好的白玉雕刻。” 香芸娇靥不由得一红,更显得娇丽,书生立时直了眼,喃喃道:“你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顿一叹,“可惜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不趁这个时候将你这张美丽的脸庞,这个美丽的身子,这个美丽的形像留下,更待何时?” 常护花移步又挡在香芸面前:“你说完了没有?” 书生好像到现在才发现常护花的存在,上下打量常护花一眼,道:“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人。”常护花回答。 “滚开!”书生一挥手:“我不是在跟你说话,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常护花没有滚开,方待说什么,两个文士装束一直在旁仿佛吟诗作对也似的中年人已走过来,道:“小姐,常公子,这个人交给我们好了。” 书生一沉脸,斥道:“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两个人。” “我只看见四脚爬地的两头畜牲。”书生冷笑,身形突然鬼魅般一闪。 那两个中年人也不是庸手,左右齐上,双手同时握拳疾击了出。 他们的拳头眼看就要击在书生的身上,却就在那刹那,书生已从他们的拳下闪过,半身一旋,右掌先后切在两个中年人的肩膀上。 “砉砉”的两下异响,两个中年人的右臂一齐垂下,面色煞白,书生一脚同时扫出。 这-扫也是非常迅速,两个中年人一齐仆倒,书生大笑道:“现在可是连爬也爬不来了。” 两个中年人闷哼声中跃起,正待再扑上,却给常护花喝住:“两位请退下。” 书生目光又回到香芸面上:“好像一个你这样的美人儿,本该请一个像样的保镖。” 常护花道:“已经请了。” 书生道:“是你?”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常护花目光一垂:“阁下有一双很快的手。我方才本待阻止,可是来不及。” 书生道:“这即是说,你比他们要高强。” 常护花没回答,书生接道:“你这个保镖倒下,我要将这个女孩子带走了。” 常护花道:“我若是也倒下,大概已没有人能够将你截下。” 书生冷笑接问:“你要断左臂,:还是右臂?” “右臂。”常护花缓步走前去。 书生笑着接道:“我不会令你失望的。”笑语声一顿,身形又是鬼魅般一闪,掠到了常护花身前,右掌如刀,疾劈常护花右臂。 常护花双掌轮转,一阵爆竹也似的声响中,在书生右臂上连劈十三下。 书生一劈落空,已知道遇上了对手,但常护花反应的敏捷仍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右臂连挨十三下,却竟然若无其事,常护花掌势一尽,他右掌立即插向常护花的胸膛。 常护花十三掌切下,如中金石,已知道书生的另藏保护物,而看书生任由他十三掌切下,亦知道书生必然会趁机反袭,书生掌来到,他已然纵身拔起,凌空一个翻滚,双手十指勾曲如鸟爪,一沉一抓。 书生手急眼快,右手反缠,右手五指如鸟嘴,急啄常护花腕脉。 常护花一抓竟然有七个变化之多,左掌将书生一啄封开,右手五指一抓,裂帛一声,竟然将书生右臂的衣袖撕去。 衣袖之下一个金属软甲套护着书生整条右臂,寒光闪耀,一旁就嵌着那柄七寸长的刀。 刀随即到了书生右掌,书生身形接一动,扑向常护花,手到刀到,寒芒飞闪。 常护花身形变化极快,着地一转,那刹那,“嗤嗤嗤”一连七下急响,他右臂衣袖竟一连被书生那柄刀刺穿了七个洞。 常护花身形飘飞丈外,忽然一笑。“好快的手!” 书生道:“还有更快的。”身形暴长,小刀再刺向常护花。 这一刺,看似简单,常护花却看出了三个变化,他既然已看出了,闪避当然亦轻而易举。 书生那柄小刀居然还有第四个变化,“嗤”的突脱手,飞射常护花咽喉。 常护花一声:“好刀!”头一仰,刀从他的咽喉上飞过,飞过了七尺,突然又飞回。 刀柄上赫然连着一条细小的银线,刀势一尽,自然倒飞回来 常护花轻“哦”一声,半身一偏,刀又落空,再一转,那条银线已然缠住了他的脖子。 书生接声一声冷笑。“要你的命!”飞身倒退。 这一退,银线必然亦牵紧,那虽然不是怎样粗,但是贯上书生的内力,已足以将常护花的脖子勒断。 也就在这刹那,常护花的拇食指已然捏住了那柄小刀,划在颈前银线上。 那条银线方被牵直,刀锋已然削在银线上,无声的飞断。 常护花身形接展,小刀同时脱手,射向书生的右臂,书生的反应也不慢,半空中身形一晃,刀从他的右肩上飞过,突然又飞回。 常护花小刀不错脱手,却随又捏住了那条银线,一抖将小刀收回,中指一弹,正弹在刀柄上,那柄小刀立时又疾飞了回去。 书生怎么也想不到常护花竟然有此一着,要闪避经已来不及。 小刀嗤的直刺入他的肩头,钉在软甲上,没入一寸,常护花这一弹之力,实在非同小可。 这一寸伤得当然不会重,书生一张脸却已然色变,常护花身形未绝,眨眼间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身轻功本来不下于常护花,只因为那一刀影响一慢。才给常护花追上。 常护花“手挥五弦”,右手连拂书生五处穴道,书生双掌护身,右臂挥动自如,那一刀果然对他没有多大影响,常护花以快攻快,连攻十三掌七拳十一脚,身形一翻,“倒竖蜻蜓”,又三掌印下。 书生接两掌,还有一掌,既不及接下,也不及闪避,正给印在那辆小刀的刀柄上。 常护花算准了时间角度速度才击出这三掌,一掌击中,借力翻身,竟能够翻出三丈之外,这一掌印下之力可见得如何强劲。 那柄小刀立时齐柄没入,再加上常护花的内力一迫,书生右肩的筋脉立时都给尽断,一条右臂无力的垂下来,他闷哼一声,倒退了半丈,一张脸变得有如白纸般。 常护花正落在香芸身旁,那两个中年人看到这里,顿忘右臂剧痛,齐声欢呼。 书生的面色更难看,目光落在常护花面上,恨道: “好,我与你没完没了。” 常护花沉声道:“你出言不逊,态度这样无礼,倒还罢了,出手那么狠辣,姓常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你姓常?” “常护花。” 书生面色又一变:“原来是你,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哇!” 常护花道:‘两条右臂换你一条,算来还是我们吃亏,大家……” “你要我作罢?”书生冷笑:“你们就是一百条右臂也比不上我这一条。” 一个中年人笑应:“你这条右臂不是也断了?” 书生又一声冷笑,没有再说什么,恶毒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常护花没有理会,目光落在方才从书生右手掉下那颗小石子之上。 香芸在旁边忽然道:“常大哥,让他这样走?” 常护花道:“你是否想到一个还不错的理由好让我将他杀掉?” 香芸摇头:“我只是总觉得这个人不大像一个好人。” “否则我也不会将他那条右臂断下来。”常护花一笑: “没有了那条右臂,我看他亦不能够凶到那里去。” 一个中年人插口道:“他看来并不认识公子。” 常护花又一笑:“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我的。” “所以他才敢这么大胆伤人。”另一个中年人接上话。 “大概他自己也想不到竟然会败得这么惨。” 常护花道:“一个人这样自负,当然有他值得这样自负的条件,而他若非如此自负,要断他的右臂也不容易。” 香芸道:“这应该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 常护花转向那两个中年人,“你们是否有多少印象?” “一些也没有。” 常护花移步上前,拾起了颗小石子:“用力用到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多。” 那颗小石子仍然完完整整,刀痕是那么细致,香芸不能不同意:“他刻得实在很像。” “大概就因为这是一双巧手,他要用软甲保护起来。”常护花沉吟一下:“这也是一个特征。” “奇怪我们竟然会毫无印像。”香芸一皱眉:“莫非他并非中原武林的人。” xxx 名人谱上事实并没有书生的记载,但龙飞一听,立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一看这神色,常护花香芸便知道龙飞是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复姓西门,是长白派掌门西门翊的第三子。”龙飞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 长白派远在关外,弟子一向并不多,掌门一位从来不传外姓,传到西门翊,已经是第十七代。 西门翊有三子一女,长子西门铁,一身横练,人如其名,次子西门立,智勇双全,四女西门晶晶,冰雪聪明,都甚得西门翊欢心。 西门翊喜爱的却还是第三子西门逸,这个西门逸自小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所以对武功虽然不大起劲,一身武功并不在其他三兄妹之下。 他最骄人的是雕刻。 雕刻也是西门家的绝技,所以西门逸武学不好,学好了雕刻,西门翊也一样高兴。 长白是一个很奇怪的门派,一向极少与其他门派来往,也极少牵涉入武林中的纠纷,所以中原武林虽然知道有这样一个门派,却甚少留意这个门派的事情。 这个门派的弟子几乎清一色是生意人,除了练武之外,就是采参,雕刻,然后送进关内卖。 所以这个门派也可以说是最富有的一个门派,西门翊与其说是一个武林大豪,毋宁说是一个大商家。 和气生财,做生意的人第一戒就是与人争执,这亦可以解释长白派的弟子何以极少参与武林中的争斗。 名人谱主要只是针对中原武林,针对天地会而设,对于长白这一派当然不会详细提及,但龙飞却还是很清楚。 他原就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那不免在关外好一段时间,而长白派与落日牧场之间一向有来往,对于长白派的事情,当然多少也知道一些。 “西门逸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学得一手精巧的雕刻的技术,这除了因为对雕刻的偏爱,还因为他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龙飞接道:“据说,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醉心于雕刻,第一次拿雕刻刀,还不过三岁。” “三岁?”常护花怔住。 “三岁在一般小孩子来说还是只懂得玩吃,可是他却是一有空便呆在一旁看人雕刻。” “那他第一次拿起雕刻刀,到底干什么?” “刻了一只大兔子,虽然很粗糙,却已经够令人惊讶了。”龙飞笑了笑:“你们或者以为这是过甚其词,但这些话,却是来自长白派西门世家总管的口中,那个总管一向以老实见称。” 香芸一笑道:“这个人若是不足信,义父也根本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龙飞笑接道:“当时连西门翊也有些怀疑,一直到他亲眼看见西门逸刻成了第二只兔子,由当时开始,西门翊便决定让他练好雕刻这一门技术,请来好几个名家,曲基础开始重新加以训练,先天的聪敏再加上后天的尽力栽培,所以到他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很有名,雕刻出来的东西都能够卖到很多的价钱。 常护花目光落在那颗小石子之上:“难怪——” 龙飞道:“据说那完全是因为他的右手与一般人迥异。” “不同在什么地方?” “他右手五指特别纤细,也比左手五指长上了半时,与生俱来。” “这我们倒没有在意,常护花一皱眉:“至于这对雕刻是否也有帮助……” “没有人能够肯定。”龙飞又笑笑:“所以在惊讶之余,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一双魔手。” “魔手?” “事实这只手雕刻出来的东西部都带着几分魔性,十二岁开始,他刻的不是欢喜佛,就是天魔女之类的东西。” 香芸的脸一红,她知道喜欢佛是什么一回事,天魔女又是怎样一种体态。 承德行宫之内,原就有这种东西,龙飞随即道:“承德行宫的天魔女喜欢佛,也就是出自他那只魔手。” 常护花道:“那事实是充满魔性,但刻工之精巧,亦是罕有,想不到就是出自他手下。” 龙飞道:“对于这只魔手,他当然非常珍惜,西门翊,也是,所以自小就替他打造了一副精巧的软甲,替他将那只手套起来” 常护花笑笑道:“原来如此,我方才还奇怪那软甲到底有什么作用。” 龙飞道:“这只魔手独一无二,你将他弄断了,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香芸问道:“义父是说,常大哥做错了?” 龙飞摇摇头道:“听你们那么说,西门逸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进关来?” 常护花道:“年青人原就是缚不住的。” 只是,一个这么宝贝的儿子,西门翊竟然会让他一个人到处走动。”香芸接道。 “也许,西门翊也来了。”龙飞一笑道。 “爹是凭什么这样说?香芸追问。 龙飞道:“西门翊对这个儿子一直宝贝得很,一直都将他留在身旁,亦可以说一直都跟着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他们父子都是关外的门人,这一次进关,江湖上却一些消息也没有。” 常护花道:“大概不会与天地会有关吧?” 龙飞道:“天地会到处网罗高手,就是有,也不足为怪。” 常护花倏的一笑。“不管有没有,我既然弄坏了那只魔手,长白西门世家的人,定会到来找我算帐。” 龙飞道:“西门翊是一个地道生意人,精打细算,就是要找你算帐,动手之前也一定会弄清楚你的底细,除非他身不由已,否则,知道你是我的人,又在京城中?大概还不敢轻举妄动。” 香芸接道:“这是说,仍然要小心防范。”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龙飞叹了了口气“鹤儿就是因为不小心,横尸长街之上。” 听他又提及上官鹤。常护花香芸的心情亦沉重起来,上官鹤的死未尝不可以说是因为不小心。 不管怎样,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xxx 明月中天,夜已深,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已入睡。 这座庄院却不是因此而一片静寂。 庄院内外,只要能够藏的地方都藏有人,这些人却一个也都不作声,幽灵般藏在暗影中。 庄院被包围在四列大大小小的店子内,那些店子什么店子都有,排列紧密,从那些店子之外,绝不可能发现这座庄院的存在。 庄院的外墙也就是那些店子的后壁,而内墙亦建筑得有如一户户人家的后门,墙与墙之间,被弄成一条破落的小巷,破落得令人一看就不想在那儿走过,那即使店子里的人一时疏忽或者意外让客人闯到这条巷子来,也不会发现这座庄的秘密。 事实每一间店子后面都是没有门的墙壁,与庄院之间都是用暗道来往,设计庄院的人甚至已考虑到店子的墙壁突然会倒塌,或给什么人无意弄塌的了。 这座庄院也就因此到现在仍然没有被外人发现。 光顾那些店子的人每日数以千计,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发现那些店于的秘密。 城中到处都是龙飞的手下,每一个都有丰富的经验,也几乎每一个都曾经在这些店子之前走过,却没有一个对那些店子动疑。 那些店子表面上也是与一些店子无异,而且因为价钱老实,作风爽朗,童叟无欺,生意比一般店子还要好,附近的人也乐于光顾。 闹市原就最适宜藏身,可是那么宽阔的一幢庄院也给藏起乘,设计这座庄院的人本能不说是个天才。 虽然是如此秘密,庄院的内外仍戒备森严,特别是,今夜。 天地会在附近几个分坛的坛主都在今夜到来,还有天地会的会主。 这座庄院,也就是天地会在京城的分坛。 xxx 月光照不到这里,这是座密室,建筑在庄院大堂之下,较大堂还要宽敞,布置得非常华丽。 一张血红色的地毯由进门处直铺到阶上,地毯两旁各有一条长几,在长几后面或坐或立,一共坐立了四十八人,都是天地会附近分坛的正副坛主,坛下分堂的堂主。 阶上只坐了一个人,四十五六年纪,七尺长短身体,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紫绣衣裳,腰束一条玲珑玉环丝,坐在那里,气势慑人。 以这座密室的宽敞,只坐这四十九人实在绰有余裕,但四十九人也少不算少了,竟一些声响也没有,整座密室一片死寂。 那些坛主主要说的事实都已经说完,包括各地的收支,人数的增减,与及最近发生,又值得一提的大事。 天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势力之庞大,已不是一般帮会能够望其项背,江湖上好些帮会事实亦已被天地会并合,控制会众数以万计,以一个如此庞大的帮会,实在不容易维持,尤其在这个阶段里,一方面他们必须竭力争取一般百姓的支持,一方面又要兼顾官府的追缉。 他们的经济除了依赖意图谋反的王公大臣外,大部分仍然必须由本身解决,所以他们的生意不能不做得很大,无论在正途抑或邪途。 这所谓邪途,包括抢劫勒索绑架等等不法勾当,其中收益几乎已足以支付全部所需。 对于这些事,司马纵横却不怎样感兴趣,他的目的不是钱,是称霸天下。 司马纵横就是天地会的会主。 没有人知道他的采历,他的出现就像是晴天霹雳,既突然、又凌厉。 一切的行动,显然都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一个人能够一下子爬得那么高,当然有他超群脱俗的地方。 曾经有人怀疑,他是陇西司马世家的人,但在他的势力扩展到陇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摧毁雄霸陇西的司马世家之后,这个谣言已不禁而灭。 也许他仍然存在着很多缺点,但他的优点也不少,譬如果敢冷静,决断英明,知人善用,赏罚分明。 至于他的武功,也没有人清楚,只是到现在为止,据说他要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谁也不能否认,这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尤其是在他沉思的时候,更显得可怕。 现在他仍在沉思中。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没有人敢骚扰他,更没有人敢妄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纵横才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倏的笑起来。 他笑得很温柔,阶下那些人看在眼内,却无不毛骨悚然,虽然他们并不是时常接触司马纵横,但都知道一件事,司马纵横的笑相反是不高兴的表示。 “这些日子,大家都做得很好。”司马纵横的笑容更盛,并道:“不好的,只有两件事!” 没有人作声,司马纵横笑接道:“一件是沈又山那个宝贝女儿的自杀,手一挥,吩咐道:“孙坛主,请你将这件事说一说。” 一个中年人站起来,轻咳一声后道,“九天前,本地分坛掳去了沈又山的女儿,勒索沈又山黄金万两,沈又山在翌日即将黄金送到,而我们亦将人送回,但就在当晚,这位沈大小姐便在闺房之内自刎,据说,那是因为在被囚时间,失去了清白。” 孙坛主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在座所有人没有一个有所表示。 司马纵横又把手一挥,道:“说下去。” 孙坛主接道:“我们在接到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夤夜偷进沈家验尸,结果证实,确有其事,为了我们的失信,分坛将赎金双倍奉还,同时答应十天之内,将侵犯大小姐的人交出。” 司马纵横笑接道:“损失多少是一件小事,帮会的信誉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这个时候,沈大小姐也许是一个绝色美人,但大家既然立大志,做大事,便应该知道自制才是。” 到现在他仍然笑容满面,语气平淡,在座各人已然连大气也喘不过来。 司马纵横又再挥手“孙坛主——” “明天便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会主的意思,是希望那位兄弟自动出来了断。” 在他身旁的一个青年长身而起,道:“与沈大小姐接触过的兄弟都已被拘押起来,属下亦已仔细审问过他们,但并无所得。” 司马纵横摇头道:“人被囚在分坛的地下密室内,能够进入地下密室的,除了孙坛主,还有什么人?” 青年一怔,道:““应该只有居下。” 司马纵横笑了笑:“孙坛主跟了本座十年,绝不会知法犯法,狄副坛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年惶然:“会主,属下……” 司马纵横笑截道:“这个道理就正如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本座已经给你多次机会,你效忠本会多年,若是一开始就自承错误,本座难道真还忍心将你杀掉了?” 青年方待分辩,司马给纵横掌一落,一声:“杀——” 孙坛主手中立时多了一柄蛇形的软剑,刺向副坛主狄姓青年的咽喉。 狄姓青年惶恐之中,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那枝软剑眼看便要刺进他的咽喉,横来一只铁手,“铮”的及时将那枝软剑抓住,另一只铁手接住剑身击下,又是“铮”的一声,那枝软剑竟然被齐中击断。 孙坛主面色一变,面上的肌肉刹那收缩,目光一落,正好看见一枝锥子也似的长剑从心胸穿出来。那双铁手是戴在一个彪形大汉的双手之上,用剑的是一个面色苍白,书生装束的青年。 “雷破山!”-孙坛主面色惨变。 锥子般的剑旋即抽出,孙坛主勉强转身,又道:“冷冰如——” 书生三尺长,锥子般的剑迅速缩为一截只得半尺的圆筒,冷笑道:“会主要我杀你,不得不杀你!” 雷破山铁手一挥,那截断剑插在孙坛主面前桌子上,道:“当夜狄飞云根本就不在总坛内。” 孙坛主转向司马纵横,道:“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 司马纵横道:“你先后已经错了七次,本座已经给了你六次机会。” 孙坛主痛苦的摇头,终于倒下。 司马纵横目光转落在狄飞云面上,道,“孙志醉滑误事,不知悔改,依会规处死,副坛主狄飞云升为正坛主,今后处理本地分坛的事情,必须谨慎小心。” 狄飞云惊魂甫定,慌忙欠身,一面道:“会主明察,属下感激不尽,至于坛主一职,属下实在是……” 雷破山截道:“会主一言九鼎,还不快谢。” “谢会主。”狄云抱拳袄揖到地。 司马纵横挥手,令狄飞云坐回原位,与之同时,两个黑衣人已然从阶后转出,将孙志的尸体抬下去。 司马纵横接道:“另一件,就是安天寿的被诛。” 雷破山道:“这件事发生在皇陵之上,我们怎也想不到龙飞竟然选择在那种地方动手,即使想到了,也无能为力。” 司马纵横笑了笑:“天寿是一个大笨蛋,难得知道上官鹤这个秘密,正好加以利用,传送假消息,却为了一口气,为了示威,公然在大街上伏杀上官鹤,以为龙飞不能够将他怎样。” 雷破山道:“正常情形来说,龙飞的确不能够将他怎样。” “但他忘记了,他可以诱杀上官鹤,龙飞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伏杀他,选择地点在皇陵,更是绝得很,那虽然是暗杀,相信每个人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回事,而若非当今天子同意,龙飞就是斗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胡来。”司马纵横的笑容更盛。“如此一来,除了显露龙飞的实力之外,还显示了当今天子对这件事采取的态度与决心,在场与与我们同一声气的王公大臣,除了有限的几个之外,大部分都之心惊魂动,意志动摇这也是龙飞此举的主要目的。” 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这对于我们的计划影响最大,也所以——”司马纵横语声一沉:“短期之内我们必须有所表现,打击对方的士气,恢复我们的信心,关于这方面我们已经拟好了.一个计划,冷堂主——” 冷冰如接上口。“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鞑靼王子托欢坤帖木儿已经在出使中原途中,当年元亡顺帝北走沙漠,实力仍然相当雄厚,到了这一代,虽则日渐衰落,亦不容轻侮,与我朝无疑本能相提并论,但我朝要将之灭亡,亦非容易,乐得相安,托欢此次到来,也就是要表示友好,除有金银珠宝之外,尚带来一颗传国玉玺,这个玉玺乃秦朝之物,上刻有李斯所写的八个小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据说这颗玉玺曾一度落在孙坚手中,后由魏晋隋唐宋,转落在元朝宫庭之内,顺帝北走,带到应昌,可以说是一件宝物。 司马纵横笑接道:“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这颗玉玺。” “是托欢这个鞑靼王子……”冷冰儿慌忙道:“托欢若是在中土被掳,鞑靼势必不肯罢休,也是必藉此机会兴兵,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司马纵横点点头道:“鞑靼早已有非份之念,托欢落在我们的手中,也正好让他认识我们的实力,里应内合,何愁大事不成?” 雷破山以下无不称是,冷冰如又道:“托欢的被掳,也足以挽回别人对我们的信心,对龙飞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有甚于安天寿被杀对我们的。” 狄飞云插口道:“只怕龙飞已考虑到我们有此一着。”冷冰如截道:“在动手劫人之前,我们会另有行动转移龙飞的注意。” “龙飞可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冷冰如冷冷的盯了狄飞云一眼,接道:“但这个行动若是针对他,他纵然再谨慎,也不免为我们所惑。”一顿又道:“至于托欢方面,随行不过百人,虽则不乏勇武之士,入关后沿途又有官兵保护,但我却找到了他一个很大的弱点,根据可靠的消息,此行他是要访寻一个高手匠人,到宫中刻一幅天魔壁画,而他要找的,也就是长白派的西门逸,这个人恰巧是我们的人,只要托欢将他带在身旁,我们要将托欢弄走,轻而易举。” 狄飞云再插口:“托欢当然有办法知道那是否他要找的人。” 升任坛主之后,他非独说话多了,声音也高了很多。冷冰如冷笑道:“西门逸要证明自己的本领也很简单,一块木头在手,他随便就可以刻出一个天魔女像来。” 狄飞云摇头:“冷堂主是说今天以前的事。” 冷冰如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狄飞云道:“今天日间那位西门公子在雨花台永宁泉畔调戏一个女孩子。” 冷冰如道:“这有什么希奇,有谁不知道,这个人原就风流得很。” “不幸他调戏的是龙飞十二个女儿之一,更不幸的就是周围除了龙飞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常护花在香芸身旁。” 冷冰如怔在那里,司马纵横又笑了起来。 “常护花杀了他?”冷冰如随即追问:“怎么一些消息也没有?” “他只是被常护花反用他的雕刻刀刺进他的肩头内。”狄飞云说得轻松。 司马纵横笑问:“右肩?” 狄飞云点头,司马纵横笑得看来更开心了,冷冰如一张脸却发白。 狄飞云接道:“他一直住在我们的客栈内,午后回来变得很暴躁,侍候他的兄弟在被他撵走之前,发觉他整条右臂都乏力的垂着,护手软甲给丢在一旁。” 冷冰如的面色更难看,嘟喃一声:“该死!” 司马纵横笑问:“他人现在是否仍在客栈之内?” 狄飞云道:“黄昏之前已经离开,至于现在是否已回来,得要一问才知道。” 司马纵横摇头:“不用急。”接又一笑,“到底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可惜那只魔手,我们掳劫托欢的计划,得要改一改的了。”目光落在冷冰如面上。 “是——”冷冰如垂下头去。 司马纵横笑接道:“你是否已经跟西门逸说清楚的下?” 冷冰如道:“不太清楚,但他已经知道那只魔手对这件事的重要。” “可是他仍然要用那只魔手惹事,冷堂主,你说这件事应该怎样作?” “留之不得!”冷冰如的头,垂得更低。 司马纵横道:“这件事交给你了,明天这个时候,本座希望你不再为这个人花脑筋。” “是!”冷冰如一张脸看来更苍白。 司马纵横又一笑:“常护花实在是一个人才,可惜这种人才我们不能用。” 冷冰如头一抬,道:“会主准备什么时候将他干掉?” “不是现在。”司马纵横笑笑:“现在本座的麻烦够多的了。” 雷破山道:“皇陵上杀安天寿的只怕也是此人。” 司马纵横道:“虽然得到天子的同意,但在那么多王公大臣禁卫目击下动手杀人,武功之外,没有过人的胆量,是不足以成事的,龙飞手下有什么人,我们虽然不太清楚,综合所得到的线索,除了常护花,没有第二个。” 雷破山道:“此人留不得,不若……” “本座自有分寸。”司马纵横把手一挥:“西门逸不必再说了,对于掳劫托欢,本座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悠然靠坐下去。 众人立时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他们本来都是一方的豪强,也大都一肚子坏水,集合他们的智慧,绝不难拟出一个好办法来。 密室之外,却是那么平静。 这种表面的平静,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xxx 京城九月,甚少下雨,常护花香芸乘车出水西门,云早然甚多,却仍是薄罗也似,一些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可是到他们上了艇子,还未到湖中,冷风吹过,竟吹下了一阵烟雨来。 烟雨之下,莫愁湖另有一种美态,而湖畔的名山古寺在烟雨中迷离,更就是如诗似画,昨日雨花台的事,常护花香芸并没有放在心上,看见这般迷人景色,一切忧愁亦抛诸天外。 莫愁湖在水西门外不远,传说在六朝的时候,有一个能歌善舞的美女莫愁,住在这湖畔,后人乃以之来名湖,正如西子湖用西施的名字一样。 莫愁姓什么,不可考,只知道她的夫家姓卢,梁武帝曾作过一首“河中之水歌”,云:“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候。”可见这位卢莫愁是河南洛阳人,至于洛阳的少奶奶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则不得而知。 在湖畔,有一座胜棋楼,比莫愁湖还有名,那两个在楼上下棋的人乃明太祖朱元璋与中山王徐达,赌注也就是这个莫愁湖,结果朱元璋输了,整个莫愁湖归徐达所有。 徐家子孙并没有将莫愁湖用墙或者什么围起来,一直让人打桨湖上,甚至胜棋楼,也一样让游人登临,而游人知道这是徐家产业,也不敢怎样放肆。 绕湖一匝,常护花香芸亦是在胜棋楼前下了艇子,他们乘来那辆马车亦已到了楼前。 常护花仰首望着檐下横匾,忽然问:“那件事是真的?” 香芸道:“我问过义父,是真有其事的。” 常护花笑笑:“君无戏言,徐达也不错,斗胆将这个莫愁湖收下来。” “不能不收啊。” “也不能不赌。”常护花目光一转:“不知道当今圣上是否也有这份雅兴?” “就是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香芸微喟:“听义父说天地会事发之后,圣上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够使天下太平。” “做皇帝原来也未必是乐事。” “没有烦恼的人本来就少得很。”香芸转问:“要不要到楼上看看?” 常护花点头:“这一次之后,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到来。” 香芸无言移步前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岸边的芦苇丛中冒出来,他选择的位置是很适当,在岸上无论是那一个方向很难发觉他的存在,飘荡在冷风中的芦花,亦起了遮蔽作用,同时掩去了他冒起时所发出的声响。 常护花完全没有发觉,背向着这边。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门逸,他的魔手断在常护花手下,还有一只左手可以用,这只左手之上现在正捧着一个铁造的盒子。 这个盒子丁方一尺宽阔,却只有四寸厚薄,向着常护花的那一边,蜂巢也似,尽是小孔。 只看外形,不难知道这是一样利用机簧发射的暗器,若是对暗器有认识的人,看在眼内,只怕更会大吃一惊。 天下暗器虽多,好像这样子的只有唐门的绝命飞蜂针。 川中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飞蜂针一发七七四十九枝,劲穿木石,更就是被列入唐门十三种一级暗器内。 承德行宫五个教头之一的唐老人,就是唐门的老掌门,除了指点常护花暗器技术之外,对于各种暗器的来源特征效能除非他不知道,否则亦无不一一详说清楚,好让常护花知所趋避,遇上了也不会太吃亏。 常护花的记性一向都很好,现在若是给他看西门逸,看见那个铁盒子,一定会省起那是唐门绝命飞蜂针,那非独再没有这样轻松,而且一定会捏一把冷汗。 飞蜂针尽皆淬毒,莫说四十九枝,便只中一枝,也已是麻烦得很。 距离并不远,出其不意,西门逸这一盒飞蜂针,命中的机会实在大得很。 他一心暗算常护花,全神贯注,并没有留意他身后的湖水里,一管芦苇伸出水面,正向他移近过来。 也就在从芦苇中冒出来的同时,一个口咬着一管芦苇的青年亦从湖里无声的冒出来。 青年的面色就像是冰封过一样,苍白的怕人,虽然换上了水靠,但只要回头,西门逸绝不难认得出那就是冷冰如。 他的手方要按上机括,冷冰如那枝铁锥子也似的剑已从半尺长的圆筒里射出来,一射三尺,射进了他的后心。 “哧”一下异响,剑穿后心,西门逸的身子亦被撞得往前仆倒在芦苇上,一声惨叫同时出口。 他的手已按在机括上,但后心给剑一撞,身形一栽影响,本要射向常护花的飞蜂针便变了射向地上。 常护花的听觉也非常敏锐,那一下轻微的机括声他竟然听得很清楚,半身一转剑立即出鞘,划了出去。这一剑绝无疑问很快,但较之那些飞蜂针仍然慢了一分,这一分已足以让他挨上三四枝飞蜂针的了,现在他却是一枝飞蜂针也没有挨上,“嗤嗤”声中,七七四十九枝飞蜂针尽打在他身前尺许之外的地面。 地面上立时多了四十九个圆洞。 常护花目光及处,正好看见西门逸惨叫着压倒了面前一大片芦苇倒出来,那个铁盒子亦脱手坠下来。 “飞蜂针——”常护花面色一变。 香芸亦已回过头来,以她的聪明,又岂会想不到是什么回事,不由替常护花捏一把冷汗。 常护花身形一动,掠到西门逸身旁,西门逸半身滚转,一双眼睁大,却已经气绝。 香芸紧接掠来,一见,惊讶道:“是他?” 常护花没有作声,目光转落向那一大片芦苇,却只见风吹苇动,芦花飞雪般飘飞,一个人也看不见。 香芸的目光亦转向这边,欲语未语,常护花目光亦跟着溅在地上那一道血虹移入芦苇中,他的人也跟着掠过去,剑一划,砍飞了一片芦苇。 血洒过芦苇,湖面上一圈圈涟漪正远远散开,一缕血丝也正在近岸湖面漂浮开去。 常护花目光落在湖面上,无言颌首。 香芸掠到常护花身旁:“常大哥,那些飞蜂针没射着你?” 03 贪不得义财 赔上一条命 香芸虽然看出常护花并没有受伤,还是关心的一问。 常护花摇头:“幸好他下手的那刹那被暗算,否则,你我只怕难免伤在飞蜂针之下。” 香芸道:“听唐伯伯说,他们秘制的飞蜂针只有一具,却被不肖子弟卖到江湖上,想不到原来就落在他手中。” 常护花笑笑:“看来我们的运气真还不错。” “他是必因为断臂之事来暗算我们,还说名门子弟,原来也是如此卑鄙。” “想想那只魔手的宝贵,对他的重要,也难怪他有此一着。” “杀他的人不知又是什么人?” 常护花沉吟道:“那若是我们的人,不会避不见面,以常理推测,那应该就是他的仇敌。” “却是这么巧,竟选择在这个地方下手。” “西门逸全神贯注,-心要暗算我们,在他的仇敌来说,这也是杀他的好机会。”常护花目光再落:“这个人的水性非常好,一击正中要害,也绝无疑问是一个杀人好手!” 香芸目光转落在西门逸后背上:“他是的——” 常护花的目光却是在这时候一紧,盯着十数丈外露出湖面的一枝芦苇,那枝芦苇继续往前移动,一叶轻舟,同时向芦苇荡来。 水花一朵溅开,一个人从水里冒出来,跃上轻舟。 那叶轻舟随即远远的荡开去,那个人在舟上缓缓的回头,相距如此远,常护花当然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面目。 轻舟更远,常护花终于回过身来,香芸轻笑一声:“常大哥,你是要看清楚他的面目,好得以后报答他的恩德。” 常护花亦自一笑:“他若是知道这一击竟然会救我一命,说不定会难过得要死,我相信不久我们也总有碰头的一天。” 香芸诧异道:“你以为他也是你的仇敌?” 常护花说道:“这绝无疑问是一个有计划的行动,用这种方法解决对手的相信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正邪不两立?”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拾起那个铁盒子,目光接落在地面那些洞上,“飞蜂针果然厉害。” 香芸道:“唐伯伯时常为失了这一具飞蜂针担心,现在可以放心了。” 常护花笑,接着道:“有惊无险,又能够了却他老人家这个心愿,今日的被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香芸含笑点头,他们终年在死亡的威胁下,早巳学会处变不惊。 车把式已然从那边掠到来,还有几个汉子亦从不同的方向掠至,香芸笑望了那些人一眼,道:“义父就是不放心,当我们小孩子一样,要那么多人暗中照顾。” 常护花道:“我们游山玩水,等如给他们添麻烦,经过这两次的事,还是呆在屋子里好了。” xxx “我本来也想你们呆在屋子里,但现在又改变主意了。”龙飞在知道胜棋楼前的事后,却是这样说话。 香芸忙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龙飞颌首道:“西门逸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是为了什么?”香芸追问:“与天地会是不是也有关系?” 龙飞道:“鞑靼为示友好,遣了王子托欢来朝,并带来一颗玉玺,据说是秦朝之物,上刻有李斯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小篆,是一件宝物。” 香芸诧异道:“这……这跟西门逸有何……” 龙飞道:“消息传来,托欢此行,还要访寻一个高手匠人,到宫中刻一幅天魔璧。” 香芸道:“西门逸就是这个人?” 龙飞道:“可是西门逸竟然会如此灵通,还有,以他的冷傲,竟会南下毛逐自荐,是不是也很奇怪?” 香芸道:“义父怀疑那是天地会的主意,西门逸早已是天地会的人?” 龙飞道:“这个可能性很高。托欢一路走来,沿途均有我们的军兵官员护送接待,别人要接近他,绝不是一件易事,但那是他刻意寻访的人,可就不同了。” 香芸沉吟道:“托欢若是被劫,鞑靼必然大兴问罪之师,而朝中的叛臣亦必然把握这个机会攻击义父,最可怕的,还是他们与天地会鞑靼联合起来,里应内合,那……” “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龙飞笑了笑:“现在却因为西门逸遇上了你们,断掉了那只魔手,迫使他们不能不改变主意。也所以,他们怒将西门逸杀掉。” 香芸道:“西门逸虽然断掉了那只魔手,容貌并没有改变,应该还有利用的价值。” 龙飞道:“托欢即使知道有西门逸这个人,亦未必知道他是个什么模样,那难免先要他表现一下雕刻的技术,他魔手即断,又能够表现得出什么?又如何取信托欢?” 常护花插口道:“这若是事实,身负如此重任,西门逸也还要惹事,的确是一个难以宽恕的过失,也难怪天地会非要杀他不可。” 龙飞颌首道:“能够作出这个决定的,不会是一般身份的人,只怕天地会会主也已来了。” 常护花道:“那是说,天地会在这附近必然有一个巢穴。” 龙飞道:“我们已经找了多年,却是一些线索也没有。” 香芸笑接道:“因为我们不能够将每一分每一寸的地面都翻开来。” 龙飞笑笑道:“那一定在地底的,也许我们每一天都会经过,只是他们的伪装做得很好,不易瞧出来。” 香芸娇笑道:“义父又来说那番道理了!” “那番道理?”常护花脱口问。 香芸反问常护花:“你可看得出眼前有多少睫毛?” 常护花一怔:“看不出,也从来没有去数。” “可不是,一个人连近在眼前的东西也未必看得清。” 常护花点头,转回话题道:“西门逸被杀,无疑就是说,天地会已拟好另一个计划的了。” “不错——”龙飞笑了笑:“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那一件事可以令他们挽回人心,又可能令他们达成希望的了。” 常护花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应付?” 龙飞道:“我已经派了人前去知会护送的官员加强戒备,可是仍放心不下。” 香芸道:“义父是要常大哥去走一趟么?” 龙飞道:“还有长风。” 香芸怪问道:“五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龙飞道:“我只是叫人通知他立即将一切交下,赶程去接应。” 香芸道:“五哥曾经在鞑靼住过一段日子,对于鞑靼族人的生活习惯等等,甚为熟悉,自是容易与托欢手下的人混在一起。” 龙飞笑笑问:“你五哥是怎么样子,可曾让常大哥弄清楚。” 香芸道:“我已经告诉他五哥” 常护花看似要说什么,却给龙飞抢在前,道:“你不说,我也记得你的记性很好。” 常护花一笑,只是问:“我们在什么地方会合?” “洛阳——”‘ “托欢南下,似乎不必经过洛阳。”月飞道:“据说他希望能够看看龙门石窟,对于他这个希望,我们当然不会忍心拒绝他。” 常护花道:“这个人对雕刻显然真的甚感兴趣。” 龙飞道:“你到了洛阳,长风自然会与你联络。”一顿轻叹,道:“你们到那里还是时候就好了。” 常护花一怔道:“天地会的人可能会抢在我们之前采取行动?” 龙飞道:“若是在杀西门逸之前,他们已经拟好计划,那必然会抢在我派去的信使之前,护送的官员不知道严加防范,必予他们以可乘之机。” 常护花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龙飞点头道:“西门逸的死,对我们本来是一件好事,那非独让我们知道他们的阴谋,而且因为没有西门逸,不得不改变计划,但西门逸若是没有死,我们便可以肯定他们在京城动手,也容易防范得多,现在可不知道他们将会采取那一种行动了。” 香芸道:“义父不放心常大哥么?” 龙飞笑了笑:“不放心,怎会叫他去?你别老是帮着他说话,总要看一看我这个义父。” 香芸双颊飞红,别过头去,龙飞看在眼内,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但眼瞳中隐约仍然有一丝忧虑。 事实他并非过于忧虑,在杀西门逸之前,天地会的确已经拟好了另一个计划,而且已经开始了行动。 天地会的行动一向非常迅速,何况又抢在龙飞派出去的信使之前? xxx 洛阳是一座名城,也就是所谓东京,与西京的长安,同垂不朽。 这当然有它优厚的条件,它既有黄河、洛水、伊水三条大川的灌溉,又有成皋、函谷、伊阙、孟津四座雄关的险固,所以先后成为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后魏、隋及后唐的国都。 也因此,天下无事,则洛阳泉流之洁,园圃之盛,实甲天下,但若天下有事,则洛阳亦必然先受兵燹。 出洛阳南门数里,度洛水,往西南大道行,平原十里,就会发现一带红墙绀宇,翠柏掩翳。 那便是关陵,汉建安二十四年,曹操以王礼葬汉寿亭侯关羽的所在,塑像共五尊,首殿像高约丈余,冕旒拱笏而坐,次殿为武装,高与前像前,三殿为黄袍文装,左边是卧床小憩,右边是秉烛观书,都塑得神采奕奕,凛凛有生气。 陵正中矗立一块石碑,大书:“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陵。” 托欢知道有这个人,但对于这些塑像似乎不甚感兴趣,略为一看,便自一旁休息去了。 游龙门的人多半在关陵休息一下,瞻仰一番。 太守乔裕只道托欢是意在观赏中原名胜古迹,原准备将关陵详细介绍一番,看见他不甚感兴趣也省了这番唇舌。 那个托欢据说三十还没有,却长了满脸胡须,看外表极其剽悍,随行武士亦大都虬髯绕颊,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 乔太守对于这些人并无多大好感,但上有令下,不能不小心守护这个鞑靼王子,由关外一路护送下来的将兵,就更加审慎,只是一路下来,俱都平安无事,难免亦会松懈一些。 休息了片刻,一行人离开关陵,继续前行,直往龙门 xxx 黄河的鲤鱼素负盛名,鲤鱼跳龙门,更就是传诵千古。 龙门的形势在黄河事实也异常突出,东西两岩隔江遥峙,伊水由此北流,两山中缺,望之如阙门,故又名伊阙。 佛洞多在西岩,林壑如画,既高且秀,一路行来,到处水声,万谷响应,两山都有瀑布涌入伊水,伊水以外又有黄河水鸣溅溅,寺宇亭榭,倚崖而立,跨水欲飞,景色清灵。 托欢走着,终于忍不住赞一声:“好地方——” 他的汉语虽然不堪正确,但每一个人都听得懂,接又道:“我们那儿虽然很不错,比起中原,却大大不如。” 乔太守笑道:“这是天工,石窟那儿虽然尽是人为,亦不遑多让。” “正要见识。”托欢大笑前行。 xxx 龙门石窟,被称为佛教石窟艺术的瑰宝,重要的石窟有二十一个之多,壁间凿满佛像,最著名的还是三、十九与二十一等三个。 第三个石窟名宾阳洞,北魏时开凿,规模宏大,雕饰壮丽,是龙门的精品,南北广三十六尺,东西深三十三尺,中刻释迦像,面轮稍长,眼如纤月,唇露微笑,发作波纹,衣折遒劲,褶痕流畅背光作圭形,中饰莲花等花纹,气象雄伟。 托欢在像前停下,叹为观止,呆了好一会,却竟说出了一声“可惜”来。 乔太守一旁不由问:“可惜什么?” 托欢笑笑,不答反问:“这是第三个,第十九个也是这样子?” 乔太守道:“不一样。” 托欢接问:“美不美?” 乔太守点头:“美极了。” “我们快去看看。”托欢兴致勃勃。 xxx 第十九个石窟乃奉先寺基址,宏大为全山之冠,自山顶直下,广袤约百二十尺,据说唐高宗咸享三年建像,武则天捐助脂粉钱二万贯修成,卢舍那佛连台座高五十尺,方座角隅刻四大天王及诸天神天将像,左右雕菩萨巨像各高三十余尺,释迦佛像一座宏伟庄严,衣纹浅刻盘旋,极其雄劲,背光火焰浮雕,宏丽绝伦。托欢来到像前,呆看了一会,又是一声:“可惜。”至于可惜什么,他仍然没有说。 xxx 第二十一个石窟名叫古阳洞,是龙门最初的石窟,代表背魏遣制的杰构,广二十三尺,深三十尺,释迦佛坐像高约十五尺,作风与唐代显然不同,衣裾垂于座台三面,台下左右雕石狮,背光浮雕小佛火焰,甚为沉构,南壁三层各刻大小龛多所,北壁情形略同,这些大小佛龛,装饰富丽,琳琅满目。 “可惜——”托欢第三次说出这两个字。 “实在可惜。”另一个声音即从上方传来来。 所有人齐皆一怔,托欢也不例外,霍地转身,抬首望去,四个侍卫同时掠到他身旁,一个个手按刀柄。他们这才发现第三层石壁的一个佛龛中,赫然坐着一个活人。 那是个青年,面色苍白,靠坐在石壁上,右手拿着一柄小刀,左手抓着一个木像,身前一大堆木屑,竟然是坐在那里雕刻。 众人看清楚,更加诧异,托欢反而兴致大起,笑问:“你懂得雕刻?” 青年冷应道:“若不是懂得,坐在这里干什么?” 乔太守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不答,乔太守面色一沉,道:“来人——” 托欢突然挥手阻止道:“乔大人且息怒。”一顿转问那个青年:“你可惜的是什么?” 青年道:“我自关外长途跋涉到来,原是因为听说这地方的雕刻工艺巧夺天工,希望能够从中吸取一些前辈的技巧。” 托欢笑道:“你是说这些佛像的技巧不足,可惜白走了一趟?” 青年头摇道:“我只是可惜这些雕刻的技巧虽然好,却不能从中得到任何的好处。” 托欢道:“雕刻到底不是眼见功夫,若是来这里看看,便有所成,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 青年道:“我看来像是个小孩子?” 托欢一笑,问道:“那你可惜的到底是……” 青年道:“我什么都刻过,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刻佛像,这里的全是佛像,而且,好像还全都是公的。” 托欢大笑,他可惜的也正是这一点。 青年微感错愕的道:“你也是因此而可惜?” 托欢点头道:“瞧你还顺眼,不管你现在刻的是什么,我都跟你买下来。” 青年大笑道:“无论我刻的是什么,都能够卖得很高的价钱,瞧你还顺眼,这个东西我分文不要,送给你!” 托欢一怔,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在我眼中也是一样。” “想不到中原也有你这般豪迈的人,我交你这个朋友。”托欢大笑不绝。 青年一声“接着”,将手中那件东西抛向托欢,托欢手急眼快,目光一落,脱口“嗯”的一声。 那赫然是一个天魔女的木像,身形窈窕,面目栩栩如生,虽然是一个木像,竟然充满了诱惑。 托欢反覆细看,露出了极其喜悦的神色,如获至宝。 青年笑接道:“这个是母的,母的一般比公的要动人。” 托欢道:“这个是天魔女。” 青年道:“你既然不喜欢看公的:这个天魔女你一定会喜欢。” 托欢大笑,道:“喜欢之极,想不到你竟然有这般好本领。” 青年道:“这闷着随手刻来,算得了什么?” 托欢道:“这是说,你若是全神贯注,全力而为,便刻得更好。” 青年傲然道:“理所当然。” 托欢目光一落一抬,道:“高姓?” “西门——”青年双手抱着后脑:靠着石龛壁卧下来。 托欢又是一怔:“长白西门?” 青年道:“除了长白西门的人,放眼天下,还有什么人有这个本领?” 托欢长长叹口气,道:“久闻长白西门的人精通雕刻,信手雕来,便这般可爱,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青年道:“看你的样子,并不是中原人氏,也知道长白西门?” 托欢道:“我还知道长白西门,以西门逸最是不凡,可惜我数度去函邀请,都没有答覆。” 青年轻“哦”一声,托欢接问:“未知兄台与西门逸如何称呼?” 青年道:“你没有见过西门逸,也不知道西门逸怎么样子?” “据说是年轻人,平日足不出户,埋首雕刻。” 青年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托欢有点诧异,道:“是么?” 青年道:“远道由鞑靼走来这里,只看到这些佛像,难怪你要说可惜。” 托欢一怔,突然道:“兄台莫非就是那位西门逸?” 青年只是道:“你我都喜欢雕刻,也不约而同跑到这儿来看佛像,也可以说是缘份啊!” 托欢大笑道:“我早怀疑会不会是你的了,果然是。” 他笑得很开心,左右那些鞑靼族武士看见王子这样开心,亦无不一脸笑容。 乔太守却是一脸诧异之色,对于这个鞑靼王子的喜恶,他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托欢接道:“我们数度相邀,都是出于一片诚意,何以……” 青年道:“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先看心情,再看对方有否诚意,还要看对方是否顺眼。” 托欢道:“那是我错了,应该亲自走一趟。” 青年道:“你这个人看来还不错。” 托欢喜动形色,道:“那我现在重提前议,兄台是一定会答应的了。” 青年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好,反正这阵子闲着也是无聊。” 托欢抚掌大笑:“爽快爽快,我一向最喜欢就是你这样爽快的人,无论你要多酬劳,我都会答应你。” 青年道,“有你这句话,我只要你供应郝段时间的食宿。” 托欢一怔,大笑不绝,他事实一向喜欢爽快的人,这个“西门逸”的每一句话都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已暗自决定事成之后一定重重的酬谢这个“西门逸”。 真正的西门逸并不是这种人,托欢当然更不知道真正的西门逸已因为好色误了天地会的大事,被冷冰如一剑刺杀在莫愁湖畔的胜棋楼前。 这个假冒的当然是天地会的人,天地会显然已考虑到很多方面,这个人与西门逸事实有七分相似,再加上一样的装束,可以骗到曾见过西门逸的人,除非那人是西门逸的好朋友。 但据他们调查所得,西门逸一向深居简出,也甚少谈得来的朋友。 那个天魔女的木像事实也是出自西门逸的刀下,石龛上的木屑与那个木像并无任何关系,青年也只是在装倥作势。 也只有那样的木像才能够骗信托欢,先入为主,其他的更加容易解决。 托欢现在果然深信不疑,只是能够接近托欢,事情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天地会的人到底准备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采取行动,掳劫托欢? xxx 托欢大笑了一会,看青年仍然坐在石龛上,奇怪问道:“你既然答应了,怎么还不下来?” 青年左手一扬,道:“我在刻着一样东西:还差一点儿才完工。” 托欢忙问:“什么东西?” 青年道:“不可说。” 托欢又一怔,怪笑道:“那必然是很妙的东西,可否先给我瞧瞧?” 青年微笑,道:“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个东西,一个人瞧瞧有趣,众目睽睽之下,可就不是昧儿了。” 托欢一阵怪笑,道:“这个容易——”身形暴长,掠了上去,他的轻功居然也很不错。 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石龛甚宽阔,坐两个人绰有余裕,托欢在青年对面坐下,抚掌道:“现在可以给我瞧瞧了。” 青年一笑,那只已缩回袖内的左手又伸出来,那之上果然有个东西。 托欢目光及处,当场一怔。 那并非木刻,看似是玉雕,但细看之下,又不像是玉雕。 是一只白色的狮子,雕工虽然还不错。与那个天魔女却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托欢已经留上心,但瞧来瞧去,也瞧不出这件东西妙在那里。 “瞧出来了?”青年笑问。 托欢摇摇头,青年笑接道:“你先瞧清楚这只狮子的双睛。” 托欢凝神望去,也就在这刹那,一股浓烟突然从狮口喷出来,正喷在托欢的面上,托欢一声惊呼,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要往下坠去,青年及时一脚伸出,左于接一探,抓住了托欢的右臂,再一穿,将托欢拦腰抱住。 这不过很短的片刻,托欢已经差不多完全昏迷过去。 与之同时,石窟的很多佛龛都冒出了浓烟,整个石窟迅速迷离在浓烟中。 托欢一声惊呼,各人已经知道不妥,两个托欢的侍卫叫着当先往上扑去。 他们才拔起身子,两股浓烟已然射在他们的面门上,一闪不开,惊呼声中,一齐坠下,挣扎起来,但随又倒下去。 乔太守面色大变,大叫来人,一声未已,他自己已迷失在浓烟中,那些鞑靼武士与及护送托欢的军兵无一倒外,乱做一堆。 他们不知道浓烟是否有毒,最少有一半的人仓惶往窟外奔去,在窟外看守的军兵听得呼叫,亦纷纷冲进来,更加混乱。 浓烟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每一个都好像活起来,十数个白衣人从佛像后掠出,在窟中飞来飞去,一股股浓烟从他们的手中射出来。 烟白衣白,石窟亦大部分是白色,那些白衣人看来是那么虚无,眨眼间已经在白烟中消散。 浓烟跟着往外狂涌,冲前的军兵不少往后倒退,他们随即发现十数团不太大的白烟从几个佛龛中冒出来接往上升去。 然后他们突然发觉那其实是十多个的白衣人,护着一个紧搂着托欢王子的青年往峭壁之上游窜上去。 峭壁上亦同时出现了数十个人,却是一身青绿色,与青草绿叶混在一起,若非开始有所动作,实在不容易看出来。 他们的手中抓着白色的绳子,绳子的一端赫然系在那些白衣人的身上。 那些白衣人的行动都相当敏捷,再加上有人在上力扯,上升得更加迅速。 那些军兵都带备弓前,但投鼠忌器,只恐伤了托欢,惟有往上攀登而追。 到他们追至那面峭壁之上,那些人已然不知所踪,只留下十数条白绳子。 浓烟这时候已然消散,虽然没有毒,上至乔太守,下至那些军兵一个个无不面上变色,托欢在他们的保护下被人掳去,这个罪又岂是他们所能够承担得起? 最恐惧的当然是乔太守,一面派人封锁各处通道,漫山遍野搜索,一面广布线眼,同时飞骑快使急将消息送给龙飞。 跟着他大着胆子将那些鞑靼武士软禁起来,不让他们将消息送回去。 日后他那顶乌纱也就会凭这个决定保下来。 xxx 托欢被掳的消息才送出洛阳,常护花已到了。 第一个他要去的地方是白马寺,根据魏书释老志记载,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在中国建的第一座佛寺。 白马寺气象宏伟,第一进山门左右有大石狮子一对,第二进天王殿,左右塑四大天王,第三进大殿,额题“万寺灵光”,中塑释迦佛,左塑文殊,右塑普贤,第四进法堂,为大雄宝殿,中塑释迦佛,左药师,右弥勒,东西分列十八罗汉,第五进接引殿,中塑西方三圣,第六进在高阜,地名清凉台,中为毗卢阁,左为摄摩腾殿,右为竺法兰殿。 常护花一进山门,即有寺僧接待,一进一个,一个接一个,将他送上清凉台,那些寺僧与一般寺院的看似并无分别,事实都是龙飞一手训练出来的杀手。 他们也真的是僧人,来自嵩山少林寺,由皇帝以密旨召来。 万川归海,嵩山少林派一向被认为天下武术的发源地,也是武林正道的代表,这一次应召派弟子下山,其实还因为他们亦已感觉到天地会的威胁。 天地会的势力虽然还未侵迫少林寺,但不少少林派的弟子已经被天地会网罗,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掌门无相大师,早有耳闻,到龙飞将一份名单送上,才知道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 明白了天地会真正的企图,无相大师在考虑了三昼夜之后,终于决定接纳龙飞的建议,让少林僧下山帮助平乱。 他们绝无疑问都有一身武功,但进入行宫受训之后,才知道只凭武功仍然不足够。 到他们离开行宫,非独已能够充分发挥他们的武功长处,而且学会了如何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学会了如何把握那刹那去杀人。 将一群僧人改变成杀手,龙飞也甚感不安,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局面,已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总不能让这一群心地善良的僧人白白送死。 那些僧人当然也明白龙飞的苦心。 几个大寺院随即变成了龙飞的秘密基地,龙飞甚少动用到这些少林僧。 主要是还没有这个需要,他也不想天地会太清楚他这方面的能力。 这一次,常护花却受命于必要时动用这些少林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托欢落在天地会手上。 清凉台上风欢甚劲,一个白衣的青年僧人临风独立,飞鹤般独立在栏干的前面,看着常护花走上来。 青年僧人眉清目秀,秀丽脱俗,加上一袭月白袈裟,更显得飘逸,仿佛不着半点人间烟火。 接引的僧人在台下退回,常护花独自上了清凉台,迎风步向那个青年僧人,青年僧人同时迎前合十道:“常兄?” 常护花一欠身:“五哥——” 青年僧人一笑道:“这不像出家人的称呼。” 青年僧人正是龙飞的第五个义子乐长风。 常护花问:“据说大师已到来多时,可是出了事?” 长风道:“托欢已然给天地会的人掳去了。” 常护花一惊,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时辰之前。”长风道:“托欢午正到达龙门石窟,就在古阳洞内被人掳去。” 常护花望着将落的夕阳,道:“他们果然选择在龙门石窟下手。 长风微喟道:“我也考虑到有此一着,一到即赶去,但仍然迟了一个时辰。” 常护花道:“天地会的人一直抢在我们之前,他们的消息事实也灵通得很。” 长风道:“计划也很周密,竟然利用长白西门逸的天魔女木像诱托欢上当,” 常护花道:“西门逸已经在莫愁湖畔死了。” 长风一怔,道:“那人不是西门逸?”一顿霍地转身。 “来人——” 一个僧人应声从那边殿堂奔出,奔到长风身前,长风随即吩咐道:“查名人谱,看这附近有那一个青年与他们描述的在石窟出现的那个青年相似。” 僧人应声急退,长风接对常护花道:“那大概就是因为西门逸出了乱子,故迫使他们提前采行动。” 常护花又问道:“其他方面,可否有线索?” 长风道:“从窟内遗留的碎片看来,那是火霹雳曹昊造的烟丸。” 常护花道:“曹昊当年因为救我,背叛天地会,死在恶僧无情的手下,那些烟丸相信并不能查出什么来。” 长风点头道:“峭壁上留下好些绳子,也是一样找不到有何特别的地方,他们虽然行动仓猝,绝无疑问,仍然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 常护花虽然还未知道经过的情形,却已从香芸口中知道长风的性格,他说很不错,那就是真的是很不错的了。 长风接道:“这个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们所用的必然是高手,才能够确保无误,只要是高手,名人谱上应有记载。” 常护花道:“他们应该考虑到我们有此一着。” 长风道:“这三个时辰下来,我们的人并无其他的发现,那已是我们惟一的线索。” 常护花道:“只怕这个人现已经被灭口。” “那也许是他们的要人。” “如此行踪必然隐秘,我们却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托欢找出来。” 长风叹息道:“义父因为我性格急躁,不够冷静,所以要我入寺院修行,可惜到现在仍然改不了多少,否则,既知道西门逸断臂,便应该想到天地会不可能再用此人,怎会等到现在才翻阅名人谱。” 常护花道:“相信还不太迟。” 长风仰首,道:“幸好我们一切御防的工作还做得不错,一接到消息,我们的人已经将周围封锁,相信他们还未能够将人送出去,纵使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义父在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将那些人稳住的。” 常护花完全同意。 至于在这个短时间之内,他们是否能够将事情解决,现在得看名人谱的了。 xxx 名人谱可以说是一个绝后空前的工作,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实在难以估计。 南七北六十三省任何一个地方,只要稍为有名的人都被修编入谱内,详加解释,最难得是,大都附有肖像,一经翻查,即可知道那个名人有何特征所长,相貌怎样。 这份名人谱按月补充修正,又被抄录十二份,分存在十三省官方的秘密基地中以便查阅。 白马寺的一份名人谱,就放在毗卢阁,几乎放满了一阁,分省之外,又分县,分姓。 洛阳一地名人甚多,为审慎起见,由洛阳到京城一段路所住的名人亦给找出来,十二个僧人花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出了五个近似的人。 再经过详细的分析,他们看准了两个人,在两个时辰之后,再将一个人剔出。 剩下的一个姓叶名涛,乃峨嵋俗家弟子,现年二十七岁,在洛阳附近颇负侠名,与官方并无任何关系,与天地会据说也没有。 所以有这个记载,当然是因为这之前他们都没有留意叶涛这个人。 xxx 名人谱这一次绝无疑问又帮了常护花长风一个大忙,可惜的只是,这件事虽然是叶涛做的,他们要找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已然进了鬼门关。 他们其实也不算太迟,只不过迟了五个时辰。 在五个时辰之前,叶涛仍然生龙活虎,虽然挟着托欢,仍能够在山野林间跳跃如飞,那些白衣人只是替他开路,掩护他似的离开。 到了大道,一辆马车已等在那里,车厢门开处,是一身白衣,书生装束的冷冰如。 叶涛将托欢往车厢里一抛,身形一纵,亦掠了进去。 车厢门立即关上,马车起行,迅速离开。 与之同时,那些白衣亦纷纷换过不同的衣衫,在林中拉出预准好的坐骑,绝尘而去。 xxx 马车驰出了三里,已到了水边,听到水声,叶涛露出了笑容,道:“一上船,我们便完全安全的了。” 冷冰如冰冷的脸庞亦有了笑容,道:“这一次,幸得叶兄相助,事情才能够如此顺利。” 叶涛笑道:“其实这件事也没有多大的困难,但若没有这个胆量,人未到手先自慌了,也是没有用。” 冷冰如轻叹一声,道:“以叶兄的才智武功,若是肯加盟我们,才是我们的最大收获。” 叶涛摇头道:“小弟还是喜欢无拘无束,但以后再有好像这样既轻松又容易赚钱的工作,第一个可得要先考虑小弟。” “一定”冷冰如含笑点头。 叶涛接问道:“剩下的那一半酬劳,不知道冷兄准备好了没有?” 冷冰如道:“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下了船,叶兄大可以拿这辆车子将钱搬回去。” 叶涛道:“好主意,只不知,这辆马车是不是送给小弟?” 冷冰如道:“这辆马车值多少,叶兄尽管拿去。” “爽快!”叶涛抚掌大乐。“难怪做生意的人总喜欢有实力又豪气的主顾。” 冷冰如接道:“叶兄若是肯加入,将来更会享不尽荣华富贵。” “冷兄一番好意,小弟明白。”叶涛摇头。“只是小弟从来只知道现在不问将来,冷兄与我相交日子非浅,应该很清楚小弟的为人。” 冷冰如叹息:“那实在可惜得很。” 叶涛笑接道:“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这些酬金已足够享受好一段日子,若是入了天地会,像冷兄这样终日奔波,还有何乐趣可言?” 冷冰如道:“小弟寄望将来。” 叶涛大笑道:“天晓得将来怎样?” 笑语声未落,马车已然停下来,叶涛推窗一望,道:“船就在江边。” 冷冰如探首望去,道:“钱也给搬上来了,叶兄点清楚。” “不用了。”叶涛笑接道:“看看却还是不变。”话音一落,将车厢门推开,掠了出去。 冷冰如没有作声,嘴角现出了一丝森冷的笑容。 叶涛若是看见这笑容,一定会小心防范,可惜他没有,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直向江边走去,他只看现在,所以他眼中现在也只有那些酬金。 在江边泊着一艘单桅,外表毫不起眼的船,跳板已放下,在跳板之前,放着一个不太大的钱箱子,两个渔家装束的汉子,站在箱子左右,看叶涛走来,俯身将箱盖打开。 放在里面的是排列整齐,白花花的银子,叶涛目光及处,立时笑花了眼睛,大笑中一个虎跳,跃了过去。 这个动作在冷冰如意料之内,他们是好朋友。 叶涛却既看不出冷冰如的表情,也看不出他要落脚的地面已经挖了一个既深且阔的洞,一个虎跳,双脚落下,猛觉地面一软,地洞裂开,整个人已往下坠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叶涛一惊呼出口。真气急提,也就在这刹那,那两个汉子双手一揿,白花花的银子暴雨般向叶涛打去。 箱子上一层是银子,下一层却是老大的一块铁,跟着向叶涛当头砸下。 叶涛一口真气完全被那些银子打散,身形直往下飞坠。 那个地洞上宽下窄,两丈以下,尽被水淹,也不知还有多深,叶涛坠入水中,旋即消失,但很快冒出来,正迎着那块巨铁,一下异响,头颅被砸裂,又沉了下去,那些银子亦落了下来。 那边山坡上同时推下了十数辆木头车子,上面都堆着一箩箩的砂土,到了洞旁,一齐倾下。 叶涛这时候又从水里冒出来,血流披面,看着那倾下的沙土,不由惨叫起来。 他的惨叫声迅速被沙土掩没,更多的砂土继续倾下,在极短的时间,那个地洞已然给填平。 冷冰如这时候已然从马车上走下来,脚踏在地洞上,叹了一口气:“我叫你寄望将来,当然有道理,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想得到。” 大笑声自船上响起,雷破山从舱中钻出来,大笑道:“你们的交情也许太好了,这种当,我就绝不会上的。” 冷冰如道:“这个人其实很有用,可惜连我这个老朋友也不能说服他。” 雷破山道:“幸好他没有给你说服,否则大好一个陷阱,岂非要浪费了。” 冷冰如接道问道:“我们花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多一些,但只要挖开这些泥土,便可以要回来了。”雷破山接着摇头:“可惜我们没有这时间。” “这实在可惜得很。”冷冰如再问。“烧屋子的人走了没有?” 雷破山道:“这时候,姓叶的三个窝相信已经被烧为灰烬。” “没有第四个的了。”冷冰如把手一挥,两个汉子奔过去马车那边,迅速将托欢抬了下来。 雷破山目光一扫,道:“小心一些,这个人值钱得很,我们将来的功名富贵说不定全都在他身上的了。” 冷冰如再吩咐。“将马车驱到那边断崖毁去…… 车把式应声驱车奔出,冷冰如再问雷破山:“是否依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雷破山摇头:“飞鸽传来消息,龙飞的人已封住了下游,并且一路搜上来。” 冷冰如一怔:“他知道我们已经成功了?” 雷破山道:“那有这么快,只是他先作好防备。以防万一。” 冷冰如冷笑:“好一个龙飞,果然不是容易对付。” “水上如此,陆上想必亦已关卡林立。”雷破山吁了一口气,“幸好我们亦已经考虑到有此一着,另外安排了藏人的地方。” “是那儿?”冷冰如笑问。 雷破山大笑道:“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由现在开始,我非要加倍小心防范不可。” 冷冰如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像坑杀姓叶的那样坑杀你的。” 雷破山道:“这我就更加不能放心了。”语声一落,又自大笑起来。 冷冰如目光转处,道:“这一段水路,应该是安全的。” “龙飞的消息大概还未赶及送来。” “所以我们才会轻易走到这里。” 雷破山接道:“乔太守也不是那种聪明人。” 冷冰如道:“应该不是。” 说话间,托欢已然给送进了船舱,冷冰如亦移步走上来,那些推着木头车子的汉子亦自将车子推走,岸边一带,除了地洞那儿的泥土较新之外,并没有任何足以引起别人疑心的东西留下来。 冷冰如背负双手,纵目一看,道:“可以走的了。” 跳板立即被收上,船迅速离岸,风帆一张,顺流而下,如飞离开。 xxx 夜深沉。 白马寺清凉台中的毗卢阁仍然有灯光,明亮的灯光之下,常探花与长风正在聆听来自各方面的报告。 “叶涛昨夜子时前仍然在城中珍珠阁与红人玉娃在一起,是给两个人突然到来请走。” “那两个人衣饰华丽,出手豪爽,所以鸨母才斗胆让他们惊忧叶涛。” “据说当时叶涛显得很兴奋,离开珍珠阁之后,望东而去,没有人知道去了那儿。” “这个叶涛生性风流,挥金如土,极之懂得享受,据说只要许以重酬,无论什么事他都肯做,虽然出身名门,声誉极劣,但偶然也做些侠义之事,在正派武林人,尤其他同门的眼中,却是一个侠客。” 长风听到这里,笑了笑:“那么我们之前得到的资料,必然是从他的同门那儿得来。” 常护花亦笑道:“但可以肯定,这之前他的确与天地会并无多大关系。”一顿接问:“叶涛离开珍珠阁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 “不是,在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他乘马车回到城北家中,而且从车厢内搬了一个箱子下来,独自搬了进去,至于什么时候离开,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常护花道:“也是说,那就是最后的一次出现?” “每一天他都会到几个地方去,那已经成为了习惯,可是今天回家之后,每一个地方都不见他前去……” “他家里有什么人?” “三个家都各雇有一双年老夫妇。” 常护花一怔:“这个人在城中一共有三个家之多?” “分别在城东、北、西。” “狡兔三窟,这个人应该有点小聪明。”常护花微微颌首。 长风道。“只是小聪明而已,否则他根本就不会替天地会做事。” 常护花回问:“你们有没有设计偷进去那三间屋子看看?” “那三间屋子都在正午突然起火,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已经给烧成灰砾。” “不好——”常护花脱口一声。 长风目光一寒:“叶涛我看现在已凶多吉少的了。” “他们在午时烧屋子,可见一开始便已经准备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常护花沉吟起来。 “好像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不考虑到可能会有危险?” 常护花沉吟着道:“事情的本身便已经够危险的了。” “不错,他仍然答应,只怕除了天地会方面许以重酬之外,找他做这件事的人,只怕是他非常信赖的好朋友。” “那个箱子所载的只怕就是给他的酬劳,是银子金子也好,他宁原收取现成的酬劳,可见得他并不容易相信一个人。”常护花又点点头:“这是一个好现象。” 长风亦自点头道:“疑心重的人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防备的措施才是。” 常护花道:“天地会的人大概也考虑到这一点,索性将他的屋子完全烧掉,那即使叶涛留下了什么东西可能对他们不利,也必会付诸一炬。” 长风道:“叶涛应该不会将那些东西随便放在屋内。” 常护花会意道。“你是希望他有一问密室什么的?” “还希望那间密室除了放钱之外,还放着我们需要的东西,而且没有给天地会的人找出来。” 长风道:“也许我会很失望,但无论如何,我仍然建议将那三间屋子彻底的搜查一遍。” 常护花完全同意,这也是他们目前惟一的办法,到现在为止,托欢下落仍然没有丝毫线索。 04 但能亲芳泽 甘作护花人 那个箱子已经回到了冷冰如雷破山面前。 箱子给锁上,将箱子抬进来的两个香主将箱子放下,退过一旁。 雷破山目光落在箱子上,大笑道:“百来两银子买一个那样的高手,实在太便宜了。” 冷冰如却问:“你们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箱子?” 雷破山接道:“叶涛大概不会随便将箱子放在大堂之内的吧。” 一个香主笑应道:“我们是在他寝室房间的夹墙找到的,那面夹墙可也不容易发现。” 冷冰如又问:“那你们可有将箱子打开来看清楚?” “属下不敢。” 冷冰如冷然一笑:“箱子里的银子我们都清楚,打开不打开,并没有关系,只是打开了,银子在不在才有一个明白。” 雷破山诧异的道:“你怎会想到银子可能不在箱子之内?” 冷冰如道:“他们不是说那面夹墙可也不容易发现?” 雷破山点头:“那其实还是容易。” 冷冰如道:“若是他们说花了两个时辰,或者详尽的告诉我们发现夹墙的经过,说出不容易之处,我才放心。” 雷破山长身而起,道:“给你这一说,连我也不放心了。”语声一落,那双铁手猛一翻,一齐击在箱子上。 箱子碎裂,每一个人都清楚看见,放在箱子内的只是砖头。 两个香主变了面色,相顾一眼,一齐跪下:“属下疏急,请两位堂主恕罪。” 雷破山没有理会,笑接道:“难道就藏在这些砖头之内?”双手继续插下去,一阵异响,那些砖头纷纷在他手下碎裂。 银子当然没有藏在砖头之内。 那两个香主看在眼内,不由得面色发白。 冷冰如这时候才道:“幸好我们只给了他一半,其余一半事成之后才给。” 雷破山道,“他其实不必再将砖头放进箱子内。” 冷冰如道:“这才像载满银子,砖头进了箱子,箱子里的金子又进了那儿?” 雷破山道:“无论进了那儿,现在我们都找不到的了。” 一个香主道:“属下立即带人赶回去,再搜一个仔细。” 冷冰如道:“应该仔细搜的时候不仔细,现在你们就是背插双翼,能够飞回去,也没用。” 雷破山接道:“龙飞的人现在是必已然弄清楚叶涛的来历,他们对于叶涛的那三幢屋子的同时被焚亦必然疑心大动,若我推测不错,他们必然会将那三块地面翻开来彻底搜查。” 冷冰如颌首:“他们当然会比我们的人搜查得更清楚,叶涛这样子狡猾,在将那些银子收藏起来之外,相信也会将那些银子的来历作一个详细记载。” 雷破山笑笑道:“希望你跟他说的还不会太多,对我们还不致有太大影响。” 冷冰如道:“我对他说的都是可以说的,若是有人会因此而倒霉,那个人必是我。” 雷破山只是道:“你的记性一向不错,这一次当然不会例外。” 冷冰如冷冷的看了雷破山一眼,道:“无论这件事出了什么乱子,姓冷的也会负责,绝不会牵连雷兄,这一点,雷兄大可以放心。” 雷破山笑道:“冷兄言重了,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冷兄的事,还不是雷某人的事?” 冷冰如冷笑接道:“也许姓冷的根本就不应该将这件事交给外人来做。” 雷破山只是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发耸然。 冷冰如看在眼内,不由得暗叹一声,在他的眼中,雷破山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现在却发觉,雷破山虽然不是笨蛋。却比他意料的要聪明得多。 那两个香主仍跪在那里,看见二人那样子,由心寒出来。 雷破山从容站起身子,又坐回椅子,才说道:“事情到这个地步,说什么其实也是废话,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补救。” 冷冰如道:“也许我们应该听听伍护法的意见。” 雷破山道:“伍护法现在正在侍候那位托欢王子,那位托欢王子醒来,你以为他第一件要我们做的是什么事?” 冷冰如道:“要看那令他上当的是否真的西门逸,是真的倒还罢了,不然第一件要我们做的,相信就是要我们杀掉那个人。” 雷破山打了一个哈哈:“所以我们还是找外面的人为妙。” 冷冰如道:“我们要做的并没有任何不妥,负责将银子拿回来的人没有将事情办妥,似乎不会是我们的责任。” 雷破山目光落在那两个香主身上,只是笑笑,那两个香主却颤抖起来。 脚步声即时从堂后传来,不但很重,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雷破山一双铁手无声的合在一起,嘟喃道:“来了。” 冷冰如若无其事,那两个香主面色一变再变,跪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珠帘掀处,一个胖子当先走进来,年纪只怕已过四旬,面白无须,身高也有七尺,比雷破山冷冰如矮不了多少,身材却差不多有雷破山的两倍,衫长及地,就像是滚进来似的,雪球一般。 在那两个香主眼中,这个雪球更就像要压在他们身上。 胖子的后面跟着托欢,虽无笑容,也不见怒意。 雷破山冷冰如看在眼内,知道托欢已经给说服,齐皆松一口气, 胖子来到堂中,的溜溜打了一个转,道:“请,请上座。” 托欢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在上座坐下来,胖子移动着身子,在托欢身旁椅子坐下。 那张椅子比一般的宽阔很多,但还是给他塞满了,他将整个身子放松,目光一落,道:“怎样了,你们犯了什么事?” 那两个香主相顾一眼,拜伏地上:“护法饶命,护法恕罪。” 胖子诧异道:“你们犯了什么罪,怎么我完全不知?” 一个香主抢着道:“属下该死,没有打开看清楚便将箱子搬回来。” 胖子“哦”一声,道:“这箱砖头原来就是你们搬回来的。” 两个香主连声:“属下该死。” 胖子摇摇头,两个香主偷眼一看,心头方自一宽,胖子突然道:“你们真的该死。” 语声一落,那片地面陡然裂开,出现了一个平方差不多两丈的洞,那个箱子与两个香主一齐跌下去。 洞深逾四丈,四壁笔直如削,而且非常光滑,洞底下赫然有着数十条颜色斑斓的毒蛇。 那两个香主身躯才着实,便给毒蛇缠满一身,惨叫挣扎。 他们的武功本来不错,只是事发仓卒,面对胖子更就已三魂七魄散掉一半,到他们拔出兵器,已各自给毒蛇咬了几口。 那些毒蛇也实在太毒,两个香主砍倒了几条,便已毒发昏迷,那片刻叫声之惨厉,就是冷冰如雷破天亦感到毛骨悚然。 胖子却若无其事,笑对托欢道:“殿下才到来,便遇上这种事,实在抱歉。” 托欢的面色有些发白,道:“中原武林都是这样处置办事不力的手下?” 胖子摇头道:“大概只有我们天地会才是这样,所以我们的人做事一向都甚少出错。” 托欢道:“罚这么重,赏当然也不会轻的了。” 胖子道:“否则又怎能服众?” 说话间,那陷下的地面已经“轧轧”地合上,托欢吁了一口气,问道:“那个西门逸也是你们的人?” 胖子道:“真的西门逸的确是的。” 托欢一怔。“你是说那个西门逸是假的了?” 胖子答道:“他叫做叶涛,是峨嵋派的弟子,但是他手中那具天魔女,倒真的是出自西门逸的魔手。” “然则真的西门逸在什么地方?”托欢追问:“这个人刻的天魔女没有更好的了。” 胖子道:“他原是准备在这里恭候殿下,只因为犯了错误……” 托欢急问道:“你们不是将他抛进蛇窖吧?” 胖子摇摇头,托欢一笑道:“他的一双手那么灵活,头脑当然也不会像方才那两个人那样的笨拙。” “那要看什么情形,他虽然聪明,但是当看到美丽的女孩子,往往就会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托欢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因为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闯出了祸来?” “不错。”胖子微喟:“红颜祸水,这个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就是他不懂,也从来没有人敢跟他说,才有这样的不幸。” 托欢道:“你说得天地会如此了不起,有什么事天地会照应不来?” “没有。”胖子摇头:“可惜他闯了祸回来时,那只魔手已然给弄断了。” 托欢一怔,摇头。“这实在可惜得很,有没有复元的希望了” 胖子道:“如果有,我们也不会将他放弃。” “放弃是什么意思?”托欢显得有些儿关心。 “毁灭!”胖子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托欢叹息道:“那么我此行岂非白跑一趟?” 胖子道:“据我们所知,精于雕刻的并非只得他一个人。” “是么?”托欢有些怀疑。 胖子笑接道:“这也只是一件小事,殿下先做了大事,再理会小事也不迟。” 托欢道:“见微知着,小事做不好,大事也不会做得太好。” 胖子道:“我们明白殿下是一个要看实力的人,正如石窟之中,没有那天魔女雕像,殿下也未必会上当。” 托欢道:“你能够明白最好。” 胖子道:“所以这几天我们会安排殿下参观一下我们的地方,明白一下我们的实力。” 托欢道:“我是要看真正的实力,所以我不想参观什么,只想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本领,将我救出去。” 胖子一怔,托欢道:“若是你们连我也留不住,那是说对方实力本领仍然在你们之上,我们当然也不必冒这个险。” 胖子沉吟了一会,道:“这也好。” 托欢接口道:“冒充西门逸的人,现在在哪里?” 胖子看看冷冰如,冷冰如应道:“他给埋在沙土里,此人冒犯了殿下,我们当然不会让他活下去的。” 托欢道:“看来,你们所说的都是事实。” 胖子道:“殿下若是要看他的尸体,我们可以将他的尸体送来。” 托欢摇头道:“我对于尸体完全不感兴趣。”随即站起身,缓步踱出去。 走过陷井,托欢若无其事,那块地面也没有塌下去,托欢在陷井当中停下,回过身来道:“所有的事你都能够作主?” 胖子道:“殿下什么身份?敝会若是找一个不能够作主的人跟殿下说话,那是瞧不起殿下,殿下也根本不用理会。” “你很懂说话,而且你的姓名也好记,有什么好处,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胖子笑了笑:“我的姓名其实只是太讨人欢喜。” 托欢大笑:“这倒不错。” 胖子笑接道:“殿下在这里可以到处走动,只是暂时还请不要跑到地面去。” 托欢笑声一顿,诧异道:“你是说我现在所在,是一个地下室?” 胖子道:“我这座庄院建筑的时候,本就是深入地下,分作两层来建筑,上一层有多阔,下一层也就有多阔。” “有趣。”托欢回顾一眼,果然看不见天光。 胖子又道:“这里什么享受都有,殿下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侍候的人。” 托欢摸着胡子道:“我要的东西,绝不会令你感到太麻烦。” 胖子表现得极其欣赏的道:“殿下通情达理,的确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看来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我还是走了。”托欢再转身举步。 胖子连声:“不送——”只是以目光送托欢原路回去。 冷冰如待托欢消失在那边才道:“这个鞑靼王子不简单。” 胖子道:“不管怎样,只要他们有意思染指中原,便已经足够。” 雷破山道:“可惜这件事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胖子点头道:“事情在仓卒中进行,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的了。” 雷破山道:“不过我实在担心叶涛那方面。” 胖子道:“担心是没有用的,正如杀那两个香主,我其实是杀给托欢看。” 雷破山笑笑:“看来他已经给你唬住了,只是态度仍然很骄傲。” 胖子道:“你是说,他根本不理会你们?” 雷破山点头,胖子道:“所以他虽然并不简单,还是不太难对付。” 胖子接道:“这个计划不知道是谁拟的,但可以肯定,负责行动的人除了貌似西门逸之外,还要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更必须冷静,且懂得随机应变,换句话说,必须智勇双全。” 雷破山道:“这种人并不多。” 胖子笑了笑:“所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是绝不会用这个计划,即使找到那样的一个人也会放弃,除非,那个人是我们的人。”顿了顿,又道:“这个计划一开始,便已经隐伏着一个危机,叶涛一开始便已是一个祸胎。” 雷破山会意道:“他若是正人,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既然不是正人,凭他的冷静聪明,一定会考虑到我们事后可能杀人灭口,作好准防。” 胖子道:“所以,叶涛早就已作好准备。” 雷破山道:“怎么他不向我们透露一二。那么最低限度可使我们有所顾虑。” 胖子点头道:“那是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 雷破山不明白,冷冰如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插口说什么,胖子看着二人,道:“他以为就是他不说,你们也想得到。” 胖子虽然没有说清楚,雷破山亦总算已听得出这是说他们二人非独没有叶涛以为的那么聪明,而且愚蠢得大出叶涛意料之外。 胖子接口道:“不够聪明不是错,这若是也该死,天地会能够剩下来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雷破山冷冰如没有作声,胖子目光落下,道:“我从来都不主张胡乱杀人,何况这正是用人的时候?” 冷冰如只有苦笑,胖子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道:“方才有消息传来,龙飞的五子已经到了洛阳,还有一个叫做常护花的人,也到了。” 冷冰如道:“这个人武功很不错,而且运气也一直好得很。” “可惜这个人绝不会为我们所用,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冷冰如道:“我们动身前来的时候,会主有话交待,若是有机会,全力杀掉这个人。” “我也接到这样的指示。”胖子轻抚着下颔,道:“我实在想看看这个人,当然,看不见却是最好的。” 吁了一口气,胖子又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有一天能够与龙飞一较高下的,现在相信是机会了。” 语声异常的低沉,却充满自信。 xxx 夹墙之下只有一道暗门,连接一道石阶,直达一座石室。 发现了夹墙的天地会弟子,看见了那个箱子,只以为目的已达,并没有再找下去,他们也认为叶涛纵然有什么留下来,也会在火中毁灭,所以搬了箱子出去,在周围撒下火种,引火燃烧,立即撤出。 叶涛所以造那道夹墙,原就是针对一般人的心理,他绝无疑问,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也正如那个胖子所说,实在太聪明了,以为别人即使没有他那么聪明,也不会差得太远,所以才死在冷冰如的安排之下。 冷冰如若是只有他所想的那么聪明,一定会考虑到他必须有所恃,绝不是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就相信自己那么简单。 龙飞的人去到的时候,火早已熄了,大部分的地方亦倒塌,实在很难发现那道夹墙的所在,他们却有足够的人力,将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清除,然后将整块地面翻转。 这花了他们差不多三个时辰,终于给他们找到了那条暗道,常护花长风居中指挥,接得报告,立即赶至。 在半个时辰之后,叶涛那座地下密室所藏的每一件东西都已给整理好,有可疑的尽被抽出,送到常护花长风面前。 这些人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而且配合得很好,叶涛所留下的记录若是由常护花长风二人来看,只怕要花上两个时辰,而且未必能够一无遗漏的将有关的记录完全抽出来。 团结的力量原就比一两个人的力量为大。 从那些记录看来,叶涛可以说坏事做尽,却不是天地会的人,与天地会有没有任何特别关系,但在他死前,却在替天地会做事,代价是二万两银子,先付一半。 这一半一万两银子完整的给锁在一个大箱子内。 找他做这件事的,是一个叫冷冰如的人,这个人原是淮南飞鱼堡的,与他自幼便认识。 根据叶涛的记载,他早就已发觉冷冰如加入了天地会,可是他一直都装作不知情,只希望冷冰如将来能够带给他若干好处。 他没有失望,只是冷冰如要他协助劫走托欢王子,仍在他意料之外,但二万两银子的重酬却使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动手的地点选择在龙门窟的古阳洞。 冷冰如所以选择他乃是因为他酷似西门逸,而预备好了一个天魔女像已吸引托欢的注意。 得手之后,他将会乘马车到路边,领取其余的一半一万两银子。 他深信冷冰如一定会知他早有防备,绝不敢将他怎样,也深信天地会是一个出得起钱的组织,绝不会因为二万两银子而大动杀机。 他甚至深信好像他这种人正是天地会网罗的对象,但他却还不想接受任何的束缚。 最值得注意的却是,在叶涛的记录中,发现了冷冰如加入了天地会之后,他曾经闲着无事,留意冷冰如的行动。 冷冰如若前来洛阳,大都是在镇远侯伍凤楼的府邸出入。 镇远侯伍凤楼是否与天地会有关系?叶涛不敢肯定。 冷冰如与伍凤楼是什么关系,叶祷也没有向冷冰如打听。 叶涛知道的只是这些,这对于常护花长风来说,却已经足够。 长风将最后一份报告看罢,交给常护花,第一句就说:“叶涛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常护花一面看一面道:“可惜就是太聪明了,以为冷冰如这种不太蠢的人,应该知道他早已作好了准备,事成之后,不敢对他怎样。” 长风道:“冷冰如却也看不出,叶涛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否则一定不敢对叶涛作出行动。” 常护花点头道:“我们沿江岸搜索,相信一定会找到叶涛的尸体。” 长风道:“没这个必要,叶涛可以留给我们的线索,都在这里了。” “伍凤楼是怎样的一个人?”常护花看罢转问:“名人谱上有没有关于他的记载?” “有——”长风笑接道:“而且不必找名人谱,我也能够给你一个明白。” “也是说,你们早已留意这个人。” 长风道:“这个人有功于先帝而封侯,却亦不满足,还认为先帝对之有欠公平,与朝中大臣大都合不来,跟皇上义父亦谈不拢,两年前被皇上罢休退隐,义父早已怀疑他与天地会拉上关系。” 常护花道:“看来这个人自视甚高,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长风道:“好勇斗狠就是了,对于任何事情他都主张用武力解决,在位时出兵东南,每占一地是必鸡犬不留。” 常护花皱眉道:“这样做只有令对方更强硬,反正都是难免一死,自然反抗到底。” 长风道:“所以安南王朝虽然不敌势大,不得不屈服,未几又蠢蠢欲动,亦所以他虽然战功彪炳皇上并没加以重用。” 常护花道:“义父对这个人只怕也没有多大的好感。” “却另有应付之法,可惜皇上将他罢休的时候,义父凑巧并不在京中,据说这个人必然不甘雌伏,若处理得不好必成祸患。” 常护花道:“这两年监视下来,可有什么发现?” “只有一件就是他突然迁进了洛水之滨的另一幢庄院,事前我们一些消息也没有,完全不知道那座庄院是他盖的。” “那幢庄院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吗?” “在庄院盖好之前,我们甚至完全没有人知道有那么的一幢庄院在盖着,道路也是在庄门盖好之后才辟出来。” “这倒是秘密得很。” “我们曾派人去探过那座庄院,却一点发现也没有,一切都是与普通无异,而庄院中的人,亦都是他的旧属家眷,亦一无值得怀疑的地方。” “伍凤楼可有什么解释?” “根据与他有往来的人透露,他是对所有事情完全不再感兴趣,决定远离俗世,所以才盖了那幢庄院,而迁入那幢庄院之后,他事实而不再走出他的地方来。”长风一顿道:“义父却始终放心不下,始终认为他不是自甘寂寞的那种人。” “我们现在是否。仍有人监视着那幢庄院?” “有,但最近的一个也要在五里之外:”长风摇头:“那附近一带全都给他买下,立了界碑,我们曾有一个人乔装农夫在附近经过,正遇他狩猎经过,以箭射杀,事后他表现得甚难过,认为那是他的地方,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野兽,才射出那一箭,但仍然送出十两银子来赔偿。” 常护花道:“这不是像他的作风,那绝无疑问是有意将那人射杀。” “所以义父更留意,只是并没有任何不妥。” “冷冰如这个人又如何?” “淮南飞鱼堡早已加入了天地会,也已经被我们毁掉,这个冷冰如乃是漏网之鱼。” “叶涛这种人消息当然也很灵通,也许已经知道飞鱼堡因何而毁,所以,才会特别留上心,只是——”常护花有些诡异的:“冷冰如多次进出伍凤楼的庄院,我们的人也竟不知道,倒要好好检讨一下。” 长风道:“这若非他太小心,就是我的暗桩早已被伍凤楼发现。” “由此亦可见伍凤楼这个人粗中有细,要找到他与天地会来往的证据,只怕不容易。” “天地会的人劫了托欢之后,直趋水边,也只有经由水路才能迅速而顺利的离开,伍凤楼的庄院也就在洛水之旁,我们不妨推测他们就将托欢藏在那幢庄院。”长风仰首轻叹一声:“希望这个推测没有错误,托欢被掳的消息我们相信也不能够留得多少天,若是推测错误,浪费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常护花点头。“我们既不能够公然搜索伍凤楼的府邸,只有暗中偷进去搜查,他们是必然早有防备,花在这种庄院的时间可见绝不会少。” 长风道:“老弟有什么高见?” 常护花道:“托欢身份特殊,谅天地会的人也不敢随意将他收在一般地方,而且他们还要向托欢展示他们的能耐势力,以取得托欢信任,这周围一百里,除了伍凤楼那幢庄院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值得怀疑的地方?” “有三个,主人都是这附近的有钱人,地方看来也颇为适合。” 常护花道:“这三个人的背景怎样?我们是否可以随时动得来?” 长风道:“有些麻烦,但义父绝对可以解决得来。” 常护花道:“那我们立即向这三个地方采取行动,先消除这种藏人的可能,托欢若都是不在,我们然后再专心应付伍凤楼。” “哪方面你又有何建议?” “在我们采取行动同时,知会义父,看能否助我们倾全力进内搜查。” “那除非我们已能够肯定托欢的确在庄院内。” 常护花忽然一笑道:“万不得已,我还有一个办法。” 长风看看常护花:“看你这样说,已不难知道这个办法绝不是好办法。” 常护花笑笑,道:“若说不好,那是我们。” 长风忽然问:“你大概不会要我们尽皆变成贼,进去那幢庄院搜掠吧?” 常护花一笑道:“你难道不懂得扮强盗?” 长风笑笑:“如此一来,这附近的大小官员,只怕俱都乌纱不保。” 常护花道:“所以我将这个办法摆在最后。” 长风道:“根据名人谱记载,你不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那是名人谱记载不详,还没有将我近这些天来做的坏事列进去。” “幸好贫僧早已剃度,是一个出家人,皈依我佛。” 常护花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看大概没有比干强盗更容易入地狱的了。” 长风大笑。 xxx 才天亮不久,伍凤楼便已离开了他那幢庄院,坐上了一座华丽的肩舆,开始他每一天第一件要做的事——打猎。 他猎的一向都是小猎物,也都是由他的手下赶到他附近,他惟一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弯弓搭箭,看准了一箭射出去。 那也是他惟一的运动,据说他是要借它来消除身上多余的肌肉,但到现在为止,非独不见效,而且还有更肥胖的趋势。 所以每当有人提及这件事,伍凤楼就显得很感慨,他一向都不会承认自己失败,只有这件事是例外。 他的箭法很好,从不落空,但从来不会射出超过三枝箭,大多的时间他都是在肩舆上发呆,在他发呆的时候,他的手下绝不敢惊扰他,而他大多数的事情也都是在肩舆上解决。 也所以那座肩舆弄得非常舒适,伍凤楼平日必须用的东西大都可以随手拈来。 肩舆由十六个大汉分成两组轮流来扛舁,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保持平稳。 平日伍凤楼大都是射出了第一箭之后才开始发呆,据他说,经过适当的运动之后,一个人的脑袋就会变得更灵活。 今天却例外,未出庄门他便已发呆,一直到现在。 几个仆人从远远的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向这边赶来,看见伍凤楼没有将弓箭取在手,忙自停下来。 那些野兔山鸡继续往前奔,奔不了多远,又给另一面的仆人赶回来。 一只山鸡慌乱中从伍凤楼面前飞过,伍凤楼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灵活,左手取过身旁的雕弓,右手接取过箭壶中的一枝羽箭。 那枝羽箭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金铃,一离弦,立即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箭发如流星,那只山鸡飞出了数丈,还是逃不过厄运,被箭穿进了咽喉。 这一箭非独射得准,而且狠辣,伍凤楼第二箭弩接射出,跟着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 五箭无一落空,尽将剩下的那四只山鸡野兔先后射杀,竟都是穿进它们的双睛。 那些仆人看在眼内,无不心惊肉跳,根据他们的经验,伍凤楼心情越恶劣,箭也射得越准,而且恶毒。 是不是那些山鸡野兔惊扰了他的思潮,所以他才射出这五箭?” 没有人敢肯定,也没有人敢妄动,敢作声,看着伍凤楼将雕弓放下,才松过一口气。 伍凤楼随即又陷入沉思中,扛舁着肩舆的八个大汉早巳停下来,不敢再移动。 时间在静寂中消逝。 xxx 常护花已嗅到伍凤楼这一片草原的清新空气,只是还没有看见伍凤楼,也没有欣赏到伍凤楼那种既准且狠的箭术。 他离开伍凤楼现在置身的地方仍然有一段距离,但却是伍凤楼平日所必经的地方。 这是龙飞的人平日观察所得。 晨猎是伍凤楼的习惯,风雨不改,晨猎的路线也是,两年来一直都没有出过乱子,也所以,伍凤楼一直都没有改变。 常护花拂晓便已到来,一身锦衣,装饰华丽,骑的是一匹骏马,也一样经过刻意的装饰,鞍旁挂着的弓箭比伍凤楼所用的还要名贵,他平日用的那柄剑原就是镶嵌着七色宝石明珠,价值不菲!” 他也原就是世家子弟,经过这一番装扮,更显得高贵潇洒,却没有一般世家子弟那种浮夸。 长风原是准备两个人来侍候他左右,一见他装扮之后的样子,立即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看来看去你也不像是一个纨绔子弟,倒像一个超脱不群胆大勇敢的王孙公子,要两个随从侍候你,反倒不伦不类。”长风所以只叫常护花一个人动身。 他相信常护花可以应付得来,他也没有准备与伍凤楼正面冲突。 根据龙飞的人观察所得,伍凤楼每天这个时候应该到这个地方的了,可是常护花现在连那顶肩舆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他并不着急,他已经学会了冷静与忍耐。 草丛树木中偶然有山鸡野兔等经过,常护花没有动它们,只是控骑徐徐踱步。 他终于听到了马蹄声。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并不是来自伍凤楼来的方向,而是由山林那边随风吹过来的。 风吹逝,蹄声便消失,但很快又遥遥传来,常护花纵目望去,只见山鸡野兔狂飞乱奔,林木中草浪一闪,五骑如飞冲出。当先一骑是一个红衣少女,看来不过十七、八年纪,弯弓搭箭,策马如飞,一袭红色的披风猎然迎风飞展,英姿飒飒。 跟在红衣少女身后的是四个蓝衣丫环装束的少女,鞍旁也挂着剑,各执弓箭。 红衣少女竟是追着一条狼,那条狼已经被吓得要发疯,只顾往前奔,箭也似飞快。 常护花目光及处,抽出了第一枝箭,那枝箭的杆上也击着响铃,他知道那个红衣少女绝无疑问就是伍凤楼最疼爱的女儿秋雁。 先从伍秋雁着手也好。 常护花心念一动,箭上弦,目光落在那条狼身上。 伍秋雁没有发现常护花,看准了那条狼,娇叱一声,一箭射出。 铃声即时响彻长空一枝箭同时向那条狼射去,后发先至射在那条狼的颈上。 “夺”地一声,那条狼被箭上的余力撞出了三尺,倒于草丛中,秋雁那枝箭一寸之差落空,射在草地上。 “爹——”秋雁脱口一声,转身望去,一瞥之下,俏脸一红,手一紧,“希聿聿”马嘶声中,勒住了坐骑。 策骑站在那儿的并不是伍凤楼。 常护花应声一笑,催骑走过来,秋雁的脸又一红,这一次,却是由于心中的怒意,随即娇叱道:“谁叫你用那种箭?” 常护花佯装不懂的道:“那种箭有何不妥。” 秋雁怒道:“这里只有我爹用那种箭,也从来不许别人用,你准是偷来的。” 常护花轻“哦”一声,道:“姑娘没有看错吧。”接从箭壶抽出另一枝箭抛向秋雁。 秋雁接在手中,一看便知道不是,仍道:“我可不相信,你已经问许我爹爹用这种箭?” 常护花反问:“令尊是哪一位?” 秋雁一怔:“原来你不是我爹爹的朋友,你说,你是哪儿来的?” “城里来的。” “来这里打猎?”秋雁上下打量常护花。 “我只是路经这里,”常护花接道:“这里的确是一个打猎的好地方。” 说着常护花取过另一枝箭,变弓搭箭,瞄准了那边一只山鸡。 “你敢?”秋雁勃然大怒。” 常护花笑道:“大雕我也射过,那不过一只山鸡而已,如何不敢?”手一松,“飕”一箭射出去,正中那只山鸡。 秋雁气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环丫忍不住插口: “你这个人真是——” 常护花道,“真是怎样?” “胆大包天——”丫环杏眼圆睁。 “荒郊野岭,难道竟是有主人的?” “不错,你若是不相信,随便往来路上找个人一问,看这可是无主之所?” 常护花道:“怎么没有人跟我说。” 丫环道:“还说这些话?” 常护花道:“看你说得这么认真,只怕是真的,好,那算我误入了你们的地方,对不起……” “算?你说得倒是轻松。”秋雁冷笑:“一声对不起就算了?有这么简单。” 常护花道:“那条狼,那只山鸡,不成也是你们养的?” 秋雁道:“你总不会否认,你是在我们的地方射死了那条狼,那只山鸡。” 常护花道:“那送给你们就是了。” “好啊,还说得这么慷慨,倒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要不要我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不用——” “住口!”秋雁的怒气又涌上来。“除非你将那一狼一鸡还给我们活的,否则今日你休想离开这里。” 常护花道:“就是华陀扁鹊再生,也活不了它们,姑娘你这是说笑?” “那一个跟你说笑。” “算我理亏,你说这一狼一鸡值多少钱,我还你们。” “谁希罕你的钱?” “我这样你们也还不满意,不成要拿我去见官?”常护花笑了笑:“不说这附近的大小官员都要卖我家的账,便是不卖,还不是赔钱了事.,何必闹上公堂?” 秋雁冷笑道:“原来你仗着有官府撑腰,好,我们就将你在这儿射杀,看看那些做官的又能怎么样?” 一个丫环忙自上前道:“小姐,这……这……” 秋雁喝道:“你们没听到我的话?” 四个丫环不敢作声,一齐弯弓搭箭,向着常护花,秋雁接道:“你说,到底还不还?” 常护花一摊手:“我可不懂得起死回生之术,姑娘难道不觉得太不讲理?” 秋雁娇叱怒道:“先给我射倒他那匹马。” 她方才说得虽凶,实在不过要对方求饶,现在虽然怒在上头,也仍只是要杀常护花的坐骑,可见得心地并不太坏。 那四个丫环杀人虽不敢,杀马却毫不犹豫,一齐放手,箭射向那匹马。 常护花笑笑摇头,双手一抄,竟然将射来的四枝箭抄过正着,姿势之美妙,动作之迅速,就是秋雁也不禁为之愕然。 常护花双手接一挥,四箭飞回,不偏不倚,都落在那四个丫环的箭壶中。 四个丫环又吓一跳,秋雁更怒,连珠箭发,九箭连环,急射向常护花胸膛。 常护花一声微喟:“不是说好了射马的,怎么竟向人射来了?” 话说完,秋雁连环九箭已尽落在他的双手中,就是秋雁也看不出他怎样接的,那四个丫环更不由目定口呆。 常护花接道:“我给你射了九箭,这口怒气也总该下了。” 秋雁一怔道:“除非你能够再接下我双刀。”她的口气已没有那么凶狠,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那满腔怒气怎会一下子散去。 是因为对方敏捷的身手还是对方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秋雁双刀出鞘,仍然想不通,也到现在她才留心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这她才发觉,之前她还没有遇过一个这样潇洒英俊的人,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个人这样害得她不知所措。 常护花也在打量秋雁,四目交投,秋雁不由心一跳,嘴巴却仍然很硬:“怎么样?” “无论如何,这总比要我将那一狼一鸡起死回生容易。”常护花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秋雁叱道:“那还不拔剑?” 常护花道:“就用这九枝箭好了。” “你敢轻视我?”秋雁又怒了。 常护花摇头:“你用双刀,我却用九枝箭,可是九对一” “什么都让你说光了。”秋雁接一声:“看刀!”凌空从马鞍上拔起来,双刀直斩向常护花的双肩。 常护花应声:“好刀!”离鞍倒掠了出去,秋雁鞍上脚一点,追扑而下,她的双刀用得实在不错,轻功也很好。 常护花左四右五九支箭迎向双刀,“叮”的一下轻响,脚步一错,掠向秋雁的坐骑。 秋雁紧追在后,刀花飞滚,却都是差那么一点儿,砍不着常护花。 常护花双手一合,随即将那些箭往箭壶插去,秋雁双刀不由截向箭壶,可是始终截不住,“叮叮叮……”九响,九枝箭先后插了下去。 秋雁霍地收力,恼道:“你这是怎的,说好了用九支箭来接我双刀……” 常护花空着双手,叹了一口气。“你的刀法好,我连箭也抓不住,这有什么办法?” 秋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服输了?” 常护花道:“不服也不成、那现在我大概可以走了。” “那有这么容易?” “大家不是说好了……” “对,我们不是说好,你接下我这双刀我一口怒气才下?” 常护花怔住,秋雁道:“你现在非独接不下,而且还服输。” “那姑娘的意思……。” “你既然输了,当然就得服从我的命令。”秋雁盯着常护花道:“我也不会太难为你的。” “姑娘是要我怎样?赔钱?”’ “我说那条狼,那只鸡共值一万两黄金,你也准备赔的了?” 常护花道:“一万两黄金我勉强还可以拿得出来。” 秋雁道:“你虽然拿得出,我可也不放在眼内。” “看来我今天要脱身是没有希望的了。”常护花一声叹息。 秋雁道:“凭你这身手,你要走谁还拦阻住了。”一顿却又道:“但我看你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常护花道:“姑娘到底要我怎样?” “也不怎样,只要你侍候我打猎,到我叫你走,你才可以走。”秋雁并不像说笑。 “这倒是简单。”常护花笑笑:“反正也闲着无事。” 秋雁道:“可不得半途偷走。” “姑娘不是说,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秋雁一笑,一个丫环插口道:“这也是你的福气,我家小姐从来都不会让一个男人跟着她到处跑的。” 秋雁轻叱道:“谁要你来饶舌?” 丫环一伸舌头,不笑不语。 常护花接问:“一会打猎,射着什么大概不用我赔钱的了?” “小心眼”秋雁这句话出口,先自笑出来。 常护花故意道:“这是你说的,不要说过作罢。” 秋雁道:“只要你有本领,将这附近的猎物射光了,也没有人理会你。” 常护花道:“一言为定。”探手从箭壶抽出了一枝箭。 秋雁转问:“你叫什么名字?” “常护花——”常护花没有隐瞒。 秋雁一怔,瞪大了眼睛:“你就是常护花?” 常护花亦自一怔:“你知道我?” 秋雁道:“这么出名的剑客,我若是也不知道,还像个跑江湖的?” 常护花却道:“你事实不像是个跑江湖的。” 秋雁不服气的道:“那里不像了?” 常护花笑道:“那里都不像,只要是江湖人,一眼便瞧出来。” 秋雁道:“我看你也只是像一个纨绔子弟。” 常护花只是道:“是么?” 秋雁接问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常护花?” 常护花道:“以我所知,常护花只有一个,你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这里又没有认识我的人在场,要解释也解释不来。” 秋雁道:“我只是这样说,其实我还是相信的,你若不是常护花,也没有那么好的武功。” 常护花淡然一笑,秋雁看着他,喃喃道:“败在你手下,也是应该的。” 常护花道:“到底承认是你败了。” “谁承认?”秋雁嚷起来:“还呆着干什么,来,我们那边去。” 常护花道:“你还未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秋雁,伍秋雁。”秋雁随即策马奔出,常护花一带缰绳,紧追在秋雁身后,那四个丫环亦一齐一声喝叱,催骑追上。 秋雁一心要抢在常护花之前,策马如飞,常护花也不与她较量,却追得很紧,始终保存固定的距离。 05 只身探虎穴 险如履薄水 双骑过处,冲开了层层草浪。 一只兔子被惊动,仓皇往前奔走,秋雁娇叱道:“射那只兔子!”语声一落,秋雁一箭射出,常护花亦同时射出了一箭,这一箭,他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与秋雁的一箭同时射到,一齐射中那只兔子。 秋雁发出了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 她的笑声看来是那么开心,常护花看在眼内,心头不由得一凛,这个女孩子虽然有些刁钻,但显然入世未深。 伍凤楼怎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想到竟然要利用这个胸无城府、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常护花不禁有些感慨,可是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只兔子自然有丫环替她拾取,秋雁继续策骑奔前,偶尔回眸笑顾常护花,笑靥美如花,娇俏动人。 前奔不远,远远一群山鸡野兔向这边飞走过来,秋雁回顾常护花,忽然道:“我爹爹又在生气了。” 常护花轻“哦”一声,秋雁接道:“那群山鸡野兔是下人赶去给我爹爹猎杀的,现在给赶回来了,也就是说我爹爹心情很不好,下人不敢去惊扰他。” 常护花道:“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山鸡野兔,倒是一件奇怪的事,莫非是你们自家养的么?” 秋雁道:“可以这样说。”接又补充道:“那其实是附近的猎户抓来卖给我们,养在一个地方每天早上赶出来。” 常护花道:“难怪都有些呆呆的,看来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秋雁道:“但在马上要将它们射个正着,可也不容易。” 常护花道,“这也是,令尊也都是每天策马射猎?” “都是的,不过可不是骑在马上,他习惯坐在肩舆上。” “那舒服得多了。” “要不要看看他是怎样子射猎?” “不是说,他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那是对别人,从来他都不会生我的气,相反的,只有我生气的份儿。” 常护花道:“小孩子一般都是很受宠,所以很多都给宠坏了。” “你这是说我?”秋雁紧紧盯着常护花。 常护花摇头:“我见过的女孩子中,你是比较好的了。” 秋雁转嗔为笑:“听说你有一座万花山庄,那里真的有一万种花那么多?” 常护花道:“即使没有,也很接近的了。” 秋雁道:“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丽的了,什么时候我可以到你那儿看看?” 常护花道:“什么时候也不可以。” 秋雁不悦道:“原来你这样吝惜的,只是看看又不会看坏。” 常护花道:“你不知道我那座万花山庄已经给烧掉了。” 秋雁一怔:“怎会这样不小心?” 常护花道:“是别人烧的。” “是你的仇人?” “可以这样说。”常护花看着秋雁:“那只是天地会的人。” “天地会?”秋雁摇头:“没听过,是些什么人?你怎会开罪他们?” 她的神情变化语气,完全是不知情的样子,常护花一直在留意她,也完全没有感到她有说谎的感觉。 “连天地会你也不知道?”常护花试探着反问。 秋雁道:“听你的口气,天地会一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很可怕的了。” 常护花道:“只要是走江湖的人,相信没有一个不知道天地会。” 秋雁道:“看来,我真的要说服爹爹,到江湖上走走的了。” 常护花笑道:“江湖凶险,能够不走,还是不走的好。” 秋雁又问道:“走江湖真的危险?” 常护花道:“我若不是江湖人,万花山庄也不会给天地会烧掉。” 秋雁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开罪了他们?尽管他们怎样凶恶,大概也不会胡乱去杀人放火?” 常护花道:“我有一个江湖朋友,无意中知道了天地会的一些秘密,而他又将那些秘密告诉了我。” 秋雁道:“你那位朋友这是存心害苦你的了。” 常护花道:“他因为当我是朋友,相信我能够好好处理这件事,才托朋友告诉我,在我知道之前,他已经给天地会的人杀掉了。” 秋雁惊讶道:“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天地会不惜杀人灭口?” 常护花苦笑,秋雁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实在少得可怜,到现在为止,他也仍然未瞧出秋雁是不是在说谎。 秋雁的眼神始终是那么清朗明亮,常护花自信绝对不会看错,心中那一份不安的感觉也就更浓了。 秋雁奇怪的看着他,一会道:“怎样了?” 常护花道:“天地会之所以为天地会,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在倾覆天下,大有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气概,那一次,他们是要谋刺当朝的铁御使。” 秋雁惊讶的睁得大眼睛。“铁御使,他们怎敢做这种事情?难道就不怕朝廷围剿他们?”” 常护花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笑?” 秋雁道:“他们真的志在天下?” 常护花道:“是真的。而且已经大有成绩。” 秋雁道:“朝中大臣怎样,难道一些对策也没有?” 常护花道:“他们已经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已经与天地会混在一起。” 秋雁脱口道:“这怎成,他们怎能够这样做?难道不怕罪发抄斩?” 常护花道:“若只是一两个人当然害怕,但人数接近一半,已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没有足够的证据,即使当今天子,相信也不敢随便动他们任何一人。 秋雁道:“听爹爹说,当今天子是一个很昏庸的人,果然是真的,难怪天下乱成这样子,也难怪爹爹要退出朝廷了。” 常护花怔在那里,接而发出会心的微笑,伍凤楼就正如其他一般的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女儿,怎也要保持他们良好的印象,尽管做了多大的坏事,也瞒着不让女儿知道。 不用再听别的,只听秋雁这些话,已知道她对于这个父亲非独很有好感,而且引以为荣,若是一下子将那份好感完全除去,对她来说,绝无疑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这都是无可改易的命运。 常护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即使他不做这件事,伍凤楼的秘密又能够维持多久? 有生以来,常护花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所以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秋雁接道:“我爷爷是一个好官,也因此开罪了不少权贵,也因为上疏劝谏,忠言逆耳,被那个糊涂皇帝罢黜。” 这与事实完全两回事,常护花亦只好笑了一笑,这一次秋雁却看在眼内,道:“你笑?你不相信?” 常护花笑道:“笑,一向是友善的表示。” 秋雁道:“你不用狡辩,我看出你是不相信。” 常护花解释道:“也许这年头的好官实在太少了,而我一向是一个相信事实的人。” 秋雁勒住了坐骑:“你一定要相信,我是说真的,也是认真的。” 常护花一听这语声,已知道秋雁已经开始动气,小姐脾气又要发作,笑笑应道:“暂时相信成不成?” “不成!”秋雁随即一声失笑:“其实你也是对的,你又不认识我爹爹,一定要你相信,无疑有些过份,可是,我爹爹真的是一个好官,而且很喜欢结交江湖豪杰,一会你就知道是否是事实的了。” “一会?”常护花有些诧异地。 秋雁道:“他就在前面不远。” 常护花笑笑:“那我现在还是开溜为妙。” 秋雁道:“怎么了!你不敢见他?”一顿,将坐骑一勒,面对常护花。“不是说,你要去看看他是怎样子打猎的?” 常护花还记得他并没有答应过秋雁。 秋雁也好像省悟起来了,转口道:“不管你愿意或且不愿意,反正我去到那儿,你都要随我到那儿。” 常护花道:“我只是担心,令尊虽然不会对你生气,却不难迁怒到我这个陌生人的头上。” 秋雁娇笑道:“有我在旁边,你担心什么?”一带缰绳,接又往前奔出。 常护花只有追上去,那些山鸡野兔这时候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放目望去,前面草原浩荡,草原尽头,一座巨大的庄院,也不知有多少个院落。 秋雁策骑不停,直往前奔,没多久,已远远看见那座肩舆。 伍凤楼仍坐在肩舆上,弓斜搁在脚旁,目光已向秋雁这边望来。 由向这边望来开始,他的神态已然两变,原是一脸的忧虑之色,看见了秋雁,一下荡然无存,眼瞳中换过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嘴角也绽出了笑容来。 可是到他看见常护花,那种笑容便突然一敛,眼瞳中又露出了诧异之色。 事实上,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秋雁跟一个男孩子走在一起。 相距虽远,可是他仍然有一种感觉——失落的感觉。 就好像秋雁已经不再属于他,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竟然会产生这样的一种感觉来。 常护花看不到伍凤楼的神情变化,却是突然有些紧张。 天地会每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属下都绝不简单,这之前,他已经见识过好几个,而现在的伍凤楼,身份都是在那些人之上。 以常护花推测,这个伍凤楼当然也比那些人更加难应付,现在他们要接触了。 两骑来到肩舆前面的时候,伍凤楼的面色已回复,那是秋雁心目中的正常。 秋雁也不管那许多,策马绕着肩舆走了一圈,才在伍凤楼身旁停下,细意打量起伍凤楼来。 伍凤楼笑问:“怎样了,爹有什么不妥当?” 秋雁道:“爹不是在生气?” “本来是的,但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到来,什么气也消了。” 秋雁笑道:“那是因为这个宝贝女儿一向都麻烦得很,说不定又会给那个爹爹气上一气,若是不先赶快将原来的气消掉一准得会给胀死。” 伍凤楼失笑道:“这已经不是对爹爹该说的话了。” 秋雁随即道:“我带了个人来见你,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你一定会高兴。” 伍凤楼目光落在常护花面上.道:“就是这个?很年青啊。” 秋雁道:“你不认识他?” 伍凤楼摇头,反问道:“我说过认识他的?” 秋雁道:“省不起来了,可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伍凤楼一怔,脱口道:“常护花?” 秋雁道:“不就是他了?” 伍凤楼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遍,表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内心已有如浪涛冲击。 常护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当然很清楚,常护花怎会在这里出现,他多少亦已猜想得到,而来意如何更就不在话下了—— 他们竟然利用到我的女儿? 伍凤楼最感愤怒的只是这一点,可是他竟然忍得住不将心头的愤怒透露出来。 常护花的目光非常锐利,可是仍然一些反应也没有,他更加相信,眼前这个人,比较这之前他遇上的天地会任何一个都要难以应付。 他随即抱拳:“晚辈常护花,见过老前辈。” 伍凤楼嘴唇一掀笑道:“不敢当。” 秋雁接道:“我爹爹是不高兴你将他叫得这么老!” 常护花道:“那该怎样称呼才好,庄主还是侯爷?” 秋雁道:“我说侯爷最好了。”突然省起了什么,问道:“你知道我爹爹是侯爷?” 伍凤楼替常护花回答:“你爹爹在江湖上本就不是无名之辈。” “可是爹爹什么时候走过江湖了?侯爷也不是什么绰号。” 伍凤楼佯作叹息:“不得了,我这个女儿越来越聪明,什么也骗不过他。” 秋雁娇笑道:“那有做父亲的当着女儿面前对别人称赞自己的女儿?这就是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伍凤楼转对常护花道:“什么也是一句,公子既然是江湖人,何必拘束?” “侯爷说得是。” “公子不在万花山庄,跑来这里,不知有何要事?” 常护花道:“侯爷不知道?” “知道什么?”伍凤楼反问。 常护花道:“敝山庄已化为一炬。” 秋雁道:“是天地会的人干的。” 伍凤楼心头一凛,道:天地会的人,不是说替天行道,怎会做出那种事?莫非常公子与他们有什么过节?” 常护花还未回答,秋雁已嚷道:“爹,你不知道的了,天地会的人全都是坏人,还与朝廷命官勾结哪。” 伍凤楼仍然忍下来:“有这种事?” 秋雁道:“是真的,难怪朝政腐败,难怪爹要退出来了,爹,害你的原来是天地会呢。” 伍凤楼干笑一声,道:“爹可不知道什么天地会,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 秋雁道:“爹不是时常结交江湖豪杰吗?” 伍凤楼说道:“爹却不是江湖人,现在既然退隐了,当然更不想过问江湖的事情。” 秋雁不高兴的道:“怎会这样的?” 伍凤楼道:“江湖险恶,人心犹甚,这是爹的经验,远离一些,总是好的。” 秋雁听得出:“爹是怪我将常大哥带来?” 伍凤楼打了一个哈哈,道:“常公子乃是有名的大侠客,爹倒是放心得很。” 常护花道:“侯爷过奖。” 伍凤楼接道:“而且常公子光明磊落,也不会像那些卑鄙的江湖人,需要时刻防着他。” 常护花笑道:“江湖人有些的确卑鄙得很,尤以加入天地会的,稍微有些正义感的都无不耻为伍。” “如此说,常公子对天地会是毫无好感的了?”伍凤楼笑问。 常护花点头:“而且一直与天地会的人作对,可以说势不两立。” 伍凤楼道:“看来常公子是准备不择手段对付天地会的人了?” 常护花道:“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正直的决斗。” “不错——”伍凤楼点头,目光陡然一紧。 一只山鸡即时从三丈外的草丛中飞出,伍凤楼立即取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疾射出去。 常护花同时一箭射出,后发先至,正射山鸡的头部,山鸡的头刹那一偏,伍凤楼射出的一箭就间发之差一旁射空。 秋雁一些也没有感觉不妥,反而拍起手来:“爹原来也不比我强,快不过常大哥。” 伍凤楼干咳一声,道:“爹老了!” “又是这种话,”秋雁笑得太开心:“爹年轻的时候,无论什么总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伍凤楼道:“你怀疑爹说谎?” 秋雁道:“本来没有的,现在有些了。”随又笑起来。 伍凤楼轻叹一声,目注常护花,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可真不错,你一来,非独将我这个老头儿的威风赶掉,而且连我那宝贝女儿的信心也动摇了。” 常护花抱拳一揖:“晚辈年青不懂事,倒没有兼顾到这方面,侯爷数十年经验,理当比晚辈考虑得更周详,也知所取舍的了。” 话中有话,伍凤楼仿佛没有听出来,目光转向山鸡中箭堕下之处,道:“常公子这一箭射得倒也快!” 常护花道:“也总算射中了目标。” 伍凤楼道:“我年青的时候,胆子也很大,却未必会射出这样的一箭。” 常护花道:“这一箭意外而无礼,可以说是有些不择手段,难怪侯爷不悦。” 伍凤楼道:“幸好射出去的箭不像泼出去的水,要收,还是可以收回来的。” 常护花道:“侯爷作主。” 伍凤楼倏的一笑。“风闻常公子不重名,不好利,可是当真?” 常护花道:“常家在京城还有很大的生意,说到名,若是好名的人,相信都明白,立即能够到手的总比茫然无期的实际得多。” 伍凤楼笑道:“我以为年青人都不会甘于现状。” 常护花道:“也要看现状如何,只要有些经验的年青人,相信都会看得出来不会盲从附和。” 伍凤楼道:“很好的口才,看来我是很难将你说服的了。” 常护花点头,伍凤楼道:“你的箭也实在不错,可惜射得迟了一些。” 秋雁插口道:“爹,常大哥的后发先至,不是射中了?” 伍凤楼道:“那些山鸡是我们养的比一般笨得多,射中了不见得就是本领。” 秋雁道:“爹都是落空?” 伍凤楼道:“那是意外,爹没有提防,不会再有同样情形发生的了。” 秋雁道:“女儿就是不相信。” 伍凤楼淡然一笑,抽出另一枝箭,对准了一只正由那边飞过来的山鸡。 秋雁立即嚷道:“常大哥,你得准备了。” 语声一落,伍凤楼一箭射出,常护花的反应也很敏捷,随即拔箭,上弦,迅速射出。 伍凤楼这一箭比方才那那一箭显然更凌厉,可是常护花射出的一箭却较之更加迅速。 也就在这刹那,伍凤楼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竟然比第一箭还要快。 跟着常护花那一箭便射在山鸡上,伍凤楼的第二箭已射至,却是正中常护花那枝箭的箭杆,两枝箭立时左右弹飞。 与之同时,伍凤楼的第一箭已射中了那只山鸡。 秋雁拍手叫好,常护花亦由衷道:“侯爷神乎其技,晚辈佩服。” 伍凤楼笑笑道:“我已经尽了全力,也是你要迫我尽全力将那枝箭截下来。” 常护花道:“要侯爷费这许多气力,晚辈实在很感不安。” 伍凤楼道:“你能够明白我实在很不想费这些气力的就好了。”常护花道:“晚辈虽已明白,可是箭已离弦,不能罢休。” 伍凤楼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可是一个江湖人不在江湖,却走进官场中,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那就真的罪无可恕的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常护花仰首望天。“而且侯爷也应该明白,好像一个我这样不在乎名利的人,若不是给迫进官场,是很难会走进去的。 伍凤楼道:“江湖上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但也不算少的了。”一顿一叹:“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常护花道:“这文要怪晚辈为什么是江湖人了,江湖人以情义为重。” 伍凤楼打了一个哈哈,没有再作声,常护花也不说话,秋雁看了看他们,摇摇头。“你们怎样了?说的全都是那么难懂的话。” 伍凤楼道:“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秋雁不依的道:“这么大了,还是孩子?” 伍凤楼道:“在爹眼中,孩子永远都是孩子。”一顿转问:“你们还要到那儿去?” 秋雁道:“他接不下我双刀,答应整天要侍侯在我身旁。” 伍凤楼微笑道:“他真的接不下你双刀?” 秋雁道:“当然是真的。” 伍凤楼转顾常护花:“想不到小女的武功一下高了这许多,连闻名天下,被称为最有前途的剑客也不是她的对手。” 常护花道:“任何人都有大意疏忽的时候。” 伍凤楼点头:“这倒是不错,看来雁儿的运气真还不错。”’ 常护花道:“也许。” 伍凤楼道:“也许也有这样不错的运气。” 常护花道:“晚辈已经在步步为营,尽可能避免出错的了。” 伍凤楼转顾秋雁,道:“你现在打算要他侍候你到那儿去?” 秋雁道:“本来是要继续射猎的?可是他的箭法那么好,赢了也是他在让着我,没意思,倒不如到处走走算了。” 常护花接道:“侯爷的府邸据说冠绝洛阳,晚辈倒想趁这个机会参观一下。” 伍凤楼未置可否,秋雁已点头道:“这也好,你不妨看看,到底是你那座万花山庄美丽,还是我们这座庄院美丽。” 常护花摇头:“万花庄已经给烧掉,我也没有留下多大的印象。” 秋雁道:“你不是住在那儿?” 常护花道:“就是没有留意。” “怎会这样的?”秋雁有些儿奇怪。 常护花笑笑:“这大概也就是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 伍凤楼道:“若是真福,绝不会不知道的,年青人毕竟是年青人,知道的总不会太多。” 常护花只笑不语,秋雁接问伍凤楼:“爹,让常公子进去看看成不成?” 伍凤楼听到这句话,心里总算舒服一点,笑道:“你说好,爹怎敢说不好?” 秋雁笑起来,接问道:“爹现在要回去了?” 伍凤楼摇头:“你与常公子先行,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会。” 秋雁又问:“爹的气全消了?” “全消了。”伍凤楼笑了笑,这笑容之中仿佛藏着些什么,可是秋雁瞧不出。 常护花也一样瞧不出。 xxx 庄院的建筑完全是宋朝的体制,小巧玲珑,精美简洁,虽然甚多人工点缀,仍不损其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而设计之精巧,技术之神妙,非胸中有万千丘壑,难以弄得出来。 举凡围林中应有的景物,如亭台楼阁花树池桥等等,这座庄院都应有尽有,配合得极其自然,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一点,不能疏一点,也不能密一点。 常护花一路走来,忍不住赞道:“好一座庄院!不知道是出于何人设计?” 秋雁有些骄傲问道:“就是我爹爹,你看比你那座万花山庄怎样?” 常护花道:“万花山庄只有花可看,这座山庄却是一亭一桥,一草一木,都是非凡,纵使看上两三天,也难以画出其中巧妙。” 秋雁道:“那你就留在这里两三天,或者四五天,看过饱好了。” “虽有此意,只怕令尊不会满意。” 秋雁道:“我去跟爹说,爹亦很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常护花一听,心头一阵茫然,也一阵歉疚,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他若是不利用秋雁,要进入这座庄院,只有偷进来,那想仔细的搜一搜这座庄院,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雁秋却是一个如此清纯的女孩子。 常护花完全可以肯定,秋雁非独不知道伍凤楼的秘密,伍凤楼甚至在尽力隐瞒,不希望秋雁知道,但这件事能够隐瞒多久,常护花虽然不敢太肯定,却知道不会太久。 秋雁知道了伍凤楼的秘密,将会有什么结果,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又将会如何?常护花亦不难想像得道。 那对于秋雁来说,无疑是很残忍,转这局势,即使伍凤楼,也一样不能。 现在伍凤楼就是要退出,天地会的人也不会答应,不管怎样,都是一个很悲惨的结局。 这难道就是命运? xxx 前行不远,小亭一角,石桥三折,绰约池塘中,桥头有一座敞厅,紫藤二树,蟠若虬龙。 敞厅中负手立着一个白衣如雪、书生打扮的青年,他好像在那里沉思着什么,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秋雁,方待招呼,再看清楚秋雁旁边的常护花,不由愕然。常护花在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可以说对常护花有过救命之恩,当日西门逸在胜棋楼外以飞蜂针暗算常护花,就是被他抢先一剑刺杀,以至飞蜂针失了准绳,起不了作用。 这个书生当然就是冷冰如。 常护花以前没有见过冷冰如,名人谱上对于冷冰如却有详尽的描绘,他们亦已查出了叶涛是由冷冰如找来的,知道冷冰如是天地会的人。 四目交投,常护花已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到秋雁给他介绍,更完全肯定。 “这是我表哥,冷冰如。”秋雁是这样介绍。 难道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冷冰如,常护花绝不相信,笑应道:“小弟常护花。” “原来是常兄,幸会。”冷冰如装作若无其事,转问道:“表妹怎么会认识常兄?” 秋雁笑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回顾常护花。“我表哥的武功很好。” 常护花道:“冷兄在江湖上名气很大,我早有耳闻,武功很好,是当然之事。” 冷冰如冷然一笑道:“若说到名气,小弟怎能与常兄相比?” 常护花道:“大家都是江湖人,客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冷冰如道:“常兄此来,未知有何贵干?” 常护花还未答话,秋雁已笑道:“我要他来,他怎敢不来?” 冷如冰有些诧异的道:“可是从未听说过表妹与常兄认识。” 秋雁道:“我的事不一定要告诉你知道的。” 冷冰如淡然点头。“这倒也是,只不知常兄到来的事……” 秋雁道:“爹爹知道的,我还要爹爹留他在这里住上几天。” 冷冰如心中更是诧异,没有作声,常护花即时问道:“冷兄可知道一个叫做叶涛的人?” “见过几面。”冷冰如心头震惊,实在想不透常护花怎会摸来这里。 常护花连叶涛也知道,其他的事当然也知道了不少,冷冰如实在不明白,伍凤楼何以将这条毒蛇放进来。 他实在很想立即去看看伍凤楼,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常护花目光紧盯在冷冰如面上,每一个变化他都留意着,接又道:“根据叶涛的纪录,冷兄跟他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且还因为冷兄的介绍,接下了一宗二万两银子的生意。” 冷冰如的心沉了下去,常护花既然连数目也清楚,叶涛留下记录的事当然也不会假的了。 秋雁一旁听得清楚,奇怪道:“那是什么生意,值得二万两银子那么多?” 冷冰如截口道:“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给他介绍过什么生意。” 常护花笑接道:“看来,叶涛的记性并不太好,所以很多事都笔录下来。” 秋雁问道:“叶涛到底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他是峨嵋派俗家弟子,现年二十七岁,住在洛阳城内,一共有三头住家,每一头住家之内,都设有暗壁,在暗壁之下,另还有密室。” 冷冰如越听,心头越不舒服,他们的人只发现暗壁,并没有发现密室。 那绝无疑问,密室已经被龙飞的人搜遍了。 叶涛而且在密室内留下了记录,详细的写下了与他的关系,及事情经过。 秋雁听不出话是对冷冰如说的,笑接道:“又是暗壁,又是密室,这个人看来很狡猾。” 常护花道:“狡兔有三窟,只要看看他有三个家这一点,便应该知道,这个人是很不容易应付的了。” 秋雁忽问道:“你跟他认识?” 常护花摇头:“从未见过面,我们知道的,都是听来的。” 秋雁随即对冷冰如道:“表哥,你又是怎样认识他的?” 冷冰如道:“朋友介绍,不过这个人虽然狡猾,总没有那些狐蒙虎皮的人来得可怕。” 秋雁道:“你又在说谁?” 冷冰如道:“随便说说,没有一定说那一个。” 秋雁忽然一笑道:“遇上你真好,有一件事,现在我们可以弄清楚的了。” 冷冰如一怔,道:“什么事?” “不是说,你那一剑使开来,无人能接得下?” 冷冰如笑笑:“我是这样说过,你也事实接不下。” 秋雁道:“那么常大哥呢?难道也接不下?”随即一瞟常护花。 冷冰如道,“常兄被称为剑法最好的年青剑客,剑法之好,自然在我之上,但能否接得下我那一剑,仍然不待证明。” 秋雁立即嚷起来:“现在不就是机会了吗?”随即对常护花道:“常大哥,你来替我接下他那一剑。” 常护花还未答话,冷冰如已道:“小弟正要请常兄赐教。” 常护花已看出冷冰如眼中的杀机,笑笑道:“淮南飞鱼堡的剑术别树一帜,小弟难得有这个机会,正好见识一下。” 冷冰如一声冷笑,身形倒退,落在那边石桥上,秋雁看不出危险,反而抚掌道,“好啊,我来做公证。” 常护花叹息在心中,身形可也不慢,三步横移,已到了石桥另一端。 冷冰如接一挥手:“请出剑。” 常护花应声拔剑出鞘,冷冰如手中同时出现了一枝铜管:“兵器无眼,或有误伤,常兄冒请小心了。” 常护花目光一落,道:“这就是飞鱼堡的剑?” 冷冰如点头道:“这枝剑一共有七种妙用,恕小弟不一一说明。” 常护花道:“理所当然。”长剑随手一振,斜指着冷冰如,道:“请赐教。” 冷冰如身形一动,飞掠向常护花,铜管在掌心一转,在前疾点了出去。 常护花轻啸-声,剑一引,便要迎前,那知道冷冰如身形又自一变,有若鱼跃于水,攻向面门的铜管已变了攻向胸腹。 铜管长只半尺,以这种距离,常护花要应付冷冰如的突来袭击,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就在那刹那,那枝铜管突然暴长三尺,变成一枝锥子也似的剑射向常护花的心胸要害。 秋雁这边看见,脱口惊呼,常护花的身形也就在惊呼声中一偏,锥子剑从他的胸前贴衣飞过,说险,当真是险得很。 常护花剑随即斜落,截向来剑,那枝锥子剑铮的却吞回,变成铜管,突然又射出,射向常护花眉心。 一剑截空,常护花的剑已扇形展开,一片剑光护住了身前,锥子剑射在剑光上弹回,但随又弹出,与冷冰如身形十三个变化同时向常护花连攻了十三剑。 常护花若无其事,从容接下,第一剑那么突然,竟伤他不着,以后的自然伤不着他的了。 冷冰如最后一剑落空,身形已然凌空拔起来,锥子般的剑半空中突然一截截散开,每一截与每一截之间,却相连着长逾半尺的炼子,锥子剑立时变成了炼子枪,不同的只是,每一截都能够杀人伤敌。 他若是用剑,距离仍未够,剑变成了炼子枪,却绰有余裕,常护花冷不提防,剑不及封挡,倒退了出去。 冷冰如紧紧追击,炼子枪与人几乎变与一条直线。 常护花一退再退,偏身一闪,炼子尽头的一截剑尖“夺”地射进了树干内。 常护花长剑急落,“铮”的将剑尖后的炼子削断,那射入树干的一截剑尖亦弹了出来,火光一闪,突然片片碎裂,一蓬银针从中射出,向四方八面射开去,突然又聚成了一股,黏在常护花的剑尖上。 常护花目光一落,笑笑道:“这些针全都淬了毒药,冷兄救我在前,怎么要杀我在后?” 冷冰如身形落下,冷笑道:“你胡说什么?” 常护花目光落在树干上,道:“西门逸身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剑洞,当日在胜棋楼外他以飞蜂针算计我,若不是身上中剑,飞蜂针失准,可真麻烦得很。” 冷冰如道:“这是阁下的运气奇佳,也是阁下的事,与我可没有关系。” 常护花点点头,说道:“不错,也不一定只有冷兄的剑,才能够弄出那样的一个洞。” 冷冰如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西门逸,你我还没有分出胜负,还呆在这里作甚?” 常护花道:“我以为不用再打了。” 秋雁那边走过来,道:“你们到底怎样了?” 冷冰如道:“我要打下去,你这位朋友不愿意,只是这么简单。” 秋雁目光一转,这时常护花已回剑入鞘,道:“我们只是切磋,点到即止,冷兄却已经动气,所以,我以为还是就此作罢。” 秋雁盯着冷冰如,道:“表哥也是的,我方才看得清楚,简直就是在拚命。” 常护花道:“也许这就是淮南飞鱼堡剑法的特征。” 冷冰如冷冷的道:“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分析得出真正胜负。” 秋雁怀疑道:“是真的?” 冷冰如道:“事实上,只有面临生死关头,一个人的潜力才能够充分发挥出来,胜负的意思,也就是生死。” 秋雁立即嚷了起来:“那你们不要打了。” 常护花的剑立即入鞘,冷冰如冷笑着道:“一件事开始了总要有结果。” 常护花道:“总要有的,只是不是现在。” 冷冰如铜管一扬,一阵叮叮当当声响中,炼子枪一收为剑,回复剑状,只是已没有剑尖,再一缩,又是一截半尺长的铜管,纳入袖中,负手往外走去。 秋雁待要叫住,结果没有开口,回问常护花:“是不是我做错了?” 常护花摇头:“要说错,那应该是我,若是我不到这里来,根本就没有事情发生。” 秋雁道:“江湖上就是这样子,一言不合,没有仇怨的人,也要拚个你死我活的。” 常护花道:“有时是的。” 秋雁道:“难怪爹总是不许我到江湖上去闯,” 常护花道:“我若是有女儿,也会这样做的。” 秋雁又问:“来自江湖上的传说,怎么又是那么动人?” 常护花道:“这大概是因为那些都是以鲜血染成的,鲜血的颜色,忌非也很动人?” 秋雁点头,转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情?” 常护花想想,微一颔首,秋雁接又道:“关于天地会的,你也详细跟我说说,好不好?” 常护花没有反对,叹息在心中。 xxx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雪很淡,阳光辉煌,那一片草原在阳光下份外美丽。 已经是回庄的时候,伍凤楼仍然坐在肩舆上,停留在草原中。 没有人敢作声,一个个呆在那里,只等伍凤楼的吩咐。 伍凤楼的面色与天色恰好应反,有如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 而且是暴风雨。 冷冰如不知何时已到来,侍候在伍凤楼身旁,与常护花的事当然说得很详细。 一阵急风吹过,草浪开处,一只野兔狂奔而过,伍凤楼突然取弓,弯弓搭箭。 弓拉如满月,箭未放,弓拍的突然中断,伍凤楼那刹那的神情就像是行走间一脚踏空,一张脸陡然苍白起来。 在旁所有人不由都紧张起来。 伍凤楼意外的竟是笑了笑,缓缓将手中断弓与箭放下。 冷冰如看到了这笑容,大着胆子问:“这件事……” 伍凤楼却突然轻叹一声:“生死有命,我们尽了力去做,若是仍然要失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冷冰如道:“那么……” 伍凤楼又截道:“我们倾全力予常护花一击,先杀此人,也教龙飞不敢小觑我们。” 冷冰如道:“秋雁那儿……” 若是连这一点小事也解决不了,还用干大事?”伍凤楼的神色异常的阴森。 冷冰如道:“这件事,其实与秋雁无关。” 伍凤楼道:“我本来很生气,但现在想透了,常护花说得不错,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值得原谅的,这原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冷冰如道:“常护花被龙飞倚靠为心腹,杀掉此人,对龙飞来说,是一个很重的打击,会主方面,也会很高兴。” 伍凤楼道:“杀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常护花也不是一个呆子,孤身犯险:会不会另有安排?” 冷冰如一怔,伍凤楼叹息接道:“龙飞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冷冰如沉吟着道:“在还未能够得到足够的证据之前,龙飞相信是不会轻举妄动。” 伍凤楼冷然一笑:“那是说他现在已经得到部分的证据了。” 冷冰如沉声道:“叶涛又能够知道得多少?” 伍凤楼道:“知道你在这里出入已经足够了。你一向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怎么连他跟踪了你那么多次也不知道?” 冷冰如回答不出来,伍凤楼接道:“平日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是——”冷冰如沉应一声。 伍凤楼笑笑又道:“常护花武功在你之上,这一点大概不会错的了。” 冷冰如接道:“属下承认不是他的对手。” 伍凤楼道:“若不是公平的决斗,你以为又如何?” 冷冰如道:“那就难说了,他虽然武功强,到底是白道江湖人。” 伍凤楼道:“你莫要忘记了,本会抱一、独孤无乐都是倒在他的剑下。” 冷冰如道:“抱一也是白道江湖人,独孤无乐先自断了一条臂,不能够充分发挥所长。” 伍凤楼道:“我再叫雷破山助你一臂之力,怎样?” 冷冰如肯定的道:“那常护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伍凤楼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冷冰如道:“只不知他是否会留在庄院内,若是这样,我们……” 伍凤楼道:“在那里动手都是一样,只要你们能够将他干掉,无论在那里动手,我都能够替你们善后。” 冷冰如没有作声,伍凤楼笑接道:“他既然要查探庄院的秘密,只要我不赶他离开,他一定会在这里留下来。所以动手的地方,其实不必多作考虑的了。” 冷冰如点头,伍凤楼随又将断弓拿起来,叹息道:“断弓不是个好预兆,但无论事情弄到怎样坏,龙飞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的语声仍然是那么平淡,冷冰如听了,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伍凤楼接一挥手:“回庄——” 在旁各人一齐松了一口气,将肩舆扛起来,向庄院那边走去。 xxx 池塘中的水轩上,常护花这时候仍然在跟秋雁详说天地会的来历与种种恶行。 秋雁一面的惊讶之色。 令她吃惊的,是天地会势力的庞大,令她奇怪的,就是天地会这么有名,她竟然到现在才知。 可是她仍然静听常护花细诉,一直到常护花说完了才问:“常大哥,你说的都是事实?” 常护花早知她必然有此一问,道:“你可进城随便找一个江湖人一问。” 秋雁苦笑道:“我不是怀疑你的话,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跟我谈过天地会的事情。” 常护花道:“其实一般人都不愿谈及,那也许是因为天地会的势力实在太庞大,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惟恐惹祸上身。” 秋雁道:“你说的那些天地会里的人,有几个我都曾经听说过的,好像:抱一、独孤无乐、恶僧无情——” 常护花道:“他们都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人。”秋雁道:“无情恶名昭著,谁都知道不是一个好人,可是抱一——” “一剑纵横,天外飞仙,何等孤高,可是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为天地会卖命。” “那独孤无乐?不也是名侠?” 常护花道:“这个人虽然有名,却一直都是在正邪之间,投靠天地会,倒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秋雁看看常护花,欲言又止,常护花看在眼内,道: “其实你奇怪的是另一些事。” 秋雁道:“你怎么知道?” 常护花一笑:“你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你面上的神情已表现得很清楚。” 秋雁娇靥微红:“难怪你老是瞧着人了。” 常护花道:“你有什么怀疑,不妨说出来。” “爹跟我说过,龙飞相公不是一个好人。” “这一点,也是不难问清楚,只要你到京师走一趟,随便找一个百姓,都会有一个答案。” “为什么要找百姓才问?” “只有那些百姓才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只有他们,才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政绩。” 秋雁点头:“可是我爹……” “他们本来就是政敌,当然不会喜欢对方,说话也难免重一些。” 秋雁想了想,点头,突然又摇头:“不会这样吧?” 常护花道:“相恨的两个人/往往会增加很多无谓的诽谤,这其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秋雁试探问道:“那么以你所知,我爹爹是为什么退出朝廷?” 常护花道:“与龙飞相公政见不合,是一个原因。” “听你这样说,还有其他的原因了?”秋雁盯着常护花。 “这个……”常护花沉吟不语,这在他实在是一个难题。 秋雁道:“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那就不该隐瞒我。” 常护花道:“我是担心说出来,你立即会将我赶出去。” 秋雁道:“只要你能够证实,我绝不会这样做,但你若是胡言乱语,又不能拿出证据来,可就不要怪我了。” 常护花道:“以我看,你应该是一个颇明事理的人。” “我是的。”秋雁道:“你莫要看我这样刁蛮……” 常护花道:“果真如此,我根本不会与你谈到这些事。” “那你还不说?”秋雁催促。 常护花道:“那我由头说。”又沉吟了一会,才接下去。 他于是将托欢王子被掳一事补说一遍,包括他到来这里的原因,也毫不保留的说出来,秋雁听得很用心,也越听面色越难看。 常护花一直留心秋雁的神情变化,那番话他也知道原是不该对秋雁说出来,可是他都觉得说出来反而更加好。他也深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秋雁虽然刁蛮,还不是那种完全不讲理的人。 06 深宵探佛堂 夜战八盲女 常护花也看出秋雁善良的本性,觉得现在跟秋雁说清楚,反而更加好。 秋雁呆呆的听着,到常护花说完了,仍然呆在那里。 常护花等了一会,缓缓接道:“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是当今天子陛下的杀手,受命于龙飞相公的。” 秋雁忽问道:“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怎肯做这种工作?” 常护花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地会若是阴谋得逞,与异族瓜分中土,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你应该明白。” 秋雁点头,又问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了?” 常护花道,“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虽然……” 秋雁道:“你方才是假意输给我的?借以接近我,进入这地方,是不是?” 常护花道:“输倒是也有些大意,但要接近你找机会进来这里,也是事实。” 秋雁道:“这算不算是欺骗?” 常护花道:“现在我既然坦白说出来,当然就不算了。” 秋雁一咬唇:“你难道不怕我叫人将你抓起来?” 常护花淡然一笑:“我进来这地方之前,早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秋雁道:“那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常护花道:“也许就是要叫人将我抓起来。” 秋雁道:“若是这样想早就叫了,等不到现在。” 常护花道:“那是要请我离开?” 秋雁点头:“我是真的这样想,因为我绝不相信我爹爹是那种人。” 常护花道:“要你突然接受这种事实,无疑是很困难,可是,你知道有这种事便成。” 秋雁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我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即使今天我不说,事情也有揭发的一天,到时候,对你的打击更大,只怕你未必能够接受,早一些知道了,心里有准备,总会好一些。” 秋雁冷笑:“听你这样说,还是为了我好呢。” 常护花道:“告诉你这件事,无疑是残忍一些,但这是事实。” 秋雁咬着嘴唇道:“我是怎也不相信我爹爹是你说的那种人。” 常护花道:“怎样也好,反正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 秋雁立即嚷起来:“不许你伤害我爹爹。” 常护花轻叹一声:“大家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不是他伤害我,就是我伤害他,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秋雁脱口道:“连我爹爹退出也不能么?” 常护花道:“到了他这个地位,就是他愿意退出,其他的人也不会让他退出,而他当然亦不会退出的,除非……” “你们能够保障我爹爹的安全?” 常护花道:“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能够得到天地会答应他的好处。” 秋雁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给我爹爹?” 常护花道:“当然是因为那实在太过份,若是每一个人都同样提出要求,都要答应,又还有什么国法可言?” 秋雁沉默了下去,常护花接道:“令尊若是真的肯退出,交还托欢,将功赎罪,皇上相信也不会追究他所犯的错失,看来也只能够做到这样了。” 秋雁盯着常护花,道:“我还是将你请走的好。” 常护花道:“这其实并没有关系,庄院周围都已被严密监视,亦有命令下来,必要时可以采取任何行动,托欢进来容易,要离开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秋雁冷哼一声:“那你还混进来干什么?” 常护花道:“目的只是在将托欢安全救出来,此人一死,鞑靼必定出兵南侵,迫得太急了,天地会也必然出此下策。” 秋雁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肯定托欢真的就藏在这座庄院之内。” 常护花道:“之前我仍在试探,看到冷冰如才完全肯定。” 秋雁摇头道:“我可看不见有什么人给送进来,也没有见过什么鞑靼王子。” 常护花道:“他们本来就是一直在隐瞒着,不让你知道。” 秋雁缓缓道:“这个地方虽然很宽阔,要找遍也不是难事,找到了那个托欢,你带他离开,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成不成?” 常护花还未答覆,秋雁已又道:“我是怎也不相信我爹爹那么坏的了,除非找到了……”她没有说下去,事实他的信心已经动摇。 常护花沉吟着道:“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托欢找出来,解除因为托欢失踪引起的危机,这样好不好?你助我搜遍这座庄院,托欢若是在这座庄院,找到了,人交给我带回去覆命,你去劝服你爹爹,希望他能够退出,这件事也就罢了。” 秋雁反问:“你能够作主?” 常护花道:“上头一直是抱着一个宗旨,宁可多一个朋友也不愿意多一个敌人,若是有需要,我们甚至倾全力相助。” 秋雁又问道:“若是找不到,又根本没有这种事?”常护花道:“这还不简单,我除了立即离开,还给你们赔罪。” 秋雁道:“那有这样简单,我要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好了。”常护花毫不在乎的样子。 秋雁没有说,常护花说得那么肯定,她的自信又弱了三分。 常护花等了一会才道:“我要怎样才能够留在这儿?” 秋雁道:“只要我让你留下,你便能留下,我爹爹方面不会理会的。” 常护花笑笑:“令尊现在相信已经在动脑筋,看怎样将我赶走了。” 秋雁扬眉道:“在还未找到证据之前,你最好不要胡乱猜度。” 常护花无言点头,他实在希望秋雁真的能够说服伍凤楼。 当然这种可能他也知道并不高,只是尽心尽力去做就是了。 秋雁随即道:“我们现在开始。”站起身,盯了常护花一眼,移步往外走。 常护花跟了上去,想想又问道:“这两天庄院内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秋雁摇头道:“平日我最喜欢到处跑,可是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欲言又止,秋雁冷笑道:“你心中一定又在骂我爹爹狡猾。” 常护花确有此意,闻言苦笑,秋雁也没有说什么,领着常护花走向内院。 一路过处,景色优美,甚多人工装饰,只是配合得又甚为自然,人工的味道并不太重,常护花每一处都没有错过,非常小心,可是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发现。 秋雁惟一可惜的就是,始终没有看见常护花露出失望的神色。 一个时辰下来,仍无所得,常护花好像一些也不在乎,秋雁冷睨着他,心里甚是疑惑。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一直到了后院,来到一座亭子之前,常护花才问:“你可是累了?” 秋雁冷应道:“你若是累了,不妨到亭子里歇一歇,没有人不许。” 常护花道:“我们江湖人,走路是常事,没有这么容易疲倦。” 秋雁冷笑道:“我也不见得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吃不了这个苦。” 常护花笑笑:“我们之间的敌意似乎越来越重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秋雁道:“怎样也好,你要就将人找出来,否则有你好瞧的。” 常护花转问道:“我们走到现在,大概也差不多的了。” “还远呢?”秋雁冷笑:“这座庄院我们现在才走了五分一的地方。” 常护花一声叹息:“这座庄院的宽阔倒是还在我意料之外。” “我爹爹说过,天下间,这样的大庄院,绝不会有十座。” “好像这样精致的庄院,只怕绝不出三座。”常护花转问:“要建造一座这样的庄院,当然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 “比起你那座万花山庄……” “万花山庄不及这座庄院的十分之一。” 秋雁笑起来:“你到底自认比不上的了。” 常护花道:“老早我便已说比不上,万花山庄惟一自豪的,只是花而已。”说着举步走进那座亭子内。 秋雁不觉跟了进去,常护花忽然问道:“你在这儿这么久了,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什么事?”秋雁诧异地反问。 常护花道:“这座庄院的人工修饰实在多了一些,骤看不觉得,细看之后总觉得不太真实。” 秋雁眨着眼睛:“什么不太真实?你以为你是在做梦?随手摘了一片树叶,递到常护花的面前去。 常护花伸手接下,在一张石凳坐下来:“这是真的树叶,你以为我看不出?”一顿又道:“我说的不太真实乃是指天然的东西太少。” 秋雁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常护花完全明白秋雁的感受,她住在这座庄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已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简单的说,这座庄院完全是人工刻意建造出来的。”常护花接道:“你每天都外出射猎,应该知道庄院内外有很大的分别。” “这是人住的地方,当然是人工刻意建造出来。”秋雁冷冷的一笑:“而出了庄院——” “你会看到好些参天古树,而且有些形态奇美得很,在这座庄院开辟建造的时候,这片地面上相信也有不少那种很好看的树。” 秋雁冷笑道:“我爹爹可不一定像你那么想。” 常护花道:“令尊很喜欢射猎,这一点相信你是绝不会否认的。” 秋雁不由点头道:“否则我也不会养成射猎的兴趣。” “喜欢射猎的人,通常也喜欢真山真水,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事实上,在进入庄院之后好一段路,仍然是保留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树木,与人工点缀融合在一起,也配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损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可是再进,便完全不同了,被人工的装饰完全取代,拿写画来譬喻,此前是画家的神来之笔,之后却变了画匠的模摹之作,格调完全不统一,成就相差得实在太大。” 秋雁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常护花道:“我只是奇怪,到底什么原因不能容许天然的树木存在这附近。” “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池塘上,接道:“又譬如这个池塘,周围以至池底都砌上精巧的石子,虽然因此而更加清彻,又植上莲花,却总是觉得一些生气也没有。” “胡说——”秋雁鼻哼一声。 常护花淡然笑道:“人工的装饰太多,总会令人有一种错觉,活的东西,也以为是人工装修出来。” 秋雁冷笑道:“你来得不是时候,否则,满塘莲花尽开,天空上飞鸟往还,看你还有没有这种感觉。” 常护花道:“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是说这个池塘,附近的景物完全都不像是天然有的。”秋雁又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明白有哪一个池塘不是这样子。” 常护花道:“一般人家的池塘都尽量利用天然的景物,务求自然。” 秋雁道:“这才显得我们家里这口池塘的与众不同。” 常护花道:”我却是在想,会不会这口池塘之所以弄得这样坚实,完全是恐怕池塘中的水会渗下去?” 秋雁一怔。“你在说什么渗下去?” 常护花道:“池塘中的水,这个池塘这么大,又有溪水相连,其实是不用担心池塘中的水会干涸,用不着弄得这么坚实的。” 秋雁道:“你说清楚。池塘中的水渗到什么地方去?” “地下密室。”常护花一字一顿。 秋雁一怔:“你是说这庄院之下辟有密室?” “不错。”常护花道:“只有这样解释的了。” 秋雁想想,又道:“胡说八道。” 常护花道:“树木的根对密室构成障碍,将之完全弄去,是理所当然的事。” 秋雁怔怔的听着,常护花接道:“一路走来你也看清楚的了,整座庄院都包围在参天古树中,而庄院的第一进亦留下不少古树来,可是这中心一带,却是连一侏较大的树都没有,都是花木。” 秋雁只是听,常护花又道:“以令尊心思的精巧缜密,爱好大自然,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不协调?又怎会这样摆设?” 秋雁道:“我爹爹……” 常护花接道:“以我所知,这座庄院的建筑,完全是在秘密中进行,到庄院完成之后,将路辟出来附近的人才知道有这幢庄院。” 秋雁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所以这座庄院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地方,他不会这样建筑。” 秋雁欲言又止。常护花继续道:“你是这座庄院的人,可是一直都无发现。” “我没有说谎——”秋雁叫出来。 常护花道:“这是说,令尊连你也瞒着,站在他的立场,却是无可厚非。” 秋雁道:“这座庄院有那儿我没有去过?有什么秘密能够瞒得过我?” 常护花道:“你平日只是在地面上走动,地下……” 秋雁冷笑道:“想不到你是这么狡猾的一个人,地面上没有发现,说到地底下来了,怎么你又不说到天上去,那忌非更简单?” 常护花道:“找不到了,你才这样责怪我成不成?” “你要怎样找?将整块地面掘起来?成——”秋雁应得倒是爽快:“只要你有本领将地面弄回原状。” 常护花道:“我就是要这样做,你答应,令尊也不会答应。” 秋雁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常护花道:“有地下密室就一定有出入的地方,这座庄院你既然那么熟悉,当然知道有那个地方是令尊特别关注,等闲不准人进入?” 秋雁道:“这可就多了,我爹爹在打坐念经的时候,谁也不许去骚扰,动脑筋的时候也是,至于藏放财宝的地方,当然也是了。”’ “令尊在那儿打坐念经。” “佛堂,里头供奉着我家的祖先,除了重九清明及祖先生辰死忌之日,那地方都给关上。 “那么动脑筋?” “是在书斋内。” 常护花道:“藏放财宝的地方我不问了,否则不难就会被看成一个贼。” 秋雁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常护花,忽然道:“我大概是疯了,才第一次见面,竟然告诉你这许多事情。” 常护花微喟:“那是因为你世故未深,也因为你实在太善良了,老实说,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儿难过。” 接着秋雁道:“因为好像你这样的一个男子汉,竟然在打一个既世故未深,又善良的女孩子的主意?” 常护花道:“所以很多不应该跟你说的,现在我也跟你说了。” 秋雁怔怔的看着常护花,道:“你不像在说谎。” 常护花道:“事实没有。” “我本该维护我爹爹的,可是我没有,爹爹要是知道,准会气过半死。”秋雁垂下头。 常护花道:“令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太清楚,但能够建造一座这样的庄院,可见得他的魄力,那他若是甘心为恶,便应该将你也教成一个恶人,否则便应该将你远远送走。” 秋雁道:“那又怎样了?” “可见得他的本性,其实是善良的,也许什么原因,迫使他不能不做这些坏事。” “会不会是天地会的人抓住我爹爹什么弱点?” 常护花反而问道:“你爹爹有什么弱点?” “他是很果断的一个人,惟一能够左右他的,相信就只有我了。”秋雁摇头。“可是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也从未有人要对我怎样。” 常护花沉吟不语,秋雁喃喃着接道:“不成,一会儿我得去问清楚。” 常护花没有表示意见,秋雁目光一转,问:“你说好不好?” “相信他是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常护花淡然一笑:“然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相信就是杀掉我。” 秋雁道:“那你最好现在离开了。” 常护花道:“在未得到任何线索之前,我就是被赶出去,也会走回来。” 秋雁道:“想不到你这个人是这么固执的。” “这不是固执,是责任。” 秋雁又摇头:“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你是不是要到那儿走一趟。” “令尊的书斋。” “好,我拚着责骂,现在与你走一趟。”秋雁一咬唇:“可是你得答应我,处理这件事,一定要公平,不能够……” 常护花道:“令尊与我并无任何仇怨,我只是奉命行事。” “若是你能够帮忙我的地方,你一定会愿意帮忙我的,是不是?”秋雁殷切的望着常护花。 “一定会的——”常护花应得也很肯定。 秋雁长身而起:“那我现在与你到书斋去。” 常护花摇头:“我若与你家里的人正面冲突,那是给藉口令尊将我赶出去。” “那你打算怎样?” 常护花道:“夜间进去,你只要告诉我那是在什么地方便可以。” 秋雁盯着常护花:“那若是给发现了,你知道将会有什么结果?” 常护花道:“只要小心一些。” 秋雁没有再说什么,一声叹息,无限感慨。 xxx 这一天在常护花来说,觉得特别长,秋雁越合作,他的心情便越沉重,秋雁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当然很明白,可是伍凤楼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只消三言两语便能够令他改变主意?莫说他,就是龙飞,相信也不敢置信。 秋雁到现在仍然是一厢情愿,也因此常护花更感为难。 伍凤楼并没有反对常护花留下来,而且给他安排了一个很精致的院落。 常护花想得到伍凤楼可能已有了应付的办法,对周围的情形更小心,秋雁却因此反而更认为她爹爹绝不是常护花所说的那种人。但她却也不以为常护花说谎,那听来,事实也不像说谎。 她也不懂得掩饰,常护花差不多整天与她走在一起,也明显的发觉她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以伍凤楼目光的锐利,当然也不会发现不到,可是他仍然让常护花留下,那除了他准备在庄院内解决这件事,相信没有其他解释了。 秋雁,并没有想到那许多,反而因为伍凤楼这样做而感到难过,她本来就是一个柔顺的女孩子,现在却协助一个才相识的人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常护花也没有说,第一他知道伍凤楼决定了要做的事,秋雁未必能够左右,第二他实在不想再加重秋雁的精神负担。 他知道伍凤楼已经作好了安排,只等他闯进去,那就是将他杀掉也总算有一个堂皇的理由,秋雁问起来也不用太费心解释。 婢仆招呼得相当周到,送莱的晚膳不比任何一间馆子为差,常护花没有问是那一个的主意,抑或这座庄院招呼客人一向如此。 用过晚膳,夜幕亦已低垂。 常护花推门外出,在院子周围打了一个转,并没有任何发现,连一个婢仆也没有遇上,却不知怎的,他竟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再打一个转,他终于发觉院子当中,一座假山内隐约有呼吸声传出来。 然后,他又发现几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他没有逗留,也没推开来一看究竟,若无其事的走过,走回房间内。 那到底是有秘道相通还是只在地面上设有暗门,与地下并无关系,他不能肯定,他仍然决定往书斋那边走一趟。 将门掩上,他随即就将被子拿来,在极短的时间将之卷成一个人模样,跟着将衣衫脱下,裹头赫然已穿上一袭紧身夜行衣。 他接将衣衫罩在被子上,再将之往椅上一放,推到灯旁,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窗纸上,这影子却已被被子弄成的假人代替。 那影子就像是在桌旁看着什么,常护花安排好了,身形接往上拔起来,一只大蜘蛛也似挂在一条横梁上,接将横梁上的承尘推开,窜了进去。 他以迅速的动作,用剑将几片瓦片取下,看见可容身子穿过,身子一弓,便一条蛇也似窜了出去,整个身子旋即贴在屋脊的暗影中。 方才打了那两个转,他已经知道该往那儿离开,急风一起,枝叶一动,他的身子便掠上了屋旁的一株丹桂树上。 丹桂飘香,常护花亦随香飘出,伍凤楼安排给他的院落是接近围墙附近,才有那么高的树,幸好常护花的记性一向还不错,并不难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因为接近围墙,才有那么高的树方便他掩饰身形。 他随即往前掠去,藉着树木的掩护掠出了老远,转往庄内深入。 伍凤楼的人不错在常护花那座院落的周围监视着,常护花却在掠出了那座院落之后才改向内深入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可是他并不太在乎,常护花若是连他那些手下也瞒不过,才令他失望。 这时候他正在书斋内,不是动脑筋,所以秋雁要见他立即就如愿以偿,而且他一面笑容,反倒是秋雁,真有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感觉。 伍凤楼也不催促,只是笑望着秋雁。 xxx 冷风吹透窗纱,伍凤楼也仿佛给吹冷,秋雁看着,不知怎的竟然有一种心寒的感觉。 她终于开口:“那个常护花,今天对女儿说了很多关于天地会的事情。” 伍凤楼意料之中。笑笑问:“他当然是说,天地会是一个很坏的组织。” 秋雁点头道:“女儿今夜到来,是要问爹爹几件事,也希望爹爹不要再瞒骗女儿。” 伍凤楼沉吟道:“有些事本该早就告诉你的,现在说,大概也还不太迟。” 秋雁立即问:“爹其实早就知道有天地会的存在。” 伍凤楼点头:“而且爹还是天地会的一份子,在天地会中身居高位。” 秋雁虽然常护花有话在先,这下听得说,仍然不由得一怔。 伍凤楼接道:“那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秋雁一咬唇。“天地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伍凤楼道:“在龙飞常护花来说,是一个很坏的组织,敌对的双方,难免各都会添增许多不必要的憎恨与恶言。” 秋雁又问道:“天地会的目的可是要倾覆天下?” “这是最主要的目的。”伍凤楼没有隐瞒,神态也异常的镇定。 秋雁道:“爹应该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大罪。” 伍凤楼道:“你也应该知道,爹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可是朝廷非独不愿念这一点,而且还让龙飞处处与爹作对。” 秋雁道:“也许爹的行事,是有许多不对的地方。” 伍凤楼不怒反笑:“爹的话你也不信,反而信那个常护花,那爹还有什么话好说?” 秋雁想一想,道:“爹大概也不会否认,天地会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伍凤楼道:“政治这两个字,原就是不择手段的意思,为了达到目的,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秋雁呆望着伍凤楼,道:“天下原是太平无事,为什么要……” 伍凤楼道:“那是表面的太平,实则并不是那样子,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秋雁摇头道:“女儿从没有到外面走,到底一般百姓是怎样感受,女儿也不会清楚。” 伍凤楼道:“有一件事,你总会明白,天下若是真的太平,国泰民安,根本也不会出现于天地会,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常大哥可不是这样说。”秋雁这句话出口,也有些后悔。 伍凤楼有些伤感的道:“你宁可相信一个才认识的人,也不信爹爹?” 秋雁垂下头,伍凤楼轻叹一声,接道:“一件事的是与非,又忌是片言可以说尽。” 秋雁道:“可是这一次,你们劫去了鞑靼王子托欢……” 伍凤楼道:“这是一种手段,爹才说过,政治原就是不择手段的一种工作。” 秋雁道:“可是爹有没有想到,这样做,有什么结果?” 伍凤楼道:“鞑靼将会乘此机会举兵,而我们里应外合,就不难一举而取得天下。” “那天下的百姓不是要……” 伍凤楼截口接道:“为了要达到目的,既然不择手段,当然不用理会那许多的了。” 秋雁吃惊的望着伍凤楼:“那许多性命……” 伍凤楼道:“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任何一次变乱,总难免有这样损伤。” 秋雁道:“那事后,鞑靼又将会如何呢?” 伍凤楼沉吟道:“当然得让他们留下来。” “那是说:“天下忌非要一分为二?”秋雁更吃惊。 伍凤楼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形,大局一定,我们就会有办法将他们撵走。” 秋雁道:“我们几经艰苦,才将元朝蒙古人赶出中原,恢复汉人的天下,现在却……” 伍凤楼一怔:“你怎会知道这些。” 秋雁道:“女儿虽然足不出户,却从书本上看到不少事情。” 伍凤楼缓缓道:“蒙古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成吉思汗纵横天下……” 秋雁摇头道:“女儿只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一切要以天下百姓为重,要忠君爱国。” 伍凤楼沉吟着道:“此一时,彼一时,当今天子昏庸无道,天下百姓,怨声载道。” 秋雁截道:“爹最好不要欺骗女儿,这些事,女儿只要外出一问,便有一个清楚明白。” 伍凤楼怔住,秋雁接道:“也有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爹爹多年来辛苦得到的声名,难道就甘心毁于一旦?” 伍凤楼喃喃道:“看来我实在应该禁止姓常的跟你走在一起。” 秋雁道:“爹爹其实要变成这样坏,应该一早就对女儿说明白,好让女儿一切都信服顺从,否则,爹爹即使成功了,女儿除非不知道,否则也一样难受。” 伍凤楼沉默了下去。 秋雁接道:“爹爹若是认为这一切作为是对的,那就只有对女儿这件事是错的了。” 伍凤楼无言颔首:“不错,这些事应该一早就跟你说清楚,反正都是要说的,也反正你一定会知道。” 秋雁接道:“爹爹现在才坦白说出来,女儿也很高兴,最低限度,女儿仍然有说话的机会。” 伍凤楼笑笑:“可惜你现在就是怎样说亦好,也没有用的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无可补救了。” 秋雁道:“爹可以退出。” “到了爹这个地位,就是爹要退出,也不可能了。” 秋雁道:“这只要看爹爹的决心,常护花说过,他们可以帮助爹爹解决一切的问题。” 伍凤楼道:“我不是怀疑他们的能力,诚意……” “那爹还考虑什么?”秋雁面上露出了喜色。 “他也不会欺骗你,只是……”伍凤楼又笑笑:“你们未免太轻视天地会的能力。” 秋雁道:“天地会又能够怎样?总不成……” 伍凤楼道:“我若是退出,大概不出三天,一个头只怕要搬家的了。” 秋雁吃一惊,仍然道:“可是,常护花……” 伍凤楼笑道:“他们若是真的好本领,天地会也根本不会发展到这地步。”一顿又道:“何况,爹到现在也没有准备改变主意。” 秋雁听到这句话,一颗心不由发凉,伍凤楼接道:“事成之后,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富贵荣华” 秋雁叹息:“爹现在不是已经很富有了么?” 伍凤楼目光一转:“建筑这座庄院的费用大都是由天地会支付,爹不是你看的那么富有。” “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 “你是女孩子,当然不会明白的。”伍凤楼悠然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财,也不可一日无势。” 秋雁摇头道:“女儿只是想知道,爹的决定是否绝不会改变?” 伍凤楼肯定的道:“绝不会。” 秋雁又接问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伍凤楼点头:“你是一个好女儿,爹也不以为你会让爹太难堪。” 秋雁垂下头,道:“女儿也只是要爹知道,不管这件事情成功的机会有多少,女儿始终都不会赞成。” 伍凤楼苦笑:“想不到常护花的说话竟然如此有力。”秋雁道:“有力的只是道理,即使女儿今天没有遇上他,日后知道,也是一样的。” 伍凤楼接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秋雁道:“没有,女儿虽然总不能坐视不管,但也不想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的父亲。” 伍凤楼接问:“却仍是帮了,否则常护花今夜也不能够留在这地方。” 秋雁头垂得更低,忽然问:“托欢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伍凤楼道:“不错。” “女儿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秋雁接又问道:“托欢是给囚在庄院的地下密室内?” 伍凤楼道:“是常护花告诉你这座庄院有地下密室?” 秋雁道:“他说这座庄院的中心与外围不甚统一,中心一带人工装饰太多,除了为方便开辟地下室之外,别无原因。” 伍凤楼笑笑:“这个人非常聪明,可惜越聪明的人越短命。” 秋雁一惊,伍凤楼接问:“常护花跟着一定向你打听,爹平日大多会留在什么地方,这座庄院有什么地方严禁出入。” 秋雁不禁点头,伍凤楼接问:“你都告诉他了?” 秋雁又点头,伍凤楼笑道:“那他今夜当然一定会闯进佛堂一看究竟。” 秋雁脱口道:“他只是要到书斋!” 伍凤楼肯定道:“佛堂——” 秋雁皱眉,道:“他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有意无意的说出来,可是爹又怎能够肯定,他不会到来书斋?” 伍凤楼道:“因为爹今夜就留在书斋这儿,不准备离开。” 秋雁接问道:“地下密室的出入口不是在佛堂里?” “那儿不错有一个出口,只是在他找到之前,他那条命只怕已丢定了。” 秋雁道:“佛堂那边已设下埋伏?” 伍凤楼道:“致命的埋伏,我看他能够活命的机会只怕不大。” 秋雁脱口道:“爹,这……” 伍凤楼道:“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件事,就是爹也不能够。” 秋雁道:“怎会的?” “就是要阻止,现在也来不及的了。”伍凤楼坐了下去。 秋雁倒退了一步:“女儿要到那边去看看。” 伍凤楼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表示,秋雁转身举步,奔出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伍凤楼才发出一声叹息,一阵失落的感觉同时袭上心头。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秋雁尽管刁蛮,可也一向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从来都不敢太违背他的意思,只有这一次。 到现在他仍然没有考虑做这件事是否正确,却知道现在他就是要退出,也没有可能。 他还看过不少办事不力的天地会众,也知道天地会怎样处置叛徒,只要一想起,便不禁由心底寒出来。 最矛盾的是,他既然深信天地会的所为正确,却是瞒着秋雁这件事,若是他一早就将事情告诉秋雁,又哪会有现在这个麻烦。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知道,天地会的所为不好,所以才会不让秋雁知道。 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连他也不太清楚。 若是他存心为恶,效忠天地会,他便应该告诉秋雁一切。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效忠天地会的决心?所以替天地会效力,只是出于一种报复的心理? 夜风吹急,伍凤楼的心绪也仿佛更乱了。 xxx 常护花这时候果然已来到了佛堂附近,那距离书斋也并不太远。 他的确原是打算到书斋走一趟的,但到来书斋的时候,正好看见秋雁走进书斋内。 这等如告诉她,伍凤楼是在书斋内,以伍凤楼的习惯,今夜当然也不会离开书斋的。 他原就要仔细拟好应变的计划,再给秋雁那么说,心情自不免更乱,也自不免更要详细的考虑一下。 常护花所以立即转往佛堂,行动迅速而小心,绕着佛堂三转,已找到七处暗桩,也找到了一处破绽,在第三个转之后,以最迅速的动作窜进了一处暗角,然后循着拟好的路线,爬上了屋脊。 跟着他倒掠下来,从檐角暗影滑下,窜进了一角窗棂之上,再用一根三折的铁针,弄开了那道窗棂,然后在风吹枝叶掩映的刹那,越窗而入。 一入他即以双掌先着地,却用双脚将窗户关起来,一些声响也没有发出。 佛堂内一片寂静,也只有正中吊下来的一盏长明灯冷然散发着光芒,常护花进入的那个窗户却是在暗影中。 他以双掌按地,迅速往前移动,窜入了一条柱子后面,当然没有亦发出丝毫的声响。 柱子之前是一道珠帘,透过珠帘往内望去,就只见烟飘缥缈,灯光凄迷,并没有人在。 常护花身子随即蹲下,耳贴着地面细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倾听了一会,他的身子才弹起来,以最迅速的动作检视了周围的柱子墙壁一遍,也是一些收获也没有。 他没有立即掀开珠帘进去,静立在帘边倾耳细听,足有半盏茶之久,才向前移动。 珠帘长几及地,常护花小心的挑开了七条珠串,一闪而入,将珠串小心放下。 他的手迅速而稳定,那些珠串竟然丝毫声响也没有发出来,可是他怎也想不到每一条珠串都连着一条铜线,经由承尘上的铜管,再由柱子中空的部位接到地下密室里的一个个铜铃。 在常护花挑开珠串同时,铜铃亦被牵动,“叮叮”的发出一阵声响。 常护花的动作异常敏捷轻灵,可是铜线铜铃的装置却是异常精巧,只要一动珠串,便被牵动。 常护花听不到铃声,即使他伏在地上,也一样听不到。 恭候在铜铃旁边的人都听得很清楚,立即出动,同时牵动了其他几个示警的铜铃。 常护花完全听不到,也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中,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佛坛之前。 佛坛上供奉着一具檀木观音,雕刻精细,宝相庄严。 常护花在佛坛之前停下,四顾仍丝毫无任何异动,也看不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可是,不知何故,心里陡然生出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每当危机迫近的时候,他就会生出这种感觉来,他的身子同时猛一动,掠上了佛坛之上。 与之同时,那盏长明灯逐渐暗下来,终于熄去。 一阵轻微的轧轧声接从两旁响起来,衣袂声接响,常护花虽然看不到,倾耳细听,却听到衣袂声一下紧接一下,一数之下,佛堂中已从地下冒出了八个人。 常护花一阵迷惑,他实在不明白那些人怎会这样走出来。 灯火的熄灭与那八个人的出现,若是一些关系也没有,未免太巧,若是有,那八个人在灯火熄灭之后才出来,无论已否知道他在佛堂内,都显得有些怪异。 常护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静候在一旁。 “轧轧”声又起,那不用说暗门又关起来,常护花倾耳细听,算准了暗门所在,他的鼻子同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那莫非都是女人?一个念头才闪过,栀子花的香味已近了很多,衣袂声虽然不太响,但仍然听得到,那八个人正在向佛坛这边迫近——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躲在这里,常护花的手已移到剑柄上,还未握下,八下急劲的破空之声已然响起来,一股股锐风竟然是向他刺到。 那绝不是暗器,常护花判断得出,但又是什么兵器?这可就猜不透,他也不及细想,锐风已迫近,分从不同的方向刺来。 常护花身形一动,疾往上掠去,掠上那座观音的肩头。 衣袂声接响,那八个人亦往上拔起来,锐风紧追向常护花刺到。 常护花身形暴长,半空中一个翻滚,疾往外掠去,在灯灭之前,他已经稳记这座佛堂的结构,这一掠正好荡在一条横梁上。 破空声紧接划空飞来,常护花不等那八个人掠到身形已变,从梁上落下,迅速的改变了几个位置,可是那八个人仍然准确的追来。 常护花身形第七次变动,衣衫已然给刺穿了几处,若非他反应敏锐,身手矫活,早已伤在那八个人的兵器下。 那八个人的身手虽然没有他的敏捷,但反应却是非常敏锐,无论常护花退到那儿,他们都能够立即找到去,黑暗对他们竟好像一些影响也没有。 常护花眼睛一向很好,可是在这种漆黑如墨的环境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凭听觉知道那八个人从什么方向袭来,那八个人的听觉显然在他之上。 一想到听觉,常护花心头立时灵光一现。 有什么人用不着灯光照明,全凭听觉杀人?—— 瞎子!常护花心念再一转,身形又展开,迅速七个变化。 这七个变化下来,他根本已找不到方向,可是,他并不在乎,身形一翻,头下脚上,双用先着地,只以双手拇指按着地面,随即迅速的一旁移开。 几下“嗤嗤嗤”的破空声也就在他落下的地方响起来,常护花立时肯定,那八个人的确不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只是凭听觉知道他的所在。 只有瞎子才有那么好的听觉。 常护花心念转动,连呼吸都闭上,也就倒竖着身子,以双手拇食指移动。 他移动得并不快,那八个人却没有再向他袭击,显然不知道他去了那儿。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嗯”的一声,那八个人脚步移动,聚在一起,破空声突响,手中兵器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刺出,离开常护花却甚远。衣袂声接响,那八个人滴溜溜一转,手中兵器又刺了出去。 这一次离开常护花更远,他们显然在找寻常护花所在,常护花趁嗤嗤声响换过呼吸,接又往前移动。 那八个人继续旋转,兵器不停刺出,在找寻常护花,兵器刺在东西上,发出声响,那是珠帘声响,那是铜铃声响,常护花分辨得出,也就凭此弄清楚自己到底在那一个方向,他的思想也没有停下来,在珠帘声响中,悄然双脚落下,左手随即探怀取出了一个火揩子。 那八个人继续找下去,方向一变,向常护花这边迫近。 常护花的身形终于拔起来,半空中火揩子剔着,身形正好落在佛坛之前,燃着了佛坛前的两盏油灯。 那八个人紧接向他扑过来,火光下常护花看得清楚,赫然是八个女人。 那八个女人年纪不一,全都是一身白衣,手中拿着长几及一丈,锥子也似的一枝缅铁炼成的长棒子。 八个人毫不例外,全都瞪着眼,眼瞳却是乳白色,丝毫生气也没有。 那八枝尖锐的长棒接向常护花刺到,常护花左手抓着火揩子,右手拔剑,跳跃腾挪,闪开了七枝长棒的袭击,剑接一棒,身形一欺,到了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长棒被封在外门,急忙倒退。 常护花如影随形,几枝向他刺来的长棒子都赶不上他的身形,再一探,剑柄撞上那一个女人的穴道。 那个女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常护花剑一引一挑,她握着的长棒亦脱手,横飞向追来的七个女人。 七个女人的长棒立时都袭向那条长棒,“叮叮叮”一阵乱响,那条长棒被击得疾飞了起来。 常护花乘机欺入,剑掌齐施,剑挑飞了三枝长棒,左掌一连封住了那两个女人的穴道,剑接一翻,柄又封住了另一个女人的穴道。 剩下四个女人显然都大吃一惊,一齐暴退,随即一字横开。 常护花即时又头下脚上,以双手支地,倒竖起来。 四个女人面上立时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一个个侧着脑袋。 常护花缓缓向前移动。 四个女人身形突然一转,东南西北各立一方,四枝长棒同时疾刺了出去,她们其实并不知道常护花人在什么地方,这一棒只是一试虚实。 常护花人在长棒未及的范围内,却在棒刺出同时,身形一弓,疾向前射出。 当前那个女人立时觉察,回棒知道已不及,惊呼急退,却正撞在后面那个女人背上。 常护花立即掠到,以剑柄点倒了那个女人,两脚双飞,接将左右两个女人踢飞,贴地接一滚,已然将前面那个女人的穴道封上。 被踢飞出去的两个女人一滚即跃起来,在跃起来的那刹那,长棒已然从胁下刺出。 常护花左手抄起了一支长棒往右迎去,封开了那边那个女人的长棒,身形接欺进。 那个女人的反应也很敏锐,左掌立即切出,常护花偏身闪开,左手长棒仍然控制住那个女人的长棒,在那个女人回棒之前,剑柄已然撞在她的穴道上。 剩下的一个女人不进反退,伏地一滚,滚过的地面,立时出现了一道暗门,那个女人再滚回来已然滚进了那道暗门之内。 常护花左手长棒立时脱手飞出,那个女人方待将暗门关上,长棒已飞至,她的反应仍敏锐,手及时缩回,常护花人剑立至。 07 猛虎刚出栅 又遭群犬追 那个女人知道阻止不了常护花,仓皇急退,常护花身形一滚,立即欺进去。 那是一道石阶,常护花手脚并用,一只壁虎也似爬下去。 那个女人回身一棒,从常护花头上穿空,常护花左手一扳,在那个女人收棒之前已然射到,剑柄一长,正中那个女人的穴道。 那个女人闷哼一声,仆倒在石阶上,常护花半身一弓,一把将那个女人抓起来,剑柄随又将她的穴道解开,接问道:“托欢囚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人乳白的眼瞳一亮,面上露出了恶毒已极的神色,道:“地狱!” 语声甫落,一缕黑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的头接一侧,竟已气绝。 “好毒的药。”常护花接将那个女人的嘴巴捏开,只见-颗牙齿已然碎裂,一阵杏仁也似的气味飘出。 他摇头,将那个女人放下,放目望去,只见石阶直往下伸展,隔不了多远就嵌着一盏长明灯,灯光不怎样强烈,看来很舒服。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平台,放着一个不是太大的铜鼎,常护花掠到平台上,只见左右都有一道拱门,前面一面石屏风之上各写着一个字,左是“生”,右是“死”。 常护花左右看一眼,怔在那儿,两旁也没有任何的声响。 “生死门——”常护花忽然干笑。“非生则死,这是别无选择的了。” 语声一落,他随即伏下来,耳贴着地面细听,却就在这一个时候,秋雁的声音隐约传来:“常大哥——” 常护花方待应声,石阶上那道暗门已然关起来—— 难道有人在附近窥伺?常护花心头一凛,但没有动,仍然伏在地上倾耳细听。 他终于听到了一阵“铮铮”的声音从死门那边传来,那就像是铁炼子在地上拖过。 “铮铮”声不绝,常护花抬头望了那个“死”字一眼,长身站起来,向那边拱门走去。 转过了石屏风,常护花看得很清楚,拱门并没有关上,一条甬道直往前伸展,也是每隔不远,便有一盏长明灯。 常护花缓步走前,终于走进去,前行不到一丈,那道拱门左右突然各弹出了几条粗大的圆柱,横里将门封闭,一阵轧轧声接从头上传来。 与之同时,前面亦落下了一道铁栅。 常护花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刀闸正在落下来。 那道刀闸也不怎样宽阔,只是常护花置身的空间一样。 常护花虽然艺高胆大,这片刻之间,亦不由一阵心寒。 那道刀闸下落的速度虽然缓慢,可是却已予常护花以死亡的感觉。 他手中剑虽然锋利坚硬,但要削断前后那粗大的铁柱却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阵阴森的冷笑即时传来:“常护花,明知是死路你还要闯进来,那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罗。” 这声音常护花并不陌生,一听便认出是冷冰如的声音。 冷笑一转便变成刺耳的狂笑。 xxx 佛堂中常护花遗下的那个火揩子本来仍亮着,但秋雁那边一叫,立即被一只脚踩灭。 那只脚的主人一双铁手,正是雷破山,那边暗门一关上,他便从另一扇暗门窜出来,双手乱抓乱掷,将那几个被常护花封住穴道的女人掷进暗门内,脚一踩一踢,亦将那个火揩子踢了进去,身形一动,接亦掠进暗门内,反手将门关上。 火揩子的光芒并不怎样强,秋雁来的方向一共有二进,在佛堂外根本看不到这儿的亮光。 埋伏花暗桩内的天地会众也没有现身拦阻秋雁,方才他们都听到打斗声,但也都没有动,只因为早已有命令吩咐下来,除非有暗号示意他们动手,否贝哟不许轻举妄动。 在天地会中,服从是最重要的,杀敌反而在其次。 秋雁一路走来,并无任何发现,来到了佛堂门前,也仍是一样,不由得大感诧异。 难道常护花还没有到来,秋雁相信伍凤楼的判断,也实在不知道常护花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正当此际,佛堂门闪起了灯光,秋雁脱口又是一声:“常大哥——” 门应声打开,一个老妇人手持灯笼现身出来,一面问道:“是那一个在大呼小叫。” 秋雁目光一落:“姜大娘,是我。” 姜大娘这才看清楚:“小姐,这么晚了,还到来佛堂有什么事?” 秋雁一面往内望,一面问:“常大哥还没有到来?” “常大哥?那一个常大哥?”姜大娘反问。 秋雁一怔:“不就是哪个常护花。” 姜大娘摇头:“没听过这个人。” 秋雁一想,事实亦没有带常护花来见过这个姜大娘,转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进来佛堂过?” 姜大娘摇头。“那个常护花到底是什么人?” 秋雁道:“我们的客人。” 姜大娘又问:“是侯爷叫他来佛堂这儿?” 秋雁摇头,姜大娘颔首:“难怪老婢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了,这儿一向不许外人出入,他既然是一个客人,又没有得到侯爷的许可,怎会跑到这儿来?” “你不知道那许多的了。”秋雁也懒得多说什么,一把将灯笼夺过:“我进去瞧瞧。” 姜大娘没有阻止,她是这儿的老仆人,秋雁的脾气怎样,怎会不清楚? 秋雁也没有多说,拿着灯笼直往内闯,穿过珠帘来到佛堂内,既不见有人,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 姜大娘跟了进来,奇怪的望着秋雁。 转了一个身,秋雁忽然问道:“怎么不将灯光亮着?” 姜大娘抬头望一眼,“油尽了,这么晚也不想要别人麻烦……” 秋雁挥手打断了姜大娘的话。“你真的没有看见有人溜进来?” 姜大娘摇头:“谁有这么大的胆?” 秋雁想了想:“也许他晚一些才来,我就在这儿等他。”一顿转问:“灯油放在那儿?” 姜大娘掌灯引路,油灯也就放在佛坛之后的架子上,秋雁取过,几个起落,尽将佛堂的所有灯盏都燃点起来。 姜大娘没有阻止,连话也没有多说一句。 秋雁在佛堂中打了几个转,走出佛堂外,索性就在堂前石阶坐下来,静待常护花,怎么也想不到,常护花这时候正在堂下密室甬道面对死亡的威胁。 xxx 那道刀闸终于压到底,在距离地面一寸不到之处停下,灯光下,那一排排尺多长的利刀闪动着寒人的光芒。 冷冰如的冷笑声响彻整条甬道,暗门一开,人像鬼魅也似闪出来。 雷破山亦在另一边出现,一双铁手“叮叮”的互敲,一脸得色,忽然道:“这小子倒是一条铁汉,死前连叫也不叫一声呢。” 冷冰如道:“幸好他并不是真的铁打的。” “也不能变成一张纸那样,紧贴地上。”雷破山铁手-挥,挡在前面那些铁柱缩了回去,冷冰如身前那道铁栅亦升了起来。 目光再落下,冷冰如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面上却仍然一片残忍已极的的笑容。 雷破山接道:“这小子,我也有些佩服他的了,好像他这样视死如归的人,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的。” 冷冰如道:“若是你,只怕已经惨叫连声,大叫饶命。” 雷破山道:“彼此彼此。” 冷冰如仰首转吩咐道:“将刀闸升起来。” 语声一落,那道刀闸缓缓往上升起,冷冰如即时道:“你若是胆子小,最好将脸别转。” 雷破山笑道:“大不了大吐一顿。”目光再落。 刀闸己升起了两尺,二人既看不见常护花的尸体,也看不见如潮血涌,只看见三四十截断刀散落在地上。 冷冰如雷破山不由转身望去,一条人影也就在这刹那从刀闸底下滚出来,寒光一闪,一支长剑已刺到了雷破山面门。 雷破山眼快手急,铁手一挡,迎着来剑,“铮”一声,那条人影己然在他身旁掠过。 “常护花——”雷破山脱口一声,一蓬剑芒已然向他的身上袭来,一双铁手急挡,“铮铮”声中,连接了二十七剑急刺。 常护花剑势未绝,身形一长,剑一引,从双手中穿过,直取雷破山的咽喉。 雷破山双手一托,将剑及时封开,常护花剑接向胸膛刺来,迫得他倒退一步。 冷冰如那边看得清楚,却呆在那儿,猛一个冷颤,如梦初醒,侧首望去。 刀闸这片刻又升高了三尺,冷冰如看得清楚,刀闸那些一排排的刺刀正中赫然被削出了一个人形的缺口。 刀长尺三,常护花看准了缺口的位置,卧倒地上,刀闸虽然落下,刀锋却没有插进他体内。 他的剑虽然砍不破刀闸,砍不断那些铁柱,但贯进内力,要削断那些利刀,却还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他只是削出一个人形的缺口,那刀闸即使落下来,也有其他的利刀抵着。 那尺许的空隙已足以保住他的生命。 他的剑不错是一柄好剑,但那道刀闸若不是落下得那么慢,一样也救不了他的命。还有他那一份冷静也是很重要。 冷冰如一看那缺口,知道是什么回事,一个身子立时就像在烈火中燃烧,那当然是怒火。 那枝铜管终于在他手里出现,他一声暴喝,偏身从刀闸下穿过,“嗤”的一响,那柄钳子也似的剑从铜管中射出,射向常护花后心。 常护花回剑一挡,雷破山一双铁手立即抢回,风声呼啸,攻向常护花。 常护花剑左拒右挡,三个照面,偏身欺入刀闸底下,冷冰如雷破山双双追前。 雷破山一双手展开,当真是势足开碑裂石,锐不可当,常护花若是沾上去,势必皮开肉绽。 冷冰如一支剑吞吞吐吐,亦是远近俱宜。 二人显然是常有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也不用说话,一齐向常护花靠近,若是靠边肉搏,二人所用的兵器更就尽占优势。 常护花明白二人的意图,身形展开,飘忽不定,冷冰如雷破山的身形虽然也不慢,但竟然不能够将常护花的身形固定下来。 常护花每一剑都是攻向要害,甬道虽然狭窄,但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即使在更窄的环境,他也不难将一身本领施展出来。 雷破山冷冰如越战越奇怪,更不敢轻视,全力进攻。 急骤的脚步声也在两边传来,奔来的是数十个锦衣武士,部份手执连弩。 那数十个锦衣武士随即在甬道两边列开,连弩一排,刀盾一排,长枪一排。 不用说,这都是伍凤楼一手训练出来的,与一般江湖人不一样,完全是战阵排列。 雷破山冷冰如一看阵势已摆开,相顾一眼,左右便要退开。 冷冰如退得最快,雷破山也不太慢,常护花一剑却正向他刺来,剑势一引,如影随形,紧追在他身后,接连刺出了十三剑。 一剑急一剑,雷破山不得不停下来封挡,常护花抢制先机,剑势绵密,一下子将雷破山圈在剑光内。 雷破山一双铁手急忙招架,铁手虽重,在他施展起来却轻如无物,但先机已失,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冷冰如那边看见,忙掠回来,他身形虽快,到他掠回来,常护花前后已然攻出一百七十二剑,最后一剑刺进了雷破山胁下。 雷破山闷哼一声,左右铁手齐落,常护花回剑虽快,但剑尖仍然给雷破山右手一把抓住,雷破山落空的左手立时一翻,身形同时欺进,左手砸向常护花胸膛。 常护花剑被抓住,身形亦大受影响,要闪开这一砸便非要弃剑不可。 他果然弃剑,只是弃得比雷破山意料中的要快,在雷破山右手把他的剑抓住同时,他的剑便已松开,身形亦一转,正好从雷破山左臂下穿过。 雷破山冷眼瞥见,暗呼不妙,腰身也就在那刹那猛一紧,常护花也竟就在那刹那双手往他的腰一搭一送,将他往上抛起来。 他身躯魁梧,马步一稳,等闲七八个大汉也休想移动,可是这时身形变动下盘虚浮,又何况动他的是常护花这种高手。 那之上若是没有刀闸倒还罢了,常护花这一送,正好将他送往那道刀闸去。 雷破山不由惊呼失声,这一声才出口,身子已撞在刀闸上,最少有三十柄利刀同时刺进了他的身子内。 惊呼立时变成了惨叫,雷破山身形落下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血人,伏地一连三个翻滚,当场气绝。 他的右手已松开,常护花让开冷冰如一剑偷袭,探手正好将剑拾回。 冷冰如引剑急退,他退得虽然快,常护花也不慢,紧追冷冰如身后,一齐来到了连弩之前,那些锦衣武士投鼠忌器,连弩虽然已蓄势待发,如何发得了出去,阵势不攻自乱。 冷冰如常护花一齐欺入,常护花剑势一转,两个弓箭手首当其冲,浴血倒下,冷冰如回剑一轮急攻,一心将常护花迫到刀盾之前,常护花才接一剑,却便已从旁掠开,挡着他去势的几个弓箭手一挨上,立时飞摔了出去,其中两个撞向冷冰如,一个撞向旁边那一列盾牌。 冷冰如回剑以肘将飞来的弓箭手撞飞,撞向盾牌的那一个弓箭手,亦同时将一个刀盾手撞退常护花乘隙欺入。 左右两个刀盾手刀还未斩下,已中了常护花一剑,惨叫倒下。 三支长枪随即向常护花刺来,常护花矮身挥剑,枪杆尽断,身形一偏,已穿过一排长枪手。 冷冰如面色一变,大喝一声,身形凌空,便要掠过那三重锦衣武士,那知道就在这时候,常护花踢起了两个锦衣武土,凌空向他撞来。 那两个武士扎手扎脚,冷冰如半空中变化虽未尽,但要避开越过他们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闷哼声中,身形不得不落下。 常护花再砍倒两个武士,人剑直向前冲,当者披靡。 甬道前面陆续有锦衣武士奔来,但又怎挡得住常护花。 冷冰如身形一落又起,紧紧追在后面,其他锦衣武士同时追上,脚步声,叱喝声,震撼了整条甬道。 常护花头也不回,笔直向前,人剑有如一道飞虹眨眼间已射出十丈。 前面是一道石门,几个武士正从门外杀进来,冷冰如那边看见,大喝道:“将门关上。” 那几个武士应声连忙退回,左右将门推上,常护花身形的迅速却是在他们意料之外,就在两扇石门关到还有一尺空隙的刹那,偏身疾窜了过去。 门刹那隆然关上,那几个武士发觉的时候,常护花已然凌空落下,不由得失声惊呼。 常护花回身一剑,刺倒了一个武士,左手一扳,铁门落下,将冷冰如一伙尽挡在门后。 其余几个武士左右连随扑杀过来,常护花轻描淡写,随便几剑,便已将他们刺倒,再往前掠。 当前是三道珠帘,赫然是一个华丽宽敞的大堂,常护花放目望去,不见有人,周围却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轧轧”机括声接响,他当机立断,窜到一幅幔幕后。 “轧轧”声才停下,珠帘一开,冷冰如很快掠进来,那条甬道绝无疑问,并不是只得那一个进出口。 那些锦衣武士相继涌进来。 冷冰如放目四顾,把手一挥,几个武士随即拿出竹哨狂吹。 四面八方同时有竹哨传来,冷冰如听得清楚,面色骤变,道:“你们四下搜清楚。” 武士四面散开,冷冰如在堂中一张椅子坐下,握剑的右手,青筋蚓突,回应的竹哨声意思就是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闯入。 这座地下庄院只有那几条通道,竟然都不见常护花经过,那常护花必然还在附近,到底是藏在什么地方? 冷冰如才坐下又站起身子,纵目再四顾一眼,“看见还有四个武士在一旁,脱口叱喝道:“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将那个姓常的搜出来。” 两个武士看见冷冰如那么暴躁,不敢多说,左右慌忙退下。 冷冰如在堂中快步踱了一圈,心乱如麻,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也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冷冰如循声望去,那边帐幕一开,鞑靼王子托欢在两个侍卫侍候下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托欢随即问。 冷冰如冷然应道:“有敌人闯了进来,阁下最好回去自己的地方。” “敌人?”托欢一笑:“那是龙飞的人了?来了多少?” 冷冰如道:“多少也是一样,难逃一死。” “不管怎样,龙飞既然已知道我在这儿,我看你们都很难安寝的了。”托欢好像很高兴。 冷冰如冷笑:“你莫要忘记,我们在合作,我们不能够安寝,也不值得你这么高兴。” 托欢摇头:“你们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应付不来,还谈什么合作?” 冷冰如面容一沉,转顾那二个侍卫:“是谁要你们将人带来?” 那两个侍卫悚然方待解释,托欢已然道:“是我要来的,他们也阻止不了。” 冷冰如面罩寒霜,沉声道:“入境问禁,阁下……” 托欢笑笑:“我记得伍凤楼并没有说过这地方是禁地。” 冷冰如一怔,下面的话再也接不上来,托欢目光一扫,接道:“给人闯进来这里,若不是你们太无能,就是这个敌人太厉害了。” 这句话入耳,非独冷如冰,其他人亦勃然大怒,盯着托欢。 “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人,若只是名不经传之辈,对于天地会,我们倒要重新考虑了。”托欢笑顾冷如冰,完全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冷如冰也知道拿他没办法,转向那些武士吆喝道:“你们不去搜索,呆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武士急急退下,只剩冷如冰托欢二人,托欢突然又道:“人说中原是君子之国,果然是不错,若是在我们那儿,就是方才那几句话,已经有一场决斗的了。” 冷如冰冷笑:“以阁下口齿的鄙薄,竟能够活到现在,可见得阁下一身武功,非一般能及,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 托欢一仰首,傲然应道:“我是不同的,在那儿,只有我杀人。” 冷如冰道:“你在那儿是王子,在这儿是贵客,细想果然不同。” 托欢大笑。“你的话我明白,最低限度,在这个局面还未改变之前,我还是可以维持现在这种态度。” 冷如冰冷笑不语,托欢身子一转,又道:“闯进来的莫非真的只是一个人?” 冷如冰道:“这有什么关系?” 托欢道:“果真只是一个人,这个人的武功胆识显然都绝非寻常可比,我族最欣赏的就是勇士有机会倒要结识一下。” 一个声音即时传来。“殿下一定有这个机会的。” 珠帘应声掀开,两排侍卫护着伍凤楼走进,托欢一见大笑:“怎么?连侯爷也惊动了。” 伍凤楼接道:“那个人进来,目的当然在殿下,他若是被我们抓住,我们当然会请殿下前去一见,相反殿下给他抓走,更就不在话下了。” 托欢忽然问:“以侯爷的意思,我应否跟那个人离开?” 伍凤楼道:“那要看殿的选择。” “选择什么?” “生与死。”伍凤楼笑笑:“殿下若是跟他走,我们当然要阻止,刀箭无眼,他自顾不暇,又如何兼顾得了殿下。” 托欢面色微变,但面上仍然有笑容,道:“这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 “殿下被救出去对我们却是更糟。” 托欢颔首道:“龙飞毫无顾忌,以他的力量,相信不难夷平这座庄院。” “所以殿下在这里平安无事,对我们对殿下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托欢道:“那你们要赶快将那个人找出来了,否则他冷不提防来将我拿下,一定要我走,可由不得我。” 伍凤楼摇头:“若是这样,殿下只有怨自己运气不好的了。” “什么?”托欢瞪大眼睛。 伍凤楼道:“除非我们不发觉,这种可能不大。”一顿接道:“否则,我们只有痛下杀手。” “你们——”托欢面色一变。 伍凤楼笑截:“不管殿下被迫还是自愿,他若是企图以殿下要胁我们,那是白费心机,有这种情形出现,我们只有将殿下击杀,别无他法。” 托欢道:“我若是死在这里——” “那里也一样,令尊知道,一定会挥军南下,我们大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托欢面色一变再变,大笑道:“那何不于脆就这样将我杀掉,省得麻烦?” 伍凤楼道:“天下间有什么事没有麻烦?只要还有好处,就是麻烦一些,也不要紧。” 托欢怔怔的看着伍凤楼:“侯爷深谋远虑,佩服!” 伍凤楼道:“那虽说坐收渔人之利,却是下下之策,没有到必要时,我们当然不愿出此下下之策。” 托欢冷笑道:“看来我非独不能到处乱闯,而且最好还是躲回房子里,烧香拜佛,拜望你们赶快将那个人抓起来。” “固所愿也。”伍凤楼转过身子吩咐。“你们小心护送殿下回去。” “殿下请——”伍凤楼接一摆手。 托欢一声“好”,往来路走回,伍凤楼看着他走远了才道:“你们怎样了?” 他的语气很平和,冷冰如听着却心里寒出来,道:“属下无能。” 伍凤楼道:“我实在不明白,常护花怎能够这样快闯到这里来。” 冷冰如摘要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伍凤楼越听笑容越盛,那种笑容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连冷冰如这样的人看着亦感觉如同置身冰窖之中。 听罢,伍凤楼笑容满面,叹道:“可惜——” 冷冰如知道他可惜什么,道:“我们若是不那么快移动那个千斤闸,他那么卧着内功再好也施展不开,还不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伍凤楼道:“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实在可惜。” 冷冰如道:“姓常的那样应付,也实在太出我们意料之外。” 伍凤楼道:“这个人胆大心细,临危不乱,机智过人,实在是一个人才,龙飞独具慧眼,不由人不佩服。” 冷冰如满不是味儿,道:“他的运气也很不错。” 伍凤楼笑笑:“那么说,你们的运气却是糟透了,尤其雷破山。” 冷冰如没有作声,伍凤楼接道:“那个千斤闸能够要雷破山送命,可见得也不是全无用处,只是缺点可也不少。” 冷冰如道:“闸上的利刀短一些,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伍凤楼道:“这一点可以慢慢改善,不会太麻烦,铁石死物,要将之改易,远比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缺点容易得多了。” 这句话有感而发,冷冰如以为只是说他,道:“属下一向很冷静,这一次不知何故,变得如此浮躁,若是多待一会儿,那……” 伍凤楼道:“一个人如果成功得太快,总不是一件好事,甚少人能够在那个时候仍然能够保持清醒。” 冷冰如无言垂头,但凤楼又道:“常护花也许是例外的一个,所以能成功从刀闸下逃出来,到现在我们仍然 冷冰如道:“属下已经吩咐将所有通道的门户关起夹,严加守卫。” 伍凤楼目光一扫:“这座地下室未免大一些,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实在不少。” 冷冰如道:“在这座地下室,姓常的插翅难飞,我们一定能够将他找出来。” 伍凤楼目光一回,道:“你们追到来这里,常护花便已失去踪影,而四面通道的侍卫也没有任何发现?” 冷冰如道:“事实如此。” 伍凤楼看着他,摇摇头:“你平日的冷静那里去了?” 冷冰如一怔:“属下不明白。” 伍凤楼道:“你若是能够冷静的想一想,不难就发现这个厅堂其实有一个有好的藏身地方。” 冷冰如目光随着伍凤楼的视线上移,脱口道:“是承尘之上?” 伍凤楼道:“那些承尘除了令这座厅堂看来更华丽,更美观之外,并没有其他好处。”一顿一叹:“外表好看,没有实用,却偏要加上去,人就是这样,总有点贪慕虚荣。” 冷冰如怔在那里,他甚少听到伍凤楼说这种话,却不能不承认,这些话都是有些道理,能发人深省。 伍凤楼目光一落,踱了开去,冷冰如看看,身形陡然拔起来,推起一块承尘,窜了进去。 那些武士四面散开,其中八个都紧护着伍凤楼,亦步不趋。 伍凤楼没有理会,背负双手,继续踱步,仿佛有许多心事。 几个武功较高的武士先后亦拔起来,各推开一块块承尘,窜进去帮助冷冰如搜查。 xxx 承尘内并不怎样黑暗,灯光从雕花的空隙透进,不难看清楚周围。 冷冰如还是第一次置身承尘内,放目望去,不由得一呆,那些承尘,四面伸展开去,竟没有尽头的一样,也就是说,常护花若是真的窜进承尘之内,这时候应已去远,那些承尘如果有这座地下密室那么广阔,要将之搜遍,绝不是几个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而比起在地面搜查,也必然是辛苦得多。” 那几个跟着窜进来的武士亦呆在那里,目光最后都集中在冷冰如面上。 冷冰如呆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推开承尘,跃下来。 伍凤楼已停下踱步,目光落在冷冰如面上,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掠上去?” 冷冰如道:“那是要属下看清楚承尘内的情形。” 伍凤楼道:“那你说,常护花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会在任何地方。”冷冰如叹了一口气:“要将他找出来,果然不大容易。” 伍凤楼道,“这座庄院是我设计的,每一个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冷冰如方待说什么,伍凤楼已道:“你大概不会否认这座地下密室非独秘密而且华丽非常。” 冷冰如没有否认,伍凤楼又道:“由地面到达这座地下密室,每一条通道,都有十三道机关埋伏,你应该知道,要通过那十三道机关埋伏如何困难。” 冷冰如道:“那若是外人,可以说是绝无机会。” 伍凤楼道:“我也是这样想才听由承尘造成这样,可是竟然给人闯了进来。” “属下该死。”冷冰如头上已冒出冷汗。 伍凤楼摇头:“现在就是将你杀掉也于事无补,至于如何将功赎罪你应该懂得的了。” 冷冰如头垂得更低,伍凤楼叹息:“你先后已犯了两次过失,若是不能将常护花解决,能够保得住你性命的人,相信只有一个。” 冷冰如知道那一个人就是会主,司马纵横无情的行事作风他当然也很清楚。 但方待告退,两个武士已匆匆奔来。 伍凤楼还未开口,冷冰如已抢着伺:“可是发现了常护花的踪迹?” 一个武土应道:“东厅屏风后面发现了一个兄弟的尸体。” 冷冰如冲口而出:“一定是常护花杀的。” 伍凤楼淡然笑道:“难道除了常护花,还有第二个给闯进来?” 冷冰如,一呆,忙道:“属下立即带人到那边搜索。”便要举步。 伍凤楼挥手阻止:“你冷静一些,可不可以?” 冷冰如又是一呆:“属下不明白。” 伍凤楼接问:“你应该先想想,常护花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冷冰如只是呆望着伍凤楼?伍凤楼笑笑:“你没有说是因为他给那个人发现,总算没有令我太失望。” 冷冰如苦笑,他的确很想那么说,伍凤楼又问:“那么,常护花为什么要找住那个人?” “这个——”冷冰如心念一动:“当然是要打听托欢的所在。” 伍凤楼微一颔首:“那你现在应该知道该到那儿去的了。” 冷冰如点头,一挥手,带着一群武士疾奔了出去。 伍凤楼以目远送,叹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他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也难怪他能够高据这一个位置。 他的面上仍然有笑容,可是眼中已一丝笑意也没有,现在他总算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他的确没有轻视常护花,却将冷冰如雷破天他们看得高了一些,这其实并无分别。 侍候左右的武士一声不发,只是看着伍凤楼,静候差遣。 伍凤楼的目光终于转回,一扫,叹息道:“好些道理早已存在,却是要经过教训,吃过苦头,才会稳记在心。” 一个武士大着胆子问:“侯爷这句话是何所指?” 伍凤楼道:“美丽的东西大都不大有用。” “侯爷是说那些承尘?” 伍凤楼颔首,接又叹道:“贵精不贵多。” 那个武士闭上了嘴巴,他实在有些怀疑,伍凤楼是说他们人是多了,却都不管用。 伍凤楼自顾接道:“这座地下室其实用不着弄得这么大,否则最低限度,现在要将一个人找出来也没有这么麻烦。” 众武士一齐松过口气,那个武士随又道:“其实侯爷也不用担心,所有门户都已紧闭,那个姓常的不能够离开,早晚还不是落在侯爷的手上。” 伍凤楼道:“如果是一般高手,我们的确用不着担心,但是这姓常的不同,连抱一那种高手也倒在他剑下,合冷冰如雷破山两人之力,再配合这儿的机关也困他不住,可见他实在有几下子,若是将他迫急,走投无路,向我们反扑,即使能够将他击倒,我们相信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我们拼了命也要将他拿下。” 伍凤楼叹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看来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一转身,在旁边椅子坐了下来。 那个武士随又问,“侯爷要不要到那边瞧瞧?” 伍凤楼摇头:“没有好瞧的,常护花即使去了那儿.也不会呆坐在那里等我们去拿。” “刀口侯爷的意思……” 伍凤楼挥手截住了那个武士的话,身子一靠,闭上双目,在他已有了主意,未知取舍,准备作出决定之前,通常都是这样。那些武士都是他的心腹,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一齐静下来。这片刻之间,伍凤楼已变得一具石像也似,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已经硬化。 08 哨声频频吹 战云密密布 不出伍凤楼所料,常护花果然是去了托欢那儿,那个武士也事实是他杀的。 窜进了承尘之后,他立即便发现那些承尘的好处,接往前尘去,那虽然多少也发出了一些声响来,都尽被那些武士的脚步声掩去。 那些武士并没有注意头上承尘,即使抬头,也看不到承尘内的常护花,但透过承尘的花格子,常护花即清楚看见下面的情形,也所以能够选择最适当的时候跃下来,制住了一个落单的武士。 然后他又跃回承尘上,向托欢的房间窜去。 xxx 托欢回到房间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平静下来,而且更恶劣,他总算已明白自己在伍凤楼心目中的地位,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也不怀疑伍凤楼的话,若是他落在龙飞的人手上,伍凤楼一定会痛下杀手,那即使来的人武功如何高强,在伍凤楼全力攻击之下,要兼顾他的安全,实在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个地方的秘密既已经被龙飞发现,来的这个人即使被击杀,伍凤楼要将他弄出去,也一样是困难。 而龙飞一定不会罢休,只要肯定他在这座庄院之内,是必倾尽全力攻击这座庄院。 天地会的势力虽然大,与朝廷到底有一段距离,否则现在也不会仍然藏起来,这一战的结果胜的必然是龙飞那一方,到最后关头,伍凤楼难保会拼着玉石俱焚,将他杀掉。 只要他一死,鞑靼就会挥军南下,他们始终对中原深存野心,不过兵力不足,也无借口,他的死可以说是一个有好的借口,而与天地会里应外合,成功的机会也当然很大。 天地会也当然不会承认,他是死在他们的人手上,即使知道了,鞑靼他父王方面也会以先取中原为重,将复仇压后。 那到底会变成怎样,与他都没有关系,反正到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当然不想死,虽然平日他人前人后耀武扬威,说什么根本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那只是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有面临过死亡威胁。 事实他仍然年轻,而且又贵为王子,怎会不怕死?难他想来想去,只是想如何保存自己的生命,然后他突然发觉,没有比留在天地会这个密室更危险的了,要安全,反而是投向龙飞那儿。 有什么办法可以安全逃出这里? xxx 托欢将房门关上,将那些侍候他的人都关在房间外,不由双手抱着脑袋。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他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看到他的丑态。 在小厅子打了一个转,他的手仍然抱着脑袋,穿过珠帘,走向绣榻。 这个地方布置得非常华丽,只要他吩咐,马上就会给他准备精巧的酒菜,美丽的女人,全都是一等一的享受,有甚于他在关外。 这之前,他只有被尊重的感觉,虽然行动上有些不便,他一直没有在乎。 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虽然还是那么重要,但这种重要却是建筑在他的死亡上,伍凤楼其实随时都准备将他杀掉。 这实在令他失望极了。 他叹息着在绣榻旁坐下来,还未坐实,面色突然一变,轻叱道:“谁——” 一枝长剑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剑是从左边屏风后转出来,只一闪便到,那个人的动作也实在敏捷。 托欢冷笑道:“你用不着用剑指着我,要唤人进来,我也不会将嗓子压着。” “好像你这样的人倒也不多。”剑主人回剑入鞘,一些声响也没有,语声也甚低。 托欢道:“我看得出你这一剑若是要杀我,绝不是我所能够闪避。” “你也有一身本领。” 托欢笑道:“我的本领吓唬一般人倒还可以,在你们这种江湖高手眼中,可是不堪一击。” “难得你竟然这样谦虚。” “我们这种外族人别无好处,只是一般都比较正直,有话直说。” “很好。” “你就是那个偷进来的人?” “不错。” “高姓大名?” “常护花。” 托欢一怔:“我听过你这个人,据说你是江湖上的名侠,怎么会变了龙飞的手下?” 常护花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最重要的是,他做的事很有意义。” 托欢道:“以我所知,龙飞这个人很得人心,相信不会错的了。” 常护花道:“你能够听得懂我们的说话,最好不过。” 托欢道:“我说的字音也许不大正,但已是尽了所能,也许假以时日,会变得更加好。” 常护花道:“这份镇定更加重要。” “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是那一边的人,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人要杀我。” 常护花绝对同意。 托欢道:“你们能够这么快找到来这里,也实在不简单。” 常护花只是笑了一笑,托欢上上下下一再打量了他几遍,点点头道:“好,龙飞——果然是独具慧眼。” 常护花试探道:“看来阁下已经作好了取舍的了。” 托欢道,“这地方既然已被发现,我留在这儿,不待言只有等死,你当然也很明白。” 常护花点头:“周围百里都已被严密监视,他们要将你送走是没有可能的了,而最后关头,他们必然会将你杀掉。” 托欢道:“我死了,他们当然会将责任推卸到龙飞头上,我鞑靼必然不肯罢休,借此机会举兵南下,他们也正好坐收渔人之利。” 常护花道:“以鞑靼目前的兵力,阁下当然知道南下将会有何结果。” 托欢道:“若是与天地会联成一气,也不是全无希望,但天地会变了,要得利的渔人,那就难说了。” 常护花道:“阁下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托欢道:“我虽然明白,但还是要看你的本领,你若是有能力将我救出去,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顿笑接道:“我是王子,又这样年轻,实在不想死。” 常护花完全明白托欢的心意,道:“我现在正在想办法。” 托欢笑着道:“伍凤楼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出入口完全封锁,我看你得要花些心思。” 常护花道:“那当然要花,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保障你的安全。” 托欢道:“我在这里,已经够安全的了。” 常护花摇头:“明天正午,我还未离开这座庄院,便是说这座庄院大有问题,我们的人就会分从水陆四面杀进来。” 托欢一怔:“难怪你孤身犯险,原来早有准备,伍凤楼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也许他心里的事太多。”常护花脑海中不由浮起秋雁的影子:“也许他现在就在考虑这一个问题。” 托欢道:“看来我的确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了。” 常护花道:“你想清楚,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托欢道:“这座地下密室布置得与地面差不多,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但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倒也不容易。” 常护花道:“看来他们平日并没有限制你的行动。” “没有。”托欢目光一闪:“我们也许可以藏身在承尘之上,我看过的了,那些承尘……” “四通八达,而且颇为稳固。”常护花笑了笑:“我就是由承尘避过他们的搜索,找到来这儿的。” 托欢笑起来:“伍凤楼大概并没有考虑到竟然会有敌人闯进来的一天。” “但他们现在一定已想到是承尘出了漏子,你若是失踪,他们一定会全力搜索承尘,所以若是有另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个地方反而是比较安全。” 托欢道:“这个——”陷入沉思中。 常护花没有骚扰他,也只是片刻,托欢突然道:“有一个——”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白纸摊开,一面道:“这是我到处走动,凭记忆画下来的一张地图,圈着的地方禁卫森严,应该就是出入口所在,而在这个入口不远的院子里——”手往地图上一指。 常护花突然截道:“如无意外,我明天正午就到那儿找你。 托欢一怔道:“有人来了?” 常护花自顾道:“现在该是亥初时份,你自己小心计算着。” 托欢苦笑道:“这儿可是昼夜不分,看不见天光。” 常护花一想.拿起子旁边一枝蜡烛,以指甲刻了几条线,道:“每烧一格,就是一个时辰。” 语声一落,他将蜡烛往托欢手里一放,身形拔起,推开一块承尘,迅速窜了进去。 敲门声即时传来,托欢应了一声:“进来——”从容站起身子,将蜡烛放回原位。语声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托欢一看四周并无可疑之物留下,再看承尘亦无异样,略整衣衫,珠帘掀处,冷冰如已走了过来。 跟在他后面的是七个白衣女人,也正是佛堂上袭击常护花的瞎子,一个个面色惨白,双瞳亦是乳白色,有如僵尸,手中尖棒点地无声。 “是你?——”托欢目光落在冷冰如面上,“有什么事?” “搜查这地方,”冷冰如把手一挥,“猎”地一声,那七个女人立即散开。 托欢冷笑道:“是伍凤楼的意思?” 冷冰如颔首一声:“得罪——”身形暴长,从托欢身旁掠过,右手锥子也似的剑挑开了纱帐.一看无人,再度偏身,剑已刺进绣榻底下。 托欢连声冷笑,冷冰如刺出了七剑,身形才挺起来。冷冷的问道:“那个姓常的可曾进来?” “那个姓常的?”托欢反问,语声更冷。 “常护花——”冷冰如道:“他没有进来这儿?” 托欢道:“我可不识得什么常护花、常护草,也不见什么人走进来。” “是么?”冷冰如盯稳了托欢。 “你难道是一个睁眼瞎子?”托欢冷笑,亦稳盯着冷冰如,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冷冰如终于偏开目光,他久处人下,比眼睛又如何比得过托欢? 那七个人这时候亦已靠近来,虽然都没有说话,但那种表情已等如告诉冷冰如,并无发现。 冷冰如目光一扫,道:“我看你也不会与那个常护花合作,一任他怎样本领,也休想从这里将你救出去。” 托欢淡然道:“这种话不该你说的,可是我也不会与你计较。” 冷冰如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托欢道:“我只是已懂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已是什么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 “我贵为王子,你只是个奴才,我与你争执,有失我身份。”托欢背手踱了出去。 “托欢——”冷冰如面罩寒霜,剑指托欢。 托欢悠然抬手,以手指将剑拨过一旁,道:“你那个主子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你这奴才竟然敢?” 冷冰如整个身子都抖起来,怒形于色,那一剑看似便刺出去。 托欢无动于中,只是看着冷冰如,冷冰如胸膛起伏,好容易才平复,道:“你最好永远都只是有利于我们,否则,我第一个杀你。” 托欢还击道:“我也最好永远不要得势,否则,只怕我也会好好的惩戒一下那些曾经对我无礼的人。” 冷冰如闷哼转身,取个一个女人手中的长棒,往头上七块承尘一点,吩咐道:“你们上去承尘上,怎也要将那厮搜出来。”接将长棒交回那个女人。 七个女人反应一声,身形拔起,正好从那七块承尘窜进去。 托欢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坐回绣榻上,他实在很放心,以常护花的身手,再加上他方才的说话阻延,应该已跑出老远的了。 只是常护花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由现在到明天正午还有八个时辰,这八个时辰之内,天地会的人,必然会来一次彻底的搜索,而龙飞的人要攻取这座庄院,到地下密室救人,当然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事情。 即使常护花能够避开搜索,到时候他能否与常护花会合,也仍是一个问题,会合之后再要闯出去,更就是一个大问题,天地会的人势必全力扑击,常护花武功即使再好,要保护他离开,可也不是一件易事,但他若然不跟常护花离开,则连一线生机也没有的了。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又如此强大,可是他的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显示出前所未有的镇定,这完全是因为冷冰如就在他面前,他丢不起这个人。 鞑靼原就是一个好胜的民族,他身为王子,当然更就要坚强。 冷冰如也当然看不透托欢的内心,看见他这个完全不将他瞧在眼内的样子,更加愤怒,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笔直走了出去。 托欢听着门给关上,才将那枝蜡烛取过,插进烛座,燃点起来,然后又陷进沉思中。 这时候常护花已经在数十丈之外,若是在进入承德行宫之前,他未必能够离开多远,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已使他学会了适应任何的环境。 他一面移动,一面从格子往下窥望,那些锦衣武士在承尘下来来往往,并未发觉。 他们虽然知道常护花是由承尘离开那大堂,亦已知道承尘之上四通八达,所以尽管或有想到常护花可能就在头上承尘内,抬头望一眼,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一摇头,并没有付诸行动,跃上去搜查一番。 这未尝不可以解释,是他们都坚信常护花不可能长久留在那之上,总会走下来的。 常护花并没有停下,继续移动,凭着过人的记忆,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已记下来。 他终于找到了托欢认为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他没有跃下去,看过没有人,才推开承尘探头细看了那个院子一遍,便将承尘盖回,一旁移开。 他完全不知道那七个瞎了眼的女人已经在四方八面的搜查,其中两个正向他这边接近。 旁移数丈,他又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引起他的兴趣,暂时留下。 那是个甚宽阔的厅堂,重门深锁,过了重门往下望,布置华丽,两旁一排排的架子,全都是放着宗卷,有条不紊。 常护花知道其中必定有很多他们要知道的秘密,也正好让他消磨时间。 那之上的承尘全都给钉上,木质也是坚实得多,但常护花利剑在手,内力又好,还是几下子便将一块承尘弄开,方待跃下去,眼旁已瞥见一个人向这边接近。 常护花那刹那第一个念头是如何突围,之后又该到那儿栖身。 在他看见对方同时,对方当然亦会看见他,跟着当然就是呼唤同伴,包围这个地方的了。 出乎意外,那个人竟似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仿佛毫无发现,一个头东摆西侧,手中一根长棒亦不时东挑西拨。 看见那根长棒,常护花立时省起来的是什么人,要动的身子立时停下,连呼吸都闭上。 那个瞎了眼的女人继续迫近,若换是佛堂那种环境,她也许早已发现常护花,可是现在他仍然一些异响也听不到,就只有承尘下那些武士的说话声、脚步声。 冷冰如要他们上来搜查并没有错,他第一次置身承尘上的时候,有的事实是一种既寂静,又阴暗的感觉,那当然最适宜那七个女人上去搜索,利用尖锐的听觉找出常护花的所在,却忘了当时承尘下所有人都不由屏息静气,静待究竟,而他由光亮的地方突然进入阴暗的地方,那种阴暗的感觉自难免份外明显,但习惯之后,并不会觉得怎样。 他更疏忽,那些逡巡的武士所发出来的声响,在承尘上份外清楚,对于那七个女的听觉影响甚大,那七个女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还比不上一个普通武士。 之前他在别人的眼中一直是一个很聪明、很冷静的人,事实证明那只是因为这之前他所做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事情,并不需要他太费心思,好像这一次,事情比较复杂,一开始便已出错,到现在更就方寸大乱。 那七个瞎眼女人对于周围的环境当然不会怎样清楚,他们只是知道置身承尘之上,而冷冰如既然叫得她们上来,当然认为只有她们才适合这种环境。 那些武士的脚步声对她们所造成很大的妨碍,她们也很奇怪,怎会有这么多声音传上来。 常护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立时亦明白何以来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存身所在,那片刻之间,他已经有了决定,只要那个女人没有发现他,他也不会动她,让她经过,然后才跳进那个厅堂。 那个女人也不是笔直向他走来,走到了一半,已偏向右边。 常护花半卧在承尘上,只是看着那个女人,整个人已仿佛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那个人若是原路走下去,经过常护花左近的时候,长棒应该不会接触到常护花:可是她走到了一半又偏向右边,常护花不由不准备应付。 更近了,那个女人只要再移前一尺,长棒便会点在常护花身上,也就在她这一尺移前的同时,常护花亦动了,那个女人立即察觉,可是在他的长棒还未落下之前,常护花已滚到了她脚下,同时冒起来。 那个女人左手五指如钩,立即抓下,才抓到一半,已被常护花封住了七处穴道,倒了下去。 常护花同时倒下,就让那个女人倒在他的身上,右手随即接住了那条长棒,一些声响也没有弄出来。 他抱着那个女人转了一个身,已瞥见另一个女人向这边走来。 那个女人离开颇远,即刚巧从一盏宫灯上经过,披着灯光,份外触目。 常护花一看距离,反手拿起了那块弄开了的承尘,搂着那个被封住穴道的女人一头栽了下去,但在接近地面之前,他的身子已一个翻滚,落在地上,手一松,接往上拔起来,左手抓住了一角,右手接将承尘盖回,又落向地面,随即往一条柱子后一靠,耳贴着柱子。 也没有多久。那个女人便已从承尘走过,常护花清楚听到那条长棒敲在柱子上,他仍然等了一会,才从柱舌走出来,抓起地上那个女人,再封住了她三处穴道,塞进一张长几之下。 他没有再向那个女人打听什么,在暗道那儿得到的经验,他已经知道这些女人非独不能够以死亡来要胁,而且随时都准备接受死亡。 事实他也没有什么要向她们打听,也不以为她们能够知道多少。 然后他移步到那一列列的架子之前,查阅那些卷宗。 目前来说他只有这件事可以做的了。 xxx 伍凤楼回到书斋那边地下,心情由沉重而转变为烦乱,他已经考虑到很多可能发生的事情。 从暗门出来,第一句他就是这样吩咐。“叫所有人小心戒备,注意任何人接近庄院——”说话到这里,他正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语声突然一顿,双脚同时像被钉稳在地上。 书斋内除了他的两个心腹之外,还有一个人,他最爱的女儿——秋雁。 那两个侍卫神情尬尴,秋雁却一面诧异之色,看看伍凤楼,走前几步,探头往屏风后看一眼。 四个侍卫正从屏风后面的暗门走出来,秋雁脱口道:“这下面真的设有密室哦!”语声一落,她便要走过去。 “站着。”伍凤楼喝住。 “爹,你原来真的这许多事瞒着我哦。”秋雁看着伍凤楼,一脸撒娇的表情。 伍凤楼面寒如水:“谁叫你走来这里的?” 秋雁不以为意的道:“我在佛堂那边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常护花到来,出来一看,几个侍卫向这边走过来,所以也跟着来了。” 伍凤楼目光一转,旁边一个侍卫惶急道:“侯爷,小姐一定要进来。” “算了——”伍凤楼挥手,他事实忘了吩咐守卫的人阻止让秋雁进来,也知道即使这样吩咐,也没有作用,秋雁坚持一定要进来,又有谁能够阻止得住?” 秋雁随即问:“爹,是否出了事?” 伍凤楼缓缓坐下,道:“不错出了事,可是没有什么大不了。” “常护花已偷进地下密室内?”秋雁随即这样问。 “他虽然进去了,未必起得了多大作用。”伍凤楼异常的冷静。“他是怎样进去的?”秋雁随又道:“经由佛堂?那准是在我到佛堂之前。” 伍凤楼淡淡地道:“那儿进去也是一样,进去了也就出不来了。” “爹——”秋雁失声道:“爹要杀掉他?” 伍凤楼摇头:“是他自寻死路,怪不得任何人。” 秋雁忙道:“可是……他死了,龙飞的人……” “我们本来就是敌对,龙飞早一些到来与晚一些到来,并没有多大分别。”伍凤楼随即把手一挥:“太晚了,你还不去休息?” “爹——”秋雁欲言又止,她是想向伍凤楼替常护花求一个情,可是她也知道伍凤楼一定不会答应。 伍凤楼果然接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理好。” 秋雁垂下头,伍凤楼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这样对她说话,还是第一次,若换是平日,伍凤楼只要语气稍重一些,她也会大发娇嗔,好像这样子,也是前所未有的反应。 伍凤楼看在眼内,反而一怔,他虽然知道秋雁不满自己的所为,却是怎也想不到,这短短一天之内,秋雁的心情竟然有这么大的改变。 “爹完全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明白。”伍凤楼随即放软了声音。 秋雁抬头看看伍凤楼左右的人,转身走了出去,一声也不发,伍凤楼看样子想叫住,但结果没有开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心头不禁一阵茫然,若有所失。 呆了好一会,伍凤楼才目光一扫,道:“常护花进来之前,必然已有所准备,在庄外可能有人接应,你们立即去吩咐各人小心戒备,任何人未得许可,接近庄院,一律格杀勿论。” 那些手下应命奔了出去,竹哨声随即四面八方响起来。 伍凤楼仍坐在那里没有动,整个人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书斋寂静,一灯摇曳,人看来也就更觉孤独了。 09 掩藏已无处 奋战以求生 秋雁出了书斋,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突然发觉自己又已回到了佛堂前面。 竹哨声一下下传来,灯光下人影闪动,都是往庄院外院奔去,四五个锦衣武士从佛堂的院子里奔出来,先后从秋雁身旁奔过。 他们没有理会秋雁也没有接到阻止秋雁入佛堂的命令,他们就是埋伏在佛堂暗桩内的武士。秋雁目送他们一个个去远,不由亦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好一会,才继续往前行,走进佛堂内。 佛堂内的灯光没有熄灭,一切与像离开的时候并无不同,灯光照耀下,佛像宝相庄严,只是无情的眼在秋雁此时看来,更觉冷酷。 她在佛坛前面的蒲团上坐下来,双手捧着两颊,呆在那里。 竹哨声这时候已经灭绝,周围一片死寂,秋雁的思想却陷入一片空白。 脚步声忽响,珠帘开处,姜大娘从容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秋雁身上,充满了悲怜的神情。 秋雁毫无所觉,目光呆滞,一直到姜大娘走到她身前,她才突然惊醒,抬起头望着姜大娘:“是你——” “可怜的孩子!”大娘叹息。 “大娘。”秋雁亦叹息:“大娘一向对我最好,想不到也一直瞒着我,只是连爹也瞒着,又还能怪谁?” 姜大娘道:“你都知道了?” 秋雁道:“爹也没有再瞒我,大概爹也知道这个时候也再瞒不下去的了。” “侯爷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姜大娘一再叹息:“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好处!” 秋雁道:“那最低限度,现在我心里没有这么难受,一切本来是好好的,突然间一下子全都改变了……” 姜大娘没有作声,秋雁笑了笑:“我不会怪大娘,绝对不会。” “好孩子。”姜大娘伸出手来,轻抚着秋雁的头。 秋雁喃喃道:“我就是开始就知道了,还不是一样,做女儿的难道还会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姜大娘悲声道:“也许你能够劝服你爹爹。 “没有用的,爹爹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好像这种事,就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改变。” 姜大娘感慨地道:“他若是改变,天地会的人第一个要对付的也就是他。” 秋雁点头:“天地会的势力有多大,我虽然不清楚,也不难想像得到。” 姜大娘凄然一笑:“只要想想他们竟然有足够的能力与朝廷对抗便已经清楚的了。” 秋雁看着姜大娘,微喟道:“大娘其实什么都知道,却是一直都瞒着我。” “老婢是什么身份?侯爷严令不许泄漏的事,老婢又岂敢违命?”姜大娘垂着头,语声更加低沉。 秋雁把头轻摇:“你若不是如此忠心,我爹爹也不会让你看守这座佛堂。” 姜大娘道:“若非侯爷相助,老婢二十年前便已倒在仇人剑下,那还活到如今。” 秋雁道:“大娘就是为了这救命之恩,甘心为奴为婢。” “侯爷不是施恩望报的那种人,老婢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本意,事实上除此之外,亦无栖身的地方。” 秋雁接道:“那你当然也希望我爹爹无灾无难,好好的活下去了。” “这是不用说的了。”姜大娘目光转向堂中佛像:“可惜侯爷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够阻止。” 秋雁轻“嗯”了一声:“爹的确很固执。” 姜大娘接道:“也可惜侯爷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小姐毫不知情,否则,也许能够……” 秋雁截问道:“大娘是什么时候才知道的?” “在这庄院建好,我们要迁进来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是知道,也无能为力的了,是不是?”秋雁苦笑了一下,转问道:“这座庄院的秘密显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个常护花虽然已经被困起来,并不等于这件事已经了结。” 姜大娘点头道:“庄院现在只怕已经被龙飞的人重重包围,常护花若是到了约定时刻仍然不见现身,龙飞的人说不定就会大举进攻。” 秋雁吃惊的道:“怎会这样?” 姜大娘道,“那个常护花据说在江湖上很有名,龙飞定必倚为得力助手,而且深信他一定能够成功,才会让他进来,好像一个这样有用的人,龙飞又岂会不为之设想?” 秋雁急问道:“以大娘看常护花现在是否还有希望逃出去?” 姜大娘道:“有没有都是一样,龙飞若是肯定这是天地会的地方,一定会全力将之摧毁,以绝后患。” “那怎么是好?”秋雁不由站起来。 “一战之外,别无他途,侯爷大概亦已决定玉石俱焚,所以才会下令备战。” “方才那些竹哨声,就是备战的暗号么?” “竹哨声一响。任何人接近这座庄院,都会被击杀。”姜大娘目光一远:“侯爷已经在准备龙飞的人来攻击了。” 秋雁接问道:“这座庄院之内一共有多少人?” 姜大娘沉吟道:“千来人总有的,两边若是真的恶战起来,真也不知如何惨烈啊!” 秋雁打从心底寒出来,她虽然没有身临战场的经验,从书中亦读到战场的残酷,这座庄院若是被辟为战场,不难会变成一片瓦砾、而龙飞的人有朝廷为后盾,后援源源不绝,始终会攻破这座庄院的。 姜大娘接道:“时机未熟,天地会方面到时候相信也不会全力支援,侯爷孤军作战,最后难免全军覆没。” 秋雁道:“爹爹应该知道的。” 姜大娘道:“侯爷一向很固执,与龙飞誓不两立,这一点相信你也很清楚的,要侯爷向龙飞降服,侯爷只怕宁可战死。” 秋雁惶然:“我还想劝服爹爹呢……爹爹一向那么疼我,依我……” “男人的心意,不是女人所能够了解的,平日他们尽管很爱护家里的人,在外面的事情却绝不容许家里的人过问,而两者之间必须有所取舍的时候,又往往以外面的事情为重。” 秋雁摇头:“我不明白。” 姜大娘苦笑:“老婢虽然这一把年纪,也一样不明白。”她显然有感而发。 秋雁呆望着姜大娘,半晌才又问,“大娘,你说我现在怎样做才是?” 姜大娘反问:“你见过侯爷的了?” “爹爹说那是大人的事情,叫我不要理会。” 姜大娘道:“那你就别理了,一切听从侯爷处置。” 秋雁立即摇头:“叫我看着爹爹闯祸?看着这座庄院毁灭?” 姜大娘叹息一声:“那你以为你能够怎样?” “我只是一个人,武功再好,只怕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秋雁眉一扬:“那个常护花,也许能够替我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常护花?”姜大娘目光不觉落在地上。 “他一定能够。”秋雁有些儿兴奋:“若不是才智双全,龙飞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闯进来。” 姜大娘道:“龙飞属下的杀手与一般杀手并无分别,悍不畏死,冷酷无情。” 秋雁摇头道:“常护花是不同的,我相信绝不会看错人。” 姜大娘想想:“听说他是利用你进来这儿。” “但当他知道我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隐瞒,而且清楚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 姜大娘轻“哦”一声,秋雁接说道:“他是真的希望以和平的方法解决这件事的。” “那必须侯爷合作。”姜大娘苦笑:“否则这一战避免不了。” 秋雁道:“爹爹那方面,到他冷静一下想清楚,再看清楚形势,相信仍然有希望将他说服,我们只要想办法,先别让事情弄得太糟。” 姜大娘只是苦笑,秋雁转问:“大娘,常护花是不是由这儿进去地下密室?” 姜大娘点头:“暗门可不是他找到的,只是我们故意让他知道暗门的所在,让他走进去。” “那里头有陷阱?” 姜大娘道:“有一个生死门,那是两个进口,在进口之前,有屏风两面,一面写着生,一面写着死。” 秋雁道:“那走进死门是死路一条,走进生门则有一线生机的了。” “在他们控制之下,生死门都是遍布陷阱,一个不小心便得送命?” 秋雁追问:“那是什么陷阱?” “老婢只知道其中有两道千斤刀闸,若是不幸为千斤刀闸所困,便没有望的了。”姜大娘叹了一口气:“方才老婢已听到千斤刀闸下落的声音。” “你是怎样听到的?” “千斤刀闸移动的声音这样站在这儿当然听不到,但耳贴着附近的柱子,那些声音便会变得较为清楚,你看老婢方才靠着柱子站着,其实就是在倾听下面的变化。”姜大娘叹着气接道:“常护花若不是已经给困着,千斤刀闸不会放下来,既然放下来,便很难活命的了。” 秋雁摇头道:“不会的,方才我在书斋那儿正遇着爹爹从暗门走上来,听他的说话,常护花非独没有事,而且令他们大为烦恼。” 姜大娘一怔,苦笑道:“若是如此,那个常护花的武功和机智,的确是高人一等,也非比寻常的了。” 秋雁接道:“机智不足,龙飞也不会那么信任他,说到武功,从冷冰如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想得知。” 姜大娘淡淡的道:“冷冰如又算得了什么?” 秋雁奇怪的望着姜大娘:“爹爹可是那么信赖他,将他倚为左右手。” 姜大娘道:“那只是因为这个人还有一点小聪明,武功又很不错,而且将他摆出来,可以转移别人的注意,疏忽了庄院内的真正高手。” 秋雁道:“真正的高手?大娘是说那一个?” “其中一个你应该知道。” “我爹爹?”秋雁嚷出来。 姜大娘颔首接道:“还有一个你是不会知道的了。” “那是什么人?”秋雁追问。 姜大娘道:“一个瞎了眼的女人,据说是陕北幽灵谷的主人,为天地会重金聘来的。” 秋雁道:“他眼睛也瞎了,还能凶得到那儿?” 姜大娘道:“这老婢不清楚,只是她那八个弟子,每一个都有很敏锐的听觉,纵然是一片树叶在一丈之外飘落,他们也能够察觉,一棒凌空将之刺一个正着。” 秋雁轻吁了一口气:“这可是不容易。”一顿接问:“她们也是瞎子?” “全都是。”姜大娘有意无意回顾一眼:“据说她们的眼睛本来没有不妥,是幽灵谷主将他们的眼睛刺瞎,好得练习她的独门武功。” “那个女人怎么……” 姜大娘截道:“她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不得而知,但心狠手辣却只怕没有多少人比得上。” 秋雁道:“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呢?” 姜大娘道:“她们都是住在地下密室,平日绝少出来,你当然不会见到的。” 秋雁忽然省起了什么,道:“那她们若是去搜索常护花,岂非比其他人更成功了?” 姜大娘点头:“现在相信她们已经开始搜索了。” 秋雁道:“那怎么是好?” 姜大娘道:“若只是那八个弟子倒是可以放心,在你此前一次到来之前,她们已经在佛堂内伏击常护花,如果她们对付得了常护花,常护花也根本进不了去,倒是那个幽灵谷主——” 她没有说下去,秋雁看着她,沉吟着道:“大娘,你可否让我下密室看看?” 姜大娘道:“你要下去看能否将常护花救出来?” 秋雁点头:“说不定常护花真的已预先作好了安排,到了约定的时候仍然不见他离开,龙飞的人就会发动攻势,那就是常护花想到了什么办法,到时候只怕也没有用处了。” 姜大娘叹息:“老婢不是不想帮助你,只是常护花既已被困在地下密室之内,所有的进出口必然已被完全封锁,老婢纵然能够告诉你暗门的所在,你也进不了去。” 秋雁道:“我倒是不相信,她们看见我下来,斗胆跟我过不去。” 姜大娘摇头道:“暗门之后都是机关埋伏,可不懂得分辨是敌是我。” 秋雁呆了呆:“大娘也不懂得控制那些机关埋伏?” 姜大娘苦笑:“老婢算得了什么?” 秋雁突然道,“既常护花能够闯进去,我们说不定也能够……” 姜大娘没有作声,秋雁牵住了姜大娘的衣袖,接又道:“大娘,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姜大娘问道:“你真的要下去?” “大娘,我已经决定了。”秋雁露出坚毅的神态。“我是怎样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姜大娘终于点头,秋雁轻呼一声,道:“大娘,你真好!” “可是你得依老婢一个要件。” “你说,只要我能够接受,我一定答应。” 姜大娘缓缓说道:“老婢也曾到过下面几趟,知道的虽并不多,也不用瞎摸瞎撞,但苦是真的走不下去,不管老婢有什么遭遇,你也不得再逗留,必须立即退出来。” 秋雁吃一惊:“那些机关真的有那么厉害?” 姜大娘苦笑:“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你若是不答应,老婢也只好拒绝你的要求。 秋雁轻叹道:“我只是担心大娘的安全。” 姜大娘道:“这座庄院若是被龙飞攻陷,老婢也一样难免一死,老婢事实也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秋雁垂下头,姜大娘随即移步上前,也不见怎样动作,一块地面便给她掀起来,露出了一条暗道,秋雁跟上去,探头望一眼,轻呼道:“这可是不简单啊?” 姜大娘轻叱道:“噤声——”领先拾级走了下去,秋雁亦步亦趋,越下去越惊奇,她在这座庄院已不是一两天,却是到了现在才知道这之下另有天地。 灯长明,居高临下望去,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一片。 秋雁待要问,又给姜大娘示意不可作声,二人走尽石级,来到那个平台,看到左右那两道分写着生死的拱门,秋雁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指,轻呼道:“生死门?” 姜大娘道:“非生则死,别无选择。”语声亦是非常低沉。 “不错——”这不是秋雁回答,声音从“生”字那面石屏风之后传出来,姜大娘面色一变,身形一动,挡在秋雁之前。 秋雁初生之犊,仍然忍不住探头从姜大娘身旁往那边望去。 三个人随即从屏风后传出,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左右伴着一个老妇人,那两个女孩子神态呆木,有如白痴,眼瞳仿佛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雾气。 那个老妇人一身白衣,瘦削得就像一枝竹竿竖在那儿,脸庞更像是一个骷髅,那一脸的皱眉也就更加显眼了。 他显已半秃,疏落的白发散落肩头,看来更怪异,那双手枯瘦得鸟爪也似,抓着一支长长的碧玉杖。 姜大娘一见这个老妇人,面色不由一变,倒退一步。 秋雁立即觉察,说道:“大娘,这是什么人?” 姜大娘没有回答,那个老妇人已笑起来,笑得就像是夜枭,难听而恐怖。 秋雁急不及待自顾问:“嘿,你这个老婆子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庄院内?” 老妇人没有理会秋雁,玉杖一指姜大娘:“是伍凤楼叫你下来的?” 姜大娘摇头,秋雁立即道:“这是我的意思,怎样了?” 老妇人玉杖一转:“你姓伍?” 秋雁道:“伍凤楼是我爹爹,你呢?是谁叫你进来的?” 老妇人又笑了,“伍凤楼没有跟你说过我?” 姜大娘连忙接口道:“小姐,这位是谷主……” “谷主?什么谷主?”秋雁心头突然一动。“幽灵谷主?” 姜大娘不敢作声,老妇人笑道:“很好,你怎么完全不害怕我?” 秋雁道:“我爹是这儿的主人,在这里只有别人害怕我,那有我害怕别人?” 幽灵谷主笑得好像很开心:“好大胆的女娃子,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能够这样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秋雁冷笑道:“我就是看不出你有什么可怕。” 幽灵谷主道:“当然你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可怕之处。”她的眼一直闭着,这时候终于张开来,赫然全都是眼白,却有如两颗冰珠子,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也充满了邪恶的意味。 秋雁从来没有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冷不防吓了一跳,幽灵谷主接道:“胆大的人通常都不够细心,我却有一个好办法,替你们改变这个毛病。” 秋雁不觉追问:“什么办法?” “目迷五色,没有了眼珠子就不会那么容易动心,心静自然就会细心的了。”幽灵谷主说道,那枝玉杖有意无意指着秋雁的双睛。 姜大娘的面色更难看,秋雁亦变了面色,幽灵谷主身形旋即不知怎的一动,已到了姜大娘的身前,姜大娘很自然的伸手拦阻,幽灵谷主那枝玉杖同时伸出,一点一拨,姜大娘的身子便不由打了一个转,幽灵谷主紧接欺进,左手一探,摸向秋雁的脸颊。 秋雁双手正要沉下拔刀,那知道幽灵谷主的玉杖却正好斜裹将她的双手架住,秋雁的反应也不慢,立即抬手去招架那摸向脸颊的手,幽灵谷主那条玉杖却已经一变,越过秋雁的双手,将秋雁的双手压下去。 那刹那秋雁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道撞来,双手非独给压下去,而且一阵麻痹的感觉。 幽灵谷主左手与之同时顺颊而下,按遍了秋雁身上三十六处穴道。 姜大娘被玉杖迫退,没有再上前,怔在一旁,她大概亦知道幽灵谷主若是要杀秋雁,绝不是她所能够阻挡。 幽灵谷主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收掌后退,刹那回到原来的位置。 秋雁一个身子摇摇欲坠,但却没有倒下去,姜大娘上前扶住,轻声问:“怎样了?” 秋雁以手加额,还未回答,幽灵谷主已然道:“她只是有些昏眩,伍凤楼是这儿的主人,我总不成在他的地方杀他的人,何况是他的女儿。” 姜大娘苦笑,秋雁这片刻显然已是舒适了一些,放下手,瞪着幽灵谷主,眼神却是惊讶多过愤怒,她一向自以为本领已练得差不多,现在才知道,在高手面前不堪一击,虽然说,这完全是因为她没有提防,但即使提防,也未必接得了多少招。 幽灵谷主碧玉杖已搁在肩头上,一端却指着秋雁,笑接道:“资质不错,是可造之材,可惜伍凤楼一定不会答应你拜在我门下。” “我爹爹就是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答应。”秋雁又回复本来那种态度:“大不了一死。” 幽灵谷主摇头:“说得倒响亮,没有尝试过死的滋味的人总是这样的。” 秋雁冷笑道:“死人难道还会有什么感觉?” 幽灵谷主道:“当然有。” “你知道什么?”秋雁的语气充满讥诮。 幽灵谷主悠然道:“我只知道自己曾经死过了一次。” 秋雁一怔,冷笑问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一片,黑暗,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只有过去的回忆,没有将来。”幽灵谷主的语声有如咒诅,神秘而妖异,一双眼睛看来更邪恶。 秋雁又一怔,幽灵谷主接道:“她们也是死过了一次的人,你要更清楚,可以问她们。” 秋雁知道她说的是那两个有如白痴的女孩子,也听出她说的是变成瞎子那会子的经验,心头已一阵寒意,竟说不话来。 幽灵谷主随即夜枭般几声冷笑:“凭你们这几下子,下来能起得多大作用?” 秋雁听得清楚,神态一变,倏的露出了喜色,目注姜大娘。 姜大娘看在眼内,微一颔首,她们都听出幽灵谷主只是以为她们下来目的在逞勇要助伍凤楼一臂之力,捕捉常护花。 幽灵谷主到底是瞎子,虽然听觉敏锐,到底看不到秋雁姜大娘面上的表情,接挥手。“有我在这里便成,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秋雁冷笑道:“若是真的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将人抓起来?” “那只是因为到现在我还没有出手。”幽灵谷主露出不屑的表情:“我也想不到这么多人也不管用。” 秋雁道:“只怕加上你也一样……” “你说什么?”幽灵谷主碧玉杖一抖,已是七个变化,遥指秋雁的七处穴道。 秋雁看得很清楚,那若是向她攻来,她未必能够应付得了,可是她仍道:“我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只有那几下子。” 幽灵谷主玉杖又一抖,再一次遥指秋雁的另七个穴道:“女娃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秋雁道:“我是今夜才知道有你这个人。” “你怀疑我的本领?”幽灵谷主阴笑问着。” 秋雁道:“我只是知道常护花的本领很好,到现在仍然没有给抓住。” “女娃子——”幽灵谷主碧玉杖一长:“这些话你是说给我听的?” 秋雁喃喃道:“真不明白爹爹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瞎子……”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幽灵谷主那条碧玉杖已到了秋雁的咽喉,秋雁慌忙得将话咽回去,他方才好像自言自语,其实是故意说给幽灵谷主听,话声虽然放得很低,却知道以幽灵谷主耳朵的敏锐,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幽灵谷主事实听得很清楚,与玉杖一伸的同时面上的笑容亦消失。 她那枝碧玉杖只要稍前半寸便可以将秋雁的咽喉洞穿,可是她没有这样做,玉杖一伸一缩,身形接一层,秋雁惊魂未定,幽灵谷主又已到了她面前,鸟爪也似的左手旋抓落在她的脖子上。 那只手的皮肉仿佛已枯缩,手背青筋毕露,皮肤已皱成无数条沟纹,却是那么的灵活。 秋雁立时打了几个寒战,那只手事实也没有丝毫温暖,而且森冷如寒冰。 “女娃子,你敢胆讥笑我是一个瞎子?”幽灵谷主的语声更难听。 姜大娘一张脸已发白,右手有意无意落在腰带上,仿佛已随时准备出手。 秋雁竟然还能够说出话来:“我只是不相信你瞎了眼睛也能够击败常护花。” 幽灵谷主冷冷的道:“你爹爹若不是伍凤楼,就是这句话,我已经要你的命。”一顿手一缩。“随我来——” 秋雁道:“去那儿?” 幽灵谷主道:“进去地下密室,跟着我不要离开。” 秋雁道:“那又怎样了?” 幽灵谷主道:“我要你看看我将常护花抓起来,让你以后再不敢轻视瞎子。” “我就是要看看你如何抓得住常护花。”秋雁目光转向姜大娘,眨了眨。 姜大娘的右手这才垂下来,经已捏了一把冷汗。 幽灵谷主随即走向那道死门,却没有转过石屏风走进甬道去,碧玉杖一扬,点在旁边石壁上,连点了七下。 那面石壁之上立时出现了另一个进口,幽灵谷主一声不发,走了进去,两个少女左右相随,秋雁亦自举步,姜大娘当然就寸步不离。 门后的另一条甬道,左右守着八个锦衣武士,看见秋雁,齐都露出诧异之色,其中一个不觉脱口一声:“小姐!” 秋雁笑了笑:“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小姐?” 那个锦衣武士待说什么,幽灵谷主已然一声:“噤声!” 她的语声并不高,那八个武士却立即噤若寒蝉,对这个老妇人显然甚恐惧。 秋雁看在眼内,又笑道:“看来我这个小姐还没有你这个谷主威风。” 幽灵谷主冷笑道:“伍凤楼也是一个人物,怎么会养出一个废物?” 秋雁一怔,忽怒叱道:“你说谁是废物?” “若不是废物,那来这许多废话?” 秋雁一张脸已恼得发红,都没有再说什么,嘴唇抿得紧紧。 幽灵谷主也没有继续往前行,碧玉杖仍然左右移动,竟能够一直线的走到甬道尽头。 又一道暗门打开,门外正是大堂所在,十来个武士聚在那儿,七嘴八舌,看见出来的是幽灵谷主,齐齐闭上嘴巴,刹那沉静下来。 冷冰如也就坐在那边的椅子上,面寒如冰,看见幽灵谷主,忙亦站起来,迎上去。 “冷冰如——”幽灵谷主只听脚步声便已分辨得出来。 “谷主”冷冰如目光转落在秋雁面上,有些诧异,却没有说什么。 幽灵谷主轻“嗯”一声,转问道:“你借了我的那八个弟子那里去了?” 冷冰如道:“一个为常护花所制,已经服毒自尽。” “死得好。”幽灵谷主冷笑:“只是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 “已着人去过了,只是当时谷主正在打坐,所以不敢惊扰,而再为常护花在这儿一闹,乱成了一堆,所以忘了再着人去一趟。” 幽灵谷主冷然点头,问道:“死的是那一个?” “是老大。”冷冰如接道:“其余七个现在到处找寻常护花所在。” 幽灵谷主玉杖一转:“这些人干什么,也是在搜查?” “可是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幽灵谷主却道:“要是他们搜查,就不要麻烦我的人。” “谷主——”冷冰如又再露出诧异之色。 “他们这些人到处乱跑,嘴里说个不停,叫我的人如何搜查?” 冷冰如傻了脸,若不是幽灵谷主说到,他竟然还没有考虑到这一个问题,幽灵谷主冷笑接道:“你一向自负聪明,怎么连这点儿问题也没有注意到?” 冷冰如无话可说,幽灵谷主转问:“他们搜查了多久?” “接近一个时辰了。”冷冰如苦笑一下。 “叫他们回来。”幽灵谷主玉杖往下一顿,神态更见阴森。 冷冰如的身子应声拔起来,窜进了一块承尘内,承尘内随即响起了一阵怪异的竹哨声,这种竹哨声与指挥那些锦衣武士的完全不同,由冷冰如吹来更尖锐,远远的传开去。 所有的目光不由全都集中在承尘上。 xxx 常护花听到了那种竹哨声,当然听不懂,也没有理会,继续翻阅那些卷宗。 他翻阅得很快,重要的尽量记下来,他越看越惊讶,天地会组织的庞大,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这之前龙飞告诉他的已经不少,但现在看来,龙飞知道的还是有限。 一时间要记那许多东西实在不容易,幸而常护花脑袋特大,在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中,也学会了迅速有效的记事方法。 竹哨声持续,那些武士急速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过不绝,都是向竹哨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与之同时,那六个瞎眼女人亦自承尘上急急的掠回,到竹哨声停下的时候,周围隐入了一片如死的寂静中。 常护花终于将宗卷放下,也陷入沉思中—— 竹哨到底是什么意思? xxx 六个瞎眼的女人先后在承尘跃下,冷冰如第一个跃下,数着只有六个跃下来,知道那一个已经出事。 幽灵谷主甚至跃下来的是那一个也听得出来,随即问:“四娘那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那些武士这时候亦已跑到来,看见了幽灵谷主,全都缩在一旁不敢作声。 这个人平日手段的毒辣可想得知。 幽灵谷主碧玉杖一转,一连六杖突然抽在那六个瞎眼女人的身上,每一杖力道显然都不轻,那六个女人不由都露出一种痛楚的神态,却没有一个呼痛。 “没用的东西。”幽灵谷主接骂:“四娘往那个方向你们难道都分辨不出?” 那个六女人龟缩着摇头,冷冰如大着胆子道:“谷主,承尘上到处都是一样,难怪她们分辨不出来。” 幽灵谷主冷笑:“那开始的时候往那个方向去总不成一些印象没有。” 冷冰如道:“他们是由托欢那个房间上去的,若是属下没有记错,四娘应该是往东面走去。” 幽灵谷主接又问道:“东面有什么地方?” 冷冰如道:“有……” 他下面的话还没有接上,幽灵谷主已经脱口道:“那还不是有一个密室用来藏放卷宗?” “是啊。”冷冰如面色一变:“难道常护花竟然是去了那儿?” 幽灵谷主阴阴森森的笑了笑,“你难道不以为那个地方一定会引起常护花的兴趣?” 冷冰如双眉一皱。“难道四娘撞上了,已遭了毒手?” 幽灵谷主道:“常护花总不成还会让她高呼你们去那儿。” “可是,那个地方重门深锁,承尘又会都给钉上……”话说到一半,冷冰如突又住口。 幽灵谷主冷冷道:“你到底还不算太笨,龙飞一手训练出来的人,有什么锁可以难得到,何况这个人有一身那么好的本领。” 冷冰如焦急道:“我们立即到那边去找他。” 幽灵谷主微一侧首,鼻哼一声:“我只要你们全呆在这里,一声也不许发,莫要扰乱了我们的心神。” 冷冰如好像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来。 秋雁即时道:“我可要跟去。” 幽灵谷主碧玉杖一转:“叫姓姜的伴着你,那儿有打斗声往那儿走来,不会令你失望的。” 秋雁点头。“一言为定。” 幽灵谷主冷笑,冷冰如看看她们,忍不住道:“谷主……” 幽灵谷主截道:“少废话。” 冷冰如下面的话不由咽回去,幽灵谷主又接道:“一会谁若是胡乱走动说话,扰乱了我的心神莫怪我手下不留情,杀了!” 冷冰如一耸肩膀,那些武士自是噤若寒蝉。 幽灵谷主随即拔起身子,窜进承尘内,那六个瞎眼女人亦一拔起来,秋雁看着他们都在承尘内消失,一把拉住了姜大娘的衣衫。“我们往那儿走?” 姜大娘看看冷冰如,举步走前,秋雁亦步亦趋,连看也懒看冷冰如一眼。 冷冰如目送她们走远,冷笑着回到原来座位坐下,一个心腹跟了过来,看似要问什么,却被冷冰如挥手止住:“她们要送死,由得她们。”语中冷酷。 那个心腹不敢再说什么,一旁退下,冷冰如双脚住旁边几子上一放,竟然索性将眼睛闭起来。 众武士看见亦纷纷坐下,一声不发,整座地下密室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寂静中。 xxx 常护花感到了那种寂静,连随生出了一种危险的感觉,不觉放下手中卷宗。 他稍作考虑,倒退到那块弄开了的承尘下,凝神倾听了一会,并无发现,身子立即拔起,一只大壁虎也似挂在承尘下,然后将那块已弄开的承尘推高了一些,探头四顾无人,才窜出去,窜进了不远处的一条柱子后。 那种寂静继续下去,好一会,常护花才看见七个人迅速向这边移来,稍近发现是那些女人,常护花忙将呼吸闭上。 走在最前的正是幽灵谷主,身形不偏不倚,在藏放卷宗的那个密室上停下,那六个女人紧接掠至,到幽灵谷主碧玉杖一沉,敲在承尘上,六个女人手中的长棒亦纷纷展开,挑向那些承尘。 常护花弄开的那块承尘终于给挑起来,“砰”地摔落在一旁,六个女人的动作立即停下,幽灵谷主接一声冷笑:“果然在这里!” 六个女人立即散开,幽灵谷主又仰听一会,碧玉杖陡然一转,看似要往承尘抽下,身形倏的一展,射向常护花藏身那边,碧玉杖暴长,夺地插进柱子里,竟然穿柱而过,幸好常护花身形一仰,及时倒翻了出去。 碧玉杖一穿一缩,立即撤回,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杖,已然可以看出幽灵谷主的内功深厚到什么地步。 她也没有立即追击,那六个瞎眼女人身形随即展开,将常护花包围起来。 常护花从容站起身子,道:“好灵的耳朵。” 幽灵谷主冷道:“你虽然闭住呼吸,却不能令心不跳。”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了不起,竟然连我的心跳声也听得出来。” 这是由衷之言,连他在内,在场一共有八个人,心跳声有多大,幽灵谷主竟能够听得出还有第八个人的心跳声,实在不简单。 幽灵谷主杖指常护花,冷笑道:“常护花。” “正是——”常护花反问:“未知老前辈又是那一位。” “我来自幽灵谷。” “幽灵谷主?”常护花脱口一声,手按在剑柄上。 幽灵谷主接道:“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常护花道:“谷主的大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 “是恶名?”幽灵谷主又一声冷笑:“你不必对我这样客气,就是你怎样口乖,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常护花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本该跑远一点儿。” 幽录谷主道:“现在才说这句话,不觉得太迟。” 常护花道:“看来谷主不甚喜欢废话,做事爽快…” “杀人也是的,”幽灵谷主碧玉杖一探,遥指常护花胸膛三处穴道。 常护花不觉心头一凛,那三个穴道,幽灵谷主碧玉杖所指分毫不差,一个瞎子认穴竟能够如此准确,实在是不可思议。 幽灵谷接道:“难道还要我先动手么?” 常护花悠然道:“幽灵谷武功独树一帜,今天有机会领教,这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语声一落,他的身子缓缓蹲下,双手各伸出一指,按在承尘上,身子随即缓缓翻起来。 幽灵谷主仿佛并无所觉,碧玉杖一抬,道,“来。” 常护花应声以指代足,一旁移开,这之前在佛堂内他正就是以这种方法将那些瞎眼女人弄一个手忙脚乱。 幽灵谷主等了一会,仍然没有常护花的反应,冷笑道:“你还等什么?” 常护花移动得很慢,那六个瞎眼女人一无所觉,手中长棒仍然是指着他方才站立的方位,心中暗笑,继续移动,也就在这时候,幽灵谷主倏的一声冷笑:“你小子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常护花不应,缓缓从两个瞎眼女人的长棒当中指行经过。 那两个女人毫无表示,可是幽灵谷主又一声冷笑,身形暴长,碧玉杖伸出,直取常护花,一招三式,竟然就只刺向方才所指的那三个穴道。 常护花好像意料之中,一倒一滚,长剑出鞘,再接幽灵谷主七杖急刺。 那两个瞎女人这才挥棒攻来,都是攻向常护花,其余四个也向这边掠来了。 常护花棒下闪过,再接幽灵谷主三杖,一矮一闪窜进了一条柱子之后。 两条长棒紧接刺到,都刺在柱子,幽灵谷主碧玉杖又穿柱而过,常护花已经滚身避开,左手五指按地,剑竖蜻蜓,接将呼吸闭上。 那两个瞎眼女人从柱子左右转了过来,面上又是茫然之色,幽灵谷主却是人到杖到,直取常护花要害。 常护花不等杖到,身形已经倒下滚开,一落即起,手脚并用,飞快往前掠去。 幽灵谷主紧追不舍,那六个瞎眼女人在幽灵谷主身后,逐渐被远远抛离。 常护花窜前数十丈,已到了尽头,身形落下,随即以指按着承尘,沿着墙壁移开。 幽灵谷主在两丈之前停下,杖指常护花,冷笑道:“看你还能躲到那里去?” 听她这句话,竟似已知道常护花走到了绝境。 据说瞎眼的人听觉特别敏锐,有些甚至有如蝙蝠一样,连极细微的声响也听得到,也分辨得出来,却也只是有如而已,并不能像真的蝙蝠那样,连前面有什么障碍也感应得到。幽灵谷主竟然有这种本领。 常护花听到这句话,却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只有笑容,并没有笑声,身子接一翻,正立在墙壁之前。 “你在笑什么?”幽灵谷主竟然再说出这句话。看来她比蝙蝠还要厉害,竟然感觉到常护花面容的变化。 常护花笑应:“你就是不说这句话,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假瞎子。” 幽灵谷主面色一变,常护花笑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就是要证明这件事?” 幽灵谷主瞪着常护花,冷笑道:“好狡猾的小子。” 常护花道:“未及你老人家万一,别人若是将你当做一个真正的瞎子,以为你看不见,对你作出诸般不敬的动作表情,那可就糟糕了。” 幽灵谷主只是冷笑,常护花应道:“以我看只怕已不少人因此倒了大霉。” “不错——”幽灵谷主碧玉杖一抖:“你既然知道了这是一个假瞎子,还不束手就擒。” 常护花看着幽灵谷主那只乳白色,寒光闪烁的眼睛,道:“你虽然不是一个真瞎子,但眼睛绝无疑问,一定有毛病。” 幽灵谷主冷笑道:“你不是要说,连眼睛正常的人你也不怕,又怎会害怕你这个眼睛有毛病的假瞎子?” 常护花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幽灵谷主摇头:“小子果然胆大包天,我若让你死得太舒服,那也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碧玉杖一探,刺向常护花。 这一杖看似平淡无奇,常护花反而面色骤变,双脚一沉,“哗啦”一声,震碎脚踏承尘,沉了下去,几乎同时,他方才背着的墙壁上,一丈横过,竟然出现了数十个圆洞,白垩纷飞。 在幽灵谷主出杖那刹那,在常护花的眼中,玉杖一片迷朦,本来看得清清楚楚,中指粗细的杖头刹那消失,他完全分辨不出,那条碧玉杖到底要从何处袭来,却感到了一阵极强的气流袭至,几乎要为之窒息。 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非独令他懂得随机应变,而且更能够当机立断,心念一动,内力便已从他的脚下透出来。 承尘不是一条走廓,常护花着地滚身,一窜三丈,几乎同时,承尘上又裂开了一个洞,幽灵谷主从中落下。 常护花不待转身,左手已反挥,三道寒光急射幽灵谷主,身形一侧肩一撞,接撞去旁边扇门,闯了进去。 幽灵谷主半空杖一挥,将射来暗器震回,反射常护花后背,常护花却已反手将门掩上。暗器“夺夺夺”地射在门上,幽灵谷主身形接掠至,挟着一股劲风将门撞开。那看来非常坚实的门户给她一撞,竟然像纸扎的片片破裂。 10 斗志气如虹 伺机作一击 门后是一个堆放着杂物的房间,没有灯光,幽灵谷主却仍然能看清楚,不见常护花,抬头望去只见一块承尘移开了少许。 “好小子。”幽灵谷主冷笑,身形倒退,一出房门,立即拔起,撞破一块承尘,窜了上去,两缕劲风同时向她袭来。 只听这破空声响她便知道袭来的是两条长棒,何况她本就不是一个瞎子。 向她袭来的果然是六个瞎眼女人中其中的两个,她们应声向这边赶来,发觉有人撞破承尘窜上来,自然出棒袭去,在她们的心中,只道这个人是给赶急了,才会这样撞上承尘,而幽灵谷主既是不败,这个人当然就该是常护花。 这两棒来得迅速而突然,若是别人,不难就给这两棒刺中,幽灵谷主左袖右杖一拂一挡,便已接下,左掌接穿出往那两个女人面上掴去。 “吧吧”两下轻响,那两个女人左右跌出,幽灵谷主接问:“你们瞎了眼,连我也认不……” 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顿,她到底没有忘记,那两个女人是真的瞎了眼。 也因为她并没有,所以她才会骂出这样的一句话来,那两个女人给她骂得怔在那里,其余的四人相继掠到,全都噤若寒蝉。 幽灵谷主目光一扫:“你们一些也没有感觉有人走过?” 六个女人齐皆摇头,幽灵谷主一跺足:“好狡猾的小子!” 这一跺,脚下的承尘又给她跺穿了一个洞,她的身形随即落下去。 那房间的门户仍然闭着,幽灵谷主却绝不以为常护花仍然留在房间内,身形再动,飞快掠前。 六个瞎眼女人相继落下,紧跟着幽灵谷主掠前去,不到五丈,前面转角两个人转出来,正是秋雁姜大娘。 幽灵谷主脚步一顿,立即问:“你们没遇上常护花?” 秋雁姜大娘齐皆心头一凛,只道是幽灵谷主听觉如此敏锐,立即就听出来的是什么人。 秋雁摇头,目光一远,忽然一笑。 常护花正从那边房间闪身出来,他事实并没有离开,到那六个瞎眼女人也走过,才从藏身处走出来,只恐幽灵谷主突然省起,回搜那个房间,也准备转到第二个房间去。 他已经非常小心的了,有那六个瞎眼女人隔着,也不以为幽灵谷主能够听出什么来,却是怎也想不到给秋雁一眼看见。 秋雁不清楚那是什么回事,却不难想像到常护花正在与她们捉迷藏,看见常护花就在他们身后不由露出了笑容。 常护花看在眼内,一个头刹那就像是变成了两个。 幽灵谷主果然立即有了反应,身形猛可拔起,倒翻从那六个瞎眼女人头上掠过,人杖一直线,射向常护花。 秋雁脱口一声惊呼,姜大娘却傻了脸,她实在不明白,幽灵谷主怎能够连秋雁脸上的表情变化也听得出来,若就是她听到了常护花从那边房间走出根本就不用再问她们,而且那六个女人紧跟在她后面,脚步衣袂声,已足以掩去常护花发出的声响。 常护花看来又是那么的谨慎,这除了能够听出秋雁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外,姜大娘实在想不到第二个解释。 幽灵谷主的反应固然快,常护花也不慢,偏身缩进另一个房间内,“砰”的房门接关上,紧接又是一下声响,就像是一块承尘给撞开来。 “我可不上你这个当。”幽灵谷主身形疾撞向那扇房门,那扇房门立时如纸扎也似的片片碎裂开来。 她只道常护花重施故技,以为她绝不会相信他仍然敢再藏在房间内,而实则又藏在房间内。 那个房间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头上一块承尘果然给揭开。 幽灵谷主目光却落在那边的床上,床帐半垂,无风自动,那支碧玉杖立即向床中刺去, 床帐迎杖裂开,那么柔软的东西,竟然在杖下片片碎裂,这个幽灵谷主的内力绝无疑问已臻化境了,。 一见无人,幽灵谷主便知道自己还是上当,立即拔起,撞破头上的一片承尘。 承尘上也没有人,幽灵谷主随即吩咐:“搜遍那房间。” 语声未落,两个女人已死跟着穿过承尘掠上去,幽灵谷主勃然大怒,“你们没有听清楚我的话么?”拦腰一杖,将那两个女人扫跌下去。 那两个女人露出悲愤的神态,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落下房间,悄然爬起身子,与其他四人开始搜索。 幽灵谷主站在承尘上没有动,下面看一面倾耳细听,一直到她听到了常护花说话的声音。 常护花事实是经由承尘离开,横窜三丈,手先下,声音减至最轻,然后掀起一块承尘,窜了下去,正落在秋雁面前。 姜大娘看似要出手,但结果没有出手,秋雁一怔,道:“常大哥——” 常护花道:“再看见我在她后面出现,千万不要笑。” 秋雁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她的耳朵那么厉害,连我面上的肌肉变化也能够听出来。” 常护花笑起来:“那有这么厉害的耳朵?” 秋雁又是一怔,正要问,承尘裂开,幽灵谷主从中落下,一声冷笑:“你们怎么不出手?” 秋雁道:“你老人家好像忘记了只是要我们来瞧热闹!”幽灵谷主面色一沉,那边房门开处,六个瞎眼女人已先后掠出来。 秋雁没有理会那许多,接问常护花:“那是甚么原因?” 常护花道:“这位谷主根本就不是一个瞎子。” 秋雁怔在那儿,姜大娘的面色却变了,那六个瞎眼女人亦显然甚感意外,常护花接道:“她的眼睛那样子,只不过有些毛病。” “难怪哦——”秋雁摇摇头。“想不到江湖上名气那么大的人,也会用这种手段。” 幽灵谷主勃然变色:“丫头住口!” 姜大娘忙将秋雁一把拉住,但秋雁仍然道:“你是一个假瞎子,却要将门下弄成瞎子,是甚么道理。” 幽灵谷主面色大变,厉声道:“住口!若非你是伍凤楼的女儿,我这便杀了你。” 秋雁总算闭上了嘴巴,幽灵谷主犹有余怒,挥杖道:“你们截住去路让我杀掉姓常的。” 平日只要她一开口,她那些门下便立刻采取行动,可是这一次,那六个瞎眼的女人却是毫无反应,她更怒,回头看一眼,却不由一怔。 那六个瞎眼女人,赫然全都以怨毒神态的盯着她,一动也都不动。 “你们都聋了。”幽灵谷主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喝一声。 六个女人手中长棒突然相交在一起,年纪最长的一个冷应道,“我们只是都瞎了!” 幽灵谷主冷哼道:“你们要背叛师门了?” 那六个女人没有作声,常护花接道:“看来这六位并非本来是瞎子,你弄瞎她们之前也没有告诉她们你并非真瞎。” 幽灵谷主尚未答话,那个年纪最长的女人已然道:“她只是告诉我们,必须变成瞎子才能够练好她授的那种武功,才能够变成她那样的高手。” 常护花轻哦一声,幽灵谷主冷冷道:“那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为什么头脑这么简单,只有白痴才相信,瞎子会比开眼的视觉更好。” 那六个瞎眼女人齐皆变了面色,六条长棒又交搭在一起,霍地一转,一齐指着幽灵谷主,幽灵谷主目光一寒,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 年长的那个沉声道:“我们只是要讨一个公道。” 幽灵谷主道:“瞎了的眼睛绝没有可能复原,你们若是要我还你们的眼睛,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要你也变成真瞎子,这件事也就罢了。” 其余的女人一齐点头,都同意年长的提出的条件。幽灵谷主夜枭般大笑:“你们若有本领,便来要!” 六个瞎眼女人怔在那里,他们的本领都是幽灵谷主所授,棒上的变化,还有谁比幽灵谷主更清楚,何况幽灵谷主并不是瞎子,她们上前去无异送死。 常护花即时道:“她们即使不上前对付你,也不会助你对付我们,而且一定还很希望我能够将你击倒,因为到时候我一定将你交给她们,由她们来处置。” 幽灵谷主盯着常护花,冷笑:“好小子,倒是懂得捡便宜。” 常护花道:“你可以叫那些武士到来帮忙。” 秋雁笑接道:“方才她装瞎,已吩咐过那些武士不要来扰乱她的睡觉,看情形,他们也正乐得瞧热闹。” 常护花点头微笑:“这最好不过,我现在大可以放心跟她拼一个明白。” 幽灵谷主目光转落于秋雁面上:“你们看来非独认识,交情还很不错。” 秋雁脸一红,幽灵谷主接道:“你下来的目的大概只是看这个姓常的有没有生命危险,不是要对付他。” 秋雁闷哼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没有,这只是伍凤楼的事。”幽灵谷主怪笑:“可怕,手指本是只往内曲,现在却向外折,自己的女儿,反倒帮助外人对付这个做父亲的来了。” 秋雁怒道:“胡说——” 幽灵谷主道:“事实在眼前,真不知道伍凤楼知道了这件事,又有何感想?” 常护花截道:“你不是已经说了,那只是伍凤楼的事,与你并无关系,还多说什么?” 幽灵谷主冷笑道:“好,我倒要看你能够在我的杖下走得过多少招。” 常护花目光转向秋雁:“姑娘,请退下。” 秋雁想了想,终于退了下去,姜大娘紧伴着,有意无意看了幽灵谷主几眼,幽灵谷主并没有在意,杖一挥,亦道:“退下——” 她是叫那六个瞎眼女人退下,那六个瞎眼女人毫无反应,怒气不由又冒起来,冷笑道:“你们站在那儿等死?” 年长的应道:“我们虽然看不见,听却听得很清楚,站在这里听得更清楚。” 另一个接道:“能够清楚听到你的哀号呻吟,我们便已经心满意足。” 幽灵谷主大笑:“就凭这个小子?” 年长的笑道:“我们听得出他的语声充满了信心,他就是不能够将你击败,与你拼一个两败俱伤,大概也不成问题。” 另一个接道:“跟着的事我们也自会替他解决。” 幽灵谷主笑容一敛:“你们这是要背叛我的了?” 年长的道:“你不是时常教导我们,恩可以忘,仇却必须稳记?” 幽灵谷主没有作声,心头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总算知道,自己已完全孤立。 常护花右手即时一捏剑诀,说话还未出口,幽灵谷主的碧玉杖已无声袭来。 这一杖来得极其突然,在出杖之前,幽灵谷主一些表示也没有,不过,常护花却仍然能够一剑封开。 幽灵谷主第二杖紧接攻前,看来更凌厉,却竟是虚招,才刺出一半,突然却反倒飞了出去,反袭向那六个瞎眼女人。 常护花看出是虚招,一声:“小心”出口,一剑疾射前去。“小”字出口,幽灵谷主的碧玉杖已经刺入了那个年长的瞎眼女人胸膛,到“心”字出口,杖已然抽出,她枯瘦的身子却一旋,左掌接印在旁边一个女人的额上。 那个女人闷哼了一声,口吐鲜血,倒飞出去,与之同时,年长的那个亦胸膛溅血,倒仆地上,这一杖已将她的生命击去大半,但仍有小半,这小半已经是足以支持她贴地一个翻滚,双手一搅,抱住了幽灵谷主的左脚。 幽灵谷主想不到那个女人中杖之后,仍然有反抗的余力,冷不提防左脚给抱一个结实,她的反应也不慢,右脚接一沉,跺在那个女人的头上。 这一跺,只跺得那个女人头骨爆裂,当场了账。 其余四个女人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齐扑来,常护花的剑也到了。 幽灵谷主一杖迎向来剑,“叮”的竟然正中剑尖,将常护花连人带剑震回去,接一杖倒穿,插进了扑来的一个女人的胸膛。 那个女人弃棒腾出双手,在幽灵谷主将杖抽回那刹那已然将那条碧玉杖抓一个结实。 幽灵谷主大吃一惊,左掌挥出,另一个女人一棒从旁刺空,头上已吃了一掌飞了出去,正撞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两个头也正撞在一起,立时碎裂,溅血倒下。 最后的一个女人的一杖也刺空,从幽灵谷主的袖下穿过,却弃杖探手,抱住了幽灵谷主收回的左掌。 幽灵谷主一转一挥,五指插入了那个女人的胸膛,抓碎了那个女人的心脏,在她要将手收回之前,常护花的剑又到。 这一剑更迅速,剑光辉煌而夺目,幽灵谷主看着剑刺来,双手却都被那两个女人牵制着,惊呼声中,腾身急拔! 常护花的剑在她拔起之前,已经斩在她的脖子上,将她的头颅斩飞半空。 那一声惊呼又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身惊呼中与三个瞎眼的女人尸体倒摔了出去。 常护花收剑,吁了一口气,这一剑虽然斩得不光明,但他于心无愧,只可惜那六个瞎眼女人的生命。 秋雁那边看见,急忙掠了过来,姜大娘亦跟着,右手又落在腰带上,但她并没有出手。 常护花当时也没有伤害秋雁,只是问:“上面的情形怎样?” 秋雁道:“爹已经下令庄院全面戒备,任何人未得许可,接近庄院,一律格杀勿论。” 常护花点头:“令尊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秋雁吃惊的问道:“你真的有人来接应?” 常护花道:“我只是一个人,只凭一个人力量如何能够应付整座庄的高手武士?就拿这个幽灵谷主来说,若非六位帮忙,便能够将她击倒我也很难全身而退。” 秋雁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在明天正午之前,我们分布在周围百里的高手都会赶来,配合军兵,分从水陆两路进攻。” 秋雁吃一惊,姜大娘亦怔在那里,常护花接道:“军兵不说,便是那些高手,为数相信也数以百计,我不以为只凭这座庄院的人能够抵挡得住。” “龙飞是不是也会到来?” “也许。”常护花道:“他是能够真正作主的人,来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问题只是我能否说服爹爹。”秋雁叹息。 姜大娘听到这里,突然问常护花:“你说的都是事实?” 常护花目光一转:“这不是说谎的时候,明天正午我仍然不见离开,就是说这一座庄院大有问题,他们也就会采取行动,大举进攻。” 姜大娘冷笑接问:“你若是落在我们手上又如何?” 常护花道:“在进来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要活着离开,与国家民族安全相比,个人的生命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姜大娘怀疑的望着常护花:“你还很年轻。” 常护花道:“一个人若是活得毫无意义,就是能够长命百岁,也是白活。” 姜大娘道:“事情我看也不致于那么严重。” 常护花反问:“老人家在天地会曾身居何职?” 姜大娘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 秋雁接道:“大娘一身武功,只是感恩图报,才投进我家为婢。” 常护花颔首接道:“那大娘想必也很少留意天地会的事情?” “若说完全没有留意,什么也不知道,那是骗你。” “那大娘当然知道天地会有意与鞑靼族联手,而鞑靼亦早已有意入侵中原,托欢只要不是在我们那边,不管他是否安全,鞑靼都会随时乘机举兵,而天地会当然亦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是必亦兴兵作乱,我朝虽然没有荒废武事,但一战下来,纵使能够将天地会的乱兵平定,将鞑靼一族逐出中原,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乱兵过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在话下。” 姜大娘不觉点头,常护花接道:“这若是武林中的争霸,也就罢了,那即使闹到怎样大,也只是武林中人的事,正邪两方面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死的亦不过有限的武林中人,不像现在,战火一燃起来,死伤的人必数以千万计,倘若天地会与鞑靼联兵得胜,更加不堪设想。” 姜大娘道:“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换一个皇帝而已。” 常护花道:“不错,现在的朝政不见得太好,到处都还有些贪官污吏,但问题还不算太严重,而由天地会一统天下,大娘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大多数是什么出身的,难道还望他们会将朝廷弄得好一点?” 姜大娘轻叹一声,常护花又道:“至于鞑靼一族,他们既然已入驻中原,天地会的人即使没有与他相约在先,平分这锦绣河山,但要将他们赶出去,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姜大娘没有作声,常护花叹息接道:“在下不知道大娘意下如何,总觉得现状还很不错。” 姜大娘苦笑一下:“的确很不错,其实我也很满足,只可惜人微言轻……” 秋雁接道:“大娘若是站在他们这边,也根本不会随同我下来。” 常护花道:“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托欢王子……” 秋雁道:“我们立即将他送出去。” 姜大娘摇头:“得要看机会。” 秋雁道:“不是说,这儿除了我爹之外,便只有那个幽灵谷主一个高手?难道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住我们冲出去?” 姜大娘道:“他们可以将所有的机关开启,封锁我们的出路。” 秋雁道:“幽灵谷主方才进来,不是很……” “那是因为她是幽灵谷主,若是别人,要叫起那道暗门,已经不容易,再说我们还带着那个托欢王子,那些守卫若是全力向他袭击,可够我们麻烦的。” 常护花道:“据知托欢也有一身很不错的本领。” 姜大娘道:“最成问题的就是地下密室的出口,另有布置,在密室里头的人若是有消息传出去外面便会将出口封闭,我们便只有呆在这儿。” 常护花道:“这是说万不得已之时,蝼蚁尚且贪生,在这里的人相信也不会例外,除非我们赶尽杀尽,使他们感到已完全绝望,非作困兽之门,非与我们拼一个同归于尽不可。” 姜大娘道:“这里的确也不是全都例外,例外的只不过十个。” 常护花道:“那十个是什么人?” “他们是天地会的死士,所谓死士的意思,就是这些勇士对生死已经完全失去兴趣,随时都准备接受死亡。” 秋雁怀疑道:“怎会有这种人?” 姜大娘道:“据知他们完全都是必死的人,因此天地会主才能够活下来,而天地会主一直都供应他们最好的享受,却也在他们身上同时下了毒,每隔相当时候便必须服食解药,但若是这个地方毁灭,他们仍能够生存,就是有什么特别原因使他们能够活着逃出来,也当着违背命令看待,解药当然也不会再供应的了。” 常护花笑道:“这到底还不是出于自愿,那十个人到底是分配在什么地方?” 姜大娘道:“就是这儿的五个出口附近。” 常护花道:“大娘都认识他们?” 姜大娘摇头道:“没有用,一有事发生,他们据说就是与发讯号的机括相结在一起,他们一出事,那些机括亦会同时被发动。” 常护花道:“这是说,硬闯是不成的了。” 姜大娘沉吟道:“除非……话说到一半,便没说下去。 秋雁追问:“除非什么?” 姜大娘看着秋雁,道:“只有侯爷才知道如何将密室的出口封闭。” 常护花道:“那十个死士要通知的其实也是侯爷?” 姜大娘点头,常护花接道:“那是说,只要将侯爷诱进来,问题便能够迎刃而解。” 姜大娘无可奈何的点头,秋雁垂下头,没有作声,姜大娘接道:“其实,只要知道你在这儿,侯爷必会下了,但谁人能够将这个消息传出?” 常护花看着秋雁:“没有人知道你下来?” 姜大娘道:“只有一个。” 常护花目光一转:“就是大娘你?” 姜大娘点头:“我下来之前,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秋雁道:“而且也没有时间,可是,冷如冰他们难道不会将我下来的消息送上去?” 姜大娘叹息:“侯爷吩咐将所有的机关消息完全开启,也就是将所有的出口完全封锁,除非常公子已经就擒,否则那些出口是不会开启的了。” “常大哥被抓住了,他们不也是要将消息送上去?” 秋雁不明白。 常护花道:“那也许只是一个讯号,譬如几下特别的铃声,又譬如……” 姜大娘截道:“铃声讯号也只有两种。即使还有第三种,也不是让上面的人知道小姐也在密室之内。” 秋雁苦笑道:“爹爹相信怎也想不到,我竟能跑到了这里来。” 常护花目光一转:“看来我们要离开,只有等侯爷发觉你们不知所踪,考虑到你们溜了下来,下来看一看……” 姜大娘摇头:“我应该考虑到的。” 常护花说道:“关心则乱,这难怪大娘。” 秋雁说道:“我们却非要立即离开不可。” 常护花道:“只要我能够在正午之前离开,大概还不会怎样,否则我们的人攻进来,我就是能够闯出去.只怕未必赶得及。” 秋雁黛眉深锁,突然叫起来:“我们也许可以由幽灵谷主带我们进来的甬道逃出去。” 姜大娘又摇头:“进来容易,要出去可就麻烦了,除非幽灵谷主返魂有术,而且还帮着我们,支开那些武士,着他将那条甬道的机关先关上。” 常护花心念一动,道:“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这个方法。” “什么方法?” 秋雁追问。” 常护花目光落在幽灵谷主的头颅上:“这样做也许有些残忍,但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这许多的了。” 姜大娘循着常护花的目光望去,试探道:“据说,承德行宫内除了训练一个人使用各种兵器暗器外,还训练那个人随机应变的本领,其中包括一些简易的易容技术。” 秋雁听说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难道你能够将我们其中一个易容变成谷主那样子?” 常护花道:“诚如大娘所言,我学到的都只是一些简易的技术……” 姜大娘接道:“他是要将幽灵谷主的脸皮剥下。” 秋雁一怔,咽喉“咯”的一响,倒抽一口冷气。 姜大娘笑道:“你别害怕,冷冰如必须看见你才放心,也只有我这个老婆子才能装成幽灵谷主那样子,最低限度我只要戴上她的脸皮,双手跟她的并无分别。” 秋雁叹了一口气,道:“大娘大可以放心,我是绝不会跟你争的。” 姜大娘只是笑笑,常护花接道:“两位请稍候片刻。随即过去将幽灵谷主的头颅拿起来,走进了旁边的房间内。 秋雁本来要跟上去,心念一转,还是停下来。 姜大娘并没有闲着,将那些尸体搬进旁边的另一个房间,接将幽灵谷主的衣服换过来。 幽灵谷主的尸体仰倒在一具尸体上,衣衫只是溅上别人的几滴鲜血,可是将这衣衫穿上,姜大娘仍然感到一阵恶心,再想到还要戴上幽灵谷主的脸皮,更加不舒服。 常护花并没有让他们等上多久。 这种事他虽然还是第一次做,也许双手敏捷,非独快,而且完整,他身上亦带着特别配制的药物,将脸皮黏连着的血肉清理得非常干净。 秋雁与姜大娘虽然看不到常护花当时的表情,但只看现在,亦想像得到常护花当时绝不好受。 “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的一次。”常护花将脸皮交给姜大娘,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秋雁目光一落,忙又偏开。 姜大娘亦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这也是第一次。” 她将幽灵谷主的脸皮覆在面上,常护花随即替她小心整理一遍,再将她的头发披下,遮掩着需要遮掩的部位。 秋雁也想帮一把,但不知怎的,一双手竟然已酸软了。 姜大娘居然没有吐出来,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紧接学着幽灵谷主的模样,反复再三,一直到常护花与秋雁也觉得毫无破绽。 幽灵谷主那双眼睛当然是怎也学不了,常护花也弄不来,姜大娘却认为不大成问题。 很多时,幽灵谷主都是半闭着眼睛走路,而且身份又特别,绝不会有人敢来阻挡与留难或者盘问,就是冷如冰,也不会例外。 要走的路也不怎样长。 他们接下找着托欢,这个鞑靼王子,大概平日的生活过得太平淡,喜欢找些刺激,完全同意常护花的安排。 为免节外生枝,常护花随即动身,一行四人,往外走去。 常护花走在最前,佩剑却在姜大娘这个假幽灵谷主的右手中,剑尖三寸压在他的肩膀上,距离他的脖子不过寸许,这若是真的幽灵谷主,常护花稍有异动,就得被立毙剑下,姜大娘现在只是借此引路。 常护花也故意划破了数处,再抹上鲜血,看样子就像是经过一场恶战,才被幽灵谷擒下来。 秋雁托欢紧跟在姜大娘身后,托欢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秋雁则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她垂下头来,也正好掩饰她的神态。 xxx 冷冰如仍然靠坐在椅上,那些武士一样或立或坐,压着嗓子,谈谈笑笑,看见姜大娘以剑押着常护花出现,齐皆住口,噤若寒蝉。 冷冰如亦怔在那里,他本来以为幽灵谷主即使能够击倒常护花,亦难免付出相当的代价,但现在,她竟然将常护花生擒,而身上毫无损伤。 这个女人的武功到底高到那一个地步。冷如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幽灵谷主的六个弟子,没有随行,当然是凶多吉少,冷冰如虽然想到幽灵谷主可能是牺牲那六个弟子的性命,牵制常护花,自己则等到适当的时机才出手,一下子将常护花制住,却没有考虑到眼前这个幽灵谷主是别人假冒。 到他心神安静下来,姜大娘这个幽灵谷主已押着常护花来到暗门之前。 看守的武士早已经习惯幽灵谷主随意进出,冷冰如那边也没有任何表示,当然赶快将暗门打开来,暗门之后的机关布置也赶快闭上。 那片刻,常护花四人都不由心头狂跳,但外表仍然保持镇定,走进了甬道。 冷冰如那边已站起身子,好像要追上去,但随即又坐下。 那些武士都转望着他,一个他的心腹走前,好像要说什么,冷冰如已挥手道:“别说了,我们这么多人比不上一个瞎眼婆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个心腹苦笑道:“她将那个鞑靼王子带走我们也不管?” 冷如冰冷笑道:“这儿除了侯爷,就是她,连侯爷也避忌她三分,我们走去干涉她不是自讨苦吃。”一顿接道:“她当然不会毫无缘故将那个鞑靼王子带出去,说不定那是侯爷的意思。” “可是……” “侯爷跟那个瞎眼婆子的决定,不一定要跟我们说的。”冷冰如又一声冷笑。 那个心腹苦笑退下,冷冰如接把手一挥:“大家别再呆在这里。先去清理那边的尸体,否则那个瞎眼婆子回来,又要说我们没用的了。” 众武士齐应一声,散了开去,也就在这时候,一块承尘碎裂,从中落了一个人,正是给常护花封了穴道,放在藏宗卷的一个密室里的那个瞎眼女人。 冷冰如一怔,看清楚,冷笑:“原来还没有死光。” 那个瞎眼女人却叫了起来:“他们呢?都跑了?” 冷冰如冷笑道:“你放心,就是留下你在这儿,我们也不敢怎样的。” 那个瞎眼女人摇头,又摇手,冷冰如到底留意到她神色有异,说道:“有话快说——” 那个瞎眼女人大叫道:“谷主给杀了,这个谷主是假的,他们将谷主的脸皮剥下来。” 冷冰如大吃一惊,其他人更不在话下,那个瞎眼女人再又道:“姓常的封了我的穴道,将我扔在一个房子里,他们在不远的地方商商量量,我听着心急,拼命运功,总算冲开右手的穴道,将身上其他被封的穴道解开……” 冷冰如没有听下去,身形离开了椅子,如箭射出,那些武士本在一旁发呆,看见冷冰如身形展开,忙亦追前去! xxx 常护花四人走得并不快,只恐惹起甬道那些武士的怀疑,但到冷冰如身形离开的椅子的时候,他们离开甬道出口已经非常接近。 四个武士甚至已经将暗门打开,一阵奇怪的铃声即时传来。 姜大娘混身应声一震,脱口一声:“小心——”将剑往一送,右手碧玉杖接向一个武士的手腕敲去。 那四个武士在铃声入耳同时,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其中一个不由伸手往旁边石壁按去,姜大娘碧玉杖敲的正是这个武士的手腕。 武士的手腕迎杖被击碎,姜大娘接喝一声:“快走!”左手一把抓住秋雁的肩膀,往门外扔了出去,一把将托欢送出。 常护花接剑在手,知道事情有变,剑一引,立即将旁边两个武士刺杀剑下。 一阵轧轧声同时传来,姜大娘厉声再喝:“快走!”长身掠出,常护花引剑亦退。 那刹那,一道铁栅突然从上落下,常护花手急眼快,一把托住,叫道:“大娘快走!” 姜大娘身形已到,却非独没有从栅下穿过,反而力撞在常护花肩膀,常护花冷不提防,整个身子被撞得飞出暗门外。 姜大娘也没有伸手去接住那道铁栅,因为另外两道铁栅已然落下来。 常护花只要稍慢半分,一定被其中一道,甚至被两道铁栅困在甬道内,姜大娘当然是看到了这一点,她时常在密室内外走动,对于机关的布置情形当然多少也知道一些。 出了甬道,常护花才知道方才处境的危险,回望姜大娘,道:“谢谢你——” 姜大娘居然还笑得出来:“谢你自己好了,你若不是手托铁栅,一心要照顾我,说不定我也不会理会你。” 说话间,暗门那个位置轧轧声响,一道铁门正从上缓缓落下。 秋雁冲前道:“大娘,你快想办法出来……” 姜大娘摇头:“侯爷的生死看你的了,还不快上去?” “大娘——”秋雁还待说什么,那道铁门已落到她头上,常护花忙将她拉开。 姜大娘笑接道:“大娘活到这年纪已很够的了。”语声甫露,那道铁门经已落下,姜大娘也没有说下去,转过身子。剩下那两个武士盯着她,蓄势等发,后面脚步声急响,冷冰如已带着大群武士追来。 姜大娘若无其事,缓缓从腰带中取出了一支铜管子,抛开去,两个武士不由目光一转,姜大娘同时出手,碧玉杖刺出,刺进一个武士的咽喉,剩下最后的那个,右胸已然给敲碎了,以左手拔刀,还未砍出,姜大娘碧玉杖已转向他攻到。 他挡了三杖,终于被第四杖点在眉心上,一个身子飞开,当场丧命。 “你到底是什么人?”冷冰如问道。 姜大娘笑着道:“你不是这么愚蠢的人。” 一听这声音冷冰如已完全确定,狞笑道:“姜大娘,你不是一向忠于侯爷?” “现在也是的。” 冷冰如大笑,姜大娘淡然接道:“我不像你们,明知道龙飞快要杀进来,强弱悬殊,还要怂恿侯爷一战。” “侯爷若无一战之意,我们说什么也是没用。”冷冰如冷笑:“你这样做我倒是想不透对侯爷又有何好处。” 姜大娘摇头:“你应该想得透的。” 冷冰如方欲说什么,鼻翅突然抽了几下,以手加额面色骤变:“怎会这样?” 姜大娘笑道:“你现在才察觉不妥,不觉得太迟?” 冷冰如厉声道:“你在施放毒药?” 姜大娘道:“一个人上路,未免太过孤单,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向都喜欢热闹。” 冷冰如面色一变再变,那些武士听说甬道内放了毒药,亦齐皆变色,其中一个身子一幌再幌,倏的倒下。 “拿解药来,否则——”冷冰如这句话还未说完,姜大娘已截道:“你大概也知道,幽灵谷主的眼睛是怎样瞎的?” “郭药的七步催命?”冷冰如面色更加难看。 “郭药一生精研毒药,找幽灵谷主决斗,是因为幽灵谷主杀了他的父亲,当时若非幽灵谷主,随身带几种珍贵的药物,内功又好,早已丧命。”姜大娘语声一顿,一字一字接道:“郭药是我的师兄。” 冷冰如没有作声,默运真气,不运还好,一运之下立时一阵天旋地转。 三个武士随又倒下,其余武士大乱,冷冰如忍不住嘶声叫道:“拿解药……” 姜大娘笑截:“若是有解药,郭药当日也不会中毒身亡。”说罢反手将幽灵谷主的脸皮拉下,那之下她的一张脸,已然变成紫色。冷冰如疯狂大叫,锥子也似的剑疾刺向姜大娘,姜大娘并没有闪避。 剑穿心而过,冷冰如接将剑拔出,才拔到一半,身子已摇幌不定,突然弃剑,反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缓缓倒了下去。 姜大娘目光落在那支铜管上,笑容迅速僵结,扶着,碧玉杖倒下!” 她的仇人也就是幽灵谷主,也难怪她平日对幽灵谷主那么避忌,也只是因为不清楚幽灵谷主对那种毒药是否已经有了化解之法,一直以来她都不敢用那支铜管,到现在幽灵谷主死了,那支铜管已再无用处,她当然不会吝啬。 也合该冷冰如等人倒霉,将这种毒药迫了出来,他倒下,那些武士亦纷纷倒了下去。连冷冰如也禁受不住的毒药,那些武士吸了进去,又焉能不倒? xxx 长夜已将逝,这时候却仍该是一片黑暗,但山庄周围竟然光如白昼! 是灯光火光,无数灯笼火把在庄院周围燃点起来,灯光下兵器闪亮,一片枪林、刀海盾牌上的兽面更是呼之欲出,漫山遍野仿佛都蹲伏着无数怪兽,准备向庄院扑来,择人而噬。那都是驻扎洛阳一带的兵将。旗开处,乔太守与几个将领一字儿精兵,对正庄院的大门,却是一批僧兵,为首一个青年僧人,正是龙飞的第五个义子长风。 江面上一字儿亦排开了十七艘战船,当中那艘甲板之上龙飞矫然直立,衣衫舞风,掌中五骨扇打开,有意无意轻摇,香芸与其他几个兄弟姊妹侍候两旁。 其他战船上早已准备好了火炮弓箭,只等一声令下,便向庄院轰击! 这么多人,竟然鸦雀无声,异常静寂,绝无疑问,全都受过严格训练。 庄院内所有的灯光,却都已熄灭,高墙以及隐蔽之处,可以埋伏的地方,都已埋伏了天地会的帮众。 不用伍凤楼说,他们每一个都明白,对方有足够的力量将庄院夷为平地,杀一个鸡犬不留。这根本就已是一个必败之局。 伍凤楼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想到龙飞的人早已环伺庄院之外,准备妥当,只等常护花的消息,常护花虽然未能够肯定,没有消息放出去,这座庄院发出准备应战的竹哨声,却无疑已告诉龙飞,庄院的确有问题,常护花即使没有出事,也必定已被发觉!以龙飞的谨慎,又岂会不派人在庄院附近窥伺,准备接应。 不管常护花在龙飞心目中是否是重要,以龙飞的性格,既然肯定了一件事,又怎会不提前采取行动。 他们一直对立,对于龙飞,伍凤楼那还不清楚?伍风楼也没后悔吩咐庄院里的部属戒备,他知道即使没有竹哨声龙飞迟早也一样会采取行动,而既已封锁了水陆的去路,他们要逃出去是绝没有可能的事。他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要有一些线索,龙飞都会不惜一切将这座庄院摧毁。而他更明白,以天地会目前的势力,还不能够明目张胆正面与官兵交锋,所以司马纵横即使已得到消息,知道这座庄院的险境,也只有叹息的份儿,寄望托欢的被杀引起鞑靼的举兵! 这座庄院现在已完全孤立。 xxx 高墙内升起了一座数丈高的木台,伍凤楼就立在这座木台之上,只是一个人。 从这座木台,可以将庄院周围的情形—览无遗,木台下装着轮子,那些武士并不难将木台如言推到江岸那边,让伍凤楼面对龙飞! 龙飞远远看见振吭道:“伍凤楼!” “龙飞——”伍凤楼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是有种,跟我决一死战,了断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 龙飞摇手:“这并非私仇,我不会与你个别了断,叫你的人放下兵器,我保证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的伤害。” 伍凤楼笑道:“那有这么容易,托欢在庄院之内,你的人只要一动,我第一个就杀他!” 龙飞大喝道:“你难道忍心看见千万的无辜百姓……” 伍凤楼截道:“别再对我说这些,姓伍的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龙飞没有作声,伍凤楼接道:“我知你这样做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以为常护花真的如此本领,已经将人救出来,你这样一闹,他便可以乘乱杀出这庄院?” 龙飞与香芸听到这句话,齐都放下心来,伍凤楼这样说,等于告诉他们常护花并未遇难,而且在庄院内很活跃。 伍凤楼又道:“现在他已经被困在密室内,即使他已经与托欢在一起,也休想离开,我只要吩咐一句,密室便会倒塌,谁也救不了他们!” 香芸那边不由低声问:“这不会…” 龙飞截道:“这个人我很清楚,他这样说,就是必有其事。” “那我们如何……” 伍凤楼即时呼叫道:“我们大家都清楚对方,都是绝不会退步的了,那还多说什么?叫你的人过来!” 龙飞肃然挥手,一支烟花火炮在他的后面射上了半天,爆炸开来,七色缤纷。 庄院周围立时响起一声叱喝,风云变色,天地震动,龙飞的人随即举步上前! 伍凤楼看得清楚,双拳紧握,猛一声暴喝,“弓箭侍候!”那些武士一个个已面色发青,但仍然准备弓箭,他们都经过训练,但曾经战阵的却是绝无仅有,在看见军兵排山倒海般涌前来,难免心寒。 伍凤楼仿佛知道他们心情,接喝道:“落在他们手中必死无救,大家拼了!” 龙飞那边即时一声:“降者免死!” 他的话显然比伍凤楼的有力得多,那些武士虽然没有将弓箭放下已面面相觑。 龙飞的人继续前进,一列刀盾在前面展开,庄院那些武士。有些亦已张弓搭箭,一触即发。伍凤楼亦取过台旁的一张强弓,右手四指同时扣了三支长箭在手,嘴巴亦咬着三支,准备先将来人射倒几个,将战火燃烧起来。他知道只要射倒几个,那些军兵一定会冲杀上前,庄院的武士到时候就是要退缩也不成的了,而最后,他一定诱龙飞等人深入,发动最后一道机关,将之坑杀,与之同归于尽。 唯一令他感到不安的只是秋雁,这时候秋雁应该在他身旁,她到底那里去了?怎么到现在仍然不见现身? 他动念未已,秋雁的声音已传来:“爹——”伍凤楼应声目光一落,看见秋雁就在台下不远之处,在秋雁身旁的赫然还有常护花托欢。 十多个武士已然将三人包围起来,无不面露诧异之色,伍凤楼比他们更诧异。 秋雁接叫道:“爹,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还是降了吧。” 伍凤楼没有作声,胸膛起伏,双手青筋毕露,心情显然非常激动。 秋雁接又道:“幽灵谷主给杀了,不管怎样:我们都不是……” “住口!”伍凤楼断喝:“是你坏了我的大事?助常护花杀的?” 秋雁摇头:“那个幽灵谷主并不是真的瞎子,她的六个弟子发觉被骗,—齐向她出手……” 伍凤楼一怔,脱口道:“这个贱婆子,偏在这节骨眼上,弄出这许多事来。” 说话间,龙飞的部属又迫近了庄院很多,伍凤楼所属全都向高台上涌来。 秋雁又叫道:“爹,不要再闹下去了,这么多人,难道爹竟然忍心——” 伍凤楼截喝道:“上,无论如何杀掉那个鞑靼王子!” 那些武士稍为犹疑,还是冲了上去,常护花挡在托欢身前,连发三剑,正中三个武士的手腕,那三个武士兵器脱手,一惊倒退,更多的武士都围上来。 秋雁双刀出鞘,挡住了几个武士,一面叫道:“爹,快叫他们住手!” 在她面前的武土先已住手,伍凤楼看在眼内,怒喝道:“我叫你滚开,否则我先杀了你!” 秋雁没有滚开,双刀一分,拦住了涌前来的大部武士,旁边常护花又将几个武士的手腕刺伤,并没有下杀手。 伍凤楼虽然那么说,那些武士那敢对秋雁怎样,左右一分便待从秋雁刀旁绕开,秋雁身形亦有动,只是挡在托欢之前,阻止那些武土攻击托欢。 伍凤楼越看越生气,咆哮声中,箭终于射出三道电光也似,射向托欢。 手扣三箭射出,他已经取过口咬着的三箭,紧接向托欢射去,右手一沉,又在箭壶中抽出了三支长箭。 常护花一面应付那些武士,一面已经小心着托欢,耳听破空声急厉,不得不下杀手,左手三支暗器射出,射倒了身前三个武士,身形接住后翻,一剑划出,正好将射向托欢的三支长箭震飞。 两条长枪随即向他刺来,托欢刀已在手,替常护花挡开了那两条长剑,常护花与此同时亦挡开了伍凤楼第二批射来的三支长箭,身形落下,一旋,震飞了向托欢攻来的七八种兵器。 伍凤楼也就这刹那,再射出了九箭,三支一组,一组比一组急劲,那些武士同时向托欢扑攻,常护花挡在托欢之前,只道像方才那样,再将来箭击落,那知道这一次那些武士竟然配合得非常密切,也比第一次凶狠,将他的剑缠住了片刻。 虽只是短短片刻,已经使他赶不及封挡那些箭,托欢也想挡也想闪避,可是三条长枪正从一旁向他袭来,他的刀也有快,连避三刀,将三条长枪劈断,但要挡要闪避那些箭已经来不及了。 秋雁的双刀却就在这时候削到,削飞了第一批三支长箭,再震飞第二批三支,可是第三批,她只能挡开一支,常护花一剑已赶来,却被秋雁的一刀所阻,但仍然以剑尖震飞了一支长箭。 还有一支,这支长箭直入空门,夺地射进了秋雁的心窝! 秋雁嘤咛一声,整个身子被那一箭的力道撞飞了半丈,仰倒在地上。 常护花托欢齐皆变色,高台上伍凤楼的面部肌肉那刹那亦突然一下抽搐起来,怪叫一声,双手抛开弓箭,凌空跃下。 那些武士看见秋雁中箭亦齐皆怔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都知道秋雁在伍凤楼心目中的重要,常护花托欢怔在那里。 天地间刹那静了下来。 伍凤楼落在常护花托欢身前不远处,常护花若是这时候向伍凤楼出手,绝对可以轻易将伍凤楼击倒,可是他没这样做。 同样,伍凤楼亦可以向常护花袭击,相信亦不难将常护花伤在手下,但他只是直冲向秋雁。 秋雁已气绝,箭射的是要害,箭上的内力亦已将她的心脏震碎,她的眼仍睁着,两行眼泪正顺腮而下。伍凤楼抱住了秋雁发发皆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所有人都明白。 没有人敢作声,一个个呆望着伍凤楼将秋雁抱起,埋首在秋雁身上。伍凤楼也没有理会他们,抱着秋雁向庄院内走去。 常护花有一种追上去的冲动,但结果还是呆立在那里。 伍凤楼的背影终于在众人眼中消失,周围这时候却亮起来,长风带着一队军兵已然进入庄院。他们都猜测到庄院内有事发生,听到兵器交击声,那还不赶快。 没有抵抗,那些武士眼白白看着他们进来,有些甚至已经将兵器弓箭抛下。 这就连长风也觉得奇怪,看见常护花,急忙掠了过来。 “五哥——”常护花打了一个招呼,与托欢迎前去。 长风双手摇着常护花的肩膀,摇撼着,“义父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困难的任务,还是给你完成了。” 常护花苦笑,长风目光一转,道:“我们还以为有一场血战,那知道却是兵不血刃,老弟,了不起!” 常护花摇头:“了不起的是秋雁。” “秋雁?”长风一怔。“伍凤楼的女儿?” “若非秋雁,我已经倒下。”托欢接上口:“我会永远记着这个女孩子。” 长风看看托欢,方待说什么,一阵奇怪的声音已传来,地面也起了震动,就像是整块地面快要裂开来一样。 这是事实,庄院的中心部份已经开始下陷,一座座楼房开始塌下去,尘土飞扬,一团火焰接从楼房中燃烧起来。 长风吃一惊,“是什么原因?” “这座庄院的下面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室。”常护花叹息。“伍凤楼实在是一个人才,便到了末路,他仍然可以利用这座地下室与我们同归于尽。” “那为了什么?”长风很奇怪。 “秋雁——”常护花仰首向天:“我们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秋雁是他的命根子,秋雁死了,他也完了。’ 长风道:“你们杀了秋雁?” “没有分别。”托欢摇头:“秋雁就是为了救我被伍风楼的箭射杀。” 长风诧异道:“她……” “她虽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本性却很善良,也明白什么是不对,什么是对。”常护花长叹:“伍凤楼大概也很明白,所以一直都不肯告诉她天地会的事,这个人只是太偏激,其实还不太坏。” 长风点头。“还有人性的人,根本就不该与天地会混在一起。”常护花点头,托欢垂下头去,也没有作声。 庄院继续倒塌,火势也逐渐大起来,这时候,曙色亦已出现。 xxx 晨风一样的急劲,常护花逆风站在甲板上,终于说完了他的遭遇。 龙飞完全同意伍凤楼不适宜与天地会混在一起这一点,却亦道:“可惜这个人实在太固执,太偏激,怎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一直与伍凤楼对立,对于伍凤楼当然认识得很深,只是想不到伍凤楼有一个那样的女儿。 香芸非常感慨,牵着常护花的衣袖道:“我们若是早一些认识秋雁该多好?” 常护花道:“这事已完全解决了?” “本来你还有一些麻烦,但暂时大概不会出现的了。” 常护花轻“哦”一声,龙飞接着道:“你大概没有忘记废了西门逸的右手,而西门逸亦因此被刺杀。” 常护花道:“是长白西门家的人要找我算账?” “有消息西门翊要与门下南下,我已经叫了人去跟他们说清楚这件事,若是西门翊坚持要找你算账,那是存心跟朝廷过不去。” 香芸道:“但西门翊也是个很固执偏激的人,虽然不敢与朝廷正面冲突……” 龙飞道:“他若要以江湖人的方式来解决,那得等常护花回到江湖上才成。” 常护花道:“这日子不会远的了。” 龙飞道:“伍凤楼不错是天地会的一条支柱,但类似的支柱只怕也不少,要将天地会一下子摧毁,除非找到了他们的主柱,合力一击,否则还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你不是有些厌倦吧?” “是有些。”常护花笑笑:“但要我真的罢手,还得等司马纵横倒下。” 龙飞道:“你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常护花点头,龙飞笑接道:“要看我们能否抓住这个机会了。” 龙飞道:“由现在开始,我会加倍小心你的安全,等他找上你……” 常护花摇头道:“我们主动去找他,不是等。”一顿接道:“在地下室那儿我发现了好些天地会的秘密,由现在开始,我们可以采取主动的了。” 龙飞喜形于色,连声:“很好——” 常护花目光转回庄院那边。 庄院已经被裹在熊熊烈火中,烟雾迷漫,常护花多看几眼,感慨之余那一阵厌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只有将天地会彻底毁灭,才能够避免那些善良无辜如秋雁的人被卷入漩涡。 在厌倦之后,就是激昂的斗志。 常护花只希望跟着来的一战,是与天地会最后的一战。 (完) 续集《铁血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