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龙纹》 一、天怒人怨 碧血黄沙 一颗殒星,曳着闪耀的光辉,划过寂静的夜空,向苍穹投下依恋的一瞥,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风萧瑟的吹拂着,与一阵阵起伏的波涛声混成一片了,组成了一篇凄凉的乐章。 这里是冀省境内,隔黄河口不及十里地的一处海滨。 洁净而细腻的软沙,被海浪冲洗得一平如镜,在黝暗中闪幻着淡淡的微光,阵阵夜风吹来,一切显得是如此安详。 海浪的翻涌,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静谧中,亦只有这永远不会停息的波涛声,才象征着活力与永恒。 雪白的浪花,涌到岸上,吐出一个无声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么地单调而有节奏,但是—— 一阵急速如密雷骤雨般的马蹄声,却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响起,并且迅速地向海边移来,而且,从这急骤的蹄声中,谁都可以意味出一件严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将展开。 海滩之后,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树林,自这片生长得稀落而矮小的树丛隙缝,向外展望,可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正以快捷无比的速度向这边奔驰。 以这团黑影移动的速度看来,用“快捷”两字来形容,还未免有些笼统,那简直是有些拼命与疯狂的状态。 于是,黑影渐渐接近了,我们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人。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劲装,由于身躯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风被拂得向上飘起,猎猎作响。 从马首的侧旁,可以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颔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尽管这年轻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愤而坚毅的神色,但却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觉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与磊落的气度。 马匹四蹄翻飞,自灌木丛上越过,而就在它跃起的那一刹那,我们还可以看到,相隔二十余丈之外,又有六乘骑影,也是以风驰电掣的快速紧随而来。 后面的六骑,自形势与气氛等明显的迹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赶着前面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的坐骑跃起后,他似乎骤然被眼前不远处这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水所震惊,神色惶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一条可供奔逃的路径。 但是不幸得很,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时在他耳中又听到那一阵敲击在心版上的马蹄声,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缰沿着海滩疾奔而去。 柔软的沙地,怎及得上坚实的道路来得容易奔驰?当这青年的坐骑,艰辛无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后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骑影,已来到树丛的边缘。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死板,毫无表情的中年大汉,他将手微举,六骑立时分成两拨,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谁也没有出声,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但是这六名骑士,行动却是如此老练与利落,分途追赶后,距离又渐渐地拉近了。 这时,他们隔着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气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紧张起来。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着面孔上的汗水,以马鞭疯狂地策打着坐骑,当这匹鼻孔中喷冒着自气的疲马,再次奋力为它的主人跃身而起的时候,却不幸踏进了一个软坑,前蹄失陷,一声长嘶后,轰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矫健,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仿佛一片落叶般轻悄地飘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弧线,怜惜而依恋的注视着这匹已为自己尽了最后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软坑中,口中喷气如云,吐着白沫,躯体抽搐颤抖,但是,却圆睁一双疲惫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着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骑! 黑衣青年一见仇人与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干脆放弃逃逸的念头,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这一段短暂而可怜的时间,与他相依了数年之久的爱马作最后的惜别。 蹄声近了……终于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气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摇了下头,又徐缓的回过身来,深刻的凝视着驻骑面前的六名骑士,他目光中闪射着极度的愤怒与悲哀。 这六人分散地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弧,除了后面那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之外,已然将黑衣青年所能突围的路线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涩地一笑,声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绝,正好趁了各位的心愿,来吧,你们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云金环刀之下,究竟能捞回多少本钱!” 六个骑士,已缓缓离鞍下马,将坐骑驱至一旁,六双阴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转瞬的凝望着自称楚云的黑衣青年。 那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风吹起的长衫下摆,声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无仇,错在你不该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该有个美丽而又心如蛇蝎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们都得遵从,更何况再加上一笑夺魂黄堡主的手渝!朋友,我们今生不幸无心成仇却愿和你来世结为挚友!” 那黑衣人楚云的面孔,展露出一个极度的惊愕,紧接着又起了一丝痛苦的痉挛。他大声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黄,谁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时,那卑鄙无耻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将我迟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们不要说得天花乱坠,便是我今生敌不过那狼心狗肺的邵玉,变为厉鬼也要找他为老父爱妻复仇!” 说到后面,他已情绪激动得几乎无法克制,语声都变得有些哽咽,与凄凉而萧瑟的海风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壮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汉子,阴沉的瞳孔中,透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阵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离开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该破碎你仅有的一丝美梦,但江湖上讲究的是‘血性’,现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告诉你一句话,在朋友你患病于榻时,你那位美丽的妻子与白羽公子认识之后,便为了耐不住空闺孤寂而红杏出墙,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愿,所谓恃强凌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场亲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杀之灭口’,朋友你大概还蒙在鼓里?病愈之后为复仇寻妻,三上三羽庄院,你的妻子,初以为朋友你绝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闹,她焉能安心过自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踪阁下,虽则是奉了百角堡黄堡主之令,但是也等于是朋友你妻子的间接要求,须知百角堡黄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云默默的听着,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渐变得一片惨白,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伦的揉合,那一颗以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浇上冷水的火焰般,没有一丝热力了。 他嘴唇颤抖着,虎目中泪光隐隐,他那美丽的梦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他“死”的代价是什么?是为这不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么?体内的血液沸腾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语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儿媳吗?你老人家那时双目怒瞪不闭,是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为了孩几有眼无珠?啊!大哪!这是什么罪过,韵婷,她真是这么淫毒么?” 昔日的恩爱与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妻子,那娇美而艳丽的少妇——萧韵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诱人的笑魇出现,恐怖的瞪着眼睛,那毫无生气的瞳孔中,又隐约映射着一幅令人惊惧发指的画面…… 一声闷雷,随着一道金蛇般的闪电,在黑沉沉的天际响起,一切幻景,随即破灭,剩下的只是六对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风更厉,波涛汹涌,这象征着一个疯狂的暴雨即将来临,也暗示着一场人世间的悲剧即将展开! 青印掌胡桑,微微叹息一声,沉声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条血性汉子,始不顾目下敌对之势,为你说明一切,胡某本不愿与你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黄堡主厚恩,在其谕示之下,义无反顾,现在,请你准备,青印掌胡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蟒龙鞭李三义,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云,这陷在人世间极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这声“请你准备”不啻是最后通告,而对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无一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纵然不弱,抵敌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齐上,则难望侥幸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着乌云密布的黝暗长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右掌微翻,“哗啦啦”一阵轻响中,猝然金虹倏闪,一柄重逾三十余斤的厚背金环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这位表面冷漠,内心却极富热情和正义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凛,向后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黑衣俊彦,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称的对手,武功十分高强,为人更是豪迈磊落,虽然自己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却也不敢稍存轻视! 胡桑望着楚云那悲苦中揉合着刚毅的英俊面孔,心头一阵恻然,他知道,这位昔日名满江湖的浪子,曾经为了谁而收敛了那放荡不拘的生活,为了谁而退出江湖,放弃了远大的前程,而这人呢?却又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以一付蛇蝎的心肠,迫害着原来的夫婿! 蓦地,一声闷雷,又猝然响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惊,掌势轻提至腰,沉声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会稍存慈悲,最后,请你恕有吾等将不遵武林规矩了!” 浪子楚云并不觉得意外与愤怒,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来就是阴诡奸诈的,“道义”,不过只是一个美丽而惑人的名词罢了! 他毫无表情的淡淡一笑,哑声道: “来吧,楚某已在等待诸位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尚未住口,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笔直的从侧面点向他背后的“命门穴”。 楚云一声不响,错步旋身,刀光起如经天长虹,卷向一旁的宫里双钩戴伦、戴道。 这两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黄的武林高手,随着劈来的刀光,倏然闪向两旁,而在同时,四缕尖锐的寒芒,已疾然挂向楚云的肋下! 于是,这场围殴拼命的激斗,就在这风云呼啸大色深暗的海边展开了。 青印掌胡桑闷叱一声,掌风起处,一连向楚云拍出一十二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威力雄浑无比。 体魄修伟,面色红润的蟒龙鞭李三义,且将手中那条粗若儿臂,带有无数倒须的“蟒龙鞭”施展得呼呼暴响,宛如一条灵蛇一般,寻隙而进,凌厉之极!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却是每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只尺半,锋利无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鱼一般,滑溜已极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进倏出,宛似泻地水银,无孔不入。 十招过后,浪子楚云己感到心余力绌,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严重的打击,一个人,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你又叫他拿什么理由为自己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呢? 这时青印掌胡桑厉叱一声,欺身而上,闪电般劈出两掌,当他与楚云擦身而过时,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来,捞两个垫本!” 浪子楚云料不到在此时此地,这追击自己的对方领袖人物,犹会向自己打气,即使这激励是残酷而可悲的,总也代表着一个真正武林豪土的正义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励楚云“捞两个够本”的这句话,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却并不暧昧,胡桑仍是忠诚的为他的居停效命——只不过想以这种鼓励,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减轻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云拼出全力运转身形,刀光如电,在敌人严密而狠辣的攻击中,尽量寻找空隙夺取先机。 十五招过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缝中,微一闪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护下,沾到楚云衣角。 楚云沉叱一声,金环刀振出一连串“哗啦啦”的暴响,往下斜削,同时反掌劈向正揉身而进的宫里双钩戴道的肩头! 这时一旁的焦德大叫一声,手臂伸缩,疾刺楚云丹田下腹,另两股锐风,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云! 浪子楚云双目尽赤,大吼一声,身形疾旋,金环刀绝学迭出:“平分秋色”“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连三招,始堪堪躲过这场凶险。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声,抖手劈出七掌,劲风罡烈中,焦光闪烁的匕首,又递到楚云背侧! 而在同时,蟒龙鞭李三义沉喝连连,鞭身急颤如波,在鞭身和倒须的抖动中,倏而卷向楚云下盘! 浪子楚云钢牙紧咬,须眉俱张,金环刀闪耀生辉,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躯顺势抢步上前,手掌却并指如戟,点向蟒龙鞭李三义右手,”太阳小肠经”之“少泽”“前谷”二穴!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声,脚步硬生生旋出三尺,借旋身之力,双臂反抛而起,抡向楚云面颊,顺便亦解了蟒龙鞭李三义之危。 这时,乌黑的天空,又起了一连串的雷声,凉沁沁的,绵绵密密的雨丝,已自空中霏霏洒落。 沙滩上的六条人影,仍然纵跃如飞,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对方做残酷而致命的攻击。 双方没有怜惜,没有情感,而在此时此际,亦不会有丝毫的仁慈,因为,这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人,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时候,便往往是最残酷而自私的一种生灵。 三十招又过去了,浪子楚云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划破一条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励后,便一直以亢奋而坚毅的意志支持着自己,他在这惨厉而激烈的战斗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贵,虽然他明知生还无望,亦不甘就此引颈受戮,就事实而言,目前最先不利于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敌。 要在与仇敌对拼之际,希求宽恕与仁慈,只不过是一种最奢侈的妄想和梦幻而已。 这时,他强忍着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发挥出的力量,形若疯虎一般的猛拼狠斗着。 双方的势力,虽然相距悬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经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时半刻问,青印掌等六人亦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这时浪子楚云肋下的鲜血,虽已将他的衣衫浸透,然而这彻心的痛楚,却并未影响到他身形的迅速与出手的凌厉,因为这与他整个的生命来说,总是极为微小的一点啊! 细软的沙地上,脚印凌乱,然而在凌乱的脚印上,又不断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脚印…… 雨水,自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淌下,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拭抹,七双眼睛毫不眨动的怒瞪着,随着身形的进退,招式的挥展,闪射着神韵各异的光彩。 蓦然。 在一声闷雷响起的当儿.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龙鞭李三义的招式掩护之下,进中宫,踏洪门,右掌匕首闪起一溜寒芒,狠辣无比的插向楚云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对方肋骨要害。 同时,青印掌胡桑亦竖掌如刀,劈向楚云后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二人的钩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敌人两侧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罗网,将楚云紧罩其中! 浪了楚云在瞬息间作了一个危险的决定,身形不闪反进,猛然向前冲去,手中金环刀在一连串的暴响声中猛压白湖二鬼焦光刺来的匕首,顺势往前直削,而对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势,则毫不闪躲。 人影闪动中,青印掌胡桑掌势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脱口大叫道:“焦贤弟,快闪!”叫声中,慌忙出掌抢救。但是,时间上已迟了一步,两声骨骼折断的脆响,一阵血光随即四射迸溅! 浪子楚云已在险招之下,将回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斩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内! 这是付有惨痛代价的胜利,楚云亦被对方抓断两根肋骨! 焦光长嚎一声,瘦削的身躯跄踉退出数步,面孔在刹那间变得如白蜡,那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却呆滞的望着沙地上那条自时间断落的残臂,而那只断落的手臂,却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柄寒芒闪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后之际,青印掌胡桑的掌缘,正亦沾到楚云背后! 楚云狂笑一声,金虹疾闪,反削而回,强劲的刃风,逼得胡桑迅速缩手跃退,浪子楚云挥刀回斩之时,断裂的肋骨起了一阵彻心的疼痛,额际的冷汗,立时如黄豆般淌落。 一条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当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云这时已没有闪避的余地了;他强忍着刺骨的痛苦,倾力挪身,当他身形才艰辛的移出两寸,那尖锐的倒须利钩,已自他腿上扫过,血肉横飞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纷纷洒落。 楚云哼也没有哼一声,大腿上有如被一块鲜红的烙铁灼炙过,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湿软的,在他艰辛地退身时,两缕锐风,又毫不留情地袭向耳旁。 在时间与形势上,楚云欲待躲避这适时而至的攻击,几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绝望之际,反而纵声长笑,脚步钉立不动,金环刀与天边的闪电同时闪起,半片头颅随手而飞,两柄锋利弯曲的利钩,也分别插入他颈旁琵琶骨将及两寸! 宫里双钩之首戴伦,连一声最后的喊叫也没有,像一截朽木般,颓然倒毙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进,大喝一声,一团劲气随手而出,竞将已是力竭伤重的浪子楚云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块殒石般摔出寻丈之外。 黑色的身躯,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鲜血洞旧横溢而出,却又在瞬息间被雨水冲淡。 雷声又响了,雨也较前落得更急,浪涛在呼啸,在咆哮,仿佛为这场人间的悲剧发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着自己厚实的双掌,面孔上隐隐露出一丝内疚与惋惜。 地上,躺着白湖二鬼焦光业已僵直的尸体,瞪着一双如死鱼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细腻的软沙,却如婴儿的嘴唇也似,贪婪的吮吸着流淌的鲜血。 宫里双钩之一的戴道,正悲枪的跪在乃兄尸旁,热泪混合着雨水,滴落在戴伦缺去一半的头颅上…… 情景是悲哀的,气氛在凄厉中带有恐怖…… 白湖二鬼仅存的老大焦德,蓦然伸展双臂,疯狂的叫道: “杀……杀啊!楚云,我要你的鲜血,来洗脱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声中,他双目泛红的举起手中的匕首,踉跄的向楚云扑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当他正扑至楚云横卧的身前,高举着这锋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时候 一缕耀眼欲眩的电光忽然闪起,一声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云,被这一声巨响,将迷糊而朦胧的意识惊醒,他感到雨水的沁凉,瞳孔内充满着闪电的光辉,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锋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应,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迹似的迅疾挥出,握在手中的金环刀,在夜雨中闪起一溜金虹,一声暴响,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在风雨中摇曳传出,一条手臂,又飞落在丈许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喷洒而出,楚云的头脸上尽是一片嫣红,顺着雨水向下直流,淌进他翁动不已的口中,满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别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断去了一条手臂,狠瞪着一双似欲夺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满绝望,凄厉,与愤怒…… 然而,他没有说出一句话,喉头里一阵呼呼低响,热血循着血管向断臂的伤口汩汩冲出,他缓缓地倒下,又艰辛地匍匐至楚云身前,与他弟弟一样,愤怒而呆滞的瞪着双目,像一条死鱼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已经认为楚云早已绝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时援救,他们个个惊惧莫名的呆立着,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怯,因为。在一个人遭受到如许多致命的打击之后,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刹那之间,奋起伤敌,这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浪子楚云安静的望着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颤巍巍的匕首,而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肌肤之内,这是他适才挥刀劈敌之时,焦德手臂被斩之际,痛楚之下:稍为偏斜的插入一段留在他的体内。 楚云没有呻吟,没有叫喊,甚至连一声最轻的哼声也没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伤势看来,即便是一个铁打金刚,只怕也会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创口的肌肉向外翻卷,面孔上,血与雨已混成一片,身躯更在轻微地痉挛,四肢也不断地颤抖着…… 蟒龙鞭李三义倏然大吼一声,挥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这恶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声,迅速的挡在楚云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时了,我们慈悲一些不好么?向一个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蟒龙鞭李三义悚然收手,有些神经质的大吼道:“可是,宫里双钩与白湖二鬼的三条命,岂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说完,青印掌胡桑已厉声叫道: “住口!李三义,今夜我们昧着良心,来做这件天人共愤之事,只怕我们这一生中永远也将得不到安宁,浪子楚云以一对六,并未使用任何诡橘手段,全以真实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战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济,我们凭什么再去怨恨他人?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这是罪孽,你知道吗?这是罪孽!” 电光再闪,映在浪子楚云那满是血泥的凄厉面孔上,蟒龙鞭李三义全身激灵灵的一颤,默默垂首走开! 宫里双钩的老二戴道,焦黄的面容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双臂高举,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发怒的海天低诉着,眼神在忧戚中有着无比的恐怖,他的神经好似有些迷乱了。 青印掌胡桑转过身来,沉声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条好汉,胡某如此对待于你,衷心感到惭愧不已,我们今生不能结交,希望来世能和你交个朋友,若是真有来生,胡某更愿意朋友你能十倍报还今日的仇恨,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浪子楚云似乎听到了胡桑的话声,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这微笑透着苍凉,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缓慢而艰辛的睁开…… 胡桑心头一阵凄然,蹲下身躯,语声有些哽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浪子楚云微微点头,声如游丝般道: “请……告诉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刚才所说的么?”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阵深沉的叹息,他从楚云暗淡的双眸中,仍然可以察觉出他对那负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爱意,而这爱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举,沉声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孙孙的延续为誓,若有一句诳言,天灭其嗣!” 一道电光闪过,映在胡桑那刚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挚的光彩! 浪子楚云轻轻地闭上眼睛,两颗含着无限辛酸的晶莹泪珠,在眼角上凄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强忍心头悔恨,低声道: “朋友,你喜欢这片皎洁的沙滩么?” 浪子楚云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问他愿意葬身何处? 楚云又睁开双目,沙哑的道: “阁下……不失为武林中……正义之士,我……我会永生记得你……请你将我……拖到海中……我要……让永恒不息……的波涛……涤净我……我满腔的羞辱……愤怒……与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热泪盈眶,他用力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将楚云抱起,缓步走到海边,直到浪花吻着他的脚踝,始将楚云缓缓放下。 一层波浪,涌过楚云屠弱的身躯,他睁开双目,再一次望向那凄凉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这正直的仇人,他呛咳了一声,暗哑的叫道: “再会,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后两步,语不成声的道: “再会……” 一个更大的浪涛浦来,将浪子楚云的身躯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声。 波涛翻涌,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后,已见不到浪子楚云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躯。 魂随波兮气成殇, 志难扬,未杀尽兮弃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长…… 二、绝境逢生 孤岛一线 海,是广大而深远的,在它暴怒时,虽有着使风云变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时候,却温柔得似一个脉脉含情的少女的双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蓝而深邃,蓝得像发亮的天空一样,显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荡漾着一层波纹,有如蓝色的皱纹缎面,时而有几条银鱼,跃波逐戏,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点缀出几个含有和祥意味的细小浪花。 在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团金色的物体,载浮载沉的缓缓飘动着,那金黄色的物体,飘动得如此的缓慢,更好似没有目标般随意飘浮,只为离岸太远,看不出是否是个有生命意识的动物。 良久,金黄色的物体终于移近了,原来,这竞是一条形成八角,类似“海星”,背脊柔软宽大的怪鱼! 这八角形的怪鱼,看不见头嘴,也找不到鳍尾,全身闪幻着黯淡而毫无生气的金色光彩,连一丝最微小的动静也没有,随着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飘浮游离。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这条奇形怪鱼的背脊之上,竟然还匍匐着一个衣衫破碎,遍体创伤的人。 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长发湿漉漉的披盖着双肩,全身肌肤,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肿,隐隐中更泛现出一片紫白之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凝结着乌紫的血痕,白肌翻卷,显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这黑衣人的两手,深深的抓人这条金色怪鱼那柔韧的躯体内,嘴唇亦紧紧的抵在怪鱼的背脊之上。 他毫无动静的伏在那里,与这条怪鱼的情形一样,但是,由他背部一阵阵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蠕动看来,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过了一段极长的时间…… 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丝动静,只见他全身在轻轻的颤抖着,深陷入怪鱼肌体的双手,亦随着身躯的轻颤,艰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经过一段为时悠长的激烈劳动,这黑衣人终于拔出双手,在鱼背上沉重的翻了个身。 他的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琵琶骨、小腹两处,更有着数道严重得可以致命的伤痕,而肋下更有一载白惨惨的肋骨,破肤露出体外。 虽然他的双目浮肿得只剩一线,嘴唇乌紫发黑,但是,若我们注意仔细观察,从那依稀的轮廓中,我们就可以惊异的发现到,这气若游丝,浑身伤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云! 他似乎是被空中强烈的阳光的痛了眼睛,双手有气无力的遮于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着,破裂的唇缝间,不但流淌着黄水,更粘附着滴滴微带金黄色的汁液! 气若游丝般的声息,自他口中断续发出: “水……水……” 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谁会给他水呢?除了上苍。 楚云模糊的意识,由于痛苦与饥渴的煎熬,已逐渐清醒,于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奇迹是:自己竟然未死! 这个发现,使他顿时兴起了无限生机,双目因激动而流下了两滴苦涩的泪水,他感谢上天对他的慈悲,这恩惠可以说实在太大了…… 在这时,除了生命才弥足珍贵外,还会再有什么呢? 楚云待心头的激动慢慢平静后,始想到了第二个问题,现在身处何地? 于是,他微微仰起颈项,两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环扫,朦胧的双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蓝,一片浩瀚无限的湛蓝! 他衰弱的大脑不用细想,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阵颓唐的感觉,绝望的侵人心中,在这万顷波涛,水天相连的海洋中,纵然活着,还不是等于和死去一样么? “唉,若是死了,也不用受这么多活罪了……” 但是,自双手迟钝的触觉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腻和柔韧,像一张浸在油中多日的细柔牛皮一般! 楚云悚然莫名的心头一震,急急低下头来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容身于一个八角形的金色鱼体上! 他痛苦而带有嘲弄意味的牵了牵嘴角,——这是表示苦笑,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连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云暗想道: “唉!我也真是糊涂,几乎连自己为何没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来竟是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着……昨夜那凄厉的画面,又缓缓地浮现脑际,他记起青印掌胡桑诚挚而惭愧的眼神,这铁汉虎目中满蕴歼悔的泪水,这泪水又蓦然变幻成一层滔天的巨浪,将自己卷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咸的,狂吼而粗野的拨弄着他重伤的身躯,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浪涛,有若铁浆似的打着他的面颊:“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无限制的灌入苦涩的海水,大地仿佛在旋转,死神的魔掌,也逐渐地向他接近…… 那时他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世上的一切恩怨,都与他全然无关了,可是,却有一个奇妙的意念,竟然会在那个时候浮上脑际…… 楚云咧了咧浮肿得毫无知觉的双唇,继续想: “我那时竟突然希望传说之中,人死后有灵魂的说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灵魂,就可以悠忽飘渺的随意来去没有任何肉体上的牵累,更可以冷眼旁观世界上这些争名夺利,险诈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终生,总离不开在‘名利’这两个字的圈子里面打转……”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朦胧的虚渺情形中,却似是突然接触到一件滑腻柔软的物体,啊!对了,我记得当时为了免于身躯下沉,本能而毫未考虑的紧紧抱住这个物体,而谁又会想到这竞是一条八角怪鱼呢! 楚云看了看微带金色血渍的猩红手掌,想道: “大概因为求生欲太过强烈的关系,无形中已将双手插进这怪鱼的肌体之内了,难怪迷蒙中觉得抱住它以后,这物体便宛如疯狂般在水中翻滚起来,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后来,自己便什么也不知道……哪知这条怪鱼却救了自己一命。” 他吁了一口长气,微微摇了摇头,续想:“唉!自己早晚也活不了,这一片汪洋。无边无垠,且不去说,便是这一身伤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这里,忽然全身激灵灵的一颤,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创伤来说,便是不膏鱼虾之吻,亦应绝无幸理,奇怪!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撑至今?这难道是一种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来…… 他细细的想,用心去苦思,蓦然在翕动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这怪鱼的血……” 他终于想起,在他意识迷蒙中,由于难耐的讥渴的驱使,仿佛咬住了一块柔韧滑腻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内竟有着一股盐腥而略带苦涩的液体,于是就尽情的去吸取,那液体虽然入口苦涩,但饮人腹内之后,却舒泰无比。 楚云这时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体,除了身下这怪鱼的血液,还会是什么呢? 他轻轻拍了拍身下怪鱼柔滑的躯体,喉中又感到一阵如火炙一般的饥渴,于是,他艰辛的撑起身躯,重新翻转伏下,就着原先在怪鱼背脊上咬破的创口,凑上嘴唇,用力吸吮起来。 随着他两腮的鼓动,缕缕盐腥而带有苦味的血液,又经过咽喉流入腹中,楚云此刻始发觉这怪鱼的血液,除了盐腥而苦涩之外,尚有着一丝奇异而类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进入楚云体内,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环,滋润着他久受伐伤的各处机能,于是,他感到一股热流自丹田缓缓升起,充斥到体内每一部位,而伤痕的痛楚与肌肤的麻木,亦在显著而快速的减轻! 楚云心头开始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贪婪的吮吸着母亲的乳汁,尽情将一口口并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只手轻轻摸到自己折断的肋骨,在微一迟疑之后。运劲于掌,迅速将破出肌肤外的骨骼推回,再强忍痛苦将断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额角渗出,因为,这强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适才吸入的怪鱼血液,此际竞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云只觉得骨骼折断之处宛如被一团黏热的醇胶裹着,接骨时的疼痛,已大为减轻。 他静静的伏着不动,又过了一个时辰,楚云觉得全身的伤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缩,而折断的骨骼,亦逐渐有着凝固的感觉。 楚云这时伏身向下,双目微睁,揽人眼帘的,是这八角怪鱼的肌肤,他仔细的看了一刻,只见这有如一张桌面大小的鱼背上,没有一块鳞片,肌肤呈现着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黄色细毛。 这怪鱼自楚云醒后,便一直没有丝毫动静,楚云忖道: “这形似八角的怪鱼,想是因为自己双手插入它肌肤之内,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伤重致死,但是,这是条什么鱼呢?非但形状怪异无伦,而体内血液又能疗治如此严重的伤势,自己无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这可真是天缘巧合,否则,此刻恐早已葬身鱼腹了 海上的阳光是炎热的,这时,却随着时间的消逝,太阳向西边移挪了一大段,几只白色的海鸥,在天空中翱翔飞舞,状极悠闲,带着热气的海风,亦稍为增强了一些。 楚云将右手插入水中,毫无意识的轻轻搅划,忽然,他似是触到了一件东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却是一截小树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顺手将这段枝芽丢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树枝浮着,这不是邻近陆地的表示吗?” 他激奋的睁大那一双已然略见消肿的眼睛,侧首向远处殷切地凝望着,但是,他失望了,因为进入他眼帘的仍旧是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洋。 楚云颓丧的伏下身躯,又忽然用力支撑着挺坐起来,以两只酸软的手臂,支持着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飞的海鸥自他眼前掠过,于是,他眼睛里又闪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为他从偶然听到的海洋知识启示他,海鸥不会远离陆地而飞翔,看来自己现在离着陆地必然不会太远了! 楚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惫的体内澎湃着,他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妨碍到自己的伤口,缓缓的将手伸在水中划拨,随着海鸥在空中飞翔的方向,调整着自己与这怪鱼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双臂交替地在水中划着,一面凝眸望着空中悠然盘旋的海鸥,这时,他对这些海洋的宠儿,由衷地深深羡慕着: “假如自己也有一对翅膀,不是也可以和这些海鸥一样,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飞翔么?蓝天白云,波涛万顷,该是多么惬意啊!” 楚云沉浸在幻想里,丝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怕会严重的影响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气,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忆这些令人扫兴而断肠的往事,不是有害无益么? 因此,他让自己的思想,尽量驰骋于辽阔的海洋中,想着一些平日极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奥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划拨,紧紧跟随着空中的海鸥。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丽的,但是,楚云却没有一丝心情去欣赏这些,他己整整划了两个多时辰,却依然没有看到陆地的影子。 海洋的变幻是莫测的,它会在突然之间暴怒得不可遏止,也会在突然之间平静得毫无声息,楚云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风雨来临前,自己仍然没有寻到陆地的话,那么,幸运便不会再一次的光顾他了。 楚云轻轻抚揉着酸痛的双臂,心中忖道: “纵使没有发现陆地,也该看到一艘船只啊!怎么连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注定了不得生还么?”他的脑海里充满灰心的意念,目光随着落日的彩霞向更远的地方望去。 远方,隐隐有一条黑影安静地躺在水平线上,这是陆地的阴影啊! 楚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的拢目细望了一阵,不错,那是陆地,而且,相距不会太远了!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臂高举,口中为着自己的幸运而呢喃地祈祷不已,虽然浪子楚云是个名重一时的江湖俊杰,但他对于生死,依然无比的重视。 海流正是向那远方的阴影流动,于是,楚云与他身下的鱼尸,漂动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线,亦逐渐清晰可见。 太阳已躲下水平线,嫣红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诱人而绚烂的在天际映出一片如幻的绩丽景色,楚云双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转瞬的凝注着眼前缓缓接近的陆地——那是一个狭长的孤岛! 借着晚霞的光辉,他可以看出这孤岛的阔幅约有里许,全为黑色的礁岩所组成,形势险恶无比,在这浩荡无际的海洋中,宛如一个狰狞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苍茫的波涛漾着轻蔑的阴笑。 但是,在楚云的感觉中,眼前这险恶而阴沉的黑色岛屿,却不啻是人间仙土,沙漠中的绿洲,因为,纵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却可暂时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续下去的时候,都是人类所至爱的啊! 有如一个充满了气体的软囊般的八角形怪鱼,渐渐顺着海流向这黑色岛屿移近,岛屿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岛沿的暗礁冲激,如沸腾似的激荡翻涌着,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灭,泛着暗绿光华的海草,缠绕在尖锐的礁石上飘动。 海涛有如万马奔腾,带着一股令人惊惧的巨大声响,形成一个个流转的旋涡,不息的涌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随势而起,继之,激成细小碎点的水珠,洒向岸边!一个,两个,三个……重复的,连续不断的好似象征新陈代谢又好似象征着人生的短暂! 楚云望着面前激荡如啸的海浪,心头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以他目前的体力,若想平安的到达岛上,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犹豫,事实上却已不容他再加选择,而且,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径,与其毫无希望的葬身鱼腹,还不如做一次虽然渺茫,却尚有着一线希望的挣扎,要来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鱼尸体,随着翻涌的浪涛,起伏不定地向这礁石密布的黑色岛屿移动靠近,而且,在急剧的颠簸中,去势也愈来愈快! 浪子楚云此时钢牙紧咬,目瞪如铃,他奋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鱼肌肤之内,同时不顾躯体上创伤的痛苦,极力稳定这摇动剧烈的鱼尸。 锐利可怕的礁石,隐隐地伸出水面,在怪鱼尸体每次的旋回撞击中,将它的肌肤割裂一道道深长的伤痕,那些带有奇异功效的鱼血,缕缕涌出,随即又被海浪冲散。 楚云因用力过度,旧伤又有数处崩裂,咸涩的海水灌人伤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溅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顺着脸颊流淌,无暇揩拭,楚云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静着鱼尸飘流的方向,与狂暴的波涛搏斗,而他这几近衰竭的力量,与水力相比较,又是微小得多么可怜啊! 礁石锐利的棱角,无情的割破楚云本已创伤累累的肌体,但他并不感到痛苦,仍以坚毅不拔的意志,支撑着那已近强弩之末的体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涛冲击中逐渐向岛沿接近,渐渐地,两下相距已不足寻丈了。 楚云苦涩而朦胧的双眸往外一注视,心头一阵兴奋。 怪鱼尸身在此刻竟“嚯”的一声,仿若着魔般急骤地旋转起来,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较鱼尸高出半尺。 楚云惊震欲绝的抬头一望,始发现了目前的危机,他己陷入一个可怖的漩涡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卷入这漩涡中的话,只怕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他的厄运了。 恐惧的意念仿佛疾雷迅电般在楚云脑中一闪,他不等另一个念头再度进入脑际,已不要命的急振双臂,怪鱼尸体在他双臂开始振动时,已“呼”“呼”两声,随着旋转的水涡消失了踪影! 楚云的身躯.在他双臂振动中,竞奇迹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向下拖拽着自己的身体! 楚云蓦然狂啸一声,声音高吭而凄厉,几乎已掩盖了四周激荡的澎湃潮声,而他那瘦削的身躯,亦随着这声厉啸,宛如一只挣开绑缚的野兽一般,倏然脱出漩涡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这时,一个排天巨浪,适时涌到,楚云猛然吸人一口真气,借着浪涛的推力,向岛上拼命扑去! 躯体与坚硬的冷湿礁石相撞,发出一声沉重而低闷的响声,楚云觉得仿若一枚铁锤,重重的敲击在他头上,但他却是欢愉的,因为,他已经安然地扑上岸了。 意识似是一曲袅绕的音律,逐渐迷蒙而悠远,天空亦宛如在缓缓地旋转…… 一阵沁凉的感觉,使躺在岩石上的楚云,激灵灵的一颤,他紧闭的双眸,亦不自觉的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海面上一轮血红的旭日!朝阳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红,岛沿浪潮奔腾汹涌之声依!日,但远近海面却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静。 这是个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征着活力与生命,而楚云更深刻的领悟到生命可贵的真谛。 楚云支起酸软无力的手臂,目光迟缓的向身上逐一察视,只见旧有的伤痕,已结出一块块淡红色的硬疤,而昨夜挣裂的创口,竞亦奇迹的收合,仅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渍。 楚云十分明白,这全是那怪鱼鲜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伤之下,犹能使力飞跃出漩涡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鱼的鲜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云心中滋长,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怀的,情感是一种本能的激发,而不能限定只是人类对人类才有。 楚云吃力的站起身躯,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扫视,发现这容身的岛屿,实在小得可怜,而除了岛的中央生有几株不识其名的矮树之外,几乎全是一片光秃而贫瘠的岩石,石缝间,有些地方只生长些杂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带着荒凉,岛上除了楚云之外,没有第二个生人,他沉默的注视了一刻,又转目向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搜索。 海上没有一片帆影,几只羽毛洁白的海鸥,在水面飞掠绕旋,它们是大海的宠儿啊! 楚云提起沉重的脚步,漫无目标的向岛中心行去,脚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发出阵阵“沙沙”的轻响,他想道: “这荒凉的岛屿上,至今尚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内无法离开,拿什么东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阵,来到一块耸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着隐隐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云的衣衫,可以说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湿未干,更透出一股血与海水混合的盐腥气味。 但楚云却舍不得将这袭破衣抛弃,因为,这是他目前仅有的蔽体之物啊; 湿气与腥味实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阳光已逐渐暖和,楚云乃将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铺在石面上晒于。 当他露出一身肌肤的时候,我们可以发觉,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体质是非常结实的,肌肉毕现,是那么健硕而白皙。 楚云直起身躯,懒散的伸了伸腰,只觉宽阔的胸脯映着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条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云龙! 龙的旁边尚刺着两朵云彩,刺工细腻精致,连每一片龙鳞都是那么清晰,随着楚云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飞去一般。 这条青龙,是楚云为纪念他的先师“云里青龙”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从不显示于人前。 此刻,她抚摸着胸前微微浮起的龙纹,惟淬而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忆的神色,他想的,是视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业已仙去的恩师,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温馨的回忆中,毫无意识的在地下轻划着,他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是他想起了一件师徒间真挚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结在唇边,因为,他左手的触觉,告诉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云急忙低头瞧去,原来,他的手指正触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铁环之上! 这枚铁环,因为年代久远,风雨剥蚀,早已腐锈斑驳,几与岩石相连,而铁环本身又与岩石同色,故而楚云适才不曾发觉。 他为这意外的发现而震动,一阵兴奋涌上心头,突地霍然跃起身来,激动的大叫: “喂!喂!是谁在这岛上?在下楚云,尚请现身一见!” 语声随着海风播散,然而四周却仍是一片静悄悄的,甚至连一丝空洞的回声也没有。 楚云悚然一凛,扯着披散的乱发,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语着: “难道这些天来的巨变与艰辛的搏斗,已将我的神智冲昏了么?这铁环分明已蚀锈不堪,时日悠久,装置铁环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岛上,我放声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头来,向岑寂的孤岛细细察视,旋即叹息著作了一个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独感觉,缓缓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类虽有善恶,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个人却不容远离人类而单独生活,这是一件极须经得起忍耐与毅力双重考验的事。 你或者受过委屈,或者遭过折磨,你或者讨厌人类,甚而于亲人,有人说:“不看人脸,看驴脸。”但是,不可否认的,你不能离开他们,不能离开广大的人群,因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诡诈,但也同样的有温暖与友情! 楚云落寞的注视着地下那枚蚀锈的铁环,双目倏而一亮,原来,他发觉铁环之下,似乎尚连着一条索链般的物体! 于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铁环,微微用力一拉,铁环却似根生在地上一般,丝毫不见移动。 楚云略感一怔,随即聚力于臂,低喝一声,猛力上提,那枚铁环登时锈屑纷落,被拉出两寸! 在铁环之下,果然尚连接着一条色呈暗紫,绞成链状的物体。 无可置疑的,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以前,这荒芜的孤岛上,已有过人类的足迹! 楚云有些振奋的摆好姿势,双手合握铁环,在不妨碍他的创伤的情形下,绵绵将体内力量注于两臂,徐徐往上提起。 于是,铁环在他手中离开岩面,连在铁环上暗紫色的铁链,也逐渐加长,缓缓延展而出。 楚云额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着气,再猛地用力一拔,“哗啦啦”一阵链条声响中,楚云顿觉手中一紧,再也拉不动分毫! 当他正待俯身检视的时候,—— 蓦然一声轰雷也似的响声,起自身后,刹那间,碎石粉屑崩裂飞扬! 楚云大吃一惊,顾不得低头察视,急忙就地伏身,滚向一旁,而两枚拳头大小的石块,正好飞击到他适才立身之处! 三、几疑为幻 因祸得福 当一切平静以后。 楚云十分纳罕的立起身来,回首望去…… 这一望,顿时将他惊奇得呆在当地。 原来,他身后那堵耸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个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内望去,黝黑难辨。 他向前走进两步,忖道: “奇怪,这缺口内会是什么地方呢?适才拉起那枚铁环,便引发了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关键在那铁环之上?这必是人为的,但是,是谁如此聪明,竟能将这巧妙的设计保持如此长久而不失效力?” 想着,他已行近这缺口之前,鼻管中却闻到一阵阵冲鼻闷脑的污浊空气。 楚云急忙回身闪避,双目则凝注不瞬,心中却想: “这缺口必是早经凿建,后又被人封闭,因为年深日久,不透空气,乍开之下,浊气自然外溢,以致冲鼻闷脑,令人难于忍受……” 过了片刻,污浊的空气已全然散尽,楚云始匆匆将衣衫穿好,谨慎的向缺口之内缓缓行去。 他弯腰进入这深沉的缺口后,却发觉下面尚有石阶,一阵阵潮湿的空气,仍带着霉味向四周发散。 楚云毫不迟疑,举步缓缓前行,石级行尽,是一间大约五尺方圆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 “难道说,化了许多心机财力,建成这间石室,会毫无作用么?”楚云满腹怀疑的忖度。 他仔细的在石室周围留心察视,双眼与十指并用,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严密的摸索着。 终于——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欢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触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云凑上眼睛,将瞳孔放大,凝视着手指所接触的凹痕,果然,那是两行虽然已经模糊不堪,却十分工整的字体。 他注视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问我是谁,莫论你自何来,几件小小玩意,不算赠,只是缘。” 这两行字说得没头没脑,但是,其中却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达的气度与浓厚的人情味。 楚云有些迷惑的想道: “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说别事,却说有东西赠送人洞之人,只是这间石室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哪有什么物件?” 他摇摇头,又望望壁上这两行字,自语道: “此人气度之恢宏旷达,已跃然于字意之间,唉!我恨不识此人,否则,大可领略一下他的玩世风范。” 楚云倒不想得他那几件所谓:“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宝物,又能如何? 于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内徜徉起来,他这时的好奇心,却较任何希冀来得炽热。 当楚云脚步行至那石阶旁三寸之处,却蓦而觉得脚步声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动,又俯下身躯细细察看起来。 借着他尖锐的目力,不久终于发现了地面上一条细微得较丝线差不多少的隙缝,楚云沿着这条隙缝细查之下,在石级之旁,寻着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圆钮。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圆钮乃应手陷入石中,而一块二尺方圆的石块,已无声无息的轻轻移开。 一道色彩缤纷的亮光,随着这移开的地面,闪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动着一片奇幻的色泽。 楚云心头大喜,行前两步,却看见这活动的地面入口,有一块纯金的金牌,牌上刻着八个字: “慧敏心细,难得,难得。” 楚云忍不住敞声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条亦是纯金制就的小巧窄梯来。 他微一犹豫,忖道: “这块沉重的金牌及这条窄梯,全为纯金所制,十分珍贵,可见原先辟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么奇罕事物,而且那美丽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处发出的呢?” 他身上的伤痕,虽已大部收口,但行动起来却仍然有些不便,他尽量使自己的伤势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着梯级往下踏落。 当楚云的身躯没人这二尺宽窄的洞穴后,他低下头去,环视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际,已惊异得几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来展现在楚云面前的,是一间布置得宛如琼楼玉字般的豪华石室!地上铺着软厚而纯白的毛质地毡,四张刺绣着金边的慢幕挂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设锦垫的椅子,极其悦目的摆在一张嵌有银丝图案的莹沽大理石桌之旁,乌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着两只紫玉香炉,一方小巧精致的矮几上,却摆着一组嵌有红蓝宝石的银杯、玉壶。 浪子楚云闯荡江湖多年,一般富丽堂皇的场合,也见识过不少,但是,若与眼前这问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来比,简直就成了萤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张口结舌,一再用左手搓揉着自己已然有些迷乱的眼睛,这是真实的么?抑是因孤寂过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云以牙齿试咬着舌尖,一阵剧痛过处,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随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静静的置于原处,似乎专在等候着他来处理。 “在这险恶荒凉的孤岛上,却辟建了如此神秘华丽的石室,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别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财富大多,无处挥霍……” 楚云一面想着,一面沿梯而下,脚步已踏在厚实柔软的地毡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缘收回时,却触到一卷插在梯缘隙缝中的物件。 他轻轻将这卷物件抽出,缓缓展开,原来,这是一条柔韧的羊皮所制成的长条。 灰褐色的羊皮上,写着白色的字迹: “惊奇么?这石室中的一切全属于你了,掀开右面幕幔,将会使你更为惊奇。” 楚云怔怔的看了一阵,一股温暖的感触,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环,他宛如觉得这神秘旷达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与他娓娓而谈,虽然,楚云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经历底细,甚至连其形象也幻拟不出,但是,时间与空间,却不能阻止两个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云好似觉得这未见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说道: “谢谢你,虽然在下处于如此绝境得之亦一无用处,但尊驾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领……” 于是,楚云依言往右边幕幔行去,他无意抬头一望,全身不由因惊叹而微微颤抖,他终于发现了石室内绚丽的五色光彩之来源! 原来洞顶垂挂着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状透明水晶,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轻微摇动着,洞的角隅中,却嵌有四枚大如鸭卵,光辉闪耀的宝石,这四股光彩,透过垂挂壁顶轻微摇摆的水晶串,将光线折化成绚烂缤纷的美丽色彩。 那四颗宝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与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异而炫目的奇境! 楚云赞叹不已的嘘了一口气,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华,真是无可比拟的惊人。” 他舒适的在地毡上行到右间幕幔之前,轻轻伸手掀起,映入眼帘的是遍地闪烁着异彩的黄金、宝石、翡翠、美玉、玛瑙、珍珠……而这些珍贵的珠宝,却零乱的堆在地下,珠光宝气,形成了一片人世间最难见到的奇异景色。 人类贪婪的本性,使楚云的双眸有些花乱迷蒙,一股出奇的兴奋,在他体内燃烧,心脏几欲脱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颤抖着,这是一笔多么令人动心的财富啊! 但是,这股狂热的兴奋,不久即如灰烬般逐渐的冷息下来,不错,在此时此地,便是有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又能如何呢? 楚云失望而颓唐的叹息了一声,当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时候,在黝暗的角落里,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隐约放着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来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开,上面,仍然是笔划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发现这卷羊皮,便证明你未被眼前这点财富所迷惑,那么,朋友,你的性格便与我相投了,‘功名富贵,只不过是一阵过眼烟云’,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时会随潮汐的高扬汹涌,但终将会消失散灭,来,朋友,踏着眼前这些与泥沙无异的珠宝,到里面去,我将赠给你比这些更有用的东西。” 这一段话的字里行间,一句一字,饱含着无比地和祥慈蔼,在楚云的耳边响起,他昂起头来,充满希望的踏着遍地珠宝,大步向内行去。 幕幔后的空间,约有丈许阔,两丈来长,石壁之内,则嵌有三对龙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晕,映着遍地色彩灿烂夺目的珠宝,闪耀着梦一般绮丽的幻光。 楚云缓缓向内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气,清新而掺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这股奇异的空气自何而来时,一个更引人的目标,已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尊红宝石雕镂而成,十分精致的马,这马高约二尺,通体散发出一片晶莹的光彩,刻工可谓已夺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连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缕得那么清晰逼真和传神。 在马的缰辔上,又挂着一条羊皮,上面写着: “提起它。” 楚云眼中一亮,快步行上,双手捧住这匹价值连城的红色玉马,用力往上一拉。 于是,连在玉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却现出一只檀香木所制,精工雕刻着的一对龙凤的木箱来。 木箱上放置着一块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却雕有一枚血红如朱砂般的太阳,而且,只看它纹理的细密与滑腻,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决非以人工硬嵌入内。 牌下,又压着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这木箱拿起,里面或者于你有大用的物件,我虽不认识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阳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们永远会为你誓死效力,像对我尽忠一样,或者,你我在这世界上出现的岁月相差得很远,但是,你不用担心,我手下的子孙也会永远敬奉持着太阳牌的人,我再说,这并不是条件,只看你是否愿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为他们失去首领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们的领袖,你可不必探寻我是谁,诚挚的友谊,是不会受时光隔绝的,我极愿认识你,只是无情的岁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现在,我在脑海中幻构着你的形态,我很聪明颖悟,你相信么?但我却想不出你的模样,可能你是个意志坚强的年轻人,因为能活着来到这回魂岛上,没有强健的体魄与卓绝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说对了,是么?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愿你能记得我这个从未一见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记得你一样。” 楚云看着,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这人的口吻是多么的诚恳与真挚,字行辞句之间,洋溢着奔放而豪迈的情感,楚云直觉的感到,自己与他好似早已订交,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谨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与羊皮,低声祝道: “在下楚云,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兴奋与骄傲,我会永远记得你,因为你是我在孤立无援时,唯一给我安慰的人,我会尽力达成你愿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还的话,而且,如你所说,这不是条件,只是老朋友对我的嘱托。” 楚云说罢,心头感到一阵安慰与宁静,略一养神,双臂握在檀木箱的两环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这檀香木所制的精致木箱,十分沉重,楚云异常吃力的提起后,又气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那未下锁的箱盖缓缓启开,箱中几件奇异的物件,立即呈现在楚云眼前。 一卷似是鱼皮般的尺许大小的页片,用麻索串连,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还有一个颜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块雕成鱼形的寸许红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莹白,上面雕有一条黑龙的长剑,龙目嵌以明珠,闪闪生辉,大有呼云唤雨的威势,慑人至极,剑鞘尾端,尚套着一枚硕大的指环,指环上,亦雕刻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这柄华贵奇异的宝剑与指环,在木箱之中,与那堆残旧的鱼皮碎布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太配衬,但楚云并不理睬这些,他先将那卷鱼皮似的页片拿起,翻开一看,只见灰色的鱼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黯红的字,上面分列着天文、地理、医卜,奇门之学,词句简明而明确,记载的尽是一些珍罕难得,世人咸认为最是困惑不解的应用问题,上面以最简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奥的因素,然后,化解出它的答案,这是一本价值无比的奇书! 页后,尚标明此岛的岛名方位,与岛后一处暗崖之下,有着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说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处一条竹管衔结引导而成的清泉。 楚云看到这里,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画简,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语道: “唉!照这位石室主人留书的日期计算起来,与现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与泉水,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虽然灰心,却仍不失望,放下手中连串的鱼皮,却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云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处,却发现本碗之侧,刻着几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将以北归木刻就之木鱼浮于其上,鱼首则北向,循此辨位,可达陆地,碗为‘绝木’所制,不受气候干扰,不为海中磁力影响。洞中左面幕幔后,有皮舟一艘,若欲离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云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连的鱼皮,细细观看,发现此“回魂岛”的方位旁,有一箭头,上面写明:此岛偏僻孤立,远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陆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云将鱼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语: “朋友,你对我太好了,太好了,你并未因不认识我而放弃我,你告诉了我一切,包括延续我的生命与日后的幸福……” 良久之后,楚云才自深刻的感怀中抬起头来,将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并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迹,明确的写着一套剑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种奇异的武功。 楚云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见到与武功有关的物件,怎不雀跃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检读。 于是,他有些迷茫了,因为,这套剑法虽然词句简要,却尽是说明它的用途要窍,至于招式的变幻,却一字未提,仅以纵横的点线、弧度来表示。 楚云细细的研读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领,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异的武功,却说得甚是详细。 他望着布片上这三种武学的名称,呢喃道: “嗯……弧光剑式,太阳掌……魂游一丝……” “铮”然轻响,楚云已顺手将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剑鞘的利剑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冷气,随着那狭长而锋利的剑身映照四方。 楚云又拿起剑鞘尾端的指环,顺手套在指上,微一闪动,指环上雕缕的太阳精光隐隐,仿佛在闪耀吐辉。 他倏然掀开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龙,随着肌肤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云举剑胸前,大叫道: “楚云遭逢家难,九死一生,借受人间艰辛亡命孤岛。今沐受无名友人殊恩,楚云向是恩怨分明,对有恩之人,永不忘怀,对陷害楚云的人,誓必复仇!等着吧,我就要回来了……” 他神经质的大叫着,举剑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闪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划出深沉的仇恨。 虽然如此,但在这些仇恨的情绪中,仍可寻找出一丝隐约的宽恕,假如你留心去寻找的话,即可发现,这也是楚云心地厚道之处啊! 楚云的身躯原本甚为硕壮,在他无意间吸饮了那八角形的怪鱼精血后,创伤已复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旷古难遇的奇才,他在建造这石洞之初,便已寻到一处通风的暗穴,他以坚韧耐久的“七弦竹”通在这风穴之中,又连接在石洞之内,故而洞中空气鲜洁,毫不腐闷混浊。 而这位极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个通风口,置放了一块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胶”,因而海风吹人,带有桂花香味。 这些都是楚云在洞中养息十日,所发现的事,凭他的智慧,更寻出这石室因何会在他拉出铁环之际,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来,当初那高耸的黑岩之底,亦是一个隐蔽的风穴,自岛沿旋进的强劲海风,在每一时刻都充斥在那风穴之中,这石洞主人沿着风穴,凿建了一条甬道,又将甬道出口缩小,对正这进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铁板将甬道封闭,上以索链铁环相连,后将缺口以石堵住,略加伪装掩蔽。 若发现了铁环,用手拉起,则连带启开堵住甬道的铁板,那么,无尽的地穴海风,便会强劲的自那甬道中涌进,甬道的出口甚小,将吹人的海风,聚为一股大力冲出,自可震塌那并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这原因并不复杂,但是,能想到利用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说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单纯的,只是,要寻求出这个原理的真正所在,却须费一番苦心。 楚云在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亲的石洞主人,因为,他告诉楚云的事,完全没有错误。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岛后暗崖下,果然有着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对光虽然荏苒,但生物也与人类一样,有着延续。 楚云在那华丽堂皇的石室中,享受着安谧而舒适的生活,他暂时抛开世上的“恩”与“怨”,专心致志的苦习着石室主人留传给他的武功,以及宝贵的知识。 这些,正是他踏入另一段人生的基础。 海涛怒号着,也有时平静得像处子一样,象征着人类的愤怒与宽恕。 回魂岛仍如往昔的屹立着,但它却在沉默的造就着一位武林中充满热力的奇才。 四、扬帆而还 温情处处 二年后的一个晴天,在岛缘一块矗立的岩石上,坐着满面胡髭,衣衫褴褛的楚云,他望着随波涌来,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轻轻地敲着岩面,目光在平静中含着忧戚。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海上的风已有无数次的变幻,而候鸟也飞过去两次了,活在文明世界里的人,只怕谁也不会再忆起江湖上那个‘浪子’了……” 楚云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虽然是孤独与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都是充实这寂寞生活最有意义的奇宝,呵!那太深奥,太玄微了,里面说的,简直听都未曾听过,包括广泛,而合于实用,自己若能生离此岛,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尽,这不仅是物质方面,尚有精神与技能的磨练与砥砺。” 他垂下眼睛,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 “是这孤岛给予我大多的回忆,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恋、沉醉?否则,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孤单的在这荒岛上留居了如此长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虽然孤独,却没有想回去的念头,难道说人类终于不能离开大众么?” 他伸了一个懒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风吹着他破碎的衣衫,猎猎作响。 “尽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气吧,我每次被那些鱼皮,碎布上的记载所迷惑,便不自觉的沉溺其中,有时往往数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时甚至连饮食睡眠都遗忘了。而融汇贯通了这些东西,却是我最大的快乐……” 楚云想着,双臂舒展,身躯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耸的岩石上飘然而落,姿态美妙优美已极。 他微微一笑,想道: “这石洞主人的武学,真是深不可测,想不到那‘魂游一丝’的功夫,却能艺集大成,触类旁通,苦习之下,竟连轻身之木也突飞猛进起来,而那‘弧光剑’及‘太阳掌’的威力,更是几乎使我不相信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这两种功力时,自己那震惊逾恒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亦不免好笑,不过,这些煎熬我体力心智的难关,总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云缓步向岛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耸的黑色岩石,这时,那黑色的岩石侧旁,已用石块砌成一圈矮墙,里面围着数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鸣。 原来,楚云为了避免整日至后面崖下,寻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对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墙中,又觅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种岩石之间的泥土里。 “生活过得可算优裕了,不是吗?整天有新鲜的龟蛋,鱼虾可食,还有香喷喷的烤羊肉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练成油,也十分不错哩。” 楚云愉快的为自己能适应这寂寞的生活而庆幸。但是,当他目光无意间转向浩渺的海洋时,明澈的双眸中,又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继之,陷于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时却较肉体的磨难更加深刻,我常常大声向空室嚎叫,在荒岛上翻滚爬行,捶胸顿足,尤其在狂风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绞,血液也好似沸腾了一般,当我每次自狂乱而疯暴的意识下醒转时,我所能做的,只是对着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肤强作苦笑,这能怨谁啊?没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忆呀……” 楚云痛苦的搓着双手,回想来到这荒芜的孤岛上之后,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却感到十分自豪,因为,他在每次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疯狂或感觉悲愤时,最后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让泪水来冲洗这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他也知道,这些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必会给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阶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础。 这时,他抬头望了一望天色,脸上又漾起一丝兴奋的微笑,低呼道: “啊!时辰又到了,这是我每天练功的时间,月亮升起的时候,哈哈,我又要到岛沿的礁石上,与那绵绵不尽的波浪奋斗了……” 楚云瞧瞧洞口,大步沿级而下,又顺着金梯落下那间豪华富丽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致小巧的矮几前,拿起一只银杯,斟满了一杯淡红色的美酒,向空中一举,笑道: “前辈,我又向你敬酒了,这酒酿制得香醇极了,我想,你不会嫌我太贪杯吧?” 楚云仿佛看见一抹无形的微笑,他仰首饮于,放下银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块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长剑,依着布片上所划的点线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练起来。 他是经过了一段长久的日子,才悟透这“弧光剑”的变幻,是表达在这奇异的圈点上,而他在日夜不断的勤苦磨练后,才深刻的体会出这套剑法的奥妙与搏大。 而且,弧光剑法的狠毒与辛辣,亦是令楚云深深感到戒惧的,他曾在无意间发觉,那柄锋利逾恒的利剑剑柄上,雕着八个篆字: “沾血饮剑, 一念存心。” 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锋利的剑身,在楚云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圆弧,圆弧中,又现着一丝丝的寒芒,冷气森森,一片轻微的似是海啸般的尖锐风声,也在弧光外悄悄响起。 五色的彩光幻闪不已,而时间,也在缤纷的彩光与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间的历法计算,又过去半年了。 自然,荒岛上的楚云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觉上,也有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日子了。 半年来,孤寂啃啮着他的内心,而浓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华之地去生活的欲望,与日惧增了起来。 于是,这一天清晨,楚云下定了决心,带着他这许多日子来出乎意外的收获,再回到那令他最伤心的地方。 这是需要决心与毅力的,除了要应付那广大海洋上变幻莫测的危险,还得忍心与这已经发生情感的孤岛离别——连楚云也不知道,这次离别,是永久的抑或是暂时的。 他巡视了石洞内任何一处地方,含着泪水向那些冰冷的陈设告别,他吻着洞内亲手抚摸过的一几一桌,依依难舍。 是的,这孤岛,这石洞,给予他的,可说是大多,大多了。 楚云掀开石洞旁边的幕幔,奋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数次往返,将所须带起的一切物件,全然运至海边。 这处海边,是他经过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岛上所发现的仅有的一处较为平坦的所在。 楚云又寻找了几块大石,将洞口封闭,并加以细心的掩蔽,然后,他逐放了所饲的山羊,将矮墙与种植的植物全然毁去,尽可能消除一切痕迹。 善后的事情,在他强健的双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岛上重又恢复一片荒凉,没有一丝痕迹。 楚云黯然无语地默默痴立着,眼中含着泪光,带着依恋,凝视着这曾经给他过欢乐,给他过激奋,也给他过痛苦与绝望的孤岛。 时间在不停地飞逝,离岛的时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声海鸟的低鸣,使楚云在低迷而凄楚的依恋中惊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泪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云早已检视过这皮舟多次,这时,他熟练的将皮舟展平,紧缩胸腹,无数次的吹气于皮舟的气管内。 随着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缓缓涨大,在澎涨到丈许长的时候,楚云随即迅速的将栓塞扭紧。 这艘皮舟,纯为乳羊皮所制成,轻灵柔韧,长约寻丈,上面并连有一张小巧的皮帆,舟的两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时,为顾虑到海上的颠簸,专门用以平衡稳定舟身之用。 楚云将携带的物件,全部安放于这艘皮舟精巧的舱格内,食物与饮水,则置人舟内特制的严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又回头向岛上作最后的一瞥,蓦而大喝一声,双臂肌肉虬起;将这艘重量不轻的皮舟高举过头!顺着一阵涌到的波浪,楚云双臂疾振,皮舟立即应手平稳的飞出。 水花迸溅中,皮舟随流而退,楚云却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时,轻灵得有如一片落叶般飘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头脸上的水渍,急忙操纵那条连在皮帆上的筋索,灵活而谨慎的避开水中锋利的礁石硕贝,在一个个可怕的漩涡间轻巧而快速的掠波而过。 当楚云艰辛而紧张的渡过了这些危险的难关时,这条不大的皮舟,已远离孤岛五十余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气,待心神稍稍平静安定之后,便启开皮囊,将他在那鱼皮上描绘下来的方位石板及绝木碗指针拿出,照着石板上所记载的方位,风速,潮流,标定皮舟的去向,惜着浮于碗中的木鱼之助,明确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风,皮舟轻灵的划波而驰,疾如奔马。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风调势顺,水波如纹,平静而又柔和。 楚云早已自旭阳的晕光及云层的高度上,知道这两天必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期待与选择这种适合航行离岛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海是蔚蓝而澄清的,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种心旷神抬的感觉。 依目前的速度看来,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陆地了,但愿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意外的变化才好…… 楚云兴奋的扯着桅绳,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头望向回魂岛,而那孤岛,已然逐渐在海平面中消失。 气候果然没有什么变化,整日来都是那么平和而安详,楚云由衷的感激着那孤岛石洞的主人,由于他的赐予,才能使楚云学到了一些深奥而博大的知识,这包括他在启行前对天候的预测。 晚间,风浪较大,然而天空却是明朗的,楚云借着夜空中罗列的星辰,依旧毫无阻碍的继续前行。 他舒适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闪烁的群垦,自语道: “不错,经过‘钩漏星座’在它的两星中间穿越,帆尖便可接触到‘织女星’,再转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驶,今夜的行程便毫无差错了。” 于是,楚云又伸手一试海水的流速,再扬起来探测一下风向,他熟悉的调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着拿起身旁的一个玉瓶,饮了一口嫣红的美酒。, 海风,柔和的吹着,皮舟行驶更速,楚云浅啜着芬芳的红酒后悠闲的望向夜空,那儿,正有一幅美丽而恬适的远景…… 这是一座破落的渔村,在一片贫瘠的沙滩后面,沙滩上散落的堆集着欲待缀补的渔网,损坏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鱼用具。 沙滩右面,有两块岩石巍然矗立着,一波海水,则顺着海潮,淹到那两块岩石较为低陷的后面。 此刻,正是黄昏之前。 渔舟尚未归来,但海平线上,己可看到远帆点点。 沙滩上极少人迹,渔村中却已炊烟袅袅,渔人的妻子们,正在欣悦的做着晚膳,以便迎候她们虽然辛勤,却未见能满载而归的夫子。 于是,当我们视线回转向海面时,一艘奇异而轻巧的皮舟,竞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在右侧的海面上如掠波飞燕般疾驶而到。 这艘皮舟借着饱满的风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鸟翼一般的水晶物体,宛如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地飞行着,舟上,一个发如乱草,蓬头垢面的青年,正熟练的操着风帆,面孔上却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极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细心分析的话,那么,这便是:欣喜,激奋,渴望,而又掺杂着悲哀与仇恨的综合表情。 当我们尚在对这奇异的皮舟纳闷与惊奇时,它已经轻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凭借船弦旁四只翼状水晶物体的展动与风力,稳定而快速的驰人那两块矗立的岩石之后。 这个人,正是历经苦难,终于又回到文明与人群中的浪子楚云。 他以在回魂岛上所习的知识,判测出气候的变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梦系,却又深恶痛绝的地方。 楚云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虽然他的热血沸腾得厉害,他低声的叫着: “我回来了,是的,终究回来了……这大陆的泥土散发着芬芳,但却又沾满着血腥,有过欢乐,也有过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着,过了一刻,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跳入水中,将皮舟高举过顶,向渔村侧旁的一丛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虽然不大,却十分茂密,楚云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会,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阵。 忽然,他猛的一个转身,迅速将皮舟内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条羊皮袋斜缚身上,又将皮舟的空气放出,并将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后。 一切妥当后,他望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衣衫,及蓬乱污垢的身躯,作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举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渔户行去。 一扇始才漆过不久的本门,终于在楚云的轻敲下启开。 于是,一双惊愕过度的眼睛,唤起了一声惊呼! “啊!……你……你是谁?” 应门者,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肤虽然稍黑,却面目姣好,此刻正因惊惧而微张着小嘴。 楚云知道自己久未修饰的形状惊吓着她了,但是,楚云并没有即时回答,有些新奇纳罕的注视着这自己多日来,第一个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内,一个低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道: “黑妞,什么事呀?是你爹回来了吗?” 这叫黑妞的姑娘,并未因楚云的骇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睁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语声略见平静的问道: “你是谁啊?敲我家的门可有什么事吗?” 楚云微微一凛,收回目光,沉声道: “在下姓楚,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鱼,船只遭遇风浪沉没,全船九人,仅在下一人生还,在海上借着浮木,飘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狈,倒使姑娘受惊了。” 楚云奇怪自己,多日未曾与人类交谈,口齿却依然如此清晰,况且,这套谎言,又编造得如此流利。 这位姑娘“哦”了一声,回头叫道: “爷爷,快来啊,咱们这里到了一位海龙王放生的贵客……” 随着叫声,一个白发皤皤,满面皱纹的老者,已颤巍巍的自内问行出。 他眯着一双老花眼睛,细细在楚云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亲热的把着楚云两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里请,小哥儿,海龙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见啊;——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进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此际虽是初春时令,但春寒料峭,在这滨海之地,更增浓寒之意,楚云装出一付畏寒之状,打了一个寒噤,踏入室内。 老人一面张罗茶水,搬过炭炉,口中一边唠叨着道: “唉,小哥儿啊,不是我老头-嗦,鱼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着天候不对,便不要冒险出海,唉,咱们靠打鱼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说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条命交给龙王爷调配了……” 老人言语之间,虽然俗气,却带着一股浓厚的乡土人情,及长者慈蔼亲切的情感。 楚云心中一阵激动,低声道: “谢谢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对在下照顾,日后小子必当报谢大恩……” 老人一瞪眼,双手急摇道: “这是什么话?谁不有个失算失着的?何况咱们又都是靠海吃饭,小哥儿,快别这样说,我老头子可担当不了……” 这时,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给楚云换上一杯热茶,有些好奇的注视着楚云,老人劝着楚云喝下热茶,边向黑妞笑骂道: “二丫头,直勾勾的瞧着人家干吗?自海上生还的人又不是头一次看见,呵呵,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黑妞嘤咛一声,粉面微红,不依道: “爷爷,你就爱当着人前数说孙女,我……我不来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怜爱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这孩子,连爷爷说两句都不行,日后到哪里去找婆家啊。” 黑妞娇嗔一声,满脸嫣红的跑向内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连声道: “这孩子,给我宠坏了……” 楚云望着眼前这一幅融洽的天伦之图,再比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万千,低声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伦之乐,当真令人羡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离异乡,尝尽人间悲欢离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孙绕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复何求了……” 老人闻言之下,老怀大慰,呵呵笑道: “好说,好说,小哥儿,如不嫌弃,请在舍下多住几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欢洽之情。” 他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问明了楚云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儿,我看你谈吐之间,温文尔雅,书卷气极重,倒不似是个打鱼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个好出身么?” 楚云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谬奖了,小子不过幼时略读诗书,粗识文墨,尚谈不上其他……” 老人细眯着双眼,向楚云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烟袋,打着火石,呼噜呼噜的吸了起来。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黑妞的声音: “爷爷,爹和哥哥回来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云道: “小哥儿,快来看看我那犬子及孙儿。” 楚云立起身来,目光转向大门。 大门外,传来一阵愉快的谈笑声,一个满颔于思的粗扩大汉与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相偕进入室内。 老人笑着踏前一步,指着楚云道: “大全、祥生,来见过这位楚哥儿,他可是自鱼口下逃出来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犷汉子,闻言之下,前行两步,亲热的紧握着楚云的双手,豪迈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来来,快坐下,咱们不用文绉绉的客气。” 他又回头向背后的少年道: “生儿,到灶房去帮你娘与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开饭,咱们薛家今天可有贵客哩!” 楚云为这渔家朴实而诚挚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动着,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无庸如此张罗,各位对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颜……” 薛大全关切的请楚云落座,大声道: “这算得什么?兄弟,来到这里,便当是自己的家一样,靠海吃饭的人,谁能担保没有个差错?” 老人又拿起水烟袋,笑道: “说得是呀……对了,楚哥儿,我看你应该先将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没有梳洗了吧?” 楚云面孔微红,禁不住有些窘迫起来,不错,他已整整有数天未曾梳洗,发髭更是蓬乱丛长,身上除了有一股浓厚的盐腥气息外,汗垢污秽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云出言,连忙起身人内,半晌后,又笑嘻嘻的行出,宏声道: “兄弟,进去洗个澡,架上搁着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将就着穿一会,洗完了咱们就开饭。” 楚云感激的谢了一声,举步人内,在里间一条窄小的过道旁,便是一间简陋的浴室,浴室对面,则是油香扑鼻的厨房。 薛大全亲自将浴室大门自外带上,笑着离去。 楚云望着置满热水,雾气腾腾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齐摆着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丝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过去…… 堂屋内已摆好一桌虽然简单,却十分丰盛的菜肴,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孙儿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着他们的贵客。 于是—— 木门启开的声音响了,脚步轻快的移近,一个容光焕发,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慑人的出现在各人面前。 薛家诸人几乎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狈而污秽的“罹难渔人”,在经过一番修饰后,竟是如此英伟而俊朗。 楚云虽然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顾盼生威的雄浑气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转瞬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礼……” 薛姓老人赞叹的道:“呵呵,英伟挺逸,果是青年俊彦……”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长笑起立,为楚云搬来座椅,宏声道: “兄弟,你这副模样,可真不像我们打鱼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菜虽不好,却定能吃饱……” 楚云连声道谢,适才落座,大块的红烧肉、油炸虾、白切鸡、黄花鱼,已自数双不同的竹着上,如两点般夹落在他面前碗内。 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见下,与楚云见过,她望着楚云手忙脚乱的为那些夹到碗中的菜肴道谢,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气,这些菜大概太油腻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说老婆,你也不用谦虚罗罗,全福村谁不知道我大全有个贤慧浑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妇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骂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见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却瞟向楚云,轻声道: “喂,你吃菜呀,别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着楚云惶然的点头吃菜,笑道: “大丫头,不懂规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见笑……” 黑妞鼻尖一皱,嗔道: “他才二十几岁模样,就长我一辈,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见得好意思答应,是吧,哥哥?” 黑妞说到后句,转回头来望她哥哥,那年轻人却憨头憨脑的傻笑了一阵。 楚云吃着这久已未曾尝到的美味食物,心里被眼前温馨的天伦乐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却略带有一丝怅惘。 五、拦路劫宝 狐偃罗汉 晴朗的空中,高悬着一轮晴朗的太阳。 薛家门外,站立着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们正在送别一个相处虽暂,却情感融洽的青年——楚云。 楚云仍然穿着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着一个狭长的包裹,他强忍着心头的怅然别绪,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过,我在办妥了一些俗事以后,自会寻暇来此探望各位的,还有,谢谢大姑娘及祥生对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虽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长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经过大多的坎坷与磨练,是而,他仍能忍住这世上必有的悲欢离合,强笑道: “楚哥儿,我们全家都欢迎你再次莅临,你放在这里的那卷物件,我们也会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怀这全福村一家对你有着长远怀念的人……” 薛大全亦语声喑哑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愿你下次来时。体魄比现在更强健焕发……” 楚云望着自己古铜色的肌肤故做豪迈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来时,只怕我已强壮到使你们不敢相认了。” 这时,薛姓老人颤巍巍的自怀内摸出一封银子,交到楚云手上,正色道: “楚哥儿,你万莫推拒这点盘缠,财物事小,却有着我们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云没有客套,道谢一声,恭谨接过,目光微扫,却发现那黑妞一人孤立门旁,眼圈微红,一副该然欲涕之状,那双水汪汪的美眸中,隐约透露出丝丝包含着“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这种眼神,这种表情,楚云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却已睽违得太久,太久了! 朴实的渔村,人性亦多是真挚而坦诚的,这包括男女之间的“情”字,在这儿生长的大姑娘,对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么叫“含蓄”,但是,她们却有着另一股直率而纯真的美。 楚云心头有一阵寒惊,但也有一阵激动,他不敢再事犹豫,于是,又向面前这一家热情的渔人抱拳长揖,在连续的“珍重”声中,在五双恋恋不舍的眼神中,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决不能当断不断,是的,楚云头也不回,脚步稳定而快速的离去。 然而,他的心头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这座荒落的渔村,便是一条不大的驿道,楚云早已打听清楚,这条驿道,是通往“龙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鲁境。 他长长的叮了一口气,是那一家人的热情,真压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们发现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宝石,真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楚云想着想着,不禁微笑了起来。 “不过,若非如此,怎能略微报答一丝薛家对我的恩情?明着相赠,他们势必不会接受,更要对我这飘流海上的渔夫发生疑问了,唉,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岛之上,整整居留了两年有半……说不定他们会怀疑龙王爷对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赠送了如此多珍贵的宝物……” 脚步随着脑中的思潮在翻涌,渐行渐快,向右转过一个山头的时候,却忽然望见路边躺着一个袒胸露腹的胖大汉子。只见这胖大汉子红光满面,头皮刮得青光闪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极为滑稽可笑。 楚云骤然一见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这汉子为何竟躺在驿道之旁,莫非是有病么?” 他急行前几步,却忽而听到那汉子发出隐隐的鼾声,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适。 而且,空中的阳光,虽然不算猛烈,却也十分炙热,这胖大汉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边,宛如躺在柔软的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没有一点汗渍。 楚云闯荡江湖有年,见状之下,心中已自有数,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决心不去招惹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汉子似是梦呓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镖的两个杂碎怎么还不来?这阳光虽不错,却晒得俺头皮有些发炸。” 楚云闻言之下,有些惊异,因为,照江湖规矩来说,下手劫镖之人,必须严守口风,并且多有帮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临阵失风,那有似此人这般荒唐与大意的! 楚云在心中略一推断,不由得将脚步放缓了下来,他知道这胖大汉子未见得会如此大意,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将来人置于眼中,故意装聋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态,再则、此刻只有自已经过此处,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他脚步适才一顿,那胖大汉子已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打鱼干活的老弟,想看看热闹么?暂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发了那两个废物,说不得分你一点花红。” 那汉子说话时,仍旧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楚云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鱼为生之人?” 胖大汉子一龇牙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你脚步声来自全福村那岛方向,经过俺身旁时,衣裳上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鱼腥气,要不是打鱼的,莫不成还是射虎的?” 楚云听着对方这一番话,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默立一刻,正待开口—— 胖大汉子忽然一摆手,贴耳于地,面带喜色的道: “来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鱼的伙计,快站到后面隐蔽之处去,免得吓破你的胆,呵呵吓破胆可要尿坑的啊。” 他说话时,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楚云依言退后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尘飞扬。一片蹄声,急骤地向这边移到。 顷刻间,两乘白马,已在两名中年大汉的驾驭下,如泼风洒雨般驰至二人身前。 胖大汉子忽然如杀猪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礼、喜饼、喜金送嫁妆?” 这首小调词谱甚为不雅,又在这胖大汉子的嗓门中怪腔怪调的唱出来,闻之令人捧腹喷饭,不敢恭维。 楚云强自忍笑,面孔却已涨得血红一片,而那两名骑士,更是惊得急带马缰,当下两乘健骑已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这时,他们适才发觉,原来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汉子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态躺着,双目已缓缓睁开,口中仍怪声怪气的唱道: “老哥唷” 日头照得心痒腰酸哪; 奴问你:“怎的尚不来?” 他又哈哈笑道: “咦,来矣,来矣,二位老哥呀,奴家还道你们变了心肠哩!” 两名骑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状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数,倏然勒马退后几步,炯然注视着眼前的胖大汉子。 右面一个颔蓄短髭的大汉冷一笑道: “阁下拦路相戏,莫非是与金钧银鞭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汉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气定神闲的道: “岂敢,岂敢,俺不过有件小事,意欲麻烦二位当家的一番。”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儿来了!” 仍是右侧的大汉开口道: “阁下如若有所赐示,但请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路旁的楚云听得不由赞叹一声,想道: “这金钩银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槛,光棍已极,自己以前好似亦曾听过二人之名,在镖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这时,胖大汉子皮肉不动的一笑道: “客气,客气,不过,只怕俺这个要求说将出来,二位非但不会从命,还恨不得要活剥了俺这身老皮也说不定。” 金钩银鞭二人同时心头一凛,但仍然强笑道: “但请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汉子龇龇牙笑道: “好说,好说,俺这个要求么,说出来也十分不大好意思开口,便是,俺想‘笑纳’二位鞍内所分藏的那一对翠佛。” 一言出口,金钩银鞭二人神色立变,右侧大汉面如寒铁般道: “朋友,说话不能过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们兄弟吃这行饭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设计周全,此事则断断无法从命!” 胖大汉子闻言之下仍然不温不怒,细眯着双眼道: “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费唇舌,不过,若用手把式么,二位或者可以从命。” 金钩银鞭二人双手一拍,同时翻身下马,行动整齐划 胖大汉子啧啧赞道:“果然训练有素,不愧为鲁东第一镖头!” 二人不由气得面色焦黄,却是一言不发,四只眼睛,怒瞪着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汉。 胖大汉子吁了一口气,懒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闪电般翻身而起,长吟道: “鲁晋迢迢连,狐偃一罗汉。” 金钩银鞭闻声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脱口惊呼:“狐偃罗汉!” 胖大汉子一摸光头,洪声道: “狐偃罗汉严笑天,专程伺候二位来了!” 他紧接着又道: “金钩董泉、银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语声未住,这狐偃罗汉严笑天已神速绝伦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气劈出十六掌! 金钩董泉厉叱一声,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闪处,已如毒蛇般插向严笑天肋下。 银鞭何樵与同伴一起动作,向相反方向跃出,但见银光闪处,一条鞭影猝卷敌人下盘。 狐偃罗汉大笑一声,右掌并指点董泉腕脉,左掌却穿过一片劲风,奇奋诡异的折向袭来银鞭,一招两式,狠辣刁钻,兼而有之。 金钩董泉厉叱半声,金色单钩急偏而上,反挂敌人手臂,双腿倏起,踢向对方腰股,而另一条鞭影,也配凑得恰到好处的抡到严笑天背后! 狐偃罗汉忽然将浑身肥肉一抖,“呼啦”一声,竟在瞬息之间缩矮了一大截,于是,钩挂、腿扫、鞭砸,已全然在一线的差异中落空。 严笑天这时的形态十分可笑,宛如一个随地溜滚的大肉球一般,只见他招式如飞,在一连串的反击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当家的,狐偃罗汉这两手庄稼把式还过得去吧?” 金钩董泉厉叱连连,吼道: “严笑天,只要董某等生还此地,你便永远不得安宁!” 严笑天避过了银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长笑道: “董镖头,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书——走着瞧了,嘿嘿,俺狐偃罗汉虽然痴肥,却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骂怒叱声中,身形交击如电!绝招有如长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风、钩刺、鞭舞,闪成一片,难分难解。 楚云默立一旁,目光随着眼前跃掠的人影流转,心中忖道: “这狐偃罗汉久享盛誉,为武林黑道中有数人物,却料不到竟是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虽然故做慌乱,却似是未尽全力,金钩银鞭二人功力虽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携的暗镖了。” 要知道。楚云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岛上经过了那段虽然痛苦,却十分幸运的生活,在坚毅卓绝的磨练下,已怀有一身深奥无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时的一身武学,到底高强到什么程度,则连楚云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为,他自离岛以来,尚未曾正式与人交过手呢。 但是,楚云却可自内蕴的丰富经验中,看出目前激斗三人的武功深浅。 这时,金钩董泉蓦然狂吼一声,将手中兵器挥舞成一片金网,密不透风的向敌人攻去,口中同时大叫道: “樵弟,双功连一!” 银鞭何樵在避开严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后,左手疾伸,立时与盟兄董泉所腾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触,但见钩影银芒,蓦的威势大盛,有如飞瀑倒挂,带着一片锐风,呼轰压倒! 狐偃罗汉严笑天哈哈长笑,肉球似的身躯,已迅速无匹的在地面转旋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双掌挟着劲风,猛劈“二人背心! 于是,在瞬息之间,一道凝结成金银光网的劲气,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转,不但适时挡住严笑天攻来掌势,反而凌厉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间,狐偃罗汉严笑大又怪叫一声,滴溜溜贴地游走,双腿几乎已不分先后层次的扫出十六腿! 罡风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钩银鞭施出他们压箱底的本领之后,抢制先机的激斗,已更为凶猛的展开。 假如楚云没有深奥的武功,便无法判测出场中各人的拼斗招式,而此刻,他却十分清晰的明白,两百招已过去了。 狐偃罗汉蓦而推出八掌,劲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喂,二位莫非真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么?俺大罗汉善心发够,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钩董泉运出一股真力,传到银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挥出厉烈的七鞭后,他亦怒声喝道: “严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过却须连我们兄弟两条贱命一并拿去!” 真力反涌,金钩董泉在愤怒中,亦借势戮出九钩。 狐偃罗汉严笑天仍然一味游斗,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闪晃中,笑骂道: “好家伙,二位可当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认定必须‘赔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话,罢,罢,姓严的也不必再行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为二位超度了!” 楚云旁观者清,他已自严笑天多肉的面孔变化中,看出这在武林中有名的独脚大盗,已被引动真火了。 但直至此时,楚云尚取决不下,自己是否应该出面阻止这场即将流血的激斗。 正在他脑中意念闪动之间,狐僵罗汉严笑天已长啸一声,声如裂帛,继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慑人心魄。 啸声初起,严笑天缩小的身形已呼的一声恢复原状,双目怒睁如铃,不进不退,右掌迅疾无伦的劈出,适在第一团劲力甫出之际,左掌则紧接而上,如此连绵不断,刹那间攻出二十一掌! 雄浑的劲力,连续而成一股恍如铁杆般的气流,直冲而到,不容对方有丝毫的喘息余暇。 金钩银鞭二人在短暂的惊愕下,已调匀了体内真气,发挥出“双功连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将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倾力抵抗那呼轰袭来的劲风。 狐僵罗汉大马金刀的钉立原地不动,掌势循环,劲气如流,仿佛永远不会止竭般的凌厉推出。 武学一道,最忌讳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内力相斗,因为这是丝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在每一次劲风的撞击下,金钩银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网,便宛如狂风卷残云一般,纷纷波散震荡! 二人的面孔也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涨得血红,汗珠顺额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紧牙关,手臂加力挥舞,尽量想在危困中扭转战机。 于是,叹息在楚云嘴唇内轻轻发出,他知道,胜负之分,就在不远了。 此刻,狐惬罗汉严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紧抿,以雄厚的功力,将他最适于正面较斗的“拔山三连环”掌法,淋漓尽致的发出。 气压变得令人口鼻皆窒,劲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云面上神色微动,目光向右前方的草丛中望去。 而这时,在那片草丛中,响起一个冷峭得毫无一丝情感的语声: “老狐狸,大罗汉,你也未免有些太贪得无厌了,一对翠佛完全归你,不觉得有些坠手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却绝不惊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骤然暴缩,一团较前更为猛烈浑厚的劲气蓦而涌出! 一阵“轰”然巨响声中,光芒顿敛,金钩银鞭二人跄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惨白,喘不成声。 狐偃罗汉严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个转身,狂笑道: “怎么着?俺早就料定你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杀才会跟踪而到,呵呵,请出来亮个像吧,别一个劲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个未出嫁的大闺女一般…… 草丛中微微一响,随即现出一个形状吓人的老者来。 楚云向现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位现身之人,半边面孔全然布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疤痕,血红乌紫,疬疬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闪映着黯淡得有如死鱼一般的光晖。 但是,他的右半侧面孔却一如常人,皮肤细白光润,与左边脸孔恰好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里,再衬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越发显得鬼气逼人,全身竟寻不出丝毫活人味道。 狐偃罗汉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揉捻着,大摇大摆的走近两步,道: “喂,俺与你是老朋友了,别这么死眉愣眼的瞪着俺行不行?有话说在当面,别怕难为情不好张嘴,你如果真个要想插进一腿,也并非不好商量哩。” 他说着,又回头向楚云一笑,道: “打鱼的伙计,你可知道这位半面美男子是谁么?” 楚云闻言之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但他却装出一副惊惧迷惑之状,愕然摇头。 狐偃罗汉笑道: “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脸鬼使’皮昌,呵呵,不过本罗汉认为,他应该叫做皮厚才对。” 楚云微感震惊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测得果然不差,竟是这位煞星到了,不过,而对着这半脸鬼使皮昌,狐偃罗汉却依然嬉笑怒骂,狂放如常,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来人之下。” 他正想着,那半脸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阴笑半声,冷然道: “老狐狸,你说完了?嗯,让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则,只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信口雌黄了。”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毫不气怒,依然闲散的道: “老伙计,咱们是死冤家,活对头,不干上一次是不行的,来吧,俺早等这一天等得不耐烦了!” 半脸鬼使面上一无表情,全身未见任何动作,已飘然向前移出寻丈之远。 这时,二人已经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罗汉严笑天忽然叹了口气,一脸忧伤之色的道: “唉,俺真是自怨自艾,什么事不好去做,却专来做这不要本钱的勾当,唉……” 半脸鬼使早已暗蓄真力,准备暴起发难,却不料狐偃罗汉忽出此态,他虽然知道这个假罗汉诡谋百出,诡计多端,却仍然忍不住脱口问道: “姓严的,你无庸扮死装活,是好汉何需叹气?” 狐偃罗汉严笑天摇头道: “俺是在叹俺又要作孽了,眼看着俺连你那一边面孔也要毁去,如此一来,阁下岂不是变为‘全脸鬼使’,不成人形了吗?” 半脸鬼使万万料不到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方仍然如此促狭自己,故意出言讽损,他不由气得全身微颤须眉俱张。 狐偃罗汉却在此时闷声不响的骤然闪进,并指如戟戮向半脸鬼使皮昌上盘一十五处重穴! 他说打就打;毫无一丝转目的余暇。 半脸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气浮躁之际,严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泼风似的点到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许! 皮昌冷叱一声,连出七招,上拦下格,左挡右架,始手忙脚忙的应付过去,但已被逼退出两步。 他不由气得目瞪如铃,凶光闪射,嘶吼道: “严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罢,老夫自现在起,与你势不两立!” 狐偃罗汉严笑大半声不啃的一轮急攻猛打,毫不迟疑的重又展开狂猛凌厉的攻势,直到抢制先机以后,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俺正要在你火头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听话啊!” 半脸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愤怒而剧烈地扭曲着,形同厉鬼,更显得狰狞可怖,但他却闷声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势中做最为阴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电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跃闪中,更不带有丝毫声息,较诸适才与金钩银鞭之战,又自不同。 一旁观战的楚云,这时却安闲的盘坐地上,目光不时转向此刻正对面而坐,运功调息的金鞭银钩。 他们适才已在与狐偃罗汉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内伤,只是尚不十分严重而已。 楚云对金钩银鞭所保有的那对翠佛,可说毫无贪念,否则,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虚而入,唾手而得。 这时,他望着正在含怒拼斗的两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罗汉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惊人。看情形,就连半脸鬼使皮昌也比他逊了一筹!” 忽然—— 半脸鬼使皮昌沉喝一声,两只手掌缩成鸡心之形,利用空间,纵身而前,紧密如繁星似的点向敌人全身重穴要脉。 出手之下,不仅变幻莫测。更是阴毒异常,谁要是被他点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狐偃罗汉见状之下,心头亦不由微凛,他知道,这乃是对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点穴术! 于是,在他还攻九掌九腿之后,身形蓦然钉立如桩,随着双掌的循环疾起,罡风狂飙重又破空而出,这正是严笑天所擅长的绝技:“拔山三连环”。 劲力涌处,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闪幻的鸡心掌形,已在瞬息间被摒绝于外,空自散飞聚戮,却无法突破这浑厚的气墙一步! 须臾之后,战势再变,在问不容发的急斗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险,掌影漫天,劲气纵横。 半脸鬼使早已怒发冲冠,气愤至极,他除了竭力施展着“鬼火沾身”的点穴奇术,更在招式中夹杂着轻易不露的“一绝掌”法。 但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灯,长笑声中,掌势更急,浩荡得有如波涛千里绵绵不息,他借着深沉雄浑的内力,已将眼前的空间凝成一道无形气墙。 在威力惊人的罡气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时而闪击而出,实是神鬼莫测。 于是,百招近了。 狐偃罗汉在激斗中,时而斜脱正在运功疗伤的金钩银鞭二人,他在连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 “老伙计,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算终了!” 半脸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还击,阴恻恻的道: “到你这条老狗不再动弹,破嘴不会狂吠的时候。” 狐偃罗汉严笑天一个旋身,连连攻出一十九掌,笑骂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着哪,老娘在哪里得罪了你啊?” 半脸鬼使寒着脸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寻隙出招,自他右眼闪耀的凶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兴起了无边的杀机! 狐偃罗汉闯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练达已极,半脸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会看不出来? 但是,他却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脸,口不择言地乱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觉。 于是,当狐偃罗汉险极的躲过一招“磷火青萤”之际,他目光瞥处,却发现已运功完竣,正缓缓立起身形的金钧银鞭二人。 当即一个环身旋步,击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阁下大约敌不过俺,但是,老实说,俺要将你抬掇下来,亦非暂时之功,只怕咱们到头来弄个两败俱伤,要便宜那两个为人跑腿的了!” 半脸鬼使不作一声,依旧闷首疾攻,他此际已认定对方诡计多端,不可轻易置信。 于是,战斗在刹那间又趋厉烈,二人各不相让,俱以一生所学相互硬拼,都想将对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这场惊魂慑魄的激战中,路侧的杂草之内,蓦的,飘然闪出一条人影,毫无声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钧银鞭身旁的坐骑之后。 这条有如鬼魅般的身影,举止是如此轻灵而飘忽,轻悄得甚至连功力高如狐偃罗汉及半脸鬼使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是,却没有脱开楚云那双深邃而清澈的双眸,他有意无意的斜脱着这条已逐渐掩至金钩银鞭二人身后的人影,嘴角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云这时不但清晰的看到这条行动隐秘轻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这人是一个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来,年龄将不会太大! 他并不点破,也不叫喊,心中却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则,金钩银鞭的这对翠佛便难于保全,不过,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过眼前这两名功绝一时的黑道果雄,则仍难逆料,何况自己在回魂岛上所习的武功,也不知到底达于何种程度,若自己一个应付不来,非但自身难保,如万一泄露风声让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晓,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这女子将那对翠佛窃去,便可省却一番麻烦,自己仅须注意一下这女子的容貌,到时设法拿回便了……” 想着,楚云的目光紧紧凝注在那逐渐摸进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那两乘坐骑的遮挡,楚云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仅在微一闪动中,望见一个模糊而轮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设计瞧个仔细—— 两只雪白细腻的纤手,已然闪电般伸人两匹健马的鞍囊之内,因为其中一匹马的鞍囊是挂在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丽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时,被楚云匆匆瞥到那纤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马匹忽然惊惧的立起,长嘶起来。 美丽的人影飘然掠出,手中分拿着两只精致的乌心盒。 于是,金钩银鞭悚然一回头,气急败坏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开扒!” 叫声中,二人也无暇他顾,展开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脸鬼使皮昌惶然瞥视,只见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一掠而过。 他倏然虚出一招,纵身追去,边在空中阴声道: “老狐狸,咱们记下这笔帐,一对翠佛总比你这狗头值钱得多!” 狐偃罗汉慢条斯理的一整衣袖,还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脚踩两条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乱的回头向盘坐地上的楚云一龇牙: “打鱼的伙计,你倒有几分胆识,好,坐着别动,那几个老小子谁也别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回掩上,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呵呵……” 笑声中,狐偃罗汉严笑天身形倏然电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踪迹不见,身法迅捷已极。 楚云暗中一咽,忖道: “那窃去翠佛的女子,轻功之佳,十分惊人,较之狐偃罗汉仅逊一丝,若狐偃罗汉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现在么,嗯,却嫌得慢了一步……” 六、订交于途 龙日惩恶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楚云等得已自不耐,乃立起身来,向远处略一眺望,楚云已望见一条胖大的影子,如一阵狂风般向这边奔来。 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来人必是那狐偃罗汉,而且,这位黑道中的高手,只怕已经将他的猎物追失了。 片刻间,这条胖大的身影,已飞落在楚云面前,多肉的面孔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懊恼之色,但嘴角却含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尴尬笑意。 楚云是聪明的,他由这丝窘迫的苦笑中,看出自己的猜测是对了,但他却不开口,仍旧装着有些迷惘的瞧着狐偃罗汉。 于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一抹头皮上渗出的汗珠,笑道: “伙计,俺今天算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几之手,搞了大半天,算是白费了一番心机,连那对翠佛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到。” 狐偃罗汉言谈之中,并没有显著的愤怒与不快,就好似这仅是一枚价值微小的青铜制钱,得失惧不足计较一般。 楚云不觉深深为对方这豁达而豪迈的性格所倾折,微微笑道: “老兄,此乃他人之物,到手反会增加缠连仇怨,不如让它就此结局,倒还乐得哈哈一笑。”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不觉微征,因为,这种话不似会自一个出身贫苦粗俗的渔人口中所能说出。 他有些疑惑的向楚云身上打量了一下,但是,楚云的穿着装扮及古铜色强健的肌肤上,他却寻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来。 于是,狐偃罗汉一笑道: “伙计,你可曾读过书来?” 楚云神色不动,颔首道: “读过几年村中私塾,略能提笔划两个笆斗大小的字。” 狐偃罗汉又紧接着问道: “伙计,适才俺‘上线开扒’,你‘招子巡拔’之下,可曾发现别条线上的‘老合’么?” 狐偃罗汉不令楚云的思想有丝毫回转的机会,便吐出一连串的江湖切口“隐语”,同时拢目凝视对方,密切的注意着楚云神色上的变化。 他是个滑得出油的老江湖了,而人们本能的习惯反应又往往是在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狐偃罗汉疑心稍起,便想到利用这一个人性上的弱点,来观察面前这位“渔夫”是否为武林出身。 但是,他失望了。 楚云虽是个血气方刚的武林豪士,但在经过无数次的惨痛打击与荒岛上多日的刻骨磨练后,心性已沉隐深邃得仿若深寺古井一般,了无波痕,为人也世故精练得多。 他淡淡的一笑,讳莫如深的道: “老兄,请恕我听不懂这些词句,或者,你是在考验我所学的程度吧!那么,你怕要失望了!” 狐偃罗汉禁不住感到有些迷惑起来,而且,他直觉的感到,楚云言谈之中,有些双关语气,因为,他真的有些失望哩。 楚云又抱拳一礼道: “老兄,多谢你让我看到这场生平仅见的打斗,我自小便身强胆大,而且极为钦羡会武术的江湖英豪。” 狐偃罗汉一眨那双细眯着的眼睛,说道: “伙计,假设你如俺所预料,那你确实是个聪明人物,否则,俺便是个白痴了。” 楚云知他所指,乃是怀疑自己亦是江湖中人,但楚云却不愿多说,微微抱拳道: “请容此别,咱们或者尚有后会之期。” 狐偃罗汉忽然好似想起了一件事,叫道: “且慢,俺答应你在旁见识,事后分你一些花红,此事俺可断断不能失信。” 说着,他已探手人怀,乱摸一阵。 楚云一笑道: “老兄的美意我心领就是了,你要我在旁见识一番,以开眼界,这用意想是老兄随兴而发,我么,却确实收到大开眼界之功,这花红免了也罢,何况老兄欲得之物,事实上并未到手呢。” 狐偃罗汉急急踏前一步,说道: “伙计,假如你当真十分聪慧,这件事自然无关紧要,现在,你告诉俺一句实话:你此刻欲行往何处?”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十分诚挚的面孔,淡然道: “鱼,捕得腻了,很想四处走走,汉家江山,十分辽阔,不是么?” 狐偃罗汉说不出为什么,自第一眼看到楚云开始,便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与刚毅沉练的神情,而这种种,却又是只能体会而无法言传的。 一个捕鱼出身的粗人,怎会有如此超然拔萃的气质呢? 于是,狐偃罗汉对楚云发生了一股由衷的好感,无形中想接近他,这种心理,连狐偃罗汉自己也无法作出明确的解释。 其实,这便是一个“缘”字,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发展是直觉而顺乎自然的,不能有丝毫勉强与做作,“有缘不怕隔山水,无缘哪怕门对门”,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狐偃罗汉略微沉吟了一阵之后,抬头道: “伙计,可愿意与俺同行一程么?与你相偕,看起高山流水来,大概会更富有诗情画意哩。” 楚云却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来,意念在脑中略一盘旋,乃微微一笑道: “老兄,你不嫌我满身寒伦,土头土脑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伸手一拍楚云的肩膀,大笑道: “伙计,别再说了,呵呵,俺这付行头打扮,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走吧,搭不到翠佛,却交了个朋友,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楚云提起包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并肩举步,谈笑着向前路行去。 日影偏西的时候,他们已进入并不十分繁华的龙口城中。 寻着一家全城最大的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好套房住下。 狐偃罗汉身无长物,他瞧着楚云携带的包裹,笑道: “伙计,俺最不耐烦的事,就是出门带着物件,碍手碍脚的,倒不如一丝不携,来得方便一些。” 楚云坐下,拿起店小二送人的清茶嚼了一口,道: “也有道理,不过,一些随身的衣物与银两,却无法搁置不带呀。” 狐偃罗汉一拍肚皮,大笑道: “呵呵,所以说你的经验尚嫩,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俱是这付打扮行头,至于银钱么?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只要俺一高兴,哪个达官巨贾府中也可予取予求,而且不会有一丝麻烦。” 楚云笑道:“这样岂不是成了偷儿了?” 狐偃罗汉一瞪细眼,龇了龇牙,大声道: “岂有此理,俺姓严的岂会走这下三流门路?老实说,俺只要下手,便定然将那主人唤醒,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多少由他亲自点取。” 楚云心中早已明白,但他还是问道: “这主人家怎会如此听话?难道他就不呼救告警么?” 狐偃罗汉咧嘴一笑道: “呼救告警有啥鸟用?而且,他敢么?” 楚云暗自一哂,忖道: “这狐偃罗汉倒是条铁铮铮的硬汉,行事丝毫不苟。” 于是,他又道: “老兄,今天的晚饭钱及住店费可有?” 狐偃罗汉向腰间一阵摸索,掣出一块像有几许的碎银来,在手中微掂了一下,道: “暗,这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楚云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只有这一点怎会够用?我倒有几两银子放在身上。” 狐偃罗汉摇头道: “算了,你整年捕鱼,所得若干?还不如俺随手捞一票来得过瘾,怎能挪用你的银钱?奶奶的,这个世界,都是些凌弱畏强,欺贫爱富的东西,他们刮得的臭钱,俺用起来还嫌腥哩。” 二人谈笑了一阵,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叫道: “喂,店家,大爷要吃饭了。” 片刻之后,一个樟头鼠目的店小二撅着屁股,噔噔噔跑到桌前,恭身呵腰道: “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即刻去办。” 狐偃罗汉大刺刺的道: “你这破店可有膳厅?” 店小二匆忙应有,狐偃罗汉神气十足的道: “嗯,马马虎虎,叫一桌酒席摆到膳厅,要厨司务必下点功夫烹调一下,大爷吃对了胃口,说不得赏你一封。” 店小二口中连连应诺,脚步却并不移动,一双鼠目,犹自贼溜溜的向房间四周张望,又不时往楚云及狐偃罗汉身上打量。 原来,他是在看看二人所携带的行头及身上的打扮,是否可以吃得起一桌全席,但是,这一看之下,却令他十分担心。 本来么,除了楚云有一个狭小的粗布包袱外,又有什么呢? 狐偃罗汉是个出名的老狐狸了,店小二肚中有什么坏水他岂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一瞪眼,吼道: “咦,怎么着?俺看你倒有些犹豫似的,奶奶的,是不相信俺哥们吃得起一桌大菜是不?别瞧俺们穿得不行,家里开的可是金山银矿,快去,快去。” 店小二被他吼得浑身哆嗦,一迭连声答应着去了。 狐偃罗汉大马金刀的坐于椅上,吐了口气,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笑道: “伙计,稍停咱们便可以痛快的吃喝一顿,嗯,好久没有尝过芙蓉鸡的滋味了。” 楚云微微一笑,闭目不言。 膳厅中, 楚云及狐偃罗汉严笑天,正分据圆桌左右,面前,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酒菜,以二人的食量来说,这些酒菜未免太丰盛了些。 一个店小二,愁眉苦脸的站立一旁侍候,他心中定然在想: “这两个一定是吃霸王饭的来了。” 狐偃罗汉兴高采烈的殷殷向楚云劝酒布菜,视左右满堂的食客如无物。 楚云喝了一口黄酒,正待说话,狐偃罗汉嘴中嚼着鸡腿,已经含混不清的唱了起来: “呢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他一面令人肌肤起栗的“唱”着,一边以着击碟,好一副兴致勃勃的德行。 楚云闻声之下,几乎将喝下的黄酒自鼻中呛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摇手道: “喂喂,老兄,别唱,别唱了,我实在受不住……” 狐偃罗汉瞪目道: “怎么受不住?是俺唱得大好,还是唱得太坏?” 楚云望着周遭纷纷自耳旁放下双手的食客,苦笑道: “老兄,你的武功确实令人佩服,不过,这嗓门么,可就叫人不敢恭维。” 狐偃罗汉望着楚云,微怒道: “楚……咦,你在路上告诉俺你叫楚什么来着?” 楚云道: “楚非。”这是他惟恐被人识破行藏,临时编造的假名。 狐偃罗汉哼了一声,道: “楚非伙计,俺这调子在山西狐偃山,谁听了也拍手叫好,你为何却受不了?哼,你定然没有仔细体会其中妙韵,来,俺再用心唱一遍,你仔细听着。” 楚云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尚未来得及阻止,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石破天惊的拔了一个过门,“唱”道: “呕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 声调宛如杀猪扯肠,刺耳难听已极,楚云强忍笑声,坐立不得的受着活罪; 一干食客早已个个笑得前仰后翻,有些更是嘘声迭起,倒彩四出。 这时—— 一个年约四旬,面孔阴沉的马脸汉子,蓦而站起身来,破口骂道: “闭嘴!老杂碎,要号你娘的滚到外面号去,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卖乖出丑,也不怕丢了你祖上的脸!” 刹时,一切声息骤而静止,包括狐偃罗汉的“歌”声。 他面孔上毫无怒色,向楚云龇牙一笑,转首道: “这位马脸仁兄,俺哼个小调,关你屁事?如此出口伤人,须知要受割舌之罪!” 马脸汉子仰首狂笑道: “哈……哈,我毒心蛇范子文倒想他不出,在这龙口地面,有谁能割去范大爷的舌头!” 狐偃罗汉却有气无力的接道: “马脸仁兄,须知‘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啊,现在与阁下说话之人——俺,说不得就想试他一试!” 他口中说出这句充满火药气息的话后,神色上却十分平静,好似在和一个不十分熟悉的朋友打招呼一样。 但是,那毒心蛇范子文却早已忍耐不住,他狂吼一声,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椅,“哗啦啦”一声,纷纷踢倒在地上。 坐在一旁的两个彪形大汉,则早已站起,分立于毒心蛇左右,似是他的跟随。 狐偃罗汉面孔上已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怒色,他缓缓离座行出,笑意不善的道: “朋友,有不少日子,没有听到他人当面辱骂于俺了,你或者不识于俺,但是,俺却势必要割去你这鸟舌!” 毒心蛇范子文,乃是龙口当地市井无赖的大哥,下层势力极为庞大,又拜了江湖上名震一时的“五雷教”第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为师,更加气焰高张,不可一世。 此刻,在他地盘之中,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毒心蛇岂甘平白受此凌辱? 他此刻面色全变,厉声吼道: “好极,咱们出去见个真章,赖在此处不算英雄!” 狐偃罗汉一笑道: “奶奶的,竟给俺来这一套江湖下未流的把戏,呵呵,想俺叱咤江湖之时,你大概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哩!” 毒心蛇范子文,闻言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狂吼一声,抖掌猛然劈向狐偃罗汉胸前。 狐偃罗汉沉声道: “你这是找死!” 在他语声甫出之际,右掌已闪电般扣向对方腕脉!双腿亦无声无息的连连扫出一十七腿! 毒心蛇范子文随迅雷手康仰山习艺不及一载,根基虽已不弱,却怎能与名蜚武林的一代巨盗狐偃罗汉相提并论? 狐偃罗汉出手之下,毒心蛇范子文登时悚然一惊,知道遇着武林高手了,他不由大叫一声,竭力向后跃退,双手急扬之下,已将暗别腰际的两柄锋利匕首射出。 狐偃罗汉身形不停,如影附形紧随而上,看也不看射到面前的两柄匕首,左臂倏挥,右掌则径自抓向毒心蛇胸前! 于是,在两道银芒的飘然倒飞下,毒心蛇再也闪避不开,胸前宛如加上一道铁箍也似,被狐偃罗汉一把抓了个结实! 毒心蛇范子文不由吓得魂飞魄散,狂声大叫: “老匹夫,你……你敢把范大爷如何?须知大爷乃是五雷教康教头门下,你自己估量着……”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 “管他娘的什么人门下,俺今天非要割去你这鸟舌不可!呵呵,五雷教康老儿出了你这种现眼徒弟,只怕也要气得吐血三日!” 狐偃罗汉适才说到这里,背后蓦的传来两声厉叱,两股锐风,猝然分袭肋下! 他呵呵一笑,淬然将正在面红气喘,手舞足蹈的毒心蛇范子文凌空提起,顺着身形周旋之劲,向后猛扫而出!两条人影,只哼得半声,便被摔出寻丈之外,提在狐偃罗汉手中的毒心蛇范子文,则早已闭住了气,昏死过去! 狐偃罗汉适才以手中之人充做兵器,将毒心蛇自后偷袭的两名爪牙撞击而出,不由感到十分得意,哈哈笑道: “奶奶的,这也算是些在江湖上闯名立万的么?呵呵,如此不堪一击,真个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又将手中抓着的毒心蛇范子文重重摔落地下,向仍然静坐原位的楚云龇牙一笑。 而这时,整个膳厅的食客,早已奔逃一空。 狐偃罗汉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告诉楚云: “呵呵,俺老严自来说一不二,既然要割下这厮的舌头,便不能食言罢手!” 说着,他抬起一柄落在地下的钢刀,右手一捏毒心蛇下颔之“承浆穴”,便待动手割去。 楚云缓缓浅啜一口黄酒,忽然说道: “老兄,且慢动手,新麻烦可能就要来了!” 狐偃罗汉正自微愕,一片急骤而隐约的马蹄声,已疾逾奔雷似的向店门外移到! 七、敌踪复现 一战再战 马蹄声是如此繁密与紧凑,显示来骑当不在少数,而且,好似极为迫切和焦急! 楚云又悠闲的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罗汉瞥去! 狐偃罗汉右手一松“轰”的一声,毒心蛇范子文那瘫痪的身躯又跌落地上,这位独脚巨盗古怪的龇龇牙,笑道: “伙计,俺老严时来运到,合该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约试手的哥们又来了。” 楚云微微一哂,目光却移向店门,马蹄声恰好于此时停住,一片嘈杂而零乱的步履声,随之而起。 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凶神恶煞似的彪形大汉,如狼似虎般一窝蜂地冲迸店门之内。 领头一个中年汉子年约四旬,穿着一身黑色英雄装,满脸狂傲之气,甫一进门.便厉声大吼道: “是哪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打伤本教范师兄?” 店中膳堂之内,所有食客伙计,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云及站于当中的狐偃罗汉,冷眼望着这群大汉不语。 这身穿英雄装的狂傲汉子直气得满面通红,他环扫了一下室中横七歪八的桌椅,摔碎的碗碟,倾泼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与那两名帮手,额上的青筋立如蚯蚓根根暴起,双眸似欲喷火般向楚云及狐偃罗汉一瞥,吼道: “喂,本教弟子是被谁所伤?店里的掌柜呢?伙计呢?还有他妈的住店的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哇?” 楚云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怆,狐偃罗汉外貌又异常憨厚,敢情这位大汉尚未怀疑到二人身上呢。 这汉子话声甫毕,狐偃罗汉笑眯眯的打了个哈哈,拍了拍硕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对方挤眉弄眼起来。 那为首大汉微觉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骂道: “老匹夫,你是活腻味了,冲着老子挤眉弄眼的,要寻死不成么?” 狐偃罗汉皮肉不动的笑道: “寻死?是你还是我?” 黑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连声,狂吼道: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说!” 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形象猥琐的汉子越众而出,他一眼瞥见狐偃罗汉,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两步,口中却大喊道: “邱头领,就是这个老家伙下的毒手,刚才就是他!” 这黑衣大汉,乃五雷教属下驻龙口分舵的头领,武功尚称不弱,为人更是跋扈张狂无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栈被狐偃罗汉打伤后,当即有人飞迅传报五雷教分舵知晓,这位邱头领闻讯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毛躁躁的率领了大批弟子急赶而到,但是,他却做梦也估不到,一连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这个看去愚鲁不扬的胖汉! 狐偃罗汉双手微微一摆,望着正惊愕退后的黑衣大汉,笑吟吟的道: “喂,呃,你他奶奶的慌个什么劲呢?俺若是想捶你,早就揍你个大马爬了,还等得到现在么?别紧张,呵呵,慢慢谈,慢慢谈。” 黑衣大汉面孔早已涨得发紫,他张口结舌了一阵,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当本头领真怕了你不成?来人哪,先将这老狗搁下!” 狐偃罗汉叹了一口气,怪声怪气的喝道: “臭汉子,可是嫌奴家不够标致或者是不够俏么?” 随手一挥,已将三条大汉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带之下,又有五六名敌人倒滚而出。 于是,呼号声搀杂着叱喝声随之骤起,乱成一团,场面混杂已极。 狐偃罗汉慢条斯理的踏进一步,恰好迎上两柄搂头砍来的钢刀,他哈哈一笑,双臂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缩,不但劈手夺了过来,更将那两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这些动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几乎是瞬息之间,所有在场的五雷教弟子,皆被这惊人的武功震慑住,没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罗汉回头向后望去,楚云仍旧坐在原处,他见狐偃罗汉回头望来,不由微微一笑,举起手中酒杯遥遥一敬。 笑声又自这位江湖巨袅口中发出,他双手一拱,表示领情,转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姜炒大蒜唷,又辣又呛人哪,韭黄搅葱丝啊,乱七八糟……” 声如破锣,又似干嚎,难听刺耳之极。 为首的黑衣大汉,双眸直欲夺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轻颤,是的,眼见敌人的武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个个鸡飞狗跳,怎不令他又是发怒,又是惊惧呢? 狐偃罗汉缓缓伸出右手,对着黑衣大汉,食指轻轻的勾动了两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头领,别站着像个呆鸟似的,来,来,来,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气,那么,过来试试看如何?” 黑衣大汉面上气怒得白一阵,红一阵,蓦然狂吼道: “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俺癞狼邱平与你拼了!” 吼声中,双手一抄,两柄尺许长短的纯钢利钻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罗汉胸膈丹田! 狐偃罗汉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体啊!” 胖大的身躯在雨点般的精芒中奇异的一闪,已在他的语声甫住之时转到这癞狼邱平的背后。 随着四周众人的惊呼声,癞狼邱平迅速一个大转身,凌厉无比的又戮出六钻,口中暴叱连连。 但是,狐偃罗汉却似一缕虚幻的轻烟般,在对方的利钻下毫不在意的穿掠游走,还不时大笑道: “癞皮狼,儿子胆,别尽在那里喘粗气,俺伺候你老人家来了。” 他在笑骂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条蟒蛇的胴体般颤抖起来,在每一次幅度极小,却震动极快的颤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癞狼邱平但觉劲力如波袭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闪避的空间,没有一丝可以圜转余地,他虽然尚有一丁点思维的时间,但这一丁点少得可怜的时间;却仅仅给予他“死亡”二字的印象。 于是—— 惨叫声才只出口一半,癞狼邱平结实的身体已被狐偃罗汉兜在空中,连续承担了十二次重击,在不停留的翻滚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鲜血点点滴滴地洒落地面四周,喷溅在呆如木鸡般的五雷教各人头脸之上,而这时四周却没有半丝声息,所有的,只是癞狼邱平濒死前喉头的低嗥,与他那四肢令人注目的痛苦抽搐。 狐偃罗汉背负双手,眼帘半睁,龇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众位好汉,你们的大头领已到阎罗王那里喝迷糊汤去了,现在,各位谁还有兴致陪俺再走两招?” 每个五雷教弟子的双目,都惊恐的瞪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却又功力深博的敌人,各人的目光里透着凛惧,但无可置疑,尚含有愤怒与怨羔。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说话,沉默得发腻。 狐偃罗汉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挤,又蓦然一沉,冷厉的道: “现在,你们这些杂碎听着;将地下的几个废物即刻抬走,并负责赔偿这客栈的一切损失,在外面闯就是这个规矩,谁他娘吃了瘪谁就是孙子,好了,现在,你们在半住香内完成这些事情,别再惹翻了俺姓严的,否则,到了姓严的六亲不认的时候,就冤枉你们吃了几十年白米饭!” 狐偃罗汉好像在刹那间换了一个人一般,适才的嘻笑怒骂之状,一变而为冷酷森严,语声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进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懔与颤悚,是他们目前共同的写照。 于是,在狐偃罗汉再一次以冷厉的目光扫视各人的时候,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们的敌人交待下来的语令,虽然,尽管每个人心中都是那么不情愿。 片刻后—— 狐偃罗汉目注这一群垂头丧气的敌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 “嗳,饭未饱,酒未足,却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转过来,看见楚云仍在低酌浅饮,丝毫不为适才那一幕惨剧感到惊恐,神色之间,显得是那么悠闲而恬淡。 狐偃罗汉细细向楚云注视了一阵,微微摇头,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伙计,刚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么,血淋淋的呢。” 楚云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为了一个目的,一个希翼,总要经过这些坎坷,适才那些人拼命流血,是为了名声威信,就像我们打鱼的冒着狂风巨浪出海干活,亦是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个人都丰衣足食,所望皆能如愿,那么,天下也会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躯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罗汉低声说道: “伙计,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个超人,但是,俺老严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辈子,唉,难道俺当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云又啜了一口黄酒,他知道,狐偃罗汉对他的举止谈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个寻常的渔夫,哪有见了如此凄厉的场面尚能这般镇静的? 狐偃罗汉拍了拍脑袋,喃喃说道: “八十岁老娘真会倒绷了孩儿么?莫非俺这狐狸尚得回一回锅?唉,这位楚非伙汁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是个打鱼出身的啊……” 楚云忽然双眉一皱,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着狐偃罗汉含有深意的一笑。 当他笑容尚未舒平,当狐偃罗汉正感愕然之际—— 店门外已响起了一个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却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严笑天,是你逞的威风吧?老夫等着你出来。” 语声冷厉,毫无情感,狐偃罗汉双目倏张又阖,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这位仁兄,穷叫个什么劲,你认得俺,俺却不认得你,先报个万儿,待会再亲热一番不迟。” 门外虽有几盏黝暗晕黄的点点灯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远,那冷硬的声音又响自夜影中传来: “严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贱名陋号,谅阁下还不致于陌生吧?” 狐偃罗汉神色微微一凛,随即高声笑道: “呵呵,康老儿,康五教头,久违了,俺老严这就出来拜谒慈颜。”语声始罢,他急忙压低嗓音道: “楚非伙计,想不到来人竞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师父,五雷教第五教头康仰山,这老小子一身所学极为不弱,单打独斗俺尚不将他放在眼中,不过,假如他若有帮手隐伏暗处相助的话,结果就不敢讲了,稍停俺出去后,自会见机行事,若万一情势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龙口域南二十里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赶去与你相会……”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云嘴角一抿,沉声道: “千万小心,老兄。” 狐偃罗汉走出两步,闻声回头一笑,这一笑中,蕴孕着真挚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张桌上的十锭纹银,道: “伙计,这些银子留一半赔偿店家损失其余的咱们收下了,你好生带着,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来的造孽钱,奶奶的,受之无愧,这叫做‘吃孙喝孙不谢孙’,哈哈!” 楚云轻轻颔首,门外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催促: “严笑天,莫非阁下还要好朋友亲自入内相请吗?” 狐偃罗汉向楚云做了一个手式,狂笑一声道: “康老儿,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严还会含糊不成?” 语声随着他的身形掠向门外,这时,偌大的膳厅内,只剩下楚云一个人。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向四周一扫,确定没有第二个人隐匿厅内之后,那瘦削的身躯,已如一道流光,神速无匹的泻向膳厅门外。 片刻后,仅见人影微闪,楚云已悄无声息的站于店门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着那个随身携带的狭长包裹。 匿在店门的阴影中,楚云那平素看去并无异样的双瞳,这时竟闪射出两道慑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寻视,就发现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着四条人影。 靠楚云这个方向侧立着的,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与他正面相对的,则是一个体形瘦,颔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枯干老者,在这老人两旁,却分立着一个身材修长,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个鹰目钩鼻,阴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势,似乎异常紧张,四个人俱是保持着高度警觉,谨慎的注意着对方,但是,表面上却又是一派若无其事之状,不是一个久闯江湖的能手,决然体会不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楚云看得大多了,也尝试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无可言喻的纵掠下,宛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在距离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间房屋檐影之下。 当他拣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站稳身形的时候,狐偃罗汉那豪迈而又狂傲的笑声已传人耳内: “我说康世兄,康五教头,你那宝贝徒弟也好,属下的一群废料亦罢,俺老严既然已经揍翻了他们,难道说,还能再叫俺捧个牌位去谢罪么?” 那站在狐偃罗汉对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见他气得干瘪的面孔上涌起一层红晕,花白的山羊胡子直抖,厉色道: “严笑天,阁下不用在老夫面前卖弄口舌之利,须知老夫素来就不吃这一套,今天阁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罗汉严笑天鼻子一耸,皮肉不动的道: “俺老严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难下断言,难道只准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严点灯不成?这种新鲜事倒是少见,再说,毒链叟易兄与飞叉圣手吕兄也和俺老严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纣为虐,得堂堂正正的说句公道话,对么?” 立于康仰山左侧的修长老者,黝黑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怒色,冷然道: “姓严的,五雷教与尊驾素来河井不犯,你做你的无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规,尊驾却如此辣手,残伤了五雷教如许人众,这种行径岂能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吕某兄弟随康兄偶而经过龙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个个诛绝了!” 狐偃罗汉严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链叟易合与你飞叉圣手吕无咎乃结义兄弟,二位并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着趟这浑水,更无庸替康老儿说话,老实说,俺姓严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从来不管其后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异才为对方撑腰!” 那一直没有启口,鹰目钩鼻的白衣老者,这时阴沉的一笑,缓缓踏前两步,冷森森的道: “严笑天;你在鲁晋一带,触脚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顺眼,今天便是没有康兄这档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寻你试试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凭着多大道行。” 狐偃罗汉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细小的眼睛眯起,阴阳怪气的道: “俺说老易啊,你别他娘的臭美了,俺老严独来独去,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多的是,这是俺姓严的出大力换来的,怎么着,你这老小子看着眼红么?” 迅雷手康仰山额际青筋暴现,双目怒睁,厉吼道: “严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见真章再说,如此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迅雷手康仰山话声出口,毒链叟易合与拜弟飞叉圣手吕无咎立时各自移出三步,虎视眈眈地,蓄劲以待,空气在刹那间紧张起来。 狐偃罗汉狂笑一声,大声道: “少在俺老严面前虚张声势,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净墨丑,什么角色俺老严不曾见过?什么阵杖俺老严不曾经过?打老婆吓孩子的这一套拿回去唬你们的龟子龟孙或能生效,在俺老严面前却是青楼女碰上空心大佬棺——白夹缠而已!” 接在他的语尾之后,忽而响起了一叠声苍劲的冷笑,但是,这冷笑之声却并非自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个口中发出,它是来自另一幢屋宇的墙院阴影之下。 随着冷笑之声,一个身量高大,面如重枣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罗汉细眼倏睁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谁,原来却是威震两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鸣包老师傅,怎么着,阁下适才笑里含有文章,又隐伏暗处不出,莫非也想与俺老严过不去么?”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誉久着,与这紫杖镇天包洪呜,及毒链叟易合、飞叉圣手吕无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结伴外出,巧于今日路过龙口,康仰山等人刚刚进入教中分舵,便有属下弟子气急败坏的趋前禀报夜来发生之事,见多识广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测出对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见称的独脚巨枭狐偃罗汉! 于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阵之后,便即时率领舵中身手较佳的百余名弟子赶往出事之处,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着叫阵,紫杖镇天包洪鸣则指挥那百余名五雷教弟子隐伏暗处,侍机而动。 此刻,紫杖镇天包洪鸣冷竣的一哼,沉声道: “严笑大,为人行事,都应替别人留一点余地,彼此也可寻阶下台,但是,尊驾手段却未免太强横霸道了些,哼哼,连老夫事外之人,看着亦不能袖手旁观。” 狐偃罗汉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颤,呸了一声,道: “喂,喂,包老儿,闭上你的臭嘴,凭你想教训于俺,还嫌资历不够,奶奶的,既要以众凌寡,却将一番大道理挂在嘴上,俺老严受了欺负还落得个没理,天下的便宜事全教你们占光了,老小子们,来吧,本罗汉恭候挨揍便是!” 气氛随在狐偃罗汉的话语之后在刹那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有着血腥似的隐约臀闷—— 悄然立于屋檐阴影下的浪子楚云,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变,他知道,眼前一场凄厉的血战,只怕在所难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颔下花白的山羊胡子根根竖起,在极自然的移动下,四人已迅速站成了一个有利的包围形势。 狐偃罗汉双眸微转,有气无力的伸了一个懒腰,向四人微微龇牙一笑——在他的笑容尚未明显的浮上面孔之际,双臂已似活蛇般暴挥而起,闪光电掣也似地向周围四人连连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声:“卑鄙!”,身形倏闪,同时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镇天包洪鸣沉桩立马,挥掌迎上,在与飞叉圣手吕无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链叟易合却阴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厉狠辣,快速无间,几乎不容对方有任何一丝喘息或思考的机会,掌山腿影中,狐偃罗汉已微退两步。 他狂笑一声,大斜身,急移数步,掌势连绵而起,呼轰不停,招式变幻万千,若一股股连绵不断的骤雨,飞泻向三个强敌身上。 紫杖镇天包洪鸣断叱半声,奋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浑,一气呵成,飞叉圣手吕无咎亦蹈隙而进,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连串的肉掌交击声,若正月的花炮般绵密响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张面孔上有三种截然迥异的表情,但其中却有一点绝对相同——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躯擦过狐偃罗汉之时,反掌倒劈而出,左手五指箕张,俱是击向敌人右肋筋骨之处。 狐偃罗汉在方才对掌之下,内腑血气已有些微震荡,他这时毫不避让,脚步疾转,双臂倏圈突展,抡向康仰山袭来的手肘关节。 于是,一声怒叱起处,顷刻间,飞叉圣手吕无咎揉身而上,配合着紫杖镇天的攻势,再度分做两面夹击。 在四人的环转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过……狐偃罗汉功力虽然深沉,此刻却有些捉襟见时,难于应付起来,他强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头,在昏黯的灯光下反映出一片淡淡的汗渍,显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这位独脚巨盗胖大的身形暴闪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这三个老小子,个个功力超绝,强极一时,自己对付一个尚可游刃有余,但是,三人齐上却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时用的法门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这三个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搂头盖到,后面两股指风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罗汉嘿声吐气,奇妙的一个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张嘴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难为了你们,这般死皮赖脸是谁琢磨出来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声,双掌翻飞如迅雷惊电,招招相连,式式不断,疾风暴雨般猛攻而上,紫杖镇天包洪鸣豁然大笑,腿扫指戮,掌劈时撞,几乎不分先后的自另一个角度挟击而至。 狐偃罗汉严笑天面孔血红,细眼怒睁,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闪,险险躲过二人这甚具威力的攻势,而飞叉圣手吕无咎又适时突袭而至,掌缘切向狐偃罗汉肩头。 时间是迫切的,而这三位武林高手所发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个焦点,甚难令人闪躲,狐偃罗汉一口大气尚未喘息过来,一片锐风,又已压向肩头,他心中暴怒之下,不假思索的大吼一声,双腿钉立如山,上半身竞硬生生的转过一半,两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出。 罡烈的劲风呼轰排涌,如浪似涛,吓得飞叉圣手吕无咎低呼一声,慌忙缩掌跃退。 狐偃罗汉纵声连笑,掌势不断翻劈,劲气恢宏,飞沙走石,威力慑人已极。 这正是他最适宜于硬拼硬拆的绝活之一:“拔山三连环”!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显示着前所未见的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电光石火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际迅雷,震魂动魄! 劲风四溢,气流回荡,巨响暴鸣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脚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罗汉亦大汗如注,喘息连声,二人都在彼此所发出的内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亏不小,但是,康仰山却似乎更逊一筹。 但是,在紫杖镇天包洪鸣与飞叉圣手吕无咎的急袭快攻之下,却使迅雷手康仰山得到一个稍微喘息的机会,而狐偃罗汉反倒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 战况又在刹那间转为剧烈,双方没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尽是敌人致命所在,狠辣歹毒,可谓达于极点。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里有着翳闷的黑暗,黑暗中却含蕴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在人影纵横腾挪,掌腿飞闪击打之下,喝声如雷,喘息吁吁,而火焰射自八只眼睛,仇恨浮现在四张凌厉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强有力的交击下尽情发挥,残酷、疯狂,加上萧煞! 于是,又过了四十余招。 站立在屋檐下的楚云,嘴角抿成一道优美而坚毅的弧线,将他那轮廓鲜明的面孔上陪衬得更为深沉,他没有一丝表情,但是,那双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却隐射着寒冽逼人的光芒。 场中的激战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护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战圈,更形拼命的攻向敌人。 而毒链叟易合却依然阴恻恻的独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纳,他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中战况,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他为何不加入拼斗呢?这不是一件令人纳罕的事么? 其实,这道理是十分简易的,狐偃罗汉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链叟易合为人最是刁滑好狡,在激战中他独立阵外、乃是欲伺机而动,寻隙下手,不是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不仅是指别的事而言,拼斗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声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罗汉骤展绝学:“矗立九狱”“拔山移鼎”“百步摧山”,一连三招十一式,合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紧接迎上,紫杖镇天包洪鸣脚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敌人中盘十大要穴,飞叉圣手却移身挪位,运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对方胸腹! 狐偃罗汉招式怒出,在三名强敌合力反攻之下,又无可奈何的退跃两尺,他顾不得抹拭额际的汗水,拉开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这就叫手下见真章?双掌分强弱?简直是一窝杂碎,易老鬼,你老小子也不用像个龟孙似的缩在一旁想捡便宜,来呀,侍俺——” 一条蟒蛇似的链影猝而卷至,没有半声招呼,只有“哗啦啦”的暴响,同时接住了狐偃罗汉的语尾! 狐偃罗汉双臂猛抖,险极的擦着链影闪过,但是,那条链影却在微一伸缩间,又似一条乌龙般挟在三股劲力中猛然袭到! 毒链叟易合那阴森森的语声随之响起道: “严笑天,老夫便了却你这番心愿!” 八、狐飞九天 奇技初展 由于毒链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罗汉顿时感到周遭的压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几乎承受不住。 在顷刻间,一声裂帛也似的厉啸出自狐偃罗汉口中,但听得一阵骨节密响起处,那胖大的身躯竟然奇异的暴缩三尺,像煞一个急骤滚动的肉球。 于是,链影与掌力,腿势及拳风,均在交叉互织中呼啸而过,而这些劲力之间的空隙,却是微小得惊人啊! 狐偃罗汉秘藏不露的“御骨术”适才使出,身形已窜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镇天包洪鸣,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肿主筋,双腿却霍然分开,踢向正待再度进身的毒链叟易合与飞叉圣手吕无咎! 数声怒吼同时响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厉声道: “三位兄台,点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罗汉望着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镇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个什么玩意?尚未到归位时刻,此际报丧为时还嫌早哩!” 蓦地—— 紫杖镇天修伟的身躯往左一抛,紧接着一个大翻身,一根粗约鸭蛋般的紫色膝杖横扫而到,紫杖上微闪着莹莹光华,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罗汉撒步急掠,一声喝叱随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连串“哗啦啦”震响中袭至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厉吼一声,双臂猝然涨大一借,以极小却极快的振动,几乎迅捷得不易察觉的劈出十九掌,劲力澎湃如山崩海啸,隐隐含有风雷之声,“迅雷手”之名,果然当之无愧。 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绝技:“密雷十九极”。 浩大的威力组合成一片凌厉的网墙,仿佛怒海翻腾般,滚滚涌同狐偃罗汉! 四人皆为武林中一流高手,联手出击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况,其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罗汉双目尽赤,肉球似的身躯在风车一般急转下,有如西天倏现的电火,一道明灿夺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溅出无数火花,一连串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长空的殒石般飞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罗汉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亏如此,才挽回了这一浩劫。 冷汗自他额角涔涔淌下,但是,当第一颗汗珠尚未渗进泥土的时候,他手中这柄长约五尺,可柔可刚、顶端为纯钢雕做成矛形的带状兵刃,已似层层的密云般狂厉的聚成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敌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惊呼一声,悍不畏死的闪拒还攻,紫杖镇天却纵身飞起,杖影自空中笔直置落。 飞又圣手吕无咎半声不响,猛可一个“双抛手”,又是四只尺许长短的银色钢叉,映射着刺目的寒光,分作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到。 在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击中,毒链叟易合却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飘进,不用兵器,以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敌人脑后“百汇穴”! 狐偃罗汉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灿闪的光墙,将身侧严密的守住,左掌却硬生生的向后推出,迎往那股袭来的锐风。 于是—— 惊叱、怒骂、暴响,夹杂着混绞的光影乱成一片,狐偃罗汉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跄踉出五步,望着眼前四名分身闪掠的敌人大笑。 他仓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声道: “奶奶的,今夜咱们都有得乐子了,老小子们,看来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镇天包洪鸣脚尖一点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悬,隼利无匹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调息,纷纷反扑,在狐偃罗汉的极力抗拒之下,又展开了另一场更为惨厉的激战。 悄然立于暗处的楚云,深邃的瞳孔中闪射着一股湛湛的异采,他双眸凝注,心中暗忖道: “看目前情形,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几乎并不逊于狐偃罗汉多少,假若以一对一,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会是狐偃罗汉的对手,但如今四人齐上,结果自会截然不同,狐偃罗汉竞能在四人联手之下,抗拒了百余招之多,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不过,只怕他不会再支撑三十招以上……” 想到这里,楚云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痉挛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说全是武林中煊赫一时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们功力之间的深浅,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战况的发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这真是自己往昔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其实,楚云一身所学,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黄河口那次几乎致命的打击后,对自己昔日痛下苦心所练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与失望的观念,不是么,他竟然未能在对方六个并不能算是顶尖角色的追袭下获得全胜,虽然,他在渤海回魂岛密室,又幸运的习得了一些秘学,但是,他却从未以这些武功与人交手过招,是而,他此际功力的深浅,连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时场中的拼斗更形厉烈了,眼看着鲜血就快迸现。 楚云目前紧紧的注视着斗场,他让思潮在此刻冻结,因为,他知道目前已是紧要关头,丝毫也松懈不得的,于是,他无形中将自己的精神也投入这场争斗中: “唔,狐偃罗汉兵器以真力点出,分戳四敌咽喉,以进为退,是为上者,不过,他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伤到迅雷手了……紫杖镇天这招‘万马奔雷’用得极具火候,但是假如换了我,以一招回魂岛上所习的‘太阳掌’法首式‘旭阳初升’,定可立时将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飞叉圣手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罗汉便要不免……了,狐偃罗汉这一记‘弓云腿’出的正是时候,毒链叟的铁环链却因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仿佛已真实的处身在这场风暴中,而又同时兼顾到这五名高手的进攻退拒,喜悦的火花在他双目中闪射,情绪不可抑制的激动着,是的,他已确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武功已到了一个什么境界,而这境界又是多么的充满了美妙与奇异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难道竟已精进至此?的确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么?啊,冥冥中若有主宰,这位神奇的主宰已赐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云痴迷的默立着一动不动,没有激奋,没有赞叹,但是,从他面孔上流露出来的,真诚而感激的神色,却百倍,千倍于那些表面的显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声,倏忽又如利锥一样穿进楚云耳膜,他全身悚然一震,目光急扫斗场。 这时,狐偃罗汉正马步虚浮的退出三步,毒链叟易合却如一头大鸟般腾升空中。 时间是短促的,狐偃罗汉大口喘息一声,高叫道: “老小子们,俺老严总要找两个垫棺材的!” 毒链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盘旋,狐偃罗汉已电光石火般与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了四招七式,同时磕飞两柄来势劲疾的钢叉。 于是,狐偃罗汉更加面红气浮,转动迟滞。 毒链叟易合觑准时机,阴恻恻的冷笑一声,那一条粗似儿臂,以淬毒铁环相连的沉重兵刃,己在几声惊天动地的暴响中,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劈向狐偃罗汉天灵! 铁链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啸声,像煞一条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骤然抓向它的目的物。 同时,两片劲风,一轮杖影,六柄锋利的而雄浑的钢叉,亦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袭到! 狐偃罗汉狂吼一声,缩小的身躯蓦然暴长,手中“金狐尾”,划出一道丈许方圆的长弧,圆弧中精芒点点,眩人神目,在一闪耀问,竟似银河中的群星,猝然飞射向空中的毒链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汹涌着嘶嘶劲气,灿烂已极,也惊人已极! 这是狐偃罗汉“金狐尾”中双绝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罗汉眼球似欲夺眶而出,面孔更是愤怒而涨成一片紫红,但是,他心中雪亮,这招“金狐朝日”虽然威力浩大,在此时此情,却只是暂时拦开迅雷手等三人的夹击,而与悬身空中的毒链叟易合同归于尽! 不错,时间是最残酷的证明,没有人能使它延长,亦无人能使它缩短:当狐偃罗汉的“金狐尾”洞穿毒链手的胸膛时,也正是毒链叟的沉重铁链击碎他天灵盖的时候! 血液几乎同时在五人体内凝结,但攻势未停,狐偃罗汉望着空中毒链叟那因极度惊惧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异的龇牙一笑,他知道,日后只怕再也没有笑的机会了一劲风挟着锐啸,金芒与链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躯体,死神的狰狞面目在冥冥中浮现,但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中,狐偃罗汉骤觉耳旁一丝风声电划而至,眼看已砸至头顶的链影,竟蓦然荡开一尺,在他尚未来得及惊异之时,金虹倏闪,手中微震,那锋利无匹的矛形尖锥,已洞穿了毒链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涌般洒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势将狐偃罗汉撞出七尺之外,毒链叟的尸体与他拜弟被击飞的银叉同时摔落尘埃。 一声惨厉的号叫嘶哑的响起: “严笑天,——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天啊,你竞杀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惨白,浑身轻颤,他一言不发,身形电闪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摇晃不已的狐偃罗汉! 一个修伟的身躯亦如旋风般急卷而到,杖影如山盖下,紫光泛闪不止,紫杖镇天包洪鸣也怒极含忿而到。 狐偃罗汉气浮力虚的勉强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间,一柄较适才体积为大的银色钢叉,竟含着无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来势袭到! 这正是那悲痛逾恒的飞叉圣手吕无咎,在悲愤之下,拼力施为的飞叉绝技:“一流穿天”!而这又是他随身携带的银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罗汉早已疲惫不堪,他骤觉劲风袭体,在他目前的情形来说,欲要闪躲,却是有些心疲力绌了! 但是,一个习武的人,在成名之时,往往是经过极多的磨硕与经验,尤其是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更有着远胜常人的挣扎力量,狐偃罗汉惊怒之中,单脚拄地,双臂奋力向外一抛——“嘶”的一声暴响,他肩头已被那柄来势强劲的银叉划破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漕! 破碎的衣衫随风飘舞,没有第二个思索,狐偃罗汉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闪电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闪过一道悦目的金虹,两条人影急遽飞掠,一溜紫光紧紧跟随金虹之后,似欲将它击落,但是,事情是发生得如此突然,几乎不及瞬息,一声凄长的嚎叫已蓦然响起! 飞叉圣手估不到狐偃罗汉竞会抖手射出兵器,来势又绝不在他适才发出的银叉之下,而在这仅仅不及七尺之遥的短短距离中,却怎能使他劳累的体力再度有效的避让呢? 金狐尾锋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挤坏而肿胀起来,以金丝绞合赤铜制成的这柄怪异兵器,在夜色中闪泛着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个讽刺。 飞叉圣手吕无咎坐倒地上,双手捧着右腿,黝黑的面孔竟变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苦使得他额角的汗水不断的淌下,全身更且颤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镇天包洪鸣二人虽然知道飞叉圣手在极度悲戚之下,只怕不易躲过敌人的全力一击,但是,他们虽曾想倾力拦阻那柄飞射而出的“金狐尾”,却又彻底的失败了! 二人俱不由羞愤交集地怔在当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转身,却发现狐偃罗汉已一摇三摆的行出四丈开外。 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齿在厉声大叫: “严笑天,血债誓必用血来偿还,今夜我们总要去掉一个,你有一分骨气,便与老夫拼斗到底!” 狐偃罗汉严笑天古怪的回头一哂,单臂猛挥,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别他奶奶的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了,俺老严做生意从不蚀本,似大教头这般无上法门,俺老严尚属少见,死皮再加上活赖,呵呵,三位放心,俺老严迟早会寻上三位,连本带利算清这笔滥污帐!” 说话间,胖大的身躯又已射出五丈之远,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来便逊于狐偃罗汉一筹,加以起步较迟,又同在久战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赶得上? 紫杖镇天包洪鸣气得双目暴睁,大骂道: “姓严的,你便当真如此卑鄙么?有种的便回头再战一场,别忘了,你的兵器尚留在老夫这边呢!” 狐偃罗汉严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声宏笑道: “包老儿,俺老严无本生意做多了,从来只会占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给俺老严装傻卖乖?奶奶的,以四打一,这种妙事谁都爱干,少他娘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了,咱们是城皇庙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着瞧吧,俺老严的金狐尾暂时寄存一下,总有一天要你屈膝奉还!” 笑骂声在夜空中飘荡,逐渐摇曳而去,终于远了…… 迅雷手康仰山与紫杖镇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离,眼看敌人身影渐渺,追赶不及方始颓然而返。 紫杖镇天包洪鸣拖着沉重的步子,无精打采的与迅雷手康仰山并肩行着,沉默了片刻,他低缓的说道: “康兄,严笑天这老匹夫,一身所学果然不弱,今夜让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后难得安宁了。” 迅雷手康仰山干瘪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层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紫杖镇天凝眸望着手中兵器泛闪的莹莹光华,摇头叹道: “说也奇怪,严笑天,在吾等适才合力一击之下,真尚能安然躲过,更将自空中扑下的易兄伤在当地、在那种情势之中,依兄弟判断,他是绝对逃不出去的,但是,唉,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颔下的山羊胡子无风自动,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恨声道: “罢了,就算他严笑天生就了三头六臂,技艺惊人,我康仰山亦绝然不会将他放过,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寻他拼个死活!” 紫杖镇天包洪鸣望着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齿的怨毒之状,不由暗里打了个寒懔,强颜笑道: “这个自然,莫道还有易兄及吕兄的这笔血债,便是严老匹夫对贵教弟子所施的辣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观啊!” 二人在静寂中加快了脚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时心中的怒恨是无以复加的,但他尽量的按捺着没有发作,虽然,今夜他们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尽了人,可是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面子,其实,此刻吆喝叫骂,又济得了什么事呢?只不过徒增笑柄罢了。 片刻间,二人已来到方才激战之处,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飞叉圣手吕无咎身前,关切逾恒的道: “吕兄,老夫无能,以至牵累贤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实感汗颜已极,吕兄伤势有无大碍?唉,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严笑天这狗贼!” 飞叉圣手吕无咎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萎靡而颓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了几次,低哑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脸上浮起一层羞惭与悲哀的表情,颤着嗓子道: “易兄已丧在严笑天手中,吕兄且请节哀自重,今后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与严笑天这匹夫势不两立,不取下他项上人头以奠易兄,决不甘休!” 飞叉圣手吕无咎浑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声厉吼: “严笑天,你在哪里?是汉子就滚出来,吕无咎和你拼个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灵不远;睁大眼睛看着为弟的给你报仇啊!” 声声凄厉刺耳,有如鬼嚎狼晦,听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悚然。 紫杖镇天包洪鸣急上两步,强扶飞叉圣手坐起,他知道,这位以飞叉绝技扬名一时的挚友,已因悲痛过甚而心神迷乱了。 迅雷手康仰山连忙一边在飞叉圣手胸前用力按揉,一边和声安慰道: “吕兄,你现在伤势十分严重,尚请冷静疗养,万勿悲愤过甚,今夜之事,总有连本讨还的一天!” 紫杖镇天早已自身边拿出了金创药,但是,当他蹲下身来撕开飞叉圣手裤沿的时候,却不申得面色一变: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紧密的嵌在飞叉圣手大腿肌肉之内,虽然透穿而过,却仅有少许破皮时的血渍,若要上药包扎,却必然将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苦,飞叉圣手能否忍受却大有问题,他此刻已是那么衰弱了啊! 紫杖镇天望着金狐尾四周被挤坏肿胀成紫色的肌肤发怔,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发觉,但是,他目前又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 夜影中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有如金钟玉磬,慑人魂魄。 二人急忙跃起身来,凝神戒备,只见一个瘦削但却强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觉的飘至两人身前三丈之处。 “什么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时双掌交于胸前。 紫杖镇天亦急忙拿起置于身侧的紫色膝仗,严阵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锐的移向来人面上,但是,他们却不由暗自一凛! 原来,这身法诡异惊人的怪客,却穿着一件土黄衫裤,面孔上更蒙着一方手帕,只露出一对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周遭一瞥,冷厉的道: “朋友,莫非阁下与五雷教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趁着此刻来下井石么?” 那蒙面人——正是隐身暗处已久的楚云,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驾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为这卑鄙之举,嗯,倒是尊驾等四人适才表演的那一幕,透着太窝囊呢!” 紫杖镇天包洪鸣踏上一步,宏声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请积点阴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论阁下来意如何,真面目大可见示,如此隐秘,不显著有些鬼崇与小家子气么?” 楚云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但是,只这对眼睛就足够慑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闪射出两道强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脚步缓缓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连退两步,不错,对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夺魄,灿耀的光辉更是二人生平所仅见! 空气仿佛在刹那之间凝结了一般,静默得没有一点声自 楚云缓缓开日: “现在,不要耽误时间,狐偃罗汉的兵刃,请恕在下代为取回——” 迅雷手康仰山惊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当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么?任由你随意而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楚云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驾立于在下身前两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则环护于飞叉圣手侧旁五尺三寸之处,以尊驾的功力,大约可以即时移上位置截击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长有六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间遮罩将飞叉圣手整个身躯护于其内,而紫滕杖每杖挥扫的空隙约有半寸,亦即是说: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内扫出九十六杖。” 他说到这里,望着二人惊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势之下,嗯,不才却要飞身夺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么?”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气,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却不敢说话分神,更加小心戒备起来。 紫杖镇天包洪鸣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随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云蓦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声,电闪雷轰般奋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紫杖镇天虎目暴睁,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悬,绵密连连,瞬息间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几乎布成一张毫无空隙的劲网,罡气横溢,惊人之极! 但是,当二人的掌势杖风使出之后,明明眼看沾到那条闪进的人影身上,却又似一个幽灵似的虚飘而过,没有半点实在的感觉! 于是,当楚云第一个字出口之时,他身形闪进,当第三个字出口以后,一声尖厉的长嚎随着一股血箭同时扬起,在几乎不分先后的时间内,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竞赫然握着那柄金光灿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虽然平静沉着,内心却激奋无比,因为,他首度施出回魂岛密室中所习的绝技——“魂游一丝’,而竟然获得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对方狂猛的招式中,在两个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击之下,他却能安洋而洒脱的进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样,这是多么令他雀跃的事实啊! 不错,当一个人恢复自信之时,也即是等于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虽然是蓬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却须有一种力量在支撑,这种力量,便是坚强的自我信赖!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当地,木然不动,紫杖镇天亦张口结舌,莫明所以,是的,在他们数十年的生命中,在他们成名江湖以来,尚没有看见过一个“人”会有如此诡异超绝的身法! 楚云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方形纸包,沉声道: “二位,血流多了会虚脱而死,这纸包内的红色粉末,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可即予飞叉圣手疗伤,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会在这上面暗施手脚的,二位大约知道,在下若与二位及飞叉圣手结怨,根本就用不着转这么大的弯子!” 他轻轻将纸包置于地上,目光微转,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头,尊驾隐伏暗处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们出来,屏息如寂,不敢稍动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驾曾经谕示他们不可现身出手,那么,尊驾是做对了,这近百条大汉,实在尚须多加训练呢!” 迅雷手康仰山听得面上倏红倏白,哑口无言,以对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白饶。 紫杖镇天到底年纪大些,他壮着胆子问道: “朋友,老夫现下也没有别的可说,却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云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镇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见面何须知名,到你该知道在下名号的时候,你自然便会知道。” 他悠然抬头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镇天二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条有如惊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的一颗流星般倏然而逝。 这经过的事实,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点残印,除了两声浩叹及飞叉圣手肌肤内旧泅而出的鲜血! 翳闷,在空气中扩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现,而羞惭却超乎一切的浸蚀着这两位名盛一时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还不快些滚出来听候调遣,都瘟在角落里抱鸡么?妈的,全是些饭桶!” 紫杖镇天神色十分尴尬,匆匆过去拾起地下的纸包,急步行至飞叉圣手身边,他心中十分清楚,隐伏暗中不敢现身的百来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听得康仰山呼唤固然不敢造次,若说他们早已为这场激斗吓破了胆亦未尝不可,老实说,在这种情势之下,便是要他们出来助战,除了增加累赘,多伤一些人命之外,还会再有什么好处呢? 九、完璧归赵 三战绝魂 龙口域南二十里处。 一片稀而简陋的房舍,零散的点缀在一望无垠吁陌纵横的田地中,这是一个小小的农庄——黄家村。 四更将尽,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静寂,一条不甚宽敞的黄土道路,蜿蜒在黄家村村前,路的旁边,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杨树。 这时,在树下,立着一个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树干,气喘吁吁,好似刚刚拼命赶过一段路程。 不错,他正是我们熟悉的狐偃罗汉严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罗汉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颊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伤口,已用撕裂的衣袖包扎妥当,但仍兔不了隐隐生痛,十分碍事。 望了望天色,他伸出舌头敌了舐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道: “奇怪,打了这么久的架,楚非那伙计便是爬也该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见他来?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会啊,龙口域南二十里,便只有这么个黄家村,十分易寻,他又不是三岁幼童……” 嘀咕了一阵,他觉得有些疲困,不由自主的伸了懒腰,于是不觉中触动了左肩的伤口,痛得他龇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吕无咎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头这一记飞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罗汉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欲发泄一下心头火气: “嘿嘿,俺老严的肉虽然又粗又黑,却也不是轻易刮得的,他给老子一记飞又刮肉,老子给他一招狐尾钻骨,礼尚往来,两不吃亏,呵呵,不过只怕吕无咎那老小子,有若头吃了……” 他想到这里,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又警觉的随即停止,目光再度向来路张望。 “咦,怎的楚非伙计还不来,老实说,俺对他好似特别有缘,自第一眼起,便打心眼里的喜欢这小伙子,啧,啧,他好似有一股别人所没有的气质与风范,洒脱、沉稳、精悍、聪慧,隐约间,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雍容与威仪,但是,他却说是打鱼出身,唉,打鱼的会出这么一号人物?那除非是海龙王的女婿……” 想着,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伙计会不会被五雷教的那些杂碎擒去?那些小子们发起熊来,什么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来!楚非伙计虽然年轻力壮,却不懂什么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小子们见过他和俺在一起,在时间上,此刻他也该早来了哇!” 狐偃罗汉的光头又渗出油光,始才擦干的汗渍复自毛孔中浸出,他习惯的向腰问一摸,双目倏睁: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几个老小子手里,唉,当时也太冲动了些,这柄家伙随身跟了俺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丢了兵器不打紧,面皮却丢他不起,何况,现在他娘的左臂又不争气,又要赶快去找楚非伙计的踪迹,丘器不在手,未免总有点别扭!” 他狠狠一跺脚,自语道: “去他个猴的,了不起再拼个鸡飞狗跳墙,楚非伙计性命要紧!” 这位鲁晋一带威名久着的独脚巨枭,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当此刻—— 他眼前微觉一晃,连忙转目瞧去,一条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来路闪到眼前,身法之快,无可言喻! 狐偃罗汉心头一震,尚未及开口,一条金芒辉耀的物体已若惊雷骇电般射到! 于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移身闪躲之前,“砰”的一声暴响,那金色物体竟深深地嵌入白杨树中,距头顶至多不及三寸! 当狐偃罗汉急急转头找寻那条人影之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像煞一缕轻烟,在冥淼中消散,飘向虚无。 自那人影现身时起,继而金芒射出,嵌入树干之内,再到人影消失,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分不出先后,但是,此刻,一切荡然寂静,只有树杠摇晃,夜风轻拂,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狐偃罗汉又仔细地向四周环视,半晌,他才转头往树干望去,这一看,不由惊得他“啊”了一声,脱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儿!” 不是么,那深深插在白杨树内的金色物体,果然正是他的随身兵器——金狐尾! 五尺长短的兵刃,这时却只留下了两尺多长在树皮外面,适才那来人手劲之强,可想而知! 狐偃罗汉惊惊的又向周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这是什么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惊胆颤,俺老严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有看见过此等邪门,救命活菩萨,这人若是与俺老严有仇,只凭他适才丢掷兵器的雄浑手劲,俺这出了名的老狐狸准得归道山了……” 他猜疑惊惶了一阵,猛一拍自己脑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远处一阵紧密的步履声响,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亦在此刻遥遥传入耳内! 狐偃罗汉急忙回首望去,蜿蜒的黄土路上,已现出一个提着狭长包裹的人影来。 这人影甫始进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欢悦的大叫道: “楚非伙计,哥们,你可急坏俺老严了,怎么回事啊,到现在才来?” 这人影果然正是楚云,他故意出声喘息,高一脚低一脚,像是疲惫不堪一般,跄踉循声而到。 狐偃罗汉关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云坐下休息,边笑道: “真是窝囊,年纪轻轻地,跑了这几步路便上气不接下气,想当年俺闯字号的时候,一天穷跑三数百里地也连眉头都不皱,照样吃喝玩乐,样样来得!” 楚云双手揉着脚踝,喘息着道: “严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见两个赶活的庄稼人,只怕到现在还摸不清方向呢,不过,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罗汉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厉害,又牵动了伤口,他哼了一声,骂道: “奶奶的,吕无咎这老王八羔子……” 楚云故作不解,惑然道: “严兄,你打胜了吧?”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 “这个自然,你怎么晓得俺打胜了仗?” 楚云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败了仗,此刻你便不会站在这里了,是么?” 狐偃罗汉用力颔首,道: “对极了,伙计,你有时说的话十分简单,道理也很明显,但是,若你不说出来俺便难得想起,今夜俺老严以一打四,揍得对方鼻塌嘴歪,毒链叟易合到阎王殿上称字道号去了,他那拜弟飞叉圣手吕无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赏了一记‘狐尾钻骨’,只怕现下还在哼卿呢!” 楚云暗自轻笑,又道: “那么,五雷教那叫什么山的老儿呢?” 狐偃罗汉正色道: “老实说,今夜俺能突围至此,实是侥幸,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无一不是功力深沉,老好巨滑之辈,俺虽然将对方打死一个,伤了一个,自己肩头却也挨了一记飞叉,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这条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极乐西天了。” 楚云故意问道: “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呢?” 狐偃罗汉浩叹一声,道: “俺老严自十六岁闯江湖,至今已逾三十余年,什么红眉毛绿眼睛的角色都曾见过,今夜可算开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与那毒链叟同归于尽之际,忽然自右方暗处射来一粒石子,竞奇准无比的将对方那沉重逾恒的铁链震出一尺多远!因此,整个情势就不同啦,俺不但未曾与毒链叟做同命鸳鸯,更急毛蹿火的送了他的终,而且这暗助于俺之人,功力之高,几乎已达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见此人庐山真面目,否则,定要以诚相谢,觅期以报,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严自来与人无恩无怨,却不想会承人之恩,竟又不知此人为谁……” 他说到后面,虽然字句通俗,口气问却异常恳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与真挚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习文启蒙,但是,他们却有着忠义的节操,坦诚的性格,炽热而豪迈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丝毫不苟。 这时,楚云双目发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严兄,你大可安心释怀,那助你之人虽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会猜想到你的心意,他一定会了解你的。” 狐偃罗汉低首沉思,半晌不语,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这定然是同一个人所为!” 楚云迅速的抬起头瞥了一眼插在树内的金狐尾,故作讶然道: “什么事,老严?” 狐偃罗汉一指树上兵器,说道: “当俺在此久候之时,仍不见你来之时,深恐你遭到对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视,突然一个黑影奇速无比地来到面前,而俺这柄兵刃,也被那人抛手掷还,别忘了,伙计,俺是将兵刃留在那飞叉圣手吕无咎腿中的呐,那时来不及抽回便开溜了,看吧,以后江湖上可有得胡说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后两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惊人,不知这一个人是谁呢?” 楚云淡淡一笑,没有作声,聪明的朋友们,不用我说,你们也会猜到这人是谁,对了,他就是楚云。 此刻,楚云懒散的伸了伸腰,说道: “老兄,咱们是休息一下呢,还是即刻赶路?” 狐偃罗汉伸手用力拔下树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围在衣衫之内,边笑道: “养息一下再说吧,俺这凡根老骨头劳累一宿倒还挺得住,只怕你这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要吃不住劲了。”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包扎着的左肩,沉静的道: “伤势严重么,严兄?” 狐偃罗汉嘴角一撇,道: “见了他奶奶的肩骨了,还好,没有伤到主筋,要不然俺这条左臂可就得不听使唤了呢!” 楚云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方形纸包,那是与他给飞叉圣手的纸包一模一样的。 “严兄,在幼年时,先父略通医道,尤擅金创药之配制,我习得了一些皮毛,依样画葫芦配制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创药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试试,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其实,楚云所拿出的药物,乃是他在回魂岛密室内,那位神秘老人所遗留的画简中所习的,这是以最寻常的几味草药,经过独特的方法调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亚于任何最为昂贵难求的奇药,但是,一般悬壶行医的大夫们,却极少有人——可以说全然没有——知道这个秘方。 狐偃罗汉毫不迟疑的接了过来,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两手,俺料不到你还会这套卖狗皮膏的法门——跌打损伤!” 楚云一笑道: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严兄,灵不灵一试便知。” 狐偃罗汉大笑着解开左肩裹布,撕开纸包,仰首将一半红色药未合着津液吞下,另一半轻轻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楚云又趋上前来为他小心包扎妥当。 二人各自坐下,闭目养息起来,这一夜里,也着实够劳累的了。 此时,晨光熹微,东方天际已透出第一线曙光。 当太阳的金红色笑脸爬上地平线的时候,二人都因这段适当的休憩而使体力大半恢复过来,两张绝对迥异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层奕奕的神采。 其实,楚云此时的内蕴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偃罗汉面前,他却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饰一番,楚云并不是故作神秘之态,亦非不信任狐偃罗汉这位爽直而豪迈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现下的情势里,他怎能毫不隐密自己的来历与行踪?“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声威赫赫,势力更是遍及北六省,高手如云,爪牙众多,若万一被对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么,他们必会千方百计,以最歹毒阴险的手法,再度置楚云于绝地,而目前,楚云却不敢预料,自己在单枪匹马之下,能否敌得过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里却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头。 在他出头强索狐偃罗汉的兵器金狐尾之时,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虽然,楚云与康仰山等人昔日并未见过面,但是,他却不得不做万一之备。 这时,狐偃罗汉深深的呼吸了两次,细目缓缓睁开,随意流览了一番四周景致,而清晨的风光是蓬勃的,远处的田问,已有农人在开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盗,此刻却有些感慨: “看看这些庄稼人,一年到头,不分寒暑阴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虽然,在他们平淡的生命中,却仅能以这些工作而取得温饱的代价,可是,他们虽然恬淡的过着淳朴的日子,但却安详知命,平静而愉快,苦虽苦点,却没有争斗,没有杀伐,融洽中充满了乐趣,哪像自己,虽则一捞千金,一挥百斛,却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滚,血腥中讨生活,唉,到底哪一样才是正确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着,他目光随意移向楚云脸上,却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云的面孔上,正闪映着湛然的异彩,这异彩是那么迫人心弦,有着一股炫目的光辉! 狐偃罗汉心口一阵急跳,嘴巴适才嗡合,楚云已张开双目,朝着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么,严兄?”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这才觉得体内清气流转不息,目朗神爽,他将心头的疑团又自口中吞落肚内,呵呵笑道: “好极了,伙计,你这付药不但可以治疗外伤,好像对滋神养气也大有裨益呢?” 楚云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右面一处疏林一望,微微耸了耸肩。 狐偃罗汉随着瞧去,眼角一闪,就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这边狂奔而来。 这位老狐狸经验何等老到,睹状之下,已看出来人脚步慌乱,举止仓皇,好似在躲避什么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动肉不动的道: “楚非伙计,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间,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孙猴子一样,八成不是好路数,看这小子一路奔来,倒似是希冀吾等给予援手呢!” 楚云双目凝注,果然看见在那瘦长的人影后面,紧紧地跟着三条身影,流星赶月般紧追不舍。 他望着渐来渐近的人影,漫声道: “严兄,你准备管一次闲事么?” 狐偃罗汉懒散的靠在树上,摇头道: “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腾了一整夜,这把老骨头还想多休息休息呢——” 他说到这里,语声蓦然停止,双目却睁得甚大,此刻,来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白面无须的青衣汉子,但是,狐偃罗汉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在这白面汉子身后追赶的三人。 那三人距离甚远,却可隐约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飞,单凭那份身手即知是技艺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罗汉喃喃低语道: “奇怪,这不是陕中莽牛山白心山庄的属下嘛,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那小子既和莽牛山诸葛老儿有了纠缠,可有得乐子了!” 楚云默默无语,望着那已在十丈开外,满脸惊急惶恐的白面汉子,这时,那白面汉子已声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两位线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强仇,寡不敌众,尚乞看在武林道义上,赐予助力……” 边喊边跑,片刻间,这粉面花刀已满头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脚步一停,手忙脚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请帮帮忙,二位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粉面花刀想是急疯了,吓坏了,说话间喘息连连,语无伦次,一副可怜亦复可笑之状,狐偃罗汉古怪的一笑,懒洋洋的道: “别他娘的这么没出息,又不是阎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滚尿流?江湖两道闯荡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闲事只怕一辈子也管不了,白心山庄的狗腿子为什么不追我却偏偏追你?看你气急败坏,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亏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变,连番回头张望,语声颤抖的道: “这位兄台,请救救在下一命,便当兄台你做做好事,积件阴德,在下若能逃过此劫,日后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长生牌位,烧香点烛,长年跪拜。”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瞧着那三个已掠至数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给俺老严灌迷荡,俺老严五十不到,还不想折寿——” 他语声未停,一声粗厉桀骜的吼声自前方响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别无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担侍阻挠,亦同此例,决不轻饶!”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骂道: “俺操你奶奶,本来俺尚不想包揽,冲着你小子这几句话,俺便非要试试这剖腹取心的滋味不可!” 他说到这里,一脱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边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见人影倏闪,三个面目冷酷,满颊胡须的中年大汉已一字立于身前,在他们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银丝凸绣着一个精巧的心形图案,果然,他们是陕中莽牛山白心山庄的人物。 当中一个肤色稍黑的中年大汉,冷竣的一哼,道: “阁下既然意欲强为洪引出头架梁,那么,报上万儿领死,我三戟绝魂定然成全于你!”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洪声道: “你们三个就是白心山庄,贻武院的三大护院么?奶奶的,凭你们庄主诸葛老儿也不敢如此凶横,放出你们这三块材料这般张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一套,在俺狐偃罗汉面前却吃不开!” “狐偃罗汉”四字刚一出口,宛若四声焦雷,震得三戟绝魂与那一旁吓得发颤的粉面花刀俱不由惊退一步。 其实,这也正就是所为“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 三戟绝魂微一迟疑,当中那个已沉声道: “区区黑戟绝魂郭达志。”他一指立于右侧的那个浓眉巨目大汉: “这是郭某拜弟青戟绝魂马魁元。” 狐偃罗汉不待这黑戟绝魂郭达志将话说完,已向那冷然立于左方的大汉一努嘴道: “这个就是那位红戟绝魂余倚了,嗯,幸会幸会,不过,三位是否还想在俺老严眼皮子下逞展威风呢?” 三戟绝魂面色大变,黑戟绝魂郭达志抗声道: “白心山庄与阁下素无瓜葛,本庄诸葛庄主亦与阁下有过数面之缘,这趟混水,阁下还是不淌为妙。” 狐偃罗汉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识抬举呢?” 黑戟绝魂郭达志闻言之下,双眸暴睁,怒道: “严笑天,得些好意便回头,我三戟绝魂全是看在阁下成名不易,更与本庄庄主有过交往,才不愿与下为难,若给你台阶你不下,这却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绝魂马魁元亦厉声道: “姓严的,别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敬酒不吃吃罚酒便难看了,三戟绝魂岂会畏惧你那区区虚名?” 狐偃罗汉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头向楚云一瞧,微微龇牙撇嘴。 楚云沉静的注视着情况的变化,这时,他知道另一场拼斗己至一触即发的关头了,狐偃罗汉回头望来,他深沉的一笑,这一笑中,显示着赞励。 于是—— 狐偃罗汉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痴,你却比俺更痴,世人皆谓俺狂,你却较俺更狂。” 三戟绝魂闻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罗汉已长笑一声。蓦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迅若雷轰电闪般。攻向三人而至。 十、魂绝其二 是非难辨 狐偃罗汉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厉的,没有一丝间歇,根本就不给三戟绝魂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在他那宛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瞬息间就将三戟绝魂逼出四步之外。 这时,三戟绝魂中,为首的黑戟绝魂郭达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涨得通红,他脚步适才站稳,手臂翻处,已自长衫内拔出一柄乌黑油亮的三尺短戟来,当胸一横,随即狂怒的大吼道: “好,好,严笑天,这可是你先行启衅,找到白心山庄头上,怪不得我三戟绝魂不讲规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绝魂马魁元,红戟绝魂余倚二人,亦同时闪电般拔出兵器——那是与黑戟绝魂一般式样的三尺单手短戟,只是颜色不同,一技色呈青莹,另一则为赤红。 狐偃罗汉并不紧张,他一摸左肩伤口,心中忖道: “好家伙,楚非伙计这药未倒真灵验得紧,现在伤处虽仍有点隐隐作痛,但却丝毫不妨碍动手出招。” 想着,他向面前咬牙切齿的三戟绝魂龇牙一笑道: “够了,少给俺老严来这套王二麻子,今天冲着你们这三块废料的张狂之态,俺老严就得替诸葛老儿管教管教你们!” 青戟绝魂马魁元双目怒瞪,大叫一声道: “你便试试看!” 青莹莹的短戟在晨曦中划过一道夺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万点流垦,刺向狐偃罗汉上盘九大要穴! 而在同一时间内,红戟绝魂余畸亦侧身扑上,劈,戮,钩,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罗汉脚踵一旋,移出三步,双掌掀起一波波强劲凌厉的掌风,猛推而出,口中还不时大叫道: “真他奶奶,这一个世道也变了,尽是他娘的车轮战加上群殴战!” 语声未己,一道强烈的黑色芒锋,挟着尖锐的呼啸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许,又猝然转向一旁,挂两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极! 狐偃罗汉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开一尺,反抛掌,豹尾脚,两式齐出,又将逼近身侧的黑戟绝魂郭达志逼出两步。 立于一旁观战的楚云,抿唇一笑,朗声道: “老兄,出手狠点,让这三个不开眼的东西见识见识。” 狐偃罗汉急出七腿十六掌,闻言豁然大笑道: “对,俺老严劲头来了,奶奶的,三戟绝魂,绝你娘自己的魂吧!” 话声中,狐偃罗汉身形如飞穿走,倏而挥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绽春雷,倏而指戳时拐,在三溜交织的光网中往来游动,纵横飞跃! 三戟绝魂纷纷叱喝不停,彼进此退,交相掩护,短戟挥舞劈戮,身形移动不息,三人联手制敌的“鼎角戟”法,已然倾力施出。 一时之间,但见幢幢人影,上下翻飞,四面窜掠,浑厚而凌厉的掌影腿风,夹杂在闪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极,惊险之极。 谁也不肯稍事退让,在电光石火般的交互出击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离对方重穴要害! 于是,三十招在瞬息间便告过去。 狐偃罗汉一身功力虽然高绝卓越,但他夜来激战多时,所对敌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极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况,他又身负大小创伤数处,虽是不太严重,也多少有些影响,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绝魂,虽然武学方面较夜来的迅雷手康仰山等人逊弱,却也予狐偃罗汉十分吃力的感觉。 三戟绝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称,攻退有致,变化莫测,最适宜以多吃少的战阵,三戟绝魂习练多年,经验丰富,早已达到收发如心,熟能生巧的地步了。 狐偃罗汉身形闪掣间,抖掌劈向黑戟绝魂郭达志,同时脚尖急起,分踢青戟绝魂二人手腕,口中边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绝魂移步闪躲,闻得狐偃罗汉叫声,俱不由呸了一声,但是,却又毫无意识的向空中一望。 狐偃罗汉抓住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机会,霍然进身上步,“拔山三连环”倏出如浪,呼呼轰轰,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无伦! 高手相斗,主在制敌先机,三戟绝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时失去了大好的主动时机,在狐偃罗汉最适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连环”浑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纷纷招架退后,模样十分狼狈! 狐偃罗汉连连追击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们,可不是天亮了么?” 三戟绝魂个个气得两眼发黑,五内生烟,短戟倾力反扑,力图取回先机。 于是,战况又转激烈,在闪电般的接触交击中,二十招又极快的过去。 楚云默立一旁,注视着场中倏起忽落的四条人影,心中想道: “这三戟绝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来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镇天包洪鸣等人来,却要逊色得多,不过,狐偃罗汉体力损耗过巨,只怕这场仗打下来,也不见得能占太大的便宜哩……” 想着,他冷沉的侧过头去,向立于身旁神色紧张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阁下与莽牛山白心山庄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以至于使得他们对你如此痛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变,双眼轻转,闪砾的道: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乃是为了一件小事,双方发生误会,白心山庄却心黑手辣,欲将在下置之死地……” 楚云何等沉练聪慧,嘴角一撇,已知道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数,他冷淡的道: “不论阁下属于何道何门,既然吾等为阁下接住这档子事,便会倾力为阁下担当到底,不过,若阁下行为确实有违江湖道义,那么,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会与阁下另行结算。” 粉面花刀闻言之下心头一震,畏缩的向楚云脸上一瞧,他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楚云与狐偃罗汉的关系,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间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观察及推测,尚以为楚云与狐偃罗汉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实,楚云适才之言,明眼人一听即知,这是一个久闯江湖的行家口吻,楚云为了明了确情,才不惜冒着被人识破根底的危险,发言相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明他与狐偃罗汉的微妙关系,必然不敢多说话,假如,他对粉面花刀讲的话被狐偃罗汉听到,则必被狐偃罗汉看出端倪。 这时,场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时之间,尚不易分出胜负。 楚云默默想道: “看样子,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个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众所不齿之事,自己等人又不明不白的为了他顶缸架梁,日后到是麻烦,嗯,非要想个方法,让这小子将详情吐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戏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个臭名。” 他正想着,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双目不住的四处溜转,好似在打量地形,欲随时见机而遁一般。 楚云剑眉微皱又舒,左手小指闪电般轻轻点出,毫无声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筋”之上,并且又用同一手法点了他的哑穴。 他这个行动,看起来是如此自然,丝毫不拖泥带水,贸然一见,决不知在他左手几乎察觉不出的微微拂动中,己暗地里施展了手脚。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个念头尚未在胸中兴起,全身蓦然一颤,立时分毫不能移动的定立当地。 楚云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装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语声却异常冷酷的低语道: “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数,现在,不给你点苦头吃,谅朋友你还不肯吐实。” 说话中,他微笑着伸出手去,像是一个老朋友般亲热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他却以小指指节,轻轻按住洪引腕脉之上,时松时紧,有节奏的轻按,缓放着。 休看楚云只是以小指指节发力,须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飞猛进,而更清楚人身血管流转的趋势,把握住血液流环的有利时机,做为克制敌人的工具,人体之内,无论哪一个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鲜血滋润的,何况,腕脉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骤觉右半身的血忽顺忽逆,翻涌激荡,一条右臂更加有如万蚁啮咬,酸痒无比,滋味之难受,直比砍他两刀还要来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动分毫,无法稍作抗拒,酸,痒,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张白粉面孔,早已变成猪肝之色。 楚云轻悄的道: “如何?还有更妙的享受在后面,阁下如有兴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尝试。”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额上汗水如注,眼皮连连眨动,闪砾不定的目光中,满是乞求之色。 楚云松开五指,又顺手解了洪引哑穴,双目凝注斗场,低声道: “不要耍滑头,朋友,在下洗耳恭听了。 粉面花刀此时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却仍然无法移动,他喘息了片刻,语声含混的道:“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么呢?” 楚云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绝魂为何追杀于你?” 粉面花刀神态犹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简单,的确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兄台维护洪某之举,洪某日后必当图报……” 楚云越听越感到这粉面花刀话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问—— 场中一声暴喝蓦然响起,戟芒乱闪中,一条人影斜斜跃出寻丈之外! 于是,楚云急忙移目瞧去,只见狐偃罗汉汗落如雨的移立当地,那身躐蹋的布衫,自襟以下裂开半尺,肌肤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飞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三戟绝魂中的红戟绝魂余倚! 狐偃罗汉气喘吁吁,双目一翻,吼道: “怎样小子们,老狐狸的几招三脚猫还能登堂入室吧!任你们大展群殴之战,却奈俺何?” 黑戟绝魂郭达志满脸通红,他回头一望甫自地下艰辛坐起的拜弟余琦,大叫道: “三弟,伤势如何?” 红戟绝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哑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严老贼只是震断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绝魂马魁元狂吼一声,闪电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厉声道: “三弟,待二哥为你砸碎严老贼狗头——” 狐偃罗汉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不信你就试试!” 笑声中,身形如电,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机而动的黑戟绝魂郭达志。 此刻,楚云已感到情势严重,狐偃罗汉虽然仍自攻守如风,猛辣无比,却是有些不利落了,连夜来的拼斗奔驰,加以身上的创伤未曾痊愈,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发挥的征结所在。 交相穿织的激战,瞬息已过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罗汉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嘴巴大张,细目如铃,他已逐渐感到有些转动不灵,心余力绌了。 自然,仅剩下的黑戟绝魂与青戟绝魂二人,情态亦不较敌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护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敌人感到威胁的攻击,然而在迥异的角度之下,却遇到敌人强而有力的反袭。 于是,在黑、青二绝的戟光中,一个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缝里穿掠,在罡烈的掌山拳风之下,两条魁梧的身躯往来翻飞。 对敌的三人,在疯狂的攻拒里,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渐沉重,因此觉得敌人的攻势亦愈来愈强,三人的处景,此刻已全是强弩之末了…… 狐偃罗汉敌了舐盐湿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这一夜来连闯两关,弄个不好若是栽于此处那才冤呢!然而这两个小子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胆似的,倒越来越狠了!” 思忖间,黑光骤射,一道锐利的劲风,有如钢锥般笔直地扎向狐偃罗汉背心,同一时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来,来势中,更将两胯罩于其间! 狐偃罗汉微吃一惊,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闪躲,大马金刀的立于原处,左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后,右掌却竖立如刀,猛截青戟绝魂兵器! 黑戟绝魂冷酷的面孔变得一片狰狞狠毒,他大喝一声,正待全力刺下,却蓦觉手肘“曲池穴”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间消泻得无影无踪。 光影倏然交织,一缕黑芒如流星赶月般飞射至空中,足有三丈来高,狐偃罗汉左腿骤然后蹴,一条人影应势倒地,翻滚而出! 正值此际,狐偃罗汉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来的青戟绝魂兵器之上,于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钩割裂狐偃罗汉掌缘,在鲜血迸溅中,狐偃罗汉竟然一头撞迸青戟绝魂马魁元胸口! 惨厉的呼号,自马魁无溢满血液的口中发出,继而顺嘴流下,强健的躯于如一堆软泥般倒子尘埃! 争斗自突然间展开,又在瞬息间结束,但是,却结束得有些凄惨。 狐偃罗汉歪歪倒倒的抢出两步,正待说话,一溜红色的精芒,已如强弩流矢般,不声不响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罗汉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绝对无法闪躲这致命的一击的,但是,就在这位独脚巨枭霍然怒吼之际—— 那溜赤红色的精芒,却宛似骤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弹飞至空中达五丈之高。 随即一个暗哑怨毒的狂吼声破空传来: “好杀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语声扬起时,有若三条白练,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这三道寒光的攻击目标,却转移了方向,不是对着狐偃罗汉,却是飞向站于远处的楚云! 狐偃罗汉瞑目大叫: “狗娘养的余琦,竟向不识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声中,他已不及;也无力飞身往救,双掌猛翻,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袭者——红戟绝魂余倚而去! 此刻,楚云明朗的面孔上有着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无心地将身躯极为从容自然的摇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闪躲,更看不出有什么神异,然而,那三道白光却在他身形摇晃中,纷纷呼啸擦过,”砰”“砰”连声的钉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杨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钉! 这时,狐偃罗汉的罡烈掌风,亦如铁锤般击在正欲滚身逃避的红戟绝魂身上。 一声如狼曝般的嚎叫骤而响起,红戟绝魂的身躯被那片凌厉的劲风,撞得连连翻出七尺之外,终又寂然不动。 狐偃罗汉掌势发出之际,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险极的自楚云身侧擦过,而楚云闪躲之法,却又是如此神妙与不露痕迹。 这个久闯江湖,憨面辣心的独脚巨盗,此刻不由目瞪口呆,惊异至极,不错,这是他自出道以来,首次所见,最为精绝的闪避身法之一!没有三十年以上的艰苦磨练,不克臻此境界,而楚云,却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狐偃罗汉震惊的望着楚云发呆,他张大着嘴巴,甚至于忘记去探视地上的三名敌人,楚云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钧一发中,使出了在回魂岛密洞内习练的奇功,虽然已尽量掩饰与假装,却依旧没有逃过狐偃罗汉那一对尖锐的目光。 “两条半人命,再加上日后缠连不尽的仇怨,这便是包揽闲事的代价,我说得对么,老兄?” 楚云缓缓的说完,又平静的行至狐偃罗汉身前。 他的脚步声细碎而轻悄,狐偃罗汉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伙计,你到底是谁?” 楚云故作讶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伤不重,怎会昏了头不成?” 狐偃罗汉忽然仰天发出一阵大笑,鲜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云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飘落的雪花,那么轻灵,更似夜雾中的一个幽魂般那么虚幻,在狐偃罗汉手掌尚未伸至楚云肩头一半的距离时,楚云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罗汉左侧,速度之快,便好似他原来便站在那里一样。 于是,他一拍狐偃罗汉肩头,笑道:“别生气,老兄。” 狐偃罗汉一掌拍空,闻声霍然回头,楚云已好端端的立于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间真挚而诚恳。 狐偃罗汉全身一震,瞳孔大睁,良久,他才镇定下来,苦笑着道: “伙计,假如你去演戏,准是天下第一块奇材,俺姓严的自来游戏人间,玩弄他人,却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团团乱转,唉,想来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云深刻的注视着狐偃罗汉,半晌,始徐缓的道: “老兄,我喜欢你的性格,为人,及一切,原谅我有我的苦衷,请相信我,你是我今生到目前为止,所最为投缘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险诈与冷酷的人虽然太多,但是,你没有,在情感的领域里,我希望你与我能结成坚定不移的伙伴,直至永久,你愿意么,老兄?” 狐偃罗汉双臂大张,不顾身上的创伤,和楚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的道: “伙计,你说得太对,俺想说的话,都被你说了,呵呵,天下虽大,难得知心,伙计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当了大半辈子强盗,心情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激奋过,好伙计,你真是俺的好伙计!” 楚云深沉的一笑,道: “我会记得你这些话的,更会珍惜我们的情感,你也是,对么?” 狐偃罗汉忽然双臂一松,向楚云兜头一揖,笑道: “伙计,自昨夜至刚才,在暗里出手帮助于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这是救命大恩,不得不谢,俺老严这厢一礼。” 楚云连忙闪至一旁,双手急摇道: “罢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诚,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这点效劳呢?老兄,千万不要如此才好。” 狐偃罗汉长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严记着便是,伙计,老实说,你这身功夫,可真吓得死人,昨夜俺一见之下,还当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极了,昨夜康仰山那几个老儿,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个武功强绝的高手在暗地里给俺助阵,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绝魂又抢着来触他娘的霉头,对了,这三个小子不知翘了辫子没有?” 说到这里,他已回过身来,朝躺在地下不动的三戟绝魂走去。 楚云向尘埃中斑斑的血迹微一瞥视,摇头道: “不用看了,黑戟绝魂郭达志被你震飞兵器之后,又在那记‘豹尾脚’下踢中有肋,只怕肋骨尽碎,离死不远了,青戟绝魂被你的铁头功撞裂五脏,早已死去多时,红戟绝魂么,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两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归阴矣。” 狐偃罗汉仍然向前逐一检视,大叫道: “楚非伙计,你这对招子可真厉害,一眼之下,比俺亲自动手还来得明白,果然丝毫不错,呵呵,郭达志这小子在俺背后出手之际,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脚,否则,只怕俺那豹尾脚非但用不上,还要先吃一戟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若有所疑的道: “伙计,你真的叫楚非么?” 楚云笑道: “楚为姓,岂可随意更改?至于名么?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罗汉急切的道: “伙计,现在,你的真名总可以赐告了吧?” 楚云颔首道: “自然可以,不过,却须在解决两件事以后。” 说着,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紫色泛着白点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绝魂郭达志面前,回头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会介意吧?” 狐偃罗汉笑道: “也罢,但是,只怕他日后寻到俺老严头上,却不会如此慈悲呢。” 楚云庄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来。” 说罢,他双手齐动,右手撬开黑戟绝魂郭达志的牙关,倒入瓶内乳白色的液体,左掌却隔着衣衫,为他接合右肋断骨,双管齐下,同时行动,却快捷迅速无比。 片刻间,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鸡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声道: “洪朋友,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烦,更背上两条半人命,现在,朋友你不要再使我们多费手脚,将你与白心山庄结怨详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个交待。” 狐偃罗汉怪叫一声,道: “对了,刚才还好好的,至于为什么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现在还摸不清楚,姓洪的,你倒是说说看。” 楚云一笑道: “老兄,这位朋友十分难缠,适才更想趁你们激斗之时开溜,嗯,他如肯痛快说出原因,倒也不用我点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罗汉微微一怔,双目仔细一瞧,怒道: “喂,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汉子,有什么不好说的?俺老严为你打得头破血流,总该知道为了什么事呀,他娘的装糊涂可以,真糊涂却不干。”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转,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实在没有什么事,唉唉,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在下对二位铭感五内,救命之恩,容……” 狐偃罗汉不侍对方将话说完,哇哇大叫道: “这叫什么?这叫做未叫羊肉却惹得一身骚,妈的,你算将俺老严当孙子看了,是么?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讲实话的,俺老严别的不会,于了几十分无本生意,对上刑逼供这一套却是拿手。” 说着,他移动着胖大的身躯,步履蹒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听过狐偃罗汉素以心黑手辣著称江湖,又看到眼前这惨厉的一幕,三魂七魄,早已吓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惊着,苦苦叫道: “严兄,前辈,请万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问来路,好汉休究根由,在下确实无可奉告——” 狐偃罗汉嘿嘿笑道: “给你上两手,当屎尿齐下之际,只怕连你祖宗八代的家谱都能倒背出来,那时,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脚步,回头向楚云一龇牙道: “伙计,意下如何?” 楚云恬淡的一哂,道: “适可而止,老兄。” 狐偃罗汉轻轻颔首,蓦然提起粉面花刀后领,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他挂在那株白杨树枝之上,又将他的一双薄底快靴脱了下来,楚云相隔五步之外,随手一弹,解开了粉面花刀被点的麻筋。 于是,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飞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饶命啊,要金要银,在下无不奉上,但请千万不要伤在下的贱命……” 狐偃罗汉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满箱,银满仓,后花园里养凤凰,你小子有么?现在,俺却想玩个小把戏开开心哩。” 他随即拗下一只小树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脚心划动起来。 于是,粉面花刀双脚乱摆,身躯狂扭,继之大笑出声,哈哈不绝,自然,笑声里没有包含丝毫喜悦的成分。 逐渐地,他笑声变得嘶哑于涩,泪珠纷纷夺眶而出,四肢亦无力的垂下不动。 楚云微微探头,正待出身阻止,一个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后。 “严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么程度么?好!好!郭某便告诉你!”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停手回头,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那身受重伤,险死还生的黑戟绝魂郭达志。 11、各执一词 皓腕黑痣 郭达志面色惨白,嘴唇干裂,颈项艰辛的挺起,双眸黯淡的望着三人,日光中,闪射着怨毒与痛楚。 狐偃罗汉暗中忖道: “好家伙,楚非伙计那瓶药液倒是真灵,郭达志这小子几乎去了半条命,却在盏茶时刻就能开口说话,看样子,楚非伙计还确有两手……” 楚云凝视着对方,冷沉的道: “阁下请说。” 黑戟绝魂郭达志喘息了片刻,继续的道: “粉面花刀洪引这杂碎,原是河朔道上一个下三沛的鸡鸣狗盗之徒……在他穷途末路之时,幸遇……幸遇本庄诸葛庄主好心收容……不想这小子狼心狗肺,竟在身受大恩之下,以怨报德……非但诱奸了本庄三名使女,更盗去镇庄之宝‘玉狮球’逃逸无踪……可恨……可恨严笑天你这老匹夫,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罔顾武林道义,包庇贼子,残厉横行,使郭爷兄弟三人徒劳无功,含恨而死……严笑天啊,任你日后舌生莲花,亦是百口莫辩……白心山庄必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他全身一颤,禁不住呛出一大口鲜血来,双目更是满布红丝,怒瞪如铃。 狐偃罗汉听得面色连变,厉声道: “郭达志,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实在?” 黑戟绝魂颓然躺下,低弱的答道: “郭爷——让你终身为此事耿耿不安,岂肯胡言乱制?……自然句句当真。” 狐偃罗汉大叫一声,吼道: “洪引你这王八羔,竟敢蒙混于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说!” 身躯一动,抖掌便待劈出。 一旁的楚云急忙趋上两步,微微摇首示意,说道: “这不过只是一面之词,老兄,等我们问明了粉面花刀以后再做定夺,总不至于太晚吧?” 狐偃罗汉怔愕的呆了一下。勉强点头道: “也好,就先看看他们玩的这场狗屁倒灶究竟是什么名堂。” 楚云右臂一伸,身形随着右臂冉冉升高,仿佛自头顶摘取一枚果实般,轻易的将粉面花刀自树枝上解下。 粉面花刀双脚始才落地,便似浑身没有骨头一样瘫痪倒下,双目翻白,嘴吐涎沫。 狐偃罗汉走上前来,向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大骂道: “别他娘的装死赖活,惹得老子性起,一掌送你回姥姥家去……咦,你还不结俺起来?” 楚云一笑道: “洪朋友,以树枝搔搔脚心,不会如此严重的,现在,你若是不再好好地坐起说话,再要装模做样,区区便叫你永世也坐不起来!” 这几句话十分灵验,才一出口,躺在地下不动的粉面花刀洪引立时唉了一声,愁眉苦脸的坐了起来,嘴角的唾沫也被他顺手擦去,十分狼狈的望着楚云等二人发呆。 狐偃罗汉蛮不是那股味道的一笑道: “姓洪的,你倒是听话的紧,来吧,现在开审,第一,郭达志适才所言是否真确无讹?” 粉面花刀哭丧着脸,嚅嚅地道: “二位兄……不,前辈,在下以生命保证,决无此事,二位深明道理,定然知道在下委实冤枉……” 突然,黑戟绝魂郭达志嘶哑的叫道: “洪引,你这狗贼,老子说的话哪一句是冤枉你的?你说啊……” 一口鲜血,又自黑戟绝魂口中喷出,他全身亦不由自主地急剧颤抖着。 楚云横移一步,沉声道: “郭朋友,在下的伤药虽然十分灵验,却也经不住阁下如此不知保重,若朋友你再不平心静息,只怕也要步你两位把弟后尘了。” 黑戟绝魂闻言之下,勉强闭目调息,身躯却仍在轻颤不止。 狐偃罗汉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厉色道: “姓洪的,善恶到头终须报,你小子休要花言巧语存心抵赖,须知逃得过此关,躲不了天劫,俺老狐狸也不是三岁稚童,岂会……” 他话声未罢,楚云己神速无比的晃身上前,双掌一闪,已在刹那间摸遍了粉面花刀浑身上下。 “没有那‘玉狮球’呀,老兄。” 狐偃罗汉忽然若有所悟,略一沉吟,道: “是了,这小子如果当真盗去那‘玉狮球’,定然会视若供壁般珍藏某处,依俺老严做了几十年无本生意的经验判断,那‘玉狮球’随身携带的可能性甚大。” 此言一出,粉面花刀神色微微一变,又在瞬息间恢复了原状。但是,却已被目光如箭的楚云及狐偃罗汉二人看在眼内。 二人相视一笑,狐偃罗汉又道: “藏物于身的这个法门,俺是老行家了,除非吞下肚去,俺没有寻他不出的,嘿嘿,几十年的无本生涯不是白干的,楚非伙计,来,俺说出一处所在,你便搜他一处。” 楚云颔首答应,目光却紧紧注视在粉面花刀身上。 狐偃罗汉大叫道: “头发。” 楚云应声将手掌略一伸缩,已探搜殆遍,微微摇头。 “袖口!襟缝,裆叉,裤管,鞋底。” 狐偃罗汉连声喝叫,楚云双掌不停探索,但是,换来的却是无数次摇头。 狐偃罗汉禁不住有些迷惑了,他确定那枚“玉狮球”定然藏在粉面花刀身上,但是却究竟置于何处呢? 他在地上来回蹀躞了一阵,喃喃自语: “奇怪,莫不成这小子比俺还精明?法门比俺更高超?不信,不信。” 突然,他目光无意问瞥向粉面花刀半坐的身躯,粉面花刀右肩肿上正飘拂着一络刀穗! 狐偃罗汉精神一震,大叫道: “刀柄!” 粉面花刀狂吼一声,纵身跳起,但楚云却较他更快一步,单指闪电般戳向对方“软麻穴”,右手一抽,一柄极为寻常的虎头钢刀已握在他手中。 狐偃罗汉一手接过钢刀,略一端详,用力向左扭转三圈,“咔嘣”一声轻响,连着青色丝穗的刀柄底盖已被旋开。 他往外一倒,阳光下蓦而映起一溜彩色缤纷的霞光,晶莹流灿,悦目已极。 楚云注目一瞧,狐偃罗汉手中已多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珍物来,那是两只青色的玉狮,环抱着一个嫣红的彩球,再衬以雪白如玉的盘坐,这几件小小的物体,凑成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狮球”:雕刻之细腻,生动,以及精巧,真可说已达巧夺大工,镂月裁云之境,的是令人垂涎。 狐偃罗汉在掌中反复把玩,无忍释手,面孔上流露出一股喜爱之极的神色。 楚云十分漠然的无动于衷,是的,他在回魂岛秘室之内,较这“玉狮球”更珍贵百倍的异品他已看得多了,而且,尽皆属他所有,当一个人有了,或看穿了一切别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后,那么,他会对这些东西视如草芥,不值一顾,虽然,这些或是世上在所难求,千载难逢的珍品。 狐偃罗汉目光中有一丝贪婪的色彩,与幻异闪烁的“玉狮球”互相映辉,半晌,他始抬起头来道: “伙计,这小玩意十分可爱,是么?” 楚云平淡的一笑,道:“不错,但它属于别人。” 狐倡罗汉心头一凛,宛如冷水浇头,满腔贪念顿时消逝一空,他愣了一阵,始歉然地道: “是的,白属于别人,唉!强取豪夺的事于多了,老毛病一时半刻总改不掉。” 他又似自讽,又似解嘲的苦笑一声,向楚云耸了耸肩。 楚云真挚的道: “老兄,除了精神意志,连这副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不想也罢,弃了也罢,目前,倒是该如何善后呢?” 狐偃罗汉一声不响,过去将“玉狮球”塞入黑戟绝魂郭达志手中,沉声道: “姓郭的,今日之事,一错在尔等举止张狂,言词傲慢,不留余地予人,二错在俺行事鲁莽,性格毛躁,未辨明事实原委,可谓秋色平分,错在双方,是以依俺之意,正可两相抵消,互不赊欠!” 黑戟绝魂郭达志紧握着手中的“玉狮球”,面色铁青的哼了一声,没有吐出一个字。 狐偃罗汉多肉的面孔一板,又道: “现在,俺劈翻了你们两人,却为你们寻回了‘玉狮球’,这个交易大家都不吃亏,不过,你姓郭的若不服气,回去休养个一年半载,再来寻俺清结了断也行,俺姓严的世居狐偃一山,找起来十分方便,俺包准等着就是,甚而至于,你回去哭诉诸葛老儿亦可,就说俺老严已交待清楚,善因恶果,只等他自己取决了。” 楚云这时忽然踏上一步,淡淡的道: “郭达志,你对今日之事,好像并未将在下算入,不论在下是否动手,既在此地,便应算上一份,江湖上的事,是非本在人为,各执一词,人言人殊,在下虽不愿招惹于人,但亦不愿别人过份跋扈。” 黑戟绝魂郭成过双目倏睁,向楚云狠狠地瞪了一眼沙哑的道: “郭爷忘不了你,彼此记着了。” 楚云冷然一晒,狐偃罗汉却已不耐,怪叫道: “咦?你小子倒还挺硬朗嘛,咬牙切齿的充好汉,奶奶的,今日若非看你已经去了半条命,就得给点苦头你吃!” 楚云不再多说,闪身至粉面花刀洪引面前,冷沉的道: “洪引,我再问你一遍,对于你所为之事,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粉面花刀洪引面青唇白,上下牙床捉对发抖,颤声道: “兄台……前辈……在下老实招供,盗那‘玉狮球’确有其事,至于那三名使女,却是她们甘心情愿,在下决未稍作胁迫……自心山庄诸葛庄主生性暴戾,动辄酷刑相加,在下忍受不住,始才出此下策,诸葛庄乃与在下旧日瓢把子素识,才得以转入其白心山庄,供其驱役,绝非如郭护院所言……” 楚云剑形的双眉微皱,对女人的心性,他揣摸得太清楚了,其中或者有着些许偏差,但是,他已暗中原谅了粉面花刀这许多劣迹中的一环。 狐偃罗汉两手交叉,用力一扭,愤然地道: “伙计,宰了算了,留着这小子也是祸根。” 忽然,楚云右掌倏一伸缩,已在粉面花刀左臂阴筋主脉连点三次,他望着惊恐逾恒的粉面花刀道: “洪引,在一年之后,你到普境狐偃山来,那时,我们会探明一切事情的真像,对自己,时别人,也有个良心上的交待,不过,休想耍些邪门外道,我这“禁脉封筋’手法,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识得解法,若你到期不来,潜伏在你体内的真力便会适时发作,浑身抽搐而亡。” 说罢,他随即拍开粉面花刀被制的穴道,喝道: “不用说话,不用感谢,去吧。” 粉面花刀,爬起身来,惶恐的向二人抱拳长揖,步履蹒跚的行去。 狐偃罗汉回头道: “俺说姓郭的,放好你的宝贝‘玉狮球’,免得别路朋友见了眼红,休息一番,你也可以勉强上道了,你那二位拜弟的贵躯,可要俺帮忙收拾收拾么?” 黑戟绝魂闭目不睬,面孔上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楚云拿起树下的包裹,一哂道: “我们走吧,已经有些早起的农人在注意着这里了。” 狐偃罗汉无可奈何的皱皱鼻子,与楚云大步行去,口中吊儿郎当的唱着:“俺好心上前伺候啊,却扑来一鼻子白粉灰……” “下营”镇中。 一条东西大街贯穿这并不十分宽却异常繁华的小镇。 楚云与狐偃罗汉正自这条唯一的大街上漫步而至,狐偃罗汉信目流览四周,边道: “伙计,空城汁唱了没有?” 楚云一望当空的烈日,微笑道: “饿是有一点,不过却不想现在就吃饭,老兄,咱们溜达溜达再说。”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双目瞥及一个扭着腰肢的冶艳徐娘,正自一家酒楼内走了出来,抛给他一个媚眼,进入一乘青衣小轿中。 大罗汉摸了摸面孔,呵呵笑道: “伙计,你看见那娘们没有?她给俺送秋波哩,俺并不怎么太老吧?再过两个生日才够得上五十岁呢,暖,屈指一算,又有半年未到那些销魂窟去了。” 楚云嘴角一撇,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老兄,你是老江湖了,怎么还不晓得这个门窍?走吧,于两杯再说。” 狐偃罗汉边行边道: “伙计,俺看你八成是个和尚命,在外面闯,断然不能耽溺女色之中,但是,逢场做戏,调剂调剂,却亦是一乐,俺们自莫家村走了七八天,沿路看到的尽是些粗脚大手的角色,哪有刚才给俺送秋波的这位标致,嗯,俺看清楚了,那青衣小轿帘上绣着“小红轩”三个字——” 楚云拉着狐偃罗汉走向一家挂着“得胜楼”招牌的酒楼前,低声笑道: “老兄,就凭你这个打扮生像,人家花窑子里的大茶壶不揍你出来才怪哩。” 说着,二人已来至酒楼门前,这时,楼下座头食客众多,毫无空位,喧哗之声,嚷成一片,酒菜香混着汗臭气洋溢四周。 狐偃罗汉衣襟向来是敞开的,他一摸肚皮,龇牙道: “呵!呵!掌柜的你好买卖,四方财源滚滚来,车如流水马如龙,金子银子大把大把进柜台。” 一个店小二头顶冒汗,手上端着一盘“红烧整鸡”匆匆行过,眼角一斜,叱道: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时候,别来穷-嗦,要小钱也不看光景。” 狐偃罗汉信口文章早已成了习惯,却不料人家竟将他当成沿街乞讨的无赖,他一怔之下,低声说道: “伙计,便凭这小子的几句狗屁,俺们又可以白吃他娘一顿霸王饭了。” 楚云早已忍耐不住,他急忙一扯身旁的狐偃罗汉道: “老兄,算了吧,咱哥俩这身穿着也够土气了,人家当你要小钱的还算客套呢,谁叫你出口便是有平有厌的一大串?” 一面说着,一面强拉着狐偃罗汉人内,略一环顾之下,便待举步往楼上行去。 正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一缕有如白兰花似的清香微微地向四周播散。 狐偃罗汉用力一吸鼻子,抬头往梯口望去,双目顿时一亮,脱口赞道: “啊,好个美人胎子,不是赵飞燕的姐姐,也准是杨玉环的妹妹!” 楚云冷漠的一瞥,只见楼梯之上,正跚跚走下一个年华双十,珑鼻凤目的少女,那小巧红嫩的樱唇,含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韵,柳眉微挑,有着令人心旌摇荡的魅力。 她背后尚跟着一个体格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亦步亦趋,像一头忠实的看门狗般严伺左右。 在擦过二人身边时,这少女向二人回眸一笑,真是风情万种,不饮也醉,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又有意无意的举手一撩云鬓,于是,雪白的皓腕之上,一粒豆大的黑痣,赫然映入楚云眼中! 狐偃罗汉瞪眼咧嘴,低声道: “这妮子回头一笑,更是迷人,不过,不知她是对俺笑呢,还是对你笑?” 楚云望着那啊娜的背影,淡淡的道: “你块头大,自然是对你笑。” 说着,二人已抬级登楼,寻了一付座头落坐。 狐偃罗汉扯开那破锣似的嗓子,高声吆喝店中小二,楚云借故站起,道: “老兄,我到楼下看看,即刻便来。” 狐偃罗汉笑道: “小子,俺还当你是铁打心肝哩,快去吧,迟了就看不见那妞儿了,呵呵。” 楚云心中十分惊服狐偃罗汉反应之快,虽然他猜错了楚云的真正意向,但这份眼光己够厉害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匆匆往楼下走去,来至门口,游目四顾之下,果然看到那少女的身影,正在她身侧大汉跟随之下,转过街去。 楚云大步行去,片刻间,他已走完这条唯一的街道,转过街口,便是一排房舍,房舍之旁,有一十分洁净的碎石小道。 那少女正悠闲的在小道上行着,柳腰轻摆,摇曳生姿,满脸横肉的大汉,则毕恭毕敬的跟在一旁。 楚云略一沉吟,又下意识的按了按背在肩后的狭长包裹,故意踏着沉重的步子,急急跟上。 彼此相距约有五丈,不用一刻,便已接近到可以低声交谈的距离,楚云又移快几步,叫道: “喂,等一下。” 那魁梧大汉霍然止步,目瞪如铃,厉色道: “你叫谁等一下?哼!我看你不想活了!” 少女仍旧缓缓向前走着,脆银铃般笑道: “真是个傻小‘子,你不用把脚步放得那么重,我也知道你跟在我后面,快走吧,别自寻苦恼,谢虎,放他去。” 那叫谢虎的彪形大汉闻言之下,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楚云一眼,方才十分不情愿的转身欲去。 楚云含蓄的一笑,四周一望,见这条碎石道上十分清静,没有什么闲人来往,他满意的点点头,又举步跟上。他脚步始动,那少女已知晓,清脆的一笑,头也不回的向前行着,几络秀发,轻拂耳边,单是自后面望去,也是诱人已极。 那名叫谢虎的大汉猛然一个转身,有如一座山似的挡在楚云身前,吼道: “朋友,你是吃了狼心还是豹子胆?紧紧跟在我家小姐身后,究竟意欲何为?假若不是小姐吩咐,老子早就捏碎你这不开眼的癞蛤蟆了!” 楚云仍旧含着一抹深刻的微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沉静的望着眼前这位横眉怒目的大汉。 那少女走了两步,徐徐地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瞅着楚云,又向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傻小子,是缺少盘缠么?还是和家中媳妇吵了嘴?去吧,回去好好种地过日子,别尽想些歪心眼儿了。” 楚云淡淡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尚未回答,那叫谢虎的大汉已紧握双拳,踏前一步,凶狠的道: “住口,你敢对我家小姐如此说话,非——” 那少女微微摆手,风吹荷舞般笑道: “好吧,我叫黎嫱,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楚云嘴角微撇,冷漠的道: “叫你旁边这头疯狗滚远一点,我有话要问你。” 叫黎嫱的少女,闻言之下粉面陡地一寒,萧煞的道:“你有些过份了,谢虎,给他留点记号。” 彪形大汉早已怒火满腹,跃跃欲试,此刻大喝一声,两只拳头有如一对铁锤,猛然击向楚云太阳穴。 少女轻蔑的一挑柳眉,转过身去—— 正当她的身躯才转到一半的时候,一声狂叫起处,牯牛大的一团黑影,如一堆稀泥般摔落在她的身前。 这少女——黎嫱,惊异的转眸望去,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她那武功不弱的跟随——谢虎! 楚云则闲散的背负双手,宛若那彪形大汉的狼狈像全然不是他的杰作一样。 黎嫱微微一怔,又清脆的笑了起来,脱着楚云道: “哟,还看不出你倒是个练家子啊,我哪些时得罪了你呀?却这么狠心,一点面子不留……” 楚云双目半闭,冷冷的道: “难道说金钩银鞭与姑娘你就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 黎嫱神色一凛,水汪汪的眸子左右一瞟,轻声道: “朋友,你是谁?” 楚云剑眉一轩,毫无感情的道: “别管我是谁,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复!” 忽然,黎嫱又咯咯笑了起来,俏皮的道: “年轻人,对一个女孩子问话,是这种问法么?” “不要自找难堪,这一套你拿去应付别人吧,在下见多了!”楚云生硬的道。黎嫱嘴角抽搐了一下,仍然笑道: “年轻人,你若也是在江湖上闯的,应该听过‘大洪二子’的威名吧?否则,‘凤目女’黎嫱可能也不太陌生?他们都不是随便容人放肆的呢。” 楚云心头微震,面前的风目女黎嫱他虽然未曾闻及,但湖北大洪山的“鬼狐子黎奇”“左拐子宋邦”却是闻名已久,这“大洪二子”俱是鄂境黑道领袖人物,在江湖上,更是两个煊赫一时的霸才! 黎嫱眨了眨她那双细长而美丽的丹凤眼,轻笑道: “年轻人,你或者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去吧,我不会难为你的,记着别向他人泄露,你这一身功夫还很不错,要知道在一照面之间能打倒我的跟随,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 楚云微微一笑,笑意中流露出极端的轻藐与不屑,他沉声道: “其实,打倒‘大洪二子’也不会比收拾那块废料困难多少,现在,你最好乖乖将那座翠佛拿出来——” 风目女黎嫱花容大变,柳眉倒竖,她气极而道: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父亲……你……” 楚云安闲的一拂衣袖,道: “如何?你能不顾金钩银鞭死活,乘狐偃罗汉与半面鬼使皮昌拼斗之机,坐收渔人之利,难道在下区区便不能做个黄雀之后的隼鹰么?” 凤目女黎嫱怒道: “我问你!你是否与狐偃罗汉是同路之人?” 楚云闭目道: “虽未全中,相差不远。” “远”字适才出口,五股劲风,已突然袭向他面部七窍,来势奇快,狠辣无比! 楚云仍旧没有睁开眼睛,颈项巧妙的微微一侧,左手五指弯曲如钩,闪电般扣向敌人腕脉,虽未细瞧,时间位置却是拿捏得奇准! 凤目女惊呼一声,急退三步,纤掌微晃,又拍向对方中盘七处重穴。 楚云听风辨位,猝然横移一步,又是单出左掌,略一伸缩中,一连串的掌影己如漫天花雨般泻向凤目女身前! 于是,凤目女黎嫱又身不由主的后撤五步,方适险险躲过,她粉面涨得嫣红一片,俏目瞥处,发觉有些闲人远远驻足观望,气得她一跺脚道: “你——你欺人太甚,我今天拼了一死也不饶你,走,到僻静地方去分个胜负!” 楚云缓缓睁开眼睛,一笑道: “老实说,就凭你这两手,再多上三五个也不够瞧,算了吧,还是乖乖地交出翠佛,扛起地下这个草包,回去哭诉‘大洪二子’,他们既然是你的尊亲长辈,必然会替你出头的!” 风目女黎嫱气苦得目蕴泪光,娇躯轻颤,恨声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杀死你,你要是个男子汉便跟我走!” 说罢急一转身,顺着小路如飞而去。 楚云深沉的一笑,俯身提起那摔得人事不省的谢虎,轻若无物般飘身跟上。 12、巧戏凤女 三鸿飞现 这条碎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缝中往外瞧去,可隐约看到一栋十分气派的黑门巨宅,黎嫱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骤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转过身来。 但是,当她忿恨的目光回扫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楚云的踪迹,来路上一片寂然,静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黎嫱惊异的四处搜寻,修篁迎凤摇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长长影子,那寒伦而狂傲的年轻人呢?她气得猛一跺脚。 “你当在下临阵脱逃了么?笨丫头。” 一个冷沉的语声自她背后响起,黎嫱霍然掠出三步,脚下一旋,又转身过去。 只见楚云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眼帘半阖,正立于五尺之外,悠闲的向她注视着,地下,如死猪般躺着那大汉谢虎。 黎嫱心中一跳,想道: “这年轻人到底会是谁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亲,在小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来却较人家相差得太远了,甚至连他摸到身后五尺之近尚不自觉——” 楚云早已注意到黎嫱迟疑与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声一笑道: “便是养一只狗,大概也会与主人之间多少有点感情,但是,你这位跟随忠心耿耿的结果,却换来你毫无人情味的摒弃,看来,若非在下将他提至此处,只怕现在还躺在路上晒太阳呢。” 黎嫱面色紧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实告诉你,大洪山的属下只有一条心,永远效忠‘大洪二子’,不问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谢虎如不幸牺牲,他也会毫无怨言的死去,你这伦俗寒生,岂知大洪山的仁规义矩?” 楚云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专横,私利图己,尚有一篇大道理夸耀,可笑亦复可悲。” 黎嫱悄无声息的移前两步,忽然展颜娇笑道: “你尽情的骂吧,谢虎这半条命,自会有人代他索还。” 楚云双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转,双掌极快的一晃,已将黎嫱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罩于掌影之下! 黎嫱估不到对方会在此种情形下突起发难,她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退出寻丈之外,方始勉强站稳。 这时,楚云并未乘势追击,仍然一派洒落的卓立原处,望着黎嫱嘲弄的一笑。 虽然,这一笑是如此的轻淡,却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这位倔强的风目女心坎之内,不错,在行道江湖以来,只有她嘲笑别人,似目前的狼狈处境,在她尚属首次。 于是,黎嫱怒极的娇喝一声,雪白的双手挽起一道美丽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飘舞攻上。 楚云双脚钉立不动,身躯在静止中做着不易察觉的闪躲,刹那间,已将黎嫱每一掌躲过,好似平地突起的长虹,他神速无比的在黎嫱掌势消竭之际劈出一拳,是那么恰到好处,又将这位凤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云自从出手开始,始终是轻描淡写的未尽全力,但是,饶是如此,已将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爱女逼得捉襟见时,招架无方。 黎嫱此时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动,她又习惯的一跺脚,“呛卿”一声,隐于衣衫之内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银亮的寒光里泛射着秋水也似的澄莹,锋芒闪缩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一柄吹毛截铁的利剑! 楚云双目微微一睁,笑道: “好剑,可惜有灵神兵,却操诸于一个无能而庸碌的女人手里!” 黎嫱断叱一声,高叫: “你胡说!” 剑光随即如匹练般暴卷而上,寒气森森,宛似晶雪莹冰,漫天盖地的攻上。 楚云脚尖拄地,猛然一个大盘旋,已在瞬息间脱离了这片剑网,他绝不迟疑,双掌交叉,电掣般挥出十几掌,掌掌凌厉,一气呵成。 黎嫱心中一凛,娇喝连连,手中剑时如龙腾,或如凤舞,倏似风起,继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变化万千,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传之“青云剑法”。 顷刻之间,十五招已经过去,黎嫱拼命抢攻,式式不离敌方要害,但是,却丝毫奈何不了来去自如,潇然洒脱的楚云。 在一次绝快的闪掠中,楚云暗忖道: “看来面前这妮子功力相当精湛,轻身之术更加不凡,却是太娇纵了,怎生想个法子压压她的气焰才是。” 想着,他身形迅如闪电般翻转过来,一口气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这些狂厉而猛辣的攻击,几乎全是穿插在黎嫱那绵密不竭的剑势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于是,一声惊呼随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骤退两丈。 楚云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进步,诡异之极的将右掌幻成一片浑圆的光影,右手却迅捷已极的扣向黎嫱腕脉! 这乃是回魂岛密室中,那深奥浩瀚的“太阳掌”法内一个招式的环节,在黎嫱尚未喘过一口气的时候,已有如电光般袭到。 黎嫱猝觉劲风袭来,速度是如此惊人,在直觉的反应里,她知道凭自己目前的功力是无法从事抗拒的。 于是,在一声怒叱中,她双脚倏起,连环不断的瞅向敌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飞晃,银芒溜闪生辉,黎嫱的尖声长叫,再度响彻四周。 待至一切静止之后。 只见楚云神色飘逸的独立于竹林之前,左手倒握着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长剑,右手却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鹿皮小蛮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着那刁娇的风目女黎嫱,她赤着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画一般的面魔却倏约倏白,羞怒不堪。 楚云目光一扫黎嫱那里着薄纱的纤细足踝,那白嫩晶莹的脚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现在,是区区该回家种田呢,还是你应该回去倒在娘怀里大哭一场?” 黎嫱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娇的风目中,滚动着两颗珍珠也似的泪水,混身更簌簇地抖个不停,她已羞愤到了极点。 楚云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称,平素狂荡不拘,豪迈纵性,更不注重小节,他经过此次巨变之后,往日心性,早已隐藏大半,此刻,却又有些流露出来。 目注着黎嫱的窘迫,楚云将手中小蛮靴在食指上一转,眨眼道: “嗯,三寸圆肤,纤纤玉踝,袅娜莲步,亦不过如此矣。” 蓦然,黎嫱美眸紧闭,左手食中二指并起,疾点自己颈下“喉头穴”! “喉头穴”乃人身三十六处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无疑! 楚云倏探右掌,慢条斯理的道: “有志气,不过,小妮子,人生还长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挥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蛮靴,已准确无比的击中黎嫱时弯的“曲池穴”,那柔弱的身躯也随着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楚云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剑,只见剑柄之上,以银丝缠缕成“天绅”二字,他轻蔑的将这柄“天绅”剑插在地上,沉声道: “黎姑娘,佩剑奉还,那座翠佛还是由你亲自交回金钧银鞭为妙,光棍不挡财路,莫扫清别人辛苦挣来的名声,更不要砸人家饭碗,你是个女儿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请切记,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后,若你欲亲自报复今日之恨,那么,咱们总会有会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说完正待转身离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后的巨宅大门蓦然启开,三条人影,如飞而至。 楚云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动,急忙抽出一张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于一旁,毫不畏惧的瞧着来人。 来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个个身手超绝,行动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飞也似的到达楚云身前。 当中一个生有一双倒丧眉的黄面老者,锐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声惊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个神色精悍矍砾的老者,向楚云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适才是你在此处与人动手么?” 楚云隐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没有回答,但是,他轻藐的神态已由双目中流露出来。 黄面老者急步走至凤目女黎嫱身前,伸手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伤着你么?都是老朽那一干下人该死,不知姑娘出外未归,传报来迟,以至令姑娘受这无妄之苦。” 一直没有开口,唇间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那个老人,踱方步似的来到楚云面前,轻咳一声道: “小伙子,大约是你没有睁眼吧?” 楚云冷冷一哼,仍然不语不动。 黄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这小子伤了你?请告诉老朽,无论是准,老朽定然为姑娘出了这口气!” 黎嫱缓缓地睁开那对泪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云,热泪又不禁夺眶而出,呜咽着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精悍老人霍然转过身来,一步步向楚云移近,阴森森的道: “好杂碎,果然是你!嘿嘿,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今天要不给你留点记号,会令天下人笑我‘冷竹双煞’太也无能!” 楚云大剌剌的一笑,讥道: “老小子,你不用称字道号,在下也知道你俩是‘冷竹双煞’,你叫胡金,那生着倒丧眉的叫朱安,对么?”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随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迟疑了一下,脚步亦不由停了下来。 留着八字胡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伙子,你倒还见过点世面,不过,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亲兄弟,只怕亦无法饶过你这次!” 楚云生冷的一笑道: “老儿,你敢说此大话,便凭着你那块‘南山一儒’的招牌么?” 这身着纺绸长衫,唇蓄八字胡,形似教书先生的老者闻言一愣,奇道: “咦,你还认得老夫?小伙子,报个万儿听听。” 楚云双手一负,悠闲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干戈相见之前,还是少拉点交情为妙。” 不错,楚云在未遭巨变之前,与面前这“冷竹双煞”“南山一儒”,皆有过数面之雅,是而他识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吟道: “奇怪,你这口音似曾在哪里闻及,咱们又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杨文显可不是健忘之人——” 蓦然,一声厉喝起处,人影倏闪,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边伸手急扯楚云蒙面中,一边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现出原形!” 楚云丝毫不动,右掌并指如戟,闪电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风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惊叱一声,双臂猛抖,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杨文显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云,脚下“流霞腿”猛闪而出,神鬼莫测的踢出七腿! 楚云仍然不闪不躲,双掌上拦下截,连消带打,奇妙无伦的一一挡过。 冷竹双煞之首朱安睹状之下,不觉心中大凛,断喝一声,如飞扑上,拳腿齐出,狂风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劲风如飙,凌厉无比,若一道洪流般卷向楚云而至! 楚云朗一晒,双脚钉立如桩,大马金刀地硬封硬拦,在一连串的“劈啪”暴响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杨文显细目大睁,摇头晃脑的道: “咦?此子何许人也?功力竞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云剑眉一舒,笑道: “杨老儿,喝杯老酒,泡壶香茗,奕上局棋,课课八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为虎做伥,东奔西跑的生涯却不太清高哩。” 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厉叱一声,身形闪动间,又狠辣无比的攻来七腿十三掌,攻势才出,忽的一个大斜身,双时急拳,间不容发的连续撞上六肘! 楚云依旧半寸不移,双掌翻飞如电,急拦猛架,刹那间又稳居上风! 一旁虎视眈眈的朱安嘿声吐气,适时而动,掌指配合着腿势,严密无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实,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长衫,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小伙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说话中,身形迅速游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动中,绝着险招,已绵绵而出。 楚云力敌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无惧色,他在电光石火般的交击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动,他只觉得体内真气流转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缩之间,流畅无比,挥洒自如,面前的三名强敌,几乎没有给他感受到多少压力。 于是,他仔细的出招折式,默默体察,他要在目前的实际拼斗中,更深一层的了悟自己功力的精进。 顷刻间,三十招过去了。 凤目女黎嫱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于一旁观战。 她那一双摄魂夺魄的美目,随着四人的进退溜呀溜的,嫣红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迷人的弧线。 蓦地—— 楚云站立原地不动,两掌分袭冷竹双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诡异无比的攻到南日一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时暴退,又同时挺进,六条铁臂奋力还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伙子,你还真有两手——给我倒下!” 笑声中,倏而发出一声厉喝,右腿疾若雷电般踢出! 楚云毫不慌乱,掌势仍然分拒冷竹双煞,左腿膝盖一缩一拐,立将南山一儒踢来的脚尖带到一旁。 冷竹双煞见情不妙,猛然拼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围,身形却转了一个大圈子,几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风目女黎嫱不觉露齿一笑,心中忖道: “这外表寒伦的青年,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无比,但是,合他们三人联手之力,却仍然占不到这青年丝毫上风,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现在,他连原位都没有移动,腿式更未施出。” 场中人影再度翻跃晃闪,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复退又上,掌腿翻飞,暴喝如雷。 黎嫱抿唇轻哂,又想: “面前这青年叫什么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强,定非无名之辈,他穿着虽然穷酸,气度却如此雍容飘逸,而且,长得亦异常英挺,但是,哼,这家伙太狂傲了,简直欺人太甚,他——他适才竟脱去我的靴,啐——轻薄。” 想到这里,一叠声紧密暴响,又连连响起,黎嫱急忙转目凝视斗场—— 三条人影冲天飞起,各据一方,略一盘旋之后,又宛如三头大鸟猛扑而下。 黎嫱心头一震,低呼道: “啊,这是爹爹秘传他们的‘雷鸟三搏’!” 13、金雕绝技 狐冥杳然 当黎嫱脑中的意念尚未转完,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的六只铁臂,已似鹰爪般张开,在三人扑下的身形距离楚云还有五尺之际,口中井同时发出宛如雷鸣般的低吼! 来势是隼利而猛烈的,这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像是久经练习过这种合力袭敌的招术,施展之下,不但配合得紧密无间,威力更是宏大得惊人! 风目女黎嫱樱口微张,美眸凝注,她竞不由自主的为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担忧,但是,在刹那间 只见楚云长笑一声,古铜色的肌肤顿时泛出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随着他浩然无畏的湛湛神采,双掌快捷无匹的分自十六个不同的方位推出,他推出的掌式看来是如此严肃而沉稳,却又如此威猛与迅速。 这一连串诡异的招式,在顷刻间结成一片,宛若天罗地网般反卷而上,劲力澎湃中又似阳光的万道金霞,神异而无可言喻的同时围向扑来三人! 这乃是他在回魂岛密室内,所习得的“太阳掌”式中,第一式的一个环节而已! 冷竹双煞齐声惊呼,身形如殒星般飞出三丈之外,又自竹林的顶梢落下,竹枝拆断的“哗啦”声乱成一片! 南山一儒见机较早,倾力躲闪之下,亦被这片激荡无比的威力震出寻丈之远,方始勉强拿桩站稳。 楚云并未乘胜追击,他冷硬的一笑,傲然背负着双手,双目似笑非笑的瞧着面前三个狼狈不堪的敌人。 冷竹双煞皮粗肉厚,仅是摔得头晕脑涨而已,并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二人一骨碌爬起身来,顾不得拂去沾在身上的枝叶及整理撕裂的衣衫,双双狂吼一声,便待再度冲上。 南山一儒急忙横身阻止,向二人连使眼色,一面又仿佛陷入苦思之中,像是在尽力回忆着一件事。 冷竹双煞老二胡金一向性烈如火,见他这么一拦,不由哇哇大叫道: “妈巴子的,老夫今日非活剥了这小子不可,简直是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老杨,你让开,拦在中间则甚?” 南山一儒杨文显依然默默无言,灰眉紧皱,双目凝注天边…… 冷竹双煞之首朱安,为人到底较为稳重,他一见自己老友如此反常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在苦思一件与目前争斗极有关连之事,于是,朱安强忍住满腔怒火,反劝自己拜弟道: “老二,冷静一点,今朝便是这小子肋生双翼,亦无法逃出吾等手掌——” 楚云微微一笑,不温不火,侧过头去,向怔在一旁的 风目女黎眨了眨眼。 黎嫱不知何故,美丽的面庞上竟然升起一朵红云,她轻啐了一口,又不胜娇羞的垂下颈项。 忽然—— 南山一儒猛可一拍自己脑门,大叫道: “小伙子,你刚才那一招是跟谁学的?” 楚云冷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山一儒面孔上浮起一层深刻的惊悸与震荡之色,仿若在喃喃自语: “如果我记忆力没有错,如果我眼睛没有花的话,那么,我又看见了五十二年前那使我惊心动魄的一幕,是的,就是这一招,就是这一招将威震塞北的‘十六飞鸿’车举击毙,使我的师父面无人色,使我才七岁便能将这件事深刻心版——” 冷竹双煞面面相觑,隐约感到一丝骇然…… 南山一儒蓦而双目大睁,急切的道: “小伙子,你可识得‘无畏金雕’武血难?” 说到后面,这位江湖上名蜚一时的黑道高手,语声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无畏金雕”这四个字宛如天际突起的闪电迅雷,冷竹双煞亦倏而感到一阵晕炫,全身亦不由自背心冒起丝丝寒气。 “无畏金雕”武血难的名号,像是苍空中光芒万丈的太阳,是那么炙热,那么辉耀却又如此眩神夺魄,他的智慧,武功,毅力,使他成为近百年来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才,没有人能超过他,更没有人能顶替他,他那些煊赫一时的风云往事,件件都是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做不到的,而他却都那么完满的成功了,虽然,这些早已是五十多年以前的残迹,虽然,这位咤叱一生的雄主已消冥于世,但是,他的名号却仍能使后辈的江湖豪士闻而色变,慑伏有加! 风目女黎嫱年纪不大,对这位昔日的武圣却不甚了了,她迷惑的大睁着那双俏丽的眼睛,溜呀溜的瞧着各人发怔。 楚云神色有些莫名的激动,周身血液加速循流,他并不知道这位武林绝才多少往事,甚至在以前亦是十分陌生,但是,在此刻,他却觉得有一股异常的情感在交流,有一阵超然而超空间的声音在向他呼唤,好似……好似这位“无畏金雕”正站在他面前慈祥的微笑,好似他们的内心早已交汇为一,好似他们彼此间,已认识很久,很久了…… 南山一儒恐惧的望着楚云澄清而蕴育着极度幻彩的双瞳,强笑道: “小伙子,请告诉老夫,武前辈你认得么?” 他一连问了三遍,楚云始悚然醒悟,奇异的呢喃道: “是的,我或者认得他,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已亲切的以心声交谈过很久了……假如那位岛上的神秘老人便是他的话……” 南山一儒闻言之下,茫然无言,冷竹双煞则垂手沉思,四周、俱是一片静寂。 忽而,一声低沉的呻吟响自竹林,黎嫱的清脆语声随起道: “啊,干吗我们都呆了?别忘了还有谢虎仍然躺在地下哪,哼,他正是被这……人打伤了。” 冷竹双煞宛如大梦初醒,急忙趋前探视,楚云则朗朗一笑道: “谢谢你,这次你没有叫在下‘傻小子’。” 黎嫱小嘴一撅,白了楚云一眼,恨恨的道: “谁和你讲话,我不理你。” 南山一儒缓缓抬起头来,沉声道: “黎姑娘,是否还需要将此人截留?” 冷竹双煞在林边同声叫道: “自然不能将他放过,适才几乎让这小子唬了一记,妈巴子的,他凭什么会识得‘无畏金雕’?就凭年龄也不够呀,老杨,你别被他那一下不知何处偷来的怪招吓晕了,天下哪有这种巧事?” 南山一儒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管这年轻人是否识得武老前辈,但适才他使出的那一招,却走然是武老前辈昔日曾经展露过而又绝传了五十多年的奇技,这一招我记得太深刻了,到死了也不会忘记。” 楚云洒脱的一笑,道: “各位,在下相信你们的苦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吾等彼此之间既然并无深仇大怨,在下之意,不如就此拉倒,否则,嗯,各位心里有数,不论在下一身陋技是偷来抑是抢来的,单凭各位是拦阻不住的。” 冷竹双煞勃然怒吼:“好小子,简直欺人太甚,老夫与你拼了!” 南山一儒亦自色变道: “小伙子,休要得了便宜卖乖,老夫吾等若畏惧于你,岂不是倒活回去了?” 楚云清澈的目光一飘,洒然道: “三位若有兴致,在下必然舍命奉陪,不过,在下奉劝三位,能下台时还是早些下台的好!” 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怒火顿炽,纷纷移步上前,蓄势以待,空气在刹那间又紧张起来! 忽然,风目女黎嫱踏上一步,轻柔的道: “算了,三位叔叔,放他去吧。” 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乃是多年至交,三人在表面上隐居于下营郊野,平时在江湖上亦是独来独往,其实,三人俱属大洪山“大洪二子”麾下,更是“他们”的得力臂助之一,在大洪山地位极为崇高,风目女黎嫱为“大洪二子”之首“鬼孤子”黎奇的独生女儿,平素娇生惯养,目高于顶,虽然日常情笑兮兮,骨子里却冷若冰霜,对父亲属下更是绝少假以词色,此刻,却甜甜蜜蜜的叫了三人一声“叔叔”怎不令这兰位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受宠苦惊?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性子最烈的冷竹双煞老二胡金闻言之下,怒气顿消,呵呵一笑道: “也罢,既是姑娘吩咐,便便宜了这不开眼的小子!” 朱安亦颔首道:“姑娘大人大量,自不屑与此等人计较,老杨,咱们放他一马!” 于是,南山一懦杨文显一捋八字胡,酸溜溜的道: “黎姑娘量大如海,二位仁兄存一心而息事宁人,兄弟自当附诸骇尾,不予责难。” 楚云望着三人,心中暗自微哂,沉声道: “三位,在下多谢了,尤其是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终生铭感。” 说着,面前四人面孔齐皆一热,楚云却轻轻一拂衣袖,飘然举步行去。 他头也不回的地步出十多丈外,背后忽然响起一片细碎的步履声,片刻间,就已移至身后,一阵淡淡的,令人有如同坠入梦幻中一般的白兰花香气,轻轻的传人鼻管。 楚云眼角一瞥,微笑道: “黎姑娘,莫非后悔在下走得太轻松了不成?” 追来的人果然正是凤目女黎嫱,她那一张悄脸儿红嫣欲滴,娇生生的站着,扭怩的轻语: “喂,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她随即补充道: “请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一样。” 楚云眼帘半垂,悠然道: “名字只是一件最虚伪的代名词,就好似任何东西的名称一样,其含意亦不过仅是一种象征,真正的意义,还在于名字所代表的实质,黎姑娘,随便你叫我什么都行,你认识我本人,总比得到那空虚的名字来得实在,对么!” 风目女黎嫱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羞怯的道: “那么……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面孔?我是说,假如你扯下面中……” 楚云隐藏多年,自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这时竟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他回头向黎嫱身后一看,只见冷竹双煞等人正在为受伤的谢虎忙乱,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他轻轻将蒙住面孔的布帕拉下。 黎嫱深刻的向他那坚毅而鲜明的俊俏面庞注视着,此刻,这位慧黠的少女,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与羞涩,但是,这会是一种什么力量所使然呢? 半晌—— 楚云微微一笑道: “姑娘,够了吧?在下也该去了。” 黎嫱悚然醒悟,垂下玉颈,轻柔的道。 “或者……或者我能再见到你。” 楚云搓了搓手,道: “希望如此,而且,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惠于交言,你本来是不理在下的呢。” 黎嫱粉脸微红,尚未说话,楚云双手一拱,身形飘然倒掠出七丈有余,两臂一张,似头大鸟般冉冉而去。 太阳微微偏西了些,阳光有些灼热,黎嫱心不在焉的拭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心想道: “这个青年真是个怪人,武功好高唷,简直不在爹爹与二叔之下,尤其是轻身之术,更是匪夷所思,自己素来以为自己的轻身工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与人家一比,唉,根本连边也摸不上……不过,这人太古怪了……古怪得有些令人难以释怀。” 她沉思着,脚步却缓缓向竹林之前行去,不错,那里还有她的三位“叔叔”在等着呢。 楚云一到大街,脚步自然而然的放慢,这一阵耽搁,也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有些焦急的大步行往那家“得胜”酒楼而来。 一到酒楼门外,他却不禁一愕。因为,门外这时竞围满了不少人,正在引头张望,窃窃私语,尚有几个皂役公差在往来逡巡,如临大敌。 楚云疑惑的向左右打量了一阵,漫步往前行去,边向一看热闹的人问道: “这位兄台,酒楼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那人朝楚云望了一眼,低声道: “你还不知道刚才的事?连衙门孙大捕头都来了。” 楚云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面孔上露出惊悸之色,摇了摇头,道: “半个时辰之前,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得胜楼内有一个光头土老,竟然与两个四十多岁的红衣大汉打了起来,后来其中一个红衣大汉竞被那光头土老一掌打死,另一个却匆匆逃去,那土老也如疯子一般,边笑边叫的追了出去,得胜楼已被砸得稀里哗啦,两个店中伙汁亦被波及受伤,唉唉,下午我还想来喝上一盅,看样子是喝不成了……” 楚云连忙道了谢,大步往前行去,双臂一分,立将挤得水泄不通的闲人排到两边,他才来至酒楼门口,一个杀鸡也似的尖嗓子己带着哭声叫道: “青天老爷呀,孙大捕头呀,你老人家可得力贱民作个主,维持维持公道,你老人家看看贱民我几十年来辛苦经营的这个酒店,下营镇哪个人不伸出大拇指,夸声“‘物美价廉,宾至如归’啊,今日被那三个毒千刀的土匪当作擂台,捣了个七零八落,还留下一条人命,你叫我如何再做生意,如何去打这场官司啊……天啊,我王进财哪辈子作的孽……” 楚云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时辰之前还是热闹非凡的这家酒楼,此刻却已面目全非,不但桌塌椅翻,地下一片污秽零乱,甚至连楼梯也坍下了一大截,碎碗破盘,随处皆是,墙上地上更有点点滴滴,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个穿着福字长衫的中年瘦子,正在哭哭啼啼的向一个官差打扮的威猛大汉诉说经过,那如丧考批之状,的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酒楼内外站立着十多个公人,尚有数人里里外外的穿走不停,想是在探察现场,以作交待。 楚云这时已可肯定,适才那路人所述及的“光头土老”,十有八九必是那位老狐狸严笑天,但是,与他交手的两名红衣大汉又是哪一路的人马呢?他们为什么又会不明不白的忽然打了起来呢? 于是,楚云大踏步向酒楼内行去。 两名公人凶神恶煞的一拦楚云,其中一个厉声道: “站住,你瞎了眼不成?难道连这里出了人命案子都没有看见?” 楚云淡然一笑道: “所以,在下想进去看看。” 两名公人面色一变,双双一抖手中铁链,大叫道: “大胆奸细,竟敢堂堂人内打探消息,先锁了你,再追究同党余凶!” 楚云理也不理,向那正在与掌柜说话的威猛大汉叫道: “孙大捕头,区区在下有情禀报。” 那威猛大汉果然正是下营衙门捕头——快尺孙望,他闻声之下,向楚云略一打量,洪声道: “朋友是谁?有什么事情赐告孙某?” 楚云一哂道: “孙大捕头,请先喝止你手下这两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角色再说,这两位仁兄可凶得紧哩。” 快尺孙望对江湖中事甚具经验,更是知道“真人不露相”这句俗言的含意,并不以楚云衣衫寒伦为贱,他急忙喝住那两个假虎为伥的手下,换上一副笑脸上前道: “朋友高姓大名?请莫与这两个狗才一般见识,嗯,咳,在下孙望,朋友可有什么高见指教?” 楚云先不回答,又向四周环视一遍,始沉声道: “孙大捕头,适才发生之事,事主可是一个胖大的布衣汉子?” 快尺孙望微微颔首,具有深意的道: “不错,那人与兄台素识么?” 楚云避重就轻的支开道: “究竟为了何事而至发生争斗,孙大捕头可知道么?” 快尺孙望向身旁一瞥,那个瘦长掌柜已唏嘘的道: “谁知道为了什么鸟事啊,正吃着酒便突然动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彼这三个丧尽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云装做不忍,探手从怀里摸出两锭净重十两的金元宝,塞入掌柜手中道: “那光头大汉,可能是在下一个远亲,贵店所有损失:便由在下代为赔偿便了,掌柜的,这些区区之数,大概足够了吧?” 那瘦长掌柜怔愕的呆立不动,他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寒伦的青年,竟然会怀有如此巨量的财物,更会慨然给他做为赔偿。 忽然—— 快尺孙望厉声道: “朋友,凭你如此打扮穿章,怎会怀有许多黄金?哼?只怕非愉即盗,来路可疑!” 楚云毫不在意的一笑道: “怎么?孙大捕头看着眼红么?罢了,假如大捕头想要,在下自当孝敬两锭,如此张牙舞爪,又何苦来哉呢?” 快尺孙望面孔一热,突然抢上一步,急扣楚云左腕,边大吼道: “奸贼子,衙门里去再说。” 楚云轻描淡写的一抬手,搔搔头发,已不着痕迹的闪了开去,快尺孙望反倒跄踉移前两步,几乎一头撞人楚云怀中。 这时,后面三名捕快,同时一声大喝,两条铁链,一柄铁尺,哗啦一声同时罩向楚云颈项肩头。 楚云身躯洒然微侧;右手一折一进,将撞向身前的快尺孙望向后推去。 于是,在快尺孙望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两条铁链已如怪蛇似的缠在他的颈部,一柄铁尺,亦狠狠击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门饭的衙役公人,都有他们对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击得手,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飞起一腿踢向对方,手中铁链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听杀猪也似的大叫响处,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怒吼道: “妈个巴子,你们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连老子也动起手来了?反了,反了,来人哪,都给老子带回去审,都是奸细……啊!好痛……” 其实,快尺孙望倒也会两手把式,虽不高明,寻常三五条大汉却也不是对手,奈何楚云却将他借力一抓一推,这轻淡的一抓一推,莫说是快尺孙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也只好身不由主的东歪西撞了。 楚云耳闻门外围观的人群哗然惊呼之声,眼光一飘,已看见十多名公人兵刃齐出,纷纷扑至。 他朗声一笑道: “各位再会了,六扇门的朋友,咱们改日重叙吧!” 说着,他身躯奇异的一晃一闪,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过,怪的是这十多名公人个个都看见他从自己身侧擦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捉住对方一点衣角! 于是,在人们尚未及发出再一次惊呼出口的时候,楚云那瘦削而健壮的身躯,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仿佛隐逝于空气之内。 快尺孙望脸红脖子粗的站立起来,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人呢?人都不见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追呀,妈的,这么多人却逮不住一个奸细,气死我了,回去都给老子关起来……” 十多名公人齐声厉喝,装腔作势的蜂拥而出,在目前,你叫他们去追谁呢? 14、仗义援手 豪士肝胆 夕阳被暮云簇拥着,暮云亦染上了一片嫣红,只是,这嫣红与辽阔而灰蓝色的苍穹相映,却有着一股凄凉的意味。 是的,这是黄昏,霞照凄迷。 一条宽大蜿蜒的道路,迄逦于前,路上,踽踽行走着一个修长而结实的身影,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长衫,从头到脚,一片纯黑,黑得飘逸,黑得萧煞。 他不是别人,正是在下营镇戏弄官差的浪子楚云。 距离他离开下营镇起,今天已是第三个黄昏了,而他并没有寻到那位肝胆相照的好友——狐偃罗汉严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罗汉不会遭到意外,因为,狐偃罗汉除了机警沉练与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位江湖巨枭有一颗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缓不徐的走着,双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残余的晚霞上,四周已荡漾着雾样的烟霭,像一个宁静而有着淡淡哀愁的梦境。 楚云轻轻发出一声带有感叹意味的低呼,于是,晚风拂开了他的长衫,左边胯下,斜斜挂着一柄夺目而珍罕的莹白玉鞘长剑,鞘身上,尚雕有一条生动威猛至极的黑龙。 他这时的形态,与三日前判若两人,一个伦俗寒酸的渔人,转眼变成一个容光逼人,英姿焕发的豪士,这时,如果有人同时看见他以前与现在的形状,定然不敢相信这仍是同一个人。 “太阳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严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想法?” 楚云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个经过的城镇上选定的衣衫,又想:“严老哥与那两个红衣大汉拼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又去了哪里呢?唉,真有些怀念他…… “对了,反正现在找不着严老哥,倒不如先上绥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儿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说,有他一帮旧属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新的首领……” 楚云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问他又停了下来,残霞余晖映照下的面庞,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拦置不管么?我为了什么没有死去?为了什么能奇迹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撑着没有在惊涛骇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为了仇恨,仇恨,仇恨——” 他那线条鲜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坚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觉的抽搐抖动,他己将这一笔无日或忘的血债隐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愿去想,因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与负担,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阴里,在清醒或睡梦中,他又何时遗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镂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萧韵婷——” 楚云颤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满了悲愤与痛苦,他双手紧握,剑形的双眉下泛着无边的煞气…… 于是,恍愧中,娇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却飘向另一个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轻儒生挥动着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隐现在浓雾里,一声惨绝凄厉的嚎叫忽然响起,一张多皱而慈祥的面孔倏而变成极端的痛苦与扭曲,于是,浓雾如沸腾般翻滚,翻滚中舞动着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苍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声愤怒的响起,涛浪汹涌,鞭影,刀光,寒芒,交织成一片,鲜红的血液四散迸溅,冷森的阴笑远远传来,如勾魂使者的长号,其中,夹杂着另一个冶荡而嘲弄的讽哂…… “天啊!” 楚云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随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个噩梦中醒转。 无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树上喘息,他用力撕着自己的头发,牙齿紧咬着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复良久。 楚云尽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涌的心湖平静下来,他凝视着夜空中闪烁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凉气: “我怎么了!怎么变成如此冲动与懦弱?难道濒临死亡边缘的教训,仍不能改变我昔日的孟浪与毛躁?难道回魂岛上将近一千多个日子的磨练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坚强与冷静?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见这世上的一切丑恶,假如你看见我的痛苦,那么我求你帮助我,给我力量,让我用我的双手粉碎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们所背负的债……” 于是,他霍然站起,双臂在空中有力的挥舞着,坚决的告诉自己: “是的,容我自强,容我振奋,沾我血的朋友,你们等着吧,等着我回去饮你们的血!” 像有一股神异的力量支持着他,楚云拂去长衫上的灰土尘屑,好似拂去适才的悲创,大步向前行去。 这时,一钩新月,如初婚的妇人,羞涩的露出那迷人的脸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云后。 楚云飘然行着,脚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气,那么轻灵,又是那么流畅,不带起一丝尘土…… 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忽然自路后响起,其间有清脆的蹄音,随着车轮声顺风传来。 楚云放慢脚步,行向路边,他无意招呼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边,只是为了让身给背后的车辆过去。 片刻间,一辆黑篷双辔马车,自他身旁行过,马车后跟有两骑,似随车的护卫,马上骑士,乃是两个神态沉稳的黄衣大汉。 楚云眼角一飘,管自行走,那两个骑在马上的黄衣大汉却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起来。 这二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疑忌,甚至将马的速度也缓了下来,楚云微微一笑扭颈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声道: “朋友,夜深路远,可愿与在下等同骑赶上一程么?” 楚云淡淡的道: “盛意心领,路途遥遥,却洋溢着诗情画意,不是么?” 那两个黄衣大汉,闻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云双目怒睁又阖,一笑道: “你我同路异途,言谈之中,何苦带刺?二位兄台,阳关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独木之桥了。” 他语声始住,前行不远的篷车忽然绕将回来,赶车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短衫汉子,那汉子唇角的一颗肉痣最是显眼,他将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尖声叫道: “大彪,吴胜,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唤大彪的黄衣汉子沉声答道: “不敢说,可是形态却使人疑虑。” 楚云一听对方的口气如此的张狂,刚平下的怒气不禁又升了上来,他行上两步,冷漠的道:“好朋友,阁下嘴皮子上最好积点德,坦荡大道,难道在下行走两步都犯疑么?” 赶车的瘦小汉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声道: “咦?你他妈的吃了狼心豹胆不成?竞敢教训起咱来了,咱便臭你这王八小子几句,谅你也只有听下的份!” 楚云神色不变,沉静的道: “就凭这几句话,你将仗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瘦小汉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龙’汤小庸倒要试试——” 叫声中,他手上长鞭“劈啪”连响,向着楚云搂头盖脸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有之! 楚云冷冷一笑,不躲不闪,右掌奇异的倏伸又缩,出手之间,已抓住这“一鞭卷龙”汤小庸抽来的鞭梢! 于是,在车座上的这位“一鞭卷龙”霍然色变,身躯急起,抖手便是七点寒星,径袭对方! 楚云身形如幽灵般在这七点寒星中飘掠而过,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带,立将这汤小庸扯下车来! 两名黄衣大汉惊呼一声,同时翻手拔刀—— 楚云狂笑连声,手中皮鞭一抖一挥,已将那死命抓着鞭柄不放的汤小庸抛了出去,笔直地飞向两个黄衣大汉头上! 于是,一连串的“唉呀”之声传出,三个人已如滚地绣球般跌做一堆,两匹坐骑亦“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云单手一翻,握住鞭柄,长长的皮鞭如雨点般急落而下,没头没脑的抽向地上滚在一起的三人。 随着皮鞭的起落,这三人如杀猪般翻滚号叫不停,在瞬息间,楚云已挥出三十多鞭,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动。 “一鞭卷龙”汤小庸奋力站起身来,双目怒瞪欲裂,嘶哑的叫道: “好哇,好极了,你这狗娘养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过去,小子,你有种再上呀,咱这身骨头还能再挺个百八十鞭!” 楚云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过,在下却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么?” 这时,那两名黄衣大汉亦已鼻青眼肿的爬了起来,汤小庸越发尖吼道: “你是英雄,狗娘养的,咱这条命交给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冲进,但是 篷车内忽然传出一个苍老而屠弱的语声道: “小庸,你回来,容老夫问问这位朋友!” 这位“一鞭卷龙”汤小庸闻声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适才那疯狂拼命之状,诚惶诚恐的趋向篷车之旁。 他掀开车帘,恭谨的弯下身子,低声向篷车内的人说着什么。 半晌,车帘被掀了起来,挂向两旁,在车内燃起的晕黄油灯下,一个方面大耳,银髯如雪的老人,缓缓靠向车门,举目向楚云站立的方向望来。 这位银髯老人,容貌形态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苍白的面色及转动迟滞的眸子看来,却好似身染重疾。 楚云缓缓向前行了数步,那两名黄衣大汉却紧张的拦在面前,厉声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们两人,便请你一并成全了!” 倚在车内的银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与吴胜让开,这位朋友不是你们拦得住的,老夫有话与他一谈。” 楚云冷然自两名黄衣大汉中间走过,来到车门前三尺左右站住,双手抱拳一揖道: “前辈请了,辱蒙召见,未知前辈有何赐教叶 银髯老人借着车内蒙陇的灯光,向楚云仔细打量了一阵,在灯光下,楚云的形态更现得超脱与深沉,老人颔首微笑,低声道: “年轻朋友,你与‘灰旗队’及‘莽狼会,可是同路人么广 楚云心头一动,他知道那“灰旗队”乃是两河一带最为霸道的绿林帮会之一,出动时皆以一面灰色旗炽为志,个个心黑手辣,赶尽杀绝,但在其魁首“银戈飞星,’常大器率领之下,却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令人揣测不定,难以捉摸。 至于那“莽狼会”,楚云却甚是陌生,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 他微微一笑,道: “前辈放心,在下虽然不才,倒还不至于和‘灰旗队,之流为伍,前辈忽然提起他们,想是曾经结怨不成?” 银髯老人浩叹一声,道: “老弟眼光果然厉害,不错,‘灰旗队,与‘莽狼会,在两河一带,近些年来已算得上是绿林帮会中最为猖狂的两拨人物,唉,老夫与他们素来河并不犯,却不料这些角色为了扩充势力范围,竟寻到老夫头上——” 老人微微一顿,又沉声道: “老夫世居鲁境流坡坞,承先父遗荫及道上朋友赏脸,尚混得薄有虚名,但是,坏也坏在这里,‘灰旗队’‘莽狼会’在月前一个晚上,便大举而来,见面之下,当即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该等盟下,共同为非做歹,一是即日离开流坡坞三百里以外,永不能回,唉,老夫虽然自知力量薄弱,难与彼等抗衡,但是,却也不能容人如此欺侮——” 楚云沉静的一笑,道: “于是,梁子便结下了?” 银髯老人目光黯淡,点点道: “是的,老夫年虽老毫,却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翻脸动手,在这一仗,尚幸老夫门下弟子齐心用命,拼力抵挡之下,虽然伤亡累累,却将彼等击退,只是,这一仗打得太侥幸了,‘灰旗队’及‘莽狼会’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庆幸,不想在第三天,‘灰旗队’首领‘银戈飞星’常大器及‘莽狼会’瓢把子‘九轮君子’古几率领大批好手到来,唉,一场激战之下,老夫师弟七人落得五死二伤,门下弟子更是伤亡殆尽,六十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亦在旦夕之间,冰消瓦解……” 楚云十分同情的注视着车内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诚挚的道: “前辈,你是否也在这一战中受伤?” 老人苦笑一声道: “不错,老夫在与常大器拼斗之时,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会’右使者曹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头,尚幸老夫体魄硬朗,拼命突围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苦挣来的薄名,却也放逐流水了。” 楚云双目微闭,沉吟不语,银髯老人咳嗽了一阵,徐缓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该交浅言深,与你毫无关连的提起这些不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见笑了。” 忽然,楚云睁开眼睛,沉声道: “请恕在下冒昧,前辈可是鲁边‘白狮门’掌门人,号称‘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老前辈?” 银髯老人微觉意外的一怔,随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于此穷途潦倒之际,仍然有人识得老夫贱号……” 楚云一笑道: “魏前辈,吾等俱为江湖中人,扶危济困,乃为理所当然,何况前辈大名,在下更是素仰已久,现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辈所以不嫌在下愚鲁,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闻言之下,不由老脸一热,窘迫的道: “老弟,说实在话,老夫亦不愿再作虚套,老弟适才教训老夫门下弟子之际,身手之超绝博奥,老夫已曾亲眼目睹,老弟你一脸正气,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为可信可赖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队’‘莽狼会’等追兵在后,意欲赶尽杀绝,灭我‘白狮门’根脉,老夫身受重创,心余力继,门下随行弟子,俱皆技艺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图请赐一臂之助……” 老人话尚未完,楚云已豪迈的一笑道: “前辈无需如此,区区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这位鲁边“白狮门”的掌门人,感激逾恒的伸出一双颤抖的手,紧紧与楚云相握,在面部的皱纹重叠舒展中,他沉缓的道: “疾风知草劲,患难现亲朋,老弟,多少异日奉承抬举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离弃老夫而去,他们畏惧与落魄的‘白狮门’再有交往,他们深恐与己身的利害有所冲突……老弟,你不但不记者夫门下适才冒犯之过,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会永远记着你,‘白狮门’所有弟子也会永远感激你今日的义举,江湖上的草莽雄风,热血豪义,都在老弟你身上证明尚未败落殆尽……” 楚云深沉的一笑,低声道: “前辈谬奖过甚,在下不过略效微劳而已,尚未有所表现,前辈却如此看重在下,实令在下汗颜。” 美髯神鞭正待答话,篷车内忽而传出一个稚嫩的嗓音道: “爷爷,孙儿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楚云轻笑道: “前辈,藏于车内的,想必是令孙了!” 美髯神鞭爱怜的回身掀起一条毛毡,毛毡下露出一张白净而清秀的小脸来,那小脸上一双灵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云凝望着。 楚云抿了抿嘴唇,和声道: “小弟弟,你怕么?” 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爷爷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坏人都不敢来欺服我,这位叔叔,我叫妹真,你叫我真儿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着道: “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释怀的一个累赘,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钧一发之中能将真儿救了出来,否则,老夫怎有颜面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云安慰了老人几句,沉声道: “前辈,吾等有此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在下之意,不如即时赶路寻个镇甸住下,一则可以暂避对方耳目,再则亦可充分休息一阵。” 美髯神鞭颔首道: “不错,前面再出去三十里,便有一个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经路过,吾等今夜可暂宿该处。” 说完了话,他已有些疲惫的躺下身子,楚云轻轻为他放下车帘,正待转身,车帘忽又掀开,老人伸出头来,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头了,尚未请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云最怕的便是别人间及他的名号,到目前为止,甚至连狐偃多汉严笑天他都没有吐露过,此刻,他静静的一笑道: “前辈,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无成,浪荡至今,前辈便请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极深,闻言之下,明白对方必有隐衷,轻轻点头,又缩颈退回车内。 楚云缓缓行出两步,那“一鞭卷龙”汤小庸腼腆的走了过来,讪讪的道: “楚大侠,咱们这就登程么?” 楚云望着他颈项上血红的鞭痕尚未褪去,虽然已将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换去,但是,仍然看得出这位毛躁汉子曾经吃过一次小瘪。 这时,那唤做大彪、吴胜的两个黄衣大汉,亦已寻着坐骑牵了过来,楚云有些歉然的道: “汤兄,适才不知汤兄乃‘白狮门’下,以至发生误会,多有冒犯之处,尚请汤兄原谅,另外二位兄台,也请汤兄转达在下歉意。” 一鞭卷龙汤小庸一拍那瘦骨棱棱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这叫什么话,俗语说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识,不管是楚大侠你揍了咱,还是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来的朋友,还不是哈哈一笑,当作玩了一场小把戏?赵大彪与吴胜算起来还是汤某人的师弟,他们更是不会存在心里,楚大侠,何况你老非但不记汤某等人的过失,更仗义相助师门于绝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大彪与吴胜亦走到面前,双双抱拳道: “楚大侠,汤师兄说得对,我们近遭惨变,为人行事难免有些鲁莽,你老这几下子,倒不啻是给了我们兄弟一次明确的教训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当下各自登骑上车,扬鞭而去。 楚云坐在车前汤小庸身旁,望着夜色中往后疾速移动的树影,低声道: “汤兄,魏老前辈与汤兄等人,准备投往何处?是暂避一时呢,抑是搬取救兵?” 汤小庸一扬手中皮鞭,道: “我们准备投往三宫山白马崖‘碧目老农,周远周老前辈处暂住一时,顺便也可与周老前辈商量今后对策,周老前辈是掌门师伯生平至交,在三宫山左近威名甚着,到了那里,好歹也有个照应。” 楚云移动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么,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马崖,不过,‘白狮门’重兴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龙汤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队与莽狼会素来凶狠暴戾,而且高手极多,目前势力已更形庞大,在两河一带,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难以与之抗衡,本门在重创之下,精英尽失,只怕——只怕重振基业,不太容易了。” “车轮辘辘的在道路上滚动着,二人沉默了一阵,楚云沉声道: “汤兄,二个人来到这世界上,总要经过些坎坷与磨难,贵门日来之变,仅是这人生的旅途上一个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颓唐灰心,天下没有永远不能成功的难事,也没有永远矗立不倒的顽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队与莽狼会之人又何足虑哉?” 汤小庸深深的点了点头,扬鞭催马,答道: “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唉,这却不是理论上的问题,而是实际的对垒啊!” 楚云一笑道: “理论不过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还在于本身的奋斗与努力,汤兄,这便需要毅力与信心了。” 篷车震动了一下,汤小庸急忙握紧缰绳,谨慎的向前路探视。 楚云呼了口气,忽道: “汤兄,魏老前辈受伤可重?” 一鞭卷龙汤小庸忧虑的道: “不瞒你说,楚大侠,掌门师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动内腑至剧,最少也要养息四月以上始能痊愈,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么严重,大约已经收口了,可恨曹功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袭战——” 楚云没有说话,仰首望着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块黑得发亮的绸缎,他双手微微轻搓,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静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叽叽的虫声与车轮马蹄着地的声音,气氛显得十分单调。 忽地—— 楚云挺身坐起,侧首倾听,面色逐渐转寒。 一鞭卷龙汤小庸口中“得儿呼”一声,正待再度扬鞭催马,楚云却沉静的道: “汤兄,你看见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么?” 汤小庸回眸望去,迷习的道: “不错,楚大侠难道发现了什么岔眼之事么?” 楚云严肃的道: “汤兄请将篷车赶入疏林之内隐匿,并与赵、吴二兄多备暗青子以防万一,在下即时在此下车,以探背后来人。” 汤小庸心头一跳,左右张望,但见夜色沉沉,风吹草动,哪有半点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侠,可有什么动静?怎的咱连个鬼影也没有看见?” 楚云一笑道: “假如在下听觉不差的话,半里之外,约有十数骑正急奔而来,此时此地,却是小心些好。” 他语声始住,人已飘然而下,向汤小庸及赵大彪、吴胜三人一挥手,卓然独立道中不动。 不多久,当那辆篷车及车后双骑适才隐入疏林之内时,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声已遥遥传来。 楚云抿唇一笑,想道: “若严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会躺在地下,装疯卖傻的戏弄来人一番了。” 这时,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现出十多团骑影,捷如飘风般狂奔而到。 楚云站立道中,黑衫飘拂,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中闪射出两道精芒,如骛鹰似的凝注来骑。 片刻间,十数骑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处,马上骑士也同时发现了站在路当中的楚云。 为首一骑倏而怒喝: “挡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着一个沙哑的语声随即吼道: “撞死这个瞎眼的狗杂种!” 楚云冷然一笑,蓦然厉声道: “通通给我滚下马来!” 这时,他早已看出来人俱是清一色的红、白相间彩衣,袖口上各绣有一只狰狞凶恶的狼头! 不用说,只要一看来人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会”的属下无疑! 楚云喝声出口,十数铁骑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马上骑士却并无一人摔落,一声口号,十多条人影已自马背上同时飘落,行动利落,整齐划一! 楚云不由暗赞一声,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来人面上逐一扫视,形态狂傲之极。 对方为首一人,是个年约六旬的修伟老者,袖口上绣的狼头为纯银之色,他那紫黑的脸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厉声道: “你是谁?报上名来,无论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断你一条腿!” 楚云冷冷的道: “你们是谁?大爷愿意站在路中,凭你还管不上,要断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过来一试便知!” 这修伟老者双目倏然怒瞪,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妈个乳臭小子,‘莽狼会’不吃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发难,一个五短身材,面貌奇丑的矮小汉子已抢身而出,沙哑的叫道: “二当家,这小子且由本使者试手!” 原来,这体魄修伟的老者,乃是“莽狼会”副首领“鸣天断碑”霍敬,矮小汉子则是“莽狼会”左使者飞蝎杜守浩,二人俱是两河黑道中,凶名久着的煊赫人物,又同是一般的心黑手辣,残毒无伦。 飞蝎杜守浩一步抢出,厉声喝道: “小子,阎罗殿报到之时,莫忘了是飞蝎杜守浩成全于你!” 楚云仰天狂笑,古铜色的双掌倏而粗涨,“莽狼会”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准备必要时一拥而上。 但是,除了“鸣天断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没有发觉楚云双掌的异状! 霍敬神色微动,大声道: “杜使者留意,这小子好像有点邪门——” 在他语声尚未作一个结束的时候,楚云已有如焦雷般断喝一声,抖手便是二十三掌十七腿攻向飞蝎杜守浩,攻势凌厉,宛似迅雷惊电! 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会左使者,估不到对方竟敢先行动手,而且,威力之大却又如此出人预料! 他丑恶的面孔突而掠过一丝狰狞之色,猛然退后三步,右掌阴手急甩,一溜蓝色闪光径向楚云飞至。 这溜蓝色闪光甫始飞出,竞似奇迹般蓦然碎裂成一团团米粒大小的磷光,带着刺鼻的火辣气息,将楚云周身前后左右罩满! 来势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声招呼,甚至连发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诡密而阴诈的,这带着火辣气息的蓝色磷光,正是飞蝎杜守浩最为歹毒的暗器——“雨磷箭”! 楚云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缕轻渺的烟雾,在刹那间已不可捉摸的自团团的黯惨蓝光中飘掠而过,是那么虚无,那么奇异,几乎不像是一个人体,而是一条淡淡的影子。 飞蝎杜守浩睹状之下,心头大震,怒吼一声,又是两蓬蓝色火焰,兜头飞出。 一条黑影如腾起的隼鹰,猝而拔空七丈之高,双臂展处,又猛烈无比的反扑而下,来势之快,威力之雄,的是惊魂夺魄! 飞蝎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银虹己突然如滚桶般翻卷而出,劲风袭体如飙! “鸣天断碑”霍敬经验何等老到,见状之下,已知情势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时摆手示意。 于是,在此刻,十数声怒叱随之而起,十多条红白相问的身影,纷纷凶悍无比的冲入战圈。 15、尸横莽狼 魂灭魄散 飞蝎杜守浩使出的兵器,是一柄精光闪耀的薄刃缅刀,此刻有如层层密云,堆集而上,似欲将敌人斩成千片万段! 两下的来势都是十分神速而猛烈的,然而,就在那滚滚的寒光沾及楚云衣衫尚差一线之前,楚云已蓦而长笑一声,瘦削的身躯竟似月光下的幻影般,飘渺而不可捉摸的自凌厉的寒光中穿过,一道强厉的劲气,同时冲撞向飞蝎杜守浩而至! 此刻,十多种不同的兵器,亦有如乱蛇闪掣般,带着急锐的风声,袭向楚云背后! 杜守浩面孔血红,狼狈已极的倒蹿出丈许之外,手中缅刀挥舞如电,竭力护住身前要害。 楚云并未乘势追击,大喝一声,身形霍然暴转,双臂如铁杵般硬分猛格,一连串惊呼起处,五六件兵刃己凌空飞起! 他决不迟疑,快捷得似长空的流虹,略一伸缩,四名莽狼会弟子已惨叫不绝的被劈翻出五步之外。 在另一阵号叫尚未再起的时候,又有三名莽狼会弟子命丧当场! 突然—— 一条庞大的人影凌空扑落,一声轰然大喝随着漫天掌影,宛似决了堤的洪流,汹涌厉烈的攻向楚云。 于是,在这每一掌的浑然劲力中,楚云宛似一片落叶飘出,脚尖尚未沾地的时候,又倏然似弹簧一样,疾如流矢般倒射而回,一排劲烈无匹的罡风,亦狠辣的压向敌人,而这时,正是那突袭者的掌势劲道已经消弥无踪的时候。 时间拿捏的准确,出手之恰到好处,便是天下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看到,也只有叹为观止! 那突然偷袭者——“鸣天断碑”霍敬双掌登实,却不见了敌人的影子,不由大吃一惊,脚步急旋,又似狂风暴雨般展出九腿十九掌。 仅存的五名莽狼会弟子,此际怒喝如雷,又奋不顾身的借势冲上,他们并非悍不畏死,而是他们副首领的加入战圈,给各人壮了胆! 楚云狂放的大笑一声,如游魂般穿过漫天的掌山腿影,在五柄密集的兵刃中纵横穿错,双掌有如千百把快刀同时劈落,五股血箭自那五名仅存的莽狼会弟子胸际溅出,而功力高绝一时的鸣天断碑霍敬竟然措手援救不及! 十二条尸体安静的躺在地上,血溅洒在四周,夜风拂起他们红白相间的彩衣,但是,甚至他们绣缕在袖口的黑色狼头,亦显得了无生气,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与残酷。 鸣天断碑霍敬震惊逾恒的呆在当地,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在自己十四个人的同力合击之下,竟然落得如此惨厉的结果——己方仅存两人的结果。 飞蝎杜守浩更是恐惧的大睁双目望着眼前这一身黑衣的敌人,他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对方到底是用什么身法从自己凌厉的刀光中穿过,更能借势将自己逼得左支右绌? 气氛中含蕴着恐怖,恐怖里更有着迷惑…… 楚云轮廓鲜明的面庞上浮起一丝冷清的笑意,在夜色中衬着他一身黑衣,现出一股如魔鬼般的残忍与萧煞。 于是,他生硬的道: “莽狼会的朋友,江湖上新出道的野蛮人,记着一个教训,当你们对别人要赶尽杀绝的时候,那么,别人对你们也会赶尽杀绝!” “鸣天断碑”紫黑的面孔此刻已涨成猪肝似的紫红,他怨毒的道: “你可是为白狮门顶碴的?好朋友,留下名来。” 楚云缓缓的道: “难道在下还畏惧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报复?回去告诉你们的首领‘九轮君子’,联合灰旗队的鼠辈庸才,在下到了该去的时候,自会给予你们一个报复的机会;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报复!” “鸣天断碑”霍敬自从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如此讽辱?他几乎抑制不往又待动手,但是,当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当他想到对方那有如幽灵般不可捉摸的身法时,却又不由自主的泄了气。 飞蝎杜守浩紧握缅刀的右手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的惊悸较之“鸣天断碑”更深,甚而之于此刻,他仍然的呆立不动,木然的目注着自己副首领的举止。 楚云沉静的一笑,道: “白狮门的恩怨,自有白狮门与各位自行了结,不过,在下如有兴致,到时亦说不定插上一手玩玩,现在,二位还不收拾残余,即时上路,难道尚有什么未竟之意么?” 鸣天断碑霍敬气得浑身簌簌直颤,愤怒的忖道: “自己率领会中左使者及十二名弟子追赶白狮门漏网遗孽,却不想半途里杀出这个魔头来,现在十二名弟子已死亡殆尽,自己与杜使者又吃了暗亏,目下再度动手,想亦不过徒增伤亡而已,但是,若就此回去,又如何向瓢把子交待呢?” 他那一对环眼中,目光时变,袖口上的银色狼头,也在轻微的抖动,仿佛欲破袖攫出。 蓦然—— 楚云黑色的长衫飘起,在奇快的刹那间,已向鸣天断碑攻出二十一掌,双臂微曲,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向敌人撞出十六肘,两腿齐飞,有若迅雷疾电,踢向一旁的飞蝎杜守浩! 他这猝然发难,大出霍、杜二人预料之外,两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二人已被逼得纷纷倒蹿出七尺之远,形状极为狼狈。 楚云厉声叫道: “你们怕回去交待不了是么?在下便成全二位于此!” 叫声中,又如风卷残云猛扑而上,身形纵横如电,掌腿汹涌似天瀑倒悬,澎湃厉烈无比: 鸣天断碑狂吼一声,倏而推出十三掌,声嘶力竭的吼道: “好朋友,鸣天断碑霍敬请你成全了!” 一道银芒,如新月的莹光,突然己侧旁溜泻而至,一个沙哑的语声叫道: “藏头露尾的小辈,飞蝎杜守浩这条命你也取去吧!” 楚云大笑连连,足下用力一撑,身躯已忽然拔升空中七丈、略一盘旋,又似一只魔手般攫落! 鸣天断碑沉桩立马,全力推出七掌,掌势浑厚雄劲,大有拔山移鼎之慨,他已将一口精纯的真气,完全逼人这推出的七掌之中! 如一片乌云,楚云的身形急扑而至,于是,如焦雷般的轰然巨响暴起,沙土齐飞,尘灰迷漫。 灰沙中,一条人影蓦又飞起,毫不停滞的攫向正待抢身上前的飞蝎杜守浩! 杜守浩双目怒睁,手中缅刀舞如匹练,霍霍有声,宛如一个涓滴难入的光球! 扑来的人影微微一顿,竞不可思议的随着这舞动的光球旋转过来,其旋转速度之快。好似较这光球更有过之! 于是,在飞蝎杜守浩手中缅刀紧密的挥舞中,在一丝几乎难为人类肉眼察觉的微小间隙里,那条鬼魅也似的人影如流光般倏而闪缩,一条手臂连着那柄缅刀,竟硬生生被劈落尘埃。 这人影正是楚云,当他以“魂游一丝”的绝高奇功,适才奏效之际,飞歇杜守浩蓦然惨号长叫: “杜守浩去了,二十年后重为一条好汉!” 号叫里,他仅存的左手猝而挥闪,三枚其大如拳,隐泛蓝光的硕大球形物体,顷刻间来至楚云头顶! 有如昙花的开放——一霎那间三枚球形物体蓦而爆裂,像是正月里的烟花,又似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蓝色的火焰,如密雨般急洒而落,笼罩范围几达两丈! 同一时间,飞蝎杜守浩忽然全身倒立,单臂猛撑,一个矮小的身躯,竟以双脚为箭矢,射向楚云胸前!楚云澄朗而深这的双眸闪出一片火的的湛然光彩,强有力的双臂好似有擎天之力般缓缓抬起,于是,他已将体内如怒涛般的真力全部贯注双掌,更自全身每一寸骨节,每一个毛细孔中渗出! 一片宛似浓云般的绵绵潜力,似有形的罗网,在刹那间将楚云浑身上下,一丝不漏的罩人其中,于是一 点点的蓝色火焰有如遭到一阵狂风般四处飘射,飞蝎杜守浩倒飞而来的身躯,又带着沥洒的鲜血抛摔而出,身上更沾燃着那被反震而回的自己发出的蓝色火焰! 丝丝的炙肉之声刺耳的响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恶味,飞蝎杜守浩在地上痛苦的哀号,翻滚,泥土糅合着血迹,将他此刻的形守,塑染得似一个凄怖的魔鬼! 楚云宛若未见,沉静的转过身来,夜色中,在他适才与鸣大断碑对掌的地方,有一滩紫黑的血迹,而鸣天断碑却已踪迹沓然! 于是,楚云冷然凝眸四顾,在右侧的黑暗中,有一条隐约的人影,满跚的,却又显然是亡命的在一拐一拐的奔逃…… 楚云冷酷的笑了,瞳孔中射出幻异的光彩,他并未追赶,双掌轻快的互相搓揉,喃喃自语: “去吧,快逃些,在我还没有想起昔日别人对我的残酷手段之前……” 半晌……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不久前尚猖狂无比的飞蝎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动的躺在地上,身上焦痕斑斑,皮烂肉绽,丑恶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双目瞪着夜空,但是,目光中没有一丝生气,像是一对木呐的琉璃珠。 “唉,为什么我现在的心肠竞是这般硬辣?为什么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看着别人濒死前的哀号而无动于衷?眼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断送而毫无怜悯,我以前不是这样啊,难道——难道我是在报复?难道多年来坚苦的生活使我变得孤僻而冷漠了么?” 楚云有些迷惘与悲哀的想着;他注视着自己修长而有力的双手,这双手掌,正闪晃着古铜色的光润,然而,在此刻,却有着慑人的气息。 他痴迷的望向地上的尸体,又想: “在回魂岛密室之内,那‘魂游一丝’的功夫,不但可以练成一股收发由心的真气,更能使轻身之术进入一个微妙而神异的境界里,今夜首次将这股真气自体内逼出,尚未用尽用完,想不到威力竞是如此恢宏,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但武功已达巅峰,而且更能将那‘太阳掌’博奥的三式分开使用,甚至连昔日的寻常招式,如今使起来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语,一旦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谁呢?会不会便是那位早年叱咤江湖的‘无畏金雕’武血难呢?” 他默默的沉思着,好似已忘记他此刻身处何地一般,良久——- 声细微的轻响将他悚然惊醒,在那两道精芒闪射的目光倏而瞥视之时,一个低细的嗓音猝然响起: “楚大侠,你老没事吧?” 楚云看清了说话之人,正是那位隐于林内的“一鞭卷龙”汤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丈之外,惊异的向这边张望。于是,楚云淡淡的道:“托福,大约汤兄以为在下已被来人拾掇了?” 汤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热,连忙大步奔到,有些尴尬的道: “楚大侠切莫误会,唉,汤某早成惊弓之鸟了,适才在林内耳闻这边惨叫不绝,掌门师伯及汤某甚为楚大侠担忧,对头个个是穷凶极恶之辈,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敝门日后如何对武林朋友交待,所以 他说到这里,目光无意间向侧旁一扫,面前这种凄厉的景象,立时将他下面的话惊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云轻松的一笑,道: “这些人袖口上皆绣着一颗狼头,假如不错,他们大约都是莽狼会的角色吧?” 一鞭卷龙汤小庸目瞪口呆的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声,激动的道: “楚……楚大侠,这是你一个人干的?” 楚云似笑非笑的道: “依汤兄看来,在下莫非尚有帮手不成!” 汤小庸震惊的望着楚云那坚毅的面孔,嚅嚅说道: “楚大侠……你这一身功夫可吓死人哪,地上躺着的俱是莽狼会拿得出来的角色,个个都有两下子,绣着黑色狼头的莽狼会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较寻常会众高上一级,而那身上好似烧焦了的矮小汉子,更是莽狼会的一流人物,名叫飞蝎杜守浩,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厉害得紧呀,本门七师叔便是丧在那雨磷箭之下,这遭痛快,楚大侠,你可替七师叔报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这些杂碎,前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哩!” 楚云微阖双目,思忖道: “想那飞蝎杜守浩最后发出的球形物体,便是那所谓‘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确实有些霸道,不过,却奈何不了自己所习的‘魂游一丝’奇技呢——” 一鞭卷龙汤小庸又过去一一检视了地上的十三具尸体,吐了口唾沫,恨声道: “老子叫你狂,这下子狂到你妈的姥姥家去了,莽狼会啊莽狼会,日后还有好戏等着上演哩,咱们走着瞧了。” 他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忽然抬头道: “对了,楚大侠,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有没有溜掉的?” 楚云沉声道:“共有十四骑,只有一个人负伤逃去——” 汤小庸急问道: “那漏网之鱼楚大侠可识得么?” 楚云一哂道: “往日未曾见过,好似叫什么、‘鸣天断碑’霍敬——” 语声未已,汤小庸已惊叫道: “老天,这是莽狼会的副首领呵,楚大侠,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强哩。” 楚云颔首笑道: “不错,可惜此人心浮气躁,不知澄神制敌,在与楚某硬拼内力中震伤内腑,匆匆落荒逃去。” 汤小庸有些惋惜的道: “这老小子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云紧了紧外着的长衫,悠然道: “来必见得,留着他一条老命,回去哭诉那些狼狈为奸的伙伴,也叫他们知道天下之大,也有人不畏惧那邪恶势力!” 一鞭卷龙汤小庸微微一凛,随即恍然道: “有理,楚大侠之意,想是借霍老鬼之口传讯,告诉那拨土匪强人,是谁做翻了他们?对,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径,也免得他们日后乱吹狂吠!” 楚云微微一笑,缓缓走了两步,沉静的道: “汤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辈久候。” 汤小庸急忙点头,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云轻声道: “汤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辈学的么?” 汤小庸脸上又自一热,讪讪的道: “说来惭愧,掌门师伯手上一根‘万钻鞭’,使起来有如灵蛇闪掣,千变万化,连那灰旗队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也畏惧三分,但是,唉,咱跟师伯苦练了三年之久,却仅得皮毛而已,连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唉,咱拿着鞭子乱挥之际,便被楚大侠一顿好揍。” 楚云正色道: “汤兄,话不是这样说,武家有云:“欲得惊人技,须下苦功夫’,汤兄天份甚高,魏老前辈在‘鞭’上功夫造诣至深,汤兄大可循此而进,苦加磨砺,异日成就,当不可限量——” 一鞭卷龙汤小庸摸了摸围在腰间的纯牛皮鞭,激动的道: “楚大侠,依你老看来,咱这根鞭子,可还拿得出去么?” 楚云暂时没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渐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脚步,沉声道: “老实说,在下亦不用抬举汤兄,以汤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对付江湖中寻常武师,自是绰有余裕,稳操胜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较高的人物,只怕汤兄就要吃亏了——” 一鞭卷龙汤小庸对楚云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详尽,由衷的感激,他诚挚的道: “楚大侠,难得你老不以咱所学浅薄而鄙弃,咱可是打心眼里感谢你老,日后只要时间许可,咱一定拼上这条贱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为白狮门略尽绵薄之力——” 他正说到这里,楚云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声,目光炯然的望向路前——那儿,正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步履十分踉跄的向疏林这边行来! 汤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语道: “妈的,又是什么邪门?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别多呢!” 楚云没有作声,凝注着那条人影,那踉跄而来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惫的坐倒在疏林之外,他大约尚不知道疏林内正隐匿有一辆篷车。 而此刻,楚云与汤小庸二人,正离着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遥,二人已在发觉来人时,迅速隐入路旁。 楚云目光尖锐,细一注视之下,已看出来人竞是一个瘦长枯干的老道,只见那老道衣冠不整,发舍散乱,满面痛苦疲困之色,口中尚在不停的喘着粗气。 片刻后,那老道士缓缓移目林内,神色上透出惊疑之色,好似发现了什么—— 蓦然—— 这老道自怀内抽出一柄精光闪烁的锋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哑的吼道: “树林内是什么人?给你家道爷滚出来!” 楚云冷静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卷龙汤小庸已沉不住气,倏而跳立路中,尖吼道: “老牛鼻子,你他妈的穷叫个什么劲?树林里供着你的活祖宗!” 16、枯道凝霜 绝剑一现 一鞭卷龙深恐那老道会伤及树林内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现身便毛躁躁的吼了起来。 那瘦长枯干的老道,闻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龙之后,鼻孔中哼了一声,虽在喘息,语声却十分阴森的道。 “小辈,今天冲着这几句话,本道爷便要慈悲于你,哼,你这叫自寻死路!” 一鞭卷龙汤小庸尖笑一声,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 “妈的,咱看你才是离着正果不远了,浑身没有四两肉,他妈的三根筋吊着个脖子,还在咱一鞭卷龙汤某人面前发横使赖!” 瘦长道士听到汤小庸报出名号,不禁微一沉思,随即冷厉的道: “不管你是一鞭卷龙也好,一鞭扫蛇亦罢,今夜你这条狗命必得飞升极乐!” 说着,一步一步的缓缓向前逼进,手上的匕首闪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着砭人肌肤的寒凛。 一鞭卷龙汤小庸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 “老牛鼻子,你唬得着谁?妈的,刀枪棍棒咱见多了,什么样的玩意也耍弄过,来,来,走进一点,咱可以牵着你这牛鼻子戏耍一阵!” 瘦长老者冷哼一声,距离汤小庸尚有寻丈之遥,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挥! 汤小庸正在开口讽刺,一股凌厉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锐风,挟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急似闪电般扫到! 那柄匕首长仅尺许,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着汤小庸有寻丈之远,所以,汤小庸做梦也想不到,这老道隔着如此距离一挥之下,竟然与近身相搏有着同样的威力! 他魂惊魄散的疾速低头跃身,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绺头发已在那凉森森的锋芒下扫落! 瘦长道士冷冷一笑,极其不屑的嗤道: “道爷还以为你这一鞭卷龙有什么绝活哩,看来亦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窝囊废一个!” 汤小庸惊魂甫定,怒骂一声,身形倏偏,“嚯”的一声,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猝然卷向老道颈项! 老道脚步未动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颤动,青白色的芒尾蓦而暴涨,有如电掣般反削挥来皮鞭! 于是,汤小庸大喝一声,急速挫腕扬时,“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空气,刺耳已极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两条灰色的长眉微微一皱,好似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他蓦然紧咬下唇,脚步不稳的抢上一步,匕首倏挥十一次,十一道锋利的芒尾,竞霍然暴伸而出,奇快无比的卷向汤小庸! 他这展出的凌厉光芒,好似将十一次出手融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华如匹练般舒卷不已,不容敌人有任何一毫回环的余地! 一鞭卷龙汤小庸的武功,论起来不过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过这老道“运气凝剑”的上乘内家剑术绝技? 他但觉眼前刀光电闪,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辉,根本连对方出手的来势都看不真切,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间不容发之际—— 一股猛烈的劲风,有如启云天中倏捣而下的巨大铁锤,猝然向那老道袭至! 于是,惊呼声自老道口中发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劲风,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中,光芒与劲气同时消逝,但是,那片劲风的余力,却将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屁股坐于地上! 夜影中,一个瘦削而壮实的人影缓缓行出,冷然瞥视了老道一眼,转向那神胆俱颤的汤小庸道: “汤兄,你受惊了!” 汤小庸大大的喘息了两口,感激逾恒的向来人道: “楚大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厉害,他是用的什么邪门啊?咱几乎被他断送了性命!” 楚云淡漠的一笑道: “这位道长用的是剑术中最精奥的奇技之一:“运气凝剑’,不过他好似身有暗疾,所以这‘运气凝剑’绝技尚未发挥至极限,否则,只怕汤兄你纵有十条性命,也早就报废了。” 说到这里,楚云嘴角微微一撇,转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这老道等到一口气调顺了过来,双眼一翻,阴狠的道: “好小辈……你竟藏于暗处算计道爷……好,好,道爷会叫你即时看到颜色……” 楚云微笑道: “什么颜色?是道长坐在地上的颜色么?” 老道长枯于的面孔蓦然涨红,仿佛气忿至极,但是他尚未及说话,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楚云冷然踏前一步,沉声道: “道长,若在下未曾看错,道长好似身染暗疾,而且还十分严重;因此,道长还是平心静气来得好些,暴躁愤怒,只有对道长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声,怒声道: “小辈,看来你倒有两手,竟然识得道爷所使的手法,不过你这乘人于危的小人行径,道爷却要好生管教于你!” 楚云毫不动气,淡然道: “罢了,以道长的身手,已足可列为武林顶尖之流,只是修身养性这一宗却仅是未进后学,差得还远,老实说,道长手底下的功夫,在区区看来,虽已登堂,却尚未入室呢。” 老道灰眉怒轩,叫道: “好小辈,你口气未免也太大了,道爷如非行动不便,即刻便要试试你这小辈有多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还有几人能施出这‘运气凝剑,的功夫?” 枯瘦老道报出名号,楚云不由暗自一震,忖道: “原来这其貌不扬的老道士,竟是中条山玄武观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咳,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难惹难缠呢……” 一旁的汤小庸骇得一哆嗦,失声道: “什么?你这老牛鼻……啊,不,道长竟是一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条九头白额大虎的一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两声,道: “怎么?难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这两个小辈便是不识得山人庐山真面目,也该听说过山人手中这柄‘凝霜短剑’吧。” 汤小庸一想不错,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带有求援意味的将目光向楚云一瞥,微微退后两步。 原来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在武林中是个声威慑人的怪物,平素绝步不出中条山,更少与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异乖僻,他的派别来历,武林中人鲜有知悉,而他为何出家当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就更难令人揣测了。 严格说起来,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的名气,较之狐偃罗汉,半面鬼使等人更有过之,而又是个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云洒脱的一笑道: “一本道长,盛名之下,果无虚士,道长技业惊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这次小小的误会,尚请道长看在区区薄面,赐予揭过……” 一本道人冷然摇头,道: “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辈,除非你等二人当面向道爷叩三个响头,承认过错,否则,道爷便要尔等每人自断一手以谢此罪。” 一鞭卷龙汤小庸硬着头皮道: “道长,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罪’,久闻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与晚辈等为难……” 老实说,白狮门连遭惨变,汤小庸等人已成惊弓之鸟,实不愿再树强敌,故而说话之间,一反适才鲁莽之人,尽量婉转平和,以求息事宁人。 哪知一本道人双目骤睁,煞气毕露的道: “住口,道爷岂会被你这黄口小子几句巧言所惑?道爷限汝二人于半炷香时刻内叩头认罪,过时休怪道爷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云冷漠的启口,声音幽冥得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本,一本,当有一条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来,那么,你便要把握住这个时机,莫要这梯子收回时,再自半空中摔落。” 一本道人悚然一凛,但随即又吼道: “好小辈,你是说道爷不趁此下台,便会自讨没趣是么?好极,道爷便讨讨这个没趣试试!” 楚云沉静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云彩! “一本道长,你要试探在下么?” 不知怎的,煊赫一时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任他见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在看到楚云这样含有深意的微笑时,亦不禁有些寒凛的感觉…… 空气中有一阵短暂而不调合的沉默,一本道人努力咽了口唾沫,语声有些沙哑的道: “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爷尚含糊你?” 楚云玄异的一笑,缓缓掀开长衫,露出左旁悬挂的黑龙玉鞘长剑——他挂剑的部分与众不同,一般使剑者,大多将剑背于背后,或者挂在腰际,但是,楚云挂剑的部位却在左胯,而且,特别悬挂得底。 当那柄以莹玉为鞘,上雕黑龙的珍罕长剑映入一本道人眼中时,虽在黑夜,亦可看到他神色大变,瞳孔骤张!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个表示,“铮”的一声轻响起处,夜色中倏而闪出一恍似浩月般的明亮圆弧,圆弧蓦然长射十丈,变成一条蒙蒙的剑气,几乎在这圆弧出现,剑气盘绕的同一时刻,一切骤敛,楚云又仿若另一个人般安闲的卓立原地——速度之快,好似他本来便站在那儿没有移动一样。 一本道人双目圆瞪,嘴已张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声,惊惶的道: “这好似绝传武林已久的‘弧光剑法’啊!善哉!善哉!这位施主,不知贫道猜得可对?” 楚云冷然一哂,道: “好眼力,道长,这是弧光剑法的哪一招?” 一本道人微微一窒,摇头道: “贫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宝‘无畏金雕’武老前辈施展此招,于七丈之内以剑芒虚空斩断一株合包巨树,自武老前辈隐居江湖后,如此神技,不复重现……想不到今日却在施主身上得见……” 楚云淡淡的道: “此技较之道长‘运气凝剑’功夫如何?” 一本道人老脸一热,郝然道: “施主高姓大名?贫道认栽了。” 楚云微微一笑,道: “道长无须过谦,武学一道,浩瀚无际,在下不过乃苍海之一栗,实不足道也。”谈话中,他谨慎的没有提到名号。 一鞭卷龙汤小庸十分惊异于这名蜚一时的“枯道凝霜”形态之改变,他只知道楚云适才显示的一手剑法神妙无伦,但是,到底高深到什么程度,他却有些茫然。 这时,一本道人万分感叹的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无畏金雕武老前辈可与施主有着渊源?” 楚云深沉的仰首夜空静静的道: “在下对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们或有很深的渊源,但是,也可能毫无关系。” 一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 “无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气滂礴,五十年来,无出其右,施主不知于何时得传其不世武功,武老前辈如今仍在人间么?” 楚云眼帘微阖,望着空中淡银色的天河,微沉的道: “道长,世上有许多东西,我们皆在探索之中,道长的赐询,请让吾等保留一个完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隐衷,道长想必不会定欲追究吧?” 一本道人忙道: “这个当然,唷——” 他皱了皱眉,枯稿而松弛的脸皮微微一颤,右手抚向右边腰际。 楚云趋前两步,道: “道长,可是暗疾复发?” 一本道人长长吸了口气,苦着脸道: “唉,说来真令贫道汗颜,贫道为了寻求一味珍奇药物之配制,月前下山四处探求那味灵药之方主药——‘黄花百斑蜂王’,贫道历尽艰苦,方始在离此不远处的一块临河巨岩下,发现一窝极难寻求,却又奇毒无比的‘黄花百斑蜂’,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那窝毒蜂消除殆尽,但是,正当贫道依照医书所载,伸手入那蜂巢之内,捕捉那应该缩眠不动的蜂王之时,却不想医书记载竟然不大灵验,那只硕大无朋,其大如拳的蜂王非但并未缩收藏身,竞在贫道伸手入内之际,急飞而出,唉,贫道失惊之下,虽将那蜂王一举砸烂,右腰上却被它尾部毒针螫了一记……” 楚云略一沉思,道: “针尾可留在道长肌肤之内?” 一本道人颔首道: “不错,贫道已封住毒针四周血气流循,只是这毒性好生厉害,贫道此刻不但右腰全然麻痹,连右边身躯也感到炙痛无比……” 楚云又道: “道长可有方法自疗么?” 一本道人尴尬的道: “贫道医术尚称不恶,但对目前己身所受,却是无能为力……” 楚云古怪的一笑,忽然转首向着疏林,沉声道: “树后可是赵大彪,赵兄么?且请现身一见。” 随着语声,那隐匿林内甚久的赵大彪已自一颗柏树后走出,有些惶然的道: “楚大侠,事情都完了么?怎的适才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声?敝掌门师伯久候二位不归,深恐发生意外,故令在下前来探视。” 楚云大声道: “请赵兄回禀魏老前辈,此间已经无事,半个时辰之后,吾等即可启行了。” 他又回头道: “汤兄,此间经过情形,请详报贵掌门师伯,以免他老人家悬挂。” 一鞭卷龙汤小庸答应一声,招呼了师弟赵大彪,二人同时向疏林之内走去。 一本道人摇头道: “贫道早就疑虑林内有人,果然不错,施主,他们可是与施主同路么?” 楚云含笑点头,道: “是的,现在,请让在下一观道长伤处。” 一本道人奇道: “什么?莫非……莫非施主尚识医道不成?” 楚云笑道: “不敢言知,只不过略通皮毛而已,据在下揣测,道长之伤,可能尚不至于过份严重,即时施术,或较日后来得简易。” 一本道人间言之下,微微犹豫了片刻,终于将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块已然紫涨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肤来。 楚云蹲下身躯,仔细探视了一阵,断然道: “长吸气!” 一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长长吸人一口气,楚云又连声道: “行血,纳劲,气转三车,澄灵台,顺鼻息,气泄右腰阴脉!” 一本道人马不停蹄的顺着楚云语声施为,至“气泄右腰阴脉”一语出口,楚云左掌倏拍一本道人背心“命门穴”,右手食中二指往一本道人伤处一按,动作疾如闪电,一本道人狂吼一声,楚云手中已拈着一枚带着丝丝紫血,细锐的寸许的乌黑针刺! 他凝视着这枚“黄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声道: “道长,请自行挤出瘀血残毒。” 一本道人顾不得疼痛,双手用力,压挤伤处四周肌肤,紫黑色的乌血汩汩而出,楚云急忙掏出一方白丝帕,为他抹拭干净。 半盏热茶之后。 楚云又取出一个莹洁透明的水晶小盒,洒落一些白色药未于一本道人伤口之上,为其包扎妥当。 一本道人舒适的吁了一口气,无限感叹的道: “施主,你这行功疗毒之法,贫道尚是首次见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无边,料不到施主除了武功惊人之外,医术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贫道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楚云淡淡的道: “雕虫小技,何值一哂,道长,但愿你我能结一方外至友,在下于愿足矣。” 一本道人灰眉一扬,紧紧握住楚云双手道: “施主,贫道素来独行独往,不喜与人结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风范,雍容威仪,确令贫道道折服无己,只要施主不惜折节下交,只怕贫道尚难于高攀呢。” 楚云一笑道: “先前之事,想道长不会再予计较了?” 一本道人连呼荒唐,道: “施主万莫再提,嘿嘿,想起来确令贫道无地自容,唉,施主说得对,贫道在养性方面,实在尚须磨砺。” 楚云连忙肃容道: “戏谚之言,道长岂可当真?置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启口便了。” 说着,楚云缓缓将一本道人扶起,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低声道: “群星闪烁,夜空澄碧,明日天气定然绝佳,‘太极星座’已倒移半寸,现在大约已是初更了。” 一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个奇才,这许多学识,不知都是自哪儿学来的?” 楚云一笑道: “此乃一些极为浅显的日常问题,算不上学识,道长,当你在注视观察研习之后,那么,便一定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些小小的知识而已。” 他微微一顿,回首向林内高呼: “汤兄,时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随着语声,疏林内传来汤小庸的回答: “楚大侠,这就来——” 片刻后,一鞭卷龙汤小庸仍然驾着那辆双辔篷车,在赵大彪、吴胜二人的左右护卫下,缓缓驶出。 一本道人看见篷车,低声向楚云道: “施主,车内可载有妇孺?” 楚云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车车帘已被掀开,长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来,正待向楚云说话,目光却瞥到站于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征,凝眸细瞧之下,哑声一笑道: “这位道长可是中条山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阵,蓦而叫道: “施主可是流坞坡白狮门魏老掌门?”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惫中带有欣悦的道: “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长风采,此时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几乎不敢相识呢。” 一本道人行前三步,兴奋的道: “十二年前贫道行脚三宫山白马崖,于‘碧目老农’周施主处得见老掌门,当时便对老掌门谈吐风范十分心仪,奈因尘事相扰,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别,不料竟于此处得晤老掌门,这真是‘有缘哪怕隔山水’……” 他说到这里,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问道: “老掌门,你可是受了掌伤?”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涩的一笑道: “不错,想必道长也曾闻及本会与两河‘灰旗队’‘莽狼会’之间发生之事吧?” 一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额首道: “贫道于旅途之中,似曾风闻过贵门与‘灰旗队’‘莽狼会’之间所生之瓜葛,但是看来这件事还较贫道所闻来得严重?” 美髯神鞭艰辛的移动了一下身躯,哑声道: “老实说,道长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狈之状,便知道这次争纷给予本门何等严重的打击了……” 说着,老人已将前后经过,又断续的向一本道人讲述了一遍。 一本道人听得面上神色大变,美髯神鞭语声一停,他已激愤的道: “好个灰旗队、莽狼会的魔孽,贫道不料他们竞是这般横行无忌,有干天和,贫道虽然独来独往,从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阵抽搐,尚未说话,一本道人仿佛已下定决心般断然道; “罢,罢,虽然贫道已与三宫山周施主有十余年未曾来往,和老掌门更是一面之缘,但也要拼出这付臭皮囊,与老掌门相偕至三宫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个照应。”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颤声道: “准说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纸?老夫等在几濒绝境之下,先得楚大侠慨赐援手,后蒙道长仗义如此,若白狮门得以重兴,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狮门弟子感怀! 一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丝少见的湛然异彩,呵呵笑道: “老掌门言重了,贫道虽为武林同源,日常所为却少令他人赞誉,久而久之,贫道也不觉有何异处,一意非行天下,遂为天下人不解不谅,善事义行更是从未做过,此次若能替老掌门略尽绵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贫道并不如言传中之乖僻,更可为贫道本身积一善功,呵呵,说来惭愧,贫道出家数十年,善功却是积得历历可数呢。” 楚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畅述旧情,心中想到: “看样子,这一本老道心性却是不恶,外界传言,总是过份渲染了些,他们彼此之间并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却肯恁般仗义相助,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但应该除去‘孤僻’二字,更应该加入‘道义’的成分了……” 这时,一本道人看了坐在车首的一鞭卷龙汤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 “老掌门,这位想是贵门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识,嘿,嘿嘿,此子根骨不差,若能加以磨练,倒是一块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语,汤小庸连忙抱拳为礼道; “不敢,尚请道长多加栽培。” 一本道人大笑道: “孺子可教,呵呵,你如开始便这般温和达理.又何至于令贫道大发肝火?” 一鞭卷龙汤小庸面孔一热,一本道人又道: “罢了,不用脸红,输给贫道也算不上丢脸,现在,倒是吾等应该起程了。” 楚云一言不发,扶着一本道人进入篷车之内,自己又坐回车前原来的位置。 汤小庸看着一切弄妥之后,口中“得儿”一声,皮鞭扬起一声脆响,篷车已行出疏林,向着大道驰去。 17、大漠浩瀚 麻风之谷 时光是飘渺而难以捉摸的,像一抹云彩,一缕轻烟,又似一个变了心肠的情人那嘴角虚无而空洞的微笑。 半个月之后。 三宫山青翠的峰峦玲珑的浮凸在曲堤东方三十里的地平线上,这山并不雄伟高耸,但是却十分巧致灵秀。 迄逦在三宫山之前,有一条植满松柏的山径小路,此刻正有两条人影缓缓沿路而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全身黑衣,神态沉稳飘逸的楚云,另一个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的毒伤好似已全然痊愈了,面色虽然仍旧瘦黄枯槁,精神却异常矍砾,只是眉宇之间,好像隐隐含有些说不出的离怀愁绪。 楚云随手折了路旁松树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轻轻拗弄,深邃的双眸凝向天空,低声道: “道长,长安虽好——” 一本道人黯然道: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唉,贫道寄情山水,长伴青灯黄卷,自以为已是大彻大悟了,谁知却依然排除不了这乱丝般的离愁。” 楚云微微仰首,一笑道: “道长,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则必然结果,今日吾等离别,既是原因,异日吾等重逢,则称其为果,假如我们不分离,又哪有再见之期呢?” 又缓缓行了一段,一本道人低声道: “楚施主,虽然你没有告诉贫道,此去所欲为何,但贫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办一件与本身极有关连之事,贫道阅人多矣,但以施主这般豪迈中蕴育深沉,忠义里含有真挚的奇才,却尚是初次仅见,贫道恨不能与施主多事盘桓……” 楚云停下脚步轻轻的道: “道长,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无事的护送白狮门魏老掌门等人来至三宫山,道长毒伤已复好如初,更难得道长慨允为白狮门出力,助其重整门墙,这些云天高义,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赞佩外,站在江湖道义立场,在下更为道长鼓掌喝彩,武林仁义,到底尚未泯灭殆尽!” 一本道人老脸竞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罢了,施主你对贫道如法谬奖,贫道是确确实实的愧不敢当,人家‘碧目老农’周施主才是恩尽义至,不但热诚款待魏老掌门及贫道等人,又一再担待日后一切结果。从他亲送施主你下山三里之遥看来,可见这位‘碧目老农’更不愿施主你离去呢。” 楚云悠远的道: “再会之期,指日可待,道长,在下敬赠道长一点小小礼物。” 一本道人双手乱摇,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楚云微笑道: “道长,记得道长曾经说过:需要那‘黄花百斑蜂’的蜂王来配制一味灵药,假如在下猜得不错,道长想要配制的那味灵药,可是专门医治‘脑抽搐’这种怪症的?” 一本道人闻言之下,不由奇道: “不错,难道……?” 楚云深沉的道: “是的,在下知道这味灵药的奇效,不过,道长,在下可以奉赠道长一个秘方,便是这味灵药,若寻不着‘黄花百斑蜂王’之时,以枇杷果核三钱,加合蝼蛄两只,以一碗‘阴阳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渗有‘黄花百斑毒蜂’的灵效来得更高。” 一本道人闻言之下,惊愕得有些张口结舌,直望着楚云发呆;在他想来,如此深奥,却又十分明确的药理,不该是像楚云这般年轻的人所能知晓的啊! 于是,一抹微笑在楚云嘴角展开: “道长,我们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着前人行过的大路走去,却不知道,在这大路之外,还有很多条更为方便的捷径呢。” 一本道人钦佩得五体投地的道: “楚施主,贫道不知应该如何感激你这丰厚的赐予,啊啊,贫道最疼爱的一个小弟子便是患有此种怪症……唉,贫道恐怕无法向施主你做相对的报偿了…… 楚云长笑道: “区区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长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一本道人单掌问讯为礼,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之中。 楚云抱拳躬身,沉声道: “别了——” “了”字出口,一条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风吹拂起的枯叶,是那么轻俏,却又神速无匹的飙然掠出七丈之外,终至杳然。 一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动,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无际的金黄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骏马,正放开四蹄,在扬起的滚滚尘沙中奔驰着,马上骑士,也是个全身一片纯黑的青年俊彦。 天空是一片蔚蓝,偶而有两片飘浮的云彩,在空中轻闲的飘移着,像是澄碧的浪波上几点白鸥张开的长翼。 苍穹是一道渺遥的弧盖,而弧盖似一个蓝色的琉璃罩子覆盖着大地,无边的沙漠延长至地平线的尽头,象征着宽阔,豪迈,粗旷与永恒。 天是澄蓝的,沙是金黄的,云是洁白的,地上的人与马却是一身纯黑,这纯黑在长天下移动,在沙漠上成了一个小点,与空中的白云相映,在辽阔的金黄色上做着坚毅卓绝的竞走。 于是,空中的烈阳光辉更盛炽了,似一把火伞高张在头顶上。 黑色的骏马身上渗着汗水,黑衣的骑士鬓鼻洼也渗着汗水,他的黑色长衫却被风拂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龙的珍罕长剑。 这是楚云,他在一个万马聚集的贩马场上,自一个偶然的发现中买到胯下这匹异常难寻的“双日驹”,在日夜不停的奔驰下,在他出发的第二十个午时,已到达了目前的境界——绥远境内的沙漠。 空中的阳光十分猛烈,晒得人马俱皆焦渴无比,楚云以手遮额,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心中忖道: “自己这次摒当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嘱,至此寻找他所说的‘拐子湖’,但是,黄沙渺渺,一望无际,又哪里去寻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却又未详细说明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静而没有半点声息的,楚云环视着四周如波纹,又似小丘似的黄沙,又看着它们被带着热气的风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涡。 于是,他策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借着这沙丘的阴影,挡住了炽烈的阳光,虽然仍旧是懊热无比,但却较诸适才在太阳的直接照射下凉爽得多了。 楚云轻俏的下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制成的水囊,自己先饮了个饱,又倒在手中捧着给坐骑喝了,方才有些疲惫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气有着出奇的沉闷,仿佛浓厚的云翳,而那与寻常不同的燠热,更是令人难以消受,沉闷而又烦躁。 楚云的衣衫已给湿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连运功调息都懒得去做,管自半倚在沙堆上闭目养息。 忽然—— 他似乎听到一阵极为轻细的沙沙之声,缓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阵更为细碎的声息,则自身后移到,速度好像较那右方的声音快捷得多。 在没有睁开眼睛前,楚云的脑海中急速闪过几个念头: “自己在进人沙漠之前,已向当地土著约略探问过沿途情形,据他们说这路五十里方圆之内,不可能再有人烟水草,但是,这两种方向迎异,声音不同的韵息,却又是自何而来呢?” 念头自他脑海中一转,楚云双眸骤然睁开,在他目光瞥扫之下,却几乎惊得从沙堆上跳了起来! 在他扩张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画面:那是一个手足俱全的人类,只是这人不但头顶寸毛不生,疮痕斑斑,甚至连面孔上部长满了已经溃烂的疮疤,全身浮肿得成为紫红之色,在他穿着的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种惊惧而作呕的感觉,好像这已是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人类似的! 另一个思想如雷殛般在楚云脑中闪过,他脱口叫道: “大麻疯!” 此刻,那人距着楚云约有五丈之遥,正站在一个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浮现的幽灵一样,用那一双迟滞而肿烂的眼睛向楚云直怔怔的凝望。 气温虽然是如此沉闷燠热,但楚云却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来,瞪着这染有“大麻疯”的人发呆。 楚云十分清楚,这“大麻疯”是一种极为剧烈的传染病,被染之人,周身肿涨溃烂,日夜折磨,痛苦辗转,终至无可救药而死,其病状之残酷,患病人之痛楚,实为百症之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离遗弃,不得与常人相处,精神及心理上的负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静逾恒的楚云。骤然发现这染有大麻疯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举止,却并非显示他心中畏惧,而是多少年来累积留传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股戒备之心:当一个人在突然的机缘中,发现一件他素闻中的事情,而不论这事情的成分是好是坏,这个人的神经一定是紧张而惶乱的,只是因人而异,程度各有深浅罢了。 那患有大麻疯的怪人,在楚云站身立起时,艰辛而近乎木呐的举起手臂,向楚云身后指了两下,迟滞的眼神中,好似隐约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于是,当楚云辩明了这怪人的意思后,那阵细微的“沙沙”之声,己更形接近,而且,在这片轻细的声息中,好似还含有一股节奏分明的“嘎”“嘎”之声! 楚云尚未回身,心头己自一跳,从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泽的经验判断,他已明白身后这阵声音是发自何物!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回身,微微仰起面孔,让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双手抱拳,向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深施一礼——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云面孔上微笑的绽展时,在烈阳的光辉映射之下蓦而闪出一道迷蒙而寒森的剑气,如雨后经天的虹彩,在划过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长弧后,又似一抹流光般逝向虚无。 而这时,楚云面孔上的微笑依旧,一条粗若儿臂,长约五尺的斑斓“响尾蛇”,已血雨横飞的被剑芒斩成九段,抛出寻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无云,火伞高张,楚云出手之快,就好像这条响尾蛇原先便已断成九段,早就摆在那里一样。 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似乎惊异至极的张大肿烂的眼眶,口中发出阵阵的“啊啊”之声。 楚云洒脱的一笑,沉声道: “朋友,谢谢你的警告,吾等在这里见面,好很有些奇怪,是么?” 那怪人好似听得懂楚云的言语,又伸手向楚云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丝可以意会的笑意。 楚云轻笑一声,也未耸身作势,一条身影已如惊鸿般掠向沙丘之上。 这怪人的形态,近看比远望更为吓人,周身尚散发出一股有说不出的恶臭,不但刺鼻,而且令人恶心。 但是,楚云并没有丝毫嫌弃之状,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与这怪人相握。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一见楚云向他伸出双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后退了两步,双掌乱摇,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愿楚云沾染到他的身体,进一步说,他是唯恐己身的恶疾,会传染到对方啊。 其实,楚云又何尝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诚挚的道: “朋友,贵姓大名?” 怪人一见楚云不再前进,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气,嘴唇蠕动了良久,始艰辛的吐出几个字: “你——来——自——中——土?” 楚云颔首笑道: “不错,绥境风光,却别有情调。” 怪人又思索了一阵,含混不清的道: “改路……前面……是……麻疯……谷……” 楚云往日曾经听过传说:蒙古藏边一带,有这“麻疯谷”之名,乃是将染有大麻疯恶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个荒凉偏僻之处,与广大民众隔绝,任其自生自灭,这些麻疯患者聚集之处,便多称为“麻疯谷”。 自然,这种做法是极其残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没有方法治疗这种可怕的恶症时,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麻疯病人一旦被送至“麻疯谷”内,便等于定了终身监禁,永远不能与外界接触,甚至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包括在内,所以,不幸患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难,往往比肉体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们自己的哀伤呼号,又有谁能反应出他们的凄楚呢? 楚云十分同情的摇了摇头,低声道: “朋友,告诉我一件事,你这大麻疯恶症,已患了几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云凝望了一阵,有些颤抖的伸出他那已经烂掉了食中二指的右手,再展开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颤抖不停。 楚云一望之下,叹息了声,仰望长天,仿佛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视,悠然道: “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迟了,你患这恶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惊异的连连点头,楚云一叹道: “老实说,以我的一身医术,有很多世人视为绝症的怪病,在我看来说皆可药到病除,这大麻疯恶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适才苦思之下,却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治愈患染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这时忽然上前一步,呆滞的双眸似乎闪射出一丝兴奋的光彩,他口齿不清的道: “你……是说……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云用力颔首道: “是的,绝对可以医好。” 怪人仿佛高兴至极,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来,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样子虽然难看的像是填鸭,但是,却可直接的表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楚云嘴唇微抿,有些奇异的想道: “怪了,他这绝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无法将他治好。但是,他在听了我能治愈三年以内的患者时却如此高兴,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正想着,那怪人已停止了动作,回首向他连连招手,一面步履跄踉的往右侧行去。 楚云略一沉吟,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双日驹”啼哩哩一声长叫,立时放开四蹄跟了上来。 于是,楚云随在那怪人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阳光是炎热的,但那怪人好似丝毫不觉,他没有说话,管自闷着头行走,二人一马,沿着漠漠的黄沙在炎热的阳光下蠕动。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 楚云以那双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遥遥望见在浩瀚的沙漠上,有着无数块矗立的白色巨岩,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岩下微微移动的人影:看来便好似一些渺渺的蚂蚁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云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也不值一个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云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晒在烈阳下的白色巨岩,大约便是那“麻疯谷”了。 他轻轻一叹,沉声道: “朋友,快到了,是么?” 前行怪人啊了两声,又急忙点头,楚云微笑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设法治愈麻疯谷内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罗?” 怪人又连连颔首,含混不清,而语声显然又在颤抖的道: “请……可怜……他……他们……” 楚云骤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双目也有些湿润,他在这刹那之间,有一股深刻的感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难麻疯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中时,犹不忘伸出援手给别的受难者,他的善良发自内心,真挚而恳切,没有丝毫虚伪,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绝望而罔顾遭难的同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超然的爱,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里,又到哪里去寻找啊? 在很多个日子以来,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杀伐里,在藏龙卧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诡诈的江湖风云内,楚云见到的,听到的,可以说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这已油竭泉涸,濒临去日不多的麻疯病人,却给予他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一种自他重人江湖以来所未曾遭逢过的深刻感受! 于是,楚云闭上眼睛,待心绪略微平静,然后才大步行上,沉声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么,你的灵魂亦必是安适的,因为你是这污浊的世界上,极少数真正的好人之一……”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肿烂的目眶中含蕴着晶莹的泪光,疮痕满布的面孔上轻轻痉挛,他忘情的伸出那双残缺的手掌,却又羞惊的缩了回去。 但是,当他缩回一半时,却被楚云那双强有力的双手握个正着,楚云掌心的热力,深深浸润着这怪人枯涩的心田。 于是,二人并肩往前行去,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但真挚的情感,却已在沉默中相互交流。 约有顿饭的时候,二人一马已来到那堆高耸的白色巨岩之前,而这堆白色巨岩之下的情景,又是多么令人惊惊啊。 楚云大睁双目,望着那些站卧于远处,向他瞪视的“人”群,他们有着最令人恐惧的外形一一溃烂的四肢,斑驳浮肿得有如厉鬼似的面孔,褴褛不堪的衣衫,衬着污秽的环境,恶臭的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啊! 气氛中飘浮着无形的痛苦与古怪,这些麻疯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云瞧视,他们枯瘦的躯体没有移动,嘴唇没有开合,甚至没有一切应该有的表示,但是,这不能责怪他们,当一个人对生命失去指望的时候,你又叫他们拿什么来振奋呢? 楚云望着四面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群,心中有着深长的叹息。 他往前走了两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声道: “朋友们,我们或者根本就不认识,但是,我愿意自己能对各位有所帮助,请不要怀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说完了话,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答腔,楚云感到有一股隐约的翳闷在空气中形成。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蹒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势及笨拙的言语,向那些失去一切生气的人们说明楚云的来意。 但是,仿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疯病患者依旧冷漠的没有丝毫表示,不错,当经过无数名医的诊断,奇药秘方的治疗,再加上多年来的传说及事实,都无法对他们有所帮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们的希望呢? 楚云犹豫了片刻,断然道: “朋友们,在这种情势之下,我难道会对各位有什么不良企图?请相信我,凡是患染麻疯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复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没有回答,楚云正待进一步设法解释的时候,巨大的岩石后却蓦然摔出两个人来,一个粗暴的吼声随之而起,尚夹杂着一连串令人不易听懂的怒骂声。 周遭的麻疯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惧那怒吼之人,纷纷向四处躲避,与楚云同来的怪人亦跄踉行进,断续的道: “快……走……快!” 楚云觉得十分奇怪,直这个地方,还会有谁看不开而如此暴躁?难道说,这人莫非不是麻疯病患者么? 那怪人一见楚云卓立不动,仿佛有些急了,扯着楚云衣袖,以手连连指向巨岩之后,而这时,又是两声哀号,两条人影,似空中抛球般飞跌出寻丈之外。 楚云轻轻一拍那怪人肩头,大步行前,迅速给那倒在地下的四个麻疯病人搓揉了一阵,口中已冷厉的道: “在这种处境之下,朋友你还不予同病者以怜悯的情感么?” 随着楚云的语声,一条高大得令人吃惊的身影,随着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更映迸楚云瞳孔之中。 于是,楚云缓缓抬头,站在七尺之外,有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银钉软甲的魁梧大汉,正瞪着一双铜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恶煞般的向他启步逼近。 这大汉不但一身打扮穿着遇异于四周之人,神情形态更是凶横无比,他头顶寸毛不生,却在脑后蓄着黄毛小辫,浓眉如刷,再加上满脸粗厉之气,确实十分慑人。 楚云毫不惊惶,往这大汉面孔双手仔细一瞧,已发现上面生满了隐约的紫红色斑点,而且更有些浮肿,他心中忖道: “这大汉好似不像中土或边区人氏,他头脸双手的紫红色斑点,乃是大麻疯病的初期征候啊!” 此刻,一双雕缕着花纹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云一看这牛皮鞋,立时恍然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来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汉粗厉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说汉语么?” 那蒙古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 “站起来,让老子教训你!” 楚云一听这蒙古大汉汉语竟然十分流利,不觉有些惊讶,但是仍旧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话好说,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汉狂笑一声,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银样蜡枪头,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货商人还不是满口吹得震天价响,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们七荤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小子在我哈察面前还是装个孙子来得便宜。” 楚云淡然一哂,道: “你叫哈察?大约你也患了大麻疯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汉额角青筋暴起,瞪着楚云吼道: “不错,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这种绝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不要牵扯亲人,独自跑到这麻疯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后阿拉大神一定会给我一副比现在还要强壮的身体!” 楚云微微颔首,又道: “那么,你为什么凭了你这付强健的体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怜人?” 哈察狂厉的道: “住口,我哈察有骨气,决不在大麻疯绝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惯他们那整日毫无生气的模样,大麻疯可以折磨一个人的身体,却无法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麻疯,它可以使我全身溃烂,却不能使我精神受损,我要在临死前的每一段时刻与它搏斗,他们害怕,他们不敢搏斗,我哈察便摔他们!” 这粗犷的蒙古大汉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成章法,却含蕴着一个真理:这真理便是奋斗与坚毅! 楚云异常感动的望着对方,诚挚的道: “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着胸膛狂笑道: “谁都说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内的皮货汉商及蒙古汗萨钦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们!” 楚云一笑道: “但是,真正的英雄却不欺侮弱者!” 哈察闻言之下,脑后的小辫猛然一抛,大叫道: “我哈察的对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来,我要教训你。” 楚云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闻名的,而眼前这蒙古大汉看来更属此道高手,是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与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须小心应付。 于是,他缓缓站起,面含微笑的道: “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几流摔角勇士?可参加过各旗联盟的摔跤大会?” 哈察粗扩的道:“你站稳了,我哈察代表汗萨钦斯十二旗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哈哈,在全蒙古的亲王环视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强健的双臂下,我哈察获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衔!” 楚云十分清楚,这“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着最强健的胜利者,而“红带金牛”更是蒙古第一个武士的标志! 于是,楚云沉声道: “如今,你已失去这些荣誉了?” 哈察怒道: “荣誉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来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云一哂,道: “你相信来生?你不想在今世重获你的光荣?” 哈察望着他的双手,那双宽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满了紫红色的丑恶斑点,他有些半神经质的大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今生再去获得那些荣誉?我哈察已是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疯患者了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笑声,勃然暴怒道: “好小子,你竟然胆敢讽刺于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尝试一下红带金牛武士的威风!” 随着语声,他那如一条牡牛也似的壮大身躯,已猛扑而至,双手抓向楚云肩头,脚尖已奇妙的扣向对方足踝。 楚云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寻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强有力的扑击下,却显得威猛无比。 于是,楚云如鬼魅般轻移三步,哈察立即扑了个空,但是,就在这几乎不足一线的隙缝里,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声,宽阔的肩头猛撞敌人前胸,双手闪电般捞向楚云手腕。 楚云不闪不躲,任他一把抓实! 哈察弓背曲身,与抛肩一个动作,向外猛摔而出。 于是一条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划过一道弧线,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时候,却仿佛奇迹般霍然飞起,直达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张开大嘴,但当他目睹楚云那瘦削的身躯几乎不可能的忽然飞起之际,那张开的大嘴却惊异得再也合不拢! 七丈之高——这是多么不可能以人力跃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个念头尚未兴起的时候,楚云已轻悄得如一片落叶般飘回原来的位置,含笑卓立不动。 于是,哈察又狂吼一声,左掌在楚云眼前一晃,右掌绝快无伦的抓到楚云腰际,脚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会被他横摔出去,但是,楚云却稳立如故,纹丝不动,哈察好似感觉在用力扯着一座万仞巨山一般,丝毫用不上劲道。 他拉着楚云的衣衫挣得面红耳赤,口中粗气直喘,却犹自奈何不了对方。 楚云安闲的一笑道: “哈察,你便凭着这点力气捞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名么?嗯?” 蓦然—— 哈察在楚云说话之际,左掌猛劈对方颈项,右掌用力往前拉扯,双脚前盘向敌人小腿,他进攻之快,换式之猛,确实不愧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着的却是武林中一颗正待大放异彩的慧星——浪子楚云,此番却没有他的便宜占了。 楚云长笑一声,随着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闪进,无形中已避开那劈至颈旁的左掌及盘至腿前的双脚,他那进身的方式是奇诡而迅捷的,宛如一缕轻烟——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着之下,左掌双腿已经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微倾。 高手相斗,便是把握住一线之机,在瞬息间作最有利的决定性攻击,楚云自是深知这个窍要,他左时倏撞对方抓在腰际的手腕,同一时间内双臂奋力挺举,霍的一声,竟然将哈察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凌空举起! 哈察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当一个摔跤者被敌人凌空举起时,除了使刁耍赖以外,已没有胜利的希望了。 于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规矩,双腿伸直张开,两掌互拍三下,仰天举直,表示认输。 哈察这光明磊落的气度甚令楚云钦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绝技之上,因为,一个人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领之外,尤其重要的还是他的德行。 楚云豁然大笑,平稳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 “好朋友,由于你的气度,我承认你是蒙古‘红带金牛首旗武士’!” 18、喜得良伴 隐秘渐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着异常的尴尬与惊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陌生的汉人,竟怀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况,对方更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这位曾经获得“红带金牛”标志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视着楚云,嘴巴却大大的张着。 楚云轻松的耸了耸肩,笑道: “哈察,愿意跟着我么?” 哈察迷惘的道: “跟着你?以一个大麻疯患者的身躯?” 楚云沉声道: “我能将你医好,和你以前一样的强健!” 于是,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惊异的睁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摇着头,不大相信的道: “你能医治大麻疯?不信,不信,多少名医自古来都束手无策,而且你武功虽好,医道却并不见得也好啊!” 楚云见他有些执迷不悟,略一沉吟,道: “哈察,得了大麻疯的人还有救么?” 哈察用力摇摇头,道: “这还用问,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楚云一笑道: “反正没有救,且让我试试如何?这叫‘死马且当活马医’!” 哈察考虑了一下,大声道: “好,万一你医不好也没关系,你打得过我我就服你!” 楚云剑眉一舒,命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向对方面孔双手仔细察视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麻疯病,据我估计,大约只有四、五个月?” 哈察又奇怪的睁大眼睛,叫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染了大麻疯只有四个半月。” 楚云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又自怀内摸出一个水晶瓶子置于坑边,再以一张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润之物铺在坑内,将水晶瓶内的液质完全倾入小坑内的黑色油润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 “你要开始施术了吗?” 楚云微笑不语,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已正确无误的点在他“软麻穴”上! 哈察“唉”了一声,楚云又快速的将他全身拍了四掌,于是,他便仿佛僵硬似的坐着不动了! 楚云神色肃穆的又自腰际摸出一枚硕大而珍异的指环来,指环上雕镂的太阳,在日光下被幻成一团绚烂的色彩,楚云十分小心的将指环对着微偏的烈阳,手指轻轻移动,仿佛在校正指环的光度。 自他甫将指环摸出之际,哈察立时宛如被重击了一棒似的神色倏变,双眸似欲突出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云瞪视着。 忽然,楚云手指急偏,那枚指环上幻映的彩色光辉竟在刹那间变成一道小指粗细的红光,像一缕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内轻漾的液质上—— “呼”的一声,那液质竟随着指环汇集射人的阳光焦点燃烧起来,似魔术般蹿起了青莹莹的火苗。 楚云一语不发,掌一伸,一粒龙眼大小的紫色药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时间,他双掌起落如飞的在哈察全身七经八脉拍打起来。 于是,黏臭的黯黄色浆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渗出,口中呕出,头顶雾气腾腾,他腹内更似滚烫般沸涌不已,脑中有如万针扎刺…… 一炷香后。 楚云蓦然大喝一声,双手分脱哈察脚上牛皮靴,将那双微微肿涨的大脚按人一旁小坑内的火焰里。 哈察顿时有如杀猪般大叫一声,在青莹莹的火苗烤炙之下,那双大脚上竟连串的滴落红黄相间的混淆黏液。 片刻后,楚云双臂肌肉坟起,用力一抖,已将哈察抛出两丈之外,如一块陨石般重重的落在柔细的沙地上。 他吁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的蹀躞着,却不时仰首望着空中日光的移动。 良久—— 楚云拂去身上的细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及四肢上隐约的紫红色斑点,竞奇迹似的消除殆尽,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黄的秽物。 于是,楚云满意的笑了,伸手拍开哈察的“软麻穴”。 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动了两下,吐出一大口气,孱弱的移转过健顶的身躯,目光失神的望着俯身向他微笑的楚云。 楚云低沉的道: “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麻疯已经痊愈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结,嘴唇嗡合,却不敢相信的轻轻摇头。 楚云拿起他的双手,举在他双眼之前,肃然道: “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楼,虚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却是像空中的阳光一样真实!” 在迷蒙的目光里,哈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厚宽大的手掌,肤色黝黑,筋络分明,但是,却再也看不见那些丑恶的,令人发狂的紫红色斑点! 他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双手,像是一个古玩家在鉴赏他最心爱的古物一样,良久,良久—— 一声疯狂的大叫蓦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倒了下来,于是,他在地上爬、滚、四肢乱舞,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像一个悲喜超过负荷的三岁稚童。 楚云安静的卓立一旁,嘴角泛着安详的微笑,微笑中透着慰藉,也漾着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张涕泪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双臂高举,口中诚挚的高呼: “神啊,感激你赐给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无限力量的奇人治愈哈察的大麻疯……” 他祈祷甫毕,又匍匐至楚云脚下,如雨点似的亲吻着楚云的足尖,恳切的仰起面孔,真挚的道: “父母赐给哈察生命,而大麻疯又要夺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后,却由你自绝症中救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后,哈察便是你的奴仆了,你的跟从,你财产的一部分……因为哈察今后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赐予。” 楚云轻轻将手抚住他的右肩,沉声道: “哈察,别这样说,我会待你如友,而你更会似一个朋友那样自由……” 一阵鼓噪喧哗之声,随着一群蓬头垢面,连滚带爬的麻疯患者,有如潮水般涌向楚云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响起: “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怜的麻疯病人……” “我们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云有些惊愕的高举双手,大叫道: “各位朋友,慢慢来,慢慢来,不要慌,请注意我只能治疗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 喧嚷的鼓噪,随即又淹没了楚云的声音—— 沙漠仍是炙热与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沙粒如一颗颗的火钻,散发着刺目的光辉与热力。 楚云牵着坐骑,疲惫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后,尚跟着一个魁梧得如一头巨牛般的异装大汉——哈察。 楚云回头向身后一望,吁了口气: “哈察,这两天来,我总算尽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个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甚至连六七个患病超过三年的病人也治愈了,现在,我们离开那麻疯谷有多远了?” 哈察迈动那双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两步,恭敬的道: “主人,我们离开麻疯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里去?” 楚云伸手抹去脸上汗渍,低声道: “哈察,你可知道有个拐子湖么?”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来,急声道: “对了,主人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主人啊,你为我治病时用的那枚指环,是否名叫‘喉罗指环’?还有你身上佩的长剑,是否名叫‘苦心黑龙’?” 楚云闻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 “咦,你怎么知道?连我都不晓得这指环和长剑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云索来指环细细一瞧,再把着长剑端详了片刻,连连点头道: “不错,不错,是了,一定是了,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装老人告诉我的东西……” 他没头没脑的一讲,更使楚云满头雾水,急切的问道: “哈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得详细一点!” 哈察双手奉还指环,追忆的道: “主人,老实说,前天被你打败,那是我第二次吃亏,在五年之前,当我正要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后,借着酒兴一连摔翻了二十多个牧羊人,而就在此时,一个全身黑衣,胸前背后各绣有一枚金色太阳的六旬老人飘然而至,讽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气,专门欺侮老实人,我那时骄狂无比,自大己极,大怒之下,便与那异装老人打了起来——” 楚云一笑道: “于是,你输了?” 哈察面上一热,有些微窘道: “是的,摔不了几个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艺及手法我却十分佩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们握手言欢,喝了一夜,他大约酒后异常兴奋,不但授予我极多摔跤秘技,还告诉我他是出来寻访他们的首领,而他们的首领已失踪了四十多年了,他更托我留心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们首领早年的随身珍物,更是他们隐居拐子湖诸人最大的希望……” 楚云颔首道: “那么,这位老人告诉过他们首领的名字?” 哈察肃然道: “是的,他们的首领好像十分神圣,有如我们的大神一样,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字时,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诉我,他们首领的名号叫‘无畏金雕’武血难!” 楚云闻言之下,不由大叫一声,双膝向着海的方向跪下,双臂高举,仰首向天: “使我恢复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圣无畏金雕,老朋友啊,我早已与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赐给我一切,更使我在极端的颓丧中有了精神上的寄慰,时间与空间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过程,而我与你,老朋友啊,我们的心永远连系,你看着吧,你等着吧,我会尽力使你的旧部得到你以前给予过他们的温暖。” 于是,楚云垂首深沉的默祷,半晌,他回过头来,却发觉哈察也似半截铁塔似的愣愣地跪在他的身后。 楚云笑着要哈察起身,说道: “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确实方位么?” 哈察点头道: “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而那位异装老人更告诉过我拐子湖的大概方向位置,因为他要我万一遇到那携有指环长剑之人,可以带他到拐子湖去!” 楚云略一沉吟,道: “是的,我也早已打听到天下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不过,大家对这地方俱是十分陌生,甚至告诉我拐子湖坐落方位的那人,也仅是多年前经过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你去过么?” 哈察一伸舌头,道; “谁敢去?听说那拐子湖湖水如缎,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着宫殿般的玲珑轩阁,但拐子湖周围三十里之内,却冥无人烟,据说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外人前往窥探,如被发觉,重则丧命,轻则成残,有不少边陲好汉,便曾受不住诱惑而冒险前往,结果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完蛋大吉,这都是我在听过那神秘的异装老人诉述后,片断打听到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哈察又补充道: “不过,那位异装老人虽然告戒我不可冒险,却特别声名,如万一寻着那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则大可堂皇前去……” 楚云默立不动,深深忖思,他将在孤岛中遭逢的奇事细细回忆,又将日来接连遇到有关“无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种种传闻连贯,终于,由片段而成了一个整体,那便是:回魂岛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无畏金雕武血难,而他的留书指示是完全正确无误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着他! 楚云深沉的感叹,是的,时间虽然是如此悠久,却依然不能隔绝无畏金雕部属对他的深挚怀念,依然无法淡漠他们对昔日领袖的热诚爱戴,谁说人世间,尽是生冷与薄幸呢? 哈察摸了摸脑后小辫,道: “主人,我们这就去么?” 楚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豪气飞扬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愿老朋友的部众,能对我这陌生的浪子有相对的感情,让我们共同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于一场!” 于是,仍是二人一骑,在阳光下,在沙漠上,迈开大步,昂然行去。 19、赶尽杀绝 拐子湖畔 沙漠的气温变化是诡异而离奇,在白昼,火伞高张,有如炙热的烙铁,而一到夜晚,便寒冷得宛似严冬。 此刻,正是接近黄昏的时候。 浩瀚的大漠,那落日的景象,是凄凉而壮丽的,浑圆的夕阳,如一团艳红又加上迷蒙的火球,是那么遥远,是那么鲜艳,却又如此带着落寞的意味。 天色黯了,大地逐渐晦蒙。 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这是四只脚,加上后面两双马蹄。 不错,朋友们知道,那是楚云与他的伙伴——蒙古的“红带金牛首旗武士”哈察。 楚云抹拭了一把额角的汗水,吁了一口长气,遥望着西方的落日,轻缓的道: “哈察,黄昏的景致一向是凄迷而艳丽的,而沙漠的夕阳余晖,更美得令人难以忘怀,你有这个感觉吗?” 哈察愣头愣脑的想了一会,瞧着西大的晚霞半晌,有些尴尬的道: “主人,咳咳,大概是我看这景致看多了,或是——或是我太笨,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沙漠的黄昏有什么美处,假如一个花姑娘,我就可以说出她是美在那脸盘上呢,还是娇在那腰肢上,至于这黄昏,咳咳,每天都一样嘛——” 楚云哑然失笑,摇摇头,改变话题道: “哈察,我们已走了差不多一天了,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拐子湖?” 哈察极目眺望了一阵,又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明天太阳爬到半天的时候,我们已可以望见拐子湖湛蓝的湖水了,我是说,假如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 楚云淡然一笑道: “希望你的记忆力不错,否则,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漠上散步,却不是一件好消受的事呢。” 说着,二人已哈哈大笑起来,哈察到马背上拿下食物裹囊及水袋,过来放在楚云面前。 裹囊内装着数只卤好的整鸡,及晒干的熟牛肉、火腿、鹿脯等等,另外,尚有一大瓶美酒。 楚云正待食用,却发觉哈察盘膝坐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 “咦?哈察,你怎么不吃呢?”楚云奇怪的问。 哈察也满脸恭谨的道: “主人,哪有主仆共桌用膳的道理?” 楚云豁然大笑道: “哈察,你是我的好友,只要我们彼此真诚相待,又何苦拘泥于这些虚伪的形式呢?来,一起吃!” 哈察微微犹豫了一会,终于有些拘束的走了过来。 楚云笑着递给他一只油肥的鸡腿,自己仰颈喝了一大口酒,又传给哈察,二人尽兴的吃喝起来。 这时,夕阳已全然落在地平线下,炎然的空气也逐渐转为寒瑟。 楚云咀嚼着一块牛肉,笑道: “这沙漠的气候真是古怪,像一个多变而狠心的姑娘,一刻热得像火,一刻冷得似冰,嗯!哈察,你说是么?” 哈察用力咽下一大口火腿,脸红脖子粗的道: “是,不过,假如有哪个娘们敢对我哈察变心,那么,我就会毫不客气的扭断她的脖子,就好像扭断我仇人的脖子一样。” 楚云笑了,但是,在笑里却含蕴着苦涩;不是么?他以往深爱的妻子,如今不但已弃他而去,更逼得他走投无路,几乎葬身于无情怒海中,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却并没有正式采取报复的行动,并非他还有顾忌,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楚云期待那时机成熟的一天,已翘盼得太久,太久了。 忽然,哈察关心的问道: “主人,你在想什么?” 楚云悚然一凛,强笑道: “没想什么,只是心情有点抑郁。” 哈察愣愣的看着楚云,鲁直的道: “主人,假如你有什么心事,或有什么不如意,只要用得着我哈察,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替你去做。” 楚云拍拍这位蒙古武士宽厚的肩头,感激的道: “谢谢你,到了那时,我自然忘不了你——” 他活声尚未说完,面色却突然凝聚,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声息。 哈察微微一怔,随即俯身下去,将耳朵紧贴沙土,半晌,忽然跳了起来,急促的道: “主人,是马蹄声,还有——” 楚云淡漠的道: “不过,还有驼铃声,而且不在少数,哈察,在这寂寥的沙漠夜晚,是否还有商旅马队经过?” 哈察摇头道: “这条路不是一般商旅惯经之处,而且听那蹄声十分急迫,若是商旅行客,却用不着如此奔驰,恐怕……” 楚云接道: “是马贼么,对不?” 哈察沉重的点头,道: “主人,在这片辽阔的沙漠上,有一拨异常剽悍的劫匪,首领名叫鲁花,闻说一身本事十分高强,手段更是毒辣无比,他惯用的一柄蛇刀,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楚云颔首道: “会是他么?” 哈察移目向声息传来的方向眺望,低声道: “不一定,不过,现在正是一般马贼出动的时刻,而鲁花及他手下,在这一带活动的可能最多。” 他说到这里,忽然低叫: “来了,还点了火把,人数好像不少。” 楚云仍然坐在地上,悠闲的道: “哈察,我们是否应该躲开?” 这位蒙古首席武士双目射出一阵毫光,有力的道: “不,主人,凭我哈察——身为红带金牛武士,若遇着这些毛贼也逃避,还算什么英雄?他们不来惹我便罢,若来了,哼!我就摔死这些混蛋!” 楚云随手抓了一把细沙、又轻轻洒出,身躯也慢慢站了起来! “好!有骨气,是英雄的,便不能畏惧,更不能逃避,我们且等着看!” 这时,北面有一行火把,极快的向二人站立的方向移近,逐渐地,楚云看清在火把的照耀下,有一排骑影——三分之二是马匹,其他全是骆驼。 楚云微微一哂道: “哈察,来人约有百余。” 这时,楚云已看得更加清晰,在那行骑队之中,为首一人,头顶扎着花色鲜艳的头巾,身披黄色皮擎,面孔好似甚为狰恶…… 哈察挺立在楚云身旁,沉静的道: “主人,大约是了,听说那鲁花便是这种装束。” 二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目注着那一行骑影渐渐移近,移近。 于是,在隐约的火光中,来人终于发现了他们,一阵鼓噪声随即响起,在那头扎花中的狰狞大汉指挥下,片刻间已如狂风般将楚云及哈察包围在中间。 火把的红光如蛇信般闪缩吞吐,映着围成一圈的百余名彪形大汉,他们手中所持的长矛与弯刀,在火光下泛着森森寒芒,与那一张张凶狠暴戾的面孔相衬,越发显得狞恶无比。 楚云夷然不惧的向这些披着大氅,头扎黑中的凶恶大汉逐一扫视,嘴角不屑的轻撇,双手负在背后。 这时,一骑越众而出,马上骑士,正是那缚着鲜艳头巾,面孔狰狩的凶厉大汉,他骑在马上,双目如铜铃似的瞪着眼前二人,蓦然大吼道: “你们是谁?可是窥探我们行动的奸细?” 楚云古怪的一笑,道: “你叫鲁花?” 马上大汉微感一愕,随即厉声道: “正是爷爷,小子想你在这时尚徘徊此处,定然有着好谋!” 楚云气定神闲的道: “何谓奸谋?这片沙漠如此辽阔,又非阁下所有,难道在下便来不得么?嘿嘿!真是笑话。” 那鲁花目中凶光突射,大叫道: “老子宰了你!” 楚云轻蔑的一笑,他身旁的哈察已狂吼一声,蛮牛似的向那鲁花冲去,边怒叫道: “你就试试!” 他如一阵风似的冲到鲁花马前,双手猛然攫向鲁花双腿,鲁花厉吼一声,飘身下马,右手急挥,一道弯曲的蛇形寒芒,已突然戳向哈察。 时间是快速的,哈察嘿然一声,双臂肌肉突起,用力一扳一摔,已将鲁花坐骑硬生生的扯倒,而鲁花施出的攻击,恰巧被他自己的坐骑挡住! 于是,一阵嘶叫出自那匹健马的口中,热血暴溅。 同一时间,周围的强人纷纷怒骂连声,寒光倏闪,数十只长矛,已如飞蝗般向哈察射到! 楚云长笑一声,身形忽然掠进,一双铁臂几乎有如开山的六丁巨神,同时飞舞,劲力涌处,那飞射的无数长矛,全然四散坠落。 哈察大叫一声,滚向前去,两手分抓马匹前腿,往回猛收,一声啼哩哩嘶叫起处,又是一匹健马被扯倒于地。 楚云大笑道: “哈察,这些家伙稀松得令我失望呢!” 笑语中,七溜寒光,猝然袭向楚云背后。 于是,这位江湖浪子倏而转出六步,身形突起,掌腿如电中,十三名凶悍强人,已被他连续劈翻坠地。 这时,那鲁花吼叫不停的向楚云奔来,手中蛇刀挥舞戮刺,凶狠的攻向楚云。 楚云冷冷一哂,猝而偏向一傍,在鲁花肩头轻轻一拍。 这位凶残的盗首显然大吃一惊,怪叫半声,那柄形状奇异的蛇刀倏转,迅捷的刺向自己人胸膛。 楚云足尖微旋,沉声道: “嗯!这柄蛇刀式样不错。” 右掌急劈鲁花天灵,左手则神鬼莫测的抓向对方持刀手腕。 楚云的出手是如此的快速而轻灵,以至于几乎没有任何一丝余隙可供闪躲,鲁花惊叫一声,手中兵器已被楚云一把夺过。 顺着来势,鲁花不由自主的向前抢出几步,而楚云却早已好整以暇的将他自敌人手中夺过的蛇刀平举胸前,于是—— 鲜血随着惨叫,如兽曝般骤然响起,那柄弯曲的蛇刀,正自鲁花背心透出,他在这兵刃上染了别人太多的鲜血,而最后仍然不能避免以自己的鲜血来祭刀! 目睹着首领的惨死,剩余的强人已哗然大乱,惊叫着各自逃窜,在刹那间溃不成军。 哈察这时几如出押猛虎,勇不可当,他那魁梧的身躯过处,人影纷纷摔滚而出,如抛彩球似的四处翻春跟斗。 楚云轻笑一声,蓦然掠起,抖手间已震飞六名强人,他在空中略微换气,又似脱弦之矢,闪电般追上一小群已奔出数十丈之远的骑影,在那些魂飞魄散的强人尚未及惊呼出口之前,他已冷叱一声,掌掌连冲,漫天而起,在一股股的热血交织迸洒中,在一声声的惨号彼此起落里,这一群二十余名强人,已纷纷倒毙马下,无一幸存。 这边,哈察脑后所结成的焦黄小辫一颤一抛,而一条条的彪形大汉立时东倒西歪的跌翻在地,哈察来势之猛,宛如怒洪所经,一扫无余。 瘦削的身影甫去又回,如同鬼魅般在人堆中往来飞掠,而不似出自人口的悲号惨吼,好像永不停息似的连续响起,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大汉,眨眼间却已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而这生与死的迅速形成,依旧在那瘦削的身影快愈雷电般的纵横下不断发生。 寂静的沙漠,此刻在受着血的洗礼,在上演着一幕凄怖的戏剧,而戏剧的主角却近乎是疯狂的。 终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状狞恶的尸骸,斑斑的血渍,洒沥得四处皆是,一双双毫无生气,如死鱼也似的眼睛,失去意识的瞪着,呼号声已静止了,代之而起的,却是死样的沉默,残杀已经过去,对地上的尸体来说,世间的一切荣辱,一切罪恶,都已丝毫没有意义了。 是的,还有什么比永远的安息更来得永恒与平淡呢? 楚云满身血渍的站在地上,沙漠寒瑟的夜风,吹袭得他有些颤懔,适才如沸腾似的血液,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他有些奇异自己这近于疯狂,超过残忍的举动,在平时,他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啊! 哈察双臂挺举着一匹四肢乱摆的健马,他有力的嘿了一声,又将这马匹重重的摔落地上,跟着又过去狠狠踏了数脚,眼看着这活生生的畜生哀叫渐微,他才满意的回过身来,又待过去对付另一匹失去主人的骆驼。 楚云低沉的叹息一声,说道: “哈察,罢了。” 哈察急忙行了过来,目光扫过遍地尸体,不由打了个寒噤,低声道: “主人,他们——都死了?” 楚云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哈察这时才觉得背脊上凉嗖嗖的,他惶然道: “主人,在平时我并没有这般狠心,不过,我看主人对他们下手毫不留情,所以我知道主人对他们一定十分痛恨,因此,我也对他们痛恨,我也狠心,连他们的坐骑我也要杀,我要将他们的脖子通通扭断。” 楚云落寞的笑笑,喃喃说道: “哈察,虽然这些都是十恶不龈的凶恶之徒,我们却做得过份了,唉!奇怪,我今夜为何竟如此冲动呢?” 哈察呆了一会,道: “我也不知道。” 楚云又叹息了声,缓缓在沙地上往来踱着,望着遍地的尸体发怔。 夜风,吹得更寒了。 哈察默默数着地下的尸体,忽然叫道: “好家伙,整整一百零五人,啊!真不少哩!” 楚云重重一踩脚,道: “哈察,别数了,收起地下那柄蛇刀,我们走。” 说着,他已大步行至自己坐骑之前,略一检视,哈察已放好那柄弯曲的蛇刀,又挑选了一匹精壮的骏马,边道: “主人,这就是么?” 楚云嗯了一声,飞身上马,向哈察招招手,放辔而去。 两乘骑影逐渐消失于冥森的夜色中,而沙漠的夜原来便是寂静的,不带一丝喧嚣,任何一场自然的风暴,任何一幕人为的悲喜剧,都会在这无边的寂寥中逝没,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翌日。 当空的烈阳仍然炙热无比.渺浩的大漠依旧平荡延展,但是,空气中却似乎隐含有一股清新的气息。 当楚云与哈察二人,吃力的催动坐骑,爬上一个沙丘之际,一片令人惊异而雀跃的景色,已映人那两双缺乏水份的干涩瞳孔中。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波如缎似的湛蓝水色,平得似镜,光滑得如玉人的凝脂肌肤,这片澄碧的湖水之旁,有一座青翠而灵秀的山峦,在那一片含黛的翠绝色中,隐隐浮现着一片玲珑轩阁,有如云雾中的广寒宫室,远远望去是如此飘逸出尘,却又含蕴着不可预知的神秘。 这片景色是恁般奇异而美妙的呈现在眼前,几乎有着海市蜃楼的绮丽与渺茫,令人不敢置信在这片燥热而广恒的沙漠中,会有着如此神妙的人间仙土。 哈察痴了似的张着大嘴,愣愣地望了半晌,蓦然篡民背上跳了起来,欢欣无比的叫道: “啊啊,那老头子没有骗我,这真是个好地方,主人啊,大神创造的天地是多美妙啊!” 楚云赞叹的吁了口气,颔首道: “能在这地方住一辈子,什么也不去想了,造物主的奥秘是无边的,谁能知道在这片死寂的瀚漠中,会隐匿着如此一处绝妙的佳地呢?” 澄碧的湖水轻吻着沿湖的金黄色细沙,粼粼的波光映照着烈阳,四周安谧而和祥,好似这是个被世人遗忘的乐园…… 楚云缓缓下马,喃喃说道: “拐子湖,这名字却不大适合这美丽的地方,中原一带,山水虽佳,却也少有眼前的如此景致呢。” 哈察高兴的道: “主人,我们现在就下去么?” 楚云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擦去鬓角汗水,面前这妩媚的景色,使他生出一种渴望去接近,却又忐忑不安的感觉。 忽然,他沉声道: “哈察,你不是曾经说过,住在拐子湖的奇人,从来不准外人在临湖三十里的范围内活动么?现在,我们已深入拐子湖之滨,却并没有遭到阻碍呀?” 哈察睁大了眼睛,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怪异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阵,正待启口说话—— 一个冷厉的声音,己如寒冰似的响了起来: “现在,两位朋友,你们已遭到阻碍了。” 楚云神色微变,霍然转身,六丈之外,已赫然站立着四个一身黑衣,胸前绣缕着金色太阳的中年大汉。 这四个黑衣人是如此冷峻,以至他们适才出现,便好似已驱走了浮在周遭的热气,更令人有一种寒冷的感觉。 在他们黑色的衣衫上,精工绣缕的太阳,那金色的丝线微微闪射着交错的光辉,令人有着炫目的感觉,好似那真是烈阳的光彩一样。 哈察微微弓背,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来人,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 楚云淡淡的一笑,双手抱拳道: “朋友们可是居于拐子湖之高人?” 四人中,站在为首的一个,冷然说道: “好朋友,这些全是废话,我们不要虚耗时间,现在尔等各自断去一条左臂,然后即刻上路。” 这黑衣大汉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好像楚云等自断一臂,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一样。 哈察目中凶光暴射,喉头如野兽般低声呼噜了起来,大有择人而食之势。 楚云温和的一笑,向哈察摇摇头,又道: “朋友,如此说话未免过于武断了,在下等人又未曾侵犯贵处,若朋友们不表欢迎,在下等大可即时转回,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呢?” 黑衣大汉冷酷的面孔上泛起一丝令人寒懔的怒意,他凶厉的瞪视着楚云,一字一顿的道: “现在,你们再加断一条右臂,自己动手,还是由我们代劳?” 楚云悠闲的一哂,不在乎的道: “嗯,自己砍自己手臂真还不忍下手,朋友们,麻烦各位代劳了。” 四名黑衣大汉神色倏变,脚步已缓缓向二人逼进。 楚云长笑一声,掀开外罩长衫,于是,他挂在左胯上的黑龙玉鞘长剑,已赫然映入那四名黑衣大汉眼中! 立时仿佛着了魔一般,那四个黑衣大汉个个颤抖不息,四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那柄珍罕的长剑,蓦然,四人同声惊呼: “苦心黑龙!” 楚云一笑,又自怀中摸出那面晶莹嫣红的“太阳牌”握举手中,牌面上的殷红赤阳,宛如在闪射条条光辉,灿烂夺目! 四人全身猛颤,如遭雷殛,大叫道: “太阳牌!” 声音出口,四个人已全然跪到地上,四双眼睛,却似凝望着久别的亲人,充满真挚的情感,热泪盈眶的凝注不动,仿佛他们对这面“太阳牌”已思念得大久了,片刻也不忍释目。 楚云神色严肃,缓缓说道: “朋友们,无畏金雕武老前辈与各位可有渊源?” 这四名黑衣大汉痴迷了一阵,竟然全部激动的号啕起来,哭声凄厉,断人肝肠。 楚云深有所感,他让面前四人尽量发泄了心头的积郁,始真挚的说道: “四位朋友,英雄流血不流泪,若武老前辈知道,亦定然不愿诸位如此。” 良久,这四名黑衣大汉方才强按悲怆,仍由那为首之人颤声问道: “请恕小的四人不明尊驾来历,多有冒犯,不知尊驾是否知悉小的们首领现处何方?” 楚云诚恳的道: “诸君且请平身相谈,如此倒令在下深觉不安。” 那黑衣大汉不敢稍动,垂首道: “尊驾手持首领令牌,宛如首领亲在,小的们如何胆敢平身?” 楚云哑然失笑,急忙收牌入怀,道: “现在,各位可以起来了吧?” 四人惶然站起,这才向楚云及哈察仔细的打量了一阵,楚云笑道: “四位,武老前辈是否已失踪五十余年了?” 四名黑衣大汉连连点头,为首之人答道: “不错,五十年前,首领未知何故,意态消索,悄然离山而去,拐子湖诸人骤陷于群龙元首状态之下,各人俱皆惶惶终日,忧虑难安,乃四处遣人探寻首领踪迹,天涯海角几已寻遍,却是沓如黄鹤,多年之前,拐子湖诸人俱为首领一力提携,跟随首领出生人死,皆视首领为亲父挚兄,猝然遭此突变,愁云惨雾已将拐子湖深深罩住,人人意志消沉,不再做出世之想,但是,五十年来,却未曾一时一刻放弃寻访首领之心,未得水落石出之前,拐子湖诸人将永不复用‘劫后恩仇’之名。” 云翳展朗了,隐秘大白了,楚云感动至深的道: “朋友,现在贵处不知由哪一位兄台代掌?” 黑衣大汉恭声道: “小的职轻位薄,这等大事,自当由本处二代副首领知悉,现在小的即向宫内传报。” 说罢,他自怀内拿出一件闪耀精亮,前锐后丰之物,此物尾部成喇叭状,其内按有精巧的风叶,黑衣大汉退后两步,奋力将之投入空中。 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突然响起,飞出十丈之后,微微一顿,又借着尾部风叶的催动,继续如飞而去,锐啸摇曳,划空而过,有如一颗纵横长空的流星。 楚云惊异的望着这奇妙的传讯之物,笑道: “朋友,这传讯之物十分精致神异,想是武老前辈恩制而出的?” 等衣大汉连忙点头道: “正是,尊驾如何知晓?” 楚云感叹的道: “很简单,只有武老前辈那异于常人的聪慧,才能设计出超绝的物体。” 忽然,楚云又惊奇的问道: “朋友,你可曾亲眼见过武老前辈,及他的信物?” 这时,楚云才发觉面前的四个黑衣大汉,俱是四旬左右年轻人,而无畏金雕失踪已有五十年,按时间计算,不可能与无畏金雕相处过呀? 为首的黑衣大汉凝眸注视下面的湖波,悠然道: “整个‘劫后恩仇’中,当年曾与首领同生共死的盟友,如今只剩下寥寥四五人而已,小的全为第二代弟子,但是,先人虽以相断去世,但他们的职掌全已由第二代所继承,生生不息,永远等待着首领归来,虽然,‘劫后恩仇’上下已愈来愈失望,但时光悠悠,却冲淡不了全盟上下对首领的誓死忠诚与怀念,这不论见过首领不曾,时间与空间,是阻不住人们对他崇仰之人的缅怀的,便是首领不幸去世,我们也会等待着那手执‘太阳牌’的人归来,因为,依首领的临去留书,假如有一个手执‘太阳牌’之人到来,他便是我们的新领袖!” 楚云心头大大的跳了一下,面孔因兴奋而涨得通红,仰望天空的浮云,他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忽然,哈察在一旁叫道: “看,有人来了,像空中的飞鸟一样,好快!”楚云移目望去,果然发现在湖边的沙地上,疾如鹰隼般掠来十数条黑影,更有一人,身形如闪电般超众奔来。 最多只有数次眨眼的时间,那奔掠于最前的黑影,已蓦然腾空六丈,如一头大鸟般忽然落在楚云等人面前。 这是一个年约七旬,浓眉豹眼,须眉如漆的修伟老者,最令人注目的,却是他眉心一块紫色的心形痣记,他的穿着与那四名黑衣大汉无异,唯有左腕之上,却戴着一圈绚烂的银色护手。 此人一到,那四名黑衣大汉立时躬身为礼,站到一旁,老人微微颔首,如电的目光却射到楚云及哈察二人身上。一名黑衣大汉恭谨的道: “禀副首领,适才小的已亲见首领昔年扬威天下之‘太阳牌’!” 老人蓦然一震,急道: “在哪里?” 黑衣大汉沉声道: “乃是这位朋友所携——” 楚云微微一笑,又掏出那面“太阳牌”来。 老人目光急颤,仔细一瞧,悲声叫道: “武叔叔,我又看见你老人家了……” 叫声中,他已仿佛不胜负荷般缓缓跪于地上,双目热泪如涌。 楚云急忙抢前一步,双手扶住老人,惶然道: “前辈,且请节哀自重……” 这时,人影连晃,十多条人影已纷纷自空而降,惊愕的站在一旁,但是,当他们看清楚云手中的“太阳牌”时,俱不由哀叫骤起,齐齐跪于地上,眼泪与哽咽之声混成一片。 半晌—— 老人涕泪纵横的道: “兄弟,武叔……武首领可是尚在人间?” 楚云侍老人稍微平静了一下,始详细的将自己如何怒海余生,飘流回魂岛上,幸得神秘老人——无畏金雕武血难的室藏秘技之事,从头至尾,丝毫不漏的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肾怀内取出无畏金雕在石室内为他留下的每一张羊皮字条,双手捧在老人面前。 一看见这些书于羊皮上的白色字迹,这位七旬老人又忍不住热泪夺眶,抽搐着道: “是的,这……是武叔叔的亲笔字迹,我早已印于心版,化了灰我也认得,武叔叔曾经说过,当他名扬天下之后,便去寻找一处永远也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安度余年,他要轰轰烈烈的生,默默无闻的死,是的,他毕竟做到了……” 说着,与众人哭声相合,老人又悲痛的抽搐起来。 泪是有形的,它代表人性的最深处感情,内心的创痛是无敌的,但却可自有形的泪水中映出,“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人非木石,又哪能隐讳心中由衷的悲喜呢? 良久啊……良久。 哈察张大嘴巴站在一旁,莫明所以的茫然望着各人,心中想道: “奇怪,他们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虽然旧有的首领已去,但新的不是更有朝气么?” 这时,众人的哽咽声已慢慢平息,空气中的悲戚成份亦悄然减弱,那七旬老人向楚云面前一站,默然而深刻的注视着楚云条线鲜明的面孔。 另一个有着一把金黄虬髯的五旬大汉,忽然哑声问道: “副首领,这位兄台是——” 老人蓦然双目骤睁,怒叱道: “住口!你竟敢直呼继承武叔叔地位之人为兄台?” 虬髯大汉面孔微热,连忙垂首退下,楚云却急忙道: “不,不,前辈,在下岂敢如此放肆无状?‘劫后恩仇’在武老前辈领导之下名震四海,在下才鲜识浅,怎能代替武老前辈地位,这……” 老人双臂高举,沉缓的道: “劫后恩仇第二代副首领,‘紫心雕’仇浩谨尊盟主留谕,恭迎本盟新任盟主!” 气氛在刹那间转为肃穆,在紫心雕仇浩率领之下,所有在场的黑衣人,已全部恭谨的跪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湛然而诚挚的崇敬之色,自每一张迎异的面孔上流露出来,就好似他们跪拜之人,是他们数十年来所深深敬仰思慕的无畏金雕武血难本人一样。 哈察亦跪在众人之后,他满心欢喜,这位豪迈鲁直的蒙古首旗武士,也在衷心的为主人这份荣誉而欣慰呢。 这事实来得太快了,虽然早在楚云预料之中但他仍然有些承担不住的感觉,他那坚毅英挺的面庞涨得更红了,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急急扶起各人。 紫心雕仇浩内心充满了喜悦与悲戚,喜悦他们自今后继有人,领导有人,悲戚的却是旧主永远不复重回了…… 此刻,他恭谨的为楚云引见各人: 五个神色严峻,举止沉稳至极的中年大汉,乃是“劫后恩仇”下“五方黑鹫”崔广、崔思、崔秀、崔仁、崔和,另外四名肥瘦各异,面容沉穆的五旬老人,则号称“八大爷”:梁又君、古炎、司马卫、霍定。 紫心雕仇浩一指那有着金黄色虬髯的老者道: “此乃本盟‘爪环’环主,‘金髯客’毕力,更请盟主恕其适才不敬之罪。” 楚云连道不敢,这时,他已约略知道,站在面前的各人,大约皆属“爪环”之下,听令于金髯客毕力。 紫心雕又道: “本盟之下,共分‘首环’‘羽环’‘爪环’等三环,首环为行动之主,羽环为奇袭之主,爪环主防,内部刑堂则由老夫兼之,更有一‘凌霄堂’,凡本盟元老,尽入凌霄堂中。” 楚云略一沉吟,道: “那么,凌霄堂有多少人呢?” 紫心雕仇浩道: “除设堂主一人外,本盟当年之老尚有三人。” 二人又略谈片刻,在紫心雕的恭请之下,楚云偕哈察等一行,缓步向拐子湖畔之山麓行去。 这座青翠的山峦,并不十分耸拔雄伟,但却有一股难言的清奇之秀,沿着山势的起伏,筑有一条宽阔的山路,路旁树木青幽,成林成荫,再向前走,已可看到一片依山而筑的华丽屋宇。 这片屋宇连绵延长,约有数里,远望红墙绿瓦,画栋雕梁,不但极尽奢美之能事,更有超然林园之幽境,由此可见,当年为这些建设,曾耗费多少心血与财力了。 在第一栋金碧辉煌,如宫殿似的巨屋之前,此刻已肃立着数百名黑衣汉子,每人胸前绣缕的太阳皆闪幻出阵阵光彩,每人的面孔上俱流露出真挚的仰慕表情,他们是无畏金雕所创的“劫后恩仇”属下,这时,他们早已接到通知,在异样的心情下,近接着这令各人又是欢愉,又是哀悼的新任盟主。 于是,在紫心雕仇浩陪同之下,楚云含笑而至,于是,在一片搀杂着哽咽的欢呼声中,所有的人全然跪拜于地。 眼前如宫殿似的豪华室宇上,在阳光下闪映着三个龙飞凤舞的苍劲字体:“振翼宫”! 20、大任堪当 金雕振翼 站在振翼宫前的莹白“云石”台阶上,楚云又看到了劫后恩仇下的另两位环主,一个是身材肥胖如缸,双目细眯成缝的“天狼”冷刚,另一个则是满脸麻点,须发杂乱丛生的“大漠屠手”库司,二人一掌“首环”,一掌“羽环”,却是一般的沉冷肃穆,在楚云心里有着特别的印象。 这时振翼宫雕满金色巨雕的光彩闪耀的正门开了,自外望去,一间辽阔异常,地上铺着光洁大理石的厅室展现在各人眼前,沿着厅室之旁,有两排金色雕成龙形的琉璃灯架,正吐着莹莹光华,厅室的顶壁是全片的“云母石”嵌成,艳红的锦幕垂挂四周,巨大的石柱闪耀着润滑悦目的光辉,而六十名黑衣大汉,则渊停岳峙的肃立于大厅两侧,气氛是豪华的,却又有着极度的隆重。 于是,众人缓缓人内,楚云始才踏入,已可看见一幅挂在大厅尽头的红幕上,精工绣制的一只巨幅金雕!金雕昂首振翼,神俊苦生,恍如欲破幕飞去一般。 这肃穆而隆重的气氛使他心中明白,正式接任盟主的大典可能就要开始了。 一排兽皮制成的宽大座椅迅速摆好,金雕红幕下燃起五对白色巨烛,四个高矮不一的高龄老人,已缓步自门前进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雄伟,面红无髯,目光如两道冷电,两粒瞳仁,却似一对火钻般在眼眶中往来游动,令人有一股深刻的感觉,在他身后,则是一个体形枯干,有一口大黄扳牙,朝天鼻的瘦小老者,另二人,却皆是长髯齐腹,容貌清奇的老人,看情形四人都有八旬左右的年纪了。 这四个高龄老者,大步行至楚云身前,已由那红面老人沉声启口道: “凌霄堂堂主‘狂鹰多彭马,率属下‘瘦鹰’郭凡,‘灰鹰’章亮,‘云鹰’何洛拜见盟主。” 说罢四人已缓缓跪在地上。 楚云急忙趋前一一扶持,边道: “不敢,且请各位平身。” 此刻,紫心雕仇浩已来至楚云身旁,恭声道: “老夫斗胆再请盟主出示信物。” 楚云微微一笑,已将身上的“太阳牌”、“喉罗指环”取出,又将悬于左胯的“苦心黑龙”长剑一井解下,置入一个预先放在侧旁的红垫玉盘中。 当众人的目光望见这旧日首领的故物时,每一双眼睛又渐自红润起来,唏嘘声再度隐约响起,每一件东西,在他们日常的耳懦目染之下,是太熟悉了,但是,如今物是人非,怎不令这些匿迹荒漠的豪士们睹物情伤呢? 紫心雕仇浩忍着悲痛展开一面薄绢,上面正细致的绘着与面前各物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是一道重要手续,紫心雕是要更进一步的证明,眼前各物全是真实无讹的,也即是说,他们昔日的领袖,已将重任委交于眼前的楚云了。 于是,大厅中每一个人静默的伏身于地,包括紫心雕仇浩及凌霄堂的四名元者,黑压压的人群,肃穆的向楚云行了三拜九叩。 楚云知道,这是“劫后恩仇”上下对他正式承认的表示,因此,他虽然感到极为拘束,也只有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蓦然,紫心雕双臂高举,引吭大呼: “耀我盟主,扬我金雕!” 轰然如雷的声音随之应和,惊心动魄,在大厅中往来回荡,历久不绝。 楚云感到一股热流直冲顶门,全身微颤,眼眶中泪水盈溢,他此刻的感受,是太深,太深了。 待众人站起后,紫心雕已奉着另一面玉盘缓步走上,玉盘中,端正的置有一枚搂金雕振翼图纹的绚丽护手。 楚云伸手取过,扣在腕上,这时欢声又起,紫心雕大声说道: “禀盟主,自现在起,但请颁令恢复劫后恩仇旧有称谓,全盟自老夫以下,终生誓死效忠盟主,劫后恩仇存在一日,子子孙孙永远遵此誓言,若有违背,乱刀分之。” 楚云真挚的望着全厅之人,以沙哑的语声道了感激,又简洁的重述了一遍自己如何获得无畏金雕故物的经过,最后,他深刻的道: “在下不求己身名利,但愿各位能切记武老前辈昔日抱负,再做振奋,希望各位能以待武老前辈之情以待在下,在下更切望能以武老前辈之心与各位融为一体。” 激动的欢呼声又起,高人云霄几乎连这栋巍峨的大厅也在震动了。 情感自衷心流露无遗,一股与多股相合,信心自双目中展现,坚强而肯定,陌生的转为熟捻,遥远的变为贴切,无数颗蹦跳的心连而为一,这是真挚的情感,无可讳言的契结啊。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层层的轻纱低垂,地上铺设着金黄色的地毡,浅蓝色的屋顶向上凹进,嵌在屋顶之内的二十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吐出乳白色的莹光,柔和极了,也悦目极了。 屋内是一式紫檀木镶着美玉的用具,光洁而华贵,高雅而恬淡,几幅幽远的山水画分挂壁上,一柄黑龙现鞘长剑斜悬一角,在一张古雅的画桌之上已置有一只冒着热气的镶金玉杯。 一面半圆形的窗户启开一半,自窗中望去,可见山下隐约的湖光水色,右面则是重叠连绵的屋宇及明灭不绝的灯火。 此刻,已是初更了。 楚云在适才的欢宴上,因为过份的喜悦而饮了不少烈酒,这时脑中有些晕眩,他喝了一口桌上芬芳无比的香茗,又站在窗前让夜风吹拂了一刻,才觉得清醒了不少。 窗外,有一阵浅浅的花香传来,这花香淡而隽永,虽不浓郁,却另有一股令人难忘的幽雅。 “嗯,武老前辈非但才高技绝,甚至连生活的情调也与众不同,他真懂得享受与布置呢,看他此处的寝居及回魂岛上的秘室,都豪华舒适得宛如皇宫……” 楚云打量着四周,赞叹不已,这时,房门忽然被轻轻的敲响了。 “进来!”楚云缓缓回身望去。 房门呀然启开,四个白衣,清丽脱俗的少女,已婀娜而入,轻轻俏俏的跪在地上,为首的一个白衣少女,银铃般说道: “启禀盟主,小婢等特奉总管事之令,前来侍候盟主,尚乞盟主支使。” 楚云微微一笑,有些奇怪的道: “这里有女眷么?” 那白衣少女柔和的道: “本盟上下,已移居此处几达三代,各级盟友大多成家,眷属皆居于宫后左近,明日便将有十二名女子前来供盟主挑选……” 楚云惊道: “挑选什么?” 白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迷惘的道: “由盟主挑选六名,做近身侍妾,难道盟主尚不知晓么?” 楚云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急道: “咳咳,不,这怎么可以?这……岂不耽误别人一生幸福?” 白衣少女恍然一笑道: “盟主且请勿虞,能力盟主近身侍妾,皆为本盟眷属中未嫁少女之殷切愿望,全为各人自愿,没有丝毫勉强,昔年老盟主亦曾拥有近身侍妾数十人呢!” 楚云用力摇头道: “不,这不大好,啊,你们可以站起来了。” 四名白衣少女,缓缓起立,俏生生的站在一旁,八只眼睛,却不停的凝注楚云,眼中的光芒,柔腻得足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楚云不料劫后恩仇中,还有这条旖旎的规矩,但是,反过来说,这又何尝不代表全盟上下,对他们盟主的熨贴关注呢? 这时,门外一阵步履声响,一名黑衣大汉躬身站立门外道: “禀盟主,副盟主与凌霄堂主求见。” 楚云颔首道: “快请!” 他又回头道: “咳,你们四人可以先进去收拾一下。” 四个白衣少女微微一福,碎步向内室行去。 片刻间紫心雕仇浩已偕狂鹰彭马行人,见礼后,楚云让二人落座,迫不及待的道: “仇副盟主,闻说明日须由在下挑选六名恃妾,未知此事可真?” 仇浩颔首道: “不错,未知盟主意下如何?” 楚云摇头道: “在下性不近此,大无必要,而且,将来更会误及人家一生……” 仇浩笑道: “盟主,回想老盟主在世之时,曾言人有天性,无庸假冒道学,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自可顺乎自然,而这批少女,不论今昔全力自愿侍候盟主,全为侍妾,与盟主日后正式结亲,毫无于连。” 楚云深沉的道: “话是不错,但在下尚有大任未了,如何能沉溺温柔乡中?罢了,尚请副盟主代为谕令免行。” 楚云言谈之时,有一股自然的威严与雍容流露语中,紫心雕仇浩肃然正座,在感觉上,他几乎以为是在倾聆昔年的无畏金雕亲自说话。 此刻,他用力点头,道: “谨尊盟主谕示。” 坐在一旁的狂鹰彭马,沉声启口道: “盟主,盟主的两大随身护卫已于门外静候谒兄,此乃于各环各堂属下精选,盟主是否召见二人?” 楚云一笑道: “真麻烦各位了。” 彭马连道不敢,回首招呼一声,两个身着青衣,面目精悍冷峻的青年,已大步行人,纳身便拜。 楚云注意到二人所着衣衫与众不同,低声问道: “二位大名?” 两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右面一人恭谨之极的道: “‘煞星子’盛阳。”左首一人随着道:““快刀三郎’李销。” 楚云道: “二位可以平身了,日后相处如常,勿庸过于拘泥。” 楚云雕仇浩忽道: “盟主,此二人乃为本盟年轻一辈中,功夫最为杰出者,他们一心为盟主效力,依循盟规,二人已褫夺穿着‘太阳衣衫’之权,直到三年之后,经盟主认定二人确实忠贞不渝,恪尽职守,方始准其复穿‘太阳衫’,否则,便永远躯逐出盟,并残一臂以示惩戒。” 楚云嘴唇微动,似欲有所言谈,但随即又淡淡一笑,没有多说。 这时,紫心雕与狂鹰二人,又将劫后恩仇目前情况详细解说了一遍,于是楚云知道这灵秀的山有一个悄丽的名字:“情影山”,更惊异着劫后恩仇现在这一股奇大的力量与严密的组织,最后,紫心雕道: “本盟人数极众,连眷属约有两千余人之多,在倩影山后垦有良田百顷,拐子湖内可网新鲜鱼虾,除了衣饰油盐须每年出山购置一次外,其他均可自给自足。” 三人又随意聊谈了一阵无畏金雕昔年旧事,夜已渐深,紫心雕与彭马相偕起身,问安后缓步离去。 楚云送走二人后,回身却发现煞君子盛阳及快刀三郎李销肃立未动,他一笑道: “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煞君子盛阳躬身道: “弟子等将日夜不息为盟主护卫,盟主有事尚请指派。” 楚云双肩微耸,尔雅的笑道: “罢了,在本山之内,无庸如此紧张,不会有刺客的,而且,我也不会偷偷溜走啊,你们先去休息吧。” 二人不敢多说,躬身退去。 于是,楚云愉快的笑了,他在这几年来的痛楚生活中,第一次觉得情感的泉源充实了,第一次有回到“家”的感觉,是的,他怎能不深深的感激呢?那神秘老人——无畏金雕武血难,给予他的大多了,而他的昔日部属,也与他有同样的丰富情感啊! 拐子湖的湖水永远是那么平静与澄清,绿得可爱,蓝得醉人,空中的白云映在水中,如一只只透明而难于捉摸的天鹅,倩影山似一个凝眸睬视着湖水的含黛少女,悠悠的,痴迷的,却又永恒的啊,于是,太阳与月亮循环着捉迷藏,湖水不息的轻吻着细沙,不知不觉的,六十个白天连着六十个夜晚,迅速而又安详的逝去了…… 这两个月来,劫后恩仇往昔的愁云消散了,信心重又恢复,一切旧日的施律开始行展,到处充满了蓬勃的生气,如初升的朝旭,有着明朗而艳丽的光芒,而不久,当旭阳再升,就会刺目与耀眼了。 又过了十天。 劫后恩仇的一切内务,都已进入常规,楚云对一切的事物,皆己熟悉得宛如对他自己身体上的各部分一样了。 这些天来,他忙于策划与巡视各处,发挥了他惊人的毅力与雄才,精神上的透支是巨大的,因此那一股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仇恨,被他强制着,压迫着,甚至不去回忆,不去思考,但是,如今劫后恩仇内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那股深沉的仇恨又不可抑制的爆发了,如山洪的突溃,汹涌而澎湃,在静止时如火烙般烤炙着他的神经,午夜时又似毒蛇般啃啮着他的心灵,这些仇恨不是单纯的,其中包含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更迫得他险死还生,受折磨,这不仅是恨,还有强烈的自尊与希望的幻灭,多少悲苦和辛酸组成的啊。 楚云这时才体悟出,在两个多月以前,他忽然疯狂得宛似失去理性般杀戮那一百多名马贼的原因,那是他压制在胸中的怨恨与愤怒太久了,在突然的血腥下激发了他最深沉的隐痛,他要发泄,他要任性,于是,那一百多名凶戾的马贼,便成了他疯狂时的牺牲者。 现在,楚云正在他华丽而舒适的房间中烦躁的蹀躞着,双目煞气时现,两手不断的互相搓扭…… 肃立一旁的“煞君子”盛阳及“快刀三郎”李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四只眼睛却关切的注视着他们的盟主。 忽然,楚云停止脚步,回头道: “盛阳,你去召请副盟主及三环一堂的各位首要到来。” 盛阳答应一声,匆匆离去,出门时,却几乎与一个冒失闯入的大汉撞个满怀。 楚云抬头一瞧,这毛躁躁的大汉,正是那蒙古武士哈察! 哈察一脚踏进,便大嚷道: “主人,他们给我穿好的,吃好的,却不准我随时来伺候你,我不穿不吃都行,就要呆在你身旁才舒服。” 楚云强笑道: “也罢,你以后整日跟着我便了,现在,先到一旁站着,容我独自思考一件事情。” 哈察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如此烦躁之状,不禁张大了嘴,愣楞站到一旁。 片刻后—— 一阵步履轻响,紫心雕仇浩、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首环环主天狼冷刚、羽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爪环环主金髯客毕力等人已连续而入。 楚云待众人一落坐后,闭目静默刹那,沉声道: “各位,在下骤请各位到来,实有一件重大事情宣布,这件事情,已隐藏在在下心中数年之久,现在,在下如再不说出,只恐这澎湃的仇火会将在下的心灵焚成灰烬!” 众人惊愕的睁大眼睛,正待说话—— 楚云双手一举,道: “且请各位暂勿出声,容在下先行发抒一番,这郁积心中多年的愤恨吧……” 于是,悠遥的、迂缓的、悲枪的语声似来自天边,来自云端,如梦幻也似袅绕响起,一个字是泪,一句话是血,一声喘息像哭泣,一丝语尾似叹息,泪洒在血上,血印在心版,灌溉着仇恨,使它萌芽,蓬勃,终至不可收拾。 这是悲痛搀合着愤怒,哀伤溶合着鲜血的心声啊。 良久—— 语声如一根紧绷的琴弦,紧紧的,蓦然中断,拔了一个尖音,飘向虚无,终于散了,散了。 楚云说完了他积压心中多年,如怒火般燃烧的仇恨,默然走到一张紫檀椅上坐下,他已说得大详尽了甚至连最细微的枝节,最轻巧的行动也没有遗漏。 室中一片沉默——每个人已沉溺人深深的哀惜和浓厚的愤怒中。 蓦然,紫心雕仇浩双目血红的站起,大声道: “盟主,我们还等什么?请即时下令,劫后恩仇全部出动,生生斩绝这些神人共弃的鼠辈!” 身材肥胖,永远细眯着一双眼睛的首环环主大狼冷刚,缓缓站起,沉声道: “盟主,你是全盟上下的精神寄托,天下任何一个人伤了盟主的心,动了盟主的一根汗毛,我们便会毫不怜惜的用这人的狗命来顶罪,现在,中原那些鼠辈的罪恶已不止于此,那么,我们便用较这更惨厉千借的方法去对付他们。” 天狼冷刚,掌劫后思仇首环环主之职,武功之高固然不在话下,心性之残酷狠毒则较其武功更有过之,只是他深沉已惯,不易现出而已。 这时,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亦缓缓起立道: “我劫后恩仇隐迹武林已达五十余年,现在江湖之上只怕早已不复记忆了,昔年老盟主率领吾等闯荡江湖之际,并未宣扬本盟盟号,因而武林中仅知老盟主及其左右数人之名而已,待老盟主厌倦江湖,率吾等归隐此处之前,始扩充盟务,宣扬盟威,但为时甚短,仅如昙花一现而已,故此江湖之上,少有提及劫后恩仇者,而本盟除凌霄堂有数个人之外,大多未曾历迹江湖立名扬万……” 彭马说到这里,双目红光倏盛,宏声道: “吾等正可惜为盟主复仇雪恨之机,在盟主率领之下大举出山,杀尽江湖鬼虾魍魉,使劫后恩仇之名响彻云天!” 他话声一住,众人轰喏之声随起,群情激动,金髯客毕力霍然站起道: “本座首先向盟主请命出山!” 一头乱发丛生如草,须髯杂乱的“大漠屠手”库司慢吞吞的站起,声如鬼号般道: “盟主,本座不会说话,不过,本座之意是跟随盟主左右,杀他妈个寸草不留,将那些工八羔子,五马分尸,凌迟细剁!” 这位劫后恩仇下羽环环主,平素不善言词,沉默寡言,但心狠手辣之处,不亚于天狼冷刚,二人可谓劫后恩仇中一对煞手! 楚云感动无己的自椅上站起,眸中泪光隐隐,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是的,对着这么浓厚的关切之情,对着如此深挚的兄弟之爱,又如何用言词去表达心中的感激于万一呢? 忽然,一旁的哈察号陶着跪到楚云脚边,抽搐着道: “主人啊,你为何不早告诉哈察这些?哈察要一个个撕裂他们,哈察恨死他们这些狗杂种啊……” “快刀三郎”李铠急步过来扶住哈察,楚云握住那一双宽厚的大手,久久无语。 于是,待众人情绪平安之后,在楚云的主持下,劫后恩仇大举出山的行动计划已开始商讨了。 外面,天仍是爽朗的,湖水依然澄蓝,山色仍旧翠绿,但是,却好像隐隐含有一股出奇的激奋,宛如溶岩迸溅前短暂的平静…… 21、重辟江山 血影飞魂 经过金色的大漠,听着驼铃的轻响与苍凉凄惋的胡前声,无数次风沙逆拂,嫣红的夕阳凝着低迷的眸子,一次又一次,横过“伊金霍洛”成吉思汗陵,雄伟而聚集着血与汗的万里长城已迤逦的展现于眼前,当时的凄惨已经过去,但斑驳老迈的城墙却仍然透露出秦始皇时的暴虐与悲哀,于是,过边关了,进入中原,在连日的奔驰下,这一大,自拐子湖遥遥数千里而至的劫后恩仇中数十乘骑影,已在楚云率领之下来到绥冀相连的娘子关附近。 这次劫后恩仇的大举出动,是经过详密计划的,除了要为他们的盟主——楚云湔雪前仇之外,更要一振盟威,扬名天下。 勒住了坐下的“双日驹”,全身黑衣的楚云极目向前眺望,这是午后,而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驿道,正自高低不平的丘陵中穿过,像一条死蛇。 在他身后,是劫后恩仇副盟主及三环一堂的各个首座,其外尚有劫后恩仇下三环之中,首环属下“黑白双驼”那京、尉迟鸿,羽环属下“剑铃子’龚宁,爪环属下“八大爷”梁文君、古炎、司马卫、霍定等全已偕行,两大护卫“煞君子”盛阳、“快刀三郎”李销紧随左右,身披银钉软甲的哈察则咧开大嘴,跟在一旁,这尚是他有生以来,首次进入中原呢。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随行者全是劫后恩仇中十挑百选的好汉,个个都有一身不弱的技艺。 这时,紫心雕仇浩策马行上,沉声道: “盟主,可要下令暂息?” 楚云微笑颔首,回头望了望身后这一行风尘仆仆,却粗扩豪迈的兄弟,每个人俱是黑衣黑马,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疲困之状,好似这连日不停的奔波,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体魄。 紫心雕仇浩向后挥手,马背上的骑士们已整齐划一的翻身下地,各自牵着坐骑,到一旁休息去了。 楚云忽然说道: “副盟主,你可知道狐偃山的方位?” 紫心雕仇浩正待下马,闻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摇首道: “老夫久已不入中原,盟主垂询的这狐偃山,却是陌生得很。” 楚云嗯了一声,笑道: “那么,以后再探寻一下吧,我有一个故友居于狐偃山上。” 哈察这时拿了一个羊皮小囊过来,双手捧给楚云,宏声道: “主人,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这里天气虽比沙漠中凉快,却也热得头皮发炸呢。” 楚云正待伸手接过,右面已忽然递过一张凉湿的面中,左面却是一双恭敬的捧着一个漾着碧绿饮料的玉杯,不用细看,楚云已知道那是他两大护卫的杰作了。 哈察双眼一瞪,急吼吼的道: “喂,二位老兄,我侍候主人关你们什么事?大家照先后慢慢来呀,主人哪能同时接过好几样东西?”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罢了,这有什么值得争先恐后的呢!” 这时,右面的丘陵之上,一名派出放哨的警戒弟子,左臂忽然高高举起,他手中握着的一面铜镜映着日光,闪了三下。 紫心雕仇浩沉稳的道: “盟主,前路有人来了。” 丘陵上的铜镜光芒又急速的闪晃七次,那名黑衣弟子己隐身伏下。 紫心雕目光凝注,续道: “来人身携武器,为江湖中人,其数为七。” 楚云平静的笑笑,道: “人我不犯,让他们过去。” 于是,片刻间,马蹄之声已遥遥传来,坐卧路旁休息的劫后恩仇下各人全是目不斜视,气定神闲的安然不动。 楚云依着马身,缓缓饮着皮囊中的清水,不一会,前路尘头大起,七乘骏马,已旁若无人般放蹄狂奔而来。 哈察瞪眼望着七人,口中低声咕哝: “这里又不是蒙古的广大草原,如此赶命似的放马急奔,这条鸟路还让不让别人走嘛。” 咕哝间,七乘铁骑已经来近,马上骑士俱为清一色黄衣大汉,七人肩头各皆飘扬着鲜红的刀穗,顾盼之间,十分狂傲。 这时,七人亦已发现道路两旁有着不少黑衣人站卧,显然,他们似是冷然一惊,居首的黄衣大汉猛然挥手,一道五彩缤纷的花旗火箭已凌空飞起。 楚云正看得纳闷,七名大汉已倏而飘身下马,站成一排,日光照耀下银芒乱闪,七人手中,俱已握着一柄沉厚的砍山刀。 紫心雕仇浩亦有些奇怪,低声道: “盟主,这些朋友们莫非认错了人?” 楚云望着那七个黄衣大汉,他们站成一排,兵刃斜举,面孔铁青,一派寻事启畔的模样。 于是,楚云站直身躯,行前数步,微笑道: “各位朋友,不知各位摆出此等架式欲对付何人?” 为首之黄衣大汉环眼怒睁,厉色道: “相好的,光棍不挡财路,这批暗镖早经吾等踩盘清楚,订下生死界,嘿嘿,列位却也想插上一脚,未免想得过于便宜了。” 楚云江湖经历极丰,闻言之下,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淡淡一笑道: “朋友,不知一事莫道一事,阁下如何断定吾等是想与各位夺取此镖?” 黄衣大汉蓦然仰首狂笑,怒声道: “老相好,别他娘的给我们装痴,卖傻了,虎啸山的‘七刀义士’岂会受你这后辈小子蒙混?尔等兵刃齐备,又不早不晚恰候于此,如非想横里插手,以黑吃黑,难道是在等你们众人的大妹子么?” 另一个黄衣大汉不屑的呸了一声,道: “大哥,我看不用等瓢把子到,咱们先将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宰了算完,妈的,这‘牛角沟’风水正好,看他们这辈于是否还想分份‘石家堡’的到口肥肉!” 这“七刀义士”个个出口粗鲁不雅,凶横跋扈,直是将眼前各人视如无物,好像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予杀予戮一般。 这时,为首的黄衣大汉,蛮横的扫了四周各人一眼,大笑道: “众位哥们,哪只鸟飞哪个窝,那头猪回哪个圈,各位招子不亮,老子们不追究,各自跪下叩个响头,乖乖滚回去,石家堡的地盘之内没有你们的一份!” 所有的劫后恩仇属下全然默立不动,肃然无声,但是,每一双目光却是如此渴望的注视着他们的盟主,在每个人心中,都迫切的希冀楚云有一个表示,血的表示。 楚云双目半垂,沉默不语,他知道这“石家堡”是冀境的一个绿林强人聚集所在,七刀义士口中所说的瓢把子,则是冀境黑道的领袖人物之一:“赤手擒龙”萧风!此人与“灰旗队”“莽狼会”等两拨绿林鼎足为三,同时称霸一方。 于是,楚云尔雅的露齿一笑,回头环顾手下各人,他轻缓的,悠闲的踱了两步,右臂突举,石破天惊般大吼一声: “杀!” 随着这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杀”字,七条人影如七个魔鬼般猛扑而上,一个对着一个,不多不少。 劫后恩仇首环环主天狼冷刚,仍旧细眯着那双眼睛,第一个向那七刀义士之首扑去,照面间便是猛辣无伦的二十九掌! 那黄衣大汉惊呼一声,手中砍山刀急抡,拼命护住全身,双脚已连续踢出四腿,招式之间,到也十分利落。 天狼冷刚嘿嘿冷曝,大旋身,诡异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忽然欺身进入那片急舞的刀光中,两条手臂宛如多手罗汉的神迹垂现,在瞬息的瞬息里,如流光电掣般猛挥而出—— 没有一发的缝隙,更没有一分的空间,一个高大的黄影悲号陡起,又在满天飞洒的鲜血中蓦然噎回,身躯在空中连翻数滚,砰然落地! 几在同时,另一条黄影血浆迸溅的被一股大力倒撞出三丈之外,似一根木头般歪倒地下,于是,又有三声惨叫响起,地下在刹那间再度增加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个披头散发的黄衣大汉,满面鲜血的亡命冲出,目光中射出极度的惊恐,喉底发出宛如呜咽的响声,适才的倨做这时已经消失殆尽,只怕这位七刀义士之一,自有生之年以来,尚未曾见过如此残酷与干净的打斗哩。 但是,他才奔得数步,一阵恍似催魂般的铜铃声随后响起,盘旋的冷电精芒裹着一条人影,猝然自后飞到,又猝然倒射而回。 假如你目光尖锐,你就可以看到在那条人影的迅捷往返中,在那刹那间的接触里,一柄长剑已将那黄衣大汉透心穿过! 于是,瞪着双眼,咧嘴突唇的这具尸体,被适才的一剑之力带得冲出六步,直往站在一旁的哈察撞来。 哈察大吼一声,也不管这是死人活人,双臂突伸,蓦然将这具尸体举起,又大叫一声,倾力摔向一块巨石之上! 一声刺耳的闷声传来,那黄衣大汉的头颅已碎成一团,血红的肉搀合着白色的脑浆,破裂成片的头骨掺杂在早已分不清五官的面孔上,看来不但扎眼,而且令人作呕。 但是,众人的视线却仅仅向这边一飘,又转回他们原先注视的地方—— 那里,七刀义士仅存的最后一人,正像一个老迈的人举着千斤石担般,吃力而缓慢的往来舞动,显然,他已想尽快的结束这场极不均衡的打斗了,因为,他全身正在痛苦的颤抖不已,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而他的面部——眼眶四周的皮肉被生生撕裂一块,垂在颊旁,左面的耳朵已被连根拉下,他已不能出声,因为他的嘴唇,已与嘴内的牙床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了! 与这人动手的不是别个,乃是劫后恩仇下羽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 他闪动着那双森冷得有如鬼眼似的眸子,嘴角拐成一丝残酷的微笑,丛生的髯发更长得有如一团杂草,每一颗麻点都代表一份死亡,而他的面部表情生硬,对他的对手的如此惨状,没有丝毫的怜惜! 库司身手之绝,之毒,乃是武林少有的,他的冷酷,却更在身手之上,虽然这黄衣大汉血渍淋漓,库司的双手却是点滴未沾!像是在任意戏耍一头畜生一般。 楚云虽已觉得过份,但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发觉每一个人,尤其是天狼冷刚,俱像是在欣赏一出活剧般,有趣的注视着不动。 哈察悄悄地转至楚云身旁,低声道: “主人,想不到那给他一根棒子就活脱是个讨饭叫花似的大麻子,却这么心狠手辣,主人,我看还是干脆一点算了,看着叫人呕心……” 楚云冷冷一笑,开口道: “库环主,罢了。” 大漠屠手库司如奉圣旨,恭喏一声,双手闪电般击出,脚下蓦然上挑—— 连惨吼都是如此微弱,那黄衣大汉才被震飞两尺,又被一脚挑起空中,连转数圈,重重的摔落于四丈之外。 库司冷然注视着那具尸体,尖厉的道: “牛角湾的风水的确不错,埋葬这七个狗种再好不过了!” 楚云淡然的笑笑,缓缓行向坐骑,紫心雕仇浩跟在身后道: “盟主,现在起程么?” 楚云摇头道: “不,等石家堡其他各人到来。” 正说到这里,站在高处警戒了望的那名弟子,又举起左臂,手中的铜镜闪光又迅捷的晃动了无数次。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这时,首环环主天狼冷刚大步行至,躬身道: “启禀盟主,敌踪又现,此次是否一如适才刀刀斩绝?” 天狼冷刚因为楚云曾经出口阻止大漠屠手的狠辣行动,故而生恐自己等人再开杀戒时触怒楚云,所以特别过来请示定夺。 楚云一笑之后,面孔倏寒,冷然道: “石家堡遣来七人,全己丧于吾等手中,情势至此,你想他们会善罢甘休么?也罢,放手去做。” 不知为何,一向笑面辣心的天狼冷刚,一见到楚云那如霜的表情,也不由自内心感到一股寒惊,因为,他觉得这表情不单是冷厉,更含有一种无上的威严! 于是,他唯唯连声,返身退下。 片刻间,一阵如雨点似的蹄声,已在前路响起,渐至渐近,终于如一串骤雷般疾驰而到。 来骑约近百乘,在日光映照之下,看得十分清晰,为首者是个年约五旬,容貌森冷凶戾的老者,紧跟在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上,亦坐着肥瘦不等,俊丑迥异的二十多名江湖人物,但看这二十多人,个个气度沉稳,目蕴锐光,便知全是深具火候的内家高手,至于跟在后面的一大群骑士,则因尘土太高,看不真切。 楚云昔年行道江湖之时,曾经见过那冀境黑道首领“赤手擒龙”萧岚一次,此刻他双目微拢之下,已看出那为首老者,赫然正是“赤手擒龙”萧岚本人! 于是,他沉重的一笑,轻轻举高右臂。 蓦然间,一阵马嘶之声传来,赤手擒龙萧岚等人已齐齐勒马停住,目光惊恐而愤怒的注视着躺在地上,死状凄厉的七具尸体。 于是,在他再次移目间,已望见了卓立路旁的数十名黑衣豪士。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结,双方的无数对眼睛,皆在仇恨的互相瞪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 僵持了片刻,赤手擒龙萧岚到底不愧是曾经过大场面的绿林枭雄,他强自镇定,沉声道: “过山拜地头,渡河拜码头,老夫赤手擒龙萧岚,在冀境地面刀刃上滚过数十年,不敢夸大,特请贵方当家的出面答话。” 赤手擒龙萧岚没有即刻动粗,却先行摆出了一套江湖礼数,楚云知道,这是一般老江湖在没有弄清事实真像,摸不透敌人来路的时候,最为光棍落槛的一种做法。 于是,他缓步踏出,淡然一哂道: “萧瓢把子,借问有何指教?” 赤手擒龙瞳孔中一映人楚云的面孔,便不由微感一震,在他的直觉中,感到这张条线鲜明的面孔似曾相识,但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一怔之下,他随即启口道: “人有名,树有影,借问当家的高姓大名?” 楚云早已想到对方有此一问,他淡漠的一笑道: “在绥远有个拐子湖,湖畔有座倩影山,山上有一批遗忘了天下之人,他们全为劫后恩仇属下,区区么,便为劫后恩仇盟主。” 赤手擒龙萧岚在脑海中迅速的思忖了一遍,“劫后恩仇”这个江湖组织他却十分陌生,而且,那“拐子湖”“倩影山”更未听过。 于是,他那森冷的面孔一沉,单刀直人的道: “那么,地下躺着的七刀义士,便是承蒙贵盟主成全的了?” 楚云闲散的点头道: “不错。” 赤手擒龙萧岚目中凶光暴射,厉声道: “为了什么?” 楚云一笑道: “狂傲,跋扈,精鲁,冒犯,这还不够?” 跟在赤手擒龙身后的近百名绿林人物,闻言之下,不由哗然鼓躁,群情愤激。 这时,赤手擒龙厉烈的大笑道: “好,老夫冲着这几句话,便要一试贵当家这不见经传的劫后恩仇,到底有什么超凡入圣的绝处!” 萧岚的这几句话,不啻是点燃了一堆火药的引线,更在楚云意料之中,此刻,那近百名绿林人物己在纷纷下马,准备大于一番。 楚云轻轻松松的一笑,徐缓的道: “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右臂倏举急放,于是—— 当他的手臂尚没有完全垂落时,一个狂厉尖锐的语声已起: “老杂碎,本环主先服侍你了!” 人随声到,大漠屠手库司已悍不畏死的冲向赤手擒龙萧岚而去。 于是,长啸声纷纷而起,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首环环主天狼冷刚,爪环环主金髯客毕力,剑铃子龚宁,八大斧梁又君、古炎、司马卫、霍定等率领属下数十名弟子,如隼鹰般掠空扑下又似猛虎般狂冲而入。 刹那间,号叫,怒叱,哀嗥,暴喝,乱成一片,兵刃声搀合着拳掌声,碎骨声夹杂着裂肌声,不停的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拼斗是惨厉的,脆落的,没有人有怜悯,没有人有仁慈,只有一个杀字,只有一个血字。 恍如狂风暴雨,又似山坍海啸—— 这时,蓦然有五条人影向卓立一旁的楚云直扑而至,人未到,寒芒与锐风已经先至! 22、金雕搏龙 珠润心明 于是,两声怒叱随起,“煞君子”盛阳,“快刀三郎”李销二人,已似两道急泻的虹光,暴迎而上,二人手中的黑色尖锤,薄刃弯曲长刀,亦如雷电般绞合而出! 一声狂笑起处,立于不远的紫心雕仇浩,竞似缩地般倏然一步赶到,双掌连出十一招,已与一个头大如斗,鹰鼻骛目的六旬老者战在一处。 这都是同一时间发生之事,而此刻,楚云朗朗长笑,身形微转,一抹皓月也似的蒙蒙弧光闪处,又猝然间一颤,成为点点,有如银河密集的繁星,而两声凄厉的号叫随之而起,满天溅飞的血雨中,赫然有十二块被截成段段,刺成蜂巢般的尸体坠落。 凌空扑来的六条人影中,唯一没有接战的一个,这时吓得惊呼一声,拼命跃落一旁,而一旁,那身高八尺的蒙古首旗武士哈察,早已张臂弓身,肃候多时了。 于是,只闻哈察一声大吼,双臂猛抡,那落向一旁之绿林人物,已在猝不及防中,被沉重的摔出七尺!但是,当他身躯在地上翻了一滚时,倏而反时抖手,十七点寒星,已似一抹流光般带着青莹莹的曳尾飞向哈察! 十七点寒芒是分散的,若一面缀满精光的白网,来势疾劲,显见发出暗器之人,功力异常深厚! 哈察亦不是个子,见状之下,怒骂着奋力滚向一旁,瞬息间,十七点寒星已经接近,哈察躲得虽快,却仍有两点寒星对着他的背后袭到! 忽然—— 一声长笑突起,随着笑声,仿若大边的闪电骤至,精光暴卷之下,那片寒星已如泥牛入海般消弥于无形。 这施发暗器之人,乃是冀北黑道中的前辈人物——“多手人熊”韩端,他这时骤见自己全力发出的十七枚“亮银飞钉”,竟在那片浑厚舒卷有如匹练似的剑光中烟消云散,不由哆嗦,面色全变的爬起身来,拔腿便溜。 哈察暗里抹了一把冷汗,他知道这是主人楚云救了自己,于是,另一股怒火已燎原般扩展开来,厉吼一声,如疯虎般向那韩端冲去! 楚云冷漠的握着手中的长剑,窄窄的剑锋闪泛着令人起惊的寒光,他闲散的注视着四周战况,心中忖道: “嗯,武老前辈传留的这套弧光剑法,虽然只有连续不断的十八招,但却没有说明每招的名称,自己不过才正式用过数次,已经觉得这套剑法的狠绝处实在比自己初练时更有过之。” 他的思潮忽然被声声怒吼惊断,移目瞧去,只见那多手人熊韩端身形左闪右躲,正在狼狈的拒敌着哈察奋不顾身的扑抱。 虽然,多手人熊韩端一身功力不弱,但对近身相搏的角力摔跤却是外行,他适才已被哈察在猝不及提防中摔了一跤,此刻尚浑身发软,加以心头恐惧,更是手忙脚乱,首尾难顾。 楚云移转目光,已不由微微一笑,原来那与紫心雕仇浩相对的头颅奇大的老人,此刻己是面红气喘,步步后退,显然已经落在下风! 这头颅奇大的老者,号称“九阴叟”名叫杜汉源,是赤手擒龙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之一,武功十分高强阴毒,心性更是残酷无比,但是,他目前遭遇的却是劫后恩仇副盟主仇浩,假如不是仇浩宅心仁厚,九阴叟杜汉源绝然无法挡过三十招以上! 那边,黑色的尖锤乌光闪掠,在空气中起着阵阵轻啸。煞君子盛阳冷峻的面孔上隐含杀机,一波紧似一波的猛攻他的敌人——一个身材高大,狮鼻海口的中年汉子,这中年大汉亦是名满冀境的煞星之一“双掌开山”赵辉。 看情形,二人欲分胜负,恐怕不是片刻之间的事呢。 与快刀三郎季铠交手的,是个细长得宛如竹竿,两眼深陷入眶的枯搞老人,这老人手中分执一对粗重逾常的判官笔,点戮如泼风也似的在季铠缤纷赛雪的神速刀尖中往来穿走,丝毫未落下风。 楚云沉凝的四望,只见丘陵、高坡、大路、路旁,尽是凶猛砍杀,拼斗不已的人群,地下肚破肠流的尸体,也在显著的增加着…… 呼喝声如闷雷,悲叫声似尖锥,不停的响起,不时的在空气中飘扬。 这时、一声大吼蓦然传来,楚云急忙转头,已看见哈察正扑在多手人熊韩端身上,但是,哈察的肩头,却插着一柄颤巍巍的匕首。 哈察的面孔涨红,双目怒瞪如铃,两条粗壮的大腿一勾一扭,双臂奋力拉扯,在多手人熊韩端一声惊号尚未及出口前,哈察已狂喝一声,将敌人偌大的身躯翻出五步之外! 假如论拳脚闪挪之技,自是韩端为高,但若要比摔跤功夫,则韩端就比哈察差得不能以道里计了,所以这时韩端失着之下,被哈察贴进身来,他的亏也就吃大了。 在多手人熊韩端翻倒的同时,哈察那魁梧的身躯又闪电般冲到,右手一提敌人领口,左手急抓对方腰带,忽然又将韩端抛至空中,于是,在韩端适才被抛起三尺时,哈察已迅速抓着敌人两脚,猛力抡向一块坚硬的石条上! 惨嗥混着血浆溅起,这头多手人熊略一抽搐,已经寂然不动,哈察也十分疲乏的坐到地上,斜目望着在自己扑身揉进时被敌人插入肩头的这柄匕首。 楚云大马金刀的卓立原处,微微一笑道: “哈察,痛么?” 哈察用力摇头道: “不痛,只是累得很。” 楚云倏而面孔一沉,道: “除非死去,不能休息,哈察,别忘了你的伙伴正在同敌人拼命!” 哈察愣了一下,蓦然站起,如一阵风般冲至人群中。 楚云对自己叹息一声,呢喃道: “是的,除非死去,不能休息……” 他倏然引吭长啸,身形忽然飞起,扑向正与大漠屠手库司狠拼,已逐渐不敌的赤手擒龙萧岚而至。 大漠屠手库司阴沉着脸,半声不响的以凌厉无匹的身手狂攻敌人,这时空中人影暴闪,一道冷电已似经天长虹般射向赤手擒龙! 来势是如此狠辣与厉烈,有如一道宽阔浑厚的光墙,轰然暴卷而上,根本没有一丝间隙。 大漠屠手乘势攻出七掌十八腿,脚尖急旋,猝截敌人退路,他知道,在这无可言喻的恢宏剑式下,敌人是必然退后的。 赤手擒龙萧岚已倾全身所学,却仍然不是敌人对手,正在感到心焦力竭之际,那一道令人魂飞魄散的寒芒又已掠到,在萧岚感觉上,这恍如剑刺里飞到的一只魔手。 急惶中,他大吼声,竭力退出五步,双掌神速的划出两道半弧,掌势在半弧中急颤如浪,倏推而出! 一片劲风似怒涛般汹涌滚去,与那道神龙似的剑芒在刹那间接触。 仿佛是强烈的阳光射入弥漫的风沙中,在呼轰大响里,那道强烈的光芒微一折斜,又直射而下,经过是瞬息的,赤手擒龙萧岚续力尚未及提起,已觉得一股森森寒气逼肌贬骨而至,有如刀削! 萧岚十分清楚,敌人的剑式,已非他目前一身所学所能抵抗得了的,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退避,于是,他面孔抽搐的急退七尺,但是—— 他忘了大漠屠手库司此刻早已卓立于自己后,蓄势以待,一声尖厉的冷笑如鬼号般响起,漫天掌影已如无数只铁锤般自空捣落! 在这千钧一发中,萧岚到底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黑道雄才,他怒吼半声,左臂猛挥,以面向地,急扑而至! 于是,“砰”“砰”数响中,骨骼的断折声清晰传来,寒光骤敛,凝结血滴的剑尖嗡然微颤,这锋利的剑尖,正自赤手擒龙萧岚的腿根拔出。 适才的骨骼断裂之声,乃是大漠屠手自后猝袭的结果,赤手擒龙单臂挥拒之力,与大漠屠手双掌猛袭之功相差甚远,因此接触之下,赤手擒龙的一条左臂已被生生震断,但是,这在赤手擒龙来说,乃是值得的,他若不挥臂相拒,那么,这凌厉的掌影定会落在他身上致命之处,而那射到的剑光,也在他扑身时跃出避开腹部而刺入大腿之内。 赤手擒龙萧岚痛苦的在地下翻了一滚,森冷严峻的面孔已扭曲得变了形,黄豆大的汗珠和着泥沙,自他额角淌下,一方霸主的威风已经消失殆尽! 大漠屠手冷酷的一龇牙,缓缓上前,阴沉的道: “老伙伴,这一生你永远不能再与任何人动手了,本环主现在给你一种最干脆的死法!” 赤手擒龙萧岚咬紧牙关,声音自齿缝中迸出: “好,老夫来世就是变为厉鬼,也会索你一命相抵!” 大漠屠手阴冷的一笑,道: “凭你这种废料,就是变鬼也只是个窝囊鬼罢了!” 说着他右手已生硬的举起 忽然,楚云悠悠的以目光相阻,微微摇头。 大漠屠手悚然收手,躬身道: “盟主是否有所吩咐?” 楚云大步行至,望着赤手擒龙血渍斑斑的左臂,他左臂内的骨骼已零乱的突出肌肤,白惨惨的黏着血丝,十分刺目,楚云知道,对方这条手臂只怕不易复原了。 这时,一连串的惨叫再度响起,刀光血影,往来飞溅,又有几条大汉,抽搐的栽倒地上。 楚云沉静的道: “库环主,继续行动!” 大漠屠手库司恭敬的答应,翻身倒射而出,略一起落,已将两名敌人的头颅生生斩落。 楚云微微摇头,想道: “大漠屠手的性格真是狠得令人吃惊,倒要劝他,这样嗜杀有干天和呢。” 蓦然,混乱中一溜金光闪电般射向楚云胸口,来势疾劲无比。 楚云大笑一声,右手一颤,“苦心黑龙”长剑的剑尖跳跃成一个精芒四射的小点,“当”的一声,那溜金光立被撞飞六丈,没入杂草之中。 就在这刹那之间,楚云已看清被自己击飞之物,是一只沉重的菱形金镖,而且,更看清了那发镖之人。 他朗朗一笑,正待扑去,阳光下金芒骤晃,一片如流似的点点金垦,又尖啸着飞袭而来。 于是,“苦心黑龙”的锋利剑身,蓦然闪出层层波浪似的光华,在微微的颤抖中,已在瞬息间连成一道淡淡的却无懈可击的光墙。 “当”“当”的清脆声响连续响起,空中金蛇乱闪,几乎在这些声音尚袅绕于耳时,楚云那瘦削的身躯已忽然飞起,融身于一道蒙蒙的剑气中,急射向一块路旁的巨石之后。 在这精莹浑厚的剑气甫始到达巨石之际,一阵“哗啦啦”暴响中,一条瘦小的人影已悍不畏死的跃起空中,手中的一柄“锁骨鞭”猛力向楚云扑来的身形劈落。 蒙蒙的剑气略一舒卷,倏然暴涨,辉耀的程度几使阳光也为之相顾失色! 宛如看不见楚云的身形,只见那一道寒光还未停顿,又似巨鹏般飞升空中,微微盘旋,又带着万钧之力冲入人群之中。 于是,折断的肢体纷纷向四下抛射,如泉涌的热血喷洒周遭,不似自人类口中发出的号嗥连续响起,情景凄厉已极。 赤手擒龙萧岚艰辛的侧过头去,望着地上尸分八块的瘦小汉子,痛苦的面孔上竞浮起一丝奇异的微笑,他喃喃低语道: “好,好,你们杀死了来老夫处做客的灰旗队副总执事‘金镖神鞭’贺太谷,嘿嘿,只怕灰旗队也不会与你们甘休……” 这时,不远处又是一声悲叫传来,一条人影,“啪哒”一声,沉重的摔落在赤手擒龙身旁,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赤手擒龙惶然凝眸瞧去,不由全身激灵灵的一抖,原来,这死去之人,赫然正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九阴叟”杜汉源! 正在他咬牙切齿,悲愤填膺之际,突起的惨号又断续响起,萧岚不用去看,也可以意识到自己手下正在一个个浑身浴血的倒毙尘埃! 于是,他沉重的闭上眼睛,两粒泪珠,却自紧闭的眼帘中溢出,然后轻轻落下…… 兵刃的撞击声低落了,叱喝声减少了,号曝声也逐渐沉静……终于,一切的声息停顿下来,除了急促的喘息与间歇的呻吟外。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血迹洒染四周,斑斑点点,一滩滩的,一条条的,残断的四肢零乱的挂落,偶而也可看到几个突目咧嘴,颈下血肉模糊的头颅,这恐怖的景像,活脱是一个地狱的写照啊! 楚云深沉的凝目四扫,将毫未沾染一丝血迹的“苦心黑龙”缓缓入鞘,劫后恩仇属下各人正在迅速的检点伤亡,负创者也由同伴匆匆敷药包扎,一切善后都在静默与镇定中进行。 两条人影神速的掠至楚云身旁,急促的启口道: “盟主,弟子二人该死,疏忽职责,罪不可恕,尚乞盟主发落。” 楚云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两大护卫煞君子盛阳与快刀三郎季销二人,二人身上衣衫破碎,血迹斑斑,面色更是十分苍白,显然皆已受伤。 “不,你们两个很好,没有任何疏忽之处。”楚云微微一顿,又关注的道: “伤得重么?” 煞君子盛阳手中的黑色尖锤垂向地下,他舐舐嘴唇恭身的道: “不重,弟子等对手的武功十分高强,以至弟子二人几乎应付不下,吾等在力拼之下,皆已身受数创,正待作玉石俱焚之想时,幸而冷环主与毕环主适时赶到,替下弟子将两名强敌杀死。” 煞君子盛阳的语声不小,躺在不远处的赤手擒龙萧岚听得十分真切,他面色灰白,颤抖的叹息: “唉,完了,一生辛苦创立的基业,都在这场拼斗中付诸流水,九阴叟杜汉源已死,双掌开山赵辉,铁笔夺命胡圭,多手人熊韩端也已丧命,以外的得力手下只怕全部伤亡殆尽了……天啊,从此之后,冀境绿林道上,石家堡之名将永远陨落,赤手擒龙再也不能与灰旗,莽狼鼎足而立了……” 他悲哀的俯下面孔,紧贴着地面,他不想流泪,但却忍不住汩汩而下,这是刀刃舐血的结果,绿林生涯的下场啊! 这时,楚云冷然望向左方,在那里,正寂然躺着那曾与快刀三郎动过手的枯瘦老者,他深陷的双目仍然木纳的瞪着,但是,已没有丝毫生气,没有一点神采,甚至连一丝最轻微的意识也没有了。 “嗯,那老者大约便是我昔日曾经听闻过的铁笔夺命胡圭,这老儿一身功夫相当不弱呢……” 楚云在心中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跄踉不稳的向他行到: “主人,你没有事吧?”声音是暗哑的。 来人是哈察,他满身血迹,肩头的匕首已经拔下,神色委顿问,舌头在说话时也有些发硬。 楚云异常关切的踏前一步,沉声道: “哈察,支持得住么?” 哈察大笑一声,身体略一摇晃,道: “当……当然,嘿嘿,我一连活活摔死了对方七八个,自己也挨了好几刀,不过,没有关系,都不是要害,主人,我却怕你受到创伤……” 楚云感动的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至于过份激动,迂缓的道: “哈察,现在不要再讲话,坐在地下休息,马上就会有人替你包扎创伤。” 哈察舐了舐嘴唇,沉重的坐下,紫心雕仇浩已与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金髯客毕刀等四人匆匆行至,紫心雕仇浩低声道: “盟主,适才老夫已寻视过本盟属下伤亡情形!本盟随行弟子数十名中,除伤者六人外,死者约有四五人,其他重伤者有爪环属下八大斧中古炎、司马卫二人,两大护卫,盛阳、季铠亦受轻伤。” 楚云轻轻点头,道: “那么,敌人情形如何?” 紫心雕仇浩傲然一笑,眉宇间的心形紫痣隐隐发光,答道: “全军覆没!” 一旁的狂鹰拭了一下衣衫上的血迹,沉声道: “可能有极少数漏网之鱼。” 楚云笑了,悠闲的踱出两步道: “自然,这是任何一场战斗所不能避免的,本盟初次出山,便有如此斩获,在下颇为欣慰,不过,以后的路途,或将更为艰辛。” 各人严肃的颔首不语,这时,所有的劫后恩仇所属,已在有条不紊的情形下,沉默的进行善后工作。 紫心雕仇浩望着属下弟子二人,为躺在地上的赤手擒龙调理好伤势之后,沉声道: “盟主,受伤敌人,是否留下?” 楚云知道,自己手下这位副盟主口中所谓的“留下”,并非是指受伤的敌人是否留在原地,而是说是否让他们“生存”! 大漠屠手库司躬身道: “盟主,依本座之意……” 楚云洒然一笑,道: “我知道,不过,库环主,在敌人已丧失战斗能力之后,吾等不妨容其继续生存,这样无论在哪一方面,我们也说得过去。” 库司不敢多说,唯唯诺诺,退到一旁。 楚云正待启口说话,忽然转首向来路瞧去,这时,各人也已悚然发觉,因为,一连串的马蹄声,已若骤雨般传入各人耳中。 身着黑衣的劫后恩仇所属,在刹那间,纷纷闪掠四周,占取有利位置,屏息如寂,炯然凝注来路。 楚云淡然道: “来骑为数约四。” 环立各人齐齐点头,楚云又道: “假如不错,这便是那些保有暗镖的镖客!” 说话间,尘烟起处,果然已有四乘铁骑,如飞而到,马上骑士,清一色的纺绸长衫,身背包裹,但这四人虽是商贾打扮,却掩不住气宇间的精悍神态,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四位全是道上朋友! 紫心雕仇浩沉声道: “盟主,可要将来人截留?” 楚云笑道: “也好,我们和来人谈谈。” 于是,紫心雕向四周所属微一颔首,天狼冷刚已大步向来骑迎去。 四乘铁骑上的骑士,此际亦已看清了眼前的情状,而这个情状的凄厉与恐怖,惊得他们已在骤然间神色大变。 两名身着黑衣的劫后恩仇弟子,一个箭步抢立路中,手中的兵刃映着日光,更觉寒气森森,四名来骑不由“唏哩!”一声惊嘶,俱皆人立而起。 这两名劫后恩仇弟子沉冷的喝道: “四位朋友,暂请下马。” 四骑为首一人,是个举止精练的中年大汉,他稳住坐骑之后,目光向远近环立的无数黑衣大汉一扫,双手抱拳道: “在下等为陕境合阳大义镖局,江湖上有个匪号,人称‘东谷四枪’在下忝为大义镖局总镖头,此次率义弟三人保批暗镖前往豫境宝丰,尊驾等未知于何处开山立寨,尚请明示以便拜山投柬。” 天狼冷刚细眯着眼,一摇三摆的行了过来,缓缓说道: “嘿,朋友们倒是快人快语,爽朗得紧,好,本环主就是喜欢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东谷四枪之首向天狼冷刚略一打量,已不觉有股凉森森的味道,他赶忙一笑道: “尊驾谬奖了,在下苏稷,这几位乃在下义弟周津、牟一川、古原,尊驾想为大当家了?请恕在下等未曾拜识大号!” 天狼冷刚急忙侧身让到一边,摇头道: “各位切莫误会,本环主乃奉盟主谕令,召请四位前往谈话,现在,请!” 东谷四枪互视一眼,无可奈何的纷纷下马,但是,暗里四人已经提高警觉,小心翼翼的准备应变。 大狼冷刚皮肉不动的一笑,道: “四位可以放心,嗯,别太紧张。” 四人尴尬的笑笑,随在冷刚之后,来至楚云等人身前。楚云尖锐的向四人打量一阵,沉冷的道: “在下忝掌劫后恩仇。” 东谷四枪连忙抱拳为礼,满脸堆笑,心却在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楚云又道: “山耸是直,心爽是直,四位不使刁奸之技,在下深感钦佩,而且,在刀尖上舐血也不太容易,是么?” 东谷四枪有些惴惴的注视着面前这位年纪不大,却自然而然有股威仪慑人之气的年轻盟主,四人已被对方那一股无形的气质所震,只有点头的份了。 楚云一笑道: “赤手擒龙各位可识得么?” 东谷四枪闻言之下,俱不由面色一变,为首的苏稷惶然道: “赤手擒龙萧岚为冀境黑道煞星之一,手下高手如云,英雄人众,未知尊驾忽然提及此人,有何赐示?” 楚云面色倏沉,道: “萧岚不知自何处得悉风声,调集属下大批好手,聚伏于此牛角沟左近,意欲截阻四位所携暗镖。” 东谷四枪暗里惧一哆嗦,他们心中雪亮,只凭四人的武功名声,想与赤手擒龙等人抗衡,无异是以卵击石,不堪并论! 楚云淡淡的道: “但是,在各位经此之前,在下却率所属先憩于此,赤手擒龙大举而至之下,误以在下等亦欲夺取各位所携红货。” 苏稷惶恐的道: “未知尊驾此意……” 楚云嘴角微撇,道: “没有什么意思,朋友你定然知晓,赤手擒龙手下这一帮人十分狂妄,他们不待在下解释清楚,便欲以武力解决……” 东谷四枪这时已经有些了然,苏稷又道: “他们与尊驾交过手了?” 楚云冷然一笑,道: “是的,你们已经可以看到结果。” 说着,他用手向四周围满地的尸体一指,又朝赤手擒龙躺着的方向瞥了一眼,东谷四枪侧首望去,这才看清了那位遍身血污,伤痕累累的赤手擒龙——几近半死的江湖枭雄之一! 东谷四枪又是脸色骤变,嚅嚅不能出声。 楚云悠闲的道: “四位,在下可以知道四位身上携带的红货是什么吗?” 东谷四枪心中猛然一跳,齐齐向后退出一步,恐惧而戒备的向楚云凝视着,八只手掌,已不自觉的探入长衫之内。 大漠屠手库司阴恻恻的一哼,没有一点人味的道: “朋友们,对本盟盟主如此态度,只怕不会有甜头尝呢。” 天狼冷刚有气无力的道: “现在,通通把手拿出来,否则,地下躺下的全是榜样!” 东谷四枪犹豫了片刻,在苏稷的示意下,其他三人只有紧咬牙关,十分不情愿的抽出手来,但是,仅只这个小小动作,已使四人完全处于身不由主的情势之下了。 楚云淡漠的一哂,道: “四位,在下的问题尚未得到答复呢。” 东谷四枪沉默了半晌,苏稷悄然向四周那一张张冷沉的面扎瞧视,终于努力咽下了一口唾沫,艰辛的道: “在下等此次所保红货,乃是三串百年以上的龙眼珍珠 楚云仰首向天,淡淡的道: “嗯,够了,以后,各位行动之间,最好保守秘密,否则,像今日此等凑巧之事,却不会太多呢。” 东谷四枪心中十分忐忑,都以为对方有窥夺自己所保红货之企图,待至楚云话一说完,四人才不由暗中舒了一口长气。 楚云又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颗晶莹欲滴,色做浅黄的物体来,这物体大小几如一颗鸡卵,尚散发着淡蒙蒙的光晕! 东谷四枪经年为人保镖,所见珍宝自是不少,四人始才向楚云手中之物一瞥,已不由个个双目发直,张口结舌。 楚云将手中之物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沉声道: “这颗珍球,不甚值钱,大约比不上各位所携的吧?” 东谷四枪个个面红耳赤,嚅嚅无言,他们知道,对方手中之物,乃出自千年以上之老蚌,名日“金珠”,非但价值连城,而且珍罕难求,四人有生以来,此番尚是初次得见呢! 楚云一笑道: “四位,再见了,江湖上虽然盗贼如毛,但是,嗯,在下等所幸身家尚厚,犯不着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说着他飞身上马,回首大声道: “将萧岚留下,容其自归可也,本盟所属,即时启行!” 烈日已偏西一大段了,一行黑衣骑士,在楚云率领之下,扬起一片密雷似的蹄音,在滚滚灰尘中,渐去渐远。 在原来的地方,只有东谷四枪尚怔忡的望着前方,神情是那么惆怅而尴尬。 23、大计三商 前锋初接 这是一座虽然不大,却十分繁华的小镇——大辛。 靠着城门右边的一条小街,有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的年岁好像已然不小了,门墙俱已剥落,挑起的一个红灯笼,连上面的“五福”两字,也是那么懒洋洋的有气无力。 可是,客栈内此刻却好似十分忙碌,几个店小二进进出出,口中吆喝不断,端盆倒水,宛如连擦擦汗的时间也没有。 是的,这家一向生意冷清的小客栈,在近午时突然来了数十名黑衣骑士,将所有的客房全部住满,怎不令掌柜的大喜过望,殷勤伺候呢? 这批黑衣骑士,正是楚云及他手下所属,在快马加鞭的赶了五天之后,来到大辛镇内,下榻于这问五福客栈之中。 楚云独身住在这客栈最为宽大的上房中,他的两大护卫则隔邻而居,其他诸人也已各自安置妥当,看情形,他们似乎有好几天的时间逗留呢。 紫心雕仇浩正站在廊中,指挥着四个属下胁助店小二洗涮那些挤在马厩中的数十匹黑马,这筑于客栈侧旁的简陋马厩,这时已是毫无空隙了。 楚云这时长衫飘拂,自室内缓步踱出,煞君子盛阳,快刀三郎季铠跟随左右,紫心雕仇浩一见盟主驾到,当即大步迎上。 “副盟主,凌霄堂彭堂主力各人换药包扎在哪个房间?”楚云沉声问。 仇浩躬身道: “在这廊倒数第二问,那是此店中唯一可以连成一大间的空房。” 楚云微微颔首,偕仇浩等人前往探视了一遍,出来后,楚云欣慰的笑道: “武老前辈非但才技俱绝,医术之道更可谓之天下独步,他老人家留下的药方,不但奇效如神,而且少有治伤时的痛苦,本盟属下伤者,痊愈之快,确实令人惊异呢。” 仇浩肃容道: “不错,但盟主继承老盟主衣钵之后,非但盟务蒸蒸日上,井然有序,而老盟主昔年一身绝学,盟主更已得其神髓,盟主雪耻扬威之日,必在不远,老盟主地下有知,亦当含笑瞑目了。” 楚云微微闭目又睁,低沉的道: “副盟主,你将在下看得大高了,武老前辈早年神威奇技,岂是在下所可以比拟的?” 仇浩正待说话,已看见这客栈的那位胖掌柜,哆嗦着一身肥肉走了起来,老远便满面堆笑的道: “两位爷,午膳己准备好了,各位是现在用饭呢?还是稍等一会?” 楚云一笑道: “这就用膳吧,辛苦你了,掌柜的。” 胖掌柜有些受宠若惊的道: “啊、不、不,这位爷说哪里话,爷们照顾小店,只怕侍候不周,哪还谈得上辛苦两字呢?” 说着,楚云等已随着胖掌柜身后,缓步行去,他走了几步,低声道: “副盟主,其他各人在何处开伙?” 紫心雕亦低声道: “已吩咐店家按份送往客房之内,因为人多碍眼,老夫恐怕引起江湖中人注意,或者妨碍本盟行动大计……” 楚云一笑不语,这时,几人来至一间布置得还算干净的膳厅内,室中的一张红漆食卓上,已摆满了各式菜肴,四壶美酒。 胖掌柜又陪笑了一阵,垂手退去,楚云落坐首席,轻轻颔首,紫心雕已掠身而出,片刻问劫后恩仇下三环一堂各座首要全已鱼贯而入,纷纷围卓坐下,沉默不语,但每个人的目光,却俱皆凝注在楚云脸上。 楚云等侧立身后的两大护卫为各人一一斟满杯中之酒后,始举杯笑道: “各位且请先于此杯,祝我金雕扬威!” 众人轰略一声,齐齐举杯于了,楚云又沉声道: “盛阳,季铠,你二人出外警戒!” 煞君子及快刀三郎躬身受命,双双行出屋外。 于是楚云又举着让各人用菜,并不即时开口,但由他这一连串的表示看来,似乎又将有一个极大的行动就要展开呢。 各人闷着头吃喝了一阵,目光却焦急的时时瞥向楚云,半晌后,楚云大口喝了一杯酒,沉声道: “各位,百角堡就在离此二百里外的‘奈何山’下。” 他说出这句话时,虽然尽量使情绪平稳,但是,在坐的任何一人都可以深切的觉出他双目中的仇恨与痛苦,嘴角抽搐下所蕴藏的悲枪与愤怒。 不错,这百角堡对楚云来说,是一个魂牵梦系的地方,他无时无刻不想以一股猛烈的怒火,将这百角堡及堡内任何一人化为焦烬!它几乎毁了楚云的一生啊! 每一双目光都凝注着楚云,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知道自己盟主这段悲惨的遭遇,而他们更知道,除了以鲜血和力量,没有人能消除自己盟主这段如海深仇! 自那每双目光中所透出的坚定与诚挚中,楚云得到了无限的慰藉与温暖,他长长的吁了口气,低缓的道: “两河一带,最有势力的三拨黑道人物,是灰旗队、莽狼会,以及赤手擒龙率领的石家堡,白道人物自然更多杰出之辈,但是,这些黑白道的武林角色,虽然各霸一方,分庭抗礼,却俱皆畏惧一个声威远震的龙潭虎穴,那个地方,就是‘百角堡’!” 众人仍未出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跃跃欲试的神色! 楚云又喝了一口酒,续道: “若吾等以一举击溃的石家堡来比喻百角堡,那是难以比拟的,百角堡内,不但埋伏重重,陷阱处处,而且高手如云,人多势大,其堡主一笑夺魂黄极更是武功浩博,盛名赫赫,所以,无论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是占在上风……” 这时,大漠屠手库司霍然站起,尖厉的道: “盟主,百角堡那些杂碎不但混淆黑白,横行江湖,对盟主更有如海深仇,本座坚决主张,管他妈什么铜墙铁壁,魔宫地狱,都冲进去杀他一干二净,再放把火烧他个片甲不留!” 在座每个人都十分清楚库司的性格,知道他每在内心愤怒的时候,口中便不选择话词儿了。 楚云尚未及开口,老成持重的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业已站起,他环视各人一眼,缓缓说道: “百角堡之名本堂在昔年亦曾闻及,那时堡主力黄极之父一剑耀天黄安,盟主适才所言极为有理,一剑耀天黄安在世之日,百角堡之名已是传闻远近,在江湖上独霸一方,其根深蒂固自是无庸赘言,吾等以远兵攻坚,尚待多加计议才是。” 全桌一片沉默,天狼冷刚左右一看,倏而起身道: “彭堂主所见虽是,但本座却以为本盟精英大举猝击之下,任他百角堡如何了得,也是措手不及,首尾难顾!” 狂鹰彭马微微一笑,道: “不错,但本盟此次进袭百角堡,乃为主要行动,其目的是将其全然瓦解歼灭,并非仅仅加以袭击便罢,百角堡成名不易,自有其固本之道,冷环主以为如何?” 大漠屠手库司又立身站起,激昂的道: “人活在世上,只有一条性命,吾等以血肉之躯,长虹之义,豁上这个臭皮囊不要,也得杀他片甲不留,鸡犬难存!” 天狼冷刚也大声道: “对,本座赞成库环主之意,攻人之后,特准所属屠堡一日!” 二人愤怒已极,言语中充满了狠辣与血腥,室内的气氛,也在刹那间动荡起来,爪环之主金髯客毕力亦怒声道: “本座同意,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而且还要连本带利!” 这时,紫心雕仇浩看了各人一眼,低声道: “各位且请稍安毋躁,保持冷静,一切尚待盟主指示栽定。” 楚云深深沉思了一会,迟缓的道: “各位如此待我,我已不能再说任何一句感激之言,但此事并非泛泛,自当详尽研讨,以免鲁莽之下,遭到无谓损伤,须知吾等兵远路遥,劫后恩仇之前程展望,全系于吾等一身!……” 楚云说完话后,特地向狂鹰彭马微微颔首,他早已听得副盟主仇浩在暗里相告:狂鹰彭马之号乃为昔年无畏金雕武血难所亲赠,斯时彭马年适弱冠,但行事之间却是悍不畏死,猛如苍鹰,而性情之暴烈残酷更是令人惊惧无已,但经过如许岁月的折磨,再加以无畏金雕的突然失踪,使这位早日勇猛无双的狂鹰,变成一个不喜多事的隐者一样,持重而沉默多了,他往昔的性格,亦被深埋心底不易表露,故而他此时的力主稳重,并非丝毫怀有畏怯之意,而主要乃在一个宗旨:以精密计划的行动配合,减少伤亡于最低限度,而得到最大的成功与收获! 楚云向他点头的意思,即是安慰这位劫后恩仇中的元老,在筹画对策中,可以尽量表明所思。 于是,气氛转为沉静,在沉静中过了两个时辰,在各人的精细研讨中,决定了猝袭百角堡的行动步骤。 楚云这时以炯然的目光瞥视左右,冷沉的道: “吾等便作如此决定,今日各位充分休息,明日凌晨即时展开行动,整个环结必须配合无隙,不能稍有失误,否则,因其中一节之瘫痪,便有影响整体之可能,各位是否尚有其他高见?” 每个人都深沉的思忖了一阵,然后,由各人的目光中,楚云知道没有问题了,他再度举杯与各人饮尽,含笑行出室外。 第二天,当旭阳尚未升起,大地仍是一片迷蒙之际,数十乘黑色铁骑,已自五福客栈驰出,晨风吹拂着每个人的黑色长衫,飘飘而起,更显得人强马壮,豪气如云! 周遭的景色,在马匹的奔驰下,急速的向后退去,紧密而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像是一阵阵紧密的骤雷,紫心雕仇浩纵骑跟在楚云身后,宏声一笑道: “盟主,在清晨的曙光下,更衬托出盟主神态问的焕发与沉毅呢?” 楚云微微一笑,道: “不敢,本盟此次行动,但愿能马到成功!” 紫心雕仇浩轻轻抚摸一下坐骑,沉声道: “本盟随行各人,除了五名受伤较重的弟子及爪环属下之古炎、司马卫二人未到外,已是全部出动,劫后恩仇可谓精英尽集了。” 楚云目光一侧,低声道: “副盟主,依在下观测,三环一堂所属之中,恐怕以那位剑铃子龚宁的武功最为卓绝。” 紫心雕仇浩颔首道: “盟主好眼力,不错,剑铃子龚宁技艺之高,在本盟中可算一流人物,他与羽环库环主情交莫逆,为库环主第一臂助,所以此次羽环属下,只有他一人随行,不过,习性相染,这位剑铃子在本盟中,也算得上冷面辣心呢!” 楚云又望了望那位跟随在身后不远,面色黝黑,形态冷沉的剑铃子,楚云直觉的感到在这种时候这位剑铃子更有一股超然的,令人震慑的气质! 各骑在官道上奔行了三个时辰,已转向一条崎岖不平的黄土小路上,灰尘迷漫,扬天而起,众人都拉起围在颈下的一方黑中遮住口鼻,依旧马不停蹄的急赶,而这时,一轮丽日,早已高悬半空了。 于是,行行复行行,除了在途中休息过顿饭时间外,数十乘铁骑没有一时一刻不是往前奔驰的—— 阳光随着蹄声向西偏落,而各人的目的地也逐渐接近,自然,随着目标的接近,每个人的警觉也缓缓提高,终于——楚云右臂举起,骤然住马。 几乎是一个动作,狂奔中的马匹“唏哩哩”一阵长叫,齐齐停了下来,紫心雕仇浩抹了一把冷汗,道: “盟主,到了?” 楚云面色有着强忍之后的激动,目光迷茫的凝注着眼前一片浓浓的山影,半晌,他低沉的道: “前面那片山影,就是奈何山!” 紫心雕哑然无语,稍停,他沉缓的道: “盟主,索债的时间到了,百角堡将洒满鲜血。” 楚云凄凉的点了点头,沉声道: “谕令各人,下马暂息。” 说罢,他已飘然下马,煞君子盛阳及快刀三郎季铠紧随左右,片刻间,所有的金雕豪士全已席地坐在路旁。 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大步行至,低声道: “盟主,依照原定计划,一盏茶后,盟主便须率领两大护卫,羽环库环主及龚宁等四人潜入百角堡中。” 楚云仰首向天道: “是的,你们可以堡外等候在下讯息,本盟的传讯之物‘鬼位矢’将会指出在下人内的方向。” 狂鹰彭马轻轻答应,沉默了一会,他诚挚的道: “盟主,百角堡是个令盟主伤心的地方,尚请盟主多加节制,无庸过于悲戚,老夫虽然久已隐性,少沾血腥,但为了盟主心头之恨,老夫会拼此一命,但能求盟主展颜为之一快!” 楚云感激逾恒的拉住这位老堂主双毛,默默未出一言。 在他心头的感触中,眼前的百角堡,除了曾有杀父之仇,伤身之恨外,而更夺去了他所深深挚爱的妻子,活生生拆散了他的家庭,而他妻子的变节不贞,在楚云的心理上,是一个极大的负荷与污瑕,因为即便是用他妻子的血来洗去他妻子的罪,也不能抹煞楚云在心灵上的烙痕! 劫后恩仇中各人,都是至情至性的,他们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他们都可以深切的明了自己这年轻盟主心中的痛楚,而这不是用任何方法可以予慰藉的,既成的事实,又有谁能挽回呢?因为这个原因,劫后恩仇上下各人,都有了一个偏激而残酷的想法:为了减轻他们盟主的仇恨,在没有心理上的方法安慰之下,只有用表面的实际行动:“血”来表示各人对盟主的诚挚与关注。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斜阳的光辉下,闪耀着点点银光,龙行虎步的走到楚云身前。 楚云注目一瞧,原来这人竟是哈察,他那一身软甲上的银钉,不知何时擦得又光又亮,衬着脚下那双缕满花纹的牛皮靴,有着另外一股子粗犷豪迈的意味。 哈察微微俯身,急惶的道: “主人,怎么你进那破堡中不带我去呢?我今天已完全准备好了,连主人上次赐给我的那把蛇刀也带来了,我从来不用兵器的……” 楚云一笑道: “哈察,我等摸进百角堡,主要是卧底内应,你的轻功不行,如何能够去得?况且,我已叫你暂随仇副盟主待命,真正的大场面是在攻人之后,并不在我们进去的这些人身上……” 紫心雕仇浩呵呵一笑道: “不错,哈察,大子一场的机会多着呢,别心急,有你玩的就是了。” 狂鹰彭马看了看天色,沉声道: “盟主,时间到了。” 楚云面色一肃,霍然站起,坚毅的道: “所有坐骑隐匿此处,吾等距百角堡约有十五里左右,现在,除了派遣两名弟子看守坐骑外,其余各人一律展露外衫,现我劫后恩仇太阳标志!” 于是,刹那间,数十个金黄色的缕绣太阳,出现在每个人的胸前,闪耀着绚丽的光辉,仿佛映射着每个人豪放的心胸! 楚云沉喝一声: “走!” 身形倏起,如一头巨鸟般凌空飞起,数十条黑色人影相继掠出,夕阳下连成一线,忽然而逝。 顿饭时光,奈何山已如一只灰黯的魔手般耸展于众人眼前,山壁险徒峻峭,如刀斩斧劈,光滑的似是一面镜子,在这险峻的山壁下,依着坡度起伏,有着一片黑压压的屋宇,外面有着绵延坚固的风火砖墙围着这片屋宇,看起来更是气势慑人,不可一世,这就是百角堡! 高达两丈的红木巨门正大大的敞开着,门外挑着两盏巨形的气死风灯,八名劲装配刀的彪形大汉,直挺挺的站于两旁,在气死风灯的晕黄光辉下,有着一股逼人的肃穆与威武。 在围墙的阴影里,尚有幢幢人影,往来巡视,喝问之声彼起此落,防卫之森严可谓无懈可击。 离着大门的右侧约五十丈,一片微微高起的山坡上,伏着楚云等数十余人,近百只眼睛,毫不转瞬的凝注着周遭情况。 楚云冷冷一笑,低沉的道: “时间已差不多了,吾等即刻展开行动!” 紫心雕仇浩颔首道: “是,也看看这百角堡是否够得上它在外面的名气。” 楚云哼了一声,沉着的道: “各自保重!” 说罢将手一招,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煞君子盛阳、快刀三郎季销四人,已紧随着他身后而出。 五条身影,以极为轻俏快捷的速度,瞬息间消失于高坡之外,紫心雕仇浩直到人影消失,方才回首道: “现在吾等即刻按照原订计议行事,哈察,请率十名弟子跟随老夫潜往堡之左侧候令!” 哈察沉声答应,与十名劫后恩仇下弟子,随着仇浩迅速向百角堡左侧掩进,每个人行动之间,都似是一只灵活已极的狸猫。 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那双有如火钻般的巨眸,已眨出隐隐红光,他微微颔首,指向右方,天狼冷刚立即率领属下的黑白双驼那京、尉迟鸿二人,飞快的掠向百角堡右侧。 金髯客毕力,一拂长髯,微笑道: “彭堂主,本座看来,今夜本盟上下全已动了真火,稍停只怕会十分热闹呢。” 狂鹰彭马沉声道: “不错,近二十多年以来,本盟客座首要,俱未以兵刃出手过,而且行动之间,连本盟秘制珍藏的‘火龙弹’亦未经露像,今夜不但各座首要全已兵刃齐备甚至那‘火龙弹’也每人配发了四枚之多!” 金髯客毕力喃喃自语道: “这百角堡真可谓百角曲回,广大深幽,不过,稍停恐怕不是变为屠宰场,也要幻成火狱苦海了……” 狂鹰彭马深沉的一哂,回首望了望二十多名伏身待令的弟子,欣慰的道: “制胜之道,首在宁神静气,这一点,本盟上下都十分成功,毕环主,吾等须特别注意,奉盟主口谕,这正门攻主之师,便属吾等行动呢!” 金髯客毕力一拍背后兵刃一笑道: “彭堂主放心,本座明白,而本环属下八大斧虽然只来了两个,不过,配上本座的这柄厚背狮头刀,也够那些杀才消受了。” 于是,二人不再谈话,安静而紧张的等着行动讯号的出现。 在紫心雕仇浩与天狼冷刚开始部署的时候,楚云等人已迅速潜行至百角堡右后方十丈之处,在十丈之前便是高大厚实的堡墙,那里,正有两名劲装大汉,往来巡视不停。 楚云双目尖利的向四周搜索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其他防卫之人后,向身旁虎视眈眈的大漠屠手库司点了点头。 库司微一躬身,猝然掠出,仿佛一片乌云,在那两名劲装大汉尚未看清人影之前,他那两只铁掌,己有如一对钢钳般紧握住二人颈项! 楚云等四人飞身跃到,四人打了一个手式,库司已松开双手,将那两个早已气绝的大汉并倚在围墙之上。 这围墙十分高大,但楚云等却并不打算自顶端飞越,只见煞君子盛阳自身后皮囊内拿出一柄粗利的钢钻,与快刀三郎二人分执钢钻上的绞索,冷静而沉着的开始在围墙的底端钻洞。 大漠屠手与剑铃子分站寻丈开外,小心的防备着百角堡巡更之人来到,楚云则闲散的靠在墙角,瞑目思忖着什么…… 那柄粗大的利钻是十分有力的,尤其在煞君子及快刀三郎强健的双臂下往来拉转,片刻间已钻成一圈尺许方圆的小洞,砖屑纷飞,落满一地。 楚云踏前一步,双手十指伸入那一圈小洞中,向外用力一拉,一声轻响,尺许大小的一片砖块已全然崩出,但是,却在楚云快逾闪电般的手法下抱在怀中,轻轻放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煞君子盛阳一见成功,正诗回头招呼大漠屠手等二人 自堡后方向,快步走来五条人影,手中兵刃,尚散发着隐隐寒芒! 这时,除了煞君子之外,其他四人亦已警觉,剑铃子止是负责注意这个方向的敌踪,他尚未采取行动,来人已沉声喝道: “两河称雄!” 剑铃子知道这必是百角堡巡更时的暗号,但是,他又如何回答得出来?他将心一横,正待展开猝击,一个冷森的口音已低吼道: “称你妈的狗屁!” 对方四人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回答,正在微微一愕之际—— 两条人影同时飞起,略一闪晃,四人已半声未吭的倒毙地上,但是,四件兵刃的落地却带起了轻微的响声。 大漠屠手库司与剑铃子二人互视一眼,正待回身,一条人影又已来近,口中低呼道: “赵老三,什么玩意弄得乱响?当心给总游巡编排下来……” 大漠屠手回首望了楚云一眼,楚云知道他的意思,楚云暗中用力一绞,表示:“杀!” 于是,这位第一号煞手故意放轻语声,道: “你过来,这里死了好几个人。” 对方好像亦是一怔,脚步却缓缓移近两尺,低声骂道: “赵老三,他妈的你想死了?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点去值更,总游巡在半个时辰内就要亲来查视——” “视”字才吐出一半,风声倏起,这人的咽喉已被一只大手握紧,张口突目的做声不得。 楚云悄然掠前,沉厉的道: “小辈,我问你几句话,若想痛快,便早些招出!” 那人被大漠屠手紧捏着脖子,额角青筋暴现,喘息急促,双眼连连翻白,两只手却毫无力量的在空中挥动。 楚云厉声道: “现在,百角堡中有些什么人?三羽公子在否?住在堡中哪个方向?” 那人似乎句句听在耳内,却就是不开声,依然尽量大声喘息。 楚云知道时间紧迫,不容再事拖延,他恨恨的一跺脚,道。 “宰了!” 大漠屠手最爱听这句话,右掌微一用力,“崩咯”一声,那人立即全身瘫痪似的软软倒下。 楚云一挥手道: “走!” 五条人影翩若惊鸿,自那尺许方圆的破洞中逐一掠人,第一个映人各人眼帘的,便是一堆耸立的假山,假山之旁。尚有一个不伦不类的荷花池,另外便是几株栽得疏疏落落的花木。 楚云略一扫视,身形闪电般穿向假山之顶,微一盘旋,又倏而落下,大漠屠手低问道: “盟主,有什么碍眼之处么?” 楚云摇头,疑惑的道: “奇怪,三年以前,好像并没有这些不雅的布置……” 说着,他移目向四处一瞧,发现这堆假山,正砌在右方一排围墙之旁,也就是说,若有任何人自围墙外潜入,隐在这假山内皆可一目了然—— 楚云身躯蓦然向后倒飞而出,微一折转中,已自一个看去十分明显的假山洞口底层拖出一个人来! 这人被楚云抓着领口,手足舞蹈的跌翻地上,身上一只花旗火箭,正轻轻掉落尘埃! 大漠屠手等人暗道一声好险,楚云已点了那人软麻穴,一把提到假山之下,生冷的道: “好朋友,你们这一套太陈旧了,三年以来,百角堡并没有什么太大进步!” 这人一身劲装,满脸横肉,虽然受制于人,却依然横眉竖目的一副桀骛之状,楚云冷然道: “朋友,识相点,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劲装大汉呸了声,张口就待呼叫—— 大漠屠手忽然掠迸,中食二指一插一勾,己将这人的左眼球生生挖出,另一只手却巧妙不过的掩在这人口鼻之上使他无法呼叫。 那只眼球血淋淋的掉在地上,混着泥土变得污秽不堪,呕人已极,而那劲装大汉更是鲜血满面,全身急颤,喉头略略作响,似已痛苦的无以复加。 楚云冷沉的道: “这是教训,朋友,还要再来一次么?” 那人像已忍受不住,呻吟着道: “我……我……说!” 楚云紧接问道: “黄极老鬼在不在堡内?” 劲装大汉艰辛的点点头,楚云又道: “三羽公子呢?” 他又点点头,楚云快捷的再问: “他们住在堡中哪个方向?是否尚有其他武林人物?” 劲装大汉颤抖着不说话,大漠屠手冷哼一声,已待撕去他的右耳。 楚云以目阻止,厉声道: “朋友,别再找罪受,你说不说?” 那人痛苦的抽搐了一下,声如游丝般低弱: “堡主……与……与三位……侄少爷……都……都住在堡后“小阿房”中,其他……其他……” 大漠屠手冷酷的道: “死了!” 楚云放下那业已失去生命的躯体,略一沉思,道: “库环主,吾等可先到堡后那什么‘小阿房’中探寻一番!” 大漠屠手颔首道: “这具尸体呢?” 楚云一指那荷花池,煞君子盛阳过来将尸体拖入池中,五人微微辨明方向后,乃借着周遭的阴影掩护,迅速向堡后潜迸。 24、百角堡中 火龙弹下 百角堡的范围是十分辽阔的,建筑也柿比相连,转弯抹角,曲回极多,如不熟悉地势,极易迷失路途,而隐匿于周遭的危机——不论是人为的抑是构造的又随处皆是,如非堡内之人,确实寸步难行。 楚云等五人潜入十丈之后,已发觉情势恶劣,不易渗进,大漠屠手恨恨的道: “盟主,咱们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也不用探寻敌人的虚实了,现在便动手杀他个鸡飞狗跳墙!” 楚云沉声道:“时间紧迫,吾等再向内潜进试试,若万一不行,便开始行动!” 这时,五人正隐身于一排低陋的木屋之后,远处随时可见人影幢幢,往来巡回,间或有一对劲装大汉,自木屋之前大步行过,警卫森严四字,确可当之无愧。 楚云说完话后,已轻轻向一栋巨厦之前行去,这巨厦建筑得十分恢宏气派,高高的石阶横列于前,两旁尚植有丈许高的龙柏,五人行动迅速,片刻间已掩至龙柏之下,楚云等正向四周打量,耳边却传来煞君子盛阳的低呼:“咦?什么东西缠在我身上?” 楚云神色一凛,急道:“不要移动!” 他掠身上前,目光微扫,就发觉有十数根细如珠丝般的黑线缠于盛阳胸腹各部,沿着这些黑线望去,所有的龙柏枝叶中,都预置着一个个灰色的石灰包,而石灰包上,更涂有磨擦即燃的硫黄青磷! 大漠屠手不由暗骂一声,楚云已利落的为盛阳钳断那些十分柔韧的黑线,五人又小心翼翼的沿着这栋巨屋往后潜入,在经过无数的建筑物与回廊后,来到一片广场之前,在广场的对面,便是一排粉白色的矮墙,自矮墙顶端向后望去,可见到一大片重叠而精致的连绵轩阁,但是,在这片广场上却没有任何一丝障碍,平荡荡的,一眼就可以全览无余! 楚云剑眉深皱,忖道: “这广场阔幅约有五十丈方圆,任是轻功再高,也要五次起落才能到达对面,而百角堡必不会愚蠢到遗忘此处,那矮墙之后,想必定就是百角堡中首要人物所居!” 大漠屠手忽然道: “盟主你可注意到对面矮墙后,有着动静么?这广场的形势好像在四周的房舍包围之中。” 楚云轻轻点头,目光如隼鹰般向四处寻搜,于是,他又对围着这广场的一些树木发生了极大疑虑。 沉吟了片刻,楚云一咬牙关,毅然道: “我们冲!” “冲”字出口,他已率先飞起,刹那间抢出十丈,大漠屠手人虽狠辣却是精悍无比,待楚云掠出十丈之后,他才准备起步——为的是保持距离,以免被敌人发现目标时无法相互施助,但是,正当他身形欲起未起之际,一声尖锐的呼哨声已猝然响起! 接着这声呼哨,楚云那瘦削的身影又已掠出二十余丈,于是,一声暴喝起处,无数只利箭,似飞蝗般自四面八方向楚云射到! 大漠屠手目光一环,立即发现这些箭矢是来自广场周围的树木及那排矮墙之后! 他迅速的道: “两大护卫掩护盟主,龚宁,咱们分扑两旁!” 不待他话声说完,煞君子盛阳及快刀三郎季销二人早已扑身而出,大漠屠手尖笑一声,如巨鸟般飞向右侧树林! 这时,正值楚云冷哼一声,腾空七丈之际! 大漠屠手闪电般掠至那排巨树之下,在躲过数拨箭雨之后,他大吼一声,双掌猛推而出—— 数声惊叫倏起,三团黑影被大漠屠手劈出的凌厉掌风震得翻下树木来! 这时,楚云又跃出十丈,眼看距着前面的白色矮墙已是不远—— 另一阵尖厉的胡哨又急促响起,于是六只火箭自矮墙后交叉射出,但是,这六只火箭却并未射向楚云,只是贴着地面遥遥擦过。 在这些火箭飞过的地面,竞连续不断的发出轰然巨响,一股股带着强烈硫黄臭味的青色火焰,随着巨响蓦然冲升燃烧,片刻问形成了一片火海! 楚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煞君子与快刀三郎二人距着自己尚有十多丈之遥,正在这片火海中左冲右突,似是十分危殆! 他将心一横,厉啸连连,双掌同时猛挥,一溜银光冲天飞起,带着如鬼号也似的凄怖声音,向堡外摇曳而去,另一枚其形椭圆,有着暗红光华的球形物体,则直接射向前面矮墙。 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震突然传出,一片火光夹杂着硝石迸溅四周,浓烟弥漫之下,熊熊的火势如地毯般霍然暴卷而出。 正式的激战序幕,已经拉开了,楚云已在愤怒之下发出猝袭讯号——“鬼位矢”,另一枚暗红色球形物体,则是无畏金雕早年研制留下的火药利器“火龙弹”! 楚云此刻面色沉凝,绝不紧张,大声叫道: “盛阳,季销,你等且退,容在下先往一探!” 语声中,有如一道夜空流星的曳尾,在火海内纵掠如电,瞬息问已穿越而过,他去势之快,甚至使火势来不及在他身上燃烧! 一片惊呼起处,又是一蓬暗器扑头袭到,楚云看也不看,猝闪而出,身形揉近中,抖手便震翻了三名扑出的劲装大汉! 这时,一阵呐喊,在两个中年武士率领之下,已有数十人猛冲而上,刀光闪闪,悍如狼虎! 楚云长笑一声,大转身,掌影漫天而落,一片鲜血狂喷之下,那两名中年武士已与其他六人命丧当场! 正于此际—— 如地狱内的招唤般,无数声惨厉而尖锐的啸声自四面响起,在空中盘旋,而一连串的轰然爆炸声,亦随着四处的火光冲天而起! 楚云狂声大笑,身形猛起,两条人影已自后跟到,耳际传来煞君子盛阳激动难抑的语声: “盟主,这些挑梁小丑且容小的收拾!” 话声甫毕,一枚暗红色的物体已骤然飞到! 楚云大笑道: “干得好!” 于是,一声暴响中,火势猛卷,不但这劲装大汉被炸得血肉纷飞,连他身旁的数十名同伴也被震倒一片,哀哭惨曝之声不绝于耳! 广场一侧的大漠屠手,有如一个自天而降的煞星般,一连将六十余株大树上埋伏的弩箭手宰了一半,他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喃喃自语道: “妈的,这叫以毒攻毒,看看准狠!” 在他那双阴森的双瞳中,映人满大而起的火光,而爆炸声仍然不断传来,情态混乱而凄厉,他仿佛极为喜爱这种景致似的咽了一口唾沫,大笑道: “哈哈,火龙弹出笼了,我渴望看看这奇景已是太久了,百角堡的杂碎大概后悔他们埋在地下的硫黄不够威风吧!” 大笑声中,他蓦然侧身躲过一排利矢,抖手射出一枚“火龙弹”,身形掠升中,又是一只“鬼位矢”发至甘丈开外。 于是,火光与巨响又起,那一排巨树连根被炸倒七八株,凶猛的火势燃烧着树身,也同样燃烧着人体! 惨叫声恐怖的充斥空中,但是,与周遭的爆裂声,喊杀声,屋宇倒塌声比较起来,却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啊! 大漠屠手沿着广场边缘,疾速的赶向另一边,尚未奔到,耳中已听到一连串的铃声清脆传来,而每在铃声响过之后,必有一声或数声哀号紧接应和! 他猛然扑去,照面间已震毙了两个神色仓皇的劲装大汉,口中狂笑道: “龚老大,收获如何?” 满血身渍的剑铃子龚宁掠身而至,黝黑的面孔上煞气隐现,他微一躬身道: “不太理想,大约于掉了三十余人。” 大漠屠手沉声道: “用火龙弹于他们,然后即刻赶往堡外接应本盟各路人马,记住,不可恋战,多作拢乱性攻击!” 剑铃子龚宁答应一声,反手射出一枚火龙弹,烟硝晦迷中,他又转身掠回,铃声渗在寒芒之内,纵横穿走不停。 大漠屠手长笑道: “呵呵这叫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笑声里,他又沿着广场边缘疾奔而去,只要他经过之处,一路上都可听到连续不断的凄怖惨叫。 于是,空气在沸腾,血腥恍如重重天幕,深深的笼罩着四周。 而此时,在那排矮墙之后—— 楚云已迅捷的越过数次阻挡与拦截,来到一栋恢宏而高大的巨楼之前,巨楼的门上有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银色字体:“小阿房”。 “这时,楼前却冥无一人,朱红的大门紧紧的闭着。 楚云冷厉的一笑,掠身而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一柄丧门长剑及另一条竹节铜鞭,迎着他的身形,自台阶两旁的暗影中倏而袭到! 楚云大吼一声,右掌斜劈长剑,左手急抓钢鞭,身形同时暴旋而回。 两声惊呼随之而起,黑暗中人影微晃,稍差一丝的险险收回了兵刃。 楚云不言不语,如鬼魅般揉身而上,双掌如电,刹那间向对方各自攻出七腿十九掌! 这两个隐于暗处之人,乃是百角堡中专负后堡守卫之职的“百角十三英”中老三、老四二人,楚云适一出手,已将这二名武功不弱的角色逼得手忙脚乱,招架无方! 楚云冷冷一哂,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般闪进,长剑与钢鞭同时自身旁擦过,而这两名“百角十三英”中的人物,肋下已各自中了一记铁锤似的重击! 当两声惨曝尚未及出口,两股血箭尚未喷出之际,二人的躯体又被楚云凌空兜起,掉在那巨楼上的朱红大门前! 这时,暗影中人影倏闪,一个瘦小枯干,面色焦黄的六旬老者,已在数十名精悍大汉的簇拥下急步赶到。 楚云闲散的退后一步,冷然注视着来人! 瘦小老者目光瞥及楚云之际,不由自心头一凛,尤其地上那两具血肉糊糊的尸体,更使他面色大变,怒气陡升! 跟在老人身后的一红脸大汉,蓦然高叫道: “啊!老三老四被人杀了!这是准干的?” 楚云微笑道: “阁下不须如此大惊小怪!杀人者在此!” 红脸大汉抢前一步,大吼道: “你是谁?可与今夜来犯的鼠辈同属一路?” 楚云傲然一哂,用左手拇指一点自己胸口绣缕的金色太阳,腕上的护手,闪起一丝金芒。 红脸大汉怪叫道: “好啊,果然是一丘之貉,狗娘养的,今天老子非活剥了你的皮替两位拜弟报仇不可!” 瘦小老者踏前一步,面如寒霜的道: “朋友属于何派何道?为何寅夜进犯本堡?老夫‘银胆叟’尚基倒要请教。” 楚云一笑道: “老儿,你在黄极老鬼属下,是做哪一种走狗角色?” 红脸大汉抢步而出,厉喝道: “住口!你竞敢对本堡尚副总管出言不逊,今夜必将你凌迟处死!” 楚云嗯了一声,嘲弄的道: “不错,算得上高等走狗,告诉你,在下汞掌金雕盟盟主之职,今日目的,是要将百角堡夷为平地,杀尽你们这些危害江湖的阴诡之徒!” 那银胆叟尚基双目倏射杀机,厉色道: “江湖未流,乳臭小子,今日老夫便成全于你!” 楚云一笑道: “早该如此了。” 他接着又道: “来,那位红脸仁兄,你一会欲将在下剥皮,一刻又欲将在下凌迟,现在,你便先来试试如何?” 红脸大汉怒叫一声,猛冲而出,手中的熟钢金锤搂头盖顶的疾砸而下。 楚云冷冷一哼,倏而大喝道: “回去!” 银芒如毒蛇般闪掣,鲜血似泉水般狂喷,熟钢金锤互相击出一溜火星,轰然落地,红脸大汉也一个跟头栽倒地上。 银胆叟尚基大吃一惊,神色骤变!他十分清楚身旁这“百角十三英”的功力深浅,而那红脸大汉既为“百角十三英”之首,武功自是不弱,一身外家功夫更属精绝,岂知才一上手,即已尸横就地! “百角十三英”其他十人,见状之下,不由惊怒交集,一声轰然暴吼,兵刃齐举,蜂拥而上! 楚云厉啸如虹,手中“苦心黑龙”颤成一圈美丽而凄迷的弧线,洒出一点点,一滴滴繁星也似的精芒,看不见剑的来势,摸不清剑的去向,那锋利而狭窄的刃身,已在瞬息间透人十条躯体之内! 鲜血几乎都来不及迸溅,兵刃似乎争先恐后般纷纷飞出掉落,而一声声连续的嘶喊,却宛如拉扯不息的丝弦般缕缕相接,声声相连。 蓦然——- 声裂云穿石的怒风起处,四点银光猝然飞到,风强势劲,猛不可挡。 楚云闲散的一笑,手中的“苦心黑龙”倏而一颤,同时抖出四朵炫目的剑花“叮当”数响中,四枚袭来的银胆,忽然溜泻无踪! 银胆叟尚基眶毗皆裂,面容扭曲,狂吼半声,又是十二枚银胆,有如天女散花般呼啸而出! 楚云双脚钉立如桩,挺立未动,手中利剑有如划过夜空的大河,深厚、耀亮、绵长,似万颗星,闪烁、精莹、繁密,激荡的剑气,即在这幻异的剑光外弥漫回涌! 于是—— 十二枚挟着凌厉劲势的银色钢胆,骤然起了连叠的细碎响声,仿佛正月的雪花,被削成片片,纷纷坠落无余! 银胆叟尚基不由双目发直,怔然不动,在他的银胆绝技之下,从来带给他的都是自负,但目前,却是超越寻常的难堪! 楚云冷沉的踏前两步,右腕微颤,一溜锋利的寒光闪处,已将这银胆叟的前襟削落一块。 他毫无表情的道: “老朋友,黄极与三羽公子为何不出来迎战,驱使你们这些走狗前来送死,未免显得太窝囊了。” 银胆叟尚基嘴角抽搐,面色已由焦黄变为灰白,他咬牙切齿的道: “小辈,你不用如此卖狂,百角堡势大力强,尔等今夜之举,必然招至全军覆没之运!” 楚云满不在乎的笑道: “便凭了阁下此等不成气候的角色么?” 银胆叟强忍怒火,恨声道: “堡主正在闭关苦练绝关,盏茶之内即将完满竣事,三位侄少爷与三夫人正在护法,嘿嘿,本堡大批好手皆已全力迎战,堡主一待出关,你们便只有束手待毙了!” 楚云一听到银胆叟口中的“三夫人”三字,全身不由猛然一震,热血上涌,他大声道: “你们那位三夫人叫什么名字?” 银胆叟尚基迷惑的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三少爷的夫人尚识得你么?” 楚云蓦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刺耳,大小场面也见得不少,但是,在楚云的狂笑声中,他却感到有生以来首次的惊惧畏怯,这不似是一个人在发笑,却像是超过了最悲哀的痛哭后所转回的泣血之声! 楚云惨惋的道: “姓尚的,告诉我,那个三夫人的名字!” 银胆叟耳中听着远近的喊杀声,爆裂声,瞳孔中映人阵阵闪耀的火光,但是,这些却比不上楚云此刻的凄厉神色所给予他的惊恐。 于是,他艰辛的舐了舐嘴唇,低沉的道: “三夫人的名字,好像叫萧韵婷……” 楚云大叫一声,仰天长呼: “天地间冥冥的神啊,你将看见我的复仇之手了!” 正于此时,三条人影悄然自阴暗处缓缓地迫近楚云身后,银胆叟尚基早已发觉。 25、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这悄然掩至的三条人影,一个是缺少了一只有耳的六旬老者,另外两个则满脸凶悍之色,身材魁梧,三人俱是目蕴精芒,行动敏捷,显然皆属武家高手! 银胆叟尚基看得清楚,他知道来人全是堡中的一流人物——血掌,双寒,三霹雳,六友,七剑;这是十三英中的三霹雳。 三人不动声色,见楚云似未察觉,迫行更近—— 楚云心绪激动,神智微蒙,双瞳凄迷的仰视着夜空,宛如陷在一个梦样的思维中。 忽然,他缓缓移平目光,毫不转瞬的凝注着银胆叟尚基。 尚基被那如冰似的锐利眼神看得心头狂跳,十分不自然的咧嘴笑了笑。 楚云好像悚然一凛,冷冷的道: “尚基,你的笑容很不自然,而你目光也在闪烁不已,宛如在等待什么,也担忧着什么——” 他突而大笑一声,身形暴转而回,一圈精莹的寒光刹那间凝成一道扇形的半弧,空气中并且带着咝咝的刺耳轻啸。 适才潜至他身后不及六尺的三霹雳,骤觉银光耀眼,一片寒气已逼脸而至,三人俱不由惊呼一声,慌忙窜向一旁,形态好不狼狈。 楚云转身出剑,只不过稍出即收,并没有存心伤人,否则,只此一记,这三位霹雳恐怕就难以逃过。 这时,他冷哼一声,剑光似闪电般自肋下反穿而出,奇妙无伦的抖出一溜精芒,若流星似的飞泻向寻丈之外——正是乘隙逃逸的银胆叟面前不及一寸之处! 银胆叟尚基只觉一丝丝令人战懔的劲风拂面而过,在他面前交织成一片电光似的白网,劲力四溢,着肌如削,骇得他大叫一声,倒退三步。 在这不及人们眨眼的一刹那间,楚云以最洒脱优美的剑式,同时将四名武林中盛誉昭彰的黑道高手逼得手忙脚乱,首尾难顾,在他来说,也算略微出了一丝心头之恨! 望着这四个百角堡高手的羞怒惊惧之态,楚云不屑的一撇嘴角,阴沉的道: “各位就只有这点道行吗?百角堡实在过份估高了你们。” 三霹雳之首,那缺掉右耳的六旬老者,此刻面容一变,大吼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三霹雳可头断,也不能容你这小子在此撒野!” 楚云露齿一笑,道: “原来三霹雳就是你们几个,那么,你们与百角堡的什么血掌,双寒等都算是一流角色了?也罢,在下成全各位便了。” 银胆叟尚基一咬牙,大叫道: “唐兄,李兄,万兄,咱们豁出去了!” 缺耳老人——唐裕,及他两个拜弟李漳,万朝三人,闻言齐齐向后退出一步,手掌一探,已各自拔出三柄一式一样的兵器——重逾四十余斤的鹤啄钻! 楚云回头望了望紧闭的巨楼大门,淡淡的道: “收拾了你们四位,就可以放手摘取藏在楼里的五颗人头了,来,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三霹雳之首唐裕怒喝一声,忽然抢进,手中鹤啄钻精芒一点,猛截敌人前胸,招出一半,霍然又忻向对方腹下,空着的左掌则疾劈敌人颈项,一招三式,凌厉异常! 几乎在同时间,李漳、万朝二人闷声不响的分移两旁,手中兵刃挟着缕缕锐风,急插楚云两肋,银胆叟尚基适时“挺身而进,抖掌直攻楚云面门,四人合手之力,果然猛辣已极!” 楚云分毫不动,仿佛跟本就没有看到这些狠辣得足可致命的攻势,直到这些攻击者距着他身躯尚不及三寸之际 “苦心黑龙”长剑锋利的剑身“嗡”然一颤,神速无匹的在他全身周围划过一道耀目的精光,而无数金属撞击之声应手而起,四条人影跄踉的退出三步。 楚云看也不看四名对手一眼,目光凝注着自己长剑颤动精莹的剑尖,冷漠的道: “四位,再接再励。” 银胆叟尚基狂叫一声,电掣般劈出十二掌,踢出六腿,接着一个大旋身全身仅存的二十颗银色钢胆已猛射而出,缤纷闪烁,耀目夺神! 于是,一片呼啸激荡的劲风随之而起,三柄鹤啄钻,宛如狂风暴雨般骤而攻上。 这一次,楚云并没有出手还击,仅如一抹幽灵也似,在厉烈的劲风中,纵横的光影下,骤雨似的银胆里穿走飘移,像是没有实质,却又那么令人惊惧! 三霹雳与银胆叟尚基惊怒之下,几乎连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四人将他们所识得的任何有效招术,任何记忆得到的袭敌之法全部倾出,在瞬息间,已各自展出了二十余招。 四条人影围着一条人影在穿掠,而那条人影又在四条人影中飘飞浮游,像一朵云,又似一片雾。 三霹雳所擅长惯用的“连三啄”手法,已发挥至极限,而银胆叟赖以成名的“百竹掌”,亦已反复地施用了四遍之多,但是,除了使他们自己大汗淋漓,心恐力竭之外,却并没有得到任何收获! 楚云蓦然拔空七丈,一个盘旋,如一道浑圆的圆筒盘散射着遍体精芒疾扑而下,人与剑几已凝成一体! 银胆叟尚基嘶哑的大叫: “身剑合一!” 喊声中,他已心胆俱裂的拼命向外滚出,而就在他的身躯甫始沾到地面之际,一声恐怖的惨叫已然响起! 银胆叟听得出这是三霹雳中老二李漳的声音,于是,当他手足俱软的翻第二个身的时候,又是一声宛如兽曝般的哀号接踵传来! 两股血箭几乎是在同时自两个胸膛内喷出,而一道银光则有如一个魔术者的银棒,在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灿然光彩。 这仅是瞬息之间,三霹雳中的李漳、万朝二人,已在楚云“苦心黑龙”的冷森剑锋下魂归极乐! 缺了一只右耳的唐裕早已手足无措,急不迭的倾力跃向一旁,但是,楚云的冷笑却似一连串的尖针般紧紧随在他的身后: “三霹雳已去其二,老朋友,你忍心独自偷生么?” 语声是生硬的,而那溜蒙蒙的剑气更是生硬,如削的锐风已随在楚云话尾,似冤魂般缠向唐裕身后! 这时大霹雳唐裕双目血红,面孔扭曲,蓦然腾起两丈,头下脚上,右臂奋力挥出,手中沉重的鹤啄钻,却呼然一声直奔楚云前胸射至!但是,当那柄鹤啄钻始才发出之际,紧随身后的剑芒已突然暴涨盈丈,闪耀的光辉中,尚有无数道急剧颤动的光点! 于是—— “叮当”一声巨响,跟着就是更多细碎的响声,那柄飞出的鹤啄钻已被楚云迅捷而神速的剑势削成数段! 大霹雳唐裕魂都吓出了窍,双臂倏振,又升两丈,闪电般向外奔去。 楚云淡淡一笑,直待对方跃出六丈之外,方才大声道: “老朋友,星稀月黯,你早些安息吧!” 霍然一条人影掠空而起,寒光蓦闪,一道美丽的圆弧纵横七丈,又在这弧光展现的同时归于宁寂。 楚云又冷冷立于原处,颤动的长剑尖端,赫然插着一颗首级——颈下血肉狠籍,张口突目,脸上青紫一片,兼且尚缺少一只右耳,这不是那已逃出六丈多远的大霹雳唐裕又是谁呢? 而楚云挥剑之快,之狠,之绝,竟然连一声惨叫也没有让敌人发出! 银胆叟尚基本已翻出三丈之遥,但是,当他尚未及挺身站起的时候,一切事情就已结束,使他已不能再逃,也不敢再逃了。 楚云手腕微动,挑在剑尖上的首级便来回摇晃,剑身的寒光映着那头颅的嘴脸,更觉可怖之至! 银胆叟面青唇白的呆立不动,目光却恐惧的凝注着楚云剑尖上挑动的人头,嘴角在神经质的抽搐不已—— 楚云淡然一哂道: “姓尚的,现在,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银胆叟尚基激灵灵的一颤,没有说话。 楚云环顾周遭隐约的火光,阵阵如波浪似的杀喊声仍然不断传来,但爆烈的声音却较少了,而那如鬼位般的长号声,依旧不停的在空中旋回,穿绕,令人闻来有些毛骨悚然。 躺在楚云面前的,一共有十五具尸体,另一具却远在七丈之外,满地血污狼籍,兵刃弃置,显得好不凄凉。 楚云忽然双眉微皱,冷然道: “尚基,黄极何时出关?” 银胆叟略一犹豫,道: “大概——快了。” 楚云好似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妥,他踏前一步,森冷的道: “你没有骗我?” 银胆叟又是一哆嗦,正待说话,远处一条黑影,疾如奔马般飞掠而来,速度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楚云虽是背向来人,发觉得却比银胆叟还早,他毫无表情的道: “这不是你的朋友,尚基,这是我的属下!” 语声未已,一条人影已自空而降,一个生冷的语声微微急促的道: “盟主,正主儿怎的至今尚未出现?盟主可是遭到阻碍了么?” 来人一身黑衣几乎已经变成紫色,湿漉漉的,尚不断的滴着鲜血,头手之上,更是血迹斑斑,衬得他那蓬乱的须发,阴沉的面孔,犹如厉鬼突现! 不错,他正是大漠屠手库司! 楚云目光一扫,关注的道: “库环主,你受伤了?” 库司豁然笑道: “不,这全是百角堡那些狗腿子身上的血,真是越杀越使本座性起。” 楚云释然一哂,抛落挂于剑上的头颅,道: “黄极与那三羽公子正在此楼之内,在下已亲候甚久了,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便是曾想阻拦在下的朋友。” 大漠屠手库司微一沉吟,道: “盟主,敌众我寡,时间上似乎不宜拖延,本座之意,能否冲入楼内,直取黄极与那三羽公子狗命?” 楚云考虑了一下,道: “据面前这位朋友所言,黄极正在闭关练功,三羽公子皆为其护法,大约其出关之时片刻即到,吾等大可待其出关后再擒而杀之,不过,在下亦顾虑到这位朋友所言是否无讹!” 大漠屠手这时才向银胆叟看了一眼,沉吟的道: “盟主,管他是真是假,既然已将话问明,宰了岂不省事?” 银胆叟尚基额际冷汗如注,双目无光,在他有生之年,尚是第一次有这种束手待毙的感觉,他好像感到自己已得了残身绝症,而又面对两个力大无穷的力士,几乎没有一丝反抗挣扎之力——事实上也是如此,银胆叟尚基功力虽高,却又怎能与楚云相比拟?又怎能与金雕盟下的第一煞手抗衡? 于是他几乎是有些乞怜的望着楚云,因为,他知道对面这年轻人地位必极崇高,只要他有一个微小的表示,便能判决自己的生死。 楚云目光与尚基相触,不由自内心发出一声叹息,他明白,当一个人处在受尽凌辱下的环境时是什么心理,处在生死边缘时又是什么感觉,这是不能掩饰的,也是无法掩饰的。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 “盟主,这些杂碎不会安着善心的!” 言语之中,无疑已是更进一步的提醒楚云,这位羽环环主,又要使双手染上一次腥血了。 楚云忽然摇头静静的道: “库环主,当一个人身负不弱武功,而在他的对手面前却束手待毙之时,他是为什么呢?” 大漠屠手微微一怔,道: “自然是与他对手功力相差甚远,若再顽斗只是自取其唇而已。” 楚云颔首道: “不错,更进一步说,他有壮士落魄的悲哀,心余力绌的痛苦,这种人,我们该予他生路。” 大漠屠手恍然道: “是,盟主说得极对,呵呵,本座这嗜杀之性老是改不了。” 银胆叟尚基鼻尖一酸,几乎泫然泪下,他在人生的旅途上,已奔波了三分之二的路途了,尝遍了多少坎坷,多少辛酸,又有多少荣辱,可是,眼前的感受,却是他最为刻骨镂心的一次。 楚云微微一笑,但是—— 他那微笑却在骤然间如寒冰般凝结于嘴角边,双目注视着眼前巨楼的大门,而那两扇大门,此刻正在缓缓启开。 大漠屠手库司阴沉沉的将双掌提至腰际,乱发蓬散,目光如炬,像是一头暴怒前的雄狮! 于是,逐渐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开启了,四名魁梧的劲装大汉肃立门边,自里面的灯光映射下,可以看到有几条人影正缓缓向大门行至。 楚云将眼帘轻轻垂落一半,全身肌肉尽量放松,手中利剑亦插回鞘内,他需要镇定,自然,不能有任何一丝失态的地方,而即将出现的事实,又是多么令他难以镇定啊! 缓缓的,又有四条人影出现在门口,前面两人,一个是戴着一顶形式美观,有如冠状的青色羽毛帽子的年轻人,另一个却是年约七旬,豹眼鹰鼻的老者,二人一个年轻俊逸,一个沉练精悍,一看即知不是寻常人物。 跟在这二人身后的,则是一个身形修长,剑眉星目的英挺青年,他穿着一件白色儒衫,有如玉树临风形态飘逸已极,头上,赫然戴着一顶白色羽帽! 紧紧依偎在这青年身边的,是个面容俏丽异常,双眸似水的美艳少妇,二人如此亲近的靠在一起,形态上像煞一对夫妻。 四人始才行至门口,已沉稳的停住,银胆叟一见来人,连忙窘迫的躬身为礼,神情十分恭谨。 四人中,那头戴青羽帽的年轻人,雍容的向四周一瞥,目光在掠过遍地的尸体时,面色不由微微一动,他清朗的开口道: “尚副总管,堡主此时已经启关,适才闻报,有外路仇家前来寻衅,可知为何方神圣么?” 银胆叟尚基尴尬的回首望了楚云一眼——这一眼,却使他永生不能忘怀,楚云虽然眼帘半垂,但是面容却已几近扭曲,嘴角也在微微抽搐,全身更是簌簌轻颤不已,双手用力绞合在一起,由他眼帘中透出的神色,任谁也能感受到无比的悲恸,愤怒,痛恨,而又这般令人战惊!这是一个人对一件事的恨到达沸点时的表现,不能用任何方法隐瞒,因为,这是出自内心的强烈反应啊! 自楚云现身时起,经过连串惨厉的杀戮,血腥,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是,只因为眼前四人的出现,却使他有着如此超乎寻常的激动,银胆叟知道,其中必然包含有一段不为人知道的极大原因在内! 那戴着青羽帽的青年似已不耐,微温道: “尚副总管,本公子在问你的话!” 银胆叟尚基悚然一凛,嘴角蠕动了半晌,却呐呐不能出言。 这时那戴着青色羽帽的年轻人,目光冷然向站在旁边的楚云及大漠屠手一扫,桀骜的哼了一声,怒道: “尚副总管,你平日的干才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敢出声?站在你身旁的是什么人?” 银胆叟尚基咽了一口唾沫,正待努力开口——一个毫无平厌有若自地狱阴府传来的幽冥声音,幽幽地传到场中各人的耳里: “青羽公子,你还记得我么?” 听到这不似自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任是眼前四人功力如何高超,也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懔。 那青羽公子目光凝注楚云,厉声道: “你是准?” 楚云冷森森的道: “问你身旁那一对好夫淫妇!” 此言一出,那头戴白羽帽的英俊青年,与身旁的俏丽少妇俱不由面色大变,惊恐的注视着立于黯影中的楚云,戴自羽帽的青年一拂长衫,冷厉的道: “朋友,休得出口伤人,本公子怎会识得似你这等江湖鼠辈!” 楚云冷冷一笑,以眼角阻止已煞气冲牛斗的大漠屠手,然后,缓缓向前移出两步,于是,楼内的灯光,正隐隐映射在他条线鲜明沉毅的脸侧上! 蓦然,一声尖锐而恐怖的长叫出自那少妇口中,又似绷得太紧的琴弦,骤然中断,那少妇面色惨白,双眸木纳的瞪视着楚云,身躯更在剧烈的摇晃…… 戴着白羽帽的青年亦是目瞪口呆,目光恐惧的瞧着楚云,语声颤抖而低弱。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已死去三年多了……是的,已死去三年多了……” 楚云低沉的冷冷一笑,缓缓说道: “白羽公子邵玉,你不会忘记我吧?你不会忘记那被你杀死老父,夺去妻子,然后又残之弃人怒海中的浪子楚云吧?” 白羽公子口唇嗡合,身躯微抖,呢喃地道: “不,不,这不是你……这不是你……这是不可能的……” 楚云阴凄凄的笑了! “邵玉,你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英雄,天下第一个大丈夫,你的心比墨还黑,比毒蛇的毒腺更毒,你毁了一个人的终生,还要毁去一个人的生命,邵玉,邵玉,这名字我无时无刻不在念它,不在想它,在我痛苦哀号的时候,在我辗转翻滚的时候,在每一天,在每一夜;我要以自己整个的生命去报复,我跪着祷告上天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将所受的痛苦十倍报还,我要生啖他的心肝,熬尽他的血液,我求上天给他寿延,莫令他死去,我要亲自回来索回这笔血债,这笔永远不会消减的血淋淋的仇恨——如今,我终于回来了,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楚云的语声,有如一根根火红的利针,深深地刺入白羽公子及他身旁的少妇的心中,每一句话都使他们颤惊,这不仅是一声声凄怖的,带着血的怨诉,而更是一句句恶毒的咀咒! 紧依在白羽公子身边的美艳少妇,痛苦的叫道: “云哥……你听我说……” 楚云冷漠的道: “萧韵婷,你有诱人的嗣体,艳丽的面庞,甜密的言词,但是,你却更有一付蛇蝎似的心肠,你毒辣,阴狠,丑恶,卑鄙,藏在你那美丽的躯体内的,是一个魔鬼的心肝,萧韵婷,我不该娶你,更不该估错了你,多年的同枕共眠,却料不到会伴着一条毒蛇,现在,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使你的心上滴血,使你受尽折磨而死!” 楚云的前妻,那美丽的少妇——萧韵婷,这时泪如泉涌,双肩抽搐不停,好似十分伤心。 那青羽公子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厉色道: “你果真是那浪子楚云不成?你没有死么?” 楚云毫无表情的道: “不错,我没有死,很遗憾没有如你们所愿。” 青羽公子往远处略一顾视,冷森的道: “这些进犯本堡的鼠辈,都是你勾引来的?” 大漠屠手蓦然大喝道: “放你妈的屁!老子将第一个先宰了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乳臭小子!” 楚云厉烈的一笑道: “青羽公子邵靖,只怕你狂不了多时了,这些人非但全系在下引来,更是在下的部属!” 青羽公子邵靖忽然阴笑一声,道: “灯蛾扑火,自寻死路,楚云,凭你区区之力,幸而逃得性命,还不找个荒僻所在以渡余年,却妄想以卵击石,报复本堡,你不觉得愚不可及吗?” 楚云狂笑道: “邵靖,听见四周的惨叫声么?看见遍地的尸体么?闻得到焦臭的气味么?百角堡在你这目光如豆的人看来有如金汤铁壁,在楚某人看来却如枯木朽株,不堪一击!” 青羽公子尚未及回答,他身旁的七旬老者却宏声大笑道: “既是如此,小老弟,你便试试看!” 楚云心中一动,厉声道: “邵靖,一笑夺魄黄极与红羽公子邵平为何不在?” 青羽公子邵靖冷然道: “你早晚也会见到他们,有青、白二羽公子及本公子忘年挚友魔豹胜无公在此,也配得上你了!” 大漠屠手勃然大怒道: “姓邵的杂碎,你过来,本环主先教训教训你!” 青羽公子邵靖淡淡一哂,微一颔首—— 楚云,大漠屠手,银胆叟尚基三人站立的两丈地面,突然向下陷落,而并列在那“小阿房”巨楼前的石阶,亦蓦而轰然崩裂,无数巨石哗啦啦四散纷飞,却俱是砸向三人而来! 这机关埋伏之布置,竟是双管齐下,可谓狠毒之至! 楚云骤觉脚下一松,就知有异,尖锐的反应使他倏而升起三尺,左掌一推,将愕然失神的银胆叟尚基送出寻丈之外,几乎在同时间,他有如闪电般穿过那些挟着万钧之力泻落的乱石,掠至巨楼大门之前! 青羽公子邵靖阴阴一笑,目光微闪,大门内忽然拥出十余名劲装大汉,每人手中执有一柄丈二长的钓竿,十双手臂倏抖,齐皆捣向楚云身躯! 刹那间,楚云那瘦削的身形竟奇妙无伦的在一只钓竿上一沾一点,双掌猛探,劲力如旋风回扫,一连串惨号起处,十余条壮大的身躯已被凌空兜起,纷纷撞落楼内! 这时,站立两旁的四名劲装大汉,狂吼一声,拔出腰刀疾劈而到—— 就在四人腰刀适才举至一半之际,在一片突来的罡风横扫之下,这四名劲装大汉狂喷着四股鲜血,倒翻出大门之外! 满身血迹,形如厉鬼的大漠屠手赫然站立一旁,大叫道: “盟主,这些废物且由本座打发,莫让那对狗男女逃去!” 楚云身形如鬼魅般欺进,一片无尽无绝的掌影,如天罗地网般罩向白羽公子邵玉及他身旁的萧韵婷! 凌厉的掌势是如此繁密,连绵;雄浑,几乎没有一丝间隙,也没有丝毫空间! 白羽公子邵玉心头大震,他十分清楚,以对方出手的来势,凭自己的一身所学是抵挡不住的,虽然,白羽公子武功之佳,已足可列为江湖一流人物! 于是,他大喝一声,拉着身旁之人,猝然暴退五步,右掌急抖,已电光石火般反击十掌! 楚云冷哼一声,脚尖一旋,大侧身,并指如戟,戮向白羽公子上盘十二重穴,左掌竖立如刀,疾劈萧韵婷颈项。 自羽公子邵玉面色灰败,猛然移出一步,双掌猛砍敌人胸前,两腿如风,连环十六腿蹴向对方丹田! 楚云厉叱半声,不躲不闪,两臂上格下拦,双腿却如闪电般端向正亡命逃出的萧韵婷! 一连串“劈啪”暴响随之而起,白羽公子与敌人硬接之下,立时身形跄踉的退出六步,臂腿如忻,痛苦异常,萧韵婷虽然身轻力巧,倾力闪避,小腿上也被蹴中一脚,翻出半丈之遥! 楚云狂笑一声,双目血红,毫不停滞的继续扑进,掌势起处,有如狂风暴雨,劲力万钧! 白羽公子惊惧之下,尽力向后跃退,右手在胸前一探急翻,一片片精莹锋利的三角形物体,宛如满天花雨般旋飞而出,去势凌厉无匹! 距离是如此接近,兼且手法又诡异异常,而且笼罩的范围几达一丈,实在不易闪避,楚云大喝一声,双掌猛劈而出,狂风涌处,整个躯体以不可思议的身形,似一张簿纸般自密集的三角形鳞片中穿过! 经过这瞬息间的阻挡,白羽公子邵玉已牵着萧韵婷奔至一道回廊前的梯口。 楚云嘴唇紧闭,目欲喷火,猛然一提体内真气,人已疾如飞矢般向前掠出,几乎在眨眼问来到二人身前! 白羽公子邵玉厉叱一声,急急伸手抚向楼梯旁一根栏干之上,当楚云身形尚差五尺扑到之际,置于梯口的一张八尺方圆的虎皮地毡,蓦然如复活般舒卷而上。 就在楚云身形微窒间,他已看清这张虎皮地毡之所以会突然翻卷的原因,乃是有四条极为纤细的白线连在四角,消息发动后,随着隐于暗处的齿轮之转动,而将这张虎皮地毡卷起袭人! 在瞬息间,楚云双臂倏振,借着双臂抖振之力,瘦削的身躯蓦然倒射而回,在他身形倒射的同时,双掌斜着划了一个弧度,于是,“铮”“铮”几声轻响处,那四根连在虎皮地毡四角的细线已被削断! 但是,就在这微微一顿间,白羽公子邵玉己与萧韵婷奔至楼上,匆匆隐去! 楚云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微笑,回首瞥视中,只见大漠屠手库司,正与青羽公子邵靖,魔豹胜无公战成一团,难分难解! 三人身上俱属一绝,但是,显然大漠屠手库司的武功比起他的两名对手全要高上一截,若论革打独斗,二人中任何一人也决非他的对手,但如今二人联手合力之下,威力借增,虽则仍不能得胜,却可以暂时苦撑不败! “库环主,且请稍候片刻,在下上楼一探!” 大漠屠手库司狂笑一声,猝然攻出九时,十七掌,脚下如闪电般飞起二十一腿,大声道: “盟主请便,必要时请盟主下令以火龙弹侍候他们!” 楚云残忍的一笑,大步往梯口行去。 26、步步危机 一笑夺魂 这通往楼端的楼梯建筑是十分精致,全为红桧制成,两旁有雕缕花纹的栏干,每级梯阶上皆铺设着一方金色锦垫,考究二字,可谓当之无愧! 自下面向上望去,有一道长廊连接梯端,长廊异常深逢,再往里看,则不甚清楚。 楚云行至梯口之前,略一忖度,然后微微弓身,蓦然笔直飞起六丈,穿越楼梯之后,又凌空穿进一段,方才轻轻飘落长廊之内。 这长廊十分宽阔,两旁置满盆景,沿廊摆有小巧的几桌,两排房间,分列廊侧,但是,此刻却了无声息,空荡寂静。 走廊的顶端,嵌有一排显然是人工雕成的百状金佛,或坐或卧,其态不一,但是,却是清一色的佛口大开。 楚云沉吟片刻,冷然一笑,脚步往后缓缓退出,双掌倏然抡成一度大圈,猛推而出! 两团浑厚的劲风,如疾捣而至的铜锤巨杆,轰然撞向廊顶雕刻的金佛上,于是——- 阵连续不断的暴响挟在震动的机括声中传出,雕刻的佛像纷纷残碎纷飞,而廊顶却如缤纷的白雪般飘落下一蓬蓬的石灰来! 楚云冷冷一笑,如一片落叶般在满地的石灰粉上飘过,但是,正当他行至一半时,廊顶三分之一未曾受损的残余金佛蓦然一阵轻响,猝然自每个佛口中射出一溜青莹莹的火光来! 这些残存的金佛约有三十余尊,一溜溜青莹的火光交织罩下,异常紧密,而且,带有一股股刺鼻的恶臭! 楚云心头一跳,心知这全是自生物骨骼上搜集而来的青磷火焰,这种火焰具有奇毒,如中人身,即会使肌肤炙肿糜烂,寒毒攻心而死,但是,却不会引起燃烧! 他大吼一声,双目凝定,身形不退反进,有如一道可以随意转折的流光,在每股磷火几乎紧密得没有的间隙里遂一穿掠,连进连出之下,竟然似奇迹般夷然无损的到达长廊尽头! 楚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胸前绣缕的金色太阳,目光尖锐的往廊旁两侧的房间打量,但每个房间虽有大小,却俱是门户紧闭,难知虚实。 “为什么适才不以苦心黑龙诛除这对好夫淫妇呢?若容他们逃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不是又要拖延了么?” 楚云痛苦的思忖,双目中煞气盈溢: “不过,这样也好,以自己所受的折磨来说,若叫他们如此干脆的一死,不是太便宜了吗?不,我不能让他们这么痛快,我要慢慢的使他们死亡,不仅是躯体上的痛苦,精神上我也要使他们受尽折磨……” 想着,楚云缓缓行至右手一个房门之前,右脚倏出倏收,身形则电射而起。 那房平砰然一响,已被踢开,但就在楚云身形适起之际,嵌在门框内的一付薄刃钢闸,呼的一声疾斩而下,又在瞬息间恢复原状! 楚云并未进入,他略一探视,发觉这间布置得虽然十分华丽的房间内,却并没有一个人影! 于是,他开始依样葫芦,一连探察了七八个房间,除了每次启门时遭到各种不同的机关袭击下,每个房间内的情形俱是一样——布置华丽而空无人迹! 楚云静静的立于廊中,让思想再作一次周密的推断! “这栋巨楼既然名唤小阿房,可见其建筑必然十分辽阔雄伟,而且曲折回转之处亦多,但是,自己登楼以来,却仅见这条长廊旁的房间,深邃是够得上了,但曲回却是不多,看情形,这巨楼之内是否尚有复壁秘道相连呢?如有的话,凭自己一人之力,想将那对好夫淫妇搜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默思了片刻,楼下的叱喝格斗声忽然转厉,而且,隐隐夹杂着一片沸腾喧嚣的人声! 楚云狠狠地一跺脚,又向四周一扫,欣然掠向廊端,一个转折,脚不沾地的飞落楼下! 楼下大厅内,非但战况已更形凄厉猛烈,而且拼斗的人数也增加了不少,除了大漠屠手仍然力战青羽公子邵靖,魔豹胜无公外,煞君子盛阳与快刀三郎季销亦已赶到,正与七名手舞长剑的中年大汉打成一团,难分难解。 楚云神情冷煞的向那七名使剑大汉一瞥,心知这七人必是百角堡中所谓的七剑,江湖上称为“七剑落雪”的角色。 煞君子盛阳与快刀三郎季销二人,好似经过了多场血战,不但浑身血迹斑斑,肌肤上所受的几数伤痕更是清晰可见,但是,二人却好似全然不觉,依旧形如疯虎般左冲右杀,勇猛无伦。 煞君子与快刀三郎二人的武功,为金雕盟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不但诡异狠辣,而且雄浑凌厉,只是二人临敌经验不丰,所以与敌交手之际,沉稳方面尚嫌不足,且时有浮躁贪功之态。 那与二人对手的“七剑落雪”,七柄长剑上的功夫已属上乘,七道剑光布成一面精密罗网,攻退有致,十分沉着,虽然这七人中任何一人与对方革打独斗俱非敌手,但七人联合之力却使形势大为改观,不但威猛无匹,而且大有逐渐采取主动之势! 楚云倏然大吼一声,蓦而抢迸,掌式起如一连串飞泻的流星,急速地向七剑落雪撞至! 七柄长剑如蛇信般倏而闪缩,一片精芒暴迎而上,但是—— 仿若一只无形的魔手抓着这七柄长剑摇晃,甫与那一串掌影相触,七只剑身嗡然急颤,叮当相撞,火星四溅中,一条弯曲如半弧的薄刃利刀如闪电般飞削而至,“狐”的一声,肚肠五脏已着满天血雨四散洒出,一名使剑大汉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即告尸横两断! 其他六人惊怒失措中,才待再组阵式,一柄黑色的沉重尖锤宛如暴雷般猛砸而下,只听得半声惨嗥,又有一颗斗大头颅被砸成肉饼! 楚云狂笑一声,厉吼道: “不留一个活口!” 煞君子盛阳与快刀三郎季铠精神抖擞的轰诺一声,弯刀与尖锤挥舞而起,交织攻出,声势陡然转强! 大漠屠手库司一见两大护卫那边已经得手,不由急得暴吼一声,猛攻十掌二十一腿,大叫道: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本环主如不将你二人尸解八块,誓不姓库!” 叫声中,他迅速闪过青羽公子拍来的十一掌,硬拒魔豹胜无公当胸踢到的七腿,霍然一个大转身,一串如蛇影也似的银芒已倏而猛卷而出! 在大漠屠手愤怒之下,他多年不露的兵刃“银锁环”已施展开来,这“银锁环”全为银合金打造,以一枚枚棱角锋利如削的菱形环结相连,不但异常沉重,而且可砸可套可勾可拉,端的霸道无伦! 大漠屠手库司兵刃甫始出手,便是他苦练而成的狠着“大八块”!一串串的菱形光影连冲飞泻,宛如大落冰雹,又似地涌寒芒,空气中发出阵阵刺耳厉啸,光影合着啸声,绵密而紧凑,几乎没有一丝容人园转的余地! 青羽公子邵靖面色骤变,连闪三次后,手中已握着一柄三角形的双刃兵器,奋力反攻而上。 魔豹胜无公亦怒吼一声,自长衫内拔出一对长只三尺,乌光隐泛的豹头短拐,一连七招,疾拒来式。 大漠屠手双脚钉立如山,毫不移动,双臂挥动下,“银锁环”满空飞舞,电芒纷射,一招接着一招,一式连着一式,一气不息的攻击。 瞬息间,三人在迸溅四射的光辉星芒下,已硬生生地拼拆了十六招之多,大漠屠手分寸未移,青羽公子与魔豹胜无公却被逼退六尺! 楚云萧煞的立于一旁,双眸寒森森的左右顾视,他知道眼前的战局他们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忽然一 超出一切的杀喊声,叱喝声,兵刃撞击声,一阵闻来令人断魂的尖厉长啸,蓦而自楼外的空中发出,盘绕回转,历久不散! 楚云心头一震,因为他知道这是盟中“鬼泣矢”的声音,而且,这只鬼位矢所发出的讯号,是求援告警之意! 于是,他沉厉道: “库环主请率两大护卫应敌,在下先往一探!” 大漠屠手库司连出九招,大叫道: “盟主,不管是谁都不能放过!” 楚云大笑道: “放心,十倍报还!” “还”字出口,人已掠出厅外,瞬息去得无影无踪。 这时,四处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黯红,哗剥之声挟着房舍的倒塌声连续传来,人影窜掠中杀声震野,好一片惨厉景色! 楚云身形如一道乌虹,连连飞射不停,数度起落,已来到原先那片矮墙之前。 矮墙周围,倒卧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横流,残肢随处可见,原来雪白的墙壁,己如一个顽童的杰作般,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及杂乱的五脏。 在矮墙的门口,尚有五六名劲装大汉,正与两个胸前绣缕着太阳的黑衣勇士在作殊死之斗,寒光映着双方的面孔,每一张都是那么凄厉无比。 楚云大吼一声,猛然抢进,一个照面间,已将三名劲装大汉震飞半空,其他数人尚未及惊呼出声,寒芒闪处,又纷纷被敌人斩死尘埃! 两名金雕盟弟子急忙躬身见礼道: “启禀盟主,百角堡方面忽来高手,阻止了自正门杀入的彭堂主等人的攻势,目前彭堂主等正陷于血战之中,弟子等乃属副盟主调度,百角堡左侧已被本盟攻破,现在正与敌人情形馄战。” 楚云环目顾视,沉声道: “伤亡如何?” 两名弟子恭声道: “副盟主率领弟子等十名已有泰半伤亡,但百角堡的敌人,损失更在本盟十倍以上!” 楚云颔首道: “你二人向内杀人,用火龙弹毁其屋宇建筑,避免与敌人作正面接触,行动之间,多加小心,去吧。” 二名黑衣勇士躬身为礼,楚云微微挥手,身形已掠往广场之上。 这时,广场中的硫磺火焰已经熄灭,但植于两旁的树木仍在哗剥燃烧,火光之下,可见广场尽头正有两拨人影在狠攻猛斗。 楚云重重的哼了一声,欣然掠去,三度起落,已来至那群拼斗人影之前,他目光冷煞的一瞥之下,不由怒火倏升! 原来,这群较斗之人,正是奉命自正门杀人的金雕盟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爪环环主金髯客毕力,与爪环属下之八大斧梁又君、霍定等多人! 这时,狂鹰彭马正力战一个须眉如漆,形态深沉古雅的七旬老者,及另一个容貌威猛,虬髯绕颔的中年大汉,三人交手攻击,掌腿如电,俱是狠辣无伦,着着皆攻向彼此要害之处! 金髯客毕力黄髯飘拂,手中握着一柄沉重逾恒的厚背狮头刀,起落如飞的与两个身材矮胖,秃顶细目的老人杀作一团,闪挪出手之间,金髯客好似有些吃力。 那边,八大斧中的梁又君、霍定二人,正率着属下二十多名黑衣豪士,与一个面莹如玉,头戴红色羽帽的青年文士激斗,拥立在这红色羽帽青年四周的,尚有近百名劲装大汉,冲杀之间,这近百名劲装大汉仗着人多势大,占了不少上风! 从整个的形势看来,金雕盟所属已然处于劣境,与他们对手的,正是百角堡的精英主力! 楚云只要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与狂鹰彭马较手的七旬老者,正是他日夜不忘的大仇之一,百角堡堡主一笑夺魂黄极!那头戴红色羽帽的青年文士,则是三羽公子之首一红羽公子邵平! 楚云冷冷的一笑,缓步向人群中行去,这时双方拼斗正剧,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来临,于是,楚云优雅的伸出双臂,猛然一抡倏收,两名劲装大汉,立时惨叫着飞跌出五丈之外! 这声惨叫惊动了双方,面容深沉古雅的一笑夺魂黄极目光急回,不由惊得陡然退出一步。 隐约的火光映照下,楚云面孔的条线是如此鲜明,轮廓又是如此坚毅,而且,更含有一股深刻得令人起懔的悲愤! 这张面孔,黄极曾经见过,也曾淡然忘怀,但是,这时给他的印象,却使他深刻得永远不能遗忘,如烙在心版上的痕印! 楚云森冷的道: “黄极,三年来你无恙么?这见面礼你感到如何?” 一笑夺魂黄极到底历尽惊险,世故极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仍忍不住语音微颤的道: “你是浪子楚云?” 此刻,四周的激战仍在进行,金雕盟方面却土气大振,不顾一切的拼命反攻,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知道,自己的盟主一到,战局即将扭转了! 楚云嘴角紧抿,半晌,始冰冷的道: “不错,难为阁下尚记得我。” 一笑夺魂黄极勉强沉声道: “那么,今夜率众大举侵犯本堡,便是你的杰作了?” 楚云冷冷的道: “不错,这只是开始。” 一笑夺魂黄极忽道: “楚云,你的命真大。” 楚云迂缓的道: “我也这么想,黄极,你以为我已葬身怒海之中是么?你的手下都很尽责,他们都以为我已死去,我也以为没有生望了,但是,黄极,上天不容许这种冤屈的悲剧成功,上天不能袒护一个阴狠毒辣的小人,复仇之神令我重生,给我力量,为的是索回这笔血债,永远也不能消弭的血债!” 楚云的语声含蕴着极度的森冷,幽远得似来自九幽地狱,但是,却有着无比慑人的力量,仿佛冥冥之中的复仇之神在怒吼,在咆哮! 一笑夺魂自心中起了一股寒惊,他不觉又退后一步,他明知不用多问,却又问了一句: “楚云,你真要索债么?” 楚云深沉的道: “无时或忘!” 一笑夺魂黄极迅速的在心中做了一次忖量: “这浪子楚云的出现,出现得太恐怖了,也太令人惊惧了,他昔日的武功闻说不弱,但却不算如何惊人,可是,不知他在这三年中是否遭逢奇遇,功力是否有所增进,不过,他率领来犯的这些人,个个全是身手卓绝,诡异狠辣无伦,非但服束一至,而且更似听令于他,这样看来,楚云一身武功必然大有精进,单看他适才偶一出手,已是足以令人震惊,今夜情势不妙,只不知自己闭关苦练的‘冰灵气’能否克制于他……” 楚云忽然阴沉的一笑: “黄极,你想好了没有?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一笑夺魂黄极暗自镇定,默默提聚全身功力,故作泰然的道: “楚云,假如你今夜未成所愿,那么,你还会再来么?” 楚云唇角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毫无表情的道: “今夜,如不将百角堡夷为平地,如不将阁下等刀刀斩绝,在下及全盟所属是不会离去的,假如有万一,那么,只要在下及全盟所属有一口气在,也不会使百角堡及部下等存在世上!” 一笑夺魂黄极忽然展颜一笑,虽然他是在笑,但这笑容中却包含了无尽的冷森与残忍! 楚云早已听闻过一笑夺魂黄极的习惯,当他展颜一笑之际,亦即是准备施展辣手,置人于死地的时候! 于是,楚云也悠悠一笑,他不用戒备,他早已聚集真力,以待一击了。 一笑夺魂黄极目光微微上仰,猝然侧身三步,反掌劈到,掌影连绵,缤纷如雪! 楚云冷然无语,脚尖猛旋,电光石火般连续攻出二十九掌,身形倏翻,又是疾如狂风般连攻一十六掌。 一笑夺魂黄极大喝一声,三退三进,掌腿如浪,呼呼轰轰,眨眼间反攻十一招,身手狠辣无伦! 一声长笑,楚云冲天而起,略一盘旋,双脚急点敌人两目,腰身猛弓,猝砍对方天灵,招式才出,他已似滚桶般折向一旁,一口气推出十九掌! 一笑夺魂黄极厉吼连连,在对方凌厉得无已复加的攻势中,左闪右避,退出七尺之外! 楚云身躯急起,如影随形的紧跟而上,大笑道: “想不到久享盛名的一笑夺魂,也不过如此!” 笑声中,掌影有如天河倒悬,汹涌而出,劲力激荡排回,惊心动魄! 一笑夺魂黄极倾力沉神静气,在呼啸的狂风中穿掠游走,以他五十余年以上的深沉修为,竭力寻隙作扭转战机的反击! 于是—— 两条人影闪电般上下翻飞,如两道虹光穿插绞合,在人们肉眼所不及察觉的刹那间,做着生死一发的连续攻击,二人身手之神速快捷,几乎已不是人类的天赋本能所可以做到的了! 一笑夺魂黄极功力之高,果然无可言喻,而其出手之凌厉,更是足以惊天动地,在武林之中,百角堡所以能名震遐迩,一笑夺魂之所以声威赫赫,确不是易而得之的啊! 这时,与狂鹰彭马交手的虬髯大汉,已渐处危境,这虬髯大汉功力之高,虽可列为江湖一流高手,但是,若比起狂鹰彭马来,却要逊上一截! 狂鹰彭马适才因为一笑夺魂的牵制,本来大有碍手之感,如今一笑夺魂被楚云接下,强敌骤去,不由压力大减,他掌影纵横中,已将对方逼得手忙脚忙,难于招架! 这时,此位金雕盟中的元老堂主,那双如火钻似的双瞳骤而红芒大盛,宛似喷火,狂吼一声,掌势有如山洪暴泻,挟着移山拔鼎之力,猛卷而到! 虬髯大汉乃是名震江湖的怪杰之一:“担山霸主”褚邑堂,这位“担山霸主”与一笑夺魂黄极素有深交,恰于三日前来到百角堡造访老友黄极,因为黄极适在闭关练功,故而他便在百角堡内盘桓下来,却正好赶上了这一场血战! 狂鹰彭马似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狠攻之下,担山霸主诸邑堂不由招架无方,连连退后,大汗直淌而下,形态狼狈己极! 蓦然—— 狂鹰彭马一个大侧身,双臂抡出一个大圈,劲力反卷,立将正与八大斧等人激斗的劲装大汉震飞五人,尸横于地! 担山霸主锗邑堂见状之下,不由羞怒交加,狂吼一声,其看家绝技“震山手”已倾力推出! 狂鹰彭马洪笑一声,四掌倏迎而上—— 轰然巨响下,沙尘扬空,狂鹰彭马身形微晃,又大笑着扑上。 担山霸主褚邑堂素以力大劲强见称,但与敌人硬拼之下,却被震退五步之多,他才觉耳鸣目花,血气翻涌,一片如巨柠似的罡气又当头压到! 千钧一发中,诸邑堂竭力提劲侧掠,双掌同时再度拼命迎拒。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传出,一大口鲜血喷起五尺之高,担山霸主褚邑堂那庞大的身躯连连翻滚出寻丈之外! 狂鹰彭马大喝一声,身形跟进,双脚起处,褚邑堂滚动的身躯尚未停止,又被踢飞空中,连翻数次,方才轰然落地,满口鲜血狂喷,略一抽搐,即告寂然不动! 狂鹰彭马仰天长笑,大翻身,暴扑向正在力战金雕盟属下八大斧的红羽公子邵平! 八大斧中的梁又君、霍定二人,正在竭力与红羽公子率领下的近百名劲装大汉力拉,早已感到不易招架,因为,除了红羽公子邵平功力卓绝无双之外,那百余名劲装大汉也并非全系百角堡中之寻常堡丁,杂在其中的,尚有与那两个矮胖老者同来的三名弟子,江湖上号称“奈何三毒”的角色,至于那两个矮胖老人,则是与百角堡毗邻数十年,居于奈何山上,江湖上煊赫一时的“阳怪”“阴绝”二人! 原来一笑夺魂黄极于密室内练功竣事,出关之时,也正值楚云来至小阿房之前,歼杀“三霹雳”“十三英”之际,一笑夺魂闻报有警后,略一判测,已知情势不佳,因为百角堡在江湖上名声远震,素有龙潭虎穴之誉,而却仍然有人大举来犯,则来者定然有所凭,亦必有备而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小阿房地下秘道中潜至百角堡后之“奈何山”敦请与其私交甚笃之“阳怪阴绝”二人前来相助,在得到“阳怪阴绝”首肯之后,老好巨滑的一笑夺魂却不直回小阿房中,径循另外一条秘道来至堡内广场之侧潜出,是而恰好迎上正率众冲人的狂鹰彭马等人,双方碰面之下未交数语,即行展开了一场混战,双方才动手,担山霸王褚邑堂又率领了近百名堡中属下赶至,围攻金雕盟各人,狂鹰彭马眼见敌众我寡悬殊,深恐有失,方才发出那只求援的“鬼位矢”,更使楚云闻讯赶来! 这时,狂鹰彭马转身扑向红羽公子邵平,来势猛辣,大有断石裂碑之威,红羽公子邵平冷叱一声,身形暴闪,四肢各自做了一个优美的转折,反袭而上。 狂鹰彭马洪笑如雷,大侧身,身形如箭气笔直地射向敌人,双掌则有如万山并颓,当头压下! 劲力是雄浑得无可言喻的,几乎没有任何空间不被充斥,几乎没有一分间隙不被填塞,宛似怒浪卷处,所遇披靡! 红羽公子全身一凛,足蹬用力倒撑,双臂急扬,人却向后掠出寻丈,但是,身旁的五名劲装大汉却惨吼连声,当堂被震得满口鲜血的倒翻而出! “奈何三毒”皆穿着一式的黄色短衫,生相又是一样的猥琐矮小,眼见红羽公子邵平被逼退丈外,乃齐齐暴吼一声,分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扑来,三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同式的弯曲成蛇状的怪异兵器,照面间,阴毒无伦的分别戮向狂鹰彭马上中下盘二十七处穴道。 狂鹰彭马怒喝连连,以左脚为中心支柱,全身呼噜噜一个大旋盘,双臂伸缩如电,同时扣向三人右手腕脉! 这时,一声大叫倏起,两柄精光耀眼的锋利巨斧,带着悠悠劲风,蓦然劈向正急速闪躲的奈何三毒背后!这是八大斧中的梁又君的杰作! 狂鹰彭马睹状之下,适时而上,左右两脚,轮流做为全身支柱,不停不息,再接再厉的连续盘转攻上! 双方动作之快,几如电光石火,尚不及人们眨眼的瞬间,而狂鹰彭马与自后侧出手的梁又君二人行动配合之紧凑,更是无可比拟! 于是—— 奈何三毒几乎魂飞魄散,拼命地向外跃出,但是在高手较斗中,一分一厘都不能放过,若万一把握不住,则生死之分,极可能便在这一线之差上! “呱”的一声暴响随起,奈何三毒老大方庚背后连皮带肉的被梁又君的利斧削去了一大片! 同一时间,奈何三毒老三张滨的右胯亦挨了狂鹰彭马结结实实的一掌,被震得连连转了三个盘旋,方才一个跟斗栽倒子地。 狂鹰彭马的得手,与八大斧中的梁又君几乎是同一时间,而奈何三毒中的老二迟向秋,却早已亡命般贴地翻滚出两丈之外! 这居于奈何山上,“阳怪阴绝”的三名弟子——奈何三毒,并非是指三人擅长什么毒物毒器,而是指三人心性之毒,手段之毒无与伦比,现在,三人终年横行,赶尽杀绝,却终于也被别人毒了一次了! 此刻,红羽公子始才喘过一口气来,发现之下,已不及回身援救,正当他微微一窒之际,八大斧中的霍定怒叱一声,猛然挥动手中双斧攻上! 红羽公子惊魂甫定,心神微乱之下,蓦觉寒光逼至,不由慌忙的闪向一旁,而狂鹰彭马长笑一声,又再度揉身攻到。 在瞬息间,双方的情势已经改观,这时,金雕盟方面非但已然扳回主动,更且制取先机了! 另一边,浪子楚云有如重生的多臂魔神一般,淋漓尽致,猛烈无比的发挥出他的威力,滚滚荡荡的掌山腿影,宛似无绝无尽的黄河流水,没有任何一丝间歇的攻向他的对手——一笑夺魂黄极! 这位百角堡的堡主,江湖上名震一时的一笑夺魂,此刻冷汗涔涔,面红气喘,深沉古雅的面孔这时已完全失去了平昔的冷静,他虽然倾力应敌,却显然是心余力继了! 二人的激斗,已超出了三十五招以上,但是,看情形的演变,只怕不会再出十招,便可分出胜负,自然,谁能操取胜卷,楚云与一笑夺魂黄极二人,彼此心中都是雪亮! 与那两位矮胖老者——“阳怪阴绝”交手的金髯客毕力,一身功力虽然深厚卓绝,却在眼前两名江湖顶尖高手的夹击下感到有些难以施展,只是,若阳怪阴绝二人想在短时间内得到胜利,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激斗已在情势的转变下更为凄厉,浓厚的血腥气息飘散空中,不论是有形的,抑是无形的。 27、鬼哭神号 寸草不留 忽然—— 一连串“劈啪”暴响倏起,这是两个武林高手以内家真力硬拼时的击掌之声! 不错,浪子楚云在不停的猛攻之下,终于逼得一笑夺魂黄极与他以真力正面接触了,二人已在眨眼之间,骇人听闻的连连对了二十七掌! 一笑夺魂黄极歪斜的退出九步之外,每退一步,脚下皆是一对深达三寸的脚印,他的面孔已由血红转惨白,喘息也变成了轻轻的呻吟,而全身更在不可察觉的轻颤着! 楚云那张条线鲜明的俊逸面孔,此刻有着些微的扭曲,嘴唇紧闭,胸前起伏甚剧,但是,他却似一个没有丝毫感觉的人一样,仍旧双目煞气盈溢,一步步地往前迫近! 一笑夺魂黄极神色之间,隐约透出丝丝的寒惊,楚云功力的增进,使他大出意外,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三年多以前,不用自己出手;仅仅由他下属便可以置之死地的浪子楚云!他这时的恐惧,绝非任何言词可以形容,复仇之神的力量是多么恢宏与可怕啊! 于是,逐渐的,楚云又逼近了…… 一笑夺魂黄极忽然目光凝聚不动,肌肉摹而僵硬,皮肤亦迅速的转呈雪白——一种似死人股的惨白! 楚云心中微凛,知道对方可能要施展他闭关之时苦练的绝技了,在刹那间,楚云将全身真力遍布四肢百骸,身微躯弓,双掌提至胸前,准备做致命的一搏! 缓缓的,慢慢的…… 蓦然,楚云断叱一声,抢身上前,拍出一十三掌,又猝然向后掠出,身形腾空而起! 呼轰的一片森寒狂风,挟着移山倒海之势,在楚云身形掠起时,仅差一线的自他脚下扫过,地面上的泥土,当堂被刮得满空飞舞,灰沙弥漫,声势之巨,足以慑人魂魄! 楚云大笑一声,如隼鹰般自空中再度扑落,掌势起处,又是连环不断的二十八掌! 一笑夺魂黄极面色又是一阵雪白,双掌猛推,一大片冷寒人骨,威力浩瀚的无形真气,再一次的狂卷而上! 这威力无匹,带着森森寒意的劲气,仍是一笑夺魂黄极在闭关期内,苦练而成的“冰灵气”! 楚云双臂倏展,右脚尖一点左脚面,身形连升七丈,在空中一个盘折,第二次反袭而至!一笑夺魂黄极双目似欲喷火,喉头一阵低响,双掌扬处,又是一片“冰灵气”狠狠推出! 于是,楚云身形又斜飞而起,然后再疾扑而落,如此周而复始,一连反复飞扑二十多次,他虽然鬓角鼻洼已微微见汗,但一笑夺魂黄极却喘息如牛,面色白得发青,瞳孔光芒散乱,所发出的“冰灵气”威力也逐渐微弱! 自然,一笑夺魂黄极此刻内心十分清楚,楚云是要以游动闪击的方式,来消耗他汇集发出的真力,而黄极此时已是势成骑虎,不得不咬紧牙关,硬挺下去了。 楚云自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过后,心知敌人所练成的真气威力十分宏大,若以他自己一身功力硬拼,虽然仍可取胜,但也要受到不轻的伐伤,因此,他便采取了游动闪击的方法,以稍沾即走的战略,来诱引敌人发力相拒,而楚云本身武功卓绝无比,他也知道一个习武之人,无论他练成何种威力慑人的真气,一再使出之下,必会力竭气浮,不能持久,终至一蹶不振,是以楚云可谓“知己知彼”,在目前的情势上,他已稳占上风! 蓦然,一笑夺魂嘶哑的大吼一声,如疯虎般向楚云扑到,双掌竭力推出,脚下闪电般连踢十九脚! 楚云这次却不再闪避,他沉桩立马,静立不动,古铜色的肌肉突然坟起,双目精芒大盛,瞬息间神速无伦的反推四掌,双时微沉,急挡敌人踢来的十九脚! 只听一阵轰然巨震起处,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劈啪”暴响,空中血雨纷溅,一条人影倒翻出三丈开外! 正当此际,一声惊吼起处,另一条矮胖的身影似流星般掠出,双臂一伸,将那震飞之人接在手上! 地上,楚云赫然卓立,黑色衣衫上沾满鲜血,舍发微散,面孔沉凝中带着几分憔悴,呼吸亦十分急促,他感到血气微微翻涌,双目亦有些晕黑,但是,他却知道并不十分严重,他自内心庆幸已将敌人彻底击败了! 奄奄一息的一笑夺魂黄极,正瘫痪似的躺在那矮胖老人——阳怪徐申的双臂中,阳怪徐申细目怒睁,毫不稍瞬的瞪视着楚云! 楚云枯涩的一笑,沙哑的道: “浪子的血,已取回部分代价,现在,一笑夺魂黄极还有那惯常的笑容么?还能再以伪善的面目欺蒙江湖么?” 阳怪徐申阴恻恻的,但显然是怒到极点的一笑,道: “小辈,你得意了?可是,只怕你不能活着走出百角堡。” 楚云森冷的答道: “是么?我却不以为意,因为我已经等于死过一次了,不过,朋友,你是谁?” 阳怪徐申阴恻恻的道: “江湖上有几个人住在翼北奈何山?又有几个阳怪徐申?” 楚云暗中一凛,但却夷然不惧的一哂道: “那么,你既是阳怪徐申,另一位想是令弟阴绝徐纪了?” 阳怪徐申细目再度怒睁,道: “正是,朋友你现在才知道,只怕为时己晚矣!” 楚云蓦然仰首狂笑道: “徐申,徐申,有谁知道世事的变幻有谁明白生死之一念?你自比一笑夺魂黄极如何?今夜是谁不能活着行出百角堡?是谁要永远瞪着眼望着黝暗的坟墓?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明白啊,哈哈哈……” 阳怪徐申望了望怀中的一笑夺魂一眼,缓缓将他置于地上,双臂伸直,一步步行向楚云! 楚云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狂笑道: “老朋友,别忘了我——浪子楚云血淋淋的手啊!” 蓦地—— 阳怪徐申身形暴起,但是目标却非扑向楚云,反而倒袭向正与红羽公子等人激斗的八大斧中的梁又君而至! 梁又君此刻正砍倒一名百角堡所属之头目,尚未及将一双巨斧自那名头目的尸身上拔出,一片凛烈如削的寒风已倏而罩下! 于是,在刹那间,梁又君身形急伏,双臂用力一抽,两柄利斧霍然分自肋下向后斩出! 但是,那片罡烈的劲力却毫不闪避,依然猛撞而下! 一声尖厉的啸声与那片劲力稍差一线的响起,两股狂风猛然自斜刺里冲到拦止,但是,晚了—— 血光倏闪中,梁又君那瘦削的身躯宛似断线风筝般被震出八尺之外,一大口热血狂喷而出! 就在这口热血尚未接触到地面之时,一道银光倏然闪出,似极西的神火怒现,一声惨厉的闷曝紧接着响起,阳怪徐申猛然往上一跳,又被斜刺里涌至的两股劲风兜在空中,连翻数滚! 在适才刹那之间,楚云双目尽赤,以快逾闪电般的手法拔出“苦心黑龙”,插入阳怪徐申的肋下,而狂鹰彭马猛探而至的掌风,亦已奏功,将敌人暴卷而出,只是,却仍然晚了一步! 阳怪徐申的身躯尚在往下坠落,楚云厉号一声,手中“苦心黑龙”长剑嗡然急抖,几乎不可察觉的于瞬息间劈出八剑,他这八剑出手之快,宛如仅只施出一剑也似! 但是,事实上证明他并非只出一剑,因为阳怪徐申的身躯,已在剑芒闪动的同时,自头至脚,被硬生生斩成八段。 脑浆,鲜血,肚肠,若一个突破了的皮囊般纷纷迸溅四溢,刺目至极,也凄怖至极! 正与金髯客毕力拼斗得难分难解的阴绝徐纪,蓦然嘶哑欲绝的惨号一声,眼角已因双目怒突而睁裂,他面孔上的肌肉更扭曲得完全变了形,疯狂的向金髯客攻出八时二十一掌后,宛如一头怒牛般向楚云冲来! 金髯客毕力身形一个侧闪之下,暴喝着紧追而上,一名金雕豪士大喝一声,抢步拦截,雪亮的朴刀搂头便砍! 阴绝徐纪看也不看一眼,左臂松弛的肌肉在刹那间倏而坟起,猛格而上,右掌则抖手反劈而去! “当”的一声大响,那柄朴刀生似砍在一块精钢上一般,被震得飞起半空,掌势过处,将那名金雕盟下弟子劈翻五步之外! 正当此际,楚云已闪电般迎上,而阴绝徐纪背后一柄沉重的狮头刀亦猛斩而落! 阴绝徐纪怪叫一声,一个矮胖的身躯倏然伏向地下,双腿似两根铁柠般笔直向后蹴出,右掌往前猛劈,左手一探急抛,一个圆筒形的物件蓦而飞出,而几乎在飞出的同时,又“啵”的一声爆裂开来! 圆筒始才炸开,一蓬隐泛蓝光的细小寒芒,宛如一张渔网般急罩而下! 楚云冷叱一声,苦心黑龙突然不可察觉的猛然一颤,一片宛如扇形的银光在这一颤下凝成,精莹得仿佛一片洁净无暇的水晶!而那蓬泛着蓝光的寒芒,也在一阵轻响中,纷纷消洱无踪! 楚云这一式,乃是剑术中登峰造极的手法之一:“剑气连心!” 经过的程序是快捷无伦的,金髯客毕力双目圆瞪如铃,毫不躲避阴绝徐纪笔直蹬来的双腿,他在瞬息间微一侧身,以左腿硬迎而上,右手的厚背狮头刀仍然猛砍而下! 于是—— “砰”然一声大响中,毕力的身躯被蹴得向外跄踉转出,但就在这一眨眼之间,他手中的厚背狮头刀也深深地砍入阴绝徐纪的背部,又带着腾刀鲜血顺着后退之势拔出敌人体外! 阴绝徐纪一声痛苦的呻吟尚未出口,一道如毒蛇似的寒芒倏而伸缩,半声短促刺耳的嗤响过处,一柄颤动着的锋利剑身已嵌入他的大灵盖内! 这时,四周情状之惨怖,已成了阿修罗的地狱图,身着黑衣,胸前绣缕着金色太阳的金雕豪士,个个双目红丝满布,钢牙紧挫,挥动着手中兵刃,形如疯狂般追杀着四散奔逃的百角堡诸人! 周遭迸洒着殷红的鲜血,零乱的肚肠随处流淌,残断的肢体与离开身躯的丑恶头颅在相对着,而一声声凄哀的惨曝此起彼落,令人肝肠寸断的呻吟如怨鬼的哭泣般响自四周…… 杀伐仍未停止,雪亮的刀光仍在残酷的起落…… 楚云冷默的卓立不动,目光凝注着剑身上的一滴鲜血,那滴鲜血宛似一个有灵性的小精灵,尚在轻轻的颤动。 金髯客毕力一拐一拐的走近,以手中厚背狮头刀拄地,刀柄上的银色狮头翩翩如生,像是正在张开巨口狂笑,金髯客毕力用手在狮头上抚摸了一会,恭喜道: “盟主是否下令挥兵深入!” 楚云移动目光,深沉的道: “梁又君还有救么?” 金髯客毕力回头望了望正伏在梁又君身上恸哭不停的霍定,长叹道: “恐怕不行了……” 这时,只见狂鹰彭马满身血渍的掠回,他走到梁又君身前仔细探视了一阵,神色悲戚的摇摇头,又缓缓向楚云这边行来。 八大斧一共四人,皆属金髯客毕力所掌之爪环属下,他这时心头已在号陶,但表面上却故作镇定,沉声道: “彭堂主,本盟灵药奇方甚多,堂主又精医道,未知梁又君是否……” 他话尚未说完,狂鹰彭马已颓然道: “不行了,梁又君心脏跳动早停,全身业已冰冷,当时一击已将他心脉震断,便有大罗金仙降世,也是回生乏术……” 金髯客毕力全身微颤,虎目泪光隐隐,呢喃道: “又君……又君……我的兄弟……我的兄弟……” 狂鹰彭马上前一步,扶住金髯客毕力的双肩,伤感的道: “毕环主,梁又君虽然直属你之麾下,但也是本盟兄弟之一,本堂与你同样的感到万分难过,本堂只有用一句最通俗的话奉劝你,人死不能复生,悲复何益?痛又何益?忘了,罢了……” 金髯客毕力黯然低首唏嘘一阵,缓慢而艰辛的向梁又君尸体之前行去。 楚云深深一叹,道: “彭堂主,本盟弟子伤亡如何?” 狂鹰彭马急忙回身,引吭长啸一声,余音袅烧中,全身黑衣的金雕豪士,已自四周纷纷聚拢。 于是,彭马大步上前,仔细查询后,又神色黯淡的回身禀道: “盟主,跟随本座调度之盟下弟子,除爪环毕环主及其属下八大斧外,其他共有二十余名,适才本座检点之下,战死者已有七名,轻重伤的恐怕亦有五人以上……” 楚云略一沉吟,蓦然转身搜视,沉声道: “彭堂主,百角堡堡主黄极何在?” 狂鹰彭马微微一怔,目光向四周扫寻了一遍,愕然道: “奇怪,适才他尚躺在离此不及三丈之处,本座亲眼见他被盟主震翻于地,现在又会到哪里去呢?” 楚云提高语声道: “本盟弟子即刻遣派五名前往四处搜探,半炷香内不论寻到那百角堡主与否,即时回报!” 站在楚云身旁的五名金雕豪士躬身轰诺一声,分成五个不同的方向急奔而去。 楚云低缓的道: “那百角堡堡主黄极已是力竭气虚,真力亏损至巨,在他倾力作最后一击之下,已将心火引动,在下以全身真力作聚集成点之一击,非但将他内腑五脏全部震离原位,更使他血气回涌,倒逆五内,按情形看来,他不可能再有生望,除非在下亲自力他调治两月,再养息三年以上方能痊愈,而且日后再也不能妄动真力,否则内脏破裂,便无法可治了……” 狂鹰彭马亦低声道: “盟主,依本座在侧旁看来,盟主适才所言尚是最保守的估计,本座观察之下,那一笑夺魂黄极只怕内脏早已震裂……” 楚云冷冷一哂道: “罢了,料他纵然逃得出去,也是无法活命,不过,我倒恭望他能苟延残喘下去,让他痛苦一生,否则,如何能赎其前衍?他往日双手的血腥也沾染得大多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的……” 忽然,楚云又道: “彭堂主,红羽公子邵玉也逃了么?风闻阴怪阴绝有三个弟子,号称‘奈何三毒’,大约便是在你反扑红羽公子时,向你围袭的那三个黄衣汉子吧?这三人曾否除去!” 狂鹰彭马一笑道: “在本座阻拦那阳怪阴绝徐申出手后,回身之际已不见那红羽公子邵平,想必是逃了,那三名黄衣汉子有两个受伤后死在乱刀之下,另一个大约亦乘隙循去,盟主,依本座推测,可能是红羽公子邵玉在混乱中将一笑夺魂救走……” 楚云深沉的一笑,切齿道: “他们一个也逃不掉,一个也免不了,尤其是那对奸夫淫妇……” 这时,黑影中人影晃闪,始才奉命出去搜寻一笑夺魂黄极的五名金雕豪士已经转回,禀报之下,果然如楚云意料之中,没有踪迹。 其中一名又躬身道: “百角堡左右两侧战斗仍然十分剧烈,好似敌人仍有部分高手在负偶顽抗,作困兽之斗。” 楚云微一思忖,断然道: “彭堂主单枪匹马前往堡后小阿房中协助库环主等人,事毕后以火龙弹焚堡,爪环属下八大斧之一的霍定则率七名弟子径援堡右侧,首环冷环主,爪环毕环主偕轻伤弟子照顾盟下伤者及死者遗体,在下直赴百角堡左侧协助仇副盟主等人,现在即刻行动!” 狂鹰彭马答应一声,如飞而去,八大斧之一的霍定也强按悲痛,又瞥了地上拜兄尸体一眼,始率领着七名金雕豪士奔往百角堡左侧。 楚云向金髯客毕力沉声道: “毕环主身上带伤不宜移动,请于此处暂息片刻,遇敌时可以用火龙弹相拒,事成之后,在下即率众来此聚集!” 金髯客毕力躬身道: “盟主放心,本座自当慎重!” 这时,远处业已沉寂良久的爆裂声,又似密雷般连串响起,而逐渐熄灭的火光,也再度熊熊燃烧,楚云知道,自己的焚堡之令,已经开始施行。 他微微一哂,拍了拍金髯客毕力的肩头,忽然如大鸟般飞出七丈,几度起落,随即消失于夜色之中! 28、各个击破 恩怨分明 火光映照着四周,焦臭的气息弥漫空中,房屋的倒塌声,断续不绝杀伐的吼声却在嘶哑中变得更加凄厉了。 楚云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急速的来到百角堡左侧方,目光所扫,地上全是满身血迹的尸体,以及零乱抛置的兵器,在火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远处仍有不少黑影在拼死格斗,金属交击之声,掺合着叱喝悲叫,时而传来。 看情形,金雕盟方面是占取上风了,因为,隐约中,可以看见一轮与火光互相闪耀的金色太阳在往来扑掠穿走! 楚云长声一笑,猛然飞身扑到,照面间,立将眼前最近的五名劲装大汉震跌寻丈开外,接着双掌又自肋下奇异的穿出,再将两个心胆俱裂的敌人劈翻于地! “盟主到了!” 两名浑身浴血的金雕豪士振吭高呼,呼声中含有无比的兴奋与激昂! 楚云豁然大笑道:“战况如何?” 二人喘息着奔前数步,躬身道:“我方伤亡近半,但敌人也已不支溃散,只是尚有少数仍在拼死顽抗!” 楚云目光一泛,沉声道:“你们小心,我去看看!” 语声未停,人已掠出四丈,直向对方一个身材魁梧,手挥长鞭的中年大汉冲去。这大汉手中长鞭,粗若儿臂,上面布满倒须利钩,正在将两名金雕弟子逼得步步后退,招架不迭。 “李三义,久违了!” 楚云在见到这名中年大汉时,全身蓦然一颤,硬生生停在对方五步之前,森冷的自齿缝中传出了这六个字。 中年大汉目光急转,投射在楚云那张被仇恨所扭曲的面孔上 “浪子!” 他狂吼一声,若遭雷殛般“瞪,瞪,瞪”一连退出三步,浑身抽搐,双目突出,手中的“蟒龙鞭”也颓然垂向地下!是的,他便是当日几乎将楚云逼至死地的六人之一;蟒龙鞭李三义! 楚云生冷的一笑,道:“不错,浪子。” 李三义颤抖的指着楚云: “你……你难道没死……你是人……还是鬼?” 楚云踏前一步,道:“人也罢,鬼也罢,李三义,当年的债,你已经到了该还的时候了,还记得那个风雨之夜?还记得那大海的怒啸,雷声的震鸣吗?冥冥中有着报应,李三义,我没有死,我一直等待着回来寻找你们,寻找你们这些卑鄙毒辣的无胆鼠辈!” 蟒龙鞭李三义暗里一哆嗦,他知道,昔日的仇恨,眼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的,而且,他原本就没有解开的理由啊! 蓦然,他咬紧牙关,闪电般向楚云挥出七鞭! 楚云厉声笑道:“好,还是这条曾经沾过我鲜血的蟒龙鞭!” 当他说话的时候,整个身形已虚幻得似是一缕淡淡的轻烟,自敌人飞舞的鞭影隙缝中穿掠而过! 蟒龙鞭李三义将一条长鞭舞得霍霍有声,波波如浪,鞭身的倒须利钩,随着不停的挥动,闪泛出点点寒光! 楚云轻描淡写的移转着身形,生硬的道:“李三义,我将容你再出十鞭!” 蟒龙鞭李三义额际青筋暴现,嘶哑的吼道:“姓楚的,算你命大,今夜看看,到底是谁生还!” 楚云忽然欺进一步,神速无伦的抓向对方执鞭手腕,双腿倏起,猛踢敌人肋下八大要穴! 李三义怪叫一声,狼狈的退出三步—— 楚云冷笑道:“十鞭到了!” “了”字出口,漫天掌影已如江河倒悬般汹涌压下,罡风纵横交织,劲气如山,大有天云变色之势! 蟒龙鞭李三义觉得自己仿佛处身一条漂流于茫茫怒海中的一叶小舟上,无边的狂飙合着雄浑的劲力,无休无止,绵密而紧凑的逼来,像是四周每一分寸的空间俱皆充满罡劲,每一丝可容回闪的隙缝皆被掌影布满! 他狂吼一声,倾力向后倒跃而出—— 就在他身形适才离地之际,一股大力已将他右手长鞭硬生生的夺过,一片片威猛的劲气,更将他那魁梧的身躯撞击得在空中连连翻滚,于是,血雨开始向四周喷洒,骨骷碎裂声刺耳的响起,那魁梧的躯体终于孱弱的落向地下,一条蟒蛇似的鞭影又闪电般掠到,“叭”的一声自他大腿扫过,一大块皮肉连着衣衫被带出七丈之外! 这一切动作的经过是迅捷无匹的,楚云这时正冷然卓立在李三义身前,手中紧握着对方的蟒龙鞭,鞭身遍布的倒须利钩上,尚沾着丝丝血肉。 蟒龙鞭李三义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双眸半闭,呼吸微弱,全身上下,溅满了斑斑血渍,衬着他破碎的衣衫,散乱的发髻,形态显得凄怖无比。 楚云沉冷的道:“李三义,你恨极了我是么?而且你大约更想不到我的武功会比以前超越如许之多吧?” 蟒龙鞭李三义努力地睁大眼睛,颤抖而断续的道:“不……不错,楚……云,你……真幸运……” 楚云淡漠得令人气塞的一笑道:“这也算拜领了你们的恩赐,李朋友,你认为你已经快死了,是么?” 李三义低弱而吃力的咳嗽两声,四肢一阵抽搐,双目无光的凝注天空,低微的道:“楚……楚云!你这下……总该满足了吧?” 楚云微微一凛,道:“没有,稍等我便直赴进角堡后之三羽庄院,寻找那四条漏网之鱼!” 李三义忽然沙哑的笑了起来,伸出血迹满布的手指着楚云,嘴唇不停的嗡合。 楚云冷然道:“你笑什么?” 李三义喘息了片刻,孱弱的道:“楚云……你所说的四……条……漏网……之鱼,可是……三……三羽公子与……与那萧韵婷!” 楚云面色倏沉,道:“不错,但这并不值得好笑。” 李三义蠕动了一下身躯,断续的道:“是的……我……我只是笑……你劳师动众之下……却将与你结仇……最深的人……放……放走了。” 楚云双目微耸,森冷的道:“流我血的人,我必流他的血,没有人能在陷害我楚某之后仍能消遥自在;只要他尚在人间,李三义,你的蟒龙鞭曾在楚某身上染血,今天,楚某已得到偿还了,假如楚某记忆不错,那蟒龙鞭扫过你躯体的部位,亦正是三年多以前你攻击过楚某的部位。” 李三义强烈的痉挛了一下,呢喃道:“是的……是的……你已……已得到偿还……天啊……这是谁的错? 他瞳孔的光芒已有些散乱,白色的眼仁不住的往上翻,呼吸也逐渐微弱: “我……我的眼眼发黑……我看不见你了……楚云,我……我要……去了……楚云……我要去了……” 楚云冷漠得似一尊大理石像,他毫无情感的道:“这就是死亡前的滋味,李三义,你享到了?你受到了?你怕么?你想到自此后,就永远不能再见天日,不能听到一切声息么?世上的一切与你将永无关连,你所爱、所恨的对你俱不能再起作用,你的抱负无法施展,亲人的啼笑亦永不能使你有丝毫感触,无边的黑暗即将到来,永恒的寂静会包围在你四周,泥土的气息多浓啊,朽木中的虫蚁多恶心啊,你恐惧了?李三义,当你的白骨与黄土同腐之日,你的幽魂更会为你多年前所做的事而呜咽……” 李三义蓦然睁大眼睛,凄厉的惨叫: “血,血,到处都是血,啊!我看见夜空中勾魂使者的黑纱了,那是事实,啊!上面坐着另外几个幽灵,天啊,楚云,我错了,我不要死啊……” 楚云冷沉的闪身上前,用手一拍李三义晕穴,左手食中二指捏了一颗碧绿的药丸,为其塞入口中。 李三义“吭”了一声,又瘫痪般软在地上不动。 楚云缓缓站起,凝望着李三义那张扭曲得变了形的面孔,轻轻低语: “李三义,我已饶你一命,但是,在你肉体上,你将永成残废,在你精神上,你亦将永远无法摆脱恐惧的阴影,这对你已经十分宽大了,三年多以前,你除了直接参加截杀我的行动之外,更在我垂危时欲置我于死地。我忘不了你,是的,我对你可算是太仁慈了……” 这时,侧旁不远处一声惨号倏起,一团黑影被摔出寻丈之外;另一个浑身银芒闪闪的高大个子,则向楚云身前跑来。 “主人,主人,啊!今夜杀得真过瘾!” 楚云冷然回首,沉声道:“哈察,副盟主他们呢?” 来人果然正是那蒙古武土哈察,他那身软甲已被汗水浸得半透,颈旁有着几条血痕,双手上也有着数处创伤,这时,他抹了一把汗水,大声道:“副盟主正在和两个一胖一瘦的小子打得火热,另外还有个中年汉子在旁边抽冷子突袭,真是不要面皮!” 楚云一笑道:“其他各人如何?” 哈察道:“他们总共约有百八人,但大概是吓晕了头了,一点章法也不顾,我们一冲进来,当头便尝了他们三十枚火龙弹,又一鼓作气干掉对方四五十个,再就开始了混战,我们大约伤亡了五六人,其他没有什么损失!” 他说到这里,又向晕死于地的李三义一瞪,怪道:“主人,这小子一身本事不坏,我手上的伤痕便是被他那条乌鞭所伤,主人,你宰了他了!” 楚云沉声道:“哈察,他永远也无法再伤你了,我已将他四肢骨骼震碎,更重创他内腑五脏,不过,我又喂了这人一粒‘保气丹’,留他一条残命,让他以这一生的时间来忏悔他以往的罪恶!” 哈察愣愣的想了一下,恍然道:“对,这叫受活罪,喂,活受罪!” 楚云目光四扫,静静的道:“哈察,你去协助本盟各人清除敌方残余,我去看看副盟主!” 哈察连忙颔首,用手一指右方道:“副盟主他们就在那边,他吩咐过不准我等插手相助。” 楚云一笑而起,几个起落,已可看见眼前正有四条黑影,在电光石火般交相扑击。 紫心雕仇浩内力深沉无匹,出手之间,更是威猛得令人咋舌,但是,与他对手的两个胖瘦迥异的老者,一身本领亦非同小可,这二人不但面目寒如冬霜,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最起码的叱喝声也没有,可是,尽管他们武功高强,以极度的合作做最严密的攻拒,却已显然渐处劣势,而且,看情形不会支持得太久了。 在紫心雕仇浩身旁游走不停,专做牵制性攻击的人,是一个神色冷沉精悍的中年大汉,只是,任他使尽浑身解数,如何向敌人诱引,却依旧不能挽回已经形成的败局。 楚云的目光牢牢注视在这中年大汉脸上,双手紧握,但是,这却不是仇恨的表示,从他目光内激动的情绪看来,我们可以觉出,其中包含了绝大多数感恩的成份在内,当一个人在骤然见到他的恩人之时,表情的显露也与在见到仇人时是相同的,但是,其中的神韵却是绝然迥异的!” 那容貌冷沉精悍的中年大汉,不是外人,正是曾以豪义待敌的青印掌胡桑! 这时紫心雕仇浩眉宇间的心形紫痣蓦而闪出一点煞气,他石破天惊的大吼一声,雷霆万钩般劈出六掌,罡风旋回中,身形有如一头巨雕腾空而起,四肢各自划了一度美妙的弧线,又奇异无伦的扑身而下! 那一胖一瘦的两名老者,在敌人雄浑的六掌中,已经拼出生平之力招架,正在一口气尚未喘息过来之际,对方却又自空中扑落! 二人武力深博,见多识广,一见之下,俱不由脱口大呼: “雕翼击云!” 呼叫中,这两个从来不紧不慌的老者,也不由赶命般俯身地上,奋力向外滚出! 紫心雕仇浩大笑道:“泗水双寒,这种把戏二位也使得出来么?” 笑声中,身形微妙的做了一个急速的折转,原式不变的续扑而至! 楚云目不转瞬的注视着场中战况,他十分清楚,紫心雕此刻所施展的“雕翼击云”一式,乃是当年无畏金雕武血难所亲传,也是无畏金雕仅留的四大煞手散招之一!此式一出,除非功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的武林高手,否则休想躲开! 眼看着紫心雕的四肢仿若无数条纵横夜空的长虹,无尽无绝的交织而下,似是千丝万缕,无从找出端倪,更无从寻懈而击! 泗水双寒齐齐闷叱一声,以背靠背,闪电般各出十四掌倾力迎拒而上! 侧旁一声巨吼起处,青印掌胡桑亦似疯虎般猛扑而至,运起他的成名绝技——青印掌,拼命劈向紫心雕肋下! 楚云见状之下,大吃一惊,他知道那式“雕翼击云”狠辣非常,不但对敌时有如漫天巨锤突降,而在攻击者本身也由于四肢的挥动而布成一道气墙,使寻隙而至的其他敌人遭受到无可挽救的猛烈反震。 就在楚云意念方起之时,他那瘦削的身形已若闪电般掠向前去,双掌猛递,一片劲气巧妙的将青印掌胡桑兜出两丈之外! 同一时间,一连串的紧密巨响过处,两股血箭急喷五尺,两条人影已跄踉不堪的窜向夜色之中。 紫心雕仇浩大喝道:“泗水双寒,如此一逃,岂不显得二位太没有骨气了么?来来来,老夫再陪二位戏耍一阵!” 但是,紫心雕仇浩身形起处,却并非追向泗水双寒,在空中一个大偏身,如狂风般反扑向适才站稳的青印掌胡桑而至! 青印掌胡桑这时惊怒交集,他自是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刚才被能人所救,躲过一次丧身之危,但是,却不容他再细想下去,一大片如山岳似的劲力,已经搂头压到! 他大叫一声,明知不敌的拼命推出六掌相拒—— 正当此时,一个冷沉的喝声传来: “仇副盟主,掌下留人!” 紫心雕仇浩已聚足功力,准备一举毙敌,这冷沉的语声适才入耳,他已知道是谁所发,当下倏叱一声,猛斜身,将掌力硬生生转向一旁,“哗啦啦”连串暴响中,一栋烧剩一半的木屋,被这片深厚的劲力扫得四分五裂,粉碎无存! 饶是如此,劲力的余威回旋,也将青印掌胡桑震得身形连晃,退出两步! 楚云微一滑步,向前挪近一丈,紫心雕仇浩躬身道:“盟主,大仇可曾报却?” 楚云忧戚的摇头,道:“三羽公子及那贱人已经漏网,不过,他们必然逃不了多久!” 仇浩颔首道:“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金雕盟神威之下,当可一一诛斩彼等项上头颅!” 他说到这里,又向正呆在一旁的青印掌胡桑一瞥,有几分迷惘: “盟主,适才与老夫动手之人,乃为百角堡一流高手之中的泗水双寒,另外这个亦是百角堡内之重要爪牙之一,未知盟主为何容其活命?” 楚云的身形已隐于阴暗之中,他双手微搓,轻轻叹息了一声,沉重而深刻的道:“因为这人曾在我穷途末路,己濒绝境之时,给我过奋斗的勇气,在世人都遗弃我之后给我温暖,在江湖的道义败落的今天,他能一丝不苟的固执,所以,仇副盟主,我留他一命!” 紫心雕仇浩惊异的向青印掌胡桑重新打量了一番,低声道:“盟主,这人可就是盟主以前所曾提及,在黄河口海滨暗中激励过盟主的青印掌胡桑?” 楚云微微颔首不语,目光却移向胡桑那迷惑的面孔。 紫心雕仇浩踏前一步,道:“那么盟主,此人果是一条道上好汉,江湖俊杰,吾等倒需好生报答于他才是!” 楚云沉声道:“不错,恩和怨必须分明。” 他将语声提高几分,静静的道:“时光荏苒不觉阔别已然三年有余,胡兄英姿依旧,只不知尚记得在下与否?” 青印掌胡桑闻声之下,竟不由激灵灵的一颤,他十分诧异的退后一步,大声道:“阁下何人?是友是敌?” 楚云冷清的一笑,道:“是友亦敌,胡兄,这要看你怎么分了。” 青印掌胡桑犹豫了片刻,沉声道:“适才以掌力救胡某于危之人,可是阁下?” 楚云淡淡的道:“不敢,正是区区。” 紫心雕仇浩这时移出三步,目光凝注着青印掌胡桑,不过,神色之中已没有丝毫敌对之态,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片赞赏与真挚。 青印掌胡桑久历江湖,饱经世故,自然看得出来,他这时可谓满头雾水,不明白眼前这位功力高强的敌人何以会对自己改变峦度,更不明白隐于暗影处的那人何以会两度施救自己。 他考虑了一下,道:“阁下与胡某可能处于敌对,胡某自问平素甚少施恩于人,如阁下错识胡某,便请即时动手,无庸留情!” 楚云心中暗赞一声: “好个磊落男儿!” 口中却沉声道:“你是青印掌胡桑,对么?” 青印掌胡桑用力点头道:“不错,正是胡某。” 楚云大步行出,洪声道:“我是浪子楚云!” 青印掌胡桑大叫一声,退出两步,手指楚云,嘴唇嗡合,久久不能出言。 楚云一笑道:“胡兄,在下并未死去,站在胡兄面前的,仍是与三年前黄河口海滨上的浪子楚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同一个人!” 青印掌胡桑双目大瞪,额际汗流如雨,向楚云注视良久,方才语声颤抖的道:“你果真是浪子楚云?” 楚云让自己的面孔正对着胡桑双目,微笑道:“胡兄,很令人惊异是么?在下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够活着,但是,事实上在下确实仍然生存,而且,较三年多以前更坚强的生存着,胡兄,冥冥中有着真理,有着因果,在下没有亡在乱刀之下,没有丧于怒涛之中,便是真理的存在与因果的相循,现在,我回来了,回来后的情形如何,胡兄你己亲眼见到。” 青印掌胡桑惊愕的看着楚云,低沉的道:“楚兄,你血洗百角堡了?” 楚云冷冷一哼,道:“血洗?仅是如此倒太便宜他们了,除了用鲜血之外,在下要使名蜚江湖的百角堡自此化为一片焦土,永不得复!” 青印掌胡桑只觉一股凉气自背脊升起,他十分清楚,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对方此言没有丝毫夸大之处,他嚅嚅说道:“楚兄,如此手段,不是太也赶尽杀绝了么?” 楚云蓦而仰天狂笑道:“赶尽杀绝?白羽公子邵玉以无耻手段引诱在下妻子,更残忍的置在下无辜老父于死地,意犹不止,再令尊驾等追骑而下,于黄河口海滨截杀在下,以众凌寡,复将在下垂死之躯弃置怒海之中……哈哈哈,胡兄,胡兄,这难道不算是赶尽杀绝么?抑是胡兄尚认为过于仁慈呢?” 青印掌胡桑面色倏红,羞愧的垂下头去,半晌低沉的道:“当年之事,胡某乃受人之遣,身不由主,胡某并不愿为此多做辩护,但这三年以来,胡某日夜难以安枕,衷心之内,倍受责难,唉,这些事胡某又如何自圆其说呢!” 楚云冷笑道:“所以,追根究底,百角堡之主黄极,非但仗着自己的威势,不分善恶是非,一力偏袒其表侄三羽公子,更叱令胡兄等六人连夜追杀在下,以遂其侄邪愿,罪魁祸首,以其尤胜,在下自应第一个寻他索债开刀!” 青印掌胡桑陡然一震,惊道:“楚兄,黄堡主已经?” 楚云冷然道:“黄极受在下真力反震。体内凝气溃散,行血反涌,虽未即时死去,亦不会活得太长!” 青印掌胡桑面部肌肉抽搐,痛苦的道:“楚兄,胡某于落魄之时,深受堡主厚恩,堡主昔日之事,虽然大违天理,但对胡某恩义仍在……” 楚云目光一沉,寒声道:“胡兄依你之意,是要不分曲直,为其复仇了?” 一旁的紫心雕仇浩心中叹息一声,双掌微提至腰,以备万一。 青印掌胡桑双目隐泛泪光,踱了两步,蓦而抬头凝注楚云,毅然道:“楚兄,为道义,为恩赐,堡主待胡某甚厚,胡某虽然自知不敌,亦应为其效命复仇;为天理,为曲直,楚兄先则受冤于前,后者援救胡某于后,胡某自不得与楚兄翻脸成仇,胡某一不能愧对恩主,二不能愧对公义,只有一死以明存心!” “心”字出口,青印掌胡桑右掌倏起,闪电般向自己天灵猛拍而下! 楚云惊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前去,千钧一发之际险极的扣住胡桑右腕,用力一抖,将这位江湖义士摔倒于地! 这时,紫心雕仇浩方才紧随而到! 楚云面孔倏沉,厉色道:“胡桑,你要在下作一背义弃德之人么?你并没有错误,三年以前你奉黄极之命,前往截杀在下,你的责任尽到了,三年之后,在下卷土重来,以血还血,只是在下与黄极及三羽公子之间的事,与你并无干连,在你身为百角堡一份子的身份来说,你已为他们尽了全力,没有丝毫遗憾之处,义之所至,并非定要以死明心,以自己的双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最愚蠢不过的事,你如此做,非但毫无价值,反会令在下永生难安!” 青印掌胡桑满面揉合着痛苦,羞惭,而又彷惶无主的神色,豆大的泪珠纷纷洒落。 楚云长叹一声,默默无语,紫心雕仇浩踏上一步,沉声道:“胡老师重义崇德,忠义感人,但仁义二字,却须详加明判,不能一意固执愚恩愚义,生命乃受之父母,更不可轻易毁弃,我辈武林中人,当知生之不易,死之轻重,有鸿毛泰山之分,即在于此,胡老师就此一去,干事非但无补,更令江湖之上日后对本盟盟主诸多传言,背义于人,老夫年已七旬,不敢倚老,只是马齿较长,经验或许稍多,对胡老师讲明由衷之言。” 青印掌胡桑缓缓站起,低位的道:“前辈教训极是,胡某但求心安已足……” 楚云展颜一笑,忽道:“对了,胡兄,三年以前,与胡某同时截杀在下的六人中,还有一个宫里双钩的老二戴道如今何在?” 青印掌胡桑看得出来,楚云虽然是在微笑着问他,但双目中的杀机却已隐隐显露于外! 他长叹一声沉痛的道:“那个风雨之夜,截袭楚兄的六人,除了胡某之外,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宫里双钧老大戴伦,俱已丧在楚兄手下,戴道因兄长之死,刺激过深,回来后不久便得癫狂之症,被堡主安顿于堡后之三羽庄院休疗,至今仍然毫无起色,整日喃喃自语,精神迷乱,已等于废人一个,百角堡之‘河洛六友’,如今可说仅存胡某与蟒龙鞭李贤弟二人了……” 他说到这里,猝然全身一震,惶然凝注楚云。 楚云淡淡一笑道:“是的,现在可说只剩你一个人了,李三义在下已将他伤成残废!” 青印掌胡桑如遭雷硕,跄踉退后一步,双目痴迷,怔怔的望着夜空半晌,他悲哀逾恒的呢喃道:“天啊!这是谁作的孽?这是谁的错?报应,报应,这全是报应,冥冥中的因果啊……” 楚云镇定的道:“胡兄,在下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过,在下也希望你能设身处地,为在下的境遇想一想!” 青印掌胡桑唏嘘良久,方才语声沙哑的道:“楚兄,你做得对,大丈夫生于斯世,理当恩怨分明!” 他又悲伤的道:“楚兄,李贤弟没有死么?” 楚云坚定的道:“没有!” 胡桑低下头颅,哑声道:“唉,这也是当初做错了,但是,当时如不那样,又叫我们兄弟怎么做呢?又叫我们如何交待呢?” 楚云感慨的道:“胡兄,不提也罢,今后胡兄有何打算?” 青印掌胡桑摇摇头,落寞的道:“胡某天涯浪迹已惯,以后的日子,仍然与十年前无异,走到哪里算哪里了,何况,李、戴两位贤弟,还需要胡某照料残生……” 楚云正待回答,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夹杂着房屋的倒塌声,骤然自远传来,四周的火光,突然更加猛烈起来! 紫心雕仇浩冷静的道:“百角堡自今以后,将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残迹了。” 29、堡毁庄焚 刃下游魂 青印掌胡桑怅然注视远处熊熊的火光,悲枪的道:“燃烧的方位,正是堡中发号施令的中枢小阿房,百角堡完了。” 楚云冷漠的一笑,心中忖道:“百角堡虽毁,还有三羽庄院,更有漏网的三羽公子及萧韵婷,多年的深仇大恨,不会就此结束的,既然已经放开手于了,便何妨干个彻底!” 紫心雕仇浩忽道:“盟主,百角堡虽为强仇主敌,但正主几却是三羽公子之一的白羽公子邵玉,吾等原先应该首袭三羽庄院为上。” 楚云沉声道:“在下早已顾及此点,在下昔日曾经三上三羽庄院,但三羽公子虽然武功高强,江湖上名声亦极为响亮,却大半倚恃其叔父一笑夺魂黄极,平时甚少回庄,多数居留百角堡内,而三羽庄院坐落于百角堡堡后半里之遥,可谓近在吧尺,若吾等大举攻击三羽庄院,如万一扑空,则百角堡必己得讯戒备,吾方伤亡可能便会增加,反之,若吾先行进攻百角堡。三羽公子不在堡内,却定会闻警自三羽庄院前来施援,如此,不但可以一举歼敌,更不会有两端难兼之虑!” 楚云侃侃而谈,层次分明,有条不紊,可见他对此次行动早已成竹于心了。 紫心雕仇浩赞佩的道:“盟主策划的是精密详尽,无懈可击!” 楚云一笑道:“不敢,这只是一项较有条理的判断罢了,三羽公子平素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之事作多了,仇人自然不在少数,他们以为在下己死,虽然不会有所顾忌,却也得防备他人前来报复,据在下所知,三羽庄院建筑小巧精致,主在美观,却无甚防卫,三羽公子一旦闻警,自然仍以倚恃百角堡之可能为大。” 青印掌胡桑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楚云的判测,完全是正确的,正确得就好似楚云早就深知百角堡的内情一样,而事实上,楚云已有三年之久未履斯境一步了。 紫心雕仇浩大笑道:“盟主,且容吾等挟大胜余威,一鼓作气,再扫三羽庄院。” 楚云颔首道:“好,请副盟主即以进袭信号指明方向!” 紫心雕仇浩答应一声,自怀中摸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鬼位矢”为,并在矢端按上一团青色的物体,身形猝然拔升空中六丈,右臂用力抡起一度弧线,手中的“鬼位矢”已尖啸着向百角堡后飞去! 这只“鬼位矢”划过夜空,除了带着一阵惊心动魄的啸声之外,更在矢端闪耀出一道青莹莹的光辉,在黑沉沉的夜幕上,有如一颗殒星的强烈曳尾,悦目已极,也凄厉已极! 片刻间,自残败的百角堡四周,也飞起同样的三道青光,似三溜神火,泻向堡后! 紫心雕仇浩大声道:“盟主,各路人马已接获谕令,即时展开行动!” 楚云安详的笑着,悠闲的道:“副盟主,我们也应该赶去了!” 青印掌胡桑忽然靠近一步,低哑的道:“楚兄,胡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虽然胡某知道楚兄不致应允,但也只有厚颜相求……” 楚云心中微有所感,却问道:“胡兄有何指教,尚请明示。” 青印掌胡桑十分窘迫的道:“楚兄,该杀的,已经杀了,该毁的,亦已毁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生不如死的宫里双钩老二戴道,他如今已等于神智全迷,生趣毫无,胡某斗胆相求楚兄饶其一命,让他渡此残生,他已受到上天给他的报应了……” 楚云面色凝重,仰首向天,沉吟了良久,缓缓的道:“胡兄,你说戴道已得疯癫之症,此言可是当真?” 青印掌胡桑高举右臂,激昂的道:“胡桑若有一字虚言,可使乱刀分之,天雷劈之!” 楚云毅然道:“罢了,你跟我来,带他离此去吧!” 青印掌胡桑感激逾恒的长身一揖,道:“楚兄、胡某此生此世,永会忆怀楚兄今日之赐!” 楚云淡然一笑,道:“吾等且去。” 说罢,三条身影,已迅如飘飙般向后急掠而去。 奔行中,可以看到整个百角堡的凄凉惨状,尸横狼籍,兵刃满地,焦木残烬,断垣裂壁,四周更有些屋宇仍在熊熊燃烧,纷纷倒塌,刺鼻的烟雾夹杂着阵阵的血腥弥漫周遭,好一幅人间地狱的写照。 青印掌胡桑虎目盈泪,却强忍不溢,低着头连连飞掠! 紫心雕仇浩暗暗叹息,沉声不语,楚云神色冷漠,恍如不见,三个人在三种心情下,瞬息间越过广场,来到已成一片火海的小阿房前! 这栋巍峨的巨楼,此刻全已陷入烈火之中,坍塌声连续不断,在火光的映照下,楼前遗尸遍地,血流成河。 青印掌胡桑脚步骤停,目光吊滞的望着地上的尸体,呢喃道:“那是三霹雳……那是百角十三英……那是后堡二十护卫……都死了,死得真干净……” 忽然,在一棵未曾波及的大树荫影下,传来一个沙哑低微的声音: “盟……主!” 楚云悚然一震,闪身掠前目光扫处,已发觉一个满血浸血的人正半倚在树干之上,身旁赫然另有五具胸前绣有金色太阳的黑衣尸体! 那人又痛苦的仰起面孔,暗哑的道:“盟主……弟子无能……” 楚云这时已看清了这受伤极重之人,正是自己两大随身护卫之一煞君子盛阳! 紫心雕仇浩与育印掌胡桑二人瞬即赶至,紫心雕目光瞥及之下,惊问道:“盛阳,伤势如何?” 楚云缓缓蹲下身来,柔声道:“别急,盛阳,你已尽到力了,慢慢说话,且莫使真气波动……” 煞君子盛阳大大喘息了一阵,屠弱的道:“盟主,弟子与季销二人,力敌那五名使剑敌人,激战之下,却无进展,弟子等二人心焦无已,最后以险招搏敌,一片血光中,那五名敌人立时全部被歼,但弟子却在肋下,左胯,右肩等处连中四剑,季销亦伤及左臂,正在这时,那与库环主较斗之青羽公子及魔豹胜无公,亦在库环主的‘银锁环’下见血,二人其时暗器并发,逃窜楼上,库环主追赶之际,却连遭埋伏机关阻拦,屡屡历险,库环主愤怒之下,谕示弟子等施行焚楼,九枚火龙弹的威力,顿使这小阿房尽成火海……” 盛阳说到这里,又急促的喘息起来,苍白的面孔被涨得血红。 楚云急忙为他按揉了一阵,沉声道:“顺气调息,沉神静心……” 半晌…… 楚云又道:“那么,现在情形如何?” 煞君子盛阳低沉的道:“焚楼后没有多久,盟主指示攻击方位的信号传来,库环主见状之下,为弟子包扎后谕令在此休息,亲率季销及另外三名弟子向堡后奔去。” 楚云一指盛阳身旁的五具尸体:“这五名弟子遗骸,可全是战死此处的?” 煞君子盛阳道:“有两人是战死于此,另三人乃是本盟各路人马的阵亡者,经各人向堡后集中时,顺置于此,以便照料。” 楚云又仔细检视了一遍盛阳伤势,沉声道:“盛护卫,你的创伤十分严重,加以流血过多,势必不能再有任何波动,你好好在此调息,吾等前往堡后会合后,即时来此携你同返!” 说罢,不待煞君子盛阳开口,楚云又将一粒“保气丹”塞入他嘴中,一挥手,三条人影,复又倒射而出,几度起落,已自无踪! 片刻间,三人来到一堵高大的围墙之前,这片围墙,在平时定是十分雄伟庄严的,但是,此刻却零散焦黑,崩溃了一半有余,一扇红木巨门,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塌倒尘埃,自空荡的门框望去,可隐隐看到半里外,奈何山麓的一片精雅房舍,但是,这时却有数处火苗,在这片房舍中吞吐伸缩! 紫心雕仇浩呵呵一笑道:“盟主,这全是本盟火龙弹下之杰作!” 楚云微微点头,沉声道:“事不宜迟,吾等快去!” 三人再度腾身而起,如流矢般连连飞掠,刹那间已来至三羽庄院附近,只见火势越来越盛,围在三羽庄院之前的一堵花雕石墙,已经东倒西歪,不成格局了,一弯环绕于侧的清溪上,却赫然飘浮着数具血迹斑斑的残尸! 楚云大声道:“副盟主由左侧抄进,胡兄请随在下自右方人庄!” 紫心雕仇浩答应一声,身形如大鸟升空,呼噜噜飞出六丈之外,略一沾地,即行扑人庄中。 楚云与青印掌胡桑二人亦同时进入庄院之内,只见一栋栋精致华美的小巧楼房,俱在曝啸燃烧,假山崩倒,荷池染血,优雅的花庭小棚,朱栏回廊,全是火蛇窜缩,付之一炬! 青印掌胡桑连连叹息,目光却左右环扫,似有所寻。 这时,人影微晃,一个身材适中,微微发胖的五旬老者,掠至楚云身前,手执的一对沉重巨斧上,染满血迹,这人正是金雕盟爪环主之下的八大斧之一:霍定! 楚云沉声道:“霍定,战况如何?” 霍定手执双斧,微微喘息道:“禀盟主,属下等目睹盟主指令后,即刻率众攻击此处,当时羽环库环主等早已来到,搜敌间,首环之黑白双驼亦已赶至,本盟各路人马迸袭之下,敌仅有数十名庄友应战,为首者闻说为敌方总游巡及总管二人,交手之下,不及片刻便纷纷被库环主及黑白双驼合力击毙,至此吾等形势如破竹,已开始焚庄毁院!” 楚云冷静的道:“三羽公子可曾发现!” 霍定摇首道:“至今尚未现身迎战。” 楚云又道:“百角堡及三羽庄院之人,可另有高手在此么?” 青印掌胡桑亦睁大眼睛,紧张的注视着八大斧霍定。 霍定微一沉思,摇头道:“没有,仅只对方那百角堡之总管及总游巡二人功力似乎极为不弱,其他全为泛泛之辈。”楚云回头望了青印掌胡桑一眼,沉声道:“罢了,继续搜敌!” 八大斧霍定躬身一礼,快步奔去,楚云与胡桑二人,又急急掠向三羽庄院之中。 当二人穿过一个正在燃烧的花棚时,在一座巧庭后忽然传来一阵森冷狂厉的声音: “使破钩的鼠辈,你将永远不能再出手了!” 没有经过任何思索,楚云那瘦削的身躯倏而弹起,同时振吭大叫道:“库环主,且慢!” 叫声中,身形如电,忽然掠向巧亭之后,目光急瞥之下,看见大漠屠手库司正在竭力回身移步,尽量收回手中的“银琐环”! 但是,任他如何攻收自如,既发的力量却不能在堪堪接触敌人躯体时完全撤回,“哼”的一声响处,与大漠屠手库司较手的一个瘦小汉子,立时歪斜不稳的退出三步之外,手中一对银钩,亦铮然被震飞空中五丈有奇! 楚云适时而到,不用细看,他已发觉这瘦小汉子,正是昔年截杀自己的六人之一,“河洛六友”中的戴道。 这时,戴道的右臂衣衫破裂,皮肉翻卷,一道可怖的伤口上热血淋漓,但是,他却似乎丝毫不觉痛楚,双目呆滞的凝注前方,嘴皮嗡合,不知所云。 大漠屠手库司躬身道:“盟主万安,三羽庄院已经连搜两遍,除了一些禄禄庸才之外,三羽公子及萧韵婷俱未发现!” 楚云微微颔首,正待说话,青印掌胡桑已自空而下,焦急的奔向戴道身前。 大漠屠手库司蓦然大喝道:“站住!” 楚云连忙一使眼色,低声道:“此人重信尚义,为百角堡中唯一值得留下之人!” 这时,青印掌胡桑热泪纷洒的扶着戴道坐下,哽咽道:“戴老二,痛得厉害么?” 戴道睁大那双吊滞的眼睛,好似十分迷惘的缓缓注视四周,呢喃道:“雷响了么?怎么有轰隆的声音!喔,天际好似在闪耀着电光……啊,血,这是谁的血?老大,这是你流的血么?” 他霍然站起,双臂高举: “杀啊!杀啊!大海的浪咆哮吧,雷劈那强仇,电耀亮我的眼,天啊,我的眼前怎么全是血,全是血啊……” 青印掌胡桑用力抱紧戴道,悲沧的道:“是我,我是胡桑,戴老二,你醒醒,你醒醒啊,看看我,这不是海边,这是三羽庄院……” 戴道的双眸毫无意识的移向楚云,但是,他没有任何惊惧的向楚云凝注了一阵,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惨厉,恍如哎心泣血! 楚云冷静的注视着戴道的一举一动,此刻,他废然一叹,低声道:“不错,他是疯了,真的疯了!”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伪装,言语可以模仿,但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却无法隐瞒,只要是一个有血肉,有感觉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掩饰他衷心的感触,哪怕是世上最佳的表演者,也总有一丝丝破绽流露,这位宫里双钩的老二戴道,他积存心中的悲哀与恐惧,又是何其深沉啊。 大漠屠手库司沉冷的道:“盟主,放他们去么?” “自然。”楚云低声说。 说罢,他缓缓行向青印掌胡桑身旁,拍拍胡桑的肩头,真挚的道:“胡兄,离此去吧,希望你今后能在江湖上平安的渡此半生岁月,在刀光上打滚的生涯,风险到底太大了。” 说着,楚云又自怀内摸出一个牛皮小袋,道:“胡兄,在下除了愿以最诚挚的友情待你之外,只有用这些区区之物,聊表在下一番心意。” 胡桑抹去眶中泪水,哑声道:“不瞒楚兄,胡某虽则年逾知命,仍然毫无积蓄,但是,胡某处在此情此景之下,却不能接受楚兄赠与。” 楚云深沉的道:“在下适才已曾言及,这区区财物,并非算是赠与,只能说是在下对胡兄的一番心意,这小皮囊中,有一串珍珠,一串翡翠,日后胡兄照料戴、李二人之时,想须用及,难道说,在下为胡兄之友,便不能以友人的身份对胡兄略效薄劳么?” 胡桑嘴角抽搐,猛一跺脚,道:“罢了,罢了,在楚兄之前,胡某是显得何其渺小啊。” 楚云将手中皮袋塞入胡桑怀中,正色道:“朋友有互助之责,更有疏财之义,江湖同道,大多两袖清风,视钱财如粪土,何况胡兄更值此时此情呢!” 说罢,楚云又拿出一包粉红色的药未,为戴道敷抹包扎,一切妥善后,胡桑衷心感激的道:“楚兄,胡某去了,大德不言谢,只有……容图后报吧!” 楚云抱拳为礼,道:“寥寥之惠,岂敢言报?胡兄,山高水长,多自保重!” 青印掌胡桑肃身答礼,俯腰抱起戴道,向楚云再度颔首,纵身自去! 楚云目注胡桑身形消逝,始喟然一叹,回首道:“库环主,首环冷环主为何不见?” 大漠屠手库司肃容答道:“闻首环属下黑白双驼传报,冷环主正在追杀百角堡主以下第一好手血掌闵风,故而未曾前来。” 楚云微一沉吟,忽道:“哦!我几乎忘了,凌霄堂彭堂主已到小阿房助你,怎的亦未见到?” 大漠屠手闻言之下,微微一怔,道:“奇怪,本座并未看见彭堂主到来,莫不成被敌人引去!” 楚云思忖片刻,道:“大有可能,不过,百角堡方面好手尽已被歼,彭堂主纵使被敌所引,亦必不致有何凶险,据在下判断,可能彭堂主有了重大发现,跟踪而去,否则,他必不会迟延行动时间!” 大漠屠手连连颔首,道:“盟主,此间战事己近尾声,吾等未知是否应即撤离会合?” 楚云沉声道:“留仇副盟主及黑白双驼于此作最后搜索,其他各人一律至百角堡正门待令!” 大漠屠手答应一声,返身传令而去。 楚云若有所失的缓步向四周作了一度仔细查视,喃喃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他有些迷茫的凝注着四处燃烧的火焰,那一栋栋逐渐化为灰烬的华舍,平时费尽匠心布置而成的雅致庭园,都在愤怒的仇恨下变成乌有,三羽庄院,这令他切齿不忘的地方,这在他脑海中索回牢系的所在,目前已完全消灭了,完全没有了,但是,心头如火的仇恨,却仍然翳闷的存在着,没有得到确实的报偿以前,是不可能使这仇消退的啊。 “三羽庄院中,有萧韵婷徘徊情笑的地方,有她流盼低回的处所,更有她银烛挑弦,锦帐红罗的居处,但是,淡香袅绕下,陪伴她的却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金玉其表,蛇蝎之心的人,可恨自己不能将其一举成歼,空使余恨凝结心胸,恨,恨,这恨太令人难忘了。” 楚云紧咬着下唇,双手痛苦的绞合在一起,目光中煞气毕露,他这时的心情,是十分愁苦与悲愤的,恨不能天生柱,地长环,供他翻天掀地,以泄心胸中的一股难以化解的苦闷。 他那张线条鲜明,轮廓坚毅的面庞上,涌起一片强烈的,令人震慑的深刻怒意,喃喃自语道:“好,天涯海角,我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在寻着你们之前,先让你们尝尽精神上的惊惧与痛苦,血是鲜艳而夺目的,杀是爽脆与利落的,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心中的仇恨,只有用杀才能解脱我多年来如山的积怨!” 楚云蓦然拔升空中七丈有奇,恍如飞鸟般亲自在四周熊熊的烈火中穿掠不息,一直到他确定不可能再发现三羽公子及萧韵婷之后,方才满怀气苦的飞出三羽庄院之外。 在连续不断的奔驰中,在美妙的弧线纵跃下,片刻间,楚云又进入百角堡内,穿过满目疮瘦的后堡,捷如惊鸿般数度起落,已来至那巨大的堡门之前。 这两扇原先十分庄严的巨门,此刻一扇裂散地下,余烟盘绕,另一扇却破了一个大洞,像是一张讽刺的嘴巴! 门前,肃然卓立着十六八名黑衣豪士,其中尚有少数带伤,为首数人,正是金雕盟属下首环环主冷刚,羽环环主库司,爪环环主毕力等人,凌霄堂堂主彭马却依然未见! 众人一见楚云到来,齐齐躬身为礼,楚云微一挥手,沉声道:“百角堡余孽可曾清除了?” 天狼冷刚肃然道:“本座奉谕率属下黑白双驼进袭百角堡左侧,与对方血掌闵风所率之七十名堡丁遭遇,激战之下,百角堡方面全然溃散,血掌闵风亦带伤而遁,本座在二度接奉盟主指示时,除遣黑白双驼速往三羽庄院会集外,并即时追杀堡中其他敌人,现在,战况已趋平静,吾方可谓已获全胜!” 大漠屠手库司接道:“本盟弟子伤亡不轻,约占全数之半,好在伤者多为轻伤,均在养息数日后即可痊愈。” 楚云颔首道:“毕环主腿伤有碍么?” 金髯客毕力微笑道:“谢盟主关怀,本座己服不伤药,腿部虽然瘀血肿涨,却无大碍,仅在行动之间略感不便而已!” 楚云忽道:“冷环主,伤亡弟子可曾搬集一处?伤者曾否施医?寻搜人手是否亦已派出?” 天狼冷刚沉声道:“伤亡弟子已搬集堡外墙下,伤者早已敷药包扎妥善,爪环所属八大斧霍定,及二大护卫之一快刀三郎季铠,均已各率盟下弟子二名偕同哈察前往百角堡内作最后清理。” 楚云又道:“凌霄堂彭堂主仍未到来么?” 天狼冷刚摇头道:“没有。” 楚云目光扫过环立于旁的十多名盟下弟子,只见各人全身血迹斑斑,面显疲惫,但却是个个精神亢奋,毫无颓唐之状! 他十分关注的向每一个人含笑注视,目光中,充满了真挚与慰藉,不用任何言语或物质上的表达,但其中的激励,却千万倍于后者。 忽然—— 远处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条人影疾逾飞鸟般奔掠而来! 大漠屠手库司低骂道:“剑铃子龚宁这小子气死我了,我还当他被百角堡之人坑了呢!” 楚云洒然一笑道:“啊!我也几乎忙晕了头,杀来杀去,险些连库环主手下第一员大将的踪迹也忘了询问,他是到哪里去了?” 这时,人影一晃,面色黝黑,神态冷沉的剑铃子龚宁忽站于各人身前,背后剑柄上的一串金铃,尚在微微摇晃轻响,身上衣衫,竟然是湿漉漉的! 30、声息烬寒 灰旗忽扬 在没有见到剑铃子之前,大漠屠手早已焦虑无已,但一来适才战况紧急,使他无暇追寻剑铃子去向,再则,剑铃子乃是由他自己直接指挥遣使,去了何处只有他自己负责,又如何向别人询问呢? 楚云微微一笑,道:“龚宁,无恙么?” 大漠屠手库司冷冷的道:“你到哪里去了?怎的没有与本座随时保持联络?如万一出了差错,你叫我怎么向盟主交代!” 剑铃子面孔一热,赧然无语,但似乎有话要说,轻轻向楚云移近了一步。 楚云和声道:“库环主,龚宁必然有所发现,才会与你失去联络,倒不用严责于他,现在,且让我们听听他的禀报。” 说到后句,楚云的目光己飘向剑铃子龚宁身上。 龚宁连忙肃容道:“属下在百角堡广场与库环主分别肃清敌方埋伏弩箭手后,奉库环主谕令前往各处接应本盟其他人马:但斯时百角堡中早成一片混乱,属下在与百角堡敌人经过数度遭遇激战后,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及至一一解决了面前敌人,倾力赶往堡侧时,又忽然在一处燃烧的屋宇后发现一个儒生打扮,头戴白色羽帽的年轻人,正手携另一个面目俏丽的少妇仓皇逃逸……” 楚云神色一寒,沉声道:“你可曾追上?” 龚宁续道:“属下当时便猜测到可能是那自羽公子邵玉及……萧韵婷,因此毫未迟疑的扑身杀去,与那白羽公子迅速的互较了十余招,那自羽公子武功极为高强,但却似乎心绪慌乱,不愿恋战,未露败像便携着那美丽少妇匆匆逃去,属下自是紧追不迫,如此边打边走,到了先时属下与盟主掩进的那处荷池之前,却不料这白羽公子竟抱着那少女双双跳下池中!” 楚云闻言之下,悚然一凛,但遂即怒道:“他们会是自杀?这是狡计!” 剑铃子龚宁躬身道:“属下亦作如此之想,此二人若不珍惜,当初又何苦神色张惶,不敢力战,是故属下微微一怔后,亦跟身跳人池中,那荷塘之水甚是清例,但却十分深邃,属下潜入池底,始发觉此池与那假山之底相通,而那男女二人的踪迹却已不见,在这短暂的时间中,那二人决然无法匿于池底之内却不被属下发现。唯一解释便是二人已由池底潜入假山,属下当即潜游至假山之下,循一条窄洞行上,但是,却不见那男女二人踪影,虽再三搜寻亦是杳然。” 楚云眼帘半阖,微一沉默,道:“在小阿房中,必然布满了秘道复壁,是而白羽公子及萧韵婷二人逃至楼顶后我无法搜到他们,在那座假山之内,亦可能隐有不易发现的秘道,他们又乘你在池底寻找的时间潜入秘道逸脱,嘿,这对好夫淫妇的气数倒是很长!” 剑铃子龚宁有些惭愧的道:“这全是属下无能,反应过于迟钝之罪。” 楚云淡淡一笑,道:“非也,此焉能见责于你?在吾等如此力量大举攻袭下,这二人尚能幸而逃逸,这正可谓之大意如此,可说是他们气数未尽,不过,上大不会庇护这些卑鄙之人,他们的命运,总有到达极限的一天!” 大漠屠手库司森冷的道:“盟主之见甚是,天下虽大,只怕不会有他们立足之地,任谁也无法对他们有所帮助,金雕盟的大仇,不是轻易便能幸存的!” 天狼冷刚细眯着眼,低沉的道:“盟主万请释怀,这笔血债一日不根本清还,吾等便一日不甘不休,这一辈子过去,吾等还有下一辈子孙,而且,仇人便是无疾而终,他们的后人也避免不了吾等最严厉的报复。” 楚云默默无语,仰首上望夜空,夜空中星光闪烁,宛如一颗颗眨着寒芒的鬼眼。 这时,远处一条人影倏起倏落,迅速移近,一个苍劲的声音大叫道:“盟主来了没有?这百角堡的鬼名堂可真不少呢!” 天狼冷刚皮肉不动的道:“凌霄堂彭堂主到了。” 语声始罢,身形高大的狂鹰彭马,已霍然来到各人三尺之前站定,向楚云躬身一礼道:“请盟主恕有本座来迟之罪。” 楚云道:“不敢,彭堂主可是有所发现?” 狂鹰彭马洪声道:“百角堡之人真是狠毒异常,本座奉盟主谕令,前往协助库环主等人之时,在那小阿房之前不远处的一座石井后,偶而发现四名敌人,本座当即前往格杀,却赫然看见四人手中,各执有一枝大线香,好似正在等候一件事情,在那石井砌缝中,更有四条黑色的火药引线!” 楚云哼了一声,道:“这四个人可是在等候消息点燃那些火药引线?” 狂座彭马道:“本座扑上之际,照面间已将其中三人震毙当场,另一个在本座严洁下,亦吐出实情,他们乃是隐在那石井之后,等候早已逃遁至一秘道中的红羽公子邵平指示,准备引燃火药引线的,而这四条火药引线分布之广,几占百角堡全堡四分之三的面积,本座当即解决了那仅存一人,拔出火药引线,又震碎了那座石井,并伏在暗处等候那奉红羽公子之令前来传递消息之人,本座之意,是想生擒来人,逼其供出红羽公子等人所在,以便遁迹往寻,一网歼之,但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有人前来,正待重往搜寻时,恰好碰到快刀三郎季铠、哈察等人,告知盟主等聚集所在……” 楚云缓缓的道:“依在下推断,红羽公子邵玉所以龟缩秘道之内,迟迟不遣人出来传递消息,引发火药,必是察觉大势己去,无可挽回,或者他已用另一种吾等尚不知悉的方法发出讯息,而没有得到反应,知道事情有变才予终止,不过,他们这一记杀手锏虽然厉害,却首先得付出自毁百角堡的重大代价呢!” 各人言谈问出去最后搜查的八大斧霍定、快刀三郎季销。哈察等人,已率着四名金雕弟子相继返回。 楚云沉声又道:“季销,盛阳在么?” 快刀三郎恭声道:“弟子已将他自小阿房前背来,创伤大约不致恶化。” 哈察行前两步,道:“主人,这百角堡如此一片建筑,就这么全完蛋了,里面死的人可确实不少哩,我跟着季老弟巡行了两遍,看得直发毛!” 楚云拍拍他肩膀,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惊异的?以后,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江湖之事,并不是仅将对方摔倒地上便可天下太平的。” “盟主说得对,不斩草除根,便会遗患无穷!” 一个雄劲的声音夹在一阵大笑中传来,紫心雕仇浩与黑白双驼二人,亦自断垣颓壁中掠身而出。 楚云尔雅的一笑道:“副盟主与二位辛苦了。” 紫心雕仇浩洪声道:“不敢,三羽庄院已成一片瓦砾焦土,但三羽公子与那萧韵婷却仍未寻见,想是已经乘隙逃走了。” 楚云沉重的点头,又将适才剑铃子、狂鹰等人发现的事情,扼要的述说了一遍。 紫心雕仇浩叹息道:“盟主,可能这几个人的阳寿未尽,才能数次在刀刃下逃出,不过,老夫看来,他们这次得以保全,幸运却不会永远跟随他们的!” 这时天狼冷刚大步行进,道:“盟主,天色近曙,全盟各人俱已聚集,是否谕令各人准备成行!” 楚云颔首道:“即使准备离去,伤者须妥为照顾,死者可携离此,上至堡侧山坡下安葬!” 大狼冷刚答应一声,迅速传令下去,金雕盟下各人,刹时纷纷行动,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 楚云眼看一切妥善,向面前的各环环主点头,大声道:“走!” 说罢,他当先掠出三丈,率领身后各人,快速的往前奔去。 奔行中,楚云回头遥望百角堡残落的景像,仍在微弱燃烧的火光,怅然的呢喃低语: “百角堡永不能重建,假如有这一天,那么,我便会再来,而那时的情景,只怕会比现在更凄惨十借!” 他毅然转首,疾掠而去,一行金雕豪士,逐渐在黝黑的夜色中隐去,终于不见…… 百角堡仍以一只怪兽般伏在奈何山下,但是,从那破落残败的围墙望进去,可以自火光反映下清晰看出其中的惨怖情形,于是,这一只伏在奈何门下的怪兽便显得颓废不堪了,有如一座空有其表,却已摇摇欲坠的古老城堡,可怜亦复可悲。 寒星仍在空中闪烁,但是,相信不久之后,曙光即将现露,因为这世界之上,总是需要光明的。 “五福”客栈中。 各个金雕盟弟子安静的散居各室,享受着这几夫来难得的安详,距离他们大破百角堡的晚上,已过了三天了。 楚云仍是一身洒脱的黑色衣衫,坐在一把酸枝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白瓷茶盅悠闲的轻啜着其中的醇茶,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紫心雕仇浩。 这时,仇浩轻沉的笑道:“盟主,据外间传悉,江湖上早已为百角堡在一夜之间破灭之事闹得天翻地覆了,他们却料想不到,毁灭百角堡的人物全隐在这座小客栈之内修心养性哩!” 楚云一笑道:“不错,照一般江湖习性来说,我们这时正应该在外面趾高气扬的吹嘘横行才对,其实这样一做却是最愚蠢不过的事,须知欲要保持永远的胜利,便不能有丝毫骄狂之气啊!” 紫心雕仇浩又笑道:“盟主所言极是,江湖上的风险是尽人皆知,越使敌人迷惑,才越有制胜的把握,吾知彼而彼不明我,犹如明者觑盲,一击一稳!” 楚云连连颔首,又啜了一口茶,道:“副盟主,受伤的各人可有起色?” 紫心雕仇浩道:“轻伤弟子大部已经痊愈,几个重伤的大约再有半个月以上功夫,也可以行动如常了,本盟疗伤灵药是无出其右的呢!” 这时,门外一阵步履声响过处,接着便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楚云沉声问道:“谁?” “弟子季销。”门外之人答道。 楚云一笑道:“进来吧。” 快刀三郎季铠推门进入,见礼后,躬身道:“禀盟主,适才本盟弟子出外购物时,发现有灰旗队之人物在城内出没,而且人数似乎不少,个个行动鬼祟,好像有所窥视。” 楚云剑眉微扬道:“其中有无高手在内?” 快刀三郎季铠摇头道:“仅有三数名头目模样的人物在外游荡,是否另有其他高手隐匿,则不得而知。” 楚云微一沉吟,放下手中茶杯,在室中踱了两步,又走到窗前向外略一观望,沉声道:“季铠,你换装出去探寻一番,看看灰旗队方面忽然在此小城出现是何居心,不过,注意自己,不要泄露行藏。” 快刀三郎季销恭声应诺,正待行出,楚云又道:“让八大斧之霍定陪你同去,两个人行动,比较方便一点。” 快刀三郎季铠去后,紫心雕仇浩疑虑的道:“盟主,灰旗队与我们也不太和顺,看情形,他们忽然在此处出现,是否乃为吾等而来?” 楚云低声道:“副盟主之意,是否指吾等扫灭百角堡之事?” 仇浩颔道道:“是的。” 楚云又踱了几步,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摇头道:“百角堡坐落冀境之中,声威无出其名,但是,百角堡虽然人多势大,却并非领袖两河武林,而似灰旗队,莽狼会,石家堡等这些绿林人物,他们之所以不敢去侵犯百角堡,维持河并不犯的局面,只是被百角堡的威名所慑,依照武林的习性来说,他们定然不会喜欢有个百角堡压在他们头上,如今百角堡破灭,这些人物正是暗中窃喜,怎会再去为百角堡出力复仇呢?所以,依在下看来,灰旗队方面出现于此,可能为了别事。” 紫心雕仇浩道:“那么,是否会与本盟有关?” 楚云道:“这很难说,灰旗队与莽狼会乃是联盟,日前在下曾经为了白狮门之事,重创莽狼会,也等于与灰旗队结下梁子,所以,在这次离湖之前,在下即已将这两拨人物的衣着,征像向盟下弟子说明,以使各人密切加以注意。” 紫心雕仇浩浓眉微蹩,低沉的道:“盟主,老夫好似有个预感,宛如觉得一场大战又将展开一样,好似有些血腥气息存在心中。” 楚云双目凝注仇浩,沉声道:“预感有时也会成了事实,不过,如果有人想以杀伐来对付我们,那么,我们亦将以更残酷的杀伐去报还,假如灰旗队确实来此对吾等有不利之企图,那他们将会永远为此事而后悔!” 二人又轻声谈论了很久,门响处,天狼冷刚已大步踏入。 楚云一笑道:“冷环主,外面有事么?” 天狼冷刚恭声道:“禀盟主,大约盟主已知悉此城忽来大批灰旗队人物之事,本座适才亲自前往,发觉在这短暂时间,灰旗队人物又突增三倍有奇,而且,似乎在这客栈周围,也有灰旗队之人在暗处窥探!” 楚云面色一寒,道:“这些角色都隐居室内,抑是在街上出现?” 天狼冷刚道:“全在街上成群聚集,人数不一,神色之间颇现紧张,而在东街三家院落极深的绸布庄外,也已明自张胆的插出三面灰旗。” 楚云一言不发,垂首深思,室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静,仅有三人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快刀三郎季销与八大斧霍定二人掠身进入,向室中三人见礼后说道:“禀盟主,弟子等已略微探出一些端倪。” 楚云沉声道:“如何?” 季销躬身道:“来人果属灰旗队,出现街面者约近百人,隐于东街三家绸缎庄内约有二百人,个个身藏兵刃,神态紧张,似有所待,另外,尚有七八名举止沉稳,目现精光的高手坐在绸缎庄店面,时而低声商谈,时而调遣人手,且本盟上下所居之五福客栈,亦被彼等在暗中监视,不过,情形尚未明朗,灰旗队方面目标似不在吾等。” 楚云望着快刀三郎季铠与霍定二人所换的一身纺绸长衫,微微一笑,迟缓的道:“他们的目的如何,可曾探明?” 紫心雕仇浩亦道:“既不在吾等,则监视吾等所居之客栈又是何意?” 快刀三郎季销恭声道:“弟子仅探得一些蛛丝马迹,他们行动之间,好似情形甚为严重……” 天狼冷刚断然道:“灰旗队目标不管对准,竞敢监视吾等所居客栈,则已罪不可恕,至少应先给那些鬼鬼祟祟的窥探者一点颜色!” 楚云一笑道:“季铠,你先说说你探得的哪些蛛丝马迹,看看灰旗队到底欲对付哪些厉害人物?” 31、大利所争 五岳一剑 室中各人俱皆沉默无语,但每一双眼光都凝注在快刀三郎嘴唇之上,快刀三郎眼帘半敛,静静的道:“弟子与霍兄二人,尽量不露形迹的向那些灰旗队聚集的各人凑近,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能片段的听到他们低声交谈,自他们简单的言词之中,似乎所以如此紧张,乃是在等候一个名叫什么班沧的人来此谈判一件事情……” 楚云紧接着问道:“班沧?你可听清楚了?” 快刀三郎季销肯定的道:“是的,他们隐约中连续提过好几遍。” 八大斧霍定亦接口道:“不错,属下也听得十分仔细。” 天狼冷刚只在绥境大漠一带活动过,足迹未人中原,是而对中原武林人物十分陌生,他疑惑的道:“盟主,这姓班的是何等样人?” 楚云微微向各人一瞥,沉声道:“如果季销没有听错的活,只怕这下子有得热闹了,这班沧号称‘五岳一,剑’,非但武功精奥莫测,为人也是聪慧无比,但是,他却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足迹所至,遍历中原各地,声威之隆,响彻四海,此人性情十分怪异,他家道虽然富有,却极喜珍罕之物,偶而也下手做一笔无本生意,但平素却慷慨好义,善举无数,所以,既能算是白道中人物,亦可谓绿林侠士……” 楚云说到这,略略一顿,又道:“此人年纪不大,约摸三十出头,在我尚未涉足江湖之前,他已是威名赫赫了;他手下尚有一批死士,最有名的,可算‘紫袍铜拐’‘赤骑追风’等人。” 紫心雕仇浩缓缓问道:“依盟主之见,此人之威望是否值得灰旗队如此剑拔弩张,如临大敌呢!” 楚云颔首道:“假如确是此人,那么,灰旗队摆出此等架势倒非过份,而且,只怕仅凭他们已经现身的这些角色尚嫌不够,五岳一剑班沧盛名之宏,犹在灰旗队之上,如在别处,灰旗队恐怕不敢招惹,但如今在灰旗队地盘之内,则又当别论,据在下推断,他们所以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准备谈判,可能又涉及了双方对某一件事情的极大冲突,而且,可能一言不合便会兵戈相见,否则,灰旗队方面不会如此紧张。” 天狼冷刚一笑道:“奇怪,他们什么地方不好谈判,却挑选了这个小城,又让吾等适逢其会的逢上热闹,这个眼界倒要开上一开!” 紫心雕仇浩沉声道:“本盟上下连经激战,正在养息之期,依老夫拙见,还是以不被牵人漩涡为上。” 楚云一笑道:“灰旗队在此城之内,必然广布眼线,是而对住在这客栈中的我们亦已加意提防监视,为的可能是怕吾等乃班沧遣来卧底之人,此亦寻常之举,不值一哂,老实说,本盟上下数十条大汉,毫无来由的居于这陋栈之内,且更有伤者卧榻,灰旗队方面心中疑虑,自所难免,仇副盟主卓见甚是,吾等与灰旗队及班沧等俱无渊源,设若他们不来相犯,吾等亦没有必要强自揽事上身。” 紫心雕仇浩忽道:“盟主,他们双方会谈之际,吾等是否需要戒备!” 楚云道:“自然,吾等更须遣人前往,一觑究竟。” 说到这里,楚云又在室中踱了一阵,沉声道:“照江湖规矩,此等性质谈判,多在夜间举行,一来免得惊动地方百姓官府,二则在谈判破裂,双方动手之际,亦可减少甚多不必要的麻烦。” 天狼冷刚眨了眨细眯的眼睛,皮肉不动的道:“据盟主昔日所言,灰旗队与吾等亦是站在对立地位,本座之见,可在灰旗队与班沧等谈判破裂之后,来他个出其不意,协助班沧等人,一举将灰旗队消灭击溃!” 楚云洒然道:“江湖中事,变化极其诡异,有时却不能以常情判测,班沧与灰旗队方面之谈判,其中利害性质吾等尚不明了,一切行动,自然要看当时情形决定,若鲁莽从事,则恐有所失闪,在吾等目前情势之下却有些不太合算,总之,到时在下将会采取适当行动,决不会放过任何有利之机便是。” 各人又谈论了一阵,在得到一个具体而完整的决定后,始鱼贯退出,只留下快刀三郎季销在内。 楚云又端起桌上茶盅,笑道:“季铠,连日来不停的激战,可曾使你感到厌倦么?” 快刀三郎季销躬身道:“不,弟子只觉热血沸腾,气昂意坚,弟子明白,只有在不停的磨励中,才能得到实际的江湖体验,只有在铁和血的洗札下,才有更光辉的成就,弟子不敢自夸,只求能在三年之后,在胸前因盟主之恩赐,重新绣缕上金色的太阳标志!” 楚云赞赏的道:“你一定会的,自然,尚有盛阳。” 他说到这里,啜了一口香茗,又道:“盛阳的伤势好些了么!”快刀三郎季销道:“在本盟独传秘制的灵药之下,盛阳所负创伤已痊愈了五分,大约再有十日养息,便可复好如初了。” 楚云安慰的一笑道:“哈察何在!” 快刀三郎季铠笑道:“哈察所受浮伤,已完全恢复,适才弟子出外时,恰见他正在和另一弟子相对掷骰子……” 楚云悠然道:“赌?” 快刀三郎季铠一笑无言。 楚云低缓的道:“嗯,他倒好兴致,一般弟兄的精神还好吧?” 季销道:“斗志高昂。” 楚云轻轻坐下,伸展了一下双臂,又道:“我曾令本盟上下,在客栈内不得显露胸前本盟太阳标志,他们做到了么?” 快刀三郎季铠恭声道:“完全遵照盟主谕令,加罩长衫相掩。” 楚云一笑道:“金雕盟的威名即将传扬江湖,震慑武林,我要在每次与敌人交手,予敌人印象最为尖锐深刻的时候,显示出本盟的烈阳标记,要使这轮烈阳,永远铭刻在他们每个人的心版之上!” 快刀三郎季铠洪声道:“盟主,我们定可做到!”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轻微的叩门之声,快刀三郎季铠急步前往启门,须发蓬乱丛生的大漠屠手库司悠然而入。 楚云沉声道:“库环主,情况有异么?” 大漠屠手库司目光向窗外一飘,道:“盟主,灰旗队在这客栈周围的监视者已更形增多,而且,逐渐明目张胆的现身而出,看情形,要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才行。” 楚云摇头道:“时间还不到,吾等何苦先替五狱一剑班沧顶下黑锅?” 大漠屠手微一沉吟,道:“盟主,冷环主已向本座及其他各人交待盟主谕示,晚间行动时,本座首先请命参加。” 楚云道:“也罢,但客栈内之防卫亦属重要,本盟尚有少数伤患需要保护。” 大漠屠手库司道:“在吾等夜间前往探测灰旗队等人行动之前,尚请盟主预做遣派布置。” 楚云道:“是的,我会先做准备。” 大漠屠手又谈了片刻,方始躬身退出,楚云不再说话,双手捧着茶杯,独自闭目沉思。 时间是过得极快的,宛如一个薄如纸片,轻如鸿毛的幽灵,在人们的喧哗叫嚣里,在人们的静默,冥寂中,不知不觉地自角落里移动,在指缝的间隙中溜逝,去得轻俏,也去得无踪。 于是,一天又过去了。 在夜暮初降的时分,当寻常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时,这座不大的五福客栈内却反常的紧张起来,店门已早早的关上,在每个廊角,每间客房的隐蔽处,都有着身佩兵刃的金雕豪士暗中戒备防犯,客栈内的店伙掌柜,亦已得到忠告提早躲人房中,风拂影移,俱皆充满了杀伐之气。 楚云站在他自己的房中,颈项深垂,脚尖不停的轻轻点着地面,快刀三郎季铠肃手静立于侧,神情沉穆。 半晌…… 楚云颔首道:“时间已近,传见各人吧。” 快刀三郎季铠应声大步行去,启门后,早已等立于门外的紫心雕仇浩、狂鹰彭马、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金髯客毕力等人相断而入。 五人静静的站在楚云身前,五双目光,毫不转瞬的凝注在他们盟主的面孔上。 楚云微微一拂衣袖,低缓的道:“现在,在下将与凌霄堂彭堂主,羽环库环及羽环属下之剑铃子龚宁等人,离店探查灰旗队与五岳一剑谈判之真相,在下日问曾经言及,江湖中事有时难以常情断测.除了目前的灰旗队与本盟不和之外,五岳一剑也与本盟素无渊源,故而亦不能视为友人,简而言之,今夜谈判之两拨武林人物,俱皆可能与吾等为敌,但是,为了本盟的利害安危,却必须前往探寻清楚,知己知彼,战才能胜,和则可保。” 楚云说到这里,目光一寒,又道:“客栈内,一切防卫由仇副盟主指挥遣派,不过,切记以不变应万变,未到绝对必要之时不可动手,以免打草惊蛇,爪环毕环主腿伤未愈,尚须自加注意谨慎,莫使瘀肿再起。” 快刀三郎季销肃立一旁,嘴唇蠕动,似有所言,楚云微一摆手,笑道:“季护卫留守客栈,协助副盟主防犯。” 他略略一顿,断然道:“剑铃子龚宁何在?” 大漠屠手库司沉声道:“龚宁已于室外待令。” 楚云点点头,道:“好,现在吾等即刻展开行动,仇副盟主,一切偏劳了。” 紫心雕仇浩率领诸人躬身为礼,楚云乃与狂鹰彭马,大漠屠手库司二人相偕出室。 剑铃子龚宁果然早已束手恭立廊中,楚云笑了笑,向各人以目示意,四条人影,当即捷如狸猫般闪至天井,飞身上屋。 夜色漆黑,仅有疏星点点,周遭灯火稀落,晕黄黝暗,正是夜行人行动的大好天气。 楚云沉默的与身后三人似流光般在屋宇与房檐之间飞掠,猛然一见,只像夜影中几条淡淡的飞鸿。 片刻间,四人来到一条较为繁嚣的大街上,说它繁嚣,未免有些过份,充其量只不过是这小城在人夜之后,稍为热闹一些的街道罢了。 四人静静的伏在一条屋脊之后,微一搜寻,已看见不远处有三栋建筑深邃的房屋连在一起,这三栋房屋里外十分辽阔,像是个大买卖家,每一家的门外,却赫然插着一面灰色旗帜! 这三栋巨屋的门面已经紧闭,但是,屋内却灯火通明,人影移晃,屋外更有幢幢人影,往来巡行,情势显得十分紧张。 楚云低声道:“前面那三栋巨屋门外,俱插着一面灰色旗帜,灰旗队方面之主脑人物,定然居留其中,吾等行动切须谨慎,莫露破绽。” 狂鹰彭马左右一望,道:“不错,这就是那三家绸缎庄了,警卫倒十分森严呢。” 楚云略一沉吟,道:“彭堂主请与龚宁在此稍候,库环主且随在下前往一探。” 说罢,楚云身形忽然闪出七丈,微微一晃,就到了那三栋巨屋的屋顶之上,稍一换气,大漠屠手亦已掩身而至。 在屋顶向下望去,可以看出这三栋巨屋完全是一式一样的建筑,分成三进,头进为门面客堂,后两进全为居室。 这时,下面天井中站立着数十名灰衣大汉,个个身佩兵刃,肃然无哗,另两柜房舍情形亦是相同,室内灯光映出,可以清晰的看见室中人影移动的情形。 楚云轻轻向下一指,又指了指自己二人与天井对面房屋的距离,然后做了个小心行动的手式。 大漠屠手库司会意的略一颔首,楚云微微一笑,就在他这笑容适才映人大漠屠手的瞳孔之际,那瘦削强健的身躯已飞掠到对面屋顶! 速度之快,仿佛影移魂游,无声无息,天井中的数十名灰衣大汉,俱皆木然不知。 大漠屠手由衷的赞叹一声,拔空而起,静静的,冉冉的,以阴影屋脊做掩护,如一头大鸟般跟踪而落。 楚云嘴唇紧抿,轻轻伏在瓦面,悄然将一张屋瓦抽开寸半左右,凑眼向下望去。 这是一个类似厅堂的房间,布置豪华,却十分伧俗,一色的红木家具,一色的红缎锦垫大师椅,室内已坐满了人,但是,气氛却很沉穆。 楚云注意到,在这厅室正中,有一个椅子是空着的,虽然椅中并未坐人,却可以看出室中诸人对这空椅亦好似十分敬慑。这时,坐在那空椅下首,一个面目清灌,年约三旬的文士打扮之人,侧首向窗外一瞥,朗声道:“四羽士,五岳一剑准会在二更到来么?” 四个身着灰色长衫,双目精光隐射的中年汉子闻声站起,齐齐应道:“不错,当时由二当家的接头时已做如此决定。” 另一个面容狰狞,满口虎牙,神情却极其阴沉的五旬大汉,此刻在椅上重重一拍,冷厉的道:“五岳一剑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们这般大张旗鼓,如临大敌的等候他?甚至连大当家的都要亲自到来!” 那面目清瘤的文士微微一笑,道:“雷掌法,五岳一剑班沧不比寻常武林人物,其声威之宏,并不稍逊灰旗队,尤其为了那条出产金砂的山溪,利益所在,自是不容忽视,须知这条山溪所产之金砂,非但足供本队上下日常所须,更可作为发展及扩充本队势力之后援,对本队关系重大,而五岳一剑自然眼红心贪,不肯放过,因为,这条山溪对他也有相同的作用!” 被唤为雷掌法的五旬大汉哼了一声,道:“五岳一剑这小子也大目中无人,闻说二当家与他接头之际,提出谈判之地点时,这小子竟大言不惭的说出随吾方挑选之狂言,待二当家决定于本地约谈后,他竟毫不考虑的一口答应下来,这简直是视灰旗队如无物,以灰旗队地盘为阳关大道,的是可恶之极!” 中年文士沉默了片刻,道:“雷掌法且勿急躁,五岳一剑如此自骄自大,我灰旗队亦非易与之辈,到时候,他就会为他的骄狂追悔莫及了。” 坐在空椅左侧,一直未曾启口的一个六旬老者,这时摸了摸那张红润如婴儿也似的面孔,呵呵笑道:“右使者所见不差,江湖上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岳一剑功力固然不弱,但他也就要断送在他那自信自满的狂傲之上!” 中年文士露齿一笑,道:“贾兄有此远见,足可证我方人人俱己判明彼此强弱,而且,莽狼会方面盟友,亦已赶到大辛郊外,正在严密部署,五岳一剑纵使肋生双翼,此番亦难自吾等所布之天罗地网中逃出!” 厅中诸人,这时又纷纷相继发言,或隅隅低语,但是,不可掩饰的,每人的面孔上都流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 楚云在瓦片隙缝中的眼睛,微微一睁,心中忖道:“那中年文士竟是昔年暗袭白狮门掌门人魏百豪的金菩提曹功,倒是有些意料不到,以他的行为名声来说,自己老是以为此人生相粗陋,谈吐伦俗,不想却是一个外貌文质彬彬的儒生,嗯,他身居灰旗队右使者之职,看来地位甚高,那个所谓雷掌法,定是灰旗队掌管刑职的‘二门神’雷望,那个红面老人,假如自己预料不错,可能乃是灰旗队中最为心狠手辣的大刽子手‘婴叟’贾大川!” 他正在思量,伏在一旁的大漠屠手库司已压低嗓门道:“盟主,下面的那些朋友可有动静么?” 楚云将嘴唇附在库司耳边,低沉的将所见经过讲了一遍,又道:“他们正在等候五岳一剑及灰旗队的总瓢把子银戈飞星,压轴好戏还没有上演哩。” 说罢,楚云又将双目凑上瓦缝,只见金菩提曹功此刻正在说话。 “雷掌法,当家的应该到了,我们还要与当家的会合,前往城郊大柳坪,那边的人物你可埋伏好了?” 二门神雷望颔首道:“围着大柳坪那片柳林子,里里外外埋伏了三层兄弟,只要五岳一剑这小子敢来,准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红面老人亦慢条斯理的道:“嗯,咳,看样子,老夫这大刽子手又要开开张了,近些日子以来,也实在过得大无聊了,杀杀宰宰,比较能增加一点情趣!” 金菩提曹功一哂道:“贾兄,你在本队掌大刽子,在江湖上号称婴叟,不论哪个名号,听来都有些令人起懔呢!” 隐在屋顶的楚云,暗里冷笑,想道:“果然不错,这面色红润的老人正是那婴叟贾大川,这老鬼手上鲜血淋漓,杀人无数,只是看他外表,却像个好好先生……” 此刻,二门神雷望忽然说道:“右使者,城内那五福客栈住着的一批人物,来路极其古怪,据本掌法看,可能不太简单。” 金菩提曹功神色严肃,缓缓说道:“本使者已令三刽子田兄率领部分兄弟注意监视,这些角色行动隐秘,费人猜疑,闻说约有数十人之众,其中竟然尚有伤者,而且,一律穿着黑衣,骑黑马,好像亦是一拨甚有组织的江湖帮会。” 二门神雷望毛躁的道:“本掌法从来就没听说过江湖道上有这么一拨黑衣黑马的帮会,还不是一些破烂杂碎,装腔作势,自取道号……” 忽然,婴叟贾大川若有所思,沉穆的道:“是了,在牛角沟将石家堡赤手擒龙他们杀得人仰马翻的,不全是一些黑衣黑马的角色吗?本队贺副总管也在那时同时失踪,而三日之前,大名鼎鼎的百角堡竞不可思议的于一夜之间冰消瓦解,尸横遍野,闻说猝袭者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衣衫,胸前更绣缕着一轮金色太阳……。” 贾大川此言一出,全厅不由在骤然之间肃静下来,静得几乎连人们的心腔跳动也微微可闻。 金菩提曹功怔了一怔,目光环扫厅中各人,大笑道:“吾等俱是杞人忧天,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这些朋友会是那些五福客栈内的角色?即使是吧,他们与吾等素无瓜葛,又怎会与吾等为仇!贺副总管虽无消息,但吾方已遣王总管事前往探寻,尚未与赤手擒龙萧大当家见上,在讯息未明前怎能作准?而且,哼哼,灰旗队也不是如此容易对付的呢!” 他已注意到大厅中诸人在贾大川提出那些黑衣神秘人物时,表情上的急剧变化,而不用细看,便可体会出其中包括了大多的惊恐与怯惧,金菩提曹功十分清楚,在一场凶吉未卜的大战可能来临之前,斗志的沮丧,乃是一个组织最严重危险的致命伤! 于是,他又故意轻松的道:“江湖中事,传来传去,往往传离了谱,本队上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历尽艰苦的好汉?每逢遭遇到什么大事,最后总是我们获得胜利,吾等不把握目前赫赫的声望,再作奋斗,却去听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作甚?” 这时,婴叟贾大川亦已觉得自己失言,他尴尬的一笑,接口道:“灰旗,莽狼,威震两河黑白道,江湖朋友谁能不承认我们在两河的领导地位?那些黑衣黑马的角色,若不侵犯吾等便罢,如他们真想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那么,得到悲惨下场的,定然是他们自己!” 二门神雷望怒道:“管他妈什么玩意,干脆杀进那家客栈,将这些行动鬼祟的东西斩绝算了!” 金菩提曹功摇头道:“不可,现在本队正面对强敌,宜集中全部力量准备应变,不论五福客栈内的角色是何方神圣,都应在目前之事结束以后再请大当家定夺,如果鲁莽行事,万一出了差错,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大厅中逐渐又静默下来,但是,每人的面孔上仍有怔忡不安之色,自然,他们异常明白本身的力量比威震八方的百家堡如何,事实是最好的证明,雄辩巧词并不能令一个人完全释怀的。 楚云嘴角一撇,忖道:“这金菩提曹功倒有点头脑,嗯,不过,只怕我们早晚都要碰一碰的,那时,就可以知道谁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 突然—— 大漠屠手库司用时轻轻撞了楚云一下,楚云抬起头来,以目光相询。 “街上。” 大漠屠手嘴唇一撇,简单的说出两个字。 楚云迅速转首,看见街道上大步行出五六条人影,守候在这三栋巨屋外的无数灰衣大汉,一见来人,全皆躬身肃立,形态显得十分恭谨。 于是,第一栋巨屋的门面启开了,一叠声低沉的传叫传到靠天井的大厅之内。 楚云急忙移目至瓦缝之上,只见一名适才站立天井,状似头目之类的灰衣大汉,匆匆进入大厅,躬身道:“禀右使者,瓢把子与左使者等人驾到!” 金菩提曹功霍然站起,率着众人急步向外迎去,直到大门之前。 楚云目光微拢,向那进门的为首者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五旬,面孔轮廓鲜明,棱角突出,有如刀斩斧削,双目神光充足,形色在沉练之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 大漠屠手库司哼一声,低语道:“盟主,带头的那位朋友?” 楚云颔首道:“不错,那就是灰旗队的瓢把子,江湖上素享盛名的银戈飞星常大器!” 说着,楚云的目光,又向天井中瞥去—— 这时以金菩提曹功为首的灰旗队各人,已向银戈飞星常大器行礼完竣,这位江湖皋雄微微摆手,沉声道:“老夫不进屋了,右使者,这里没有事吧?” 金菩提曹功恭应道:“没有什么事,只是五福客栈内有些可疑人物居留,已由本使者遣令手下兄弟前往监视。” 银戈飞星常大器嗯了一声,道:“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事了,等我们将目前事情解决后再说,雷掌法,你遣了些什么人先往大柳坪部署?” 二门神雷望适才尚孟浪毛躁无比,这时却异常恭谨拘束的道:“禀瓢把子,本掌法已请二刽子朱兄率追魂骑队李队领,及锁魂骑队牟队领,加上总舵属下之‘玉金刚’赵麟,带齐五十名硬弩手前往设伏,一切妥善后,方始至此恭候瓢把子驾临!” 银戈飞星满意的嗯了一声,又道:“右使者,你去看过了么?” 常大器言词之中,透出他对金菩提曹功的器重与偏爱,好似非要曹功亲自出马办事,他才放心似的。 金菩提曹功笑道:“本使者曾亲往探查,一切部署极为周密。” 银戈飞星仰首一望天色,迂缓的道:“老夫约定五岳一剑班沧至北城外之大柳坪谈判,此事和解成分甚少,为了双方利害所在,彼此势难有所妥协,吾等必须镇定应变,全力以赴,老夫已请二当家赶到大柳坪再做详尽探查,此外,莽狼会盟友亦均来到,一切接应事宜,都已办妥,两更天快到,现在,除了留守各人,其余一律跟随老夫前往大柳坪!” 灰旗队诸人轰然应诺,在银戈飞星率领之下,迅速向黑暗中行去,顷刻间,便消失于街尾的暗影中。 大漠屠手库司望着这三栋灯火熄灭,悄然无声的巨屋,又看看坐在天井中的几名灰衣大汉,沉声道:“盟主,他们为何不以坐骑代步?” 楚云一笑道:“蹄音杂乱,容易传远,更能引起敌人注意警惕。” 大漠屠手恍然道:“原来如此,盟主,我们这就跟去么?” 楚云双目一眨,笑道:“更待何时呢?” 大漠屠手又向四周寻视了一番,以双手作成喇叭状,凑于唇间,发出一阵低沉而断续的古怪声音。 于是,隔着不远的一片屋舍之上,亦传来相同的声息,遥遥应和。 楚云目光注意下面,口中道:“库环主,可是已将行动方向告诉彭堂主他们了?” 大漠屠手颔首道:“是的,本座告诉彭堂主,请至城外相候会合。” 楚云笑道:“这种传讯方法倒是十分别致,现在,我们走吧!” 两条人影,如闪电般在夜色中一晃,仿佛两头大鸟般忽然飞出。 大井中,数名灰旗队的大汉正仰站观望;其中一个高声道:“怎么着?我说是夜猫子叫吧?你他妈偏疑神疑鬼,你看,这不是被我们惊飞了么?” 另一个摸着后脑,愣愣的道:“奇怪,在这城镇屋顶怎会有夜猫子?” 原先一人呸了一声,嚷道:“既不是夜猫子,难道会是人不成?人哪有这样飞法的?我看你是前晚上赌钱输昏了头啦!……” 32、水火难客 兵戈以见 大柳坪是这小城外的一个城方,没有人居住,有的,只是千百株枝叶如丝如带随风飘拂的杨柳,一条寻丈宽的小河,静静的自旁边流过,河水清冽,游鱼可数,在盛夏,这却是一个纳凉休憩的好去处,只是,现在的夜幕深垂,万籁俱寂,小地方的人习惯早眠,已没有再逗留在这里的了,可是—— 若你仔细注意,却可以发觉在那一片摇曳的杨柳之下,伏着一条条隐约的人影,他们身上所佩的兵刃,偶而会在深夜中闪过一抹寒光,假如你看清了这一切情景,那么,这里便没有丝毫幽雅的气氛,代之而起的,却是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疑虑。 于是,在远处,又有无数条黑影疾奔而来,到近了,柳林中迎出三条大汉,快步向那些奔来的人影行去。 疏弱的星光下,映出那些迅速移近的黑影,为首一个,正是灰旗队的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 自林中行出的三人中,一个身形魁梧,方面大脸的黄脸老人,连忙行前五步,低沉的道:“瓢把子,一切已准备妥当,莽狼会盟友亦在其二当家‘鸣天断碑’霍敬率领之下埋伏于侧,只待敌人前来,即可举事。” 银戈飞星常大器目光四处环扫,沉声道:“二当家辛苦了,五岳一剑班沧大约就快来到,一切照老夫指示行动!” 这黄面老人,正是灰旗队副首领,号称“银扁担”的罗奇,他身旁两人,一个缺少一只右耳,细眉巨眼的中年汉子,是灰旗队的二刽子:“百步蛇”朱瀚,另一个面色苍白,死眉死眼的大汉,则是灰旗队的高手之一:“玉金刚”赵麟! 跟在银戈飞星身旁的金菩提曹功,微一沉吟,忽道:“瓢把子,关于人手方面,是否需要加以分配一下?” 银戈飞星颔首道:“正是,容老夫考虑看看。” 他向肃立眼前的众人逐一瞥视后,迅速的道:“右使者曹功,左使者安栋,与雷掌法,大、二刽子等跟随老夫与对方正面谈判,总舵属下之四羽土,玉金刚赵麟,黑旗手郑明,毒烽包有德,及灭魂骑队潘队领等人,随二当家隐伏暗处,待令行动!” 众人齐齐轰略,片刻问,已各自站伏四周。 于是,银戈飞星下令燃起预先挂置在柳树上的八盏风灯,晕黄的灯光,蒙蒙陇陇,随风摇曳之下,更增恐怖之气。 两张座椅,分置对面,一幅灰旗插于林前,另有二十名灰衣大汉,抱刀肃立于后,一派“刀头宴”的气势! 在距离这两张座椅之侧,约有寻丈左右,在两棵纠结生长的柳树上,仿佛与那些飘动的柳丝连成一体,有四条人影紧紧附着,除非你已知道那是四个人,否则,你一定会以为那只是柳树上较为粗大的枝杆罢了,是的,他们正是浪子楚云,狂鹰彭马,大漠屠手库司,以及剑铃子龚宁等人。 楚云等在灰旗队各人出城之后,立即迅速而小心的跟缀而至,大柳坪这地方十分易寻,甚至在银戈飞星等尚未到达之前,他们便先行赶到,找着这两棵容易藏人的柳树,神鬼不觉的掩了上去,没有给灰旗队任问一个人发现。 这时,楚云以细若蚊蝇般的声音,道:“吾等注意,好戏即将上场了,在未得到在下示意之前,各位切勿擅自行动!” 狂鹰彭马等人微微颔首,每双眼睛,俱皆毫不转瞬的注视着林外。 这时,站在银戈飞星身旁的金菩提曹功,有些不耐烦的道:“瓢把子,五岳一剑怎的还没有来?眼看天色已交二鼓了。” 银戈飞星那双炯然的目光向来路注视,迂缓的道:“他不会不来的,这小子狂得厉害,焉肯以此事留人口实?” 正在他话声收住之际,来路上己遥遥响起一阵清脆而密集的马蹄声,得得之音,远近可闻。 灰旗队诸人自银戈飞星常大器以下,全部凛然动容,紧张的望向来路,片刻间,六乘骑影,已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 金菩提曹功哼了一声,怒道:“好小子,这么狂!” 二门神雷望亦双目如铃,低吼道:“简直是目无余子,欺人太甚!” 银戈飞星微微摆手,神色沉凝,缓缓向前跨出一步。 于是,六乘铁骑逐渐接近,为首一人,是一个青衫飘拂,一脸书卷气息的中年懦生,眉宇之间,却自然的洋溢着一股令人震慑的萧煞之气! 在这中年儒生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紫袍的虬髯大汉,及另两个长发披肩,狮鼻虎口的黄衣怪人,再后面则一个是白发皤皤的七旬老者,与另外一个全身白衣,面无表情的俊逸青年。 六匹骏马,在距离大柳坪三丈之前,缓缓停住,马背六人一个动作,迅捷利落无比的翻身落地,青衫儒士则双目如电的向四周扫视了一遍。 银戈飞星常大器咳嗽一声,大声道:“五岳一剑果然信人,老夫已于此恭候大驾多时了!”这中年儒土,正是盛名赫赫的五岳一剑班沧! 他冷冷一笑,气度雍容的大步行上,沉朗的道:“不敢,班某与人有约,自来重信,只是有劳贵瓢把子久候,倒是深觉难安。” 银戈飞星常大器向班沧身后的五人一看,不由暗里皱眉,忖道:“好家伙,跟着班沧这小子来的,竟然全是些难惹的人物,‘紫袍铜拐’公孙雄亲至不说,就连那老而不死的‘七弩神手’步元也到了,那身着白衣的小子,可能便是新近扬名江湖的‘白衣秀士’陶光!” 他心中想着,又启口笑道:“嘿嘿,班兄言重了,且请林内详谈如何?” 五岳一剑班沧微拂衣袖,洒脱的行向林内,与银戈飞星常大器二人,分别坐落那两把椅子之上。 跟在他身后的五人,则一字排开,每人相距三尺,肃立在五狱一剑椅后,而灰旗队方面之右使者曹功,左使者安栋,掌法雷望,大刽子贾大川,二刽子朱瀚,亦柬手环立于侧。 隐于树上的楚云微微一笑,心想:“嗯!这五岳一剑端的一副好气派,自己早年素闻其名,未见其人,料不到此人却有恁般威势,看情形,稍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这时,前面传来银戈飞星常大器宏亮的声音:“班兄,吾等毋需客套,先论正题,那卧马山双首谷内的产金山溪,乃为本队属下首先发现,而班兄亦必然知晓那条山溪内的金砂对本队发展之重要,班兄名震江湖,家财万贯,且与世无争元件,何苦定要占取那条山溪呢?灰旗队与班兄本无瓜葛,若班兄肯于罢手,则以前为争此溪所结之怨,自可从此一笔勾销……” 五岳一剑冷电似的目光微微一闪,冷冷的道:“常大当家,阁下此言未免有些断章取义了,卧马山双首谷内的那条产金山溪,据班某所知,乃是班某手下首先发现,又插上班其‘龙凤山庄’之标志,但待班某再度遣人前往时,贵队之人却已加以占取,更将斑某‘龙凤山庄’之标志毁坏弃置,非但如此,竟又不分皂白,以群殴方式,再伤班某手下三人,试问常大当家,阁下这是有理呢?抑是无理?” 银戈飞星常大器微微一窒,又道:“咳咳,这个么,老夫手下孩儿固属不该,但班兄派去之人态度蛮横亦是原因之一,据老夫得报,贵方之人乃是首先启畔……” 五岳一剑班沧淡淡一笑,道:“罢了,是非曲直,目前殊难判言,只是这条产金山溪,对班某及‘龙凤山庄’来说,价值甚大,其重要性也不稍弱于贵方,现在,班某以武林规矩为先,正式请常大当家退出卧马山双首谷。” 五岳一剑言同尖锐,此言一出,无疑是发出了最后通牒!随着他这句话,气氛已在刹那间紧张起来! 银戈飞星常大器料不到对方会如此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不由略感一怔,他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班兄这般说话,未免过于武断,灰旗队闯名扬威,并非易事,老夫希望班兄三思而行,切匆使彼此难堪!” 五岳一剑露齿微笑,道:“自然,灰旗队名震江湖,自是不易相与,但是,五岳一剑班某亦非泛泛之辈,常大当家,阁下以为然否?” 银戈飞星常大器神色倏沉,强硬的道:“如此说来,班兄是不肯让出那条山溪了?” 五岳一剑双眸暴睁,冷冷一哼,道:“该让出的是阁下!” 银戈飞星霍然站起,怒道:“姓班的,你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的龙凤山庄么?容得你如此卖狂?现在老夫再问你最后一句:没有任何条件可说,你愿否让出那条产金山溪?” 五岳一剑沉静而冷漠的缓缓站起,断然道:“无可商量!” 银戈飞星蓦然狂笑一声,一脚将座椅踢飞空中,大叫道:“班沧,你是想以流血解决了?” 五岳一剑萧煞的道:“悉随尊便。” 这时,环立银戈飞星身旁的灰旗队各人,早已散立于侧.个个杀气盈目,虎视眈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银戈飞星常大器退出两步,怒极道:“好,班沧,老夫便看你狂得了几时!” 五岳一剑,一拂衣袖,冷然道:“常大器,不信你就试试。” 银戈飞星倏然暴喝一声,天摇地动的劈出十九掌! 五岳一剑长声大笑,轻灵已极的转出三步,飘然还攻二十一掌! 斜刺里金芒突闪,一片金菩提,宛若疾风暴雨般射向五岳一剑班沧背后! 班沧冷叱一声,身形忽然拔空,如箭般疾扑而落,右掌幻起千百掌影,猛拒银戈飞星,左掌竖立如刀,急向猝袭他的金菩提曹功狠狠砍至! 同一时间,站立椅后的五人之中,那紫袍虬髯大汉狂吼一声,倏而扑上,抖手攻向曹功,口中大叫道:“姓曹的,紫袍铜拐公孙雄领教你的偷袭绝技!” 金菩提曹功左右受敌,正感窘迫,灰旗队的掌法二门神雷望怒喝一声,及时赶上,连出七掌,接住了紫袍铜拐攻来的招式! 这时,银戈飞星已避过班沧的掌势,身形猛旋之下,双掌抡起二座圆弧,雷霆万钩的劈向敌人胸前,腰际! 五岳一剑班沧狂笑连连,攻向金菩提曹功的左掌,如怪蛇般蓦而弯回,闪电也似戳向对方身躯右侧八大重穴,右掌微偏,硬封而出! “劈啦”一一阵震响中,银戈飞星目瞪如铃,掌劈挥舞,有如群山并压,腿影连绵,宛似桩木滚滚,须臾间一气展出十六招! 五岳一剑班沧不避不退,大马金刀的连消带打,亦在刹那间将敌人攻来招式封解一净。 面红如婴的婴叟贾大川,此刻缓缓行出,朝那默立不动的四人招手道:“四位仁兄好友,如此热闹场面,各位这么站着,不是显得太冷清了么?来,来,来,老夫陪各位戏耍一阵,也算尽尽地主之谊吧!” 那白衣青年冷静的一笑,毫无表情的道:“是么,贾大川?” 婴叟贾大川呵呵笑道:“小友,难为你尚识得老夫贱名,来吧,你便先上,须知要金子便要不得性命,哈哈哈……”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却如鬼魅般倏而掠进,双臂略一伸缩,已奇快无比的点向贾大川上盘九大要穴! 婴叟贾大川仍然大笑不绝,身形如风摆荷摇,左晃右闪,却在闪晃中,疾若狂飙般反击出二十掌! 这白衣青年,果然正是银戈飞星先时所料的“白衣秀士”陶光,他此刻脚步一扭一旋,硬生生的移出两尺,双臂在身形移动时,竞奇妙的自肋下反穿而出,插向敌人颈旁琵琶骨。 婴叟贾大川吼道:“好小子,果然有两手!” 叫声中,其成名绝技“摘兰手”精革:“兰香袅绕”、“独秀一技”、“素兰比心”三招连环而出,姿态美妙已极!白衣秀土陶光瘦削的身躯往后一仰,又如风车般呼噜噜转回,双掌斜砍对方小腿胫骨,边冷笑道:“嗯,这掌法真美,不过,由一个女子使出将更合适!” 贾大川拔起五尺,又出九掌十一腿,仍然笑道:“小伙子,你来生再看女人使这掌法吧!” 于是,在双方的冷讽热嘲中,瞬息问互相攻拒了十五招。 这边,五岳一剑班沧已与银戈飞星常大器拼斗了三十招以上,战况亦较前更形激烈。 五岳一剑班沧的武功造诣,较银戈飞星要高上一筹许,但是,银戈飞星久经阵仗,经验丰富,临敌不慌不乱,因此在短时间内,尚不易分出胜负,何况,更有金菩提曹功在旁做着牵制性的猝袭呢。 在暗影处的楚云,一直慎重而仔细的注视着场中的激战,他在心中急速的忖道:“五岳一剑班沧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气度雍容,武功更属卓绝,连横行一时的银戈飞星看来亦不是他的敌手,而班沧用兵布阵也高明至极,随他同行各人,不曾轻易出战,乃是欲保存实力精神,做较为有利之后援,每人相隔三尺,更能互相掩护,又不致影响行动的利落,如此部署,虽然简易,却可收到奇效,嗯,不凡,不凡……” 他冷眼观望,又想道:“只是,灰旗队方面人多势大,高手如云,再加上莽狼会之人协助,恐怕时间一久,班沧等人难占上风……” 这时,伏身一旁的大漠屠手库司,已鄙夷的低啐一声:“灰旗队的这些杂碎真正不要面皮,在自己地盘之内,犹要以多吃少,再加上伏兵层层,这算什么玩意!” 狂鹰彭马亦轻声道:“盟主,吾等可要现身相助?” 楚云微微一笑,悄然道:“不,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可注意到五岳一剑的两大臂助之一“赤骑追风’骆森尚未到来?据在下所知,五岳一剑每次行动,‘紫袍铜拐’公孙雄与‘赤骑追风’骆森二人必定跟随左右,现在骆森未曾出现,极有可能是隐伏暗处,待机而动,所以,吾等亦不必过于焦虑。” 说着,目光又移注林外,而此刻—— 灰旗队的左使者安栋——一个五短身材,尖头细目的中年汉子,已拔出背后的一柄铁桐,冲向那自发老者而去! 同一时间,灰旗队的二刽子“百步蛇”朱瀚,亦阴沉沉的冷笑一声,倏然扑向那两个长发黄衫的怪人! 于是,五岳一剑及随行五人,已完全加入战圈之内,但是,总括来说,他们目前却是稳占上风! 五岳一剑班沧这时向银戈飞星推出九式连环十三掌,双腿飞踢金菩提曹功,身形暴闪问,猛可一个大翻身,已向二人施出相同的攻击,只是,威力却在这刹那间突增一倍有余! 银戈飞星常大器怒喝一声,双足钉立如桩,沉神静气,倾力迎上八掌,劲风如浪,随着掌势洋溢四周! 金菩提曹功却有些消受不了,他滑溜溜的闪向一旁,双手急抖,又是两把金菩提射向班沧!于是—— 巨响连起,金芒闪闪,银戈飞星常大器面孔通红,汗渍隐隐,退出三尺之外,五岳一剑班沧亦震退一步,但是,就在身形往后倒退之际,却借势贴向地面不及三寸处,猛然反掌回劈曹功,而那一蓬袭来的金菩提,也就在他贴向地面之时全然落空! 锐风如一片削薄的利刃,猝而斩到,金菩提曹功不料敌人有此一着,骇然倒闪之下,已稍慢一分—— “嚓”的一声轻响,布屑被锐风带出五丈,一片皮肉,亦沾着血丝标起空中,金菩提曹功大吼一声跄踉退出! 银戈飞星面色倏变,反手急抽猛挥,隐于长衫内的一柄雕缕着精致花纹,银光闪耀的沉重短戈已施展而出! 金菩提曹功咬牙切齿的察看伤势,又撕裂衣襟迅速包扎妥当,他知道,仅只伤及皮肉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果适才再慢一步,只怕这条腿现在已不再属于他了! 那边,灰旗队的左使者“铁铜半刃”安栋,正拼命敌着那白发老人“七弩神手”步元,这位“铁铜半刃”安栋,原是两湖绿林道中名蜚一时的人物,后因为了一件以黑吃黑之事,引起两湖绿林道之公愤,立足不住而转投入银戈飞星旗下效力,一身所学,亦非等闲,但是,却不幸碰上对面的“七弩神手”步元,步元年逾七旬,功力深沉老辣,尤其一手“射阳七弩”更属精绝,安栋技业虽佳,却是力有不逮,难以抗衡! 七弩神手步元左劈右戮,前攻后战,猛出六招后,豁然大笑道:“灰旗队的朋友,阁下就只有这么一点功夫么?呵呵,真是太不中看了,太不中看了!” 铁铜半刃不禁又羞又怒,手中铁涧舞得雷动风响,暴叱连连,但是,却仍然汗落如雨,步步后退,情形十分狼狈。 与那两名长发怪客交手的灰旗队二刽子“百步蛇”朱瀚,情势之恶劣,比起铁铜半刃安栋来更有过之,这“百步蛇”朱瀚一身小巧之技,己达炉火纯青之境,而心地之狠毒,更属非凡,功力与铁铜半刃约在伯仲之间,与他相对的两个长发怪客,却是滇边鼎鼎大名的“啸江两怪”,二人功力雄浑,诡斤奇幻,其实只要其中之一,已足可取胜百步蛇朱瀚而绰绰有余,但他们主在开心,以求逼引对方其他隐伏高手现身,故而以二对一,饶是如此轻松,却已将这条狠毒的百步蛇逼得首尾难顾了! 忽然—— 银戈飞星常大器猛探二十九戈,撮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于是,仿若这唿哨声的回音般,柳林深处一阵暴喊起处,无数黑影疾扑而出! 为首者,赫然正是灰旗队副首领-一银扁担罗奇! 五岳一剑长笑一声,朗朗说道:“朋友们,早该出来了,伏于暗处的滋味不太好受呢!” 话声中,已连连闪过银戈飞星的十七戈,又迅若雷电般反攻了十掌九腿! 银扁担罗奇双手一偏,将斜挂于背后的一只以银合金打造而成,沉重逾恒的银色扁担执人手中,半声不吭的冲至战圈,搂头盖脸便是凌厉无匹的二十扁担! 五岳一剑身形飘出七尺,大笑道:“班某何幸,竞蒙灰旗队‘咤叱二银’的正副首领赐教,既是青睐有加,班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笑里,左掌当胸一竖斜出,大转身,“铮”然轻响,一溜寒光宛如西天蓦起的闪电,倏而现出!这正是他名闻四海,威慑五岳的“神火剑”! 只凭他拔剑时的气度威仪,出剑时的雍容洒脱,已不愧为剑术名手,一代宗师! 寒芒闪晃中,五岳一剑身形倏迸,剑尖做了一个优美的震动,似经天的一抹长虹,潇洒无比的溜泻向两名强敌! 这正是他名闻武林的“钻砾剑法”起手式:“明钻一串”! 银戈飞星常大器哼了一声,手中银戈舞起一片晶莹银墙,劲气充斥回旋激荡! 银扁担罗奇黄脸涨成了紫色,伏身移步,迅速护住上盘要害,双腿则猛扫而出! 五岳一剑冷笑一声,剑身遥指二人,颤成千万寒星,奇幻莫论的再次攻至! 于是,这两位灰旗队的正副首领,又一次的倾力闪避还攻,在形势上,二人已失去先机,成为被动之势! 这时,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出,五岳一剑的真实本领,以及剑上功夫的超绝,虽然,他掌腿上的技业已是弥足惊人的了! 树上的楚云叹息一声,暗忖道:“五岳一剑的剑术确实到家了,自己再次行道江湖以来,此等剑术尚是首次得见,只怕‘枯道凝霜’一本道长的剑上功夫,比起他来亦要逊落一筹!” 他又将视线移向另一面,而另一面—— 那位身材魁梧,虬髯绕颔的紫袍铜拐,已将他的对手二门神雷望逼得左支右细,手忙脚乱了! 但是,自发皤皤的“七弩神手”却已被敌人增援而至的玉金刚赵麟、黑旗手郑明、毒蜂包有德等围攻,再加上原先的铁铜半刃安栋,这股突至的强大压力,却使这位武林健者大感窘迫,而早时的优势亦全面扭转了! 那四名身穿灰色长衫,形容枯槁的“四羽士”却连同灰旗队最具威力的灭魂骑队队领——“大刀客”潘存义,会合了百步蛇朱瀚、六人联手,与“啸江双怪”杀做一团! 这时,半声厉叱起处,金菩提曹功率领那二十名早已侍立一旁的削刀手再度加入战圈,目标却是正与二门神雷望对手的紫袍拐公孙雄! 于是,杀伐转变得更加凄厉,更加惨怖! 楚云在树端微微摇首,叹道:“应该早下煞手,速战速决才是,不宜恃技做敌,轻估对方,这一着五岳一剑看差了……” 33、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这时,紫袍铜拐公孙望大吼一声,双臂闪电般急抄猛挥,两柄粗逾儿臂,色作暗黄的沉重铜拐,宛似两条强而有力的硕大巨蛇,将四名凶神恶煞的削刀手捣出寻丈开外! 金菩提曹功狂叫一声,斜步抛身,一条金光闪闪顶端带有一枚三角形铜锥的奇形兵器,猝然向敌人兜头击落! 二门神雷望精神倏振,连出十掌十腿,拔出背后的紫鳞刀,泼风般急砍而上,合着无数柄寒芒森森的腰刀,布成了一面无懈可击的光网! 紫袍铜拐公孙望沉神静气,稳立原处,手中双拐大马金刀的劈、挥、砍、戮、砸,劲力呼轰中,威势惊人无比,而刀光,鞭影,寒芒,掌腿,便在他的双拐挥舞下往来沉浮,波波不息! 五岳一剑淋漓尽致的发挥着他的“钻砾剑法”,剑气纵横中,有时聚集成一个明亮的小点,宛似连串闪耀的珠钻,有时幻化为无边的光海,有时舒展如横天的彩虹,萧煞得美丽,灿烂得凛烈! 银戈飞星常大器额际冷汗隐隐,鼻息咻咻,他已拼出四十年修为的功力,与正在闪掠如飞的银扁担罗奇的攻势融汇在一起,竭力抵挡着面前这位名扬中原的强敌。 老实说,五岳一剑的剑上功夫,已可谓之上上之选,而其火候之深奥,更是无可言喻,但银扁担二人,一身所学亦非泛泛之辈,二人功力之浑厚沉雄,亦算是江湖上顶尖人物之一,所以,五岳一剑班沧技业虽奇,若要击败银戈飞星与银扁担二人,却也要大大费上一番手脚呢。 白发苍苍的七弩神手步元,这时非但已落在下风,更且已到了异常危殆的地步,围攻他的各人中,以那身形半截铁塔般的黑旗手郑明武功最佳,他手中的一面长达七尺,上面布满倒须利刺的黑色锦旗,不只式猛力雄,出招狠辣,而所发挥的威力范围,更几乎完全封死了七弩神手所能发出的反击空隙! 其他如玉金刚赵麟,毒蜂包有德等,也似吃了同心丸般尽量向敌人致命要害下手,铁铜半刃安栋更横了心肠,一张面孔煞气毕露,招式之间,全然是悍不畏死的打法! “啸江二怪”卜合、卜灵二人情势稍好,二人武功奇诡,出手辛辣,联手之下,尚可与人数上占着绝大优势的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义、四羽土等六人扳成平手之局! 那边,表面上像个慈蔼长者,骨子里却心黑手辣的婴叟贾大川,正以一双肉掌,与白衣秀士陶光打得难分难解,二人功力悉敌,不分轩轻,贾大川胜在内力悠长,经验丰富,陶光则以闪挪迅捷,出手凌厉见称,二人掌掌相连,急攻快打,全在须臾之间,招式如飞,攻势所指,更是彼此间足可一击致命的要害重穴! 于是,战况处在拉锯状态之中,在日前,无法判断双方谁会胜利,但无可置疑的,五岳一剑班沧方面已处在不利之境。 阴影处,大漠屠手库司已有些不耐的低声道:“盟主,像这样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完?不论哪一方胜负,最少也要等到天亮才能分晓……” 楚云低声道:“不,就快有结果了,在目前情势之下,拖久了对他们哪一面都没有好处的,库环主,我们再等片刻。” 就在楚云说话之际,银戈飞星已竭力冲破五岳一剑的剑网,脚步猛旋,如暴雨般洒戮二十三戈,口中同时大叫:“聚力伏敌”! 语声未住,一连串机括响处,无数硬弩利矢,立如流星般射向五岳一剑班沧! 班沧大喝一声,剑光如长江大河般倏而盛涨,微一舒卷,已将漫天弩矢扫落一空,在这刹那之间,银戈飞星倏然单手急抖,三点星形光芒,已在闪耀的同时飞到七弩神手步元身前! 白发苍苍的步无大叫一惊,心力交瘁间,奋力跃出,铁铜半刃安栋冷笑一声,觑准时机,左手倏而神缩,衣袖之内,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蓦而划分出一半,猛然刺向敌人右肋! 铁铜半刃的称号,那半刃二字,便是由他这乘敌不备,每每突然施出的匕首而来! 时间的经过是宛如电光石火的,只闻“嗤”的一声轻响,一枚五角形的星形物体,己深深戳入七弩神手步元的肩头,而在步元尚未及出声之际,另一柄尖锐的匕首,也已插入他肋下一寸!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面满布利钩的黑旗,四双铁掌,也如影随形般紧跟而至! 七弩神手步元嘶哑的大笑一声,倾力移出半步,右手奇妙无伦的抬向黑旗手郑明,而当郑明偏身微闪之际,他那颤抖的手腕又神速的折向铁锏半刃安栋,铁铜半刃安栋微一犹豫,“嗖”的一声轻响,一点精光,仿佛空中的流星,忽然飞去。 此刻,玉金刚赵麟,毒蜂包有德的两双手掌已结结实实击在这老人的背后! 几乎不分先后,铁铜半刃安栋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号,他虽然已拼命闪出半尺,却依然没有躲过那只长约七寸,以机簧发出的尖弩,这只闪耀的没羽尖弩,正嵌在他左胸之上! 是的,步无所擅的“射阳七弩”是凌厉而残毒的,出手绝快,而且,更何况与敌人隔着如此近迫的距离呢! 他这时连中数剑,不由跄踉抢出数步,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五岳一剑看得真切,当下神色惨变,面孔扭曲,不顾一切的向银扁担罗奇急攻二十九剑,掠身待出。但是,一大片飞蝗也似的利箭义已射到,银戈飞星常大器厉笑着卷土重来! 这时,毒蜂包有德尖着嗓子叫道:“左使者栽了,咱们活剥了这老杀才!” 随着叫声,玉金刚赵麟怒吼着猛冲而上,抖掌便劈向摇摇欲坠的步元天灵! 这位命已垂危的老人双目圆瞪,呵呵一笑,毫不闪躲,用力将前胸一挺—— 黑旗手郑明眼尖,见状之下,急忙大叫:“赵贤弟,快闪!” 但是,迟了,又是“嗖”的一声,一只没羽利箭,自步元胸衣内射出,恰好凑上大力冲至的玉金刚赵麟,自他胸前射入,再由背后透出! 这精光闪耀的尖弩,将赵磷带得退出三步之外,他恐怖的睁大眼睛,望着胸前一个铜铃大小的血窟窿,鲜红蠕动的内脏,正自里面向外溢出! 黑旗手郑明狂吼半声,手中黑旗暴卷,立将七弩神手步元兜飞两丈! 毒蜂包有德尖吼一声,跟踪而上,连出四脚,急蹦七弩神手步元的头颅! 但是—— 一条人影蓦而自林中飞出,比他的双脚更快,一手接出七弩神手步元,一手闪电般捞住包有德左脚! 毒蜂包有德功力不弱,按说要抓住他踢出的双脚是不容易的,但是,包有德却不知怎的在仓促问竟然闪躲不出! 那不速之客长笑一声,用力一摔,已将毒蜂包有德抛飞空中三丈之高!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浪子楚云! 他迅速将手中老人扶住站稳,快捷的道:“时间短促,如你能够,可在这瞬息之间亲自报仇!” 浑身血渍斑斑的七弩神手步元,虽然早已奄奄一息,但神智却甚为清醒,他用手按着肋下的伤口,恍然明白了来人之意—— 此刻,毒蜂包有德正自空中坠落,黑旗手郑明急忙张臂相接。 步元怒睁那双失去光泽的瞳孔,猛然垂下颈项。 于是,自他后领内,又响起“嗖”的一声,一溜精芒,微一闪晃间,已猝然射入尚未落地的毒蜂包有德喉中! 黑旗手郑明双手霍然接住毒蜂包有德,口中便大吼道:“偷袭的鼠辈,有种的等郑爷来教训你!” “你”字才说得一半,他不由蓦然噎住!原来,这位黑旗手郑明此刻才发现毒蜂包有德咽喉上的尖箭! 他双目都直了,那只利箭深深插入包有德喉中,几乎已透出颈后,包有德的两眼痛苦的大睁着,但是,他已看不见什么了,永远也看不见什么了! 楚云冷静的一笑,同情的扶着怀中老人,他这时伤痕累累,鲜血浸透衣衫,但是,他仍然抬起头来,孱弱的笑道:“小……友,谢谢你……在……在老夫去前……能知道你……你是准么?” 楚云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沉痛的道:“前辈,原谅在下晚来一步,晚辈浪子楚云!” 七弩神手步元喉头低响了一阵,全身急剧的颤抖,嘴角嗡合,语声微弱的道:“老夫……七弩神手步元……小友……老夫……自内心感激……你,老夫己……不及……向班……大侠诀……别了……小友……” 他喉间又乎噜噜的响了片刻,双眼翻白,两手痉挛的在空中乱抓,楚云紧紧地抱着他,楚云知道,这位老人内脏已裂,加以肋下的伤痕深入至肺,更有累累外伤,再有灵丹妙药,也是回生乏术了! 七弩神手步元蓦然双目大睁,自齿缝中迸出最后几句话:“小友……老夫不行了……请代向班大侠告别……老夫今生无力……来世必会报答于你!” 楚云正待说话,这位曾经名蜚一时的武林高手,已惨叹一声,颓然垂下头去,身躯也缓缓僵硬。 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楚云凄然无语,抱着步元的尸体迅速隐入林中。 这时—— 黑旗手郑明也将毒蜂包有德尸体置于地上,目光移上,却发现铁铜半刃安栋靠在一棵树干之上,右手紧握着一只沾满血迹的尖锐利箭,眼珠突出眶外,面孔肌肉扭曲,早已气绝多时了! 他眶眦欲裂的低吼一声,霍然转身,然而,原地之上,却已没有了适才那不速之客的踪迹,甚至连那垂死的七弩神手步元的影子也音然不见“!愤怒已使黑旗手郑明红了眼,他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黑旗,魁梧的身躯急旋,猛然向啸江二怪卜合、卜灵二人冲去! 这一切的经过,五岳一剑班沧早已看在眼中,但是,在银戈飞星及银扁担二人的拼力狂攻下,他却无法抽身前往,痛泪在他眼眶中隐隐闪泛,于是,这位震慑武林中的英才霸主,强咬牙关,将手中长剑发挥至最大威力,毫无缓和的罩向敌人,除了仇恨,他已将无边的愤怒完全融合在剑势之中! 银戈飞星自亦看得明白,连连攻击二十一戈中,狂声大笑道:“班沧,步老儿的归天才不过只是尔等覆灭的开始,哈哈哈,更热闹的还在后头!” 银扁担罗奇左偏身十七扁担,右移步一十二腿,在闪电般的晃动中,引吭大呼道:“瓢把子,打铁趁热!” 银戈飞星常大器险险避开班沧迅若雷电的十三剑,大叫道:“好!” 随着急攻十六戈,尖锐的唿哨,三短一长,已自他口中发出! 于是—— 柳林内如潮水般呐喊着冲出两百多名灰衣大汉,刀光寒雪,缤纷闪晃,如一群疯虎般围杀向早已深陷重围的五岳一剑方面各人,这是一场十分不公平的拼斗啊! 黑旗手郑明沙哑的怒吼遥遥传来! “兄弟们,杀啊,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银戈飞星身形闪晃中,迅捷的攻拒环游边沉喝道:“销魂队李队领即率手下弟兄搜索林内,适才老夫已发现有奸细匿于其中!” “唰唰唰”三剑,如长虹般连串溜到,银戈飞星常大器说话微一分神中,惊得急退五步,“狐”的一声轻响,鬓角头发,已被削落一绺! 银扁担罗奇狂吼一声,倾力援出十一招,始勉强挡住敌人的凛厉攻势,使常大器免于陷入窘迫之境! 五岳一剑班沧亦已觉出情势不利,迅速展开十七剑后,身形蓦然凌空而起,抖手之间,一只花旗火箭,遥遥飞向夜空! 银戈飞星觑准时机,猝而射出七枚其名慑江湖的“叱吾飞星”,七点星形寒芒,美煞,却又厉煞的击向空中的五岳一剑! 于是,一道若匹练似的光华随着这七点星芒倏然舒卷,灵活得似一条年久通神的千载老蟒,七点寒星发出一串铮然轻响,已自无踪! 这时,林外的大道上,又响起了一片急剧的马蹄声,似密雷般向各人激斗之处迅速移到! 银戈飞星常大器狂声笑道:“好个五岳一剑,原来阁下倒也留着帮手未现,也罢,且看吾等谁个棋高一着!” 话声中,他石破灭惊的放声狂吼道:“灰旗莽狼,豪气并扬!” 这八个字加八声巨雷,轰然传播四周,袅绕不散,大柳坪外,应声自暗处闪出五十余名袖口绣着一枚狰狞狼头的莽狼会人物,为首者,赫然正是那赤面高身的莽狼会副首领——“鸣天断碑”霍敬”! 在霍敬身旁,则是三个形态骄横,身材壮实的中年大汉,另外,尚有一个神色沉静,目光如电的五旬老者,这老者头戴一顶方中,顾盼之间,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威猛气质,这些人物身上所穿的红、白二色彩衣,连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极为刺目惹眼的图案! 五岳一剑上下翻飞扑击中,目光一斜,心中已不由一凛,急忖道:“糟透,讯息中并没有提及莽狼会亦来助阵,以自己判断,此次争执主在那条产金山溪,利益所在,灰旗队不会加约帮手的,如此一来,再加上莽狼会人手,则情势只怕难以乐观了!” 他心中思忖,手上“神火剑”一紧,有如天河倒悬,又似瑞雪缤纷,剑剑相连,式式不断,急若狂飙暴雨猛然反卷向眼前敌人。 银戈飞星常大器沉喝一声,稳重而谨慎的将他浸淫其中达四十余年的“十六劈浪戈”展出,银色的戈身闪泛成一片浑然的光海,其上精致雕镂的花纹几欲飞出,与尖锐的戈锋汇成一点,又颤成朵朵耀目的寒星,隼利而美妙,凶狠而神异! 银扁担罗奇亦知道一场生死存亡的更大激战即将降临,他也倾力施出浑身解数,将一条沉重的银色扁担舞得天云变色,鬼哭神号,戮,打,挑、,崩,俱见功力浑厚,刺,砸,扫,点,全蕴千变万化! 而此刻—— 十余骑影己在二十丈外纷纷下马,由一个身形削瘦,面容冷漠的中年汉子率领,往斗场急奔而来。 但是,就在他们隔着众人拼斗之处尚有七八丈距离之际,严阵以待的莽狼会各人已纷纷散立堵截,为首的鸣天断碑霍敬大刺刺的往中间一站,狂声笑道:“怎么着?好朋友们,这大柳坪岂能容得各位如此来去自如么?” 那面容冷削的中年人蓦而止步,寒森森的道:“我赤骑追风风骆森倒要一试!” 鸣天断碑再度狂笑道:“姓骆的,你唬得住别人,却唬不了老夫,连你主子五岳一剑亦受困该下便凭你这小小角色,又能起什么作用?” 赤骑追风骆森冷笑连连,猝而揉身挺进,照面间便是疾若电掣般的九时、十腿、二十掌! 鸣大断碑霍敬怒骂一声,身形暴退又回,掌影起处,宛似万山并列,威猛已极的反攻而上! 于是—— 身着彩衣的无数莽狼弟子,在那三名中年大汉的率领下,蜂拥般冲向敌人,瞬息问杀成一团。 但是,那头戴方中的五旬老者,却倏然卓立不动,目光炯炯凝注四周,似有所恃…… 这时,双方激烈拼斗已更形惨酷,杀喊声,叱喝声,兵刃撞击声,悲叫声,混成一片,分不出是哪一方的血,分不出是哪一方的残断四肢,脚步在四处游移,又在四处寂然不动。 逐渐的,五岳一剑方面已落在下风,除了他自己尚能稳立不败之外,其他各人,俱已在灰旗队、莽狼会的强大人力之下,遭到不轻的挫折,由完全的主动而渐渐处于被动之局! 五岳一剑奋力激战中,看到了己方的情形,他迅速的思量:“假如如此下去,我方必将遭到极大损伤,虽然敌人亦将付出代价,但总是不智之举……” 他闪身躲开了六戈三掌后,断然决定:“也罢,假使无法令情势改变,只好突围而去了,保留精锐,日后再做争斗!” 于是,战局仍继续不休,刀光与剑影互映,寒芒与锐啸相合,血红的眸子瞪着血红的眸子,强而有力的双臂,向敌人做着毫无怜惜的砍杀…… 五岳一剑方面的各人情势越发恶劣,潮水似的灰衣大汉与彩衣人物,一波波的连续冲上,前仆后继…… 当五岳一剑班沧正咬紧牙关,准备下令突围的刹那间—— 深黝的柳林内,宛如鬼魅般行出四条人影来! 四人仿佛毫未将面前惨烈的杀伐置于眼中,大马金刀的往血雨纷飞的斗场行到! 34、雕翼雄风 钢齿遗恨 双方的冲杀是如此激烈,情势亦十分混乱,这四条人影虽然大刺刺的行至,却没有被激牛中的任何一方所注意。 这四条人影不是别个,正是浪子楚云,及他属下的狂鹰彭马,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等人。 楚云线条鲜明的俊逸面庞上,有着一丝冷酷的笑意,只要看见这笑容里深逮而森严的寒意,那么,你会发觉那里面所蕴孕的杀机是如何浓烈。 大漠屠手库司伸手摸了摸他那张布满麻点的面孔,低沉的道:“盟主,放手干?” 楚云冷静的向四周环视,眨眨眼,用力颔首:“是的,现在可以结一个朋友,也可以歼灭一拨强敌,但看吾等出手是否够毒!” 这时,两名身着灰衣的彪形大汉正自黑影中向这边掠身而到,手中腰刀在黑暗中带起一抹寒芒。 大漠屠手蓦然狂笑道:“盟主,且待本座首开血彩!” 语尾甫在空中消散,大漠屠手的一只铁掌,已仿佛两柄快刀,闪电般自那扑到的两个灰衣大汉颈项擦过,于是,两颗斗大头颅如绣球似的飞滚半空,大漠屠手库司沙哑的狂笑随着他的身影射出三丈,猛扑正在围攻啸江二怪的黑旗手郑明而去! 大漠屠手库司行动之间,迅捷无匹,像似一阵狂风,黑旗手郑明甫觉情势有异,尚未及扭头察视已被大漠屠手一连串毫不稍息的威猛掌力迫出九步之外! 此刻,在另一边游走偷袭的金菩提曹功始发觉暗中又来强敌,他迅速向紫袍铜拐攻出七掌十二指,大撒身,急旋而出,口中厉喝道:“好朋友,趟浑水是这种趟法么?” 大漠屠手豁然大笑,身躯凭空而起,双腿一绞,神异无伦的蹴向曹功咽喉前胸,两只脚尖,在夜影中颤成一圈圈的圆弧,来势难以捉摸! 金菩提曹功自是识货,他心头一震,斜步抛身,一把金菩提抖手射出,边大叫道:“本队兄弟留神,架横梁的朋友来了!” 叫声在空气中传播,在杀喊声中洋溢,虽然战况激烈每个人却俱皆听得清清楚楚。 五岳一剑班沧剑尖一挑,划了一道精芒闪耀的光带,洒脱的移出两步,又使双臂贯足真力,石破天惊的连出三十剑,寒电迸射中,已将与他对敌的银戈飞星常大器、银扁担罗奇二人逼退四尺! 自然,五岳一剑听觉敏锐无比,金菩提曹功的呼喝声。早已一字不漏的传入耳中,他精神一振,心中急忖道:“自己此次行动十分缜密,并未惊动其他同道好友,这时忽然有道中同源插手相助,倒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 思忖间,他使剑的右臂上下挥舞,颤动如波,手中的“神火剑”宛如金蛇闪耀,来去无踪,却又连续不绝,肃然而狠毒! 楚云背负双手,旁若无人的踱了几步,好像视这厉烈的拼杀场面如无物,狂鹰彭马与剑铃子龚宁则紧随身后,四目炯然,棱棱有威。 黑旗手郑明已缓过手来,正若疯虎般与大漠屠手战在一处,金菩提曹功却掠至楚云身前不远处站定,目光惊疑的在楚云面庞上游移片刻,故作镇定的道:“灰旗队自问与阁下素无瓜葛,江湖上闯的老相好亦明白落井下石之辈是犯的哪种规法,如若灰旗队与阁下等有所纠缠,大可待此间事了之后再做清断,阁下等这般行径,却未免过于蛮横!” 金菩提曹功貌似斯文,骨子里却是狡狯滑溜无比,他言谈之间,语气软硬兼施,自己尽量站稳脚步,却将心头的惊惧隐于言词之后,装成一副泰然之状。 其实,这也是金菩提曹功聪明之处,敌人目前虽则只有一个出手,而功力之高已弥足惊人,当灰旗队处目前大敌临阵的情势之下,实不宜再树新仇,何况,敌方来路,实力俱不清楚,未明敌我,安能言胜? 楚云冷清的一撇嘴角,淡淡的道:“你叫曹功?” 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楚云语风之内,已透出几分令人难堪的讥刺,金菩提曹功久走江湖,场面见识得不少。如何会听他不出?但是,任他面色大变,却在对方那双若冷电般的目光下哑口无言,楚云那一股难以言喻的超然威仪,已在无形中将这位灰旗队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震慑住了! 于是—— 楚云向前踏进一步,生冷的道:“本盟主在问你的话。” 金菩提曹功心头一跳,不觉退后半步,他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强声道:“不错,灰旗队右使者曹功便是大爷!” 楚云迅速的接道:“那么,在暗中偷袭百狮门魏掌门的也就是阁下了?” 曹功越听越不是味道,虽则他有些莫名的畏惧来人那股森冷的气势,但任他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尊严完全弃置不顾,何况,现在正处于双方交兵之中,更且又当着自己下属之前! 这时,战况已逐渐进入决定性的阶段,暗影中只见幢幢人影往返冲杀,寒光闪烁不定,血雨迸流四洒中,充分显示出人类最原始的本能——野蛮与残忍! 站立在金菩提曹功周遭的灰旗队属下,约有十余名,俱是一式的薄刃腰刀,轩眉怒目,个个杀气腾腾,随时准备动手。 曹功目光不易察觉的向左右一飘,暗地吸入一口真气,凶厉的大叫道:“呸,狮门那档子事朋友你也想插上一手么?好朋友,别忘了阁下目前也是身陷重围,自身难保!” 楚云一笑道:“曹大使者,暗中袭人的果然是你了,非常妙,只可惜你一表人才,却是心如狡狼,而且,涵养方面亦未免太差,要知道此时此地,实不宜擅动肝火呢!” 曹功心头一凛,厉吼道:“朋友,假如你也算在道上走的,为何如此缩首畏尾,竟小气到连名号也不敢提起?好朋友,只要你当得起,我姓曹的便保管接得下!” 楚云嘴角一撇,冷悠悠的道:“罢了,早把这场争斗结束也好,曹功,本盟主今夜不愿使你命丧于此,只对你略施薄惩,阁下你有多少技量,不妨尽量使出。” 金菩提曹功再也忍不住这口怨气,双目暴睁如铃,倏然滑身进步,掌腿齐施,瞬息间便是连串六招,阴狠歹毒无比! 随着他身形的移动,一片刀光,亦自四面八方飞向楚云周遭,缤缤纷纷,仿佛腊月瑞雪,却又寒气逼人之极! 于是—— 无数柄腰刀飞向半空,乒乓相撞,在夜暗中溅出点点火星,起落的惨曝声跟随着条条的彪形身影横抛而出,即使功力高强的金菩提曹功,亦几乎一个跟斗摔跌地上的跄踉退出五步! 楚云微微一笑,回首道:“彭堂主,好一手‘横断三山’!” 这自斜刺里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默立楚云一侧,伺机动手的金雕盟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 狂鹰彭马长笑一声,抖手又劈翻了三名灰衣大汉,直扑尚在惊魂未定的金菩提曹功,边大声道:“盟主,老夫宝刀尚利,这些跳梁小丑由老夫打发便了。” 楚云安静的退后两步,目光四扫,于是,他与另两道自黑暗中射出的炯然眼神相触了,那两道目光是如此凛烈冷厉,足以显示出这人的一身内家功力是如何高超。 这个人沉默的卓立在夜影中,像是这场激斗的观赏者,沉着与悠闲。 楚云心头微凛,凝目望去。于是,他看清了对方那身鲜艳的红白二色彩衣,也看清了那张萧煞的面扎,不错,这即是那位一直不曾出手,头戴方中的五旬老者。 楚云将目光移到对方的袖口上,而在这五旬老人的袖口上,赫然绣着一枚纯金的狼头! 莽狼会中,以袖口所绣狼头的颜色分别其地位的高低,而绣着纯金色狼头的,便是代表着莽狼会的首领! 但是,楚云知道,莽狼会的首领乃是“九轮君子”古凡,并非眼前的五旬老者,但是,这位气度沉雄的老者,却为何亦有着与莽狼会首领相同的标志呢?莫非莽狼会竞有两个领袖么? 这时,一个低沉的语声自楚云身后响起:“禀盟主,这老人形态倨傲,想是有所依恃,弟子倒想领教一番。” 楚云微微摇头,轻声道:“此人举止稳健,精气内蕴,谅来亦非庸手,龚宁,你去协助赤骑追风骆森,有在下应付此人。” 剑铃子龚宁冷冷的瞪了那五旬老者一眼,身形倏然倒射而出,在空中一个大翻身,猛然掠向正与赤骑追风等人混杀一处的莽狼会各人而至。 楚云向前行了三步,一笑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五旬老者的面孔,在阴影中掠过一阵狞厉之色,双肩微斜,已仿佛一片落叶般飘出四尺,语声有如金铁互击:“小子,你询老夫之名,只怕声望不够。” 这老人嘴唇之间,满口牙齿闪射着熠熠银光,宛似镶嵌着无数柄细小的利刃! 楚云蓦然狂笑一声道:“老朋友,昔年扬名青海,‘寂孤叟’韦大和的名声好不响亮,哪知阁下却与九轮君子古凡分庭抗礼起来了,嗯,韦大侠,莽狼会的天下,你几时分得半壁江山的?” 这五旬老人面色微变,有些温怒,又有些惊异,大声道:“好个后生小子,既识老夫之名,想来亦非泛泛之辈,却为何不敢报出万儿?” 楚云说得不错,这头戴方中的五旬老人,果乃当年横行青海,独霸一方的寂孤叟韦大和! 这寂孤叟韦大和,在青海武林道中,可数得上是前数把交椅的人物,武功超绝无伦,心性却更是歹毒,在青海横行了二十余年,双手不知染上多少血腥,而其性格之孤僻暴戾,更属江湖少有,“寂孤叟”之名,足可当之无愧! 楚云双手一负,清雅的道:“韦大和,在下尚是初次见你,不过,尊驾这口钢齿却是独有标记,闻名久矣,老朋友,青海不是很好玩么?怎的混水混到中原来了?” 寂孤叟韦大和生冷的哼了一声,目光向四周一瞥,厉色道:“小子住口!嘿嘿,便凭你这孤陋寡闻之徒,谅亦不知老夫与九轮君子往昔的一段莫逆之情,古兄礼贤下士,坚请老夫与其共掌莽狼会,一展雄威于天下,老夫如今便要尔等尝尝螳臂挡车的滋味!” 楚云一眨眼睛,葛而一个旋身,身形旋转,以几乎不易察觉的速度攻出二十一腿十七掌,出手之快,宛似将这二十一腿十六掌在同一时间,一气使出! 寂孤叟暴吼一声,厉雷般向侧移出寻丈之遥,两色会衣在空中抖成一个悦目的篷,背微弓,闪电般倒翻而回,呼呼轰轰反攻七腿十八掌! 但是—— 这一阵串凌厉的掌势,却全然在瞬息间落空,楚云瘦削的身躯神异至极的做了一个弧形的转折,角度之妙,恰好在寂孤叟掌势威力的边缘。 寂孤叟韦大和狂吼半声,电光石火般跟身而上,掌腿齐出,无边无际的急攻狠打,出手的确威猛无伦! 楚云双眸凝聚,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身躯上下翻飞,有如一股虚幻的烟雾,在一片片犀利的劲风中穿走,一阵阵刚烈的巨力中游移,几乎不可思议的做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腾挪之术。 于是,五十招迅速过去了。 寂孤叟已一连展出了他往昔名扬江湖的无数绝技,曾有不少四海豪士在他这些绝手之下命归黄泉,但是,如今在换了一个场面的现在,却连他对手的一根汗毛也没有接触到。 楚云身形晃闪中,冷冷的道:“韦大和,当你认为已经黔驴技穷之后,在下再让你看看,到底谁个才是螳臂挡车。” 寂孤叟一言不发,身形尽量减少移动闪跳,双目怒睁,出手之间,已将激烈的攻势转为守势,竭力保持着平衡状态。 不错,寂孤叟韦大和是个久经风浪的一方霸才,他在一轮相当具有威势的急攻快打之后,仍不能收到丝毫制敌之效,依他的经验判测,便知道碰上极为辣手的武林人物了,在这种情形之下,转攻为守,先求自保的手段,却是必然的呢。 二人的争斗似乎已呈现胶着状态,但二人心中十分明白,一场更剧烈的拼杀,即将随着而来! 另一边—— 五岳一剑班沧与银戈飞星常大器、银扁担罗奇二人,正在电掣一般往来闪移,神速无匹的交互相击,神火剑精莹的光芒,在夜色中闪耀着炫目的光辉,与两团急速滚动的银球融为一体,忽而上穷碧落,下达黄泉,忽而左掠右射,纵横无间,这三位武林中顶大高手之斗看来尚要一段悠长的时间才能分出胜负呢。 黑旗手郑明正泼风似的倾力施展他手中那面布满倒须利钩的黑旗,以生平之力,抵挡着他眼前的强敌——、大漠屠手库司! 但是,黑旗手的武功,虽然足可称为江湖中一流高手,比起大漠屠手库司来,却是相差得太远了。 半截铁塔也似的黑旗手郑明,满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身法之间,已然越来越形迟滞。 大漠屠手库司须发蓬飞,面无表情,但是,他面孔上的每一粒麻点,却俱皆隐隐蕴含着强烈的杀机! 黑旗手郑明用眼角向周遭一望,不由在心中打了个寒颤,原来,自楚云等四人出现以来,灰旗队、莽狼会等方面的优势,已完全消失,更逐渐形成极端不利之局! 这时—— 大漠屠手库司倏而上步揉身,狂风暴雨般骤施三十一掌,掌掌相连,有如怒海奔啸,罡气旋回中,来势惊人至极! 黑旗手郑明咬牙猛挥六旗,急步后退,脚步却已显示跄踉不稳。 残酷的神色,有如一柄实质的尖刀,自大漠屠手双目中锐利的透出,他冷厉的一笑,猛的又一气劈四十掌! 黑旗手郑明大叫一声,双睛突出,两臂肌肉坟起,使出生平之力,硬拒而上! 大漠屠手库司蓦而狂吼:“斩!” 吼声凄布,有如雷电骤鸣,他毫不闪避的猛然攻入,黑旗在他胸前急拂而过,“呱”的一声,碎布分洒中,黑旗手郑明亦同时连中九掌,魁梧的身躯,有如螺旋般连连转动摇晃,满口鲜血,狂喷而出! 大漠屠手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口中的鲜血,已变成浓浓的血浆! 婴叟贾大川苦战白衣秀士陶光,已有三百招以上,他依恃着雄厚的内力及丰富的经验,刚刚略占上风,一团黑影,挟着一片令人口鼻皆窒的劲风,有如九天之上的罗网,骤而罩下! 贾大川甫始感到劲力压至,已觉出来人功力之强,较自己超出多了,他大惊之下,拼命贴向地面,险极的斜飞而出! 白衣秀士陶光冷竣的一哼,猝然跟进,抖掌劈向敌人背肋! 大漠屠手一击不中,怒火倏炽,喉中狼嗥似的一阵暴响,疯狂般和身扑向对方,此刻,亦正是白衣秀士出手合击之时。 婴叟贾大川揣想要再度闪避,在情势上已属不太可能,他暗中将心一横,摹而仰身向上,双腿如毒蛇般急蹴白衣秀士丹田胯下,两掌却运足功力,倏然推向正中空中扑下的大漠屠手库司! 白衣秀士陶光怒骂一声,双臂用力往上一提,瘦长的身躯已迅速倒拔七尺,避过了敌人蹴来的两脚。 但是—— 大漠屠手库司却依旧原式扑下,双掌亦同时猛推而出。 一阵轰然大响中,尘土飞扬,大漠屠手库司身形斜斜飞起,在空中转了一圈,飘然落地。 迷漫的灰雾,半遮着大漠屠手血红的眼睛,他裸露的前胸起伏不婷,嘴唇紧闭,又一步步逼向前来。 婴叟贾大川亦竟奇迹似的自地上缓缓站起,早昔的红润光彩已全然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过度的惨白,嘴角之上,热血汩汩滴落,看情形,这位素来心黑手辣的江湖宋雄,已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大漠屠手仍然面无表情的步步逼上前来,目光中煞气毕露,又一言不发的呼轰劈出六掌! 婴叟贾大川蓦而狂喝一声,连出六掌相迎—— 再度的巨响传开,尚未平复的灰沙又蓦而扬起……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惊惊的怔立一旁,他急快的自忖:“这位出手相助的怪客,功力虽然高绝一时,却恁般不将自己的生命看在眼中,真是太剽焊了,太强硬了……” 这时,大漠屠手库司已双掌互交胸前,一动不动的凝注着面前的敌人,而婴叟贾大川,全身正在激烈的颤抖,双腿亦在轻微的痉挛着,两只眼睛黯淡失色,但是,假如你注意,你会发觉那双失神的眼球中,包含有多少令人起惊的怨毒神情。 大漠屠手忽而冷森森的一笑,深深呼吸了两次,缓缓的道:“贾大川,你是灰旗队的大刽子,是么?” 婴叟贾大川一言不发,嘴唇却在微微颤动。 大漠屠手库司又毫无情感的一笑,道:“本环主号称大漠屠手,在浩潮无际”的大漠中,亦为双手沾染血腥最多者,嘿嘿,杀人杀多了,无论是否诛杀的全为恶人,仍会上遭天谴的。” 婴叟贾大川努力运了一口气,强压住翻腾上涌不已的血气,竭力使自己已遭受内创的身躯不致倒下,一面暗中聚力贯向双臂。 白衣秀士陶光站在一旁,有些纳罕的注视着大漠屠手,他实在不明白,在目前情势之下,这位悍不畏死的武林高手,说出这些话有何作用? 大漠屠手微向后仰,又缓缓说道:“现在,贾大川,阁下已到了该遭天谴之时了,嗯,杀人者,人杀之,本环主便暂时充任一次刽子手,不过,阁下杀了大半辈了人,号称大刽子,到头来却仍被另一杀人者所杀,贾大川,到底是你杀人多了该遭报应呢,抑或是本环主的杀数尚未届满?” 婴叟贾大川喉结上下移动,蓦然冲身向前—— 大漠屠手库司大叫道:“对了,本环主杀数未满!” 说话中,左臂横挺而出,坚如精钢,右掌在半空划了一个半圆,倏而劈落,双脚却不可察党的连续飞踢而出。 一阵劈啦暴响骤起,婴叟贾大川如滚桶似的连连翻滚七尺,覆伏地上,良久,良久,寂然不动。 大漠屠手被震退三步,左臂紫红肿涨,气喘吁吁,那一张面孔却仍无丝毫表情,他喃喃自语:“又是一个,嗯,又是一个……” 白衣秀士陶光急步上前,关切的道:“多谢壮士一臂之助,壮士受创可重?” 大漠屠手回首一笑,道:“无妨,朋友却无须相谢,该谢的亦非区区,却是本盟盟主。”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迷惑的道:“贵盟盟主?” 大漠屠手库司微揉左臂,沉声道:“朋友,稍停一切即明,现在,却是尽快多杀他几个敌人再说!”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点头,脚尖倒族猝然飞扑围攻赤骑追风等人的莽狼会众人而去。 这一切经过,楚云俱皆看在眼中,他暗忖道:“目前敌人情势,已然渐行失利,若再度加强反击,则可一攻而溃之,眼前这寂孤叟韦大和,功力虽然超绝,自己仍能制服于他,嗯,时间方面却不宜拖得太久,以免生变……” 想着,他那瘦削的身躯,已倏而脱出寂孤叟韦大和掌力之外,在空中不断翻跃,如流星般再度倒射而下! 寂孤叟韦大和强呼一口真气,沉意凝神,双掌互圈,又猛然横展而出,一片劲风,亦刚烈至极的由下反迎而上,这乃是韦大和的秘技之一:“倒罩乾坤”! 这片劲气的力量是十分骇人的,而且密布周围三丈方圆,空气亦被激荡得带起轻啸之声! 楚云长笑如虹,身躯竟宛如一片扁薄的树叶,在这有似惊涛骇浪般的绵绵劲力中急穿而过,抖手十九掌,狠袭对方全身八大要害! 寂孤叟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敌人竟能毫无损伤的自自己掌力正面突破而入,他惊恐之下,双掌猛合,向后急翻,流矢般窜出九尺。 楚云决不迟延,如影随形般电射而上,左手并指如戟,将敌人背后“对口”“风眼”,‘膀挂”“梁脊”“脊心”五大要穴全然圈入,右掌幻起漫天掌影,急封对方四周退路,招式之狠,可谓一绝! 寂孤叟韦大和狂吼连声,面孔涨成血红,蓦而仰天发出一阵怪异而刺耳的啸声,紧跟着喝叱不息,掌势在他的喝此声中迅捷展出,掌风却形成相互冲激回旋之状。雄浑至极! 楚云急吸一口真气,身躯似弹簧般蓦而升高,他大笑道:“韦大和,你看家的‘疯犀掌’,莫非真个黔驴技穷了么?” 寂孤叟韦大和不理不答,口中依然喝叱不停,掌势挥舞中,劲力澎湃,沙飞石走! 楚云在空中的身形忽而伸展,像煞一头鹏鸟自上扑落,双掌闪电般自胸前向下推出十五次,一波波的劲力,有如海洋中的波浪,汇涌冲出,层层不绝。 呼轰的响声在空气中暴烈,宛似一根根巨桩捣入耳膜,沉重而闷实。 于是—— 楚云身形再度升空两丈,寂孤叟却跄踉后退八步,全身摇摆不定。 如龙吟似的长啸,在楚云口中发出,他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又挟着仿佛生生不息的万钧之力,再度扑到。 显然,寂孤叟韦大和已不能再以硬力强拒,他像饮下过量的酒,脚步不稳,却又十分急促而惊怒的奋力跃出六步。 楚云豁然大笑道:“朋友,这遭难得饶你!” 无畏金雕的超凡绝技“太阳掌”首式“旭日初升”中的前三个环结,已如金芒万道般倏忽使出,一条条,一缕缕的尖锐劲气,宛如空中的千万毫光,恢宏而浩大的自楚云双掌中溢出,奇异精辣至极。 寂孤叟韦大和的一身功夫,亦是经过数十年悠长的岁月积累起来的,不可谓不精纯了,但是,这只能对一般武林人物来说,他目下遇着的浪子楚云,却是他这一生来最强悍的劲敌啊! 四周的压力,仿佛成为一个浑圆的琉璃罩,这琉璃罩丝毫没有空隙,而又交横着千百条力的网罗,令人口鼻俱窒的汇集向寂孤叟韦大和。 红白色的彩衣在狂猛的罡风下飞舞,纯金色的狼头宛似也在颤懔,寂孤叟韦大和满面赤红,嘴巴大张,面孔的线条狰狞而凄怖,他那修长的双臂,好似永不知停息的奋力推出一波波的劲力,自他这凶狠的神情看来,显然,这位在莽狼会中与九轮君子古凡齐名的寂孤叟,已经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楚云双目中倏而掠过一丝令人寒懔的光芒,他仿佛微微窒了一下,而就在他这微窒的当儿,双方的劲力已经接触! 呼轰的声响,又连续不绝的暴震而起、尘土述漫,好像与黝黯的夜空连接成为一片,寂孤叟大叫一声,身形斜斜飞起,又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缓缓落地,假如.你的眼睛尖锐的话,那么,你便可以看见自寂孤叟身躯飞出的时候开始,草地上便已洒落着一点点殷红的血液了。 楚云的身躯亦在劲气回旋中摇晃不停,但是,他那张棱角鲜明的面孔,却深沉冷酷得像是一个接传了三代的刽子丰! 于是—— 寂孤叟韦大和脚跟始才与地面接触,当他一口混浊的血气尚未自口腔中吐出之际,一条瘦削的黑影,己像煞一抹魔鬼的幽影,以无可言喻的快速,飒然而到,一片恢宏而令人震骇的狂厉劲气,挟在漫天飞舞的掌影中,自四面八方纵横而来! 这一片片连绵不断的掌影,是如此紧密,如此回荡,宛如浩渺无际的海洋,又似呼号咆哮的暴风巨浪,直有天云变色之慨! 正在这劲力冲激的瞬息间—— 一个焦急的语声蓦而传来:“韦当家的,快退!” 然而,尽管这语声传得很快,但情势上已不允许寂孤叟再行跃身闪迟了。 在武林中横行数十年,在惊险重重的刀光血雨中生活了大半生,生与死的经验来了,又去了,但是,这一次,死的阴影却是何其浓重啊,浓厚得宛如一块沉重的云翳…… 寂孤叟韦大和倏而凄厉欲绝的狂声大笑,他赖以成名的“疯犀掌”精绝招式:“犀角莹心”“黑犀撼山”“犀横七折”三式。如狂风暴雨般连环施出,于是—— 一连串的叱吼之声,不断的在黝黯的空气中响起,其声高亢而又沙哑,恐怖而又铿锵,仿佛闷雷在响,仿佛鬼神在号,又仿佛天地间充满了活生生的,有形有质的死亡哀泣! 轰然闷响,尘土再度飞扬,周遭的柳树下连着十数名在旁观望的灰衣大汉,同时被震到两丈开外,灰沙与鲜血纷纷洒落,十多条残败的躯体如朽木般毫无生气的砰然坠落,自然空气中还袅绕着哀号的余韵。 是的,五十年前震骇天下武林的“太阳掌”法,其浩瀚的威力是不容忽视的,这套掌法染满了多少鲜血,又积累着多少白骨啊! 于是—— 风沙俱息,一切归向静止。甚至连场中剧烈无比的残杀亦因此而停顿下来,这一声霹雳似的震响,宛如响在每个人的头顶,震荡着每个人的心坎,更震醒了那一颗颗浸淫在怨毒与仇恨中的心! 楚云冷然卓立,面孔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嘴角微微抿成一道弧线,右手节指却轻轻敲击着他斜挂于胯侧的“苦心黑龙”长剑。 顺着楚云那两道冷峭的目光望过去,可以看见寂孤叟韦大和那仍然挺立未倒的身躯,不过,这挺立着的身躯,却带给人们大多凄怆与恐怖的感觉。 是的,那套鲜艳夺目的红,白二色彩衣,此刻已然破碎不堪,韦大和束发的那张方中亦早已不知飞向何处,乱发蓬散,披在肩头,也披在额前,他的面孔肌肉,因痉挛而皱叠成一堆,闪亮的钢齿深深陷入下唇内,瞳孔空洞而散乱的凝汪前方,随着身躯不停的颤抖,乌黑的唇角滴落着紫红的血液…… 大凡是一个内家好手,都可以一眼看出震伤后的伤势轻重,对自己或敌人,寂孤叟韦大和目前的情形,在场的三方人马俱皆可以看出,已经是油竭血枯,难有生望了。 于是—— 韦大和颤抖着向前移出一步,右手指着楚云,嘴唇嗡合,但却没有声音。 楚云微拂衣袖,生冷的道:“你想知道不才姓名?是么?” 寂孤叟韦大和全身又起了一阵激烈的抽搐,黑暗中已有数名彩衣大汉焦急的向他奔来,口中边大叫道:“当家的请稍待,弟子等来了……” 为首者,正是那鸣天断碑霍敬,他们直到此刻,方始惊魂甫定。急忙来援助他们会中的领袖人物。 另一边—— 银戈飞星常大器亦悚然动容,脚步微一移动。 站在他扛尺之外的五岳一剑班沧,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手中的神火剑“嗡”然一震,剑尖在夜色中颤起精芒一点。 于是,银戈飞星急忙又退回两步,怒目瞪视着五岳一剑,一旁的银扁担罗奇在暗中吸了一口冷气,凝望着摇摇欲坠的寂孤叟韦大和,默不作声,而现在,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楚云一直待那几名莽狼会的人物奔到身前不远,方始沉冷的一笑道:“韦大和,你记住了,在下金雕盟盟主,浪子楚云!” 说话中,他右手一翻,罩在身外的黑色披风已被掀开,胸前的金色太阳标志,闪出一抹淡淡的金芒。 同一时间,奔到面前的莽狼会副首领鸣天断碑霍敬,亦已猛然看清了楚云的面孔,这张面孔,是他永生永世也难以忘怀的啊! 于是—— 一阵哗叫起自四周,鸣天断碑霍敬猝然往后倒窜七尺,寂孤叟韦大和惨厉而沙哑的狂笑随着他倒下的身躯归向沉寂…… 楚云蓦而朗啸一声,冷酷的喝道:“金雕盟所属弟子,你们还在等候什么?” 语声未住,大漠屠手库司沉叱半声,闪电般跃向正与五岳一剑班沧对峙的银扁担罗奇而去,抖手之间,便是力逾万钧的一十九掌! 狂鹰彭马豁然长笑道:“盟主,灰旗,莽狼,今夕只怕都要在这大柳坪上烟消云散了” 说着,他已大马金刀的行向啸江二怪身前,一声不响,双臂一翻,怪异无伦的椎向灰旗队属下的二刽子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义,两只脚尖疾若迅雷般点向散立一侧的四羽士,而出手之间,连攻四人,招式之狠辣凌厉,实是骇人听闻! 于是,一场新的激战,又已展开,只是,这次的拼杀,场面却与适才大不相同,客主的地位,亦完全变易了。 金菩提曹功适才在狂鹰彭马的追杀之下,虽然倾出他生平之力,躲闪奔跃,但肩头肋下,却仍被彭马的掌力波及数处,金菩提曹功自己心中雪亮,若不是自己熟捻大柳坪地形,再加上四周的灰旗、莽狼弟子出手阻截敌人,曹功便再有十条命也早完了。 他正在喘息吁吁的擦着汗水,耳旁又已听到二门神雷望凌乱的脚步声与紫袍铜拐豪迈的狂笑,不用说,二门神雷望又已落在危困之中了。 金菩提曹功目光向四周一扫,看见自家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又已与五岳一剑班沧拼得人影不分,叱喝连连,他暗自叹了口气,返身飞向二门神雷望与敌人较斗的方向而去。 此刻,五岳一剑方而的各人,在赤骑追风骆森、白衣秀士陶光等人率领之下,已将莽狼会诸人杀得步步后退,渐呈不支,莽狼会为首的三名中年大汉,目下己有一人负伤,但是,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将其击溃。 最感尴尬的却是灰旗队副首领银扁担罗奇,适才他与银戈飞星常大器联手之下,合击五岳一剑班沧,虽未占到上风,却也没有落败,但是,如今却要他独自力敌功力高强无比的大漠屠手库司,吃力与艰辛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大漠屠手技艺之绝,与五岳一剑可谓旗鼓相当,而在内力方面,较之五岳一剑尚更要来得浑厚悠长些! 大柳坪又变成一片修罗场,天空中星月俱暗,愁云惨雾,弥漫四周,但是,杀喊呼号的声音依旧,兵刃交击的脆响未断,热血仿佛无尽无绝的在喷溅,人性的善良,也宛如在这场凄厉而残酷的争斗中归于沉沦…… 楚云摇首一叹,向着呆立身前不远的鸣天断碑霍敬微微一哂,沉声道:“二当家的,别来无恙?区区浪子楚云,二当家的大约未曾忘怀吧?” 楚云的声音虽然十分沉和,却是威力蕴含其中,却不啻是字字霹雳,这无形的威仪,震得鸣天断碑心中一阵凛惊,不自觉的退后五步…… 昔日楚云独力格杀莽狼会众高手于古道之上,鲜血一般凄艳惨厉的烙印在霍敬的心版上,这深刻的创痛,他怎能忘怀?他又怎能忘去这在他心版留下创痕的人? 35、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楚云又在他悬挂得低低的长剑柄上微微摩姿了一下,剑柄是润滑而突出的,但楚云感觉得出,隐藏在剑鞘内的锋利剑身是如何冰凉而冷酷,他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悠然道:“霍二当家,看情形,在下与贵会的梁子是结定了,是么?” 鸣天断碑霍敬用力咽了一下唾沫,有些口齿不清的道:“楚!姓楚的,莽狼会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三番四次与本会过意不去,在江湖上说,亦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吧?” 老实说,霍敬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在莽狼会更是身居第二把交椅的高手,性格暴躁无比,动辄以武相向,又几时对人讲过道理不,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来着? 站在他身后的三名莽狼会弟子也是在莽狼会中有些地位的角色,这时,三人俱不由面面相觑,纳罕而又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们副首领一眼,他们哪里会知道鸣天断碑此刻心中的滋味呢? 这时,楚云冷清的抿唇一哂,道:“现在不是谈江湖规矩的时候,在下只问你一句,这段梁子,是否不可能再了断了?” 呜天断碑霍敬有些进退维谷的怔在当地,自然,莽狼会前后一二次,遭到楚云如此惨厉的斗杀,在情在理,是万万无法一笔勾销,但是,霍敬处在目前的生死边缘之上,除非他已拼却一死,否则,你又叫他如何直说呢? 楚云的冷笑逐渐深刻,而深刻中隐隐泛出一丝残酷,这残酷宛若有形之物,是如此尖锐,如此阴冷,却又如此寒人心脾。 霍敬回头望了望他的三名手下,于是,他发觉六只愤怒的眼睛也正在瞪着他们的敌人,霍敬悲哀的叹了口气,他知道,晨间的美丽旭阳,只怕他难得再看到了…… 楚云悠然移眸游顾周遭的战况,双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的道:“名蜚一时的鸣天断碑,昔日的威风哪里去了?难道连答话的勇气也丧失了么?” 鸣天断碑满脸的横肉一阵抽搐,尚未说话,背后却传出一声断喝,一条人影连着一道白光,猛然冲向楚云而去! 呜天断碑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他身后的三名手下开始猝袭了,于是,他将心一横,正待倾力合击却又森冷的长笑,宛如阿鼻地狱勾魂使者铜铃,自四周凄凉的响起,当鸣天断碑匆忙跃出两丈之外,脚尖尚未立稳的时候,两声惨怖的哀号又倏而传来! 于是,鸣天断碑亡命般一个大转身,抖手向身后劈出六掌,哗啦啦的一阵枝叶断裂之声响起,同时又有一连串的长笑起自鸣天断碑身后! 这笑声听在这位莽狼会的副首领耳中,直如利箭穿心,不但觉得浑身颤懔,甚至连所有的汗毛亦根根竖立! 他又亡命般旋身向后,右掌“斜切藕”左掌“挑劈灯”双腿疾飞而起,一招三式,连环展出! 正当他诧异自己发出的攻势俱皆落空的时候,一只修长而有着古铜色色彩的手掌,已轻轻按住他的右肩,一个低沉的声音亦响自后侧:“朋友,这些日子来,你的一身所学,仍然没有进步,可叹!” 鸣天断碑全身骤然一阵冰冷,仿佛麻痹般动弹不得,他此时感到一阵深刻的悲哀与怔忡,因为,凭他的一身功力,在江湖上说,已算得上一流之选,但是,在他目前的敌人眼中,却又何啻一个不堪一击的椎龄幼童啊! 于是,那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朋友,这场争斗即将结束了,是么?和你这大半生作恶多端的生命一样,都已快到终结的时候了……” 鸣天断碑霍敬目光失神的望着夜空,耳中听着远近的杀喊之声,心头迷乱而恐惧,但是,他却不甘心就此撒手,他将所能运用的所有智力都集中一点,迅速考虑着如何摆脱敌人的钳制。 忽然,那只古铜色的修长手掌,又轻轻离开他的肩头,楚云那条线鲜明的面孔,清楚的映进呜天断碑的瞳孔之中。 “你想再试试,是么?”楚云毫无表情的说。 鸣天断碑霍然退后两步,双掌“大封门”斜交胸前,在这一瞬间,他已将全身内力,贯注于身体每一处可以发挥力量的筋骨、脉络之上! 楚云清淡的笑笑,道:“嗯,你是有些不甘心,我看得出的,现在,朋友,我抱歉要在如此悲戚的气氛下送你去了。” 鸣天断碑霍敬双目中透着狰狞如野兽般的光芒,但是,假如你仔细去观察,你便会发觉隐藏在这光芒的背后,有着多少惊恐与畏惧,由于这些惊恐与畏惧,使得他那凶厉的目光,变得和一只垂死前挣扎的野兽无异! 这些,楚云都很深切的体会得到,他怜惜的撇了撇嘴唇,轻轻的道:“霍敬,你的肌肉在抽搐,十指在颤抖,目光也显得惊惧,我想,你是不愿与我动手的,但是,你又不能走脱,而且,事实上亦不容你再生还,霍敬,你是一条汉子的话,那么,你便自绝了吧,我不愿见你去得太凄凉……” 蓦然—— 鸣天断碑面孔刹那间变得赤红,他大叫一声:“瓢把子,来生容霍某与你再创江山!” 语声随着他的身躯,如疯牛般向楚云冲来,掌影,腿风,时势,宛如风云骤起,暴凌厉无比的猛压而下! 楚云豁然断喝:“好!” 身形如陀螺般呼噜噜转出三步,双掌仿佛连续闪耀的电光,成串溜泻而出! 鸣天断碑霍敬惊天动地的狂吼半声,上拦下架,左拦右截,又悍不畏死的猛冲而上,满头舍发,霍然散乱! 几乎是人们眨眼的千分之一时间,千百只掌影,带着尖锐的啸声,平地而起,自四面八方凌厉无匹的包卷而至,像煞大地的崩溃,又似恶魔的诅咒,惊魂裂胆! 每一掌与每一掌的间隙是接连得如此紧密,每一股锋利的劲气与每一股锋利的劲气是交叉得如此猛烈,没有任何一丝一厘的空间可容圜转,没有任何方寸之地可供闪挪,天地在震动,而死亡的影子又在这片狠毒的掌势中隐现,仿佛连地狱的门也在呼啸的狂飙中启开了。 于是—— 如密雷般的劈啪声掺合着骨骷的折断声,点点的汗水搀合着点点殷红的鲜血,在四周的空间迸溅飘扬…… 像是千百柄利刃同时砍落,像是九天的神雷合力下殛,鸣大断碑魁梧的身躯已碎裂成段段,肌肉的络纬仍在那赤红的鲜血浸濡下跳动,惨白的骨骼参差不齐的穿肤而出,闪眨着恶心的淡光,碎裂的头颅在灰白色的脑浆中绞合成一堆刺目惊心的碎肉,而那只如核桃大小的瞳仁,却仍散发着无告的悲哀。 于是—— 红自二色的彩衣随风轻拂,银色的狼头不再闪烁,生命的终结与陪衬它的一切亦是同时归向沉寂的。 楚云轻轻搓着双掌,黑色的衣衫上没有一滴血迹,他冷漠的凝视着地上鸣天断碑那支离破碎的尸体,口中呢喃着:“他去得有些凄惨,但我为何没有一丝怜悯的念头?莫非这世界,这天地,都是由杀戮与残酷所组成的么? 楚云自嘲的一笑,这笑里有着极度的落寞,也有着空虚与凄怜,任何人此刻见着他的表情,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寂冷及寒懔的感觉,便好似见着一尊含有深邃痛苦,错综的感情,而又强忍仇恨的魔像一样。 月黯星稀,四周跳跃冲杀的人影,已越来越少,哀号怒叱的呐喊亦渐渐减弱,血,已快流尽,而人性良知的升华,会不会也随着将白的东方醒觉呢? 楚云缓缓转过身去,踏过地上横竖的尸体,行向已接近尾声的斗场,而此刻,这大柳坪内的龙争虎斗,已到了决定性的阶段。 五岳一剑班沧的“神火剑”,在他擅长的奇技“钻砾剑法”之下,像煞一圈圈灿烂夺目的美钻中飞腾着一道光华炫目的神火,由那粒粒,颗颗,条条,组成的钻石般的光辉,在灰黑的夜色中,宛如一条长带,好似一片银心,又仿佛雷神发怒时的电火巨柱,威力之强,足以裂胆惊魂! 银戈飞星常大器为灰旗队总瓢把子,横行两河一带二十余年,一身技艺精纯卓绝,顶尖高手之流,亦可插上一脚,然而,他如今遇上的对手,却是当今之下,有数的几个剑士之一,银戈飞星功力虽高,亦已到达捉襟见肘、左支右继的地步,何况,目前战局的惨败,已成定局,这在他心理上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至大的打击?要知道,一个名家高手,在与一个有着相等功力,甚至较他自己技艺更高的劲敌较斗之时,沉神静气,乃是第一个要诀,但是,银戈飞星目下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非但全帮已陷覆灭之境,连自己亦难自保,你又叫他如何沉神静气呢? 于是—— 神火剑的剑芒更甚,咝咝的剑气盘绕空中,仿佛一股股有形有质的尖刃,在周遭交错纵横,翻腾飞舞,这是一代剑学的精异绝技啊! 虽是黎明之前的寒风,仍然吹不干银戈飞星全身的大汗,他头顶水气蒸腾,内心却冷寒如冰,不错,这原是生死关头,荣辱所系之际,对他,对五岳一剑都是有着相等重要地位的。 站立在二人争斗处所一丈之外,楚云默默地瞧视了一阵,放心的移目一偶,而在另一边—— 银扁担罗奇的形势更糟,他已被狂鹰彭马那猛烈得有如山崩海啸的攻势逼得手忙脚乱,空有那沉重的兵器——银扁担,却仍敌不过狂鹰彭马的一双铁掌,进退之间,身手迟滞而生硬,看情形,也不会支持得太久…… 楚云轻轻点头,暗忖道:“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蓦然—— 一阵有似狼曝般的长号自林边传来,楚云的目光急忙回转,他那锐利的眼睛,还来得及看到一条身着红白二色彩衣的中年大汉,被斩成三段的尸横就地,而那位奏捷的江湖后起之秀——白衣秀士陶光,则正跄踉退出五步,他紧握手中的剑,正在滴着殷红的鲜血! 楚云一眼即已看明,这是以险招取胜的结果,那斩成三段的中年大汉,楚云早已看出他功力不弱,而目前虽然丧在陶光剑下,但由陶光跄踉退后的步伐及面孔的苍白情形看来,似乎也吃了人家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呢。 忽然,楚云的两道剑眉微微一皱,原来,自衣秀士陶光在退身之后,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不要,又悍不顾死的冲入斗场。 莽狼会方面的主力已大部被歼,现下只有那三名中年大汉仅存的两人,仍在率领着十数名属下在浴血苦战,不过,任何一个稍具身手经验的人都看得出,他们的斗法及战力,确已到了强弩之末了。 赤骑追风骆森,乃为五岳一剑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之一,武功之佳,亦是江湖上拿得起的人物,他那阴冷的面孔上,此刻浮现着一丝少见的笑容,是的,他攻击着莽狼会目前的两名为首者,举手投足之间,却仍显得流畅与犀利,毫无碍滞之像,赤骑追风知道,胜券已是紧紧在握了。 他迅捷无匹的连续攻出九掌,七时,十一腿,冷森的道:“莽狼会的三名监法,如今已去其一,嘿嘿,只怕二位也难得生还了。” 这两名袖口缕有紫色狼头的中年大汉,闻言丝毫不睬,仍然保持沉默,但却形如疯虎般步步紧攻,出手更见凌厉。 于是…… 白衣秀士陶光又猝然冲入战圈,闪动之间已接下一名中年大汉,双方均一言不发,不顾生死的杀做一团! 其他的莽狼会弟子,在赤骑追风带来的龙凤山庄庄友猛烈冲杀之下,亦已不支溃退,四处奔逃…… 东方天际,已有了一丝鱼白的曙光,远近的鸡啼之声,隐约可闻,但林间的空气,却并不清新,四周飘散着腥臭的血气,兵刃的清脆交击声仍然激烈,然而,地上战死的尸体,却在烹微的曙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了。 一溜灿丽的剑芒倏然升空,盘旋一匝,又急泻而下,叮当巨响中,嗡嗡之声不绝,银戈飞星常大器面红耳赤的退后三步,又奋力冲上。 五岳一剑班沧长笑一声,剑尖急颤如波,晶莹的剑花有如银河群星,瓣瓣落花,飘忽散飞,夺目至极! 班沧洒然后退七尺,朗声道:“在下五岳一剑班沧,敢问赐助兄台大名?” 立于一偶的楚云双手微拱,道:“适逢其会,安能言助?不才浪子楚云。” 五岳一剑就地一个旋回,连出三十七剑,每一剑皆随着他身形转回的角度刺出,远远看去,便好似一个光华闪耀的大剑轮一般,美丽而狠辣,灿然而凌厉。 随着剑式,五岳一剑又长笑道:“楚兄绝技惊人,班某实为钦服,此间事了,但愿能与楚兄略作小叙,万望楚兄勿予推拒……” 谈笑之间,又是呼呼轰轰的二十九剑,剑尖光芒闪烁,寒风如削,逼得银戈飞星常大器左闪右挪,连出八掌十六戟,方始险险躲过。 楚云看得大为赞赏,一笑道:“班大侠乃中原剑家之圣,神火剑闪照五岳,楚某岂敢受此谬奖?如蒙不弃,稍停尚愿班大侠不吝指教。” 二人一个袖手观战,意态潇洒,一个出手如电,谈笑风生,好似根本不知身在斗场,好似眼前压根就没有一个扬名两河的黑道袅雄一样。 银戈飞星常大器气得两眼赤红,浑身发抖,但他除了竭力应付五岳一剑那有如神火一般迅捷狠辣的剑式之外,哪里还有余力作其他的行动呢?而且,他越是愤怒,越感气喘体虚,内力不足,手中的银色短戈,仿佛也在逐渐加重份量,招出之际,更难得心应手了…… 正在此刻—— 一阵清脆而悦耳的铃声,飘然自密林的一侧摇曳而至,一个身躯瘦长,面孔冷竣的中年汉子,霎时已来到楚云身旁。 不用回头,楚云已知道来人是剑铃子龚宁,他淡淡一笑,道:“龚宁,战果如何?” 剑铃子龚宁沉声道:“禀盟主,弟子与彭堂主开始动手狙击曹功之时,即已展开攻势,对方埋伏林后之弩箭手数十名,已全部被歼……” 楚云微哂道:“嗯,难怪在下等没有遭到暗箭之袭,这些连珠硬弩确实十分讨厌……现在,龚宁,你且去协助他人。” 龚宁双手一拱,手腕上却有两个黑忽忽的东西一晃,楚云目光微飘,已看出那是两颗首级,他有些诧异的道:“这是谁的人头?” 剑铃子将缚在手腕上的人头解下,躬身道:“禀盟主,这两颗首级,乃是敌人追魂队、销魂队,李、牟两个头领的,弟子于扑至林后时,恰见这二人败退后面,准备再度指挥其埋伏之弩箭手对吾等不利,弟子抱着擒贼擒王之心,先斩此二人乱敌阵脚,再将残余一一诛杀……” 楚云颔首不语,目光微移,忽道:“龚宁,据闻灰旗队有销魂、灭魂、追魂三骑队,而在这三骑队之中,乃以灭魂骑队头领最为剽悍……” 龚宁目光随着向旁凝注,沉声道:“盟主,弟子即刻前去摘下那大刀客潘存义的项上人头!” 楚云豁然笑道:“好,这场激战,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剑铃子抱拳一揖,长身而起,略一起落,扑向早已焦头烂额的四羽士,大刀客朱瀚等人而去! 原来,自狂鹰彭马加入战圈以后,啸江二怪便放开手去抵敌四羽士,而大刀客潘存义,灰旗队的二刽子朱瀚等便直接与狂鹰彭马对上了手,但是,二人功力虽是不弱,却怎能抵挡得住名震大漠的狂鹰彭马那一身超绝技艺?二十招下来,两人已是喘息如牛,大汁淋漓,而狂鹰彭马在一时之间,也并没有取二人性命的意思,所以大刀客与朱瀚二人尚能暂且苟延残喘,勉强支撑。 二人此际正险险闪过狂鹰彭马的连环九掌,尚未歇过气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已如流垦横空般摇曳而至。 狂鹰彭马目光倏然一亮,暗叹道:“老夫适才几番欲下辣手,俱皆忍住未发,但眼前二人想是命该绝此,龚宁一到,这二人焉有命在?” 剑铃子龚宁乃金雕盟羽环属下,羽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便是个有名的大煞星,他的得力手下,哪里还会是个大善人呢?龚宁心性,彭马深知,当那清亮的铜铃声来至头顶,他已侧身转出,边沉喝:“龚宁,一网打尽了么?” 剑铃子龚宁身形在空中做了一个奇妙的转折,手中长剑微一伸缩,铃声在闪耀的剑芒中略一颤响,语气恭谨,却又冷煞的道:“禀堂主,寸草不留!” 狂鹰彭马双掌迅速背向身后,疾闪七尺,缓缓说道:“罢了,但要留个全尸啊!” 剑铃子龚宁答应一声,锋利的剑刃一偏一斜,抖出一团寒森的剑芒,手腕疾抛倏挑,剑身嗡然震响,二十一剑剑剑连绵,一气展出,犀利无匹的攻向大刀客潘存义,二刽子朱瀚而至! 大刀客潘存义一身所学,较之二刽子朱瀚相差无几,而其膂力之雄浑,犹更在朱瀚之上,此刻,他手中那柄沉逾三十余斤的厚背砍山刀,有如泼风般挥舞不停,他已将全身所有的余力尽皆使出,对他生命的赌注做最后的一搏。 自然,二刽子朱瀚亦早已明白目前的处境,他倾力配合同伴的进退攻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拼命抵挡着敌人那一波波似乎永不停息的剑浪。 不但是一个人,只要是一个有生命意识的生物,它都会懂得“生”的可贵,哪怕仅存有一线之机,它也会竭力为生存而做最大挣扎的,这道理很浮浅,但是,却也很确实,你说是吗? 剑铃子那张黝黑而冷竣的面庞,刻板得没有一丝表情,炯然的双眸中,透射出两股令人震慑的光芒,这光芒很冷,很涩,但又尖锐残酷得像一柄锋利的白刃,是的,这便是杀气,便是须以热血相祭的杀气! 清脆的铃声越响越急,灿烂的寒光越舞越盛,于是 茫茫的剑气在空气中盘绕,如削的刃风在周遭纵横,破空的呼啸刺人耳膜的响起,而追魂使者的狰狞魔影,也宛如在黎明前的晕黯中隐现。 狂鹰彭马默然退居一偶,摇摇头,望着满地的尸体,而黑暗中,仍然有着步向死亡的幢幢人影,不错,死亡是恐怖的,不论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向它接近,但有些时,为了种种原因,你却不得不静对死亡,虽然你是多么畏惧它。 忽然—— 又是一声悠长而惨厉的号叫传来,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忽然升空,另一条壮健的身影直飞四尺之高,又沉重的落在地上,热血渗着横溢的肚肠迸溅,像是一个猛烈摔破的水囊。 狂鹰彭马心头微惊,目光急掠,已看出那直飞空中的白色人影,正是白衣秀士陶光,另一个肚破肠流的大汉,则又是那两名仅存的莽狼会监法之一! 正当彭马欲飞身前往探视的刹那之间,一个如鬼魅似的身影,已闪电般抢先而出,速度之快,迅如雷火! 于是—— 狂鹰笑着停住,他目注那条人影急飞而起,又与半空中的白衣秀士双双落地,而白衣秀士陶光甫一着地,便以双手捂嘴,好似在勉强吞咽着什么。 旁边的那人——浪子楚云,匆忙以掌心抵在陶光背后,低沉的道:“朋友,这口瘀血可以吐出来,不用吞下。” 白衣秀上陶光适才又以险招进袭敌人,他拼着背后受击,踏入对方中宫之内,以“勾离爪”功夫,活生生扯裂了一名强敌的肚腹!但是,他却也被那名莽狼会的监法在背上印了两掌! 虽然陶光已在事先运气背后抵御,但这名莽狼会监法功力甚厚,垂死之际,力道依旧惊人,这两掌之功,虽未如何严重,却也震得白衣秀士血气翻腾,耳鸣目眩。 这时,他张口吐出两团紫乌色的瘀血,强忍;却又忍不住的喘息起来,面色苍白得有些发黄,额际汗水淋漓涔浑而下。 楚云亲自取出丝帕为陶光揩抹嘴角血污,又自怀内摸出一粒淡红色药丸,沉静的道:“朋友,弓弦绷得太紧会折。屋梁的负荷过重亦会倒坍,而人超过了体力的极限亦会颓倒,你武功很强,但却不宜冒险取敌,五岳一剑班兄亦定然不会同意朋友你如此不惜自己的,是么?” 白衣秀士陶光默默地凝注着楚云,又默默的点了点头。 楚云笑笑,将手中淡红色药九交在陶光手中,低声道:“你的伤势并不重,仅是因为中气亏损,略有脱力之像而已,吃下这粒药丸,再息一个时辰就会好的。” 陶光依言服下,深深吸人一口气,十分感激的望着楚云,楚云淡淡一笑,左右看了看道:“嗯,莽狼会的残余就快一网打尽了。”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移眸望去 他的目光与赤骑追风骆森的双掌,同时落在那硕果仅存的莽狼会监法前胸之上! 一声狂吼,这中年大汉身躯猛翻而出,连连在地上滚出寻丈之遥,方才寂然不动,汗血和着泥沙,在他面扎上混成一片。 其他的莽狼会角色,这时纷纷将手中兵刃弃置于地,嘶哑的大叫道:“快刀白刃,不杀好汉光棍,我们服了!” 赤骑追风骆森蓦地吼了一声,喝道:“呸!你们也称得上好汉光棍?老子活劈了你们这些杀才!” 仅存下的莽狼会人物,这时只有五六个人了,他们个个汗浸衣衫,血迹斑斑,发髻散乱,一副疲惫不堪之状,五六双眼睛,俱皆在喘息中惊恐的注视着赤骑追风,神色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难受的滋味。 半晌…… 赤骑追风骆森缓缓垂下双手,向围恃四周的近十名龙风山庄庄友摇摇头,语声低沉的道:“罢了,都给老子滚!” 于是那五六名莽狼会弟子喜色顿展,齐齐恭身下拜,呼啦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外急奔而去。 楚云回首向陶光一笑,道:“血腥的残杀中,应该有点人情味,哪怕一丝也好,你说是么?” 36、垫己去兮 剑腾戈飞 楚云说完了话。缓缓回身注视一场最后的决死之战,五岳一剑班沧对银戈飞星常大器的龙争虎斗! 白衣秀士陶光一直凝注着楚云,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他已深刻体会出对方那一股特异的气质,与浩瀚如海的深邃禀赋。 这股气质与禀赋,和寻常人是绝对迥异的,陶光感到有些悠远朦胧,和雄伟浩瀚的感觉,便好似在看着一座隐在云雾中的高山,是如此耸拔挺逸,却又蕴藏着无可比拟的力量。 此刻…… 银戈飞星常大器的衣衫,已全然被汗水浸透,虽然他强憋着一口真气,但喘息的声音,依旧可以清晰的听到。 五岳一剑班沧的“钻砾剑”法,目前已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最高峰,剑势有如漫天波涛,滚滚而起,又似银河垦群,绚烂生辉,像万千明钻流动浮沉,如熔岩翻腾漫天盖地,不但剑气如虹,连周遭的空气也带起漩涡圈圈。 楚云默默观察,低声自语道:“好,好,果是剑术名家,一代宗师,五岳一剑之号,当之无愧。” 白衣秀士陶光此刻站在楚云身旁,他闻言之下,接口道:“班庄主日常闲居之时,多往龙凤山庄内之‘枫崖’勤练剑法,在下经常奉侍于侧,班庄主的剑术——至极绝之际,甚至能身与剑合,以剑气伤人于方圆两丈之内,在下虽出江湖不久,能人异士所见却多,剑术一道,未尝见有高于班庄主者。” 楚云淡淡一笑,道:“贵庄主剑法之绝,堪称无双,今夜,楚某亦是大开眼界呢。” 白衣秀士陶光不知如何,心头微微一跳,目光则移到楚云挂于胯旁的“苦心黑龙”长剑之上。 “楚大侠……” 楚云回头注视这位江湖上甚有名气,却又以冷面辣心见称的白衣秀士,微微一笑,道:“陶兄有什么高见?” 陶光咽了口唾沫,道:“不敢,在下忽然想起一事。” 楚云伸手拍拍陶光肩头,道:“但请直言。” 白衣秀土陶光一指楚云悬于胯旁的“苦心黑龙”,低声道:“楚大侠,尊驾所佩的长剑,非但形式古雅夺目,而且。尊驾悬挂的位置也与众不同,好似比一般剑家低了许多,假如,在下的推断不错的话,凡是如此佩剑的武林人士,必定有着极端特殊的技艺……” 楚云一笑道:“陶兄言重了,楚某佩剑如此,仅是习惯使然,至于剑艺么,陶兄日常承受班大侠绝技之感染,如再一观在下这泛泛之家,便好似滨海之民忽见淙淙流溪,那就微小得太微不足道了。” 陶光有些赧然的正待说话…… 一声暴雷也似的叱喝,蓦然传来,满空星芒纵横迸射,锐风呼啸,声势端的惊人无比! 楚云冷笑道:“叱吾飞星!” 陶光急忙回首顾视,只见五岳一剑的神火剑已翻翻滚滚的凝成一道晶莹深厚的光墙,光墙四周,罡气澎湃,点点星形光芒,正闪电般向内激射不息! 银戈飞星常大器在他成名的银戈之上,用尽了所有的功力,却依然奈何不了五岳一剑,此刻,他已将轻易不肯施展的绝活“叱吾飞星”使了出来。 光墙如流灿的火龙,波动不绝,银星似飞闪的钻石,呼啸穿射,而如雷的喝喊,更声声宏烈,震人耳膜。 楚云在旁凝神不动,缓缓的道:“银戈飞星常大器,就要栽了。” 白衣秀士陶光目不稍瞬的注视斗场,轻声道:“楚大侠,常大器这厮的叱吾飞星,也够得上个狠字呢!” 楚云默默颔首,没有说话,而斗场中,银戈飞星常大器已蓦而升空五丈之高,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的扑向五岳一剑! 白衣秀士有些吃惊的道:“啊!常大器不要命了!” 楚云断然道:“不,他必有所施!” 果然,正当五岳一剑的剑尖颤成千百点银光,反卷而上的时候,银戈飞星那魁梧的身躯已倏而向侧旁横移八尺,单臂自肋下抖出。七点黑芒,排成一线斜斜飞到! 五岳一剑长笑一声,随着他的长笑,寒光暴涨,呼轰扫去。 此刻! 银戈飞星常大器狂叫一声,身躯在空中猝然一翻,手脚不停挥动,一朵朵五角形的精钢飞星,又如天女散花般自四面八方向班沧包袭而至。 白衣秀十目睹那漫天星芒呼啸而出,又目睹被班沧纵横的剑气卷扫一空,他不由悦意地呼了口气,轻松的道:“五岳一剑岂是如此容易算计的么?常大器早知今日,定然悔不当初了……” 楚云正待回答,目光一瞥,却在刹那之间,发觉已自半空落下的银戈飞星,那棱角突出的面孔之上,布满了狂厉狠毒的神色,这种神色,楚云是十分熟悉的,他知道,只有当人恨到极点,准备豁出一切的时候,才会有这些令人见而起悼的表情。 这意念在楚云脑中如电光似的一闪,他倏而喝道:“班大侠,有玉碎之心!” 五岳一剑似乎微微一怔,剑芒略敛间,他已恍然大悟,身形如雷电猝闪,暴移九步之外! 几乎在同一时间,银戈飞垦常大器已疯狂的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一大片“叱吾飞星”带着尖锐的利啸疾飞而出,挟在这片星芒之中的,赫然尚有一柄沉重闪耀的银色短戈! 要知道,大凡一个武林名手,当他到达成败边缘的生死关头之际,多会将其珍藏不露的卓越绝技使出,而这到最后才使出的绝活,大多狠辣无比,以手中兵刃作孤注一掷的手法,更必有其独到的阴毒之处,因为,这一着,乃是有与敌俱亡的打算的拼斗至此刻,出手之人,安能不凶厉至极,怨恨至极? 这时,一大片叱吾飞星,已如电光石火般来至班沧身前,班沧适才已移出九步,而这短短的九步距离,已给了他一个足够的准备时间。 飞星与辉耀的剑芒在刹那间接触,又随着挥动迅捷无匹的剑势环绕,然后,被绞成粉沫般的残屑四散而出。 于是—— 一条闪射着光芒宛如银龙般的短戈,已在那些飞星碎溅之时,微微颤动着倏而射到,戈锋划破空气,有着极为刺耳的啸声,如削的锐风,甚至连站在三丈之外的楚云也可以感觉出来。 白衣秀土陶光脱口叫道:“不好,常大器已在兵刃中贯人全身真气!” 楚云踏前一步,双眸不动—— 他十分清楚,当一个功力高如银戈飞星此等武林枭雄,当他将全身真力聚于一点时,其威力之宏,是不可忽视的,然而,楚云亦知道,凭五岳一剑的超绝身手,虽则仍不宜硬挡,但闪躲开去却是没有问题的。 但—— 五岳一剑竟蓦而收去剑芒,将神火剑环抱胸前,双手握住剑柄,纹丝不动,目光如冷电一般凝注着即将飞到的银戈! 楚云心头微微一怔,却不由暗赞:“好个五岳一剑,他如此作法,想是要以一方豪雄的磊落气度,光明正大的与他的对手作最后一击!” 心念尚未转完,疾如迅雷的银色短戈,已经直飞到五岳一剑身前! 仿佛西天的闪电般快捷无伦,五岳一剑倏而霹雳般大喝一声,手中神火剑猛然点去,又在点出的刹那间嗡然一颤,斜斜上挑! 剑身宛如撕裂空气,发出嗤的一声裂帛也似的巨响,“当”的一声,横切在银戈之上。 这“当”的一声巨响,好似铜钟大吕一般,震得人人耳膜生痛,连树上的幼小枝芽,亦随着落叶飘然坠下。 金属相击的声音尚袅绕未散,那柄沉重闪耀的银戈已被切为两截,飞起空中七丈之高,又映着旭阳初放的光辉,坠落丛草之中。 银戈飞星常大器身形随着断戈着地,一个跄踉,“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颓然坐到地上,他微仰着面孔,而面孔上清晰的棱角,已失去了往常的威慑冷峻,交织成一片极端的凄凉与哀伤的线条,这神情,好像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有着天下虽大,无我立身之地的哀楚。 五岳一剑亦被震退三步,他俊朗透逸的面容上,有着一丝红晕,而这红晕却是隐在苍白的一抹,此刻,他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的凝注着手中如一泓秋水也似的神火剑,而这柄锋利的长剑剑刃,赫然有着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除了另外几批尚在拼斗的叱喝声外,场中没有任何声响,有的,只是银戈飞星常大器粗浊的喘息。 于是—— 白衣秀土陶光焦虑的向前走了两步,又为难的停住,目光求援似地凝注站在一旁的楚云。 楚云明白陶光为何欲行又止的原因,这理由很简单,大凡一个武林名家,对他自己的兵器,都是爱逾生命的,稍有一丝损毁,则不啻是一件最为痛心的事,而陶光身为五岳一剑属随,在他主人如此心情之下,又有什么能力加以安慰呢? 在两道含着嘉许的眼神中,楚云对陶光一笑,缓步行向五岳一剑身前。 “班兄,此时此情,楚某能说一句话么?”楚云深沉的道。 五岳一剑悚然一惊,“唰”声收剑入鞘,长身一揖道:“今夜之战,多赖楚兄一臂之助,班某不言谢字,惟将恩德长忆心头,日月环转,记得楚兄拔刀之义……” 楚云豁然大笑道:“好个五岳一剑,如何对这区区之事这般看重?楚某有幸识荆,已觉无上荣宠,江湖之上,难道便没有一个正心之士么?班兄如此言来,倒令楚某无颜攀交了。” 五岳一剑连忙整冠整衣,双手与楚云相握,真挚的道:“楚兄,班沧于武林之中,素无怀恩感德之人,更不信天下尚有多少堂堂皇皇之上,今见楚兄,班某心折矣,适才班某痛心随身兵刃之损,失态之处,万祈楚兄莫予见责才是。” 楚云坦然笑道:“班兄言重了,楚某岂会如此度狭?倒是目前之战,吾等也好作一个结束了。” 五岳一剑颔首同意,回头望向坐在地上的银戈飞星常大器,冷然道:“常大当家,还有兴趣要贵队的朋友们继续流血么?” 常大器疲惫的睁开眼睛,直直的凝视班沧,嘴角却在微微的抽搐着。 半晌—— 他蓦而奋力呼道:“灰旗队所属,一律罢战听令!” 语声沙哑撕裂,却使远近可闻,瞬息间,银扁担罗奇满头大汗的掠至常大器身侧.不管自己右肩被撕开的皮肉,惶急的道:“瓢把子,这是怎……” 他还没有说完话,半声惨叫已经传来,常大器仓皇回顾却见自己手下三骑队中,最得力的灭魂骑队头领大刀客潘存义,只剩下半个头颅尸横于地,二刽子朱瀚,却浑身鲜血淋漓的站在一旁发怔。 常大器愤怒的哼了一声,双目中凶光顿现,但甫一与楚云那冷厉的眼神相触又似泄了气的圆球般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楚云缓缓的道:“常大器,杀潘存义,乃在阁下发出停战令之前,由不才亲口嘱咐属下所为,假如有一切后果,概由不才一人承担。” 银戈飞星处在如此情况之下,已等于完全陷入重围之中,不论心中如何悲愤,你又叫他怎么办呢? 这时—— 二门神雷望、金菩提曹功、二刽子朱瀚,及仅存三人的四羽士,已全然围立常大器身旁,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几处伤损,每个面孔,都透露着极端的仇恨,但是,这仇恨却深藏在畏惧之中。 狂鹰彭马、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与五岳一剑的赤袍铜拐公孙雄、赤骑追风骆森、啸江二怪、白衣秀士陶光等人,亦皆分立两侧,双方仍然是一个对峙的局面,不过,这与夜间交手以前的情形,却是大大不同了呢! 此刻,五岳一剑回身向楚云一礼,道:“便请楚兄一切作主便了。” 楚云双手微摆,道:“岂敢!此乃班兄与灰旗队之间的私事,一切尚请班兄与其了断,楚某怎能妄作安排?” 五岳一剑微一沉吟,笑道:“那么,班某便放肆了。” 说罢,他面容微沉,冷冷地对银戈飞星道:“常大当家,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只要撂出一句话来,班某便定然接下,不过如今情势如何,阁下最好也在心中稍存根底。” 银戈飞星常大器望着满地尸体,四溅的鲜血,心中亦自然明白班沧言中之意,他沉默了良久,沉缓的道:“姓班的,灰旗莽狼,可说已在昨夜完全栽了,姓班的你定然较老夫更为明白,这笔血债,是不会从此罢休的,双首谷的产金山溪就此不谈也罢,但你除非一剑诛去老夫,否则,哼,灰旗莽狼与你,以及今夜落井下石的楚某等人,定然有再以赤血相染的一天。” 五岳一剑神色一冷,尚未说话,楚云已踏前一步,豁然大笑道:“有骨气,常大当家,楚某代表金雕盟先行接下,班兄,想你也不会谦让吧?” 说到后句,楚云回首向班沧一笑,五岳一剑朗声说道:“这个自然,不过,依在下一贯习性……”他望了望银戈飞星,又道:“却未免太给姓常的朋友占便宜了。” 银戈飞星常大器哼了一声,不顾一切的道:“班沧,灰旗莽狼,如今尸横遍野,血染长草,老夫一命又何足惜?是是非非辩亦无益,老夫头可断志不可屈,既已败于你手,姓班的你看着办吧,老夫若有一字怨言,便算不上领袖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 一旁的灰旗所属,此刻俱皆动容,银扁担罗奇满脸涨红,大叫道:“对,即使碎尸万段,也要叫江湖朋友知道我们俱为男子汉,大丈夫!” 五岳一剑双眸光芒电射,右手不知不觉中,已抚在长剑之上。 楚云却向他微微摇头,淡淡一笑道:“那么,各位相信较之百角堡的威风如何?” 此言一出,灰旗队各人自银戈飞星以下,无不神色大变,面面相觑,在他们的意识中,百角堡的声威是较灰旗莽狼强过多多的了,而百角堡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的事,又给他们多大的震惊啊!如今,不想站在自己眼前的,便竟然是一手毁灭百角堡的人! 银戈飞星等人,全都怔忡着没有说话,一片沉寂宠罩场中,而这是一片极不调合的沉寂呢。 忽然—— 一个声音自林外传来,这声音极为急促,场中各人俱为内家高手,是而听得十分明白,这好像是一个人在急急奔掠的声息,但是,在此时此地,在这修罗场也似的大柳坪,在这朝阳初升的清晨,又会有谁在如此匆忙的奔走呢? 37、南海煞者 中原剑士 这时,站在楚云身侧的剑铃子龚宁,迅速趋前一步,轻沉的道:“盟主,可要弟子前去阻止来人?” 楚云微微摇头,与众人的目光同时注视林外,而此刻,一个粗扩的声音,已大刺刺的自林外传来:“奶奶的,后面这些杂碎倒是越跑越起劲……咦,怎的这片鸟林有着血腥气!今儿个一大早,场面却似乎十分热闹哩……” 随着语声,一条胖大的身影已隐隐约约的出现在林边,那人隔在一行行的柳树之外,好似正在向这边探首张望。 五岳一剑冷冷一笑,回头瞥了坐在地上的银戈飞星一眼,右手已迅速的移到剑柄之上。 但是—— 楚云却忽然在这时笑了起来,笑容开朗而真挚,是一种充满了热力与欣悦的笑。 在场各人正在纳闷地望着楚云之际,林外那胖大的人影,已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口中忽然哇哇大叫道:“咦唏,这林中简直变成大屠场了嘛,他娘的横七竖八躺了这么一大片,啧啧,真是有干天和,有干天和……” 这胖大汉子身旁一件土黄布衣褂,头皮刮得油青,亮闪闪的,与他满身油污正好相映相衬,而且,敢情还露出一个硕大的肚皮哩。 剑铃子龚宁冷叱一声,身形微挪,已如鬼魅般移到来人身前,不待来人再向这边探视,已沉厉的道:“好朋友,这里与阿修罗地狱正好差不多,阁下莫、非亦想将那一颗胖大头颅留在此地么?” 胖大汉子微愕之下,脸上的肥肉一鼓,仿佛布在上面的细小五官都在跳动,他大吼一声,叫道:“相好的,你这话可真透着轻松,大爷满脑袋的肥油,正觉得难以负荷,来来,相好的便烦你取下,留着当个祖宗牌位供吧。” 剑铃子龚宁平素不苟言笑,辣手冰心,此刻吃来人一阵讥刺,不由面色倏寒,双目中煞气顿现。 那胖大汉子摸摸肥厚的下颔,向龚宁背后略一张望,细眼半眯,皮肉不动的道:“相好的,别吹胡子瞪眼睛,大爷我三江五湖一腿跨,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这等阵仗唬大爷我不着,倒是阁下莫先气伤了身子……” 剑铃子龚宁冷森森的道:“是这样么?龚某此刻便想试试朋友你的道行!” 胖大汉子脚步一叉,双掌交胸,大有泰山石敢当的气概,咯咯大笑的道:“请,借老兄的手到西天走一趟,正乃大爷我生平夙原!’”随着这句话,气氛在无形中又充斥着杀伐的血腥味,剑铃子龚宁向后一退,返身肃然道:“候盟主令。” 楚云一直笑吟吟的注视着情况的演变。此刻他朗朗一哂,平静的道:“严大哥,多日不见,怎的遇着在下却如此冷漠起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剑铃子龚宁正愕然抬头,不知自己盟主在向谁说话,他背后那胖大汉子已忽然像被谁踢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口中大叫着奔向楚云。 于是,在场中各人尚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二人己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胖大汉子既似哭,又似笑的叫着:“俺说楚非伙计啊,俺寻得你好苦哇,你小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奶奶的俺真是舍不下你啊……” 敢情这胖大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睽违已久的江湖巨枭——狐偃罗汉严笑天! 楚云轻拍他肥壮的肩膀。微笑道:“老兄,你那天在下营镇中和人打架,怎的一去便不回了?害得在下好找。” 狐偃罗汉松开双手,细细端详了楚云一阵,口中啧啧赞道:“果然一代俊彦,气度不凡,啊啊,俺的这招子尚未昏花……伙计,你说那天在下营镇的事情么?妈的,不提还罢,一提俺就是一肚子气。” 楚云笑笑,又道:“那些穿红衣的人是哪一路的?闻说还吃你劈翻了一个!” 狐偃罗汉傲然道:“这两个老小子乃是‘红影郎中’陈鹤手下的两员大将,俺早年为了一桩买卖,与陈鹤闹得乌烟瘁气,彼此反目,那天在酒店中遇着了这两个小子,妈的,俺不去惹他们已是够客气了,哪知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在酒楼上却指桑骂槐的胡言乱语起来,俺忍不住使了一点小手法回敬,这两个家伙却当堂翻脸动武,于是么,嘿嘿,他们的代价便是一死一伤……” 楚云又道:“那么,事后你怎么不快些回来呢?害得在下担了好多心。” 狐偃罗汉哼了一声:“俺不是追那小子去了么?唉!却不想冤家路窄,红影郎中陈鹤这狗娘养的便候在镇外,于是这一场把戏可就好瞧了,直打了三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后来,俺一看场面不对,只好忍住一肚子火气,回头来找兄弟你。” 楚云忽然低声一笑,道:“老兄,你是否打那陈鹤不过?” 狐偃罗汉胖脸一热,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奶奶的,这老小子一身工夫真够硬,不过,‘敌强我避’乃兵家上策,打不过走人,也不算丢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云沉声道:“罢了,老兄,在下定会为你找回这场过节,现在,我们先将眼前的事料理一番再说。” 于是,楚云为狐偃罗汉做了一次简明的介绍,周遭这一群名蜚武林的好汉,都折服在对方的盛名之下。 狐偃罗汉双手互搓,大笑道:“今天真是幸会,呵呵,尤其是五岳一剑班兄,俺更是神交已久,却料不到能在此地见面……” 五岳一剑班沧抱拳一笑,道:“不敢,狐偃罗汉威震八方,名扬天下,班某更是钦仰不已。” 二人正在客套,楚云已若有所觉,他低声问道:“老兄,可有别人与你同路来此?” 狐偃罗汉蓦然一惊,回首四顾,急道:“可不是,只不过这些朋友们却并非同道,乃是想借着人多帮大,给俺老严吃一顿生活罢了,俺比他们早走一刻,本想找个清静地方大家比划比划,目前正好在此处来个鸡飞狗跳墙!” 楚云有些迷惑的道:“这又是哪一路的朋友?莫非他们也与老兄你结有梁子不成?” 狐偃罗汉恨恨的道:“真他奶奶的莫明其妙,俺也不知在何时何地得罪了大洪二子这两个老绝物,大洪山的朋友们忽然于目前寻到俺老严,一句话不说便动上了手,奶奶的,这些小子们一上来便是打群架,俺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只好边走边打,一直捉迷藏似的来到豫境北面,这些家伙却仍然紧追不舍,好像俺老严抢了他大洪二子的媳妇一样……” 狐偃罗汉说到这里“呸”的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目光闪处,却与坐在地上的银戈飞星常大器打了个照面。 常大器一直低垂着脑袋,这时抬起头来与狐偃罗汉四目相触,不由咧了咧嘴,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艰涩表情。 狐偃罗汉失声叫道:“咦,灰旗队的常大当家怎的在此地风凉起来了?啊啊,可是真想不到哩!” 原来,狐偃罗汉与银戈飞星二人,同是江湖上闻名的巨枭,二人彼此也见过数面,只是双方生意路子不同,是而在利害上尚无冲突,日常间也还保存了一点情谊。 狐惬罗汉一直忙着与楚云等人说话,因此对常大器那一于人就没有注意,直到此际,他才看清了是怎么一个形势,自然,以狐偃罗汉这头老狐狸的江湖经验来说,不用任何人解释,他也明白了眼前是个什么场面。 这时,楚云将目光望着远方,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他仿佛正在想着一件事情…… 五岳一剑班沧凝目向林外注视须臾,他忽然低缓的道:“楚兄,有人正向这边奔来,人数尚且不少……” 楚云颔首一哂,道:“不错,可能就是大洪山的朋友了。” 他随即回头向坐在地上的银戈飞星一瞥,沉声道:“姓常的,稍停楚某等应付大洪山来人之时,你们各位最好静待此处,切勿轻动,否则,假如各位有着混水摸鱼的企图的话,那么,后果如何,列位心中可能较在下更为清楚。” 银戈飞星常大器哼了一声,双目望天,一言不发。 狐偃罗汉大步过来,望着林外咬牙切齿的道:“好杂碎们,俺严大爷若不能给你们来个狠的,你们只怕要将俺看扁了,奶奶的,迷藏也捉够了,现在来一扬热闹的吧。” 说着,他向楚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俺说伙计,才见面就为你惹下麻烦,俺真有些…… 楚云轻轻摇头,低声道:“不,这并不关老兄你的事,这场麻烦,倒可能是在下连累了老兄。” 狐偃罗汉闻言有些愕然,楚云却一笑不语,狐偃罗汉又将手指向侧旁一比,低沉的说道:“伙汁,常大器这老小子怎的又和你干上了?看情形,他这一遭栽得够惨呢,而且,地上躺着的,好似还有莽狼会的朋友……” 楚云目光一直凝视着柳林之外,此刻淡淡的道:“不错,他们昨夜可说是全军覆灭,至于在下为什么和他们结有梁子,却是说来话长,现在,老兄,让咱们先见识一番大洪山的朋友吧。” 楚云说到这里,一旁卓立的五岳一剑班沧已冷冷地一笑道:“来了,共是七人。” 柳丝儿在轻轻地飘拂,轻盈盈的,在柳树的间隙中,六条人影如鹰隼般纷纷掠人,身手奇绝。 掠入林内的七人中,为首是一个年约四旬,身形修长的汉子,白皙无须的面孔上配着细长的眉眼,令人有着一种深远含蓄的感觉,在此人身后,是一个儒衣打扮的老酸古及另一个头戴瓜皮小帽,手执旱烟杆,留有两撇小胡,状似店铺掌柜般的人物,以外四人,却俱为清一色深紫绣花长衫,黝黑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行动之间有若虎跃豹腾,猛捷无比。 七人甫一掠入柳林,向遍地尸骸略一张望,立时毫不犹豫的直奔楚云等各人所立之处而来。 狐偃罗汉喉头咕噜一响,双手微搓,一马当先的抢前两步,拉开嗓门呵呵大笑道:“好朋友,江湖上有道逼人莫逼绝,到头留半步,奶奶的,你们却是狠得半寸余地也不留,你道俺老严还真含糊你们不成?本来,这下子彼此正可总清总结一下。” 狐偃罗汉语声甫落,七条人影已飘然立定,七双眼睛,炯然向楚云等人这边凝视。 一直站在侧旁未曾开口的大漠屠手库司,这时回首望了望眼帘深垂的狂鹰彭马,这位威震大漠的狂鹰却沉默不语,然而,唇角的那一丝笑意,宛似一股冰凉的寒气,慑人心脾。 大漠屠手库司大步行至楚云身侧,正待启口,楚云已微微一笑,摇手阻止,而此刻,对方七人中,那面白无须的四旬汉子己傲然一哂,生冷的道:“碧落浩渺,江山无际,放眼天下之大,有谁能力大洪一脉之敌?” 这人说话之间,口气之狂,简直已非“目无余子”四字可以形容了,加以他语气冷硬,听来有似冻石梗胸,令人有着极不愉快的感觉。 楚云双手负在身后,丝毫不动大气,狐偃罗汉却有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跳了起来,哇哇大叫道:“他娘的气煞俺也,就凭你们这几块废料与大洪山那两个老不死的甲鱼,就敢他娘的吹此大气么?你们只不过是大洪二子手下的走狗奴才而已,大洪山上的蛇鼠之流,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你们这些杂碎连边都摸不上,却到这里出丑卖乖,真是可笑之极,可恨之极……” 那面孔白皙的四旬汉子,细长的眉目微微舒展,冷煞地回道:“斧底游魂,漏网之鱼,尚有何颜在此说话?如若不才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狐偃山下了!” 狐偃罗汉听得一愕,随即如疯狂似的冲向对方,口中大吼道:“好他娘的一群狗熊,俺撞狐偃山之前,也得先撞碎你这狗养的肚皮!” 说话声中,狐偃罗汉已狂风暴雨般向敌人攻出一片漫天掌影! 这细眉深目的汉子眼皮也不撩一下,双脚反而向前迎上一步,而狐偃罗汉所猛烈掌击,已轰然卷到! 正当此际—— 一大串掌影,仿佛一大串流光,在尖厉的劲力中猝然自斜刺里涌到,威势之宏,连地上的草茎也自根拔起了一大片! 于是—— 呼噜噜的空气在四周揽荡,强劲的罡力四散涌溢,狐偃罗汉胖大的身躯如醉洒也似的退出五步,摇晃不止。 另一边,那自斜刺出掌之人,亦并不较狐偃罗汉好受多少,一直踉跄后退六尺,力“始掌桩站稳,面孔神色,己然和猪肝相差不远了。 狐偃罗汉大口呼吸了几次,怒吼道:“杨文显,俺把你打不死的老匹夫,你他娘在灌了一肚子骚水,却尽干些为虎作伥的勾当,做大洪山的走狗,呸,快摘下你那南山一儒的招牌吧。” 原来,适才猝然自侧旁出掌相拒之人,正是那位身着儒装的老酸丁——南山一儒杨文显。 这位南山一儒双袖一抛,竭力使自己形态自然,他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故意笑吟吟的道:“呵呵,严兄请了,老夫等人一路追随严兄至此,实无他意,乃诚请严兄至本山当家的面前,略微解释一件事情。” 狐偃罗汉怒道:“奶奶的,以这种方式对付于俺也叫请?假如不是这个“请”字,俺看俺这条老命大约早已吃你们分了!” 蓦而一声凄冷的阴笑,接住狐偃罗汉的语尾响起:“严笑天,你说得一点不错,不才认为如此待你,已是过于客套,若不才早几天与杨老师等人会合,哼哼,只怕大罗汉你此刻早已授首在大洪山‘紫灵堂’之前了。” 狐偃罗汉强忍怒火,故意龇牙一笑。阴阴的道:“你小子这叫做癞蛤蝉打哈欠,奶奶的口气倒不小,本罗汉江湖上也滚了数十年,嘿嘿,却对你这位仁兄面生得紧,自你露脸至今,除了顶着一张狗嘴在那里扯淡以外,就没有摆出一点人的模样……” 狐偃罗汉语针如蜂,尖锐无比,说到这里,蓦然大吼道:“小子你报上名来,严大爷今天若不将你搁在此处,就冤枉在江湖上吃了几十年刀尖饭!” 站在他对面的南山一儒杨文显此刻面色微变,有些担忧的回头望了那细眉深目的汉子一眼,急忙抢着说:“严兄,素闻阁下目似金睛,阅人分毫不爽,只是阁下此番却看差眼了,嘿嘿,严兄知道面前这位师父是谁么?” 严笑天尚未答话,南山一儒己缓缓的,一字一顿的道:“蒙蒙雾里一孤舟,飘摇几多愁。” 狐偃罗汉微微一怔,不由回头望了望,于是—— 一个清雅的语声,带着些微风尘中特有的低沉响了起来:“啸江呼浪豪意长,白煞詹如龙。” 南山一儒杨文显神色一震,惊疑的道:“奇怪,又是这熟悉的语声,莫非……” 他目光掠过身前的各人,一直射向楚云身上,而楚云,此刻正望着他微笑,不过,微笑中有着凡丝说不出的意味。 那面孔白皙的中年人,这时冷漠已极的淡淡一笑,阴阴的道:“好朋友,看不出你年纪青青,却知道詹某之名,大约在江湖上也吃了不少年的闲饭了?” 楚云此际才踏前两步,拍拍狐偃罗汉肩膀,一笑道:“老兄,自现在起,看愚弟的了。” 转过头来,楚云双手负在身后,凝视着适才说话的汉子,平静的道:“詹朋友,你说得对,在下的确在江湖上吃了十来年闲饭,混得个薄薄的虚名,自然,这一切都比不上南海一派的白煞者詹大侠于万一,不过,在各位坚请狐偃山严当家回大洪山之前,在下是否可以问一句话?” 这位倨做已极的中年人——白煞者詹如龙,闻言冷冷笑道:“问罢,你的问题完了,詹某也有话要问你。” 楚云回首四顾,含有深意的一哂,沉声道:“请教詹大侠,列位如此劳师动众穷追不舍,亲请严当家的至大洪山走一趟,不知其因何在?” 白煞者詹如龙大刺刺的道:“这个待严笑天这老匹夫去了自会明白,现在,不才问你,你们牛鬼蛇神的一大群在这里有何企图?地上这多纵横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朋友你与严笑天有何关系?与大洪山是友是敌?” 楚云一直平淡含笑的面孔,这时突然一沉,目光隐射着令人起惶的煞气,于是,他那线条鲜明有力的脸庞,已在刹那间转变得有如一尊冷酷无比的魔像,语声仿佛一道水流,与他神色的转变同时响起,寒冷得几如结冻的壑谷:“詹如龙……” 楚云后负的双手缓缓移到胸前,冷沉的吐出三个字,又生硬的道:“今天要想使严大当家的离此一步,只要你自信有此能耐,便不妨一试,严大当家乃在下拜兄,朋友们如与他结有任何瓜葛,在下一概代其承当,还有此问的满地尸体,正是你们的前车之鉴,说到这里,詹如龙,阁下应该知道在下与大洪山是敌是友了。” 白煞者詹如龙乃大洪山二当家左拐子宋邦的八拜义弟,情同生死,一身武学,更是阴诡奇绝,兼而有之,詹如龙在大洪山的地位甚尊,他虽然不常驻于大洪山,但也掌着大洪山执法红旗之责,权位之尊,仅次于大洪山二当家有数几人而已,詹如龙本人又是南海一派最长辈份的高手,日常之间,备受同辈属下敬畏,他本人习性又是孤僻至极,是而,养成他目前的跋扈嚣张之气,却也不是偶然的呢。 楚云的话,非但狂,而且傲得厉害,语锋之利,直刺得这位江湖上横闯了二十余年的白煞者面孔煞中带白,只管在那里冷笑不已,自然,这冷笑中,包含着无比的愤怒与杀机! 忽然,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酸气冲天的南山一儒抢前了一步,仔细地在楚云面孔上打量,那副模样,一看即知他是在记忆中竭力搜寻着什么。 一直沉默无语的大漠屠手库司,此刻倏而冷哼一声,如狼嗥般喝道:“酸老儿,就凭你注视本盟盟主的德性,已足够身卸八块之罪!” 楚云微微一笑,再度用手势阻止即将发狠的大漠屠手。 南山一儒用手抚额,苦苦寻思,突然—— 他失声大叫:“浪子楚云!” 楚云尔雅的一拂长衫,微揖道:“关洛道上一别经年,不想前辈至今仍未遗忘在下,睽违日久,在下却怀念前辈至深哩……” 南山一儒踏前两步,伸手与楚云相握,一面细细端详,边激动的道:“好小子,那时你行走武林未久,老夫已预卜你将来必然大有一番作为,今日一见,足证老夫之言无差,呵呵,云里青龙左老儿地下有知,亦定会为所传有人而含笑九泉了……” 南山一儒语词中提到楚云恩师,不由令这位后起豪雄黯然垂首,是的,尽管恩师如何,尽管楚云此刻之力已足能做啸武林,却又与他尸骨已寒的恩师有何补呢? 自然,南山一儒杨文显成名之际,楚云尚不过初露头角,在三江五湖上的名望是不足以与南山一儒相较的,而且在辈份上,南山一儒也的确比楚云高一辈,南山一儒早年虽与楚云相识,甚至认识楚云授业恩师,但在交情上却也未见如何深厚,眼前南山一儒表现得如此热络,却也有他的用心,凭南山一儒在江湖上打滚了多年的经验,一眼之下,即已看出目前的情势错综复杂,而对方诸人之中,又有几人一望即知为武林高手的人物,而且,好似楚云更为这些人的领袖呢,南山一儒有意以故情束缚楚云,以便己方进退,更可减少一个强敌,所以,别看他简单的几句话,几个表情,却也用心良苦,含有深意呢。 这时,南山一儒又捋唇上的胡子,呵呵笑道:“小子,不久前与本山黎姑娘那档子事,大约那蒙面人就是你了,好家伙,真不得了,老夫几个险些还栽在你手中呢,我这个前辈师长倒真有些承担不起哩,呵呵……” 楚云微微一笑,南山一儒又亲热的道:“小子,你眼见师长辈不认,该当何罪?该当何罚?倒是老夫我双目未花,十足把你认出来了……” 蓦而——一串冷涩的冷笑声压住了南山一儒的语声,阴恻恻的道:“杨兄,眼前不是攀交情,拉关系的时候,你快些将话讲完,詹某好送这位楚大英雄上路!” 南山一儒杨文显语声蓦然噎住,面色十分难看,他强颜一笑,回首道:“詹红旗,目前之事,尚请暂予缓冲,以便老夫与楚老弟商讨一个解决方法……” 白煞者神色倏寒,毫无一点人味的道:“商讨?在这姓楚的揽下本山追捕之人以后?在他出言顶撞辱骂詹某之下?在这批江湖鼠辈之前?哼哼,杨兄,如若阁下另有图谋不妨袖手一旁,由詹某自行处理担诗,回山后咱们再论是非!” 南山一儒万料不到白煞者在这种场面之下说出这种话来,他在大洪山的地位虽然不若白煞者崇高,却也是第一流人物,当着如此众多的敌友之前,被白煞者抢白得如此下不了台,心头的愤怒,自是无可言喻,但到底姜是老的辣,南山一儒竭力平下心中一口气,使面部肌肉尽量放得和缓,强颜一笑道:“岂敢,岂敢,詹兄大任在身,老夫自应追随左右,听候差遣,怎能做那鹬蚌之争的懵懂傻事?” 白煞者詹如龙冷冷的道:“那么,你且退下一旁。” 南山一儒仍然强笑着绥绥站到旁边,不过,任是他如何忍耐掩饰,面孔上的愤怒,依旧不能瞒过一个明眼之人。 楚云看看这一幕内斗式的闹剧,心头不禁暗自一哂,忖道:“这白煞者詹如龙名气甚大,一身所学闻说更属惊人,但是,就凭他这待人处世的方法,却是低之又劣,不及一个髻龄稚童,南山一儒一心想套亲近,却被他当头一盆冷水,他却不知道这盆冷水泼下,已带给他们目前不可弥补的裂痕了……” 想着,白煞者已回头向他带领的各人做了一个手式,自己亦轻轻退后两步,细长的双目微闭,阴冷的道:“严笑天,白煞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来,詹某要叫你一尝南海门的奇绝之技。” 狐偃罗汉严笑天蓦然仰首狂笑,大声道:“好极,俺老严昔日也听闻过你这浑身带着盐水腥臭的鸟名,俺老严若不教训于你,你这水底爬上来的东西也不会知道在师娘怀里吃奶尚未吃够。” 他一面说,右手微闪,金芒晃处,一柄奇异的兵刃,已辉耀闪亮的握在手中,随着左手一个奇妙的回转,全身已向斜融昊偏出。 正当狐偃罗汉这个攻击的势子始才展开,一个尔雅的声音已悠然传来。 “严兄且慢。” 随着语声,一条淡青的瘦削人影,已然飘到狐偃罗汉身前,甫一停身,便回首一笑道:“严兄今日与在下初次见面,这一阵仗便由在下代替,差强算是愚弟的见面礼吧。” 狐偃罗汉看清眼前之人,内心有着一股莫名的激动与感激,他正待说话,那人已缓缓转过身去,向白煞者文质彬彬的一揖,和声道:“在下五岳一剑班沧,特向南海自煞者领教不传绝学。” 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五岳一剑”四字甫始传人大洪山各人耳中,七张面孔已有六张变得极不自然,甚至连大名鼎鼎的白煞者詹如龙,那白皙的面庞上也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痉挛。 楚云轻轻一笑,心忖道:“班兄真是水晶脑儿,这一场由他去对付自煞者,乃最为恰当不过,严老哥虽然能狠能杀,艺学堪称惊人,却只恐不是那白煞者的对手,假如自己亲自出手,哼哼,未免有些欺负他了,嗯,现在,可以再来一扬血淋淋的了。” 此际—— 白煞者詹如龙仍然细目微闭,阴沉的道:“班沧,你在武林中已混得不差,趟此混水,不怕你这半生英名,要在大洪山下一撅不振,灰飞烟灭么?” 五岳一剑冷然一哂,道:“或许如此,但也要看大洪山本事如何了。” 白煞者詹如龙细目倏睁,大叫道:“杀你五岳一剑,扬我白煞之名!” 五岳一剑班沧洒脱的长笑一声,大抛身,脚步连旋中。一道耀目的寒光暴起,如悬河滚滚,直泻向肉煞者而去,声威之宏,确实惊心动魄。 在这刹那之间,白煞者詹如龙的身躯竟蓦而晃闪起来,而这晃闪的速度是令人惊惧的,明明看见他在摇闪,却又似立在原位未动,瞬息之间,他已半步不移的让开了五岳一剑飞灵式的六招十三式!五岳一剑神色不动,仍然沉凝如山,招式一变,浩浩剑河中泛起万点银芒,互憧互生,互挤互涌,自四面八方兜向敌人而至。 白煞者詹如龙冷哼一声,迅速飘出两丈,翻身之间,一柄奇形兵器已握在手。 这柄兵刃十分奇特,乃是一面大如铜锣,银光闪闪的圆盾,圆盾边缘雕满了细致的花纹,中间更刻着一条狰狞的虎鲨,在这面银色的圆盾上端,突出一柄锋利无比的短斧,看来隼利之极。 五岳一剑的神火剑锋微偏,在左臂稍前挽了一个美妙的半弧,冷笑道:“詹朋友果然有两手,‘立地换魂’的功夫更已深得南海一脉神髓,不过,却在班沧的神火剑下难得一展呢。” 白煞者一声不响,左掌直竖,右臂微微伸缩,手中的奇形兵刃有如一面银色飞轮,带着尖锐风声猝然击下。 五岳一剑班沧身形电转中,手腕疾抖,剑锋“嗡”然一颤,精芒莹闪中,剑身仿佛已在眨眼问幻成数十柄,分做两股拒向敌人。 于是—— 两件兵器迅速接触,又在挣然巨响中分开。神火剑的剑身弹颤如浪,似灵蛇缠手般猝卷而上,连拆带削,将对方左半身全然罩人威力范围之内。 白煞者尖声一啸,瘦瘦的身躯倏而伏倒地上,以右脚踵为圆心,呼噜噜一个大回旋手中圆盾直劈敌人小腿胜骨,短斧微仰,又在同一时间划向对方小腹! 于是,五岳一剑笑了,在笑声中卓立不动,剑尖如云,丝丝洒落。叮当之声震耳不绝,在电光石火般的交击中,白煞者又徒劳无功的暴闪而出。 楚云在侧朗朗笑道:“班兄,詹朋友要以他手中的‘盾斧’与你硬上呢。” 38、战云再起 威析一竿 随着楚云的话声,五岳一剑连出九剑十三腿,左手并指如戟,分点白煞者右臂、左肋六大要穴,大旋身,又似巨鸟般斜斜飞起,精光电射中,“钻连成串”“星钻五辉”“火钻流灿”三大绝招相连面出,须臾问,剑气笼罩着三丈方圆的空间,气息中有着如削的寒风,一代剑手的绝技,果然不同凡响。 白煞者在倾力的闪躲中,亦做着快速绝伦的环转,脚步飘移不定,闪挪如风,银芒辉耀的盾斧映着烈阳的光辉,时而幻射出个人目眩神迷的五色光华、随着他身形的腾跃上下,又似一颗硕大的虹彩流星,绚烂已极。 在瞬息之间,二人的急拼硬斗,已过了三十余招,而明眼人一看即知,在这拼斗的二人来说,只不过才是个开始而已。 双方的每一个人,都立在对峙的方向,每一双眼睛,俱皆一瞬不瞬的凝注着斗场,自然,在此时,谁都希望这场剧战的胜利是属于己方的。 楚云默默环顾四周,有些心烦的想:“这两天以来,真是波波不平,血雨腥风,地上这么多尸体尚未处置,眼看着又要增加一些新的冤魂,而且,灰旗队的事情也还没有根本解决……” 他正在沉首忖思,身旁己传来狐偃罗汉那破锣似的语声:“俺说杨老秀才,你这几日来也将俺折磨得惨,来,来!这遭让俺俩好好的亲热一番……” 南山一儒杨文显看看楚云,有些尴尬的一笑道:“严兄,老夫连日来虽则与兄台有过数次不愉快,然上令之下,实则身不由己,严兄何妨与楚老弟略作商讨,给回老大一个薄面,也好让老夫回去向大当家的做个交侍!” 狐偃罗汉龇牙咧嘴,又是皮笑肉不动的道:“老秀才,你老兄说的倒是蛮轻松自在,俺姓严的便如此容易请得的么?而且,自你杨老秀才率领几个朋友,不分青红皂白的与俺找碴以来,俺老严直到现在还槁不清是怎么一码子事,大洪山的朋友既是如此蒙混,俺老严也只好迷迷糊糊的与你们拼个鸡飞狗跳墙了!” 南山一儒用手摸摸鼻尖汗珠,沉吟了一番,有些难于启齿的道:“这个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其中有一个误会,黎大当家的希望与严兄亲自见个面,彼此也好解释一下……” 狐偃罗汉忽然高叫道:“他奶奶的这叫什么话?鬼狐子黎奇江湖上便是较俺姓严的混得强,混得红,也不该如此欺人,俺严笑天是那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三流人物么?而且用这等强邀的方式,更是将俺姓严的看得不值一文,他奶奶俺是越想越气,越说越气,就凭你杨文显这老小子也狗仗人势,找俺姓严的麻烦,你们大洪山还有什么义气可言?” 狐偃罗汉口沫横飞的说到这里,回头向楚云一挤眼,大声吼道:“俺说楚非……不,楚云伙计,你老哥哥俺这口鸟气就如此这般咽下了不成?人家五岳一剑班大侠已为了你这不成材的老哥哥动上了手,咱们却光在一旁干磨牙,这却成了一个什么场面?” 楚云洒然一笑道:“那么,库环主,烦你生擒那四个身穿紫衣,上绣牡丹花的朋友。” 大漠屠手库司早已跃跃欲试,闻言之下,满脸的麻坑隐射红光,大步上前向楚云一揖,蓦然抖臂翻身,己在人们不及眨眼的瞬息问,如一阵狂风般越过各人头顶,来到那四名身穿紫衣的大汉之前。 狐偃罗汉乐得在肥大的肚皮上一搓,又顺手弹去一丝黑垢,呵呵笑道:“这四位乃是大洪山左拐子宋邦手下的“四前卫”,号称“四紫龙”,可是厉害得紧呢!” 当他这个“呢”字始才出口一半,已蓦然将另一半噎回肚内,原来,便当此瞬息之间,大漠屠手的一声如雷暴叱,跟着的二十六掌十七腿,已将那精悍如虎的“四紫龙”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分做四个方向仓皇跃出! 狐偃罗汉有些惊异的张着嘴巴,暗自忖道:“好家伙,这一脸大麻子的伙计,身手恁般超绝,倒是大出俺意料之外,自己与那‘四紫龙’交过手,也要七八十招以上才能略占上风,这位老兄台一上手便给他们这个下马威,确是不同凡响,楚云伙计真是神通广大,真不知到哪里找到这么多武林异士对他俯首听命的?” 就在他思忖的刹那间,大漠屠手已狂笑着一口气展出九招二十一式,招招威力恢宏,式式连接不断,飞砂走石之下,四紫龙仿佛饮下了过量的酒,个个跄踉闪避,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狐偃罗汉在一侧乐得大笑道:“呵呵,大洪山的好汉亦不过如此而已,杨老秀才,大约尔等被师娘琢磨的时间还不够……” 南山一儒杨文显此刻气急败坏,也顾不得狐偃罗汉的讽笑,急忙走到楚云身前,低声道:“楚老弟,这却如何使得?如此一来,老夫回山就难以交待了,而且,在这种场面之下,再要闹僵下去,老夫我说不得也非要动手不成了 楚云咧嘴一笑,轻沉的道:“前辈若欲插手,那么,咱们这场和气不就成为戾气了么?” 南山一儒打蛇随棍上,忙道:“老弟说得正是,解铃还是系铃人,便请老弟喝止那位动手仁兄,以免闹至不可收拾。” 楚云微微沉吟,忽然低声道:“前辈,前辈等此次一直紧追在下拜兄不舍,可是为了上次在下对凤目女黎嫱失礼之事么?” 南山一儒闻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愕,尚未说话,楚云又迅速的接道:“凤目黎嫱对在下可能尚无恶感,亦即是说,她无意找在下麻烦,但自下营镇那次事件之后,前辈与冷竹双煞等却不敢将此事隐瞒不报,是而各位于回大洪山后,便将此事经过及动手始未一一详告大洪二子,前辈,在下说得对么?” 南山一儒有些窘迫的苦笑一下,讷讷的道:“楚老弟,这是谁告诉你的?大洪山规律素严,发生事情若敢隐讳不报,一待当家的查问下来,任是在山中地位如何崇高,也是担待不起,何况,老弟你更是与本山大当家的千金发生冲突呢!” 楚云目光迅速的向斗场一瞥——五岳一剑与白煞者之斗,已进入白热之境,胜负之间,尚难逆料,而大漠屠手库司,更已将四紫龙逼得捉襟见肘,招架无力。 于是,他在心中微笑了,又缓缓的道:“因此,前辈便禀报大洪二子,鬼狐子黎奇更亲将他的宝贝女儿叫去,问明原委,于是,黎奇便知道了他女儿乘隙下手盗去那座玉佛之事,知道了狐偃罗汉与半面鬼使为此闹得几乎两败俱伤,更明白了在下为何于下营镇中出手将黎嫱折辱了一番,自然,黎奇自是不甘自己女儿如此吃亏,于是便愤怒的要找那折辱他女儿的人,可是,当时在下出手之初,乃是蒙面而行,黎奇无法问明在下确是何人,只有找寻那与在下同在一起的朋友——狐偃罗汉,何况,狐偃罗汉正是那玉佛之事的主点儿,因此,在下的严老哥近日来便吃你们日袭夜战,闹得精疲力竭,而且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辈,在下说得对么?” 南山一儒杨文显惊疑的注视着眼前这位青年豪雄,是的,楚云所说的一切,都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其中尚有些许内幕,未曾尽言,然而,目前的这一些,己是历历如绘,足够言明目前争斗的始未了。 狐偃罗汉一直站在旁边侧耳静听,此刻才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大声道:“他奶奶的,如此说来,俺是白背了个黑锅啦?而且,偷去俺老严玉佛的还是凤目女黎嫱这丫头片子?好家伙,鬼狐子这遭可百口莫辩了,奶奶的,他不找俺,俺还得去找他呢!” 楚云双手微搓,一笑道:“严老哥,四紫龙要栽了。” 狐偃罗汉与南山一儒二人急忙回首探视,几乎是在二人甫始回头的当儿,呛哪一声,一柄沉厚的紫鳞刀已凌空飞去,两条紫色人影亦斜斜摔出寻丈汗外,滚做一堆! 南山一儒杨文显目睹之下,不禁又急又怒,狂吼一声,倏而抖臂掠出。 狐偃罗汉哈哈大笑道:“杨老秀才,俺老严侍候来也!” 说着他手执“金狐尾”便待跟身而上,就在说起未起之际,却被身后的楚云一把拉住。 狐偃罗汉回头一瞧,急道:“老伙汁,奶奶的人家要以多吃少,咱们还站在这里泡磨茹干鸟?” 楚云沉默的笑笑,当他的笑容还凝聚在嘴角未退的时候,一串美妙而清脆的银铃之声已破空响起,如九天之上的鸟鸣,又似阿鼻地狱的追魂哀号。 狐偃罗汉急忙注视,只见一道耀目的剑芒,宛如一条银箭般快捷,自半空直指向南山一儒始才落地的背影。 楚云沉凝的道:“老兄,这一手‘星芒朝月’可够得上火候么?” 狐惬罗汉眼看南山一儒慌忙回身撤步,掠出七尺之外反手相拒,又在一个照面间被迫三步的情形,不由暗自在心中嘀咕,低声道:“这小子便是刚才险些与俺动手的朋友嘛,看不出才届中年,就有这么一身超绝之技,奶奶的,俺又是一次不识天下之大,究竟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么多高手?” 楚云轻微的吁了口气,道:“出于绥境浩瀚的大漠,来自拐子湖清澈的湖水之滨。” 狐偃罗汉伸手摸摸油青的头颅,一眼瞥到站在对面那个形似店铺掌柜的老者,他此时面色凝固,毫无表情,双手十指,却在不住的微微的弯伸,两只眼睛,丝毫不移的注视着斗场。 楚云以目示意,低沉的道:“老兄,那唇蓄八字胡的朋友是谁?” 狐偃罗汉紧了紧手中的金狐尾,道:“大洪山共分三堂五舵,此人乃属第五土字舵的舵主,说出来你定然知道,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竿叟’掌凌便是。” 楚云心中微微一动,故意笑道:“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他为何尚不动手协助同伴?而且始自至终一言不发?” 狐偃罗汉摇头道:“不,这老小子貌似忠厚,心地却最为歹毒不过,他不到必要时不会出手,一出手便抽冷子给敌人来个狠的,俺与他较过一次,这老小子的一条柔钢钓竿却难缠得紧呢。” 楚云颔首不语,忽然,他轻俏的道:“老兄,待我亲自去与他玩上两趟,你替我注意一下灰旗队的残兵败将,这些朋友们趁火打劫的可能还是很大呢。” 狐偃罗汉嘻嘻笑道:“这一来灰旗队是垮定了,莽狼会也去了半壁江山,闻说百角堡也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两河道上,以后将不知是谁称雄了。” 楚云没有说话,用力搓了搓双手的关节,狐偃罗汉又道:“听说百角堡全是被一些穿着黑衣,胸前绣着金色烈阳的人物击溃,兄弟,你也穿着一身黑衣,倒有几分像呢。” 己走出了三步的楚云闻言缓缓回身,用拇指撩开罩在外面的长衫,于是,一片淡淡金芒,与空中的太阳相映,幻成一幅绚丽的图案。 狐偃罗汉惊得退了一步,失声叫道:“咦哈,果然又是伙计你的杰作!” 楚云笑笑,双手一摆,猛然回身,朝阴立于前的一竿叟道:“大洪山的掌舵主,江湖上英名久着的一竿叟,现在。楚某便向你领教几手不传绝学,大约阁下尚不致于珍藏不露吧?” 一竿叟掌凌料不到楚云会突然向他挑战,虽然掌凌本人未与楚云交过手,但无论是人家的气派、威势,他已亲自见过,而且,昔日在下营镇的一幕,他也耳闻南山一儒口述过,是而,一竿叟掌凌虽则没有尝过剥皮的滋味,他也知道那滋味必不好受,此刻他表面上虽然尚无任何显示,但内心的忐忑不安,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楚云炯然的目光凝注着对方,微笑道:“大洪山土字舵掌舵主,难道说,阁下不愿意露两手让在下见识见识么?” 一竿叟掌凌也是老江湖了,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他此刻虽然心中十分忧虑,但却依旧冷板板的瞥了楚云一眼.微抨唇上的八字胡,语调淡漠的道:“既是楚大侠抬举,老夫岂能不从,只是不论胜负,楚大侠休要动了肝火。” 楚云笑吟吟的道:“掌舵主,这句话原该在下奉敬给你才对。” 二人淡然数言,却是针锋相对,一竿叟原想以言语激怒对方,令敌人在愤怒之下,可寻隙而攻之,然而,这番却白费心机了。 狐偃罗汉在后面扯开那破锣似的嗓子道:“俺说使钓鱼竿子的老匹夫,你别他娘的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了,你还想占楚老弟的上风么?就凭你这付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德性?” 一竿叟掌凌面不改色,双手依然背负身后,冷笑道:“姓严的记着你所说的每一句活,这些话你都将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 说罢,他又向楚云道:“楚大侠,咱们目前不用在嘴皮上卖功夫,你说对否?自然,这也要包括那位打不过就脚底抹油的大罗汉。”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呵呵笑道:“奶奶的你倒好像占着理了,你们个个凶神附体,打起架来死赖活缠,人多人少一起上,比起俺脚底下抹油也强不了多少。” 楚云回头向狐偃罗汉挤挤眼,大声道:“严老哥,你 “你”字才说得一半,狐偃罗汉面色忽变,张口欲呼—— 楚云眉梢也不动一下,瘦削的身躯如箭矢般笔直升高一丈,而几乎就在他升空的同时,一条细若小指,通体闪泛着乌黑光幕的柔钢钓竿,已带着尖锐风声,自他鞋底一扫而过!楚云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翻转,又倏而升高两丈,微微来了一个优美的半弧,朗朗笑道:“掌舵主,阁下这偷袭之技,倒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绝呢!” 一竿叟掌凌手中这根柔钢钓竿,长约九尺,通体乌光隐隐,握在手中弹颤不已,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家高手所用的兵器,他这柔钢钓竿,共分三节,平时不用可缩收成数尺长的一根钢棒,隐于衣衫之内,一旦与人交手,运用内家真力使出,一抖之下,即可伸出达七尺之长,攻守时可柔可钢,确实不容轻视。 这时,掌凌面色自若,一言不发,手臂微转,又是狂风暴雨般一十七掌,自四面八方攻向楚云。 这十六鞭的来势是如此疾劲,每一鞭之间的空隙简直可说紧密得丝毫没有,而且又是来自不同的角度与位置。宛似一面平地兴起的鞭网! 于是—— 就似一尾在水中的游鱼,又好像在空中随意折转的飞鸟,更仿佛一线淡渺的烟雾,是那么轻妙,却又如此自然的在每一鞭看来几乎不可能的微小间隙中穿过,宛似一个有形无质的幽灵,自那钓竿中虚虚飘过,轻逸无伦。 一竿叟掌凌不由大吃一惊,偏身,抛臂,反手又是十九鞭,同时左手竖立如刀,突然推出两团劲气,逼向楚云下盘,应变之快,亦非同小可。 楚云在缓缓下降的趋势中,暗地吸入一口真气压入丹田,身形又在骤然间拔升,在他身形升高的刹那间,一片掌影,搂头盖脸的挥向一竿叟掌凌而去! 飘忽的掌势如雪花缤纷,劲气纵横交错,来往激荡,楚云虽是在半空中未踏实地展出,威力之大,仍是十足惊人! 一竿叟掌凌唇上的八字胡根根翘起,双目怒瞪如铃,不退不闪,手中钓竿旋动如风,呼啸的声音夹杂着圈圈深厚的罡力,在他面前布成一道气墙。 刹那间—— “轰”然激荡,巨响震撼四周,劈啪不停的暴响声传播不息,楚云身形又在空中一个折转,再升三尺,一竿叟掌凌却面色带金,连退六步,手中柔钢钓竿颤动如浪,晃摇不已。 蓦而—— 楚云在空中狂喝一声,厉烈的长啸而下,一个大斜步,偏身直踏敌入中宫,抖手便是二十三掌,双腿却如闪电般飞向对方身后两尺之处 此刻一竿叟正是与楚云力拼之后,体内真气激荡不已,一口气尚未转过来,而一股股,一片片的凌厉劲风,又毫不停息的猛攻而到。 一竿叟惊怒之下,不克聚力回拒,仓皇中,本能的撤身后避——而楚云的双腿,正好飞到他身后二尺,位置之准,便好似那一双腿原本就等在那里似的。 在这一连串电光石火般的急打强攻中,几乎双方都没有任何一丝可供喘息的时间,更没有一点可供思考的余地,一竿叟此际甫始退身,便觉劲气袭体,来势之快,难以言喻。 若是一个寻常的武林人物,甚至一个在江湖上混得有名有姓的高手,也不能躲过楚云并不算狠辣的一着,但一竿叟到底是出生入死过的人物,在这千钧一发之中,他大吼一声,双臂奋力一抖,身形斜着拔起空中,顺势就是一记“长龙人海”直劈敌人脑门颈项,鞭梢划空,尖锐刺耳! 于是—— 就在他身形拔起,鞭势下击的瞬息之间,左胯已被楚云鞋尖沾到一丝,而在一个功力绝高的内家好手来说,这么一丝几也就够瞧的了。 一竿叟掌凌上升的身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猛推了一把,向横里直摔出去,于是,那劈落的一鞭,便直打到草地之上,空自扫击得乱草迸飞,却连敌人一根汗毛也没挨到! 楚云并未乘势追击,他悠闲的站在原位,笑吟吟的道:“掌舵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呢!” 一竿叟掌凌竭力稳住身形,一个空心跟头落在地上,打了一个跄踉,方才勉强立足站稳,而头上那顶瓜皮小帽,却已飞出两丈以外。 他这时情形之尴尬,实在非笔墨所可形容,面孔一阵红,一阵白,嘴角亦在微微抽搐,手中的柔钢钓竿、却无力地垂向地面,一只斗败的公鸡,正是他目前最好的写照。 狐偃罗汉在一旁鼓掌大笑道:“奶奶的这叫什么?这叫王八滚元宵,两边不够头,哈哈……” 一竿叟看也不看狐偃罗汉一眼,兀自愁眉苦脸的站在原位发怔,狐偃罗汉又冷嘲热讽的道:“怎么着,老掌,俺说你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么,你还不服气,呵呵,你这两手把式,平心而论,虽然比俺老严还差一点,不过,咱们尚能勉强亲热几百招,若与楚老弟试一下呢,俺说老掌啊,你可是大麻子照花镜,自找难看了……” 骤然—— 在狐偃罗汉说话之际,一竿叟掌凌垂向地面的柔钢钓竿倏然弹起,似长蛇般射向他咽喉而来!而且在同一时间,一竿叟左手倏扬,七点垦芒,分做七个方向、摇曳不定的袭向楚云! 狐偃罗汉大马金马的挺立不动,手中“金狐尾”蓦而飞起,横卷敌人鞭梢,口中却依旧阴阳怪气的叫道:“俺说老掌啊一你这贱人的心几可真够狠哪。” 同一时间—— 七点黑色光芒,已飞到楚云左近,那七点黑芒,俱是大如铜钱,滚圆乌黑,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大凡在武林之中,不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只要是个习武之人,他所使用的暗器,若非锋利无比,便是尖锐异常,足可沾身伤人,但是,假如离了这两个谱儿,那么,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大概来说,一些怪异而不起眼的暗器,不是浸有剧毒,便是内中包含毒粉、毒烟、火药之类的东西,而这些玩意儿,又是最令人头痛的。 自然,楚云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什么大场面也经历过了,这一套他自是不会不晓,他十分明白,遇上这种暗器,不能硬碰,避之则吉。 于是—— 七点黑芒自七个方向飞来,楚云瘦削的身躯宛如风拂柳条,在极小的幅度中,分别穿过七个不同的空间,魂游一丝之名,真是当之无愧。 那七枚铜钱大小的黑球,在飞过楚云身后七寸后,却并不分散下坠,竞在刹那间奇异的撞击在一起。 此刻,狐偃罗汉又已与一竿叟互对了三掌,他目光一斜之下,不由骤然一惊,脱口大叫道:“楚老弟快躲,这是大洪山特制的‘火硝弹’!” 就在狐偃罗汉的叫声中,一连串仿佛爆竹的劈啪声绵密传来,几条火龙似的光芒倏而溜泻四窜,几乎是在同时,一股股白灰色的浓烟,已带着强烈刺鼻的辛辣气味弥漫四周。 楚云见状之下,脑中飞快的旋思,急忙脱口大叫道:“吾方各人注意,迅速采取行动压制敌人,这是他们的扰乱之计!” 狐偃罗汉破口大骂道:“好一个竿叟老匹夫,俺老严第一个不饶过你!” 吼骂声中,只见他胖大的身躯猛冲而出,手中金狐尾曳起一溜如虹金芒,搂头盖顶的劈扎向一竿叟掌凌而去。 掌凌钓竿飞舞迎上,边大笑道:“你狂呀,你叫呀,狐偃山的老狐狸,今朝本舵主倒要看看你还能溜到何处,躲到何处?” 在二人彼此的叫骂中,一条金光闪烁的虹影,已与一道怪蛇也似的乌芒绞合一起,翻翻滚滚,难分难舍。 这时一大片草地已被燃着,附近的柳树也有不少着火燃烧,劈劈啪啪,十分炽烈,然而更令人难以消受的,却是那飘忽弥漫四周的刺鼻浓烟,这片浓烟,不仅辛辣难闻使人心脑俱闷,而且刺激得连眼睛也不易睁开! 楚云迅速封闭口鼻,展目四望,只见五岳一剑与白煞者之斗,已渐占上风,但是,显然五岳一剑亦已被那烟雾影响,攻守之间,略现牵强,而且,看得出他正设计诱使他的敌人往林外退去。 不过,使楚云有些发怒的,却是那位白煞者詹如龙,竟依旧闪挪自如,迸退有致,好似这些烟雾对他发生不了作用似的。 那边,四紫龙已仆倒了两个,还剩下的二位,若非有一竿叟火硝弹的适时援救,只怕也早已躺在地上风凉了,饶是如此,二人仍然气喘如牛,借着浓烟火势的掩护,拼命游闪,绝不敢与大漠屠手做正面交击。 楚云看着,心头一块大石略放,以眼前的情形看来,胜券已然在握,还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发生。 于是—— 他轻轻的吁了口气…… 当楚云的这口气尚未完全吁尽,一片激烈的叱喝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混乱不已的兵刃交击之声! 楚云急忙循声探视,迷蒙的烟雾中,只见刀光如雪,闪烁生辉,往来飞舞流掣,又是好一幅大屠杀的场面! 时间上已不能再行延误,楚云双臂一抖,身形如空中的流星。猝然射向烟雾之中。 当楚云飞身而至之际,第一个映人他眼帘的,便是披头散发的银戈飞星常大器,正手舞一柄大砍刀、满目血红的与白衣秀士陶光杀做一团,而且,看情形陶光还有些招架不住之象。 其实,常大器虽然所受内伤不轻:但他心中的悲怒却较他肉体上的痛苦更胜百倍,只是适才在众人控制之下,他又明白对方每个人功力之超绝,是而不敢妄动,但是,目前的混乱之局,却始终给予他以莫大的鼓励与冲动,是而在他一声暗示之下,灰旗队的残余又倾全力挺身而起、攻向侍立于旁的敌人。 平心而论,银戈飞星常大器的一身武学,在绿林黑道上,是可以算得出的几个高手之一,加以他此际已豁出老命,作孤注一掷之战,是以白衣秀士陶光功力虽高,却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灰旗队的金菩提曹功亦咬牙切齿的力拼紫袍铜拐公孙雄,二刽子朱瀚受创不轻,却也悍不畏死的猛扑赤骑追风骆森,二门神雷望简直似凶神附体般与啸江二怪战作一团,银扁担罗奇,却率领四羽十仅存下的三人,直冲向五岳一剑的方向而去。 这时,楚云已知道事态严重,刻不容缓,他暴叱一声,奋力叫道:“常大器,你还不命令手下罢手停战,难道真想使你灰旗队,灰飞烟灭,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么?” 语声入耳,常大器似乎略微一缓,但随即又挥力如浪,狠攻猛杀,一边嘶哑的狂叫道:“罢了,姓楚的,罢了,今日常某便还你一个大好的头颅吧!” 一旁浴血死战的金菩提曹功,满面通红,气喘吁吁,闻声狂叫道:“瓢把子,我曹功生亦跟你,死亦随你,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姓曹的也与瓢把子患难与共!” 银戈飞星常大器连挥九刀之下,大笑道:“好,好,曹使者,我们一起,我明白你!” 楚云微微摇头,在心中深深叹息,他仍然高声道:“常大器,不要冲动,你就不注后想想?不想再重振旗鼓,扬你灰旗之名?不想养精蓄锐,一雪今昨之耻么?” 常大器眼球上血丝满布,嘴角白沫飞溅,怒吼道:“放屁,以老夫目前的局势,如何尚能恢复旧观?楚云啊,楚云,你休要再胡言乱绉,老夫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楚云长叹一声,倏又斩钉截铁的道:“常大器,没有停手之望了么?” 银戈飞星常大器狂笑道:“生死由你!” 楚云一拍双手,大叫道:“有种!姓常的,待你我来生再订敌友!” “友”字出口,楚云已长啸一声,寒芒闪处,宛似经天长虹,直射银戈飞星而至。 39、宁为玉碎 毋为瓦全 于是—— 银戈飞星常大器豁然长笑,大砍刀奋起万钧之力,猛迎而上! 白衣秀士陶光顾不得抹去头上汗珠,白衣飘拂中,“唰”的一响,抖掌劈向常大器肋下肋骨,右腿突起,飞踢对方丹田! 此时…… 楚云的“苦心黑龙”长剑,在半空中挽了十三个耀眼的剑花,钵然轻颤中,有如天瀑倒降,带着漫天的蒙蒙剑气,呼轰罩下! 这正是他在孤岛上苦习而成的“弧光剑”六绝式之下“弧影漫空”! 银戈飞星此时宛如披胆沥血般长笑一声,竟然毫不闪躲,大砍刀尚未与楚云剑势相接,却反而猛然下撤,倒劈向正揉身而进的白衣秀士,左掌却运足生平之力,倏而叩向楚云胸前! 白衣秀士陶光原先与莽狼会三名蓝衣人过招之际,已然受了伤,适才与功力较他高出甚多的银戈飞星动手,已是有些招架不灵,紧迫得甚至连随身佩剑都未及拔出,而此时,他万料不倒银飞星的大砍刀,竟会舍弃劲敌楚云,反而倾力向他劈来! 其实,银戈飞星常大器虽然在此山穷水尽的绝境之下,神智仍未昏乱,他十分明白,凭他此刻的伤后之躯,若想与楚云硬打硬碰,不论支持的时间长短,而失败的必然是他自己,何况,在此种情形之下,要想出现奇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早已决定捞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的心理,在这生死一发,生死攸关的当儿,不挡楚云而反取陶光! 这突变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几乎不给人们一个思忖的机会,可说甫一印人瞳孔,已经将有结果了! 楚云任是功力超绝,因为事先毫无防备,也闹了个借手不及,他心急如焚之下,猛然使剑身去势加速,口中却只有时间叫出两个字:“快躲!” 而在此刻,你又叫白衣秀士躲向何处呢? 在刹那之间,陶光瞳仁中已清晰的看见那寒森森的锋口,肌肤上已敏感的觉出一阵刺骨的凉意,于是,他只感到脑中一阵空白,一片茫然,什么也想不起,也什么都无法想,他惟一能知道的,便是明白将有一次此生最大的痛苦到来,而这次痛苦,会使他了解永恒,也了解生命的义意是如何可悲。 但是—— 就在那锋利的砍刀刃口距离陶光尚有三寸之际,一条黄影已自斜刺里疯狂般冲到,奋起双掌之力猛劈向刀口! 于是,每一件突发的事情都似电光石火,都在刹那间令人目眩神迷的变化着,而一片鲜红的热血,却宛如怒泉般淋漓分溅! 没有一丝惨叫,也没有一声呻吟,只有三条血肉模糊的身躯倒在地上,红嫩的肉与白色的骨,艳红的血与蠕动的肚肠掺合成一片,映着阳光,成了一幅令入惊心动魄的凄厉图案! 四周的杀喊依旧,烟雾仍然弥漫,火势却更大了…… 楚云沉默的站在地上,面孔有些苍白,神色中流露出无言的痛惜,他轻抚着手中的“苦心黑龙”长剑,而在这柄一泓秋水般的精莹剑身上,此刻正凝聚着三点珍珠般凄艳的血滴! 血滴轻轻落下,滴在一块黄褐色斑点的豹皮上,又迅速的滚落尘埃…… 银戈飞星常大器双目怒瞪的侧卧于地,肚肠蠕动,自胸腹间一道尺许长短的可怖创口中溢出,右手尚紧握着一柄沉重锋利的大砍刀,全身鲜血淋漓,分不出是他自己,抑是别人的。 一个几乎被劈为两半的尸体横卧于旁,这尸体龇牙咧嘴,面孔扭曲,仿佛在临终前承受了极大痛苦,他双拳紧握,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他已永远看不到什么,但是,准也会知道,他必是珍惜着人生,虽然,他去了,但是,人人也会明白,他原是不甘心就此去的。 这几乎被劈为两半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啸江二怪中的老大卜灵! 躺在最边的一人,却是白衣秀士陶光,他雪白的长衫上浸濡着鲜血,自左肩至肋下,有着一条皮肉的创口,血肉模糊中,深可见骨,舍发散乱,面色惨白,显然亦受了不轻的创伤。 适才的一幕,如走马灯般的在楚云脑中重现,当在那生死一发瞬息之间,虽然近在咫尺的卜灵,以生命做代价,猛力冲到,横击银戈飞星劈下砍刀,但他的艺业却远不及功力深厚的银戈飞星,那来势急速的刀固然吃他推开半尺,但那锋利的刀刃却毫不留情的自他右肩砍落,直达胸前,而近刀柄的锋口,又斜斜划下,依旧伤了白衣秀士陶光,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残酷的“苦心黑龙”已洞穿了银戈飞星的胸腹,更自上而下,划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于是,在这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秒里,武林中己有三条好汉两死一伤,死得是如此凄惨,伤得又是如此悲凉…… 楚云萧索的站着,眼眶中有些润湿的感觉,是的,人生虽然可叹,却也有着温暖,杀伐虽然冷酷,却也会显示着生命的真谛,人的死亡是平淡而必然的,但是,也要看那死亡的人给予你脑际印象的深浅,自然这是不论敌友的。 于是—— 在烟火迷蒙中,又有一条披发的人影冲到,此人一来,便呼天抡地的扑倒在卜灵的尸体上痛哭起来。 不用细看,毋庸去想,楚云也知道这痛哭的人必是那啸江二怪仅存的卜合,自古以来,兄弟原是骨肉之亲啊! 楚云并没有去安慰,更没有说一句痛惜的言同,因为他知道,在卜合此时的处境之下,除了泪水,没有什么能给他精神的发泄于万一。 忽地—— 一个魁梧的身影急冲而到,边大笑道:“荒疆野人,有种的就别跑呀,妈的,今天不将你生吞活剥,老子誓不姓雷!” 这冲来的人并非别个,乃是正在与啸江二怪较手的灰旗队执法二门神雷望! 然而,卜合却似毫无所闻的,依旧俯在兄长身上恸哭不已,披肩的头发垂在两边,随风飘动,带着一股英雄没落的悲戚气息。 二门神雷望甫始来到,便惊天动地的连出七掌劈向卜合,口中狂吼道:“号你娘的什么丧,今日灰旗队的一笔血债,必要你狗命相抵!” 当那连续的七掌如铁锤般的成串飞出时,却蓦然被斜刺里一股雄浑无比的劲气挡开,这股劲力是如此恢宏沉厚,不仅在刹那间将这强厉的七掌消弥于无形,更将那身壮如牛的二门神雷望推出八尺之外! 二门神雷望毫不稍息,也不管身上是否受伤,依旧奋不顾身的猛冲而上,只看他额际根根暴起的青筋,咬紧的牙关,就知道他已在倾力一拼了! 于是,那自旁出掌的人——楚云,冷煞的一笑,毫无情感的道:“朋友,你也到时辰了。” 随着他的话声,一道银蛇一般的寒光倏闪,在空间划了一道诡异的弧形,又连连闪了九个小圆,似一条寒森森的芒影,在大弧与小圆中穿过,直射雷望胸前! 这精绝与狠厉的剑势,仿佛是西天的金光一闪,又像是恶魔的咀咒降临,在人们的意识上,几乎是永远无法躲避的一击! 不错,这又是“弧光剑”法中的绝技之一:“银弧耀目”! 二门神雷望只感到似乎处身在千万利刃之下,又似乎全身麻痹地被缚上了断头台,心里千呼万唤的跃闪,却又宛如在梦魔中无法动弹! 于是—— 一个活生生的魁梧身躯看得出奋力滚翻而出,但是,却在翻出三尺之外后变成了两截,上身滚在前面,下半身却向斜刺里飞出,红嫩蠕动的肚肠流溅一地,恶心而刺目! 楚云看也不看一眼,冷叱一声,飞拔三丈,口中大叫道:“金雕属下,寸草不留。” “留”字出口,人己电射向银扁担罗奇、四羽十等扑去,而罗奇等人,此刻正在围攻五岳一剑班沧! 楚云身形甫落,抖掌挥出,一大片连绵掌影,有如天网骤罩,劈向四羽上,剑芒如虹,直取银扁担罗奇! 五岳一剑班沧手中神火剑连展绝学,九招十五式齐发,招招不断,式式衔接,漫天逼地,一气呵成!瞬息间又将欲待冲出救援的白煞者圈人剑气寒芒之中。 楚云“苦心黑龙”笔直扎去,招至一半,又蓦而抖起一道经天长虹,在一弯妙曼的弧光下,七斜七偏,晃闪不定的罩向罗奇! 在这同一时刻,四羽士仅存的三人已被楚云推出的掌劲逼得东窜西跳,而银扁担罗奇更是魂飞魄散,手中银扁担挥动如风,连出七招,右腿一弓一蹬,倒射而出! 楚云长笑一声,身随剑进,“苦心黑龙”颤动如浪,连挥十六剑,宛如长河倒泄,浩浩荡荡,左掌猛起倏落,再度反劈向四羽士而去。 银扁担罗奇左拦右架,前遮后挡,奋出全身功力竭力抵抗,大汗洪洋中,又踉跄出五步! 五岳一剑班沧神火剑忽而如雪云滚荡,忽又如骤雨普降,继之似翻腾似龙,倏又闪烁如钻,白煞者詹如龙已逐渐感到难以抵挡了。 倏地—— 伸火剑蓦然一闪,急射又收,直刺银扁担罗奇,而罗奇感觉锐风急袭之下,又拼命向侧旁跃出,楚云冷然一笑,剑势一圈又出。寒森的道:“罗奇,你也随常大器去吧!” 银扁担罗奇闻言之余,不由悚然一惊,银扁担猛出五招九式,失声大吼道:“姓楚的,你说什么?” 楚云沉声不答,身形如流矢般窜起,又闪电般扑下,微闪刹那,“苦心黑龙”已在十八道光辉万丈的弧影中斩落。 不错,这是弧光剑法中的“弧映魔影”式。 银扁担罗奇咬牙切齿,目瞪如铃,不闪不退,银扁担挥起如风,劲力澎湃,倾力反架而上,双腿已在一片光影中急蹴楚云下腹! 于是 楚云身形半转,剑势仍然照旧劈下,却让出一线空隙,使罗奇看到银戈飞星横陈的尸体。 刹那间—— 银扁担的目光已在一瞥中大变,面色也倏呈死灰,失声悲叫道:“楚云,你好狠……” 一声凄厉的惨吼,紧拦在那“狠”字的语尾后响起,“弧映魔影”的十八道弧光,已将罗奇在瞬息而全然圈人其中。 于是—— 在瞬息间,九段尸身,亦分向四周成块飞出,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楚云厉啸半声,剑如狂风乍涌,横扫而出,几乎只看到耀目的光芒一闪,立时就是数声嚎曝传出,四羽士仅存的三人已全被拦腰斩成两半! 另一边,两声厉烈的断喝忽起:“斩!斩!” 两颗斗大头颅,已凌空飞起,两条紫色衣衫,上绣牡丹花的无头身躯,亦带着血箭摔倒地上! 自然,这又是大漠屠手库司的杰作。 同一时间,漫天的金菩提洒溅呼啸,一条瘦削的身影被一柄沉重的赤铜拐杖猛击得在空中连连翻滚了六次,带着骨折肉裂之声,带着如泉鲜血,沉重的飞跌出寻丈之外! 不错,这是曹功,灰旗队的右使者,杀他的人,正是索袍铜拐公孙雄! 场面的变化,已到了决定性的阶段,孰胜孰负,已是一眼可明的了。 在金菩提曹功尸横就地之际,与赤骑追风骆森对手的二刽子朱瀚,亦满身浴血的向外狂奔,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被他的敌人生生拆断! 这时—— 索袍铜拐恰好回身,见状豁然大笑道:“朋友,你也归位吧!” 随着话声,沉重的铜拐倏忽飞起,在空中挽了一道弧线,又蓦然斜向左边,横砸而去! 二刽子朱瀚此时早已心胆俱丧,神志迷茫,尤其是左臂的创痛,更使他元从忍耐,在平时他已不是紫袍铜拐的对手,更何况在此山穷水尽之际? 宛如是那柄沉重铜拐挥出的同时,朱瀚那瘦长的身躯已凌空被兜起,连转了三个筋斗,又轰然跌落于地,身上的每一排骨骼,都白森森的附着血丝叉出肤体之外,他口中如鬼号般长嗥不停,周身痉挛颤动,良久,良久,始寂然不动。 紫袍铜拐豪放的大笑道:“灰旗莽狼,双生双亡,哈哈哈……” 楚云嗒然无语,右手微动,唰声轻响,“苦心黑龙”已还入鞘内,他缓缓踱了两步,目注斗场,只见白煞者的盾斧已渐渐失去了它的威力,在五岳一剑的攻势下逐次缩小了施展的范围,而剑铃子龚宁的剑芒却紧紧地围住南山一儒,正缓缓取得优势。 那边—— 一竿叟掌凌与狐偃罗汉正打得难分难解,二人功力相差匪遥,但狐偃罗汉的内功却较一竿叟雄浑悠长。故而久战之后,失败者仍以一竿叟的成分较大。 地上布满了惨不忍睹的尸身,鲜血淋漓,而死者已矣,生者却仍在做着残酷无情的杀戮! 楚云用手轻抚着剑柄,冷冷的道:“大洪山的朋友们,仍有兴趣继续干下去么?火硝弹的威力已经烟消云散,你们也该住手停战了。” 但是,大洪山的人没有一个答腔,战况仍在激烈的进行着,自然,在此情景之下,要想一时罢手,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啊! 楚云摇摇头,回过身来,看见紫袍铜拐正在为白衣秀土陶光包扎治伤。赤骑追风却行向仍然俯在卜灵身上的卜合面前。 于是—— 一声悲威的吼叫蓦然响起,叫声是如此激动伤恸,恍如有千万仇恨:“天啊,卜合去了,卜合去了……” 这正是赤骑追风骆森的声音。 一条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楚云己站在赤骑追风身前,他一把扶住这悲痛逾恒的好汉,一面急急审视寂然不动的卜合,缓缓的,楚云叹息道:“他是咬断舌根自尽的,他随乃兄去了……唉,这是骨肉……” 紫袍铜拐双目蕴泪,咽声道:“楚大侠,卜老弟没有救了么?” 楚云摇摇头,道:“晚了,晚了,唉,他不该如此的……” 紫袍铜拐咬牙切齿的道:“陶兄弟也伤得不轻,这些王八蛋都该碎尸万段,永入地狱!” 蓦地—— 赤骑追风骆森,疯狂的大叫道:“我们还等什么?眼前的敌人都该一律斩绝啊!” 叫声中,他已狂悍的冲向正与五岳一剑交手的白煞者而去! 赤骑追风骆森此刻确实悲愤到了极点,啸江二怪兄弟两人与他相交多年,情谊深厚,又俱是在五岳一剑手下效力,几人情逾手足,不知出生人死了多少次,现在啸江二怪兄弟皆亡,怎不令他悲痛入骨呢? 当他始才冲上数步之远,楚云瘦削的身影已飘然拦阻在面前,骆森微微扭曲的面孔上有着野兽般的凶厉,双目中布满血丝,平素冷寂桀骛的神情已一扫而空。他骤觉眼前人影一晃,已不假思索的大吼一声,猛然劈出六掌,踢出三腿,身形一晃,就待自斜刺里跃出。 但是—— 他的攻势却宛如全然击向一片浩瀚的空间,虚渺而毫无作用,紧接着手腕一紧,半身已险险瘫痪! 骆森愤怒的睁大眼睛,望向那擒住自己的人,于是当他接触到楚云那两道精芒炯然的眼神时,又颓然垂下头来,痛苦的深深叹息。 楚云轻轻松手,扶着这位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低沉的道:“骆兄,你此刻的心情在下十分了解,但是,徒悲无益,冲动更不是办法,死者已矣,生的人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他微微一顿,又道: “骆兄,在刀尖上打滚,在风尘中流走,经过了如许多无情岁月的摧残,我们原该把生与死看得淡些,在武林之中,这世人视为最是恐怖的难关,在吾等却应当作必然而无可避免的结局,谁也不知谁在何时生,何时死,这生死二字,看穿了也就不值一顾了,人生在这世界之上,透彻的说,不都在等着那死字么?” 赤骑追风骆森缓缓抬头,艰涩的道: “那么,楚大侠,既已发生的惨剧,我们就该避免再一次的演出,而相公正在和那姓詹的拼得激烈……” 楚云淡淡一笑道: “骆兄放心,白煞者已成强弩之末,绝不会是班兄之敌,而且,便是如有万一,楚某亦不会袖手旁观!你看,本盟属下的彭堂主一直未曾动手却敌,他的用意,也无非是在监视着敌方每一个可能得胜之人……” 二人说话间,紫袍铜拐公孙雄已大步行来,口中嘀咕道: “这次从山庄带来了十二名武功不弱的庄友,一次血战便去了一半,适才混乱中又战死了两人,真是岂有此理……” 楚云回头道: “公孙兄,陶老弟伤势如何?” 公孙雄闻言之下,慌忙抱拳道: “多承楚大侠关怀,陶兄伤势经包扎后已经无妨,唯因创口过深,流血大多,现在人仍晕迷未醒,不过,气色却好多了。” 看看赤骑追风骆森一眼,楚云又道: “一切残遗,尚请公孙兄处理一番,吾方伤患更须注意治疗包扎,骆兄便请就地休憩,对了,不知敌人是否尚有漏网之鱼在此?” 公孙雄大大摇头道: “除了两次血战时可能有乘机溜逃的外,在场者一人不留,还有就是残余的一批莽狼会属下……” 楚云轻轻点头,将赤骑追风扶坐地上,微拂衣袖,洒脱的走向林边,而林边,仍旧有着被“火硝弹”烧毁的树本的遗烬,焦黑如炭,轻烟缕缕。 黑灰的草地上,正是南山一儒杨文显与剑铃子龚宁的较手之处,而南山一儒此刻已经显而易见的屈在下风了。 南山一儒连拭抹面孔上汗渍的时间部没有,一心一意丝毫不敢大意的拒敌着龚宁那柄出神人化,尚带着阵阵催魂铃声的利剑,步履之间,已是有些乱了章法了。 楚云注视着斗场,心中赞叹:“南山一懦乃江湖上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在大洪山也是一流角色,论起武林中的辈份亦极崇高,但却不是龚宁之敌,可见绥境拐子湖的本盟所属,个个都已多少承受了无畏金雕武老前辈一些绝学了……” 剑铃子龚宁黝黑的面孔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嘴唇紧闭,双目凝注,随着阵阵刺耳的银铃声在南山一儒身旁上下翻飞,招出似电。 楚云含有一丝古怪意味的一笑,道:“杨老前辈请了,可要晚辈喝阻所属停手?” 南山一儒杨文显在激斗之中,一时也分不出楚云话中的含意,在一个急斜大转中,气喘吁吁的道:“楚老弟,这个乱子可惹大了,老夫我己不能承担!” 楚云嗯了一声,断然道: “龚宁退下。” 便听龚宁恭应一声,身形电射而出,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带着一溜清脆的银铃声,飘然落在楚云身侧。 南山一儒先不过来,用衣袖将额际的汗水揩擦了一下,扫目四顾。眼光及处,己看见四条紫色身躯僵卧地上,死状凄惨,而那位有如生阎罗般冷厉的大漠屠手,此刻正两臂交叉,毫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 (全书完) 一、怨结三重 断臂一竿 不知怎的,经过了多少次腥风血浪的南山一儒,甫与大漠屠手的目光接触便有一股冰凉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自有生以来,极少次处在自己恐惧的强敌面前所产生的相似的心理现象。 他咬了咬牙,向楚云道:“楚老弟,老实说,今天这场杀伐,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老夫却不料会因楚老弟的一句话而闹到这等地步,本山的四前卫已尽丧贵方诸人手中,这样一来,便是老夫有心息事宁人,只怕本山当家的也不会答应……” 楚云微微一笑,道:“前辈说的或许不错,但在下并未存心要取那四紫龙之性命,若不是因为贵山掌舵主的火硝弹,引起灰旗队残余趁隙发难,在下亦不会叱令所属施展辣手,归根究底,在下纵使应负部分责任,好似也不应自咎太深,前辈以为然否?” 南山一儒有些突然地道:“如此说来,老弟你首先叱令所属启畔之责便可推拒得一十二净?本山四前卫的性命便如此白白牺牲了?” 剑铃子龚宁自楚云身侧踏上一步,双目泠厉的瞪着南山一儒,面孔上有着浓厚的煞气。 楚云微微摇头,沉声道:“前辈,兵戈之下,岂是论理之时,说句实话,贵山各人一再追擒在下拜兄,毫不子人丝毫余地,只此一端,已构成必死之罪,在下仅略施教训,这已是看在前辈面上,否则,目前躺在地上的,只恐不止四紫龙几人而已。” 楚云这几句话,实非过份,南山一儒亦十分明白,己方目前不但已全部身陷重围,而且可以说连性命也在风雨飘摇之中,只要对方稍一发狠,来个一窝揣,恐怕将无一人能生离此地,更休说争理论非了。 这时的场面是相当尴尬的,南山一儒愣楞的站在那里,动手又不是,不动手又不是,空有一肚子怒气与恐惧,不能发作,却又不敢发作出来。 大漠屠手库司缓缓的走到南山一儒身旁,向他从头至脚的打量了一番,脸庞上的麻坑又隐射红光,双手有力的搓了几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南山一儒被对方这些下意识的细小动作搞得有些心神不安,他不自觉的向楚云身前靠了靠,苦笑道:“楚老弟,有道是话临嘴边留半句,为事须找回头路,逼人也不能逼得太绝,老夫之意,今日这场是非,不论其后果如何,亦不管吾等日后如何解决,目前,似乎也该停手了。” 楚云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既是前辈如此吩咐,晚辈岂敢不从,那么,你老人家先请。” 南山一儒不料楚云会先叫他出马劝战,他知道这件事吃力而不讨好,因为,目前正在激斗中的己方两人,白煞者的地位比他高,一竿叟也与他相等,若二人不肯停手还倒罢了,假使反而给他戴上个“与敌暧昧,袖手不前”的帽子,这个冤枉可就大了。 更何况,白煞者詹如龙原先已对他不满了呢? 于是,南山一儒不由沉吟起来,目光亦游移不定…… 楚云豁然大笑,高声道:“班兄,能否暂停一时?” 五岳一剑早已占着白煞者的上风,主动完全在他,闻声之下,长笑一声,手中神火剑倏挥急舞,恍如极西电火千百纵横,又似满天寒芒缤缤纷纷,剑气破空呼啸中,五岳一剑洒脱的身影已站在两丈之外。 白煞者詹如龙细细的眉毛几乎已竖立起来,一双深目也睁得有如核桃般大,吁吁喘息,汗水淫淫,盾斧在阳光下依旧闪烁生辉,但是,若你仔细观察,便可发觉那只握着盾斧的手臂,正在难以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五岳一剑面色凝重,冷然道:“詹朋友,班某承让了。” 白煞者詹如龙气得重重的哼了一声,狠毒的道:“五岳一剑,你果然有两下子,但詹某却输得并不心服,只要詹某留得一口气在,我们终有再度较量的一天,而且,那时不分生死,必不罢休!” 五岳一剑淡然而不屑的一哂,冷冷的道:“悉随尊便。” 南山一儒此时急步向前,低声道:“执法,我们还是先回去再作打算。” 白煞者不含善意的看了南山一儒一眼,不悦的道:“就这么走吗?四前卫生死如何?” 南山一儒忍住一口气,仍然低声道:“四前卫已不幸丧生敌手,无一幸存。” 白煞者原本阴沉幽冷的面孔,陡然如罩青霜,厉声道:“是哪一个干的?” 随着他的语尾,大漠屠手破锣似的嗓子蓦而响起:“朋友,这正是我大漠屠手的精心杰作!” 白煞者紧握盾斧握柄的五指自然用力一缩,狠狠盯向大漠屠手,半晌,始阴恻恻的道:“好极,詹某记得住你。” 大漠屠手放声大笑,一摸腮唇上的杂乱胡鬓,傲然道:“本环主等着就是,凭你那两手粗学劣技,尚不摆在本环主眼中。” 白煞者詹如龙自来眼中见的,耳中听的,全是些谄谄之辈,阿谀之言,几曾像如今这般备受凌辱过?但是,任他目前如何气怒,脾性如何狂傲,他也知道现在发作不得,空自气得面孔白中带青,却又徒唤奈何。 南山一儒左右为难的怔了一会,又低声向楚云道:“老弟,狐偃罗汉与本山掌舵主之战,亦请老弟打个招呼 楚云原本微笑的面孔,忽然变得冷厉肃杀,每一条线条都在刹那间紧绷起来,他冷冷的道:“五岳一剑班兄手下啸江二怪之死以及白衣秀士陶光之伤,虽则是由银戈飞星韦大器所造成,但究其根源,却是由于掌凌施放火硝弹所引起,因此,在下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南山一儒心头一震,他知道楚云此言决非说说便算,而且在对方足有此种力量之下,真正要赶尽杀绝,亦非什么困难之事。 五岳一剑班沧早已知道自己手下伤亡之事,但他在目前形势之下,不得不尽量容忍,保持他一方霸才的身份,而先时利剑受损后的失态情状,亦是他深以为戒的,他绝不能再依样表演一次啊。 这时,他勉强一笑,道:“楚兄,依在下想,这件事无庸烦劳严兄了,还是由在下亲自上场领教一竿叟几手绝学。” 南山一儒不待楚云回答,急道:“班大侠此言差矣,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银戈飞垦常大器已经尸横就地,此仇已了,怎能拖到本山掌堂主身上去?而且,依老夫看来,目前之争,还是以暂停干戈为上策。” 五岳一剑看了南山一儒一眼,却没有说话,白煞者更是孤立一旁,在这微妙的情景下,他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楚云却冷冷一哂,道:“前辈,自昨夜至今午,在下已腻得够了,这大柳坪上的冤魂也出得大多,现在,便看在前辈面上,饶那掌凌一命,但是,却须断他左臂!” 此言一出,南山一儒不由冷汗涔涔,艰涩的道:“老弟,凡事可要三思而行,纵使老夫敌你不过,大洪山也不会放手的……” 楚云静静的道:“那么,前辈,啸江二怪的生命与白衣秀士的鲜血便如此不值一哂么?在楚某眼皮之下便能容人骄狂到如此程度么?” 南山一儒不由哑口无言,怔了半晌,始低沉的道:“老弟,望你三思,再三思……” 楚云摇头不语,而白煞者已忽然大步向他行来,边阴沉的道:“姓楚的,虽然吾方在失利之下,但是江湖上的一个义字却在,阁下如此跋扈嚣张视大洪山所属如俎上鱼肉,我詹如龙但有一口气在,便不容得你这般欺人!” 说话中,手上银光闪耀的盾斧已举至胸前,双目怒睁,大有倾力一拼之势! 楚云神色一肃,正容道:“詹如龙,你看得透一个死字么?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楚某便承认你是一条好汉,承认大洪山二子没有看错人!” 白煞者听着楚云的话,面孔上不易察觉的起了一丝痉挛,自然,他十分明白楚云话中所含的意思。 于是—— 一切陷入沉寂,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只有南山一儒焦虑不安的左顾右盼,神情极度不安。 楚云在这片极不调合的沉默中,毅然颔首示意—— 缓缓的,缓缓的……” 剑铃子龚宁,大漠屠手库司,以及一直未曾出过手的狂鹰彭马,俱已面无表情的向白煞者逼近。 只要曾经看过三人出手攻敌的,都会深切明白其中任何一个的武功,而他们每人所怀有的艺业,亦都是足以震慑一方的! 平心而论,白煞者的一身所学,确已到达登堂入室的地步,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二流人物,但是要对付剑铃子龚宁,尚可拉个平手,甚至略占上风(但也是极其有限的),如要抵挡狂鹰彭马或大漠屠手库司中任何一人,却决然不会占上风,何况是三人一起上阵?显而易见的,假如动起手来的话,那么,其结局已可清晰而又血淋淋的摆在面前了! 白煞者虽然没有见过狂鹰彭马的武功,但自对方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炯然如电的双目,沉稳老练的举止上看来,亦知是一个武林高手,而大漠屠手与剑铃子的艺业,他却早已见识过了。 这场争斗如果展开,白煞者亦和周遭的任何一个人同样明白,他是陷入必败之地的,这失败的结果,便也是他生命的终结。 于是—— 在狂鹰彭马等三人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中,白煞者额际鬓角的汗水已不自觉的隐隐渗出,嘴唇紧抿中,面部的肌肉轻轻的痉挛,盾斧的银芒仍旧,盾缘美丽的雕花在阳光下灿然闪晃。 但是,他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形剧烈…… 老实说,天下虽大,却没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迈,任你是如何煊赫威盛,都难以堪破生死之关,这没有别的,因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恋的事还很多,有时虽不免感到痛苦,而当你濒临这痛苦永远终结的边缘时,便会感觉到生时的痛楚亦是可爱的,一切都值得怀念,谁又愿意永恒的放弃一切呢?而不管这“一切”之内是包含着什么。 白煞者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在预期的结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脑海如浪潮般翻涌激荡,自然,他极不愿掀起这场不公平的争斗,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发呢?一个名声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气往往较生命更来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则,一个人内心的情感波动,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来的,白煞者心中的复杂与无奈,楚云等人都看得异常明白,因为,他们都是曾经经历过沧桑的人物啊。 于是—— 楚云沉静的道:“詹如龙,你可以走了。” 于是—— 狂鹰鼓马,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三人的脚步更近,虽然,他们移动得极为缓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内衫,生命与名誉,利害与得失,理智与天性,都在作着激烈的冲突,而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决的啊。 盾斧缓缓的垂下,阳光反射出的闪耀银芒,也因此而显得是那么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云又沉重的道:“詹如龙,再不走,就会迟了。” 随着楚云的语声,这位名扬一方的南海高手,蓦而悲哼一声,凄凉的仰天长啸,身形如飞般长泄而去——带起一闪银光。 一切都是静寂的,只有已移向远处的狐偃罗汉与一竿叟的拼斗声依然激烈非常,无休无止。 五岳一剑摇头叹息道:“唉,这比杀了他更为残忍,名乃生之气……” 楚云没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后关头才是真英雄,能舍弃世间所有,方为大豪杰。” 周围各人闻言之下,俱是嗒然无语,深深体会着楚云言中之意,不错,这言中之意,虽甚简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肠百结的道:“楚老弟,本山执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难以挡车,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灾,便无法避免了么?” 楚云坚决摇头,毅然道:“库环主,请执行在下令谕。” 大漠屠手库司恭应一声,有如弹簧般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向正在与狐偃罗汉打得昏头胀脑的一竿叟掌凌扑去! 五岳一剑班沧转首向楚云道:“楚兄,贵盟库环主功力精绝无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难保。” 楚云浅矣道:“不错,这也是给大洪山的骄横跋扈一个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掌影纵横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劲风之强厉,有如群山陡崩,惊心动魄! 一竿叟掌凌猛挥七竿,挡开狐偃罗汉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侧窜跃而出,以避开这片突如其来,令他不寒而懔的罡力! 狐偃罗汉身形倒仰而出,边呵呵大笑道:“钓鱼的朋友,这番阁下的乐子可大了。” 在他的说笑声中,大漠屠手已疯狂般连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时横拐中,一个大横身,“靠山背”顶向敌人右肋,招式绵密宛似急风骤雨,天云咆哮。在猛烈中,挟着无比的凄厉! 一竿叟掌凌仿佛是一个在怒海翻腾中,操纵着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仅觉得天旋地转,日月黯淡,而周遭劲力之澎湃与回荡,更是他个人之力所无法抵挡的。 在倾力的闪躲避让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寻丈之外,他尽量吸入一口真气,稳定激动不已的心神,奋起最大的精力,又挥动钢竿,与大漠屠手拼在一处。 很显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与大漠屠手缠战,以待觅机而行。 确实说,一竿叟在武林中声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总是有两手的,大漠屠手武功虽高,但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不过,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内心中已为极端的惶恐所据,有着强烈的孤独,更何况又与楚云、狐偃罗汉二人交过手,体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内家高手较斗,无论如何,最是不能畏惧与气浮,否则,任你修为再是深厚,不败也会败矣!在此时,二人又己电光石火般迅换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态毕露,捉襟见肘!大漠屠手似已战得不耐,他骤然狂啸半声,宛如悲狼曝月,凄厉无比,啸声中,他竟然悍不顾死的猛然冲向敌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张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强力挥来了的柔钢钓竿,左掌却有如利刃划空,幻化成无数锋利的竖影,闪电般向敌人劈出,同一时间,他两条腿倏而飞起,分点对方中、下两盘十六处重穴,攻势之隼利威猛,不仅泼辣狠毒异常,而其行动之快捷,更是难以言喻! 这乃是大漠屠手从来极少使用的绝技之一:“搏鹫九式”! 一竿叟掌凌万料不到对方竟然会施展出如此拼命的招数,心惊胆战之下,欲待变式换招已自不及,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齿的加重手中钓竿真力,空着的左手倾全力猛架敌人来掌,同时吸气弓身,以避对方袭来双腿,其应变之快,亦是不同凡响的! 于是—— 在刹那之间,两条人影骤合又分,一声“劈啪”巨响,夹杂着刺耳的“铮”然之声,震人耳膜! 静立一旁的各人,每一双尖锐的目光都丝毫不懈的跟随着二人分飞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败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渍斑斑,托住左臂,额际大汗淋漓,手中柔钢钓竿,却已不翼而飞!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无表情的屹立不动,右手握着一条已经弯曲得不成形状的黑色钓竿,掌缘隐约可见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左掌却红肿的横竖胸前,在他双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状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厉之极。 南山一儒慌忙跃立一竿叟身旁,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掌舵主,伤势如何?有须老夫相助之处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变,他仿佛忍着极大痛楚的站立起来,沙哑而艰辛的道:“罢了……杨兄,咱们这次栽了……本舵主这条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难得痊愈……好狠……好毒……” 南山一儒蓦然转身,指着楚云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论你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声如何,你也不必顾着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却用这种残酷手段对付你的师执之辈,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骂你是个不义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库司脸上的麻坑红光又露,他大吼一声,厉声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种态度,这等言词对本盟盟主说话,本环主便挑你过来一决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剑铃子龚宁已回身向楚云躬身道:“启禀盟主,弟子请命豁这老贼口中之舌,以惩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嘶哑高亢,惨烈中含有无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来吧,来啊,老夫早已想舍弃这付臭皮囊,在你们这些罔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的贼子面前,一试老夫我到底有几许骨气!” 五岳一剑冷冷笑道:“不错,这才像个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环主便与你走上两趟!” 于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云右手轻轻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冲动,缓缓的道:“前辈,在下情非得已,尚请海涵,而在下等虽则人多,却并未妄用群殴车轮之战,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对一,在江湖规矩,武林道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蛮横过甚,却又功力不济!” 南山一儒气得全身乱颤,却又有心无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静,语意不善的道:“楚云,老夫与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诸流水,永勿再提,以后见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耻之时,大洪山与你誓不罢休。” 楚云慨然长笑道:“前辈,在下全接了,不论前辈日后对在下如何报复,在下于可能范围之内,却绝不侵犯前辈一毫一发,不过,大洪山诸人又当别论。” 南山一儒愤怒的道:“巧言令色,伪君子!” 楚云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冲动,尔雅的道:“各为其主,各有其志,前辈虽冤枉在下,在下却于寸心之间,坦然无疚。” 语声微顿,楚云又道:“现在,前辈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说话,铁青着脸过去扶着一竿叟掌凌,又回头向每个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与掌凌相偕而去。 五岳一剑摇头道:“今昨之间,灰旗队全部瓦解于此,莽狼会大势已去,连大洪山也损失惨重,拼战之激烈实属空前少有,楚兄,老实说,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阵仗亦见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鲜血未干,又马不停蹄的大血战,尚是首次遇到,虽然宏壮威盛,却也未免过于惨烈凄凉 楚云深沉的颔首道:“班兄所言极是,然而,除了以杀止杀的手段,尚有什么办法能使这些嚣张之辈稍有敛束呢?老实说,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会使你流血,人,是最有灵性的动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贵的动物,可是最残酷的是人,最阴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说,这人之生来,不就是一个难以解释的矛盾么?” 五岳一剑仰首忖思,默默无言。 半晌。 他忽道:“罢了,楚兄,让吾等日后再谈此事,现在,倒是这遍地的尸体血迹该如何整理清除才是正题。” 说到这里,五岳一剑又若有所思的道:“奇了,吾等自昨夜打到现在,声响何等剧烈,再加上火烧烟起,更是触目,怎的大辛城内之官府民众,却无一前来探查干涉呢?” 楚云一面令剑铃子龚宁前往掩埋死体,边微笑道:“班兄,说穿了亦不值一笑,六扇门的朋友中有几个是身具真才实学的?大多数都是花拳绣腿,一肚子草包,似吾等夜来之激战,如此明目张胆,他们亦知道必是来者不善,再大的地方,官府亦未必敢贸然前来干涉,何况这小小大辛城的几个平庸捕快?而一般百姓见此场面,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前来自取其祸呢?” 五岳一剑哑然失笑,道:“在下几乎都将一般人比做武林中人那么胆豪气壮了。” 他又接着谕令手下四名庄友,在紫袍拐率领之下,前去协助剑铃子清理善后事宜,又一面问道:“严兄怎的不见?” 楚云只顾谈话,这时才发觉狐偃罗汉不在左近,他急忙转首四顾,狐偃罗汉那胖大的身影却自柳林外一钻而入,他人才二进来,便直着嗓子大喊:“奶奶的,杀了半天,肚皮倒唱起空城计来了,人是铁,饭是钢,光打架不吃饭如何使得?俺适才好不容易去买了十斤熟牛肉,三笼大包 说着,他两手捧着一大堆食物行近,满头大汗的放在地上。 狂鹰彭马这时才沉凝的一笑,稳重的道:“呵呵,严大当家自来狂傲不拘,却不想亦是粗条线,细作风呢。” 狐偃罗汉一面揩擦着汗水,一面用两指拈起一大块牛肉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岂敢,岂敢,这只是俺略微向各位表示一点诚意而已,反正他奶奶都是不花银子的 各人闻言之下,俱皆不由一怔,楚云却豁然大笑道:“严老哥啊严老哥,你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二、凤目如水 有意无情 大柳坪外,那条清澈的小溪依然静静的流着,游鱼可数,安详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没有经过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干扰似的,更好似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在林外,一身黑衣飘拂的楚云卓然独立,剑铃子龚宁却肃立于侧,其他,一切都寂然无声,微风吹来,柳丝儿往来摇晃,轻桃而慵倦。 楚云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时分了,他沉声道:“龚宁,大辛城已不适宜再住下去,彭堂主与库环主已回去将留在五福客栈内的各人带来此处,五岳一剑班大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黄山集’为吾等寻住暂处,林内的清理工作还要多久?” 龚宁恭身道:“适才已快完成,严大当家正在做最后巡视。” 说话中,狐偃罗汉已自林内出来,在小溪中用力洗手,惊得游动的鱼儿四散逃窜,他又使劲泼了一阵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语道:“这些血腥味真难闻,已他娘的闻了快一天啦……” 楚云微微一笑,道:“老兄,过来歇歇吧,真是偏劳了。” “唁哈!”狐偃罗汉笑道:“兄弟你客气个啥劲,倒是今天晚上早点休息是正经,奶奶的人又不是钢铁铸的,折磨了两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罗汉惊奇的用力呼缩着鼻子,嗤嗤有声的到处嗅闻,双目也四处溜寻起来。 楚云没有开口,却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身前五丈远的一片杂草树丛之中,那片杂乱的野草矮树,却并没有什么碍眼的东西出现。 剑铃子龚宁亦有所戒备,身形微躬,背后剑柄上的金、银小铃微微一晃,却并未出声。 狐偃罗汉悄声道:“好香,这香味来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呢,还有着那么一丝诱人的气息 楚云轻笑道:“阁下倒是老经验了。” 说话中,楚云已经仔细的分辨出这阵极为幽淡的香气,尚带着一丝儿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白兰花的味道。 于是—— 楚云放高声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么就请出来吧。” 狐偃罗汉与龚宁二人,俱皆睁大眼睛,注视着那堆杂草树丛,二人同是一个心理:要仔细看看这位以娇俏艳丽出名的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千金——也是日来血战的导火线因素之一! 半晌…… 缓缓的,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来,一张似嗔似喜的俏丽面庞展现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双秋水也似,勾魂夺魄的丹凤眼儿。 剑铃子龚宁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仅看了两眼,便自肃身侧立不语。 狐偃罗汉可就不甘寂寞,低声道:“果然是这妮子,好个鬼灵精,俺这老狐狸也被你摆上一趟……不过,果然美艳秀丽,的是人间尤物……” 这时—— 楚云眼帘半阖,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违了,多日不见,姑娘却益增清丽,风韵不减。” 于是,凤目女黎嫱婀娜的自那丛杂树后行出,眨了眨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给本姑娘来这一套,我问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来抓你的人么?” 楚云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并未顶撞姑娘,大洪山当家的怎会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问并未和令尊发生过冲突呀?” 凤目女黎嫱那秋水似的双眸,一直盯在楚云脸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美极了,也娇极了,而且,耐人寻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声,答非所问的道:“这些日子来,你都躲到哪儿去了?” 楚云尚未回答,一旁的剑铃子龚宁已嘿了一声,勃然动怒。 凤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装得倒很像,出手欺负人家,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见见你,看你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楚云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凤目女黎嫱忽然笑了起来,刁蛮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请你去的人是谁么?除了南山一儒杨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龙等人,他们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见得能好过他们联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风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线索寻到这里,一切事情都已过去,她又与铩羽归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错开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场血战早已经结束,而在她心目中认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败涂地了。 楚云却并不点破,依然半阖着眼帘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块材料,不过,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这里让他们亲自来请上一遭吧。” 凤目女黎嫱忽然一跺脚,有些怒意的道:“你怎么和人家讲话老闭着眼睛嘛?难道我凤目女黎嫱还不够资格请你正眼相视么?” 楚云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艳光逼人,天香国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视。” 黎嫱轻呻了一声,嗅道:“那么,姑娘特准你睁开眼睛,放开胆子说话,以后,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云轻轻吁了一口气,仰首望着天空中的浮云,耳际听着悄细的流水声,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兰花香味,又隐隐钻入鼻中,老实说,这一切都是极富情调的呢,假如没有适才的一场杀伐,就会显得更美了。 黎嫱见楚云没有说话,装着不在意的理理鬓发,愉着脱了楚云两眼,面靥上有点红晕,她低声道:“喂,你这人怎么了?人家在和你讲话……” 楚云用力揉了揉面孔,微笑道:“我并没有不听呀,唉,整日板着面孔,肌肉都有点僵了,和姑娘浅谈一番,也觉得自己不大够风趣,你说是么?” 黎嫱忽而展颜一笑,道:“哼,你倒还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头想了一想,轻声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等人还是要办事?照时间算,詹叔叔他们可能就要来了,他们一直都跟踪着狐偃罗汉的……” 楚云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动的狐偃罗汉,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该办的事大部分都办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么?” 黎嫱闻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闷得慌,爹又管得紧,我憋不住便下山来随便走走,其实,一个人玩,有时也太单调。” 说穿了,这位美艳慧黠的风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赶下山来,也不过是想早些看见她想看的那个人而已,而现在,她已面对面的看到了。 这时,狐偃罗汉一摇三摆的走了上来,龇牙一笑道:“俺说黎大小姐千金阁下,老夫狐偃罗汉是也,呵呵,大约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会不识……” 黎嫱嫣然一笑,妩媚的道:“大罗汉,谁能不认识你呢?就是没遇过你,光凭大罗汉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处了……” 狐偃罗汉在心中暗骂一声:“好个利嘴的妮子!” 口中却依然大笑道:“好说,好说,岂敢,岂敢,老实说,俺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虽无大成,也算是凭着自己这块料横吃了十八方,自来都是两肩扛着一个脑袋,只进不出,呵呵,却想不到八十岁老娘倒绷在孩儿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记暗棒,这记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时,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后生小辈抽冷子来了一下……” 黎嫱不动声色的一笑,道:“哟,会有这么回事?是哪个不开眼的后生小辈如此胆大,竞敢捋猛虎之须?而且占了便宜还又溜得脱?真怪?” 狐偃罗汉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实人有失神,马有乱蹄,没有谁说永不失风的,不过,俺老严的便宜却也不是轻易占得,只要俺老严有这个兴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辈终究会被找出,到时候,饶不饶得,可要看大爷俺的高兴了。” 二人针锋相对,话中有意的互相带着一些讽刺地谈了几句,楚云忽然淡淡一笑,轻飘飘的退出两步,道:“严老哥,我想,彭堂主他们应该来了。” 狐偃罗汉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楚云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说,呵呵一笑道:“是的,该来了!” 凤目女娇媚的笑着,悠然道:“看情形,你们的人也来了不少嘛,楚云,待会詹叔叔他们来时,本姑娘便要领教一下你的不世绝学!”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好丫头,你是得了便宜卖乖,论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灭你的风,只怕姑娘你沾不上边哩!” 凤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却不由凤眼圆睁,怒道:“大罗汉,你道姑娘我也像你这般迷糊么?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边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并不怕他!” 狐偃罗汉摸了摸油青的头皮,嘻着大嘴道:“罢了,有道是好男不与女斗,俺活了一大把年纪若与你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显得不够风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罗汉。” 黎嫱狠狠白了这位大罗汉一眼,又轻轻往楚云身旁移了一步,悄声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将在何处落脚?” 楚云感觉到体内一阵寒懔,但是,这并不是畏惧,而是相反的激动,他直觉的感到,眼前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举一动,低颦浅笑之间,都好似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内,这丝情感,若说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间相互都在祈求的“灵犀一点”么? 这种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云曾经深切的尝试过,而且至今犹使他梦寐难忘,只是,那时却是另外一个美艳的女子,另外一颗心。 现在,楚云又在意会咀嚼这久己失去的温馨滋味,不错,迷醉而隽永,妙在那不可言传的心领神会之间。 于是,半晌。 楚云忽然缓缓的道:“毒药外面通常都包着一层甜蜜诱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丽绚烂的花纹,黎姑娘,你说是么?” 黎嫱一时不明白楚云话中含意,纳罕的眨着眼睛,小嘴微张,有些疑虑的注视在对方那张线条鲜明,而轮廓坚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罗汉也一直不清楚自己这位老弟的过去,这时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剑铃子龚宁心中有数,但是,他也不能说出来。 黎嫱轻轻的道:“你这句话,内中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楚云一笑道:“假如我们以后还是朋友,那么,你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点比较好。” 说到这里,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声把今夜落脚的地方告诉了黎嫱,楚云此刻心中十分复杂,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告诉她,而且,还告诉得有些艰涩,总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嫱又习惯的眨了眨那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儿,悄细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们。” 说话中,那双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极了,也迷人极了,仿佛有若一缕缕的柔丝,一片片的轻雾。 蕴孕着多少难以表露的情意啊,尽在默默无语之中。 于是—— 那窈窕的身影轻灵得有如摇曳的柳丝儿,婀娜的飘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飘出三丈,令人几乎难以舍去的隐没在树丛之内。 狐偃罗汉长长吐了一口气,口中嘀咕道:“这小妮子长得实在好看,无论哪一处也好看,尤其是那一双往上翘的眼睛,水汪汪的,娇滴滴的,够迷人,不过,就是刁钻了一点……” 楚云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约还喜欢闻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么?”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好个江湖浪子,竟然调侃起老哥哥俺来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而且,恐怕早已经有请罗!” 楚云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老兄,莫忘了适才林内那一幕血战,大洪山会与吾等善于罢休么?黎嫱身为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会恨吾等入骨,以后再见之时,只怕真要大动干戈了。” 狐偃罗汉用力摇头,正色道:“这一点俺不赞同,老实说,俺虽然已届不惑之年,犹是孤家寡人一个,光杆一条,不过,对于男女之间那个情字,嘿嘿,不是俺夸口,倒还有那么几分心得,想当年,俺也是风流过一时的人物哩,哪像现在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亲,舅子不爱,比起当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说着,他回头一拍龚宁肩膀,龇牙笑道:“兄台,你说对不对?” 剑铃子龚宁微微躬身道:“严当家与盟主谈话,弟子不敢多嘴。” 楚云轻哂道:“好了,严老兄,你不要找别人噜嗦了,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却兴趣,天下女子,还不都是一般无二,有几个是善良娴淑,纯洁无瑕的?在下与老兄你便联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罗汉双手乱摇,大声道:“这个万万不行,俺还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温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运,便要成双成对了,老弟你什么都可与俺联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那面孔上细小的五官,发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丝微笑,但,他却真挚的道:“老兄,我诚恳的希望有这么一天,我高兴看见你有一个好女人照顾,实在说,我也可以分享一点家庭的温暖。” 狐偃罗汉仿佛一怔,他适才不过是信口说出,玩笑的成分较大,但楚云的这几句话,却在冥冥中使他的内心起了翻涌的波涛,纵横江湖了几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时的感官刺激外,几时又真正享到过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温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双目有些迷茫的望着蔚蓝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着:“嘿,是的,有道理……也该有个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杆到底不是滋味……” 楚云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位老兄,尔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两句话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实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别如此多愁善感,老实说,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定会为你设法留意,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可也不能漠不关心。” 狐偃罗汉有些尴尬的咧着嘴,道:“呵呵,不用急,时间还多得很哩,老哥俺不过随便提提,嘿嘿,俺找个老婆。也不在乎长得标致,更不用有学问,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两只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云轻抿着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对一个历经沧桑的人来说,不论自哪一个方向听到,或见到家室婚配之事,总是有些儿惆怅意味的。 忽然,剑铃子龚宁躬身道:“禀盟主,前方尘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与彭堂主他们来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云颔首道:“去罢,问问看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龚宁恭声答应,身形起处,已在四丈开外,直如一抹飞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滚滚尘埃而去。 狐偃罗汉叹道:“老弟,这龚宁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壮,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云已渐渐可以看清前面尘埃中有数十骑影飞驰而来,一式的黑衣黑马,马上骑士个个精悍犷野,一看即知为一群武林豪士,灰尘中,尚可隐约看见后面跟着几辆乌篷马车,紧随前骑迅速移近。 这时,楚云才回头笑道:“这龚宁号称剑铃子,乃为大漠屠手库司爪环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库环主的得力臂助,不仅功夫狠绝,心性更毒,只是,对我却是忠心不二,诚热有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说话间,一干骑影已逐渐来近,大漠屠手库司加鞭赶到,翻身下马,口中边叫道:“禀盟主,咱们在这里干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栈内牛刀小试了一番,把灰旗队窥窃四周的小角色扫荡得干干净净,还将那个什么三刽子田顺震得满口鲜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云丝毫不感惊异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库环主,没有其他的事故么?”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摇头道:“没有,大辛城内的灰旗队残余,想已知道他们全军覆灭的消息,已于夜间退逃一空了。” 霎时,马蹄声繁乱的停了下来,数十名黑衣豪士纷纷离鞍下马,向楚云躬身为礼,意态轩昂。 楚云一一慰问辛苦,眼光转处,瞥见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鹰彭马并肩而至。 楚云向前赶上两步,紫心雕仇浩连忙躬身道:“夜来激战,声震大辛内外,盟主多劳了。” 楚云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么,副盟主可能也为吾等担忧,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无甚损伤,适才闻报灰旗队残余,已经被副盟主等扫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队的鼠虾之辈,约有卅余人在他们一个名叫三刽子田顺率领之下,加上客栈外骚扰不宁,首环冷环主一时气他不过,便与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协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将这些角色杀得人仰马翻,那位三刽子田顺,与冷环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寻丈之外,满口喷血的落荒而遁,不过以他受伤的情形看来,也决逃不出两里之外……” 这时,金雕盟首环环主冷刚,大步来到跟前,语声铿锵的道:“盟主,属下恭请安泰。” 楚云还礼道:“冷环主,夜来又大展神威了么?” 天狼冷刚豪迈的笑道:“禀盟主,区区跳梁之辈,岂堪我金雕上下之一击?” 这时,一旁的狐偃罗汉望着这些意态豪迈,神仪内蕴的金雕壮士,不由在心中惊异的忖思:“好家伙,这一条一条的大汉,莫不是沉练凝重,剽悍无匹,一看即知为武林好手,俺横行江湖数十年来,说真的,却老觉得没有任何一帮一派的气度可以和他们媲美呢!” 正在想着,楚云已过来拉着他的手为盟中各人一一引见,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着狐偃罗汉,深挚的道:“老夫早已闻得盟主提及尊驾之豪爽重义,磊落胸怀,更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见,尤胜耳闻,老夫识人多矣,得如尊驾为高朋,实为老夫之幸。” 狐偃罗汉有些腼腆的搔了搔头皮,咧嘴笑道:“呵呵,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实,俺这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绝学奇才,令俺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几句,狐偃罗汉又忙着与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着有个空隙,楚云也快步走到三辆篷车之旁,探慰尚卧伤未愈的盟下弟子。 转过身来,他发现快刀三郎季铠也肃身立在一旁,楚云走上两步,轻轻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季铠,夜来可好?” 快刀三郎恭谨的道:“仅以未随盟主同出杀敌为憾。” 楚云愉快的道:“小子,以后机会多着呢,看你的了……” 这时,紫心雕仇浩大步过来,道:“盟主,闻说五岳一剑班沧此人,甚有一代剑土风范,而且已与盟主结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与其聚合!” 楚云道:“五岳一岳恂恂儒雅,谊重义高,其可嘉处,并非一身绝学而已,得其为友,实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为吾等寻觅居处去了。” 接着,他又悄然将适才凤目女前来发生的一幕,三言两语讲了一遍,紫心雕略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据老夫看来,这妮子对盟主并无恶意,更进一步说,好像还带有一些儿女情怀呢。” 楚云有些尴尬的一笑道:“恐怕不会,而且,在下处于此时此境,去谈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还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声大笑,道:“老夫鬓髯已白,尚不认老,盟主正值年轻有力之时,却做老态,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云伸手微抚颔下多日未刮的胡须,笑道:“人或未老,心却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摇头,表示难以赞同的道:“盟主头角峥崂,武学举世无双,正可趁此良机,一展雄图,万勿为往昔之创怀,有所悲枪,盟主勿忘肩负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赖了。” 楚云垂首深思,一时无语。 紫心雕凝目天际,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须心药医,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寻那心药吧……” 这时,狂鹰彭马缓步过来,躬身道:“禀盟主,时己迟暮,便请下令启行。” 楚云抬起头来,沉静的道:“令龚宁率四名弟子先行开道,首环冷环主率四名弟子殿后环护篷车,其余各人,于车前随行。” 狂鹰彭马应诺而去,一时之间,马嘶声起,蹄音急骤,车轮声亦辘辘滚动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骑众。已经上马启行。 此刻,暮霭己缓缓升起,夕阳欲坠,西天一片配红,自道路的背后向前望去,可以看见这群江湖男儿,正策缰疾驰而去——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壮丽中尚带着那么一丝儿凄清。 三、双龙高谊 柔丝万缕 在一个山洼之中,有一片密集的房舍,一条驿道,自前而后,穿过这个山洼,也穿过这片房舍的中间,此刻,虽已人夜很久了,但这个山洼中的村集,依然灯火明灭,带着几分热烘烘的气息。 这是距大辛六十余里的黄山集。 一片蹄音得得,不缓不急的自远方传来,尚杂着隐约的车轮声,一行骑影,在夜色中迅速移近。 于是—— 路旁有两条人影蹿起,如大乌般飞出四丈之遥,急迎而上。 五乘铁骑较那行骑影更快的驰到这两人身前,照面之间,来骑为首之人冷沉的喝道:“来者何人?” 两条人影分左右站住,齐齐抱拳为礼,右边一个拉起宏亮的嗓门笑道:“在下公孙雄,马上可是龚宁龚兄么?” 不错,这五乘骑影,正是为金雕豪士们开路先行的剑铃子龚宁等人。 他双臂轻提,人已飘身下马,长揖道:“在下失礼了,本盟所属起程较迟,致劳二位兄台苦候于此,实感于心难安 右边这人正是紫袍铜拐公孙雄,他豪放的握着龚宁的双手道:“龚兄,这算什么话?假如不是贵盟各位鼎力相助吾等一臂的话,只怕此刻兄弟我想在这里等也没有机会了,如此恩义,兄弟我便是在这里候上十天十夜,也不足答还于万一哩。” 龚宁正待谦让两句,公孙雄忽然一拍自己的后脑,笑道:“啊哈,兄弟只顾谈话,倒忘了为龚兄引见一位好友。” 站在左边的那人轻轻踏上两步,夜色中,可以看出是一个颔蓄短髭,双目如电的中年人,他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那张紧闭成一条半弧的薄薄嘴唇,像煞一柄薄薄的利刃。 公孙雄笑道:“龚兄,这位乃是江湖闻名的银龙向阳,向兄与乃弟青龙向星,均是兄弟生平挚交,向家昆仲世居黄家集,此次公子与兄弟等即是暂居于其府上,向星此刻正伴随公子整扫列位居处,故而未曾出迎,失礼之处,尚望恕之。” 剑铃子龚宁武功虽高,却未曾越出绥境大漠一步,是而对眼前这名满江湖的银青双龙不甚了了,但他也知道人家如此出迎,情高谊重,因此急忙向前两步,长身一揖,沉亮的道:“在下龚宁,奉敝盟主谕令,先行开道,猥蒙向大侠亲身出迎,实感不安,打拢之处,万乞向大侠见谅 银龙向阳赶紧还礼,边诚挚的道:“龚兄客气了,向某何辛,得蒙金雕豪士莅临寒舍,只恐草堂简陋,有辱各位憩身。” 二人正在寒暄,铁骑嘶处,楚云一马当先,迅速来到! 紫袍铜拐公孙雄又连忙移向前去,再度为银龙向阳一一引见,向阳早已闻得五岳一剑对楚云的推崇,此刻恭谨之状,更倍甚之。 众人热闹了一会,乃由向阳引导,大步向黄家集内行去。 进入集口三箭之处,有一条青卵石铺成的小道,右拐向内,小道尽头,便是一座矗立的恢宏房舍。 这座房舍十分高大深远,外以风火砖墙围护,当中两扇红漆大门,门口有着两尊硕大威武的石狮,华厦巨院,衬着这对气势不凡的石狮,别有一番堂皇气概,也显得这户人家的与众不同。 这时,两扇朱红大门已全然启开,门旁各挑着一盏大红灯笼,五岳一剑当门而立,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面孔冷漠,神态沉雄的中年汉子,眉目之间,与银龙向阳极为相似,不消说,他便是向阳之弟——青龙向星! 二十余名青衣大汉,分成两排肃立,楚云等人一到,立即齐齐躬身为礼,态度恭敬之极。 这种场面,这种气派,已不啻说明了主人兄弟对来人的崇敬与赞佩,威严中,带有一股虔诚。 楚云十分感动的道:“向兄,在下何德何能,却劳贤昆仲如此上礼迎近?五岳一剑班兄更是奔忙辛苦,为本盟居处打点,在下等实在受之有愧!” 五岳一剑儒衫飘飘的走下台阶,朗声笑道:“楚兄,你我交之以诚,待之以义,在下等不周之处,楚兄应该原谅才是,如此客套,倒令在下等汗颜以对了。” 说着,又将身旁的青龙白星介绍给楚云等人,楚云亦将金雕盟各首要,逐一为五岳一剑及银青双龙引见。 在真挚的谈笑声中,各人缓步行入大门之内,马匹篷车,则由那些青衣大汉分别照拂着牵放马厩之中,金雕盟属下的少数伤患,亦有专人照顾,抬入房中,其他弟子,亦在短时间内安置妥当。 于是,紧接着酒菜跟随各人分送房中,菜水面中亦毫不停息的源源而上,只见人影川流不息,青衣大汉与一些白衫小厮,个个忙得团团转,传物递件,好不热闹。 楚云与紫心雕仇浩,狂鹰彭马、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金髯客毕力、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黑白双驼等十余人,则被招待在一间布置得美仑美奂的大厅之上。大厅之中,早已摆着两桌丰盛的酒席。 六名青衣大汉,肃立于侧,随时听候使唤,四名身着纺绸衣褂的少年,正执壶卓立一旁,预备之周详,真是不在话下。 在一阵推让中,楚云被各人坚持着坐上首席,五岳一剑与紫心雕仇浩落坐两旁,主人银青双龙白阳、白星兄弟打横相陪,狂鹰彭马等人却与紫袍铜拐另坐一桌,宾主之间,十分融洽的吃喝起来,一时献筹交错,真情豪意,洋溢无余。 这是一间纤尘不染,窗明几净的卧室,十分敞阔,推开纱窗,可以看见后面那方精致小巧的花园,竹亭小榭,别有一番情调。 更漏三鼓。 楚云在五岳一剑等人的敬意下,干了不少杯醇厚的花雕,此刻,不觉有些意态朦胧起来,他喝了两杯冷茶,定了定神,随目流览室中布置,他十分明白,光凭这间卧室的陈设,恐怕必是主人自己专用的寝寐之所。 楚云有些感叹的忖思:“银青双龙,是近年来崛起江湖的奇才,自己与他们并不相识,但却风闻兄弟两人俱是目高于顶,傲骨鳞峋,可是他们对自己竟如此恭谦有礼,真不知五岳一剑班兄又替自己吹嘘了多少。” 想着,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轻轻摊开榻上绵被,和身躺了下去,实在说,这几日来,连连征战不息,劳苦奔波,也够疲累的了。 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却不知怎的睡他不着,尽管身体十分困惫,脑海中却思潮万千,起伏不停。 楚云闭目养神,竭力使心神平定下来,但是,思维却似一个刁钻的小精灵,滑溜的飘向远方,摇移不定。 半晌。 一阵轻微的,几乎与夜风相混和的嗦嗦声悄细的响起,这微小的声息,确是不易察觉,哪怕是一个极为仔细的人,但—— 在悠远恍惚的境界中,这轻微的声息,却似一根利针般扎入楚云耳膜之中,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平素具有的机警,使楚云悚然一战,顿时清醒过来,于是,他的右手,也自然的摸到枕侧“苦心黑龙”的剑柄上。 剑柄的冰冷,使他更沉静了,自半阖的眼帘中,楚云丝毫不动声色的注视窗外,却使胸部尽量保持呼吸的平衡与均匀。 于是—— 轻轻的,缓缓的,几乎悄无声息的,一条人影飘然而入。 于是—— 一阵淡淡的,幽幽的,像是梦幻般的白兰花香味,袅绕散于周遭。 楚云在内心泛起一丝微笑,是的,那窈窕的身影,那淡淡的芬芳,以及,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眼,不都是他白天熟悉了的么? 不错,这悄然撞入的不速之客,正是风目女黎嫱!但是—— 这位美丽动人的少女,那张吹弹得破的瓜子脸蛋上,此刻却好似布上一层青霜,面庞紧绷着,一双美眸中蕴满煞气,一动不动的凝注着平卧榻上的楚云,老实说啊,即使这位凤目女发嗔的模样,也是美得令人难以忘怀呢。 良久。 黎嫱轻轻的移到楚云榻前,柳眉微皱,翁动了一下那两片小巧的鼻翅儿,是的,她已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酒味。 仿佛犹豫了一下,她艰辛的自怀中抽出一柄精致流灿的匕首,缓缓举起,缓缓向下刺落。 但是,这柄轻巧而锋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却宛如千斤石担般沉重,落得如此迟滞,如此费力——又是一段长久的时间,终于那尖锐的匕首尖端,已触着楚云的衣衫……只要她稍一用力,是的,只要她一用力,这柄犀利的杀人武器,便可透进床上人的肌肤,而且,会深深地透进去。 俏丽的面孔上,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她紧咬着下唇。目光中有着错综复杂的表情,这表情矛盾极了,也苦涩极了,一抹隐约的泪光,在那苦涩中浮起,清澄而凄迷…… 她努力咬紧牙关,正待用力,却又力不从心的瘫痪下来,于是,她伏在床沿轻轻的啜泣,手中匕首软弱的掉在榻上,是的,她不能下这毒手,不忍下这毒手,又怎舍得下此毒手啊。 忽然—— 楚云懒懒的一个翻身,右臂一伸,无巧不巧的半搂在黎嫱肩头上,软绵绵的毫无气力,黎嫱不禁悚然一惊,那张梨花带雨似的俏丽面庞也本能的抬了起来。 于是,那么自然的,楚云带着一丝酒后红晕的面孔,也正好像熟睡中不经意似的向外侧一转,轻轻巧巧的,柔柔淡淡的在黎嫱那滑腻嫣红的双唇上吻了一下。 仿佛骤然被一道电流接触,那强烈的男性气息,使黎嫱全身起了一阵猛烈的震颠,她感到所有的骨节,都宛如在这四唇相接的刹那间酥散! 在恍惚中,黎嫱有些颤抖的凝注着楚云那张熟睡的面孔,这些面孔与她如此接近,接近得可以互相听见彼此的心跳,感觉到双方带着一些儿沉重的呼吸气息。 黎嫱心中起了一丝疑虑,她有些怀疑楚云是否已真的睡熟,否则,这似有意,又无意的轻柔一吻,又哪会如此凑巧呢? 她有些发怔的捂着自己的小嘴,双眸一瞬不瞬的瞧着眼前这张曾经第一次挑动她心扉之弦的面孔,这张面孔有着鲜明的线条,坚毅的轮廓,却又有着多少风尘的沧桑与痛楚啊。 良久—— 黎嫱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便待悄然起身,是的,虽然这种情景值得留恋,但是,气氛却是令人尴尬的呢? 正当黎嫱将楚云的右臂自肩头上拿下,正在熟睡中的楚云左手却仿佛拍打蚊虫似的轻轻扇了一下,动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缓慢,却又令一个武林高手也难以躲闪的在黎嫱肋下“软麻穴”略沾一丝的拂过! 于是—— 樱咛一声,黎嫱那柔纤的身躯,不由自主的伏倒在楚云怀中,她全身一震,就待满面红霞的挣扎起来。 这时,楚云的嘴唇却迅速迎上,紧接着,火辣的吻在她双唇之上,两条手臂,亦有力的搂住黎嫱的腰身,吻得这么猛烈,拥抱得如此贴近,楚云全身亦宛如在散放着一片火,足以溶化一切的火。 黎嫱用力扭动身躯,欲待脱出这两条强而有力的双臂,但是,任凭她使尽力气了如何脱得出去呢。 楚云的吻更热了,更紧了,双臂亦有如铁钳般坚实而有力,几乎已将两人的身躯合而为一,不留间隙的黏在一起。 于是—— 逐渐的,缓缓的,黎嫱那动人的双眸微闭如星,面颊嫣红欲滴,鬓发蓬松的瘫痪在楚云怀中,任他吻着,任他拥着,柔驯得像似一只毫无反抗的羔羊。 良久,复良久。 静悄悄的,只有咻咻的喘息声,一两声娇柔的唔唔声,衬着银台烛光,摇晃不定,这情景是够迷人的,也是够旖旎的啊。 终于,楚云缓慢的,不胜依恋的离开那两片红唇,带着深长意味的展颜一笑,低低的道:“你很恨我是不?” 黎嫱羞得将面孔埋入楚云怀中,两只粉拳用力捶打楚云结实的肩膀,轻轻叫着:“鬼,鬼,你这魔鬼……” 这情景是很微妙的,微妙得有些美,不是吗?当你得到一件希冀中,却在往常认为不可能的结果时。 楚云微微一笑,道:“知道我的称号么?” 黎嫱仍旧没有抬头,但捶打不已的双手却停顿下来,显然为楚云这句话感到疑惑与讶异。 楚云爱怜的抚模着她那一头缎带似的秀发,轻轻的道:“我叫浪子。” 黎嫱全身蓦然一懔,仰起那张秀丽无伦的面伦,羞惧的道:“你……你是在戏弄我,挪揄我?” 楚云抿抿嘴唇,微微摇头,道:“不,但是,男女之情,对我己是非份之想,假如你对我好,那么,让我们做一双好伴侣,却不要去想其最终的结果。” 黎嫱眨了眨那双泪光未隐的凤眼,疑惑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说呢?” 楚云沉思了片刻,道:“男女相悦,那最终的目的,是每一对至爱的情侣所渴切恩爱的,或者,我说得太远,但我明白你,我怕你会失望。” 黎嫱咬了咬嘴唇,却又怯生生的道:“你是说,我们不会有结果?” 楚云望着轻轻摇晃的烛光,灯蕊爆出一个火花,他吻了吻黎嫱的秀发,那股淡淡的白兰花香气,又幽然沁入鼻中。 他平静的道:“我想,我是这个意思。” 黎嫱沉默了一会,语声颤抖的道:“为什么?” 为什么?楚云痛苦的痉挛了一下:“除却巫山不是云。” 黎嫱的泪珠儿成串掉了下来,她怨恚的抽搐着,幽幽的道:“楚云,你以为我是什么?自有生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接触过我的肌体,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使我如此为他忍受,自第一次见面、我已对你产生了深刻的情感,但是,我的情感却是如此不值么?我却比不上你住昔的那个人么?或者我太娇纵,太放任,但,我对你却是真挚的,我是一个女孩子,你……你不能逼我太甚……” 楚云轻轻的吻于黎嫱面颊上的泪珠,吮着她粉嫩滑腻的劲项,良久,他低沉的道:“黎……不要太冲动,我们已不是孩子……我是,我是怕心灵上的创痕再也经不起揭露,我怕仅存的那一丝儿情感再被抛弃,你知道,自很久以前,我的观感已是灰色得太浓厚了。” 黎嫱柔怯的道:“是为了一个不值得你去爱的女人么?” 楚云颔首道:“早已不值得我爱了,但是,曾经有一个长久的时间,我却爱得她如此深切,甚至比我的生命更深——” 于是,黎嫱幽怨的道:“她带走了你的情感?埋藏了你的快乐?” 楚云炯然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凛烈,沉厉的道:“不是全部,但也足够了,她会付出终生痛苦的代价,来抵偿她的忤逆,善变,狠毒,欺骗,不贞……” “你……”黎嫱适才吐出一个字—— 房间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沉,却又恭谨的声音:“禀盟主,可有什么动静需要弟子探查么?” 四、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这在门外说话之人,楚云只要一听便知道是自己的两大护卫之一:快刀三郎季铠,夜已经很深了,难得他仍旧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执行着他的使命。 黎嫱半侧着身躯,有些惊异的望着门口,楚云轻轻拍着她的香肩,微哂道:“没有什么事,季铠,你自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门外的快刀三郎恭应一声,一阵步履声响,渐去渐远,一切又已恢复了先时的寂静与安溢。 黎嫱轻轻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悄然道:“让我起来,咱们坐着谈好吗?” 楚云双臂用力一紧,故意深沉的道:“这样不很好么?能享受的时间尽量享受,反正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方才我给你讲的过去,听多了对你不见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叹了口气,黎嫱垂下颈项,语声如丝:“我大约是前生作了什么冤孽才会遇着你,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你到底对我怀着什么心意,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个惯于被挪揄的人,更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你如此对我,不论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视我,我都认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远是这么微不足道……” 楚云蓦然松手起来,整衣下床,长揖到地,双目寒光隐隐,神色湛然,他斟了两杯冷茶置于桌上,语声低沉的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处,尚祈姑娘谅有。” 黎嫱苦笑了一下,将身上微皱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云,你也用不着这样抬举我,只要你稍为对我存着一点心,我就感激你一辈子了…… 说着,二人对面坐下,两人的心里都在想着一些难以出口的事,自然。这并不是说楚云与黎嫱问有什么解不开的症结,而是在此时此情,双方的环境都有着特殊的迥异之处,更且场合来得太突然,令人有点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觉。 男女之间,会走着一定的轨迹,而会在某一个焦点聚合发生热力,这热力就是爱,纵使有时这爱来得奇突与尴尬,但是,不也同样的很美么? 忽然,黎嫱低声道:“愿意告诉我你那段往事吗?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欢听。” “为什么?” “因为……”黎嫱欲语又止,面颊上没来由的飞起两朵红晕。 楚云淡淡一笑,道:“不怕我这浪子的狂荡么?” 黎嫱摇了摇头:““我已经领教过了,而且甘拜下风,一个已经跌倒过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经不再怕跌倒了,现在,愿意告诉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云道:“罢了,不过我之所以告诉你,并没有什么含意在内,而且,听过以后你最好能将它忘怀,像忘掉一个你最厌恶的人一样。” 黎嫱静静的抿着嘴唇,静静的点点头,那姿态美极了,烛光映着她微漾着一丝儿红霞的面颊,像煞一朵白花儿抹上了一层嫣红,有着梦样的朦胧。 楚云有点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点像她,她也很美的……” 于是,宛如在吃语,是那么悠远而迷蒙,又如一根游丝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层弥漫的雾:有着一杯淡酒的隽永与韵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艳丽,有淙淙流水的安宁,也似烈火一般的热炙,温馨中有着甜蜜,甜蜜里渗着柔润,摹的,丝断了,在迷蒙中暴风雨起了,海在怒啸,涛在奔腾,于是电光又起,映着那张面孔,那面孔不再娇艳如火,而阴森得宛如一个幽灵,冶荡的笑声似一条条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战懔,令人发指,云雨中,又有一张儒雅的脸庞上却一面洋溢着野兽般的狞笑,笑着注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向无穷的黑暗中号叫、坠落,笑着斜脱另一个瘦削的身影带着满身血迹被怒海吞噬…… 终于—— 一切在刹那间归向静寂,语声仿佛在冥森中铮然隐没,接着起的,是不停的喘息与周身的痉挛。 黎嫱如梦方觉,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双手捧在楚云面前,凄然的道:“楚……先喝了这杯茶,我想不到这往事会如此悲凉……” 老实说,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乐与悲哀的往昔,不过,这些事只有关系着自己时,才觉得它的喜、怒、哀、愁,别的人往往不当做一回事,更不会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与另一,个人发生真挚的共鸣,那么不是你的经历确实感人,便是听的那人一颗心与情感已完全和你融汇在一起了,楚云微闭着双目,一口气饮干了杯内的冷茶,长长地吁了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他知道,在挑起这段惨痛回忆的开端后,若想一时之间将其忘怀,却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无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嫱内心有着异常的歉疚与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灵上的创痕,我想不到它竞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战懔,我……我太任性了……” 楚云努力展开一丝笑意,但是,这微笑却苦得发涩,他轻轻用手抬起黎嫱低垂的面庞,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错,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 黎嫱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浅蓝的丝绢,便待擦拭面颊上的泪水,楚云轻轻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让我吻干它好不?” 黎嫱羞怯的闭上那双美眸,却大胆的将脸儿迎上,温顺的道:“你原可不用征求我的同意的。”于是,当楚云带着一丝于裂的嘴唇,沾满了芬芳的泪痕离开黎嫱那如玉脂似的面颊时,黎嫱竞迅速的在楚云唇上一吻。 楚云有些发怔,双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儿脸上。 “觉得有些奇怪是么?” 黎嫱一双纤细腻滑的小手,轻轻玩弄着手中的丝绢,仿佛在决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惧的抬起头来,目光如水般的直视着楚云,又平静的道:“很简单,因为我爱你。” 黎嫱说得很安详,但是,这却只是表面上的,她内心的激动在此时却非任何言语所能以形容,一个女孩子要她主动的向一个男子示爱,已是件很感艰涩的事,更何况要从口中吐出这个字呢! 虽然,适才的一幕已足可表明这位少女对楚云的心意。但是,那总是隐隐约约而且更需要双方去意会的,哪有目前这么强烈与明显?情意是件微妙的东西,藏隐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无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饮醇酒一般的甘烈与美好么? 楚云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这位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会真的钟情于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当的和盘托出,绝不转弯抹角! “这是真实的——” 楚云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饮尽,黎嫱又为他倒满,微微笑道:“因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个你这永不安么?” 楚云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对你说过,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击…… 黎嫱顿时柳眉倒竖,怒道:“看,你又来了,你难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萧韵婷一样了?你难道以为我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我的肌体还能有第二个男人可以接触?我的情感可以毫无限制的倾销?楚云,你的目光大狭窄了……” 楚云连忙站起,长身一揖,道:“黎姑娘,请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体,倾国之貌,如此善待于我,我虽有心,只怕姑娘终身会为我而误。” 黎嫱忽然凄凉的一笑,缓缓起身,幽冷的道:“楚云,我一向以为你热血似浪,豪气人云,却不料你也有一付伪言善辩的假面具,我问你,你这些话都是真的么?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说出来的?你难道会将情感永远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内?一生一世摆着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侠客冰冷面孔?永远将精神寄托在腥风血雨般的杀伐之中吗?”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钢针一样插入楚云的心扉,针针见血,而且,还是血淋淋的啊! 楚云怅然无语,双目发直的望着壁上摇晃的影子发怔,黎嫱又踏前一步,语声毫无感情的道:“你不喜欢我?你厌弃一个早就暗恋着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愿奉献给你的真挚情感?你不愿有个终身给你寄托的人?” 楚云蓦然站起,双手抓着黎嫱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深刻的道:“黎嫱,你不后悔?你永远不会负我?” 黎嫱毫无所惧,睁大那双美丽如水的凤目,坚决的摇头。 长长叹息一声,楚云软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嫱,我会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对你,我不愿多说,假如我死不了,你会知道我今夜的话不假,唉,我为何在这心如止水的时候,又会因你而激起涟漪?” 黎嫱伸过一双柔柔,轻轻握着楚云的双手,悄声道:“因为我以一颗从未予人的心交给你,毫无保留。” 楚云轻轻地搂过灯前这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爱怜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张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吻,于是,壁上的两条人影,逐渐合而为一,是如此紧密、如此安详…… 良久,复良久…… 灯花爆出一个双蕊,有着吉祥的红光,纵然是那么一点,也足能令人产生幸福安泰的感觉。 楚云轻轻松开垦目半阖,云鬓蓬松的黎嫱,满足的道:“嫱,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在你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先要杀我,到后来却丢下匕首哭泣呢?” 黎嫱哼了一声,狠狠白了楚云一眼,道:“亏你还问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这样惨,谁会平日无故的想杀人?” 楚云心里有数,故意讶然道:“我害你这样惨?这话从何说起?” 黎嫱翻身自楚云怀中坐起,嗔道:“哼?你还想赖?人家一片好心,大老远眼巴巴的跑来替你报讯,你当场将人家损了一顿不说,还装聋做痴的将人家骗得团团转,哼,等我回到离大柳坪北面三十里的荆城分舵,才看到垂头丧气的南山一儒杨叔叔,及断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惊之下,仔细一问,才知道全是你阁下楚大侠的得意杰作,哼,我却想不到,阁下你还有这么多江湖死士,武林异人为你卖命呢……” 楚云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于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嫱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这么值钱?宋伯伯的四前卫那几条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条右臂,再垫着大洪山的声誉扫地,这些还抵不上你的性命么?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时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杨叔叔的唉声叹气,我实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诉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为一找,便寻上门来……” 楚云笑笑,道:“到时却又下不得手了,是么?” 黎嫱轻哗了一声,道:“别美了,人家以为你醉了,一时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却让你这……这冤家占尽了便宜……” 楚云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实说,你还未进门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时,我实在很感动,因此,我就给了你一个希望中的报答。” 黎嫱有些迷赠的道:“什么报答? 楚云坐远了一点,道:“真诚而热烈的一吻。” 果然,黎嫱凤目圆睁,捏着粉拳捶了过来,楚云轻笑着将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嫱,说正经的,这样一来,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罢甘休,这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呢。” 黎嫱一双柳眉顿时蹙了起来,面孔上也蒙着一层阴霾,她咬着下唇儿,深深陷入一个苦闷的境界中。 过了一会,她忧虑的道:“大洪山威震绿林,不是好相与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准备怎么办?” 楚云傲然一笑,道:“假如没有你我的关系存在,老实说,我倒想大子一番,试试大洪山的威风到底如何,他们也狂够了,应该闻闻鲜血的滋味……” 黎嫱风目怒睁,喧道:“你敢……” 楚云笑道:“自然,现在情形却大不相同,不过,我虽有息事之心,却恐大洪山令尊处无宁人之意呢。” 黎嫱恨恨的道:“听杨叔叔说,他一再委曲求全,善言善意,但阁下你却是一意孤行,有心兴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么库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赶尽杀绝,再加上五岳一剑在旁兴风助澜,你们又是人多势众,杨叔叔他们自然吃亏……” 楚云用力摇头道:“嫱,你怎能只听一面之词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约你多少也知道一点,非但出口伤人,目无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门独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导火线,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弹引起灰旗队遗孽的蠢动,使我方伤亡又增,这些举止,难道都是我们的不是么?在那种情势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观,任由詹如龙等人张狂下去?” 黎嫱嘟着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虽然过份了一点,你也不该大开杀戒……” 楚云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缓缓的道:“嫱,在某一个时间,某一种场合,我有时会特别喜爱那艳红刺目的鲜血,因为,只有鲜血能澄清一段回忆,只有鲜血才可彻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时候,用杀,才能止杀 黎嫱有些惊惧的凝注楚云,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会大生如此残酷,你只是在心灵上受过巨大的创伤,因而有着下意识的报复心理,你原是极为善良的,我永远相信你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不会看错,我决不会看错……” 楚云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个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为何每当一场杀伐来临时,他又是如此大开杀戒,杀人如麻呢?刚才,他自己说出了那几句话,才悚然觉得话中的含意残酷,此刻,他恍馏觉得有些迷蒙,是的,双手的鲜血终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纵然那是恶人的血。 勉强定下神来,楚云重握住黎嫱柔嫩的双手,黎嫱忽然激灵灵的一战,失声道:“云——你的手好冷,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吗?” 楚云摇摇头,在这时,他想尽量掩饰自己心中适才的矛盾与激扰,虽然,他原是不想掩饰的。 他沉思了片刻,轻轻的道:“依你看,大洪山这件事怎么办呢?” 黎嫱仰起脸儿想了一阵,如花的面庞上开始洋溢着一丝笑意,她习惯的理理鬓角的青丝,柔声道:“云,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儿也会滴伤我的肌肤,老实说,在家里,我实在是一块宝呢……” 她忽地嗔了一声,道:“不许你笑,听人说嘛,我爹的脾气虽然暴躁,对我却十分和顺,左拐子宋伯伯火气虽旺,却顶喜欢年轻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后当着他们哀求一番,虽不见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我再到我娘处缠磨她,她也一定会向爹讲情的,南山一儒杨叔叔倒没有什么大关系……” 楚云皱了皱眉,道:“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们一定会怀疑你为何倒帮起我来了?” 黎嫱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云,我知道你并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实也如此,但是,有我们两人在,这场仗能打得起来吗?既然不能打,我们做晚辈的就何妨委屈一点,顺着爹的意思,让他老人家平平气,我们现在要使双方化于戈为玉帛,自己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你心中不愤,但就算为了我,你为我忍一忍吧……”她说到这里,眨眼道:“云,我是说,假如你认为值得为我一忍的话。” 楚云心中忖道:“这妮子好厉害,不但平白将我压下去一辈,更拿出个圈子等我套,唉,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黎嫱,道:“好个丫头片子,你确实精得可以,也罢,咱们便如此办,不过,莫要到时弄得两边不够头,折了名声又丢人才好……” 黎嫱身倒在楚云怀中,温柔的道:“云,我知道你会答允我的,假如我们还有个远景,你便该为那个希望打算,云,如果我说得太遥远,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们真心要好,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楚云轻轻地拍着她,闭着双目,悠然享受着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兰似麝的袅袅香气,那令人坠入一个美丽梦境的自兰花香味…… 室中一片静寂,有如太虚升华,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蓦然响起,这轻巧而有节奏的声音,显示着那人的教养与恭谨,楚云惊而惊醒,低头一望,怀中的玉人,却已沉静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云的唇角,他深深的吻着那两片柔润而丰满的红唇,当黎嫱睁开眼睛,这一吻已经够得上长久了。 首先使黎嫱缩回那双伸向楚云颈项的两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门外断续的叩门声。 她双颊飞红的低“啊”了”一声,有些窘迫的站起身来,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边睁大眼睛,带着微喜的神色望向楚云。 楚云轻轻一笑,道:“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快刀三郎季铠首先进入,容光湛然的恭身为礼:“盟主万安,弟子……” 他说到这里,语声却蓦然噎住,双目惊疑的望向正站在楚云身后的凤目女黎嫱,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嫱不由羞怯的低下头去。 楚云洒脱的道:“小子,看够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铠全身一震,连忙低下头去,惶恐的道:“弟子该死,不应如此尤礼,唐突盟主挚友……” 楚云豁然大笑道:“季铠,盟主没有不可告人之事,我为你引见,这位姑娘乃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千金,人称凤目女黎嫱。”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边道:“姑娘大名,如雷贯耳,适才弟子冒犯之处,万乞姑娘海涵……” 黎嫱有些料不到楚云竞会这般大方的为她介绍,不由白了楚云一眼,急急敛衽还礼道:“侠士言重了,如此客气,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云双臂环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着过于客套,季铠,有什么事吗?” 季铠恭谨的道:“禀盟主,面汤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时梳洗?” 楚云望了望门口,颔首道:“叫他们送进来吧。” 回过身去,季铠用手掌拍了一下,门外应声进来四名青衣小重,一个捧着一面精致的银盆盛着满满的清水,一个用玉杯装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体,后面两人,一个执着成叠的柔软面中,另一个提着四层高的一笼食盒,光瞧这份气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场与他对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将物品放置桌上,又肃然行礼,躬身退去,亲切恭谨之状,溢于言表。 楚云摇头道:“班兄如此热诚,向家昆仲这般重待吾等,委实令我感到不安,他们实在太客气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铠,没有你的事了,大约再过半个时辰我才出去,也顺便探视一下向家昆仲与诸人。” 快刀三郎季铠恭应一声,掩门退下,他才出门,黎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大盟主,你的气派还真不小呢,随身有护卫,日夜跟从,连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仆人侍候,嘿,只怕我爹虽堂堂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阁下你呢。” 楚云拿起一方柔软而镶着金丝边的面中,双手递到黎嫱手中,笑道:“其实,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却得服侍你呢。” 黎嫱轻哗了一声,径自走到另一间内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浅尝着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点心,慢慢品着置于盒底的一小壶香茗,点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浓郁,再加以面对绝色美人,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嫱吃得很少,低声道:“云,我看我要走了,否则待会被你的朋友及属下看见,实在不好意思,这该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云咽下一小块油炸甜饼,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们彼此之间都是真挚而坦诚的,我的友人及属下深知于我,必不会多心,我们不用隐讳,这件事,早晚也要给他们知晓的……” 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一阵风似的冲进一个胖大汉子,楚云举目一瞧,不由暗叫声苦也—— 原来这进入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狐偃罗汉严笑天。 楚云连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罗汉一眼看见文文静静坐在一旁的黎嫱,不由大吃一惊,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这是怎么回事?大降美人不成?还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云伙计,这妮子还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嫱晓得狐偃罗汉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败而归之事,她对这位老狐狸实在头痛,是以面无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开的头。” 狐偃罗汉摸着肚皮大笑一阵,蓦而一指黎嫱道:“好个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既是已知一切,还有何话可说,来人哪,给俺拿下!” 黎嫱不知狐偃罗汉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呐呐的道:“前辈,你是说拿我?” 狐偃罗汉冷笑道:“你来此意欲何为?说穿了还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备异日向吾等寻仇启端,嘿嘿,今番你来得去不得了,俺老严的新仇旧恨,也可一笔清结!” 楚云这时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来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别动肝火,以免伤了元气,否则却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罗汉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妇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结成并蒂,俺这老哥哥还敢多言一句么?说不定还没有到府上吃上一顿,已经被人家少奶奶用扫把赶出来了 黎嫱这才明白狐偃罗汉自适才进门起,完全是在疯言疯语,故意调侃于她,其实内心却未含有丝毫恶意。 这时,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颈项,双手扭弄着手中的丝绢,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说真的,此等场面,也委实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吗,这里终究不是一个可能名正言顺地谈笑所在啊,黎嫱更没有回讽的余地了。 狐偃罗汉三口两口己将桌上的美点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凤目女一向慧黠聪敏,刁钻精灵,而且词锋之利,更是无人能敌,料不到今天对着俺大罗汉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这三寸之舌,却也不是易与的呢,黎姑娘,你说是么?” 黎嫱此刻哪里还能回答,只有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罗汉又是一块酥饼下肚,将油腻往衣服上一擦,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好好,这一眼,更是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楚云伙计啊,你桃花运交定了。” 楚云有些尴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么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罗汉面不改色的龇牙一笑道:“好个江湖浪子,竟然调侃起老夫来了,昨夜那顿酒筵不说还则罢了,一提起来俺便有些脸红……” 楚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老兄,昨夜在席间好似没有看到你,这是怎么回事?” 狐偃罗汉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厅布置得太豪华,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见面的朋友,所以……” 楚云越发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么?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罗汉偷偷瞄了一下黎嫱,一咬牙道:“‘罢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从实招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续道:“到昨夜为止,俺已有个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闻闻也不大像话,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们在大厅上你推我让的时候,便溜出去,找个地方洗了个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却又饿得发慌,无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厨房之内,拿了两只烤鸡,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独自享受一顿。” 说到这里,黎嫱已忍不往笑弯了腰,楚云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罗汉却仍旧一本正经的道:“咦,这有什么好笑?俺还不是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则的话,俺在座位上大马金刀的一坐,谁还能请俺起来?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热之余,一闻本罗汉身上绕梁三日之味,不过嘛,作呕与否,却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云强忍住笑,憋着气道:“老呆,快点把东西吃完罢,尊驾这副德性,我实在承受不住了。” 五、旧恨萦心 铁骑索仇 昨夜那间宴客的豪华大厅上。 所有的人都悠闲的分坐各处,品着香茗,天南地北的聊着一些江湖轶事,武林掌故,空气是和谐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谈话间隙里,仍不免将目光时而投向大厅正中的一张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视着他们都感到纳罕的一位来客——容光照人的凤目女黎嫱。 黎嫱正坐在楚云身旁,白嫩的双颊有着一抹红晕,一双大眼睛懒散的低垂着,仿佛有些疲累。 楚云这时正低声和五岳一剑及银青双龙等人谈话。 “本盟伤者。尚有部分没有痊愈,但在下还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于今日离此他去,待事情办后,再行回转……” 银青双龙连忙接口道:“楚大侠尽管放心,贵盟诸友便请留在舍间,由在下兄弟二人负全责照拂,只是舍间房屋虽大,却深恐贵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侠万勿见怪,担待一二才是。” 楚云急忙起身,长揖致谢,银青双龙有些受宠若惊的避位还礼,边急道:“楚大侠切勿这般多礼,能为尊驾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领教益,皆属不易,今贵盟诸友却能赏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实是面上有光,蓬筚生辉!” 楚云正侍谦虚,五岳一剑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来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礼起来?向氏昆仲乃公孙兄之挚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却反而显得见外哩。” 楚云当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声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妇人?” 楚云面上神色一沉,肃煞的颔首不语。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赞成,只是盟中所属,人人俱想参与此事,以期为盟主效力,不知人选问题,盟主可曾决定?” 楚云也不避厅中各人,沉静的道:“大致上已经决定了,受伤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愈者亦必须留此养息,不能再事奔劳,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烦请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劳,照顾盟中受伤弟子。” 紫心雕仇浩挚诚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实愿为盟主此事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后为盟主效死之时,已然不多……” 楚云全身热血奔腾,急忙握住仇浩双手,深叹道:“副盟主年高德劭,为全盟上下所尊仰,岂能为在下私事,劳动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领厚谊,时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划,武老前辈传位于在下,然而,辅助大业,却唯尊驾是赖……” 紫心雕仇浩默默颔首,道:“那么,老夫便遵盟主令谕,其他随行各人呢?” 楚云目光环视厅内,而大厅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云这边瞧来,是的,能与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传统的荣耀想法啊。 楚云感到异常安慰,他缓缓立起,语声带着些激动的道:“在下即日启行,此去无他,为的是了结在下往昔那一段无时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经纬,在下在此也无庸再行赘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随行之人却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惊蛇,在下已经决定,随行之人为首环环主天狼冷刚,爪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暂居一时,以待在下等归来…… 羽环环主金髯客毕力第一个立起,激动的道:“盟主,本堂亲随盟主征战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虽老耄,然宝刀犹利,本堂虽不主张大开杀戒,但为了盟主往日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几颗敌人头颅,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纷纷起立,欲待发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着真挚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动神色,准也不会忘记,他们此次大举远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么。 楚云再度高举双臂,阻住了各人欲将启口的要求,异常沉静的道:“本盟兄弟们对在下的一番爱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这亦将是在下有生以来,最感到欣慰的几件事之一,不过,各位都知道,目前要办的这件事,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亲手处置的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总之,这是一个在下终生的污点,也是一段创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这仇怨,这丑恶,这污秽,在下必定亲手为之,不假手于任何人,冷环主等各位随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务,乃是协助在下搜寻探访那些贼子的下落去处,最后的手段,还待在下亲自施展,现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会太坚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视了一眼,没有人再说话,全又默然坐下,五岳一剑班沧在一旁无奈的道:“楚兄,本来在下尚望与兄偕行,为吾兄之事略尽棉力,如此一来,在下倒也不大好启齿了……” 楚云轻轻坐下,恳切的道:“班兄义薄云大,古道热肠,在下岂有不知?但兄台身为一方豪杰,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与灰旗、莽狼等敌血战之后,一切正待处理解决,怎能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劳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领神会,永忆难忘。” 五岳一剑洒脱的摆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愿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劳处,尽管说出,在下必倾全力而为,无论于何时何地,务请楚兄记得在下此言。” 楚云又深深感谢后,轻声道:“班兄,双首谷内的金沙,还请快些前往办理,否则,又恐夜长梦多。” 中指与拇指微微一搓,发出一声“得”的脆响,五岳一剑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骑追风骆森,已兼程赶去,双首谷外,本庄大批人马早已隐伏多时,只待骆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围,插上龙风山庄标记……” 说到这里,他悄然一瞥凤目女黎嫱,低声道:“黎姑娘也与吾兄偕行么?” 楚云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点了点头,班沧又道:“楚兄,你要去办的事虽未源源本本的告诉在下,但这两天来,自你断续的言谈情态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这件事情的性质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劝吾兄要能把握现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欢乐,莫要尽在仇恨中寻找发泄,楚兄,在下的话,或者过份了……” 楚云连忙摇首,有些伤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为感怀,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时候,是需要其自行发展的,不能有一丝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旧日欢欣的一天,那么,在下会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这么容易……” 班沧用力握着楚云双手,低沉而真挚的道:“幸福与苦涩,爱与憎,其差别只在一丝,当你该有抉择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去夺取一样,但是,至于选哪一样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将在午后离此,前往双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时,径自遣人告诉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后,在下即返此处,专候吾兄归来,楚兄,勿忘了一点,选择幸福时,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说着,他又瞥了风目女黎嫱一眼,望着楚云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缓缓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云微耸肩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声与紫心雕仇浩商谈一些必要之事,再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带着些抑郁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后,在下或者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也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日子,不论多久,在下会经常与你保持联络,盟中一切事务,副盟主要多偏劳你……” 紫心雕仇浩肃容道:“盟主但请释怀,此问之事,自有老夫调度处理,不过,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从事,勿以意气为主,若有差遣,当请即时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会率领盟中各人赶去,永不耽误……” 楚云冷沉的颔首,目光中,却透露出多少的安慰与静谧。 此时,天狼冷刚等四人大步走了过来,向楚云及仇浩行礼后,迅速离开大厅,前去整理行装,银青双龙兄弟二人也告罪一声,忙着为楚云等人路上所需准备去了,大厅上,顿时显得沉寂起来。 黎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在大厅四周溜了一转,轻轻皱皱鼻子,悄然对楚云道:“云,咱们就走么?” 楚云闭闭眼,微微点头,一旁的狐偃罗汉却凑过头来,道:“自然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与楚云伙计谈心也较方便,再加上本罗汉坐镇相卫,保管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黎嫱狠狠地白了狐偃罗汉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吗?” 狐偃罗汉一张利嘴,平素损人损惯了,这时正在准备迎接着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风目女的反击,不想对方却还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迟疑的道:“这个,嗯,俺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对少年男女相悦之心,亦有相当钻研……” 黎嫱轻轻一笑,悄然道:“大罗汉,阁下这副德性,只怕要一辈子称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没有一个愿嫁如阁下这般装傻作痴,发癫卖狂,而又返俗还家一起混蒙的假罗汉,我说,你本灵台明如镜、又怎知镜中有水月?” 狐偃罗汉一时竟愣在那里,想不出反驳的同句来,那张油腻的面孔,顿时涨起一片紫红。 楚云装做没有看见,端起茶杯来轻啄一口,左掌却自桌底紧紧握住黎嫱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发着热力,而且是那么灼热。 五岳一剑旁观者清,朗朗一笑,对着楚云颔首示意,在他展开的笑容里,可以看出这位一代剑士的胸臆中洋溢着多少愉快…… 日正当中。 离开黄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阳光散发着热力,炙晒得皮肤有些刺痛,楚云回头招呼一声,一行七骑轻巧的将马匹驰人路边一片疏林之内,纷纷抛镣下马,忙着拭汗饮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刚魁梧的身躯稍微活动了一下,精神抖擞的来到楚云身前沉声道:“盟主,依盟主推断,三羽公子等人目前会逃往何处?吾等此次行动,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订好计划?” 楚云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两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渍,微微思索了一会,缓缓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几人平素,城府深沉,为人行事更是奸诈毒辣,诡谋百出,三个人的心机,一个比一个来得狡猾,他们往日总是持着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夺魂黄极的名声,为所欲为,嚣张无忌,但在吾等给了他们那次惨痛教训后,三羽公子最少在一个短时间内不敢抛头露面。这亦是吾等一个面临的问题,他们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寻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刚低头想了一会,微怒道:“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便这般孬种么?往昔赶尽杀绝,不可一世,但今日却龟缩不出,甚至连一点男子汉的血性也没有了!” 狐偃罗汉那张破锣似的嗓子顺着接上道:“冷老兄骂得对,三羽公子……呸,公他妈的子,他们是什么东西?这些人若有丝毫血性,也不会乘人之危,杀人之父,夺人之妻,到未了更灭绝人性。陷楚老弟于怒海狂涛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几乎含恨终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细告诉俺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约略说了出来,真气煞俺了,假若不将这些杂碎八马分尸,九刀剁断俺誓不姓严。” 楚云在狐偃罗汉激动的言谈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痉挛起来,双眸幻闪着隐约的光影,那光茫冷极了,厉极了,也恨极了,仿佛是一尊魔像在无声的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刚巨神在冥静中咆哮,有着极端的,一种令人在无形中战慎的煞慑气息。 狐偃罗汉转首与楚云目光一触,毫不自觉的激灵灵一战,全身宛如猛然进入万年寒冰中一样,这种令他感到震惊的情形,是狐偃罗汉有生以来极少有过的事,在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什么感受能比这一刹那更深刻! 天狼冷刚带着点忧虑,关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云长长吸入一口气,好似自一个噩梦中醒来一般,是的,每在回忆或听人述及这段惨痛的往昔时,他都会在不觉中将神智陷入那羞恶而凄怖的境界里,虽然他尽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终究令人难以忘怀,也的确是永生不能忘怀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声,苦笑道:“现在丽日当空,阳光普照,一切都显得如此和平与安详,但是,我适才仿佛又听见惨厉的杀伐声,渗合在海浪里的狂啸,好似又看见黯黑的天空中闪耀着令人惊悸的雷光电火……啊!是那么凄怖。” 天狼冷刚谨慎的道:“盟主切莫为了此事伤神过甚,这些仇恨,我们都将一一讨还,丝毫不爽,而且,连本带利。” 楚云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没有什么关系,为了日后的时光,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个人,安稳的使良心平静,只有忘怀这件事,也就是说,解决此事,使它成为过去……唉,这仇,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阳光透自树林间隙射下的片片白影里,楚云寻找那一双清澈如水,却又温柔得宛如蕴藏着万缕长丝的丹凤眼儿,于是,他找到了,那双眼儿正莹莹的凝视着她,静静的,安宁的,但在这宁静的注视中,楚云可以觉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热如火的感情,这感情,热得足以融化一个人的身心。 空气寂静了一会,天狼冷刚又低沉的:“盟主,适才盟主之言,尚未说完……” 楚云朝那双丹凤眼儿笑笑,坐了下来,顺手折了一段树枝,口中平静的道:“不错,现在该在下继续说,三羽公子目前虽然销声匿迹,不敢露面,但据在下的观察推测,此三人并不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奇士,他们必不会甘耐寂寞,长久蛰伏不动,而依他们的个性,亦更不会对在下稍有忘怀,现在我们要除去他,他们又何尝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积极准备,欲要消灭我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刚煞厉的沉哼一声,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确地如此做,那么,本环主可要额手称庆了,吾等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与他们一较短长。” 狐偃罗汉摸了摸额际的汗水,在旁道:“楚伙计,三羽公子何时才敢出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何种企图?这些俺们都须查明,以便来个一网成歼,逐一杀却。” 这位大罗汉的口吻,此刻活像个卖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刚自来不善言笑,闻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芜尔。 快刀三郎季铠在各人谈话中,肃然来到,向楚云恭声道:“禀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处进膳?马匹上携有精美的干粮,但若要进热食却尚须再往前行十余里……” 楚云看看日头,阳光仍极强烈,而且气温也很高,他转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发觉在疏林的里面,一片较为浓密的竹丛下,有一方还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边的草地,也较其他地方嫩绿柔厚,于是,楚云指着那方青石道:“天气大热,我们多保持点体力,就在这里吃点干粮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赶到晚上,大约可以到达一个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刚及狐偃罗汉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么地方,楚云却没有再说下去,微微一笑,偕着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后—— 青石上铺起一张雪白而绣缕金丝边的毛毯,毛毯上摆着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壶内荡漾琥珀的美酒,七只玉杯,七双银著,衬着摆在三个精致大食盘内的食物,两只微微焦黄的油酥烤鸡,一大包下垫荷叶的火腿卤肉,另一盘中盛着翠绿的水堡青菜及白软的馒头,这一顿干粮,虽在郊外野餐,却也够得上丰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欢手执壶,为各人一一斟满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动,楚云举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热诚,顾虑又是这般周到,萍水之交,确属不易,季铠,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礼……” 快刀三郎应声坐下,各人干了一杯,狐偃罗汉酒鬼一个,一杯下肚,连连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云亲手为他再度斟满,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酿携来,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准备,肴香酒醇,老哥,暂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点,是为美中不足。” 天狼冷刚撕下一只鸡腿奉给楚云,边笑道:“老杀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几时饿你三日,只怕见了凉水你也抢着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还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饭加肉骨头都不嫌,对着眼前的美酒佳肴,自是乐不思蜀,四爪乱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办起事来更是狠毒之极,两个全是提起来令人丧胆的煞手,他们之间交情虽然深厚无比,但却极少在楚云面前如此开过玩笑,其实天狼与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论能否得手,都会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创伤,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后,认为只有用两个方法来使楚云释怀:一是用最残忍的方式为楚云报仇,二是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尽量轻松,只有如此,才能减少楚云日常在心头上的负担,及对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忆。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并不止单纯的几句戏滤之言而已,而楚云身为他们的首领,楚云的喜怒哀乐,金雕盟上下所属,亦皆视为己身之喜怒哀乐,这并不是表面的,勉强的,而是真挚的,深刻而热诚的,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对楚云的效忠与关切,都是出自内心,出自传统的信仰,出自鲜血的保证的。 这时—— 楚云若有所感,若有所觉,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发自内心的微笑,默默与二人干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黎嫱。 黎嫱的脸蛋儿嫣红,她轻轻接过楚云拿给她的鸡腿,凑到楚云身边道:“云,我是个女孩子,你叫我和你们一样拿着这鸡腿去啃?” 楚云豁然大笑,低声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饱,哪知想讨好于你,却反而得来你一顿教训,看来,我对女孩子的心理还揣摸得不够透彻。” 黎嫱促狭的一眨眼,悄悄道:“哼,总算你还没有喝醉,小伙子,早着哩,你慢慢学吧……” 狐偃罗汉蓦的嚷了起来,大叫道:“楚老弟,你当着俺老哥面前,与那妮子咕噜些什么?好小子,前两天还在口口声声要与俺互结独身联盟,今朝却摇身一变,成为双双对对了,好不羡煞俺也,好不气煞俺也!” 楚云失笑道:“老兄,你这是不羡神仙羡……” 狐偃罗汉大声道:“羡什么?” 黎嫱一双柳眉儿微皱,暗里拉了楚云一把,楚云却反手握住黎嫱的柔荑,低声道:“不羡神仙羡鸳鸯,对么?” 狐偃罗汉望了望装做未曾听见,却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刚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对鸳鸯,老弟啊,俺希望你时时刻刻记得这句话,不要再为了一些莫名的回忆去苦闷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云深沉的道:“但愿如此。” 于是,气氛中有着轻松,有着愉快,不再似适才那般沉闷与郁重了,阳光在各人尽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装坐骑,而那七匹一色纯黑的骏马此刻亦神态昂昂,仰首高嘶,显然,它们也享受过一顿丰盛的午餐了。 楚云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爱的坐骑,毛色油亮润滑,抚在手中舒服极了,黎嫱在旁羡慕的道:“云,你这匹马好极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呢……” 楚云笑道:“或者,只要你愿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并且其中包括区区在下于内!” 黎嫱轻哗了一口,嗔道:“人家不来了,你老是戏弄人家……哼,谁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声说笑,快刀三郎季铠已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道:“盟主,上路之时,是否按照本盟一贯行进方式?” 楚云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与龚宁二人,可采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开路,注意警戒,龚宁落后二十丈殿后,若有情况及发现,可用盟中‘鬼位天’通报,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应一声,偕剑铃子二人双双上马,出林而去,楚云等亦各自牵着坐骑走出林外,但是,在这时,各人耳中亦同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遥远,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连心中都会荡起一种烦闷的感触,若你仔细去听,可以渐渐发觉这是一连串的金属片交击时所发出的声响,但是,这声响却又恁般杂乱而繁嚣。 楚云向每个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刚毫无表情,不发一言,大漠屠手却抢前两步,凝注已策马行至十丈开外的剑铃子龚宁——因为声响正自这条静荡的大路上传来,来自他们晨问出发时的方向。 一切都在阳光下显得很宁静空寂,路上见不着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阵阵迅速移近的“劈夸”,“劈夸”地刺耳响声,空气中刹时充满了一片紧凝—— 狐偃罗汉下意识的摸着那硕大的肚皮,两眼半眯,嘴中却不知在低声嘀咕些什么,凤目女黎嫱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佩剑拔出一段,圆睁星眸注视着右边路上。 于是,可以看见一片飞扬的尘土了,尘土中两乘雪白的骑影几乎像御风而行般如飞似的向这边接近,而那片刺耳的声音,也就响得更急了,更厉了。 天狼冷刚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两个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驰,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罗汉亦接上了口:“不知这两位仁兄是什么路数,又不知是否冲着吾等而来,只是俺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刚忍然道:“可要龚宁将这两人拦下?” 楚云正待回答,那两乘白色骑影已如狂风般自数十丈外的距离驰至剑铃子龚宁马前,四只铁蹄所带起的尘土,扑面弥向龚宁而去,但是,龚宁却似木头一样不避不闪,依旧挺于鞍上不动。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边,容那两乘飞骑并肩而驰,是足足可以过去的,但若像来骑这般疯狂奔行,却是不敢说了。 天狼冷刚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应施以颜色!” 当那个愤怒的“色”字甫自冷刚唇中吐出,两乘来骑已蓦然分成八字形冲向两旁,靠左边的一骑,挟着一股猛烈的冲力直撞向峙立不动的剑铃子龚宁而去! 那两匹白色的骏马,非但高大肥壮,四条腿更是又粗又长,神伟无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产,此刻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冲刺而来,颈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竖起,雄昂至极! 情势是很明显的,假如二骑一旦接触——一是猛劲,一是静力,则剑铃子龚宁势必连人带马被撞翻倒地! 于是—— 宛如电光一闪,剑铃子双手猛力一带缰绳,两腿向侧旁用力一挟,以他精湛的骑术倾力驾双着座下自己已乘骑了多年的爱马,就在千钧一发之中,剑铃子的黑色坐骑一声凄烈的“唏哩!”长嘶,硬生生地向路边草丛中挪出一丈,因为剑铃子勒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马口嚼铁处皮肉翻裂,鲜血汩汩流出! 经过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惊险无比,楚云连看也不看那两个马上骑士一眼,断然暴吼道:“给我截下!” 随着他厉烈的语声,剑铃子已如疯虎出押般腾空飞起,左手一探,一条数丈长短的“套马索”已“嚯”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闪耀着精芒的锋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飞刺另一乘白马上的骑士! 于是——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匹白马仰颈长嘶,在那极快的速度中,就地一个大转身,窜出两丈后,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尘迷漫,声势好不惊人! 剑铃子龚宁一看击敌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厉吼一声,清脆的铃声骤响,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条寒森森的冷电已倏而绕空盘旋而下! 楚云蓦而催骑向前,沉硬的道:“龚宁住手待令!” 说话中,目光扫向那匹白马上的骑士,于是,当灰尘渐渐稀落,在迷蒙中,缓缓显出两个人影来! 这两个人影甫始映入楚云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觉,原来,这两个骑士的打扮竟宛如远古时的大将一般,二人一着银胄,一着金胄,让心镜闪烁生光,两肩各雕有狮头一对,头戴着只露眼鼻的头盔,盔顶尚各盘雕着一条与甲胄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衬着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镶钢片的战靴,越发显得沉猛威厉,凛凛有若天神。 当灰尘消散,两名怪客瞪着四只眼睛,精光闪射地向面前各人环视,气度雄沉,大马金刀,毫无畏缩之态! 楚云有些惊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两名装柬怪异,却又奇诡无比的来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剑铃子龚宁早已拔剑在手,卓立两丈之外,怨毒的注视这边,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气势! 楚云双手向两旁一拂,冷冷的道:“还要在下问你们的来路么?” 马上两名甲士闻言互望一眼,蓦而仰首大笑起来,笑声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声里,却蕴含着多少不屑与藐视! 天狼冷刚双目暴睁如铃,煞烈的厉吼一声:“住口!” 大漠屠手几乎已是毛发耸立,但却阴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们便会知道是谁应该笑了!” 凤目女黎嫱外柔内刚,不亚须眉,但是,她此刻却不知怎的会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觉的往楚云身旁挪靠了两步。 狐偃罗汉却仍然是那副老样子,吊儿郎当满不在乎,摸着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喂,喂,二位是他奶奶发了羊癫疯不成,还是老婆吃别人抢了去气蒙了心?怎的咱们一生二不熟的见面就穷笑一通?便是想早点归位也犯不着如此高兴呀,大热天穿着这一身破铜烂铁也不嫌气闷,呵呵,俺今朝倒真个碰上了疯子哩!” 两名甲士笑声骤止,靠右一个声如洪钟大吕般哼了一声,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发怒了! “你这条猪狗也会说人话么?很好,我们二人已有很久没有试过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将被第一个拿来试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还含混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不但刺耳,更觉如铁石铿锵,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却没有开口,仅冷冷一笑,点点头,右手银色护腕在阳光下一闪,指向楚云,向靠右边的会意颔首道:“好,这一个施以顶击!” 这时,道路上仍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但眼前的这个场面,却透着十分的刺眼与尖锐,和这安详的情景极不相衬,假如我们要寻找它的因素,那么,你便会发觉,此乃是因为周遭已弥漫着杀伐的气味啊! 六、狭路相逢 兜鍪双豪 楚云轻轻抿了抿嘴唇,优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愤怒,静静的道:“在此种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没有道理可以讲了,是么?” 第一个发言的甲士狂傲的道:“不错,谁的力量强,谁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远是错的,小子,你知道这个千古不移的定理么?” 楚云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强者,所以必然是对的,是么?” 那甲士嚣张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刹那之间贯通此一道理,却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适才故意示强,顶撞于吾等,不才几乎要免你击顶之罪了!” 楚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哂然笑了,道:“你们两个很狂,不过,狂得有点道理,现在,在没有动手之前,二位焉知谁强谁弱?安知谁对准错?” 右边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了望他的同伴,沉稳的道:“小子,你有几分口才,也读了点书,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认为不弱的武功,不过,在你这个年纪,有了上面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总会自命不凡,认为可以成为一世之雄了,不才实在不愿破灭你这可笑的美梦,但以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眼光浅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实在看腻了,也杀腻了,不给你一个小教训,日后的年轻人,将更不知世事之难、难于登天!” 狐偃罗汉站在一旁,毫不转瞬的注视着情况的演变,一面在暗中思忖:“这两个打扮得挺吓唬人的家伙,大约还不知自己在教训的对手是谁,俺看啊,两位仁兄可要吃点苦头了……楚老弟的修养也很奇怪,有时急躁得令人吃惊,有时却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继而又想道:“面前的两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了目不动。 两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们隐在头盔后的双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显露了一丝惊异,右面的甲土忽然开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们的意思,便看他们对这门功夫有多少造诣吧,嗯,不要吃你们这些庸材唬着了!” 楚云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试试,但得看阁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双豪”会含糊他们么?真是笑话了。” 这两名甲上号称兜鍪双豪,楚云等人却是从来未曾听过,不由又仔细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罗汉,在中原一带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气的,不论黑白两道。他起码在心里都有个数,但眼前的两人,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何等角色,这“兜鍪双豪”的名字,却更是未曾闻及。 楚云轻轻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长气,斩钉截铁的道:“收拾下来!” 右边甲士大吼一声:“好狂的口气!”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时,剑铃子龚宁首先发动,捷猛得有如鹰隼般腾空而起,铃声清脆摇曳,宛如招魂引魄,划过长空,寒芒抖处,剑尖已颤成千万寒星,扎向敌人四目! 兜鍪双豪长笑一声,在马上的身形毫不闪躲,右边甲士左臂微微伸缩,叮当四响,竟奇准无比的以腕部护手硬硬挡过,左边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强劲至极的罡风,猛击龚宁前胸! 二人出手之间,轻描淡写,招式简单明确,但是,却在隐隐中含蕴着无穷真力与变化,威狠无比! 剑铃子龚宁大叫一声,身形在空中风车似的速转三滚,右手长剑带起如浪铃声,呼呼轰轰,又是快若电掣般的连续七剑,一气施出。 右边甲士微嗜一声,双掌同时自外圈人,划了一道美妙的圆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劲气,竞如浪涛般滚滚涌排,激荡回旋,充斥在周遭五丈方圆的空间中! 于是—— 剑铃子又飞身而出,凭着一口气,往来飞跃,腾刺捷击,剑剑如风,式式如涛,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却就是冲不进够得上位置的攻击点。 兜鍪双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间,并不见得吃力与费劲,功高一筹的剑铃子龚宁,却在逐次的猛攻中渐落下风。 楚云冷冷一哂,道:“展现吧,金雕的巨翅。” 蓦然,一声仿佛狼曝般的尖锐长啸起处,天狼冷刚硕大的身躯竟如被一条强力的机簧猛然弹起,猝而升飞六丈之高,又挟着满身纵布的劲气,如一块巨大的殒石般冲落,身形划空而下,空气波波排散,翻翻滚滚,更响着刺耳的裂帛之声,威势好不惊人! 兜鍪双豪见状之下,俱不由同时怒叱连声,一阵好似牛鸣般粗重的吼声随着响起,四条铁臂在甲胄下倏而迎上—— 呼轰的巨震蓦而爆开传来,沙土飞扬,迷迷蒙蒙,而另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啸也在此时跟着响起,一条头发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电射而上,出手之间,更是有如惊涛骇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连绵,无尽无绝,全是在一口气之下攻出! 这种威势是惊人的,好比在同一时间,将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为一个攻势,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见之色变! 于是—— 沙土又飞扬了,又迷蒙了,空气的波震更形剧烈,刺耳的巨响连续不断,尚在隐约中夹杂着沉厚的吐气声及牛鸣声! 在须臾之间—— 四条人影倏而如炸开的碎石般飞射成四个方向落下,在灰尘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动,有如渊停岳峙,沉猛无伦。 那金甲武士与他同伴约隔三丈,天狼冷刚和大漠屠手库司亦离着相似的距离,彼此注视对方,不敢梢瞬,有如四只正在以生命相搏的斗鸡——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实说,在适才那瞬息间的交击中,双方都已试出敌人功力的深浅,心中都在暗地吃惊,十多年以来,不论是哪一方,都没有遇见过如眼前这般可怖的劲敌了。 楚云凝眸于六丈之外,一直注视着战况的演变,他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上,有着不可言喻的肃煞之气! 缓缓的,缓缓的…… 兜鍪双豪脚步逐渐移动,身上的甲胄也带着起了轻微的金铁铿锵声,节奏分明,但却有那么一点沉重的气味。 天狼冷刚蓦地吐气开声,双掌连环自胸前推出,狂飘暴涌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两臂猛然抡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阵令人惊悸的排天巨浪凭空而起,又似万切巨山在冥静中突然崩塌,呼啸的劲力,挟着雷霆万钩之势压向敌人! 兜鍪双豪厉烈的大吼半声。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里猛推迎上,在电光石火中,两团不似是人类力量所能发出的巨劲在空中再次相触,再交翻滚,再次激荡! 于是—— 天狼冷刚啸天呼地般大吼道:“运掌,运气,运心神!” 大漠屠手接声道:“昂首,振翼,飞九霄!” 二人意与心连,在对喝中已站成一线,彼此轮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连绵不断,声威之宏,足令云天变色! 兜鍪双豪在猝然之间竟被这浩荡不断的恢猛劲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胄,更是铿锵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声如铜钟大吕般喝道:“龙腾虎跃!” 两条人影,带着金银两色的灿然光芒,在刹那间分身闪开,又在刹那间分做两个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敌人连番攻击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于是—— 一场凄厉而惨烈的血斗序幕被拉开了,四条人影往返冲杀,在瞬息之间做着防不胜防的攻击,在须臾之间有着生与死的分野,双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变万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绝一时的顶尖高手,每每在间不容发中有着出人意外的变化,在生死呼吸中有着玄妙无比的回折,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斗,的确是称得上鬼哭神号了。 激战中,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总是若即若离,保持着相互间可以彼此交换出手的位置,在变幻无定的攻守之间,在移身换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兜鍪双豪两人则采取了闪击式的方法迎战,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云流水,飘渺无定,在交手之间绝少与对方做正面接触,但是,他们沉厚猛烈的真力却渗合在那闪电般的攻击招式中,不尽不绝,延延绵绵,似长江浩流,似黄河水自天上来。 无可置疑的,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有些杀伐的场合,或者相当凄惨,但却缺少一种豪壮的气度,现在,这场激战已经具备它了。 渐渐的,四人交手合斗已过了两百招,然而依双方的情形看来,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时间后,无法分出胜负。 狐偃罗汉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声咕噜道:“奶奶的,这也叫打架?俺觉得好似在变戏法嘛,又像在呼风唤雨一样,使得俺这个老枭居然也眼花缭乱,头昏脑胀起来,料不到那两个穿破铜烂铁的伙计还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两位木讷土气的朋友却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云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却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两位环主这一手三脚猫的把式还看得过去吧?” 狐偃罗汉抹了抹额际的冷汗,道:“何止看得过去?他们这身深厚绝学倘再称之为三脚猫的话,那么俺这几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粪了!” 楚云低笑道:“老哥,你客气了。” 场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剧烈响声传来,狐偃罗汉惊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们这般全以内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刚铁铸,时间长了只怕也将承受不住。” 楚云眨了眨眼,道:“不错,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与毅力可以支撑到最后了,这是一个明显而残酷的对比,弱者溅血而强者饮誉!” 狐偃罗汉暗中吸了一口凉气,这时,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触,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这位老弟的果断与深沉。 于是—— 悄悄的,凤目女黎嫱依偎到楚云身旁,她手中的宝剑已经垂下,她此刻竞有一股奇异而悲哀的感觉,在眼前的一幕激斗中,她简直对自己的一身所学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见到沧海之浩瀚辽阔,顿觉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学之道,实无止境啊! 楚云知道谁在靠近自己,因为,他又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兰花香味,于是,他沉声道:“嫱,你在想什么?” 黎嫱轻轻叹息了声,道:“我觉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几年?” 楚云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运气。” 于是,在黎嫱尚没有回答的时候,斗场中一阵如霹雳似的暴响又蓦而传来,是那么刺耳而惊心! 七、甲辉映日 龙争虎斗 这骤然传来的巨响是如此震心荡魄,只要是一个对内家武学略有所知的人,都会惊惧的明白这是一种极端的真力交击之声,而互相出手对搏的双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浑与深厚啊! 楚云嘴唇已经紧紧地闭上,凝目投注斗场——鍪双豪二人正相隔寻丈之遥,因为二人穿戴着坚厚的盔胄,所以看不出他们目前的情况,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响起的铿锵之声看来,他们此刻的身躯必在急促的喘息与颤动,虽然没有丝毫移动的象征,而四只眼睛,却寒芒闪闪的瞪着他们的敌人。 天狼冷刚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与大漠屠手并肩而立,二人毫无动静,假如不是他们的目光仍旧冷煞而厉烈的和兜鍪双豪互相凝视,几乎便与两尊石塑之像相差无异了。 楚云十分明白,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在适才一连串的以真力硬拼中,并非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与激荡,乃因二人已将全身真力,完全隐入丹田之内,收发之间,全自丹田逼力进出,是而目前虽然二人表面上平静安详,实际上却以一口真气将内腑五赃翻涌的血气硬行压制,不使外泄,这种功夫,乃“无畏金雕”昔日留传下来的绝技之一,名日:“锁经闭脉”,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斗间的战力,不使真气外泄,更可借此令敌人不明虚实,一鼓而歼之,不过,使出此功之人,却不能将时间拖得太久,若超过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时间,则行血反流,气逆丹田,反倒造成严重的伤害,以天狼冷刚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学来说,在三个时辰内尚可压制无碍,也就是说,无论二人受到了任何内家真力的反震,在这三个时辰之中,他们的对手是决然看不出来的。 兜鍪双豪此际仿佛也被眼前敌人的模样弄得惊疑不安,因为他们两个十分明白自己的艺业已到达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来说,任是对手武术如何深奥,也不会在与己方倾力硬拼之后,仍然不受丝毫损伤,兜鍪双豪二人,目前已觉得体内血气激荡,双臂麻软,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这一切的微妙演变,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来的,不过,浪子楚云却十分明白,这不是说他能透视交手各人的心脑,而是自两个人的表情,眼神,情况,与态度分析得知,楚云是过来人,对一切的事物,他已训练得自己有一种精密人微的观察与剖解力,这是多年来生与死的磨砺,也是三年多荒岛石室中隐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带给他的自然习惯,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繁复而杂乱,但是,楚云却能毫不费力的迎刃而解,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成功者多为善用思维之人,也多半是思维跑在前面之人。 此际,场中已静了好一阵子了。 楚云轻轻一笑,假如你是个明白人,你便会很容易的听出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视与不屑,于是,狐偃罗汉也跟着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却不似楚云那般含蓄,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兜鍪双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时如雷鸣般吼道:“笑什么?现在得意未免还早了一点,我金甲士郦三鼎啸傲西康二十余年,刀山剑林见得大多了,这点小场面便唬得住我了么?哼!真是笑话!” 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的银胄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声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懔的幽幽说道:“阿大,讲这些做什么呢?你的锤链,我的刀矛,都已经封了很长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们又在我的梦中出现,哭号着埋怨他们多年没有新的同伴,阿大,让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时正澄蓝的可爱……” 那金胄武十——金甲士郦三鼎,仿佛沉吟了一会,道:“也好,招魂的节日快到了,我们在中原办完了事,就带着这些人的头颅回去,不过,眼前这两人却不一定能带得去。” 银胄武士双臂环抱胸前,凄恻的笑道:“未必见得,他们掌上功夫不错,但在家伙上则必非吾敌,阿大,别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们的锤、链、刀、矛之上酒血,更别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颗血淋淋的首级!”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长笑道:“对,兜鍪双豪的神兵之下,没有侥幸之人,无论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节日落头瓦洛江底!” 二人一问一答,一个声如黄钟大吕,一个语似夜鬼哭泣,楚云等人听在耳中,非但不觉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间,更已逐渐变的严肃,因为,无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双豪已准备以兵刃出手,血溅此处了。 自适才的一幕激战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实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若是二人操有胜算,他们断然不会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们的武功,心性看来,只要二人将兵刃现出,那么,即是说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实说,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艺业与兜鍪双豪比较起来,在内力上实在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轻,但在手眼身法上,却比兜鍪双豪略为灵活,但是,这也要在双方交手二百招以后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对付执兵刃的兜鍪双豪,则是极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说败数居多呢。 楚云抬头望了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干的嘴唇,目光却冰冷的凝注在兜鍪双豪那两忖闪耀着光芒的精致胄甲上,沉厉的道:“二位,适才的一场好戏,双方谁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现在,二位还有兴趣做更进一步的拼斗么?” 金甲士郦三鼎冷冷一笑,大声道:“小伙子,你算说对了,在日落之前,你们的七颗头颅,必须装人我们行囊之中,带回西康……” 楚云不屑的接道:“然后,再沉入那条什么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们做做朋友,对么?” 金甲士郦三鼎狂笑一声道:“不错,你真聪明。” 银胄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阴凄凄的道:“阿大,别忘了还有人在等我们,兜鍪双豪是从来不失信于人的,何况那三个娃娃公子在多年前还跑到西康去谒见过我们,打发了眼前这群角色,快些上路为佳。” 金甲士郦三鼎大大的点头,道:“对!不过,元弟,那小妮子也杀了么?长得怪美的。” 银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杀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好似眼前这些敌人,都是一群没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们宰割,语声之中,更透露出这银胄武士的残酷心性,在平淡里充满了杀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将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轻人脸孔之上,低讶的道:“咦,小伙子,你怎么了?” 这时,楚云的面孔已蒙上一层铁青的严霜,肌肉紧绷着,瞳仁凝定不动,煞气外溢,仿佛一只猛虎在舍命一搏前的刹那,猛厉而狠暴。 楚云毫无情感,一字一顿的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三个娃娃公子,姓什名谁?” 银胄武士轻蔑的呸了一声,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问我银甲士尉迟远么?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够不够再说吧,凭阁下这副德性,还差得太远。” 一旁的狐偃罗汉蓦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闭上鸟口不说俺也知道,那三个什么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对么?” 此言一出,兜鍪双豪似是一怔,但随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郦三鼎厉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会得到全尸的。” 狐偃罗汉夷然不惧,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这两人适才那一愕之状,大约俺那诈言之计已经成功,呵呵,如果真这般,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大哩!” 兜鍪双豪在狐偃罗汉的笑声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齐吼一声,金甲士郦三鼎向右一个大旋身,双臂向后一探,哗啦啦一阵串响,左手已执着一条粗若儿臂,金光闪闪的巨链,右手却握着一柄黑色圆锤,锤上尚布满了尖锐锋利的三角形刺齿,一眼看去,即知这两样兵器沉重无比,难以力敌。 在同一时间,银甲土尉迟远亦向左旋出,甩身抛肩,自甲胄内拔出一柄宽约五寸,长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却在抛身之时,奇快已极的从后箭囊中抽出三只精钢短矛,刀与矛,都在阳光之下,发出耀目的闪光,此刻却似带有大多的煞气,仿佛鬼眼般闪眨不已。 于是—— 楚云静静的环顾周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两只鹰隼般峙立待战,而且,二人好似还没有即时用兵刃却敌的意思呢。 剑铃子仍然面无表情,狼毒的凝注着兜鍪双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一切都在静默中趋向紧张,在凝视中透露杀机,然而,没有人说话。 凤目女黎嫱此时只觉一颗心儿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渐行加速,一丝丝的冷汗,也自鬓角鼻洼隐隐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觉出眼前场面之险恶,也在这刹那之间,体会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怀! 蓦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链,右手锤,链砸锤击,五岳飞灰!” 银甲士尉迟远迅速接口:“前是刀,后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罗汉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顺手抽出围在腰间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锤也罢,今天且看准会尸横于此!” 忽地—— 楚云双手微举,冷煞至极的道:“金雕所属,暂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刚等人间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罗汉急急踏上一步,低声道:“楚伙计,你疯了?这两个怪物一身功夫吓人得紧,何况又拿着兵刃?你想一个人出手可得估量着……” 楚云微微一笑,飘然迎上,嚯然将外罩长衫褪下抛出,快刀三郎赶忙飞身接住,而楚云胸前绣缕的金色太阳,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辉下,闪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声:“锤!” 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滚,黑色巨锤己猛然击向楚云天顶,左臂微缩倏横,金色铁链已在一连串哗啦啦的扰心震响中,急卷对方双腿,他这一式两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钧。 一个绝顶高手的出击,有时并不需要诡异的招式与繁复的身法,仅仅简单的几手,亦同样可以予人震惊寒懔的感觉,与无法闪避的威胁,现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这个情形。 楚云轻喝一声,脚步一扭一旋,迅捷无匹的移出九尺,双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鱼般滑溜,轻描淡写的挪到金甲士右侧。 于是,在同一时间—— 银甲士尉迟元冷哼一声,右臂急抖,那柄坚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动浪排,眨眼间毫无断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连,没有丝微的空隙,那宽阔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飞舞,寒气纵横,光耀炫目,威势之强,实是骇人已极! 紧接在这片刀光之后,金甲士郦三鼎已狂吼半声,那条金芒闪烁的铁链似一条怪蛇自天飞来,直砸楚云左肩,那柄黑色巨锤却似从虚无中倏然出现,没有丝毫征候的猛击楚云右臂,同时,金甲士的双腿更凌空而起,脚尖所指,乃是敌人下半身的二十四处要穴! 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极的,莫不是残忍的阴毒的,不要说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性命。 于是—— 在刀光,链影,锤芒中,楚云削瘦的身形,几乎已与空气融为一体,飘忽而轻淡,似有形,又无形,是那么虚无缥缈,那么迅捷快速,像一个在日光下随时可以消散的幽灵,又像来自极西的金光电火,掣闪翻腾。 于是—— 沉厚宽阔的刀刃自他身边稍差一厘的穿过,铁链呼啸的划过空气,击得尘土飞扬,带着尖刺的巨锤冲向一条影子,然后,又在影子的空虚里失力,两只镶着钢片的靴端,在同一时间点向对方二十四处穴道,但是,虽然快速准确,却只在原来的位置搅动起二十四团旋荡的空气,在瞬息问,一切都似梦魂般消逝,没有残肢,没有流血,可是,却留给人们心灵上巨大的震颤,千钧一发,这三个人,几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适才那一刹间的惊险了。 站在一边的凤目女黎嫱张着小嘴,目光痴呆,她已不记得自己惊呼过几次,虽然,她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决不能出声惊动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罗汉口鼻中响起,满头大汗,映着日光闪闪发亮,一动不动的凝注斗场,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动,他几已忘却自我的存在了。 这时—— 金甲士郦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骤雷般一连喝了七个“锤”字,那圆形的巨锤,顿时宛如恶魔的手掌,遮满空中,布满四周,带着呼轰风声,往来扫砸,铁链泛着金光,飞舞盘旋,攻势所指,汇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泄向楚云而去! 银甲士尉迟元尖厉的一笑,身躯如凤摆荷摇,晃动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挥舞如风,嚯嚯闪劈,刀刃划空,竟带起“嗤”“嗤”的刺耳之声! 在这有如重云暴雨般急剧而凌厉的攻击中,楚云一直还没有出手反攻,他倾力将在回魂岛上习得的“魂游一丝”内家闪避奇技施展开来,一口真气,流畅而开朗的在体内流循环转,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寻找那一丝别人决然无法发现的细小空隙,在链影锤芒中精密的计算那短暂得几乎不及瞬息的时间抢制先机,那黝黑的瘦削身躯,在大气中回翔翻飞,跃闪腾挪,速度的快捷,折转的灵活,仿佛已不似一个人的形态,因为一个“人”的天赋,如何能使自己的体能达到此种程度呢? 三人之间的格斗,没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没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惊胆颤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蕴蓄着巨大的变幻,每一次轻俏的移转,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气氛是惨厉的,惨厉中有着血淋淋的气息…… 于是,过了五十招…… 于是,又过了六十招…… 凤目女黎嫱惊惧的活动了一下已经麻痹的双腿,低细的喘了口气,她紧张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参加这场较斗似的,狐偃罗汉这时伸手揩了一把额际流淌的冷汗,低声向凤目女道:“黎姑娘,这场仗打得心惊肉跳,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够受的,假如依俺之意,干脆一拥而上,打这两个老王八一记‘母猪坐泥’!” 黎嫱听了最后一句,不由得面庞微红,装做没有意会,却急忙问她心中另一个问题:“严……严大哥,你说,他为什么不还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罗汉也十分纳罕的道:“不错,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说这两个穿着破铜烂铁的伙计功力高绝,楚老弟一上手应该出招才是,但他却一味游斗闪挪……奇怪,他是存着什么意图呢?莫不是想累垮敌人?不,这又不太可能,对方武功极强,内力自是深厚无比,一大半天,只怕还谈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为什么呢?” 凤目女黎嫱想了一下,轻轻的道:“难道他是想借着游斗摸出敌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数么?” 狐偃罗汉一拍大腿,道:“对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聪明……不过……” 黎嫱低问道:“不过什么?” 狐偃罗汉舐舐嘴唇,道:“这两个怪物来路十分诡异,功力又高,适才俺看了一番,除了两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连各人的招术也是变幻莫测,波滴诡诈,看情形,要摸清他们出手的路数也不是一件简易之事,更何况在这种场合之中,不速战速决,也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对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嫱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会,目光却移向周遭,只见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已分开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斗场,两人身躯俱是微微弓曲,双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劲待发,强弩上弦了。 剑铃子龚宁却不知何时揉身上了一棵光秃的树干,剑握右手,目注战况,面孔上毫无一丝表情,他在树上的位置,与仁立斗场边缘的快刀三郎季铠,正好形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狐偃罗汉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语道:“奶奶的,俺真紧张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举岂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拼一记,杀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嫱用手一扯狐偃罗汉衣角,圆睁大眼,指着斗场几乎已呐呐不能出言,而斗场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胄晃响,口中“锤”字不绝,有如焦雷暴响,金链巨锤却随着他的吼叫,仿佛漫空交错飞舞,劲风呼啸如浪,在银甲士尉迟元的同力进击下,竟将楚云逼到一棵树之前,刀,链,锤,全在楚云全身要害的四周闪掠,隼利之极,也惊险之极。 而楚云此际的面色已然十分苍白,舍发亦微见散乱,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狐偃罗汉蓦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严也将这条老命给你们罢!” 语随身动,“罢”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腾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适才跃起的刹那间,一条身影已凌空飞至,语声低沉急厉的道:“严兄且退,快!”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心头一怔,却不由翻身落地,凤目女黎嫱也香汗涔涔的跑了过来,手中宝剑兀自颤个不停。 其实,这时若说凤目女黎嫱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现在完全是心情过度紧张激动的缘故,这也难怪,在眼前的场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会不如此呢! 那凌空飞到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早已蓄势待发的大漠屠手库司!他此刻迅速迈上一步,严肃的道:“严兄且请稍安,眼前敌人功力虽然强极一时,但却决然无法压过盟主,而且,吾等早已准备万一……” 狐偃罗汉有些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过,目前情况的变化已是十分明显之事,俺等现在不上去,难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锤再去抬尸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罗汉与楚云的交情如何,更晓得他为了什么会如此激动,因此,他丝毫没有怒意,却更诚挚的道:“严兄说得甚是,不过,盟主艺业精博沉厚无比,他此时此状,完全是诱敌之计,严兄如若不信,无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晓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岂敢稍有懈怠?尚请严兄息怒,谅看兄弟等全是为了配合盟主搏敌之计……”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数十年来岂曾向任何一个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释过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却对狐偃罗汉如此,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对狐偃罗汉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对楚云的深刻敬佩与诚服,因为,狐偃罗汉原是他盟主楚云的知交啊! 狐偃罗汉此刻亦已察觉他自己的失态,于是,他已在刹那间面红耳赤起来,竞有些腼腆的道:“啊,俺实在有些糊涂了,实在有些糊涂了,不经库兄如此一说,俺几乎误了大事,库兄,俺就是这忖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穷脾气,嘿嘿,库兄,请你千万不要见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连说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一旁慌张得心腔儿剧跳的风目女黎嫱也十分不愿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库司示意各人哗声,六只眼睛又迅速转向斗场,而正在此时—— 已被逼至大树底下的楚云摹而石破天惊的厉啸一声,这啸声高亢入云,几能贯穿金石,当每个人的耳膜都觉得忍受不住的时候,楚云的身影已倏而闪缩了十九次,几乎不可思议的在交织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头下脚上的翻了一个身,就在他翻身之际,一溜寒芒已然如横跨九天的飞虹,霍然暴卷而出,带起一道炫目而美丽的圆弧,直取兜鍪双豪! 他出剑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丝毫思维的余地,就在剑光倏现之际,剑刃已到达了敌人的身前! 兜鍪双豪二人虽有重甲护身,但也直觉的感到剑气逼人,寒光如链,二人久经战阵,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对方手中之剑必非俗铁凡器,他们身上的甲胃,虽是百链精钢之钢片打造,却也不敢轻易以身相试,于是在一瞬之间,二人已不约而同的跃出七尺之外,双双返身再度扑到! 老实说,就在这须臾之间,一攻一守的刹那,兜鍪双豪已不自觉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在适才二人将楚云逼到树底之时,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眼前这可怕的年轻劲敌会忽然出手失着,步步败退,而楚云实在的企图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现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们眼前的敌人,刚才确实有心诈败了。 楚云的回手一击,功力之精,之纯,之诡,只要是一个武林高手,没有看不出来的,兜鍪双豪此刻早已觉得形势之逆转与突变了。 在刹那之间—— 楚云蓦地一个旋转,以脚尖为轴,连连闪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龙”倏刺三十剑,每一剑的剑尖都带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后,三十剑并列成一个大的半弧,美妙而恶毒的圈刺而出,剑气弥空,惊魂夺魄! 兜鍪双豪连叱三声,不闪不退,黑锤起如漫天风云,金链旋似龙盘凤舞,厚背砍刀在散发着刺目的光芒,这三件兵器,已于瞬息之间,布成了一面劲气滂汇的铜墙铁壁! 于是—— 不可避免的,剑气与这道铜墙铁壁硬生生的接触了,一片刺耳的铿锵脆响声连串传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锤似被一只无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荡开三尺,与那条粗重的金色铁链撞激在一处,火花四溅,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却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尘土齐飞,嗡然震颤不绝! 那暴卷而至的剑芒,亦抖动着跟随使剑之人飞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个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来势之急剧惊人,宛似悬空的烈阳光辉聚为一点,光耀炫目无匹! 兜鍪双豪隐在头盔后的双眼早已变了神色,但是,二人却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动,金甲土哪三鼎怒睁双目,大吼一声! “锤!” 手中黑锤应声挟着万钧之力猛然击向射来剑势,银甲十尉迟元亦冷哼一声,左臂几乎不可察觉的倏而急抖,手中钢矛,已如长虹贯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扑下的敌人! 他发射钢矛的手法十分奇异,三只钢矛连接成一线射出,但是,却在脱手之后倏然分成三个方向,而去势却丝毫不滞,疾如电闪星掠,劲厉无匹! 然而楚云下扑之势却决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剑尖为剑刃,猛劈金甲士迎来的黑锤,左掌却硬生生的攫向袭来的三只钢矛! 银甲士尉迟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声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电寒光,径斩敌人双脚,空着的左手则猛力挥出一团窒人口鼻的劲风! 这一切的动作,俱如闪电般快速,几乎全在同一瞬间施出,就在人们的目光始才将景像摄入瞳孔刹那,就已经有了结果! 是的,当兜鍪双豪的强大攻击甫始展出之际,楚云竟已不可思议的抓住了三只飞来钢矛中的一只,身驱在空中蓦而收做一团,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几不可察觉的快捷往来,两声震耳的“当”“当”之声应手响起,两点寒芒溜泄无踪之下,一片狂风已自他收缩身躯的空间掠过,这时,他手中的“苦心黑龙”已与金甲士的黑锤相触,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溅中,那薄狭的剑锋又猝然滑向斩来的砍刀,于是,可以说与前面的动作是同一时间,砍刀与剑刃又硬生生的碰击在一处,但是却没有丝毫声响,微微一黏之后又骤而分开,银甲士却已脚步不稳的退后三尺! 仿佛是幻影梦魔,双方的险厉拼斗在一眨眼中开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这段短暂的时间,还不足人们的一次呼吸! 楚云没有停息,脚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个盘旋,沙土滚扬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钢矛已蓦而投向银甲士,长剑如鳞光秋月,寒瑟之极的抖起一个半弧,急罩向左侧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双豪此刻可确实有些觉得不对了,金甲士郦三鼎猛退倏进,手中铁链舞得哗啦啦急响,金芒旋绕,有如鲛腾鲨翻,搅海戏浪,黑锤连击连砸,滚滚不绝,仿佛乌云重重,巨雷神锥,一口气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银甲士尉迟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飞了自己的钢矛,偏身进步,晃身间就是十掌九时,两腿齐飞中,砍刀又宛如扫山劈石般连出十六刀! 双方攻守之间,完全都是辣心毒手,丝毫不留余地,每一转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个回环动作,全为断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动之快,变招之速,更是千变万化,匪夷所思,足能绝胆伤魄,惊鬼位神! 于是,在瞬息之间,又过了四十招。 方圆五丈的幅度里,只可以看见蒙蒙的剑气,掠闪的锤影,纵横的链光,寒森的刀芒,滚荡的尘灰中看不见一条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夹杂着震耳的呼啸,在空气中传播统绕,强烈的杀伐混和着凄厉的氤氲,予人以一种深刻而难忘的可怖感受,这感受,任何人终生都不会忘怀。 阳光仍然普照着大地,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尖锐的征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却与这安详的境地形成一个刺目而鲜明的对比。 大漠屠手库司那冷板而狞厉的面孔上此时也耸然动容,带着一丝少见的激动,但是他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手心却充满了冷汗。 狐偃罗汉已懒得再去擦拭那不断自额际流下的汗水,双目瞪得有似铜铃,心中却异常的思忖着:“楚老弟已与那两个怪物拼了近两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却仍然难分胜负,以自己眼光看来,竟不易察觉双方究竟是谁占了上风,以他们这般几乎像飞一样的拼斗,简直是使人心惊胆颤,以楚老弟的卓绝武功,却也碰上这种难缠的对手,唉,江湖之大,委实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这两个什么兜鍪双豪自己就从未听过,武功之高超却恁般骇人听闻,又不知是从哪个窝里钻出来的……” 忽然—— 轻俏俏的,凤目女黎嫱低细的道:“严大哥,这场拼斗真是可怕极了,稍一失闪便没有希望,严大哥,我看,别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罗汉咽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别说你提心吊胆,连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过,楚老弟的脾气你也明白,在这等场面之下,不分个生死强弱他肯罢手么?而且,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分开他们,至少,俺这几手把式就不够瞧,但是你大可放心,凭楚老弟那种身手,这两个老怪物定然打不过他……” 黎嫱忧虑的道:“但是,假如有个万一呢?” 狐偃罗汉本能的望了斗场一眼,而斗场上的拼杀,此刻已更剧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啸,每一股旋舞的狂风劲气都在充斥,在号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这任何一样纵横左右的兵器或劲力沾上一点,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块! 于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说道:“不会吧,俺就不信楚老弟会栽,不过,唉,这两个老小子也太难缠,已经打了近两百招了……” 于是,黎嫱更慌张了,她近乎哀求的道:“严大哥,快想想办法吧,我实在怕极了……” 狐偃罗汉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紧张的思考着应该如何去做,一旁相隔两步的大漠屠手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八、锤舞矛啸 绝剑飞奇 黎嫱与狐偃罗汉都十分奇怪的回头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此景尚会忽然笑了起来,二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悦之意,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原不是应该高兴的时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声,沉稳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贸然上前劝止盟主,反而等于是帮了兜鍪双豪了个大忙,其实,眼前的场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嫱连忙问道:“库环主,你是说……?”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双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说武林少有,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也只是与本盟冷环主与在下在伯仲之间而已,换句话说,冷环主及在下与其对敌虽不能言胜,也决不致落败,而盟主的武功却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许多,便叫兜鍪双豪二人联手合力,他们也占不到丝毫便宜,因此,这场拼斗的结果是很明显的,防备万一固然需要,但是,过于紧张却大可不必呢。” 狐偃罗汉又舐舐嘴唇,问道:“那么,库环主,阁下刚才为何忽然笑了起来?莫非有什么佳兆么?” 大漠屠手颔首道:“不错,在下敢于断言,兜鍪双豪已是黔驴技穷,强弩之末了,假如没有意外,在百招之内,恐怕就要双双落败!” 黎嫱高兴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点头,缓缓道:“真的,盟主武学浩森,有如瀚漠无际,高山仰止,我们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与严兄也应增强信心才是呢。” 这句话说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热,是的,二人是过于紧张了,假如他们能将眼前的情况仔细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忧虑实在是大多余了,但是,处在二人的立场来说,如此焦急担心,却也并不为过,他们在忧虑之下,又哪里会记得金雕盟上下所属对楚云的关切,实不比他们稍浅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觑一眼,大漠屠手己沉声道:“二位注意,快到时辰了!” 随着他的话声,一条瘦削的身影己如脱弦之矢般,带着一溜闪射的光彩,蓦而升空七丈之高! 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惊人的,武林中一流好于也只能跃升五丈左右的距离,而一跃七丈的功夫,决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个对武功有极深造诣的人,就好似一个对海洋极度熟悉的老渔人一般,知道那浩荡无际的汪洋,在什么时候会翻涌咆哮,在什么时候会祥和平静,明白它那广大而渺瀚的里面包含了什么,更明白在何种景况及何种征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险性与安定性,武学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没有尽绝的,千奇百怪,变幻莫则,但是,你能拥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极为成功的由它带给你功名与成就,反之,你就会在它的怒浪惊涛中灭顶! 此时的情形正是如此,楚云的身驱腾空之后,手中的“苦心黑龙”已仿佛一道晶莹的,由无数空中的群垦组合而成的巨链,光芒闪耀,电闪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辉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这道半弧的剑势,其含蓄的劲道已逼使剑刃本身起着极大的颤动——虽然那剑刃的颤动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觉的,但澎湃而迷蒙的剑气已似乎形成了一团有实质的物体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气体在刹那间已将周遭的空气排除一空,四处滚荡呼啸,更有着无穷沉重的压力! 声势是令人惊悸欲绝的,令每一双眼睛几乎都不敢正眼逼视,就好像一个人的双目不能正对着空中的烈阳注视一样,多耀眼啊,多迷灿啊! 而兜鍪双豪二人此际的感受,亦正宛如驶着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上下颠簸浮沉,虽然尚不至于即时被浪涛打得支离破碎,但他们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错,在武学的博大领域中,二人亦像老渔夫对海洋的经验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们知道这一次在对敌的习惯性上,已对他们的判断错误有了正确的答复,当二人往昔拥有一身盖世武功时,他们便好似操着轻舟做渡于平静海面的渔人,他们借着海洋有巨大的收获。依着海洋有悠游的日子,而这一次,从各种征候的显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将要在他们自认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里覆一次舟了——不论是活着还是就此不起,都将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郦三鼎沉厉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声:“我的锤,你的矛!” 吼声中,手里的黑色巨锤已脱手飞出,呼然撞向敌人,而在同时,银甲士尉迟元箭囊中的纯钢短矛也猝然射出五只,宛如来自阿鼻地狱牛头马面的磷火鬼叉,诡异而带着阴森,然而,去势却又快得难以言喻! 楚云哂然一笑,“苦心黑龙”长剑依旧原式不变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躯却闪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来去自如的连翻三滚,飞来的五只钢矛有三柄在于空中挪闪时虚虚射过,但是,另外两柄却挟着急劲无匹的尖锐啸声,与那庞然大物的黑色巨锤同时来到! 蓦而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巨响起处—— 楚云石破天惊的怒喝一声,身躯在刹那间霍然缩成一团,苦心黑龙却不与迎上的黑锤硬碰,猝然倒转而回,剑身划过空气,曳起刺耳的撕裂之声,猛的一闪已将两柄距离身体不足三尺的钢矛砍成六截,他缩成一团的身躯又在骤然间暴长,两脚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锤! 于是—— 空中铿锵一声脆响,截断的残矛四处飞射,黑色巨锤也被楚云的全力一蹴踢出两丈之外,寒光如雷电齐现,不可思议的贴地卷来! 金甲士郦三鼎怒吼连连,挥起左手仅存的金色铁链狠格猛拒,银甲士尉迟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拼命了。 在极快的时间里,双方又丝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余招,兜鍪双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寻丈之外,再后面,便是一道高约三尺的田坎了。 那边—— 狐偃罗汉左手握着始才坠地的黑色巨锤,左手却拿着一截断矛,叮叮当当的敲个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当当当,破铁敲烂钢,两个现世货,一对老窝囊。” 一边叫着,一面又不断的向正在激斗得头晕脑涨的兜鍪双豪挤眉弄眼,那忖德性,实不够瞧。 凤目女黎嫱这时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见了狐偃罗汉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轻笑,悄然道:“严大哥,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却老是没尊没小,怪样百出,也不怕别人笑你。” 狐偃罗汉用力一敲手中断矛,“当”的一声大响之后,低声说道:“好个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这叫攻心为上,本来那两个怪物还能再挺个百十来招,这一气之下,最少也要减低他们顽抗五十招的力气!” 黎嫱又不禁笑了,笑得实在美,狐偃罗汉又自顾自的敲打起来,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却似发现了什么,一双浓眉有些忧虑的轻轻蹩拢。 这时—— 楚云又厉啸连连,一声跟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来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啸声中,剑芒挥动飞舞,纵横上下,仿佛雪花片片,又似落叶缤纷,晃如长河倒悬,更似群星崩殒,萧煞已极,也狠辣极了。 在每一剑一式之中,在任何一个攻击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变幻,都带着圈圈的圆弧,闪烁耀目,往来飞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阳在雾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轻纱朦胧下盏盏环转的宫灯,明知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极度高深的剑法威力显露,明知这都是杀人的技艺,但是,却又这般美丽悦目,这般飘忽奇异,令人产生一种美感。 兜鍪双豪的甲胃之上,已隐隐沾着一层雾云,这是他们毛孔中汗水大量蒸发的结果,与这层雾气相陪衬的,便是二人口鼻间不停的吁吁喘息,是的,他们已经疲累了。 于是,在紧迫而厉烈的气氛中,在兜鍪双豪对楚云那威力浩荡的剑势竭力抵抗下,又过了十招。 双方较手进退,速度之快,宛如电光石火,一闪即逝,然而,这是在一旁观战各人的感觉,在兜鍪双豪二人此刻羞怒惊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经过与结束,却是何其漫长啊! 自兜鍪双豪与楚云交手以来,二人已将修为三十余年的卓绝武功完全施展了出来,金甲士郦三鼎的“雷锤蛇链三三手”与银甲士尉迟元的“大劈刀法”“闪虹贯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艺业精华的最高显示,兜鍪双豪仗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经在西康全境赢得了江湖黑白两道第一把交骑的地位,他们生平极少离开康境,心高气做,目高于顶,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后,便自认能藐视天下的武林高手,于瓦洛江上游之青蛇顶定居下来,过着一种半隐退的的生活,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这数十年的漫长时间里,虽然他们与人比武过招的机会不多,但是,无论是慕名或是挑衅而来的武林高手,只要与二人对起仗来,没有一个不是身残命亡,落个凄惨的结果。因此,兜鍪双豪虽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横行过,却有着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心理了。 在他们适才以自己专擅的内家至高功力——“天牛鸣”对抗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之时,本以为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便可击败敌人,但是,事实却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更险些栽于对方手中,在与楚云拼斗之后,他们已经倾出全身的潜力,哪知结果却更令二人对自己的武学感到万分的沮丧与绝望,他们甚至已在怀疑往昔数十年咤叱风云的光辉日子是如何得来的了! 而此刻的形势,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双方情态的优劣,无可置疑的,兜鍪双豪已经到达“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楚云唇角正浮起一丝微笑,这丝微笑异常冷酷,异常阴森,在一连串挥霍纵横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飘忽的银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为谁?” 兜鍪双豪目前哪里还能分心说话?二人并肩连膀,双攻双守,进退互辅,一条金芒闪闪的长链哗啦啦暴响不绝,那柄宽阔的雪亮砍刀挥舞得有如泼风洒雨,交织在长链之中,掠舞翻飞的力拒漫空飘来的冷锋银弧。 于是—— 双方几乎已接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拼杀,也唯其如此,才更显得惊险与危殆。 楚云的剑式,连绵不绝的循环运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细腻而微小的动作代替方才的急攻猛打,而兜鍪双豪二人则整个的采取了守势,谨慎至极的企图自保,可是,他们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侧的狐偃罗汉忽然低声问大漠屠手道:“库环主,看样子楚老弟是赢定了,他那套剑法实在精博深奥得无以复加,令人惊悸叹服,俺自行走江湖以来,还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人使剑能超过楚老弟的,俺这位老伙计可真有两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严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传之秘‘弧光剑’法!” 狐偃罗汉想了一下,皱着眉道:“弧光剑法?俺好像没有听过……” 大漠屠手轻拍狐偃罗汉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尽皆识得此套至高剑法,那就算不得‘不传之秘’了,严兄,你说是么?” 狐偃罗汉正待回答,楚云的凄厉长啸又似血池地狱下的冤魂尖号,令人毛发悚然的倏然响起,而各人眼中也在这刹那之间充满了大大小小,层层重重的闪亮银弧,甚至连空中的烈阳光辉,亦被这漫天飘射的银弧遮挡,投下的阳光都淡了。 这正是弧光剑法中的四大绝式之一,“星残弧落”。于是—— 当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飘忽闪烁的圆弧银光所充斥着的时候,两条人影已蓦地腾空而起,直飞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盘旋,又宛如两只大乌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随着自空中溅洒而下的,尚有片片铜钱般大小的金银二色钢片! 每一双眼睛顾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转首瞧去,只见楚云正洒脱的挺立不动,手中的苦心黑龙长剑微微垂直的触着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旧,双眸中却显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韵注视着站在田野中狼狈不堪的兜鍪双豪。 是的,兜鍪双豪的确实狼狈极了,不但四只尊足陷入日地的烂泥中半尺之深,每个人的甲胄前摆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钢片!全身四处亦溅满了点点污泥,实在不雅观之至! 空气寂静了一刻,没有一个人出声,兜鍪双豪隐在头盔后的四只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颓丧。 楚云淡漠已极的一笑,轻轻归剑入鞘,他爱惜的抚摸着白玉雕就的剑柄,头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诉在下那三位什么公子的大名么?” 兜鍪双豪沉默的凝注着楚云,良久,没有作声。 楚云微喟一声,道:“假如在下失手败了的话,二位或者不会如此平和的对待在下,是么?然而如果二位不愿告诉在下什么,那么,也毋庸勉强,现在,二位便请自便。” 金甲士郦三鼎忽然大声道:“败了就败了,生死也不过如此,兜鍪双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着这般假仁假义,有什么心理不妨摆明一句话过来,看看我们兄弟到底窝囊不?” 银甲士尉迟元则仍旧阴森森的道:“小辈,阴沟里也会翻船,何况在风云变幻的武林之中?你这一套猫哭耗子的把戏收回去吧,兜鍪双豪见得多了。” 楚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爽朗的笑了:“两位朋友,二位是否认为双方一旦分出胜负之后就必须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这个习性,但在下却不习惯如此做,不过,这也要看对哪一流的失败者而言。” 兜鍪双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郦三鼎宏声道:“小子你可是说我们兄弟到底还算得上是个人物?还称得上英雄?还够得上作个铁铮铮的男子汉?” 楚云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郦三鼎双目神光倏射,道:“好,就凭这一句话也就够了,瓦洛江我们仍旧可以毫不内疚,大马金刀的称雄道霸,因为击败我们的人认为我们败得够种,败得光彩,哈哈,虽败犹荣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个曾经咤叱风云过的人物,对“名声”二字更是斤斤计较,决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论其如何严重,只要有一言面子争回光彩,保得名声,也就将发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烟消云散了,为了这虚无飘渺的假名假誉,不知道流溅了多少鲜血,丧失了多少有为的生命啊。 楚云深深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双豪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因此,他又紧接着说道:“二位说得对,似二位这般艺业高强的劲敌,在下近年来尚是初次遇到,凭二位一身修为,已足可睥睨一时,傲啸江湖,适才之斗二位尽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决然不会宣扬出去。” 金甲士显然已受了感动,他豪迈的大笑连声,又回头瞧了拜弟一眼,银甲士尉迟远却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这么想么?可休要出什么花样。” 楚云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该知道信义二字之重要,较诸生命更有过之,人若无信,与禽兽何异?在下如若言而不实,尚有何颜对武林朋友?又有何颜再与二位相见?” 银甲士尉迟远哼了一声,阴恻恻的道:“可能你是个难得的人,不过,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现在你的首级早已在我们裹囊之内了,兜鍪双豪从未放过一个败军之将生还,他们的头颅都安静的沉在瓦洛江底,他们的魂魄亦必极愉快……” 说到这里,银甲士又回头道:“阿大,告诉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们酬劳这人战胜不杀之恩,等告诉他之后,恩怨从此两消,异日相见,又是陌生不识,友敌任吾。” 楚云急急使了个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动怒的天狼冷刚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则轻松的一笑,淡然道:“悉随尊便。” 银甲士尉迟远冷冷一笑,道:“这件事,在我们兄弟或者不当作一回事,在你则一定是很重要的,对么?” 楚云微一耸肩,道:“阁下倒明白得很。” 银甲士沉吟的道:“那么,阿大,我们便告诉他!” 金甲士郦三鼎宏亮的道:“请我们来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云脸上立时骤然色变,全身如遭雷殛般蓦而一颤,有些站立不稳的退了一步。 银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会将三羽公子摆在眼中的,虽然,他们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云以手抚额,良久,始缓慢的道:“三羽公子现在何处?”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了望楚云一眼,刚想说出,银甲士已迅速的一摆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们么?” 楚云深刻的瞥了银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见什么,除了那闪烁着银芒的怪异头盔,就只有隐在盔内那双沉鸷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错!” 金甲士仿佛想讲什么,银甲士却微微摇头,又生冷的道:“那么,你可随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什么纠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专程往青蛇顶厚礼卑颜的邀请我兄弟所为何事,但朋友你与三羽公子间必不会友善调和,对么?” 楚云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说得不错。” 银甲士又紧接着道:“愿意和我们同去不?自然,后果也许不会太愉快!” 楚云微微一沉吟,道:“远么?” 银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该问得大多。” 于是,又沉默了片刻,楚云萧煞的道:“你们既明白在下此去极可能对三羽公子不利,而你们又是三羽公子‘厚礼卑颜’邀请而去的助力,却为何会让在下与二位相偕而行?” 银甲士双目深沉得看不出丝毫变化,冷然道:“这是我们的事,假如你有点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请我兜鍪双豪并没有说不欢迎有人与吾等同去,而且,我们去了之后,要想怎么做也还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云嘴唇深陷入齿内,他在迅速的考虑着银甲士所言的确实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图,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断言的,兜鍪双豪必不会存着什么好心,更不可能会对楚云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协助。 半晌,银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么?取决不下么?” 蓦地,狐偃罗汉从斜刺里插上一嘴:“喂,你老兄说得倒是刮辣松脆,轻描淡写,和你们两个怪物呆在一起,别说要提心吊胆地预防二位抽冷子来那么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戏也够看的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南天门哪个天兵神将下凡哩!” 银甲士脸色一寒,阴沉地瞪了狐偃罗汉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态,昂首望天,不发一言。 狐偃罗汉这一番话正有部分与楚云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为了要彻底消除这多年来越积越深的血仇,为了要抹平心头上的创痕,这日子已等待了一个不算短的时间了,已等待得太长久了,他要做一个可以安心的人,他想过一种平和而安静的生活,可是,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对这些期望永远都是像在梦幻中那样虚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当下不再考虑,断然道:“好的,我们同去。” 银甲士隐在头盔内的面孔笑了,却紧接着道:“朋友,只得你一个人同行。” 楚云微微颔首,天狼冷刚已焦急的道:“禀盟主,本环主及各弟子亲随盟主出来,怎能妄离左右?尚请盟主赐准本环主及各弟子随行……” 大漠屠手亦愤怒的道:“盟主,须知眼前二人是敌非友,言词之间更多闪烁不实,盟主万请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云轻淡的笑笑,道:“二位环主过虑了,怒海之鲨,岂惧江溪鱼虾?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蓦然吼道:“喂,年轻的朋友,打胜了的是你,去与不去也是你,说话带刺的还是你,我兜鍪双豪自有生以来,还不曾受过这种憋气!” 狐偃罗汉呵呵笑道:“这遭就让你受上一受。” 楚云微微摆手,大步向天狼冷刚这边行来,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剑铃子龚宁仍倚在树上未动之外,其余五人立时迅速向他围拢。 天狼冷刚着急的低声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轻易骤离?便是盟主有令,若万一出了差错,回去怎有颜面再见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万请盟主三思……” 楚云双手互搓,亦低声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这两个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寻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则不啻大海捞针,旷日费时,丝毫没有线索可循,假如与他们二人前去,真伪也有个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来,他们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为何事,这一条路在下决不能放过,时间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会夜长梦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么,本环主等如何与盟主保持密切联系呢?” 楚云抿唇一笑,那笑容优美极了,也尔雅极了,他轻轻的道:“二位环主,你们难道能忘了我们金雕盟历传的“两极仪’及‘鬼位天’么?” 天狼冷刚及大漠屠手欢愉的笑了起来,冷刚轻拍后脑道:“属下真是糊涂,把武老盟主苦心创设的独门法宝都忘了,不过,盟主携带的磁沙可够?” 楚云一笑不言,却对狐偃罗汉道:“严老哥,请移转那两个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没有做丝毫思、考,忽然怪叫着捧起肚皮滚倒在地,翻覆叫号,双手乱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这骤然而来的动作,连凤目女都被吓了一跳,捂着小嘴膛目注视,不知是怎么回事。 乘着兜鍪双豪惊疑的将目光转注的当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刚已迅速而不着痕迹的将长衣内两只小皮囊交在楚云手中,等到楚云藏好了,兜鍪双豪还在纳罕的瞧着仍在地上发羊癫疯似的狐偃罗汉。 于是,楚云轻沉的道:“老哥,别真叫伤了嗓子。” 狐偃罗汉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嘻着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尘,银甲士尉迟元方始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一声糊涂,急忙移目仔细观察楚云有无异态,自然,他这时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轻的劲敌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罗汉对着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礼道:“承蒙欣赏,有辱尊目,俺这区区一手把戏,就此偃旗息鼓,领谢收扬,大将军若有雅兴,尚乞下次请早,谢……” 他把“谢”字拖得又重又长,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觉狐偃罗汉那模样可笑,他正想大笑,却忽然闭上嘴巴。急急回头道:“元弟,不好,这小子故意声东击西,移我们的注意,那年轻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说着,他才瞧见拜弟早已将眼睛对着楚云那边炯然瞧视了,这时,银甲士才冷冷的道:“哼!要做手脚早已做过了,还会等到我们晓得么?阿大,那年轻人很厉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点头不止,道:“罢了,早晚会给他颜色瞧,看看到底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楚云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么?” 银甲士阴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约也交待清楚了?” 说着,二人并不回身,口中发出一阵低哑却又刺耳的咕噜声,他们那两匹骏异的白马立时泼刺刺向这边奔来。 这时大漠屠手好似又记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环看得不错,盟主双脚是否已在横踢敌人黑锤时,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损伤?” 楚云剑眉微皱,悄然道:“不错,但并不十分严重,是在下自己估错了对手在锤上所含真力之强大,脚胫处两条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纠缠在一起,不过在下早已用内劲自行贯通解脱,大约七个时辰后即可痊愈无碍!” 天狼冷刚道:“本环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许端倪,盟主双足既是轻伤,行动之间便难免有所不便,与那兜鍪双豪同行,只此一桩,恐怕更会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云笑道:“各位尽可放心,在下行动时全以一口真气浮起身躯,脚步根本未与地面接触,一时半刻之间,他们是不易查察觉的……好了,你们自己沿途小心谨慎,跟踪在下时切勿露出蛛丝马迹,这两个老小子精明得很,我这就去了。” 他方始准备转身,凤目女黎嫱已轻轻的道:“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楚云抿嘴微一哂,道:“不,你与冷环主他们在一起比较安全,放心,这两个怪物吃不下我,嫱,感激你对我的关怀。” 说着,他向每个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嘘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骏马已静悄的来到楚云身边。 金甲士大声道:“年轻朋友,我们走,其他各人尚请自重,切勿跟随。” 楚云豪迈的大笑道:“罢了,人心是活的。” 说着,一抖缰辔,泼刺刺放马先行,银甲士策骑紧跟不缀,金甲士一边急忙赶上,心里还在反复咀嚼着对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话语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骑,都是难得而罕见的神驹龙种,只一起步,初时尚可隐约望见尘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间即已渺冥消逝,甚至连蹄音亦不复可闻。 狐偃罗汉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强,尤其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无时或释,早想清结,不过,和那兜鍪双豪在一起,总是有些不大对劲。” 天狼冷刚微微点头,招手要龚宁下来后,便盘膝坐在路旁,闭目养息起来。 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亦行到林边,找了些草料准备喂马,大漠屠手抬头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着此时,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赶路了。” 黎嫱有些怯生生的问道:“我们……我们现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会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过虑了,我金雕盟追踪人马,自来万元一失,何况现在更暗中保护盟主大驾?姑娘不用焦急,本环主等早有计划,决无矢闪,若此刻追上,兜鍪双豪定会守在前路不远相候,他们这一套,本环主等岂会上当?” 狐偃罗汉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个啥劲?库环主讲得对,兜鍪双豪一定会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们跑得快,一定不会走出太远,他们必然要确定了吾等不会跟去才会启行,现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稳那两个小子了,无论是武功或是机智,他们都必然占不了楚老弟的上风。” 狐偃罗汉说了这一席话,黎嫱才略略释怀,却有些意态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树上,微咬着下唇发怔,仿佛失落了些什么似的。 空中的太阳,又西偏了一段,气氛中有一丝寂寥的意味,现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么地方了呢? 九、伴敌寻仇 尔虞我诈 约莫放马奔了半个时辰,兜鍪双豪口中嘿嘘了一声,胯下坐骑一阵凄厉长嘶,就地一个环转,已将马头调了过来,在尘土飞扑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马,行到路旁的一处树丛旁默立无语,神态之间,好似在倾听着什么。 楚云有些好笑的策马圈回,卓立不动,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么人么?还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隐在头盔后的眼睛闪了一闪,道:“不,只是让坐骑歇歇,它们也奔驰了不少路途了。” 楚云懒洋洋的下马,右手轻轻抚着马头上的鬃毛,信目浏览着四周的景色,在他们眼前,这条驿道仍然无尽无绝地向前蜿蜒伸长,路的两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树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种着杂粮的田地了。 于是,他吁了口气,很自然的伸手入怀,摸出一小把细碎如沙,颜色黝黑,尚发出微微光芒的东西,仿佛极为无聊似的丢弃于地,又用脚尖往来扫覆,与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这个动作是如此细微而自然,没有丝毫鬼崇或隐蔽,兜鍪双豪根本没有发生一点疑心,四只眼睛仍旧小心翼翼的注视着来路。 大约又过了顿饭时间。 金甲士高兴的望了拜弟一眼,双臂轻松的活动了一下,再一刻,银甲士始转过头来,一起行向坐骑。 楚云有些挪揄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属不会跟踪而来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难道二位尚信不过在下么?” 金甲士郦三鼎认镫上马后,呵呵大笑道:“年轻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诉你没有别的,在此停留,只为了歇歇马匹而已,阁下倒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楚云淡淡一哂,不再说话,银甲士尉迟元冷哼了一声,又在马背上回头向来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肚里有数,彼此耍什么花枪都在心上,哼哼,谁也不敢说占了谁的上风。” 楚云故作讶然道:“阁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几时向二位耍过花枪?又几时说过要占二位上风?得蒙与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来不及呢。” 金甲士大声道:“哼,和你打了一场,又同行了一段路,只有这句话还像样。” 银甲士抖疆而去,阴沉的道:“走吧。” 于是,三乘坐骑,又在驿道上如风一般奔驰起来,沙土扬漫中,两旁景物似走马灯般迅速的向后倒退消逝,呼呼风声响自耳边,远远瞧去、只看见两团白影一团黑影,奔行如飞,呼啸着扬起暴雷般的蹄声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这疯狂的急驰中,楚云已拿出一条黑色丝中,掩在口鼻之间,目光炯然耀亮,双肩水平,纹丝不动,神态之间,显得安详之极。 金甲士回头望了望楚云,大笑道:“年轻朋友,你坐下这乘黑马倒也不差!” 楚云淡淡的道:“寻常凡种而已,算不上什么,不过,有了这匹马二位想拉下在下,却也不简单就是了。” 金甲士郦三鼎哼了下,没有回答,银甲士尉迟元却冷冷地看了楚云一眼,指着前面路尽头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养足精神再赶路。” 楚云扯紧了掩住口鼻的黑色丝中,不在意的道:“在下只是附诸骥尾而已,如何行动,唯二位马首是瞻了。” 银甲士嘿了一声,道:“阁下这句话说得很对,在到达三羽公子所居之处后,希望你能记住它。” 楚云凝眸望望眼前已越来越近的那座大山,马行的速度异常快捷,风声呼呼中,直如在腾云驾雾一般。 楚云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过,到底还有多远呢?” 银甲士吁了口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抹带有挪揄意味的微笑浮上楚云的嘴角,他尔雅的道:“看不出尊驾还会两句俗语,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驾都能保持着这一种有若名士般的风范。” 银甲士又哼了一声,正待反唇相驳,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听不惯这般文绘绘的谈话,酸不溜丢的,淡得很,我说年轻朋友,直到现在,还不曾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楚云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着道:“尊号?” 楚云迅速的道:“知名是实,江湖上一个人的称号乃是飘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没有再问,在沉默中马行又更加速,大约过了顿饭时刻,那座大山已经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云仔细地向左右瞧视,只见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条流溪之滨,横卧着一片村庄,有百十来户人家,这片村庄依山傍水,风景倒雅致得紧。 楚云轻轻吟道:“自在仰溪观云海,朦朦胧胧似梦来……” 金甲士虽然武功奇绝,却是个粗人,他大声道:“这个破村子有什么好看,待会到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闭口不言,双目中有着几分讪讪尴尬的神色,望着拜弟打了个哈哈。 银甲士瞪了拜兄一眼,双腿用力一夹,马行越发加快,宛如风驰电掣,不一刻,村庄的人口已经在望,这时,正是黄昏时分了。 楚云笑道:“尊驾言谈之间,最好谨慎留神,古人曰:‘为人只言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别说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着没有出声,楚云又道:“大约尊驾适才想说,这破村子有什么好看,待会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处,那个风光才美着呢,是么?”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动了一下身躯,身上的甲胄响起一阵轻微的铿锵之声,他才带着一丝恼怒的声调道:“我也没有去过那地方,怎么晓得美不美,这只是那送礼邀请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罢了。”楚云又嘲弄的道:“看你们路途很熟,大约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声道:“我们兄弟不是白痴,有了图样指路还不是一样找得到?” 楚云看了银甲士尉迟元抢前在丈许之外站住,他故作轻淡的道:“那图样大约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带着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话,却又本能的觉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却又狠狠的道:“年轻朋友,阁下不但武功厉害,连心机也灵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错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风也不是如此简单之事,你未免将不才看得大无能了。” 楚云大笑道:“岂敢,岂敢……” 说话中,三乘铁骑已并列进入材口,这时,正是炊烟袅绕,归鸦回飞的黄昏,下田做活的农人,三三两两荷锄返来,在儿童的戏笑和黄狗的叫吠声中,衬托着一阵阵单调而不合韵律的山歌,特别显出一般浓村的淳朴色彩。 但是,这片安详而平和的气氛,都被蓦而传入村中的这阵急骤马蹄声破坏了,每一个村人的眼睛都惊疑而好奇的注视着这三个在他们心目中认为不可思议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双豪。 楚云轻轻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披金戴铁呢。” 兜鍪双豪没有作声,却恶狠狠的环扫了围立远处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凛烈目光,骇得那些诚朴的庄稼人急急低下头去,纷纷后退散开 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见猫,窝囊之极。” 楚云翻身下马,沉冷的道:“这些人善良而真挚,他们怎懂得江湖上的风险与杀戮?更不会有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这些人发威,却算不上英雄了。” 银甲士一边下马,一边极为不悦的道:“朋友你出家传道倒是更来得适合,阁下这份悲天悯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双豪年逾五十,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什么场合没有见识过,何种人物没有交结过,如今却来听阁下教训不成?” 楚云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兜鍪双豪彼此互瞧一眼,却没来由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二人已领先向庄中一家独一无二的客栈行去。 这家客栈还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还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残旧肮脏,连里面燃起的油灯也是昏昏黄黄的,以至映得这壁粉剥落的陋室显得阴沉无比,予人一种极不愉快的感觉。 三人才到得门口,已迎面出来一个三旬左右的胖大光头壮汉,这壮汉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换,除了油污之外更且褴褛不堪,面孔污秽泥垢遍布,看来邋遢之极。 楚云素有洁僻,见状之下,不觉由衷的起了一阵不愿入内的感觉,但兜鍪双豪却视若无睹,在那壮汉近乎过份的殷勤迎近下大刺刺的进入室内坐定。 这汉子便是店中的掌柜、伙计、厨师兼跑堂,他数职集于一身,献媚的龇着一口黄腻板牙道:“三位爷要吃点什么?小的这家店在‘树云村’乃是只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脚客商,都在小的店里打点歇脚呢!” 金甲士嗯了一声,道:“少-唆,拣你店里最好的东西端上来,要快,大爷们不耐久等。” 胖大汉如奉圣旨,一叠声答应着离开,用他那双脏手东折西切的张罗去了。 楚云到底忍不住的道:“喂,掌柜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点也没有关系。” 银甲士阴沉的笑笑。他的笑声在那摇曳而又昏黄的灯光中,特别显得刺耳与难听,缓缓的,他才开口道:“要干净的我这里有,朋友,先来上一口瓦洛江的‘断肠酒’如何?” 说着,他伸手拿出一只不晓得自何处取来的玻璃瓶子,这瓶子式样奇特,有如似,瓶中荡漾着一种色作鲜红的液体,红得有些扎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话。”银甲士打开瓶塞,举至楚云脸前,瓶内的液体,透出一股强烈而奇异的芬芳,这芬芳的气息,在银甲士闪烁的目光中,特别有着邪恶的味道……” 十、以智斗智 以黑吃黑 楚云忽然笑了,笑得异常深沉,面庞上鲜明的线条烘托出一幅令人惊懔的图案,他缓缓接过银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静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没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说罢仰起头颈,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郦三鼎豁然大笑起来,一把自楚云手中拿过酒瓶,半掀面盔,将剩下的半瓶灌了个精光,他抹着唇角酒渍,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种,但是,你难道不怕我们在酒里做了手脚么?” 楚云微笑道:“凭二位身为武林翘楚,西康双霸,信义二字必是看得极重,岂会做出那下九流的龌龊勾当?姓楚的不会看错,而且适才阁下已经亲自证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来,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银甲士尉迟元却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只是自信心却太强了一点,自信太强,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时却也败事有余……” 金甲士郦三鼎忍不住张狂的道:“楚朋友,老实告诉你吧,这‘断肠酒’其色配红,乃是以初生婴儿之血以及生长于瓦洛江沿岸之‘寻梦草’捣合渗揉酿制而成,害处虽然没有,只是么,呵呵,会使你暂时去寻一场好梦,梦中你会很亢奋,因为那梦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云神色丝毫不动,沉静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么?但你也饮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嚣张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断肠酒’乃我兜鍪双豪所亲手酿制,我们自然会有解药,不才早已将解药咽下,莫说只饮“了这半瓶,便是再来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将自己系的铃儿解开了……” 楚云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银甲士,后者正微眯着双眼,自那半阖的眼缝中,有着一股毒蛇似的阴狠光芒。 于是,楚云又轻松的道:“但是,二位,这酒的名字为何称为‘断肠’呢?” 金甲士郦三鼎觉得楚云的轻松态度有点奇怪,他带着一丝疑虑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云让自己尽量平静的道:“自然,已经喝下去了,在意也于事无补对么?阁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话呢!” 银甲士尉迟元冷森的接口道:“让我说罢,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红,酒力绝强,因为酿制材料之特异,可使饮酒人在醉后生出幻境,这幻境十分美妙,或与裸女相拥云端,或与美妇翻滚于茵草,或见旖旎之情,或闻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时,则饮酒人精髓体力已消耗殆尽,处在失落空处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断肠心灰,百念俱丧……” 楚云淡淡的道:“确实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银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药之外,余均无法可救,不过,朋友这解药你是休想了。” 楚云环顾了周遭黝暗而残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着切菜热酒的胖大汉子一眼,颔首道:“当然,当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会出尔反尔,平白的给予解药?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于此时翻脸动手么?” 金甲士嘿了一声,大刺刺的道:“不错,朋友你艺业高强,难以匹敌,但我兄弟二人却亦非省油之灯,我二人联手之力,必可挡你两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经这一翻劳动,只须五十回合药性便可发作,亦即是说,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梦中与吾等相斗了,到那时,嘿嘿。我兜鍪双豪也难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云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过在下一马?容在下于此陋店寻好梦一场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银甲士已阴恻恻的道:“正是,不过……嘿嘿,在你醒前我们早已回来,此去三羽公子处,也正好与他谈谈朋友你的身价,我想,朋友你对三羽公子如此急于相见,他们视你亦必如块宝,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笔渔人之利。” 楚云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红,眼皮沉重的垂阖下来,他硬撑着道:“二位实在够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声如狼嗥,银甲士回头一招手道:“伙计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来此处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汉子此刻一个翻身,利落无比的跃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谢维,奉三羽公子谕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驾多日了。” 银甲土做岸的颔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么?” 这唤谢维的胖大汉子忙道:“回禀前辈,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银甲士沉吟了片刻,轻拍了拍楚云肩头,低声道:“朋友,朋友……” 楚云垂着颈项,嘴中咿晤了半声,双臂自桌上软软滑落,整个身躯都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 金甲士喜悦的道:“元弟,这小子着道了。” 银甲士却不回答,他仔细注视着楚云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云丹田之“坚络三焦”,隔着衣衫又倏而将指劲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疯了?元弟,死的与活的价钱大不相同,而且,此种手段也有欠光明……” 银甲士又仔细瞧着楚云面孔,楚云的面庞上却毫无表情,更逐渐浮起一丝微笑来,仿佛在梦中看见了一桩美丽的事物,一副妖艳的笑靥…… 于是—— 银甲士满意的笑了,缓缓的道:“阿大,这小子异常机警,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现在,他的确已经睡了,自他的睡态以及方才我点他死穴而却毫无反应的事实告诉我,他此刻已进入梦乡,呵呵,一个迷人的梦中天堂。” 金甲士不悦的道:“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断肠酒的药力你我并非不知,元弟,你就是这样,老是疑神疑鬼……” 银甲士哼了一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又转首招过那汉子谢维,道:“伙计,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个峰腰,是不?” 谢维连连点头,银甲士又道:“麻烦你将这位朋友扛到屋后,暂时监视于他,待吾二人回来再行定夺,这位朋友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伙计你的责任只是看着点,防着点罢了……” 那汉子正待回话,银甲士却蓦然扑去,甲胄“铿锵”一响,他又已坐回原处,叫谢维的汉子只觉得腰眼上一麻,凉森森的,他圆瞪着两眼,恐怖而迷惑的瞧着银甲士,不知他此举含义何意。 银甲士冷冷的道:“伙计,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位朋友是张肉票,我们要和你主人谈谈他的价钱,你在此处替我好好看着,别生歪心,更不得通报你家主人知晓,否则,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记‘闭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来之后,如果一切满意,自会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赏。” 谢维听得浑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苍白的道:“二位前辈……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会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骂道:“闭嘴,你家主人见了吾等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这里,自有你的好处。” 银甲士拉着金甲士行了出去,到达门前,他回头一笑道:“伙计,这里全交给你了,可别与自己生命开玩笑,呵呵,须知人生的乐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着走出门去,一阵马蹄声随即响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气中。 这间破烂而晦暗的陋店里,这时显得异常沉静,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谢维抹去额上的汗水,惴惴的回头望了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楚云,继而又向门外的夜色扫了一眼,喃喃的骂道:“狗娘养的兜鍪双豪……老子也没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却拿老子当寿头……” 他又咕噜骂了两句,便转过身来,准备将那陌生人扛到屋后,但是,当他转过身来之际,却不由吓得踉跄退后五步,险些惊呼出口! 原来,楚云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含笑向他点头。 这谢维惊怔了好一阵子,才渐渐转过气来,他嗫嚅着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药酒……昏睡过去了么?……怎的……” 楚云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论是哪一样皆称高手” 谢维有些张口结舌的道:“我……我曾亲自见你吞饮下去……” 楚云拇指与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响,轻松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气全部将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与那两个老小子谈话敷衍,避免他们看出破绽,嗯,可真不容易。” 这谢维此时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担心的道:“朋友,你可千万走不得,我着了这两个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云洒脱的一笑道:“你想留我么?” 谢维一咬牙,硬着头皮道:“请你帮个忙,否则,你要是一走,他们不解开施在我身上的‘闭血指’,我连明天的太阳也看不到了……” 楚云大笑道:“姓谢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凭阁下,只怕再来上百儿八十个也留不住我呢。” 这时,那谢维忽然目露凶光,眼珠一转,翻身就去抢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适才接触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时,轻风晃处,刀已抓在另一个人手中,谢维的大脑尚未来得及转过弯来,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啧啧,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这一手,较那银甲士的‘闭穴指’如何?” 谢维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丝毫动弹不得,他急得两眼圆瞪,满头大汗,嘴里慌不择言的央告道:“大爷,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设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头上,实非得已……” 楚云笑了,开朗的道:“谢朋友,乖,别叫,那银甲士的‘闭穴指’没有什么大不了,在下已经替你解了,刚才他只闭住你一处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来十分容易,不过,在下改送了你一记小小的‘软麻穴’手法,你到屋后的草地上躺一下,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自行恢复行动了。” 谢维既惊又喜的道:“真的?大爷?你……你现在去哪儿?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楚云一把将他挟起,行向屋后,边笑道:“在下楚云,匪号浪子,现在到玄凌院去寻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旧帐,大约要请他们三位到阎罗殿转上一转了。” 几句话骇得这谢维心胆俱裂,他颤不成声的叫道:“你……你就是楚云?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们就是在防你啊……” 楚云顺手又点了他的晕穴,望着这位胖大汉子酣然睡去后,他将那沉重的身躯置于屋后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脸,楚云笑了,轻轻的道:“好伙计,明天阳光闪耀之际,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那时,你与我,都不会再有烦恼了。” 说罢,振臂飞跃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骑,疾驰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个峰腰——玄凌院。 到了山脚下,楚云轻俏地让坐骑隐人林丛之中,然后聚集眼神,仔细向前面层叠的峰峦观察了良久,稳了稳身上佩带的兵器,双臂猛展,人已腾起七丈之高,仅只几个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长长地吸入一口气,他没有作任何停息,鹏飞鹰翔的连番疾跃,身形如电般奔向远处高插入云的第三座山峰。 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险峻,峭壁陡耸,猿绝鸟寂,但峰腰却奇异的凹入一大片,这凹人的一片约有数十丈方圆,周遭俱皆生长着枝杠错杂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错的间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阴森而巨大的房舍,这房舍围着青石堆砌的院墙,内中屋宇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数十间左右。 这时,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无光,寂静悄然,黑色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更显得此处鬼气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刹的味道。 没有费多大功夫,楚云已寻着了这个地方,他隐在树后,星光映着他闪烁的双瞳,是那么冷厉而萧煞。 于是,静悠悠的,一丝轻细的脚步声渗合着甲胄的“铿锵”声遥遥传至,片刻间,兜鍪双豪两条高大的影子已长长的现了出来。 二人大摇大摆地行到院门之前,金甲士郦三鼎哈哈一笑,高声叫道:“朋友们,这么乌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团,就算是待客之道吗?” 语声甫落,院内第一排房舍的灯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门亦“呀”然启开,五条人影快捷的一闪而出,几双眼睛,略微向兜鍪双豪一打量,随即齐齐长揖为礼,右边一个更急忙抢前一步,恭谨的道:“二位前辈总算到了,这些日子来,晚辈们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郦三鼎狂傲的哼了一声道:“邵靖,令叔父及红、自二羽公子为何不见?” 敢情说这话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语出口,他已猜到对方言中之意,显然是对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满,于是,青羽公子邵靖赶忙堆上一副笑脸,婉和的解释道:“回禀郦前辈,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来都要出来迎迓二位大驾的,但家叔父受创未愈,仍旧缠绵床第,大哥三弟忙着布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们已叮嘱过晚辈代向二位前辈乞谅。” 郦三鼎略感满意的一哼,银甲上尉迟元却冷笑道:“是么?那我兄弟却错怪于你了,不过,各位招子倒是蛮尖,早已看见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颜承笑道:“晚辈等虽然已在二位人林时即已发觉,却因时值非常,在未敢确定必然是二位前辈前,实不宜贸然有所举止,以免横生出枝节,引起仇家疑虑……此点,万乞二位恕过才是。” 银甲士尉迟元仰首向天,没有说话,金甲士郦三鼎点点头道:“也罢,咱们进去。” 二人在进门之前,甚至连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态嚣张己极,那四个人亦一声不响,跟着行人院中,当最后一个人返身关门之际,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七旬左右,豹眼鹰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胜无公!” 楚云隐在枝桠后的双目眨了一下,寒气闪射,他喃喃自语:“好,好极了,一窝强仇全聚于此,正可免了自己东寻西找之烦,这是天意,这真是天意……”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起伏激动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缓缓的,他又睁眼将目前的地势打量了一番。 于是,有如一只狸猫,微微一闪,他己贴身在院墙墙根,屏息静听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躯竞像煞一条壁虎般游上墙顶,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墙顶之际,两条奇大狼狗,已龇着森森白牙扑了过来! 楚云洒脱的一笑,顺手将在那陋店中临行前取来的半只烤鸡丢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着墙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缕轻烟般,飞落到那排亮着灯光的房舍上。 两只狼狗低嗥了几声,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着去分啃那半只烤鸡了,楚云轻轻地吁了口气,极为小心的伏行到有话语之声传出的房屋顶上。 他向四周扫视了一眼,轻悄的,缓慢的,将耳朵贴向瓦面,于是,自下面传来一阵铁钹似的语志声:“千山万水赶来此间,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卧病于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视,现在,你昆仲三位都在这里,不妨将邀我兄弟前来之意说明……” 楚云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齐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负义,心如蛇蝎的萧……” 心中一阵绞痛,他连忙澄气宁神,俯耳续听。 下面,又是金甲士铁钹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拨江湖朋友掀了,这件事我兄弟已经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声音: “晚辈们弄得一败涂地,几无安身之处,连家叔父亦在该役中身负重伤,缠绵床第,可恨仇家却是赶尽杀绝,苦苦相逼,晚辈等如今力量薄弱,已远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请二位前辈驾临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辈等朝夕数惊,风声鹤唳……” 银甲士尉迟元的声音又深沉的响起:“那么,代价呢?” 另一个清朗的语音急忙道:“是的,劳烦二位前辈,怎敢不致薄酬,晚辈已与叔父商量过,事成之后,孝敬二位前辈纯金千两,龙眼珍珠百颗,紫玉十方……” 金甲士满意而贪婪的呵呵大笑起来,但是,他笑声甫始出口,却被银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却未免太浅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黄极声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辈,但是,却在一夜之间吃一帮怪客仇家弄得烟消云散,丢盔曳甲,由此看来,对方力量之强,必非善与,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应允相助于你便是以生命做赌注么?嘿嘿,换句话说,我兄弟两条老命便只值你适才所言的区区之数么?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双豪了!” 于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连声附和道:“不错,元弟的话不错,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云匿在屋顶,感到一阵好笑,他咬住嘴唇,继续听着。 这时,下面房中的每个人都在沉默着,似是陷入一个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语声又响了起来——他是红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辈所言极是,但……但晚辈等于百角堡陷敌之际,仓皇撤离,大部分财物皆不及携带,况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随侍在侧,每日食指浩繁,开支极大,现在晚辈等手边亦十分拈据,虽然知道此数甚微,但请二位前辈看在昔日与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纳,一待二位助晚辈等歼灭仇家,自当再尽倾所能,报答二位前辈洪恩巨德……” 迅速的,银甲士的语音接上,斩钉截铁地道:“邵玉,黄金三千两,龙眼珍珠两百颗,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们以前挂在头上的三个星形蓝钻!就是这些数,没有再讨价的了。” 于是,又一度难堪的,一个低微却清晰的,令楚云听来血脉贲张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大哥,二哥,罢了,吾等便认了吧……” 这说话之人,正是令楚云咬牙切齿,梦寐不忘的大仇人——白羽公子邵平,这时时刻刻欲寝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声音,他的举止,纵使化成了灰,变成了糜,楚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于是,室中起了一声长叹,又是红羽公子邵玉的语声:“好吧,晚辈等便竭尽所有,孝敬二位前辈,但乞二位前辈协助到底,援吾等于颓境之中……” 一阵阴冷而得意的笑声出自银甲土口中,他嘿了两声,道:“嗯,这才是识时务,识时务者便为俊杰,老实说,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银海我兄弟也不愿来搬弄这个风险,这全是玩命的把戏,好,现在,邵玉贤侄将你那仇家姓甚名谁,武功相貌叙述一遍。” 红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缓慢的道:“此人名唤楚云,名称浪子,在三年前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杀于黄河口海滩,但不料此人命不该绝,重伤之体坠于怒海狂涛之中,非但没有就此葬生鱼腹,更于三年之后练就了一身惊人武功,又不知从哪里勾引了一批胸前绣有金色太阳标记的江湖匪类,在数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备之际,大举来犯,可恨这批匪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家叔与晚辈等辛苦经营之基业毁诸一炬不说,舍下更是伤亡累累,惨不忍睹……” 楚云面孔沉凝着没有一丝表情,他仍旧毫不移动的将耳朵贴在冰凉的瓦面上,室中平静了片刻,银甲士的声音又低低响起:“邵平贤侄,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约阁下等也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语声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辈,这事起因,仅是江湖上一种极为寻常的纠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却恁般狠毒,欲借此为由,陷吾等于绝境……” 银甲士阴狡的笑了:“也罢,我兄弟二人既已应允相助尔等,不论其过在谁,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贤侄,这姓楚的模样,你且形容形容看……” 虽然看不见下面的情景,楚云也可猜测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虑着,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开了口:“前辈,那楚云身材瘦长适中,饥肤成古铜色,相貌十分深沉,轮廓突出而鲜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会生出极为强烈的感触……” 金甲士的破锣嗓子脱颖而出:“穿着黑衣,长剑佩于胯旁,剑鞘上嵌有一条黑龙?” 几乎在同时,三声惊呼汇成一片震骇的抖索,恐惧的叫:“前辈……不错……是他……是他……” 于是,金甲士狂笑起来,桀骛的道:“那么,他叫楚云,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还跟着几个武功奇高的老儿,更有一个剑上系着金铃的青年,呵呵,还有个漂亮的妞……” “他在哪里?”三个声音又同时气急败坏地急道。 银甲士的语声淡淡响起:“不远,就在山下。” 房中顿时乱成一片,人语声兵刃的呛嘟声轻轻传出,甚至连各人的呼吸也在刹那间沉重了许多。 银甲士仿佛在冷眼看着三羽公子等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过了一阵,他又冷冷的道:“你们忙什么?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这般畏缩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云若是来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现身?” “前辈……”白羽公子有点神经质的大叫道:“请你告诉我们,他到底在哪里?在哪里?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下去了,请你告诉我,让我寻他拼个死活,我就是败了,也死得瞑目,也胜似过着这种见不得天日的生活……” 红羽公子的声音叱道:“三弟,你镇静点,在二位前辈面前,岂能如此失态?” 青羽公子连忙低声劝慰着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问或有一两声哽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见,也会很清楚的体会出来。 金甲士不满的道:“你们年纪到底还轻,世故也浅,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皱眉,破肠沥胆而不落泪,这么一丁点小事,就鸡飞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后怎么能成大器?” 银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诉你们,我看你们个个都要急疯了,不错,那楚云确实与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虽高,好胜心却太强,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计,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断肠酒’迷倒,只怕还得三两个时辰才会醒转……”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断肠酒迷蚀之力甚强,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来后一身功夫与元气也会减少五成以上,呵呵,虽不能说任吾宰割,束手就缚却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贤侄,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带着满足、宽怀而又喜悦的轻笑隐隐传出,三羽公子吁气的声音连瓦面上的楚云都听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声音又道:“你们且勿得意,在与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们兄弟已和他见了一次真章,嗯,这小子的武功,说真的,可真厉害,不过么,他却碰上了兜鍪双豪,任这小子三头六臂也无从施展,到最后,终于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愿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风有异,在到达山前那破村时,便被我们施计迷倒,现在只怕尚在做着美梦呢……” 青羽公子赶忙阿谀地道:“前辈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双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银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后果,都已经由阿大告诉了你们,现在,且谈谈那楚云的身价……” 红羽公子既惊又疑的道:“前辈,不是已经谈好了么?这样多方便,既然晚辈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获,更免去了二位前辈不少手脚,便乞二位将那楚云交予晚辈,至于酬金方面,晚辈等仍是照数呈上不误。” 一阵如夜鬼位嗥的笑声蓦然出自金银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阵,始凄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谈,是说我们兄弟代尔等对付仇家的报酬,现在所论,却是那楚姓小子的身价,这完全是两回事,阁下却混为一谈,岂不是太占便宜了么?” 红羽公子忍气吞声的道:“前辈且请息怒,并非晚辈等意图混淆,实是财力桔据,心余力绌,前辈便当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辈,大哥说的全是实情,晚辈等确已所剩无多……” 金甲士蓦而大叫道:“也罢,将你们所剩的全部拿出,咱们便宜点成交算了。” 银甲士毫无情感的接道:“再加黄金二千两,珍珠百颗,以及令叔黄极昔日携在身旁的那座‘翠狮’,不用再说,本甲士一言出口,无从追悔。” 红羽公子好像还要说什么,青羽公子已咬着牙道:“好,好,晚辈等全部答应,酬金即时奉上,那么,二位前辈,人何时交予晚辈等处置?” 边说,青羽公子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随着他的拍掌声,室门“咆呀”启开,豹眼鹰鼻的胜无公闪身而进,楚云在瓦面上看得仔细,耳中又听青羽公子道:“胜老,烦请你跑一趟,要后房的弟妹取纯金五千两,龙眼珍珠三百颗,紫玉五十方,还有……,还有叔叔床边的那座翠狮,都请一并带来……” 魔豹胜无公似是十分吃惊,他忧虑的道:“要这么多?二公子,这几乎已是我们现有的全部了……” 红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问,胜老,烦你走一趟吧 启门声又“咿呀”响了,胜无公的步履沉滞,缓缓而去,金甲士“呸”了一声,不悦的道:“这老儿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着他肉痛个什么劲?而且,我们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禄,更非白饶,好像还冤枉了似的……” 听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强笑,道:“二位前辈且勿动怒,适才那位乃是晚辈等忘年挚友,忠肝义胆,豪气干云,如他有任何失态之处,万请二位看在家叔与晚辈等面上,勿与计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发了几句牢骚,空中各人便较轻松的谈了起来,言语之中,似乎已没有方才那股紧张而翳闷的气氛,但是,仍可以自双方漫无边际,缺少内容的词意中发觉,两方的距离是如何遥远,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云深深为三羽公子目前的处境悲哀,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到了落魄失势的境遇,又该是多么凄凉啊。 忽地,他全身颤了一下,刚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胜无公到后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么,这“弟妹”是谁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萧韵婷? 楚云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来,血腋宛如在奔腾一般,他双目如冰,面孔苍白,半晌,他的身躯轻轻飘起,轻俏得像煞一片落叶,悠悠渺渺地向后院中隐去。 11、情怨纠结 虎入狼群 这玄凌院是一座建筑得十分朴实的宅居,但是,却异常牢固与深沉,像一只巨兽伏在山腰,阴森中令人有着猛厉的感觉。 楚云的身形恍惚的飘着,似一片云,像一缕烟,那么轻灵,是那么幽蒙,又那么自然,极快的,又缓慢的,他在接近后院院墙之前,发现了一栋靠在角落里的孤伶房屋。 这间房屋的灯火亮着,断续传出阵阵人语之声,两名配刀大汉,远远的往来巡戈,时而交谈几句,神态显得十分无聊。 于是,楚云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后面,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错,那房屋的后面或该有一扇窗户。 虽然,他是在“行走”,但却快速得似流光微闪,这迅速的一闪,是如此利落与自然,但却自然得足令一个武林顶尖高手难以察觉。 不错,楚云的推断对了,那栋屋宇之后,的确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户,可是,却关闭得十分紧密。 楚云的唇角浮起一丝寒刃的冷笑,这冷笑却蕴藏在无尽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经清晰地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一个女人,这柔蜜蜜的语声,纵使在千百年后,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也可以即时听出来,丝毫不差的听出来,是的,这正是她,萧韵婷! 楚云站在墙角的阴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双瞳闪烁而冷厉,像一头伏在黑暗中待机扑噬的黑虎! 不一会,听到魔豹胜无公的声音,叫进那两名巡守大汉,三个人提着几箱十分沉重的东西,默默地向前面行去,在他们的身影隐没于屋角之后,一阵低微的啜泣自屋内幽幽传来。 楚云知道这是谁在哭,他以前亦曾经听过,也可以说,曾经享受过这泪眼的甜蜜与温馨,然而却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环境中,同样的,那室内的啜位者都是为自己在哭,但性质却因今昔的时光流转而大相迥异了。 平静了片刻,楚云悠悠起步,悠悠来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门正半掩着,可以自门缝中隐约看到室内的布置:家具虽然豪华,却显得陈旧而古老,巨型的书桌,笨重的太师椅,红桧木的卧榻,色泽暗淡的帘幕罗帐,衬托出一片凄冷幽臀的气韵,令人在无形中感到一股阴沉的压力。 于是—— 楚云轻轻的叹息,轻轻的推门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轻灵,像是一个自冥寂中出现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开启着,里面却已空空如也,一个纤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面粉红色的丝中掩着脸孔在抽搐,旁边小几上的银灯摇晃,泛白的光辉映着她的侧面,有一股特异的,出奇的凄艳与落寞。 是的,这是——萧韵婷,楚云的前妻。 掩上门,楚云迷惑于眼前梦一样朦胧的氤氲,他飘然来到萧韵婷身前站住,尽管他心中激动不已,却仍能低沉而稳重的道:“很悲伤,是么?” 萧韵婷这时才发觉已有人闯进房里,她连忙掩饰的擦拭泪痕,强展出一个笑容,但是,当她目光接触到楚云那深沉而冷漠的面孔时,那带有强烈仇恨的面孔时,仿佛霹雳击顶,更好似骤然坠入极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刹那间凝冻住一般,面孔惨白而痉挛,她周身麻木地倒在椅上,双眸恐惧过度的瞪视着楚云,四肢颤抖着,嘴唇翁张着,她觉得室息,觉得生命之火已快灭绝,这可怕的永恒啊! 楚云冷淡的退后一步,道:“怎么,萧韵婷,你连呼救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蓦然抖索了一下,她双手蒙着脸庞,艰辛地呻吟了一声。 萧韵婷将永远不会忘记她适才第一眼看见楚云时那种感觉,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厉鬼,看见了追魂的使者,看见了地狱阎罗的狞笑,这感受深刻强烈得几乎已使她的身心无法承受,无法负荷!更像煞一柄尖锐的利剑,直插入心! 楚云到灯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变节的妻子,道:“你还记得我们成亲时的三媒六证?还记得我们的海誓山盟么?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发苍苍的老父含笑望着你配带凤冠时的情景,萧韵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为何你会有一副那么狠毒的心肠?假如,在我病中你变了心,你爱上了别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诉我,你知道我会让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想毁了我,更毁了我可怜的父亲,你为了什么?为的是你的淫荡、虚荣、无耻,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到底是什么颜色?你这毫无人性的毒蛇,畜生——” 楚云有些哽咽了,双目血红,面孔的线条更明显,更强烈,如刀削斧凿的显明五官在颤抖,在抽搐,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这时的内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愤,这心灵的沥血啊。 萧韵婷仰起头,畏缩地卷在一角,她恐惧而嗫嚅的道:“云哥!你……你听我说,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云凄厉的笑了:“替你想?替你这背夫偷人,忤逆弑公,合谋亲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说罢,说罢,我看你这不贞不孝不仁不义的贱人还有何言可辩?” 萧韵婷泪如泉涌,她幽幽的道:“云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来探视多次,你只知道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却,却不明白在我幼时,我们即已相识,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较脆弱,在那时,因你有病缠身,我在身心方面自是感到异常空虚,我是个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啮,而你,却整日昏沉床第,连一句话都不对我说……” 楚云双手绞在一起,阴冷的道:“于是,邵玉乘虚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这样说,世上那些淫荡的女子,都可以这套理由来洗脱他们的罪名,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们的光明正大,那么,这将会成为一个什么世界?这与禽兽畜生又有什么分别?萧韵婷,你不用再说下去了,事实足胜于一切,为了你个人的私欲,竟毁去了我的亲人,我的家庭……” 萧韵婷惊恐的道:“不,不,我没有,我没有,那是邵玉于的,他都瞒着我,我在第一次对不起你后我已经后悔了,但他缠着我,要挟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遗弃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纠缠,云,我一直爱着你,在嫁你前,在嫁后,在如今,都没有变,我只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极了……” 楚云冷漠得毫无情感的道:“那么、你为何又跟着他走呢?” 萧韵婷哭泣着道:“我不想跟他走,我从未想过离开你,但是,他……他却伤了公公,事实已成,我怕你杀我,我又无处可去,我只能跟着他离开……” 楚云倏而冷厉的道:“邵玉为何杀害我父亲?祸源是谁?是你,是你!” 萧韵婷抽搐着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会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连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晓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诉我……” 楚云双手十指捏得“格”“格”直响,他咬牙切齿的道:“而你知道以后,却仍然跟着他在一起,让他糟蹋你,让他在你的肉体上,精神上获得满足,你……你这淫妇,贱人……下流的东西!” 萧韵婷蓦然仰起那张泪痕斑斑的美丽面庞,激动的道:“你不要将我看得如此下贱,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么?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内心的煎熬么?但我无法脱离,我更无处可去,茫茫人海,我一个孤身女人,在一切寄托都失去之后,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楚云生硬的笑了,道:“萧韵婷,你应该死。” “死”字像一柄铁锤,沉重地敲击在那美丽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凄凉的道:“是的,我该去死,我早已该去死,但我总想让你明白这一切,否则,我变了鬼也不会瞑目……” 楚云冷冷的道:“假如,在黄河口那个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杀了,你亦将永远没有机会再告诉我这一切,你亦将会永远与邵玉这狗贼生活下去,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就好像你们本来便是夫妻一样……” 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楚云竭力保持着语调平缓,沉冷的道:“够了,萧韵婷,一切都够了,现在,这幕丑剧已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 萧韵婷觉得一阵寒气自心中升起,她激灵灵的一颤,抖索着道:“云哥!……请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愿负你,相信我一直爱你,云哥,请你饶恕我,云哥,你带我走,让我们忘记一切,让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楚云古怪而奇异的注视着她,半晌,始平静的道:“这是个美丽的诱惑,极佳的陷阱,但是,萧韵婷,你错了,错得太厉害,这些远景只是梦,而且更是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萧韵婷,你的贞德已败,你的身体已染满了污秽,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会带你走,我会带着初娶你时的纯洁灵魂,我更会带着你现在的卑鄙幽灵……” 萧韵婷全身颤抖不停,她恐惧的道:“云哥,你……你真要杀我?你,你不可怜我?” 楚云痛苦的咬着下唇,丝丝鲜血沿着嘴角滴落,摇摇头,他道:“我不能饶你,但,我也不忍亲手杀你,因为我的父亲,我不能饶恕你,因为我曾经深爱你,我亦不忍亲自动手,现在萧韵婷,你……你自己了结吧……” 萧韵婷凄苦而绝望的望着楚云,幽幽的道:“云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丽的时光?人都会有错,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你会饶恕我的过失……” 楚云蓦然一掌伸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萧韵婷那粉嫩的面颊上顿时浮起了五条鲜明的指印,楚云望着她怔愕与惊恐的面孔,低吼着:“萧韵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想过很多,我想着父亲的鲜血,我想着我身受的痛苦,我想着怒海上的情景,我想着你裸露的肉体被另外一个男人在抚爱,我想着别人的讽笑,我想着你亲手取了黄金美玉去买我的生命,萧韵婷,不用说了,不用辩了,你死吧,你快点死,别让我性子上来亲自动手,别破坏了我曾经对你有过一丝美感,够了,够了……” 缓缓的,缓缓的,萧韵婷袅弱不胜的站了起来,美眸中泪光盈溢,她跄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云哥,你……你愿意在诀别前,吻你的妻子一次么?” 楚云全身一震,强行支撑着又退后两步,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属于我,它已不再纯洁,不再是以前那么甜蜜了,原谅我拒绝,我一生中,不吻曾经被第二个男人沾过的嘴唇……” 萧韵婷凄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纯洁,它已龌龊……云哥,你看看,我会依照你的话去做,但是,当我死后,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样承认我仍是你的妻子么?” 楚云又强烈的震撼了一下,硬着心肠道:“不,因为你事实上已不属于我,何必要这空有的名份,……” 萧韵婷悲哀至极的牵动了一下唇角,点点头,道:“好,不用留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跄不稳的走到那张黑漆的笨重书桌前,拉开抽斗,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轻轻拔出剑身,泛着寒光的刃锋,映着她惨白的面庞,是如此凄哀,如此动人,有着令人永难忘怀的深刻痛苦。 楚云感到目眶内有些濡湿,他咬着牙道:“别伤到你的面孔……” 萧韵婷回首奇异的瞥了楚云一眼,带着泪笑道:“谢谢你……” 这带泪的微笑凄艳极了,迷人极了,楚云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几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紧咬着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气,动手吧。” 萧韵婷哀伤的颔首,语声有如来自九天,去向悠渺:“再会,云哥,假如人有来生,我希望来生仍为你妻,那时,我不会再犯错了,一点也不会犯了……” 楚云强忍住在目眶中滚转的泪珠,摆手不语,于是—— 萧韵婷轻轻闭上眼,举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窝——她听了楚云的话,没有毁坏那张美丽的面孔,于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过罗衫之际—— “嘭”的一声巨响倏起,跟着“哗啦啦”的门窗破碎声乱成一片,十数条人影,旋风般自门前、窗户中扑进! 楚云毫不惊慌,他狂笑一声,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划出一道半弧,当先冲来的五名彪形大汉连吭也没有吭出一声,三股热血已带着三颗斗大头颅撞向墙壁,又滚球似的反弹而回! 紧跟着,楚云觉得眼角红色羽毛微闪,一溜冷气已然逼至肋下,另外两个胖瘦迥异,面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扑而至! 于是,他身形不动不转,手腕波浪似的急颤,掌中的“苦心黑龙”嗡的震荡弹起,“当”地截开刺到肋下的长剑,又圈弹而回,“嗤”的一声在急闪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划开一条血槽! 这迅捷无伦的一招两式,完全是凭借剑身的韧性颤荡之力,楚云非但毫未移闪,甚至连眼皮子也未眨动一下! 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双寒”覃权、罩力兄弟,那袭向肋下之刺,却是红羽公子邵玉的杰作! 泗水双寒老大——那胖老者罩权,臂上虽然血迹淋漓,却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云胫骨! 楚云淡淡一笑,运剑掠进起一个大圆,然后,大圆中银芒点点,千千万万,猛然罩向泗水双寒,左掌倏回,带着无匹劲力,闪幻不定的劈向红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回转,却已不见萧韵婷的踪迹,但是,却在她适才引剑自裁之处发现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迹殷然。 楚云心头一阵绞痛,剑掌又回,瞬眼之间,已逼得红羽公子及泗水双寒无容身之处,仓皇跃出室外。 于是,楚云穿门而出,在空中一个挺跃,又飘然落地,方才,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却己有四个人遭到伤亡的结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只火把,火把的青蓝色光辉在夜风中摇摇伸缩,宛如鬼眼闪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双寒与红羽公子站成并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个相貌狰狞丑陋的矮老人立于一处,魔豹胜无公则率着二十余名劲装大汉围立于前,如临大敌! 还有两位——兜鍪双豪,正杀气腾腾的注视着楚云,自然,二人隐在盔后的双目中,还透着十分的尴尬与窘迫。 楚云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双豪拱拱手,挪揄的道:“二位老兄请了,‘断肠酒’的滋味不差,只是,那个梦却不甚美丽,所以,在下醒转得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随二位来此,不过,只怕这么一来,二位的黄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顺心了!” 金甲士怒极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不,楚云,你这小子真是狡猾透顶,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诓了,好,有你瞧了……” 楚云一笑道:“这正如二位适才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面色又倏而寒了下来,朝红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这玄凌院亦将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运,不过,却没有人再能自这玄凌院中逃出去了。” 红羽公子极为艰涩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云,你休要夸口,我们知道你只有一个人至此,任你三头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强过站在你面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对,咱们今夜就坑了这个胆上生毛的东西!” 楚云悠悠的抛抛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来,假如我来,我便不怕,漫说姓楚的不会将各位摆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会将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来,道:“楚云楚云,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们头上来了,不错,你盟下高手如云,但是,他们都在数百里外,没有人能为你帮凶,今日,你只有一个人浴血苦战了,小子,你就试试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云轻轻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龙”,他像是随意的一摆。却在冷电闪耀中掠起一阵刺耳的风雷啸声,于是,他冷然一哂道:“没有话说了,各位,谁先上?” 全场静寂如死,悄无声息,红羽公子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缓缓向四周围立的各人点头示意—— 每一个人都是戒备着,却逐渐围拢,各式各样的兵刃闪晃着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呼吸,紧张的神情,微颤的双手,汇合出一片萧煞的气氛,有着尖锐,有着残厉也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楚云冷酷地展出一丝微笑,他仰起头,对着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报,大敌得歼,我将在今后不再使双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强敌未被一一诛绝前,或者会有太多的杀伐,上天知我,愿能谅我。” 他闭着眼,细听着沉重的呼吸与沙沙的移动声,猝然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冲去,剑芒暴涨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回,银弧紫电交相纵横,照面之间,已将正自后面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丑陋老人逼退七尺。 于是,激战展开了! 泗水双寒与红羽公子适才在楚云首次冲突下已闪出五步,这时三人连成一排,奋力攻到。魔豹胜无公的“豹头双拐”早已出手,威猛无伦的自侧旁扑至,青羽公子及那丑陋老者却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自泅异的角度揉身抢进! 楚云狂笑不已,左十剑右十剑,前幻弧后化点,剑剑重叠,弧点穿飞,像一片银色无缝的罗网,又似满天的寒星殒落,奇极了,也妙极了。 围攻的六人,在楚云剑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却不由不退的纷纷闪挪而出,竭力还攻,楚云甚至不使身形稍有回环,倏掠倏晃之下,又将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着一个大翻身,浑身上下闪耀着无数明亮而灿丽的如电精芒,似是一口圆形的滚桶,就像来自天际般笔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观战的兜鍪双豪! “身剑合一!” 红羽公子失声惊呼,兜鍪双豪已在楚云扑到的同时骤然分开,金甲士郦三鼎大呼一声,“哗啦啦”连声暴响中,一条金色巨链,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极的飞掠而出,银甲士尉迟元身上的甲胄“铿锵”微震,已一口气向敌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于是,那道滚圆的剑气在空中猝然摇晃了一下,仍旧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开,手中那条金色巨链的前两环已被切断,银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银色钢片纷飞中,又被刮落不少! 这时,红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拼命围攻而上,剑气如电。直冲霄汉,略一盘旋,又似游龙舒卷,自九天横扫而下。 金甲士双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锤。” 那柄曾被楚云击坠尘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回的黑色利刺巨锤,在刹那间呼轰砸上,如儿臂也似的金色铁链,亦似怪蛇般骤然卷至! 银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时出手,猛劈对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劲气,力阻敌势,他的箭囊中的钢矛仅存三只,所以,非到必要时,他是不肯施出的! 红羽公子的龟纹长剑,魔豹胜无公的豹头双拐,亦在同时击落,尚夹杂着另一双其他殷红如血的手掌! 滚圆的剑气像煞烈阳的第一线光辉,灵活的闪晃了一下,又猝然回射,惨号蓦起,那双殷红如血的手掌已被齐齐腕削落! 双方动作都是快逾电光石火的,几乎令人没有丝毫思忖的余地,那双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坠落地上,寒芒已敛,楚云冷厉的一洒剑刃积血,又将“苦心黑龙”化成千万狂瀑,反拒冲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剑势甫起,人已斜闪六步,向兜鍪双豪猛探二十一剑后又倏然溜出,那被断去双掌的人,正是与青羽公子在一起的丑陋老者,这时,有四名大汉急忙上前挽扶于他,这丑陋老人此时面孔扭曲,双睛突出,形如厉鬼阴尸! 楚云闪出重围之外,双眸煞气毕露,两臂用力探抓,一点尖锐的呼啸渗合在翻荡如潮的滚滚白链中,这丑陋老人与那四名彪形大汉的头颅应势同时暴飞空中三丈! 同一时间,他又是如蛇一般盘旋折转,剑尖抖颤成漫天星点,直取红羽公子,与红羽公子的龟纹长剑“铮”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溅中,剑锋已来到魔豹胜无公喉前三寸之处! 于是,就在魔豹胜无公竭力举杖迎拒之际,苦心黑龙的狭窄锋刃已连续如雷电齐作的架开了兜鍪双豪攻到的三锤,七链,十二刀! 没有迟疑,如行云流水那么洒脱,那么自然地闪游飘移,来去似乘风御电,反手之间,又将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脚乱,捉襟见时! 这时,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与楚云激斗了二十余招,在这二十余招中,更有一人已命丧黄泉,而他们甚至连哀悼一下的短暂时间也没有。 红羽公子拼命杀上,他悲愤的大叫:“杀啊,为闵风报仇!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犹在空气中袅绕,楚云又已向每人各击七剑十腿,左闪右挪之下,语声沉冷得仿佛自七海海心传出:“杀吧,你们不久便会知道,血掌闵风实在死得痛快!” 原来,那位死在楚云剑下的丑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刚手下负过伤的血掌闵风,百角堡所属一流高手! 楚云就地一个盘绕,分上、中、下向每一个敌人再度劈出七剑,剑身嗡然震响中,他又似狂风一阵砍向兜鍪双豪! 金甲士郦三鼎豁然大笑,连喝六个“锤”字,每一声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滚,有夺人魂魄之力,紧接着他的呼吼,那柄黑色巨锤仿佛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隐冥中的山岳,轰然不绝,含着极大劲道的往返撞击不息。 银甲士尉迟元却在刹那间游走起来,一如幽灵野鬼,闪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极,霍霍寒光交织重叠,成练,成山,如浪如涛,这正是他的绝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云将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遍布全身穴脉,流畅已极地呼吸循转,随着真气的回环,他那瘦削的身躯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锤影,链芒,刀光里翻飞穿掠,更每每在间不容发中,一口气就是弧圈连绵的几十剑! 不错,这正是无畏金雕的至高绝技——“弧光剑法”。 兜鍪双豪二人身负的超世奇艺,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但是,他们虽有了一次经验,却总是不服,他们不相信天下之大,会有人能力敌他们联手之力而仍可获胜,现在,眼高于顶的兜鍪双豪又尝到了一次重复的教训,这次教训,较上一次的交手更为冷酷,因为,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处于被动的劣势! 红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胜无公、泗水双寒等全已围上,纷纷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护的角度下疯狂地攻击着敌人,他们恨极了,怒极了,自然,也免不了内心的恐惧! 于是—— 这场不公平的战斗又继续了三十招,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伤,泗水双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对方凌厉的剑势割下一块下摆。 金甲士郦三鼎已感觉到压力在逐渐沉重,他一面靠向自己拜弟,一边苦苦的思忖致胜之计。 银甲士尉迟元依旧阴沉的闪移攻拒,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细的话,你便可以看出他那双隐在头盔后的双眸中有着焦虑之色…… 现在,双方的激斗已呈胶着状态,是的,虽然楚云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对手亦俱属当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纵使楚云武功再强,于一个短时间内,也无法将对方一掌收拾下来,自然,这只是说在“短时间内”。 红羽公子邵玉为人最是机警狡诈,他这时眼球微转,一面小心出招闪躲,一面故意出言相激道:“楚云,今番阁下也不过如此而已,现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云明白红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气,而在他愤怒失神之中,寻求一丝最为微小的间隙扳回战局的劣势! 自然,楚云不会睁着眼上当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极度细小的疏忽上。 于是,他的剑式更玄妙了,更绚丽了,回答红羽公子之言的,是楚云剑上幻起的,无尽无绝的奇异弧点,诡橘的圈线…… 于是,寒光交互纵射,碰击,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飞溅,环舞,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期冀:了结敌人的生命! 在静冥中,几乎像扯裂人们的肝肠,凝冻人们的血液,突然的,一阵凄厉的尖啸自黑暗里响起,又自飘渺中摇曳而来。 12、生死之搏 一片凄凉 兜鍪双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势却毫未停止,他们只觉得这突起的尖啸有些怪异,尚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红羽公子却为这尖啸之声而深深的震栗了,他们的印象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可磨灭,永生永世也难以忘怀:在百角堡的一场浴血激战中,多少生命便是毁在这凄厉的啸声响过之后! 楚云看得出敌人阵脚已经微微紊乱,他手上加劲,口中却淡淡的道:“这是鬼位矢,朋友们,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场面会改观一下。” 金甲士隐匿在头盔后的双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银甲士做了个难以察觉的眼色,银甲士看得出来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走不走?在这种关头,假如要溜之大吉,那么,兜鍪双豪从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闯字号了,更休想自夸为英雄好汉了。 银甲士缓缓摇头,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闪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较命重。” 金甲士郦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错,兄弟,我们都是铁铮铮的好汉!” 随着他的语声,六条人影已出现在瓦面之上,以令人惊惧的快速,似流光横空般飞跃而来。 一个粗犷而猛厉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么?” 楚云连连闪过对方七刀,剑锤拐刀,还击十九剑中大笑道:“库环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郦三鼎锤练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骂道:“楚云小子,阁下好生好狡,我们兜鍪双豪算是栽于你手中了,妈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来此的?” 楚云稍沾即走的展开游斗,冷漠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难道只准你耍花枪,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么?金甲士,你想差了。” 银甲士尉迟元神鬼不觉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却冷沉的道:“楚云,老实说,今夜不论孰胜孰负,我尉迟元都佩服你!” 楚云大笑道:“阁下谬奖了,在下承担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肃穆的道:“冷、库二位环主,且请与各人围立四侧,暂勿参战。” 夜影中,大漠屠手库司、天狼冷刚、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狐偃罗汉严笑天、还有——凤目女黎嫱,都已来到各人拼斗之处,他们身形甫落,已迅速分开,各取方位准备动手。 于是,在刹那间,双方的攻击又趋转剧烈,寒芒挥霍,冷风刺骨,人影越转越快,像煞走马灯里的圆影,无休无止的往来追逐,回环晃掠,令人难以分清哪是仇敌,哪是友人。 凤目女忧虑的叫道:“云,你安好么?” 楚云优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锤中穿过,一连十剑退了青羽公子与泅水双寒,扬声笑道:“我很好,你还好么,小嫱?” 这一声“小嫱”,叫得凤目女心头甜丝丝的,实在舒服极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云怀中,承受他强而有力的拥抱。 于是,黎嫱在嘴角浮起一朵美丽的微笑,正待说话,一旁的狐偃罗汉已赶忙以指比唇“嘘”了一声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现在千万不要去分老伙计的心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须知高手较斗,往往能在毫发之际分出生死存亡。” 风目女黎嫱一嘟嘴唇,嗔道:“严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个人懂得这些。” 狐偃罗汉装做未曾听见,哑声不响,两眼却丝毫不瞬的注视着斗场,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这个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 楚云倏忽冲天跃起,迅速的道:“冷环主,请与季铠搜寻各处,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见。” 语声未落,人又猛扑而下,天狼冷刚答应一声,向快刀三郎季铠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两个不同的方向飞跃而去。 红羽公子忽然厉喝道:“挡住他们!” 围立四周的十多名劲装大汉,闻言之下微一犹豫,看得出十分勉强的向二人匆匆赶去。 楚云在骤然间面色变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脸庞,毫无表情,他在挪移中断然喝道:“库环主,斩绝!” 大漠屠手库司恭应一声,身形有如大鸟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劲挟着万钧之力猛然扫卷,三名劲装大汉立被凌空兜起,惨叫之声尚未发出,另外三名大汉又狂号着满口鲜血狂喷的摔出寻丈之外! 剑铃子龚宁身形如电,渺渺一闪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汉身前,清脆的金铃声摇曳中,冷森的剑锋已倏刺倏收的连连插进两个人的胸膛! 红羽公子满面发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疯狂的拼力猛攻,边声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辈,你们便眼看着晚辈的属下如此遭人屠杀?你们便束手等着敌人将我们一一诛绝吗?” 金甲士铁链飞舞得呼轰生风,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见我们兄弟正在为你等倾力苦战么?” 楚云迅捷至极的向各人飞快进击,一面冷笑道:“郦三鼎,也为了你们自己。” 这时,惨号悲嗥之声已乱成一片,只听见“嘭”“嘭”的掌击声,人体的仆倒声,在与那凄厉的号叫互相陪衬。 蓦然—— 楚云呼的倒向尘埃。贴着地面只有寸许的直飞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倾力击出七掌,罩向敌人后脑背脊! 同一时间,一片刀、锤、链、剑、拐,亦如影随形的紧跟着楚云身后攻到,密度之大,虽蚊蝇亦难以飞脱! 于是—— 在刹那之间,人影闪晃,兵刃交织,空气溢盈,血光暴现!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声,他捂着胸脯踉跄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蜡如白纸,泅旧鲜血自他捂着胸脯的双手指缝中,如泉水般往外涌流不已! 红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云背后亦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来抵偿,不错,他只挨了银甲士的一刀,却在这一刀划过背上瞬息问,借力贴着地面窜出,更在窜出的一刹,闪过了其他的猛厉攻击,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内的利剑! 没有停息,楚云如电火般一个翻转,手中苦心黑龙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拦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侧,已整个倒向银甲士尉迟元的怀里,左右掌五指弯曲如钩,猝然抓去! 这时,正当各人的兵器被他强行格挡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闪,惊骇的呼号:“元弟,当心!” 银甲士尉迟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缩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只钢矛已全数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于自己怀里的楚云!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链,亦在此刻忽然卷向楚云双腿,来势之快,仅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迟一线。 双方的动作都是间不容发,奇速无匹的,楚云狂声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时,自己左掌却依然原式抓下,而这时,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声有如鬼号似的痛苦曝叫,划过夜空,血光迸溅,一大片沾着血迹碎肉及内脏的钢片纷纷洒落,另外一双紧握着利矛的断臂亦飞到两丈开外,与这些同时发生的,是楚云的身躯亦被金甲士的巨链凌空卷起! 金甲士目眦皆裂,他撕肝裂肠的大叫道:“还命啊,楚云!” 凄厉的吼叫声中,左手巨链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卷着楚云的身躯径向坚硬的地面撞去,同时,右手的黑色巨锤再一次脱手飞出,含着足可击毁山岳之威砸向敌人正撞向地面的身体! 一声尖锐幼嫩的惊叫蓦然响起,像空中的流星带着一条长长的曳尾,而正当余音尚在空气中绕回之际楚云撞向地面的身躯却奇异的一抖,改换了一个方向,猝而斜斜冲到金甲士头顶! 而当他身形坠落的方向改变之刹那,金甲士的巨锤已“呱”的一声贴着他胸腹掠过,黑色的碎布与血肉纷飞中,苦心黑龙锋利而狭窄的剑刃亦“嗤”的一声轻响,整个插入金甲士头盔之内! 金甲士郦三鼎没有一丝声息,当楚云再度飞身而起时,他仍然屹立不动,灰顶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断,头盔上有一条半寸的裂缝,红色的血与白色的脑浆,正自这条裂缝中缓缓溢出! 在楚云与兜鍪双豪以命相搏的过程中,其时间之急促与短暂,尚不及人们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插进手,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对某一方有所帮助。 楚云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缠绕着那条粗如儿臂的金色链条,一声裂帛入云的啸起处,又笔直地扑向早已心胆俱裂的红羽公子邵平! 红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状,他神经质的凄厉狂笑着,手中龟纹剑抖起万朵银花,在一片呼啸的锐风中,毫不闪躲的迎向楚云。 魔豹胜无公两只精芒闪射的眸子,此刻骤然黯淡无光,他悲叹道:“罢了……” 一个斜窜,手中豹头双拐挥起毕生之力,猛然击向楚云头颅、头项、背脊各处,拐风呼轰,震荡得空气流旋呼啸。 楚云发髻披散,鲜血横溢,他咬着牙,将眼神聚为两个精点,苦心黑龙在他身形的迅速与敌接近下纵横翻飞,左拦右磕,“叮当”不绝之声中,红羽公子舞起的万朵银花纷纷散敛消失,没有任何一丝回转的余地,在楚云最后一剑震开敌人最后一朵剑花之际,其间隙仅差两分的在对方反手挡截之前戳入敌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剑锋插进红羽公子腹内的同时,他的身躯已快逾闪电,却又幅度极小地在空中连翻九滚,间不容发的躲过魔豹胜无公砸向头颈背脊的拐招,却在刹那之间被敌人倏而翘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记!忍住刺骨的痛楚,没有一丝呻吟,缠在楚云双腿上的金色巨链在他翻滚之中蓦而如活蛇般倒卷而出,但用力过猛,上身倾斜的魔豹胜无公颈项缠个正着,楚云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洒溅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滚,低沉的“咔嚓”声闷曝般微微一响,魔豹胜无公已被绞翻倒地,头颅亦软软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盖世,豪气干云,也见不得大多的血腥与凄厉,也见不得超过心灵与精神负荷的恐惧和惊骇,因此—— 几乎没有一点空隙插手的泗水双寒,这时在震俱过度之下,同时机灵灵打了一个哆嗦,他们明白,现在,厄运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对生命眷恋的正常反应,泗水双寒竞不约而同的跃身而起,亡命般向院墙后夺路而逃! 楚云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朦的眼神中,有几条人影飞起截拦,于是,苦心黑龙用力捣向地面,借着剑身一弯一弹的韧力,将他虚脱过甚的身躯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气,脚上尚拖着魔豹胜无公扭断头骨的尸体,倏然摇坠着扑去,边嘶哑得像撕裂喉咙般大叫道:“让我来……” “来”字尚在舌尖上跳动,他人已升出五丈,胜无公的尸体在地面上翻转滚动,泗水双寒正跃至院墙一半—— 楚云狂笑一声,双手握剑猛力抛出,像煞极西的电火猝起,雷光紫芒幻为一条长龙般的匹练,带着刺耳夺魄的呼啸之声,“嚯”地暴飞而出,斜斜自泗水双寒腰际斩过,血浆肚肠迸溢中,传来两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曝,于是—— 两个人的身躯,却分成四块,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于地! 楚云拖着几乎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奋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挥一抓,已将自己抛出的苦心黑龙长剑握在手中! 这时,他几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摇晃不稳的挺直了腰身,紧紧抓住手中的长剑,肺叶几欲暴裂的大口喘着气…… 周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样令人寒栗的沉寂…… 良久,复良久。 楚云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着,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润了一下过于干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抚在冰凉的白玉剑柄上,也抚到了剑柄雕缕着的八个字,“沽血饮剑,一念存心”。 他艰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渍,呢喃着:“沽血饮剑,一念存心……” 深长的叹息了一声,在蒙龙的目光中,他才发觉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罗汉严笑天目瞪口呆的怔着不动,他怀中,竟尚躺着一个玉人——凤目女黎嫱。 楚云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这笑,却仅是牵动了一下嘴角,于是,他屠弱的道:“都干净了……” 狐偃罗汉自有生以来,恐怕从来没有过现在的这副怪像,他如梦初觉,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舌头纠缠不清的道:“呃!……干净?呕,伙计,都叫你一个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猪,一群牛……” 楚云又舐舐嘴唇,这才意识到大漠屠手与剑铃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哑的道上“库环主,龚宁,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大漠屠手库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库司惭愧惶惑的道:“回禀盟主,本座等亲随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创,不论有任何原因,皆属本座之罪,疏忽职守,罪该万死,尚乞盟主发落……” 楚云温和的笑了,强自振作道:“库环主,罪从何来?适才的一切经过,时间是如此短促,在下与敌人的距离是如此迫近,对方的武功更是凭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杀残敌……又有在下口谕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桩……也谈不上二位有任何过失……我很疲倦,库环主,别再让我多说话,你与龚宁起来……” 大漠屠手与剑铃子悄然立起,而一声低柔的呻吟亦自凤目女口中发出,狐偃罗汉向楚云一眨眼,道:“伙计,这丫头今日看见你被金甲士郦三鼎摔向地面,急得当堂昏了过去,唉,我这老哥哥,只有厚着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云淡淡一哂,语声沙哑的道:“老哥哥……这有什么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难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这时,黎嫱长长吁出一口气,却又宛如在一场噩梦中被惊醒,她哭叫着蓦然自狐偃罗汉双臂中跳起,尖叫道:“楚云……楚云……” 楚云一笑,疲乏已极的道:“小嫱,我在这里。” 黎嫱目光中才映人楚云那形同厉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顾一切的将他紧紧抱住,不论自己心爱之人受了什么伤,更不管他的结果如何,却总是活生生的啊,有这一点,在黎嫱来说,已是足够的了。 楚云双眉微皱,因为黎嫱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伤痕越加痛彻入骨,但是,他却没有拒绝,一任黎嫱喜极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嫱,原谅我不能拥住你,我全身都是伤……” 黎嫱摇摇头,珠泪纷落的道:“不要紧,云,云,你太苦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多惨啊……” 狐偃罗汉回顾周遭,又不禁一哆嚏,这后院中,躺满了死状凄厉的尸骸,残缺的肢体到处都是,血与浆,肉与肠,迸溅四周,像是一滩滩,一堆堆腐烂的糜蚀之物。 大风大浪都经历了,却从来没有过这么深刻而残酷的印象,狐偃罗汉又是机灵灵的一抖,暗暗为眼前这副阿修罗的地狱图恐惧栗然。 13、落月湖畔 柔情万般 四周,飘散着浓厚而刺鼻的血腥气息,这刺鼻的气息与楚云身上的创痕融为一体,使紧抱着他的黎嫱蓦然醒觉,惶惑的连忙松开了双臂,而她的衣裙上,却早已沾染上斑斑血迹了。 “原谅我,云,我弄痛了你?”黎嫱怯生生的问。 楚云笑笑,摇头道:“没有,倒是你的衣裳脏了。” 黎嫱的那双美眸中泪光又现,她仔细检视楚云身上的伤痕,每看一处,如花的面庞便抽搐一下,煞白煞白的。 不错,楚云周身上下,已几乎被血水浸透,肋旁皮肉翻卷,微微颤动,右肩有一个深达寸许的血槽,肋骨处青紫一片,肿起老高,背后,更有一条刀砍的大口子,鲜红的嫩肉轻轻翕动,而一股股的热血,便在肌肉翁动中汩汩流溢,惊人透了,衬着他披散的头发,深沉而疲惫的面孔,给予人一种尖锐而恐惧的感觉,就仿佛他适才自阿修罗地狱中闯了出来似的。 凤目女苏醒之初,因为过于兴奋,未曾思虑到楚云在这场血战后所付出的代价,而现在,她看清楚了,清楚得使她柔肠如绞,血沥心扉。 那伤,那痛,较之直接加于她自己身上更来得令她痛苦与难受,这滋味艰涩极了,假如能交换,她恨不得即刻与楚云换成对方,即使再痛苦千百倍,她也甘愿。 楚云虽然身受巨创,神智却分外清晰,黎嫱的心理,他感受得异常洞澈,他忽然觉得,在这刹那之间,二人连一丝间隙都没有了,心灵与心灵是依偎得如此接近,并为一体了。 “云……”凤目女终于哭了,她哀哀的道:“多愿我是你……” 楚云身躯一抖,显然他在压制自己的激动,竭力平静的道:“别担心,或者,你我早已是一个人了。” 狐偃罗汉奇异而深沉的凝注着黎嫱,在他的心目中,已对这位大洪山的娇刁千金小姐有了新的估计,不错,在慧洁背面,这位美艳的姑娘,又是多么柔情万端啊。 于是,大罗汉赶忙上前道:“黎丫头,别哭,你一掉泪,楚老弟就更难过了,你别看楚老弟混身血似的,伤得虽然不轻,可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转首道:“伙计,俺看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休息疗伤,你身体虽强,却也禁不住干扛硬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大漠屠手库司亦焦切的道:“禀盟主,尚请即速服下本盟秘制之固血丹……” 剑铃子龚宁早已捧着一方红色锦盒站在旁边,黎嫱慌忙的抓了一把其色乳白,成龙眼大小的丹丸,便待亲手喂 向楚云嘴中。 楚云轻轻一笑,道:“小嫱,三颗已够了,一次吃得大多,血液都会全部凝固的……来,给我三粒,让我自己服食……” 黎嫱骇得急忙将手中丹丸放回盒中,留下三颗,坚持着亲手帮着楚云服下,大漠屠手库司又取出身藏的绷带,小心翼翼地为楚云仔细敷药包扎,狐偃罗汉扶着自己这位肝胆相照的兄弟,目光逡巡之下,又怪叫道:“伙计,你的左手五指指尖怎么全裂了?” 楚云轻沉的道:“相当硬实,我是说,当我左手运起‘勾透指’抓进银甲士的前胃及护心铰铁片,钢甲十分坚硬。” 狐偃罗汉伸伸舌头,回顾瞥了早已尸寒肢残的银甲士尉迟元一眼,他那笨重的,以甲胄相护的遣尸正如一堆废铁般寂然堆于一处,周遭沾满了斑斑血肉。 金甲士的尸身仍然挺立不倒,头盔后的双目依旧怒瞪不瞑,两只眼角血痕滴沥,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寒栗气息。 大漠屠手在旁低声道:“盟主,那银甲士尉迟元在开始被盟主杀倒之际,尚未断气,本座见他双眼翻动,似有所言,但那时盟主处于千钓一发之生死关头,无暇分顾,待一切结束后,本座再趋前探视,他却已经死了。” 楚云闭目静慈片刻,缓缓的道:“当在下侧身闯入银甲士中官之内时,他也真够狠毒,在瞬息间持出囊中所有短矛插向在下右胸,但是,他慢了半寸,在那矛尖距离在下右胸只有五分不到之际,在下已切断了他的臂时,自然,在下的‘勾透力’亦已深入他的胸腹之内,不过,左肩却被银甲土的钢矛扎了一下!” 吸了口气,楚云又低沉的道:“银甲士尉迟元心性狡诈,机智狠辣,一身武学更属于惊人,他或者死得不瞑目,因为,他自己认为保护他生命的本钱是足够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龚宁,将金甲士郦三鼎的尸身扶平。” 剑铃子龚宁应命而去,黑暗中,天狼冷刚已与快刀三郎季铠同时飞跃而回,二人身形始落,已为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怔,快刀三郎正悄然吸了一口冷气,天狼冷刚已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楚云身前,惶恐的道:“盟主,你受伤了? 本座罪该万死……” 楚云温和的笑笑,道:“不怪你们,冷环主,白羽公子及萧韵婷的尸体可曾寻到?” 天狼冷刚稍微迟疑了一下,轻轻的道:“盟主,你的伤势?……” 楚云双目倏睬,又疲弱的闭上,摇头道:“不妨,冷环主,在下问你白羽公子……” 天狼冷刚咽了口唾沫,谨慎的道:“回禀盟主,白羽公子邵玉已经逃逸无踪,那萧韵婷亦不曾见到,本座与季护卫已将这所庄院搜了个遍,除了几名下人与两个丫头以外,没有看见白羽公子及萧韵婷等人,据盟主之言,那萧韵婷 似乎已经……” 楚云疲惫而落寞的颔首道:“在下已逼她自裁,在那所孤立的屋内,尚有她用以自裁的一柄匕首……不过,那匕首上虽然沾满血迹,在下却未亲眼见到她的尸体,周为正当她引刀自戮之时,红羽公子等人已闻警冲人,她必然是被白羽公子抢走……” 凤目女黎嫱在旁听得暗暗惊栗,她好像对那负心变节萧韵婷有点同情了,不过,她却不敢表示出来。 天狼冷刚仿佛沉思了片刻,有些担忧的道:“盟主,本座曾讯问那几个下人,好像……好像萧韵婷并未死去,但是,有了伤创却毫无疑问,因为,据那几名下人所言,白羽公子在后院激斗正烈时,神色极为恐慌的令谕四名庄丁迅速以床单制成两架软兜,抬着两个人亡命般自院侧山径中逃去,至于软兜上所抬何人,那几名下人则不甚清楚 楚云双眸迷蒙地望着夜空,喃喃地道:“她真命大,两次了,这对好夫淫妇都能在我手中逃走,嗯……大约上天注定她们要多受折磨……” 大漠屠手这时异常关注的踏进一步,小心的道:“盟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那对狗男女逃不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吾等必能围而擒之,擒而杀之!” 狐偃罗汉一直扶着楚云,他舐舐嘴唇,道:“老伙计,别老把这件鸟事放在心上,来,咱们先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放把火烧它个精光,奶奶的,免得以后不宁静。” 凤目女黎嫱听得面庞一红,狠狠地白了大罗汉一眼:“严大哥,阁下这张尊口真是……” 狐偃罗汉龇了龇满口板牙,道:“哼,你现在不哭了? 不哭就视老哥哥为厌物了,竞敢当众编排老哥哥的不是?待俺将你这丫头片子……” 忽然,楚云双目又睁,不甘心的道:“冷环主,可曾及时追寻?” 天狼冷刚正期望狐偃罗汉的诙谐能使眼前的沉闷空气改变一下,楚云却又扯回到这个问题上,他连忙照实答道:“已经依着那凡名下人所指的方向搜寻了方圆十里的地方,天黑林深,却没有找着白羽公子等人的踪迹,本座一气之下,已在回来后将那几名下人劈尽宰绝,本座失职疏忽之处,尚请盟主发落……” 楚云衰弱的摇摇头,苦笑道:“罢了!这也是天意天意。” 他又缓缓移动目光,将周遭的凄厉景象深深印入脑际,良久,他古怪的向红羽公子及青羽公子尸身上再看一眼——青羽公子仰天而卧,双手仍紧按胸前,两眼怒瞪,满面痛苦之色…… 楚云忽然疯狂的笑起来,喘息着指向地上的尸体:“三年前,当黄河口海滨的怒涛在狂号,天空的雷电在交织,强仇的兵刃在我身上劈戮时,我就曾向上天起誓,深深的哀号,如我能生,如我不死,我必会报复,要流我血者流血,要夺我命者丧命,如今,哈哈哈……我已经做到了,看了 这些丑陋的死尸,这些惯于弱肉强食的贼匪,他们永远不能再以卑劣的手段去作恶,永远让他们以自己的鲜血来洗脱他们自己的悔恨,一切都归于消冥吧,冷环主、库环主,用火龙弹焚庄,不要留下一点污秽的痕迹!” 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同时躬身答应,反手之下,四枚火龙弹已在呼啸声中裂出千万条闪烁的火蛇红芒! 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亦纷纷跃上屋顶,火龙弹发射如雨,片刻之间,这座深沉而幽黯的玄凌院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房屋倒塌了,草木燃烧了,轰隆隆声搀合着毕剥剥之声,火光冲天,火苗飞蹿,好一幅惨厉的图画! 楚云的苍白面孔,被大火映得艳红一片,他强烈的咳嗽着,喃喃的道:“流人血者,随着这报应去吧,或者,我会听到你们在幽冥中的哭号声……” 凤目女黎嫱又引起惊恐的叫着他:“云,云,你神色好可怕,云,我们走吧,你在咳嗽……” 大漠屠手库司背起楚云,向各人打了个招呼,与剑铃子龚宁跃上墙端,楚云手中的利剑仍未入鞘,在鲜红的烈火映照下,闪起一抹冷极的寒光。 狐偃罗汉向四周又扫巡了一遍,冲着黎嫱一笑道:“黎 丫头,咱们也可上道了,待在这鬼地方委实不大是滋味……” 黎嫱早已迫不及待的飞身而起,紧紧跟着楚云身旁,于是,黯影中,夜色与火光的搀揉里,六条人影迅速隐没,留下的,只是一大片杀伐后的凄厉。 离开玄凌院的那座大山,东去三十里地,有一座小村,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却都是做着一种相同的活儿——捕鱼。 这里不滨海,不靠江,哪里来的鱼捕呢?其实,假如你沿着这村子的山径上走,经过一片盛开着紫花的林丛,再绕过几堆奇形怪状的白色岩石,自几株古形的枝醚隙缝里望出去,你便会大大的惊异了,便会吁着气陶醉在这眼前的,美得令人心疼的湖光水色之中。 是的,这是一片湖水,山顶上的湖水,波平如镜,澄清见底,漾着浅蓝的颜色,湖底游逡着一种金红色的鱼群,这湖水,映着山顶四周的紫花苍林,衬着水底的白石绿草,说不出是多么清逸,说不出是如何超脱,有一股飘然宁静的气息,有一片拂尘出世的韵息。 这奇异而美丽的湖,叫“落月湖”,山下的那座小村子居民,便是靠这湖水而生活,捕着湖底那些美丽而可口的金红色鱼群。 湖滨,在三五棵古雅的松树下,有一栋全以天然树干筑成的木屋,这木屋选的地方异常恰当,正是坐落在可以俯瞰全湖的一片较高山坡上,清趣盈然,优雅朴致,或者,连造这木屋的主人,也是一位风雅的名士呢。 阳光已经斜了,湖面水气朦胧,林间,花丛,飘游着淡淡的暮霭。 木屋前,大漠屠手库司正愉快的与天狼冷刚在聊天,狐偃罗汉则怪声怪调的向剑铃子龚宁数说着他往昔的英雄事迹,自然,有许多是夸大或加以渲染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自说自演。 木屋内,分为两进,外面这一间用木板搭成简陋的床榻,这是屋前聊天的人们睡的,掀开帘幕,可以看见里面另有两张木床分置两边,中间还隔着一张布慢,不过,这时,两边床上的两个人,却全偎依在一起呢。 嗯,他是楚云,她是凤目女,楚云背上肋下的绷带未除,围着前胸绕了好几圈,左手五指的伤痕已经差不多痊愈了,看他揽着黎嫱的右臂是如此灵活,好似,好似肩上的一矛之伤也恢复了哩。 他的嘴唇老是游移在黎嫱粉嫩的面颊上,轴缠不开,黎嫱被他逗得痒痒的,尽是左仰右避的闪着,轻笑如铃。 “喂,你这人呀,怎么……真腻人……伤还没好……嗯……你的胡子……喇……” 楚云重重堵住了那张红嫩柔软的小嘴,深深的吸吮着,良久,直至黎嫱几乎已透不过气来,他才轻轻的万分不舍的松开,牙齿却温柔的咬着黎嫱的耳坠,与那细致光润的雪白颈项。 黎嫱呼呼的喘着气,美丽的面靥配红似醉,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凤眼微微的闭着,有一股强烈的,妩媚至极的的诱惑。 楚云吻着她的眼睛,摩姿着那帘绒似的弯长睫毛,喃喃的说:“小嫱,你实在像一团火,炙热得吓人……” 像梦吃一样,黎嫱以自己小巧挺直的鼻尖,柔得似水般摩转着楚云的鼻尖,悄细的道:“云……你怕这团火么?” 楚云用行动代表了答复,他的双唇又凑了上来,黎嫱轻笑着移开脸庞,低低的道:“还没有够?云已经很多次了……” 楚云微阖着眼帘,道:“我要吞下你去,我真恨不得将人并入我的身体,变成我的另一半,那样,我就可以天天不离开你,朝夕不离开你……” 黎嫱深情的笑了,在楚云肩头上轻咬了一下:“嘿,那么,你现在就吞下我去,让我的肉体与你的合拢,我的血液与你的融汇,我的心与你的并在一起跳跃……” 楚云将整个面孔埋入黎嫱那乌黑软得似瀑布似的长发中,一股子幽幽的,使人魂索梦系的白兰花香味又深深沁人他的鼻管中。 “小黎……” “嗯……” 楚云有些天真的问:“宝贝,你身上好香,像是一片开满了白兰花的花圃,怎么女孩子身上都是这么香呢?” 黎嫱忽然轻轻推开楚云,凤眼大睁,娇嗔道:“什么? 都是?楚云,你到底接近过多少女孩子?” 楚云微微一怔之下,失笑道:“除她,只有你。” 黎嫱忍不住酸溜溜的抿抿嘴,故意装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道:“她是谁?” 楚云全身机灵灵的一颤,道:“不要提她,好吗?她早已不存在了……” 黎嫱幢然醒悟,暗骂自己糊涂,却又一时回不过脸来,仍然冷冷的道:“她我不管,只恨我遇见你晚了,还有哪一个?” 楚云茫然摇头道:“没有了,小嫱,我只是一时说溜了嘴,其实,我对这一方面非常慎重,别人称我浪子,只是因为我个性放荡不拘,狂野难制,并非指我对女人胡来,这一点,你一定要弄明白……” 黎嫱哼了一声,想再数说两句就乘机下台,她刚刚张开小嘴要说话,眼前一暗,一条湿润而滑腻的舌头已塞入口中,噎得她“喇”了一声,整个身躯已软乏无力的被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抱个结实。 又是一段足以闭住气的时间…… 黎嫱喘息着,鼻洼儿微微见汗,她红着脸,断续的道:“真……真皮厚……欺负人家……哼……我是说你……你的手段难怪这么精呀……原来是老资格了……” 楚云笑着为她整理稍见蓬乱的秀发,边道:“别瞎说,小嫱,我实在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晓得我很聪明,像学武功一样,很多都是未曾传授,自己揣摸而得的……” 他忽然又笑道:“对了,小嫱,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上为什么这么香?像白兰花似的,真迷人啊……” 黎嫱的面颊儿又红了,似窗外夕阳的霞光,美极,艳极,更像半透明的莹滑的红玉珠儿……” 半晌,她垂着头道:“这是人家女孩子的私事儿,你一个大男人问什么嘛……真不害臊……告诉你,你又要笑……” 楚云赶忙憋住笑意,故作庄重的道:“小嫱,你说吧,我决不笑你,真的,你看,我现在不笑了。” 望着楚云的傻劲儿,黎嫱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连忙捂住嘴,垂下颈项,楚云故意笑她,道:“为什么又捂着嘴不说了?哦……我知道,你是害怕再有天外飞来之舌……” 黎嫱羞极了,轻捶着楚云肩头,不依的道:“坏,你坏透了……鬼……鬼……鬼……” 于是,楚云又将这如蛇般的,香软的,窈窕的娇躯搂人怀中,又是一连串疯狂似的吻,热极了,也甜极了。 良久。 楚云轻问:“还坏了坏?是不是鬼?” 黎嫱将脸蛋儿埋入楚云怀中,咿唔着不肯答应,楚云悄然俯嘴到她耳边,故意激她的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搽了香精脂粉一类的东西,要不,怎么会有那么香呢?” 果然,黎嫱迅速鼓起小嘴抬起头来,气咻咻的道:“什么,我搽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哼,楚云,你不要看错人了,黎家大小姐岂能与一般小家碧玉比较?你会明白我身上为如此芬芳,哼,这事只有我父母才晓得,老实告诉你井底之蛙吧,我的祖母在世之时,便极喜欢白兰花的香味, 她老人家整日用白兰花香精沐浴,以白兰花瓣焙干后熏身,日常皆用白兰花花蕊泡茶饮用,数十年间从未间断,因此,祖母老人家无论在何时何地,身上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白兰花香味,可是我母亲出生时却没有遗传到这种香气,等到有了我,在出世的那天,整个屋子里都洋溢着那白兰花香,为了这,我父母高兴极了,给我起的小名,就叫做‘小馥’,呆子,你明白了吧,我身上气息,是与生俱来的,自然的,决没有搽擦抹一点别的香料,更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哼,你却那么小看人家,轻视人家……” 楚云蓦然大笑着亲了黎嫱一下,道:“好个香美人,原来你身上的气息乃出自身体本身,嗯,真是罕异,不过,任你再狡诘也脱不出区区的手掌心,假如在下不用这激将之法,怎能令你讲出这段珍闻?更怎么使你讲出你的乳名?哈哈,小馥啊,小馥……” 黎嫱恍然大悟,娇嗔不依的在楚云身上捶着,揉着,小蛮鞋跺得直响—— 楚云忽的“噫”了一声,两道浓眉微微皱了一下,黎嫱也马上想到自己刚才已不知捶了楚云伤口多少下了,她急忙停下手,心疼的以面颊贴在楚云胸前的绷带上,轻轻揉拂,又轻轻的道:“好痛,好痛,乖啊,姐姐错了,姐姐下次不再打你了,乖,别吵……” 那模样,柔驯极了,温馨极了,更像一位大姐姐,自然,更像一位美丽而贤慧的好妻子。 楚云微微笑了,缓缓拍着黎嫱的香肩,深深的道:“小嫱,我爱你。” 后面那三个字,沉重极了,真挚极了,只要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你便会切实的体会出来,一丝不易的缕刻心版。 黎嫱全身机灵灵的一颤,慢慢仰起头来,毫不眨动的凝视楚云,眸子的光辉幻出一片奇异的光彩,是如此柔和,如此隽永,如此清澈,仿佛一对永恒的星辰,仿佛一只不灭的晶钻,有着明媚,也有着迷蒙,也有着喜慰,也有着激荡,像一粒珍珠闪映出的如梦色彩,像太空中无尽无绝的澄蓝,于是,在两滴美丽的泪水中,四张唇片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 黎嫱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颤抖,在嘴唇的翕动里,在香舌搅拌下,她抖索地,呢喃的:“云……你揉弄我的心……我高兴听到你这几句话……晤……我要疯了,真的要疯了……云,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楚云在唇缝里轻轻的道:“告诉我,你也爱我……” 黎嫱用力搂着楚云的颈子,梦幻似的声音:“楚云,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云……” 楚云闭着眼,在这雾一样的境界里,虹也似的顶端上,他只觉得身体在飘飘,飘,飘…… 终于,两个人同时吁出一口长气,四张唇儿依依难舍的分开,楚云静静的凝视着眼前这张美丽而毫无瑕疵的面庞,柔声道:“小嫱,你真美,找不出一丝缺憾……” 黎嫱羞涩的垂下目光,低低的道:“你也不差嘛,美男子……” 楚云笑了,豁达的道:“云,别夸誉我了,我称得上美男子?浪荡子倒差不多……” 黎嫱轻轻将面颊贴在楚云胸前,婉柔的道:“你是美男子嘛,但是,最主要的,你更是一个男子汉,是一个纯粹的男人,不过,我不管你到底美不美,够不够英雄气概,只要我爱你就行,哪怕你再丑,再坏,我爱你就认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善的,最崇高的……” 楚云咬一下唇,那上面沾漾着一丝幽雅的白兰花香气,他低沉的笑道:“情人,我要昏了……” 于是,黎嫱清脆的笑了起来,纤纤玉指在楚云颊上刮了两下,当她正要说话的时候,却不由“啊”了一声,目光惊叹而赞美的凝望窗外,楚云顺着她的眼神看出去,亦禁不住吁出一口赞叹的长气…… 窗外,月色如水,是半弦,银白色的光线淡淡地洒在林间,在花丛,在湖面,凉沁而凄艳,有如一个哀怨少妇的眸子,那么令人怜爱,那么令人感到缠绵,静极了,美极了,像广寒宫的悄然长夜。 黎嫱靠近窗口,语如游丝:“云,看那水中月……” 楚云默默注视着如镜的湖面,澄清的湖水像煞一片绸缎,偶而兴起微风一阵,波纹如皱的圈圈涟漪,在那淡淡的波纹扩散中,天上的月儿映在水底,仿佛水里也有一个月亮,随着水波轻轻摇动,这景致清逸得使人不忍移目,高雅得不带一点尘世间的烟火气息。 楚云静静的欣赏着,缓缓的道:“不错,起得真好……” 黎嫱微带讶异的看了楚云一眼,道:“什么起得真好?” 楚云一笑:“我是说,这‘落月湖,的名字。” 黎嫱同意的点头,道:“这一定是个名人雅士杰作……” 楚云摇首一笑,轻沉的道:“也不一定,有时候,住惯了林泉山野的樵子农人,往往也会多少带点灵秀之气,他们整日伴着湖光山色,郁林幽涧,感受是飘逸而直接的,或者,他们看见澄空之月倒印湖中,对影成双,有感之下,命名为落月之湖也未可知……” 黎嫱“嘻”的笑了出来,道:“嗯,看不出你还相当的诗情画意嘛……” 楚云拍拍心上人的肩头,笑道:“慢慢的,你会发现我的优点更多……” 他说他这里,忽然又哧哧笑了,黎嫱迷惑的拧了黎嫱一把,娇声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发神经?看你这鬼样子……” 楚云忍住笑,道:“宝贝,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么? 你硬逼着和我动手,结果被我脱下靴子,又把你损了个够……” 黎嫱粉面一热,丹凤眼儿眨呀眨的,哗了一声,羞涩的道:“哼,亏你脸皮厚,还敢说出来……那一次呀,可气 坏我了,人家一个女孩子……你却不害臊的竞……竞脱下人家鞋子……” 她说到这里,凤目倏而圆睁,咳道:“对了,我记起一件事,当你脱下人家鞋子的时候……好像……好像……” 楚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不错,我还乘机摸了一下,嗯,妙极了,又滑,又软,又嫩,又香……” 黎嫱面孔红艳欲滴,羞得她直跺脚:“真不怕羞,不害臊,人家那时又不认识你,你竟敢,竟敢这般大胆,哼,我那时气慌了,一时没有想到,假如我当时记起来,非和你拼命不可……” 楚云笑得更开朗了,道:“宝贝,后来,你为什么又追着我,要看看我的面貌呢?” 黎嫱紧紧埋首楚云怀中,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狡黠的道:“看看就是看看嘛,难道还要为什么?” 楚云轻抚着她滑腻的颈项,诙谐的道:“于是,你是俏媳妇瞧丈夫,越瞧越心喜……” 黎嫱尖叫一声,粉拳又似雨点般捶向楚云身上,边恨恨的道:“鬼……鬼……鬼……” 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忽然接在黎嫱的语尾后嚷了起来! “吠!何来妖气邪鬼?待本罗汉施展太上老君灵符驱此妖孽,一干冤鬼小鬼风流鬼还不快快爬回阴曹地府?牛头马面,急急如律令!” 楚云一把抓住黎嫱的手腕,迅速地在她左腕的黑痣上亲了一下,又向她使了个眼色,黎嫱娇嗔的哼了一声,转头道:“严大哥,阁下还是将你自己这大头鬼捉到阎罗王那里去吧……” 14、白石为证 订三生盟 外面的一个大胖子哈哈笑着掀帘而入,果然正是狐偃罗汉此君,他一摸青光油亮的头皮,呵呵乐道:“小两口躲在这里也不打声招呼,俺又忽闻叫鬼之声,惊急之下,只好使出昔年在茅山道士处学来的镇邪驱魔灵咒……” 楚云轻轻一哂,道:“罢了,老兄,你总是什么事煞风景就做什么事……外面夜色美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大罗汉一拍手道:“好,俺再带酒去,对酒赏月,临水高歌,诚为人间一大千事,一大雅事也,呵呵,本罗汉素来就有风雅之癖……” 楚云挽着黎嫱行向室外,边笑道:“老兄,若天下风雅之士尽如阁下,则鱼也沉矣,雁亦落矣,月也闭矣,花亦羞矣,这些天下灵秀,皆会自惭生来不值,所遇风雅之士,尽属附庸……” 三人一面行出,狐偃罗汉怪叫道:“楚伙计,你竟也轻视咱家附庸风雅,确实可恨,好,不露两手给你看,你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俺这就对月吟诗一首,也叫你这不开眼的小子见见世面,晓得俺的真才实学!” 楚云强忍住笑,一摆手道:“请。” 三人并肩行出木屋之外,顿感清气袭人,精神不由为之一爽,向着如水月峰,似梦湖滨,狐偃罗汉迷着小眼,开始摇头晃脑的吟哦起来。 黎嫱用力掩着小口,尽量不使笑声溢出,楚云略略捏了她一下,回首瞥了一眼正在古松之下纳凉的大漠屠手等人。 缓缓的脚步,衬着狐偃罗汉摇摆有致的脑袋,半晌,他一本正经的吟道:“月儿弯弯不好看……团团圆圆光才满 黎嫱俏皮的接道:“弯弯勾勾如水饺,大饼悬空更馋涎 楚云“噗”的一声笑弯了腰,黎嫱娇躯乱颤的伏在他的肩头,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狐偃罗汉则怪叫如雷,指着小妮子直跳。 良久……楚云抚着伤痕处,哑着声音忍笑道:“好了……好了……老兄,你可算是天下第一怪杰,世问首块活宝……” 狐偃罗汉气咻咻的道:“罢了,罢了,今天算是俺栽于黎丫头片子手里,气死我也,好男不同女斗,好狗不与鸡斗,俺暂且放你一马,好丫头,下次咱们再见真章,呼呼,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黎嫱娇滴滴的过去一步,软绵绵的向大罗汉作了个揖,嗲得令人骨头发酥的道:“笑天哥哥……妹子向你作揖陪罪,请你息怒平气,假如气伤了身子,那可多么叫我心疼啊……” 狐偃罗汉几乎一口气噎晕了过去,他面红脖子粗的双臂举天,大力呼吸了几口,喘息着道:“俺……俺要去活动一下,俺全身都软了,天啊,最难消受美人恩……” 楚云含笑望着狐偃罗汉慌不择路的奔去,芜尔道:“小嫱,你真有两下子呢……” 黎嫱咯咯一笑,挽着楚云向湖滨慢慢行去,月光为他们铺着路,细软的沙石是如此舒适,四只脚依在一起,依偎着在一块白石之前坐下。 黎嫱半个身躯都缩在楚云怀中,右手轻轻的划动着冰凉的湖水,当她的象牙骨似的纤指抬起时,湖水便如碎玉般自指缝中坠落,零零散散,珍珍淙淙,于是,她的小手又温柔的,湿漉的为楚云整理着鬓发。 楚云闭着眼任她抚弄,半晌,他低沉的道:“小嫱,用这寒冽清澈的湖水浸脚,一定十分舒服……” 黎嫱欢呼了一声,根本没有想到其他就翻身坐起,天真的将脚上小巧精致的鹿皮小蛮靴脱了下来,解开裹在那双美丽脚下的轻纱,两只白嫩的,晶莹如玉的美足己显了出来,她吁了口气,弯曲活动了一下那端整而巧致的脚趾,捏了捏浑圆滑润的足踝,轻悄而顽皮的将双脚伸人水中,冷冽的湖水,冷得她低叫了一声,随着这声低呼,那只美丽的玉脚已在水中划弄了起来。 她划动了一会,有趣的回头瞥了楚云一眼,却发觉楚云正聚精会神,像在欣赏一件珍罕异宝似的瞧着她的脚。 黎嫱轻推了他一下,道:“傻子,看什么?” 楚云顺手抱过她,笑道:“看一双世上最美的脚。” 黎嫱摹的又想到了,她满面通红,急忙将双足自水中抽出,湿淋淋的便往靴子里套,神情又羞又急,可爱极了。 楚云露齿一笑,右臂用力一搂,左手己快逾闪电般握住她那细嫩滑腻的右足足踝,黎嫱有些羞恼的使劲一挣,楚云已忽然呻吟起来…… 这一下,黎嫱却吓住了,她惶然道:“怎么了?云?又扯动伤口了?” 楚云故意装出痛苦不堪之状,低哑的道:“我的左手,你知道我的左手曾经裂伤,你却如此用力挣动……好痛啊……” 黎嫱听在耳里,痛在心中,她赶忙抱歉的一笑,道:“对不起,云,我不是有意的,来,让我给你吹一吹……” 楚云撒赖道:“不,我不要你吹,我这样很好……” 黎嫱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脚被那冤家紧紧握抚着,再抬头,楚云的面上流露着喜悦而满足的光辉,就好像一个偷糖吃的孩子达到了目的而大人又无可奈何他一样,促狭而得意。 “喂!”黎嫱不由嘟起小嘴,“你……你这算什么嘛,抓着人家的脚不放,死皮赖脸的,也不嫌脏……” “脏?”楚云笑了,“一点也不,我还想亲一下……” 黎嫱面庞更红了,她咬着下唇,羞极的道:“不要,不要,云,求求你,至少现在不要,我……我早晚……早晚……什么都是你的……现在……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好,不过,你得叫我一声……” “叫什么?”黎嫱红着脸问,她晓得,这冤家又在出鬼主意了。 楚云涎着脸道:“叫……叫一声夫君。” 黎嫱急忙摇头,边道:“不,不,羞煞人了……” 楚云闭上眼,天塌下来也不管的道:“随便,我也不放脚,除非你砍下我的手。” 考虑了良久,黎嫱眼圈儿一红,该然欲位的哀哀低呼:“夫……君……” 楚云仿佛触电般全身一颤,急忙缩手睁眼,惊愕的怔在那里,黎嫱已抽搐着双手蒙面,轻轻啜泣起来。 楚云料不到竟会这般严重,他有些失措的道:“小嫱,小嫱……你怎么了?生我的气了?小嫱,别哭……我错了……我向你陪罪,小嫱,情人,别哭……” 黎嫱啜位着,两肩轻轻耸动,那股楚楚怜人的韵致,使楚云心中十分难受,终于,他握住她一只柔荑,左手托起她的下颔,低声道:“小嫱,假如我适才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我并非故意如此,但是,你却为何如此伤心?” 黎嫱抽噎着不说话,目光垂落,泪水又似珍珠般籁簌而下。 楚云凑过脸去,用嘴唇吻吮着她滑腻而冰凉的面颊,吻吮着那微带苦涩的泪水,悄然道:“别哭,小嫱,告诉我……” 啜泣中,黎嫱缓缓伏在楚云肩头,幽幽的道:“你…… 你只知道欺负人家……戏弄人家……一点也不替人家想想……人家一个女孩子……怎……怎能任你随意抚弄脚踝?……又怎能叫一个男人夫……夫君……假如……假如…… 你有一天弃我而去……我……我除了死,还有什么路走?……” 楚云微笑了,他深挚的道:“嫱,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一个女人用情要专,而男人又何尝不要?情感是双方面来维系的,来加深的,你对我如此好,我又怎能对不起你?小嫱,相信我,我是真爱你,真要你,真离不开你……” 说着,楚云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寸许大小的白金盒来,这小小的白金盒子,在月光下闪耀着炫异幻迷的光影,可以借着那五色流烁的光影,隐隐看出上面雕缕着一条翔舞如生的飞龙,龙口中,尚含有一颗闪耀着丝丝异彩的红钻,仅看这个盒子,就知道里面的物件是如何珍贵了。 楚云拿着这个盒子,神态却陷入极端的深沉与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射着古怪而强烈的光芒,双手十指也在痉孪的互相扭揉……显然,他在决定着一件异常严重的事情,或者,严重得足以影响他的一生。 黎嫱亦不觉被楚云这怪异的神态惊呆了,她默默而怔窒的望着楚云,心儿忐忑,血液流循加速,手心中冷汗涔涔,但是,她却不敢吭声,更不敢询问,她明白,除非有了极端重要的思考,眼前这冤家是决不会如此的…… 良久,楚云那仿佛来自深邃潭底般的声音缓缓响起:“愿意嫁给我么?小嫱。” 黎嫱那张诱人的小嘴轻轻翁动,丹凤眼儿惊喜过度的大睁着,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嗫嚅而艰涩的道:“云,你是说,你……你要娶……娶我?” 楚云坚定的颔首,低沉的道:“是的,不过,要你愿意。” 黎嫱红霞满面,却心甘情愿的点头,再点头。 楚云唇角漾起一丝兴奋的笑意,他缓缓启开那白金小盒,自里面取出一枚紫红色的,通体晶莹而闪耀的心形指环,柔情地为黎嫱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在那修长的手指上亲了一下,他慢慢的道:“这是一枚紫翠,一般来说,翠都是碧绿的,但这紫翠却色做紫红,十分罕见,千百年难得其一,翠都很脆弱易碎,紫翠却非常坚硬,这象征我们永恒不涡的爱,它的形状似一颗心,它的里面尚天生着一颗心,这指环的名字叫‘心印’,我赠给你,表示我们的心已连在一起,也表示你我的誓约,从今而后,你已是我的人,永远不分不舍,不弃不离,我不想说它是文定之物,只愿这指环能拴着你,也拴着我,任它日月循转,永守不渝,我的情,我的爱都在里面,你勿负我,我也不负你。” 黎嫱喜极而位,伏在楚云肩上泪珠纷纷,抽噎着:“我永不负你……我永是你的人……我永不离开你……” 楚云轻拥着她,悄然道:“妻……” “夫啊……” 语声如丝,颤抖着,月光柔淡,白石屹立,夜风拂着湖面,涟漪扩散,团团纹纹,天地之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落月湖的水更清澈了,周遭的景致更幽静了,极度的情感在升华,飘渺中翔舞着喜悦的心声,谁说不是呢?在水之滨,有伊人依偎,在水之间,有明月投影,息息中黯香盈袖,默默里两情融流…… 千金纵贯相如赋,脉脉此情不如投君诉啊。 在落月湖,瞬息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楚云的伤势在他自己精妙的医术下,恢复得很快,已差不多完全痊愈了。 在这一月中,大漠屠手与天狼冷刚等人,曾多次四出追踪逃逸无踪的白羽公子及萧韵婷等人,他们足迹甚至远出百里之外,却皆是徒劳住返,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 楚云一直忍耐着,他的仇恨,在黎嫱的万千柔情下,确实淡散了很多,但是,他自己明白,这仅是暂时的,短促的,如果他再碰上这两个人,他知道,他的愤怒又会似火山爆发,除非这个人自他手中死去,否则,这刻骨铭心的疤痕是永不会抹平的,这是血债,这是亲仇啊。 立在木屋的窗前,他正静静的凝视着插在窗槛上的一丛小紫花,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恭立于侧,狐偃罗汉却坐在楚云床上,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不知在想什么,屋中很静,各人的呼吸声都可清晰闻得。 “这小紫花真美。”楚云奇异的微笑着说。 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一怔之下,相视微笑不语,狐偃罗汉四周一瞧,皮笑肉不动的嘿嘿两声,道:“看样子,俺也须要找个老婆子,你看,这房子抬掇得多干净,又插了那么几朵小花,香喷喷的,娇滴滴的,那丫头片子不在,光凭这软软绵绵甜甜蜜蜜的设置,已够使人心旌摇动,不克自己了,唉,老婆啊,老婆,淑女啊淑女,在天之那一涯,在河之那一州啊……” 楚云想笑又忍住了,平静的道:“老兄,你不用焦虑,待云弟为你寻找一个。” 狐偃罗汉咧嘴一笑,道:“如此为兄先谢了,不过,年纪最好不要太大,二十来岁最好,十八九岁么,俺也消受得了,一定要生得俏,长得窈窕,会做一手好菜,温柔体贴,知书识礼,娴慧多情,仪态端庄,狐偃山俺会盖一座小屋,也插那几朵小花,买把琴,挂幅画,积些书,两口子优游自在一番……嘻,想着想着,俺心也乐了,骨也酥了,伙计啊,越快越好,只怕时光过得太快,欢乐的日子太短呢……” 楚云心中若有所悟,喃喃的道:“是的,只怕时光过得太快,欢乐的日子太短……是的,你我的感触都是一样,人活着,不该有大多的仇恨……” 狐偃罗汉愉快的向大漠屠手挤挤眼,大漠屠手明白了他的用心之苦,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这位玩世不恭,豪气干云的大罗汉都在劝慰着他的挚友,都在尽量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消解着楚云心中的烦闷忧郁。 大狼冷刚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楚云已朗朗一笑道:“记得在离开银青双龙府第之前,五岳一剑班兄曾经告诉我一句话,他说;当你追求福境之际,幸福说不定已在身旁 大漠屠手笑嘻嘻的接道:“是的,盟主,盟主已抓住幸福了,本座早已发现黎姑娘手上戴的紫玉指环,那想必是盟主与黎姑娘的定情之物……” 楚云洒脱的一笑,道:“本当明告诸君,又恐诸君笑吾耳……” 天狼冷刚喜气洋洋的道:“不知盟主佳期可定下了?” 楚云摇头道:“还没有,恐怕还需要一段日子。” 想了一下,他忽然移转了话题:“冷环主,在下想起了一件往事……” 冷刚及大漠屠手,狐偃罗汉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六只眼睛注视着楚云的脸孔,楚云顺手摘下一朵小紫花在手中搓揉,缓缓的道:“当我孤身进入玄凌院,寻着萧韵婷时,我便逼她立即自绝,但是,她却说了许多话,她告诉我,白羽公子暗算先父时,她并不知情,河洛六友奉一笑夺魂黄极之令追杀于我时,他亦不知晓,直到事后,白羽公子才告诉她,她逼于情势,不得不含悲随白羽公子离去隐于百家堡中,而且,她表示对我恩情仍在,不过,这些话却与青印掌胡桑在黄河口海滨告诉我的事实多少有着些出入,两人之言,其中矛盾甚多,在当时我虽已想到,却为她那悲切言词所感染,一时不忍亲自下手,各位与我共同推断一下,他们二人之言,真实的成份以谁较多?” 毫无考虑的,狐偃罗汉脱口而出:“自然青印掌胡桑之言较为正确。” 天狼冷刚亦肯定的道:“不错,本座亦有同感。” 楚云淡淡一哂,道:“愿闻其详?” 狐偃罗汉咽了一口唾沫,道:“第一,青印掌胡桑是一条血性汉子,他必不会故意造谣附会,第二,他们河洛六友于黄河口海滨截杀于你乃势在必得,不容你生还逃逸,在这种关头,他更无赃言假语的必要,在对一个明知必死的人前,说出真话不怕传扬出去,况且,胡桑是条汉子,他一定不愿使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激于正义,当然所言所述全是真话,不会夸大渲染,更不会无中生有!” 天狼冷刚沉吟了片刻,道:“有理,青印掌胡桑的为人,依盟主日常所述,是可以信赖的……” 楚云双目澄澈如水,他平静的道:“老兄分析得很对,据在下观言察色,萧韵婷当时十分畏惧,是而极可能编造一些脱罪之话来意图苟延残喘,不过,自她的表情上看来,倒是十分真诚,可以看出并非全属虚言,即因为她还多少有着一丝人性,所以在下容她自行了结,没有亲自动手,哪知又在混乱中错过了一次机会。” 狐偃罗汉微一思考,迅速的道:“伙计,你叫她自杀时,她是否犹豫?是否畏怯?还有,你方才说她并非全属虚言,是指哪一点而讲?是指她的罪行来说,抑是她对你的情感来说?” 楚云沉冷的道:“不错,她畏惧,也迟疑,显然她不愿意死,在下方才所说她态度真诚,并非全属虚言,是指她对在下仍有旧情而言,她的罪行却是无可遁词,事实摆在面前,先父的惨死,她的变节,在下的遭人截杀,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了仍心甘情愿的伴着那凶手,库环主,还记得吾等进袭百家堡,在那‘小阿房’前看见这贱人与白羽公子相依相偎的情状么?这己说明了一切。” 楚云吁了口气,展出一丝笑颜:“所以,我不愿她死,她却不能不死,我想她能有为自己辩白的理由,她却用欺瞒推倭来搪塞,来可耻的求得生存,再见之日,或者,我可能不会要她自己了结了,她已令我疲乏,无论是身还是心方面,俱都一样。” 停了一停,大漠屠手低沉的道:“那么,盟主,近些日来,本座与冷环主已四出追搜多次,却连一条线索都没有,据盟主推断,他们在此种艰困的情形下,会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楚云双手搓揉了一会,凝望着地上散碎的紫花残瓣,轻轻的道:“据在下判断,他们不可能逃得太远,因为他们的形态十分扎眼,有男有女,更有受伤卧榻之人,假如他们敢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走,必会留下不少蛛丝马迹,目前,显然他们未如此做,否则我们定然会探得消息,换而言之,他们既然未这般行动,就定然隐匿在附近,或者,尚有其他江湖中人相助于他们,这情形就更难推断了,幽径,山道,在他们目前的窘境下,只怕不易攀行。” 狐偃罗汉翻着眼皮想了一阵,道:“俺看哪,俺们分做几拨,在伙计你伤势完全复完之后,划定几个方向地域,以百里之内为限,寸土尺地的搜他个天翻地覆,这样人力可以充分运用,除非完全绝望,咱们再定下一站,不休不止的追寻下去,俺就不信这些漏网之鱼能肋生双翅,能腾云驾雾。” 天狼冷刚才十分赞成的道:“对,本座亦认为严兄高见可行,吾等以现在居处为聚汇点,每三日返回报禀消息一次,再以一月为期,若这一月中实在没有对方踪迹,吾等便将探得的消息做一次详尽的推判,决定下一追踪之处,不将这几人生擒活拿,决不甘休!” 楚云沉默的思虑着,大漠屠手已狠辣的道:“能生擒自须生擒,否则,执着这对男女首级回来也是一样!” 天狼冷刚不以为然的道:“库环主,此事乃盟主私人恩怨,你我怎可代为处置?务须生擒回来,以便盟主亲自发落才是。” 大漠屠手翻翻眼睛,嘴里低声嘀咕:“这老狼真是越来越慈悲了……” 楚云忽然双手一摆,颔首道:“好,吾等便照严老哥所提之议进行,冷环主与季铠为一拨,库环主偕龚宁迸行,在下自己独力负责一方……” 狐偃罗汉呆了一呆,哇哇大叫道:“俺呢?俺到哪里去了?怎么俺提的法子倒没有俺自己的份?” 楚云哂然道:“便烦老哥坐镇于此,顺便也可陪陪小嫱,放她一个在此,在下实在不太放心……” 狐偃罗汉坐不住了,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嘛,俺怎么能整日呆在这里?况且,黎丫头片子俺也侍候不了……不行,绝对不行,俺和你为一拨,要不,叫黎丫头片子也跟着,这丫头的轻身之木比俺也只高不弱……” 楚云轻轻的道:“老哥哥,悠然对山水,红袖伴夜读,这是何等幽雅之境,假如不是为了这件冤孽,在下却求之不得……” 狐偃罗汉怪叫如雷,跳着脚道:“不,不,俺天生劳碌命一条,消受不了这等艳福,你那口子更是有如小雌虎般厉害无比,俺既不懂悠然,更不会夜读,只怕黎丫头片子那红袖老是拧着俺的耳朵不放不饶哩……” 门帘忽掀,香风微动,黎嫱正在这时袅娜而入,她面庞红红的,鬓角轻汗濡濡,瞪了大罗汉一眼:“喂,假和尚,阁下又在背后讲人家什么闲话?不害羞。” 她又转首向库、冷二人嫣然一笑,却温柔的对楚云道:“云,午饭已准备好了,季护卫正在外面摆置,你尝尝我亲手做的黄焖鱼和辣子鸡味道如何……” 说到这里,黎嫱有些羞涩的朝室中各人笑笑:“自然,各位也要多多捧场……” 狐偃罗汉大口咽了两下唾沫,闻声就走,嘴中呵呵笑道:“素手烹调之下,自是佳肴,哈哈,俺老严口福到也。” 他一面掀帘而出,又一边吼道:“小季铠啊,有酒没有? 今天是什么汤?” 楚云微微一笑,肃手让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先行,待二人背影消失于帘幕之外后,他悄然道:“小嫱,明日吾等分批下山,搜寻白羽公子等人,我希望你不要去,自然,还是以你的意思为主……” 黎嫱小嘴一撇,不高兴的道:“不,我要跟你去,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答应不离开我的……” 楚云轻轻拍拍她的香肩,道:“也罢,咱们便一起去,我也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说着,他极快的“啧”地亲了黎嫱面颊一下,黎嫱脸上红霞尚未及升起之前,他已挽着她大步行出,边笑道:“好香好香……真是佳作……” 狐偃罗汉人老成精,他正端着酒杯站在桌旁,贼嘻嘻的笑道:“什么好香?伙计,是人香还是香?人是佳作还是菜是佳作?” 室中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正自外面进人,用手帕揩汗的剑铃子龚宁,也不禁来了个掩嘴葫芦。 15、飞骑追踪 赶尽杀绝 翌日,黄昏。 这是距离落月湖六十里外的一片荒凉野地山丘。 楚云一身黑衣,在夕阳如血般的斜照残霞里骑马奔驰着,他坐下的这乘龙驹鼻中喷着白气,显然已跑了不少路途,但楚云恍如未觉,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冷酷而机警的向四周搜视,右手不时抚着挂在胯际的“苦心黑龙”长剑。 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叉路左近,他与黎嫱、狐偃罗汉三人,发现了一座犹新的孤坟草草筑在一个山洼里,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志,他们怀疑之下,终于请黎嫱避开一旁,两人迅速将这新坟挖开,于是,他们惊异而叹息的摇头了,躺在墓中之人尸体尚未腐烂,仍可依稀认出,是那面色枯槁死灰的百角堡堡主,三羽公子的叔父——一笑夺魂黄极,这终于看到了报应的老人! 没有迟疑,二人又极快的将坟墓恢复了原状,略一商量之下,只有向那条叉路分途追了下去,楚云自己负责右边这条路,狐偃罗汉与黎嫱则沿左边的道路搜寻,三人约定,第三天早晨在叉路口见面,虽然,黎嫱是多么不愿意与楚云分开。 当他们分头进行的时候,楚云在路上一边奔驰,一面深深感喟,世上的任何事情多难预料,但,但是,因果循环却又是在冥冥中丝毫不爽的啊。 暂时忘记那双水汪汪的风目,暂时忘记那横波似的笑靥,别想那依依,别想那期切,现在,要照着这条难得的线索追踪下去,…… 楚云的心腔微跳着,他极目搜寻四野,不放过任何一处石隙、林丛、崖岸、山洼,目光中的冷气盈溢,像冰,也像剑。 夕阳的余晖更凄艳了,暮雾四起,蒙蒙散散,野地中冥寂无人,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 在经过一片荒草之旁时,楚云目光忽地接触到了一样物体——那是一具尸身! 他蓦然收缰,在坐下爱驹扬起前蹄“唏聿聿”长嘶之际,他的身影已电射而出,略一盘旋之下,又猛然飞回,这时,马的前蹄适才落地。 “这是个江湖中人的打扮……嗯,穿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楚云静静的凝视着那具遗骸,静静的思考——刹那间,他眼中闪耀出一片冷厉的光芒;恍然大悟后的光芒:“不错,这人的穿着打扮,与玄凌院中白羽公子手下完全相同,而玄凌院内的这些人都已被全数斩绝,那么……对了,这人一定是抬着软兜随着白羽公子逃逸的爪牙之一,可是,他为何又横死于此呢?” 他一面想,一面观察着周遭,希望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即使是一丝丝也是好的,总可以循着它继续追下去啊。 顺着他的目光,在一块山石之后,赫然又发现了一对僵直伸出来的人脚!直挺挺的,毫无生气! 这双自山石后伸出的脚,隔着眼前的尸体,不过百多步的距离,楚云因为注意力全被荒草中的遗尸所引去,所以一时没有发觉,他摇摇头,一抖缰绳,泼刺刺的奔到那山石之后,不错,又是一具被刀剑所杀的尸身—— 与荒草中的这一具相同,都是一样的穿着打扮。 这时,天色已经黯了,四野的光度十分微弱,在这等了无人迹的荒山郊野,特别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阴森鬼飞。 楚云运用着自己尖锐而敏捷的智慧推断目前的情形,他好像依着一条线去找寻,又好像使自己幻为幽灵,令自己的思想紧跟着玄凌院中逃出的白羽公子等人,在昏黑中,在阳光下,判断他们所可能的变化及遭遇…… “或者……”他默默的忖思,“萧韵婷自杀未死,却负创极重,那柄匕首上染着的鲜血便可证明……而那另一乘软兜所抬之人,定是在百角堡受了自己掌伤,却仍然缠绵床第,未曾死去的一笑夺魂黄极……在他们匆忙逃出后,一笑夺魂黄极可能受不了沿途奔波之苦,再加以神浮心焦,病势因而转剧,终至死去……” 嘴角勾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他继续想:“他们可能隐藏在一个极度秘密的地方,白羽公子十分机警,他在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境遇下,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一定知道我不会就此甘休,必然会派遣追骑四出搜捕他……” 楚云冷厉的哼了一下:“于是,在黄极死后,他只好草草将这位助纣为虐的叔叔埋葬了,可能萧韵婷的伤势已在这段隐藏期间恢复了不少,是而催促他快些远扬,嗯,萧韵婷一定已忍受不住这恐惧的生活,这躲藏的日子,这难见天日的逃亡,她是个喜欢舒适享受的女人……” 楚云自己问着自己:“楚云,假如你是白羽公子,你会怎么做?” 然后,他答复自己:“假如我是他,他一定是深爱着萧韵婷的,那么,我会答应萧韵婷,尽快的远走高飞……” “那么……”他又问自己:“你会选择什么时候行动?” 楚云冷笑了,回答自己:“自然是在晚上,当夜色笼罩大地,有着这天然掩蔽的时候……” 这时,他的思维又陷入一个个窘境中,他迷惑的想道:“可是,现在正当白羽公子邵玉用人之际,他怎会丢下这两个下属呢?又怎会任他两人被杀呢?” 忽地,仿佛电光一闪,他阴森的笑了:“可能的,他这两个下属已有了叛离之心,不愿跟着他们这位主子东藏西躲,因此,白羽公子深恐这两人离开之后泄露他们的行踪,干脆杀了以绝后患,而灭口之处便在这里,这两人尸身尚软,凝血甫固,显然时间不会超过半天以上,嗯,不会超过半天以上……” 楚云的双眼在夜色迷蒙中,有如冷电闪掣,他极目观察了片刻,断然下定决心,用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向右前方的荒野中驰去。 马蹄声清脆而响亮,在这静寂而恐怖的山野里远远传出,又远远回转,单调中别有番凄厉的韵味。 好像在做一场赌注,楚云所以选择了这个方向追搜,一半是由于自己的判断,另一半,则是全凭着直觉了。 他将身躯伏在马背之上,迅速的想:“假如,他们真是走了这个方向,那么,便是任他们先走半天,以自己的速度,亦定然可在午夜前追上……” “假如,他们不是走这条路呢?”楚云反问自己。 “那么,就算我赌输了。”他苦笑着回答自己。 于是,他坐下的良驹越行越快,四蹄翻飞,蹄音有如骤雨密雷,始才自远处响起,便已有如一缕黑烟,迅速移游至渺不可闻了。 山影,极快的退后,荒野,一大段一大段的被遗弃在后面,路是越走越长,夜色也越来越浓厚了。 马是龙种,驰来甚是平稳,但是,楚云的心却是跳跃而波动的,他已在考虑着先向哪一个施展煞手,白羽公子呢?抑是萧韵婷? “还是白羽公子,这小子十分刁滑,武功亦异常不弱,先除去他,那贱人是逃不掉的……” “不过……”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萧韵婷自裁呢,还是自己动手?唉,她实在也有着可爱之处,只是这可爱却完全被她的阴毒所掩盖了……” 仿佛触电般全身一颤,楚云连忙责备自己:“楚云,啊楚云你真是优柔寡断,不孝不义,在老父的鲜血下,在自己的耻辱里,犹仍为那不贞的贱人设想,真是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没有一点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风豪气到哪里去了?” 他叹息了一声,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总是有过一段情感,亲手杀戮,未免于心不忍 他又疯狂的掴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贱人的恩情如何?她对你也是如此仁厚么?她用你老父的热血做为她罪恶上的炫耀,用你对她的挚爱来博取另一个男人的调笑,更以你这傻子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安溢与享受,这淫荡、不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还有什么不忍之处,你可想到,她对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对她么?” 楚云面孔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凄怖的呢喃着:“不,不,我要杀她,而且,将狠毒残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号痛苦中得到报复,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发泄,在她悲泣求饶里得到补偿,我会杀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没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 蹄声更急了,那密集的声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云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着冷汗,不过,他明白,这不是害怕,这是激愤。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楚云坐下的骏马,名唤“双日驹”,也就是说,这匹神异的良马,可以在两日夜的时间里,尽力奔驰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骑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在黑暗里,在荒野中,双日驹的四蹄起落如飞,鬃毛飘竖,它的头仰得高高的,马身股肉紧绷,现在,这匹神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赖它的时候了,需要它的时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阵狂风在卷旋溜驰。 于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着冷眼,当它明灭的一刹那,它也会惊异地上奔跑着的这团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云抖搂精神,策马加鞭,专找暗影掩蔽之处驰进,转过一个山崖又一个山崖,转过一丛树林又一丛树林,现在,他又驰进一片乱石堆中。 于是,当他自乱石堆里奔出时—— 几团蠕动的黑影,已蓦然映人他的眼角,虽然,那几团黑影似乎也闻见蹄音而仓皇隐没入一片疏林之内。 楚云心房一跳,他哼了一声,毫不考虑的纵骑追去,当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时,耳中已隐约听到林后蹄声马嘶,摇曳而去。 “逃不掉,太迟了……” 他冷笑着,瞬息间又按近了两丈,而一声不响的,三溜寒光却骤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条黑影自斜刺里滚向马前,刀芒微闪,径向马脚斩至! 楚云大吼一声,右手倏挥,“苦心黑龙”剑尖急颤,幻成了三个晶莹的小点,“叮当”数响,那射来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击落,剑刃几乎在同时又电切而下,在坐下双日驹的猛力纵回中,握着单刀斩马脚的那只手己齐时被砍落尘埃! 然而这人却一声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窜而起,带着满身鲜血的朝楚云身上撞来—— 楚云大赞一声:“好汉子!” 纵马跃前中,回手一剑,当那断时之人惨叫声尚未出口之际,剑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银河骤降,匹练般卷向另一个隐在树后的大汉而去! 那隐在树后暗袭的汉子却不闪不躲,他抖手又发出三溜寒光——那是寻常的三只亮银镖,口中沥血般的厉吼道:“楚云,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庞大身躯已彼那森森剑锋戳撞出五步之外,一个踉跄,鲜血狂喷的倒向地上,四肢犹在颤抖抽搐,喉头低曝着,像一只受了伤,却愤怒至极的野兽! 楚云没有再多看一眼,策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却在想:“不错,这两个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这片疏林,眼前赫然显出一片阴森的景象——是一座乱坟岗,一片鬼火浮沉的坟地! 楚云皱皱双眉,极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洼不平的坟地上,正有两乘骑影在仓皇不隐的奔驰着,亡命般的,好像坐骑上的主人已将他们的惊恐感染给他们的坐骑了,看那惊魂裂胆的窘迫之状啊! 楚云轻轻一拍自己的双日驹,一音凄厉的嘶叫起处,这匹龙马已放开四蹄,如泼风般狂追而去。 于是—— 像捉迷藏,转兜冲回了几圈,双日驹仿佛自幽冥中突现,威猛的截住了那两匹黄马的退路,它前蹄高举,长嘶如啸。 于是—— 两匹黄马上的骑士——面目灰败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态惟悴孱弱的萧韵婷,都恐惧的坐在马上,双目发直,握住缰绳的手亦在不可察觉的颤抖着。 当楚云看见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诉自己:“好朋友,这场赌注,我胜了。” 于是,他平静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动,冷漠而残酷的凝视眼前这呆若木鸡的二人,在他心中,这时,除了极端的仇恨与愤怒之外,还有另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是的,看见自己以往挚爱的妻子,却与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更处于眼前的情景之下,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触啊! 在一片死样的寂静中,在磷光鬼火的浮动下,楚云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么?” 萧韵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无语,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云右手轻轻摩挲着胯旁“苦心黑龙”冰凉的白玉剑柄,阴凄凄的一笑,道:“百家堡,玄凌院,已有不少人陪着二位殉葬了,这已经很够得上二位的身份,现在,我的来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脸上一转:“三年来,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鲜血与生命来衡量的——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与鲜血,可惜的是,在这段日子里,在两次的杀伐中,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我到底找着你们了,这个环境我很满意,有无数离开这尘世的人在冷眼看着我们,有飘浮的幽灵在为我们做见证,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报应,我们就会知道这报应是落在我头上,还是落在二位头上了。” 萧韵婷蓦然痛哭失声,她凄哀的叫道:“云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云冷漠的看着她,缓缓的道:“我们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痉挛了一下,却倔强的道:“楚云,你用不着向一个女人施展你的威风,本公子早已将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着再说,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岂会畏惧于你?你放马过来吧!” 楚云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总算说了一句男人说的话,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们就快清结了,彻底的清结,不会有人再有侥幸……”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现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细窄的长剑,他微一用力,剑身嗡然颤动,寒芒如水,盈溢扩闪。 楚云不言不动,稳坐马上,目光凝注着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里面所包含的轻蔑与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阖,右手微微抬剑,就在他的剑势抬到一半的时候,就在他的眼帘骤睁之际——- 大片其薄如纸,成三角形的锋利鳞片,已“嚯”然飞出,宛如群星坠落,又似天女散花,成为一面扇形,无间无隙的罩向楚云! 楚云大笑若啸,苦心黑龙倏而闪掠,成圈成点,成弧成圆,瞬息间,圈、点、弧、圆又拢合一处,形成了一片强烈的,无懈可击的浑厚芒墙! 于是—— 轻微细碎的金属断裂声不绝响起,银色的碎屑细铁四处飞溅,纷纷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楚云大笑道:“姓邵的,一别数年,阁下却仍然毫无进展,的是可叹!” 在他的大笑声中,一溜冷电又似天外长虹,猝然自冥寂中飞射而来,剑刃破空,隐有风雷之声! 楚云一声不响,手腕急颤,苦心黑龙抖起万点寒芒,若电光石火,眨眼间已将飞来长剑连连挡出九次! 他暴吼半声,右臂猛挥,一道雄浑与深厚的寒光,仿佛烈阳之辉,绵绵密密,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自天上地上,无尽无绝的汹涌狂卷而到! 白羽公子邵玉刹那间变得面如死灰,他咬紧牙根,将真力全部贯注双臂,倾出生平之力,上下如飞的招架拦截,闪耀的剑芒,随着他迅捷的动作,也凝成了一片纵横的光网! 只有人们眨眼时间的十分之一,“叮当”的交击声乱成一片,而当这声息尚在人们耳中缭绕之际,楚云已狂吼一声,如雷殛闪闪般一口气挥出圈点相连,迷迷蒙蒙的二十七剑! 白羽公子邵玉慌忙挥剑急挡,又是一片“叮当”不绝之声传来,几度裂帛似的刺耳声音亦紧接着邵玉的闷哼响起—— 寒芒倏敛,微弱的星光下,邵玉的左臂、胸前、脸上,已被划开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而他的双目中,却透出愤怒不屈的火焰。 萧韵婷尖叫一声,哭泣着以手蒙面,不敢再看下去。 楚云平静的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苦心黑龙”冷冷一哂道:“很不服是么?我也知道,当我在三年前于黄河口海滨遭人截杀时,亦有这相同的感受,不过,有些不同的是,那时是在海边,此刻却是坟场,那时我是以一敌六,而你此刻却仅是一对一,邵玉,我要说,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白羽公子没有回答,双眸中狠毒之光四溢,楚云恍如未睹,又道:“假如,你旁边的人想帮助你,那么,我也欢迎,因为你们的命运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萧韵婷泣不成声,颤抖的悲号:“楚云,你……你太狠了……” 楚云哼了一声,蓦然挥剑斩向白羽公子,边冷厉的大叫道:“这叫做以血还血,你懂么?以血还血!” 16、辣手索仇 杖阻环截 楚云蓦然挥出的剑光,像阴霾的天空中闪起的一道电火,仅只略一伸缩,已快捷无匹的来到白羽公子胸前! 白羽公子双目怒突,满布血丝,他手中细窄的长剑猝然扬起,猛迎而上,于是,两股寒森森的剑芒在黑暗中微微交击穿舞,楚云嘴角不屑的一撇,“苦心黑龙”的刃尖倏然急颤起来,千万光点中“叮当”之声不绝,那薄薄的剑身却似灵蛇般滑溜,左右一摆,已奇妙的穿过敌人的剑势,“叭”地一声,在白羽公子肩头削下一片肉来! 于是,这位素以狠毒见称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脸上神色全变,但是,他却强忍着不出一丝声息。 萧韵婷睁着那双充满了惊恐绝望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在平时,原也该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韵意,却完全迥异了。 这“呱”的一声刺响,震得她心痛如绞,看着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萧韵婷凄惨的哭号道:“楚云,请你别这样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不错,萧韵婷已经察觉出来,她恐惧极了,因为,楚云这时用以对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为残酷的“凌迟”啊! 楚云凝视着剑尖上的一颗血滴,这颗血滴在冰硬而尖锐的剑端轻轻颤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这句话已经足以证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诉我的全是一派虚言,可惜的是,那时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远不做重复的错事,萧韵婷,记住你那一句‘我们’,记得你与姓邵的对付楚云父子的手法,这与我报还给你们的原本没有什么差别,或者有,也只是时间与地域的不同罢了。” 萧韵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异而陌生的注视着楚云,缓缓的道:“变了,楚云,你完全变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云,你难道不想想,为了这件事你已经沾了多少血腥么?是的,我错了,你尽可以杀我,但你却不能连累到别人,你的手段却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闪电骤起,萧韵婷惊骇的呼叫一声,一绺长发已飘散而落,这时,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剑势才到,却慌乱地迎了个空。 楚云凄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无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这世界里,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远落后了,就好像你刚才挥剑的速度一样。” 邵玉终于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愤与仇恨了,这些羞辱,这些恐惧,已蹩迫得太久,已压得他几乎疯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楚云,你这魔鬼的传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无人性,你毁了我们的基业,杀害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杀来泄你的私愤,你处处忘不了武力,时时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们恐惧,以魂魄跟随我们游移,你要我们整日心惊胆颤,你要使我们永久不得安宁,你这恶鬼,刽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云没有表情地露齿一笑,平板而生涩地道:“姓邵的,你全说对了,不错,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于你为何明白我的心意,这原因并不繁复,只因为你适才所说的,全是你以前曾经用来对付我的,不过我还远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为了‘私愤’而你却是为了夺取他人之妻!” 萧韵婷畏缩地看着楚云,畏缩地瞧着周遭令人寒栗的阴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气又消失殆尽,她抖着嗓子道:“楚云……假如……假如你还要我,我会跟你回去,否则,就求发发慈悲,饶了我们,让我们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涨得发紫,他暴恼的叫道:“韵婷,你……你忘了我们的情感?忘了眼前的人是个恶魔么?你怎能如此说?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我们凭着手中剑冲出去,用不着求他!” 楚云随手以掌挥向一团荧荧鬼火,这团鬼火摇晃了一下,难以捉摸地飘荡向黑暗中,幽幽凄凄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觉得那像是一个灵魂,一条鬼影,一声对生命失去希望的哀号。 萧韵婷寒栗的看着眼前之人,她全身发冷,双臂环抱着,不胜恐惧的呢喃: “冲出去……冲出去……” 楚云豁然笑了,讽嘲的道:“那么,冲啊,又为何不动呢?” 他冷笑一声,又道:“我们彼此都很明白,眼前这个局面越拖延下去,你们的生命便能跟着延长,假如双方有任何一人想改变这个局面,那么,其结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这死亡会落在谁头上,我们彼此也是心中有数。” 萧韵婷悲切的哭道:“你应该知道,现在这种滋味比死更难受……” 楚云怪异的笑了,道:“萧韵婷,你说对了,我正是要你们尝试这种味道,老实说,要你们干脆的死了,怎能抵赎你们的罪恶于万一?我要使尽一切使你们痛苦的手法,让你们在无尽无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会让你们逐一享受……” 萧韵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语着: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怜爱地伸手抚摸她的秀发,语声低柔地道:“不要难过,韵婷,有我在你身边,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艰万险,我都不会离开你,我将会永远照拂你……” 楚云冷漠的望着这幅景像,心中万味交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合呢?自己的前妻与另一个在一起软语温存! 他阴森的道:“邵玉,拿开你那只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抚在萧韵婷头发上的右手,但是,萧韵婷却急以皓腕,紧紧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脸颊在手掌上往来摩挲,好一片情意。 楚云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声里却丝毫没有笑的意味在内,有的只是残酷与萧索揉合而成的深邃愤怒,缓缓的,他道:“有人说,人为万物之灵,也有人说,有的人却连禽兽都不如,现在,我已经看见这句话了,萧韵婷,你以为这样做楚云会嫉妒么?不,一点也不,可怜的是你,你这表演丑剧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条的荡妇,违反三钢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将你眼前的丑态看作什么吗?哈哈哈,或者,还不如一个妓女的媚客之术,还不如一对交媾前的畜生,龌龊,肮脏,无耻,下流!” 楚云的言词有如一根根尖锐的钢针,有如一块块炙红的烙铁,深深嵌进萧韵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灵性上,多刺痛啊,多强烈啊…… 于是—— 她满面通红,耻辱不堪的垂下头去,泪珠滚滚,白羽公子邵玉气怒至极的大吼道:“姓楚的,你凭什么干涉我们之间的行动?你凭什么侮凌韵婷,你这伪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东西,如果揭穿了这一切,你还不是为了嫉妒……” 楚云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这已是多年前才会发生的事了,现在,我早已失去了这个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谩骂狡辩的时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还是如何设法动脑筋使你这条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厉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横行到几时——” 他又转首叫道:“韵婷,让我们生同一裘,死同一椁吧!”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笑倏忽出自楚云口中,“苦心黑龙”的光辉闪耀,千百剑影弥弥漫漫,仿佛自四面八方卷压而至,层层重重,无尽无绝。 随着这狂浪似的剑芒而至的,尚有楚云那冷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语声: “罢了,便让你们死同一椁!” 白羽公子双目怒突,奋起全身之力,挥舞着手中长剑,上栏下架,左挡右截,风旋云舞中,空气被激荡得成漩成涡,尖啸不已。 于是—— 楚云的剑势在刹那间又幻为满天星点,又在瞬息里化为漫天长弧,更在须臾间转变得一如五岳齐崩,白色的衣衫随着剑光纷碎飘散,血花点点,铿锵之声震入耳膜,在夜色中回荡袅绕,一声接着一声,一波连着一波…… 萧韵婷的惨厉呼声尖锐地响起,像煞冤鬼的号叫,在这深夜墓地之中,特别是得阴森凄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老樵夫——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惫,软弱无力之下破绽百出,而在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龙”更如灵蛇伸缩,乘隙进退晃闪,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飞溅而出,任凭他如何尽力防守躲闪也是徒劳无功,与事在然! 终于,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剑下,嘴里便痛苦的哼吟一声,这哼声与萧韵婷的悲号相合,织成了一闭最刺耳的地狱乐章。 楚云剑势不停,却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杰,却也受不了这凌迟碎剐之罚么?我喜欢听你的呻吟,我喜欢萧韵婷的惨号,多美啊,这复仇之神的长笑,这冥冥中因果的循环,这世界上伦常正义的伸张。” 接着他的语尾,白羽公子又是一声嗥叫,右颊上血肉翻卷——在此时,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之处了。 萧韵婷披散着头发,扭曲着面孔,用力一抖缰绳,她的坐骑已长嘶一声,狂猛的向楚云身前冲来! 楚云大喝一声: “好个贞节烈女!” 剑如群蛇乱舞,似狂风暴雨般纷纷交织而落,在陡然的变幻里,在人们的意念尚在错愕之际,大块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飞洒,萧韵婷亦长号着坠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没有受到伤害。 是楚云有心饶她,抑或是不忍杀戮她呢?错了,楚云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罢了。 白羽公子沥血披胆,如野兽似在曝叫着策马冲来,剑刃挥动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将眼前的强仇斩为肉酱! 楚云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剑,一连将白羽公子的攻击挡出三十九次,他沉静得骇人地凝注对方,手腕蓦然急颤,苦心黑龙的尖锐剑端骤而震弹成千万个日莹的光点,快速得无可言喻地全然溜泻向白羽公子的脸庞。 于是—— 白羽公子惨叫着丢掉手中的长剑,蒙着面孔自马背上滚通,在地上翻腾呼号,像煞九幽冤魂的号啕。 楚云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丝端倪,冷酷得没有一丁点人类的情感,苦心黑龙的剑尖轻轻地颤抖着,上面,正挑插着一颗胡桃般大,血迹斑斑的眼球! 他无动于衷的瞧着眼前这幕惨像,幽邃的眸中泛着黯蓝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觉的抽搐,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他不是在怜悯,而是在回忆,回忆着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价。 缓缓的,楚云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现在该可以杀你了。” 在地上蠕动着的萧韵婷,这时已清醒过来,她发疯似的扑跪在楚云马前,捣蒜般叩着头: “求求你,楚云,求求你,饶了他吧,饶了我们吧,我知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发发慈悲吧……” 楚云暴厉的吼道:“饶?你们可曾饶了我那白发苍苍的可怜老父?饶了我在乱刀之下的残命?萧韵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萧韵婷那原本美艳的面孔,这时已因痛苦恐惧而完全变了形,脸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满了泥沙,泪水纵横,长发散乱,她哭着,号着,求着,像一个疯妇,像一个死神掌下的战栗者…… 楚云大骂一声,身躯微抖,就在马背上以一脚将萧韵婷踢翻,萧韵婷在地上翻了两滚,又不顾嘴角的斑斑血迹。扑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唤着,她的泪水适才洒落,再滚跪到楚云马前,位号不止。 楚云淡漠的脸上有着极端的鄙夷与不屑,他恨恨的道:“萧韵婷,你往昔的美丽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药似的甜言呢?你为何不再施展出来?为何不再用来迷惑我了?多丑恶,揭开你的面具后,实在你有天下最龌龊的灵魂!” 萧韵婷哭泣着,颤抖地悲叫: “不,不,楚云,你别再说下去,我有错,我已经受够了报应,受够了折磨,你该满足了,别太狠,楚云,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见一切,看得清一切,楚云,你该歇手了,该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闪掣而至,萧韵婷的双目一眩一花,眉心间一缕热血缓缓淌下,在她的额际,清晰的被划开了一个十字伤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却惨厉的尖笑起来:“好,楚云,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尽量使出来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杀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个弱女……” 楚云面孔上已微现激动,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还有脸自称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将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们的关系只有仇恨,没有亲情,我说得很对,老天是有眼的,会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们该受此报,或者,这尚太轻……” 萧韵婷的嗓音已经哭哑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无力的伸出两臂,抖索着叫: “楚云……饶了我……吧……也饶了……他吧……” 墓地是寂静的,磷火飘浮,坟丘一堆堆的重叠罗列,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幽灵身躯,荧荧磷火,则似这些幽灵眨着的眼睛,一声声凄楚的哀号,在寂寥中传荡,阴森极了,恐怖极了…… 楚云静静的坐在马背上不动,静静的望着地上两个躯体,萧韵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汹涌,但是,他却以强烈的仇恨做为阻堤,使这些悲凄的号叫,不能丝毫动摇他的意念——以血还血的意念。 黑暗中,仿佛撕破空气一般,突如其来的响起一个暴野的声音,这声音来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间传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来,老夫尚没有见过如此狠毒之徒,却不料在这荒野坟地,竟让老夫瞧见了这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 随着这暴野的语声,另一个深沉的嗓音接着道:“无忧山的无忧日子过惯了,只道是三十年来,天下已是一片样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这么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小辈,嗔呵嗔呵,红尘殊殊,又有多少人参得透,看得穿啊。” 楚云淡淡的向语声传来之处一望,冷漠的道:“无忧山顶的无忧朋友,你未经这嗔之道,安知这嗔之苦?你未经那真地狱,岂知凡在地狱者皆有其罪?” 这时,萧韵婷亦已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的双目中顿时闪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顾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说话的侠士救命啊……” 楚云对她起了一丝可笑的怜悯,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实在觉得你可耻亦复可怜,那两个人能救得了你么?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于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在我挥剑的速度下及时将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时,那深沉的语声又起,尚带着一丝讶异: “年青朋友,听你说话,不像是个江湖粗人,怎么行事之间,却恁般歹毒残酷?你难道不怕有干天和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纲常,报亲仇,正可谓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请静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误会,多有不便。” 粗暴的声音蓦地响起道:“老夫把你这胎毛未脱的黄口小子活剥了,老夫等亲眼见你做出这等赶尽杀绝之事,好意劝你两句,却不料你竟振振有词,狡辩图赖,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气,只怕现在你已经躺下了!” 楚云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东流,后浪推尽前浪,天山亘古积雪,新雪盖遍旧雪,老朋友,你便露两手试试,也好让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风如何!” 就在楚云的语声甫落之际,一团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个坟堆后飞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条黑黝黝的杖影已来到楚云头顶! 这一杖影所挟的风声异常强劲,隐约带着劲啸之声,楚云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剑芒已似极西的电火耀闪,快绝的倏伸又缩,“当”的一声震耳巨响起处,扑来的黑影已在空中连连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 楚云目光微睨,发现这是个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这老人的两只耳朵特大,耳坠子长得几乎触及两肩,此刻,他正睁着一双骇异而吃惊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着楚云。 楚云淡淡的道:“老朋友,请便。” 这老者气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乌黑铁杖,大吼道:“小辈,你狂得过份了,你以为适才那一手雕虫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实告诉你,还差得远哩……” 楚云哼了一声,道:“那么,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过,只怕这一次老朋友你却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变,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这小子!” 乌黑的铁杖呼轰飞旋,有如山岳般盘扬而起,楚云双目凝注,右手剑却倏而刺向右侧,一声尖叫骤起,正在马前的萧韵婷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这时可真是气疯了,他双目像喷火般瞪着对方,手中乌黑铁杖倏而挥起风雷之声,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云大笑道:“老朋友,这才像话。” 他的剑势已迅速随着敌人的杖影翻起来,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织,忽而前后拦截,忽而四面绕旋,像长虹,像群星,像怒涛,像狂风,成丝,成圈,成点,成弧,凌厉极了,猛辣极了。 只有一刹那,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下,已电光石火般互换了二十余招,大耳朵老人一连移换了六次方向,而楚云却仍然稳坐马背未动。 他冷静的迎拒攻挡,目光却时而向周遭扫视,自然,楚云不会忘记,还有一位老朋友尚隐身未出。 极快的,又过了十招—— 楚云唰唰不息的连连击出二十六剑,在敌人奋力招架间,他悠悠地问: 老朋友,阁下还有一位居住在无忧山的伙伴,为何不见他出来助你一臂呢?阁下武功虽然练得也有几分火候,不过嘛,看来尚难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还攻十六杖,边大骂道:“住口,小辈,胜负未分,焉知鹿死谁手?你稍停便会知道是谁的本事难登大雅之堂了。” 楚云在极小的幅度与空间里,快逾闪电般一口气戮出三十一剑,于是,就好像在同一时间,同一方向,有三十一个人同时向大耳老人攻击一般。 一连三个盘旋,大耳老人见机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扑而到,乌黑铁杖甫始挥出,敌人的剑锋却又似鬼魅般来到眼前,于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闪出,就像这样,周而复始的连续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第十次闪避之后,终于张口大道:“飞老,飞老,这小子扎手得很……” 于是—— 那深沉的声音已缓缓的响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应一声,迅速挥出九杖,脚尖急旋,宛似狂风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两大口气,悄然抹去额际的汗水。 就在他退后的同时,一个身着紫红长袍,须髯雪白的老人飘然而出,他来得是如此虚渺,如此轻灵,像煞一个冥淼中出现的仙人,又似一个隐匿在黑夜甲的守护神,在那慈祥和蔼的面孔上,有着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见他,便会生出敬仰与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气咻咻的道:“飞老,这小辈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套怪剑法,十分不易对付,你老可得仔细点……” 红袍老人淡淡一笑,长袖微拂,朝楚云温和的道:“这位小友,可肯赐告尊姓大名?” 楚云冷硬的吐出四个字: “浪子楚云。”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这红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总算将世上这个狠字做到了,不过,就算你与眼前这对男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无法善了,也应该给他们一个干脆痛快,又何苦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与心何忍?” 楚云残酷的展出一丝微笑,笑得异常艰涩,他沉重的道:“前辈说得极是,就因为他们做错了事,亦因为他们没有记着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没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对他们施以薄惩。” “薄惩?”老人不悦地哼了一声,道,“小友,你未免说得太轻淡了,这样残酷的凌迟手段还叫薄惩,那么,要怎么样才算重罚?小友!年轻人火气总是旺些,性情亦比较浮躁,现在,请告诉老夫,他们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这般狠毒的对待他们?” 楚云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愤怒,但是,他却不愿在此时此地再与别的武士发生纠纷。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眼前这女人,是在个的前妻,那倒卧在地上的男人,却与在下前妻双宿双飞了三年,在下老父,惨遭这二人杀害,在下亦被他们遣人数度追杀,最后于黄河河口将在下砍成重伤,并弃之于海,但天可怜见,在下幸而不死,于是,在下回来寻找他们,其余的,尊驾都已看到了。” 红袍老人神色动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与萧韵婷,仿佛考虑了片刻,缓慢的道:“嗯,这错可错得很大,不过……” 他望了楚云一眼,又道:“上天总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条生路,即是为自己积德,况且,大丈夫不记旧恶,真英雄气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气盈溢,头角峥嵘,异日定为武林奇材,眼前两人,亦已被你重惩,能饶人处且饶人,老夫以这把年纪,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尚请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饶过他们便了。” 楚云面上毫无表情,他尽管心中怒火炽烈,却强行压制着不使它发作,缓缓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辈,不错,大丈夫不记旧恶,但不能听任亲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气度必宏,却不能束手看着妻离家破,更被奸夫淫妇屡次陷害,因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别人生路,前辈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还因为前辈乃事外之人,无法体会这刻骨之痛,总之,遭仇人杀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辈生父,遭仇人夺爱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辈本人,遭仇人围杀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辈本身,总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处,只怕前辈的气度亦不会如此恢宏了。” 红袍老人面色一变,顿时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宁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黄,再度激起老夫往年习性才好。” 楚云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辈,不论如何,尚请体会下情,收手离此。” 红袍老人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不肯赏脸了?” 楚云强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亲非故,非友非仇,哪里谈得到赏脸二字?” 红袍老人蓦然仰天长笑,笑声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动地之能,嗡然绕回,历久不绝。 楚云待他笑声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请赐告台甫称呼?” 红袍老人狂厉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辈,你听稳了,‘大罗金环’江一飞便是老夫。” 楚云心头一跳,暗忖道:“想不到这江老头仍在人间,素闻此人已于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这老家伙却于此时此地现身眼前,这老头子的一身武功乃属强中之强,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来,除了一次与人打成平手以外,还没有听说曾吃过败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点棘手了……” 红袍老人大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辈,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洒。” 楚云忽然展颜一笑,道:“阁下真是大罗金环江老前辈?” 红袍老人双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来,尚未听说有冒名顶替者。” 楚云静默的凝注着眼前这大名鼎鼎的大罗金环,心中极快的思考着一个问题,他轻轻的道:“前辈,请问你,前辈为何要救下这对好夫淫妇?” 红袍老人——大罗金环江一飞转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过为了行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友,你说是也不是?” 楚云缓缓将苦心黑龙插回鞘内,翻身下马,表情十分怪异的向周遭打量了一下,却微笑道:“前辈救下他们二人后,这两人必会千恩万谢前辈所赐的恩典,然后,他们会永远记着你,逢人便称赞你,前辈自己亦可向天下人声告自己这件善举,于是,天下人都会齐声赞誉你,推崇你是个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辈生像就有几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会痛骂那强徒楚云是如何没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辈就会告诉他们,你是抱着悲天悯人之心才饶那楚云一条贱命,于是,所有的人更会敬佩地阿谀你,说你真是气度恢宏的英雄,于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夺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辈的杰作成功了,在下却永远得到一个臭名——以血泪所换来的代价,前辈,我说的对么?” 大罗金环江一飞神色已显明的暴怒到了极点,他断吼一声,髯眉俱张地踏前一步厉色道:“楚云,你是一定要逼着老夫动手了!” 楚云轻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辈对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么火候用已。” 大罗金环江一飞气得面孔通红,大吼道:“小辈,你竟敢调侃讽辱老夫,说不得老夫要教训于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后为人处世之道。” 楚云目光先向移到身后的大耳老人一飘,满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错,前辈,这也正是在下所要禀告前辈的话。” 大罗金环狂笑一声,满脸暴戾之色,方才那股子和祥慈蔼,已在他这声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17、自取其辱 虽生犹死 于是——在这凄凉的荒野坟岗上,在这幽寂的夜黯中,在这两个世界的一线分隔里,人与人之间的杀伐又在弥漫,又在酝酿。 楚云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侧道:“江一飞,你出手吧。” 大罗金环江一飞雷鸣似的大吼一声,猝然冲向前来,就在离着楚云三步之前,又倏而一个大旋身,抖手便是一连串泻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来势疾劲如万山齐颓,猛辣之极! 楚云脚尖轻耸,身躯已向对方的掌影中闪电般晃游而过,双掌并出,拍向对方全身十二处重穴。 大罗金环十分讶异的“噫”了一声,迅速回身反掌,呼声风啸中,漫天掌势已似罗网般向楚云包卷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梦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云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贴着两寸的空间暴旋而回,一股狂飚似的劲风径自撞向大罗金环下腹两腔。 异常快捷的,二人在这照面之间,已互不相容的连连以绝招攻敌,奇式自保,几乎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在两声喝叱中,掌影纵横而起,漫天盖地,有如天瀑倒悬,绵绵不绝的搅揉在一起。 在斗场上,已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轰的劲气在排旋,在回荡,只有裹着双方身躯的掌影在挥舞,在穿飞,来去仿佛自西极东限,生息有如浪涛汹涌,不尽不绝,交织弥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观战,这时,他已在暗暗为自己方才的大胆粗心捏着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斗场一看,悄无声息地移往萧韵婷倒卧之处,到了萧韵婷身前,他轻轻俯下身来,目光微扫之下,却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声! 原来,萧韵婷的两眼竟在眨睁着,面上神色虽然极为痛苦,却证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咽了一口唾沫,轻轻的道:“喂,这位姑娘,你没有受伤么?” 萧韵婷移动眼球看着大耳老人,她全身虽然不能动弹,但眼中的神色却流露出了极度的祈求与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见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剑,老夫以为你已经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没有杀死你,真是怪事,凭那小子的剑法,该不会有失才对啊。” 萧韵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动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模样儿显得异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么不说话?而且连动也不动一下?你身上好像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怪了,你这样子好橡被人点了穴道一样,但是,老夫亲眼看你挨了一剑,却没有看见有人点你穴道呀……” 说到这里,大耳老人蓦然一震,低声惊呼道:“莫非…… 莫非这小子能用剑点你的穴不成?” 萧韵婷迅速的眨眨眼——表示他猜对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压着嗓子道:“姑娘,请恕老夫唐突元礼,老夫这就替你将穴道解开。” 萧韵婷感激的眨动着眼睛,眼眶中,已浮现出莹莹泪光! 大耳老人仔细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寻,忙乱了好一阵子,才满头大汗的替萧韵婷解开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边惊愕的道:“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随意刺戮的一剑,却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时刺进你胸际的软麻穴及头后的昏穴,如果他手法稍微重一点,你只怕早已丧命,轻一点却亦制你不住,不料这小子的手劲却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这种准头没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决然练不到的……” 萧韵婷喘息了片刻,屠弱而颓丧的道:“前辈……小女子感谢前辈的救命大恩……” 大耳老人得意的一笑道:“岂敢,这算得了什么,稍停待飞老生擒住那狂傲小子之后,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萧韵婷怯怯的道:“前辈……那楚云……武功深不可测……小女子看……” 大耳老人摇头笑道:“姑娘切勿惊慌,姓楚的小子纵然了得,你可知道对付他的是谁么?呵!就是老夫的生死挚交大罗金环江一飞啊。” 他满以为说出“大罗金环”的名字后,眼前的女子一定会面露惊喜之色,但是,他失望了,萧韵婷仍然十分忧虑的道:“前辈,楚云的一身能耐,小女子异常清楚,江老前辈功高一时,但与他相较,却仍然难有胜望……前辈,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请前辈护送小女子与那卧地受伤之人先行觅地躲藏一时……前辈大恩大德,不女子定当厚报……” 大耳老人怔了一怔,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满,是的,在他们为了救援眼前二人而正在与敌人拼命之际,这被救的女子竟然不顾救她之人的死活而要求先行逃逸,更为了自身的安全而祈请护送,这不是太也显得不够意味了么? 大耳老人心中想着,脸上已表露了出来,萧韵婷虽在身疲力竭之下,却仍十分精细,他一眼已可看出对方的不满,于是,她的眼泪顺颊而下,凄哀的道:“前辈,请你老人家原谅小女子的无礼,这并非小女子不通人情,只是小女子实在怕那楚云,如若他有一线之机,他亦断然不会放过小女子的,前辈,这些日以来,小女子被他欺凌得够痛苦了……” 大耳老人心中一软,面色渐又缓和下来,他有些犹豫的考虑了一下,顺便转首看看战况的演进如何——这一转首观看,却几乎骇得他跳了起来,他那位名扬三江四海的好友大罗金环江一飞,此刻早已将他仗以成名的兵器——一对烁亮绚烂的合金大罗金环拿了出来,正狂风暴雨般拒敌着楚云手中闪掣如电的利剑,在二人攻退旋回之中,大罗金环江一飞竞有些招架支细之势! 萧韵婷因为躺在地下,还不晓得形态已经比她所说的更要恶劣,她仍然低声央求道:“前辈,请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好人做到底,送我们一遭吧……” 大耳老人拿起置于地上的乌黑铁仗,缓缓站起,边沉重的道:“姑娘,并非老夫不愿即时护送你二人离去,现在,恐怕连老夫等二人都不易脱身了。” 萧韵婷不由全身一阵哆嗦,颤抖的问:“前……辈……你……你说什么?” 大耳老人目光凝注斗场,面色十分难看的道:“老夫在说,姑娘你的推测对了,大罗金环飞老果然有些敌不住那浪子楚云,看情形,飞老要拼一次了……” 萧韵婷刹时面如死灰,她绝望的闭上眼,哀哀低号:“天啊……” 大耳老人心中一酸,一跺手中铁杖,匆匆说道:“姑娘,你自行设法逃生吧,老夫要加入战阵,与那楚云一分生死了……” 夜空仍是深沉而黝黯的,寒星闪眨着,像幽灵的眼睛,萋萋的野草在夜风里摇摆,发出一阵阵萧索的声息,气氛苍凉逾恒,萧韵婷已流不出眼泪了,她无助的躺在地上,四肢百骇麻痹酸痛,混身没有一点力量,绝望,似一条毒蛇般啃啮着她的思维,连一丝几的期盼,都在这绝望中被扼杀了,于是,她眼睁睁的望着夜空,眼睁睁的看着大耳老人的魁伟身影逐渐移去…… 那边——楚云手中的“苦心黑龙”,几乎与他的身体合并为一,挥起直冲云霄,俯落穿透黄泉,旋舞令星坠月殒,纵横使云弥雾漫,狭窄而锋利的剑身,在他手上宛如雷神所挥击的电矛,闪跃于天地,迸射于苍穹,凌厉极了,猛辣极了。 大罗金环江一飞的紫红长袍已像双翼般箕张蓬涨,两个如车轮的利齿金环交相砸击,重叠翻飞,在夜黯中,仿佛两个急速滚动的金球,又像那照耀在四野;翻散聚合,生息不断的火团暴雷,威烈尤匹。 蛇似的剑芒穿拂伸缩,绕旋回转,滚球似的金团往来流动,左飞右落,速度之快,招式之奇,可谓叹为观止了。 大耳老人提着铁杖,心惊胆颤的站在一旁发怔,是的,在这种绝世高手的争斗下,便像煞四周都布起了一道紧密的罗网,实在难以插手介入,大耳老人固然亦属江湖一流人物,不过,在此种情形之下,他也感到自己已近乎多余的悲哀了。 在拼战中的两人,这时已经差不多明白双方的实力如何了,大罗金环江一飞是近四十年来,在武林中出类拔萃的角色,他经过的大小阵仗何止千百?遭遇到的惊涛骇浪,生死关头也不胜枚举了,可是,在休隐无忧山十五年后首次行道的今日,他却逢到了眼前这位结结实实的对手;这有如魔鬼般高强而卓绝的对手,他的年龄,与大罗金环又是相差得何其遥远啊。 只要是一个习武之人,一个对武学内蕴之道有着深切修为的高手,他的年纪与功力之浑厚乃是成正比的,岁月越悠长,技艺越精奥,决不会随着年龄的老耄而使己身的功能消退,否则,这就只能算是一个略知武学皮毛的庸手了。 楚云力斗大罗金环,亦有着沉重的感觉,但是,却也没有到达制敌不住的地步,他有着充分的信心,可使眼前这位名扬一时的高手迟早落败,不错,他已经在这以前遭遇过更为辣手的敌人,大罗金环的武功较之日前的兜鍪双豪任何一人皆要高上一筹,可是,若与兜鍪双豪二人联手之力相较,大罗金环却不免要逊色了,也就是说,若将大罗金环与兜鍪双豪相比,则大罗金环可以单一击败他们,但若兜鍪双豪二人联手合力,大罗金环就要落败,换言之,楚云能以一己之力战胜兜鍪双豪,那么,他打败大罗金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武学之道,是丝毫也不能勉强侥幸的,好比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少力气就能举擎多重的物件,若不自量力,妄自逞强,则必会得到与希望相反的结果。 目前的境势,在拼斗中两人都是肚里明白、眼中雪亮,任是长剑如虹,金环辉耀,却都只是在等候那一刻的到来——胜利或失败的刹那。 于是——大罗金环江一飞心绪已有些不宁了,尽管他表面上仍是十分沉着稳定,攻拒之间亦越来越猛厉,脑子里却极快的寻思着脱身自保的方法,以他的经验与所学,他相信,事情不会太恶劣…… 楚云身形闪挪如风,剑势连绵不绝,式式繁复紧密,招招快捷狠辣,在挥掠的剑影寒光中,他淡然一笑道:“老朋友,长江的前浪衰微了,很可惜,是么?” 大罗金环闷不吭声,仍自招出如飞,纵横游移,自发苍苍,白髯飘拂,像煞在半空中旋舞翱翔。 楚云紧跟着戮出十六剑,边轻蔑的道:“江一飞,假若你此刻认输离去,在下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让你留着了张口去哭诉你的亲友,留着一双手再来寻我报仇。” 大罗金环倏而左右各盘旋了三次,金环上砸下撞,前套后拉,双腿闪电般连连蹴出七次,突然又退出六步,大吼道:“黄口小子,你即将得到教训!” 像一只怒箭,楚云瘦削的身躯冲天而起,又在刹那间若滚桶般翻转而下,于是,并射霍亮的精芒暴涨裹着他的身体回舞扩散,尖锐的,划破空气的刺耳啸声,亦随着光辉的闪耀同时响起。 大罗金环江一飞豁然狂笑如雷,沉马立桩,渊停岳峙。 面孔亦极快的转为血红,双手金环平平伸开——仿佛是流光一闪,窄长的寒电猝然似飞虹般射到,大罗须眉俱张,狂叱一声,双手金环抡起两团耀目的金圈,好像两个烈焰熊熊的火球,带着呼轰风声自左右挟到! 寒光倏而回转,略一绕旋,又挥霍着自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射来,明亮的光芒长短穿插,散紧消合,有如正月里爆起在空中的火焰,缤缤纷纷,奇迷夺目,美丽而又萧煞的自四面八方飞拢而来。 金圈迅速扩展,在无数个荒坟上奔掠,野草纷飞,尘灰并扬,刹那间已与来自不同方向的十七道冷电接触! 在一连串清脆而响亮的碰击声中火花四溅,嗡然的余韵续绕不息,两条黑影已倏然分开。 楚云轻轻的将苦心黑龙长剑拄在地上,挂在胯旁的白玉黑龙剑鞘尚在微微晃动,衬着他冷冷的一丝笑意,模样儿轻蔑极了。 在三丈以外——大罗金环江一飞仍旧白髯飘拂挺立不动,手中的金环闪眨着寒森的冷光,他两只眼睛仿佛喷火般怒瞪着楚云,像一只负了伤的野兽,在恶毒中含有极度的仇恨。 大耳老人慌乱而紧张的奔向前去,低声道:“飞老,你未曾吃亏吧?” 大罗金环江一飞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沉着的道:“栽了,老夫闯荡江湖凡六十余年,这尚是首次碰到了大钉子,眼前小子终非池中之物,将来实在可畏。” 大耳老人迷惑的向江一飞全身打量一番,奇怪的道:“不过……飞老,你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大罗金环瞪了大耳老人一眼,双脚轻抬,大耳老人目光一瞥,不由骇得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这才止住那一声喉中的惊呼,原来,大罗金环脚上那只青缎子软鞋,已齐底被削去,然而,他的脚板却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轻轻将手中的金环并拢折合,江一飞极其低微的叹了口气,他一拂长髯,冷森森的看着楚云,语音深沉的道:“楚云,你师承何人?” 楚云满不在乎的一笑,道:“云里青龙。” 大罗金环不信的冷冷一哼,道:“云里青龙左霄虽属武林一流人物,却也不见得如何惊人,楚云,他调教不出来你这一身功夫。” 楚云舐舐嘴舌,缓缓地归剑人鞘,道:“江一飞,你为何追问此事?莫非想寻楚某先师报复?” 大罗金环愤怒的瞪着对方,大声道:“云里青龙左霄早已死去,老夫怎会找他尸首算帐?楚云,老夫问你,无畏金雕武血难是你什么人?” 楚云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辈与在下乃为挚交,算是长辈,亦属老友,江一飞,这答复你满意不?” 大罗金环有些吃惊的望着这位年轻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才所使,可是武血难的孤光剑法?” 楚云一拍双手,有着一股特别意味的道:“不错,阁下好眼光。” 大罗金环紧接着问:“武血难的一身绝活,是否都传于你了?” 楚云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辈看重,在下受益不浅。” 大罗金环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恨极了,因为他明白,凭无畏金雕那超凡入圣的艺业,决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敌的,眼前的年轻人,已尽得无畏金雕的衣钵,自己想找回今天这场过节,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罗金环俏身份与地位来说,遭到了失败而无法洗雪,在他八十年来的人生路途上,不是显得太也遗憾了么? 楚云悠闲的道:“老朋友,罢了罢,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何苦这般看不开?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点,远一点,将那嗔字悟透,也就无牵无挂,四大皆空了。” 大罗金环呸了一声,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讽,哼哼,假若你与老夫互易其位,他也会看淡一点,就此罢休么?” 楚云怪异的笑笑,意味深长的道:“在下不会,因为在下不是你,无法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无法体会在下的心情一样。” 他抿抿唇,又道:“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阁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却硬要充英雄卖资格横插一手,又说什么无嗔,无欲、无恨的那一大套,现在,阁下已尝到了滋味,以阁下望百之年,犹无法参透这一关,在下又怎能参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岁仍是如此虚伪矫作,在下真为你叹息。” 大罗金环江一飞老脸涨得通红,他狂厉的道:“住口! 老夫难道还要你来教训不成?楚云小子,你记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将寻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云缓缓摇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道:“唔唔,别恼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远轮转移换,时光永远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间,任是过去或未来,却只有一个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这个真理的即属圣贤,却不论他的年龄是长是幼;在下为你惭愧,在这世界上虚度了这么绵长的一段大好时光,却竟仍然毫不开窍,朋友,在下告诉你,这个真理就是一切至高无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为重要的仁义孝慈,要使它深入,毫无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么最少也可算是一个明白人了。” 大罗金环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云小子,像你这样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义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么?” 楚云肯定的颔首,平静的道:“不错,在下做到了。” 大罗金环正待嘲讽的张口,楚云已微笑着继续说道:“在下三度追杀这对好夫淫妇,一是报亲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义,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纲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异议吗?” 窒怔了片刻,大罗金环忿忿的道:“好一张利口,老夫不愿与你徒费唇舌,异日再见,你便知道究竟谁是真人,谁识真理。” 楚云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着,而且,希望再见之日不会离得太久,因为,在下无妨,却只怕老朋友你时光不再了。” 大罗金环猛一跺脚,厉吼道:“好小子,你……你这混帐之极的东西……” 楚云毫不客气的摇摇头,啧了两声,微笑道:“这样就没有风度了,老朋友,别忘记阁下乃为武林尊长,一代豪杰,分寸之间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铁杖,暴吼道:“好晚辈,今夕你算占足了便宜,使尽了威风,错过眼前,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云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败军之将,岂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报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范五便是。” 楚云微微点头,目光向左右一瞥,奇异的笑了起来,他残酷而满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语:“嗯,果然不出所料,这样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让他们明白,世界上,还有比死更为深切的惩罚……” 大耳老人——黑杖子范五跟随楚云的目光望去,他发现适才倒卧着萧韵婷的地方,现在已空荡无人,再向远处一看,另外那个受伤的男子——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时失踪了…… 黑杖子幸灵乐祸的笑了起来,有如夜枭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循环,小子,你幸幸苦苦,费尽心机的折磨人家,现在呢?呵呵,却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云有趣而可笑的注视着黑杖子范五张开的大口,却并不出言反讥,他这奇特的沉静与凝视,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讪讪地望着他,表情上,透着十分的尴尬,有些手足无借的模样。 楚云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后,你就会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会为你现在的笑而痛哭失声呢。” 大罗金环江一飞阴沉着脸,双眸中透出阵阵闪烁幻动的光彩,半晌,他转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纪了,脑筋怎的仍不够用?姓楚的会不知道那两个何时逃走的么?假如他不是有意,他会眼睁睁的望着仇人生还!哼,其实,这正是他的狠毒之处!” 黑杖子迷惑的眨着一双老眼,有点摸不着头脑:“飞老,姓楚的仇家已经跑掉了,吾等今夕虽然受到挫败,却救了欲救之人,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么?” 大罗金环呸了一声——却像他原先呸了楚云一声相同:“老五,你怎的糊涂到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与灵性上的煎熬,来变本加厉的折磨他们啊,你想? 那男的已经被他毁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尽了惊恐,心悸神衰,在今后,他们仍将草木皆兵,心寒胆颤的提防着这姓楚的小子,过着逃亡与难见天日的艰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时光里,在黝黯的长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对付着眼前那满面疤痕,形同厉鬼的男人,这种日子怎么过?这种心情又将如何消受?老五,我们都错了……” 黑杖子范五闻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大罗金环猛的一拂长髯,对着楚云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说中了你的心意?” 楚云没有表情的笑了,这笑容冷酷极了,他语声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这点,可以证明你确实有些头脑,不像你身旁的这一位,满肚子茅草。” 黑杖子范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伤人,岂能算是好汉?” 楚云一哂,道:“这么说来,朋友你愿意用直接的行动试试了?” 黑杖子语风一窒,又弄得手足无措,只将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不错,直接的行动,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动与楚云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来得可以勉强招架一番呢。 大罗金环氏袖一甩,沉默的拉着黑杖子范五便走,行出数步,他义停下,回身凝注楚云良久,阴森森的道:“记住,楚云小子,记住今夜,记住此刻.会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划一次。那时,胜利才是真正的……” 楚云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着你,不过,分手之后,老朋友你得将方才对付过在下的那套‘大罗九环’好好演练几遍,以期再有进境,否则.假如阁下复败,就恐怕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大罗金环怒恨已极的哼了一声,当他的哼声尚在空气里回荡,两人的身形已电射而起,消冥于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云缓缓向周遭环视了一遍,这凄凉的荒野坟地,寂静得毫无声息,风吹着,像是幽怨的悲叹,磷火稀落的飘忽,有如显示着生命的轻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着落寞的氲氤。 该走了,是的,楚云嘬唇发出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呼哨,那是在召唤着他跑向远处的坐骑。 18、人不饶我 安能饶人 第二天的清晨。 这是个美丽的天气,太阳已经自地平线下爬起,金黄色的光辉普照大地,百鸟争鸣,露珠闪莹,空气清新得像似刚刚挤出的牛奶,香香的,甜甜的,在薄薄游动的轻雾中,有一股令人神爽心抬的感觉。 在那条前日分手的叉路上,楚云正闲散的坐在一片斜坡的突起处,凝神在沉思着什么,毫无目地的逐一抛掷着手中的小石子,他的坐骑却温驯的在山坡下低头吃草,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与安详。 天刚拂晓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这里,他惟恐误了与黎嫱及狐偃罗汉会面的时间,现在,看情形,显然是他来得太早了。 又呆坐了一会,太阳已爬高了一大段,光度也比较炙热起来,楚云无聊的站起,目光向左面的叉路遥望了一阵,那条路上却静荡荡的,连条人影都没有,他懒懒地伸了伸腰,微微打了个哈欠,是的,这两天来,也真够苦了,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只是,却也庆幸多少有了点收获呢。 他揉了揉面孔,脑海里又不期而然的回忆起前天夜里的情形,于是,他残忍的笑了笑,在他这笑容的深处,楚云自己心里明白,却有着无可言状的悲哀,是的,近来的一切,总括说来,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怎么他们还不来呢?” 楚云尽力忘掉盘旋在脑中的回忆,又焦虑的望向来路。 在这三天里,他才觉得自己是如何离不丹黎嫱,如何舍不下这有着一双美丽风目的少女,是的,在受尽了创痛之后,才会感到抚慰的可亲,在失去了爱后,才会觉得另一份爱的珍贵,一个正常的人,或一个超人,都不能没有情感的滋润,哪怕是一滴一点都好,何况,楚云却又得到了这么多,多得够他醉了。 他有些烦躁的再坐下去,随手拔一根小草在手中揉弄,心里却老是平静不下,在这时,他几乎已经忘怀那凤目的少女亦曾有着一身的武功,好似他已变成一朵稍触即碎的花儿一样。也许,楚云没有想到,黎嫱纵使变成一朵花,却也定然是朵带有刺儿的玫瑰呢。 正在烦闷的焦虑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遥遥传来,楚云赶忙站起来,期盼的望向前方,他心中在高兴的想:“哼,待会小嫱这妮子来了。非要重重的罚她,嗯,要罚一千个吻,不,太少了,要一万个才行——” 心里想着,嘴唇仿佛已接触到了那两片柔软滑腻的樱唇,鼻管中也隐隐飘散着那股熟悉而又甜蜜的白兰花香气……” 于是,蹄音更近了,也更急了,急得好像有些失常。 楚云凝眸注视来路,片刻间,两条骑影已显了出来,迅速向这边移近,迅速的几乎像在飞一样。 尽管尘土漫天,马行如箭,楚云只要一眼已可看出,那前行者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凤目女黎嫱,后面紧跟着的,不是那胖大的狐偃罗汉是谁? 他长长吁了口气,释怀的坐了下来,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喃喃自语:“好个黎丫头,看我放得过你,你再快赶来,也算误了时间,哼,过了时间便得罚,罚一万个甜甜蜜蜜的吻……” 真挚的笑意又在楚云面孔上展开,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度投向来路的骑影时,那始才洋溢在面孔上的笑容却蓦然冻结了—— 黎嫱虽然骑在马上,倒不如说伏在马上来得贴切,她一身浅蓝色的紧身衣,左肩肿上印浸着一片殷红,披风也破裂了一大片,俏脸儿煞白的,呼吸十分急促,而那片殷红,楚云只要一眼即可判明——那是血渍! 狐偃罗汉紧紧策马尾随于后,满头大汗如注,全身衣衫破碎不堪,血迹斑斑,大嘴张着,气咻咻的直喘,口里喷出的,不知是隔夜的雾气还是肚子里的怒气,模样儿可狼狈得可以。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刚在楚云脑中打了一转,那两匹飞骑已泼刺刺的直奔到山坡之下,楚云如电般闪掠而落,双臂舒展,已分别将黎嫱及狐偃罗汉挟下马来,那两匹无主的坐骑,却一直狂奔出十多丈外始缓缓地拿稳步子停住。 黎嫱全身偎在楚云怀中,颤抖的叫了声: “云……” 那只美丽的丹凤眼儿,已疲惫而孱弱的闭了起来,狐偃罗汉一翻身站在地上,大口喘了几次,哇哇怪吼道:“老伙计,这次俺可栽了,他奶奶的可真够狠,王八兔子贼,神仙老虎狗,他娘的一窝蜂全往上涌,俺死活都是这付臭皮囊,可恨这些狗操的却连黎丫头也不放过,照样是二三十人打一个,俺闯荡江湖二十年以来,尚是第一次吃这种瘪,他奶奶的,气煞俺也……” 楚云呼哨一声,唤过自己的双日驹,摘下鞍旁悬挂的水囊递给大罗汉,边沉静的道:“老兄,静一点,先别动肝火,喝口水养养神,慢慢将经过说一遍,别急,顺了气从长计议……” 狐偃罗汉大叫道:“俺气都气疯了,还喝个鸟水,倒是黎丫头先润润喉,奶奶的,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俺不该,叫黎丫头陪着俺受这活罪……” 楚云淡淡一笑,拿着水囊,小心翼翼的喂着黎嫱喝下两口水,又轻轻为她拭去额际的汗珠,缓缓将她平放在地上。 狐偃罗汉早已在鞍袋里寻着楚云的酒壶,仰起脖子牛饮似的灌下了一半,抹抹嘴角残渍,口水垦子四溅的孔道:“伙计,俺真对不起你,叫俺弟媳陪着挨刀子,你说说看,他娘的天下还有没有公理?就是死不要脸,也不是这种不要脸法呀!五十多人对付俺两个不说,其中更有近十名武林高手,这算他奶奶的什么打法?本来俺不在乎,苦却苦在黎丫头身上,她为了助俺就不肯先逃……” 楚云轻轻一拍狐偃罗汉肩头,温和的道:“先别生气,老兄,他们是谁?” 狐偃罗汉双目似欲喷火,咬牙切齿的道:“妈的,除了五雷教那些杂碎,还有谁会这般卑鄙无耻?” 楚云毫无表情的眨眨眼,又蹲下身子为黎嫱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然后,他生冷的道:“是哪些人?现在何处?” 狐偃罗汉咽了口唾沫,愤怒的道:“有俺那死冤家活对头,五雷教的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还有他的义兄四教头扬雷手白广,三教头黑雷手韩独,紫杖震天包洪鸣,另外,再加上五雷教里三名执事,再凑上一个阴魂不散的半面鬼使皮昌,率领了五雷教下爪牙四十余名,就这么当仁不让,恬不知耻的围攻了上来……” 楚云冷静的点点头,道:“怎么碰上的?” 狐偃罗汉喝了一大口酒,道:“自从前日与你在此分开后,俺便和黎丫头开始追寻那白羽公子等人下落,找了两天,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摸着,举凡是村镇庄集,山野林泉,俺们都探询过了,黎丫头又心软,满想找着了擒回要你欢喜,又怕自己忍不下这颗心,在没有线索之下,俺们便准备回程与你相聚,却不料赶路到半夜,竟在一片树林前遇了他们那帮杀千刀的畜性,奶奶的,老弟你明白俺这脾气,反正仇已结了,早晚都得干他娘一次,俺也懒得罗苏,两句话不对劲,俺就势弄翻了他拦路的四个混蛋,不想这一打,却打出了继漏……” 楚云没有插话,却将目光移到黎嫱那苍白的脸蛋儿上,她胸前轻轻起伏,好像已轻人睡,其实楚云明白,她正在听着呢。 狐偃罗汉又似黄河决堤般哇啦哇啦的道:“谁知道越打越多,原先只有康仰山这老王八一个人出面,后来满树林子直往外冒人,俺一看,心可凉了半截,对方非但早有预谋,甚至连那扬雷手白广与黑雷手韩独都在,他们几个的几手三脚猫本事,俺肚里清楚,可真不容易对付,以一对一俺不含糊,但要一起上俺就难敌了,谁知道黑影里一齐他娘的鸡毛子怪叫,半面鬼使皮昌这龟孙却不晓得也自哪个鸟洞里钻了出来,俺心里一紧,正想冲了出去,不料黎丫头竞胆大包天,先向半面鬼使杀了过去,俺深恐这妮子有失,忙着跟上,嗯哈,这一下可好,恰巧就陷入了对方重重包围之中!” 楚云微微一笑,道:“小嫱,你太任性了。” 躺在地上的凤目女,眼皮动了动,似嗔似娇的哼了两声,纤细的身躯微微一扭,好似在生气呢。 楚云爱怜的摇摇头,神态中流露出无限关注依恋,大罗汉又乘着空档牛饮了两口,愤怒的道:“俺刹时只见人头汹涌,刀光如雪,他奶奶的可真够歹毒,招招式式皆向俺黎丫头全身要害下手,俺咬着牙与黎丫头并肩抵抗,苦战了一个多时辰,结果总算他们失着,人多手杂,自己缠挡住了自己,俺拼着这条老命挨了几下子,护着黎丫头抢上坐骑突围而出,跑到天光,才晓得她也挨了两刀,这丫头却好生硬朗,一路上半声不吭,任那鲜血淌了一身……” 楚云轻沉的道:“一定是你们沿途采访白羽公子等人露了行迹,被五雷教属下眼线发觉,而老兄你这生像打扮,天下又只有一家,别无分号,五雷教恨你入骨,定是不会善于罢休,自然要即时召集人马,预谋围截于你,不过,奇怪的是,五雷教势力乃在沿海一带,却又怎会忽然伸展到此地来了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是巧合,否则.便是他们另有图谋,适逢其会罢了。” 狐偃罗汉向来路吐了一口唾沫,仍然气咻咻的道:“管他娘的怎么会事,俺们便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道行,那赖皮的战法还能用得几次!” 楚云冷冷的道:“他们曾经追赶么?” 狐偃罗汉颔首道:“追得可急哩,可惜他们上马晚了一步。再加以俺故意声东击西,引他们多转了两个圈子,才险险被俺跑掉,不过,据俺推测.他们必会追来,而且,时间山将不会隔得大久……” 楚云没有回答,走到自己坐骑之旁,取出一个檀木小盒,及一卷洁净绷带,用水囊里的饮水先为二人洗净伤口,再敷上药,细心的为他们包扎妥当,在包扎中。他缓缓的道出自己这两天来的经过,说得很简单,不过很扼要,未了,他深沉的道:“希望五雷教的朋友不要逼人太甚,血,流得太多总是不好的,但是,他们如要来,就让他们来吧,我说过,流人血者,人必流他血……” 狐偃罗汉吁了口气,道:“兄弟,只要宰几个元凶首恶,也就罢了,俺是说,若他们来,手下可别太过狠毒了啊。” 楚云闭目无言,狐偃罗汉想了一想,又道:“老伙计,俺在想……你对付那白羽公子与萧韵婷,好像,好像有点太辣手,一刀一个,岂不落得干脆痛快,何苦要这对好夫淫妇受那么多罪?自己在心里不也是存了个疙瘩……” 楚云缓缓睁开眼,眼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色,他冷漠的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伤身之痛,蚀心之苦,这一切的一切,老兄,与他们所受的惩罚来比,已是太便宜了。” 狐偃罗汉抽动了两下那小小的鼻子,使劲揉揉胖脸,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真诚而坦然的道:“兄弟,或者你对,俺只是站在另一个观点上做个劝慰罢了,其实,俺对这两个人的痛恨,只怕比你差不了多少……” 他停了停身,向来路观望了一阵,又道:“兄弟,俺到前面探探,你可得小心伺候着黎丫头,假如五雷教的小子们果真来了,恐怕又得忙上一场—— 楚云微笑点头,狐偃罗汉已吱牙一笑,一摇三摆却又十分快捷的飘然离去,粗壮的背影,显得有力而强悍。 缓缓的,楚云蹲下身子,轻轻摸向黎嫱那虽然苍白,而滑嫩依旧的面颊,黎嫱仍然闭着眼睛,却将面庞转向一侧。 楚云微感一怔,低沉的道:“小嫱,不高兴了?” 黎嫱沉默了一下,悄细的道:“我敢?” 楚云笑了,温柔的道:“别孩子气,小嫱,你知道这三天来我多想你?真想疯了,小嫱,我实在舍不得离你一步……” 黎嫱慢慢睁开她那一双清澈中又微带朦胧的眼睛,竞毫不闪眨的凝视着楚云,过了一会,她才幽幽的道:“想我? 未必吧,看见人家受了伤,不但不问一声,还数说人家任性,不先过来陪人家,却老是和假和尚东扯西拉……” 楚云体贴的抚摸着黎嫱的双颊,低声道:“小嫱,你别误会,我看见你身上染有血迹,心都要跳出来了,怎么会不关心呢?只是,小嫱,当我挟你下马的刹那间,我已看清楚你肩上的伤势只是皮肉受创而已,并不十分严重,所以我也不愿大惊小怪的吓着你,而且,我并没有离开你身边一步呀,我总要问明白到底是谁伤了你,也好找他们索回这笔债,情人,我宁愿有人伤害我,而不损及你的毫发,我宁愿你责骂我,而不愿你冒险犯难,小嫱,你该知道,假如我再失去你,在今生,我将永远看不到光明的日子 黎嫱一骨碌滚到楚云怀中,用一条手臂缠在楚云颈项上,鲜红的唇颤动着,她半闭着眼在呢喃: “不,云,我死也不离开你,我们今生,来世,永远永远都是夫妻,都是伴侣,我们千百年都不会散,真的,千百年……” 楚云轻轻摩姿着她那波浪般浓黑的秀发,尽情的吸嗅着那一缕缕甜蜜的白兰花香气,沉缓的道:“还痛不痛?还气不气?还怨不怨?” 黎嫱温柔得似一头小猫般偎藏在楚云怀中,怯生生的道:“不痛了,不气了,不怨了……” 楚云悄悄在她的秀发中印上一个吻,握起她的柔荑,轻轻的在嘴唇边揉擦着,一丝丝的软绵绵的,那滑腻得有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的纤纤玉指啊…… “云……”黎嫱轻呼一声。 “嗯……”楚云回答着。 轻轻动了一下,黎嫱面色红晕的道:“哥,这是白天,又是在路旁,尽管这里很荒凉偏僻,如果被人瞧见该多羞人……云啊,让我起来,咱们俩好好聊聊,行不?” 楚云悄然道:“行,不过,我要亲一下。” 黎嫱摇摇头,羞涩的道:“现在不要,这是白天嘛…… 哥,以后的日子正长,只怕你有一天会嫌我丑了,再也不愿亲我……” 楚云急忙道:“别胡说,我若有如你言,定遭雷劈电炙……” 黎嫱急忙捂住楚云的嘴唇,深挚而多情地凝注着楚云,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 而当此时—— 狐偃罗汉在远处俯身贴耳于地,忽然大叫道:“好他奶奶的一大群,老伙计,来也,来也……” 楚云悠闲的将黎嫱抱起,缓步来到斜坡之后,将她轻轻放下,温柔的在她额角吻了一下,沉稳的道:“小嫱,只准眼看,不准手动,当心你自己,我会找出那伤你的人来。 他所付出代价将会很大,小嫱,那不仅是相同的报偿。” 黎嫱深深的看着楚云,低柔的道:“算了,云,别为我沾染鲜血,真的,我原谅他们…… 楚云微微一笑,道:“但是,他们或者不曾想到愿谅你。” 狐偃罗汉又向楚云叫嚷了一声,而这时,一片如雷的急剧马蹄声,已经清晰而骤密的传到二人耳中。 19、板荡一剑 雷寂风息 楚云丝毫也不紧张,他悠闲地向前行去,狐偃罗汉已迈步如飞的跑了过来,一按腰缠的“金狐尾”咧口笑道:“伙汁,俺看哪,这遭又得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楚云凝眸望向来路,道:“老兄,蹄声很急,显示着来骑的众多,也显示着他们的焦虑与仇恨,唉,人为什么老是想不透那死亡的痛苦呢?” 狐偃罗汉呵呵大笑,混身肥肉一阵哆嗦,引得他身上的创口抽痛起来,他又连忙皱着眉道:“身上一痛,就令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老伙计,你方才说得真是天真,若是人人都能想到死亡,人人都预知自己的命运,那么,天下定会太平多罗。” 楚云淡淡的道:“或者、也更混乱了。” 狐偃罗汉这时已看到左边叉路尘头大起,尘沙滚滚,一行铁骑,正风驰电掣般向这边狂奔而到。 他龇了龇牙,道:“奶奶的,这些王八小子还以为他们是追来的要俺的命哩,若是他们明白他们即将看到的结果,保险不会来了,至少,哼哼,不会来得这么急了。” 楚云舐舐嘴唇,道:“老兄,若非逼到头上,我们最好少杀,我实在不愿再闻到血腥气,真的,我不喜欢整日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死尸。” 狐偃罗汉搓搓手,迷着眼看向前面,点点头道:“有道理,这把戏俺也腻味了——” 在二人说话间,无数铁骑已杂乱的纷纷停下,又在起落不息的马嘶声中排开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势,极迅速而利落的,马上骑士都已抛镫落地,兵器出手,每一双眼睛俱是毫不眨动的瞪视着楚云与狐偃罗汉二人,空气紧张,如临大敌。 在包围着二人的骑士中,一个瘦小老者排众而出,他全身劲装,气度沉稳,双目冷冷的瞥了楚云一眼,却朝狐偃罗汉不屑的道:“老狐狸,阁下自来便是畏强凌弱,善于见风转舵,今日,老夫看你还能钻到哪个狐窑狗洞里去?” 楚云在这老者始才行出之际,已然认出他正是往日在龙口城栽了一次大跟斗的老相好雷教第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 他的话声一落,狐偃罗汉已嗤着鼻子笑了起来,皮肉不动的道:“康老小子,昨夜你八字生对了,不过,也只能算是给老爷爷俺搓了个背,算不上什么大不了,俺只认为俺做了二十年来的无本生意,够得上脸皮厚了,却不料老小子你更较俺厚上一层。” 迅雷手康仰山两撇山羊胡子一翘,怒道:“放屁!对付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也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姓严的,今日老夫就选择这块好风水地,为你料理后事吧!” 狐偃罗汉呵呵一笑,道:“好个孝子贤孙,你爷爷俺心领了……” 一个魁梧的身形一闪,语声低沉的道:“康兄,报仇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何苦再与这老狐狸嚼舌头?” 狐偃罗汉小眼睛冲着说话的高大老人瞥了一眼,嘻皮笑脸的道:“老包,你又来凑热闹了,昨夜你赏俺两棍,俺着实受用呢,呵呵,只怕今天要挨揍的可要换成你了!” 这身材修伟,面如重枣的老者,正是那紫杖镇天包洪鸣,他这时毫无表情的自鼻孔哼了一声,道:“严笑天,随你说吧,毒链叟易兄,飞叉圣手吕兄二人的血债,眼前你便要连本带利的偿还,只有取你这条狗命,才能以聊慰故友在大之灵!” 狐偃罗汉伸手摸着鼓腾腾的肚皮,连连点头,口中道:“对、对、为友谋而不忠乎?老包你这做人朋友的可真够意思,来,让俺也与你拉拉手讲和吧……” 紫杖镇天包洪鸣呸了一声,掀开长衫,他那成名的兵器紫色竹杖已现了出来,迅雷手康仰山微微一招手,围立周遭的四十余名大汉亦悄无声息的缓缓向前逼进,情势在刹那间紧张起来。 楚云一直没有表示什么,他淡淡的向旁边看了看,平板的道:“康仰山,带着你的属下与包洪鸣回去,这段梁子自今而后一笔勾销,互不相犯,你若照着做了,五雷教仍是五雷教,你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五教头,在下也可勉强放过昨夜的过节。” 迅雷手康仰山似笑非笑的干哼了两声,目光阴阳怪气的在楚云脸上转了两转,轻蔑到了极点的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插嘴说话的地方,胎毛未脱,挂了一口臭剑在老夫眼前也敢来现世?真是可笑之极!你会有这份光彩与老夫有着过节?乳臭小子,侍老夫清理了严笑天,再寻你师父讲话!” 一个背脊微驼,满脸疙瘩的六旬老人此时缓步行到,他一抹那风干橘皮似的脸孔,冷森森的道:“问这小子的大人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二人一骂一讽,可乐坏了大罗汉,他眉开眼笑的全身乱颤,心里在忖思着:“啊哈,这一下子五雷教乐子就大了,他们要知道了楚老弟是何等样的角色,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乱打自己嘴巴,怨这张臭嘴胡说呢……” 楚云并没有十分动气,他倒背着手,闲散的道:“不论二位如何想法,在下总算把话都说明了,假如有了任何后果,至少在下在良心上可以不受谴责,现在,汝等究是欲和欲战?” 迅雷手康仰山气得满眼是火,他身旁背脊微驼的老人已斜着睨了楚云一眼,好像对方只是块木头似的:“乳臭小子,滚滚滚,别在这里丢你家大人的脸……” 狐偃罗汉撅着屁股走了两步,笑嘻嘻的道:“伙计,这位满脸骚豆子的老不死,就是五雷教的四教头,扬雷手白广,这老家伙使的是一柄九曲刀,昨夜黎丫头肩上那一下子,极可能便是他的杰作呢。” 楚云笑了笑,道:“四教头,你听见了?” 满脸疙瘩的老者——扬雷手白广,两只鼠眼一瞪,厉声道:“就算昨夜那女子为老夫所伤,你又能将老夫奈何? 哼!多年以来,老夫也不知教训了多少匪徒淫娃,也未见有人能拔下老夫一根毫毛!” 他正说到这里,一个尖锐而愤怒已极的语声已响自左面的斜坡上:“你胡说,谁是淫娃?你才是老不要脸……” 扬雷手白广气虎虎的转头望去,一个美丽的身段儿立刻影人眼帘,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蛋正冷如寒霜,丹凤眼儿一眨不眨的怒瞪着他,老实说,风目女那生气的模样,也是够迷人的哩。 狠狠咽了一口沫,扬雷手白广心中想着:“昨夜自己只晓得给了与狐偃罗汉在一起的那女子两刀,却未曾看清那个女子的年龄生像,哪知却是这般惹人喜爱,假如在白天,只怕早已下不了手,嗯,真个可怜生生的,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狐偃罗汉瞧着白广那一双色眼,心中不觉好笑,他也听闻过这位五雷教的四教头素有季常之癖,却不料真个如此,于是,大罗汉龇龇牙,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喂、喂、姓白的你尽睁着一对鼠眼呆瞧个什么劲?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那副尊容,他奶奶的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了不爱,连鬼也吓得死——” 扬雷手白广悚然醒觉,急忙回首怒目瞪向狐偃罗汉,迅雷手康仰山亦代其掩饰的大叫道:“严笑天,拿出你的兵器,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 狐偃罗汉呵呵大笑道:“只有你们五雷教四五个教头仁兄才想阉了做太监,俺老严不是汉子是什么?真是笑话!” 紫杖镇天冷笑一声,已缓缓向后退出,占取了适于出手的位置与角度,另外一个面色蜡白,却蓄着三络黑须的白袍老者,正率着三个神情剽悍的中年大汉,远远站在各人之后,这老者不言不笑,一直没有动作,不过,自他阴鸷深沉的眸子里,却可看出这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靠在最右角,有个面孔两边迥然不同的老人正在仰首望天,毫无疑问的那必是半面鬼使皮昌! 楚云冷淡的撇了撇嘴,道:“白广,伤她的果然是你?” 扬雷手白广微微一窒,忽道:“便是老夫又待如何?莫不成老夫尚畏惧于你?” 狐偃罗汉笑得令人呕心的耸耸鼻头,道:“老白啊老白,你即将明白你已霉运当头了。” 楚云仍旧没有生气,缓缓的道:“白广,那位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扬雷手白广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头一阵嫉意,他板着脸道:“便是你的老婆又得如何?” 楚云露齿一笑道:“你曾伤她,因此,我便伤你。” 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扬雷手蓦然暴跳起来,大叫道:“好个乳臭小子,你的狗胆倒真不小,本教头多年以来向未曾遇过如此张狂之徒,好、好,你便过来与老夫较量看看,哼哼,只怕那妞儿是谁的老婆还不一定,小子,你这福份休矣!” 楚云有趣的望着满面疙瘩的老者,他觉得可笑极了,这已年满六旬的老者,他心中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怎会有如此变态般的,对年青异性的爱好呢?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方才,白广那只望着黎嫱的眼神,口气中所无形透露出的酸意,楚云只要一瞥就可以察觉,他实在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人影微晃,凤目女黎嫱已悄生生的来到楚云身边,她怒睁着眼睛瞪向扬雷手,语气冷得像万年玄冰一般:“喂,丑老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了,怎么口里这般不于不净的? 谁是匪徒,谁是淫娃?你就是因为太不积口德,所以上天罚你驼背如虾,满脸斑疤。” 一口痰涌了上来,扬雷手白广几乎气得晕了过去,他努力翻了翻白眼,大口喘了两下,蓦然闪电般一巴掌打向黎嫱面颊,边大吼道:“我打死你这胡说八道的贱人!” 楚云冷然一笑,就当他的笑容甫自唇角消失之际,右掌已运起勾透力倏而扣向白广扇来的手掌,左掌却似流光猝现,斩向对方胸腹,双腿倏然尽起,分踢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镇天包洪鸣! 场中人影蓦然晃掠移闪,迅雷手康仰山连连旋出七尺,紫杖镇天身形急侧,反臂抖杖击去,扬雷手白广拼命收回扇出的右掌,倾力向外跃出,然而,因为楚云的攻击大部份是向他攻来,任是这位扬雷手避得多快,一件黑色长衫己“嗤”的一声自襟前一直裂到膝头,当人们的目光尚未将眼前的影像印人瞳孔之时,楚云又似地狱的幽灵般倏然跟进,几乎快速得仿佛魔神的多臂之掌,他双臂倏舞,左右开弓,“啪拍”两声清脆的响声骤起,扬雷手白广已满口鲜血的直摔出去! 在他身形跟追的同时,已避开了紫杖镇天的反击,扬雷手白广被他打得向外倒出,身体尚未仆地,楚云又如轻风一缕,飘然落回黎嫱身边。 黎嫱自始至尾,一直冷然站着没有移动,好像她早就知道白广那一掌打不着她,更好像她早已看到对方必有的结果一样,她是如此沉静,如此娇媚的站在那里,当楚云身影飞回,一抹甜甜的笑意已抛向楚云心中,醇厚极了,就是这嫣然的一笑,也令人有微醉的感觉呢。 迅雷手康仰山来不及再行攻敌,气急败坏的连忙趋前探视拜兄白广,待到四名五雷教下弟子将这位四教头扶起,他那一张风干橘皮似的老脸已成了一块大猪肝,既红又紫又肿,张嘴一吐,两颗大牙合着血丝喷在地上,他一只眼睛几乎睁突欲裂,声嘶力竭的大吼道:“暗箭伤人的鼠辈,你给老夫站着,老夫若不生撕活劈了你誓不为人!” 迅雷手康仰山一面为他拭去满口血迹,边低促的道:“四哥,你静一静,四哥,这不是胡叫乱吼的时候,先歇歇气,咱们合力拾掇这小子不迟……” 扬雷手白广瞪着眼珠子,手指楚云,咬牙切齿的道:“好小子,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年,刀山剑林,水里火里,全都上过下过,出过进过,料不到今日竞被你这小子辈暗算,今天老夫一定要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学了多少鸡呜狗盗的下作把戏?” 狐偃罗汉折了根野草咬在嘴里,慢条斯理,阴阳怪气的道:“驼子,你这就叫有眼不识金镶玉,有目不认太上皇,凭你们这两手三脚猫的把式,也想找人家的碴?也想欺侮人家大闺女?呸!你这两个大耳光还算挨轻了,换了俺,不让你脱一层皮才怪!” 迅雷手康仰山毫不理会二人的热骂冷讽,一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楚云,老实说,他这时心中已是震骇异常,因为,康仰山肚中十分明白,他们几人的一身武功,都可算是江湖上一流角色,尤其康仰山拜兄白广的能耐,他心里更是有数,料不到只在个照面间就被眼前这年青人逼得东躲西闪,手足无措,尤其是白广,更吃对方弄得大为难堪,除非这年青人有着一身高超无匹的艺业,实在已找不出更好的说明,那么,对方的所学又是如何超绝,竞能同时同地,一招之下逼使各武林高手招架无方,莫不成这许多老江湖真的全看走了眼么? 紫杖镇天包洪鸣亦十分纳罕的靠近身来,向康仰山低声道:“康兄,这年青人来路可疑,不知是何方神圣?兄弟尚想不出在当今武林之中,年轻一辈的那一个有他这一身本事?……” 迅雷手康仰山难堪的略一沉吟,艰涩的道:“看情形,严笑天有一这么一个帮手,事情又不好办了,照他先前的身法推断,这小子确实不易对付……” 扬雷手白广这时已经喘过一口气来,他怒冲斗牛的瞪了康仰山一眼,低吼道:“五弟,你就是这般畏首畏尾,顾虑多端,以前的事且不去说,愚兄我这个人难道就这么丢了不成?假如就为了这小子而鸣金收兵,非但我五雷教日后难以称雄江湖,连愚兄也无颜再对敌人,况且吾等目前高手云集,老夫使不信收拾不了这几个跳梁小丑!” 迅雷手康仰山有些疑难的道:“四哥,话是不错,但对方这小子功夫实在惊人,如吾等启端动手,则恐得不偿失……” 扬雷手白广哼了一声,粗着嗓子吼了起来:“不管这许多了,老夫今日拼着这条老命也要挣回一口气,你去问问三哥,他定然同意为兄之见!” 三人正在急促的低声商量,楚云已平静的笑道:“各位,在下素来有个习惯,这习惯便是任何事情,在下皆喜采取主动,适才在下已给了那位口不择言,形容可憎的驼背仁兄一个小小教训,现在,在下复向各位进一忠言……” 说到这里,他缓缓的抽出胯旁悬挂的苦心黑龙,“唰” 的一声插在面前五尺的泥地上,锋利而尖锐的剑端入土三寸,整个剑身都在急剧的摇晃,当每个人的目光迷惑的注视着那在阳光下流灿摆动的长剑时,楚云已冷冷的道:“当在下这插人士中之剑停止摆动前,各位便须离去,否则,便是各位选择了与在下拼斗的一途。” 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接着道:“朋友,你我素无纠葛,尚请抽手退出,异日我五雷教必当重报!” 楚云萧索的一哂道:“先以威迫,继之利诱,可耻。” 紫杖镇天包洪鸣双目紧张的注视着那摇晃的剑身,口中婉如的道:“朋友,想那严笑天与尊驾亦未见得有甚交情,何妨让他出来与吾等将前账清了?自然,老夫之意,是指的让他一个人出来担当……” 楚云伸臂,搂住狐偃罗汉肥厚的肩膀,深沉的道:“我们是手足兄弟,刎颈之交,福祸生死难舍弃,甘苦忧喜共与尝。” 大罗汉饱经沧桑,世故老练,这时却一阵激动,目眶中微微懦湿起来,他连忙装出一个笑脸,故意大声叫道:“好好的,就是要挑拨离间也不能像这么幼稚法,凭俺姓严的单打独斗也未见得将你们这批杂碎看在眼中!” 迅雷手康仰山连忙又道:“朋友……” 楚云冷淡的摇摇头,道:“剑,摆得慢了,时间就快到临。” 每一双眼睛都紧张而期切的望着那插在土中,已经逐渐趋于静止的利剑,它的摇动,现在,只剩下轻微的晃荡了,是的,时间就快到来,是凄厉或是祥和,完全取决于这瞬息间的选择了。 楚云收回搂在狐偃罗汉肩上的手臂,平静地下垂着,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五尺之外的长剑。 于是,一片死样的寂静。 于是,空气渐次在凝结。 剑身就快静止了,快了,快了…… 非常尖锐而刺耳的,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五雷所属,杀!” 楚云向语声传来之处飞快一瞟,已然看出那说话之人,正是站在远处一直未曾开口的老人——那面孔蜡白,留着三络黑须的老人。 于是,当他那“杀”字音落之际——人影倏闪,扬雷手白广急掠向前,意图抢夺楚云插在地上的长剑,同一时间,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镇天包洪鸣已自左右冲上挟击,周遭寒光映日,兵刃纷纷,像潮水般围攻而至。 动作是连成一气的,快得不能太快,就在扬雷手白!” 的五指尚差两分触及苦心黑龙的白玉剑柄之际,一阵轻风猝然闪过,另一只手已仅差一丝的拔剑而起,白广还来不及看清那夺剑之人究竟是谁,锋利的剑尖已怪蛇般倏而闪缩,径向自己咽喉刺来! 这像是一张连串而模糊的图片在急速拉扯,扬雷手白广完全没有时间看清一切,已被那突来的利剑逼得狼狈翻出九步! 一旁的狐偃罗汉已经与雷手康仰山斗在一处,凤目女黎嫱也不甘示弱的迎战紫杖镇天包洪鸣! 老实说,楚云的一身绝学虽已到达出神人化之境,但扬雷手白广也是相当高强的人物,他再不济也不至于在方才一照面间就挨了楚云两个大耳刮子,这完全是楚云猝起发难,他们又毫无防备之故,而最重要的,尚是这几位五雷教四好汉太低估了楚云的能耐,瞧不起对方,自然便有轻敌之意,往往,多少豪杰异士,英雄能人,便是吃在“轻敌”的亏上,为这两字栽了大跟斗! 这时,楚云身形闪晃如雷纵电驰,剑光上下翻飞,几招之下,已将扬雷手白广逼得连连倒退,手忙脚乱。 他目光冷峻而残忍的平机着,没有一丁点情感存在,手中利剑再次长掠之下,蓦而圈回,匹练过处,两名五雷教弟子已被拦腰斩死在地! 就在他剑刃上的血滴甫始洒落之际,两股白光已似飞箭般交叉绞到,来势之急、之猛、之狠,可谓至极! 楚云轻轻斜出六步,一剑又透进另一名彪形大汉胸腔,他头也不回,又迅速拔出反截身后,“当”的一片震响,已巧妙无比的挡开了正自后面追到的那两道白光。 脚尖在地上急旋,他已轻灵的转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蜡白的面孔,三络长须正迎风飘拂。 楚云冷冷一笑,反臂探剑又架开了扬雷手白广还攻而至的九曲刀,猝然右掠五尺,剑尖自一个五雷教弟子的腹下划过,在那大、汉的捂腹长号里,他又如疾风般连连挡出了那蜡自面孔老人的十一次猛击,这老人使的,是一对锋利而软韧的如带缅刀! 又是两次回旋,一度长刺,楚云露齿一洒道:“老朋友,你是黑手韩独?” 那面孔蜡白的老人双手双刀探霍如电,寒光白芒,仿佛风起云涌,又似流虹飞织,一口气劈出十九刀后,他寒森森的道:“小辈,老夫之名即将令你永世难忘!” 他的语尾尚未收逝,双刀似带般缠卷而出,又奇异的将手腕一抖,双臂的袖口内已猝而飞出两团黑乌黝亮的钢球,响着一片尖锐的厉啸,惊心动魄,而又力道沉雄的袭向楚云胸腹各部。 楚云一点也不惊慌,苦心黑龙上下点戮,左右砍截,连串的光影,划裂空气,猛悍而辛辣的劈到。 长剑像煞九天的游龙,倏而狂翻急舞,连片的剑芒扩展中,弯曲的刀影已斜荡而出,楚云嘴中“啧”了一声,大笑道:“好个黑雷手,好一柄九曲刀!” 在语声传扬里,他人已如鬼魅般飘掠出去,手起剑落,只在人们的呼吸间,又被他一路斩倒六人! 有点汗渍自楚云发际渗出,他顾不得抹拭,双眸环视,已发觉风目女正在吃力已极的陷入层层包围圈中,紫杖镇天杖影霍霍,遮天蒙地,尚有十数名凶神恶煞似的五雷教徒似在周遭往回围攻! 凤目女的剑术亦属不弱,尤其是一身轻巧的纵跃术更为高明,目前,她完全凭靠着那超绝的身法在灵活而狡钻地应付着四周的危机,但是,显而易见的,这位美艳少女己有些架不住了。 那边——狐偃罗汉的“金狐尾”闪掣流烁、长戮、短刺、回绞、反缠,俱是凌厉无比,冲起如飞虹,翻转似龙腾,金芒弹溢,今人目眩神迷。 和他对敌的迅雷手康仰山也施出混身解数“密雷十九殛”,双掌拿、劈、挑?沉雄威猛,快捷犀利,再加上另外一个黑道高手——半面鬼使皮昌的助战,已逐渐占取上风。 半面鬼使皮昌,与狐偃罗汉同为当今江湖黑道上两个独脚巨泉,但是,二人的心性作风却完全遇异,皮昌为人阴沉,心思细密狠毒,无论明拿正取,做案之下俱是不留活口,狐偃罗汉虽是与他做着相同的买卖,性格却极为热情豪爽,将忠义二字看得比生命还重,尤其是下手轻易不肯伤人——自然,这是说假若没有人逼他的话,这位罗汉虽然其貌不扬,然而,内心的仁慈却是无可否认的,二人在外的名声相差无几,却自然而然的应了同行是冤家的这句话,再加上以前为了抢夺“金鞭银钩”那对玉佛的事,彼此之间更是水火难容,而半面鬼使更是深欲除去狐偃罗汉而后快,于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碰见了五雷教康仰山等人专程来此为一个黑道大豪祝寿,更在狐偃罗汉的疏忽中得悉了他的行踪,因此,才会有昨夜今天的一幕。 这时,人声叱喝,呼喊不绝,刀光剑影,闪耀生辉,楚云已在一瞥之下,看明了眼前的形势,他才待向前跃掠,斜刺里三条人影已成鼎角之势包抄而上,三柄同样的武器——紫金刀,亦同时连成一片三角形的光影罩到! 苦心黑龙的锋刃,一颤一弹,一道浑厚的光墙已蓦然筑起,“当”“当”连响,三柄紫金刀被震起老高,微微一闪,楚云已飞身而起,在空中猝而转侧,又将追来的黑雷手韩独的攻势避过,在一轮快如迅雷电火的快攻中,再度杀退了满脸大汗的扬雷手白广,于是,有如一头大鸟,优美的落向风目女黎嫱身旁。 黎嫱正架开了两柄单刀,全身一缩,又巧妙的躲了包洪鸣劈来的五杖,而另外一只花枪,已泛着精亮的光芒刺向她的背后。 于是,就在那只花枪隔着黎嫱的身躯尚有三寸之际,便仿佛忽然间空气都凝结了一般,再也刺不进去——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正抓在枪杆之上! 握枪的五雷教徒,是个满脸络腮的大汉,他急忙转首瞧去,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人,那抓着枪的手掌已倏而抬起,正好打在他下巴之上,于是,那庞大的身躯,竟像朵棉花似的一个跟斗翻跌出五步之外! 黎嫱目光回转,正好看见那只花枪在她身后掉下,那冤家,正朝自己露齿一笑——那一口牙齿,多齐多白啊。 楚云手中剑趁势前递,一抖一颤,已准确无比的拨开了紫杖镇天的竹杖,他左臂搂着黎嫱纤腰一个大旋转,右腿飞起,两名五雷教徒的额角血如泉涌,惨号着栽倒尘埃。 紫杖镇天包洪鸣气得大吼一声,紫杖泼风似的汹涌的挥来,楚云洒脱的笑笑,剑刃如蛇似的黏上了对方的兵器,又猝然顺着滑溜的紫竹杖身削下,在包洪鸣的杖影纵横里,他犹能拿捏得如此正确,的是不易了。 于是——包洪呜重枣般的面孔一变,亡命似的抽杖后跃,趁着这个空际,苦心龙微一伸缩,像煞蛇信吞吐,又自一名五雷教徒的目眶中穿进拔出,连带出一片血浆残珠。 凤目女黎嫱长剑格开了三件兵器,她有些寒栗的道:“云……留留手,我有点怕……” 楚云身上的散发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他紧了紧搂着黎嫱腰际的手臂,剑如银河群星,点点洒洒,一口气逼开了周遭的围攻者,口中低促的道:“不,嫱,我有饶人之心,人无饶我之意。” 他又狂涛般连出二十九剑,道:“小嫱,韩独与白广又上来了,我可以个人之力牵制他们,你去协助严大哥,别忘了小心自己。” 黎嫱在楚云维护之下,已根本用不着如何出手,她也早想急着去帮助狐偃罗汉,这时,她急促的道:“哥,你也小心……” 楚云长笑一声,抱着黎嫱,身形笔直飞起,在空中一个盘转,悄然亲了心上人儿的鬓角一下,黎嫱则已掠向狐偃罗汉拼斗之处。 但是——另外一条人影,却有如流星的曳尾,骤然自横里飞起,快速得难以言喻的横撞向黎嫱正在飘落的身躯,一条弯曲的刀光,如魔咒般指向黎嫱胸前! 这时,黎嫱落地的方向正好凑上那柄泛着冷芒的尖刀,她的力道已经用老,如想躲避闪挪,显然已是不可能了。 狐偃罗汉金狐尾正好挡开半面鬼使皮昌的六掌九腿,迅雷手康仰山复又猛冲而上,他正侍迎拒,目光无意中一斜,已然看清了一切,陡然间大罗汉冷汗迸流,他几乎已拼了命的猛冲过去,根本已将随时可以攻来伤害自己的眼前敌人置诸一旁,迅雷手康仰山趁时大吼一声:“嘿!” 双撞掌,猛劈狐偃罗汉后背。 同一时间,狐偃罗汉恍若未觉,披肝沥胆的狂吼:“黎丫头……” 其声凄厉哀绝,有如老狼垂死前之曝号,白猿失子后的悲啼。 这声音像煞一根弹力极强的钢丝,猛然扎入楚云耳中。 他此刻身形尚未落地,目光急飘,一种本能反应促使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会事,右臂猝挥,手中的苦心黑龙已快得不能再快的长射而去,像永恒的光芒倏闪。 一切的经过,仿佛是远古的时光一下了流到了现在,像是流星的芒尾瞬息明灭——黎嫱的惊恐尖呼忽然响起,她正在极力扭闪而那弯曲的刀尖已插进她的左臂,但是,在这永恒的刹那,那执刀之人已似乎没有力气继续再刺下去——苦心黑龙冷森而窄薄的剑锋,正深深透过他的咽喉,剑身飞来的巨大劲力,更将他戳撞出九步之外,活活钉死在地上! 几乎分不出先后,楚云的身影猛然扑来,但是,他并不是来到黎嫱身边,而是扑向狐偃罗汉身后! 双方的动作之快,已来不及用任何言语传达,哪怕只是一个字——当楚云身形飞到,迅雷手康仰山的双撞掌正好沾上狐偃罗汉衣衫。 于是——楚云双目己在猝然间变为血红,他用力拉着狐偃罗汉的衣领猛力向外摔出,双脚已连续翻飞踢去,几声”劈” “碰”大响倏起,狐偃罗汉连连翻滚出寻丈之外,黎嫱面色煞白的踉跄退后三步,迅雷手康仰山则满口鲜血的倒栽出七尺开外! 极为快速的,半面鬼使皮昌两边完全迥异的面孔,现露着狰狞如鬼的杀气,一个箭步冲向狐偃罗汉,抖掌便劈! 楚云厉叱半声,回身拦截,他的脚步适才移动,两股如带似的白光已霍然卷到,寒气袭人。 像是一块颓石,楚云蓦然倒向地面,身躯一旋,宛如一个大轮盘般转动起来,扑来之人正是黑雷手韩独,他狂笑一声,刀光赛雪般纷纷飘落,袖口中的两枚钢球上下飞舞,招招式式,俱是击向敌人要害。 电光石火般二人连连交换了五招,楚云心急如焚,他双手忽然一拍地,头下脚上直飞而起,双脚竖立如锥,奇异的蹴向韩独双眸! 黑雷手韩独不由吃了一惊,速忙撤身后退,钢球呼啸中分左右撞向楚云胫骨,缅刀二并为一,顺着楚云裆前割下! 就在那二枚钢球已沾着他的裤管,他已忍着胸腔痛苦猛然吸了一口气,随着他的吸气,整个身躯已似劲矢般奇妙而不可思议地倒飞着自黑雷手肩头穿过,这时,钢球“当”的互撞,缅刀划空而落——楚云几乎有些怜惜的在地擦过韩独耳旁时曲指扣下,当他的身形踉跄落地,黑雷手韩独已脑浆迸流的尸横就地,头顶上,赫然有着五个指孔印! 不用回头,楚云已经自一声闷嗥中知道这必然的结果,他目光急忙回转,已发现了一幕惊人的惨像——在七尺之外,狐偃罗汉混身浴血,面孔扭曲,双目怒瞪欲裂,手中却在挥舞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胸前插着他那金芒闪闪的金狐尾——那是半面鬼使皮昌,每挥舞一次,狐偃罗汉鼻孔与嘴巴里便冒出一股鲜血,他正在用皮昌的尸体招架着两名中年大汉的攻击,那两名中年大汉,正是方才曾经阻拦他的手执紫金刀之人,地上,尚躺着另一个,他的头颅已被击得血肉模糊。 自狐偃罗汉擎尸挥舞的空隙里,可以看见他一身肥肉已被剖裂开好多条血肉翻卷地可怖伤口——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巴,肚皮上更被刺破了一个洞,蠕动的肚肠,已有小半截溢了出来。 楚云愤怒得几乎晕了过去,他强打精神,奋力赶去,双眸又焦虑的回视周遭,只见混乱一片,那心中系念的人几——凤目女黎嫱,正头发披散,仿佛疯狂般拒敌着紫杖镇天包洪鸣的猛攻,另外,尚有五名五雷教徒在协同围杀,他的苦心黑龙,却正背在紫杖镇天的背后。 于是,楚云心中迅速的做了一个估计——也是决定,他知道,若在一句话的时间里赶回,尚可救下黎嫱,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但是,狐偃罗汉此刻比黎嫱更危险,若先救黎嫱,则狐偃罗汉必定丧生无疑,一是友爱,一是情爱,到底孰重孰轻? 楚云紧咬着下唇,内腑五脏像被掷在火里燃烧,全身冷汗淋漓,他不回头,不敢再想,四肢颤抖着向狐偃罗汉那边赶去,这距离是如此短促,甚至不及他平常的随意一跃,但是,在目前,竟又如此迢远,仿佛永远也赶不到似的…… 20、大难不死 情趣盈盈 汗水自楚云发脚眉睫淌流,流在眼里,迷蒙酸涩,流在嘴里,咸苦沉滞,他方才在拼力救援狐偃罗汉时硬挺着用右胸接了迅雷手康仰山一掌,虽然,康仰山已被他双脚实实地蹴中下腹丹田,但他自己亦受了相当的内创。 于是,事实上十分快捷,在他却觉得漫长迟缓,事实上仅是一瞬,在他却好似过了千百年,很快的,他已来到狐偃罗汉身前。 大罗汉早已神虚力浮,气喘如牛,舌头发硬的大吼着:“他奶奶个熊,五雷教的三执事,俺老严便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也是拖着你们三个王八蛋塾底!” 那两名精壮大汉面色木呐而深沉,一言不发,紫金刀越发加力砍劈,半面鬼使皮昌的尸体,已被他们斩得支离破碎了。 楚云用力吸了一口气,内腑一阵抽搐绞痛,他红着眼大叫一声,抖掌便击向两名大汉中靠右边的这一个。 这名中年壮汉冷哼一声,反手就是连环九刀,泼风似的搂头盖脸砍向楚云,芒影挥霍,寒光凛烈! 楚云在那九条光影的交织下,丝毫不做闪躲,身形略一摇晃,已奇妙无比的揉身而进,踏入这中年大汉洪门之内,显然楚云的身手已令这大汉吃惊了,他大叫一声,偏刀急削—— 慢了一分,仅是慢了一分,犀利的刀锋冷光才泛,这中年大汉的内腑五脏已在狂喷的鲜血中被楚云的勾透力破膛抓出,他的同伴正吃狐偃罗汉手抓的尸体逼出六步,见状之下,尚不及在脑中思虑应该如何行动,一大团血淋淋,黏糊糊的蠕动肠脏,已迎头飞拍到他的面孔上,紧接着半面鬼使皮昌的破碎尸体亦结结实实的整个撞在他身上,于是,紫金刀在半空舞了一道空虚的弧光,斗大的头颅,己在楚云竖直如刀的铁掌斜劈下与身体分了家,当这大汉的尸体尚未沾地,楚云已疯虎般喘息着反扑向黎嫱这边,而此刻—— 凤目女黎嫱的手中剑正被紫杖镇天包洪鸣一杖磕飞,黎嫱的衣衫上染满了血迹,秀发披散,她无助的瞥了一眼脱手飞去的长剑,没有一丝呻吟,像一块颓石般晕绝于地,于是,五柄单刀,在紫杖镇大的狞笑下同时自五个不同的方向劈落。 楚云的身影,在这时恰好扑到,他像煞地狱里闯出的厉鬼,全身是血,不顾一切的冲入刀光冷芒之中,悍不畏死地扑伏在黎嫱身上,抱着黎嫱向外滚出,“呱”“呱”的刀锋擦贴而过,楚云衣破肉绽,血肉迸溅,同一时间,他的双腿也似横地的铁杵,猛扫而过,于是—— 五名五雷教徒齐声惨曝,每个人的下身都自膝盖以下被生生扫断,白森森的骨骼附沾着猩红的血肉,似乱柴般暴飞四迸! 紫杖镇天包洪鸣一张紫脸已涨成血红,他喉中像兽般低吼着,紫色竹杖狂舞猛砸,骤雨般重重落下! 楚云这时已来不及再行闪避,他咬着牙,仍旧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黎嫱,左臂奋力横迎而上,右手倾注全身之力,猝然一挥,一阵尖厉的长啸倏起,当他的左臂一连被对方猛击了十一杖时,紫杖镇天包洪鸣也像一堆废絮斜斜摔去五步之外,他的额心眉际,不偏不斜的深深插着一件闪亮物体——鬼位矢。 没有喘息,没有停歇,楚云双目怒睁欲裂,自血红的朦胧中,他看见残余的十数名五雷教徒正纷纷抢身上马,气急败坏的欲待逃奔…… 一丝残酷得令人不敢注视的冷笑刹时浮上楚云唇角,他的右手伸人左边的皮囊中一摸一抖,三枚火龙弹已飞射而出,当那十数逃骑正在推挤窜逸之际,那三枚火龙弹已轰然爆裂,三团熊熊的火球瞬息迸溅扩展,像一大片火网般卷罩而落,一股强烈而令人窒息的硫磺味道充斥的空间,于是,一幕悲惨的景像又凄怖地展现了…… 人在翻滚哀号,其声惨厉得有如狼嚎鬼哭,马在狂嘶冲窜,其嗥悠长颤栗,鲜红的火舌在人马身上燃烧,焦臭的炙肉气息在四周飘散,翻滚的人在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撕着自己的面孔五官,冲窜的马匹前蹄昂举痉挛,乱奔乱踢,好一场可怕而令人永难忘怀的修罗图啊。 楚云双眸有些呆滞,近乎麻木的注视眼前的一切,他喉咙于裂如火,内腑在翻滚抽搐,像是有人在用手扯动着,缓缓的,他强自定了定神,爬起身来,躺在地上的凤目女黎嫱脸色惨白如死,气如游丝,眼睛紧闭着,披落的长发,被鲜血湿透了的衫裙,衬着周遭的景况,楚云不禁打了个寒栗,他俯下身去,颤抖着把试了一下黎嫱的脉博,探探她的鼻息,于是,极度疲惫的面孔上,逐渐升起一抹安慰的微笑,像是阴翳中的一线阳光。 是的,还不致于到了最为严重的地步,楚云又匆匆检视了一下黎嫱左肋的伤口,那道伤口可怖的——或者,在别人身上又不会有这种感觉了,一股股的鲜血,正自伤口中向外涌出。 楚云连忙取出怀内的一方精致檀木小盒,拿出其中各色各样的药材,先为黎嫱拭净伤口,敷药止血,然后为她匆匆包扎起来,又亲哺了一粒“固血丹”到黎嫱口中,非常谨慎的,他将这位美丽的情人抱起,踉跄行向狐偃罗汉那边。 大罗汉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坐着,闭着眼,油亮的面孔上汗水与血水混成一片,假如你看得仔细,那么,你便会发现在汗与血的掩盖下,他的神态是如何痛楚疲乏。 沾满了血迹与泥污的双手,紧紧捂在肚皮上,全身满布的可怖伤痕,血水尚在津津流淌,他翻着眼皮,舌头不停的舐着嘴唇,咻咻的喘息声远近可闻,胖脸上的肥肉,更在微微的抽搐颤抖…… 楚云见到狐偃罗汉的模样,心中起了一阵极大的动荡,他目眶中有着酸涩湿润的感觉,缓缓放下黎嫱,楚云摇摆不稳的半蹲到大罗汉的身前,抹抹眼角的泪痕,他语声喑哑的道:“老兄,还挺得住么?” 狐偃罗汉艰辛而痛苦的睁目呵呵大笑,然而,这笑声又包含了多少血肉揉合的壮士豪情:“伙计……俺也真…… 真是多福多寿……老天……大约一时还不想……不想叫俺归位,呵呵……若非有你……兄弟……只怕俺这福寿…… 也就难全了……” 楚云让脸上尽量带着微笑,道:“老兄……你肥头大耳,不是短命之像,你也死不得,将来,我与小嫱的儿女,还得拜你做干老子呢!……” 狐偃罗汉抽搐着笑了,笑得高兴,笑得激奋,虽然,这笑里含着泪:“好……好极了……俺早就有……有这个期望……呵呵……干儿子……老弟……快,快给俺探探伤处……看看这条老命还活得下去不?” 楚云含笑点头,扶着大罗汉平躺在地上,轻轻拿开他捂在肚皮上的双手,楚云的双眉已皱了起来,他跪在狐偃罗汉身旁,小心翼翼的为他拭擦伤口周遭的血污,又仔细将那肚皮上的伤处翻开,向里诊视,半晌,他开始忙着为大罗汉止血、敷药,又匆匆将他身上的新伤旧创调治包扎,好一阵,楚云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身血渍斑斑的站起。 这时,他的双腿已经酸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了,脑袋晕沉,四肢欲折,双目看到的尽是一片朦胧,尽是阳光洒下的大小圈点,天空好像在转动,大地宛如在摇晃,他的胸口又是充满了翳闷与郁气,像是一大块积血累塞着…… 在目前,楚云最大愿望,便是想找个阴凉地方躺一下,如有可能,最好能痛痛快快的睡一大觉,但是,楚云明白,他这时万万不能睡下,否则,非但面前这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会伤重致死,便是自己也极可能永远醒不来了,是的,在重伤之下,在力疲神虚之后,在头顶烈毒的阳光炙烤中,一个健壮的常人也或者受不了,何况他们已在生命的怒浪中挣扎了这么久! 自他怀中摸出的搂金翠盒中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楚云和着唾液吞下肚去,这粒丹九除了可以顺气畅血之外,尚含有极为强烈的兴奋作用,可以刺激精神,暂时消除困乏,在吃了它后,或者可以支撑一时——楚云由衷的希望着。 闭目养息了片刻,楚云满删的行到紫杖镇天包洪鸣的尸体之旁,拿回他的佩剑——苦心黑龙,嘬唇打了一个失去中气的嗯哨,然后,他抱起仍旧昏迷未醒的黎嫱,又待弯身搀扶狐偃罗汉,当他的手指尚未触到大罗汉的身躯,大罗汉已忽然睁开眼睛,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黎丫头……” 楚云抬抬手臂上的黎嫱,狐偃罗汉目光才一接触那张美丽而惨白的面庞,已蓦然全身一震,号啕大哭:“俺方才还看见你抱她过来……不料这丫头已经去了,俺只当她是暂时晕绝,这些应该五马分尸的五雷教畜生……兄弟啊……你也忍得住……俺不问,你也不提,都是俺这老厌物作的孽啊……” 楚云明白,在这种血淋淋的杀戮之后,在强烈的日光下,在重伤后的迷离神智中,一个人都会过度的敏感而又有着神经质的,容易受惊,容易冲动,更容易产生错觉。 他柔和的笑了,在黎嫱紧闭的唇上一吻,鼻孔里依然飘人一阵幽淡的白兰花香,虽然,那两片柔唇没有清醒时来得滑腻,轻轻的,楚云道:“老兄,你静下来,勿使创口破裂,小嫱没有死,真的没有死,只是与你一样受了伤,待你痊愈之后,她又会亲手端一整盘辣子鸡丁快你朵颐……” 狐偃罗汉像个孩子似的摇头不信,哭得异常伤心,涕泪纵横:“不……你骗俺……可怜这丫头……她的脸孔比蜡还苍白……俺见过的死人多了,黎丫头的面色与他们一样……毫无血色……冷得像冰……天呀……兄弟,你宰了俺吧……都是俺害了你们……黎丫头啊……可怜……像一朵花,就这么谢了……谢了,天啊……” 缓慢而轻灵的,楚云的手指点在狐偃罗汉的“黑甜穴”上,大罗汉嘴巴还张着,已无力的垂下颈子睡着了。 楚云拍拍他的肩头,沙哑着喉咙道:“睡吧,老兄,我真羡慕你……你还能舒适的睡一觉,而我,我尚要照拂你们跋涉长途,使你们恢复生命的光彩……” 望望周遭,楚云沉重的摇摇头,是的,这一片惨厉,一片凄凉,若有人看到,或者会惊骇失色,会镂记心版直至终生,或者,在若干年后,惊人毛发的幽灵鬼火,又会在附近老人夸张的恐怖描述中飘游游荡。 双日驹已在面前,楚云前面抱着黎嫱,后面扶着狐偃罗汉,吃力的登上马背,这神驹的四蹄扬开,却平稳而安适,好似,他也知道驮着的主人受不得颠簸呢。 隔着五六里路就是落月湖,那藏着这美丽湖泊的山峦便在眼前,可是,在七天前,楚云却实在无法赶完这五六里路,更攀上半山的湖滨,于是,他就在这短促的路程外,暂时借住了两间破陋的竹篱民房,这两间陋舍的主人是一个年老的樵夫,无子无嗣,孤苦伶订,但是,因为如此,却有着绝对的清静与安温。 用精致而烁亮的细小银针,楚云为狐偃罗汉缝合了全身的伤口,敷上了最名贵的药料,以世间难求的丹九为其内服,在他精深的医术下,这位江湖独脚巨枭不用多久,又可以啸傲江湖了。 黎嫱最重的伤势,便是肋下被刺的一刀,可幸那一刀因为楚云及时抛剑施救,而令那凶手失去了继续用力的机会,所以,那一刀只插进肌肤三分,并未伤及内脏,主要的,黎嫱当时的惊恐气怒,才是她晕倒过去的主因,于是,同样的为黎墙悉心医治扎。 洗净了双手的血污,全身的疲倦,倾倒了一盆盆的污水,碎烂的衣衫,楚云满意而解脱的凝望着屋内外安详睡去的二人,自己再由大夫变成病者,为自己内外的创伤逐一调治,直到那狰狞的死神病魔远扬了…… 七天来,三人的伤势均已大有起色,除了楚云可以行动自如外,黎嫱与狐偃罗汉均尚不能起身,楚云抱恙侍候着二人,却尽量避免与他们交谈,以免在二人病痛中牵挂伤神。 现在,他又端着一碗稀粥进入里间,黎嫱已垫着一个蓝布枕头坐了起来,神色之间,虽然清瘦憔悴,却另有一股清新而柔弱的柔态美。 她睁着大眼睛,静静的瞧着楚云进来,将稀粥置于床头,又静静的瞧着楚云向她轻轻一笑,转身欲出。 “楚云。”黎嫱古怪的叫了一声。 楚云赶忙回身,以指比唇,悄声道:“少说话,多睡、多吃、多补、别乱想、别动气,你会痊愈得很快。” 黎嫱冷冷的道:“我晕睡了几天?” 楚云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大约三天吧,小嫱,你问这个干什么?” 黎嫱又冷冰冰的道:“那么,我这几天来一直晕晕沉沉的……” 楚云忙道:“不错,因你流血过多,又引起了并发症,衰弱过度,因此,你多半是睡着,而这样最好,可以将连日来的疲劳养息过来……” 黎嫱瘪瘪嘴,那模样俏皮极了:“于是,你就落得自由自在,整天把我摆在这里,不管我是否寂寞,不管我是否需要你,只是到时候送吃的来,送汤药来,然后,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丢给我一个缺少意义的微笑,生怕我缠着你似的快快跑开……” 楚云着急的摇手道:“不,小嫱,你别瞎猜,我怕打扰你的宁静,影响你的心绪,所以不敢和你多说话,其实,我恨不得天天磨在你身边……” 黎嫱小嘴一嘟,哼了一声:“鬼才相信,我知道你怪我不听话,害你为我担心,就故意用这种方法折磨我,报复我……” 楚云舐舐嘴唇,否认道:“小嫱,我怎会有这种无聊想法?我又怎舍得折磨你,报复你?我总不能在你养伤的时候老是垢贴不休的令你讨厌呀!” 黎嫱扭了扭身于,柳眉儿轻轻一颦;楚云关切的道:“别,小嫱,别动啊,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合,再裂了可不是玩的,千万要注意小心……” “注意小心?”黎嫱仍然扳着脸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根本早就清醒了,我怀着满腔热望,要向你投拆我的感触,我的所思,我的感激,但你却总是怪模怪样,阴阳怪气,进来一下就走了,当我每次醒来,想你,要你,却又看不见你,找不到你,我空虚极了,寂寞极了,但是,除了你,谁会来安慰我?谁又能安慰我?可恨你骗了我的心,又讨厌我,要是你不喜欢我,你可以任我在日前那场杀伐中死去,又何必假慈悲的来救我?假如你要抛弃我,也在我死去以后,或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又何苦在我伤痛中给我这样大的打击?我知道,我现在很苍白,很难看,你不喜欢我了……” 说着说着,黎嫱己双手捂面,轻轻啜泣起来,双肩耸动着,鬓发微见散乱,这妮子,在哭泣的时候,也够让人心施摇晃…… 楚云手忙脚乱的坐到床沿,仲臂就待环搂黎嫱香肩,黎嫱用力避开,却扯动了伤口,微微呻吟了一声。 “唉,唉……”楚云急得唉声叹气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嘛,你们女孩子就是这么古怪,别人原是一片体贴好心,让你们一想,便完全走了样了,我是真怕你不舒服,所以强忍住自己的思渴不敢与你多缠黏,其实,我哪里会有一丝儿外心,真是冤枉透了……唉!” 黎嫱放下手,泪痕斑斑的抽噎着道:“你走开,你不要靠近,我现在变丑了,不用你可怜,就算我从来不认识你,就算我一辈子守着爹娘不出嫁……” 楚云又试着去搂黎嫱,嗯,这回,她仅是轻轻的,象征性的动了一下,就装做不知道似的任由楚云揽着了,楚云心中一笑,口里却道:“乖,宝贝,别哭,叫人家看见多不好意思,假如你精神真的好了,我巴不得马上来陪你,一天到晚腻着你不离开,直到你讨厌我了……” 黎嫱哽咽着哼了一声,仍旧恨恨的道:“别花言巧语,又来骗我,这几天来,你冷落人家也冷落得够了,那这么简单,几句话就算了?哼。” 楚云涎着脸,凑上嘴唇,低柔的道:“情人,来,亲我……” 黎嫱转过脸去,冷冰冰的:“别不害臊,谁希罕亲你? 你去亲别人吧,我没有这个福气,也没有这个兴趣……” 楚云搂着他的手臂紧了一紧,深沉的道:“那么,小嫱,请原谅我,你不亲我,我就要亲你了……” 黎嫱柳眉儿一竖,两只大眼睛一瞪,道:“你敢!” 楚云笑了,有些古怪的瞧着黎嫱,嘴里“啧”了两声:“我敢?真是令人好笑,丈夫不能亲吻他的妻子,这算是哪一门子规矩?我非要试试,看你能奈我何?” 黎嫱寒着脸,道:“你动我一下,我就叫喊……” 楚云手臂逐渐用力,将黎嫱斜斜推倒床上,当然,他暗自小心,不使这美丽的玉人扯动伤口,然后,他似笑非笑的道:“娘子,你就看我敢不敢。” 黎嫱无力而软弱的闪避着楚云凑上的嘴唇,但是,她只躲开了两次,已被楚云的嘴巴堵个正着,咿唔着不能出 良久啊,这醇胶般漫长的一吻。 黎嫱轻轻用齿尖咬着楚云的舌头,自唇缝中恨声道:“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 楚云闭着眼,受用的微笑了一下,嘴唇又紧紧合拢,含糊不清的道:“咬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黎嫱移开面孔,轻轻地捶打着楚云:“你真是魔鬼…… 我将来一定会被你害死……” 楚云握住他的一双小手,爱怜的道:“小嫱,别再说死,你永远不会死,就像长春的翠柏,欣荣的草茵,不断的流水,轮转的日月,永远息息连贯,无尽无绝,假如,上天允许我对你作这样的祈愿,那么,小嫱,但愿让我们一起去……” 深深的沉默含蕴着这位凤目之女的千万柔情,她怔怔地凝注着楚云,半晌,始悠悠的道:“云,我们大约在前世已经是冤家了,我现在看你,好像我们已相识了几十年,几百年一样,我觉得你是如此熟悉,如此亲近,宛如你在我的意念中,心坎上,早在很久以前已根深蒂固了,云,我们真的有缘?你告诉我,我不会失去你吧,甚至在千古以后,我也不会失去你?” 楚云语如深川幽谷中的回音,深邃而荡人心弦:“不会,小嫱,你与我,是永不可分的,任谁也不能拉开我们,任谁也无法阻止我们,纵使时光消逝,岁月悠悠,或者我们的肉体肌肤已化为灰烬,但我们的灵魂,精神,仍会紧密的契合相拥,或者,在九泉之下。” 黎嫱又抽噎着啜位了,但这次不是伤心,而是欣慰与高兴,她自动吻着楚云,一遍又一遍,在泪水沾流在两张面孔上,在她的颤抖中,这位美丽的少女低悄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弃……” 楚云吸吮着她的泪水,真挚的道:“连理九世,勿舍勿离……” 四张唇片又胶合在一起,像蜜汁般甜。像烈酒般醇,像天地在缩小,像万物归于永寂…… 难舍难分,却又得暂时分开,楚云体贴的扶着黎嫱靠在枕上,手指轻绕着她的秀发,默默的抚弄着,黎嫱微阖双目,道:“哥……” 楚云温柔的道:“嗯?” “在前几天那场血战中,”黎嫱缓缓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怎么办?” 楚云叹息了一声,道:“小嫱,我不许你说死字,这个字实在令人恐惧,用在我身上,老实说,我并不怕,但是,却万万不能用在你身上……” 黎嫱展颜一笑,道:“我是说,假如,这只是一个推想的虚语而已,我也不愿意死,如果死了,就得不到你,就看不见你了,就亲不到你了,我只是说假如,哥,假如,你会怎么办?告诉我嘛……” 楚云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在杀尽那些人后,将凶手剁成肉泥撒于大地,然后,调治好严大哥的创伤,接着,小嫱,我就来寻你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地方等你?”黎嫱竞有些着急的问。 楚云舐舐嘴唇,嘴唇好似有些干裂,他轻轻的道:“夫妻是属于同一精血,纵然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是呼吸相应,气息相通的,我们的魂魄有长丝素系,这长丝隐于天渺地深,有影无形,它缚着你,也拴着我,不论到哪里,不论在何处,我们都会在一起,飘于云霄,比翼不舍,荡于黄泉,连理不弃,我抓着你,你拉着我……” “天啊……”黎嫱埋首楚云怀中,又感动得哭了起来。 楚云轻轻拍她的肩头,倏然道:“小嫱,现在,你大约不生我的气了?不怀疑我了,你应知道,当我失去而又获得时,我会多么珍惜这重获的果实。” 黎嫱抽噎着点头,她明白楚云指的是什么,这很显然,她更后悔自己的任性与苛责,当你知道一个人的心是血红的,那么,你便不该再去剖开一次证实了,这会显得太多余。 其实,楚云并不责怪黎嫱的任性与气忿,当一个人在伤痛之后,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她必是极端寂寞而渴求慰藉的,对自己心目中的恋人更甚,有一点小不如意,或有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就会敏感的联想到很多,思维更会向狭窄处流泻,而这一切,只要她经过渴念的人坦诚相慰,也就烟消云散,恢复正常,因此,这是应该谅解的,何况,真正的互爱,便在于永恒的忍让与赤裸裸的纯挚啊。 房间里静静的,静得可以听见血液的流转,心儿的蹦跳,这已是近黄昏的时分了,一抹夕阳,正自窗槛射入,淡淡的,有着梦样的迷蒙。 黎嫱斜倚在楚云怀中,悄细的呼吸着那特有而熟悉的男性气息,她的一只小手,轻轻在楚云的手臂上抚摩,忽然,她睁大眼睛,卷起楚云宽大的袖口,惊骇的道:“云,这是什么?” 楚云那古铜色的手臂上,正浮印着一条条的青紫瘀肿,虽然,这痕印已消褪了许多,在这时看来,却仍是如此令人惊悸。 楚云淡淡的道:“紫杖镇天包洪鸣的杰作,一共十一杖。” 黎嫱异常心疼的道:“他怎么打得着你?我记得这老头子一直在追我——他好狠,竟然打得这么重,我恨死他了……” 眨眨眼,黎嫱脱口道:“对了,云,你这手臂上的伤痕一定是为了我,是不是你抢过来救我的时候被他伤着的?这老……老混帐……” 楚云亲亲她的颈项,一笑道:“你还恨他于吗?以后,他永远也不能再伤我了。” 黎嫱咬着下唇,半晌,始疑惑的道:“哥,你是说?……” 楚云闭闭眼,道:“是的,这十一杖,我已取了他的生命作为代价,我本想不伤他,我也不是为这十一杖索债,但是,他却欲置你于死地,使我无法再原谅他。” 黎嫱有些吃惊的道:“哥,我忘了问你,五雷教的人有几个生还。” 楚云唇角浮起一丝冷煞的微笑,他平静的道:“没有任何一人生还,同样的道理,如若他们得胜,我们三人也没有一个会生还,彼此都是一样,干干净净,斩草除根。” 黎嫱感到全身都在发冷,她有些颤栗的道:“多少天来,云,我己看见你自两场大血战中浴血进出,云,我总是忘不了那引起恐怖的垂死者面孔,那血淋淋的锋利凶器,那令人毛发悚然的哀号,这一切,大使人惊悸了,甚至会在睡梦中压迫着我,多可怕啊,云,别再杀人了,除了有人想夺取你的生命,否则,你就饶别人一条生路吧……” 楚云沉默了一会,道:“天下的一切事物,本来都应该和祥而安溢,充满柔美与平实,不应有着大多的尖锐及突出,这些,正好似每个人的心性,都应该善良而淳朴,和易而可亲,但是,小嫱,这只是一个幻想,不可能达到的至善至美之境,最少,在现在是不可能达成的,人性间充满了险恶,狠毒、自私、嫉妒,名利,为了争夺这一切,为了求取更高的欲望,人类间的杀伐不断发生,冲突便无尽无止,争执便日甚一日,小嫱,老实说,我已差一点脱离这些束缚,不过,小嫱,你却应谅解我对亲仇的痛楚,或者,我有时手段过份,也请看在我身为人子,心尽全孝的份上,不要太责怪我,没有人愿意整日呼吸血腥的空气,也没有人愿意在耳中索回着死亡者的号叫……” 黎嫱想了很久,低柔的道:“云,我很了解你,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直觉的希望你对人对事都保持最大的仁爱,有着最大的忍耐……” 楚云深深颔首,感唱的道:“你说得很对,我也明白,不论为了什么,双手沾染了大多血腥总不会是件好事,冥冥中,老大的眼在注视着你……” 黎嫱又想起了一件事,轻轻的问:“云,严大哥的伤好了几成?我看你为他也操了好大的心,半面鬼使皮昌差一点要了严大哥的老命呢……” 楚云有趣的一笑,道:“皮昌在严大哥中了康仰山一记双撞掌后,乘机扑去下手,哪知道老狐狸受了内伤却是鬼计多端,他装死躺在地上,直等皮昌掌力沾身,在相距不及五寸的狭小空间里反手一‘金狐朝日’扎入皮昌脸膛,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里,皮昌当然猝不及防,被严大哥一刺而中,但严大哥自己却也挨得不轻,幸亏他的金狐尾出得及时,令皮昌在受创下无法发挥全部掌劲,若是慢了一步,我临时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如今也就用不着我再为他操心了……” 说到这里,楚云又笑着道:“老实说,大罗汉确是一位忠肝义胆,豪气于云的好汉,更是一位值得信赖与倚重的挚友,小嫱,他对你我的爱护,已不是用一般虚浮的言语可以表达的了,诚于中而形于外,这只要一眼即可看明,如若没有这种情感,要装也是装不来的,这一辈子,我交定他了。” 黎嫱开怀的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哥,他真好……” 楚云又亲昵的低下头来,道:“小嫱,我已答应他,咱们将来的第一个结晶,一定拜他做干老子,你说,这该是一件多妙的事?” 黎嫱俏脸蛋儿一阵酌红,羞得钻进楚云怀里,咿唔着不肯回答,楚云轻轻在她腋下搔了搔,笑道:“如何?你也不会有异议吧,怎么不说话呢?” 黎嫱仍旧闷着声没有回腔,楚云大笑着哈她的痒,二人一扭一缠已搂作一团,黎嫱喘息着,笑着,呻吟着,有气无力的捶打着楚云,一面令人感到舒适的拧着他,咬着他。 忽然,楚云停止了动作,将这玉人儿扶好,关注的道:“小嫱,伤口又弄痛了?” 黎嫱故意蹩着柳眉儿,哼了两声,却是不理不睬,楚云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仰着脸想了一下,低声道:“情人,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多日前,金钩银鞭的那对翠佛你可还给人家了?那对翠佛虽然值钱,我们也用不着,何况,值钱的玩意我多得很……” 这一说,黎嫱可光火了,她重重的自了楚云一眼,恨声道:“我早就遣人还给他们了,哼,你当我是什么?大洪山的金银财宝多得不可算计,我会希罕那对翠佛?再说,有你这位武林泰斗,江湖大豪在后面逼着,我有几个脑袋敢不还呀?不过,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当时我之所以乘机下手,目的只是好玩,决没有一丁点贪念……” 楚云连忙陪笑道:“宝贝,你别想差了,我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人家怪可怜的,咱们又何苦砸人家饭碗呢?在江湖上混饭吃,除非你自己家当厚,否则,也相当不容易……” 黎嫱阵了一声,凤眼几一瞪:“这还用得着你说呀?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哼,论武功,你是比我强上千百倍,论武林经验,江湖世故,姓楚的,大洪山的黎大小姐可不含糊你!” 楚云豁然大笑道:“好好,算我含糊你如何?丈夫怕妻子,总算不上丢人吧?古今一体,惧内者豪杰多有……” 黎嫱面庞红得娇艳欲滴,她羞涩不堪的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厚脸皮的,还没正式……正式到那一天,就把如意算盘打好了,左一个结晶,右一个妻子……真不害臊……” 楚云故意摇头一叹,道:“唉,以后的日子可难得过了,咱们成亲之后,只怕要天天顶鸡毛掸,跪马桶盖哩……” 黎嫱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笑道:“这个当然,莫不成本姑娘还替你叠被倒洗脚水?你要是敢不听话呀,哼,就休想我睬你一下。” 楚云正待再调笑两句,却发觉室内光线已黯,他温和的道:“好了,小嫱,别斗嘴了,来,我喂你吃点稀粥 黎嫱瘪瘪嘴唇,道:“不要,人家自己可以吃嘛,而且,人家现在又不饿……” 楚云没有回答,回身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稀粥,在唇上试了试热度,拿到黎嫱面前,轻轻的道:“别淘气,让我喂你,慢慢吃,这几天来,你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别饿坏了身子,这可不是玩笑之事。” 黎嫱自己伸手接碗,边嘟着小嘴道:“假情假意,前几天不喂人家吃,现在看见人家生气了才来献殷勤,我不嘛,我要自己吃。” 楚云笑笑,深长而悠缓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弃,连理九世,勿舍勿离……” 21、伊人在伴 亲仇莫辨 像是一道电流在这有着一双美眸的少女身上通过,她全身机灵灵的一颤,凝注楚云,慢慢的靠在枕上,眼帘微阖,小嘴儿轻轻张开。 楚云悄然道:“爱我?” 黎嫱点头,楚云又道:“永远?” 黎嫱再点头,于是,楚云充满了安慰与欣悦的吁了口气,他举碗至唇,自己食了一口,又轻轻凑近黎嫱唇边,哺喂入她口中。 极快的,一碗稀粥已去了小半碗,黎嫱低低的道:“哥……我吃饱了,实在塞不下去,假如……假如你要……要亲我,你就亲嘛,别再加上别的陪衬……” 楚云笑着放下手中瓷碗,用嘴唇吮干了黎嫱小嘴四周的水渍,满足的道:“好甜啊……” 门槛上的布帘子忽然一掀,一个胖大的影子冲了进来,敢情外间已掌起油灯了,那胖大影子正是狐偃罗汉,他进门就坐在一张缺了条腿的大竹椅上,用一根细竹竿将门帘掀开,边呵呵笑道:“抱歉之至,俺又煞了你们小两口子一次风景,不过,这次可不是瞎捣乱,而是俺的肚子在唱空城计,不祭祭五脏庙是不行的了。” 楚云一笑道:“老兄,别客气,你先吃吧。” 狐偃罗汉摇头道:“不成,咱们一起吃,他奶奶的,光从床上移到这椅子上,就像他娘的走了十万八千里一样困乏,伙计你别老是缠着黎丫头,也该侍候侍候俺老哥哥了。” 楚云拍拍黎嫱,低声道:“小嫱,你先躺躺,我马上回来,这老小子不是要我侍候他,八成是他又要央求我给他酒喝了。” 黎嫱大眼睛一眨,道:“就给严大哥喝嘛,我记得你酒囊里足有满满一壶……” 楚云摆摆手,道:“这怎么行?他创伤未愈怎能喝酒? 如果因此再犯了别的毛病可就棘手了,你等等,我就来。” 说着,楚云大步行到外间,狐偃罗汉收了竹竿,放下门帘,摸摸全身缠得重重实实的绷带,苦着脸道:“伙计,俺整整有七八大没有一滴灵芝露进口了,你就发发慈悲,救救俺这受苦受难人,赐俺一杯灵芝露吧……” 楚云含笑不语,举著挟了一块萝卜于,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一面将粗瓷碗里的米饭大量拨向嘴中。 狐偃罗汉望望楚云那若无其事的面孔,又看看桌上的三碟素菜,不由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一个劲的嘀咕:“这算什么场面嘛,他奶奶的,俺还算不上出家哩,怎的却像是真当了和尚一样,吃起素来了?连一点油星子也找不到,唉,可怜俺伤后之身,不滋补滋补怎么受得了啊,唉,俺好苦的命……” 楚云实在想笑,却强忍住了道:“老兄,正因为你是伤后之身,所以才必须忌油腥荤腻,更不能饮酒刺激精神,云弟曾以补丹及人参汤为你增血顺气,日日不息,所以,滋补已是很多的了,过份了反而不佳。” 狐偃罗汉恨恨地拿起筷子,闷头吃饭,边含混的道:“娘的,那老樵夫见了银子就眉开眼笑,每天收你三两纹银,便完全听你使唤,三两银子可吃一桌全席了,却顿顿都是这几样鸟菜,又做得口味差透,倒足胃口,和他商量换换花样,他却只会向你身上推……可恨可恨,俺一朝痊愈,非塞一泡尿到这老小子口中不可……” 楚云只笑不答,很快的,他已吃完站起,用丝帕抹抹嘴,然后走到大罗汉的床边坐下,轻松的道:“布衣可暖,菜根自香,吃惯了鸡鸭鱼肉,换换这乡村口味不也很美妙么?而且,那位老樵夫现在整日为吾等做饭挑水,又让出房屋,也算相当不坏了,责人总不能太苛啊。” 大罗汉哼了一声,三大碗白米饭早已下肚了,他满腹牢骚的道:“苛?哼哼,俺们是凭了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吃这粗茶淡饭,住这陋室破屋,俺只要稍能行动,便立即回落月湖,这个万象宫俺可无福消受,真有些吃不住劲,一天到晚,嘴里淡得一点味道都没有……” 楚云哈哈大笑道:“说来说去,你仍为吃,食色性也。 古人殆不欺我。” 狐偃罗汉摸着大肚皮上的绷带,闭着眼道:“人不为吃,何苦生诸尘世?俺懒得与你多说,这几日来,俺一肚子不是味,人一生气,就吃得少了,唉,每顿只能吃个三五碗 楚云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抚着胸口,正自床上站起,而一个陌生而又寒冽的语声,已接在他的笑声后响自门外:“大洪山山野村夫,左拐子宋邦求见楚云。” 这语声来得突兀而冷森,仿佛自遥远的天际,无边的黑暗中忽然飘来,有着令人惊惧与震撼的力量。 狐偃罗汉怔了一怔,随即努努嘴,悄声道:“怪了,这老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啦?他奶奶的来得真怪,像从天上掉下,地里钻出……” 楚云极快的在脑中思忖着如何应付这个突来的变化,他略一沉吟,向狐偃罗汉使了个眼色,沉着声音道:“远来的是客,本当出迎,奈何夜色已深,言意未明,诸般有所不便,尚请二当家的进门一晤。” 其实,楚云所以不迎出去,并非有所畏惧,实在是怕室内有创伤在身的黎嫱及狐偃罗汉有失,来人出现的突然,这意味,朝坏的方面打算,总比朝好的方面打算来得贴实些。 于是—— 那冷竣的语声又沉缓的响起:“尊驾尚知老夫之名,老夫对尊驾亦颇不陌生,如此,则老夫告罪入内了。” 狐偃罗汉拾起倚在椅旁的竹竿,急促的低声道:“伙计,这左拐子宋邦为大洪山二瓢把子,武功奇高,心性狠毒,又是火爆粟子脾气,不到必要,千万不要翻脸动手,别忘了黎丫头与你的将来,这老小子虽然来得奇怪,却也得留步退路……” 楚云尚来不及问为谁留步退路,一个中等身材,环眼浓眉的五旬汉子已缓步进入室中,来人相貌不恶,只是嘴角至耳际,却有着一条新月形的疤痕,这条疤痕十分显明而刺目,破坏了不少这人面孔上的调和。 楚云大步迎上,抱拳为礼道:“宋瓢把子?在下楚云。” 这五旬大汉穿一身钉满铜钮的皮衫裤,每一颗铜钮都擦得雪亮闪耀,头上包着一块长可及肩的虎皮头巾,骤然一见,会留给人们一种威猛而剽悍的感觉。 来人亦抱拳回礼,沉稳的道:“不敢,大洪山乔掌第二把交椅,左拐子宋邦便是老夫。” 楚云连忙为他搬了一把竹椅,请他落坐,来人——左拐子宋邦,一双环眼从进屋时起,便一直没有离开过楚云,当楚云为他搬椅子时,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与惯常的礼貌,一丝有着荣幸意味的微笑,却难以察觉的浮上了宋邦的唇角。 楚云搓搓手,尽力让脸上带着笑容,他这时的心中多少有着几分尴尬,是的,他现在与大洪山的关系十分微妙,可算敌人,也能说上朋友,算是仇家,又安知不是亲家?有这些复杂的因素,就不能单纯的蛮干,就算不为了任何人,也不能不为黎嫱这妞儿着想啊。 左拐子宋邦着实向楚云全身上下打量了良久,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珍罕之宝一样,半晌,他的目光才转向狐偃罗汉。 狐偃罗汉呵呵一笑,抱拳道:“严笑天便是俺,请二当家恕过俺老严有伤在身,不能起立迎近之罪。” 左拐子宋邦笑了笑,耳际的疤痕一动,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好说,严兄倒是多礼。” 说到这里,他不待大罗汉回答,已转首向楚云道:“楚兄,老夫来意,未知楚兄可知一二?” 楚云望着这位威名远震,雍容深沉的大洪山二瓢把子,心中想道:“奇怪,闻说这位左拐子宋邦脾气极为暴烈,怎的现在却如此温和?” 心中在想,口里忙道:“请二当家的恕过在下愚鲁,二当家来意,在下尚不甚了了。” 22、危机四伏 有惊无险 左拐子宋邦含有深意的笑笑,双目棱棱有威地注视着楚云,慢慢的道:“楚兄扬名江湖,乃是近年来之事,然而,楚兄名声崛起之快,却似旭阳之东升,令人骇异敬佩,冀境黑道霸主赤手擒龙所属首遭歼灭,一笑夺魂黄极之百角堡亦被阁下杀得干净,烧得彻底,跟着,灰旗队,莽狼会相继倾倒,玄凌院中兜鍪双豪与三羽公子也无一幸免,不久前,年高德劲的大罗汉金环江一飞和他的老伙计范五栽于阁下手中,这些江湖上的帮会组织,顶尖角色,俱非易缠,尤其领导者皆属能人异士,手下奇材车载斗量,阁下能在这短暂的时光中将他们一一击溃,除非有超绝之功力,惊人之智慧,否则是办不到的,由此看来,今日武林雄主,恐非阁下莫属了。” 楚云淡淡的一哂,道:“二当家的如此谬奖,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左拐子宋邦一拂他的虎皮头巾,神态威严的道:“七日前,五雷教更被一个年青后辈击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在七日前参与那一役的五雷教上下诸人,无一生还,连仅有的几名重伤者,亦在说出经过后咽了气,那年青人,据老人推测,大约亦是阁下吧?” 楚云戒备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左拐子宋邦点点头,道:“果然不差,敢做敢为,是一个大豪士,大丈夫的气概,不过,就只怕是手段太毒辣了一点。” 楚云背负着手,让一抹微笑浮在脸上,却没有作声,左拐子宋邦看着他,仿佛略一沉吟,又道:“自然,老夫不会忘记,大柳坪的一场血战,我大洪山遣出之人也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楚云咳了一声,谨慎的接着道:“二当家,此事在下毋庸隐瞒,亦不用推倭,大柳坪之战,不错,是在下及所属而为,但是,当时贵山各位兄台亦未免过于逼人,言谈形态,不留丝毫退路,在下实在是在忍无可忍之下,方始动手……” 左拐子宋邦哼了一声,双目中精光暴闪,但随即又哈哈一笑道:“楚兄,此时此地,吾等不谈此事,以免破坏了眼前之和谐气氛,你说是么?老夫尚有一事请教阁下……” 楚云脑中一转,已猜到几分,他露齿微笑道:“便请示明。” 左拐子宋邦轻轻抚摩着袖口上的雪亮铜钮,沉着的道:“老夫不喜虚套,亦不愿转折,老夫请问,大洪山敝瓢把子之千金现在何处?尚请楚兄赐告。” 楚云果然猜得不差,他平淡的道:“二当家忽然问起黎姑娘,未知有何意图?” 在这里,他言语中用“意图”两字,已是含有几分强硬的口气在内了。 左拐子宋邦乃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的经验阅历自是异常老到,他察言观色,已知对方心中不愉,但是,他一点也不惊慌,仍然沉稳的道:“老夫猜想,楚兄应该明白老夫与黎姑娘的关系深浅。” 楚云略一颔首,道:“不错。” 左拐子宋邦又道:“黎姑娘已下山数月,却是行踪不明,敝瓢把子十分焦虑,老夫更是心忧如焚,食不知味,楚兄知道,敝瓢把子伉俪年事已高,膝下却只此一女,受逾生命,珍若掌珠,如若万一有个长短,敝瓢把子夫妇将如何善处?而沾染关系者更如何卸责?” 楚云已听出宋邦语气中己含有的火药气味,他忍了一忍,尔雅的道:“二当家,想黎姑娘亦已成人,并非稚龄髫童,她如意欲返家,自当已返,没有人会加以拦阻,更无人会存心不善,这一点,二当家恐怕想差了。” 左拐子宋邦双目骤睁又阖,心忖道:“耳闻楚云这小子技业超绝,智慧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无讹,嗯,可得好生应付才是……” 想着,他已缓和的道:“楚兄,话虽如此说,难为天下父母心,做长辈者,没有不关切自己子女的生活的,黎姑娘乃一孤身少女,在外游荡如此之久,于此江湖风险日甚,人心每况愈下之时,再如何自慰,总是不能释怀的。” 楚云双目低垂,已在默默考虑起来,而这时—— 里间的门帘一掀,一个屠弱而窈窕的身影,扶着门框缓缓行出,左拐子宋邦目光一瞥之下,急忙站起,那纤弱的人儿已检袄为礼道:“宋叔叔,馥儿向你老人家请安。” 左拐子宋邦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去,半扶半搀的将黎嫱安置在椅子上,边慈祥的而急切地道:“丫头,你受伤了?气色怎的如此灰败?近来过得可好?有谁欺侮了你?怎么也不回山?至少也得带个信呀……” 黎嫱就行了这两步,已着实喘息了一阵子,她顺了顺气,娇憨的将头靠在左拐子宋邦身上,语声有些暗哑的道:“叔,你还问人家呢,你的馥儿差一点就将这条小命送在五雷教的那些人手中了,若非云……楚云,馥儿今天也见不着你老人家了……” 左拐子宋邦心疼的急问:“五雷教?他们哪个伤了你? 伤得重不重?” 黎嫱唔了一声,丹风眼儿一眨:“他们几十个人一起上,老的少的都有,又是刀又是剑的,馥儿挨了好多下,身上更被那扬雷手白广刺了一剑,痛死馥儿了……” 像霹雳忽起,左拐子宋邦大吼一声,双目暴睁的道:“好个五雷教的么魔小丑,石隙蛇鼠竟然也敢与深山虎狼争一时之短长?就此一端,我大洪山已可兴兵讨伐,杀他个片甲不留,鸡犬难存!” 黎嫱撒娇似的扭了一扭,语声腻人:“别生气嘛,气坏了身子可不是玩的,扬雷手白广已叫楚云除了,其他凡是动手的五雷教徒,没有一个活着回去的,叔,这还不是一样替你老人家出了气吗?叔啊,你可千万发怒不得……” 左拐子宋邦像服了一颗顺气九似的,刹时面露笑容,抚着黎嫱的一头秀发,开心的道:“唉,你这丫头,真叫你爹娘与宋叔叔宠坏了,女娃儿家吧有像有这般野的?你不知道这多月来你爹娘与宋叔为你操了多少心,担了多少忧?大洪山上下已是惶惶不安,鸡犬不宁,大批人马分向四处寻找于你,连宋叔叔这一把老骨头也被你累得整日奔波,东跑西走,一处跟着一处,一地追到一地,唉,你这妮子……” 黎嫱轻轻的用脸颊在宋帮怀中揉着,边痴憨的道:“叔,你老别生气啊,酿儿是待不住嘛,整天闷在山上多腻人,馥儿也不知道你老人家与爹娘会急成这样,要不,馥儿早就回去了……” 她说到这里,俏眼儿一飘楚云,又道:“至少,也会带个信回去……” 左拐子宋邦又爱怜的道:“丫头,你的伤如何了?白!” 那老而不死的杂碎,提起来就令为叔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了他!” 黎嫱娇媚的一笑道:“快好了,只是身子有点虚……” 宋邦叹了口气,道:“唉,还说好了?看你小脸儿自成这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叫你娘看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呢,这几个月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妥?” 黎嫱咬着唇儿一笑,点头道:“好极了,整天吃的是大鱼大肉,睡的是锦榻软垫,就是常常被一个人欺侮……” 宋邦环目又睁,疤痕闪亮,他怒道:“谁?谁敢欺侮你? 丫头,告诉叔叔,看叔叔不将这小子生劈八块,五马分尸!” 黎嫱“噗哧”一笑,眼波横黛,向楚云那么刁娇地一脱,轻轻的道:“不行,叔,那人可好着呢,长得漂亮,智勇双全,既温柔,又体贴,就是有点儿别扭,不过……” 宋邦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不过什么?” 黎嫱凑过小嘴,悄声儿道:“不过,馥儿的心已交给他了……” 左拐子宋邦“啊”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道:“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这件事情只怕不会像你想的这般容易……” 黎嫱长长的“嗯”着,哭兮兮的道:“叔,您得替馥儿想法子啊,要不,馥儿就一辈子不回山了,叔与爹娘永远也没有馥儿了……” 宋邦惊恐的道:“丫头,你胡说些什么?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有多爱你,你宋叔叔是多疼你?假如你有了什么长短,你爹娘与宋叔叔将如何过日子?宋叔叔至今犹独身未娶,视你如己出,这么多人的希望系于你一身,你竟也如此不孝么?” 黎嫱大眼睛眨呀眨的,泪珠儿盈盈的道:“叔,馥儿一向孝顺你老人家,馥儿侍候你喝酒,哪一次不是亲手做两样小菜?馥儿服侍你奕棋,哪一遭不是亲自送上点心香茗? 冷了,馥儿替你老人家送去精绣的松柏长春锦被,热了,馥儿在你老人家背后摇扇取风,你老笑,馥儿陪你,你老忧,馥儿分担,前年你老人家卧病,馥儿哪一样不是亲手奉侍? 一连三月,都是衣不解带,亲侍汤药,你老病愈后,摸着馥儿的脸蛋说:呵呵,叔叔病了三个月,反而胖了几斤,我的丫头可消瘦多了……” 左拐子宋邦迷着眼睛,面庞上洋溢出一片极度的安慰与欣愉之色,他目光迷蒙,仿佛在缅怀着那一段往昔承受的孝意…… 黎嫱幽幽的叫:“叔……” 宋邦悚然一惊,掩饰的抹去眼角因感动而溢出的丝丝泪痕,慈爱的道:“丫头,心肝,你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黎嫱垂下头去,怜生生的道:“叔,馥儿的事……你老人家……” 宋邦咬着嘴唇,沉吟良久,双手十指在不停的搓揉,黎嫱看得真切,她让两颗泪珠儿夺眶而出,凄切的道:“叔…… 这件事,想你老人家也早已得到消息,江湖上更已传开,如不从他,又叫馥儿去就谁?叔啊,馥儿的贞名厉节,全在于此,假如万一……叔啊,便让可怜的馥儿来生再孝顺你老与双亲吧……” 左拐子宋邦大叫一声,抱住黎嫱,激动的道:“好女儿,乖宝贝,叔叔答应你了,可别再提那些不吉祥的话,叔叔一定会支持你,为你设法,你父母与叔叔怎舍得下你啊……”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也太任性了,这件事,怎么可以由姑娘家自己出口嘛?还有,你爹那里,也得费一番周折呢,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实,宋邦之所以一进屋便对楚云十分和缓,主要的是他认为生米已成熟饭,总不能为了以前的一场冲突便连那小馥儿也不顾了啊;这时,黎嫱破涕为笑,她拭去泪渍,轻轻的道:“不要紧,爹那里,有娘去说……”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起来,拍着黎嫱肩头:“好丫头,果然巧心思,你爹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娘,也罢,叔叔亦拼着与你爹闹上一场,若是他不肯答应的话……” 她们在娓娓相谈,楚云则默默的站在一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欢喜得紧,血液流循加速,手心冷汗涔涔,自然,耳朵也伸得长长的。 狐偃罗汉半阖着眼,二人的言谈却听得一字不漏,他想笑,又不敢笑,肚子里紧得回虫都在扭跳:“啊哈,黎嫱这丫头片子,可真是个小妖精,一张小嘴甜得腻死人,嗲得叫人全身两百八十根骨头发酥,这妮子柔得像水,媚得像花,娇嫩得像珍珠,玲珑得像七窍心肝,可笑左拐子宋邦叱咤江湖中三十余年,名震大江南北,却对这丫头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云在听见宋邦已经答允之后,几乎高兴得大叫起来,他好像已看见了那幅美丽而醉人的远景,那含羞于风冠红绸下的美眸,那闪耀着喜悦的红烛,那连理并幕的金色大喜字,那喧天的乐鼓声,宾客的道贺声…… 嗯,多美,多迷人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现在,楚云不得不佩服黎嫱的心思之灵巧,言词之动人,自然,更使他感动的,尚是这玉人那坚决不移的爱,一个女孩子,能当着他的情侣之前,鼓起勇气向她的长辈亲自开口提婚,这,除了以深厚无匹的爱为基础外,又有什么会令她如此大胆,如此不顾一切? 于是—— 极快的,这陋室中不调和的空气已迅速消散,方才的一丝敌意亦化解于无形,黎嫱心里甜甜的道:“叔,你老人家一定知道这人是谁了……”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道:“为叔老眼未昏,双耳未聋,如何不知?” 黎嫱俏脸儿在苍白中浮起一抹奇异而动人的红霞,美极了,娇极了,有一股脱俗凌波的诱人韵息,她低柔的道:“叔,准啊?” 左拐子宋邦笑得合不拢嘴的道:“此人么,远在天边,不能相见,若近么,近就在眼前。” 他说到这里,面色一肃,沉穆的道:“楚兄。” 楚云赶忙收敛心神,正容道:“不敢,不才在此。” 黎嫱向楚云着急的一瞪眼,嗔道:“你这人怎么了?还敢与叔叔称兄道弟?” 楚云一拂衣袖,长揖到地,恭谨的道:“晚辈楚云,谒见二当家宋前辈。” 狐偃罗汉在旁看得心里一麻,暗忖道:“这一下可好,他奶奶被黎丫头片子硬压下去一辈,楚伙计想人家女儿做老婆还情有可原,俺却怎生是好?这太划不来了,无缘无故找了个长辈回来……但是,俺又与楚伙计是兄弟,总不能上下不分,含糊过去啊……” 他正想着,左拐子宋邦已回头向大罗汉飘了一眼,毫不放松的道:“严兄请了。” 狐偃罗汉如何体会不出左拐子言中之意?他恨得一咬牙,一横心,一跺脚,抖着嗓子道:“不……不敢,严笑天谒见……前……前辈宋二当家……唉。” 大罗汉龇牙咧嘴的在话意上“唉”了一声,黎嫱己回头瞪了他一眼,柳眉儿倒竖的道:“严大哥,你叹什么气嘛? 宋叔叔较你年长将近十载,而且,我叫你大哥,云哥也叫你大哥,总不成我们现在改称你大叔吧?哼,你也不会好意思答应呀……” 大罗汉眼睛发直的窘在那里,半晌,才慌乱的道:“是,是,说得对,说得对,嘿嘿,呵呵,这个,这个辈份要分清楚,是的,要分清楚,千万错不得,嗯,乱不得……” 左拐子宋邦打蛇随棍上,满脸正经的道:“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嗯,楚贤侄,严贤侄,且请免札。” 楚云有些尴尬的睨了黎嫱一眼,那丫头片子正抿着唇儿在笑,狐偃罗汉则苦着脸坐在椅上,险些又叹了口气。 左拐子宋邦在室中来回踱了两步,沉缓的道:“楚贤侄……” 楚云咽了口唾沫,忙道:“晚辈在。” 宋邦双目注视着楚云,严肃的道:“楚贤侄,你可是真心诚意的对待小馥儿?” 楚云真挚的道:“晚辈待她,较自己生命更为珍重。” 宋邦紧接着道:“永不遗弃,永不辜负?” 楚云深沉的:“永不。” 他闭闭眼,又道:“前辈,吾等此刻此时,已毋庸再做虚套,笼统言之,以在下之一切功名成就,愿甘心随着嫱妹自居后辈,已可看出晚辈居心如何,前辈定然明白,武林中人,将名声与辈份是看得如何重要。” 左拐子宋邦颔首不语,过了片刻,道:“那么,楚贤侄,大柳坪之战,吾方伤亡累累,老夫之前卫四紫龙更无一生还,这笔账,未知贤侄如何交待?须知这亦是贤侄与馥儿之事的最大阻碍!” 楚云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他坦然的道:“前辈,大柳坪之战,乃发生于晚辈与嫱妹相爱之前,况且当时双方毫无渊源,遇到那种情形,自然只有按照江湖常理处断,以血还血,以眼还眼,成者在,败者亡,假如在大柳坪那一役中晚辈等战败,无论死活,亦只有认命……” 朝左拐子宋邦奇异的一笑,又道:“事已至此,且晚辈与大洪山之关系已全然改观,自仇家成亲家,当然事情便不能如此说法,目前,晚辈对此事除了愿致最深的歉意外,并以黄金万两,分赠当时贵山伤亡之人,再负责赡养伤亡者家属一连三代。” 老实说,在武林中闯荡,主要的便是一个名,一口气,名不能稍辱,气不能稍竭,就要凭着骨头硬,性格强,才能令他人敬佩,才能扬名立万于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将志节荣辱看得比生命还重,一丝一毫也不肯苟且,如今,以楚云目前这赫赫盖世的声威,非但愿意立即为了此事向大洪山方面道歉忍让,更慨然拿出黄金万两赔补,并负责抚养大洪山在该役伤亡者之家属连至三代,这份情谊,这番做法,也就相当的够得上深厚了。 黎嫱风目如波,深深的凝视着楚云,目光中情感盈溢,长远而悠森,她知道,自己那冤家是如何崛强而孤傲,他之所以肯如此委曲求全,容忍吞声,还不是全为了对自己的那份情意? 是的,楚云的这些应诺,已经十分让步了,已经够得上武林道义了,本来,在江湖上,杀伐拼斗,生死存亡,是一件最为寻常而微不足道的事,公理与是非,很难分断曲直,而也少有人去声辩,这道理很简单,任何一场的争斗流血中,必然有着一个因素,而双方又一定会强争着站在那因素有利的一面,也就是说,凡是发生冲突,双方皆称自己有理,都会指控对方的不是,那么,准是对呢,谁是非呢?你说他是匪徒,同样的,他也会指你是强盗,自古流传至今,这传统的习惯便演义成一条不成文的定律:武林中,是非难辨,武力,就代表公理,倒下去的,永远是弱者。 因此,楚云原可毫不让步,毫不理会,甚至,他可再以一场血战来结束这引起的争论,但是,他却慷慨的退步了,以他的成就与威望来说,这退步,是件十分吃亏的事峒 左拐子宋邦是老江湖了,这种事情的轻重他如何会分不出?但是,他却也有苦衷,因为,他自己虽是大洪山处于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但似这等大事他却不敢私自决定与允诺,而其中更夹着他自己拜弟白煞的仇恨……虽然,他有极大的力量做调停与缓冲,但是,最后的裁决尚在于大洪山的总瓢把子——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 于是,他沉吟了片刻,缓缓的道:“楚贤侄,老实说,这已经很够了,的确也说得过去,不过,此事乃关系我大洪山之威信与名声,尤其是老夫那拜弟白煞詹如龙更难说服,因此老夫不敢自作主张,但是老夫必会将贤侄这牺牲容让的气度禀报敝当家,自然,老夫亦会倾全力为贤侄转圜说项,馥儿乃老夫生平最喜爱之人,为了她的幸福,也不容老夫袖手坐视。” 狐偃罗汉舐舐嘴唇,在心中想道:“嗯,左拐子这老家伙倒还有点人味,不似传说中那么跋扈与张狂,只是,嗯,希望鬼狐子那老小子及大洪山上下诸人也看开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楚老弟若真个与他们硬干上,嘿嘿,只怕大洪山也得弄得鸡飞狗跳呢……” 黎嫱,这时急忙向楚云使个眼色,又指指自己,楚云微一思索,已然了悟,他平淡的一笑道:“前辈说得是,晚辈总会尽一切力量,弥补与贵山所属发生之不快,自然,黎老伯及伯母面前,尚乞前辈美言几句。” 左拐子宋邦呵呵一笑道:“好,好,难得贤侄这般豁达,只凭这一端,老夫便成全到底,我左拐子宋邦言出不二,哼哼,老夫倒也要看看,大洪山有几个人敢拂老夫的面子!” 狐偃罗汉一脸媚笑的紧接着道:“不错,想大洪二子左拐子宋前辈,纵横江湖垂三十余年,声威远震,名扬天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大洪山所以有今天之崇高地位,宋前辈之高功苦劳,血汗疬洒,当首屈一指,响当当的在大洪山,江湖上谁不伸起大拇指夸一声:好个左拐子宋邦,硬是好汉一条!” 左拐子宋邦闻言之下,心中受用已极,想忍着心中的得意,却又忍不住的大笑起来,边故做谦虚的道:“哪里,哪里,严贤侄过誉了,老夫不过略效棉力,附诸骥尾而已,一切全赖瓢把子黎大哥领导有方及全山上下肯于用命,呵呵,老夫太算不得什么了……呵呵呵。” 楚云觉得全身肌肤都在起鸡皮疙瘩,他暗暗摇头道:“唉,这老狐狸真是要命,就是拍马屁也不是这种拍法,叫人看了直肉麻,他也真说得出……” 黎嫱可是乐了,她朝大罗汉抛去一个柔情万种般的眼色,嗲声嗲气的道:“严大哥,你真好,难得你这么敬重宋叔叔他老人家,又这么疼我,将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大罗汉嘻开大嘴笑道:“呵呵,这个俺可不敢当了,本来嘛,事实就是如此,宋前辈如日之正中,光耀天下,他老人家武功之强,今古同赞,德行之佳,有口皆碑,俺老严生平不将别人看在眼中,独对他老人家敬佩莫名,恨未早日拜谒尊颜,多听教受益,有了这么一位好尊长,还怕俺异日没得受用么?呵呵呵。” 左拐子宋邦越来越高兴,他想了一下,洪声道:“今日与二位贤侄首次见面,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把晤之下,不能没有佳肴美酒助兴,呵呵,且让吾等浮一大白……” 他说到这里,狐偃罗汉已是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的道:“前辈客气了,只是此地处于荒郊僻野,难寻美酒佳肴……” 左拐子宋邦大笑道:“不妨,老夫早已有备。” 说到这里,他用力击掌三下,朝门外大声道:“周宏,唐丰何在?” 语声甫落,两名中年于思大汉已自门外暗影中出现,恭谨的向左拐子躬身为礼。 左拐子宋邦面色一沉,严厉的道:“你二人替老夫将携带的那坛花雕搬进来,别忘了鞍囊中细纸包着的卤菜一起拿来,再传下老夫口谕,除了水字舵冯把子一人留下外,其余各人可由长春堂潘堂主率往前面那小渔村中暂歇,包围此屋的人马一律即时撤离,释放那老樵夫,转告黄堂主,请他在前面村庄中候令,不得轻举妄动。” 两名大汉好像有些奇怪与迷惘,原来,他们此行任务,不是准备与眼前这楚云兵戈相见么?怎的现在非但一团和气,又撤离人马,更摆上酒肉言欢起来?这是怎么一会事呢? 左拐子宋邦环目一瞪,二人已吓得一哆嗦,恭应着赶忙返身去了。 黎嫱惊讶的问道:“叔,你老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呀?怎么酸儿一点没听到声息?长春堂的黄叔叔与水字舵的冯叔叔也来了?” 左拐子宋邦得意的一笑道:“傻孩子,你光顾着与叔叔说话去了,怎的会想到这上面去?这次跟着叔叔这一拨的,有我大洪山堂中长春堂潘堂主,五舵中的水字舵冯舵把子,火字舵李舵把子,鹰游旗下的黑魔陈修,万回掌史坚,飞” 云截虹司马力等人,再加山上兄弟二十余名,我们在两里地外就全下了马,全部屏息潜行至此,一切都十分谨慎小心,你这丫头如何发觉得了?呵呵,这一切布置,还不是全为了你?” 狐偃罗汉不由暗中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惊忖道:“好个老滑货,竟然早就伏下重重精兵了,他娘的幸亏没有翻脸干上,否则,楚老弟身手虽高,俺却像个废物似的根本无力动手,这不是给楚老弟平添上一份累赘么?他奶奶,大洪山那长春堂堂主大刀铁戟潘世名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不说,那水、火二舵舵主亦必不简单,只要想,大柳坪那次血战,那一竿叟掌凌是如何了得?而也仅是土字舵舵主而已,这两舵较掌凌的地位更高,一切武功亦必定与成正比,何况再加上他们鹰游旗下的几个煞手?真危险啊——” 他正在提心吊胆的胡思乱想,楚云已微微一笑道:“前辈,这次下山,贵方能手确是跟来不少呢……” 左拐子宋邦正色道:“不错,只是因为准备对付之人并非平庸之辈,这等阵仗,老夫尚深恐不足以应景。” 楚云淡淡一笑道:“前辈言重了,贵方包围此屋之阵势,果然十分严密,屋前隐有六人、左右各有五人,屋后三人,屋顶二位,其中以屋顶之二位功力最高,屋后的三位次之,左右之十位,大约,是应个景罢了——” 左拐子心中微震,大奇道:“贤侄好厉害,是的,屋顶之二人,正是本山长春堂潘堂主与火字舵李舵把子,屋后乃鹰游旗下陈修等三人,水字舵冯舵主乃在屋前接应…… 呵呵呵,好听觉,好眼力,果然不愧为霸主之才!” 黎嫱眨眨大眼睛嫣然一笑道:“其实呀,根本用不着紧张,有我在,宋叔敢把咱吃了?” 左拐子宋邦豁然大笑道:“鬼丫头,叔叔哪舍得动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使小性子咬叔叔一口,叔叔已是感激不尽呢……” 狐偃罗汉看了楚云一眼,嘻着大口道:“这一下子化戾气为祥和,可真算皆大欢喜,要不然哪,再干上了的确不大是滋味,这场阵仗俺老严看来,不见得是赚钱的买卖,不赚钱,就不干,这才叫生意经哩,呵呵呵——” 这时,屋外有了轻微的说话声,衣衫的悉嗖声,片刻间,方才出去的两名大汉已各自搬着酒菜行了进来,二人身后,尚跟着一个身躯瘦长,白发无须的六旬老者。 左拐子宋邦向楚云一笑道:“荒村之中,一切不便,贤侄,吾等便随意了!” 楚云抱歉的道:“前辈身乃是客,主扰宾客,晚辈倒觉不安。” 狐偃罗汉大力咽下一口唾沫,眉飞色舞的道:“楚伙计,别客气了,宋前辈又不是外人,再客气就见外了,稍停俺一定要敬宋前辈三十大杯!” 黎嫱抿着唇儿一笑,心扉软绵绵,甜蜜蜜的,她知道,自己这位叔叔的脾气极怪,不是对了他的胃口的人,他从来不愿和人对饮,眼前,也就是说,自己那冤家已与叔叔投了缘啦,下一步,又该是如何顺利啊—— 23、牛刀小试 莲将并蒂 别看左拐子宋邦等人奔波在外,携带的食物可还真丰盛,又是风鸡,又是卤鸭的摆满了一桌,五只镶着玉边的小方斗配着双牙著端正的摆着,左拐子宋邦为楚云等人引见那六旬老者——大洪山水字舵舵主“白鹤”冯逸,各人略作寒暄后,黎嫱已靠在椅上娇生生的道:“冯叔叔,侄女黎嫱向你老问安。” 白鹤冯逸抱拳还礼,优雅的道:“不敢,大小姐日来可好?这几月来,当家的可焦急得很哩。” 黎嫱柔媚的笑着道:“冯叔叔,侄女可真麻烦你了,风尘仆仆的奔波了这许多地方……” 白鹤冯逸看得出亦对这妮子十分疼爱,他温和的笑道:“不烦,不烦,只要大小姐平安无事,本舵这把老骨头再劳累一些也是心甘情愿的,呵呵呵……” 在笑声中,几人各自坐定,那两名中年于思大汉,端起自罐中倒满了酒的锡壶,肃身立在一旁侍候。 楚云首先举杯,敬过了左拐子宋邦与白鹤冯逸,又与狐偃罗汉斟满一杯,黎嫱想喝,左拐子却只准她饮小半杯。 在各人举杯干了之后,白鹤冯逸便没有再说话,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对面前的楚云与狐偃罗汉,仍然有着隔阂和敌意。 黎嫱看了白鹤一眼,不举起杯子喝酒,左拐子宋邦本想告诉白鹤事情的经过原委,但苦于无法当着各人面前启口,他正在思虑,目光一飘,却已注意到黎嫱手指上套着的那枚心形紫翠戒指。 于是,左拐子呵呵一笑,道:“丫头,你手上戴着的指环可珍罕得很,叔叔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嘛,是谁送给你的啊!” 黎嫱抿抿唇,脸儿有着一抹红晕,她慢吞吞的道:“叔,是楚云送的……” 此言一出,白鹤冯逸突然一震,惊异而迷惘的注视着黎嫱的手指,他自然明白,当一个女孩子接受了一个男人所赠的指环,这里面象征着什么意思,这位水字舵的舵主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有些呐呐的道:“大小姐……这件事,瓢把了可知道?” 黎嫱娇憨的理理鬓发,嫣然道:“宋叔叔知道。” 白鹤的目光疑惑的转向宋邦,宋邦豁然大笑道:“不错,老夫已经首肯了,儿女私情,冯舵主,自有他们自己发展,咱们老家伙还是少操些闲心的好。” 白鹤想了一下,举杯向楚云道:“楚兄,本舵先恭贺你。” 楚云急忙双手奉杯,道:“岂敢,冯舵主这时道喜,只怕太早了些——” 白鹤清雅的一笑道:“一环拴心,何争早迟?干了。” 他说罢一仰脖子,杯底朝向楚云,楚云亦一口喝下后,白鹤冯逸已哈哈大笑道:“本舵不料在此次行动中,竟然会有这般完全出乎意料之变化,原来是一场戾气,目前倒变做一场喜气了……” 左拐子宋邦撕下一条鸡腿在嚼着,还道:“喜气是喜气,却只怕要大费周章哩,瓢把子不是好说话之人,而且,老夫那拜弟詹如龙亦恐要出些波折,四紫龙之事及掌舵主方面倒比较好办,总之,老夫既已承担下来,便要硬撑到底了。” 白鹤冯逸原是左拐子宋邦的心腹搭档,二人私交其笃,这时,他大口饮下一杯酒,缓缓的道:“大小姐指上的紫翠指环,乃代表文定之物,一女不嫁二夫,一马不配二鞍,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无论有何困难,现在也只好化解,总不能牺牲大小姐的终生幸福,与新姑爷大兴干戈……” 他看了楚云一眼,又道:“二当家,本舵决定支持你的意思,倾力为大小姐玉成此事……” 左拐子宋邦高兴的大笑道:“老冯,你我相交多年,老夫心事你定然知晓,你不支持还行么?大水总不能冲向龙王庙啊!” 白鹤笑道:“是的,一家人总不能与一家人于上了。” 这位大洪山水字舵的舵主,又奇异的向楚云看了一眼,深沉的道:“素闻楚兄功力盖世,相貌不凡,今夕一见,果证传言无讹,楚兄,本舵斗胆,可否请楚兄显露两手开开眼界?” 黎嫱心头一跳,忙道:“冯叔叔,楚云负伤尚未痊愈,以后机会多的是,今天,我看便免了吧。” 她又向左拐子瞧去,其实,左拐子亦早想看看楚云的功夫如何,他这时故意装糊作涂,连忙举杯饮酒,假作没有看见。 这一切,楚云何当看不明白,他尔雅的一哂道:“冯舵主谬誉了,楚云徒负虚名,几手俗式,实不值行家一笑。” 白鹤冯逸摸摸下额,道:“楚兄过谦了,只恐本舵能耐不济,难以看出楚兄武学精妙之处——” 楚云不再多说,起身拿过置于床上的“苦心黑龙”长剑,左拐子宋邦与白鹤冯逸一见之下,便不由脱口赞道:“好剑!” 楚云又轻轻坐回原位,伸手拿起面前的绿玉酒斗,将酒斗交到白鹤手中,露齿一笑道:“冯舵主,尚请将斗中之酒洒向空中,或者,洒向楚某身上。” 白鹤冯逸有些迷惑的道:“楚兄,此是何意?” 楚云平淡的道:“在下想以雕虫小技,搏君一笑耳。” 狐偃罗汉在一旁心中暗暗叫好,忖道:“这一下子,也好使这井底之蛙开开眼,明白天地之大,不是那么一丁点,他娘的,什么人不好试,竞想试起楚老弟的功夫来了。” 他正想着,白鹤冯逸已面有难色的道:“楚兄,若斗中这酒玷污了尊驾衣裳,却是本舵失礼了,尚请楚兄改换一种方法……” 左拐子宋邦亦道:“这样未免过于放肆,免了也罢。” 楚云看看黎嫱,黎嫱投给他一个忧戚的眼神,于是,他道:“不妨,若有滴酒沾湿楚某衣裳,老实说,今夕此席,便无楚某之位了!” 白鹤冯逸心中顿升不满,他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腕上使劲,斗中酒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莹万点,纷纷飞溅,斗中尚剩下一小半,待空中之酒飞散后、他才猛然泼向楚云身上。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一个对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间,大约有两尺左右,空中的酒星蓬乱四溅,斗中的另一小半残酒亦零散地泼到,黎嫱惊得啊了一声,俏脸儿神色大变—— 就在她的惊呼声方才在舌尖上滚颤之际,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闪起,缤纷如银河群星似的光点倏而布满周遭,像煞远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拢,幻为青烟一缕,在剑芒的光辉曳尾微微一抖中,楚云已将手中的苦心黑龙平平伸出,于是—— 一片惊异过度的赞叹,出自桌上每一张口中,苦心黑龙狭窄而锋利的剑身上,正沾黏着数不清的大小水珠,这一颗颗的水珠明亮而浑圆,在闪耀着寒光的剑身上轻轻颤动,地上,四周,及楚云的衣衫上,却没有任何一丝酒渍的痕迹。 楚云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将剑尖倚在白鹤冯逸面前的酒斗中,于是,剑身上沾黏的酒珠刹时聚为一线,顺着剑尖流淌于酒斗之内——恰好流满了杯,不多不少,正是方才白鹤泼出前的积量! 左拐子宋邦佩服极了,他吁了口气,鼓掌大笑道:“好,好一手‘剑罗秋萤’,够得上一代宗师的本钱了”! 白鹤冯逸瞪着眼,张着嘴,良久,才悚然悟觉的“啊”了一声,面上有些热烘的向楚云施礼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阔,不临东海,不觉水之渺,楚兄,好功夫,本舵今夕总算见识了真正的剑中名手!” 楚云淡漠的道:“剑有灵性,可跨虹追云,可驭风啸舞,楚某技艺平凡,只是靠著名器沾光罢了。” 左拐子宋邦深沉的接道:“贤侄毋庸客套,大几天下有名剑家,老夫多已有幸分睹各人身怀之技,使剑知剑之人,皆通晓剑道最难登临之境,便是身与剑合,心与剑融,出手指使,有如意念之中,方才贤侄显露的这一手‘剑罗秋萤’,已充分表示出贤侄剑术之精湛超绝,已然达到心与剑融之境了,这种成就,这等意境,莫说当今天下各大剑家不曾练到,便是前人有过,也都是年上七八十岁的老朽了,哪那有如贤侄这般年轻?真是奇迹。令人难以置信。” 楚云虚怀若谷,归剑入鞘,低沉的道:“前辈见解精辟,评示中肯,可见前辈对剑术一道,必有深究,晚辈班门弄斧,倒是贻笑大方了。” 左拐子宋邦浮一大白,愉快的笑道:“楚贤侄,你不但武学惊人,口才更是洗练无匹,似你这般文武双全的年轻俊彦,江湖上老夫尚想不出何人能出你之右。” 黎嫱“噗哧”笑道:“叔,这一下你总相信了吧?他的一身绝活可多着呢,早晚哪,得叫你老人家一一见识见识。” 左拐子嗯了一声,瞪着眼道:“好丫头,尚未过门已经先偏心了,以后还得了哇?我这做叔叔的异日只怕有得气受了呢。” 黎嫱羞得满面通红,嘤咛一声,伸过小手就待拧左拐子,左拐子微微一躲,豪放的大笑道:“大胆,对叔叔也敢上头上脸,丫头,现在先学着管管楚贤侄,要拧要抓,也得光向着他去才是啊——” 黎嫱娇刁的倒向右拐子身上,扭股糖似的不饶不依,正闹着,却忽然低声呻吟起来,一张脸蛋儿也转为煞白。 左拐子慌忙扶她起来,连连道:“这孩子,又怎么了? 唉呀,你看你这小脸,怎么如此苍白?伤口又弄痛了是吧? 真是任性,真是任性,丫头,告诉叔叔,哪里不舒服?” 黎嫱蹩着眉,悄细的道:“肋下伤口好痛啊——头也晕得厉害……叔,我想光回房休息了……” 左拐焦急道:“好,好,唉,叫你别喝酒,你又不听话,身子要紧啊,这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在你爹面前,叔叔可担诗不起……” 狐偃罗汉在一旁忙道:“兄弟。你就送黎丫头入房去吧。 可得仔细点,别粗手粗脚的,别忘了给她服药……” 楚云站了起来,向桌上诸人告罪、声,轻轻的道:“小嫱,可愿我送你进去?” 黎嫱颦着眉睨了楚云一眼:“今夜怎么了?大家都变得这么文质彬彬的?哼,你何必问嘛,不愿送就算了,我自己走得动。” 楚云怔了一怔,随即苦笑道:“别生气,来,我扶你。” 黎嫱哼了一声,没有讲话,楚云扶着她缓缓行向室内,望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帘后,左拐子宋邦老怀弥慰的道:“真是一对,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哥与嫂子看见了,还不知应该多么欢喜呢,这一对壁人实在相衬,配得好极了。” 狐偃罗汉一连于了三杯,笑道:“前辈,俺讲句老实话,这几月来,楚兄弟与黎姑娘好得是蜜里调油,难分难舍,不过,他们俩人全是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决没有丝毫不正当的行为。” 左拐子宋邦深深颔首道:“这个,严贤侄不用说,老夫也信得过,嗯,楚云这孩子不是轻薄之相,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白鹤冯逸等狐偃罗汉举杯斟酒之间,低声对左拐子道:“二当家,据本舵适才看见楚兄现露的那一手剑法,实在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天下之大,使剑者恐怕不会有人比他更精了。” 左拐子点头道:“不错,就连以剑术名扬天下的五岳一剑班沧,也较此子相差两筹,嗯,吾等幸亏顾虑周到,没有贸然行事,否则,非但对黎嫱丫头无法交待,而吾等人马虽众,却也未必定能占得便宜呢。” 白鹤颇有同感的叹息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三山五岳之中,能才确实辈出。” 狐偃罗汉表面上在斟酒,耳朵却早已竖得尖尖的,他肥胖的面孔上浮起一丝洋洋自得的笑意,心中想道:“啊哈,直到现在,这两个老小子才算说出了真心话……” 内室中—— 黎嫱有些喘息的倚坐到床头上,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儿,额角也是虚汗淋淋,脸儿白煞煞的,白兰花香溶合着那么一丝丝的酒味,一副娇不胜力的俏模样。 楚云有些忧虑的摸摸她的前额,又自怀中拿出那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粒药丸,便要喂向黎嫱口中…… 黎嫱摇摇头,蹩着眉道:“我不要,一天到晚老是这种药九,那种药散,又是粉儿又是汤儿的,肚子里全涨满了药味……” 楚云怜惜的道:“你看你这脾气,累成这样还嘴硬,出了多少虚汗啊,身子太脆薄了,刚才你就不该出去的。” 黎嫱丹凤眼儿一瞪,气呼呼的道:“什么?我不该出去? 哼,让你再显显威风,与我叔叔他们大战一场?假如这一次又出了差错,我们……我们的事该有多难?你也不想想,人家费了这么多口舌,使了这么多心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要知道,叔叔穿的那马甲衣裤乃是专门准备在大战中用的,他们早就有着动手的准备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得为咱们以后想想啊,人家累得头晕脑胀,你还数落人家不该——” 说着说着,这小妞子的眼圈儿又红了起来,楚云连忙陪着笑脸道:“唉,唉,小嫱,你别难过嘛,我怎敢指责你的不是?我只怕你又累病了,说实话,你方才在外面对令叔的那一套可真是厉害,百炼精钢也能化做绕指柔呢,现在,我实在对你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黎嫱哼了一声,怒道:“哪一套?什么那一套?人家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儿,又不是跑江湖卖解的,还要花枪一套一套往外呢,人骗人哪!哼,你就是这么红口白牙,没有良心……” 楚云又落了下风,他不敢再多说,软劝硬逼的喂黎嫱服下了药,又涎着脸道:“小嫱,我在外面使的那手剑法,你认为可值得喝彩?” 黎嫱正闭着眼睛在养神,闻言“噗哧”一笑道:“厚皮,卖瓜的哪有不说瓜甜的?哼,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经,在外面还装模做样!楚云技艺平凡,只是靠著名剑沾光罢了…… 哼,现在却在人家面前夸起功夫来了,我呀,看见你那德性就忍不住……” 楚云洒脱的拂拂衣袖,道:“其实,我只是要露一手震震你那位叔叔而已,剑术之道,深奥无穷,有人习剑终生,尚摸不到一点诀窍,主要的,便是一般习剑之士,都不明白剑的性能,更不能与剑的灵魄们融会贯通,只知一味学那些死把式,久而久之,除了等于舞着一块破铁外又能有什么收获?我在外面使的那一招,正是你叔叔说的‘剑罗秋萤’,这一式,乃是以自己形气贯注剑中,无论心身皆与剑合,施展出来。自然发挥出它的威力,浩浩渺渺,有如网罗星辰,指贯九霄,缩苍穹为一栗……” 黎嫱嫣然接道:“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你是天下剑中之圣,青年霸主,功高盖世,技比天人,行了吧?哼,跟我谈这些干吗?我……” 楚云道:“你什么?” 黎嫱亲着指上戴的紫翠指环,低声道:“我是爱你的人,不是爱你的剑……” 楚云大笑道:“得卿此言,死而何憾。” 黎嫱哼了一声,忽然正色道:“对了,云,假如……假如叔要带我回去,那怎么办?” 楚云那坚毅的面孔上起了一阵轻轻的痉挛,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黎嫱断然道:“我不离开你。” 沉吟了一下;楚云道:“那么,令尊大人处何以交待?” 黎嫱呆了一呆,迷恫的道:“我……我也想不出……” 楚云站了起来,在室中来回蹀躞,门帘外,左拐子宋邦等人好似喝得更起劲了,一连串的劝酒声跟着一连串干杯声,闹得有些令人心烦…… 良久。 黎嫱小声道:“哥——” 楚云回头,目光中有着一丝遗失了什么似的落寞,黎嫱悄细的道:“我们……我们跑。” 楚云摇头道:“不行,这样令尊大人会生气的,而且,我是没有关系,你就会被别人看差了,除非你跟大洪山脱离关系,否则,咱们夫妻之名便不能顺了,小嫱,我是男人,别人讲闲话我不在乎,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少女,我不能容许任何人对你稍有污蔑,这一着,我们不能用。” 黎嫱咬着那柔软的下唇,默不出声,一双俏眼儿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动心思了。 楚云又踱了两步,回头道:“小嫱,我看,咱们干脆决定了。” 黎嫱疑惑的道:“决定什么?” 一片湛然的光辉在楚云面孔上展现,他有力的道:“你跟令叔回转大洪山。” “什么?”黎嫱大出意料之外的惊叫起来! “你……你要我回去!你……你要离开我?” 楚云笑笑,正待开口,黎嫱大眼睛中已是热泪滚滚,顺腮而下,她任泪珠儿滚淌,却一直瞪视着楚云,泪水莹莹中,那目光像煞两把钢刀! “好,楚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骗我的心,骗我的爱,骗我的情感,现在,你讨厌我了,你却找着这个借口要我走,你不要如此,你说明好了,我黎嫱不会缠着你的,哪怕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嫁,我也不会稀罕你,好,我总算认出你这狠心人的真面目,我走,我即刻跟叔叔回山,以后,我永远不要看见你,永远不要听见你的名字,永远不要思忆你——”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泪如泉涌,哭得伤心极了,像个泪人儿似的—— 楚云全被黎嫱这模样惊呆了,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会过意来,气急败坏的道:“小嫱……” “不要跟我说话,我不睬你——”黎嫱双手捂着脸,啜位得更厉害了。 楚云抢到床前,手忙脚乱的道:“唉,你根本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话还没有讲完,你就先抢着生气,其实你想错了——” 黎嫱抬台起那张梨花带雨似的面庞,哽咽着道:“你自己变了心,负了情,还说我错?我冤枉你?我答应永不离开你,我说不离开你,但是,你却要我跟叔叔回去,你不是早存了心想抛弃我?我早就该明白你这花言巧语的浪子是坏心肠,害人精,哼,怪不得你刚才不愿我出去,还假意的说怕我累,原来,你早打算好了——” 楚云一言不发,缓缓的伸出手去,紧握着黎嫱的手腕,黎嫱用力一挣,哭泣道:“放开我,不要碰我——” 仿佛这声音来自永恒,来自远古,楚云深沉而荡人心弦的道:“小嫱,看你手上的指环,这代表我俩婚约的信物。” 黎嫱手一挣,抽噎着道:“我不要看——” “看”字尚未完全跳出她的嘴唇,她的目光已飘到自己手指戴着的那枚指环上,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正微微颤抖着,于是,那枚紫红色的心形指环也在轻轻抖动,晶莹欲滴的光彩隐隐流灿,指环上里外的两颗心宛如在跳跃,心上的血像是在滴淌,那么美,那么真,那么动人啊—— 于是—— 黎嫱下面的话忽然噎了回去,她平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自己手上的指环,面色趋转为安详与信赖,轻轻的呢喃着:“心印,心印——” 楚云低沉的接道:“心心相印。” 黎嫱嘤咛一声,倒向楚云怀中,怯生生的道:“哥,原谅我,我又错怪你了——” 楚云坦然一哂,搂着这小冤家,轻轻的道:“你我本是一人,何来谅你恕我?小嫱,你除了性子太急,没有错误之处。” 二人依在一起,默默无言,良久后—— 黎嫱抬起头来,温柔已极的道:“哥,你方才,为何叫我跟叔叔回去?” 楚云瞳孔中忽然射出光彩,他兴奋的道:“小嫱,为的是我们的将来,你现在跟随令叔返回大洪山,咱们约定个日子,我亲自携带聘礼拜山求亲,一则名正言顺,二来大方堂皇,假如我们就此一走,别人会怎么推断,那一定没有好话,再说,若我与你一起回去,也实在不大像话,莫不成大洪山的千金小姐先把未成亲的姑爷带回来了,这该多使人尴尬,对不?我们就离开这一段短暂的时间,为的却是我们更久远的将来……” 黎嫱欣慰的笑了,如花似的面靥上浮起一片憧憬的光彩,就像任何一位待嫁的少女、脑中索回着来日的旖旎美景一样。 她的笑,溶合在泪痕未干的涟满里,搀揉在莹莹的波光里,有着一股特别的,令人心醉的美艳。 楚云亲着她嫩滑的左频,悄然道:“小嫱,你的意思?” 黎嫱羞涩的垂下头去,细幽幽的道:“可……可别要我等得太久……” 楚云紧接着道:“我早已迫不及待,怎会拖延时日?你放心好了,我会比你更急切的。”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又道:“小嫱,你回山后,你双亲面前,要多说我几句好话,先疏通一下,还有,贵山那些对我不大满意,甚至仇视我的朋友,也得请令叔多开导他们一番,这些事,全在你身上了。” 黎嫱瘪瘪嘴唇,道:“他们敢怎样?哼,大洪山的山规可饶不了他们。” 楚云一笑道:“山规只能治标,无法治本,我的意思,是自他们内心着手,让他们自愿与我化解隔阂,并不是用压力强迫他们,要不,就凭我姓楚的手中之剑,也不见得含糊大洪山的任何一个!” 黎嫱一瞪眼道:“好哇,还没有到大洪山,已这么目中无人了,你去了还得了?” 楚云赶忙陪笑道:“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而且,小嫱,你也不愿你的夫君是个窝囊废吧?” 黎嫱眨眨眼,悄细的道:“就是因为你太强了,我才不得不管得你紧点……” 二人又低声细语的谈了一会,黎嫱忽然又板着脸儿道:“喂,你这人哪,怎么老是这般心不在焉的?” 楚云忙道:“什么事心不在焉?” 哼了一声,黎嫱坐起身来,理理微见散乱的鬓发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靠在枕上,才慢吞吞的道:“你就没有想到定个日子?咱们分开后,一天也是等,一年,十年都是等,你光说很快很快,到底要多久你才来大洪山嘛?总不成要我每天疯子似的到山前‘归来峰’去等你吧?” 楚云考虑了一下,道:“三月为期,如何?” “三个月?”黎嫱惊叫起来,“楚云,你可真是硬心肠哩,你是否以为我每天等你很舒服么?真没良心。” 她说到这里,目光又无意间瞥到手上的指环,于是,这小妮子面色又柔和了,她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云,我实在太爱你,所以,一切都像是等不及似的,一个女孩子不该太大胆,太直率,要矜持,要端庄,要高贵,要凛然不可侵犯——” 楚云用嘴唇堵住了黎嫱的话尾,他深深的吸吮着,纠缠着,良久,直等黎嫱又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稍离一点,在唇缝中轻悄的道:“矜持,端庄,高贵,凛不可犯”,那是对别人,对自己的丈夫,就需要大胆,直率,天真,甚至——赤裸裸的毫无保留。” 黎嫱注视着楚云,默默没有回答,但是,自他目光里的千缕万丝,缠绵细腻中,已可看出他已同意了楚云的意见。 “三个月的时间。”楚云重复的说道:“在我,或者比三十年远难捱,但是,这期间,大洪山的所有人为上的阻碍,都要在这三个月中破除,这是个不太容易的工作,全都在你与令叔身上,而我,更要在这三月中办好一切身边的事情,准备筹备婚礼所须……小嫱,这样一算,这日子就不会太长,你应明白我,我早就殷切的希望我们现在已成夫妇了,而且,娶你,我要使我们的婚礼办得隆重,不能有丝毫简陋草率,这是你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然,我也永远不会有下一次了……” 黎嫱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她最不愿想的事,她有些畏怯的道:“哥,那萧……你还要去追她?” 楚云一言不答,然而,这淡然一笑,却有着深刻的萧煞。 良久,他吻了黎嫱一下,轻轻站起,俯下脸道:“睡吧,妻,想着我,三个月会过得很快,至少,我们夜夜都在梦里相会……” 24、伊人暂别 仇又不谒 又是三天过去。这是个好日子,风轻轻的,云淡淡的,阳光熨贴着人心,天空蓝得发亮,而今天,大洪山的人马便要回去了。 三天来,楚云已经与跟随左拐子来此的其他各人见了面,把晤之下,在情感的交流上,已有了不少的收获,至少,他们原先对楚云的不满已消除了很多。 二十多乘坐骑橙甲鲜明,排成一行,大洪山的每个人都静肃的站在自己坐骑之前,等着自己二当家等人在与楚云话别。 左拐子宋邦还是那身劲装打扮,只是外面加了一件披风,他用力摇撼着与楚云紧握的双手,热情的道:“贤侄,三月后你一定要来,大洪山上下都会真挚的欢迎你,希望馥儿与你的亲事能顺利达成,老夫一定会倾力帮助的,据老夫推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喜贴子与聘礼啊。” 楚云含笑点头道:“一切都仰仗老前辈大力玉成了,求亲所须的准备,在下都会办得十分妥贴。” 站在一旁的白鹤冯逸亦微笑抱拳,道:“本舵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楚兄就此别过了。” 那边正在与狐偃罗汉寒暄的一个黑髯老者与另一个全身红衣的清瘦中年武士,此刻亦大步行来,向楚云拱手道:“楚兄,山高水长,三月以后再会。” 这长髯老者,是大洪山三堂主中第二堂长春堂堂主——大刀铁戟潘世名,那容貌清瘦的红衣客,则为大洪山五舵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 楚云连忙回礼,另外三个两胖一瘦的老者亦来到,一个皮肤油光发亮的秃顶老人,正是大洪山鹰游旗下的黑魔陈修,另一个面孔红润,却留着三撇鼠须的老者,乃是万回掌史坚,那个枯干瘦瘪的布衣老者,则是飞云截虹司马力,三人一起抱拳,由飞云截虹司马力道:“楚兄,老夫等现在随二当家返山,三月之后,尚请大驾莅临,但愿吾等异日相见,能摒除昔怨,把酒言欢。” 楚云还礼道:“在下自当为此尽力,尚望三位多加圜转才是。” 于是,各人又客气了几句,已纷纷随左拐子宋邦一行的坐骑,那边—— 凤目女黎嫱站得远远的,垂着脸儿,不知在想什么…… 楚云急步赶去,满怀离愁别苦的道:“小嫱,上马吧,你身子尚虚,别忘了我给你带着的药,记住按时服用,三月后,我到大洪山时,希望你己完全恢复健康。” 黎嫱咬着下唇,满眼泪光莹莹的瞧着楚云,依依难舍的道:“哥,记着,三人月,时间不能再长了……” 楚云也觉得鼻尖酸涩,他强笑道:“放心,我只会早去,不会晚到,你要多保重……” 缓缓的点头,黎嫱仿佛脚下拖着万斤铁镣似的艰辛,移出半步,凄楚的道:“哥,心印心印。” 楚云只觉得目眶一热,他赶忙忍住,低声的道:“是的,心心相印。” 黎嫱一抛头,有些踉跄的行向她的坐骑之前,左拐子宋邦小心翼翼的扶她上马,这位大洪山的二当家,一切都已看在眼里,他心中暗暗叹息,但是,此时此际,他却不能再有什么可以为力之处了。 于是,当大洪山的各人翻身上马后,在左拐子宋邦的示意下,齐齐转身向楚云抱拳告别,左拐子宋邦豪迈的道:“山重路远,水远流长,楚贤侄,希望这些都阻挡不了你的来意。” 楚云长揖到地,大声道:“飞鸟能翅衰,良驹能力竭,楚云来期必不至误,宋前辈,好意敬谢。” 在一阵赞许的大笑声中,左拐子右臂挥起,数十铁骑纷纷扬蹄而去,在那蹄影飞纵的一刹那,黎嫱的眼波如丝,不禁不绝的抛向楚云,却又在楚云的目光投来时毅然转首策马奔去,是的,她不敢再与那冤家的眼神相触,他眼光中有着无形的绳索,黎嫱知道,只要再多看一眼,她就会被拴住,再也不想走了…… 尘土飞扬,滚滚漫天,蹄音急骤,渐去不远,慢慢的,终至远不可闻。 楚云茫然望着远方,神态落寞而寂寥,仿佛在这一刹那间他已失去了一切,那千般的情,万般的爱,那诉不尽的相思,理不尽的离愁啊…… 狐偃罗汉扶着竹杖,一拐一拐的行到他身旁,伸臂搂着楚云的肩头,低沉的道:“老弟,小别更胜新婚,重逢会比相聚还甜蜜,时光过得很快,三个月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而已……” 楚云苦涩的一笑,缓缓的道:“若失兮,若逝兮,空荡兮,虚渺兮。” 大罗汉叹了口气,搂着楚云的手臂紧了紧! “兄弟,记着,这不是失去,而是获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你这又非离散,仅属于小别罢了。” 强自收敛心神,楚云仰天吸了口气,道:“希望能在三月之后,顺顺利利的能与小嫱定亲。” 大罗汉点一点竹杖,一龇牙道:“一定的,就算出了枝节,咱们也要将黎丫头硬抢出来,兄弟,你别看大洪山场面不小,他奶奶唬唬别人倒还可以,想在俺们面前展威风,却是瞎子摸到墙壁上——没门!” 楚云平静的露齿笑笑,道:“不过,还是以不兴干戈为妙……” 他正说到这里,身后己传来一片如擂鼓似急的马蹄声,自这蹄音入传二人耳中,他们向过身来,这短暂的瞬息里,四乘黑色骏马,已追云掣电般狂奔而来,马上骑士,尚在挥鞭猛策不已! 只要一眼,楚云已看出马背上的四人,他朗朗一笑,洪声叫道:“冷环主,库环主,在下在此!” 四乘铁骑猝然被背上骑士用力一勒,唏哗哗的人立而起,前蹄尚未放下,马背上的四人已翻飞而落,果然,正是楚云金雕盟中的所属: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李铠! 四人脚一沾地,便奔向楚云面前,齐齐躬身道:“盟主万福金安,这十数月来,未知盟主何去何从,可急煞吾等了。” 楚云忙令四人免礼,他看着自己这四名忠心的部属,俱是满面惊急之色,不由奇异的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的各位如此焦急慌忙?” 天狼冷刚这时才有空喘息了两下,他已松了口气道:“十日之前,便是本座等与盟主聚会见面之期,到时本座等俱已到齐,却未见盟主等人驾临,本座等等候之下,却是久久不来,到了当日傍晚,本座等已是坐立不安,焦虑无已,至午夜,本座再也忍耐不住,当即请库环主与龚宁二位下山寻找,但库环主返回之后,仍云毫无所见……” 大漠屠手库司一搔那满头乱发,沙哑的接道:“于是,本环主略事休憩后,又与冷环主分率龚宁及季铠,不分昼夜的四出寻觅盟主等人的踪迹,但闹得天翻地覆,却徒劳往返,五天之后,本环主推判盟主等可能已不会在落月湖左近,乃与冷环主沿着大北方绕圈子寻去,直到今晨始返,尚未登山,已发觉山下那渔村有过人马驻扎之痕迹,本环主当即向该村渔人探询,详究之下,才知道竟是大洪山的人马!” 天狼冷刚又插嘴道:“这一来本座可紧张了,本座尚以为大洪山倾巢出动,来此寻仇,而那渔人又说,好似听到那些江湖汉子不止一次的提过盟主姓名,又言及什么受伤未痊,什么五雷教全军覆灭等语,本座随一联想,觉得十分不对,深恐盟主在大洪山势众之下有所失闪,是而即与库环主等快马追来,却不想竟与盟主巧遇于此。” 楚云诚挚的向四人道:“事生枝节,以至误了返湖聚晤之期,倒令各位多有奔劳,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四人忙道不敢,楚云已简洁而扼要的将日来经过述说了一遍,最后,他道:“在下内外创伤恢复十之七八,无甚大碍,倒是严老兄尚未痊愈,恐怕不待休养一月以上……” 大漠屠手关切的道:“盟主,黎姑娘之伤势可受得了旅途劳苦?” 楚云想了一下,道:“大约尚可,有大洪山各人的细心照料,她也不会受累。” 天狼冷刚向左右看了看,道:“盟主,吾等是否返回落月湖!那地方异常清幽,适于养伤,这数月来,本座倒有些留恋起那山湖来了。” 狐偃罗汉刚与剑铃子龚宁话完了旧,他回头呵呵笑道:“老弟啊,俺们这就回去,这两间破屋俺可呆腻味了,如不是俺行动不便,早就爬他上山了!” 楚云笑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老兄,在下也不用住在这里吃这许多苦头,落月湖的风光,不是更适于与小嫱缠绵么?” 大罗汉怪叫一声,嚷道:“好个浪子楚云,俺把你这小没有心肝没良心的,有了妞儿就忘了兄弟,这是犯了江湖规矩的第几条?罚,一定要罚!” 楚云双手一摊,大步行向屋内,他叫过了躲在屋里发怔的那老樵夫,向他恳切的道了谢,又将十绽纹银,一绽金元宝交在他手上,默默的向那内室看了一眼,不待那老樵夫慌乱的有任何表示,他已急急行出,而这时剑铃子龚宁已在狐偃罗汉的指引下到屋后为楚云牵出他的“双日驹”来,快刀三郎抢上一步,欲搀扶楚云上马,楚云一笑婉拒,他示意各人登骑后,狐偃罗汉也在他亲手托驾下坐上马背,大罗汉喘了口气,低声调侃道:“兄弟,怎的出来得这么快?俺还以为你要进到那内室中留恋徘徊一番呢。” 楚云翻身上马,深沉的道:“人已去,再临旧地,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又有何益?” 大罗汉宏声大笑道:“俺说兄弟,别这么多愁善感的,只是分别三月而已矣,三个月仅九十余天,俺们这一辈里,呵呵,九十天也不过像人生旅途上的两步路而已,快得很哩。” 楚云抖缰而行,边摇头道:“老兄,你长进了,看不出,这些日子来,阁下也学会了几句文皱皱的词儿,嗯,多愁善感,人生旅途……” 大汉屠手望着大罗汉咧嘴一笑,道:“盟主说得不差,胖的人心思儿多半灵巧,玲玫剔透,八面团团……” 他话未说完,楚云等人已忍不住笑出了声…… 落月湖还是一样的优雅,一样的笑丽,月光仍像是往昔的柔腻,絮花儿也同以前一样的摇曳生姿…… 湖水清澈,一平如镜。 但是,这迷人的景致中,却宛如缺乏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有着一股看不见,摸不到的空虚,这空虚,感染着每个人,深深啃嚼着楚云的心灵。 狐偃罗汉的伤势已日有起色,现在,他已可以不用竹杖的倚扶而能蹒跚的行走了,再过几天,大约便能恢复往昔的健壮。 是的,自黎嫱离去后,楚云等人回到了落月湖,又匆匆过了二十个黄昏。 现在,已是夜晚时分,湖滨一片静寂,万籁无声,在我们熟悉的白石之旁,楚云正独自坐在那里,仰首凝望着天空闪烁的群星。 他心中十分宁静,没有一点杂念,他数着垦辰,暂时让思维停顿在那一片似有似无,若有若失的白兰花幽幽的香味中。 实在讲,他不敢多想,这些日子来,那张俏美的脸庞,那如波的双眸,那轻柔的细语,已给了他太多的苦恼与愁闷,不相思,不知相思咪,已相思,才知相思苦,现在,楚云怕那相思之苦,那苦的相思之味啊。 他静静的坐着,坐在这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月前的情景,宛如又看到了那娇美的身影,醉人的浅笑,含蜜的红唇,以及,以及那令人心碎的莹莹泪珠。 这是精神上的自慰,一种超时间与空间的意会,或者,这在事后将感到更为空虚,但是在眼前,存留着回忆的余地,至少是可以暂时填满心灵上的寂寥。 湖水起了一圈圈的波纹,于是,映在水中的星辰在荡漾,点点斑斑,斑斑点点,像是万千明钻,闪烁流烂—— 楚云轻轻叮了口气,缓缓扶着白石站起,在他站起的刹那,眼角已忽然掠过一条黑影,淡淡的,宛如幻觉。 幻觉?楚云露齿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官感能力,就好似相信太阳那亘古不变的光辉一样,但是,在这湖滨,在这深夜,会有谁在此地出现呢?又有什么企图呢?于是…… 楚云飘然拔空而起,直升七丈,在空中一个折回,已射出九丈之外。 他站在一株古杉之下,目光炯然向四处探视,他知道,居于木屋中的各人,此际早已人梦,那么,毫无疑问的,方才的那条黑影,必是外来的江湖客无疑。 微一沉吟,楚云身形晃掠,仿佛幽灵一般,迅速而不可捉摸的飘向木屋之旁,而在他刚才靠到屋角之时—— 一阵不大容易察觉的腥膻之气,微微沁入他的鼻中,他纳罕的凝目回顾,终于,目光的焦点注定在木屋前的级阶上。 在微弱的星光闪烁中,有三条细如小指,全身银白的小蛇,正蜿蜒的爬向木屋,红红的蛇信吞吐不息,看来十分惊人。 楚云正在奇怪何处会钻出来这等蛇虫毒物,他的鼻管中却已隐隐闻到一阵腥气,这腥气凉森森的,有些使人发栗。 于是—— 极快的,他四处搜视,当他的目光看明了一切,几乎将他惊得跳了起来,原来他只注意屋前级阶,没有留意其他地方,现在,他才发觉,在这木屋的屋檐、底层、柱墙上,都有着隐隐蠕动的银白色小蛇,这些小蛇,正缓缓的向屋里爬去! 楚云觉得心里有些发冷,他目光向四处探搜,脑子里却在极快的思忖着应对之策,无可置疑的,眼前,已来了身份不明的阴毒仇家了。 25、旧怨难解 血将饮剑 极快的,楚云已将这些四处蠕动的白色小蛇,与方才发现的那条人影联想在一起,但是,若然如此,那条人影的手法岂不是太也快捷了么?楚云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未曾间断,而他竟能在身形隐伏的同时,已将眼前这些可怕的小毒物施放出来? 那么…… 楚云目光一冷,是的,他意味着情形不太单纯、可能隐在暗处的敌人不止一个,不仅一拨。 没有再作任何考虑,他闪电般拔出低低垂挂在身旁的“苦心黑龙”,细长的剑身猛然弹颤,寒光四溢中,攀附于屋檐,壁端的小蛇,已仿佛受到一阵狂风的扫袭,血雨迸溅,分做数十截溅落在四周。 随着楚云的动作,一枚“鬼位矢”带着尖厉的嘶叫冲向夜空,同时,他瘦削的身躯如鬼魅般幽幽移荡出五丈之外。 在一株古松的阴影下,楚云聚精会神的向四处搜寻着,但是,周遭是如此平静,平静得有些予人窒息——除了“鬼位矢”的刺耳余韵尚在空中袅回…… 一声“哗啦啦”的巨呼蓦而传来,木屋的右侧窗户,已被一股绝大的力量震碎了一个大缺口,在木屑碎片飞舞的同时,五条人影,已像五枝脱弦之矢般电射而出。 楚云欣悦的一哂,左手倏挥,两枚“火龙弹”已在微微一闪之下爆裂在木屋之内,凶猛的火焰随着两声震响“呼呼”卷燃,呛人的硫磺硝石味道刹时弥漫四周。 火光熊熊的烧起,火舌伸缩,火蝗子乱射,楚云丝毫不动,且光更加精细的监视着每一个地方,这时,火光已将木屋周围映照得十分明亮了。 嗯……楚云露齿一笑,一条伏隐在一片紫花丛中,极不容易被人察觉的黑影,正缩成一团,缓缓向后退去。 在飘散的硫磺气息中,这时已透出阵阵炙肉的焦臭味,断续的嗥鸣声中,尚可听到起落不停,像煞儿啼般的吱叫声……” “哇呀呀……好他奶奶歹毒,一屋子的蛇啊……”狐偃罗汉方自转过身来,尚存着的一点睡意立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无影无踪。 大漠屠手低声向天狼冷刚说了几句话,略一招呼,与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等人,已分做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搜扑而出。 四人的行动是如此迅捷与隼利,完全没有丝毫大梦方醒的朦胧及无措,由此一点,已足可证明他们是经过了多少风浪颠簸的好汉了。 十分明显的,这个时候,那些附在木屋左近的白色小蛇,已经完全被烈火所吞没,老实说,这些不知名的小爬虫虽然消灭得十分简单爽脆,但若万一有个应付不当,却也是一件异常麻烦的事。 楚云两只足尖微微一点,已飘飘荡荡的来到那丛紫花之侧,他来得轻灵极了,悄细极了,没有一丁点声息,那团黑影已缓缓移出五尺,他缩成一堆,目的是尽量减少身躯的暴露面积,火光闪耀下,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面,神情活像一只负隅的豹子! 楚云冷静得宛如一尊雕像般挺立在旁边,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望着这位尚不知强敌在侧的角色,低沉的道:“朋友,现在,你似乎可以站起来了。” 那正在小心往后挪动的朋友,仿佛被人猛然扎了一刀似的全身一颤,来不及看清楚说话的人,慌忙往旁边急滚之际,一蓬银光闪闪的细微物体已抖手洒出! 一丝儿腥臭的气息随风扑至,楚云身形猝然一斜,已整个改变了一个方向闪挪而出,如暴雨中的一抹魅影,无可避免的又来到那急切翻滚的人物身后。 这人根本就没有看清自己的暗器到底伤着来敌没有,他喘息着一挺身,人已仓皇站起,赶忙扭头望去—— 楚云轻轻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朋友,看错方向了,这里才对!” 那人陡然一哆嗦,左时迅速向后捣出,身形努力向前抢去—— 楚云瘦削的身躯轻轻一侧,洒脱已极的伸出右脚向里一勾一带,那向前抢出的怪客已惊呼一声,重重的摔了一个大马爬! 同一时间—— 火光下一条胖大人影已飞扑而至,双脚朝下,猛厉的踩向那怪客头颅! 楚云左臂倏拦,边低喝道:“老兄且慢!” 胖大人影一个大翻身,已稍差一线的收住势子,边怪吼道:“伙计,就是这些王八小子放些长虫想咬咱们,反正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除了来得干脆!” 楚云微微一笑,伸手抓住那人后领一把提了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着此人的面孔,白净净的,却满脸愤怒之色,这人年纪不大,至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他被楚云捉着后颈丝毫无法动弹,两只眼睛却瞪得老大,怒视着站在面前的胖大汉子——狐偃罗汉。 大罗汉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啧啧有声的道:“嗯,到是一条好汉的模样,可惜生得嫩了一点,就凭你这两手庄稼把式,就想到这里来装神扮鬼么?真是初生的犊儿不良虎哩……” 这年轻人涨得面孔通红,双目怒瞪欲裂,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理睬狐偃罗汉,楚云抓着他后领的五指微微一松,沉冷地道:“年青朋友,阁下是何脉何道:“哪山哪水的?楚某自认与阁下素昧生平,更无纠葛,阁下却深夜窥伺,未知有何企图?” 狐偃罗汉吼了一声,叫道:“岂止窥伺而已?他奶奶的毒蛇都放出来了一大堆,幸亏被伙计你一把火烧个干净,否则便是被其中一条咬上一口,这份乐子可就大了……” 楚云缓缓的道:“好朋友,你听见了吧?那些白色小蛇头呈三角,舌信分叉,分明含有剧毒,假如是朋友你携来于此,意图加害吾等,那么,手段就未免过于狠辣了。” 这年轻人恨恨的呸了一声,语声沙哑的道:“姓楚的,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莽狼会为人行事,自来光明正大,岂肯使用此等鬼蜮伎俩!” 狐偃罗汉一听‘莽狼会’三字,心腔不由大大的跳了一下,不信的道:“小子你休要红口白牙,吹他娘的大气,莽狼会已经成为过去多年的名词了,还莽狼个鸟,大柳坪一战,莽狼会与灰旗队早就做了同命鸳鸯啦……” 年轻人闻言之下,蓦然仰首狂笑起来,笑声高亢而惨厉,含蕴着无限悲愤。 楚云深沉的望了狐偃罗汉一眼,松了抓往年青人后领的右手,缓慢的道:“严老哥,这位朋友可能说得对,莽狼会并未全军覆灭,吾等不可忘记,莽狼会的瓢把子九轮君子古凡尚安然无恙,他并没有参与大柳坪之战。” 年轻人笑声倏住,咬牙切齿的转过身来,面对面的狠狠注视着楚云,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与怨毒,一字一顿的道:“不错,楚云,莽狼会向你索债来了。” 狐偃罗汉咽了口唾沫,嘿嘿一笑道:“索债?索什么债? 俺们不追去将尔等一般凶孽个个诛绝已是皇恩浩荡了,尔等胆量倒是不小,竟然敢找到俺们头上来啦……” 年轻人咬着牙,恨声道:“你这痴肥的蠢才一定是狐偃罗汉严笑天无疑了,严笑天,你也是大柳坪的罪魁元凶之一,今夜,你亦同样的逃不出厄运……” 大罗汉呵呵大笑之下,神色倏而一沉,厉声道:“好个利口小子,身为阶下之囚,犹竟大言不惭,俺姓严的岂会畏惧你这几句恐吓之言?惹得老子性起,就先将你活活剥了!” 年轻人不屑的瞥了狐偃罗汉一眼,冷硬的道:“严笑天,你当少爷是怕死之辈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你么?你知道莽狼会有多少人准备食你之肉,饮你之血么?……” 楚云不待狐偃罗汉回答,伸手一抓一扯,“嗤”的一声,这年轻人的一件黑色夜行衣已被撕破,里面赫然显出了红、白二色的劲装来。 点点头,楚云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莽狼会的余孽,朋友,道出你的姓名。” 年青人一昂首,凛烈的道:“莽狼会二当家鸣天断碑霍敬乃少爷嫡亲叔叔,少爷玉虎霍良。” 望着这青年人激昂的模样,楚云平静的笑笑,道:“朋友,性子不可如此暴躁,要是在下猜得不错,九轮君子古凡也来了吧?” 这年青人——霍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而一片衣衫擦过枝叶的声息已忽然响起,瞬息,快刀三郎季铠已匆忙赶到。 楚云冷静的道:“季铠,可曾发现敌踪?” 快刀三郎微带惊异的望了霍良一眼,抹抹额角汗渍,躬身道:“禀盟主,适才弟子与冷环主分头搜索之下,在前山的岩石后发现了两条人影,其中一人似是穿着红衫,二人身手俱皆十分了得,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晰,难以分断容貌年龄,冷环主令弟子赶回禀报盟主,他自己已抢先追了下去。” 楚云注意到眼前的玉虎霍良,他的面孔上好似隐掠一抹迷惑的神色,于是,在这微妙的刹那间,楚云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夜来犯之敌,必不止莽狼会一拨! 木屋已燃烧了一大半,哗剥之声不绝于耳,火光映着四周,嫣红一片,炙热的空气在扩散,极难察觉的,玉虎霍良的一双眼睛正悄然向黝暗处溜梭…… 楚云寒森森的一笑,低沉的道:“季铠,你对杀人放火这一套可曾腻了?” 快刀三郎想不到自己盟主会在此时此地,突然问起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犹豫了片刻,讷讷的道:“弟子愚鲁,不知盟主所指为何?只是弟子受命恃候盟主,不问任何原由,皆须以盟主之令谕为一切行动之本源,哪怕盟主指令赴汤蹈火,亦不敢稍有迟疑。” 楚云搓搓手,颔首道:“季铠,你是个好兄弟,却太老实了。” 说到这里,楚云又向狐偃罗汉道:“你呢?是否愿意再开杀戒?” 大罗汉一龇牙,道:“俺不愿,只是,嘿嘿,假如别人也不想要俺这条老命的话。” 楚云深刻的笑笑,向玉虎霍良道:“朋友,莽狼会今夜准备如何处断与在下等这段过节?” 玉虎霍良怨毒而愤怒的瞪视着楚云,咬着牙,语声自唇缝中一字一字的迸出:“以血还血,刀刀诛绝。” 一阵豪迈而豪放的大笑,随着霍良的语尾震荡空中,楚云一面大笑,目光却转向狐偃罗汉:“老兄现在,别人可能想要你这条老命了。” “了”字始才自楚云口中吐出,他瘦削的身躯已像煞被一根强有力的弹簧猛然弹起,若一溜流星的曳尾,在夜色中蓦而闪起,直射向右侧林荫深处! 就在他的剑势随着身形一齐射到的刹那,林荫深处已倏而传出一阵狂笑,三条人影分做三个不同的方向飞纵而出! 于是,三件黑色长袍,有如三片鬼影自空中飘落,三个形态容貌迥异的老者已洒脱而利落的挺立地上。 不错,三人都是身着红、白二色彩衣,袖口上俱是绣缕着一枚栩栩若生的紫色狰狞狼头! “好,莽狼会的朋友!”狐偃罗汉怪叫如雷。 楚云一看三人袖口上的紫色狼头,已明白眼前三人在莽狼会中的地位,是的,他们全属莽狼会“南极殿”的殿土,莽狼会中所谓的“南极殿”,等于其他帮会中的元老堂一样,俱为会中劳苦功高的创业功臣所待,享有特权而无须主事,莽狼会之“南极殿”,共有殿士十余名,个个艺业超绝,功力深湛,但是,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些人物是绝不会伸手探脚的,换句话说,莽狼会南极殿的殿士只要露面,那么,即已象征着事态的严重性了。 玉虎霍良激动而欣悦的大叫道:“三位叔叔,眼前之人便是那大仇楚云!” 三位老者一瘦两胖,须眉皆白,却俱是面容刻板,深沉而冷漠,一动不动的凝注着楚云,神态之间,有着无可言谕的仇恨。 楚云毫不畏缩的还瞪着三人,半晌,他平静的道:“莽狼会南极殿的十殿士之三?嗯,双神仙,三狂士,一虹四星君,三位大侠便是那三狂士吧?” 瘦老者眼皮子眨了一下,却淡漠地向玉虎霍良道:“贤侄,可曾有人伤着你?” 玉虎霍良面孔郝红的躬身道:“梁叔叔,除了那楚云所逼外,没有人伤过侄儿。” 要知道,莽狼会南极殿的殿士,身份地位异常崇高,可以说都是当家的昔年手足弟兄,虽然他们没有掌握实权,但是其力量却足以左右全帮大局,莫看霍良是以前莽狼会副首领亲侄儿,却一样要以晚辈之礼晋见他们,丝毫马虎不得。 瘦老者细细的嗯了一声,缓缓的道:“你过来。” 玉虎霍良答应一声,刚刚往前迈了一步,其快无匹的,一柄新月形的锋利弯刀已骤然拦在身前,一个冷厉的口音随即响起道:“站住,没有盟主应允,阁下休想离此半步!” 瘦老者双目精光倏炽,沉宏的道:“大胆小子,你有眼无珠。” 楚云洒脱一笑,道:“季铠退下,这位老朋友性子很傲,连在下他都不答理,何况是你?罢了,放那霍良过去。” 快刀三郎季铠怒视了瘦老人一眼,收刀站向一旁,狐偃罗汉拍拍他的肩膀,朝眼前三人伸伸舌头,嘿嘿笑道:“俺说三位老哥哥,别他娘装神扮鬼活像有那么回事似的好不好?你们莽狼之会的威风俺们早在大柳坪领教过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奶奶狗屁也抵不上一个,只晓得脚底板抹油,人仰马翻的竞赛着哪个孙子逃得快……” 三名老者一起注视向狐偃罗汉,六只眼睛中,仿佛有着六柄利剑,冰冷而尖锐,有一股令人极度寒栗不安的无形威仪! 大罗汉摸摸肥厚多肉的下颔,竟又嘻皮笑脸的道:“看个什么劲嘛?俺这副生像莫不成有些与常人不同不成?呵呵,你们三位狂士兄若懂得麻衣相术,不妨也给俺老严相个面,只是,却先要给你们三位打个招呼,若有个说不准什么的,俺可得要你们三个狗头当尿壶使唤……。” 玉虎霍良气得大吼一声,怒叫道:“严笑天,住你的脏口,亏你还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却恁般污言秽语,假痴假癫,真是下流可耻之极!” 大罗汉呵呵一笑道:“下流可耻?小老弟,大约较之你们莽狼会烧杀掳掠,强取豪夺,群打群殴,罔顾信义来得高尚一些吧?” 瘦老者忽然微微一摆手,沉缓的道:“贤侄住口,严笑天自来混迹江湖,便是以一张利嘴巧舌起家,若与他争,未免失却身份,贤侄,老夫将令你亲睹严笑天之利口永不再张。” 狐偃罗汉正待反唇相讥,楚云已轻轻摇头阻止,冷森的道:“梁肯,你号称‘智狂士’,假如你真有智慧,现在,正是你领着你那两位‘猛狂士’‘力狂士’逃命的绝佳时机,再晚,只怕你们皆会懊悔终生。” 那瘦老者果然正是莽狼会南极殿的三狂士之首——智狂土梁肯,他这时毫无表情的牵动了一下唇角,幽冷的道:“楚云,难为你知道本会的内涵如此清楚,不错,你非易与,但是,老夫便不信在莽狼会南极殿十殿士合力之下,你独有生还之机会!” 望着已逐渐熄灭的火焰,楚云的脸上有着一股淡淡的煞气,他双手背负身后,静静的道“梁肯,鸣天断碑霍敬如何,寂狐叟韦大和如何?灰旗队的全部高手联合之力又待如何?你可曾仔细思量过么?” 智狂士又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他微微一顿,道:“楚云,莫忘了在大柳坪你有五岳一剑及龙凤山庄诸匪孽相助,在目前,却只有你们数人而已!” 哼了一声,楚云生硬的道:“走吧,梁肯,你已活了偌大一把年纪,需要得个善终,若遭横死,须知生命的火炬虽已燃去许多,但是,剩下的仍然可贵,仍然值得留恋。” 智狂士梁肯面孔上的肌肉不可察觉的一动,他摇了摇头,深沉的道:“楚云,你为你自己设想得太美了,今夜会与往昔大柳坪之战互易主客胜败之位,至少,莽狼会也可与你同归于尽,俱若尘埃!” 狐偃罗汉在一旁怒吼道:“姓梁的,你他娘的真要寻死不成,难道你们当真活得腻味了?” 智狂土没有丝毫表情的瞟了大罗汉一眼,冷冷的道:“严笑天,你即将知道谁会得到这悲惨的结果。” 负着手,楚云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气,狐偃罗汉已反腕抽出腰上缠着的金狐尾来,他向楚云大叫道:“伙计,宰吧,他娘的只能怪这些小子不仁,焉能责俺们不义?武林规矩咱们已经做到了!” 随着他的话声,自左侧的林丛内,已如鬼魅般飘出八条人影来,像煞自幽冥中出现的魂魄,那么轻悄,那么令人颤栗。 智狂士缓缓转身,浅浅一揖,道:“南极殿三狂士梁肯等恭迎瓢把子。” 八条人影似八朵浮云,轻飘的,却又快速得目不及迎地移到各人之前,领先一人,竟是一个年约三旬,唇红齿白的儒雅书生! 那书生亦穿着一件红白二色相间彩衣,袖口之上,赫然绣着一个纯金的狼头!猛狞刺眼已极! 这时,他那有如冠玉也似的秀逸面孔上,沉静得宛如浩海汪洋,没有一丝儿情感的深浅波皱,像是石塑木雕一般。 他身后的七人,都是年已五旬以上的老者,在这儒雅书生立定的同时,已分出三个角度站开,其中,四个无须老者靠在一处,两名黑髯老人立于右侧,另一个披发瘦长的老人却孤怜怜的挺立在这书生后两步之处。 智狂土行完了礼,已自动退后一步,与他的两个拜弟站成一列,这俊秀的书生抿抿嘴唇,向楚云及狐偃罗汉、快刀三郎季铠等打量了一番,语声有如夜空中的流云,轻淡而虚渺:“在下九轮君子古凡。” 楚云面客肃穆,沉稳的道:“区区楚云。” 中年书生又幽冷的道:“大柳坪一役,本会韦瓢把子,霍二当家,以及数十名会中弟子,都承蒙阁下慈悲了。” 楚云平淡的道:“韦大和与霍敬等先行启衅,燃起战火,奈何。” 这位容貌出众,气度高雅的莽狼会大当家古凡,这时已缓缓行前了一步,双眸中透出一片如深潭反映出的凛烈波光,冷森的道:“武林规矩,有恩必酬,有怨必伸,楚云,在下不想流血,如今却不得不流,在下不想舍命,如今却不得不舍!” 楚云平静的凝视着眼前这位两河黑道上硕果仅存的霸主,悠然道:“古瓢把子,楚某赞同尊驾之主张,若你我易地而处,楚某亦会如此,只是,能否让你我彼此倾力容忍此遭?既成之事实,无法定论是非,而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恩仇两消后,楚某今后誓不干涉贵会任何行动……” 九轮君子古凡冷凄凄的笑笑,缓缓的道:“楚云,可惜你我无法易地而处,否则,在下亦愿和你有着同一看法;手足之血,桃园之义,并非阁下这三言两语所能消除,莽狼会的数十条生命,若自此不再追究,楚云我莽狼会的人命也未免太贱了!” 楚云咬着下唇,微微沉吟,又道:“那么,古瓢把子,为了尽量减少人命的继续损伤,且容你我二人单独相较,作生死一战如何!” 九轮君子古凡仰首向天,沉默无语,智狂士已断然接道:“当家的,大柳坪之战是何等方式,今日吾等便采用何等方式,莽狼会的血海深仇,需要莽狼会所有活着的人负责洗雪,并非只是当家的一人之事!” 狐偃罗汉忽然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露出一副不屑之状道:“梁老头,你倒说得堂皇大方,好像道理全让你老兄占住了一样,嘿嘿,说穿了,却半文钱不值,你老兄大约是怕贵瓢把子不堪俺楚老弟一击吧?” 智狂士清瘦的面孔上倏而浮起一丝怒容,但随即又用一抹微笑掩饰住了,他拂拂衣袖,平淡的道:“严笑天,随你说吧,老夫看得透你肚中想玩的把戏。” 九轮君子古凡深沉而雍容的望着楚云,用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悠远语声道:“楚云,处在眼前的形势下,你我已毋庸再做任何虚伪的争辩,因为,我们两人,今夜总有一个要离开这庸碌而纷冗的尘世,不论我们用哪一种方式解决我们的仇恨,其结果都是相等的,不错,连灰旗队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在下的盟兄,他都非你之敌,在下亦难有胜望,只是,在下却须一试,哪怕在下的命运早已清晰的摆在面前。” 楚云闭闭眼睛,轻轻的道:“古瓢把子,阁下为什么? 莫非阁下对这人生已毫无留恋了么?” 九轮君子古凡落寞的在唇角展开一丝笑意,这淡然一哂,看上去却是如此凄凉,他幽幽的道:“自大柳坪那一战之后,在下已经参悟了太多道理,人活在世上,劳累终生,钩心斗角,到头来,却是南柯一梦,仅得到空字,假如在下不是莽狼会的瓢把子,那么,在下会悄然远去,埋名深山林泉,淡泊渡此余生,可是,事实却非如此,在下不能忘怀在每夜梦魔中幢幢的故人魂魄,他们全身染着血迹,睁着一双双悲愁的眼睛凝视在下,飘渺里,仿佛有他们的哭声,他们的惨号,在下更无法在活生生的现实里,漠顾已故之人的家属,他们整日白素,眉宇深锁,毫无一丝欢乐的迹象,长久的日子以来,这一切,都像臀云般压着在下的心坎,于是,在下知道,应是用鲜血来洗脱的时候了,这鲜血,或者洗去吾等的仇恨,或者,洗去在下的积郁,不论如何,在以后的悠悠岁月里,都不会令在下苦脑了。” 楚云内心之中,深深为对方的语言所震撼,对方的感觉,不正也是自己多年来愁苦情况么?于是,他略略平静了一下,真诚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完全明白阁下心中的感触,在下恳切的要求你,请率着贵会的南极十殿士离去,别再固执地坚持流血,这对事实不会有一点补益的……” 古凡沉郁的一笑,缓慢的道:“是的,不会有丝毫补益,但是,至少,可以减去在下心中的重担,可以慰藉会中故友在天之灵。” 他停了一下,又道:“楚云,流血吧,不管流你的抑或是流我的,我们都可自此以后得到平静,今夕,此刻,早晚都会来的,与其迟滞而受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如早些了断来得干净!” 楚云双眸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冷酷的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九轮君子古凡毫无表情的道:“你一定明白在下的答复。” 深沉的摇头,楚云缓缓退后,口中低声呢喃:“沾血饮剑,一念存心……一念存心……” 站在九轮君子古心身后的那披发老者,这时稳练的踱步而出,向古凡恭谦的躬身施礼道:“瓢把子,南极殿殿上,‘虹剑落魄’戴无双请去了。” 九轮君子古凡俊秀而脱俗的面庞上的起了一阵痉挛,他痴痴的望着眼前自己这位相依多年,共同出生人死的老弟兄,有一股寒冽的感觉浸蚀着他,这感觉是如此残酷,如此萧索,几乎令他窒息,古凡明白,现在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极可能的,他这位老弟兄真会去了…… 良久,古凡低哑的道:“去吧,兄弟,你我生为兄弟,死亦兄弟。” 披发老人——虹剑落魄戴无双,静静的凝注着古凡,他那双深沉的眸于是如此幽邃,像是要在这片刻的注视里,将他首领的影像永远在心版之上,这瞬息间,永恒的光辉在闪耀,这刹那的一闪,会令人缅怀长远——不论是活着或是死去的。 戴无双缓缓转身,向楚云面前行了过来,在他脚步蹒跚的移动中,他已撩起那件红白二色的彩衣,抽出一柄软带也似,缤纷夺目的七色长剑来。 这柄剑奇异极了,宽窄只有两指,剑身软长如带,自柄至端,约有丈许左右,剑刃锋利,剑身上自然的闪亮着各种耀眼的色彩,这些色彩,又竟是剑身铸造时的本色呢,仿佛是一条美丽的锦蛇,看过去艳极了,也迷离极了。 楚云心中明白,莽狼会的南极殿十殿士中,每个人都有一身卓绝的武功,而尤以眼前这“虹剑落魄”为最,闻说近十年以来,“虹剑落魄”未曾与任何人较斗过一次,但是,此人虚怀若谷的深湛技艺,却是每一个了解莽狼会底细的人所深知的。 于是—— 楚云向左右看了看,狐偃罗汉趋前一步,低声道:“伙计,这戴无双不是易与相予之辈,别看古凡掌着莽狼会的大权,其实很多决定都要看这老小子的意见,总而言之,关于这戴无双的传说很多,不过,他的所学决不比古凡稍差是毋庸置疑的!” 虹剑落魄戴无双在楚云面前五步站定,他抚摸了一下颔下的短髭,苍劲的道:“楚大侠,老夫素闻尊驾剑术超绝,功力精博,且惜老夫手中之虹剑与尊驾印证一番,或是楚大侠虹下超生,或是老夫乘虹西去。” 狐偃罗汉抢先吼道:“姓戴的,你已活得够久了,自然是你乘虹西去。” 虹剑落魄戴无双冷森地看了狐偃罗汉一眼,右手软剑已斜斜举起,左手竖立胸前,气度沉雄的向楚云微微弯身为礼。 不说别的,光凭戴无双这份风范,这般起式,已毫无疑问的据有一个武林高人异士的威仪了。 于是—— 楚云暗里叹息一声,“铮”然拔剑出鞘,一溜泌人的寒芒,在夜色中微闪,宛如是极西迎魂的电火。 26、干戈交辉 你狠我毒 随着楚云“苦心黑龙”的出手,林丛中倏而“唰啦”一阵风响,一条人影,已似大乌般翩然落在楚云身侧! 狐偃罗汉迷眼一瞧,嘿,来人竟是那位蓬头垢面,边幅不修的金雕盟第一号煞手:大漠屠手库司! 库司脚尖才一点地,已狠狠瞪了眼前的戴无双一眼,急匆匆的躬身道:“盟主,且容本环主接此头阵!” 楚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用了,库环主,可曾另外发现敌踪么?” 大漠屠手库司用眼角飘了飘环伺周遭的莽狼会各人,低声道:“启禀盟主,吾等已发现另外一拨身份不明的怪客,有两个人,正在与冷环主周旋中,本环主已命龚宁前往协助。” “嗯……”楚云抿抿唇角,沉缓的道:“你且退下,在一旁压阵。” 大漠屠手仿佛犹豫了一下,楚云断然道:“库环主!” 库司恭应一声,不敢再有表示,唯唯退到一侧。 于是,楚云飘然向前移出两步,身形微斜,猝然一个大翻身,口中叫道:“戴殿士,请!” “请”这个字方始在楚云舌尖上一滚,黝暗中虹影骤涨,宛如天桥纵横,急利无匹的拦腰斩到! 像煞一只自云霄坠落的滚桶,楚云瘦削的身躯猛而在那斩至的虹光边缘连连翻滚,九次之下,他已借着一指弹向敌人剑身的力道倏忽升起五尺,而就在身形拔起的刹那,一溜晶莹欲滴的星芒已泻向戴无双的面孔七窍五官! 虹剑落魄戴无双在他这柄奇异的七色剑上,曾浸淫了近五十余年的光阴,这柄彩带也似的宝刃,他热悉得就好似自己的手臂肢体一样,因而,他更是能判断得出别人使剑的火候深浅,当楚云的身形在他连连挥舞的锋刃上翻滚,在一弹之力下飘然而起的瞬息间,戴无双已经知道,对方的功力之高,已足可令自己为自己悲哀了! 他脚步奇幻的一旋,颈项迅速摆动,堪堪躲过楚云那溜寒芒的同时,他手中的虹剑已连连十七次,左掌却闪电般劈向对方肋下! 像一个难以捉摸的幽灵,楚云的身躯那么飘渺的移出,又似雷神的铁锤,是那么厉烈的自另一个方向转击而上。 虹剑似一条斑斓的毒蛇,疯狠的反卷迎拒,在一片清脆而急密有如冰珠万点的轻响中,两条人影已猝然离开,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再度缠斗于一处! “现在……”九轮君子古凡的瞳孔中闪耀着极度落寞的神色:“我已明白为何盟兄常大器会全军覆没了,无双的功夫我太清楚了,他虽隐身于南极殿中,可是,他的一切却是超越于我的,他只是较我更淡泊而已……可是,眼前,无双的能耐到哪里去了,他往昔的神勇为何又发挥不出来,他好似……好似陷入了一个洞中,一个无形无影而又难以挣扎的洞中……” 闪电般的,激斗中的二人连连互相攻拒了二十一次,在这几乎是刹时开始,刹时结束的二十一遭狠打猛击中,虹剑落魄戴无双已被逼退了三步! 旁边压阵的狐偃罗汉,一双小眼向莽狼会各人溜梭了两转,在他的目光一瞥之下,已经发觉莽狼会眼前的十人,已在楚云与戴无双动手的顷刻间站取到了利于攻击的地势,成为一个随时都可以群殴联手的包围圈。 大漠屠手依旧冷淡的卓立不动,然而,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疏忽场内外的任何微小变化,在他满布麻点的剽悍面孔上,已明显的流露出杀机一片。 这时—— 楚云右臂做了十次幅度极小的挥舞,在十个小小的光圈中,他的剑刃碰开了对方那软长而耀目的剑式,然后,他挺立不动,瞳孔中反映出虹剑落魄那长发披散的冷厉面孔,在对方游移飞荡的闪击里,楚云开始以“稳静”来应付,他手上的苦心黑龙炫迷的挥晃;而每在他狠而准的出招里,已连削带打的使敌人迅速退避…… 于是—— 绚烂的彩芒扩散溜泻在夜色中,时而融为一团,时而分成千缕,时而朦胧如雾,时而呼号如风,但是,这一团,这千缕,这雾,这风,却在一片银白的冷电中受到的有形无形的牵制,在那有如漫天罗网的剑影下却显得如此迟滞而呆板,是的,这情景逐渐炫丽缤纷,但无可避免的,将会有鲜血使它更为凄艳呢。 极为迅速的,场中二人的龙争虎斗,已在短暂的时间里互展了四十五招,这须臾即过的四十五招里,楚云已经试出了他眼前这位对手的功力,不错,戴无双的剑术是奇妙而精湛的,严格论起来,仅较以剑法闻名天下的五岳一剑略逊一筹,但是,我们却不可忘记楚云本身技艺之高,他比五岳一剑的功夫更要深奥得多!换句话说,戴无双纵然能以与楚云较量一时,但他却不会是楚云的对手! 眼前的情势,除了那玉虎霍良尚不甚了了之外,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十分清楚,这是一根火线,不可避免的,另一场更为凄厉的大混战,只怕就要来了! 一连串的剑光弧彩蓦然在十数双眸子的注视下迸溅满天,又幻为星点,光圆,长带,山岳,在这些奇异而美妙的光影幻彩下,仿佛堆砌成一个硕大无朋的牢笼,而一条绚丽的虹芒却宛如困在牢笼中的长虫,左突右冲,岌岌可危! 九轮君子古凡心中长叹:“唉,无双的十九手贯虹剑法在两河难出其右,目前,几乎已令我怀疑他如何会得来往昔的那些不败荣耀了……” 随着他的叹息,这位莽狼会的首领右手已缓缓的举起,低沉的道:“兄弟们,为亡故的会友索仇吧!” 他的语声与他的右手同时垂落,侧翼的三狂士已应势拔空而起,向楚云急速扑落,但是—— 另一条人影亦狂猛的飞迎而上,在空中大叫道:“好匹夫,且待本环主摘你三人项上头颅!” 语声还在空气中飘荡,一片震耳的劈啪声已响连不绝,空中的四个人已在这片刻的接触中各自攻拒了七掌三腿,于是,四个人没有任何忍让与退避,甫始落地,已战成一团,难分难解! 在劲风的叫啸中,在掌势的纵横里,那两位黑髯老者,冷然移向楚云身后,而当他们启步的同时,狐偃罗汉已暗自咽了一口唾沫,装得英雄无比的坦然迎上——大罗汉肚里雪亮,眼前的对方,无可置疑的是莽狼会南极的十殿士中的双神仙,以一敌一尚有可为,以一敌二,嗯,后果却是堪虞了。 两个黑髯老者轻笑地将红白二色彩袍扎向腰际,毫无表情的以双双向狐偃罗汉迅速逼近—— 大罗汉暗里擦去手心里的汗水,故意呵呵大笑道:“好他奶奶一对南极殿的双神仙,竟然也用起这般下三流的偷袭手段来了,不过么,嘿嘿,只怕俺老严却容不得二位如此称心如意呢!” 两名黑髯老人——那双目如鹰的一个乃双神仙里的“卧云仙”张复,另外那眉毛倒垂的一位,则是“凌江仙” 鲁又成,此二人都是莽狼会南极殿的殿士,昔年开创莽狼的功臣,其身怀武功之超越,自是毋用细表的了。 他们分为左右逼上,卧云仙张复古怪的注视着狐偃罗汉,静静的道:“严笑天,你这张利嘴,只怕日后难以施展了。” 狐偃罗汉怒骂一声,大吼道:“放屁,俺们是骑在牛背上看唱本——走着瞧!” 一片急厉的劲风,挟着千重掌影,倏忍罩向狐偃罗汉身侧,一个冷冷的口音随着掌影之后响起:“严笑天,你难走,更难瞧了!” 大罗汉斜步抢出四尺,金狐尾反缠而上,卧云仙张复已行云流水般洒然抢进,抖掌击向狐偃罗汉下颔前胸,脚尖挑起,无形的踢向大罗汉丹田! 狐偃罗汉大叫一声,胖大的身躯滴溜溜往外转出,金狐尾洒起万点星光,搂头盖脸劈向卧云仙张复,左掌连连伸缩,砍截追到身后的凌江仙鲁又成。 一声暴叱忽然响起,快刀三郎季铠已愤怒的向正自闪躲中的双神仙冲来,狐偃罗汉大叫道:“好,季老弟,咱们并肩子干这两个老滑货!” 但是—— 当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形长刀始才展现,一对沉重的银钩已自斜刺裹扎向他的身躯,季铠怒喝半声,叮当架开,目光急瞥,已发现那对银钩的主儿——正是那生着一张白净面的玉虎霍良! 季铠神色一沉,手中弯月形的长刀有如泼风般杀向霍良,金刃破空,呼啸有声,像片片雪花,朵朵落英,狠厉无匹! 玉虎霍良小心翼翼的施展着他的双钩,左拦右架,前拉后绞,一味采取缠斗的守势战法…… 狐偃罗汉气得哇哇怪叫,还未及开口,已被凌江仙鲁又成的十六大劈掌逼得险象环生,连退七步! 卧云仙张复乘势而上,七指,三时,十九腿,狂风暴雨般溜泻向狐偃罗汉全身上下的要害之处,影风错横中,他冷淡的道:“严笑天,你自己保自己的狗命吧,别人是靠不住的……” 狐偃罗汉哪还顾得讲话,金狐尾上下翻飞,四面纵横,在招式的间隙里左掌伸缩,协同拒敌,形态十分吃力。 九轮君子古凡平静的凝视着场中战况的进行,向身后微微招呼,于是,那并立一处的四名无须老者——莽狼会南极殿的四星君,已齐齐躬身受命,同时撩袍拔出四柄一式一样的兵器——重逾五十余斤的尖锤,银色灿然! 这时—— 楚云一口真气贯注双臂,有如骤雨狂落,剑势急速得无可言谕的连连刺劈扎戮,似漫天波涛,滚滚不绝! 虹剑落魄戴无双长发飞舞,目睁如炬,七彩斑斓的软剑奋起抗拒,似流水长连,彤云集聚! 就在一连串的剑刃撞击声中,仿佛来自天深地幽,四柄银色沉重的尖锤,带着凛烈的呼啸声,朝着一个焦点——楚云的身上汇集砸到! “好歹毒!” 楚云脚尖旋地,闪晃了仅差一丝的空隙里,苦心黑龙猛翻而起,同时荡开四柄尖锤,手腕一缩一翘,又及时截住了如毒蛇般跟随啮向他背后的七彩虹剑! 就凭这一招,九轮君子古凡已大大的吃惊了,是的,他估计眼前这强悍的对手,可以脱出自己属于四星君的突击,但是,他却想不到对方身手竟是如此凌厉快捷,更能在相等的时间里展开反攻! 缓缓移出一步,古凡冷漠的启口道:“楚云,在下抱歉以此种方式报复,但是,舍此之外却别无他途!” 楚云疾雷电闪般猛劈四星君二十六剑,反手九掌拍向虹剑落魄,倏转三圈,朝古凡微微一笑:“楚某并不介意……” 九轮君子古凡目光落在已是一堆余烬的木屋残骸上,略一沉吟,道:“楚云,或者,在下亦一并将得罪了。” “呱”的一声暴响,在九轮君子的语尾之后,四星君之首——天星君李攀的衣衫已被楚云的剑锋削落尺许一片! 一个耸升,又十次反回,剑光漫天遍地,弥弥荡荡,楚云以急快明利的手法同时逼退了眼前五人六步,淡淡的答道:“欢迎。” 九轮君子却微微犹豫了,他们今夕之主敌大仇,固然乃属浪子楚云,但是,除了楚云以外,其他跟随楚云于昔日大柳坪参与战斗之人,在原则上皆不予放过,而九轮君子现下表面上似在督战,实则乃处于中枢之地,负有随时呼应策援己方各人之责。 当他正在思虑是否应该即时加入战圈的片刻间,自遥远的空气里,一阵尖厉得令人毛发悚然的长笑已隐隐传来,且逐渐移近…… 九轮君子冷然凝眸向笑声传来之处望去,虽然,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深沉如旧,但是,假如你细心,可以察觉出他的面孔肌肉正在带着丝惊疑意味的微微抽搐…… 场中—— 楚云在四柄银色尖锤的同时交织下掠身而过,反手十一剑再与戴无双紧随的剑势倏接又分,他的苦心黑龙一抖一颤,洒出奇异的千万寒光莹芒,锐风纵横中,他向古凡轻松的一笑道:“古瓢把子,阁下试猜,来人是友是敌?” “敌”字出口,他又险极的自一片七彩虹芒下穿过,硬生生地劈开分自四个方向击来的沉重尖锤。 九轮君子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平淡的道:“在下想,可能不是你的同党!” 一阵豪迈的大笑出自楚云口中,他凌厉的旋身环侧,倏出十六剑七腿,长身跃起中,雍容不迫的叫道:“古瓢把子,来人亦是在下等人之敌!” 正被卧云仙张复与凌江仙鲁又成夹击得有些招架无方的狐偃罗汉,这时手中金狐尾狂暴的卷袖曲袖拂扫,口中哇哇大叫道:“老伙计啊,别再缠斗了,他奶奶豁了出去了,这鸡毛子怪笑的王八蛋俺化成灰也忘不掉,他是俺的老对头‘红影郎中’陈鹤!” 口中讲着话,冷不防卧云仙张复使了一记险招掠身而进,双手十指疾扣大罗汉两肋经脉,凌江仙鲁又成亦打铁趁热,瞬息急出七掌分劈大罗汉后颈背脊! 万不得已,狐偃罗汉肥胖的身躯就此让出,金狐尾贴着尘土横卷而去,大掌紧接探出一团劲风,罩向正斜跃起的凌江仙鲁又成! 那边—— 大漠屠手却沉如山岳,双掌翻飞,招招威猛狠辣,恢宏无比,毫不慌乱的与三狂士周旋着,不错,莽狼会南极殿的三狂士俱系功力精湛之辈,尤其力狂士谢伟更是膂力雄浑,外家功夫强极一时,但是,大名鼎鼎的三狂土,却在倾尽力量之下,堪堪与他们的敌人扯成个平手,而且,用不着任何隐瞒,他们三人心中都自有数,这眼前的平手,只怕尚难得维持多久。 于是,就在双方人一面激斗,一面猜疑来人之际,树梢子一阵“哗啦啦”暴响,一条红衣人影,已似一朵红云般自天而降! 狐偃罗汉来不及揩去满头大汗,第一个破口大骂:“陈鹤,你他妈真是小人,专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凌江仙鲁又成双掌横劈大罗汉头项,狰恶的大笑道:“严笑天,你省省力气吧!” 狐偃罗汉一面大骂,一面气喘吁吁的又与双神仙打做了一团,自树梢飞落的那人,冷冷的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满身红衣随风飘舞,在暗淡的余烬残光下,可以隐约看出那是一个肤色苍白,却毫无表情的六旬老者。 这穿着红衣的老者,有一双精光闪烁,宛如宝石般的尖厉眸子,挺直的鼻梁下,一张嘴唇紧闭着,头发乌黑,挽了一个高髻,使人第一眼看到他,便会无形中追溯到这老者年轻时的模样,是的,在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曾经是个俊逸的人物。 此刻,他仿佛一尊雕像般挺立不动,目光却棱棱有威的向四周打量着,态度在冷沉中,有着一股无可言喻的狂傲。 九轮君子古凡默默的打量着这红衣老人,心中在迅速的盘算着一件事情,于是,他缓缓的向那老人立足之处行去。 红衣老者炯然的双目凝视着古凡,待他行近,却竟展开了一丝极为难得的笑意,在他这张冷峻面孔上,会有一抹笑容,不论这笑容其真正意义为何,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九轮君子古凡微微拱手,低沉的道:“在下古凡,忝掌两河莽狼会,与兄台幸会了。” 红衣老人缓缓抱起双拳,语声中带着一股老年人少有的清朗:“古瓢把子多有抬举,老夫陈鹤。” 古凡紧接着道:“红影郎中?” 红衣老者淡淡颔首,夜色中目光一闪:“古瓢把子,老夫不善虚言,目前之事至为紧要,你我双方虽然素无渊源交往,但此刻却是站于同一立场,有着共同的敌人,正该敌汽同仇才是,否则,若吾等各顾己身,单独格斗,恐易为敌所乘,逐个击破!” 九轮君子亦不隐瞒,完全同意道:“实不相瞒,在兄台显身之初,在下已有与兄台联手合力之想,你我不论胜负,命运相同,彼此协力歼敌,正是最为妥当之事!” 红影郎中陈鹤嘴角一动,老辣的道:“古瓢把子,讲句单刀直入的话,吾等对手功力之强,实非你我任何一方单独行动,所可以制胜,双方联合,尚可以勉力一试,现在,对方的两名高手已被老夫同伴诱往远处,目前,吾等应即展开行动,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九轮君子古凡连连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楚云竟也与兄台结有仇怨。” 红影郎中刚跨前两步,闻言冷然道:“老夫与楚云并无仇怨,那狐偃罗汉才是老夫切齿痛恨之人,只是欲杀严笑天,必须先除楚云,否则,事前事后,都会有他作梗。” 九轮君子淡淡一哂,道:“原来如此。” 红影郎中不再多说,双手一探,一阵清脆的铃声响处,他两手上已多了一对擦得雪亮的串铃,每一串铃上都有九枚铜铃,每枚铜铃边缘却打磨得锋利无比,串铃以一根银棒相连,顶端尖锐如锥,是一付极为奇特的兵器呢。 九轮君子古凡双手一拱,道:“请。” 红影郎中狂放的引吭长啸,在那一阵高似一阵劲风的啸声中,他已如夜空疏星的曳尾般倏然射出,直扑狐偃罗汉! 但是—— 就在他身形离着狐偃罗汉尚有七尺之遥时,一片像煞自幽冥里飞来的电闪倏然卷到,假魔神伸榄出的手臂,威力浩荡而难以抵抗! 红影郎中大吼半声,瘦削的身躯微弯急伸,似流矢般暴射而出,双手串铃叮当当一片脆响,在迅速的折返中猛击而落! 不言可喻地,方才那自半途截击于他的正是楚云!此刻,楚云洒脱的一笑,剑势大开,毫光向四面如波涛般涌去,将一缕红影,四柄尖锤逼于一旁,而又正好迎人扑身攻来的红影郎中陈鹤! 于是—— 如瑞雪缤纷,如浓雾弥漫的紫电精芒又蓦而合拢,剑影如山,纵横飞舞,紧紧地围着六条晃掠游移的人影。 狐偃罗汉大大松了一口气,臭汗直流的大叫道:“老伙计,谢了。” 他胖大的身躯随声吆喝,骤然缩短了一大截,像煞一个滚圆的酒缸,在地上滴溜溜的转动起来,金狐尾时戳,时缠,时卷,时绞,左右翻飞,上下闪掣,形势在突然间变化了不少。 不错,狐偃罗汉现在所使的,乃是他生平绝技之一,不到紧要关头不肯轻易使出的“缩骨术”,一般缩骨术只能在静止时做隐蔽,或是穿过细小通路之用,但是,狐偃罗汉却能以紧聚潜力,做更为灵活的攻守转移,在缩骨的这一门功夫上,他的造诣是更进一步的。 双神仙的攻击,全以狐偃罗汉的庞大身躯为目标,现在,攻击的面积却忍然暴缩了一倍有奇,而且反拒之力却相等的增强,在顿时之间,这两名莽狼高手感到极大的不便与涩滞,于是,战况竟在这刹那的时间里逆转。 狐偃罗汉大笑如雷,得意非凡,但是,别看他笑尽管笑,行动之间却更形谨慎,举手投足,莫不预留退路,暗蕴变化。 这时,天色越加黝暗,星隐月瞑,寒意瑟瑟,只有火场的余烬犹在冒着微弱的烟雾,映闪着无力的,淡淡的红光。 玉虎霍良双钩挥展,扯、拉、绞、刺、挂、磕,无不倾力运用,每一招,每一式,俱皆贯注全部心神,拼命与敌周旋—— 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形长刀,锋利的刃口闪耀着森森寒芒,如匹练般凌厉而猛辣的往返冲刺,弯弧般的光影串串相连,似半弦月般的刀身割裂着空气,波波汹涌,层层重重。 二人已互相较斗了五十余招,玉虎霍良却已逐渐落在下风,本来,玉虎霍良的一身武功,乃是他的叔父——霍敬所亲自传授,又承莽狼会南极殿的十殿士分别教练熏陶,成就是极为不弱的,已可列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但是,他苦的却是经验太差,后劲不足,这与身历百战、膂力深厚的快刀三郎季铠相比,自然就要吃亏了。 这一切,楚云都看得十分清晰,而由于红影郎中陈鹤的加入战圈,楚云已觉出四周的压力显著的沉重起来,尤其是虹剑落魄戴无双与红影郎中陈鹤,二人俱属武林顶尖之流,劲力沉厚,出手猛辣,攻守之间更是滑溜无比,再衬着四星君的尖锤助阵,越发显得声势浩大,不可轻侮! 老实说,眼前围攻楚云的六人,个个在江湖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准也有着赫赫的名声,等闲的武林人物,连其中之一也应付不了,何况是尽集六人之功联手一攻?在今日的武林之中,只怕能以同时抵敌这六人的高手太少了,几乎难得寻出三五人来。 红影郎中陈鹤,对于自己身负的武学是十分自傲的,数十年来,他在江湖上闯荡,即以狠毒闻名,其技艺之博浩,行动之诡异,邪道之高超,素为知者所忌讳,但是,此刻他却不由不吃惊了,吃惊于对方能耐之卓绝,身手之强厉,在陈鹤来说,非但没有遇见过,甚至他想亦没有想到:一个肉身之人,竟能发挥出这般不可思议的雄浑威力! 楚云将精神骤成一点,贯注于他的“弧光剑法”中,每一轻颤里俱是罡气回旋,每一招式都那么千变万化,每一挥舞都足令鬼哭神号,苦心黑龙有如雷神的巨锤,电手的光矢,幻映组合成一片目眩神迷的奇异景象。 九轮君子古凡心中在大大的震荡了,他看得出情势的演变,也分得出双方真正的强弱,对方的镇静与从容,乃是深沉得无可揣测的,是如此坚毅,如此强硬,仿佛是一座万切高山,气势磅礴,风暴难移! 蓦地—— 大漠屠手库司奋力推了九掌后大叫道:“盟主,敌欲令我覆亡!” 楚云剑势连绵中心里却在飞快思量,大漠屠手言中之意他十分明白,乃是请示他是否应速战速决,换句话说,也是展开杀戒! 于是—— 正在他的思忖中…… 于是—— 九轮君子如一条直线般平飞而来,手中一对“日月轮”闪耀着炫目的光辉,与他袖口的金色狼头相映成一幅强烈的光影幻彩。 在楚云的瞳孔适才印入古凡的身影时,一阵索魂也似的铜铃抖动声已狂乱的响起,十八枚铜铃抖出十八个杯口大小的金黄光晕,锋利的边缘急旋着,有如十八张贪婪的嘴巴,分成十八个幅度极小的方向,切罩向楚云中盘十八要穴! 这种狠辣的手法是超绝至极的,不但准极,而且毒极! 楚云微一闪身,剑锋横起往上截切,一只足尖已无影无形的挑向对方丹田,在这时,一片斑斓的七色彩影,已暴卷而至! 于是—— 这位江湖中的浪子,猝然将身躯平躺而下,贴着地面寸许斜斜穿出,他穿掠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四柄尖锤都同时狙击一空,全部砸到地上,但是,一对面盆大小的,镶着倒刃尖齿的日月轮却飒然递到。 楚云倏然吸入一口气,他平射的身躯骤而转了一个角度,向侧面倏弹而出,像是他弹射的那个方向有着一股绝大引力一般。 九轮君子古凡双腕一振,日月轮如影随形,紧跟而上,一片铃响,一溜虹彩,亦自左右包抄卷去。 楚云手中长剑猛然拍向地上,借着剑身一弯一弹之力,他已猛然升空寻丈,在空中一个转折,明亮的光芒已与他的身躯融合在一起,仿佛一道圆桶,闪耀着重重冷电寒光,有如一条惊天长龙,自空中舒卷而下! 虹剑落魄戴无双大叫一声:“身剑合一!” 披发的长发已根根倒竖,他紧张的立定不动,手中七彩虹剑舞成一片浑厚而绚丽的光墙,光墙周遭劲气排荡,滚滚翻翻。 九轮君子古凡与红影郎中陈鹤见状之下,即刻分左右跃开,四星君却已迅速站成一排,四柄尖锤,各自横于胸刚。 空中匹练般的光龙略一盘旋,疾射九轮君子古凡,略一闪挪,古凡已避向一株古松之后,于是—— “咔嚓”一声,那株古松在寒光过处齐腰断为两截,九轮君子古凡已呼啸一声,飞出三丈之外! 光龙翻滚着暴卷急追,红影郎中陈鹤已揉身自斜刺里抢进,抖手便是一团黑雾罩了过去! 若滚桶般的,炫目的光辉猝然直冲霄汉,高达七丈有奇,在那团黑雾尚弥漫未散之际,已隼利而猛辣的横扫而至! 金铃暴响,红影郎中“唰”声倒贴地面,寒芒过处,他的红衫前襟已不知去向,同进间—— 这团银辉迅速与戴无双舞起的光墙接触,一连串的叮当脆响骤起,火星如天际银河洒落,纷纷四溅,虹剑落魄无双已踉跄退出四步。 大吼一声,四柄重逾五十余斤的尖锤同时架起,与那滚桶役的光芒互接,“当啷”巨响起处,四星君已全然被震退后,天、地二星君手臂酸痛麻木,虎口热血流淌,玉星君兵器出手,一跤摔倒于地,而黄君星魏光,却在一声惨嗥中肚肠横溢,尸横就地! 于是—— 寒芒飘敛,一片光弧,又飞罩向在地上未曾爬起的玉星君赵诚! 同一时间,七彩缤纷的虹光突自斜刺里掠到,与飞来的光弧绞缠成一团,红影猛扑中,十八朵小小黄云又急响着砸向楚云的背脊! 细窄而锋利的剑身飘然转回,随着楚云身形荡起一抹三丈长短的半圆光带,周遭空气微旋,波动不已。 虹剑与串铃的猝然在刹那间落空,两柄银色的尖锤却又呼轰着自左右挟击而来,日月双轮的倒钩闪着鬼眼般的光芒,自空中砸落! 楚云长笑一声,斜斜穿出,剑刃猛然寻向日月双轮的钢杆,意图逼使古凡的双轮与天地二星君的尖锤互撞。 九轮君子古凡身形在空中受到对方的压力,不由自主的往下坠降,他冠玉似的面庞上依旧冷沉如昔,就在他的躯体极快与同一方向的楚云一擦而过时,这位莽狼会的首领竟突然松开双手,任自己的日月轮弃落,右手倏扬,一团星角形的光体已电掣般射向楚云前胸! 在半空中一个翻滚,苦心黑龙的尖端几乎在那发光体掠身而过的同时斜劈而下,于是,楚云手腕猛然一震,那多角星形的暗器已被斩落尘埃。 动作是毫无息止的,一气呵成,前后相差几等于无,当楚云眼看着敌人暗器殒落的瞬息间,另两团同样的物体已临身三尺之外。 他空中着力太久,一口真气已有些衰竭,楚云晓得,眼前断然不能落地,亦来不及使用其他方法躲闪。而且,他十分明白,来自四周的攻击又会再接再励的很快到来,仿佛极西的电火,他左脚尖狂点右脚背,瘦削的身躯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起般猛然升起,于是,那两枚星形暗器已自他脚下数分擦过,坠射于夜黯之中。 楚云吁了口气,正侍往下飞落,几股细微的,几乎无法闻辨的破风声息已倏然传入他的耳内! 这几股细小的破风声,虽然在空气中所引起的波震是如此轻淡,可是,它在隐冥中所传出的共鸣却是如此尖锐而劲急,更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袭到! 而,比这些更令人惊悸的,却是在楚云察觉动静的同时,这分成四个角度袭来的物体已近乎沾到他的肌肤了! 于是—— 楚云顾不得天、地二星君的沉重尖锤再度夹砸而来,双脚急速的对着那两柄锤头匆促踢去,手中的苦心黑龙“嗡”然一颤,幻成千星万斗,光华炫目的向身后反摔而出。 从头至尾,动作的经过几乎在刹那间开始,又在瞬息问完成,当楚云的脚尖与那两柄猛击而来的尖锤锤头相触之际,他身后己猝然起了一片“波嗤”轻响。 随着这阵连成一片的轻响,楚云的面孔肌肤在突然间抽搐了一下,不错,从他敏锐的听觉上,他已察觉,身后分成四方位袭来的物体,己在这片轻响后骤而暴裂,尖厉的劲风不再只是四角度,而是千千百百,无法计算,仿佛自天空,自大地,自真实,自虚无的每一个空间射来! 最糟的是,距离却又是如此迫近啊,于是;这—— 苦心黑龙的紫光冷电在楚云的反手探摔下涌起重重圈弧,倏弥纵横,零乱而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充斥四周,片片尖锐的薄刃纷纷四散,呼啸着飞向黝黯,飞向草丛…… 27、时时魂断 步步绝情 两柄沉重的银色尖锤在飞舞呼啸的漫天声息中,被楚云两脚之力踢荡出三尺之外,但是,楚云亦在一个盘旋下像一片落叶般无力的坠向尘埃! 狐偃罗汉正好躲开凌江仙的三连掌向这边转了个身,目光一瞥之下惊得他哇呀呀的叫了一声,是的—— 楚云肩头,右肋,腰背之际,颤巍的插着七八片尖刀似的薄利钢片,虽然,那些锋利的钢片黝黑乌暗,看起来却仍是这么触目惊心。 楚云脚一沾地,已经踉跄抢出五步之外,而天星君李攀正好用力将被对方嫩出的尖锤抓了回来,顺势猛然砸向身躯摇晃不定的楚云头上! 一丝奇异的笑容浮上楚云嘴角,他毫不闪避的迎向敌人挥来的兵器,更在千钧一发间以剑柄撞向对方锤头,剑身急竖,寒光一闪,平射向天星君李攀头项,去势自然,却疾如雷电。 半声惨嚎像裂帛般传出,热血狂喷中,天星君李攀的头骨已被斩断,一颗脑袋幸有皮肉相连的斜挂肩头,突目咧嘴,其状恐怖无比。 变化是如此迅速,不给任何人有思维的余地,当每个人的脑筋尚未及有第二个反应之际,楚云长剑一翻,一绞,已人剑相连,如一道烈日毫光,直射方始拿桩站好的地星君范百英而到。 七彩虹剑再度紧随截击,金铃连响,自右方飞追而至,另外,一条修长的人影亦快捷的猛扑上前,可是—— 所有的行动都慢了一步,滚桶般的毫光长射过处,血肉纷溅,一柄沉重的银色尖锤,亦断做六截的被抛摔出三丈之外。 虹剑落魄戴无双挺胸顿足的大吼一声,狠厉的狂叫:“好个狠心贼子!” 那股浑圆的,若滚桶般的光辉又倏转而回,略一盘旋,威力慑人的卷飞向戴无双面前,来者是这么浩荡,宛如长江浪涌,不可力敌!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丝间隙里,侧旁一声位般的啸叫,狂焰起处,一条人影已舞着一柄银色尖锤狂冲上来,自横刺里撞向那道卷至的寒芒,不错,这拼命之人,正是四星君中幸存的玄星君赵诚! 虹剑落戴无双手中虹剑抖得毕直,奋力争扑上去,他满头大汗,心中却在深深一叹:“赵老三休矣!” “当”的一阵巨响,其声震心动魄,浑厚的光芒大大摆动了一下,失去准头的射泻出两丈,紧集的光辉亦在震荡中波散不少…… 就在那股剑气紫电斜出的同时,玄星君赵诚已嗥叫着翻滚而出,在这刹那之间,他的双臂双腿,甚至与他的兵器,都已在对方那疾速翻卷旋舞的剑光中被磨成粉碎,无踪无影。 也因为楚云剑体相连的势子被赵诚突然撞斜,戴无双的数招攻击也就在瞬息间失去了方向,刺戮一空。 寒光骤敛,楚云已持剑站稳,他不可察觉的暗自喘息,苦心黑龙仍然晶莹流灿,宛如秋水一泓,剑尖正微颤着指向揉身挺进的九轮君子古凡! 狐偃罗汉焦急得五内如焚,神浮气虚,却就是脱不出双神仙的攻击包围,他慌乱的大叫道:“老伙计,你怎么了? 是否着了狗x的道啦?” 话声未落,卧云仙张复速展七腿六掌,冷然道:“严笑天,你这是泥菩萨过江。” 大罗汉左闪右躲,上拦下截,金狐尾前后缠卷刺戮,如肉球也似的身躯在滚滚游移中,破口骂道:“扯你娘的蛋,有种的以一对一,别再瞎缠裹,妈的,且看看咱们哪个孙子自身难保!” 那边—— 大漠屠手库司力战三狂士,已逐渐完全有了主动的趋势,他目光焦虑的向自己盟主那边瞟着,却又在担心自己盟主是否真的需要自己前往协助,大漠屠手异常明白“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他不知楚云可是确实受伤,可是真需要自己弃眼前的敌人上去拼斗,因为,一个人如若受创很重,那会有楚云这般神勇而又猛不可挡的? 其实,楚云的确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算太轻,一共有九枚焦钢刃片插在他的身上,其中更有三枚切人他的肌肤一寸之内! 九轮君子古凡突然放慢了跃前的势子,双手向左右一摆,虹剑落魄戴无双与红影郎中陈鹤亦急步上前,但是,三人却站成三角形的包围敌势,双目毫不转瞬的瞧着他们的敌人。 楚云平静的一笑,低沉的道:“古凡,四星君归位了。” 九轮君子古凡面孔微微痉挛一下,却淡然一叹道:“是的,但却换你一命相抵。” 楚云凝注自己手中长剑,那冷寒的刀光正在晃闪,像是一声声无息的,追魂使者的狂笑:“是么?就凭你施在楚某身上的这几片薄铁?” 没有一丁点愤怒,也没有一丝几得意,九轮君子向前迈进了两步,语声幽远而冷酷的道:“在下的‘乌寂飞轮’全为焦钢打造,浸淬过‘龟角’剧毒,见血封喉,破皮杀人,楚云,你目前所受之伤,已足够取你一命而有余了。” 楚云闭闭眼睛,道:“难怪阁下号称九轮君子,楚某正在猜疑,阁下除了手上的日月轮外,尚有七轮应在何处?嗯,原来却是如此,不错,阁下先发三枚耀目飞轮,引人炫神,再以四枚‘乌寂飞轮’于前三枚飞轮遮掩之乘隙伤人,唔,这用法甚佳,何况,那四枚“乌寂飞轮’又全是锋利钢片嵌聚,可以用内力在适当距离中震散飞溅,令对手防不胜防,再加以见血对喉,其毒无比,看情形,楚某倒真要乘鹤西去了……” 九轮君子古凡生硬的牵动了一下嘴角,道:“不错,楚云,你说得全对,只可惜尊驾明白得晚了一步……” 红影郎中陈鹤细细的注视着楚云的神色,暗地里伸手人怀,取出一只亮晶晶的小圆筒来,悄然向前移了三步。 楚云好似未觉,他向左右看了看,道:“现在,古瓢把子,楚某想,阁下等可以鸣金收兵了,楚某一命,大约可以抵偿吾等这段仇怨了吧?” 九轮君子古凡冷冷一哂,道:“楚云,待你气绝,在下等将斩你首级携回总舵,设祭坛,摆香烛,悼慰本会弟子在大之灵,而且,严笑天亦难逃一命。” 楚云长长吸了口气,缓缓的道:“这样,不是太狠了么?” 九轮君子含有特殊意味的笑笑,道:“报仇雪恨,原本就不是一件仁慈之事。” 苦心黑龙的尖端颤弹了一下,银星点点洒落,楚云向站在三个方向的三名对手看了看,轻雅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已经一再让步,古瓢把子,不论在下或生或死,阁下都不能就此离去,勾消前怨么?” 九轮君子双手背负,淡然道:“楚云,最多,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你最好能把握住,流览一下这人间景色……” 楚云古怪的看了看九轮君子,半晌,他悠悠的道:“名湖何幸,平添些冤魂厉鬼,青山英秀,却将有太多的血印泪痕。” 说到这里,他蓦然厉声叫道:“库环主,季护卫,刀刀诛绝。” “绝”字出口,他已猝然拔空而起,猛然的扑向九轮君子古凡,就在他身形才起的同时,一条软带也似的虹剑,已如匹练般围卷而至。 楚云狂笑一声道:“戴无双,你要去了。” 他那瘦削的身躯,在半空中骤然一个转折,是那么自然而又迅速的变换了方向,有若雷火星泻,飞冲向虹剑落魄戴无双! 戴无双的虹剑顷刻间连成一片剑带,刹那间挥出十九剑,剑剑连贯,式式不息,仿佛海浪波漾,叠叠重重! 苦心黑龙的窄长剑身,像煞夜空中流星的曳尾,猝然带着一条光亮的尾芒般投入那片剑海彩影之中,于是—— 仿佛是一声——却是十九声连在一起的金属撞击之音,蓦而袅绕传出,楚云已在这快愈电光石火的刹那接触间连连挡开了戴无双的十九剑,而在戴无双的虹剑被震开的同时,这位莽狼会中的绝顶高手,已猛然向后旋转,虹剑向回一抽,前半截剑身已似毒蛇般猝然反刺而去! 这一剑的来势是异常狠辣与诡异的,堪堪可以逼退楚云的迫近追杀——假如楚云愿意退避的话。 但是—— 戴无双却错了,楚云用力一侧右肩,“嚓”的一声,鲜血已突地溅淌出来,在他肩膀挨上对方一剑之际,苦心黑龙那寒冷的,尖锐的锋刃,亦完全没人虹剑落魄的胸膛之中! 没有多看一眼,也来不及多看一眼,一片凌厉的掌风己疯狂的袭到楚云身后,闪电般一转,楚云以苦心黑龙的锋刃带过了戴无双瞪着眼睛的尸身,“嘭”的一声大响中,戴无双的尸体披发扬起,被震出寻丈开外! 于是—— 似幽灵的叹息,那么轻淡,那么虚渺,楚云飘然退出九尺之外,一片红影暴起中,黑暗里一枚小小闪亮的圆管已抛射到头顶之上。 楚云目光急速一瞥,低厉的叱道:“好匹夫!” 身形倏旋中,苦心黑龙的剑身划起了一道美妙而洒脱的半弧,剑尖轻轻的,却不准确的猛然一挥一抖,已击在那小小的银管尾部。 同一时间—— 像一溜横天神矢,快不可言,楚云的身躯已倒射而出,就在他的身形方才飞出的那一刹那,火光骤闪,紧跟着“轰”然一声巨震,夜空中暴起一团烟硝烈火,分溅丈许方圆,密密罩落! 剑势没有丝毫停顿,宛如要超越一切空间与距离,在顷刻间飞到正自向侧旁退出的红影郎中身前! 红影郎中陈鹤狂声一笑道:“果然长命!” 楚云连劈二十三剑,一剑跟一剑,一式接一式,剑剑并叠,式式相贯,这二十三剑一气呵成,就宛如似二十三个人同时挥出一剑一般。 红影郎中陈鹤手中双串铃响不息,十八团黄光飞舞旋绕,上下拦截,却在一片剑芒中连“啊”两声,衣衫破裂的狼狈窜出! 楚云左膀鲜血淋漓,他绝不稍舍,长剑一挥,又如影随形的紧跟而上,苦心黑龙的锋利剑刃闪泛着栗人的寒光,有如索魂使者的铁索,像是永远无法摆脱的霍霍卷去。 串铃疯狂的点、砸、挡、戮、敲、绞、崩,叮当的铃声响成一片,急剧而零乱,像是一个人在声嘶力竭的哭嚎……” 楚云冷漠的剑剑进逼,着着挺前,红影郎中虽然拼命抵敌,却依旧步步后退,招架无方。 忽地—— 一声强自压制住的哽咽声遥遥传来,这哽咽之后便是一声悲厉至极的长啸,啸声又迅速移向这边。 楚云双目煞气毕露,他生硬的道:“陈鹤,你只怕要完了。” 红影郎中咬紧牙关,红衣飘拂中他倾力施展着生平所能,在每招每式中求取生存之机,在一进一退里寻觅活命之路…… 蓦地—— 楚云一个大转身,长剑回旋之下,闪成一抹半圆的光带,美丽而萧索,这片带形的光弧,却又刚好迎上正自后面狂啸着扑来的九轮君子古凡。 古凡猝然掉身移出三尺,大吼道:“狼心狗肺的狂夫!” 一连二十剑,九掌,十六腿,似流星般飞泻而来,阻止了九轮君子的吼声,他倏而晃闪不息,退出五丈之遥。 楚云反剑又圈住了正侍后避的红影郎中,连连十招,逼得对方更显慌乱,几乎挨了一剑。 淡淡的,楚云道:“陈鹤,你相信生死有命这句话么?” 红影郎中闷声不响,双目却射出一片怨毒得无比深沉的神色,他身躯奇快的挪移着,双臂挥舞攻柜,骤精贯力。 楚云再上十五剑,冷然道:“‘龟角’之毒好似不太灵验,一炷香时刻已过,嗯,楚某却仍然了无异状。” 他猝然长身拔起,回剑萦绕,果然,九轮君子古凡又已摄身而到,照面之间,已攻出十掌十腿。 寒光如练中,古凡东跃西闪,倾力寻隙反击,楚云有些怜悯的微微摇头,锋刃居中长刺,就在古凡旋身回让的刹那——- 声有如九幽地狱里传来的惨号骤起,一颗斗大头颅飞起半空,夜色中,可以隐约看出那颗头颅白发盈盈,是的,那正是与大漠屠手对敌的莽狼会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谢伟! 楚云豁然狂笑道:“势不利兮锥已逝!” 九轮君子古凡两只眼珠中血丝密布,仿佛要喷火一般,他咬紧牙关,强忍住心中的抽搐与战栗,运指如戟,猛点楚云全身十二重穴! 如弩箭脱弦,楚云的左臂洒起一溜血滴,长射而出,剑尖急颤,千星万点,罩向已萌退意的红影郎中陈鹤! 九轮君子古凡位血沥心的暴叫道:“楚云,你斩草不除根么?” 叫声未已,他悍不畏死的急冲追上,掌影漫天而起,弥弥散散,有如天罗地网,包卷纵横。 同一时间—— 红影郎中断叱一声:“狂徒!” 一阵急猛的铃声骤响,十八枚金光闪闪的铜铃,已像煞十八个丑陋的恶鬼,张着贪婪的大嘴,呼啸着飞袭而来。 苦心黑龙蓦而一颤一弹之下,抖出十八点晶莹光芒,而每一点光芒,却在同一时间,分成十八个不同的方向,飞点向射来的十八团黄光! 就在这寒星扬起的同时,九轮君子古凡已像煞一头负伤的猛兽般,丝毫不顾危险的带着他的凌厉攻势自后扑到。 狭窄而锋利的苦心黑龙,闪耀着冷森的光芒,在洒出十八点星角后倏然回转,尖锐的剑端,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穿过重重掌影,一颤之下已到了九轮君子古凡的喉前,这一剑递传得是如此准确,好像早就在这巧妙而适当的位置上等候着敌人送上来一样。 九轮君子古凡大喝一声,单掌横拍剑身,右手五指却斜斜地抓向敌人肩头,双脚齐飞,猛蹴而出——一声冷得像冰珠似的嗤笑自楚云唇缝中并出,而就在这声冷笑似一根紧绷的钢线骤然中断在空气之中时,十八声脆落的叮当交击之声蓦然传出,楚云在回剑之前所点出的十八朵星芒,已恰当无比的撞飞了射来的十八个小小铜铃! 28、以命酬情 福祸自取 而这时—— 苦心黑龙急快的斜斜斩出,当剑风才起时,又似一阵恶魔的讽笑,闪曳着并溅的光弧,飞截向九轮君子古凡踢来的双腿。 这所有的经过与动作,都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结束的,分不出先后,像在一个时间,而却被楚云分做了两半来运用! 于是—— 红影郎中一张清癯的面孔在刹那间涨得通红,他扬名江湖的“万肃九铃响”奇式已彻底无功了,更加上他异常自负的“解铃还魂”暗器手法! 匆促中,九轮君子古凡再度狼狈跃出,楚云用面颊迅速在左膀上一擦,擦了满脸的鲜血,他却平静的笑道:“陈鹤,你这放蛇的人,可知道楚某所流的血皆须代价么?” 红影郎中手上只持着两柄光滑滑的钢杆,他一言不发,长身向前,一杆扎向楚云胸前,另一杆却在微微一晃下点到对方丹田的“经络三焦”! 楚云嗯了一声,不退不闪,“铮”然一剑已戮向陈鹤咽喉,这一剑的去势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令红影郎中在他的招式尚未够得上位置之前,已被逼得急急退后三步。 这一切,狐偃罗汉在不远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又已陷入了敌人的掌阵之中,任是身形滔滚如电,来去利落,却也逐渐失去了主动的成份,老实说,在目前,他的旧创并未痊愈,所以能如此奋起苦战,全靠一股精气在支撑着他…… 此刻,大罗汉手中的金狐仍然卷刺有致,威风犹在,虽然攻拒之间已显得勉强了许多,但一时之间倒也不会落败,他一面悄然擦着汗水,调运气息,边故意悄声道:“两位神仙哥,常言道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莽狼会大势去矣,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二位老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凌江仙鲁又成连环十三掌倏出,掌掌如雷,声动风合,卧云仙张复亦再接再励,运指似戟,双脚循环踢出,紧紧追随着眼前那矮胖发红的滚动身躯。 狐偃罗汉的金狐尾崩挡刺架不息,边怪叫道:“他奶奶的,俺老严一片好心叫狗吃了,四星君已归了位、虹剑亦断,三狂士也飞了一个脑袋,你们这两个呆鸟还不识相开溜,更待何时?” 卧云仙如鹰的双目,不可察觉地掠过一丝怪异的光彩,凌红仙鲁又成长眉怒拂,沉喝道:“严笑天,你休要异想天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罗汉金狐尾猛卷两圈,骂道:“俺老严福寿双全,保准死不了,今日你这两个老甲鱼却亡定了!” 卧云仙张复大吼一声,掌影倏忽加强,纵横飞舞,罩合而上,眼前的变化,他二人何尝看不出来?己方各人的伤亡,他们又何尝不心慌意乱?但是,看见了又待如何?心中慌乱又待如何?总不能就此罢手而去啊!江湖上的道义,兄弟间的手足之情,岂是能以生死利害来衡量的么? 老实说,这莽狼会南极殿的双神仙,其武功之深沉与精湛乃是毋庸赘言的,但狐偃罗汉亦是江湖黑道中数一数二的独脚巨果,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刀山剑林的生死场合也不知出人了若干次,其格斗经验之丰富自是无可喻言的,虽然双神仙联手合力之功可以将他制住,但却也不是一件轻易之事,依双方的所有条件来比较,没有五百招以上是难以分出胜负的。 到目前为止,双方虽已拼斗了三百余招之多,但是,是否还有时间容许他们再继续缠战下去呢? 大漠屠手已活生生的劈死了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谢伟,他的黑衫上,手脸上,沾满了血迹,衬着他蓬乱的长发,狞厉的面容,有如阿鼻地狱的索魂者,冷酷中,有着强烈的阴沉意味。 智狂士梁肯与猛狂士韩平已在步步后退,左支右继,二人的面孔上也都是一脸的汗水,喘息声此起彼落,极端的悲痛与愤怒,像明显的烙痕一样印在两张扭曲的脸庞上,但是,任他们的愤怒俱已化做力量,他们的悲痛融为热血,这力量的泉源,热血的根本,却都在大漠屠手浑厚而凌厉的攻击下消弥于无形,似大海里的泡沫串串,狂风中的碎云朵朵,是如此飘摇,如此孱弱…… 楚云目光急速向左右瞟了一下,连续十六剑卷戮向九轮君子及红影郎中,口里低沉而有力的道:“古凡,此刻已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只怕迟了!” 九轮君子古凡势若疯虎,不听不闻,挥掌更急,交织穿插,纵横翻飞,劲风强厉得无以复加…… 红影郎中任是鬓角鼻洼已汗水淫淫,却亦咬紧牙关,手中一双光溜溜的钢杆先敲后打,扎刺崩挑,一会是匕首招式,一刻幻短剑形路,一下成折扇挥舞,一刹变分水刺用,在这生死呼吸之间,他已倾尽全力了。 楚云聚精会神,抱元守一,苦心黑龙晃掠如电,在一个寻丈方圆的光圈里布成一道穿刺不息的剑墙,狠辣而奇异,夺神荡魄! 蓦地—— 大漠屠手在一次硬接硬架的对掌中,震退了智狂土四步,猛狂士三步,吼声如雷般大叫道:“盟主,该杀绝了!” 楚云心中一跳,再度沉喝道:“古凡,快走!” 一片狂烈的劲气扫向楚云,罡风中掌影翻飞,是的,这便是九轮君子独擅的“秋叶十三式”,也算是他对楚云劝告的明确答复。 极难察觉的,一丝古怪的神色在楚云瞳孔中微闪即逝,假如你看到的话,那么,你便会为那一抹神色的凛烈与冷酷而惊颤! 于是—— 剑幕猝然扩展,楚云身形倏掠中,冷厉的道:“罢了。” 随着他的活声,大漠屠手库司游斗的身手骤然停止,在几乎是同时间的一个大翻身下,两臂己似大鸟展翼般猛圈而回,隐隐的风雷之声,仿佛大地在陡然之间已经变色震荡! 不错,这正是大漠屠手染血的开始,假如我们不健忘,我们该记得这位金雕盟的第一煞手,他那足能摇山撼岳。兵器、拳脚上全可通变适用的绝活:“大八魂!” 当风雷之声甫起,楚云已断叱半声,悍不畏死的抢人九轮君子古凡的攻击圈内,长剑如射毫光,暴起直人—— 他这猛厉而浩荡的一剑,初初一着,只觉光芒耀目,劲疾无匹,其实,在那剑身的挺刺中,却有着生生不息的,极度密合的大小弧光迸溅气舞,换句话说,那片炫人心神的剑芒,乃是全由这些极难察觉的弧圆星光所组成! 剑势之来,宛如九霄之上的天神巨仙,无力可挡,虽只一剑,却有力劈五岳,威震河海之功! 于是—— 九轮君子古凡闷哼了一声,极度狼狈的滚身而出,他的臀部,却在他翻身跃滚的刹那间被苦心黑龙的锋刃掠过,鲜血四溅! 同一时间——两股锐凤破空而至,两点晶莹的光芒更急颤如波,分别刺向楚云腰际背脊! 寒光蓦然回斩,“叮当”一声,几乎是令人不及眨眼的,那两点尖芒已被生生切断,如两只鬼眼,遥遥坠入夜色之中。 自楚云这两剑的威力,他的敌人已可深深觉出他内蕴功夫之深沉,更明白这位年青的雄才,在原先的激斗中,保留了多少手段,隐藏了多少绝活。 不错,楚云突然而来,威力浩荡无比的两剑,并非是一种奇迹,更不是他敌人的错觉,这乃是他“弧光剑”法中最为精深的奥秘,最为卓绝的奇技之一,他将他的精、神、气、意,在瞬息问完全贯人手中长剑之内,运用对方最微小的破绽,集骤弧光剑法内圈点相连的至高强异之理,居中直入,而且,在手段上,在心理上,他己没有丝毫留情。 这时,红影郎中仓皇斜身跃出,反掌之下,手中两截残断的钢杆,已如流矢般倒射而出,紧跟在这两截钢杆之后的,便是那早先他曾经使过的火药暗器,三枚细小的闪烁的银色小圆筒。 楚云沉厉的道:“陈鹤,这遭难以饶你!” “你”字出口,他已似惊天长虹,暴飞而起,不待那三枚银管进入伤人范围之内,已使手中利剑倏而削出,又倏而随着他身形的横掠收回。 但是,楚云在这一瞬之间,却忽略了这三枚银管的敏感性,更忽略了那红影郎中的狠毒与残酷—— 三团红色的火焰,在楚云的剑尖刚才接触的一刹那,已奇快无比的“轰”然爆裂,橘红与碧绿的火星即时飞溅而出,漫天弥地,烟雾滚滚,散发着一股辛辣至极的难闻气息,而另外—— 六枚同样的银色小圆筒,已排成两个三角形飞出,在这三片火焰爆开的同时,亦受到感应波及,齐齐散裂! 于是,火苗蹿伸,碧焰迸溅,辛辣的烟雾滚滚四散,随风传布,笼罩的范围,竟达五丈方圆之广! 楚云掠闪得虽然快捷无伦,衣衫及背后亦不免沾上了数点火星,奇怪的是,这几点火星既有扩展燃烧范围,亦不熄灭,竞一直烧透衣衫,往骨肉里钻炙! 这种痛苦是锥心刻骨的,像火红的尖针往肌肤里刺戮,楚云面孔上起了一阵痉挛,呼的掠向一株古松顶端,毫不迟疑的翻剑向后,手腕微挥,“呱”的一声,背后衣衫连着一大片血肉被削下。 在飞溅的皮肉血渍里,那几点碧绿的火焰仍在燃烧,在黑寒的空气中,有如几只眨挛闪的鬼眼。 楚云咬牙往下搜视,下面,是一片火海,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 红影郎中已经看不出他原来的模样了,他那一身红衫上燃着红红的火焰,面孔肤发无一幸免,烤炙着肌体的“吱”“吱”之声尖锐的响着,股股青烟自他身上冒出,焦臭的气息散布四周,这形态,像是一个烈火中的精怪! 一阵阵短促,间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开始正红影郎中陈鹤口里传出,他疯狂的左右冲突,双手往自己身上扑抓挥拍,在地上滚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绿红色的火焰燃烧下迅速变形,焦黑斑斓,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离他四丈之外,九轮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边身躯亦沾满了点点火焰,但使人惊异的是,这位莽狼会的瓢把子竟然像毫无感觉似的挺立不动,双目痴迷的仰视长空,宛如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个人的肤体上燃烧一样。 眼前的景像十分凄怖,周遭的树木,草丛,也在熊熊地燃烧着,火光时而嫣红,时而翠绿,仿佛一个千变万化,魔影幢幢的修罗场。 狐偃罗汉的吼声,突破一切,传入楚云耳中:“伙计,你安好么?这是陈鹤的防身绝活‘白磷魔箭’,中人无救,伙计,你在哪里?怎么没有声音?” 说到后面一句,显然的,大罗汉的语气中已充满了恐惧与疑惑,楚云正待回答,却忽然听到“吭”的一声闷哼! 这哼声不用再做回味,楚云已听出是自狐偃罗汉口中所发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块殒石般倒坠而落。 距离地面尚有五尺,楚云瘦削的身躯猝然急跃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闪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丛之前,而在这片草丛的前面—— 狐偃罗汉火红也似的身躯,正踉跄地抢出五步,双目如鹰的卧云仙张复满面狰狞,正狠毒地自后紧追而上。 狐偃罗汉因为始才没有得到楚云回答,一时惊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鲁又成在背上击中一掌,幸亏他早已将全身精气缩聚一处,护住一腑内脏,否则,这一掌之功,不只是仅将他震出几步而已。 卧云仙张复刚好跟进,一言不发,抖掌猛劈而下,大罗汉怪叫一声,浑圆的身躯倾力一转一斜,反挥手中金狐尾暴卷敌腕。 在这瞬息之间,凌江仙鲁又成已自侧旁闪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无表情,双手十指急速伸缩,戮点向狐偃罗汉上、中、下三盘这二十四重穴! 凌江仙出手的同时,楚云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辉猝然映闪,千万弧影波波飞现、剑尖则颤抖着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罗汉嘿了一声,反卷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卧云仙张复咽喉双目。 满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鲁又成的眼神昏乱迷眩,他沉叱一声,顾不得再继续以原式攻敌,双脚急蹬,慌忙倒蹿。 楚云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龙如影随形,笔直地指向鲁又成前心! 尖锐的剑端,距着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着受制,连连闪躲几次,敌人的剑尖却始终不移——隔着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这位莽狼会中的双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遗憾而不甘的叹了口气,蓦而直向楚云的剑尖上闯来。 楚云想不到对方竞会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鲁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过,身躯滑过剑锋,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离接近极了,几乎是面对着面,楚云手中之剑穿过凌江仙鲁又成的身体,承担着他的全部重量,但楚云却宛如未觉,因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惊人的景况—— 凌江仙鲁又成面孔上丝毫没有痛苦与扭曲的表情,脸上竟充满了祥和及平静,他的双目澄朗地注视着楚云,好似对面这人不是他的强仇大敌,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挚友或亲人一样。 这张脸孔的神色映人楚云目中只是刹那之间,当楚云正在微一迷惘之际,频死前的凌江仙鲁又成已双掌忽起,一拍楚云天灵。一抓楚云丹田! 自鲁又成透剑而过开始,到他的突然一击而止,只是眨眼的时间,楚云悚然惊悟之下,敌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在楚云脑中涌起,他那削瘦的身躯己倏而向侧旁急旋出去,他旋则的势子快得无以复加,像是一条淡淡的影子,于是,“嗤”的一声裂响里,隐合着“啪”的一声闷击…… 剑已抽出,凌江仙鲁又成的身子软软倒下,楚云的衣衫却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侧更有五条指痕,血水渗沁。 楚云急速的将衣衫下摆截下一块,用左手吃力的缚在腰腹问——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剑之外,肩呷处刚才又被凌江仙回光反照的一击拍上,稍差半寸,这一掌便拍在脑袋上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红影郎中陈鹤早已横尸地下,全身的磷火仍在丝丝缕缕的不绝燃烧,肌肉在吱吱的炙烤着,焦臭四溢,红影郎中的四肢极度的扭曲,双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内,现在,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几乎失去了一个“人”的形状了,周身黝黑斑斓,红焦的血肉处处流溅,面目全非。 楚云暗里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寻,于是,他发觉九轮君子古凡正倚着一棵树干坐了下去,半边的身躯仍在磷火之下点点烧炙…… 他急忙跃身过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来,这位曾经扬威两河的莽狼会之首,一张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这时已变为蜡黄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绉,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颤抖着,但是,他的双瞳中,却露出古怪的,朦胧而迷离的光芒,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事实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经超过地狱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云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轮君子古凡迟滞的转过目光,面孔上毫无表情,而现在,他也无法使自己的情感反应表露出来了。 楚云紧了紧握剑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这样太受苦了……” 嘴唇翁动着,焦臭的气息在古凡面盘之前缕缕飘过,他沙哑而屠弱的道:“天幕启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桥……” 楚云闭闭眼,没有回答,古凡又低哑的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桥上有人向我召唤……我认得出上面几个人,那是寂孤韦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几个人往桥上缓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无双么?他们的面孔,怎的却如此惨白……” 一阵寒栗起自楚云全身,他知道,九轮君子的生命已在顷刻了,一个临危之人,他会生出一些令人恐惧与迷惑的幻觉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来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桥,当初,我们结义之时,原来便说好生死与共的,我要死了么?那桥,是通往何处去的呢? 极西之国,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诉说,嘴唇颤抖,双目怔痴的凝注着楚云,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阵奇特而迷蒙的光影,渐渐的,这片光影又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动,似已将这灵魂的窗户在内里封闭了…… 悚然一凛,楚云深深叹息,他缓缓伸出手去,将古凡的眼帘向下抹落,但是,一连数次他都失败了,最后,总算使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旧半睁着眼,仍旧在那层薄薄的膜表后睇视着这个世界。 楚云站了起来,轻轻的道:“古瓢把子,现在,大约你已走上那座虹桥了,那桥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桥,是通往极乐之国,因为,你是为了道义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难以瞑目的……” “吭”的一声闷嗥倏然忽传来,跟着又是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身躯摔起空中,在空中又连连翻了几个跟斗,满口鲜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云冷静的移目瞧去,只见大漠屠手库司正身手起落如电,似一个多臂魔神般凌厉无匹的紧逼智狂士梁胥,他旁边的猛狂士已经不见,不,并非不见,只是,他已安静的躺在一边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庞大身躯,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这时—— 智狂士梁肯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练与稳静,雪白的须眉已被汗水黏缠在一起,喘息声粗重而混浊,多绘的脸上,有着过度的惊惧与悲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穷水尽,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边—— 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形长刀越见狠厉,挥劈斩戮,有如江河决堤,滚滚荡荡,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气中挥霍得像电闪虹流,将他的对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间,已完全占制了先机主动! 楚云的目光转向霍良,于是,他不禁深深感动了,这位莽狼会的后起之秀。满面满颊泪痕斑斑,牙齿陷入下唇之中,鲜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极其微小的痉挛着,但是,那双亮银双钩,却丝毫不懈的力斗着他的敌人,或者,他也明白,这场争斗的必然结果是什么。 楚云这时已觉得背后有些火辣辣的刺痛,这刺痛十分难受,而且,渐渐有向身前蔓延的趋势。 他探手入怀,取出他那精致而包罗万有的檀木小盒,拣出其中数种丹散,就着睡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时候,一阵悠长而厉烈的啸声已遥遥响起,急速地向这边接近…… 树梢子一片哗啦暴响,显示着来人的焦切与急惶,两条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云身前电射而到。 领先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天狼冷刚,金雕盟的首席环主,他的身后,紧随着形态剽悍的剑铃子龚宁。 楚云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刚手中倒提着两个人头,这两个人头俱是满面于思,容貌狰狞,颈头的血痕发红,尚未干透。 体魄魁梧的天狼冷刚在楚云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启禀盟主,本环主因追杀犯敌,回程迟缓,疏忽之处,乞盟主恕过……” 楚云平静的道:“罢了,此间强敌,俱已尽歼,倒是令冷环主劳累了” 冷刚忙道不敢,楚云又道:“龚宁,你去助大罗汉一臂之力。” 剑铃子龚宁答应一声,翻身飞纵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阵清脆悦耳,却又荡心动魄的铃声已响了起来。 楚云用舌尖润了润嘴唇,低声道:“冷环主,你手上的两颗首级是谁?” 冷刚将手上人头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着红衣,一身功夫古怪诡异,轻身之术尤佳,他们大约早有默契,绝不肯与本环主等堂堂交手,却一味躲闪绕回,拖延时光,后来,本环主觉得这样下去有贻误大事之虞,只有用声东击西之法,与龚宁合作,费尽心机,才将这两个小子逼到湖边死斗,下手除之!” 楚云想了一下,道:“冷环主,你一共发现他们几个人?” 冷刚有些赦然的道:“他们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个,却在吾等追杀之际忽然离群独去,身手如电,本环主因落后甚远,估量一时之间只怕追赶不上,是而便放弃此人,全心追杀另外两个犯敌……”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们是用的金蝉脱壳么?……” 楚云微微颔首,淡淡的道:“那脱群独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号称红影郎中,为江湖黑道上的有数人物……” 天狼冷刚勃然大怒,吼道:“好个工于心计之徒,本环主当时便有疑惑,却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红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后又单独折回此处?” 楚云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刚叫一声可恨,一把将手中人头抛在地下,杀气腾腾的道:“盟主,请赐示此人何在?” 楚云向红影郎中横尸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会返驾极乐,凭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堕落九幽地狱,而且,此刻恐怕已经到了。” 天狼冷刚目光瞥及红影郎中犹在燃烧的尸身,不由暗里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来,有些迟疑的道:“盟主,这人怎么如此死法?好像有点残酷……” 这“残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该是一件极不简易之事,他从来沾血如水,一条人命,尤其是敌人的生命,在他看来,与离离草木,是没有什么分别的,而这时,他也竟然觉得“残酷”了。 楚云吁了口气,缓缓的道:“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杰作,当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样。” 说到这里,楚云微微一顿,又深沉的道:“或者,他原来便不想躲避,欲与在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冷刚目光已注视到楚云左肩膀处,他恐惶的道:“盟主,唉,盟主,你又受伤了,凭盟主之技,原可全身取胜,又何苦用险招杀敌呢?这太划不来了……” 楚云指指背后,道:“冷环主,烦你看看,在下背后可有什么特异征象?” 天狼冷刚急忙走到楚云身后,随闻他低叫道:“盟主,这是剑伤啊,刮去了一大片皮肉,盟主,这是哪个混账狗头的暗算?” 楚云有些尴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剑刮的,背上原来也沾上了几点磷毒火,除了此法,别无可想,不过,这磷火却好似有着余毒,现在尚火辣辣的有些发烧,在下方才吞了一些丹药,那火热的感觉已消退了不少……” 忽然,大狼冷刚又怪叫了起来:“盟主,你的后腰上怎么还有三片焦钢薄刃?天啊,插进去好深……” 楚云嗯了一声,道:“只有三片了,原先插着八九片呢,这些焦钢薄刃上都淬有剧毒,见血封喉的,九轮君子的‘乌寂飞轮’果然有些板眼,不是易与之物。” 天狼冷刚担忧的道:“盟主,可否取出三片薄刃,看着真有些令人发栗……” 楚云笑道:“现在可以拔出了,老实说,在下早已养成一种敏锐的反应,任何物体一旦扎入肌肤之内,这扎入的位置周围两寸,便会立即收缩紧迫,周遭的脉亦会自行封闭,一口先天之气便抵在伤口之中,不令任何毒秽之物侵人体内,而且,日常无事,在下深研武老前辈医术之道,并时而吞服含服有剧毒的药物,自然,那是极度轻微的伤势,久而久之,身体内便养成一股自然的抵抗之力,不客气说,在目前,就是再强上十倍以上之剧毒,且要于在下毫无知觉的情形下灌人在丁肚里,才可能制在下之命,不过么,嗯,还要在下醒得慢才行……” 他说到这里,目光向四周残剩的斗局看了看,又取出那方擅木小盒,交于天狼冷刚手中,拍拍这位大环主的肩头,轻松的道:“不用力在下担心,在下这条命可真不容易取哩,现在,冷环主,打开盒盖,取出内藏瓶中的乳白色的流质药物,敷于在下背后伤处,拔下那三片薄刃后,亦可用此药抹入创口。” 极为迅速与小心的、天狼冷刚为楚云将全身伤口都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药,又取出他自己身上携带的洁净绷带,为楚云包扎妥当,未了,他抽着鼻子道:“盟主,这是什么药? 味道却是十分香淳清幽……” 楚云笑道:“这亦为武老前辈所传秘方而制,名唤“还真’,抹于伤处,不但可痊愈得极快,日后更难留下丝毫疤痕,极是珍贵奇异……” 天狼冷刚仰起头来,望着已经微微泛白的天空,神色悠悠,是的,在这黎明的前夕,他又无形中思忆起那位遥远的,却永难忘怀的老人来。 楚云又拍拍他的肩头:“冷环主,在怀念老盟主,是么? 要常常思念他老人家,不仅在偶而感触中,更要在每一日,每一刻,要常存脑际,萦念心间。” 天狼冷刚深深的凝注楚云,又深深点头。 楚云伸展了一下四肢,归剑入鞘,轻轻的道:“现在,激斗将休,冷环主,吾等可以近些压阵,在下想,敌方之残存者,可以放过他们。” 天狼冷刚舐舐嘴唇,道:“据本环主推断,他们眼见全军尽覆,落得如此结局,只怕不肯放手哩。” 楚云双目一闪,又平静的道:“但是,生命总是值得依恋的,是么?” 29、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缓步行去,楚云立在三处激斗者的中间,悠闲而冷漠的注视着斗场情况的每一个变化,天狼冷刚则随侍于侧,候令行动。 这三拨交手之人中,处境最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没有攻击之力了,而且,连一个习武者最起码的防守招术也破绽百出,图穷匕现,他的败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败落象征着什么呢?也即是代表着所有的毁灭,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与隼利的,像狂风暴雨。 像怒海巨涛,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难以力抵,难以招挡,虽然,他的兵器“银锁环”没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发挥的威力却毫无逊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云与天狼的四目注视下,一连十六掌自十六个迎异的角度溜泻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织交插的罡气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却摇晃不稳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断叱一声,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双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两旁伸出,狂厉的罡气劲风,似天翻地覆般卷扫冲荡,在这漫天盖地的威力中,掌影挥霍,翩翩飞舞,但是,却惧溜泻向同一目标——智狂士梁肯的身体! 这是决定性的一刻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智狂士梁肯怒吼一声,竭力推出一阵劲风阻挡 掌影与气墙相触,罡气与罡风互接,一片回荡旋舞的狂风中,紧跟着一阵劈拍震响,智狂士已踉跄不稳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库司厉叱一声,掌如雷电,猝然击向敌人两边太阳穴! 智狂士旧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现在内腑受震其巨,血气翻涌,已根本无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这千钧一发中,楚云冷然道:“饶了他!” 语声轻沉,却铿锵有力,清晰异常,大漠屠手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猛力缩腕泄劲,相隔两丈之遥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击得粉碎飞溅。 智狂士梁晋大口的喘息着,白须抖索不停,他的两手抚着胸口,尽量减少血气的激荡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云,楚云淡淡一笑道:“库环主,三狂土已去其二,这一位,留着也罢。” 尽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毙对方掌下,此刻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答应一声,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云凝注着眼前已经衰颓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缓缓的道:“梁殿士,在未动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场拼斗的结果,但是,贵方却固执己见,纠缠到底,阁下号称智狂士.但是,可叹的却是阁下这次竞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着楚云,嘴唇翁动,喃喃无语,楚云背负双手,在原地蹀踱了几步,轻沉的道:“梁殿士,请告诉在下,眼前这些死伤的人命,他们是为了什么?他们的代价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环注,颤抖的呻吟着:“完了……莽狼会的精英……弟兄们今昔的血汗……” 楚云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结果才去追悔,为什么不在事先详加考虑,预留退路……” 说到这里,一声凄厉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气中传荡,接着这声狂笑之后,是狐偃罗汉的暴喝及金铃的脆响,这些声音,组合起来,有一股尖刻而阴森的韵意。 各人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正摇晃不稳的向这边走来,是的,走来。 这人,是卧云仙张复,他那如鹰的双目已经黯淡无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迹斑斑,嘴巴无力的大张着,假如你的眼力精确,你可以发现他的身上,正有七个可怕的伤口,大股的鲜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涌。 剑铃子龚宁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雾弥漫中,手中铃剑血水滴滴住下坠落,狐偃罗汉的身形已经恢复了原状,一张胖脸却红得似火炙一般。 卧云仙张复艰辛的立定,一只手臂抬起,指向楚云,又指向梁肯,脸上的肌肉在急剧的抽搐,嘴唇张合,目光散乱而悲切,缓缓的,他又极为困难的往前迈了一步,喉头咯咯作响,于是,他摇摇头,似是叹息,又似是号叫的发出一声令人不忍卒闻的声音,扑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犹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云悠然道:“他想诉说什么?他心中有多少悲愤?” 迅速的,楚云又自己接上:“没有什么可说的,更没有什么值得悲愤的,张复死不甘心,死不悦服,这是一定的,而这些感触的总合,说穿厂,全是个恨字。” 大狼冷刚亦低沉的道:“然而这个恨字,原是可以消弥的。” 一丝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云的唇角,他这一抹占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复,仿佛,仿佛是在无言的讽刺这场杀伐的愚蠢。 忽然,楚云别过头去,沉喝道:“季铠,且请住手!” 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长刀正挥到激烈之处,闻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绞,将敌人双钩左右荡开,自己则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随即丢弃了手中双钩,痛哭失声,涕泪纵横的扑向九轮君子古凡的尸身,跪在尸前,泣血般嚎啕起来。 大漠屠手双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声,楚云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摇头,平静而又悠远的道:“亲仇难报,悲愤不消,势竭力尽,郁怨未申,除了超人,谁都会难过,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话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丝红云,默默垂首无语。 沉重而蹒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动了脚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轻轻蹲下,辛酸无限的拍着这位年轻人的肩头。 于是,空气中的悲愁韵息,随着逐渐明亮的光度而加浓了,鸟在语,花在香,但是,却消弥了这无形的,沉厚的翳闷…… 楚云转过目光,遥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轻雾薄薄,迷迷蒙蒙,有着清新,但是,这清新,却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张老泪纵横的面孔,哀哀向苍天号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见这一切么?看得见满地的尸体,残存余生之人血淋淋的心么?到底天下还有没有真理,有没有是非?到底我们千里迢迢,费尽心机的追踪寻仇是对了还是错了?天啊,你告诉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着位道:“叔叔的血就这么白流了?亲长兄弟们的仇恨就这么永埋黄土?他们的双目如何能瞑,他们的灵魂怎得安息?” 蓦地—— 楚云转过脸来,他那英挺而深刻的面孔上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湛湛光影,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烈,他有力而肃穆的道:“上天的眼睛无刻不在注视人间的一切,不论是善是恶,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偿,是非曲直,都逃不过冥冥中的因果,你们的同伴,你们的亲人,在你们来说,是在追索旧怨,但是,他们实在是变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鲜血与生命来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杀伐的手段来求取心灵上的平安,他们的途径走错了,错得太大,因此,他们便得到眼前的惩同,丝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来,如疯狂般冲向楚云——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闪身截拦,喝道:“本环主早知你这小子寿命该绝!” 说话中,他已准备痛下杀手,楚云却迅速的道:“库环主,且退。” 这时,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惧的怒瞪着他,尽管这年轻人的眼眶中依旧泪痕隐隐。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库司,不由得一头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泄愤,只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退到旁边。 玉虎霍良满眼红丝,面色苍白,他瞪着楚云,怨毒的道:“楚云,你有一张灵巧善辩的嘴,但是,你不能颠倒是非,混淆黑自,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主动与莽狼会结仇?” 楚云冷冷的道:“并非楚云主动,而是因为莽狼会过于赶尽杀绝,白狮门己瓦解覆灭,凄惶不安,莽狼会犹追骑四出,斩草除根,楚某善意劝阻不听,只得诉诸武力。” 霍良又恨声道:“大柳坪一战呢?” 楚云断然道:“莽狼会助纣为虐,使用群殴罔顾武林道义,且是主动的向楚某等挑衅。”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过狠毒,难道非以杀字便不能止战么?” 楚云生硬的道:“不错,楚云已尽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会自始至终,便是不休不饶,若楚某不以杀字阻战,则莽狼会必以杀字视之顾及楚某及天下人!” 说到这里,楚云蓦然厉声道:“霍良,你们心自问,假如今朝双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会有一人生还?假如在血战之前,你方力量较为强,尔等是否亦会尽量容让,忍气吞声至极限?横尸之前,楚某早已预睹此情,横死之后,更证明楚某言之不虚!” 他顿了一顿,又道:“楚某自来不愿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况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后己,那么,楚某便不会稍留退路,须这存心之人付出代价,霍良,尔等为人亲、为人子,为人侄、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尔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无迥异之处!” 楚云双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闯荡,过得更是惊涛骇浪,血雨腥风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与友爱的相互组合,经的全为刀山剑林,刀头舐血的生命不算什么,财物更不算什么,知道公理,明白道义,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汉!” 说到这里,他吁了口气,语声放得十分缓和的道:“楚某言尽于此,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了,老实讲,你我年龄相差极近,但是,楚某却希望你能似楚某这样衡量世事,今后的日子极长,愿楚某再见你时,你会以友善的态度相待。” 他又对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远流长,异日若有缘份,当可会见,那时,梁殿士,想阁下对‘智狂士’之名号已可当之无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纳,心中万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之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的后到底是对了呢,抑是错了。 楚云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点头,数条人影,已迅速向远远的,一排就着山势所筑的草厩奔去,那儿,有六乘骏骑正在等着他们。 玉虎霍良嘴唇半张,似有心事,却又只字未语,他讷讷地,有着无限愁苦的注视着六条人影逐渐隐没,再听到蹄声得得,逐渐远去,冥寂,远去…… 梁胥长长的叹了口气,抹去脸上泪痕,幽幽的道:“经历人生沧桑数十载,受到的折磨与坎坷也数不清了,但是,唉,这却是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着满地残尸,两眼凄凉,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们都太糊涂,太鲁莽,看着这遍地惨像,实不禁要问问自己:得到了什么?为的是什么?” 霍良惊异的看着他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这……这是那楚云所讲的话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阵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泪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罢了,罢了,良儿,在这名湖之畔,让我们安葬了他们吧,是的,安葬了他们,人,再强的,也逃不出这个永远寂息的命运……” 于是,二人噙着瞒眶泪水,互相搀扶着行向遗尸之处,背影落寞而孤单…… 六条铁骑,在旭阳的光辉沐照下,不缓不疾的奔驰着,每个人的脸庞都带着疲惫,只是,深浅各自不同。 楚云为首,他的旁骑是狐偃罗汉,大罗汉神色委顿,面色带着病黄,他唉声叹气的用手反复抚揉背脊喃喃低骂:“鲁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极点,唉,背上这一下可真不轻,张复这老鬼临死前还那么歹毒,就那么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脚,幸亏俺一口真气聚得足,否则,这条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云已用一宽大长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于裂的嘴唇,道:“老兄,我们分配的敌手十分恰当,刚好可以压制他们,要不,错开一下,可不敢准言全胜……” 他望了大罗汉一眼,又道:“因此,你虽受了些内伤,却应该满足,想想那些现在已可能躺进泥土中的敌人,比起他们,吾等是太幸运了,至少,今天这美丽的阳光抚摸着我们,而他们,却永远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罗汉哼了一声,道:“咦哈,你说得倒很松脆,俺受的活罪谁人知晓?唉,可怜俺旧伤尚未痊愈,新创却又上了身,现在,只觉得身子虚飘飘的,四肢酸软,有气无力,唉,俺真是弱不禁风,人比黄花瘦了……” 楚云并没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给你配的药都按时服了?” 狐偃罗汉点点头,道:“当然,俺还没有活够,有救命的玩意为何不吃?老实说,俺对人生的期望还大得很哩。” 楚云皱了皱眉,正色道:“上次与五雷教之战,你所受的创伤虽已好了十之八九,却没有完全复原,在昨夜的激斗里,因为你精神充奋,所以一时未曾发作,现面,经过了这一阵疲劳,又在心情松弛之下,今昔的积创,自然会一直迸发……” 狐偃罗汉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总觉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严纵横江湖大半生,却就此休矣!” 楚云坦荡的一笑,道:“假如没有区区的灵药主丹,不错,老兄已休矣,不过,现在么,你日日进补在下的奇功妙药,还有个三五十年寿命好活呢。” 狐偃罗汉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罢了,有你这样一位华佗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严若有了个三长两短,以后你的日子还能混么?” 楚云抿唇微笑不语,大漠屠手已策马跟上道:“盟主,吾等现在何往何从?” 楚云淡淡的道:“该是斩草除根的时候了。” 大漠屠手兴奋的道:“只不知为何方之敌?” 楚云又淡淡的道:“是那对奸夫淫妇。” 大汉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无语,偏辔一旁,大狼冷刚朝着这位煞手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罗汉去插口道:“伙计,方向好像有些不对吧?这对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应在北方,咱们却是朝偏南奔驰……” 楚云点点头,道:“他们不会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着以为吾等预料不到的方向,其实,他们是过于聪明了。” 大罗汉呆了一呆,又道:“伙汁,你如何知道?” 楚云平静的道:“依据经验及预感,吾等偏南而行,绕着圈子向北转,或者,可以遇见他们,这一次,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了,杀尽宰绝,落个心静平安。” 狐偃罗汉悄悄伸了伸舌头,笑道:“老实说,这些日子来,据俺想,无论在精神上,在肉体上,这对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够深重了,伙计……” 楚云看了大罗汉一眼,慢慢的道:“也罢,我便给他们一个痛快。” 于是,狐偃罗汉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亲历的大小场合己是多得不可枚举,无可算数,见过的凄惨之事也极为不少,但是,像楚云这般的报复手法,却是生平罕见,令这位黑道巨枭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认为,罪恶的最大惩罚,便是一死,可是,这茫茫的尘世之中,却有较诸死亡更来得痛苦与悲厉之事,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铁骑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没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经展现在各人眼前。 进得村来,一家客栈的招牌就在不远之处,旁边还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罗汉一见之下,嘴巴便“吧砸”响了一下,大力咽了一口唾沫。 楚云关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缓坐骑速度,轻轻的道:“这村子不大,却有一家客栈,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们连战经宵,刚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却切须戒酒,否则,后果难断。” 狐偃罗汉大大的摇道:“酒性凉烈,能除百毒,有益而无害,何言饮之不得?” 楚云抖缰而去,回头骂道:“这大约是你狐偃罗汉自己创造出的医理!” 众人一阵哄笑中,马匹已在这家不大的客栈前停住,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连忙迎了出来,哈背弯腰的往里直让。 楚云向这家客栈周遭打量了一下,和气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间,越清静越佳,任何来客不会,酒菜送到房中,多备热水洗浴,坐骑好生喂饱。” 店小二一连声应着,又叫唤过两名小僮,将六乘坐骑牵到屋后马厩去喂,自己诚惶诚恐的招呼着楚云等往房里行去。 这客栈一共有十来间房屋,大致还算清净,楚云等人挑了最靠里的三间连屋住下,忙着为伤处换药包扎起来。 午膳后。 大家都在享受舒适的午睡,楚云却闭不上眼,他脑中想着太多的事情,索回着大多的思念,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极度的亢奋之中。 于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长衫,缓步踱出房间,在客栈里无聊的看了一阵,举步行出大门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蓝,太阳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气候却仍是这般炎热,热得令人烦闷。 楚云往路旁树荫之下行去,目光随意向四处流览,于是,他发觉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两个秃老人,正睁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向他凝视,眼中的神色,很明显的没有善意。 有些怀疑,楚云向这两名秃顶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个威猛沉浑,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纪,只要一眼即可看出,这两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无疑。 在这并不繁荣的村集中,在这炎热的中午,在这一条街上行人寥落的时光,却有眼前两个怪异角色向自己注视,楚云淡漠的笑了,他明白,这不是象征什么好路数。 缓缓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条岔路小径,他却故意拐了进去,走到一条小溪之旁停住,缓雅的转过身来。 果然不错,那两名秃顶老人,已经有意无意的跟了过来,二人发现楚云已停步向这边注视,互望一眼之后,坦然不惧的向前行近。 楚云身上没有带着他的长刃,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惊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详的道:“滨溪之旁,可以清谈,二位有何见教?” 两名老者停下脚步,精练而沉稳地向楚云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态威猛的老人始苍劲的道:“老夫冒昧,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楚云淡淡一笑道:“浪子楚云!” 这四个字,好似有着无比慑人的力量,两名老者面色一变,已齐齐退后一步,神情中,却搀揉了极度的悲愤。 楚云平静的道:“敢请二位台甫?” 形态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声,生涩的道:“五雷教首座教头,千雷手朱辉。” 枯瘦老人亦冷厉的道:“五雷教二教头,火雷手于仪。” 楚云并不因为这两个名号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紧张,他尔雅的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识荆,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火雷手于仪,愤怒的喝道:“楚云,还我五雷教血债来。” 楚云凝视这位五雷教的二教头,缓缓的道:“于二教头,不要明知事不可为而去强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价而又须付了代价之事。” 火雷手于仪悲哀的狂笑起来,他激厉的大叫道:“楚云,楚云,吾等日追夜蹑,受心辛苦,便是要与你一决生死,果然,天可怜见,让老夫等遇见了你,老夫明知无望,也要以这条残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辉以手按在拜弟的肩头上,沉重的摇摇头,自己往前踏进了一步,苦涩的道:“楚云,五雷教虽不云威震江湖,独霸一方,却也是经过一干兄弟的夺斗开创,以血汗及生命为代价,才有着今日的规模及格局,但是,却在你的双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强暴天性中趋于溃灭,老夫等辛辛苦苦,费尽心力所开的基业,就如此毁于一旦,假如换了你,你会如何处置?” 楚云眼帘半垂,平静的道:“贵教所属,人数以绝对之优势,主动向在下等启衅架梁,在下实不愿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愿自己之血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两个老人一下,又道:“为了一点小怨,扩展为一场血战,为了一场血战,迸而演成为尸横遍野的屠杀,这些,在下已看厌,做腻了,为什么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谅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会好得多么?” 火雷手于仪呸了一声,叫道:“姓楚的,你双手血腥,却会舌上生莲,谈这些悲天悯人的道理,在当初,你的利剑挥向五雷弟子的头颅时,你可也曾想到这些道理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剑饮血之前,无不百般容让,杀伐展开之前,无不善言劝谏对方,当在下每一剑刺入敌人身体的刹那,在下犹希望这人能放弃成见,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却问心无愧。” 火雷手于仪双手紧握,叫道:“楚云,你只会批评别的人不是,掩饰自己的杀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开杀戒之时,自己曾否放弃成见,消除仇恨?” 楚云沉静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远而淡漠的道:“毫无惭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过,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对方剖解事情的利害,为何在下要对方也能觉悟,要对方也相同的答允将仇恨消弥呢?这原因很简单!在下不能因为自己的宽大容忍,而让固执己见的敌人将在下任意戮杀!” 火雷手于仪怔了一怔,语风窒息,他默默的望着他的拜兄——千雷手朱辉,目光里有着错杂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稳的朱辉,面孔肌肉微微痉挛,闭目无言,火雷手于仪轻细而悲哀的道:“大哥,莫不成就此罢了?” 千雷手朱辉痛苦的睁开眼,酸涩的道:“假如,我们两人与教中弟子一起去了,与事可有补益?” 楚云紧接着道:“朱大教头说得对,在下想,你我双方都不愿再生磨擦、而将鲜血愚蠢的洒到虚无中去。” 千雷手朱辉霍地抬起头来,双目锋芒闪射,他强颜一笑,沉重的道:“诚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罢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云心头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却在不可察觉中放松了全身股肉,将一口真气集聚 30、力不殆兮 怅怅前怨 火雷手于仪清癯的面孔上有着激奋的红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弯蛇形的怪异匕首已自怀中拔出。 千雷手朱辉向拜弟轻轻摆手,示意切莫妄动,自己将长衫掖了掖,缓缓向右侧移出三步。 楚云双目微拢,深刻的道:“在下已尽力了,当一切寂寞时,莫谓在下行之过分。” 朱辉凝注着眼前强硬的对手,轻轻的道:“只在刹那,便可分断一切……” 脑中一个意念飞快的闪过,楚云了悟的望着千雷手一笑,他现在异常期冀,这“分断”的意义是代表着宽恕,而非预测着另一次悲剧的重演。 老实说,楚云目前的体力,并不适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拼斗,甚至较为吃力的工作也会觉得艰辛,他昨夜通宵血战,受伤多处,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虽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药物,然而,却不能将他身心的损耗及疲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完全治愈。 千雷手朱辉神态凝重而肃穆,脚跟猛一用力,两臂齐探,宛如一连串的暴雷倏起,呼轰震耳,拳掌纵横,翻飞交织,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间隙里穿射涌到! 楚云目光聚为两点,煞气盈盈中,瘦削的身躯向右侧俯倒,却又在一个摇摆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泻出,像淡烟一缕,飘到小溪的下游,当他的脚尖尚未站稳,没有一点声息,火雷手干仪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团银光粼粼的伞盖,兜头罩向楚云,在同时,那柄弯蛇形的兵刃亦已长戮向楚云胸膛! 点点散散的水花哗啦啦迎面洒来,楚云唇角一哂,双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劲的旋风凌厉翻卷之下,那蓬水花竟被点滴不漏的霍然挡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间,寒光一缕,已到了楚云胸前,于是—— 楚云倏然盘转,三个圆形的弧线规则地循他的去势,美妙的移挪出寻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风所阻拦的水花,却已全然散蓬洒下,极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于仪一头一脸——虽然,火雷手曾经尽力闪躲,却仍慢了一步,因为,对方的时间、手劲、力道捏得太准了,准得一丝不苟,神鬼难测! 火雷手于仪愤怒得狂叫一声,似一头疯虎般向敌方冲去,就在他满身湿漉,狼狈不堪的冲了五步之际,千雷手朱辉的语声已冷静的传来:“贤弟,罢了。” 像有人给他当头棒似的,火雷手于仪冲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个踉跄勉强站稳,满面的水湿掺合着迷惑,怔怔地回头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辉缓缓走向前来,双目中流露着无比的惆怅与凄枪,他在于仪身旁停住,深深的叹了口气:“贤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积我二人之力,仍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火雷手于仪呆木地瞧着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时之间没有体会出朱辉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着,好半晌,才蓦然一哆嗦,大吼道:“什么?你说什么?大哥,你疯了?” 千雷手朱辉用力摇晃着于仪,低沉的道:“贤弟,你平静一下,听为兄告诉你……” 于仪枯干的面庞涨得血红,他狂厉的叫道:“大哥,你怕他我于仪可不怕,五雷教毁于一旦,全是姓楚的小子一手造成,如不杀他,你教我五雷战死弟子如何瞑目?教我们活着的人如何安心?” 千雷手朱辉大吼一声,变色道:“贤弟,你跟随愚兄二十余年,你看愚兄可是畏死寡情之徒么?年青时愚兄尚不重视这条生命,待到愚兄须眉皆白,却反会珍惜这风烛残年么?” 火雷手于仪全身一阵抽搐,黯然垂下颈项,唏嘘无语,朱辉温和的拍着自己拜弟肩头,沉重的道:“贤弟,不错,本教遭到重创,是楚云一手造成,孰是孰非,且不去说他,在目前,贤弟,凭你我二人之力,你以为拾掇得下对方?杀得了他么?” 火雷手于仪木讷的看着朱辉,良久,叹了口气,那深幽的尾韵里,有着令人不忍卒闻的落魄与苍凉。 朱辉目眶含水,缓缓的道:“方才,为兄所使的那一招。 你一定看得出,那是为兄‘九环千雷手’中最为精绝拿手的七招之一‘雷神齐怒’,凭对方那闪挪的身法,步法,不用再继续下去,为兄已经明白到最后胜利是属于谁了,你的猝袭,为兄也看出是你最为擅长的‘扬云摘心’一式,但是,结果如何?情势的演变,到最后会不可收拾,而除了我们白白赔上两条命之外,仇,仍然报不了,恨,仍然郁积不散,那么,我们纵然战死,我们所求的代价,在何处? 弟兄们的希冀何日再能实现?与事又能何补?为兄的并不畏死,为兄的早已活够了,但是,如此毫无价值的死去,为兄实难瞑目……” 火雷手沉默了半晌,微弱的道:“七哥推断得虽然不错,但是,或者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 千雷手落寞的笑了,低哑的道:“贤弟,你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纪了,难道说,我们在刀尖上打了这多年滚,在惊险里出入了千百次,是凭着奇迹与侥幸么?假如不是我们艰苦的锻炼,用血汗得来的经验,今日,吾等尚能立于此处么?贤弟,不要依靠运气,更莫希望奇迹,那是虚无的,武学之道,全是以硬碰硬,没有什么取巧的地方,有多少深度,即能发挥多少潜力,否则.只有对自己所学的浅薄而认命了……” 说到这里,这位五雷教的首领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向站在那边的楚云微微一瞥,伤感的道:“现在,就是如此,贤弟,我们只有对自己所学的浅薄而认命了 楚云平静而安详的凝注着眼前的两位老人,他心中异常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中,对方的心绪是如何痛苦与凄凉,自古以来,英雄未路,壮士落魂,便是最为伤感之事,有心而力绌,有气而难平,易地处之,又待如何? 沉吟了片刻,楚云缓步走近,真挚的道:“二位教头,在下实不愿与二位再起争端,更不原再见流血,有着仇怨,为何便不能化解呢?为何要越结越深?难道彼此间不能以一个恕字去架友谊之桥梁?在下相信,便是在下今日丧于二位手中,二位满手沾血,亦必不会认为是一件快乐之事,二位又何苦非要一定求得一个悲剧的结果呢?在下是说,无论这悲剧是由双方哪一位演出,其意义全是一样的……” 空气中有着一阵凝冻般的沉默,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五雷教这两位仅存的高手,已衰颓得像陡然间老了十年一般。 过了一会,火雷手于仪低哑的道:“姓楚的,或者你说得对,但是,唉,武林中千百年来的传统不易,强者,永远占着真理!” 火雷手虽然己斗志全消,但由他的言语之中,却仍然可以听出他的悲愤与不甘,千雷手朱辉急忙看了拜弟一眼,沉声道:“贤弟……” 楚云淡淡一笑,平和的接道:“二教头之言颇为中肯,不过,也要看那强者所占之理是否确属‘真’理,否则,山能倾,海能枯,一时的巧言,一时的蒙骗,能唬得住眼前,也必逃不过异日公断!”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深刻的道:“一个人,便算他有着万夫之勇,可以为十人敌,百人敌,但是却不能与天下人为敌,假如这人横断专行,多行不义,再令他如何勇悍,亦必有食到恶果的一天,这恶果,或是生命的终结,或是精神的寂郁,千古以来,这规律是永不变易的,二位,在下之言十分拙浅,不过,在下想,二位或愿体会一番……” 千雷手朱辉满面枪然,仰首无语,火雷手于仪亦一言不发,枯瘦的颈项上,那突出的喉结,在上下不停的颤动……” 这情景是微妙的,或有永恒的留驻,或有往事的激荡,或有沉默的契合,也或有仇怨的澎湃的。 良久…… 良久—— 千雷手朱辉浩叹一声,哀伤的啼嘘:“罢了,便算噩梦一场……” 说着,拉了拜弟于仪之手,踉跄向小路之外行去,行一步一声罢了,行一步一声叹息,这声声罢了,含有多少辛酸?这频频叹息,又有多少感怀? 一直望着二人的背影缓缓消失,楚云已长长吁了口气坐到地下,满头的大汗也像黄豆般滴滴洒落,方才,在他的经历中,虽是一场并不过份惊险的较斗,然而,在目前的体力下,楚云却有着极为沉重疲惫的感觉。 谁说不是呢?他的旧创根本尚未复原,才隔了几个时辰,而他又未获得丝毫的养息,便是铁打金刚也会承受不住,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老实说,如果千雷手朱辉与火雷手于仪二人坚持过招,一决生死,那么,楚云虽然不会栽于二人手中,但这场搏斗,却走然是极为艰辛与吃力的,至少,楚云身上的伤会更趋严重与恶化,这在他目前的境况来说,总不是一件适宜之事。 喘息了一阵,楚云强撑着站了起来,溪水平静澄清,映着他憔悴而疲乏的面孔,一丝苦涩,浮上他的唇角,刚才,对方虽然算不得古时司马懿的雄厚追兵,而他,却几乎重演了一慕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呢。 步履蹒跚,他沿着小径走向大路,再慢慢行回客栈,这时,楚云想,正在黄龙高卧的同伴手足们也该醒来了吧? 是的,早已醒来了—— 客栈门口,正立着大漠屠手库司,他伸着满头乱发的脑袋,正焦急的东张西望,一眼看见楚云,已如获至宝般奔了过去,边埋怨道:“盟主,唉,盟主,可急煞我们了,一觉醒来,龙头沓然,怎不令人心忧如焚?” 在客栈里,楚云的房间内。 六个人全到齐了,围着一张摆满了菜肴的圆桌,正在边吃边谈。 楚云已将午时所发生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各人,这时,他缺少胃口的用筷子拨了一下面前的一盘炸鸡块,笑着道:“在下浑身是伤,肩膀,腰肋,背后,又经过将近二十个时辰的激战奔波,中午只是有心事,所以一时睡不着,其实,身体的疲乏却是毋庸赘言的,自然,在下更为了不愿再见血腥,但是,假如五雷教这两位教头一定要见个真章才肯罢休,他们固然要拿出生命做赌注,不过么,在下也不会好受多少。” 狐偃罗汉经过一场好睡,面上气色红润了不少,他这时和一大碗红烧牛肉来上了劲,五大块嫩油油的腱子肉早下了肚,边嚼边道:“俺说伙汁,你真是呆乌,便是当真打了起来又待如何?你放开嗓子那么一吼一叫,他奶奶的,那两个老小子还有生路好走么!你只看着俺们活捉王八便是了。 楚云喝了口汤,推开自己的碗碟,一笑:“假如我也像阁下一样死皮活赖,今天亦不会吃这么多生活……” 大罗汉小眼一瞪,又是一大块牛肉进口,两腮鼓起老高:“咦,唔,呃,你呀,就是他奶奶的英雄惯了,三不管的硬上一通,活该吃生活,俺姓严的可是识时务,能打就打,不能打便跑,娘的,打不过别人,跑还不致于差着太远吧?伙汁,你要晓得,识时务的才能沦为俊杰哩……” 楚云大笑,端过一旁的热茶啜了两口,天狼冷刚已微微皱眉,低声道:“盟主,你已两天未进饮食,怎的吃这么一点便罢了?当心身子要紧?” 楚云摇头道:“口里苦得很,一点味道也没有,腹中只觉涨鼓,丝毫不饿。大约累过头,歇一宵或许会好些 狐偃罗汉嘿嘿笑道:“伙计,你不是累过头了,而是想过头了呵呵,大约想那妮子想的不轻吧?这叫什么来着?嗯,叫……哈哈,对了,叫山水难阻相思意,云天长系比翼心,嘿哈,云天长系比翼心……” 大漠屠手一伸拇指,赞道:“好一首绝诗绝句,文好,意好,境界更好,想不到严兄除一身武功之外,文学的素养亦是这般高超……” 狐偃罗汉洋洋自得的道:“岂敢,岂敢,库兄实是过誉了,嘿嘿,俺老严追溯家源世祖,却又不得不承担下库兄之谬奖,想当年,老严的爹会榜中探花,老严祖父亦为举人第一,蒙皇帝老儿殿前赐宴,老严的曾祖呢?乖乖,却更不得了,八十年前的状元公便是他老人家啊,那时,俺还记得,他老人家插红戴花,乘着亲赐御马,马前三班开道,马后甲士跟随,锣鼓喧天,喊威不息,真是好一片风光,怎不令人羡煞,唉,可惜到了俺这一代,却越来越不成器了,不过么,那小小的鸳鸯蝴蝶,风花云月,吟诗作对等雕虫小技,俺老严却还是手到擒来,灵光得很呢…… 咦,咦,楚云伙计,你怎的走开了?是瞧俺姓严的书香门第不起,还是嫉妒俺老严的才高八斗?” 楚云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快刀三郎季铠正在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好半晌,楚云才喘了口气道:“老哥哥,你快饶了我吧,吹牛也不是这般吹法,便凭阁下这副德性,现在当个江洋大盗,祖上世传扒窃秘方倒是不错,说是书香门弟,才高八斗就差了,改成落草传家,空空妙手却是恰当 天狼冷刚强止了笑意,噎着嗓子:“盟主,吾等在此处打算居留多久?” 楚云仍然笑道:“在下想,于此处留居半月,待在下与严大哥伤势痊愈,便准备上道。” 大漠屠手道:“不知盟主下一目的是在何处?” 狐偃罗汉已平过气来,恨恨的道:“问处?大洪山呀!” “大洪山?”天狼与大漠屠手有些迷惘的叫道。 楚云尚未及说话,狐偃罗汉已皮笑肉不动的道:“你们二位怎么如此健忘?二位难道便已忘了你们盟主的三月之约?那牵肠挂肚的三月之约,魂索梦系的三月之约啊!” “啊呀呀!”大狼与大漠屠手同时欢呼了起来,一直甚少开口的剑铃子龚宁亦喜悦的插口道:“这是盟主的大喜之约,本盟数十年来没有盟主夫人,这一下可有了,自今而后,落月湖将有主内之贤了……” 楚云静静的笑笑,道:“大概也是如此吧,黎丫头各位亦曾见过,可能各位对她不会有什么恶感,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当然……”各人一起吆喝,天狼冷刚道:“何止没有恶感,简直喜爱得紧,黎姑娘人长得美,性情悯淑,品态端壮,可谓没有一点缺憾,宛如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大漠屠手呸下一声,道:“你这个老狼莫不成做媒来了? 又他她妈的三句不离本行,无懈可击,这又不是在打架评论武功,真是老土一个!” 天狼冷刚大叫道:“好个杀才……” 楚云双手微拢,道:“不要开玩笑了,咱们说正格的,吾等在此休息半日后,距离大洪山三月之期已不远了,约摸还有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要抽出一部分时间办事,留一部份时间赶路务求不延误所约之期 大漠屠手忙道:“不知盟主办什么事?” 停了一下,楚云严肃的道:“第一,遣人通知留居银青双龙昆仲处的仇副盟主等人,约地聚合,第二,倾力搜觅白羽公子及萧韵婷,第三,准备购置聘礼喜幛等物备用,这些,都要我们分头去办,合力来做。” 狐偃罗汉急吼吼的道:“不论怎么分,俺老严与你一路!” 楚云淡淡一哂,沉声道:“恩怨大多了结,纷争也快消弥,此间各事妥当之后,吾等便返回落月湖,安居保业,过那悠游岁月,至于各位如何分派办事,在下已经有所决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房中的五双眼睛,俱皆毫不稍瞬的注视着他,静待下面的续语…… 31、吉期可待 仇飞鸿冥 沉默了一会,楚云微微笑道:“大家放轻松一些好么? 这样瞧着在下,未免过于紧张了对不?来,先吃点喝点,塞饱了肚子再说。” 大漠屠手库司有些沉不住气的道:“盟主,本座不想回去,本座首先请愿,跟随盟主左右行动。” 狐偃罗汉喝了一大口酒,龇牙咧嘴的道:“什么?你算首先?俺第一个说的,大环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不能赖皮呀!……” 楚云静静地望望各人,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争来争去干什么?在下已经决定,由季铠回银青双龙昆仲处通知仇副盟主等人,严大哥偕龚宁去采购求亲所需各物,冷、库二位环主与在下共同行动,搜捕那对不义不贞不仁不孝之人!” 狐偃罗汉大大不悦的叫道:“不,叫俺专点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俺可不干,俺断然回绝!” 楚云温和的朝狐偃罗汉一笑“轻柔的道气“老哥哥,为了兄弟我的百年之喜,为了黎丫头对你的一片尊仰之情,你就不肯为愚弟跑上一趟么?” 狐偃罗汉张着大嘴呆了一呆,半晌,猛的一跺脚:“罢了,罢了,你知道俺老严自来吃不住这一套……” 楚云满意而欣悦的向大罗汉抱抱拳表示谢意,沉声道:“半月之后,吾等便将启行,分头办事,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后,在鄂境柳树关聚合,大家全要准时到达,不可耽搁,自柳树关到大洪山,恐怕还需要走上七八天,算起来,三月之会也差不多到期了。” 快刀三郎季铠在旁恭谨的道:“禀盟主,弟子与副盟主等人前往时,假若有他人间欲偕行,是否可以答允?… 楚云沉吟了片刻,道:…问得有理,现在,五岳一剑班兄大约已经早就到了银青双龙之处了,班兄与吾等一见如故,为人更是古道热肠,假如他与银青双龙昆仲愿意随行,那么,便随行也罢,他们这几位,全是不可多得的豪士英雄呢/ 大漠屠手忽然又插口道:“盟主,若吾等追上那对好夫淫妇,男的由本座凌迟处死,女的随盟主发落,本座倒要好好教那白羽公子受点折磨。” 楚云强颜一笑道:“事情还早,现在谈它作甚……” 天狼冷刚急急向大漠屠手丢了个眼色,打岔道:“此处距银青双龙昆仲居所,大约也有十日路程,季护卫可要早去早回,免得误了时间。” 快刀三郎季铠恭声道:“弟子遵谕。” 狐偃罗汉举杯向着剑铃子龚宁道:“老哥们,来,咱兄弟两个先千上。一盅,俺问你,你可晓得娶媳妇要办些什么名堂么?” 剑铃子龚宁想了一下,尴尬的道:“龚宁从未经过此事,不甚了了,一切尚请严当家作主/ 大罗汉“唉”了一声,苦着脸道:“俺也是老光棍一条,反正看着办吧,俺们先到洛阳城走上一遍,逛逛六马大道,看看巍峨城墩,听听青楼驾语,见见富贵繁华……” 楚云淡然哂道:“随你,只要阁下不要忘记正事便可。” 室中各人又随意谈论了一阵,未交初鼓,狐偃罗汉已首先有了倦意,哈欠连天,告罪离座去了,待店中堂棺收拾了残肴,楚云向大家再度交待了一番必须注意之事后,亦示意各自归房休息。 大漠屠手等四人请安离去后,房中显得冷清与寂静多了,楚云推窗瞻望,但见明月在天,月华如水,他心平如古井不波,遥注玉赡,不知那双美丽的风目亦在睬思否? 半个月,很快的过去了,楚云的身体已恢复了往昔的强健与精壮,狐偃罗汉亦创伤痊愈,较之以前更胖了两斤,是的,在这半个月当中,二人全是一心一意的养伤,不劳不动,药服得勤,滋补又足,十多天下来,怎不红光满面,强壮有加,二人的身体原本就比一般常人结实得多啊。 快刀三郎季铠已在凌晨先行离去,现在,楚云正偕大漠屠手与天狼等三人,在客栈门口和狐偃罗汉及龚宁握别。 大罗汉上了马,呵呵笑道:“老弟,你也真舍得,三百张金叶子加上一百颗龙眼珍珠,怕不买他十大车绞罗绸缎,胭脂香粉……俺老严总算是腰缠万贯了哩。” 楚云长揖道:“老兄,你尽管花就是,只要别误了愚弟我的重要日子……” 狐偃罗汉笑声连连,朝三人抱拳抖鞭而去,在剑铃子龚宁的礼罢返追中,大罗汉得意的语声遥遥传来:“龚老弟,快点,俺老严腰缠十万贯,骑马逛洛阳去也……” 蹄声得得,两乘骑影逐渐远去,终至不见,大漠屠手望着前路,喃喃自道:“这位严大当家好似有点不大正常……” 楚云微微一笑的道:“不,他是正常得过了份了。” 大漠屠手怔了一怔,随即会意的笑了起来,天狼冷刚在旁道:“盟主,咱们也该上道了吧?” 楚云点点头,进去与店家结清了账,三人跨上坐骑,急奔而去。 马上,天狼冷刚道:“盟主,吾等怎么个搜寻法?” 楚云双目精密的注视着路旁的山野林丛,边缓缓的道:“寸土皆察,无论岭峻水恶。” 三匹马,放缓了速度,在这条驿道上慢慢奔驰,六只眼睛,仔细地向周遭察视,不论是一块可以掩藏人物的岩石,一小丛足以遮俺的树林,或一堆杂草,一处洼洞,只要稍有疑惑,便下马搜查个彻底。 楚云运用他的智慧、在可以想及的地方,在他认为值得一待的方向,三人三骑,披星戴月,迎着朝阳,送着行云,风尘仆仆的回环奔波,绕着圈子兜截与围搜——在一片阔幅广宏的平原山脊中。 于是: 日月悠悠,一大又一天。 于是: 铁蹄翻飞,一程又一程。 三人的胡子长满一腮颔,发害蓬乱,长衫上灰尘不竭,但是,三双眸子却依旧神彩焕发,意壮气宏,毫不灰心,毫不颓唐的在寻找、探访、搜捕,不放过任何一条可以追觅的线索,不忽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日子过去了,像往常一样,或者平淡,或者激亢,或者喜悦,也或者失望。 依照楚云自己精细的推测,自他们出发的地点开始,到那日拦截到白羽公子与萧韵婷的地方,相距约有三百余里的路程,但据他的判断,这两人不可能沿着大道逃命,更不会有胆量向自己追来的方向逸去,那么,唯一可能的,便是沿着那夜的那片坟场之后向山区逃亡,是的…… “向山区逃命,丛山峻岭,百涧千壑,林幽谷深,径窄路回,正可以借着这些天然的地形做为他们的掩护,只要梢加躲藏,便不易察觉,嗯,他们会这样想,这样做的,假如是我处在他们眼前的境况下,我也会如此……” 三乘铁骑,这时,正在一片并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着,马背有些颠簸,楚云脸上的气色有些苍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着:“但是,假如他们果然是照着我的判断行动,在那片山脊后的可能隐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详细探察过,却为何又连一点踪迹都没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剑下受到重创,面目全非,虽然已经相隔了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创伤可能会完全复原,萧韵婷一个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着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远,他们也许会找个幽僻之处,先行养好伤势……” 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云坐下的“双日驹”正跃过一条干沟,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这些日子里,自己三人巧妙的计算着方位,刚好绕过那片山脊之后,抄着小路接近山麓,虽然,绕了一个圈子,但却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更不会打草惊蛇,给那两个狗男女事先发觉……” “可是……”楚云整齐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中:“为何却连一点端倪都看不出,甚至连一丝最为微小的征候也没有?……” “他们会插翅飞去?会在空气中消失?会自行将生命归还上天?” 一抹冷酷而轻蔑的笑意浮上楚云嘴角,他狠狠的摇头:“不,决不可能,这两人都是贪生畏死之徒,他们对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不论这种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贱,他们都会去钻营求生,可是……他们既然未死,又到何处去了?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啊……” 烦躁与迷茫,在楚云的面孔上交织成一片浑然的冷厉神色,于是,他那张坚毅而线条鲜明的面孔,就显得更深刻,更慑人了。 “难道说,我的断言错了?他们会沿着另外的途径逃去? 不,他们没有这个胆量,他们不敢沿着大路走,更不会朝着我追来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们会恐惧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风吹拂着,有时,带着一阵呼啸,吹在身上,多少有几分凉意,初秋了,不是么,这是个容易令人伤感的季节。 大漠屠手向远处云堆雾罩的山岭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寻了二十三天了,那对好夫淫妇,会不会循着别的路径逃走呢?” 楚云微应一声,道:“照他们二人的习性推断,当时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们最为适当的选择,而且,在下也看见他们先向那个方向扶,搀逃去……” 天狼冷刚亦问道:“或者,这二人会在半途折转方向也未可知?” 楚云沉吟了一下,将自己的各种推测告诉了他们,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阵,搔搔满头蓬乱的长发,道:“盟主,其实根本用不着对他们客气,假如换了本座,早就一刀一个宰了干净!” 楚云苦笑道:“这么痛快实在便宜了他们,在下想,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的痛苦与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难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意呢,这折磨或者够得多上报复的份量,他们却仍然不愿将这些痛苦以死亡来结束或换取!” 楚云怔了一怔,道:“库环主,你的意思,是说在下这种精神上对他们的报复,尚不及直接用杀戮更使他们畏惧与恐怖么?”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虑了片刻,他终于点头道:“本座是说,死亡,会比一切报复手段更来得贴切,更重于其他方式。” 天狼冷刚却不以为然的摇头道:“你这老杀才就知道杀,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这种情境,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么?”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着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对,不过,本座总是认为,这精神报复的手段,也要看施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这对好夫淫妇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将生命的延续,异日的生活视为最高希望,那么,只要他们能活着,别的折磨,便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 楚云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这种精神上报复的手段是用对了,他们正是接受这种报复的最佳对象,他们两个人都是有思想,有灵性的人,他们重视自己的容貌体态,渴望名声与地位,离不开舒适的生活及大量的钱财,希望有人阿谀,有人献媚,有人赞扬,有人使唤,在这些高度的优厚环境包围下,享受他们低贱而无耻的爱情,而这一切,都被在下一举剥夺,毫不余剩!” 停顿了片刻,楚云又道:“现在,二人的形貌已经丑陋,名声地位也亦烟消云散,生活享受沦为与荒山野人无异,钱财物产更是点滴不存,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畏服他们,阿谀他们,有的,只是冷酷与空虚,寂寞与陌生,嗯,无边的冷酷,永恒的空虚,不散的寂寞,满目的陌生,是的,他们不愿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们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又有什么追求?又有什么指望?他们对死亡不甘,不愿,活着又毫无生趣,处在这种情形之下,库环主,假如是你,你会有种什么样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着,握着缰绳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听着乌蹄敲在泥土上的单调声音,舌尖轻舐嘴唇…… 天狼冷刚在一边又补充道:“整天整日,两人互坐互望,坐在一个恐怖而生疏的环境里,映入眼里的是一张丑恶而狰狞的面容,于是,不用多久,他们的好情会冷却,关怀会减退,继之而来的,是不满的争执,相互的唇骂,于是,他们更会体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涩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颔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错了,本座认为用肉体的痛苦来磨折他们,比一切报复方法都佳,这样一说,精神与意念上的感受,却更要比前者来得深刻与沉重了……” 楚云淡淡一笑道:“人有灵性,有思维,有感触,所以才为人,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这便是与飞禽走兽不同之处。” 天狼冷刚忽道:“盟主,记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毁去颜容,萧韵婷好像还没有如此吧?” 楚云点点头,道:“在下只在萧韵婷的眉心用剑尖划了个十字,不过。精神上的惊恐与肉体上的劳累加起来,她也不会复有往日的妩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对,这正好为世上那些夺人妻,背人夫,杀人父,毁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一面镜子,这就叫现世报!” 天狼冷刚扯紧长衫的襟口,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如若未报,时辰未到,老杀才,你双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报之前,还是先洗洗净吧。” 大漠屠手脸红脖子粗的呸了一声,道:“胡说,本座所杀,尽是些穷凶恶极,狡诈阴毒的歹人猪狗,正可谓替天行道,维护真理,假如天下没有像本座这般以命维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会混乱到何种地步,上天正应增福增寿才是,何言报应之有?” 天狼冷刚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过,话虽不错,老杀才、你还是多收手为妙,杀生大多,有干大和,休论是人,禽兽也是多杀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动了两下,又自闭上,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态。 楚云抿唇一哂,缓缓勒住马缰,慢慢的道:“秋风起兮,云飞扬……” 天狼抬头一望,但见红霞满天,暮云四合,大地苍苍茫茫,一轮夕阳,血红如火,那血红,却红得凄艳,红得迷人,又近黄昏了,寒意更甚。 楚云凝眸望着天边的夕阳,低沉的道:“我喜欢黄昏,尤其喜欢黄昏的斜照晚霞,这里面有着最美的,最隽永而深刻的韵意,或者,我一时说不出它的美在何处,但是,我却知道自己在此时此刻的感触: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怅。” 他叹息了一声,回首道:“二位饿了不曾?” 大漠屠手摸摸肚皮,笑道:“早就在唱空城计了,只是盟主触景生情,心意落寞,本座不敢打扰盟主深思,唯恐破坏了眼前气氛。” 天狼冷刚嘿了一声,道:“嗯,老杀才也了解几分诗情画意了呢。” 楚云摸摸颔下丛生的胡子,道:“不用搜了,我们下山吧。” 大漠屠手忽然道:“盟主,且容一搜。” 说着,他已离鞍而起,若怒矢般冲人空中六丈有奇,一个大盘旋,已落向山坡之顶,迅速而凌厉的往返飞跃,倏起倏落,开始搜寻起来。 天狼冷刚亦待下马前往,楚云意态寂寥的道:“罢了,找不到的,一定是在下的推想有了错误,唉,在下自信心素强,自信心强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时候,却也是一件坏事。” 天狼冷刚不敢插嘴,唯恐再引起自己盟主的伤痛,他放眼注视着大漠屠手的行动,却发觉这位杀手已深入岭侧去了。 楚云望着远近的层叠的山峦,弥蒙的云蔼正在这些山峦浮沉,因而一眼望去,只见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在夕阳霞照里,别有一股凄苍的美。 没有多久—— 岭端人影微闪,大漠屠手已疾如飞鸟般纵跃而到,手上,赫然举着一条淡紫色的飘带! 楚云低沉的道:“库环主,可有发现?” 大漠屠手将那根紫色飘带交到楚云手上,沉声道:“此物于岭侧千余步外一处斜坡之上发现,正缠挂在株小树之上,本座不料在这临去之前的最后搜寻中,却会有些发现。” 楚云展视手中之物,这条飘带,毫无疑问的是属于女子束腰之用,是以上好丝绢制就,飘带两端,精细的绣缕着吊钟花似的美丽图案,一看即知这飘带的主人,是,或者曾经是一个富有之人。 飘带上沾着几乎难以辩认的点点血迹——看来只是颜色略暗的斑斑黑积而已,飘带下端,已经破碎脱丝,整条带子尚沾染着泥土污垢。 楚云仔细的察视着,终于,他的双瞳闪出了一片萧煞的寒光,是的,在那破碎脱丝的飘带下端,经他小心抹平抚熨之后,已发现上面绣着一个残破不全的“婷”字! “这是萧韵婷的束身之物。”楚云冷冷的说。 天狼冷刚心头一跳,脱口呼道:“快追!” 楚云摇摇头,艰涩的道:“不用追了,这条飘带上面有血渍,泥垢,且己破腐,由这些迹像的种种看来,这根带子挂在这株小树上,最少也有个把月的时间了,或者,他们曾经逃亡至此,却又不知为了何故,突然折了回去。” 说到这里,他问大漠屠手:“库环主,可曾发现脚印,或人体滚辗过的痕迹?” 大漠屠手摇头道:“没有,一点痕迹都没有,本座在发现这根飘带的周围三百步内一再地仔细搜查,却并未另外看见什么岔眼的事物。” 楚云若有所思的道:“是的,在下也已想到,风砂会抹平一切痕印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去找,不可能再有所发现。” 大漠屠手急躁的道:“盟主,你想,他们既已翻过山来。 到了这里,为何又折了回去?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楚云两眼看着山岭的脊端,迷茫中,他好似看到那一男一女——萧韵婷正艰辛的搀扶着白羽公子邵玉,二人狼狈不堪的在一步一仆,一步一爬,满身血迹斑斑的往这边蹒跚走来…… 楚云猛一甩头,揉揉眼睛:眼前的山岭仍旧是那么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楚云知道方才只是他的幻觉,或者,他在没有生出幻觉之前,已经知道会有幻觉了。 他望着山岭上的暮云飘忽聚拢,冷幽的道:“大约,他们退回去的原因是一种直觉的预感吧,可能他们感到这样下山不太安全,下面便是村镇平原,那样,躲藏起来比较困难。” 大漠屠手忽然兴奋的道:“如此说来,此二人尚在这片山里了?盟主,吾等且慢下去,先进山搜个天翻地覆再说,看他们还能躲到河处去!” 楚云沉思了一会,失望的道:“眼前层峰重叠,翻过这个山岭,便进入这片山区了,凭吾等三人之力,要想探采这些山峦的整个地区,却不是一件易为之事。”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吾等亦根本不用再去白费力气,他们两人一定已沿着另外的途径逃不,他们不会傻得呆在山里,定会利用这段日子找到一个在他们认为安全而隐密的处所,在下一着失算,全盘皆输,假如他们先养伤势,或者,就算已经自这里进入平原,我们都可以有成功的希望,现在,他们不在山里已可断言,至于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在下却推测不出,天下之大,原是无际无限的……” 凝注着苍茫暮蔼,楚云心中充满了失意与苦闷,岭峰述蒙,晚霞黯淡,风,也吹号得更凄凉了。 天狼与大漠屠手亦默默无言,静待一边,是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能说些什么才好呢? 32、大洪山下 龙集虎聚 六天之后。 皖鄂交界处的柳树关。 三乘风尘仆仆,却神骏昂扬的铁骑,放缓了速度,慢慢通过城门,进入这座周围筑有高大城墩的市镇中。 这柳树关因为地处皖鄂交界,位置适中,历代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多年来因为承平惯了,已看不到一点儿战争干戈的气象,只见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来攘往,十分繁荣热闹。 现在,骑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点拘束难行了,为首的楚云回头招呼了一声,二个人立即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皱皱那浓眉,低声道:“老狼,这个破关可热闹得很嘛,人来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妈在忙些什么玩意?” 天狼冷刚抿抿嘴,道:“别上。这就是城坐风光。” 来到一家气派堂皇的酒楼之前,楚云止步笑道:“二位,可有兴趣上去喝点么?” 天狼冷刚向这家酒楼打量了一下,喝,双层楼房,朱红的拦干,里里外外油漆得干净雪亮,店小二穿梭来往,端 洒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着“千英楼”三个大字,够得上场面了。 大漠屠手咽了口唾沫,道:“快午时了,先打个尖喝两杯也不错。” 楚云向里一望,楼下摆着的三十来张红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满了,他正在犹豫,一个大块头堂棺已满面堆笑的跑了出来,哈着腰道:“三位爷,快往里请。” 一看楚云的神色,这大个跑堂又忙着道:“楼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专门卖小吃点心的,嘿嘿,打发打发一些急着赶路的客人,三位爷怎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小牛哇,快来把爷儿们的坐骑牵到厩里侍候去。” 说到后句,他己伸长了脖子,唾沫星子乱飞的向店里吼了起来。 楚云淡淡一哂,举步行人店里,上了楼,嗯,可还真不错,除了几付用盆景遮挡的雅座外,都是一问间隔着的小房,三人挑了两盆松尾藤后面的座头,点了几样酒菜,舒适的各自落座,由这里,正可以往下看到热闹的大街。 天狼冷刚用手揉了揉脸,道:“不晓得他们到了没有?” 楚云正望着大街,口里说道:“到明天落日时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难讲他们是否来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来的清茶,吐了口气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进发?” 楚云颔首道:“计划如此,假如太晚了,后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时间上错不了,副盟主与严大哥他们,在下已经嘱咐过他们,在到达以后,于留居客栈外盖上本盟标记,以便寻找联络,晚上你们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说话,一阵隐隐的大笑已自间隔住的小房里传了出来,笑声尚夹杂着女人的哆音与尖叫。 楚云剑眉微蹩,没有作声,大漠屠手已眨着眼道:“嘿,这酒楼里还可以叫妞儿呀,这位仁兄大约又乐不可支了,你听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刚正说一声:“干你屁事?” 又是几阵得意的笑声传来,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却更媚荡诱人了。 忽然,楚云倾耳聆听了一会,眉宇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个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谁?盟主认识?” 楚云霍然站起,只道:“冷环主在此稍候,库环主,来,咱们过去,你一掀帘便进去将那狂笑之人抓出来,包管错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边道:“好,本座早就听着不顺耳了,正可教训教训这老王八蛋!” 楚云与大漠屠手向那间笑声传来的小房间行了过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锦的垂帘,立刻,一幅令人发噱的场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个又肥又胖的光头仁兄,正嘟着二张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边一个妖烧的女人面颊上吻嗅着,两只肥手,也在不规矩的上下游动…… 另一边。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却正视若无睹般独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个浓抹艳装的女人,但是,却冷落地坐在那里发呆。 那胖子,不错,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罗汉,那中年人,却正是剑铃子龚宁! 门帘被忽然掀起,狐偃罗汉尚自不觉,依旧沉醉在温柔乡中,剑铃子龚宁却面色一沉,转首望来—— 于是,这位金雕盟爪环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满面通红,尴尬而惶恐的急急离坐而起,躬身行礼。 楚云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罗汉,大罗汉这时也已察觉到有人进来,急忙抬头一看却与楚云的眼神接个正着。 楚云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经,胃口还真好得很呢。” 狐偃罗汉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老脸火热,却厚着皮逍:“呃,伙计,这个,呵呵,这只是逢场作戏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却用不着这么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着招唤大漠屠手:“啊哈,你也来了?老库,来来来,要不要也找个娘们乐一阵子?呵呵,须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说,这位独脚巨枭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银塞在两个女人怀中,连推带拉的送出门去。 大漠屠手向龚宁挤挤眼,低声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诉怡如.一离开眼,你就不老实了……” “怡如”,是龚宁尚未过门的妻室,二人可恩爱得紧,只等龚宁一回拐子湖,便准备迎娶了,临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还特别要求大漠屠手对他的这一位多加照顾与管束哩。 剑铃了龚宁自来不喜言词,这时急得一张脸通红紫涨,忙着解释,却又越说越糟,窘像可掬。 楚云露齿一笑,拍拍龚宁肩头,道:“别急,有在下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当真,不过份,也无伤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样的风流过一阵呢。” 狐偃罗汉正好回来,闻言大笑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怎么会叫浪子?你别假正经,俺只不过解解闷罢了。龚老弟的那一个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实,连一根指头也没有动人家,呵呵,将来准是个老实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云摇摇手,道:“别乐了,在下之事可曾办妥?” 狐偃罗汉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样人了?俺岂是如此不负责任,贪图安乐之辈?要不办好了事,俺怎敢到这里寻欢买笑?” 楚云笑道:“说来听听看,都买了些什么聘礼?” 大罗汉翻翻眼睛,咽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听着:鸳鸯被面十六张,芙蓉绵帐二十幅,全套枣木桌椅十二套,绞罗缎五百匹,精绣各种花卉软鞋一百双,丝织枕头两百对,檀林雕花箱柜五十个,上好香粉胭脂三大 束,龙凤喜烛八十对,另加凤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睁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亲?一百对还是两百对?” 楚云亦失笑道:“买这么多作甚?足可用十辈子了……” 狐偃罗汉又接着念:“雌雄骏马配以镶珠饰玉鞍辔各二头,红罗彩帕一千条,燕窝三百斤,鱼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只,百年老参六十盒,金钗玉环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坠分福禄寿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层纯羊毛缕绣金丝‘蜜’字团的并蒂绵榻一张。” 楚云咽了口唾沫,道:“这许多东西,老兄,你都在哪里买的?” “洛阳城,历代帝王之都。”大罗汉平板的道。 楚云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东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罗汉叹了口气,道:“是的,包下来一家客栈,整整装了二十大车,双辔的。” 剑铃子龚宁在旁恭谨的道:“洛阳城虽然繁华富足,物品花式极多,却也几乎被弟子等搜购一空,忙得店铺老板东奔西跑,周转凑集,当时可委实惊动了不少的人。” 狐偃罗汉一屁股坐下,龇龇牙道:“老弟,他们还以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怀疑皇帝老儿在招驸马呢,嘿嘿,俺忙了这么一场,出来散散心该不算过份吧?” 楚云大笑道:“谁说你过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干之极,过几天容愚弟好好请你吃一顿,再到姑娘那里散散心。” 大罗汉眉开眼笑的道:“真的?” “当然。”楚云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着坐下,这时,门帘又被掀开,天狼冷刚已迈步进来,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后跟着的堂棺将酒菜也搬了进来,放在桌上,天狼冷刚呵呵笑道:“本座就听到是严兄的声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杀才进来抓人出去打一顿屁股哩,好了,本座顺便将我们自己叫的酒菜也移过来了。” 狐偃罗汉抹去额际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见笑了。” 天狼冷刚看着他,摇头道:“这有什么可笑之处?男儿哪个不风流?何况,说句老实话,严兄两眼水汪汪的,双颊红啧啧的,嗯,早就是运走桃花之相……” 大罗汉得意的道:“走桃花运倒未必尽然,不过么,俺还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楼艺女,窑子姑娘,见了俺却也顺从得紧呢……” 他又转头对剑铃子龚宁道:“是吧,小龚?” 龚宁尴尬的一笑,呐呐难以出言,楚云招呼各人就席,开始吃喝,边嗤道:“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认老,小不承小……” 狐偃罗汉呸了一声道:“谁老了?俺还不到五十岁,哼,你竟也教训起俺来了?稍待在无人之际,俺非要以兄长之位请出家法惩你一个不敬之罪不可…… 就这么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日已 偏西,四人才结清了酒账,面孔红红的步出酒楼。 席上,楚云已三言两语讲过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萧韵婷失败的经过,狐偃罗汉想多问两句,却又不敢唐突,不一会,龚宁已牵过二人的坐骑,漫步向狐偃罗汉所包租下来的客栈行去。 柳树关的街道异常宽阔,街面全是大青石铺就,坚实而整洁,两旁店铺林立,百货杂陈,应有尽有,在这将要掌灯的时分,街上的行人却更多了,看去有些拥挤的感觉。 走了盏茶光景,在转进一打横街之后,已可看到一家挂着大红灯笼的客栈,这家客栈不大不小,独墙独院,外表看去,极为安静雅致,倒不失是个好住所。 红灯笼已点了起来,上面“六顺居”三个字十分清晰,灯笼旁边的墙壁上,却堂堂皇皇的挂着一块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着一只骏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转头向左边一瞧,嗯,那边的墙壁上,敢情也有一个同样的标志悬挂着,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极了,威严而沉雄! 剑铃子龚宁跟着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云尚未及说话,狐偃罗汉已凑在他耳边道:“伙计,在江湖上混,自己帮会的独门标记,都悬示在不易为人察觉的地方,而且,多是极为寻常之物,哪有像你们这样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龚宁又不听劝,非要挂上这劳什子……” 楚云微笑道:“老兄,这就是金雕盟的无畏传统!” 他一语未毕,客栈的大门已被打开,一群黑衣豪士,已蜂拥而出,齐齐向楚云躬身行礼,为首者,正是那气度雍容,棱棱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着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羽环环主金髯客毕力,三人身后,则是黑白双驼、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余名弟子。 楚云连道辛苦,一一与各人热切握手,到最后,一个庞大的身影已伸开双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该死,哈察不该多喝了酒,来不及与主人随行,但是,主人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这高大雄伟的汉子,正是那蒙古的红带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云豁然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这么大的人还舍不下一场小别么?别让兄弟们看了笑话!”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说道:“盟主近月来的经历,皆已由季护卫一一群述,老夫等人未参与其事,实在有愧!” 楚云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气了,汗颜的应该是在下才是,为了己身私仇,却累金盟上下劳累不安,在下只望此问事了,便回转绥境拐子湖……” 狂鹰彭马仔细端详楚云的气色,缓缓的道:“盟主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云大笑道:“大约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众人闻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声中,快刀三郎季铠 已偕他的老搭档——煞君子盛阳二人双双拜倒。 楚云急忙扶起二人,关切的道:“盛阳,伤势养好了未?” 煞君子盛阳一挺胸,郎声道:“启禀盟主,弟子,旧创早愈,累得盟主垂怀牵挂,全是盛阳无能所致,日后乞望能以弟子热血肝胆,为盟主誓死效命!” 楚云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转,已看见儒衫飘拂的五岳一剑班沧正倚门而立,含笑相见,班沧身后,则正是银青双龙昆仲二人。 楚云大笑连声,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与向家二兄会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岳一剑尔雅的还礼道:“数月未见,班沧实深怀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忆,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纵横,又见清瘦了。” 楚云摸摸自己面颊,无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发福?班兄,赤骑追风骆森兄与紫袍铜拐公孙兄大约正在忙着双百谷内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伤想必也已痊愈了?” 班沧笑着道:“正是,承蒙楚兄关怀,陶兄内外创伤皆己复好如初,而且,他正在里面亲自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云神色一沉,回顾左右:“季铠,盛阳何在?区区琐事,为何竟劳动陶侠士?” 快刀三郎季铠,煞君子盛阳二人急忙肃立,尚未答话,五岳一剑班沧已忙道:“楚兄切莫过责所属,这事乃陶兄自愿,他是千求万求,二位护卫却他不过,只好应允,陶兄实已无法报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云不以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实过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诚,互待以义,只要两心真挚,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这时,银青双龙踏前一步,齐齐向楚云长揖,楚云连忙回礼,并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属,扰居贤昆仲府第多月,情谊所在,楚某不敢言谢,此等隆情厚谊,且容楚云长记心头!” 银青双龙连道不敢,金髯客毕力已大步行来,低声道:“闻说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亲,本座预贺盟主新喜。” 楚云握住毕力双手,低笑道:“领谢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马卫二人,五福客栈内养伤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见,他三人可好?” 毕力笑道:“这两个小子本座派有专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记挂,未敢禀报,他二人一身横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云颔首道:“八大斧乃属羽环麾下,忠勇双全,梁又君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顾其三个,唉,在下实对又君不起……” 金髯客毕力听到自己战死旧属之名,不由一阵怆然,却讥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忆过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战死疆场,又有何勇之谓?” 楚云怅怅笑道:“不错,又君既属英雄,更是豪士 紫心雕仇浩大步来到,道:“盟主,且容吾等进房详谈如何?” 楚云点头,招呼各人行向大门之内,经过一个宽大天井,绕行回廊半圈,已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一栋精致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张罗过茶水匆匆退出,楚云向房里打量了一下,只见这问布置不俗的厅室内,现在却堆满了箱柜绸缎,拥挤不堪,狐偃罗汉咧唇笑道:“实在摆不下了,只有借用伙计你的行宫,这家客舍虽也不小,俺们到了这多人马,东西只得挪动一下,大约他们是照俺的话做的,俺已嘱咐过,若再有人来,便将东西搬到这里,空出房子给人住…… 楚云一笑道:“谁日不该?” 大家将就着坐下,互相述说着近月来的各项经过,紫心雕仇浩他们当然是生活平静,乏善可陈,因此,都是听着楚云的讲述,空中毫无喧哗。 楚云一一简要说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当然是以和为贵,或者,大洪山上下对吾等会加以考验,甚至明着讽辱,若在忍耐之限内,在下尚请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让,在下明白,这要求是不该的……” 紫心雕仇浩启口道:“此乃顺理成章之事,正应如此才对.怎算不该?在情谊上说,吾等既对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论上说,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须一律尊从,当然更无非份之虑,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声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听及盟主方才训示,若有任意行动,违及大计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结谢罪!” 说到后句,更是金石铿锵,一字一顿,楚云想要开口,却又不便再说什么,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许多心意。 狐偃罗汉舐舐嘴唇,举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识时务,就怕那鬼狐子黎奇从中作梗,这个老家伙,闻说,脾气恶劣得很!” 五岳一剑班沧轻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确古怪,又硬又强,七年前在下曾与此公见过一面,言谈形态之间,此公虽然雍容豪迈,狂傲之气却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却忍不住道:“给他点颜色看,他就狂傲不起来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装着未见,举目望向屋顶,天狼冷刚见状之下,忙笑道:“话虽如此,可千万鲁莽不得,老杀才一向动粗动惯了,三句话不离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云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见机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动之前,都与在下或副盟主研讨一番再作决定。” 于是,各人又谈论了一会,因为中饭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过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觉得饿,掌灯不久,便已纷纷辞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罗汉走在后面,临出门前,回头龇牙一笑道:“乖乖,你们这一帮子规矩可还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儿说话客气,性子却是这般火辣无情。” 楚云手扶着门框,笑道:“这也是金雕盟的历代传统,公私分明,老小子,你开了眼界了吧?” 大罗汉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云已“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也将狐偃罗汉的胖身子隔开了,他轻松的笑笑,向里间叫道:“季铠、盛阳,你二人去休息吧,别忘了转告陶光兄,请他不要再麻烦帮着为在下整理各室礼物了,晦,这屋里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约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耸,群峰会叠,谷深涧幽,方圆数百里,林茂幽幽,是一处藏龙卧虎之地。 不错,名震江湖,威扬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于此山之内,大洪二子掌握着两湖黑自道的命脉,也是唯一的发号施令者。 楚云等一行四十余人,押着二十多轮双辔篷车,已于前日通过三阳店,今天,他已浩浩荡荡的来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伟壮丽,有如一个擎天巨人,顶九霄而立大地,气势磅磷中,别有一股浩然之气。 楚云一马当先,双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灵秀,难怪能蕴孕出如此美人,风目女,我来了,三月之期,可准得很吧?” 狐偃罗汉一只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着右侧方一座突拔的高峰道:“兄弟,那座突出群山之上的高峰,大约便是黎丫头告诉过你的‘归来峰’了,啊哈,你己归来,这丫头片子却为何尚不归来?莫不成她还没有看见么?这伟大浩荡的求亲行列?” 楚云咬着嘴唇向周围看了看,他们的前面,是一条宽敞的大道,直达山脚,登山之路隐遮于一片树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虽有几条樵径小路,却非是他们这庞大而笨重的队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鹰彭马越众上前,一双火钻般的眸子闪闪发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险地,更属大洪二子的总坛所在,吾等堂皇而来,他们没有觉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却为何没有一人出来招呼传报?不论对方怀意如何,照常理讲,都不该如此静寂?” 楚云心中急快的转着念头,半晌,他平静的道:“不错,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这些朋友们似乎不大对劲,嗯,像是没有亲善之意!” 狐偃罗汉手搭凉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这些小子们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酒”字刚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丛之内,已倏忽飞起十六只银铃响箭,每只响箭羽尾都系着五彩缤纷的绸带,像一蓬突然爆开的烟花,成为一个美丽的半弧,向天空摇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这是何意?” 狐偃罗汉呵呵笑道:“好了,大约一时还坐不了蜡,此乃大洪山恭迎贵宾之礼。” 说话间,一片急骤的马蹄声已传了过来,不一会,六十余骑出现在众人眼前,正转过那片树林,飞奔而到。 随着这批骑影出现的,在众人百余丈外,无论是草丛,树下,岩旁,洼地,都站出了无数蓝色劲装,蓝中包头的彪形大汉,他们仿佛来自地底,尤声无息,但是,每个人的武器上,却俱皆飘拂着一根彩带。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场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却有些不大服气的哼了哼,低声道:“咱们的威风也不稍弱……” 楚云已将目前的形势极快的做了一个推断,他想:“大洪山现在所摆出的场面,应只是一种算为隆重的江湖迎宾之礼,至多也仅有着威震来人之意,嗯,他们的武器上都扎着彩带,可见并没有大兴于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没有。” 天狼冷刚肥壮而向横里发展的魁梧身躯,已在这片刻之间,在行列中自头至尾溜了一转,自然,他是在暗传戒备之令。 来骑已经迅速接近,为首之人,是一个独眼、独耳、独臂的五旬老人,他穿着一身金银二色的线织绵袍,锦袍的色泽夺目,在阳光下闪烁生辉,然而,这身衣衫与他那狰狞而丑恶的面孔相衬.却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失调印象。 他右边,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裤,带着几分野气,五官却生得极为细小,模样儿有些与狐偃罗汉相似。 二人之后,一位慈祥的长髯老者,正向楚云含笑,这位长髯老者,不是别个,乃是与楚云有过一面之缘的大洪山长春堂堂主,大刀铁戟潘世名! 跟随在三人右侧,五匹棕色大马一字排开,楚云一眼就已瞧见最右边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软软垂下,看样子,已经残废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战的遗迹啊。 掌凌之上,端坐着那面目清癯的红衣客——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则是白鹤冯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异,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无表情,丹狼李穆拘谨而矜持,白鹤冯逸则亲善的向楚云微笑着,另两位,则无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骑于五乘之前者,头发稀疏,面孔焦黄,正迷着眼,微启唇,露出几颗大板牙向这边打量,不时的向他身旁的一个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语,这两位,那面孔焦黄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贺广济,有个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马索圈魂”聂恩。 狐偃罗汉低悄的在楚云耳旁先为他指明了,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两个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个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万喜堂堂主,号称‘苦伶悲者’,那呆头呆脑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游煌,人家都称他 “狮王’。” 正说着,对方的人马已完全立定,大刀铁戟潘世名越众策骑上前,抱拳长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帮众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莅临。” 楚云连忙还礼,尔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宠待,实觉汗颜不安,能有三两兄弟,几杯茶水陪赐,已经足够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铁戟潘世名豪迈的道:“楚盟主过奖了,敝山二位当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亲迎,尚请楚盟主恕过,这里,且容老夫为阁下引见敝山各堂舵首要。” 说罢,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独眼,独耳,独臂的老人单举只手,沉稳的道:“大洪山万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关宿生。” 胖大汉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狮王游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禄’。” 其余五舵,亦依次报名道号,轮到一竿叟掌凌,他干瘪的嘴唇翁动了几次,面孔冷煞,良久没有出声…… 苦伶悲者关宿生哼了一声,独目中寒芒暴闪,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于是—— 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气,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云赶忙含笑抱拳,又将己方各人一一介绍了,狮王游煌望着狐偃罗汉,咧着大嘴笑道:“严兄,本座早已闻及严兄大名,传说阁下与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呵呵,真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狐偃罗汉皮笑肉不动的笑了笑,道:“这却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个江湖龙套角色而已,多年来一事无成,异日尚望借着这点关系沾沾游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头土脑的狮王游煌,骨子里却是精练老辣无比,闻言之下,摸了摸下颔的肥肉,道:“好说好说,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阁下来去自如哩……” 这句话,明褒暗贬,无形中说明狐偃罗汉独脚大盗的身份,大罗汉却毫不动怒,龇着牙道:“雕虫小技,赖以糊口罢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进大出?哈哈哈……” 狮王游煌不由胖脸一热,有些挂不住了,大刀铁戟潘世名早已听到他们两人在那里唇枪舌剑的来往不休,这时连忙岔道:“游堂主,你与严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谈形态亦极多类似之处,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属难遇奇材……” 此刻—— 楚云正与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关宿生眨眨他那只冷厉的独目,回首道:“潘堂主,我们应该恭请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云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马车轮,浩浩荡荡的向前路驰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阳光洒照着,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无秋景,一切都极为平和,但是,始终都会如此平和么? 33、温语言回 枝节幢生 这条宽阔的大道,在转过那片林丛之后,却并未中断,也不像楚云他们所预料中那样险恶:需要拾级爬山,或绕回山径小路,经过重重埋伏,大道不过稍微窄了一点,自两块庞大高耸的巨岩中穿过,便开始环绕着山势盘回而上,路面上全铺设着大青石板,整洁而平滑,路的两旁更有着妙微的斑竹栏杆,四周景色秀丽,或有修复摇晃,或有古杉嵯峨,或临百丈深渊,或见怪石鳞峋,偶尔问,尚可闻到清越的猿啼鹤唳,空气鲜冽,意境超脱,确实不愧为人间福地! 大刀铁戟潘世名以旧识的身份,为金雕盟各人指点着沿途风景,谈笑风生,其他双方豪上,也各寻对象,娓娓交谈,气氛上倒是十分和谐,没有什么明显的拘束与生冷。 楚云一面含笑与苦伶悲者小心应对,边有意无意的向所经环境打量,他肚里明白,这条环山之道,现在虽是如此平静,但是,在真正遇敌时。其暗藏隐秘中的埋伏与阻碍,却定是狠辣歹毒无与伦比的! 老实说,这条坦荡的山道,其建筑形势,全就着易守难攻的格式,在每一处要冲之地,在每一尺路面上,都暴露于两侧的攻击之下,换句话说,这条山道,在平时上下方便,美观整齐,在应敌之际,随时都可严密封闭,使其瘫痪无余! 这种形势,楚云如何看不来?他装着欣赏身旁景致,向后面瞥了一眼,只见己方各人,正一个伴在一个身边,和对方迎接之人把晤甚欢,其实,这即已等于夹缠在一起了,如有万一,足可令对方投鼠忌器,只是,好二十辆双辔篷车却落后了一大段,尚有不少大洪山所属在旁推拉,不过,假如有变,楚云笑了笑,他想,也只好舍弃这些重金买来的聘礼了。 一路上,大家都颇不寂寞,谈谈笑笑,指指点点,自然,双方都保持了一些距离,客谦得多少有些陌生。这种立场与关系十分微妙,不错,双方都不会忘记大柳坪之战,但是,双方也更不会忘记,楚云与黎嫱间的深挚情谊。 楚云早已听过黎嫱对大洪山这些首要人物们的描述,虽然,那只是片断的,亦足够他对眼前各人有着一些认识了。 他知道,万喜堂堂主,苦伶悲者关宿生,早年用自己一目,一耳,一臂,换了数代家园亲人的十六个强仇之命,这关宿生人虽生得丑恶,心地却极善良坦荡,但是,性情很暴躁,很狐僻,有着出世者的淡泊想法。 忽然,在楚云正在思维间,苦伶悲者关宿生启口道:“楚盟主,阁下自扬名大江南北以来,总共击败若干武林高手?本座是说,阁下称得起高手的。” 楚云沉思了一下,微笑道:“在下所学实在十分浅薄,每次得胜,多少带着几分侥幸,谈不上什么扬名……” 关宿生独目一眨,道:“每次得胜?如此说来,自楚盟主闯荡江湖以来,便未曾遇过敌手?真是难得,真是难得。” 楚云淡然一哂道:“只能算是在下运气较佳罢了。” 二人又谈论了一会,在转过一个幅度窄狭的弯路后,这条山路忽然中断,中断在一片千寻绝壁之前! 这片绝壁,与对面的一座大山遥遥相对,中间,连接着一条可供二马并驰的吊桥,吊桥以网钢索接缚,上铺木板,两面相距百余丈,虽然这座吊桥十分结实,但自这边望向那头,仍旧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楚云心中一动,忖道:“嗯,这悬空之桥,大约便是小嫱日常提及的‘两界桥’了。” 想着,苦伶悲者关宿生已沉和的道:“此桥名日两界桥,乃人大洪山总枢之唯一通路,楚盟主以下便请过桥,所携车马,尚请于此暂候,自有下人招呼。” 桥的两边,果然尚有方圆十余丈的空地,空地上盖着几栋小巧石屋,七八名蓝衫壮仆,这时正急忙赶来。 楚云一笑下马,身后各人,亦纷纷落地,在关宿生前导之下,迈步行向桥上,楚云一马当先,在前行走,他身旁的关宿生平静的道:“楚盟主,以阁下眼光,这座桥的防守价值如何?” 楚云颔首笑道:“佳极,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于是,吊桥因为承重量增加,开哈摇晃起来,人走在上面,只觉天悠悠,地渺渺,山风凛然,前后遥遥,实在提心吊胆之极。 楚云向桥下望去,只见千百丈的崖底,雾气沉沉,深不可及,隐约可见怪石参差,杂树丛丛,如若万一失足,任是轻功如何妙佳,也只怕尸骨无存。 他一面随意谈笑,一边集中精神防备,无意中瞥及己方各人,亦俱皆如此,个个都已凝神,慎防突起之变。 走着走着,忽然一声凄厅吼叫淬起,一团黑影坠向桥下,瞬息跌人弥弥雾气之中,踪迹不见! 金雕盟跟在最后的二十多名弟子,立时齐齐止步,肩部相靠,伸手人怀,但是,却静寂已极,没有一丝慌乱。 前面走着的盟中首要,却没有一个紧张探视,依旧脚步前迈,好似未曾发生任何变故一样,于是—— 苦伶悲者关宿生凝视着楚云神色的变化,楚云恍若不觉,淡淡一笑道:“一条黄狗掉下桥去了,虽是畜生,亦堪可怜。” 他又回头吩咐道:“季铠,叫后面的弟子们镇静,不要大惊小怪……” 转过身来,楚云望着关宿生歉然道:“倒令堂主见笑了,那些小子们场面经得少,未免惊慌失礼……” 苦伶悲者关宿生一直瞧着楚云,良久,他赞叹道:“果然不愧为一方霸主,楚盟主,本座不善虚言,只此一端,已足证阁下智勇双全,楚盟主,本座钦仰阁下!” 楚云欠身长揖道:“不值一笑,惭愧,惭愧。” 经过这一件似有意,又似无意的事故后,众人总算有惊无险的通过了这座吊桥,桥的这一端,有一块巨大的山岩相阻,山岩上,赫然雕刻着四个气势雄伟的大字:“大洪天威”。 楚云故意赞了一声:“好气魄!” 关宿生笑笑,道:“过誉了。” 转过这块巨石,吓,眼前已仿佛桃源仙境般展开了一幅美丽的图画,依着山势高低,建筑着连绵重叠的亭台楼阁,点缀着四时花树,薄薄的云雾飘飘渺渺,越发衬托得这片楼阁的幽远清雅,仿佛环楼玉字,瑶池仙境,美极了,妙极了。 楚云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赞美的道:“真是广寒之宫,九天之境,脱俗离尘,不做思凡之想了。” 苦怜悲者关宿生高兴的道:“楚盟主果是雅人雅士,文武俱备,呵呵,这片地方本座早已深为依恋,生不离斯,死不离斯……” 楚云微笑道:“不错,在下亦有同感,人生在世,多年庸碌钻营,若能得此地一角居息,亦定可涤尘去欲,作出世之想了……” 苦怜悲者关宿生觉得愉快极了,眼前之人,不是正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与人生观么?他感动的道:“真是人生难逢一知己,楚盟主,阁下所思所念,竞有多半与本座近似,本座阅人多矣,不是名利熏心,便是狂傲自大,不是盲从附会,便是阿馅奉迎,有阁下这等超远之见者,实在少之又少,鲜而又鲜,阁下年纪青青,竞能看得如此透彻深远,真算难能可贵……” 楚云连忙道:“在下粗俗不堪,妄谈人生,尚请堂主勿以幼稚见笑才是……” 苦伶悲者急忙摇手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本座佩服尚恐不及呢…… 二人越谈越投机,不多一刻,已沿着一条开满花草的小径,走到一片连云楼阁之前,楼阁檐下,有金字匾额一方,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写着“观云阁”三字。 众人脚步才停,楼阁大门已然缓缓启开,四十名蓝装大汉抱刀奔出,分立两旁,自大门外望进,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庞大的厅房,里面布置堂皇,明亮宽敞,纤尘不染,黑漆的圆柱,猩红的地毯,锦銮的椅凳,云石的桌面,金烛坠,冰格窗,气象宏伟,有一股慑人的气氛。 一边,大漠屠手低语天狼冷刚:“老狼,这个观云阁比咱们的振翼会如何?” 天狼冷刚一笑道:“各有千秋。” 说话中,大厅之内响起一阵沉稳的步履声,片刻间,几位气度雍容,风范超拔的人物——出现厅门之内。 为首一位,年约六旬,凤眼隆鼻,满脸清气,三绺长髯飘飘如仙,衬着他穿着的浅黄色寿团字长袍,更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视的脱俗与威仪。 这黄袍老人之侧,正是我们久违的左拐子宋邦,他此时换了一身夹青长衫,白马中套在外面,精神奕奕,热切的望着楚云点头。 另外一位,却是风韵犹存,仪态万端的中年美妇,翠绿的衣裳,翠绿的百花裙,眉目之间,妩媚无比。 三人走出厅外站住,苦伶悲者关宿生大步向前,躬身道:“本座奉总瓢把子谕示,率本山三堂五舵,已恭迎金雕盟主以下各位至此,谨覆谕命。” 那黄袍老脸温和的一笑,道:“有劳兄弟了……” 他抬起头来,向楚云等人炯炯注视,楚云已一拂衣袖,洒然行出,长揖为礼,朗润的道:“金雕盟盟主,浪子楚云谒见大洪山总瓢把子黎老前辈。” 果然,这相貌清奇儒雅的黄袍老人,正是大洪山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狐子黎奇! 老人仔细而慈祥的向楚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和的还礼道:“楚盟主客气了,素仰盛名,总是绿俚一面,阁下肯于惠临寒山,老夫偕全山上下,已感到荣幸无比,请。” 楚云连忙道谢,已从容不迫的率领盟主下各人,缓缓行向大厅之内,就在他迈入门槛的刹那,已与左拐子宋邦打了个照面,后者却似有着含意的向他挤了挤眼。 进入厅内,分宾主坐定后,十名青衣童子,穿梭般往来斟茶敬客,楚云又将自己所属,一一为鬼狐子黎奇等人引见,在介绍时,他心中却已对坐在鬼狐子身旁的那位中年美妇特别留意,他一直在思忖:“眼前这位夫人,十分端壮高雅,不知道是否乃小嫱之母?假如便是,自己可要倍加小心谨慎,自古以来,丈母娘多是不好应付的……” 他正在心中猜测,左拐子宋邦已开口道:“楚盟主,尚请见过本山瓢把子义妹,小馥之于娘,武林中之称‘百花仙子’的赵媛夫人。” 楚云躬身行礼,忖道:“原来此中年美妇,乃小嫱干娘,又是鬼狐子之义妹,看情形,她的左右力量不小,与大洪山关系必极亲密,嗯,却不能稍有失态……不过,小嫱这妮子为何又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她有一位干娘?” 那位中年美妇——百花仙子赵媛,微微敛袄还礼,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却尽往楚云身上扫视,归坐后,又向鬼狐子黎奇低声讲了几句什么。 鬼狐子展颜一笑,望着楚云点头,尔雅的道:“楚盟主,千山万水,长途跋涉,谅极辛苦吧?” 楚云微微抬身道:“心意所至,倒也不觉劳累。” 这位大洪山的首领呵呵笑道:“答得好,果然不错,呵呵呵。” 他愉快的笑了笑,又道:“楚盟主,阁下对小馥情感如何?” 楚云不料对方竟会如此单刀直人的问来,不禁有点尴尬,他目光一瞥左拐子宋邦,却见宋邦已移位在与五岳一剑低声谈笑——他们原是旧识,此刻正好乘机把晤,楚云连忙镇定心神,缓缓的道:“坚如金石,深浩似海。” 鬼狐子黎奇点头道:“好,那么,昔日大柳坪之战,阁下准备如何善后?” 楚云抿抿嘴唇,道:“此事,在下心中亦是甚为憾然,至于应该如何弥补,在下已经详告贵山二当家宋前辈了。” 鬼狐子黎奇笑了笑,道:“然则,老夫却认为太过简单了些。” 楚云心头一跳,环视己方各人,只见所属皆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却在仔细聆听,楚云明白,他率众来此,虽然为了自己的求亲私事,但是,又何尝不算是金雕盟上下所殷切盼望的一件大事?因此,他的一言一动,俱是代表全盟的威信,不能稍有失闪,更不能忘记自己乃为一盟之主的身份,有这许多顾虑,他的言行举止,就有很多困难的地方了。 这时,他沉吟了一下道:“总瓢把子不知有何高见?便请明示。” 鬼狐子缓缓的道:“假如,阎下能再度忍让,答允将该役战死之本山所属遗孤加以传技磨励,这件事就算全了。” 楚云有些疑惑的沉思半晌.然后,他微笑道:“只怕在下所学浅薄,误人子弟。” 鬼狐子大悦道:“这么说,阁下是答应了?” 楚云颔首不语,鬼狐子仿佛在想一件事情,过了一会,始缓缓转过头去,向那百花仙子道:“媛妹,由你告诉楚盟主吧。” 楚云心头一跳,不知道对方要告诉他什么消息,狐偃罗汉在身后捏了他一下,暗示镇定,旁坐的紫心雕仇浩,却似老僧人定般静静的倾耳聆听着。 百花仙子赵媛想了一下,好似在准备着如何措词,片刻后,她轻轻的道:“三日之前,有一位在武林中极负盛名的老朋友,率着他唯一的独子来到此间,目的与阁下相同,也是向大哥求亲,大哥答应不是,回拒亦难以启齿,困此。 实在感到有些辣手……” 楚云一颗心猛地沉了一下。但是,表面上却极为平静的道:“未知黎老前辈如何裁决?” 百花仙子赵媛温和的道:“难就难在这里,姑莫论这位老友与大哥的交情,他本身的威势,便是他这位公子,也是人间龙凤,武林翘楚之材,因此,实在不人好办,大哥考虑了好久,无奈之下,想出了一个法子……” 楚云的英挺面孔上,浮起一丝冷漠的笑意,他眼前仿佛看见黎嫱那张美艳而慧黠的面靥,迷蒙中,又好像有另一张男性的面容依偎在旁,莫非,他痛苦的痉孪了一下,莫非多年前的旧创,又要在变换一种方式之下重演? 他甩甩头,百花仙子的语声又幽幽传了过来:“大哥的意思,是让二位凭本身技艺在两界桥上比试一下,谁胜了,就答允谁的婚事,自然,败了的也就永无希望了……顺便也正可让我们见识见识二位的一身绝学,这个办法,那位老友的公子已经答应,而且他正迫不及待的要与阁下印证一番,现在,就看阁下的意思了,不过,话先摆在前面,假如有一方不愿比试,也就罢了,只是,亲事就作为自愿退出而论,我们想,阁下深爱小馥,大约也不愿就此迟出吧?” 忽然,狐偃罗汉在后面问了一句:“请恕俺老严唐突,不知夫人所言的那位老友是何方神圣?他的那位公子又是什么不可一世的人物?” 百花仙子赵媛十分不悦的看了大罗汉一眼,轻曼的道:“嗯,说不定也不会放在各位眼中,大哥的这位老友,乃白心庄庄主诸葛图的师叔——‘青衫’奚樵,他的那位公子奚瑜,号称‘金蝗飞英’,或者,列位也有个耳闻吧?” 34、唇枪舌剑 晴嫉明争 楚云十分平静的凝视着百花仙子赵媛那张带有肌讽意味的艳丽面庞,不知怎的,他心中觉得极端的难受,不是嘛,凤目女黎嫱一直是属于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属在他身体上的四肢五官一样的实在,仿佛,这是天生该如此的,不容有疑问的,从来,楚云便没有想到其他,更不会想到枝节会出在黎嫱那边的关系,这种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这味道很难说,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虚极了,而这空虚,却又搀杂了不少酸涩与苦痛。 狐偃罗汉深刻的了解楚云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气不过的哼了一声——自然,这是向百花仙子而发,他尖锐的道:“夫人说得有理,无论是诸葛老儿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宝贝儿子也罢,俺等都有个耳闻,却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还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么,诸葛老儿大约心里有数,多日前他庄里三戟绝魂的那档子事……” 楚云在很久以前,曾经听过“青衫”奚樵之名,他回忆着,嗯,那仿佛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学渊博,更是满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纪又轻,不错,楚云想得起,那时,他自己才十六岁,初涉江湖,籍籍无名,奚樵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吧?在武林中,这位文武全材的侠士辈份极高,虽然,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此时已年逾六旬,却仍然要以晚辈之礼奉侍奚樵,因为,奚樵是诸葛图师祖的关门徒弟,自来,么徒儿便是得天独厚的。 楚云的思维有些飘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为号,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风流惆悦,豪爽热肠闻名,武技精绝,文章如玉,是一个威猛慑人的好汉,亦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在他这种气度熏陶下所谓调教出的儿子,亦一定是个人物,一定是个……楚云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个多情种子吧? 其他的关于这位“青衫”的种种,楚云已觉得有些模糊了,这多年的日子来,他自己奔波于大风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于生死一发的剑影里,而且,至少有一段长久的时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着,其他的,隔着自己太遥远,太无关的事,他已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绪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语声又化作一阵朦胧的回音,闯入他的沉思中:“……严当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够瞧的,不过,这做骨,这豪情,也得有点什么东西衬托支撑一下才行,或者,我说得过份了,严当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别生我的气啊……” 楚云闭了闭眼睛,平静的道:“请问夫人,这件事,黎嫱自己知不知道?她怎么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头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却面含微笑,深沉的没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虑,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说小馥吗?嗯,这丫头晓得这件事的,她也想借此试试你们二位哪个对她爱的程度深些……” 楚云抿抿嘴唇,没有开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这场比试实在已不用再去麻烦,就好像天空的烈阳一般真实,吾等都已经看见了这真实的结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转,不悦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说……” 仇浩断然道:“不错,老夫是说那位人中龙凤的奚大公子必败无疑!” 百花仙子气得粉脸儿一红,澄翠的耳坠子微微摇晃,鬼狐子黎奇已开朗的笑了两声,道:“这个问题,老夫认为实无须再加争论,记得媛妹适才已经讲过,假如不愿比试,呵呵,老夫等这里决不勉强,不过,便算是自愿放弃求亲的权利了,爱一个人,如不愿为她做一种牺牲的表现,那么,谈这个爱字便不觉得太虚无了么?” 这时,左拐子宋邦已坐了过来,各人的言谈他都已听在耳中,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满脸无奈之色,假如我们细心寻找,我们就可以发现,在那片无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励与焦急。 楚云缓缓举起面前几上那精致细巧的茶杯,又缓缓浅啜了两口,自他这个微小的动作里,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们的盟主已经陷入思虑中了…… 百花仙子赵媛眼睛眨了两下,娇刁的笑道:“楚盟主,这件事,我认为并不难办,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应了,是不是大哥?” 说到后面,她转过头来向着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点头不语,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会,轻轻咳嗽一声,先打了个哈哈:“我说贤侄,你便应了也罢,否则,小馥那妮子会伤心的,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云静静的瞧着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辈,在下是想,假如一种深沉不稀薄的情谊,它是建筑在相互的争夺与虚无的英雄式炫耀上,获得于有条件及血腥的结果里,那么,这种情谊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辈,你说是么?”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干笑着没有再说话,百花仙子赵媛却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实在令人奇怪,这正是一种为了自己所悦之人表达爱的方式最为具体的行为,更借此证明了相忆之深,不畏困苦艰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达连理之旨决不甘休……” 楚云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嫱爱我,她不会有这些想法,因为她若爱我,更不须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条件,更无须在下与别人争夺后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悦之间,要搀杂这些东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赵媛这一下可真气坏了,她杏眼圆睁,怒道:“楚盟主,阁下这句话未免差了,难道说我家馥儿便非阁下莫属么?凭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儿的才学品貌还嫁不出去么?楚盟主,这可是阁下自己来求亲,没有人逼着阁下呀……” 此言一出,大厅中的空气已蓦然冻了起来,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蕴煞气,神态之间萧索无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对,连忙呵呵笑着打圆场:“唉,唉,别吵别吵,小事嘛,呵呵,亲家岂能变成冤家?来,来,大家慢慢谈,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经沉了下来,没有说话,百花仙子却冷哼了一声,道:“二哥,现在与楚大盟主论亲家,未免过早了一点,漫说我们高攀不上,哼,也不见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兴的道:“干妹子,你少说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为馥几难过,她心里刻骨搂心之人,竟然是如此无情无义无仁无勇的一个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从未启齿的金雕盟元老——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亦缓缓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蔑本盟盟主,你已过份了。” 鬼狐子黎奇稳坐不动,沉静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们还是暂且不动干戈的好,那样,你我双方都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楚云眼帘半垂,低声道:“你们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厉声道:“都给我退下去,你们想造反了?” 肃立大厅四围的四十名黄衫大汉急忙将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声不敢吭的鱼贯退出——坐在后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鹤冯逸之外,也暗自将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着讪讪之色。 大洪山万喜堂主苦伶悲者关宿生,这时平和的一笑,向楚云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艺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后能与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误会,尚愿楚盟主不要介怀……” 楚云微微抱拳,道:“多谢关堂主指引。” 五岳一剑洒脱的拂了一下衣袖,凑近楚云身边,低声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据在下观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为难,顺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绝学,为了黎姑娘,为了震慑他们一下,楚兄,你便容忍这一遭吧,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云沉思了片刻、回过头来,紫心雕仇浩向他颔首微笑,狐偃罗汉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云已经明白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的转首道:“黎大当家,便如此罢。” 鬼狐子黎奇脸上的神色如阳光融雪,随即缓和了下来,温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杰,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负阁下一番挚情,更能对老友有所交代了,是么,媛妹?” 百花仙子轻轻点头,语声中怒气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们的造就与福份了。” 狐偃罗汉一听,这不成是对晚辈说话的口气了?火气一来,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声。 百花仙子瞪了大罗汉一眼,二人又不约而同,仿佛事先约定似的齐齐哼了一声,鬼狐子黎奇装做未闻,忙道:“来人呀,请奚大侠士父子及诸葛庄主厅上落坐。” 他又转头向厅侧道:“请夫人及小姐出来。” 随侍大厅中四名青衣小僮,已连忙躬身领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长长吁了口气,笑道:“呵呵,真是满天云雾一朝散,阳光普照见青天,方才为了儿女亲姻,几乎逼煞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了……” 五岳一剑温文的道:“稍停在剑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团和气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云一眼,笑道:“班兄说得是,不过,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贤侄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云又浅浅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么?” 左拐子宋邦赶忙向楚云使了个眼色,打圆场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自古以来,便是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识……” 正说话间,大厅之外响起了一阵步履声响,一个清越的语音随即传来:“黎大哥,今儿个你这大洪山可是群英满堂,龙虎聚集了……” 狐偃罗汉低呸了一声,嘀咕着:“少他娘的敲边鼓,群英满堂,龙虎聚集,俺们难道还担当不起么?哼……” 随着那清朗的语声,一个青色长衫,面目俊秀飘逸的中年文士已缓步而入,看他那股洒脱的模样,就知道这定是一位超脱拔萃的人物。 在这中年文士后面是一个全身锦衣,胸口刻镂着一个浮突白色心表图案的六旬老者,这老人身材矮胖,阔口大鼻,走起路来像是个大水缸在滚动。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这时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来,指着那位青衫文土,面对楚云道:“楚盟主,这位便是老夫多年挚友青衫樵,奚老弟,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云!” 楚云起身长揖,道:“久仰奚前辈盛名,今日识荆,实感宠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云看了一眼,又淡淡的还礼道:“不敢,楚大侠声威煊赫,我奚樵倒应该早点拜见。” 奚樵这几句话,谁也听得出其中讥诮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机警,急忙回顾向己方各人使了个眼色,才勉强将金雕豪士们的突来之火压住。 楚云面上毫无表情,也不给奚樵引见自己的属下,又径自落坐不语,左拐子宋邦赶快圆场,一面请奚樵坐下,一面又边拉着那矮胖的锦衣老者道:“诸葛老,兄弟不为你引见,大约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来来,二位亲热亲热……” 说到这里,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丢给楚云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闻其名……” 楚云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这位前辈一定是白心山庄庄主诸葛老前辈……” 忽然。一个语声有如破锣,自斜刺里插了进来:“诸葛老儿,呵呵,怎么见了俺老严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离了个地方‘照子’就往高处看了?” 那矮胖的锦衣老人,闻言之下狠狠的瞪着说话的主儿——狐偃罗汉,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声如狼嚎般道:“严笑天,算你有种,也敢坐在这里,本庄主不会与你一般无赖厚皮,错过今朝此地,咱们哪里遇上哪里算!” 狐偃罗汉小鼻子小眼睛挤到一处,皮笑肉不动的道:“唉唉唉,别发熊,俺知道你大庄主是为了三戟绝魂那档子事,你也不想想,俺们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竞朝着俺泼皮瞪眼,这口气换了你大庄主,只怕你也咽不下去呀……” 诸葛图号称“白心血刃”,赋性狠辣阴毒,狡诈无比,他这时仅冷冷的一哼,勉强向楚云点点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双方表情的生硬与不调和,他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打岔后,又笑着道:“奚老弟,令师何在?这几日来,瑜贤侄却也闷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长衫,笑道:“这孩子呀?他才不闷呢,整日都往令媛那里跑,看他这几天春风满面的德性,闷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说罢,二人已高兴的呵呵大笑起来,楚云表面上冷漠如旧,但是,奚樵的几句话却似尖锥似的刺入了他的心里,痛得彻骨,伤得沥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来,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烦恼,无论在哪一方面,最后胜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云苦笑无言,青衫奚樵却已暗里向他打量了良久,这时,奚樵低声与鬼狐子黎奇说了几句话,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尔雅的向楚云道:“楚大侠,适才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阁下已答允用比武求亲的方式,想阁下技精艺绝,稍停与奚某大子比试,尚请阁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云淡然一哂,道:“还要请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则,只怕在下不堪一击。” 青衫奚樵正要说话,一阵笑语声已隐隐传来,那笑语声是熟悉而又深刻,楚云心头猛然一跳,却又急剧的往下一沉,因为,他听得出,在那片喜悦的笑语声中,尚包含了另一个属于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赵媛轻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来了。” 语声甫毕,在厅侧门已进入数人,前面是那原先领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后,是一位穿着华贵形态端庄雍容的五旬妇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来,于是,当另一个窈窕的水儿红身影映入门内之后,这所大厅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张宣喜宣嗔的俏脸蛋,好一对妩媚而夺人魂魄的丹凤眼儿,嗯,不是凤目女黎嫱那丫头是谁?才三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白净更娴静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紧紧跟在黎嫱身后,尚有一位身材硕长,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银白色的长衫,领襟后缕着青竹叶子,那么一片片,一片片,洒在领上,织在襟上,更衬托出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仪表! 全厅的人都站了起来,楚云心里却感到十二万分的别扭与沉闷,是的,是眼前这种情形,这种气氛之下,黎嫱却与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紧跟在那位高贵夫人的身后,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嫱的低颦浅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视,这种种组合起来是一个什么样的意义呢?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征候呢?这不是……这不是好像乘龙快媚陪着新婚岳母见客应筵时的情景么? 黎嫱的那双美丽的凤眼,自人厅的刹那,便已焦切而急虑的向立起的各人扫来,她目光迅速的飘过每个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寻着,最后,停在楚云的脸上,那目光,热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胶…… 楚云淡淡的一笑,向黎嫱几乎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儿,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两头麻烦你馥妹妹,连为父也不管了,将来,看你们这一对儿怎么孝顺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态言谈,简直已经笃定公公一样,好似黎嫱现在已是自己的儿媳妇了,楚云嘴唇紧闭,一言不发,金雕盟上下各人,却已忍耐不住了,每个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双眼睛都明显的透出鄙夷与愤怒之色…… 狐偃罗汉低低呸子一声,嘀咕着:“真他娘的大言不惭,死不要脸,奶奶个熊,老人家,什么老人家?老王八倒还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凑近了一点,低悄的道:“盟主,这青衫樵气度尔雅,心肠修养却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当他是演独脚戏——自说自唱罢了。” 楚云没有表情的笑笑,转首不与那黎嫱的目光接触,自然,他预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变得幽怨与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亲自离坐扶过那位雍容的妇人,首先向楚云介绍:“楚盟主,且请见过老夫内人……” 楚云长揖到地,沉稳的道:“浪子楚云,谒见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细向楚云上下端详了良久,唇角绽开一丝微笑,慈蔼的道:“罢了,楚盟主请坐,老身迎客过迟,楚盟主想不以为符吧?” 楚云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么,瑜儿又磨着你了?这孩子倍嫂子奕了几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将瑜儿宠坏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别怪瑜儿,这孩子我从小就喜欢他,难得他抽出空来天天陪着我,又侍顺着馥儿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够他了……” 那穿着银白色长衫的俊秀青年温文的一笑,向身边的黎嫱投去情意绵绵的一瞥,极端有礼的道:“伯母,这都是瑜儿份内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儿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两眼迷成一条缝,直道:“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个好娃儿……” 鬼狐子黎奇已经察觉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对,他连忙咳了一声,笑道:“瑜儿,过来见见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侠!” 那身着银白色长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独生爱子——金蝗飞芙奚瑜,这时,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象征式的略一抱拳,两眼似看不着的道:“不才金蝗飞芙奚瑜。” 楚云却长揖还礼,道:“浪子楚云。” 奚瑜是鼻腔里哼了一声,傲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遥山重,楚兄来得却是极快。” 楚云怒火倏升,但是,他却露齿一笑,道:“千里迢迢,本来难以如期赶到,只是代步健骑罢了。” 奚瑜以为对方没有听懂自己的讥讽之言,他进而轻蔑的摊摊双手,原来充满嫉妒的神态,又变得极为不屑。 大罗汉看不过眼,便阴阴怪气地道:“楚伙伙阴阳怪气的道:“楚伙计来得快,阁下父子来得却也不慢嘛,呵哼,不过,近水楼台,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飞芙双目一冷,转向大罗汉:“阁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过,凭阁下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么份量来,阁下言谈之间,尚请为自己稍留余地较佳。” 狐偃罗汉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侠,俺老严一张嘴巴无遮无拦,也说了几十年的话了,从来没有为自己留过什么余地,嗯,奇怪的却是俺老严也活过来了,好像并没有哪个胆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这一身瞟肉……” 金蝗飞芙冷冷一笑,道:“严朋友,说不定奚少爷就要试试!”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声,沉着嗓子道:“瑜儿迟下,对方这位朋友乃鲁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罗汉严笑天,这种人岂值一斗?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话!” 金蝗飞芙奚瑜一拂衣袖,轻蔑的睨了狐偃罗汉与楚云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与黎嫱的侧边。 鬼狐子黎奇搓搓双手,堆着笑道:“贤侄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与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可确实虎父之下无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着道:“这孩子的脾气呀,就得我们这家馥儿好好磨他一下……” 凤目女黎嫱俏脸儿又是红,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嫱已经逐渐看出有些不调和起来,她心中起先还是怨恚楚云见到他时那种淡漠的神色,现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于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认为是“兄长”身份的金蝗飞芙奚瑜,竞也会有着另外一种企求,竟然是怀着另一种目的而来!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嫱虽然经常陪着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于一种主人的立场,因为双方的老人早已相识,所以她与奚瑜也见过很多次面,她完全将奚瑜视为兄长,而这次奚家父子的到来,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没有但白的告诉她,为的便是深恐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会做出令奚家父子难堪之事,因此,在暗地里,鬼狐子黎奇夫妇就想出了一个比斗求亲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云的真实本领,再则,不论输赢,对奚家父子也好有个交待。 黎嫱虽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来对她的神态有些异样,但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上面去,她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谈笑时,都坦然相唔,不拘形迹,可是,现在她知道,她是错了,尤其,她不该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赶到之时,竟糊里糊涂的由奚瑜伴着出来!这样,楚云会如何作想呢?假如换了她自己,这种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么?楚云的性格她十分了解——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样,于是,黎嫱惶恐了,心焦意乱。 由眼前气氛的沉重与翳闷看来,由金雕盟每个人的表情上看来,黎嫱明白,楚云为了自己,一定已经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两眼注视楚云,双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恳求,荡漾着火热的情愫,自然,也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心意。 这时,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来,道:“馥儿,别怕羞啊,将来,瑜儿若是敢欺负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嫱的面色有些痉挛,苍白得吓人,她微颤的道:“奚……奚叔叔……请你!请你别再说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头,道:“大哥,馥儿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宝贝儿子,呵呵,想笑还不及哩……” 奚瑜低声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飘之下,有些紧张的凑近了黎嫱,关注的道:“馥妹,你,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可要为兄扶你进去休息一会?” 黎嫱摇摇头,用手扶着额角,屠弱的道:“不……” 由于她的手指扶着额角,楚云已心痛如绞,他已看得清楚!黎嫱的无名指上空无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环“心印”,已经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压迫的怒火,倏然自楚云心中冲起,他觉得全身冰冷,四肢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于是,他暗里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让一丝苦涩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辈,现在,在下想,该是时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道:“嗯,啊,是,是时候了……” 他转过头去,向自己浑家道:“夫人,你带着馥儿进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点头,尚未回答,黎嫱已惊疑的道:“爹,什么到了时候了?爹,告诉女儿!” 鬼狐子一抚柳须,于笑道:“啊啊,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馥儿,等下爹爹会告诉你,现在,你先随着你娘到后面去……” 黎嫱面庞苍白的站了起来,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笔直的走向楚云面前,她瞪着楚云,嘴唇哆嗦着半晌,颤抖的道:“楚云,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要做什么?” 楚云的双目中,闪幻着一片古怪而奇异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嫱觉得目眶一煞,眼圈儿已红了起来,她强忍住泪水,微弱的摇头:“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来,揽着爱女肩头,祥和的道:“馥儿,也没有什么事,只是……” 狐偃罗汉冷冷一哼,自旁边插进话来:“黎大当家,长话短说,还是由俺老严来说了吧;黎姑娘,楚老弟历尽千山万水,前来求亲,令尊却又同时应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么,这件事儿一时委决不下,就只有想出一个法子解决! 在贵山两界桥上以武功一分强弱,胜者享此艳福!” 黎墙全身一颤;两眼黯淡,呸咽着道:“爹,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时怔定当地,沉默无语,却狠狠的瞪了狐偃罗汉,大罗汉耸耸肩膀,转首他望。 楚云离座行出,向金蝗飞芙奚瑜一伸手,道:“请!” 说罢,他已领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库司抢前两步在楚云身边低沉的道:“盟主,干掉他!” 楚云凄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观云阁”之外,三方众人,亦鱼贯跟随而出,个个面色沉重,紧绷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过来安慰爱女几句,黎嫱已咛樱一声,踉跄奔出,两滴热泪,抛洒在老夫人精致华贵的绵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着每个人的背影消失于门口,叹息着道:“嫂子,我早就劝过大哥与你拒绝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这一下弄得不好收场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虑的跺一跺脚,急道:“这……这如何是好!唉,都是你大哥这老糊涂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两界桥去……” 左拐子宋邦无可奈何的扶着黎氏夫人,脚步沉滞,行向厅外。 35、阴阳一桥 爱恨难分 两界桥。 绝壁之下,深有千寻,此刻,更是云雾弥漫,遥不见底,只是偶而在蒙蒙的山气飘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岩尖石笋,但是,这,却更增加了这所窄长吊桥的惊险与摇荡,令人目眩头晕,不寒而栗。 楚云停住脚步,凝望桥的那端,大漠屠手库司、狐偃罗汉严笑天、快刀三郎季铠等人,已站成三个方向卫侍于侧。 狐偃罗汉回头望望已逐渐行近的众人,低沉的道:“伙汁,假如俺是你,俺就会将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云将长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时候,人很可怜,因为他们甚至不认识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说是么?” 大罗汉小眼睛眨了几下,刚想说话,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伙计,黎丫头片子来了……” 楚云没有回头,将双手环抱胸前,大罗汉知机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补了一句:“俺说伙计,可别难为黎丫头啊!” 于是,片刻间—— 一阵淡雅而幽远的白兰花香味,已轻轻传入楚云鼻管之中,这香味多迷人,多隽永,而又睽违已达九十个日子了啊…… 隔得极近,那柔软而窈窕的身躯,那令楚云魂萦梦系的韵息,那温热而亲切的熨贴,话声幽幽响起:“云……你……你原谅我……一切事我都被瞒着……求求你,原谅我……” 楚云仍然没有回头,他目光凄迷,口里却生硬的道:“为什么丢弃我与你的‘心印’?为什么以那种姿态与姓奚的出来见我?为什么整日陪伴着他?为什么你的父母竞似以半子那样对待姓奚的?为什么你答允要我以与姓奚的比斗来取得求亲的资格?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待身后的人儿回答,又愤怒的道:“我历尽山重路遥,千里奔波来到大洪山,在大厅上,我忍了多少闲气,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我享有的是什么?是你在‘归来峰’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对我的热切欢迎?不,是羞辱、是丑恶、是失望、是痛苦,罢了,黎嫱,你不用对我歉疚,更无庸感到不安,我来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战,我认了,也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谊留个纪念,去罢,黎嫱,到姓奚的那里去,你永远记住我的一句话。我要你的全部,否则,宁可全夫。” 黎嫱站在楚云身后。四肢可怕的痉挛着,一张俏脸儿白得如纸,她两只眼睛,充满了泪水,却毫不闪眨的瞪视着楚云,虽然,她只能看到楚云的侧面,半晌,她哀哀的出声道:“你……你……楚云……你……你听我的解释 楚云忽然举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该得到,因此,我是应该失去……” 一阵极度的空虚与痛怀,像魔鬼一样袭击着黎嫱,她感到天旋地转,仿佛宇宙在刹那间沉沦,而就在她满眼晕黑的倒下时,已被赶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随着,黎老夫人也颤巍巍的踉跄行到,她将昏绝过去,气息如丝的黎嫱紧紧搂过,老泪盈盈,却抖索着难出一语。 鬼狐子黎奇面色铁青,他赶上前去,愤怒的道:“楚盟主,请问阁下对小女说了些什么?” 楚云行至桥边,仍旧不回头,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诉令媛,难得全部,宁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他双目尽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儿有个三长两短,阁下除非将大洪山上下全然杀绝,否则,老夫誓不与你甘休!” 这时大漠屠手库司已紧跟上来,他闻言之下,冷笑道:“黎大当家,尊驾便以为吾等做不到么?” 鬼狐子黎奇霍然转身,面对大漠屠手,神色凶厉,煞气横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来拉着黎奇注后行去,边焦虑的道:“大哥,好说歹说,别人远来是客,我们总不能失去地主的风范,一切还是多容忍一些为要……” 五岳一剑班沧,这时亦急忙帮着宋邦劝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赵媛却面上变色的与黎氏夫人在照料着黎嫱,一边不时怒目瞪视着楚云。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视了黎嫱一下,已气冲冲的向楚云奔来,尤其是金蝗飞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齿,满脸悲痛之色,二人脚步尚未停稳,金蝗飞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云,你这样也算一个盟主的气度么?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称得上是英雄好汉么?呸,我都为你羞耻!” 楚云还没有回答,大漠屠手库司已厉声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凭你这几句狗屁,今日你已断难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朋友,只怕这句话应该由老夫口中说了才对。” 一声狂笑起处,金雕盟羽环环主金髯客毕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环主便首先接下!” 像个滚动的水缸一样——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动手么?正好与本庄主较量一番!” 狐偃罗汉龇了龇牙,皮笑肉不动的道:“嗯,诸葛图,你这条老命还是交给俺老严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层地狱!” 天狼冷刚拍了拍手,阴森森的道:“哪一位有兴趣?咱们现在就将这条命放在鬼门关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赶回,连连劝着双方! “唉,唉,各位都是贵宾,何苦伤了和气?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嘛,这样到叫吾等做主人的为难了……” 苦伶悲者关宿生亦向天狼冷刚沉和的劝道:“冷环主,此时此地,实不宜动怒生气,看开一步,什么事都会谈得多……” 大刀铁戟亦劝开大漠屠手及狐偃罗汉二人,正在这空气中充满了火药气味的时候,楚云已缓缓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属,排立右侧。” 他又反常的,极度温文的向金蝗飞芙一抱拳,道:“奚兄,桥上请。” 金蝗飞芙奚瑜唰的脱去长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银白色衣扣紧身衣来,带着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经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满脸自信之色,他摇摇头道:“瑜儿,对方已经如此,吾儿不须留情,下绝手!” 金蝗飞芙奚瑜答应一声,又向正往这边行来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硕长的身形适才跃高一丈,竟似一条蟒蛇般在空中蜿蜒翻伸,像是缓慢,却又快速至极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余! 这一手轻功绝技的显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身法:“神蟒腾龙”! 于是,一阵满堂彩声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抚掌微笑,这时,一个儒衣文士已轻轻移向他的身边。 青衫奚樵转目一瞧,颔首道:“班兄,小儿这一手浅陋之技,班兄认为如何?” 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岳一剑班沧,他面带重忧,强颜笑道:“前辈少君,身手果是超绝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辈中,可算是翘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兴的笑道:“班兄过誉了,呵呵,小儿今后尚得请班兄在剑术上多加提携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马,都已经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站好——金雕盟上下全部立于桥之右侧,金蝗飞芙奚瑜已快捷而轻灵的站在两界桥的吊索上,迎风摇摆,惊险无比。 楚云回头望了众人一眼,缓缓启步,行向桥上。 五岳一剑叹了口气,道:“前辈客气了,前辈,在下有一言,却不知是否问得?” 青衫奚樵连忙点头道:“自然问得,斑兄号称五岳一剑,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剑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请教益呢……” 班沧低沉的道:“那么,在下便唐突了,前辈,前辈认为,在下一身所学,较之前辈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闻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着班沧,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扬四海,尤其手中之剑,更为精绝神妙,老实说,小儿艺业虽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却相差太远……” 五岳一剑忧戚的道:“前辈,在下也老实说,在下凭手中之剑,自闯荡江湖以来,便是少逢对手,不过,在下却非楚盟主之敌!”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怀疑的道:“不见得吧?闻说那浪子楚云身手虽是超绝,却也不是会到达何等惊人地步,小儿幼传家学,已尽得其中神髓,老夫想总不可能差到哪里,而且,班兄奇技,尽人俱知,又怎会败于楚云?” 五岳一剑双眉紧皱,摇头道:“前辈,在下言止于此,信与不信,全在前辈,前辈方才不该令少君于动武之时下绝手,因为惹怒对方,则食此恶果者必为前辈少君无疑,老实说,眼前立于此处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却决无一人能力敌楚盟主,自然,这也包括了前辈本人在内!” 五岳一剑此言甫罢,已转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当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渐转变—— 两界桥上。 楚云平稳的跃上桥右侧的钢索,一阵山风吹来,他身躯摇晃一了下,金蝗飞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云迎着强冷的山风,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桥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难道阁下忘了?这叫两界桥。” 楚云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极难看出是代表着什么意义,然后,他道:“两界,一是阳关,一是幽冥,奚兄愿过阳关,抑是愿赴幽冥?” 金蝗飞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狱,正是你该去的地方,当然,奚少爷会在明年今日与馥妹妹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阁下有此桥比斗争雄的一番勇气!” 楚云的身躯又被山风吹拂得晃了两下,他微微一笑道:“罢了,奚兄,用何种方式比斗?到何种程度定输赢?” 金蝗飞芙奚瑜伸入身怀,向外一抖,一条长约六尺,金光闪烁的鞭形武器已现了出来,这条兵器,仔细看去,全为米粒大小的金属所连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圆球,粗粗一瞧,却看不出其中奥妙所在。 楚云轻淡的道:“奚少侠,请!” 金蝗飞芙奚瑜脚尖一勾,整个身躯已自钢索之顶倒翻而下,在空中一个晃荡,又猝然射向敌人而去! 楚云双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压,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达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头大鸟般旋回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躯己如雷神的虎锤,带着无比的威力凌空扑来! 这时,金蝗飞芙奚瑜方才站稳了脚步! 楚云的来势凶猛而凌厉,有断石裂碑之劲,拔山移鼎之威,呼轰的罡气才自卷荡,奚瑜已神色大变的惶然移身闪躲。 正是,大凡两个武林高手较斗,不一定非要经过长久的鏖战,往往只须短暂的三招两式,便可以约略估计出对方功力的深浅,更可测定自己应付的能力是否足以胜任,而此际,金蝗飞芙奚瑜已经在惊惧了,楚云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个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远了,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只怕胜数渺茫…… 于是—— 奚瑜的身形刚刚挪起,整座吊桥已被楚云浑厚的掌风震得猛烈的摇晃起来,甚至还带着“咯吱”的响声! 一个腾身,借着一口在体内流汇澎湃的真气,楚云的身躯又仿佛飘游在空气之中,与山风融为一体美妙浮起。 当脚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扑击前转动之时,楚云已经一眼看到一张含怨带泪的脸蛋,尤其是,那双美丽的,朦胧的,似梦似海的丹凤眼儿! 像挨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滞,有些呆板欠灵的落了下来,而一条金光闪闪的鞭带,却已乘隙卷扫而到! 蓦然弹起,脚尖在掉来的鞭带上轻轻一点,楚云的黑色长衫在强烈的山风里飞舞,他已似一头自九天之上穿云而出的雄雕,那么昂厉,那么威武的穿过吊桥的钢索,站落到另一边来。 金蝗飞芙奚瑜清叱一声,银白色的紧身衣在中天的阳光下闪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带如一条蠕动抖颤的蟒蛇,随着他的躯体横过桥身,在呼啸的破空尖响中,狂风暴雨般抽击向楚云丹田下盘。 吊撑这个长桥的钢索,约有儿臂粗细,足足有一个成人的脚板一半的宽度,因此,在这上面移动奔掠,除了要有镇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绝的轻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临深壑绝壁之下,尚要有过人的胆量与适当的平衡力,在每一闪挪,每一冲击之下,也只能用脚尖为之行动! 于是,楚云的两只足尖,在潮湿而润滑的钢索上轻轻一转,他已奇妙无比的顺着钢索溜出七尺多外,闪耀的金色鞭带,稍差几分的虚空而过。 金蝗飞芙奚瑜用力过猛双脚沾立到钢索的刹那,已急剧的摇摆了一下,但是,他却借着身形的摇晃之势,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带顶端上的拳大的圆球,已滴溜溜的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楚云而去:“又是暗器!” 楚云一双浓黑的眉毛微微一皱,目光凝注那枚圆球于空中划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飞回之际,他已准确的将这枚圆球接到手中。 楚云迎着一阵吹来的山风,脑子里急快的闪过一个意念:“对方那枚圆球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儿奥妙么?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为人知的阴毒手法!” 意念一动,金蝗飞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张原本俊逸的面孔,这时紧绷得没有一丝表情,那眼睛,闪射着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条蛇在噬人之前昂着头的形态。 岸上—— 观战的客人,除了金雕盟这一方面,几乎都已将一颗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与岳一剑及银青双龙等人站在一道,他这时下意识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创疤,紧张的道:“班兄,楚盟主长剑尚未亮出,可见他直到目前还没有施展辣手,奚家贤侄却几乎动了真功夫了……” 五岳一剑淡然一笑,道:“不错。” “那么!”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战结果,老夫认为奚家贤侄胜望渺茫……” 五岳一剑无动于衷的道:“同是年青人,这位奚少兄的气度风范却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计了,老实说,在下对他印象极为恶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与他比试一番,哼,这场较斗,在下认为,像奚少兄这种身手,再加上十个八个还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声道:“好了,班兄别再给老夫惹麻烦了,上次在大柳坪,阁下与本山白煞詹如龙一战,弄得老夫费了不少唇舌才将这位把弟劝走,这次动上手,可不是存心给我老夫下不了台么?” 五岳一剑淡淡一哂,闭口不言,金雕盟这边,此时却轻松得很,大漠屠手与狐偃罗汉尚有兴致在低声谈笑,天狼冷刚却正在与狂鹰彭马研讨楚云目下未施煞手的动机,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后面,帮着系心雕仇浩暗中调度各手下,准备必要时应变…… 百花仙子与黎氏老夫人,双双搀扶着黎嫱,这位姑娘,到现在为止,脸上依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在她心中,在她胸里,只有一个念头,若失去那人,她会以生命去做无言的申诉报复…… 百花仙子赵媛悄声对黎老夫人嘀咕:“姐姐,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气,哼,我看他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功夫嘛,可恨小馥这丫头却那样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边的,面孔铁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叹了口气:“唉,丫头大了,她的心事我这为娘的有时候也揣摸不出来……” 百花仙子赵媛瞧了瞧正紧张得双目圆睁,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脚,沉重的道:“不好,楚云要使煞手了!” 无数双目光急忙投向两界桥上,而随着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剧的,强烈的,震人心弦的“叮当”之声响了起来。 在两界桥上,在那代表着两个世界分野的钢索之上—— 金蝗飞芙奚瑜左手拉着两枚圆球,右手挥舞那条金色鞭带,身形起落如飞,纵横似电,时如神龙腾云,时如角蚊戏浪。时如白鸟掠波,时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圆球在他身形的翻腾奔掠下响起一片清脆而紧急的叮当之声,夺人心神,凌猛无匹。 楚云的黑色长衫却飘舞得更急了,更厉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虚无中隐现,在长风浓雾里呼啸,在幽冥与白日的关界边缘游移,自每一个小小的间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气中,自荡漠的距离里,自每一双在瞳孔的晶球追慑不成之下,做着最为快捷与惊险的穿掠攻拒,这些,己几乎不是一个“人”的本能所可以达到的境界了!像闪电,亦似雷击! 蓦然—— 楚云石破天惊的长啸一声,在好凄厉尖锐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啸音如被骤然斩断似的中止之刹那,像煞极西的电光在愤怒的天神手下猛抛,一溜耀目而晶莹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难以揣测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声:“瑜儿小心!” 天狼冷刚亦同时暴吼:“盟主,斩绝!” 同样的时间,迥异的四个字,适才在两人人舌尖上滚动,在那寒光骤闪之下,金蝗飞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两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蓦而又幻为星芒万千,月弧满天,自每一个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泻涌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飞芙奚瑜面色已是全变,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声,如老蟒揉滑,盘旋着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带飞舞,上下扫卷,光辉映射里,已险险冲破周遭的银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丝冷涩的苦笑浮在楚云唇角,但是,假如我们看得仔细,瞧得深刻,我们便可以明白,他这抹苦笑里实在含蕴有多少残酷的成份! 于是—— 苦心黑龙的窄狭剑锋蓦然似腾云欲飞般“嗡”然急颤,在一大蓬迸溅的寒星中,尖锐的剑端已经神鬼莫测的再度闪到,直达金蝗飞芙喉前三寸! 金蝗飞芙奚瑜做梦也想不到,在他家传的绝话“金龙九绞”之下,敌人犹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虚无中长驱直入。 他面孔惨白,真气猛然下压,颀长的身躯急急落向桥上钢索,右臂随着他的去势,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击,卷、砸、缠、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钢索之上这短暂的空间与时间里,这位武林中亦是颇负盛名的金蝗飞芙,已电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云双臂分向左右展开,于是,他有如一片云彩轻轻飘出,在空中一个大翻滚,闪耀的剑光已于瞬息间与他的身躯融为一体,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周遭迸溅着明灭不定的晶莹星点,长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变,脱日惊呼:“身剑合一!” 青衫奚樵却仿佛焦雷击顶,踉跄退出两步,他身后的诸葛图尚未及前往搀扶,他已悲伤的低叫道:“完了,瑜儿休也!” 时间宛如在刹那间停顿,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变得加倍的粗重,而在两界桥那生死界线分野的钢索上—— 金蝗飞芙奚瑜大叫一声,左手圆球脱手飞出,腰际用力一扭,窜向钢索下面。 那如一条滚桶似的银光,在空中略一盘绕,笔直射来,所经之处,四周的空气纷纷激荡波散,旋动成涡,一阵阵尖锐得足能刺破人们耳膜的破空摩擦之声,变似追魂使者的号陶,如此令人难以忘怀的回荡四周! 于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圆球,在甫面激荡的剑气接触之时,已“嘭”的一声震散,一团浓厚的红色雾气笼罩弥漫下,其中更夹杂亮晶晶的千万细小飞针,威力方圆,竟达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来的银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脚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围绕的剑气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这滚桶般的精芒却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红雾针雨,如一条横天长虹,在阳光下映出幻影绚丽,再刺敌人。 金蝗飞芙这时正以美妙的姿势,自钢索之下险险翻上,对方凌厉的攻击尚隔着寻丈之遥,他已觉得寒气逼肤,口鼻俱窒,几乎立足不稳,在此刻,他已来不及提气再做其他圜转了! 千钧一发中,他猛然往右侧俯身,左手倏挥,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抛,那柄金色鞭带,已全部在转眼间崩散,像一片金砂,飞溅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于是—— 金砂如蝗,纷飞四射,银芒似虹,浩飞吞日、在翻滚的气流中,在人们目不暇接的闪掠下,在山风的呼啸内,在两界桥的摇晃里,“嗤”的一声裂帛之声传来,冷电转折冲起,金蝗飞芙自肩至肋,已被划开一条尺许长的血槽,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冲天升起的,如滚桶长龙般的光辉,倏而在空中消敛。 又现出楚云那黑衫飘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来,这魔像,毫不稍息的电射而下,照面之间,已是狂风暴雨般三十余剑,日月变色的怒劈奚瑜! 一声痛苦悲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奋不顾身的向桥头冲来!—— 半声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拦截路中,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怒骂一句,正待协助其师叔硬闯,天狼冷刚与狐偃罗汉已从两边夹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生死有命,准敢插手?” 各人的行动经过,都是刹那间事,两界桥的钢索上,那像银河迸散般的三十余剑,已凶猛的罩落! 银白色的衣屑,夹杂着血红色的血肉四溅,一声悠长而凄厉的惨叫出自金蝗飞芙口中,他已似一块殒石般自桥侧钢索上跌落,坠入桥下万切幽渺的深涧!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当地,百花仙子与黎氏夫人神色惊惧惨白,手足无措,黎嫱却紧闭双眼泪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叹息一声,于是—— 当他这声叹息的尾韵尚在空中回绕,吊桥钢索上的楚云紧随着奚瑜坠落的身形急飞下去! 黎嫱在看到楚云跳向桥下的刹那,已尖锐凄怖的哀号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那窈窕的身躯已毫无知觉的软软倒下。 像长空大地蓦然翻转,像海水涨空,日月殒落,瞬息之间,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痴! 于是—— 黑色的衣衫在云雾里飘飞,逐渐隐没,于是,在众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一道神龙似的毫光已忽然排开雾气,长射桥端,一个旋回,落在地下。 地下—— 楚云淡漠的站着,苦心黑龙的锋刃在轻眨着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飞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里,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发披散,血迹斑斑,但是,嗯,却尚在轻微的蠕动…… 青衫奚樵大叫一声,扑向他的儿子,不顾一切的将奚瑜抱在怀中,全身颤抖,几不能言。 楚云看得出奚樵双目中所含蕴的泪光,更看得出他眼睛里射出的舐犊之情,这英雄的泪,父子的情是最真挚单纯不过的,是无法伪装的,也是天下最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里,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云冷冷一笑,归剑入鞘,卡簧的清脆一响,使每个人如梦初觉,金雕盟的豪士们己蓦然欢呼震天,齐齐涌向他们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视,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赶向青衫奚樵父子处,关切的问道:“奚老弟,贤侄伤势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青衫奚樵抬头望着黎奇,目蕴泪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儿全身上下,虽然伤痕累累,却尽属皮肉之伤,不至危及生命……这楚云可以堂皇的理由杀他的……” 鬼狐子黎奇叹了口气,道:“愚兄道楚云心狠手辣惯了,为人行事必定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唉,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怀竞是如此宽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着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叫来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着一乘软兜,先谨慎的将金蝗飞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嫱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鲜红的血迹殷然,黎氏夫人老泪横溢,正在手忙脚乱的与百花仙子为黎嫱搓揉度气……” 大洪山三堂之首——万喜堂堂主苦伶悲者关宿生,大步行向楚云身旁,一伸大拇指,诚挚的道:“楚盟主,本座不仅敬佩阁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阁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关宿生服了!” 楚云的面色有着一丝不太明显的颓白,他强颜一笑,低沉的道:“关堂主过誉了,在下双手血腥已经沾染大多,在可能范围之内,在下想,还是以恕道为本最佳,其实,为人就须如此,又哪里谈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罗汉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娘的就非活剥了这跋扈小子不可,伙计,你刚才实在犯不上为这小子冒那么大的危险……”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纵身下桥的那一刹间,本环主几乎晕了过去,唉,太划不来了,太冒险了……” 楚云淡淡的一笑,目光瞥处,已经望见昏倒在黎氏夫人怀中的人几,他心头一阵出奇的绞痛,冷汗涔涔而淌,于是,当他尚未启齿询问这一切经过的时候,百花仙子赵媛已杏眼圆睁的立身而起,有如一头雌虎般向这边行来。 “现在。”楚云衰弱的摇摇头,语声沙哑的道:“有麻烦来了,唉!……” 36、误会冰释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张如画的面孔铁青着,有如一层严霜罩在上面,她来到楚云的面前,语声冷竣的道:“楚盟主,阁下大约也看见馥儿此时的情形了,楚盟主,阁下心里有什么感想?认为这丫头是自寻苦恼,还是一笑置之?” 楚云望着对方那毫无笑容的脸儿,有些疲惫的道:“赵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责任与后果,都应由黎大当家及夫人你负责,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会有目前的局面?在下问心无愧,因为,在这之前,在下已尽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来和你商谈归咎于谁的问题,我只是问你,馥儿待你如此情深谊重,却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大盟主难道就没有丝毫的表示么?” 狐偃罗汉一听百花仙子话中有因,他急忙凑上前来,推了推楚云,低声道:“老伙计,这位美娘子说得有理,快,你快点去探视黎丫头一下,唉唉,别再硬下去了,快呀,俺这老哥哥都替你着急……” 楚云犹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点头,意似催促,楚云只好拂拂衣衫,与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嫱身前,楚云轻轻蹲了下来,嗯,那双凤目正紧紧的闭着,弯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悄脸儿惨自如雪,带着一丝可怕的黯青,血迹在嘴角尚未于透,衬着那蓬散的秀发,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个月前,楚云犹记得,黎嫱面庞上的芬芳气息依稀可闻,那苍白,或那嫣红,那素唇,或那发丝,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爱意,还有,数不清的梦中呢喃。 一阵寒栗传遍他的躯体,在这刹那,他有一股极端的冲动,目眶温热而潮湿,方才,楚云问着自己,对黎嫱是太过份了么?真是太过份了么? 黎老夫人坠着眼泪,怔怔的凝注着他,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一句话,两腮的肌肉纹路,在轻微的痉挛…… 缓缓的,楚云自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轻轻的,颤动的,为黎嫱拭净唇边血痕,左手握住黎嫱那双柔若无骨的柔美,让自己手心的热力传过…… 待了一会,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红的药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为黎嫱服下,于是,老夫人照着做了,亲自哺进女儿口中,楚云一直蹲着没有动,双眼直视着面前的人儿,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庞逐渐转为红润,听着她的呼吸逐渐正常加强,于是,他欣慰的叹了口气,让一丝笑容浮上那已受够了苦涩滋味的坚毅面孔。 像一朵灵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两扇精雅的小窗轻轻开启,黎嫱的眼帘在微微翁动,那两排细密弯长的睫毛亦像一首诗般的舒展,舒展…… 多么美丽的一双凤目啊,或者,那里面含有悲痛与失望,但却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妩媚而迷人…… 黎嫱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云那张线条鲜明,深沉而含蓄的脸孔,这张多么令人爱煞却又怨煞的脸孔啊…… 第一个意念闪人黎嫱脑中的,便是楚云没有死,没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这是多么令人兴奋而欣慰的事实啊,她小嘴微张,脸上充满了喜悦与感恩,交织着无比的快乐与满足,像春日阳光,明艳极了,温暖极了。 楚云觉出手心有汗水渗出,他低沉的道:“小嫱,委屈你了……” 于是—— 黎嫱这时才又记起自己晕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对待自己,她眼圈一红,泪珠又盈盈溢出,转过头去不看楚云。 黎老夫人紧紧抱着黎嫱,欢喜得一声心肝一声宝贝的叫个不停,黎嫱无声的啜泣着,要想用手拭去眼泪,却又发觉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着。 她不愿抽回被握着的手,却又想要强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却再也送不还那只强而有力的温热大手中去了。 于是,她装做不知道的仍旧由楚云紧握着,楚云是深深明白黎嫱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阵甜蜜与温馨自心底缓缓上升,这感觉是刻骨镂心,是永恒而长久的,楚云知道,他与她,这彼此间的情谊,只怕再也不能分开了,再也不可分开了,再也不敢分开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过来,在楚云身后沉稳的道:“楚盟主,比斗已息,胜负在眼,老夫谨此祝贺阁下,青衫奚老弟转托老夫,代他向阁下敬致衷诚之谢意。” 楚云松开握住黎嫱柔美的手,缓缓站起,目光瞥处,只见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软兜之旁,由四名大汉抬着,匆匆向两界桥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却是,狐偃罗汉严笑天却正伴着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二人跟在软兜之后,指手画脚的在说着话…… 笑了一下,楚云淡然道:“黎老前辈,武林中人,不论是为了什么目的,双方比试较手乃是常事,但这却不一定非取得对方性命不可,是么?其实,这用不着表示谢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抚长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们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贤侄战胜,只怕,只怕他就不会如阁下这般仁慈了……” 停了一顿,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阁下,老夫等又故意试探阁下的耐性如何,诸事百般挑剔,在这许多委屈之下,阁下犹能仁心存念,手下饶人,除非超脱之土少有此德……” 楚云若有所思,脸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当,前辈,但假如在下不幸战败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阁下会战败?这是决不可能之事……阁下一身绝技,老夫早已听及各方传闻,武林之中,有几人使得剑术上精奥之绝“剑罗秋萤”一式?而又在何时曾经发生过识此绝式者败阵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预窥结果了……” 这时,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过来,嚷着道:“大哥,已过晌午了,贵宾远客们尚未用膳,咱们身为地主的难逃慢客之罪,快快,观云阁已经摆好了酒筵,咱们这就回去填填五脏庙吧……” 楚云想了一下,低声道:“二位前辈,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媛一下再去?” 两位大洪山的首领互视一笑,齐齐点头,左拐子宋邦已忙着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观云阁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筑有一栋精致小巧的白云石小楼,这座小楼,在前面重叠的一片屋宇之后,也在那片屋宇之上,楼前云雾飘忽,松竹摇曳,楼后绝望千仞,丹枫映红,宁静雅致中,别有一股清逸脱尘的韵息。 这栋美丽而幽静的小楼,有个与其外形一般使人喜爱的名字:“心境楼”。 凤目女黎嫱,便居住在这栋小楼之内,多美,只有这种灵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这位美丽的姑娘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气质啊。 楼上,靠窗的一间闺房内。 整个房间,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铺着软厚的白熊皮地毯,壁问,淡蓝色的八角形宫灯静静的凝注着周遭,层层的纱缦自壁顶垂挂,紫色的小玉鼎在燃着白兰花的花瓣,芬芬绕袅,黑漆的书桌配着精致的文房四宝,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衬着几幅淡淡的山水画,这房间,清得一尘不染,雅得令人赞不自禁。 锦榻之上,嗯,黎嫱正斜倚枕旁,闭目无语,楚云却搓着双手,来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嫱后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二人的心跳之声,楚云如此尴尬的踱了一会,终于面孔微红的挨到锦榻之前,轻轻的叫了一声:“小嫱……” 黎嫱仍旧闭着眼睛,但是,很显然的,她的胸脯却起伏加剧了,小巧的鼻翅几微微翁动着,整洁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楚云咽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嫱……” 缓缓地,自黎嫱闭着的眼帘里,溢出了两粒晶莹的泪珠,这两滴眼泪,轻轻沾在那绒密的睫毛上,又轻轻顺腮流淌下去。 楚云心痛极了,他悄细的道:“或者,小嫱,我先前对你的言词过份了一点……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当我长途跋涉,费尽艰苦,率领大批手下人马来到大洪山,面对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靥,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内心的看待,更凭空出来一个竞几乎与我具备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进,你想……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呢?……” 黎嫱的泪水旧旧涌出,轻声的抽噎起来,楚云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迹的丝帕,怜爱的为她印去泪痕,黎嫱没有闪躲仍在哭着,却安静的享受那冤家的体贴,真的,那冤家的举止,好像在吻着她的心。 楚云放下丝帕,大着胆子,轻轻的,温柔的摩姿着黎嫱滑腻的面颊,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嫱,你不会怪我吧? 你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我们早就是一体,早就不应该有任何误会与隔阂的……” 黎嫱睁开眼睛,含着盈盈泪光,她转首凝视着楚云,一络秀发垂落在她的额边,这模样,娇慵极了,诱人极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问我,心印现在何处,是么?” 楚云怔了一下,随即温和的笑道:“罢了,不要再去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 黎嫱摔摔头,坐了起来,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儿红的短袄襟口,“嗤”的一声,已将领口扯破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粉红色的亵衣来,在她雪中的颈上,挂着一条细碎的钻链,她将钻链自小衣内拉出,上面,赫然悬着那枚美丽的指环“心印”。 黎嫱松松手,钻链挂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悬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声,哽咽着道:“因为我想你,想得发狂,所以,我将“心印”挂在贴肉胸前,我要它与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间让它聆听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里的话告诉它我多爱你,多舍不得离开你……” 楚云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嫱又哭着说:“你问我为什么与奚瑜一起跟着娘出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父子来此的真正意图,我们两家早已相识,他们父子以前也来过多次,我一直将那奚瑜视为兄长,他们来此,我又怎能不陪着他们玩玩?为了礼貌,那奚瑜每次来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对哥哥一样与他谈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干娘在,至少也有几名站鬟相伴,我听到你来的消息,高兴极了,一心想介绍你们认识,顺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风采,我多么以你而骄傲啊……” 楚云觉得鼻端有些酸涩,他喃喃的道:“不要说下去了,小嫱,那都是我错怪了你……” 黎嫱又委屈万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刚才娘送我进来时已提过这件事,他们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试试你的气量,决没有含有恶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会使你受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了我的终生幸福,他们这样做也完全为了我好,你也不能过于责怪他们……” 歇了一会,黎嫱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亲的态度十分坚决,为了不使他们与爹的交情发生裂痕,爹只有在万不得已下答允了两界桥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诉我,爹在决定这样做时,早已想到你会得胜的,至于比武后奚瑜的结果,娘说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两界桥上,你的剑如雨下之时,我本想开口叫你饶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误会我与他有什么感情存在,我实在不能失去你,我实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泪痕满面,不停的抽噎着再说下去:“比试求亲的一切,我全被瞒着,甚至比你还晓得得更晚,否则,我宁愿死,也不愿你为我受这些波折,我爱你,原来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来炫耀我们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却将我看得像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将我视为一个心意不专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云心如刀绞,难受极了,他蓦然抓着黎嫱的双肩,沙哑而惨黯的道:“小嫱,一切都是我错,都是我不对,我求你原谅我,今后,我不会再对你这样,我求你,你不会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会要我侮恨得自绝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会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终生吧?小嫱,哦,小嫱,我的妻,我错了……” 黎嫱全身急剧的颤抖着,她叫了一声,整个躯体都倒向楚云的怀里,她尽情的哭着,尽情的诉着:“云,哦,云,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错,我不该不像以前那样,每天在山前归来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该偏偏在今日回来得早,云,哦,云,我们都不该互责,我们要彼此谅解,彼此真诚……” 楚云满足极了,欣慰极了,他紧紧搂着黎嫱,紧得仿佛两个身体人合并为一,良久,良久…… 楚云低下头去,用嘴唇衔起垂挂在黎嫱胸前的“心印”,轻轻凑到黎嫱嘴边,于是,黎嫱亦将“心印”轻轻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间接衔着“心印”,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深深的,长长的,含着莹莹泪光笑了,这笑,永恒而挚,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浓厚的爱里,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37、此情切切 此心已属 黎嫱泪痕未干的面庞上,涌起一层酡红的娇羞,朦朦胧胧的,却散着令人心醉的光彩,她离开了楚云纠缠着的双唇,埋首在好宽阔的胸膛上,楚云轻轻的,温柔的抚摸着黎嫱那乌黑芬芳的秀发,语音如梦:“小嫱……我们…… 我们早订日子吧!……” 黎嫱细弱地嗯了一声,娇躯在楚云怀中蠕动了一下,楚云欣悦的笑了,他知道,这即是这小妮子同意的表示。 半晌,楚云又道:“成了亲,我们就回绥境拐子湖,不问世事,优游自得的过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老实说,江湖上的风波,我实在腻了……” 黎嫱悄悄抹干了残泪,仰起脸儿来,有些伤感的道:“这样,以后和爹娘见面就很不容易了……路途迢迢,千山万水,爹娘辛辛苦苦的白疼了我一场……” 楚云沉默了片刻,轻轻的道:“小嫱,你也别难过,我们只是不问世事,少惹尘埃,并不是绝步不出拐子湖,以后,你可以每隔两年回大洪山来省亲,二位老人家有暇,亦可以常到拐子湖去小住一时,小嫱,你认为这样可好吗?” 黎嫱温柔而甜蜜的点着头,低悄地道:“好是好,但…… 但我每次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陪着我……” 楚云拍拍小妮子的肩头,笑道:“这个当然,你一个人往来奔波,我怎么放心得下?而且,这年头坏心眼的人大多,你又这么迷人……” 黎嫱轻轻打了楚云一下,丹凤眼儿一转,却发觉楚云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颈项,她低头一瞧,嗯,可羞煞了,那颈下白嫩的肌肤,诱人的亵衣,正自襟领址破之处看得清清楚楚。 她满面飞红,连忙将裂口拉起,遮住那两股似笑非笑的目光来路,一面追打着那冤家,边娇咳的道:“厚皮,不正经……” 楚云顺势拉过黎嫱那娇小的身躯,一把抱得紧紧的,如狂风暴雨般吻着她的头发,眉梢、眼睛、鼻子、嘴巴,然后,在黎嫱几乎已透不过气的喘息中,他那刁滑的嘴唇已吸吮着那诱人的,可以使灵魂沉醉的雪白颈项,嗯,那香醇、那柔腻、那韵致的,美极也甜极了,像在云端里飞舞,在天鹅绒上摩姿,这颤抖的享受,炙热的寒栗,快乐的痉挛啊…… 呻吟着,在挤抱里,迷胧着,在狂热里,昏陶着,在吃语里,时光在永恒中停顿,心灵在跳跃着贴紧,血液在澎湃里交流,这一刻,这一刹,纵使千金万禄,富贵荣华,也在所不换。 良久啊,良久。 黎嫱轻轻啜泣了,泪珠儿似断了线,她颤抖着,丹凤眼儿却放射着强烈的而古怪的光芒,咬着唇儿,芬芳的身体紧紧地黏向楚云…… 楚云的面孔赤红着,喘息粗浊,他看得出黎嫱目光里所包含的需求与渴切,这需求是灵肉的抚慰,渴的是精神合一,楚云自己也觉得体内热血激荡心腔狂跳,有一股难以制止的冲动,楚云知道,只要他肯他就能使这冲动获得平息,使这激荡获得报偿,但是,但是,他不能,情与礼的交界线,清与浊的一纸之隔,就在这一步,这轻易却又艰难的一步之差…… 猛一摔头,楚云打了个踉跄,跳出了三步之外,他像饮了过多的烈酒,蹒跚行向一盏宫灯下的巧致妆台,寻到一枚金针,几乎迫不及待的刺入了腕内,于是,是冰冷而尖锐的痛楚,随着一缕鲜血的溢滴,使他的一切归向平静,平静得宛如衰颓般坐在铺着白熊皮的地毯上。 过了长久的一阵…… 黎嫱秀发蓬松,面色羞涩的移步过来,她那双美丽的凤目中,闪耀着清澄而无邪的光彩,像是一朵水中白莲似的纯洁,像是被风雨洗洒后的兰花,散发着不可侵犯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韵息。 轻轻的,她蹲了下来,执着楚云的手腕,温柔而亲切地吮着缕缕溢现的鲜血,小舌儿滑腻地在肌肤上移动,于是,她默默的仰起头来凝注楚云,清晰而又低柔的道:“云,谢谢你,但是,你知道我会愿意的,当那枚‘心印”拴上我的手指时,我的一切已经全属于你……” 楚云还有些微喘息,他平静的笑笑,低沉的道:“我知道,我们早晚都是夫妻,我们又为何不在名正言顺的情形下行使夫妻间的关系?小嫱,我不愿使你清白的闺誉沾瑕,我更不愿在我们今后的回忆上有着一丝儿污疵,或者你会笑我固执,但因为我爱你。” 黎嫱如玉的双颊重又泛起一抹红云,她羞涩的垂下头,悄细的道:“不,我不怪,云,你是对的,刚才,啊,刚才真像是一阵巨大的风暴,我好似完全迷糊”了,身上……好执……” 楚云仰起头来,迷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嫱,我觉得,浪子楚云,实在应该称君子楚云才对。” 黎嫱轻轻打了楚云一下,嘟起小嘴,道:“哼,真不怕羞,才夸赞你两句,你就自己捧起自己起来了,现在我想,你在两界桥的那个样子,心里还不觉有气……” 楚云吻了吻她,笑着道:“乖小嫱,当时我是急疯了,不是向你道歉了吗!小嫱,假如我不爱你爱得发狂,我会那么失态么?小嫱,我已说过,我以后决不会再这样了,真的,我现在好后悔……” 黎嫱伸出那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括捂住楚云的嘴唇,她这时又忽然发觉了一件事,楚云的面色竟有着一股不寻常的惨白! “云,你……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你不舒服么!”黎嫱惊惧的道。 楚云摸摸自己的脸孔,苦笑了一下:“还记得金蝗飞英奚瑜兵器顶端所附的那枚拳大圆球?” 黎嫱睁大着眼睛,急急的点头。 楚云又道:“还记得那枚圆球自他手中抛出向我攻击时那圆球爆烈后不是有一团胶浓的红色烟雾么?那团烟雾,是一种极端强烈的蚀神迷心的气体,只要吸人一丝,人就会顿时昏迷瘫痪,据我判断,大约不止是当时昏迷瘫痪而已,恐怕更会引起体内某一部分机能的伤害而成残废……” 黎嫱惊恐的张着小嘴,半晌,才嗫嚅的道:“奚瑜的兵器,我在很早就已见过,叫做‘金蝗带’,那枚圆球内所藏的雾气……据他告诉我……那只是令敌人暂时失却抵抗力的迷药类的东西……不料,我想不到,竟会这般歹毒…… 云,我本想将一切都告诉你……但是,当时你一点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云,你是否中了那迷雾的毒?” 楚云一面摸出怀内的金创奇药“还真”抹在腕上,边洒然笑道:“不错,吸了半口的毒气,你不见我当时护身的剑气有些散落?” 黎嫱心儿一沉,好似骤然坠入了万丈深渊,俏美的脸庞刹时血色全失,全身更在不可自制的颤抖着…… 楚云撇撇嘴唇,淡淡的道:“其实,人生的福祸早有天定,纵然自己的奋斗与努力占的份量很大,但其最终的结果却不一定能逃得出命运的安排,或者,上天注定了要我盛名成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黎嫱一阵激动,跟着一阵深沉的悲哀,忍不住泪球儿又夺眶而出,她双手蒙着面孔,半呻吟似的低叫:“都是我害了你……云……都是我害了你……你骂我吧,打我吧,杀我吧……云……我……我真是百死莫赎……云啊,云…… 那狼心狗肺的奚瑜……我恨死他了……” 一抹俏皮的微笑浮上楚云唇角,却被他强忍住了,又故意叹了口气,跟着十分沉痛的道:“小嫱,我想,我现在告诉了你,你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可以装成再度争吵,使婚约破裂……” 黎嫱蓦然扬起了头,又满泪痕的扑到楚云怀中,双手紧紧搂着楚云脖子,面颊在那冤家脸上用力摩姿着,号哭着道:“不,云,不,别说你只是残废,就是你马上死去,我也要嫁给你,也要与你结成夫妻,我们生同裳,死同穴,云,假如你有了什么意外。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活下去了,我实在离不开你……” 她抹去泪水,泪水又再涌出,离开楚云的怀里,黎嫱流着泪,却坚定的道:“云,我现在就去告诉爹娘,我们明天就成亲,以后,我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我要一辈子侍候你,你若不高兴,你可以骂我,打我,就是你分割了我,我也永不离开你身边一步……” 楚云静静的凝视黎嫱,深刻的道:“是的,永不离我一步,小嫱,我爱你极了。” 黎嫱觉得楚云的语声有些奇怪,她迷惑的看了楚云一眼,楚云已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鬓发厮磨着鬓发,面颊摩擦着面颊,丝丝缕缕的白兰花香味,仿佛合着黎嫱的眼泪沁人他的心中,楚云和缓的道:“情人,当男女处在彼此间的深爱中,往往便会因感情而迷惑了理智,请你原谅我对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虽然中了一点毒,但是,却已经在我自己的治疗下复原了,决不会成为残废的,小嫱,你难道忘记了我的医术是如何精湛的么?” 黎嫱蓦地推开楚云,美丽的凤目中闪射着如释重负的欣喜与被欺蒙后的愤怒,这神色自泪波中映出,令人有着一股奇异的感受。 她抽噎了一下,冷冷的问:“那么,楚云,你如此吓我是为了什么?” 楚云握住黎嫱的手,有些尴尬的道:“我……我想不到你这么激动,我只是想再听听你是如何爱我……” 黎嫱恨极了,愤怒的道:“你还不相信?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能证明我对你的爱不是?好,楚云,我就死在你面前吧!” 话还没有说完,她已哭着去拔楚云身旁的“苦心黑龙”,然而楚云的双臂却已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黎嫱挣扎着哭道:“放开我,放开我……唔!” 楚云用嘴唇堵着黎嫱的语尾,用舌头告诉她自己的歉疚与惭愧,黎嫱咿唔着,扭动着,嗯,终于,她的两臂又伸缠到楚云的颈项…… 两个躯体那么不情愿的松开,黎嫱拂理着蓬乱的鬓发,却气鼓鼓的不作声。 楚云涎着脸道:“小嫱,我只是和你开开玩笑,并不是有意骗你,想不到你却生那么大的气,你想想,凭那姓奚的,也有本领使我残废么?多少大风大浪我都经过了,岂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黎嫱哼了一声,恨恨的白了楚云一眼,楚云厚着脸又执起黎嫱的一双柔美,嘻嘻笑道:“小嫱,别生气了:我现在好好的,你应刻高兴才对啊,嗯,刚才可是你亲口说的,咱们明天便正式成亲,哈,我实在等不及了……” 黎嫱故意寒着脸道:“准和你成亲?哼,还没有嫁给你就这样欺侮人家,等嫁了你还得了呀?你不天天吓得人心惊胆颤才怪……” 楚云急忙高举右臂,像起誓似的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面前有老婆黎嫱,假如婚后有一点欺服老婆的举止,上大便叫我不得好……” 黎嫱慌忙捂住楚云的嘴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边娇嗔的道:“好了好了,真是……满口胡言,什么老婆老婆的,多难听嘛,哼,亏你说得出口……” 楚云又待亲热一番,黎嫱却轻轻推开他,低声道:“云,你看太阳都偏西一大截了,咱们进屋多久了啊,你到现在一点东西还没有吃,我叫小翠给你准备点什么吧……” 楚云伸伸懒腰,笑道:“我一辈子都不想出这屋子,嗯,肚子也不觉得饿……” 黎嫱硬把楚云拖了起来,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云,以后日子长着呢,现在,让我装扮一下,换件衣裳,别忘了,观云阁大伙儿都还在等你呢……” 楚云十分不情愿的整了整衣衫,望着黎嫱那鬓发蓬松,领敞处雪肌诱人的娇慵模样,咽了口唾液道:“小嫱,我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去……” 黎嫱嗔了楚云一眼,推了推他,道:“好吧,你随便将我怎么都行,现在你先到观云阁去等着我,你不是说…… 明儿个便想……” 楚云豁然大悟,急步行出,频频点头道:“是的,是的,明天便成亲,检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且去与泰山泰水二位大人商量一番…… 黎嫱望着楚云的背影笑了,这笑,满足而甜蜜,像是世间的幸福完全聚集在她身上,谁说不是呢?鸳鸯比翼,枝结连理,原就是天下最为欣愉而快乐的事啊。 大洪山像沸腾了一样,在夕阳西斜的时分整个忙碌与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张灯结彩,喧嚷着,张罗着,笑声在传荡,每个人的面孔都露着浓厚的喜色,美丽的晚霞,凑趣似的也给大洪山抹上一层红艳,更增加了几分欣悦的色彩。 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悬得满山皆是,双喜字像在咧开嘴笑,喜联对于张贴在每一栋屋宇的门媚,到处都挂着鸳鸯锦帘,喜贴请柬直用快马传出大洪山周围二百里,大厨师,二作手,加上些下人小厮,忙得挥汗如雨,里里外外跑个不停,一切都笼罩在欢愉的气氛中,时间可是太急迫了,明天,仅仅一夜之隔,大洪山总瓢把子的掌上明珠便要出阁,这,在大洪山,甚至鄂境的武林道来说,又是一件如何重大的事啊,风目女,哪个在道上跑跑的不晓得是个绝顶的美人胎子? 观云阁左近的楼房一连辟出了十间大厅,以容纳陈列楚云所携来的诸般聘礼,到处弥漫着芬芳,大洪山的九位管事,在百花仙子所率的十名丫鬟协助下,忙得满头大汗的连夜清点册记着这些堆集成山的礼品。 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笑语喧哗,左拐子宋邦与三堂五舵的首要们也是马不停蹄的四处张罗着,土字舵的舵主一竿叟掌凌,虽然心中大大的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又复何言? 大家都在忙,都在嚷,楚云却悄悄的躲到一个僻静的山洼里去,他有些晕头涨脑的,在下了心境楼以后,被大伙儿灌了几杯洒,借着洒意他向鬼狐子直陈了明日定亲之请,鬼狐子毫未考虑的便应允下来,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触筋交错,于是,在鬼狐子一连串的令谕中大洪山便立即沸腾了起来,嗯,沸腾了起来,就像眼前这个样子。 夜风吹拂着,有些凉意,秋天了嘛,当然不会燠热,但是,楚云抚着额角,怎么自己却觉得全身好似在热得冒火呢? 他望着苍茫夜色,笑了,那是心里热啊,缓缓的踱着,他在一条挣淙的小溪前停住脚步,溪水清澈流长暮霭沉沉中,像一条闪闪发光的丝带,也像那妞儿的一头秀发啊。 楚云蹲下身去,轻轻拨动着溪水,一阵冰凉而寒冽的感觉,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自午后开始,他就没有平静过一刻,不错,他又要成婚了,这已无可置疑是他人生的路途中最后一次婚礼,他永不愿再使住昔那相同场合的回忆再次映人他的脑中,那足可使他魂断神伤。 但是,那一次……那人生的阶段跨人另一个新的境界的那一次…… 环佩叮当的龙霞凤冠,那蒙头红中被掀起时刹那间四目的凝注,那含情脉脉的睬视,那低柔缠绵的呼吸……宾客盈门,喧闹叫嚷,酒大杯大杯的喝着,人影歪斜的摇晃着。老人家笑呵呵的张着大嘴,慈颜与红颜充实了他的一切,令他在异日的悲惨与伤痛之前迷恫,在心的啃嚼与苦的酸涩中哀号,那曾占去他心的女人,那毒如蛇蝎的贱妇——萧韵婷! 一掌击去,溪水“哗啦啦”的四处迸溅,而当溪水尚在空中飞洒,一道银电的寒光已暴起穿回,流质的点点水珠竞被浑厚的臂力分为两半,似阵雨飘落。 楚云怔怔的立在地上,痛苦的拉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呢喃着:“我还要找她……我一定要亲手杀了这贱人,每一思起,她那形影就宛如魔鬼般的使我颤栗与痛楚……这蛇蝎……” 风,仍在平静的吹着,四周的山壁,一片黝黯,自这里,可以隐约望见山洼之外摇曳的红灯笼,在明灭的眨着眼睛,有着温暖而殷切的气息,望着这些红灯笼,楚云开始在心中滋长着甜蜜与缓和,他摔摔头,像要将那女子摔得无影无踪,然后,轻轻的归剑入鞘。 一阵轻捷的步履声,这时急然遥遥起自山洼之外,轻快的,又已进入楚云的视线之中,两条人影,迅速向他这边急奔而来。 楚云目光凝聚,哑然笑了,他清朗的道:“班兄、严大哥,二位也到这里来了?真是好大雅兴……” 来人果然正是五岳一剑班沧与狐偃罗汉严笑天,大罗汉哇哇怪叫道:“老班,俺说的不错吧,俺就知道楚伙计那德性,俺们专找幽静黝黯的地方去寻,管保可以将他拉出来……” 楚云微微一笑,狐偃罗汉已有些喘息的吼道:“你还好意思笑呀?明天就是新郎棺,新姑爷了,大批的宾客盈门,你这位大姑爷却不去招呼一下,竟自个儿躲到这里松散来了,俺忙里忙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黎丫头片子又三番四次的叫小丫鬟来请你,要你去帮她选择明天大礼时该穿的衣裳,可恨你却溜之乎也……” 五岳一剑静静的瞧着楚云,等大罗汉吼完了,他才低沉的道:“楚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眼前的一切,不是比往昔更真挚,更永恒,更值得留恋么?楚兄又何苦不把握今后的幸福而去回忆那丑恶的以往呢?” 楚云全身机伶伶的一颤,狐偃罗汉也呆了一呆,半晌,楚云缓步行向五岳一剑,紧紧握着这位中原第一剑士的双手,恳切的道:“班兄,谢你数句良言解我困扰,在下会尽量不去回忆,当然,只是不去回忆那些悲痛与丑恶的……” 五岳一剑欣悦的笑道:“楚兄能接纳在下之言,在下实觉欣慰……” 楚云淡淡的一笑,道:“班兄说得对,一想到那些刺骨之痛,在下不觉杀机又起……” 狐偃罗汉拖了楚云往外便走,边道:“好了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只争迟早,你不找那对狗男女,自有老佛爷将他们天打雷劈,神魂皆灭,现在,赶快给俺回去换身衣服,到黎丫头片子那里报个到,免得俺日后受这妮子白眼……” 五岳一剑笑着拍’了拍楚云的肩头,道:“严兄说得不错,客人也来得很多,他们都想一睹新郎倌英姿,吾兄也应该去招呼一下了。” 楚云无可奈何的与狐偃罗汉、五岳一剑行出山洼,三个人边谈边走,不多一刻,已沿着一条小路来到观云阁之外。 吓!观云阁这时可热闹极了,蓝色劲装的彪形大汉们,穿着黑衣胸前纷搂着金色太阳的金雕豪士们,都已混成一片,像是自己人一样在忙着筹备一切,在忙着招待一批接踵而至的宾客们,嗯,除了那白煞詹如龙及南山一儒仍躲着不见外,连大洪山鹰游旗下的各位好汉,都忙着回山招呼了…… 楚云等三人一到,立时被左拐子宋邦在老远发觉,他三脚并成两步的奔了过来,一把拉着楚云进入大厅之内,大厅中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坐着的,站着,一堆堆的,一簇簇的,好不喧嚣,左拐子宋邦一脚踏入,已被宾客们包围,他振吭大叫道:“各位,这下子可不能再难为兄弟了,兄弟身旁的这位就是金雕盟盟主,大洪山的新姑爷——”他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已完全被一片喧嚷的道贺声,赞誉声,恭喜声所淹没了,楚云忙着点头招呼,五岳一剑与狐偃罗汉已打恭作揖的帮着陪衬,左拐子飞快地为楚云介绍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楚云的两大护卫与大漠屠手库司,则不知何时已紧紧跟随在楚云身边了。 楚云的眼前像走马灯般移动着一张一张的面孔,耳中混杂的听着一些含意相同的贺喜词句,一样的每张笑脸,不论老少俊丑,一样的奉承捧赞,不论张王李赵,楚云觉得头脑混涨涨的,像要炸开似的,他抱拳微笑,一一为礼,口中说着一些连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客气话…… 像冲出了千军万马,像经过了长途跋涉,楚云终于在大伙儿环护之下突出重围,自大厅侧门急急行出,左拐子宋邦一拍他的肩头,道:“贤侄,你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什么,再到小馥那里去,这丫头已在发怒了,老夫还得回去招呼一番,今夜,恐怕睡不成了。” 说着,他又匆匆回转大厅,侧门之前是数道回廊,这时,大洪山万喜堂堂主苦伶悲者关宿先已大步行来,他额际汗水淋淋,一见楚云,忙道:“楚盟主,可忙煞本堂了,来客大多,有点招呼不过来,库兄、班兄,二位千万帮个忙,随本堂前去招呼一下……” 大漠屠手看看楚云,楚云点头道:“你们随班大侠及关堂主去吧,有严当家的陪着在下已经够了。” 五岳一剑及大漠屠手颔首一笑,与苦伶悲者率着快刀三郎及煞君子盛阳去了,狐偃罗汉伸伸舌头,道:“好家伙,大洪山的威风倒是不小,他奶奶这些宾客来得像潮水似的,这还只是些近程,远路的只怕更多了……” 楚云一言不发,拉着狐偃罗汉便朝里跑,大罗汉忙道:“喂,干什么?俺这一身老骨头可比不得你活蹦乱跳的,伙计,到哪里去啊?” 楚云回首一笑,道:“心境楼。” 大罗汉呵呵笑道:“会娇娥?呵呵,以后日子长着,别急得这么够瞧的,就让黎丫头片子等等也好,煞煞她的火 楚云瞪了大罗汉一眼,大罗汉忙道:“俺是说心火,他奶奶你老婆尚未到手已经敢向俺‘剥皮瞪眼’了,以后俺日子还能混呀?俺要以兄长之尊掌你以家法……” 楚云拉着他一路飞奔,闪过幢幢人影,边道:“好吧,算我这一眼白瞪就是……” 二人弯弯转转,经过了长廊、屋宇、园圃、小径,登向高处,片刻已来到心境楼之前,通过了十二名大洪山护卫之后,楚云已带着狐偃罗汉轻车熟路的上得楼去。 楼下是众香国,老妈使女来往嘈杂,楼上却十分宁静,只有一名丫鬟肃立在黎嫱的香闺之外,她穿着一身新的翠色衣裙,见到楚云等二人,已连忙敛衽为礼。 楚云吁了口气站住,客套的道:“小翠,小姐在里面么?” 那丫鬟似是一惊,嫣然笑道:“姑爷怎么知道小婢之名? 小姐正在屋里挑选首饰衣裳……” 楚云轻轻哂道:“你是小姐最喜欢的身边人,在下焉能不知?” 他又回头道:“老兄,我自己进去,叫小翠在外面陪你聊吧。” 狐偃罗汉嘻开大嘴,乐不可支的道:“请,请便,呵呵,俺不打扰小两口子说情话了。” 楚云一阵风似的推门而入,背后,已听到大罗汉笑吟吟的语声:“你叫小翠呀,这名字真好听,俺吗?俺是武林中有名的……” 楚云暗笑着掩上门,眼前,这迷人的闺阁里,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装饰,香味飘逸,彩色缤纷,黎嫱正咬着手指,在费煞苦心的一件件的检视翻弄着。 她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楚云,已一跺脚道:“唉,真急煞人了,云,到处找你不着,又不知道你喜欢我穿哪一种样式的衣裳,娘又忙里忙外,一时来不了,别人我又不相信,你溜到哪去了嘛?” 楚云三不管的涎着脸上去香了黎嫱的面庞一下,轻轻的道:“别生气,只要穿在你身上,什么款式我都喜欢,来,宝贝,先叫人弄点吃的再说,自中午到现在,除了几杯老酒,一点东西都没下肚……” 黎嫱一听心就疼,她急忙将楚云按在锦垫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了几句,回来埋怨的道:“你看你这人真是的,这么大了,饥寒都不知道,饿怀了怎么办?” 楚云满心甜蜜的笑笑,黎嫱又嗔道:“严大哥在外面不知道和小翠胡说些什么,见了我直做怪相,哼,他以为小翠好讲话呀?山上多少年轻人思慕小翠都闹了个灰头土脸呢。” 楚云舐舐嘴唇,道:“这老小子向来是老不正经,随他去吧……” 黎嫱忙得像花里蝴蝶似的往来穿翔,衣料哪,衫裙哪,首饰哪,环佩哪,一件件的亲手捧给楚云挑选,边香汗汗盈盈的道:“云,我看你真是迷糊了,买这许多东西干吗? 你只是娶我一个人,又不是像皇帝那样得有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么多东西我怎么用得了,化了多少钱啊,哼,以后可不许这么化费……” 楚云迷着眼,伸了个懒腰,有些疲倦的道:“其实,我还觉得这点聘礼太寒酸,有些对不起你,以后,小嫱,你当了家自然一切都听你的,这些东西,全都是严大哥与龚宁亲自到沼阳去采办的,希望你还喜欢。” 黎嫱自几方精致小巧的银盒子里挑出几付镶珠耳坠与金凤钗,正在审视,楚云已走了过去,摇摇头道:“小嫱,金雕盟盟主的夫人不佩戴这些庸俗之物,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否则分给丫鬟下人也罢……” 黎嫱嘟着小嘴道:“这些首饰也很不错嘛……” 她大眼睛一眨,银铃似的笑了起来:“对了,云,我可以将爹娘送给我的钗环玉佩拿出来派用场了好吗?” 楚云伸手人怀,取出一方镶着各色宝石的白金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正好安放着一对碧绿莹翠的小小鸳鸯,一幅镶嵌着粒粒明钻的白金手镯,一朵以银金丝缠就,形状像是灯笼花似的物件,一串大小一致,闪耀着幻异光彩的多角形七色宝石的项链,另外像还有一枚色做柔蓝,透亮晶莹的小小如意,这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刚好将那一方白金小盒塞得满满的。 黎嫱看得呆了,有些日眩神迷,她怔怔的拈起那对鸳鸯耳坠,却发觉每个耳坠都是并制成两只鸳鸯,稍微一动,那每一边的两只鸳鸯便轻摇摇摆,有如在绿波浮沉,而且,更令人惊喜的,却是这四只两对的小小鸳鸯在每一摇动,皆会自那米粒般的啄嘴里吐出红红白白的小舌,这对鸳鸯耳坠,其大只如小指头大小,更是绝顶碧翠所雕制,真是称得上名贵珍罕,巧夺天工了。 小小的鸳鸯,在黎嫱纤长如玉的指尖轻拈下微微摇晃,几点莹丝的光辉与浅蓝的灯影互映,美极了,雅极了。 楚云又将那串大小皆如龙眼的七色宝石项链,轻轻为黎嫱挂在颈上,黎嫱刚把耳坠子带好,忽然指着那像灯笼花的物件道:“云,这是什么?好好看啊……” 楚云露齿一笑,自盒里拿了起来,这串叠的金属己然垂展,成为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缘缀着各种形状的碎珠玛瑙,晶玉火钻,当中,有一串坐佛形的垂饰,系由大而小的几座白玉佛像所连接而成,楚云为黎嫱戴在发端,嗯,这串由大而小的佛坐形白玉,便恰巧垂悬在黎嫱的额际了。 楚云站远了一些,左右端详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气,赞道:“真美极了,你戴着这顶‘巧意花冠’,像是瑶池仙子下凡九天,清雅秀丽,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嗯,美人配名玉,宝刀赠烈士,果然此言不差……” 黎嫱娇羞的道:“你呀,哼,就是喜欢给人家戴高帽子,其实……我不管什么美人名玉,宝刀烈士,我只晓得黎嫱……黎嫱该配楚云……” 楚云高兴得一把将黎嫱抱入怀中,“啧”“啧”的香了两下,用脚尖转了两转,一直转到妆台的铜境之前,黎嫱满脸飞红,若不胜依的靠在楚云怀里,二人紧密相偎的形影,旖旎得让人沉迷。 黎嫱如醉似痴的看铜镜里映出的人影,也看着她自己那丰彩夺目的美艳,一阵出奇的冲动,使她眼圈儿一红,波然欲涕的道:“云……你真是……真是待我太好了……,我实在,不值得你这么爱的……我……我的生命及一切,都不及你对我情感的一丁点!我……我尽我的一切爱你,都不能使我对你的爱有所平衡……” 她抽噎了一下,跺着脚道:“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只知道我爱,我爱你,我爱你,我要让我的所有都归于你,都包含在你那浩瀚热炙的情感里,哪怕是如此细屑的微不足道,我只需求一切给你已足……” 楚云静静的听着,神色深沉而平和,他紧抱着怀中玉人,悄然道:“小嫱,有了你,我此生已够幸福,我要容纳你的生命,你也会容纳我的全部,这里面包含了一切,实质的与精神的,我不会再作他求,你看……” 楚云举起黎嫱的皓腕,那雪自滑腻的手腕上,己在不知何时,被楚云给她将那只镶钻手镯戴上了,黎嫱自含泪的目光里凝注那只美丽的手镯,这才发现,那引起闪烁的明钻,竟是精心镶缀的图案——一些重重叠叠的心,心里,雕缕着同样的小字:“馥”“馥”“馥”…… 楚云轻轻的道:“那柔蓝的如意,是在海底的礁石中采掘琢磨出来,有着自然的冰主之气,将它悬在你的心上,希望你也能含蕴大海的浩荡,波涛的起伏,深邃的美丽,以及,永恒的不变……” 黎嫱便咽着,颤抖着,语不成声的道:“我要疯了…… 我要死了……我是如此爱你……” 楚云温文的堵住了她的小嘴,自唇缝中悄悄的道:“这些东西,或者在世俗的眼光中十分珍贵,但是,在我眼里,却与任何顽石沙砾无异,我只要它能表明我对你的情感,依此,它能略微传达一丝我的心声就够了,而这所有的一切珍宝,它们的价值也仅在此……” 黎嫱激动的抱着楚云,激动的吻他,十遍,百遍,像雨点,像落花,缤缤纷纷,和着泪,和着爱,和着心灵的呼唤。 忽然—— 冰花格子门被推开了,黎老夫人在四名丫鬟扶持下匆匆而入。老夫人用手绢拭着汗,边左右找着女儿,口中直喊:“唉,这丫头,你看看她房中乱成个什么样子?真还是个娃儿啊,娘才出去一刻,就拿不定主意了,馥啊,馥儿啊……” 黎嫱忙擦于泪痕,拖着楚云行出来,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痴了似的直瞪瞪地看着女儿,半晌,才惊喜的道:“啊呀,乖乖,真漂亮呀,娘都差点认不出了哩,来来,快到娘这里,呵呵,让娘仔细看看……” 黎嫱娇羞无已的倒在黎老夫人怀中,像个小鸟似的,楚云连忙躬身行礼,黎老夫人老怀弥欣,端详着怀中这水葱也似的女儿,边朝楚云慈爱的,笑里含着泪的道:“云儿啊,老身只有一个心肝宝贝,许给了你,你可不能亏待她…… 唉,老身真是舍不下啊……” 楚云恭谨而恳切的道:“夫人放心,今后,晚辈待令媛,一定尽心尽力,决不会使她遭受丝毫委屈……” 黎老夫人点着头,又罗罗苏苏的道:“你看你们这两个孩子,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馥儿是一刻也离不开我这为娘的,春荷,小红,快来将一干衣物给排整好,让我为小姐挑检挑检看,馥儿啊,你这身装饰可真好看哪,娘猜一定是女婿送的吧?” 楚云与黎嫱俱是面孔一红,黎嫱却已轻轻的点了点头,老夫人乐得心腔儿都油蜜蜜似的,高兴的牵过楚云,迷着眼端洋身边这一对壁人,现在,她越发觉得女儿秀气,半子英伟了,嗯,本来,千古以还便有一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门被推开,一个俏生生的使女,端一面漆盘进来,漆盘上托有各色美点数味,人还未近,点心的香气已隐隐传来。 黎嫱“啊”了一声,歉然望了楚云一眼:“云,我几乎忘了你还没有吃东西……” 楚云深深嗅了一下,笑道:“这阵香味一来,我肚里的蛔虫翻腾不已了,不过,我还忍得住,倒是先请娘尝尝……” 老夫人心里受用之极,喜得合不拢嘴的道:“呵呵,我不饿,好孩子,你先用吧,呵呵,真是个孝顺孩子呀……” 38、百年好合 比翼双飞 观云阁挤满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汉,有的是名流巨贾,有的是气度轩昂,有的是文质彬彬,各形各样的人都有,相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钦羡,眉宇间充满了喜气,是的,大红的喜幛挂满四周,金色的双喜宇在龙凤花灯光里跳跃,行行色色,不可胜数的礼品堆集得里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鲜明,欣悦的凝注婚礼的进行,于是,在全身宝蓝线缎长衫的楚云微笑里,在黎嫱艳红衣裙,龙霞凤佩的红中下娇羞,偷偷一瞥里,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视中,身为司仪之职的狐偃罗汉,已拉长了脖子,涨得满脸通红的吼道:“拜高堂……升——新郎新娘互拜一礼——” 这位大罗汉,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红色福寿团字袍,衬着他那肥头大耳,越发显得油光满面,福泰生财,这时,他暗里松了松领口,唾味星子飞溅的拖着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鸾凤和呜,共人洞房——”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拥下,一对新人已被护送人内,鬼狐子黎奇与夫人相视微笑,四目中却是泪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泪痕,对着又是喜,又是悲的 百花仙子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记得抱着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时候,还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着点头,低哑的道:“我真高兴,二哥,但是,却又不知为什么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有点惆怅,有点空虚……” 左拐子宋邦望着满厅宾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经过去,以后,她在我们眼中,不再是个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将是一个贤淑端庄的好妻子……” 那边,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个金雕豪士,俱都流露着衷心喜悦,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们早已振声欢呼起来了…… 数百桌丰盛的筵席,在众多的蓝衣劲装大汉往返摆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间,宾客们纷纷赞誉着新郎棺的风仪气度,自然,他们或者有的没有见过蒙在红中之下的黎嫱本来面目,不过,他们也会异口同声的附合着夸扬新娘的美丽,因为,天下的英雄与美人,自古以来,便是匹配成双的啊。 场面热闹极了,宾客们人席之后,随即兴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惯见的热潮,猜拳声,哂笑声,喧嚷声,与强烈的酒菜香气混为一体,自每一栋屋宇,每一处招待客人的地方传出老远。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鹰彭马,狐偃罗汉等人的陪同下,一对新人开始了他们必须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云仍然原来打份,显得英姿飒爽,神采焕发,黎嫱却已换了一身葱儿丝的衣裙,佩带着楚云送给她的装饰,“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轻轻摇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静雅而脱尘,她轻依楚云身旁,端庄而又雍容的应付着每一桌的贺客。 出了这个厅,进入那个堂。转折了很多处,已经来到摆投喜筵的最后一处所在,那是一栋称为“九玉轩”的小巧楼阁,楼上楼下,共摆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楼下的酒,一行人抬级登楼,在宾客们的鼓掌欢叫声中,楚云正待惯例的交待几句感谢的场面话,右侧桌面已有两个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来,豪迈的叫道:“好个大罗金环江一飞,还有范老五,你们两个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偷偷坐在这里白吃,到底是想赖喜礼钱还是怨我们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云闻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几位敬酒的来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满面含笑白髯红袍的大罗金环与范五二人,竞会在此时此刻来到这里。 紫心雕仇浩下狂鹰彭马都己听过楚云述说他与大罗金环较斗之事,这时,二人已本能的,极为自然的站到可以护卫出击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罗汉亦戒备的向楚云使个眼色,蓄势待发。 黎嫱自然更是冰雪聪明,她嫣然一笑,却悄语道:“云,不要鲁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飞老三余年未下无忧山,咱们上次见面,还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过宝山, 只怕至今还见不上呢,飞老的消息到是灵通,大约又是范老哥通风报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与金雕盟楚盟主成亲,兄弟只恐飞老清修宝山,是而不敢打扰,却不想飞老如此捧场,竟与范五兄亲临寒居,这真是有些不敢当了……” 楚云由大洪山二子言语之中,知道他们与大罗金环可能还有一段不算远的交往,而且,形态表示,似乎对这位老人十分尊敬,当然,楚云晓得大洪二子早知他与大罗金环结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尽力打着圆场。 大罗金环笑眯眯地与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两句,转向楚云道:“楚老弟,老夫便卖个老,称你一声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专程赶来,便是要喝你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结,老夫毫矣,若再与老弟你为了些许小事闹得灰头土脸,不仅贻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过看不透了,咱们只当是不打不相识吧,当着大洪二子两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样?” 楚云长揖道:“日前对老前辈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请恕……” 大罗金环红一飞心中受用已极,他高兴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个能屈能伸,敢作敢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这乘龙之婿可确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对手,思前想后,老夫咎由自取,实在惭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别见笑啊……” 其实,大洪二子又何尝不明白楚云与大罗金环结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与此老交往不恶,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岂能翻下脸来摊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刚一发现大罗金环二人之际,心中虽已有备,却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设法挽转。 现在,一切都已缓和了,一场暴戾化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欢喜,求之不得,否则,万一闹翻了,他们虽然只有偏向楚云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云招呼侍者端来佳酿九杯,恭谨的敬了大罗金环与范五二人,醇酿下肚,星鞭子范五已赤着老脸道:“楚老弟,你真是厉害得紧啊……” 楚云连声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云儿少不更事,飞老教训这孩子一顿也是对的,大家还客套什么呢?来来来,二位请相偕下楼,兄弟定要重罚二位这赖礼之罪,每人至少得罚个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着边鼓,大罗金环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后,只有随同各人离开“九玉轩”辟室另饮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宾客及双方亲家的自己人在意犹未尽地继续欢饮,但是,嘈杂肋声浪却已敛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楼”中。 黎嫱依偎在楚云怀里,二人的面孔都透着同样的配红,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视着窗外一片明灭的灯光,凝视薄云中的半弦月,气氛优美而宁静,情调充满了安谧与温馨。 铺设着红绸的白玉桌上,龙凤喜烛爆了一个双蕊灯花,楚云轻轻吻着黎嫱的秀发,低柔的道:“花开并蒂,小嫱,人也成双对。” 黎嫱用颊摩姿着楚云的颔,美丽的风目中散发着朦胧而喜悦的光辉,她悄细的耳语: “现在,云,我明白了那句话……” 楚云深长的“嗯”了一声,”表示询问,黎嫱羞涩的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的语声细柔如丝,美极了,娇极了,媚极了,楚云执过她的手,吻着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见到这粒迷人的小痣,我们已被姻缘的红线相连,尽管我们在天南地北,我却似早已识你,却似在前生识你,在千百年前识你……” 黎嫱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么,我们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们千古以来原是一体,所以,我们的结合该是证明了永下分离。” 室中的空气似流动着,一层薄薄的蜜,浮漾着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这甜,这柔,加合起来,又有多少深远的依依。 轻淡的,楚云回忆着笑道:“小嫱,记得在下营镇中首次见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种田过日子的话么?” 黎嫱胸蛋儿一红,轻啐道:“还好意思讲,人家叫你骗够了,那时你土里土气的,谁又知道你全是装的来着?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云握着黎嫱的一双小手,合在唇边,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亲吻着,哧哧笑道:“老实说,那时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嫱嘟着小嘴,道:“仅是‘有一点’而已?” 楚云吁了口气,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则大,假如那时我就倾出全部情感,而你却不接受的话,小嫱,你又叫我如何承担得了?” 黎嫱幽幽的道:“现在,你已知道我会接受的,要不,我又为何在当时追上你,请你解下面中让我再看你一眼?” 楚云轻轻的道:“我们真是恨无彩凤双飞翼,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黎嫱妩媚的垂下颈项,千言万语,尽在默默无言之中。 楚云悄然道:“倦不?” 于是,黎嫱的面庞涨得飞红,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层丹朱,楚云平静的笑了,走过去,在小桌斟了两杯酒端过来,一杯交与黎嫱,双目如火似的注视着她,半晌,楚云深沉的道:“小嫱,你这杯叫苇蒲酒,我这杯叫盘石酒。” 黎嫱举杯近唇,闻言之下,迷惑的道:“这里面,是否含有什么意义?” 楚云凝视着她,轻轻点头:“苇蒲丝如情长,磐石坚定不移。” 黎嫱双目有些湿润,感动的饮于了杯中之酒,楚云亦 一口吞尽,他紧握着黎嫱的手,低沉的道:“当我来此世界,时时中即在寻你,纵使我俩在多年前并不相识,但是,我们都会在心中有着预感,你将属我,我亦属你,现在,小嫱,我找到你了,你遇见我了,而我们更已彼此相属了……” 黎嫱主动的将柔唇凑上,痴迷的道:“是的,我们已彼此相属……” 龙凤花烛,又爆开一个双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张张的笑脸,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风自窗筛中拂进,抽起轻纱飘舞,宫灯和晃转,淡红的烛光,浅蓝的灯辉,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详。 半弦月已躲进云里,偶尔露出脸来窥伺一下这闺房中的一对新人,但是,这时光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呢,于是,浅蓝,淡红的光彩逐次熄灭了,只留下一盏柜边的垂灯,摆摆移移的,那微微晃动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蓝的水,荡漾在芬芳的空间,迷蒙在两对脉脉的眸子里。 于是,心灵在呢喃的低唤,精神在紧密的融合。 于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属。 时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当人们沉醉在甜蜜的日子里,更会觉得光阴在指缝里,在眉睫间跳动的迅速。 一个月匆匆过了,已是深秋,在枫叶的红泪飘洒,在白头的芦苇轻咽,在人们依依不舍的泪眼迷离中,楚云带着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属下,带着满怀的惆怅别苦,也带着大洪山每个人的留恋走了…… 送别的行列,一直排出三里,送别的人们,一直送出五十里,含着老泪,大洪二子与黎老夫人频频叮咛归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们个个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释怀断臂之恨),无数声嘱咐,无数点热泪,无数次凝盼,也无数遍挥手,终于,金雕盟的豪士们,在展露着胸前的闪耀烈阳下,在铁骑的长嘶里,纷纷策马而去。 黎嫱的坐骑的紧紧靠着楚云的双日驹,她俯在丈夫肩头,已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楚云环揽着爱妻,再回头,尽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谁也看得出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里含有多少浅浅离愁。 送别的行列逐渐模糊,在飞尘弥扬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后面,来是这样,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妩媚而美艳的佳人。 楚云悄悄抹去眼角的一丝润湿,低柔的道:“小嫱,别哭,有我在你身边,我会永远照料你,永远不离开你……” 那双迷人的凤目,在这时又是何其可怜,黎嫱用小丝绢拭印着泪痕,怯弱的道:“云,现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别欺侮我,别冷落我……” 楚云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嫱,你相信我,我会比爹娘更疼爱你,假如我有一丝儿过份之处,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嫱急忙抓住楚云的手,惶恐的道:“不,云,不,你一定会对我好,你一定长命百岁,我们两人一定会生死与共,假如你沉入苦海,那么,让我也跟你去吧……” 楚云反过手来,抚着黎嫱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无限,蹄声儿得得,两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罗汉正仰着脖子,拿着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酿,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说呀,楚伙计,你干脆与黎丫头乘一匹马得了,呵呵,你们如此亲热,俺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红!” 五岳一剑正好策骑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来,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盘桓两天,目的便是为严兄找个合意之人,不过,楚兄要走,严兄亦跟着离开,在下若与向氏昆仲单独留下,未免有点寂寞,况且严兄正主儿一走,又怎么会知道哪个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严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 “俺说班兄啊,俺老严已经小五十岁了,外表看着虽然年青,找个少女当老婆却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来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无庸惺惺作态,有个妞儿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云在前,回首看了大罗汉一眼,五岳一剑班沧已尔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罗汉差点一个跟斗摔下马来了他睁大那双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惊问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五岳一剑悄悄向前面的楚云与黎嫱努努嘴,笑而不语,狐偃罗汉恍然大悟,摸摸光头,却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随着楚云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时间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让它去了,况且,唉,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里如何,俺恐怕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楚云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别古怪,黎嫱这时心情也好转了一些,她扯扯楚云,故意说道:“云,别理严大哥,我们在怀念爹娘,他却先想到小翠……” 狐偃罗汉咧开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尴尬的转过头去要朝五岳一剑打个哈哈,而当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转得一半,已发觉正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自侧旁的金雕骑士群中向他凝视,这双眼睛的主人,亦同样的穿着黑色男装,只是,夹在那剽悍粗壮的豪士中间,却显得窈窕娇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并没有绣缕烈阳标帜,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发觉出来的。 狐偃罗汉心腔儿一下阵狂跳,差点脱口大叫出来,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儿是谁?她换穿男装,在大罗汉眼里,却更有那么一股子特别的韵味呢。 五岳一剑在后面看得清楚,他策骑井行,低声笑道:“严兄,在大洪山一月以还,兄台曾多次借着探望楚兄夫妇之名,前往与小翠姑娘攀谈,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经黎姑娘私下询问过小翠后,嗯,黎姑娘已决心带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妈却一个也没有要……” 大罗汉高兴极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着又不好意思 的向那双俏眼儿的方向贼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张胖脸竟也红得赛关公,他讷讷的道:“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么都知道?” 五岳一剑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赐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态推断,有些,阁下已经坠入爱河之中了 大罗汉害臊的低了低头,五岳一剑已抖缰先行,大漠屠手却一马冲来,拍拍狐偃罗汉肩头,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严兄还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声随着起了,应合着蹄音,搀杂在那双羞涩的眸子里,大罗汉衷心感激的高抱双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严这厢谢了!” 39、去矣逝矣 一钪离恨 天狼冷刚,大漠屠手库司,多髯客毕力等金雕盟三环首要,率领着所有金雕盟所属转回绥境拐子湖去了,其中包括那位蒙古武士哈察,而紫心雕仇浩,狂鹰彭马及楚云的两大护卫,他们却乘着这次机会,偕楚云夫妻到一个他们仰望已久之处——东海回魂岛! 他们要凭吊老盟主在人世问最后起居生活的地方,他们要在那最接近老盟主魂魄之处使自己的心灵超过空间与其呼唤,他们要闻嗅那令人追忆的气息,要搂抱那虚无的怀念,因为人马大多,不能一次全去,所以,只有两位年纪最大的老人随往——仇浩与彭马,二人的年事已高,此次回去拐子湖,不知还有没有机缘再临中原,所以让他们二人先去,其余的金雕豪士们谁也个个殷盼,却只有以后再行了,他们年轻,以后。日子正长着呢。 路上,楚云曾巧遇到正率众回转故居重整基业的鲁境白狮门老掌门人魏百豪,以及老人那可爱的孙儿,一切都没有变迁,只是老人脸上皱纹更多了,他的爱孙更活泼了,说不尽的感激在老人颤抖的挚语中,说不尽的亲切,在那可爱的孩子拥抱下,楚云抱歉的告诉老人他所没有前往探视的原因,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楚云已替老人彻底的击溃了两河之霸——灰旗队与莽狼会,他已间接的为老人立下了重整家门的基础,老人不止一次的邀请他前往故居盘桓,并告诉楚云,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已往华山绝顶修真——在一本道人获悉楚云打败灰旗、莽狼之后,楚云十分怀念这位古怪而仁慈的道长,他相信,他们会再见的,在老人的热泪纷洒中,在那可爱的孩子稚真的恭依之情下,楚云答应将在下次返回中原时到鲁边探视他们,于是,在恋恋不舍中别了。 当天狼冷刚等人率众与楚云等分开之后,五岳一剑与银青双龙向氏昆仲一直送楚云等人到了一处我们都十分熟悉的地方——海边的全福村,然后,殷殷约了后会之期,这三位武林中响当当的大豪亦离去了,望着三条铁骑消逝于尘烟晦迷之中,狐偃罗汉感叹的道:“兄弟,班兄与向氏昆仲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这三位朋友俺们可是交定了。” 楚云有些伤感的点点头,他指着左边那条黄土驿道,缓缓的道:“老兄,还记得我们在这里初见之情么?却好似宛在昨日。” 大罗汉怔怔的凝望着那条通路,用手指着: “嗯,俺躺在那边,兄弟,你刚从全福村走出来,土头土脸的满身血腥味,俺就开始唱俺那首‘罗汉之歌’,然后,咱们相识了,俺却自心眼里喜欢你,然后,呵呵,金钩银鞭两个老小子来了,还有半面美男皮昌,大家都在想对付那座翠佛,啊,还有一个人,是了,还一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 黎嫱轻淬了一声,粉面儿嫣红欲滴,楚云笑着瞥了黎嫱一眼,轻声道:“小嫱,幸亏你半路上杀了出来,否则我们又怎么相识呢?” 仍然穿着男装的小翠亦哧哧笑道:“那就是小姐了,为了那座翠佛,小姐还被老爷数说了一顿呢。” 狐偃罗汉忙拍着马屁道:“说得是啊,大洪山是富商巨贾,大笔买卖,哪像俺这么小本经营,可怜兮兮嘛,黎丫头……不,弟妹未免也太狠了。” 黎嫱柳眉儿倒竖,不依的道:“喂,严大哥,我家又不是强盗窝,像你这么一说,成了什么样子了?” 紫心雕仇浩与狂鹰彭马那在一旁笑了起来,大罗汉料不到一拍拍到马蹄上,他尴尬的瞧向黎嫱与小翠,赶忙打着哈哈道:“晤,呵呵,俺只是打个譬喻,打个譬喻,没有别的意思在内,呵呵,嘿嘿,你们别冤枉好人……” 紫心雕仇浩这时转向楚云,低声道:“盟主,秋日风大,吾等还是早些启程为是。” 楚云向狐偃罗汉笑了笑,道:“那皮艇阔幅不小,大约乘坐得下五六人,我们共有八人,谨慎操驶,两三天内也可到了。” 说着,他又向周遭留恋的看了一眼,大罗汉嘻嘻笑道:“别再看了,咱们当时在此初遇,你是一个,俺也是一个,呵呵,今天呢?却俱是成双成对了……” 黎嫱粉脸儿一红,狠狠地白了狐偃罗汉一眼,小翠更是羞不自胜,暗地里用力拧了大罗汉一把。 狐偃罗汉咬着牙,苦着脸,在被拧的地方拼命揉,楚云装着没有看见,指着前面渔村中的一幢房屋,沉声道:“我们到那里去暂停一刻,但是,不能进屋逗留。” 紫心雕仇浩想了一下,道:“盟主自回魂岛返来之时,在此渔村上岸,那家人家,一定是当时盟主存放皮舟之处了,但是,又为何不能迸屋逗留呢?” 楚云沉毅的面孔上,掠过一抹奇异而迷惘的光彩,他低低的道:“因为,因为那家人太热情,太淳朴,况且,我们也要赶路……” 楚云说这凡句话时,语声里搀杂着一般难以言喻的追忆情感,仿佛在想着一段美丽而已成过去的往事,或者,这往事只如芸花一现,只在心田里曾经萌芽而又淹没,但是,总也值得在过去的今日悄悄咀嚼。 黎嫱敏感的瞧着丈夫,美丽的风目里泛着猜疑的波光,嗯,这妮子已极快的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另一方面,是的,楚云在这时,因为旧地重临,不期而然的想起这村里的那家渔人恳切而热烈的照拂,告别前的依依难舍,还有,还有那双含蕴着明显期冀与爱慕的黑亮眸子,嗯,黑妞。 他在唇角漾起一抹微笑,忽然,又惊党的愉偷瞥了黎嫱一眼,使得楚云好似被尖针刺了一下,黎嫱那冷澈的目光正静静的注视着他,而且,楚云觉得,黎嫱这样看他已看了很久了。 楚云有些脸孔发热,讷讷的道:“小嫱,你有话对我说么?” 黎嫱平静却又尖锐的道:“我在想,云,你现在一定感到很甜蜜,是么?” 楚云尴尬的一笑,坦诚的道:“你别想差了,我只是偶而回忆到那家薛姓渔人深厚的情谊,还有,他们家那位大姑娘送我走时看着我的表情。” 黎嫱酸溜溜的撇了一下小嘴,道:“她很美,是么?” 楚云开朗的道:“生得不错,但及不上你,小嫱,我只是触景生情,回忆一下往昔的一些小情趣,决没有想到别的,否则,我会不告诉你么?” 黎嫱感到好受了一些,但仍嘟着嘴道:“反正呀,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哼!你给我老实点……” 狐偃罗汉嘻开嘴回首看了小翠一眼,小翠报以狠狠一瞪,紫心雕与狂鹰离开各人数尺之外,装作不知的笑拢烟波瀚海,楚云迅速捏了妻子的小手一下,策马奔去,边道:“该走了,海上风光,会更明丽诱人的……” 于是,一行八骑,转人村前小道,不多一刻,已来到那幢房舍不远,这幢屋宇,和四周星罗棋布的渔家房屋比较起来,可算是最大的一处,屋前,晒着几面鱼网,有数只小舟倒搁着,大约是在修理,这时正值下午,渔人们出海尚未归来,所以整个村子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三数顽童,几头老狗,在沙滩上追逐嘻耍,发现了楚云等六人,孩子们俱都停了下来,睁着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向他们惊奇的打量着…… 楚云缓缓下马,望着新漆的黑色门扉,两边贴着的红色喜联,心时明白了几成,他回首向黎嫱一笑,轻轻叩门—— 半晌,“呀”的一声,开开了,一双惊异的眼睛,怔怔的瞧着他,于是,这双眼睛在辨明了眼前站立的人以后,已随着一声惊喜过度的喊叫而润湿起来,是的,那稍黑而却姣好的面孔,那健美的身段,那略嫌鲜艳的花布夹祆,那长长蓄留的辫子,这应门者,正是黑妞!这时的情景,又与楚云自回魂岛归来后首次叩开这扇门时的情形多么相似啊! 楚云躬身一揖,沉和的笑道:“姑娘大约不识得在下了?老伯与令尊堂等人可好?” 黑妞有些激动的噙着两眶热泪,嘴角抽搐的望着楚云,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声却仍然颤抖的道:“楚……叔叔,你……你怎么才来?” 楚云轻轻拍拍黑妞的肩头,故意豪放的笑道:“也不晚呀,难得你这妮子还认识叔叔,这些日子来,你也越发出落得标致,怎么,不请叔叔进去坐呀?” 黑妞惊悟地往旁一让,却在身子一偏的时候,望见了骑在马上的黎嫱等六人,黎嫱眨着那双美丽的凤目,仪态嫣然的向黑妞微笑示意。 黑妞面上的表情刹时变得十分苍白,她不自然的道:“那几位也请进来坐啊,楚叔叔。” 楚云轻轻的道:“不了,我们就要走的,那第一匹马上的人,是在下的妻子,其他各位,俱是在下的挚友……” 黑妞听到“妻子”二字,两颗泪珠已顺颊而落,她凄迷的道:“果然,楚叔叔,你已成亲了……我……我也在前日由村里陈家下了聘……楚叔叔……不,楚非,你为何要匆匆离去?为何又迟迟而来?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单纯的是个渔人,我也知道,那仓促相聚,你也不会记着我的,但是,你便一些儿也看不出么?” 楚云十分窘迫,他脸孔红红的,喃喃的道:“黑妞,你只是个孩子,我们……我们聚合短暂,你还不了解我,我们是不相衬的……” 黑妞蒙着脸,呜咽着道:“我想了多少日子,但我失望了,到了今天,我……我……天啊……” 说着,她已哭着奔向屋内,却险些与正扶杖出来的薛老爹撞个满怀,老人望着黑妮直奔人。内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有些迷惑的行向门口,他揉了揉老眼,待看清了是楚云的时候,已高兴得一把将楚云抱住,欣喜若狂的道:“好,好,楚哥儿,你可来了!呵呵,这日子来,可想煞老夫全家了,我老头子早就看你不似个打渔的出身,现在果然证实老夫之言不差,楚哥儿,你留了那么些珍贵的宝物给老夫全家,这可怎么担待得起呵……这些日子来你可好么?呵呵,看你的身体多结实……” 楚云一直等着老人流水似的歇了口气,才扶着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大全哥与祥生部好吧?大全嫂子也都好吧?在下早就想来,只是没有时间,嗯,听说黑妞要出阁了?” 老人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脸上的皱绞更多,更深了,他嘻呵呵的道:“是啊,你来得正好,刚刚赶上吃二丫头的喜酒,再过五天就过门了哩,陈家那孩子挺好,能干活,又老实,将来大妞儿嫁了过去,吃不了亏的,呵呵呵……” 这时,老人的儿媳——薛大全的浑家也移着一只小脚走了出来,一见楚云,已惊喜的道:“唉呀,我道是谁,原来是楚叔,啊,真是稀客,爹,怎么不往里请?楚叔叔还有朋友待在外面哩……” 老人连道糊涂,又颤巍巍的行到外面,紫心雕仇浩等人急忙下马,由楚云为老人一一引见了,不等老人再度让客,楚云已忙道:“老爹,在下等这就要离开,上次存放在老爹府上之物,尚请赐回,那是一艘小皮舟……” 老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道:“这如何使得?多日不见来了就要走?连茶也不喝一杯,饭也不吃一顿,况且,大全祥生都还没有回来,大妞儿又要出阁,怎么说也得住上十天,老头子我还招待得起,再说,哥儿你的……你的夫人,对了,夫人,她还是初来乍见,总也要与大妞儿亲热亲热啊。” 楚云真挚的道:“老爹,在下实在想与老爹全家多作盘桓,但是急事在身,不克分暇,以后日子正长,在下一定会专程来谒,不到老爹你讨厌了决不离开……” 老人执意不肯,薛大全的浑家亦帮着挽留,楚云说得唇干舌烂,费尽了力气,老人才在万般失望之下勉强点了头,但仍逼着楚云许下一个来期,直到楚云答允了,他才有着喜色,带着快刀三郎季铠,煞君子盛阳二人入内搬取皮舟。 楚云一直没有进屋,他怕再看见黑妞那张含意的面庞,那泪盈盈的眸子,这是一种负担,一种心灵,精神与情感揉合起来的负担,或者你不想去承当,可是,这却由不得自己,因为,对方已将她的那些梦与爱交给你了。 等老人伴着快刀三郎与煞君子出来,二人肩扛着那外表折叠得整齐的皮舟,皮舟保管得很好,上面毫无灰尘,颜色明净,可见是时常被拂拭过的。 楚云一再谢了老人与薛氏,他怅然向屋内望了一眼,低声道:“老爹,大妞的名字叫什么?” 老人的眼圈有点红红的,他苍哑的道:“大妞儿叫薛美娘,这是她爹给取的,刚才,丫头哭得厉害,老夫想,她也一定不愿见你现在就走啊……” 楚云无奈的叹了口气,自长衫内取出一个玉盒,正要交给老人,却发觉老人正怔呵呵的向他看着,楚云尚未说话,老人已若有所思的道:“楚哥儿……你现在这打份,真俊得紧……你……唉,老头子我忽然想起大妞儿平时是如何巴望你,念道你,现在,我想到了一点这丫头是为什么,你们年龄原就相若……但是事到如今……唉……可惜……都怪这丫头福份太薄……” 楚云急忙将手中玉盒塞到老人怀中,真诚的道:“老爹。这些,算是在下送给大姑娘的贺礼,区区之物,万乞笑纳,老爹,缘份乃属天定,人力勉强不来的,在下去了,请代问候大全哥,祥生侄子好……” 老人含着泪接下了,边哽咽的道:“楚哥儿,你真叫楚非?” 楚云忙道:“不,在下真名叫楚云,老爹,请原谅当时相瞒之罪,因为那时在下有难言之隐,出此下策实非得已……” 老人又依依的道:“那么,楚云哥儿,你可一定要再来啊,与你的夫人一起,大全祥生见你不着,他们回来会怪我老头子留客不坚的……” 楚云颔首允诺,向老人及薛氏拜别,一行八人又翻身上马,临行时,老人热泪纵横,薛氏亦炫然欲涕,终于,楚云咬着牙一挥手,抖缰而去。 行出数丈,楚云忍不住回首再望,却看见在老人与薛氏身后,黑妞正倚门而位,她一面哭着,边向楚云摇手,这情景,与当年她送楚云离开的时候是一样的,只是,世事多变,今天,却与往昔迥异了,有着凄凉,有着唏嘘,或者,也有着往事的梦的残痕。 楚云挥挥手,策骑奔去,他要将这段堪可留恋的遗情抛在身后,因为他不能,也不愿对这方面再有抱撼,这原因很简单,有了黎嫱,楚云即拥有了一切,他已很满足。 当一行八骑来到楚云当初登岸的那片小丛林前,黎嫱己含有深意的道:“云,方才,那位薛姑娘真令人感动,他们全家人又都是那么好,假如没有一付铁石心肠,只怕谁也摔不下,丢不开,而且,薛姑娘又长得很美……” 楚云强颜一笑道:“我没有铁石心肠,但我知道我不会在这男女之情上再受因扰,因为,我有了你,真的,小嫱,我有了你,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黎嫱哼了一声,道:“只怕你嘴里是这样说,心里去想到另一端上去了。” 楚云勒住坐骑,转过头来凝视黎嫱,平静的道:“小嫱,你与我是夫妻,你该知道我不会对另外一个女孩子发生情感,就像我明白你只爱着我一个人一样……” 黎嫱默然了,眼圈儿却有些红红的,楚云吁了口气,低切声道:“小嫱,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你再折磨我,我就跳海了……” 狐偃罗汉等人这时已下了马,由紫心雕仇浩指挥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退下皮舟外的厚布套子,小心翼翼的将皮舟展开,狂鹰彭马又自鞍囊内取出一个早已预备好的软皮鼓风来,接在皮舟的输气口上,一上一下的将空气灌人皮舟之内。 乘着各人正在忙碌,大罗汉行到黎嫱身旁,低沉的道:“弟妹,你放心好了,楚伙计不会对那妞儿有意的,否则他会这么死心塌地的爱你?别生气,假如楚伙计胆敢稍有异念,俺第一个找他拼命……” 黎嫱可怜生生的拭了一下限角,怯怯的道:“我知道他不会,他刚才还说我再逼他,他就跳海……” 大罗汉豁然笑道:“别理他,这小子是吓唬你,他若能撇得下你,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楚云露齿一笑,道:“小嫱,严大哥说得对,这世上若没有你,我又焉能独存?” 黎嫱不禁破涕一笑,呻道:“厚脸皮……” 紫心雕仇浩已将一切食物饮水搬上皮舟,这艘乳羊皮特制的小舟,这时正张开了帆,伸展着那精巧透明的四片水晶翼,静静的停在沙滩上,看去轻便而利落,有着一股乘风欲去的味道。 楚云扶着黎嫱下了马,向仇浩道:“副盟主,坐骑便散置此林之内,它们训练有素,不会乱跑的,这林中有杂草为食,此处闲人其少,待吾等返回,即可策骑归去。” 仇浩颔首称善,令快刀三郎季铠将八乘坐骑赶入林中,由狐偃罗汉及煞君子盛阳合力将羊皮舟抬至水面之上,楚云指挥各人慢慢上船,于是,待大家坐定后,轻巧的小舟亦缓缓离岸荡出。 碧波万顷,一望无涯,海面上波平浪静,澄澈柔和,蓝色的海水与蓝色的长空连成一片,像煞一个硕大无朋的弧盖,几抹白云横浮空中,淡淡的,悠悠的,令人心旷神怡,心胸为爽,尘念涤空,烦嚣一净。 黎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望着四周轻波千重,海鸥数点,不由兴奋的道:“啊!真美极了,我整年看见的都是深山峻岭,绝壁陡切,就是看见海,也只是遥遥一瞥就过去了,想不到我现在已如此接近的亲近它,更已浮在水波之上了……” 小翠急忙为黎嫱披上一件浅蓝色的披风,狐偃罗汉侧坐在右弦,双手抓得紧紧的,面色苍白,正襟危坐,一点也不敢稍动。 楚云亲自掌舵,悠闲的举着酒囊慢慢啜饮,这艘皮舟在他熟练而巧妙的操纵之下,帆面满了风,速度渐行渐快。 帆的两边,快刀三郎与煞君子分侧而坐,楚云将皮舟轻巧的转了一个大“之”字形,安适的道:“季铠,盛阳,你们二人在拐子湖住了许多年,湖中操舟之术想必甚佳,你们看我这半路出家,无师自通的掌舵手法可称上乘么?” 这两大护卫相视一笑,季铠道:“回禀盟主,湖上操舟与海上掌舵全然不同,湖水平静无波,乃属淡水,浮力较小,海上风云变幻无定,波浪汹涌,浮力较大,其用力,使劲,转折各般技巧都大不一样。” 坐在船首的紫心雕仇浩与狂鹰彭马正谈笑,闻言回首笑道:“盟主的掌舵手法十分高妙,光看这风帆用力的程度及转向的平稳已可揣测一般了。” 楚云连连不敢,黎嫱已凑近了他,低柔的道:“云,我想不到你在水上也有两手呢……” 楚云抿唇一笑,正待答话,大罗汉已嚷了起来: “唉唉,俺不去了,这摇摇晃晃的滋味真使人提心吊胆的,像在半天空一样线毫着不上力,这可叫俺又回想起大洪山那两界桥上的享受了…… 大罗汉说到这里,却忽在令楚云想起一件事来,他忙道:“对了,老兄,你在青衫奚樵父子离开之际,跟在后面与白心山庄庄主诸葛图说些什么?我看你指手画脚的,好像还十分带劲……” 狐偃罗汉打一个干呕,苦着脸道:“俺向那老小子解释与三戟绝魂拼战的那档子事,这老小子口风尚硬,俺便告诉他,俺已帮他夺回了玉狮球,已算对得起人了,若他胆敢再向俺们找碴,奚瑜便是最好的榜样,诸葛老小子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快到桥边了,他才狠了心说些什么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的场面话,哼,俺看他也罢了……” 楚云笑了笑,道:“还有那花刀洪引,大约现在正急得晕头涨脑的到狐偃山去找咱们解他的穴道呢。” 大罗汉龇了龇牙,说:“叫这家伙急一急也好,等到过了限期他还不死,这小子就知道上了大当,白白担了一年的心了……” 说到这里,狐偃罗汉又若有所思的道:“唉,想来想去,伙汁,俺实在沾了你不少光彩,不说诸葛老儿忍下那口冤气全是为了含糊你的关系,就说大洪山下对俺的那份客气,还不是全看在伙计你的份上,老实说,若不是俺有了你这么一个好兄弟,只怕大洪山不会与俺消解大柳坪的那段梁子呢。” 楚云摇摇头,真诚的道:“老兄,别这样说,你我原就不分,又能说谁沾了谁的光彩呢?别忘了大洪山之事原本由我引起,自该由我化解,而且,小嫱也不会任它扩大的。” 黎嫱银铃似的笑道:“哟,严大哥今儿个怎么客套起来了?莫不是大海的旷怡使你衷怀尽诉?大哥哟,我劝你还是坐得安适一点,别那么拘拘束束的,还要两三天才到得了呢,云哥的掌舵手艺好,你又怕些什么嘛?胆子比我还小!” 狐偃罗汉转头向小翠于笑了一下,皱着眉道:“小妮子别吵,到了水上,俺不和你抬扛……” 于是,舟行又加快了,帆鼓得涨绷绷的,远处,可以看见渔船点点,正向全福村的方向归去,薛家那两个朗爽的汉子,也该在那些渔船上吧? 太阳西斜了,暮云重叠,配红的晚霞染红了大海,星辰闪烁了,万万千千,眨呀眨的像是一颗颗黑天鹅绒上的明钻,风吹着,这些景致真美,尤其在海上,在楚云低沉的诉说着回魂岛上一些如梦的回忆里…… 在这小小的皮舟上,载了八个人,是够得上拥挤了,不过,凭着楚云的丰富天候知识,他选择了这深秋里最平静的时间启行,是而他们没有受到大海愤恕时的颠簸及辛苦,在楚云的熟练技巧下,皮舟,就像情人的甜吻一样轻柔的航驶着。 海上的风光是美丽的,与莽莽的草原,峻拔的山岭,渺渺的大漠,都有着一股截然迥异的韵味,假如你爱它,你就会爽朗多了。 日月星辰在移换着,波纹在荡漾着,风拂着,水柔着,这是些奇异的平和的日子,尤其是在容易冲动发怒的大海上。 于是,望见回魂岛了,在他们出发后第四个日子的清晨。 回魂岛依然屹立无恙,四周边缘的波涛仍旧飘涌激荡,岛像一个寂寞的孩子,但是,它却似在向楚云热切的呼唤着。 在那里居留了几近三年,这岛上的一切,楚云是太熟悉了,他知道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漩涡,哪里水流平静,哪里可以泊舟,更明白什么角度代表生,什么位置象征死,于是,他聚精会神的操纵着皮舟,像操纵着他自己的命运一样,在七只大睁的眼睛中,在各人屏寂的呼吸里,有惊无险的,巧妙的靠上了陆地,皮舟颠簸了几下,却已安适的吻着了一堆礁石后柔软的沙滩,像一个久别故地的游子吻着故乡的泥土一样,这地方,正是楚云当年离去之处,那时,他只有孤伶伶的一人,而现在,他却已带来了千百颗心。 上了岸,大家合力将皮舟抬了上来,妥善安置在一处隐秘之所,在楚云率领下,朝那地下石室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紫心雕仇浩及狂鹰彭马等人,极为仔细与依恋的瞧视着每一个地方,无论是一块石,一株草,一片沙,或者一方平岩,都能引起他们大多的追思及回忆,这所狭长的岛屿,虽然他们是初次到来,却宛如已经极为熟悉,仿佛己与他们的老盟主息息相闻,心灵相通了。 紫心雕仇浩叹息着,狂鹰彭马感伤着。一路默默无语,黎嫱却凑近了楚云,悄然道:“云,这海岛好荒凉,怎么岩石都是黑色的呢?看起来真吓人,在晚上,一幢幢的矗立着,假如再起了雷雨风暴,不是更令人心惊胆颤吗?” 楚云淡淡一笑,道:“而我,却在这里一个人待了将近三年之久。” 黎嫱吓得伸伸舌头,又深情的道:“云,假如那时我也在这里陪着你,你就不会那样寂寞了……” 楚云望望周遭,轻轻的道:“可惜那时你不在这里,要不,这岛上的日子将会愉快得多……” 眼前,那方耸立的黑石己可看见,久违了,它依然雄昂的挺立不移,楚云望见了那方巨大的黑岩,目眶已有些微微湿润起来,他转过头道:“到了,前面那黑色巨岩之下,便是秘室所在之处。” 狐偃罗汉左瞧右看,嚷道:“伙计,你养的那些山羊呢?怎么一一只也看不见?” 忽然—— 紫心雕仇浩面色变了一下,他急步走到楚云面前,低促的道:“盟主,你看那黑石之前的空隙于沙上有着足迹!” 楚云急忙了瞧去,果然,那片小小的积沙上面印着几个人类的脚印,迅速的,他又向四周观察,于是,他发现了几片缠扯在几株杂树上,类似长衫的布条,狂鹰彭马则指着丢弃在一块黑岩隐蔽处的数堆残靡内脏,狐偃罗汉跃身向前略一探视,又反纵而回,低沉的道:“是山羊的残骸,尚有毛皮附着!” 楚云极快的向侧方搜视,口中冷厉的道,“搜!” 快刀三郎季铠弯刀“铮”然拔出,在朝阳下闪起一溜寒芒,随着他的身形扑向右方,与手握尖锤的煞君子盛阳成为一个相反的角度,在黑岩上跳跃着包抄而上。 狂鹰彭马大袖一展,已腾身飞到眼前的耸立巨石之顶,向四周探察起来,狐偃罗汉则奔闪各处,向每一处岩缝石后搜视。 黎嫱有些担心的道:“或者,云,只是些海里遭遇风暴而逃生到此岛的渔人……” 楚云冷冷一哂,道:“但愿如此,可是,近月以来,东海俱是风平浪静,天候告诉我,这些日子不可能有着风暴。” 黎嫱想了下,尚没有说话,狂鹰彭马已大声叫道:“发现了,有两个人,正在季铠与盛阳追擒下逃向这边,他们还在岛后筑了一问简陋的草蓬……近了……咦?” 随着这个“咦”字,狂鹰彭马似乎一怔,语声骤而中断,楚云惊异的抬头望去,在这刹那之间,他脑中已突然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意念。 紫心雕仇浩冷静的看着楚云,又望望岩顶的彭马,忽然沉稳的道:“彭堂主,可是一男一女?” 狂鹰彭马俯下头来望着楚云,模样儿极为古怪,像是奇怪,又像是不相信,这时,黎嫱也有些恐怖的想到了一点,她微微颤抖的道:“不会是……不会是萧韵婷吧?不,没有这么巧……” 楚云冷漠的卓立不动,像一尊石塑魔像,于是,在这紧张的刹那,又似永恒的刹那,两条人影,已踉跄不稳,狼狈万分的转过巨岩逃了过来!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楚云已经看出,他全身急速的抽搐了几下,任凭那两个人已经不像个人的形状,但楚云依旧认得出这两张刻骨铭心的面孔——白羽公子与萧韵婷! 这简直是不可置信的巧合,这简直是冥冥中的复仇之神在恶意的安排,因果的报应啊,善恶的得偿啊。 白羽公子那原来俊逸的面孔,眼前却宛如厉鬼,满脸都是累累疤痕,斑斑点点,长条形的,圆形的,撕裂的,翻卷的疤痕,有的成为乌紫,有的仍是鲜血,他的左目只剩下一个深黑的空洞,目眶四周已经溃烂疬疬瘰瘰,血脓盈溢,再衬着身上破烂的衣衫,那木纳的神情,真与一个乞丐中的乞丐一样,恶鬼中的恶鬼相似! 萧韵婷亦是全身污秽邋遢不堪,面色焦黄,目光黯淡,眉心的十字疤痕红嫩如烙,破碎的衣裳成絮成缕,精神恍惚而衰颓,像在地狱里受尽了苦刑的冤魂,像一个饱经沧桑苦难的疯妇! 当他们两人一脚高一脚低,踉跄不稳的逃了过来,当二人的目光甫始与楚云那冷酷如剑的眼神相触时,二人已仿佛骤遭雷殛一般呆在当地,全身簌簌不停的颤抖,眼睛发直,大张着嘴,似死囚望见了断头台,那惊恐的强烈,神志的凄惶,已达至极点! 瞬息间,一切情形都已明朗化,大家猜测对了,不幸的对了,空气刹时已凝冻在这须臾,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黎嫱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两人,悄悄的又瞥了焚云一眼,而这一眼,已令她终生不能忘怀,那是如何痛苦的一张脸,如何怨恨的一张脸,如何悲愤的一张脸啊! 紫心雕仇浩默立无语,自后追来的快刀三郎与煞君子盛阳亦惑于眼前的气氛,肃立着不也有所举止,狂鹰彭马仍旧挺立岩端,满脸惋惜之色。 这时,狐偃罗汉已匆匆赶来,他正要开口叫嚷,一眼看到目前的情景,已连忙将话咽了回去,悄悄蹩到小翠身旁。 楚云深沉得宛如一汛潭水,冷酷得像是索魂的使者,地狱的刽子手,他毫无表情的凝视着前面的两个人,目光如冰,如锥,如火,如焰,有无与伦比的仇恨,有难以言喻的毒厉,更有不可比拟的肃穆。 缓缓的,缓缓的,萧韵婷跪了下去,白羽公子邵玉亦跪了下去,二人那已失去原来光辉的面孔上,透露着乞求,哀恳,惊恐,痛苦,这些揉合在一起,便综汇成一片令人见之垂泪的可怜神色。 良久…… 良久…… 楚云的语声像是自九幽之深,冷漠残酷得不带一丝人间气息: “复仇之神在狂笑了,你们听见么?黄泉之路已在开启,你们看见么?那湿土,那冷骨,那白骨,那磷火。会随着时光埋没你们的丑恶无耻,因果报应的网已张向你们,上天送你们到我的剑下,用你们的血洗净我的仇恨……” 萧韵婷忽然哭了,哭得像在位血,她哀怜的恳求: “楚云……夫君,你饶了我们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已得到报应,你看看我们,你折磨我们己够了,报复我们己够了,现在,我们还像个人吗?邵玉……他……他已神智恍惚,痴癫迷混了,楚云,你就把我当作一条狗吧,你多少也会念着一些住昔的夫妻情份啊,楚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饶了我们,等来生变牛为马,我也会报答你,楚云,我错了,你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留在这狐岛上,给我们残生去忏悔,楚云……我求求你……楚云……” 白羽公子邵玉亦断续的,含糊不清的,甚至有些痴呆的跟着念: “我是一条狗……你也念在夫妻情份……求求你,饶了我们……可怜可怜我们,来生变牛为马……我也会报答你……” 楚云面孔上的肌肉在痉挛,他的手颤抖着去拔剑——这凄厉的一刻即将到临,所有的人都不忍卒睹的转过身去。 萧韵婷在地上叩着头,咚咚作响,片刻间,她的额角已是鲜血淋漓,白羽公子邵玉更是如捣蒜般将头颅在岩石上撞,血与泥混在一起:染在他丑恶而痴呆的面孔上,看去可怖而可悯。 忽地—— 黎嫱紧紧抱住楚云,泪盈盈的,语声哀切: “云,饶了他们吧,他们生不如死,活着也不会有希望,云,别这么狠,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们,我只求你这一次,云,你的仇已报了,上天给他们的惩罚已经够了,云,我只求你这一次,爹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的双手染上大多血腥的……” 楚云冷冷的看着黎嫱,喃喃的道:“不,我要报仇,你不该阻我,小嫱,你不该阻我……” 黎嫱哭了,她泪痕斑斑的道:“云,这已经很够了,他们这么悲惨,你应该饶恕他们了,假如他们还有一点尊严,还有一点做人的成份,他们不会这么可怜的恳求你,云,你的本性是善良的,我知道,你有一颗仁慈的心,你不是饶恕过你很多的敌人么?云,我也求你,你饶了他们吧 狐偃罗汉犹豫了良久,也走了上来,沉重的道:“老弟,眼前的两人,几乎令俺不敢相信那就是昔日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白羽公子邵玉,更不敢相信那女人曾经是风姿俏丽的你的前妻,邵玉己成痴癫,老弟你又何苦定要杀他?他已是一个毫无感觉意识的人了,至于你的前妻,落得如此下场,一切成空,正是报应,这仇恨,也大可到此为止了,有时,报仇雪耻,却不一定非要用杀戮来代表不可,老弟,连黎丫头也这么求你,你就依了她吧……” 楚云面孔上的神色急剧的变化着,他移目注视紫心雕仇浩及狂鹰彭马,仇浩垂目无语,彭马却颔首示意,于是—— 楚云的心在绞痛,情感与理智在交战,仇恨与宽恕在推拒,良久,良久,终于,他长长的,像是哭泣般的叹息了一声,语声沙哑而孱弱的道:“你们起来……” 黎嫱兴奋而欣喜欲狂的抱住楚云,顾不得眼前有那么多人,当众就在丈夫的面颊上亲了一下,狐偃罗汉亦紧握楚云双手,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紫心雕仇浩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沉和的道:“盟主,你是超人,老盟主选得对,在三十年前,他老人家仿佛已经了解你了。” 这时,萧韵婷扶着邵玉——像一个乞妇扶着年老力衰的残废丈夫一样,来到楚云身前,她流着泪道:“谢谢你,谢谢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后悔我当初错了,我后悔自己毁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白羽公子邵玉独目迷惘的睁着,也跟着喃喃的道:“……谢谢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后悔我当初错了……毁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酸涩的,艰辛的,萧韵婷又转向黎嫱: “我永远感谢你,小姐……我祝福你与楚云能早日成亲,他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希望你们能相偕白头,永不会离……” 黎嫱娇羞而又怜悯的红着脸道:“我们……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你可以称我楚夫人……” 萧韵婷长长的“啊”了一声,神情极端的落寞而惆怅,空虚极了,像是骤然间失去了一切,是的,这“楚夫人”的称呼,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啊,但是,现在呢?已成为不可奢望的过去了,她已真真确确的失去了一切——除了那形同白痴的邵玉。 紫心雕命令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将皮舟上的食物除了各人必须的以外完全搬下来赠送给萧韵婷与邵玉,楚云不愿再看到这两个人,他默默偕狐偃罗汉行到一块岩石之侧,目光冷悠悠的凝注着浩瀚的海洋。 狐偃罗汉回头看了看正站在那边,以怜惜的眼神瞧着萧韵婷的黎嫱,而小翠,却在忙着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拿出一大部份来送给她。 叹了口气,大罗汉低沉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在离开山区以后,一定仓忙的逃向海上,以为离开陆地便安全了,哪里知道却又鬼差神使的飘流到这个岛上——这原先令你承受痛苦的地方。” 楚云神色深沉,淡漠的道:“这正是天意,上天不叫他们死在陆地,不叫他们死在海里,让他们逃过我的利剑,逃过回魂岛周遭的暗礁漩涡,为的是让我再看看他们,再目睹一次他们的报应……” 他的眼帘低垂下去,又缓缓道:“或者,也要我宽恕他们……世事是很奇妙的,当昔年那个雷雨之夜,我身负重创坠海,自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一条怪异而至今不知其名的八角形金色怪鱼所救,那怪鱼牺牲自己而拯救了我,不管它是否自愿,它总是救了我,今天,这两人也是必死无疑,却又在多种因素之下使我饶了他们,相同的,我总是饶了他们,而不管这是否出诸本心……” 黎嫱已悄悄走了过来,她依在楚云肩旁,低柔的道:“她们已经走了,回到她那自搭的草篷里去了……临走前,萧韵婷还一再回头看你,云,你……你不会怪我多事吧?请你原谅我违背了你的心意……” 楚云将妻子一搂,平静的道:“我不怪你,说不定你方才的做法正合了我的心意,现在,走,让我们到石室中去。” 紫心雕仇浩呵呵大笑,向仍在岩顶的狂鹰彭马招呼道:“彭堂主,快请下来,吾等这就开始移去阻洞之石,准备瞻仰老盟主的故居之地了!” 快刀三郎季铠与煞君子盛阳这时已将各种物品送到那边那所可怜的草篷中,又急切的赶了回来,于是,在楚云的指挥下,众人齐心合力,将巨岩下洞前的障碍及掩蔽物完全扫除一空,怀着虔诚而敬仰的心情,他们即将入内了……” 皮舟扬帆离开了回魂岛,像一只悠扬的海燕,那么轻悄而平静,带走了回忆,带走了追念,带走了索系,搁在岛上的,是仇恨与宽恕。 在岛上的参差岩石后,有一双凄迷的泪眼,凝注着皮舟远去,冉冉的,淡淡的,终于隐没在云天深处,消逝在海平线上,去了,一切都去了。时光悠长,有着欢乐的笑纹,也有着悲哀的泪痕,有着欣悦的期冀,也有着失望的追悔,但不论是哪一端,它都待自己去找寻,不论是哪一种,也在永恒的日子里归向虚无。 在回归木的指引中,在星辰的闪眨下,在风帆的膨涨里,皮帆破浪直前,载着欢笑,也载着惆怅,当与来的日子相等,楚云等人又回到了陆地——那绵瓦的高山原野。 于是,铁骑如飞,蹄音扬雷,他们归心似箭的直指绥境,那里,有明媚澄澈的拐子湖,有含黛的倩影山,更有无数颗期待的赤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日月不止不息的轮转,路,一大段一大段的抛在后面,山,一座一座的移逝,河流宽了又狭了,狭了又逝了,马几淌着汗,奔得急,人们笑得多,盼得切,都在想回家啊,不论是人还是马儿。 已望见无垠的金沙浩渺了,楚云带上了他那象征沙漠之主,金雕之王的“喉罗指环”,戴上了他那闪耀着金雕振翼的护腕,敝开了长衫,展露了胸前烈阳标志,他抚摸着阳芒的丝络,透过衣衫,他仿佛觉得刺在胸前的龙纹也在颤动欲飞。 黎嫱新奇的望着这一切,她炫于沙漠的情调,烈阳的色彩,那带有几分流牧风光的粗犷气息,于是,在翻过一个沙丘后,他们望见了,接近了,接近了那片波如缎带的湛蓝水色,望见了那座青翠而灵秀的山峦,那隐隐的玲珑楼阁,那云雾中的广寒宫殿,那飘逸,那美妙…… “啊……”黎嫱睁大了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惊异得恍如在梦中仙境,她欢叫着: “云,这就是拐子湖?这就是我们的家?多美啊,我宁愿在这里和你过一辈子,不,十辈子!” 楚云满足而兴奋的笑了,狐偃罗汉也张着小眼,大开着口,喃喃自语: “乖乖,这是一处什么地方?无忧之土?” 楚云转首向紫心雕仇浩及狂鹰彭马会心的点头,愉快的道:“愿我们能团聚一生,终老于此,愿拐子湖欣欣向荣,愿我留在大洪山的半卷太阳掌法能与我们的金日光芒相映辉,我答应教育大洪山的一些遗孤子弟,我更期望金雕盟的继续者发扬光大,为了拐子湖的钟灵,为了安慰开拓者的英魂!” 于是,阳光之下,在绿湖之滨,在山麓之宫,在沙堆后,在柳荫里,无数的黑衣金雕豪士欢呼着举手奔来,他们胸前的金阳闪闪生辉,他们的面孔散发着喜悦的神采,更后面,还有些老人妇孺,看哪,在前面奔得最急的,嗯,那不是三环环主么?那不是凌霄堂的三鹰么?那不是五方黑鹫么?那不是剑铃子么?哈,那傻大个子不是哈察么?还有多少人啊,八大爷,黑白双驼…… 楚云豪放的笑了,他命令他的两大护卫——快刀三郎季铠及煞君子盛阳,展开他们重获颂赐的太阳衫,然后,伸出强而有力的臂膀搂着黎嫱纤腰,率众纵马迎上,在奔驶中,楚云低柔的在爱妻耳旁细语: “小嫱,我爱,你说得对,我们在此过十辈子,或者,百辈子……” 紫心雕笑着,彭马笑着,季铠笑着,盛阳笑着,狐偃罗汉鼓足了胆子,一把握紧了小翠的手,嘴唇蠕动了半晌,脸红气喘,终于咬咬牙,鼓着眼,似吼似喝的揭开了他的心声。 “可恨哪,你这小没有心肝,没良心哪,就看不出俺心慌,意乱,想你想得狂啊!……” 楚云搂着黎嫱,在热切的欢呼中远去,金雕盟的豪士们又簇拥着每一个归来者,簇拥着狐偃罗汉与小翠,在喜庆的笑声里,在“罗汉之歌”的余音袅绕下,行向那云雾飘渺的广寒之宫。(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