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第1章 午后的骄阳,无情的曝晒看大地,树木野草都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在那荒凉的旷野中,一个白衣少女轻灵迅快的踏过深茂野草,接看躲藏在一堆又高又密的草丛中。 她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披垂肩际,有着挺秀的鼻子,小巧红润的嘴唇和澄澈深邃的双眸,这一切,组合成一张美丽的面庞,却自然流露略带忧郁的气质。 这刻她惊恐的转动眼珠,从草丛缝隙中向外窥视,在她藏匿之处数十丈之内,一群银衣大汉正展开搜索,人人手提刀剑,在午阳之下,不时闪耀出一阵刺眼的强烈光芒。 这一群劲装大汉,约莫有二十馀人,个个动作矫健,散布的面积甚广,不时发出一种奇异的“呜呜”声互相联络,这呜呜之声,此起彼落,忽远忽近,越发显得声势浩大和使得气氛特别紧张。 那白衣披发少女听得一阵步声迫近,而且似是向她蹲伏之处奔来,不由得全身一阵发抖,幸而四千草木都被山风吹动,所以她虽是弄出簌簌的声响,却不致惹起敌人的警觉。 一名面目粗豪的劲装大汉在左方出现,相距极近,白衣少女好像想闭起双眼不去瞧看,但终於鼓起勇气瞪大眼睛向左方望去。 突然间,一道雪亮刀光破开茂密的野草,向她面门迅急劈落。那白衣少女骇得全身一震,竟不会闪避。说时迟,那时候,这口长刀却突然停止,刀尖离她面门只不过尺许之远,那雪亮的光芒和森森的寒气,实在令人畏怖惊恐! 那大汉虽是一刀向草丛中刺落,但双眼却游望看别处,敢情他并不是发觉了白衣少女而出的刀。只不过是随手劈刺探道,免得被匿伏在草丛内的敌人暗算之意。 他把左手捏着的一枚银制哨子放在口中,呜呜的吹起来,每一次是连续三下短音,想是向首领表示不曾发现敌踪。 白衣少女从袖中摸出一把尺长的匕首,绿色的皮鞘上,镶嵌着许多珍宝,极是贵重华丽,她咬咬牙,轻轻拔出匕首,只见那仅有数寸长的锋刃,呈现蓝汪汪的颜色。 那劲装大汉转个身,一面查看经行过的来路,一面倒退着继续移步。 他一只脚刚落在白衣少女的匕首旁边,她玉腕向前一送,七首锋刃无声无息的刺透那大汉的厚皮裹腿,扎入肉内。 她此举原本很无聊。因为小腿既非人身要害部位,而且那匕首甚短,至多使对方疼痛一下而已。 然而那劲装大漠却面色一变,手中长刀作出刺扎反击的姿势,同时张口想叫,但这两种动作都没有做到,便即僵硬的跌倒在草丛之中,声息毫无。 白衣少女双手发抖的把匕首归鞘,这个大汉已是丧命在她手底的第五个人,她一想起这一点,就彷佛见到自己的双手染满了鲜血。 白衣少女在面前的地上拾起一枚银制哨子,那是对方想开口大叫时掉下的。 四下传来呜呜的声音,她侧耳听了一阵,发觉这一大群追兵已经移前了十多丈,心中微感安慰,正要起身向相反的方向奔逃,忽听一声哨响迅速移来,她立刻晓得不对,因为这一声哨声不是连续的三下短音,而是一下长音,其次这吹哨之人本已到了前面,现在却是回身奔来。 她虽是感到惊慌,但仍然猜得出这变故的原因,莫非是领头之人发觉部下少了一人,所以回身寻找? 当下把银哨放在嘴中,连吹三下短音,果然呜呜哨音起处,又转了回去。 她不敢再逗留,起身张望一下,这旷野中地势起伏,到处都有树木山石和高长茂草,见不到一个人影,於是拔脚便向相反方向奔去。 但见她有如一头白鸟般的贴地低飞,身法甚是迅速轻灵,她便是倚靠轻功很好,才能屡次漏网脱身。 片刻间,她奔入一座山谷之内,这座山谷尽是奇形怪状的岩石,草木不生,她心想此处不能藏匿,须得尽快离开。正要举步,忽见右方的一片陡峭石壁下面,有个宽大的山洞,洞前有数十块石头齐整的叠起,恰好把洞口封住大半。 她一望而知,这些石头是人力叠起,因比心中甚感奇怪,忖道:“我被那一群恶汉追赶至此时,沿途数十里不见人迹,但这儿却有个山洞遗留人力的痕迹,难道这个山洞之内还有人居住不成?” 她本来不是好奇多事的人,这这刻却不知如何很想探看究竟,踌躇了一下,终於向那斜坡奔去,眨眼间,已奔到石壁底下那山洞前面。 洞口的上半截仍然空看,因此她打算从叠起的石块攀上去,瞧瞧洞内情状。 突然间,听到一阵步声,回头一望,只见四名银衣劲装大汉疾快奔入谷内,他们见到白衣少女在石壁下,已不能再往那边奔逃,下来的话,又被他们截住逃路,不由得都纵声大笑,甚是得意。 他们唰的散开,然后一起向斜坡迫近。白衣少女骇得不住发抖。这时她已放弃了逃走之想,双腿一软,贴着洞口石墙坐下。 最左方的劲装大汉察看这地势一眼,喝道:“余忠,在底下把守,用不看上来。” 那个名叫余忠的大汉应了一声,迅即退落谷中。这为首的持剑大汉和另外两个持刀大汉,霎时间,已迫近洞口,他举手拦住其馀两人,说道:“这个妞儿大模大样的坐下等候咱们,定必有诈,你们须得小心在意,如若她出手反抗,格杀不论。” 要知他们这一帮人马为了擒拿这个少女,已经伤亡了五名弟兄,因此他们现在可真不敢小??此女。 这为首的大汉目光转到石洞上,打量了一下,发觉其中的古怪,更加戒惧於心,不敢冒失扑过去出手。 那白衣少女已经横下心肠,任从命运摆布,於是瞧也不瞧对方一眼,右掌探入左袖之内,握住匕首,心想:“我只要划破手指头,剧烈无比的毒刀。立刻就结束了我的性命,唉!我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但可怜两位师姐毫不知情,日日在??中苦等我把消息带回去………” 想到此处,不由得幽幽长叹一声。那为首的银衣大汉喝道:“你是乖乖的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动手拿下,绑起来扛回去?” 她没有回答,另一个持刀大汉沉声道:“这妞儿一味装聋作哑,手段却十分毒辣,依我说,这就一刀杀死,既替受害的弟兄报了仇,又省得咱们少帮主胡思乱想。” 右一个持刀大汉接口道:“这话有理,想想看,咱们少帮主身份何等尊贵,岂能被一个全无来历的哑巴丫头迷住,而将来咱们还得尊她一声夫人。” 为首的持剑大汉下了决心,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回头但说她拒捕时被咱们失手格杀!” 两个使刀的大汉一左一右的跃上去,分别落在白衣少女两侧。她突然抬头向这两人望去,面上神情极是宁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丽,对方两人都不觉一怔,似是被她的焕发容光所慑,呆了一呆,其中一个首先警觉,心想:这丫头说不定就是狐狸精变的,要不然怎会把老子迷住?当即扬起长刀,向她头上砍落。 刀光闪起之时,石洞内忽然传出一阵朗朗大笑,白衣少女本已把袖内的匕首从皮鞘中拔出,一只手指向锋利无比的刃口上按去,耳中一听笑声,恰恰来得及停止这自杀之举。 扬刀砍落的大汉闻得笑声之时,虽是面色一变,但手中长刀仍然电掣般砍落,石墙缝隙中一根细竹子“嗤”一声刺出,竹尖从白衣少女头顶刺过,恰好挡住长刀,微响一声,那把锋快的长刀不且没有砍断这根细竹,反而被细竹子上的一股劲道弹起老斑。 一条人影从洞口上半截的空隙中跃出来,宛如飘棉落絮般无声无息的站在白衣少女身边,他的动作极快,反手已抽出那根竹子,呼一声斜划出去,恰恰挑中另一柄长刀。 他感觉出对方这一刀招猛力沉,大有置他死地之意,顿时勃然大怒,泛起满腔杀机。 只见他手中竹子像灵蛇般颤动刺出,快如电光石火,教人难以瞧得清楚。 一个持刀大汉惨哼一声,已被竹尖点中胸口要穴,一跤跌倒,顶着斜坡骨碌碌滚下去。 馀下那名持刀大汉赶快跃退,与为首的大汉会合。直到此时,他们才瞧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头发蓬松,胡髭满面,一身衣服又污脏又破碎,事实上,此人身上只有一条短裤,其馀外面衣裤全部破裂不堪。 但他双目中神??奕奕,而且一看而知年纪甚轻,最多只有二十来岁,意态轩昂,气概英雄,完全不似一个山居落魄的野人。 他目光凌厉的望住对方两人,怒声道:“原来号称替天行道的银衣帮,尽是强梁凶横之辈,视人命如草菅,嘿!嘿!” 那持剑大汉沉声道:“你既然得知敝帮威名,那就好办了,你报上万儿来吧!” 那形如野人的轩昂少年踏前几步,朗声大笑道:“别人怕你银衣帮,我朱宗潜却很有意思跟你银衣帮碰一碰,来吧!把底下那??也叫上来,我要凭这根竹子。把你们通通留下。” 持剑大汉微凛忖道:“莫非这朱宗潜已炼到折竹当剑的地步?若是如此,我们再来一百个也不是她的对手。他的名字从未听人说过,敢是假的?” 他表面不动声色,缓缓道:“何须以三敌一,你未免太自负了。区区樊诚,虽然在敝帮中只是个小头目,但还不把尊驾放在眼内,你亮兵器吧!” 这樊诚到底是个老江湖,这刻不动声色的试探对方原木是不是使剑的,如若是练剑之士,他便准备设法撤退。但听朱宗潜应道:“笑话,对付你们也得使用兵刃的话,我就干脆回家抱孩子去,还说什么游侠江湖?闲话少说,快快动手。” 樊诚冷笑道:“少吹牛,提防风大闪了舌头。你若是使剑的,老子把剑借给你使。” 朱宗潜忽然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不安的光芒,他没有听进对方的话,心中只涌速战速决之念。当下大步上前,细竹一抖,发出尖锐劈风之声,迅快向持刀大汉攻去。 这一出手,但见他气度坚凝,细竹劈出之势,凌厉无匹,但姿态却十分潇洒飘逸,甚是悦目。那持刀大汉急急挥刀封架,手法极是雄健。但见长刀电掣般翻起削中细竹,却嗡一声弹了回丢。那根细竹毫不留情,嗤一声刺入他咽喉要害,顿时栽倒,滑向坡下。 朱宗潜一迈步间,手中细竹疾攻樊诚,他那急於诛杀对方的神情完全流露无遗,使得樊诚既惊又疑,不知他何故如此怀恨?细竹破空刺到,樊诚见他来势凶毒,赶紧使平生绝艺,一招”奇兵突出“,挺剑反刺对方胸臂间要穴,以攻代守。 朱宗 潜细竹去势毫不停顿,对敌反击之威,视如无睹,似是决意与敌人拚个同归於尽,他这股气概,登时震慑住樊诚,使他猛一失惊,剑势略滞。哧声微响,樊诚胸口要穴被袭,一交仰天跌倒,那朱宗潜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让敌剑,剑锋过处,把他胸侧破衣削落一块,端的说得上是险到极处。 朱宗潜连毙二敌之后,长啸一声,举步奔落 斜坡。底下那个持刀大汉一瞧连樊诚也走不上一招,骇得拔腿便跑。朱宗潜身法奇快,霎时间,已越过斜坡。以他这等速度想追上那持刀大汉,根本不是难事,然而他却在堪堪赶上之际突然停住脚步,凝立不动。 转眼间,那银衣大汉已奔出谷外,身形消 失不见。朱宗潜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白衣少女发觉情形不对,讶疑的站起身,默默奔下斜坡,走到他的身边。那白衣少女在朱宗潜的身边一站,便听到他沉重急促的喘息之声。这才明白他为何忽然停步不追,同时也恍然明白,何以急於杀死对方,敢情他身上有病,自知快要发作,所以须得马上解决了对方,如若不然,那就只好等死了。 她感激的瞟他一眼,转到他对面,但见他面色赤红如火。不过双眼仍然清醒的睁开。 她向他比了几个手势,一问而知乃是询问他何处痛苦以及该怎么办的意思。朱宗潜心中仍然清醒如常,但全身炎热难当,有如投身洪炉之内一般,四肢早已麻木不仁,全身不能移动,他见那白衣少女比划手式,心想她原来是个哑女,只不知聋不聋?但这刻他已不能比划手势,甚至连说话也十分艰苦。他吃力的道:“我不要紧………过两三个时辰就会痊愈………” 白衣少女欢悦昀向他一笑,用手势问道:“我如何帮忙你才好?” 朱宗潜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道:“你快走………银衣帮的人一会就会赶到。” 他接着呻吟数声,又道:“快走………我就要失去知觉………不能出手帮助你了………” 白衣少女不禁为之怔住,她深知朱宗潜若在银衣帮手中,那是非死不可。 而他居然不要自己帮忙,只叫她快走,这等心地胸怀,当真是举世罕睹,更是她自从踏入江湖以来第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朱宗潜已支持不住,身躯向后便倒,白衣少女张开两臂抱住他,但觉他全身滚烫之极,好像抱着一团火。但她却咬牙熬忍着,不肯放手。 她把朱宗潜抱了起来,放步奔去,一会儿就出了此谷。放眼望去,但见丘陵起伏,荒野绵延,远处都堪以躲藏,当下心头一宽,迅即奔去,她的体形虽是娇小,刚才面对银衣帮之人又如此怵弱,但力量却不小,抱着朱宗潜奔跑之时,一点也不显得吃力。 奔出数里,忽见一条浅溪,蜿蜒山野中*她立刻跳落溪中,涉水向下游走去,此举一则可以消灭奔走过的痕迹,二则这条浅溪两边都是树木茂草并生,人行其中,远处的人绝对瞧不见。 沿着浅溪奔行了数里,但觉怀中朱宗潜身上烤人的炙热,已经减退,她已累得一身香汗,疲乏不堪。记得在奔逃之际,有几次差点受不住他身上的炙热而把他放下,现在终於熬过了。 她晓得自己必须赶快休息一下,否则便将支持不住而昏倒。当下奔上岸边一块平坦草地,轻轻把朱宗潜放下,伸展一下四肢,便坐在他的身边,收摄心神,开始运气调息。 过了不久,她发觉不对,睁眼一瞧,只见朱宗潜不住的发抖,面色惨白,似是十分寒冷。她顿时泛起满腔怜悯之心,赶快把他抱起来,用自己的身躯紧贴着他,尽力使他温暖。 霎时间,朱宗潜的身体越来越冷,不久简直踉冰块一样。 这还不大要紧,最要命的是他好像能吸收对方的体温,因此,不到片刻功夫,白衣少女已冷得面无血色,全身上下都颤抖个不停。 当她冷得几乎僵死之际,脑海中不禁闪过暂且放手躲开之想。但又想道:“连我也冷得熬受不住,他的痛苦定必百倍於我,岂可在这等时候离弃了他?” 她真是冷得死去活来,终於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转,但见自己仍然睡在朱宗潜身上,两人的体温都恢复常态,而她却感到极度疲乏,好像曾经不停的披星戴月,跋涉千山万水一般。 朱宗潜仍然昏睡如死,白衣少女想道:“他这病奇怪之极,一热一冷都凶得很,而我也累得筋疲力尽,若然不想一同被虎狼吃掉,须得找到有人烟之处求助才行。” 当下勉强爬起身,穿过树丛,奔上一处丘顶,放目四望。但见东北角上有一股炊烟,从树林后升起,想道:“若是追出之人,定必带着干粮食用,怎肯生火烧饭露出形迹,我且前往碰碰运气………” 她回去把朱宗潜背起,向东北角奔去,好不容易穿过树林,但见山坳处有一排房屋,大已坍破不堪居住。左苜的一家尚还完好,大门开着,炊烟从屋后升起。 白衣少女硬着头皮向那间屋子走去,到门口向屋里一望,只见一个老人蹲在后门,想是照顾灶间柴火。 她心头稍宽,举手敲一敲,那老人转回头,讶道:“你们怎么啦?” 白衣少女把朱宗潜放下,同他比划手势,老人毫不糊涂,一看就懂,说道:“这人生了重病,一时冷一时热是不是?好,你们进来吧!让他在床上躺着,你们运气还不错,我老头子几十年来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眼下说不得也只好救他一命。” 她把朱宗潜放在床上,但见被褥十分洁净,嗅不到一点老人家的气味。暗想:这位老人家倒是干净得很,当下也坐在床边休息。 老人站在丈许外,远远望着病人,问道:“他忽冷忽热之后才昏厥过去是不是?” 白衣少女点点头,老人又道:“只不知他发烧了几日,才有大寒大热之象?”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老人为难的道:“这就糟了,他昏厥如死,当是伤寒或厥症,如是伤寒,定先发热数日,方有厥象,继而手足冰冷,是为阳厥之症,乃阴血不归於阳气之中,内热而外假寒。此等之症,伤寒中最多,但伤寒之厥乃传经之病,故先发热数日始行发厥。 两者既然不同,便不可用伤寒之法医治此等之厥………”他说得头头是道,白衣少女反而感到宽慰,心想:朱宗潜合当得救。竟不意遇上名医。 老人缓缓走到床边,忽然惊道:“你身边有什么毒物?快快走开,或是放置远处,才可接近病人。” 白衣少女更是佩服,连忙起身把匕首放在墙角,暗念:此老当真不同凡俗,连我带着毒匕也能得知。 白衣少女回转床边之时,发觉老人的背影,以至颈项上的皮肤都不类老人,但仍然不放在心上,往床沿一坐,老人已按诊过朱宗潜脉息,喃喃道:“奇哉怪也,他六脉调和,那有一点病徵?我且用针灸之法试试便知。” 他回身走去,白衣少女也没注意,突然间,听到一阵朗朗大笑,转眼一瞧,但见那老人手中拿着出了鞘的匕首,得意洋洋在面前挥划,啸声刚劲震耳,显示出深厚的内力,他道: “姑娘可知区区是谁?” 白衣少女讶然摇头,只见他一手除下假发和其他伪装,出现了一张浓眉勾鼻的面孔,流露出诡诈阴险的神情。 他道:“区区乃是新近出任银衣帮两堂八坛中的平八坛香主计多端是也。本坛前此在帮中效力多时,一直都是舵主之位,幸得少帮主错爱提拔,才能吐气扬眉,擢为一坛香主,独当一面。本坛为了报答少帮主知遇之恩,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此所以本坛这次调集全坛高手,定要把姑娘请回去见见敝少帮主。” 说话之时,门口与后窗都出现人影,把逃走之路封住。这计多端睥睨顾视四下一眼,又道:“本坛自听出生还的兄弟报案之后,再度展开搜索,发现只有一个人的足迹。不但是姑娘的足迹,而且显然甚是沉重,因而推测出那姓朱的不知为何不能行走,由姑娘背负而行。 当下想出计较,挑选了三个精明能干之士,连我一起四人,分在四处地方玩起炊烟,又乔扮为老头子,只等你们自投罗网,殊不料居然落在本坛手中。可见少帮主福命与众不同,凡有图谋,莫不顺心遂意。” 他挥动匕首,大步走近床边,眼见白衣少女大有不甘束手就擒之意,当时即就冷冷喝道“姑娘请勿妄动,须知你纵是躲得过毒刃,但床上的病人却不会闪避。” 白衣少女吃了一惊,眉宇间流露出郁郁之色,轻轻叹一口气,移开眼睛不去瞧看他。 计多端一挥手,两名银衣大汉奔入来,迅即把朱宗潜扛出屋外,白衣少女目光不舍的跟去,但见他们把朱宗潜丢在地上,迅即用一种具有弹性的筋索把他双手双足倒剪绑住。 门外又出现一顶软轿,计多端道:“请姑娘上轿。” 那白衣少女迟疑了一下,终於起身出门,钻入轿内。计多端阴声笑道:“姑娘果然很识时务,只要你肯听话,那姓朱的便可安然无事。如若不然,我们先杀死他,再对付你。” 软轿行得甚急,她不时从缝隙中回头窥看,但见计多端和四个??悍大汉跨乘长程骏马跟在轿后,再后面还有一顶软轿,朱宗潜便在轿中。 整整疾行了一昼夜之久,清晨之际,这一队人马驰入一座占地极大的庄院之中。 白衣少女向外探视,但见庄内房屋高大整齐,建造得十分坚牢,四千甚是肃静。 偶然有人影掠过,也尽是银色劲装的壮汉,见不到一个庄稼人或是妇女儿童。因而不问而知此庄必是银衣帮的一处要地。 那计多端所过之处,所有的人见了都躬身行礼,显得威权甚重,也显出帮中规矩极严。 两顶软轿一直抬入一间宽敞厅堂之内停下,白衣少女是自己出轿,却见朱宗潜被两名大汉横拖竖拉的弄出来,丢在地上。 计多端一挥手,大汉全部退出厅外。他冷冷道:“姑娘前后杀死本坛弟兄数人,这段冤仇怎生化解法?姑娘你自己说吧!” 白衣少女初时露出惊惧之容,但略一定神,惊容便消,淡淡道:“你们把我杀死也就是了。” 计多端见她真不怕死,知道不能用强威迫。当下换上笑容道:“本坛并无杀害姑娘以作报复之意,只要姑娘不逞强残害本坛弟兄,又肯跟敝帮少帮主交个朋友,以往之事,一概勾销。” 那白衣少女不言不语,美丽的面上毫无表情变化,使人探测不出她的心意。计多端心想:“只要我有机会开口,总能使你软化屈服,不然我这计多端的姓名就算是白起啦………” 他接着又道:“姑娘单身踏入江湖,行迹诡异,可知必有要事在身,姑娘若是跟敝少帮主结交为朋友,要办什么事都可以顺利无碍………”说到此处,眼见对方竟然面色微变,如是动心之兆。 他是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之人,当即打住言话,待以后再提此事。 地下的朱宗潜哼了一声,动弹了几下,便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四肢倒剪被缚,眼角瞥见白衣少女,顿时忆起前情,道:“姑娘,咱们已落在敌人手中了是不是?” 计多端接口道:“不错,朱兄武功高明,计某甚是佩服,只不知朱兄的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身躯一阵扭动,但显然挣不脱手脚上的绳索,当下停止挣扎,冷冷的说道:“我决不告诉你。” 计多端又转向那白衣少女问道:“姑娘请示尊姓芳名?”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告诉你。” 计多端冷冷一笑,道:“姑娘不说我也有法子打听。”白衣少女露出纳闷之色,问道: “你到何处打听?” 计多端指一指朱宗潜,道:“我用点刑拷手段,不愁他不告诉我。” 白衣少女道:“他根本不知道。” 计多端诡笑道:“我不知道,行刑之后便知真假。” 白衣少女心想朱宗潜乃是一片好意搭救自己,岂忍累他受刑?当下无奈说道:“我姓林,名盼秋,你别乱折磨人家。” 朱宗潜感激的瞅她一眼,大声道:“林姑娘万万不可受他们要挟,在下决不怕他们刑迫。” 计多端说道:“多谢林姑娘赐告芳名,只不知姑娘出身何门何派?” 他心想只要得知她的门派来历,定可查知其馀详情,更便於设计胁迫。 林盼秋毫不迟疑的道:“我以前是落日谷埋春庵的弟子,但现在已经不是啦!” 计多端用心想遍天下武林家派,都没有落日谷埋春庵这一派,不禁沉吟道:“你说落日谷埋春庵,可是真的?” 林盼秋道:“当然是真的,但现在已??不是啦!” 朱宗潜从计多端口气中猜出他毫不知悉落日谷埋春庵这一派,而他也从未听过,暗想我且不开口,当可多知道一点有关她的身世来历,他虽是陷身敌人重地之内,四肢被缚,但却毫无畏惧之色。 计多端道:“姑且算是真话,却不知姑娘何故现下又不是落日谷埋春庵的门下?” 林盼秋道:“因为敝派门规中严格规定门下弟子不准离开落日谷一步,如有违犯辨条,从此便不再属落日谷埋春庵之人,也不准再踏入谷中一步。”。计多端恍然道:“原来如此,无怪江湖上从未听过贵派之名了。” 他已想过对方决不可能在匆促间编造出这等离奇的故事,是以有八九分相信乃是实话。 林盼秋又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答应,请把这位朱先生释放吧!我无端连累了他,心中很是不安。” 计多端笑道:“只要姑娘说的是真心话,这位朱兄定必安然离开,但目下还得委曲他三五日,待敝少帮主驾到之时,才让他走。” 他招呼一声,便有两名大汉奔入,把朱宗潜抬到房间内。 林盼秋完全自由自在,不受半点束缚,她就住在朱宗潜被囚的邻房。想踉他说话时可以到他房门揭开一块铁板,板下有个半人大的洞穴。 朱宗潜四肢的绳索也都解除,但他事前被迫喝了一碗药汁,竟然武功全失,据说须待三日后才能恢复。他又发觉这个房屋乃是专供囚禁犯人之用,四周上下不是坚石就是钢铁,纵是武功尚在,也无法破屋而出。 他从这计多端言语中已经得知这银衣帮少帮主心悦林盼秋的姿容,所以派遣帮中斑手追捕她,暗念:这等男女之事,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须男女双方情意投合方可,焉能用强力相迫?是以大为愤怒,决计要助林盼秋一臂之力,不惜因此而与势力极大的银衣帮结怨。 这银衣帮创立已达二三百年之久,近数十年来的两任帮主,都是雄才大略仁义立身之士,是以势力大见扩张,现下已是全国势力最大的帮派,帮中设两堂八坛,两堂设於老巢,由帮主欧阳慎言直接指挥。八坛分设全国八处水陆要冲的都会附近。这帮主欧阳慎言固然是武林人人皆知的高手奇才,便那两堂八坛的香主,也莫不是当代之雄,各有绝艺,近数年间,欧阳慎言的独生爱子欧阳谦也崭露头角,成为武林知名之士。 朱宗潜被囚不久,门上圆洞打开,露出一双乌亮澄澈的眼睛,接着林盼秋的声音传入来,道:“朱先生,你不幸被我连累至此,实在过意不去。”。朱宗潜淡淡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可恨那银衣帮在江湖上侠誉昭隆,原来都是一群仗势横行的鼠辈。” 林盼秋道:“我们已落在他们掌握之中,你最好少说这种话,免得得罪他们。” 朱宗潜注视她一下,才道:“多谢姑娘关心劝告,但我不怕他们,现在姑娘还是回房安歇的好,以免他们认定咱们是好朋友,我一旦有所行动,他们可能向你报复出气。” 林盼秋微笑道:“我也不怕他们报复。” 朱宗潜不禁讶道:“为什么?” 她说:“起初我还有点怕,但现在已想通了,那就是我离庵踏入人世,本非所愿。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但觉世上人无不是争名谋利,巧夺豪取,无所不为,这等人世,我可不大留恋,何况人生一切总是空幻,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下场?所以他们若是迫我的话,我就趁机结束此生,还我自在。” 她口气平静而坚决,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朱宗潜不禁一怔,忖道:“她年纪轻轻便抱如此消极的态度,想是在佛门中薰陶日久之故,我该当劝劝她才是。” 当下说道:“姑娘这话有欠斟酌,俗语有道是:好死不如恶活。又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林盼秋笑一笑,道:“人各有志,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这是无法勉强之事。再说你身为男儿,自当奋发雄飞,我一个女孩子对人生有什么贪图呢?”说时声音,甚是落寞。 铁板铃响一声,遮住洞口。朱宗潜怔了一阵,到床边坐下低头思索。 但人生的奥??,古往今来,多少圣哲之士,穷毕生之力也无法参透,世上芸芸众生,千百年来照样愚昧的生活着,依照大自然的法则孳生下一代,像浪潮一般永远不断的冲向海岸,然后消失无踪。因此,朱宗潜如何能霎时想通? 他甚至自知远比林盼秋愚俗浅陋的多,岂能以粗浅的道理说服她? 想到牛角尖里钻不出来之间,郁抑之气但要裂胸而出,不由得仰天长啸,他的啸声有如恶狼对月嗥号,十分凄厉刺耳,远远传了出去。 饼了许久,门上响了一声,又出现那对眼睛,蕴含着关切的神色,她道:“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你?” 朱宗滔点头道:“可曾把你骇着了?” 林盼秋道:“没有,但不瞒你说,听起来真有点可怕,为什么呢?” 朱宗潜道:“我每逢心中有事,就会不知不觉学我师父这样的嗥啸,顿时??出胸中烦郁…………” 林盼秋道:“这法子真妙,我胸中常感郁闷,可惜我是女孩子,不能学你用这个法子发??。” 朱宗潜听了,心想:她既是顶忌人家笑话,可见得不是当真大澈大悟,顿时大觉宽心,道:“对啊,你是大姑娘,自然不该如此粗野,你这次踏入江湖,不知所为何事?” 林盼秋眼中顿时现出愁色,道:“别人问我我决不肯说,但却可以告诉你………” 她的话声忽然被朱宗潜用手势阻止,正感不解,朱宗潜比划几个手势,她才恍然大悟,心想他顾虑得有理,那计多端很可能派得有人在暗中偷听。 当即伸了一手入去,招他走近,在他掌上写道:“我找师父,她失踪了。” 朱宗潜一面点头,口中大叫道:“姑娘的私事不要告诉在下………” 他捉住她的手,使她摊开手掌,便在她娇嫩滑腻的掌中写道:“在下可以帮忙你访寻,但为何只有你独自承担?没有别的同门?” 林盼秋反过来在掌中写道:。“敝庵规定,门人不得踏出落日谷一步,违者逐出门墙。 我虽有两个师姐,但她们说年纪已大,离庵之后无法适应人世生活,是以最后责任落在我身上。” 她虽然只用指头写字,不留痕迹。但朱宗潜仍然瞧出她字体端丽,定曾饱读诗书。当下更感兴趣,在她柔嫩的掌心写:“然则姑娘此次离庵,竟是准备不再返回师门的了?万一查不着令师下落,便又如何?” 他手指划过她手掌之时,丝丝异样之感袭上心头,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免得贻笑於人。林盼秋答道:“茫茫前途,唯有委诸命运………”这两句话好比万斤巨石投入水中,使得朱宗潜心湖上震汤起剧烈的波浪。 他激起满腔豪情,慨然一笑,写道:“姑娘尽避放心,将来之事包在在下身上。” 林盼秋的手缩回去,门洞上露出她的面孔,她感激的向他一笑,铁板落下来,顿时把他们隔开。 翌日上午时分,计多端打开铁门进房,盘问朱宗潜来历。朱宗潜只冷冷的望住他,一言不发。计多端何等狡猾老练,一望而知决计问不出来。当下改变话题,问起他的怪病。他道:“本坛虽是修习武功之人,但也曾涉猎医药之道,你且说出病源,本坛当可为你治好此病。” 朱宗潜虽是不想让他医治,不过人家是一片好意,总不好意思冷硬拒绝,当下道:“在下一个月前,在山野间误食一枚野果,当日就发生这等怪事,每日午牌时分就昏迷过去,全身大热大寒,有时三四个时辰才能苏醒。前日回醒得最快,只昏迷了大半个时辰,其后在软轿中又发作过一次,现在大概又要发作了。” 计多端面上毫无表情,仔细盘问过那枚野果的形状颜色,默默忖想了一阵,说道:“本坛已经略有头绪,但还须查阅一本??典和观察过你怪病发作时的详情,方能下断语……” 他随即离开此房,直到午牌时分再行出现。朱宗潜本是好好的,突然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身子先是奇热炙手,许久之后变为奇寒。寒热都退尽之后,仍然昏迷不醒。 计多端观察完之后,迅即离开,跨上一匹备好的长程健马,疾地出庄。日落时分,在山脚一座绵密树林外停下。把马匹系在林外,便穿林而入。 夕阳之下,树林内阴阴暗暗,气氛既神??而又恐怖。计多端长刀出鞘,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偶然用长刀砍劈遮面的枝叶。 静寂的树林内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声,似是铁链上的环圈互相碰击时所生的声音,计多端停住脚步,静静的倾听了一阵,面上浮起一抹阴森森笑容,再度举步缓缓走出。 穿过一排密密的树丛,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当中有一棵古树,高耸入云,离树不远的草地上,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坐在一张椅上。身上有一条铁链,另一端系在古树上。 那张椅子用木头做成,甚是粗糙,没有椅脚而是两个大木轮,可以滑行。 椅子坐着的不是怪物,却是一个老人,须发皆白,乱糟糟的披垂下来,乍看真不像人。 这位老人双足齐膝以下刖去,所以须得坐在这等轮椅中才能行动。不过那条长长的铁链又限制住他,只能在古树四周的草地上活动。 计多端踏上草地,离那长发老人老远就停下脚步,大声道:“师父,弟子瞧你来啦!” 那老人转过头来,眼中闪射出骇人的光芒,冷冷的哼了一声。 计多端又道:“师父老而弥健,比以前更见硬朗啦!” 那长发老人仍然不做声,计多端道:“弟子有个医药上的疑问想请教你老人家。” 长发老人眼中闪动着凶光,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计多端提高声音覆述一遍,长发老人摇摇头,道:“我还是听不见。” 计多端踏前数步,再说一遍,突然间,警觉不对,迅快连退七八步,阴险的笑一声,道“师父想打弟子的主意是不是?可惜钥匙在大师兄手中,你纵然制住了弟子,也无法弄掉这条铁链。” 长发老人恨恨的咆哮一声,道:“好吧!你有什么疑问?” 计多端说道:“师父若是当真指教,弟子自当奉上各式美食孝敬师父。” 长发老人冷冷道:“那倒不必了。”但却忍不住??一声,吞口唾沫。 计多端道:“现在一人误服野果,每日如此这般。弟子记得昔年似是听师父讲过有这么一种异果,只要解救得法,不但可以免去寒热侵身之苦,还可以抵廿载苦修之宝。但遍查你老所遗的??笈宝典,却没有记载此物。” 长发老人面上掠过十分震惊之容,但因须发遮挡住大半边面孔,故此计多端丝毫不曾发觉。他徐徐道:“不错,果然有这么一种异果。但此物千百年来罕能长成结实,那人想必误服别种徵兆相似果实。我还记得有两种毒果发作时徵兆与此相同。” 计多端笑道:“不会是其他毒果,他至今已达一月之久,若是毒果,焉能还不丧命?况且他在昏迷之时,六脉平和如常,毫无病徵………” 长发老人淡淡道:“既然不是毒果,再过一段时期就自然好转,何须忧虑。” 计多端诡笑一声:道:“师父想是胃口不好,对各式美食都没有兴趣了?弟子只好告辞啦!” 长发老人忙道:“等一等,假使那??服的是『紫府禁果』,你想把他怎样?” 计多端道:“此人是弟子的仇敌,自然不能让他增长二十年苦修之功。但弟子此刻要杀他易如反掌,倒是想知道如何使禁果灵效发挥之法。” 长发老人冷笑道:“这等说法无稽之至,那??分明是你亲近之人。” 计多端道:“不,确实是仇敌,但弟子冀望此举可以化敌为友,免得死了一个,还有许多别的人继承他的遗志,使弟子防不胜防。” 这话入情入理,而且使对方考虑到纵然不把??法传给他,对他也没有妨碍。长发老人点点头,道:“好吧i你小心听着。” 计多端躬身道:“师父请说。” 他越是恭谨有礼,就越发显示他的恶毒险诈。试想:如若当真是尊敬师长。怎肯面对如此叛逆不道的事实情景? 长发老人眼中不时闪射出仇恨凶毒的光芒,缓缓道:“这紫府禁果乃是人间异果,纵是不懂服法,但也不过白受四十九日寒热侵身之苦。过了期限自然恢复如常。不饼这一来禁果灵效也就糟蹋了。补救之法很简单,但须在四十九日之内任何一日,找一个人紧紧抱住他,助他抵御寒热。此举对助他之人也是有益而无害。不过初期却呈现伤耗真元之象,但其实大有补益,可抵数载苦修之功。” 计多端又躬身打了一礼,道:“谨领教益,??要此法有效,弟于自当携带各式美食孝敬师父。” 他面向着老人缓缓后退,似是防他用暗器袭他后背,一直退入树丛,只听老人大喝道: “计多端,你当真想玉成那吞服禁果的人么?” 计多端阴声一笑道:“不瞒师父你说,弟子还记得在门下受业之时,师父讲解过一种吸采别人功行以为已有的??法。弟子若是使那??功行陡增,然后取为己有,岂不是上上大佳之事?” 他嘿嘿冷笑连声,转身奔出这片绵密的树林。上马以前,非常小心地查看过四周,确定无人窥伺行踪,这才策马离开。 这银衣帮的“平八坛”,位在洛阳郊外,潜势力控制西北数省之地。那计多端返回坛中,在灯下处理过不少帮中公事之后,便有一人向他报告窃听朱宗潜和林盼秋对话的详情。 此人匿藏在复道之内,瞧不见他们的动作,单凭耳听,因此他的报告对计多端毫无帮助。 计多端在厅中负手踱蹀,用心寻思如何能使朱宗潜答应不反抗的任凭自己摆布? 即使他答允了,又怎能保证他不会食言毁诺?他深知一个具有武功底子之人,若是突然增长了可抵二十年苦修的功力,自然难以制服,说不定反而让他闹个天翻地覆。而一旦酿成轩然大波的话,许多隐??勾当,便连带的会被帮主查出,那时侯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慎重的考虑了许久,终於想出一条诡计。在火炬照耀之下,他走入朱宗潜被囚的房间。朱宗潜冷漠的注视着他,并不开口。计多端挥手命从人退出,慎而重之的与朱宗潜对坐,说道:“本坛已经查得明白,朱兄误服的野果其实是世间罕睹的珍奇灵药,名为『紫府禁果』。顾名思义,这等珍品不能随便服食,否则反有送命之虞。” 朱宗潜捉摸不透他的用心,当下道:“但我至今未死,可见得那不是什么紫府禁丙。” 计多端的计策第一步须得使对方相信自己的话,为了此故,只好略略??漏一点?? 密。他道:“本坛虽是识得医药之道,但没有识得这等奇药灵物的本领,今日下午特地专诚去请教一个人,此人可以说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大国手,不但精通药道,而且博识世间草木之性。本坛既蒙他指示名称,还问出了解救之法,可以转危为安,增长功力,抵得上别人苦修廿载之功,你真是福泽深厚,才会碰上了我。” 朱宗潜大感意外,对此事将信将疑。 计多端又道:“据那位大国手说,当你功力突增之时,将会暴起伤人,自己无法控制,因此须得用粗大绳索倒翦缚住双手,你运力震断绳索之时,得以发??,略感好过,其时旁边的人又速速再用绳子缚住,以备下次发??气力,数次之后,才能罢手。” 这话不由得朱宗潜不信,当下点点头。 计多端道:“那么等到明日你寒热发作之时便动手。现在你先服下此药,解去昨天服过禁制武功的药力。” 他手中托着两颗红丹丸,清香扑鼻。朱宗潜摇头道:“计香主的盛情在下心领就是,但却万万不能拜受。” 计多端讶道:“什么?” 朱宗潜支吾道:“在下平生不愿领受任何人的恩惠。倒不是对计香主见外。”心中想道:我若是受了你的恩惠,将来若是对付你,定非落个恩将仇报之名;但这话却不能从实说出。 计多端劝了多时,朱宗潜仍然坚执不允。其实计多端大可以趁他功力全失之时把他绑起,强行施术,待他武功增长之后便行吸取,岂不是手到拿来,十分容易?但由於他平生多疑,信不过那长发老人的话,所以须得设计使朱宗潜显示出功力才能相信。他将准备两种绳索,一种是普通粗绳,但也须得功力极是深厚强劲之士才能震断。 一种是特制之索,谁也无法挣断。这样当他试出朱宗潜的真力大增之后,再度绑上,朱宗潜便再也挣不断了。 两人正在谈话,忽听外面传来林盼秋的声音,她提高声音询问可不可以入房。计多端笑一笑,同朱宗潜低声道:“林姑娘初时诈作??哑,但本坛通晓医道,当时一瞧便知是假,故以后她开口说话,我一点也不感惊奇。” 朱宗潜根本忘了这回事,被他提起,这才感到奇怪,心想她何故要装哑? 在江湖上行走时岂非十分不便?只听计多端又道:“本坛口不知道她从何学会那种清楚流畅的手语之法………”当下大声应道:“林姑娘请进来。” 林盼秋那张微带忧郁的面庞出现在两人眼前,计多端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一劝他服下此药,并且答应让我助他增长功力。” 他扼要的说出经过,林盼秋不经思索便说道:“朱先生应当接受人家这番好意才是。” 朱宗潜不好意思坚拒,只微微摇头而笑。 林盼秋道:“我虽是踏入江湖不久,但也知道出门甚难,若然武功高强,就可以免去许多顾虑。” 这话明明是暗示朱宗潜说:若要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要须武功高强才行,更不可抱病在身,应当把这怪病治好了再说别的。 计多端把手中丹药交给她,道:“烦你好好的劝他,此药服下之后,明日早晨才完全解去以前的药力。”说罢一迳走了,但门外仍然有人看守。 林盼秋把丹药送到他唇边,哀求地道:“朱先生服下此药吧!” 朱宗潜被迫无奈,只好张口合住丹药,却不吞下,在她掌心写道:“我有如此这般的苦衷,是以不能接受他的恩惠。” 林盼秋轻轻道:“他当真是个大坏蛋,怪不得你顾虑。可是你若是坚执不允,虽然他不杀你,但那禁果的奇怪力量迟早会杀死你。” 朱宗潜固执地摇摇头,用手指在她掌心写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受他之恩。” 林盼秋对他这等态度一方面佩服,但另一面却甚焦急,正在筹划说词劝他,忽见他露出十分奇异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啦?” 他苦笑一下,道:“那两颗丹药不知不觉中已经溶化了。” 林盼秋大喜道:“这真是老天保佑,你既是服过他的丹药,只好答应他啦!” 朱宗潜沉吟一下,用手指书写道:“我怀疑这人有深的用心,恐怕不仅止使我感恩而不出头干涉有关你的事情。定必尚有别的图谋。” 她面上红晕微现,在他掌心写道:“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在她这末一个处子而言,这话已是很露骨的表示。 但朱宗潜却不曾体会到,沉思半晌,又写道:“那少帮主欧阳谦的为人怎样?” 林盼秋答道:“他年轻潇酒,对我彬彬有礼。我们是在风陵大路上碰见的,他一直跟着我,用种种理由逗我说话。走了几日,便到了洛阳。他苦苦留我在洛阳再住几日,因为他有急事在身,大概三五日就可办妥,然后再陪我南下。他走了之后,我便离开洛阳,谁知便有那些银衣大汉拦阻,我初时不知道是他的部属,用那断肠剑刺杀了几个。逃到山中,碰见了你………” 朱宗潜忖道:“听她口气,那欧阳谦竟不曾报出身分,这一点倒似是英雄豪杰的行径。 倘若这欧阳谦为人不错,只是计多端心坏的话,我更不可受他之恩,免得日后被他利用。” 正在想时,只听林盼秋低低的道:“说也好笑,那欧阳谦根本无从跟我交谈,因为我一路上都装做哑巴………” 朱宗潜问道:“为什么呢?你从何处学会手语?” 她道:“我在埋春庵时,大家一年难得说上一两句话,没有人大声的笑,连微笑也难得一见。通常有事都爱用手势表达,所以不知内情之人站在庵外的话,一定以为庵中没有活人。唉!我真向往那种平静无波的日子。谁也不去计算时间。谷中没有生长过一朵花,终年都阴阴冷冷的。” 朱宗潜打个寒噤,心想:这等日子何等难熬,而她还向往这种生活。怪不得她眉宇间总是流露出愁郁之色,原来过的是这等没有欢笑毫无生气的日子。 他越是多了解一些她的身世,就越是对她增多几分关切。 一个银衣大汉走入房来,躬身道:“请林姑娘返房安歇。” 林盼秋只好离开,回房歇宿。 朱宗潜自个儿默想了一会,便习惯地调息炼功。猛可发觉真气已能提聚如常,甚是疑惑,想道:“今日我屡次运功,都无法提聚起真气,难道是那丹药已经生效?但若是此故,那计多端何以又说明晨才生效力?”细想一阵。记得今日虽然屡次提聚不起真气,但隐隐感到一次比一次接近恢复常态。 这股真气在体内运行之时e比往日坚凝流畅得多,当他专心壹志的用功时,突然间,这股真气贯通了玄关??锁,但觉浑身真力充弥饱满,迥异往昔,登时心灵大震,险险走火入魔而当场倒毙。 原来大凡修习上乘内功之人,当他打坐运功之时,最忌的是心神分散,激烈的悲喜更是危险。朱宗潜幸而逃得大难,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敢再行用功,卧倒床上寻思道: “我自从一个月前误服那野果,每日寒热交集,昏迷多时。但回醒之时,发觉内力大有精进,许多以前觉得十分艰深难使的剑法,都变成得心应手。前日以竹代剑刺杀那三个银衣帮好手之时,已试出果然功力大进,连我自己也几乎难以相信。 眼下之事,更是希奇,尝闻师父言道,打通玄关??锁,乃是炼武人苦苦追求的最高境界,纵是天赋异禀的奇才之士,也须痛下数十年苦功才有希望。据他老人家所知,凡是打得通这玄关??锁之人,俱是当今盛名赫赫的高手,寥寥可数。他说我虽是天资特异,举世罕睹,但也须苦炼一二十年方能达到这境界。这样说来,那计多端所说的话竟然不假的了。可是这禁果的灵效自应在我痊愈之后方能发挥才对,为何此刻突然生效?” 许多疑问涌上心头,左思右想,无法解答,不由得记起计多端提及的那位精通医药之道的大国手,心想:若是有机曾拜见,定可从他口中弄个明白。 殊不知这些疑问连那长发老人也没法解答。只因朱宗潜在昏迷寒热中,得到林盼秋拥抱,她乃是纯阴之质,无意中正合解救禁果反应之法。这刻他已痊愈了大半,纵是再得不到解救,也能迅快恢复。 饼了一夜,翌日早晨他用功之后,便时时刻刻盼望林盼秋出现,自己却不曾觉察这等心情的根源。直到辰已之交,门上铁板一响,出现她那对澄澈乌亮的眼睛。 他大喜道:“你起来得很早啊!” 林盼秋笑道:“我早就起床了,但怕你还在睡觉,所以不敢太早就惊动你。” 朱宗潜心中甚是受用,忖道:“原来她一清早就想过来跟我说话,唉!我们被软禁此地,心情委实太闷了。” 林盼秋问道:“昨儿的丹药生效了没有?” 他点点头,在她掌心写道:“昨天你离开不久我已恢复如常,此事甚为奇怪。” 林盼秋也不以为意,只道是丹药之力提早发作。当下问道:“你现在可愿接受计香主的治疗?” 朱宗潜这回用言语答道:“不接受也不行,你好像非逼着我同意不可。” 林盼秋道:“只要你肯答应,不管是为了谁的缘故,我都十分欢喜安慰。试想你每日须得发作,饱受大寒大热之苦,别说十分不便,日子久了,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两人正在说着,那计多端忽然在她身后出现,大道:“朱兄既是答应了,本坛便着手准备。”原来他得到报告,晓得朱宗潜已经答应下来。 到了中午时分,在另外一个房间内,计多端指挥四名心腹手下作各种准备。朱宗潜入房之时,但见房间当中??着一层厚厚的木板,好多泥土堆在角落,似是在板下挖了一个大坑一般,心中甚是诧异不解。他依嘱卧在床上,双手双脚都倒翦绑紧,过了不久,身上热度渐增,片刻间已热得一头大汗。这时便有一个精壮大汉把他抱住。 但见这名健壮大汉霎时间全身冒出汗水,宛如在烈日之下奔驰过长途一般。又片刻工夫,他赤裸的背上滚滚流下的汗水被过高的热度烤成蒙蒙水气。 这景象只瞧得计多端面色大变,一伸手抓住大汉颈子,提了起来。那大汉业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目紧闭,人事不醒。 计多端命人把他带出去,皱眉忖道:“奇怪,若是此法能解禁果寒热之力,不该呈现这等相反现象,莫非师父乃是骗我?” 沉吟思索了一阵,一个大汉奔入来报告道:“启禀香主,魏四已经断气啦!” 计多端身子一震,猛然大悟,自言自语道:“老匹夫呀老匹夫,说什么助他化解之人也大有补益,敢情想哄我亲自施救。我若不是有更妙之法,这刻定必已像魏四一般送了性命啦!嘿嘿!这叫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打明日起就停止供应食物,且瞧这老匹夫能熬上多少天才饿死………” 床上的朱宗潜双眼微微启开,露出一线缝隙,但旋即闭上。计多端没有发觉,独自沉思良久,嘴角泛起一丝阴险得意的笑容,便匆匆出去。 朱宗潜的热度退时比往常提早一半还不止,接着便奇寒袭体,不过今日的冷度显然远比以前为轻,而且也很快就过去,恢复了常态。他在奇寒之际,已知道有人入室,还以为是计多端去而复返。这刻睁眼一瞧,只见一个少妇站在桌子旁边,正在倒茶。她背向着他,只见到她曲线玲珑的背影。待得她转过身子,这才得睹她的面貌,长得十分冶??,年纪约在廿三四岁左右。她端着茶杯过来,神态甚是庄重的道:“少爷请喝茶。” 朱宗潜连忙道谢一声,才摇头道:“我不渴,我也不是少爷,别这样叫我。” 那美貌少妇毫无笑容,淡淡道:“香主出去以前交待过贱妾言道,少爷寒热交侵之后,定必口渴万分,着贱妾准备冷茶数壶备用………” 她话声略顿,隐隐掠过一丝几乎瞧不见的笑意,又道:“香主又说,这数壶茶之内不会有任何药物,请少爷放心饮用。” 说罢,手扶他坐起,一手端杯送到他唇边。朱宗潜双手双足仍然被困着,无法避开。心中迅快想道:“计多端想必已嘱咐此女,若见我没有挣断绳索,便不须用药茶编我,试想我既然挣不断绳索,显然毫无反抗之力,何须再用药物?” 这么一想,立即一饮而尽,免得她老是抱扶着自己。那冶??少妇问道:“还要不要?” 朱宗潜摇摇头,她便让他卧倒,自去收拾杯壶等物,隔了一阵,走到床边,突然拔出一把锋快短刀,冷冷的瞪视着他。 朱宗潜眉头一皱,问道:“可是奉令取我性命?” 她没有回答,刀锋缓缓向他小肮插落,锐利的刀尖已隐隐碰触到他的衣服。朱宗潜的眉头又皱了一下,道:“若是有令杀我,何不明言?” 那少妇仰天一笑,道:“尝闻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虽是人头落地,也不皱一皱眉头,但你却连连皱眉,真真可笑。”。朱宗潜被她奚落几句,并不生气,心想这算是什么话?人家至死也不皱眉头那是在某种环境之下,须得逞英雄做好汉,我为的什么? 当下再问道:“倒底是不是要取我性命?” 那少妇手中短刀迅快移到他足踝处,一下子挑断绳索,接着揪他坐起身,割断腕间粗索,收起短刀,道:“少爷随我来。”当先走出房外。 朱宗潜被她弄得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跟她走去。穿过六七重庭院,到了一处院落。但见墙边种了不少花卉,院角有一株古槐,遮去大半阳光,使人感到此院特别阴凉。她一面跨上台堵,一面道:“我姓姚,名红杏。这儿是古槐院,你听清楚了没有?” 潜的口气突然不大客气,朱宗潜暗自讶异寻思,口中应道:“听清楚了。” 姚红杏走到左方走廊的上房门口,向他招招手,便进去了。 朱宗潜大步走去,一迳入房,心想:“房内不知有什么人在等候我?”入得房中,放眼一看,陈设家具都极是名贵华丽,绝不是普通女人的闺房。房内只有姚红杏一蚌人盘膝坐在软榻上,她伸手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两人默然对坐了一阵,姚红杏道:“你竟不动问我带你到此地的用意么?” 朱宗潜道:“你肯说自然会说,不说问也没用。” 姚红杏一笑,道:“你一向都很沉默寡言的么?” 朱宗潜索性不开口,只点点头。 她起身落地,缓缓向他走去,姿态妖媚,风情骀荡。朱宗潜心中喝声??,暗想:这姚红杏须得这等风骚举止才配得上她冶??的面貌。眼见她一步“步迫近椅子,心中微慌,不知如何招架才好?於是不知不觉的举手摸摸额头,这是他平常苦思不得时的习惯。姚红杏忽然停步,有趣地望着他,道:“怎么啦?可是感到不大舒服?” 朱宗潜支吾道:“是……是的!奇怪,好像………” 她接下去道:“好像昨天服了药汁后的感觉一样是不是?” 朱宗潜心头一震,暗暗提聚真气,口中顺势应道:“正是如此,难道说刚才的那杯茶之内………” 她点点头,道:“不错,若不是禁制住你的武功,我岂敢让你自由?但不要害怕,阿计已离坛他去,我这古槐院除了他之外,无人敢来。” 他听出她话中的“不要紧”的深意,心想谁跟你不要紧,我可觉得十分要紧。当下道: “你是计香主的什么人?” 姚红杏媚笑道:“是他的如夫人,但他从不干涉我的行动,我爱跟那一个好就跟那一个好,他只诈作不知。”说时,柳腰摆扭,移步上前,直到碰到他的膝盖。 她媚眼如丝,流露出饥渴的光芒,诱人的身段在薄薄的衣服下放射出魅力,还有阵阵香气扑鼻。任何男人见了此情此景,定必怦然心动,任她投怀送抱。 但见她美妙地扭腰旋身,丰满的臀部向他怀中落下。砰的一响,却坐在硬木板上,抬头讶望时,只见朱宗潜已站在门口。 姚红杏从椅中蹦跳起身,露出泼悍之态,叉腰骂道:“贼囚,你敢戏弄老娘!” 朱宗潜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极是轩昂潇酒,姚红杏登时情热如火,换回媚荡笑容,道: “小朱,你可怪不得我生气啊!” 她一时怒气填胸,一时欲火攻心,竟没想到朱宗潜武功既失,怎能如此灵巧的闪出老远?朱宗潜真拿她没有办法,心想:这婆娘如此泼悍淫荡,怪不得计多端对她没可奈何,只好任得她做出墙的红杏。 他摇摇头,道:“银衣帮两堂八坛在江湖中威望何等昭隆?我有几个脑袋敢沾惹坛主的如夫人?” 这话原是实情,银衣帮在江湖上当真声威赫赫,由南到北,势力遍布,姚红杏果然深信不疑,暗念:此人不是不想打我的主意,只是惧怕银衣帮的威名,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使他不惧怕才行? 她见朱宗潜长得如此轩昂英俊,潇洒之中自具威仪,当真是阅人千万,还未见到这等风流可喜的人品,死也不肯放过。念头一转,道:“你说得不错,我空口白话的苞你说定难教你相信,现在你且藏在那帷幕后面,我教你瞧一场好戏………” 朱宗潜好奇之心大起,便依她的话藏在帷幕后面。姚红杏扯动一条丝缎的带子,饼了一阵,外面传来计多端的声音,道:“找我干什么?”说时,人已掀??而入。 朱宗潜大为惊讶,轻轻弄开一条缝隙向外窥着,只见计多端一把抱住姚红杏,在她身上动起手脚。 姚红杏嘻嘻直笑。一面道:“那姓朱的小伙子真没劲,干脆宰了他吧!免得我想起来就难过。” 计多端道:“那不行,这家伙是林姑娘的朋友,林姑娘已被少帮主看中,说不定有一日飞上枝头作凤凰。那时节她要是让少帮主下令澈查那小子下落的话,咱们吃不消兜着走,现下你既是跟他有一脚,将来他自然不敢在少帮主面前捣我的鬼,哈,哈………” 姚红杏道:“好吧,这小子虽不中用,却很中看,留着解解闷也行,外边有事么?” 计多端道:“少帮主马上就到,须得出去迎接,我还拿不定主意把姓朱的留下? 抑是抽空把他送走?待会见过少帮主再说好了,你暂时别让他走开。” 他放开姚红杏,匆匆走了,朱宗潜从帷后走出来,道:“这场戏精彩之至,只怕当真是一扬假戏。” 姚红杏道:“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不相信的话,我也没有法子了。” 朱宗潜念头一转,计上心来,道:“要我信你不难,只要你肯听我摆布就行。” 姚红杏道:“怎生摆布法?” 朱宗潜蹑足走到??后,悄悄向屋外张望,又出来搜索了一会,才回到房中,压低声音道:“你听我说,咱们不许弄出声响,我要瞧瞧有没有人突然闯入来捉奸。” 姚红杏一笑,表示同意,当下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任由朱宗潜去捣鬼。 朱宗潜此举乃是拖延之计,目的在暂时避开她的纠缠,希望拖到计多端来送他离开或是决定把他留下。此时计多端率了本坛三名很有名气的舵主,远出庄门之处,恭候少帮主欧阳谦驾到。不久工夫,大道远处尘头飞扬,一道白线移动得甚是迅快,转眼间,已迫近计多端等人,尘土飞扬中,但见一个银灰长衫少年骑的一匹白马,陡然停住。 计多端催马迎上,满面堆满谄笑,行礼道:“少帮主回来得好快,那件事想必已经顺利办妥了?” 银衣少年向他还了一礼,又与三位舵主打过招呼,当下与计多端并骑向庄门缓缓而行,一面应道:“不但没有办妥,连一点眉目也查不出来。这三日三夜之内,我们十个人简直没有休息过片刻,险险把我的万里雪也累坏了。”说时,伸手拍拍胯下矫健神骏的白马。 计多端摇头道:“你们十大高手一齐出动历时三昼夜之久,也查不到一点眉目的话,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此事只好永远成为疑案了。” 欧阳谦靛俊秀的面上浮起谦虚的笑容,道:“计香主只应说九大高手,我只不过得到家父荫庇,勉强跻身其间,岂敢与那九位前辈名家相提并论?” 说时,马匹已踏入大门,计多端正色道:“少帮主何须如此的谦逊礼让,依属下之见,少帮主不但当得起十大高手之称,而且还是名列前茅的人物。” 这话倒不大像是谄媚而是出自衷心之评。 入得厅内落坐休息,只??下计多端一人陪伴欧阳谦时,欧阳谦便流露出轻微的不安。 计多端何等精明,立即说道:“好教少帮主得知,属下已查出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她不但不是哑巴,甚且十分能言善道,声音甚是悦耳。” 欧阳谦大喜道:“她现下在那儿,”计多端暗暗好笑,心想:你还未听出报告她的姓名来历,就只急着去瞧她,可见得已被那丫头迷住。他道:“这位姑娘姓林,芳名盼秋,出身於落日谷埋春庵,以前从未踏入过江湖。” 欧阳谦哦一声,道:“然则她这次到江湖中有何事故?” 计多端趁机奉承道:“属下用尽心思只哄问出这一点点,至於她何事离庵,她不肯说,看来只有少帮主才能探问得出来。”要知拍马屁之道极不简单,决不是猛捧一阵便能收效。 这计多端手法巧妙,一则抓住对方手中觉得重要之事来捧。二则在自己最擅长的本领上表示还不如对方。所以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能搔到痒处,使对方大感受用,不知不觉中又对他亲近几分。 他接着又道:“本坛这两日发生一件大事,损失了八名弟兄,这都是属下无能之笔,还望少帮主酌情处以应得之罪。” 欧阳谦面色微变,顿时打消了往见林盼秋之意,沉声道:“请计香主说个明白。” 计多端装出惶恐的样子,道:“都缘属下帷薄不修,闹出丑闻,连累了八名弟兄的性命。这个凶手姓朱名宗潜,长得年轻貌美,不知何时勾引上小妾红杏。前日被属下发觉时,他仗着一把淬毒匕首先后暗算了五名弟兄,后来在外面搜捕之时,又被他伤了三人,现下凶手在逃,尚未擒获。” 这计多端装出既惶恐而又激忿的神情,欧阳谦显然深信不疑,也流露出甚是难过的表情,恨恨的道:“若是如此,总坛方面我替你报上去,那就不会再受查问,以致触动你的隐痛。这个凶手却容他不得,否则本帮有何面目在江湖上立足,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计多端把朱宗潜的面貌身材等等描述一番,便道:“反正追捕凶手也不急在一时,请少帮主先去跟林姑娘会晤才是正理。” 欧阳谦迟疑了一下,他的心情已因本坛弟兄惨遭杀害之事搅乱,所以兴致大大减低。几乎不愿去见她。但他终是年少心性,转瞬间,又勾起渴慕之情,当即向厅后走去。不多时,他已走到一间上房门口。 他扬声说道:“在下欧阳谦特来拜见林姑娘。” 房内传出一阵娇弱的声音,应道:“请进来。” 欧阳谦掀帘而入,但见林盼秋坐在窗边,似是观赏院中花卉,眉宇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幽怨。这等神态,使得欧阳谦心中如醉,念念不忘,这刻猛又见到,不觉怔住。 林盼秋的美眸微微转动,目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重复投向窗外。她向来不爱说话,这时见他表情有异,心想:定是因为我杀死了几个银衣帮之人,连他也无法庇护我,所以显得很不安。既是如此,那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饼了一会,欧阳谦恢复常态,说道:“在下因急事离开,有屈姑娘耽误了几日行程,实感不安。” 林盼秋看他不提那事,便也不问,道:“你是银衣帮少帮主,名高势大,还不是爱怎样便怎样?” 欧阳谦尴尬的笑一笑,道:“敝帮上下从来不敢做一件倚势欺人之事,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盼秋暗想:你既是不肯承认仗势硬把我留下,我再说也没有用处,当下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意思。”。欧阳谦觉得气氛不对,可是又舍不得看她那使人痴醉的幽怨神态,当下找话说道:“在下闻得敝帮计香主言道。姑娘出身於落日谷埋春庵,向来不踏入江湖,只不知这次仆仆风尘间有何贵事?在下甚愿为姑娘效劳。” 林盼秋讶然想道:他竟不念我加害帮众之仇,还要帮助我么?转念又想道:是了,据说武林中处决仇人之时,往往问明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正是这等用意,只不过说得很婉转动听而己!我虽是要找寻师父下落,但若是否能亲自见到师父之面,便全无用处。 於是摇摇头,说道:“只是出来逛逛而已。” 欧阳谦微笑道:“姑娘乃是偶谪人间的仙子,当然不似我们俗世之人长年奔走劳碌,就拿在下与姑娘分别的这三天来说,在下可真是人不解衣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三日三夜,回想起来,不觉可笑亦复可怜。” 林盼秋第一次注意他说的话,问道:“你当真不休不歇的奔驰了三日三夜么?为什么呢?” 欧阳谦道:“我们一共有十个人,除了在下之外,其馀的皆是当今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由少林寺无畏大师统率指挥,三昼夜之内严密搜查了五百里方圆之地。” 林盼秋半信半疑的揪着对方,道:“五百里方圆之地?那是很大的一片地方了,就算你们真的能搜查这偌大的一片地方,却为何三昼夜就罢手了呢?” 欧阳谦道:“这件事乃是武林中一个大??密,在下这次得以参与,实是以代表家父的身份才能参加,外间之人,得知此事的可说是少之又少………” 他略略一停顿了一下,又道:“远在二十年前,武林中发生一件大祸事,那就是连续在半年之内,有十八名武林名家高手相继被害,他们的死法都是一样,在每个月月圆的前后三个晚上,被一个怪物吸血而死,伤口都在颈子右边大动脉当中。” 林盼秋听得一阵毛骨耸然,暗暗打个寒噤,心想:前后三天正是月圆前后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他们在这三天出动,莫非正与二十年前的惨祸有关? 欧阳谦温柔的望住她,道:“这事用不着害怕,但你若是不愿意听,在下便不再提。” 林盼秋道:“不,你说下去。” 欧阳谦这才接着道:“二十年前惨祸连续发生之时,每一处出事地点附近的人都听到一阵惨厉刺耳的嗥叫声,就像饿狼对月长嗥一般,使人胆寒心悸………” 他忽然发觉林盼秋面色变动,但以为她是害怕之故,便不放在心上,稍顿一下,又道: “二十年前的惨祸开始之时,发生於开封,一连三晚之后,下个月就在冀鲁两边,又是一连三晚之后,再下个月便生在鄂北。总之,六个月以来,每一次出事的地点不同,相距甚远,即恰好是身手轻健的武林人物赶上一个月的路程距离。再由於每蚌月的月圆前后三个晚上发生的惨祸皆在很近的距离之内,可知这个怪物每到月圆前夕,就开始行凶逞暴,三个夜晚过后,就得以安静一个月。” 林盼秋喘一口气,说道:“这等可怕之事想一想就够骇人的了,你们这次出动莫非那怪物又出现了?” 欧阳谦道:“经过多年来许多名家高人的查证推测,这个行凶之人想是具有恶狼般的凶性,每个月圆时就发作,因此大家称之为”狼人“,这个狼人又必定是武林高手,否则他怎知分布各省的武林人物的居址?又怎能毫不费力的加害这些武林名家? 但奇怪的是第十八个人遇害之后,这个狼人便突然消失无踪,好像已离开这个世上一般。” 林盼秋道:“难道此后半点线索都没有么?” 欧阳谦低声道:“当然有啦!这个狼人匿迹之后,武林中查出一共有四位武功极斑的名家失踪,至今消息全无,因此,大家都相信这四位高手之中,必有一个就是狼人无疑,只不知他们得享盛名多年之后,怎荟变成凶暴无情的狼人?同时根据这四位斑手平时来往的朋友所提供的资料,可以断定他们都是很正直侠义之士。这个悬案直到二十年后的今日,还没有揭晓。可是前两个月又发生类似的惨祸,也有惨厉狼嗥之声。因此当年武林的几位前辈高手,决意组队全力查究。这一次虽是毫无所获,但我们仍然不会放弃,除非那狼人像二十年前一般突然失踪,否则我们一定要查个明白,才肯罢手。” 第2章 林盼秋听欧阳谦说到狼嗥之时,耳边隐隐有一阵凶厉可怕的声音缭绕回汤,那是她记忆中朱宗潜嗥啸过的声音,因此之故,她对这件“狼人血案”更感到兴趣。 她作出不经意的态度说道:“那狼人这一次可有杀人害命么?” 欧阳谦心想这个女孩子很奇怪,一向似是对任何世事都漠不关心,惟独对这件“狼人血案”却问得不少,当下说道:“当然有啦,上个月在襄阳出现,三个月圆之夜当中,惨杀两条人命,而且是普通的老百姓。” 林盼秋摇头道:“这就不对了,以前他不是每一夜害死一个人而又是武林人物的么?” 欧阳谦道:“那两个被害者虽是普通良民,但他们的住所,在二十年前,皆是武林名家故居,一是三手殃神门逵,一是黑鹰史良,他们两位刻下仍然健在,只是搬了家,这里面有一点巧合的,就是那门、史二位跟四位失踪了的名家之一冷面剑客卓蒙,乃是结盟兄弟。” 林盼秋道:“若是如此,这冷面剑客卓蒙的嫌疑便没有了,试想他如是狼人,怎会找到他结盟弟兄的头上?” 欧阳谦道:“姑娘有所不知,第一点,三手殃神门逵的居址向来十分隐秘,外间无人得知,当今天下间恐怕只有他这两个结盟兄弟晓得,这就等於是说,那狼人如若不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决不可能找到门逵的旧居,要不然就是碰巧,然而天下事很难如此巧合,那狼人一共只出现两个地方,而这两个地方却都是昔年武林人物住饼的。再者那狼人兽性发作之时,不再顾念结义之情也是有的。或者他因为见不到结义兄弟而狂怒杀人也是有的。” 这番推测,合情合理,林盼秋不得不服气,欧阳谦又道:“我们已通知了搬到开封的黑鹰史良前辈,由他转知门前辈。这门前辈搬家之后,居处仍然十分密。这是因为他在三十岁以前,乃是黑道杀星,结仇无数。后来被冷面剑客卓蒙击败,改邪归正,并且成为结盟兄弟。他为了以前的仇怨难释,所以居处十分隐,我们也因此预测那狼人或会到开封附近,便火急赶来,展开为时三日三夜的搜索,只要查得出狼人到底是谁,一切都好办了。” 林盼秋缓缓道:“二十年不是短时间,你们可有考虑到这一回出现的狼人并不是二十年前的狼人?”此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设若有此可能,则朱宗潜的嫌疑便很大,而他这个月没有行动,想是因误服野果之故了。 欧阳谦沉吟道:“姑娘果然心细如发,这一点十分重要。我们已在血案现场精密查勘过,情况一如昔年,甚至连那一股奇异的臭味也是一样,这股臭味以往亦须十馀天以后才能消散。根据大家研究结果,这个狼人就是昔年的狼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便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精奥无匹,功力冠绝一时,须得是他,才有本事残杀了那许多的武林名家,可是令人大感不解的是,这位大剑客平生正直尚义,嫉恶如仇,怎会变成了『狼人』?以前大家都不怀疑到他身上,便是由於他为人公正不阿,面冷而心热,决计不会变成狼人,再说也没有人有此本领加害他…… …” 这欧阳谦与林盼秋正在谈论“狼人血案”之时,在那古槐院内的朱宗潜已到了无法再拖延的地步。他本是跟姚红杏讲好不准做声,让他瞧瞧会不会发生突然闯入来捉奸的事情。姚红杏慵懒的躺在榻上等候了许久,便喂了一声,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朱宗潜支吾以应,装出全神查听外面的动静,姚红杏又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还在那里拖延?哼!哼!多少人像饿狗一般的想吃了我都办不到,你别不知好歹,以为我没有人喜欢,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见那美男子仍然唯唯否否,毫无表示。她不禁心头火起,道:“过来,坐在我身边。”朱宗潜心中一惊,直想找脚便逃,但又明知目下不能一走了事,没奈何只好慢慢的走到床边。姚红杏斜躺床上,媚眼如丝又微微带看怒气,朱宗潜心想:我宁可刀剑拳脚的杀一百场,也不愿赶上一次这种风流阵仗! 姚红杏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么?”朱宗潜连忙摇头,她道:“那么坐下来。” 他如言坐下,姚红杏又发号施令,直到她偎倚在他怀中为止。朱宗潜外表好像很镇静,其实心中大大发慌,对这个女人轻不得重不得,而又引不起半点情欲。 正在这尴尬万分的关头,外面一阵步声传了入来。朱宗潜一下子弹跳起来,暗暗松一口大气。转眼间,子一掀,计多端的头伸了入来。一见两人并无异状,便笑嘻嘻踱入房内。 姚红杏道:“你来干什么?” 计多端道:“夫人别冒火,我须得趁少帮主休息之时,赶紧把朱兄送走。” 姚红杏讶道:“什么?把他送走?” 计多端道:“不错,因为少帮主邀请了许多武林名家高手到此聚会,我怕这十天八日之内无暇分身来陪朱兄,还是把他送走为妙。至於那位林姑娘,我们礼待她的情形朱兄亲眼所见,大可放心。” 朱宗潜皱眉道:“但在下的武功尚被药力禁制,计香主须当赐予解药才行。” 计多端道:“使得,咱们到外面去吧!” 两人一齐步出房外,耳中听到姚红杏切齿詈骂之声。 片刻间,两人已走出这庄院的后门,外面树下有四健马,鞍辔俱全。计多端给他一包银两,道:“这是盘缠,你骑了那匹牲口,连速逃生去吧!” 朱宗潜一怔,道:“香主这话怎说?解药还未赐下呢!” 计多端冷笑一声,道:“药力三日后自解,你急什么?少帮主得知你杀死了本坛三名兄弟之事,已下令搜捕,见即格杀,不须活口审讯。你在这三日之内,万万不可碰上敝帮之人,否则送了性命怪不得我。” 朱宗潜念头一转,更不多说,上马疾驰而去。驰出数里之远,便勒马停在一处树荫下,想道:“这计多端的行动,真使人无法推测,他若是存心取我性命,为何不趁我无力反抗之时下手?何须绕个大圈子假手别人?不对,这里面定有极大的阴谋,但到底目的何呢?” 正想之际,对面山坡突然出现三人,迅急奔下山坡,同他扑来。 这三人都穿看银色的劲装疾服,手提刀剑,一望而知乃是银衣帮之人。他们来势迅快异常,一转眼间,已到了三丈之内。朱宗潜一催坐骑,冲出丈许,便又停下。 那三名大汉刷地散开,分三面包围,正面的一名大汉手挥长刀,上唇处留看短髭,显得十分神气。他压刀停步,沉声道:“本帮上下奉命对付尊驾,本人乃是洛北分舵舵主蔡大光,尝闻尊驾武功高明,曾经独力加害本帮弟兄,谅也不是怕事榜胆小之辈,便请下马决一死战。” 这番挑战的话说得气概堂堂,也表明不肯倚仗人多或是以暗算手段取胜,定要公公平平决一死战。朱宗潜不免一楞,心想:我本以为银衣帮是强横欺人之辈,谁知这个分舵舵主蔡大光倒是个道道地地的武林豪杰,光明磊落,令人肃然起敬。 他那知前此追捕林盼秋的人,都是计多端引进的心腹亲信,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尽是只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所以往往表现得卑鄙下流。他立刻掉面上轻蔑的笑容,拱手道: “蔡舵主好说了,承蒙你瞧得起我,自当请教几手。”说时,飘身下马,顺手已折了一根柳条。原来他催马奔出丈许之故,正是要折柳枝应敌。 蔡大光的两名手下,不待招呼,便退开两三丈,表示绝不出手助战。朱宗潜道:“蔡舵主当真是英雄人物,只看贵舵的两位弟兄的行动,便不问而知。” 蔡大光沉声道:“本帮讲究的是江湖义气,恪守武林规矩,这等情形,何足为奇,尊驾未免太把本帮瞧小了。”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想在下失言了,但据在下当初的印象,贵帮之人………” 他本想进一步探究这银衣帮到底是像传说中那么的好?抑是盗名欺世,骨子里并非恪守武林规矩?但蔡大光却摆手截住他的话头,冷冷道:“尊驾敢是有意拖延时间,若是如此,不妨明言。” 朱宗潜摇摇头,蔡大光便接看道:“既然不是,请吧!”他挺刀赶前数病步,气势甚是凌厉。朱宗潜见他威势迫人,不敢怠慢,暗暗提聚功力,气贯柳枝,道:“好,舵主小心了。” 但见柳枝起处,唰一声疾扫出去。风声尖锐如剑,蔡大光心头一震,横刀疾架,心想: 此人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内力甚是深厚,但照道理推想,他内力再强也无法使柳枝坚如钢铁,因此只须沉住气逐渐削断他的柳枝,即可稳操胜算。他这种想法,在他而言,已经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了,以往几曾如此慎重地对付过敌人? 双方兵器霎时相触,蔡大元长刀一震,弹开尺许。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对方柔软的柳枝挺伸得笔直,分心疾刺而至,赶紧大弯腰斜栽柳,这才避开,跃开数步。 朱宗潜如影随形般追到,柳枝发出劈风之声,迅袭他胸前要穴。蔡大光运足全身功力,挥刀一砍,光芒闪处,已砍中柳枝,他这一刀虽是势沉力猛,连石头也可以劈得开,但砍在柳枝之上,如中败革,刀上的劲力,蓦地消失无踪,蔡大光这时才知道对方的武功造诣当真深不可测,努力侧跃开去,但觉肩头一疼,已被柳枝尖端划破,鲜血涌出。 蔡大光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受伤落败,心中大不服气,瞧也不瞧伤处一眼,大喝一声,挥刀再度猛攻。上一回他吃亏在一心一意砍断敌人手中柳枝,所以招数呆滞,有隙可乘。现下把那柳枝当如真刀真剑,不再存砍断之心,放手攻去,果然灵活翔动得多。但见刀光如云,上下飞舞,眨眼间,连攻了六七招之多。 朱宗潜一时之间,也无法出手反击,只好见招拆招,心中却骇然忖道:“他只不过是一名分舵主,便具有如此高强的身手,位居他之上的人,便可想而知了!”当下振起精神,全力应战。 他虽是聪明过人,武功甚高,可是初涉江湖,阅历未丰,那里知道银衣帮名高艺大,并非由於侥幸,实在是能手甚多,勇将如云,加上帮主欧阳慎言雄才大略,本身乃是当代高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而在银衣帮中能够当得上分舵舵主职位的人,决计不能虚有其名,须得真有过人的功夫不可。 转眼间,已对折了二十馀招,朱宗潜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隙,柳枝呼一声向对方手腕搭去。蔡大光焉敢被柳枝卷中手腕,迅即缩手。但见柳枝下沉之势,依旧卷搭在长刀之上,蔡大光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抢夺手中之刀,连忙运力抓紧。 谁知朱宗潜内力极是深厚,收发自如,柳枝突然向前一送,蔡大光整个人呼一声离地飞退,摔开寻丈,蔡大光一跃而起,现出错愕难言的神色,抱拳道:“佩服!佩服!尊驾请吧,在下还有点自知之明。” 朱宗潜说声得罪,上马而去。沿看大路走了数里,远远只见路边一座亭子外系看四匹骏马。走到近处,便又见到亭内有四个人凝立不动,八只眼睛都望看他。 片刻间,已到了切近,亭内四人大步走出,其中一个正是留看短髭的蔡大光。但他显然已不是领头之人。 他们拦住大路,朱宗潜飘身下马,道:“蔡舵主还不肯放过在下么?” 蔡大光道:“敝上洪舵主洪流,听闻尊驾手上高明,特意前来候教,这位便是洪舵主。” 在他右侧的一个矮瘦个子,跨前一步,点点头,道:“本舵闻说尊驾折枝当剑,武功高强之至,特来开开眼界,只不知尊驾赤手空拳之时身手如何?” 朱宗潜丢掉手中柳枝,笑道:“在下纵然不想出手谅也不行,便请赐教。”他已注意到对方身形虽是矮瘦,但双掌青筋暴露,指长手大,分明是练有特别功夫,同时又想到对方这一关的人手又高了一级,前途想必还有得打,这一关非得闯过不可。 那洪流正要上前动手,身后一个长衫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洪流点点头,一跃而前。 朱宗潜心中犯疑,暗想银衣帮是不是当真恪守武林规矩,这一场饼后,便可以知道。 洪流喝一声“小心了!”扬掌拍去,劲风呼呼,掌力雄浑异常。朱宗潜发掌相抵,但觉他掌力虽是雄劲,还不算十分特出,那知心念才转,对方已迫近身边,十指箕张,忽抓忽拂,手法诡奇迅快之极! 朱宗潜感到此人指掌之力特强,走的是刚猛路子,那敢被指头扣拂中,迅即侧跃开丢,顺势反手拍出一掌。 洪流口中惊噫一声,原来对方这一掌竟迫得他无法跟踪攻袭。他身形才一顿滞,朱宗潜已迅快如风般转回来,一拳捣去。洪流出掌一档,“蓬”的一响,拳掌相触,洪流震得退了一步。 旁边一人大喝道:“且慢动手。” 洪流闻声便退,朱宗潜转眼望去,原来是刚才跟洪流谈话的中年汉子。 那人眼射奇光,说道:“朱兄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出身何处何派?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忽然发觉此人上身披看一袭长衫,竟没有银衣帮的标帜,又见他表情冷漠,不露丝毫悲喜之感,好像从不会笑更不会哭一般,当下心中暗暗琢磨此人身份,口上答道:“在下自小胡乱学些拳脚,说不上什么家派。至於家师年前早已病笔,在下此身荣辱尚未可知,是以不愿提及先师的名讳。” 他的口气表情都不似是无赖或怕事的人,因此对方在心中估量一下,觉得有七八分可信。须知朱宗潜如是堂堂丈夫,纵是不想露师门来历,但也用不看说师父已死,是以这话倒也可信。 洪流哈哈一笑,道:“金老师且在一旁瞧看,兄弟就不信无法从他招数中查看出师门来历。” 朱宗潜只微微一笑,等他欺身迫近之时,拳发连环,抢先攻去,但听拳风呼呼,力道雄浑之极。 洪流提聚起全身功力,挥掌连拍,硬碰硬的接下他的连环拳力,但听“砰砰碰碰”之声不绝於耳,这两人眨眼间已硬拚了七八招之多,洪流心中微凛,敢情他已觉得气力不继,将是气促心跳之象。而对方仍然继续施展硬拚手法,好像潜力蕴藏极多,用之不尽一般。 这等硬拚场面,自然投有什么招数可言,姓金的中年人眉头大皱,左右瞧望,忽听身侧约两个人惊哼一声,急快回眼而现,那激斗中的两人已经分开,洪流左手软垂,显然左肩已经受伤。 姓金的跌足摇摇头,问道:“洪兄觉得怎样了?” 洪流道:“还好。” 接看向朱宗潜道:“朱兄武功深不可测,本舵拦阻不住,请吧!” 这话说得真够光棍,全不耍赖。 朱宗潜拱手道:“承让!承让!”一跃上马,眼角瞥见那姓金的中年人撩起长衫,大有出手之意,当下激起满腔豪情傲气,勒住健马,长笑道:“贵帮还有什么人想拦阻在下走路?何不痛痛快快的都叫到此地来?” 银衣帮之人面色都变了,洪流望了姓金的一眼道:“此人口气甚大,竟不把敝帮放在眼内,金老师虽是一片美意,但还望稍稍忍耐,等敝帮自认失败之时,才劳大驾出手如何?” 朱宗潜一听便知自己已当真惹翻了银衣帮,他毫无畏惧,本想嘲讽两句,但回心一想,这银衣帮之人表现得十分光棍,何必逞口舌之能,倒显出自己气度浅窄。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往前路试着闯闯看。” 洪流一摆手,大路上三个人齐齐退开一侧。朱宗潜纵马而去,顷刻间,已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姓金的中年人拍拍长衫上的灰土,道:“这来路不明,须得设法查他一查。” 洪流抚看左边受伤的肩头,目送看渐去渐远的孤骑背影,喃喃道:“好一条汉子……… 好一条汉子………但只怕他过不了和七坛江香主的锯齿刀那一关。” 言下间,大有惋惜之意! 金老师拱拱手,道:“多蒙洪舵主慨允随行,得以亲睹那朱宗潜的惊世武力。兄弟这就返回贵坛与计香主说句话,恕我先走一步。” 洪流客气地行礼相送,待得他身形消失之后,这才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分舵主蔡大光轻轻道:“舵主可曾查过此人来历?” 洪流摇摇头,也轻声道:“我虽不喜欢这几个人,但他们究竟都是计香主好友,不便多管闲事。” 蔡大光低声道:“属下封在无意之中得知这位金老师便是十多年前名震湖湘的黑道高手金老三。” 洪流瞿然道:“什么?他就是黑心判官金老三?记得南方黑道三鬼,皆是以心狠手毒着名,血债满身,计香主怎会交上他们?”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那黑心判官金老三已绕个大圈子,奔上一座山腰间的危崖。此处可以俯瞰好长的一段官道,但见一骑孤独地向东而去。 那一骑正是朱宗潜,他豪气干云地顺看大路驰去,一面暗暗调运真气。方才的一战纯是硬拚,耗去不少真力,但他内功深厚,真气穿流过“生死玄关”三遍,顿时恢复如常。 远远便见道旁一株古树之下,人影闪动,心想:这一关不知是银衣帮的什么人在把守? 但愿是他们的少帮主欧阳谦那就最好不过。 驰到切近,只见树荫下一骑突出,迎了上来。马背上是个银色劲装大漠,身上显然没带兵刃。 两骑迅即追到数尺之内,双方都勒住坐骑。那银衣大汉抱拳躬身道:“在下奉敝帮和七坛香主之命,特地迎迓大驾,把敝上的意思转奉,恭候裁夺。” 朱宗潜拱拱手,道:“不敢当得裁夺二字,便请赐告一切。” 那银衣大汉道:“敝上江原邀约尊驾到那边草地上一叙,不知道尊意如何?” 朱宗潜迅快想道:“他们若是想以众欺寡,即使在此处也可以这么做,因此去不去都是一样,何不索性大方一点。”当下颔首道:“好,请在前头领路。” 银衣大汉拨转马头,向树荫下驰去。朱宗潜紧紧跟随,穿过一排树木,但见到前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只有一人卓立当中,在数丈外又有七骑。 他一望而知,草地上之人便是银衣帮和七檀香主江原,当即飘身下马,举步走去,那人身上一袭长衫,却在两袖上各绣看一朵银色梅花。易量适中,面貌普通,只在眉宇间露出一股煞气,双眼神光奕奕。朱宗潜拱拱手,道:“是江香主么?” 对方似是微露讶色,凝目打量他。 双方对望片刻,那七坛香主江原才缓缓道:“尊驾胆力过人,佩服!佩服!”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在下以为银衣帮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谁知适才先后遭逢贵帮拦阻,却非是如此。因此放心大胆的前来赴会,谅必有个公道。” 这话只听得江原心中甚是受用,口中却淡淡道:“敝帮别无所长,唯有这信义二字,看得很重。” 心中暗自想道:听他的口气,似是对本帮有过误会,大概又是计多端所为。 但在外人面前,不便多说,当下又道:“本坛奉命向朱兄请教,只不知朱兄意欲徒手抑或使用兵刃?” 这江原身为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地位甚高,江湖上人称“追魂刀”,声名极是响亮。 他居然称呼对方为朱兄,可见得他心中甚是重视对方。 朱宗潜如若晓得这其中的关键,定必感到十分满意。他见对方背后斜背看一口长刀,心想此人定必擅长刀法,我若不是赢得他最擅长的武功,谅他决难心服。当下道:“就比兵刃吧,” 迫魂刀江原撤出大刀,乃身银元闪亮,刃口处却是密密的锯齿。 他道:“朱兄使什么兵刃?” 朱宗潜走到树边,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幼细树枝,回来道:“兄弟就用这根树枝。” 江原成名至今已有三十馀年,未曾有人胆敢小觑他?心中怒火熊熊涌起,但面上神色如故,淡淡道:“好,你请赐招。”大刀一竖,立个门户。 朱宗潜一点也不晓得自己犯了大忌,须知这等折枝当剑的手法,固然须得是内家高手才敢施展,可是眼下的对手非洪流之辈可比。他纵有此功力,也不该如此托大,使对方十分受辱丢面,以致非以死相拚不可。 他喝一声“有僭了”,细枝疾划出丢,带出锋利的劈风之声。 追魂刀江原挥刀一架,但觉对方的内力奇重,心头一凛,斜走两步,手中锯齿大刀连劈两记,抵住对方接续攻到的剑招。 他终是久经大敌的高手,阅历丰富,机变过人。这一缓过手来,立即使出他数十载浸淫苦练的三十六路迫魂快刀,连续急劈。 但见他一刀快似一刀,光潮前后衔接,连成一片,宛似如山的浪涛,不断的冲激涌拍。 霎时间,使已把朱宗潜整个人困在刀光之内。他的刀法越使越快,片刻间,已砍了三十刀之多。 朱宗潜用尽一身本事,勉强抵住这猛烈无比的攻势,可是已感到透不过气来。他那知那江原心中的骇念更在他之上。这江原自出道以来,大凡使出全力的话,从未用过二十五刀以上。但这刻已达三十刀之多,敌人仍然稳如山岳,无懈可击,看来这三十六路追魂快刀用完之后,也未必能赢得对方,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舍命猛攻,决计宁与敌人同归於尽,也绝不能让他安然闯过自己这一关。 追魂刀江原这一舍命猛攻,朱宗潜顿时凶险屡呈。那追魂快刀原是上乘刀法,连劈三刀之中,有两刀是虚式,一刀才是真砍。一共是三十六路,每路三刀的话,全套便是一零八刀朱宗潜但感眼花缭乱,忽见一刀直向面门劈落,不觉挥枝封架,那知敌刀方向忽变,改攻小肮。他手中树枝一沉,恰好架住了敌刀。却听“嚓”的微响一声,树枝断为两截。 要知朱宗潜一身功力因服食过“紫府禁果”之故,顿时突飞猛进,可抵别的内家高手苦修二十年之功。是以打通了玄关锁,内力之强,一时无二,若不是敌人刀法精妙无匹,控制了主动之势,使他急急封架之时,内力不能贯足的话,手中的树枝决不会断折。再者江原乃是以刀刃上的锯齿迅快无俦的抽锯一下,这一手是追魂刀法中至精至妙绝学,纵是钢铁打制的刀剑,也得被他锯断。 霎时间,长刀寒芒电射,分心刺入。失宗潜几乎连闭目待死也办不到,刀尖已透过胸口衣服,沾触皮肉。 这刻莫说朱宗潜没有朋友拔剑相救,即使四周站满了好友都想帮他,也来不及解围救命。 追魂刀江原长笑一声,去胸中恶气,笑声中已收回锯齿大刀,朱宗潜僵力不动,胸口也不见有鲜血喷出,数丈外传来响亮的喝之声,那七骑一齐催马驰近战场,紧接着又有数骑蹄声穿林而入,迅即现身,原来是舵主洪流、分舵主蔡大光等人。 众人纷纷下马,洪流和蔡大光身份较高,一直走到江原身边,同他道贺和询问详情,追魂刀江原收起大刀,道:“此人真了不起,实是本坛平生罕逢的劲敌,他现下已被我用刺穴手法制住,只略受微伤。以他的深厚功力不难自行打通脉穴,须得牢牢缚住手足方可无虞。” 话声甫歇,一个银衣劲装大汉奔出,从囊中取出两股绳索,双手送到江原面前,道: “请香主验看此索。” 江原一望而知那是上好的鹿筋索,坚轫无比,便点点头。那名手下便过去把朱宗潜双手倒翦绑紧,接看把他推跌地上,又绑住双足。 朱宗潜虽是四肢俱不能动,但神智未失,正在运气攻破被禁制住的穴道,忽被对方绑住双手双足,知道脱身无望,不由得灰心得放弃了运功破穴之举。 那知这名银衣帮之人绑好了他之后,挺腰而起之时突然向他使个眼色,便退下了。此人因弯腰向看他之故,旁人全然见不到其中古怪。 朱宗潜大是纳闷惊讶,寻思这个眼色是何用意?正在迷惘之时,蔡大光过来查看他手脚是不是缚得够紧牢。朱宗潜蓦地大悟,心想那定是在绳索上使了手脚,於是连忙潜心运功破禁。 洪流向江原请示是否把朱宗潜运回去,江原摇头道:“少帮主马上就到,咱们且在此处稍候。” 此刻一阵蹄声随风传来。 江原道:“少帮主驾到啦!” 朱宗潜耳中听到“少帮主驾到”这话,不禁心下着忙。他已在这顷刻间提聚起六七成内力,原已可以催动真气向瘀塞的脉穴攻去。但倘若一举无功,这股真气便即散去,须得再经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的提聚得起来。是以他须得估计出对方的功力才能催动真气破禁,然而蹄声已传入他耳中,他定须在那少帮主到达之前冲破禁制,利用众人向少帮主行礼之际震断手上绳索,紧接看去解开脚上的束缚。因为双足不比双手,虽能运布内家买力,但强而不猛,使不出巧劲。 那阵蹄声相距只有十馀丈远,朱宗潜咬咬牙,心想:如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对方下令即时处决,或是押返坛去之时再点一次穴道,便全无脱身的机会了。 他催动真气,向胸间被禁制的脉穴攻去,但见那股真气势如破竹,一下子冲破了禁制,时恢复全身功力。这时蹄声已迫近到六七丈之处,他暗暗运足内力贯注在双腕间,猛力一绷,那股鹿筋索在他双腕上缠绕了许多匝,其中一处最吃劲的交叉点突然断开,双手顿时恢复了自由。他迅即坐起,头向蹄声传来之处望丢,一面以双手分抓双足小腿处,运力一击。 谁知脚上的绳索没有施过手脚,那鹿筋与上佳细麻和细丝合搓成的绳索何等强韧,全然绷之不动。 这时他目光到处,两匹马一齐驰入草地,左边的骑土是个英挺雄伟的年轻人,神奕奕,自具威仪。一望而知必是大名鼎鼎的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右边的一骑却是个白衣少女,长得甚是秀丽。 朱宗潜目光落在白衣少女面上之时,不觉怔住,竟忘了趁这时机赶紧动手解开绳结。这个机会果然瞬息即逝,那机智老练的江原忽见少帮主面色有异,迅即转头望去,见到朱宗潜已经坐起,双手恢复自由,立刻跃过去,闪电般掣出锯齿大刀,架在他颈上。 直到此时,那白衣少女才见到朱宗潜这般形势,不由得一楞。她来时只听说银衣帮拦截强敌,其时一则有点气闷,想出来走动一下。二则从未见过正式的杀情景,有意开开眼界。 他们走到半途,欧阳谦不知见到什么讯号,笑看说强敌已经被擒,待他前往处置。 这白衣少女自然就是林盼秋,她万万料不到这个强敌就是为她才与银衣帮结怨的朱宗潜,顿时心乱如麻,全然不知所措。 欧阳谦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心下已自了然,暗想:他们原来是旧相识,那姓朱的分明是见她出现才坐失良机,可见得她在对方心中极有份量。只不知林盼秋透露过要找一个人是不是这朱宗潜? 朱宗潜无法抵抗,只好听话地把双手放在背后。 江原大声道:“好教少帮主得知,这位朱兄武功高明之至,不但是敝坛平生罕见强敌,而且功力深厚得惊人,竟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冲开了脉穴禁制。” 欧阳谦嗯一声,亲身落马,举步向他走去,心想:我须得表示并未瞧出他与林姑娘相识,只责以加害本帮弟兄之罪,立时处决,才不会得罪林姑娘,也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欧阳谦年事甚轻,现下才三十不到。以前一向潜修苦练,文武双全。出道才两三年之久,已博得全帮上下敬佩推戴,许为未来的帮主。可知他不但武功极高,而且饶于智计谋略,机变过人。他在弹指之间,已判明利害得失,深知若是从速除去此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念转时,已走到朱宗潜面前,当即朗声道:“敝帮向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艮,江湖上人人皆知。朋友你纵然全不晓得,也不该妄下毒手。现下我只动问一句,你可曾加害敝帮兄弟?” 朱宗潜凝目打量对方,但觉他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杀机,心知今日劫数难逃。 他一方面是傲骨峥嵘之人,一方面感到林盼秋正注视看他。 当下轩眉而笑,道:“不错………” 底下正要说出那几个被他杀死的非是行侠除暴之辈,却是欺凌弱女的恶棍。 那知欧阳谦已接口道:“你敢当面承认,足见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敝帮向来敬重这等硬骨头的人,决不用刑见辱。无私堂兄弟何在?” 一个劲装大汉应声而出,弯背躬身道:“无私堂弟子陈谅恭候严谕。” 一挺身间,已取下背上金光灿目的大刀,举在手中。 欧阳谦道:“斩首处死!” 陈谅宏应道:“遵命!” 提刀上前,斜斜举起。但见他身法刀势略异平时,气雄劲足,一望而知此人久经训练,擅长斩人首级。这一刀落下,定必能把受刑之人头颅劈下,决不拖泥带水。 追魂刀江原是感到少帮主如此处决,未免有失公允和草率,与他平日的老练持重大不相同。 他也不多言,举脚向朱宗潜胁下穴道踢去,以便抽身后退,好让无私堂的行刑弟子出手。 脚尖踢中对方胁下之时,手中锯齿大刀便即收回。 谁知脚尖触处但觉如中钢板,倏又软如棉絮。脚上的劲力竟被对方这一坚一软之际完全化解。他反应极快,才一感到不对,手中大刀改退为进,同敌人颈下切去。 他脚踢收刀原是同一刹那间之事,到他感到不妥之时,刀刃已离对方咽喉三四寸的距离。 失宗潜上半身向后电急翻仰,刀光寒气擦面而过,只差少许被敌刀削下了鼻子。他随手一掌向江原下盘拍去,同时之间左手疾出,勾住那无私堂弟子陈谅脚跟,使劲一拉,陈谅焉能抵挡得住他的巧妙内劲,顿时跌倒。 江原第一刀落空之时,鼻子中发出一声冷笑,心想你四肢自由之际仍不是我的敌手,这刻双腿还不能动弹,岂能幸免?当下一纵身飘起三尺,避过敌掌,但上半身反向下倾,锯齿大刀电掣劈落。 那知陈谅一交跌倒之时,朱宗潜已滚到他身下,用陈谅的身体掩护自己,双手齐出,左手抓住陈谅右臂上的经脉,内劲从指上透出,使陈谅身软如泥,动弹不得。右手已夺过他的金刀。刷地削出,恰好封架住江原寻隙改式刺落的大刀,发出“呛”的一声大响。 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惊险百出。连银衣帮的人全都瞧得呆了。 江原双足落地,又迅快的寻瑕抵隙连刀去刺。 这江原的追魂快刀一出手就是三下,但这一次三刀都是当真刺落,并无虚招。 失宗潜一面听风,一面用眼瞧看,挥刀连架,“呛呛呛”连响三声。 他勉力用脚尖夹住陈谅一只脚,腰间一使劲,骨碌碌的翻滚开去。 但江原身法何等迅快,反而抢先一步,落在他滚去的那一边,截住去路。 朱宗潜运劲抓起陈谅向他大刀挡去,把这人的身体权充盾牌。加上手中金刀连挥,才又架住江原飞洒罩落的刀光。 那江原果是罕见的高手,锯齿大刀尽避攻得极急,却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时收回,不曾伤及陈谅。但旁视之人无不替陈谅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谦眼力高出众人甚多,已瞧出江原定必可以不伤及陈谅而又取敌人性命,当下默默观战,并不下令阻止。 失宗潜一股作气连挡了对方十馀刀,已感到计穷力竭,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用上全力。 金刀起处,架住敌刀。这一次,声无息,原来两把刀黏搭在一起,不曾分开。 他内力深厚异常,潮涌而出。 江原心中一凛,不敢撤刀,也运力压去。要知他居鬲临下,形势上已占了胜算,若是双方内力相差无几,定可稳稳取胜。反之他若是妄行撤刀,极易被敌人内力所乘,所以他决意比斗内力。 眨眼之间,朱宗潜已形不支,手中金刀逐寸下沉。眼看再下沉少许,就完全失去抵御之势,定必血溅当场。 林盼秋骇得面如金纸,竟说不出话来。 朱宗潜猛吸一口真气,流经锁玄关,顿时气力倍增,金刀一推,恢复最先形势。他本还可以推出数寸,但他留看这一点气力以便开口说话。 只见他左手一推,陈谅的身躯直飞开丢,落在丈许外的草地上。 众人正在诧愕之际,朱宗潜目厉声大喝道:“江香主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江原是何等身份?焉能示弱拒绝?当下应一声“好”,疾即收刀跃退。 朱宗潜金刀一挥,已把脚上筋索割断,一跃而起。 他挺立如山,气势迫人,等候江原上来。 欧阳谦突然说道:“且慢!” 江原便又退了两涉,等少帮主说话。 欧阳谦向来工於心计,擅长应变。 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是当真有话要说,一是他见朱宗潜气势雄厉无比,江原如若立即攻上,须得硬拚敌人的锋锐之气,太不划算。只须说上几句话之后,敌人气势自然减弱不少。 他提气喝道:“朱宗潜听看,本座来时刚刚查出你的恶迹,本来一刀杀却之后,这些可耻之事使与你长埋地下,但你不肯就死。本座只好宣布出来,以昭敝帮须得取你性命之故!” 朱宗潜怒气上冲,也喝道:“我做过什么恶事了?你说!” 欧阳谦道:“你被计香主擒下之后,自行逃脱,竟潜入古槐院中,有没有这回事?” 朱宗潜道:“有,但是………” 欧阳谦震耳的话声又道:“你见色起意,胁迫劫持计香主的如夫人对不对?” 朱宗潜摇头道:“没有,姚红杏虽有几分姿色………” 话未说完又被欧阳谦的话声打断。 欧阳谦怒喝道:“住口,你怎生得知计香主夫人姓名?” 朱宗潜道:“是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欧阳谦道:“谁也猜得出是她亲口告诉你,你果然有点本事,竟能从本帮分坛重地逃出。” 朱宗潜道:“是那计多端自己送我出庄的。” 欧阳谦似笑非笑地望住他,道:“还有呢?” 朱宗潜道:“连那古槐院也是他亲自送我前往,其时他以为我武功已失………” 说到此处,突然停口。原来连他也发觉这实话说不得。只因这一切虽是实情,可是说出来却万万不能令人置信,天下间那有人会带敌人前往奸污自己的爱妾,然后又亲送出庄?况且当时还以为敌人已失去武功?这等情形完全不合情理,纵是平日十分相信他的人,听了这话也会以为他神经错乱。 欧阳谦淡淡一笑,道:“如若计香主不趁你武功已失之时取你性命,反倒把你送到古槐院,又亲送出庄,他定必疯了。”那七坛香主江原厉声道:“这做下了伤德败俗之行,反而血口喷人,信口诬辱计兄,其罪当诛,便请少帮主下令。”欧阳谦颔首道:“有劳江香主擒杀此人。”江原大吼一声,挥刀劈去。 朱宗潜举刀封架,双目快如电光石火投向兀自骑在马背上的林盼秋望去。 只见她眉宇间愁郁之色更浓,这幽怨的神情一下子烙在他心中,再也难以磨灭。他的心意迅即完全集中在对手身上,不暇分心寻思别事。 那江原一出手就是仗以成名的“追魂快刀”,只见刀光如潮,从四方八面激涌冲击,眩人眼目,发出阵阵劲厉的劈风之声。 在刀光当中的朱宗潜拚命运刀招架,却隐隐感到这一回好像没有上次吃力。眨眼间,已封拆了十六七招之多,他甚至可以便出连贯的招数偶施反击。 这时,在不远的山腰危崖之上,有两个人隐身在山石后面俯瞰观战。一个是浓眉勾鼻的计多端,另一个便是黑心判官金老三。 计多端低声道:“金老三,你可曾瞧出那的师门来历?”金老三道:“目下还瞧不出。”饼了一会,金老三叉道:“你只需使出以前最拿手的追踪绝技紧钉住他就行啦,不必现身动手。哎!你瞧,他这一手连环三招是谁的家数?”金老三定睛望去,但见那江原围攻对方的刀圈已破,反而被朱宗潜杀得连退两三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道:“计大哥,那不独武功精绝,这等心计也端的罕见,单凭他如此的沉潜不露,教人测不透他倒底有多么大的本事这一点,咱们远比不上他,不如远远避开他为妙。”计多端只嘿嘿冷笑,似是胸有成竹。此时战场上形势已变,朱宗潜越战越勇,竟是攻多守少。 那江原使尽了三十六路追魂快刀,仍然赢不得对方,第二趟施展之时,朱宗潜便显然较易应付,是以攻多守少。 欧阳谦细察之下,发觉朱宗潜的刀法博杂变幻,说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路数,其中甚至夹杂得有江原使过的追魂快刀招数,这自然是刚刚学上手的。 他极是疑惑不解,忖道:“这内功如此精深,显然曾得高人传授。任何人有了这等成就,焉有隐埋师门来历之理?谁不想扬名立足於江湖呢?若说他是故意不使出本门身法,但刚才他居於劣势之时,仍然如此,可见得并没有留起心法绝艺。” 要如上阵交锋,乃是攸关生死大事,若非屈居劣势,动辄有丧生之忧,那能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相反的倘若一直占了上风,自然可以隐藏起本门武功。 那追魂刀江原功力甚是深厚,久经大敌,这刻虽是略居下风,但离真正落败还远得很。 因此欧阳谦并不着急,举步走到林盼秋鞍边,说道:“姑娘想是看不惯这等凶杀场面,我们暂且离开片刻可好?” 林盼秋轻轻摇头,欧阳谦又道:“实不相瞒,在下有意出手,只怕骇看了你。” 她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不要理会我。” 欧阳谦点点头,转身向战圈走去。 但见他步伐沉稳,大有龙行虎步的气象。 他朗声道:“江香主且退:” 江原使个败式,跃出圈外。 他道:“少帮主打算亲自出手么?” 欧阳谦道:“不错,我心中有些疑惑,须得设法明白。” 江原立即退下,这欧阳谦淡淡一语,就使江原极自然的下得台,果然是雄才大略之士。 欧阳谦不慌不忙的走到朱宗潜面前,拱手道:“朋友,你的兵器似是不大趁手,不妨换过始行动手。” 朱宗潜目光一闪,随即收回,道:“不用换了。” 欧阳谦两眼一直没有离开对方面庞,微笑道:“原来朋友本是使剑的,何妨换一把长剑?” 他早就看准了手下各人所站的位置,是以朱宗潜目光一动,便晓得他瞧的是谁,以及那人携的是什么兵器。 他如此灵敏的心思把朱宗潜骇了一跳,心想此人年纪虽是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机智绝世。可见得他的武功定必十分了得,并非全靠父亲的威名方能号令全帮之辈。 我刚才已用尽了全力才略为扳回败局,倘若这欧阳谦比江原更强,我就非败不可……… 他心中掠过长剑的影象,真想抛下手中金刀换一把长剑。 但转念想道:“一则我说过不必换兵器,焉能出尔反尔。二则他未必就强胜过江原。怕他何来?” 当下奋起雄心豪情,长笑一声,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欧阳谦道:“很好,” 伸手在腰间一摸,取出一根碧绿色的软鞭,也不知是何物制成,看上去似是份量特轻。 他内劲一发,绿鞭笔直挺起,指住对方,道:“此鞭颜色虽怪,但并无异处,名为碧藤鞭。” 朱宗潜见他运聚内功使软鞭挺直之时,还能开口说话,不觉又一阵骇然。 但见那碧藤鞭当胸疾刺而去,极是凶猛,有如使剑刺截一般。 朱宗潜金刀一翻,磕中鞭身。双方内劲一触,手中兵器都震开尺许。 欧阳谦喝一声“朋友小心了”,脚下移宫换位,碧藤鞭化作一道绿光,忽扫忽戳,一出手就连攻三招。 朱宗潜挥刀一一化解,但已连退四步,感到十分吃力。他自知明明有些招数可以破拆对方这三招,无奈那都是剑法,不能用大刀施展,心中不禁微感后悔。 欧阳谦这三把问路之意多於伤敌,当即施展煞手,挥鞭横扫出去。这一鞭丢势不快不慢,看起来很容易招架或闪避。 但朱宗潜却发觉对方鞭上含蕴得有无穷真力,俟机爆发。同时他因鞭势不快,随时改变手法,抢制先机。自家若是使剑,恰好可用一招“销锋铸镝”解围。但这一招须得使用长剑,方能得心应手。心念一转,迅即抽身后退。 他已晓得对方碧藤鞭定要化横扫之势为直截,是以竖刀以待。果然一点鞭尖破风戳到,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霎时间,鞭尖已堪堪点中他胸口穴道,朱宗潜恰好在这时吸气凹胸,让出半尺空间,手中金刀一旋,刀身打扁,恰好迎住鞭尖。 他但觉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涌到,赶紧提聚内力抵挡。两件兵器便这样黏在一起,不再移动。 那欧阳谦这一记煞手如此被挡,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机变过人,当鞭尖一触敌刀之时,立刻改变主意,不再与敌人缠斗,干脆趁机拚斗内力取胜。 双方内力潮涌而出,数尺方圆之内空气激荡摇震,片刻间,欧阳谦已使出八成功力,仍然未压倒敌人。他不由得暗暗心惊,又加上一成真力。 他一催动内力冲压过去,朱宗潜便沉身坐马苦撑,这刻他已用足全力,若不是真气流过重关锁之时便生出新力的话,他早就呕血倒地了。 欧阳谦连催三次,朱宗潜的马步就下沉三次,虽然每次只下沉了寸许,但长此下去终久得跌坐地上。 危崖上的计多端突然起身,金老三讶道:“怎么啦?” 计多端道:“他们正在拚斗内力,这时有个人过去给他一刀,那小子非死不可。” 金老三道:“对,快快杀死这小子可以省许多事。” 计多端拔腿便走,眨眼去得无影无踪。 朱宗潜身显已坐低很多,满头热汗滚滚而下。 欧阳谦却从容如故,面上还微带笑容。 其实欧阳谦也很吃力,不过他家传武功向来最讲究风度,是以纵然跟朱宗潜掉换位置,他仍然也是这付从容暇豫的样子,至死不变。 这等内家高手搏斗内力当真是没有丝毫取巧的馀地,朱宗潜不晓得对方目下在武林中的地方极是崇高,这次十大高手组队搜索狼人,这欧阳谦也有一份。 因此他今日居然能力拚多时,已经是足以震惊武林的大事。也由於今日这一场生死之斗,他已经扬名於世,不久便是武林皆知的人物了。 常人若是处身朱宗潜这等境地,早就动脑筋抽身退出圈外,始行再拚个生死了。 但朱宗潜反而斗志更旺,苦苦支撑,他虽是明知内力逊对方一筹,决无反败为胜之机,可是对方那种从从容容态度,却使他佩服而又受不了,尤其是在林盼秋面前。 一道人影迅快奔入草地,银衣帮之人一见是计多端,便不加注意,仍然回眼注视拚斗内力的两人。 计多端经过林盼秋身边之时,见众人都注意场中,迅即塞了一张纸条给他,然后举步向那两人移去。 走到丈许之处,他突然抽出一把短匕首,刃口呈现出蓝汪汪的颜色,说道:“此人罪大恶极,该当处死,敝坛意欲出手刺杀此人,未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说时,逐步迫去,幌眼间,已离那朱宗潜数尺之远,手中毒刃向他背后缓缓递出。 此时人人感到十分紧张,只因他的匕首只要向前一送,朱宗潜纵然不被毒刀弄死,也难逃过欧阳谦的一鞭之厄。 欧阳谦电光石火般寻思道:“这姓朱的若是正派之士,即使做过一些错事,也可容他活命,劝他改过自新。然而他贪淫好色,这种败德之士焉能姑息纵容?况且他武功极高,下次碰上了我,也未必有机会取他性命,为江湖武林看想,自应即时取他性命,不必拘泥小节。” 这么一想,便不作阻上计多端之想。 林盼秋突然尖叫一声,催马奔到切近。 计多端眼见欧阳谦眉头一皱,顿时收刀跃开一边,哈哈一笑,道:“林姑娘不必多心,本帮向来最重武林规矩,我虽然想早点结束此战,但少帮主已示意不许。” 众人都觉得这计多端不愧是多智机变之士,这边句话极是冠冕堂皇,轻轻就勾销了刚才的过错。 林盼秋道:“不对,你们先停手!” 欧阳谦应声跃退六七步,道:“姑娘有何见教?” 林盼秋向他微笑一下,道:“我本不该介入你们的事情,但一则我不喜见到有人伤死的情景,二则依我想来,那计香主这么打扰人家,自然使人家输得不服。少帮主何不放过他这一回,反正下次我定必不会在场。” 欧阳谦颔首道:“姑娘说得有理,计香主此举果然足以扰乱对方心神。” 他转面向朱宗潜道:“今日之战就此结束,朋友你的武功很使我佩服,可惜已结下仇怨,不得相交。只不知朋友打算往那一方走?” 朱宗潜气喘未定,用手向东南方指去。 欧阳谦便道:“很好,三日之后,朋友定必已在百里之外,我们或许会再度相逢,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就走,银衣帮之人包括计多端在内,都跟他离开,眨眼间,人影被树丛隔断。 草地上只剩下一个林盼秋高踞马背,怜悯地望着满面热汗犹在的朱宗潜。 “我也得走了。” 朱宗潜吸一口真气,透行过锁玄关,顿时不再气喘,侧顾她一眼,正想问她信不信他是强暴妇女之人,但回心一想,这话问也没用,便改口向她道谢,又道:“在下也得上路啦!” 林盼秋仍然无限怜悯地望着他,使朱宗潜感到有点受不了,皱眉道:“人家在等你,还不快去?” 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不快之意。 林盼秋觉得很多话都不适宜当此时机说出,只好点点头,把手中的纸团抛给他,道: “这是计多端暗中塞给我的,再见了。” 朱宗潜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展开那纸团瞧看,不见一楞,原来纸上写着教她如何做便可救回朱宗潜性命的办法,而林盼秋正是依纸上所写的去做,果然使欧阳谦撤退。 他觉得大惑不解的是那计多端何故要救自己?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他都不该相助? 这使他有如置身於五里雾中,极是迷惘疑惑。 最后想道:“莫非他认为欧阳谦若是杀死了我,就永远得不到林盼秋的芳心?唉!只好勉强作此解释吧!但倘若计多端当真如此忠心耿耿的为欧阳谦出力,这个人便还有可取之处了。” 这时才发觉金刀尚在手中,转眼四望,只见刀鞘就在数丈外的草地上,便过去捡拾起来。他的马还在树下,於是把大刀挂在鞍边,一跃而上。出得大道,果然是向东南方走。 一路上他不断的用心寻思计多端为何设计解围自己?不想犹可,越想就越糊涂。到了晚间,在一处市镇投宿,那店只有简陋的大房间,所有客人都同在一个大坑歇宿。幸好客人不多,连他一共才三人。 那两个客人,一是走方郎中,一是贩卖药材的小商人。在灯下谈得挺投机的。 朱宗潜管自躺下睡觉,耳中不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若在往时,他是要倒头便睡。但今晚一则林盼秋美丽的面庞和那对幽怨的眼睛在他心中不住的幌动。二则计多端的所作所为,甚是难以索解。因此他转辗反侧,良久还未入睡。 忽然听到那药材商贩言道:“老兄,不是兄弟夸口,有一件事比你老哥说过的全都奇怪几倍,而且是千真万确之事,那地方就在这儿往北几十里远的山脚下,你老哥不信的话,自己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那走方郎中意似不信,道:“你说吧!” 药材贩子道:“那山脚下有一座树林,大白天也十分阴暗,蛇兽出没,等闲之人可不敢前往。在那林子里却有个老人居住………” 对方敞声笑道:“这有甚么稀奇?” 药材贩子道:“别笑,那老人乃是被一条铁链锁住,像牲口一般系在树上,不能走远。” 走方郎中顿时目瞪口呆,道:“这事可是当真?” 药材贩子大为得意,道:“不信就去瞧瞧,但恕兄弟不敢奉陪,我有一次采药入林亲眼看见,差点没骇死。” 走方郎中沉吟半晌,突然大笑道:“胡说八道,你老兄只是贩卖药材,那有功夫采药?” 材贩子无言可答,尴尬笑道:“实不相瞒,是一个采药为生的乡人告诉我的,他赌咒说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为了取信对方,把那座树林座落的山脚那一处,如何辨认等等都详细说出。 这番对话被朱宗潜听得清楚,他几乎跳了起身,但终於忍住,过了一会,同店伙交待几句,便在夜色中奔出市镇。 他在夜色中放开脚程,迅快向北走去。 由於不熟地形,虽是练就了一双夜眼,也不免使速度打个折扣。 出了镇外,一条人影也悄悄的跟在后面。 朱宗潜不曾发觉有人跟踪,一迳向北奔去,走了十馀里路,已穿过数处村庄。每次经过村庄之时,犬吠之声不绝於耳。 所谓一犬吠影,众犬吠声。村中之犬只要有一只吠叫起来,其他的都跟看狂吠。 他连经数座村庄皆是如此,眉头一皱,心想:目下半夜三更,莫要惊扰村民安睡。於是认准方向,落荒而行。 后面跟踪之人远远吊掇着他,忽然间失去朱宗潜的踪迹,侧耳而听,四下村庄也没有传来犬吠之声,时大感诧异,便认定他已停留在这附近某处地方,便开始十分小心地搜索。 朱宗潜穿越过田园旷野,走了个把更次,但见一座山巅,矗立前面。他按照听来的特徵找到一座茂密的树林,定一定神,这才举步入林。 林内更是一片黑暗,他慢慢的走看,极力保持方向不变。如此走了好久,耳中但听兽嗥枭鸣之声,此起彼落,若是常人至此,准被骇得心寒胆落,不敢再行深入。 朱宗潜全神戒备看向前移动,又走了一程,耗去不少时间,忽见前面豁然开朗,却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当中有一棵老树,一如那药材贩子所形容的一般。 他收拢眼神,凝目望去,隐隐见到树身阴影中,好像有人坐在椅上,不过相距太远,光线又黯,实在没有把握判定是否当真有人坐在椅上。 他望了半晌,忖道:“好在不久就天亮了,且等曙色来临之时瞧明白了才打招呼。” 於是拣了一根横枝,耸身跃上去,坐着等候天亮。 那个跟踪他的人,正是昔年黑道高手黑心判官金老三,他一向以跟踪绝艺着名,奇妙之处,使人瞠目结舌,想不出他怎能跟踪得到。但今晚却被朱宗潜溜掉,四下查看了一阵,毫无朕兆线索,不由得大感颜面无光,忖道:“我应当用『万里寻香』之法才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罢!罢!且回去找计大哥商议一下,现在唯有寄望他提供一点线索才行了。” 须知那计多端既是要跟踪朱宗潜,定然有所图谋,所以向计多端问一问,可能找出线索。 他如飞回身奔回,脚程之快有如奔马。不久,他已见到计多端,把情形说出。 计多端对周围百里之内的地形极是熟悉,了若指掌,听罢略一沉吟,不禁变了颜色道: “我知道他往那儿去了,啊!老三,去把梁老二叫来,咱们兄弟以前练过的,今晚要派上用场啦!” 金老三那么老练的人,听了这话,也不禁大为耸动,道:“行,这就把梁老二找来,可惜彭老大不在此地,四毒阵尚欠其一。” 他转身匆匆去了,不久,就带了一个身量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同来。 计多端一直独坐寻思,那二人进来之时,他只问一声“都准备妥当没有?”那两人齐齐点头,神色间甚是严肃。 书中交代,那梁老二外号“毒无常”,加上先前金老三提及的“两面阎王”彭老大,合称南方黑道三鬼,个个武功高强,各有绝艺。 昔年在南方数省猖獗出没之时,当真是恶名赫赫,人人闻名胆丧,不敢招惹他们。 计多端却是那三鬼中的彭老大的盟兄,是以三鬼都喊他做大哥。昔年他别出心裁想出八种绝毒暗器,每人两样,合力练成一个毒阵,称为“风雨四毒阵”。此阵表面上联手合击敌人,其实威力全在这八种暗器之中,端的阴毒无比。纵是当真高手陷身阵内,仍然不知底细,定难活命。 那梁老二、金老三深知此阵非同小可,虽然日下只有三人,但骤然施展出来,亦是神仙难逃,既然计多端要搬出此阵,可见得事态严重万分,大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之概。因此他们都很严肃的颔首表示准备妥当,并且照规矩把他们各自约两种毒药暗器取出来给计多查验。 计多端一一瞧过药力尚在,便还给他们。他自己也取出暗器验过,准备妥当,才道: “你们跟我到一处地方,定要找到朱宗潜和一个长发老人。那时小心听我的号令,一旦发出政敌之令,你须以全力出手,不拘手法,定要把两人立毙於当场。” 梁老二泛起恶毒的笑容,道:“大哥放心,我们兄弟虽然蛰隐已久,但杀人之乐尚在。 老实说对方除非深知咱们的底细,预有防范,不让咱们围住。如若不然当今之世想找出一个能逃得出咱们毒阵之人,也可真不容易。” 金老三接口道:“老二的话不算夸口,纵是日下聚集木坛中号称为武林十大高手这些人物,只要落在咱们毒阵之内,谅必插翅难逃。” 计多端似乎也极有信心把握,微微一笑,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立刻动身,天亮之际可以赶到那个地方。本来我的计划中还不想杀死朱宗潜,而已布下天罗地网,料他决难逃出我的掌握。可是他既然去与那老鬼会面,为了慎重起见,只好把他们一齐杀死,以绝后患了。但这一来未免可惜!” 金老三心中微寒,忖道:“今日他赶去战场之时,口中还要趁朱宗潜与欧阳谦拚斗内力之时取他性命,谁知他当时其实有意救他脱难,哼!哼!他对老弟兄也用这等诡诈手段,我可得防着他一点,说不定那一天他会翻脸加害於我。” 三人当下动身起程,直向那山脚下的树林驰去。这时距离天亮只一个更次。朱宗潜不知大祸迫於眉睫,还在横枝上闭目养神。 饼了半晌,他被一阵奇异的声浪惊动,睁眼望丢,只见一个影子在树下幌动,传来铁链锵锵之声,但他却瞧不清楚那影子倒底是不是一个人?寻思一下,便叫道:“师父………师父………” 树下黑影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惨笑之声,朱宗潜吃了一惊,一跃下地,奔入草地之内。 叫道:“师父,果然是你老人家么?” 声音中透出悲惨的意味。 敝笑之声突然中止,被风吹掠过森林,发出使人胆寒的呼啸声。 朱宗潜奔到大树前两丈左右之处,鼻中嗅到一阵甜香,不觉用力吸几下,心想:我师父怎会散发这等香味? 拭瘁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嗓音喝道:“站住,谁是你的师父?” 朱宗潜果然闻声止步,万分诧异,道:“老丈的口音果然不似是家师的声音,但还望允许见示芝颜,在下方始能够心息。” 拭瘁的人说道:“奇怪,你师父在那里你竟会不知道的么?” 他话声之中微微透露四川口音。 朱宗潜道:“正是如此,老丈可肯接见一面?” 拭瘁的老人半晌没有言语,朱宗潜也不敢造次,肃立等候。 此时微弱的月光从云隙洒射下来,照出他的身影。但见他屹立如山,自然而然有一种尊贵的气象。 又过了半晌,拭瘁传出老人的话声,道:“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处人氏?” 朱宗潜躬身道:“在下深感抱,不能奉告家师名讳。但他是四川人,口音与老丈甚是相类。” 那老人哦一声,又道:“然则你姓甚名谁?” 朱宗潜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老丈高姓尊讳?” 那老人道:“我姓康,本来别有名字,但因老朽平生坛长医药之道,擅识草木之性,是以人人称我做康神农,真名反而隐没不彰。” 朱宗潜听了,心中半信半疑。 他细加追忆之下,以前师父曾经向他提过无数高人异士,却好像从未提过这“康神农” 之名。 康神农又道:“现下你已知道老朽非是你的师父,何故还不离丢?难道还要见我一面么?” 朱宗潜道:“自然最好是能拜晤康老丈一面。但如若老丈坚拒不允,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康神农冷冷一笑,道:“你身上长有双脚,我纵是不允,但你硬要过来瞧瞧,那也没法子阻止你。” 朱宗潜听出这一声冷笑含有不善之意,甚感奇怪,心想:他也许很不喜欢见到生人。便不敢无礼造次,道:“在下岂敢无礼。” 康神农冷冷道:“然则你为何不走?是不是回去没法交差?” 朱宗潜讶道:“交差?这是什么意思?” 康神农并不解释,沉吟自语道:“还有半个更次就天亮了。” 朱宗潜又讶道:“天亮,老丈的话在下全不懂。” 康神农喝道:“谁要你懂?好吧,你既是愿意留下,可想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朱宗潜听出他话中蕴含无限杀机,心中大是惕凛,连忙运功戒备,吸气之时,突然又嗅闻到一阵浓冽的香气,不禁甚觉奇怪。 康神农讶声道:“噫!丙然有点道行!” 说时,空气中的香味突然改变,甚是刺鼻。 朱宗潜兀自屹立如山,心想:这等不同的香气难道其中藏有古怪?猛听一阵铁震动的响声,接着一团黑影自身后转出来。 霎时间,那团黑影移出树下阴影之外,微弱的月色之下,但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头发又长又乱,已是雪一般的白。 一条铁链拖曳地上,一头缚住他,另一头系在树身上。 这老人双足已废,因此按理说他逃得到那里去。 朱宗潜一瞧果然不是他师父,心中大为歉疚,躬身行礼道:“晚辈无知,有扰康老丈清静,深感不安,还望老丈宥恕,晚辈告辞了。” 康神农原本眼泛凶光,要知他连接使用了两种绝毒,竟不曾把那少年毒倒,当即认定必是计多端曾给予解药所致,否则世上决无人能够安然无事。 然而眼见这朱宗潜气度尊贵,彬彬有礼,却又不似是计多端这一类之人,顿时去眼中凶光。冷冷道:“不要忙着走了,你的眼力若是还可以的话,可瞧瞧四周的草地上有些什么?” 朱宗潜如言运足眼力瞧去,但见离他立足之处大约是三尺方圆之外,有许多绿色的长蚂蚁正在迅快奔走。 他不但从未见过绿色的蚂蚁,更没听说过蚂蚁竟有足长及寸,奔走得如此迅快的。 那些绿蚁数目本已不少,加上脚长擅走,顿时似是满地皆蚁一般,声势极是浩大惊人。 他道:“老丈以这等奇怪之物困住晚辈,不知有什么用意?” 说时,心想:这位老人被囚此地,情形甚是古怪,说不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且看他如何对付我,若是凶邪恶毒之辈,那我就不要管他,撒手一走。 康神农道:“这一窝毒蚁乃是我费了多年心血才养成的,剧毒无比,武功再高之人踏落蚁阵之中,刹时间,便被群蚁布满全身,成了它们的食粮,你如若不信,可用背上大刀一试便知。” 朱宗潜沉住气,问道:“怎生试法?” 康神农道:“你用大刀向蚁阵中的地上插落,便可瞧见这些毒蚁奔走得多么快了。” 朱宗潜身上带着从银衣帮得来的金刀,暗念:我不用大刀也不怕你,便掣出金刀,向四尺外的草地脱手掷出。 金刀一闪,刀尖插在草地内,斜立不倒。 他眼力不凡,巳瞧见当刀尖堪堪沾地之际,已有三只毒蚁展开长脚搭上刀尖,其中两只被刀尖插入地内,但有一只已爬上刀身,快得难以形容。 而且眼睛来不及转动之际,那柄大刀已全然变为绿色,敢情已布开了绿蚁。 由此可知,武功再高之人虽然能沾地即起,上落极快,但仍然难免被毒蚁疾攀上脚。 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及至见到这窝毒蚁如此厉害,也不由得汗毛尽竖,头皮发炸。 心中一阵寒冷,道:“好厉害,老丈这座蚁阵可以困得住天下英雄了。” 康神农嘿嘿冷笑道:“算你有点眼力,现在你的性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说什么,你便须听转什么。” 朱宗潜仰天朗朗大笑,道:“老丈此言差矣,如若老丈要晚辈做那等不仁不义之事,休想使得我动。” 别的人纵是说出这等光明正直之言,也未必似得朱宗潜如此的大义凛然,震撼人心。 康神农两眼发直,半晌才道:“你为了不愿做那不仁不义之事,竟连性命也可以不要么?” 朱宗潜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晚辈虽是谈不到名垂史册,但在泉下也不致愧对先人,也不枉读过圣贤之书。” 康神农被他的凛然气概所慑,不能不信。 当下道:“好吧!就算你重义轻生,志行可敬,现在我只要你替我弄掉这条铁链就行啊!” 朱宗潜面现难色,道:“晚辈尚有下情奉达,那便是老丈缘何被困此地,晚辈毫无所悉。万一晚辈此举反而遗祸世间,其时百死亦不足以蔽其辜,事关系不轻,若是弄不清楚,决计不敢遵命。” 他说得极是坚决,一听而知出自衷心,全无回旋馀地。康神农又呆了半晌,才道:“好一个崛强的小伙子,我昔年如若不是心无主宰,善恶不分,今日焉能遭遇这等世间罕闻的苦难………” 他长叹一声,又道:“待我先把蚁阵收回始行细说。这个毒蚁阵我是打算用来对付那三个万恶不赦逆徒的,一向深藏不露,多少次都差一点使用出来,但终想等到有一日天赐良机,教他们三人一道前来,得以一举歼灭他们。今晚是见你不畏毒气,才被迫施展。这蚁阵易发难收,恐怕到天亮时才能完全收妥。” 老人提及逆徒之时,不知不觉露出咬牙切齿而又十分悲惨的神色。 朱宗潜心想:任何人纵然极善作伪,但这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情,岂能装作得出?於是深信不疑,道:“只不知晚辈可有效劳之处没有?” 康神农道:“不用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他转到拭瘁,好一会才又出现,说道:“凭良心说,我倒是很高兴你的出现,这些年来的仇恨和寂寞,使我盼望有人出现,那怕是逆徒们遣派来也是好的。嘿嘿………” 他突然冷笑两声,又道:“这些逆徒们不弄死我,便因一则想得到我的一件宝贝,二则我胸中之学他们都用得着,须得来找我指点。” 朱宗潜心头一震,问道:“老丈可识得一个姓计名多端的人?” 康神农讶道:“从未听过此名。” 朱宗潜皱眉道:“上次他曾微口风,似是向什么人请教过一个奇怪法子来治我的寒热………” 康神农道:“你有什么寒热?” 朱宗潜便说出自己误食野果以后的情形。 康神农思付了一阵,才道:“我老实告诉你,计多端就是我门下收的三个逆徒之一。他排行第三,心肠之坏可以媲美他的师兄们。你服食的是『紫府禁果』,化解寒热吸取禁果灵效之法,必定要借助别人,但有一个诀窍他未曾得知,那就是阳性之人须阴人救助,反过来也是一样,他错用了男子救你,焉得不败事?” 第3章 朱宗潜这才明白其中奥妙,当下又道:“但还有一事在下毫不明白,那是计多端分明对我有恶意,可是他却两度相救於我。” 他扼要的把如何遇见林盼秋而杀死银衣帮之人开始,直到今日下午计多端指点林盼秋救了他性命为止,全部说出。 康神农道:“第二次救你之故,我可不知道,但第一次他来此求我指点之时,曾对我透露说待把你治好之后,使吸你精血,把那紫府禁果的灵效取为己用。而你却因得到林盼秋携抱,无意之中已化解了禁果霸恶之力,是以武功大进,又不畏诸般毒药。” 经他这么一说,朱宗潜又恍然大悟。 现在他已减去一部份疑惑,心想这位老人家既是遭受计多端的迫害,救他出困自是义不容辞之事。 康神农忽然转到拭瘁,顷刻间出来,道:“毒蚁阵法已收妥啦,你可以去了。” 朱宗潜道:“在下既知老丈身分,自当略尽棉薄。这条铁链不知如何方能去掉?” 康神农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已改变主意啦!” 朱宗潜大讶道:“老丈这话怎说?” 康神农道:“我决意留在此地,才有机会亲手诛杀那三个逆徒。如若离开此处,反而须得到处躲避他人………” 朱宗潜道:“在下听得似懂非懂,还望老丈明白见示。” 康神农道:“你过来瞧瞧就明白了。” 朱宗潜大步走近前去,依照他手势所示,目光沿着铁链一直瞧看,猛然大吃一惊,原来这条铁链的一头锁在一个钢环上,这个钢环竟是穿过尻骨加以接合。也就是说这条铁链锁在脊骨的最末端,情状悲惨可怖。 老人缓缓道:“现在你明白了没有?钢环穿透之处有一条隐筋,若然弄断,下肢便永远瘫痪残废。我眼下受此酷刑,那条隐筋不知断了没有?如若已断,你纵有法子弄毁钢环,我也不能行走,有何用处?” 朱宗潜不觉怒发冲冠,道:“这些丧心病狂之辈竟然如此残酷毒辣,须容他们不得。” 康神农道:“别生气,我只怕你一怒之下,去找到他们加以诛杀,使我失去亲手报仇的机会。” 他抬头向天空望去,又说道:“天快亮啦!唉!当年我真不该把一部武功秘笈交给他们修习,以致他们后来武功比我还强。倘若我隐筋未断,只是被钢环压住,因而下肢暂时瘫痪的话,还可以脱身出去试图报复。但若然隐筋已断,逃出去反而有害无益。” 朱宗潜激动地道:“老丈何妨一试?在下无论如何也要全力帮助老丈。” 他摇摇头,道:“试不得,一则这枚钢环年深日久,难以取出。二则此环坚硬异常,如何能弄得断?” 朱宗潜在心中盘算了一阵,认为有两个办法可行。一是独力把他的三个逆徒全部擒住,送到此处,由康神农亲手处死。 如此自然可以使他略心中的仇恨。另一个办法便比较容易一些,但远不及上面说过的法子那般干脆。 这第二个办法便是设法把康神农救走,尽力保护他的安全,然后让他自己报仇雪恨。 此法自是十分拖泥带水,顾虑甚多。但在他而言,责任便轻得多,只须把他弄到安全之地就算是成功了。 他心口相商了一阵,便道:“敢问老丈,除了计多端之外,那两个姓甚名谁居住何处?” 康神农道:“我不能告诉你,尤其是那为首的一个比之计多端更要阴险狡诈得多,只要漏一点风声,他就永远不会到此处来。第二个也是坏胚子,但心机不及其馀两人,性情却暴戾得多。” 朱宗潜道:“老丈遭此古今罕闻的惨祸,在下焉能坐视,第一件就是杀死了计多端替老丈出点气,老丈决计不能阻止於我。” 康神农面色一变,道:“你万万不可出手,免得惊动了其馀两人,尤其是那为首的孽畜,他才是罪魁祸首,我若不能亲手取他性命,死亦不能瞑目。” 朱宗潜道:“然则老丈教在下如何能够心安,我岂能袖手不理而去?不行,您老总得让我出点力。” 康神农在曙色之下,双眼渐渐眯起来,流露出睡意。 他道:“你让我考虑考虑,过些日子才答覆你可好?” 他的形相在迷蒙的晓色之下,瞧得十分清楚,只见他额头广阔,表现出智力过人。眼眶深陷,鼻高而钩,嘴唇甚薄,又显出他本是冷酷无情之人。 可是那雪白紊乱的须发和面上的皱纹,又令人极是怜悯他的悲惨遭遇。 朱宗潜决然道:“在下自命是行侠仗义之士,如若袖手不管老丈之事,定难安寝。” 康神农见他确有诚意帮助自己,当下道:“那么你先替我测验一下,瞧瞧那尻骨内的隐筋是否中断,你只须拿住钢环轻轻摇动,我便可以知道了。” 朱宗潜依照他的指示,小心地摇晃那枚钢环,但觉已被血肉吮紧,好像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份。 康神农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这钢环能使他剧烈痛苦。 他摇了几下就停住手,康神农道:“十之七八是没有希望的了,但说不定时间过久,以致机能麻木了也未可知。总之,我此生不打算活着离开此处了。” 天色从迷蒙晓光变得明亮,朱宗潜道:“在下暂且告辞,老丈不妨考虑一下,在下不久就会回来谒见。”说罢,行礼而别,转身奔入林中。 他踏入林内,忽听草丛中嘶的一声,窜出一条黑白相间长约四尺的毒蛇,头呈三角形,蛇信吐出老远,形状极是可怖。 朱宗潜提一口真气,身形飙然升空而起,一手抓住头顶横枝,身子便悬挂在两丈高的树枝上。 他低头注视那条毒蛇,心想此蛇想必奇毒无比,形状才如此恐怖,且看它是不是游入草地,如若向那边游去,就须得设法拿石头砸死,免得康老丈遭害。 正在瞧时,忽然间一条人影在朱宗潜的眼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从一株大拭瘁面闪出来。 朱宗潜一眼望见,吃了一惊,腰间微一用力,整个人悄无声息的翻了上去,缩成一团。 他认出来人正是银衣帮香主计多端,以往见到他时,总是身披长衫,举止迟缓。这回却是劲装疾服,态度鬼祟,行动之滑溜轻捷之至。 那计多端没有发觉离地两丈处的树枝间有个人球,却见到地上的毒蛇。 他毫不慌忙,以手中的长刀向那毒蛇遥遥一指,那条毒蛇突然问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朱宗潜眼力极强,已瞧出他大刀一指之时,腕底飞出一丝银光,射中蛇首。这一丝银光体积极小,又不是贯注得有内家真力,居然一举毙蛇,可见得定是蕴有奇毒,连那条毒蛇也难以抵受,立刻毙命。 他见了这等情形,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计多端的毒药暗器竟是借弹簧之力发出,那真是防不胜防。 若然不是无意之中窥破,一旦碰面动手,万万难逃此劫。 正在想时,但见计多端蹑足而行,从他脚下穿过,一直走向草地另一方。朱宗潜小心查听一下,似是没有别的人在附近,便看准了地方,身子荡起飞去,落在一棵大树的巨干上。 这儿正好瞧得见计多端的背影,他躲身在一株拭瘁,微微探头向草地窥瞧。 此时天色已经甚亮,远远可以见到拭瘁突出轮椅的一部份,见到老人的双腿以及拖在地上的铁链,却见不到老人头部。 计多端窥看了一阵,便把背后一个小包袱解下,取出一件长衫罩上,又把长刀插在树身,空手缓步走出草地,干咳一声,道:“师父,弟子特地前来探视您老。” 他只走入草地四五步就不再向前移动。 拭瘁的轮椅吱的响处,老人转了出来。他冷冷道:“你又来干什么?难道当真这么好心前来问候我老头子?” 计多端诡笑道:“弟子生怕二哥忘了送食物前来,你岂不是束手待毙?若然粮食充足,弟子就不要再跑一趟了。” 康神农睁眼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仇恨。 计多端那等枭恶之人也不由得心胆寒凛,退了两步。 康神农冷冷道:“你们若不趁早取我性命,总有一天会把你们通通杀死。” 计多端极力恢复镇定,笑道:“师父的口气似是有几分把握,可知定是有人答应过帮你的忙。” 朱宗潜大吃一惊,心想这计多端怎会晓得?难道他的察言鉴色的本领如此高明?转念之时,暗暗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康神农咬牙切齿道:“不错,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我在此处,他定会答应出力帮助我,那时候你们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你给我滚,我不要跟你说话。” 他推动木轮椅转入拭瘁,暗作准备,只要计多端胆敢近前瞧看,就能以毒蚁阵取他性命。 他一直希望有一天,三个恶徒一齐现身此地,得以一网打尽,但今日却改变了心意。 计多端被康神农叱喝之后,眼见老人隐入拭瘁,反倒仰天一笑,扬声道:“师父何须生气,弟子这就走,回头更当带些美肴佳酿前来孝敬师父。” 说罢,转身自去,朱宗潜动也不动,等他自脚下走过,这才松了一口气,飘身落地。 他心中已有主张,故此不再出见康神农,让那计多端走了好久,才慢慢的往森林外走去。 他原是机智过人之士,目下既从计多端口中听出蹊跷,又见他才到即走,行色勿勿。这两点加起来便有所发现,虽然一时还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计多端对自已定有一个极大的阴谋那是无可怀疑,而他忽然赶到此地想必也与自己有关。 是以他出林以前,极小心地向外面窥看过,断定无人之后,才迅快奔出。他并非一直沿旧路返回小镇取牲口包袱,反而钻入另一座树林。这一座树林绵延老远,他早已看准地势,入林之后,便向树林的另一头直走。穿出树林时,已是数里之外。 他绕个大圈,经行过许多村庄乡镇,午间才回到那小镇上,取回牲口,便上马东行。 才走了十来里路,但见岔道冲出两匹健马。 朱宗潜目光一闪,识出其一乃是昨日见过那姓金的中年人,另一个长得短小精悍,也是四旬上下之人。 他们拦住去路,但面上都微带笑容,似是没有恶意。 朱宗潜心中一动,恍然大悟的想道:“是了,我自昨日得计多端送出大门之后,日夕都有人尾随跟踪,是以今日破晓时计多端会赶到那黑森林之内。” 他面色一沉,冷冷道:“两位拦住去路,是何用意?” 那两人正是金老三和梁老二,他们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人物,此时神色丝毫不变。 金老三拱拱手,道:“我们兄弟二人虽是与银衣帮有点交情,但却不受他们管辖。因为听说朱兄昨日力斗欧阳少帮主,武功奇高,甚是仰慕,特地赶来相见。” 朱宗潜道:“现下已经见过,便请两位让路。” 梁、金二人全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的冷峭自傲,言语间咄咄迫人,丝毫不假辞色。但觉此人不但武功了得,连这做人方面也是十分滑溜难斗。 他们对望了一眼,尚未决定如何应付。 朱宗潜一催马迫到切近,冷冷道:“若不让路,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则威势迫人,二则对方未曾拿定主意。 但见梁、金二人不由自主的向两边分开,让出道路。 朱宗潜朗声大笑,似是讥嘲他们怯懦,笑声中拍马扬长而去。 他霎时间已经走出十馀丈,梁老二摇头道:“咱们栽到家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把咱们都唬住。若是让前面黑龙寨之人得知此事,咱们还能在江湖上混吗?” 金老三道:“不但如此,计大哥要我们探探他口风,而咱连话都搭不上,如何回报计大哥呢?” 这两个黑道高手,略一计议,便挥鞭催马,向朱宗潜迅快追去,眨眼间已追到切近。 朱宗潜只走了这一程,便琢磨出他们拦路之意。 这时见他们追来,便突然催马快奔。 金老三大声叫道:“喂,等一等………朱宗潜,等一等………” 他的话声以内力返激,虽是逆风叫喊,前头两丈远的朱宗潜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反而加快速度,催马急驰。 三匹健马在大道上风驰电掣地向前疾奔,眨眼闻已奔出数里,大道延伸入一座山谷之内。 朱宗潜心中好笑,暗想他们若是在此地拦截於我,便不会被我跑掉了。 霎时已驰入谷内,忽觉后面蹄声消失,回头望去,那金、梁二骑竟没有进入谷内。 他们或许是绕过此谷,在那一头等候自己,便更加催马急奔。 不觉已驰驱了里许,两岸危峰夹峙,地势甚是险隘。朱宗潜心中一动,勒住跨下健马,忖道:“此处地势如此险恶,那两人为何不在此处拦阻我? 此事大出常理之外,定必别有重大原因。” 他想了一阵,仍然未明其故。 当即勒转马头,暗忖我虽是推测不出此中情由,但我偏偏不从此处通过,宁可多走数十里路,打别处绕过这座山谷。 他拨转马头才走了几步,忽见人影连闪,十馀个黑衣大汉打狭道外面现身冲入,阻住他回道之路。 这十馀名黑衣大汉个个带着兵刃,其中有五个弯弓搭箭,远远向他瞄准。朱宗潜衡量一下,晓得如若硬闯过去,坐骑很难保存,便勒马不动,提气喝道:“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来往大道?” 那十馀名黑衣大汉一言不发,缓缓举步迫来。五名弯弓搭箭的在最前面,馀人跟随在后,形成一个远攻近拒的阵势。 他们好像想迫近一些才发出劲箭。 朱宗潜不禁勒马后退,连退七八步之后,突然问醒悟想道:“他们明明想迫我深入险地。我如不是掉转头的话,他们决不会现身拦阻。由此可知那险道之内亦有厉害埋伏。” 这个念头掠过脑际,立即一跃下马,独自急步向前奔去。 他晓得这一来不但迫使敌人五把硬弓全都要对付自己,不暇伤马,而且希望先发制人,击溃了这一路人马,设法查问出谁人派他们来对付自己。 他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那群黑衣大汉齐齐停步,最左方的一名虬须大汉沉声道:“众弟兄们小心听着,此人机警无比,定必擅长突围逃遁之术,武功也不弱。咱们一上手就用阵法对付他,不可单打独斗。” 话声甫歇,双方相距只有三丈左右。 那虬须大汉下令道:“放箭!” 弦声连响,五把硬弓连珠射出,劲箭如雨点般破空密袭对方。 朱宗潜挥舞大刀,出一片金光,把这一阵箭雨完全挡住,但身形仍被这阵箭雨冲退了五六步。 他立足之处,方圆两丈之内,落满了劲箭,可见得刚才这一阵箭雨如何急密可怕了。 朱宗潜见他们劲箭已经用完,仰天长笑一声,喝道:“凭你们这一群无姓无名的鼠辈也敢妄施暗算,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被这一阵急劲箭雨射得心头火发,杀机盈胸。 同时因那五个箭手个个射技佳妙,若是武功稍弱之辈,定难逃得一场杀身之祸。这些人既是如此恶毒,一言不发就猛下毒手,可见得必非善类。今日多杀一个,就等於多积一分功德。 那虬须大汉洪声应道:“黑龙寨又不是刚刚出道混的,只怪你自家见识不广。不过黑龙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向例无人能得逃生,你所以不知也不算十分稀奇之事。” 他答话之时,那十四个劲装大汉已各占方位,或前或后的站好,成一个阵势。 朱宗潜冷笑道:“原来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杀人凶手。我朱宗潜一条性命在此,你们有本事就过来取走。” 虬须大汉更不打话,向手下之人低声道:“那武功甚是了得,眼力也颇高明,已瞧出咱们联手结阵的威力不小,是以不敢过来动手。他想必以为咱们联手阵势便不能移动,咱们冲过去定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但移动之际,须得显出散乱无三之状,启他轻忽之心。” 说罢,挥喝道:“弟兄们跟我来。” 当先奔去,两个劲装大汉紧紧跟在他左右。 其馀的十二名大汉散乱地跟随在后,朱宗潜果然中计,心想我自从“玄关秘锁”打通之后,功力大进,连欧阳谦那等人物也一时赢不得我,这等拦路暗杀之辈能有多大气候?何况阵法已乱,更是不足为敌。 他丝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等到那虬须大汉冲到五尺之内,便挥刀劈去。 那虬须大汉挺刀一架,左右两人刷地齐出猛攻。手法凶毒,配合得异常巧妙。 朱宗潜刀势披敌人封住,心中一凛,这才晓得敌手甚强,绝不是一般强徒可比。他猛运内力於金刀之上,顿时把敌刀震开尺许。 但此时左右双剑夹攻而至,使他无暇伤人,急急回刀自保。 那虬须大汉发觉敌人内力深厚强劲无比,骇然变色,咬牙挺刀从空隙间连连疾劈,迫得朱宗潜无法反击,只能招架。 霎时间所有的劲装大汉都赶到了,团团围住朱宗潜,展开阵法出手猛攻。但见一时三人齐上,一时五六个人从五方八面抢入猛扑,此进彼退,极是迅快。 朱宗潜不论想对付那一个,总因别的人袭到要害,不得不半途收刀变招。这一来不消多久就陷入捱打被动的局势之中,全无反击之力。 他登时晓得不妙,只因这十五个黑衣敌人个个骁勇无比,悍不畏死,功力甚强。单打独斗的话自然全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结阵而斗之时形势就全然不同。突然间左肘一阵剧疼,原来已中了一剑,鲜血涌出。 朱宗潜焉能知道这黑龙寨名列江湖盛传多年的“三凶两恶”之内,乃是三凶之一。此寨势力遍黄河上下游,人数只有数十之众,从不做掳掠奸淫之事,但却是个凶手集团,受雇於任何人,只须价钱出得够,定可把仇家杀死。 他左肘上中了一剑之后,虽然伤势不重,但已是足以使他陷入更危险的局势中。好个朱宗潜临危不乱,手中金刀贯足内力,一招“八方风雨”使出,刀光绕身涌生。但听叮当之声响个不住,原来这一招精妙刀法已封抵住七八记猛袭上身的兵器。 虬须大汉纵声大笑,挥刀迅劈,其馀之人此起彼落,配合无间,阵法丝毫不乱,依然把朱宗潜困在刀光剑影之中。 但此时朱宗潜大刀决荡砍劈,已使敌人的包围圈扩大了不少,留得有足够的空隙让他发挥大刀威力。 可是敌方之人仍然放心得很,晓得他此举只能多支持一会,於大局全无益处,是以气势分毫未减。 朱宗潜向左方猛冲数步,鞋底踏着箭,当即一缩一勾,两根劲箭已浮於鞋面。他的动作极快,手中大刀不停劈出之际,突然一脚踢出。 那两根劲箭打横飞出,疾取迎面扑到的两个黑衣大汉。对方瞧不清是什么暗器袭到,不能不侧身闪避,朱宗潜抓住这一丝空隙,得以抽刀反击身后敌人。大刀划出一道寒光,在他背后打个闪,顿时两个劲装大汉惨叫跌倒。 朱宗潜深知此是胜败存亡的关头,无暇分心瞧看这两敌是否毙命,大刀疾如闪电般连连劈出,惨叫声连连发出,又有三人倒地。 敌方阵法至此已告散乱,可是剩下的十人在那虬须大汉率领之下依旧悍猛攻,毫无退却逃走之意。 朱宗潜满腔杀机直到这刻才能当真发,他的心志一点也不被对方悍狞恶的气势所影响,也自全力展开反攻,凌厉之极。 他刀法之中不时渗有剑法,是以粗中有细,刚中带柔。 霎时间叉趁对方凌乱挤迫之时刺杀了三名黑衣大汉。 一阵尖厉的铜哨声从远处随风传来,交战中的人全都听见。 虬须大汉厉声喝道:“咱们跟他拚啦!” 喝声中连人带刀冲去,朱宗潜怒恨填膺,挥刀猛劈,当的一声响处,硬是把虬须大汉震退四五步。 这时朱宗潜把敌方七人迫到一边,他站住狭道出口那一头,敌人如若逃走,那就只好向险狭山道奔入。 这七个黑衣杀手一窝蜂挺刀舞剑奋不顾身地向他猛烈进攻,好像甘愿战死也不肯后退。 又好像已失去人性,疯狂的要毁灭敌人。 朱宗潜的大刀成一道铜墙铁壁,毫不留情的截击敌人,霎时间又劈倒三个。险狭的路上尸首横七竖八,一滩滩的鲜血使人触目惊心。但尚在生死相拚的双方全都无动於衷,继续上演一场恐怖的拚斗。 朱宗潜刀势凌厉,功力深厚无比。敌方之人兵刃若是碰上他的大刀,定必急剧荡开。 他因而得以趁隙攻入,取敌性命。 又是一声惨叫起处,那为首的虬须大汉喉间中了一刀,向后便倒。剩下的三名黑衣大汉眼见领头之人被杀,凶悍之气全消,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朱宗潜透一口气,低头望了自身一眼,左手鲜血染袖,那是他自己的鲜血。此外身上血迹斑斑,全是敌人被杀之时喷溅上身的。 他胸中杀机至此已完全消退,抬头向那三个黑衣大汉的背影望去,恰好见到他们在七八丈外停下脚步。 山风中又传来铜哨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三名黑衣大汉的背影转身,有如魔鬼附体一般,面容变得狞恶异常,提刀举剑向朱宗潜冲到。 转眼间双方已再度接触,朱宗潜运刀一一抵住他们的攻势,怒声喝道:“汝等若不知机遁逃,莫怪朱某白刃无情。” 那三个黑衣大汉不但不退,反而忘命奋身攻扑,简直像是三头野兽。朱宗潜仰天厉啸一声,啸声尖厉可怖,宛如恶狼对月长嗥,萧森寒冷。 这一声厉啸竟把那三个黑衣大汉骇了一跳,然而这刻他们已后侮不及,欲逃而不得。但见刀光飞而出如惊涛骇浪一般,卷住三人身形。片刻之间,这三名黑衣大汉尽皆尸横就地。 朱宗潜已经消退了的杀机被三个黑衣大汉重新挑起,他怒气冲冲的想道:“这些之人简直疯狂的虎狼一般。我若不是有武功在身,岂不是早就死於非命了?从他们如此悍不畏死的情形,可以推测得出,他们个个赋性凶残无比,实是江湖上的蟊贼,我今日多杀一个,就等於多积一分功德。” 一念及此,胸中顿时涌起挑的意念,为世除害之心更为坚决。当下寻觅回坐骑,一跃上鞍,催马向险狭山道缓缓前进。 他的推测一点也不错,这黑龙寨乃是名震天下的“三凶二恶”之一,实在是一个毫无正义公理可言的凶手集团,任何人只须付得出昂贵的费用,便可以杀死心中的仇人。这等枭恶不法之徒,全都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他若是多杀一个,当真便是多积一分功德。 山道从高峭危崖夹峙中向前延伸,甚是弯曲,目光无法及远。好比是险的世途一般,在前面不可见的地方,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凶险劫难。 朱宗潜孤骑向前缓走,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已不复再起。但他晓得前途必有厉害恶毒的埋伏,现下他正是以过人的胆色向凶徒们挑战。 走了一程,山道前后以及两旁高崖上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心中正自诧异,突然间坐骑向前一栽,随即迅急倾跌。 朱潜宗反应何等灵敏,身形蓦地离鞍而起,百忙中向坐骑扫瞥一眼,只见这匹健马已跌落一个坑洞之内。 这个坑洞正在大路中心,架上木枝草席。铺以砂石,乍看与路面一样。 但牲口则足踏上,登时便倾跌陷入坑洞之内。 这等陷阱埋伏自然困不住身怀武功之士,可见得这一处埋伏另有作用。 朱宗潜飘身坑边,先不顾马,仰头四望,彷佛见到危崖上四五丈高的地方人影一闪,念头一转,想道:“敌人既是藏身在高,可知道他们不是正面攻袭,而是用别的手段暗算。若是如此,恐怕连武功也用不上………” 在这危机即将爆发之际,他极力运用过人的机智筹思突围脱险之法。 他极迅快的盘算道:“这等危崖夹峙的险地最怕便是火攻水淹之计。水淹不大容易,火攻之策最为可虑,纵有一身武功,也架不住烈焰焚身之危。假使常人处此,定必立即逃走。 因此这一着敌人必有防备,恐怕不易逃得出去………” 转念之际,双眼不离危崖上面,忽又见到人影闪动,似是有人伏匿上面探身俯窥他的动静。 他又想道:“那人匿伏之处离地达四五丈之高,武功再精妙之士也跃不上去。不过其间只要有地方落脚换力,仍然不难扑上。” 但见其间果有两处突出的岩块,可供落脚换力,不禁暗暗吸一口气,便想扑上。 他深知机会稍纵即逝,在这等情况之下,敌人乃是预先设伏相候,唯有出其不意突施反击,才有脱险之望。是以任何人只要有本事跃得上那敌人现过身影之处,定必毫不迟疑的扑上去。 朱宗潜自然也作如此反应,不过他心中又好像隐隐若有所疑,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出疑在何处。 他只不过费了弹指时光思索,这刻振臂一跃,身形离地而起,迅即到了两丈高的一块突岩之处,单足一探,霎时间,换过气力。但须再跃一次,就可达到敌人露迹之处。 就在这欲起未起之际,他心中转过一念,那就是还隔在坑洞内的牲口正在下面,假使敌人以擂木滚石袭自己,这匹健马焉有命在? 当即真气一沉,身形稳稳定在突岩上,随即反身跃落地面,心想我这一耽搁,危险自是增加,但救得这匹骏马的话,却值得冒这个险。 要知当时北方陆地交通,以马匹为主,是以爱马之人甚多。朱宗潜向来爱马,而此马又甚是骏健聪明,善解人意。故此朱宗潜宁可冒性命之险也要先抢救马匹。 他抓住绳拉马上坑,但坑洞太短,也深了一点,那匹健马恰好不能跃出。 他看看实是无法,便跃落坑内,托起前足,那马人立着搭住坑边。他再抓住后蹄,运力向上一送。健马希聿聿长嘶一声,已跃出坑外。 危崖全无声息,他等了片刻,冷笑一声,举步向前走去。 这时他已集中全身的气力和机智准备应付一切突然的变化,杀机斗志越来越发旺盛。 这刻他正是陷入四面埋伏步步危机之中,生死之斗一触即发,饶他斗志高昂坚定,但仍然感到甚是紧张。 一步步走去,虽然走得不快,但不久也转了两个弯,举目一望,但见这一条高崖夹峙的险道还有六七丈就没有了,再过去便是斜倾落坡的平坦大道。 他越是到了这等行将出险之时,就越不敢松懈,脚下既不加快,亦不放缓,稳定地一步步跨去。脚步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哧哧”的声音。 这阵步声的快慢始终如一,轻重不变。在这峡谷也似的山路中回荡着坚不可破无懈可击的节奏。 不多时他已走出这条风云险恶的山路,背后远处传来尖锐的钢哨声,但他头也不同,一步步向斜路走去。 直到此时他还不加快速度,可见得他斗志坚强,真有抽刃一拚的决心。 在高崖上有两个人隐藏在岩石后面,只露出眼睛向那个孤单的背影凝视。这两人一肥一瘦,瘦的一个长得可是真瘦,由头到脚,几乎找不到一丝肌肉,面皮紧绷绷在面骨上,活像一个骷髅。 他的外号正是“活骷髅”在黑龙寨中生第二把交椅,为人毒辣而多谋。 他摇一摇头,道:“此人乃是我平生所遇最辣手的一个。咱们黑龙寨这次调动了大半人手来对付他,幸好我不是自大冲动的人,硬是忍住这口气不下进攻之令。不然的话,只怕要全部伤亡了。如此虽是得手,但代价未免太大!” 胖胖一个冷冷道:“咱们不信这能冲得出我们亲自指挥的『分大阵』,宋二哥这回过份小心啦!” 此人长得肥肥胖胖,但全无和善圆滑的样子,反而满面凶悍之容,连眉毛也放射凶光杀气。 活骷髅宋二从牙缝中迸出冰冷的声音,道:“你懂个屁,这武功和斗志世上少见,我暗中计算他每一步的时间和距离,始终不差毫厘,这种点子乃是本寨有史以来第一次碰上,咱们真不该接这一笔生意。” 胖子凶恶地向朱宗潜背影瞪眼道:“咱嵇老四可不怕他!” 宋二低哼一声,道:“点子虽硬,但咱们黑龙寨规矩是收了银子,非达到任务不可。我早知计多端计老三的钱财不是容易吞的,他也对付不了的人,我们岂能疏忽大意?再说计多端以往时时地暗助本案,通风报信,无所不至,咱们单是为了报答他的交情,亦不能轻易罢手。走,我早就有了布置,否则焉肯让他安然离开此地?” 这个凶恶的胖子在黑龙寨中坐第四把交椅,外号“胖人屠”,姓嵇名桀,平生杀人无数,乃是天生的刽子手。 活骷髅宋二单名炎,亦是无恶不作之辈。他发出号令,但见两边的高崖上都出现黑衣人影,这些凶手们先后寻路下崖。 胖人屠嵇桀道:“其实刚才宋二哥你大可以下令把沸油淋泼下去,何必白白糟蹋了这许多桶沸油?” 要知他们费了许多气力,才能够把沸油迅快赶运到崖上等候失宗潜来到。时间上若是过早,便怕冷却失去威力。若是过迟,自然全无用处。烧煮这许多桶油的地方离此不远不近,须得不让对方发现烟火,是以曾经费了许多心血气力布置。 活骷髅宋炎耸耸肩,道:“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来咱们定下火攻之计,在这一节险狭山道上一旦发动,千馀丈以内变成火海。但你也晓得对方若是武功高强,仍然能在峭壁间跳跃闪避。是以咱们备下十多桶沸油,又选定一处以假人露迹晃动,诱他扑上来查看,其时咱们突然以沸油淋泼,他人在半空,上升之力恰在欲尽未尽之际,决计躲不过沸油淋头之厄,纵然避得开,但从四丈高之处坠落地面,不死亦伤。这时咱们发动火攻,万无一失。” 胖人屠嵇桀恨声道:“可是那该死的小子扬长而去,竟不上当,这岂不气人?” 宋炎道:“正因此人机警绝伦,我便索性不露声色,决不让他发觉咱们手段如此厉害。 换句话说,咱们的深浅决不能被他察破,否则以后行事便更为困难了。” 嵇桀道:“总之你老是很有道理,我不必多说了,反正迟早你须得派我出手硬干,咱们走看瞧吧!” 且说朱宗潜下了山坡,只见健马在路边啃着草,当即取饼绳,一跃上马,寻思道:“我在江湖上历练未深,见闻有限。像这黑龙寨是什么来路毫无所知,须得设法打听明白,方能知己知彼,应付起来较有把握。” 抬头望去,前面城池隐隐,他晓得那是陈留县,便纵马驰去,人城之际,已是未牌时刻。心想以往这个时刻寒热即将发作,昨日虽是较之从前好得多,但还是找个地方歇足妥当些朱宗潜自然考虑到敌人会跟踪不舍,是以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始能找到安全处所,以供暂时藏身。 入城之后,他在马上虽是目不斜视,但发觉有人在暗中跟踪监视。 这个当儿,他已感身体微微有异,似是寒冷即将发作。 这一惊非同小可,游目四顾,忽见横街之内车水马龙,途为之塞,甚是热闹。 他高踞鞍上,是以不致被途人遮隔住目光。但见街内一家大宅第灵飘扬,门前挑出巨大的白灯笼上写着一个“李”字。 朱宗潜心中一动,连忙驱马转入,霎时已到了府门。他下马之际,随手用一件长衫裹住那柄金刀,便即举步入府。 门口的一众家人见他相貌不凡,身着长袍,又拿着物件,都以为是常客之一,此时出入之人甚多,来不及询问,朱宗潜已扬长入宅。 迎面第一进大厅内吊客甚多,灵堂则设在第二进。是以他未受问话便直入灵堂。此时正在做法事,经声盈耳,香烟缭绕,加上震耳的哭声,甚见身后哀荣。 他转眼一望,但见左右两边厢房耳房都有人走动或歇息,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可供躲藏之所。 要知他若不是寒热发作之际会昏迷不醒,便不须躲避敌人追踪。既然会得昏厥,便也不能随便躲起,须得找到一处无人僻静之所,才能放心。 灵堂内人多噪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年青人。他迟疑了一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该潜入人家内宅。当即举步转到遗像素幔之后,只见灵柩两侧都跪满了孝子贤孙,靠左方角落内用屏风拦隔出一块地方,里面有桌椅茶水等物,专供孝子孝孙以及眷属之用。 他身躯摇晃一下,觉得头脑昏沉,似是站不住脚,这时已没有考虑馀地,一闪身掩入屏风之后,顿时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此时全身热度上升,四肢僵硬,但心中仍然明白,比之以前发作时轻得多了。如此过了片刻,双眼欲开末开之时,忽见一个白衣人走入来,顿时精神一振,双眼不闭反睁。 那白衣人乃是个少年,长得甚是白皙俊美。他一眼见到有人,而且是占坐在太师椅上,登时泛起怒色。 正当此时,灵堂突然静寂无声,只下女眷的哀泣。但此刻间这些正在哭泣的人也感情形有异,先后停止号哭。於是整座灵堂内寂然无声,由极噪而变为极静,使人泛生出紧张之感。 白衣少年马上探头向外面望去,只见素幔外的和尚道士们以及许多客人都噤口退开两边,灵堂大门口出现四个黑衣大汉,个个手提刀剑,满面凶光。 此外,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黑衣大汉,无不亮出兵刃,有些已扑入两边厢房。 他们的凶杀悍之气使得在场人人心惊胆寒,没有一个人敢透一口大气。屏风内的白衣少年疑惑的目光转回朱宗潜面上,似是已有所悟。 朱宗潜一瞧而知对方已晓得自己乃是被人追捕的对象,要知朱宗潜虽然不曾见到闯入灵堂内之黑衣大汉,但从一切声音突然停寂的情形亦可以猜出其故。 他心中惊凛交集,忖道:“此人只要说一句话,我就没命了。” 灵堂内外所有的人全被这一群杀气腾腾的凶悍大汉震住,个个口噤身软,动弹不得。 此时内外十馀名黑衣劲装大汉一一查看在场之人,其中两个大步走到素幔之后,跪伏在灵柩两侧的披孝子孙见他们进来,都纷纷低下头去。 一个大汉长刀挥处,风声霍霍,光华耀眼,增添了几分凶杀之气,他狞声喝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带孝的男女们被他凶威所慑,人人抬头。 他们一望之下,露出失望之色。但紧接着四道目光在女眷群中转来扫去。女眷之中有三四个少女长得很是美丽,他们故意向少女们挤挤眼睛。 但他们并没有作更进一步的调戏,其中一个大汉移步走到屏风旁边,挺刀护身,探头窥视。 目光到处,但见屏风内有两个人一个伏在桌上,白袍披身,好像是悲恸过度不能支持的样子。 旁边有个带孝少年,似是服侍那伏桌之人,手捧茗碗。这少年睁眼瞪视那黑衣大汉,目光锐利,只有忿怒而无惧意。 黑衣大汉怒哼一声,心想今日若不是奉命办事的话,凭你小子瞪眼睛之举,就须取索你性命。 这些黑衣恶汉们终於都回到灵堂大门口集合,没有一个查出朱宗潜的下落。正当此时,廊上响起一阵长笑,声音甚是清越强劲。 一个黑衣大汉向发出声音之处望去,只见一个青衣老者屹立廊间,长得高高瘦瘦,左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因此在右方之人见到他时,觉得他神宇高峻。但在左方见他的人,都感到此老长相狰狞可怕。 黑衣大汉群中有人喝道:“你是谁?” 青衣老者举步向他们走去,口中冷冷应道:“听说最近的两三年来黑龙寨越发猖獗,果然不假。老夫今日非破戒出手不可,好教你们知道武林中还有敢惹黑龙寨之人。” 这个黑衣大汉急急仰身闪避,左右两方各有一人挥刀拱剑迅急夹击老者,迫他不能继续进犯同伴。谁知青衣老者动作如电,双手齐出,加大鹰展翅,错眼间已夺过那一刀一剑。而那正面已被袭的黑衣大汉虽是不曾受对方手指碰着,却被对方指尖发出的劲道袭中五官要穴,顿时咕咚跌倒。 他一举手之间就伤了一人,夺取了两般兵刃,身手之强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十馀名黑衣大汉都呆住了,此时一个高大胖子打外面走前来,他恰好见到刚才的一幕,口中不禁轻噫一声,喝道:“通统给我退下!” 这个躯体虽胖但形貌凶恶的人正是黑龙寨四当家胖人屠嵇桀,他自然深知手下人武功之深浅强弱,是以由此推测得出那青衣老者的高下。 他晓得自己万万不能在一照面之间伤一败二,可见得对方武功比自己只强不弱。虽然己方人数尚多,有结战之术可为凭恃,但到底非是稳赢之局,当即大声喝退部众,上前拱手道“想不到冯老师驾临此地,兄弟嵇桀,久仰冯老师威名,今日一见之下,果然足以使人惊服不已。” 姓冯的老者沉声道:“既然知道老夫来历,何故还敢饶舌?” 这话说得不客气极了,胖人屠嵇桀向来桀骜不驯,好勇狠斗,当下气往上冲,怒笑一声,道:“冯天保你虽然被誉为武林老一辈的十大高手之一,仗以成名的阴阳手也当真很不错,但若是光露这一手就想把黑龙寨骇退,可没有这么容易。” 说话之时,已从腰间掣出一口缅刀,迎风一抖,顿时挺硬,精光闪耀,使人目眩胆寒。 他左手同时比一个手势,那些黑衣大汉们像潮水一般退出宽大平坦的天井中,霎时间已结成一个阵势。 阴阳手冯天保冷笑一声,凝目向天井中的阵势望去,但见杀气蒸腾,自然而然使人泛起凶戾残暴之感。 心想:那黑龙寨凶名极盛,武林中等闲无人敢惹,看来果然有几下杀手钔,今日若是一个应付不善,数十载挣来的威名以及这一条老命说不定难以保存。 他可不是畏惧对方,而是警惕自己多多加以小心,不要因一时大意而招致败亡之厄。 嵇桀又狂笑一声,道:“来吧!我先瞧瞧你的阴阳手有什么出奇的能耐,再请你一本寨联手结战的滋味。” 冯天保虽是火气已消的老江湖,但对方如此之狂,也不由得暗暗嗔怒,泛起了满腔杀机他点点头,冷冷道:“好,你小心了!” 进前两步,一掌劈去。 此时四周的人全都退开,空出一片地方。 嵇桀缅刀疾划,连消带打,出手便极尽毒辣之能事。 冯天保心中冷笑一声,掌势化刚为柔,五指舒展,竟无睹对方锋快无比的缅刀的厉害,便向刀光探入,迳夺敌刀。 嵇桀横行了多年,从未碰上过一个胆敢徒手夺刀之人,是以为之一怔,几乎不晓得如何应付才好。 要知他手中的缅刀乃是名品,能够斩毁寻常的刀剑,试想如此锋快的兵器,肉掌焉能抗拒? 说得迟,那时快,冯天保的五指已缠搭在缅刀之上。 嵇桀心中又是一凛,原来他发觉对方并非掌上练有不畏缅刀的功夫,却是以极巧妙细致的手法,在最轻微的移动之间化卸刀上劲道,使刀刃无法发挥威力,同时也迫使他不敢硬来,否则此刀便有立刻被对方夺去的可能。 那阴阳手冯天保虽是以绝妙的手法制住对方缅刀,但那嵇桀武功非同小可,一时无法夺取到手,两人顿时形成了僵持之势。 片刻功夫,冯天保内力源源涌出,嵇桀大感不妙,一条手臂被对方内劲震得渐感酸麻无力。那柄缅刀好像掉在极黏极厚的浆糊中,简直无法运转。 他不由得激起凶野之性,心想老子拚着被你的内力震伤,也要一刀把你戳倒。 正要不顾一切运足全力吐出缅刀之际,后面远处传来一阵话声,使他煞住了吐刀拚命一举。 后面那人语调冰冷而诡邪,他道:“冯前辈出头架梁,不知是为了本宅主人抑是特意与敝寨作对?” 冯天保突然松手退开,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来人一会,才道:“阁下想来就是黑龙寨二当家宋炎兄了,老夫只要问问你们何故到此处生事侵扰?” 他身份有殊一般武林之人,是以不能直接答覆对方的问话。 要知宋炎的话说得极是厉害,暗示今日容或败走,但本宅内外人口不少,正是日后报复的对象。 冯天保那得不知此意,果然大为忌惮。 但身份攸关,不能示弱回答,当即反问一声,巧妙地答覆对力的责问,意思便说你黑龙寨若非到此生事,我冯天保怎会出头架梁? 宋炎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道:“敝寨向来有不扰良民的戒条,此次扰及贵友,实是情非得已。” 他转眼向嵇桀道:“你们已查明敌人下落了没有?可有在此宅之内?” 嵇架道:“那不知去向,甚是出奇,恐怕是此宅之人加以掩护。” 宋炎沉吟道:“这个恐怕倒不至於,我已查明本宅主人一向是世家显宦,除了像冯前辈这等高人偶或有机会认识之外,决计不会跟武林人物往还。” 冯天保道:“不错,老夫虽是与逝世不久的本宅主人甚有交情,但其馀之人俱不知老夫来历。” 这话不啻表示本宅之人不会帮他们的敌人掩饰踪迹,宋炎那骷髅似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若然如此,敝寨实是太以鲁莽,还望前辈宥恕滋扰之罪。” 他自是巴不得不得罪这等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免得连自己也说不定那一天会莫名其妙的被人仇杀。 冯天保为了本宅之人着想,亦不敢得罪这个凶手集团,当下道:“宋兄好说了,若然只是误会,彼此便一笔勾销。” 朱炎拱手说声得罪,便带了嵇桀以及一众手下离开这李府。 冯天保透一口大气,吩咐本宅管事之人设法使吊客们如常进行祭吊,铙钹诵经之声再起,不久便恢复正常。 其时冯天保已坐在屏风内的一张椅上,面上神色极为不悦,瞪视着那带孝在身的俊美少年。 那带孝在身的美少年神情甚是恭敬严肃,但却没有畏惧之色。 他离座而起,躬身道:“师父敢是嗔怪弟子胆大妄为吗?” 冯天保仍然不悦地注视着他,沉声道:“当然啦!你全然不知黑龙寨的底细,胡乱与他们作对。” 那美少年虽是不敢出言挺撞师父,但显然并不服气。 冯天保又道:“为师纵横天下数十载,从未试过像今日这般感到窝囊气的。你可知道是何原故?不,你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因为对方乃是残酷恶毒的凶手集团,为师怕只怕祸延你李家,才极力忍住这口气,不敢得罪他们。” 那少年这方明白师父的不悦有一半是因环境所迫,以致不能出手而已,倒不是完全怪他胆大妄为。.当下心头一宽,道:“弟子诚然是年少无知,险险揽结大祸。但当时弟子一瞧那些黑衣大汉的神情来势,便晓得他们都不是善类,其时但觉义不容辞,须得帮助这位仁兄躲过那些恶汉。当此之时,弟子心中极是坦然,毫不畏惧,是故方知孟夫子说的『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定是亲身体认过的道理工夫。” 孟子此语出於公孙丑篇中,意思说:凡事自问若是合於义理,则敌人虽然多达千万之众,我亦勇往直前。这少年在此时此地引证孟子,毫无迂腐意味,反倒显得出他是崇尚真理之士。 而他既知其理,便当真实行,真正是个知行合一,践履笃实之士,绝非世间一般空谈仁义之辈。 冯天保泛起了微笑,道:“你父亲也有这股傻劲,此所以我会瞧得起他,与他八拜结盟。但是……:” 他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接着道:“但是你可会想到,假使此举被对方侦知,以致满门数十丁口尽皆被杀,那时你如何自处?” 少年疑道:“对方虽是凶恶,也不致於下这等毒手吧?” 冯天保道:“这一群凶手们毫无人性,当真会这么做,故此我也不敢招惹他们。” 那少年顿时陷入困惑之中,苦苦寻思。 冯天保伸手把朱宗潜身上的白袍揭开,又抬起他的头颅,瞧过他的形貌,发觉是个相貌堂室的俊逸少年,当下甚为惊讶,忖道:“尝闻黑龙寨精擅诸般暗杀狙击手段,据我所知,这个凶手集团多年以来从事暗杀之道,没有一次失风,而且个中经过永远不为外人所知。今日他们公然闯入李家行事,一反常态。可见得他们是如何急於要取此子性命。更可推测出他们定必屡屡不曾得手,才会如此发急。” 转念之时,又因感到朱宗潜肌肤炙热异常,特地多摸几下,便又寻思道:“此子分明病倒,那黑龙寨之人想是已经晓得,认为机不可失,.才会闯宅搜查。如此说来,此子不病的话,那黑龙寨竟不敢正面对付他了?” 他果然是阅历极丰的老江湖,霎时之间已想出许多道理。 这一来对这朱宗潜大感兴趣,此时又发现他放置在一旁的长形包袱,取饼抖开一瞧,乃是一把金刀,刻有“无私堂”三个字,顿时认出此是银衣帮的执法金刀。 冯天保认出金刀来历之后,复又细察刃口。 他的眼力岂同小可,顿时又查看出此刀刚刚杀死过不少人,血腥味犹在。 他很快就把金刀重复包好,放回原处,皱眉寻思。不一会目光转到那少年面上,沉声道“你救他之举是对是错,眼下我还不敢确定。” 书中交代,这个少年姓李名思翔,乃是刚刚故世的本牢主人的最小儿子,年甫弱冠。自幼便被冯天保看中,传以上乘武功,复又家学渊源究心於文三经史,是以英姿奋发,迥异凡俗。 他听得师父这么一说,心头又是一震,暗暗想道:“我方被那『正义』与『利害』的矛盾冲突弄得六神无主,现下又加上一重心事了,唉!” 他忧心怔忡的向朱宗潜凝视,但贝他的侧面也甚是挺秀俊逸,题然不是奸邪之辈。 朱宗潜身子动弹一下,冯天保伸手一摸,发觉热度全消,不由大感诧异。 转眼间朱宗潜已慢慢抬起头来,喘息数声,这才说道:“在下多蒙恩公袒庇,逃过杀身之劫,大德如山,难以言报。” 冯天保眉头略舒,心想此子不但气度超迈,相貌不凡,而且谈吐不俗,好像不是邪恶之流。 李思翔见朱宗潜的话乃是向自己而说的,连忙道:“兄台好说了,这等话暂且不提,在下李思翔,这一位是家师冯天保。敢问兄台贵姓大名?何以与黑龙寨结下仇怨?” 朱宗潜摇摇晃晃的起身向冯天保行礼,报出姓名。然后道:“在下当真不明白黑龙寨之人何以找到我头上。这话不知冯前辈和恩兄信也不信?” 冯天保感到这个少年语气恳挚,不觉信了大半,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黑龙寨名列三凶二恶之内,本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凶手集团,经常受雇杀人。你若是想除去仇家,只须银子充足,出得起价钱,他们一样替你出力。” 朱宗潜欲知道的便是黑龙寨的底细,这是因为他曾经手刃了他们十馀人,故此急於打听他们底细,若然皆是邪恶该杀之辈,才能够安心。 现在从冯天保口中听到的一鳞半爪,已大略可知黑龙寨此一凶手集团中无一不是可杀之人。 登时放心不少,长吁一声:“若是如此,在下还恨今晨被他们截击之时出手不够狠毒呢!在下又曾听说银衣帮乃是当今无双的大帮大派,主持武林公义,何以竟任得黑龙寨横行?” 冯天保很有兴趣的望着他,道:“照你这样说法,老夫在武林之中也颇有地位声望,亦应负有相当的罪愆了,然而事实上这一群凶手武功既高,组织又极为严密,行踪飘忽不定,黄河流域以西安府起计,横越数省以至出海为止,都是他们的根据地,谁也查不出他们的老巢倒底设在何处。是以诛灭黑龙寨之举可不是一帮一派之力能够办得到的。而且在无人查得明白他们的底蕴和实力以前,谁敢向他们动手?” 朱宗潜慨然道:“在下一身之外,别无牵累,倒是敢斗一斗这群凶手!” 说这话时,轩眉目,自有一股凛然气概。 冯天保心中一动,问道:“你在那柄金刀下丧生的十馀性命,都是黑龙寨的吗?” .朱宗潜讶然点头,道:“前辈何以得知有十馀人的数目?” 冯天保淡淡一笑,道:“大凡刀剑每杀一人,总要在锋刃留下些许痕迹,加上刀上的血腥味,便可知杀人的数目和时间上距今久暂。你那柄大刀算得上是佳品,是不是你的常用兵器?”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是在下的兵器,实不相瞒,此刀乃是从银衣帮之人手山取得,其时少帮主欧阳谦也在场。我们之间有点过节,只待我走出百里之外,我们还会碰头。” 他不敢把计多端的罪行揭发,为的是怕计多端闻得风声,或是先向他师父康神农下毒手,或者是逃遁无踪。更会因而使计多端的两个不知姓名来历的师兄警戒和防范。总而言之,他暂时不能使计多端地位动摇,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免得康神农失此报仇的机会。 再者康神农曾经透露过计多端的两个师兄在武林中甚有地位,因此他在不明这冯天保底细之前,绝不能漏丝毫口风。 冯天保点头道:“你倒是很坦白,老夫早就认出此刀乃是银衣帮无私堂的执法金刀。银衣帮有两堂八坛,无私堂是两堂之一,专掌执法行刑。此堂的人选碧甚是严格,个个铁面无私,不讲人情,都是用的金刀。” 他站了起身,又道:“老夫须得往四下查看,免得大意发生事端。” 他那高瘦的身影走出屏风外面,突然又叫李思翔出去,低声嘱咐道:“你在闲谈之中可设法查明他的师门来历以及他的身世,若是正派出身,为师很想借用他的力量,让他参加一个由不少高手组织的队伍,共同办一件对天下武林十分重要之事。” 这正是知徒莫若帅,冯天保一来晓得李思翔崇尚正义,二则自己也正是这一类的人。 倘若自己的师父嘱命打探别人的来历,用意不是为了正义公理之话,纵是师命难违,也不会全力进行,将心比己,便可明白。故此坦白把用意说出,使李思翔当真用心查探。 李思翔回到屏风之内,关切的问道:“朱兄觉得怎么样了?你患的是什么病?小弟自当尽力帮助你延医疗治。” 朱宗潜心中被友情温暖之流充满,感激地道:“我的病不要紧,过些日子就会痊愈,恩兄的盛情高义,没齿难忘。” 李思翔道:“朱兄若不嫌弃小弟浅陋无知,当为朋友看待的话,便不要再用这等称呼。 只不知朱兄仙乡何处,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豪迈地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便从此改变称呼便了。兄弟原籍京城,至於家师的姓名来历恕我不能奉答,方命之处,倘祈海量宥恕。” 这等守之事在江湖上极是寻常,而且他坦率的态度更不会令人发生误会。 李思翔道:“朱兄想必别有隐衷,所以不能道出尊师名讳………” 他沉吟了一下,记得师父参加一个高手组成的集团中,亦有欧阳谦在内。 当下又道:“小弟冒昧请问一声,假使家师出面的话,欧阳谦能不能暂时放下你们之间的过节,待日后才清理?” 朱宗潜讶道:“兄弟虽然不明白李兄话中深意,可是自当坦诚奉答,那就是兄弟与银衣帮之间的过节不易解开,但要他暂时押后却能办到。” 李思翔心中大慰,想道:若是如此,可见得他并非犯了邪恶不赦之罪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的过节极为复杂,又牵涉到男女之情。其实欧阳谦肯不肯暂且押后,尚在未知之数。 此时屏风外有人叫一声表哥,人随声现,却是个素服少女,长得杏眼桃腮,肤光如雪,甚是美貌。 她忽见屏风内还有一个陌生年青男子,不禁一怔,随即落落大方的向朱宗潜点头微笑一下,便又道:“表哥,姨母找你呢!” 李思翔连忙起身,同朱宗潜道:“家母有事召唤,小弟去一去就回来。” 朱宗潜道:“李兄只管前往,兄弟自当恭候。” 李思翔匆匆去了,把他的表妹撇在屏风门口,全无交待。 朱宗潜可不敢胡乱向人家张望,却感到那美貌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他纵是生性大方,而又毫无绮念,但这样地被一个年龄相匹的少女细细打量,也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窘困地挺腰危坐了好一会,那少女说道:“朱先生在何处与我表兄相识的?” 朱宗潜目不斜视,应道:“在下承蒙令表兄不弃,屈节下交,才相识不久。”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朱先生必是个十分不凡的人,家表兄向来十分骄傲,谁也瞧不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谦虚客气的对待朋友呢!” 朱宗潜发觉此女口气话语都很温柔,使人有亲切之感,心想到底是名门大家出身,硬是与一般的小家碧玉大不相同。 当下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姑娘贵姓?” 那少女道:“贱姓褚,小字玉钏,乃是洛阳人氏。朱先生到过洛阳没有?” 朱宗潜自然到过,话题从地方名胜谈起,怎是款洽。 洛阳自是中国名都胜地,由周朝以迄汉唐,俱是全国文化中心,从“纸贵洛阳”一语中即可推想得到盛况。 朱宗潜和那褚玉钏从洛阳的龙门的造像石刻谈起,由龙门千品论到最着名的二十品,接着旁及“关林”,是处为曹操以王候之礼葬关羽首级的古迹,接着谈到隋桥和中国第一所古刹白马寺等等,甚是津津有味。 在谈论这些古迹胜地之时,褚玉钏处处显露出她胸中学识不凡,但却没有半点炫耀的意味。 朱宗潜暗暗生出敬佩之心,因为一个闺阁女流竟然懂得这么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不由得暗暗把另一位少女与她作一比较,但觉那林盼秋如空谷的幽兰,孤芳自赏。而这褚玉钏即像是上品水仙,清贵妍雅,富贵之家不可或缺。这刻他须谈不上爱慕之情,但印象极是深刻。 两人至此已谈了好一阵甲,褚玉钏恰到好处地施礼告退。这又使得朱宗潜泛生出留恋回思之情。 屏风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之际,思潮起伏。想起了最近数日之内的经过,一方面是刀剑叱吒,热血飞溅。一方面是美人如玉,旖旎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情绪在他胸中交织,而现出多采多姿的人生。 他渐渐豪情勃发,站起来挺直身子,拿起金刀,正要出去。 一条高颀的身影出现在屏风门口,正是那阴阳手冯天保。 他恰好是用有刀疤的左颊对着朱宗潜显得甚是狰狞。 冯天保冷冷地问道:“你想到何处去?” 朱宗潜道:“晚辈觉得多留在此处一刻,这李府的危险便多添一分,是以打算离开此地。” 冯天保摇摇头,道:“不行,你这一露面,定被黑龙寨分布在本府四下的暗桩发觉。 那时候这李家决难逃过灭门之祸!” 说罢,伸手取饼椅上的白袍,教他披上。然后带他迅快的从厅后侧门出走,转入后宅。 这李府房舍极多,占地甚广。冯、朱二人穿过许多重房屋,最后停在一座偏院内。冯天保命他在房间静候消息,自家又匆匆走了。 他走到隔壁院落的一间上房中,但见李思翔和褚玉钏都在。 李思翔道:“师父,钏妹反对把朱兄改易女装瞒过敌人眼目之计。她说朱兄乃是铁铮铮的英雄,此举对他太以屈辱。” 冯天保霜眉一皱,不悦地哼了一声。 李思翔道:“据钏妹观察所得,朱兄的身份可能很不寻常。因为她跟他谈到碑帖书画之道的时候,其中涉及一些古代名家之作。那位朱兄评得甚是精当高明,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但这等旷代佳作都收藏在禁中,供皇上御览。他若是曾经目睹的话,这身份就很惊人的了。” 冯天保这回露出诧愕之容,寻思片刻,才道:“不过他若是皇室近支,怎会流落在江湖?又怎会炼成一身武功?因此他的见闻或者是别有渊源而已,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如何把他秘密运出本府之事为要。” 褚玉钏道:“我有一法,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当下把办法说出。 冯天保想了一下,点头道:“就这样办。” 当即依计进行。不久,一顶密封的软轿从李府边门抬出,刚刚走到街口,突然间一辆装满了干草的大车辚辚转入来,恰好把去路挡住。 轿忽然间无风自起,露出轿中之人,却是个极为美貌的素服少女。 她正是褚玉钏,那对清澈的眼睛一转,瞧见了左方离轿四五尺远有个三旬左右的人,文士装束,背上斜插一柄长剑。 双方目光一触,褚玉钏赶快低头,但已感到这人的目光强烈如电,忍忍有股使人害怕的凶气。 此外,还瞧见他两眉之间的印堂上有一颗朱砂痣,乃是极好辨识的表徵。 轿自动垂下,谁也弄不懂这块子何以会掀起的。此时前面的大车已腾出道路,轿夫正要举步,褚玉钏拨开一条缝隙,道:“阿魏,我忘了一件物事,回府去取。” 前头的轿夫阿魏应道:“小姐这件物事可是急用的?” 褚玉钏道:“不急着用。” 阿魏道:“若然不是急用之物,何不就此前往,反正小姐你半个时辰就得回来。” 褚玉钏不悦道:“少出主意,回去。” 阿魏只好转回去,这顶软轿片刻间就隐没在府墙之内。然后过了不久又从边门出来,走到街口之时,子打开了一点,露出褚玉钏大半边面孔,向外瞧看。 她妙目一转,恰好与一对强烈如电的目光接触,原来那负剑文士便站在街边的墙下。 软迅即遮没了她的面孔,轿子很快地转出街口,进入大街上熙攘的人潮中,其后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软突然开阖一下,在这刹那之间一道人影快如电光石火般从轿中飞出,落在围墙的那一边。 后面的轿夫自语道:“奇怪,忽然间轻了许多。” 前头的阿魏回头瞧着,子后出现了褚玉钏的面孔,她向阿魏点头示意。阿魏便从另一条巷中转出,到了一家府宅门口。 且说那条人影正是朱宗潜,他依照事先指示的路径方向,一连越过几座花园与街巷,最后从一条横街转出时,已经是陈留县的北门。 他午间正是打此门进城,这刻极自然是轻车熟路,手提那用布包住的金刀,向城外奔去,奔出里许,路旁有座茶棚,除了一个老头子外,别无他人。 朱宗潜进去坐好,塞给那老头子一块银子,向他说了几句话,便悠悠然叫着苦茶,一向大路两边张望。 此刻他没有把别的事放在心中,脑中一直泛现出褚玉钏的美丽面容,又驱不散刚才他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种奇异可恋的感觉。他默默的忖道:“她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今天是我连累得她为我奔波,为我冒险,又须得与我贴耳磨,此恩不比寻常。还有那位俊逸的李兄,曾经救我一命。唉!我如何能报答他们呢?” 当他在茶棚落座坐不久,便先后有三两个路人走过,朱宗潜陷入自己的遐想之中,全没理会。 但不久一阵蹄声把他惊醒,抬眼望去,却是四个劲装大汉各骑健马停在棚前。 朱宗潜立即背转身子,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面貌。那四人虽然不是穿着黑衫,但神态悍,大异於一般的江湖道。 其中一人掣出一把尺许长的尖刀,抵住卖茶老头子的肚子,低声道:“到外边去说句话。” 那老头子焉感不从,战战竞竞的跟他出去。 那大汉眼露凶光,狞声道:“这棚子里的客人几时到的,从甚么方向走来?” 老头子一则以惊,一则以奇,心想那客官一进棚就塞了一块银子给我,嘱咐的正是这等话,敢情那客官早就晓得会有人追来查问了。 当下应道:“那客官已在此坐了大半个时辰之久,他是从城那边走过来的。” 其实朱宗潜才坐了一会儿,大半个时辰之前,则刚好是黑龙寨被冯天保逐出李府之时。 那凶悍大汉浓眉一皱,却放开手,向夥伴们招招手,顿时都退出茶棚之外。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一齐跃上马背,忽喇一声,分头四散驰开。 但他们却没有走远,只在附近兜转。 朱宗潜微微一笑,起身走出茶棚,沿着大路向北而行。 在北面本有一骑,这时并不停马拦截,亦是缓缓驰去,变成了朱宗潜的前驱一般。 其馀的三骑也在他后面十馀丈处跟着。 若莫走了三四里路,大路的一边是山坡,另一边则是树林,斜阳恰被山坡格断,显得有点阴森黯淡。 朱宗潜口中哼着小调,悠然向前走去,显然思毫无视於险恶的地势以及当前的大敌。 走了数丈,耳中听得前后蹄声都停歇了,当即喑加警惕,但脚下依然照旧走去。 林内突然传出数声枭鸣般的冷笑,人影倏现。 他转眼望去,不觉一怔,原来此人,枯瘦无比,面部只下一层皮,生似骷髅一般。 但这个骷髅的双眼却射出阴恶的光芒。 朱宗潜停步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道:“兄弟是活骷髅宋炎,在黑龙寨中行二,你若是从未听过此名,足见孤陋寡闻,愚昧无知。” 朱宗潜道:“就算我愚昧无知吧!实是第一次听到阁下的大名。你现身得正好,我恰要找你。” 宋炎面上绝无表情,冷冷道:“找我何事?” 朱宗潜道:“我想来想去都不晓得那儿得罪了你们黑龙寨,所以要找你问一问情由。” 活骷髅宋炎道:“这话问得好笑之至,我黑龙寨杀人从来都没道理可言。” 朱宗潜现下当面证实此事,而对方又是黑龙寨第二把交椅之人,这话自是可靠。顿时杀机盈胸,恨火焚肠,脸色一沉,喝道:“凭你这副样子就对付得了我么,笑话!” 喝声中连跨数步,已迫近宋炎。 第4章 活骷髅宋炎见他步伐坚定,气势强绝,不但有勇夺三军之概,更有龙行虎步之姿,心头一凛,脚下发出“哧哧”之声,原来竟被对方迫退了五七步之多。 此时两丈外的树林内转出一人,朗声长吟道:“远於陂水淡於秋,阡陌初穷见渡头,那有丹青能昼得?昼成应遣一生愁……”吟声朗越,甚有韵味。 朱宗潜本来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宋炎身上,杀机透出,遥遥罩住对方。 纵有泰山崩於前亦不变色,麋鹿兴於左亦不瞬目。换言之,他充满了杀机的心志完全聚注於宋炎,化为一片无形的罗网,笼罩着对方。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时宋炎固是不能逃掉,旁人也无法从中阻挠。 少而吟声入耳,却比震天澈地的颦鼓还要厉害百倍,竟使得朱宗潜心念转动,忖道: “是那一位雅致风人朗诵司马池公的绝句?” 这一分心,宋炎顿时能得横跃数尺,宛如卸下万钧重石,大觉轻松,但亦自知背上衣服已被热汗湿透。 朱宗潜斜眼望去,但见一个中年文士装束之人,背负长剑,洒然而来。此人相貌不俗,但眉宇间杀气隐隐,双眼射出强烈的光芒。 要知道这一首绝句甚负盛名,作者司马池乃系宋代大学者司马光之父,但后世之人却全因他这一首绝句而得知司马池之名。那吟诗之人若然不是朗诵此首绝句,朱宗潜决计不会因而分心。 双方目光一触,那负剑文士傲然笑道:“区区姓井名温,外号丹青客,在黑龙寨中排行第五,今日定要见识见识阁下的绝妙刀法。” 朱宗潜大感诧异,心想黑龙寨这等凶手集团之中居然也有通晓文事之士,此人外号丹青客,料必精於绘画之道。 这真是人不可以貌相,若然只见他作画吟诗的话,决计料不到这等风雅之士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首领之一。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总有可惜之感,当下应道:“你若是仗剑横行,此生有何愁可遣?” 井温仰天长笑一声,道:“问得好,区区此生本来全无忧愁可言。但在今日以前,此心无处着落,是以有闲愁时复来侵。今日之后,又将情愁缠扰。” 朱宗潜忖道:“这话分明说在今日以前因心无所寄,情无可托,所以会有闲愁。但今日已遇到心上人,是以闲愁虽消,而又有情愁相缠。此人倒是坦白得很,我若能使他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真是莫大的善事。” 当他们对答之际,宋炎馀悸犹在,连忙发号施令,霎时间大路的两端涌出许多黑衣大汉,堵塞住两头通路。 此外胖人屠嵇桀也现身跟在宋炎身边。 朱宗潜放眼一望,发觉两边堵截的黑衣大汉们都摆成阵势,当中留下一段空隙,大概是特意让他井温得以与他放对拚斗。 井温掣出背上长剑,光华闪闪,寒气长人,傲然道:“来吧,且看你的刀法了得,抑是区区的长剑厉害。” 朱宗潜暂时收起一切念头,提刀举步迫去。但他杀机不盛,是以气势还不及早先那般的强。 但见两道光华闪处,寒芒电掣,原来朱、井二人已各挥兵刃接战了三招。 朱宗潜心中倒抽一口冷气,忖道:“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我意表之外。他的剑法走的是极阴险刁毒的路数,故此攻守兼擅。我若想赢他,恐怕还得出奇兵走险着才行。如若不然,非激斗五六百招以上难分高下。” 那井温亦大为惊心动魄的想道:“无怪此人能连杀本寨十馀兄弟,果然功力深厚之极。 而且从这数招之中显示出机智过人。今日若想取胜,定须出奇变化,使出他完全料想不到绝艺心法才有希望。” 双方俱都存下戒慎之心,形势顿时大见和缓。但见他们刀来剑往,一招一式都极是干净俐落,既不燥急轻进,并不便尽全力,免得招式用老,回师不及。 眨眼间对拆了二十馀招,朱宗潜的大刀不论是快攻抑是缓进,刀上的内力越来越强。井温封架之际便显见艰困得多。 胖人屠嵇桀右手提起两根比鸭卵还要粗大一倍的四尺短拐,左手拔出一把两尺长的屠刀,便要上前增援。 宋炎伸手拦住他,冷冷道:“等一会才上不迟。” 嵇桀道:“你没瞧见井老五已抵敌不住么?” 宋炎双目凝视着战圈,瞬也不瞬,低低道:“老五最近得到大哥之助,将一种绘画时用笔之法融化在剑法之中,共有七招之多。我曾经观赏过这七招出自米家泼墨法剑招,果然有烟云变灭生意无穷之妙。” 胖人屠嵇桀本来甚是桀骜不驯,乃是谁都不服的蛮横凶恶脚色。但这刻却已露出恭谨之色,道:“哦!是咱们大哥指点的,这七招剑法定必高明精妙之极。好,咱们就暂时瞧一瞧再说。” 他们对话之时,朱、井二人又攻拆了十多招。朱宗潜仗着深厚无比的内力,运聚刀上,渐渐迫得对方剑势迟滞,已变成有守无攻的局面。 他起初施展这种战术之时,早就盘算好两种变化,一是此法如若奏效,便继续下去,直到取胜为上。二是此法收效不大的话,就在适当时机改用长驱猛攻的手法,尽量利用大刀先天上擅长硬攻的特质求胜。 及至他依计进行之后,发觉有效,便决定采用第一策,稳健地力拚到底。 他全没料想到对方正希望他采取这等稳健打法,这样井温他只须等到一个机会,即时施展出那七招“泼墨剑法”,便可以奇变击败稳健了。 朱宗潜虽是丝毫不知自己正向死亡陷阱步步迫近,但他机警异常,突然间发觉有两点大大可疑之事。一是井温形势既然如此不好,旁边的人为何还不出手援救?二是井温由开始至今还未使过情急拚命希望反败为胜的凶毒剑法。 这两个疑问甚是明显,只不过身在局中之人还能得发觉,便不是平常之人能够办到的。 朱宗潜心生警惕,立刻拟定应付之法。正当此时,井温突然笑一声,剑光飞洒而出,奇幻之极。 但朱宗潜也在同时之间改用刚猛迅快刀法,与适才的稳健迥然不同。 两人顿时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贴身肉搏之战,那井温的剑法变幻无穷,气势酒落奇逸,果然有如妙手运笔作画,胸中既有丘壑,落笔时更是处处兼顾,顷刻之间,烟云满纸。 朱宗潜如若不是改走刚猛抢攻的路子,定要被他这几招奇奥剑法罩住,非死即伤。原来大自然中万事万物皆有生克之至埋。 武功之道更是如此,一旦自己的路数被对方所克,其时纵然功力更为深厚,也会在束手缚脚之下遭遇伤亡之祸。 那井温的七招剑法锐不可当,只杀得朱宗潜浑身冒汗,但幸而还勉力招架得住,未遭败亡之惨。 宋炎大惊道:“那斯好生了得,连老五这几招泼墨剑法也未奏功,瞧来非使用那『分大阵』不可了。” 话声未歇,朱宗潜大喝一声,金刀过处,井温手中长剑脱手飞上半空。 他这一刀乃是神来之笔,莫说对方,连他自己也甚感意外,但觉这一刀已尽得刀法的精髓神韵,日后若要他再使出这等威力盖世的一刀,恐怕极不容易。 但见他健腕一送,刀刃已抵住井温咽喉。但须向前送出,就可以立毙敌人於刀下。不过他却没有这样做,朗声说道:“井兄的才貌武功都使我十分倾佩,但今日一战为势所迫,只好得罪了。” 井温厉声道:“要杀便杀,何用多言。”话说得虽凶,身子都丝毫不敢摇动。 宋炎眼中泛射出森森杀机,嵇桀浓眉一皱,凶恶地道:“何不发动分大阵?” 宋炎道:“老五性命在他手中,若然发动大阵,老五定要最先送命。” 嵇桀怒道:“谁叫他不小心被敌人抓住,咱们今日若不射杀那,从此黑龙寨威名扫地。 谁还肯拿大把的银子请咱们干活?” 宋炎道:“别急,我先瞧瞧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行?” 他们的口气当中一点也不把结盟兄弟之情放在心上,行事完全基於利害得失。如若不是既残忍自私,而又自信武功高强的恶人,听了他们的对话也会心寒求退了。 朱宗潜与井温对视片刻,朱宗潜道:“井兄如若丧了性命,从今永远丧失了争雄叱吒的机会,岂不可惜?”他故意在言词上巧妙地查探对方还有什么阴谋毒计。 井温果然堕入彀中,冷笑道:“本寨承接买卖以来,从无一次失风。 今日我纵然死在你刀下,但你亦难逃乱刀分之厄。”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这也不见得,兄弟可以借重井兄安然脱困。” 他不能不信对方的话,因为这黑龙寨的凶手们的武功他亲身经验过,晓得若是有高手统率之下,结阵而斗,当真能够把自己乱刀分。不过他深信人质在手,今日定可安然脱困无疑。 他迅即绕到井温身后,但刀刃仍然贴颈而转,到了后面,才改用刀尖顶住他后背要害,道:“井兄请吧,咱们暂且离开这凶杀之地。”井温在他刀尖推迫之下,只好举步走去。 他们是向北方移动,在南边的十馀个黑衣大汉迅即跟着他们移动,速度较之他们两人快了一些,所以当朱宗潜以刀尖顶住井温走到离那群守住北边的黑衣大汉不及一丈之时,身后跟来的那一群凶手们亦离他们一丈左右。 此时朱宗潜等如被前后两群凶手们夹住在当中,不过他仍不担心,因为井温在他刀尖前面,而这个人即是黑龙寨第五把交椅的领袖人物。 胖人屠嵇桀已绕过人群,屹立在北边部下们的最后面,由於他又胖又高,巍然可见。他左手的屠刀举到头顶,发出耀眼的闪闪寒光。 活骷髅宋炎则站在朱、井二人后面那群部属的最后面,他亦己掣出他的独门兵器,乃是双刃,刀身又薄又细,微微弯曲,比常用之刀尺寸略短,一望而知这对奇形弯刀使用之时极为轻巧灵动。武林中称之为“新月刀”乃是外门兵刃之一。 除了朱宗潜之外,人人皆知一场惨烈血战即将爆发,但等宋炎一声令下,那前后三十馀名悍大汉便往当中夹拢,变化为一座“分大阵”,谁也不理会那丹青客井温的生死,只侧面等候宋炎的命令。 朱宗潜向挡在前面的黑衣大汉们喝道:“让出道路,你们没瞧见他在我掌握之中么?” 但那十馀大汉个个举刀挺剑的屹立不动,也不答话。最后面押阵的胖人屠嵇桀面上闪动着杀机凶气,亦没有开腔的意思。 朱宗潜这刻才发觉不妙,他真想转到井温面前瞧他的表情。 然而他与井温脚下没有停止,转眼间已迫到五尺之内。 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汉们刀剑如墙,封住去路,从他们僵硬的表情瞧来,任何人也深信他们决不会让出道路。 正在这极为紧张的刹那间,宋炎冰冷的声音升起来,他只喝出“刀山剑树”四个字。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汉立刻齐齐连退一丈左右,并且迅即从当中裂开,分成两排。那当中裂开的道路只有三尺宽,十馀名黑衣大汉各以手中刀剑结集成奇妙的阵势。使得当中这条道路彷佛是刀山剑树一般,任何穿行此路之人,上有大刀,下有利剑,杀气森森,足以令人心寒胆落。 宋炎接着用那冰冷的语调说道:“你敢穿行过去么?”这话自然是向朱宗潜说的。 朱宗潜朗笑一声,道:“为何不敢?” 他虽是明知一旦走入阵内,头上以及左右两侧的刀剑尖锋都离他不过数寸之隔。其时敌人不敢发动则已,如若当真发动攻势,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完全安然无恙,纵能不死,但受伤却是决计免不了的。 此时暮色更深,四下浮动惨澹阴寒的气氛,突然间一阵急骤繁密的蹄声从北面传来,一听而知乃是七八骑飞驰而至,赶往距此十馀里远的陈留县城投宿。 宋炎凝神一听,面色微变,低哼了一声,道:“姓朱的你敢走就快点走。” 朱宗潜为人何等机警多智,一听此言便知别有原因,决不是普通的过路人,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宋炎你这是弄巧成拙啦,若然不开口催促,我虽是听到啼声,也将不加理会,一迳穿阵而去。但你这一使出激将之法,我偏偏不教你如愿以偿。” 当下抖丹田仰天长啸一声,啸声破空而起,在场之人无不震得耳鼓生疼。他接着朗声喝道:“黑龙寨主正与本人争斗,来者如若自问惹不起黑龙寨,快快停步或是绕路避开为是。” 这几句话乃是以深厚内功逼出,远传数里。蹄声虽响,却不能淹没一个字,人人都听得十分真切。 此时迅急驰来七骑离这现场只不过是二十来丈,因其间有个弯角,所以视线被右崖隔断。那七骑方自听完朱宗潜之言,路畔拭瘁窜出两条人影,都是黑色劲装手提兵器的大汉。 他们拦在大路中心,那七骑除非把他们撞跌,否则很难过得去。但这七骑迅驰之势丝毫不曾受阻,只见他们忽间已分作两排,迳从大路两边抄去。 拦路的两名黑衣大汉尚未叱喝出声,最先的两骑已抄到身侧。他们不暇寻思,各挥兵刃分向这两骑攻击。 双方的动作都奇快异常,如免起鹘落,使人全无思考馀地。那两骑马上之人齐齐冷笑,各自俯身出手。 骏马挟着劲风迅即窜过那两个拦路大汉,马上之人同时都把对方兵器夺到手中。紧接着两骑衔尾掠过,那黑龙寨的两名大汉万想不到手中兵刃一照面间便被人夺去,方自一怔,又有两骑抄掠过去了。 此时一共已窜过了六骑,只剩下一骑略为堕后,故此黑龙寨两大汉来得及往当中一合,拦住这单骑的去路。 这一骑与先前的六骑全不相同,马上之人固然极为年青,那匹坐骑也雄俊无比,浑身雪白。鞍上的年青骑士一见去路被阻,当即长笑一声,猛一提。那匹白马随着这一提之势,四蹄离地飞起,呼一声从两人头顶越过。 这年青骑士应变之快,骑术之精,以及马匹的神骏随便那一件都可以称绝一时。黑龙寨的两名大汉乃是行家,不由得都呆了。 眨眼间这七骑已驰到现场,骤然煞住急驰之势,恰好是停在胖人屠嵇桀车后两丈之处。 活骷髅宋炎乃是极老的江湖,故此早先一听蹄声便知来人乃是武林高手,这才会变色以及催促朱宗潜。 朱宗潜却远比不上他,当时丝毫不知,所以朗声警告来人,免得来骑糊里糊涂中碰上了黑龙寨,结下怨仇。 这时便瞧出黑龙寨纪律之严不是一般帮派可比,在场三十馀人包括嵇桀在内,竟没有一个转头或抬眼去瞧那一干闯到的骑士。 只有主持全局的宋炎用锐利的目光在那七骑士面上转动。他的目光每扫过一个人,就不由得皱一下眉头,如此一共皱了七次,可见得这七骑来头甚大,不比等闲。 那七骑之中,有六个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者,只有一个年纪极轻的人,身罩长袍,相貌端方稳重。朱宗潜一眼望去,认出此人正是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 他感到意外地再向那六个老者望去,但见黑发黑髯的也有,须发全白的也有,秃顶的也有,身上穿着也多半不同,各有特异之处。唯一共同之处便是人人双眼神光充足,精神极大,好像每一个都准能活过一百岁似的。 失宗潜的目光在一个秃顶红脸,颔下留看一丛乌黑的山羊胡子的老人面上多停留了一下。 这位老者不但相貌滑稽可亲,最惹眼的是他身穿一件羊皮短袄,毛皮反在外面。厚厚的棉裤下面又是一对笨重臃肿的棉鞋。 这一身装束可知他乃是炼的童子功,元阳未失,是以寒暑不侵,亦必定有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无疑。这么大年纪之人还是童身可就不易多见了,所以朱宗潜格外注意他。 这秃顶红面老者冲着他呲牙一笑,那部山羊胡子翘起来又落下丢,这样急速地上落几下,好像山羊的短尾巴抖动一般,甚是滑稽可笑。 但朱宗潜见了却甚是佩服,心知此老一身内功已臻化境,才能气贯毛梢,运转自如。 欧阳谦低噫一声,才道:“原来是朱宗潜兄在此,这真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话声方歇,先前拦路的两名黑衣大汉,急步进到他们后面,宋炎冷冷道:“退下。”那两人立刻闪入路边拭瘁。 宋炎接着又道:“真想不到在这等荒僻的小地方竟会碰上当今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前辈高手,人数竟达如此之多。但愿几位只是因事路过,并非特意来找敝寨的麻烦那就好了。”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瞿的老者开口道:“阁下想必就是黑龙寨的智囊宋二当家了。”他那双细而长的眼睛中射出闪电般的光芒,冷峻又锐利。 宋炎拱手应道:“正是区区在下,想不到武当名宿欧大先生居然识得贱名。” 那欧大先生接下去道:“我等此来一半有意一半无意,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故弄玄虚一般,其实丝毫不假。” 饶他宋炎如何诡谲多智,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阵迷糊,当下含混道:“原来如此,这倒教在下觉得甚是难做。” 那秃顶红面老者呵呵一笑,声震四野,洪亮之极。 笑罢方道:“你们这般阵势倒是古怪得紧,我老秃很有意思打刀剑缝中钻一趟,宋二你意下如何?” 他对宋炎的称呼毫不客气,但宋炎似是不暇理会这等过节,应道:“天下武林中谁人不知秃天王杨元化乃是不坏金刚,区区几把凡兵俗刃岂能奈何得您老?” 秃天王杨元化响亮地笑道:“人人背后管叫我做老秃羊,你又何必客气。好吧,老秃不捣乱也成。但这个小伙子干什么站着不动?喂,你可是害怕么?” 朱宗潜一点也不觉得他是讥讽自己,反而感到他好像有意帮助自己一般。当下说道: “在下害怕不害怕还在其次,老前辈见多识广,您瞧黑龙寨会不会不管他五当家的生死而向我下手?” 杨元化的山羊胡子一抖,道:“靠不住,他们出名的六亲不认,谁也不敢说他们不会那样做。” 井温冷笑道:“朱宗潜,你若不敢从刀山剑阵中钻过,那就算了,何须多言?” 他在朱宗潜刀尖威胁之下,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冒险逃走。这刻突然说话,朱宗潜便心中一动,忖道:“眼下来了这许多前辈高手,黑龙寨纵是一向但求成功不择手段之辈,可是当着这些名家高手也必有顾忌无疑。好,我就往刀山剑阵中走一遭,纵有丧身之危,却免得被这一干前辈高手瞧不起。” 他下了决心,面上反而浮起从容笑意,朗声道:“井兄说得好,走吧!但井兄万勿试图摆脱兄弟手中之刀,否则误人误己,后悔莫及。” 全场静寂无声,眼看朱宗潜金刀顶住井温向那一群黑衣大汉的裂缝中走去。转眼间已走入刀剑夹缝之内。 武当名宿欧大先生,秃天王杨元化和欧阳谦等七位名家高手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但这刻也禁不住甚是紧张,个个屏息噤声的瞧看着。 朱宗潜这刻上下左右都有刀剑指看,但是相距三五寸左右,但须略略往前一送腕,便可伤人。众人见他神色自如,不由得都暗暗佩服他过人的胆色。 活骷髅宋炎平生第一次陷入这等左右为难的窘境,他明知朱宗潜极是了得,人又机警无比。今日若是错过了这等机会,以后只怕不可复得。 因此他当初已下决心牺牲井老五。但眼下情势全然不同,有这许多名家高手在场臂看,若是下令出手,不特他们不会坐视,将来黑龙寨在江湖上的声名更是臭不可言。 他转念之际,井、朱二人己走到当中。宋炎口中发出呻吟声,甚是凄厉可怖。欧阳谦立即喝道:“朱兄暂时别动。” 朱宗潜左手一探,抓住井温肩胛,口中说道:“什么事?” 他应变极快,这一抓住井温,身躯便顺势贴上去,这一来便利用井温身躯替他挡住前方及左侧的刀剑,而他这刻也就腾出了右手金刀可以应敌。 他立时利用此一情势先发制人,右脚闪电般横踢出去,手中金刀划出一片光华,呛呛呛连响数声,已荡开三柄刀剑。 这个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连宋炎也为之一怔。 朱宗潜动作奇快,左手一堆,井温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左方的黑衣大汉们撞去。而他本人却打右方空隙间跃出阵外,疾如闪电。 他随即向欧阳谦那边跃去,身在空中,眼角已瞥见那胖人屠嵇桀凶猛地横扑拦截,同时感到劲风压体,原来是嵇桀的短拐扫到。 朱宗潜虽是明知对方手劲特强,但此刻已不能回转闪避,只好挥刀劈出。刀拐相交,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却见朱宗潜不但没被截往,反而加速向前飞去,落在欧阳谦等人前面。 秃天王杨元化俯身探臂,夹手取饼他的大刀,道:“好家伙,我瞧瞧刀口毁缺了没有?” 朱宗潜大为感激的望了杨元化一眼,原来他硬挡那胖人屠嵇桀的全力一击,虽然表面上还借力前飞,其实已被对方这一拐震得指掌酸麻无力之极,那口大刀已堪堪握之不住。若不是秃天王杨元化迅即取饼金刀,定必坠跌地上而当场出丑。 他心中自然明白杨元化乃是暗暗助他,那里当真要观看那刀,不由得对他甚是感激,同时又极为佩服他的眼力。 他随即回头向黑龙寨那一方之人望去,只见那三十多个黑衣大汉齐齐撤退树林之内,宋炎、嵇桀及井温三人断后,很快就全部消逝在林木后面。 欧阳谦高声道:“朱兄,这几位俱是当代名将大豪,小弟替你介绍。” 话声中有四道人影从马鞍上飞起,疾向林中射去,身手之迅急轻捷,令人咋舌。 这一来七骑只剩下三匹马有人留在鞍上,他们都一同下马,其中之一是欧阳谦,还有一个是武当名宿欧大先生。另一个老者身披锦袍,质料华贵,气派甚大,一如贵官显宦似的。 欧阳谦先介绍欧大先生,朱宗潜听过他的声名,晓得他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人物,便向他道过仰慕之意,词色中甚是恭敬。接看介绍那锦袍老者,乃是江南六大名家之一,姓符名直。 朱宗潜双目锐利如鹰,早已发觉这符直左胸上有一只拇指甲那縻大的金色豹子,别在衣上。 这枚金豹别针像闪电一般照亮了他的脑海,当即晓得他曾经被东厂网罗。“东厂”乃是明成祖始设,当他尚未夺得帝位而在北平当“燕王”之时,曾经利用建文帝左右的太监做耳目,探听宫廷的消息。 到他即帝位之后,便设东厂於东安门,使太监主理,侦察朝臣行动。 专门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情,权势极重。 他又知道东厂网罗的奇人异士中,以金豹三为最高级,全是一等的高手,只寥寥数人而已。这本是十分机密的记号,即使是东厂之内,亦不是人人皆知。因此,身处江湖草莽中的高手如欧大先生或欧阳谦他们都不晓得这个机密。 朱宗潜用冷淡的态度与符直客套了几句,他没有向那金豹三再看第二眼,是以自信对方不会疑及自己晓得他身份之事。 但他这种不同的态度却瞒不过机警异常的欧阳谦。不过欧阳谦却误以为朱宗潜因未听过符直的名头,才会如此,当下又郑重的道:“前辈成名已久,近十馀年隐居纳福,罕得在江湖走动。他的弧形剑乃是武林一绝,至今未逢敌手。朱兄今日能得与他晤面,这机会实在很难得呢!” 朱宗潜马上便明白定是自己的态度惹出欧阳谦此言,为了不想被人家猜疑,赶快改变态度。 转眼间一个高高瘦瘦的灰衣老者最先回转,他以冷涩的声音道:“黑龙寨真是不可小觑,敢情步步都有了预计安排。” 欧阳谦道:“正因他们势力已成,训练精良,是以最近比以前跋扈得多了。” 他跟着把这个高瘦老者介绍朱宗潜道:“这一位前辈是巫山云归奉节,平生以轻功及一支尺八玉箫称雄宇内。” 遍奉节向朱宗潜点点头,道:“欧阳世兄乃是过当之誉而已。倒是朱兄的功力和应变时的机智令人大为佩服。” 朱宗潜现在已知道一干人没有一个不是当世高手,当即行礼见过。不久,那秃天王杨元化等三人相继回来,欧阳谦一一介绍过,得知一个是关外高手魔鞭盛启,一个面白无须甚是儒雅潇的是文曲星程,此人亦是江南八大名家之一。 这些前辈高手们亲眼得见朱宗潜的功力,都极为惊讶他如此高强深厚,词色之间,对他甚为推重。 杨元化首先道:“这位老弟有如彗星般出现於武林,果然甚是了得,无怪冯天保老兄那么眼高於顶之人,在飞鸽传书中那般爱重推誉,我老秃第一个赞成延拉他加入咱们的阵容之内。” 最先响应杨元化这个说法之人竟是符直,说道:“秃兄之言有埋,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向来以弧形剑及智谋见重天下武林,此言一出,人人特别重视。 欧阳谦接口道:“晚辈本不该僭越开口,但杨、符两位前辈的主张确实大有见地。” 文曲星程微微一笑,道:“冯兄的飞函中,好像没有提及这位朋友的师承来历吧?” 这话无疑是想使朱宗潜自己报出来历,以便大家作最后的决定,要知他们俱是天下知名的高手。今日如肯邀朱宗潜加入,对他而言那真是天大的光荣,江湖之人若然得知,将要大为轰动无疑。 因此若是旁的人那还有不赶快报出师门来历之理?但朱宗潜另有苦衷,只好歉然一笑,道:“诸位前辈务请宥谅这一点,在下总有一天会奉告一切的。” 欧大先生至此才开口道:“既是如此,朱兄无须勉强说话。” 他那双明亮如电的眼神从众人面上一闪而过,便接着又道:“老朽亦赞成延揽朱君之说,归兄、盛兄、程兄三位怎么说?” 冷峭的归奉节和粗犷的盛启立时颔首,程徐徐道:“既是如此,兄弟亦不便多说了,现下天色已黑,我们何不赶到陈留始行商议细节?” 朱宗潜一点也不明白他们所谓延揽是什么意思,初时还以为是欧阳谦银衣帮想罗致自己,后来发觉不对。 这时大家都下马陪他步行,好在离陈留不过十馀里路,在他们这等高手眼中,这一点路程简直是微不足道。 在夜色中走了一程,朱宗潜向身边的欧阳谦道:“少帮主气量虽是宽宏,但咱们之间的过节恐怕仍然不能涣然冰释?” 欧阳谦面色一变,在黑暗中只有炼童子功的杨元化瞧在眼中。欧阳谦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道:“不错,但私人恩怨不妨暂时押后,咱们现下正倾力搜索为祸天下的『狼人』,希望你也出力参加。” 朱宗潜听了“狼入”二字,顿时面色大变,黑暗中也只有杨元化瞧得见。 欧阳谦得不到他的回覆,觉得很奇怪:“朱兄可是不愿参加这个行列?” 朱宗潜忙道:“在下若是能够附随诸位骥尾,那叫做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真是求之不得之事,何敢推辞。” 文曲星程笑道:“说得好,我们这支队伍便用龙门二字为号吧!” 杨元化插嘴道:“朱老弟,你刚才有点犹豫不决,不知是何原故?” 朱宗潜道:“在下一点也不晓得『狼人』之事,是以暗感稀奇,不禁忖想了一下而已。” 欧阳谦随即把“狼人”来历说出,一如前几日告诉林盼秋的内容一样。最后道:“这一次我们赶到开封大搜三日,毫无所获。但我们决不能罢休,还须继续努力。然而……” 他提高声音,使大家都听得见,接着道:“然而冯老他说得对,咱们这龙门队结合不易,既然已到了此地,正须趁此良机做点有益武林之事,岂可单以狼人为限,对别的伤天害理的蝥贼全然熟视无睹?” 朱宗潜不觉对他又加了几分钦佩之意,心想像他这等急公好义的少年英侠世间罕有,林盼秋若是嫁给他的话,那真是她的福气,直到此刻,他心中对欧阳谦淡淡的一点敌意也完全消失了。 而且想起林盼秋之时,亦没有那种惘然若失之感。 他自然没有细思其故,而事实却很简单,只是因为褚玉钏的倩影芳容已烙在他心中而已。 离那陈留城池尚有数里,但业已灯火满眼,令人泛起赶快投身在那繁盛的市肆内的欲望。 在最前面领头的欧大先生突然停步,因此大家都跟看停下来。 欧大先生徐徐道:“符直兄素来智谋如海,计出不穷,现在须得请教高见。” 符直道:“大先生好说了,兄弟自应殚精竭智贡献出一得之愚。”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大先生在此处停步,想必与鄙见不谋而合,那便是我们不可和朱兄一道入城,漏了本队是有意歼灭黑龙寨的机密。” 他轻轻一点,众人无不恍然明白。 朱宗潜道:“诸位如若有意用在下做饵,诱敌人入网,在下定然踊跃以赴。不过在下甚感不解的是刚才黑龙寨在场人数不少,若是当时下手,对黑龙寨必是难以复原的打击无疑。 可是诸位却轻轻放过,不知是何缘故?” 符直道:“朱兄有所不知,那黑龙寨虽说是个个恶孽满身,死有馀辜。但最使人忌惮的是他们的领袖人物,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大哥是谁。只知他的武功冠绝当代,现下这些出面的领袖如宋炎、嵇桀、井温之流,只配做他的徒弟而已。而从多年来他行踪依然潜藏不露这一点看来,那黑龙寨的老大心计之工,手段之高,亦是万分难斗的人。所以我们当前最要紧的事不在诛杀他的手下,而是如何查探出他的真面目。”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们早先为何任得黑龙寨之人安然退走,敢情是故意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以便根查那个神秘的“黑龙头”。 他又晓得自己虽是已登龙门,不过为了整个局势,暂时还是不能扬眉吐气的公开跟他们在一起。看来日下这龙门队打算先铲除了黑龙寨,才轮到“狼入”了……二则免得别人误会他是银衣帮中之人,当即把那柄金刀还给欧阳谦。欧阳谦却从鞍边取下一口长剑送给他,道:“此剑也算得上是佳品,名叫『芙蓉』,特意带来奉赠。” 他的话中似是另外含有深意,朱宗潜正要推辞,杨元化拍着秃脑袋道:“现在咱们人人须全力以赴,这叫做会水可以使船,有劲的可以拉纤。 你若是连一件趁手兵器都没有,那还行吗?” 朱宗潜把长剑插在背后,杨元化又道:“咱们的龙门队还有两位你没见过,一位是少林高僧一影大师,还有一位是十丈红杜七姨,她乃是齐鲁间第一高手,这两位都因故暂时不能参加,将来你自会见到。” 他们说话之际,欧大先生让符直、归奉节等人略一商谈,便接口道:“朱兄日下可经陈留前赴徐州,本队将选出两人与你前后策应,万一敌人率众倾巢来犯只要那个黑龙头没有出现,你们三人定可以自保有馀,至於我们其馀的人的行踪,一时还不能确定,须视整个局势而决定。总之,你的任务是分散敌人一部份力量,最好是当然能诱使黑龙头出现。” 当下选出秃天王杨元化和关外高手魔鞭盛启二人担任呼应朱宗潜之人,他们商量了好些细节,然后先后向陈留驰去,朱宗潜等他们走远,又隔了一会,才独自回到了城内。 他依计划一迳前赴东城报恩寺投宿,翌晨起个绝早,徒步出城直奔杞县。 一路上他很小心的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但似乎毫无可疑之兆。直到中午在杞县打尖之后,再沿着官道东行,突然间一匹健马从后面飞驰而来,越过了他向前驰去。不过在人马擦过之时,马上之人抛给他一件物事。 朱宗潜接到手中一捏,便已晓得是一封柬帖,背人打开一看。这封柬帖乃是杨元化命人送来的,说是冯天保通知全队人马,他的徒弟李思翔和李家的亲戚褚玉钏姑娘昨夜失踪,乃是被黑龙寨劫去,请全队人马助他搜索查究。 朱宗潜心头大震,取出火摺把柬帖焚毁,便转身向杞县驰去。 那帖柬上还注明杨元化已往陈留展开搜查,所以嘱朱必须小心在意,免得孤身无援为敌所乘。 朱宗潜返回杞县之后,正要继续向陈留赶去,刚刚走到城门,一个黑衫大汉迎面拦住,道:“在下奉命向尊驾传递消息,敝上有意请尊驾前往相见。” 朱宗潜反而一愕,道:“贵上是那一位?” 他明明发觉对方乃是黑龙寨之人,但又感到难以置信,故而有此一问。 那黑衫大汉道:“敝寨宋二当家的有请尊驾。” 朱宗潜这才能够置信,道:“好吧,你前头走。” 他虽是随口吩咐,却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势,那黑衣大汉晓得他手底高明之极,曾经一口气连杀黑龙寨十馀人,是以平常的桀骜不驯完全消失无踪,躬身道:“是!” 两人先后而行,一迳出城,舍下正路,越过无数阡陌,好不容易才踏上一条土路,又走了数里,到达一所庄院。 这座庄院外表甚是破旧,但踪痕车辙具有,显然最近有许多人马出入。 入庄之后,那宋炎想是得到报告,由一群十多个大汉簇拥迎出,双方在哂场上寒喧了几句,便即迎入大厅内落坐谈话…… 朱宗潜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宋炎的太师椅离他远达两丈,而在他的左右都有不少黑衫按刀大汉戒备。他若是想出手攻击宋炎,势必被这群黑衣大汉拦截住。 他顿时晓得局势严重万分,一则自己孤身闯入龙潭虎穴之内。二则对方分明有厉害计谋对付自己,所以才会防范他暴起伤人。 不过到底是什么计谋会使得自己忍耐不住?这却很耐人寻味。 宋炎毫无表情的凝望看他,双方对视了片刻,他才点点头,道:“尊驾真是敝寨有史以来最难收拾之人,兄弟私心甚感佩服。” 朱宗潜微微一哂,道:“宋兄找我来此到底有何种惊人之事?何不痛痛快快的揭出?” 宋炎作个请他喝茶的手势,自己也举而饮,朱宗潜却动也不动那茶。宋炎格格笑道: “茶里头不会有毒,放心喝吧!” 朱宗潜道:“兄弟还是小心些为妙,再说兄弟也不是为了喝茶而到此地来。” 他忽然间跳起身,转头向门外望去,但门外却杳然无人。 宋炎嘲笑道:“朱兄不要过於紧张。” 朱宗潜满面皆是惊奇之容,他并非为了门外有其他动静而惊讶,却是因为他忽然悟出对方有什么阴谋,自知一定无法掩饰得住惊惶之色,所以装作听到什縻动静而跳起身,顺势躲过对方的眼睛。 他脑子里迅速地转动想道:“听说黑龙寨已劫走李思翔和褚玉钏姑娘,这宋炎今日竟然邀我前来,庄外道路上又留有车辙,这种种迹象联起来,可知他乃是想利用李、褚两位的生命来对付我。现在必须想出对方利用他们来威胁我干什么?要我束手就擒?抑是逼我加入黑龙寨?又或是想证实我是否曾经躲在李府之内?”一时心头思潮泛涌,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宋炎含着嘲意的声音又响起来,道:“朱兄请坐下好说话。” 朱宗潜这才坐好,但此时已可以抑制心中的骚乱而恢复了平静的态度。他道:“听说黑龙寨手段阴险毒辣无比,我多方戒备可算不得大惊小敝。” 宋炎极是机智多疑,那里会轻信他几句鬼话,要知朱宗潜给他的印象极是沉稳坚强,决不是轻易惊跳之人。不过他一时之间还窥不破其中的原因。 他那张枯瘦的面上冷冰冰的全无表情,道:“昨日你与那些老头子盘桓了不少时间,想必已商谈过不少事情,朱兄肯不肯透露一点?”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跟他们都不认识,有什么好商谈的?” 宋炎道:“这话未必尽然,试问欧阳谦很喜爱的芙蓉剑为何会到了你的手中?或者你会说他拿此剑换回金刀,但这话只可骗骗二岁小孩吧!” 朱宗潜想不到对方神通如此广大,连这口剑的名字都晓得,自然不能硬赖在城里新买的。他真不知道对方肚中还知道多少事,索性来个拒不作答。 当下霍地起身道:“够了,兄弟今日要见识见识你黑龙寨的阵法,废话少说。”反手掣出了长剑,时划出一道淡红色的光华,寒气逼人,果然是一口上佳的利器。 那些黑衣大汉几乎在同时之间一齐刀剑出鞘,往当中一合,使得宋炎挡在后面。 朱宗潜纵声大笑道:“姓宋的你这不是变成缩头乌龟了么?” 宋炎冷冷道:“你先收起兵刃,我有点东西让你瞧瞧。” 朱宗潜心想:那话儿终於来了。当即收起长剑,而且坐下。那些黑衣大汉们顿时都向两边退开,回复早先的形势。 一阵辚辚之声传入耳中,朱宗潜转眼望去,但见一架囚车推了出来,笼内站着一人,头颅突出木板上,双手也分别枷在板上。 这囚车上的人正是杏眼桃腮的褚玉钏,一身素服已甚是肮脏,头发也很蓬乱,却反而另有一种动人的风韵。 朱宗潜心理上已有准备,故意吃惊的望看褚王钏,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却不开口喝问,要知他如果是毫不相识,定要沉得住气等候对方解释。假如是装作不认识的人,反而会故意询问。这一来便欲盖弥彰,适足被人察破真象。 楮王钏叫道:“先生救命,这些人都是坏蛋恶徒。” 囚车后面的四个黑衣大汉有两个以长刀抵住她的脑后和背心要害。因此若要救她,须一举手就同时杀害这两人,接着极迅速的击破囚车放她出来,否则敌方之人一拥而上,武功再高之人亦无法一面应敌,一面保护囚车中的人。朱宗潜一望之下,己知道不能用强,所以迅即改动别的脑筋。 活骷髅宋炎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看朱、褚两人,但他们表情都使他暗感失望,因为照情形看来他们分明以前不曾相识。 这宋炎认定朱宗潜昨日若从李府逃出来的话,一定是夹带在褚玉钏的小轿中,所以朱宗潜没有得李府帮助则已,若有的话,褚玉钏一定有份。 故此眼下特地利用褚玉钏而不利用李思翔来试探他们之间的关系。 朱宗潜抱舐的向褚玉钏道:“在下亦是这些恶徒们欲得而甘心的人,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无法帮忙姑娘了。” 活骷髅宋炎冷冷道:“你们既非相识,这妞儿已无利用价值,采花蜂何在?”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躬背抱拳道:“属下在。” 宋炎道:“这妞儿赐给你,但一个时辰之后须取她首级见我。” 采花蜂恭声道:“属下敬遵严谕。” 他转身向囚车走去,面上绽露淫笑之容,朱宗潜听得“采花蜂”这个外号,便知这必是色中恶鬼,专门摧残妇女,时涌起了满腔杀机。 可是那采花蜂精乖得紧,竟绕道从宋炎身后走向囚车。一方面命押车之人把囚车推出厅,一面又大声下令道:“姓朱的若是向我袭击,你们先毙了这个妞儿方可上来帮我。” 囚车的木轮辗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朱宗潜这刻真是作难之极,照宋炎的口气听起来,设若自己承认识得褚玉钏,她便暂时可以免去摧残之劫。但一旦承认之后,自己势必受她的牵制而落在敌人手中,这也是两败之局。 时间已不容他多所犹豫,当即挺身而起,凛然喝道:“都给我站住!” 这一喝声若霹雳,气势威猛异常,那几个推车的大汉不觉惊慑得依言停步。 他的目光掠过宋炎,虽是迅快的一瞥,却已发觉他眼中露出喜色。顿时触动灵机,忖道:“原来此是逼我坦供之计,记得冯天保前辈说过,黑龙寨虽是凶手集团,但却从不奸淫妇女。现下却当我之面下此命令,益见其伪。” 他本是长於机变之人,一旦想通对方心思,便有了应付之策,朗声道:“我实是识得这位姑娘,姓宋的你便待如何?” 宋炎迅即接口道:“她姓什么名谁?” 朱宗潜怔一下,道:“她姓王,名叫……” 话未说完,已被宋炎刺耳的冷笑声打断,他道:“押下那妞儿,这如敢出手,你们先当场杀死那女子。” 囚车又开始移动,朱宗潜又掣出芙蓉剑,厅中立时人影乱闪,十馀名黑衣大汉都堵塞在宋炎前面。 朱宗潜长长怒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响,宋炎一听便知对方已决心以死相拚,心下大惊。 只因目前的情势等如他设法激起敌人的坚强斗志,岂不愚蠢?当下从丹田中逼出话声,更高过他的笑声,说道:“朱宗潜,你想不想我释放这个女孩子?” 这局势反来覆去,双方都用尽智谋,朱宗潜棋高一着,已使宋炎深信他与褚玉钏之间并无瓜葛,亦不相识。 朱宗潜此时明知宋炎说出释放楮玉钏之言,用意是令他锐气消散,心中暗暗好笑,想道:不怕你如何诡诈险恶,也须坠入本人圈套之中,你以为我当真以死真拚,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下诈作尚有疑惑,道:“你当真释放她么?听起来没有什么道理。” 宋炎道:“她身后尚有靠山,本寨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有等人还是要忌惮的,所以容她活着回去。”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轮声起处,褚玉钏与那囚车一同消失在门内。 宋灸向厅外一指,道:“朱兄武功十分高明,本寨只好倚仗人多了,那是一个阵法,名为『分』。这等小玩艺儿在朱兄眼中自是不值一哂。” 朱宗潜向门外望去,但见那宽广的天井中错错落落站着不少黑衣大汉,暗中一数,共是二十名,人人都提着刀剑。 他一瞥之下已瞧出这二十名黑衣大汉各有固定位置,并非胡乱站立。 但其中似乎尚有空隙,极是容易攻破。当下道:“那就是分大阵么?果然是不值一哂的小技。” 宋炎道:“虽是雕虫小技,但亦是从诸葛武侯传的『心书』学得,莫说平常之人不懂其中奥妙,即便是高明如朱兄之流,到时身入其境,亦不易对付呢!” 朱宗潜闻言暗暗窃笑,忖道:“自宋以来兵家之书多附托放诸葛亮,这部心书计有五十篇,多是窃取孙子十三篇,而又附以迂陋之说,其实乃是伪书。他们分大阵既是来自心书,无怪如此疏漏。” 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碰上黑龙寨之时,那十馀名凶手结阵环攻,极为吻合无间,攻守之际法度严密之至。如何这刻在宋炎亲自指挥之下,反而纰漏百出?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一面说道:“宋兄想用此阵围住兄弟,无疑是痴心妄想。” 宋炎在大批手下簇拥中跟着走出厅门,道:“原来朱兄当真懂得奇门遁甲阵法变化之道。不错,此阵日下正是群龙无首,破绽甚多。但略加变化之后,此阵的威力便将有天渊之别了。” 朱宗潜道:“这话暂且不提,我先问你,贵寨对付兄弟要到何时才能罢手?抑是继续纠缠不休?” 宋炎道:“敝寨没有办不到之事,朱兄大可放心!” 朱宗潜点点头,向在场之人一一望去,但见这些黑衣大汉个个面相凶恶,眉笼煞气,不问而知都是心性残酷之辈,顿时感到心坎中充满了杀机,而这森冷严酷的杀机,却是从除暴安良为世除害的侠义心肠中激发出来的。这刻,他已晓得自己在敌我双方的气势上已作了优胜之机,当下朗声大笑道:“兄弟定要教贵寨碰上一件办不到的事,诸位请看!” 但见剑光暴涨,直向人丛中射去,那淡红色的光华发散出慑人的森冷杀气,矫夭无比。 这道矫夭如神龙的长虹迅即投入那座分大阵之中,霎时之间已有四把长刀被剑光斩断,断刃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他冲入敌阵之时,一个高高胖胖之人也跟在他后面加入该阵,此人正是黑龙寨四当家的胖人屠嵇桀。因此朱宗潜面对之阵其实是二十一人而不是二十人。而正因这嵇桀加入之故,早先朱宗潜察看出的疏漏破绽顿时都消失无踪,变成另一个严密无比的阵法。 这一着乃是活骷髅宋炎的得意杰作,他深知这个敌人具有一种超人的坚强意志,如若让他发挥出这惊人的天赋,不啻是自讨苦吃。即使摆设下“分大阵”来对付他,恐怕仍然会被他无坚不摧的意志所击破。所以他一再的设法打消对方的锐气斗志,一面又故意显示出阵法的疏漏。这等手法运用得如此高明精妙,实在不亚於任何一位兵法大家。 那分大阵在嵇桀的统率之下,灵动无比,此上彼落,或攻或守,各有专责,嵇桀本人则一直不曾出手,却渐渐移转敌人,等到他出手一击之际,便即是朱宗潜溅血当场,黑龙寨大功告成之时。 阵法转动得极是迅快,刀剑交织成一片光网。朱宗潜向前面出击的话,后面有敌人攻到,向左出击的话,右方敌人即至。因此片刻之后,他已成被动之势,手中的芙蓉剑一味忙着抵御从四方八面攻到的刀剑。 宋炎泛起极罕见的笑容,向手下吩咐两件事,一是派出两人将那李思翔、褚玉钏送回陈留。二是派遣一人去向银衣帮坛主计多端报告交易已圆满完成。 他很具自信的派出手下之后,自己已率十馀名手下离开这座庄院,而此时事实上朱宗潜还在分大阵中抵拒冲突。 朱宗潜果然感到压力随着时间加重,而且他总是如此的应付不暇,挡过一边的猛攻,又须得急急忙忙应付另一边恶毒攻到的刀剑,使他连寻思的时间都没有。 他已陷入这等完全被动的局势中,无怪宋炎放心离开,认定他非覆亡不可了。 然而百密必有一疏,朱宗潜敢情并不是一直没有可喘息的机会。每当其中四个人进攻他之时,他便可以抓住一丝空隙,不过他极力抑制自己不要轻易利用这一线机会。原来这四个敌人乃是他一入阵之时削断了兵器之人,他们的兵刃虽然只断去一尺左右的尖刃,其实尚能使用。而且在阵法施展开之后,他们亦无法缓下来换兵器上场。 这四人的兵刃只短了一尺之微,朱宗潜就已掌握住一线的机会,而他迟迟不肯利用这个机会之故,便是因为他本身谙晓兵法,於天文地埋行军布阵之道无所不精,亦曾涉猎过奇门遁甲之学。是以他正竭尽所能观察敌人这个阵法的奇奥,并且想找出破阵之法。 直到他认为已经观察得够了,当即暗暗提聚起十成功力,俟机出手反击。 他一直等到敌方那四名折刀之人出手攻到之时,明明须得回剑封架,但他算准距离,蓦地转身出剑。光华电闪间,迎面两敌中剑倒地。而他把握住这一丝空隙,身形向前微倾。数缕劲锐刀风自颊背间拂过,都只差那么寸许而落了空。 局外之人看来当真是捡到毫巅,嵇桀面色方变。但见淡红色剑光电扫芒飞,眨眼间又连伤了三人,另外斩断了四把刀剑。 这时阵中指挥的胖人屠嵇桀埋合挥众撤退方是,谁知朱宗潜的剑光盘旋回荡,反而步步进迫,使这一群十六名恶汉团团疾转,竟没有一人跳得出圈外。 嵇桀在这刹时间已有三度想奋身扑攻,使用伤残手法与敌人拚个两败俱伤,可是每一次扑去之时,朱宗潜总是巧妙的避开了,同时他的手下团转而到,使他不得不按大阵法度退开。 原来朱宗潜於兵法之学甚为通晓,刚才已查看出这个“分大阵”,乃是从“虎铃经”及“重覆”两阵法变化出来。 这“虎铃经”乃是宋代中条山隐士许洞所着,在他的自序中曾说“孙子兵法奥而精,学者难以晓用。李荃太白阴符经,论心术则而不宣。谈阴阳又散而不备,乃演孙李之要,而撮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此经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以及宣文设奠医药之用,人马相法,莫不具载,积四年书成,凡二百十篇,分二十卷。 这虎铃经第九倦中载有“飞鹗、长虹、重覆、八卦”四阵,以及飞辕寨诸图,乃是许洞自创。他尝自称远胜李荃所撰,不过事实上其间仍多迂阔诞渺之说。 朱宗潜既然晓得敌阵的来历,当然有破解之法,不过如若不是一入阵时就仗着绝强的内力辅以百炼佳剑斩断了敌人四刀的话,便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击破敌阵,而且立时反客为主,控制住全局。 他的长剑每一闪动,就有一两人伤亡倒地,是以不久之后,敌方只剩下三个人,包括胖人屠嵇桀在内。 嵇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屠刀以及右手的钢拐一齐发出,竟把自家的两名手下一举击毙朱宗潜反而跃退数尺,沉声道:“你此举大有壮士断腕的决断,令人佩服。但你毫不顾恤部属性命,如此狠毒心肠却又令人发指!” 原来嵇桀晓得身边之人若不完全去掉的话,自家仍须陷身於敌方反驭阵法的禁制之中,故此为了速求解脱,自行下手击毙馀下的两人。这虽是有过人的铁腕手段,可是当然不足取法。 他喋喋狞笑道:“好小子,今日咱们好好的拚上一场。老子纵然输了性命,也是甘心。 来吧,老子好久不曾有过痛快拚斗的机会了。” 此人的残暴凶横见乎词色之间,果然是天生的恶汉凶手。朱宗潜面对这等敌手,战志熊熊上扬,难以抑遏,但表面却保持一贯的冷静。 嵇桀又道:“咱们到那边动手,免得满地死妨碍施展。” 说时,当先走去,右手的那柄两尺长的屠刀在钢拐上熟练的抽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人一举一动都极是残暴凶恶,大概很少人能够不心寒畏怖。即便是武林高手碰上高等对头,若非迫不得已,谁肯与他以死相斗? 顷刻间两人已移到没有体的空地,双方相对峙立,距离六七尺左右。朱宗潜双眼须臾不离对方,冷静得有如没有情感的铁人一般。 嵇桀跟他对视了片刻,疑惑的道:“奇怪,从来没有人在咱们面前能够不变色的。” 朱宗潜作声道:“这一仗咱们须得拚出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并无必胜的把握,说不定今日就是大限临头之时。因此,我很想在丧命之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到底是谁出钱雇你们的?” 嵇桀怪笑数声,道:“被本寨杀死之人向例都是糊涂鬼,你亦不能例外,咱瞧在你胆量过人的份上,姑且略略透露一点儿,这些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你认识的。”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不只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 当下问道:“是不是计多端?” 嵇桀点点头,朱宗潜已接着问道:“还有欧阳谦对不对?” 那胖人屠泛起惊愕之色,旋即纵声怪笑道:“反正是你认识的,休得多言,动手吧!” 朱宗潜测不透对方听到“欧阳谦”此名之时,所泛现的惊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猜对了?抑是此人侠名已着,忽然扯到他身上而觉得奇怪? 但他眼下已不暇多想,因为嵇桀刀拐虽未发招,但那股凶锐的杀气已压迫过来,当下收摄心神,重复燃起旺盛的斗志。也从剑上发出阵阵杀气反击敌人。 双方静静的窥伺了好一会,嵇桀但觉对方杀气斗志越来越强大难当。 他那知朱宗潜拚斗的意志力是出自为世除害的侠义心,加上他自卫求生的本能,是以强大无比。而他嵇桀则是邪不胜正,一旦不能凭仗天生的凶气使对方心悸意骇的话,便再也不能压倒对方了。 朱宗潜把握时机,猛可出剑攻去,嵇桀也大吼一声,刀拐齐出,亡命奋击。但见剑气满空,如风卷轮转。而剑光中的长拐短刀也大有风翻电掣之势,两人展开一场猛恶的搏斗,双方没有一招不是煞手,任何一个挨上了都有立毙当场之祸。 那朱宗潜虽是使剑,但轻灵翔动中又含续得有极是骁勇凶猛的招式手法。二十馀招过去,嵇桀左手的钢拐有四次击中敌剑,竟不能把敌剑磕打出手,这一来钢拐的威力就减去大半,而右手的屠刀又太短了一点,往往够不上部位,虽是如此,这一场搏斗仍然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那嵇桀似乎一点也不逊色。鏖战中朱宗潜猛可大喝一声,长剑电掣剌出,剑尖刺中敌人心窝,迅即收回。 胖人屠嵇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胸口衣服霎时现出一块血渍,但他站得稳如山岳,毫不摇动。 朱宗潜收剑归鞘,威风凛凛的跟这个敌人对望,他的眼神充足坚强之极,有如两柄利剑一般。 嵇桀似是感到敌人意志胆气全然无法摇撼,因此他自家反而崩溃了,大大的喘息起来,当当两声,兵器掉落地上,这时他才举手掩住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涔滴出来。 他肥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摆起来,慢慢摇幌得较为厉害。直到这刻,朱宗潜神情没有一丝儿变动,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和坚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龙寨,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了。” 他意思是说朱宗潜杀了这许多人,当真连眼也不眨,比之他这些有凶手之称的人还要冷酷。 朱宗潜仍然不做声,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声,面色变得十分灰黯,眼中凶光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珠渐渐凝固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躯摇摆得很剧烈,终於“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嘴唇还在掀动,发出声音,朱宗潜俯低身子倾听,但听嵇桀喃喃道:“咱是应该有这等下场,但朱宗潜你将来也难逃这种结局,到那时候,你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话不啻是表示他在这弥留的一刹那,已对平生杀孽感到忏悔。而在此之前,他却是一直以杀人为乐的。 朱宗潜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经毙命,顿时收起刚才那种冰冷的态度,换上一副悲悯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义之人,赋性凶恶,而择取了杀人为职业之途。那里了解我的杀人与你完全不同?我岂是喜欢操刀杀人?但我却是迫不得已非这么做不可!”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转眼四顾,但见宽广的天井中纵横错落的摆着二十一具体。这使得他又摇摇头,忖道:“我虽是励行以杀止杀的主张,可是此举不知有没有做错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使他恢复警觉,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虽是低微,他都听到十分清楚。 步声是从厅后传来,朱宗潜留心聆听,发觉步伐轻灵,但甚是宽阔而稳定,可知来者必非等闲之辈。 他心中泛起阵阵兴奋,想道:“来人最好是黑龙寨那个神莫测的龙头大哥,我将竭尽一身所学与他周旋到底,若是得手,便替世间除去一个大恶。” 步声已进入大厅,因外面光亮,厅中较暗,所以朱宗潜只见到一灰色人影。 这个灰衣人停住脚步,想是已瞧见了厅外天井中的景象,他竟没有做声,朱宗潜也不开口,双目炯炯的遥视厅内人影。 此人既是从里面出来,又是武林高手,当然是黑龙寨中领头人物之一,所以朱宗潜全力备战,紧紧守住心神。 大厅中那道灰色人影既不移步出来,朱宗潜便也屹立不动,竟不急於入厅去瞧瞧此人是谁。 饼了片刻,那灰衣人道:“这些人通通是你杀的?” 声音苍劲低沉,应是年纪相当老的人。 朱宗清道:“不错,都是我杀死的。” 那灰衣人道:“你不觉得手段太毒辣一点了么?” 朱宗潜道:“欲成大事,焉能拘泥小节,我若能当真为世除害,扫荡妖氛,纵是背上嗜杀之名亦不足惜。” 那灰衣人道:“说得好!但黑龙寨的分大阵乃是武林一绝,你孤身只剑就破得了此阵? 且全部歼灭,一人不留?” 朱宗潜道:“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灰衣人道:“破阵之举不能单凭武功就能够达到的,你可是通晓这一门学问?” 朱宗潜道:“略曾涉猎,谈不到通晓二字。” 直到此时,他已感觉出对方毫无斗志,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莫非他见我手段厉害,是以生出畏怯之心?” 当下更不迟疑,大步升阶入厅。 但他才走到厅门之际,已瞧出对方敢情是个身量高大的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左手提着一柄方便铲,双眉已略见灰白,但面色红润,眼中神光充足。 朱宗潜一翻手中长剑入鞘,斜插背上,这才抱拳道:“在下万万没料到是位老禅师,敢问法号,俾便称呼。” 衣袍老僧道:“老衲一影,檀樾想必是朱宗潜大侠了?” 他把方便铲交於右手,铲口向外斜吐,突然间大步向朱宗潜走来。 他步法坚稳,气势雄浑,虽然只是单身一人,但那势道令人感到好像有千军万马潮涌攻杀前来一般。 朱宗潜立刻收摄心神,涌起抵敌的意志,微微矮身坐马,右手握住肩上的剑柄,作出拔剑出鞘的姿势。 他完全是采取防守之势,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剑刃绝不出鞘,这刻他必须从敌人步伐及来势之中找出破拆化解以至反击的机会才行,而那一影老僧却须得迫使对方站不住脚,方始有可乘之机。 那老僧宛如千军万马般攻到之势临头离朱宗潜只有八尺左右之时,便煞住脚步,可是这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仍然紧紧压迫着对方。这时朱宗潜但要心胆微怯,老和尚便可长驱攻入,取他性命。 老僧这股气势又与嵇桀残暴大不相同,他完全是修养积聚而成,是从武功锻出来的,是故强大无比,久久不衰,此是武学中无上心法,是以他们这等高手上阵出手之时,往往一招未发就可以击败对方。 两人相持了好一会功夫,一影老僧竟不曾把朱宗潜迫退半步,朱宗潜双目有如鹰隼一般凝视对方,眼光中渐渐射出惊人的杀气。 原来他已想到这位老僧就是黑龙寨最神的龙头大哥,这一来激起他的斗志杀机,因而日射凶光,大有出剑一拚之意。 一影老僧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向后便退,然而,朱宗潜的凶厉气势紧紧压到,老僧若是稍有破绽,便有中剑丧命之祸,因此他迫不得已挥铲划个圈子,内力从铲上潮涌而出,在两人当中布下一道无形的墙壁,这才当真退开。 朱宗潜见他并无出手之意,於是收起备战的姿势,道:“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名满天下,不知怎会寻到此地?” 他先前听这老和尚自报法号是“一影”,还不敢遽信他就是少林高手一影大师,现下见了他的铲法和深厚内力,方敢确信不是假冒。 一影大师微笑道:“老衲与欧大先生诸位分头行事,另有图谋,好不容易查出这一处地方,急急赶来,谁知已迟了一步。”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一影大师已接着又道:“老衲深知那分大阵的厉害,是以初时不敢相信檀樾的话,眼下试过檀樾气魄以及神功,方知丝毫不假,像檀樾这等年少英雄崛现於江湖,实是武林之幸。” 这话推许殊甚,朱宗潜口中虽是谦辞,但心头却大感宽慰。当下说出遇见了欧大先生等入以至今日遭遇的情形,最后说道。 “黑龙寨虽然有不得奸淫的禁条,但褚姑娘落在他们手中到底十分可虑,还有李思翔兄乃是冯前辈的高足,亦被卷入漩涡之中。凡此种种可怕的事故皆是由在下身上惹起,是以在下即使粉身碎骨也得救回。” 一影大师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件事牵涉甚广,局势微妙,你若是让对方晓得你与李、褚二人真有关系,则陈留李家甚至於洛阳褚家的阖家老小都将发生危险。因此你先前一直不曾露其中密极是极为明智之举,关於他们的安危只可由别人出面干涉,你碰上黑龙寨之人便万万不可扯上此事。现在你既是我们龙门队友,则老衲有句话不妨与你实说,那就是以后对付这黑龙寨务须特别小心,因为老衲很怀疑那领导黑龙寨的人物会不会就是『狼人』,若然是他,则碰上了此人之时,最好别跟他动手。” 朱宗潜惊道:“大师这话怎讲?” 一影大师道:“我们很怀疑这『狼人』就是昔年武林中的一等高手冷面剑客卓蒙,他原本是嫉恶如仇而又剑术绝世的大侠,不过从许多迹象推测竟好像就是他。他既是变为『狼人』,则又是领导黑龙寨的人亦不稀奇。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咱们的龙门队中恐怕找不出一个人能够与他单独放对搏斗的,所以老衲大胆提醒你一句,务须小心行事,最好能约齐全队之人一同围攻,那就万无一失了。” 朱宗潜躬身道:“谢谢大师指教,只不知眼下大师法驾何往?” 一影大师道:“老衲有意约小侠与你同走一程,或者可以赶上宋炎他们,顺便又与杜七姨会合。” 朱宗潜点头应好,便随他奔出庄外。那一影大师提及杜七姨外号“十丈红”,乃是齐鲁间第一高手,前此欧阳谦曾向他提说过,是以不消多问。 两人出得庄外,一影大师摇头叹道:“善哉,善哉,这黑龙寨近年越发猖狂凶恶,杀人无数。若然那『黑龙头』乃是狼入,而这狼人又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这一场生死之战定必惨烈无比。” 他一迳向东北方奔去,越阡度陌,竟不循大路而行。 朱宗潜明明是听了他这番话而抑制不住惊色,但他却利用别事掩饰道:“大师怎的向东北方走?这岂不是越发远离陈留以至开封府了么?” 一影大师道:“那宋炎诡计多端,行踪飘忽,极难捉摸。但现在我们龙门队诸人分作许多路,等如撒下一面大网一般,从各方面堵截他。但我们任何一人都不向他出手,直至跟踪到那黑龙头有了下落之后,才能向这几个黑龙寨着名的匪首下手。” 朱宗潜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想起一事问道:“既然武林之中无人知道『黑龙头』是谁,在下大胆假设这黑龙头就是龙门队中的一个,则我们一切心机手段全然被他所悉,如何查得出来?” 一影大师道:“这话很有道理,故此我们组队之初虽然已有了铲除黑龙寨的想法,但大家都只知道狼入是我们的目标。这一次组队乃是欧大先生和老衲联合发起,这些人选亦都经过慎重选择……” 他的慈眉善目中闪耀出智慧的光,又道:“原本有十一个人,加上你便是十二人了。但那三手殃神门逵老师想是因为昔年曾与冷面剑客卓蒙结盟之故,所以婉拒了我们的邀请。” 他这短短的几句话当中自然含有很深的用意,朱宗潜机灵无比,早已觉察,便暗暗寻思。 一影大师有意考究他的内功造诣以至脚程的快慢,是以奔行得十分迅快,朱宗潜紧紧跟随,毫不落后。 但如此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朱宗潜可就渐渐感到吃力了。原来这脚程的速度及耐久与内功造诣大有关系,若是内功不够深厚,则百里之后便立刻瞧得出来。 他们一路上走的都是田野阡陌,不经大道,间中碰上一些深阔的沟堑或是树林荆棘,他们都一直闯越,若是功力稍差之士便不能这样走法了。 一影大师忽然在一片树林旁边停住脚步,回头一望,但见朱宗潜已微微发喘,心想他的功力是十分精深,可是到底年龄所限,火候未足。方在转念之际,朱宗潜一口真气透过“锁玄关”,顿时恢复如常。 一影大师见了大是惊讶,忖道:“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老衲虽是博识天下各派的内功心法,但却找不出有这么一家可以如此的速成,他到底出身於何门何派?” 不过这位阅历极丰智慧过人的老和尚,却敢断定朱宗潜乃是极为正派之士,大可以对他加以信任。至於他的师承来历却不难查出,只须等到他出手拚斗之时,自可从他的剑术招式上观测出来。 老和尚指一指那片树林,道:“林内有一座废庙,甚是隐僻,我们分开进去查看一下,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朱宗潜答应了,两人约定一炷香之后仍在此会面。假使那座废庙全无可疑,则他们自会在庙中会合,便不消多说了。 一影大师绕到树林的另一面入探,这边厢朱宗潜在林中蹑足而行,甚是小心。只因一影大师既然带他到此地来,又如此的小心安排,当然有多少线索,决不会捕风捉影,无缘无故的疑神疑鬼。 入林十馀丈之后,突然发觉一根树枝齐腰被刀剑等利器削断。他暗自点头想道:“果然此中大有古怪,这根树枝高及人胸,横挡去路。一定是有两个以上的人经行过比处,前头的人推开树枝,走过之后这根树枝迅急弹扫回来,后面的人觉察风力袭胸,这处地势又不便闪避,是以本能地出刀封架,才会留下这一点遗迹……” 他这个推论极是高明,等闲之人要以为是有人挥刀砍落树枝以开路。 可是这么猜法就难解释为何别的地方全无砍削过的痕迹了。 他继续进前,又走了六七丈之远,才见到一道已经残坍的山墙。 目光越过残垣,但见一座大庙矗立其中,虽是只见到侧面,却仍可见得出极为古旧残破,久已无人料理。 朱宗潜寻思一下,缓缓往横移动,不久已到了正面,但见山门塌破,门内的庭院中积满了枯叶和长满了蓬蒿。在那蓬蒿败叶当中,还散乱地抛弃得有灰白色的骷髅和骨骼。 正面大殿内光线喑澹,阒无人迹,平添了无限荒凉可怖的气氛。 朱宗潜心想既然有一影大师从暗中掩进,自己不如索性公开地长驱直入。如比一则较易引出潜伏的敌人,二则把敌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一影大师的踪迹便不易暴露。这么一来若是一影大师有所作为的话,定能得手无疑。 於是他放重脚步,走入山门。但听一阵急骤的扑翅之声起处,十馀头乌鸦惊飞出寺。 他升阶入殿一瞧,但见处处蛛网尘封,果然是久无人迹的光景,心中微感失望,忖道: “难道这座破庙乃是在许多年前有歹人使用过,留下外面庭院中枯骨,但至今尚无别人来过?” 第5章 朱宗潜查看过这座顶穿墙坏的大殿之内,当真全无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便不禁有点相信当真如此。因为此处已经十分荒僻隐密。若有歹人使用此处,决不会这等小心不留丝毫痕迹。 他忖思一下,便从偏殿廊间向后面走去。一道木门挡住去路,朱宗潜抬脚踢去,砰的大响一声,门板飞开老远,四分五裂,敢情早已朽坏。 这一下声响应,当能惊动其中的人,所以他提聚起全身功力,暗加戒备。 但见此处乃是一座宽大深邃的禅院,在这露天院子当中,有一堆白骨,叠成一座宝塔,高达一丈以上,最上面摆着五个骷髅头骨,个个对着朱宗潜,好像都瞪大双眼监视他举动。 朱宗潜虽然一身是胆,豪气过人,但这刻见了这许多枯骨以及骷髅等情状,也不由得被这等可怖气氛所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心中尽避感到可怕,双眼仍然小心地查看四下动静,及见实在没有别的朕兆,暗念说不定这一坐人骨塔乃是前人所为,距今已久,所以此处的确没有活人在暗中窥伺。当下移目到那座人骨搭上细加观察,顿时发觉塔顶的五个骷髅顶骨都呈现裂纹,可见得这可能就是他们致命的伤势。 他默默忖道:“武林当中以掌力擅长的家派不少,像这等击裂敌人头盖骨的劲道,虽是极雄浑强猛,却不难办到。然而这五具头骨可见的裂痕,完全一式一样,可知这必定是一种特别功夫,是以每次毙敌伤人总是一样,全无差错。” 此念一生,不由得联想到这个出手之人,必是个凶恶残酷之辈,登时激起侠义之心,热血沸腾,恨不得这个凶手立即出现,好让他替这许多被害之人报复。自然他不会胡乱攻杀对方,总须弄明白对方是善是恶,才能出手。因为有些侠义之士被迫之下,也不能不大施屠杀的手段,正如自己也是这等情形,碰上了黑龙寨那些凶手们,便不得不大开杀戒一般。 他侠义之心一起,那阵可怕之感,完全消失无踪。当下举步踏入这座神院之内,蓦然间头顶“呱”的一声,凄厉刺耳。朱宗潜如若不是热血填膺而极欲痛惩凶手,仍是当初得见这座人骨塔之时,那般心存畏怖之念的话,凭这一声凄厉怪叫,就可以骇破了他的胆子。然而这刻他却冷静如常,抬头一望,但见一头乌鸦迅快地掠过头顶,落在对面屋顶。它滑过空气之时,可以瞧出躯体比常鸦巨大得多。 朱宗潜皱一皱眉头,心想此鸦如此巨大,是必有异,说不定有人豢养的,若然猜得不错,则它的主人也快要出现了。 此念一生,计上心头,立即装出受惊过度的样子,举手按在胸口,脚下蹬蹬蹬连退好多步,直到背脊靠贴墙壁才停住。这时那头巨鸦已经被檐瓦隔阻,互相瞧不见。朱宗潜定睛向空中望去,果然又是“呱”的怪叫一声,那头巨鸦掠过院子,落向对面的屋顶。它的动作极像是在监视朱宗潜一般,这更使朱宗潜增加信心,认为推测不错。 人鸦对望了好一会,数丈外的廊上传来“独”的一声,似是极坚实沉重的木头撞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紧接看又是“独”的一声,然后第三声第四声继续的响,竟是向这禅院移来。这情形却似是一个怪物,正缓缓的沿着长廊走来,说它是怪物之故,便是因为人类走路时,决计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对面屋顶上的巨鸦,又凄厉的呱然一啼,朱宗潜目不转眼地向通往长廊的破门望去,静静的等候着。 这阵惊心动魄的“独独”声越行越近,终於在廊门出现了一个人的形像。但见此人身披黑袍,身材中等,满头黄发宛如枯草,乱糟糟一团长在头顶,全不梳理,与他那质料极佳而又干净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黄发黑袍的人长相甚是凶暴,两道黄眉又浓又密,压倒眼睛上面,狮鼻阔嘴,发散出满面戾气。 朱宗潜一瞧来者不是鬼而是人,虽是长相暴戾可怕,却已大为放心。 目光往下一溜,敢情这个黄发凶汉,脚下蹬一双厚达半尺的木屐,不过这双木屐是上大下尖,点地之处,仅有拇指那么粗,是以瞧起来还不算笨重。 这个怪异凶恶之人,好像没有兵器在身,朱宗潜暗中估量得出,这恶汉若是脱下那双尖底木屐,便变成粗重的矮个子了。这个推测,本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对方的高矮与目前情况全无关连。他只不过想到这恶汉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矮短,而特别制造这双木屐,若是如此,则他又何必弄得这么古怪,教人一望而知? 那恶汉冷冷地望看他,突然举起左手,掌心向天,姿势甚是古怪。 朱宗潜方自疑惑,却见黑影一闪,那只巨大的乌鸦已经落在他的掌心,“呱”的一叫,声音凄厉刺耳。 朱宗潜身子靠墙,好像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借重墙壁支持一般。其实已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那黄发怪人说道:“炼过武功之人,果然胆子大得多了,以前试过几次,乡下人误闯此寺,都活活的骇死了,哈哈!” 他的话声干涩刺耳,与他的形貌一样不讨人喜欢。而这话的内容,更是残酷可怕,令人激起反感。朱宗潜缓缓道:“那些乡下人都骇死了么?” 黄发怪人道:“当然都死啦!这可大大的便宜了阿黑,直吃了许多天都未曾把人肉吃完。” 他用空着的右手指一指鼻子,又道:“我是屈罗,外号拘魂阴曹。阿黑便是勾魂使者,有些人管它叫做黑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朱宗潜没有回答,还反问道:。 “这座人骨塔上面的骷髅头骨,都是你下的手是不是?” 屈罗怪笑道:“可惜不是我下的手,若然我的功夫已达到这一步,我就用不着躲在这等鬼地方捱日子了。” 朱宗潜讶道:“原来那是很高深的功夫?” 屈罗不知他乃是设法诈出他的底细,立刻说道:“当然啦,这是天下间第一等厉害功力。叫做『摧心裂骨手』,像我师兄炼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任何人只要被他掌力击中,不论伤在那一处部位,都是心脉震断,热血上冲把头骨冲裂而死。我只要有一日炼到这等地步,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实在没有听说过“拘魂阴曹屈罗”之名,所以全然猜测不出他的来历。当下故作骜讶而又不大相信的样子,道:“真有这么厉害,我可从来没听过。只不知令师兄是谁?想必是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屈罗傲然道:“当然啦!他的名字一说出来,天下无人不知。” 若论心机智计,朱宗潜当真是年青一代之中,罕有伦比的健者。那拘魂阴曹屈罗,虽然年岁比他大一倍都不止,亦曾行走江湖多年,但天份有限,斗起智来,却远非朱宗潜之敌。 朱宗潜听他如此夸耀他的师兄,心想:我若能够从他口中多摸出一点底细,自然是上上之策,当下说道:“我虽然一直都家居不出,可是也不完全是孤陋寡闻。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擅长这等『摧心裂骨手』的,你别是在骗我?” 屈罗放声大笑,但见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随着笑声无风自动,忽竖忽伏。朱宗潜暗暗大吃一惊,寻思着:此人竟是内外兼修之士,气功极是高明,已经达到贯注毛发的境地。如若炼到所有头发一齐起伏的话,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了!顿时间对他言中提及的师兄更生凛戒之心,因为显然他师兄武功比他更高一筹。 他那刺耳的怪笑停歇之后,方始说道:“我师兄虽是炼成了这天下无敌的『摧心裂骨手』,但他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什么事都自然有人替他去办。” 他的话声突然停止,眼中射出凶光,向朱宗潜注视了一会,又道:“奇怪,我今日为何变成老太婆那般嘴碎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故来到此地?” 朱宗潜心想已是动手的时候了,当即暗暗提聚功力,口中胡诌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说时,离开墙壁向对方走去。 屈罗一怔,道:“什么事?” 朱宗潜道:“我想拜你师兄门下学艺,可使得么?” 屈罗又是一怔,却凝目认真地寻思。此时朱宗潜已迫到一丈之内,正是拔剑偷袭的绝佳机会。但他眼见对方竟然很认真的考虑这话,不由得感到自己这等用心太卑鄙了,便决意放过这个机会。 那屈罗考虑了好一会工夫,才道:“你的胆力根骨都很不错,我师兄说不定愿意收录你。我可以向他说一说,不过你先得替我办一件事。” 朱宗潜触动了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屈罗面上又泛出凶光杀气,说道:“我急须一个女子助我炼功,你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朱宗潜听道:“我?怎么做呢?” 屈罗道:“前两日我派人抓了两个人回来,一男一女,现下囚禁在里面两个地牢内。男的无关重要,不过是准备过几日拿来试验我的功夫,瞧瞧他的头骨裂成什么样子。但这个女的却大关重要,须得她肯与我合作,才能着手修炼。” 朱宗潜已听得怒火填胸,但仍然忍住不发,道:“我那有法子使她愿意帮你呢?” 屈罗怪笑道:“其实这事很简单,不过坏就坏在我的样子长得太凶恶,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骇得魂不附体,根本无法跟她说话。而你却长得英俊漂亮,待你出面哄骗她,定必成功。” 朱宗潜本是借说话迫近对方,以便出手一击之际,可望刺杀对方。却万万想不到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内容新鲜古怪。 当下问道:“假使她真的肯了,便如何做法?” 屈罗道:“容易之至,你去哄得她答应帮助你的话,只须背贴背打坐就行啦!到时咱们暗中一调换,她当然不会晓得。” 朱宗潜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话大有漏洞呢!” 屈罗瞠目道:“什么漏洞?” 朱宗潜道:“莫说凭你的功夫气力,可以迫得她这么做,即使是我这个远比不上你的人,也能迫她听话。” 屈罗道:“你说得有埋,但我和她背贴背而坐之后,我一运功,她便会生出忽寒忽热的感觉。其时她要须全心全意帮我抵抗这种奇怪的现象。 如是她心中不帮我,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门功夫在这一关上,倒是很奇怪,任何人炼到此处,势要被迫舍去强暴之法,以求得对方合作。我猜他此举,定是借重对方阴柔气质,助他冲破这一关,才能修炼更高一层的功夫。嘿!嘿!像他这等凶恶横暴之人,我焉能当真助他?不过那女子不知是谁?他既是说一男一女同时送来的,会不会就是李兄和褚王钏姑娘?这么一想,浑身热血立时沸腾奔流。勉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道:“好,但这件事办得成功的话,你一定要帮我拜在你师兄门下,学学功夫。” 屈罗大为高兴,裂唇而笑,露出两排又尖又黄的牙齿,看起来好像是吃人肉多了以致如此尖锐。他左手向空中一堆,掌心上的巨鸦就扑翅飞起,盘旋空际。 他举步向长廊走去,足下的尖底木屐,又发出“独独”之声。但见他每一跨步,就出去了六七尺远,是以“独独”之声不密,而实在移动得迅速无比。 朱宗潜跑步追去,口中叫道:“我跟不上啦!” 屈罗却没有理他,也不缓下速度,片刻间已走完这条相当长的走廊,转入一座大殿前面的空地。在空地的东南角上,有一口水井,石砌的井栏,高达胸际。他一直走到井旁,道: “下去吧!” 朱宗潜双手一按井栏石墙,矫健地翻上去。探头往井底一望,但见此井深达三丈有馀,底下甚是黑暗,却仍然瞧得出是口枯井。不过常人的目力决瞧不出这是枯井。因此他怀疑地道:“这口井又大又深,若是跳了下去,底下的水不够深,说不定会碰在水底的石头上。” 屈罗伸手抓住他手臂,怪笑一声,突然向井内冲去,两人顿时一齐急堕下去。那屈罗先踏到井底,手掌一使劲,一股力道托住朱宗潜全身,顿时抵消了他急堕之势。而朱宗潜手臂被抓住之处,所受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别处重些。这时朱宗潜不由得对这个恶汉的武功,重予评价,同时又想起他的师兄,比他更是高明,无疑已是当世间武林高手中的高手了。两人身在井底,可就很容易瞧出,这下面敢情甚是宽阔,原来是上窄下宽的一口古井。在一侧的墙上有道矮窄门户,门内甚是黑暗,全无所见。 屈罗至此压低语声,道:“从这道门进去,便是一条狭窄甬道,彼端并无出路,但在这条甬道中,却有两间石室,建造得坚牢无比。那一男一女,,分别囚禁其中。” 朱宗潜盘算一下,问道:“我怎么下手呢?” 屈罗道:“总之,你想法子骗得那个女孩子答应就行啦!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到时却须得使她面向内,我方可以溜进去代替你。此事办得成功,你要学到绝艺之举,包在我身上,假使你不想吃苦练武,则我可以送你一大笔银子,终身吃用不尽。” 朱宗潜点点头,便向那道窄门走去。那条甬道之内,又黑暗又潮湿。 虽是如此,他的夜眼仍然瞧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他至今尚是童身之故。 但他却伸出双手,摸索而行,两丈之内,故意碰撞了几次。 他一声也不哼,因为屈罗警告他不可说话。又走了丈许,屈罗拉住他。微响一声,墙上透出光线,原来是一道铁门上的小洞透出来的。 朱宗潜向小洞内望入去,只见这间石室内,比甬道光亮得多,一个女子背向门而坐,地上了一层干草。他虽是瞧不见她的面貌,可是从她的衣着装扮中,即可以瞧出,她不是普通村女。他顿时大感紧张,忖道:“她会不会就是褚姑娘?” 他瞧了好一阵,那女子始终没有回过头来。这时已感觉到屈罗悄悄从背后经过,改站在他左方数尺之处。他没有理会,暗自想道:“不管这位姑娘是谁,但既是被屈罗掳来,总须救她出去。待我把他引出外面井底宽阔之处,便下手把他除去。” 当下转眼向屈罗望去,伸手拉拉他,自己便先向出口走去。屈罗紧紧跟随,到了窄门之时,朱宗潜正弯腰出去,突然间腰间一麻,已被屈罗抓住三处穴道。 他发出怪笑之声,推他出去,道:“好小子,屈二爷差点儿阴沟里翻船,原来你武功不错,却一直深藏不露,几乎栽啦!” 朱宗潜没有做声,屈罗把他一推,蹬蹬蹬连奔几步,几乎仆跌在地。 屈罗厉声道:“有话就说,不然二爷就要下手了。”原来他点的穴只封闭对方武功,却仍能走动和说话。 朱宗潜缓缓转过身子,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如何窥出我的破绽?” 屈罗道:“我如果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不瞑目。那就是我换过位置之时,分明不曾让你知道。但你一转头便对正我移到的地方。由此可知不但炼就上乘武功,感觉敏锐无比,当时不须回头,就已晓得我移动,同时又炼有夜眼,才能见到我。”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忽听上面有人叫道:“三爷,三节。” 屈罗大声道:“什么事?” 朱宗潜讶然忖道:“他自称二爷,为何又变成了三爷?” 本来在称呼上这等小小不同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可是朱宗潜机智过人,心细如发,不但十分注意,而且晓得关键重大,不比等闲。 井外之人说道:“有个老和尚潜入本寺,五爷正以大阵围困住他。” 屈罗讶道:“那老秃驴是什么家数来历?” 井上之人应道:“是少林寺的,自称一影。” 屈罗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连少林寺一影老秃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是武林中老一辈的高手。老五的分大阵可困得住他?” 井上之人道:“小人见陋寡闻,罪该万死。五爷目下已占上风,不过五爷非亲自出手不可。” 屈罗哼一声,道:“眼下还有多少人空着?” 井上之人道:“只有小人一个。” 屈罗喝道:“蠢材,快去寺外巡逻,瞧瞧敌人还有援兵没有?行动隐密些,若有丝毫大意,定被敌人杀死。” 井上之人应声奔去,朱宗潜忖道:“此人外貌虽是暴戾粗野,但调度有方,颇得缓急先后之宜。”当下瞪眼望着他,看他如何摆布自己。 现在他已晓得对方虽是自称“二爷”,但在黑龙寨中却坐起第三把交椅。因为他们对话中提及“分大阵”,所以不问而知。至於他们口中的五爷,必是那“丹青客井温”无疑。 屈罗一言不发,凶睛瞪着对方,口中尖啸一声,眨眼间一股劲风从天而降,原来是那头巨大乌鸦,这刻又停在他左手掌心之上。 屈罗冷冷道:“如此讲来,你也是少林门下弟子?” 朱宗潜摇头道:“不是,我若能拜列少林门下,何须托你荐入你师兄门下?” 屈罗道:“不管你是那一派出身,但今日注定得死在我这黑使者尖喙之下。” 朱宗潜应声道:“这也未必。”拔出芙蓉剑,黑暗中闪出一道淡红光华。 屈罗怪笑道:“凭你一点微未道行,也敢瞧不起黑使者?嘿!嘿!在它尖啄利爪之下丧生的高手,已不知凡几,它吃的人心比你吃的馒头还多。” 朱宗潜一听这等凶残恶毒的话,便不由得怒火上冲,仰天冷笑道:“叫它来吧,我就不信邪。” 屈罗口中低喝一声,掌心一吐,那头巨鸦突然间像流矢一般向他激射而至。 这一刹那间,朱宗潜已戚到那鸦嘴破风之声极为锐利,比之暗器还要急快得多。当即施出内家上乘心法“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子也是快到极点地移开数尺。 巨鸦呼一声掠过,“砰”地一响,已射中石壁。黑暗中但见火星溅射,一如钢铁之物击在石上溅出火花似的。由此可见得乌鸦的尖喙何等坚硬尖利。它虽是如此猛烈地碰在石壁上,却振翅便起,竟不昏眩跌落地上。 屈罗厉声道:“原来你这,已自行冲开了穴道。” 朱宗潜长剑微竖,指住那头巨鸦,冷冷道:“你自家分明不曾闭住我的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出手抵抗呢!” 事实上朱宗潜却是凭藉那一口“玄关锁”之内的真气,冲开了穴道禁制。要知任何高手点穴,都无法闭得住对方的“玄关锁”,虽说这并不是没有法子可以应付,但若在不知内情之人,决计不会另用特别手法对付。 朱宗潜机智百出,长於应变,这刻特地这样说法,以淆惑对方视听。 屈罗果然一怔,朱宗潜岂肯放过这个机会,脚尖挑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呼”的一声向屈罗激射过去。同时之间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光虹,电掣芒飞直向空中的巨鸦射去。 屈罗方自闪身避开石块急袭,已见剑光电射巨鸦,心中大震,但此时想发令指示那“黑使者”已来不及了,恨得他怒吼一声。 吼声震耳中,那巨鸦已被剑光卷住一绞,“呱”的一声惨啼过处,毛飞血溅,顿时分作两截,掉在井底。这一头啄杀过不知多少武林之豪的“黑使者”,就此死於朱宗潜剑下。剑光处,朱宗潜落在另一边的墙下。 屈罗虽是怒火攻心,但他深知那黑使者乃是异种恶鸟,不但飞行快速灵动,而且羽毛坚韧,寻常刀剑难以毁伤。加上喙爪坚如精钢,实在比武林高手也要难惹。目下却在指顾间死在对方剑下,可知此人剑术通神,功力极高。是以他忿而不乱,伸手入袍取出兵器,却是一柄缅刀,精光闪闪。 朱宗潜朗声大笑道:“屈老三、你的师兄就是活骷髅宋炎么?” 屈罗粗壮的身躯在黑袍内渐渐涨大,敢情正在运聚一种极霸道的外门功夫,口中应道: “笑话,宋老二的一身能耐远比不上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宋炎似是以诡谋见长,武功并无惊人之处。 那么是那黑龙头炼成了摧心裂骨功了?” 屈罗粗厉地道:“也不是龙头大哥,你打听这事又有何用?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井。” 朱宗潜固然一心想探出多少端倪,可是又发觉这屈罗竟肯对答不休,实是不合情埋,大有拖延时间之意。不过据他所知,黑龙寨其馀的人,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可知拖延之意,不是等候援兵无疑。 他这一犯疑,便运足目力向对方望去,登时发觉对方的黑袍微微震汤,心中立即雪亮。 沉声说道:“你小心了。”提剑举步走过去。 两下相距两丈有多,朱宗潜步伐不缓不急,发出“哧哧”之声。 他发动之时,那屈罗运聚功力,恰好只差那么一线,就到了十足火候。本来以两丈之隔,还有相当时间让他使用。然而朱宗潜那沉稳坚强的步伐声,发出一种莫可抵御的威势气派,迫得屈罗不得不立即摆出架式门户,硬是须得放弃把那门奇功运聚到十足火候之境。 朱宗潜迫到五尺左右之处,便停下脚步,这刻他也十分惊佩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深藏固守之势。他发觉对方一刀在手之后,神态大变,从凶横暴戾变为深沉冰冷。这等修养之功,非同小可,决计不能轻敌躁进。 两人各持刀剑对峙不动,过了片刻,双方都晓得在气势上无法分出高下,非肉搏拚斗不可。 朱宗潜雄心陡奋,朗笑声中,一剑刺去。这一剑招数,虽是平凡,但内力深厚,剑气锐利之极。屈罗不敢闪开,免得陷入被动之势。当下一抖健腕,刀光如雪,施出一招“盘剑眺月”,封架敌剑。刀剑相触,发出“锵”的一声,极为响亮。 双方都发觉对方腕力极强,内功深厚。朱宗潜还不怎样,屈罗却大为惊凛,迅快忖道: “此子年纪极轻,居然会有这等造诣,特别是气势雄迈,胆力盖世,假以时日,定是难以匹敌的高手了。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子,说不定将来会死在他剑下。” 凶心一起,挥刀凶猛反击。但见他那柄缅刀上下飞旋,芒飞电掣,毒辣无比,眨眼间,已连攻了十二三招。而其中奋不顾身,亡命进击的招数,竟占了六招之多。 这一路刀法,既凶毒而又奇奥之极,朱宗潜的芙蓉剑竭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护住全身,脚下不由得被迫退了寻丈之远。若是旁的高手,到了这等境地,势要连气都喘不过来,内力因之大为削减。但朱宗潜一口气透过玄关锁,顿时恢复如常,怒叱一声,挺剑反攻。 但见他施出一路深奥剑法,气势森严高峻,大有真气凌霜,高风跨俗之概。五招之内,就抢夺回主动之势,接着剑剑迫攻,芙蓉剑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网,把敌人裹在当中。 那屈罗此时虽还守得住,可是他心中的震凛,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一则对方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像刚才自己全力迫攻了十馀招的形势之下,他居然用不着缓一口气,就可以运剑反击。二则对方这一路剑法,忽而高远峭拔,清气盘旋,忽而精壮顿挫,动摇人心。自己已说得上是识尽天下各派剑法之人,却从未见过这一门高妙剑法,不知是何来历? 因此之故,他的凶心更炽,但斗志却大为衰退。朱宗潜的上乘剑法,本来就含蕴得有比斗意志的妙用,这时顿生感应,芙蓉剑更使得精奇奥妙,如翻轮转,如风雨横至,已是抢制了先手。 屈罗步步后退,转眼间已退到壁下,不能再退,但对方的芙蓉剑仍然像电闪云飘,狂风骤雨般攻到。他身子一阵急颤,突然间在剑影刀光之中,踢出一脚。 朱宗潜瞧也不瞧,左手剑诀迅疾划落去。这一招纵然不能划伤敌脚。 也能封闭住他的脚势。那知指尖到处,竟划在一件极为坚硬的物体上。这一瞬间他已记起乃是那双半尺有馀的木屐,心中一动,芙蓉剑施出一招“风雨不透”,淡红剑光绕身而生,迅即退开七、八尺之远。当他疾退之时,屈罗左掌正是欲拍未拍,掌心呈现出半边黑半边白的古怪颜色。 朱宗潜一力面运集气功护身,另一方面潜心驭剑,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对於敌人掌上的古怪颜色全不动心,直如视若无睹。 屈罗见他气势坚凝精炼,竟然无懈可击,虽是在敌对局势之中,仍然生出佩服之心。原来他左掌上发动了“摧心裂骨功”,虽然这一门功夫极为霸道厉害,但掌上半边黑半边白的颜色,却含有震慑敌人之妙用。那知对方全不动心,可见得此人自信之强,意志之坚,已是当世罕见的了。说得迟,那时快,屈罗口中怪啸一声,左掌连拍三记,顿时风转飙翻,响起一阵“洪洪”之声。 朱宗潜已感到三股寒冷的潜劲一齐袭到,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心中已掠过三个念头。一是这魔头的独门奇功,果真极为厉害。二是大凡任何奇异功夫,如若分开使用,力量必弱,还不如一掌拍出之后,源源催动内力,继续迫去有效得多。既是如此,他何故把同一功夫,分为三掌拍出?三是对方这一击,如若不是用足全力,会不会别有阴谋诡计? 这三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脑海时,手中芙蓉剑已施出一招“碧海屠龙”,光华电闪,破去这三股劲道。可是长剑刺劈之际,微感迟滞,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得心应手。 屈罗见他仗剑破去自己的奇功艺,又厉啸一声,一掌拍去。 这回掌力破空之声,劲烈震耳,威势远强於早先的三掌。 朱宗潜自然而然地运输全力,贯注剑上,一招“千霞吐锋”,长剑一颤,洒出一片寒光,严密封闭敌人掌力,但觉全不费力。此时一件物体挟着万钧潜力,激射而至,到他发觉之际,已离他不及五尺。朱宗潜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动,长剑化为“东山云隔”之式,电急劈落。“锵”然一响,那宗物体被他劈落尘埃,原来是屈罗脚下穿看的一只尖底高屐。 这只尖底高屐,敢情是钢铁打制,仅仅在底下镶上一节坚木,故此踏在石上之时,发出木石相击之声。因而份量之沉,天下间没有一件暗器可与伦比。同时又是以脚力踢出,自然又比手掷,劲强得多。 朱宗潜虽是一剑劈落了钢屐,可是自家已被屐上的劲道,反震得热血沸腾,真气波动。 手腕也感到麻木,若是此时敌人挥刀进击,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他真料想不到这粗暴的屈罗,居然炼就这等奇诡凶毒的武功手法,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但他坚毅无比的意志,一如先前,并未因这种突变而受挫。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上,他已找出负隅再拚之法。但见他身形一动,唰地跃到那道窄门之前,毫不迟疑地倒退入去。这时长剑已换到左手,以免手腕麻木,影响运剑。 屈罗为之一怔,奔前数步,穿回那只钢屐,黄眉紧紧皱起,心想这硬挡了我一屐,仍然能够迅快纵跃,可见得并未受到内伤,这便不能硬攻进去了。 朱宗潜退入门内黑暗的甬道中时,但觉脑际一阵昏眩,迫不得已,靠在墙上闭目调息。 幸而这只是用力过度的现象,刹时已经复元。 他睁眼向外面望去,但见井底空荡荡的,阒无人影,心中不禁叫一声“谢天谢地”,暗念这魔头若不是离开此井,而是硬闯入来的话,定可趁自己昏眩之际得手。现在虽然仍旧感到气浮心促,绝对不能施展全力,但总还有一拚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调元运息,一心一意贯注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完全暂时抛开。果然很快就恢复了八九功力,已堪再度出手决一死战。这才寻思道:“那屈罗何以突然退走?啊!是了,他此举也是反客为主之计。这刻他在上面等候我出去,正如扼守着凶险关隘,自然我大为吃亏。哎!不好了,他若是派人投火入井的话,我纵然不烧死,也得闷死在这条甬道之中。” 一念及此,立刻举步奔出井底空阔之处,仰头大喝道:“屈罗,你可在上面?” 井栏上露出一颗人头,俯视下来,正是屈罗,他狞声怪笑道:“老子在此。” 朱宗潜道:“你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屈罗嘿嘿而笑,道:“你已是中之鳖,网中之鱼,我何必跟你拚命?”朱宗潜怒骂连声,屈罗只是冷笑,并不受激回扑下来。朱宗潜心中大是惊凛,忖道:“这不独性情暴戾残酷,而且甚是狡诈,竟不受激,这一点真是可怕。但他为何尚不发动火攻?啊!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手下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而他必须紧紧守住井口,亦不能离开,所以他一时尚无法发动火攻。既是如此,我一则须得使他不能分身,去对付一影大师。二则还须趁此一线之机,找出脱困之法。” 要知此井高度,三丈有馀,虽然在离井口丈半之处的墙上,有几块突出的石头,可供换脚借力之用。但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已掌握了七八分胜算,加以武功高强毒辣,定能一招之间,就重创了自己,此所以他完全打消硬冲出井的打算。 他一转身,又闪入甬道之处,由於此井上窄下宽,所以他随便靠贴在任何一处墙下,井上面的人都无法瞧得见。再加上井底较黑,因而上面的人,必须一直望看井底动静,才不致被底下之人,冷不防跃逃出井。 朱宗潜看准这一点,迅即奔到第一间地牢门外。伸手扭下门上的钢锁,推开这道铁门。 门声甚是刺耳,但里面那个女子动也不动。朱宗潜真怀疑她已经是僵死之人,忙举步走入去。 到了切近,却已看出她背部微微随呼吸起伏,这才大为放心。当即迅快地绕到她面前,定睛望去,但见这个少女约有十八九岁,瓜子形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两颗眼珠宛如宝石一般,闪耀出光芒,使人感到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眼睛一转,瞧了朱宗潜一眼,目光极为冷漠,衬上她素白色的衣裳,彷佛是冰雪雕琢成的美女一般。朱宗潜暗暗惊讶於这个美女的清冷高华气质,但他此刻不暇多想,匆匆道:“姑娘若是能够走动的话,便须准备离开此地。不过在下未曾打开出路以前,姑娘最好别离开比室。” 那白衣美女道:“说了等於没说。”口气冰冷,词意尖刻。加上她的服饰神情,果然配合得极妙,道道地地是个冰雪般的美人。 朱宗潜一怔下,懒得多说,举步出去。那白衣美女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她背后停下来,应道:“在下朱宗潜。” 那白衣美女歇了一下,才又道:“你竟不问问我?” 朱宗潜没奈何,只好说道:“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美女道:“我的姓名不能告诉你。” 朱宗潜心中微有怒意,暗想你这不是故意跟我夹缠捣蛋么?目下时间宝贵,岂能如此浪费? 却听白衣美女又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我的外号。” 她竟不一迳说出,分明等朱宗潜发问。他本待不理,但突然灵机一动,忖道:“大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必有诡谲用心。她如此拖延我的时间,莫非她本是屈罗之人,因此,我若是答应了哄她帮助我炼功,而届时屈罗却不跟我调换,便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总之他疑心一起,便反倒不肯走开,道:“那么请问姑娘芳居何处?” 她简洁地答道:“冰宫。” 朱宗潜心中骂一声“鬼话”,即又说道:“那么姑娘外号呢?” 她道:“雪女。” 朱宗潜又暗骂一声“鬼话”,口中却念道:“冰宫雪女……原来这就是姑娘的居处和外号了。” 自称冰宫雪女的少女道:“两个嘴巴子暂且记在账上。”声音冰冷如故。 朱宗潜一时摸不着头脑,同时想到假如它是屈罗同党,便不须怕他火攻。当下绕回她面前,道:“什么账上?” 冰宫雪女道:“凡是有人说出冰宫雪女这四个字,就罚一个嘴巴子,你连说两次,该打两记。” 朱宗潜重重地哦了一声,表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记在账上吧!在下可要失陪了。”他气极之下,仍然不愿对一个女流说出难听的话。也懒得跟她过不去,只好作走开的打算。 那知白影一闪,那冰宫雪女竟然拦住门口。她本是打坐姿势,但却不须作势运力,一下子退飞到丈许远的门口站定,这等上乘腾挪功夫,实是罕见罕闻。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姑娘可是打算不让在下出去?” 冰宫雪女那对宝石似的眼珠一转,大眼睛连眨几下,神情在冰冷中又极是迷人,她道: “简直多此一问,难道我恭送你出去不成?” 朱宗潜手中长剑迅即归鞘,凛然道:“很好,在下倒要瞧瞧姑娘怎生拦阻我出去?” 由於这冰宫雪女竟炼得有极上乘内家身法,朱宗潜更确认她乃是屈罗的同路人,否则焉肯任人囚禁?当下敌意激增,举步走去。 他步伐中的节奏,自有一种极坚强不可阻遏的气势,转眼间已追到五尺以内。 冰宫雪女大眼睛中,掠过惊疑之色,竟忘了出手迎击。朱宗潜一下子就连跨两步,这时两人相距只有三尺不到,而她仍然垂手俏立。 朱宗潜那只伸出的右掌,已离对方胸口,不过是半尺之隔,稍一推出,便可以击中她胸前要害。然而尽避他气势咄咄迫人,纵然是天下间最凶恶的人,也休想阻止他前进之势,可是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既是全无防御,他反而不便遽下毒手,更不便硬挤出去,以致碰触着她的身体。 他骤然凝身止步,道:“你为何不动手?” 冰宫雪女似是没想到他竟表现得如此生气,愣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实是忘了出手。” 朱宗潜见她说得真诚,忿怒略消。原来他被她这等无赖手段,阻止了前进之势,觉得极不光明公平,是以生气。他又问道:“你因何事忘了出手?” 冰宫雪女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步伐之间,生出一种莫可抗御的威势,所以十分诧异,这可是专门炼出来的功夫吗?”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没有炼过这等功夫,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冰宫雪女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说道:“像你这样高华绝俗的少女,竟与屈罗同流合污,宁不可惜?” 她泛起惊讶之客,道:“谁告诉你的?” 朱宗潜道:“没有人告诉我。” 冰宫雪女道:“原来是你猜想的,我记得你自家也说过要拜那的师兄为师的话,以前你们又如何相识的?” 朱宗潜冷冷道:“我们在外面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她点点头,说道:“我炼就『心视神听』的神通,你们最初落到井底时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叫你哄骗我答应帮你炼功,到时由他暗暗调换。然后又说拜师学艺之事,包在他身上,或者送你一大笔银子,对不对?当时你若是假装到底,那就好啦:我定可以从他运行内功之时,查出他到底出身於何门何派?或者由此可以推测出,那神的『黑龙头』是谁?”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雪白的面庞上微微泛现红晕。但朱宗潜却觉得反而不好看,因为她的语气、声调、神态以及服饰等,都有一种冰冷的味道,须得配衬上雪白无血色的面庞才恰到好处,才有美得使人不敢迫视之感。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淡淡一笑,道:“黑龙头与他的武功来历,恐怕没有什么关连,不过目下还不敢确定。姑娘既然同是屈罗的对头,那就让我出去如何?” 她摇头道:“不行,你还欠我两记耳光。” 朱宗潜顿时怒意又生,道:“姑娘若然真的不是那屈罗同党,而这刻我们又不是处身这等绝地的话,你爱怎样开玩笑都行,但目下情势甚是凶险危急。” 冰宫雪女道:“有什么凶险?” 朱宗潜道:“此地出路只有一条,假设敌人用火攻之法,纵然不被烧死,也得被浓烟薰死。” 冰宫雪女道:“火又不会转弯,你躲在此处就行了,浓1烟也薰不着你。” 朱宗潜摇头道:“人家除非不用火攻之法,否则定有布置,绝不是这么一条甬道和石室阻隔得住的。” 冰官雪女道:“你倒是说说看,何以晓得他们定用火政之计?他又没告诉过你。” 朱宗潜道:“只因当时我们交手,他明明占了上风,一竟不迫攻入甬道而跃离此井,守在上面。可见得定有毒辣稳妥之法,然则除了火攻或水淹之外,尚有何法?” 她点头道:“有理,但为何不说水淹而认定火攻?” 朱宗潜道:“水淹之法,收效慢而设备难,这等地底甬道绝难建造得不透水,而武功高明之士随随便便也可以泡个三五天不死,是以此计困难太多,不如火政简单。例如此地虽是曲折,但只须造一条油管把这条甬道及石室都过,又从这透气窗户丢些点着火的易燃之物,转眼之间,成了一片火海,武功再高也罩不住。” 冰宫雪女听了这等分析,不能不信。当下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出去吧!” 她退出甬道外,让出通路。 朱宗潜踏出门外,迳向右转。 冰宫雪女道:“走错了,那不是出路。” 他头也不回,举步奔去,一面说道:“我知道………” 猛可香风拂鼻而过,眼前白影一闪,她已拦住他去路。 朱宗潜只好煞住前冲之势,否则就得碰上她。 当下不悦地哼一声,道:“姑娘又有什么花样?” 冰宫雪女也冷冷的道:“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宗潜心想我已经对你容忍了多次,礼数十足。如若不是看你是个少女,早就痛骂一顿了。於是没好气地道:“想杀死我的人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一个你。不过眼下危机一触即发,姑娘若不作同舟共济的打算,只怕到头来连你也活不成。” 她冷笑道:“我就是不怕火攻,你在这边跑,到底想干什么?” 朱宗潜道:“我要救人呀!” 说时,一掌推去,掌力山涌而出,但见她一身白衣拂拂劲飞。他迅即改直推为横发,掌势往左方一带,自家即往右边冲去。 冰宫雪女身形一旋,化解了他这股内劲,同时往后退飞,仍拦在他面前。 她露了这么一手,朱宗潜暗暗惊凛,忖道:“她不独轻功超卓一时,连内功造诣亦深不可测。我虽然不必怕她,可是她若肯跟我合作,定可立时击溃了屈罗他们无疑。” 当下不怒反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武功,在下非向姑娘请教请教不可了。” 冰宫雪女那对清澈的大眼睛中,掠过欢喜之色,但迅即冰冷如故,道:“很好,我们当然要较量一次:” 她喜欢的是朱宗潜称赞她功夫高明,而奇怪的是她的大眼睛所表露的悲喜之情,比之别人用整个面庞来表露,还要清晰明白。 朱宗潜道:“那么我们到外面宽阔之处动手,但我想先瞧瞧这儿被囚之人,到底是生是死?” 她道:“你真琐碎罗苏,这些小事也要费心去管。” 但说话之时,即侧身让出通路。 朱宗潜一面走过去,一面凛然道:“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怎可说是小事?” 这时两人恰好交错而过,他竟可嗅到她身上清冷而淡淡的香气,同时又感到她身上好像有点寒意迫人。 冰宫雪女却感到他身上的热力,顿时好像常人被极冷的风吹掠之时,缩一缩身躯。她自觉甚是不解,忖道:“我虽是没有向男人投怀送抱的经验,不过也不是没有碰触过男人,有时在热闹的街上,有时为势所迫,例如这一回我故意被黑龙寨之人擒住送到此地,其间会被几个男人抱来抱去。但全然没有半点奇怪的感觉。眼下这个年青人竟不要碰到我,就已有一股使我微感颤栗的热力袭到,实在甚是奇怪。” 她寻思之际,朱宗潜已走到第二间地牢的铁门外,掀起门上小洞的盖板,向内望去。但见一个人站在石室当中,此时因听到声响而转身向铁门瞧望。 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相貌在平凡中露出精悍神情。他身上血迹斑斑,最少有三处地方受伤,幸好都是伤在肩腿等不要紧的部位,而他也利用自己的衣服撕成布带裹扎好,行动隐隐有穴道被制之象。 朱宗潜立刻扭掉锁头,推开铁门。道:“兄台如何称呼?可是被黑龙寨之人掳劫至此?” 那人惊讶地望住朱宗潜,只点点头。朱宗潜说出自己姓名,又道:“眼下那屈罗守住井口,咱们可不容易闯得出去,但总须试上一试。你如尚能行动,那就走吧!” 他见对方不立刻说出姓名,便不再追问,迅即退出。 那中年人默然跟出甬道,跟着朱宗潜背影而去,一会儿已钻出窄门。这时他才见到冰宫雪女在场,不禁眉头一皱,即悄然站在门边。 朱宗潜向冰宫雪女道:“咱们现在就较量吧:” 她道:“很好,用不用兵器?” 朱宗潜怀疑地望着她,道:“你的兵器在那儿?” 她从左手衣袖之内,摸出一把五寸长的连鞘小剑,宛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剑柄只能用食拇两指捏着。因此此剑纵是锋利无匹,但如此细小,也没有甚用处。 她道:“他们没想到我的防身之宝,竟绑在左臂上。” 说时,已注意到对方忍住笑容的表情,便又道:“你莫看轻了此剑,这本是冰宫镇库之宝,名为『冷剑』,具有诸般不可思议之力。但若是普通的人,莫说是使用此剑,其实连碰一碰也受不了。” 她突然发觉那中年人露出奇异的神情,便又随口问道:“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那中年人摇摇头,还未开口,冰宫雪女已道:“这等异宝,世上没有别人得知,你不知道方合道理。” 她转面向朱宗潜望去,又道:“我的冷剑,不但奇寒难当,而且能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了对手的功力,这一点你可得当心。” 朱宗潜方自一笑,那中年人已走到他身边,悄声道:“朱大侠,万万不可与她动手。” 朱宗潜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只打算跟她较量身手,并无动刀拚斗之意。” 冰宫雪女相隔虽远,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冷冷道:“怎样较量法?” 朱宗潜道:“我们一齐想法子冲出此井,彼此间不得拦阻,但如若敌人被其中一人缠住而另一人趁机冲得出去,也算是赢了。” 那中年人听了这个办法,心中大为佩服。顿时对这个俊美少年的智慧,重新估计。 冰宫雪女仰头寻思,没有立刻回答。朱宗潜一瞧她未同意,急忙动脑筋设法补救。他果是才智过人之士,心念一转,计上心头,又道:“但这一关只是初次小胜,还未算得全胜。” 她略感兴趣地道:“如何方是全胜?” 朱宗潜道:“既然有一人冲得上,自然另一人也上得去。而这个后上之人,不见得当真武功不及另一人,所以还有一个扳回平手的机会,那就是谁能杀死屈罗,又算赢了一个回合。” 冰宫雪女那双大眼睛中掠过轻视之色,却没说出来,只道:“就是这样了么?” 朱宗潜道:“在下奉劝姑娘一声,那就是这屈罗武功极强,不比等闲,姑娘莫要瞧不起他,以致失手被他所伤。” 冰宫雪女淡淡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干。” 朱宗潜老大不是味道,心想我这是一片好意,你自骄自大,而吃了亏可就活该了。 那中年人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她当真有把握杀得死屈罗。” 朱宗潜这才恍然,暗念这位中年人,想必知道冰宫雪女的武功来历,才会这么说法。也就怪不得她,不杀死屈罗当作一回事了。 他的脑筋极快,霎时又想出一计,大声道:“任何一人虽是连赢两关,但还有第三关才是全胜的关键。”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说吧!” 朱宗潜道:“这第三关就是限期查明黑龙头是谁,公诸武林,若能做到这一点,方算全胜。姑娘敢不敢答应下来?” 冰宫雪女眼中,这时才露出真感兴趣之色,道:“很好,这是当世间一件大密,就这么办。” 她那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一下,又道:“我也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全胜的一方便是主子,可以任意奴役对方,终身不改。其他的枝节问题,等上去再说。” 上面突然传来屈罗森厉刺耳的怪笑声,接着一点红光迅疾飞坠下来,这一点红光离井尚有四五尺时,已化作一团烈火,朱宗潜和那中年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晓得这一定是极为厉害的火器,人力决计无法抵御。 人人皆知道一团烈火碰着地面时,定要发出极猛烈的爆炸。朱宗潜猿臂一伸,快如电光石火,勾住那中年人,横移丈许,竟到了那冰宫雪女身前。 这时的形势是,朱宗潜在最外面,中年人夹在当中,冰宫雪女最内。这一来倘若爆炸的威力,不能透过失宗潜的血肉之躯的话,他后面的两人自然可以无恙,最多受一点炙烤以及震汤的损伤而已。 但听“隆隆”响声起处,火四射,整个数丈方圆的井底,都弥漫着火舌烟。但那阵隆隆响声,却一如闷雷似的,彷佛在极远之处传来,并不震耳惊心。 朱宗潜左掌拍出一股掌力,右手长剑划个大圈,剑上潜力山涌。就凭这两种劲道把漫空溅射的火迫住。 他连连催动掌力和剑影,迫住烈火光,可是炙热之感,仍然从四方八面袭到,满井火焰,仍然久久不熄。 那中年人已热出一身大汗,微微发出呻吟之声。但他却晓得如若不是身后有一团冷气透过来,驱散了十之六七的热力,这刻非成了焦炭不可。 朱宗潜虽是内功深厚,“玄关锁”业已打通,但他首当其冲,不但遍体大汗,面上更是汗水直流,几乎把眼睛也淹没了。 正当此时,冰宫雪女闪身出来,扬手发出一楼白气,射入熊熊烈火之中。 她才一出手,朱宗潜已顿感热度大减,而刹时间白雾腾蒸,气温立即转热为寒,那么浩大乱窜的火焰,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那阵蒸腾而起的白雾,也一晃消灭。 井底完全恢复原状,既不热,又不冷。刚才的一幕虽然惊险百出,可是其实为时甚短,而冰宫雪女出手后,一切变化更为神速,迅即全部消失。 朱宗潜喘一口气,便毕剑向井口指去,两眼询问似地望住冰宫雪女。 原来他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去追究冰宫雪女以什么手法,破去对方火器的威力,便即邀她践履前约,各自设法冲出井外。 冰宫雪女那对大眼睛中,掠过佩服的神情,旋即点头,双足一顿,身形向上疾升。 她轻功极为佳妙,姿势甚美,凌空而起之际,宛如仙女蹈虚驭气,向天飞升,景象大堪入画。 朱宗潜亦不怠慢,跟着向上疾窜,但他到底迟了一步,当他在半途的突出砖头上垫脚借力时,冰宫雪女已经出了井外,似乎没有敌人阻截了。 他跟着跃出了井,放眼一瞥,四下寂然无人。冰宫雪女淡道:“那见机逃跑啦!” 朱宗潜把井架辘轳上的吊索抛落井底,一面回头向她说:“这话未必尽然,假如咱们来得及躲在一旁的话,那不久就会来此探视。” 他脑筋极是灵活,霎时已推测出那屈罗定因那宗火器威力甚大,须得燃烧好一会工夫,所以他暂时走开,到时才回来查看结果,故而有此一说。 井底的中年人把吊索缚在腰间,朱宗潜双手交替收索,眨眼间就把他吊出井外。冰宫雪女道:“那就试一试看你的推测对不对?”说罢便隐匿在数丈外的树丛后。 朱宗潜和那中年人则躲到另一边五丈远处的一堵残垣后面,他低声说出自己推测之言,同时请教这中年人的称呼。那中年人道:“在下李通天,本来单名一个杰字,但因为在下强记博闻,足迹历遍天下,大凡有关武林的轶事闻,无有不知,所以后来大家都改叫在下为李通天,真名反而无人知道了。关於恩公推测那屈罗定会去而复转一事,定亦不讹。只因他施放的火器,名为『阎王火』,在武林中极为着名。出手时虽只是一弹之微,却能化田三四丈方圆的火云,在火云圈内的人畜,都难逃化作飞灰之厄。此火约莫燃烧一炷香之久,是以屈罗放心离开,待一炷香以后,才回来查看情形。” 他一口说出那歹恶火器的名称和威力,果然很有点“通天晓”的谱儿。朱宗潜问道: “这阎王火可是屈罗师门传绝技?” 李通天摇摇头,道:“不是,在下对这种火器再度出现,也甚感讶骇。这阎王火原是火器名家祝融派的高手徐炎精心独创的无上火器,自从徐炎二十年前失踪之后,这等火器已绝迹人寰,万万想不到今日复见於这座废寺之中。” 朱宗潜露出喜色,道:“有了这条线索,似乎就较易查出屈罗的底细,从而也可查出黑龙头的来历。”他心中本来有一条线索,那便是当初从屈罗自称“二爷”,而他的手下却称他“三爷”,从这等不同的称谓中,当时他突然联想到康神农、计多端他们身上。那康神农曾说他共有三个徒弟,计多端排行第三,老大、老二是谁,不肯透露,只说老大极为险诈狡谲,更在计多端之上,老二凶狡不及其他二人,但较为暴戾。 因此他觉得这个屈罗很像是计多端的二师兄,但现在既然有别的证据,他便不要胡乱猜想了。.李通天说道:“祝融派人数有限,在下都很清楚,屈罗他决计跟祝融派攀扯不上关系。只不过由於这『阎王火』的出现,或可揭开徐炎失踪之谜。” 这件事到此又告搁浅,朱宗潜想起一影大师正被分大阵所困,此阵又走出武功甚强的丹青客井温亲自率战。威力自然极大。目下连屈罗也去了,教人更为耽心。他决定必须去瞧瞧形势,便把此意向李通天说出。 李通天大喜道:“敢情少林寺高手一影大师也到了此地,今日这一批黑龙寨恶徒,定然难逃公道了。恩公放心在这儿等候,一影大师纵然不能尽诛这些恶徒,但少林寺罗汉阵天下无双,黑龙寨的分大阵,决计加害他不得。” 朱宗潜沉吟未信,李通天肃然道:“这等生死大事,何等重要,在下岂敢信口乱说。恩公如若放心不下,即管前往一瞧就晓得了。” 正在说时,一阵“独独”之声,传入他们耳际。两人连忙停口外窥。但见屈罗缓步而来,速度却极快,脚步每一落地,便发出木石相击的“独独”之声。 那屈罗越过廊阶,踏入空旷宽阔的院中,直向斜对面角落中的石井走去。 李通天忽然悄声道:“那冰宫雪女乃是……” 他才说了几个字,朱宗潜已摇手阻止他说下去。 屈罗居然警觉地向他们藏身之处,望了一眼,其实在他那木底钢机屐敲地“独独”声中,本来极难查听得到这等悄语之声,况且相距又尚有四五丈之远。 他眨眼之间,已走到井首下视。井底既无声息,能够瞧见的地方又很有限。大家都暗想这屈罗定要跃落井内查看。 谁知道他瞧了一阵,便仰天冷笑,好像已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般。 朱宗潜生怕冰宫雪女再抢了先手,更不迟疑,身子一耸,轻飘飘越过短垣,落在院中。 当他飞跃出去之际,趁势已掣出长剑。 屈罗怪笑一声,道:“好小子,当真有一套,连那阎王火也没烧死你。” 朱宗潜提聚起全身功力,挺剑迫去,口中道:“你为何不敢入些查看?” 屈罗道:“笑话,老子还会胆怯不成?我一瞧就知道你已经逃了出来,何须入井查看?” 朱宗潜讶道:“你竟如此机警么?在下倒是失敬了,请问你如何查知在下已经逃出井外?” 屈罗怪笑道:“简单得很,想我那宗火器何等厉害?莫说是能燃烧一炷香之久,即使是一晃即灭,这刻井底也应该尚有热气冒上来。可是目下却毫无热气,可知你竟有克制阎王火的手段。” 朱宗潜道:“承教了,这道理果然十分高妙。在下还想请教阁下的武功!”说时,大步迫去,气势坚强威凛,使人一望而知,绝难逃过这一场决斗。 这拘魂阴曹屈罗,原想略为拖延一下,找机会扑到短垣后面,瞧瞧还有什么人?但朱宗潜的来势如此威强,迫得他不敢作别的打算,连忙运功准备。 他们已曾激斗过一场,对於敌手的功力深浅,都略知梗概,是以双方固然均不敢轻敌躁进,但亦不须再事试探,多费时间。朱宗潜一直欺近敌人,芙蓉剑起处,袭取敌人胸前要害屈罗的缅刀迅即劈出,“呛”地一响,人影连闪,原来他们在这霎忽间,已各自施展极迅快的手法,抢踏了六七处方位之多。 但见剑气刀光,然又起,如芒飞电掣,飙翻轮转,不论是远攻近拒,无一不是极凶险的招数手法。 那冰宫雪女,不知何时已现身站在战圈外丈许之处观战,她这刻眼见他们果然武功精妙高强,这才微微动容。最使她感到不解的是,这两人都使出极为凶毒险恶的招数拚斗,屈罗的武功乃是这等路子,尚不足异。但朱宗潜明明是上乘内家剑法,居然亦走上这等路子,便令人大惑不解了。她方一转念间,屈罗已落在下风,被对方剑光冲得连退数步。 按理说,朱宗潜既是把敌人迫得阵脚已乱,便应以上乘剑法遥罩远攻,只须制住机先,便即有必胜之利而无反败之祸。谁知朱宗潜如影随形般疾迫上去,依然使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手法,继续激斗。 此举固然可以加速击溃敌人,但却不免有两败俱伤,或是同归於尽之险。明智之士,断不肯这么做的,冰宫雪女越看越奇,一飘身落在屈罗背后,挥袖拂去。 屈罗陡感劲风袭脑,心知若被这股力道击中,非死不可,赶紧一招“雷风相薄”,刀势横劈,身形左旋,堪堪避过脑后的衣袖。但朱宗潜的芙蓉剑,又已挟着锐烈劈风之声击到,屈罗脚步未稳,难以封架,当即又疾旋出数尺外。此时冰宫雪女欺近发招,迫得他亡命般向空门翻旋出去。 这等局势,维持了好一会,而屈罗还没法子拆解,远远望去,就像那朱宗潜和冰宫雪女在玩一个巨大的陀螺一般。 冰宫雪女格格笑道:“好玩得很。” 她第一次发出开心的笑声,但依然含蕴得一般冰冷的味道。 朱宗潜听了这种笑声,虽是感到不大舒服,但这刻当然不会评论及此,大声说道:“姑娘小心,这脚底那双高屐,乃是钢铁之质,沉重无比。” 她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奋不顾身地使出强攻肉搏的打法,敢情定迫他施展不出足下双屐。” 他们说话之时,手上依然寻暇蹈隙地进攻不休,因此屈罗毫无逃出这等危局的希望。 冰宫雪女又道:“但我偏要试一试他这对钢屐,有什么出奇的能耐,你且退下。”话声中双袖齐出,一袖攻敌,一袖却向芙蓉剑上搭落。 她这一双衣袖挥拂之际,远达四五尺,舒卷自如,宛如两朵白云一般。但袖上寒气潜劲,却沉重如山,朱宗潜可真不敢被她的衣袖卷住长剑,迫不得已,只好跃开三步。 屈罗得此一缓之势,闪出六步之外,这时才算是停止了那种旋转式的闪避。但他已深知这个白衣美女武功奇高,不但全然不在朱宗潜之下,最可怕的是她的出手路数,好像克制得住自己的武功。因此他身形甫定,旋即跨步后退。 冰宫雪女在六尺外,步步跟进,冷冷道:“我等着瞧你的钢屐绝艺呢!” 屈罗陡然咆哮一声,身形微耸,双脚交互踢出,快如闪电。但听一片呼呼之声激响,两只钢屐几乎同时激射出去。只见冰宫雪女双袖连拂,涌出七八朵白云,恰好卷住那一双钢屐。她的手法虽是高妙无匹,居然卷得住双屐,但钢屐上的力道凌厉之极,竟把她震得连退五步。朱宗潜牢牢记住打赌之约,岂肯坐视她杀死屈罗,赶紧挥剑急扑,一溜剑光电射而去,却落了空。原来屈罗一见双屐绝技被破,便知那白衣美女敢情是对头克星,加上一个剑术无双更是受不了,是以一转身跃入井内,原来他七闪八退之下,已到了离井不远之处。 冰宫雪女跃到井边,井口那道围墙高达胸口,她俯首向井底望去,瞧不见敌人影子。 朱宗潜却大步绕井而行,这口井位处院角,但院墙已崩坍,丈许外一棵古树浓荫覆地,他抬头四下打量,发现那株古树的横枝,离井最近的亦在半丈左右的上空,无怪在井底望上来之时,因视线为井口所限,只能笔直的望上天空,故此瞧不见树枝。 他瞧了一会,心中已有了计较。冰宫雪女恰於此时转眼望他,道:“你先输了一场,这留给你吧!” 朱宗潜微微一笑,很有把握地道:“在下倒是要多谢姑娘啦!” 接着压低声音,问道:“姑娘身边定必带得有小镜子,请借我一用。” 冰宫雪女果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圆形小镜交给他。 朱宗潜提一口丹田之气,朗声说道:“姑娘既是说过把这交给在下,你反正闲着无事,何不到那边瞧瞧热闹?” 她讶道:“什么热闹?” 朱宗潜道:“听说黑龙寨的五当家丹青客井温,率众摆设下分大阵,正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 冰宫雪女道:“这热闹值得一看,可是我又怕走开了,你一个人收拾不下那个凶人。” 由於朱宗潜从丹田迫出话声,甚是响亮,所以她也不知不觉提高了话声。井底之人,莫说是耳目聪明的屈罗,即使是常人,也听得见这番对话。 朱宗潜傲然一笑,道:“姓屈的今天若能逃得过在下之剑,在下还能往江湖闯名立万? 姑娘放心去吧,我担保你回来之时,见到屈罗的体。” 冰宫雪女见他说得十分自信,而且并非使诈语哄骗屈罗出井之意,大为奇怪。当下道: “好,我便等着瞧你的手段。” 说罢,向大殿那边奔去。她奔出六七丈远,朱宗潜大声叫道:“他们的分大阵不比等闲,姑娘最好不要出手,免得失陷在阵中。” 她冷冷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虽是相隔数丈,但话声传入耳中,依然强劲清晰。 朱宗潜自个儿泛起微笑,迅即跃上横枝,把小圆镜安放在枝杈间,随即落地,抬头向圆镜望去,感到尚未妥善,便又跃起,修正镜面的角度。他很快就弄妥了,便捡了一只钢屐在手,站在镜子下面。 这时他双眼离镜子只有六尺左右,镜面离井口约九尺,因此他能够从小镜中瞧见井口内四五尺深的地方。他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镜子,右手已提聚起功力,朗声大喝道:“屈罗,目下只有我一个人在此,而且离井口尚有六七尺之遥,你敢不敢上来?” 这时屈罗已跃到离地丈半高井壁上,足蹈突出的砖头,凝身不动。他距井口只有丈许,一跃可出。听得此言,忖道:“这小子若是在井边俯首监视,我自然出不去。现下他不但不守在井口,还退开六七尺,我怕他什么?” 当下提一口真气,猛可向上一窜,身形如闪电般向上疾飞。谁知头颅才出得井口围墙之外,一阵劲强无比的风力已罩住自己,压得呼吸皆闭。倒像是自己伸头向一宗袭到的物事碰上去一般,这等互撞之势自然极为迅急,连头还来不及转动,脑际轰地大震,如被迅雷劈中,顿时失去知觉。 井底传上来“砰匐”一响,乃是屈罗的身躯摔地之声。朱宗潜跃到井边向下观看,昏黑的井底躺着个凶暴的屈罗,四肢瘫开。左边面庞染满鲜血,那是因为他左脑被钢屐击裂流血之故。 他瞧了一下,断定此人已活不成。这才迅速跃到垣后,向李通天道:“屈罗已经身亡,在下须得赶紧到那边瞧瞧一影大师的情形,你且在此处躲一躲如何? 李通天只听到响声,竟不料他举手间,就诛除了那个凶名极着的魔头,心中大为惊服。 这刻不宜多问,便道:“在下暂时藏匿不动便是。” 朱宗潜拨头奔去,穿过一座大殿,前面是一重禅院,阗静无人。当下又越过禅院,但见一座宽大的露天院落,蓬蒿丛生。在这院子的西北角上,一群人围住一个布袍老僧。他们都静默地站着不动,可是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长刀挺举,杀气森森,团团围住布衣老僧,分明是大战一触即发光景,只不知他们何以老是不动手? 那布衣老僧正是少林一影大师,他手中的方便铲横持胸际,面色甚是凝重。 朱宗潜一望之下,已瞧出包围一影大师的黑衣大汉,共有十五个,加上一个文士装束的丹青客井温,手持长剑,乃是全阵的枢钮。 此外,冰宫雪女站在西首的墙顶,居高临下,白衣飘举,非常注意地观看底下这一群人。 丹青客井温,突然向左方跨出一步,一影大师也极快踏前一步,铲势向外推出两尺。那十五名黑衣大汉,通通移宫换位,人影乱闪。可是霎时间全部停止,恢复了早先那等对峙的局面。 朱宗潜通晓阵法之学,是以瞧出一影大师脚步所踏之处,正是全阵变化时露出的空门,加上他武功精妙,手中方便铲遥遥罩住全阵之首的井温,倘若井温强行发动阵法,第一个丧命的就将是他本人。此所以一影大师只须踏出一步,这分大阵立刻就被迫停顿下来。 这种情势,看来僵持已久,那一群黑衣大汉们,个个泛起暴躁不耐烦之色。 井温也心下焦躁之极,一则他极尽阵法变化之能事,而仍然无法摆脱敌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禁制。二则墙头上的白衣美女,亦令他甚感惶惑不安。 正当他目射凶光,意欲拚死发动攻势之时,忽到一阵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是那白衣美女所发。她道:“那个老和尚正是要激起你的凶性,使你无法自恃而胡乱出手。这.是佛门驱迫阴魔反噬敌人的大法,你枉为一阵主脑,竟然毫无所觉,真是愚蠢得可笑!” 丹青客井温心头一震,朗声道:“谢谢姑娘指教。”当即收摄心神,躁烦之态尽消。这一来,一影大师便落在不利的处境。只因他虽是察看出敌阵变化时的空门,可是想破阵而出,谈何容易? 朱宗潜发出一阵朗朗大笑,声音响亮之极,道:“大师何不试用左虚右实前三后二之诀,破阵杀敌。” 朱宗潜笑声一发,丹青客井温首先面色一变,及至听得他道破了破阵的诀,虽说尚能变化阵势,使此诀失效,但对方又何尝不能再出言指破? 一影大师诵一声佛号,清越震耳,但见他方便铲疾挥,竟在同时之间连发两招,分击左右两侧的黑衣大汉。他果然是如言使用“左虚右实”之诀,铲势过处,左方的人秋毫无损,右方的黑衣大汉,却被他一铲扫中,仆地不起,竟已气绝毙命,其馀之人,却还能滚跃起身。 老和尚脚下迅迈三步,方便铲疾扫出去,威猛如奔雷掣电,又有一名黑衣大汉应铲而飞,撞翻了两人。这一来,不待一影大师再依诀破阵,其阵已乱。 丹青客井温早在一影大师发出第一招时,疾退出阵,此时已跃过院墙,发出一阵尖锐的铜哨声。院中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作鸟兽散,分头逃窜。 朱宗潜杀机盈胸,长啸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淡红长虹,卷落院中,芒飞电掣中,两个黑衣大汉溅血倒地。 另一方面,一影大师也挥铲砸死两人。 那些黑衣大汉们个个亡命奔窜,只听井温的语声远远传来,道:“朱宗潜休得猖狂,本寨把你列为第一号敌人,在未杀死你之前,本寨暂时停止一切活动,你可要小心了。” 说到末后,声音渐渐模糊,当必远在数十丈以外。朱宗潜长啸一声,算是回答。 院中已有六具体,朱宗潜把体踢到一角。抬头望去,但见冰宫雪女仍然屹立墙头,白衣在风中飘举,自有一种冷艳意态,使人不能迫视。 朱宗潜心中实在不悦之极,粗涩地道:“你到底是帮那一边的?”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管不着,屈罗是逃跑了?” 朱宗潜心想,这等性情古怪举动莫测的女孩子,还是少理她为妙,於是收回目光,向一影大师道:“久仰大师英名,今日有幸拜睹,果然高绝一时,晚辈佩服无已。” 一影大师知他想掩饰彼此间的关系,当下道:“施主过誉不敢当,老衲今晨已听得施主声名震动武林,当真是鹰扬豹变的名家高手,今日得晤,总是前缘。” 一阵寒风吹掠起他们的衣袂,但见冰宫雪女已落在他们之间。她冷冷道:“朱宗潜,你师父是谁?” 朱宗潜这刻才转眼望她,眉宇间威四射,朗声道:“在下虽是自命为磊落之士,但平生却有两件事不能告人,一是家师名讳,二是本人身世。” 他迫前两步,离对方只有三尺之隔,又道:“但在下敢说平生行事,善恶分明,於敌友之间,更宛如泾渭之判然有别,不似姑娘的忽友忽敌,使人厌恶。”他一直迫视着对方两只大眼睛,丝毫不肯放松。 冰宫雪女似是被他咄咄迫人的态度,压迫得无法反抗,不知不觉退了两步,旋即讶然忖道:“从来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受得住我的瞪视,但他却反而瞪得我受不了,这是何故?” 她这么一想,怒气陡生,宝石似的眼珠,射出冰冷无情的光芒。但见她衣袖扬处,化作一朵白云拂去,口中道:“你这是自己我死!” 朱宗滔左掌疾劈,一股劲道凌厉涌出,朗声道:“那也不见得。” 他掌力到处,对方衣袖幻化的白云,大半边软软垂下,但尚有小半朵迎面拂到。 旁观的一影大师,大吃一惊,心想这白衣少女武功之高,难道竟还远在自己数十载修为之上不成? 第6章 原来一影大师也炼过这等以上乘气功贯注衣袖,拂击敌人之际宛如兵刃一般的功夫。但他自问,若是碰上朱宗潜这种掌力,也定要抵御不住,整只衣袖软垂下来,决计不能还有小半边衣袖继续拂击。因此他才会怀疑自己功力造诣竟比不上一个年纪末超二十的美女的想法。 朱宗潜右手长剑从中盘迅挑疾刺,快逾闪电。果然迫得冰宫雪女移宫换位,避过这一剑。 但她丝毫不惧,袖影一朵朵飞击,又快又密,竟是伺瑕抵隙,诡奥无匹。不过看起来却极是悦目美观,一点也不急骤凶猛。 她一连攻了十一二袖之多,朱宗潜险险站不住脚,不由得心头火发,大喝一声,长剑划出无数光华,竟也施展出迅快肉搏的手法,一轮抢攻,竟把对方迫退了三步之多。 这一场激战,只肴得一影大师慈眉直皱,心想以朱宗潜这种硬骨豪侠之士,怎会肯以长剑对付一个女子的双袖?此岂不是弱了名头? 正在想时,朱宗潜唰唰唰斜退七步,招手道:“到这边动手如何?” 此举又使得见多识广眼力过人的老和尚弄得莫名其妙,暗忖朱宗潜若是有意击败对方的话,为何轻轻舍弃了主动抢攻之势?而为的只是换个地方动手? 冰宫雪女呆了一下,随即一跺倒,恨声道:“我早先不该把密告诉了你………但我还是能够杀死你!” 她话声冰冷之极,一听而知不是开玩笑之言。但见她右手一抖,衣袖飙然翻到臂上,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臂,玉掌之中,有一口小剑,长仅五寸,用食拇二指捏住剑柄,宛如玩具一般。 一影大师双目大睁,口中轻噫一声。原来他习武多年,感觉反应极是敏锐。那口小剑虽不经眼,但他却已发觉具有一种异常的威力。同时他又恍然明白了她的衣袖何以能有一小半不被掌力击退,敢情是因为她手中这口小剑,在袖影之内,暗暗破去朱宗潜的一部份掌力。 那冰宫雪女跃向空中,宛如一头白鸟般迅快扑落,这一起一落之际,快若飘风,手中的小剑出无数细碎银芒,有如百数十点光雨向朱宗潜下。 朱宗潜挺剑迎击,一口气变化了五招之多,仍然封架不住,只好左窜右避,好不容易才把对方这种连绵不断的怪异剑式和身法摆脱,因此心中大为惊讶不已。 殊不知那冰宫雪女心中的凛骇比他还甚,因为她这一路剑法已是她平生所学精华所聚,乃是冰宫传三大杀手之一,称为“冰花剑雨”。 据她所知,武林中能够抵挡得住这一大杀手之人,当真寥寥无几。 此外,这朱宗潜强毅的意志以及过人的机智,也令她十分震惊。即如刚才地发挥“冷剑”的奇异威力时,朱宗潜竟能事先窥破其中密,退出那一处范围。这才迫得她使出冰宫绝学,那知仍然不行。 朱宗潜见她凝眸寻思,立即趁这机会向一影大师问道:“大师可知道她这一路武功是什么门道吗?” 一影大师沉吟一下,才道:“惭愧得很,老衲竟认不出来。” 朱宗潜道:“在下正要大师说出这话。” 他这样说法,不但一影大师感到稀奇,连冰宫雪女亦大感兴趣,脱口问道:“为什么?” 朱宗潜冷冷道:“因为一影大师这话,足以证明你门中之人定然极罕得在江湖走动,再证以你自称是『冰宫雪女』,可知不是胡乱捏造。” 冰宫雪女道:“一共三个嘴巴子啦!” 朱宗潜向一影大师笑道:“这姑娘好没来由,竟不准别人提及冰宫雪女这四个字,一提就要打人嘴巴,你老评评看可有这等道理没有?” 他平日也不是爱说话之人,这刻向一影大师说这番话时,其实却是暗暗窥察一影大师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当真不知“冰宫”来历呢?抑是有所顾忌而诈作不知? 以他观察所得,那一影大师似乎是真的没听过冰宫一派的来历。 当下故意又同她叫一声“冰宫雪女”,她道:“一共五个嘴巴子了。” 朱宗潜道:“且记在账上吧!我说你莫以为我查不出你的来历,我若是真的想知道,毫无困难。” 冰宫雪女冷笑道:“你真是我平生所见最骄傲最自负的人。” 朱宗潜傲然道:“要不要打个赌?” 她立刻欣然道:“好极了,赌什么?” 朱宗潜道:“我若是查得出你的来历,那么我问你任何话,你都得据实回答,不准违背。” 她点点头,道:“很好,若是你查不出来,我也不罚你,反而把我们冰宫的密告诉你,这样好不好?” 朱宗潜心想:天下间那有如此占尽便宜之事?这里面必有古怪。 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有什么古怪,冰宫雪女却迫着他答覆行不行。他只好点头答应了。 冰宫雪女又道:“那么你要多久的时间查探?三年够不够?” 朱宗潜决意使个狡猾,仰天冷笑道:“太长,太长!” 冰宫雪女道:“一年吗?” 他又摇头,她一直减下去,直到减三日之期,朱宗潜才点头。 冰宫雪女怒道:“好!瞧你三日之内,如何查得出我的来历?” 一影大师说道:“朱檀樾虽有神鬼莫测之机,可是这等事不比等闲,三日只怕不够用呢!” 老和尚出身於名门正派,所以就事论事,并没考虑到一点,那就是朱宗潜纵然三日内查不出来,也没有丝毫损失,反而可以从她口中得知冰宫的密。 朱宗潜拱拱手,道:“这事不劳大师挂怀,日下此寺之内,不知还有没有黑龙寨之人藏匿,我们非搜查一番不可。” 一影大师点头道:“那么咱们就在大殿前的广场中会晤,老衲先从这一边搜查。”说罢,迅即去了。 朱宗潜也要举步,冰宫雪女却伸手扯住他的衫角,道:“等一等,你非告诉我用什么法子查出我的来历不可。” 朱宗潜笑道:“在下炼过一种奇异功夫,只须打坐一昼夜,一切疑问皆可从心灵中找到答案。” 她闻之一怔,道:“真的?” 朱宗潜反问道:“若然不真,我还有什么法子查得出来?” 她疑惑地道:“若是当真如此,你就是十分了不起的人了,但不管是真是假,你也是我生平所见到最奇怪的人。” 朱宗潜道:“你加诸我身上的形容词太多了,一会说我最骄傲自负,一会又变成最奇怪的人。我可支不了这许多衔头。” 冰宫雪女被他取笑得忽喜忽怒,跺脚道:“你太可恶了!须知我一辈子也不愿跟男人说话,只有跟你说了这许多。”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我还得感激你跟我说话之恩了?” 冰宫雪女气得摔开他的衫角,但朱宗潜向广场奔去之时,她又在后面跟着。 这刻她已被这个英俊轩昂而又骄傲不群的少年征服了,自然她自己还不知道,甚至想着各种方法报仇出气。 她当真从未碰到过一个男人胆敢这样对待她的,他既如此机智,武功又高,对她好像不大放在眼中,态度很坏。不过他又是个守礼君子,这从对她的行动和言语中都如此的表示出来。 像这种条件十足的男人焉能不受女性垂青?可惜的是他那种不在乎的态度,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她跟着他的背影到了广场,朱宗潜一直奔到角落上的古井,俯首一瞧,突然惊得跳起数尺,迅即奔向那堵残垣,叫道:“李兄………李兄。” 李通天跃出来,道:“恩公回来啦,真急煞我了。” 朱宗潜指住迸井,道:“屈罗的首不见啦,敢情他尚未死。” 李通天道:“在下早先窥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蒙面人跃落井底,带走了屈罗的身。他的动作迅快之极,功力之高,竟是在下平生仅见。” 朱宗潜和雪女闻得此言,都不禁惊讶四顾。 李通天又道:“还有就是那黑衫蒙面人抱住屈离首出来之后,沉思片刻,便仰头四顾,随即发现了恩公挂在树上的镜子,他在底下瞧了一会,便跃起取下镜子,迅即离开了。” 冰官雪女皱眉道:“那是我的镜子,你快还给我。” 朱宗潜道:“在下马上就购买一面还给姑娘。” 冷宫雪女皱眉道:“不行,我非要回那面镜子不可。” 朱宗潜颔首道:“这也不难,但李兄的话中有一点难解之处,想必是当着别人不敢说出,待我私下查问一下,便晓得如何取回姑娘的镜子了。” 他拉了李通天走出七八丈,但仍不停步。 李通天道:“恩公有何话要下问?” 朱宗潜道:“就是要问你关於这个蒙面黑衫人之事,不过在问你之前,我得想个法子不让你说谎才行。” 李通天怔一下,忽见朱宗潜连打眼色,便点点头,道:“在下倒想知道恩公有什么手段可以使人不说谎?” 朱宗潜道:“简单得很,那就是说谎者死!” 他加快脚步,心中很为了李通天的机警而高兴。 此刻已奔出十丈以外,两人停在殿阶转角,可以瞧见远处的冰宫雪女而不虞对方瞧见自己。他这才说道:“那冰宫雪女炼过『心视神听』之术,所以要在十丈以外方可交谈。又须得监视着她的行动,免得被她偷偷移近听到,现在请李兄告诉我她的来历吧!” 原来早先李通天正要向他说出冰宫雪女的来历,但他急於出战屈罗,只听李通天说了一句就扑了出去。 正因此故,他才敢向冰宫雪女夸称很容易查出冰官之。当然若不是李通天自称因为博知天下武林事,他也不敢如此肯定李通天当真得悉冰宫之。 李通天面色变得十分严肃,道:“恩公幸好问到在下,方有答案,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在下知道。但如在下不是深信恩公为人光明磊落义心侠骨之人,亦不敢说出。” 他的开场白如此奇怪,更惹起朱宗潜的兴趣。 李通天又道:“这冰宫一脉,传说出自藏边喜马拉雅山脉中一座刺天室顶之上,该处终年冰雪峨覆,称为圣母峰。” 朱宗潜颔首道:“原来是乌斯藏境内的山峰,怪不得如此神而又从来不为世知了。” 李通天道:“恩公年事甚轻,居然对乌斯藏亦有所知,当真是出类拔萃之士。那乌斯藏共分四部,圣母峰乃属藏札什伦布部,自从元代忽必烈封萨斯迦为大宝法王之后,红教大盛,原本信奉黑教之人大减,多数迁移居地。这冰宫中的圣母便是黑教中一个支派的领袖,至今已达数百年之久。在下因为略通藏语,昔年又曾碰上一件奇事,所以才对这神无比的冰宫略知梗概。假如那位冰宫雪女得知在下晓得密,后果不堪设想了。” 朱宗潜若有所悟,通:“原来知道冰宫之的人会有祸事,无怪她要亲自告诉我了。” 李通天知道时间宝贵,很快地接口说道:“总而言之,在下昔牢曾经因受人之托,前赴西川的唐古喇山以及乌斯藏一行,费了在下两年时间,交上无数藏人朋友,也学晓了藏文。 其中一位藏人朋友便是信奉饶丹巴熹的黑教教徒,是他临终之际,把这件密告诉我。 据他说那冰宫圣母掌握该派数千人的生死之权,她命令一下,数千人皆争相为她赴死,而毫不后悔。 懊派有一条极严厉的规定,那就是任何得知冰宫之的外人,都须杀死灭口。但若是有用的人,则收禁为奴,终身不得自由。据说那圣母法力广大无边,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是以数千教徒视她如神明,敬畏非常。” 朱宗潜道:“这也不足为奇,咱们中原亦有擅长这等幻术方技之士,她只能唬唬愚民俗子罢了。” 李通天点点头,表示赞同此语,接着又道:“据说那冰宫之内以女性为主,男性皆是奴隶。而这些奴隶们个个都是极为悍勇武之士,可是他们却并无一点反抗之心,亦不自知自己的出身来历。现在说到最要紧的一件事了,那就是这群奴隶之中,竟有不少汉人在内,有些年纪已不小,他们亦是全都不晓得自我出身,不过平常行动言语都很正常。这便是我那位朋友殷殷嘱我小心,免得被冰宫捉去做奴隶而透露这密与我的真正理由了。” 朱宗潜果然一惊,道:“若然真有此事,这冰宫一派的力量不可轻视,尤其是那雪女的武功别创一格,乃是上乘武功家数中的一种………但她乃是汉人,难道会是冰宫内汉人奴隶的儿女吗?” 李通天道:“冰宫为了维持女性人数,每年都派得力教徒或奴隶远赴青海西川等地找寻聪明灵秀的女婴,掳返冰宫抚养。这等女婴中以汉人占大多数,因此她是汉人毫不出奇。” 他面色变得十分严肃,再道:“关於冰宫之一事,还望恩公小心处理,免得惹起轩然大波,遗祸无数世代还不能解决。” 朱宗潜颔首道:“这话甚是,我定要小心行事,你不必忧虑。” 但其实他已感到那远在天边的冰宫魔网业已缠绕到他身上,他很怀疑冰宫内那些汉人武林高手,便是因一念好奇而至於终身为奴,又正因此故,冰宫的密始终不曾为世人所知。 他道:“关於冰宫之,咱们说到此处为止,只有一事我尚感迷惑不解。” 李通天道:“恩公何事迷惑?” 朱宗潜道:“既然冰宫乃系以宗教神权统治数千徒众,你那朋友如何还敢漏此?” 李通天笑道:“恩公问得好,我这位朋友乃是改奉了新兴的黄教,是以诈死而离开日喀则。他以前的朋友尽皆以为他业已亡故,殊不知他因故信释迦牟尼佛祖出此计策。” 朱宗潜恍然道:“原来如此,假如他不是改奉黄教的话,那是至死也不敢,免得死后魂魄还须在地狱中受那无量之苦!” 谈到此处,朱宗潜不单是因李通天说出冰宫之而感到佩服,还有一个原因在内。这便是李通天实实在在是很有学识之人。 例如关於乌斯藏的地理和宗教,他都不仅只是听说,而是曾经加以细究。 要知乌斯藏在古代称为三危,汉称西羌,唐称吐鲁蕃,元称西蕃,明称乌斯藏。明以后都称为西藏。 那冰宫所在地本名圣母峰,现代称为“埃佛勒斯峰”,乃是世界最高的山峰。而由於西藏乃世界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诸峰皆在雪线以上,故又称为雪山。 西藏境内各部均以宗教力量统治,共计有红、黄、白、黑四种宗教。黑教即我国之道教,於汉时传入藏土。其馀黄、红、白三教均为佛教。 在明朝之世,交通不便,中土之人对边疆所知甚少,若非饱学而又究心边务之士,决计不会知道乌斯藏在那一方,更别说详识藏土地理及宗教了。同时藏土的黄教乃是刚於永乐年间由宗巴喀创立,中土之人知者甚鲜。李通天不但完全晓得,甚且还查出各教所信奉的神佛。 因此朱宗潜可不敢把他当作一般的武林人物看待,当下道:“以后有机会还要向李兄请教一些关於藏土之事,目前还想请李兄猜量一下那个救走屈罗的黑衫蒙面人是谁?” 李通天缓缓道:“这人无疑是与屈罗极有关系的人,请恩公记下他三个特点,一是这人的身量属於高而瘦的。第二,这人的武功在当今之世而言,恐怕已少有敌手。第三,他智谋过人,城府深沉。” 朱宗潜道:“李兄如何得知此人城府深沉,智计过人呢?” 李通天道:“这人一奔入广场四望一眼,首先发现屈罗的一只钢屐。他立即奔到井边瞧看,果然找出了屈罗身。由此可知他思路极是敏捷不过,判断准确非常。其次他下井把屈罗身带上来,举头四瞧,发现了镜子,可见得他是下井验过屈罗伤痕之后,便推断出屈罗如何中计致死的。” 朱宗潜大为动容,道:“这一点倒是十分惊人之事。” 李通天道:“在下当时见你悬挂镜子,许久还想不出其中奥妙,但此人一瞧伤痕便知其故,思路之快举世罕有,所以我说他智计过人。还有就是他带走屈罗之举也有极深的用意,因为若是留下屈罗身,说不定会由他身上找出线索,又或是屈罗尚可救活。总之,他留下一个谜让咱们不能安心,此是极厉害不过的手法。” 朱宗潜颔首道:“不错,而我最佩服的是他居然不到那边瞧看战况,而且立时带走屈罗身,这种种举措,都足以证明这人乃是铁腕处事之士。” 当下两人走回广场,冰宫雪女问道:“找到办法了没有?” 朱宗潜皱起眉头:道:“很难,很难,我还是另购一面镜子还给你吧!” 冰宫雪女冷冷道:“不行,我非要回镜子不可,此镜不能落在外人手中,再说你借我的镜子之举,可说是全无道理。” 朱宗潜道:“这么说来,你竟是怀疑我藏起你的镜子了?” 雪女道:“当然啦!你想从那面镜子上找寻线索,查究我冰宫的来历,对不对?不然的话,在这等凶杀之地,你又是个大男人,要镜子何用?” 朱宗潜道:“在下毫无此意,老实说,在下就全凭那面镜子方能在举手之间杀死了屈罗。” 雪女道:“有这等稀奇之事?我倒要听听了。” 朱宗潜道:“在下把镜子悬挂在树上,人站在镜下,可以从镜中瞧见井栏墙内数尺之深。这时在下运足功力,贯注到钢屐上。等到屈罗从井中扑起,我在镜中瞧见他的人影,立时发出钢屐。 那屈罗万万想不到他尚未冒出井墙外面时,我已发出暗器。是以到他头颅刚冒过墙顶,钢屐已到。其时有如他拿头颅向钢屐碰去一般,两下一凑,快如闪电,他虽有一身绝世武功,这刻也用不上了。” 雪女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说得太罗嗦了,原本只须三五句话就说得清楚的,你却说了一大堆。” 朱宗潜微微一笑,并不辩驳,又道:“姑娘既已晓得那镜子当真有用,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新的?” 雪女冷冷道:“不行,我那镜子另有妙用,岂是普通的镜子能够代替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借了我的镜子,定须找回来还给我。” 朱宗潜道:“姑娘如若限期过短,只怕在下力有未逮,以致失信於你。” 雪女道:“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朱宗潜烦恼地摇摇头,只叹一口气,没有开腔。心中却暗暗忖道:“假如不是你帮助那丹青客井温,其后又出手与我作对的话,怎会被那蒙面人得手,取走镜子?但你却一味只晓得责怪别人,竟不想一想自己应负的责任。” 但他乃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决计不肯做出丝毫诿过於人逃避己责之事,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远处传来一声佛号,却是少林一影大师现身奔来。他向朱宗潜道:“此寺已无敌人踪迹。” 朱宗潜连忙把有人带走屈罗身之事说出,并且依李通天之言,说出那神人物的三大特徵。 他希望博闻广知的少林高僧能够提供一点线索,一影大师沉吟良久,才道:“照这情形看来,唯有那黑龙头才具有这等高明身手。不过这中间又有一点使人测不透的,那就是以黑龙头的武功才智,他应当利用今日僻处古寺中的大好机会,出手诛杀我们。 但他不特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往那边瞧一瞧也没有,可见得他毫不在乎徒众的安危,亦全无杀死我们的需要。那么此人毕竟是何等身份?莫非单单与屈罗本人关系极深?”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宗潜表面上装出迷惑忖想之状,其实内心中风暴激汤,甚是震动。他暗暗想道:“不错了,那黑衫蒙面人定是屈罗的大师兄,也就是康神农老前辈的大徒弟,而他急急带走屈罗,想必还有救活的希望,因急於施救,所以无暇寻仇。” 他真想问一问一影大师知不知道三十年前有一位康神农,如若知道,便不难查问出康神农的大弟子是谁。因为康神农的大弟子定必是很早就投师学艺,外间之人不会不知。 但为了慎重起见,他可不敢当着雪女面前出言询问。 当下向一影大师说道:“这位李兄仍被屈罗的点穴手法所制,请大师瞧瞧有没有法子解救?” 一影大师查看了一会,问道:“李施主穴道被制了多久?” 李通天道:“已达一昼夜之久啦!” 一影大师摇头道:“原来屈罗竟炼成了这等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老衲恐怕无法为李施主效劳了。” 朱宗潜心想只要查得出是什么手法,总有破解之法。所以一点也不担心,问道:“这是什么手法,如此厉害?” 一影大师道:“老衲初时查看也甚不解,因为他好像是两穴被闭,一是『紫宫』,一是『返魂』。前者乃是人身十八处要穴之一,犯之不死亦须重伤。后者乃是人身三大穴之一,武林各家派都罕得知道有这三大穴。但这还不算奇怪,使老衲不解的是这三大穴之中其一乃是生穴,即是说此穴乃是触发生机的大穴,敝寺的跌打治伤手法之中,时时须得点动此穴,俾可保持伤者生机。但这等起死回生的穴道却被屈罗指力闭住,同时紫宫大穴亦闭塞不通,这两穴乃是互逆互克之穴,焉能同时封闭?所以老衲才会询问李施主被禁制的时间。果然不出老衲所料,竟超过六个时辰之久。须知大凡禁闭穴道手法无有超过六个时辰尚不自解的,由此可知他果然是炼就了一种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能使生死两入一齐封闭,互相牵制,以致超过时限不会自解。李施主若是找不到破解之法,终身受禁,武功永远不能恢复。” 朱宗潜大惊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屈罗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了。李兄终身被禁,不能恢复武功,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一影大师诵声佛号,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李施主最好看开些。老衲竟也不晓得世上什么家派懂得这等极上乘的闭穴手法,所以无法指点你去求治。” 朱宗潜道:“早知如此,在下就决不肯下毒手击毙屈罗了。” 雪女冷笑一声,漠然地望着天空。 朱宗潜不禁生气,道:“姑娘敢是觉得我们都很可笑么?” 雪女道:“不错!他武功失去了有什么相干,值得如此大惊小敝?” 朱宗潜道:“可惜在下没有这等冰冷心肠,假使失去武功的是姑娘而不是李兄,想来姑娘也不会感到如此轻松有趣……”他可真忍不住狠狠的挖苦她一番。 雪女淡淡一笑,道:“我穴道何尝没有被屈罗点过,但我却没有什么事,难道是屈罗故意跟他过不去不成?” 朱宗潜、一影大师都为之一怔,凝眸望着她。过了一会,朱宗潜才道:“姑娘竟懂得破解之法么?” 雪女道:“当然啦!这等闭穴手法平凡得很,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影大师道:“善哉,善哉,老衲万万想不到姑娘竟是当世巾帼奇人,既是如此,姑娘何不出手解开李施主的穴道,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雪女冷冷道:“我从来不帮助人的,他的祸福与我无关。” 一影大师顿时愣住,要知他在武林的身份极高,从来没碰过这等不给他面子之人。再者她说的理由不是没有人肯坦白说出。而她居然像天经地义之事般说出来,那能不使一影大师愣住? 朱宗潜气得在肚中闷哼一声,若然这件事的主角是他的话,他宁可一生失去武功亦不愿低头求她。但目下关系到李通天的一生祸福,朱宗潜便是这种只为别人着想的大仁大侠之士,所以硬是抑制住心中的气忿。 他柔声道:“你当真不肯出手解救吗?” 雪女淡淡一笑,缓缓地转眼向他望去。四道目光相触,雪女突然像触电一般微震一下,道:“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话说出口之后,顿时恢复神智,暗暗责骂自己道:“我这是怎么啦?不出手就不出手,为何不敢说出?难道我竟为了他不惜违背誓言,又不惜触犯本宫禁条,当真毫无代价地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吗?” 朱宗潜又柔声道:“那好极了,我先谢谢你了。” 雪女正想表示不能这么做,但这话硬是说不出口。她不是不知道冰宫禁条何等严厉,一旦触犯了,当真是后悔莫及,大劫难逃。但这刻一切威胁都好像比不上这男人的观感重要,以致无法拒绝。 突然转身走开,白衣飘举,姿态极为娜轻盈。人人都瞧见她面上流露出一种深思的表情,所以谁也没有开口。 她步态优雅地缓缓走去,李通天迅即在朱宗潜耳边悄语道:“恩公一定求得她答应不可,不管是如何低声下气,也得办到。但万万不可答应她任何条件,即使她仅要求你作个揖也不可答应。” 朱宗潜虽是机智过人,聪明无比,但听了这话也不觉迷糊了,正要询问其故,李通天已退开,连连摇手不要他作声。 假使李通天没有后面那一截不得答应任何条件之言,朱宗潜定必以为他是为了自身,所以如此恳求他。但现在这么一来,可就显而易见内中大有文三。加上雪女竟因此而陷入沉思之中,益发可知必有道理。 他一向热肠侠骨,心想如若要使她答应,务须在她未曾冷静下来之前扰乱她的思路,再随机应变的观察出她的弱点,步步紧迫,才能达到使她出手的愿望。 当下大步走过去,道:“姑娘快点动手吧!” 雪女道:“我要想一想。” 朱宗潜转到她面前,诚恳地道:“姑娘若是出手解救了李兄,在下是感同身受。” 雪女突然仰头望他,眼中露出冰冷之色,道:“不行,你叩头哀求也不行。” 她忽然间作此变化,朱宗潜为之措手不及地愣一下。随即又发觉她决不是说着玩的,心中暗惊,想道:“她明明已有允意,为何陡然如此决绝?啊!我明白了。促使她如此转变之故有二。一是这件事不易做好,她不想多费功夫。二是我一向对她傲慢冷落。但都为了这件事再三放软语气,迹近乞怜。由此反而使她生出轻视之心,有了轻视,才会这般决绝。” 旁人也许会想得出第一个理由,但这第二个理由却十分微妙隐奥,只能意会感受而不能以呆板的推理方法究寻出来。 这朱宗潜才慧十分过人,居然弄明白了第二个理由,也就是握住解决的关键。 他迅快想妥了进行的步骤,当下面色一板,也冷冷道:“不行就拉倒!” 雪女睁大双眼,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流露出疑惑的光芒。 朱宗潜立时感觉出自己的计划已经收效,便又加重语气,冷然道:“不行就拉倒,你听见了没有?” 雪女道:“我听见啦………但你怎么办呢?我是指你对姓李的人而言。” 朱宗潜道:“那可不关你的事,但我告诉你,你这个人真可恨!” 雪女又是一怔,道:“假如我出手解开他的穴道,我便不可恨了,是不是这样?” 朱宗潜本想回答一个“是”字,但其时又觉得这样说法还不够傲慢,便道:“本来是的,但现在你纵是出手,我也未必就不觉得你可恨!” 雪女讶道:“这话怎说,我既是照你的话去做,为何还会令你觉得可恨?” 朱宗潜道:“我第一次求你之时,你就该出手解救李兄才对。” 雪女一方面觉得他这话使人气恼,但另一方面又泛起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自从她懂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胆敢对她如此放肆大胆和骄横任性的,在她印象之中,所有的男人都是唯想来不及奉承她,唯有这一个男子是如此的傲慢横蛮,但又如此的英俊潇,文武全才。 那气恼之感,本就很微弱,现下心有所思,顿时消失待全无影踪。她暗自寻思道:“他说过我即使出手解救那人仍然可恨,若不出手,那更加不可宽恕了。我倒要试试看当我出手之后,他会不会还觉得我可恨?” 於是,她走过去向李通天道:“跟我来!” 李通天不敢露出喜色,默然跟她走去。两人一直走到墙后,雪女才停下脚步,冷冷道: “闭上眼睛!” 她越是用命令式的口气,李通天就越发窃喜,当下好像完全被她力量控制住一般,闭上双眼。 陡然间身上一阵剧痛,直攻入心,以至他的感觉完全集中在这阵刺痛上。却不晓得雪女趁机连拍了他四掌之多。 他睁眼查看何物使他如此痛苦之时,雪女已做完手脚,转身走开。李通天何等老练,暗中一提真气,竟已恢复了八、九成功力,登时明白她乃是用掩眼法解开自己穴道,免得因他的述说而让别人推究出解穴之法。 雪女回去见了朱宗潜,道:“他的穴道已经解了。” 朱宗潜心中实在很高兴和感激她,可是又知道她性质与常人不同,万一向她道谢反而激怒了她,她当然仍可用原来的手法点住李通天的穴道,那时节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只怕也很难说服她再出手救人了。 因此他只淡淡的点头,道:“嗯,很好。” 雪女道:“你当真还不高兴吗?” 一影大师觉得很是奇怪,暗念朱宗潜实是不该这样不近人情,若然招恼她,李通天岂不是又要遭殃?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的奇特算计,所以暗暗担心。朱宗潜又嗯了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的话难道说了就不算数的么?” 雪女被他如此冷傲的话一顶撞,反而乖乖的不敢作声,只瞧得一影大师心中直叫古怪,却不敢动问。 李通天大步走回来,向朱宗潜躬身行礼,道:“恩公屡次施救,恩重如山,在下真不知如何能够报答。” 朱宗潜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李兄言重了。” 雪女又忍不住开腔道:“喂!你这难道连一句多谢我的话也不说吗?” 李通天眨一眨眼睛,道:“在下向你道谢也可以,不过这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决不是我打心中愿意的。” 雪女面色一沉,道:“混蛋!我仍可以照样整你。” 李通天道:“这也难怪姑娘气恼,但在下仍然坚持原意,那便是在下只敢领朱恩公之情。” 一影大师发现这李通天的答覆又十分出人意料之外,心想这真是够古怪,个个都变了嘴脸,没有一句话合乎道理的。但他修养功深,仍然沉得住气,静以观变。 雪女似是料不到李通天有这等道理,不能不服气,便不再开口。 朱宗潜向一影大师拱手道:“在下还有一点俗务待理,大师如若有意离开,即管请便。” 一影大师心想怪事又来啦,这家伙居然要撵走我,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当下道:“既是如此,就此别过,老衲亦曾承蒙施主指点破阵脱身之法,甚愿有机会报答。将来施主如若有用得着老衲之处,请派人通知一声,眼下老衲打算前赴济南。” 老和尚虽是很想找个藉口与朱宗潜私下谈一谈,然而他又察觉这些人忽然都变得如此奇怪离谙,内中必有重大之故,目前还是忍耐一下为妙,反正朱宗潜可以不甚困难就找到自己,那时再问不迟。 这正是老和尚老练之处,若是换了旁人,定必忍不住好奇之心而把朱宗潜拉到一旁询问。 这一来不免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影大师走了之后,雪女便向李通天道:“你也可以回家啦!” 李通天胸有成竹,缓缓道:“在下一则深受朱恩公之恩。二则朱恩公竟是如此的年少英雄,举世罕睹,所以在下打算跟随朱恩公略效犬马之劳。” 雪女道:“哦!你愿意做他的奴仆?那就走开一点,岂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朱宗潜道:“李兄若是瞧得起在下,那就交个朋友,千万别提什么主仆或者是恩公等等字眼。” “这是小可自己愿意的,大爷除非认为小可连从仆的资格都够不上,否则就是这样最好。” 说罢,果然退开六七步,让雪女得以单独与朱宗潜说话。 朱宗潜大声道:“这件事等一会再讨论吧!” 接着转眼向雪女望去,道:“姑娘逗留不去,敢是有话要说?” 雪女道:“当然啦!第一件是我的镜子。第二件是我冰宫的来历。你说过三日之内可把我冰宫之查出,那面镜子亦应该当在三日之内找回来还给我。” 朱宗潜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好啦,好啦,咱们三日后再见吧!” 雪女道:“那么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她竟不敢说别的,一迳约定见面之地。 朱宗潜道:“我怎么晓得?或者我因为那镜子追到几千里之外………” 雪女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跟着你,那就不要约定见面之地了。” 朱宗潜摇头道:“不行,我有些密不能让你晓得。” 雪女一怔,道:“那么他呢?” 说时指一指李通天。 朱宗潜道:“他是男人,你是女子,怎可相提并论?” 这话自然含蕴着瞧不起女性之意。 在别的女子听了,也许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雪女出身於冰宫,向来是女性为主,男人全是奴隶,所以她的反应完全不同。 但她既不是忿怒,亦非不服气,只是感到一种新鲜的刺激。而奇怪的是她相当喜欢这种被践踏的刺激,而竟毫无被辱之感。 她那双大眼睛中流露乞求之意,低声下气地道:“我一定很小心地避免妨碍你,这样可使得?” 朱宗潜沉吟一下,心想若然再坚决拒绝她同行,便变成有意赖账了。 当时很勉强地点点头,道:“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跟我在一起这段期间内的一切事情和经过,都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师父在内。” 雪女迟疑未答,朱宗潜皱眉道:“你还是请吧!” 她连忙道:“我答应你,决不向任何人漏一字。” 朱宗潜目光掠过李通天面上,但见他露出喜色连连点头,灵机一动,又问道:“假如你师父问起你,你也不告诉她吗?” 雪女不高兴地道:“当然啦!我这不是答应了吗?” 朱宗潜道:“好,那么我告诉你,这刻便到一个地方去,找一位老人家,问问他那屈罗是不是他的门下?” 雪女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 朱宗潜瞪她一眼,还向李通天道:“李兄回曾听过有位前辈高人康神农?” 李通天讶道:“康神农,他已失踪了二十馀年之久,小可只知他医道精绝天下,却不知他还精通武功。” 朱宗潜忙道:“那么李兄可知道他的门徒的姓名吗?” 李通天仰首寻思良久,才道:“不错,他好像有两个门徒,但姓甚名谁却无法记忆了。” 朱宗潜道:“我刚刚才醒悟一事,那就是康前辈的叛徒们其后定必改了姓名,只有第三个徒弟入门时甚短,外人全不知悉,所以他才敢用原来姓名。走吧,咱们去问一问便知端的。” 他们一行三人昼伏夜行,第二日雪女便不耐烦了,道:“我们走在一块,力量极是强大,何须如此鬼祟?” 朱宗潜道:“姑娘若是觉得气闷,不妨分道扬镖,反正在下自有道理须得这么做。” 雪女碰了钉子之后,不便做声。 直到第三日清晨,他们才走到那座原始森林之外。 朱宗潜带他们入林六七丈之远就停下脚步,道:“你们且在这儿等候,我先进去拜见康前辈,假如他老人家允许你们晋见,我就叫唤你们,不然的话,你们不许往前走一步。” 雪女小嘴一嘟,道:“我受够你的气啦!这一回我决定不听你的话,瞧你怎么对付我?” 朱宗潜摇摇头,通:“你不能进去!” 雪女道:“我偏要!” 举步疾奔而去,朱宗潜又惊又怒,赶快追去。 但她的轻功比他只强不弱,如何追得上?展眼间已奔到林中那片空旷草地。 雪女突然停住脚步,大眼睛瞪住草地当中的那棵大树,树下一张粗糙的轮椅,一个须发又长又乱的老人坐在上面,正冷冷的瞅住她。 朱宗潜连忙躬身行礼,大声道:“晚辈实是该死,竟打扰了前辈清静。” 轮椅上的康神农动也不动,好像是已死之人。 朱宗潜又叫道:“前辈你没事吗?” 康神农的目光一动,从雪女面上转向他,道:“我还好,这女孩子是谁?” 朱宗潜道:“她自称是冰宫雪女,来历神,无人知道,不过她已答应过晚辈此行所见所闻决不向旁人提及。” 康神农口中喃喃道:“冰宫雪女………冰宫雪女………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门派或地方。” 雪女冷冷道:“你已欠我两个耳光,但瞧你双足已残的份上,权且饶你。若然再提到冰宫二字,决不客气。”她说得一本正经,显然绝非在开玩笑。 康神农年纪虽老,却不肯让人,冷冷道:“很好,但假如你再提到一句老夫的残疾,定要教你后悔不该口不择言。” 雪女正要开口,朱宗潜已接口道:“姑娘如若再行打扰在下要办的事,便有违你自己的诺言了。” 她怔一下,果然抿紧着小嘴转身走开。 朱宗潜直等到她隐入林中,这才向康神农说道:“晚辈一路昼伏夜行至此拜谒前辈,行踪甚是密,前辈大可放心。” 康神农道:“你是非常聪明而又热肠的小伙于,我放心得很。” 朱宗潜取出一大包路上买备的各种食物,双手奉上。 康神农大喜道:“难为你还记得老夫馋嘴。” 他接过便大嚼起来,但嚼了一些,就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好。 说道:“我得留起来慢慢的吃。” 朱宗潜道:“晚辈前两日杀死一个恶人,乃是黑龙寨位列第三的着名魔头。晚辈很疑心他就是老前辈门下第二位高足,记起了以前计多端说过你老的食粮是由他二师兄送来的,生怕因而使前辈挨饿,特来请问一声。那恶人姓屈名罗……” 康神农感激地道:“你对老夫太好啦!但我的不肖弟子中没有姓屈名罗之人。” 朱宗潜道:“或者他已改了姓名,因为世间仍有人晓得你老声名,也知道你老有过两个门人,仅不知还有第三个门徒,所以他们改姓换名乃是意料中之事。” 康神农道:“这话很对,他长得怎生模样?不过即使是相貌亦有法子改变。” 说时,从椅子旁摸出两个木雕的瓶子,道:“这两个瓶子之内,便是一种奇效的易容妙药,用时简单无比,只须倒出少许在掌心,往脸上一抹,霎时面目全非。想恢复之时同样容易,仅须少许解药在掌心,一抹脸就回复原状。你在江湖上定必用得着此物,送给你好了。” 朱宗潜大喜取饼,道谢之后,便形容出屈罗的相貌,康神农神眼中光芒闪动,问道: “他可有什么特别武功?” 朱宗潜说道:“他的一付钢屐已经很奇怪,但最厉害的还是一种名为『摧心裂骨手』的功夫,据他说这是他师兄传授与他的。” 康神农哼一声,道:“不错,果然是我第二个恶徒,想不到死在你手中。” 朱宗潜道:“晚辈这次承蒙一些前辈高人瞧得起,邀入龙门队中,表面上要对付虐害武林的『狼人』,事实上那『黑龙寨』亦是对象之一。但黑龙寨的领袖黑龙头神莫测,与那狼人一般天下无人得知,故此晚辈大胆请问前辈一声,屈罗的大师兄姓甚名谁?擅长什么武功?免得他已混在我们龙门队中而大家还全然不知。” 康神农道:“告诉你也不妨,此人姓沈名千机。但以屈罗为例,他也定必改了姓名。至於他的武功那很难说,早年则擅使长刀。但既然他已练通了那本『七煞』,或者会改使奇门兵刃。” 朱宗潜把那龙门队十大高手逐个人想了一遍,使奇门兵刃的只有杜七姨、符直和归奉节三人。 杜七姨是个女性,当然不会是康神农的大弟子沈千机。 其馀符直使的是弧形剑,乃是江南六大名家之一。 遍奉节外号巫山云,使尺八玉萧,这两个人却大有嫌疑。 康神农又道:“不过他相貌虽可改变,身材却总是如旧,他长得高硕身材,举动特别轻捷迅快。” 朱宗潜大吃一惊,道:“那一定是他了!” 康神农颔首道:“不错,你描述那个救走屈罗之人时,我就相信是他了,不过仍须等你说出『摧心裂骨手』这门功夫,才敢断定。现在屈罗的生死尚未可卜,沈千机的医药之道已经相当高明,尤其在一些疑难奇症的杂症上更具专长,所以他说不定可以救活屈罗。”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提到『狼人』一词,那是什么物事?莫非是有人在月圆之夕化为豺狼一般的人吗?” 朱宗潜讶道:“前辈如何得知?不错,传说正是如此。” 当下把“狼人”的种种传说说出,最后甚且把大家疑惑“狼人”就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也一股脑说了。 康神农缓缓道:“这件事老夫倒是晓得,既然天下无人得知,那么你可能就是天下间第一个晓得这个密的人了。” 朱宗潜万万想不到一个被囚在森林中几达三十年的老人居然晓得这个武林大密,而事实上当他被囚之时,“狼人”还未在世上出现。因此他既感到不可思议,而又兴奋万分。 康神农缓缓道:“老夫已被恶徒弄到此地大约有七八年之久,以后,沈千机第一次跑来瞧我,带来极丰富精美的酒食,那时候老夫的『毒蚁阵』还未开始蓄养,所以一点也没奈他何。这一次会晤中,沈千机净说好话,加上酒意,使我几乎不恨他了。当时他就询问到一种奇怪的药方。此后一连三日都在讨论这个药方,他天天办备美酒佳肴。” 说到此处,这个双足已残的老人禁不住连吞几日唾沫,接着说道:“这个药方你想必猜到了,就是一种使人变为野兽的毒药。由於其中用上一百副狼心熬制,所以狼性特强,每当月圆之夕,这个服药之人全身长出狼毛,眼珠变绿,爪甲尖长,对月长嗥,又嗜杀饮血,完全失去人性。若然此方完全成功,则这个人定必是在月圆前后一连三个晚上失去人性。但大白天却还是好好的,其馀的日子更是与常人无异。” 朱宗潜叫一声“老天”,插口问道:“然则此药服下之后,是否终身不解?抑或过一段时间会自行消散?” 康神农沉吟道:“药力减轻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个人意志特强,对自己化为狼人而做出种种残暴之事十分痛心,这才能勉强抑制得住。不过若是往后碰上大悲大怒之事,仍然会突然发作一两次。” 朱宗潜道:“这实在太可怕了,前辈连沈千机用此药加害什么人也晓得吗?” 康神农寻思片刻,好像在回想几十年前的旧事,最后才道:“大概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了。” 朱宗潜大惑兴奋,道:“前辈能不能略略赐告何以认为就是这位大剑客被害的理由?” 康神农道:“当然可以啦!我被逆徒陷害以后,大约过五六年时光,屈罗送粮食来之时,告诉我道:『大师兄要杀死你老人家!』老夫心想这是迟早之事,不值得惊怪,便不理他。屈罗半晌之后才愤慨地道:『你老常常自认武功方面能与药物之道媲美,但大师兄却三次败在冷面剑客卓蒙的同一剑招之下。』他这话可就引起我的注意,细细一问情由,这才知道那沈千机在江湖上已闯下声名,但最近碰上了冷面剑客卓蒙,一年之内二度交锋,都是放在同样的一招之下。故此沈千机决意要来杀死我,略心中之愤。” 朱宗潜感到不妙,插口道:“难道前辈竟因此而帮助沈千机,晚辈是指武功方面。” 康神农长叹一声,道:“不错,那屈罗想必受过沈千机的指点,措词异常巧妙,使我感到沈千机的败北实在不啻是我的耻辱,当下便将密藏多年的『七煞』给了沈千机,自此之后,便杳无消息。直到沈千机快要亲来见我讨论药方之前,屈罗又来送粮食,我问起冷面剑客卓蒙这回事,屈罗言道:『大师兄已跟卓蒙交上朋友啦,但当然是装假的,他是等机会除去卓蒙。』我大感奇怪,问道:『莫非他的武功还赢不得卓蒙吗?』屈罗诡地笑一笑,道: 『武功方面不一定赢不得他,但如动手拚斗,天下皆知,所以须得使点别的手段。』我甚感迷惑,再三追问。 屈罗想是认为我无法露密,才了一句口风,道:『那卓蒙的老婆长得很美。』这一句话已经可以解释了,不过当时我还没有注意,现在把这一切凑拢起来,方知沈千机是用那千古无双的毒药加害卓蒙,使他愧疚於心,抛家出走,这一来沈千机便有机可乘,可用种种手段骗得那卓夫人的芳心。” 朱宗潜听得满腔忿恨,怒发冲冠,沉声道:“这沈千机当真是天下间第一恶毒之人,晚辈誓要手刃此贼,方能消得心头之恨。” 他脑海中出现了师父那张冷漠的脸庞,多少次他在那荒寂空山之中,对月长啸,当此之时,他的面上那种痛苦之情,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他至今尚不知道他师父的姓名出身,但却深知他师父在那冷漠的面庞之后,有一颗侠义正直之心,亦蕴含无限慈爱。几个月以前,他突然失去踪迹,因此朱宗潜才会离开那荒寂的山居。 现在他过快地回想一下出山以后的经过,最初是在乱山之中误服“紫府禁果”,以致滞留山区两个月,每日为寒热侵袭,直到碰上了林盼秋,引出计多端,再引出银衣帮,然后便是黑龙寨诸凶追杀自己,却因此自己能参加龙门队,忝列为武林一流高手之中………他的思路很快就落在一个惊心动魄的猜测上,那便是他那位精通剑术的隐名师父正是冷面剑客卓蒙朱宗潜自个儿震动一下,但觉这一猜测极是可怕。万一那位教导自己武功以及其他许多学问的孤独老人果然就是“狼人”的话,他如何是好?在私情而言,他乃是自己的恩师,昔年自己年方十五,便因遭罹大难,逃离京师,在乱山之中倦渴欲毙之时,幸得恩师救治,六年来授以上乘武功以及精妙剑术,算起来当真是恩重如山,焉能与别人一同联手对付他老人家? 但老恩师如若是“狼人”的话,则为了正义公道,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况且龙门队如若遭逢上了老恩师,他身为队员之一,焉能逃避得掉? 想到此处,他已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面色忽青忽白。 康神农大感兴趣地望住他,直到他微微恢复常态,才道:“你心中的良知与感情交战得如此激烈,却是为了何故?如若不能解开这个死结,以这等剧烈深刻的程度瞧来,你迟早会为之疯狂!” 朱宗潜长叹一声,道:“晚辈当真有这么一个莫大的隐忧,那就是我很怀疑最近失踪了的恩师便是世人咬牙切齿的『狼人』,种种迹象显示如此。例如他老人家在荒山中迹了二十年之久,正与狼人消失了二十年的时间相合。而他老人家最近离山失踪之后,武林中又出现了狼人血案。这还不说,晚辈有个习惯是心中痛苦烦恼之时,便仰天长啸,声如饿狼向月嗥叫。这是从老恩师之处学来的,他每逢月圆之际,总是独立山巅,向月长嗥,声音极为凄凉而凶厉。唉!他老人家在荒山中隐了二十载之久,是什么力量驱使他狼性复发的呢?他白发垂肩,有如老前辈你一般,此所以晚辈最初见到前辈,还以为您老就是我那恩师呢!” 他第一次向人倾吐心中的痛苦积郁,猛可感到十分畅快,这才深深体会到为何有人往往忍不住心中的苦恼而必须向人倾吐。 他只停歇了一下,又道:“家师精通天下各家剑法,自己却好像没有什么门派。直到他快要失踪之前不久,才创了一套极深奥的剑法,说是他博采各家之长,潜研二十载才创出这一路『无相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大有来历,极为艰深,威力随各人内功火候而异,两晚辈出道之后数度施展这一路剑法,竟没有一人认得来历,由此可知我恩师大有隐瞒自身家派之意。” 康神农挥手道:“够了,令师定必是大剑客卓蒙无疑,现在我把破解狼性的药赠与你,不过其中还欠缺一味极重要的灵药,你须得先找到这种药方可给令师服用,不然的话,他狼性虽解,人也活不过三个月。” 朱宗潜道:“若然求不到那一味灵药,岂不是等如弑害师尊了?” 康神农道:“这也不然,他虽然仗着修为功深,侠义之心极是强毅,才能硬熬了二十年不曾为恶,但狼性终是在暗中控制住他的真性灵,有如一道无形枷锁一般,在旁人虽然瞧不出异象,在他却感觉得到这道心灵枷锁,常思摆脱而不得,便变成另一种莫大的痛苦了。” 朱宗潜痛苦地皱一皱眉头,道:“原来如此,前辈这一帖解药於家师实在不啻有再生之德,晚辈先代家师叩谢拜领。” 他双膝跪倒,叩头行礼,表示出他心中的无限感激。 康神农见了人家徒弟如此热血重义,但自己教出来的三个徒弟都那般忤逆可恨,不由的大生感触,长叹数声,心中郁郁不乐。 忽听雪女冷漠的口音遥遥传来,她道:“这就奇了,朱宗潜你不是最骄傲的人吗?为何向这老头子下跪叩头?” 朱宗潜行礼己毕,蹦跳起身,回头一望,只见雪女站在老远的一株大树旁边,可不敢踏入草地之内。 他用不高兴的声音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说也奇怪,雪女被他这一顶撞,反而乖乖的返到大拭瘁面。 康神农讶道:“此女容貌气质俱与常人有异,你得小心一点,因为她定必擅长一种能使人血液骨髓都冷凝的奇功,你服过紫府禁果,天生有抗御百毒,耐冷耐热的本领。可是抗力越大,受起害时更甚於常人。” 朱宗潜触忆起一事,连忙问道:“据说世上有一种功夫可以使人甘为奴隶,全然不敢反抗而又神智清明如常,只不知这是什么功夫?” 康神农眼睛一亮,说道:“你算是问对了人啦!此是几种手段合起来得到的效果,并非真正武功。老夫精研医药之道,得知古代有过一位异人,擅能奴役诸色人等,即使是敌人亦有本事使他忘去仇恨,甘心受他驱使做事。这其中的道理甚是深奥,一时说之不尽。说到抗拒之法无他,只须加工锻炼心志。不过炼心之法不免旷日持久,遇上猝然之变,便无法应付,因此老夫亦制炼得有一种奇药,可以令人心志坚毅百倍,唯一的缺点是时效有限,七日七夜之后便失去奇效!” 他取出另一个木雕瓶子,交给朱宗潜道:“瓶内有药三枚之多,你放在身边,迟早会用得着的。” 朱宗潜虽然不想收下,但见他词色恳切,甚且含有试验此药功效之意在内,不好推却,便谢过收下。 第7章 在林中的李通天眼见雪女走来走去,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心想朱宗潜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想必有极重要的事在说着。 他也听过雪女嘲笑朱宗潜叩头之言,更加肯定了这个推测。 当下等到雪女经过之时,便道:“姑娘知不知道当今之世,要数那一个杀的人最多?” 他说任何话都未必引得起雪女注意,只有这般惊人之言,才使得她一时忘了朱宗潜,站定脚步,问道:“是谁?我不知道。” 李通天当真帮了朱宗潜一个大忙,只因这刻康神农正向朱宗潜解说“七煞”中的各种武功,此举对他将来碰上沈千机之时极为重要,一则可以窥破那人就是沈千机,二则能够用出破解各种功之法对付沈千机。 假如李通天不是设法吸引了雪女的注意力,则雪女定必不耐而催促朱宗潜,打断了他们的重要谈话。 李通天向雪女说道:“这人名列『三凶二恶』之内。” 提起“三凶二恶”之名,天下武林无人不知,而且都晓得三凶二恶皆是残酷凶暴时时杀人之辈,不过却很少人深知这些着名凶恶的杀星一共做下些什么恶孽,以那一个最为残暴。 雪女亦是闻其名而不知其详,当下道:“他们都杀了很多人,怎知那一个杀人杀得多些?” 李通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三凶两恶之中是三个凶手集团,各自割据地盘,谁都可以出重金聘请他们杀人。据在下所知,若然聘请他们杀人,把柄落在他们手中,将来亦有多少麻烦,那就是每年都须得付一笔费用以保持密。好在这些凶手集团神通很广大,每一个雇主的情形都查得很清楚,所以索取的费用总在雇主能力所及的限度之内,因而从来没有人公开抱怨过他们,也因此才不会骇坏以后想雇他们行凶之人。这在他们凶手集团来说,称为『生意信用』,若然没有这等信用,谁敢自讨苦吃而出钱去雇他们。” 雪女听得大感兴趣,问道:“假如我去雇他们杀死一个人,要不要说出理由?” 李通天道:“当然要啦!否则他们以后如何能挟制你呢?不过若是真的出得起价钱,却仍然可以悉凭尊意。由於这三个凶手集团都十分厉害,凡是接下来的生意没有做不妥的,所以反而有不少人拥护这等恶魔,认为这是使强梁者不敢肆虐的制裁力量。” 雪女道:“这个看法也有点道理呢!” 李通天微微一笑,道:“任何罪大恶极之事,都可以找出掩饰辩护的理由,就像咱们说的这一宗,试想这些凶手集团只是关心价钱,不讲正义公理,谁知这有多少好人会被邪恶之人用金钱买去了性命? 因此纵然真有一点点抑制强梁的好处,却万万不能抵消这等滔天之罪。” 雪女沉吟道:“这么一说,也很有道理。” 李通天道:“那三凶是凶手集团,且不再说。还有两恶却不是集团,他们分踞南北,一个从关外来的铜面凶神佟长白。另一个是江南人氏,却从南疆学会一身恶毒绝学,外号『笑里藏刀』,姓安名顺。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恶人,武林人碰上他们那是碰上了瘟神煞星,不死也得受点伤。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人遇上了他们,亦难幸免一场祸劫!” 雪女道:“我可听出来了,他们所以被称为两恶,便是因为他们连不懂武功之人也下手加害,对不对?” 李通天道:“正是如此,而两恶之中,又以铜面凶神佟长白杀人较多。不过照在下忖测,那笑里藏刀安顺所害的人未必会少於佟长白,只因他多数不是正面下手杀人,却是笑嘻嘻地加以暗算,因而凶名不及佟长白而已。” 雪女大眼睛连眨,很感兴趣的道:“我定要找机会会一会这两个大恶人才行,瞧瞧他们有什么毒辣手段?如若还及不上我,那就把他们杀死,为世人除害。” 李通天反问道:“假如他们都比姑娘更厉害,姑娘岂不是会死在他们手底吗?那时姑娘便将如何?” 这话问得全无道理,试想既然功夫不及别人因而遭害的话,人已死了,又将奈何?可见李通天简直是无话找话,胡乱的弄个问题跟她胡扯。 可是雪女不曾察觉这个问题的不合理,她凝眸想了一下,道:“果然不可鲁莽轻率,须得事先准备妥当才行,假如那样的话,你替我送个信行不行?” 李通天道:“在下极乐意为姑娘效劳,不过在下业已随侍朱大侠,此事还须得徵得他的同意才行。 说时暗自想道:“你那冰宫远在藏边,不但相距数万里,而且道路险阻,极难通行。再加上凡是得知冰宫之者便须加害的恶规,我若是当真乐意的话,除非我已疯了。” 雪女自然不晓得眼前这个貌不惊人之士,竟是世上唯一知悉冰宫之的人,更不晓得他实在是一万个不愿意替她传递消息,还在凝眸寻思此事。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移过来,雪女立刻问道:“谁?” 步声继续移过来,并且传来朱宗潜的声音,道:“是我!” 声音中流露出烦郁之意。 他出现之后,挥手道:“咱们走吧!” 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痛苦。 雪女伸手扯住他的衣袂,道:“你怎么啦?” 朱宗潜微怔道:“没有什么,我很好。” 雪女摇摇头,道:“我从你眼睛中瞧出你有很沉重的心事,定是那老头子的缘故,你不说我就去找他麻烦。” 朱宗潜苦笑一下,翻掌抓住她的玉腕,道:“别胡闹,咱们走吧!” 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当先举步走去。 像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性格之人,眼下却如此消沉愁郁,反而使人特别怜悯和同情。尤其是雪女亲眼见过他的豪雄气概,这种感受更加深刻。她顺从地跟他走去,暂时不做声,免得加重他的烦郁。 假如她发觉自己居然如此温柔地去体贴一个男人,她一定觉得十分奇怪。因为她一向不把男性放在眼内,只有放恣地践踏男人,深信男人比牛马还低贱些。是以照道理来说,她绝不可能对男人温柔体贴。 出得林外,眼前为之一亮,近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适。他们沿着树林往东走,不久,已踏入崎岖起伏的山区。 朱宗潜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山岭间最能掩藏行踪,从这儿一直往东走,出得山区,已在百里之外。 如此那计多端决查不出他曾经去见过康神农。 这一天他们三人一直在群山层峦中上下奔驰,雪女和李通天都很少跟他说话,晚上各自在树上歇息。 翌日中午,他们才离开了山区。晚上,一行三人抵达雒阳。 雪女的耐性好得出奇,居然直到投宿客栈安歇下来之后,还不动问要往何处。 朱宗潜昨宵在树上已计划好,预定在此地逗留两日,然后展开一个计划。 他这个计划不但须要雪女和李通天的支持,还须要一大笔钱财。 这天晚上他们在灯下相议,朱宗潜说出他计划的一部份。这一部份的计划目的是在查出沈千机到底变成了什么人? 雪女和李通天听完之后,都大为惊服,愿意帮他的忙,依计进行。 他们原本预定停留两日,但五日之后才离开雒阳,沿着大道往北上行,一日工夫不到,便回到开封府。 这一路上他们雇了一辆大车代步,除了原来的两男一女之外,还多了一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姓郑名桂香,乃是鄂北人氏,乃父是个布商,携眷定居雒阳,不料生意失败,欠了满身债务,此时夫妻双双亡故,下郑桂香孤苦伶仃,还须鬻身清偿债务。恰好被朱宗潜碰上了,便如价收买,暂时服侍雪女。 当然朱宗潜此举大有用意,后面自会述及。 大车抵达开封之后,朱宗潜第一件事就是到牲口店挑选良马以充坐骑。 他看中了一匹长程健马,但价钱甚贵,连鞍辔一共要一百五十两之多。 李通天晓得他身上仅馀数十两而已,便要掏出自己的盘缠。 朱宗潜笑一笑,阻止他掏钱的动作,自家取出二十两交给掌柜的,说道:“待会我派人把馀数送来,才带走牲口。” 朱宗潜与李通天两人离开那牲口店,李通天忍不住说道:“小可身上还有二百馀两之数,何必另外设法?” 朱宗潜道:“我的计划你不是不知道的,须得化费不少银子,目下总得弄个二千两在手中才行,你跟我来。” 他们转出大街,不久,到了一座府邸门前。 李通天一看这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听差极多,便晓得必是知府官邸无疑,正在纳闷。 朱宗潜取出一件物事,却用丝巾包住,交给李通天,道:“烦李兄权充兄弟的师爷,如此这般行事。” 李通天接过那丝巾裹住的物件,轻轻一握,感觉到好像是一块铜牌。当下一直走到大门,向门房说道:“我是李师爷,刚从京里到此。烦你把这个立即送给王知府过目,敝上在那边等着。” 他的相貌口气都不同凡俗,那门房一瞧那边站着一位贵公子装扮的人,更加不敢多言,连忙接过去报告。 转眼间一个五旬左右的人跟着门房出来,先向李通天哈腰行礼,报出姓名,敢情便是王知府。 李通天心中好生诧异,却含含糊糊的应付,带他去见朱宗潜。那王知府腰哈得更弯,双手奉回那个丝巾包着的物事。若不是朱宗潜伸手挽住他胳臂,这王知府几乎要屈膝行礼。 朱宗潜道:“有三件事要拜托贵府,第一是不可向别人提起我。第二是暂借二千两花用。第三是派人到某店去取马,付清价银之后,送到悦来栈去。” 王知府连连答应,恭敬地邀他们入府小憩,以便奉上二千两银子。朱宗潜摇摇头,道: “贵府不须多礼,银子可与马匹一并送到客栈,但万勿让外人知晓。” 回到客栈,李通天并不询问,但心中却猜测得出那一块形似铜牌之物必是与皇室有关,而他的姓氏与当今天子一样,说不定就是王子或亲王之类身份。不过若是如此,他又如何会到江湖中流浪?他的一身武功从何处学到? 不久,一个精干的中年人送来马匹及银子,这二千两都是银票,全国各通都大邑均可兑现使用。 他们包下一座跨院,各居一室。 饼了几日,开封周围千里之内无人不知朱宗潜之名,亦无有不知他有一位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师妹。 镑种奇怪的传说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其一是朱宗潜曾经击败了“黑龙头” ,亲手杀死了屈罗及嵇桀。 其二是他已是武林十一高手之首,武功第一。 其三是朱宗潜有意选择当世英雄许配以师妹。 其四是朱宗潜极为富有,他的师妹比他更有钱。 这些既香艳刺激而又神奇的传说,简直是不胫而走,开封府以及附近的武林中有点名声的人物,都跟朱宗潜认识了,在他新购的华丽住宅之内夜夜都有豪奢的宴会,仆从如云。 因此,人人都深信朱宗潜当真十分富有。 半个月之后,龙门队其馀十位高手都先后抵达开封府,但他们行踪甚是隐秘,不但没有跟朱宗潜连络,甚至彼此之间也只有三两成群的小接触,都不晓得全部人马已聚集在同一城池之内。 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一直与欧大先生和阴阳手冯天保在一起。他们在开封观察了三天之后,冯天保便主张直接与朱宗潜见面,他道:“这位老弟真有神鬼莫测之机,怎的分手了不到一个月,整个人都变了?而他如此的毕露锋芒到底有何用意?我们如不与他当面一谈,决计观察不出什么结果。” 欧大先生徐徐道:“根据咱们从各方面收集到的消息来看,朱宗潜兄好像并不急於跟咱们联络上。而他此举已吸引了无数武林中知名之士到开封来瞧瞧他。其中有的远在千里以外赶来的,相信黄河流经的数省地面的武林同道,莫不听到他的声名,这真是十分奇怪的举动,他到底想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呢?” 欧阳谦道:“晚辈猜想他那位师妹一定与此事大有关系。到现在为止,虽然有千百人见过他师妹的容貌和武功,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师妹的姓名,这也是一个莫大的谜团。” 冯天保道:“两位如不反对,兄弟打算去瞧瞧他。” 欧大先生沉吟一下,说道:“这其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现象,那就是朱宗潜自从这么一露面之后,咱们的龙门队好像便瘫痪解体了。当然大家都是因为抱着观望的意思而暂不露面,但这一来却把咱们二个月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大家都忘了『狼人』之事而集中注意力於他身上………………” 欧阳谦迟疑了一下,才道:“晚辈最近接获一个秘密消息,那就是朱宗潜曾经发出一种极像狼嗥之声,这个消息本来不拟说出,可是欧大先生既然提到这一点,晚辈便不能不从实说出来了。” 欧、冯二人都大感震动,寻思良久,欧大先生道:“两位可觉得他所作所为都极像在掩护那『狼人』吗?” 冯天保点点头,欧阳谦道:“正是如此,冯老师还要去见他么?” 冯天保起身道:“非去不可,待我回来之后,两位亦须轮流前往,免得让他瞧出咱们三人是一伙的。” 冯天保乃是龙门队第一个去访见朱宗潜的人,朱宗潜显得很高兴,问过冯天保的意思不想与别的武林人物见面,便另在一个幽雅的小厅中设宴款待。 他介绍雪女之时可就不说是师妹了,因为他结识冰宫雪女之时少林一影大师在场,这一干人迟早总会晓得,因此他只说是“雪姑娘”,此外,亦把当日在古寺与屈罗碰上一切经过坦白说出。 不过冯天保听完之后,还是弄不懂朱宗潜如今何故这样做法。 朱宗潜微笑道:“在下此举有很深的用意,最主要的是把神秘莫测的黑龙头引出来。” 冯天保道:“这样说来,你竟是以身作饵之意了?” 朱宗潜道:“不错。” 抬头望一望天色,又道:“那黑龙头迟早会找上我,总是在这等天色已黑之时光临。冯前辈不妨耐心等着瞧,此外,黑龙寨势力尚在,我也不敢过份轻视他们。不过以在下的推测,龙门队的人手势必已尽集开封府中。黑龙寨之人必须顾虑到咱们是布下天罗地网以便一举打尽,所以黑龙头未出现之前,这一层不必过虑。” 冯天保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咱们旨在对付狼人,你这么一弄便完全耽搁下来。” 他可不肯露出大家思疑他掩护狼人的口风,只这么淡淡地提上一句。朱宗潜坦率地道: “在下已查出狼人是谁了。” 冯天保大惊道:“这真是万分惊人之事,他到底是谁?” 朱宗潜道:“前辈务必要原宥在下暂时隐瞒之罪,但此事不久即可水落石出。” 冯天保很爽快地道:“没有关系,但你可要我们如何帮助你?” 朱宗潜胸有成竹,道:“当然要啦,五天之后务请驾临此处聚晤,那时候将有确实消息奉告。” 冯天保道:“既是如此,我且告辞,五日之后再来。”他告辞而去,朱宗潜送他从侧门出去,免得碰上各地闻风而到的武林同道。 冯天保走出一程,便感到夜色中好像有人尾随跟踪。 此时四下杳无人迹,因为朱宗潜的居处乃是开封府城内最偏僻的所在,周围好多条街道都很难碰得见人,还有许多旷地和菜园之类的地方。 冯天保闪入一块旷地,凝身停步侧耳而听。不一会,一阵轻细步声已走到他隐身的树丛前面。 冯天保唰地跃出去,拦住那人去路。目光到处,但见这人面色甚黄,唇厚鼻大,约是三四旬左右的年纪,背插长剑,动作矫健之极。说也奇怪,这个黄面汉子一见冯天保现身,便怪笑一声,掣出长剑,欺身疾劈。 长剑发出劲烈的劈风之风,一听而知此人功力深厚无比,决计不能大意。冯天保双手一拍,两只衣袖突然加长了一尺,飘飘飞向敌剑卷去。 冯天保外号称为“阴阳手”,一身功夫尽在双手之上,但赤手空拳碰上快刀快剑,仍然大有吃亏之处,是以他曾经在一双衣袖上下过苦功,这双衣袖也经过特别设计,平时打摺起来,与常人无异,一旦应敌,却可以放长一尺左右,这样碰上功力悉敌之士的时候,便可利用双袖抵消敌人的兵器优势。 黄面汉子见他双袖暗蕴极是强大的劲力,长剑不敢被卷中。当下向左方滑步绕去,长剑撤回,避过衣袖卷搭之势,紧接着一招“已落犹开”,剑光打闪,疾向冯天保肩臂之间划去。 这一招拿捏的时刻,恰到好处,把剑招威力发挥到尽处,实是名家身手,不同等闲。 冯天保大吃一惊,使个身法跃开数人,冷冷道:“报上名来。” 黄面汉子哼一声,挥剑又上。只见他虽是挺剑直刺,但剑尖忽上忽下的移动,使人难以捉摸得定他到底要攻那一处部位。 冯天保双袖一分,露出两只手掌,迳自抓剑扣脉,反击的手法凌厉之极。这一招竟迫得对方无法再攻,侧跨两步。 冯天保这时才喝道:“好一招『玄中玄势』,老夫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绝艺没有?” 喝声中斜身疾扑,双手连环攻出,忽劈忽。随着双手招数变化,两股力道涌出,或刚或柔,正是阴阳手绝妙的心法。 冯天保这一展开强攻肉搏的打法,那黄面汉于着实忙乱了一阵。可是此人沉着坚凝之极,不一会就稳住局势,手中长剑绝不饶人地施展出许多奥妙招数。 双方鏖战了四十馀招,冯天保心下大感讶异,暗想此人的剑法功力都是当世之选,尤其可惊的是他那股生生不息的内力,不论是刚刚发出全力也好,招架时用了全力也好,总能在瞬息之间又发出新的力道。 他认出对方大半的剑法渊源,此所以他极感兴趣,忍不住出全力拚斗,有意击败对方,把他拿下询问一些重大之事。但那黄面汉子功力极是深厚,只比他五十年苦修之功微逊少许。 而他机变的剑法却可以补功力之不足。因此冯天保斗到五十招以上,便深知自己决计无法生擒活捉此人。甚且若是稍有一点点大意,以这人的机警狡猾,极可能反而杀死自己。 事至如此,冯天保也没有考虑的馀地了。当即提聚起十成功力,在剑光如潮中反击两招,迫得对方剑势微缓,他使乘机喝道:“你是卓蒙卓大侠的什么人?” 原来他认出此人剑法大部份是昔年威震一代的大剑客卓蒙的家数,故此渴欲拿下他查询许多疑问,但现下既然办不到,只好当面揭破。 黄面汉子冷哼一声,催动长剑连攻数招。这几剑只迫得冯天保连连后退,险险受伤。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存心我死,老夫手下决不容情啦!” 话声中用出全身功夫,展开反击。 冯天保乃是动了真火,决意拚命。而这也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存下拚命之心出的手,要知他成名数十载,近二十年来一则未达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二则年事渐高,火气大减,很难得激起这等真火。 但见他只手刚柔互变,擒拿劈扫,在那双袖影掩护之下,诡奥辛辣之极,果然不愧是当代高手的身份。 黄面汉子挥剑拆封了七八招,突然间攻出一剑,口中同时叱吒出声。这一剑全然不是剑法,简直是锋快长刀的招数,配合上他那一声叱吒,直如雷霆迅击,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冯天保这等高手竟也不敢硬对敌剑,旋身疾闪,同时之间,阴手巧拿敌剑,阳手攻出。 谁知招数尽皆落空,敢情敌人并不趁势续攻,而是乘机撤退。一眨眼间已奔出三丈以外。 这人行动如此诡秘古怪,真使冯天保怒火冲天,厉声喝道:“鼠辈为何不敢决一死战?” 话声方歇,敌人已转入巷内,失去踪影。 冯天保看看追亦无益,只好含怒回去。那欧大先生和欧阳谦两人也刚刚回去。冯天保说出今晚遭遇之后,欧大先生和欧阳谦都感到十分奇怪,猜测不出那黄面汉子是什么路数。 他们两人乃是分从不同方向潜入朱府,遥见朱宗潜和一个美丽的少女正在下。他们离开之时已是三更时分,朱宗潜那局棋尚未下完,所以他们懒得再窥伺下去。 由此可知那黄面汉子与朱宗潜及其师妹全不相干。尤其是那黄面汉子的剑法竟是得自冷面剑客卓蒙的真传,这真是十分使人耸动的大消息。 翌日,他们分头设法访查那黄面汉子的消息,却毫无所得。这天晚上欧大先生亲自出马去访朱宗潜,瞧瞧会有什么奇怪遭遇没有。 朱宗潜甚是恭敬地接待欧大先生,说的话跟昨天冯天保来访时一样。因此欧大先生就在天色已黑之后辞出。 他从不同的方向走离朱府,可是走了十馀丈,便发觉有人跟踪。 欧大先生冷峻的面上掠过一丝笑意,心想这不是那黄面汉子则已,如若是他,老夫倒要瞧瞧卓蒙嫡传的“干元剑法”在再传之后,能不能胜过老夫的武当剑法。 这位武当名宿欧大先生成名甚早,其后认识了卓蒙,由於两人都是不大开口的人,所以见面次数不少,但交谈的话不会超过五十句。旁人看来他们好像很合不来,其实他们却很彼此敬畏,心中有投契之感。这原不必用言语表示,尤其是他们都是不爱说话的人。 他们从未印证过武功,但卓蒙两次出手应敌之时,都恰有欧大先生在场。是以欧大先生心知若论剑法,各有千秋。若论功力,亦颇悉敌很难分高下。因此两人如若真的拚斗的话,恐怕要在交手之时比斗机智和反应。但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其时双方俱在壮年,后来各自修为的进境变化却难以测度。是以欧大先生很谦虚地先假设自己比不上冷面剑客卓蒙。 在数丈后跟踪的人,脚步之声不轻不重,既非特别小心隐藏步声,也没有故意加重。 欧大先生衣袂飘飘地向一处菜园走去,然后在空旷之处停下脚步,却不转回身子。 那阵步伐一直向他是来,不迟不疾,不轻不重,节奏分明,蕴藏得有一股坚强无惧的气势。 步声越迫越近,欧大先生卓立如山,有如一尊石像般,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稍稍动弹。 这真是一场极为奇异的拚斗,欧大先生为了要击破此人的气势,特意不转身亦不动弹。 可是假如来人有意取他性命,只须手中长剑向前直指,一直走过来,便可以刺穿欧大先生的后背心。 当然事实上没有这么简单,纵然欧大先生背后迫来之人乃是当世无敌的高手,可是武当派开山以来,讲究的是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因此,即使背后之敌有本事一剑刺入他背心,但在那瞬息之间的反击一定是世上罕见的凌厉险恶。假使敌手功力稍差,那是根本上无法刺得伤欧大先生。 背后的人一步一步迫近,他的速度以及落脚时的声音,全无一丝改变,节奏紧凑如故。 整座菜园一如四下被黑夜笼罩的荒地一般,甚是沉寂。然而一股瞧不见的杀气却弥漫全园,气氛之紧张,形势之险恶,绝不在一场兵刃交加的大杀场面之下。 那人已追到一丈以内,但他的步伐声,显示他毫无停止之意。 欧大先生全身已蓄满了真气和力道,每一根毛发的感觉都到了敏灵无比的地步,只要轻轻一触,立刻就会生出感应。 不但如此,对方即使现在改变方向或停住脚步,他也会生出强烈的感应,而给予全力的一击。 因为对方一来已侵入他势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决计免不了最少一招的拚斗。二来对方的步伐声已与他的心灵合而为一,连他自己也不能分割得开,唯一分割之法,便是最少拚上一招。 这刻双方都同样的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一个是骑虎之势已成,决不能安然离开虎背。 一个是箭在弦上,亦不得不发。 黑暗中那条人影一步步迫近,到了双方只下五尺之时,双方俱都明白谁也击败不了谁的气势。那人左手一动,呛一声掣出长剑,精芒电闪般向对方后心刺去。 此人在这个当儿掣剑出手,在气势上已输了三分,不过他长剑攻出的招数却辛辣凌厉之觉,无疑业已用上全身十足功力。 寒芒电射之际,欧大先生还快了一线,转身也攻一剑。但见他转身掣剑攻击的几个动作,宛如在同时之间完成。 单单凭着这一剑,可见欧大先生不愧是武当大剑客,又隐隐是领袖龙门十大高手的人物。 精芒电掣中“呛”地大响一声,人影乍分,两人已相距六尺,面对面的峙立。欧大先生手提长剑,严冷地望住对方。对面那人手中仅只剩下半截断剑,不过他仍是冷静之极地以双眼迎敌对方锐利的目光。 这时两人虽然相距六七尺之远,但欧大先生可不单是目光遥注对方,事实手中长剑发出一股森森剑气亦笼罩着敌人身形。 这个跟踪他的正是冯天保描述过的黄面汉子,他好像深知对手的长剑威力犹在,是以并不作逃走的打算。 那截断剑紧紧握在左手,亦不曾抛弃。要知他并非不舍得抛掉断剑,而是在这暗潮激涌的形势之下不能随意动弹,只要略一移动,便将触发敌人的攻势。因此,即使是弃剑的动作也是不行。 欧大先生徐徐道:“尊驾好高明的身手,报上名来。” 黄面汉子全身上下纹风不动,亦不开口。 欧大先生又道:“尊驾适才的一剑,乃是卓蒙兄的秘传心法。但如是卓蒙兄亲自出手的话,老朽便很难安然无事了,是以从火候上观测,尊驾想是卓兄的晚辈。” 对方仍然不言不语,欧大先生不禁心中有气,忖道:“我既说出卓兄名头,你如若真是他的门下弟子,便应作答。既是不肯作答,老朽还有什么客气的。”这么一想,剑上似是陡增威煞之气。 但是他长剑移动,改为“仙人指路”的招式。那黄面汉子,可不能不跟着变化姿势,却一如欧大先生所料,身躯稍稍向左转,手中之剑抬高只许,变成一招“东山云隔”。 这时欧大先生已可以确信对方乃是卓蒙的剑法路数,但他既与卓蒙有如此渊源,何以不答一语?不过不管怎样,卓蒙失踪的秘密将可以从此人身上找到线索,因此他必须把此人留下,绝不能让他逸走。 正在转念之际,对方的“东山云隔”一式竟已生出变化。原来他借着侧身移剑之势突然加快旋转身躯,欧大先生剑光暴涨,电射出去,看准他右方的空门攻入。 “当”地震响一声,两人各退开数尺,但见那黄面汉子右手已多了一柄长刀,而他正是仗着此刀封蔽右方的空隙,挡开敌剑。 欧大先生早就预料他会拔出长刀封架,否则焉有用左手使剑反而把右手闲着之理。但对方出刀之快以及招数之奇奥,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当时并不源源攻击,反而退开数步。 以他想来,对方既是擅长剑法,则刀上的功夫不必重视。谁知那黄面汉子技艺惊人,刀法上的成就竟一点不逊於长剑。 欧大先生凝目冷笑,道:“好俊的刀法,再挡老朽一剑瞧瞧。” 但见他左手骈指捏诀,右手长剑横划攻击。此是武当派无上剑法“一字慧剑”但须一招黏上,底下的奇招奥着便有如长江大河般跟着攻打,生生不息。在欧大先生的经验中,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被这一招剑法缠住,宛如苍蝇被蜜糖黏住一般,直是无法脱身。 黄面汉子大叱一声,响亮震耳,手中长刀与叱声齐出,如迅雷忽发。精芒一闪,长刀已劈中敌剑。欧大先生但觉对方这一刀重逾山岳,威如迅雷,迫不得已放弃缠黏之想,疾运内功贯注剑上,往外一弹。那黄面汉子,果然被弹退了七八尺,却见他抹头便走。 那黄面汉子的身影有如流星劲矢一般,奇快无此,两个起落,已隐入黑暗中。 欧大先生横剑目送他的消失,自家屹立不动。他虽是身经百战之士,曾经会过不知多少人物。但却以这个敌手最是奇异莫测。武功既高深精妙,举动又神秘古怪。他自个儿在黑暗中寻思了许久,一方面又十分注意四下的动静,瞧瞧那黄面汉子到底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良久,他方始回到住处,恰好碰到冯天保、欧阳谦两人回来。据他们说,朱宗潜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的视线,还有他的师妹也是如此。而这一夜他们不是对奕,而是朱宗潜写字,雪女作画。 欧大先生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最后说道:“这个神秘人物的剑法无疑是卓兄真传,虽说其间亦夹杂得有一点点奇异手法,但仍以卓兄的『干元剑法』为主。可是他右手之刀威力丝毫不在长剑之下,尤其是最后攻击的一刀,大有霹雳横飞雷霆万钧之慨。说到气度之精严,手法之奥妙,不在当世任何一位刀法大家之下。” 这位武当名宿竟然如此推崇对手的刀法,冯天保、欧阳谦都不觉微微动容。欧阳谦沉吟道:“朱兄的刀法造诣亦殊为不俗,但他明明在房中练字………” 冯天保道:“兄弟却奇怪昨夜那为何不使长刀对付我?欧兄能不能猜测得出他使的是那一家派的刀法?” 欧大先生露出慎重之色,本来坐得笔直的身躯略向前倾,沉声道:“天下各家派的刀法兄弟几乎都见识过,但他那一刀的气势法度,却从来未曾见过。两位难道没有注意到兄弟的形容字句吗?” 冯天保面色一寒,道:“欧兄的形容是霹雳横飞,雷霆万钧。莫非就是雷霆刀吗?” 欧阳谦也严肃地望住欧大先生,缓缓道:“晚辈见闻有限,似是从未听过这雷霆刀之名。” 他眼见大名鼎鼎的两位名宿大家都如此的郑重,便知关系不轻,所以赶快肃然请问。 欧大先生道:“这雷霆刀乃是一种刀法名称,目前世上得知此事的人只有三位,一个是告诉我的人,加上冯兄与我而已。” 欧阳谦立刻道:“既是如此秘密之事,前辈还是不说的好。” 欧大先生道:“不然,这个秘密如今已应该告知靠得住的同道。那便是有一位刀法名家曾经亲眼见过黑龙头,但还是没有见得着他的面貌。说起来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黑龙寨接下这一桩买卖,竟由黑龙头亲自率众下手。其实一共有四位武林高手遇害,不过外间至今只知道是一位高手毁於黑龙寨手下………” 欧阳谦虽然感到迷惑,但却沉住气等对方再说下去。只听欧大先生接着言道:“为什么四位高手遇害而外间只晓得是一位呢?便是由於这四人当中有三位武功虽强,但在武林中声名未着,只有那位以刀法着称的高手为世所知,是以这件血案在武林中不算轰动。” 欧阳谦恍然道:“原来如此。” 但他的话声立刻就被欧大先生打断,他道:“那一位至今尚活着的刀法名家负伤极重,腕脉间的伤势甚是奇特,兄弟亦无法帮助,他一直瘫痪床上,处境凄惨异常。但兄弟却再三恳求他不可自萌短见,因为将来唯一认得出黑龙头之人就是他了。” 冯天保点头道:“不错,他虽是没有见到黑龙头的面貌,但若是老於江湖上之士,只须从对方的身材声音和举动上即可辨认出来,何况还有那雷霆刀。” 欧大先生接下去向欧阳谦道:“现在你想必已经明白啦,那黑龙头使的雷霆刀法世罕其匹,我听那位被害同道述说之时,印象极深。是以那黄面汉子使出这等刀法之时,我几乎呆住。” 欧阳谦兴奋地道:“如若那便是黑龙头,我们便可以少费许多气力啦!”他旋即冷静下来,凝眸寻思,过了片刻,才道:“但那决不是黑龙头。” 欧、冯二人都点点头,欧大先生道:“根据历年武林高手被害的情形,加上那位受害的刀法名家所述,黑龙头武功之强,应当更在那黄面汉子之上。换句话说,黑龙头的武功当此咱们龙门队任何一位都强。像今晚这等形势之下,他岂肯轻轻放过老朽?即使他一时三刻之内不能杀死老朽,但他难道不会命手下之人助战?” 这个黄面汉子的出现,使得局势更为混淆奇怪,而且隐隐与朱宗潜若有关连。他们推测研判了许久,这才决定了明天的计划步骤。 到了翌日黄昏之际,欧阳谦独自前往朱府。他乃是越墙而入,直抵朱宗潜每夜与雪女盘桓之处。他步上台阶之际,突然一团冷气侧袭而至,事先全无朕兆。好个欧阳谦临事不慌,猛可坐马转身,左肘趁势撞出,肘上发出极强劲的内家真力。 两股力道一触,欧阳谦这才发现那回冷气疾而不劲,不过如若不是以内家真力撞散冷气,说不定会被阴寒侵体,多多少少要吃一点亏。 他转眼一望,厅内墙边站着一个白衣美女,两颗大大的眼睛明亮异常,这刻似是隐隐闪出惊讶的意思。 这位白衣美女便是朱宗潜向外宣称乃是他师妹的雪女,她眼中惊讶的神气迅即消失,代之而生的是一种冰冷无情的光芒。 欧阳谦年纪虽轻,但为人机警聪明,阅历极丰,顿时晓得她有出手对付自己之意。此外,他又晓得这个美女性情冷傲之极,不可用一般方法应付。假如他喝出此来是为了要见朱宗潜,此举纵然可使她暂不出手,但定必被她看轻无疑。 假如是龙门队别的高手,决计不管对方心中会否看轻自己,以求迅速见到朱宗潜。但欧阳谦年纪与那美女相差不远,心情此之别的年纪已老的高手自然不同,这原是极为正常的现象。 他微微一笑,道:“在下要在这儿等一个人。” 说时,伸手向八尺外的一张交椅抓去,手掌一缩,那张交椅应手移动,停在他身边。 雪女见了他这一手精湛深厚的功夫,大眼睛中不由得闪出惊讶的光芒。 欧阳谦向她抱抱拳,便迳自坐下。 他到底是声名赫盛的银衣帮少帮主身份,自具威严气度,大异於一般的年轻高手。倒是有点与朱宗潜相似。 雪女道:“你是谁?” 这一句问话,连她也感到对方晓得她是明知故问,当下生怕对方嘲笑她没话找话说,又道:“若是找我,就在这儿坐着。如若找的是别人,就请你走开。” 欧阳谦江湖阅历何等丰富,丝毫不动声色,极小心仔细打量她,从头到脚,没有半点遗漏。之后,他才点点头,道:“朱兄若不在此,找到姑娘也是一样。” 雪女当真想不到这个青年男子如此奇特,她本以为世上只有一个朱宗潜,能够不在自己面前变色。 不像许许多多的男子,在她大眼睛瞪视之下,总是那样的杌陧不安。目下这欧阳谦虽然不是完全像朱宗潜一般,但在冷静方面却并无二致。 这使得她不知不觉中对欧阳谦大增重视之心,当下道:“什么事?” 她没有把他轰出去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然而这一句冰冰冷冷的问话,却又使人觉不出她心中的敬重。 欧阳谦道:“朱兄这次在开封,忝为同道,自应奉告。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姑娘若作得主,在下便说。若作不得主,便有烦把朱兄找来一晤。” 雪女沉吟道:“他现下不得空………” 并没有说出作得主作不得主。也没有察觉对方乃是机智地运用她先前的话来反击她,她早先说的是:“你若是找我,就坐在这儿。若找别人,就请走开。”而现在欧阳谦只略略改动了一点字眼,便反而使她考虑到留下或走开。 欧阳谦心中一笑,这时他已瞧出这位来历神秘的美女,聪明有馀而机诈不足,外表冰冷而其实纯是感情用事之人,武功高到什么程度尚难测度。但无疑可跻身高手之林。他仗着家学秘传的“观测”法门,一开始就观测出几点,第一是她身上衣服尽是新制,由顶至肿莫不如是。由此可知她以前的服饰一定别有特点,为了不让别人瞧出,所以通通换上新的。第二是她天生自然的冰冷神态,以及她炼有一种寒气侵人的武功,可见得绝非人人皆知的一般家派出现。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使用的香料很奇特,绝非中原习见的那些香料。 因此,可知她的出身十分奇怪,可能是从远方异国来到中原的。这第三点证明第一点衣饰全换新制的益发多了几分把握。 要知欧阳谦若不是阅历丰富而又习得家传“观测”法门,已具异於常人的才能的话。他的父亲欧阳慎言焉敢让他代表自己出马?说到他们家传“观测”之学,三大部门之中“气味”乃属一大部门之一,不但精於鉴别天下各种香料,而且能凭嗅觉识别出各种事物。 他心想若能查出此女的出身来历,定可使那些前辈高手们感到佩服,再说他对此亦感兴趣。 当下,欧阳谦缓缓道:“姑娘年纪轻轻,却已走过万里路,居於异国,在下是既羡且佩。”雪女那双大眼睛中不由得闪出极为惊讶的光芒,却没有答腔。 其实雪女心中极感震动,暗忖前有朱宗潜夸称不难查出她冰宫之秘,后有欧阳谦一开口就指出她行过万里路,曾居异国。 这种种迹象凑起来,便便她不由得不怀疑中原武林当真已得知圣母峰冰宫之秘了。 她见欧阳谦不再说下去,便皱起眉头,道:“我们改天再谈可好?你明天来吧,我叫师兄等你。” 欧阳谦听她这么说,自然不便强留,当下起身辞别,仍然翻墙而出。这时天色已黑,四下僻静无人。 他慢慢的往回走,希望那黄面汉子出现。 他一直回到住处也不见有人跟踪,心中大感失望。 这时欧、冯二人已出动往朱府暗窥。 欧阳谦决定在家里等一阵,如果欧、冯二老还不回去,他也再去探看。 那黄面汉子今晚并非没有行动,他正暗蹑着一个高瘦的人。 在静夜之中,前面的高瘦长衫客脚下无声,反而他这个跟踪的人步伐间传出“哧哧”微响。前面的人转入一道围墙之内,黄面汉子也跟踪而入,墙内是一块旷地,那高瘦之人站在当中,双目炯炯地遥遥打量他。 黄面汉子“呛”地一声,撤下背上斜插着的长刀,一步步迫去,气势坚凝强大之极。 那高瘦长衫客不敢怠慢,取出兵器,却是一支尺八白玉萧。 双方相距尚有一丈,黄面汉子便煞住脚步,但长刀上发出的杀气威势依然不断地涌去。 那个黄瘦的老者突然间左右晃动,迅快无比。 他乃是向左跨出一步,退回原位后才向右跨出一步。 动作虽然不少,而且是忽进忽退之势,不易控制。但他却好像平常人摇摇头那么容易,一眨眼间就晃了八九次之多。 这等速度真是骇人听闻,使人为之神摇目眩。他使出这种身法自然大有讲究,果然对方刀上的威势忽然消失,人也退了一步。 这是因为对方移动得如此之快,他的刀势无法钉得牢,既是钉不牢,也就不能攻击,是以反而被迫得退了一步。 斑瘦老者冷笑一声,通:“老夫归奉节,尊驾贵姓大名?” 黄面汉子默然不答,跨前一步,刀上又发出威煞气势。这一回由於他不是配合步伐节奏,是以威力低弱得多。 遍奉节又冷冷道:“尊驾如若不报上姓名,老夫便不客气了。” 黄面汉子依然沉默如故,归奉节怒哼一声,向左方横走四五步,这一来反而拉远了距离,不似是想动手的意思。 黄面汉子哧哧连踏数步,依旧迫到一丈以内。 遍奉节不由得肩头一皱,心想这气势之坚强天下罕见,我今晚须得多加小心才行,不然的话,数十载英名可能毁於此地了! 要知他乃是龙门队高手之一,驰名天下,轻功特佳,所以外号为“巫山云”。他刚才横移数多,便是想诱对方脚步移动,乘隙猛攻。 在归奉节来说,双方距离多几尺少几尺全无分别,所以他决意出手之后,反而移开一些。 谁知道对方连踏数步追迫之际,气势坚凝强大之极,竟没有丝毫一点空隙可乘之机。 碰上了这等武功高强而又强毅过人的对手,归奉节虽是身经百战之士,也不由得大为惕凛。 那黄面汉子双目似隼,紧紧盯住遍奉节面上,目光之锐利,生似能看透对方的内心。就当归奉节生出惕凛之意时,果真被他观察出来。迅即大喝一声,奔电掣电般攻出一刀,这一刀气势之雄豪,威力之强大,连归奉节这等当代高手也是平生仅见,不敢硬挡,一提真气,高瘦的身形有如狂风中的飞絮一般,飘飞出七八尺开外。 黄面汉子一击不中,挥刀又上,攻出的招数直如雷霆勃发,霹雳横飞。这第二刀因为还加上第一刀的馀势,是以更为威猛。归奉节更不能出手抵挡,只好又使出他独步一时的轻功,飘飘飞开丈许。 对方半步也不放松,第三刀继续攻到。这一刀得到第一二两刀馀势之助,威力更强,大有别开天地横绝古今之慨。 遍奉节明知这番再退,便再无出手反击的机会,但形禁势格,虽然出手抵挡,却是有心无力。只好疾退两丈,迅快得有如电光闪击。 他这一下飞退,业已施展出他生平最拿手的上乘轻功心法,果然把双方距离拉开到一丈以上。然而他甩得掉对方身形,却摆脱不了对方长刀的森杀气势,这刻他若是胡乱退闪,因而露出空隙的话,对方长刀上这一股森严气势便可以趁隙而入,制他的死命。 要知那黄面汉子武功虽强,但离这等以刀气杀人的无上境界尚远。目下之所以能够办得到,完全是因缘凑巧形成了这种局面。只因归奉节三次退却,皆是逐渐增加距离,使得对方每一刀都有馀势未尽。三刀下来,累积起来的馀势便达到足以隔空伤人的地步。假使第一二刀时归奉节退得甚远,或是出手封架,便不致陷入这等生死一发的凶险境地了。 但最可怕的是双方都不晓得如此危险,归奉节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冲天而起,以便化解被动挨打的劣势。就在他要发动之时,一声佛号划破了岑寂,同时之间一条灰影横空飞到,落在黄面汉于左方七八尺之处。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闪电跃到,都落在距黄面汉子七八尺的地方。 黄面汉子这时不得不挥刀绕身划个圈子,把这三个来势凶猛的大敌的气势化解掉。那个最先出现的一位灰衣老僧,他道:“老衲一影,闻得施主武功绝世,心仪已久,今夕得睹,果然足以惊世骇俗,睥睨当世,老衲甚感佩服。” 他语声略停,对方只傲笑一声,竟不开口。一影大师又道:“这两位一是文曲星程兄,一是关外名家魔鞭盛启,听说你们都先后会过面,也印证过武功。由此可见得施主雄心勃勃,有意观摩武林各家派的武功。但有一件事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便是施主何以不肯宣示姓名?难道说施主此举全无扬名於世之意吗?” 黄面汉子低哼一声,哑声道:“士各有志,大师何须多问。” 一影大师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老衲也不要隐瞒。我们这四个人有意合力出手,施主须得多加小心了!” 一影大师这话非同小可,以他的身份名望而言,即使是战死当场,也绝不让别人插手相助,何况在场四人当中,独有他一人尚未与对方过手,战败尚在未知之数,居然要与别人联手出战,人数又如此之多。 黄面汉子也不由得一怔,大感意外。他放眼迅掠那四人一眼,心想他们俱是当今武林高手,列於龙门队之中,若是合力来攻,自是难以幸免。 魔鞭盛启粗犷地大笑一声,道:“朋友你得先报上姓名来,免得一会咱们留不住手,杀死了你,竟成了无名首。” 江南名家文曲星程接口道:“阁下竟能使得我等四人合力出手,已是大足自豪之事,何以连说出姓名来历的胆量也没有?” 他说话之时文质彬彬,语气清朗有如背诵诗书,另具一种斯文风度。 黄面汉子仰天厉啸一声,凄厉绝耳,宛如狼嗥。一影大师等四人齐齐变色,无不目闪精光,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厉啸声消歇之后,他才哑声道:“区区本是无名小卒,诸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我,今晚只好舍命相陪了,但关於姓名来历之言,勿须再提。” 他左手往背后一摸,掣出长剑,与右手的长刀精芒交映。 正当一影大师出现之时,另一边的欧阳谦已潜入朱府,抵达早先被雪女挡驾的花厅外面,他与匿伏对面屋顶的冯天保会合,低声交换意见。 冯天保道:“我与欧兄抵此之后,分头行事,约定假如欧兄别无其他发现,便到此处会合。欧兄至今未见,我一直遥遥监视着听中对弈的两人。” 欧阳谦转眼望去,只见朱宗潜背向厅门,正与雪女对弈。灯烛不甚明亮,是以连雪女的面貌也瞧不真切。他低低道:“冯前辈且在此处继续监视,在下迳自去见一见朱兄。” 他飘落院中,这一来反而被门窗隔住视线,不似刚才居高临下,能从窗门的上面望入去。 欧阳谦跃到门边,朗声道:“朱兄雅兴不浅,兄弟有事拜访。” 声音甫出,突觉厅内一暗,接着听到打火之声,晃眼又明亮如初。 雪女冷冷道:“家师兄不在,你明天来吧!” 欧阳谦微微一笑,伸手推去,厅门顿时打开。但见厅中情形依旧,可是坐在棋盘这一端背向听门之人,却不是朱宗潜的背影,而是一个侍婢装束的女人。 这侍婢也回头来瞧,面貌秀丽,因此可以断定不是朱宗潜伪装。 雪女两道锐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道:“你到底是真的要见家师兄呢?抑是藉为口实,其实却要见我?” 这话锋利辛辣之极,一个应付不好,便将被对方作把柄,饶他欧阳谦机智老练,一时也感到难以应付。雪女冷哼道:“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不对?那也行,我代你说吧,你此来其实想瞧瞧我。” 欧阳谦脑海中泛起林盼秋的倩影,她曾经扮哑女,虽有风尘憔悴之色,但那温驯柔美之态,倍觉动人。至於眼前这位白衣美人,却另有一种逼人的冷艳。 他晓得眼下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麻烦,便拱拱手道:“在下告退了,还望姑娘恕我擅闯之罪。” 脚尖微一用力,人已退纵落院中。 雪女冷冷道:“站住!我尝闻敢作敢为方是英雄本身,家师兄一向磊落光明,那有你这等畏首畏尾的朋友?” 欧阳谦听了这话,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凝身屹立,凛然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但最好别出言伤人。” 雪女见他凛凛之态,很像朱宗潜一般,芳心没来由的一软,不忍再出语耻辱他,当下道:“我也没有什么用意,只不过你两次来找我师兄,都是直闯入来,一则失礼,二则我可不知你真的是我师兄的朋友抑或不是?所以我要你暂且留下。” 欧阳谦道:“令师兄若然在此,便知在下的身份。” 雪女道:“他现在不在此处,但仍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欧阳谦道:“如此甚好,敢问姑娘有何办法?” 雪女道:“我师兄曾对我言道,他的朋友皆是当世的名家高手,因此我出手试一试你的武功便知分晓。” 欧阳谦本来极不愿与她动手,但忽然想到此举或可窥测得出她的门派来历,於大局不无小补,当下爽快地道:“姑娘说的很对,不过这等测探武功不比仇人见面,以死相拚………” 话未说完,雪女已插嘴道:“这个我省得,我若是二十招之内不能赢你,就承认你是家师兄的朋友。” 她口气好大,欧阳谦不禁暗暗生气,心想我若不能在二十招之内教你吃点苦头,就枉为银衣帮少帮主了。转念之际,雪女已纵落他面前五六尺之处,冷冷道:“我手中有剑,你最好使用兵器,免得有话可说。” 欧阳谦气往上冲,但他乃是英雄人物,虽然忿然,仍不向妇女口出恶言,只哼了一声,取出独门兵器“碧藤鞭”,道:“姑娘请赐招吧!” 雪女两指拈着一口数寸长的小剑,宛如孩童的玩具,但剑身上却泛射出霜雪光芒。她并并不移步逼近对方便已出手攻敌,小剑遥划,一道寒风激射而出。 欧阳谦挥鞭封架,鞭上内力潮涌,抵住敌人剑上寒气。他内力极强,劲风激荡,雪女衣袂飘举,宛如置身於千仞峰头一般。 两人霎时间已斗了六七招之多,但见他们脚下寸步不移,双方的兵器也均是虚虚此划,若不是周围劲风飙转,潜力排汤的话,真以为他们是在闹着玩。但这六七招斗下来,欧阳谦已大感凛然,只因对方那柄小剑出手极快,寒气电射,竟迫得他一直挥鞭封闭门户,故此才出现这等虚虚比划的情势。 雪女出手如电,转瞬间又攻出六七招之多,欧阳谦直到此时才猛然发觉情形有异,生似陷身在冰窖雪窟之内,不但奇寒难当,连鞭法也受到严寒之气所阻滞,运转不灵,这一惊非同小可。 但还有一件事更可怕,却是欧阳谦不知道的,那便是他虽是感到奇冷难当,碧藤鞭已有运转不灵之象。可是外表上却瞧不出半点迹象,即使高明如冯天保之流,竟亦不曾发觉欧阳谦大大不妥。因此,等到别人发现之时,已来不及助他脱险了。 晃眼又攻拆了四五招,先前约定二十招之数,如今已剩下三招。 冰宫雪女唰唰发出两剑欺身攻近,寒气大盛。欧阳谦虽然已运足功力抵御奇寒,可是一点也不管用,但觉半边身子都冻僵了,眼见对方拈剑作势,正要向冻僵了的这一边身子攻到,不禁大凛,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 这一招已是二十招的最后一招,雪女一直都出手奇快,这刻却忽然煞住一切动作,一味拈剑作势,并不攻出。别人瞧来,似是她寻瑕抵隙的窥伺可以制胜的机会,其实她却是利用她那柄玩具也似的“冷剑”,催动阵阵至寒极冷之气不住向敌人涌去,多延片刻就多收几分功效,所以她不须急急出手。 谁能想得到区区一个美丽少女,居然能制住英名赫赫的欧阳少帮主?而且是在二十招之内?冯天保即使瞧得出情况有点不妥,也绝不肯在二十招未完之前出手,何况旁人根本看不出欧阳谦的危机。 雪女冷冷一笑,心想我手中的“冷剑”只有朱宗潜不怕,别的人任是武功何等高明,也无能抵御。她深知对方已失去抵抗之力,但须玉手一送。纵是不想取他性命,但把他踢个跟斗也就足够震惊武林了。 可是她很奇怪对方为何不露半分惧色?难道这个英俊的年轻高手还不晓得自身的危险局势吗?心念一动,便问道:“我一剑刺死你好不好?” 欧阳谦极力熬忍奇寒,不让身子发抖,道:“很好,只怕姑娘有心无力,取不去在下的性命。” 他焉有不知自己无法抵挡她这一剑之理?但他却故意拿话激她,却是宁可送命也不愿饱挫折之辱的意思,特别是被一个女孩子击败。 雪女冷哼一声,手中冷剑往前一送,已到了距他面门尺许之处,霜光耀眼,寒气更重,她冷冷嘲道:“你为何不躲避呀?” 欧阳谦凛然道:“姑娘即管出剑,看在下会否皱眉?” 雪女无端端心头一软,竟退开数步,她情知自己如若收剑罢战,对方更感耻辱难当,倒不如一剑取他性命,当下怒哼一声,道:“无怪你口气甚大,原来真有神功护体。” 说时收起冷剑,连连甩手,好像被他护体神功震疼了手腕一般。 欧阳谦方自一怔,雪女又冷冷的道:“你别走开,我去瞧瞧家师兄回来了没有?” 不等对方回答,迳自人听。她很快就隐入房内,从一个特别挖穿的小洞向外窥看,但见欧阳谦还在原地屹立不动,不禁怀疑的自问道:“我不杀他也罢了,何以还处处顾念到他的自尊?明知他一时无法移步,便叫他不要走开。” 她突然骇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我离宫之时,圣母再三告诫我道:你切勿不可被任何男人迷惑,即使是生出好感也不行,本宫的规矩禁条你不是不知道的,到时连我也没法子偏帮你。哎呀!我这不是已经触犯冰宫禁条了么?若然被圣母得知,依法行刑,我倒不如这刻就自了残生的好。” 想到此处,心中如沸,迅即又奔出去。欧阳谦恰於此时恢复常态,拱手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雪女望着他英俊凛挺的容貌,满腔杀机又霎时退尽,但她的情感尽避变化得十分剧烈,理智却不住的提醒她不可以情感用事。 她踌躇一下,突然想出一个解决之法,便道:“你是武林高手,眼力见识定然不同凡俗,你且瞧瞧我这口剑。” 说时,把手中“冷剑”送过去。 欧阳谦从她那玉葱似的手指中接过“冷剑”,凝目一看,但见此剑通体长才五寸,因是依照长剑的比例打造,是以有如孩童的玩具而不似一般的七首。剑柄短细得可怜,她的纤指还可捏住,换了男人的手指,就得侵占到护手以上的剑及部份了。 然而这口细小的剑入手份量却不轻,而且寒气侵肤,奇冷难当,即使是凡夫俗子,也晓得此剑定非凡品。 她此举分明有考究他眼力之意,所以欧阳谦一面用心思索,一面仔细查看。忽见剑身上刻有细如毫发的字迹,但却不是汉字。 欧阳谦可瞧出那是“藏文”,但却不明其意,心中叹一口气,忖道:“这个回合我又输啦、像这等形状奇特之剑,如若听人说起过,一定记得,何用思索?” 转念之际,却又瞧见剑身上另一面刻得有些图案,乍看好像许多覆满冰雪的高山,其间又有房屋和高塔。但定睛细看,反而瞧不出是些什么物事。 他断然把剑还给她,摇头道:“在下见陋寡闻,姑娘这一件异国的秘宝奇珍,在下从未听闻过。” 雪女道:“你瞧得出这是异国之宝,已经很不错了。若然说得出什么地方,那就更足以使人惊奇啦!” 欧阳谦笑道:“这倒不难,在下胆敢断定是乌斯藏的秘宝。” 她那双大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乌黑的眸子骨碌碌转动着,透露出惊讶的光芒,说道:“说得一点不错,你敢是认得藏文么?” 欧阳谦摇摇头,她又道:“那剑上刻的藏文是极冷的意思,你既然不识藏文,那就是认出另一面的高山了?那是天下间最高的山,终年都被冰雪覆盖。” 这话勾起欧阳谦乍看时的印象,道:“难道那么寒冷极高之处,竟有房屋和高塔吗?” 她沉幽下来,只点点头,心想马上就触及冰宫之秘了,你只要知悉了我们的秘密,我就不得不出手把你制住,并且使你成为冰宫的奴隶………她忽然感到这件事令她心情十分沉重和不安,但这却是唯一解决之法。因为他既变成奴隶,便可以证明她对男人不曾生出好感了。 欧阳谦焉知这其中还有许多文三,见她颔首,便又说道:“乌斯藏极是辽阔广大,只不知姑娘来自那一部?” 雪女道:“我来自藏南,但你休想找到那地方。” 欧阳谦微微一笑,道:“朱兄也找得到,在下自无找不到之理。” 雪女冷笑道:“我纵使把地点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你可知是何缘故?” 欧阳谦道:“在下敬聆姑娘指教。” 雪女道:“因为你到了千里以内,向任何人询问都得不到回答。” 欧阳谦讶道:“这就奇了,莫非当地居民全都聋哑了不成?抑是那一处地方他们根本就不晓得?” 雪女道:“不然,但凡拉萨以南的居民无不晓得这处地方,但你若不知他们的禁忌,胡乱动问,担保你一辈子也问不出一言半语。” 欧阳谦大感兴趣,心想千里方圆之地何等辽阔,焉能在如此广大的区域之内都找不到一个没有禁忌之人?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则一定是凭藉宗教之力无疑,当下又问道:“敢问姑娘信奉何教?” 雪女道:“黑教。” 答了之后,这才一怔,因为她发现对方恰是问着了要点,正因那圣母峰周围千馀里内居民皆是信黑教,所以才没有人敢指点外人前赴圣母峰。 欧阳谦沉吟道:“黑教?黑教?在下竟未闻过这个名称,只不知信奉的是神抑或是佛?” 要知他身为一大帮派的少帮主,全国三教九流无所不知,亦须留心各种宗教,是以有些秘密教社世间尚无所知之时,他早就晓得了。可是却从未听过“黑教”之名,仅知乌斯藏密宗极盛,可分作红、黄、白三教,因此他立刻怀疑这一教派并非佛门宗派。 雪女眼中忽然闪动着不安的光芒,缓缓道:“你当真想知道么?我告诉了你可别后悔。” 欧阳谦逸一笑,道:“在下决不后悔。” 雪女道:“我们信奉的是饶丹巴熹,是神而不是佛。我这剑上的地方,就是圣母峰冰宫了。” 她眼中不安的神色已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冰冷的光芒,她突然向他身后的墙头望去,又道:“噫!师兄跑到那儿干什么?” 欧阳谦一面在心中思索她那双大眼睛表露的情绪变化是什么意思,一面回头望去,猛的醒悟她乃要出手对付自己,可是自己已中计转头。 罢刚醒悟之时,一阵奇寒透体而过,顿时僵了一下才能够移步后退。但他才退了一步,雪女的纤指已点中他胸口穴道。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彼此所争取的只是瞬息之机,因此欧阳谦当时冻得僵木了一下,虽是为时短暂,但雪女已足以趁虚而入,把他制住,自然这也因为早先馀寒犹在,欧阳谦方会这般容易失手。 他一跤摔倒之时,一道人影闪电划空般飞落院中,现出高瘦的身形,却是伺伏一侧的阴阳手冯天保,他沉声道:“姑娘何故出手暗算人家?” 雪女打量对方一眼,认出正是龙门队十大高手中的冯天保,她从朱宗潜口气之中,听得出朱宗潜对这位推荐他加入龙门队的高手大有感激之意,是以这刻对他的敌意不强。 她冷冷道:“你可是一直在旁边观看着的吗?” 冯天保点点头,道:雪女接口道:“欧阳世兄的确是自己人。” “既然是你出头证明,我也不必多疑了,那就交给你带走吧!” 说时,人已退到台阶上的厅门。这是表示她绝不会出手暗算他的意思,冯天保当下放心地上前查看欧阳谦的情形,他乃是见多识广的当代高手,心想雪女虽然不曾解开欧阳谦的穴道禁制,但决计不能难倒自己。 谁知一看之下,大为凛骇,敢情她的点穴手法古怪之极,别说无法解救,连这是什么家派的手法也不晓得,他抬头望去,只见雪女冷漠的瞧着自己,登时晓得她一定不肯出手解救,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明知她不肯,也须一试。当下道:“雪姑娘既然晓得欧阳世兄不是外人,便请解开穴道禁制。” 雪女道:“可以,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向天立誓不把刚才我向欧阳谦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冯天保道:“你们说话之时,我还在对面屋顶,相隔甚远,根本听不见。后来我见你已入屋,他还站着不走,这才动疑准备下来叫他。那知你又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即出手,我方始赶得来,假如姑娘相信得过,根本勿庸发誓。” 雪女心中暗喜,忖道:“我就怕连他也知道了冰宫之秘,所以故意诈他一诈,瞧瞧他听见我们的对话没有,假如他发誓的话,自然证明他也听去,现下他既是这么说法,那就不要怀疑他了。” 当下冷冷道:“对不起,我已改变主意啦,你把他带走可以,我决不出手解救。” 冯天保已於前日访晤朱宗潜之时,听他说起在古寺中如何碰见雪女之事,晓得这个姑娘来历神秘,性情古怪。便不多言,抱起欧阳谦,越墙而去。 雪女微微冷笑,当真让他们离开。 这刻在此宅东面不远的一块荒凉旷场中,刀光剑影,漫天匝地,战况激热异常,交战之人一共有五个,便是一影大师、程、盛启、归奉节四位当代高手合力围攻那个神秘的黄面汉子。 这四位名家高手的武功何等厉害,那黄面汉子在他们围攻之下,不到十招,就陷入挨打的局面,不过这一仗看来还须相当长的时间方能结束,只因一影大师这一方面都存下生擒活捉之心,各人许多煞手绝招都没使出来。 那黄面汉子竟不趁这刻冲出重围,一味以左手长剑和右手大刀拚命抵挡,看着又拚斗了二十馀招,人人都瞧出他敢情打的是拖延时间的主意。这样说他一定在等候什么人驰援了? 一影大师洪声道:“咱们只好放手施为啦!” 话声未歇,倏然一道人影迅若飘风般扑入场中,此人高高瘦瘦,手中长剑光芒闪闪,来势凌厉迅疾之极。 这道高瘦人影恰是在一影大师对面出现,是以一影大师先望见,振吭道:“欧大先生来得正好,咱们须得尽速生擒此人。” 欧大先生奔到切近,一面应道:“兄弟正是这等意思。” 话声未歇,核心中的黄面汉子突然厉啸一声,刀剑齐施,左手长剑全是封闭防护的招式,右手长刀却宛如迅雷奋夺,威猛无伦的向程攻去。 一影大师的方便铲挟着万钧之力扫向敌剑,当的一声,竟没磕飞敌剑。这才晓得敌人功力深厚之极,早先一动手时他就露出败象敢情定假的。若以他这一剑功力来瞧,少说也可以硬拚个三五十招方会露出败象。 魔鞭盛启的钢鞭、电扫而至,抽中长剑,登时卷飞了这口长剑,但黄面汉子刀势威力已迫到程身上,程手中的双笔全然无法硬碰这等凌厉攻势,只好跃开寻丈。 黄面汉子唰一声从这缺口中窜了出去,此时轻功最佳的归奉节当头罩扑。黄面汉子去势如故,手中长刀呼一声脱手向归奉节激射。 遍奉节只好挥萧一拍,“当”的一声,把长刀磕飞老远。但他被此刀一挡,也就只好斜斜轻落地上,不能继续阻敌逃遁。 那黄面汉子霎时已奔出旷场,但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五位一流高手衔尾急追,两下相距只有两三丈远。 旷扬外面的街道荒寂无人,那黄面汉子因双手空空,已无兵器,是以拚命急窜,竟把双方距离拉到四丈以上。 但见他一直冲入一条暗巷之内,欧大先生振吭叫道:“杨元化兄快快出手………” 声音如鹤唳长空,清越无比。 众人一听而知那秃天王杨元化乃是躲在巷内,所以欧大先生叫他出手堵截,顿时精神大振,加急追去。 那条暗巷长约六尺,他们一涌而入,归奉节跃升左边墙顶疾奔,魔鞭盛启则在右边墙顶跟上。 只一转眼间已到了巷底,但见巷口处站着一人,虽是在黑暗中也瞧得见光秃得发亮的头颅,不是秃天王杨元化是谁? 众人一齐停步,骇异四顾,杨元化洪声道:“兄弟没见到有人。” 欧大先生首先转身循原路扑回去,其馀的人也纷纷学样。他们都觉得今晚若是教那蒙面汉子溜掉,实是一桩奇耻大辱,所以全都不肯耗费时间跟杨元化说话,再度展开追搜。 这五人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完全无影无踪,杨元化低声道:“你出来呀!” 一条人影从墙后跃出,向杨元化拱手道:“多谢前辈解围。”却是那黄面汉子。 杨元化摸摸秃头,道:“我真不懂你闹什么玄虚?害得咱们自己龙门队之人穷忙一阵?” 黄面汉子道:“在下必须查明咱们龙门队有没有被黑龙头混入?再者此举方可以把『狼人』引来。” 他那沉毅自信的口气声音极有说服人的力量。 杨元化道:“我老秃也深信以你这等机智的人,既是这般招摇,定必含有深意,不过黑龙头也罢、狼人也罢,眼下还谈不到他们。倒是你虽然瞒过咱们队友的耳目,但他们还在四下搜查,你如何能够悄然回返?” 黄面汉子弄了一点墨水在手中,往面上一涂,登时化黄为白,而且刚才鼻大唇厚,面上还有许多疙瘩,现下全然消失,变成唇红齿白丰姿俊逸的年轻人。 他正是最近声名轰动全国武林的朱宗潜,他向杨元化微笑道:“这易容妙药乃是一位当世异人所赠,果然十分神妙。” 他从第一次碰见杨元化之时,就已觉得此老特别可亲,此所以刚才他窜入暗巷中,一见杨元化拦住去路,便连忙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杨元化不但武功精绝,智计也高人一等,当时立即退到巷底,教他躲起来。这才使得追来的一般高手误以为那黄面汉子乃是一入巷就跃过巷墙逃匿不见。 杨元化打量他一眼,笑道:“易容之药虽妙,但可惜你这一身衣服装束还有破绽。” 朱宗潜道:“在下早就料到可能有这么一次走头无路,是以早有准备。” 说话之际,已迅速脱下外衣,抖了几抖,又翻转过来,顿时变成淡青颜色,而且由短衣变成长衫。他穿上之后,又从腰间解下一宗长形物件,赫然是一柄长剑,斜插背上,他道: “这件外衣可真化了不少金钱时间才设计出来,连这口长剑也是膺物,外表看来与芙蓉剑一般无二,其实剑鞘内只是一根弹簧。” 杨元化赞叹道:“你这种心思真够缜密,咱们边走边谈吧,现在谁也瞧不出破绽了。” 他们放步奔出黑巷,方在张望,七八丈外的黑影中纵出一人,迅快走过来,却是一影大师。 他见了朱宗潜,不禁露出讶异之色,道:“朱施主何时赶到的?” 朱宗潜向巷子那边指一下,道:“在下因要查访一个可疑人物,打那边经过,无意中彷佛见到一道人影然掠过,一闪即逝。身法奇快,竟瞧不出他乃是向何方隐没的,当下好奇心大起,便绕圈搜索,瞧瞧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此了得。却不料碰见杨前辈好像也在搜索什么人,承他见告,但许多过节尚未得知。” 一影大师早就以极锐利的目光细细观察过朱宗潜,从他身上衣着以及兵器都瞧不出半点破绽。纵然对方有改容易貌之能,甚至连衣服也换了一件,但他背上的兵器绝不能假。因为那黄面汉子刀剑俱失,若是乃是朱宗潜伪装,则他从何立即得到这口芙蓉剑带上? 因此他一点也不疑惑,先把如何合力围攻那黄面汉子之事说出,最后道:“我们见他毫无突围之意,以为他要等候援兵,正要发动全力把他击败,生死不拘。这时欧大先生也从隐蔽之处扑出,他亦是同一心意,谁知还未出手,对方突然发挥全力突围而逃,又使出种种丢弃兵器的诡计,终於闯出重围,这个敌手真了不起,武林中从此又多了一个足可横行天下傲视当世的高手了。” 朱宗潜闻得这等评价,心中自然大喜。但他又想到将来可能拆穿这个假局,所以这刻不便多说什么,幸好秃天王杨元化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其实也怪诸位当时存下生擒之心,以致不曾尽施杀手而已,我老秃倒想有机会见一见这个家伙。” 一影大师郑重的道:“杨兄如若碰上此人,还须小心应付才好,据老衲所知,咱们龙门队中只有你和朱施主、杜七姨、符真兄等四位尚未与他动过手。” 朱宗潜道:“前两日在下见过冯老和欧大先生,不闻他们提及此事。” 一影大师道:“他们乃是离开你家才碰见那的,因此、我们很怀疑他对你有所图谋。” 朱宗潜一瞧机会已到,连忙说道:“在下已用了不少心机手段,打算引诱黑龙头和狼人到开封来,假如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露面,我怎生通知诸位驰援?” 一影大师沉吟道:“这可有点棘手了,你府上地位偏僻,很难潜匿在四下而不被敌人发觉。” 朱宗潜道:“在下正是要利用这一点,方可使黑龙头入彀。” 一影大师和杨元化都沉吟寻思,朱宗潜等了一会,才道:“在下已有把握可以派人前往通知诸位。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露了风声,被敌人先行封锁的话,在下就变成中之了。 所以我要求大师和杨前辈找一个秘密地方,每日由你们几位轮流守候消息。可以与闻这一处地点的人只限大师杨前辈、欧大先生和冯天保前辈四位,这就万无一失了,以在下的估计,黑龙头应该开始行动啦!” 一影大师道:“你送讯的人恐怕很难逃得出黑龙寨的封锁网,这一点须得小心考虑清楚才可以。” 朱宗潜笑道:“大师虽然说得很对,但在下早有布置,此方在下每日招待各地武林朋友之举,便是迫使黑龙寨不能在白天来犯。若在黑夜,他们定然封锁不住我派出的人,因为除了夜色掩护之外,在下还有秘密通道这一着,再者,敌人尽避到时会布下封锁网,可是绝不会很认真的出全力封锁,这便是在下选择荒僻地点的用心。” 一影和杨元化都觉得有理,在那么偏僻之地,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依靠人力求援,杨元化道:“你的机智谋略实在高人一等,我瞧就依你的话,明儿找到地方,立时通知你,你现在如若有事,即管请便。” 朱宗潜辞别过,迅即回返。不一会已见到了雪女,并且听知她对付欧阳谦之事,雪女当然不把已露冰宫之秘的事说出,只诿说是冯天保夸口能解开穴道,所以任得他把欧阳谦带回去。朱宗潜摇头道:“你未免太过火了,我只要你帮我试出他的武功路数而已。但事到如今,也是没有法子了,等他们全无办法之时,你才出手解开他的穴道便是。” 雪女当着他的面时,一点骄傲都没有。尤其是最近接触越多,时间越长,便更是如此,她竟然从没想到她对朱宗潜这等态度和心情,是否已触犯了冰宫禁条? 当下各自归寝,但朱宗潜却晓得欧阳谦这么一闹,自己已露出了一点破绽,本来在他的计算中,深信自己深夜与雪女在一起之时,任何人窥见此情,都会感到不便闯入。此所以他放心大胆出去行事,让那服侍雪女的贴身侍婢郑桂香假扮自己,好在一来她是背面向外,二人又是坐着,不难骗过外人眼目。 他为人细心缜密,仍然防到万一有人闯人的一着,所以预先训练过郑桂香,能够在灯光倏暗之时,迅即脱下外衣,除去头上假饰,回复原状,再嘱雪女万一碰上这等情形,顺便试试来人的武功家数。 谁知雪女面对欧阳谦之时,情感上起了许多变化。终於决定擒下他使之变为冰宫奴隶,这一来形势大变,连雪女亦无法挽回既倒的狂澜,因为她已把冰宫之秘告知欧阳谦。 现在危机重重,连朱宗潜也不曾摸出一点影子,他如若得知欧阳谦已晓得了冰宫之秘,应付之法便不相同。但他全然不知,一旦有人解开欧阳谦穴道的话,中原武林就休想有一日安静。那藏边的圣母峰定将为了这件事而大闹中原。虽说以这一派之力,未必能覆灭中原武林,但这一场永无止境的争斗定要牺牲无数人命,结下更不可解的怨仇。 翌日早晨,朱宗潜悄然离府,前往探望欧阳谦。他到达之后,感觉出冯天保对他有点冷淡,心知这是昨夜之事使他十分不快。 他见过欧阳谦穴道受制的情形,手法甚类似前次屈罗点住李通天的家数,心中大为惊凛,瞬时间许多疑问又浮上心头。 这位雪女到底是不是从圣母峰冰宫来的?假如不是,而又识得屈罗同一家数的点穴手法,这便大有可疑了。何况那一日在古寺之内,一影大师对付丹青客井温之时,她竟出言点破一影大师乃是施展佛门心法,驱使阴魔反噬敌人,丹青客井温得此指点,方能警觉保存了性命。 倘若雪女其实正是黑龙头的人,则李通天此人亦大有可疑,他分明是故意捏造出一段荒诞离奇的故事,使他不敢向外说出雪女的来历,甚至不敢向她盘问任何往事,这样,雪女自然容容易易就掩饰住真正身份。 不过他感到怀疑雪女尚无不可,若是连李通天也加以怀疑,好像在情感上使他不忍如此。 为什么他对李通天的情感特别浓厚呢?他站在欧阳谦的床前,默默思忖。蓦然恍然大悟,心中自语道:“是了,我们这一路到开封来,李兄时时暗下周济贫苦之人。他助人时甚是秘密,不求人知。是我在暗中看见,以后一留心,发现他极是体恤穷困之人,总是设法暗中帮助别人,如此胸襟性情的人,焉能作这等危害武林的大恶呢?” 他想出自己偏爱李通天的理由之后,殊感欣然。 此时他又转念到欧阳谦之事,他从康神农传授的“七煞秘”中,学会了不少绝艺,“雷霆刀”固然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这等禁闭生死学的神功心法了。正因康神农的大弟于沈千机,二弟子屈罗俱谙晓这等无上手法,所以朱宗潜很奇怪雪女如何也能识得? 欧阳谦日下僵卧不动,不似李通天只是提不起丹田那口真气,以致失去武功而却行动自如。因此,在外表上他们的情况完全不同,而其实却是同一源流的点穴手法,那就是这两人均是被闭住两处穴道,一是生穴,一是死穴,由於此两穴相克之故,定须有人出手破解或是识得这门点穴手法之人,自行依法破解,方能恢复自由,不似其他家派的点穴手法,总是在若干时辰之后自行失效。 朱宗潜识得破法,审视了一阵,便道:“这种点穴功夫罕见得很………” 底下的话尚未说出,冯天保已冷冷道:“朱兄特地来指教老朽这句话么?” 朱宗潜正要辩解,冯天保冷笑一声,又道:“若然不是世所罕有的奇功绝艺,那位姑娘怎敢把人交老朽带走?想来她乃是有意要瞧瞧有没有人识得她这点穴功夫,嘿!嘿!” 第八章 这几句话上听得朱宗潜悚然心惊,忖道:“不错,雪女此举定有用意,我可不能莽撞出手。不过,若说她与沈千机有渊源的话,则我去见康神农前辈之事,决已瞒不过沈千机了。 现在我只要查明康神农前辈的安危,便可以得知雪女到底与沈千机有关系没有?” 此事当然不能命李通天去做,亦不能随便找那些最近才结识的武林朋友往查,因为此举极为危险。假如沈千机已杀死康神农,该处定然留下人手守伺,狙杀前往查看之人。即使全未发生事端,亦可能随时随地碰上沈千机或计多端,因而招致杀身之祸。同时这个前往查探之人不但武功要强,还须是极老练的江湖道,方能不留丝毫痕迹。 他转眼向冯天保望去,但见他神态冰冷,只好打消了托他之意。 一阵步声传来,接着欧大先生、程、归奉节、盛启等四位当代高手进来。他们与朱宗潜略一寒喧,便都挤到床边查看欧阳谦的情形。 欧大先生本与冯天保、欧阳谦三人在一起,是以昨夜回归之后,已查看过。方才乃是出去邀约其他的队友到此帮忙,也许有人识得这门点穴秘法。因此他没有挤向床边,低声向朱宗潜问道:“你也瞧过了?怎么样?” 朱宗潜迟疑了一下,摇头表示不识。欧大先生叹口气,道:“假如咱们都没法子解救,最后还得去求那位小泵娘的话,这斗栽得够大的了。” 床边的人都默然无声,瞧来他们都不识这一门点穴法。 院外忽然有人大声报告道:“一影大师驾到!” 欧大先生出去迎接,不久,陪了四人进来,除了一影大师之外,还有秃天王杨元化、十丈红杜七姨和那锦衣华服的符直。於是,这一间上房之内,龙门队十一高手已经聚齐。 朱宗潜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七姨,但见她容貌端秀,年约三旬左右,举止凝重,若是在街上碰见,决计想不到她就是成名了二十多年的当代高手,而她的实际年龄已是五十馀岁,一向以内功精深着称,具有四十多年的火候。 一影大师等杜七姨他们瞧过之后,才道:“这等点穴手法当真称得上武林绝学,那明明是犯之必死的死穴,居然倚靠另一处生穴互相牵制,同时闭住。老衲可想不出武林之中那一家派擅长这等闭穴神功?” 杜七姨、符直和杨元化亦都先后表示过不懂这一门功夫,欧大先生数了一口气,道: “那就只好有烦朱宗潜兄转达,求那雪女姑娘到此解开欧阳世兄的穴道了。” 这几句话大有英雄气短莫可奈何之感,众人全都感到极不是味道。由於群雄已大略知道朱宗潜认识雪女的经过,所以都不怎样怪责他。 朱宗潜甚感过意不去,心想:“我要不要马上出手解救欧阳谦?” 恰好这时少林高僧一影大师移步到床边,俯首沉思。 这个景象使他心中一动,想道:“奇怪,一影大师何以不说出屈罗点穴手法与此同一家数之事?此举必有用心。对了,若是有人识得破解手法,可见得必与屈罗大有关系。但这位见闻渊博的方外高手有没有想到雪女的嫌疑?因为雪女也懂得这一门秘功心法!” 他当然无法自行猜测得出一影大师的心中想法,但却可以询问他以及随声附和地帮助他。 当下说道:“在下决不敢不尽力请雪女姑娘出手,但她脾气性格都与常人不同,在下实在全无把握。再说,此举大是有失咱们面子,最好能够另想计较。” 符直突然开口道:“兄弟虽是无法帮助欧阳兄,但这一门奇功秘艺却好像有点印象,或者可以查得出一点线索头绪。有了线索头绪的话,便知咱们有没有解救的力量办法了。” 群雄都大感兴趣,请他迅即付诸行动,并且问他要不要人手帮忙。 符直道:“不用啦!兄弟想找的人便是隐遁多年的二手殃神门逵兄,不过据我所知,恐怕不太容易见得到他。” 室内人人皆知那二手殃神门逵,是黑道中叱吒一时的罕见高手,纵横了许多年,结仇无算,各大门派许多着名高手都挫折在他手底。直到后来冷面剑客卓蒙找上他,门逵数度在他剑下俯首称臣,这才改邪归正,与卓蒙结拜为兄弟,从此杜门隐居。由於他仇家太多,是以行踪秘密之极,只有他的另一个结盟兄弟黑鹰史良能够与他通消息。 这次龙门队组合之日,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曾联合邀他参加。但门逵却婉拒了,大家都感到可惜,因为二手殃神门逵昔年乃是以武功高强和机智绝世称雄一代,最后无奈碰上了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称的冷面剑客卓蒙,方始受挫。假如他的武功不是十分高强的话,卓蒙这等冷傲的人定然不会与他八拜结盟。因此之故,门逵在这一干高手心目中评价极高,更是在少林、武当两位名家之上。此所以他婉拒之举,使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符直说出要找的人正是这位高手,群雄对此都增加了不少信心。 一影大师道:“善哉,符兄可说是找对人了,想当年门施主足迹遍及天下,见闻渊博无比,很可能晓得这一门闭穴神功的底细,符兄快快动身吧!” 符直道:“那么兄弟这就前往,先得找到黑鹰史良兄才行。” 他向众人点点头,转身出去。 朱宗潜心中暗感焦急,因为在这些龙门队友之中,只下符直、杜七姨和杨元化三位未会被试探过武功。事实上这三人之中,杨元化侠名久着,一生炼的是童子功,单单是这一点就敢保证他不会是黑龙头。杜七姨是位女性,亦似乎毫无可能,唯有符直较有嫌疑。 那符直不但在这三人之中,嫌疑最大,若然那神秘无比作恶多端的黑龙头,当真潜伏在龙门队中的话,则在全队之中,要数他嫌疑最大。 因为他使的是弧形剑,身裁高瘦,虽是名列江南六大高手之中,但行踪极少在江南地区出现,在别处之时行动亦很隐秘。因此他正合李通天指出的“高瘦、武功高强、城府深沉” 等条件。 虽说符直行踪隐秘,是因为他身属“东厂”的特等高手之故,朱宗潜前此见到他的“金豹三”,因而得悉此秘。但东厂的特等高手并非就没有可能变成黑龙头,相反的正因他已被东厂网罗了去,更有这种可能。 原来有明一代,东厂皆是皇帝的耳目爪牙,由亲信太监主理,专门侦察朝臣行动,缉防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权势之重,无可比拟。是以历朝发生了不知多少特权仗势报私怨,害忠良之事。至於敛聚财宝更不在话下。 东厂既然有这等恶行坏名,则身为东厂的特级高手,便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士。唯有如此奸恶狠辣之人,才能化身为黑龙头,贻害武林。 因此、朱宗潜想到,假如早点从武功中识破了符直真面目,便可趁眼下队友【鹿圜】集之时把他擒杀。目下符直要去办事,不知多久才有机会碰上他,这等情势自然是对己方大大不利。 他眉头一皱,已想出两三条计策,但由於欧阳谦是被雪女所伤,形势微妙,这些计策都不能使用,当下只好目送着符直离开。 众人移到外面就中生谈,但都是泛泛之言,朱宗潜晓得这是因为他近日所作所为,便很知趣地藉词离开了。 他回到府中,与一些慕名而来的武林同道酬酢一番,忽然得到仆从报告说,杨元化到访。 朱宗潜心中甚喜,连忙前往后听相见。 后听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杨元化道:“你临走给我老秃一个眼色,是不是要我独自来找你?” 朱宗潜欢然道:“正是如此,晚辈实在分不出身,所以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奉托前辈。” 杨元化道:“我可以代你办,但我先告诉你,一众队友都隐隐对你不满,冯兄尤其如此,所以我们照昨夜所议,找到了一处地方,做我们之间的联络地点,却不敢告他。” 朱宗潜道:“这些误会不难澄清,至於冯前辈方面只要坦白请他帮忙,他定会减少许多芥蒂。现在请杨前辈仔细听着,因为晚辈奉托的这宗事非同小可,别的人万万不能胜任!” 杨元化摇晃着光秃油亮的脑袋,颔下那部漆黑乌亮的山羊胡子急速地上下抖动,红润的面上微微透出笑容,道:“好极了,我老秃最爱做那困难危险之事,你告诉我吧!” 他颔下那丛黑胡子抖动之时,皮肉完全不动,可见得这位一世炼童子功的高手内功何等精深,因此,他说的话令人毫不觉得夸大。 朱宗潜道:“但有劳前辈奔波操心,实是不安。” 杨元化道:“不要客气啦,老实说,若然你不是如此机智多谋,我未必就对你附托之事感到兴趣呢!” 他口气中已流露出推崇之意。 朱宗潜谦逊了几句,便道:“在下想托前辈急赴一处黑森林中,探看一个人的生死。这一座黑森林离此大约一百六七十里之远,那位当世异人康神农前辈,已经被困了数十年之久。” 杨元化点点头,道:“我听过康神农之名,他的生死与咱们自己的局势有什么关连呢?” 朱宗潜道:“他就是黑龙寨三当家屈罗的师父,亦是银衣帮平八坛坛主计多端的师父。 照在下臆测,那神秘恶毒的黑龙头大概就是他的大弟子沈千机了。” 杨元化道:“这话听起来真是惊人,其中必有诡奇古怪的情节无疑,我彷佛记得康神农有两个门人,武功不俗,却不知道有三个之多,更想不到他们的身份都如此惊人,既然计多端与沈千机、屈罗是同门师兄弟,那么欧阳谦这一次被制亦是你计划中的事了?你想是恐怕消息从银衣帮方面透过计多端而漏了消息?” 朱宗潜道:“在下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总之,这件事复杂之极,牵涉到许多方面。例如下手制住欧阳兄的雪女,就是一个绝大祸胎。她的危险性尚未为世所知,偏生她竟又识得沈千机、屈罗他们擅长的闭穴神功,把事情弄得更复杂紊乱了。” 他一看实在没法子一宗宗的解释,当下扼要地把如何见到康神农的经过,如何得知雪女的家派来历。又如何与她一道探视康神农,承他口传“七煞秘”,识得许多世人罕知的奇功秘艺。 他最后才道:“现在晚辈急需知道康前辈是否平安无恙,若然一如以前,则雪女的神奇出身便不是假,如若他老人家已遭了不测之祸,即可证明雪女与沈千机大有关系,是她通知了沈千机,沈千机才去加害康前辈。此刻表面上看似不难,其实凶险万分,以沈千机的心计,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去探看。假如他全无所悉,但此行才说不定会碰上。再加上康前辈性情与常人不同,手段毒辣之极。也许他也布下了各种毒阵,等候沈千机和计多端,但却误害了咱们的人。因此,此行可说是危机重重,加上行踪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免得沈千机后来瞧破。” 杨元化却表示出大感兴趣,道:“越是如此,才越够刺激,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即有回音,但我可又听出你本身亦是危机重重呢!” “前辈说得不错,在下果然亦陷在重重危机之中。” 朱宗潜坦然回答,了无惧意:“最危险的是雪女乃是沈千机同党,那样的话,在下随时随地都会被杀,说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即使她非是沈千机同党,但那黑龙头也是随时随地会突然出现。以在下判断,如若在不能及时得到本队友的增援,定难逃得毒手。” 杨元化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 朱宗潜身子倾前一点,更加接近杨元化耳朵,低声道:“还有一个大大的危机,却是前辈做梦地想不到的,那就是在下的老恩师一旦现身的话,在下便不啻已到了鬼门关口。” 杨元化惊讶得“喔”的一声,道:“令师收得你这等弟子,难道还不满足?甚至反而会加害於你?” 这刻他更加感到这个年青人智谋深广,每一件事但凡与他有关,都极尽鳖奇波澜之妙,令人不禁着迷。 朱宗潜道:“在下故意传播声名,虽说是要把黑龙头激来,其实亦想使家师得知在下行踪下落,得以找上门来,你老可猜得出家师是谁么?” 他沉重地叹口气,不待对方开口,便道:“家师就是失踪已久的冷面剑客卓蒙。” 杨元化愣了半晌,才道:“别人断断想不到你是卓大侠的高弟,但我昨夜晓得你就是黄面汉子之后,因他使过卓兄的剑法,是以我可就猜出来了。不过目下听你亲口说出,仍然感到甚是震动。” 本来这件事没有什么可以令人震动的地方,因为错非是卓蒙这等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称的剑术大家,焉能创研出另一套极为精奇奥妙的剑法传授与朱宗潜?若不是这等名师,焉能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 但卓蒙却是龙门队认为嫌疑最大的“狼人”,这狼人血债满身,在武林中被痛恨的程度更有甚於“黑龙寨”。 而朱宗潜竟是他的弟子,武林同道纵然能对他谅解,但他将来休想建立他的地位,因为他师父的罪行,已留下了无限耻辱,这恶果却须得由他吞下。 杨元化沉吟一下,试探地道:“假如令师真是咱们设想的狼人的话,你或者还有别的路可走。” 朱宗潜苦笑一笑,通:“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听从他的命令,杀人作恶无所不为。如若不跟从他,唯有自杀,这是一条路。第二条路是叛离师门,转过头来跟他作对,维护武林的公道正义|” “你既晓得,可曾有了选择?” “在下的选择已向前辈表示过啦!” 杨元化心头一震,回想起他曾说当他师父出现,便是一大危机,这话分明是表示他选择了自杀之途。 他望住这个青年,心中泛起无限敬佩。因为他选择了凛然无畏的人生,他一直充满勇气面对各种艰危威胁,向种种危机挑战。这一切作为,乃是为了“正义”二字。 这“正义”一词听起来冠冕堂皇得很,似乎可以为了它而牺牲一切,但事实上芸芸众生,有几个能当真奉行“正义”而牺牲自已的利益?杨元化活了六七十岁,当然深知这一点,是以更增敬佩之心。 杨、朱二人密谈了不少时间,杨元化悄悄的走了。 朱宗潜感到自己的计划已接近揭晓的边缘,局势甚是紧张,当下回到后宅,找李通天。 朱宗潜道:“一切都部署好了吗?” 李通天笑一笑,道:“都还顺利,今天晚上就是月圆前夕,大爷可别忘了。” 朱宗潜泛起忧色,道:“我怎能忘记呢?这是我最棘手的难关,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但我还是愿意事情快点发生,不愿拖延下去。” 李通天道:“这一点正是大爷你过人之处,凡俗之士身处大风大浪之中,总是泛起逃避之心,拖得一时就是一时。” 朱宗潜苦笑一下,又问了一些别的事,这才出去外面大厅应酬。 时间慢慢的流逝,朱府的客人在夜色中陆续离开,最后,那两扇大门隆隆必起,天色已完全入黑。 灿烂的月光使得这个夜晚平静宁恬,可是在朱府之内,一切活动方始展开。 这幢僻静孤立的府第之内,六名夜行劲装的人从四方八面跃出府外,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中。 他们都带有兵刃,臂上缠着一条白布作标记。 朱宗潜和雪女两人在庭中散步,悠闲地赏着月色。 雪女首先打破了岑寂,道:“你今晚既不外出,而又十分沉默,敢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他点点头,道:“连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雪女道:“我正要告诉你,我打算一两日内就离开啦!” 朱宗潜讶道:“离开?上那儿去?” “还没有决定,但我非走不可,我最讨厌跟一些不相干的人说话,但在这儿天天要陪你应酬。” “如若只是这一点,你以后不露面就是了。” 雪女摇摇头,宝石般的眸子在月夜之下闪动着光芒,显示出她心情甚是紊乱,过了好一会,她轻轻叹息一声,道:“也许将来我们变成势不两立的敌人。” 朱宗潜故作讶声,道:“这话怎说?假如你觉得我这人还不坏,难道有人强迫你跟我作对不成?即使如此,我还可以处处容让你,我们仍然斗不起来。” 雪女嗟道:“世上之事有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我又何尝愿意对你不好呢?” 她这两句话已露骨地透露出她的情感,这在她这么一个性情冰冷的人来说,实在很不容易表示出她的情感。 朱宗潜觉察出这一点,心头突然大震,忖道:“我一直毫不考虑地利用她的情感,但现在却不能不想一想了。” 雪女清脆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潮,她道:“你今天去看过欧阳谦了?” 朱宗潜道:“是的,你为何要制住他的穴道?可是他得罪了你?” 雪女摇摇头,道:“他肯得罪我就好了,但那些经过不必再说,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把他带走,我非这样做不可呢!” 朱宗潜内心大为震动,但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淡淡道:“你要把他带返乌斯藏吗?” 雪女嗯了一声,道:“不错,明天就走。” 朱宗潜勃然作色,冷冷道:“你故意跟我捣蛋是不是?哼,明知这几天是我最吃紧的关头,便特地扯我后腿?” 雪女露出错愕的神色,望着这个男人,这是唯一敢发她脾气的男人,但他发脾气之举不但不使她生气,反而使她心头发软,不忍得让他继续气恼下去。 当下柔声道:“我乃是迫不得已要这么做,如果你不高兴,那我就过些时候才动身。但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恕我不能解救欧阳谦。” 她如此温柔驯服的态度,却变成一股无可抗拒的女性魅力。 尤其是朱宗潜知道她本来是冰冷骄傲的人,更觉难能可贵。 当下再也扳不起面孔才微笑道:“这就对了,至於解救欧阳兄之事,以后再讨论。” 他仰首四望,但见皓月如轮,繁星罗布,在这晴明的秋夜中显得份外的皎洁。 雪女也不由得跟着他向月亮望去,问道:“月亮上面有些黑影,那是什么呀?” 朱宗潜道:“月亮上有宫殿,住得奔月的嫦娥,还有是执杵捣药的玉兔,不断地砍伐桂树的仙人吴刚。” 这都是自古流传甚广的故事,因此朱宗潜不须思索,随口道出。 雪女竟末听过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问道:“吴刚为什么要砍伐桂树?” 朱宗潜道:“传说仙人吴刚是汉朝西河郡的人,他犯了过失,上帝罚他谪落月宫伐桂,须得把桂树完全砍伐干净方能免罪,但那些高达五百丈的桂树随砍随生,永远砍伐不尽,所以他现在还在那儿砍伐呢!” 雪女听得大感兴趣,不知不觉挨近了他,两人并肩而立,遥望天空的明月。 她又问道:“那么嫦娥奔月?” 朱宗潜道:“嫦娥是三代夏朝时人,长得十分美丽。她的丈夫便是有穷国国君后羿,箭法古今第一,其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奇热难当。后羿便大展神威,射落了九个太阳。” 雪女惊叫道:“那真不得了,连太阳也射下来了。” 朱宗潜笑道:“那只是传说而已,正史上没有记载,自然不足为信。不过他的善射却是一点不假,他曾经向西王母求得长生不死的灵药,准备和嫦娥一同服食,但未到指定的日期,所以小心收藏在箱子里。他又想使美丽的嫦娥到时大大惊喜一番,所以故意不告诉她。 谁知嫦娥早就知道了,以为那些灵药只够一个人服食,故此后羿才不告诉她。於是,在一个晚上,她悄悄起来偷了灵药服下去。” 雪女又着急又恨忿,道:“她不该这样猜疑她的丈夫。” 朱宗潜道:“这也是人情之常,谁会知道不是灵药不够而是后羿存心使她惊喜呢?” 雪女固执地道:“她当然应该晓得,因为后羿是个英雄人物,自然不会跟普通人一样。” 朱宗潜没想到这个道理,怔了一下,才道:“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嫦娥偷服灵药之后,因为药力太强,所以她变成天上的仙人,当时便向天上飞升。她骇得大声叫喊,后羿惊醒了,以为有什么祸事,所以拿了弓箭出来,一见嫦娥向天上飞去,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气得搭箭挽弓,对准嫦娥………” “冉冉浮升的嫦娥瞧见后羿拉开宝弓,记起了他曾经射落九日之事,不禁骇得面色灰白。但她又想到自己独自飞升到天上,遗留下丈夫一个人在地上活着,实在很对不起他,所以又觉得愿意死在后羿的神箭之下。” 他话声停歇了一下,发觉雪女完全沉迷在这个凄艳的传说中,当下继续说道:“后羿虽是瞄准了妻子,但他却迟迟不能松手放箭,因为他锐利如隼的神目,把他妻子美丽面庞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想起了以往的恩情热爱,不由得生出悲悯之心。终於垂下弓箭,长长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回屋里。” 雪女至此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后羿当真是个英雄,竟忍受得住内心的悲愤,终於放过了她。后来嫦娥便独自住在月宫里是不是?” 朱宗潜道:“不错,她一直孤独地住在那寒冷寂寞的广寒宫中,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雪女道:“这是她应得的报应………但我却很向往月亮里的广寒宫,我很喜欢那种杳无人迹的地方。” 朱宗潜不便评论,默然不语,就在这时,他心灵中忽然现出警兆。他大感迷惑不解,立刻向雪女打个手势。 雪女已得过他的嘱咐,晓得他要自己施展“心视神听”的功夫,当即收摄心神,功行耳目。 只一瞬间,她已查出一个人潜匿在三丈以内。此人呼吸均匀而悠长,一听而知乃是内家高手。 她凑在朱宗潜耳边说出这事,便又潜心运功查听。 朱宗潜皱起双眉苦苦思索,还未找出任何结论以前,突然两下钟声敲破了这秋夜的岑寂。 他明明知道两下钟声代表东南方,但却故意仰首四望,因为在他猜想之中,那个潜匿在三丈以内的人一定注视着他的一切举动。若是十分老练的江湖道,见他一听钟声就向东南方望去,立时可猜测出钟声所表示的暗号。 朱宗潜迅即下了决心,在雪女耳边低低吩咐道:“你先入屋躲起,密切监视那个潜匿的敌人。” 雪女点点头,转身入屋。 朱宗潜取出火摺,点燃预先插在院子四周的油炬,一共有八支之多,顿时明亮如昼。 钟声不曾再起,可知这个侵入本宅之人并没有乱闯,兼且向火光烛天之处赶来。 丙然片刻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来势凌厉之极,带起一阵极强的风力,吹刮得全院八支油炬火乱摇。 朱宗潜仗着过人的目力,霎时已瞧出来人高大魁梧,一身黑衣,面上也用黑布蒙住,很像“黑龙头”的势派。而且他携带的也是外门兵刃,乃是一柄钢柄钉锤,长约四尺,极是锋利。他那对精光暴射的眼睛注定在朱宗潜面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是不是?” 朱宗潜点点头,道:“尊驾是谁?” 他从对方口音中听出已改变了嗓子,因此颇为耽心此人就是老恩师,不过他又有一种预感,觉得不像是老恩师。 黑衣人冷冷道:“你猜猜看。” 朱宗潜道:“莫非就是黑龙头驾临寒舍?” 那黑衣人暴笑一声,震得朱宗潜耳鼓“嗡嗡”响疼。 可见得此人内力深厚之极,决计不在龙门队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单凭这一点,便把他认作黑龙头未免粗率大意了一点。 “不错,老子就是黑龙头!” 他迈开长腿,举起手中的钉锤,顿时一阵杀气涌到。 朱宗潜掣出芙蓉剑,月色之下幻出淡红色的光华。 他也摆开门户,使出可攻可守的剑式。此时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满腔的杀机从剑上露,也涌出森冷无情的气势。 那黑龙头发出暴戾的笑声,道:“好小子,果然真有一手,无怪胆敢找到老子头上。但今晚要教你见识见识老子这化血钉锤的滋味。” 话声中又向前跨进一步,杀气更加浓厚,确实能使人心寒胆落。 朱宗潜虎目一睁,威光四射,竟也挺剑迎上一步,冷冷道:“黑龙头,你报上名来,咱们决一死战。” 这时双方相距只有六七尺远,黑龙头的钉锤呼一声向敌剑砸去,厉声喝道:“有这许多罗嗦的?看锤!” 他的化血钉锤未到,已有一股沉雄凌厉之极的力道压向剑上。使人立刻感到如若被他的钉锤砸中了长剑,那是非脱手坠地不可,即使能不脱手,也将失去机先,落在被动捱打的劣势之中。 朱宗潜亦无例外生出这等感觉,但他智慧过人,机灵无比。在这刹那之间,已察破敌人这一招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当下右肩微沉,似是要旋身避开他这一击。 那知剑光大盛,疾向上挑,“叮”的一声,长剑已挑中钉锤。剑锤一触之际,果然不出所料,那钉锤砸下之势全然不似感觉中那股威猛。 但见他长剑宛若灵蛇般急颤数下,已把钉锤黏向外门。接着剑化“春雷乍展”之式,当胸刺入。 这一剑变化奇奥,功力十足。但最使人感到意外的还是他用这又轻又薄的长剑居然挑开了沉重的钉锤,反而抢制了机先,掌握住主攻之势。 原来朱宗潜当时乃是窥破了敌人这一锤,其实是虚张声势,迫使敌人闪避。而事实上他锤上的力道并没有贯足,所以能得迅快变化招数,一锤接一锤的追击。这么一来,他可就完全制占得主攻之势了。 斑手相拚,所争取的便是这主客之势。那一方占夺了主攻之势,即可发挥全身艺业,先来一轮猛攻。试想若然两人本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一旦分出主客之形,攻守之势,不用说就可断定被动的一方危险百出。这等情况之下,稍有差池,登时身败名裂,血溅当场。所以自古以来,不论是两军对垒,抑或是两个人面对面交锋,第一须讲究的便是如何抢制机先,争夺主攻之势。 朱宗潜仗着绝世天资,窥破敌人用心,果然抢制了主攻之势。但见他剑光如潮,汹涌出击,没有丝毫予敌人喘息的机会。那黑龙头的钉锤,这时使出一路细腻绵密的招数,严密封拆。口中却不断地暴哼出声,只因这种形势变化,大大出他意料之外,吃上了平生未尝有过的苦头。是以已激起了他天生凶厉之性,只等机会爆发。正如急激上升的河水,被河堤挡住,力量蕴蓄莫能宣,只须有那么一处堤岸缺裂,登时横扫千里。 但朱宗潜不但功力深厚,剑法奇奥。尤其使对方感到无可奈何的,他智谋过人,机变之极。 他一点也不着急於结束这一场生死拚斗,是以往往放过了可以攻入敌人锤圈中的机会。 而事实这些机会俱是那黑龙头极力安排的陷阱,朱宗潜居然不曾上当。 黑龙头看看实在无法诱他人彀,可就当真有点沉不住气了。 要知他安排这等反败为胜的陷阱之时,须得冒上生命之险,也煞费苦心。而对方一再不肯上当,最坚强自信之人也将忍受不了。 他大吼一声,手中化血钉锤施展出强攻硬打的拚命招数,但见他人似疯虎,锤如毒龙,霎时间已扳回劣势。 朱宗潜突然跃出圈外,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他虽然不是高呼大喝,但却是以丹田之力把话迫出,字字强劲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蕴含得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派,使人不得不听。 黑龙头果然凝身不动,但他随意那么一站,都显得极是暴戾凶恶。 在朱宗潜印象之中,只有那两个伤亡在他手底下的胖人屠嵇桀,拘魂阴曹屈罗他们可与这黑龙头比拟。 朱宗潜沉声道:“我容或赢不了你,但你到此挑却仍属不智之举。” 黑龙头见他不是胡诌,迅快四望一眼,暴声长笑道:“你埋伏下什么高手,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人一下子就猜出对方指出自己不智的缘故,不失为凶狡之士。 朱宗潜道:“有什么人助我这一节暂且不提,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你不是黑龙头。” 这话一出,对方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震,道:“何以见得老子不是黑龙头?” 朱宗潜冷冷一哂,道:“第一点,我见识过他师弟的武功,与你的家数全然不同。第二点,黑龙头乃是深沉冷静之土,智谋出众,所以能够保持多年神秘,以你开口一句老子,闭口一句老子,焉能当得上这等神秘人物?”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么你可猜得出老子是谁?” 朱宗潜道:“可以,但咱们先讲好,假使我猜不中,尊驾尽避请便,在下决不召集人手留难。如若猜对了,咱们的账等我把眼前之事办完始行清算,你怎么说?” “好,一言为定,你猜我是谁?” 朱宗潜道:“以尊驾这等身手气概,除非是铜面凶神佟长白,再无别人。” 那高大黑衣人伸手取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张古铜色的阔面,但贝他长得眉粗眼大,杀气腾腾,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果然像一铜雕的凶神面孔。 他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正是佟长白。” 他恢复了本来口音,有如枭鸣,甚是刺耳难听。 朱宗潜冷冷道:“咱们未曾算账以前,鹿死谁手,尚未可料,你该当对我客气一点。” 佟长白像鹰隼一般凶恶地注视他好一会,想是发现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高手性格坚毅异常,决难屈服。 当下道:“行,咱以后一定客气些。” 屋内突然传出清脆玉石相击之声,朱宗潜略一凝神而听,随即作个请那铜面凶神佟长白稍候的手势,自家飞身而起。 他放眼一瞥,但见一条黑影向西北方一晃而逝。朱宗潜还觉对方身形之快,难以测度,心想纵然全力追去,最多只能瞧上一两眼敌人的背影,决计无法追上,於是止步不动。 蓦地数响尖锐哨声传来,朱宗潜面色一变,迅快扑去,宛如大鸟横空,霎时已到侧院。 但见院中已点燃两支火炬,影绰绰约有三四个人。 火炬照耀之下,地上躺着三四个劲装大汉。 朱宗潜飘落院中,沉声道:“他们怎么样?” 一个壮汉答道:“刚才电磬一响,我们立刻戒备应战,那知这个敌人动作奇快,才一掠过,已击倒三名弟兄。” 朱宗潜道:“留下一位举火照明,其馀诸位即速巡查本宅,瞧瞧别处可曾发生事故,又须严防敌人去而复返。” 那四名壮汉应声去了三个,只下一人高举火炬。朱宗潜察看之下,发现这三名手下,都是胸口中掌,此刻七窍流血,死状甚惨。 正在检查之际,一个人大步奔到,正是总管全宅警戒的李通天。他道:“在下已分别问过他们,得知敌人乃是高瘦个子,黑巾蒙面。” 说话之时,雪女也到了现场。她道:“刚才跟你交手的那个家伙还在原处等你,他是谁呀?” 原来雪女退入屋内之后,便依朱宗潜所嘱,潜心运功,施展出“心视神听”之术,严密监视那个潜匿暗处的敌人,因此朱宗潜与佟长白的对话她反而没听见。 朱宗潜道:“他就是三凶两恶中的铜面凶神佟长白,我除了在性格上察破他不是黑龙头之外,还从武功上窥出一点线索。但这末后的一点却没有告诉他,免得黑龙头听去。” 李通天瞿然道:“如若是他。须得小心应付才好。” 朱宗潜点点头,蹲下去伸手在三具死头发中摸索之后,站起身严肃地道:“那果然是黑龙头,他炼的『摧心裂骨手』,比屈罗高明得多了。” 李通天连忙也伸手去摸,发现三个身的头骨的裂缝都是一模一样,不禁大为震凛,道: “他在一照面间连杀三人,个个死状如一,这等毒功已经炼到精纯之境,只不知他为何忽然闯关远?” 朱宗潜道:“他恐怕我说动佟长白联手对付他,接着龙门队高手云集,便难有生还之望,此人果然机警无比,料敌如神,三凶两恶中恐怕要数他最难斗。” 李通天吩咐手下收拾现场,使与朱宗潜、雪女二人一同向佟长白等候的跨院走出。李通天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费了无穷心血气力才组成的卫队,已损失了三人,现下只留下十八人,要不要马上补充?还有就是那黑龙头如何能避过本府卫队岗哨的耳目,毫无声息地潜入本府之内?” 朱宗潜道:“人手不要补充了,免得再有伤亡的话,难以善后,关於黑龙头如何能无声无息地侵入本府一节,我已猜出一个大概,现在担心的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会不会是黑龙头约来的帮手?” 雪女插口道:“慢着,第一点你还没说出黑龙头如何潜侵本府之法。第二点,你说过黑龙头乃是生怕你说动了佟长白对付他,他急急遁走的。” 朱宗潜道:“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但往深一层想,焉知黑龙头不是故意使我不疑,俾便让佟长白有可乘之机?说到黑龙头所以能毫不惊动本府耳目而侵入一节,我猜他一定是白天之时已经潜入本府,匿伏在隐秘之处,等到这刻才出来,因此本府卫队布置的岗哨虽是严密无比,也没法子察觉。” 要知朱宗潜他们在这些日子以来,业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网罗了二十一位武林名手,个个武功不弱,更兼精干机警异常。再加上他们放哨的位置都经过无数次推敲,只要他们不是打瞌睡的话,即使是一只飞鸟投入府中,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在这廿一人之中,除了十六名是暗哨之外,还有五名组队巡逻,那黑龙头所杀的三人便是巡逻队好手。正因朱、李他们尽皆深信岗哨严密无比,是以朱宗潜这一猜十分合理,事实上白天访客甚多,龙蛇混杂,那黑龙头随便化装一下,极易混入。 雪女问道:“你打算怎样对付铜面凶神佟长白?” 朱宗潜道:“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人霎时已走到跨院门外,李通天只向院中屹立的高大人影打量了一眼,便迳自去料理别的事。朱宗潜和雪女入院与佟长白相见,院中这时只下两支火炬,但仍然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佟长白凶恶的目光落在雪女面上,雪女虽是冰冷地回瞪他,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向她瞧个不停。 朱宗潜道:“兄弟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敝师妹雪女。” 佟长白道:“咱瞧着不大像是你的师妹。” 雪女身中冷哼一声,道:“何以见得?” 佟长白道:“他是个使人头痛的热肠好心之人,而你却是冷血的那一类人。”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这佟长白虽是凶暴狠戾之极,但眼力却极高,无怪他能与黑龙头那般人物分庭抗礼了。” 方在想时,雪女已冷哂道:“真正好笑极了,师兄妹也要相似的不成?” 佟长白道:“你年纪还轻,无怪不懂得这个道理,要知每一门武功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假如性格禀赋不合式,练一辈子也休想有成就,咱要收徒弟的话,决不会收你或朱宗潜这种人,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雪女本来很不把这个粗鲁暴戾之人放在眼中,以为他武功虽强,但论起头脑智力方面定属草包之流,谁知他这一番分析,强胜过无数时下名家高手,使她大吃一惊,不由刮目相看。但她仍然要设法反击一下,当即冷冷地道:“就算你说对了,但我且问你,为何我一进来,你就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准你狡辩,你敢不敢老老实实说出来?” 铜面凶神佟长白应道:“有何不敢?咱平生不向任何妇女望上第二眼,只有你这种冰冷的味道很对咱的胃口,所以一直瞧你。” 他的声音仍然如枭鸣一般,但朱宗潜却已听得出他极力把声音语气放温柔许多,可惜依然使人感到暴戾。 雪女道:“你倒是老实得很,我反而不好意思动手啦!” 朱宗潜怕他们说翻了当真动手拚斗,当即打岔道:“佟兄深夜造访,敢是有事见教?” 佟长白道:“咱只要瞧瞧你的武功,别无他事。” 他那块宽大古铜也似的脸孔上透出一股杀机,又道:“有机会的话,咱也要见识见识黑龙头的武功。” 雪女冷冷道:“你的态度这么凶干么?” 佟长白一怔,道:“咱向来如此,并非故意。” 他又目不转睛地望着雪女,连朱宗潜也替她感到尴尬,但雪女俏丽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不安,两颗宝石似的眸子还不时迎向对方目光。 朱宗潜初时觉得有点不安,但他为人聪明透顶,很快就醒悟出此中必有缘由,当下招呼大家入厅落坐。 雪女的侍婢郑桂香送上香茗之时,曾被佟长白那张铜雕似的凶恶面庞骇了一大跳。 佟长白喝了一口热茶,突然道:“咱困啦,朱兄你这儿有地方借我歇息没有?” 朱宗潜道:“有,师妹带佟兄到客房安歇吧!” 他故意叫雪女做这件事,自然大有用意。 雪女竟不推辞,盈盈起身。 这时郑桂香已得到暗示,赶快打了灯笼,引领他们向客房走去。 厅中只下朱宗潜一个人,他虽是感到疲倦,但仍不就寝,自个儿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下一个结论:“以往我都是采取守势,安排香饵诱敌上钓。但从明天起,我须得改采攻势了。” 他聚精会神地想道:“佟长白在我计划中极为重要,假如他当真如我所料,在性格气质上被雪女克住,那就当真是老天爷帮忙了。” 一条人影带着细碎步声走入听中,却是郑桂香。她道:“姑娘和佟爷一直走到客房,姑娘才说道:『你可是为了我才留下的?』佟爷道:『是的。』姑娘道:『你想必也晓得终会死在我剑下。』佟爷道:『咱自然晓得。』姑娘道:『那么你为何还要留下?』佟爷道:『咱天生凶暴,所以常常杀人。但自己有时也觉得痛苦,因为内心永远烦燥不宁,谁也受不了,只有姑娘练的功夫可以使咱感到安静片刻。』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我们先天相克,你总逃不过一剑之厄呢!』说罢,才离开客房。” 这个精灵的女孩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详详细细报告了经过,随即告退。 朱宗潜颇为欣慰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像她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一切希望都是老天爷帮忙。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朱宗潜便找到雪女,嘱她务必把铜面凶神佟长白禁闭在房中,不得让任何人见到。 紧接着便和李通天出去,动员最近结下交情的武林同道,以开封为中心,向四面大张旗鼓地搜索黑龙寨人马的踪迹。 风声顿时传出,江湖上有点名望成就的人物,尽皆晓得朱宗潜要出手诛杀黑龙寨之人。 此时开封府中已聚集了数百武林人物,他们都是慕朱宗潜之名先后从各地赶来。当然那个有关雪女相亲的艳闻也具有强烈约吸引力。 这些武林人物都很希望亲眼见到朱宗潜出手,所以整个上午中,朱府的访客有增无减,前两进的厅院都挤满这些武林豪杰。 他们都在等候朱宗潜出击之时,跟去瞧瞧。 那黑龙寨原本是人人畏惧的凶手集团,但目下已失去往日凶威,大家都认为在朱宗潜未曾被黑龙寨杀死之前,根本不须畏惧。 何况他们对朱宗潜信心甚强,都认定朱宗潜定必可胜。 这等想法并非全无根据,要知朱宗潜曾经公开宣扬数度击败黑龙寨的事,假如他不是真有本事的话,黑龙寨岂能容忍?自该在这些日子中狙杀了他。 因此之故,当朱宗潜分别向数十名武林豪杰道出心意,请他们帮忙布置一个巨大严密的通讯网之时,这些雄豪之士全都答允了,立时依计出发。 朱宗潜本人虽然寸步不离府宅,但开封周围百里之内,如若发现了黑龙寨之人,他都能极快地获得消息,迅即出动赶去。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虽然接到一些消息,但都不关黑龙寨之事,似乎黑龙寨之人尽行销声匿迹,不敢在百里之内出现行走。 这和以往大道上不时可见三五个黑衣劲装的凶悍大汉策马驰驱的情形完全两样。因此,单单是一个上午的时光,朱宗潜的威名已经暗暗增长了几倍。 午时过后,一个外表极普通的武师走入朱府,此时在朱府出入的人甚多,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这位武师入府之后,穿越过两造房舍,闪入一座僻静的小院落中,跟着走进一个房间内,在一块布幔之后找到一条粗韧绳索,此索一端隐没在天花板之内,另一端靠墙垂下来,他抓住这一端,连扯三下。 片刻间,一个人悄然入室,即是神采奕奕的朱宗潜。 那武师道:“在下是华山派弟子张永,一向奔走於西安、开封之间,今晨正动身赶来开封,不意碰见了杨元化老前辈。” 朱宗潜内心顿时大感紧张,但他坚强的性格使他丝毫不露一点神色,微笑道:“好极了,杨前辈现下在什么地方?” 张永道:“在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行踪,但他老人家却嘱咐在下尽快赶到开封,如此这般便可以见到朱大侠,他要在下代为转陈一句话。”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张兄请即赐告。” 张永道:“杨前辈说一切如常,叫朱大侠毋须挂念。” 此言一出,朱宗潜心中顿时如释万钧大石,松一口大气,想道:“杨前辈已到黑森林探看过康神农前辈,得知他一如往常,并无变故。由此可以证明雪女和李通天都与黑龙头没有关系。但雪女怎会懂得康前辈的七煞秘中的闭穴神功手法呢?” 他的思路忽被对方打断,但听张永又道:“杨前辈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他说虎狼当道,务须小心应付才好。” 朱宗潜心头大震,只因这句话中的“狼”字使他大感刺激。 那华山派出身的武师张永又道:“杨前辈又曾言道:你见过朱大侠之后,切记从速离开,免得对头们从这条线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这就告退。” 朱宗潜躬身施体,道:“有劳张兄大驾,此情日后徐容报告。” 他虽是声名显赫,地位比张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谦恭有礼,情意真切。 张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侠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挂齿?倘若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即管吩咐。” 他们这等江湖豪杰,讲究的是交情义气,有时为了一句话可以拔刀杀人,有时亦为了一点感激之心而卖命。 朱宗潜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说过他的好意,而心中却大感欣慰。那张永临走之时还留下地址,摆下了随时可以找他的话。 朱宗潜随即把李通天找来,说道:“李兄定必对兄弟大举搜查黑龙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 他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计划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诉他。 李通天道:“大爷故意打草惊蛇,必有原因。” 朱宗潜叹一口气,道:“不错,我算准了狼人应该到达开封附近,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使黑龙寨之人潜踪匿迹,免得让他们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讶道:“如若他们先拚上一场,岂不是对咱们大大有利?”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不能让黑龙头杀死狼人,因为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师。”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全然答不上一句话。 要知他本身乃是阅历极丰富眼力过人的老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已深感朱宗潜具有一种侠义的天性和高贵的气质,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觉得实在不能相信这话。 那狼人如此残酷恐怖,焉能教养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潜道:“家师本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超绝,实在是一代剑学大师。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药,以致变为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师千辛万苦地传我绝艺之意,定是望我能传承他的剑学绝艺,一方面又冀望我为他报仇雪恨。” 他把康神农告诉他的话述说出来,提到那沈千机乃是为了“美色”而陷害恩师这一节,悲愤不已。 李通天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如许隐密复杂的仇恨,那就无怪大爷不肯轻易让令师碰上黑龙头了,不过以在下想来,假如黑龙头真的是沈千机,令师也真的是狼人的话。以令师剑术上的造诣,黑龙头碰上了他决难讨好。” 他这一番话一共提醒朱宗潜三件事,那就是黑龙头的身份未曾得到确切证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证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让他们拚上一场也是利多於害之事。 当然他还有一点不便说的,便是假使狼人当真是朱宗潜的师父,而这次碰上黑龙头不敌被杀的话,在朱宗潜而言反而是解决之道,他以后但须一心一意为师报仇,不必陷入那复杂迷乱的漩涡中而难以自处。 朱宗潜长叹一声,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则师恩如海,须得图报。二则大丈夫岂能不敢面对现实,而作逃避之举?” 李通天凝眸寻思,没有立即开口。 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潜这等才智过人之士,何以如此固执闭塞,一点都不会通权达变? 以他师父这件事而论,假如黑龙头能杀死了他,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朱宗潜便即可以避免了无穷烦恼和危险。武林中许多血案从此有了交代,朱宗潜方可以永远不让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师父保持了一生清誉。 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极是显然,但人生便是那么奇怪,那当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这一点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发现,例如人人皆知随地吐痰不合卫生,假如我们阅读到一则故事,内容是有几个人得到传染病而惨死,原因便是有一个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们定会在心中大大的谴责那个吐痰的人,但随后我们仍然会随地吐痰,完全忘了这个简单的道理。 李通天无可奈何地道:“那么大爷必须小心应付才好。” 他明知这句话说了等於没说,当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总是在月圆之夜发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说药性是在这等时间发作,因此,令师如若恰好被药力迷住了本性,大爷如何应付?” 朱宗潜道:“我最耽心就是这一点,古人论孝道时说,父母无理怒责之时,做儿子的应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意思说,父母虽然无理发怒,但责打之时若是不重,做儿子的便忍受下来,让父母消了气才慢慢解释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没头没脑的乱打,会有伤亡之虞,便须快快逃开。这也是孝顺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后悔莫及的大错。因此,若至老恩师失去常性,我当然不会让他老人家铸成大错。可是老恩师武力之高,当世罕有俦匹。我纵然出全力相争,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况我决不敢反击?这才是我感到最难解决的难题。” 他深深叹一口气,彷佛已幻出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忧虑,道:“这简直是无法解得开的死结。” 朱宗潜一面思索着心事,一面应道:“那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开的死结,只不过咱们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解救的方法?” 朱宗潜道:“例如咱们这一边有好几位武功高於老恩师的帮手,他们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师。等到过了这两三天,若恩师恢复了本性,便可从长计议。又或是我精通奇门遁甲之学,摆下一个阵法。进而困住老恩师,退则可以藉此阵法脱身。” 李通天道:“要找几位武功高於令师之人,势此登天还难,纵然真的找得到这等人选,可是时间仓猝,也全然办不到。说到这等奇门阵法,在下倒是晓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则离此甚远,二则这一家派有许多古怪规格,事实上也很难求得他们帮忙。” 他这些话说了又是等如没说,朱宗潜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突然睁大双眼,呆呆寻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触动了灵机,正在大动脑筋详细考虑,不敢惊动,默默等候。 饼了好一阵,朱宗潜长长呼一口气,道:“李兄,我想出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行得通,却聊胜於无,总必束手待毙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潜聪明过人,智计层出不穷,闻言大是安慰,当下凝神侧耳而听。朱宗潜把他的计划说出,李通天道:“此计果真还大有危险,不过比起全不设防,却又好得多多,在下这就动手准备,能不能办妥还成问题呢!” 朱宗潜道:“李兄但须尽力去做,办得妥办不妥都不要紧,我还有极重要之事须得赶快料理。” 他一迳走到那座荒僻无人的院子中,叫了一声“佟老师”,房内传出佟长白暴戾的声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斗法。” 朱宗潜掀入房一瞧,但见佟长白吊在半空,雪女则坐在窗边一张椅上,他细细一瞧,但见佟长白乃是倒翦双手,一倏粗韧的绳索绑住两腕,另一端穿过屋梁,吊了起来,他那魁伟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汤,甚是滑稽可哂。 佟长白道:“这绳结极是奇怪,但咱终必能够解开。” 朱宗潜讶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翡绑住,还能解开腕上的绳结么?这就是你们在斗法吗?” 雪女道:“别小觑了他,我们已经斗了大半天啦!我用种种方法困缚他,都被他解开绳结脱身,现在是用冰宫独到手法打的结,总算是难倒了他。” 朱宗潜哦一声,道:“原来佟老师还精擅遁法,我记得在京师,曾经见过一个往昔波斯国的魔术师,让人绑住双手双足之后,再困缚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个铁箱内,外面加锁,然后把这个铁箱丢到水底,你们猜猜看这个魔术师逃得出来逃不出来?” 佟长白道:“假如这样还逃得出来,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说应当逃不出来。” 朱宗潜道:“说来你们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绳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锁全部没有动过的痕迹,当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长白道:“这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佟长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铁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学他一两手。” 朱宗潜道:“当时便是有人认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试验,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杀死了这魔术师。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妖法,决计杀不死他。” 佟长白大是懊恼,厉声道:“是那一个动手的?待咱去杀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潜道:“这已是许多年前之事,这个杀了魔术师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长白气得直吹胡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烦起来,道:“咱要下来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这回无法可施了。” 她底冰冷的口气神情竟使佟长白安静下来,口中应道:“咱还是有法子可以脱身,你瞧着吧?” 说时,双脚向上伸起,夹住绳索,当即把身躯拉高了不少,这样双腕间的绳结就全无重量扯紧。但见他十只手指完全弯转,好像没有骨头一般,灵活地解开绳结,转眼间便解开了,飘身落地。 朱宗潜惊赞了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有件事想跟佟老师商量一下。” 佟长白转过那块铜雕似的宽脸,细细打量他一会,才道:“你当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来,但咱是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顶天立地侠骨热肠之士,咱却是凶暴嗜杀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势,难以两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拚个你死我活,这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们拚斗之前,我老早就想杀死你了。” 她这话乃是向佟长白说的。 朱宗潜道:“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师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胆,传闻这火熊只有长白山出产,佟老师必有此物无疑。” 佟长白那块铜面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胆,亏你讲得这么轻松。 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无穷还不说,全身刀枪不入,谁也弄不死它,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第一等猛兽,它的胆岂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潜但知此物珍贵无比,罕能获取,却不知道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百倍,但此是解药中的主药,若然不得此物,康神农所赠的解药,虽能把老恩师体内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个月,他沉住气,面上神色一点没变,道:“若然不是极为罕见难得之物,在下何须找到佟老师?在下先请问一句,你有没有这宗物事?” 佟长白摇头道:“没有!” 朱宗潜那颗心直往下沉,暗忖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连佟长白这位生长於长白山的高手也没有此物,更到何处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谎。” 佟长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没有火熊胆。”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谎。” 朱宗潜长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动,佟长白直到这时才发觉朱宗潜内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动手之时甚多。方自疑惑寻思,朱宗潜已道:“佟老师何须说假话,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赐赠,在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佟长自眼中凶光暴射,狞声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动粗用武,不错,咱有一枚火熊胆,就是不给你,你打算怎样?” 朱宗潜心中顿时大感宽慰,虽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长白拥有,总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时讶异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们性格和武功相克之下,竟然如此离奇,连对方说谎也骗不过她。 雪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向自己求助。当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剑”,遥遥向佟长白作出刺击姿势,道:“火熊胆给我。” 她剑上的寒气不断地潜涌暗袭,房间内顿时大感寒冷。 佟长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手中之剑,过了片刻才说道:“此剑当真有杀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他那块古铜色的阔脸已变得甚是苍白,一似奇冷难当以致如此。 这等突然激变的情势连朱宗潜这般机智多谋之人也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让雪女施用一点压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长白察觉此事对他太过重要,趁机勒索。 房间内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腾腾的杀气却令人血液沸腾,十分刺激。 铜面凶神佟长白那块阔脸上只变得苍白而毫无表情,是以窥测不出他到底畏惧不畏惧。 雪女举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内的距离时,佟长白好像熬受不住剑上寒气,一步步向后退,很快就退到墙边,不能再向后移动。 雪女道:“你当真想知道我的家派来历是不是?” 佟长白点点头,雪女道:“那么师兄你且出去一会。” 她说这话时,竟不回头去望朱宗潜一眼。 朱宗潜道:“慢着,我要的是火熊胆,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岂不是全无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胆算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长白道:“你这样子信口开河,咱不能不反驳了,据咱所知,世上现下只有一枚火熊胆。虽说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中还有火熊,但实在太难找到,也许守伺一辈子还见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没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难猎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这就现成不过了。” 佟长白摇摇头,道:“你弄错了,这枚火熊胆早就落在别一个人手上,再说纵然是在咱手中,你们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愿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潜前此曾与康神农提及冰宫的奴隶一事,康神农说定是借重药物之力使人服从,或者还加上别的手法。总之,冰宫大概真有法子使人丧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话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缜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马虎大意,心想:我且帮她一点忙,这便是用言语助她试探出这佟长白有没有抵抗她的手段。 当下接口道:“师妹这话有理,佟老师若然宁可去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胆,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长白道:“你们都弄错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虽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数路子,但她年事尚轻,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这刻动手拚斗,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这话你们信不信?” 朱宗潜心头一震,道:“师妹,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发,听得这话,倒不能不先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朱宗潜和她走到外面院子里,才低声道:“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女摇摇头,道:“你告诉我吧!” 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潜才智武功过人,所以对此事已加以重视。 朱宗潜道:“你和他正如水之与火,金之与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总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末足,火候尚浅,就不但不能胜他,反而会败。” 雪女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解。 朱宗潜解释道:“你与佟长白之间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好比拿一小水向熊熊火堆中浇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试想这么一来岂不是水干斧毁的结局?此所以你们的武功路子虽是先天相克,但目前他却可以杀死你,不过,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不似与别的家派之人动手时,他能取胜的话,自身即可毫不损伤。” 雪女至此已明白过来,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潜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胆已落在别人手中,我们只须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们回到房间中,佟长白一见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弃了动手之想,暗忖: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听朱宗潜之言,可知她定是已爱上了地。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气,这刻早就出手杀死朱宗潜了。但无奈目下的情势与平时全然不同,莫说这朱宗潜功力深厚,剑术精奇不过,本来就很难如愿取他性命,何况还有一个雪女会出手帮他,更无获胜之机。 雪女道:“你把火熊胆给了谁人?” 佟长白道:“送给一个姓沈名千机的人,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这沈千机当时年纪很轻,到长白山采药,他用一种深奥武功跟咱换了这枚火熊胆,现下事隔多年,这人也许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来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你们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卅馀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不过还好的是朱宗潜至今尚未证明老恩师就是冷面剑客卓蒙,才未能证明黑龙头就是沈千机,一切都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丧失勇气斗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这枚火熊胆一定无法获得的了,在下都还想知道这火熊胆经过这许多年来,会不会坏掉?” 佟长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极久,一两百年都没有问题。” 朱宗潜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长白道:“咱给他之时就用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个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顶的冰雪中,沈千机通晓药物之道,他自然会懂得怎生保存。现下问题只在如何找得到他这个人而已,假如有线索的话,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账。” 朱宗潜道:“线索有一点,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么账。因为如若到时你帮助他对付我的话,我恐怕全无取得火熊胆的机会了。” 佟长白道:“他当日用一种武功跟我交换,经过这几十年之后,咱才发现这种武功简直害惨咱了。 最气人的是现下功候已深,别说除掉这一门功夫,连停止修炼也办不到了。” 朱宗潜道:“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说他所传的秘诀不尽不实,根本练不成功,在下反而难以置信呢!请问他那一种武功,於你有何害处?” 佟长白道:“第一点,咱的面孔不但难看,而且简直僵硬了。第二点,这种气功使咱永远暴燥不堪,除了杀人之外,无法有须臾宁静。第三点,这种气功再修炼下去,早晚会使咱变成疯子。 但咱却有如欲鸩止渴,不能不练下去,你说他害得咱惨不惨?”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合夥做这一票买卖,不过,在下却有两个条件,务请佟老师应允。” 佟长白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朱宗潜道:“第一个条件,在咱们合夥期间,你不得出手杀人,除非是在下也认为该杀的,方能下此毒手。” 第9章 佟长白默然不答,眼中神色变化不定,时而凶恶,时而黯淡,一望而知他内心中两个意念正在挣扎纠缠。过了好一会,他才厉声道:“好!咱就依你,但这总得有个期限。” 朱宗潜道:“在下说过已有线索,定然不会太久,你大可放心。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求佟老师须得听在下调度,我不说你就不准询问,免得我的妙计落空。” 佟长白道:“使得,但咱告诉你,咱活了五十多岁,从来只有人家听咱的份儿,你这小子真有点道行。” 朱宗潜道:“在下也晓得此事有点近乎奇迹,说出去旁人决不相信,现在还有两点要声明的,第一点,咱们生擒或杀死沈千机之后,合夥关系告终。你以前的恶孽大罪或者有人跟你清算,在下决不能帮你,假如无人出头,说不定在下要尽除暴安良的侠义之责,那时候佟老师别怪在下无交情可讲。” 他的神色极是凛烈,正气磅礴,一听而知这意思乃是出自心坎,决非矫揉做作。 佟长白道:“你不但是侠义之士,亦是真正君子,咱们先讲明白也好,就这么办。第二点又是什么?” 朱宗潜道:“第二点就是关於火熊胆,在下已推测出这枚火熊胆对你必有大用,是以假使咱们把此物夺到手,在下决不独占,但也不能送给你。” 佟长白狞声而笑,道:“好极,你意思说咱们到时再斗斗本领,谁赢就获得此物?” 朱宗潜道:“不错,无论是先落在我手中或是你的手中,咱们都须给对方一个公平合理的机会。” 佟长白答应了,雪女插口道:“师兄你能相信得过他这人么?” 朱宗潜老老实实地道:“佟老师挣得到今日的地位,岂是一般的恶霸魔头们可此,他的话当然算数啦!” 佟长白用一种感激知己的眼光望看朱宗潜,道:“冲着你这句话,咱更是非守信不可了。” 已是申牌时分,开封南门外的大道上’行人络绎不断。 这些粞惶奔走於十丈红尘之中的人们,有的是来自千里以外,有的却是附近乡镇的居民,形形色色,各种行业的都有。 在这许许多多的路人之中,有一个颀高身量的老人,穿着得甚是普通,一头白发,满身风尘,使人见了颇兴坎坷穷途之叹。不过路上的行人都不曾注意他,各自怀着心事,匆匆赶向城去。 白发老人忽然步入路亭边的小酒肆,却不沽酒,一迳在肆侧的窗户向来路眺望。 廿馀丈外有一骑倏然停住,马上之人乃是个劲装大汉,鞍伸颈,直向这路亭边的几间小肆遥眺。 酒肆内有个中年人正付账离开,忽见白发老人的奇怪行动,便也踅过来,从老人肩上望出去。他那对锐利的目光,把廿馀丈外的那一骑瞧得清清楚楚,眉头不觉一皱,道“老丈可是想避开那?” 白发老人点点头,随时转眼向这中年人望去,目光甚是空洞冷漠。 中年人道:“在下程敏,一向居住开封,似是从来未见过那。” 白发老人又点点头,没有作声。程敏忖想一下,缓缓道:“老丈也是外地人,可想得出那为何跟踪你么?” 老人道:“不错,他跟踪了老远一段路,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沉吟一下,伸手入囊,摸出一颗大珠,彩晕变幻,滚圆光洁,比龙眼核还大一点。 程敏讶道:“好一颗珍珠!” 老人道:“这是我少壮之时在合浦得到手的珍珠,价值连城,我已珍藏了大半辈子,昨日在路上不合拿出来把玩……” 程敏恍然道:“原来加此,在下也觉得这似是黑道高手,老丈打算住那儿去?” 白发老人道:“我想经开封渡河北上,前赴京师。这等贵重之物,只有京师能得脱手。”他双眼中露出抑郁的神色,好像是舍不得卖掉这颗珍朱。 程敏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定要使老丈平平安安走出开封,老丈如若信得过我,便跟我来。” 老人道:“我信得过你。” 程敏立刻先向店家吩附几句话,然后带着老人从后门出去,穿过郊野和田地,不久,巳望见高峻的城墙。 程敏轻车熟路地带他奔入城内,最后走入一座屋宇,他道:“此处便是舍下,地方不大,后进是家眷,这前面的一进,却有几位好朋友暂时借居,但侧院还有一间客房,老丈放心歇息,待明儿赶个早,出城北上。” 白发老人呆滞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道:“这样太麻烦你啦!” 程敏说不出对方的目光还蕴含着一种甚么意味,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乃是本地颇着声名的武林人物,自然不容外地黑道之人在他眼前下手做案,当下也不以为意,向下人吩附之后,便又出门,白发老人洗掉一身风尘,便在床上熟睡,梦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那个仆人来请他用晚饭,竟被这种低沉的咆哮声骇一跳,但及至看清老人己经熟睡如泥,便又全不在意。 天色尚未黑齐以前,程敏曾回来过一趟,得知老人还在熟睡,便吩咐下人不要惊醒他,只须留些食物及茶水在他房间之内。 他又教下人早点关门熄灯睡觉,不要等候他回来。程家的下人都晓得主人武功高强,每逢他有事出走,须得午夜才回家,便不要人等候开门,一迳越墙而入,尤其是最近来的三四位客人,全都是半夜三更进进出出,没有一个需要下人开门的。 程家在天黑齐不久之后,都熄灯关门,再没有人走动。只有那间客房中灯光忽起,老人独自在房中转来转去,他的眼神呆滞,却不时闪出骇人的凶光。 月光从窗户斜斜照入来,从窗子望出去,外面的院落相当明亮,一些花卉的影子,使这皎洁的月夜,增添不少宁静的气氛。 但白发老人却益见暴燥不宁,他像是刚刚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不住地团团走动,喉咙中偶然会发出低沉而使人心悸的咆哮声。 过了一会,他学手摸摸面颊,但觉毛茸茸的,已摸不到皮肤。原来这刻他双颊上已长出一层毫毛,甚是绵密。 他感到十分饥渴,目光转到桌子上,那儿摆看茶水和食物,但丝毫引不起他的舆趣。突然间,他嗅到一阵气味,似腥非腥,似非。 他的身躯剧烈地大震一下,把双手放在眼前,但见这对手掌已生出变化,手背上长出许多硬毛,十只指甲也变成坚厚尖锐,正缓缓的伸出指外。 他心中发出一声悲叹,可是从喉间通过,却变成一种刺耳的哮声。他面上的茸毛已变成坚硬和较长的毫毛,双眼也闪动看绿光。这刻任何人瞧见他,袂计认不出他就是日间那个白发老人。 房间中的灯火忽地熄灭,那是老人自己吹熄的。这刻他极憎厌灯火,觉得无法忍受。倘若不是神智尚未完全糊涂,他一定会远远逃开,就像一般的兽类见到火光那样。现在他的背脊已弯曲了许多,脖子缩短,竟是一头具有人形的“狼人”。 他站在窗边,双眼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饥渴之感,掀起他杀生饮血欲望。 正在此时,院墙那边传来声响,使他竖起耳朵去听。忽见灯光从墙顶透过来,而且听到程敏和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狼人上唇掀起,露出一排尖长的门牙。他根本没有聆听他们在说什么话,只在打量那堵墙壁。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在灯光之下,交换晚间出去一趟的消息。他们都是武林好手,受到朱宗潜重托,严密监视开封周围的动静,只要发视黑龙寨之人的踪迹,马上就通知朱宗潜。 他们全是十分精明能干的脚色,然而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杀死了许多武林一流高手的“狼人”,正在隔壁跃跃欲动。 程敏略略提高声音,道:“咱们只等李兄回来,便知今晚是否平静渡过了。说良心话,兄弟真希望查出黑龙寨之人的下落,让朱大侠赶去收拾他们。这十馀天以来,都过得很乏味。” 隔着一道院墙的“狼人”,身子微耸,已跃起数尺,一爪搭在墙顶,只露出半个头向那边望去。 这儿恰好能从窗户望入房中,把房内的人瞧得十分清楚。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都是一式的全黑劲装疾服,刀剑放置在桌子上。 狼人目光落在兵器上,顿时发出凶厉的光芒。似乎这些兵器触动了他心中的疯狂杀机。 但见他身子一耸,已到了墙顶。 就在这狼人马上就要咆哮扑下去之时,侧门外传来一个语声,道:“喝,诸位巳经回来啦!这敢情好……” 人随声现,又是一个夜行人提刀奔入。 狼人的反应灵敏无此,才一闻声,身子已落在墙的这一边,依然用一只狼爪搭在墙顶,露出半个头瞧看。 房内的三个人齐齐起立,程敏道:“李兄匆匆赶返,敢是有所发现?” 姓李的夜行人道:“不错,而且准是黑龙寨之人,我们快点动身,分出一人去向朱大侠报讯就行了。其馀的人遥遥监视看那座屋子,决不会错。” 他的声音中显得十分兴奋,使得其馀的三人,也感到这等情绪,迅即出门。 走到院中,程敏道:“李兄如何得知定是黑龙寨的恶徒?” 姓李的夜行人道:“兄弟跟踪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本来没有多大的冀望,谁知后来在那座屋子四下窥探之下,竟发现两个以往黑龙寨装束的人,先后出来巡视。” 程敏道:“那么咱们快走吧,李兄你去报讯,我们先到那一处秘密监视。”姓李的人说出地方,当下四人分为两路,各自飞奔而去。 当他们分开之时,狼人迟疑了一下,才决定跟踪姓李的人。不久,他们已到达朱宅。 姓李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后面跟着那个举世震惊的狼人,奔近朱府,连击三下手掌,一个壮汉从暗处跃出来,伸手向西面一指。姓李的人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奔去,顷刻间,便没入墙内。 狼人也展开极迅快的身法,就在那壮汉刚回岗位之时,他已掠过空地,跳入墙内。姓李的人刚刚见到朱宗潜,房中灯火明亮,只有他们两人单独晤谈。 他说出消息,并且道:“程兄等三人已先去秘密监视,在下特来带路。” 朱宗潜突然间举手阻止他开口,道:“李兄快往内间里躲。” 说时,伸手把他一拉,姓李的人身不由主地从朱宗潜身边擦过,直向内间那边冲去。他在这突变之中,返回头望了一眼,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敢情在房门口站着一头怪物,身上是人的衣服,但碧光闪闪的双眼,毛茸茸的面孔以及双爪,正是传说中极神秘可怕的狼人。 他一奔入内间,便躲在门后。他并非不知道朱宗潜要他躲起来是为了怕拦阻不住狼人,以致被狼人伤了他。但他却又不肯关上木门,因为那么一来朱宗潜便无路可退了。 朱宗潜双目炯炯,望着门口的狼人,竟不拿出背上之剑。他但觉这个狼人的形相,当真十分可怖,而且他能够毫无声息地掩到此处,足见行动如电,怪不得许多高手都死在他毒爪之下了。 他们四道目光互相虎视,谁也不肯退让。 内间那姓李的夜行人听不到一点声息,大感奇怪,忍不住伸头向外望去。 但见那形相十分可怖的狼人,屹立门口,顿时连打几个寒噤,头皮发炸。 赶快缩回头,不敢再看。 直到这刻,他才发觉朱宗潜胆气之豪,当真是天下罕见。虽说他比自己武力高强甚多,可是自己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居然被这狼人骇住,可是这个狼人不比等闲的怪物,然而朱宗潜不但危立如故,甚至连兵刃也不曾取出。 姓李的夜行人想到此处,己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宗潜从对方荧荧碧睛之中,瞧不出丝毫人性,不禁大是失望,忖道:“他纵然就是我那老恩师变化而成,但看来他已认不出我是谁了!” 想是这么想,还是不肯死心。当下朗声道:“在下朱宗潜,你是何人?” 那狼人喉咙中咆哮一声,缓缓举起双爪,作出欲扑的姿势。朱宗潜硬是抑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从丹田提一口真气,朗朗道:“在下是朱宗潜,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说话之时,屋瓦为之簌簌震劝。门后姓李的人赶紧捂住耳朵,才略略减轻耳疼之感。 门口的狼人身躯震动一下,蹬蹬蹬连退数步。好像神智忽然清醒了少许,恍惚记起朱宗潜是什么人。 朱宗潜岂肯放过这机会,唰连跨数步,又大喝道:“我是朱宗潜呀,你可认得我么?” 那狼人厉嗥一声,转身向院墙扑去,双爪起处,一齐击中石墙,顿时暴响一声,粉屑弥漫,砂石横飞。原来他这一下已击碎了两块石头。声势之威猛,人寰罕有。 朱宗潜跃出院心,柔声道:“你老想想看,我是谁啊?” 他心中十分激动,以致迫到他背后四五尺之远,鼻端忽然嗅到一阵腥之味,头脑微感晕眩,登时一凛,赶紧运一口真气,透过“玄关秘锁”,这才恢复如常。 狼人突然车转身,挥爪向他扫去。朱宗潜这刻若尚有眩晕之感,定难逃过这一爪之厄。 幸好他已经复元,应变之际一如平常,迅即退闪开去。 他感到对方出爪之势急如闪电,猛若雷霆,不敢怠慢,借闪避之势,撤下了芙蓉剑。 房内的灯光照射出来,这口剑竟泛起蒙蒙淡红光华。 狼人一见长剑,登时发出狂吼之声,张爪猛扑,似是被对方的兵器激发出狠恶之性一般,但他不是胡乱扑击,双爪招式以及身法配合之下,乃是奇奥威猛之极的煞手。 朱宗潜在未曾证明出对方身分以前,岂敢还手?虚幌一剑,斜纵丈许。但觉风声动响,知道狼人如影随形地跟踪扑到,当下头也不回,继续施展身法,迅快跃开。他一连闪跃了四次,仍然被狼人爪上潜力笼罩住后背,无法摆脱,心中不禁叫声“我命休矣”!心念转动之时,人已猛可往左方一侧,单手一探地面,身形窜了出去。由於他左手在地上按了一下,是以身形射出之际,方向忽变。 狼人呼的一声从一旁冲掠过去,总算是让他摆脱了这一场杀身之厄。 朱宗潜这一下奇奥身法,乃是得自康神农口传的七煞秘,大有来历,称为“灵蛇十变”,若是练到火候己深之人,全身任何部位都可以用来碰触地面,改变窜出的方向,使敌人无从捉摸。 他一下逸出敌爪的威力圈子,迅即闪入靠墙边的树丛后面。狼人喉中发出吼声,迅即扑去,到了切近,这才发觉敌人己不见影。 狼人怔了一下,鼻子连连掀动,嗅闻拭瘁的气味。接也走入拭瘁,蹲低一瞧,地上有一块木板,约是四尺见方,板上还有一枚铁环。他抓住铁环往上一提,木板应手而开,赫然露出一个地道入口。 换了别人,定必不敢贸然闯入这个黑黝黝的地道之内。但这狼人不管三七廿一,唰地窜入去。 他在黑暗中,仍然瞧得清清楚楚,但见这条地道甚是低矮,须得弯腰而行,同时也不长,只有四五丈左右。 地道中已找不到朱宗潜踪迹。狼人迅快奔去,转眼巳到了尽头,又是一块方形木板,盖住出口。 他利爪一伸,砰一声把木板震开,身子已经跃了出去。 但见这儿是一座厅堂,门窗紧闭,左方一只高l上,有一座烛台,还有大半根蜡烛,吐出火焰。 右面的墙壁有一幅几乎到地的山水大轴,歪斜不正,露出门户的痕迹。狼人不但从气味上查出敌人的去路,同时亦瞧见画趾筢的门户,立时扑去,一爪扯下画轴,只见后面乃是道窄门,并无门扇。 狼人从窄门发觉有异,扭头一瞧,恰见一块钢板砰地落下,封住了窄门。他再游目四瞧,这间黑暗房间内全无别物,连一张凳子也没有。本来对面还有一道门户,这刻业己关闭。 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穴,约是半尺方圆,可供透气之用。他四下一摸,才知这间房子全是石砌坚壁,无法摧毁。同时两道门户全是钢板,也推弄不动,登时咆哮厉吼连声,如疯如狂。 朱宗潜在外面凝神查听了一会,得知狼人已不能冲出,这才长长舒一口大气,回转身去找到那姓李的人。他问清楚情形之后,便对他说道:“在下已把狼人困住,但此事牵涉甚广,如若安排得不好,说不定曾惹起武林门户之争,是以在下打算请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今夜之事。” 这姓李的中年人单名健,乃是关洛道上相当有名的武林人物。他一则感激朱宗潜抢救之恩,二则佩服朱宗潜的武功为人。三则此事既然牵涉甚广,内情定必十分复杂,所以立即就答应下来。 朱宗潜请他稍候,迳去找雪女,出去便碰见李通天,他们一同向内宅走去。 朱宗潜道:“今晚全靠李兄请到大批人手,把地道和石崖铁门弄好,不然的话,情形便不堪设想了!不过我觉得那透气洞穴不大妥当,他的叫声传了出来,定会惊动别人。” 李通天道:“在下马上就设法加盖一间小屋,这样从洞口传出的声音便被小屋隔住,大爷看这法子可使得么?” 朱宗潜道:“好极了,但愿不会吓死那些泥水匠们。” 说时,已走到雪女房外。 李通天自去办事,朱宗潜敲一敲门,雪女清脆的声音道:“谁呀?” 朱宗潜道:“是我,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雪女道:“进来吧,这儿没有人会吃掉你。” 朱宗潜皱一下眉头,忖道:“她是怎么啦?好像有人得罪她似的。” 他推门而入,外间虽然黑暗,但仍然可以见到榻上的郑桂香睁大双眼。他继续掀而入,但见雪女衣整齐,坐在椅上,一望而知,她曾经出去过。 朱宗潜想道:“原来她出去受了某个人的闲气,但决不是受我的闲气,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她。那么是谁能使她呕气?以她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呕了她,不让她杀死才怪哩!” 念头转动,口中道:“你可有意思出去走动一下?” 雪女哼了一声,别转面不理他。朱宗潜大感奇怪,问道:“你好像很生我的气呢?” 假如不是感到没头没脑的话,他决不会问她。 雪女等他问第二次时,才冷冷道:“当然啦!外面有什么好走动的?” 朱宗潜明知跟她好好商量的话,难望问出结果,当下道:“原来你晓得很危险,那么你呆在家里也好。” 他回身就走,雪女顿时跳起身,一手揪住他,道:“有什么危险?难道比狼人还危险不成?” 朱宗潜楞一下,道:“原来你已知道狼人之事,不错,恐怕危险得多了,因为对象是黑龙头。” 雪女精神一振,道:“先告诉我,你把狼人怎么处置了?” 朱宗潜道:“他已被我囚禁住,暂时别动他。” 雪女道:“原来你已有活擒他的把握,怪不得不叫我了,好,我们走吧!” 朱宗潜这时才醒悟她敢情是生自己的气,原因是狼人来袭,而没有叫她帮助,这自然是极深挚热烈的感情,并非完全凭恃她具有一身武功,而是具有愿意陪他一同死的决心,才会如此生气。 她以如此奇特的方式来表现她的爱情,错非是朱宗潜的慧悟,旁人未必就能了解。他感动地凝瞧她,过了片刻,雪女表面上仍然冷冰冰地道:“走吧!”声音不似表情那般冰冷。 朱宗潜柔声道:“此行当真很危险,那黑龙头可不比狼人,你到时一定要听我的话才好,否则…………” 她冷冷道;“否则怎么样?” 朱宗潜道:“否则你万一落在他们的陷阱之中,而我又无力救助你之时,教我如何是好? 免不了也得被他们生擒或者杀死。” 雪女万万想不到他说出如此多情的话,楞了一下,才道:“好吧,我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娇软异常,使人感到十分悦耳。自然这是因为太难得听到她如此温柔声音所以特别觉得悦耳动听。 他们一道离开宅邸,到了街上,忽然右方屋顶上一道人影疾冲而下,来势之迅快猛急连素来以轻功着称的巫山云归奉节也没有如许深厚的功力。 朱宗潜锵一声已拿出长剑,蓄势待敌,心中电急掠过一念:“此人定是黑龙头无疑。” 要知朱宗潜曾经与龙门队诸高手激斗多场,是以眼下的阅历跟以前判然有别。 那道猛扑急泻的人影,出现才不过是指顾之事,在他已可以判断出此人的速度更甚於以轻功着称的归奉节,他长剑一划,幻化出一片光幕,阻隔敌人长驱直攻之势。 那道人影说停就停,现出身形,极是魁梧高大,相貌凶悍,原来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狞笑一声,道:“你们往那儿去?” 朱宗潜道:“终老师居然早一步在此等候,足见高明。我们打算去探一个地方,但用不太多的人手。” 佟长白道:“咱气闷得紧,跟你们去走一走也好。” 朱宗潜道:“在下请问一声,刚才假使我出剑稍慢,封架不及,佟老师可会要了我的性命?” 佟长白狰狞地注视他有顷,才道:“咱也不知道会不会杀死你,你一定很不满意这个答覆,但这是实情。” 朱宗潜点点头道:“不谈这事了,在下须提醒佟老师,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佟长白道:“咱一定守约,现在要找谁去?” 朱宗潜道:“到时便知道了,或者什么人都见不雪女接口道:“你此举已违反约定啦!” 佟长白道:“你能不能有一次不帮他的?”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示意李健当先领路,他和雪女、佟长白在后面跟佟长白边走边道:“你把狼人怎样收拾了?” 朱宗潜道:“已经生擒住他。” 佟长白道:“你真行,这狼人使天下武林震动了二十年,栽在你这年纪轻轻的人手上,他有没有使用兵器?” 朱宗潜道:“没有,你可是想从兵器武功上猜测他是什么人?” 佟长白道:“听说狼人可能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但咱不以为然。” 朱宗潜大感兴奋,问道:“为什么?” 佟长白道:“第一点,卓蒙剑术精奇无匹,如若他是狼人,断无不使用长剑之理。第二点,卓蒙乃是真真正正的侠义之士并无凶戾之性,怎会变成狼人?” 朱宗潜见他没有说出特别的理由,大为失望,道:“狼人到底是谁,不久便可以揭晓。 现在请佟老师注意,咱们此行的对象是黑龙头,不过他到底是否已在此处,尚未知悉,只知那是黑龙寨的秘巢之一,咱们在未探出黑龙头下落以前,万勿打草惊蛇,只可暗中窥探。” 佟长白登时精神大振,道:“原来要找他,若然他在的话,咱一定要跟他比划比划!不过那黑龙头跟沈千机可有关联么?” 朱宗潜道:“在下与你已讲明只做一次买卖,若然与沈千机全无关连,我就不让你一道来啦!” 佟长白虽然是凶狡已极的老魔头,一点也猜测不透朱宗潜的心思,当下只好默然不语,省得多说多错,大为丢脸。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头,李健版诉他们,那黑龙寨秘巢,就在前面那条横街的第三间屋宇。 朱宗潜沉思片刻,向李健道:“请李兄通知程兄他们撤退,只要远处监视动静,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可出手。” 李健迅即去了,朱宗潜又向佟长白和雪女道:“我们分作三路,掩近敌巢,此行主要目的,只在探明黑龙头下落,并且万万不可被敌方之人惊觉,否则他们迁移到别处,便失去追查线索了。” 佟长白和雪女都点点头,朱宗潜又道:“佟老师的身法高妙不过,烦你绕到对面,才开始迫进敌巢,但凡听到敌方之人的片言只字,都要记下。可能他们有一种暗语切口,而表面上听起来无关重要。” 佟长白性子紧急,一经决定,当即放步奔去,霎时不见。 朱宗潜向雪女道:“我们还是一道走吧!我要借重你“心视神听”的奇功秘艺,务必查出隐密敌情才行。” 雪女道:“好的,但我们如何出手呢?” 朱宗潜也不回答,带着她走去,绕着座屋子走了一匝,发觉这座屋宇两面邻贴别的住宅,只有前街后巷两面可入。佟长白已不知去向,朱宗潜猜想他一定已使出全身本领,潜入敌巢。 他选定了右侧的住宅,偕同雪女跃入,忽然停下郧b。 雪女明知他想从侧翼潜进敌巢,见他停步,甚是不解,因为现下相距尚远,当中还有这么一座住宅,大可迅快穿过。好在这些寻常人家,耳目不灵,决计不怕惊动。朱宗潜不等她询问,伸手握住她的臂膀,把她拉到身边,雪女芳心一阵剧震,心想:他竟会在这等时机之下,做出亲热示爱的举动,岂不可怪? 朱宗潜的嘴v她玉颊凑上去,雪女双眼一闭,心想你爱怎样就怎样办吧…….她颊上已感觉到对方口鼻间的热气,芳心跳动得更加急促剧烈。 但这股热气迅即移到她耳边,只听他低低道:“开始运功使出心视神听的功夫,小心查听。” 有一阵工夫她心中异常的恨他,因为他竟不是吻在她颊上。但她还是收摄住动汤的情绪,运起心视神听的奇功。以她所站之处为轴心计起,十丈半径之内,一切声响,俱送入她耳中,端的比野兽的听觉,还要灵敏百倍,她只要听到声响,就彷佛能够见到声响发出处的景象,有时清楚得一如目睹,有时朦朦胧胧,这就得看是那一种声响。越是容易分辨得出是什么种类的声响,就越发瞧得真切。 这是属於一种心灵透视之术,许多催眠大家,都能透视千里外的事物,便是这一类功夫。 她查听之际,朱宗潜一方面催动功力,注入她经脉,一方面推她缓缓走去。才走到院门边,雪女忽然停步,低声道:“我瞧见三个人正在谈话,一个姓符,一个姓史,还有一个姓门的。他们正在谈及最近龙门队和你我的事……” 朱宗潜迅即把她拉到黑暗中,问道:“他们在那儿?” 雪女道:“在东首的跨院内,灯光不明不暗。” 朱宗潜不必瞧看也晓得就是在这排屋宇的后面。他计算一下距离,随即收回自身的功力,雪女登时有了反应,道:“咦!我听不见啦!”朱宗潜便晓得自已此举果真可以使她增加耳目的灵敏,但不说破。 朱宗潜晓得这三人说话的内容不可遗漏,当下不暇多说,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y点处,两人一同飞起,落在门边。从这道门奔出,尚有房屋。他们摸入一个房间,蹑足走到后窗,这才停下。 雪女一直被他抱住,但觉他强有力的手臂以及一身壮健的肌肉,发散出无穷男性热力,使得她有点晕淘淘的,全身发软。 朱宗潜把她放下之后,向她比个手势o再加查听。自己即一转身出了房间,打醒精神,异常小心地跃上房顶,放眼四瞧。 周围黑沉沉一片,他抬头望去,敢情冰轮似的皓月,被层云遮掩,眼看这轮圆月就要从云中探出头来,他觉得机不可失,便不暇细细查明到底有没有敌人潜匿在附近放哨,双臂一抖,身子破空飞去,宛如一头大鸟彷佛,落在对面的一排屋顶上。 他刚刚弯伏在屋脊暗处,月亮已洒下光辉,顿时这座黑暗的城市为之一亮。他乃是匿伏在月光照不到的一边,是以反而更难被人察觉。 他缓缓地沿着屋脊做成的一道黑影,向前爬去,大约爬行了丈许,便瞧得见左方跨院内那间透出灯光的厅堂。 他移到刚好能够望见筵席之处,便极为小心地停住,但见席上只有三人,另外还有一个美貌少妇,正在伺候他们吃饭。 当中坐着的o龙门队十大高手之一的符直,一身华服是他的特徵。另外两人分坐左右,都是五六旬年纪,左边的一个,面色黝黑,顾盼之间,目光锐利如鹰隼,神情阴鸷,一望而知,此人十分难惹。 朱宗潜推测这人大概就是黑鹰史良,於是向左首之人望去,但见这人面貌平凡,一时说不出有什么特徵。 不过细细瞧过之后,可就发觉此人表情呆板之极,彷佛是不会触情动心的死人一般。 这人自然就是三手殃神门逵无疑了,朱宗潜心中泛起这个名字,就不由得极感剌激,用心想这两人就是老恩师的结盟兄弟,其中可能有一个就是黑龙头,亦即是沈千机,这个阴险恶毒而又武功超卓的人,不但制造“狼人”危害武林,同时背叛师门,加害他师父。又陷害他的盟兄,夺取美貌的嫂子。这还不说,他尚能组织一个凶手集团…… 若然一切推测都正确不误的话,这沈千机真可以说得上是古今犯罪冠军,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罪孽更深的人了。 不过朱宗潜并非那种被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的人,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肯轻率下断语。 对於座中的三人,他都存着极大的疑心,认为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沈千机的化身,而黑龙头亦可能与沈千机是两个人。 总之,这三个人都是他亟欲侦查的对象,决不能有丝毫放松。唯一的证据,倒很简单,只须试探出那一个炼成了“摧心裂骨手”,或者再加上一点“七煞秘笈“中的武功,就可以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亦是黑龙头了。他一面在心中分析种种情势和证据,一方面留心地查看那三人的一切动态。 这刻他远在厅堂对面的屋顶,贾在无法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因此,他只能观察这三人的表情动作。这三人的动作都非常沉着,偶然有人用手比划一下,并不露出丝毫身负武功的迹象。 要知大凡内外兼修之士,学手投足之际,决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精力的。因此只要是有心人,定能瞧出身怀绝技的迹象。 这座中的三人,居然全无这等破绽,可见得他们皆曾下过一番苦功,模仿常人。 由此可知,这三人俱是老奸巨滑,城府甚深之辈。 否则,他们决不会留意到这一点。 他们三个人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皆是高高瘦瘦的身材。朱宗潜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那三手殃神门逵打量,但觉他那表情呆板的面上,似乎远不及黑鹰史良的阴险沉鸷。至於符直,亦比黑鹰史良虚浮一点。 朱宗潜开始小心地向后移退,到厅堂内之人瞧不见的位置时,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浮云片片。他早就估计过周围的形势,心想假如循原路离开,则敌方除非没有人在对面屋顶上放哨,如有的话,便能轻易瞧见。 因此,他考虑自己要不要马上跃过月光笼罩下的那一边瓦顶?抑是等到浮云掩住月色之时,趁机遁走。 以他的耳目之灵,对面屋顶之后若然有人放哨,很难瞒得过他。故此若是换了别人,根本就不必考虑。但朱宗潜深知对手不比等闲,甚至可说是当世间罕见的狡黠多诈之士,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大意,仍然留神四瞧。 他的目光从厅门前投入去,忽然发现墙角之处,发出一点光芒,定睛一看,竟是一件什么物事嵌在墙上,反映出不甚明亮的光线。 朱宗潜心中一动,迅即打消了现下离开之意,耐着l等候。但他对那反光的物事,只不过是一种推测,并没有肯定。 厅内的三个人谈说一些武林旧事,三手殃神门逵不时转动目光,向距他只有五六尺的墙壁望去。那儿放邻贴,镶得有一块圆镜。 他所坐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厅外对面屋顶的某一块空间,视野并不广间c因此有时他假藉某些动作离座。逼近两三尺,这样,他在镜中所能见的空间可就加大了许多倍。 符直方在述说一件骇人听闻的武林秘事,史、门二人虽然表现出大感兴趣,可是门逵仍然没有忘记投视屏风上的圆镜。 符直露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道:“像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门下弟子逾千之数,但亦须时运方能压倒天下武林,以兄弟所知,少林和武当自从那两位同负盛名的高手突然隐修,不复出世之后,巳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黑鹰史良道:“一影大师如何?” 符直道:“他虽是时下罕有匹俦的高手,但比起隐修的金罗尊者,可就还差了一大截。” 三手殃神门逵双眼不离圆镜,口中道:“符兄何故提起这些已经二十馀年不露踪迹的高人?” 符直道:“兄弟只不过信口道及,假如这些高人们仍然在世管事的话,便不会有狼人血案发生了,最近狼人复出,使得武林震动……” 他察看着对方两人的神色,又道:“独有你们两位置身事外,因此,兄弟亦不由得忆起少林金罗尊者,以及武当哑仙韩昌,这两位绝代高手。” 黑鹰史良微微一笑,道:“我们兄弟如何敢与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相比?符兄到底想说什么?” 符直沉默片刻,才道:“其实都因长夜漫漫,兄弟才找话来说。目下既然提起他们,兄弟不妨把一个秘密消息奉告。那就是兄弟听闻这两位异人高手,并非隐修不出,事实上是失了踪。” 门、史二人都大惑讶骇地转眼望着他,符直又道:“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无法证实。可是二十年来,武林中发生不少大事,前有狼人,后有三凶两恶,但他们都没有挺身而出。直到最近因狼人复现,武林中人组成龙门队,亦不是由他们出头,可见得空穴来风,并非全无根据。” 门逵颔首道:“这话有理,他们如若在世,应该有一位出头才对。只不知贵队可曾查获有关狼人的线索没有?” 符直道:“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也打算对付黑龙寨,但同样的没有丝毫线索,不过这话不包括朱宗潜在内,此人神秘莫测,智计层出不穷。兄弟对他寄予莫大厚望,但愿他能够查出一些头绪。” 他们先前己谈过有关朱宗潜之事,而门逵亦答应天亮时随他前去瞧瞧欧阳谦的情形,但要符直此夜陪他们饭酒谈笑。这便是何以目下已是四更过后,他们还在席上之故,符直至今尚猜测不出门、史二人何故提出这种古怪的条件,不过他城府甚深,所以沉得住气,绝口不问。 史良颔首道:“但愿如此,我们亦想早早查明狼人的真正身份。不过,兄弟有个消息告诉符兄,那就是名列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已寄迹在朱家,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颇耐人寻味。” 符直大感骇异,道:“这就奇了,不过既然得知此事,迟早总能查出隐情。” 门逵望住圆镜,突然镜面一黑,原来月光被浮雪遮住,这时他彷佛见到有人影闪过。可是他不能肯定,因为月色当时突然被遮,视觉大受影响。但他不肯放过任何疑点,向符直道声失陪,迅即出厅。 他若无其事地转到后面,这才突然跃上屋顶,踏瓦飞纵,四下查看。他的动作迅捷无匹,有若飘风闪电,而且每一落脚,总是在可以隐蔽身形之处。 眨眼间,他已落在一道院墙上,但身形即藉高过墙头的树木隐藏着,凝神查看。 距他只有两丈的一个房间内,朱宗潜和雪女蹲在窗下,朱宗潜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但不是输送内力,而是拉她一下,表示要离开此地。假使他晓得门逵正停身在外面墙头上查看的话,当然不会叫她动身。 雪女随着他的手势站起身,向外间走去。她双眼仍然散放着梦幻似的光辉,这是因为她刚刚集中运施玄功,一时尚未恢复之故。 他们刚刚走到外间,雪女突然停住脚步,略略仰头,用下颔向门口表示警告。 朱宗潜立即和她移到墙边,避免任何敌人在无意中瞧见的可能。 他用手式向雪女询问人数,雪女竖起一根指头,又在他手掌心写了一个“门” 字。 朱宗潜突然间大感兴奋,浑身血液急促奔流。他心中已假定这三手殃神门逵嫌疑最重,现在但须闯出动手,即可试出他是不是修习七煞秘着的沈千机了。 假如他力量所及,可以即时取他性命,更是最妙不过之事。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灵活机警无比的脑子迅速地转动。他考虑着好些问题,其中之一是:这门逵本来与符直、史良都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到外面反窥伺着自已?这等举动,决计不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定必隐含得有某种原因。 雪女那惊世骇俗的听觉中已发现一个人跃落墙头,向房门缓缓走来,并且是蹑足摒息,企图消灭一切声响。如若换了别人,即使高明如朱宗潜,也绝难发觉。 她从袖中取出冷剑,顿时一股寒冷迅速蔓延开去,朱宗潜晓得敌人向这房间迫近,也轻轻抽出长剑,足尖一点,跃到对面墙边。这样敌人如若进来,便被他们两人夹在当中,处於绝对不利的情势之下。 黑暗的房间内突然明亮得多,原来月亮又从云层内探头出来,俯视大地。 朱宗潜眼见那道木门缝上透入一长条月光,立刻提气一跃,落在门前,迅即凑在门缝上,眯眼外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伟高大的人,手中提着钉锤,极平稳无声地向房门逐步迫来。他只瞧了一下,这个高大的人影已迫到门边。 那道木门缓缓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门中,月光从他后背透入房中,使人瞧不见他的面貌。 他炯炯的目光已瞧见房间当中一男一女站着,他们面上都没有惊讶或紧张之色。朱宗潜甚且带着微笑,向他比一个手势。这个高大而又显得十分精细沉稳之人,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眼见朱宗治和雪女同处一个黑暗的房间之内,胸臆间突然全被嫉怒充满。就在他马上要爆发之时,雪女先向他走过去,到了切近,伸手推他出去。他那股可怕的爆炸,忽然消失无-,乖乖的转身。 他们回返府邸之后,佟长白便告诉他们说,那一座宅第之内,果然有黑龙寨之人,并且查出潜匿其中的是活骷髅宋炎。他瞧过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暴燥起来,极想出手杀死一两个消消气。不过他仍然谨记着自己的诺言,一面极力按捺着这股杀机,一面溜出这座宅第。他乃是感到须得向何方走才较为平静,因而一直到达那间房外。从他这番话中,可见得雪女能以气机感应,指引他找到地方。朱宗潜不觉怦然心动,第一次为了雪女而泛起忧虑之感。 朱宗潜并非替雪女的安危忧虑,而是由於她与佟长白之间发生这等奇怪的感应,觉得佟长白大有可能夺走她。虽说细想之下,朱宗潜未必认为雪女对他有多么大的份量,换言之,他不一定会感受到“失恋”的痛苦,但烦恼是免不了。 他竭力撵掉心中的不安,仔细询问佟长白在到达房间之前,有没有察觉到任何朕兆。佟长白再三保证决没有被人瞧见,朱宗潜这才略略放心。要知他在屋顶之时,发现厅内有闪光之物时,便联想到对方也利用镜子查看外面的动静。 所以当时他等到月色被浮霎掩蔽方敢行动。虽是如此,他仍然深怕敌人察觉,加以搜索,因而发现了佟长白的-迹。 朱宗潜调息打坐,到天明之际,李通天突然入室弄醒他,道:“在下有两件事须得向大爷报告,头一宗是杨老先生派人秘密通知说,那位罕得露面的三手殃神门逵,已应邀前往查看欧阳少帮主的穴道。第二宗那位狼人已经安静下来,睡得很熟。” 朱宗潜跳起身,迅即出去,穿过两重屋宇,走入一个宽大的露天院子中,但见一间小小石屋贴墙而建,一望而知乃是盖好不久。小石屋也有门户,但用极厚的棉密密封住。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心想这小石屋之内有个透气洞,从洞穴可以见到里面石牢之人。假如“狼人”乃是老恩师的话,他将如何处理? 立刻释放他出来?抑是暂时把他老人家囚禁在石牢中,以免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决定可说是成败的关键,重要万分。他虽是已考虑过千百次,并且已作了决定,可是面临这最后关头,仍然不免惊心动魄,u踌躇起来。 他终於揭帘而入,凑到石墙上的透气孔,向内窥视。石室内光线十分黯淡,然而他不费一点气力就辨认出那位熟睡中的老人,正是亲如父子,恩深如海的老恩师。 直到此时,朱宗潜不禁流下了两行英雄泪。他觉得很难接受这件事实。然而一点不假,那危害武林的“狼人”,当真就是他的老恩师。 他抽咽地叫道;“恩师,恩师……” 石室内的老人身躯一震,睁开双眼,道:“是潜儿吗?你在那里?” 朱宗潜道:“我马上就进来。”他转身冲出这座小石屋。而这时石室内的老人也突然记起一切经过,深深叹息一声。 铁门响处,朱宗潜已奔入屋内,双膝跪倒。老人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道:“起来,不必为我难过,今日应当是我自作了断之时了。”这话显然是说他必须杀死自己,以了结武林中的“狼人血案”。 朱宗潜忙道:“恩师且慢了断,弟子还有重要的话禀告。”他随即把沈千机如何配药陷害,而自己又已求得康神农灵药,但还欠缺一味“火熊嘻”之事迅快说出。 他最后说道:“这个奸人不会再消遥多久,弟子发誓要擒住他,向武林中公布这个罪首祸魁。” 老人凝目望住屋顶,过了好一会,才叹息一声,道:“老夫正是冷面剑客卓蒙,多少年来,我都在苦苦究思到底如何被害?同时亦为了种种暴行而感到羞愧痛悔,因为这到底是我性格上和修养之功尚有缺憾,方会被人暗算。现下虽是晓得老夫变为狼人之故,乃是由於沈千机从康神农之处弄来药方。但沈千机是谁?他为了何故要陷害我?” 朱宗潜一听他的口气,敢情师父尚未知道谁是沈千机,更不知道沈千机是为了屡败之辱,加上觊觎师母的美色,才施展这等千古以来最歹毒的手段。 他迅即考虑到目下如若杷师母之事透露出来,师父定然因而大受刺檄,反将予敌以可乘之机。当下道:“这一点不难猜测得出,但我们纵然查明沈千机到底是谁,亦不能立即向他报复,因为那枚火熊嘻还在他手中,恩师意下如何?” 卓蒙缓缓地点头,他深知这个徒弟聪明绝顶,为人极有主意。因此,他虽是漠视自己的生死,甚至已决定找到沈千机报复之后,便一死以赎前愆。可是他万万不能让朱宗潜瞧破,否则朱宗潜一定不肯把查出的线索说出,以免在火熊嘻还未弄得手以前,沈千机已被他杀死。 只听朱宗潜道:“弟子假设沈千机乃是门师叔或史师叔之中任何一位,只不知师父先认识那一位?如何结拜为兄弟?” 卓蒙灰眉一皱,道:“不会是他们吧?”声音中微有不悦之意。 朱宗潜道:“弟子不过是假设而已,假如师父能替他们洗刷嫌疑,自然是最好不过。” 卓蒙正要开口,朱宗潜又急急接着道:“弟子又听说师父已有家室,只不知这么多年以后,其中情形如何?” 卓蒙眼中,露出灰黯的神色,道:“我也不晓得,自从我发现自己变成狼人之后,第一步就是把妻子遣走。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已故发妻并无所出,其后由你门二叔作伐,娶了填房,年纪甚轻,跟了我数年,亦没有孩子。我遣走的就是她,因为我发觉我变成狼人之际,理智全失,说不定那天会弄死她。” 朱宗潜极力抑住心中的难受,道:“那么其后师母的下落您老全不知道了?” 卓蒙点点头,道:“她本是京城人氏,想必已返回京城娘家。但我嘱她最好别回娘家,一则她家中只有一个哥哥,素来不大和睦。二来我或者会到京城找着她。因此,她也许另寻地方寄迹。总之,她年青美貌,一定不致於无所容身,何况还有不少财产。” 朱宗潜间道:“师母可有什么特徵没有?” 卓蒙道:“二十年前她离开时只有二十一岁,如今已是四十一、二岁的人,纵是描画得出她的相貌,恐怕也很难认出。不过,我记得她左手拇指乃是骈指。” 朱宗潜仍然问明这位师母姓霍名素华,这才又把话题转到门、史二人身上。 卓蒙回答道:“为师先认识你史三叔,甚是投契,其后才与他一同去追踪你门二叔。他当时是黑道杀星,积下无数杀孽,我们找到他,打算为武林除害,但激斗之后,我反而生出怜才相惜之心。” 朱宗潜静静的聆听,不敢开口打岔。但听卓蒙又道:“要知为师其时尚在壮年,功力剑术,均到了巅之境。武林中有不少名家高手居然把为师与当世的三大异人齐名并列。这份荣誉,为师实不敢安心接受,但亦足以窥见为师评价之高了。” 他提到三大异人一语,并未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朱宗潜可就忍不住了,插嘴道:“那三大异人之中,可有少林金罗尊者和武当哑仙韩昌在内么?”这两人的名字他还是刚听雪女说起,而雪女是从符直口中听来的。 卓蒙肃然颔首,道:“正是他们,还有一位是白衫客甄虚无。此人虽是名列三大异人之一,但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事迹亦鲜有人知。” 朱宗潜道:“既是如此,武林中何以又敢肯定他是三大异人之一?” 卓蒙道:“据传说这位白衫客甄虚无曾经在一年之内,连败当世四十九位名家高手,其中包括各派掌门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分缄默,因此这个传说亦不甚为人所知。但在一次偶然的武林集会中,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在座,有个年轻高手当众向他们询问是否有白衫客甄虚无这个人?他是否可以与他们两位相提并列?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加以承认。 因此,武林中才有三大异人之号。为师比他们晚了十多年,是以其后居然得以被武林推许,实在至感意外。” 朱宗潜道;“这些秘闻轶辛极有意思,请问那位年轻高手是谁?甄虚无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卓蒙缓缓道:“那位年轻高手姓杨名元化,二十年前他虽在壮年,已经秃了顶,一身童子功旷古绝今,为人义侠热肠,人称秃天王的便是。” 朱宗潜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前辈,他果然是义侠热肠的大侠客。” 卓豪又道:“至於那位甄虚无,三十馀年以来都不曾现过踪迹。世上恐怕很少人知道他本来是个女子之身,竟能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只有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能够与她争一日之长短,但据我所知,他们亦无法取胜。” 朱宗潜大吃一惊,道:“弟子知道她是谁了。” 卓蒙也大吃一惊,道:“你知道?这真是奇迹了,当年金罗尊者,哑仙韩昌他们也渴欲查出她的来历,是以才暗暗嘱托我一道留心,但至今仍无头绪。” 朱宗潜摇头道:“恩师许久没有踏入江湖,竟不知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已失了踪的事。 当然天下也只有弟子晓得他们何故失踪。” 卓让惊奇地瞧着这个智慧的爱徒,突然想起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其时他衣衫残破,孤身仗剑迷失在乱山之中。虽然在那等处境中,他仍然十分沉着,一点也不气馁惊惧。而且他的气度也自然而然有一种迫人的尊贵和威严。他暗中观察他大半天,才现身相见。由於他宁可居住在深山中,所以率之成为师徒。 冷面剑客卓蒙心中思潮起伏,一幕幕的旧事竟涌上心头。这刻他已恢复正常,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圆时候,才会失去人性而变为狼人。 他记得朱宗潜在当时虽然只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但机智无比,城府甚深,一直不曾露他的身世来历,到大半年之后,认为这位师父当真可以信任,才把真正的身世说出。 当时卓蒙他已感觉到这个徒弟十分了不起,假如他为非作歹的话,一定成为不世的奸雄。所以他用尽心机使他明辨是非善恶,尽力使他形成侠义的性格。 纵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这个徒弟智慧太高,因而年纪越长,就越发难以估测他的心思。 目下朱宗潜忽然说出他晓得那名列三大异人之中的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何故失-的大秘密,又一度表现出他那无法估测的智慧力量。他没有开口,默然等徒弟说下去。朱宗潜仰头寻思一下,又道:“亦只有弟子猜测得出那位白衫客甄虚无是什么人。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事,还是请恩师先把昔年与门、史两位师叔结交的经过赐告,往后才谈论三大异人之事。” 卓蒙道:“为师刚才讲到跟你门二叔交手之后,忽生怜才之意。这便是因为你门二叔武功精湛超卓,居然能与为师拼斗了三百招以上,方始落败。其时他已筋疲力尽,为师大可取他性命。但这等人才实在难得之至,所以为师问他愿不愿改邪归正,永不为恶?他对为师的剑术,极表心悦诚服,当即向天发誓,今后决不妄杀一人,而且尽力行善改过。为师察他其意甚诚,才提出结盟之意,以表敬爱之心,这就是昔年我们结盟的前因后果了。” 朱宗潜细细咀嚼他每一句话,过了一会,才道:“门二叔可曾败於恩师同一剑式之下达三次之多?” 卓蒙讶道:“没有呀?反倒是你史三叔有过这等纪录,不过我们都不是当真全力出手。” 这个答覆使朱宗潜不禁十分迷惑,他本是听康神农所述,说那沈千机自称三次都败在卓蒙同一剑招之下。假如沈千机此言不假,则变成黑鹰史良才是沈千机了。然而黑鹰史良的出身来历都有得稽考,不似门逵乃是突然出现於江湖。因此,朱宗潜又觉得史良不似是沈千机的化身。这些疑谜实在不易揭开,他便试从另一个角度查究。说道:“恩师可听过一种同时制住生死大穴的闭穴功夫?” 卓蒙颔首道:“这种闭穴手法属於先天神功之一,极为深奥,妙用无穷。” 朱宗潜暗暗欢喜,道:“老恩师请移驾到弟子卧室中歇息一会,弟子要出去一会,回头便有要紧消息奉闻。” 不久,他已到达欧阳谦的房间内,其时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龙门队高手俱已全部到齐。 此外,还有两人。由符直陪着查看欧阳谦的情形。朱宗潜入房之时,不曾惊动任何人。 事实上他比这门逵、史良二人还要早到一步。但他跟杨元化约好,直到门、史二人抵达并且开始查看欧阳谦之时,方始由杨元化遣人通知他进来,以便在背后冷眼观察他们的行动。 这一着说起来好像很平凡容易,其实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才办得到。朱宗潜全靠杨元化暗中相助,方能达到目的。其时,房中的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欧阳谦和门逵身上。三手殃神门逵看了一阵,便道:“此是生死穴道一齐被闭的奇奥手法,一影大师想必也瞧得出来。” 他忽然提到一影大师,大家都很讶异。而由於朱宗潜向一影大师暗示过不可露这种闭穴手法与屈罗的一样,以便窥测后果,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声。 一影大师当下点头道:“看起来果然是如此,但生死两穴互互解,如何能一齐闭住?” 门逵道:“兄弟乃是从贵派前辈高人金罗尊者得窥这种闭穴奇功,故以为一影大师当亦懂得这等手法,现在兄弟尽力一试,如若功力未足,无能解开,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请诸位万勿见哂。” 说罢,提聚功力,分别拍击欧阳谦身上四处禁穴,另有两处非经非穴的部位。 这两处部位只有一影大师晓得乃是活穴。此是因为少林寺秘传跌打救命之术,有十多处生穴活穴天下俱不晓得。 朱宗潜冷眼旁观,依照七煞秘着的解穴手法而言,恰到好处。不过由於门逵说出这一门功夫乃是得自金罗尊者,便又不能遽尔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了。他从门逵下手时的劲道瞧来,得知欧阳谦尚须昏睡若干时辰,方能回醒。心下甚感奇怪,不明白他是故意如此?抑是当真手法生疏,致有所失。他轻轻碰了杨元化一下,便悄然退出房外,迅即返回自己家中。 他先找到雪女,告诉她道:“欧阳谦已经被人解救啦!” 雪女面色一沉,道:“我去瞧瞧他。” 朱宗潜道:“目下他仍然昏睡未醒,但穴道已解,无疑问。” 雪女突然露出宽慰之容,道:“那么过一会我才去瞧他,是谁出手解救他的?” 朱宗潜一面默察她的神情,一面答道:“是三手殃神门逵,也就是昨夜符直与他们谈话饮酒的两人之一。” 雪女道:“这样说来,他可能就是屈罗的师兄。” 朱宗摺摇头道:“这种闭穴神功,世上识得的人虽是不多,但也不见得只有你们懂得。 怎能单凭这条线索,就认定他是屈罗的师兄?” 雪女道:“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我们三四人识得这门功夫,你不必疑惑了。对啦!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朱宗潜微笑道:“什么事?难道你想回家不成?” 雪女一怔,道:,“你真聪明不过,不错,我打算回去啦!” 朱宗潜道:“好吧!反正我还有许多事要办,等我都办好了,自会登门拜访。你住在什么地方?” 雪女道:“你决找不到我住的地方,而且我们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她娇靥上泛起浓重的离愁别恨,轻叹一声。 朱宗潜明知其故,不能不装假,惊道:“为什么呢?” 雪女摇头道:“你别问行不行?” 朱宗潜道:“不行,我非问个明白不可,是不是你师父的关系?” 雪女忙道:“对,我师父一定不答应我们再见面,但我一定会求她回心转意,其时我自然会来找你。” 朱宗潜舒一口气,道:“这就行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雪女道:“明天啦!我很抱歉没有工夫留下帮你对付那黑龙头。”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要紧,我的帮手已经不少,今后我的行-一定尽量公开,以便你很容易就找得到我。” 表面上他们,好像都能够短期内重逢,其实大家心中都晓得这一别很难有再见的希望。 因此,他们心中都被浓重的离情充塞满,但又不可以表露出来。 这样,比起一般可以尽情倾诉情悃的情况大不相同,有如哑子吃黄连一般,有苦自知。 雪女留恋地凝瞧着这个俊美挺拔,文武全才的男子,芳心已被永别的思想折磨成无数碎片。她暗自在心中说道:“别了,郎君!我们缘尽於此,从此之后,天高地厚,山长水远,永世也不能再见到你了。唉!只不知日后在梦中还能不能见到你?” 她那对大眼睛中泛起水汪汪的神采,使人可以从其中读出她的心意。朱宗潜满怀惆怅,但觉这个白衣美女,宛如天上谪仙,忽然现仙踪於人间,又忽然消失,即在自己这个凡人心中,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相思。 这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谁能够不惘然怨想呢?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中,孕含着无限悲情,定必教人梦牵魂萦,永远不会忘怀。 他深深叹息一声,忍不住迸出心底的一句话:“假如你能够不回去的话…… ……”这句话充满了暗示和煽动,使她第一次发生反叛“冰宫”的意念。可是她迅即压抑住这个大嘻的念头,因为她深知圣母峰冰宫之内,不但圣母本身武功深不可测,即使是那一舰h了自己意志的奴隶们,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奇人异士。冰宫随便派出两三个人,就能把他们轻易擒回去,饱受无量刑罚,宛如坠落在畜生道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寒而栗地战抖一下,摇头道:“我师父脾气古怪,只能慢慢的跟她讲情,别让我拖累了你。”她那对大眼睛转动一下,流露出一片深情,又道:“将来你找回我那面镜子,请你留在身边,我或许会回来找你讨取。” 朱宗潜伸手搭在她香肩上,道:“但那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你走了。” 雪女道:“但愿如此。”她忽然感到忍不住眼中的热泪,迅即背转身子,耳中听到朱宗潜的步声缓缓消失在门外,一连串的珠泪都洒滴在她手背上。 朱宗潜一出了院门,立刻极力振奋精神,暂时忘去儿女柔情。他快步走回卧室,见到了师父卓蒙。这刻己是未时,卓蒙睡过一阵,又用过早点,所以精神甚佳。他已决意在适当的时机之下,了结此生。所以心中没有什么牵,但觉二十年来唯有现在方能驱掉“狼人”的影子。 他快慰地望着这个睿智过人的徒弟,深信他必能替自己报仇雪恨。朱宗潜也发觉师父神态安详轻松,前所未见,心中亦大为欢欣,说道:“弟子刚才去了一个地方,见到有人出手解开生死大穴,甚感兴趣。” 卓蒙大为震惊,道:“这等先天神功有谁能破解?被闭住穴道之人是谁?又是什么人出手闭穴的?” 朱宗潜道:“被闭住穴道之人复姓欧阳,单名谦。乃是银衣帮欧阳慎言的儿子,为人正直尚义,武功高强。那个点住他穴道之人,自称冰宫雪女,身世神秘…… ……”他若是这样一件件地解释,任何人都弄不明白。因此,他简略地把如何碰见雪女,如何承她相助,以至其后铜面凶神佟长白找上门来等情都说出。 他也稍为解释过龙门队之事,并且告诉师父关於前此出手探测他们的武功之事。 卓蒙这时才知道朱宗潜打通了“玄关秘锁”,功力高绝。若非如此,许多事就不是他力量所能胜任的了。 朱宗潜最后说道:“出手解穴之人便是门二叔,他还提到金罗尊者。” 卓蒙道:“门二弟从未曾见过金罗尊者。” 朱宗潜连忙追问道:“那么师父你有没有跟他谈论过这一门神功秘艺?” 卓蒙摇摇头,朱宗潜心中暗道:“现下真相已经大白啦,门逵就是沈千机了。”那知卓蒙缓缓道:“我们在一起盘桓之时,多牟是纵论天下各种武功秘艺,有没有提到这一门神功,可就记不得啦!” 朱宗潜顿时大感失望,暗念这一来又得小心求证了。 当然他也考虑到师父会不会因顾念结盟之情,暗暗袒护那门逵?假如他晓得沈千机害他变成狼人之后,还霸占了他的妻子,自然就绝不会有袒护之事。 但目下不能轻易露此秘,免得将来查明沈千机的真面目之后,师父气忿之下,当场杀死了他,火熊嘻就全无着落了。 本来整个局势已渐趋明朗,但眼下这一来情况又变得混淆不清。他伤脑筋地默默寻思,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发觉师父站起身,连忙收摄心神,也起身道:“恩师可是觉得气闷么?” 卓蒙道:“我打算找到门、史两位盟弟,叙一别后之情,顺便打听一件事。” 朱宗潜吃一惊,冲口道:“莫非是打听师母的情形?” 卓蒙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朱宗潜骇然忖道:“敢情师父极是宠爱师母,假如他知道师母已经……” 卓蒙挥手道:“你给我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我去找他们亦可,请他们到此叙晤亦可。” 朱宗潜定一定神,忖道:“此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假如他们全无破绽,与师父恢复昔日之情,我就全无下手的空隙啦!”口中应道:“弟子立刻去办。”转身奔了出去。 他迅速查明门、史二人受到苹l欢宴,现在已快到席散之时,地点是在开封府一家着名的酒楼。他想了一下,分派过手下各事,然后从秘道出去。走到街上之时,他已变成一个黄面孔的汉子。 不久,他已走到一家酒帘招展的大门前,停步等候。过了好一会,一胪h涌出来,正是龙门队苹l和门、史二人。他们一见黄面孔的朱宗潜,人人停步,怒目瞪视着他。原来大家都认得此人正是前些日子,跟他们都动过手的那个黄面汉子。目下他竟敢当众现身,使大家既忿怒而又惊讶。 一众高手之中,只有杨元化晓得这黄面汉子就是朱宗潜。奇怪的是这刻没有一个人发作,都停下郧b,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奇异敌人。 朱宗潜哑声道:“在下前此多有得罪诸位,料亦不易获得诸位原谅。” 关外名家魔鞭盛启厉声道:“这么说来,你今日竟是有意向我们多人启挑战了?很好,咱们找一个地方,好好的比一场。” 朱宗潜道:“我纵是愚笨,也不会笨到这等地步。”他的目光从盛启面上转向门逵和史良,又接着道:“在下奉了一个人的命令,特地来见你们两位。” 黑鹰史良讶道:“你说的是我们两个?那人是谁?” 朱宗潜目光掠过众人,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两声,道:“当然是两位的熟人,我若不说出此人是谁,只不知两位可敢随我前往?” 他深知对方回答这话之时,对他乃是一个极重要关键。因为他前此曾使过“雷霆刀法”,龙门队高手之中可能有人窥得破这一门刀法,因而疑他与擅长“雷霆刀法”的黑龙头有关。假如这一点龙门队中之人已全都晓得,则符直很可能曾经告诉门逵,门逵即知此事,跟不跟自己走还是另一回事,最可怕的是他眼下就出手迫自已应战,又趁机煽动大家动手助他,一举杀死了自己。 除此之外,尚有一个危机,那便是他拒绝前往的话,这一褴炊抻]不肯轻易放过他。 龙门队高手都没作声,门逵沉吟一下,道:“我们不问姓名并无不可,亦有这种嘻量跟你前去,但你总须透露一点点内情才行,否则我们凭什么跟你走?”他环视龙门队诸人一眼,又道:“我们决不是害怕,这一点想必可以令人相信。因此,我们是防备被你开个玩笑,这个斗可栽不起。” 众人都颔首表示同意。朱宗潜道:“好吧!我透露一点线索,这个人乃是当今之世唯一可以命令你们的人,你不妨猜猜看,然后把定告诉我。” 门逵和史良都大吃一惊,不过,史良的震骇在面部可以瞧得出。而门逵是从双眼中透露,面上毫无表情。他们接着对了一眼,史良微微颔首,门逵便道:“好吧!我们不能不去瞧一瞧了。” 欧大先生欲言又止,终於没有说话,即与冯天保交换了一下眼色。他的表情变化虽然不显着,可是逃不过朱宗潜锐如鹰隼的双眼,登时明白关於雷霆刀法之事,只有欧大先生和冯天保晓得,於是放下不少心事。因为这两位前辈高手都不是随便说话,而又是毫无嫌疑之人。 他向众人抱拳道:“以前的过节,今日实是未暇分身了结。还望诸位高抬贵手,不久以后,自有交待。” 欧大先生应声道:“不必客气了,我们定必耐心等候尊驾的消息。” 朱宗潜泛涌起无限钦佩之意,心想:唯有像欧大先生这等名家高手,方有如许气度。而且他似乎暗暗偏袒自己,好像已深信他不是邪恶之辈。这种心灵的感应,实在是很奇怪的现象。 他向苹l道声失陪,转身领路走去。同时向伺候在远处的手下发出暗号。 门逵和史良都十分严肃,门逵向苹l言道:“敝兄弟承蒙诸位款宴,实感荣幸。适才之事,辱荷诸位赏予莫大面子,不加干涉,敝兄弟自当尽可将所见所闻奉告,恕我们先走一步了。” 苹l纷纷回礼作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跟随着黄面汉子渐渐远去。魔鞭盛启大声道: “咱们难道就当真不闻不问,任得门、史二人担忧。” 巫山云归奉节也道:“盛兄之言甚是,如若诸位不反对的话,兄弟甚愿自告奋勇,暗中跟。” 他曾经败在朱宗潜刀下,馀怖犹在,所以感到如若任得这个由朱宗潜假扮的黄面汉子自由自在的离开,实是莫大的失策。 秃天王杨元化道:“假如乃是他们前往某一处僻静的所在,动手比划。我相信门、史两位绝不会吃亏。” 欧大先生颔首道:“不错,门逵兄昔年威震武林,功力高绝。如今又是与他结盟数十年的史兄同行,自然决不致吃亏。”他的目光转到归奉节面上,又道:“假如归兄-迹被他们发觉,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在门、史两位恐怕有点不快。” 第10章 一影大师开口道:“欧阳世兄犹在昏睡之中,欧阳帮主已闻讯赶来,咱们且回去瞧瞧,若是欧阳帮主赶到,他耳目遍布天下,想必有不少消息可以听听。” 在龙门队中,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隐然是领袖人物。他们这么一说,大家都不作声,取道返回欧阳谦昏睡的宅第。 且说朱宗潜带领着门、史二人迅快走去,折入一条僻静巷子之时,一道人影破空而起,像一头鹰隼般越过朱宗潜的头顶,落下来阻止他的去路。 朱宗潜刹住脚步,望着这位武林名家黑鹰史良,心中大为震动,原来他这一下身法,颇似“七煞着”中的一种奇功艺。假如敌人在他欲落之时,突然出手猛攻。他有本事凭仗那一口丹田之气,蓦然闪开老远。自然亦可以仗着这一口气,在空中停留片刻,全力反击。 史良双眼射出冷电般的光芒,沉声道:“听说阁下武功高之至,今日可是有意思找我们较量一下?” 朱宗潜先不回答,回头一望,见那门逵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双手垂下,好像没有丝毫出手之意。他回转头,突然间一侧身,退到墙边,后背靠着石墙,这样便免去了腹背受敌之险。 三手殃神门逵仍然那副姿势,冷冷地瞧着他,史良嘲声道:“凭我们兄弟的声名,难道还会夹击偷袭不成?” 朱宗潜哑声而哂,道:“我是讲究实际的人,若是让一个敌人老是在背后盯住,总是觉得不妥当。” 其实他乃是发觉那门逵的姿势不合情理,反而大为警惕。因为双方既是讲到“较量”二字,他无论如何亦不应全无一点点准备的迹象,此是最自然的反应。 门逵不但没有这种反应,甚至双手下垂全露出来,好像故意教人瞧得清楚一些,因此他反而感到不对劲,赶紧采取防范措施。 三手殃神门逵大是震骇惊心,暗忖这个神人物倒底是由於谨慎的天性?抑是由於过人的机智?方能迅速采取有效的防御措施?他自已心中有数的是他本来极擅暗器之道,所以有“三手殃神”的外号。而晚近数年来,他发明了一种巧妙手法,将几种体积细小的暗器藏放在特制的软皮袋中,这些软皮袋分别贴肉绑在双臂,外有衣袖遮掩,谁也瞧不出来。 这一来旁人须得探手入囊取出暗器,而他却只须暗运玄功,以臂部的肌肉控制皮袋,各种暗器均可随心所欲地落在他双掌之中,有如变魔法一般,外人全然瞧不出来。因此,他对敌之时,就可以空垂双手,外表上毫无出手的迹象。 其实只要他认为必须立即杀死对方的话猝然发难,各种歹毒暗器如星漩电飞的袭出,几乎可以稳稳制敌死命。假使他是站在敌人身后或者是侧面,自然更易得手。 正因门逵这种阴毒手法乃是近年才发明的,外间无人得知。而对方竟迅即改变位置,得以严密防备他忽下毒手,使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暗想假如敌人此举是由於绝顶机警的话,则此人的智谋方是最可怕的大患。 朱宗潜一直密切察看门逵的眼色,当然亦不曾疏忽了黑鹰史良。门逵内心中的震惊他业己觉察,心念电转之际,便已推测出对方这空垂的双手必有莫大古怪,如若不然,他实无其他理由震惊。 他本是满肚子计谋之人,当下随机应变的说道:“两位如若有意赐教,请分头到巷口查看一下,把跟-我们的人制住,我们便可以放心出手,不虞别人赶来阻扰了。” 门逵首先应道:“这话有理,史老三往那边查看,那一边由我负责。” 他率先转身奔去,史良亦向相反方向疾走。 朱宗潜双臂一振,跃上墙头,放眼一瞥,只见墙后乃是一片园林,极是幽静。 这一处地方并非凑巧碰上,而是朱宗潜事前查勘过的,认为是理想的拚斗场地,所以他带领着他们一直往这边走。当他们转入巷子之后,假如黑鹰史良不发难拦阻他前奔的话,他亦将停步,设法迫使对方同意出手。 但听来路的巷口那边传来一声痛哼,朱宗潜赶紧踏墙奔去。霎时到了巷口,只见门逵在巷外丈许之处,抓住一个大汉的手臂,向巷于走进来。他跃落地迎上一瞧,那大漠双眼虽然未闭,但眼珠子已不会转动,可知此人已失去知觉。 朱宗潜急须晓得的是这个大汉是什么来历?门逵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的? 门逵迅快道:“那边转角还有一人,你且看管着他…….”右手一送,那大汉便向他迎面冲来。 朱宗潜一手抓住那大汉,但觉冲来的劲道急猛无比。若要站得住脚,必须运功抵拒。他可没有运功化解这大汉冲来之势,反而顺着这股势道,哧哧哧连退几步,直到后背靠贴墙壁,方始停下。这一来那个大汉便一直掩护住他的身躯,门逵不论如阿出手,也无法命中。 当朱宗潜疾退之际,眼角彷佛瞥见一丝白光微闪即隐。他一停足之后,迅即把这个大汉调转身躯,目光极快地在这大汉的背部查看一遍。他的眼力何等锐利,已瞧出这名大汉后背左侧之处,有一点白色的针尖露在衣服之外。 倘若是武功稍差之人,眼力亦相对减弱,这一点点针尖便很难得发现。又当他调转这个大汉之时,纯系以精湛内力托起他身躯的。如若不然,略有震动,这些许针尖便隐没在衣服下面,再也瞧不出来。 他以极自然的姿势,右手掠过针尖露出之处,已经把针拔出。又借着扶理头发的姿势,把这根只有两寸长的细针插在巾上。这些动作都迅快而自然,实在没有什么破绽。他口中哼了一声,道:“这一手露得真不差,但若要在下心服,还须再抖露两三手才行。” 门逵目光向巷子另一头望去,敢情史良正在那边打手势,大概是报告那边的情形。 朱宗潜趁这机曾伸手出去,从这个全身僵硬的大汉胁下穿过,很快地在他胸口摸到腰间。他手指一落,已触到一件坚硬的物事,立邵探入衣下捏住,缩回手瞧了一眼,便收在怀中。 那是一块银质的令牌,只有三指宽,五寸长。当中镂刻着一头豹子,另一面则刻有“东厂令”三个字。 他根本不须瞧清楚就晓得这是东厂的令牌,所以很快揣入怀中。心想这敢情是东厂高手,无疑是符直遣派跟-的人。知不知最初门逵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又何故骤下毒手?难道要杀他灭口不成? 门逵似是防备朱宗潜溜走,动也不动,说道:“你不妨把这放在此处,两个时辰之后,他自会恢复知觉。” 朱宗潜道:“妙极了!”说时,把那大汉放下。他丝毫不敢松懈,一直注意对方的姿势,但见他两手皆垂,实在很难在瞬息之间取出暗器发射,所以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刚才那口白色细针明明是他发出的,假如他取针发射的动作快到连自己也瞧不见,则他当真等如有三只手了。 他晓得目下的情势比之以往他面对欧大先生等人之时,还要凶险百倍。 心念一转,且不开步,道:“你们想必已知道是谁要找你们了?” 门逵冷冷道:“到时自知,何须猜测?” 朱宗潜道:“现在已经到啦,我瞧你们竟还未知,才会有此一问。”门逵退了两步,转眼向四下打量,由於这一区皆是富家大户的宅第,所以除了正面的街道上车马不绝之外,在这侧面的横街上反而杳无人迹。 门逵冷冷道:“原来是你要见我们。” 朱宗潜摇摇头,道:“他就在这一堵围墙后面。” 门逵露出怀疑之色,朱宗潜趁他心神未定,不会突施暗算之际,唰地跃入巷子,旋即纵过围墙,落在那一片平坦旷阔的草地上。 黑鹰史良首先从那一头跃过围墙,门逵亦跟着越墙而入。他们放眼一瞥,但见四下树木错植,若然有人隐匿此间,确实不易查出。猛听朱宗潜长笑一声,道:“在下先领教过两位的武功,再说别的。” 黑鹰史良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小子,竟敢耍弄爷们,今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宗潜打个哈哈道:“你说的如此暴戾凶恶,竟不怕旁人听去么?”这刻他虽然已在斗智方面占了上风,因为史良在他摆布之下,已留下了把柄。然而他心中却大感迷惑,只因眼前这两个人都显得极其高深莫测。那门逵本是最大嫌疑的人,可是史良却曾在无意之中露出七煞着中的功绝艺。加上史良曾经三度败在卓蒙同一剑式之下,正与屈罗对康神农所说的相同。这么一来,史良又可能是沈千机的化身了? 这个扑朔迷离的疑团实在不易澄清,甚且即使待会动手后,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个擅长七煞着中的绝艺,亦不能肯定他就是沈千机了。因为假如沈千机智谋深密无比,早就料到有一日可能在武功上露出迹象,因而让别人亦修习这部着,自家极力避免使用,则那查究之人很可能错认杭州作汴州。 总之,他越向牛角尖钻入,就越是无法解决。然而事到如今,亦只好出手一试了。 他迅即掣出长剑,又冷笑道:“你们那一位先上来?” 门逵向史良望了一眼,史良点点头,举步奔上前,厉声道:“你小心了!”他亦已拔刀在手,气势汹汹,竟把朱宗潜迫得退了两步。 要知朱宗潜一向以气势坚莫敌见长,但目下一则不宜使出看家木领,以致敌人一眼就瞧穿他的假面目。二则他心中正在想着一件事,这一分神,亦无法使气势坚如往昔。 他想的是刚才门、史二人的动作之中,倒底谁是发号施令的人。门逵先向史良瞧去,史良点头之后才奔出应战,知又变成好像是门逵用眼色支使他上阵出手一般。 他自知万万无法从他们的语言表情以及其他动作之中,查出任何端倪。因为这两人都是如此的老谋深算,配合的如此精密严密,即使是诸葛亮复生,想来亦将束手无策。 黑鹰史良已迫到切近,朱宗潜双眉紧皱,心中被这许许多多的疑问谜团弄得苦恼不堪。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刹那间,朱宗潜猛可仰天大笑一声,唰地斜跃丈许。他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得意畅快之情。任何人一听而知,更别说门、史二人了。 史良正因他笑的奇怪,才压刀不发,锐利地观察对方。朱宗潜又畅快地大笑两声,但觉胸中闷气全消,对头已有了着落,实是此生第一件酣畅欢愉之事。 原来当他憋了一肚子疑团之际,猛可一道灵光照过心头,宛如在满天阴霾浓雾之中,突然艳阳普照,大地完全晴明开朗。 他当时电光石火般忖道:“这两人虽是微妙难分,可是除了沈千机之外,谁能布置得成如此莫测的情况?由此可知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沈千机,亦即是罪孽滔天的黑龙头了。” 朱宗潜想通了这一点,便是发出第一声大笑之时。他接着又想到这两人其实已经是一而二、二而一,已不能分开。因此,他的对象将是两个而不是一个,这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都曾是黑龙头…….因此,他又大笑两声。 这便是朱宗潜何以身当这等险恶危急的局势,仍然先后连笑三声,颐示出心中欢愉畅快的缘故了。 江湖上无数高人都一直无法查究出“黑龙头”的来历,而他朱宗潜不但已弄清楚,甚至进一步连“沈千机”的底蕴,“狼人”的密等等都弄明白了。 这真是值得他骄傲之事。不过,眼前这两个敌人非同小可,他若然应付之际略有差池,定必血溅当场无疑。 以朱宗潜的功力智谋,这刻马上突围逃生的话,并不如何困难。这是因为他还有一步好棋随时可以动用,敢情在那数丈外的拭瘁,铜面凶神佟长白埋伏不动,单等他暗号一发,便即行扑出。因此,朱宗潜纵是被对方困住,冲不出重围。但有佟长白出手相助,情势自然大不相同。他考虑到的问题是佟长白一旦出现,则史、门二人便可知道是自己的真正身份。这么一来,朱宗潜他欲想设计在某一个场合中揭破门、史二人的真面目之举,决难成功。 这一点方是关键所在,他若不使龙门队高手们相信门、史二人就是“黑龙头” 的化身,则以后想替师父洗脱“狼人”罪孽之时,便将遭遇极大困难。 黑鹰史良提刀迫上,狠狠道:“你笑什么?” 朱宗潜不假思索地应道:“世上之人都想查出黑龙头之,你们自然亦不例外,我告诉你们,本人便是真真正正的黑龙头了。” 史良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厉声斥道:“放屁,你是黑龙头的孙子。” 朱宗潜接口道:“你们凭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史良道:“就凭这个!”说时,扬一扬手中的长刀,又道:“你若不先露两手,说什么都等如放屁。” 朱宗潜提聚全身功力,抱元守一,手中长剑摆出门户,冷冷道:“这话有理,动手吧!”他摆的门户乃是“干元剑法”中的绝招,气度森严高峻,谁也测不透其中的奥妙深浅。 门逵道:“史老三小心一点才行,这可真不是等闲之辈。”他直到现在,才敢判断这个奇异的敌人机智绝世。适才种种抢先一步的防备动作,完全是由於他机智过人,而不是巧合。因此,他赶快发出暗语,教史良全力攻敌。他们搭档了几十年,练就了许多联手绝招。 这一句话暗示一种手法,对方却听不出一点破绽。 朱宗潜自从出道以来,机警绝伦,智计百出。尤其是面对敌之际,不肯放过任何抢制机先的机会。他虽是不曾从门逵这一句话中参详出言外之意,但他却不肯让史良先出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疾出,星飞电漩间,已凌厉无比地攻了三招之多。 史良用尽了全身本事,总算抵住对方的三招。饶他身经百战,武功高,这刻也不由得心惊嘻寒不已。 要知朱宗潜的剑法竟有一种异常的压力,使对方在难於招架之时,心理上大受压迫,泛起无法力敌的意念。否则以黑鹰史良这种高手,焉会心惊嘻寒不已? 朱宗潜第四招尚未发出,蓦然跃出战圈,长剑连挥,叮叮叮数声微响过处,几宗体积微细的暗器落在草地上。敢情他掠出战圈这一瞬间,门逵竟一声不响地施展阴毒暗器偷袭。他远在两丈以外,但仍然使用这等细小的暗器,可见得他功力何等高了。 门、史二人此时亦十分震惊於朱宗潜的老练缜密,且因门逵在这等形势之下出手暗袭,极罕得有人竟曾防备得及,何况事实上也很难抵御,认真讲究起来,必须是武功超卓之士而又一直都注意着门逵的动静,方能办得到。 朱宗潜的旋风疾卷,迅即扑入树木之内,他在胜势上风之际,突然撤退,此举又大出对方意表之外。因此,直到他隐没在树下之内,门、史二人这才醒悟扑去。然而已迟了一步,朱宗潜全无影踩。他们追扑之时,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假如朱宗潜埋伏在一侧,突然冲出猛攻,他们也受不了。因此之故,他们只搜查了几丛树木,便齐齐作罢,退回到草地上面。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紧接着许多道人影出现往墙头。门、史二人大为震凛,心想对方敢情早就布下了天罗天网?目光到处,竟是龙门队一众高手,除了先前欢宴时见过诸人之外,还多了一个身量魁伟,方面大耳,气概威凛的六旬老者。 欧大先生大声问道:“那几时逃掉的?” 门逵道:“只逃了一会工夫,说来当真惭愧,那是什么路数我们还未摸出,却让他寻隙逃跑了。”他一面回答,一面寻思这一群高手何以会急急赶到此处?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这滑溜得紧,不然的话,咱们今日非让他露出真面目不可。” 门逵接口道:“巷外有个人曾被那暗算,我们乃是因此而动手的,只不知那人是生是死?”他把暗算那个跟踪而来的东厂好手之事推赖在朱宗潜身上,正是死无对证,众人不信也不行。 冯天保应道:“那人业已气绝身亡啦!” 杜七姨道:“死因尚未查出,那人的身份亦毫无线索,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 众人跃落草地上,欧大先生道:“兄弟替你们引见引见。”他指住那位魁伟威凛的人,又道:“这位是银衣帮帮主欧阳慎言。”门、史二人跟他施礼寒喧几句。 欧大先生又道:“我们大夥儿往这儿来,有一半乃是巧合。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会在此处动上手,事实上乃是由於欧阳世兄失踪,我们准备去找朱宗潜探询几句话,正走之时,程兄想到这会不会与那黄面汉子有关。因为他突然现身把你们两位骗走,以常理而言,我们定会暗暗跟随。这一来暂时便不能发现欧阳世兄失踪之事了。我们都觉得很有道理,便推测你们的下落。 符兄提醒我们说,有三个无人居住的住宅,园子很大,不妨绕点路瞧瞧。这儿便是其中的一处了。” 门逵听了欧大先生这番话,顿时明白那个被他杀死的汉子乃是符直派遣的。符直从那汉子一路留下的暗记,追到此处,即捏造一番鬼话骗过别人。 他暗暗忖测符直派人跟踪的用意何在?若说是为了放心不下,怕门、史二人被那黄面汉子暗算,这理由很勉强,谅他也没有这么好的心肠,如若是想查明那黄面汉子的底蕴,使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遍奉节道:“关於欧阳世兄失踪之事,咱们若能见到朱宗潜,大概可以探问出一点头绪。” 他这么一提,大夥便移步动身,直奔朱宅。到了朱府大门,众人方始发觉杨元化不知去向。那秃天王杨元化不比等闲人物,大家虽然感到奇怪,却并不忧虑,当下一齐走入朱府。 朱宗潜闻报出见,由欧大先生引见过门、史和欧阳慎言三人。 朱宗潜装出惊讶之容,道:“诸位前辈枉驾莅临,定有要事。” 一影大师问道:“令师妹住在本宅内的那一处地方?” 朱宗潜道:“她独居一院,在本宅左后方,大师问起此事有何用意?” 一影大师道:“你住在那一处?”他竟没有说出询问这话的理由。 朱宗潜道:“在下住在右侧。” 一影大师道:“这么说来,你们住处相隔颇远,如非特意前往看她,便不会见到她了?” 朱宗潜道:“我们之间隔了数重厅宅院落,果然必须特地前往,方能见到。”他索性不再追问,等对方自行解释。但其实他已有了预感,晓得这将是怎么一回事。 一影大师问道:“你今日几时见过她的面?” 朱宗潜道:“早上见过一次。” 一影大师道:“她可有什么特别的话告诉你?” 朱宗潜坦然道:“她说明天要走。” 一影大师点点头,道:“以后就没有跟她碰头了?” 朱宗潜道:“没有,若然大师想见见她,在下便派人唤她出来。” 一影大师道:“好极了,请你立即派人请她。” 朱宗潜命人去了,欧大先生便问道:“令师妹打算往何处去?” 他摇摇头,歉然地望了欧阳慎言一眼,道:“在下实是不知,因为她并非在下的师妹,这一点帮主想已晓得,但在下仍然脱不了关系。” 欧阳慎言摇摇头,通:“朱兄这样说法便太见外了,事实上我们来此并非为了以前之事。” 朱宗潜惊道:“难道她又去找过欧阳兄不成?” 欧阳慎言道:“不错,她已把犬子掳走,不知去向。” 朱宗潜跌足道:“她好生狡猾,故意说明天才走,其实今日便动身离开,还带走了欧阳兄。” 此时有人回报说雪女已经不见了踪迹,朱宗潜当真大感烦恼,皱眉寻思。众人对他几乎都怀着同一心意,那就是朱宗潜近来已跟他们脱了节,那黄面汉子出现得十分突兀,会不会就是朱宗潜的化身?所以大家都不轻易开口,各自寻思如何试探之法。 朱宗潜却先开口,拍拍胸脯,道:“欧阳兄的安危包在在下身上,在下立刻动身追赶,大概可以追得上她。” 遍奉节自恃轻功,问道:“你知道她走的方向吗?” 朱宗潜道:“说老实话,在下真不知道。” 众人仍然默默不响,俱在心中想道:你嫌疑甚大,又说不知她的去向,如若真的不知,怎追得上?如若说的假话,岂不是可以乘机溜掉? 不过谁也不肯贸然说出不可以的话,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定须有凭有据,才可说出。 朱宗潜突然向门逵说道:“门前辈见多识广,可晓得武林中有冰宫这一家派吗?” 门逵摇头道:“从未听过。” 朱宗潜这刻乃是展开对付他的攻势,故意先问一个他决计不晓得的问题,以便扰乱他的思路。所以紧接着便又问道:“你老几时见过金罗尊者的?” 门达因见一影大师在场,不敢胡说,道:“从未见过。” 朱宗潜立刻直捣要害,朗声道:“然则门前辈如何懂得解救生死大穴的手法?” 众人都听得心头大震,瞪眼望住他们。门逵面上表情全然不变,道:“是我卓大哥昔年讲究过这一门神功。” 他冷哂一笑,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在下因知这一门功夫还有一个人极是擅长,那人便是『黑龙头』了。” 门逵道:“何以见得黑龙头擅长这一门神功?” 朱宗潜见他神色依然不变,不禁暗感佩服。在他记忆之中,这门逵在任何场面局势之下,面色都不会变,这等深沉的心胸,当真骇人听闻。 他道:“因为黑龙寨的三当家拘魂阴曹屈罗亦懂得这一门闭穴手法,他的武功得自黑龙头所传,由此便可推知。这话由一影大师可以作证。”他停顿一下,让一影大师有机会点头,才又道:“在下见你老亦懂得这一门神功,自然要探询个明白。” 门逵道:“原来如此,这确是应该弄个清楚的事。”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但据我所知,卓大侠只晓得这一门神功,却不懂得解救之法。” 众人都为之瞠目,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如此凌厉进攻。 门逵干笑一声,道:“你如何得知他不懂解救手法?” 黑鹰史良也冷笑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朱宗潜转眼望着史良道:“史前辈的意思,可是说卓大侠识得这种解穴手法?” 史良颔首道:“当然啦!” 朱宗潜道:“卓大侠是你们两位的结盟兄弟,史前辈亦作证的话,当然可以采信了。” 众人一听敢情朱宗潜是运用讹吓手法,便却松一口气。朱宗潜突然仰天长笑一声,又使众人都紧张起来。等到他笑声收歇,门逵冷冷道:“朱少侠何事发笑?” 朱宗潜厉声道:“我明明亲自问过卓大侠,他自承不懂解穴手法,你们却要硬说他懂得,你说可笑不可笑?” 门逵也厉声道:“我那盟兄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面色一沉,咬牙道:“我就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这身份还不够吗?” 所有的人全都愣住,寂然无声。冯天保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道:“你若然真是卓大侠卓蒙的高足,这身份自然够了。” 这便是说,朱宗潜已可以使人相信卓蒙当真不懂得那门功夫的解救手法。这样,便等於证明门逵是黑龙头,是他把这门功夫传与屈罗。 门逵感到十分意外,事实上他听卓蒙讲究过这一门闭穴神功,但已记不得他有没有讲究到解救之法。他这刻也无暇与史良研究,当下冷冷一哂,道:“放屁,你怎会是我那大哥的徒弟?” 朱宗潜反问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像了?” 门逵道:“我那位大哥一生侠义,讲究气节。极重尊卑长幼之序,如若你是他的弟子,早就该过来叩头行礼,岂敢如此狂妄放肆?” 朱宗潜肃然道:“这话甚是,但我当然有不行礼的道理。我恩师曾对我言道,如若你们当真是黑龙头的话,那就不要理会什么礼数,咱们侠义中人,须以是非善恶为重。我谨记恩师之训,是以不要把你们当作长辈。” 他一向就有一种尊贵慑人的气度,加上现下神色凛然,令人不得不承认他的道理。他只停顿一下,又道:“我马上就可以证明你们是黑龙头,首先我要问你,你原本在什么地方居住?这问题可从三十年前说起。” 门逵坦然道:“三十年前我曾游历天下,归来后因与卓大哥八拜结盟,遂定居於襄阳,闭户不履尘世,天下间只有卓大哥和史三弟与我往来,直到最近,方始搬迁。” 朱宗潜道:“搬到什么地方?” 门逵道:“洛阳,我素来不受应酬,现下既已说出地点,以后又得搬啦!” 朱宗潜道:“你说你一直住在襄阳,最近方搬,对不对?” 门逵道:“不错。” 朱宗潜厉声喝道:“你撒谎,明明已搬迁了很久,我已经打听过。” 门逵仍然坦然自若,到目前为止,对方尚未提出一点点於他不利的证据。 他道:“我搬走之时,曾经用了一点心机和钱财,使那购买房屋之人对外宣称我已搬走了许久,你没有查明白,无怪自以为是。” 朱宗潜道:“黑鹰史良搬走之时,也用过这等手法?为什么?” 门逵反诘道:“这又有何不可?你说来听听。” 盛启心直口快,旁人都不作声,他却插口道:“门兄有理,这等闲事朱兄你管不着。” 朱宗潜道:“好吧,就算他有理。诸位听到现在,定必觉得在下仍是一味讹诈胡混,其实我却大有用意,马上就可以见效了。” 众人都测不透其中古怪,所以毫无回声。连那素以机智着称的门逵也十分迷惑,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一点点头绪。 朱宗潜朗声道:“现不在场的人共有十二人,除了门、史二位与在下之外,下的九位前辈,有谁与门逵以前相识?” 符直最先应一声,接着便是欧阳慎言和归奉节应了。 朱宗潜道:“这一节又暂且不提,在下建议九位前辈把在下和门逵两人包围在当中,那一个想逃走的话,你们必须全力出手,格杀不论。” 他停顿了一下,视察过众人表情,晓得这一着很收效。大家都相信他将提出极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门逵是黑龙头,所以作此布置。假如门逵不同意的话,无疑等如承认。 门逵没有做声,亦毫无表情。 欧大先生道:“此举对任何人皆无妨害,可以照办。”其馀的人也纷纷表示赞成。朱宗潜在这个当儿还提出亮出兵器的要求,大家也答应了。 於是他们先行摆好一个圆阵,九般不同的兵器却对着圆阵当中。以这九大高手联合摆下之阵,当今之世,大概没有人胆敢自夸可以任意出入的了。 朱宗潜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你可有异议吗?” 门逵哂道:“我何惧之有?此举有意思得很。” 黑鹰史良道:“我呢?” 朱宗潜道:“假使你对黑龙头之事全不知情,那就走远些。如若晓得,那就悉随尊便。”他的话说得厉害不过,不但迫得史良不能加入,同时又点明了史良他纵然走开,也并非就全不知情。 史良哼了一声,退开了六七步。朱宗潜领先入阵,门逵紧紧跟随在后,到圆阵当中站好之后,朱宗潜四瞧一眼,便道:“盛启前辈、杜七姨前辈和归奉节前辈太大意了,假如在下情急突围的话,一定向你们三位当中的一位下手。” 盛、杜、归三人心中凛然,连忙提聚功力,全神戒备。 门逵道:“你别净在装腔作势了,有话快说。” 朱宗潜霍地转身向着他,掣出长剑,双目炯炯,发出威厉光芒,沉声道:“好,我说,你到底是谁?” 门逵眼中神情变动,道:“你说什么?” 朱宗潜道:“你当然知道我说什么,快说,你到底是谁?”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门施主就是门施主,难道还会变为别人不成?” 朱宗潜返视着门逵,双目瞬也不瞬,这刻他已用足全身气力精神,贯注在这个敌人身上。他深知自己略一疏懈,便将招致丧命之厄。 他大喝道:“欧阳帮主,听闻你擅长观测之术,最好请你指出在下此举的原因。” 欧阳慎言道:“那么老夫就从实说出,得罪门兄之处,还望宥谅。朱兄意思是指门兄戴了面具,想是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可以一生一世戴在面上,不用取下。这等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妙,哭笑之际,全然不露痕迹。唯一的破绽就是细微的表情无法表露。”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门逵面上。朱宗潜突然厉声道:“史良你最好别移动。”史良一只脚刚刚提起,闻言一愣,心想他脑后难道长得有眼睛,竟见到我举步?心念转时,那只脚不知不觉放下,果然打消了举步上前之意。 朱宗潜揭破黑鹰史良意图移动之际,没有一个人转头去瞧,但那些高手们乃是布下圆阵,是以有两三人面对着史良,只须目光一闪,便自见到。欧大先生正是其中之一,他沉声道:“冯兄退后一点。” 阴阳手冯天保闻言会意,晓得欧大先生乃是把史良交给他全神监视之意,当即退了六七步,转身斜望着史良,遥加监视,另一方面仍可以稍稍见到门逵这一边的情形。 三手殃神门逵嘿嘿冷笑道:“妙极了,这一着果然厉害不过。”他目光四下转动,扫瞥这一座宽敞高大的厅堂,瞧清楚这座厅堂除了大门之外。尚有两道侧门。目下朱宗潜所立的位置,正好切断他向大门冲出之路。自然冲过他之后,后面尚有龙门队高手的防线。因此,他决计无法从这一面冲出,唯有从两边侧门着手。史良则站在靠大门旁边,倒是很易夺门而出。正因史良在该处,也就使得朱宗潜无法闯过龙门队的圆阵之后,就可以迳出大门。这是假如朱宗潜反而要逃走的话,形势便是如此。 门逵本已把四下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但他一向是谨慎无比之人,是以在这刻还再查看一遍,才又说道:“即使我面上戴有人皮面具,朱宗潜你又能证明我什么了?” 朱宗潜冷冷道:“世上总会有人见过黑龙头,你露出真面目,便知分晓。” 门逵哼一声,道:“这话不无道理,但我又得反问一声,假如我并无人皮面具,便又如何?”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竟使得大厅内的气氛更为紧张严重。只因他们眼下正是以生命名誉等作赌注,非是普通的人那样赌气斗口。人人都晓得门逵不是好惹的人,向来城府极深,谁也测不透他的心意。因此,他刚才虽然透露出好像真有人皮面具遮住真面目的口气,其实也许是一个陷阱,乃是以实为虚之计。 由於朱宗潜本身的嫌疑亦极大,说不定门逵竟能证明朱宗潜力是那作恶多端的“黑龙头”。 这样扑朔迷离,五色缤纷般的变幻局势,使得一众阅历极丰的高手们亦不由得大感刺激和紧张。 朱宗潜双肩一耸,眉眼角彷佛射出森森杀机。 他道:“假如没有人皮面具的话,总有一个原因使你面部肌肉僵死了大部份,我定要查明这是什么原因,方肯罢手。” 门逵嘲声道:“只怕到其时已不是你肯不肯罢手的问题了。” 他举手摸一摸自己的面颊,又道:“诸位对我的疑惑,亦非全无道理,只因那黑龙头向来神莫测,而兄弟我亦素来不与外人往还,加上懂得解救生死穴的手法,嫌疑自然很大………” 说到这儿,他卖关子似地停歇了一会,目光缓缓扫射过众人,使得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朱宗潜在内,也十分心急,希望他赶快说下去。 门逵又道:“现下大家都集中注意力於我的真面目上,我在说出隐情以前,先问各位一声,你们对朱宗潜的假面目可有兴趣?” 盛启道:“什么假面目?” 门逵道:“便是那个黄面汉子,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几乎被他杀死。” 程忿然道:“朱宗潜,你怎么说?你是不是那个黄面孔的汉子?” 朱宗潜惊讶不已,心想门逵从何得知自己就是黄面汉子的化身?他这一下反击果然厉害不过,因为自己化身为黄面汉子之后,曾向龙门队诸高手加以袭击,虽然用心是试探每个人的武功源流,但此举即已犯了众怒。在未找出黑龙头以前,很难解释得明白。因此,这刻决不可以承认。但假如对方有法子证明自己就是那黄面汉子的话,今日的失败将成定局了。 他内心虽是震动异常,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 微微一笑,道:“门逵你可有证据么?” 说话之时,暗付假如他真是沈千机,因此识得康神农所赠的易容妙药,或者他亦有此药,取出来当众试验一下,便是铁证,自已再地无法狡赖了。 门逵没有掏药的动作,双手依样垂着,口中说道:“我晓得你就是那位黄面汉子………” 他虽然没有立刻提出证据,但一众高手却已都相信了,现下就等他提出确切的证据。 门逵沉吟一下,心想:这朱宗潜胆敢一口咬定我载有假面具,此事非同小可,当然曾经观察了许久。但事实上我们只在这利用面对面说了一回话,因此,他决不可能是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观测出来,即使他当真已观测出来,但在没有更多的观测机会以前,他决不敢贸然一口咬定。所以我晓得他必定就是那个黄面汉子,他当时已跟我说过不少足以令我震惊之言,那时他已观测出我可能戴着假面具。加上现在面对面的一番试探,方敢确信我是戴着人皮面具,我亦因此而推测出他即是黄面汉子。可是这个理由力量不够,说出来全无用处,这便是何是好? 他用尽平生的聪明智慧,努力找寻说服一众高手的理由。 终於灵机一触,道:“诸位当还记得那黄面汉子的衣服和兵刃,现在但须派出两三位搜查一下,定必有得发现,如若此法行不通,我还有最后一着,一定能证明他确是那黄面汉子。” 欧大先生心下暗暗着急,因为他晓得黄面汉子会使“雷霆刀法”,假如朱宗潜既是卓蒙的弟子,又与那擅长雷霆刀法的黑龙头有关,则几乎可以证明“狼人”就是“黑龙头”了。 他立刻道:“这法子行得通,朱宗潜你反对不反对?” 朱宗潜心头大震,原来他假扮黄面汉子时的衣服兵刃,果然就在房间内的榻上。这些高手们无一不是阅历极丰,深谙各种江湖门槛之人。不但不会漏眼,甚至可以断言一定能在极短时间之内找到这些证物。他真想不到局势忽然变得如此急转直下,对他不利已极。 在这等形势之下,他自然不能拒绝,甚至连沉吟了一下也大犯嫌疑。 不过虽然局势转变成这等地步,龙门队一众高手的目光多半还是集中在门逵身上,并未转移到朱宗潜这边。可见得这些老练江湖人物毕竟不同凡响,各自在心中皆有主张,不会随便动摇。 朱宗潜应道:“欧大先生怎么说,便怎么办。不过,在下还是希望先揭开门逵真面目之谜。” 欧大先生方自摇摇头,一个人接口道:“什么真面目假面目之谜?” 此人话声洪亮之极,众人一听而知乃是秃天王杨元化。 欧大先生道:“杨兄刚刚赶到,无怪不明底蕴。兄弟却想先请问一声,杨兄何事耽误至今方始赶到?” 杨元化道:“说出来不免见笑诸位朋友,我老秃刚才自作聪明,暗暗坠后藏了起来,瞧瞧那黄面汉子会不会出现………” 他话声略顿,一众高手都不由得十分急着听他说下去,因而做成了悬宕的气氛。杨元化自嘲笑了一声,道:“老秃不但如愿以偿,还几乎送了性命!那的刀法凌厉无匹,世所罕见,那股气势,更可以媲美朱老弟呢!幸而老秃一身粗皮硬肉,得以硬闯出他刀剑威力圈外。这也真奇怪,不但不追,反而迅快跑掉。” 他这么一说,已足以证明朱宗潜并非黄面汉子。 欧大先生立刻道:“幸亏杨兄及时赶到,门兄没得话说了吧?” 门逵迟疑一下,道:“当然不必多说了。” 心想朱宗潜明明就是黄面汉子,杨元化怎么又碰见一个?除非朱宗潜尚有替身,或者与杨元化串同勾通。不过,串同勾通之举不大可能,因为朱宗潜出道至今所有的经过全都查得十分清楚,根本没有时间与杨元化结交。 他眼见这个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业已失去,当机立断,决意施展最狠毒的手法。大声说道:“现在谈到本人真假面目这一笔了。不瞒诸位说,本人这副面貌果然是假的。” 所有的人都不答腔,谁都能够觉察出这些高手们乃是更加小心地戒备,全都不敢开口分心,连朱宗潜也是一样。 门逵仰天一笑,道:“各位如此瞧得起本人,实是莫大荣幸。今日如不解释个明白,断难安然离开。好,朱宗潜,你叫人打一盆干净水来。” 朱宗潜道:“使得,但在下早已遣开全宅之人,只下几个,也不在这附近。要水的话,便须我亲去取来。” 门达道:“你要去就丢,罗苏什么。” 朱宗潜等一下,见众人没有异议,方始谨慎地移动脚步。他每一步都计算过,须得完全不影响这座圆阵,免得门逵趁机发难,突破了圆阵逃掉。 出得圆阵,他便从侧门出去,不久就回转来,手中捧着一盆清水。还有一张高脚茶几,以便盛放脸盆。 他把这两件东西放在阵中,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两件物事,门逵以及众人一见,都为之一怔。 那两件物事一是象牙筷,一是银匙。朱宗潜都放在盆水中,但都在盆边露出一截。 厅中之人无一不是极为老练的高手,一望而知这两件物事俱有验毒之效,设若水中有毒,立时变黑。 因此,朱宗潜此举,无疑是防范水中有毒,这盆水乃是他取出来的,故此当无不会是他自弄手脚,定是防范门逵无疑。 门逵心中的震惊与忿怒当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原来他着朱宗潜取水之际,毒计已定,将要仗一盆水杀出重围,并且还得毁去一些人,自然最要紧的是朱宗潜,以他估计,一定可以取他性命。 但殊不料朱宗潜来这么一着,居然抢制了机先。这真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饶他奸狡无比,这刻也不由得愣住。 朱宗潜朗声道:“门老师请动手吧,我们都想瞧瞧你到底是谁?” 他的头向面盆伸去,正要掏水洗擦,突然间一丝白光电射而出,一下子打在朱宗潜胸口上。 这一丝白光乃是从门逵袖口射出,事先既无朕兆,亦毫无声响。两人相距只有数步,朱宗潜自然无法闪避得开。 一众高手都惊得怒哼连声,但见朱宗潜踉跄而退,双手捧住胸口。 欧大先生厉声道:“门逵你此举太无道理。” 话未说完,朱宗潜已发出一声朗笑,挺起腰肢,道:“诸位前辈放心、在下还没有那么容易遭受奸人暗算。” 他已经足以证明门逵做贼心虚,是以更加镇定从容。而他自己也感到日下比平生任何时间更为冷静。 他深知这一宗悬案今日已到了揭晓之时,关系至为重大。在这等关头,务必比平常更加冷静,方能毕竟全功。 门达理也不理众人,一迳伸手抄起盆内清水,洗在脸上。众人都要等看他的真面目,所以没有一人拦阻。 朱宗潜朗笑之声不绝於耳,但他的精神丝毫未曾松懈,仍然紧紧的钉牢了门逵。 那盆清水霎时已变黑,朱宗潜笑声一收,大喝道:“前辈们最好退后几步,小心注视盆边约两件物事。” 他的机智无人不服,大家一齐后退,把圆阵放松许多。 门逵轻轻一碰,象牙筷和银匙都落在水中,全然瞧之不见。 他抬起头,抹干面上水珠。但见他面色白皙异常,想是多年未见天日之故。长得甚是清秀,若不是那对眼睛射出阴毒的光芒,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儒雅人物。 朱宗潜道:“可有那一位前辈认得他?” 众人全都摇头,门逵冷冷一哂,道:“这世上认得我的人,恐怕找不到一两个了。” 侧门那边传出一阵狞恶语声,道:“咱却认识你这小子。” 人随声现,一个高大的人跃出厅中,但见他面色如古铜,狰狞凶恶,手中提着一只钉锤。 他接着厉声道:“你还认得咱佟长白么?” 群雄都大感震动,想不到名震宇内的“三凶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会在此间出现。 并且似是由朱宗潜安排好,特意来辨认门逵的真面目。 秃天王杨元化晓得沈千机的内情,也见过双足残废而又被锁在木椅上的康神农。是以眼下一听此人就是沈千机,最感震惊。心想朱宗潜费了无数心机气力,到底已找出了真仇人啦! 欧大先生道:“佟兄可还认得兄弟吗?” 佟长白凶睛一直瞪视着门逵,口中道:“咱当然认得你,但你这会儿最好别打岔,沈千机毒计最多,提防送了性命。” 他的话虽是好意,但欧大先生可有点挂不住了,当下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佟兄打算要把这位沈兄留下了?” 佟长白道:“咱可不敢夸这个口,不过今日要跟他拚个死活。” 沈千机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佟长白道:“你害得咱好惨,咱们休想罢休,除非你把火熊胆还给我。” 沈千机冷哂道:“什么火熊胆?早就用掉啦!”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这也干脆,来吧,咱们拚个死活也好。”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你们两位当代高手这一场拚斗,无疑哄动一时。可是沈施主到底是不是黑龙头呢?咱们办事可不能冤枉人。” 朱宗潜应声道:“当然是他啦!前几天的晚上,他杀死了我几位朋友,掌力与那屈罗一模一样。” 沈千机冷笑道:“如何见得那是我?” 朱宗潜道:“不是你是谁?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可有证人?” 沈千机笑一下,含有嘲讽之意,道:“我的证人恰在此地,符直兄你怎么说?” 符直摇摇手中的弧形剑,道:“我与门逵兄两晚都在一起。”他乃是东厂的一流高手,为人何等精明能干,决计不会中了沈千机的圈套。 丙然朱宗潜笑道:“好极了,你只是跟门逵在一起,但沈千机却到了我这儿。老实说,任何人戴上那副人皮面具,登时就变成了门逵。最好莫若找史良顶替,那就绝不会露出破绽了。” 符直道:“史兄当时有事走开,果真不在场,直到二更过后,史兄才回来。” 朱宗潜一面说话,一面估计己方的实力。 他深知目下尚未能证明沈千机就是黑龙头,而他所以迟迟不提出康神农这一宗公案,便因他必须把握定能杀死他,才可摊牌。 如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被他逃走。以此人的机智狡诈和武功之而,日后别想再找得到他。 他深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应当怎样做。第一步先得拿开那一盆毒水,免得他凭使这一盆毒水逃生,第二步才是摊牌之时。 取开那一盆毒水之举当然危险万分,即使是最笨的人,也晓得这等毒水沾上一点,便十分难受。 这是假设这盆浑黑色的水有毒而言,照道理来说,沈千机既然把象牙筷和银匙都弄落水中,可知必是奇毒无比,这两件验毒之物都变了颜色,他才不肯让别人瞧见。 朱宗潜却不断地研究一个疑点,那就是沈千机如若有意借毒水遁出重围,应当任得筷匙露出来,让大家见到果然有毒,这才功效百倍。 他何以反而碰落了筷匙?难道他用不着骇唬众人? 铜面凶神佟长白已举步迫近,朱宗潜大喝道:“诸位且慢动手,待我取那一盆水,大家凭武功决个高下。” 他喝叫之时,已跨入圆阵之中。 沈千机冷冷地笑着,双手抄起水盆,道:“很好,你来拿吧!” 所有的人都暗暗戒备,只要沈千机略有动作,他们都赶紧跃开,或是以兵刃掌力封蔽身前。 以沈千机这等高手,不难在举手之间,使这一盆水均匀而迅急地向四下飞溅。实在是极为凶毒的武器。 杜七姨喝道:“朱宗潜小心,这盆水必有古怪。” 欧阳慎言也道:“他若迎头泼来,你如何躲得开?”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他拿着区区一盆毒水,莫非就任得他安然离开吗?不行,在下宁可毁於毒水之下,也不让他逃生。” 沈千机稳稳地拿着那盆黑水,双目盯住对方,道:“你大概认为这盆水其实并无剧毒,是也不是?” 朱宗潜迫近两步,离他只有五尺左右,冷冷道:“你自家说说着,这盆水有毒没有?” 大家都觉得十分的紧张,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他们互逞机谋,针锋相对,实在已到了最后关头。 而这一幕的结局定必有人惨遭不幸。 沈千机道:“你真是举世罕有的杰出人物,可惜太过恃才自信,终不免横死之祸。” 朱宗潜道:“这也不见得,我如无几成把握,如何就敢步步迫你?你且说说看,这盆水有毒没有?” 沈千机目射凶光,冷冷道:“当然有啦,任何人只要沾上一点点,就得腐烂人心,化为一滩黑血。这话只怕你未必肯信。” 朱宗潜哂道:“当然不能相信,试想天下毒物虽多,却还未听过有这么一种如此厉害的!就算有吧,你又怎敢把手放在毒水之中?” 沈千机道:“你见陋寡闻,当然不知世上竟有此毒,我老实告诉你,这一盆水中,已蕴含约有一百二十种药物合成的毒素,这个方子古今尚无人知。” 朱宗潜插口道:“这么说来,你竟是精通药物之道了?” 沈千玑道:“当然精通啦,只怕当世之间,还无人能出我之右。” 朱宗潜厉声道:“那么我师告诉我,你使用一种药物,使他变为狼人之事,竟然不假的了?”他突然提到这一笔,大是惊人,宛如奇峰之上,又有奇峰突出。 沈千机自问平生作事,隐妥当无比。 像这“狼人”一案,将属古今一大密,何以竟然被卓蒙瞧破?那么他这一次重出江湖,竟是为了报仇而来吗? 饶他老奸巨猾无比,闻得此言,也不由得愣住。朱宗潜发出一阵刺耳惊心的凄厉笑声,道:“诸位前辈请作证人,单是他如此反应,已可知他使家师变成狼人之事,大有可能。在下目前还未提出确凿证据,因此,关於狼人一案,暂且不提。” 他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他并不一口咬定沈千机必定干了这个罪行,而是指出极有可能性如此说法,说服之力大得无法衡量。反之,他如若一口咬定是沈千机所为,则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之下,许多人反倒是觉得难以置信,认为他有故入人罪之嫌了。 沈千机定一定神,佯笑道:“你这话简直荒谬绝伦,我倒没听过有药能使人变为狼人的。” 朱宗潜道:“这一案暂时不提,我有一样东西给符老师瞧瞧。”他一扬手,一件物事向符直飞去。 符直接到手中一瞧,面色立变。 那件物事原来是一个布团,上面插着两支细如牛毛的白色钢针,针尖颜色乌黑,颇有奇毒。 朱宗潜道:“这两支毒针其一是刚才沈千机向我暗算,殊不料我早在胸前暗藏钢甲,是以不曾死亡。另一支则是在一个被沈千机杀死的人身上弄到手的,他生怕那人报出他的行踪,遂杀以灭口。” 符直不但一望而知此针乃是杀死他手下之物,而且还知道一件更惊人的事。他冷冷道: “朱宗潜,原来你真是那黄面汉子?” 朱宗潜道:“目下已不必隐瞒了,不错,那是我改扮的。” 众人又一阵震惊,但觉局势千变万化,简直无从捉摸。 符直道:“对,这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两支毒针,已可以证明原名沈千机的门逵乃是黑龙头。兄弟可作证人,先后有两位死在黑龙头手底的同道,乃是丧命於这种毒针之下。” 沈千机冷笑道:“你们分明勾搭好圈套,硬栽我是黑龙头吧,你们想必也奈何我不得。” 朱宗潜厉声道:“你以为凭这盆毒水,就可以闯出重围吗?哼,哼!你真是梦想。我朱宗潜拚着全身糜烂而死,也得挡住你这一盆毒水,你信不信?” 他气势之雄,信念之坚,全都表露无遗,使人不得不信。沈千机一瞧他这话可不是虚声恫吓,果然不敢立即行动。只因这一盆水若然完全用来对付朱宗潜,其馀的人受此刺激,势必个个奋不顾身,亡命进击。 这一干高手们没有一个好惹,若在空旷之地,他或者还能仗着功力较高而突围。但在这座厅堂之内,面对这许多不要命的高手,谁也休想冲得出去。 朱宗潜用尽一切手段心机,直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可乘之机,这个可乘之机便是沈千机的迟疑心怯。 朱宗潜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罕有的机会,迅即拔剑在手,雄厉无匹地呐喊一声,疾攻而上。 但见剑光化为一道雪白疋练,电掣卷去。 沈千机双手一振,那盆毒水化为一大帷幕,迎头罩去,同时之间,退了两尺,伸手在腰间一抹,掌中已多了一口白光森森的细刀。 铜盆落地之时,发出响亮的声音,一众高人都挥舞兵器,保持圆阵的完整。但其时朱宗潜已退出了圆阵,他满身皆是一块块的黑色痕迹,显然已被毒水淋着多处。他厉声喝道: “在下已受毒水所伤,诸位前辈高人万万不可放走这个凶毒之人。” 秃天王杨元化首先大喝进击,馀人亦纷纷冲上去,霎时剑气刀光,纵横交错。铜面凶神佟长白初时来势最猛,但这刻却没有上前攻袭沈千机,却一转身挥起钉锤,猛取黑鹰史良。 宽敞的大厅之内,好像挤得没有转身之地,然而却没有兵刃相交之声。不过单单是这些高手含气敛劲的叱吒,厅堂上面屋瓦就已不断地震动,龙门队的高手们全却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加上朱宗潜壮烈之举,使他们表现出多年来已消失的凶猛狠勇。 核心中的沈千机手中一口缅刀凌厉攻势,当然显得很狼狈,可是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另一角的佟长白与史良之战,也是极为激烈。 佟长白显然功力深厚得多,那只巨大的钉锤呜呜作响,打得史良团团乱转,十招未到,史良已无还击之力了。 朱宗潜鼻中嗅到衣上的腥臭气味,甚感恶心。不过浑身皮肤的麻痒感觉更便他关心。这自然是毒水所引起,几时开始糜烂呢?几时变成一滩黑血?他全无所知,只默默地忍受着。 沈千机面对这许多的名家高手,实在激发不起斗志,手中刀招略一滞慢,顿时大腿中了一剑,背后也挨了一刀背,疼得呲牙裂嘴。这两处伤势均非要害,以他这等高手,简直不致影响斗力,不过心中却大感窝囊气,因为他深知敌人这两记却不是超妙手法,若然在平时,决计不会捱上这两记。 这么一来,他可就更呈不支了。事实上他还没有醒悟到今日斗志之消沉,刀法之不如往昔,完全是受到朱宗潜的影响。 朱宗潜动手之时,正是当他迟疑心情之际。他及时出手发动,虽然不是立即得手,可是已恰到好处地把沈千机的心志击溃,因此,他其后已无法恢复平日水准。现下再挨了两记,更加危急。 杨元化大喝一声,双手齐出,左手以细腻手法逼住他的刀式,右手却使出强猛绝伦的掌力疾攻过去。 沈千机毕竟是狡毒绝世的人物,临危不乱,深深吸一口真气,全不理会杨元化的掌招。 “砰”的一响,他背上已挨了一掌,极为结实,身形不禁向前一倒。 当此之时,沈千机手中缅刀已荡开了欧大先生长剑和一影大师的禅杖,但见他借势猛冲,缅刀如雷霆闪击,威厉无匹。挡住他去路的归奉节和程二人,都骇得赶紧躲开,让出道路。 沈千机这一手“雷霆刀法”果然是武林绝学,威势之强,无与伦比。归、程二人都曾经在朱宗潜的这一路刀法下吃过苦头,是以更易心寒胆落,让出道路。 沈千机一冲出圆阵,眼见大门口有佟长白、史良这一对正在鏖战。左右两道侧门其中之一有朱宗潜挡住去路,他虽然已中了毒水,可是这个人意志之坚强,世罕其匹,万一还能奋起馀力纠缠自己一阵,岂不糟糕? 因此,他迳向左方侧门扑去,他的功力果然深厚绝伦,远在龙门队诸人之上。这一点从他受到诸般伤势而仍能迅捷腾跃,以及挥刀突围等动作上可以瞧得出来。 厅堂内的高手们全都愣住,他们都判断出无法追上沈千机,是以个个都干瞪眼瞧着他的高瘦身影飞出门外。 朱宗潜在角落抄起一把精光闪闪的长刀,放步奔丢。 杨元化叫道:“老弟你觉得怎样啦?” 朱宗潜头也不回,口中叫道:“诸位前辈不可通通出来,免得又被史良跑了,他也是黑龙头的化身。” 龙门队诸人之中,要以一影大师和欧阳慎言二人最痛恨黑龙头,这是因为黑龙头无数血案中,跟他们有关系的最多。 因此,他们却然返到佟、史二人战圈侧近,虎视眈眈的瞧着这一场拚斗。 朱宗潜最先奔出门外,但见这座露天院子内,两条人影正在搏击,刀剑吞吐翔舞之际,有如星漩电掣,光华万道。 那个使剑的人用一条黑巾裹住头面,剑术之精,功力之强,令人大有叹为观止之慨。 朱宗潜一跃出院外,朗声大笑道:“沈千机,你万万想不到我这儿还有一位高手,足以把你拦住吧?” 沈千机听他中气充沛,毫无中毒之象,心头大凛,暗忖此人真是深不可测,连这种毒药他也有法子抵御,这事实在太以惊人。 心念转动之际,使剑的蒙面人居然能抓住这一丝空隙,长剑在瞬息间连发三招。沈千机转念之际,亦使用雷霆刀法中的冲锋陷阵手法,几乎是同时发动。但见沈千机缅刀化为一道长虹,冲破了千重剑气,飞上墙头。 蒙面人冷哼一声,提剑疾追。这两人都是行动如电,霎时已失去踪影。 一众高手都不由骇然相顾。 魔鞭盛启露出他的粗犷本色,大叫道:“咱真是开了眼界啦,他妈的这个蒙面人是谁? 咱服气死了。” 原来沈千机虽是以绝世刀法,冲出重围。可是人人都瞧见蒙面人曾经以极精妙的手法,刺了沈千机一剑。 这一剑使得有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简直无迹可寻。虽然不是刺中要害,是以终让沈千机逃走。但这一剑已足以震撼了所有名家高手,人人自叹不如远甚。 朱宗潜忖想一下那两人可能有何演变?蒙面人追得上追不上他?他迅即下结论,认为纵然追不上沈千机,也没有什么危险。 这才回答盛启的话,道:“不敢相瞒诸位前辈,他就是家师卓蒙了。” 大家都不知怎生开口才好,要知如若那人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便即是“狼人”。他们这个龙门队正是要捕杀狼人,如今夹上一个朱宗潜在当中,情势便变得十分复杂了。 朱宗潜体会出大家的尴尬心情,便又道:“家师二十年来为奸人所害,以致难以见谅於武林。这一点他老人家知之甚深,将要还武林一个公道。但在他尚未了结自身的深仇大恨以前,还望诸位前辈暂且放手不管。” 欧大先生心头犹自晃现卓蒙那精妙无双的剑法,敢情这二十年来,卓蒙在剑道方面大有进境。 他受到这件事实的影响,心头大是沮丧,首先道:“卓兄既是被好人陷害,落得这等田地,我们自然应该等他了结这宗公案之后,才谈到他本身。” 馀人没有表示反对,朱宗潜道:“诸位请跟我来。”他大步奔回听内,但见佟长白犹自与史良酣斗。 他们开始接战之际,史良立见不支,似是在武功修为上两下相差甚多。然而经这一番腾折,史良尚未落败伤亡。 朱宗潜朗声问道:“一影大师欧阳帮主两位可曾出手拦截过他?” 他们却点点头,朱宗潜朗声大笑道:“诸位瞧出来了没有?黑龙头当真一个人?” 符直道:“这话怎说?” 朱宗潜道:“佟老师的武功非比等闲,但史良一上手时居然尚敢作伪,诈作不支,使咱们不予重视。他们两人合作已惯,沈千机必定先冲出重围,这一来料咱们不能不倾巢追去。 其时只下他和佟老师两人,史良便可以施展绝艺,乘隙遁走了。” 杜七姨道:“这话有理,史良他的武功实在已高得可以化身为黑龙头的地步,咱们别放过他才好。” 她说话之时,所有的人都分别移动,封锁住全厅出路。 朱宗潜双眼发出炯炯光芒,心中迅快地回想今日整个局面,虽然百密一疏,让沈千机遁出重围,连老恩师也居然没拦住他。但若是能拾下史良,亦是一大收获。他之所以安排佟长白对付史良,便因佟长白武功强绝一时,若换了别一位,恐怕早就丧命於史良刀下了。 黑鹰史良的功力实在不如沈千机深厚,可是他却擅长遁法,加上他的奇功艺亦不在少数。 适才便曾两度使出刀掌齐施的绝技,逼开佟长白,意欲逃遁。却被一影大师和欧阳慎言二人抢先一步拦截住,脱身不得,遂又恢复力斗佟长白之局。 如若眼下乃是他与佟长白单打独斗,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有朱宗潜能令他精神上感到一股无法负荷的压力,使他禁不住想尽快逃离此地。 那铜面凶神佟长白喝声如雷,武功走的是凶猛路子。一众名家高手瞧在眼中,都大感骇然,心想此人名列“两恶”之内,果然盛名不虚,凶威惊人。蓦见史良刀掌齐出,恶毒无比。 佟长白居然十分忌惮他的掌招,唰地退开。 史良快若飘风地窜出圈外,迳向冯天保程两人扑去。 冯天保双手先后拍出,接住他的掌招,但觉对方掌力凶毒无比,竟然无法封闭得住,一吸气飘退了七八尺。 程却碰上对方刀招,但觉长刀来势宛如霹霹横飞,雷霆万钧,心头大为凛然,双笔运足全力急急封住门户。 .但听一声金铁交鸣的震耳大响过处,程双笔脱手激射向屋顶,人也向后便倒,胸口血光冒现。 黑鹰史良竟然硬闯了出去,并且在这一触之间,伤了江南六大名家之一的程。这份功力身手,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的身形已到了门口,快得难以形容。但斜刺里一道红光卷至,另外还有一道人影同时扑去,分从不同的方向朝黑鹰史良袭去。 那道红光便是杜七姨的赤匹练,长达数丈,是以她双脚不移,却在老远处已攻及史良身体。 另外那道人影却是巫山云归奉节。他这刻显出天下无双的轻功,宛如闪电般飞扑过去。 那史良因程之故,到底迟滞了一下。归奉节以这一线之差,居然追上了史良。 史良大吼一声,运刀疾劈。凌厉绝伦的刀气把杜七姨的赤匹练冲开,发出“蓬”的一声。 他左手同时向归奉节抓去,恰好抵住遍奉节的尺八玉箫,归奉节但感敌掌上的力道凶毒无伦,不但完全抵住自己玉箫上的劲道,而且还能反击,使自己血气波动甚剧。 遍奉节眼前一黑,五脏翻腾,方要吐血昏死。猛可感到后背上命门穴上一热,顿时恢复。 这时他手中玉箫仍然抵住史良掌心,随着这命门穴一震之时,一股强劲内力从箫上涌出,施以强猛无伦的反激。 朱宗潜站在他身边,手掌按在他后背命门穴上,催动内力,帮助归奉节对抗史良。 黑鹰史良脸膛上布满一层黑气,他已经跟敌人门上了内力,变成骑虎之势,欲罢不能。 凶睛一转,但见龙门队诸人纷纷移动,一半堵住门口,已很难再有冲出的机会了。 铜面凶神佟长白脚步沉重地走过来,霎时已走到他们旁边。他凶霸霸地鼓起眼睛,同龙门队诸人望了一眼,狞声道:“你们怕什么?竟都不敢出手杀死这?” 众人都没有回答,要知这刻史良正与归、朱二人斗上内力,寸步难移。 他们随便那一个出手即可杀死史良,何惧之有?只不过以他们的声名身份,决计不可做出这等卑鄙之事,以致被江湖同道所讥笑不齿。 佟长白目射凶光,狰狞笑道:“好、好,你们都没有这个胆子,那就让咱来吧!” 众人这才忽然记起这铜面凶神佟长白乃是“两恶”之一,他可不大讲究这种江湖规矩,而是恣意行事,如若不然,怎会成“两恶”之一? 谁也不愿意出声提醒佟长白不可这样做,反正动手的不是自己那就行啦!而这黑鹰史良的武功如此高明卓绝,实是一大祸患,今日能够除掉他,当然是众人皆欲之事。但见佟长白抡起钉锤,呼一声向史良头颅击去。 史良右刀疾出,硬是向钉锤架去。他左手已练成了“摧心裂骨手”,是以厉害之极,人人抵挡不住。右手刀则是雷霆刀法,亦是武林一大绝学。否则他焉能在如此众多的名家高手围攻之下屡次冲出?此时刀锤相交,当地大响一声,竟自汤开了那只钉锤。然而这一来他左手便抵不住遍、朱二人内力所聚的尺八玉箫了,蹬蹬蹬连退三步。 这支尺八玉萧是平钝无锋,不能刺穿史良的手掌,但上面却蕴聚着朱宗潜和归奉节两人的内力,非同小可,洞穿牛腹是决计不成问题的。黑鹰史良全仗“摧心裂骨手”这种奇功抵住他们两人的内力,这刻受到右手长刀的影响,功力减弱,当然抵挡不住,连退了三步之后,张口喷出鲜血。 这等景象惨烈无比,连杀人不眨眼,被列入宇内“两恶”之内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怔,垂下手中钉锤。 朱宗潜猛可飞起一脚,直取史良小肮。史良方自一闪身,朱宗潜趁机伸手搭住玉萧,迅速退开。归奉节不禁喘一口气,迅速侧跃数尺,免得妨碍了朱宗潜。 史良冷冷地瞪视着朱宗潜,这刻他已陷身在重围之中,自知绝难冲出,须得等到别的机会来临,方可一试。因此他动也不动,嘴唇的血迹也没有揩拭。 朱宗潜取出兵刃,左刀右剑,静静地注视着史良。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晓得史良尚有一拚之力,只因史良刚才吐的那一口血,旁人都认为他内伤极重。其实此是七煞秘中的一种神奇功夫,只用一口血,就化解了内脏所受的压力。但比起他应该负的伤可就微乎其微,根本算不了受伤了。 这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功夫,史良似乎已了解这个像彗星一般崛起的年轻高手心中的意思,当下道:“朱宗潜,你对我仇恨极深,有意与我决一死战,是不是?” 第11章 众人一听都大感意外,只因史良说话之时,依然含气敛劲,毫无受伤之象,这就无怪他敢向朱宗潜搦战了。 朱宗潜道:“不错,我只想跟你痛痛快快的拚一场,至死方休,咱们既不逃走,亦不要别人插手,你敢不敢?” 史良道:“有何不敢,咱们一言为定。”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好极了,假如今日你有本事杀死我,谁也不拦阻你,让你安然离开,你瞧这个条件如何?” 史良道:“当然好极,但我却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之人,为何肯作茧自缚,自动提出如此不利的条件?” 须知朱宗潜若然不提这个条件,情况还是一样,史良非打不可,并不是他不提这个条件史良就可以不打。 旁人亦泛起同样的疑问,当下无人插嘴,等着朱宗潜如何回答。 朱宗潜霎时现出神思不属的样子,怔怔寻思了老大一会功夫,众人越发惊讶,包括史良在内,全都屏息静气,瞧他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又过了一阵,盛启忍不住大声道:“喂,朱老弟,你没事吧?” 话声方歇,外面传出一声掌声。朱宗潜眼中顿时恢复神采,生气奕奕地道:“我很好,刚才我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史良身躯微微一震,道:“外面的人是谁?” 朱宗潜哈哈一笑,道:“你还猜不出来吗?当然是你最害怕的人,他姓卓名蒙,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一定已追上那沈千机,把他杀死,才赶回来。我就是等他回返,以便保证你决逃不掉,除非你有本事当场杀死我,否则你决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神剑截击,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黑鹰史良极是老奸巨滑,至此仍然不肯轻易相信,冷冷道:“若然是他,为何他不亲自现身动手?” 朱宗潜面色一沉,其寒如霜,道:“问得好!他老人家不但不肯进来动手,而且还把面孔蒙起来,这个原因不妨告诉你,那就是他老人家生怕心情太过激动,以致触发了药性,顿时变成『狼人』。他老人家可不想在天下高人面前,露出那副可怕的面目。” 他一提起“狼人”二字,旁人固然感到一阵窒息的重压,即使是史良,才不由得面色发白,微微发出喘声。 朱宗潜厉声道:“我若不是业已查明白你们合力设计加害家师,也不会如此的恨你入骨,非亲手杀死你不可了。” 他说的话都是经过研思,俱有作用。 史良举目向门外望去,目光却被一影大师等数人挡住。 朱宗潜突然退开数步,厉声向一众高手说道:“诸位俱是亲自目睹耳闻,家师之所以变为『狼人』,实在是被奸人陷害,是以罪首祸魁是谁,请各位主持公道。” 原来他故意提起史良加害师父之事,便是算准他在这等情势之下,定会默认,这样自然比起他向旁人解说强胜百倍,方可迫使旁人不能不信。如今目的已达、再也不要拖延了。他招手道:“恶贼,过来这边动手吧!可别打主意逃走,家师在这一道门后面等候,你决查看不出………” 黑鹰史良受激不过,发出凶野之性,狞声笑道:“老子今日不把你碎万段,誓不为人。” 骂声中然离地扑去,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精虹,疾卷敌人。 他一出手就使出“雷霆刀法”,凌厉无比。全厅高手们尽避惯见大风大浪,这时也不由得骇然变色。 朱宗潜可不敢硬挡他这一刀,但见他斜踏一步,长啸严密封住门户。左手之刀劈出,凶猛之极。这一刀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大开大阖,直是无坚不摧。 史良第二刀方自发出,势式尚未使足,对方这一刀已当头劈落。他一眼认出亦是雷霆刀法,心头大是凛骇,仓猝间已没有第二条路,只好运足功力,发刀硬拚。 两刀相触,发出一声震耳大响,双方都退了两步。史良一口血喷在地上,提刀再上。他由於出刀之时慢了一线,势道比不上对方,以硬碰硬,吃亏甚大,是以又用秘功化解了内脏所受的压力。如若他没有这一手奇功,这一刀可就得躺下了。 但听钢刀相碰之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原来他们都使出同样的刀法。朱宗潜才练会不久,自然及不上史良的功深纯熟。但他老早以前就下苦功研究,右手的芙蓉剑不时使出“干元剑法”,便是用来补助这个可怕的破绽。 两人越战越勇,凶险百出,所有的人都瞧得目骇神摇。尤其是交战中的两人俱是酣呼大叫,急砍硬劈的打法,更容易令人兴奋,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自家亦下场出手,拚个痛快。 厅堂上的屋瓦震得生响,杀声冲霄,宛如千军万马正在浴血奋战,当真是人寰罕见的猛烈搏斗。刀光如云之中,忽见剑气暴涨,人影立分,一切声响忽然消失,令人感到静得难受。那两位方才还在舍命苦拚之人,好像已经讲和,分开七八尺之远,各自屹立对望。 可是他们两人眼中凶光犹在,足以使寻常之人骇个半死。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屹立对望,过了一会,史良胸口忽然出现一块血渍,并且越来越大。这块血渍自然就是战败死亡的讯号,一众高手都省得。业已包扎好前坐在一隅观战的程大声道:“宗潜兄真了不起,你自家没有事吧?” 朱宗潜神情仍然保持着那一股凶威之气,盯住史良,竟不开口回答程的话。 这一来,便有两三个人瞧出中奥妙,晓得朱宗潜乃是集中了精神力量,发挥他坚强无比的意志,正在对付史良。这当然是黑鹰史良还有什么杀手钔,被朱宗潜晓得,是以如此的严密设防,不敢略有松懈。 黑鹰史良胸口的血渍一直扩染到腹部,可知他流血极多,换了旁人,早就得躺下了。但他还能挺直的屹立不动,目光极为凶毒地瞪望着对手。 又过了好一会,史良冷冷道:“叫你师父进来。”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他老人家若已在此,怎会至此尚不现身?你早就上了大当啦!” 史良两眼圆睁,似是万分气恼。 一众高手都道他定必暴起出手,用残馀之力作最后一堆。那知他竟没有动弹,恨声道: “沈老大平生自诩机智,那知步步皆错,致有今日之败。” 朱宗潜厉声道:“这话说之何益,我且问你,家师与你们八拜结盟,情深义重,沈千机凭什么要加害於他?若无其他原因,那就是因为豺狼之性。” 黑鹰史良眼中凶光已淡了许多,冷哂道:“告诉你也无妨,沈老大把他心爱之人送给卓蒙,初时本是好意,但后来旧情离割,终於设法夺回来。” 朱宗潜怒不可遏,喝道:“然则你呢?你有什么理由助他做这等灭绝天良之事?” 史良道:“沈老大与我结盟在先,关系不同,再说有的武功须得他指点才行,是以我非帮他不可。” 朱宗潜目欲裂,厉声道:“你这人面兽心之徒,罪该万死,看剑!” 喝声中提剑疾刺,势道强劲绝伦。一众高手见他全力出手,都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方在转念之际,“锵”地一响,原来史良居然挥刀架开了朱宗潜的长剑,跃开数尺。刀上功力之强,身手之捷,他依然毫不逊色於未伤之前。 众人方自诧骇交集,朱宗潜已自刀剑齐施,凶猛攻去。他左手刀全是攻势,配合得十分巧妙。众人还不怎样,史良却心惊胆寒,暗忖这不知如何学得了“雷霆刀法”,初时刀剑尚不能配合得如此精妙,全因适才一战,悟出法度,这刻刀剑配合得水乳交融,无懈可击了。 他这一气馁,长刀的功力便显着减弱。龙门队诸人见这史良尚能苦战,都自动的重新布阵,把他们围在核心。 这些高手们的阵势泛涌出重重杀气,使史良精神上大受压迫,斗志更弱。朱宗潜寻瑕抵隙,蓦地一剑挑开了敌刀,左手的长刀疾急砍入去,黑鹰史良既不能招架,又来不及闪避,本定必败之局,但他不但不惊,反而狞笑一声,左手一伸,已捋住敌人的长刀。 朱宗潜的长刀何等锋快,但史良一把抓住,竟全然不畏锋快的刀刃,还使劲的拉夺。 朱宗潜一方面使劲抵拒,一方面挥剑刺击。 但这时史良右手长刀已收回发出,迅速招架,一时铿锵之声不绝於耳。 人人尽皆瞧出他们斗得凶险无比,朱宗潜本是稳稳占了上风,目下突然间优势全消,变成近身肉搏,如若剑法略有疏失,登时得死在敌人之下。因此大家都变得十分紧张,隐隐可闻众人喘息之声。 像他们今日这种打法,即使是龙门队这些名家高手,个个都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变幻的拚斗。直到这刻,他们更深深了解这个敌人实在难斗之极。例如他胸口的血渍,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史良的战斗力已失,当然会松懈下来,若然如此,势必死在他突起反击之下不可了。又比方他竟能以一只肉掌,硬是攫夺锋利的兵刃,竟不伤及掌心,这也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他既然具有这等奇异功夫,何以不早早施展? 总而言之,这一场拚斗,在在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亦想不出朱宗潜怎能处处制占了机先,好像完全洞悉对方的阴谋诡计一般。 铜面凶神佟长白怪叫一声,一抖手中钉锤,便要上前。 朱宗潜厉声道:“不要上来!” 佟长白一怔,竟乖乖的垂下钉锤,闷声不响。 朱、史两人拉拉扯扯地疾拚了三四十招,局势越发凶险。 史良口中连连咒骂,但谁也听不清他咒骂的语句。众人都替朱宗潜着急得频冒冷汗,全然捉摸不透这一场激斗如何结束法?更猜不出谁赢谁输? 忽听锵地一响之后,朱、史两人都不再移动,原来两人刀剑互相碰开了,任何一方都感到难於发招,这是因为双方守御的招式都极为玄奥,谁也无法先行出手进击。如若妄动,可能反而失手被杀,所以双方都僵住了。 朱宗潜严冷加霜的面上,反而微微透出笑容,使人感到他意志之强毅,古今罕有。 史良面色比之往昔更为乌黑,也因而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们僵持了一阵,众人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微小的变化所吸引,原来史良那只捋住敌刀的手掌边缘现出血渍,很快就变成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饼不片刻,地上已滴了一滩血迹。史良右手长刀猛然疾砍,朱宗潜长剑迅出,抵住他这一刀。同时左手向前一送,一直被对方拉抓住的利刀忽然能够移动,先是削落了敌人几只手指,刀尖也绝快地刺入敌人胸口。 史良蹬蹬蹬直向后退,朱宗潜却仍然站在原处,但见史良那张黑面膛很快就变成惨白色,他左手数指已断,血流不止,右手抛了长刀,掩住胸口刀伤之处,形状十分惨厉可怖。 不过直到这刻,众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落败?抑是还有什么奇怪功夫尚可一拚? 朱宗潜发出喘息之声,刀剑缓缓垂下,显出精疲力尽的样子。 史良道:“好小子,你真行。我若能再坚持一会,只怕倒下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了。” 他语声仍然响亮,可是已缺乏了凶恶的味道,反而生像是与朋友交谈,颇有亲切之意。 群雄都泛起莫测高深之感,但有一点却绝对错不了,那便是朱、史二人的这一场龙争虎斗,实在奇凶奇险,目下朱宗潜虽是胜方。可是在未曾有结局之前的一刹那,仍然未分强弱。换言之,他们斗到后来,除了武功之外,还加上一项主要因素,这便是“意志”了。任何的一方若是意志不够强毅,无法再行支撑,便立刻败亡。 史良的话意正是如此,朱宗潜颔首道:“不错,我也几乎支持不住了,你对『坚心忍性』这一门功夫造诣真高,我深感佩服。” 黑鹰史良骤然一惊,道:“你也识得这一门功夫?” 朱宗潜应道:“我若不识这门功夫,焉能强渡此关?我不但识得这种功夫,连你方才屡次施展的『呕血卸力』奇功也洞悉其妙,此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 史良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语气之中,大有计穷智竭,实是无法抗衡的意味。 此后,双方都不作声,静寂中但见史良面色越见灰败,高瘦的身躯亦开始摇晃不定,摇撼了好一阵,这才一跤跌倒。 朱宗潜跃到他身边,大声道:“史良,你可知道火熊胆的下落?” 史良的嘴唇嗡动,似是在说话。 朱宗潜连忙凑近去听。 但他的话太糊了,一点也听不清楚是什么。 忽然有人拍拍他肩头,仰头一望,原来是秃天王杨元化。 杨元化摇头道:“不必白费力气,他已经气绝啦!” 朱宗潜缓缓站起身来,遗憾地望望史良体。 杨元化说道:“这人称得上是一代魔头,却不料丧命在刚刚出道的人手底,实在很难使人相信呢!你应该满意啦!” 朱宗潜命人收拾去体,群雄都围拢过去,纷纷向他道贺并表示歉意。 这是因为目下“黑龙头”一案业已水落石出,他们前此曾经怀疑过他。 他们问起早先拚斗的经过,朱宗潜道;“史良练过一种功夫,名为“呕血卸力”,动辄喷出鲜血。不知内情之人,定然以为他负伤甚重,其实在当时他战斗力丝毫未减,自然很易令人入彀上当。后来他胸口出现血渍,亦是一个诡计,我的剑当时虽曾刺中他,但感觉极轻,绝不是刺中一个具有深厚功力之人身上那种感觉,是以当时我就判断这是诡计。果然其后他凶悍如故,证明了我这个想法。” 阴阳手冯天保道:“他空手赤拳攫抓利刀,使的是什么功夫?” 朱宗潜道:“这种绝学称为“摧心裂骨手”,极为恶毒不过,须得用上数十条人命,方能炼成。说起来乃属旁门左道的功失,远比不上冯前辈阴阳手这种正宗上乘绝学。据我所知,沈千机亦已炼成此功,诸位定须加意提防才好。” 归奉节道:“无怪我以玉箫点中他掌心之时,反而感到大大不妥,当真称得上惊世绝学了。” 朱宗潜道:“在下其后与他力拚内功,双方迫成骑虎之势,这时他仗着坚心忍性的功夫,打算作最后挣扎,殊不知我早已识得,反而更易得手,而他还一直以为能再支持一会的话,便可胜我呢!” 至此大家都没有其他疑问,但对朱宗潜这个人,更泛起莫测高深之感。 朱宗潜说起来很轻描淡写,只说他识得史良的各种奇功,但他怎会识得? 又如何就能抵敌得住?别人尚不怎样,铜面凶神佟长白最是心惊,因为一来他与朱宗潜乃是邪正不两立之势,迟早总得干上一场。二来这里面还牵涉到“火熊嘻”一事,假如找回了这宗宝物,亦势要为这枚火熊嘻拚斗,尚有一条导火线便是雪女。是以佟长白比旁人更加惊凛,凶睛连转,暗思毒计。 朱宗潜可没有注意到他,却耽心地道:“我师追袭沈千机,至今未返,不知是何原故?” 杨元化道:“令师剑术卓绝一代,沈千机虽然凶毒奸狡,但谅亦无法暗算得着令师。” 朱宗潜茫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欧阳慎言眉目间泛露出一片焦灼之容,顿时心中一动,运集所有智慧,迅速寻思一下,便邀了欧阳慎言走开一旁,低声道:“帮主定必十分悬虑令郎的下落无疑?” 欧阳慎言颔首道:“不错,此是老朽焦灼的原因之一。” 朱宗潜听他口气,似是却有别事,当下说道:“关於令郎失-之事,假如是与雪姑娘有关,则在下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决无生命之虞。” 欧阳慎言讶道:“难道你以为尚有别的失-原因么?” 朱宗潜慎重地点头,道:“令郎虽是仁侠为怀,聪明杰出之士,但他却重用一个奸邪之辈,是以他的失-,便不一定是雪姑娘所为。” 欧阳慎言道:“少侠可是指那计多端而言?” 朱宗潜道:“不错,假如我揭开计多端的底细来历,相信你也会大吃一惊。这计多端敢情就是沈千机的小师弟,一向听命沈千机。故此黑龙寨消息向来灵通不过,便因为他们有不少这类的耳目。试想贵帮势广人众,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无有不知,却等於替沈千机做了耳目,天下尚有何事瞒得过他呢?” 欧阳慎言沉吟一下,道:“不瞒少侠说,我这次暗中赶来,本是打算对付计多端,我已收集了几样证据,可以证明计多端作恶为非,违背了帮规。” 朱宗潜道:“若然计多端业已警觉,早一步劫走了令郎,此事便十分棘手了。这个猜测恰好能够解释沈千机当初解救令郎之时,竟不立刻救醒而让他昏睡的缘故。”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这时也不禁徨迷惘,毫无主意。他道:“我抵此之时,虽已调集敝帮二十馀高手,分布在开封周围百里之内,严密监视所有的道路江河,但目下却感到此举并无用处。” 朱宗潜瞑目细想了一下,说道:“帮主这个布置大有用处,令郎失踪后可有什么消息么?” 欧阳慎言摇摇头,道:“还没有关於他的消息,倒是有一事甚为奇怪,据他们报告,竟发现许多行踪隐秘之人从各路潜反开封’这些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其中有两个被认了出来,是十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名家高手。” 朱宗潜忽然表现出大为兴奋之容道:“此事很有意思,这两人是谁?” 欧阳慎言道:“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他们均是成名多年的名家高手,於武功上各有独得之秘。十馀年来全无踪迹下落,不知去向。由於他们素来与武林各家派没有什么恩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朱宗潜悄声道:“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次龙门队中,符直也参加一遄a甚是奇怪。帮主大概尚未知悉,此人其实已是东厂中的金豹级高手。以他的身份,殊没有参加这种武林恩怨的必要。” 欧阳慎言忖道:“原来朱宗潜怀疑那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是被符直勾来的,然则这些人有何图谋?何以东厂高手竟要牵涉到江湖是非之中? 难道说官家深恐我们这些人结成一股力量,事先要从中搅散?这个想法并非不通,但可能性不大。” 他的思路很快的在龙门队每个人身上转了一趟,终於发觉最有问题的共有两人,一是自己,二是朱宗潜。 他自己是由於这银衣帮的势力扩大,两堂八坛之中,巳拥有四位以上的一流高手。而且最近有几件事发生,俱与官方有关。这几件事性质差不多,都是发生了大案子,官方无法可施,最后求到银衣帮协助,方能侦破。这等事表面上是立功,其实已触官方大忌,因此,由拥有最高权力,样样事情都管的东厂出头,设法打击银衣帮,大有可能。 不过此起朱宗潜这个神秘而又厉害的人,银衣帮之患,在东厂眼中,恐怕还比不上朱宗潜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谁在背后支持他?若无人支持,他的钱财从何而来?他为何晓得符直是金豹级人物?为何会想到那些隐迹高手的出现,与符直有关? 错非是欧阳慎言这种练达之士,绝难考虑得如此精细周详。而且换了别人,这刻一定沉不住气了。 朱宗潜也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向欧阳慎言说道:“在下或者就是符直欲得之人,但如若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得多了,假如他们要对付整个龙门队,免得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帮助贵帮,这一来牵涉就大了,唯一可行之路,便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厂的主脑人物杀死。” 欧阳慎言不禁微凛道:“你晓得主脑是谁么?” 朱宗潜道:“表面上是司礼监掌管东厂,其实东厂之内,分为若干部门,其中主持对付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这个部门,不知是谁。据我所知,东厂中金豹级的高手都归他管制,亦是由他一手网罗的。因此,此人一除,武林即可免去一个隐伏的大祸患。” 欧阳慎言终於忍不住问道:“你何以得知这等机密不过之事?实不相瞒,我曾经用了不少手段,化了无数心血,竟连东厂的内部情况一点也没摸出,更别说探听有些什么人物。” 朱宗潜沉声道:“欧阳帮主若要知道,在下不妨坦白奉告,但帮主必须为我守秘才好。” 欧阳慎言点头道:“这个自然,毋庸说得。” 朱宗潜道:“在下乃是亲王身份,但现下巳沦为平民了。”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闻得此言,也不由得为之变颜变色,心头顿时加了一块大石。 暗想:尝闻人言:凡是天潢贵,不得擅自离京。朱宗潜他既是亲王身份,便即是与当今皇上乃是兄弟了。他既然不在王邸安享尊荣富贵,混入江湖之内,行迹奇异,定有难以告人之隐秘苦衷。像是自已这等江湖草莽之士,一旦沾惹上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他忽然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定眼注视这个彗星般震撼了天下武林的年轻人。但觉他气度尊贵,举止间果然有龙虎之姿。当下道:“如若你所言不假,我们就须得尊称你一声千岁殿下了。”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早就江湖飘泊,过去之事,俱成泡影。在下说出身世之故,便是要帮主信得过在下并非胡乱瞎吹那东厂之事。此外,在下敢信符直他们并非己查出在下身世,因而冲着在下而来的。” 欧阳慎言不能不相信这个机智绝世之人所说的话,当下沉吟道:“假如符直这一帮人马来意是对付敝帮,以至龙门队诸友,此事便关系极大,勿须着意应付。这宗事你瞧跟那几位商量的好?” 朱宗潜道:“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冯前辈及杨前辈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在下若然猜得不错,东厂方面一定十分忌惮我们这些人结集为一股力量,必用各种手段分化我们,在下至今尚未有暇细想此事,暂时不敢断言。” 欧阳慎言道:“那么我们暂时不谈此事,都放在心中,我先着手两事,一是救回阿谦。 二是擒下计多端。” 朱宗潜也认为很对,他道:“在下还得先了家师这件公案,方能顾及别的事。” 说到此处,厅外传来击掌之声,朱宗潜便匆匆出去。 外面共有两人,一是李通天,另一个则是心腹手下,有事前来禀报。 刚才朱、史交手之时,李通天曾假冒卓蒙击掌传声,使史良绝了逃走之念,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 那心腹手下向朱宗潜报告道:“有两个人如风驰电逐般一迳越过城墙,向南去了。” 他述说出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蒙面提剑,一个高瘦之人则持刀,行动迅捷无比。两下相距约是十馀丈左右。 原来朱宗潜先行派了不少人专往四面城上放哨,反而不甚理会城门出入要道,这一着果然生效,查出了沈千机和恩师的去向。那心腹手下听过吩咐之后便迅即离去。李通天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这是在史良身上搜出的。” 朱宗潜接过一瞧,是一面小镜,不禁轻叹一声道:“可惜她急着走了,否则此镜还给她,便可以了一件心事。” 说时,把圆镜放在怀中。他望望天色,发觉师父己追敌多时,尚未回转。 当下道:“我猜师父一定追丢了敌人,尚在搜索。这沈千机一日不除,使人难以安心,天地茫茫,竟不知到什么地方搜寻他才好?” 李通天徐徐道:“有两个地方极可能找到他。” 朱宗潜登时大为感激,道:“李兄快说吧,是那两处地方?” 他囚为太过关切,聪明才智反不如平日,所以李通天给他以启示,使他极是振奋和感激。 李通天道:“一个地方是咱们前此不久也去过的,就是沈千机的师父被囚禁的黑森林。 第二个地方是令师母所居之处。” 朱宗潜大喜道:“一点不错,虽然目下我还不知道师母所居之处,但不难从符直口中,问出史良居处,然后再找线索追查。至於康神农前辈那儿,必须速往,沈千机可能赶去杀他灭口。” 他突然停口不说,仰望着晴碧长天,上面有几片绵絮般的白云,悠闲地移动着。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无心出岫的白云而分心移神。是忽然想到康神农竟能数十年未遭沈千机加害是其中必有重大缘故。假如这个缘故牵涉到某些关系重大之事,例如武功、药物或财宝等等,沈千机际此穷途末路之时;定必前往力迫。说不定沈千机会从这一个关节上找出生路。 他这么一想,顿时感到片刻也不能停留,必须十万火急赶去。照理说现在赶去,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由於沈千机全然不知朱宗潜曾经见过康神农,或者不会立刻下手。 李通天一看他面色凝重非常,登时明白他乃是忧虑康神农的安危。马上就走到门边,召来一名手下,命他备妥两匹快马,候命出发。 这时有人进府求见欧阳慎言,朱宗潜先命来人在另一间院子等候,自己简扼地把符直的身份,以及怀疑枣厂派遣大批高手对付龙门队之事告知李通天。 李通天果然渊知博闻之极,一听那九指翁袁负及紫金环戈远之名,竟说得出他们的师承源流。这些资料对朱宗潜而言,当真是宝贵不过。 他回到大厅中,一众高手业已交换过意见,不外是如何展开罗网以搜捕沈千机。关於“狼人”一案,牵涉太大,谁也不敢说可以就此勾消恩怨。 但亦不能当真归罪於卓蒙,因为他乃是被奸人陷害,迷失本性所致。所以这一件涉及武林许多门派的大案,须得由各门派掌门人会商,作成决定。 厅中的形势显然分为两方,一方是人多势众的龙门队,另一方则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一个人。他既不出声,亦不留心去听龙门队诸人的议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 龙门队推出欧大先生向朱宗潜说出关於“狼人”一案的做法。 欧大先生话说得很婉转,言语中隐隐表示出在场之人全部谅解卓豪的含冤和痛苦,定必尽力影响各门派的掌门人,不过还是将由各门派掌门人公决。 朱宗潜一一向众人谢过,他晓得这是困为众人都十分尊重他,方有这等决定。 欧大先生又道:“令师至今未返,大家都很关心,从今日这番风云变色的接战中,已可以瞧出这沈千机多么厉害,咱们实在不可大意放过了他。假如令师没有追上他,我们便须立刻展开行动了。” 朱宗潜赶快趁这机会,向符直询问出黑鹰史良的住址,然后开始施展他刚刚想妥的妙计。他装出心情万分沉重的神情,说道:“家师曾经说过,假如能证明沈千机是陷害他的人,他定要与沈千机同归於尽,一则报仇雪恨,二则亦了他本身公案,现在家师迟迟未归,在下很难判断他是实行了这个决定?抑是被沈千机兔脱,尚在穷搜之中?” 朱宗潜一番话,使大厅内弥漫着悲壮的气氛。众人都不禁想到以卓蒙这等业已跻身於“异人”之域的绝代剑客,居然得到这等下场,实在可悲可悯。 一影太师道:“我佛慈悲,其实卓老檀樾用不着这样做。” 众人都随声应和。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家师如若得遂心愿,又知诸位如此同情他的不幸的话,定要大感安慰,含笑於九泉之下。”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设若家师未能手刃仇人,尚在穷追,我们及时赶上展开查缉,必收事半功倍之效。在下是以斗嘻烦恳诸位分作若干路,迅即出发侦查,期以三日,仍在此处会合。” 众人都十分赞成这个办法,纷作议论。朱宗潜趁机暗暗通知欧阳慎言有人求见之事。欧阳慎言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议论了几句,便借故出厅,由李通天引他到另一座院子,见到来人。 来人乃是银衣帮极精干的角色,他参见过帮主,见李通天已经避开,便报告道:“平八坛坛主计多端业已潜逃无-,他引进本帮在平八坛效力的人全都撤清,不曾留下丝毫线索。 此事三个时辰以前业已查明,其时刑堂巴香主立即以本帮信鸽与河南境内各处分舵联络,直至现在方始查明各处分舵几乎完全溃散,这是因为河南境内各处分舵皆属平八坛管辖,年来各分舵舵主均由计多端换上了他的人,他这一走,竟瓦解了平八坛的力量。不过在襄城有一处分舵竟未溃,不但传书覆命,兼且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两个美貌女子,共乘一辆轻便马事越过襄城,取道南下。”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至此喘息了一下,才又道:“刑堂巴香主已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分舵的情形,希望找出一点线索。又大公堂范香主已查出另有两个高手潜入开封,一是鄱阳渔隐郓水云,一是大力神洪振。” 欧阳慎言听取完报告之后,步向大厅,心想:假如把守开封各处出入要道的人不是范逊亲率高手多人,主持其事的话,绝难瞧得破这些名家高手混入城内。这一次我动员了全帮精英,总算没有小题大做。 这银衣帮目下是天下最大的帮派,共有两堂八坛,刑堂耶是“无私堂”,由名震武林的怪杰戳魂刀巴灵充任香主,此人铁面无情,执法如山,银衣帮能够誉满江湖,此人功劳极大。另一堂名曰“大公”,由范逊任香主。范逊成名极早,武功极是高强,外号“扑天雕”。 他尚未走到大厅,便碰见李通天。当即把这些消息说出,着他转告朱宗潜。 欧阳慎言虽然不知对方就是以“通天晓”驰名江湖的李通天,但瞧他仪容不凡,已知他必是朱宗潜的重要帮手,所以利用他把消息转告朱宗潜,免得会同众人之时,没有机会向朱宗潜说出。 李通天可就在这一点上,瞧出欧阳慎言的机智和魄力,暗想他能够主持全国最大的银衣帮,网罗了好几个一流高手为他出力,果然有过人的才识。 龙门队诸人已决定分头出发,各显神通。这时发生一件事,使得龙门队所有的人都极为惊讶不已。 原来龙门队之人或是结伴,或是独行,准备各逞神通,独独佟长白依然枯坐不动。朱宗潜见各人已准备妥当,便大声向佟长白道:“佟老师,你跟我走。” 佟长白也不问缘由去向,一口应道:“好。” 众人见他居然能指使这个大凶人,因而惊讶万分。凭良心说,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或不愿与这佟长白放对拚斗,因此,大家适才讨论狼人或黑龙头之事,没有一个人肯把话题牵涉到佟长白头上。怕的就是一旦惹上了他,迫得须与他单独拼斗的话,可就说不定有身败名裂之祸。 他们也猜测不透这个佟长白在这儿干什么?何以闷声不响?直到现在,他们方始知道佟长白竟是等候朱宗潜的命令行事,这教众人如何能不骇异? 众人在惊讶中纷纷离开,谁也没有说出去向。 朱宗历和佟长白跨上快马,驰出开封之后,不禁仰天大笑。 佟长白讶然望他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朱宗潜道:“我笑咱们好比归山之虎,入海之龙,如今谁也休想暗算咱们了。” 佟长白道:“咱们虽不大留心他们说些什么,但也晓得他们没有一点对付咱或你的意思。” 他们这时纵马奔驰,异常之人,即使大声疾呼,两下也难听见。可是这两个武功精深之士,各用内力迫出话声,竟交谈自如,毫不费力。 朱宗潜道:“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批人当中有一个想对付我,这人是谁,毋须告你。但你也危险殊甚,因为假如几位可居领导地位的高手,不是发觉欧阳帮主似乎发生问题的话,定必会提及你。你的旧案一翻起来,连我也会站在那一边,你说这情势微妙不微妙?” 佟长白道:“咱向来独来独往,不管别人怎么想。这种奇怪的形势不但微妙可怕,甚至这刻听你分析,也感到头昏脑。依咱的性子,那些人根本就不必理会。” 朱宗潜笑着摇摇头,心想欧阳慎言这刻定必也有脱出樊笼之感。东厂方面如果要对付银衣帮,当然以他为第一目标。假如他没有藉口离开城里,这危险性可就太大了。如今幸而无恙离城,与他帮中高手会合,实力大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因东厂方面定必另有阴谋毒计,以后就得瞧欧阳帮主如何应付了。 他们策马驱驰了好久,佟长白突然跃落地上,迈开大步,迅速奔走,速度此奔马还快得多。朱宗潜一点也不着急,仍然驱马驰去。佟长白的身影不久就瞧不见了,朱宗潜还是无动於衷。 如此大约驰出十馀里路,树林中忽然扑出一条高大人影,几乎碰着奔驰中的骏马。这道人影正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他跟着马匹奔走,一声狞声喝道:“朱宗潜,你准知咱一定等你么?” 朱宗潜道:“假如你不等我的话,你休想找到沈千机。” 佟长白道:“其实找不找他都不耍紧,咱是觉得你有一种力量使我甘心等你。” 朱宗潜初时不明其故,但随即醒悟地伸手摸一摸怀中的铜镜,忖道:“雪女的一面铜镜就有这等力量,怪不得她珍重送我,敢情不是凡物。” 他们交谈了这几句话,复又往前赶路。 朱宗潜始终没有说破“冰宫铜镜”之事。 太阳已斜挂在西边,这一日即将消逝,他们终於抵达二座森林的边缘。 朱宗潜把马匹藏好,便和佟长白两人入林,一路极为小心,既不得弄出丝毫声息,亦不能折断枝叶,免得留下痕迹,让沈千机这等机警绝伦之人,瞧出了有人践踏过的痕迹。 在这一点上,别看佟长白粗莽暴燥,行动轻捷巧妙之极,比起朱宗潜只高不低。 因此朱宗潜大为放心,一边往前走,一边想道:“佟长白能够跻身於一流高手,名列两恶之中,果然有本事。” 不久,朱宗潜停下来,查听了一下,轻迅若风般上了树,在枝叶间跃进数丈,便到达足以瞧见林内那一片空地之处。佟长白当他上树之隙,就站定不再移动。这又显出他过人之处,竟要等到朱宗潜示意方肯行动。 他心中甚为兴奋,觉得跟这个朱宗潜在一起,刺激无穷。现下他虽是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沈千机到此何事?但从朱宗潜如此小心翼翼的迹象看来,一定不是善地。 朱宗潜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但见空地中赫然有人,一个坐在轮椅中,白发飘萧,自然就是康神农了。另一人身材高瘦,黑色长衫,背插长刀,正是沈千机。 他顿时兴奋得心跳不已,比一个手势。佟长白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好在他们所踏的横桠甚是粗大,足够承载他们的重量。 康神农左手托着一个纸包,右手抓出包中之物往嘴里送。瞧起来好像是饿急了,全不择食一般。但朱宗潜瞧出康神农是利用贪婪进食的动作来掩饰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沈千机全不作声,站在一旁,直等到康神农动作缓下来,才道:“弟子真是该死,最近事情太忙,竟没有奉上美食孝敬师父。” 康神农摇摇头,道:“罢了,别来这假惺惺的那一套,你今日找我何事?” 朱宗潜一听,敢情他们尚是会面不久,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心中暗喜。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个大问题,便是他要不要马上现身出去追杀沈千机?抑是留给康神农,用那毒蚁阵杀死他?假如是自已现身的话,尚有可能从言语中套出“火熊嘻”的下落,然而康神农苦苦捱了这许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他又岂能从中破坏,使他平生之愿落空? 因此,他很快就下了决心,宁可想别的法子去求火熊嘻.也不能扰挠康神农的计划。他的脑子极为活跃地转动,之后,用传音之法向佟长白道:“请你尽快去把我的坐骑击毙,再回到此处。”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他此举有何用意,但越是如此,就越发听话,迅即去了。 沈千机久久没有回答康神农之言,直到他催问了两声,这才说道:“弟子先举几个小小的疑问,一则可供师父解闷,二则亦可解弟子心中之惑。弟子曾经使用“千毒浆”淋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居然全无所损,使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康神农冷笑一声,道:“由此可知你还是未曾尽得老夫真传了,这千毒浆用一百二十种药物熬炼而成,凡是血肉之躯,都无法抵受,而现下居然有人能够安然无事,使得你十分困惑,对也不对?” 沈千机道:“若然不是困惑,何须叩问师父?” 朱宗潜听了他们对答,但觉十分过瘾。佟长白那里晓得这一对师徒之间大有文三,不独全无师徒之情,甚至皆有谋杀对方之心。因此他可觉得这两人说的全是废话,毫无一点道理。 康神农道:“那么老夫就告诉你吧,那千毒浆虽是厉害无此,但世上仍然有些灵药可以克制得住。沈千机面色一沉,冷冷道:“原来如此,想来师父跟朱宗潜很热悉的了?无怪我多次被他占了机先,敢情他已在此间获得了许多有用资料。” 康神农道:“朱宗潜么?不瞒你说,老夫倒是知道有这末一个人,你竟不觉得奇怪么?” 沈千机若不是想多问一些详情,真恨不得立刻出手杀死这个老家伙。他阴笑一声,道: “当然奇怪,他怎会摸到这儿来的?” 康神农道:“他的人从未来过,但或者计多端带他来过,躲在外面,老夫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人与千毒浆大有关系,天下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不怕你的千毒浆了。” 他一提及计多端,沈千机便深感迷惑,道:“计老三虽是识得他,但怎会带他来此?又怎会跟你提起了他?” 康神农不悦地哼一声,道:“你太没有礼貌了。” 沈千机连忙躬身道:“弟子一时情急,话语中大欠斟酌,还望师父宥恕。” 康神农道:“这才像话,老夫干脆一股脑儿告诉你吧,不过我可想不到计三还有事瞒着你呢!老夫第一次听到朱宗潜之名,便因计三来此向我求教一件事。这件事如果成功,他就足以与你争一日长短了。” 他随即把计多端得悉朱宗潜服过“紫府禁果”,因而想吸取禁果灵效之事说出来。最后说道:“计三当然是失败了,因为既然有人不畏千毒浆,自然非服过紫府禁果的朱宗潜莫属。老夫刚才说的灵药,就是指这一种。” 沈千机听完这番话,方知计多端不敢把朱宗潜曾服禁果之事告诉自已之故。 正因如此,他才疏於防范失败的可能性,以致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 他忿忿地哼了一声,道:“师父您讨厌不讨厌计老三,如若讨厌的话,弟子定当替您老把他杀死。” 康神农呵呵笑道:“好极了,我瞧屈罗也不是东西,他常常暗中求我传授秘艺,可知必有反侧之心。你最好连他也一并诛除。” 沈千机道:“屈老二巳死在朱宗潜手中啦!” 康神农笑道:“这话怕靠不住吧?上次我见他之时,发觉他好像服过毒药,似是从腐中提炼出来的毒药。若然我老眼不花,他除非被朱宗潜斩为两截,方会死去。 不然的话,只要全尚在,即能救治。当然那样一来他脑部受伤太重,失去智力,宛加行一般。但会听你的指挥,别人说什么他也不理会,我可曾猜错了?” 沈千机叹一口气,道:“若论药物之学,弟子今生今世也休想比得上师父啦!不错,屈老二死不了,但也不会跟我作对,可以断言。现在弟子还有一事要向师父请教。” 庸神农道:“老夫并不感到意外,有什么事你说吧!” 沈千机道:“师父想不想离开此地,领受弟子万般供奉?” 康神农怔一下,才道:“这个问题不容易答覆。” 沈千机道:“不妨事,师父尽避考虑一下。” 康神农问道:“你先把条件说一说。” 沈千机道:“弟子如若索取师父的神农真经,定必被师父一口拒绝。因此,弟子决意放弃此想,好在供养师父的话,等於一部活的神农真经。若然师父答应了弟子的要求,到时弟子想配制什么药,师父只须指点诀窍就是了。” 康神农道:“这个条件倒是动听得很,你目前急需配制什么药物?” 沈千机道:“弟子想配一种能够杀死朱宗潜的药物,他服过紫府禁果,虽是百毒不侵,但总有法子可以致他死命,只不知师父对此有何高见?” 康神农道:“当然有啦,也很简单,只须配制一种药物,抵消了那禁果奇效。这时他体质便与常人无异,任何毒物都可以制他死命。当然这种抵消禁果灵效的药物不易配制,例如须得找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宝物『火熊胆』配制,这已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了。” 沈千机道:“师父即管开列所需药物及制炼之法,其他的事由弟子负责。” 康神农惊讶地望住他,道:“这样说来,你居然找得到火熊嘻么?这真是令我难以置信之事。” 沈千机催他道:“请师父即将所须的药物赐告,弟子俾可立刻采办。” 要知他对药物之道已得康神农真传,是以但须听了这些药物名称,便可推究出是否有效,亦可以研究出制炼之法,毋庸再求康神农指点了。 康神农道:“使得,你在此等一等。” 他推动轮子,移到大拭瘁面。突然间发出凄厉可怕的狂笑声,竟把佟长白骇了一跳。朱宗潜毫无动静,这使得佟长白十分佩服,暗忖这个人没有一处跟别人一样。 沈千机站在原处,厉声道:“师父笑声之中,大有不善之意,可是有什么打算?” 康神农在拭瘁遥遥答道:“沈千机,你今日恶贯满盈,自投罗网,老夫碧蚁阵正是为你而设。你且瞧瞧四周的地上,便当明白。” 沈千机放眼一瞧,但见盈千盈万的绿色长脚蚂蚁,布满了周围许多丈方圆。他一望而知这些绿蚁力大善走,故此一眨眼间便布满了整片草地。这刻他脚下三尺以内,尚无蚁迹。他抬头向两丈外的大树望去,但见树上也都布满了绿色的毒蚁,万万不能跃到树上暂避。 他在这等十分危急的境况之下,面色居然还不变,冷冷道:“这个蚁阵,岂能奈何得我?再说以我的道行,这等毒蚁还未能使我中毒而死。” 康神农道:“你的话只有后半截有点道理,但也不全对,假如你只被此蚁咬了九口,尚不致命,若是凑满十口之数,老夫敢用人头打赌你定必当场倒下,做了这一窝碧蚁口中美食,这话你信不信?” 沈千机面色一变,在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朱宗潜远距六七丈以外,运足目力瞧去,只瞧出那是一团绳索之类,心中方自一动。沈千机业已发动,猛一扬手,便有一团黑影飞出。 这时朱宗潜方始瞧得清楚,敢情沈千机掷出一枚钢抓,疾向草地边缘的高树射去。钢抓后面带着一条细线,凌空疾飞,霎时间已抓住一横枝。 朱宗潜一瞧沈千机钢抓所落处,与他正好是相反方向,因此,他已来不及绕过去现身拦截。 沈千机厉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在半空中迅快收绳,借力疾进,眨眼间已到了那横枝之上。他想是恐怕康神农尚有别的杀手,因此毫不停留,然遁走。 佟长白碰一碰朱宗潜,道:“真厉害,这的轻功固然惊人,但最可怕的是他花样太多,防不胜防。” 朱宗潜只唔了一声,在思索别的事。过了一会,便开口叫道:“康前辈,我是朱宗潜。” 轮椅登时在拭瘁出现,康神农举目四望。朱宗潜急忙道:“前辈快把蚁阵收回,情势危急之极,来不及解释啦!” 康神农从椅下拉出一大堆竹筒,向草地四下投掷,说道:“很快就可以通通收回,你来了多久?” 朱宗潜道:“刚好赶上你和沈千机说话。我们可以下地了吧?” 康神农疑道:“你们?还有谁呢?” 朱宗潜道:“一个朋友。” 康神农转眼一望,道:“可以下来啦!” 朱宗潜一拉佟长白,扑入草地,奔到老人面前。 朱宗潜道:“佟兄,我们合力把铁从当中弄断,然后连人带椅把康前辈搬走,要快,不然连咱们也免不了死在此地。” 佟长白对他服气得不得了,他一点也查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他是无条件相信,因此,赶紧动手。这条铁一头锁在大树上,另一个穿过康神农的琶琵骨,加上他双足齐膝以下业已削去,若然无人相助,无论如何也逃走不了。他们合力设法把铁从当中弄断,正在动手之时,康神农道:“这人是你的朋友么?奇怪,我瞧着不像。” 朱宗潜道:“这位佟兄大名长白,乃是从关外来的,与沈千机齐名,乃是当今有数的高手之一。” 佟长白道:“咱不必瞒骗老头子你,咱可是个大恶人,跟朱宗潜是对头,总有一天我们得拼上一场。” 康神农摇摇头,道:“我虽是活了八九十岁,但一点也猜测不出朱宗潜这个人,我看还是省点心不必多猜啦!” 说到此处,呛的一声,那条铁硬是被这两位当代高手扯断了,这时康神农屁股后便拖了一条尾巴,但暂时已不管这许多,他们把那一截铁放在康神农怀中,合力抬起轮椅,迅快奔去。 朱宗潜道:“康前辈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须得带走吧?” 康神农道:“虽然还有一些破烂东西,但不带也可以。” 这两句话功夫,他们已扑入林中。朱宗潜让佟长白独力抱住轮椅,自已左刀右剑完全撤在手上,沉声道:“佟兄紧紧跟着小弟,咱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无情烈火,封住了咱们的去路。” 话方说完,一阵轰轰之声传入耳中,一听而知乃是大量火药爆炸之声。 佟长白叫一声“乖乖隆的冬”,紧张地道:“沈千机那小子,果然使用火攻之计,快跑,快跑。” 他的面色都变了,可知他心中的震骇到了何种地步。 要知佟长白住边关外,那儿的森林遍地皆是,一旦着火,便不是三五天可以熄灭的,若然被困火中,纵使林中有空旷之地,不怕火焰烧到身上,但光是热度以及缺乏人体所需的空气,亦可以把空旷地面的人兽活活闷死,或烤死。佟长白深知厉害,何况这件天然的灾祸根本无法还击,死也是白死,所以他才那么惊惶。 朱宗潜沉声道:“不要急,沈千机虽然恶毒无比,预先布置好火药。但听那爆炸声离此甚远,可知他必是以康前辈容身的那一处地方为中心,用火药划一个大圈。如此他只要点燃一处,火势就顺着火药圈一路伸延,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使康前辈插翅难飞。” 康、佟二人听那爆炸声果然迅快伸延,只这顷刻工夫,已形成了半个大圈,假如再不能及时从缺口逃出,便被封死在这个巨大的火圈之中了。 朱宗潜又道:“但幸而第一声爆炸似是距此甚远,可知他这个火药圈划得很大。这是因为他也须顾及自己的安全问题。圈子越大,他就越有把握逃出这座森林。不过这一来他就未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形发生了,若然以他一个人之力,断难严密接成一个火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逃生。现在我们都小心倾听那爆炸声,找出缺口,再根据风向寻觅逃路,定可成功。” 他坚定自信的语声,送入佟、康二人耳中,有如一服镇静剂一般。佟长白喜道:“有道理,若然不是你在此地,咱一定是慌得乱窜乱闯了。” 朱宗潜跃上树顶,调查风向。佟、康二人则用心倾听爆炸声。果然初时爆声密接,延展得极快,但到了形成大半个圈子以后,使缓慢下来,爆炸声也仅是间歇地响着。由此可知朱宗潜的推论果然没有错。 这时朱宗潜已从树顶下来,说道:“我们进林时是在东面,西面则是高峻的山岭,这座森林向南北两端伸延,我以前走过一次,大有绵亘无尽之势。现在风向是从西南刮来,因此,咱们已不能从进林之路出去。再说那沈千机定必守在外面查看一段时间,方会离开。咱们往他那边一冲,说不定会遭他暗算。” 佟长白摇头道:“西面既是高山峻岭,也不能通行呀!” 朱宗潜道:“你紧紧跟着我就行啦!” 说罢,迈开脚步,往南疾奔。 这座森林之内荆棘丛生,野草繁茂,俱是绝佳的燃料,火势一发,蔓延极速。而且顷刻间就能耙林木焚烧起来,形成无可挽救的火灾浩劫。 朱宗潜刀剑频挥,在前头开路,不久,已见到前路掩映的火势。 佟长白叫道:“你说过往南去尽是林木,如何还能往林内钻?咱们还是回头的好。” 朱宗潜也不回答,这时前面的火势顺着西南风向他们迎面迫来,霎时间已离得很近,空气已经闷热非常,人人都是一身大汗,呼吸不甚通畅。 加上震耳欲聋的焚烧声,大是使人心嘻俱裂。 事实上这刻封住去路的火势距离他们尚有数丈之遥,已是如此炽烈可怕,若再迫近,当然更难忍受。 佟长白厉声道:“不行啦!咱们快找别的路。” 朱宗潜仰天朗笑一声,迳自纵上身侧的一棵大树树顶。他如若出言回答,不论理由多么正确有力,佟长白势必仍然与他争辩。但他只长笑一声,反而使佟长白闷声不响,暗自怀疑朱宗潜是不是讥笑他怯懦? 朱宗潜几乎立刻就飘落地上,动作奇快,但见他奔前寻丈,刀剑齐施,向一株参天古树树身砍劈。佟长白不禁一怔,直到他已砍劈了十馀下之后,方始醒悟。放下轮椅,取出钉锤,蓦地跃起。身在半空之时,钉锤鸣鸣地急响,在头顶盘舞了两匝,到了最是势急力猛之际,钉锤砰一声击中树身。他这一锤已用足了全身功力,非同小可,加上底下已被朱宗潜用刀剑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但见拭篡枝叶一阵大震,树身发出响亮的劈啪折裂之声。转眼间这株高出周围树木的参天古树,挟着极猛烈浩大的声响,向火焰倒落去。 封住他们去路的火势只有数丈厚度,这棵枝叶繁茂而又极高的古树,这一倒下去恰好架在火势之上,变成了一道桥梁。事实上被这古树所压中的范围内,火势顿时熄灭了,须得等到旁边的火势蔓延过来,方能重燃。 朱宗潜独自抱起轮椅,从古树上踏奔渡过火圈,佟长白早就过去了。他乃是一见火圈有了缺口,立时冲出,完全忘了轮椅上的康神农。 他们奔了里许,树林内的骚动使他们都感到触目惊心,各种鸟兽以至於虫豸都纷纷窜逃,震耳的焚林声响依然好像近在耳边。 朱宗潜叫了一声,随即转向东面奔去。前头的佟长白回头一瞥,恰好还见到朱宗潜的身影一掠而逝,如若慢了一点,可就很难查出他乃是从那个方向跑掉的。当下连忙拨转头紧紧跟-赶去。 他们颇为费力地在林中奔行,走到一处林木较稀处。朱宗潜停下脚步,把轮椅放落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佟长白庞伟的身躯往树林一靠,也极剧烈地喘息起来。 须知他们两人不但奔逃之际,耗去气力甚多,而最要命的还是砍倒那株参天古树之时,两人连吃奶之力可都用了出来,当时已经感到极为虚弱无力,须得立刻休息一下才行。但形禁势格,非走不可,这样下去,不知不觉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 康神农惊佩交集的望着朱宗潜,心想:此子智勇兼备,嘻色强绝一时,临危不乱,这次方能脱大难。假如他方寸之间略有慌乱,便断断认不准那唯一没有火药爆燃的缺口,即使认准奔到,但其时已形成一道厚达数丈的火,他心中慌乱的话,自然想不出砍倒古树当作桥梁之计。当然他们如非武功强绝,便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内,砍倒了那株多人合抱那么粗大的古树。他转念之际,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视,忽然发觉佟长白恢复得很快,朱宗潜没有什么起色。 朱宗潜也是倚靠着树身,闭目调息,就站在康神农身边。康神农见他一时难以复原,尚是气枯力竭,不由得想起早先沈千机的话,忖道:“朱宗潜的能耐既高强,更有绝世的机智,连沈千机也对他十分畏惧,这人真是天生奇才,百世罕逢。目下老夫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他先前服过的禁果灵效摧毁,这一来他便从超人的境界变回凡人了。” 他那被乱须乱发掩盖住大半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令人感到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意味。康神农素知沈千机的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上乘之选,天下间能够与他抗手之人,实在找不出几个,说到能令他畏惧的人,更是不要提了。因此,他康神农竟能把这个奇才异士的荣辱成败握在手中,实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这刻如若放过,只怕永远都不可复得了。 佟长白睁开像牛一般巨大的眼睛,先瞧看朱宗潜,片刻后,才把目光转到康神农面上,但见这个老人两眼望着树顶,面上带着诡异阴森的笑容。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极力抑制住扑过去杀死朱宗潜的冲动,先查看那康神农古怪的笑容是甚么意思。 三个人静静的这样呆着,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暗中波澜起伏,奇诡变幻,即使是局中之人也能发觉出来。 过了一阵,佟长白忍耐不住,冷冷道:“朱宗潜,咱们可以走啦!” 康神农应道:“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恢复了气力,我瞧朱宗潜还须调息一段时间才行呢!” 佟长白狞笑一声,正要举步,但听康神农又道:“真奇怪,我刚才忽然记起沈千机的要求,他不是想求我把朱宗潜的奇异功力毁去么?我现下便有这等绝佳机曾了,但须一伸手,就可以使他变成凡俗的人。” 这番话有如奇突起,使得满腔恶念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楞,诧异地望着他。康神农又道: “事实上我刚刚受他救命之恩,深重如山,怎能对他泛起这个念头呢? 由此可见得我本质上乃是个坏人。” 他的目光投向佟长白,又道:“你听了我的话,居然不出言斥驳,可见得你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佟长白冷冷道:“咱一向都承认是恶人,此所以迟早会跟朱宗潜干上,拚个你死我活。” 康神农突然转向朱宗潜,柔声道:“宗潜,你不用害怕,我将施展一种绝学,助你立刻恢复元气。” 说话之时,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长约一尺。他举针缓缓向朱宗潜的腰间剌去,又道: “你须得相信我决不会加害於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念你和记牢着你。”他声音中流露出深挚的慈爱。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这个老人到底是真是假?他想毁了朱宗潜呢?抑是真想帮助他? 这么一来,佟长白满腔恶念杀机反而消失无-,极有兴趣地等着这一幕怪事,将有什么结局出现。 朱宗潜动也不动,那根银针已触及他的衣服,随即透过衣服,刺破了要穴上的皮肤,跟着这支银针缓慢而稳定地刺入穴内。银针一寸寸地消失,最后,只下了一点点,康神农用指尖捏住,显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直到这时,铜面凶神佟长白才冷冷道:“老头子,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 康神农阴森森地笑一下,反问道:“你想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甚是有趣,不过由於谜底是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使人有血淋淋的残酷之感佟长白缓缓道:“咱瞧你好像不怀好意。” 康神农一吸气,迅快挟出银针,又刺入附近另一穴道之内,不过下手疾急,不似早先那么缓慢。但见他一连刺了七针之多,方始抽针在手,不再刺下。朱宗潜靠着树身,双目紧闭,鼻孔中发出鼾声,好像已沉酣大睡。 康神农直在喘气,显然耗去许多气力。 佟长白那张死板得像古铜铸成的面庞上,泛起一股凶气,道:“原来你没有加害他。” 康神农道:“不错,我对他已生出父子一般的感情,焉肯加害他呢!我在这儿幽禁了许多年,心情与往昔迥异。莫说是他,即使换了你,我也不肯轻易加害你。此是多年幽禁变化了我的气质之故。这话恐怕你听了也不会明白。” 佟长白道:“不错,咱心里烦燥得很,不但不明白你的话,甚至想杀死你们。” 康神农摇摇头,道:“朱宗潜肯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你这种暴燥凶恶的性子,并不是不能医治的。” 佟长白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能不用火熊嘻就医得了我?” 康神农摇幌一下手中银针,道:“老夫在这根银针之上,用过数十载苦功。世上所传的针灸之法,只能医治肉体上的病痛,老夫能医治心灵上性格上的病苦。” 佟长白沉吟一下,道:“你是沈千机的师父,想来真可能有这等神通。那么你刚才帮了朱宗潜什么忙?” 康神农道:“老夫不但助他回气运行,顿时恢复了原有功力,甚至比以前更强之外,另外对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使他本来己十分坚毅的意志变得更是无懈可击。换句话说,他心灵中有过创伤,倘若碰上极厉害的对手,又炼过坚心忍性之术,假如沈千机就是这种对手了。他们一旦拚斗起来,到了最后关头,沈千机可能窥破他心灵中的创痕,加以利用而将他击败。 老夫已施术替他缝好创伤,减少一个失败的可能性。” 佟长白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人的医道到了这等地步,那简直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了。他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被浮躁的心猿意马所困扰,假如他能够医得好自己,那就太好了。 康神农又道:“你敢不敢豁出性命让我除去你精神上的病痛?你的病症颇深,错非碰见我,谁也无法措手。” 佟长白咬咬牙,忖道:“好吧,咱就豁出去试这一次。” 当下道:“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你若是医得好我,自当设法报此大恩。” 康神农命他走过来,背转身子蹲下去。他身量高大,囚此康神农可以很容易地寻觅他背上穴道,同时取针迅即剌了入去。佟长白动也不动,好像全无感觉一般。不久,朱宗潜睁开眼睛,但见佟长白蹲在轮椅前,背向着康神农,毫不动弹。心下大感讶异,问道:“佟老师,你干什么?可是丢了东西?” 佟长白没有回答,康神农抬头一笑,道:“不错,他丢掉一件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自由。” 朱宗潜更是惊讶,道:“原来老丈已制住了他,只不知用的什么手法?” 他仅是惊讶康神农用什么手法制得住这个大恶人,不是奇怪他出手之故。 康神农道:“此人恶性半由天生,半因人力,像这种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尤其是你居然自诩智勇,竟要跟他一起走,很容易遭他暗算。我对他说可以医治他浮燥不安的心性,所以他让我制住了他的穴道。” 朱宗潜点头道:“晚辈并非自恃智勇,事实上须得利用他做一件事。” 原来他早就看准了佟长白与冰宫雪女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因此,他打算利用佟长白带路,找出冰宫所在。因为冰宫到底在乌斯藏的什么地方,天下无人知道,乌斯藏面积极大,如若不知方向途径,只怕找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把此意说出,康神农前此听朱宗潜提过雪女之事,所以不必从头说起,便知她的渊源来历。他道:“这样说来,我甚至不能当真医好他浮燥动汤的心情了,因为这正是他与冰宫雪女之间气机感应的原因,同时我也不能杀死他了。” 朱宗潜道:“其实当时晚辈是运用一种策略,诱他出手袭击。晚辈的秘锁玄关已通,在任何情形之下,只须一口真气透过丹田,即可发出新力。但老丈你过於关心晚辈,从中设法阻止,晚辈也就只好暗暗听从老丈摆布,谁知当真大有得益,真是晚辈的意外收获。” 康神农道:“我也认为你应当不致於如此疲乏才对,因为紫府禁果乃是百年罕遇的灵药,功效奇强,决计不该如此。但我又怕万一你并非装假,岂不是铸成无法挽救的大恨?所以决定尽我之力助你,孰知反而破坏了你的神机妙算。哈哈……” 他可不是真的遗憾,相反的甚为高舆,因为朱宗潜当时如此信任他,任他摆布,可见得他心中并不把自已当作邪恶之人看待。 朱宗潜道:“晚辈估计过佟长白纵然恢复,但比起他原有的功力应当减弱许多。 所以他若是出手袭击的话,晚辈当能重予惩戒。使他日后对我疑神疑鬼,纵有机会,也会想到我可能是假装的,因而不敢下手。” 他笑一笑,又道:“这法子是师古之智,三国之时,曹操疑心最大,常常怕人行刺。因此他想出一条毒计,先向人宣布他常在梦中杀人,於是一天夜里,一个近侍见他被子滑落,过去给他拾起盖上,曹操其实有意如此,突然跃起杀了这个近侍,自家再度蒙头大睡,佯为不知。这一来人人都相信了,当他睡觉之时,谁也不敢走近他床边,免得被他在梦中杀死。” 康神农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完了之后才道:“曹阿瞒真是一世之雄,这等心机手段,真不容易施展。” 他伸手捏住佟长白背后的银针,又道:“我施过术之后,他起码有几日心情宁恬安泰,但他过这种宁恬安泰之滋味之后,更难忍受心猿意马的跳墙困扰,你务须注意这一点才好。” 直到这时,朱宗潜仍然无改变主意的表示,康神农更不多言,拔出银针,随即把此针交给朱宗潜,又取出一个硬皮的套子,一并给他,道:“这支银针名为阴极针,本身已是宝物,再加上识得针灸之法,更有着手回春的奇效,现在我送给你,假如你碰到识货之人,这宗宝物可以换回你的性命。” 朱宗潜惊道:“如此贵重之物,晚辈岂敢收下?而且晚辈对针灸之道完全外行,岂不是糟蹋了这件宝物?” 康神农笑道:“你有了这件宝物,我就不愁你日后不设法研究针灸之道了。刚才我剌在佟长白的穴道,你已经看见,你以后如若须要使他宁恬数日,可依此法用针,只要依照时候变换穴道就行啦!” 朱宗潜对这一点不必多问,只因大凡精於点穴之士,都晓得血气运行於经脉的时间,此所以时间不同,血气走的部位变换了,他下手时的穴道也得跟着变化。他还在考虑该不该收下这支“阴极针”,忽然发觉康神农似乎很高兴,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他老人家屡次得我帮忙,因感到无法还报,所以把这件宝物送我。既然这样能使他快活,我又何必推辞?” 当下诚诚恳恳的向康神农拜谢,并且又向他请教针灸秘诀。康神农果然显得更为高兴,先简洁地说出针灸一道的各种禁忌,然后道;“这一门学问极为深奥,以你的聪明颖悟,加上武功底子,也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完全学会。我现下只拣几种世间绝传而又於你最有用处的心法传授给你,以便你派得上用场。” 他伸手摸一摸佟长白,又道:“等他回醒之时,我们恰好把话说完啦,现在你收摄心神,静听我说。” 森林中的火灾方兴未艾,火光烛天,噪声震耳。但他们好像毫不在意。 朱宗潜更是用足平生智慧,领略这一门秘传绝学,潜心默记老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话声停止了片刻,佟长白响亮地呼吸几声,缓缓站起身,望了他们一眼,道: “噫,咱们还在这儿?” 他斗然记起了康神农为他治疗之事,但觉心泰神怡,果然舒畅无此,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望着老人,说道:“咱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然施恩於我,定须还报才行。咱瞧你行动不便,或者有些事情无法去做,咱自愿替你去办,这样好不好?” 这个人天生就是如此凶悍爽直,什么事都不转弯,倒也干脆痛快。 康神农道:“好极了,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托你去仿,迟些时候再说吧!” 当下朱、佟二入合力抬起轮椅,奔出林外。他们回头见到烛天的火势,也十分心惊。朱宗潜十分警戒地向前走,康神农道:“沈千机巳被碧蚁所伤,虽然不会致命,但也够他瞧的了,目下大可放心,不必理会他。” 佟长白突然啊了一声,道:“咱想起来啦!朱宗潜你早叫我杀死坐骑,敢情早就提防坐骑会露了机密。假如当时没有这样做,沈千机一定听到马嘶,从而得知有人来到此地,你的脑筋真行,咱可是佩服极了。” 第12章 朱宗潜口中说着谦逊之言,心中忖道:“这佟长白谈话大异从前,可见得康前辈的手段果是天下无双。” 他随即把思路转到如何安排康神农之事,还有就是关於他师父是否已回返开封,也令他十分担心。因为他隐隐觉得师父好像已经有了决定,或者不会回返开封。 他暂时把师父之事搁下,向康神农说道:“前辈今日离开此地,后事尚须多加小心,沈千机目前一定以为已经得手,若然他一直不晓得真相,您老总有机会得以手刃这个恶贼。” 他同时又问康神农有什么打算没有。 康神农道:“我必须先找个地方,设法把身上的铁去掉。” 原来这条铁不但使他行动不便,兼且废去了他一身武功。 一旦取下,即可恢复若干成内功。 朱宗潜寻思一下,说道:“开封府暂时不能回去,我们且到洛阳找个地方隐匿起来。然后晚辈还要和佟兄一道去找沈千机,追索火熊嘻的下落。” 他们当即上路,由於必须谨慎小心,所以他们不走大路,一迳翻山越岭,向西北走去。 夜间他们就露宿旷野,不找人家借宿。好在都是餐风软露惯了的人,所以也不以为苦。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他们翻过一道山岭,但见岭下有一条大路,被两边高崖夹住,形势险恶,峡中大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个人,身上都有血迹。 佟长白居高临下瞧了一会,道:“咱瞧这些人都死掉啦!” 朱宗潜道:“即使通通都死了,咱们也得下去瞧瞧,定必可以查出发生这场惨酷杀戮的道理。” 佟长白道:“好吧!” 迈步就走,但手中一紧,原来他一直和朱宗潜两人同抬轮椅,故此朱宗潜不动,他也受到牵制。 他讶道:“怎么啦,你又改变主意不成?” 朱宗潜摇摇头,道:“那些身上尚没有蝇虫之类│聚,可见得这件惨案刚刚发生不久。 假如我们这就闯下去,第一个可能是杀人者尚在附近遥遥监视,将被他们见到我扪的行。 第二个可能是有别的人恰恰闯到,硬是认为我们是凶手,这真是倾黄河之水洗不清的冤枉呢!” 佟长白识趣地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咱的缘故了。” 朱宗潜又道:“第三个可能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不留神,遗下了痕迹线索,被其后来查究之人发现,认为我们,就是凶手,这也是洗不清的冤枉。” 佟长白道:“一件芝w绿豆大的事,偏你就有这许多道理,那么咱们到底怎么办呢? 站在这儿呆等不成?” 朱宗潜道:“咱们先把康前辈放在那边的树荫下,你在这上面查看有没有凶手逗留在附近,我独自下去检查,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康神农道:“如此甚佳,快去瞧瞧还有没有重伤未死之人,只要救活一个,即可问出内情。” 佟长白道:“早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於是和朱宗潜一齐退到树荫下,放好康神农。各自分头奔去,朱宗潜迅即到了峡中,但见那些身上的伤痕都很简单,只有一处刀伤或一个剑口,正因如此,足见凶手们十分了得。 朱宗潜细加查勘过之后,尽避他乃是十分沉潜之士,这刻也不由微微变色。 原来,第一点他瞧出行凶者不但是武林高手,并且人数不少,总在三四个人以上。 此处一共是七具首,全都死得干净俐落,虽然有过格斗动手的痕迹,但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 第二点是这些被害之人个个都有兵刃暗器,四个是劲装疾服,三个是平常人的穿着。 有好些迹象显示他们俱是镖行人物。而那三个没有劲装疾服的人,是特别加派保护的好手,不过不晓得是那一处镖局。 单单是这两点,已足以令人十分震骇。 因为其时天下镖行联络得很紧密,颇似一个庞大组织,虽然远比不上会门派那般严密,但已颇有守望相助的精神,若是假以时日,再进一步,定可更为团结有力。 是以近几年来全国各地的镖局已很少有发生被劫的情事。 朱宗潜小心地查看兵刃暗器散落的位置,推敲当时的情况,突然间发觉一个俯仆地上的劲装疾服的大汉,好像还有一点点呼吸。 他迅即蹲下去,取出银针,运集功力,毫不爽地向这个大汉背后一处要穴刺下去。 银针一落,那大汉哎了一声,抬起头来。朱宗潜把他抬起来,让他倚靠着崖壁而坐。 但见他小肮上中了一剑,下半身尽是血迹。 这个大汉年纪很轻,他茫然地望住朱宗潜,想要说话而又开口不得。 朱宗潜抑制住心中的兴奋,冷静地忖道:“我这一记手法据康前辈说,足以使刚死之人暂时复活片刻。但此人居然还说不出话来,可见得他伤势之重,已到了无可挽救之时。也许是他年轻体健,支持到这刻还有一点呼吸,换了旁人,早就死掉了。” 因此他打消了找康神农抢救此人性命之意,沉声道:“朋友,你们遭遇到意外,情形极惨。在下朱宗潜,适巧路过此地,这等血案可不能袖手不管,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那大汉吃力地点点头。 朱宗潜道:“很好,你现下虽然不能开口,但神智尚清,我先问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最好,不然的话,就用点头或摇头表示心意。” 他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脑子活动得更迅速,然后说道:“你们的镖被劫了?” 那大汉点一下头。 他又问道:“行凶之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对方点头,他接着道:“他们有使刀的、使剑的和空手的?” 那大汉点点头。 朱宗潜道:“这样说来,一共是三个人以上了?到底有几个?四个?五个…….” 他说出数目之时,速度略为慢些,以便对方表示,果然得知是五个人。 “你们事前都没有想到或觉察到有被劫的危险?” 那大汉点点头,朱宗潜沉声道:“你可瞧得出他们的来历么?” 对方摇摇头,朱宗潜又道:“有没有其中一两个的武功家数是你认得的?” 对方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朱宗潜心想这人或是由於眼界未广,或是由於凶手们掩饰得好,所以他全然瞧不出来。 目下最要紧的事,不在探问镖行名称或所保之物,而是急须趁这唯一的目击者尚未断气以前,查问出一点线索。 不过照这情形看来,希望实在很微。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没有可能从这个奄奄一息不能开口回答的人身上,查出任何线索。 只有朱宗潜,专门做一些别人办不到的事。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连忙道:“这五个凶手都是用面具蒙住面孔的?” 那大汉摇摇头,朱宗潜陡然被一股愤怒痛恨涌塞住胸臆,只因对方这个否定的答案,分明揭示出对方早就有了杀人灭口之心,所以才不蒙住面孔。 这等凶残恶毒的行为,实在使他十分震怒。 他竭力追想一下李通天曾经告诉过他,那两个突然重现江湖,化装混入开封府的高手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这两人虽然不是黑道出身,表面上亦全无理由会做出这种杀人越货之事。 可是朱宗潜一来想不起有什么其他嫌疑人物,例如黑龙寨这等凶手集团,目下正面临被搜捕追剿的噩运,当然没有可能干这件血案。 其他龙门队之人很少有此可能。此所以他一下子就联想起这两个名家高手。 一来这两人失-许久,目下忽然出现,竟与东厂有关,这便不是全无可能了。况且开封距此不算远,在路程上来说,相当方便。 他立刻说出九指翁袁负的相貌特徵,问道:“有他没有?” 那大汉既摇头又点头,意义甚是混淆。 朱宗潜用坚定的声音,道:“你心中别慌乱,我猜你意思是说你在当时因为情况太乱,所以瞧不清楚,对不对?” 这回对方用力的点一点头,这一下动作中透露出他的兴奋和欣慰。 朱宗潜迅即说出紫金环戈远的特徵,可是对方依然表示看不清楚,未敢肯定作覆。 朱宗潜并不气馁,把银衣其后又探出的两位高手说出来。这两人是鄱阳渔隐郓水云和大力神洪振。 那大汉依然无法作答,不但如此,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已有散涣之象。 朱宗潜一望而知他最多再支持片刻,脑筋一动,冲口说出计多端的形貌。 那大汉连连点头,朱宗潜不禁也兴奋起来,道:“你就是被他所伤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中露出忿恨的表情。 朱宗潜何等聪明,马上道:“我明白啦,这人坏透了,竟不是明刀真枪的与你动手过招,而是使用诡计手段,所以你败得不服,难以甘心。” 对方又点点头,朱宗潜恨声道:“你放心吧,这个贼子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那大汉安慰地微笑一下,眼皮渐渐下垂,,终於落下不再睁开。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把他平放躺在地上,拔出“阴极针”收回在皮套内,四下查看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迹,这才翻崖而上。 佟长白已站在树荫下,见他回返,便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原来朱宗潜和那大汉是在崖下说话,上面没法子瞧得见。 朱宗潜道:“我已从各种迹象中瞧出下手的人大约有四五个,俱是堪称名家的身手造诣,非常干净俐落,但也惨酷非常,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自然那些赶镖车的把式这刻还在替他们出力,可是迟早也只有一个死字。这一譬c毒的凶手们真是可恨,我决不放过他们。” 佟长白问道:“这一趟镖保的是什么东西?” 朱宗潜道:“恐怕是钜额的银两,因为我发现那几辆镖事的车辙,都显出十分沉重。 假如不是银两,决不致於令匪徒垂涎下手。然而假如真是几车银两,则这些赃物搬移困难,又不易收藏,匪徒们会自找苦吃么?” 康神农笑道:“这个难题只有靠你自己解答了。在我来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我不抱怨你的爱管闲事,因为若然你没有这种佚义精神,这次也不会把我救出死地了。” 朱宗潜一直没有说出查知计多端也有份的事。 他道:“康前辈言重了,但咱们目下还是暂时别讨论这件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好在镖车被,乃是纸包不住火之事,咱们到了洛阳,很快就能打听得出详情。” 他们一行又翻山越岭的向前走,日落时分,已踏入洛阳地面。朱宗潜先把康、佟二人留在近郊的一片树林之内,独自入城。 不久就回转来,偕同康神农、佟长白趁着暮色混入城中,到达一座孤立的屋宇,一迳入内。这间屋子坐落在僻静的街道,四面都是宽巷,与别的人家分隔开。 屋子只有两进,内中家俱齐全,很是干净。但一个人都没有,显然这座屋宇乃是最近方始搬空而又日日有人打扫。 康神农视察过全屋之后,拣定后进右边的上房作为他的卧室。 天色已黑,朱宗潜把厅中的油灯点燃,佟长白则烧了一壶开水,又找到茶叶以及一些食物,大家在厅中进食和休息。 朱宗潜向康神农说道:“等一会晚辈会找到两个下人供你老使唤,他们都是很靠得住而又能干的人,将会带同妻儿长居於此,专门服侍你老。沈千机目下已是日暮途穷之际,已经没有力量可以展开严密的侦查。所以你老在此处居住一定很安全。晚辈有两个朋友,分别在每个月的上旬和中旬送银子来。他们亦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这种措施须得等到沈千机、计多端两人都诛除了,才敢放松。” 康神农瞠目道:“你真有办法,简直好像在变魔术一样。” 佟长白接口道:“咱也这么想呢!” 朱宗潜又道:“晚辈与佟兄将到别处歇宿,不到沈、计二人诛除,不再来此,以确保此地的安全。” 康神农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他虽然没有说出,可是朱宗潜已大受感动,心知这位平生冷酷无情的老人,经过这一连串的患难之后,已对自己产生出真挚的感情,一如父子之间的那种深挚的爱。 这实是万分难得的事,也令人泛起一份凄凉之感。 他向老人微微一笑,坚定地道:“沈、计二人一定会被我们诛除,晚辈将重来此地,向前辈求教医药之道。” 康神农道:“你说的话,我无一不信,但望不要等待太久,最好的是你再来之时,还带同你的媳妇。” 他上半身略略倾前,表示出重要的意味。 又道:“我将送她一件见面礼,她一定感到十分高兴。” 佟长白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见面礼呀?女人的心最难捉摸,你最好不要先夸口,咱知道有些女人古怪得紧,什么东西都不喜欢。” 康神农说道:“老夫将用尽平生本事,配制一服神药,使她服用之后,能得永驻青春。 这等悖逆自然法则的手段,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别人办得到。” 佟长白心想:若是这种长春不老的灵药,一定没有一个女子不乐意得到的,毋庸置疑。 当下便不做声,暗忖这个老头子实在乃是宇内无双的奇人异士,居然有这等奥妙神通手段。 但若然不是朱宗潜的侠义之行,使他衷心感激万分,他岂肯甘冒违天不祥的危险来配制这种神药? 想到此处,这个平生从不反省自己的大恶人,心灵间,恍恍惚惚的有一种向善的意念。 要知佟长白一点也不相信天理报应的说法,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是极明显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像朱宗潜时时为人舍己,因此获得了这种奇妙的神药。而佟长白一生作恶,现下面孔有如铜铸的一般,亦没有朋友或妻子儿女。 而且只要他继续残杀生灵作恶下去,他终将不得好死。 朱宗潜极是欢喜地向康神农谢过,然后与佟长白一道辞出。到了街上,但见满城灯火,闪耀於夜色之中。 他们不久已走到繁盛的大街上。 朱宗潜指着一家酒楼,道:“咱们进去歇一会。” 佟长白摸摸肚子,道:“这敢情好,刚才那些吃粮实在填不饱。” 两人进去一瞧,楼上和楼下都挤满了客人,十分热闹。 佟长白道:“换一家吧!” 朱宗潜笑道:“不必了,瞧我的。” 他走到柜台旁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大掌柜立刻一叠声吩咐酒保腾出一副雅座,让他们享用。 佟长白先不打话,拿起大碗,两声就把满满的一大碗高粱吸尽,接着挟起一块牛肉,丢到嘴里。 但见他似是连咀嚼也用不着,那方牛肉就没有了。 朱宗潜瞧得有趣,道:“真痛快,咱们办完事须得找个机会,拼一拼酒量才行。” 佟长白道:“别的本领咱不敢在你面前夸口,但说到喝酒,你定然不是咱的对手。” 朱宗潜也学他一口气吸干满满一大碗高粱,微微笑道:“说到酒量我未必肯让你,不过目下暂时别拼,免得酒保把一判判的酒搬来,惊动了所有的客人,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呢!” 佟长白眼中射出兴奋的神情,道:“跟你在一起真够刺激,但咱们总不会在这儿动手打架吧?” 朱宗潜道:“当然不会,但咱们可不是真的为了吃喝才上这儿来的。这一家酒楼的主人,乃是河南极有势力之士,大凡江湖人物无有不识得他的。他的武功据说很不错,但当然不算得是高手。不过在江湖上已足够了,因为这种江湖上的事,并非样样凭恃武力就行得通的。” 佟长白点点头,道:“咱晓得啦,但咱想不出他与咱们这等武林高手的圈子如何拉得上关系?” 朱宗潜沉吟未答,忽然有人掀进来,是个身披长衫,相貌威严的人,年约五句左右。 他一进来就抱拳道:“兄弟姚广,闻说两位乃是王平兄的朋友,特地赶来见见面。” 佟长白冷冷的瞅住对方,他根本不知道王平是谁。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凶煞之气,姚广见了也不由心头大震。 朱宗潜起座道:“劳动姚三爷亲自前来,实是心中不安,在下朱宗潜,蒙王平兄看得起,交结为友。这一位是佟长白老师,乃系关外名家。” 他又转向佟长白道:“这位是姚广姚三爷,外号赛盂尝,关洛道上无人不知。” 赛盂尝姚广心头大震,敢情他消息灵通,江湖上,上至武林高手,下至水陆码头上各式人等,所发生之事,大凡在他势力范围之内,无有不知。 这次朱宗潜在开封公然宣扬要与黑龙寨作对,早就轰动了武林。他近在咫尺,当然晓得。其次他也听到“三凶两恶”之名,晓得佟长白正是两恶之一。 这两个人几乎可以代表正邪两大势力,来头之大,自然不是他这种一般江湖道的名人可比。 他同时也明白何以自己被那个凶恶大汉一瞪,便泛起森寒恐惧之感。 他说了一番仰慕的话,方与朱宗潜落坐。使他最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人一正一邪,俱可推为代表,怎么混在一块儿,大有合作无间的迹象。 因此姚广非常谨慎地探问来意。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姚三爷极受江湖豪杰拥戴,以此消息灵通,尤其是洛阳一地,更是了若指掌,只不知本城最近可有什么奇异的现象没有?” 他问得很含混,只要是奇异不寻常的现象,都在欲知之列。 姚广谦逊了几句,寻思片刻,才道:“朱兄既然不拿兄弟当作外人,自应竭诚奉答一切。洛阳近年来都很平静,但从五日前开始,有些在本城混日子的人向我说,有几个外路来的大汉行迹诡,日日夜夜查看一家大宅。这家人乃是本城世家,照理说不该与江湖中人发生任何关系。向我报告的那些人也曾跟-这几名诡人物,都根寻不出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摸不出他们的路数。” 佟长白心想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何必多费舌?因此他不耐烦地连饮三大碗烈酒,可又把姚广骇了一跳。 朱宗潜表示很有兴趣,自然他在礼貌上亦不得不如此。 事实上他心中有数,深知以赛盂尝姚广的地位,当然不能随意举出一个全无价值的消息。在他这番话的背后,一定隐藏有某种重大原因,方能使他说出来。 他见姚广已不说下去,便决定单刀直入的法子探出真情。 他微笑望住对方,双眼发出凌厉迫人的光芒,道:“以姚三爷你私下的看法,这些诡人物是何来路?” 姚广在他迫视之下,竟无法不吐露心中隐,应道:“恐怕是黑龙寨的人。” 这句话把佟长白的不耐烦完全驱散,瞪大双眼。 朱宗潜点点头,道:“好极了,这一家姓什么?莫非有什么关系使你联想到黑龙寨?” 姚广这时可真佩服人家的聪明才智,据实道:“这一家姓褚,与陈留县李家是至亲。兄弟闻说陈留李家办丧事之时,曾有黑龙寨之人侵扰,幸得武林名家冯天保前辈出面,方始安然无事。” 这种隐的关系牵连,错非姚广晓得陈留县发生之事,那是无论如何也牵不到一块儿去的。 朱宗潜脑海中顿时泛起褚玉钏的雍容艳丽的倩影。他已确信不疑姚广这个推论,且因陈留李家之事乃是由他而起,同时黑龙寨也曾掳劫过褚玉钏和李思翔两人。 朱宗潜又问道:“以姚三爷的看法,他们将於何时下手对付褚家呢?” 这一问又显得十分老到,迫使对方不能不把所有资料提供出来。 姚广心中一面想着这位朱大侠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机智无俦。 口中应道:“以兄弟管见,从昨夜起,褚家已经十分危险。” 他笑一下,又道:“黑龙寨可不是像我这种人惹得起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朱大侠见笑。如若不是这一人马,我姚三决不致於袖手旁观。” 朱宗潜道:“姚三爷是有根有底的人物,当然不可胡乱招惹这些凶手们。今晚承蒙赐告一切,实在感激之至。将来如有机会,当要尽力图报,我们就此告辞了。” 姚广又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因为他无论是言语行动,在在都表示出他的豪迈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例如他一听得黑龙寨的渭息,便立刻告辞,这是避免牵连到他姚广的意思。 朱、佟二人离开酒楼之后,走到街上。 佟长白便道:“有一点你要特别小心,就是那黑龙寨之人手段毒辣,说不定见人就杀。 咱们两个人只有四条臂膀,可架不住人多,到头来只怕褚家之人伤亡甚众,咱们就太丢面子了。”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我想谓佟兄辛苦一趟,做个坏人,或可使黑龙寨失去主动之势。” 佟长白怪笑一声,道:“咱本来就不是好人,你有计策即管告我。” 朱宗潜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同时找到褚府,两人先后前去踏勘过地形。 到了更阑夜静之际,褚府四周出现了不少黑衣人影,他们方要有所行动之时,突然一阵震耳的厉笑冲破了夜间岑寂。 这些黑衣人全都听到,个个迅快隐藏起身形。 这时一个伟岸大汉在正门前出现,他大步奔到门前,举脚一,大响一声,门后横闩被他断而打开,这些惊人的响声不但把褚府所有的人都惊醒,连同左邻右舍也都醒了,纷纷点灯起身,出来瞧看。 那个凶恶的大汉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从敞开的大门走入褚府,直入大厅。 此时已有人挑灯出来,一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腿都骇软了。 幸而褚府家人极多,又有数人出来,仗着人多,这才挺得住。 佟长白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问道:“谁是头儿?” 那四五个家人我望你,你望我,谁也不敢开声。 佟长白又道:“再不说话,通通都这样打一个嘴巴!” 他伸出蒲扇般巨掌,往八仙桌上一拍。“砰”地大响一声,八仙桌四分五裂,垮坍在地上。 众人见他气力如此之大,想到假如吃他这样地打上一个嘴巴!岂不是连脑袋也打扁了? 顿时骇得冷汗直冒,个个面无人色。 於是一个年纪较老的家人被推出来。 佟长白伸出手指,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很好,咱要找一个小子,好像是躲在你们这儿。 你打个灯笼带咱到各处找找看。” 那名家人焉敢说个不字,只好拿起灯笼。 佟长白道:“先到后宅各处查看一番,快走。” 这时已有好几个慧黠的仆人分别通知全宅各处,内眷都关紧了房门,那些男主人们亦都不敢露面。 佟长白只是喝令那名家人在后宅到处的走,并不敲开任何房门,噪闹得很,但也只是他自家在吆而已。 有些邻人过来查问,褚宅的家人露出这件怪事,而且还有人赶去衙门报案。 这个消息迅即传了出去,蓟坐h可都不敢打抱不平,因为他们一听这个恶汉一掌就拍碎了一张八仙桌,谁也自问硬不过八仙桌,所以无人敢冲入褚宅忙。 不久,七、八名公人赶到,联警眸刈f入去。他们先前也听闻恶汉拍碎八仙桌之事,都不大相信。 如今在大厅中一看,果然当真,七、八个人都骇软了腿。但身为捕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入去。 他们很快就碰到佟长白,齐齐吆喝拥将上去。佟长白厉声长笑,响亮无比。捕快们个个耳朵作疼,无不嘻寒钶n,后退不迭。 佟长白记得朱宗潜说过不得伤人,而且见了公门捕快出现,便可以撤退,赶去助他诛杀黑龙寨之人。 当下更不迟疑,一幌身越过屋顶,几个起落,便到了街上。 他本是凶狡之人,只不过比起机警绝伦的朱宗潜时,往住就变成了傻瓜。 这刻他很快就找到朱宗潜留下的暗记,迅快奔去。 心中忖道:“这个朱宗潜真了不起,这一着果然得以反客为主,找到黑龙寨的巢穴了。” 事实上他只明其一,不明其二。朱宗潜诚然是利用佟长白来阻止黑龙寨的阴谋,换了别人,黑龙寨的凶手们也许不会却步,但佟长白非等闲人物,武林中惹得起他的真没有几个。 加上公门捕快赶到,更加无法下手。 这一来黑龙寨势必撤回去,朱宗潜是黄雀在后,暗暗跟-,一面留下暗记,好让佟长白赶到。 佟长白很快就依照沿路暗记,赶到一间住宅。 朱宗潜从黑暗中跃出来,低声道:“这一间屋宇就是他们的巢穴了。我已查出黑龙寨二当家活骷髅宋炎在此指挥。我也查看四下形势,发觉逃路甚多,所以咱们须得商量一下,免得让他们窜散,遗害人间,同时那样就不能让你杀个过瘾了。” 佟长白狞声道:“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咱们要有得大杀一场,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道:“我倒是有个计较,可以让你宰个痛快。不过你必须耐住性子做点准备工夫才行。” 他随即说出他的计策,佟长白听了,连叫有趣,当即分头行事。 大约过了一炷香之久,这座屋宇之内的二十馀名悍大汉忽然都惊起,披衣抓刀冲出去,在大厅上集合。 灯光之下,活骷髅宋炎手提那对新月刀,瞧着全部黑衣的手下们,沉声道:“咱们四面的暗桩都发出警讯,可见得敌人人数甚多,又俱是一流高手,大家别乱了阵脚,即速在院中布下分大阵,与敌人拚个死活。” 这些凶手们个个训练得十分严格,霎时都在院中布好了阵势,斗然间一道人影如星飞电掣般冲落院中,现出了身形,使得黑龙寨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朦胧灯光之下,但见来人身量高大,头如笆斗,面似古铜,一对牛眼睁得大大,杀气迫人,敢情正是早先大闹褚府,迫得黑龙寨取消了今夜的大屠杀计划的铜面凶神佟长白。 他右手提着一只钉锤,三尺长的铜发出耀目精光。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枚比碗口还大的铁球,上面布满了五寸长的尖锐铁钉。 任何人即使一身武功,又披挂了甲,亦自问受不了这枚钉锤的凌厉一击。 活骷髅宋炎一阵嘻寒,但表面上不动丝毫声色。 皮笑肉不笑地冷哂一声,道:“闻得佟兄跟朱宗潜在一起,敢是业已改邪归正了?” 佟长白狞声应道:“什么改邪归正,都是放屁!” 他那股凶煞悍之气,竟慑服了所有的黑龙寨老练凶手们。 但见他长臂一挥,钉锤便一声扑扫出去。 两名黑衣人挥刀抵抗,“当”地大响一声,那两人震得臂膀麻,连退了两步。 他接着又怪笑一声,并不继续出手追击,却向台阶上的宋炎说道:“咱为了让你今晚死得瞑目,不妨告诉你一个密,那就是你们的首领黑龙头沈千机三十年前欠了咱一笔债务,所以咱定要毁了你们这个黑龙寨,方始甘心,呔,看锤。” 他最后的一喝,宛如霹雳迅雷,只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头脑发昏。接看“砰”的一声,已有一名黑衣人应锤飞开十二三尺以外,当场毙命。 宋炎急忙下令摧动阵法,霎时间满院人影乱闪,但佟长白终究不比一般高手,当这分大阵威力欲发未发之际,他已迅施绝学,钉锤如星飞电漩,幌眼间一口气又击飞了三名黑衣人。 这些被他钉锤击中之人,没有一个不是飞出一丈以外的,而且都是血肉横飞,当场毙命。死状之惨,人间罕有。 这等凶残的景象,连素来以杀人为业的黑龙寨党徒们,也无不怵目惊心,嘻寒不已。这刻还剩下十九名黑衣人,各挥刀剑,发挥出分大阵的威力。 佟长白宛如猛虎出柙一般,在人胪切a横往来,钉锤旋舞扫击之际,风声劲厉无比,竟也迫得敌方的大阵不能依照法度缩紧。 大约激斗了十七八招,佟长白凶威再逞,大喝一声,钉锤过处,又把一名敌人扫飞一丈以外。 宋炎见他凶威迫人,前所未见,心想无怪他以残暴凶恶着名於天下,迄今尚未被仇家报复杀死。 敢情真是勇力盖世的魔王。 当下又转念道:“适才四下岗哨均有警讯传来,想是敌人到了不少,但眼见佟长白出手,便个个按兵不发,在暗中静观我们作两虎之斗。我可不能上这个当,假如我现下参战,催动分大阵的威力,最后或者可以杀死佟长白。但其时我这一方最多剩下三、五个人,岂堪当得那些高手们围攻。” 这么一想,登时萌生退志。 他这个人素来诡计多端,凡事总是先留退步,即如他进驻此地之时,便已拟定了几种情形下,应当如何逃走的路线。 黑龙寨的凶手们仗着分大阵的威力,对抗那天下知名的魔星恶人,若然这刻单是以真正武功拚斗,这一舰m都是厉害角色,却也未堪佟长白的一击。 但有了分大阵,情况就不大相同。 不过佟长白现下还是略占上风,使得敌人的分大阵至今尚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 宋炎情知自己一落场,出手挡那佟长白两三招,就可以扭动整个局势,使佟长白陷入大阵之内捱打。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迅即取出一枚铜哨,鸣鸣地吹了几声。 哨声一起,院中战况更为激烈,但听“砰”地大响一声,又有一名黑衣人被钉锤击出圈外。 可是佟长白发觉不但没有阻遏住对方渐渐增长的威力,反而因为击杀一人之时,手法迟滞了一下,竟让对方得以更进一步的发挥大阵威力,应付之际颇感困难。 宋炎冷笑道:“佟长白,你把本寨弟兄杀到只剩下三四个人之时,就是你分之时了。” 激斗中的人全都听不见他的话,假如听得见,对军心士气当然影响极钜。 事实上宋炎这话乃是向潜匿四下的对头敌人而说的。 倘若龙门队诸友当真隐伺在四周的话,听了此话,定要等到佟长白被分之后,方会出现。 这一来他就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从容逃走了。 他悄悄向后动,陡然间一个人从厅中出来,朗声笑道:“宋二爷别来无恙。” 宋炎心头大震,转身望去,但见那人英姿飒飒,俊美异常,却具有一股迫人的气慨。正是当今武林慧星朱宗潜。 朱宗潜迅速撤下刀剑,又道:“宋二当家若能在我刀剑之下各走十招,就算你已闯过在下这一关,今晚决不再出手拦截於你。” 他如此说法有两个用意,一是使对方错以为尚有别人伏伺四下,因而打消了突然逃走之心,免得多费手脚追赶。 第二个用意是使宋炎动手时决心力守而不肯抢攻,这一来差别甚大,正如俗语所云狗急跳墙。 那宋炎亦是罕见的高手,若是情急以死相拚,危险性当然极大。 揆诸事实情理,他朱宗潜的雷霆刀法只有几招,胜负立分。干元剑法亦是在十招之内可决生死存亡。 因此,他只要事先不让敌人激起了拚死决斗之心,就容易得手。 宋炎那张骷髅似的面上,泛起一丝冷笑,道:“姓朱的用不着故示大方,宋二爷可不领你这份情。试想你在四下布置约有十位高手的话,每人出来拚我二十招,换了你也受不住,倒不如与你决一生死。” 他一面说,一面转眼向黑暗中张望,不时移动郧b,一会就移开了六七尺,但这一来他一边是墙壁,另一边是院子,由於尚有一根合抱巨柱隔在当中,他根本不能直跃到院中。因为他身处走廊之中,头上有屋瓦梁木,更难逃走了。 朱宗潜一面观测他如此移动有何用意?一面提聚功力,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遥迫敌人。 但见宋炎往柱子那边移过了一点,朱宗潜立刻厉声大喝道:“别动。” 喝声中举步迫去,气势雄猛绝伦,果然使宋炎有透不过气之感,当真不敢移动分毫。 原来那宋炎身侧的巨大柱子,内藏古怪。宋炎只要能於敌人不知不觉中靠向柱上,便可掀动机括,柱上迅即出现一道窄缝,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柱子下面是一条暗道,通到邻舍。 因此宋炎只要有机会打开柱上门,便不须畏惧敌人势大,必能逃生无疑。 这一条逃生道当初设计之时,乃是故意把入口弄得那么狭窄,任何敌人眼见门如此的窄,定然不敢迅快追入去。 朱宗潜及时喝止他移动,使他无法争取足够的时间打开门,宋炎既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要知他出手去掀动机括,门开以及侧身挤入去这些动作,都得花上一些时间。必须在敌人没有注意之时,把门开,方有逃脱的希望,此所以他不敢动弹。 院中杀声震天,尤其是佟长白叱之际,声如雷动。 朱宗潜冷冷道:“宋二你休想在我眼前闹鬼,我这刀剑各十招之限,已经给你一个绝佳机会了。” 宋炎眼看当真无法遁逃,当即振起雄心,怪笑一声,道:“很好,我宋二爷今日非要瞧瞧你的真才实学不可。” 他举起那一只新月刀,刀身上发出森冷晶莹的光芒,显示出这一对利刃极是锋快,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於此刀之下。 朱宗潜沉声喝道:“那么你小心了。” 右手长剑起处,迎面刺去,这一招出手时似是平凡无奇,但时间捏之准,劲道之韧,以及气势之凌厉,都有令人叹为观止之概。 好个活骷髅宋炎,竟不着忙,双刀疾起,一攻一守,居然迫得朱宗潜长剑不能再进。 朱宗潜深知宋炎一身武功极是高明,除了本身另有师承之外,又尽得沈千机的真传。 因此他并没有一招就取胜的希望。但见他长剑劈出,剑上内力重如山岳。 他一使出这等招数,宋炎立刻晓得他乃是想设法拚斗内力,打算在十招之内拚掉自己的气力,再用长刀的十招解决自己。 这个打算果然高明之至,错非是朱宗潜这等聪明机智之人,可真不易想得出这等办法。 他那骷髅骨似的面部掠过惊凛之容,但他却无法改变这等局势,只好运刀招架。 不一会工夫,他们已拼了十招。 朱宗潜眼见敌人双刀已运转不灵,口中发出气喘之声,不由仰天一笑,迅快把芙蓉剑归鞘,刀交右手。 他测度对方断断不能在这片刻间恢复气力,是以一点也不慌忙,蓄势凝神,抱刀待发。 口中说道:“宋二,还有十招,你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宋炎迅速地喘气,已不暇开口回答。朱宗潜举步迫过来,长刀未发,已有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涌到。 宋炎突然间抢先出手,双刀并出,凶毒无比。这一招刀法虽然不及雷霆刀法的威猛迅厉,可是论起凶毒诡变,却远有过之。 这一招已是宋炎一身武功的精华所聚,自从他出道以来,凡是施展这一招,没有一次失手的。 尤其是他这一招使得神完气足,全无气力衰竭之象,更足以令人讶疑不解。 朱宗潜不遑推究他何以尚有气力之故,长刀疾出,使出独步天下的“雷霆刀法”。 “呛”响了一声,宋炎瘦削的身躯竟被震退了两步,后背贴住柱子。他手中的新月刀其一已断了半截。 这一回他当真感到气力衰竭,一时之间无法恢复。而使他最震骇的是对方的刀招竟一如沈千机,恰好能破解自己这一招名叫“天翻地覆”的绝毒刀法。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已得传七煞中的武功,是以也识得他这一招“天翻地覆”的奥妙,晓得如何抵御。 朱宗潜胸中恶气难消,反而不急於出手,因为敌人已退无可退,绝不虑他逃走。 因此他举刀指住对方,森森刀气涌卷出去,只要敌人向左右一跃,他的长刀便受到感应而发出,定能立诛敌人。 他冷冷道:“好一个奸狡恶徒,竟敢在我面前施诡弄诈。我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焉肯说出廿招之数,你一定仗着尚是童身,内功精纯,是以顷刻间就恢复了气力,是也不是?” 宋炎宛如斗败的公事一般,显出一副垂头丧气之态。他不但表情如此,连手中之刀亦都垂低,表示任何敌人诛杀,实是无力对抗之意。 事实上他还有最后一着,那就是柱上的机关,他只要争取到可乘之机,即可缩入柱内,逃得一命。 他十指一松,双刀都坠落地上,口中连连喘着,却暗暗移手摸到枢纽,但须一掀,即可打开门。 朱宗潜自然不晓得敌人尚有那么一着,他眼见对方连兵器也抛弃了,不知不觉松懈得多,气势略减。 他道:“说老实话,我真想不到你竟是童身,假如你不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之徒,冲着这一点,应当饶你一遭。” 宋炎感到对方刀气森寒,实是无法发动机关逃命。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试上一下的话,也难免一死。 他冷笑一声,道:“谁稀罕你的怜悯开恩?我目下尚有一口气在,仍难服输认命。” 这话当然使朱宗潜十分奇怪,皱眉道:“难道你能抵御得住我这一刀么?那也不妨试试看。” 宋炎道:“不错,我既不向左右闪避,亦不能后退,就站在这儿等你的长刀剌来。 不过你必须退后五步,刀气稍弱,我才提聚得起功力。” 这话似无理而有理,朱宗潜估计距离,迅即确信自己一定能追得上他,假如他是向左右跃逃的话。 但除了这一条途径,难道他真能抵御自己一刀之威么?这事自然万万不能置信,他非得找出答案不可。 他颔首道:“使得,我退五步,且看你如何抵御我的一刀?” 当下连退五步,距离对方已超过八尺以外。 自然朱宗潜也估计过对方捡刀应战之举,但这一着他全不放在心上,即使已有刀在手,他也有把握一击成功。 何况他捡刀须得费耗时间,反不如向左右跃逃更为上算。因此,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甚么办法可以抵御他这一刀。 当下大喝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活骷髅宗炎摇摇头,表示尚末准备好。 朱宗潜只好暂时蓄势不发。 忽见他整个身躯陷入柱内,朱宗潜登时晓得上了当,怒喝一声,驭刀猛扑过去。 宋炎身子不但陷入柱内,而且迅即失去-迹,那是窄门已极快地关闭之故。 朱宗潜已瞧不见敌人,其时他刀势已发,宛如雷霆迅击,霹雳横飞一般,自家既不容易在这等时候煞住刀势,亦不想煞住。 但见刀光如虹,挟着风雷之声,快如电掣奔雷般击中巨柱,如若宋炎尚在,这一刀便是刺入他胸口的部位。 那柄精钢百的长刀赫一声没入柱内,竟把那一层漆上同样颜色的薄爸门刺穿,刀锋深深地扎了入去。 要知他这一刀已运足了全身的精神气力,加上招式的势道,业已形成有去无回的局面。 因此,他如若这一刀不能刺透钢板,自己将遭反震之力而受到严重的内伤。 幸而他功力精纯深厚,意志毅无比,这一刀居然刺透了钢板,深深没入柱内。 更凑巧的是他这一招称为“荆轲击柱”,事实上当真击在柱上。 他随手一拔,那口长刀嵌在钢板上,纹风不动,假如定要拔出,须得耗费许多气力。 当即放弃拔刀之念,在柱上查看一下,找到枢纽,出手一按,那道钢门迅即移动,不过只开了一条数寸宽的缝隙,便因长刀所阻,不能再动。 朱宗潜从这道缝隙望入去,里面空空如也,底下一团漆黑,难以查看清楚。 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伸手入缝,在刀上摸一下。 须知朱宗潜乃是机智而又沉稳无比之人,从不轻易出手。刚才明明见到敌人隐没,仍然运足全身的精神和气力,驭刀猛击,其实大有深意。 他计算敌人隐入柱内,假如不能迅速离开此柱,则他一剑刺透了钢板,仍然可以取敌人性命。 反正刀势已发,纵使此举白费气力,亦没有什么损失。 现在他一瞧柱内的空间一直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便料到很难如愿剌中对方。 因为宋炎一挤入柱内,身躯顿时向下跌坠,并非站在原处等他长刀剌入,不过朱宗潜这一刀迅快绝伦,说不定还赶得上刺中宋炎的面部。 假如他当初攻击的部位不是胸口而是小肮的话,那是一定赶得上,恰好在宋炎下坠之际,变成剌入他的面门。 除了这上下数寸部位之差,还有就是柱内空间不如想像中之窄,假如宋炎紧贴一侧,则他一刀亦将刺空。 朱宗潜手指摸过锋刃,心中微喜,缩手出来一瞧,果然有点血迹。 由此可知宋炎已经负伤,这一刀并没有白费,只不知宋炎伤了何处?会不会是致命之伤? 这个问题在别人定须寻思一下,方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但朱宗潜却毫不迟疑,一转身走到台阶上,就是宋炎刚才观战之处,瞧看院中的战况。 他晓得假如宋炎伤在要害,则已经死在底下的道。假如只是轻伤,此刻定必已经远逃,与其花费时间查证,倒不如先解决了那一谵u恶凶手们,免得没有一件事办得好。 但见佟长白在分大阵之中,把钉锤舞得呜呜直响,凶厉异常。 不过他这只钉锤的威力却有大部份自动消失,根本没有威胁到敌人。 此是分大阵阵法的威力,能得抵消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下来一部份威力,他们刀光如潮,左拒右挡,亦全部抵消了。 因此佟长白已略显狼狈。这个分大阵发挥威力以前,他已击毙了三个以上的敌人。以他估计,此阵威力定必大减,殊不知居然全然没有影响。 他激斗至此,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没有击毙敌人的可能性,但目下想要击毙一人,就须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这么一来,照此推论,他击毙十名敌人之后,自家也差不多到了不能应战的地步了。 故此他迟迟不曾出手攻击,竭力维持现状。不过若然这样搏斗下去,终久会达到被敌人分的愿望。 朱宗潜微微一笑,用传声之法向佟长白说道:“对付这个分大阵我有办法,你只须反应够快,听到我叫前,你就向前面猛攻,我叫左就攻左,如此类推,包管你连杀数人。此时敌阵一破,你就能痛痛快快地把这批凶徒通通杀死。” 佟长白大叫道:“好哇!你快说。” 他声如雷动,把那十名黑衣恶汉全都骇了一大跳。 朱宗潜喝一声“后”,佟长白的钉锤本已向前猛政,势式力道都无法逆转向后。但他是何许人也,一听朱宗潜的声音,登时吸一口真气,运足力量,硬是逆过来。 那枚钉锤鸣一声向身后砸落。“砰”的一声,后面一名黑衣汉登时血肉横飞,横就地。 但分大阵并未因此而涣散,刀光从四方八面卷到,凶毒无比,教人不禁想到此阵取名“分”,真是贴切不过。 朱宗潜看了一会,捏时刻,口中喝一声“左”。佟长白反应之快,不愧是一流高手。 钉锤呜一声横飞出去,击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他的钉锤立刻向别人击去,锤上的利钉带去了一片血肉四下飞溅。 如此残酷的扬面,连朱宗潜那么坚韧毅之士,亦不由得暗皱眉头。 他暗自忖道:“假如我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深知这一批人马没有一个不是恶性重大,死有馀辜的话,此刻定必感到不忍而停止指点佟长白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复又忖道:“老天爷已安排了我的命运是在人生各种争斗的第一线,是以也赋予我坚的性格,也给我得到绝世武功的机会。假如老天爷任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要那一种命运呢?是平凡而安全的生活?抑是这种冒险忙碌的生活?” 他想了一会,还没得到答案。佟长白已经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钉锤过处,一个黑衣人应锤飞开老远。 但他身上也中了一刀,鲜血涌现。这一来激发起佟长自的凶恶之性,厉声喝道:“咱非宰了你们这些小子不可。” 佟长白这句狠话说得可笑得很,只因事实上倘若他能杀得死对方,不说出来更上算些,免得对方迫成困兽之斗。 若然没有这等力量,说也是白说,反而显出他空口说白话,毫不实在。 朱宗潜微微一笑,心想老练奸狡如佟长白,一旦暴怒,也就说出真话了,当下朗朗长啸一声,引起佟长白的注意。 接着连喝出“前、左、右!”三声。 佟长白钉锤应声疾出,砰砰砰三响过处,敌方又减少三名。 朱宗潜只停歇一下,又喝道:“后、左、后!”三下。 钉锤呜鸣破空之声更是劲厉刺耳,黑衣人竟又连死了三名。 这时对方只下九人,佟长白身上除了胸口受伤,涔涌出血迹之外,竟不曾沾一点。 可是对方的九人却满头满身俱是自己人飞洒的血肉,情状惨酷可怖之极。 他们都不禁心塞嘻落,一则朱宗潜已经是他们黑龙寨的克星,心理上饱受威胁。 二来这佟长白凶名极盛,更在他们之上,他那一股凶狠的杀气,早就压倒了他们。 三来宋炎已不知去向,似是已被朱宗潜杀死,他们已失去了首脑,当然军心散乱。 是以本来九人还可以布阵御敌,在这等情势之下,竟大大溃乱。佟长白怪吼连声,左一锤右一锤,顷刻间又击毙了四名。 朱宗潜发觉那佟长白的钉锤杀人之时,特别显得残酷可怖。当下不忍再看,跃上屋顶,放眼四望。 他此举十分突然,连他自已也没有想过。正因此故,他一跃到屋顶,便彷佛瞥见对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隐。 假如他没有服过“紫府禁果”,目力大异往昔的话,决计瞧不见这一晃的人影。 但因此亦可以反过来推测出这条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诣决不下於自己。绝不会是活骷髅宋炎。 朱宗潜何等机警,明知急急扑过去,也很难再见得到那人-影,倒不如装作不知,徐图良策对付。 他在屋顶上呼吸着较为新鲜的空气,极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惨状。 不过佟长白怪吼之声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听而知他杀得十分痛快,正在肃清战场。 过了一会儿,佟长白吼声忽住。 朱宗潜道:“都杀死了是也不是?” 佟长白道:“当然没下一个,不过咱还要检查一下,若有尚未断气的,咱再补他一下。” 又过了一阵,佟长白跃到屋顶,满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杀死他们的头儿?” 朱宗潜道:“惭愧得很,竟被他使诡计逃掉了。” 佟长白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种惊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潜也感到不好意思。 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残局之后,才开始寻觅那。” 佟长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头,道:“咱现在可有点喜欢起你来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罢才的场面,才跑到这上面来的,对不对?” 朱宗潜并不隐讳真相,点点头道:“是的,其实我前后两次碰上黑龙寨人马,亲手所杀之人倍於此数。那时竟没有半点不忍之心,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长白道:“大概你不是这种材料,咱杀过不知多少人,从来没有起过不忍之心。” 朱宗潜缓缓道:“但你却看得透我的心情,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个人自家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懂得别人内心的这种情绪。”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评论得对,我不是大量屠杀恶人的材料,而你不管对方该不该死,都下得手,照理说你这种人在世上有害无益,但如今我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绝对。例如我查出一批该杀的人,便可以请你去执行,以这种最后手段阻止他们为恶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当的情势之中,你便能对世人有所贡献了。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这话当真不假。” 铜面凶神佟长白哼哈一声,心想:“咱若是长久与你这种人混下去,真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道跃下去,先拔起那口长刀,费了不少气力,然后把柱上门完全打开。 朱宗潜向他低声道:“我下去查看,你在这儿守着。但要注意的不是这儿,而是四下的屋顶。” 他的话蕴含着深意,佟长白顿时又精神一振,晓得话中大有文三,说不定他是暗示沈千身赶到。 朱宗潜消失在柱内道之后,佟长白假装凝神望住那道门,其实全身都警觉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觉,好像有人潜迫到附近。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声响,这只是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自己训练出来的一种超感觉的感觉。 假如朱宗潜没有提醒过他,决计不会觉察出这等异样之感。 他迅速地转动脑筋,霎时已想出一个诡计。当下挥手踩脚,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此是他的手绝技,常常使人误以为他是个暴燥凶恶之人,并无心眼,而事实他是个极为狡谲多计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燥不耐,然后向门内叫道:“朱宗潜…….朱宗潜……” 柱内没有回声,他搔搔头,低吼一声,便挤入柱内。门关了起来,把他的身形遮没。 第13章 其实他不但没有滑坠下去,甚至没有让那道窄门完全关闭。还留下一条细缝,得以窥见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对,假如能见到整个院落,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映入他眼。使得这个大恶人为之极感兴奋,运足目力从缝隙中望去。 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肤色白,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面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徵,虽在无人之际,仍然泛着满面笑容,给人的印象是达观和气。 他身披长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胁下挟一把黑色绢面雨伞。 佟长白忖道:“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装扮是商贾,但当然不是真的买卖人。 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声息,可见得这武功极是高,万万不可忽视。” 那人笑眯眯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会,目光转到院落间,很有兴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流露残忍满足的味道。 但佟长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味寻思此人是谁?何事来此? 看他行动有点鬼祟,不敢现身出来相见,可知必定有什么图谋无疑。 假如换了朱宗潜,一定可以从他笑容的意味转变而推测出许多道理。 但见那人突然跃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闪电。 佟长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跃出以前,竟没有丝毫迹象,谁也不知道他会有跃出去的动作。若是动手之时,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开门,挤将出去,急急跃到台阶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馀具体,那个商贾模样之人已失去-迹。 他登高四望,也没有发现那人-迹,心头感到一阵迷惘,心想:“假如他是冲咱和朱宗潜而来的,则此刻既是不见了我们,定必设法追查。但他却到那儿追查?应当设法弄开这柱子的门,跟-查究才对啊!” 他正在发楞之际,朱宗潜早已从邻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见了一些血迹。却一望而知对方尚能飞奔,是以每一滴血迹相隔甚远。 他大吃一惊,赶快飞奔出道,从邻宅跃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怀着满腔怒恨,迳赴褚宅,见人就杀以忿。 朱宗潜这才略为放心,张望一下,记得褚玉钏说过,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这座深院大宅之内,她乃是四房长女,应当住在那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处院落,认为此处应当是四房的地方,便飘身落地。 忽见东首一间上房内似是尚有灯光,连忙跃离院子,绕到后面窗户外,一窥之下,但见一个美貌少女坐在灯下,手中着一卷书,但桌上又有女红等物。 朱宗潜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着,所以女红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书阅看。不过,看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书呢!” 当下伸手在窗户上轻弹两下,褚玉钏惊讶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虽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朱宗潜低声道:“我是朱宗潜。” 她轻呀了一声,满面喜色,奔过来打开窗户。 朱宗潜站在窗外道:“请你先熄灭灯火。” 褚玉钏如言做了,回头只见朱宗潜站在外面,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房内没有灯火,所以不肯进来。 她姗姗走到窗边,藉星月微辉,用神地打量这个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阵阵幽会的兴奋紧张和喜悦。 朱宗潜说道:“在下屡次连累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本来早就想踵府拜谢相助之恩。但由於迭连发生无数事故,以致一直没有法子抽身。” 他这么一说,反而使褚玉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甚远,似是无法接近。 她一点也不怪朱宗潜连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龙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也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很喜欢为他而忍受了这一切危难麻烦。 但她怎能向他说:“我很喜欢如此。” 她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为美德。在许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能表露出来。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须小事,何劳挂齿。” 两人这么一客套,可就显得更为生分疏远了。 朱宗潜道:“今晚大闹贵府的佟长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为黑龙寨那一人在贵府周围窥测,图谋不轨。在下接得消息,推测他们今晚就将下手,大为焦急。 因为贵府长辈甚多,在下若然求见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将惹起物议。更谈不到进入贵府设伏防御敌人之举,再说贵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让那些凶手们伤了府上之人,岂不罪大恶极,所以唯有使用那个方法,惊扰贵府,使黑龙寨之人无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这机会,寻觅他们的巢穴,一网打尽。” 褚玉钏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潜有关,当下颇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当真想不到这桩事后面,竟潜伏如此巨大祸劫,现在虽成过去,但听起来仍然不禁直冒冷汗。 朱宗潜又道:“黑龙寨的凶手们都没有漏网,独独逃脱了那个首领宋炎,就是上次那个像一具骷髅似的恶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间,查看情形。瞧起来他似乎没来过,这倒使在下甚感莫测高深了。” 褚玉钏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个冷颤。 不过心中又感到相当安慰,忖道:“他一定认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会把实情告我。” “在下本当即行展开搜索,但又怕一离开贵府,便发生惨剧。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难题。” 褚玉钏芳心中陡然充满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难题,可见得他并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见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 朱宗潜瞿然道:“这倒是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时候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来,教敌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贵府之内,,尚须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时可以得知。” 他先去办第一步,回到体纵横的黑龙寨巢穴。 见到佟长白道:“我非设法先杀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四日,然后我们在南门外官道上见面。” 佟长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藏身。” 朱宗潜笑一下,道:“随便找一处秦楼楚馆,醉他几天,岂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但须得先付足银子,否则定会传扬出去,全城皆知。银子我这儿有,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长白一怔,道:“咱从来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到那儿醉上一大场,是个好主意。咱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这么办,四日后咱在南门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潜迅即回到褚府,这一次不再避嫌,一迳进入褚玉钏的香闺之内。 褚家在洛阳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贵,规矩甚大,府中婢仆如云。他们在黑暗中促膝而谈,别有一番滋味。 褚玉钏向他说道:“你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想这件事,觉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别无他法。” 朱宗潜道:“这是极好的办法之一,你打算怎样手?切记不可漏了咱们的密才行。” 褚玉钏道:“我一向对待各房的仆婢很好,他们有事,几乎都找上我,求我关说讲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布置报警之人,但问题是告警的方法,怎样才能迅速传递?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 朱宗潜想了一阵,说道:“我虽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与家中各房的关系以及你的地位等情况。但是我敢断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识,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过於令祖父对你的赏识。假如我说得不错,这件事须得设法使令祖父出头才行。” 褚玉钏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 当下道:“我在家中与各人都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家祖父。但我用什么法子才可以说得动他老人家出头呢?” 朱宗潜道:“明天早上,你去对他老人家建议,应当聘请两个护院师傅,以防宵小侵扰。他如若认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在各房设置警钟,每房各定暗号,如此那一处有警,敲动警钟,护院师傅及家仆都一听而知在某处发生事故,立刻赶去,不致延误。 此举不但可以防盗,并且在平日有什么事故意外,须召人相助,警钟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钏道:“好极了,谅祖父一定采纳。” 朱宗潜道:“他老人家一旦赞成此见,你就不要再行多说,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购买一批小型铜钟,分悬全宅各处,此举不无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无可如何情形下,从权应变之道。铜钟购备妥当,你还须化点时间训示各房院的婢仆,一有事就令依照暗号敲钟,当然警钟数量越多越妙。” 他们就此决定下来,於是开始商量这几日朱宗潜如何藏置。 问题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况之下,他只须每夜到达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对方乃是极为毒辣凶狠的黑龙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间防备了。 褚玉钏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闺房之内。但要她说出口,可就不免有点难为情了。 她沉吟了一下,终於鼓足勇气,道:“你可以在我这儿躲起来,三五日不算很长的时间,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潜乃是过来人,深知这等富贵之家,婢仆如云,谁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说三五日之内没有问题。 但过了三五天,他巳经离开了。这个密传扬开去,不久,褚家的亲友都会晓得这件事。 他们将在人前背后,议论小姐收藏一个男人在闺房内的事情。 她的名誉从此遭受到无法弥补的毁伤,她的将来,大概也因此而发生极大的改变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虑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宋炎潜袭褚府的话,目标一定是褚玉钏,然后才祸延别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则已,如若留下,定须在她的闺房中,才是万全之策。 情势如此,他虽是智谋绝世,亦无可奈何。 当下道:“我们尽可能保持密吧,让我瞧瞧。” 他在内外两个房间查看一遍,发现竟没有一处可供藏身的,即使是那个用布幔遮起来的角落,里面放置便桶,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 因为褚玉钏不免会有些姊妹嫂嫂等人进来,她们一旦使用便桶,而见到有个大男人,准能把她们当场骇死。 最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张宽大的胱床。 但须罗帐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开罗帐,亦不易发觉有人躲在衾被之内。 他到底是不羁之士,只踌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瞒得过别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们不动你的床铺,就万无一失了。” 褚玉钏心中叫一声:“我的爷啊,这怎么行?” 但口中就说不出来,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紧,我…….我…….” 她本想说我另外再想个地方,始终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男女之间可全然不像现在这么随便,不但授受不亲,连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连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让男人碰触,当然她的闺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然而朱宗潜不但侵入禁地,还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胱床。 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献身与这个人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必须誓死抗拒。 褚玉钏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她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朱宗潜,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对他的一切全不了解。 纵有爱慕之心,并非就敢谈到嫁娶。何况朱宗潜会不会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 她对此一无所知。 因此,她须得鼓起无比的勇气,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实。 假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情爱,互相倾吐过,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潜可没有这许多的困扰,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还得出去巡视查看一番,以免一时大意而发生意外。” 房间内虽然黑暗,但楮玉钏也不敢脱衣,就这样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顾,已找不到朱宗潜的踪影,虽是知道他武功高,有神出鬼没之能,到底也不禁大为惊叹,并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晓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风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对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极,芳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别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潜的出现,极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对李思翔的崇拜大为减弱。 她虽是知道这是合理的变化,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她不免流於“见异思迁” 和“善变”。 因此之故,现在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顿时感到十分惭愧,忖道:“我以前很愿意嫁给表哥,为他主持中馈。家中各人也都有这种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欢上别的男子,这真是太卑贱了,原来我竟是如此不贞的女子,表哥如若晓得内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伤心。” 她那里睡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绪骚乱。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见祖父之时,应当先说些什么话,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设置警钟之事。 天色迷蒙之时,她不知不觉睡了。朱宗潜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罗帐。 床上的佳人犹如海棠酣睡,甚是美丽动人。 他几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好不容易睡,应当让她多睡一会才行。 不过,天色已明,他又必须躲上床,免得无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会,耳中突然听到极低微的e步声,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蹑足走来一般,心头一凛,一耸身已上了床,鞋子也来不及脱下,蹲在床角。 那阵步声经过外间,接房一动,一个俏美侍婢走进来。她大概是十六七岁,身体纤细轻盈。 朱宗潜一望之下,倒也难以判断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声特轻,抑是由於身形特别纤巧而致? 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过来,朱宗潜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罗帐,见到了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当然她首先会尖叫一声,然后抑制惊慌,退出此房。她暂时不敢露密,这是毫无疑义之事。 不过时日稍久,可就说不定了,况且在她心中,一定以为小姐偷养汉子。 褚玉钏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难过万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轻轻叫:“小姐,小姐……” 朱宗潜一瞧实在没有法子了,双手一伸,把褚玉钏整个人抓起来,让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过衾被盖住身体。 被窝中不但温暖,而且芬芳扑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俏婢一撩帐,但见小姐欲睁未睁。 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说过今天要上庙里进香的么?” 褚玉钏这时才醒过来,身子动了一下,猛可骇得面色大变,原来她感觉到被窝里有人,她腿e移动之时,碰触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记起了朱宗潜,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俏婢讶异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赶紧整理床铺啦!” 褚玉钏神魂不定,口中应道:“我该起身啦!” 朱宗潜听了这话,吓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应让侍女整理床铺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於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腻温暖而又富於弹性的小腿肌肉上。 这对年青男女彼此都大为震动,朱宗潜倒没有一点邪念,只感到实在不该随便动手,以致碰触她娇贵的肉体,行为实是轻薄之极,是以心中大为窘困。 褚玉钏也说不上动了邪念,不过对方的这一推,使她如触电流,半边身子都软麻无力,绮思遐想,缭绕心头。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这一次赶不上头香啦!” 褚玉钏半晌才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俏婢道:“婢子说小姐今日上庙烧香还愿,可赶不上头香了。” 褚玉钏这刻那还管什么头香不头香,挥手道:“算了,我等一会才过来,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本来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说什么理由,平时也不会说出理由。 但这刻怀鬼胎,便不知不觉说出理由,免得对方过疑。 其实此举反倒是欲盖弥彰。可见得一个人当真不可做亏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潜掀开被衾,露出头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来褚玉钏正低头瞧他,两人打个照面。但见她鬓乱钗横,眼皮微肿。 别饶一种春酣花慵的娇姿,使他的心不觉“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来,美人之神态情趣,均可入诗。卫泳的枕中记载说: 『唇檀烘日,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泣枝,泣之态。鬓云乱,胸雪横舒,睡之态。』我以前阅及,只是掠眼云烟,全无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态,果然可以入诗,更可入画……” 褚玉钏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红泛上玉颊。又是别样娇羞之态。 朱宗潜不禁又发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论如何妆扮,总是一样的迷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褚玉钏用细白齐整的牙齿咬住下唇,终於忍住心中的羞意,轻轻道:“对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点……” 朱宗潜举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作声。 她只好弯腰低头,贴近他耳边,又道:“我不去上庙进香啦!” 她的秀发拂过他的面庞,使他感到微痒。而她的口脂香和喷在他耳边的热气,更使得,他心头微痒。 朱宗潜虽是大侠胸襟,意志坚,武功高绝。可是在男女之间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间的年轻人,不由得心醉神摇,只差一点点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赌,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拒绝惊叫,甚且会把温暖的香唇送上来,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这刹那间,他不断地询问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潜即使拥抱她和吻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们都年轻,渴望爱情,古往今来,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钏心头鹿撞,下意识地等待一个突然的变化。 但朱宗潜在这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责任问题,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担负起她终身幸福的责任。 这一点他倒是很有把握,不过在目前来说,他身世间别有隐衷,与常人不同。 加上许许多多的恩仇,须得奔走於江湖上,日日刀头舐血,生死难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将来含恨於地下,也误了她的一生。 他始终没有动弹,褚玉钏心中叹息一声,隐隐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过,免得她翻动被衾,发现了朱宗潜。随即去找祖父,依计行事。 这一日,褚玉钏忙得要命,虽然一夜没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觉得怎样。 傍挽时分,全宅都装设好警钟。 她回到闺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潜饱餐了一顿。 这时,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势,又听她详细说出警钟装设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个警钟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区。 假如第一区有事,便敲一响。第二区有事敲两下,全宅之人,一闻得钟声,即可知悉本宅那一区有事,须人驰援。 褚玉钏又告诉他说,她已尽一日之力,与本宅所有婢仆个别谈过话,嘱附他们在这几日之内,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无可疑情形,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可松懈。 谁也想不到这洛阳世家戒备得如此严密,朱宗潜在黑夜中巡视全宅时,行动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发现,鸣钟报警。 还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内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难瞒过褚府婢仆们的耳目。 第一夜没有事情发生,日间,他照例藏置在褚玉钏的胱床上。 下午时分,他精神奕奕地盘膝坐在床上。 褚玉钏走入来,撩帐一瞧,微笑道:“你睡够了?” 朱宗潜道:“我们练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紧,你敢是打听到什么消息,赶来告诉我?” 褚玉钏点点头这:“刚才一个老家人告诉找说,有人在附近打听我家的情形,这个老家人极是精明能干,他听得这个消息,便进一步查究,居然见到那个探询我家情形的那个人。” 朱宗潜道:“那人长相如何?” 褚玉钏道:“那人长衫短挂,面上一直带笑容,随身带雨伞,乃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潜沉思顷刻,道:“奇怪,在我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会是谁呢?知不知道他落脚之处?” 褚玉钏道:“不知道,我问过那个家人。” 朱宗潜道:“那人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褚玉钏心想:“怎的他所问的都是我曾经向老家人问过的呢?” 当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细心,他与附近的人和店无有不熟,所以后来一一查询,这才确知那人当真有查访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爱说话,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晓得。甚至连我的房间坐落在那一处,他们都说得出来呢!” 朱宗潜唔一声,道:“照你的口气推测,那人大概曾经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钏道:“不错,老家人只是听出有这么回事,不过当真查问之时,那些邻人想是发觉不该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词,没有把详细内容告诉老家人。” 朱宗潜微笑道:“这已经够了,贵府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连他也瞧出问题是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别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寻思了一下。 才又道:“请你在外间守,找一件什么事做,藉此掩饰你不在内间之故。这样就不致於万一被婢女仆妇进来发现了我。” 褚玉钏放下罗帐,在床前站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 他彷佛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但他假装不知,并且设法用别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独自忖道:“这个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家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东厂的耳目。反正不出这两者的范围,今晚想必就会有行动了。” 他不知不觉伸手拿起长刀和芙蓉剑,摩挲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剑上,从这口上佳的宝剑,联想到赠剑之人“欧阳谦”。 忖道:“他已被雪女带返冰宫,现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隶一般,任得冰宫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为他倒底是铁铮铮的侠义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让我轻易得手,我们势必变成敌人。这时雪女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这是十分棘手的难题,很难做到面面俱圆的地步。 他烦恼地摇摇头,突然间又泛起一个女孩子美丽影子,这个女孩子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经在无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恶寒大热,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潜遗憾地摇摇头,忖道:“她居然会相信我与计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见得她一点也不了解我的为人。她并且因此而和欧阳谦要好起来,如若不曾发生计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许……” 他忽然想到欧阳慎言并没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晓得有她这一个人?或计多端在潜逃之时,已把她挟走了? 他大吃一惊,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过了一会,他叫褚玉钏给他纸肇,写了一封信。 他写好之后,交给褚玉钏,道:“请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个地方。这件事务须密小心,万万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则我的-迹就等於露了。” 褚玉钏道:“我明白了,你认为他很能干,定可胜任,对不对?” 朱宗潜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褚玉钏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贵,他昔年跟随家祖父,走南闯北,眼界极广,果然是十分精明干练之人。” 她接过那封密函,记住朱宗潜说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便已回来,向朱宗潜说道:“老庭赞一口答应去办,但他提出了个问题。” 朱宗潜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钏道:“咦,你还没有听我说出他提的问题,如何就问起答案了?” 朱宗潜道:“这还用说,他一定是问这封信是你写的?抑是别人托你做的?” 褚玉钏道:“一点都不错,我当时一想,你既然十分赞赏他的精干,而他又提出如此厉害的问题,只好从实告诉他说,是别人托我做的。” 朱宗潜笑道:“好极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侧耳听了一下,道:“有人来啦,你快出去,在外间拦截来人。” 果然两个女子走进来,那是褚玉钏的两个堂嫂,她们在外间咭咭咕咕地说了一会,都是家中的家务。 两位嫂嫂走了之后,褚玉钏又出去了,原来是一个侍婢来找她,说是老太爷叫她去一趟她刚刚走出内门,一个满头白发,但腰肢挺得毕直的老家人拦住去路,引她到旁边一个房间中,道:“是老奴假老爷之命,把你请出来。” 褚玉钏心中微惊,道:“有什么事?” 老庭贵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开,把这封信抄下来,现在又送信回来,特地把抄下的给你瞧瞧。” 褚玉钏愠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书信?” 老庭贵道:“老奴实在不应该那样做,可是老奴细细一想,宁可有伤阴骘,也不愿让你独自应付这些奇怪的事情。万一你年纪太小,经历不够,以致上了人家的当,岂不糟糕?” 褚玉钏对他也无可如何,因为这个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当受骗,所以甘愿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对她有所帮助。这等用心,谁能再加以深责呢? 她叹口气,接过他抄下来的纸笺,定睛一瞧,朱宗潜这样写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欧阳帮主说起平八坛瓦解事,并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数语之下,署有“宗潜”二字。 褚玉钏像是被闷棍当头一击,面色泛白,想道:“原来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对待我。这人太可恨了……” 转念又忖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样,但他应当磊落光明的告诉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贵老练的话,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个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老庭贵摸白色的短须,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帮会的人,最好不要惹上。这个宗潜是谁?年纪有多大?是那儿的人?” 褚玉钏心下烦乱,挥挥手道:“我将来才告诉你,现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贵耽心地道:“钏姐儿你面色有点不妥,须得多多休息。哦!对了,老奴识得本府好几个着名的武师,要不要找他们来帮忙?” 褚玉钏道:“千万别去找他们,你若是漏出宗潜这个名字,咱们家就是一场灭门大祸。” 老庭贵见她说得十分郑重,不似恫吓他,心中也自骇然。口中应,又目送她走了,这才忐忑地离开。 褚玉钏回到自已房中,朱宗潜见她没有进来,心下纳闷。 过了老半天,褚玉钏在外面说道:“老庭贵已经送了信。” 朱宗潜道:“好极了,我托一位朋友去办一件事,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这名字怪不怪?” 褚玉钏想听听他倒底说不说出所办何事,便道:“相当奇怪。” 朱宗潜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宇内发生之事以及古往今来的有名人物,无所不知。人家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通天晓,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欧阳帮主向我透露说,他的部属发现了两位十多年来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这两位我也听过他们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够详细说出他们的出身来历,武功源流,以及他们的相貌特徵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听到褚玉钏唔了一声,不禁暗觉奇怪,她为何如此的没精打。 当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负为人极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个慈祥长者,满头白发。他右手缺了一只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於那位紫金环戈远,有如达官贵人,风度不凡,双耳垂轮上各有一颗朱砂痣,可以辨识出来。像这种体貌上的特徵,真不容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钏淡淡地嗯了一声,朱宗潜见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说。 时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之时。 褚玉钏本来不想拿食物给他,但终於又觉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邻院吩附丫环取食物来。 她才踏出房门,忽然间一阵劲风扑体,眼前一暗,接已发现多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 褚玉钏骇得面色发白,但一眼望去,又认得这人会经见过。 那是由於此人的那对特别烈的目光,以及双眉间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负长剑,作文士装束,约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纪,凶悍中又隐隐透出儒雅风味。 他向褚玉钏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骇坏了姑娘。” 褚玉钏伸手抚摸心房,轻轻地喘气,流露出似惊而又不惊的神情。 褚玉钏这等娇态风姿极是动人,而又丝毫不失她名门闺秀的身份。 那个中年文士益发显得儒雅,特别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爱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与他的儒雅极不相称的凶悍之气,完全消失无。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温,外号丹青客。上次在陈留令表亲李府门外,见过姑娘两面。 自此之后,玉容难忘。多方探听之后,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阳世家。今日冒昧拜访,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钏过了好一会,方始定下心神。虽然这个文士装束的井温,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请他走路。 因为她的教养使她极难容忍这种事情,若然此事传扬出去,她岂有面目见人。 但她终於没有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别,所以我一瞧就认出来了,我已说出真话,但愿你不要发生误会才好。” 井温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决计不会自作多情,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对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几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迹遍历天下,眼界不可谓不广。但像姑娘这等琼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仅见。” 他一再赞美,声音表情都很诚挚。 褚玉钏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夸奖,恐怕与事实有点不符呢!” 井温肃然道:“完全是真心话。愚下外号丹青客,平日真喜欢画上两笔,自觉颇有心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万万不能。” 他轻叹一声,又道:“古人有诗云:若有丹青能画得,画成应遣一生愁。这两句合当奉赠与姑娘。” 褚玉钏见他说的认真,为了不使气氛太过紧张,便笑道:“如何便说是遣得一生之愁?” 井温道:“试想愚下若是描画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头清供,岂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倾慕於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顾。 当下不由得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井温生出怜悯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阳甚负盛名,由於祖父宠爱之故,时时得以随侍祖父,晤见宾客,因此,她不比寻常女子,算得上是见过世面之人。 在许多晤见过的宾客中,有不少年少风流之士,对她甚是倾慕。但决计没有一个人能像井温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这种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也深受感动而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潜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温不是黑龙寨之人,她或许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她底怜惜。 井温见她没有愠意,便又道:“愚下此来,实是有求於姑娘。如若得遂心愿,虽死无憾了。” 褚玉钏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呀?” 丹青客井温郑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虽然至今尚未娶妻,但这等身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虽然十分爱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这时,褚玉钏还猜不透他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井温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难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来访晤姑娘,请姑娘赐予一日光阴於到附近各处名胜古迹,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兹以后,决不再打扰姑娘。” 他这个奇怪的大胆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钏难住了。 凭良心说,他这个想法,委实极是风雅别致,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则越是有机会接近她,就越是无法自拔,那里嘻敢要求对方作竟日之游,以慰终身痴情? 褚玉钏虽然不像普通的俗气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应这个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头来,碰上他那对烈的目光。 从这对目光中,她发现他的真挚坦诚,知道这决不是他的诡计圈套。 当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几时付诸行动呢?” 房内的朱宗潜把他们的对话完全听去,及至褚玉钏答应之时,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窝,大为震动。 他当然完全不知道最后促使褚玉钏下决心的原因,并非井愠的真挚坦诚,也不是这件事的浪漫情调,而是因为她当时忽然想起了他。 这原是十分微妙难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钏居然用这种方法,报复朱宗潜的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实上,假如朱宗潜另有心上人,则她此举对朱宗潜根本不发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温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谢过姑娘,假如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定於明日出游如何?” 褚玉钏爽快地答应了,当下商量出游的路途计划,褚玉钏极为熟悉,间中也参加意见,很快就定妥了路线。 井温最后说道:“愚下将於明晨,准备好马车,在贵府侧门外等候,希望姑娘尽早出来。” 褚玉钏道:“好,我自会安排出门的藉口。” 井温施礼辞别,跃上屋顶,很快就隐没不见。 褚玉钏耽心地倾听了好久,没有警钟之声,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来。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内房中,她坐在圆桌旁边,瞧朱宗潜进食,自家也说不出这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朱宗潜食完之后,在灯光之下望住褚玉钏,心想:她真沉得住气,竟不把井温之事告诉我。 当下道:“你可是认为井温是个好人么?” 褚玉钏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对我没有恶意。” 朱宗潜道:“假如将来你的丈夫,晓得你曾经和一个爱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日,他会怎样想法?” 褚玉钏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经藏在我的房间,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几天,才不知会怎样想呢!” 朱宗潜被她针锋相对的话顶得无法再说,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过是朋友而已,可没有资格管束她的行动,她爱跟谁出游,都与我不相干。” 这么一想,便不再说,一迳出去巡逻。这一夜平安渡过,全无事故发生。 清晨之时,褚玉钏穿整齐。她虽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质料剪裁都极好,是以仍旧掩饰不住身份的高贵。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缎面毛里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会,不见朱宗潜回来休息,顿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离开了,只不知他晚上还来不来?” 这件事顿时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几乎打消了陪井温出游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温身怀武功,这等深院大宅,可阻拦他不住。 万一他等急了越屋进来查问,被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岂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词上庙进香还愿,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还是出去了,侧门外数丈远处,停一辆轻便马车。她一出来,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礼。 她走到马车旁边,只听井温低沉的声音说道:“现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钏登上马车,但见井温满面欢愉地端坐车内。他等她坐好,这才伸手敲一敲车身,御者挥鞭驱马,迅快向前驶去。 他们这一日游赏的重心是在龙门,因此马车经周公庙,西坛外有座牌坊,写“九朝都会”四个大字。 井、褚二人在车内都瞧见了,井温故意沉吟道:“九朝都会,倒底是那九个朝代呢?” 褚玉钏一听而知井温有意试探自已,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仅仅有貌而无才? 当下微笑道:“我是洛阳人氏,倒是听说过在洛阳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东迁洛阳,便是史上的东周了,其后有东汉、魏、晋、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时的梁、唐等。” 井温大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学多闻,真是可以比拟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阳之后,问过不少读书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们闲谈,渡过洛水,不久,已抵达关林。此处是关帝冢,冢前有一座庙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极多,香火极盛。 两人下车游赏,褚玉钏说道:“史上称曹操葬关帝首级於城南五里,其时汉城甚大,连洛河也圈在城里,现在变成离城十五里了。这座庙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数十年,但业已声名远播,香火鼎盛,许多人子夜抵达,膜拜念经,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说时,两人已跨入庙门口,经过一重仪门,便是正殿。殿外廊下竖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温至此,不由得肃然起敬,道:“这便是关侯的青龙偃月刀了,想此刀当年,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死过多少上将军,使敌人无不嘻寒气夺。” 褚玉钏道:“不错,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万古留芳。” 正殿内供奉关帝塑像,长髯凤目,王者衣冠,令人缅怀他当年凛凛义勇,左右塑得有关平、周仓、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们仰瞻了一下,便从右方进入后殿,这儿供的是戎装塑像。 褚玉钏道:“我们从这边走,转到后面便是着名的关帝冢了。” 井温只唔了一声,褚玉钏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经没有游览古迹名胜的兴趣了? 抬头一望,但见他恰恰转回头,似是会经向后面张望过。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过这儿,我们不如换一处地方吧!” 井温讶道:“我们昨儿不是商量好的么?不过假如你觉得乏味,变换一下也没有妨碍。” 褚玉钏道:“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进去吧!” 当下转到后面,穿过一道高墙当中的门户,眼前便是苍郁高古的柏树,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门,上面题“锺灵处”三个大字。 陵门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书“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还有许多石坊,都题刻得有许多联额。 井温已恢复正常,兴致勃勃地和褚玉钏谈说,议论那些对联和横额,颇有见地。 从他的谠论中,褚玉钏真难相信他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凶手集团的领导人物之一。 只因他没有一句诋毁忠义之言,甚至有些理论,极是精辟。 她至此方知“人心险”的话一点不错,即使是凶恶如井温,亦能辨知善恶,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义凛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为,不必依循这一途径。 因此,他口中说什么话都没有价值,若然他的行为与他所说的不相应,那只有令人觉得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这些人生中的矛盾,并且由於她毫无力量去改蛮,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温扶她上车之时,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褚玉钏嗯一声,直到都在车内坐好,马车驶行之时,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个人善恶的问题。” 井温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这个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凶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仍然持这种态度,褚玉钏不免大为失望,黯然轻叹一声。 井温那对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已摊开的双手上,又缓缓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变,初时我常常想起许多问题,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后我得想出一些理由来支持我的暴行,再后来我时时要想各种法子打发这些想头,如饮酒赌博等方法。” 他长长的透一口气,声调中轻松得多,道:“我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些心事告诉别人,因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你决计想像不到我们的生活,全是欺骗、敷衍、仇杀、怀疑。” 褚玉钏温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宽慰,因为这个恶名极盛的男人,倒底也苦闷得向别人倾诉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觉得以前的行为很不对,同时又认为自己的学识才情足以了解他,他决不会向自己倾诉。 她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脱离从前的生活,重新开始,以你的才识武功,何处不可立业?” 丹青客井温摇摇头,道:“像我这种人,陷溺已深,想回过头来重新做起,谈何容易?” 他们离开陵墓,穿过庙宇,走向树荫下停的马车。井温目光矍铄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么。 但直到马车驶行,仍然没有什么事情。 褚玉钏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马车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驶行,井温偶尔向车外打量。不是浏览田野的风光,而是用他机警锐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况。 褚玉钏突然问道:“你可是没法子脱离黑龙寨么?” 井温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龙寨已分崩离析,谈不到脱离不脱离的问题。 不过我个人是早在龙头大哥被对头们查出以前,就有离开之意。” 他望了对方一眼,赶快移开目光,因为对方美丽温柔的神情使他有点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当她矜持如仙子之时,我倒觉得很自在,很喜欢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头,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钏还在等他说话。 井温举手抚摸肩上的剑柄,又道:“当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龙寨,因为我们的老大太厉害了,连我们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还是得他指点,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见得朱宗潜实在是举世无双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们老大的底细,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让沈老大往陷阱里掉进去,当龙门队高手们,揭开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倾慕敬仰之意。这几句话在褚玉钏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 “一个人居然能使敌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个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谁?” 井温又道:“朱宗潜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扫过武林,对所有的人都发生强烈的影响,尤其是他已击破了武林中多年来保持的均衡之势,掀起了一场无比的风暴。以我想来,一般所谓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两种反应,一是像我这样,生出羞惭之心,觉得他凛凛大义的行径,至足羡慕,是以不觉有隐退之意。另一种则是用全力对付他,以杀死他为荣。所以我敢保证,现在全国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这儿赶来。” 褚玉钏道:“那么朱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井温道:“当然啦,黑道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这些人散布全国各地,各自为政,自然没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标而结合起来,这股力量当然难以估测了。”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替朱宗潜担心起来。 井温的话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魉散布全国各地之时,果然容易对付些,一旦集合起来,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得住。 井温忽然叹息一声,默默地望住车外的田野。她虽是听见了,可是却因朱宗潜的危险而思索着,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你何故叹息呢?” 井温道:“我一直不敢妄测你识得不识得朱宗潜,现在才知道你不但认识,甚且还极为关心他,因此不禁发为浩叹。” 褚玉钏道:“我即使很关心他,你亦不必浩叹啊!” 井温摇摇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潜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无指望,焉能不浩然长叹呢?事实上对你决没有别的念头,只不过假设我有资格娶你为妻的话,亦无法与朱宗潜相争。” 褚玉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井温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你这句话真是功德无量,将来我回想起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马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往外面瞧去,但见两山对峙,伊水中流,这便是举国知名的龙门了。 他们步行登山,先游潜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还有一个大石佛龛。 再上去就是宾阳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个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着山石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 此外,龛顶以至四周壁间,都雕满了佛像,意态生动,良足观赏。龛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龛记”。 他们从褚遂良的字谈到龙门二十品,兴致颇高。 当下决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为极着名的龙门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两人从宾阳洞出来,褚玉钏猛然被人拦腰抱住,腾云驾雾一般退回当中的石洞内。 她发现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温,不觉讶道:“什么事呀?” 井温沉声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烦,但你不必害怕,我纵然掷头颅鲜血,也得护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钏吃一惊,问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温摇摇头,道:“还未曾瞧出来历,但必是一高手名家无疑,早先我在关林就察觉出不大对。” 褚玉钏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龙寨之人,他一定认得出,可见得不会是黑龙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龙寨之人想加害於我,是别的人便不是冲着我来的。” 过了一阵,她低低道:“他们为何不冲入来?” 井温道:“洞内地方太小,一动手就变成短刀肉搏的局势,所以他们不肯贸然进来。” 他们向洞口移去,褚玉钏躲在他背后,但见右侧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色。 井温道:“奇怪,他们都走啦,难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褚玉钏轻轻问道:“他们是谁呀?” 井温道:“刚才有四五个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这刻都走了。” 褚玉钏笑道:“也许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来游龙门的亦未可知。” 褚玉钏向那面貌慈蔼的老人望去,因为他恰好向这边瞧看,唇边泛起笑容,甚是可亲。 她伸手拉住井温,道:“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温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问起?” 褚玉钏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负,外号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温怔一下,道:“这名字我听过,但却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徵,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只指头?”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馀四指的特徵,你记住这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 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内,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内?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脱的机会当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内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问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 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内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藏头缩尾,故作神?”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 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 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匹旬年纪,是以把他当酌瘁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强,一样受人尊敬。 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诚加害褚玉钏? 如若这样,则今日这一扬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色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馀地说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安全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其势不能得罪他们。 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她头上? 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内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干。老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佛见到他咀角微现冷笑。 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 这样说来,他今日已难善罢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捐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发乱飘。 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啊!” 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肉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带着长刀。 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不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强劲的内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身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敢太於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 瓣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高,无奈今日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过………”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场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瓣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一阵脆响,道:“今日定难善罢干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同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高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内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内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却不容许我选择。”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禁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脱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高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底坚强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身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身,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瓣远道:“这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追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联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刷的一剑刺出,疾取瓣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手帮助戈远。 瓣远一长身,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强,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高踞黑龙寨第三位的宝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於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生辉。 躲在洞内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身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压力越发增强,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抢入洞内,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开洞口半步,这么一来即使换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败无胜之局。 井温心知如若要平反败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说,对方利用褚玉钏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尝不可以这么做,也利用褚玉钏分散他们的心神,在这刹那间把握机会,反败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对方深信他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换命的招数,因而不敢过份逼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馀招,井温厉声笑道:“原来你们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来,让井温杀个痛快。” 这话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对呀,我们把手下都召来,使他难以兼顾,定有机会冲入洞内。同时亦可以趁机击杀此人。” 瓣远首先发出号令,坡下跃上那两名大汉,手中都提着出了鞘的锋快长刀。 袁负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会的话,尽力冲入洞内,抓走那个女孩子。” 那两名劲装大漠齐齐挥刀扑上。 井温这刻可就顾不得敌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现身,厉喝一声,剑光暴射,卷将上去,竟把这四个强敌都笼罩在剑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开大阖的剑法,以便卷住匹敌,好让褚玉钏得以乘隙遁走。谁知褚玉钏看不出来。兀自抖索含泪观战。 井温当然晓得褚玉钏乃是瞧不出交战形势,所以不能把握时机冲出。 当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长剑劲力倍增,纵横飞舞,威势惊人。 桩玉钏被他这一声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关头,亦是井温万一之机。奋起勇气,放步向洞外便走。 当她掠过这些正在激战中的人们之时,恰好见到井温一剑搠死一个壮汉,大股鲜血溅到他身上。 这个景象既可怕而又壮烈,地含泪快步冲出洞外。 才走了两三丈,耳听井温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但见井温左边身子鲜血淋漓,一把长刀恰好从他臂上收回。 她咬紧牙关,放步飞奔,霎时已奔落潜溪寺中。这座古寺之内,仍然是那么宁谧安静,间有一两个年老僧人,在花树丛中打扫收拾。 褚玉钏一路穿过许多庙落禅房,奔到大门。 突然间停下脚步,忖道:“不对,袁、戈等人既知我们乘坐马车,士来之时一定已派得有人对付车把式。我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们掌中。” 她拨转头又跑回寺内,绕到一座偏殿,只见一个僧人正在打扫。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说话,却已喘做一团,开口不得。 这寺内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个个道行深厚,刚才褚玉钏快步奔出之时,那些僧人都不转头观看。 这个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钏站在他身边连连喘息,他这才掉转头,望她一眼。 有气无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钏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师………救命………” 老僧灰眉一皱,道:“这是佛门静地,严禁杀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钏断断续续的道:“有几个………恶人………想加害我们……,大师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 老僧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内一指,道:“殿内的龛洞可以躲藏一时………阿弥陀佛,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褚玉钏赶快奔入殿内,但见正面龛内供着巨大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那个老僧随即进来,褚玉钏见他迅快打扫,甚至她踏过的香案上也拂拭过,这才转身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亵渎菩萨,凡是我经行过之处,都加以扫拂才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难,定要到此进香还愿,以谢佛恩。”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见到一个女子走过没有?” 褚玉钏顿时骇得浑身发抖,外面的老僧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发话的人走到他身边,才龙锺地抬头瞧看。 来人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他用长刀向老僧一晃,又问了一遍。 老僧畏惧地摇摇头,那个大汉的长刀迫到他咽喉间,厉声道:“你敢装糊涂?快说!” 老僧惊骇地伸手向偏殿内指去,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转身奔入殿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钏,听见步声,晓得是敌人进来搜索。她本来惊得全身发抖,但事到临头,敌人迫近了,反倒冷静下来,全然不动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汉并不浪费时间去搜索殿内的许多阴暗地方,却十分精细地查看地面。 一会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龛边各处。 这刻如若褚玉钏仍然在发抖,决计瞒不过这个大汉的听觉。 她从佛像手臂的间隙中望去,但见这个凶悍的汉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龛边巡逻。 她忽然醒悟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龛内一定会践踏到的。但当时已被老僧扫拂过,是以不留一点痕迹。 转眼间,这个大汉转身出殿去了。褚玉钏松一口气,猛然间浑身抖个不住,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这个当儿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师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风尘中的异人,目下削发出家,是以懂得这一套?” 正在这时,外面的老僧面色一变。他仍然低头打扫着,先前那个大汉和另外一个人边说边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变化来人可瞧不见。只听那大汉道:“这边都搜过了,问老和尚时,他竟骗得属下到那座偏殿内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那大汉旁边的正是九指翁袁负,他霜眉一皱,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迳低头打扫,动作迟缓,显得龙锺老迈。但九指翁袁负仍然凝视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物事。 那个大汉不敢则声,诧异地打量那个老迈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饼了好一会工夫,袁负依旧默默凝视。 这个院落中虽然有三人之多,却静阗得像没有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工夫,老僧身躯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显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并且旋转身子,面对袁负。 他转身的动作十分轻快,使那大汉吃了一惊。 但见这个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变得甚是红润,目光从呆滞而呈现活泼锐利。 他炯炯地和袁负对觑,毫不相让。 两人对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声,道:“老猴头果然有点道行,居然瞧破了贫僧的装伪。可见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进了。” 九指翁袁负哼了一声,道:“你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样。不过我得承认你这缩骨功夫已经很够火候,错非是我下苦功研究过,即使功力比找更高之人,也无法瞧出破绽。” 那个大汉顿时愣住,心想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 罢才他若是恼了火,恨我刀迫他,当时突然出手,定能杀死我无疑………想到此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号,你也不必提了,贫僧自从托庇佛门,痛悔前非,便自称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铁鞋,都没有找着你,却不料今日狭路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叫做天意,你这回决计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无惧色地望住他,缓缓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负立刻横刀作势,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备的神色。 老僧手中还握着那支竹扫,轻轻一抖,底下的扫头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长的棒身。 袁负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当真已剃度出家,那知还是昔年故习,降龙棒永不离手。” 老僧道:“闲话休提,你想在这儿动手?抑是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拚个死活?” 他举手指一指左方,显得手臂极长,又道:“那边有一块空地,甚是合用。” 袁负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觉劲风拂顶,心头一震,赶紧挥刀封住头顶,左手呼一声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际,出棒猛击。这一棒击在刀上,“呛”的大响一声,竟把袁负震退两步。 他迈动长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对方两步,伸臂抡棒,迅快攻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响处,袁负被他迫得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个大汉大喝一声,正待挥刀攻去。 袁负却喝止了他,又道:“在这附近搜一搜,刚才搜过的地方更须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说。” 老僧怒骂一声:“好狡恶的老猴头。” 手中那根降龙棒使得更急骤凶猛,横抽直扫,紧紧迫攻。 袁负虽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势,但他似是深谙对方棒法家数,仍然守得住。 那大汉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张望。最后,迅即走近龛前,凝神向龛中佛像打量。 他这一注意观察,登时看出龛内尚有地方可以藏匿,当下冷笑一声,狠狠地道:“小姐儿出来吧,老子已瞧见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点………” 褚玉钏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走了出来。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鸡一般揪下来,道:“臭丫头,竟把老子瞒过一次,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间一阵森寒杀气罩上身来,他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七八尺外站着一人,双手都拿着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锋快长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红光辉的长剑。这人年纪虽轻,但威仪赫赫,具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第十四章 他方自心头一震,想起“朱宗潜”三个字,那人已举步追来,脚下微微发出声响。 这些步声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力,迫得他斗志全消,不知不觉放松抓住褚玉钏的手,向后便退。 他本是十分凶悍之人,这刻却不知何故,胆气全消,手中长刀不但无法劈出,反而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朱宗潜芙蓉剑向前一送,剑尖抵住他胸口,沉声道:“你丢掉兵器之举,想是知道我不杀空手之人,但我还是有法子取你性命。现在我问你几句话,如有一句不实,我就在你胸口开个窟窿。” 朱宗潜向来是以气势坚强见称,这个悍大汉那里禁受得住,呐呐的道:“是……… 是………” 朱宗潜道:你们打算掳劫褚姑娘之举,是不是为了对付我?” 那大汉点头道:“是的。” 朱宗潜冷笑一声,又道:“你们在洛阳的硬手有多少人?除了袁负、戈远之外,还有谁?” 那大汉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姓曹名洛的人。” 朱宗潜眉头一皱,沉吟道:“曹洛………曹洛………我从未听过此人名字。” 突然间灵机一触,道:“这个曹洛以前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骇然变色,忙道:“他就是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江湖人称计多端,其实姓曹名洛。” 朱宗潜微微一哂,道:“原来是他,可算不上什么硬手。我若不问起他以前的名字,你大概就想蒙混过去了,是也不是?哼、哼!在我面前可没有那么容易耍花枪。” 那大汉真怕他一翻脸一剑刺穿前心,额上汗如雨下,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朱宗潜左手长刀架放在剑身上,骈指点去。 那个大汉登时僵立不动,他这才收回刀剑,沉声道:“我不会向任何人道及咱们这一番谈话,至於你告诉不告诉别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说罢,走到褚玉钏身边,道:“你还支持得住吗?” 褚玉钏本来还好好的,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双脚发软,浑身发抖。 朱宗潜伸手抱住她的纤腰,使她不致於跌倒,柔声道:“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勇敢了,别的女孩子碰上今日的事,相信早就骇昏啦!现在你还须振作一下。外面那位老和尚因助你之故,被袁负找到,算起旧账,大概有一场大麻烦,我理应去助他一臂之力。” 褚玉钏被他提醒,又听见兵器相碰之声,立刻振起精神,道:“好,你去吧、” 朱宗潜教她躲在门后,这才举步走出院中。 袁负先前本是一味捱打,可是到朱宗潜出去之时,他已连连反攻,变成平分春色的局势。 朱宗潜只瞧了三四招,就查看出那九指翁袁负刀法平平,但双掌上练得有奇功绝艺。 想是恰好克住老僧的武功家数,是以毫不困难就从劣势中脱身。 他出现之时,双方正斗得火辣急骤,都以为他便是那个大汉,所以没有分心瞧他。 朱宗潜迅即迫近战圈,使个巧妙身法,已抢入袁负右侧的一个空位。 这个位置乃是袁负最受威胁的方位,假如他不是误以为朱宗潜乃是自己手下的话,决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就占到这个位置。 现在他发现已经太迟了,目光到处,认出正是传说中的朱宗潜,心中大为凛骇。 这一疏神,老僧钢棒落处,击中长刀,当地大响一声,长刀坠落在尘埃。 好个九指翁袁负,虽是陷入如此险恶不利的境地中,依然不曾慌乱,使出他最精妙的绝艺,身形连晃,忽左忽右地运退五步。 这一路神奇步法虽然不曾摆脱朱宗潜,却避过几次杀身之祸,那是老僧的降龙棒呼呼劲扫,每次都贴着他的身体擦过,棒棒落空,却奇险无比。 但袁负却没有法子能摆脱朱宗潜,这刻朱宗潜虽是不曾出手,甚至芙蓉剑和长刀仍在鞘中。 可是在九指翁袁负的感觉中,他好像冤魂般死缠住自己,随时随地可以扼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而死。 这种滋味当然十分难受,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应付之计。 老僧猛攻了这许多招,都未能得手,面色一变,突然跃出圈外,头也不回的越屋而逝,身法迅快无比。 袁负心中渴欲追赶,但朱宗潜的威胁太大了,使他不能不集中全力转过来对付他。 但听袁负大喝一声,运掌如风,向朱宗潜凶猛劈击。 他一连攻出七招,这才摆脱了刚才那种危险的形势,变成面对面。 这刻不论是要拚斗下去,或者是停手退开,都有自主之权。 他虽然退开数尺,双掌严密封住门户,目光中泛射出一种凶戾的神情。 朱宗潜没有追上去,冷笑一声,说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话。” 袁负心中大不服气,暗想:“你虽是以机智着称,但怎知我目下想说什么话?” 不过他懒得说出来,却运集全身的精神和功力,紧紧窥伺敌人,但有可乘之机,便毫不容情的出手猛袭。 朱宗潜感到对方杀机极盛,心中大为警惕,迅即亮出刀剑,摆出架式,布下一道无懈可击的防线。 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既然不说话,我就替你说出来。你想质问我知不知道那位老和尚是谁?对不对?接着你定会说出他以前罪该万死之事,我若是心灵受到震撼,有隙可乘,你就趁机出手,置我於死地,我大概没有猜错吧?” 九指翁袁负不由得退了一步,眼中掩不住惊讶之色。 朱宗潜突然间连迫两步,长剑快刀上迸射出森森杀气,笼罩住对方身形。 莫看他仅仅迫进了两步,其实当中大有奥妙。 目下他们虽然还未交手,可是九指翁袁负已失尽机先,完全陷入被动的泥沼中,很难再抢回主动的优势了。 袁负这次自误戎机之故,完全是由於刚才朱宗潜得势之时,不但没有出手,甚至到他拚命摆脱之时,他也没有什么动作。 因此,他万万想不到朱宗潜竟会抓住自己心神震汤之时,忽然劲厉迫进,控制了主动之势。 朱宗潜朗朗大笑道:“袁负啊袁负,你太低估我朱宗潜了。关於那位老和尚之事,我是因为见你急於杀死他,其后因我之故,被他逃掉,你表现得那么恚怒嗔恨,可见得你们之间,除了私仇之外,尚有极充足的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谴责我不该破坏你的大事。” 他的推测听来很简单,事实上极为高明巧妙,若非具有异常观察力的人,绝对办不到。 朱宗潜只停了一下,又道:“老和尚这一宗公案暂时撇开,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今日本人决意取你性命。” 他的口气极是坚决,气势又如此凌厉。 袁负不但深信不疑,同时精神也大受压迫,以致自信心大大减弱。 他急急提聚功力,双掌掌心中出现一点紫黑色的痕迹,这点紫黑痕迹渐渐扩大,很快就满布两只手掌。 朱宗潜恰好在这时厉喝一声“杀”,长刀如奔雷掣电般卷去。 朱宗潜一出手就施展出雷霆刀法,威猛绝世,气雄万丈。 九指翁袁负一面腾挪闪避,一面出掌攻守,化解敌刀威势。 单单是抵挡这一招,就耗去不少真元内力,人也被迫得返到院子角落。 他虽是终於化解了杀身之厄,但已骇出一身大汗,口中微微发出喘息之声。 朱宗潜面色沉凝,左手长刀缩退,护住前胸。右手长剑推出尺许、剑尖翘起指住敌人。 他的长剑尚未攻出,已使对方感到剑法精奥微妙之极,与雷霆刀法的威猛迥异其趣,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便是都具有杀敌制胜的威力。 九指翁袁负钢牙一咬,暗忖横竖已落在下风,倒不如舍命力拚一下,希望得以死里逃生当即不管对方的森森剑气何等劲厉,大喝一声,挥掌劈去。 他双掌劈出之势极是迅急凶毒,可是有一点最奇怪的现象是没有什么风声。 朱宗潜手中长剑疾然一划,身子横移数尺。 但见袁负左臂衣袖裂开,鲜血迸溅。 然而他的人也趁朱宗潜横移之际,窜了出去,改变了被迫在墙角的形势。 朱宗潜见对方的应变如此高明,心中也不禁佩服。 这时在袁负身后的墙头出现一人,手中拿着一对紫金环。 他便不继续出手迫攻袁负,微微一哂,道:“你的阴风掌果然很厉害,大概是专门炼来对付刚才那位老和尚的。” 袁负瞧一眼左手伤势,心知已被敌人毁去不少功行,又气又惊,一时答不出话来。 墙上的戈远飘身落在他身边,沉声道:“袁兄快上药包扎一下,这就是朱宗潜吗?哼、哼!气焰倒是不小。” 朱宗潜凌厉地虎视着戈远,问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也瞪视着他,神态十分威严。 两人对视片刻,戈远有点气馁,这使得他十分惊异和忿怒。 因为他一向威严慑人,只有别人不敢与他对瞪,而从未有过他挫败於敌人气势之下的事朱宗潜举刀挺剑,迈步迫去,气势更加坚强壮大。 追到七尺左右,才刹住前进之势,又厉声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自然不肯回答,可是不知不觉中摇摇头,表示没有追上井温。 朱宗潜仰天长笑一声,道:“那很好,现在我可要毫不容情的出手杀死你们了。” 衰负已迅快扎好伤口,闻言喝道:“你口口声声要杀死我们,是何原故?” 朱宗潜道:“你们既然动问,我不妨说出,免得你们以为我是残暴滥杀之人。” 他这两句话其实是说给褚玉钏听的,袁、戈二人却一点也不晓得。 他又道:“前几天有一家镖局,在险狭山道上出事,死了好多人,这一宗血案,相信武林中无人查得出任何线索,只有我朱宗潜晓得是你们干的。” 瓣远露出讶色,道:“什么血案?我们连听也没听说过,你倒底在胡扯什么?” 袁负也道:“姓朱的,你别胡说八道,武林中根本没有这一件血案发生。” 朱宗潜冷笑一声,凛然道:“不管这件血案有没有宣扬出来,但我却是亲眼所睹,亲耳所闻,不容你们狡赖。不过,照你们这样说法,可见得这件血案内情十分复杂。” 紫金环戈远不问他内情如何复杂,却道:“本人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话。我不但没有听过这个消息,甚至连袁负兄也是多年未见,昨日方始在洛阳碰见。我们一直没在一块儿,因此,我既不能连累他,他亦不能牵扯上我。” 这是一着很高明的手法,假如袁负也来一个声明,列举一些证据,表示他的清白。 在外人眼中,一定会相信他们当真是刚刚碰见。 因为按常理判断,假如他们曾经同谋做过什么歹事,只有辩说没有做而不会作这种嫁祸式的声明。 对方一定会想:这两人互作声明,事先不可能串好口供。万一其中一人气不过翻出底牌,岂不是弄巧反拙?这种要死大家一齐死的心理屡见不鲜,所以他们必是当真一直没有碰过面。 若是这样想法,自然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无奈朱宗潜洞悉他们乃是东厂供职的高手,前此还会联袂潜入开封。 这都是不容狡辩的事实,焉能中计上当。 他微微一笑,用手势阻止袁负发表声明,道:“你们无须多费唇舌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一票斩获了多少银子?” 瓣远怒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负道:“我们动手拚个死活是一件事,但一定要我们背这口黑锅,却使不得。我们还是趁这个机会当面讲个明白才是。戈兄不妨把最近的行踪说出,我也这么做,必要时可以找证人,总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朱宗潜仰天冷笑道:“你们想拖到几时都行,反正我早就教佟长白守住道路,谁也休想上来。” 瓣、袁二人都心头一凛,敢情他们真的是在施展拖延手法,以便援兵赶到。 照他这么说,铜面凶神佟长白也来了。 以朱、佟二人联手之威,谁都休想抵挡。 这一来他们的斗志信心完全崩溃。 瓣远侧睨袁负一眼,问道:“袁兄你的伤势碍事吗?” 袁负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碍事,咱们总得出手一拚。” 瓣远见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不禁犯疑,忖道:“莫非他已无法动手,但怕说出来之后,我见人孤势单而独自逃走。是以这样说法,等我出手死拚,他便可趁机逃生?” 他们都是极为老奸巨猾的人,在江湖上打滚了这许多年,都把自己训练得万分多疑老辣瓣远这一犯疑,立刻决定一有机会就先行逃走,袁负的死活那便是他的事了。 朱宗潜倒不晓得对方暗中已经分裂,为了要让偏殿内的褚玉钏晓得自己不得不施毒手击杀这两人之故,便大声喝道:“你们一齐上来送死最好了,姓戈的你不是说昨天才遇见袁负吗?那么我倒要问一问,前些日子你们同时踏入开封府,那时候你们还未相识,是也不是?” 袁戈二人面色一变,都想:这等密行动他怎会知悉呢? 只听朱宗潜又喝道:“袁负你既是尚能动手,那就过来吧,我瞧瞧你挡得住挡不住我一招?” 九指翁袁负成名多年,这刻岂能说个“不”字?当下拾回长刀,走上前去。 瓣远等他的身形恰好拦住朱宗潜之时,突然倒纵上屋,迅急遁走。 瓣远遁逃之举突如其来,加上动作如电,霎时无影无踪。 朱宗潜理都不理,冷笑道:“瞧见没有?你的伙伴已弃你而去了。” 九指翁袁负本已不敌受伤,目下少了戈远支援,自知万难幸免。 登时连那么一点斗志也完全消失,道:“朱大侠,今日如若高抬贵手,袁负定将有所图报。” 朱宗潜摇头道:“不行,那镖行十馀之众死得何等惨酷,你们休想有一人漏网。” 袁负道:“袁负也是奉命行事,罪岂在我?” 朱宗潜好不容易迫得他说出承认的话,心想目下出手诛杀他,可就不会让褚玉钏误会。 他迅快踏前三步,长刀尖锋已抵住他咽喉,道:“谁下令要你们这样做?” 九指翁袁负被他迫得无法,思索道:“是武大人的严令,献计者是曹洛曹大人。” 朱宗潜哼一声,道:“曹洛就是计多端,我早已知悉。至於武大人,是不是皇亲国威中的武家之人?” 袁负际此生死一发的关头,仍然禁不住大为讶骇,心想他怎晓得这些极端机密的内情? 只听朱宗潜又道:“这个姓武的叫什么名?可是武瞻?” 袁负瞠目道:“你说的是镇威侯武国舅么?不是他,我也不知道这位武大人的名字。” 朱宗潜沉声道:“你想骗我么?没有那么容易,除了武瞻之外,谁能差遣你们这些金豹级的高手?” 他说出“金豹级高手”的话,又是一大机密。 但袁负已经不能再惊讶了,因为朱宗潜使他震惊之事实在太多。他呐呐道:“真的不是镇威侯之命。” 朱宗潜道:“姑且相信你的话不假,但这个武大人必是武瞻的兄弟子侄无疑。我再问你,东厂内金豹级高手这一部门,可是一直由这个姓武的掌管?” 袁负没有法子揣测对方晓得多少密。 现下他迫问不休,无异露出一线生机。 当下不敢不从实答覆,道:“不错,一直是他主持。我们通通是他出面礼聘的,所以都只听他调度。但我们等闲也见不到他,通常都是由陆副使大人陆宣忠指示机宜。”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这个武大人已经是中年以上之人了?他本身懂武功吗?造诣如何?” 袁负道:“武大人乃是奇才怪杰,虽然比我年轻,但一身武功修为,胜我们甚多。不过比起朱大侠的盖世神勇,却又显得无法匹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那个陆宣忠是他的师兄弟,对不对?他们出身於什么家派?你想必略有所知才是。” 袁负目瞪口呆地望住朱宗潜,心中很难判断出朱宗潜说武、陆二人是师兄弟一节,倒底是猜的?抑是早已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的深不可测,已令袁负无法抗拒。 当下答道:“不错,他们是师兄弟,陆大人还是师兄呢。他们好像是昆仑派的,但又似是天山派的,我们都弄不清楚。” 朱宗潜颔首道:“够了,我且问你,东厂派出这么多高手潜入江湖,居然做出杀人越货之事,是何缘故?” 袁负身躯一震,面色泛白,答道:“我不知道。” 朱宗潜何等精明,登时晓得这个问题十分严重。 袁负之所以如此震骇,想是由於问题太大,假如东厂方面发现他漏机密,不但定要杀他,恐怕还要株连亲族。 因此,袁负可能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不敢漏。 他一向不做没有把握而又太过勉强之事,当下摇手道:“算了,我收回这个问题。不过其实你即便告诉我,也不致於被你的上司查出。” 袁负连连摇头,道:“朱大侠太以低估我们了,但无论如何,兄弟决不敢露一言半语。” 他乃是极老练的江湖道,一听朱宗潜不再追究,顿时明白对方用心,不由得十分感激。 因此投桃报李,也就暗示对方一句,叫他不要低估东厂实力。 朱宗潜自然省得此意,略一沉吟,道:“你们对付褚姑娘,目的不外是在我身上。我希望你能设法劝阻这个卑鄙的手段。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你瞧怎样?” 九指翁袁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因为他一条性命,总算已可以保全。 他默然寻思片刻,才缓缓道:“对付褚姑娘之计,亦是曹大人所献。兄弟虽然有心答应这个条件,俾可换回一命,无奈此事很难办到,是以无法应承。” 朱宗潜点头道:“那就算了,这位曹大人也在洛阳吗?” 袁负颔首示意,口中却应道:“兄弟亦不能答覆。” 要知他拒绝答应劝阻对付褚姑娘之举,其实是暗示了解决之法。 那就是朱宗潜杀死曹洛,即可解决。换了别人,也许悟不出他言外之意。 朱宗潜懂是懂了,却奇怪他何以忽然处处以“暗示”回答自己? 难道说有人正在附近窃听?因此他立刻再提另一问题,以作进一步试探。 现下果然证明了袁负是认为有人在旁边窃听,大概他瞧见了什么迹象。 由於这迹象是在他的对面出现,朱宗潜背后没有眼睛,当然瞧不见了。 他作一个请他走路的手势,口中却冷冷道:“你左也拒绝,右也拒绝,莫非连命也不要了?” 说时,袁负突然转身遁走,越墙而去。 朱宗潜从这一点却又推测出对方纵然有人匿伏左近,也不会瞧见这儿的情形,所以袁负才转身逃走。 如若匿伏左近之人有瞧见此处情形的可能,他就只有倒跃疾逃,免得露出破绽来。 这时袁负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口中怒哼一声,接着自语道:“算了,我也懒得追他,这个糟老头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走入偏殿。 目光到处,不禁心头大震,背上立刻沁出大量冷汗。 原来殿角站着一人,面露惶恐之容。 这人正是早先抓住了褚玉钏,其后被他点住穴道的劲装大汉。 他这刻独自缩在角落,极为恐惧。 褚玉钏没有在他手中,而是不见了踪迹。 朱宗潜震惊流汗之故,便是因为这个劲装大汉怎会解开了穴道?褚玉钏又不见影踪? 可见得这儿一定曾经出过事。 他深知以那大汉的功力造诣,绝无自己打通穴道的可能,可知必是另有别人进来过。 扼要的说法,便是当他与袁负、戈远他们对敌之时,有一个武林高手潜入此殿,不但掳走了褚玉钏,同时又拍活了这个大汉的穴道。 自然以这位高手的造诣,无声无息地掳走褚玉钏毫不困难。 并且由於他能拍活这位大汉的穴道,可见得他的造诣极深,所学极博。 他屹立在那大汉面前,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大汉以为他要取自己性命,骇得面色如土。 朱宗潜总算是冷静下来,举目打量全殿,晓得除了侧面离地丈许的窗洞之外,便只有从大门入殿。 他的目光落在那大汉身上,冷冷道:“你既被人拍活穴道,为何当我进来时,竟不逃走?莫非有意与我放对一拚吗?” 那大汉震惊地道:“在下怎敢跟朱大侠放对?在下实是气力尚未恢复,无法纵跃。” 此言一出,朱宗潜马上迫前两步,伸手抓住他胸口,从角落中揪出来,细细查看。 很快就查出这个大汉虽是被人解开了穴道,但劲道手法略有偏失,是以这个大汉一时未能恢复体力。 他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对方,问道:“救你之人是谁?” 那大汉忙道:“在下根本没见到人,朱大侠务必相信在下之言绝无虚假。” 朱宗潜一把推开他,道:“谅你也不敢哄骗於我。” 他在殿内慢慢地踱了一个圈子,情绪波汤得十分剧烈。 只因这些迹象在旁人来说,一定推测不出什么头绪。 但朱宗潜却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一点是来人身手之强,大出他意料之外。 因为他从那大汉穴道被解救一事上,推测出来人根本不识得他的点穴手法,全仗本身的武力卓绝,硬是以绝强内力破解,所以那大汉才有这等现象。 如若识得朱宗潜的点穴手法,这大汉当时就能恢复如常。 第二点是这人极可能一直跟踪着自己,所以也从靠近殿顶的窗洞钻入,完全跟着他走过的路线。 第三点是这人手脚之俐落干净,身手之高强,在在显示出他智勇双全,非比寻常高手。 换言之,他的智谋定可跟朱宗潜相比。 这一点从他跟踪朱宗潜而不曾让他发觉,便是极有力的证据。 这么高明的对手,竟在暗中对付自己,教朱宗潜焉能不大为骇然。 尤其是他已掳走褚玉钏,等如胜券在握。 今后他只有被动捱打的份儿了。 除非他能够马上设法扳回劣势,例如立刻查出此人来历,并且把褚玉钏救回来,这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他举步走出殿门,心想刚才九指翁袁负一定是见到那名手下探头出来,所以赶紧改用暗示方式。 他走到大门口时,突然想到这个掳走褚玉钏之人,会不会就是那位身量特高,袁负叫他“竹竿精”的那个老和尚呢? 自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仍然值得一查。 他在崖边向下眺望,全无人影,当下转身走入寺内。 他早先提及佟长白守在外面的话乃是假的,事实上他独自来此,一直在远处遥望着井、褚二人的踪迹,暗中保护。 到发生事情之时,他赶紧奔来驰援,其时褚玉钏已遁入寺内了。 他一面向寺内走去,一面想道:“假如是那个老僧弄的手脚,他有什么动机使他这样做?若是别人,又会是谁呢?我且句别的僧人查问一下,瞧瞧能不能查出这个老和尚的底细。” 他很快就找到一个僧人,谈了半天,那个和尚表示本寺没有这末一个老僧。 朱宗潜一听可就急了,心想倘若这个老僧本是与戈、袁他们同党,故意演出那一幕戏瞒过他,这就糟啦! 他眼睛一转,迅即掣出长刀,凶恶地抵住那个僧人的咽喉,厉声道:“胡说,我明明亲眼见过他,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否则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他一直都很客气地向那僧人询问,此刻突然翻脸,极为凶恶,把那僧人骇得魂不附体。 丙然他立刻就打听出那个老僧法号悔往,在本寺修行了十年之久。 他虽然不是住持大师,也不管手中之事。但由於他精通佛典,人又极好,所以地位甚高全寺僧侣都被他嘱咐过,不可向外人提及他任何的事。 原来朱宗潜到底是非凡之士,刚才他一急之下,竟想到那悔往老和尚会是戈、袁他们的同党。 幸而他迅即恢复冷静,悟出这个老和尚可能嘱咐过其他僧众,不要向外人漏他的事情因此,他晓得客气探询定必失败,唯有改变态度才行。果然,他一翻脸,就打听了出来他们走到一座禅院内,那僧人指住一间房门,道:“这就是他的居室了。” 朱宗潜放掉他,一迳上前推门。 那道木门应手而开,房间占地不大,加上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是以一目了然他走进去,在床底下拉出一口破旧箱子。 掀开一看,箱内只有几件僧服,最底下却是一张度牒,证明他的确是正式出家的。 从房内各物上查不出任何线索。 朱宗潜皱皱眉头,忖道:“悔往老和尚即使是真真正正的出家,跳出三界红尘。但以他一个昔年混得很不错的武林人物,总不免还有一些物事留在身边。这儿没有任何一件随身之物,莫非他已曾回来取走?” 转念之际,目光在房间内巡视不已。 从桌子后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个院落,但只有很矮的砖墙,象徵式地围住。 院墙外则是一片古木萧森的树林。 他从窗户跃出去,一迳跨过围墙,在最靠近的几株古树下面慢慢的走着。 他变目宛如鹰隼一般查看这些古树的树身,果然发现其中一株的树身,似有异状。 朱宗潜泛起一丝微笑,举步走过去。 定睛一瞧,查看出这一处必是经过悔往老和尚精心设计,用一块树皮,塞住一个天然洞穴。 若然不是小心细察,决计瞧不出来。 他用长刀轻撬,果然把那块树皮撬起来。 这个密的洞穴内,一定藏放着悔往老和尚以前的东西。 只要取出来看看,当可发现极有用的线索。 甚至可立即晓得他以前是什么人。 他收起长刀,伸手出去,到了洞口之时,突然停住不动,一个念头掠过心中,使他感到自己是不是已变成一个太过多疑的人。 原来当他的手伸到洞口之时,陡然生出一种警觉,怀疑这个洞穴之内,会不会是一个阴谋诡计?是以他马上停止了伸入洞内摸索的动作。也因此他泛起那个念头,暗想自己是否变成太敏感多疑? 其实他多疑小心,正是他出道以来一直得利的主要原因。任何人处易於他这种环境之中,若是在任何时机中稍一大意,定难保存性命。 因此,他尽避心中暗笑自己太过多疑,但那只手却不肯伸入去。 脑子开始过快繁忙地活动起来。 首先是他考虑到袁、戈二人的身份名望,在武林中都属一流之列。 悔往老僧既是他们的对头冤家,自然他的地位亦是旗鼓相当。 那么,以袁、戈他们这等老江湖,能不能发现这个密的藏放物件的地方呢? 这个答案无疑是肯定的。那么,既然瞒不过袁、戈他们,悔往老僧难道推想不到? 因此,结论是这个树身上的洞穴内不会藏放任何重要物件。进一步推测,这儿可能是个陷阱,好教袁、戈他们吃点苦头。 假如自己做了袁、戈等人的替死鬼,岂不冤枉? 是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大意行事。 他回头一望,选中一根树枝,迅即折下来,除掉枝叶,末端恰好有一根岔枝,他略略留下一点,便变成一个钩子。 他用这根有钩子的树枝,探入洞内,感觉到好像钩住什么物事,当即小心地往上提。猛可感到树枝一震,同时亦见到一道白光在洞穴内一闪即逝。这时他手中的树枝已下半截。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但仍然不十分注意,只因以他的一身修为造诣,那洞穴内的利刃未必能伤得了他。 他侧耳一听,洞穴内已没有其他声响,当下先用树枝再行试探,然后才伸手入洞,摸到一块又厚又重的钢板,心知刚才必是这块钢板从上面掉下来,钢板下面是锋利的刃口,是以把树枝闸断了。 他抓住那块精钢打造的闸刀,提将起来,虽是不能取出,却可以瞧见闸刀的刃口,但见那刃口呈锯齿形,不过与普通的锯齿刀不同之处,便是这闸刀的锯齿又尖又长,齿身甚窄,倒像许多两寸长的钢针排列起来一般。 朱宗潜忽觉掌心直冒冷汗,骇然忖道:“这把闸刀如此设计,简直是太凶毒了。纵然是武功再强的人,也将禁受不起。” 原来这般设计的闸刀,虽然未必能把武功极强之士的手臂闸断,但由於刃口设计得特别,定能伤残筋骨,绝对无法医治得好,那条手臂有如闸断了一样,永远报销作废。 朱宗潜自然晓得厉害,故此连冷汗也给骇出来了。 他再伸手入去,摸到一包东西,拿起来时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绊扯了一下,知道那就是使闸刀落下的原因。 取出那包物事一瞧,体积不大,份量甚轻,外面用油纸紧裹。 使劲捏几下,里面有一块硬物。 他退开几步,打开油纸,竟有七八重油纸之多。 最后出现一块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竹简。 这方竹简色作金黄,润泽光致。 一面刻有三四株竹树,但枝叶零落,似是业已枯萎。 另一面则镂刻得有极精细繁杂的图案,一时之间,没能瞧出那是什么。 朱宗潜把竹简随手放入囊中。 忖想了一下,迅速捡拾了一块石片,用油纸包好,放回树洞之内。 接着提起闸刀,直到可见刃口之时,以两指夹紧往上推去。 丙然听到喀哒一声,闸刀不再落下。 他便抬起树皮,封住洞口,一切恢复原状。 这块闸刀是否会具有同样效力,他可不得而知。 目下只是姑且一试,假如仍然有效,能够毁去东厂高手的一只手,当然很好。 即使失效,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再经过寺院而走出大门,一路都碰不到人影。 外面亦杳无人迹,於是沿着山路奔落去。 不久,就到了伊水边的大路。 但见一辆马车仍然在树荫下。 此车乃是井温、褚玉钏乘坐抵此的。 他过去一瞧,车内有个体,正是井温的心腹手下,也就是那个赶车的大汉。 朱宗潜查看过此人伤势,但见胸口凹陷,伸手一摸,胸骨已碎。 他皱起眉头,寻思了一下。 眼见那四健马不耐烦地掀鼻打呼噜。 当下一跃上车,策马驾车往回走。 他慢慢的驾车驶行,一面动脑筋清理许许多多的思绪。 他已获得一些零碎的资料,但一时间却没有法子拚凑起来。 走了一程,路旁树林突然闪出一人,满身血渍,背负长剑,头发蓬乱,面色苍白。 朱宗潜立刻勒马停车,俯身望着这个人,道:“原来是井温兄,果然不出我所料,会在路上碰见你。” 井温目光投向车厢,依然甚是锐利。 朱宗潜道:“里面是你手下的体,你伤势如何?” 井温道:“不太重,但也不轻。” 朱宗潜道:“那么上车吧,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井温惊讶地投他一瞥,便登车坐在他身边。 朱宗潜道:“你先验看死者伤势,我们才商议。” 井温依言检查死者伤势,回到前面座位时,道:“他只受到胸前一击的硬伤而死,这个取他性命之人,不但功力绝强,而且干净俐落得很。可惜看不出是什么兵刃和什么家派手法?” 朱宗潜道:“照我的看法,这里面另有文三。” 井温素知朱宗潜智慧绝世,不禁哦了一声,精神一振,等他说下去。 但听朱宗潜道:“听你的口气,可知这死者武功不弱,是以被人一击毙命,你就推断出对方功力绝强,方能如此。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我从现场的地面以及查看他身上衣服以及头发鞋子等等,都能证明他从没有动过手,是以十分整齐干净,以我的构想,他最先是被人用迷药弄昏,放置车厢内,这才加以击毙。” 井温一怔,道:“真的?但他也是个老练之人,岂能那么容易被人迷倒?” 朱宗潜道:“这一点以后定可查出,我这个推测除了上述的线索之外,倘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 井温道:“什么证据?” 朱宗潜道:“当我发现体之时,除了衣服头发齐整如常之外,七窍也没有流血,此是最重要的证据。” 井温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朱宗潜道:“凡是遭受这等硬伤而死之人,是要七窍流血,最低限度口角也会流出鲜血。但他居然没有,可见得不但是事先被迷昏失去知觉,而且是在车内才遭击毙。由於不曾移动之故,口中鲜血便不曾流出。” 井温在鼻中唔一声,探手入囊,口中说道:“你的观察力实在高人一等,使人不由得不佩服。” 他随即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他手掌中捏着一件物事,那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圆筒。 这枚钢筒内藏特制的火药和毒针,一按机钮,强力的弹簧把火药和毒针射出去。 毒针可以深嵌入骨,或是深入腑脏,做成极严重的伤势。 如是普通高手,单是这十馀支毒针就可以立刻要了性命。 退一步说,即使尚未身死,那一蓬特制火药见风即燃,喷在身上,立刻变成一个火人,虽是在地下打滚,亦无法压熄。 设计制造这宗暗器的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仇家乱刀分。 武林中的传说认为这是孽报,因为这一宗暗器太过歹毒可怕,神仙碰上了也难逃一死。 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人物,一听“毒针魔火”之名,无不魂飞魄散。 井温思潮起伏,记起自己不久以前的遭遇,侧眼瞧瞧朱宗潜的身影,不由得打个寒噤。 原来他早先因褚玉钏从洞中冲出遁走之时,敌方之人阵脚一乱,戈远大喝道:“袁兄快追,兄弟独自对付这便行了。” 袁负果然率了手下,觅机从战圈中脱身,急急追去。 井温虽已负伤,但他功力深厚,气脉韧长。 这刻独自对付戈远,大可一拚。 那戈远的紫金环亦极是神妙劲厉。两人旗鼓相当的激斗了数十招。 井温可就心急起来,猛冲出战圈,放步飞奔。 瓣远紧紧追赶,不肯就此放过他。 自然他是怕井温阻挠袁负他们搜寻,所以定要把他缠住。 井温知道急也急不来,决意先把戈远引开,自己才乘隙绕回寺内,相机营救褚玉钏。 当然这刻他还不知道褚玉钏业已上车逃走了?抑或还躲藏在寺内? 他和戈远在山岭间捉迷藏,好在这一片山岭石窟极多,奔逐不久,总算把戈远甩掉。 然而戈远一直在搜寻他,井温须得躲避过他的搜索,躲来躲去,不觉已绕出老远。 他在一个石窟内置藏了片刻,再也查听不到追兵声响影踪。 当下走出石窟,往前潜行数丈,忽见大路就在山脚。 井温暗自忖道:“我从大路绕回去,瞧瞧马车在不在,就晓得褚玉钏是否逃脱啦!” 当下迅即奔下山去,到了山脚的树林内,突然感到伤口甚疼,气力减弱大半,心中不禁大惊。 他深知自己如若没有气力,不能与敌人一拚的话,怎能保护褚玉钏呢? 当即停步解衣,查看身上伤势。 事实上他的伤势真不轻,左臂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都流出大量鲜血。 由於失血过多,使他气力锐减。 蓦然,一声笑声传入他耳中,发笑之人似是没有恶意,甚至一听而知此人甚是和善。 当下转眼望去,丈许外的拭瘁转出一人。 此人身穿长衫黑褂,年约三四旬左右,身材微胖,面上堆笑,当真是一团和气。 他胁下挟着一把雨伞,好像是出远门的商贾一般。 井温万万想不到在这等僻静之地,竟会碰到一个生意人,不禁讶然道:“你是谁?” 那人含笑走过来,答非所问地道:“先生你身上都是血迹,若是在路上被过往之人见到,一定大惊小敝,惊动官府,鄙人替你想个办法。” 他已走到近处,突然间挥伞拦腰一扫,势道劲厉之极。 井温仓卒间挥剑封架,锵的一声,运人带剑被他扫出七八尺。 馀劲犹在,不由得一跤跌倒。 他急急提聚气力,疾跃起身,厉声喝道:“你是谁?” 但见这个商贾模样之人面上笑容如故,仍是那么和气可亲。 好像刚才不是他出手,而是别人袭击井温一般。 他这种自我控制的功夫极是到家,换了别的老辣江湖,即使袭击别人之后尚能含笑,这笑容也一定含有别的意味。 但他却和初时全无改变,可见得此人心胸何等的深不可测。 井温从他那把铁伞一扫之威,晓得他功力深厚卓绝,莫说现下自己业已负伤,即使未曾负伤,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像这般武功造诣之人,武林中真找不出机个。 加上他外表上的特徵,便是那和气可亲永远不变的笑容,使他想起一个人。 登时大为凛骇,道:“尊驾莫非是独霸南七省的安顺安老师吗?” 那商贾模样之人道:“好说,好说,鄙人正是安顺,外号笑里藏刀,井三当家想必也曾听闻过,据鄙人所知,井兄你的武功造诣甚高,刚才那一下已试出你负伤后流血过多,以致没有气力。我随身带得有刀伤灵药,乃是少林寺制珍品,名为三宝丹,每一副是子母两粒,一粒内服,一粒化水外敷,不消须臾,体力即可恢复如常,伤口也很快愈合。” 他掏出一个小方盒,打开来倒出一枚比鸽蛋略大的蜡丸,又道:“这外面的纸盒亦不是凡物,能够隔绝冷热,所以三宝丹可以随身携带,不怕体温影响药力。” 他丢掉盒子,蜡丸托在掌心,举步走过来。 井温长剑略略向前推出数寸,变成极为凌厉的架式。 安顺这时也不能不煞住脚步,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井温冷冷道:“常言道是无功不受禄,安老师对兄弟并无所求,何以舍得这等贵重之物?即使安老师藏有甚多,毫不在乎舍送一丸,但兄弟却不敢接受。” 安顺道:“这话有理,所以鄙人得赶快说个明白,你敷服此药之后,即须替我办一件事,如若成功,从此之后,你在我保护之下,一辈子逍遥自在。” 井温嘿嘿冷笑道:“兄弟未碰见安老师以前,也能逍遥自在地活下来………” 安顺摆摆手,阻止他插咀,道:“当然我说的话另有原因,你等我说完了才回答不迟,我现在先说出要你去办之事,就是杀死那朱宗潜。” 他口中“杀死朱宗潜”这句话,有如迅雷一般劈在井温头上,使他感到有点昏头转向。 他瞠目望住对方,心中却一片紊乱,全然猜测不透他在耍什么诡计。 安顺笑嘻嘻的接着道:“你杀死他之后,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把褚玉钏姑娘娶作妻子。二是我不但不把你交给黑龙头兄,还要负起保护之责,付给你满意的财富,让你和娇妻在我势力范围之内逍遥过日。当然这件事进行时须得十分密,绝不让第三者得知。因此,朱宗潜的朋友们亦不会找你算账。” 他一提到褚玉钏,顿时使得井温怦然心动,但也十分忧虑起她目下的安危。 殊不知褚玉钏这刻就在附近的一株高树上面,她已被点住穴道,既不能动,亦不能做声但神智清醒如故,也听见底下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井温哼一声,道:“褚姑娘的安危未卜,这笔交易将来再说吧。尊驾的三宝丹兄弟不敢拜领。” 安顺笑道:“别傻了,我若不是已把她从重围中救出,安置在安全地带,焉能与你谈条件?你看,这是不是她头上的饰物?” 他不但拿出饰物作证,并且扼要迅快地把朱宗潜如何出现,其后在外面对付袁、戈二人,他则趁机掳走褚玉钏经过说出。 这么一来,井温不能不相信他,因为那些饰物尚可解释是褚玉钏奔逃之时遗跌地上,被他拾去。 但这一番经过曲折诡奇,决不可能编造出来。 他也意味到对方拿褚玉钏的安危为要胁。假如他不接受的话,安顺将把褚玉钏处死。 井温怕的只是这一点,其次就是安顺要擒下他送给黑龙头这一宗。 他叛出黑龙寨之事,外间全无别人知悉。 但这安顺似乎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居然查了出来。 黑龙寨对付叛徒的手段,当然极为惨酷恶毒。 假如他一定逃不出安顺掌心,那是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在黑龙头手中。 他沉吟不语。 安顺道:“现在已没时间容你考虑了,我着这样吧,你先敷服过三宝丹,始行决定。因为一旦你答应的话,就得立刻行动,也许这刻朱宗潜已离开潜溪寺,驾车返回城里。” 他试探地迫近井温,对方果然把长剑垂下。於是他捏碎蜡丸,里面有两颗金黄色的药丸安顺给他一粒,嘱他吞服,另一粒则捏碎了,在伤口。 然后替他包扎,再穿好衣服。 安顺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说道:“我这儿还有一筒『毒针魔火』,你将毫不费力就射杀朱宗潜。我所以要你恢复体力之故,便是因为你一发动之后,须得立刻逃开,行动非极快不可,免得被他抱住,来个同归於尽。此外,现下京师东厂方面,派了不少高手来对付朱宗潜,你亦须避开他们,迅即南下,才能确保安全。” 他的话都无懈可击,处处设想周到。 井温脑海中泛起和褚玉钏在莺飞草长,杏花春雨的江南双宿双飞的情景。 不由得心驰神醉,已失去拒绝的力量。 何况他一旦拒绝,反过来就是褚玉钏惨死,他也落在黑龙头手中的可怕景象。 然而井温可也不是平凡人物,他曾经当过黑龙寨三寨主的高位,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倘有一套本领,才能高踞在那个凶手集团内的三寨主宝座上。 这刻他脑海中同时又泛起一幅景象,那就是这个外貌如商贾,其实是宇内着名“两恶” 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满身是火,能使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那就是说,当井温伤势已包扎过,体力业已恢复。只等对方把“毒针魔火”交给他,他就能使对方立刻毁在这宗天下无双的暗器之下。 假使井温乃是凡庸之士,在这个魔头面前,决不敢动这等歹毒反击的念头。 霎时间,伤势已包扎停当。他略一调息,果然感到体力亦已恢复了七八成。 安顺笑嘻嘻的取出一个精钢打制的圆筒,道:“这就是『毒针魔火』,任是宇内一等一的高手,若被此物暗算,决计无法逃生,凭着你种种关系,一定可以和朱宗潜接近,其时你只须一接机钮,这个当代奇才就毁在你手底了。” 他一直说着,却不把钢筒交给井温。 说完之后,他似是查听什么声响,走开七八步。 但四下并无异状,安顺的目光又转到井温面上。 井温发觉他这对目光中,好像含蕴讥嘲的意味,心中方自一动。却见他一扬手,把筒抛过来。 井温连忙谨慎小心的接住。 这宗物事到手,情势就大不相同,井温略一检视,已明白如何发射之法。 他随手比划一下,筒口有意无意地指住安顺。 他们相距不及一丈,假如这宗暗器真的有如传说那么厉害,以安顺的功力身手,也很难躲得过杀身之祸。 安顺一直盯着井温,面上笑容如故。 井温比划了几次,最后筒口一迳指住对方,这个姿势的确随时随地可以发射出毒针和魔火。 井温淡淡的道:“这宗暗器的威力大概真的很厉害,假如在下仗着此物,与安老师你翻脸动手,不知安老师其时如何应付?” 安顺道:“你既没有轻举妄动,可见得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万一我受人暗算而死,褚玉钏姑娘固然治不了,连你也活不过三天。” 井温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顺道:“很简单,褚姑娘和你一样,都让我下了毒,假如三日内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定遭惨死。” 井温微微一笑,道:“有时迫不得已的话,来个同归於尽亦无不可。” 安顺道:“这话亦有道理,但难道朱宗潜的性命比之褚玉钏和你自家两条性命还要重要吗?我可不信。” 井温道:“这倒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你的允诺如何能使我相信定必实行?假如我依计行事,把朱宗潜杀害了,到头来仍然不免一死,那么,我何必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何况这件暗器用过之后,恐怕再也无法威胁得着你了,你说是也不是?” 笑里藏刀安顺道:“这话说得极是,但鄙人做事向来不肯留任何把柄,今日也不例外。” 他手中雨伞突然蓬一声弹开,圆圆的伞面,足可以遮掩他整个人。 他嘻嘻笑道:“这一把雨伞妙用无穷,防身却敌,不过是其中的一端。” 井温登时明白对方乃是恃此防身利器,所以不怕他以“毒针魔火”反噬。 相信他这柄雨伞的伞面,必能防火,而且面积这么大,毒针虽是厉害,亦无奈他何。 只听安顺又发出和气可亲的笑声,道:“我以前不用此伞,故此江湖上无人得知。此伞是我在七八年前,无意中得到这『毒针魔火』,为了防御这等恶毒的暗器,便精心设计了这么一柄,我定名为“百宝伞”。携带时既不惹人注目,使用时,妙用无穷,算得上是我平生得意之作。”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井温叹一口气,把那筒“毒针魔火”收下囊中,道:“瞧来我已经没有选择啦!” 安顺略略提高声音,道:“好,你答应暗杀朱宗潜了。那么你就到大路边的树林内等着,他不久定会驾车经过,你可上车与他同坐,就在这一段路上,必有机会施展暗器。”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得手之后,即管扬长回到洛阳,可在周公庙门口等我。剩下之事,我自然会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句话一直在井温脑海中回响。 尤其是这刻,他已和朱宗潜并肩而生,左手探入怀中,捏住那筒“毒针魔火”。 他深知这宗暗器霸道无比,天下罕有俦比。 现在他随时随地取出来,拇指一按机括。朱宗潜虽是盖世英雄,也即将化作飞灰,绝无生理。 朱宗潜当然不晓得,沉声道:“我猜想井兄一定在山岭间甩掉戈远追踪,然后绕到大路,瞧瞧马车,便知褚姑娘可能逃掉。所以我特地驾车缓行,等你现身。我也晓得井兄乃是铁铮铮的人物,今日之事,定必耿耿於心,认定责任全在你身上。” 井温心绪紊乱,漫然应了一声。 朱宗潜忽然有所警觉,但他仍不动声色,又道:“其实井兄不必如此自责,今日之事,祸首在我而不在你。还有一点,兄弟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褚姑娘虽是失踪得十分奇怪,表面上全无迹象可寻,其实在我朱宗潜看来,却不难把她安然救回来。” 他说话之时,井温已悄悄拿出“毒针魔火”。 但听到最末的一句,不禁怦然心动,立即把暗器塞回囊中,道:“朱大侠此言使人大为振奋,只不知朱大侠是否能把计划漏一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你井兄肯合作,定能迅即得手。” 他说这话时,极小心地观察井温的反应。 井温果然怔一下,露出寻思的样子。 朱宗潜迅快想道:“这件事大有古怪,假如不是另有别的隐,则他决不会有此等反应,而是欣然答允才对。现在既然试出隐情重大,我须得立刻抢制先机才行。” 只听井温道:“你要我如何合作?” 朱宗潜答道:“你一定办得到,这个计划且让我再考虑过细节,始能奉告。” 他仰天闭目寻思片刻,才道:“当真简单不过,只要你说实话就行啦!” 井温还未开口,突然感到右手脉门一紧,顿时全身无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以朱宗潜的功力,决计无法挣扎。 因此,他动也不动。 朱宗潜又在他耳边道:“井兄快说实话,如若耽误了时机,便无异於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他们这辆马车在大路上缓缓驶去,大约驶行了十馀丈,突然间“砰匐”一声大响。 远远望去,但见马车大半起火,驾车约两匹健马骇得乱嘶乱叫,反而在当地打滚。 一条人影从林中闪出,放步疾奔,瞬息间已奔到起火的马车处。 他一眼望去,但见前座有个人全身着火,面目已变成一块焦炭,瞧不出生前样貌,甚至连衣服亦通通焚毁,无法辨认出任何迹象。 这人正是“两恶”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他一挥铁伞,击中两匹健马的马头。 紧接着伸手抓住辔头,猛可向崖边推去。 一阵震耳暴响起处,那辆马车已沿着山崖斜坡滚下去,霎时间连马都滚入山溪,隐没水中。 安顺拍拍手,好像要拍掉手掌上的尘污一般,满意地回头向大路的另一边望去。 但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躯靠住树身,面色惨白,此人便是奉命行事的井温了。 安顺道:“干得不错,再往前一点,就很难收拾得如此干净了。你敢是受爆炸之力震得不大舒服?” 井温道:“是的。” 他喘息一下,又道:“褚玉钏呢?” 安顺笑嘻嘻地凝瞧着他,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竟相信我当真会把褚玉钏交给你吗?” 井温面色一沉,道:“原来你已存心耍赖,但我却是迫不得已,只好依你的话去做。” 安顺道:“那也不一定耍赖,假如你出得起钜款,把她赎回去,你们仍然有机会复合。” 井温道:“这种勒索手段,以你的声名地位,也不嫌太卑鄙无耻么?” 这话说得很重,常人实在不易忍受。但安顺却一点也不在乎,面上笑容如故。 他挥挥手。道:“我先走一步,或者有人出的价钱比你高得多,那时我就对不起,要把褚玉钏交给人家了。” 井温忙道:“慢着,你到底要多少钱?你不妨开出价钱。” 安顺道:“你们黑龙寨历年赚进大把的银子,算来总有千万之数。我也探知黑龙头喜欢把银子埋藏在地下,你们各人只知自家经手埋藏的地点数目,这消息确也不确?” 井温有气无力地道:“不错,敝寨的龙头大哥曾分别让我们独自窖藏银子珍宝,他说这样将来每人都有一笔钜金可以养老。” 他说话之时,探手人囊,取出一个油纸封套,又道:“这里面就是我经手的窖藏,藏镪逾十万之数。” 安顺道:“你倒是十分爽快之人,这笔交易一定做得成了,但十万之数未免少了一点。” 井温道:“本人经手只有这么一处窖藏,这话只不知安老师信也不信?” 安顺点点头,道:“大概不会假了。” 他举起百宝伞,遥指井温,又道:“接住吧!” 只听“滴”的微响一声,一点白光疾射出去。 井温虽是听见他喊“接着”却怕上当,诈作不闻,迅即侧身避开。 那一点白光却击中一根幼细树枝,掉落地上。 井温扫瞥一眼,原来是一粒白色丹药。 安顺哼一声,道:“那是解药,总算你命不该绝,因为若不是有树枝挡了一下,这粒解药飞入林内,决计找不回来。我的规矩是每人只给一粒解药,你自己错过,那是你自家的事。” 井温拾起丹药,嗅了一下,但觉得清香扑鼻,似乎真是解药。 正不定主意要不要吞服,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的语声,道:“万勿服用,提防有诈。” 井温心念一转,仰天笑道:“我们都是长年在江湖上奔走之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安老师想必也不会见怪。” 安顺和颜悦色地笑道:“是不是怀疑我的解药?” 井温道:“正是如此。” 安顺道:“这是人情之常,但你如若不吞服,等到毒发身死,可别怨我。” 井温道:“我目下是否已曾中毒,尚未可知,单凭安老师一句话,自是尚有存疑,等到果真感到不适,我才吞服解药,谅必仍来得及。” 安顺道:“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你明天上午辰时三刻以前,可到周公庙门口会晤,到时你才把藏镪图交我,我也把褚玉钏还给你。” 井温抗声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上午?” 安顺面色一沉,冷笑道:“我叫你怎样做就怎样做。” 井温没奈何,只好拱拱手,道:“那么我先走啦!” 安顺道:“这才是识时务的英雄,你先走一步,我还有些事须得料理。但你记着别耍花枪,例如伪做另一份藏镪地图,我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井温蹒跚举步走去,不久,身形就消失於大路转弯处。 安顺走入树林,毫不迟疑地往深处奔去。 他奔到一处,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但见他目光所注的树上,枝桠间横搁着一人。 安顺放下雨伞,跃上树去,解开绳索,抱住那人跃落地上。 他发出极为和悦的笑声,伸手拍活对方穴道,才道:“褚姑娘,你嫁不嫁给井温?” 褚玉钏泪痕满面,秀发散乱,与她一向雍容华贵大不相同。 她恨声道:“当然不嫁给他。” 安顺道:“但你非嫁给他不可,这是我的命令。” 褚玉钏心想若是说不听他的命令,势必激怒他,被他当场侮辱,因此并不作声。 她早先听到安顺对付井温时的奸狡机诈,晓得此人外表虽是和善可亲,其实比毒蛇还要可怕。 安顺哈哈一笑,又道:“常言道是女人善变,果然不假,你知道朱宗潜已死,可就愿意嫁给井温了,对不对?” 褚玉钏娇躯一震,两行珠泪夺眶而出,失声道:“什么?朱宗潜死了?” 安顺道:“不错,井温刚才已得手,朱宗潜全身着火,顷刻间化作一堆白灰。” 褚玉钏觉察出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失声尖叫,猛可双手齐出,向安顺面上抓去。 她十只玉葱似的手指,都长得有尖长指甲,常人如被抓中,定要满面流血。 但安顺是何许人也,岂能让她抓中,只见他身形陡地移后数尺,快如闪电。 褚玉钏抓个空,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安顺似是喜欢见到别人忧急痛苦,放声大笑,道:“喂,你想不想替朱宗潜报仇?” 褚玉钏听得清楚,仰起头冲口道:“当然想啦!” 安顺道:“杀他之人是井温,我也送你一件物事,就可容容易易的取他性命。” 褚玉钏呆了一下,突然把面庞埋在双臂弯中,放声大哭。 安顺嘻嘻的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样扒伏在地上大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唔,我明白啦!她一方面痛心朱宗潜之死,恨不得为他报仇。井温虽是行凶之人,罪责不轻,但她对井温到底尚有多少情份,这是她最大的矛盾。嘻嘻,我倒要瞧瞧她怎生决定?” 他连退数步,伸手往树根一摸,却摸个空。 当即低头瞧看,但见树根处那柄雨伞已失去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面上长年的笑容也消失了,面色大变。 斜对面数丈许外的一株大拭瘁面,转出一人,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劲朗震耳,显示出他内功深厚无比。 安顺急急收摄心神,定睛望去。 但见那人左手执刀,右手提剑,英姿飒飒,丰神俊逸,正是最近崛起於武林宛如慧星般大放光芒的朱宗潜。 褚玉钏也停止哭泣,抬头张望。 一见果真是他,不禁叫道:“哎,你是人还是鬼?” 朱宗潜道:“当然是人,你躺着别动,等我收拾了这个家伙再说。” 话声甫歇,刀剑齐动,锋芒如吐,指住安顺,然后举步向他迫去。 他脚下发出“哧哧”的步声,不快不慢的向安顺迫近。 安顺忙提聚功力,但觉对方气势凌厉,意志坚凝,刀剑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胆寒的杀气,森森涌到。 这等威势天下无与伦比,安顺那么功力精湛而又阅历丰富之人,也感到抵挡不住。 但安顺又深知万万不能后退,只要被对方迫退半步,就失去了先机,成为捱打的局面。 况且他一旦后退,对方威势顿时倍增,此时对方出手一击,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仅仅是这一击也很难接得下来。 安顺那么厉害的人物,面对朱宗潜强大无俦的攻势,终於也抵拒不住,退了一步。 朱宗潜手中刀剑受到感应,顿时光芒暴射,刀光剑气潮卷而去。 他右手使的是师门传剑法,左手则施展雷霆刀法,冷电精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宛如翻江倒海,奔雷掣电般攻去。 安顺早知万万退不得,既然不能不退,便只好全力寻求死里求生之途。 他身子后移之时,左手已劈出一记掌力,雄浑无比。 但这一记掌力碰上了剑气刀光,有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不过他已从这一下接触中,证实了对方的刀剑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并非徒具外型威势。 这样他只有逃命一法。 但听他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宛如空山荒谷之中,隐隐传来疯人似的狂笑声一般。 他的身子也同时离地,稍稍向前扑出。 两下一凑,安顺的身形登时被剑气刀光网住。 但见安顺在冷电精芒中手舞足扎,好像浮沉在刀剑光浪之中。 一眨间,一倏人影极迅疾地从刀剑浪涛中飞出,一个起落,带着刺耳的厉笑声,穿入林中。 当地只下朱宗潜一人,他横移丈许,一只脚跨过褚玉钏,便屹立不动。 褚玉钏听得声响,慢慢抬头,扭头来向上面望去,但见朱宗潜面色沉凝,额上现出汗水,双目微闭,正在调息运功。 他跨立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提防敌人去而复转,再把她掳走。褚玉钏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禁大为感激。 她没敢出声惊扰他。 饼了一会,朱宗潜长长透一口气,刀剑入鞘,把她拉起来道:“姑娘受惊了,恕我保护不周。” 褚玉钏道:“我该谢谢你才是,你可是受伤了?”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安顺是宇内两恶之一,但心机武功无不高出佟长白之上,怪不得近年来武林尽让这些凶残邪恶之人横行,敢情真是厉害不过,我和他硬拚了七招,功力不免略有损耗,但安顺也被我刀气刺伤内脏,总算给他吃了一点苦头。” 他走到一株拭瘁,在草丛中摸出一把雨伞,在手中,份量沉重异常。 那伞柄上共有五个枢纽,朱宗潜略一查看,可不敢随便按动,当下挟在胁下,另一只手扶住褚玉钏,走出树林。 到了大路之上,朱宗潜嘱她稍候,自个儿向伊水奔去。 但见河水滚滚流动,当下住雨伞,运功一扔。 那柄沉重异常约雨伞直飞出去,落在河中心,霎时沉没。 他扶着褚玉钏往回走,心中感到十分为难。 因为假如把褚玉钏送回家去,无异是把她送入虎口。 就现下所知,已经有三路强敌打他的主意,一是笑里藏刀安顺。 二是东厂方面高手。 三是黑龙寨活骷髅宋炎。 这三路人马都非同小可,即使让丹青客井温这等高手日日夜夜保护她,但任何一路人马他都挡不住。 可是朱宗潜他自身尚有要事,岂能因褚玉钏之故,长期留在洛阳? 反过来说,他亦不能不顾而去,因为她的灾难完全是由自己而起的……… 第15章 朱宗潜扶着褚玉钏走了一程,褚玉钏实在走不动了,她不但体力难支,而且双足起了水泡,疼痛不堪。 但她却是外柔内刚,心性强毅的姑娘,咬紧牙关,死命支撑,又走了数丈,褚玉钏头脑间天旋地转,身子向前倾仆。 朱宗潜一手抓住,暗运内力托住她,转眼一瞧,只见她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敢情已昏迷过去。 他胸中泛起无限怜惜,心想她本是富贵名门的闺秀,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最近种种遭遇,莫不是被自己所牵累。 这么一想,更是歉疚。这刻大道上,不时有行人车马来往,他可不便抱起她往前走。 当下仍然暗运内力,托住她的身躯,加快速度向前奔。 旁人眼中,除了感到这对年轻男女太过大胆,公然牵扶而行之外,却是不易瞧出女的业已昏迷。 转一个弯,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人。 朱宗潜迅快奔过去,同那人沉声道:“快躲到树林内。” 三人一齐隐入林中,朱宗潜又道:“井兄你身上血迹斑斑,不可在大路上现身。” 说时,把褚玉钏放在地上,让她靠树而坐,挥掌悬空连拍五下,掌力震动她身上五处穴道。 褚玉钏顿时长长透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她忽然见到面前的人竟是朱宗潜和井温,登时惊讶得连双足剧疼也忘了。 井温躬身行了一礼,道:“鄙人无能保护姑娘,使你受此惊吓痛苦,惶愧之至。” 褚玉钏道:“我们大家都安然无恙,大足快慰………啊!你受伤了?” 井温道:“已经没事啦,多谢姑娘关怀。” 朱宗潜脱下外面长衫,道:“井兄请披上此衫,立刻去办一些事。” 他迅快地嘱咐了好几件事,最后道:“安顺说已向你们下过毒,这话不可全信,亦不能不信,我们当急之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井温不敢多问,依言匆匆奔去。 朱宗潜向褚玉钏道:“请你咬牙熬一熬,井温兄若是办妥各事,不久便可以设法使你脱离痛苦了。” 他一面说,一面抽出长刀和芙蓉剑,握持手中。 褚玉钏觉出紧张的气氛,便不敢做声,只点点头。 目下他们好像尚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随地会送了性命。因此,褚玉钏根本不暇想及家里,也不遑询问要到何处去。 时间在静寂中溜走,朱宗潜一直如临大敌般握刀持剑,在四周巡逻戒备。 忽然听到车声停在林外。 接着井温的声音传入来,道:“朱兄,可以走啦!” 人随声现,他手中挽着一个包袱进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快,出林之时,朱宗潜已换回长衫。 另外用一件宽大的衣服把褚玉钏连头带脚都裹住,抱在手中,奔了出去,一下子跃入车内。 井温亦已换过一套干净衣服,外表上看来很是斯文。他跨上前座,同车把式点点头,马车便迅快驶行。 约莫过了两顿饭之久,马车在一个码头停下,随即驶上一艘宽平的渡船。那艘渡船不等别的客人,一迳启碇。 混浊的河水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渡船已驶到河中心,但见浊流滚滚,四望甚是辽阔。 蓦地一艘快艇从波浪中驶到,一迳向渡船撞来。 马车内的褚玉钏看得清楚,方自大惊失色。 朱宗潜已道:“咱们下车吧!” 她下得马车,但见那艘快艇已贴着渡船前驶。 井温首先跃过快艇,朱宗潜托住褚玉钏玉臂,轻轻一跃,都到了艇上,三人先后钻入舱内,快艇随即顺流而下。 褚玉钏双足疼不可当,已没有心思理会这种奇异的安排。 三人在舱内一言不发,那快艇顺着河水疾驶。 不久,已驶行了十馀里路,忽然靠泊在一个洞湾内。 朱宗潜眼着褚、井二人藏好在树林中,这才独自去了。 褚玉钏忍不住问道:“我们到那儿去?” 井温摇头道:“鄙人也不知道,但这番周折,却可以使敌人对头耗费许多工夫,那渡船马车快艇都得到重酬,加上鄙人露一手武功的威迫,想来不敢不依言行事。” 褚玉钏问道:“你要他们怎样?” 井温道:“渡船只须直驶黄河对岸,马车则迅即北上。敌人查出马车没有我们,唯有回头再找那艘渡船,把赶车的供词作一对证,这方晓得我们当真乘快艇离开,但他们仍不知我们是顺水东去?抑是逆流而上,是以人手必须分散。等到他们查出那艘快艇,因而得知我们在这儿上岸,无疑已须数日之久,那时节,我们又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啦!” 他们边谈边等,过了一阵,数丈处传来车声。他们都警觉沉默,但眨眼间朱宗潜已出现眼前。 却见他已变成农家少年装束,手中还着两套衣服,笑道:“总算事事如意,换上衣服就可以走啦!” 井、褚二人换上衣服,共温更取出准备好的假胡子,登时变成一个乡下老头子。褚玉钏外面加上乡下人衣服,戴上斗笠,有如乡间十四五岁大的大孩子一般。 三人走到路上,但见一辆骡车,乃是乡下人载物的车。 井、褚二人都坐在车上,可以浏览四周景色,倒也悠然自得。 褚玉钏一辈子做大小姐惯了,那有机会乘坐这等骡车。 而且又与朱、井两人同行,他们都是江湖豪客,这等人居然与她共患难同生死,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骡车一路摇晃,终於回到了洛阳,井、褚二人都不晓得朱宗潜葫芦中卖什么药。 但见骤车在街巷中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间屋子里。井温四下一瞧,甚是荒僻,却见朱宗潜扶了褚玉钏,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家出来应门,朱宗潜回头道:“井兄且等一会,顺便把风。” 井温道:“好。” 心中却甚是狐疑,暗想此地不知有何隐,竟要把风? 朱、褚二人一迳走到后进,厅中有一位枯瘦老者,见了朱宗潜,便露喜色。 问道:“你可是诛除了我那两个孽徒!” 朱宗潜先让褚玉钏坐下,躬身道:“晚辈无能,目下尚未办妥此事。” 他接着向褚玉钏道:“这一位是康神农老前辈。” 又转头道:“这位是褚玉钏姑娘,受晚辈连累,以致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他以前说过,定要诛杀了沈千机、计多端两人之后,才再到此地,故而康神农有此一问。 老人定睛望住褚玉钏,顷刻才道:“好漂亮的姑娘,而且福泽深厚,你的眼光真不错,选得她为妻。” 朱宗潜吃一惊,只怕褚玉钏会着恼,那知转眼望去,褚玉钏虽是红霞染颊,却微微绽露笑容。 他心方一宽,只听康神农又道:“褚姑娘,你身上感到痛苦是不是?但不要紧,老夫在此,天下间任何病毒都得回避三舍。” 褚玉钏这才晓得朱宗潜带她来此的用意。 朱宗潜正要开口,忽听康神农惊讶地噫了一声,睁大双眼,在她面上左瞧右望,褚、朱二人不敢作声。 等了一会,老人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宗潜走过去,推动轮椅,使老人贴近褚玉钏,而她这才知道老人竟然双足残废,坐在一只轮椅上,下半身用一条厚厚的毛毡遮盖着,顿时心下恻然,暗想此老不知何故竟变成了残废? 康神农年纪甚大,不须避嫌,拉过她的纤手,一面诊查脉象,一面更仔细地观察她面上的神色。 朱宗潜从老人沉凝的面色中猜不出凶吉祸福,这等事非是他能力所及,是以不由得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更是剧烈。 康神农诊着过脉象气色,回头道:“把老夫推到窗边。” 朱宗潜如言做了。 自家在椅后肃然侍立,不敢做声,生怕扰乱老人家的思路。 饼了片刻,康神农仰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褚姑娘身上已中了一种奇毒。” 朱宗潜道:“老前辈也这么说,可见得这等毒性甚是奇怪。” 康神农回头笑道:“你聪明得很,一语道破,这等毒性果然奇怪,虽说能令人体质衰弱,减短阳寿,但总是与一般毒药性质不同。” 朱宗潜恭谨地道:“晚辈愿闻其详。” 康神农道:“那是一种产自南疆的毒草,经过独门手法提炼,再加上三样药物制炼而成的药粉。这等毒药的作用极似蛊毒,依份量多寡,按时发作,或是寒热头痛,或是全身痒,四肢无力,又或是腹痛之极,宛如肠断,但厉害之处在於按时发作,使人似觉中蛊,惊怖欲死。” 他微微一笑,又道:“久在南疆苗峒行走之人,提起蛊毒二字,莫不魂飞魄散,极是惊怖,这等毒药,就是用以镇吓不谙此道之人,但在北方很少人识得蛊毒,施用这等药物,难收心理上的奇效,褚姑娘怎会中了此毒,实是令人觉着费解呢!” 朱宗潜道:“老前辈果然不愧一代宗师,此事谈起来相当曲折。” 当下简扼地把笑里藏刀安顺的事情说出,最后道:“安顺用了这种奇药,又言明曾经下毒,这一来药力发作之时,非深信他的话不可,一样可以制造出心理上的压力,例如他对付我另一个朋友,也是说下了毒,还赠他一颗解药,让敝友感到异状时才吞服解药。此是一种千里外杀人的手法,用心之险恶诡诈,天下罕有。” 康神农道:“这就是了,老夫身上尚有十颗『涤毒丹』,通通送给你,再传你一种迫毒针法,若是毒性甚浅,单用针法就可解消,稍重的用药,最重的针药兼施,大概天下任何奇毒你从此都能压制得住了。” 说罢,在轮椅下面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给他,又传授针法。 据康神农的说法,这种迫毒针法大半是靠那“阴极针”本身的灵效,普通针灸用的针没有什么大用。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捧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在角落。 康神农交给她一点药,在水中。 然后让褚玉钏在那角落里脱鞋解袜,双足浸在温水中。 褚玉钏那么娴静稳重的人,却也不禁叫了一声“好舒服”,原来她不但双足疼痛立止,甚至连全身痛疲倦亦一扫而空。 忽然那老家人匆匆进来,禀道:“门外那人却要见朱公子,说有急事。” 朱宗潜回顾一眼,把康神农推到窗下,道:“晚辈在窗外和那人说话,有烦您老瞧上一瞧,假如他中的毒与褚姑娘一样,那就不要让他见到您老人家了。” 老家人得他吩咐,匆匆出去,不一会,已带了井温进来。 朱宗潜在走廊上相迎,问道:“井兄见到了何事?” 井温道:“实在情形不曾眼见,但这刻洛阳城已天翻地覆,兄弟在街上一打听,据说是有人大闹洛阳,本府的三家豪族都死了好些人,好像说还要去闹本省三司衙门。剩下兵马街已奉命发兵保护各衙。” 朱宗潜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岂不是造反了么?” 井温道:“不错,但即使是造反,也不能使全城老百姓如此哄动,彼此奔走相告。敢情定本府三大豪族由来势力甚大,一向横行霸道,这次死了好些人,据说都是平日最凶横之辈。” 朱宗潜道:“原来此举是大快人心,井兄可查出这一路人马是何来历吗?” 井温道:“查到啦,就是贵友铜面凶神佟长白的杰作,他单身匹马,闹完一处又一处,想是疯了。” 朱宗潜略一沉吟,道:“本来以他的武功,尽可横行,但日下洛阳城内高手云集、咱们非出头不可了,请井兄仍到门外守望,兄弟马上就出来。” 井温正要出去,朱宗潜却向他讨过安顺给他的解药,看他去了,才转身入厅。他把丹药交给康神农。 自己却走到褚玉钏背后,道:“褚姑娘,目前暂时不能送你回去,只好让你在这儿委屈一些时候了。” 褚玉钏回头微笑道:“你要走啦,是不是?” 朱宗潜给她一粒涤毒丹,道:“是的,我得赶快去办好这些事。” 褚玉钏又是微微一笑,心想:等到你把事情办好,我还能回家吗?但她却没有说出来,只道:“祝你马到成功,百事如意,我在这儿很好,你不用挂意。” 朱宗潜实在没有时间加以考虑,说一声“姑娘珍重”,回身走到康神农那边。 康神农道:“此药含有剧毒,服者必死,看来是出自南疆名家之手,极为珍贵。” 朱宗潜讶然道:“一粒毒药有何珍贵可言?” 康神农道:“此药珍贵之处是在於使用之时,可以投入酒菜茶水之内,即时溶化,无色无味,毒性至强,若是投入井中,可以使千百人中毒。” 他眼见朱宗潜露出十分惊讶之容,好胜之心大起,轩眉一笑,道:“但此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令人即死。老夫的制涤毒丹只用一粒,化开一大缸水,每人只饮一小杯,即可解毒。” 朱宗潜大喜道:“这样说来,还是老前辈手段高明得多了,只不知敝友可曾中了假蛊毒?” 康神农点点头道:“你用金针迫毒之法就行啦!不过他若是服下这一粒断肠毒丸,两种药性一合,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暗想若非自己以传声之法加以阻止,井温恐怕已死去多时了当下拜别过康老人,迅快踏出康家大门。他教井温在车中坐好,取出皮套,掣出阴极针,道:“请井兄闭上双目。” 井温如言闭目,但觉脑后及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心胸烦恶,腹如雷鸣,忍不住放了一个大臭屁,极是响亮。 却听朱宗潜道:“好啦,咱们走吧!” 井温一跃而起,但觉身体全无异状,竟不知朱宗潜在自己身上弄了什么手脚? 两人一道奔去,但见街上之人甚是骚乱,许多胆小怕事的店家把子关起来,怕的是城内这么一闹,有些流氓强盗,趁机打劫财物。但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多,呈显出一片混乱。 霎时间奔到一处,但见一座极大的衙门,气象森严,门前那一大片广场上布满了一队队的官兵,戈戟映日,戒备得异常严密。但广场四周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百姓。 朱、井二人刚刚奔到,只听东北角那边许多人高叫“来了”,同时人群大乱,裂开一条极宽的道路。 转眼间一个极高大的人手提钉锤,迈开大步走来。他的身量比常人足足高上一个头有多但见他面如古铜,又死板又凶恶。他跨入广场,眼见许多官兵阻住去路,竟然不惧,仰天厉声大笑。 这一阵笑声既响亮又狞恶,四下连官兵带百姓不下数千之众,都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很可怕。 这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自然就是佟长白,他瞪大凶睛,向数丈外的一队军士追去,狞声喝道:“挡咱者死!” 恰好一根径尺约石柱竖立在他右方数尺处,佟长白抡钉锤,在头上挥舞一圈,发出“呜”的一声劲响,紧接着向石柱击去。 “砰砰”巨响一声,火星及石屑四溅,那根石柱上面三尺长的一截,硬是击断了应锤飞起。 这半截石柱竟飞起两丈馀高,“隆”一声砸在地上,恰是那队军士前面,把极坚硬的地面砸了一个坑。 那一队军士人人胆寒色变,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寻丈。佟长白这一记钉锤断石无人不见,尽皆骇然,陡然间变成一片静寂。 此时人人皆知这凶汉冲向衙门的话,官兵虽多,但这凶汉还不是有如虎入羊群一般? 正当这异样死寂之时,突然间接连三声佛号起处,人丛中奔出三个僧人,这三个僧人,身材雄伟,气度不凡。 头一个年约在五六旬之间,手持一根粗如鸭卵的禅杖,另外约两个年纪较轻,都提着一柄方便铲。 他们奔到离佟长白不及一丈之处,停下脚步,为首的僧人,又朗朗喧一声佛号,道: “贫衲听说檀樾今日大闹洛阳,又扬言要侵扰官衙,初时还不敢置信,却不料檀樾真来了。” 佟长白见他语声含气敛劲,分明是内家高手。 也可不敢过於轻视,冷冷道:“你们是那个庙里的和尚?” 一个年纪较轻的和尚应道:“我们是少林弟子,这一位是法音大师,我是第三代弟子大行,这个是敝师弟大业,檀樾高姓大名?” 佟长白勃然大怒,眼中凶光四射,狞声道:“你们是真不知道抑是假不知道?” 大行和尚正要接口,法音大师已摆摆手,阻止他说话,道:“阿弥陀佛,贫衲等自从托庇佛门以来,同在手中清修,山居之人,罕得与闻世事,檀樾身手卓绝,我等异常仰慕,却当真未识檀樾高姓大名。” 他说得既谦恳,又有道理,人人得闻,都感到这法音大师定是有道高僧。 但佟长白却不管这一套,厉声狞笑道:“放屁,等老子砸死你们这几个秃颅,少林寺就不会不认识咱了。” 原来他深知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源汇,武林独尊,以此耳目众多,宇内之事无有不知。 他铜面凶神佟长白形貌特别,少林僧人自应一望而知,这三僧之所以说认不出他,一定是自负出身,好贬低对方的身价。 他这一当面辱骂,法音大师只沉重地哼一声,但身后的大行、大业二僧,可忍不住了。 大行怒道:“你敢骂人?” 大业忿忿喝道:“好一个凶蛮之人,今日非加以教训,挫一挫他的气焰不可。” 他这话自是说给法音大师听的。 佟长白敞声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三个秃颅吗?” 法音纵是泥人也有土性,提高声音道:“孽障,孽障。” 他自幼出家,除了参佛就是炼武,到现下六十岁的人,竟不懂得如何骂人。 佟长白跨开大步,迫到切近,厉声道:“你们是跪下求饶?抑是要老子挨个儿砸死?” 大行、大业双双抢出,护住法音。 佟长白更不多言,健腕一挥,“呜”的一响,钉锤荡起来,向左边的大业砸落。大业抡起方便铲,迅快迎拍。“当”地大响一声,两件兵器硬拚了一招。大业和尚竟禁不住震退了两步。 佟长白健腕一沉,那只钉锤呜一声改向大行光头砸下。又是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大行和尚退了三步之多。 井温低站道:“这个和尚更不济了。” 朱宗潜道:“不是他不济,是佟老兄锤上力道增强了,他向来是一锤比一锤厉害,第三锤才是他真正的气力限度。” 但见佟长白旋舞钉锤,在头顶上发动劲厉刺耳的鸣呜声。 法音一摆手,道:“退下,我接他这一锤瞧瞧。” 大行、大业不敢有违,侧身退开,佟长白大喝一声,那只钉锤砸向法音头顶。法音手中禅杖“呼”一声挑起,横架敌锤。“当”的一声大响过处,馀音。但见法音退了一步。 佟长白自始到终双脚不曾移动过,单论气力,已尽扒这三僧。 但他仍然喝道:“老和尚的气力不小啊!” 法音道:“檀樾神勇盖世,何必与凡俗之人闹事?” 他虽是连连受辱骂,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 佟长白冷笑一声,道:“咱就是瞧不惯那些鸟官欺人,今日定要杀个痛快,你们不是咱家敌手,赶快滚蛋。” 他叫人滚蛋,这话虽是难听,其实却是他平生未有之事。 只缘他感到这三个和尚为人都还不错,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往时,那是不管好歹善恶,一概诛杀。 少林威名虽盛,却全然不放在佟长白心上。 法音道:“贫衲等碰到此事,决计不能放手,檀樾除非杀了贫衲,方许横行滥杀。” 他说得很是平和,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决不移的意味。 佟长白一听而知,杀机顿生,狂笑一声,挥锤猛攻。 这个名震江湖多年的凶神竟在眨眼间连攻了五锤之多,每一锤的手法都极是奥妙,迫得法音不能不挥杖硬挡。 因此发出一连五声巨响,全场之人都骇然失色,因为这些响声强烈震耳,好像有人在耳边打铁一般。 法音每挡一锤,就退一步。 五步之后,已退到大行大业当中。 佟长白喝声“真痛快”,锤势一变,幻化出七八只巨锤,笼罩住三僧。 大行、大业不能不挥铲招架,顺势反击,登时变成以三敌一之势。这四人只拚斗了十六、七招,竟有十招以上是硬碰硬的打法,一时当当巨响不绝於耳。全场百姓官兵数千人都瞧得呆了。 朱、井二人已移到最近之处,朱宗潜细心察看之下,已发觉这三僧无一不是功力深厚,气力极强。 又炼的是童子功,此所以虽是天赋气力比不上佟长白,但却不曾让佟长白碰软了手。 若然不是炼的童子功,这刻早就连兵器都不住了。 但三僧功力虽深而机变不足,想是极罕得与人动手拚斗,缺乏经验。同时又是走的刚猛路数,招式手法不求巧变。一旦碰上了佟长白这等宇内头等凶人,自然是大大的吃亏了。 井温道:“朱兄竟能降服这等盖世凶人,实在使人敬佩不已。” 说罢,不闻朱宗潜答话,转眼望去,一面道:“看来少林三僧输定啦!” 但见朱宗潜全神贯注望住那场激斗,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转回头去看,谁知只这么一刹那间,形势忽变,那大行、大业二僧竟使出巧妙身法,两人合力出铲,连架了两锤。 他们分开之时,碰上敌锤,定必震得身躯晃摇后退。但合力硬架,却成平手之势。佟长白凶焰为之一挫。 法音挥杖展开反击,登时抢制了主动之势。十馀招过处,法音更见骁勇,连连抢攻。 本来已经一片喧闹中,突然增加无数喝采呐喊之声,更是喧嘈震耳。原来那三僧的风度,佟长白本来就不能相比。 加以嵩山少林之名天下皆知,洛阳相隔得近,更是无人不知,对少林僧人十分崇拜。 因此三僧占了上风,许多人便情不自禁的喝采助威。 井温细看战况,发觉那大行、大业二僧身法奇奥异常,往往似是预知佟长白的锤路,抢先联手举铲,挡住他最威猛的一击。此时法音禅杖发出,总能迫得佟长白手忙脚乱,厉吼连声。 井温本是时下高手,心中大为疑惑,想道:“少林寺果然盛名不虚,随随便便走出三个和尚,便具如此深厚功力,这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何况他们还博知天下各门派的武功精要,临敌对阵,又多了几分知敌的胜算。” 忖想之际,忽见佟长白运攻二招,跃出战圈,忿忿喝道:“不打啦!” 法音一举手止住大行、大业二僧,道:“檀樾留下高姓大名。” 佟长自厉声道:“咱是佟长白,你们别忘了。” 法音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佟檀樾,贫衲记得有人说过,佟檀樾使的是虎叉,几时换了兵刃?” 佟长白忽然怒气尽消,道:“原来你们不是不闻咱家之名,咱是最近才改用钉锤。” 井温听了大奇,心想这样说来,少林三僧怎会熟谙佟长白的锤路。 便场上数百官兵离是人多势众,但那佟长白实在太凶恶太厉害了,是以这刻虽是鼓噪呐喊,却不敢上前。 佟长白一回头迈步便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裂开。 那三个少林僧人兀自转眼四顾,似是想找寻什么人一般。 忽见几个军士簇拥着一名军官奔过来,法音大师低声喝道:“咱们走。” 迅即领了大行、大业二僧,挤入人丛之中。 转过一条街道,三僧闪入巷内。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大师们敢是怕被那军官缠住,耳根不得清静?” 法音回头一看,却是个农家少年,头戴斗笠,把面孔遮了一半。他心知有异,颔首道: “施主出言不俗,可知非是等闲人物。” 原来这少年,能一口道破他们逃避浮名俗礼的用心,自然须是高明之士,方能瞧出。 农家少年道:“大师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在下因见大师们实是有道高偕,慈悲为怀,是以赶来拜晤。” 法音道:“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大行、大业二僧见师叔如此唠叨不休,都感到惊奇而又不甚耐烦。 农家少年躬身道:“在下朱宗潜。” 名字一报出来,登时把大行、大业骇了一跳,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打量这位武林彗星法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朱大侠,贫衲失敬了,朱大侠此来定然有所指教。” 朱宗潜道:“岂敢当得见教二字,在下乃是来求三位大师帮助。” 法音毫不迟疑,道:“朱大侠即管赐告。” 大行、大业听得一怔,心想朱宗潜声名虽盛,但终是“狼人”的弟子,这“狼人”之案一日未曾了结,就有成仇为敌的可能。因此,目下实是不宜与他太过接近。但法音竟一口应承,宁不可怪。 朱宗潜似乎也有点意外地注视对方一眼,才道:“谢谢大师盛情。在下想求大师们赶去一处,援救佟长白。” 这话一出,连法音也愣住了,道:“朱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这是因为………” 他忽然沉吟一下,才又道:“内中原因相当复杂,总而言之,大师们此举不但於天下武林有利,对贵寺亦有莫大好处,在下只望大师们瞧在下传声一事份上,予以信任,立刻动身。” 大行和大业二僧,啊了一声,敢情他们早先双铲联招,硬碰佟长白的钉锤,路数手法都是得到一人暗中传声指点,是以看着抢制了机先,在数千人瞩目之下,大振少林威名。 这等恩德,自是非同小可。 法音合什道:“贫衲先行谢过朱大侠的暗助。但贫衲对朱大侠信任之故,却是由於前此曾听一影师兄盛赞阁下是仁侠之士。”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他立刻就炯炯地转眼望住法音,道:“请大师们速速随我来。” 他转身当先奔去,三僧果然随后紧跟。 霎时奔过了六七条街道,朱宗潜停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找寻什么,接着好像已经有所发现,迅即前奔。 四人转眼间已出了东关,越过缠河桥,走了不远,便已听到叱吒之声随风传来。朱宗潜停步道:“杀声从这边传出,那林后一定有空旷之地。如是在下料得不错,佟长白上被五六个蒙面人围攻。” 法音虽是觉得朱宗潜猜想之事,让他们忙忙赶来,似乎有点不对,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 一挥手,率了大行、大业二僧,迅即扑入林内。穿行六七丈,但见林外是一片斜坡,佟长白正挥锤激斗。 对手果然是四个蒙面人。此外,还有一个身着黄衫,个子细小的蒙面人,负手立於坡上,悠闲地观战。 法音这时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宗潜的智慧。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四个蒙面人俱是罕见的高手。 把佟长白围困在核心,瞧来这一代凶人也很难击破他们联手之势。这就无怪朱宗潜要替佟长白搬救兵了,何况蒙面人方面,尚有一人未曾参战。 法音领头扑出,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不合武林规矩。贫衲既然遇上,岂能袖手旁观?” 那四个蒙面人之一大声道:“大和尚明知这来历,何必多事?” 另一个人接口道:“我们虽是联手围攻,但也是为世除害之意。” 这番话本来极是有理,无奈法音是个老实人,他认定了非出手帮忙佟长白不可,便不管人家说得有理没理。 提起禅杖,欺近战圈,朗朗道:“不行,这武林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他已表明了态度,非管不可。 斜坡上的黄衣人突然喝道:“住手。” 声音十分尖锐,那四个蒙面人闻言立刻都跃出圈外。佟长白难以置信地望住法音他们,正待开口。 斜坡上的黄衣人已接着喝道:“以一对一又有何不可?那一位先上去接那佟长白几招?” 四个蒙面人尽皆沉默无声,敢情人人都没有信心可以赢得这个大凶人。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怎么都变成哑巴了?” 对方受激不过,其中一人挺身而出,厉声道:“好,我接你几招。” 此人说得一口京片子,听嗓音年纪不大,最多不过是三十岁左右。 树林内的朱宗潜骇然向井温望了一眼,低声道:“这是谁啊?” 井温摇摇头,还未开口,只听另一个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别忙,常言道是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大哥你且替小弟押阵。” 此人说时,提刀向敌人迫去,气势相当凌厉。 佟长白大吼一声,舞锤疾砸,这蒙面人岂敢以长刀硬架敌锤,往左方连跨两步,健腕一抖,长刀迅劈。 佟长白连砸三锤,虽然都被对方以巧妙身法避开。 但这一来佟长白凶威倍增,手中的钉锤旋舞砸击,风声呜呜,使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朱宗潜低低道:“这虽是斗不过佟兄,但身手之强,已至足惊人。咱们定须查出这些年轻高手从何而来才行。” 井温道:“兄弟奉命跟踪之时,还以为他们是戈远、袁负那一路人马呢,谁知竟然不是。兄弟觉得那个穿黄衣的最是莫测高深。” 朱宗潜道:“不错,他是这一路人马的领袖?这就奇了,假如他们不是东厂方面之人,会是什么来历呢?” 这时战况更是激烈,佟长白占尽优势,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威风凛凛。黄衣人忽然尖声喝道:“蔡三退下。” 战圈中的蒙面人陡然猛攻一刀,立刻退开。 佟长白跨开大步追去,旁边两个蒙面人刀剑齐举,截住他去路,厉声道:“且慢动手。” 这两个蒙面人一开口,朱宗潜可就听出这四人年纪都差不多,大概是三十岁左右。 而那黄衣人嗓音似乎还要嫩些。 佟长白咆哮一声,道:“干什么?要打就打,少罗嗦。” 那两个蒙面人凝神戒备他出手,其中一个冷冷道:“敝上有话吩咐,自然须得暂停恭聆。” 他在这等场合,居然尚用“恭聆”的字眼,可见得那黄衣人身份尊贵之极,他们都对他万分恭敬。 佟长白喝道:“放屁,那个要理他?” 呼地扬起钉锤,便待砸落。黄影一闪,那黄衣人已到了他们旁边,身法之快,逾於闪电他一挥手,两个蒙面人迅即退开寻丈。佟长白的钉锤倏然改变方向,向他天灵盖砸下。 黄衣人上半身微向后仰,底下的右脚略略离地,似踢还挑。佟长白但觉下盘受到威胁太大,迫得连退两步,钉锤也就随之而落了空。 他本是极为凶狡之人,一瞧这个黄衣人武功奇奥得紧,脚尖根本未曾踢出,已迫得他退开。 连忙沉住气定一定心神,瞪大凶睛,同对方上上下下打量。 那黄衣人比他矮得多,头罩与身上黄衫相连,这刻连头连面都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却是黑白分明,闪闪有光。 却听法音大师说道:“尝闻踢这一路脚法,已成绝艺,却不料今日大开眼界,幸甚幸甚。” 佟长白哦了一声,道:“你是昆仑派的?” 那黄衣人声音尖锐地傲笑一声,迫前三步,举掌劈出。这一掌竟然笼罩住对方胸腹上下五处大穴,而且五指微屈,随时可以变化为扣抓擒,端的变幻无方,而又有高峻森严的气派。 佟长白但感无法破解,迫不得已,又退了两步,他人高腿长,两步可抵对方三步。 他斜睨法音一眼,尖声道:“这一招是那一家派的?” 法音徐徐道:“若以贫衲愚见,这一招想是天山神掌。” 黄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少林和尚果然有点眼力,我再使一招,假如你瞧得出来历,我就从此不再踏入江湖之内。” 法音道:“檀樾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这回贫衲定要输眼了。” 黄衣人傲然道:“这个自然,难道我愿意这样子从江湖中隐退吗?” 他正要出招,林内蓦然飞出一条人影,朗朗喝道:“阁下且慢出手。” 黄衣人转眼望去,但见来人是个农家少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截面孔,无法瞧清他的容貌。 但从他的身法和内力充沛的喝声中,可以窥出此人武功极是不俗。他虽是不甚重视,但亦没有过於小觑此人,冷冷道:“什么事?” 这个农家少年,自然就是朱宗潜,他眼见这黄衣人如此高明,可就忍不住现身出去。 这时他没有立刻回答,却以传声之法分别向佟长白和法音迅快说了几句话,这才缓缓道:“阁下口出狂言,其实是口不应心,在下才忍不住出来点破。” 黄衣人怒道:“我如何口不应心了?” 朱宗潜道:“你一不亮相,二不告人姓名。这一来纵然输了,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退出江湖?” 黄衣人怔一下,竟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在对方迫逼之下报名亮相,眼珠一转,道:“你何尝不是藏起姓名面目?” 朱宗潜手抓住斗笠边缘,道:“在下平生未曾做过亏心之事,何须隐藏姓名面目?但在阁下还未亮相之前,我也邯郸学步,让你们莫测高深一会。其实呢,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掀开斗笠,报出姓名。” 黄衣人道:“那么你就报名亮相好了。” 朱宗潜道:“太吃亏了。” 转眼望了佟长白一眼,又道:“大个儿你说是不是?” 佟长白厉声道:“咱不跟你们罗嗦!小子你趁早让开,不然的话,咱连你一块儿砸死。” 朱宗潜嘻嘻一笑,道:“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凶什么啊?” 佟长白气虎虎的一抖腕,钉锤笔直的指住他,那三尺长的钢坚挺如棍。朱宗潜叫道: “慢着,你弄错对手啦!” 佟长白装出一愣神之状,朱宗潜又道:“在下见你太过吃亏,才跑出来,迫他露面报名的啊!” 法音道:“这话倒是不错,佟檀樾何不先瞧瞧对方到底是谁?” 佟长白将眼瞪住黄衣人,喝道:“快点,你到底敢不敢亮相?” 这法音和佟长白都晓得朱宗潜心意,互相呼应,装模作样,不但全无破绽,而且攻势紧凑之极。 三个人的手法有软有硬,有正有反,端的使人难以招架。 黄衣人冷冷道:“你们当真想见兄我的真面目吗?” 佟长白道:“你怎的如此婆妈?” 黄衣人道:“我只怕你们缓筢悔莫及。” 佟长白道:“后悔个屁,要亮相便快些。” 那边厢一个蒙面人怒喝道:“佟长白怎敢如此粗野无礼?” 黄衣人摆摆手,表示不要紧。 佟长白狞声笑道:“咱又不是他的奴才,便臭骂他一顿又怎样?” 黄衣人不搭这个喳儿,说道:“闲话休提,我先使一招,假如你们认得出来,我才报名亮相不迟。” 朱宗潜道:“若是这么说,倒还公道。” 黄衣人向佟长白道:“小心了。” 左手骈指点出,宛加利剑疾吐,竟又笼罩着佟长白的胸腹间三处大穴。 佟长白往侧一闪,眼前一花,敢情那黄衣人已掉转身躯,一手反掌拍出,底下也撑出一脚。 他闪过上面的掌势,却没躲过对方底下一撑。 蓬的一声摔跌地上。 那黄衣人已站在一旁等他起身,并没有乘势追击。 佟长白跳起来,喝道:“再来一次。” 黄衣人似乎早知他不会服气,应声道:“好。” 当即如法施展,先点出一指,顺势身躯疾转,掌脚齐出。蓬的一声,佟长白又摔了一跤佟长白这次起来之后,不敢则声。 因为对方这一记招数,他第二次已经着意防范,仍然躲之不过,不禁又惊又怕,凝神寻思破法。 黄衣人冷冷道:“这一招源出何家何派?” 法音瞠目结舌,但觉奇奥绝伦,平生从未听闻。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在下知道。” 黄衣人一怔,道:“你说吧!” 朱宗潜道:“不用忙,在下先问问他们。” 他转头向佟长白问道:“大个儿,你知不知道这一招的来历出处?” 佟长白摇摇头。 朱宗潜又同法音询问,法音当然也摇头。 朱宗潜道:“好,你们既然不知,那就走开一旁,不许偷听。” 佟长白怨道:“谁稀罕了?”大步走开。 法音也一挥手,道:“咱们理该回避。” 率了两僧,退开老远。 朱宗潜沉声道:“阁下这一招源出何家何派,在下一点也不知道。” 黄衣人怒道:“好大胆的狂徒,你感戏弄於我?” 朱宗潜双手动处,掣出刀剑。 那边厢的佟长白和法音一见他发出暗号,齐齐跃走。他们身法何等迅快,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四个蒙面人听到声音,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都大声鼓噪起来。 黄衣人尖喝一声,这四个蒙面人立时闭口,迅快散开,分守四角,把他们围在当中。 黄衣人仰天冷哂,道:“想不到你自投罗网,这更妙了。” 朱宗潜本想趁他说话之时,出手突袭。 但他深知自己刀剑齐出之势,凌厉无匹,对方武功虽是精深奇奥,却也未必能躲得过雷霆刀及干元剑两般绝艺的一击。他居然因此而生出顾虑,白白放过了这个突击的机会。 黄衣人那对黑白分明神采照人的眼睛,已回到朱宗潜身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吗?” 朱宗潜道:“不错,阁下高姓大名?” 黄衣人道:“听说你聪明无比,何妨猜一猜看?” 朱宗潜道:“这是一定猜不着的事,何必白费心思?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拉倒。” 黄衣人道:“等我擒下了你,才告诉你吧!” 说话之时,探手入黄衫内,抽出一口薄薄的软剑,蓝光湛然,迎风一抖,登时挺硬。 朱宗潜道:“在下孤陋寡闻,竟不识得阁下手中之剑是何名称?” 黄衣人道:“此剑名为杀猪,你今日恐怕很难活口了。” 朱宗潜晓得对方嘲弄自己,故意说是杀猪剑,朱猪同音,这口猪一定是自己了。但他不怒却惊,心想:这好生狡猾,居然瞧破我的用意,故意不说出剑名,一来免得我从剑名上猜测出此剑的厉害之处。 二来假如让我突围遁去,亦不能向江湖上,打听此剑来历,以致查出他的家派出身。 如此武功高强智慧过人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那沈千机虽然也诡诈狡谲无比,当时的形势不同,他朱宗潜运气太好,步步占了机先。 但目下形势却是反转过来。假如这黄衣人正是图谋自己,则他定已打听过一切有关之事论起兵法中知己知彼这一条,朱宗潜乃是大大的不利。 他不禁苦笑一声,道:“在下早该趁你仰天冷笑之时,全力出手取你性命。” 黄衣人冷冷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只不知你当时何故不出手?” 朱宗潜道:“在下也甚感奇怪,大概是不忍得取你性命。其实在下早就知道了一件事。” 黄衣人道:“什么事?” 声音已没有早先那么冰冷尖锐。 朱宗潜道:“在下知道我不杀你,定要被你所杀。” 黄衣人凝视他顷刻,才道:“你开斗笠吧!” 朱宗潜道:“如若你也亮相,在下定必遵命。” 黄衣人低哼一声,道:“我若亮相,你就更吃亏了。” 朱宗潜道:“那么在下恕难从命。” 黄衣人嘿嘿笑道:“好,看你能遮掩多久。” 朱宗潜方自作势待敌出手,黄衣人却笑了几声,那笑声宛如出谷黄莺一般,甜美之极。 接着举手捏住面罩边缘,道:“你不让我瞧,我反而先让你瞧瞧。” 这两句话声的娇柔甜美,比笑声更有过之。 朱宗潜一愣,忖道:“她竟是个女子么?我从未听过这么动人的声音,想必也长得很美………” 想到这儿,不由得睁大双眼望去。 黄衣人左手没有掀起面罩,反而向前一伸,但听“嘶嘶”连声,发出一种体积细小的暗器,连珠射去。 朱宗潜赶快侧闪,刀剑齐挥,幻出一片光华,封住门户。 但觉对方暗器击中刀剑光幕,力道极强。 心头大凛,暗忖这些绣花针般细小的暗器,居然劲道强绝,可见得她功力之深厚,已超凡入圣了。 那黄衣人吃吃娇笑,并没有趁机欺扑出手。 朱宗潜大奇想道:“她露出女子口音,分明是藉此使我分心,破去我的气势,这样应当发出暗器之后,猱身疾攻,才占得到机先。但她居然轻轻放过这个机会,实在令人大惑不解………” 忖想之间,鼻中微微嗅到一阵香气。 心中一凛,连忙闭住呼吸,免得中毒。 随即就恍然大悟,电光石火般掠过一念:是了,她的暗器破空之声,好像是五响,但刀剑光幕上传来的震动感觉却有六七次之多,莫非其中有一两枚暗藏毒香,发出时手法不同,是以听不见破空之声? 这时候他更惕凛的是这个黄衣女诡计之多,大有防不胜防之感。但另一方面,这种敌手又使他极感兴趣,不愿轻易错过。 黄衣女道:“不要害怕,我从来不用毒的。” 朱宗潜道:“那太可惜了。” 黄衣女挥动长剑,忽上忽下,淡淡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见她剑势浮沉之间,奇奥无比,不但封住所有的大位门户,而且还含蕴极厉害反击之势。 因此,他纵然出尽全力攻去,仍然抢制不着机先。 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她的武功,固然是深奥难测,但这等狡黠的心眼儿更是骇人。 要知朱宗潜那一句“太可惜”,换了平常之人,定必略略分心思忖其意,这么一来,朱宗潜突施攻袭,实是不易招架。然而对方挥动长剑,严密护住门户,如此机伶心眼,实是世间罕有。 朱宗潜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笑道:“可惜的是在下有百毒不侵之能,你若是放出毒香,方知在下手段。” 黄衣女缓缓举步迫近,娇声笑道:“这话可是当真?” 话声中剑势浮沉不定,慢吞吞的向他刺去。 这一剑来势虽慢,却奇奥变幻,无从捉摸。 朱宗潜竟然招架不住,只好向后退去。 黄衣女一步一步迫去,他一步步后退。 猛可发觉不妥,敢情他后面尚有敌人,假如他刀剑尽被敌招封死,后面的敌人随手劈出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朱宗潜虽然是明知不能再退,却又无法不退,霎时又退了七八步,脑后飕一声,刀风疾袭而至。 他百般无奈之下,大喝一声,虎躯半旋,挥剑招架背后劈落的长刀。 ddd这麽一来,朱宗潜的背後门户洞开,把整个背脊完全交给敌人了。但事有轻重,险有缓急,他乃是被情势所迫,不能不先行旋身招架敌刀,才想法子对付黄衣女的剑势。 “呛”的一响,馀音。 那个蒙面人惊得一怔,原来他一刀斫中敌剑,只觉敌剑巧妙一震,手中之刀便已断为两截。 朱宗潜右手长刀同时劈出。 当那蒙面人一怔之时,刀锋已离他颈子不及半尺。 同时之间,背後的黄衣女冷冷道:“我这一招『凤点头』,已罩住你『灵台』、『中枢』、『命门』二大要穴。剑尖与你穴道相距只有半尺。”这几句话有如符咒一般,竟把个武功卓绝的朱宗潜迫得不能动弹,硬是煞住长刀劈下之势。 他对面那个蒙面人亦全然不敢动弹,因为他亦被敌刀之势所禁制,若然一动,敌人之刀定可把他头颅劈下。 要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实是难求定规。那黄衣女说的“凤点头”招式,本甚平常。 可是朱宗潜却自知无法摆脱,这是因为他从旋身发出刀剑时,双脚所踏的方位与平时不同。 这麽一来,“凤点头”这一招顿时化腐朽为神奇,只要他身形稍稍一动,不论是向那一方移动,都得被敌剑刺中大穴,当场身死。 黄衣女冷冷道:“朱宗潜,你最好不要自误。要知我目下已运足剑势,如骑虎背,如箭在弦。假如你轻举妄动,我的宝剑不得不发。”朱宗潜的身形果然纹风不动,朗声说道: “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你即管发剑。”黄衣女道:“我不想杀死你,所以才叫你不要自误,彭二,你可以退开啦!”在朱宗潜长刀禁制之下的蒙面人应了一声,方要举步後退。 朱宗潜厉声喝道:“不许动。”彭二身子一震,果然不敢动弹。 朱宗潜又喝道:“移刀外指。”彭二被他气势所慑,果然移动手中那截断刀,同右方指去。此是修习武功中的惯用语,外行人也许弄不明白,但他们却绝不会弄错。 那截断刀缓缓移动之际,朱宗潜已从刀身的反映中,瞧见背後黄衣女的姿势。她果然走举剑直指自己後背。 可是她的脚法却露出破绽。说时迟,那时快,朱宗潜蓦地向右上方跃起,身法快如闪电。 黄衣女宝剑疾吐,却刺个空。原来她剑招发出之时,受到脚法牵制,因此变招吐出时,角度不够,剑尖恰好从敌人腿边擦过。 但这一来,总算保住了彭二的性命。 朱宗潜乍起又沾,脚尖一点地,便向树林跃去。两个蒙面人急急截击,黄衣女尖声喝道:“让他走。”两个蒙面人闻声止步。 朱宗潜已从他们之间掠过,扑入树林之内。黄衣女一挥手,在那四个蒙面人簇拥之下,越过山坡,霎时隐没无踪。 朱宗潜一扑入林内,就立刻隐没树後,窥视敌人的行动。谁知他们却一转眼走个乾净。 山坡上一片静寂,人迹杳然,使他大感莫测高深,却又不敢出林奔到坡顶查看。因为他们此举很可能是诱敌之计。 过了一阵,山坡上以及周围仍然没有什麽动静。 朱宗潜苦笑一下,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做法。突然间一阵低微声响传入耳中,举目望去,但见一条人影出现在坡顶,穿行於灌木草丛之中。 他一望之下,大为疑惑,原来来人是个白衣少女,作侍女装束,背插长剑。身量纤长,行动敏捷轻灵。 她很快就从山坡走下来,离树林丈许便停住脚步,转眼向四下打量。但见她一双眼睛大而灵活,弯弯的眉毛,唇红齿白,竟然甚是美丽动人。 朱宗潜当机立断,朗声问道:“姑娘找谁呀?”说时,大步走出树林。 白衣侍女顿时露出笑容,望住这个用斗笠遮住半截面孔的农家少年,红唇中现出雪白的贝齿,说道:“您是朱先生吧?敝上有一封信给您。”她掏出一方白丝巾,轻轻抖开,双手分执两角,举到胸前,有字迹的一边,向着朱宗潜。 看来这封信只是让他看,并不打算交到他手中。 朱宗潜定睛一看,白丝巾上写道:“字奉朱宗潜足下,今日之会,小试牛刀,谅君已惕然而惧矣!兹命小婢传达吾旨,今晚叁更以前,必将足下生擒。如若自知无能匹敌,可随小婢来谒,输诚求降,或可免兵败被擒之辱也,宜叁思之。”底下没有具名,朱宗潜刚刚看完,突然发觉自己仰头阅信,斗笠已遮掩不住上半截面孔。 原来白衣侍女双手渐渐举高,最後双手都伸直,高举过顶。故此朱宗潜随着她的手势,不知不觉仰起头阅着。 此举自然是对方诡计之一。 朱宗潜掀掉斗笠,微微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掩藏本来面目。”那白衣侍女定睛瞧他一会,才道:“听说朱先生是个美男子,果然不假。”朱宗潜道:“姑娘是个女孩儿家,不该说出这种话。”白衣侍女玉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益增娇媚。朱宗潜从这一点观察出对方经历得不算多,当下又道:“姑娘除了送信之外,还有别的事没有?”白衣侍女收起白丝巾,摇头道:“没有事啦!”朱宗潜微微一笑,道:“姑娘忘了告诉我贵上的姓名。” 白衣侍女摇头道:“小婢奉命不得漏。”朱宗潜面上笑容依旧,人却迫近了一大步,距她只有叁尺左右,道:“若然如此,有烦姑娘留下。”自衣侍女惊道:“假如小婢不愿意留下呢?”朱宗潜道:“那麽在下只好出手把你住了。”他又迫近一步,气势坚凝,对方立时感觉出他势在必得,并非虚声恫吓,她连忙摇手,哀求地道:“朱先生,你是天下知名的人物,何必为难小婢呢?”朱宗潜沉声道:“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姑娘不必客气了。”白衣侍女听他的口气坚决异常,竟是毫无商量馀地。无可奈何的闭起双目,幽幽叹息一声,表示她束手就缚。 朱宗潜剑眉皱了一下,心想她如若没有装假,我可就当真下不了手。但焉知她不是故作可怜之态? 甚且她极可能就是那黄衣女,只改换了装束,便来哄骗蒙混。若然如此,这回把她放过,日後相遇,定必让她出此事大大的讥嘲一番。 他心意一决,越发的显得气势坚定威猛,左手一晃,右手五指箕张,直向白衣女脉穴抓去。 白衣女本能地挥手一拂,五只纤指拂向朱宗潜手腕脉门。这一招姿势美妙异常,且亦凌厉之极。 朱宗潜挫腕收臂,左掌呼一声劈出去。 白衣女纤腰一扭,侧跨一步。左手一招“分花拂柳”,右手一招“北海搏龙”,玉掌疾向朱宗潜施以反击。 朱宗潜精神一振,大喝一声“好俊的功夫”,上半身向後一仰,双手使出大擒手法,以攻代守。 白衣女玉掌一翻,啪的一声,拍中他手臂。她的身形却借势左闪两尺。朱宗潜但觉她掌指柔软,拍在臂上,并不疼痛。她这叁招应变手法妙绝当世,居然拍中他手臂,若然她掌上练得有恶毒功夫,朱宗潜多少得吃点亏。 但他更激起了斗志,挥掌迅快追击。突然发现她这下抵御手法甚是平常,但总算勉强拆解了。 朱宗潜欺身迫近,掌拍指戳,运攻叁招。白衣女踉跄後退,第叁招已招架不住。朱宗潜铁掌自动缩回,没有向她身上拍落。 原来这白衣女後来的几招,显示出身手平凡,功力不强。朱宗潜何等灵警精明,顿时发觉有异,决意放过这一机会,以便继续观察真相。 他跃退数步,让她喘息一下,便又出手攻去。白衣女指拂掌拍,极巧妙地连接叁招。 第叁招之时,玉掌又抽中他右前臂,但叁招之後,又显得平庸无奇。朱宗潜若是存心杀死她,易如反掌。 朱宗潜使一招大擒手法,五指落处,扣住她右腕脉门,内力涌出,从指尖透入她脉穴。 但见她顿时玉面胀红,连连喘息。这时候朱宗潜内力增强一点,便能制她死命。 但他不但没有催动内力,反而收回这一股强大暗劲。片刻间,白衣女面色恢复如常,也不喘了。 朱宗潜道:“姑娘已落在我手中,最好是我问什麽,你就答什麽,不要支吾或是胡扯,我就决不会伤害你。”白衣女闭上双眼,却仍然掩饰不住惊慌之色。 朱宗潜硬住心肠,问道:“那黄衣女可是你的主人?”她点点头。 朱宗潜又问道:“她姓什麽?叫什麽名字?”白衣女紧紧闭住双眼,没有回答。 朱宗潜怒声道:“你竟敢不回答我的话?”白衣女急得连连摇头,终於张开眼睛。 朱宗潜发觉她眼眶中泪水盈盈,都快要掉下来了。 心中顿时一软,泛起了怜惜之念。 忖道:“我极负智名,但却要使用武力威迫一个弱女子,算得什麽英雄豪杰?”他突然放松手,道:“姑娘回去上覆贵主人,就说我朱宗潜不信她有这麽大的神通,真能在今夜叁更以前活擒住我,嘿!嘿!莫说生擒活捉,我甚至不相信她能在叁更以前找到我。”白衣女伸手摩挲被他扣过的皓腕,惊喜交集地望住他,道:“朱先生当真放小婢走吗?”朱宗潜傲然一笑,道:“大丈夫焉有戏言,你即管走,我决不会再出手住你,也不会暗暗跟踪你。” 白衣女大喜道:“谢谢先生了。”福了一福,赶快转身奔去。 走了六七步,突然停步回头道:“敝上的话,先生不可不信。”说罢,这才真的走了。 第16章 这白衣侍女,临去时留下的话,出自感激之心,自是可信,朱宗潜可不能等闲视之。 他默默思忖了一会,转身入林,笔直直穿而过,来到大路之上。这时往右走便是返回洛阳的方向。 但他迳向左方奔去,大约走了两里左右,路边有座庙宇,一个僧人走出来,向他扬扬手。 朱宗潜跟他绕到庙後荒凉的野地,但见佟长白和法音大师等人,都坐在树荫後等候。 他大步走过,法音大师起身迎接,合什道:“佟檀樾方才说出大闹洛阳之故,敢情是查出那些豪族恃势横行,鱼肉良民,近来与官府勾结,更是弄得不成样子,许多良民家破人亡,也有许多妇女遭遇了不幸,佟檀樾这才打抱不平,大闹洛阳,贫僧等这一干涉,不免会使他误以为敝寺助纣为虐。这等误会一旦形成,只怕很难再解释清楚。朱大侠的指示,实是功德无量,贫衲这厢有礼了。” 朱宗潜连忙还礼道:“大师们当初不明内情,亦是激於侠义之心,这才挺身而出,志行可佩,这件事请勿挂齿。” 法音大师轻喟一声,说道:“贫衲离山之时,敝寺掌门方丈曾经告诫道:『世间之事,往往错综复杂,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实是难以透视揣测。尔等此次下山,投入江湖之内,务必小心谨慎,凡事反覆再想,既须从大处看,亦须从小处看,方可以下结论。』掌门方丈虽是曾经如此告诫过贫衲,但事实上贫衲却未能依诫而行,甚感惭愧。” 朱宗潜微微一笑,想道:“这位老和尚一辈子参禅习武,甚是淳厚老实。”当下说道: “贵寺掌门方丈大师德行高尊,智慧广大,晚辈得闻其言,幸何如之,晚辈又记得大师说过与一影大师交厚,只不知他目下在什麽地方?” 法音大师神色一肃,说道:“一影兄业已失踪了。”朱宗潜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法音大师道:“一影师兄曾将开封府内,朱大侠如何揭发黑龙头沈千机、史良二人等详细情形写了报告,派人驰报敝寺掌门方丈。此时敝寺有点事情,掌门方丈遂命贫衲下山,到联络地点找寻一影师兄。岂知一影师兄全无踪影。根据他平日处事的习惯,参照一些迹象,贫衲甚疑他已发生了事故。”朱宗潜啊了一声,闭目寻思,以前的事情经过全部在心头重现一遍,却看不出什麽异兆。 他睁开眼睛,问道:“大师瞧出什麽地方最是可疑?”法音大师缓缓道:“贫衲昨天碰见一位武当派的道兄,倘会到敝寺作客二次,是以识得,这位苍木道兄暗暗透露一件密,那就是他竟找不到欧大先生。他说:欧大先生平生行事缜密小心,无论走到那里,掌门真人派出之人一定能找到他,因此,他除非发生了不幸,或是被敌人擒走,才会发生找不到的事情。”朱宗潜内心十分震动,假如少林、武当两位当代高手都失踪了,实在是令人无法臆测。 他同时也知道了这两大门派一直密切注视着江湖之事,像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他们,俱有一套特别的联络方法,与师门不断的保持联络。 故此,他们一失踪,少林、武当两派立时晓得,不比旁的高手,可能失踪了多年,尚未被人发觉。 朱宗潜不禁闭目沉思起来。 佟长白站起身,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伸出手推了大行和尚一下,道:“去问问你师父谈完了没有?”大行和尚苦笑道:“小僧如若过去询问,便是不敬尊长之罪,佟老檀樾身份不同,无妨去问,恕小僧不能效劳了。”佟长白哼了一声,道:“臭规矩真多,难为你们怎生受得住?妈巴子的,他们谈了半天,还没有谈完吗?真是噜苏不过!”他虽是说得凶霸霸的,更带着脏话,但一听而知他是在发牢骚而已,大行、大业二僧自是不会怪他。 大业道:“檀樾为什麽不过去问一问呢?”佟长白用那红萝卜那麽粗的手指,遥遥指住朱宗潜,道:“瞧见没有,那个家伙在想事情,咱一过去,岂不是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见两僧露出讶色,便又道:“哼!谅你们也不明白,朱宗潜这小家伙聪明得紧,一肚子都是精灵古怪的主意。这刻既然在大动脑筋,一定事情重大,万万不可打扰了他。所以咱才叫你们悄悄去问那老和尚。”大行大业总算明白了,却又不由得对朱宗潜另眼看待。 只因以佟长白这等一代魔头,居然也如此推崇服贴,这个人的厉害已是不言而喻了。 佟长白终於又坐下来,在他来说,如此的忍耐着实是平生未有之事。 朱宗潜已想了很久,这时睁眼道:“晚辈猜想那一影大师与欧大先生的失踪,必与这个黄衣女有莫大关系。这一想法有两个证明,一是这黄衣女武功高不可测,她手下之人,个个年轻艺高,睽诸情理,她定然尚有一些年纪较大,武功更强的手下。因此,这一路人马实力之强大,举世无匹,失踪了的前辈们若是走单之时,被她率众擒下,并非奇事。第二点,她临走之时,搁下一句话,说是今夜叁更以前,一定能把晚辈生擒活捉。这话总得有点根据,由此亦证明她必有古怪手段,她既是竭力要擒拿在下,自然也有理由对付一影大师和欧大先生了。”这一番分析,只听得法音大师目瞪口呆。 他查访了数日,只能证明一影大师确实失踪,再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他正愁没法子回寺报告,朱宗潜这一番话,他也只好相信了。 他搔一搔光秃秃的头颅,道:“如若敌人势力如此强大,咱们得找些帮手才行了,是不是?”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远水难救近火,今夜叁更以前,如何找得到帮手?倒不如集中全部精神气力,对付这路敌人。”他晓得佟长白一定极感不耐,便招手叫他过来,说道: “那个黄衣女子言道,今夜叁更以前一定能把我活捉了去,你看她这话怎麽样呢?”佟长白讶道:“那竟是个雌儿?”随即凝目沉思。 过了一会,法音大师问道:“假如朱大侠躲了起来,十天八天不露一面,她如何能活捉了你?”佟长白道:“如是这麽简单,朱宗潜早就躲起来了。不过那雌儿的话实在太离谱了一点,这麽辽阔的地方,而且人又不比野兽,如何能一口咬定在什麽时候找得到?”朱宗潜心头隐隐有灵光闪动,当下很有兴趣的问道:“是野兽便如何?”佟长白道:“是野兽就好办啦,第一点野兽各有习性,猎食栖居都有一定的方式,一望而知什麽地方有什麽野兽,出没的路线也往往是一定的,很少变动。”朱宗潜道:“第二点呢?”佟长白道:“第二点是野兽都各有特别气味,若在上风一闻而知。”朱宗潜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番话竟触发了我的灵机………我记得她暗器之中,好像有一股异香…………”佟长白、法音都不明其意。朱宗潜又喃喃道:“若然我所料不差,这等手法倒是防不胜防,必须想个办法破解才行。不然的话,即使躲得过一趟两趟,终久还是躲不过的。”佟长白问道:“你说什麽?” 朱宗潜笑道:“我说的话无关重要,不必多费唇舌。倒是今晚可能有一场杀,凶险激烈,定要过於早上之斗。”佟长白听了甚喜,厉声大笑,道:“好极,好极,咱总觉得跟你在一起最有意思!”朱宗潜沉思半晌,才道:“但今晚之战,只怕与以往都不相同,照我的估计,恐怕是输多赢少,极是凶险不过。” 他说得如此严重,连佟长白也不敢张狂乱说,他道:“怎的说得如此气?”朱宗潜道:“问题是咱们人手不够,假如那个与佟兄齐名的笑里藏刀安顺,也帮助咱们,情势便大不相同了。”法音和佟长白都大感惊讶。 朱宗潜略略说出大清早曾和安顺斗过之事,佟长白直裂嘴而笑,道:“幸亏他也败在你手底,不然的话,咱就显得不如他啦!”朱宗潜道:“佟兄,咱们目下已是同患难共祸福的伙伴,是以有句话奉告,望你万勿见怪。那就是安顺的武功虽是强不过你,但他有两点强胜於你的。第一是他的兵器,稀奇古怪,不知藏有多少法宝,令人难以防范。第二点,此人狡奸多端,专门使坏,才博得『笑里藏刀』的外号。”佟长白道:“咱知道啦!若是碰上他,咱多加小心就是。”朱宗潜道:“这就行啦,咱们去找一处有利的地势,以便应付今晚的场面。”大业僧已从庙里弄来斋食,大家在草地上草草进食过。然後在朱宗潜率领之下,向东北方走去。 朱宗潜似胸有成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一直走了二十多里路,经行之处,都是荒野之地,完全避开大路和人烟。 不久,走上一处岗陵,阵阵波涛之声随风传来。 他们在树上一望、但见底下七八丈远,就是那滚滚奔流的黄河。此处乃一河湾,水势平静。 朱宗潜向法音大师说道:“有劳大行、大业两位大和尚,斫斩五株树木,枝叶越多越好,堆放在河岸旁边。”两僧依言去做。 朱宗潜站在树顶,寸步不移,四下查看形势。 佟长白闲不住,奔落去帮二僧砍树。 朱宗潜道:“恕晚辈暂时瞒住内情,总之,现下种种举措,都是为了尽快营救出一影大师和欧大先生。”法音道:“朱大侠即管依你之计行事,贫衲决不多言。”朱宗潜心中甚喜,道:“大师如此相信得过,晚辈更当竭尽心力,以报知己。”他呆呆寻思了好久,眼看树木已砍好,便高声道:“用一条绳索,把这五株树木都连结起来,暂时放在岸边就行啦!”他又选定坡顶乱草丛生之处,命他们小心的挖掘洞穴,一起挖了叁个,分成一个相当大约叁角形。 朱宗潜本人一直站在这叁角形当中,毫不移动。 他又指示大行和尚到数里外的村落,找到叁领芦席,以及在远处砍了一困竹带回来。 他不说出这些举动和芦席、竹等物事的用途,一迳在叁角形约叁个坑洞当中的位置盘膝打坐。 众人亦没有询问,各个休息。 到了黄昏之时,朱宗潜一跃起身,大声道:“该是着手准备的时候啦!”众人精神大振,都走拢来。 朱宗潜忽然出声警告佟长白不可碰到他的身体,他自从在庙後碰头之後,一直很小心的不与众人接触,众人早就察觉了。 佟长白此时便忍不住问道:“干什麽?你身上有毒,怕咱们大伙儿也染上了是不是?”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猜得差不多。”他指住那些竹竿和芦席又道:“诸位各自把坑洞用竹竿架好,上芦席,席上上泥沙,又铲几块草皮盖覆其上,你们躲在坑洞之内、敌人虽然近在咫尺,亦难觉察。”众人听了,同点头称是。 朱宗潜又道:“等一会敌人到达此处,假如力量不强,人数不多,诸位不要理会,须得等到人多势众之时,先由佟兄出马,放手拚斗,打个痛快。到佟兄不支之时,法音大师和大业师兄才现身救援。这一着多多少少总能查看敌方有些什麽高手,以及他们是何家派路数?”佟长白满意地大笑一声,道:“如此甚好,咱只怕那雌兄出手,使出神奇奥的招数,迫得咱无法放手大拚一场………”朱宗潜道:“这一场她不会轻易出手了。”他转眼向大行和尚望去,又道:“大行师兄请你藏匿在来此路上里许之处,敌人来时,不要理会,他们回去时,若然你见到敌方已把咱们的人都擒住了,可悄悄在後面跟踪,查出他们巢穴所在。” 大行和尚道:“小僧遵命,但查明敌人落脚地点之後,又如何与朱大侠联络?”朱宗潜沉吟一下,道:“你若能查出,只须远远走开,任意找一处栖身之处,我自会找到你。”大行和尚听了这话心中不信,不但是他,其馀的叁人也觉得难以置信。 朱宗潜又道:“有烦佟兄把那些树木丢在河水中,然後折一根树枝回来。”佟长白奔下树顶,伸展长臂,抱起一大堆树木,丢入河中,顺手折了一根粗枝回来。 朱宗潜说道:“在下一离此地,诸位速速依计行事,时间无多了。”说罢,呼地跃起,轻飘飘落在佟长白手中的树枝上,说道:“佟兄,到河边去。”佟长白全然不明他何故如此,开大步,奔到河边。 朱宗潜道:“请把小弟抛入河中,同时亦把树枝甩到水里。”佟长白运起内劲,往外一推,但见朱宗潜连人带树枝都落到河水中。 他搔搔头,望着朱宗潜浮起来的头颅,道:“这是怎麽回事?”朱宗潜道:“以後才告诉你,快快依计躲在坑洞内。”不一会工夫,这片岗陵上已杳无人迹,天色渐渐阴黯。突然间五条人影掠过大行和尚的视线。 他躲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凝神望去,只见这五人乃是叁个白衣女子和两个黑衫大汉。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手执长长的皮带,系着一头白色像狸猫般的小兽。 那头白色小兽奔窜在他们五人前头,相距两丈,看它忽前忽後的速度,假如没有皮带系住,早就去得不知去向了。 这一批人过後,不久,又有许多人影先後掠过,大行和尚暗中一数,竟然多达十二人。 看他们掠奔而过时的身法,无一不是十分高明之辈。 大行和尚眼见这许多高手涌到,所去的方向又正是朱宗潜、法音他们藏身之处,心头大骇,暗暗盘算要不要绕个圈过去告警? 但他旋又发觉敌力之人脚程甚快,决计已来不及赶在他们前头告警,只好放弃此念,睁大眼睛守望着那条小路。 最先的一批人已奔到坡顶,白色小兽蹲在朱宗潜打坐之处,再不走动。那个管它的白衣女娇叱数声,见它仍然不走。 当下纵目四望,此时,天色尚未黑齐,四周景色犹自清晰可见。但见附近树木甚少,野草也长得不高,可说是绝无藏匿身形的可能。 白衣女打量了一阵,道:“怪事,怪事,怎麽线索忽然中断了?莫非他从这儿便插翅飞入河中,直渡对岸不成?” 她似是这一批人马之首,其馀约两个白衣侍女和黑衣大汉,都默默地聆听。她又向河边望去,但见这河湾内水势平静,一些树木浮在岸边的水面,此外,水面上别无他物。 这些人个个藏住面孔,因此她的表情没有人瞧得出来。转眼间四条人影奔上坡顶,都是一式的青色长衫,黑布蒙面。 他们现身之後,虽见那白色小兽蹲伏不动,而敌人却不见踪影,竟也没有询问,便站在一旁。 紧接着先後奔上六人,他们虽然都是穿着长衫,但衣服的颜色和神态举止,俱与那四个青衣人不同。 一望而知他们均像独当一面的入物,是以各有特点。 最後,一个蒙面黄衣女走上来,她举步走到那个为首的白衣侍女身边,却没有开口说话。 坡顶一共有十二人之多,竟不闻謦之声。 那後来出现的六个蒙面长衫客,各自纵目打量四周形势动静。其中一个两鬓已斑的高个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道:“此地一目了然,敌人想必已渡江而去。”其馀约五人纷纷颔首,表示他们亦作此想。 这人的口吻声音威严有力,一听而知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领袖人物,他举手取下蒙面黑纱,道:“虽然如此,咱们还是得细细勘查一遍,假如敌人有这种神通,真躲在附近而又瞒过咱们,眼见咱们扬长回返,定须受他大加耻笑。”其馀约五人亦取下蒙面黑巾,露出面目,竟都是中年以上的人,其中一个白发飘潇,容貌慈祥可亲。 那个领头发话之人,颔下叁绺灰髯,相貌堂堂,气派特大。 他见五人亦点头同意详加勘查的话,便转眼向那些站在一起的女子望去,口中又道: “小姐意下如何?”黄衣女宛如不闻,但领头的白衣侍女却道:“此举定然搜不出朱宗潜,但你们仍不妨搜上一搜。”右方叁丈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塔也似的人影,一个黑衣大汉忽然发觉,大讶叫道:“瞧,那是谁?”众人纷纷望去,登时都认出此人正是今午大闹洛阳的铜面凶神佟长白,瞧他屹立如山之态,竟不知他何时到达?以及已站了多久? 这一帮使朱宗潜等人大为震惊的人马,这时反转过来,被佟长白的出现撼震了心弦。 但觉他来势神莫测,令人生出畏惧之心,铜面凶神佟长白喉咙里咆哮一声,开大步,直向黄衣女走去。 那四个青衫人齐齐跃出,排成一字阵,挡在诸女前头。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你们不行,还是让这丫头动手的好。”其中一个青衣人怒声道:“你嘴巴里最好放乾净点,否则定有苦头给你吃。”佟长白狂笑道:“老子生平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朱宗潜,见到了他们,说话自然客气些,但你们,哈………哈………”笑声中充满不屑之意。 黄衣女举起右手,众人见了都不作声。 等到佟长白笑声一顿,她才缓缓道:“除了朱宗潜,你还服气谁?”佟长白不理她,指住刚才发话的青衣人,道:“你是蔡叁,这叁个却是你兄弟了?”蔡叁等人没有回答,那个抱着白色小兽的白衣侍女忽然开口道:“右边第一个是三大,第二个是彭二,第叁个是你认得的蔡叁,第四个是李四。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家小姐的话了。”佟长白睁大着凶眼瞪视着她,道:“你把面上的丝巾取下,咱就回答。”白衣侍女讶道:“为什麽?”佟长白冷冷道:“因为咱最爱看女孩子,你们都用丝巾蒙住面孔,咱心里很不舒服。”三大怒声道: “你这算是那一门子混账道理?”佟长白狂笑一声,道:“咱以前比现在还要混账万倍,你们小心别惹火了老子,使出以前的手段………”彭二道:“你当真还有更混账的手段不成?”佟长白道:“告诉你吧,老子心中一火,浑身就发痒,非把身上衣服脱个精光不可。”众人听了都不禁发出笑声。 佟长白双眼一瞪,凶威迫人,厉声道:“小丫头你拿不拿掉丝巾?如若不拿,咱就脱衣服给你瞧瞧。”此话甫出,呼呼连声,人影乱闪,但贝那六个没有蒙面的长衫客已移到最前面,迫近佟长白。 那个势态威严,颔下叁绺灰髯的高瘦老者冷冷道:“佟长白,此处不是你撒野横行的所在。”佟长白瞄他一眼,见他背插长剑,当下道:“瞧你的样子,听你的口气,大概是个官老爷了。”那六个长衫客虽然都是老练的江湖,但也被佟长白如此锐利高明的眼力骇了一跳,微微变色。 原来他们认定佟长白只不过是凶残莽撞的魔头,此所以大吃一惊。 佟长白突然挥锤疾砸,口中大喝一声“看招”,钉锤呜一声,直向那高瘦老者砸去。 高瘦老者猝出不意,本能地拿剑横架,“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高瘦老者退了一步,但觉手腕一阵麻木之感。 佟长白见这一锤居然不曾击落剑人长剑,心中骇然。 他方待再抡锤追击,忽听那白衣侍女道:“等一等。”佟长白煞住发锤之势,但也见到两个长衫客闻声垂下兵器,他早先已察视出来可疑的地方,这时更加肯定了。 那白衣侍女道:“我把面上丝巾取下,你得说出你服气的另一个人是谁?”佟长白道: “好,一言为定,咱也不用脱衣服了。”挡在佟长白与白衣女当中的人,闻得这话,纷纷自动侧身让过,使他们能直接望见。 白衣侍女伸手取下丝巾,身子却顺势侧转,这一来佟长白只能见到她的侧面,但见她面色青紫,极是丑陋难看。 佟长白不禁一怔,两眼发直。 她格格一笑,道:“很难看是不是?但我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水仙。”佟长白半晌才定下心神,道:“这名字果然好听,那两个白衣女子呢?”水仙道:“你先说出那个使你服气的人是谁?”佟长白道:“好,那是一个女孩子,也是永远穿着白衣。”水仙听说那是个女孩子,似是生出妒意,哼了一声,道:“她生得很美呀?叫什麽名字?”佟长白道:“当然美啦,简直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叫做冰宫雪女。”水仙又哼了一声,道:“原来就是拐走了欧阳谦的冰宫雪女,她在那儿?我想见见她。”佟长白道:“回到冰宫去了。” 水仙道:“听说朱宗潜跟她很要好,是也不是?”佟长白道:“不错,朱宗潜也是很服气她。”这话他只说一半真话。 朱宗潜诚然跟冰宫雪女很要好,但服气却不见得,佟长白自家极仰慕服贴雪女,所以极力提高她的身价。 佟长白竟忘不了对方答应之言,指一指那两个白衣侍女,道:“她们叫什麽名字,也让咱瞧瞧面孔吧!”水仙道:“你对白衣服的女孩子都很感兴趣,想是受了冰宫雪女的影响?”她摆摆手,那两个白衣侍女都取下丝巾,但见她们面目秀美。 水仙道:“这一个叫玉葱,那一个叫素。”佟长白突然接口问道:“你自己呢?叫什麽名字?”水仙讶道:“我叫水仙呀,你忘了吗?”佟长白怪叫一声,道:“不是忘了,而是知道你不是水仙,那个黄衣服的才叫水仙。”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动。 直到此时,他们方始深深知道,佟长白实是极为凶狡之人,并非一味粗莽横行之辈。 水仙冷笑一声,道:“这话何以见得?”佟长白道:“咱一开始就查察出你是真真正正的领袖,那黄衣丫头,只是你的替身罢了,如若碰上朱宗潜,你就会用传声之法,教她说话,还有一点,那就是你这付面孔实在太奇怪了,如若黄衣的是小姐,决不收留你这种怪样子的丫头,咱敢打赌她的面孔一定相当漂亮,所以叫做水仙。”对方已做声不得,佟长白又道:“你讲个名字出来吧,那怕是假的,咱也有得称呼,不然咱就管你叫丑丫头了。”众人都发出怒吼之声,那青紫面孔的女子举起一手,止住众人,缓缓道:“好吧,你叫我一声春梦小姐就行啦!”她话声一顿,又道:“朱宗潜在那儿?”佟长白道:“他叫咱在这儿等候你们,转告你们一句话。”春梦小姐道:“什麽话?”佟长白道:“他说你才华绝世,至足惊人,但太过自负自傲,所以他要在智谋上挫折你,然後才用武功击败你,咱把话已传到,可要走啦!”那个高瘦老人严厉地喝道:“站住!”佟长白怪笑一声,道:“你没名没姓,咱不理你。”高瘦老人冷哼一声,道:“本大人姓陆,名宣忠,佟兄大概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佟长白一听他自称“大人”,心知他既是露身份,定有灭口之意,心念方转,已有一个长衫客越众而出,迫到他左方七尺以内,冷森森的喝道:“郓水云请佟兄指教几招。”话声未毕,“呼”的响起划风之声,一根幼细竹竿已向面前扫到。 佟长白身形一挫,缩低了尺许,庞大的身体微转,右手钉锤“鸣”一声扫去,口中喝道:“好啊!你是鄱阳渔隐。”那郓水云使的竹竿色作金黄,又长又细,宛如钓竿一般,他轮动钓竿,使出点、戳、挑、扫等手法,细腻而迅快。 两人霎时间已拚斗了二十馀招,招招都是生死立判,极尽凶险之能事。但见佟长白锤势越斗越强,郓水云显然落在下风。 当下又奔出一个长衫客,但见他手提一柄精钢短戟,扑入战圈,宏声喝道:“洪振来也!”他一插手,首先就硬接了佟长白一锤,发出极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佟长白见对方居然硬接得住这一锤,不禁喝道:“大力神果然名不虚传!”锤势一变,也把洪振卷入锤圈中。 佟长白放手施为,使出全身本领,力斗这两个远在二十年前已享盛名的高手。杀得痛快淋漓,极是过瘾。 那郓,洪二人的武功路数,恰是一刚一柔,配合得正好,饶是如此,竟也占不到上风。 这时虽然只有叁个人动手拚斗,但叱声如雷,加上不时升起震耳欲聋锤戟相碰之声,竟也声势威猛,使人惊心动魄。 陆宣忠眉头一皱,举步向战圈移去。 突然间一声佛号传来,宏亮震耳,众人都扭头向东首望去,暮色中但见一个僧人,手提方便铲,巍然屹立在数丈外。 这僧人接着朗朗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难道不怕传出江湖,折损了令誉威名吗?” 他光是说话,却不移动,生像是准备随时逃走。陆宣忠冷冷道:“你是那一座庙里的和尚?”那僧人道:“小僧大业,来自少林。”陆宣忠实在怕他一转身逃之夭夭,是以不敢下令攻击,道:“原来是少林弟子,听春梦小姐说你们曾出手援救佟长白,是也不是?”大业僧目光转到诸女面上,但见她们个个长得都很美貌,不觉一怔,心想:“刚才佟长白明明说那春梦小姐长得极丑,此刻竟没有一个丑女,是何缘故?”他一怔之下,竟也忘了回答。 忽见其中一个白衣女格格笑道:“我就是春梦小姐,你瞧清楚了没有?”大业僧凝目望去,却只见她的侧面。 虽是如此,仍然可从她雪白的皮肤,挺秀的鼻子,以及侧面的轮廓上,看出她长得很美。 要知大业僧内功深厚,眼神极足,虽是相隔数丈,又在暮色之中,仍然能瞧得纤毫毕现。 她的面貌虽有变化,但声音却没错,大业僧不禁泛起好奇之心,大步走去,意欲瞧一瞧她的正面。 陆宣忠长剑一摆,一条人影凌空飞起,一跃两丈馀,刀光化为一道匹练,疾卷大业。 大业僧挥铲扫去,劲力如山。那人惊噫一声,陡然间升起数尺,一迳越过大业,飘落在他身後。 大业僧眼见来人轻功佳妙无比,刀法又极精奇,岂敢大意。 脑子里瞬间排除一切杂虑,估计敌人落在身後的位置,一招“随风照日”,反臂抡铲,向身後扫去。 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身後敌人竟不得不煞住正欲攻出的刀招,疾退两步。 大业僧一转身,已瞧清楚来敌,但贝他面色焦黄,鼻尖唇薄,神情甚是阴鸷,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 大业僧道:“老施主好高妙的轻功,小僧总算开了眼界,请问老施主高性大名?”那长衫老者冷冷道:“现下你插翅难逃,我也不妨说出姓名,老夫姓张名奇。”大业僧道:“原来是张老施主,小僧久仰大名。尝闻张老施主以轻功擅名天下,有个外号叫踏雪无痕,只不知小僧说得对也不对?”张奇听得大业这等褒赞之词,心中大为受用,道:“想不到少林高手也得知贱名,如若我老眼不花,大和尚刚才的两记手法,竟是贵寺绝艺之一的风涛二十铲了?”大业道:“老施主当代名家,眼力过人,小僧使的果然是这一路铲法。”张奇道: “大和尚言重了,老夫甚愿见识贵寺绝艺,还望不吝指教。”这时他已变得甚是客气有礼,抱刀为礼,方始出招。大业应一声“遵命”,迅快挥铲封架,两人霎时间斗做一处。 十招甫过,陆宣忠放心地透一口气,回头向佟长白这边望去。但见他们战况仍然凶险激烈如故,双方平分秋色,谁也压不倒谁。 他正要上前,觅隙出手制服佟长白,忽听春梦小姐叫了一声“陆大人”,当即回头,问道:“小姐有何见教?”春梦小姐道:“那少林和尚武功较弱,陆大人最好率众上前,先把他杀死,埋藏起身,便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以须得加急进行。”陆宣忠道:“小姐这话甚是。”心中却大感迷惑,全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他果真一挥剑,率同那两个长衫客,向大业僧奔去。 才奔出数步,西南角上传来一声大喝,震得众人耳鼓生疼。随着喝声起处,一道人影疾扑过来。 陆宣忠这时方始明白春梦小姐的用意,敢情是诱敌现身出斗之计。 那道人影眨眼已扑到,却是个六旬左右的和尚,身量雄伟,看一根鸭卵般粗的禅杖。 此时一个长衫客已疾迎上去。 春梦小姐格格一笑道:“法音和尚,你还有一个师侄呢?”法音大师瞥见拦截自己的长衫客手中着一对金环,心知此人就是朱宗潜会过的“紫金环”戈远。 当即挥杖扫去,口中应道:“那大行师侄已返嵩山,女檀樾何事找他?”春梦小姐伸手挂上面纱,冷冷道:“你这话是真是假,一会儿就揭晓啦!”她举步向佟长白走去,迫近战圈之时,身上白衣被他们的劲风潜力吹拂起来。她站定脚步,凝目瞧了五招。 蓦然间闪身切入战圈之内,纤手迅快一伸,指尖已点中了佟长白的背後“命门”大穴。 佟长白怪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摔跌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那边厢法音大师杖法一紧,把紫金环迫退了叁步。陆宣忠见他如此勇猛,不禁皱一下眉头,心想:怎的少林寺随便出来几个和尚,就如此厉害? 当下道:“袁兄,请去助戈兄一臂之力。”这刻只下一个白发飘萧,面貌慈祥的长衫客未曾出战,闻得陆宣忠之言,朗应一声“遵命”,提刀扑上。 口中喝道:“老朽袁负,请大师指教!”刀光闪处,已欺入战圈之中,与那紫金环戈远,双战法音。陆宣忠一迈步,已迫近大业僧。 但见这名少林僧人仗看师门传“风涛二十铲”的绝艺,竟与那踏雪无痕张奇斗得难解难分,未分高下。 陆宣忠心中下骇然,从此以後,他使对少林寺另眼相看,再也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了。 他觑准时机,然欺入圈内,长剑迅快剌出。大业方便铲猛可砸落,击中敌剑,陡然一凛。 原来他这一铲势急力猛,纵然不能击落敌剑,也应把敌剑震开,谁知敌人剑上黏力强绝,竟把方便铲黏住。 名家拚斗,讲究的只是这麽一线之机,张奇得此良机,运刀如风,连攻叁招,登时把大业的风涛二十铲绵密之势攻破。 大业本来全靠这一路绝艺,才能与张奇平分秋色。现下铲法已破去,便须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这一来自然大大不利,加上陆宣忠亦已参战,更是不支。十招不到,便被陆宣忠一剑刺中胸口,翻身跌倒。 张奇低头一瞧,那大业胸口并无血渍。 不禁赞道:“陆大人的刺穴手法,当真是天下无双。”陆宣忠微微一笑,大有“何足道哉”之意。这时一名青衫人奔到,挟走大业,和佟长白放在一起。 法音虽是力斗两大高手,仍然察觉全场形势。心知不妙,正待决汤突围,逃离此地,再作打算。 那知陆宣忠等人已迅快奔来,把他团团围在当中。紧接看那春梦小姐也走过来,说道: “老和尚,你的武功虽是不差,但我们人多势众,又擒下了你一个师侄,你若是知机明理之人,赶紧停手罢战,听凭发落。如若不听良言,我先在你眼前,杀死那大业,这才命众人一拥而上,将你击毙当场。”法音被她一番话迫得透不过气来,他可真害怕这个女子会把大业当场杀死,只好依言煞住杖势。 戈、袁二人亦立即停手。 法音道:“姑娘把我们怎样?”春梦小姐淡淡道:“我打算收服天下各家派高手,假如你不降服的话,我也不会杀死你。”法音心知朱宗潜就在河边水中泡着,这里说话,他大概听得见。 当下又道:“姑娘如若不用杀戮手段,贫僧想不出还有什麽法子,能令人降服?”春梦小姐道:“我自然有办法。”她伸出玉手,又道:“禅杖给我。”法音依言递去,春梦小姐忽然缩手,道:“假如你发誓不反抗不逃走,我就不必点你的穴道了。”法音道:“姑娘若是信的过贫僧,如此也无不可,只是这诺言须有个时限,总不能要贫僧一辈子都不反抗不逃走?”春梦小姐道:“这个自然,现下我们启程回返洛阳,你一踏入我府门之时,此约便失去效力。”法音领首道:“使得!”当下发了一誓。 陆宣忠道:“朱宗潜果有过人之智,咱们若是能擒下此子,放眼天下,已无抗手之人。”春梦小姐道:“不错,他的智谋武功,都在佟长白之上,我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走吧!”众人一同离开,不久,已掠过了大行和尚的视线。 大行和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这一群人之中,两个黑衣人,分别把佟长白和大业二人扛在肩头,而法音则手提禅杖,夹杂在人堆中行走,全然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这等情形,除非是法音已经投降。变成对方之人。否则他岂肯任凭大业被敌人活擒而不反击? 大行几乎冲了出去,问个明白,幸而终於忍住。等这一堆人走过了,这才悄悄跃落地上,小心跟蹑在後。 走了六七里路,天色已黑,他们已在大道上走了一程。大行小心翼翼地跟踪前面的敌人。 陡然间背後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可真把他骇了一跳,疾然旋转身躯,只见一个六旬老者,身穿长衫,面色漆黑。 相距只有五尺左右,他手中着一口吴钩剑,冷冷地注视看大行,吴钓剑欲发未发,招数凌厉。 迫得大行不能不提铲作势,以应付他的袭击。 两人相持了片刻,一阵步声传入大行其中,登时晓得那一群敌人又回转来。但他须得集中全神对付强敌,竟不暇回顾。转眼间,两支火炬燃点起来,由两个青衫人持着,分立两旁。 春梦小姐手抱那白色小兽,缓步走过,绕到黑面老者身侧,打量了大行一转,才道:你本是参禅礼佛之人,全然不谙江湖上的门道,我劝你立刻放下方便铲,用不着尚作负隅之斗了。”大行道:“姑娘是谁?”春梦小姐道:“人人称我做春梦小姐,你也这样称呼吧!这一位是铁面神判逢灵,你当必听过他的威名?”大行点头道:“逢大侠成名多年,小僧也曾有个耳闻。”他见那逢灵剑势略弛,趁机迅快回顾一眼,但见法音师叔站在两丈馀远观看,竟不做声。 他目光一掠即返,重又戒备敌人的吴钩剑,是以竟瞧不出法音面上表情如何?春梦小姐道:“你既然晓得他的声名,难道还须动手之後,方肯认输吗?”大行迅快的想了一想,道:“姑娘怎知小僧没有江湖经验?”春梦小姐笑道:“假如我是你,定要数清楚来时多少人,回去时又有多少人?两下人数相符,才出来跟踪。由此可知你不识江湖门道。”大行回想起来,果然忘了点算回去时的人数,以致踪迹败露。当下叹一口气,垂下方便铲,道: “小僧已失了机先,今晚不认输也不行了。”春梦小姐道:“你作此决定,却又证明了你乃是很有头脑之人。若在江湖上磨练一些时候,便须刮目相看了。”法音大声道:“大行过来吧,咱们两人共进退便是。”这话是说给春梦小姐听的,那也就是说,法音可以逃走之时,大行方可以逃走或反抗。 大行转身走过去,疑惑地向黑衣汉子望一眼。 法音道:“他们都是穴道受制。我亦因不敌,所以答应暂不逃走,免得让人家扛走。” 大行释然地透一口气,低低道:“连佟施主也被人活擒,可见得这些人手段之高。弟子一时疏忽大意,以致败露了行藏,有辱使命,还望师叔恕罪。”法音道:“是人家太高明了,过不在你。”此时火炬已灭,大众重新上路,向洛阳城走去。 半夜时分,这一行人才抵达城关,那城门居然还未全闭,直待他们通过,这才关闭。 法音默默认住方向道路,不久,走入一座高大宅第。 两个仆人把大门关上。此时众人已处身在一间宽大的厅堂内,灯烛辉煌。春梦小姐向陆宣忠点头道:“今晚想已没事,你们可以去休息了。”陆宣忠道:“小姐之言甚是,请诸位大人各自归寝。”袁负、戈远等人都纷纷离开。 大厅中,只下春梦小姐等四个女子,三大等四个蒙面青衫,以及法音、大行二僧。佟长白和大业早就让黑衣大汉不知扛到何处去了。 春梦小姐向法音道:“我这个陷阱,大概可以把朱宗潜擒住了。”法音讶道:“原来姑娘有意诱他入伏,但他未必就查得出姑娘在此。”春梦小姐哂笑一声,道:“朱宗潜一定是藏身在河边的水中,他跟踪在後面,见到大行被擒之後,我们已全然不加防备,定必在暗中嗤笑於我,自以为黄雀在後。殊不知我已张罗待雀,且看他能不能逃出我的掌心?”她站起身,又道:“你们跟我来。”法音、大行二人一则晓得不是逃走的时机,二则也是好奇。便跟她走去,穿过两重院落,忽然跨入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中。 许多树木散布在草地上,他们从树荫中经行之时,光线更为黑暗,法音、大行若是趁此机会逃走,大有可能。 然而他们却实在抑遏不住好奇之心,根本不作潜逃的打算,紧紧跟着前面的白衣人影。 走了一会,忽见一片草地,当中盖搭着一幢木楼,虽然不大,却相当的高,共有叁层。 春梦小姐一迳登上最高的一层,室内已点燃了灯烛,布置得甚是雅洁。法音转眼打量四周。 但见这间屋子只有丈半见方,四面都有窗户,俱可俯瞰地面。 春梦小姐道:“你们就在这儿瞧着吧,我须得更衣,暂时失陪了。”她出去之後,楼梯只有很轻的声响,一忽儿也没有了。 这间屋子内只有法音、大行二人,当即趋近窗户察看。 四面瞧过,方知此楼建於这片宽广园林的中心,远远高出於四下树木及屋宇之上,是以视线甚是辽阔。 大行沉吟一下,道:“弟子不懂得此楼为何要建在园子中心,虽然视野甚广,但底下四面俱是树木,假如有人潜入,反而可以藉树木掩蔽踪迹。楼上之人,万难发觉。”法音也困惑寻思,旋即恍然笑道:“这座木楼,未必是为了这等事情而建造,若论景色,便别有佳趣。”大行道:“这倒是弟子太糊涂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娇柔的声音道:“这也未必是你糊涂。”人随声现,一个秀发垂肩的青衣女娜入室,她面上蒙着一块白纱,所以没法子瞧得见面貌。 但听那声音,却就是春梦小姐。 她凭窗而立,背影向着他们,又道:“这座木楼是我特别为了朱宗潜这一类奇人怪杰而建造的,完全与风景无关。”大行道:“如若姑娘之言属实,这倒教小僧心中疑惑难明了。”春梦小姐道:“这也无怪你不明白。”说时,转身走到桌边,起蜡烛,点燃後插在烛台上,一共点燃了十多支,室内更加光亮。 大行忍不住问道:“姑娘何故点起这许多蜡烛?”春梦小姐笑一声,道:“朱宗潜如若尾随着我们,眼见我们进入此宅,第一步怎样做,你们猜猜看?”大行道:“第一步自然越桥而入,瞧你们有何动静?”法音倒底年纪较老,心思缜密,接口道:“若是老成持重之士,便须先查看此宅四下形势,再作入探之计。”春梦小姐道:“这只是一般人的做法,但朱宗潜何等狡猾?他断断不肯贸然轻入,以防中了我们诱敌之计。因此,他一定找到紧邻一座最高的屋顶,俯视遥望。等到本宅各处房间都先後燃点上灯光,证明我们确实居住於此,这才开始第二步行动。”法音、大行都听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直至此时,他们不能不承认这个神的女孩子,果然具有超人的智慧,人堪与朱宗潜一斗。 设若朱宗潜略为大意,今晚实在很难逃出她的掌握了。 春梦小姐又道:“他第二步就考虑该怎麽办?是马上入宅查探?抑或等一天?前者有措手不及之妙。後者则可从容布置,先在白天查看此宅出入之人,收集种种线索,即可判断出大概情形。”大行和尚道:“姑娘话出惊人,智慧之高,令人叹为观止。”春梦小姐大概微笑一下,但因有面纱遮隔,别人无从瞧见。 她道:“朱宗潜急於摆脱我这一股突然出现的敌对力量,以便赶紧查明他师父和沈千机的结果。因此,他无可选择,一定得速战速决才行。於是他决意入探本宅,查明我的来历,以及这次在洛阳出现的动机何在。假如恰有机会,能顺手杀死我,那自然是最妙之事。”大行忍不住道:“朱大侠决不会在下趁机杀你之心。”春梦小姐哂道:“为什麽?难道他喜欢我,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抑是他没有快刀铁腕的手段?”大行怔一下,答不出话来。只听春梦小姐又道:“假如他是心慈手软之人,他的声名便将加长空中的慧星,瞬息即逝。定然不能成为名垂宇宙的大英雄、大豪杰,古往今来,凡是能建殊功立大业之人,没有一个不是铁腕石心的,当杀即杀,决不放过。假如朱宗潜是个不凡之士,我深信他有机会的话,定必毫不迟疑地杀死我!”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但奇怪的是法音和大行都感到决不是如此,隐隐觉得朱宗潜并非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们却没有法子表达出心中的感觉,也找不出堂皇的理由来支持这种感觉,是以都默然不语。 春梦小姐停歇了一下,才道:“朱宗潜决定之後,开始绕宅查看形势。因而见到了这一座高楼上的灯光。他立刻就推测出这儿是我所居之地,便潜入园中,打算先查看我的动静。 自然他还有一点好奇之念,那就是我到底长得如何?佟长白说我很丑,大业却说我不丑,谁是谁非,这倒是耐人寻味的问题。”法音道:“贫僧当时跃出一瞥之间,彷佛见到姑娘侧面甚为端正,但又听到佟施主说的话,是以至今心中仍然迷惑得很。”春梦小姐站在窗口,一阵晚风,吹拂起她青霞般的衣裳,以及长长的秀发,极有风韵。 她徐徐举手,露出雪白的皓腕,理一理晚风吹乱了的秀发,动作甚是优雅娇美。紧接着伸手取下面上的纱巾,露出面庞。 但见她肤色洁白,眉长眼大,配合得恰到好处,显示出她聪明过人。加以唇红齿白,甚是悦目。 但最特出的还是她那挺秀异常的鼻子,高高耸起,使得整个面部轮廓的线条,异常鲜明,使人一见难忘。 她那对大眼睛中散发出奇异动人的神采,回头注视了法音、大行一眼,道:“你们认住了没有?”法音首先道:“姑娘是较常人秀美而已,何须时时遮住?”大行也道:“奇怪,姑娘的容貌似是有一种令人难忘的力量。”春梦小姐露出皓齿,微微笑道:“这正是我时时不欲露出本来面目的缘故了,我………”她忽然停口不说,回头俯望着园子,过了一会,才又道:“如若我的猜测不错,朱宗潜应该到了这附近才对。”法音面色一变,敢情这刻朱宗潜正以传声之法,与他说话。 但听朱宗潜道:“大师可向她询问一声,瞧瞧一影大师他们被囚禁在什麽地方?”由此可知这青衣美女智慧过人,果然把朱宗潜的行动猜测得清清楚楚。 忽听春梦小姐又道:“朱宗潜只要潜迫到附近,就不免会露出踪迹。我这座小楼的第二层,由四名婢女把守,各守一方,若有动静,断无不知之理………”她说到後来,略略流露出迷惑不解之意。 法音道:“朱大侠机替绝世,或者未如姑娘所料般入宅查看。目下左右无事,贫僧想询问姑娘一件事,只不知姑娘肯不肯赐覆?”春梦小姐笑道:“你未说出以前,我怎知能不能回答?”法音道:“贫僧只想知道,敝寺一影师兄,现下在什麽地方?”春梦小姐沉吟一下,道:“可是朱宗潜猜测他们被我擒下的吗?”法音道:“实不相瞒,正是朱大侠作此猜测。”春梦小姐心念一转,忖道:“朱宗潜今晚若不露面,我就只好让这二僧逃出,利用他们传话,把朱宗潜诱到窟去了。”当下说道:“不错,我已擒下五名高手,囚禁在一处叫做迷仙窟的地方。今晚若不是打算让你们亲眼目睹我生擒朱宗潜的话,早就把你们连同佟长白一道送去了。”法音道:“原来姑娘想借我们双眼,作为你的见证,免得武林之人不信。幸而朱大侠不曾中计,否则以姑娘这等智计手段,必能如愿生擒了他。贫僧提醒姑娘一声,那朱大侠神通广大,说不定已经赴那迷仙窟,营救被困之人,姑娘何不移驾到那边瞧一瞧?” 春梦小姐道:“那窟住在王屋山之内,地势隐,窟口被一片树林遮住,远视近看都难发觉。 两边则是深渊绝壑,若不知途径,连窟口也到不了,遑论救人?”法音皱起眉头,道:“听姑娘这样说,若是真话,的确很难找到,无怪姑娘如此放心大胆。”耳中只听朱宗潜说道: “我去啦,请大师记住,她将予你们逃走的机会,但你们要耽误两次,第叁次有机会方可逃走。脱身之後,请迳返嵩山,自然联络得上。”法音心中大急,只因那“迷仙窟”到底在王屋山的那一处,春梦小姐没有讲明。 以王屋山偌大的范围,如何能找得到称为“窟”的地方?但他又不能出声把他叫住,空自双眼连眨,全然无法可施。 春梦小姐发现他表情奇异,心中霎时间掠过七八种猜测,其中一个念头连她也觉得很荒谬可笑。 但却唯有这个想法,使她大感威胁。当下迫到法音面前,一泓秋水般的阵子紧紧盯住对方,冷冷道:“你可是听见朱宗潜的声音?”法音内心大为震惊,口中却道:“谁的声音? 朱大侠的声音?”春梦小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摆手道:“不谈了,我一定太过高估他了。”法音心中应道:“你一点也没有高估了他………”口中说道:“姑娘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呢!”春梦小姐道:“假如他不中计进来的话,这个人的智慧就太高了,我也得甘拜下风,不敢再自以为可以与他作对了。”法音一想这话有理,因为只有他心知朱宗潜的确中计入园,皆因他手段极高,方能使敌人全不觉察。假如朱宗潜当真不曾中计入探,则他的智慧自然比这春梦小姐高上一筹无疑。 他夹在这两个年轻而智慧绝世的人当中,眼看他们无声无息之中,已斗了几个回合,都极尽诡奇险怪之能事,不由得不暗暗佩服,深信今日的武林,将是这两个才华超世的人纵横摆布。 这个想法不免令他英雄气短,长长叹息一声。 果然在当天晚上,他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得以逃走。但他牢记朱宗潜之嘱,故意放过。 第二天的上午,亦有一次机会,大行极力怂恿他潜逃,但法音全然不动心,直到傍晚之时,又有一次机会。 他们出手点住两名黑衣武士的穴道,逃离此宅。一路上甚是顺利,法音胸有成竹地漏夜出城,直奔嵩山。 当那法音赶返嵩山之时,朱宗潜也到达了山右边境的王屋山。 其时已经入黑,他远远离开大路。到一个山村里借宿。天还未亮,他就辞谢了主人,匆匆上路。 原来他昨天中午时分,已追上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除了由两个劲装壮汉驾驶之外,尚有两名骑士策马在後面护卫。朱宗潜趁他们打尖之时,掀窥看,果然有两人昏卧车中。其一是个和尚。因此,朱宗潜断定必是佟长白和大业二人。 正要送往迷仙窟。於是他紧紧追蹑这辆马车,用尽一身本事,小心翼翼的不让对方发觉。 这天晚上,对方停车过夜,他也趁机休息。早上天未亮就在进入山区的要道等候。直到天色已亮,才见到马车迅快驰来。 马车到了险陡山道,便停下来。 那四名健汉把车中两人搬下来,分别缚在其中两人的背上,车马都系在树荫下,不如理会。 朱宗潜瞧了这等阵势,已猜出道路一定很难走,才会如此小心,而且各须一个空身之人护送。 朱宗潜这刻现身出手的话,不难救下佟长白、大业二人,但他为了窟所在,以及打算在暗中行事,所以不肯打草惊蛇。 那四人开始登山,朱宗潜远远跟踪。他武功高强,又是空身,这些险陡山径自然难不住他。 最使他提心吊胆的,反而是跟不住那四人的可能。 要知山中岭峦起伏,草深林密,加上山风甚劲,万木萧萧。任何人到了此时,耳目效用均要大打折扣。 如是离得大远,那四人随时随地会隐没在乱山之中,无从寻找。若是迫得太近,又很容易露了行藏。 因此,他简直是使出了全身的本事,连嗅觉也用了,总算是没有把人跟丢。 他随时随地注意路途方向,偶然留下隐的记号。因为在山中不比在平地,有时一些壑谷峰岭正看时这般形状,侧看时又完全不同。是以他必须处处注意,方始不致於迷失在乱山中。 也不知穿过多少座密林,越过多少峭壁深谷,忽见那四人在山腰一块平坦草坡上停下来。 这一片山坡一望而知是绝地。因为左右两方俱是幽壑深渊,前路却是一片树林,林後则是一片插天峭壁。 朱宗潜打量了一会,立刻提一口气,绕路斜抄,迅快奔去、他身手何等迅快矫健? 转眼间已从他们左侧数丈处闪入树林中。 他认准方向,往前疾走。不久,已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但见林外又是一片宽阔的平地。 峭壁就在平地的尽头,矗立刺天,竟不知有多高。峭壁下有一个巨大的石洞,洞门口有两扇粗糙厚重的木门。 朱宗潜藏身树後,细细打量这一座隐的洞府,陡然发觉这等地方,格局怪异,地形奇特。 如若洞府内曲折深广,亦是在意料之中。 他望了一会,忖道:“这等所在,当然会设有岗哨警卫,大概是在洞府上面叁数丈高的凹入处,居高临下,有人穿过这一片旷场的话,决难逃过他的双眼………”这个难题可把他难倒了,除非是等到夜间,或可瞒过岗哨耳目。 他仍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潜入洞府内的念头,仔细地观测风向,片刻间已有了主意。 他发现今日刮的是西北风,异常寒劲。 这座洞府正是向着西北方。因此,那峭壁上面凹处之人,被这劲寒的山风不住扑面猛吹,时候一久,定然禁受不住。 再加上这儿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空山寂寂,令人寂寞烦闷。因此,警卫之人必定缩在里面躲风睡觉。 决计不会睁大只眼望住这一块空地。 不过以东厂的薰天权势,以及严格密的组织和训练,这些警卫也许不敢稍有偷懒。 又或是人手充足,每人只守望一个时辰,则亦不致於倦怠。 因此,朱宗潜使出他昔年在山中学会的鸟鸣绝技,高鸣数声。但见峭壁上毫无动静。 他当即下了决心,提一口真气,使出“八步赶蝉”身法,出了树林,奔入那一片空地。 转眼间已奔到洞府门口,居然无人发出警报。 但见那两房大门没有关紧,留得有一道尺许宽的缝隙。右边的门板上写着“迷仙”二字,左边写着“窟”二字。 至此已可确定必无差错,他先探头入隙,定睛望去。 但见里面的地方,甚是高敞宽大,布置得宛如厅堂,光线尚算充足,得以一望无遗。 厅堂内阗然无人,他闪身入内,四下一瞧,只见左右两边俱有一条甬道。他先向左边走去。 蹑足踏入甬道,约摸走了叁丈左右,眼前突然开阔明朗,原来又是一个高大宽广的洞窟。 这里面寂静无声,似乎也没有人。但他目光一掠之後,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靠右方岩壁下,用木头编成栏栅,分隔为十多间,每一间约是丈许见方。 由於这些木栅只有七八尺高,上空并无阻隔。 因此,除了牛羊猪马之类的牲口,可以圈禁在内以外,若然用来囚禁人类,便是大姑娘也能攀越出来。 那知这十馀间木栅栏之内,竟有五间有人。朱宗潜一眼望去,认出其四,只有一个未曾见过。 他认得的四个人是一影大师、欧大先生、杜七姨和盛启。这四位俱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高手。 另一个则是个六旬老者,面色漆黑,身上披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衫,背上斜背一口大刀。 这五人身上俱无束缚,兵器都在身边。 以他们的武功,即使无法破栅而出,也不难跃出栅外。这刻他们或站或坐,都默不作声。 朱宗潜一看这里面没有旁的人,当即跃了出去,向他们挥手招呼。谁知这五人眼睛全不转动,没有一个人向他望来。 朱宗潜何等聪明,立时醒悟,奔到囚禁一影大师的栅外,但贝他眼神呆滞,缓缓的移到朱宗潜面上。 朱宗潜大为震惊,忖道:“他们果然都受了暗算,以致神智痴呆,怪不得用不着以牢固的石崖禁锢他们。这可糟了,我虽然千辛万苦的找到此地,却无法下手救人。”那一影大师呆呆的瞧他一会,眼中突然射出神采,似是恢复灵智,认出了他是谁。 朱宗潜大喜过望,一耸身已跃了入去,道:“大师可认得在下吗?”一影大师举手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巴。 朱宗潜忿然变色,想道:“原来他们却变成聋哑之人,那春梦小姐的手段好生毒辣啊!”只见一影大师站起身,用手指住地面。 朱宗潜过去一瞧,那儿正是他早先盘膝而生的地方,乃是一片平滑的石头地面,上面隐隐有好些字迹。 朱宗潜一眼掠过,已看明白他写的是:“吾等不但哑失聪,并曾服下药物,终日神智昏迷,心中时时涌起杀机,慎之,慎之。”朱宗潜凛然变色,迅快想道:“由此推想,假如目下那春梦小姐在此,定可指令他们出手杀死来此营救他们的人,这一条毒计更加阴毒可怕!”他被“药物”二字触动了灵机,立时取出康神农所赠的“阴极针”,心想康前辈传授的驱毒手法,不知对这种药物有效没有? 第17章 突然间,一阵人语脚步之声传来,朱宗潜吃一惊,转眼四瞧,这洞窟虽是广阔巨大,却无一处可供隐蔽身形。 那阵声音越移越近,朱宗潜迫不得已,扯扯一影大师衣袖,示意要他坐好。一影大师居然没有异状,依言趺坐地上。 朱宗潜立刻蹲伏在他背後。好在一影大师的僧袍宽阔,身材又够高大,足以暂时掩蔽他的踪迹。 一群人走入来,朱宗潜从僧袍偷望出去,认得出其中四个正是解送佟长白、大业的人。 另外还有叁人未曾见过,他们合力抬着佟长白和大业进来,其中一个五旬左右的白面老者问道:“这两名犯人是谁?”押解的四人之一应道:“一个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一个是少林寺僧,名叫大业,小姐传下话来,说是最近必有事故发生,要吕大人你多费心,一旦有警,须得立刻通知令狐老太爷出手。”吕大人微露讶色,道:“此地隐无比,难道还会被人找到不成?对方又是什麽来路?连小姐也如此的戒惕?” 那大汉道:“此人便是朱宗潜。”此言过後,洞窟内静寂无声,似乎人人皆被这个名字震慑住。 过了片刻,吕大人方始下令把佟长白和大业僧分别安置在木栏之内,仰天一笑,道: “朱宗潜虽是名震一时,听说他智谋过人,武功绝世,可是若然找上此地来,我吕钧定要他死在他的朋友们的刀剑之下!”一个大汉发出奉承的笑声,道:“吕大人若不是神通广大,小姐也不会委以重任了。”另一个大汉道:“小姐曾经亲自出马,陆大人率同许多伍大人随驾出手,结果仍然徒劳无功,或者正因此故,小姐才想到借重吕大人的神通,以及令狐老太爷的神功绝艺………”吕钧微微而笑,率众大步离开。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从一影大师身後绕出来,但见一影大师眼神呆滞,一如初见之时。 当下掣动“阴极针”,向他脑门大穴刺入,紧接着又连刺了几处大穴,一影大师忽然双目一闭,鼻中发出鼾声。 朱宗潜听康神农讲解过解毒法施用时种种现象,这等情形只是其中之一,可见已经生效。 心中大喜,迅即跃入隔邻,向欧大先生施为。 这五人一一发出鼾声。 他不管叁七二十一,也向迷昏中的佟长白施展宝针驱毒法。但却放过大业,不去动他,洞窟内鼾声大作,此起彼落,朱宗潜施救之时,已从兵刃上认出那个银衣老者必是银衣帮高手“戳魂刀”巴灵。 此人现任银衣帮两堂之一的“无私堂”堂主,那口金刀,便是执法利器。 他正在查看佟长白的情形,突然间,一阵暴烈震耳的笑声升起,在洞窟中响旋激汤,声势骇人! 回头一望,但见入口处站定一个须发如银的高大老人,身上衣服甚是华丽,手中拿着一根红色粗大的拐杖,两眼凶光闪动,裂唇狞笑。 朱宗潜一望之下,已猜出这个老人定然是早先那些人提及的“令狐老太爷”,当即反身一跃,落在他面前叁丈之处。 锵锵两声,长刀和芙蓉剑一齐出鞘。 他这一下拔刀迎敌的动作,气概威凛迫人,那高大老人笑声突然中断,凶睛转动,上上下下打量朱宗潜。 朱宗潜也感到这位老人的目光有如森森冷电,令人震慑畏惧,心中不由得增加了几分戒惕。 那高大老人步入洞窟之内,只见两个美貌少妇随後跟入,她们身穿红衣,宛如两团烈火,年纪却在二十七八左右。 一个手捧连鞘长剑,一个手捧长刀,亦未出鞘。 她们背後各插一口长剑,因此她们手中所捧的兵刃,似是专供老人使用。 高大老人走到距朱宗潜一丈左右,方始停下脚步,道:“你是谁?”朱宗潜反问道: “老人家可是复姓令狐?”老人道:“你怎知老夫的姓氏?”朱宗潜道:“在下既然闯入此地一事先自然须得查明主持此地的高人。据在下所知,这迷仙窟之中,仅有令狐老丈是当代异人,在下本已小心回避,谁知还是碰上了。”令狐老人霜眉一皱,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你到底是谁?”朱宗潜惊讶忖想道:“我这番奉承捧场的话,人人爱听,绝无例外。 这令狐老人何以现出不耐之色,难道他脾气如此古怪?”他的用意是拖延时间,让一影大师他们睡上一阵,才有法子叫得醒他们,是以不惜大送高帽。 当下又是一顶高帽飞过去道:“在下只是无名小辈,一会自然奉告姓名,令狐老丈眼神中,含蕴着如雷轰电闪般的威势,令人心寒胆落,斗志大弱,只不知此是天生如此?抑是一种神功艺?”令狐老人烦燥的道:“一半是先天生成,一半是後天修炼的,闲话少说,报出姓名受死!”朱宗潜本是计谋百出之人,这一刹那间,已想出七八条拖延之计。但回心一想,这一场恶战,势难避免。 如若再使手段、计谋,拖延时间,纵然达到目的,但传扬出去之时,以讹传讹,变成了自己畏惧对方的眼神,岂不冤枉? 此念一决,当即朗朗长笑一声,道:“在下朱宗潜便是。”令狐老人似是从未听过,侧顾红衣少妇一眼,道:“你们记住了。”那红衣少妇道:“老爷放心,贱妾不会忘记。只缘这朱宗潜乃是最近声名最响亮之人,连小姐亲自出马,也没曾把他擒下。”令狐老人道: “原来如此。”那红衣少妇又道:“贱妾意欲出手,瞧瞧他的武功有没有传言之甚?”令狐老人摇头道:“不要试了,你们单打独斗,决计走不满十招。”两个少妇都惊讶地向朱宗潜望去,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令狐老人忽然改变了主意,道:“你们可联手出战,但须使用老夫的神兵利器,如此尚可一拚!”她们娇应一声,疾然扑出。 但见两道寒光,划空暴射,直取朱宗潜。朱宗潜见她们动作神速如电,大感意外,脚尖一用力,已飘退两丈。 他不等对方跟踪追扑,才退又进。但却是一步步跨迈,刀剑并举,气势坚凝劲厉无匹。 那红衣二女果然抵受不住他这一股气势,不敢在正面迎战,蓦地分开,齐齐娇叱一声,从左右两边抢攻。 她们手中刀剑如寒芒冷电,朱宗潜晓得必是神物,普通兵刃一碰上就断折,心下大为顾忌。 只好虚发一招,速快退下。 令狐老人暴声大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笑声中,那两个红衣少妇又迅急攻去,但听“呛”的一声响,同时又升起兵刃落地之声。原来朱宗潜左手长刀已被对方宝剑削断。 那红衣美妇一招斩断敌人兵刃,方自大喜,忽见敌人已欺入刀圈之内,五指如钩,疾抓面目,顿时心头一凛,挥刀封架,一面後退。 朱宗潜手势一沉,五指已抓住刀把,大喝一声“撒手”,那红衣少妇倒也听话,果然松手而退,那把削金切玉的宝刀,已落在朱宗潜手中。 另一个红衣美妇恰好挺剑搏击,朱宗潜虎躯一转,宝刀迅劈敌剑,口中喝道:“瞧瞧是刀快抑是剑快?”那红衣美妇玉面失色,赶快收剑,不敢让宝刀劈中。 朱宗潜何等厉害,得到这一丝空隙,猱身直上,右手芙蓉剑幻出七八道光华,笼罩着对方全身要害。 她情知无能化解,尖叫一声,闭目等死。 朱宗潜剑光忽敛,芙蓉剑的剑尖抵住对方咽喉,冷冷道:“令狐老丈,在下一剑吐出,登时立毙此女於剑下。”令狐老人厉声道:“你为何不吐剑刺死她?”朱宗潜一听此言,心中有数,知道这个老人心性狠毒,有己无人,决计不能用此女生命威胁他让步。 当下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位娘子长得月貌花容,甚是娇,在下焉能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是以不忍取她性命!”当即收回长剑,沉声道:“娘子退下吧,下次碰到在下,最好不要出手。”那红衣少妇深深注视了他一眼,这才退下去,她这一眼当中,流露出无限感激之意。 令狐老人举步迫近朱宗潜,冷冷道:“你的武功也还不错,无怪春梦没擒下了你。也无怪你敢孤身到此,但你那一点能为,在老夫眼中,却也算不了什麽。”朱宗潜朗朗大笑,道:“既然如此,便请老丈指教。”令狐老人缓缓举杖,但见举杖之际,如挽万钧之力,甚显沉重吃力。朱宗潜一望而知,情势大是不妙! 这老人修炼的神功虽不知是什麽名堂,但若容他把这根血红拐杖举高,迎头击下,将有粉身碎骨之危。 他握紧刀剑,想先发制人,不让对方运足杖势和神功,但左瞧右看,都找不到可以攻入的缝隙破绽。 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虎目圆睁,神光四射,极力找寻可乘之机,包括心智计谋在内。 这刻那令狐老人如若杖势上有破绽,朱宗潜全力出击,自是不在话下,即便在武功上没有可乘之机,但只要令狐老人心思略有波动,或是意志气势未够坚凝,这等眼不能见的破绽,也休想逃得过朱宗潜的眼神。 但贝那支血红色的拐杖很缓慢地扬起,朱宗潜那麽坚忍沉凝之士,这时也禁不住沁出冷汗。 额际闪现出汗光,可见得他内心如何的紧张? 这令狐老人果然没有夸口,他修习的神功绝艺如此奇怪,竟能迫使敌人全然无法出手,亦不能逃走。 只须一招,即可分出胜负生死,如此凶毒奇异的功夫,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偌大的洞窟中,但闻令狐老人哼哈运力之声。 朱宗潜虽是用了全副心神,找寻对方杖势可乘之机。 但他也觉得出那两个红衣美妇,一定十分紧张刺激的注视着这等凶险无比的局势。 他心头掠过二女的印象,马上联想到宝刀和宝剑,那是她们曾经用以攻击自己的。这一刹那,忽然灵光一闪,照澈了山河大地。 但听朱宗潜大喝一声,恰在对方杖势将要运足之际,突然出击,这时他真是间不容发,假如不是他机智绝世,势必得硬拚敌人一枚,其时主客之位如此悬殊,结局不问可知了。 他出击的招数甚是奇特,但见他大喝声中,左手一送,宝刀脱手飞出,他右手长剑出得更快。 剑尖奇准奇巧的点中刀把末端,顺势搠出。他的长剑上内劲源源涌出,竟能黏住宝刀,迅快劈刺,改变招式。 这一来他等如增加了数尺长的手臂,挥刀攻敌。 那口宝刀闪耀出冷冷的光芒,竟攻入杖圈之内。令狐老人又惊又怒,横杖一扫,“当” 的大响一声,那口宝刀已被他一杖震飞,令狐老人厉声道:“好小子,这一招叫什麽名堂?”喝问声中,呼的劲响一声,杖势拦腰扫击。 朱宗潜已知此老的内外功力都强绝无俦,是他平生所仅见,岂敢运剑硬挡,猛一伏腰,发剑反击敌人双腿。 两人剑来杖往,霎时间,已斗了七八招,朱宗潜虽是使出师门不传之的“乾元剑法”,全力应战,仍然感到不支。 心想:如若不能出奇制胜,迟早仍须毁於敌杖之下。 那令狐老人着着进迫,手中那根血红钢杖,不但使得极是凶猛奇奥,最使人惊心动魄的还是杖上激涌的潜力,重如山岳,加上轻雷隐隐的风声,威不可当,朱宗潜全力招架之下,简直没有机会动脑筋。 而且在这等风云紧急,瞬息万变的局势下,纵有奇谋诡计,亦将难以施展。 两人又激斗了六七招,越发的凶险,任何一招若然失手落败,定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朱宗潜虽然是奇计百出之士,这刻也感到力不从心,唯有尽力苦撑危局,至死方休。 此是他出道以来,第二次觉得无法力敌硬拚。 第一次是春梦小姐给他留下的印象。由於她手法诡奇奥妙无比,难以化解破拆,是以他决定智取而不力敌。 想不到目下这令狐老人亦以霹雳雷霆万钧之势,迫得他步步後退,有勉力苦撑之功。 朱宗潜但觉令狐老人杖势越斗越强,心中突然泛起“死亡”的意念。此时虽是不暇多想,但斗志为之减弱了不少。 在这等此消彼长的倩形下,朱宗潜很难走得满五招之数,那两个红衣美妇紧张地瞪大双眸,心中都泛起了“可惜”之感。 令狐老人大喝一声,振腕抡杖,方要扫出,陡然间,不进反退,跃出圈外。 朱宗潜惊讶得瞠目结舌,心中感到这种情事,实是使人无法置信。 不管他信不信,那令狐老人当真已退出圈外,而且尤有甚者,便是这个老人忽然转身奔去,霎时已隐没在出口甬道之内。 朱宗潜自然更觉迷惑,但觉这场险恶的鏖战,宛如荒诞不经的噩梦一般,虽然惊心动魄,最後却居然平安无事。 不过,那两个尚未消隐的红衣美妇,却证明不是噩梦,而是真真实实的事情。 那个失去宝刀的红衣美妇,直到这时,才醒起去抢回宝刀,她奔将过去,刚刚伸手要捡,旁边一只脚突然踏在刀身上,恰好比她快了一点。 红衣美妇明知是朱宗潜,仍然抬眼望去,朱宗潜向她微微一笑,道:“娘子贵姓啊?” 红衣美妇似是被他的俊逸丰神所迷惑,也自露齿一笑,应道:“我姓甘………”朱宗潜立刻道:“甘娘子,在下跟你商量一件事,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甘娘子讶道:“什麽事呀?”朱宗潜道:“在下要这一口宝刀一用。”说话之间,伸手出去,轻飘飘的向她手中的刀鞘抓去,他出手时着似无意,其实极是奥妙,使对方难以闪避。 但见他一手取过刀鞘,甘娘子失色退後数步。 朱宗潜拾起了宝刀,插入鞘中,这才把自己的刀鞘丢掉,把这口宝刀斜插在背後。 甘娘子这才尖叫一声,道:“还给我………”欺身扑去,竟欲夺回宝刀。 朱宗潜左手一拨,把她震开数步,冷冷道:“此刀名为『天王刀』,岂是女流之辈使用的?”甘娘子拔出长剑,厉声道:“我与你拚啦!”刷刷刷连攻叁剑,招数极是诡奇凌厉,朱宗潜直退了七尺,才算是避过了这一阵猛攻。 心中尤是惕凛,不敢怠慢,锵一声掣出“天王刀”,寒芒电卷漩飞,呛的一声,竟把甘娘子的长剑斩断了。 甘娘子骇然疾退,朱宗潜立时收刀,转眼一看,但见另外的那个红衣美妇,早已失去踪迹。 当下叫道:“甘娘子!”她已奔到甬道口,闻声止步,回头瞧望。朱宗潜道:“甘娘子,那令狐老丈的武功,已达超凡入圣的境地。当今之世,恐怕已难有敌手了。 早先他明明尽占上风,何以忽然退走?”甘娘子道:“我家老爷是武林第一高手,要取你性命并非难事,老爷是因为………”她忽然警觉地停口,没有把朱宗潜想知道的事说出来。朱宗潜正待设词探问,但见她一转身,已奔入甬道,忽然隐没。 他立刻决定暂时抛开此事,迅即奔到一影大师那儿,跃过栏栅。一影大师趺坐如故,兀自发出鼾声。 朱宗潜伸手推推他,使了不少劲,一影大师才停止了鼾声,缓缓睁开双眼,满面俱是困倦之容。 朱宗潜蹲落在他面前,说道:“老前辈,现下觉得怎样了?”一影大师陡然精神一振,转眼四望,他神色之中流露出恍然惊醒之状,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他急得跳起身,朱宗潜连忙向他比手式,询以是不是既哑又聋?一影点点头,朱宗潜拉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表达意思。 他连连点头,当即一齐跃出,分头行事。 两人很快就把所有的人弄醒,佟长白发觉自己又聋又哑,登时暴跳如雷,砰砰澎澎的把所有的栏栅都捣毁了。 朱宗潜知道他大受刺激之下,说不定会恢复恶性,心中甚是忧虑,当即向他奔去。 佟长白须发戟竖,形状凶恶异常。 朱宗潜奔到他面前,突然发觉对方除了凶恶骇人的表情之外,叉隐隐流露出惊惧的意味。 登时明白他非是恶性复发,而是深心中极是害怕,以致控制不住自己。 在这等情形之下,只有两个办法可行。 一是出手擒下他,制住他的穴道。一是使个什麽方法,令他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方可恢复常态。 这两个方法之中,第一个有百害而无一利,不但使他的心中羞辱受创,还须找个人抬他离开。 第二个方法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恰是反转过来,尤其是他成功了的话,连带可使别的人也对他增加无限信心。 他脑筋用尽全力的转动,一影大师等五人都睁大双眼,看他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朱宗潜剑眉紧紧皱起,一声不响,因为对方又聋又哑,根本就没有法子用言语劝解与开导。 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五人见他似是束手无策,都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忽见朱宗潜向佟长白扬扬手,佟长白立即停止了毁栅砸石的动作,而且很快就露出十分欢喜高兴的情形。 这些人个个武功犹存,眼力过人,已瞧出朱宗潜变戏法的道具是一根银色长针,都大感莫名其妙。 须知这支银针,乃系康神农赠与朱宗潜的一宗至宝。他一取出来,佟长白顿时记起这个医道盖天下的老人,联想到他老人家定可使自己恢复嗓音和听觉,是以全身的神经都松懈下来,恢复了勇气。 这儿只有他一个人得知康神农的密,因此别人都甚是迷惑不解。 朱宗潜指指大业,同佟长白作个手势,佟长白立刻过去把大业抱起,搭在肩上,毫不费力,大步跟随朱宗潜,向甬道走去。 其馀五人也动身紧随在後,朱宗潜打头阵,在前面探路,一直奔出外面的那座大厅堂,仍然不见敌人影踪。 他竟没有立刻奔出洞外,回过身来,向大家连比手势。这些人个个都是老练江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洞外阳光普照,但山风甚大,是以仍然寒冷。但见这迷仙窟的木门开处,一排人鱼贯而出。 头前一个是朱宗潜,第二个是佟长白,宽阔的肩上,搭着大业的躯体。後面是一影大师、欧大先生、杜七娘、盛启和巴灵。 这一队人十分古怪,除了带头的朱宗潜,一直左瞧右着,查视四下情形之外,其馀的人全都双目直视,似是痴呆之人一般。 他们走到这片旷地中心,突然之间,几道人影从树林中奔出来,拦住了朱宗潜的去路。 朱宗潜脚步一停,後面那一队人都齐齐止步。 他们仍然呆呆直视,都不曾向出现拦路之人打量。 朱宗潜一瞧来人多达六名,暗自冷笑一声,心想:“我这一招,可把对方所有人手部诱得现出身形啦!”他又认出其中一个白面老者,乃是施术下毒的吕钧,但见他一直注视着佟长白等六人。 想是见到了他们停步时也没有转眼查看,因而放心地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当下又暗暗冷笑,想道:“我定须趁这个机会,把这姓吕的和他的手下全部肃清才行!”吕钧等人都闻得朱宗潜最近崛起於江湖,恣意横行,所向无敌,因此人人都不敢大意轻视。 吕钧在其馀五人拱卫之下,缓缓向朱宗潜迫去。 朱宗潜朗朗长笑一声,道:“来者莫非是迷魂圣手吕钧吕大人吗?”吕钧脸上掠过错愕之色,他实在想不起几时会过此人?况且他投身於东厂之事,外间全无人知,这朱宗潜如何能一口揭破? 他方一错愕,朱宗潜立时抓住这机会,设法从侧面打听那令狐老人的隐。他高声说道: “我朱宗潜可不是好惹的人,以令狐老丈的武功造谙,尚且败退,不敢拦阻於我,我看你们还是让路恭送我们出山的好。”吕钧神色阴沉,听了这话,并无变化。但拱卫着他的五名武士,却互使眼色,微露冷笑之容。 朱宗潜一望而知,他们竟然个个心中有数,似是晓得他吹牛,是以都暗暗冷笑,当下迅快想道:“这个情形可有两种分析,一是他们都见到事实经过,晓得我敌不住令狐老人。二是令狐老人突然撤退之举,别有用心,他们俱知晓其故,甚至刚刚得到令狐老人吩咐,设伏拦截,是以知我之言是假………”他一想起那令狐老人强绝天下的武功时,可就不由得暗暗惕凛,迅即转眼四下查看。 突然间,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铃铃之声,传入耳中,转眼望去,但见吕钧取出一把黑骨摺扇。 这阵悦耳的叮铃声,原来是扇上缀系着几个小小金铃,摇动之时,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 宛如悬挂在当风处的五音钟一般,微风拂过,便发出阵阵繁密细碎的声响。 吕钧手腕连抖叁下,响起了叁阵繁密的铃声,节奏分明,颇见功夫,朱宗潜纵声而笑,道:“吕大人,你这阵铃声,难道就能迷住别人的心神不成?”吕钧没有回答,又振腕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朱宗潜也自笑声不绝,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居然也有板眼节奏。 与那阵阵铃声混合起来,变成奇绝天下的乐曲。朱宗潜本来非是有意如此,但当他笑问对方之时,猛可想到对方可能假借这阵奇异的铃声,暗中向那些被他迷乱了心性神志之人,施发号令,支使他们行动。 因此,他特意发出笑声,好让他误以为自己识破他的手段,使用笑声破他的法。 朱宗潜中气充沛,内功深厚,笑声高时,四山皆鸣,震得众人耳中微疼。 低沉之时,虽然不能淹没了铃声,但却另有一种深沉莫测的力量,令人不得不凝神听去。 这两人一个振腕摇铃,一个张口长笑,竟然斗个没完,隔了老大一会功夫,吕钧面色变动甚剧,突然停手,不再发出铃声。 朱宗潜这才停口,微微一笑,道:“真好玩,可惜你摇铃的手法猛听虽是变化甚多,但其实只有叁种板眼节奏,互为变化,在行家其中,似嫌简单了一些。”吕钧冷冷道:“这一回合还未分出胜负高下,你且慢高兴。”朱宗潜心知对方定必尚有神奇绝艺,否则以春梦小姐那等人才,怎肯将防卫这窟的重任交付给他? 当下道。 “好极了,咱们今日索性见个高下,你还有什麽手段?”吕钧冷冷道:“那麽你小心了!”左手一,树林内突然间又奔出十五六个劲装疾服的武士。他们团团簇拥着吕钧,摆出阵势,似是防范朱宗潜突袭吕钧。 朱宗潜双手倒背,意态悠闲地仰头望天,一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内的样子,事实上他负在背後的双手,已发出了暗号。 佟长白眼珠呆滞地直视着前方,毫未转动,但他单凭眼角馀光,已得知朱宗潜发出暗号。 吕钧待得己方之人阵势布成,这才刷地一声打开手中乌骨摺扇,但见扇面一片血红,甚是刺眼。 他打开摺扇之时,那些金铃居然没有一点响声。 朱宗潜眼角瞥见红光,转目而视,但见吕钧手中这把摺扇打开来,面积甚大,那一片红光强烈映眼。 当下恍然想道:“他使得一影大师他们聋哑之後,恐怕只有用这等强烈的颜色才能刺激他们,使他们集中注意,便可施展他的诡手段………”一念及此,心中暗自警惕。那吕钧高举摺扇,缓缓摇摆。朱宗潜嘲声道:“吕大人这宗玩艺儿,虽是稀奇古怪,但恐怕没有什麽效力。”说话之际,已暗下蓄运功力,只等对方的阵势略有空隙,立时掣出宝剑,冲杀入去。 他虽是有意剪除那手法诡奇的吕钧,但眼看对方摆下的阵势甚是精严强固,除非是一出手就杀死五人以上,方能破得此阵。 但这些武士个个身手矫健,神完气足,比之黑龙寨的凶手们又强了一筹。 因此,他想要一出手杀死五人,谈何容易? 吕钧摇动摺扇,但见朱宗潜身後的数人,全无反应,面色一变,轻轻一跃,踏在一个武士的肩膀上,举扇连摇,此时他居高临下,佟长白等人自无不见之理,谁知他们仍然连眼珠也不转,毫无反应。 吕钧厉声道:“朱宗潜,你把他们怎样了?”朱宗潜笑道:“我正要问你把他们怎样了,你反倒问起我来,这岂不奇怪?”吕钧冷冷道:“算你有点本事。”手腕一抖,数铃齐摇,但却没有发出声响。 朱宗潜业已提起丹田之气,准备发出长笑之声。但对方扇上居然没右盘响,他使也没有发出笑声,心下大感惊诧,猜不透此是什麽道理。 就在他狐疑不定之时,背後传来“蓬”的一声,连忙转头望去,但见佟长白抱着肚子退开数尺。 原本在他肩上的大业僧已站在地上,两眼圆睁,布满了红丝。 朱宗潜方一怔神,那大业已向他扑去,撤下方便铲。恶狠狠地兜头砸打。朱宗潜直到这时,方始知道那大业僧突然间踢了佟长白一脚,掉落地上,所以佟长白才会抱着肚子。 如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天生筋骨粗韧,硬功甚佳,这一脚可能要了他一条命,刚才朱宗潜背手发出的信号,正是要佟长白防备大业。 方便铲压顶砸落,朱宗潜刀剑齐出,架住这一铲。 一影大师等人见他刀剑尽皆出鞘,立时各掣出兵刃,迅如飘风闪电般向吕钧那一边攻去。 吕钧见大业僧出手,方自暗喜,忽又见到这些高手齐齐扑攻,化喜为惊。一跃落地,口中发出退却的讯号,众武士赶紧移阵迅快撤退。 一影大师等五位高手身遭被擒之辱,含恨於心,眼见敌人败退,焉肯轻轻放过,齐齐迫击逐杀。 他们大都认出那迷魂圣手吕钧,又见到大业和尚的情形,推想出自家亦是受了吕钧所害。 假如不是朱宗潜手段高强的话,料这刻人人也像大业僧一般,反击来救的人。因此,他们追击的重心尽皆集中吕钧。 无奈敌方二十馀武士结集的阵势甚是严密,虽是迅快退走,仍然不乱。一影大师等五人追杀到窟门外时,只伤了敌方七八个人,都非致命之伤。至於那个人人痛恨的吕钧,早就安然退入窟内。 众人谨记朱宗潜的吩咐,至此便放过了吕钧,转身奔去,恰好见到朱宗潜得佟长白之助,擒下了大业和尚。 他们奔入树林,朱宗潜查看四下没有敌人,当即停步,取出“阴极针”,当着众人眼前,施展出“宝针驱毒”之法。 众高手眼看大业被施术之後,放了几个臭屁,旋即鼾声大作,都晓得他的术奏功,对他益增信心。 朱宗潜当初留下大业一人,不曾施解救,用意有二,一是拿他来试验吕钧的本事,由於他在众人中武功较弱,易於防备。 二是利用大业僧来使众人对自己加强信念,方可顺利进行自己的奇谋妙策。 这时在窟内的一众武士,受伤之人纷纷包扎。窟外峭壁上的岗哨,以特别的装置发出讯号。 吕钧已晓得朱宗潜他们自从隐入树林之後,再没有现过身。因此,大伙儿都聚集在大厅上。 吕钧选出四名武士,命他们追踪敌踪,自己却坐在太师椅上发愁。那四名手下去了很久,他放心不下,又陆续派出六人。 直到未牌时分,手下们先後归报,都不见朱宗潜踪迹。吕钧咬咬牙,向右边甬道走去,两丈处便另有一条岔道。 这一条分岔的甬道,虽然较为矮窄,可是上下两旁都打磨得十分光滑。 他走了叁丈左右,壁上一支火炬照耀之下,一道木门,拦住去路。吕钧伸手抓住门上的兽环,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片刻间,木门打开了,一个红衣美妇冷冷的瞧着他,道:“什麽事?”吕钧道:“在下意欲晋谒老太爷。”红衣美妇道:“你且等一等。”转身自去,那木门内地势宽敞,摆设得有如厅堂,两厢另有廊道房间。谁也想不到在这山腹之内,居然有这等舒适的起居处所。 吕钧虽是主管迷仙窟之人,但好像很怕这个令狐老人,不安地在门外等了一会,方见那令狐老人从廊外走入厅内,早先那红衣美妇走过来,招他入内。 吕钧过去恭肃行礼,然後侧身落坐,令狐老人道:“姓朱的小子逃跑了麽?”吕钧赶紧把详情说出,最後说道:“小人明明用传手法使犯人们变成聋哑,又以药物迷住他们的心神,只有小人能指挥他们。但朱宗潜居然能破去小人的迷魂药物,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令狐老人讥嘲地笑了数声,只把吕钧窘得那张脸面一阵红一阵白。但他可不敢顶撞,低声下气的又道:“小人曾派出多人追查,那知朱宗潜已不知去向。照理说他带着六七个又聋又哑之人,很难走得快,小人计穷智竭之下,方敢惊动老太爷。”令狐老人道:“你想老夫如何助你?”吕钧道:“老太爷的神行之术,古今无双。朱宗潜他们莫说才走了个把时辰,即使是叁天两日以前之事,谅也得被老太爷追上,只要此人一除,天下间便无可与小姐抗争之人。”令狐老人寻思一下,道:“好吧,这果然是罕见的高手,又带走了老夫的天王宝刀。再加上你的苦苦哀求,老夫非亲自出马不可了!”吕钧大喜道:“老太爷如若出马,朱宗潜今生休想再有称雄的机会了。”令狐老人嘲声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这般没出息,自己不把功夫炼好,只会朋比勾结,翦除异己,把强过你们之人除去………”吕钧的面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要知他地位甚高,权势甚重。但每次碰见这个老头子,总是免不了一番羞辱,是以他等闲不敢与令狐老人会面。 令狐老人停歇一下,又道:“朱宗潜等人断无留在这王屋山之理,老夫一直追出山外,以五百里为限,当可赶上他们。假如也没赶上,这件事就交还春梦他们去办。”吕钧忙道: “以老太爷的脚程,相信在一百五十里之内,定可赶上他们了。”心中却暗喜想道:“只要你这老不死的也曾出马,若然仍无所获,小姐可就不能怪罪於我了。”令狐老人站起身,回头道:“剑来!”红衣少妇迅即去了,一会已捧了那口宝剑出来,令狐老人在手中,嘿嘿冷笑一声,道:“老夫远在五十年前,费了无穷心力,才把这一件宝物弄到手中,晚近叁十年来,还没有人能使老夫动用过………”吕钧奉承地道:“老太爷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不须动用此宝。”令狐老人把长剑插在背後,取起那根血红色的拐杖,道:“话不是这麽说,数十年前,声名盛於老夫的人,尚有四个之多,其中之一是老夫的师兄,那是不要说了,其馀叁人,有两个未曾会过。但他们的武功,定然也不在老夫之下。” 他忽然提起这等数十载以前武林闻,吕钧不禁屏息噤声,凝神而听。那红衣少妇说道: “这末说来,老爷曾经会过那叁人之一了?这一个武功怎样?他们是谁呢?”令狐老人道: “这叁个人,一是少林金罗尊者,一是武当哑仙韩昌,还有一个是白衣客甄虚无。老夫只会过白衣客甄虚无。”吕钧惊啊了一声,道:“原来就是武林尊称为天下二大异人!”红衣少妇大感兴趣,道:“只不知老爷可强得过那白衣客甄虚无吗?”令狐老人双目奇光暴射,缓缓道:“此人乃是二大异人之首,那时候老夫武功尚未得臻化境,只勉强斗了一百招,便落败逃走了!”吕钧心中大感不解,忖道:“这老不死何等自高自大,何以说出昔年败逃之事,竟了无羞辱之意?”令狐老人接着又说下去,立时解开了他的疑团。只听这老人道: “要知这叁大异人比老夫还早了数年,声名极盛,老夫自此一役之後,便潜修苦炼,是以武林中至今很少有知道老夫的人。那白衣客甄虚无据说更高於少林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又据说天下间从无一人逃得出他剑圈之人。老夫是唯一能突围逃掉的,是以他其後苦苦搜寻老夫下落。”吕钧不但恍然大悟他何以了无羞辱之意,更知道了令狐老人何以其後一直潜修苦炼,又迁到这等隐地方长居之故。 令狐老人举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老夫除了擅长神行之术,所以甄虚无追不上我之外,最主要的是老夫拥有那天王刀、阴后剑这一宗异宝,方能突围而出。这一对宝刀宝剑若是合璧施展,除了锋快无匹之外,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是以老夫定须追回那口天王刀。”红衣少妇追上去问道:“老爷,那二大异人现下还在世上吗?”吕钧接声道:“是不是还在世上,就不得而知了,但无人见过他们现身於江湖。”令狐老人仰天一笑,道:“他们定必死不了,老夫现下可不怕甄虚无啦,早晚得找他拚个高下………”他回转头,以讥嘲的眼光望住吕钧,又道:“为人须得有这等志气才行。你今日败於朱宗潜手底,不算羞耻。 但你若没有立志进修武功,而要假手别人杀他愤,这才是大大的耻辱!”吕钧叹一口气,道:“老太爷的话极是,但世上能有几个是天下杰出之士?若然资质平庸,纵是矢誓立志,只怕亦是徒劳无功而已。”这话亦大是有理,令狐老人收回眼光,一迳出去,吕钧一直送出窟外。令狐老人深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突然长笑一声,道:“你刚才说的话,虽有道理,但据老夫瞧来,大有推托之嫌。古人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可见得你如若有恒心毅力,终必成功。”吕钧道:“小人也曾听人说过,铁件虽可磨成针,但泥砖决磨不成针。小人若是泥砖土瓦,又有什麽法子?”令狐老人一怔,道:“老夫想一想再说………”陡然峭壁上岗哨传下讯号,表示有人前来。令狐老人暂时不动身,等了一会,一名劲装大汉从树林奔出,穿过旷地,向令狐老人及吕钧行过礼,取出两对书信,分别呈交他们。 令狐老人和吕钧当场拆阅,得知春梦小姐随後就将赶来窟,信中提起朱宗潜,说他可能较她早一步赶到窟,所以要他们小心防范。 令狐老人哈哈一笑,道:“春梦这孩子可真遇上对手啦!老夫须得快快动身了,免得春梦赶到此地,一看咱们如此无能,连几个犯人都守不住,於咱们面上太没光彩。老夫如若抓回朱宗潜,她就不敢嘟噜了。”说罢,一晃身向前飞去,霎时穿入林内。 这令狐老人施展出传神行之术,排空驭气的奔去,简直脚不点地。常人在路上碰见他。 只觉一团灰影,然掠过,实是难以看得清楚。他这一门神奇功夫施展之时,路程越远,就越见威力。 如若是一二十丈的短距离,可就未必快得过一跃两叁丈这等轻功的冲刺速度了。 吕钧眼看令狐老人去得无影无踪,当下大大放心的透一口气,向那红衣美妇道:“陈二娘请回去休息吧!下官派人守候老太爷的消息,一有所获,自当立即飞报。”陈二娘点点头,道:“好,我回去等消息。刚才甘大娘还跟我谈起了朱宗潜,都觉得这人武功强绝,威风八面。因此我们倒是急於瞧瞧这朱宗潜被老爷抓回来之时,是一副怎样的样子?”吕钧面色凝重的道:“这朱宗潜真了不起.错非老太爷亲自出马,谁也休想单凭武功就能把他擒下。”他们言语中都流露出强烈的信心,深信那令狐老人一定能把朱宗潜捉回来。 陈二娘道:“吕大人敢是认为连小姐也无法生擒朱宗潜吗?”吕钧沉吟一下,才道: “既然二娘动问,下官不妨说出老实话,咱们小姐不论是本身的智计武功,或是手下的人才,相比之下,都强胜过朱宗潜。但小姐碰上了朱宗潜,未必能把他擒下。”陈二娘听得甚是不解,道:“这却是何缘故?难道朱宗潜会飞天遁地不成?”吕钧微微一笑,道:“下官平生精研迷人心智之道,是以对於世上每种人的心理、情感等,都极有心得。那朱宗潜天生的龙凤之姿,王者气象,自然而然的具有一种强大魅力。任何异性碰上了他,定要大受影响。咱们小姐吃亏在身为少女,面对朱宗潜之时,恐怕只能使出六七成力量。如若能不受影响的话,自然不难擒下了朱宗潜。”他这一番分析,大出陈叁娘意料之外。使她不由自主的忖想:自己会不会受朱宗潜的影响? 使她气的是,这答案竟是肯定的,因此不能不相信吕钧的话极有道理。 吕钧突然又道:“二娘万万不可把这番话传入小姐耳中。下官并非怕她怪罪处罚,而是她一旦得闻此言,心情将更受影响。此後再碰上朱宗潜,定必情不自禁的细细观察对方是不是很有魅力。那朱宗潜机智绝世,动作如电,必能窥破她心情紊乱的破绽,善加利用,这麽一来,小姐反而有落败伤亡之虞!”陈二娘道:“好,我记住不让她知道便是了。不过咱们小姐一向冷傲深沉,极有决断,我向来最佩服她这一点。因此她未必就会受到朱宗潜的影响呢!”吕钧道:“下官亦是觉着有这等可能性,才请你不要漏这一番话。总之这朱宗潜当真是咱们从来未见的劲敌,小姐可算是碰上对手了。假如连她也不行的话,恐怕只有惊动坐镇京师的老总了。”陈二娘转身回去,趁机掩饰了面上惊怖之色。她这一变化似是因为听到吕钧提及“老总”而发生的。 吕钧目送那陈二娘娜地走了,这才召集部队,商议大计。最後派出两个干练之人,出山查访。 此举乃是假设令狐老人追错了方向,以致无法追上。则这两人查出朱宗潜行踪之後,尚可电急回报,让令狐老人再行追踪。 到了傍晚时分,吕钧接到讯号,得知令狐老人依然是一剑一拐随身,并没有擒回逃犯。 吕钧上前道声辛苦,便动问此行经过。令狐老人道:“老夫兜了一个圈子,那怕没有千里之遥,却不见敌踪,连一点迹象都没有。由此看来,那朱宗潜实在不简单。”吕钧道: “他乃是当今智勇无双人物,的确有一套。老太爷既然也追赶不上,这件事只好等候小姐亲自处理了。”令狐老人道:“老夫回来之时一路在想,假如他救走那七个人全都又聋又哑的话,朱宗潜决不放心让他们分散逃亡。这七人之中,有和尚有女人,又有佟长白和盛启那等形貌凶横粗犷之人,定然十分扎眼,惹得人人注目。若是如此,实是不难打听出线索。可是老夫回来时在附近数十里到处打听,竟然全无一点消息,极似是他们一早就分散逃走。”吕钧道:“这一点正是朱宗潜过人之处,明明是很简单之事,他能够弄得十分复杂奇幻。”这一次令狐老人空手而归,对待吕钧之时,可就好得多了。两人略为谈了一阵,令狐老人便回到他的屋子去。 直到第二日的中午时分,迷魂圣手吕钧接得手下报告,在那通往垣曲的荒僻路上,有两个村庄的居民都见到这末一队人经过。 这个手下已跟踪追去,沿途将留下消息线索,以便追查。 吕钧连忙把这消息报告与令狐老人知道,令狐老人盘算了一阵,决定暂时不加理会,只命吕钧多派人手赶去查访,务必辍住这一条线索。 下午申牌时分,春梦小姐率同叁婢四仆,以及那副使大人陆宣忠麾下的许多高手,一齐赶到这迷仙窟。 这一行人,声势浩大,放眼天下武林,只怕再也找不到实力这般强大的家派了。 春梦小姐面上挂着白纱,一袭淡青衣裳,瞧来风姿绰约。 厅堂内一共有叁个主位,当中的是令狐老人,左边是春梦小姐,右边是副使陆宣忠。其馀的人,分坐两旁,由吕钧报告经过情形。 众人听到朱宗潜居然能破去吕钧的迷魂大法,都十分震骇,而又不敢不信。 吕钧最後说出手下飞报的消息,这才归座。春梦小姐不声不响,别的人居然都不敢作声。 过了半晌,春梦小姐才道:“我怀疑朱宗潜一行八人还在这王屋山区之内,不过,既然吕大人手下已有报告,却又不能不信。”令狐老人猛一拍大腿,洪声道:“对啊!他们一定还在王屋山之内,否则的话,老夫焉有追赶不上之理?但他们又在别处现了踪迹,这岂不奇怪?”春梦小姐道:“我们分作两路行事,谁要是认为他们尚在本山之内的,就参加我这一路,要是相信已离山的,就参加我令狐师叔这一路。”一众高手名家如张奇、郓水云、洪振、袁负等人纷纷表示意见,很快就各有着落,只有一个叁旬年纪,面貌阴险之人,还未表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似是对他的选择,都很感兴趣。 春梦小姐向令狐老人道:“这一位是曹洛大人,极是足智多谋,本来另有任务,但由於咱们目下全力对付朱宗潜,所以他暂时搁下别的行动,免得分薄了我们的力量。”令狐老人只冷淡的瞅他一眼,春梦小姐又道:“曹大人久久委决不下,想来必有重大原因?”书中交代,这曹洛便是以前充任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的计多端,亦即是康神农第叁个徒弟,黑龙头沈千机的师弟。 此人的确厉害非凡,竟能早早勾搭上东厂,一离开银衣帮,登时摇身变作东厂的爪牙。 他似是胸有成竹,故意等到春梦小姐问及之时,才徐徐答道:“卑职向来极是佩服小姐的绝世智慧,这回亦不例外,深信那朱宗潜正如小姐所料,尚在这王屋山中。但问题是那朱宗潜亦是智勇双全之士,计谋之多,叫人有防不胜防之感。卑职正在计算实力,瞧瞧万一小姐这一路人马碰上了他,能不能取胜?”春梦小姐淡淡一笑,道:“朱宗潜武功虽强,但若与我放对拚斗,亦将惨遭平生未有之辱。”它的目光转到老人面上,又道:“师叔您可是觉着我夸口吗?”令狐老人摇头道:“没有夸口,他的雷霆刀以及一手剑法,诚然是人寰罕见的绝艺。但碰上了你,别想有制胜之道,朱宗潜只好自认倒霉了。”曹洛接口道:“小姐诚然可以赢得过朱宗潜,但其馀的人未必抵挡得住他率领的七名高手。以朱宗潜之能,说不定有分身之术,先把卑职杀死呢!”他简直把朱宗潜捧得像神仙一般了,吕钧第一个不服气,说道:“兄弟有过与他交锋对阵的经验,虽然不能不承认他武功强绝,计谋百出。但说到分身这一层,兄弟可以向曹大人保证,必无其事。再说………”他拖长了声音,傲然向众人环扫一眼,才又说道:“再说朱宗潜这一帮人,如若还留在王屋山中,不用说也是为了那佟长白等七人既聋且哑,是以觅地潜匿,不敢出山,免得被我们查出追上。若是如此,他手下的七人,力量要减去一半,咱们又何惧之有?”曹洛微微一笑,道:“朱宗潜既然破得吕大人的迷魂大法,焉知他不能使他们恢复听觉和说话的能力?”吕钧道:“绝不可能,兄弟这一种传手法,并非纯以药物之力,曹大人一万个放心吧!”曹洛素知这吕钧乃是极为深沉阴险之士,这等人轻易不敢当众说出肯定的话。由此可知他一定有十二成把握,方敢讲得如此坚决肯定。 顿时改变了主意,道:“既是如此,卑职愿跟随小姐这一边。”他本来是想设法使春梦小姐多弄几个高手同行,以策万全。 春梦小姐起身道:“很好,咱们立刻分两路出发。吕大人,请把本山详图取来。”吕钧应声去取了一卷绢图,挂在墙上,但见这幅地势固画得极为工细,整座王屋山都画了出来,溪壑峰峦,无有不载。 春梦小姐一支细棒,指划讲解,道:“从这窟出山,有两条道路,一向正东,直赴阳城。另一条路从西南行,指向垣曲。 师叔率领的人便向此路出发。”令狐老人起身道:“你们慢慢的看吧,老夫这一拨人马先走啦!”当下由陆副使大人、袁负、吕钧、逢灵、洪振,戈远等簇拥而去。 春梦小姐细细看了一阵,说道:“他们极可能往北走,隐匿在那龙蟠谷中。这一处如搜不出他们,便先折向东北,千数里外有一座古庙,再找不到的话,那就一定左西北方寒云岭下的山神庙中。”她在叁婢四仆环护之下,奔出窟门,後面尚有曹洛、郓水云、张奇叁人紧紧跟随。 不久,他们已踏入一道谷口,但见此谷四周岭脉盘绕,像是一条巨龙蟠踞一般,岭坡以及谷中松柏甚多,一片青翠。地方甚是宽敞,正是极佳的藏匿之地。 春梦小姐跃上一块巨石,由张奇、曹洛和郓水云叁人负责搜索全谷,半晌,叁人都空手回转来。 但郓水云却面露喜色,说道:“那边山脚留下好些痕迹,证明曾经有人歇足,此处向来连樵子也不到的,可见得朱宗潜他们躲藏过无疑了。”曹洛面上现出紧张的神情,春梦小姐冷冷道:“曹大人,你竟是如此的畏惧朱宗潜吗?”曹洛道:“此人的厉害,卑职深悉,是以禁不住惕凛於心。”春梦小姐道:“他若是与我敌对拚斗,决计敌不过我,这话只不知曹大人你信是不信?”曹洛躬身道:“卑职虽是久闻小姐武功精绝,当世无双,但到底只是耳闻,未曾有机会目睹。而那朱宗潜却是卑职亲自过他的手段。特别是敝师兄也败於他手下,由此可知他武功之高,实是骇人听闻!”春梦小姐毫无喜怒之意,淡淡道:“怎样才能使你深信不疑呢?”曹洛道:“卑职岂敢无礼放肆,乱出主意?”春梦小姐道:“不妨事。”但见她飘落石下,姿势极是美妙。她姗姗走到曹洛面前,才道:“我现在出手,叁招之内,要摔曹大人一个肋斗,你须得小心,亦可尽力抵御反击,如若不然,你还是不会服气。”曹洛佯惊道:“卑职怎敢与小姐动手?”春梦小姐道:“没有关系,假如不使你对我深具信心,这一场仗如何能打,小心啦!”话声中,左跨一步,右手疾出,五指作兰花势,轻飘飘的拂去。 曹洛但觉全身笼罩在她纤纤五指之下,欲待闪退,其势已万万不能,只好大喝一声,双掌飙翻风转般连环劈出。 春梦小姐那只兰花般的玉手拂了一圈,不徐不疾。曹洛顿时发觉那连环劈出雄浑劲厉的掌力,如投大海之中,有去无回,全无消息动静。 曹洛手法突然一变,只见他右手挥拳,劈打如雷,迅急劲厉兼而有之。单论他这几手拳法之奇奥,劲道之威猛,已是武林罕见的高手气派。 那知他左手五指如钩,从拳影中抓将出去,比之右手拳势更为凶毒厉害。 郓水云、张奇二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曹洛的绝艺,瞧他如此高明厉害,却不禁为之骇然失色。 春梦小姐也自双手齐出,拆解对方右拳左抓的凌厉攻势。她那兰花玉手毫不费力的便化解了对方右手拳势。 但曹洛左手一抓之威,却似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分光错影般攻了入去,五指一落,已抓住她一只胳臂。 叁婢四仆以及郓水云、张奇等人齐齐大惊,他们深知春梦小姐的了得,万万想不到她在两个照面之内,就被那曹洛抓中而落败。 他们尚未来得及惊叫或者任何其他表示,只听春梦小姐冷冷喝一声“去你的”!那曹洛应声踉跄而退。 终於自行打个斗,卸去那股力道,才免於栽跌。 众人由大惊变为大喜,即因变化太过剧烈迅速,使众人都来不及喝采欢呼,直待曹洛站稳身子,同春梦小姐遥遥拱手,表示心服之时,他们才连连鼓掌欢呼。 曹洛走近春梦小姐面前,躬身道:“小姐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卑职至此不能不心悦诚服了。”春梦小姐淡淡道:“曹大人身手之强,亦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以你这等造诣修为,尚且如此畏惮那朱宗潜,我可就不能不多加小心了。”曹洛道:“小姐这话更使卑职放心追随了,只是卑职自知万万不是朱宗潜敌手,是以小姐虽然胜过卑职甚多,却也未必就强过那。”郓水云接口道:“曹大人此言差矣,小姐能使咱们老总大人全权托付,定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张奇也道:“郓大人说得很对,兄弟我一向对小姐的盖世智勇,便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会怀疑。” 春梦小姐淡淡一笑,道:“你们虽然这麽说,但曹大人心中还是不能相信,我也有点测不透如何使他深信不疑。” 她至此已生出强烈的争胜之心,定要设法使曹洛深信自己必能赢得朱宗潜,方肯罢休。 因此她不惜耽误时间,全力进行这件事。 冥冥之中,一切都似是有了安排。世上之人纵是睿智超世,也无法测得透命运的奥妙。 例如目下春梦小姐追踪朱宗潜之举,假如不是她忽起好强争胜之心,定要先行折服曹洛,以致耽误了时间的话。 朱宗潜便没有足够的时间解决困难,这时若被春梦小姐这一路人马追上,定必有败无胜。 而由於春梦、曹洛这麽一延误时机,朱宗潜可就得到转机,变成能够与她放手一拚的局面,命运的微妙难测,於此可见了。 春梦小姐道:“曹大人居然炼成了摧心裂骨手,实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这一门神功虽是厉害异常,但遇上了我,算是碰上对头克星了,只不知这话曹大人信不信?”曹洛道:“卑职焉敢不信小姐之言?”春梦道:“你只是不敢不信而已,并非是衷心信服,我看咱们反正不争在这一点时间,我们两人再印证一次,这一回你已知道我不畏你的神功,无妨尽施杀手,也别再上当让我抓到机会,我们以五招为限,你瞧这法子怎样?”曹洛欣然道:“小姐如不怪罪卑职放肆失礼,如此自是最好不过。”郓水云和张奇二人虽然也是当今高手,已知这曹洛实是比自己略高一筹,这时可就不肯出声介入此事。 春梦小姐道:“你既是同意了,速速出手,若是等我先行发招,你可就连还击之功也没有啦!”曹洛虽是不能尽信,却也不敢等闲视之。 当下朗声道:“卑职放肆得罪了。”右掌先出,左手後发,但左手的威力却远超右掌之上。 但见他左手後发先至,五指如钩,势若破竹般硬攻进去。春梦小姐娇躯一旋,青裳飘飞,煞是好看。 她在这一旋之际,脚下碎踏莲步,迅快无比,却被长裙所遮,无人得见。 曹洛这一抓已是运聚全力,竭尽平生之举,大有胜负在此一举之势。只是对方身形旋摆之际,教他全然不能继续施威,心中暗惊。 当即猛一跨步,右手使一招武林各家派皆无的钩拳,拳头挟着风声,疾如闪电,钩击春梦小姐面部。 春梦小姐略一仰头,敌拳已擦颊而过,但见她双手拂去,姿态优雅美妙之至。曹洛可没有法子欣赏,手忙脚乱的抵御她反击之势。 郓、张等人见了甚奇,却想刚才曹洛使出钩拳之时,胁下大露破绽。假如春梦小姐出手攻击这一部位,早就把他击倒。 但她竟然放过了,这也是十分难解之事。 而目下地改攻别处,曹洛反而大见不利,显得甚是危急,这真是极令人奇怪惊异之事! 方在想时,春梦小姐不知如何已拂中曹洛的拳头,借势一拨,曹洛为了免於重重的栽跌,只好一个斗翻了出去。 春梦小姐道:“原来曹大人除了惊世骇俗的摧心裂骨手之外,尚炼成了无影钩拳,我倒要请教一声,你胁下用什麽事物抵御敌人的攻击?” 曹洛听她一口道破自己的最得意技,不禁瞠目结舌,道:“卑职不敢相瞒,在胁下暗藏一块千载白犀皮,藉以护住脉穴要害。”郓、张二人一听,这才明白曹洛所露破绽,其实是个陷阱。 春梦小姐颔首道:“原来是这等防身至宝,现在你还有什麽要求?”郓、张二人都想: 他目下还能不服气吗? 只听曹洛说道:“卑职斗胆,甚欲瞧一瞧小姐的玉臂。”郓、张二人以及叁婢四仆闻言都不禁露出怒色,差一点就喝骂斥责。 春梦小姐淡淡道:“曹大人似是过於谨慎小心,对你未必有益呢!”春梦小姐这几句话使人感到暧昧难明,曹洛有礼貌的坚持道:“卑职斗胆冒渎,还望小姐海涵一二。”春梦小姐道:“你一定要看的话,我也无法阻止,到这边来。”她当先走去,转入几株大树後面。 曹洛紧紧跟着她,到了树後,忽然发觉春梦小姐的举动似乎是很严肃,不禁忖想道: “莫非我此举犯了大错?但错从何来?假如她手臂上面存着被我摧心裂骨手捏黑了的痕迹,则可证明她的武功并非像表面上那般高明,由此可知她是拚不过朱宗潜了。”这麽一想,便不管对方有何奇异反应,凝神注视着她的右手。 春梦小姐忽然取下蒙面白纱。 曹洛但觉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张明媚绝世,宜嗔宜喜的面庞。 当真有沉鱼落雁之美。 曹洛瞠目而视,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但觉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迷人的女子。 春梦小姐微微一笑,朱唇稍启,皓齿如云。 她似是对曹洛如此失态毫不感到惊诧,动作优雅地卷起衣袖,霎时现出一支欺霜赛雪的胳臂。 这只玉臂猛看真不似是血肉的肢体,反而像是用最佳的羊脂白玉,加上人寰无双的玉工雕琢而成。 手臂上每一寸都射出夺魂眩目的光采,即使是世界上最健忘之人,见了此手,亦将永生难以忘记。 曹洛的目光久久挪移不开,突然间衣袖垂下,隔断了他的视线。他这方抬头一望,但见春梦小姐的面纱已不知何时挂上了。 她那艳绝的面庞,美极的玉手,霎时已消失不见。可是却已在曹洛心中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象。春梦小姐道:“怎麽样,你满意了没有?”曹洛失魂落魄地道:“没有一点痕迹,卑职已是心服口服了。唉!假如小姐玉臂竟留下一块黑印,使那美丽的肌肤遭受到破坏,卑职纵是百死也不足赎罪………”春梦小姐发出低沉而迷人的笑声,道:“你放心,我这只『销魂手』,岂是区区外门毒功就能伤毁?曹大人你可以算是第一个见到我的真面目的和这一只手臂之人。你将来才会知道这一眼要使你吃了多大亏呢!”她口气之中,稍稍含有怜悯之意。 曹洛脑海中还晃现着那只全无瑕疵,美绝人间的玉手。 奇怪的是春梦小姐那麽艳丽动人的面庞,他反而记不清楚,只有模糊的美感。而那只玉手的印象却鲜明无比,老是浮现脑际。 春梦小姐道:“走吧,我们得赶紧追上朱宗潜才行。”她细察对方的表情,发现他这回对“朱宗潜”这名字竟没有一点反应,不禁摇摇头,想道:“朱宗潜在无形中又胜了我一场啦!他单单以他的威名,就迫得我向自己的部属下手! 奇怪的是我当时何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她率领一众部属往前走之时,心中反覆寻思此事。 越想越恼,心里面充满了仇恨,激起强烈的杀机,暗暗咀咒这回找到了他,一定要把他当场杀死,杜绝将来的大患! 他们翻过几座山岭,渡越数处谷壑,前哨的张奇和郓水云突然停步,挥手示意。 春梦小姐环顾四周,但见群山矗绕,寒林含姻,除了空山鸟鸣以及松涛天籁之外,别无其他声响,也没有奇异朕兆。 叁名白衣俏婢侍立在她身後,其中的玉葱低声道:“小姐,咱们从昆仑山带来的灵奴可还嗅得出朱宗潜身上的万里香?”春梦小姐道:“这朱宗潜办法真大,居然有法子破去我的万里香,使灵奴无法追踪,你们都跟随我多年,自然晓得灵奴还是第一次失败,这人太厉害了,我这回找到了他,一定立下毒手取他性命,免得一个不好反而栽在他手中。”水仙面色微变,赶快低头,免得被同伴看见。 她就是前所奉命送信与朱宗潜的那一个女婢。 朱宗潜的丰采和那气概风度,实是使她念念不忘。 因此,当她听到小姐决意要杀死朱宗潜的话,心中不由得暗暗替那年少英俊的英雄难过。 片刻间,张奇已奔回来,低声说道:“前面岭下有一座古庙,卑职等相信敌人是藏匿其中。”春梦小姐一笑道:“好极了,咱们终於找到他们啦!”那座古庙依岭而,分作两进。 後一进比前面大殿的地势高出甚多。是以站在後殿台阶上,几乎可以平视前殿的屋顶。 颅内处处残破荒凉,朱宗潜和那七人都在後进殿堂内,他们已抵达此处不少时候。 朱宗潜趁那七人趺坐运功调息的时间,不但查看过四周形势,还动手埋葬一付骸骨。 看情形大概是此庙的最後一个僧人,死後横房中,从无别人知道,所以经过了若干年後,还是躺在禅床上。 朱宗潜这刻放心得很,因为他早已联络上丹青客井温,命他用赂贿等手段,散播谣言,捏造行踪。 此举定能使敌人摸错了方向,白费无数工夫。 他的确没猜到那春梦小姐如此聪慧精明,定下分兵两路之计。 他自个儿走到前面大殿,转头四瞧,但见庙宇剥落残破,方自感慨丛生,突然间他全身都运聚气力,神经绷紧,警戒着一种奇异的情况。 庙门口先是出现了四个青衫人,缓缓走入殿内。 朱宗潜回头一瞥之时,这四个青衫人都迅速分散,散布四角。 但见这四人俱是廿七八岁左右的人,相貌不凡。 他们两个提刀,两人持剑。 朱宗潜凭藉他过人的智力,立即判断出他们就是春梦小姐的四个卫士,这刻总算见过他们的面貌,认住那一个是三大,那一个是彭二以及蔡叁和李四的面容。 他先前猜得不错,这四人俱甚年轻,但武功精妙,内力深厚,已是时下罕见的高手。 以他们这等年纪,能有这等造诣,实是足以令人震骇之事。何况达四人之多,更使人难以置信。 紧接着叁名白衣俏婢入殿,她们都长得美貌动人,朱宗潜认得出其中的水仙,也晓得其他的两个,一名玉葱、一名素。 朱宗潜凝目望着殿门,现在他等候的是春梦小姐出现。 人影闪处,又是一个长衫客进来,他目光到处,瞧清楚了来人,不由得一怔,原来此人竟是计多端。 计多端淡淡的望了他一眼,毫无所惧的大步走过来。 朱宗潜心想:“这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进来。”当下暗暗运聚功力,准备随时可作那雷霆万钧无望不摧的一击。 计多端在他面前一站,沉声道:“朱宗潜,想不到叁几个月的工夫,你已变成武林大为震惊的人物。你的名头目下几乎可以说是江湖上家喻户晓了!”朱宗潜冷冷道:“你的主子特地派你来,向我说这几句话吗?”计多端道:“我瞧你业已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人啦!但你须知天下奇人异士甚多。”朱宗潜不耐烦的道:“反正决不会是你,你有什麽人为你撑腰,不妨快点叫他出来,让我瞧瞧是不是盗名欺世之辈。”计多端冷笑一声,道:“我敢用性命作赌注,赌你今日必败无疑,你可敢跟我赌上一睹。”朱宗潜虎目一睁,声音转厉,喝道:“你自家已是釜底游魂,眼下已凶多吉少,还有什麽可说的?”喝声中双手举起,分别握住刀柄剑柄。他刀剑尚未离鞘,但那森寒凌厉的杀气,已把计多端镇住,简直已失去了拔刀抵抗的勇气。 那计多端平生不知会过多少高人,但天下只有朱宗潜一个具有如此威风森杀的气势,能使他心寒胆落的。 他已骇得面色泛白,全身乏力。 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娇柔动人的话声,道:“朱宗潜,休得下毒手伤我部属。”计多端听了这阵话声,陡然间恢复常态,勇气大振。当下运退叁步,敢情他直到这刻才能进退自如。 朱宗潜暂时放过那计多端,转眼望去,但见殿门口站着一个青衣飘飘的蒙面女子,正是早该现身的春梦小姐。 当下淡淡一笑,道:“姑娘若是迟来半步,这定必溅血当场,横就地了!”春梦小姐步入殿内,道:“你武功虽强,却未必能在一个照面之内,杀死得了曹洛曹大人呢!但目下且不谈这事,我先问你一句,你觉得令狐老太爷的武功怎样?”朱宗潜沉吟一下,才道:“那位老丈已算得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了,在下只领教了几招,业已深知厉害。”春梦小姐道:“那麽我再问你,我这一边既然拥有这等绝代高手,为数又不只他一人,你跟我作对,何异於以卵击石?你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当必明白我话中之意。”朱宗潜朗笑一声,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春梦小姐默不作声,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透过面纱,凝注於朱宗潜面上。 过了片刻,她轻轻叹了一声,道:“瞧来咱们除了拚个胜败存亡之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朱宗潜应声道:“那也不见得。”春梦小姐微微一愣,道:“我想不出咱们之间还有什麽路可走,你既是不以为然,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18章 朱宗潜道:“可行之路多的是,第一条路是我们各行各路,河水不犯井水。第二条路是我向你投降,谅你也会接受。”春梦小姐道:“但这条路你已表示过行不通。”朱宗潜道: “不错,我堂堂昂藏七尺,怎能向一个女孩子低头?因此,第叁条路便是你向我投降。” 计多端在後面怒叱一声,喝道:“朱宗潜,你好不自量,竟说出这等狂悖之言。”朱宗潜冷冷望他一眼,道:“她就算向我投降,也不能包庇你的性命,这话你好生记住了。”言下之意,大有认定春梦小姐迟早要向他投降的信心。 春梦小姐声调一冷,道:“我此来并非与你斗口舌之利。你既然不甘束手就擒、那就小心准备,我要出手啦!” 她举起右手,作个手势,那四仆迅即奔出殿外。 朱宗潜明知她手下四仆定是去对付佟长白等七人,他心中有数,理都不理,蓦地拔出刀剑。 大殿内顿时寒气涌聚,光芒四射。但见他左手长刀闪出森冷迫人的青光,右手长剑的光华却是淡红色。 对比之下,益发显明易见。 春梦小姐道:“你盗走了令狐老太爷的宝刀,已惹下了杀身之祸。目下还敢耀武扬威,真真可哂!” 朱宗潜道:“真假不在多言,姑娘请亮兵刃,如若来不及的话,那是你的自误,在下决不留情。” 春梦小姐道:“笑话,你能在我手底走上十招八招,就算你很不错了,我用不用兵器都是一样。”她突然发难先攻,猱身欺敌,双手齐出。 朱宗潜见她招数奇诡奥妙,步法诡异,心中大凛,连退两步,右手长剑一招“星驰云飞”,凌厉反击。 他不用宝刀之故,便因对方双手来势竟然完全封住了他雷霆刀法的门路,使他无从发刀。 假如他不是精於剑术之人,眼见刀招被敌人尽行封死,一定手忙脚乱,无法应付。朱宗潜沾了右手芙蓉剑的光,仍然有法子凌厉反击。 而他实在也是机智过人,这刻完全撇开左手宝刀不能发出之事,全神驭剑,对付强敌。 春梦小姐见他毫无慌乱之象,心中大感惊佩。 娇声喝道:“好剑法,我倒要瞧瞧冷面剑客卓蒙传授了你一些什麽技艺?”她说话之时,指戳掌拍,一面拆解,一面还击。但见她青裳飘拂,在剑光中闪来闪去,煞是好看。 朱宗潜施展出乾元剑法,剑势绵密异常。竟把春梦小姐快如鬼魅般的身法挡住。这时,双方都感到又急又惊。 急的是收拾不下敌人,惊的是对方武功之精妙,都出乎意料之外。 若然细论起来,那朱宗潜刀剑出鞘,春梦小姐赤手空拳却斗成平手,自然是朱宗潜显得武功稍逊。 忽然殿後传来拚斗之声,似是十分激烈。 春梦小姐发出号令,计多端和叁婢是时一齐奔出殿去。 朱宗潜单凭一把芙蓉剑力斗春梦小姐。不但对计多端和叁侍婢出殿之事,理都不理。 甚至剑法使得更加凌厉凶险,奋力迫攻不已。 两人转眼间已攻拆了二十馀招,朱宗潜剑上内力有增无减,绵密的剑势已幻化出一片光华,笼罩着对方。 春梦小姐突然间方寸微乱,朱宗潜的确是厉害,见隙即入。但见那大片光华陡然敛束成一道光华。 迅如电光石火般向她刺去。这一剑的威势宛如巨犀驰触,无与伦比。在这一刹那间,朱宗潜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可惜”! 他深知这一剑威强莫当,眼下连他自己也没有法子可以收煞,料那春梦小姐这回必死无疑。 是以大感惋惜,觉得自己的剑下竟斩杀了一个这麽貌美艺高的女孩子,实是如同煮鹤焚琴,辣手摧花无异。 剑尖到处,猛可势道一挫,发出“锵”的一击。原来春梦小姐已掣出一柄小小金钩,长仅尺许。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竟抵住了他的无情一剑。她虽是终於挥钩挡住敌剑,化解了杀身之祸。 可是朱宗潜这一剑劲道凌厉之极,竟把她震得退了四五步之远。 朱宗潜提剑作势,欲发未发。此时阵阵森寒剑气,弥漫全殿。饶她春梦小姐艺业精绝高妙,却也被他刚才这一剑杀得心胆皆寒。因而这时也抵御不住这阵阵剑气。 面纱随着她粗急的喘息,不停的飘动,胸脯也急剧的起伏,竟没有法子马上就恢复常态。 像他们这等一流高手,不论是在什麽情况之下,也能够立刻制止喘息,运功行气,提聚真力,应付强敌。 如若不能如此,显然已是真气不匀,功力散涣。因此朱宗潜晓得这刻但须出手一击,便可以立时取她性命。 “我此刻倒底要不要出剑呢?”这个念头霎时已在他心中转了十馀次,却得不到答案。 他乃是聪颖过人之士,登时转念忖道:“我既然下不得手,那就索性做得大方一些。”当下收回剑势,现出困惑的表情,说道:“奇怪,我明知此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若容你施展出奇招绝艺,势必落败伤亡,但我为何竟下不得手?”春梦小姐没有作声,似是回味他这几句话。 朱宗潜举步迫近去,徐徐伸出长剑,向她面门刺去。 他此举虽然相当骇人,但一望而知他只是想挑开她面上的白纱,以便瞧一瞧她底庐山真面目。 剑尖方自触及面纱,春梦小姐突然尖声道:“别动手!”朱宗潜道:“难道此举对你有什麽害处吗?”春梦小姐道:“对我没有一点害处。”朱宗潜道:“既然如此,姑娘何故吝於露出芳容?”春梦小姐摇摇头:“你让我想一想行麽?”朱宗潜笑一声,道:“原来想瞧瞧你也这般复杂。好吧!我耐心等候就是了。”他收回长剑,含笑注视着她,表面上似是觉得很好玩。 其实他心中大为警惕,晓得这麽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可能含有十分复杂古怪的隐情。 春梦小姐寻思顷刻,还未能决定。 朱宗潜虽然一时测不透内中的隐情,但必有古怪却是可以肯定的。是以不敢开口出声,以免打断了她的思路。 等了一会,耳中但闻殿後激战之声,一直未停,登时大为惕凛。 要知他目下虽然赢了对方,但却赢得有点侥幸。 分析起来,有叁个原因。是春梦小姐太过自恃,以为定可取胜,所以开始交手争锋之时,她未出全力。 二是春梦小姐估计错误,以为朱宗潜最厉害的是雷霆刀法。而她却恰好识得克制这一门刀法的绝艺。 是以有恃无恐的空手应战,殊不知朱宗潜右手芙蓉剑威力,竟不在左手刀法之下。 若然单单如此,朱宗潜也未必能够取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朱宗潜机智过人,深知对方武功博杂奇奥。 有些手法招式简直古怪得无从招架。 因此他一占到先手,立刻全力猛攻,剑势绵密异常。没半分松懈,迫得对方全然没有机会出手反击。 一气呵成把她击败,这便是第叁个原因。 当他听到後殿激斗之声,便不禁想到对方高手如云,假如欧大先生等七人居然不敌伤亡,则败局已定。日後永无卷土重来,再与对方一拚的机会了。此事关系重大,不由得他不暗暗耽心,赶快大动脑筋。 忽听春梦小姐道:“你还是不要瞧见我真面目的好。”朱宗潜道:“如若姑娘不肯见示,在下亦不便强你所难。只是日後如若在路上相逢,竟然不认得是你,岂不可笑?”春梦小姐道:“你放心,我的真面目见过之人太少了,我总是戴上面纱,就如现在一样,你决不至於认不出我。”朱宗潜耸耸肩,问道:“姑娘带了多少人追来?”春梦小姐道:“除了叁婢四仆之外,倘有叁名高手。本应绰有馀裕的收拾下佟长白等七人,但听那激战之声,似乎不易得手。”朱宗潜笑道:“姑娘的手下虽然武功都十分高强,但佟长白、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七人,不但无一弱者,甚且大都是一流高手。你手下一共只有十人,自然难以取胜了。” 春梦小姐道:“你的神通的确广大,不但能破去我制『万里香』,以致那一夜没抓住你。更甚的是居然还能使佟长白等七人完全恢复如常,破去吕钧的迷魂法。”她略略一顿,又道:“他们武功虽高,但聋哑之人,岂耐久战?再过半个时辰,天色便黑,其时,他们只靠目力,焉能再战?” 朱宗潜道:“姑娘话中含有恫吓之意,不知真意何在?”春梦小姐道:“我想劝你别再作负隅之斗了,你若肯归降的话,我那武师兄自必对你大加重用,高官厚爵,自是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你还能以有用之身,做一番事业。”朱宗潜朗声一笑,道:“姑娘的意思竟是认为在下如若不降,必败无疑,对也不对?” 春梦小姐道:“不错,我是感念你剑下留情,才苦口婆心的劝你。要知假如你惹出了武师兄,那时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朱宗潜不但不笑,反而变得十分严肃,问道:“姑娘的这位武师兄当真如此厉害吗?”春梦小姐道:“自然是当真的,据我看来,除了令狐师叔能与他一拚之外,天下已无足以抗衡之敌了。”朱宗潜道:“这话我虽然不敢不信,但心中却不服气,也许我就是可以与他抗手之人。”春梦小姐摇头道:“你不行,若是加上我,或者还可以一拚。但我自然没有帮着你去对付武师兄之理,说到你妄想与他抗手之事,根本上没有这等机会。因为我这一关,你已不易闯过了!试问今晚之局,假如佟长白等七人再被我擒回去,你人孤势单,如何能过得我这一关呢?”朱宗潜沉声道:“假如在下过不得你这一关,自然休想与令师兄对抗。但在下自信还不致败於你手底。” 春梦小姐摇摇头,道:“你自家心中明白,若论武功,你将败於我手底,谓予不信,不妨再斗一场。”朱宗潜道:“自然要再斗一场,但在下有个疑问,极望姑娘略加指点,在下便感激不尽了。”春梦小姐笑一声,道:“你也有不明白的事吗?我还以为你万事通,例如你一来就找到我这迷仙窟。” 朱宗潜道:“在下不明白的是有关武功上的难题。自古以来,炼武之人何止恒河沙数。 但有大成就的,寥寥无几。令师叔数十载苦修,所谓岁月有功,能得有大成就,还不算奇。 但姑娘及令师兄都不是年老之人,如何也这般高明?在下实是百思不得其解?”春梦小姐道:“我听曹洛说你服过灵药,是以内力强绝,但别人难道就不可以得服灵药吗?”朱宗潜恍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教。” 春梦小姐道:“还有一点,我们都懂得一门脱胎换骨的功,加上灵药之力,双管齐下,是以论起内功造诣,天下罕有匹俦。”朱宗潜道:“这就无怪姑娘手下的叁婢四仆,都很高明,尤其是那四仆,资质不算上乘,居然有这般惊人的造诣,现在我可就明白了,由此推想,令师兄手下也定必训练出不少奇才异能之士了?”春梦小姐道:“这些事情不怕你知道,所以我老实告诉你,那四仆是武师兄训练出来之人,我才没有这麽多工夫把武功传授给男子呢!”朱宗潜道:“这样说来,令师兄已具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了。在下得知这许多内情,不禁又惊又喜。”他歇了一下,又道:“在下喜的是令师兄如此高明,当然是在下的顽强敌手。你当必知道一个人没有对手之时,实在太过寂寞了。”这等自傲自负之言,若是出自别人口中,不免带点狂气。但由朱宗潜说出,却很合适。 特别是他底威严尊贵的气概风度,亦恰能相衬。 他接着又道:“在下惊的是我和他双方主客之形,人手之数,相去悬殊。我如何方能补救,大费踌躇。”春梦小姐道:“今晚上你定须损失了大部份主力,我劝你不要徒事挣扎啦!”朱宗潜道:“却也未必,在下信心甚坚,今日我不到真的冰消瓦解之时,决不认输。”春梦小姐轻哂一声,道:“这话不该从你朱宗潜口中说出,大凡智慧过人之士,定能预见敌我之势,早知胜负之数,何须等到真的不敌落败,方始认输呢?”朱宗潜道:“在下本非超人,有时候做出愚庸之事,并不出奇。”春梦小姐摇摇头,道:“你是当代奇才,被誉为武林彗星,实可当之无愧!因此,我不得不怀疑你另有胜算妙计。让我想想看,可能会有何种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啊!原来如此。”朱宗潜见她如此聪敏,大为佩服,道:“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春梦小姐说道:“自然要告诉你,只因自古以来,才情超凡之士,每有知音难逢之感。”朱宗潜接口道:“谬蒙姑娘许为知音,愧未敢当。”春梦小姐道:“这是闲谈,暂且不提,我方才猜出的是那佟长白等七大高手,其实已不聋不哑。久战之下,我方反有溃败之虞,对也不对?”朱宗潜道:“正是如此。”春梦小姐又道:“你既能破去找的『万里香』,又破得吕钧的迷魂大法,则进一步使他们完全恢复如常,也非难事了。”朱宗潜道:“虽然费了不少手脚,但总算如我之愿。假如姑娘早到一步,在下可就只有投降之一途了。”春梦小姐一跺脚,道:“都是那曹洛误了大事,如若不然,我们早就赶到此处啦!”朱宗潜突然迫前两步,森寒的刀光剑气,潮涌卷去,口中道:“形势既然如此,姑娘何不认输?”春梦小姐玉手轻扬,那只只有尺馀长的小小金钩,突然绕身飞舞,发出一阵阵“呜呜” 之声。 原来这支金钩的末端,有一条细长金系住,得以收发自如,亦可绕身旋舞,灵动非常。 她道:“我的部属们容或溃败,但我只要擒下了你,佟长白等人不攻自破。馀子碌碌,何足与我抗衡。”朱宗潜道:“姑娘武功虽是精绝一时,但我朱宗潜未必就会不敌,同时在下有一事须得郑重奉告。” 春梦小姐笑道:“我也正要郑重奉告一件事,料必内容相同,索性让我说!”朱宗潜点头道:“好,姑娘请说。”春梦小姐道:“这回动手,为势所迫,实是无法留情,只怕必须分出生死存亡,方能罢手,你可是这个意思?”朱宗潜道:“正是此意。”春梦小姐连退四步,但朱宗潜如影随形的跟上四步。 他此举不但要令对方不能拉长双方的距离,而且趁此迫进之机,增强自己的气势。 此时,他的气势果然坚凝强大之极,连春梦小姐这等人物,也不由得泛起馁怯之感。 她心知不妙,随机应变,娇声叱道:“朱宗潜,那冰宫雪女比起我又如何?”朱宗潜万想不到她忽然提起冰宫雪女,脑海中不由得掠过雪女的婷婷倩影,口中应道:“春兰秋菊,一时瑜亮,实是难分轩轾。”春梦小姐纵声而笑,道:“你这话迫得我不得不把面纱取下,好让你瞧个明白。”原来春梦小姐提起冰宫雪女,主要的用意是使对方心神略分,气势因而稍挫,她方能出钩攻击。 如若不然,朱宗潜在这般坚凝凌厉的气势之下,发剑猛攻的话,她又将重蹈覆辙,由於施展不出绝艺而落败。 那知朱宗潜对答之时,气势减弱甚微。 春梦小姐还是不敢冒险出钩相拚,於是迫不得已,继续用计。 她一伸手便取下面纱,顿时现出一张极为美丽迷人的面庞,尤其是鼻子特别高挺,能使人一见之後,难以忘怀。 朱宗潜目光微一闪动,掠过了她的面庞。 春梦小姐顿时感觉出对方那一股坚凝强绝的气势,又微微减弱了一些。虽是如此,仍然未曾减弱到她可以一拚之时。 换言之,她手中这支子金钩,再加上她别的奇诡武功手法,还是没有一点把握可以击败朱宗潜。 这是因为对方的气势,依然有驭剑摧毁一切之威力。这驭剑之术,在剑道中乃是无上法门。 武功再高之人,也不敢招惹抵挡。春梦小姐纵然练就了无数种奇异武功绝招,但目下朱宗潜若是驭剑搏击。她最多也不过能做到与对方同归於尽的地步,自身决不可能安然无事。 她自然不肯与朱宗潜同归於尽,可是对方迫人的剑气势道,已经像是弦上之箭,只要她稍有动作,立时触发。 如此紧张的形势,她还是第一次遭遇上。 朱宗潜胸中泛涌起杀机,虎目闪射出如电寒芒。 春梦小姐这时已不能不施展出她的绝招。 但震骇之色,完全在面上流露出来。 但见她左手上的衣袖,无风自动,霎时间,现出雪白的手臂,由指尖以至胳臂,都可以一览无遗。 她的身形以及手臂都不曾移动,只不过衣袖卷褪,自是不致於触发朱宗潜驭剑出击之势。 在朦胧暮色中,她这支手臂闪耀出奇异动人的光采。朱宗潜的目光本是笼罩着她全身,自然也瞧得见。 可是他并没有一如曹洛那样突然间变成痴呆。 春梦小姐柔声道:“我竟比不上冰宫雪女麽?”朱宗潜胸中杀机汹涌,剑气更强。 春梦小姐突然尖叫道:“算你赢啦!”声音中充满了惊骇畏惧,要知她身在局中,首当其冲,自然感觉得出朱宗潜突然暴盛的森森杀机。 她既是不敢作两败俱伤的打算,那就只有认输罢战的一途可走了。 朱宗潜陡然追前两步,丢下左手宝刀,疾然骈指点去。 手指快要点中她穴道之时,猛可发觉对方的雪白左臂似是有一种眩目动心的光芒。他的指势登时为之缓慢了许多。 可是由於相距已近,终於点中了她的穴道。 春梦小姐顿时全身麻木,朱宗潜以强大无伦的意志力量,迫使自己不去瞧看她的手臂。 他深知自己正处於一种奇异的危险中,迅即想到假如暂时离开此地,也许可以冷静下来。 敢情他这刻心跳甚剧,神智摇荡。生像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那等毫无着落的心情一般。 此念一生,立时弯腰拾起宝刀。 陡然间,感到波动飘荡的心情完全消失,恢复了常态。 这一下变化,使得他大为错愕,当下举目向她望去。 但见她木立不动,左袖仍然褪落,露出那只欺霜赛雪,宛如用羊脂白玉雕成的胳臂。 这只胳臂竟是异乎寻常的悦目好看。朱宗潜心中明白得很,早先就是那麽恍惚一瞥之下,顿时心旌摇汤。 不过,宝刀一回到手中,马上就恢复了常态。难道说,这口宝刀竟有镇敛心神的神效? 他不露形迹地试了一下,果然宝刀一离手,目光略略瞥见那只雪白胳臂的影子,立时心跳加急,情绪摇汤。 这还是眼角馀光隐约瞧见而已,假如正眼相看,恐怕顿时便得入了迷,再也无法自制。 他提起宝刀,这才伸手把她左手衣袖拉起,微微一笑,道:“姑娘且请在此站一会,我得去瞧瞧後殿的情势,回头才跟姑娘再谈论天下大事。”当下举步奔出,转入後殿。那荒凉破落的大殿中,此时刀光交织,剑气旋舞。 朱宗潜一瞥之下,已瞧出佟长白等七人,都依照自己预先的嘱咐,只把一身武功使出六七成,堪堪抵住这一大群敌人的围攻。 他没有立刻冲入去,目光扫掠,霎时已发现了计多端。但见他挥刀劈砍,招数凶毒之极。而且功力深厚,比起黑龙头沈千机,相差有限。 他直到这刻,方知这计多端亦是一流高手,招数之中,不时出现雷霆刀法,气势威强。 不禁大为惕凛,忖道:.“这委实工於心计,以他的武功造诣,大足以和龙门队诸人争锋斗胜。但他在江湖上并不以武功出名,而且还屈居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历时甚久。可见得他不但工於心计,深藏不露,抑且必定另有诡谋对付银衣帮。假以时日,银衣帮将遭遇何种命运,实难测料。幸而由於自己的出现,恰好坏了他的大事。”他考虑一下,但见暮色更深,殿内已相当黑暗。 当即跃入殿内,刀剑齐举,同计多端扑去,口中厉声大喝道:“计多端,我朱宗潜来也!”这一声大喝,只骇得计多端、郓水云、张奇以及叁婢四仆尽皆魂飞胆裂,一阵大乱,这还不打紧。 更惊人的是佟长白等七人俱都忽然吐气开声,叱吒如雷。他们先前一味哑斗,武功也不甚强。 目下形势已突然完全改变,这七人个个使出绝招,改守为攻。 霎时间,计多端等十人反而手忙脚乱,如狼奔豕突,在大殿内乱窜。 朱宗潜紧紧追蹑着计多,对别人都不加注意。好不容易发现他窜向大殿左下角,赶紧奔去。 猛然间,全殿一黑,伸手不见五指。一如有人忽然用厚厚的帷幕遮住所有的门窗。 数声惨哼起处,殿内的激斗全停止。 佟长白、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等叁人恰好在这突然变黑之时,伤了对手。但也由於忽然变暗,情形古怪,所以都停手不动。 对方的人也全都收刀凝身,查看这是怎麽回事大殿之内,只有那个被佟长白钉锤击伤之人,伤势甚重,不住发出呻吟之声。 其馀被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所伤两人,想是伤势较轻,都忍痛噤声。因此,整座殿内,除了那呻吟之外,别无其他声响。 当此之时,寒风满殿劲吹,呼呼生响。 遥远的天边,忽然传来隐约雷声。全殿之人,方自意会到此是山中雷雨将下,乌云四合,以致蓦地如此黑暗。 猛可电光一闪,整座大殿亮了一下。 电光虽是一闪而逝,但朱宗潜却瞧得一清二楚,发现面披白纱的春梦小姐,恰巧奔入厅中。 他登时心头大震,念头如电转光掠,忖道:“此女不除,终是我毕生之患。”当即暴喝一声,刀剑齐出,疾向春梦小姐攻去。 “锵锵锵”连响叁声,那春梦小姐居然还击了两招。她的子金钩远攻近拒都行,招数奇奥变幻。 朱宗潜几乎不能拆解,心下骇然。幸而她钩上内力不强,不然的话,单是这两招反击之势,他已难免受伤落败。 他们这里一动手,殿中之人全部奋起拚斗,各人借刚才电光一闪时所见的情况,出手寻敌。 双方士气都旺盛之极,霎时间,大殿内响起一片兵刃相碰的声音。混战中,一连升起两下负伤痛哼之声。 谁也弄不清楚是谁受伤了。 突然间“轰隆隆”一阵爆裂巨响起处。 彷佛就起自殿内,当真有山摇地动之威。全殿之人,饶是高手甚多,也自震得目眩神摇,七歪八倒。 叁婢之中,竟有两个失声尖号,更是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这一记霹雳,显示出大自然的伟大威力,使人省觉人力的渺小。 朱宗潜失声浩叹,只听春梦小姐道:“好骇人啊!”朱宗潜随口应道:“别怕,咱们在这殿内,必可无事。”他方自醒悟自己不该出言安慰她,电光霍然一闪,恰好见到她手抚胸口,一派震骇恐惧的娇柔之态。 “轰”的巨响一声,又是一个威猛无俦的霹雳,复又震得全殿之人站脚不住,身晃步移。 这回电雷相隔时间极短,可知这个霹雳击中近处。 紧接着“轰轰轰”一连叁四下万钧雷霆的巨响,夹杂着连续闪耀的电光。叁婢已抱头发抖,蜷缩墙边殿角。馀人也无不大大震恐寒凛,窜贴墙边,整座大殿微微摇晃,似是随时随地都会坍倒。 这等威烈的闪电霹雳,即便是久走江湖的欧大先生等人,也还是平生初逢,旁的人更不用说了。 在这等无可伦比的宇宙怒吼威势之下,人人都泛起天崩地裂的感觉,谁也不能挣扎奔逃。 只有心寒肥落地等候最後一刻的来临。 斗然间,又是电光一闪,春梦小姐目光掠过全殿,竟然不见了朱宗潜,她登时惊奇得忘了恐惧,奔到殿门。 这回疾雷过处,虽说仍然有山摇地动之感,但显然劈击之处较远。她迅即奔出殿外,纵落台阶,绕到前殿。 恰好电光一闪,瞧见一个人挺身屹立在前殿门口,仰首向天。使她在心头烙下了威武不能屈的印象。 这条人影自然是朱宗,春梦小姐奔到他身後,摇头庖去雨水,同时把打湿了的面纱取下,免得贴在面上难受。 朱宗潜宛如不觉,她轻轻叫了一声,道:“朱宗潜,你在想什麽?”他理都不理,一阵劲风挟着雨水扑到,春梦小姐连忙退入殿内。 蓦地电光一闪。 春梦小姐一直双目不离朱宗潜,是以在这极强烈的亮光闪掠之下,恰好瞧见一桩万分惊人之事。 原来朱宗潜当此闪电照亮了大地山河之时,左手宝刀划出一道虹芒,刹那间抡劈了叁刀之多。 假如春梦小姐不是被雨水迫退,定要被他这一招叁式的刀势劈为数段,因此她不由得打个寒噤,双脚发软。 朱宗潜仰天长啸,与那轰隆隆的雷声相呼应,威猛激烈之极。春梦小姐莲步轻移,缩到门後,忖道:“天啊!这一阵霹雳暴雨,别人都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他竟在这天地发威之时,悟出了一招刀法,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霆刀,刚才一击之威,简直是山河动摇,无坚不摧。我若不是谙晓他十一路雷霆刀的破法,只怕也无能瞧出他这一招乃是从原有十一路雷霆刀之中变化出来的,相传当今之世的雷霆刀,已佚失了後面两招最厉害的。目下朱宗潜自行悟出的这一刀,想必与那失传的两招之一,完全相同……”外面雷电继续施威,闪轰不停。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春梦小姐虽是躲在门後,风雨不侵。 但她却感到身体发冷,这阵寒冷之威,乃是由心中发出,传遍了全身。 此时,她心中盘旋着的念头,竟是如何趁机暗算这个天才杰出的敌手? 假如他不是如此的年轻、英俊,以及气度尊贵,威凌迫人。她当能毫不考虑的施展卑鄙恶毒的手段,将他暗算。 在她来说,想暗杀一个人,那怕武功再高,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连续闪耀的电光,清晰地照出朱宗潜的身形。 但见他的站姿,自有一种尊贵傲岸之气,不但是个特立独行之士,并且大有与天地争雄斗胜的气概。 春梦小姐玉手已摸出一个圆形钢管,长约半尺。 她轻轻摩挲这支钢管,想道:“我但须一按枢纽,朱宗潜虽然是天赋奇才,武功高绝,也将很快的死掉……”此念才生,胸中却涌起了悲悯不忍之情。 她自个儿作内心的挣扎。 一是下手除去此人,以便称雄天下,再无敌手。一是不忍得暗算这个英俊轩昂的奇才。 假如是堂堂正正的决斗,自然又大不相同。 霹雳馀威犹在,不断的劈击在附近。朱宗潜浑忘一切,全心全意的视察着这大自然的威力奥。 他刚才悟出的一招叁武刀法,虽然发刀出击之际,威力无双。但他仍然感到不但尚未臻至高至善之境。 甚且似是还有破绽。因此,他一面观察自然之奥,一面冥思探索,苦苦推究。 这等已入艺术境界的上乘武功,修习之时虽然要下无限苦功。但研创之时,却须要灵感越是着意寻思,就越是不能达到目的。 朱宗潜心中隐隐如有所悟,但苦苦追思时,却又全无所得,心头反而一片空白。 一阵狂风挟着一大股雨水往他头面上淋去,朱宗潜这才觉察雨势太大,自然而然的移步退入殿内。 一片漆黑之中,那狂风暴雨之声,宛如千军万马正在冲锋杀。朱宗潜无端端趄满胸坚强巨大的斗志……蓦然间,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座大殿。朱宗潜一眼瞥见门後的春梦小姐,陡然大悟。 长啸一声,挥刀比划出一个架式。这一招刀势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甚是奇诡奥妙,刀光笼罩的范围极广,宛如电光一闪,照澈了山河大地。 其时殿内漆黑无光,春梦小姐全然瞧不见他又创出了一招。却生怕他突然出手攻来。 使出那新悟出的第十二招雷霆刀,非死不可。是以赶紧侧跃丈许,贴墙而立,全然不敢动弹。 朱宗潜果然打算拿她试手,但他却不肯偷袭暗算,提一口真气,朗声道:“姑娘能够在短短的刹那间,自解穴道,足见高明,在下还要领教领教。”春梦小姐道:“你当真想取我性命麽?”朱宗潜提高声音道:“假如姑娘抵挡不住,以致遭遇伤亡之祸,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春梦小姐道:“总而言之,你已是不惜取我性命了?”朱宗潜朝着话声举步迫去,刀交右手,阵阵森严凌厉的刀气,如怒涛狂潮般涌出。春梦小姐骇然而退。 大声道:“你早先突然对我生出杀心,这刻复又如此。可见得你本身已足具杀我的原因了。”她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故此我猜测你一定是已薨的西王的儿子,对也不对?”朱宗潜循声迫进两步,厉声道:“不错,因此我有意诛灭东厂爪牙。姓武的一家也休想要享皇亲国戚的富贵荣华。”殿外电光一闪,两人彼此都瞧得清清楚楚。朱宗潜但见这个艳丽之极的女孩子,面露骇之色。 自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心中不由得一动,竟生出不忍之意。 春梦小姐那里知道他居然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暗念他既然已暴露出身世的隐,此时此地,万万不能漏出去。因此他非杀死自己不可。 这麽一想,再也不敢停留,趁着一片漆黑之隙,回身就走。 直到她已窜出殿外,朱宗潜方始发觉,急急放步疾追,心中说不出有多麽後悔。 暗念:此女一旦漏网,她的武师兄,也就是真正主持东厂的武国舅武晤,定要尽倾全力来对付自己。 假如他刚才不是存有怜惜之意,则她逃走之时,由於气机感应,手中宝刀自然而然部会发出。 她再厉害也不能出手抵挡。 转念之际,已奔出殿外,在那狂风暴雨之中,摸黑追去。其实他一追了出去,已失去了她的踪迹。 但他记得日间查看四周地势之时,有一条道路通向山後。这时循路追去,料她定必从此路奔逃。 奔出里许,发觉雷电风雨之势,竟然有增无减。差不多每奔数步,就有电闪雷劈。 虽然十分危险,随时有被霹雳劈死的可能,但这继续不断的闪电,却利於追踪,不致於全无所见。 他忽然发现春梦小姐就在前面两丈之远,顿时精神大振,提一口真气,脚下加快,飕飕急赶。 在这等漆黑一片,雷雨交加的夜晚,纵是武功高如朱宗潜,亦与又亚又瞎之人无殊。 因此他奔出四五丈,便须得停下脚步。 免得赶过了头,反而坏事。好不容易等到电光一闪,目光到处,那春梦小姐已在叁四丈以外。 他追追停停,老是不能碰巧在电光照耀之时,与春梦小姐凑在一起。是以一直没有法子出手。 每次电光打闪时,春梦小姐都迅快回顾,见到朱宗潜紧追不舍,是以她也不敢停步,冒着疾雷狂雨,苦苦奔逃。 也不知奔窜了多远多久,雷电渐稀。她精神一振,想道:“天助我也!”暗暗算准方位,突然斜窜入林。谁知天不做美,恰在她斜窜之际,电光一闪,朱宗潜瞧得明白。 也看清楚那一片树林甚是稀疏,假如不是在这等风雨交袭情形之下,她决计不肯躲向这片疏林内。 他跟踪转向,扑入林中。雨点打在树叶上,声音更是响噪。朱宗潜左手提剑,右手持刀,笔直奔去。 遇有树木挡路,他便抡刀挥剑,硬是开辟通道。 才走了十馀丈,猛觉豁然开朗。他定一定神,在周围试走几步,发现竟是一片岭坡。 当即顺坡而下,走了不远,几乎碰在一睹石墙上。 朱宗潜先把长剑收起,腾出左手,摸索那堵石墙,心中讶想道:“这是什麽地方?居然建有房屋?无怪春梦小姐往这边跑……”边想边摸,发觉这一堵石墙甚是宽阔,在左边转角有一、门户,伸手轻推,那扇木门入手朽湿,却被闩住。 当下又向前摸去,数尺之外,便是一扇窗户。 那窗户半边已毁,只下半边。从那破毁的半边窗洞内,隐隐透射出光线。朱宗潜惊讶之极,凝神一望。 敢情灯光从前面透到後面,甚是微弱,若不是走到切近,决难发现。 他艺高胆大,提气一跃,飘入屋内。 但觉寒风劲卷,水气弥漫。细心举头一望,这才发现屋顶有好几个大破洞,雨水得以灌入。 他贴身墙边,藉着前面透入的灯光,先行打量四下形势。但见这屋子相当宽大高敞,是以目力不能查明所有暗隅。 大体上已可以看出这是一座神殿。 想是由於残坍破漏,所以寂然无人。他举步向透入灯光的门户走去,追到切近。 只见那道门户尚有门板,只不过朽坏多处,以致透入许多道光柱。 於是他从一个较小的破孔,向外面窥去。只见外面竟是一间较小的殿堂,石制的长供桌上,放有一盏气死风灯。 光线黯淡,可是在这等大地山河尽皆漆黑一片之时,这一盏风灯,令人不禁生出亲切可爱的感觉。 前殿内地方不大,得以一目了然,但见在那紧闭的大门後,两个人靠壁而坐,恰好是面向着他。 这两人一身白衣,却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约四旬,相貌剽悍。女的也有叁十左右,五官端正。 他们都闭目假寝,没有交谈。看他们所坐的位置,似是在等候什麽人推门进来,便可以抄兵器加以暗袭。 这是因为他们各自把兵刃靠放墙边,随时得以操在手中。 朱宗潜凭藉过人的天聪,一望之下,已感觉出这一对白衣男女不是春梦小姐的手下。 是以大为讶疑,用心测想他们的来历。 他瞧了一阵,心思转回春梦小姐身上,暗忖:她已晓得我的身份,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杀她灭口才行。 正转念间,右方数尺处传来春梦小姐的声音,道:“殿下,咱们暂时讲和行不行?”她居然已潜行到如此之近。假如出手暗算,在这等黑暗噪杂的清之下,定能得手,因此,她说出讲和二字,也不是全无所凭。 朱宗潜转头望去,仗着夜眼,在那一线微光之下,竟也能把她看个清楚。但见她全身衣裳已湿。那薄薄的罗衣,紧贴在身上,现出浮突玲珑的身段。她的头发相当凌乱,数绺遮垂玉面,却更增妩媚风姿。 她那对大眼睛中,流露出哀求畏惧之色。朱宗潜心头已软,口中却冷冷道:“讲和?笑话之至,你不是已认输了一次的麽?”他故意提起宝刀,威胁的指住对方。 春梦小姐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向你求和行不行?”朱宗潜沉默了一下,才道: “求和可以,但我不放心,须得拿住你的脉穴才行。”春梦小姐道:“你怕我会暗算你麽?”朱宗潜道:“你别管我如何想法,总之这是条件之一。”春梦小姐道:“还有别的条件麽?”朱宗潜道:“我还未想出来,等我想起来再说。”他又哂笑一声,道:“你大可以不答应这个条件,对不对?”春梦小姐道:“你想迫我跟你决斗,那样你施展第十二路雷霆刀,取我性命,是也不是?”朱宗潜讶道:“原来你已瞧见了,第十二路雷霆刀法,哈! 哈!敢情你精通这一门刀法……”春梦小姐道:“相传这一门刀法,佚失了最後两招,那是最威猛奇奥的两招,只不知你创出的那一招,会不会是其中之一?”朱宗潜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大感兴趣。但他却没有忘记把她拿住之事,当下举高宝刀,道:“你怎麽说,倒底答应不答应?”春梦小姐还未回答,陡然电光一闪,可就让她瞧见了,他那英姿挺拔,威风凛凛的形象她不知如何一阵激动,闭目跨步上前,说道:“随便你把我怎麽样都行……”朱宗潜左手疾出,抓住她一只臂膀,入手但觉丰若有馀,软若无骨,使他不忍得大力扣。只用指尖勾住臂上经脉,内力透出,使她不能动弹。 春梦小姐全身麻木无力,软软的靠倚在他身上。两人肉体相触,自然而然生出强烈的感应。 朱宗潜定一定神,问道:“那两位自衣人是谁?”春梦小姐吐气如兰,在他耳边道: “我也不知道,正想查究,殿下可相信我的话麽?” 朱宗潜皱皱眉头,道:“别殿下殿下的叫了……那两个白衣人看来武功不翡,出现在这等地方,实在很耐人寻味。”春梦小姐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既不是我方之人,亦非你的同鳖,在这等乱山群岭之中,意欲何为?”朱宗潜道:“你何不出去问问他们?”春梦小姐淡淡一笑,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朱宗潜感到她面庞贴得很近,阵阵兰麝香气,扑入鼻中。 还有她的体温也透传过来,脑海中泛起她那张美丽的面庞,不由得行血加速,心倩微荡他可不敢转头去瞧她,应道:“自然是真的想你去问问他们。”春梦小姐道:“你肯放开我不成?”朱宗潜道:“你猜我敢不敢呢?”春梦小姐道:“我承认不容易猜测得中你的打算。不过假如你这麽做,不啻是放虎纵龙,後患无穷……”朱宗潜道:“奇怪,你好像在劝我不要放开你呢?”春梦小姐道:“不错,我甚至愿意你废去我一身武功而不杀死我。”朱宗潜道:“只要这话乃是出自你的真心,我立刻让你达成心愿。”春梦小姐道:“你当也知道武功练到我们这等境界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那是比什麽都要痛苦,毋宁爽快死掉。” 朱宗潜道:“横也是你说的,竖也是你说的。你简直是穷找我开心,特意胡言乱语一通……”春梦小姐道:“我才不胡说呢,我的意思是说,废去武功虽然痛苦,但仍有补偿之法。 在某种情形之下,我真的愿意失去武功……”她说到这里,朱宗潜已大致明白了,当下道:“你莫要信口胡坎,要知你一旦失去武功,即须过那寄人篱下,仰人身息的日子,你自问熬受得住麽?”春梦小姐笑一笑,道:“过久了或者会後悔,但现在劫很想过过这等可怜兮兮的日子,你信也不信?”朱宗潜道:“我信不信以後再说,你可知这儿是什麽地方?” 春梦小姐道:“这座山神庙後一道峻岭,名叫寒云,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迹。因此我全然猜测不出扣这两个人的来历路数。只有一点你大概也晓得,我也用不着说了。”朱宗潜道:“你不妨说来听听。”外面那两个白衣人假寐如故,动也不动。 本书至此告一段落欲知结局请看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