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乐 雨还在不停下着,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雨珠落在地上,激荡起层层水雾,让整个城市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许负坐在车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五点四十九分。因为是阴天,所有的建筑人群,死物活物,全部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之中,人群加速前行,像是在做困兽之斗。 等了一会,沄市七中的下课铃声晚两分钟响起,学生陆陆续续从铁栅栏里出来,都穿着一样的校服,有快有慢,脚步不同地演绎着被蓝白格子圈禁的青春。 她的目光搜寻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一个坐在门岗处的女孩身上,女孩扎着马尾辫,校服穿的整整齐齐,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天上的雨,应该是在思量着那雨什么时候会停。 她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很文静乖巧,有着那种好学生特有的气质,一股书卷气,远远看着就让人很舒服。 许负记得,她家离这个学校还很远,而且这雨又大,她应该是没有带伞,只能坐在这里等雨停。 想到这里,她就启动了车,把它开到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然后从车里拿了一把伞撑起来就径直朝门岗走过去。因为步子迈的有些快,不小心踩了几个水坑,以至于牛仔裤上都沾了斑斑点点的水痕。 门岗处除了保安大爷之外就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王萌萌头都不抬一下,相反而言,许负倒显得不那么安分了,一边抖着雨伞上的水,一边左顾右盼,最终眼神七拐八绕地落到了身旁的女孩身上。 王萌萌感觉到了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偷偷瞥着她。就偷看了一下,刚好和许负的眼神对上了。情急之下,只好匆忙收回目光,好像是她在偷看人家一样。 不过虽然只是一眼,她也记住了那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当主角的那种漂亮。看了还想看,看了就忘不掉。 王萌萌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发觉,就干脆仔细打量起她来。是真的很好看,说眉目如画好像不太合适,但确实也足以称得上眉目如画。 许负忽然看向她,温柔地笑了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王萌萌有些尴尬,边说边垂下了头。 许负却并不多在意,一下一下地踩着水自来熟地和她聊了起来:“这雨来的真是时候,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王萌萌也没有刚才的拘谨了,但还是细声细语地说着:“是呀,夏天嘛,多雨很正常的,哎,你怎么不穿校服呀?” 许负听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语气里有点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憨:“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在十一中上学,来这里找我男朋友。你们学校真是的,放个暑假还要被逼着来上补习班。” 王萌萌笑了笑:“准高三都这样,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她又叹了口气,抱怨着:“他本来跟我约了在一个什么小神气奶茶店,我找了两圈也没找到,只好来这里等他了。” 王萌萌抿了抿唇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向她微微侧了侧头,但没有去看她:“我知道那个奶茶店,你现在要过去吗,我可以带你去。” 文文静静,细细柔柔。 许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带着点惊喜的语气问:“真的吗?” 王萌萌点了点头,和许负一起走进了雨中。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负在后面给她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王萌萌。” 她说道,跨过马路,领着许负走到对街的一个小巷口,那个巷口很窄,还有一大半被一个车挡住了,就算是两个女孩子进去也很费力。 王萌萌先挤了进去,从许负手中接过伞给她撑:“怪不得你找不到呢,也不知道是谁停的车,这么没素质。” 许负也走进了小巷里,接过伞,忽然停住了脚步,笑了一下,还是温和娇憨的小女生的样子:“我停的。” “什么?” 王萌萌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刚想挣扎,脑子就变得不受控制,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许负一手撑着她,一手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收起伞,坐到了驾驶座上,她把沾了药的毛巾扔到一边,又拿纸巾擦了擦沾满雨水的手,才用手机打出去一个电话。 “孟澄,人搞定了,就在车上。” 许负说着,在王萌萌身上找出她的手机拿了出来。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这么快?效率挺高的嘛。你把她送到城外吧,周渡在那里等着你,我等会就过去。” 许负“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天上的雨有些小了,但还是氤氲着水汽,她开了雨刷器,又擦了擦挡风玻璃才开始开车。 说起来,她开车也是孟澄教的,当初孟澄告诉她,不会开车的话会很丢脸,硬逼着她跟着自己学。许负学的很快,两三个月就学会了,从那以后,孟澄直接把她当成了专职司机。 车开了一会,就到了孟澄说的地方。那是一个仓库一样的房子,很偏,周围还长着一些杂草,再往外开估计就到了乡下。 许负下了车,看了看那里,幸好地面还都是柏油路的,不至于被雨淋的淤泥遍地。两个男人半侧着身子倚在门口抽烟,看见许负过来,不禁站直了些。 许负把车钥匙扔给其中一个人:“王萌萌在车里。” 男人偷瞄了她一眼,接过钥匙笑了笑:“渡哥在里面。” 许负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两个男人看着她的背影摩挲起下巴,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妮子人不大,长得挺够味儿啊。” 那个人也跟着说:“想想就得了,人家是孟澄的人,孟澄那么宠她,让他知道了不搞死你?” “呵,”男人笑了笑,向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就是个靠男人的□□呗,跟了孟澄一年,早就被玩烂了吧。” 两个人说着,走到了车前把里面昏迷着的女孩扛了出来。 许负进到里面,破旧的沙发上躺在一个男人,二十五六的样子,中等偏瘦,看样子喝了酒,还在睡着。 她走过去推了他一下,周渡动了动,哼唧了两声,不肯起。 许负皱了皱眉,用膝盖压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压到那个破沙发里。周渡呼吸不过来,终于不装睡了,一个猛子打起来,看见许负就骂道:“你想谋杀我吗!” 许负冷笑了一声:“要真睡着了,我正好谋财害命。” 闻言,他也不恼,皮笑肉不笑地坐正身子朝她靠近了几分:“我哪有什么财,你谋我的人还差不多。” 许负翻了个白眼,用膝盖把他顶开。 再抬眼,那两个男人已经把王萌萌搬了进来。她向那瞥了一眼,没在意,又重新将目光转了回来:“王勇找到了吗?” 周渡向后一躺,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到沙发上,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才说道:“还没,他是陈妄碗里的肉,孟澄能问,我可问不了。听说之前还一直跟着呢,不过这老东西贼的很,不知道怎么着就给跑了。” “陈妄?”许负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有了点印象,“是不是孟澄经常提的那个,爬的很快?” 周渡点了点头:“他呀,有能耐着呢。” 许负闻不了烟味,站起身离他远了一点:“王萌萌在这,王勇是跑不了了。” “说的是,那老东西总不可能连自己亲闺女也不要了。” 她回头看了地下室一眼:“小姑娘也挺可怜的。” “谁让她爹不听话,这算轻的。”周渡抬起头,“人是你绑回来的,你搁这儿心疼那叫猫哭耗子假慈悲。” 许负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转头看了看这个仓库。这是以前拍电影用的摄影棚,很大的地方,后来没什么用就卖给一些果农当粮仓了,那些果农对这里改造了一下,还修了个地下室用于弄一些泡菜,储存一些水果什么的。 王萌萌就被关在那里。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往那个地下室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升腾起来,许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去看看。刚下了楼梯,还没开地下室的门就听见里面王萌萌的惨叫声。 “别过来,你们两个禽兽!” “放开我,放开我!” “快,把她嘴堵上,别让他们听见了!” 两条野狗。 门被他们锁上了,打不开。 她开始猛拍着那扇陈旧蜕皮的老铁门,嘶吼着的嗓音也像上面剥离的铁皮一样,破而落。 “开门,他妈的给我开门!” 里面的动静小了一点,但门还是久久没开。许负仍旧卖力地敲着,等了一会,门终于打开了。 但只是半开,一个男人倚在门口看着她,压着嗓子:“怎么了?” 那眼神看的她很不舒服,毫不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猎物一样,很下流,很恶心的眼神。 许负皱着眉,厉声道:“你们干什么呢!” 那人到底都二三十岁了,自然不把许负这个未成年放在眼里,而且正办着事呢就被人打扰,肯定也很不爽。 他看着她,长得实在是好看,身材也比里面那个好多了,十七八岁的美在许负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虽说已经被孟澄睡过了,但味道应该还不错。 孟澄…… 他想起那个人,有些迟疑。可是到嘴的鸭子就在这里,哪有让她飞了的道理?大不了到时候在像个法子让她闭嘴就是了,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拽住许负的手就把她扯了进去,关上门,把她锁紧怀里在她耳边□□着:“干什么,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负的心猛然提了一下,余光看见角落里衣衫不整的王萌萌,她把头埋进膝盖了,头发凌乱着,在她的面前还有一个摄像机,直晃晃地怼着她的脸。 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们应该还没得逞。 另一个男人看见许负,瞪大了眼睛质问道:“赵丙,你干什么!她可是许负!” “许负怎么了,到时候拍了她的好东西,她还能说出去不成?”赵丙撕扯着许负的衣服,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说道,“张甲,你他妈的就是个怂货,你要是不敢就算了,老子自己来……” 许负说到底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挣扎的过两个大男人,只能死死护着自己的衣服,向外嘶吼着:“周渡!周渡,救我!” 男人见状不对,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恶狠狠地吓唬她:“再他妈的叫,老子就弄死你!” 许负在他手上猛地咬了一口,趁着男人松手的瞬间赶紧挣脱了他的桎梏跑到王萌萌跟前护着她。 门被另一个男人给堵住了,单凭她们两个是跑不出去的。 刚才被她咬了一口的男人更生气了,也不管什么孟澄不孟澄的就朝她走过去。许负心里有些胆寒,但还是强撑着一股比他还狠的语气,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敢碰我试试!” 那个人像是彻底不顾忌她了,拽住她的手就把她拉进自己怀里,闷声说道:“都不知道被孟澄干了多少次了还装纯呢,孟澄能干我不能?放心,老子肯定让你爽!” 为了防止许负再咬他,他直接换了个姿势,把她的双手箍住举过头顶,然后把她按在墙上——这群人最是知道□□时应该怎么对待女孩。 许负的力气敌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摆弄着,或者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骂一句:“畜生!” 男人上了头什么就不管了,余下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就啃了过去。 忽然,门猛然被推开,守在门口的男人被门的冲力一推,直接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先朝门口看去,是周渡。 周渡没先管他,一脚踹向了刚才正准备对许负下手的男人。男人因为害怕,又生挨了这一脚,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孙子,你真长本事了?平常多少个女的不够他娘的你玩的,你非得挑这么一个?” 周渡说着,一脚踩在了他脸上拔掉了□□的保险丝就要开枪。 “渡哥,我错了我错了渡哥,您就绕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男人在他脚底下挣扎求饶,像是阴沟里翻滚的一条蛆虫。 另一个男人由跪姿换成了坐姿,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周渡。”许负揉了揉手腕,把衣服整理好抬眼看向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算了。” “怎么了?”周渡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穿来一道声音。 几人寻声望去,那里站着一个比周渡大点的男人,长得还算好看,偏干净的脸庞,但是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狠戾,凶恶,亡命之徒。 在黑里面待久了,自然会染上颜色。 周渡张了张嘴:“孟澄,你怎么来了?” 地上那人听见孟澄的名字,一下子挣扎了起来,嘴里呜呜的叫着。 在看到孟澄之后,瞬间就不动了,只剩下眼珠子在一个劲颤动,瞳孔肉眼可见的缩小。他的口水流到地上,混着的泥土又沾到他脸上。 孟澄看向有些狼狈的许负,沉声开口:“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许负别过头:“没什么事。” “什么没什么事,她可是差点被那男的糟蹋了。” 话音未落,周渡就抢先跟孟澄告状。 许负也不敢看孟澄,心虚的别着头,“这不是还没事吗?” 孟澄拿过周渡的□□对准了赵丙,许负才大起胆子按住他的枪,摇了摇头:“孟澄,还没到那个地步。” 孟澄看了她一会,良久才收起枪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你是苦主,你说了算。” 隧即,他又向门外使了使眼色。许负这才发现门外还站了两个人,那两个人进来一下子就拎起了甲丙二人,提着他们就走了出去。 许负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缩着的王萌萌,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周渡和孟澄都推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周渡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对孟澄冷笑了一下:“你真打算这么放过他们?” “这两个人不老实。”孟澄拿出烟点燃,“跟他们说,做干净点,别让许负发现。” “你就惯着她吧。” 孟澄冷笑,带着点讥讽的意味:“你还不知道她?八颗玲珑心下面长了一副菩萨肠子。” 地下室里,许负把摄像机里的储蓄卡取出来,走到王萌萌面前蹲下,给她理了理头发。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整个人糠粟一样的颤抖着。 许负把她埋在膝盖里的脸扒出来,当着她的面把那张储蓄卡掰断。认真地看着她:“别怕了,这些东西谁也不会知道了。” 她继续说:“你爸呢,欠了我们的钱,你也好久没见他了吧,我们没有办法,只好请你暂时来坐坐客。你放心,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的,等你爸还了钱,我们就会放你走的,这件事说破了天也就是钱的事,我们也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对吧?” 王萌萌还是哭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但比刚才好多了。 “学校那边会有人帮你请假的,到时候这件事我们都烂在肚子里,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别闹,别死,别乱跑,大家也都好受。你要真的闹的话,吃亏的总不可能是我们。” 许负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两个人了。” 王萌萌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许负。 害她的是她,救她的也是她。甚至为了救她,许负也差点被糟蹋了。 这个女孩,又好又坏。 许负没想这么多,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甜意在她嘴里蔓延开来,不二家的。 第3章 第二章乐 许负刚走出门外,就看见孟澄倚在墙上抽烟。见她过来,他掸了掸烟灰就把烟按灭了。 他看向她,挑眉道:“和她聊好了?” 许负点了点头,眼神落到仓库外面 雨已经彻底停了下来,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呈现出灰蒙沉寂的颜色,没有一点光亮,无处不透露着一股阴暗逼仄的气息。 “她情绪稳定了一点,别把她逼的太紧。” 许负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孟澄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她却不识好歹,耸了耸肩给抖了下去。 他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把自己的手从她肩上拿了下来,语气像是大人训小孩一样:“你对就她这么好?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周渡,你差点折在里面。” “能有什么事,我又死不了。男人女人,说到底也不就那么点破事吗?” 许负闻见他身上的烟酒味,有些不适地偏过头去,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孟澄听得见她的叹气声,不轻不重,砸在人心上。 “一年前要不是您大发慈悲地救了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男人床上呢。”许负没心没肺地笑着,“哪里不是个活法了?” 对,这样的活法。 以色娱人,抱薪救火。 “我知道你心疼我,我这不是也多心疼心疼那个姑娘吗?” 孟澄不说话了,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她。她是他带出来的,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现在呢,也不尽然是。 很快,许负就回过神来了:“行了,天已经黑了,我该回家了。” 孟澄点了点头:“我让周渡送你回家。” “不用了。”许负连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反正雨已经停了。” 说罢,她就背着书包跑了出去,不给孟澄他们留任何余地。 出去之后,许负就被一股冷风吹了个激灵,赶紧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自己的步子跑着。 这里是在郊区,又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就更别说车了。风一吹,杂草还都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许负心里打了个冷颤,看着四周的环境,总有股子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感觉。心里啐了一口,端什么端,早知道让周渡送她了。 她停下脚步,看下了时间,七点零三分,这个时间最后一辆公交车也没有了。不过幸好那里离市区不太远,又跑了一会就看到了灯火。 一辆出租车在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看见,就赶忙跑了过去,因为跑的太急,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等坐上了车,许负才安心下来,对司机说道:“去樱花苑。” 司机看了眼她,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这么晚去哪里了?” 许负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上补习班了。” 到了地方,许负给了钱就朝里面走去,樱花苑是别墅区,每家每户都是独门独栋的,她家也很好找,拐两个弯就到了。 走到门口,许负先往楼上看了一眼,灯都没开,整个房间都漆黑一片,她松了一口气,慢慢开门走了进去。 开了门,又轻声给关上。她也没开灯,摸黑走到自己房间,只用手机的灯照着,找到药,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膝盖上的上就睡觉了。 她并没有很快睡着,辗转了一会,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稍微有了些困意,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这是在暑假,学习任务也没那么重,她可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而且孟澄和周渡这种人常常都是黑白颠倒着来活的,一般十点之前就没醒过,也不用担心他们白天找自己有什么事。 许负走出门,这个点她爸应该也去上班了。 等洗了个澡,又洗漱完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孟澄才打来电话。 “王勇找到了,回他家了。” “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过去。” 孟澄笑了一下:“不用了,你在哪我去接你。” 许负犹豫着,报了个离他家不太远的商场的地址。又换了件衣服就朝那个商场走了过去——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的地方。 孟澄接到她,打量了一眼她的衣服,她换了一件卫衣,不过还是白色连帽的,套在她身上略显大一点,下面穿了一件白色五分裤,到膝盖下面一点,正好露出一双纤细,直白的小腿。她一靠近,他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 孟澄轻笑了一下:“哟,舍得打扮了?” 许负一座进去就翘起二郎腿,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年轻,这几年不打扮什么时候打扮?” 孟澄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就开起车来。 许负翻着手机,发现几个未读信息。她一条条地看着,良久,才抬起头对孟澄道:“米兰达给我发消息了,说找不到你,打电话也打不通,你没跟她说吗?” 孟澄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方向盘,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把她拉黑了,你也别理她。” 许负看向他,冷哼了一声:“桃花债这么多,收不了场了?” 孟澄这才看她,学着她的样子说道:“我年轻,这几年不玩什么时候玩?” “你都二十七了,这就奔三了,还年轻呢?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行为是要受到谴责的。”许负说道,“你以后骗女人能别拉着我一块吗,还把我电话给人家?” 孟澄贱兮兮地笑着:“谁让你对我好呢?我才二十七,男人三十一朵花不知道啊?” 许负皱了皱眉,一脸疑惑的样子看着他,很虔诚地问道:“我其实挺想知道,你干那种事的时候……什么感觉?” 孟澄正喝着水,听到她的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种事?什么事,男欢女爱的事。 “小孩子关心这干什么?要不然,咱俩试试,我很有经验的。” “滚,老男人。” 车驶进一个巷子里,巷子不大不小,但隐藏的很紧实。许负本来已经要睡不睡的,一进去就又被车给震的脑子嗡嗡响。 她扒着车窗看去,道路崎岖不平,几乎不能称为是柏油路了,整条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子。道路的两旁是一些商店什么的,一概都是红底白字,有的被阳光晒掉了原本的颜色,招牌上的铁架子都掉了铁屑,还有的广告布也被掀掉了一层皮。看得出,年代很久远。 她略略扫了一眼,大都是些什么足浴店按摩店,或者是麻将馆,佛像馆,宾馆什么的。都是些娱乐项目。 想来也对,这里的人说穷不穷,说富不富的,衣服鞋子要捡好的穿,但对于这种享受生活的事,太贵的消费不起,这样的店正好满足他们的需求。 车又开了一段,这里的树很多,而且还有两三棵很大的香樟树,大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天气晴的快,路上的水渍都不大能看的出来了,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些泥土的清香,比那些纸醉金迷的烟酒气不知道好多少。 许负深吸了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转过头看向孟澄:“这里这么破,建□□好吗?” “虽然现在破,但是地段还挺好的,到时候把路一修,这里的房子一改建,咱们就等着来钱吧小妞。” 许负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到了地方,孟澄靠着一棵大树边停了下来,一下车,许负就看见几个老太太坐在马路边磕着瓜子聊着天,还时不时地望向他们的车说着什么。 旁边树荫下还有一桌麻将,几个男人在那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牌,地上都是瓜子皮和烟灰。那些人有胖有瘦,有的穿着已经发黄的白跨栏背心,有的嫌热直接□□着上身,肚子上的横肉都堆在了一起,淌着细密的汗珠。但无一例外,指甲缝都是黑的,手指几乎是她的两倍粗,许负看得出,那是常年抽烟和打麻将所导致的。 她很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甚至觉得有些亲切,有种想要加入他们的冲动。 “这才叫市井啊。” 她伸了个懒腰,感叹了一句。 孟澄一下车,烟瘾又犯了,刚想拿出来抽就被许负瞪了回去,她朝那边打牌的男人看了看,冷冷道:“想抽跟他们一起去抽。” 孟澄捏了捏她的脸,把烟收了起来,很不忿地说:“你知道让一个有烟瘾的人别抽烟有多困难吗?” 许负不惯着他:“那就戒了。” “戒了更难。” “很难吗?” 孟澄低头看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戒过一样。” 许负不理他了,抬脚就往里走。 王勇家很大,有一个大铁门,被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但应该很久都没翻新过了,油漆掉的坑坑洼洼的,这里少一块那里少一块。 许负想,她在生物课本上见到的白癜风的病人也是这样子的。一块,一块。 铁门敞开一个,院子也很大,里面种着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树叶葱郁。 孟澄也跟着她走了进去,他们的人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就在里屋看着王勇。他们俩并没有见过王勇本人,当初也是陈妄的人引王勇上的勾,借的他钱。 孟澄和陈妄一年前就来这里找过这些人说过让他们搬走的事,考虑到这条街有很久的历史了,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里,尤其是一些老人,他们活了这么久,到头来什么都不盼,就盼着一个落叶归根。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在这里一直赖着不肯搬,就图一个拆迁。前两年政府就传出来了些消息,说是什么要把这里拆迁改建,当时传的沸沸扬扬,但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就销声匿迹了。 孟澄和陈妄让人跟这条街上的人挨个说了,还许诺了一笔搬迁款,大多数人的意思都模棱两可,只有王勇,怎么都不肯搬走。他一硬,就容易扇风点火,带的其他人也不愿意搬了。 他们没办法,擒贼先擒王,只好先从王勇这里下手,让他主动搬走。 王勇没别的坏习惯,就是爱赌了点,他老婆也因为这件事跟别人跑了,留下王萌萌和他父女俩相依为命。但王勇的这点恶习还是没改掉,这就给了陈妄下手的机会。 诓他赌,坑他钱,再引着他去借高利贷,到时候还不上钱自然会把房子卖了抵债。 他只要一软下去,其他几个虾兵蟹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两人走到里面,一个人正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看着他。 许负打量了他一下,浓眉大眼的糙汉,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身形,下巴上续了些胡渣,白衣服上沾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黄渍,总而言之,挺邋遢的。 她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客厅不大,电视也是那种很老旧的台式电视,上面盖着一层碎花布,手工织出来的。电视机旁摆着好几张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王萌萌的。许负走过去拿起一张看着,画面里的女孩抱着猫咪,笑的很开心。 “王勇?”孟澄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手指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空茶杯,“挺能藏的呀你,这么多天了,怎么舍得回来?” 王勇坐在椅子上怒视着他不说话,脸上的肉一动一动的。 许负走过去拍了一下孟澄:“跟他打什么哑谜,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心里清楚,我们也清楚。” 说着,许负就从口袋里拿出那天从王萌萌口袋里翻出的手机摆在茶几上:“别费心找你女儿了,我们把她照顾的很好。” 看见那部手机,王勇立马激动了起来,挣扎着打叫:“你们这群畜生,把我闺女怎么样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们!” “哟哟哟,还有力气叫呢?”孟澄看着他笑,做□□久了,身上就有些改不掉的习气,比如,他最知道怎么笑着威胁人。“再叫大点声,想不想听听萌萌是怎么叫的?” 一听到这里,王勇更激动了,眼珠瞪得几乎要凸出来,眼白的地方布满了红血丝,许负看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睚眦欲裂了,就是他现在那样子。 “你吓唬他干什么?”许负斜睨了孟澄一眼,又看向王勇,“你闺女现在还好好的,可你要再不还钱,我们可真不能保证她以后还胳膊腿都在,你还不上的钱,自然有她来还。” “我们这里多的是夜总会啊,ktv啊什么的,正缺陪酒小姐呢,你女儿这么年轻,到那里肯定受人喜欢。再不然,她要誓死不从的话,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对不对,但她身上可都是宝呢,心啊肾啊肝啊,随便捡一个就能卖不少钱,你要真不还钱,还真能怎么着你?但她就不一样了。” 闻言,王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想被针扎了的皮球瘫在椅子上泄了气。但他也没说话,而是眼神空洞的对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负又加了把火:“如你所言,我们这群畜生,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孟澄再看向王勇,他似乎有些动容了,整个眼眶都红了一圈,人也好像老了很多岁一样。 “你们想怎样?” 他哑然开口,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哭腔。许负心中一恸,忽然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孟澄的手指一下一下在茶几上扣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们也不求什么,把欠的钱还上就好了。” 王勇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就这样?” 孟澄冷哼了一声:“拖一天,我就在你闺女身上多捅一个窟窿。” 王勇彻底没了底气,浑浊的双目里流出两行泪来,嘴唇开阖,上下颤抖着:“萌萌,爸爸对不起你啊,爸没用,爸不该赌啊,把你妈赌没了,还害了你……” 许负若有似无地看了王勇一眼,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耷拉着眉眼从屋里走了出去。 第4章 第三章乐 日上三竿,时间已经近中午十二点了。 大路上那些打麻将和唠嗑的人也都散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地上的一片狼藉。 许负倚在车旁的香樟树上,头顶的蝉叫的撕心裂肺,如书上说的一样,苦寒七年,破土而出,控诉命运的不公。 阳光实在是好,地上残留的水洼是昨天惊蛰来临的唯一证明。白云高悬在天上,蔚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洗。 这里的房子都是低门矮户,而且都是砖瓦式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有猫趴在屋顶上睡着大觉,下面的狗在朝它叫着,安静又祥和。 白云苍狗,似水流年。 这里与外面像是两个世界,巷外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巷内是老旧落后,枝繁叶茂。这里与沄市格格不入。它的破败仿佛与生俱来,是历史未曾翻起的一页,在来往之中堆砌尘埃。 许负对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也没注意到孟澄已经走了出来。 孟澄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想什么呢,臊眉耷眼的?”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见是孟澄才稳定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想什么。” “我让人把王勇送走了,不会让人发现的。对了,陈妄和周渡等会过来,咱们等他一下。” 孟澄把胳膊肘撑在许负的肩膀上,她给抖掉,他又撑上去,反复几次,她也懒得理他了。 他拿出打火机,手在上面摩挲着,擦着火,却没点烟。 “你说说你,跟了我也快一年多了吧,我把你教的又能开车又会算账,怎么你死都不学抽烟?” 许负白了他一眼:“抽的越多死的越早。” 孟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咒我。” 许负低下了头,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一下又一下,进行着某种节奏。良久,她才抬起头看向孟澄,很无厘头地说了一句:“王勇虽然混蛋,对她闺女还挺好的。” “这不废话吗,性命攸关的事,哪个爹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我等会去看看她。” 她又说了一句,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正说着,许负就看见一辆车开进石子路,那辆车在这样的街道中显得格外突出,扥光瓦亮的,宾利的标志高调的挂在车前。 周渡和孟澄的车都是宝马,不比这个差多少,但许负看着,就是觉得这辆车的逼格更高一点,应该就是陈妄的了。 果然,车停在他们的不远处,副驾驶一开许负就看见了周渡那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 她眯了眯眼睛,打量着正驾驶上下来的人,二十多的年纪,看着没有多大,个子比周渡还高出一截,整个人都很瘦,和这里的人一样,穿着白跨栏背心,黑色到膝盖下面一点的短裤,身上的肌肉精瘦精瘦的,但都很结实,每一根线条恰到好处的完美。 再向上看,是他的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和他的身体一样,锋利,瘦削,好看的如同刀工斧凿。那是一张看着就很高贵的脸,却与他的穿着,所处的环境,毫不违和。 亲民的艺术,随意的雕刻品。 “许负,打个招呼。” 孟澄低头朝她说道,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再抬头一看,就看见许负一溜烟冲到陈妄面前握住他的手,甜甜地说:“陈妄哥哥好!” “……” 孟澄低低啐了一口,许负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怎么就没见她这么热情呢。 周渡也划了满脸黑线,拽住她的马尾就把她给薅了过去:“小没良心的,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说过话?” 陈妄的眼神落在来人的身上,小姑娘踩着细碎的石子跑向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她的脸上落下些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目,发丝轻扬着,和蝉鸣混杂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她跑的太快的原因,带动周身的气流都开始涌动,形成绕过他耳畔的丝丝微风。 风动,影动,还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在动。 他看着眼前活泼的人儿,不知怎么的,像是撞到什么似的,神经猛地跳动了一下。 陈妄的表情有些惊讶,孟澄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过许负,十句有八句是夸她的,剩下两句就是骂她的,弄得他还以为许负是何方神圣呢,可是现在看着,也不太像那么回事。 这小姑娘成年了吗? “她多大了?” 周渡和许负在一边打闹着,听见他问,抽出嘴来回了一句:“十七吧,快十八了。” 陈妄打量了她一眼,虽然小,长得真挺好看的,可其他的他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孟澄跟前待了这么久,还能让她这么信任。 两人又闹了一会就安静了,再闹下去的话,孟澄就该生气了。 “这边处理好了,王勇这条线放出去,剩下就是你的活了。” 孟澄走到陈妄跟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他。 “让人跟着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上钩。” 陈妄没跟他客气,接过烟点燃,孟澄见状,顺势也抽了一根,还笑看了许负一眼说道:“多亏了你的福,要不然这丫头还得管着我呢。” 陈妄抬眼看了下一旁的许负,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你对她倒挺好的。” 孟澄闻言,叹了一口气:“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日子过得挺苦的,我当时见她,觉得她就跟刚出来混的我一样,心疼,就多疼她一点。但她也懂事,从来没越过规矩。” 许负没听见他们说话,往这里偏了一下头看着他们:“孟澄,走吗?” “嗯。” 陈妄还想再问什么,听见他们的话也就闭了嘴,将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孟澄点了点头,掐灭了烟朝她走过去。 “我跟周渡去盯着王勇,你去看看那小姑娘吧,省的她再想不开,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绑小姑娘这事,孟澄和周渡也都是老马识途了,其中很多女孩都是轴性子,闹绝食,自杀什么的,尤其是王萌萌昨天还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差点就让人给□□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万一真死了,他们还真就拿王勇没辙了。 王萌萌跟许负不一样,她虽然从小没了妈,但被她爸爸养在温室里没见过风没见过雨的。而许负,刚开始的时候她跟着他跑场子,陪喝酒,她长得好看,就难免被人家毛手毛脚,欺负的不成样子,也从来没过一句怨言。 怨言这种东西,都是说个愿意听的人听的,她没有地方去抱怨,只能全都含在嘴里,咽下去。 到了现在,孟澄已经不让她去一些酒局了,可不代表那些事就过去了,说到底,她也才十七岁,还没王萌萌大。 他要再不疼她,还真没人心疼了。 “我跟她一起过去。” 陈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闻言,周渡一把把她朝陈妄推了过去,贱贱地笑了一声:“如你所愿了。” 许负不慎,一下子跌进了陈妄的怀里。陈妄下意识抱住她,还没扶稳,她就撑着自己的肩站正了起来。 许负朝周渡翻了个白眼,再看陈妄时早没了刚开始的热络,保持着安全又和平的距离。 上了车,她便不再说话了,带上一只耳机,留着另一只耳朵给他。陈妄偏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都停留在窗外——那些并不算美的景色上面。 这样小的年纪,却走了不该走的路。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你和孟澄怎么认识的?” 许负听到他说话,这才开了口:“以前他放贷,我借钱,就这样认识了。” 潦草的几句话,没多说什么,但横竖算是说清楚了。陈妄看出了她并不想多说这件事,也没再多问,安静地开着车。 直到到了地方,许负也再没开过一次口。 下车以后,许负就看见两个男人守在仓库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什么,看着就比昨天的安分点。 见到许负,两人点了点头。见到陈妄,两人低了低头,叫了声:“陈哥。”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地下室下面,许负打开铁门,陈妄就站在外面,不打算进去。她也不打算和他一起面对一个小姑娘,直接把他关到了门外面。 王萌萌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到门响,猛地警惕了起来,看见是许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语气还是不那么好,阴沉着脸:“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许负不在意她的语气,从口袋拿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她:“吃点糖,可以降低焦虑。” 王萌萌别过脸,不理她。像闹脾气的小女孩一样,让人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许负笑了一下,直接把棒棒糖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就很厚脸皮地坐到了她身边,看她看的什么书。 又是英语。 她在做英语阅读,标了几个很复杂的英语单词,估计是不认识。 “这个是‘模棱两可的’,许负指了指她标的一个单词,“这个单词还挺重要的。” 王萌萌低下头,在单词上写下了它的意思。 “我们见到你爸了,他没什么事,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许负说道,“你爸真的挺爱你的,你比我好,有人记挂着。” 王萌萌没抬头,冷哼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对她那个父亲的不满:“要不是他不停的赌,我妈怎么会被气走。” 许负惊讶的张了张嘴:“但是他对你好,就这一点,你就不能恨他。” 王萌萌这才看向她,发现许负说的满脸真挚,似乎真的觉得她爸对她是很好。 沉默许久,她才沉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如实回答:“许负。” 不等王萌萌说话,就拿过她的笔在试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萌萌低着头看她的字,许诺的许,正负的负,一笔一划都被她写的很漂亮。她停下笔,她也抬起头看去,两道目光碰撞在一起,女孩的话语欲出还闭。 许负见不得她磨磨唧唧,捏了一下她的脸:“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这才开了口,却还是有些犹豫:“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混下去。” 她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轻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好人吧?别忘了,你可是我绑来的。” 王萌萌不说话了。 “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许负勾了勾她的鼻尖,“尤其是像我这样看着无毒无害的人。” 王萌萌还是沉默,像是在和她较劲一样。 许负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给她看了一眼:“除了这些,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她这才接过手机看着,备忘录上写的很全,尤其是女孩子需要用的那些东西,许负想的都很周到。 她把手机还给许负,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过你也在这里应该待不了多久了。” 许负没再说话了,转身从小屋子里走了出去。 这个铁门并不隔音,她们的话陈妄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再看许负时,挑眉问了一句:“对她这么好?” “她够可怜的了。” 许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踩着楼梯向上走去。 陈妄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上去。孟澄说她日子过得很苦,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苦的。 许负回到上面,正好接到了周渡的电话。 “什么事?” “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前两天看中一个小子,你们学校的,叫乔旧。我让他去找你,回来你给我掌掌眼,要是行的话就让他跟着你。” 许负冷笑着回他:“祸害我一个还不够,人家还上着学呢,一个学生,你不怕把你事情给搞砸了呀?” “你也是个学生,你办事可利索多了。” “你以前玩过几个学生了,哪一次不是我给你善的后,这次怎么着,想要个小弟了?你要也可以,能撑过三个月我给您磕一个。” “喂喂喂,说话别这么难听好吗,那几个小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送上门的,我能不要吗?再说了,那小姑娘十七岁,我都快二十七岁了,还指望我跟她们结婚啊?” “人渣。” 许负骂了一句,抬手挂断了电话,一回头,陈妄就站在她后面抽烟。 她有一下愣住了,陈妄抽烟的样子,有些熟悉。 “周渡吗?”陈妄抬眼看向她,轻声问了一句,“没看出来,他喜欢小的。” “他变态。”许负皱眉很没好气的说道,“我先走了,时间不早了。” 陈妄低头看了看手机:“快两点了,你还没吃饭呢吧,带你去吃饭。” 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礼貌的疑问句。语气听着像是和他熟识了很久一样,一点都不见外,也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许负没跟他争执,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上了车。或许到了陈妄和孟澄这个位置,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感,一言一语都有点不容置喙。 但陈妄和孟澄又有些不一样,孟澄往那一站,冷笑一下都让人打寒颤。那是多年混□□混出来的,早年间的混混不像现在,从流行古惑仔,在大街上砍人的时候孟澄就开始在道上了,十多年,气魄什么的练也该练出来。 而陈妄,看着没什么杀伤力,年轻,长得帅,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好说是一个笑面虎。这个年纪,这个时间,这个地步,他要真没两把刷子估计早就死海里了。 陈妄找了一家私房菜馆,比一般的看着高级一点,店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空调呜呜地吹着,冷气和饭菜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老板似乎认识陈妄,见他来,直接就让人带他们去了二楼的包间。 陈妄点了不少多少菜,一份麻辣兔头,一份糖醋鱼,一份炒三丁,还有两个汤,又要了两碗面条和一听罐啤酒。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吃的。” 他点完菜,把菜单递给许负看。 许负没接:“这些够了,香的辣的啤的都全了。” 看不出,陈妄瘦的跟什么似的,倒还挺能吃。 服务员一走,屋子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妄就开始东扯西扯着些什么。 “你还在读书吗?” 许负点了点头,拿过热水烫着餐具:“开学就上高二了,在十一中。” “十一中,那可是重点高中,在全国都是出名的,你学习这么好,干嘛要这么自毁前程?” 她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这话才抬起头看向陈妄,带着些讽刺的意味轻笑了一声:“你认为这是自毁前程?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许负一边说着,一边给周渡发着消息打听陈妄的情况。 陈妄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开口:“我本来就没什么前程了。” 许负不说话,撑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看她这好奇宝宝的样子,陈妄还真卖起了关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开口。许负看他没打算说,也不追问,收回了目光等着周渡的消息。 陈妄笑了一下,神神叨叨地叹了一口气,搞得很神秘一样:“以前给人家洗黑钱的,没收住手,进去了。出来以后没什么活路,投靠了郑冕。” 郑冕是孟澄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们的老大。说的难听点,混混头子。 孟澄很十七八就跟着郑冕混,迄今为止已经十多年了,从一开始的闷头青,到现在越做越大,盘根错节几乎占据了整个沄市的黑路子,更甚至,官黑勾结。所以现在孟澄在沄市,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陈妄能找的上郑冕,还能入得了他的眼,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周渡已经给她发来了消息,和陈妄说的没差。末了,周渡还补了一句:“这么急着打听人家?告诉你,这家伙不是你的菜。” 许负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把手机叩在桌子上,直接不理他。 第5章 第四章乐 “你这是高智商犯罪啊。” 她看向陈妄,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了一句,假的可以,像极了周渡。 陈妄见她这样子,伸手就去捏她的脸:“周渡都教了你些什么?” 她打掉他的手,闷着头不说话了。 “有没有人说过……”陈妄站起身隔着桌子靠近她,语气极其真挚,“你像个鸵鸟?” 他又捏了一下她的脸,动作不算温柔,直接就这那一小块肉把她整个头给提了起来,放手的时候,两道被□□过得红印子在她白皙透亮的脸上格外显眼。 许负揉着脸,瞪了他一眼,还是闷着头不说话,像是被他的动作给惹生气了。 他看着她闷闷的样子,心有些想笑,还真是个鸵鸟,喜欢挖个洞,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陈妄不再闹她了,等菜上来就专心吃饭。许负也还是不理他,低头夹着菜,闷气生了挺长时间。 两个人吃的都不少,一桌子菜硬生生给干了个底朝天。吃完以后许负就在椅子上翻着手机,好像是在看小说什么的,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一时间就没了兴趣,又把身子侧了回来。 陈妄的烟瘾很大,尤其是在吃过饭以后,不抽烟浑身难受。但他还记得,孟澄说过许负很讨厌闻烟味。 正犹豫着,许负忽然朝他投来一个眼神,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想抽就抽吧。” “你不介意?”陈妄闻言,挑眉过去看了看她,“孟澄说你不喜欢他抽烟。” 许负还在看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你不一样,你比他好看。” 这两件事好像没什么关系。 陈妄笑了一下,也懒得过问了。拿出烟咬在嘴里,一只手护着火低头点烟,这是他惯用的姿势。她这才微抬起头来,偷眼看向他,有些愣神,直到他的眼神要挪到她身上时才匆匆把目光收回去。 但她看清了,记住了,把他的脸牢牢记住了。 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很高,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像是他特有的印记。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尤其是低眉侧目的时候,烟雾缭绕住他的脸,显得不那么真切,像是审判人间的神明。 许负有一种错觉,他不像是和孟澄一类的人,骨子里面就不像。 走出饭店的时候,许负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三点多,快四点了。 走到车前,许负停在了外面,隔着窗户对他道:“你有事就先走吧,我自己回家。”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信息,确实还有点事要处理,就没跟她客气,自己开车离开了。 天色还不是很晚,行人街上稀稀拉拉的走着,但大多都是些和许负一样的学生,趁着放暑假的时间和同学约在一起玩。她想了一会,也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家,就决定先去商场给王萌萌买东西。 这个时候商场也正热闹,有很多年轻的小情侣在里面手牵着手一起逛街。许负从商场的入口处推了一个购物车,慢慢悠悠的在里面走着。 韶维大厦算是沄市规模比较大的商场了,什么都不缺,应有尽有。女孩子逛街有一个通病,总是东挑挑西捡捡,非得货比三家不可,而且还总容易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许负也一样,就那么几样东西,在商场里逛了一个多小时才买齐。 “同学,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她正在零食区逛着,一个男生突然凑了过来把手机伸到她面前,上面是一个微信二维码。 男生长得还算可以,高挑,不胖不瘦的身材,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在许负的眼里可以算的上六分,但他对自己的自信应该是有□□分的高度。男生好看是好事,但他要是太知道自己好看,而且对自己很自信就没意思了。 许负有些尴尬,她不理解两个人明明都不认识怎么还能这么没有一点铺垫的说上话。 而且她对男生这种生物没什么概念,在她的世界里,接触男人比男生多。除了孟澄周渡,大部分都是些陪着喝酒的。 那些人手段阴的很,玩的也狠。但许负跟着孟澄摸出来些门道,每回都能全身而退,这些来要微信的小男生在她眼里难免显得幼稚了点。 许负看也没看那个男生,直接摇了摇头从他身边略过。男生不甘心,又跟着她走了过去,还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加一个嘛,又不会怎么样。我叫孙奇,十一中的,你呢?” 她被他拽的猛地停了一下,看见他的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犯恶心,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帅一样死死地不放手。 “放开。” “你加我我就放。” 男生说着,一脸“你不要欲擒故纵”的样子。 癞□□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许负越是恶心,他抓的就越紧,缠人的功夫很有一套。 正想着怎么对付,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力把自己扯了过去,预期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跌进一个怀抱中。 “再不放开,把你手给剁了。” 往后一看,周渡正结结实实地把她搂到了怀里,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那个男生。 男生看了一眼周渡,又看了看许负,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渡就朝他靠近了几分,冷声:“找死呢?” 毕竟年龄摆在这里,他平常虽然在学校耍威风受追捧惯了,可遇到了真横的,也就软了下来。 男生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嘁”了一声就灰溜溜地放开了手走开。 “怎么样,哥帅吗?”周渡笑嘻嘻的伸手弹了弹她的脸,“没跟你那新欢在一起啊?” “帅极了。”许负难得夸他,还是一脸贱了嗖嗖的样子,她打掉他的手,转过身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跟艾丽莎来逛街的,你们女人真麻烦,一个项链能选两个小时。”周渡抱怨着,“刚去试衣服了,我下来买点吃的,正好看见你,还操心王萌萌的事呢?” 许负闻言,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拽着他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周渡看她这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瘆人。 “你来了,正好给我付钱。” 周渡赶紧抽出自己的胳膊,避之不及一样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我还没给你要保护费呢,小土匪你先管我要起来钱了?” 许负白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了。 周渡好歹跟她待了一年多,也摸清了她的性子,求人这种事,不要指望她来第二次,求一次不行立马就现出原形了。是个不会死缠烂打的主儿。 那个男生虽然离开了,可许负胃里的感觉还没褪去,翻江倒海的还越来越疼。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把购物车扔到周渡手里。 “你帮我看着点。” 许负扔给周渡一句话就匆匆往厕所跑去,进了厕所锁上门就开始在马桶上吐个不停,吐的昏天黑地,撕心裂肺的,胆汁都要给吐出来了。 过了一会,直到她几乎把今天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嘴里只剩下浑浊的苦水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她吐的没了劲,只能扶着墙从厕所里走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周渡光明正大的站在女厕所外面,手里还攥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车。 许负的脸苍白的不像话,嘴都是颤抖着的,还是勉强给周渡扯出了一个笑容。周渡看着,跟个鬼一样。 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手扶起她,一手推着购物车往前慢慢走:“我带你去医院。” “艾丽莎怎么办?”许负抬起头说道,还在不知所谓地调侃着他。 周渡冷哼一声,“自己都要死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呢?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孟澄那个狗日的非得弄死我。” 她没力气再说话了,顺着周渡往前走。等上了车,周渡就把车里的保温杯递给她:“艾丽莎带的,应该还热着,你先凑合喝两口。” 许负接过水杯,从书包里翻出一盒药倒在手上两颗就着水吃了下去,“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了。” “你今天又吃什么了?“ “香的辣的啤的。” “作死吧你,你胃病刚好你忘了,杨医生还说过你这几天不能吃这种东西,还不能喝酒,你也全当耳旁风了?”周渡把她训得跟三孙子一样,“孟澄都不让你喝酒了,你他妈的还喝。” “你话怎么这么密?”许负捂着肚子抬起头,“别告诉孟澄。” “……” 到了医院,周渡熟练的挂了肠胃科,给杨医生去了个电话就直接奔人家诊疗室去了。 杨医生是许负的老医生了,每次许负犯病都是找他看的,等许负到那里的时候诊疗单都已经写好了。 “又乱吃东西了?”杨医生一看许负那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把诊疗单甩给周渡,“这次三瓶。” “这次怎么这么多?” “让你长点教训。” 周渡把许负扶到病床上,看着护士给她扎了针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艾丽莎已经给他打了三十多个电话了。 “去哄人家吧。”许负瞥见了他手机里的信息,笑着说了一句,“别忘了把医药费给我交了。” 周渡看了一会她,眼神有些不怀好意的阴森。许负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这样的眼神,像是在憋什么坏水,就赶紧催着他离开。 他也不多留,唠叨了两句就走了。 许负躺在床上,慢慢地翻了两下身,怎么都不得劲,胃里疼得连手机都拿不起来,只能干躺着,把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 门忽然开了,许负以为是护士来换吊瓶就继续窝在被子里没动,只将挂着针的那只手伸在被子外面。脚步声渐近,一只手伸进她的被子里把她提溜着掂了起来,是孟澄。 她看了看,后面还跟着陈妄。 肯定是周渡那个家伙告的状。许负心虚地朝孟澄眨了眨眼,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孟澄冷笑了一声,“说说,这个月第几次了?” 许负还是说的真挚,甚至有些呆钝:“三次。” 陈妄在后面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倒觉得还挺有趣,是个呆鸵鸟。 “作死。” 孟澄看她实在疼得厉害,也不唠叨她了,就冷冷地骂了一句把她放开了。反正说的再多这祖宗也没听过,他的心操了个稀碎人家该吃吃,该喝喝。 “陈妄,你给她吃了什么闹这么严重?” 陈妄摊了摊手,如实回答,“香的辣的啤的。” 孟澄瞪大了双眼,神色有些凌厉,“你要把她整死啊?” 一听这话,许负就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朝着孟澄说道:“你说他干什么,人家又不知道我有病。”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说自己有病好像也不是那么合适。 孟澄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说的很阴阳怪气:“哟,这就护上了?” 许负不说话了,赌气似的把头重新蒙在被子里。 孟澄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不想再和她较劲,抬脚跨步走到了外面。 医院的逃生通道上,孟澄费力把一角的窗户打开,或许是因为这个窗户很久没人动过了,不仅积满了灰,开的还很费劲,卡槽锈得很厉害,吱呀吱呀的响,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只能勉强露出半扇。 “妈的,早晚气死老子。” 他对着那一片仅有的新鲜空气大口呼吸了一下,像是一只即将渴死的鱼在寻觅着水源。 “孟澄,你不太对劲。” 陈妄的声音忽然响起,孟澄回头一看,他就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一点声也没出。 孟澄点燃一根烟,重新将眼神挪向窗外,看着医院楼下的车水马龙,轻声说:“我心疼她。”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城市挑起万家灯火。沄市是一座不夜城,光亮没有熄灭的时候。可存在于光下的,往往都是最黑的黑暗。 陈妄猜出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的胃病怎么回事?” “她没跟我以前,身体好的跟头牛犊子似的。”孟澄转头向他,笑了一声,“自从跟了我,酒局饭局来回的跑,那时候没现在好,一个个都是大爷,专挑许负这种小的好看的欺负,她倒也豁的出去,可她也就那么大点,一次两次还行,日子多了,就把胃给折腾坏了,有好几次都直接喝到胃出血了,到现在一点油腥都沾不了。” “这么严重?”陈妄微张了张嘴,眼神下意识往楼梯的方向看去。 “也没怎么,医生说慢慢养胃是能养好的。”孟澄掸了掸烟灰,“只不过她就爱乱吃东西,年纪小,口又重,就是管不住嘴。” 陈妄也点了一根烟,“那她为什么这拼命?” “她觉得那样能帮到我。”说起许负,孟澄就罕见的有些动容和柔和,“她觉得我对好,就也想对我好一点。” 说到这里,陈妄才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朝孟澄问道:“她当时为什么借钱?” “我问过,她不说。”孟澄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大概一年前吧,她来找我,张口就要七万,我跟她说了这是高利贷,她想都不想坚持要借,后来还不上,我的那些人去找她,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甘心情愿的跟着他们走,也不哭也不闹,十六岁,让她去伺候老男人也愿意。” “她刚到那个夜总会,让我碰见了,那时她正被一个老总拉着要去做那种事,我看着实在不忍心,把她从房间里给拽出来了,问她愿不愿意给我干,这样也能还钱,她还犹豫了一会才同意了。” 陈妄点了点头,孟澄说的没错,她的日子是挺苦的。 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足以看的出来,她并不是重欲的人,也不讲究什么虚荣,她借的这些钱,不像是为了满足自己什么需求。 “她很缺钱吗?” “嗯,挺缺的,多一分钱都不多花。” 陈妄闻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顺带着把烟按在窗台上给熄灭了,“小姑娘倒还挺有趣的。” 许负跟他们不太一样,多了点小孩子的真挚和善良,让她当□□,确实是有点难为人家了。但陈妄也清楚,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怎么说,做了就是做了。 但他有一种感觉,许负不会在这一行久留的。 陈妄道:“回去看看她吧。” 回去病房,许负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胃疼牙疼都是要人命的,疼成这样睡着也是很不容易。两人就没再打扰她,转身走出了医院。 陈妄开车先把孟澄送了回去,自己紧接着也回了家。家里就他一个人,更显得空旷。他脱了自己的上衣,随手扔在一个玄关柜上,走进浴室把水温调到偏凉冲了个澡。 浴霸的水打在他的身上,水珠挂在上面,形成一副唯美的画卷——肌肉精壮而有力,青筋在两条手臂上蜿蜒曲折,血脉蓬勃,滋养着大地。 洗完澡之后坐在沙发上还是一个人。 身体一闲下来,他的脑子就开始工作。 思路兜兜转转就绕到了许负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小姑娘才十七岁,对人生这么长的时间来说还是太小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黄惭,知道许负吗?” 那边传来声音:“知道,她是孟澄的人,一个她一个周渡,孟澄的两个心腹。不过周渡是跟着孟澄很多年上来的,这个许负嘛……倒是有点手段,一年不到吧,就是孟澄跟前举足轻重的人了。” 陈妄闻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良久才沉吟道:“查查吧。” “查一下她为什么借钱,还有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她跟孟澄……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惭闻言,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孟澄那人还不清楚吗,那小姑娘都在他身边跟了一年了,还能是干净的?” 陈妄烦心的叹了口气:“别查了,让你查也查不出个蛋。” “得得得,爷,我给你您查还不行吗?” 第6章 第五章乐 许负又在医院躺了一天才好全,出了院才知道周渡把东西给了王萌萌后就跟艾丽莎分手了,还被泼了一杯热水,脸上挨了人家一巴掌。 周渡一见她就着急了,指着自己的脸让她赔钱。 许负冷哼:“就你那张破脸能值几个钱?” “我多帅啊,你不知道,那个艾丽莎下手有多重,她平时连瓶盖都拧不开,骗子!” 周渡恨恨地骂着,偏头看了一眼许负。 许负在一旁“嗯嗯”的敷衍着,一门心思看着手机。 周渡不干了,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看什么呢跟你说话都不理我。” 许负叹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我们要提前开学,大后天就开。” 其实她在学校里学习还是挺好的,但到底是学生,无论学习好不好对学校都充斥着抗拒,听到这个消息,无非等同于骤闻噩耗。 “剩下都是陈妄他的事了,你这时候开学还挺巧的。”周渡道,伸手揽过许负的肩。 她虽然高点,但骨架并不大,加上周渡胳膊长,轻轻一揽,就把她整个包在了怀里。 许负推开他,一脸嫌弃:“别动手动脚的,咱俩可没关系。” 周渡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收回手。这么小,一点味道都没有。 孟澄他们忙了有一阵子,好不容易闲下来都加紧着泡妞聚会,黑白颠倒着来过,这两天也没找许负。倒是许负,在家给孟澄做假账,还要补自己的暑假作业,整天头悬梁锥刺股,过得脚不着地。 开学的那一天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闷热闷热的,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里就只有许负一个人穿着长袖衣服,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路上弥漫着些泥土的清香,学校的地并不平,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洼。等她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走廊上被来往的些踩得满是泥巴。许负避着那些泥巴走进去,毫不例外,来的大半同学,要不就是在补作业,要不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对于作业这种东西,许负这是彻底摆烂了,语文十五篇作文,二十篇文言文,她是死也写不完了。但看着同桌奋笔疾书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焦虑,忍了忍,从书包中翻出作业来,可一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就立马泄了气。 摆烂吧还是。 她把试卷都倒在桌子上,然后趴在上面开始睡觉。 许负不怎么爱学习,她的玩心很重,但她的成绩还是很好。对于她来说,学习要比生活简单的多,她的大部分精力也都花在生活上。 同桌林韵往她那里瞥一眼,试卷都是空白的,被她压在胳膊下面,皱的跟什么似的。 林韵叹了一口气,反正自己的作业也要写完了,就从她桌子上抽出一张不那么皱的试卷放在自己桌子上潦草的写了起来。 许负没心没肺,睡得一身轻松,还是被班主任进教室时踩高跟鞋踩的声音给吵醒的。 田云走到讲台,扫了一眼下面还在补作业的同学,紧绷着一张脸,重重的敲了两下讲台:“都来齐了吧?讲两件事,明天后天要考两天试,如果谁要是下降了,就把你的暑假作业抄十遍交给我。” 下面想起一阵哀嚎声,还有人在压低声音在骂她。 苏琪琪见许负醒了,也小声的抱怨了一句:“她怎么这样,隔壁班的班主任都不收作业。” “我这个暑假光玩呢。”许负又往桌子上一趴,附和着她。 林韵看了一眼她满是空白的试卷,默默地点了点头,她说她一点没学,她真的信。 第一天开学可以早放学,在高二也是一样的,放学铃一响,班里的学生就疯了一样跑了出去,反倒许负,慢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等人走干净了才离开。 中午还闷热着,到了晚上就开始吹起了凉风,这个时候许负的长袖衫就显出了优势。她还是慢慢悠悠地走着,好像在欣赏一路的黑不隆咚的风景。 绕着学校外面转了一圈,周围的火锅店烧烤摊都火爆的不行,基本上都是学生顾客,热气都顺着店里流了出来。许负打消了走进去的念头,又在街上站了两分钟,脚尖一下一下很有节律地踩着地上的水坑。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跟着她的节奏一起踩着水坑,仿佛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许负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踩了一会水坑就又抬脚向前走,等到了一个网吧门口,她看了一眼玻璃门上贴着的夸张艳丽的海报,推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人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来了,开个机子?” 老板在一旁磕着瓜子,玩着蜘蛛纸牌,听见门响才抬起头来。 “嗯。”许负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刚到六点,“五个小时。” “好嘞,五十块钱。”老板在电脑上操作着,“二十三号机。” 许负给了他一张百元的钞票,又要了一瓶可乐才走开。 老板又把目光转向许负身后的一个男生身上,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但看起来不是一路的。 “同学,你呢?” “五个小时,把电脑开在她旁边。” 闻言,老板露出了点了然的神色,伸手拿了一瓶和许负一样的可乐递给他,“送你的。” 男生走到自己的电脑跟前,旁边的许负已经开始打游戏了,手熟练而快速地在键盘上跳动着,看得出,玩得很厉害。 网吧里的一股泥石流。 男生盯着她看了一会,直接把她的鼠标抢了过来,屏幕里面的小人也一动不动,被敌人给攻击打死了。 “你干什么?”许负这才急了,转过身就要去抢。 男生把她的鼠标举了起来,“跟你一路子了,这都没发现我?” 许负不抢了,任凭她的小人倒在地上,转过头看向他,“发现了,又怎么样?” “你认识我?” “乔旧。”许负淡淡道,“你应该去找周渡,别来找我。” 乔旧耸了耸肩,把笔记本还给她,“他让我来找你。——真没想到啊,在学校里学习又好又乖的小绵羊,私底下干这种事啊?” 学校本就不是什么太大的地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的满城风雨。尤其是长成许负这样扎眼的,想不让人知道都难。 她在学校一共出过两次名,一次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都在说高一九班来了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他也跟着他那些兄弟去看了一眼,确实是漂亮。第二次是高一第一次月考,她考了年级第一,作文被印到了答案后面让整个学校的人学习,他又去看了她的成绩,确实也厉害。 “你和周渡怎么认识的?” 许负上下看了他一眼,一身的痞子气,这样的气息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乔旧虽然混,但和许负相比见过的还是少了点,不乏少年独有的稚气。 “在一个酒吧喝酒的时候,有两个酒蒙子找我的事,正好碰见了他,给我摆平了。 许负有些想笑:“所以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乔旧没说话。 许负又道:“奉劝你一句,周渡他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越远越好,好好学习当个社会主义好青年比什么都强。” 乔旧一听这就急了,“这话你敢跟他说吗?” 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许负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乔旧这样的人,义字当头豪气冲天的,在学校里就向往着社会上那一套。谁都有这时候,她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还天天扮郭靖。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和他们理想中的自己的生活高度重叠的人,自然会追捧,崇拜,在他们心里高占一方。 很显然,周渡在乔旧心里就是这么个位置。 她拿起手机,给周渡打了个电话,点开免提摆在两人中间。 一阵忙音。 她又打了一个过去。 这才接通了,周渡的声音似乎很急:“什么事?” 许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阵女人的□□声,断断续续的,很是撩人。 “让乔旧离我远点。” “老子忙着呢,自己处理。” 话音没落,他就挂断了电话。 许负摊了摊手,很无奈地说:”你听见了吧,这个月第三个。” “这好像女人不太对……” “被下药了。”许负说的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一样,“致幻剂,我这里也有,你要试试吗?” 乔旧的神色变了变,眼睛瞪得很大,“你们,你们这是在犯罪!” “你不是就想当这样的人吗?怎么着,现在觉得他脏了?”许负重新带上耳机,躺在椅子上看着电脑。 乔旧又愣了一会,才站起身要走。 “要报警也可以。”许负忽然道,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忽然了握住他的手,甜甜的笑着,“但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乔旧握紧手掌,走到外面的路灯下拿出她刚才握手的时候放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看了看,是一颗小小的,沉沉的,子弹。 许负在暗示些什么,他一清二楚。 他有些不敢相信,握了握手里的子弹,又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机,要告诉周渡。 □□这一行说白了也是高危,从她跟孟澄混的第一天,孟澄就告诫过她,跟着他见到的任何人,知道的任何事,就是鸡吃萤火虫,心里头亮堂还得把嘴给把严实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比孟澄他们刚开始混的时候好多了,警察什么的都通着气,没必要像原来那么似的谨小慎微。 许负没把乔旧放在心上,又在网吧待了几个小时,等到学生们都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才走。 天黑的很彻底,路灯下的光芒只能折射出稀稀疏疏的人影,许负出了门就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气味,凉嗖嗖的。 但好歹喘过来了点气,里面的烟酒味差点没把她给熏死,冰可乐连着喝了三瓶才把胃里的恶心给压制住。 许负又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多了。 这里离她家并不远,拐两个道就到了,就这几步的路,许负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 回到家的时候依旧是满屋子漆黑,一点光亮没有,都这个点了,她爸应该早就睡了。许负轻轻开门走了进去,没开灯,也没用手机的手电筒,摸着黑走到自己房间才用手机的光给自己照着。 她睡得很慢,十二点躺在床上到两点都不一定能睡着,每天学校六点多就要查迟到,许负就会经常犯困,只能比别人多开点夜车。 第二天手机铃声一响,她就立马醒了过来,一点床都不赖,穿上衣服洗漱完就赶紧出了门,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五点出头。 到学校也就只用十多分钟,学校里什么人都没有,连看门的老大爷都昏昏欲睡的。许负走到教室,放下书包就开始补觉。 睡了约摸一个多小时,她就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大,然后就是读书声,她把每一个时间点都算的很好,这个时候醒过来是正好的,再晚两分钟田云就要进来了。 许负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也拿出书读着,果然,读了没一会,田云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走了进来。 等班里的人差不多来齐以后,田云又训了一会话才开始让他们把考场拉出来,每个人单桌单行,所有理科班都打乱考,算得上是很正式的了。 第一门是物理,许负的强项。从高一以来,她的物理就没有跌过九十五分,每次都能拉第二名很多分。 本来还有点困意,卷子一发下来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高度集中,做完以后甚至还剩十多分钟,够她来回检查个遍了。 两天的考试考完,整个沄市十一中的学生全部都像被抽了魂一样,人看起来都消瘦了一圈。不仅是学生,老师的效率也很高,几乎考完试成绩就能出来了,然后就是□□会。 十一中的惯例,考完试的那天会晚放学两个小时,用来开班会。 许负潦草的对付了两口面包就又趴在桌子上睡觉,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头顶上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成绩出来了,咱们班这一次考的还可以,年级第四。”田云走进说着,看了一眼还在睡着觉的许负,没喊她。 许负爱睡觉这个毛病她是知道的,很长时间了,一开始她还会批评她两句或者让她到后面去站着,可许负站着也能睡着,她实在没办法了,而且就算睡觉她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也就懒得计较什么。 “班长,上来念一下前十名的成绩。” 话落,一个有些胖胖的女生就走了上去,从班主任手里接过成绩单。 “第一名,许负,六百九十三,第二名,周博文,六百零五……” 前十名的念完,台下就响起一阵掌声,病恹恹的。掌声过后就是开始暴风雨。 “虽然这一次整体考的不错,但是还有几个同学,你们看看自己的成绩,不是说你们考的不好,但是这不是你们该有的成绩……” 田云硬是又说了一个多小时,一句话都没重。 下了课已经八点了,许负照常去网吧待到十一点多才回家。 灯没开,她有些放心了。 许负推门走进去,刚要摸黑去自己房间,就听见“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灯全部都亮了起来。 她的心猛地提了一下,回头看去,谢致远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没靠近就能闻见他满身的酒气。 “天天那么晚回来,躲着老子呢?” 谢致远看向她,冷笑着。许负和他长得很像,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几乎遗传了他所有的优点。 她转过身,扯了一下嘴角,生硬地开了口说,“没有。” “过来。” 谢致远不管她说了什么,抬起头朝她吩咐道,手里的烟还在不断冒着烟雾。 许负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脚上也像是被灌了铁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谢致远的声音凌厉了起来。 许负朝她走了过去。 谢致远的烟也正好抽完了。 第7章 第六章乐 “把胳膊伸出来。” 许负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谢致远拽过她的胳膊,直接把她的袖子撸了上去,纤细的胳膊上没一块好地方,全部都是还没有消散的淤青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他把她的手压在桌子上,把烟朝她的胳膊按去。许负极力的忍着,可身体还是不收控制的抖了一下,胳膊也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来,她控制不了,这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 谢致远生气了,把熄灭的烟头扔到一边,猛地扯了一下她的胳膊把许负甩在了地上,跌倒的时候,许负的肚子在不小心撞上了茶几的棱角,疼得直冒冷汗。 见她蜷缩在一起,谢致远一脚踹在她的背上,几乎是发狠了的,用尽全力。 “看看你这张脸,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模一样!你说怎么没死了你呢,你怎么不去死,你配活着吗?” 他俯下身,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茶几上,冰凉的触感传来,许负闭上眼喘了口气,她很清楚谢致远,一旦动起了手,就是照死里打。但他还很谨慎,从来都不打脸,动手也只是在家,不会给她留一点证据。 见她这样,谢致远更加来气了,这一次他似乎是彻底道不管不顾了,拽着她的头发就往茶几上砸,口里还不住地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一下比一下重,砸的许负额头都出了血。 她本能的反抗着,用手护住自己的头,但渐渐也就松了手,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如果真的反抗的话,他只会打的更狠。 这么打着,等他够了,累了,也就放过她了。 许负就这么任他打,动也不动,意识逐渐涣散,又被他给拉了回来,不停地承受着他的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致远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累了,又只踹了她两脚就抬脚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爸,我也是你女儿,你就这么恨我吗?” 许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费力的张开了口,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淡淡的,只是简单的问句。 谢致远顿住脚步,冷笑了一下,似乎在报复性的说:“是,我他妈恨不得你去死。” 她不再问了,等听见谢致远的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房间。 许负把房间的灯打开,一张床,一个简单的桌子,一个柜子,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都是止疼药和创伤药。 她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血,往头上贴了个创可贴又给其他伤口涂了涂药就准备睡觉。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她的电话正响了起来,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您好,您是孟澄的家属吗?” “是,你是……” “是这样的,他现在在我们警局里……” 孟澄和周渡进局子了。 许负换了一身衣服,长袖长裤,又戴了一顶鸭舌帽遮住自己额头上的伤,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她实在疼的厉害,但忍一忍还是能走。 他们小区是有专门的计程车的,也省的她再等了。 许负坐上车就直奔警察局而去,到了那里,刚下车就看见了陈妄的车也停在了路边。 她没多想,抬脚就走了进去。 走到里面,她就看见一个很年轻的警察坐在办公桌后面写着什么。 “孟澄呢?” 她靠在门口,没再多走一步。 “在里面,刚才有人去找他了,一会就出来。” 应该是陈妄了。 许负点了点头,没走进去。 没等多长时间,她就看见陈妄带着孟澄周渡走出来,后面那两个人显然不太高兴,一脸的官司。 周渡一下就瞧见了许负的身影,像磕了药一样就朝她冲了过去,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 “大黑天的戴什么帽子?” 许负还没反应过来,周渡就直挺挺地把帽子从她头上摘了下来。 他一下子顿住了。 许负的额头上又洇出了点血迹,眼角,颧骨,都是发红的淤青。 “你怎么搞的?” 陈妄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伤不算重,但可以看得到是下死手的。 “谁干的?王勇?” 孟澄走过去,正好看见了她脸上的那副尊容,着急地扯着她的胳膊问,许负被他扯到了伤口,疼得猛抽了一口凉气。 陈妄见她不对,直接把她的袖子撸了起来,细瘦的胳膊上更是惨不忍睹,一道接着一道的疤痕,还遍布着一个一个的小圆点,有新有旧,那是用烟烫的。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红红紫紫的淤青,触目惊心。 许负抽出手,把袖子给放了下去。 “谁干的?” 孟澄的声音有些凌厉了。 “不是王勇。” 许负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孟澄眯了眯眼,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许负!” 许负抬起了头,眼中充斥着某种罕见的情绪,是乞求。 “孟澄,你别问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把她弄成这副鬼样子,打的半死的人是他心连着心根连着根的亲爹,她不想这样,不想让自己处在那么可怜可悲的境地。 孟澄似乎真的要生气了,还要说些什么,陈妄就一把把他拽了过去,指了指许负:“她现在该去医院。” 闻言,周渡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劝着孟澄把他拉走。他最清楚孟澄的性子了,对她好是好,但容不得别人逆着他的意思来,他再问下去,受罪的只能还是许负。 孟澄撇过头,“老子他妈就多余管你!” 手上脸上都受了伤,腿上还能好到哪里去,陈妄看了她一眼,把手伸到她的胳膊下面俯下身轻轻地抱起她。 许负没什么感觉,他甚至没碰到自己的伤。 她忽然不那么抗拒他的触碰了,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也没说什么,现在她真的是一动都不想动了。 陈妄的身上没有男人常有的汗味,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可捉摸的清香味,很淡,只有靠的很近才能问到。那股味道裹挟着她,萦绕在她的脑中,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把她一路抱上车,轻手轻脚把她放进去。 许负从来没有被别人这么对待过。 她的生活是一片干枯的沙漠,粗砺磨人,无穷无尽,她未曾见过水源,就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本该如此。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她开始贪恋起怀抱和温润,开始渴望水源了。 到了医院,陈妄又将她从车上抱了下去,一直抱到了看诊的病床上。 陈妄走出去,周渡和孟澄也都站在外面等着。 “她为什么跟你这么亲,我碰都不让碰一下?” 周渡撇着嘴,一脸的醋劲。 孟澄还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行了,”陈妄拍了拍他的肩,“她不想说你别硬逼她。不管怎么样,她被打成这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我问她是在关心她。”孟澄靠着墙,偷摸往里面看了一眼。 医生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凝重,“家属是哪个?” 孟澄立马走上了前:“她怎么样了?” “全身多处骨裂,外加软组织挫伤,伤的不轻,不过幸好脸上的伤不太重,不然是要留疤的,到底怎么搞得?”医生皱着眉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也要多关心关心孩子的情绪,你看都成什么样了,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在学院遇到了什么事情又不和家里说……” 周渡扯了扯医生:“哎您再多说两句,检查室里那位就要嗝屁了。”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里走去,把许负给推出来。 许负被送进了手术室,再不动手术的话会影响身体机能的。 医生不让他们在医院久留,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孟澄认真的想了一下医生的话,她或许不会真的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吧? 许负做完手术,麻药劲一过就疼得不行,她望着病房里空空的墙面,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比以往睡得都要快。也难怪,在哪里都比在那个家里好,就算疼,但好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了。 手机闹铃在凌晨五点准时响了起来,许负被惊醒,习惯性的想要起床,一动,就扯着心肺的疼。 许负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才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田云发了个信息请假。 她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听到脚步声才醒了过来,揉了揉眼,就看见护士过来给要她打针。 “这么晚才醒呀?” “几点了?”许负一面问着,一面打开手机看着。 “九点半了。”护士说着,推着小车走到她面前,刚挽起袖子给她打针就顿了一下,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 她没说什么,默默给许负打上了针。 许负把头转到一边,捂着眼,她晕针。 住院的日子其实挺难熬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躺着还是躺着,手机都让她给扒拉烂了也没开出来一个花。尤其是还不能随便乱动,动一下就疼,哪里都疼。 许负第一次给自己躺恶心了,从早躺到晚,来回问了护士三四次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至少两周。” 她这一次也没想到谢致远能下这么重的手,直接给她打骨裂了。以前他也没少动过手,但打成这么重的还是少有的。 她记得他第一次打她的时候是在她来到这个家里不久,那天他喝了酒,她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谢致远就往死里面打她。她疼,就反抗他,谢致远生气了,一下子把她两个手指头都给掰断了,那时的感觉到现在都让她难以忘却,疼得她想死。 从那以后谢致远就隔三差五的动手,她以前还会反抗,但次数多了,她就明白了,越反抗他就打得越狠,索性就任他撒气,反正自己又死不了。 只是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亲生父亲可以恨她恨成这样,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对女儿应该是温柔的,疼爱的。 至少连王萌萌的父亲都是这样的。 所有的事情,从始至终都不是她的错,如果说她真的有什么错的话,那她最大的错应该就是被生了下来。 她想辩驳,可是所有人都不听,所有人,包括她的母亲,疼爱她的外婆,都在告诉她说,是你的错,这是你欠他的,你应该学会感恩,他生你一场,甚至还愿意为你花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致远对她,够好的了。 许负吃过午饭就闷着头睡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就又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孟澄那个家伙。 “睡舒服了吗?” 语气并不好。 许负还懵着,摇了摇脑袋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还活着吗,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孟澄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把脚直接翘在她的床上。 “不是。”许负说道,闷闷的,也不太开心的样子。 孟澄冷哼了一声,把玩着手机,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她:“老子给你脸了?” 许负还是沉默,不说话。 孟澄疼她,但不惯着她,尤其是在她跟自己犟的时候。他刚要发火,就听见门上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看去,是陈妄。 “怎么才来?” “路上耽搁了点,孟澄,你过来一下。” 孟澄又看了一下许负,才把脚从她床上放下来走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怎么了?” “我刚才去许负学校那里看了一圈,她放学以后不回家,总爱去一个网吧待着,待到十一点多才走。” 孟澄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她在学校没受欺负,是在家里?” “这事你管不了,父母打孩子,说大了是家庭暴力,说小了是批评教育,清官难断家务事。”陈妄拍着他的肩,“也难怪她不愿意说呢。” “什么样的父母都他妈给打成这样了?” 正说着,门突然被推开,许负正穿着脱鞋站在门口,“我要上厕所。” 来的还真是时候。 两个大男人看着她一瘸一拐走过去,久久没有说话。 许负走着走着,脚底下猛地一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们刚想去扶,就看她麻溜的自己爬了起来,嘴里面还吐出一句脏话:“妈的,这地真不长眼……” “……” 许负回来后,在他们那里停了一下,“你们还不走?” “许负,是你爸干的吗?” 孟澄从来不打算考虑许负的感受,直接问道。 许负的神色猛然一变,冷声:“跟你没关系。”话落,她就走了进去,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就是她爸干的。 “陈妄,跟你商量个事。” “你想让我收留她?” 孟澄闻言,笑了一下:“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你也知道我跟周渡那里,来来回回的什么人都有,你不一样,你又不把女人往家带。” “我怎么都方便,你问过她了吗?” “通知她一声就行。” 话落,孟澄就走了进去,把这件事告诉她,毫无意外,许负不同意。 毫无意外,不同意没有用。 孟澄这个人,对许负没得说,但有一点,得顺他的意,对于她来说,他更像是老一辈的中国式家长,只给她他觉得好的,而不会去理会她的感受。 那些家长的优越感来自于对孩子的生养,而他的优越感则来自于对许负的恩情,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懂事的,办事利落的许负。他可以在小事上迁就她,但他决定的事,她只有照着做的份。 许负也正是这么做的,大多时候她都照着他的意思,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而且要比他的预期完成的要好,这才是她待在他身边的筹码。听他的话,也是她活下去的筹码。 第8章 第七章乐 “我困了,你走吧。” 许负不想再说些什么,转头就把自己蒙了起来。 孟澄也没在这里多留,走的时候顺便给她关上了房间里的灯。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从始至终,她的选择从来都由不得她,许负也不是贪心的人,让她好好活着就行。 房间里的漆黑寂静把她的感觉刺激的更加清晰,疼得要死。许负想起了陈妄的那个怀抱,那是她从未历经过的柔软,温和,她想留住它,留住那一瞬的美好。 甚至连他身上的,淡淡的香味,都让她忘不了。 许负有些烦躁,那样的感觉像只小猫一样挠着她的心,酥酥痒痒的,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有点难受,又有点难忘。 许负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跟她的主治医生申请了无数次才终于提前出院了,在这期间,谢致远给她打过来一笔不算小的钱。每次都是这样,打完就给钱,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他在钱上是从没亏待过她的。 来接她的是陈妄,陈妄问都没问她要去哪,直接照孟澄的意思把她打包带回了自己家。 陈妄家在一个很高档的小区,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许负虽然出院了,但腿还是瘸着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有点可怜,有点可笑。 “你什么时候回去拿一下你的东西?” 陈妄领着她上了电梯,十六楼。 “手伸出来,给你录一下指纹,密码零零七零零七,别忘了。” “嗯。”许负淡淡道,“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 门打开,整个房间都暴露在她的眼前,整个屋子都很大,看着有一百五十多平,客厅里摆着一个超级大的电视。整个装修风格都是极简风,比孟澄周渡家有格调,像是找人专门设计过的。 而且,很干净。 “陈妄,你有女朋友吗?” 陈妄被这个问题问蒙了,忽然笑了一下:“怎么,看上哥了?” “你这家还真不像单身汉的家。” 许负抿了抿嘴,跟着陈妄到他给她准备的房间。 依旧是极简风格,灰色的床单,灰色的被子,有一个很大的独立的阳台,还有房间自带的卫生间。床上放了一件白色的交领浴袍,被叠的整整齐齐。 “也不早了,你先洗个澡睡觉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陈妄说道,“先说好,我做饭你洗碗,家务活平摊。” 许负比了个“ok”的手势,也没客气,一下子躺在了床上。 陈妄笑了笑,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照他说的洗了个澡就把自己塞到床上去了,床偏软,她并不认床,很难得的在十二点前睡着了。 陈妄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坐在阳台上抽了一根烟,电话准时的打来了,是黄惭。 “你要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孟澄和许负刚开始认识是许负找他借钱,后来还不上就被扔进一个夜总会了,那时候她被一个老总拉着想让她□□,让孟澄撞见了,后来她就跟孟澄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找到了当时那个老总,你要见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明天吧,还算有点空。”陈妄吐出一口烟雾,“还有其他的吗?” “对,她爸是一个商贸公司的副总经理,好像叫什么谢致远,她妈不是她爸的妻子。” 私生女。 陈妄眯了眯眼,下意识往许负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没再问什么了,抬手就挂断了电话。 “她是私生女……” 他喃喃说着,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许负起来时,陈妄已经走了,饭就放在餐桌上,还是热的。他并不喜欢吃包子油条那样充斥着油烟味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做早饭。 三明治,牛奶,很健康的东西。 她吃完东西,礼貌的刷了碗顺带着打扫了屋里的卫生,实在没什么事就又接着回去睡觉了。睡了两个小时,开始学习。 马路上风很大,陈妄把车窗开到最大,穿着白跨栏背心黑色短裤开着几百万的车。车开到一家高档的酒店,陈妄把车交给门前的侍者去停就径直走了进去。 九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时不时的看着手上的腕表,又往门外张望着。 直到门被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才安心。连忙站起身给他拉开板凳:“陈先生您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陈妄走过去把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扔在桌子上,那打火机硌得他难受。 “您看看,这些菜合不合您的胃口。” 陈妄打量了他一眼,四十多岁,秃顶,大腹便便,一脸油光。许负要真跟这种人有什么,他真觉得脏了她自己。 “张治,找你来不是吃饭的,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许负的?” 张治想了想,连忙道:“知道知道,孟哥的女人嘛。” 陈妄挑了挑眉,手里不停的摩擦着打火机:“你以前,想睡她?” 张治有些尴尬,低下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刚想说什么就被陈妄打断了。 “你以前那点事,从你把许负带去上床到孟澄把她带走,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张治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开口:“有一年了,那时候有应酬,就去了那家夜总会,许小姐嘛,人年轻,长得还漂亮,关键是没人碰过,我就动了心思,花了很多钱才搞到手,她也听话,跟着就走,结果刚要脱裤子,孟哥就进来了,孟哥把那些钱给我,拉着她就走,我也没办法。后来再看见许小姐,就是在孟哥的酒会上了……” “她跟孟澄什么关系?” “和周渡一样吧,孟哥对她挺好的,都传她是他的小情人,可我看着,不像那么回事。” “怎么说?” “孟哥对女人从没放在过心上过,换的快,但要真是疼这姑娘,哪舍得让人家出来喝酒应酬。” 陈妄点了点头,一个私生女,也就那么点能耐了。 他沉默着,手指轻扣着手机壳背面。 良久,他才开了口:“认识谢致远吗?” “哦哦,有过一两次合作,人挺大方的,在圈里口碑也不错。”张治说道,“跟老婆离婚十多年了,也没再找,估计还想着前妻呢。” 陈妄又问:“为什么离婚?” “听说是出轨,老婆带着儿子离开了。” 陈妄的脸色变了变,低垂着眉眼,什么话都不说。 张治偷瞄着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位爷怎么阴晴不定的,他还琢磨着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 陈妄终于抬起了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拿了打火机径直走了出去。从电梯下去,坐到车里,透过挡风玻璃沉默着看着街上的形形色色。 这些人,有贫有富,有好有坏,有人面如佛心如魔,有人是披着狼皮的羊,口蜜腹剑,蛇蝎心肠。 他很想知道许负,许负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狼还是羊? 陈妄降下窗户抽了一根烟,他大抵是明白了,许负是谢致远的私生女,因为她,谢致远原本的老婆孩子离他而去,他没办法,只能折磨许负来泄愤。 他想起了她身上的伤,一道连着一道,那么触目惊心。她有什么路可以走,她的命运从来不由她决定。可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灰暗的生活下,她还在念着别人,她的良善,也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什么都无法改变。 白里的黑,黑里的白。 她的生活不是她的错。 他还在摩擦着打火机,忽然地,打火机的火被擦了出来,烧在他手上,让他回过来神。算了,想她去呢,一个呆鸵鸟。 陈妄把钥匙拿出来开始开车,却怎么都对不准钥匙孔,插不进去,刚才被打火机灼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他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拿出手机按出一串号码,拨通。 “长悦酒业的张治,做掉他。” 陈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许负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书,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安静又祥和,岁月的温柔在她身上展露无疑。 屋子里被收拾干干净净,很明显,是她做的。 “许负?” 他朝她轻唤了一声,她却依然没有回头,走近一看,她正带着耳机。 许负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才抬起了头,看见陈妄才摘下耳机,“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在看什么?” “做物理。” 陈妄这才看见她书上的物理试卷,写的很工整,刚好做完。“我给你改改。” 许负笑了:“你成吗?” 陈妄也被她逗笑了,“少瞧不起人,当年我们学校所有的物理老师都劝我却选理科,劝了三天硬是没拉住我。” 闻言,许负被他逗笑了,“那你母校哪的呀?” “嗯……华大,本来学金融的,后来转学摄影了。” “为什么?” “老师教的我都会,学它干什么?” 这个理由许负确实没法反驳,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试卷递给了他。听说他以前是洗黑钱的,看了金融确实学的不错。 陈妄拿过她的试卷,给她要了一支笔和两张草稿纸,不看答案,自己算了起来。许负就在一边看他算,也没觉得无聊。陈妄还真没骗她,真是理科状元,没一个小时就做完了。 两个人的答案如出一辙,而且都有一个通性,只写结果不写步骤。 “做的不错啊。”陈妄称叹道,“想考哪个大学?” “华大,工程物理。”许负回答道,目标很清晰。 陈妄揉了揉鼻梁,皱着眉:“工程物理,很少有女生会选这个的专业,每天在跟一堆机器打交道。” “我喜欢,而且可以挣很多钱。”许负说道,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很好奇的问了他一句:“陈妄,你谈过几次恋爱?” “一次。”陈妄道,“那时候才十□□吧,过去四五年了。” 许负点了点头:“那你还记得人家吗?” 这次他回答的很直接了当:“记得。” 陈妄对那女孩还真是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了的那种,他记得,她好像是叫什么应晨来着。 当时他和她谈恋爱也是因为年轻,正值青春期,对男女之间都有点好奇,刚好这个应晨追他追的厉害,从高中追到大学,暗恋的全校皆知,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就羞答答拿着录取通知书约他见面,诉说着三年以来的爱意,包括为他考同一所大学所做的努力等等。 应晨长得不错,在学校里也排的上号,对他也好,而且胸大腰细,他没多想就同意了。 后来真谈上了也就那么回事,他对她真没什么感觉,睡也睡过,该干的都干了,没少浪费时间和精力,最后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分手了。 他记得那时候应晨不想分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每天拿着早餐去男生宿舍门口堵他,发现他跟哪个女孩走得近就警告人家,甚至还以死相逼。 那天应晨打电话威胁陈妄说,要是不复合她就去自杀,陈妄懒得理她,直接扔给她一句:“你爱死不死。”结果,应晨还真下的去手,一刀子下去把自己割进了急诊。 她室友给他打电话都快打爆了,他就直接把手机关机。他也不是不知道应晨自杀了,但他觉得,去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每次都妥协,她每次都自杀的话,两个人就都别活了,干脆一块去死得了。 果然,应晨这一次之后休了一年学,成了他的学妹,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过交集,听说这姑娘一直都没谈恋爱,估计是在他这里受了伤了,但起码活的好好的。 经过这一次,陈妄也没再敢谈恋爱,他还想着颐养天年寿终正寝呢,要每回都是这样的,那还了得,不得把自己给折腾死,别说长寿了,安生活着都是个事。 再到后来,他也有过很多女人,不过都是那种懂事的,关系也都止步于床上,类似于可以提上裤子不认人那种。 这样的关系在他所处的圈子里并不奇怪,有的占有欲强的,看上哪个女的了,就算绑也要绑到自己床上。 但陈妄没那癖好,从来不难为人,也基本上都是女人主动送上门来的。在他身边待的短的,就是419,待的久的,有好几个月,毫不例外,没一个是可以称得上恋爱关系的。 许负对他过往的情史也太并不感兴趣,她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陈妄不说,她也不会刨根究底的问到底。 陈妄看着她的小脸,也很好奇的问道:“你谈过恋爱吗?” 许负摇了摇头,“没有。”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陈妄走出去一会就回来了,对许负道:“王勇卖了房子,还上钱了。” “他现在在哪?” “就在平生路上等着我们,那小姑娘也是时候放了。” 闻言,许负立马放下了手中的试卷:“我跟你一起去。” 陈妄点了点头,没觉得惊讶,毕竟许负管王萌萌的闲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人又把车开到平生路上,那条有很多香樟树的路。 王勇就站在他的家跟前等他们,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家大门紧闭,还上了锁链。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两张纸,应该是购房合同。 许负下了车,依旧是白云苍狗一片静谧。蝉已经不叫了,属于它的季节已经过去,新一轮的生命蛰伏在地底最阴暗的地方蓄势待发。 许久不见,王勇跟她上一次见的时候差别很大,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只有两只眼睛在警惕地盯着他们看,眼眶猩红,样子很吓人。他脸上的横肉已经消失了,双颊的皮狠狠凹了下去,露出肉眼可见的颧骨。 她看着他的模样,比上一次见消瘦了不少,脸颊凹陷的就像是婴儿用力吮吸母乳时的样子。 “我女儿在哪?” 他一看到许负,就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问道,用力实在过猛,把她白皙的手上直掐出来几道血红的痕迹。 陈妄把王勇推开,力道大的差点让他没站住脚。陈妄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跟我走。” 他率先打开车门,先把许负塞了进去,自己才坐进去。王勇见状,也跟着他坐到车里。 陈妄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那个男人,他的神经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眼球瞪得好像要凸出来一样,两只手握着那两张纸,干瘦的指节几乎蜷缩的像一个被吸干水分的鸡爪。 仅仅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开始发动车子。 许负却无法忘记他的样子,她羡慕王萌萌,很羡慕,她拥有着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父爱。 在她住院的时候谢致远也曾联系过她,她当时还特别感动,结果他告诉自己叫她不要回家,每个月会打给她六千块钱,许负把钱加到了八千,他也同意了,还警告她要是敢回来就打断她的腿。 那时候她想哭,却一直哭不出来。 在医院的时候她明白了,那一次他打她,是想把她打死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要杀死自己,第一次的时候,她差点胎死腹中。那时候她如果死了,谢致远将不会负任何法律责任,可如果现在她被他打死了,谢致远就是杀人。 而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停手了。 第9章 第八章乐 车开到了郊外,两个男人在外面蹲着吃盒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把她带出来吧,我就不去了。” 陈妄转过头,对许负说道。 他不会去应付王萌萌这样的小姑娘,但许负可以。 她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许负熟练的走到地下室,打开铁门,里面的女孩被吓了一跳,看见是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萌萌犹豫了一下,有些怯懦地看着许负,“你最近……怎么都没来?” “有点事。”许负没跟她多说,“你爸来了,收拾一下,你可以走了。” 闻言,王萌萌显然惊讶了一下,又很快点了点头。许负走到门外,“我在外面等你。” 王萌萌收拾的很快,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许负给她添置的,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来时的那一套校服和书包里的书。 出来的时候许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头发有点长了,都到了要扎起来的地步。想了想,她随手从手腕上取下自己的发绳递给她,“头发长了。” 王萌萌愣了一下才接过去,却并没用它扎头发,而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些时间她没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甚至还长胖了几斤,这里面还多亏了许负的照料。 对于许负这样一个“施暴者”,她实在没有办法恨起来。 她伤害了她什么吗?并没有。 在她置身危难之时,许负冒着自己也被伤害的风险来救她,在之后虽说不是无微不至,但她已经尽力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了。 许负带着王萌萌从地下室走出去,王勇已经在外面焦急的等着了。她止住脚步,转过头看向王萌萌:“去吧,你爸在等你。” 王萌萌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许负,下定决心一样跑到她跟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然后也像下定决心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她走后,许负才打开那张纸条,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三个字,“走出去”。 写的工工整整,是老师喜欢的字体。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迈出接下来的脚步了,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看着从仓库上方撒落的阳光。 陈妄走了进来,看着她出神。 “在想什么?” 许负闻言,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这光。 “你看,光是斜着进来的,就永远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她就是那道光照不到的地方,阴暗,湿冷。 陈妄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的没有错,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没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光明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人挣扎在光和暗的边缘之中。 那是许负。 “她给你写了什么?” 良久,陈妄才开口问。 许负展开被她握得皱皱巴巴的纸条,朝他扬了扬,“她叫我走出去。” 陈妄抬头,那上面的字是高中生特有的,一笔一划,被老师规范出来的字体。他犹豫着,看向她的眼睛,想开又开不了口。 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王萌萌说的没错。 她不应该待在这里,她应该走出去。离开这里,离开这片灰暗,这种地方不属于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许负忽然笑了一声,走过去无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让我走我能走哪去,这样挺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陈妄没说话,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些话,说破就没意思了。 他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一次许负并没有抗拒。 两人上了车,陈妄习惯性的拿出一根烟点燃,咬在嘴里。 许负看着他,有些出神地说:“给我一根。” 他有些诧异,却还是从烟盒里抽出烟递给她。许负接过烟,只是在手里把玩着,来回的揉,把烟揉的皱皱的,烟草都从里被她给揉出来了。就是不抽。 “抽烟不好,小孩子别学抽烟。” 许负抿了抿嘴唇,“我们学校也有很多人抽烟,男孩女孩,都有。他们也是从小就被教育抽烟不好,可他们还是要抽。就像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可我还是要做。” 她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一样,兀自解释。 “为什么?”陈妄多了一次嘴。 她的手还在□□着那根不成样子的细烟,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她不打算说,陈妄就不再多问了,开车离开。 没关系,来日方长,怎么说现在狡兔三窟也就只剩他这一窟了,不用担心摸不透她。 许负在陈妄家养了两天,腿虽然还有点瘸,但至少还能走路。她就没再在家待着,回学校重新去上学。 她和陈妄两个也都不是麻烦的人,分工很明确,陈妄买菜做饭,她洗碗打扫房间。偶尔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好歹是寄人篱下,许负很听陈妄的话,一点时也不多。 他倒也还真有一手,做饭做的跟大厨似的,每天变着法的做营养餐,跟他在一起这些日子,把许负的胃都给养好了。 进了九月,天就渐渐冷了下来,许负临出门前看了看外面的风,还是决定套上一个外套再出门。 学校的课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听课,笔记,做题,回顾,机器一样按部就班的运转着,在学校里,她的生活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但仅是这样一点每个学生都想要逃离的桎梏时光,于她而言都是少有的静谧。 放学的时候风吹的更紧了,她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脖子和下巴都一同缩进衣服里,加快步子走着。 向前走,又遇见了以前常去的网吧,许负忍不住驻足向里瞥了一眼,今天的人出奇的少,老板推开门走了出来,到外面迎风点了一根烟。 看见许负,老板挑眉笑了一下:“哟,小姑娘,有日子没见你来了。” 她确实好久没来这里了,从住院两个星期,到在陈妄家住的一个星期,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许负也回给老板一个笑容:“是呀,最近都比较忙。” 起初来这家网吧是为了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好避开和谢致远的正面交锋。可是现在,她不用再回那个狼窝虎穴了,她也有了她的避风港。 许负的心里有些憋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是孟澄周渡的信息和电话,里面还夹杂着几个陈妄的问候,他给她发的大部分消息都是在问她吃什么。 许负每次都会说随便,陈妄却还是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问她。 可是再多的信息,没有一条是属于谢致远的。 连网吧的老板都能客套的问她一句“最近怎么没来?”这样的话,她的亲生父亲却能做到除了打钱以外的不管不顾。 大概没有她,谢致远过得会更好吧。 冷风吹来,网吧旁边的路灯忽明忽暗,是垂死的病人在临终之际最后的咳嗽,然后彻底熄灭。 许负整个人都隐匿在了黑暗之中,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摆弄着,转来转去,揉的烟草都包不住了,被丢弃在流着脏水的垃圾桶旁。 寒风又迎面吹了过来,让她的每个感觉神经都战栗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漆黑的夜,刺骨的风,大街小巷,人来人往。阖家团圆。 许负吸了一下鼻子,接着向前走。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是又在矫情什么,还真是给她闲的,她怎么能够要求谢致远为她做那么多。 私生子,本来就是没有家的。 但她想回家。 无论那个地方是如何的令她害怕与惶恐,但“家”这一个字,就可以轻易抹去所有的不平。 想来,她真的是什么都不图的,不图谢致远的温柔以待,不图他的关心挂怀,她图的只是一个可以容得下她的“家”或是她可以大胆叫出口的那一句“爸”。 许负不会感情用事,她看得开,想得明白,但她的偏执把她禁锢在那一个角落里面郁郁不得出。她就是要一个家,要一个父亲,即使那个家风雨飘摇,即使那个父亲恨她入骨。相互折磨也好,相互恶心也好,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落脚之处,一个根。 既然没有爱,绑也要绑在一起。 许负拿起手机,翻出谢致远的电话号码,打了出去。 毫不例外,电话被挂断了。 她原以为她和他父亲之间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可是看着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抽疼抽疼的。她想要他爱她,就像是一个父亲对子女该有的爱。 许负把手机收了起来,不再看一眼,小跑着回到了陈妄的家。 打开家门,一股饭香味就扑面而来,许负抬眼,就看见陈妄系着围裙端着饭从厨房走出来。 听见门响声,陈妄抽空朝门口看了一下:“来的刚刚好,快来吃饭了。” 许负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还别说,陈妄这样的男人,很适合结婚拐到家当老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们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里面连着一个小吧台,两个人的早饭和夜宵都是在那里解决的。 “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晚上在学校外面吃吗?” “都四个小时了,高中生会饿。” 确实是饿了。 许负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和陈妄一起吃晚饭。 吃过饭,许负回去洗了个澡洗掉一身寒气才上床睡觉。她在陈妄家的这些时间睡得虽然安稳了,但还是睡得很慢,偏偏刚要睡着的时候,周渡还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许负的眉快皱成了一个“八”字,还是接起了电话。 “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那边一片音乐的嘈杂声,这个点,这个音乐,是在旧街五号那个酒吧。 过了一会,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她这才听到周渡的声音:“那什么,这个季度的账发你电脑上了,你回头看一下,还记得要求吗?” “知道,挣不挣钱不重要,关键要做干净做漂亮。”许负伸手揉了揉眉心,从她第一次给他们做假账的时候孟澄就耳提面命的跟她说了好几次,倒着都能说下来了,“你这么晚打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然呢?” 说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许负不想理他,挂断了电话。 刚积攒的困意就被他消磨掉,她无所事事,只能又拿起手机玩了起来,在手机里她也没什么去处,无非就是微信论坛小游戏,她在物理方面的天赋在那些单机小游戏上完全没体现出来,一个“小猪回家”的游戏一共一百多关,她连第十关都没过去。 许负又试了一下那个游戏,被狼咬死了四次之后终于放弃了,转手翻看起学校的论坛来。这个论坛是她对于十一中消息的唯一来源,凡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论坛里都得掀出点浪花来。 她向下滑动了几条,大多都是些告白的,还都是匿名,没什么意思,大概被表白的人会知道是谁吧。 再接着,许负看到了一条广告,标题写着大大的“血赚”两个字。看到这里,她立马就来了兴趣,点进去看了看。 点进去后就是两篇文章,文章底下是个二维码,需要扫一下才能进去。许负草草地看了一眼文章,明白了怎么回事,卖卵,代孕,裸贷,说的天花乱坠的,但核心内容就这三样。 糖衣炮弹。 许负看着也觉得说的好,她要不是跟着孟澄在这行里见识的多了点,估计也要被坑进去了。 她没怎么理会这种东西,又玩了一会手机才终于有了点困意,堪堪睡了过去。 闹钟一如既往地响起来,许负在床上赖了一会才起,洗漱完出了门,陈妄又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家居好男人。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昨天几点睡的?” 许负坐到餐椅上,头直接栽到了桌子上,听见陈妄问,才抬起头恹声恹气地说道:“四点多吧。” 陈妄把早餐端上餐桌,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让我吃鸡蛋还是吃你的脑袋?” 许负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躺到了椅子上。 陈妄把煎蛋放到盘子里,捏着她的脸把她给捏醒,“吃饭了。” 话落,他自己却没坐下来,转身去了阳台。 “你不吃饭吗?” “去阳台抽根烟。” 陈妄沉声道,走进阳台关上了门才开始点烟。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起张治说的话,她是私生女。 私生女啊,那么恶心的存在。 一根烟抽完,他回过身时,发现许负又垂着头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筷子,另一根已经掉在了盘子上,盘子里还有半拉煎蛋。 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可能是高中生的超技能。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地来了兴趣。伸出自己的食指和拇指,两只手比在一起,形成一个不那么规则的长方形贴在自己的眼上,闭上一只眼,把她“装在”那个相框里面,小丫头还挺上镜的。 这么比了一会就放下了手,他戳了戳她的脸,想把她给逗醒。 许负哼唧了两声,睡得死死的,怎么叫都不肯。 陈妄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她床掖好被子,做好这一切才自己把早饭给吃了,吃完饭就去刷碗。 手刚碰到水,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一串号码,没显示联系人的姓名。陈妄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里面传出一个戏谑调侃的声音,带着点男孩子的跳脱。 “这些天都没消息,跟你那高中生相处的挺好啊。” “提她干什么,你到底什么事?” “王勇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灶台烧热了才能做饭,你安生待着吧,以后别随便打给我,挂了。” “哎……” 那边还想说什么,就被陈妄挂断了。 他忽然感到什么动静,回头一看,许负正站在厨房外面。陈妄眯了眯眼,有些正色,“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啊。”许负被他问的有些懵,“刚一沾床就醒了。” 陈妄看着她真是困得不行了,简直要猝死在当场,实在有点不忍心,“今天别去上学了,回去补会觉吧。” “跟老师请过假了。”许负一面说着,自顾自的走到洗碗池边拿起碗,“你去忙吧,我来洗。” 陈妄顿了一下,愣看着她愣了有两秒才点点头回自己房间收拾好就出了门。 许负洗完碗,在阳台上看着陈妄离去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心口,闷闷的,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陈妄防着她,她看的一清二楚。 第10章 第九章乐 许负刷完碗,又躺回了床上试图睡觉,可努力了一阵就放弃了,实在睡不着。没办法,她总要找点事情去做,想起周渡昨晚给她发的东西,就打开电脑给他处理着。 这个活是她很早之前就揽下的,那时候孟澄发现她有这方面的天赋,直接把做假账的事都扔给她了。在这之前还拎着耳朵教训了她好几次,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能出差错。她倒也争气,一次错都没出过。做的干净,漂亮。 这次的账很多,许负看的头昏脑涨的,脑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运转了,只有眼睛在控制着手指在电脑上来回敲击。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 中间醒了一会,桌子上还是不舒服,就迷迷糊糊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觉了。 许负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个冗长复杂的梦,梦里有一个人,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她穿着碎花白裙子坐在钢琴椅上,弹得是一首很轻缓柔和的曲子,和她一样美好。许负也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和她一起弹琴,她看向许负,眼里的温和而深沉的爱意。 那首曲子似乎怎么也弹不完,她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尽收眼底。窗外的风吹进来,吹过女人的发梢,许负再次看向旁边时,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许负看到一个背影,纤细修长,还是穿着碎花白裙,正回头看她。她想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于是拼命地向前跑,想要抓住她,可触摸到的永远只是一团幻影。 女人又消失了。 许负的身边没有了钢琴,没有了暖风,没有了女人温和的笑容。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抬头是一片穹顶,再往前迈一步,即刻粉身碎骨。 她想逃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下去,她感到自己在不停的下坠,但始终都没落到底部。她置身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人能救她。 许负被惊醒了,猛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她的心脏还在狂跳着,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身旁的手机还在不要命的响着。 她又缓了一会,只觉得怎么都呼吸不上来,那种压抑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孟澄给她打的电话。 “孟澄,有事吗?” “我喝酒了,来接我,地址发给你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嘶哑了,说完这几句话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许负叹了口气,朝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黑的透透的了,才意识到她一口气睡了一整天。 她活动了下筋骨,又转了转脖子,发出两声“咔吧”的脆响。许负走下沙发,去房间里换了身衣服,黑色长外套,黑色五分裤。现在的天气还不是很冷,属于穿长穿短都可以的季节,她就折了个中,上身长下身短,显得一双小腿纤细白皙,又十分修长。 时间刚过七点,这个时候是人流量刚刚过去的小高峰,街上不算热闹,但也绝对说不上寂静。商场的音乐呜呜的燥热的唱着,隔壁的茶楼里来往着静谧的茶客。 许负运气好,刚下楼就碰见一个刚送完客人的出租车。报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她就把头扭向窗外,专心致志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似乎是生怕司机跟她聊天似的。 司机开了一天的车,满身倦怠的也不是很想说话,和乘客的大山都在早上侃完了,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实在没什么劲再找话题来聊。 许负安静地坐在车里,意识不由自主地又飘回了梦里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亲。 她几乎已经忘了许藤的样子了,留给她的只有一串生硬冰冷的形容词和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 二十多岁的许藤比任何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都要美丽,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弹得一手好钢琴,白裙子一穿在身上,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小姑娘还是个很活泼热烈的性子,用她外婆的话来说,招人喜欢。 她对许藤残留的印象止步于此,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她也只想记得这些,记得她的美丽,记得她的风情,记得她招人喜欢。 许负闭上双眼,把自己从那段记忆中拉了出来,那是个和沄市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她在那段时光中也曾真实的存在过。 那里没有孟澄,没有周渡,没有陈妄,一切黑色都与她无关,那个时候的她,最真挚,最无恶,最纯白。 但那也很难说得上是她人生中的乐游原和乌托邦,不过至少,那时候的她肩上一身轻松,尚能苦中作乐。 她不想再去回忆曾经的事了,那和现在的她已经没了什么关系。许负把心思重新放到窗外的车水马龙之中,全身心的投入自己现在的生活。 路上有些堵车,开了有一会才到孟澄给她发过来的地方,是一个ktv,高档的很,平常都是用来招呼一些明星贵公子之类的,再不然就是些贪墨无度的蠹虫官员。 她下了车就径直朝里面走进去,里面的服务生小姐认得她,很恭敬地说了一句:“许小姐,您是来找孟先生的吧,这是他的车钥匙。” 她说呢,要是孟澄自己打的电话,才不会叫她这么一个半残人士来接他的,但这里的人都是见许负见得多,见周渡见得少,自然也就给她打了电话。 许负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车钥匙就跟着走了上去。房间在十七楼,一推门,里面的烟味和酒味就把许负熏了个头昏脑涨,差点都要两眼一黑直接过去了。 不仅如此,还有女人的味道。闻得许负直反胃。 她艰难的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跨过去,地上什么都有,摔碎的啤酒瓶,被撕碎的钞票,还有用过的安全套。在那一堆的狼藉之中,孟澄在沙发上跟死猪一样睡着,不知道还以为是那具无名死尸呢。 “其他人我们都让人给送走了,但孟先生醉的实在太厉害,刚才还把我们这里一个小姐给打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拿孟先生手机给您打了电话。” 许负皱着眉,伸手戳了戳孟澄,毫无例外,一点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她无奈地看向门口远远地站着的服务员:“有水吗,要冷的。” “有的。” 服务员小姐说道,连忙跑了出去,脚底下的高跟鞋都快让她给踩起飞了,生怕许负使唤她照顾孟澄似的。 许负费力地把孟澄翻了个个,让他脸朝上,原本白皙的脸庞被酒熏得通红通红的,浓黑的眉毛紧皱在一起。她现在也没心思欣赏他的颜值怎么样,只想赶快把他弄出去,扔沟里。 服务员又跑了回来,手里端了一杯凉水递给许负,许负接过来,是冰的。她先是拿水杯贴了贴孟澄的脸,孟澄觉得凉,眼都没睁开就伸手去扒拉她,许负也不惯着他,一杯凉水整个浇在了他头上。 想当年她喝的不省人事的时候,孟澄也是同样对她的,她这也只能算是依样画葫芦。 孟澄被浇了个透心凉,一下子醒了过来,嘴里不停的喘着粗气,缓了一会,才恶狠狠地看向许负:“你有病啊?” 许负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家。” 得,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 孟澄揉了揉眉心,把手伸向她:“过来扶我。” 许负朝他走过去,往下蹲了一下身子,用自己的肩膀接住他的胳膊,再缓缓站起来,整个支撑住他,另一只手绕到他的腰上去,稳稳当当地把他扶住。孟澄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自己的酒劲还没过,两个人都是摇摇晃晃地走。 许负把他连拖带拽地弄到了车里,开了火,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震的孟澄把刚喝的酒全吐在了车上。 她也不管他,一路把车飚到了孟澄家。 下了车,把他扶上去又是个大工程,她还是按部就班,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电梯上,十三楼,又给他搬到了房间里。不出所料,酒瓶酒罐子堆得满地都是,还有没洗的衣服,泡在酒杯里的烟头。 幸好,房间里还算干净。 许负把他扶到床上,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陈妄。也对,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回来了。 “去哪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孟澄刚喝了酒,我去接他了。”许负说着,扫视了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我就不回去了,他现在还半死不活的,离了人不行。” 陈妄在那边沉默了一会,良久才说了一句:“好。” 没等她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没多想,先把孟澄安顿好就走到冰箱跟前看了看,一打开,嚯,整个冰箱里都是啤酒,一点能吃的都没有。 “靠。” 她骂了一句,打开手机在外送上买了点菜和常备药。趁还没送来的时间,许负又给他当起了老妈子,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又给他把家里给打扫了个遍,来来回回上了七八次电梯才把那些啤酒罐啤酒瓶给扔完。 早晚喝死他。 那些东西送过来以后,许负给他熬了点姜汤又煮了点粥,省的他的胃弄得跟自己一样。 孟澄跑到厕所了吐了好几次才好受了一点,许负又给他喂了姜汤和一些粥,人就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忙完这些,已经凌晨几点了。许负看了一眼表,回去的话又会吵到陈妄,索性报了个枕头在他家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孟澄醒的比较早,但也已经是九点多,外面的太阳照的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他有些恢复过来,胃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但嗓子还是疼得厉害。 卧室里没有水,他只能到客厅的冰箱里去拿。孟澄走下床,穿着拖鞋走了出去,一抬眼,就看见许负窝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而且,这里不太像他家。真他娘的干净啊。 他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脸把她给捏醒,许负吃痛,下意识挣扎起来。 “你干什么!” 孟澄趴在沙发靠背上看她,“你是田螺姑娘啊?” “怎的?” 许负也有起床气,一脸的不耐烦。 她的手机没电了,就借孟澄的看了一眼,八点二十九,还有一分钟就要第一节课下课了。 “我得去上学,昨天请了一天假,不能再请了。” 许负说着就起身要走,孟澄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拧开来喝:“急什么,哥送你。” “你快点。” 两个人收拾的很快,下了楼就往学校的方向开车过去。 孟澄也不是平白无故要送她的,一边开车一边往副驾驶瞅着她:“知道昨天我为什么喝酒去吗?” 许负把座椅调到最低,直接躺在上面,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知道。” “王勇解决了,平生路上的那些人也都会陆续搬出去,建□□的事就要马上就会动工。” “嗯,也对,虽说这么大的工程应该是政府招标确立的,但咱们沄市的市长不都跟你们狼狈为奸吗?” 许负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孟澄的神色有些凝重了:“可能有人要找我们的事,或者是上面察觉了。” “怎么说?” “上次我和周渡在警察局就能看出来了。”孟澄点了一根烟打开窗户抽了起来,“照常讲,在沄市杀人放火都没人敢关我们俩,有风向说,原来的俞市长可能要换了,这才造的势。” “昨天我去见了几个投资人,其中有一个跟新来的那位可能有点关系,要是搭上他的线了,以后就算换市长了,也能保证招标最后的花头落咱们这。” 许负这才认真想他的话。 孟澄也不容易,在一些人跟前是大爷,在另一些人跟前也得当孙子。 “我能帮你什么?” “怪我当时太招摇了,弄得人人都知道我身边跟了个许负——那个人跟我提过你,我想,你去的话可能赢面会大一些。” 许负没做犹豫。逆来顺受,听他的话仿佛成了她的本性:“什么时候?” 孟澄没说话,良久,他才开了口,声音低了下去:“我还没想好,你先别想这些事。”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许负也没必要上赶着去。等开到地方,就径直下了车。 许负走后,孟澄又在车里抽了一根烟,他看着许负离开的方向,那是沄市十一中,沄市最好的学校。她那样的年纪,本来就该在学校里无忧无虑的学习。 他心里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从她以前替他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以后肯定不让她再去吃那些苦。可是现在,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他必须得抓住能抓住的所有机会。 她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才让他最难受。 走到教室里,正好第二节课刚开始,高中不比初中,没有老师会在意你什么时候来,去了座位上,英语老师的眼皮子甚至都没夹过她一下子,依旧平平静静地讲着课。 许负从桌斗里拿出英语试卷来,长呼了一口气,幸好她之前提前做过。 英语老师讲的起劲,班里几个同学昏昏欲睡的,被来巡课的教导主任叫了起来,喊到办公室里去写检讨。 其中也包括许负。 她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走进办公室里的时候,里面正堆满了人,都是来写检讨的,主任还给他们规定了一个题目,叫做“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挺有意思的。 人多的没有地方坐,时主任就让她坐到了自己工位旁边,也算是给个好学生的特殊待遇,但这也是有条件的。 许负在一边写,时主任就在她旁边唠叨:“你说说你,这都是第几次了回回上课睡觉的都有你,你怎么就那么困呢,你这就是有恃无恐,我告诉你,人要居安思危,思则有备,你别以为你现在学习好,考个年纪前几的就厉害了,再这样下去,你能保证以后学习也跟现在一样?高考,是跟全国比的,不要把目光局限在我们学校里……” 她写了多久,他唠叨了多久,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 等到终于把那两千字给干完了,时主任才迫不及待的提着杯子就去接水了。看样子真是渴的不行。 第11章 第十章乐 “……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仅仅把目光局现在了整个学校,而没有放到全国,要知道,高考是跟全国的考生在比,而不单单仅是我们这一个学校,人要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我不能仗着自己现在学习好就有恃无恐……” 时主任看着一脸真诚的许负,气得不行,还真是他说什么她就写什么,但他还不能跟人家发脾气,毕竟这些话都是他自己说的。 许负看着他认真说道:“老师,您的话我都记下来了,回去肯定好好忏悔。” 主任也懒得再说她什么,摆了摆手让她离开了。 她写检讨写了近一个小时了,语文课一点没上,再回去的时候正好下课。语文老师看见她,调侃着:“是不是不喜欢上我的课才去写检讨的?” 许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有……”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下了课不用回教室可以直接放学走人。她的学校并不安排住校,离家近的吃完午饭就回家去睡,离家远的只能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觉。 不少同学都或多或少的拿了点书预备着体育课看,也有人拿了篮球羽毛球之类的。许负属于这两种的交集,拿了书不看,跑去跟人家打球。 班里有些怎么都学都考不过她的就抱怨:学习好就是有恃无恐。 外婆说他们家就爱出天才,许负的母亲许藤二十出头就是个著名的钢琴家了,许负的外公也是年纪轻轻的就完成了一项研究,在老一辈那时候还上过报纸。 但那时候不比现在,科研不赚钱,他们家还是穷的叮当响的,一套房子三代人住。直到后来许藤出了名,一场演奏会能赚不少钱,又在一个音乐学院里教书,状况才好转一点。 可是后来许藤生了病,这些钱也大部分都花在了她自己身上。 到了许负这里,一下回到解放前。 但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政策也下来了,外公外婆的退休金和奖金蹭蹭蹭的往上涨。再后来,外公去世,外婆生病,许负家又被打回了原型。 她外婆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照顾她,就找到了谢致远,把她送到了沄市。 不过幸好,她家的天才基因还没在她身上败光。 许负把自己的书扔到一边,听到有人招呼就跑去跟人打球。她个子高,小时候又漫山遍野的爬遍了,打篮球也不输他们男生,而且许负性格也好,体育课的时候往往都被拉过去一起打球。 球场上不止他们一个班,有好几波,不少人都认识许负。 一是因为她的名声在那里。学校就这么屁大点,有个风吹草动的连食堂阿姨都能八卦着,像她这样学习好还长得好看的,想不出名都难。 二来就是打球认识的,进了球场,四海皆兄弟。 三来就是写检讨认识的,每回上课睡觉的人员都很固定,每次都在一个地方写检讨,一来二往的也就熟悉了,甚至还会交流一下经验。 许负打球打的出了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篮球架上,露出里面的长袖卫衣,转身,投球,一套动作很流畅。 她打的累了,就拿起自己的外套跑旁边去喝口水,正咕咚咕咚往下灌着,一个球就从侧面猛然朝她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脑门。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突然松了下去,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男生中有人发现到了她这边的问题,正要跑过去,就见一个人先了他们一步把许负扶了起来背在身上,跑到主席台前才把她放下了。 乔旧用手捏着许负的鼻子摇晃着她,见她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就把眼神投向了那颗球的始作俑者:“谢图南,你可真会打,一点都不偏,照着人家脑门就是一下子。您可看清楚了,这是一大活人,不是那球筐子。” 被他指着鼻子骂的男生也走了过来,向下睨了许负一眼:“她活该。” 乔旧皱了皱眉,看向谢图南的眼神有些探寻。 “谁让她往我球上撞的,自己不长眼还怪我了?” 这话好巧不巧就被许负他们班的男生听见了,有个块头大的一下子提起了谢图南衣领:“同学,能好好说话吗?” 谢图南虽然看着不怎么壮实,但力气也不小,一下子就把大块头推开了。 许负醒的很是时候。 “张翼,我没事,都是同学嘛,球场上有个摩擦很正常的。” 她揉了揉脑袋,眼神落在了乔旧身上,现在见他,说实话,有点尴尬。 乔旧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没事就好。” “谢谢了。” 乔旧点了点头,起身朝谢图南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看人家姑娘多大气。” “大气你妈。” 谢图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回头朝许负狠狠地挖了一眼,把许负看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下子就记住了那张脸。 高且瘦,不似陈妄那样的锋利与克制,他的脸张扬又显稚嫩。她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男生忽然回过头,冷冷地剜了她一眼。 许负心里一咯噔,匆忙收回了目光。 体育课很快下了课,陈妄掐着点打来了电话,说他在校门口等她,让她撒丫子赶紧过来。 许负很快收拾了书包就跑到了校门口,陈妄并不难找,随着人群的视线就可以。 现在已经九月下旬了,天气有些冷,陈妄就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正好露出脖子下面坚硬明朗的锁骨。他倚在一颗法桐上抽烟,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尤其是女生。 陈妄的眼神也捕捉到了许负,掐灭了烟朝她走过去,“放学还挺晚的。” “习惯了。”许负说道:“你怎么来了?” “闲得慌,来给你送饭。” 陈妄说着,抬脚就往前走,许负小跑着才能跟上去。 确实挺闲的。 他这个人也挺矛盾的,越计较她是个私生女,还越想变着法的对她好点,看她看得不舒服,还越想盯着她看。 不管了,看在她是个呆鸵鸟的份上。 他的车停的有些远,估计是怕招人。 两人打开车门坐进去,陈妄就从后面捞了一个食盒给她,许负打开来看,还真是陈妄一贯的风格,养生养胃,三菜一汤,吃的喷香。 许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给他讲道理:“说实话,你没事当什么□□啊,出去考个营养师资格证,厨师证什么的,币子不刷刷往钱包里进吗?” 陈妄没看她,但还是回答了她的话:“除了我妈,就给你当过奴才了。” 许负如法炮制:“除了我外婆,就在您这当了回爷。” 陈妄这才转过头问她:“你妈呢,没伺候过你?” 许负愣了一下,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她死了。” 陈妄不再问了,都这么说了,再问下去就是他不懂事了。 气氛冷了一下,许负就开始找他说话:“你妈呢,没伺候过你?” “她也死了。” 又冷了下来。 但陈妄似乎并不抗拒别人提起他的母亲,挑着眉问许负:“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都告诉你。” 许负擦了一下嘴角上的米粒,问的有些迟疑:“她是……怎么死的?” 陈妄开了口,语气明显变了变,“被我爸气死的,他找小三。” 许负不说话了,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下沉再下沉,她有些惊恐的扫了一眼陈妄的表情,没等看清就把头又埋在了饭里。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不敢再出声了。 她的母亲,就是一名所谓的“小三”。 她害怕他知道,她害怕他知道后收回他所有的好,没有一个人再会像陈妄那样对她那么好了,即使她知道这只是因为陈妄和孟澄的交情,但她却想拼命的留住它。 他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会拿看待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待她,会觉得她是一个扭曲爱情的产物,会憎恨她,厌恶她。 不,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陈妄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依旧问道:“你呢,你妈……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她死在医院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距离她去世一年多了。” 许负说道,她想起了那段时间。那是她第一次跟她外婆罗茵撒泼发脾气,她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母亲的死讯,是不是她不从说漏嘴的护士那里得知她就打算瞒自己一辈子。 但她的情绪就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面一样,就算她再歇斯底里,在罗茵面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她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阿负啊,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存在对你来说,本来就没有意义。” 许负辩解:“她是我妈妈。” “她是犯了错误才生下的你。” 罗茵的话想一盆冷水浇在年幼的许负身上,让她醍醐灌顶。 她告诉她,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罗茵是最疼她的人这无可厚非,但她从来没有试图安慰过她什么,她承认许藤第三者的身份,她也承认许负这个私生女的身份,她对许负从来都只说实话,从不惯着她,给她编故事。 许负一开始也恨过她,为什么不骗一骗自己,可是后来她就明白了,骗永远是骗,那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 罗茵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满大街地骂她讨债鬼,还是追着她给她擦屁股。外婆对她的爱,是像砂纸一样的,粗砺,疼痛,可是是真的在把她往对的方向打磨。 所以从那以后,许负就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给别人当小三,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陈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再给许负台阶下一样,话锋转了转:“昨天孟澄怎么样了?” 许负说的丝毫不留情面:“烂泥一样。” “也不能怪他,孙子都不是那么好当的。”陈妄道,“你昨天照顾了他一夜?” “不算吧,他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我给他收拾了下房间,在他家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陈妄不明所以的有些舒心,一直看着她吃饭,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负的头一直低着,她忽然有一种愧疚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妈给陈妄家当了小三一样,她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吃到一半,许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戴上了耳机。 陈妄也扫了一眼,是“赵医生”。 她压低声音说道:“赵医生,是不是我外婆出什么事了?” “老人家不肯吃药,一定要你过来,许负,你要没什么事就来医院一趟吧。” 对话简单至此,许负就急了起来。 看见她神色不太对,陈妄也皱了皱眉:“怎么了?” “陈妄,你能不能带我去趟医院,我外婆出事了。” 陈妄不做思考,问了医院的地址就驱车开了过去。他把车飚的很快,几乎连红绿灯都不顾了,许负想告诉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快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他在紧张她,他把她的事当回事。 到了医院楼下,许负率先开了口:“我自己去就好了。” 没给陈妄回答的机会,许负就飞快走了上去。 到底还是小孩子,这样欲盖弥彰的动作和话语,只能更加引得他怀疑。他看了一眼医院的标识,仁康医院,这是一家专治癌症的医院。 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去跟着孟澄了,因为她的外婆,一个得了癌症的外婆,一个家庭暴力的父亲,还有一个过早去世的母亲,她有什么活路。 陈妄在车里点了一根烟,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他忽然有些释怀了,知道她是个好人,他就松了一口气。反过来想想,又觉得这样有点好笑,好像偶像剧的男主角千方百计地来检验女主角是不是个善良的人。 嗯,善良就好,是被逼的就好。 他明白了,也清楚了,他憎恶的是她的身份,是她“私生子”的这个身份,不是她这个人。 许负走了上去,赵医生就在三楼的诊台前等着她。 “她怎么了?” 赵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还是不肯吃药,一定要见你。” 许负的心沉了下来,跟赵医生点了点头就朝罗茵的病房走去。 病房的阳光正好,老人坐在床上看着书,许负走过去看,罗茵在抱着一本英文原著小说看,是《百年孤独》。 她以前是英语翻译,因为许负外公的工作要保密,她也就跟着辞了职,搬到了那个小镇上。 “罗茵。” 许负看向她,眼中没什么情绪。 “你很久没来了。” 罗茵没放下书,依旧一行行的看着,语气也没那么温润。 她们祖孙俩的相处模式很冷淡,谁也别给谁添麻烦就行。罗茵不喜欢她,也不待见她,她小时候也没给她找麻烦,因为觉得罗茵对她不好,从来不肯叫她外婆,直到长大了,懂事了,她明白了罗茵。 但她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从不叫她外婆。 许负走过去看着她:“为什么不吃药?” “你为什么不来?” “我很忙。” “在忙什么?” 许负不说话了。 如果知道她在做什么,罗茵要么打死她,要么自己跳楼死去。 总之她们俩得死一个。 罗茵这才抬起头,合上了那本书,“谢致远,他对你怎么样?” 许负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挺好。” 老人的眼睛里藏着几十年的风霜,她有她独一套的生存法则。罗茵了解许负的性子,看着挺随和的,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实则她挺倔的。 或许不是倔能形容的,是偏执。 小时候许负皮,不听话,她话说的重了一点,对着刚比桌子高那么一点桌子高的许负就说“除了我谁还愿意管你,你爸不要你了,你妈也不要你了!” 许负气得跑了出去,十岁多,两天两夜没回家,最后还是在她家房顶上的找到的,人饿的都站不起来了,见到罗茵的第一眼,就恨恨地说:“我才不稀罕你!” 她忘不了那个眼神,和她妈一模一样。 怨毒,偏激,几乎能杀人。 罗茵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眼神可以出现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再说过类似的话。 她害怕,害怕许负也会变得和她妈妈一样。 第12章 第十一章乐 罗茵没再问,她又打开了书看了起来,开口说:“你以后多来看看我,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明明应该是渴求的语气,硬生生被罗茵说得像命令一样。 “那你好好吃药,别给我添麻烦。” 许负硬生生地说了一句。 罗茵回她:“你也没少给我添麻烦。” 许负提包要走,罗茵忽然又叫住了她:“阿负。” 许负微微侧了一下头:“怎么了?” 岁月从不败美人,有些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夹在皱纹里,似乎都能想象到她年轻时姣好的面容。她并不祥和,也不温柔,但是她知道许负需要什么样的爱。 “有什么事,告诉我。” 许负这才扬起了一个笑容,软下来了语气:“我能有什么事,命硬着呢。” 对话到此就草草结束了,许负匆忙走出了病房,她没想到,罗茵会这么警觉,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走到走廊上,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妄在走廊里站着,两只手都揣在卫衣口袋里,下颌微抬,露出完美的颈线和下颌线。 听到她的脚步声,陈妄才看了过来。 许负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陈妄很自然的说:“担心你。” 担心。 她有些不是滋味,很久都没有人对她说过“担心”两个字了。 “因为你外婆的病,所以你当初才找孟澄借高利贷的对吗?” 陈妄问她,语气笃定。 都到了这一步了,许负也没理由再瞒,“嗯,她得了癌症,血癌。你也知道我那个亲爹什么德行,怎么可能给我钱。那时候我十六岁,去打工都没人要,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那你就去借高利贷?” 许负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陈妄的神色变了变,“你没想过后果吗,还不上怎么办?” “顾不了那么多了。”许负道,“我就只想着先把钱搞到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问的孟澄。” 许负也没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 正巧这时候赵医生走了出来她就朝他走了过去。 “赵医生,最近我外婆的病怎么样了?” 赵医生放下手中的病例,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许负身旁的陈妄,才对着她说道:“病情已经稳定住了,你不用担心,这里有我照顾着呢。” “谢谢您了,有什么事还麻烦您给我打电话。”许负真诚的道过谢,又看向陈妄,“走吧。” 陈妄点了点头,拉着许负的手离开了。 许负因为他忽然的动作怔愣了一下,隧即就也很自然的顺着他的力道跟他走,一直上到车里,陈妄才放开她。 陈妄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看了眼表便道:“时间还早,送你去学校吧。” “嗯。”许负点了点头,但眼神还在他身上停留着,良久,她又犹豫着说,“陈妄,我外婆这件事,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孟澄?” 陈妄微微偏了一下头,“小事。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 车里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许负偷眼看他,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她不告诉孟澄,也是怕他会查,然后顺藤摸瓜,查到她的母亲,查到她私生子的身份。但是现在,她最害怕的是陈妄会查。 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在第三者的介入下撒手人寰的。因为他如果知道了以后,就会收回他所有的好意,所有的温和。 她贪恋生活里的每一份柔软,无论来自于谁,她都想尽力抓住。很通俗的一句老话,但许负觉得很适合她:物以稀为贵。陈妄给与她的,就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即使她非常清楚这份温暖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下午的课很轻松,许负心里藏着事,一下午都没睡觉,但也没听下去课。 回了华肯,一打开门就闻见一股酒味朝她扑来。 许负皱着眉打开灯,陈妄也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醉醺醺的神志不清。 昨天伺候了一个,今天还得伺候另一个。 许负卸下书包,穿上拖鞋朝陈妄走了过去。 陈妄的身材颀长清峻,但他实在是高,分量实在不小。许负费了好大劲都没弄动他,还反而被他一把拉住了。陈妄轻轻一拽,就把她给拽进了怀里。 许负脚下不稳,整个人都跌进了陈妄的身上,他的胸膛很宽阔,但许负还是摔倒生疼。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陈妄团团圈住,他的手按着她的腰,不让她起来。 “妈的,你放开我。”许负推着他嘴里还骂着脏话,但一点用都没有。 陈妄反倒把她圈的更紧了,满身的酒气包裹着她。他把许负按到了自己颈间,嘴唇吻向了她的脖子。 许负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瘙痒,整个身子都跟着猛颤了一下,她心里一惊,陈妄是在舔她。 许负不挣了,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手一点点向上,握住他的腰,猛然一拧。 “操!” 陈妄没了平时的压抑和克制,猛地爆了个粗口,手也松开了,许负就趁机从他怀里逃了出去。 从他怀里出来,许负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他了,再碰他,再被抓住给怎么办。她想了想,决定用对待孟澄的方法对待他,一杯冷水泼下去,想不醒都难。 那是孟澄曾用来对付她的。 每回她喝的不省人事了,孟澄也都懒得去扶一个醉鬼,拿水给她泼醒把她扯到车里,然后再带到自己家里扔到沙发上,任她自生自灭。 许负接了水,刚转过身就看见陈妄倚在门栏上看着她,“你想干嘛?” 许负看了看她手里的水,又看了看陈妄,缓缓道:“我喝。” “你喝一个我看看。” “……” “扶我一下,喝了点酒,头疼的厉害。” 许负放下水杯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看见厨房灯亮着,就过来看看。” 她扶着陈妄走到卧室里,一看到床,他就直直地栽了下去。许负给她他脱了鞋,伺候他上了床,又给他盖好被子就去煮粥。 装的人模狗样的,就知道端着,喝了酒照样现原形。 许负也隐隐感觉到了,陈妄跟他们不一样。虽然平日里和孟澄周渡没什么区别,该抽烟抽烟,该喝酒喝酒。但是许负和陈妄生活在一起,就能发现他的不同。 他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不是亡命之徒,不是那种心里面只想着要钱要女人的。有一种东西叫做质量,陈妄就是质量。他隐忍,克制,在人前保持着一种独有的风度。 那样的风度不是要什么西装红酒来修饰来的,是日月雕琢出的。他懂得底线,道德,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在这个□□横行的时代,他所坚持的底线是他为人的前提。“底线”和“克制”是人与兽最根本的区分。 粥熬好了,许负端的时候烫了一下,两只手摸了摸耳朵,又重新端了起来给陈妄送去。 陈妄睡得喊都喊不起来,许负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没办法,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他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脖子里掉了出来。许负拿过来一看,是一个碧绿色的佛像吊坠。 她没多在意,匆匆扫了一下就把目光转向了那碗粥上。 只喝了一碗,许负就不伺候了,把他扔在床上走了出去。 房里的灯还亮着。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陈妄才从床上坐了起来,骂了一句:“下死手啊她。” 他起身关上了灯,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他从十多岁就开始喝酒,日喝夜喝的这酒量也给练出来了,这么点酒还灌不醉他。陈妄想起刚才许负扑在他怀里的感觉,小小的,瘦瘦的,软软的。还有甜甜的。 她在孟澄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的吗? 陈妄不可抑制的想着。他也是头脑发热,不知道怎么就把人家欺负到了怀里,还犯贱亲了人家。现在看来,下次还得欺负,往死里欺负。 在陈妄家的日子过得很快,那是她少有的安宁的时光。她依旧实在两个世界中来回周旋着,一个黑一个白,说的不好听了点,就是左右逢源,首鼠两端。 天气越来越冷,换市长的也风声越来越大,因为这事,孟澄他们这段时间几乎都忙得昏天黑地了。但就算这样,陈妄还是坚持给她做饭。 从学校放学,许负就看见周渡在外面等着她。他以前从来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今天难得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厚外套里。 许负向着他的方向走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孟澄和陈妄都要忙的抹脖子了,你还有闲心来找我呢?” “孟澄他忙个屁。”周渡啐了一口笑着,把烟头捻在脚底踩碎。“边走边说。” 许负点头,跟着他走。 “平生路上那的房子基本都有了定数,他们两个一直在忙投资人的事,毕竟这个项目大,赢面高,赔率也高,就那郑冕那老鸡贼会从自己腰包里掏钱?” “我知道。” “换市长的事老俞那边是亲口承认的了,在我们见的人里面有一个叫白澈的,和新市长有点关系,喝过一次酒,那家伙没表态。” 许负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渡忽然来了脾气,“狗日的孟澄让我再去约他,他妈的当我是神仙啊?” “孟澄做事从来不和人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商量?”周渡嗤笑了一声,“还商量什么呀,他那是要我命啊,告诉我有招想去,没招死去……” 许负不顾一旁周渡黑着的脸色,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她也知道,孟澄是真急了。 “白澈约到了。” 沉默了一会,周渡忽然说,语气没了刚才的吊儿郎当,反倒多了些凝重。 许负很敏感,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好事啊,怎么这副表情?” “你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和我有关?” 周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要你陪他一晚上。” 许负想起来了,孟澄跟她提过这么一嘴,那个白澈应该也是上次的那个人,上一次双方都没挑明,孟澄还能帮她囫囵着圆场,现在人把话都放到明面上了,再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且不说帮不帮忙的事,得罪了这个,日后未必有好果子吃。 许负神色没变,“嗯。” 周渡本来就料想到了她不会有什么异议,许负这样的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但他还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把他伺候好呗。”许负朝他那里偏了一下头,“你放心,以前被孟澄扔到夜场里面就学过规矩了,不会惹麻烦的。” 周渡对这一套并不是很清楚:“什么规矩?” 许负没看他,淡然开口:“把嘴闭上,把腿张开。” 周渡不说话了。 把嘴闭上,把腿张开。 这是十六岁时许负第一次到那种地方,一个妈妈桑对她说的,她和现在一样,顺从的点头,什么都不说。 陈妄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个鸵鸟。遇到事情,不管什么,都只会把头埋进土里,充耳不闻,随波逐流,任人摆布。无论好的坏的,她都一概承受。 她很明白,吃这样的利,就有这样的报应等着她。她没必要去遍地号丧,所有的选择,都是她自己做的。 周渡把车开到了孟澄家,和许负一起走了上去。 他家和上次许负离开时没多大变化,估计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回来。 孟澄沉重地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该说的周渡都已经跟她说了,谁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孟澄扫了一眼许负的衣服,厚外套,长裤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衣服,没犹豫,直接开口:“去换衣服吧。” 包的跟个粽子一样的许负,会让白澈不高兴。 他这么坦荡许负心里倒舒坦了,她还怕他跟周渡一样扭扭捏捏的要跟她玩煽情那一套。煽再多情,该她做的也一样不少。 点了点头,许负就拿了衣服到他卧室里去换。御寒的衣服从她身上退下来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白色衬衫裙,不算太短,到膝盖下面一点,扣子也延伸到那里。腰上搭了一个黑色的腰带,往她身上一系,小细腰立马就显了出来。 孟澄是懂事的,这样的衣服,最适合去伺候人了,扣子从哪里解开都可以。 许负实在经不住冻,又在外面把厚外套穿了上去。从房间走出去,孟澄正在那里抽烟。 “走吧。” 她轻声开口,两个大男人这才看了过来,忍不住睁大些眼睛,虽说瘦,但该有的她都有。难怪那白澈指名道姓地要她呢,这样的可人儿,哪个男人不稀罕。 孟澄看向她光溜溜的腿和冻得发红的膝盖,把车钥匙扔给了周渡,“你去把车里的空调先打开。” 周渡虽然在许负面前骂孟澄骂的凶,但也还是心向着他的,不会当着面的找茬。接过钥匙就下了楼。 孟澄看了眼她那样子,挑眉问:“害怕吗?” 许负还在没腔没调的笑:“那人什么路数啊?” “混荤场子的。” 她还是满不在乎:“回来给我多加点钱。” 已经是晚上了,城市里还在喧嚣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各种各样的光和音乐让本该静谧的夜晚变得嘈杂起来,脱离了它原有的姿态。 车开到了地方。 上电梯的时候许负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她也是人,就那么大点的年纪,没看那么开,清白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可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罗茵。 她想起一开始在夜场的时候被那个张总带房间里去也没这么害怕,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想想,包括所谓的清白,所谓的脸面,或者她的外婆,罗茵。 当时的她一点生气都没有,任人捏圆搓扁,一个很恰当的成语用在她身上,万念俱灰。 许负那时候的态度就是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大不了她也一头碰死得了。 可是现在她也开始害怕了,开始恐惧了,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 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了谁,她也不知道。 第13章 第十二章乐 几人被侍者带上了楼,电梯是直达的,出了电梯门就只有一间房。 许负把外套留在了车上,酒店的暖气开的足,她丝毫没感觉到冷,可还是颤栗了一下。孟澄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反应就敲响了门。 “门没锁,进来吧。” 里面隔着门传来一道男声,许负听的震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她倒没多想,跟着孟澄周渡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有很大一张床。 床的那边是个地毯,一男一女坐在地毯上,投影仪里播放着□□不堪画面。 许负惊了一下,连忙低下了头,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男的手里握着一个红酒瓶,另一只手搂着身旁的那个女人,衬衫全开着,露出健硕的胸膛。他生得很白,样子也很年轻,有点像个大男孩,应该就是白澈了。 身旁的女人裙子被撕扯的只剩几块碎布,潦草的挂在她身上,她的神色有点不对,晕晕乎乎的,又不像是醉酒。许负看见她身边散落的□□,顿时明白了。 白澈站起来,拽着那个女人的头发就往外拖,女人用脚瞪着地,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任由他拖着扔出了门外。 许负的心跳有些厉害,她看着那个女人,久久不能回神。 她也会被那样对待。 许负将眼神挪向孟澄,沉声说:“把衣服给我。” 孟澄压低了声音:“许负,这个时候别闹。” 许负的语气很坚决,第一次反驳了他,“我没闹。” 孟澄顿了一下,把外套脱下来给了她。 许负接过他的外套,顾不得白澈还在当场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白澈冲孟澄挑了一下眉,不说话。 房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正把刚才的女人抱着怀里就要离开,应该是白澈的人。许负匆忙跑过去,把孟澄的外套裹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又垂首回到了房内。 “哟,圣母回来了?”白澈点了一根烟,又转头看向孟澄,“你们还真是挺有诚意的。” 许负看着她笑了一下,脸色还是苍白的毫无血色,“白先生。” “你们走吧,把她留下。” 白澈说道,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那种眼神看的她很不舒服,像是在看一个猎物。 孟澄没动,盯着白澈看。 “怎么?现在不舍得了?”白澈笑了一下,很鄙夷的笑,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几条野狗,“我白澈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她在这里陪我一晚上,平生路那个项目,就是你们的,力我来出,钱我也来出,够诚意了吧?” 孟澄还是看着她,很犹豫。 “孟澄,你们走吧。” 许负开了口,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许负的心也猛然一沉,她想起了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人,还有地上散落的白色的粉末。 “过来。” …… 孟澄和周渡走了出去,两个人干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们很担心。一方面是许负的安全,另一方面,是关乎白澈同意与否。他这个人阴晴不定的,说变卦就变卦,他不能保证他当时说的话和以后会是一个模子。 他们在酒店的独立酒吧中坐到了凌晨,都没有睡着觉。 凌晨三点,孟澄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是许负。 电话接通,却是白澈的声音。“过来把她带走吧。” 孟澄和周渡立马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 门再次被打开,孟澄一眼就看见了倚在床边的女孩。她的衬衫裙腰带上面的扣子都被解开了,露出浅白的文胸和纯白的底裤,又纯又欲。 一靠近,酒气冲天的。 “半两肉都没有,孟澄,你怎么瞧上的她?” 孟澄不说话,给她理好了衣服。这一次他没拿冷水泼她了,一反常态的把她背在背上。 刚下了楼,孟澄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来接,是陈妄的电话。 一接起来,就是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 “你们把许负带去见白澈了?!” “嗯,怎的?”孟澄见他语气不好,自己的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在哪?” 孟澄冷笑了一声:“许负是我的人,轮得着你这么关心吗?陈妄,老子是让你照顾她,但你最好也摆准自己的位置。” “现在在哪?” 陈妄又重复了一遍,听得出是极力克制着的。 他受不了孟澄的话,什么叫“许负是我的人”,许负不属于他,她不属于任何人。 许负还醉着,也闹起脾气来了,夺过孟澄的手机迷迷糊糊地给陈妄报了地址。 孟澄简直想把她就地扔在马路牙子上。他妈的,跟陈妄住在一起久了敢跟他耍威风了?真给她惯的。 “我去接她。” “二十分钟,见不到你的人我就把她扔在这里。” 孟澄说的毫不客气。 在大事上他是疼她的,比如第一次时,他把她从夜场里捞出来,比如他不经过她的同意直接把她扔到陈妄家。在小事上他也觉得不伺候她,喝醉了,直接给浇醒,嫌麻烦,随手就能扔。 陈妄知道孟澄不是在说假话,没等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就到了他们那地方。 见到许负,陈妄一言不吭的就把她接了过来抱上车,也没再质问孟澄什么,毕竟他说的对,他才是许负的正主。而陈妄自己,说白了也就是个挂名的。 “陈妄。” 孟澄忽然拉住他,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凌厉了。 周渡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一旁去抽烟。 “我不知道白澈对她做了什么,这次是我太着急了。” 他在跟他解释。 “你还想说什么?” “你对她挺好的,我也看的出来这丫头还挺喜欢你。别看她经过这么多事,但这方面还是个小孩子,你们……” 陈妄知道他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我对她没想法。” 孟澄闻言,嗤笑了一声:“既然没想法,跟她说清楚,别让她自作多情。” …… 陈妄把许负带回了家,从车上给她抱下来的时候才惊觉,这丫头怎么瘦成这样了,一点肉都没有,有点硌得慌。 他隐约看见了她裙子下的痕迹,眼神变了变,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沈弄。” 正往里走着,陈妄忽然听到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是喝醉后的许负。 沈弄? 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又听见她喊了一声。 “沈弄,救我。” 他不知道“沈弄”到底是哪两个字,但他分得清“救我”。 沈弄,救我。 为什么会是这两个字呢。 陈妄有些烦躁,把她放到房间里盖好被子,又给她喂了点醒酒汤才回去睡觉。 凌晨四点,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他实在没有困意,就给黄惭打了个电话。 第一遍,响了五十九秒,没接。 第二遍,响了五十七秒,接了。 “大哥,凌晨四点,你不睡觉的啊?” “给我查个人。” 那边沉默了一会,电话被挂断了。 陈妄没再回拨,又过了一会,黄惭又把电话给打会来了。 “查谁?” “叫沈弄,哪两个字我不知道,其他的也不知道。” “查不了。” “那算了。” 陈妄也没坚持,兀自挂断了电话。 许负醒的早,头疼的厉害,嗓子也跟火烧了一样。 她在床边扒拉着水瓶,够着了,却没抓稳,“砰”的一下砸在了头上,猛地把她给砸清醒了。 晃了晃脑袋,她就扶着床头柜坐了起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条白色的衬衫裙。昨晚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忘掉。 许负觉得有些恶心,由内而外的恶心。 她看着那条衬衫裙,不管不顾的撕扯下来,指甲抓伤了自己一点都没发觉。 直到重新换上新的衣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才彻底安静下来,不去想那些事。人的承受能力都是会不断扩展的,这么多年,她练也给练出来了,会恶心,会难受,会不自觉的去想,但不会崩溃。 出房间的时候,陈妄正在准备早餐。屋里的暖气开的足,他只穿了一件驼色毛衣,将身材衬得越发有型。 “醒了?”陈妄把早餐端到餐桌上,“吃饭吧。” 许负点了点头,仰头把自己跟前的那一大杯牛奶全都灌进肚子里去了,这才有点缓过来劲。 “你把我弄回来的?” 许负一边往嘴里塞着三明治一边问,脸上的情绪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陈妄早就摸清了她的性子,平日里冷清的跟个六亲不认的尼姑似的,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就连生气也都是闷着声不说话,从来不会辩解或什么。就连对待她的外婆,急得要上天了,在她面前也能转头就走。 好像天生就是逆来顺受的。 他不知道她是不会辩解不会争抢,什么都能咽到肚子里忍下去,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清白,前途,活下去就行。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 “不然呢?你自己爬回来的?”陈妄道,“昨天怎么样了,胃没不舒服吧?” 许负的眼角攒着笑,狗腿似的恭维着他:“没什么,就喝了点酒,胃被陈妄哥哥养好了。” 陈妄哥哥。 他好久没听她这么喊过了,上一次听,好像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直直的朝他冲过来,握着他的手就喊。 陈妄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也坐了下来,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不经意的问:“沈弄是谁?” 许负听到这两个字,猛地颤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机械似的转过头,甚至于有些惊恐的问:“你怎么知道他?” 瞎子都能察觉到她的变化,陈妄看了她有两秒钟,有些堵得慌。他还以为这家伙一直都挂着这么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呢,没想到还有人能把她的面皮子给扯下来。 他也不瞒她:“你昨天喝醉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许负恢复如常:“以前一个朋友。” 她不想说,陈妄也不再多问了。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不上课,陈妄也恰好没事,两个人吃过饭刷过碗就各回各屋待着了,谁也不给谁添麻烦。 许负走进了她那个房间的阳台上,十六楼的高度几乎看遍地下的风光。她想着陈妄的话,心里反复重复着一个名字。 沈弄。 很久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了,就连她自己甚至都没怎么想起过。可这个名字一旦出现了,不掀起点风浪是不会甘心离去的。 或许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这段时间里她的生活又是五彩斑斓的,以至于看什么都不再有那么大的波动。所以她不再克制自己了,彻彻底底地开始回想他。 最先想到的是他的脸。 不怎么白,但也绝对说不上黑。他的五官在她记忆里有些模糊了,留给她的只剩一个决绝的背影。瘦削的身躯,高挺的脊梁,微驼着背,走的时候叼着根烟,踢着脚底下的石头,再也没回来过。 他告诉她,“许负,别他妈给老子死。” 再也想不起来了。 可仅仅是这么点回忆,在时光来回的打磨下,风量反而越发重了。 许负叹了口气,眼神变得乖戾起来,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 已经近十一月份了,北方的天气本来就干,再加上风呼呼地吹,许负一会就受不住了,跑回卧室里面清空思绪刷题。 她是快忘了沈弄,但她没忘记自己答应自己的事情。 华大,工程物理。 陈妄在那边同样不安稳,查不到沈弄,但他可以查其他的,比如昨天晚上,许负在那个房间里经历了什么。 他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眼神蒙上一层阴霾。 许负站在门口,离白澈有一段距离。正要过去,他就开了口:“等等。” 她收住了脚步。 “跪地上。”他轻挑了挑眉,眼中带着些恶俗的笑意,“——爬过来。” 许负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瞬的不可置信,夹杂着屈辱,愤怒。但她还是跪下了,垂着头,死死地看着地面,挪动着手掌和膝盖,朝白澈……爬了过去。 白澈坐在床上,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许负,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许负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许负不吭声。 “像一条……母狗。” 这一次,她连眼神又不愿意有什么变化了,平平淡淡的听着他的话,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这样的许负,一点生气都没有,如同一副行尸走肉,被人抽去了灵魂,留存在世间的,仅剩一个躯壳。 这是她保护自我的手段,什么都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 白澈扯着她的衣领,解开其中一个纽扣,将手探进了她的衣服中。 “我问你,被别人干过没有?” 许负的手指紧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握住了身下的地毯,“没有。” “那就是个雏儿了?” 许负没说话。 白澈把酒瓶拿上来,拍了拍她的脸颊,“既然是个雏儿,那咱们就玩点有意思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酒瓶和几个被塑料袋封住的针剂,问她:“选一个吧。” 许负毫不犹豫地选了酒。 打开酒,直接拿酒瓶对着嘴就开始喝,一瓶接着一瓶,白澈不让她停。她真的喝不动了,白澈就拽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来,自己灌她。 她被灌得眼里都是泪,在眼眶打转,就是没流下来。 她的酒量早就被练出来了,这些酒虽然多,但度数都不怎么高,就单纯是为了折磨人的。喝了这么多,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着的,比没喝还要清醒。 她看见白澈去拿了一个的针剂,撕开上面的包装,熟练的吸取好药水,按着她,对着她的胳膊就扎了下去。 许负想要反抗,可已经来不及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品?或者其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比那些酒劲大的多。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头疼的想要去死,一挣一挣的,血液像是要从里面喷出来一样。 白澈还不罢休,又是一针打了下去。许负的身体开始抽搐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抽动颤抖着。 陈妄看不下去了,猛地把手机掀了过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在昨夜,她被这样对待,而在今天,她依旧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大概不管经历了什么事,在她口中都会化成一句,“没什么”吧。 但她也是有例外的。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在警察局,她乞求地看着孟澄,求他不要再问了。那时候的眼神,悲恸,难受,痛苦,他再也没有见过。 陈妄沉默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打通了那个电话,铃响了不到三秒就被接通了。 “为什么要让许负去,我告诉过你的,这件事不能着急。” “不是说对她没想法吗,怎么,现在又关心起来了?” “这跟你没关系。” “是,你怎么想的跟我没关系。但陈妄,你应该清楚咱们现在的处境,许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陈妄没再说话了,他说的没错,许负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 第14章 第十三章乐 十一月中旬,天越发冷了起来,下了一场冬雨,连着好几天都没停。 天上雨下得大,路上积了水,陈妄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学校,给她当起了专职司机。 从那天以后,许负也再也没见过白澈,那天晚上的事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再提起过,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彻彻底底地当做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晚上你在校门口等着,别淋着雨,我来接你。” 陈妄把她送到门口,不厌其烦地唠叨着,像个老妈子。 “嗯。”许负点了点头,就拿着伞下了车。“放学了给你打电话。” 她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场景,王萌萌好心带她去找路,她把人家拐上了车,关在地下室里,还害她差点被□□。很奇怪,那个女孩竟然没有恨她的意思,她还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还要她走出去。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和他们都一样坏。绑人,放印子钱,她一样也没少干,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或许有的是不是她直接做的,但一定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自从白澈那件事以后,许负常常会想起没来沄市的那段日子。不算美好,但有人爱她。跟现在来比,至少也算的上无忧无虑了。不用每天计算着背负多少罪恶,不用每天一睁眼就会想起那些被她害过的人。 如果沈弄看见现在的她,应该会很失望吧。 都无所谓了,反正那家伙从来就没对自己抱过希望。 许负撑起伞,避着水坑朝学校里面跑去。身边也都是熙熙攘攘的同学,跟她一样,都小步跑着。 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水坑,她停下脚步,正思索着怎么过去,忽然地,一股很大的力朝她涌来,许负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了身旁的一个电线杆子才没有跌进水里。她稳了稳身子,回过头来,除了几个和她一样行色匆匆的人,再没看见其他的了。 不小心撞的和故意推的是绝对不一样的,许负感觉得到,就是有人推了她。 但现在正是学校的“早高峰”,又下着雨,想推一个人在不着痕迹的跑掉太容易了。许负往只是心里放了一下,就又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 下完早课,同桌林韵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接水,她正好没什么事干,还难得没有困意,就和她一起去了。 林韵是她在这个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按说,许负这种整天睡觉基本丧失生活能力和社交能力的人应该很难交到朋友,但架不住她从上高中以来一直跟林韵同桌,这天赐的姻缘,想不成为好朋友都难。 林韵学习也挺好,基本稳定在前十名,而且人长得甜美,会说话,还很活泼,比许负这个榆木脑袋的睡美人要受欢迎多了。 她虽然也说话,也懂得该说什么,但不会主动跟人家挑起话题,遇上个呆的,内向的,两个人能干瞪眼一下午。 两个人到了水房,水箱上显示着六十八度的红色标识。他们学校这个水箱是不到一百度就一滴水都出不来的,除了冰凉冰凉的纯净水之外,不过现在大冬天的喝纯净水,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现在时间还早,去楼上接吧,那里应该有水。”林韵看了一眼表,对她说道。 许负点了点头,跟着她去了四楼。 四楼的水箱里倒是有水,但围了很多人,队排的老长,还有一些不接水,是陪着朋友来接水的就站在队伍外面,一时间显得有些乱。 楼道上还是有些冷的,许负往外看了看,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让整个校园都无比朦胧。 忽然地,一道力撞向了她的肩膀,那道力很大,把许负撞得踉跄着往后推了几步,那个人杯子里的热水还有些洒在了她的外套上。 故意的。 许负这一次很快就回过神来了,抬头看着撞她的那个人。熟悉的面孔,是乔旧。 乔旧正一脸歉疚地看着她,不像是他撞的。 他扯了扯旁边的男生,“你看你,快给人家道歉。” 许负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微抬着下巴,张扬的面孔,是谢图南。是那天在操场上用球“不小心”砸到她的男生。她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张脸,还顺带着记住了这个人。 看他这嚣张样,压根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许负也不打算和他计较,刚要说“没事”就看见谢图南俯身朝她靠近了过来。距离离得很近,差点就要亲上的程度。 他说道:“对不起啊,bastard。” 许负的耳朵猛地嗡了一下子,呆住了。她认识这个单词。 “bastard”,私生子,恶棍,杂种。 谢图南知道她,知道她难以启齿的身份。 见她愣住了,谢图南笑了一下,又说道:“听不懂吗,那我换个说法,thief。” 窃贼,小偷。 见她还是不说话,谢图南也懒得再说,挺起腰杆就要走。许负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谢图南停下来看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她。他知道,她听得懂。 “求求你,别说出去。” 许负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了,她的神经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不停止,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她脑子里跳出来一样。 谢图南是谁,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但她现在无暇顾及他的身份,他的态度。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谢致远宁愿给她八千一个月也要让她滚出去,原来就是给他们母子腾地方呢。 现在许负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让他说出去,不要让别人知道,至少不要让陈妄知道。 谢图南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甩开她的胳膊径直走开了。 乔旧没听清楚他们的对话,歉疚地看了一眼许负就跟上了谢图南的脚步。 乔旧道:“你跟她说什么了?我看她神色不太对。” 谢图南回他:“我跟她说,我喜欢她,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滚蛋吧你,不知道孙奇那小子对她有意思,我告诉你啊,千万别招惹她。” “因为孙奇?” “不是,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乔旧道,“但她人不坏。” 总叫人往正路上走,自己却在个泥潭子里面打滚。 那天之后周渡又找了他一次,也正是那一次,他见到了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一幕,在屠宰场里,关着人的尸体。 被砍掉的胳膊,剁下来的手指头,更可怕的,是还有个人没死,泡在血池子里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还有两个人,被关在笼子里,那个小小的,不足一立方米的笼子,关着一米多的人,他们只能像狗一样蜷缩在里面,目光涣散,真的成了一条狗。 也就是那一次,他才明白许负是真的为了他好。 “人不坏?”谢图南讥笑了一声,“便宜都让她给占了,哪能烧香的赶走和尚啊。” 乔旧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要问,谢图南就拐进了厕所里,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直到放学,许负还都沉溺在谢图南的话中无法自拔。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印象深刻了,因为他的那张脸,是和谢致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深邃,同样的张扬,同样的狠戾。 他们父子狠戾的原因也是相同的,因为许负母女。 即使罗茵把她的耳朵捂住了,从来也不提及半分,可那些流言蜚语还是会变着法的钻进她的脑子里。 许藤是小三。 甚至说,连小三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在爱情里不被接受还用尽手段的可怜虫。而她作为可怜虫的女儿,一出生就被按上了“私生子”的名号。 瞧瞧,多么光荣啊。 也是因为许藤,谢图南的妈妈被气得带着小谢图南就背井离乡离家出走。一个单身的母亲,一个还没长牙的孩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所以谢图南多恨她都不过分。 谢图南,谢图南。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应该算是她的哥哥,一个苦大仇深的哥哥。 出神间,陈妄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的脸,“想什么呢,不是说给我打电话吗?” 她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家吧。” 陈妄也是个从来不多管闲事的主,而且在许负这里,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得他自己查。他也正是如此做的,对于许负的事,事事亲力亲为。 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胳膊,给她撑着伞一起走到马路上。 陈妄把车停到了马路对面,一条不太宽的路,加上下雨而显出来的人的拥挤,他们一路上都行的很艰难。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陈妄先给许负开了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许负刚把一只脚迈进车里,抬头看陈妄的时候,眼神恰好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其他的人,拿着手机对着他们拍。 准确的说,是对着许负拍。 是谢图南。 她有些惊慌,不敢再停留,马上收起脚坐进车里关上门。 不可以让陈妄知道。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事。 许负惊魂未定,不自觉地看向正在开车的陈妄,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吞噬着她,几乎要将她四分五裂。 很奇怪,她对被自己害得流离失所这么多年的谢图南都不曾有这种感觉,却因为自己的欺瞒而对陈妄无法释怀。 她不在乎谢图南,他生活的怎么样,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不在乎,即使在意,也只是客观板正的,循规蹈矩的愧疚一下。 可陈妄不一样,她不能像对待谢图南一样对待他。即使她知道也很清楚她是不是私生子跟陈妄没有一点关系,可那种彷徨,那种患得患失还是会上来。 她在乎陈妄。 陈妄对她好。 陈妄很敏锐,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今天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负听到他的话,神情立马恢复过来了,连忙道:“没什么,还是整天上课做题。” “嗯,现在高二,你们确实是挺紧张的。”陈妄笑了一下,“我高二的时候被保送了,整天不是睡觉就是去操场上找那群高一的打球。” 被他一逗,许负的情绪也放松不少。 “再过个两年,我就是你师妹了。” 想到什么,许负把头转向他,又问:“华大毕业的以后薪资肯定不会差,你为什么还会去洗黑钱?” 正好到了一个红绿灯,陈妄停下车捏了一下鼻梁,有些轻佻的笑道:“以前我也是个赌徒,从来都是只赢不输的,谁想到有一次让别人下了套,输了个底掉,不去给人家洗黑钱就只能卖肾还债了。” 许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吃过午饭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陈妄才把她送学校里去。 他们几个闲的时间不是聚在一起喝酒赌博□□就是在去喝酒赌博□□的路上,许负闲的时间不是学习就是在睡觉,倒都安排的挺充裕。 许负回到教室里,人已经来了大半了,几个在教室里睡觉的同学也都睡醒了。 林韵没睡,在教室里玩着手机。见许负过来,立马拍了拍身旁的板凳让她坐下,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了?”许负把书包放下,抽出纸巾擦了擦停留在发尾的水珠。 林韵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这个叫软件叫校园贷,咱们学校好多人都在用,我就看了一下,还挺不错的。” 许负拿过她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着可借金额,最高可到十万块。 “可以借十万块,这么多?” “嗯,而且不需要你本人的身份证信息,也不需要押金,利率也低,相当于白送钱了。” 许负皱了皱眉,她还是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的,“有点别的什么条件吧?” 林韵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放心,“这个是专门给女生用的,只要两张□□就行。没事,反正又没登记信息,人家又不知道我是谁。” 许负眯了眯眼:“你借了?” “没呢,我用不着什么钱。”林韵道,“不过下个月我男朋友生日,我想着要不先把他看上的那双鞋给他拿下吧。” “绝对不行。”许负正色了起来,“裸贷这种东西,绝对不可以。” “哎呀,都什么年代了。”林韵嗔了一声,“光咱们学校女厕所里都是小广告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的。” 许负还要说什么,回头就瞥见田云从后门走了进来,只好闭了嘴。 晚上放学的时候,雨已经有些停了,但路上还满是雨水,冷风也在嗖嗖的吹。呼吸一下,冷气就能从鼻腔里钻遍整个身体。 她还想跟林韵说些什么,一转眼,她已经跟自己亲爱的男朋友甜甜蜜蜜地手挽着手一起离开了。许负见状,便也作罢了,收拾了书包自己离开。 陈妄一如既往地来接她回家,车里的暖风开的足,一上车,周身的寒气都被吹散了。许负没什么事干,就拿出手机随便扒拉着玩。 正看着学校论坛的狗血爱情故事,一个信息忽然弹了出来。 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许负点开来看,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和老男人睡觉去了?还真是随你妈了,骨子里的下贱。 结合起今天她看见谢图南拍她的事,许负并没有想多久,直觉告诉她就是谢图南。能对她,能对她和她的母亲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人,只有谢图南和谢致远了。 他的话对她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许负并不在意他会对她说什么,但她在乎他会对别人怎么说。 思虑良久,她只回了一句:嗯。 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一句话都不想多理他。随他怎么说,怎么骂,她都就一句话:嗯。 没过多久,谢图南又恼羞成怒般的发过来一句:你真不要脸。 嗯。 许负还是这一句话。 好歹效果到底是有的,谢图南闭了嘴,再没发信息过来了。 许负放下手机,往座椅背上一躺,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外婆的病怎么样了?” 陈妄开着车,忽然问道。 许负没看他,随口说了一句:“医生说控制住了,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也只能保守治疗,先控制住再说。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陈妄道:“我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特意向他打听了一下这事。” 他确实是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也确实打听了,也因此知道了她的不容易。一盒抗癌药三四万,机器一开又是十多万,许负还这么小,肩上就落下了这么重的担子。 她今年多大?好像也就十七,十八岁吧。 第15章 第十四章乐 雨停之后,气温却依然没上来,仍旧冷嗖嗖的,风一刮,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 从七月到十二月,五个多月的时间,平生路的那个项目总算是拍板钉钉了,孟澄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整日里泡在酒吧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外面的寒冷与里面的喧闹奢华毫不交接。 元旦过后许负的学校给放三天假,是她上高二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假期。本来打算在家睡上个三天三夜,但总有不清净的招上门来。 就比如现在电话里的孟澄。 “没开玩笑啊,这次你真得去,郑冕请客,特意叫的你,你别不给他面子,他可是咱们俩的衣食父母啊。” 许负没什么好气:“你告诉他我死了。” 电话那头的孟澄冷哼了一声:“要让他知道你骗他,真把你给搞死。” “真去不了。” “真得去。” 许负不想再跟他拉扯下去,干脆沉默着不说话了。 “这样吧,一万,不,两万。” 许负立马识趣了:“三万。” 孟澄也开心了:“三万就三万,明天到时候带你见见世面,别忘了打扮漂亮点。” 挂了电话,她就察觉不对了,怎么听怎么跟卖身契似的。想了想,毕竟是孟澄,她也没什么好让他骗的,就起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陈妄正在往餐桌上端着碗,见她出来,随口问了一句:“电话打完了?” “嗯。孟澄让我明天跟他一起去吃个饭,说是郑冕要请我们。” “明天吗?应该是因为平生路那个案子的事,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你又是主力,郑冕当然要庆祝一下了,明天我也会去的,你跟我一起就行了。”陈妄把菜都端了上来,又道,“你先吃饭吧,我去外面抽根烟。” 许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陈妄从家里走出去,楼道里也是暖气十足的,丝毫不觉得冷。 他看了房门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孟澄打了个电话。第一遍被他挂了,陈妄又打,才接通了。 一听见孟澄的声音,陈妄就压不住火了,“你让她明天去郑冕的局?孟澄,你明知道白澈也会去的。” “呵,”孟澄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来的。你当我想让她去啊,实话告诉你,还真不是我非要她去的,是郑冕那个老王八蛋,点了名的让她来。估计他也是听说了许负和白澈的事,拿许负当盘子菜巴巴的跟人白澈送上去呢。” “你知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再让许负看见白澈,她能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孟澄冷声,“她自己选的路,还轮不着您来操这个心。奉劝你一句,真要喜欢她为了她好就少管闲事。” 陈妄咬了咬后槽牙,不等孟澄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走回房内,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吊儿郎当的笑。 许负正一边看手机一边吃着饭,听见门响声才抬了抬头:“抽这么快啊。” 陈妄说道:“嗯。” 许负再次低下了头,余光瞥了瞥沙发上乖乖躺着的烟盒和打火机,什么都没说。 陈妄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不喜欢闻烟味,没敢多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皱着眉想了想:“十七八吧,五年了,现在想戒也戒不掉了。” 许负赞同地点了点头:“五年的烟瘾,确实不那么好戒。” 吃过饭,许负就回房间挑衣服了,她的很多衣服是孟澄买给她的,个顶个的名牌,但无一例外,都是裙子,都是适合在应酬的时候穿的。 孟澄看不惯她那些乖的不行的卫衣牛仔裤,自己也算是娱乐场的老手,给女孩挑个裙子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选了半天,许负看上一件黑色连衣裙,腰上一根白色腰带,丝绒面料,穿上身很舒服。她想了想,又挑了一件大棉服,长到脚踝的那种,把两件衣服都放在床头上才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她睡得还是很晚,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刚一睁眼,就听见陈妄在外面敲着门,“起床。” 许负看了一眼手机,刚好到了要出发的时间,应了陈妄一声就开始收拾自己。 她的底子好,基本上都不用化妆,主要是也不怎么会,就只把昨天的衣服全穿在身上,刷个牙洗个脸,在捯饬捯饬头发就算收拾好了。 出了门,陈妄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消消乐一边等她。 看见许负加长版的大袄,他忍不住道:“你把自己当粽子啊?” “外面冷。”许负说了一句,拉开自己的拉链,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连衣裙,“看,内有乾坤。” 陈妄又打量了她一眼,不知道哪来的脾气,说了一句:“丑死了。” 许负不管他,又重新拉上了拉链。 到了地方,许负下车后盯着酒店的名称看了一会,是个一串英文单词,又不怎么像英文单词,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酒店也是郑冕手底下的产业。 许负把棉服放在了车里,进了二十楼的包间,里面很暖和,穿裙子也丝毫不觉得冷。 孟澄和周渡已经在里面坐等着了,菜也已经上齐了,腾腾的冒着热气,应该是刚上来不久。他们看见陈妄和许负两个过来,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周渡一如既往地调侃她:“知道我在这里,穿这么漂亮啊?” 许负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正说着,门再次被推开了,两个男人说笑着朝里走来,一个四十出头的样子,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许负看清了,是郑冕和白澈。 两个人走进来以后,郑冕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间锋利而深沉,像一把随时准备出窍的利刃。不黑不白的皮肤,穿着黑色薄款上衣,袖子都被撸到了胳膊肘下面一点,弯弯曲曲的青筋在小臂上面隐隐盘旋着,一道醒目的疤痕在青筋上盘旋着。 那件衣服有些宽松露出了他的半扇锁骨,从左边锁骨向上,一直蔓延到下颌线往下一点的脖颈的地方,生长着一大片的纹身。只占了半面,看起来充斥着一种别样的味道,很诱人。 像一只野兽。 陈妄观察着许负的神色,她在看到他们三个进来之后她就变得不太对,头半低着,一只手死死地扣着餐桌的桌布,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郑哥,他谁呀?” 孟澄看到郑冕后面跟着的那个年轻人,眉头微皱,朝他抬了抬下巴,又转头看向郑冕问道。 郑冕招呼着白澈坐下,也看了那个人一眼,“老沈的儿子,叫沈弄,我好不容易才从成道那里要过来的。” 陈妄听着郑冕的话,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又忘记了在那里听过。 许负的手猛然从桌布上松开了,她没看错,那个人就是他,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会认错,他就是沈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也不想去思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她不想让沈弄看着她在这里曲意逢迎,恭维讨好。 “沈弄,你去外面看着吧。” 沈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了出去,路过许负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 郑冕忽然看向了许负:“这就是许负吧,挺年轻的。” 许负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对于她的神情,郑冕倒是并没有在意,反倒一直观察着白澈。白澈看见许负,情绪也没什么变化,淡淡的,像是不认识一样。倒也对,白澈这样的人,换女人换的快赶上换电视台的速度了,谁能那么大本事能让他记住。 几人碰杯喝着酒聊着天,菜倒是没怎么动。 陈妄一直用余光偷眼看着许负,她的状态很不对,手指没章法的摩挲撕扯着跟前的桌布,伴随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仿佛都能听到指节和布料触碰而产生的抓人心肝的声音。 这跟他认识的许负不一样。 从他认识,接触,了解她以来,她总会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平静,淡漠,没心没肺,让人丝毫看不出她生活中的无助和崩溃,就像张爱玲笔下,一件爬满虱子的华美的袍。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将最脆弱的自己暴露在人前,装都装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 陈妄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她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极尽平缓地对他说:“我去个厕所。” 陈妄点了点头,跟孟澄打了个眼神,许负这才从座位上离开,走了出去。 包间的厚重大门被她轻轻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抬眼,许负就对上了沈弄的眼神。 居高临下,冰冷,审视。 狭长却并不窄小的凤眸被他微微眯起,鼻尖上小小的黑痣刺痛着她的双眼。她以为他会先说些什么,但沈弄的薄唇始终都维持着一个紧闭的弧度,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许负想开口,他就转过身去,抬脚就走。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亦步亦趋地跟他走了过去。 两个人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走到走廊的尽头,沈弄拐了一个弯,进了楼梯间,许负也跟着走了进去。 还没有看清沈弄的身影,她就忽然被一股力给扯了过去,背猛地撞到了墙上,顿痛蔓延直全身。 沈弄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大拇指直接抵在她的喉咙出把她按在楼梯间的墙上,眼神比刚才还要锋利。 “许负,你在做什么?” 许负缓了几秒,再看向沈弄时,眼神变得和他一样坚硬而凌厉。 “和你一样的事。”她道,“你当年不辞而别,就是来这里混的?” 沈弄没回答她的话,手上的力度却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放高利贷,贩毒,杀人,□□,你他妈长本事了,跟他们在一起?” “我知道。”许负平静地抬头看向他,她甚至都能听到沈弄没节奏的呼吸声,轻一下重一下。“我也是那样的人。” “你说什么?” 沈弄将手转向了她的脖子,握住,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不均匀了,额头上甚至有些若隐若现的青色血脉爬了上去,隐隐跳动着。他把许负抵在墙上,顺着墙往上提,直到她的眼睛与自己的视线平齐,才将她稳稳压住。 空气一下子被抽离,许负的脸上因为缺氧充血而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但即使这样,也没能掩盖住她嘴唇的苍白。她说不出话,喉咙里蔓延着甜腻的血腥,眼角被逼的呛出了些眼泪,只能用手死死掰着沈弄的手妄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空气。 沈弄还是没放手,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冷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在做什么。” 许负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沈弄的声音,周围的环境,都让她欲现不能。她渐渐没了力气,手也从沈弄手上松开,眼皮张合了两下,最终彻彻底底地闭上了。 沈弄这才意识到她的状况,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 许负体力不支,一下子滑落到地上,重重的摔了一下。像是从溺死的海水里终于挣扎出身,许负被甩醒就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沈弄依旧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狼狈和疲态,良久,还是朝她蹲了下去。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她脖子上的黑紫的痕迹,是被他掐的。 “沈弄。” 隔了好多年,他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沈弄的眼眸动了动,想说什么,嗓子却无比的干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我没路可走了。” 沈弄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留情地址着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老子给你劈一条路。” “你呢,你在……” “别问。” 沈弄没放开她,继续扯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走。 这已经是顶层了,再往上就是天台。 沈弄一脚踹开天台的门,拎着许负走了进去。许负就只穿了一件长裙,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差点没把她给冻死。 他穿的也没比她厚多少,就一件单薄的上衣,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天台那一站,对着十二月的寒霜挑衅。 今天天气还算好,没有风,但依旧冷的厉害。 “说说,我没看着你这两年,怎么活的?” 许负瞥了他一眼:“不想说。” “找死呢?信不信老子把你从这扔下去?” 她冷笑了一声,语气和他如出一辙:“信,当然信,你什么事干不出来?” 沈弄没再教训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到她面前,“我警告你,趁早从他们这离开,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许负看着他手中的烟,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沉声道:“戒了。” “呵。” 沈弄没看她,单手把烟盒合上,要把它重新装进口袋里。 收住之前,许负就按住了他的手腕:“就一根。” 沈弄又重新滑开烟盒,等许负从里面拿出一根之后,自己也抽了一根才把烟盒收了起来。 许负给他要来打火机,咬住烟,偏头护着火,点燃,动作依旧十分娴熟。熟悉的味道传来,一点一点蚕食着神经,让她的眼神都有些不清醒。 开这一次荤,以后都戒不了了。忍了两年,这下前功尽弃了。 “什么时候戒的?” 沈弄问道,哑着嗓子。 “你走了不久,我也走了。去我爸家,罗茵怕他不待见,逼着我给戒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许负真不想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成,但刀架在罗茵的脖子上可以。 她的性子很多随了罗茵,执拗,甚至有些疯。不用想就知道罗茵是怎么对付她的,她不会把刀架在许负脖子上,但真的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一家子的人,最好说话的数她外公许邮,可许邮早年做实验有些被辐射了,命也短,许负出声没多长时间就撒手人寰了。 许负重重的抽了一口烟,身体也跟着瑟缩了一下,转头问沈弄:“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沈弄说,又补充了一句,“等你有一天快死了就回去。” “现在就快死了,快被你冻死了。” 第16章 第十五章乐 许负终究是没忍住,一根烟燃尽,又接着拿了另一根咬在嘴里,也顾不得冷不冷的了。两个人就一直在天台抽烟,直到烟盒里的烟全部被他们祸害完才想起回去。 她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去管餐桌上的郑冕,不去管孟澄的情绪,什么都不管,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周身的寒冷,贯穿心肺的烟雾,和面前真真实实存在的沈弄。 是的,不是存在于梦中和回忆里的,他就站在她的跟前,死命的掐着她,给她递烟,拎着她来天台吹风。 就这么忽然,她白天黑夜做梦都骂的人就这么忽然的出现了。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突然的走,再突然的来,仿佛一切皆有定数,在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 许负无法留住他,也不打算留住他。 他们两个像是达成了一个未曾挑明的共识,他不去问她,她也不问他。 “沈弄。” 下楼的时候,许负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 楼道上有些散落的烟头,还有些隐隐冒着红光,像是即将再次别离的他们一样。 沈弄微微偏头,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她问:“你是好人吗?” 他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良久,他又将头偏转了过去,沉声:“我和他不一样,我是好人。” 沈弄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许负很明白。 那是他的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寒意从鼻腔灌进四肢百骸,冻得她的眼泪都有些要出来了。她看着沈弄和年少时一样单薄的背影,咬了咬牙。她该怎么跟他说,告诉他,沈弄,我也是坏人。 踏下最后一个台阶,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她的身份,他的身份,有交集,但毫不相干。 许负站在楼道里暖和了一会,锤了锤自己快冻成冰棍的腿才走进了包间。 她出来很久了,郑冕和白澈都喝的酩酊大醉,双双倒在桌子上互相侃着大山。陈妄他们三个倒还好,他们也只是陪客,没必要喝那么多,而且几个人的酒量有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这么一点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 “刚刚干什么去了?一身的烟味?” 她一回来,陈妄就嗅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忍不住挑眉问道。 许负低头在身上闻了闻,确实很大的烟味。 “可能厕所有人抽烟吧。” 陈妄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桌面。 装的挺像。 要不是他想去楼梯间抽口烟,结结实实地看见了听见了他们两个做的事,他还就真信了。 在看见沈弄把她按在墙上掐的时候他就想起他到底是谁了。 “沈弄,救我。” 他就是那个沈弄。 他和许负的关系像是一片不容许他人涉足的禁地,除了彼此,其他人都无权过问,无权干涉。 陈妄的神经抽动了一下,望着她还泛着淤青的白皙的脖颈兀自喝了一杯酒。 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暗自滋长,他辨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和许负有关。 和她的良善,挣扎,矛盾,痛苦有关,和她的过往,曾经有关,和她的一切都有关系。 他觉得自己可能醉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向她的脖颈,在那条青紫的痕迹上反复摩挲,那是沈弄带给她的。 许负被他弄得有些痒,缩了一下脖子,偏过头去。她知道陈妄在看什么,她没办法跟他解释,只能回避着他的目光。陈妄倒也没问,放开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目光。 眼见着白澈醉的都不醒人事了,郑冕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孟澄刚要起身,就被郑冕拉住了:“你先送我一趟。” “沈弄呢?” “让他去送白澈。” 孟澄点了点头,刚要走,陈妄就站了起来,“我跟沈弄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郑冕想了想,之前陈妄是跟白澈的接触比较多,便也同意了。 几个人都分配好了,剩下许负和周渡两个闲人。 陈妄走过去扶起白澈,不能说是扶,是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提着他就往外走,出门前看了一眼许负,还没说什么,周渡就过去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我看着她呢,保准全须全尾的还给你。” 许负白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从肩上打掉。 周渡这个人虽然平时放荡了点,但还是靠谱的,把许负交给他,陈妄也放心。他朝周渡点了点头,就又拎着白澈走了,上车之前,还特意把许负的大棉袄从车里拿出来叮嘱前台记得还给她。 沈弄嘴里咬着根烟,走在前面,看着陈妄的动作也不说话。 陈妄打开车门,把白澈直接扔在了车的后座上就去开前门,沈弄也顺势坐在了前面。 随着发动机响起,沈弄的打火机也跟着按开,点燃了嘴里的烟。 “阿负在你那里还好吗?” 沈弄吐出一口烟雾,先开了口。 陈妄没说话。 他叫她阿负。 沈弄轻笑了一声,又道:“要是打哑谜就没没意思了吧,在楼道里抽了那么多烟,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我和她的关系。” “什么关系?”陈妄这才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笑意,“把她快掐死了,又拎着她教她抽烟?” “呵,这可不是我刚才教的。她九岁就会,抽了五年。”沈弄摇了摇头,“她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你生的她?” 陈妄开口,语气已经不怎么好了。 沈弄也不恼,悠哉悠哉地抽着烟。 陈妄能感觉的到,在沈弄身上有种东西是和许负一样的,那种市井,生活,甚至有点流氓味的气息,和许负简直如出一辙。 她的鸵鸟行为,遇事摆烂的姿态,内里和沈弄是一样的。 他将这统称为流氓。 “她在你那里我也放心。”沈弄又道:“毕竟你是干什么的,我清楚。但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你对她怎么想的我不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到她身边。” “你回的去,她回的去吗?”陈妄沉声,说这话时,想起了许负。“你救不了她,没人能救得了她。” 那种来自她心里的愧疚,折磨,是不会轻易释怀的。 善人做恶事,恶人存善心。 这就是她,这就是许负。 当灵魂与□□背道而驰,必将死伤一方,要么行尸走肉,要么死有余辜。 她的良知会一直鞭挞着她,让她生不如死。 “陈妄,我再告诉你一遍,她的命,是他妈我给的。” 把白澈扔在酒店之后,沈弄也没在他车上多待,跟着一起下了车。 陈妄很不爽,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要不是看他是郑冕的人,他早就动手了。 他憋着一口气不想回家,开着几百万的车到了一个大排档,要了几听酒,自己喝。 老板时不时地看他,没见过这么喝的,菜也不要,一个人干喝,照死里喝。 直到店里都要打烊了,他才敢去劝那个男的,看他消费了那么多,还良心发现的打算给他叫个代驾,谁承想人家交了钱,踉跄了几步自己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回到家,房间都黯淡着,一点光亮都没有,许负没回来。 陈妄有些愤懑,拿出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通,再打一个,那边才接了起来。 “喂。” 那边一片嘈杂,音乐声,跳舞声,遍布她的周围。 是在酒吧。 “你在哪呢?” “你等一下,”许负费力地说道,停了一会,音乐声小了一点,“怎么了?” 陈妄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幸存者酒吧,周渡那二货说刚才喝的不痛快,要换个场子接着喝,就把我给拎来了,我找不到他了。” 许负在电话那头说着,要不是电话那头是陈妄她还知道收敛点,要不然早就把周渡骂的祖坟冒青烟了。 妈的早晚喝死他个狗日的。 这家酒吧的厕所只有一间,是男女通用的,意欲何为不明自现。但有一个坏处,许负不能在这多待,刚接了陈妄的电话就有人敲门了。 挂了电话,许负开门走出去,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冤家站在门前。 谢图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黑色长裙,长发低挽在耳后,因为酒精的原因,双颊有些泛红。看向他的时候,似乎还隐隐翻了个白眼眉毛轻挑,满脸都在表达着“晦气”两个字。 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许负很好看。 他冷嗤了一声:“穿成这样,来这里钓金主?” 许负没说话,推开他就要走。 谢图南拽住她的手腕:“你要走,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 她不动了。 谢图南见她这么听话,就去赶忙上了个厕所。 等他出来,正看见许负倚在厕所旁的洗手台上抽着烟,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烟,低眉垂眼,削葱根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法很娴熟,光是站在那,就是一副画。 “到底什么事?” “来都来了,不跟哥哥喝几杯?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几个男人疼你呢。” 许负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不缺。” 她长这么大,脊梁骨早让人给戳烂了,谢图南这些小打小闹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谢图南骂她的时候,她甚至还能教他两句。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跟着谢图南走了。 估计是趁着放个小长假都出来放松了,他带她来的那个卡座上人很多,大概八九个,有男有女,还有一对正在热吻着。 “谢图南,这谁啊?” 有人看到了许负,眼前不禁一亮。 她往这里一站,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明显的跟他们这群人不一样。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和他们这群三教九流的格格不入。 “咱们学校有名的美女啊,许负。”谢图南笑道,指了一个方向,“你去坐那。” 许负顺着他的方向坐过去,那里的男生给她让出来一个位置,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 一个都不认识。 “孙奇,我跟你换。” 一个男生忽然朝许负旁边的人说,许负看了那人一眼,是乔旧。 “乔旧你这就没意思了,公平竞争啊公平竞争,哪有你这样的?” “就是呀,朋友妻不可欺不知道啊?” 男生起着哄,眼神时不时的在许负身上扫着。 许负像是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老老实实坐着,挺着背,像是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样。她对他们的玩笑视若无睹,摸着口袋里的烟,想抽。 有几个女生见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有些不屑,开始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切,穿成这样来这里,装什么清高。” “奔着谢图南的吧,人家可是好学生。” 谢图南看着她被这些人调侃,嘲讽,嘴角挂着些笑意。 爽。 孙奇的手装作不经意似的摸上她的大腿,许负借势翘起了二郎腿,躲开他的手。 “许负,别不给面子。”孙奇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搭在了她的肩上,“当初在超市要你微信还他妈的端着。” 许负皱了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次好像是要给王萌萌买东西,然后被他缠上了,再之后,自己就住了院。 想到这里,她才朝他转过头抿了抿嘴唇很真诚的说:“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就是你在超市见到的那个。” “唬谁呢,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乔旧低声提醒:“孙奇,你注意点。” “乔旧,你多管什么闲事?”谢图南把他拉了过来,再次看向许负,“人家说的也是,你端个什么劲,怎么着也得敬一圈吧,交个朋友不是。” 许负微抬了抬眼,“我酒精过敏。” “过敏也得喝,住院了我报销。”谢图南丝毫不留余地,抬手招呼酒保过来,“酒单拿过来。” 酒保把酒单递过去,忽然瞥见了一旁的许负,有些惊讶地笑道:“许负,没跟孟哥在一起啊?” “没。”许负道,“小东,周渡他人呢?” “渡哥喝醉了去楼上睡觉了,”小东看向许负,又扫了一眼众人,“你带朋友来怎么不说一声,孟哥的场子,轮得着你花钱吗?” “不是朋友。”许负晗了晗首,朝谢图南看去,“你点完了没?” 谢图南皱了皱眉,还以为多清纯呢,没想到也是在夜场子里的老手了。他把手里的酒单递给小东,“好了。” 小东略略扫了一眼,有些惊讶:“这么多?” “她喝。” 谢图南冷笑一声,指了指许负。 小东不傻,再怎么都看出那家伙是故意找许负的事呢,他朝许负使了使眼神,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许负微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什么事。 小东这才拿起酒单,刚要走,许负就朝他说了一句:“等会陈妄过来。” 她只说了上半句,留着半句话:你把他带过来。 小东意会,又问:“那渡哥怎么办?” 许负冷笑了一声:“他是自己睡呢,还是有人跟他一起睡?” 他不说话了,周渡是没自己一个人睡,还带着一个女的一起滚床单。 “死那里也别管他。” 乔旧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涌起一阵恶寒,周渡也在这。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一清二楚,许负跟他们不只是简单的认识,说白了,这里是许负的地盘。 他拉住谢图南的手,神色变得比较严肃,“谢图南,你别乱来。” “怎么着,你看上她了?”谢图南皱了皱眉,又看向许负,“许负,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勾搭了一个还不够,说你骚货亏你了吗?” 许负听见他这么说,还是淡淡的笑着,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言语之间的污秽。 孙奇见她没反应,更加肆意妄为起来,搂着她肩膀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许负皱着眉,想要躲开,却迎面对上了谢图南的眼神:老实点,别动。 她就真的不动了。 “谢图南怎么这么欺负人家?” “说不定人家自愿的呢。” 众人一副看戏的态度,观摩着许负和孙奇。 乔旧看不下去了,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谢图南,你闹够了没有,她怎么得罪你了?” “乔旧,你挑事呢吧?” 孙奇忽地摔了一个酒杯,也恼了。 许负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歪了一下头看着谢图南,一脸“如你所愿了”的样子。 谢图南站起来按住乔旧,“她就是自愿的,你还上赶着干什么?” 乔旧扫了一眼许负,还是那个样子,嘴角挂着挂着浅淡的笑意。她察觉到他的眼神,没有回应,伸手去端酒杯。 妈的,都怪他娘的周渡。 自己忙着风流快活去了,给她捅了个篓子也不管。 许负拿了一只酒杯,又端了一个给孙奇。孙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酒杯。但乔旧看见了,她往那个杯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孙奇刚要往嘴里放,乔旧就立马给夺了过来,许负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乔旧思忖了一下,手一抖,很刻意地把里面的酒都给抖掉了。 第17章 第十六章 “孙奇,看见了吗,人家许负是喜欢你呢,这还不得亲一个?” 谢图南见不得她有一点的松快,又挑起了他的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都开始起哄了。 孙奇也喝了酒,被他们一开玩笑就开始有点上头了,拽着许负的胳膊一下就把她提了起来。 他知道许负瞧不上他,但现在还至少能捞点便宜,亏不了他什么。 许负见他真要动手,眼神霎时冷了下来,直直地看着他,在这音乐嘈杂声色犬马的环境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弄死你。” 她的声音也与这里格格不入。坚硬,冰冷,刺入骨髓。 而这里,假象,虚伪,恶意横生。 孙奇听的清清楚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穿过这里的颓废荒唐深入他的内里。寒意从脚底贯彻全身,不知怎的,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相信她真的会那么做。 但他不知道,这是许负惯用来对付小混混的伎俩。 周渡教过她,这些半大孩子大都没什么本事,也没见过什么风浪,只会挑比他们还老实的吓唬,就比如许负这样的见着比自己横的,照样得夹紧了尾巴做人。碰到这种人,就是比谁硬来的,只要在气势上赢了,那人基本上就不敢怎么样了。 一开始觉得他在唬她,但后来还发现这招真挺好用的。 只要把眼神把握到位了,语气拿捏好了,基本上可以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麻烦。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孟澄嫌她啰嗦,一脚把人踹地上起不来了。 但这次这么多人在这,还都是孙奇的几个哥们,要真停了手,那脸可就丢大发了。 “你他妈吓唬谁呢?” 孙奇冷笑了一声,抓住她的脖子作势就要亲上去。 忽地,一道力猛然袭了过来,捂着他的嘴直接把他给撂地上了。 许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然后孙奇就躺在地上了。 座位上的几个人不管醉没醉的都来了精神,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人比孙奇几乎高出了一个头还多,很瘦,穿着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一身休闲装,动起手来毫不留情。 看着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分明的下颌线,刀工斧凿一样的脸,无处不是锋利,无处不是勾人。 “他们谁啊?”陈妄抓过她的手把她扯到身后,冷声问道,“你他妈长本事了,来这种地方喝酒?” “我喝过的酒还少啊?”许负轻笑,够着脑袋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冲陈妄摇了摇头:“不认识。” 孙奇已经被他们几个扶着起来了,看清了陈妄的脸就冲过去拽他,“你谁啊?敢打老子?” 陈妄皱着眉头瞥了孙奇一眼,好歹养了这么久的白菜,他还没吃上一口呢,怎么能让个野猪给拱了。 许负恶趣味的耸了耸肩,“我给你腾地方?” 陈妄点了点头:“去找小东。” 见他要来真的,许负就急了:扯着他的胳膊就要拦他:“回家了,我饿了。” “饿一顿。”陈妄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去,伸手招呼小东过来把她带走,许负怕他动粗,不肯走。他本来就喝了酒,现在脾气更不好了,对着许负就吼:“你他妈还护着他!你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是个女孩,你以为谁都能占你便宜吗!他是你的谁,就能对你动手动脚的?” 许负被他这么一吼也吓了一跳,怔怔呆呆地看着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张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见她不吭声,他的脾气又上来了:“说话!” 许负看着他的眼睛,吭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你,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有什么事……” “我紧张你妈呢!”陈妄被她气得不轻,抬手把她给扒拉到一边去,招手让小东过来看着她。 许负看着挺硬,实际上就是个软馒头,跟孙奇他们还能装一装,碰见陈妄直接泄了气,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陈妄不再管她了,把注意力转移到孙奇身上。 他的眼皮有些慢慢跳动着,双手都插在卫衣口袋里,掩饰着呼吸声节律的变化。眼神微动,陈妄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男生,和这里一样,嘈杂荒谬不知所归,浪迹在街头巷尾的老鼠。 和许负完全不一样。 他有着许负羡艳不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做着能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事。 “装什么孙子呢?”孙奇上前提起他的衣领,垫着脚,有点费力,“告诉你,许负是我的女人,少打她的主意!” 许负是他的女人? 陈妄的神经抽疼抽疼的,指节克制不住的颤抖着。他忍不住了,一拳招呼在了孙奇的脸上,再一次把他干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次陈妄是用着力的。孙奇倒在地上,不停的蹬着腿,怎么也起不来了,嘴里吐出两颗粘黏着浓稠鲜血的牙齿。 许负把这一幕结结实实地看了个遍,也不听小东说了什么,撒丫子就朝他们跑了过去。 “陈妄!” 她低头看了眼孙奇的状况,拿出手机就开始打救护车的电话。 电话还没接通,陈妄就把她的手机抢了过去按了结束通话。她还想说什么,陈妄就忽然把她扯进了怀里,许负一闻,满身的酒气。 刚在没离那么近,又是在酒吧,还没觉察出来,现在贴在他身上,简直能把她熏死。 烟酒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颓唐的他。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所有的浓烈一股脑全都灌入她的身体。 她听不到音乐声,跳舞声了,她闻不见烟味酒味□□味了,她看不见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了。她的听觉,嗅觉,视觉,触觉,全都是他给予的。 许负喘了口气,抬起头问他:“你又喝酒了,这是喝了多少?” 陈妄皱着眉看她,一开口还是想骂她,但这个地方也不太合适,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回家!” 许负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到他了,也只能悻悻地跟在他后面。 “对她这么好,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谢图南忽然开了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的说。 那些字眼一个不落的全部进入她的耳中,许负猛然一滞,微微偏过身子,侧眼看着他,胸口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着,“谢图南!” “我告诉你,她是……”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陈妄把许负重新搂在怀里,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他让黄惭查过了,谢图南和许负是什么关系,他看得出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不知道好了。 谢图南闭了嘴,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这个男人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护着她,那又何必去说。 只是他不甘心,凭什么,一个私生女,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把他和他妈害得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一点报应都没有,安安稳稳,稳稳当当。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护着。 谢图南目睹他们两个出了门,把刚才自己点的酒全部喝光。 回到家,陈妄的脸色还是很不好,不知道是因为沈弄气得还是被许负气得,总之看哪哪不顺眼。 陈妄平常不生气,一生起气来很不平常,脸黑的跟她外婆做的锅贴一样。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战战兢兢地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还时不时地偷看着他。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得距离能跑马了。 她又偷看陈妄一眼,好巧不巧,这一次还让人给发现了。陈妄没好气的说了一声:“你看够了没有?” “看够了。”许负呆呆地说,收回目光。 见她没有一点要找他说话的意思,陈妄只能自己开了口:“我生气了你知道吗?” “知道。”许负还是二愣子一样,只说了两个字就闭上了嘴,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陈妄的脸色沉得更厉害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酒吧里的那些人?”她试探性地开了口。 陈妄站起身,坐到许负跟前的茶几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你怎么能随便让人毛手毛脚?” 许负也很委屈:“我还没让他亲呢,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不是不想把事闹大吗?” “没让他亲?那你让他干什么了?”陈妄直接给气笑了,脸朝她逼近过去,没等许负反应过来,凑到她的嘴上,忽然亲了一口。 许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先抿了抿嘴,好像还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怔怔地问:“你干嘛了?” “我……毛手毛脚了。”陈妄笑,“感觉怎么样?” 她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回味,然后给他下了一个定论:“没什么感觉。” 陈妄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去。然后将两只手放到她的肩膀上,颇带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许负啊,你以后别让那些男孩子碰你,别觉得麻烦就忍了,就算把事情闹大也行,我给你罩着。” 许负抬眼看向他,说难听了一点,像是个护崽的老母鸡。 他在反复强调一件事,她也是个女孩,她也要保护自己。即使这在她的眼中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她众多黑色中的一个污点,丝毫不值得被提起,被记住。 可是陈妄不行,他不能忍受。 在他这里,许负完整了。 光明,温暖,被珍视。 他给了她她未曾拥有的一切。 许负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慌乱,颓然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陈妄也不再纠缠,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她随便冲了个澡就钻进被窝里躺着,但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刚才那个“没什么感觉”的吻在此刻的黑夜里变得灼热起来,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嘴唇,挠得她浑身难受。 许负又咂了咂嘴,有股子烟味,有股子酒味。 烟味是她的,酒味是他的。 她的嗓子有些干渴,又翻了两下身才决定到外面去找水喝。昏暗的客厅里面渗着些其他的色彩,是从那个房间散出来的。 陈妄的房间门被虚掩着,有些微弱的光透了出来,暖黄色的灯光,暗藏着无尽玄机。 “许负……” 她听见一声隐秘的微弱的呼唤。 像是某种指令,指引着她前行。 许负不自觉地走进了那里,空调的温度开的很高,陈妄因为喝了酒,身上有些燥热,把卫衣脱了下去扔在一边,□□着上身。 精瘦且布满力量的肌肉,无一不透露着他的野性。 瘦,且有力。 和他的脸一样,线条分明,刀工斧凿。 她上下打量着陈妄,光膀子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还真不多。许负很流氓的摸了摸他的嘴,还挺软。 陈妄动了动,她吓了一跳,以为他就要醒过来,忙不迭地从他房间里跑了出去,关上门开始双手合上,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戒色戒色,佛祖原谅我……” ———— “小澄啊,你跟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许负?” 郑冕虽然喝了很多酒,但只是有点上脸,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孟澄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他。 郑冕的脸属于越老越有味道的那种,平时又注重健身,再戴上一个眼镜,整个人显得特别文绉绉的,气势压着,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 他摘下来眼镜,用西装外套的布料磨蹭着镜面,一下又一下,慢条斯理。擦好眼镜,郑冕又重新戴在了鼻梁上,带着些隐秘的笑意,像浓重的黑夜一样。 “你不说我也知道,从别人床上给救下来的,顺带着把人给收了。”郑冕轻笑了一声,“只是这人干不干净,老不老实,小澄,你总该留意一下吧。” “哥,她在我这跟了我一年半多了,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差错,我相信她,你是……” “没出过差错?”郑冕正了正神色,“她倒是没出过差错,我就怕你出了差错。” 孟澄闻言,眼神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他这话头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许负有问题。或许这个,才是他叫许负来的真正目的。 “我会注意的。” “不用你注意了,我替你注意过了。”郑冕道,“她是你的人,你怎么处理我不多管也不多问,只是小澄啊,以后眼睛不能只长在前面,后面也得多只眼。” 郑冕又说:“我知道你是看她年纪小,像以前的你,对她多照顾了点,我也知道她办事办的好,办的厉害,聪明,听话,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可要是再有那么点小心思,可就不太好了。” 孟澄没再说话。 许负自从跟了他,他就从来没怀疑过她,什么事都放心交给她去办,可现在郑冕直截了当的指着他的鼻子说,许负有问题,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 在这阴沟一样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为了活命,他谁都不敢相信,直到现在终于有点小成就了,可以放下心来了,他不能再接受有人对他有任何的背叛。 把郑冕送走之后,孟澄又去喝了一圈酒才回家。 房间里还是干净着的,许负会时不时的来他这里一下,她见不得乱,就闷着头给他收拾,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他呢。 他可以原谅她有一点的偏差,但要是真的做出什么勾当,他能弄死她。 孟澄喝了两瓶酒,正打算让人去查,就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外面的人他认识,是郑冕的人。 “小新?郑哥让你来的?” 小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他:“他让我给你的,说不劳烦你亲自查了。” 孟澄接过文件,正准备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郑冕的电话。 “哥。” “小新把东西都送到你手上了吧?你好好看看,你那宝贝许负都干了什么事。”郑冕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她能力是有的,我也认可她,就是人不怎么老实,你敲打敲打,到时候还能接着用。” 孟澄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会的。” 回了房间,他就开始翻看起那一沓文件了,脸色比刚才还不好,越往后越难看。看到一半,孟澄就直接把文件给摔了,拿出烟盒开始抽烟。 几根烟抽完,天已经大亮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拿出手机,连电话都不愿意给她打了,直接给她发了个消息,让她今天晚上去那个幸存者酒吧找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负收到孟澄的消息,心里有些打鼓,平常他有什么事都是一个电话直接过来的,从来没给她发过消息,这次倒是见鬼了。 但她也懒得去多想,总得先把自己肚子填饱。 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是六点半,陈妄出奇地还在卧室里睡着。许负见他没做饭,就自己把饭给做了,清粥和煎蛋,不算太油腻。 做好之后许负就去叫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之前她还和佛祖认过几回错,谁知道陈妄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要死不活的。 “你怎么了?” 陈妄病恹恹的:“头疼。” 许负走过去在他床前蹲下,掰着他的脑袋和自己的脑门抵在一起。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陈妄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自觉的舔了舔嘴角,想起她昨夜的话,什么叫做“没什么感觉”? 抵了两三秒,她就站起来了,轻声道,“低烧,死不了,我去给你找药。” 陈妄猛地空了一下,再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那么干净了。他惊了一下,人家才十七岁,他都在想什么呢,禽兽! 回过神,许负已经从房间里离开了,陈妄看着她的背影,给自己念了几遍清心咒。 十七岁啊十七岁…… 第18章 第十七章乐 天气越发的刺骨了,从头灌倒脚底。天气预报每天都说要下雪,每天都没下下来。到了晚上更是冷到了骨头里,每一个细胞都跟着发颤。 许负这一天都是安安稳稳地度过的,没谁找她的事,上课也没睡觉。挨到了放学,就轻轻松松地去酒吧找孟澄。 “乔旧,喝酒去啊。” 一放学,谢图南就搂着乔旧的肩拉他去喝酒。 虽然经历过昨天的事,但毕竟是俩哥们,睡一觉什么事都忘了,他也还完全没到为了许负跟他置气的程度。 “孙奇还在医院躺着呢,你就这么着急啊?” 谢图南不以为然:“那他的那份你来喝,昨天还存了那么多酒呢,不能浪费了,叫上韩蓉和关昕她们几个。”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哪个妞长得好看聊到哪个老师几年前离过婚,无论男女,都改变不了学生八卦的习性。 “那不许负吗,她还敢来?” 关昕瞥见一个身影,皱着眉仔细看了看才敢确认身份。 一说这话,话题算是挑起来了。 韩蓉:“你说她跟昨天那个帅哥什么关系啊,看样子兄妹不像兄妹,情侣不像情侣。我听他们那意思,好像都住在一起了。” “都住在一起了肯定就是兄妹了,总不可能是包养吧?” “你别说,我看了好几个新闻都是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真可能呢。你没看着他当时紧张的那样子吗,心疼地不得了,看把孙奇都打成什么样了。” 谢图南没参与进他们的对话,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不远处的许负身上。 到了他固定的卡座,点了酒,谢图南就推脱要去厕所,暗戳戳的跟在许负后面。 许负一进酒吧就把外套脱给了小东他们,里面是白色卫衣,蓝色仔裤,和昨天的陈妄一样。 “许负,孟哥在二楼等你,脸色不太好……你注意一点。” 小东见她来,忍不住低声提醒着。 许负点了点头,抬脚走了上去。 二楼主要是舞池,声音比一楼还要聒噪,简直要把她的心脏给震出来。 她的穿着在一群吊带短裙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没多少人注意她,都忙着自己跳自己的舞。 费力的穿过人群,许负就找到了孟澄的房间。 他的每间酒吧或是ktv之类的娱乐场所都有两间这么样的房间,专门给孟澄或周渡准备的。 推开门,许负就看见一个女人正挂在孟澄的身上,衣服也只能将就着遮住敏感部位。两个人正亲的火热,听见门开,女人明显的有些不悦,声音软的能掐出水来:“澄哥,她是谁呀?” 孟澄瞥了许负一眼,松开了放在女人腰上的手,“你先出去。” 女人有点不开心,但还是整了一下衣服瞪了她一眼就出了门。 “你找我什么事?” 孟澄倚在旋转椅上,手里一下一下的转着笔,很有节奏。他长得很干净,但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这种更反差感让他身上多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许负,你做的那些账我看了,挺不错的,够干净,能摆在明面上看。”孟澄意味不明地笑着,顿了一下才道:“也能摆给我看。” 许负警觉了起来指甲嵌入掌心:“你什么意思?” 孟澄站了起来,食指点着桌子,发出“扣扣”的响声。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 “我……” 许负刚出声,孟澄就忽然拿起桌上一沓文件扔在了她脸上,因为力道太大,纸张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疤痕,氤出殷红的鲜血。 血液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有些凉,有些痒。 许负顾不得这么多了,捡起一张纸来看,她的瞳孔慢慢缩小,呼吸一轻一重,不知道该怎么去看他。 “许负,你他妈是我养大的狗,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跟老子玩灯下黑呢?”孟澄走到她面前,死死地掐住她的下巴往下一扯,许负就被顺着摔在了地上。 “我让你作假账,你还真是好样的,偷吃了我五十多万,你知不知道郑冕问我的时候我还腆着脸跟人家说你不会出问题的,我相信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结果人郑冕转眼就把证据都摆在我跟前了,我倒是想信你啊,你让我怎么信?” 许负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一声沙哑的,略带着点哽咽的,“对不起。” 孟澄从桌上端了一口酒喝,眼睛微眯着,浑身的凶恶都在此处展现了出来。 “这五十万你一个星期之内要是拿不出来,我他妈就把你扔到窑子里去,许负,我说到做到。” 许负没再说话了,挣扎着站起来跑了出去。 她相信孟澄,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谢图南就在门外一个角落里看着,他看见许负走了进去,一个妖艳的衣衫不整女人走了出来,干了什么,不言而喻。 过了一段时间,许负也走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跑了出来,逃一样的跑了出来。 他跟了上去,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许负出了酒吧,坐在酒吧旁边的一个长椅上拿出了烟,放进嘴里,点燃。 她弄不来这五十万,她所有的钱,都拿去给罗茵治病了。 癌症晚期,说难听了点就是在拿钱续命呢,一盒抗癌药就上万,更不要说再做各种检查和治疗,不这样,她又该上哪里去弄钱? 她不能对不起罗茵,只能对不起孟澄,就算孟澄真的把她扔到窑子里,做个□□,粉头,她也认了,这是她自找的。 但是这样,罗茵怎么办? 风还在吹,把烟上的火苗都给熄灭了。 许负放下烟,把腿也抬到了长椅上,抱住,把头埋进去。 一刀砍死她吧,断了三千烦恼丝。 她这样想。 天色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她忽然感到头顶有些湿润,抬头一看,白色的雪花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刺目。 她的情绪还在谷底沉溺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顺着声源看去,许负看到了离她不远处忙着挂电话的谢图南。 看了一眼,许负就收回目光,跳下长椅转身离开。 谢图南见她发现了他,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跟在她身后,扯住她的马尾往下一拽。 “没看出来啊,你比你妈还厉害呢,不当小三,直接出去卖了。”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许负被拽的踉跄了一下,猛地滑倒在了地上。 “你有病吧?”许负气得不行,扶着地站起来对着谢图南的脸就骂,“我卖不卖关你屁事!” 谢图南不说话了,顿了一下。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血。 长长的一道血痕,已经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见他没反应,许负直接上脚把他踹跪在了地上,然后撒丫子就跑。 跑出去没多久,许负就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没看见谢图南的身影。 再往前走,就是夜市了,大大小小的小商铺烧烤店在这个时候都开始生气起来。许负走到一家大排档的门口,里面人不算多,环境看着也干净,她不太想回家,就走了进去。 空调呜呜的吹着,吹一下就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声,像是螺丝松动的声音。热浪一股接着一股的袭来,把不大的店吹的都是暖气。 刚坐下点好菜,陈妄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来了吗?” “我在外面吃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孟澄跟你说了什么?” 许负也顿住了,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没什么。” “你在哪,我去找你。” 她的鼻子有些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孟澄拿着文件砸她,质问她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想哭,可现在听见陈妄说这句话就开始克制不住了。 许负说了自己的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服务员端上来一杯热水,滚烫滚烫的,她死死攥在手里,攥的手没了知觉,杯子里的水也就不那么烫了。 陈妄开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旁边的电话催命似的在响。 “她能喝酒吗?” “挺能喝的。” “你俩谁能喝?” “我。” “这不就好办了,问不出来灌出来。”那边说道,“我可告诉你啊,千万别搞怜香惜玉那一套。” “放心,我拎得清。” 陈妄停下车,走到店里一眼就看见了喝的烂醉的许负。 桌子上的菜一口没动,旁边的酒瓶子都快堆成山了。他走到她跟前,发现她脸也被熏红了,眼泪也被熏出来了,一副可怜虫的样子。 许负的脑子还有那么点神智,看见陈妄单手打开一罐啤酒给他递了过去。 “孟澄跟你说什么了喝这么多?”陈妄坐到她对面,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手夺过她的啤酒瓶。 许负也不恼,重新从地上拿了一个啤酒打开,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陈妄。 大概因为醉酒的原因,她的声音也被酒熏得软了下去,一出声,倒显得更可怜了。 “他说……要把我送到窑子里去。” 他们都清楚,窑子跟夜场是不一样的。夜场里面的小姐说白了就是个陪衬,附赠品,男人看上了,就跟人家去睡,看不上,就老老实实地卖酒卖人。 而窑子——这是他们普遍的叫法,里面的女人就是真真正正的等待着被挑选的商品,她们从睁眼到闭眼,身体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许负曾经去过一次,那是孟澄手里最大的红灯区,还算是比较有秩序,比旁的野鸡店好了不少。 那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单独的一间房,在里面要么不穿衣服,要么就是穿那种袒胸露乳的□□衣服。里面除了一件床之外还有一个桌子,桌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安全套。她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时刻准备着被睡。 陈妄不敢想象,许负去了那里会怎么样。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问她:“为什么,他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呵……”许负端着酒杯忽然笑了起来,“你养的一条狗,突然不听话了,反过来咬你了,你还能要它吗?” “我他妈就是他养的一条狗。” “这不能怪他,靠他给我的那些钱,罗茵早就病死了,我没办法,动了账里的钱,五十多万,他发现了之后就告诉我说,一个星期还不上,就把我扔到窑子里去。” …… 许负断断续续地说着,后来的很多个字都连不成一句话了。说一句,喝一口酒,把自己喝趴在了桌子上。 陈妄没拦,静静地听着她说。 他看着许负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心猛地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一样。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她的脸,湿润,滚烫。 和她的心一样。 忽然地,许负抬起头来看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从她的脸上流在他的袖子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搭在后面,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我十六岁就跟着他,喝酒,说好话,让人家毛手毛脚,这个哥那个哥的叫着,那个总这个总的喊着,干嘛呀,谁他妈愿意当孙子呀!” “为了赚那么点钱,我什么都豁的出去,我豁的出脸,豁的出胃,他要讨好白澈,我还得豁出去跟人睡……” 陈妄没说话,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负彻底没了声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幸好她的胃被他给养好了那么一点,还能喝点酒醉一场。 陈妄去结了账,转身抱起不省人事的许负走了出去。外面还荡漾着些寒气,他就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塞。 出了店,陈妄就看见路灯下面的一个人影,在寒气和灯光中静静地抽着烟,眼神却一直没从他们身上离开。 陈妄看见了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他,和许负有些像。是昨天那个挑事的人。 他冷冷道:“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你要是说出去一个字,我弄死你。” 谢图南敛着眉眼,把烟丢在脚底熄灭。他没去在意陈妄的话,看着他怀里的许负冷声骂了一句。 “烂货。” 陈妄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进了车里。 “咔嚓”一声,昏暗的车内燃起了一簇火光,陈妄咬着烟降下自己那一侧的窗户,转头看向远方。 雪越下越大了,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层厚度。雪地反射着月光,灯光,显出莹白的颜色,纯澈透明,深陷黑夜,如同她一样。 烟丝在嘴里蔓延,他忍不住想象她抽烟时会是什么样。 沈弄说她九岁就开始抽烟了,那么早的年纪,那么小的她。 他想了解她。 伴着雪夜微弱的风,陈妄将半长不短的烟扔进雪里,看着它燃烧殆尽,冻死在无人问津的冷土之上。 想了许久,他还是拨通了黄惭的电话。 “黄惭,帮我办件事,我需要钱,但要过明路。” …… 车开进车库,陈妄把她从后座抱了出来,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才放心走了出去。 许负的脸还是通红通红的,分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酒熏的,像是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红苹果,让人向往,又让人期待。 她牢牢的拽着他的领子,怎么都不松手。 最后,陈妄听见她说话了。 她说,“陈妄。” 陈妄的神经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猛地动了一下,停不下来,一直在跳动,他听见了,她是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别人,不是沈弄,是踏踏实实的“陈妄”两个字。 第19章 第十八章乐 许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了眼表,下午两点半。 然后就是班级的信息,说今天雪下的太大了,路面要明天下午才能清扫干净,给他们放了一天半的假。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是下了雪,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走到了窗户边拉开了窗帘,白色的光一下子射进了她的眼睛里,弄得她有些钝痛,缓了一会才把眼睛全部睁开。 陈妄家的小区很漂亮,落了雪,像是白雪公主的城堡一样。 许负头有些疼,摇了摇脑袋,准备去喊陈妄看雪。 出了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有些无聊的躺在沙发上,也对,他总是很忙。 许负翻着手机,看见了陈妄发给他的消息:粥在保温箱里,你起来记得吃,我出去有点事,三点之前回来。 这话说的,还真跟两口子一样。 许负笑了笑就阖上了手机,无聊的枕着手臂看天花板。心里不自觉地默念着他的名字,陈妄,陈妄,一点都不好听。和她的一样,都没什么好寓意。 正想着,许负忽然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抬头一看,陈妄正一边往里走一边给自己的手呼着热气。 “哟,什么时候醒的?” 陈妄看见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躺着的她,换了鞋就走过去,把她的脚挪向一边给自己腾出个空。 许负不干,重新把脚搭在了他的腿上。 陈妄的身上还带着点寒气,她被凉了一下,猛地缩回了脚。 他也不干了,冰凉冰凉的手就抓住她的脚握在手里,给自己暖手。 她的脚对他来说还是太小,不到三十七码,几乎和他的手掌差不多大。许负挣,他就抓的越紧,一点空隙都不给她留。 “你干嘛?” “暖手。” 许负不挣了,老老实实被他握在手里面,眼睛动了不动地盯着他看。良久,许负才嬉皮笑脸地对他说:“陈妄,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流落风尘了,你还看得起我吗?” 她指的是什么,陈妄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同样的,陈妄也不知道,她选择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足了心里建设。 和这相比,□□在许负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陈妄毫不留情地说,“会,我会很看不起你。” 笑意在她脸上滞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过来,许负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 陈妄把她的脚从自己身上离开,往她那里屈了一点,自己又往她那移了一下。 “所以我不会看你流落风尘的。”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那五十万的事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替你还给孟澄了。” 许负一惊,皱着眉:“你怎么知道?” “昨天你醉成那样,抓着我的手什么都往外说,谁让我对你好呢,一咬牙一跺脚,把钱给你还上了。” “你哪来的钱?”许负梗了梗脖子,“这可不是小数目。” 陈妄抿了抿嘴角,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良久,才对许负说道:“我把车卖了。” “孟澄和周渡的车是郑冕配个他们的,动不了,我的不一样,我的是我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出来的,攒了好久才把那车给攒到手。” 许负听完,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每次都是陈妄在沼泽的淤泥快没入头顶的时候拉她一把,把她拉出泥潭,让她得到哪怕一瞬的喘息。 半天,许负憋出来四个大字。 “你,为什么?” “你要是走了,谁给我干活?”陈妄说的很轻松,“我看这五十万把你卖了也还不上,以身相许吧。” 许负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 陈妄戳她的脸:“怎么不说话了?” 许负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眉眼都皱在一起,丑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羊一样。 “我给你干一辈子的活也还不上钱了。” “那下辈子接着干。” 许负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有点想哭,又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陈妄拍着她的背,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许负要挣出来,他又给按回去:“又不是没抱过,你哪次喝醉不是我给你弄回来的?现在知道矫情了?” 她不说话了,安安分分的倒在他怀里。 她曾经想过,这辈子,她有三个不能对不起的人,一是罗茵,二是沈弄,三是孟澄。现在,陈妄是第四个。 …… 接到孟澄的电话是这件事过去的第三天,孟澄让许负去找他,去他家。 许负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人家掏心掏肺的对自己,自己还坑了人家的钱,怎么着都没脸见他了。 出租车停在孟澄家的楼下,许负站在雪地里,把整个脖子都给缩进去,往东踏着一圈脚印,然后沿着自己的脚印再走回来,反反复复,酝酿着自己见他第一面该说什么好。 东边的雪已经被她踩实了,许负又往西边踏,西边踏实了,就往南北踏,形成一个十字架的脚印图案。还没想好,电话先打过来了。 “你他妈在底下做法呢?”孟澄骂,“给老子滚上来。” 许负不敢再犹豫了,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就上了楼。门打开的一瞬间,热气也随之扑面而来,让许负彻彻底底感受到了血脉的跳动。 孟澄把她拉进来,关好门,走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 许负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竟然出奇的干净,没有喝完的酒瓶,吃剩的方便面,甚至还贴上了过年用的对联和福字。 察觉到她的目光,孟澄将水递给她顺便说道:“你这几天又不来找我,家里乱的不成样子,就请家政公司的阿姨来的。” 许负握着水杯低下头嗯了一声,一直低着头。 孟澄见不得她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捏着她的耳朵把她的头提了起来:“怎么着,前几天骂你几句到现在没缓过来呢?” 许负这才抬起头,实话实说:“没有,我心虚。” 孟澄冷哼了一声,抬脚就坐到了沙发上,指了指沙发旁的躺椅,示意她坐下。 “别心虚了,陈妄替你把钱还了。”孟澄从桌上拿起一罐啤酒单手打开,往嘴里灌了一口,“你们两个,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没伤着你吧?” “嗯?” 许负听见他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瞪着眼睛看他,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子,“你说什么呢?” “他最宝贝的那宾利,说卖就卖了,你们俩没什么,狗都不信。”孟澄道,“哥我又不是多封建的人,况且陈妄那小子长得好看,你这种小姑娘招架不住也正常。他平常除了爱赌了点,爱喝了点,女人也从来不往家带,对你也挺好……” 许负急了:“我们俩真没事!” “好好好,不提他了。”孟澄不说了,目光在她身上停滞了一下,“你外婆的事我知道了。” 闻言,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直直地看向孟澄,像只受惊的小刺猬,立起全身的刺防卫敌人。 “你那些钱的去处我总要查一下吧,查着查着就扯到了老太太身上,血癌晚期,你当初,也是为了这个才找我借钱的吧?” 许负没说话,抓着躺椅的手微微颤抖着,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某种呼之欲出,极力隐藏,欲盖弥彰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不得已,那么多钱,你也没有办法。”孟澄握住她的手,“做账这事你别碰了,我给你换个路子。” 许负的手被他一握,颤抖的越发厉害了,还夹杂着些乞求:“孟澄,我以后不会了。” “不是赶你走的意思。你现在是清水衙门,给你换个肥差。” 说着,孟澄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摆在她面前。 许负才稳定住情绪,拿过他的手机看着,猛地惊厥了一下,这是那天林韵给她看过的软件,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校园贷?” “你认识也正常,这个本来就是专门给你们女学生准备的。”孟澄道,“这个软件是我们的,我这个是操作端,这个以后你们学校那一片归你管了。” …… 许负不知道最后怎么走出孟澄的家的。 在那个软件上,她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借多少的都有,系统会根据她们的身材,样貌,进行一个综合的评分,这个评分决定着她们能够借款的最大额度。 在借款的时候,需要提供五张照片,全是四张□□,一张正面,一张背面,一张侧面,还要有一张蹲下的照片,再加上一张全脸照,无一例外,每张照片上都要看得清脸,要举着身份证,看得清上面的信息。 她看的头昏脑涨,眼球几乎要从紧紧箍住她的眼眶里跳出去,跳到一个满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 看不见她们的悲怆,哀伤。 看不见她自己的自私,自利。 这种东西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罪恶,一个被具象化,可以触摸到的罪恶。 而现在,她就要继承这种错误,成为这种具象化罪恶的一员。 在这上面借款的女生,最终还的钱往往要比当初借的翻上好几倍,还上还好,还不上,他们只会更加得利。 长得好看点的,去送到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达官显贵的床上,次一点的,送到夜场,窑子里,再不行,卖卵,代孕一条条的产业连都在等着她们“供货”。 反正这个时代,女孩子的价值往往男生要大得多,所遭受的危险,诱惑,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潜伏着的,也比男生要大得多。 总而言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这些软件的开发者,绝对不会是郑冕,孟澄。 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女孩,无论贫穷富贵,大抵都生存在一个无菌无毒的健康的温室里面,没有见过风浪,也没有见过世界的豺狼,她们生活之中最大的恶意或许就是撞了人然后逃逸,打电话来骗老人孩子的钱,这种恶意中,不存在娇滴滴的花一样的女孩子,不存在钱和性。 许负想拒绝,但罗茵的病不允许她拒绝,孟澄也不允许她拒绝。 有形的,无形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推着她向前走。 她继承了罪恶,成了罪恶本身。 “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一定是这样的路?” 她问孟澄,哀痛着自己,也哀痛着她所看到的,存在于那个软件上的女孩子。 她们是那么美,那么纯洁,她们的生活里不该有一点的污浊,那里应该是净土,是鸟语花香,是杨柳依依,沙鸥点点。 孟澄说,“因为你和她们是一样的人,在所有人眼里,都不会看见你背后的一面,你也是一只小绵羊。” 他摸着她的脸,指腹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划过,像是在抚摸一只真正的,刚刚从羊腹里出生的小羊犊身上湿润绵密细软的毛。 她太可耻了,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她依旧选择了错的,做了不该做的。 愚昧是一种可贵的美德。 她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 可真正明白之时,她显然已经失去了这种美德。 “许负,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孟澄这么对她说。 哪里不一样,是她掌控着她们的命运而徒生出来的优越感,还是由深渊仰望阳光之地的归属感,破落感,无力感。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和她们一样,和所有人都一样。 平凡于她来说是一种仰望。 天上又有雪落下来了,遮盖住她的脚印,让她找不到原来的路。世间白芒一片,恶鬼纷纭,行人断魂,她是天地间唯一的黑色。 黑的不安分,还想寻觅着属于她的乐游原。 许负呼出一口白气,温度显现出来没有多久,就立马消散了,好似从未来过一般。一步步的走,走一步回一下头,看着自己踩下去的印痕,有种莫名的酸涩涌上了心头。 在寒风之中,天色渐暗,她回到了陈妄的家,褪去了一身寒气。 陈妄系着围裙,在厨房为她洗手作羹汤。莫名的,她看到这副场景心里不是幸福,不是开心,而是一种恐惧,一种羞恶。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好,怎么配得上一丁点的好。 许负走进去,脱下厚厚的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并没有喝。 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点生气都没有,阴沉的像是能把人给勒死,然后抛尸到大街上。 雪不停的下,不停的下,积了一层,被环卫工人扫掉,再下一层,再扫。 那这些雪有什么意义呢?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被扫开的。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会盼着雪来。 “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陈妄的声音忽然响起,许负回头一看,他正把菜往桌子上端。 他们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陈妄就把她的喜好摸了个透彻,不吃葱不吃蒜不吃香菜,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土豆和白菜,但不喜欢吃卷心菜,而且西红柿只能炒鸡蛋她才会吃。 他一直觉得白菜和卷心菜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帮和叶组成起来的,可许负较劲的很,分的特清楚,卷心菜一口都不吃。 “忘了。” 许负转过身,没有看他。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情绪,陈妄也没有多问。 许负吃着盘子里的土豆,先开了口:“要过年了,你回家吗?” 陈妄想也没想:“这儿就是我的家。” “我是说,你的亲人那里,你的……”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了,似乎预想到了她即将要提到的那个人,“我没亲人。”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便补充道:“我舅舅姑姑他们家出国了,不在国内,就在那边过年——你要不也别回去了,陪陪我这个孤家寡人。” 许负抬起头看着他,盯了足足有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不回去了。” 第20章 第十九章乐 期末考试,许负写完最后一个字母,也懒得再检查了,停下笔看着窗外的景色。 天气很好,茫茫白雪上反射出成片的阳光,落尽许负的眼睛里,也反射出光芒来。大大小小的爆竹声响了起来,远近都有,时刻不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她咬着笔,不自觉想起了上一年过年时候的情景。 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天气,甚至比现在还要热闹。那时候她十六岁,刚跟了孟澄周渡没多久,他们没老婆没孩子,都是在酒吧和夜场里面过的年。但她不一样,她还有个父亲,对,父亲。 网吧没开,她就一个劲乱转,转到实在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回去。 家里的灯是开着的,她走进去,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谢致远坐在沙发上,看见她来,朝她招了招手。 许负不敢有停留,慢慢地朝他走过去,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脚,像是在酝酿某种轻缓的韵律。 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很复杂的感觉,除了疼就是疼,哪里都疼,身上疼,心上疼。 那时候也是过年,爆竹声没日没夜的响,好像每个人都很快乐,除了纠缠在那栋别墅的他们。 谢致远发泄完,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把烟灰弹到她的胳膊上,在她的胳膊上按灭烟头。火花灼烧□□,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得见两者相互摩擦发出的悦耳之声。 她觉得她要死了,可是她离死亡还那么远。许负躺在地上,开始病态的计算着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拳打脚踢她才会死去,想到最后,得出一个大概的结果,二十多次。 可是谢致远这一年来也打了她不下于二十多次,她还是活得好好的。也对,每一次他都没有少过她的医药费,每次都能把她治的好好的。 他不想让她痛痛快快的死,也不想让她安安生生的活。 许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头已经没力气抬起来了,只能死死盯着他的脸,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该这么对我……” 那是她仅能说出的最低下,最渴望的乞求。以前乞求他的爱,乞求他的亲情,现在乞求他的怜悯,乞求他的手下留情。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不要打我”这四个字,那样会显得自己太可怜,太可悲了。她能说的,仅有“你不该这么对我”这样一句不那么像乞求的乞求。 那时候,真疼啊。 她哭着质问他:“你是我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哪里生出来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怪我!” 结果又换来一阵毒打。 许负想着,广播上的铃声猛然响起。 “考试时间已到,考生停止答题,请整理好自己的试卷,按页码顺序排好,待监考员将试卷收齐……”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许负才回过神来,把试卷递给了最后一排来收卷的同学。 走出教室,走出校门,走进陈妄的家。 这是她的新路线,新规划,新人生。 许负的嘴角噙着笑,步伐越来越快,走在被车轧了一遍又一遍的雪地上还摔了一跤,疼得龇牙咧嘴。痛感从膝盖传遍全身,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幸福。 是没有拳打脚踢的冬夜,是有人在家做好饭等着她回来。 她的幸福是陈妄给予的。 许负很快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陈妄收拾整整齐齐,风衣往他身上一套,都显得贵了好几千。 许负有些惊讶:“要出门吗?” “过两天过年了,跟我去买东西。” 没等她反应过来,陈妄就揽着她的肩把她转过去走上了电梯。 没有车,两个人就踩着还没有被清扫的雪走在街上,许负手冷,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风衣口袋里,陈妄也把手伸了进去,握住她的小手,握到了一把骨头。 陈妄的公寓在市中心,离哪里都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商场。 这个时候商场出奇的热闹,都是趁着快过年来置办东西的,人来人往,热气升腾。她的手不冷了,从他的口袋里拿了出来,陈妄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把那把骨头重新握住。 刚刚好,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面刚刚好。 两个人推了一辆购物车,看见什么买什么。 “哪个牌子的洗洁精好用?” 许负瘪了瘪嘴:“反正都是我刷碗,两个都要。” 许负掂了一桶油:“食用油呢,家里还有吗?” 陈妄顺势把油提进购物车,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多买几桶吧,过年给你做好吃的。” 许负打掉他的手,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图南。 谢图南的旁边还有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两人牵着手,食指相扣,看样子应该是女朋友。 许负见过这个女孩,是他们学校的。她见过那个女孩的照片,叫做李渔,在孟澄给她的那个软件上见的,两个月前借了三千多,现在还没还上,应该涨到六千多了。 她的目光仅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就收了回来,藏在眼眶中敛着。 陈妄握了两下她的手,轻声道:“家里案板该换了,我切菜都不好使了。” 许负仰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去卖厨具的地方。 谢图南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他们说“家里”。 他们住在一起,他给她做饭,她给他洗碗,他们像是最普通,最平静的两个情侣,爱人。 李渔仰着头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女的看着那么小?不过还挺登对的。” “不知道。” “那个男的还挺好看的,看着得有一米九多了吧,真瘦。” “嗯。”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在我心里宝贝你才是最好好看的……” 李渔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谢图南一句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许负和刚才那个男人。他见了不止一次,在酒吧,在大排档,现在是在商场。每次都是那个男人来带她走。 那天他在大排档的玻璃门外面听的不真切,但他听见了她痛彻心扉的哭喊,听见她说,“我豁的出脸,豁的出胃,还得豁出去跟人睡。” 那时候,前所未有的恶心袭上了心头,她真脏,真下贱。 不只是恶心,还有一种莫名的愤怒。 许负被陈妄牵着离谢图南远远的,她忽然想起了孟澄说过的话,抬起头眨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说:“孟澄说你喜欢我。” 陈妄被她问的一顿,低下头,正看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她的眼睛,不是眼型,是眼眶里面的眼珠。那里好像永远都噙着一汪泪水似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像是他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过的童话故事里小女孩的眼睛。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春水。 是的,她的眼睛里,好像永远都酝酿着一湖春水。 三九冰开,六九燕来。 像是藏匿在森林里等待他寻找的精灵。 回过神来,陈妄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你觉得呢?” “什么是喜欢?”许负低下头没去看他,在货架的最底层挑着什么,“我们学校有很多女孩子谈恋爱,都是因为喜欢,那是什么感觉?” 这倒把陈妄问住了,细想想,他确实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所谓“喜欢”的感觉,他今年二十四,将近二十五,距离情窦初开的那一年已经过了很久。 他倒是体会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现在来看,当初喜欢过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一概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性别,是个女的。 陈妄看着低头挑东西的许负,那么小,那么瘦,那么心疼。 这种痛感是切切实实存在于心脏上的,来自于生理的感觉。 陈妄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见到她会开心,看见她生活的不好会心疼,一想到她,就觉得这个世界还不是太差,她对于你来说,就是希望。” 希望。 许负听到这两个字,手忍不住顿了一下,她在想她的希望是谁。 是孟澄吗?不是,孟澄给她的只是一条不能选择,不能拒绝的活路,除了他,她退无可退。 沈弄?也不是,沈弄对她来说,像是两个孤独的同类在舔舐伤口,珍惜,珍重,感恩,积聚了所有可贵的情感,可是除了希望。 绕到最后,许负想起了那次她爸把她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陈妄给她的那个怀抱,想起在酒吧时吼她的那些话,想起他为了她卖掉的车,想起他给他做过的每一次菜,熬过的每一碗粥。 她拿了两个瓷勺子站起来,看着陈妄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喜欢你。” 陈妄扯了扯嘴角,喜欢不是这么轻易可以说出口的,在她眼里,喜欢就是一个单纯的词汇,可以对人,可以对物。 他没想到,她这样的人在感情方面竟然这么单纯,像个小孩子。不过也对,她的生活被安排的太满了,再也没有缝隙去容得下“喜欢”这两个字。 他笑了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卖了一大堆东西,陈妄还硬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到最后实在拿不了了,又把超市的两辆购物车买了下来。 到了商场门口,陈妄打了个电话就叫人把东西送回家了,和许负一身轻松的在商场楼下的餐馆吃饭。 吃过饭,许负想回家,陈妄拉着她去看电影,一个刚上映的爱情电影。 电影里,男主角深情地捧着女主角的脸对她说,“在没遇见你之前,我本应混沌一生。遇见了你,死亡变得如此可怕,如果有一天你永远的离开了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你。” 许负意识到,这里演绎的是爱情,和喜欢不一样。 回到家天就要黑了,许负和陈妄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就去洗澡睡觉,准备明天再去贴对联打扫卫生。 浴室蒸腾起雾气,许负将镜子上的白雾用手擦干净,看着镜中自己的身体,这已经很难说得上是白璧无瑕了,各种伤痕遍及她的身体,胳膊上,锁骨下面,腰上,无一不是。 烟头烫伤的,热水浇伤的,用碎瓷片在身上生生割伤的,撞在茶几上的钝伤,还有被他掰断又接好,不自然的歪向一边的两根左手手指。 疼得厉害了,不甘心得厉害了,她也只会硬生生地说一句,“你不能这么对我。” 自尊对她来说是什么,是每一次他打完她之后她在夜里惊醒的时刻反复告诉自己,是自己对不起他,是自己对不起他,如果她不是私生女,他就会爱自己的。是她不论在什么季节都选择套上长袖衫,把自己的胳膊像猎人藏寻宝图一样盖起来,不让人发现。 这才是她的自尊。 …… 新年准时来临,许负和陈妄听着外面成片的爆竹声,一人开了一罐啤酒,对着电视机里主持人亲和的笑容,对着满天的大雪干杯。 这一次,许负的新年里没有永不停歇地殴打,没有担惊受怕的黑夜,只有雪,只有酒,只有陈妄。 她没有醉,但看向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想起了那个电影里男主角的话,在没遇见你之前,我本应混沌一生。 什么都无所谓了,眼前即是一切。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乐 许负听着他的话,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来窥探人间,嗓音也是哑哑的,被酒熏得多了几分性感。 “你是哪种人?” 陈妄盯着她看了一会,良久才笑出了声,为她拨了拨鬓角的头发:“我这样的人,当然是第一种。” “呵。” 陈妄看着她,没喝多少酒,醉意上了心头。 一只不算细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手上的茧子让他的神经都紧了起来。 “陈妄啊,你胆子真的很大……” 陈妄的指节颤了颤,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怎么说?” 许负的手从他脸上松了下去,头往下一栽,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扒着他的手说:“你不说……我也不说。” 叹了口气,他将手上的啤酒瓶放在桌子上就抬手把她抱了起来安置到卧室的床上,熟稔地给她掖好被子,在她的床边坐下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抽了起来。 一支烟燃尽,陈妄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走出了房。 宿醉醒来,许负只觉得脑袋疼得不是自己的了,自己以前那么讨厌喝酒,没想到还真染上了这臭毛病。 拿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二十三,手机里五个闹钟愣是没叫醒她。刚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假,孟澄就打了过来。 许负揉了揉头发,懒懒的:“什么事?” “喝酒了?”孟澄耳朵尖,喝没喝听声就能听出来,“昨天送过去那个小姑娘,老孙很喜欢,你敲打敲打。” “呵,”许负笑了一下,“敲打敲打?做什么?女朋友?” 那边咽了咽口水,顿了一下:“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反正他女朋友多的是。” 许负的嗓子还是不舒服,听了这话更也没什么好气了:“那就是情人呗。” “亏着她了?” “我知道了。”见孟澄语气也不怎么好,许负就收敛了下来,“孟澄。” “怎么了?” 许负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注意着点陈妄,我觉得他有问题。” “你发现什么了?” 许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有,就是感觉。” 孟澄笑了一下,没怎么在意,“你多心了吧,他可是你的老情人呢。” “但愿吧,总之你别大意。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跟孟澄通完电话,许负才从床上起来去洗澡收拾。 到了客厅,茶几上的酒瓶都被收拾的一干二净,一点也不见昨夜荒唐的痕迹。许负走过去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烟灰缸还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 上面的血已经干了,显现出若隐若现的纹路。 她隐约想起昨天自己都干了什么,跟陈妄喝了酒,还把沈弄给砸了。挺重的,都砸出来血窟窿了。 她的头还是疼,收拾完又睡了一会,连午饭都懒得吃,直接去上学了。 刚进教室,林韵就朝她招着手,示意他快过来。 “许负,你看我新买的包……” 许负淡淡扫了一眼,黑色皮质双肩包,很简单的款式,拉链被做成一串银色的英文字母的样子。 孟澄送给过她这个牌子的包,并不便宜,要三千多。 这钱哪来的,林韵清楚,许负也清楚。 “先别管包的事了,”许负做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我听说一件事,就是你那个校园贷,咱们学校有个女生借的还不上了,就去跟人家睡觉赚钱呢……” 林韵脸色一白:“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许负叹了一口气,“利滚利,实在是还不上了,难道要人把自己的□□放出去?那样还活不活了?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林韵的脸色更白了,敷衍了她两句就没再说话。 许负也不再管她,言尽于此,该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 下午只有三节课,五点半准时放学,上不上晚自习都是随学生自愿的。自从和陈妄住在一起之后,许负就从来没在学校上过晚自习了,搬出来以后也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 略略打听了一下,她就不难知道,李渔每天都是在学校上晚自习的,而且每次都是上到最后一节课。 时间到了九点半,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涌出稀疏的人。许负也跟着人流一起下了楼,在一个柱子后等着李渔来。 孟澄交给她这活说实话还真挺难办的,毕竟李渔不怎么缺钱,而且唯一一次借贷还是为了谢图南。这样的女孩子,不贪慕虚荣,对爱情的渴望比对金钱大,实在没有空隙下手。 人不多,李渔高挑又显眼,很好认。 等了一会,她就看到李渔戴着耳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个方向上。许负跟上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谢图南正和乔旧吊儿郎当的走在前面。 真成啊,她跟着李渔,李渔跟着谢图南,谢图南还要找她的麻烦,她也真是闲得慌。 出了校门,李渔还在一直跟着他。 许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他娘的没救了。 谢图南走着走着,一个女生就朝他跑了过去,很亲昵地勾住他的肩往下压。谢图南也不跟她计较,握住她的脖子同她嬉闹。 不像情侣,像兄弟。 但李渔看不了这些。 她朝前面狠狠叫了一声:“谢图南!” 三个人都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下面一脸泪痕的李渔。 谢图南微张了张嘴:“李渔,你怎么在这儿?” 李渔哭的更凶了,走到他们面前指着那个女生就质问着:“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许负本来是跟在李渔后面挡着的,她一走,自己也明晃晃地站在他们面前了。看着他们几个注意力也没在自己身上,而且天色又暗,距离也远,便连忙低下头装作自然的样子转身往回走。 却也没走远,找了个路灯躲了起来,正正好好能听见他们说话。 听墙根这种事,以往都也是轮不着她做的。 “李渔,你别无理取闹,我们什么关系也跟你说不着。” 李渔还是哭:“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因为你……” 剩下半句话,始终都没说出来。 因为你跟别人上了床,因为你差点成了□□。 乔旧见她的眼泪收不住了,老好人地劝着他:“行了,你少说两句。李渔,我帮你看着她,绝对不乱搞,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吧。” 谢图南却不领情,铁了心要跟她划清界限,一下子拽住了旁边的女生搂了过来,“我跟她就谈了怎么着,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缠着我了。” 李渔没了劲,开始蹲在地上哭,乔旧看不下去,推着谢图南走,“闭上你的嘴吧!” 谢图南还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乔旧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也不能把这么个小姑娘丢在这里。就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李渔跟前徘徊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赐良机。 见谢图南走远,许负也不藏着掖着了,从路灯后面向李渔走去。 乔旧看见她,刚想问,就见许负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先走吧,这里你不方便。” 乔旧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的确实也对,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许负就站在她身边,等着她哭完,哭的流不出泪了才停了下来,一下一下抽噎着。 她朝她递过去一叠纸巾,淡淡道:“擦擦吧。” 李渔仰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问:“你是谁?” 许负没明说,只是笑了一下:“我是他们同学,刚才我都听到了,谢图南不疼你,自然有别的人疼你。” 李渔听了这话,低下去了眉眼,抽泣声也小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负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没再多说,拍了拍她的肩就走了。一转眼,就拿出手机给老孙发了个消息,让他来接一下李渔。 谢图南不疼她,自然有人疼。 没走出多远,许负就看见一辆车停到了她的身边,劳斯莱斯。李渔坐了上去,和豪车一起扬长而去。 老孙这人真是会疼人,对他的每个女朋友都是细水流长的,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拿出年轻时的手段,慢慢地追。 就比如,李渔在车上问他,“我现在同意还来的急吗?” 他会说,“小姑娘,你要想清楚,我年纪大了。” 然后开着豪车,带着她去选钻戒。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北方的气候,昼夜温差很大,即使已经四月份了,夜晚的空气中还带着些初春时的冷气。一阵风吹过来,把许负吹的头脑都冷了下来。 沉默即是罪恶。 那么推波助澜呢。 像她这样知恶为恶的人,死后应该会下地狱吧。 “对不起,对不起。” 让我得到报应吧,除了罗茵的命,什么都可以拿走。 许负垂下头走回自己的小公寓,睡不着,就窝在阳台的吊椅上抽烟。 她忽然很想所有的事全部都戳破,该死的死,该活的活,该枪毙的枪毙,该蹲监狱的蹲监狱。 可不行,沄市就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这个笼子握在郑冕的手中,握在那些高官显贵的手中,被他们压榨的人,贫穷苦寒毫无生路,断手断脚垂死挣扎。 她本在笼子的底层,然后为了自己活命就开始撕咬自己的同类。 她是把人推下深渊的推手,是地狱里踩着亡魂爬出来的恶鬼。 手机闪烁着,又有新的消息来提示着她的罪行。又有人借了贷,又有人还了贷。有的女孩进来了,有的女孩出去了。 许负拿过手机看了看,林韵的钱已经开始还了,本来借的就不算多,也就是图个新鲜,估计很快就能还完。 但新借钱的人比还上钱的人要多,多很多。 许负一个个翻着,她们最私密,最隐私的东西全都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她看着上面的照片和名字,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甚至,她在上面看到了几个她觉得根本不可能干这事的人。 周媛,隔壁班的第一名,人很老实,多一句话都不会说,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放假还会去外面打工赚钱。 听说家里都穷出生天了,两双鞋替换着从今年穿到明年。爸爸妈妈都是工人,家里是开早餐店的,还有一个病重的奶奶。 何文秀,和周媛完全不一样,家里特有钱,千娇万爱长大的小公主,从来都不存在缺钱这一说,她实在不知道何文秀为什么会去做这种事。 还有几个,她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说的就是她。 …… 时间过了不到两个月,孟澄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老孙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把李渔彻底给拿下了。 一个步入社会几十年的成功男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女。这也是迟早的事。 罗茵的病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她的生活也就维持在这么个阶段,下下不去,上上不来。 像是被鱼缸的水溺死的鱼。 她就这么赖活着,阴沟里撑船。 自从搬出来以后,许负就越来越难睡着觉了,她原来以为是因为谢致远的事,可现在没了谢致远,她依旧夜夜失眠。 偶尔睡着一下,又会被噩梦惊醒,醒来还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她没有办法,就开始酗酒,每个睡不着的晚上就一瓶接着一瓶的往嘴里灌,却也不敢喝的太杂,只喝啤酒。 在陈妄家里好不容易给养好的胃就这么又给她糟蹋了。 孟澄又给她打了电话:“还记得白澈吗?” “记得,那个……二代。”许负摸着鼻梁,实在不知道那个白澈到底是个富二代还是官二代,“怎么了?” “那孙子还真有点手腕,他拿到一个大厦的竞标书了。”孟澄道,“这比平生路那个项目肥的多,老沈他们已经开始投钱了。” 许负问:“投多少?” 孟澄道:“老沈投的少一点,也就七千来万,其他那几个气粗的,都是成亿成亿的投。” “郑冕打算投多少?” “两个亿。” 许负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孟澄,我以前也是给你做假账的,这件事我看着有蹊跷。那白澈,也不是那么简单。” 孟澄不说话了,他知道许负在白澈那里受过的屈辱,肯定也是恨得牙痒痒的。 “你听没听我说,这事真的不妥。” 孟澄挂断了电话。 狗日的。 许负叹了口气,她只希望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天色又沉了下来,许负在阳台上看着过往的车辆人群,又开了一瓶酒喝了起来。醉了,也就睡着了。 她打开手机随便翻着,陈妄已经很久没来电话也没发消息了。确实,孟澄现在都忙成这样,他估计也闲不到哪里去,就算闲,人家也没必要在她身上打发时间。 陈妄这些日子确实挺忙的,白澈的事,郑冕的事,还有沈弄的事。 从黄惭给他的监控录像看,他可以确信那天去许负家的人就是沈弄。烟灰缸上的血,也是他的。 是没有时间,但至少晚上的时间是闲的。 陈妄翻着手机,盯着她的电话号码,又开始拨号,输到第十位,停了下来。 有些话,不说的好。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乐 许负本来可以好好的活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着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或许是老天有眼看不下去了,给了她当头棒喝。 事情是在那天下午发生的,那一天,一盆冷水直接浇在许负的头上,把她浇醒,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蒙上双眼装看不见。 六月中旬,许负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就接到了陈妄的电话。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和平时一样东扯西扯,说是刚考完试要替她接风洗尘,他也从来不找她说重要的话。 许负背着书包走在人群中:“没多久就放假了,到时候再好好玩。” 她走到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时,耳朵里钻进来一声巨响,伴随这声巨响的同时,女孩的身体也从楼上重重的摔下。 七楼,一个不高不矮的楼层,可以摔死人,也可以把人摔成残废。 就在她的面前,就在她的身边。 那滩血迹的周围迅速积攒了人群,尖叫,议论,刺激着她的耳膜。 “周媛,是周媛!” “是她呀,那个□□?” “对对对,我还看过她的照片呢,真他娘的骚,现在还玩上自杀了?” “死了就死了,省的给她爸妈丢人现眼了。” 议论声四起,令许负没想到的是,女生的声音竟然盖过男生的声音。 她听到“周媛”这个名字,猛地震了一下,身体的反应比心脏快,她急切的拨开人群朝中间跑去,直至看到了那具……尸体。 “死了……死了?” 许负跪在周媛身边看着她被摔得变形的头,源源不断地从她不知道哪个部位流出的鲜血,被地上激起的尘土沾染的脸庞,是,她是死了。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议论的越来越激烈,手机里的陈妄也在叫着她,许负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面前的血流声。 汩汩地,没完没了的。 许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伏在她的尸体旁恸哭了起来,嘴里始终呢喃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狼狈暴露在人前,她的伤疤暴露在人前,可是她的罪恶,还被自己深深埋藏着。 电话还在通着:“许负,发生什么事了!许负,你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挪动自己的脚步,直到警察来,人群散去,她被带回去问话。 她的手上还沾着些血,周媛的血。 许负坐在冰冷的问询室里,两个警察坐在她的对面,一个问话,一个做笔录,她还是听不见他们的话。 呆滞的像只提线木偶。 陈妄来接她的时候就看见她这样子坐在问询室里,手指不停的颤抖着,目光都无法对焦。 见到陈妄来,许负才回过神似的,抓住他的衣服就开始哭了起来,“陈妄,周媛死了,周媛死了!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陈妄把她拦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许负,不是你的错,她是自杀的。” 她不是做做样子,不是简单的怜悯和愧疚,她是真的痛心,是真的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周媛。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可以让他的心脏跟着她的眼泪开始,抽丝剥茧的疼。 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是不是私生女,是不是坏人,是不是自愿的,跟没跟过孟澄,都不重要了,他什么都不在乎。 没有办法,他就是爱她。 陈妄哽咽了,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无法克制的爱。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那么计较她私生女的身份,那么计较她跟孟澄的关系,那么痛心她走错路。 如果不是爱,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很清楚的明白,这不是情窦初开时潦草的喜欢,不是浅尝辄止的趣味,是刻在骨子里的,是认定了的。 他快二十五了,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明白爱是什么,他明白许负之于他是什么。 许负终于平缓了些情绪,从问询室里走了出来。 许负把头转向陈妄:“我去一趟厕所。” 陈妄担心她,刚想跟,就被她制止了:“你别跟过来。” 许负疾步向前走着,下楼的时候也是快,太心急,一个脚步没踩稳就从高高的阶梯上跌了下来,结结实实地顺着台阶打了几个滚,一直到第一层才停了下来。 许负勉强扶着地面,坐了起来,只感觉头疼的厉害,往上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疼的实在抗不住,贴着冷冰冰的墙晕了过去。 陈妄听到动静,走过去就看见许负坐在墙角根,摔得满头满脸的全是血。 “许负!”陈妄几乎要从楼梯上直接跳下去了,拎起许负抱在怀里就往外跑。 她太瘦了,比上次他抱她的时候还要瘦。 陈妄把她安置在后车座上就开着车直奔着医院就去,到了地方,还是一路把她抱了上去。 医生给她验了伤,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着吓人。处理伤口的时候许负就醒了,任由陈妄揽着她,什么也不说。 周媛,她是个好女孩。 她借钱是为了奶奶的病,和许负当初一样。 但她和许负也不一样。 等事情败露,借的钱还不上了,她不肯去陪别人睡觉,也不肯去做什么卖卵的行当,等着自己的照片发到家里,发到学校里,跳了楼,一了百了。 那样,她没有自轻自贱去出卖自己的□□来换取金钱,也没有让自己的照片让父母蒙羞,也没有被自己的同学看光,来回传阅。 她也没有起早贪黑的学习,为的就是出人头地,也没有拼了命的赚钱去贴补家用,没有天天窝在教室里啃咸菜,一分钱都不肯多花。 什么都不做数了,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她并不存在,她并未来过。 唯一的证明,是地上的一滩混杂着泥土的肮脏咸腻的鲜血,是父母彻夜不停的眼泪,是流传在同学口中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 良久,许负木讷地转过头看着陈妄,眼睛里还是酝酿着那么一湖春水。 “凭什么她死了,凭什么我活着。” 她一身清白的死了,我满身肮脏的活着。 陈妄把手指扣进她的指缝里,握紧了她的手掌,他不再安慰她了,他只是说,“没关系,许负。”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许负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手机关机,谁也不让进。 第三天的时候,陈妄直接一脚把她家的门给踹开了,一进去,酒罐子都快堆成山了。许负窝在阳台的吊椅上,穿着真丝吊带短裤睡衣,头发糟乱的散着,手指间还夹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烟。 阳台也未能幸免,被喝完的啤酒罐给占领了个遍。 颓废,荒唐。 陈妄把阳台的门打开,跨进去,静静地看着她。 许负听到了动静,依旧没回头,慢死调理地抽着烟。良久,才开口说:“陈妄,七楼,怎么就能跳死人呢?” 像是问他的,又不像是在问他。 她的语气已经比前些天好多了,总之是不再哭了,但状态却更不好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明显看得出是几天没合眼了。 她转了转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去的一样。” 陈妄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开口:“你又做了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 许负晗了晗首,她明白陈妄的意思。 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来做她所做的事,她推动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言下之意,路是他们造的,却是周媛自己选的。 是她自己出卖自己的照片又不愿意付出代价,便有人逼着她付出代价。 而许负自己,顶多只能算是个引路人。 可许负无法以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欺骗自己,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 周媛的死对她而言就像是当头棒喝,一棒子把她给敲醒了。她在樊笼里睁开了双眼,四周都是铜墙铁壁,让她郁郁不得出。 “陈妄,我想离开。” 陈妄没说话,他清楚,“想”和“能”是两个概念。 且不说她外婆的病,就是孟澄,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她吃了他那么多利,安能甩甩袖子想走就走? “孟澄对我好,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 她这样的,又要当□□,又要立牌坊。 陈妄想要张开的嘴又紧紧闭上了,只能在心里告诉她,没关系,她,她们,很快就要解脱了。 他会帮她处理好一切。 可是不是现在。 现在,他看着她如何的折磨,如何的煎熬,都无能为力。 陈妄把她手里的烟拿掉,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让她去洗澡换衣服,穿什么都可以,打扮成什么样都可以,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 许负被强按着收拾好自己,就被陈妄扯下了楼。他不让她再酗酒了,把她家里所有剩下的酒一瓶不落的全给搜刮到自己家里去了。 陈妄开着车,一路把她带到了一个诊所,一个心理诊所。说实话,他挺怕她想不开的。她这样重情重善的人,又经历了这样的事,陈妄不能允许有任何意外在她身上发生。 许负也不反对,顺着他的意,去看了医生。 陈妄没跟进去,坐在外面的接待室里喝茶看书。 天又渐渐的热了起来,晚冬和早夏把春挤得没有地方了。他回想起自己见她的第一面,比现在还要热些,晒的她的脸上都出了汗,细密的汗珠挂在她的脸上,衬得她那么明朗。 那时他不会想到,她不合时节的长袖下面藏着的是如何触目惊心的伤疤。见到的时候,他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想定了,要对她好点,让她好好的。 想到这里,陈妄的嘴角忍不住染上了点笑意。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的吊坠,是一块玉,刻着慈悲为怀的菩萨。 “妈,我爱她。”他自言自语的说,“她是私生女,这不是她的错。” 但真等进去了,许负还怎么就都配合不起来了。医生问她最近有什么事让她焦虑想不开,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把周媛自杀的事情说出来。 问到最后,医生实在也没了辙,就算他再如何的神通广大,找不到病根,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样吧,小姑娘,有什么让你感到难受或者焦虑的事情,如果你没办法说出来,你可以写下来,写写日记什么的,写下来,兴许就不那么痛苦了。” 医生给了她一个鼓励式的笑容,许负点了点头,确实听进去了,在回家的路上就买了一个黑色皮质封皮的商务笔记本。 旷了三天的课,许负也该回学校了。 不出意料,关于周媛的八卦热潮依旧久久未散,即使她的照片已经被撤了下来,即使她已经死了三天了。 许负是最没资格指责那些把生死不放在心上当成玩笑的人,她只能绝口不提关于周媛的任何事。她心里明白,无论如何,无论过了多久,周媛都是她埋在心里避无可避的一个长刺。 那根刺会在她任何一个幸福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安心的时候提醒她,有一个女孩,被她害死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曾有无数个夜晚,她彻夜难眠,痛苦不堪。一想到这里,许负就会觉得自己任何的幸福都无比低贱。 她不想妄议周媛的事,也无法还她什么清白,只能像个鸵鸟一样躲起来,自私地把自己置身事外。甚至学校里的同学她也不大理了,事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在她的眼里,自己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上午放了学,许负就去学校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饭。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吃不下去,毕竟这里跟陈妄的手艺比可差得远,吃了几天,倒也习惯了。 她出了学校,照例往那条街上拐,转身之时却看见了李渔。 她的状态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满面红光了。穿着一身白裙子,不低于五万,然后笑眯眯地进了一辆豪车里面。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怕过惯了有钱的日子,便再也回不去之前了。 许负只是叹息了一声,如陈妄所说,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你看到了吧?”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许负闻声望去,是乔旧。 乔旧接着问:“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许负的心咯噔了一下,要是以前,她大可以笑着脸说关你什么事,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就是说不出口,她想承认自己的罪恶,好像那样能将其减轻一样。 “为什么这样想?” 乔旧盯着她,“那天我看见了,你走了以后,有车来接她。” “还有周媛的事,你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乔旧道,“那一天你在尸体旁边哭。” 许负垂着的头抬了起来,瘦削的脸颊,青黑的双眼,苍白的嘴唇,无一不透露着倦色。她轻声开口,声音也是哑哑的:“我想问你一句,你当初,为什么想跟周渡?” 说话间,她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烟熟练的点燃。 “我是在一个酒吧遇见的周渡,跟一个酒晕子发生了争执,是他给我摆平的。当时我也不知道周渡是个彻彻底底的□□。”乔旧道,“许负,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是害人害己的事,为什么还要自甘堕落?” 许负滞了滞,手里的烟灰散落在地,灰色的灰上擦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小火花。 “你别管。” 说罢,许负抬脚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乔旧站在原地,也没有跟上去。 李渔已经从车上下来了,脖子上多了一个极其显眼的吻痕。 她还是笑着的,发自内心的笑。 他也阻止不了什么。 李渔做了什么,周媛做了什么,许负做了什么,他管不着也阻止不了。 他只是觉得很可惜,李渔做情人,周媛自杀,许负做坏人,在这个花一样的年纪,很可惜。她们的人生本该有无限可能,这不应该是她们的归宿。 对她们来说,这样的生活都无异于是自甘堕落。 他也不是没有自甘堕落过,但被许负给推回来了,他不明白,她明明什么什么道理都懂,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事?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乐 许负开始写日记了,这种方法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效果,把痛苦付诸于笔墨,心里就能好受点。 孟澄这几天想是真的在忙,打十次电话有八次是忙线状态。许负倒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嘱咐孟澄要小心点白澈那个人。但这次的事并不是孟澄在做主,郑冕又是个专断独行的主儿,就算孟澄听进去了,他也未必听的进去。 但到底是两个亿的买卖,郑冕横竖都是有些犹豫的。可眼瞧着一个个都投了钱过去,那份竞标书也是盖了真章假不了的,说不眼红倒也是假的。 这几天孟澄陈妄都在给郑冕四处打探消息,以确认这个白澈到底是不是个正经办事的才好下手投钱。 只是这样一来,平生路的那个项目就要耽搁了。 许负这几天总不爱在学校里面待着,而且他们要学的课程都学完了,已经开始一轮复习,也没什么新的东西要学。 她也不太想回家,就整日里在街上晃荡,要不然就是去清吧喝酒,台球厅打球,把“颓废”这两个字贯彻到底了。 周渡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羡慕的简直要把她给弄死。他们脚不着地,她天天喝酒畅快。 那个软件还是一直在运行着,借贷的女孩只多不少,她还是按部就班的昧着良心做事,该送哪的就送哪去,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把罪都交给佛祖去赎。 上午放了学,许负就给下午的课请了假。刚开始这样班主任也看不过眼,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跟她说只要成绩不下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两天酒喝的难受,她就没去酒吧,一个人在街上乱晃着。 走着走着,就到了平生路。 那条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破旧,一点都没有要翻新的迹象。许负沿着石子路走着,脚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提着小石块。 走到一家小卖部跟前,她才停了下来。 许负记得这家小卖部,是两对白头发的夫妻在经营着,除此之外,还有一猫一狗,两个小家伙很爱打架,常常都是小狗败下阵来,它还不甘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她走进这家小卖部,老爷爷在里面摇着蒲扇看店,手边一本泛黄破旧的老书。选了两串糖,一共五块钱。走出去的时候正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女孩穿着碎花黄色连衣裙,一脸的温和安静。 是王萌萌。 王萌萌看见眼前的人,也是止不住的惊讶。白色上衣,牛仔五分裤,只露出一双光洁的小腿,那张让她看一眼就忘不掉的脸,也只能是她了。 许负不知道自己怎么着就记得她了,便想装作不认识离开,抬起脚,就被她给叫住了。 “许负!”王萌萌的声音有些急切,甚至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记得我了吗?” 都被认出来了,她也不再遮拦:“记得,你是王萌萌。”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拽着她的手仍未松开:“你来这里干什么?” “随便逛逛。”许负低头看了看地面,“你高考完了,考的怎么样?” 王萌萌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去我家坐会吧,我爸去上班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等我一下,我去买包盐。” 许负正好无聊,王萌萌又这么热情,也没理由再推拒了。等她买了盐就被她拉着回了家。 不仅如此,她对王萌萌始终都有一种感念和愧疚在的。她没有忘记那个纸条,那个让她走出去的纸条。只是她没能如她的意,也没能如自己的意。 王萌萌家的陈设没怎么变,还是和她上次见的一样温馨,桌子上还摆着她的照片,电视上还是盖着好看的碎花针织布。 碎花的窗帘,碎花的桌布,碎花的电视布,碎花的裙子,碎花的女孩。 罗茵也喜欢这样的装饰。这里的家,像极了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王萌萌一边给她倒着水一边说道:“我高考那几天发了烧,语文和数学都缺考了,恐怕要再读一年。” “怎么赶到那个时候发烧,怪可惜的。” 王萌萌把水端到了她面前,还是温和地笑着:“再读有再读的好,说不定还能多考几分呢。” 许负也笑了:“你也是想得开。” “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做碗面。” “不用这么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见她拧火的声音。没想到这个丫头看着安安静静的,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劝都劝不住。 王萌萌做着饭,还在自顾自的说:“许负,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喜欢你。” 许负吓得水都快喷出来了:“什么!” “开玩笑的。”王萌萌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那个时候啊,你确实是我的希望。我每次害怕的时候都想着,许负答应过我的,许负不会让我受伤害的。就靠着这么点念头,也算强撑了出来。” “是我把你弄进去的。” “可是你伤害过我什么吗?”王萌萌说的很认真,“第一天的时候,你因为我,还差点让那两个畜生给糟践了。” “这是我活该。” 王萌萌微微侧过了头:“你还在跟他们一起,对吗?” 她大大方方的回答:“是。” “为什么?” 她在质问她。 她是真的想让她好。 许负忽然轻笑了起来:“为什么?因为我有个早死的妈,一个整天打我的爸,还有一个得了癌症的外婆。” 大概是谢致远都烂到了根,生不出什么霁月光风青云白石的后代,所以连着她,也是如此的腌臜烂货。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吐露的完完全全。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谢致远的时候,也是穿的碎花裙子,两条细白的胳膊明晃晃地露在外面,羞赧地叫着他爸。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他无比期待的父亲日后会那样对她,让她再也不敢穿裙子,再也不能把两条胳膊裸露在人前。 王萌萌不做声了,如果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见得会做的比许负好。 良久,她才从厨房里给端出一碗油泼面,上面还放了荷包蛋,色香味俱全。许负也确实饿了,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手艺确实好。 “我们不久就要搬走了。”王萌萌忽然道,“我爸当时为了还原先的高利贷,又去借了新的,这个房子是卖给我二叔才拿的钱,还是二叔准备给他儿子准备买房子的钱呢,过不久二叔的儿子就要结婚,我们就只能搬走了。不过也好,总之我爸现在是不赌了。” “那你们搬去哪里,还有住的地方吗?” “太平盛世,还能没有活路了?”王萌萌还是笑,“住哪里不是住,平平安安就好了。” 许负黯然笑了笑,她自己把人家弄得流离失所还腆着脸来她家吃饭,她看了看那碗面条,怎么都吃不下去了,囫囵吃了两口就寻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从王萌萌那里回去之后,许负就直接回了家,一开门,一股子烟味直冲她的大脑。抬起眼,又是沈弄。 好几个月了,那个砸过他脑门的烟灰缸上还是沾着血迹。她懒得清理,就任它在那躺着,像是杀人之后忘记藏匿的作案工具。 “回来这么早,没去上课?” “没。” 许负换了鞋,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喝了起来,又回到沙发上半躺着。 许负举了举手里的酒罐,“喝点?” 沈弄还是那副臭脾气:“信不信把你手给掰折了?” 许负肆意地笑着:“二十多岁的人了,一口酒就能把你撂倒。” 这其实也不能怪沈弄,他的体质比较特殊,沾一指甲盖的酒都能醉。小时候沈弄爸爸就喜欢逗他儿子,那筷子沾了白酒往他嘴里面送,一筷子还不够,得好几筷子下去,他就站不起来了。 沈弄正色起来:“问你正事来的。” 许负挑眉看向他,继续往嘴里灌着酒。 “孟澄手底下的那几个场子进账都不怎么干净,账本你能拿过来吗?” “不能。” 许负说的毫不犹豫,没给他留一点余地。想是沈弄还不知道她以前是给孟澄做假账的,以前的备份她有,新的账目她也能弄出来,但她不能给沈弄,她不能对不起孟澄。 “许负,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许负坐正了身子,“沈弄,我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 “呵,”许负冷笑了一声,“是,我现在什么都管不着你了,那您也什么都别朝我打听,尤其是孟澄的事,别他妈想从我这撬出来一个字。” “你喜欢他?”沈弄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跟他睡过了?” 许负恼了,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又一次向他砸了过去,同一个物件,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位置,不偏不倚,刚巧砸在了上一次的部位,磕出了同样的血。 “是,我是跟他睡过了,不止孟澄,还有周渡郑冕我他妈都睡了个遍,还跟你老子睡了!” 沈弄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鲜血,得,砸的比上次还狠。 也不怪她,她这脾气也是自己看着养出来的。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还在这个泥潭子里面打滚,谁也保不了你。”沈弄道,“真当这是好差事?背着我晃荡了两年真他妈长本事了啊。” 许负学着他的语气,“不关你的事。” 沈弄嗤笑了一声,“你自己不出来,别怪老子把你拽出来。” 他走的时候,还是带着满头的血,盖着机车帽,从消防通道离开。 是该让这小丫头吃点教训了,要不然还是这么不知轻重的,早晚把自己给玩进去。 沈弄出了门,许负才稍稍的冷静了一点,旧伤还没好,又给他开了一次瓢,总这样也不好,是该找个时候给他陪个不是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孟澄打了个电话,忙线。没办法,只能发了个信息让他最近做事把屁股擦干净点。 许负喝完酒,吞了两片安眠药才去睡。 因着回来的早,又有药物的作用,许负好歹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就准时去上学。 大清早人还是稀少的,只有早餐店开了门,早饭热气和昨夜的霜气缠杂在一起,没有了灯红酒绿的加持,显得清净了许多。 许负在进校门前就把手里的油条包子给啃完了,又往嘴里扔了两片薄荷糖去去嘴里的味道。以前在陈妄家里,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东西。 陈妄那个矫情的贵公子,只肯自己做饭,外头买的就嫌油烟味太大,不健康不营养,碰都不碰一下。 但他的讲究还真是分东西的,比如人家能在几百万的车里抽二十几的烟,能在几千万的房子里穿十五块的胶底蓝色拖鞋。家里的枕头是买沙发送的,杯子是买茶几送的,椅子是买桌子送的,连床头柜也是买床送的。 进校门之前,许负又看见了老孙的车停在了校外,李渔还是笑吟吟地从上面下来,又换了一个包背。 许负好像听孟澄说过,老孙也参与了白澈那个项目,还投了不少钱,现在倒还有闲钱花在李渔身上呢,也是藏的够深的。 她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往教室里面赶。 上午的课两节英语一节物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许负难得清醒了点,还认认真真地做了笔记,一笔一划写的很漂亮。 第四节体育课,体育委员组织做完准备活动就散去了。许负不想跟他们打球,也没心思和女孩子聊八卦,就捡了一块清净地戴着mp3听小说,一直待到了下课才自己一个人走出校门。 还没走出操场的铁门,许负就觉得一股力把自己扯住了。还不是扯得她其他地方,是她的马尾辫。 许负皱着眉回头看,又是他娘的谢图南。 “这么着急去见你那个贼汉子啊?这两天没看见他来找你,怎么着,玩够了被甩了?” 妈的,忘了这天的体育课是和谢图南他们班一起的。许负现在看他一眼都觉得麻烦,实在不想和他理论,只冷冷道:“放手!” 谢图南是放手了,他狠狠往下扯了一下,还差点让许负摔在地上。 谢图南接着说:“你妈那点狐媚本事没传授给你啊?她勾引起男人来可是很有一套呢。” “谢图南,你够了!” “天天找我事有意思吗?不是我他妈勾引的你爸!呵,你还以为谢致远多么高尚多么圣洁呢?我告诉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觉得我妈脏,谢致远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他没告诉过你吧,就是你妈怀你的时候,他忍不了了,这才乱的性!” 许负气昏了头,一股脑的全都骂了出来,把谢致远骂了个透。但她还是收着的,没把谢致远干过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那些事,许藤只对她说过,连罗茵也不曾知道。想来也是,罗茵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把她送到这个虎狼窝里来了。 谢图南利着眼睛看向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的,“你再说一遍!” “我……” 许负还没张口,谢图南就迎面打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少年,力气比谢致远还要大上许多,一拳直接把许负给打倒在了地上。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乐 许负捂着脸看向他,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是谢致远留给她的身体记忆,现在,谢图南又一样还给她了。 她看着谢图南,他握着的拳头仍旧未松,握得连青筋都出来了。 “不要,不要……” 许负害怕的想要站起身跑,又被谢图南扯着头发拽了回来扔在脚边,“想跑?你还想跑!跟你那个妈一样贱,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你活在这个世上都是多余的!” 谢图南骂着,把她提起了按在操场的铁网上,一个拳头接着一个拳头打在她身上,手打累了,就把她丢在脚边,用脚狠狠地踹着。 许负一开始还用手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到后来也渐渐没了力气,躺在地上由着他打。 “谢图南,你干什么呢!住手,别打了!你再打下去她就要死了!” 乔旧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连忙跑了过去,谁知道竟看见了这副场景。 地上的许负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满脸的伤,奄奄的喘着气。几个男生把谢图南给拉开了,乔旧也不好耽搁,抱起她就先往医务室跑,让其他人顺带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过来很快把她接走,乔旧也跟了上去。 谢图南在操场把许负往死里打是很多人都看见了的,性质十分恶劣,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了结的。 自从上了救护车,许负就脑子就昏昏沉沉地,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谢图南的拳头和谢致远的拳头重叠在一起,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紧握着身下的床单,嘴里不停呢喃:“不,别打我,别打我……” 乔旧不能一直在这里陪着,送到了地方也该去上学了。 许负在这里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迷迷糊糊间,是被人摇醒的。她一睁眼,就看见了谢致远。 真没想到,这辈子能在自己的病床前看见他。 谢致远不多废话:“醒了就去跟你们学校说,你接受小南的道歉了。” 许负强撑着做起来,脸上的肌肉已经做不出其他的什么表情了,闭上眼,颤抖着说:“他什么时候道歉了?” “你还想要小南给你道歉?”谢致远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他打你你就该受着!” 许负睁开眼,眼眶充血,红的跟什么似的,再也克制不住向他质问:“我是什么身份?我是许藤的孩子,我是许藤和你的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我从哪个肚子里面钻出来又不是我选的,凭什么,你是生了我,可你有养过我吗,就因为你生了我,所以你做什么,谢图南做什么我都得受着?!” 从一开始的哽咽,慢慢变成了嘶吼。 谢致远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有什么不满吗?谁让你妈一定要生下你这个孽障。” “疯狗,你骂谁呢?” 谢致远寻着声音往外看去,只见陈妄直直地站在门口,一双利眸紧盯着他。 他的气势弱了下来:“陈先生,你怎么来了?” 陈妄不打算跟他废话:“滚出去。” “我……” 陈妄的音色厉了起来:“滚出去。” 谢致远虽然疑惑,但也不敢驳他的意思,毕竟这人手上还握着他们公司的命脉,总得顺着他离开了房间。 小南说许负最近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难不成就是他? 陈妄抬脚走到了许负的床前,把她搂进了怀里哑着嗓子说:“别怕,我护着你,谁也欺负不了你。他不疼你,我疼你。” “陈妄,我是多余的吗,我是多余的吗?”许负哭得泣不成声,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的问,“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是不是生下来就是错的,生下来就是有罪的?” “我骗了你,我骗了你,我是私生女……我不该被生下来,我,我不该……”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嗓子里翻起一直酸涩,张了张嘴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摇着头,把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不是的,你不是,许负,你不是这样的。” 他把手指伸向自己的脖子,将里面的玉坠勾了出来,捧起她的脸,将玉坠熨帖在她的掌心里面,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许负,这是我妈送给我的,上面是度母菩萨,她也从来没有怪过我爸,她跟我说过,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是生而无罪的。许负,你也是,你也是生而无罪的。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 许负慢慢止住了眼泪,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泪,里面含着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怜悯,慈悲,疼爱,他因为她的伤痛而伤痛,因为她的悲恸而悲恸。 他告诉她,许负,你生而无罪。 他之前,没有人说过。 他之后,也再没有人会提起。 许负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只能闭起双眼,不知不觉地,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唇瓣碰撞在了一起。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干涩苍白的嘴唇覆在她的嘴唇上。 异样的感觉传来,陈妄被她弄得心里猛一个激灵。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他抱住她,却并没有拿以前对付其他小姑娘的法子,只是任由她亲着,自己不动声色。 陈妄明白,她什么都不要,她要爱。 许负刚受了伤,又大哭了一场,也渐渐没了力气,不久就睡了过去。陈妄见她睡着,才轻手轻脚地从病房里离开。 一出门,陈妄就看见谢致远还等在外面,一脸异样的看着他。 “陈先生,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陈妄瞥了他一眼,确实恶心的要死。 “你这两年对她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她念着你是她爸不想撕破脸,我可没她那么好的耐性。”陈妄低着头点烟,狠狠抽了一口,“我要是背着她处置了你,估计也要生我的气,你以前做了什么我不追究,但谢图南这件事不能这么罢休,要是她不高兴了,我只能按照我高兴的法子去做了。” “您也知道我是什么路数的,我要是不高兴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候你的宝贝儿子是缺胳膊少腿的可就说不定了。” 谢致远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副总,但也高低有点消息,陈妄,孟澄,杀人越货,确实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在沄市,他们就是法律,没有什么能管得了他们。 看来这次,那个许负撞了大运了,竟然有陈妄来给她擎天护着。 许负在医院里养伤的时候谢图南就来了,其实那次动完手之后他也挺后悔的,只是当时气得实在厉害,就没收住手,把她打成那个样子。 谢图南一进门,就看见了窝在被子里睡觉的许负,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就连脸上也全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全都是拜他所为。 许负听见门响声,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看见谢图南后,手猛然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着,眼里满是恐惧,遮都遮掩不住,甚至还能看见她在轻微地颤抖着。 “谢图南,你来干什么?” 谢图南看她那样子,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来给你道歉。” 许负不说话,警惕地看着他。 “当时我……是我冲动了。”谢图南生硬地挤出这几个字,又说道,“他好歹也是你爸,你也不该那么说他。” 闻言,许负猛然厉色起来,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就砸了过去:“滚!” 谢图南也恼了:“我来道歉是给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 许负也不愿意跟他装门面,又拿起桌子上的水果朝他脚边猛砸了过去,气得浑身都颤抖着:“滚!” 谢图南脾气上来了,摔门就走,嘴里还念叨着,“自己妈不检点还不让人说了……” 许负心里清楚,他来道歉只是为了打她的事,而不是因为他对她母亲说过的那些话,骂过的那些难听的词。 既然这样,又何必呢? 她不求他们的怜惜疼爱了,不求所谓的父爱,所谓的亲情了,她不需要了。 有人疼她,陈妄疼她。 后来的几天,陈妄天天都来看她,给她做好吃的。他问过她的意见,许负倒是不怎么在意,不打算跟谢图南深究什么,毕竟也算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真的打破了那层油皮到头来谢致远也不会向着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许负也伤的不是很重,没伤到骨头,只是脸上身上挂了彩,在医院住了没多久就出院了上学去了。 一到学校,就少不了人问,许负也不知道说什么,叫他们只管去问谢图南。闭上嘴,什么都撬不出来,学校里的同学们也渐渐都识趣了,不再在她身上下功夫。 她也才知道,谢图南被人打了,进了医院,听说断了腿,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陈妄的手笔。 虽是这样说,但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肯定是许负家里不想善了,背地里下了黑手了。 她也难得了个清净,一直安生地待到了期末考试,开开心心地考了个试就放暑假了。陈妄虽然不和她住在一起了,但还每天都来给她做饭,看着她不让她喝酒,跟个老妈子似的管着她。 许负倒也乐意让他管着,酗酒酗少了,生物钟也慢慢给调回来了。 “水壶有热水,别喝凉的,也别喝酒。” 许负一睁眼,就看见陈妄的消息明晃晃地躺在手机里,时间是七月零六号的八点十分。 从罗茵那里回来之后许负就老老实实在家做起了饭,这些天让陈妄惯的手都要生了,切菜也没以前利索。 正切着菜,许负就接到了孟澄的电话,心里一惊,手上的菜刀还在自己手上留下来了个血口子。 “什么事?” “苏市长答应跟我们见面了,郑冕让陈妄去,你陪着他去给挑个礼物吧,到时候万一喝醉了,你也好把车给他开回来。”孟澄道,“等会陈妄就去接你了,你收拾一下。” “好。” 许负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去房间里给自己换了套装备。看了看表,还不到十分钟呢,陈妄就给她发消息说要到了。 上了车,陈妄就先带她去了一家专柜,苏市长是个男的,许负只能提点意见,还是要以陈妄的想法为主。选来选去,陈妄给他挑了个表,很传统的礼物。 到了定的地方,许负刚要下车,陈妄就把她给按住了:“这次是素场子,用不到你这个荤菜,且等着吧。” 许负点点头,老老实实在车里睡着等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陈妄就从里面出来了,看着也没喝多少酒,身上只沾了点酒气,还远远不到醉的程度。 “没喝酒啊?” “和那群人说点有的没的的话,给躲过去了。”陈妄道,“我来开车吧。” 许负也没拒绝,躺在副驾上让陈妄给她当司机。 车上了外环,才发现今天的车出奇的少,只有他们几辆,除了陈妄的车,边都是饭局上的那几辆。 许负的心紧了紧,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有点不对。 “陈妄,要不等会下了外环我们换条路走?” 陈妄皱着眉:“你也看出不对了?” “怎么就这几辆车?” 陈妄没接她的话,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了。两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前面,那几辆车还在一个紧咬着一个。 忽然,就在许负的面前,“砰”的一声,一辆车炸开了花,其他几辆车也未能幸免,“轰隆隆”的接着爆炸了。 许负被吓得呆在了座位上,看着里面被炸出的残骸说不出话,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被炸死了。 “许负!”陈妄晃着她,“快跳车!这车被动了手脚,快跳车!” 陈妄也不管方向盘了,直接把她的安全带解开越过她的座位打开她那边的门,“许负,抱住头!” 许负回过神照他的话做,下一刻,陈妄就一把将她推下了车。 她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了下来,可陈妄已经来不及跳车了,直愣愣地冲向那一堆火海。 “陈妄!” 许负嘶吼着,挣扎从地上站起来,已顾不得腿上的血痕就朝那里冲了过去。陈妄的车门松动了一下,发出砰砰的声音,是从里面撞的。终于,门被打开了,陈妄从里面滚了出来,满身的血。 “陈妄,陈妄……” 许负跑的太急,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又撑着地,弓起自己的身子,强站了起来。 陈妄也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爆炸的车前,打开那扇尚且完好的门,里面的人连肠子都流了出来,混着血,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像是滚在热水里的死鱼,血从嘴里面浪接着一浪的吐了出来,人还没死透,对着陈妄伸出手:“陈,陈妄……救我……救我……” 每说一个字,就吐一口血。 陈妄看了一眼,闭上眼,又把车门给关了上去,走了两步,便再也撑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许负赶过去,连忙叫了救护车把他抱在怀里,嘴唇不住地颤抖着:“陈,陈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你撑住啊,陈妄……” 救护车来了,来了好几辆,最终却只有陈妄和许负被拉走。 许负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妄,抱着自己的膝盖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快一点,快一点……” 到医院的时候,孟澄和周渡也赶了过来。 许负的伤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轻微的擦伤。可陈妄就不一样了,当即就被推进了icu里面抢救。 她也不让医生给她包扎,就站在外面等他,谁来也没有用。看她这样子,孟澄也不逼着她听医生的话了,他看的出,这小姑娘是真的喜欢上陈妄了。 孟澄把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监控我看过了,有人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这件事是有人设计好的,前面那辆车上坐着的都是跟我们交好的,全都死在了里面,肠子都被炸出来了。陈妄算是好的,只是被冲了一下,怕就怕伤到要紧的地方。” 许负呆呆地看向孟澄,哑声问道:“他会死吗?” 孟澄不想骗她:“可能会死,也可能会醒不过来。如果幸运的话,会活过来。” 他又说道:“爆炸的时候,有一块铁片扎进了他肺里,活不活,很难说。” 许负听着他的话,耳朵里爆炸一样的响了起来,她哭不出来了,也喘不上来气了,扶着墙,像是刚沾到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那句话在她脑子里盘桓着挥之不去。 陈妄会死。 她不能接受。 孟澄抱她抱的紧了些,轻拍着她的背脊,“没事的,没事的……” 许负挣脱他的怀抱,趴在玻璃窗上看着陈妄,看着他的心电图,一下一下,慢一点,快一点,一点都不平稳。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乐 孟澄的电话响了起来。 周渡朝他点了点头,让他放心去接电话。 良久,孟澄从楼梯间里走了出来,一双黑眉紧皱在一起,脸色更加不好了,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渡发现了他的异样,蹙着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竞标书是假的,白澈那孙子卷钱跑路了。”孟澄压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嘴里狠狠抽了一口,“不止我们的两个亿,就连其他几个老孙老沈钱总李总的钱,也全他妈打了水漂了。” “怎么会这样!” 许负听到他们的话,也转过身来看着孟澄。她的直觉没错,白澈果真有问题。 周渡皱着眉:“那竞标书郑冕他们几个是看了的,盖了真章,四个人八只眼睛,总不可能错认了吧。” 两个亿,没了这些钱,他们怎么都周转不过了了。 孟澄不说话,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周渡又道:“事情已经这样。,再说什么也都来不及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白澈,把那些钱给拿回来才行。” “恐怕已经晚了,凡是跟我们交好的,有来往的,死的死,赔的赔,陈妄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肯定有人在后面下黑手,白澈只是其中的一环。” 许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苏市长?” “除了苏良,谁有那个本事?” 许负垂了垂眉眼,这局棋下得确实大,那么多大官显贵,说弄死就弄死,也不怕堵不住旁人的嘴,十几个亿的买卖,说骗就骗,手腕比郑冕不知道硬了多少,直接把他们给连根拔起了。 孟澄说的没错,除了苏良苏市长,整个沄市,谁还有这个权利,这个本事?上来没几天,直接断了他们的根基。 想来也是,他们在这里盘桓许久,树大根深,肯定是会碍了人家的路了。 许负忽然想到了什么:“跟郑冕牵扯的这些人也都是互不熟识,苏良是怎么把名单全部都弄到手的?郑冕,孟澄,我们所有交好的人,有联系有利害的人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被她这么一点,全都明白了过来。 这么大的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布好的,没别的原因,只有一条。 出内鬼了。 孟澄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如果不能力挽狂澜的话,这下可能真的就要翻不了身了。 “周渡,你带人去吧场子看好,别留下什么痕迹,要是这实打实证据到了手,咱们才算真玩完了。”孟澄道,“我去把人查一下,许负,你在这里看着陈妄,有什么消息给我打电话。” 许负点了点头,听他的安排等在这里。 她开始还怀疑内鬼是陈妄,可他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但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许负看着他们离开,翻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那是沈弄以前的号码,她不确信现在还能不能拨得出去。 电话一直响,第五十九秒的时候自动挂断了。许负泄了气,刚想关上手机,电话就响了起来,那串号码又打了回来。 “喂。” 是他的声音。 许负质问道:“沈弄,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我还没说是什么。” “死的死,赔的赔,郑冕都快急疯了,我能不知道?”沈弄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弄惯是不会骗她的,许负也不愿再问,正要挂电话,沈弄又道:“许负。” “怎么?” “把孟澄的账给我。” 闻言,许负直接给他挂断了。 即使放出消息的人不是沈弄,他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同类。 孟澄忙得焦头烂额,陈妄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可许负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死守着他。 除了去看罗茵的日子,她每天都来,一呆就是一天,从早待到晚。 她每天都问医生,“他好一点了吗?” 医生每天也都是一样的回答,“会好的,不用担心。” 很官方的回答,不明说病情,只给她希望,那就是不好。 事发之后没两天,孟澄扔给她的那个软件也直接被下架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刚借钱的小姑娘,白捞了一笔银子。 许负看清了形势,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陈妄也是凶多吉少了。 第六天的时候,陈妄总共做了大大小小十来次的手术,终于被推出了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却还是没醒。 许负已经很满足了,她提心吊胆了那么多天,好歹可以松口气。 陈妄的头发长了一些,有些盖住了眉眼,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她眼里的陈妄从来都是张扬,肆意,胜券在握的,从来没见过这样虚弱苍白的他。 她坐在他的病床前,握住他的手掌,其实也并没有握全,只能将手指握在一起。 医生说,如果多跟他说说话,或许能醒的快一些。 许负跟他说不了多少话,一开口,鼻子就酸,就想掉眼泪。 “陈妄啊,今天我十八岁了,我以前都许愿让自己和罗茵都平平安安的,老天也从来没保佑过我。要是这一次开了眼,就让你平平安安的吧,你还没娶媳妇呢,不能这么早就醒不过来了。” 许负有些哽咽,眼眶里的泪水压也压不住。 就把自己的头埋在陈妄的掌心里哭。 许负哭着,不觉有什么重量压在了自己头上。好歹哭完了,抬起来头,才发现陈妄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眼睛里还带这点笑意。 “你……你,你……” 许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妄倒是出了声,声音小得只有把耳朵贴进去才能听清。 “我想着,要是我醒不过来,你这么爱哭的人,得哭成什么样啊,想着想着,实在不忍心,就醒过来给你擦泪了。” 许负听着,泪珠子就又要滚了下来,抽噎着说要去找医生。 陈妄拉住她的手,许负看着他嘴唇的动作,认出了是“别走”。她就止住了脚步,坐在他的床前不走了。 “以往都是我坐在你床边照顾你的,现在总共是要讨回来了。”陈妄小声的说着,抬了抬自己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条红绳。“我去给苏良买礼物的时候,店员告诉我它可以保平安,结果,车都在我眼前炸开了,它还一点事没有。我把它给你,也保保你的平安。” 他说着,把她的手拿过来,费力的把那条红绳从自己手上取下,又戴到她的手上。 许负看着那条红绳,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她想说什么,嗓子里的话被心里的秤砣吊着,出不来。 陈妄握着她的手也没了力气,眼皮也重重地阖了上去。 从那以后,陈妄每天也都能醒个一小会,他无聊,就央着许负给她读些东西解闷。罗茵是学翻译的,也把许负带的说得了一口纯正的英伦腔,许负就捏着调子给他读济慈,读莎士比亚,读纪伯伦,陈妄每次都能把她说的每句话准确无误的翻译出来。 两个多月,陈妄的伤还是没有一点要好的迹象,每天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许负读到一半他就昏了过去。 医生告诉许负,要她做好心理准备,陈妄虽然看着醒了,但很可能是回光返照。爆炸的火力伤了要紧的地方,那些铁片不仅戳进了肺里,还有些细小的直接刺进了心脏,那样的铁片实在太小了,手术很难取出,很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 许负开了学,分班的时候自然而然被分到了加强班,没想到的是,谢图南也在这个班里面。 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两个人都不怎么搭腔,许负更是没力气在他身上费心思,这两天医院学校家三点一线的跑,依旧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上课的时候就一个劲打瞌睡,人都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谢图南还是老样子,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但毕竟上一次把她打成那个样子,难免还是有点愧疚在的,也就消停了几天。 开学的第七天,许负照常下了课就往医院跑,熟门熟路的上了电梯,下了电梯,找到陈妄所在的病房。 推开门,白色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所有的机器全部被撤走了,仿佛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陈妄不见了。 他死了吗? 许负不敢多想,跑到问诊台抓着护士小姐的手就问:“七零二号病房的那个病人呢,他,他死了是吗?” 护士小姐看着许负双目通红几近疯癫的样子也被吓着了,结巴着说:“我,我不知道。” “姜医生呢,姜医生在哪?” “姜医生早就交了辞呈,今天走的,说是回老家了。” 陈妄消失了,他的主治医生也消失了。 许负拿出手机,颤抖着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刻薄官方的女声传来,向她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许负忽然想到什么,从医院跑了出去就直奔孟澄的家,在出租车上就开始给他打电话,打了几个,都是关机。去了他家,钥匙也不管用了,直接断在了里面。 然后是周渡,关机,锁门,和孟澄的情况一模一样。 许负不甘心,去了他们所有的场子,酒吧,清吧,台球厅,甚至他们关人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都关着门,有的还被贴了封条。 贴了封条,就意味着官道上的人插了手,就意味着,沄市,彻彻底底换了血。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的道理许负知道,他们不会一直这么逍遥下去的,报应迟早会来。 她从最后一个地方出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之际了。许负站在江边的桥上,夏日的暖风从她的发梢钻过去,像陈妄的手抚过她的耳后,痒痒的,很醉人。 天色渐沉,灯光渐亮,和往日一样,沄市又开始了灯红酒绿笙歌遍地。 她明白,属于她的笙歌,结束了。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游 高三月考完之后,市里就有人要来各个学校视察,这是苏市长调过来之后第一次视察,学校里的学生还戏称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微服私访。 比喻虽然差了一点,但是很应景,自从这个消息下来以后,各个学校都开始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给学生下通牒的下通牒,大张旗鼓的准备着这次视察。 在此之前,高三的结束了第一次月考,也是一模前的小试牛刀,质量都是有一定保证的,比高二的题难上不少。加强班的成绩也出来了,许负稳坐第一,拉了第二名不少分。也就是这一点,是她唯一的优点了。 “明天市领导就要来视察了,下课了那些男孩子都忍一忍,坐在教室里说会话聊聊天就行了,别去走廊上疯玩疯跑,也别大吼大叫的。上课呢就都把身子坐正,打起精神来,尤其是你啊许负,可千万别睡着了。还有一点,要是那些领导从教室里走过去也要当他不存在,自己听自己的课就行,千万别去看他们啊。” “还有,值日生明天把卫生都打扫干净一点,尤其是这黑板地面这些引人注意的地方,当然了,窗台和柜子的死角也别马虎……” 开完成绩分析会,他们的新班主任就开始交代明天的事,罗里吧嗦的把昨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图南无聊的趴在桌子上,偷着往后瞥了一眼,不出意料的,许负又在睡觉,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句。成天睡,还能考那么好。 他们班是按成绩挑座位的,许负独独挑了最后一排单人单桌那么一个偏僻的没人要的桌子,就是为了方便自己睡觉的。 话说回来,这些天怎么都不见那个男人来找她了,这倒是稀奇的很。 其实谢图南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关系也能看的出来,是有些不正常,但还不至于他说的那么恶心,他至少可以断定,两个人是没有睡过的。 第二天市领导来视察的时候,谢图南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许负,关键时候还真没掉链子,精精神神,规规矩矩的在后面作着笔记。 正往后看着,语文老师忽然咳嗽了一声,谢图南立马就回过了头,一抬眼,就看见一群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所谓的领导一连串的走了进来。 也不全是大腹便便的,里面还夹了一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年年轻轻的。谢图南偷眼看着,手猛然一松,笔掉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陈妄。 陈妄在他面前走过去,谢图南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许负的反应。 很明显,许负也发现了他。 她像是听不见老师一声连着一声的咳嗽一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陈妄,一动也不动,连眨眼也不肯眨一下。眼神里酝酿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总之,不是意乱情迷。 那里面像是有爱的成分,又像是没有。 她是傻了吗? 谢图南看着许负,在陈妄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堂而皇之地拽住了他的手,不是拽,是死死的抓着。好像,如果这一次放开了他的手,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语文老师又狠狠咳了一声,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许负什么也顾不得了,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刚要开口,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语文老师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放学生们下课。 陈妄跟旁边的人耳语了两声,又对着许负说了什么,谢图南一点也听不清,但是他能看见。 他看见,陈妄牵起了许负的手,带着她从教室走了出去。 他想跟过去,却发现外面早已没了两人的踪影。 “许负这是……关系户啊?” “没那么简单吧,那男的长得还挺帅啊。” …… 谢图南不想听他们念叨,捂上耳朵就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上课铃声响起,许负还没有回来。 一整个上午,许负都没有回来。 再见到她,是第二天上午的体育课。 她像是奔着他来的一样,一见到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拉到了操场观礼台后面的小道。 谢图南不耐烦地问:“你干嘛?” 许负犹豫了一下,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给谢致远借点钱,我会还的。” “借多少?” “五十万。” 谢图南一听这话,直接给气笑了,低头睥睨着他这个皮子上的妹妹:“你多大的脸?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许负开口:“我求你。” “求?怎么才算求?总得让我看出来点你的诚意吧?” “你想怎么办?” 谢图南难得见她这么听话的时候,以前就跟个兔子似的,闹一闹,就跳起来要抓人。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忽然逼近了她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跪下求我。” 他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开始录像。 他将她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一片空白,除了眼睛上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以为她会不能接受,会羞愤,会恼怒,结果,许负当着他的面,没有一点犹豫地跪了下去,昂这头,对他说着:“我求你,求你帮我去跟谢致远借钱。” 她没有一点自尊吗? 真贱。 跟她妈一样。 谢图南忽然失去了兴味,冷声道:“想都别想,你还是去找你那个野男人借钱吧!” 许负也不再求,站起来转身就走,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求人也是,下跪也是,被拒绝也是,像是死了一样。 她又消失了。 整整十二天。 谢图南数着日子,每天往后看一眼,那个座位始终是空的。 高三的学习本来就紧张,尤其是加强班,她的去留与否,会八卦,会流言,但没用人会真正的关心和在意。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个空座位,他的心都会猛的揪一下。 在第十三天的时候又谢图南终于再见到了她,却不是在学校,是在他家楼下。 那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他在房间里看着数学题吃着他妈给他切好的水果。许负在下面敲他们家的门——过年以后,谢致远就把家里的门锁给换了。 他被她的敲门声惊到了,站在二楼的窗边往下看,许负一下比一下猛烈地敲着门,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也很激烈,像是嘶吼一样。 这次不像兔子了,像疯狗。 “谢致远!开门,谢致远!开门!” 谢致远开了门,两个人说了什么,他就开始打她。他把她踹到了地上,用脚踩她的肩膀,踹她的肚子,比谢图南打的还狠,全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 许负从台阶上滚下去,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用手抱着头。 那天他打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动作。 谢致远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许负没有抢走他们母子的生活,她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可以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不能再对许负作恶了。 等谢致远走了,关了门熄了灯,谢图南才跑下去,但下面早就没了许负的身影,只有台阶上很难发现的血迹,以及台阶旁被压的抬不起来头的小草。 他不知道这一次她还会消失多久。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许负没多久就回了学校,实在这天晚上的后天。 她还是没变,上课下课,十成有九成的时间是在睡觉,看样子什么都没发生,弄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二节课下课,她好容易醒了过来,估计是给自己睡渴了,拿着杯子就去水房接水。谢图南逮到了机会,跟着她去水房,排在她的后面。 谢图南靠她靠了近了一点,压着声音问道:“你要那钱干什么?” 许负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手里的杯子还差点松了下来,“你,你说什么?” 像是惊吓的兔子,瑟缩地看着面前的猎人。 他看清了,她的眼眶有些浮肿着,像是刚哭过不久。 谢图南又重复了一遍,“你要那钱干什么用?” “现在不用了。” 许负一边说着,正好排到了她接水,接了水就走的一干二净,头都不带回的。 谢图南也不接水了,跟了过去,许负喝了两口水,在桌子上看着物理资料,很认真的样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打扰她。 下两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去开会了,让他们写作文,第二节课才回来。作文的主题是“希望”,写完作文,她也正巧回来了,把作文纸收起来每个小组换着改。 谢图南的小组刚好改到许负的小组,他专门把许负的挑出来自己改。 上面只有一个题目和可怜的三四行——她平常绝对不会这样的。 谢图南一行挨着一行读下去。 她写道:“希望是一把被磨得极钝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不会立马刺破我的喉管,只会慢慢地割,慢慢地磨,让我以为有机会生,有机会逃,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我的血液消逝,也是慢慢地,让我在希望中,死去。” 希望对她来说,也成了杀人的刀。 谢图南读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出不来。 他不见她的这些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头看向许负,清楚的看到,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他把她打成那个样子她都不曾哭,现在为什么? 下午放学,许负好说歹说算是醒了过来,收拾了书包就往外走,谢图南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跟到校门口,拐了个弯,许负走到一辆车前,开车门上去了。 那是一辆迈巴赫,落地价起码一千二百万。 陈妄看许负进来,又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在她的脸上落下一枚轻巧的吻。 许负把头转向窗外,车里开着空调,车窗被关上了。 嗯,还是一样的风景,一样的沄市,一样的陈妄,不一样的许负。 事情应该重新说起。 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不会在课堂上抬起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游 “许负,你外婆的病……不能再拖了。” 挂断了赵医生的电话,许负就从厕所里面走了出去,正赶上班主任前一步进了教室。 昨天刚她吩咐过千万不能睡觉,现在她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孟澄陈妄没着没落的时候,罗茵又出了事。赵医生告诉她,罗茵的病情恶化了,保守治疗不行,必须要开始化疗动手术,可是她现在又挪不出多余的钱。 不光如此,她现在连他们是怎么样都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就连沈弄,她也联系不上了。 正想着事情,语文老师就忽然咳嗽了一声,许负停下手中转着的笔,忍不住看了一眼来巡课的市领导。 后来,她时刻都在想,如果那时候她听老师的话低下头就好了,那样,或许以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就是这么一眼,让她看见了陈妄。 她为之日思夜想,殚精竭虑的人,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这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再不能以“他或许死了”这种借口来欺骗自己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需要他亲口承认。 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她什么都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看向如今这个身处光明的陈妄。 下课铃响了起来,陈妄让其他人先离开,有压着嗓子跟她说:“你跟我来。”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挂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带她上了天台,没有人的地方。 许负看着他的脸,定了定情绪,压制住自己的颤抖,“陈妄,是你对不对?你才是那个内鬼?” 陈妄没有说话,默认了。 她不可置信地皱着眉,眼眶开始泛红:“我问你,那一天白澈让我去陪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陈妄张了张口,实在无法将那句话完整的说出来,只能模棱两可的说:“他没有碰你。” 许负握住拳头,强压着情绪才从嘴里发出声音:“我问你,他,他是不是给我用致幻剂了?” 致幻剂这种东西,周渡逼供的时候也常用,是真的挺好用的,就算说出来了,药劲过了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妄看着她,说不出什么情绪,只能徒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郑冕的那张关系网,有一半是从我嘴里吐出去的?” 陈妄还是点头。 事实已然如此,她也已经猜到了,那么多说无益。 “白澈,苏良,还有你陈妄,你们才是一类人。” “你怕我们会怀疑你,所以才跟着他们一起去苏良的饭局,这才不会让他们起疑,才好一网打尽,让郑冕彻底翻不了身。” “爆炸,刹车失灵,都是被你算尽的!” 我也是被你算尽的。 被白澈羞辱,差点死在那场爆炸中,也是被你算尽的。 她不能再爱他了。 陈妄低眸看着她,丝毫没有因她的质问而动容,直到她说完,才轻笑了一声,“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呢?” 许负泄了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任你再怎么的歇斯底里,人家还是云淡风轻。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呢,打算怎么处置我?和孟澄周渡一样,把我关进去吗?” 陈妄靠近了她一点,身上还弥漫着些淡淡的烟草味,“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许负不去看他,把头撇向一边,“我以为你死了,结果你活着。” 他故作轻松的问:“开心吗?” “如你活着的代价是孟澄,我宁愿你死了。” “许负。”陈妄轻声道,“孟澄和周渡在里面好好的,一点油皮都没破。你才刚成年,我不追究你的事。” 许负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说谢谢你,谢谢你放过我? 陈妄忽然牵起她的手,许负吓了一跳,刚想挣脱,又被他狠狠握着。陈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布容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天银色的手链安安静静地躺着。 陈妄把盒子放回去,把手链给她戴上。 “你十八岁的时候没能给你准备礼物,现在补上了。” 许负抬起头看着他,忽然地,伸手猛推了他一下,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陈妄,你怎么不去死!” 陈妄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许负不再看他了,也不愿意和他再说些什么,转身就下了楼。 陈妄站在天台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传来阵阵钝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说他,你怎么不去死。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厚道,他让白澈那么对她,还一度把她蒙到鼓里利用她,她恨他也是应该的。 可她这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孟澄,为了沈弄,为了周渡。 陈妄的脚有些发软,一下子跌到了地上,额头上开始冒出些细密的汗珠,脑子也不住地发昏。他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用最后的力气拿出手机给白澈打了个电话。 “陈妄,怎么了?” “白澈,我在天台,快过来……” 白澈猜到了什么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陈妄已经彻底晕在了上面,胸口的黑色西服颜色深了一大块,打开外套一看,里面全是血迹,还在逐渐加深。 许负的手机不停颤动着,是赵医生发来的信息。 不用看也知道说的是什么,罗茵的病,手术,钱。 陈妄送给她的手链还戴在手上。 家里还有孟澄送给她的包,衣服。 许负想到了什么,来不及请假就跑回了家。 她记得,孟澄送给她的东西里面没有一样是低于五千的,全都是要她陪自己出去时撑场面用的。 她想起了王萌萌说过的话,太平盛世,不至于没有活路。 “小姐,您确定要全都卖了吗?” 来家里验收的验收员看着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礼服和包,以及她的那条手链,还真有点花了眼,这么急着出售这些东西,估计就是家里遇到了难事。 许负淡淡扫了一眼那些东西,没有一点犹豫:“确定。” 几个验收员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验了验,都没怎么穿过,保养的很好,而且每一件也都是真货。 有人把那个手链拿起来验,看了一会,脸色有些不对。这上面的钻都是真的,但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货。 良久,算上手链,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终于估出了一个确定的价。 一共十一万,但是要等所有的手续完成以后就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两个月,她直接拿着钱给罗茵买棺材墓地算了。 “能不能立马把钱置换给我?我很需要这笔钱。” 验收员犹豫了一下,“如果您急着要的话,那些钱可能要打一部分折扣了。” “多少?” “只能给到您七万。” 许负咬了咬舌头,“七万也行,但一定要快。” 验收员比之前更高兴了,记下了她的卡号就急匆匆地收拾了东西离开,生怕她后悔一样。 许负大抵知道他们这行的一些事情,估计那些七万块钱是从那个验收员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接着自己再赚些差价。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反正急着要钱的也是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个验收员很快就把钱打了过来,许负也不多迟疑,把钱给赵医生送了过去。但这也只能解一时之尤,若要长久,还是要开源节流。 夏藤园的房子是按季度租的,提前退房的话要付违约金,而且,这个房子是陈妄给她租的,名字签的也是陈妄。 陈妄。 许负摇了摇脑袋,不去想他。 他怎么样,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明白,陈妄把郑冕这群蛀虫从沄市里拔出去,救的是很多人,他做的不是坏事,孟澄和周渡,以及她,都是罪有应得。 可陈妄又偏偏放了她,属于她的罚没能来临。 她将背负罪恶活下去。 陈妄是慈悲的,她是罪恶的。 赵医生又发来了消息,她的钱给的很及时,但撑不了多久,要她把之后要用的钱准备好。 赵医生给她算了一下,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算上,至少需要五十万。 把她两个肾都卖了也不值五十万。 许负实在没有办法了,没了孟澄,就是没了钱路,没了钱路,罗茵就是没了活路。 她只剩一条路了。 说破了天,谢致远也是她爸,她也只能在他那里使使劲了。 许负想了想,还是不敢直接去找谢致远,只能绕个弯去找谢图南。 十点五十九分。 如果现在过去,正好可以赶上上午最后一节课。 许负没有多想,换上鞋就跑了出去。 教室里没有人,她看了看课程表,才知道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就又急匆匆的跑去了操场。 谢图南正在打篮球。 许负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把他从球场上给拽了下来。谢图南额头上还滴着汗,正打的尽兴,就被她明火执仗地给薅走了,怎么着都不会开心。 许负把他拉到了观礼台后面的小道上去,一停下,谢图南就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一脸的不悦:“你干嘛?”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跟谢致远借点钱,我会还的。” “借多少?” “五十万。” 谢图南忽然笑了起来:“你多大的脸?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罗茵不能死。 许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她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戏谑,不屑。这种表情她在不少人脸上都看到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祁镇上的人对她和她母亲指摘唾骂的时候。 “我求你。” 谢图南笑的更欢了,他的眉眼像极了谢致远,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求?怎么才算求?总得让我看出来点你的诚意吧?” 许负低下了头:“你想怎么办?”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落进她的耳中。 “跪下求我。” 跪下?上一个叫她跪的人,还是白澈。 说不准,是陈妄让他这么干的。 许负竟然有些想笑。 又有点想哭。 她没有犹豫,听他的话跪了下来,重复了一遍:“我求你,求你帮我去跟谢致远借钱。” 她看见谢图南拿出来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什么都不重要,陈妄不重要,孟澄不重要,沈弄不重要,谢图南也不重要。 只有罗茵才是最重要的。 谢图南忽然冷下声来:“想都别想,你还是去找你那个野男人借钱吧!” 许负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不再多言,站起来转身就走。 出了学校,她就去医院看罗茵。 以前她每次进医院,都能看见罗茵抱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在读,阳光总会准确无误地撒在她的身上,温柔的像一幅画。 现在,勉强也能算是画吧。 只不过,从抽象美变成了写实美。 又是一样的玻璃窗,这一次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人,从陈妄变成了罗茵。 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管子插在她身上,连接在各式各样的仪器,连床上的人,也成了机器的一部分,电流的跳动,是心脏的跳动。 许负睁大双眼趴在玻璃窗上看着里面的人,像是小孩子趴在玻璃缸上看着里面游动的金鱼。 罗茵也是鱼。只有靠水才能活下去。 她曾以为她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处理的很好,但当真正的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之时,她也只能像一个漂落到岸上的鱼一样挣扎求生。她以为只要足够谨慎,没有任何行差踏错就可以保自己周全,却没想到最后仍旧是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她什么都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自己不爱陈妄,控制不了陈妄爱自己。控制不了罗茵病好,控制不了孟澄沈弄平安。 到最后,连她的自由都是陈妄施舍的。 许负回想起自己到沄市的这些日子,无处不血腥。 谢致远不爱她,后来他找回了谢图南和他的母亲,他们一家幸福的生活了下去。 罗茵爱她,罗茵要死了。 她为了罗茵,也或许是为了她对自己的爱,不惜干那些杀人越货行当,虽然她从来没有直接动过手,但不代表不会有人因她而死。 比如周媛。 很可能,周媛也只是冰山一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更多的生灵因她而湮灭,有更多的家庭因她而破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欠的账,总归要还。 她等着,等着她的报应来临。 赵医生看完另一床的病人就向罗茵这里来了,没走近,就看见许负趴在玻璃窗上眼巴巴的向里面望着,眼里没什么的情绪,甚至没有悲恸,伤情,而是纯澈,干净,像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 “许负?” 赵医生叫了一声,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着。 他又唤了一声:“许负……” 她后退了半步,眼神却依旧停留在玻璃窗内。 良久,她才忽然说道:“她还活着吗?” 赵医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她当然还活着。” “就像死了一样。” 是,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赵医生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许负,你别这么说。” 许负终于看向了他,声音哑哑的,像是抽烟抽多了:“还会好吗?” “会好的。” 陈妄的姜医生也是说他会好的,后来他真的好了——或许一开始就没事,然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他脸一抹,从妖精变成了个佛祖,开始审判他们的罪恶。 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确信,而且她知道郑冕和孟澄他们会怎么对待一个“内鬼”,所以她再一次自欺欺人了,她告诉自己,陈妄不会有问题的,他都爬了那么高了,怎么可能有问题。这么想来,还是她害了孟澄。 刀切豆腐两面光,她哪里都不是人。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游 陈妄醒来的时候,沄市又成了“不夜城”。纸醉金迷把黑夜占尽,意乱情迷把神经占尽。 他想起梦里的画面,许负狠狠地推着他,告诉他,你怎么不去死! 她还是那样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嚼碎了咽下去。 “怎么醒了?” 睡在一旁沙发上的白澈听见动静,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又疼了?” 陈妄好看的眉毛都拧在一起,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就连鼻翼两侧都挂满了汗珠,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一样,连鬓角的头发都被汗给沾湿了,几根几根的黏在一起。 “陈妄?” 见他没反应,白澈又叫了一声。 陈妄忽然回过神,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只能无声地嘶吼。 “白澈,她恨我,她恨我!白澈,她恨我……” 白澈按了按他的肩,把手中的水递给他:“陈妄,医生说了你不能太激动,你要是死了,可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陈妄接过水,全倒进了自己嘴里。 “孟澄对她来说是什么,你动了孟澄,还利用了她,不恨你才怪呢。”见他稳定了一些,白澈才倚在墙上说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她学校,伤还没好,现在又来这么一下子。我可告诉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不过你要是真想要那个小姑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我就能……” 没等他说完,陈妄就打断了他的话:“郑冕还没找到吗?” “没,这老东西贼得很,提前听到了风声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陈妄皱了皱眉,把水放到了桌子上:“是谁在我车子上动的手脚,查到了吗?” “快了。” “有眉目了?” “不是郑冕的人,但具体是哪个地界的,还没弄清楚。”白澈道,“真没想到你来做个卧底还能找到真爱,为了那小丫头,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妄没说话,朝他翻了个白眼。 白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用白澈他们以前对付女人的那套法子对付许负,但他也没有办法让她不恨自己。 许负现在也没有办法,她必须要尽快搞到钱,好在以前也是混过一二的,她知道什么地方最能挣钱。 东都,沄市现存的最大的娱乐场所。 靠着许负这样的脸,想要进去容易的很。 “小姑娘,我们这里可是要全天干的,你……成吗?” “成。” 她顺利签了合同,那里的人甚至连她多大都不管,直接就把她招了进来。 基本工资一个月是四千五,卖酒有提成,一万块钱的酒可以提两百块钱。许负跟学校里请了假,在这里每天干两班,从早上八点干到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可以拿两份工资。 “你就是新来的,我听领班说了,看着这么小,多大了?” 许负看着问她话的姐姐,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化着浓艳的妆,瞧不出原来的模样,身上穿着超短裙胸前的春色半露不露。但能看得出,这妆化得很高级,跟许负见过的其他夜场小姐还有有一定区别的。 果然啊,这个东都她还真没来错。 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的白牙:“十八岁。” “这么小啊?你还上学吗?” 许负摇了摇头,“不上了,学习本来就不好,没必要费那个力气。” “我也是,初中就辍学了,在卫校上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自己出来闯一闯。也不能说是闯,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怎么都能活。” 许负还是朝她笑着,有一种小孩子特有的可爱劲,很讨人喜欢。 那个姐姐看见她笑的也觉得开心,笑着说:“我年龄比你大点,叫我小林姐就好。” 许负乖顺的叫着:“小林姐。” 小林看着许负,明明长了一直好学生的脸,竟然到这种地方来卖酒。 她还想说什么,目光忽然瞥到门口的两个人,便跟她结束了话题。 “我的客人来了,先不跟你说了。” 许负嗯了一声,就接着在台前擦酒杯。等小林一走,她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挂不住了,又恢复了那种纯澈,干净的眼神。像鱼一样,像水里翻了白眼的死鱼一样,横着肚皮,即使死了,眼睛也还在睁着。 过了晚上十一点,客人就渐渐多了起来,有的在大堂,有的就去了包间,来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有钱,有权。 “小许,你去三号间送一瓶酒。” “哎。” 许负找到客人要的那瓶酒,就往三号间去了。一开门,里面的酒气就把她给狠狠熏了一下,她压下胃里的恶心,拿着酒走了进去。 屋里有几个男人,有的手里抱着女伴,那些女伴全都是东都里的坐台小姐,就算没说过话,许负也都眼熟。其中还有一个,正裸露着胸膛和身旁的男人唇齿交融。 许负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垂下头把酒给他们放到桌子上起开,抬头时,脸上也挂了笑容,“您的酒。” 说罢,就转过身要走出去。 “哎哎哎,小姑娘别急着走啊,总得帮我们把酒给倒上吧。” 许负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又是笑吟吟的,上帝,这些都是她的上帝。 她蹲下来握住酒瓶,在每个人杯子里都倒上了酒,倒到最后一个时,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许负抬头看了他一下,他就猛地握住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摸上了她的大腿。 许负穿的是这里的工作服,裙子全都在膝盖上面,还是无袖的,她给领班看了自己胳膊上的疤,才被允许穿着外套的。 男人还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美人,进都进来了就别走了,叫什么名字啊?哥以后都点你。” 许负按住他的手,还是平平静静地说着:“先生,我不出台。” 男人停了手,这里毕竟是东都,既然不是坐台小姐,他就不能碰。要是在这里挑事,指不定自己会吃亏。 他还是意犹未尽,只能又在她身上抓了一把才放开。 许负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不出台”这四个字,在这里就是保命符。 回到大堂,许负继续擦着酒杯,该送酒的送酒,该给人拿酒的拿酒。她只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卖酒,但还是有人愿意买她的,小林姐说,她这卖的不是酒,卖的是笑。 回到家之后,许负照例又学了三个小时才去睡觉,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开始新的一天。 这么反复过了些天,她已经开始习惯了每天两点一线的日子,孟澄和陈妄,就像是她生活里的一个弯路,回到正轨,如果以前她不去借高利贷的话,过得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刚换完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小林姐就把她拽着往前走:“王经理来了,点名要找你呢,快过去吧。” “找我干嘛?” “不知道,好事吧。” 许负被她推着往前,一直推到一个西装革履戴着方框眼镜的圆脸男人面前,微胖,挺可爱。许负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拿着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等许负到了他跟前,又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小林朝他暧昧地看了一眼,临走的时候还拍了一下他的臀部:“人我给你带到了啊。” 王经理嗔怪了一声:“别没大没小的。” 这俩人之间没事就见鬼了。 “你叫许负对吧?” 许负看着他把那只用擦汗的手帕擦过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犹豫了两秒钟,然后狠狠往下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躬,超大声的说了一句:“经理好!” 王经理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喘气,“这孩子,嗓门真亮堂,吓我一跳,年轻就是好啊。” 许负大剌剌地笑着,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第一次见经理,有点紧张。您找我什么事?” 王经理这才想到正事,堆着一脸的笑意:“许负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年轻,只在这里卖个酒实在太可惜了。你来干了有四五天了吧,我已经听好几个客人跟我要过你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可以……” 王经理一直留着半句等着她说,许负还就一脸懵懂的样子瞪着大眼睛看他,什么都不说。 王经理拍了拍大腿,下定决心一样的说:“你有没有出台的打算?” “没有。” “许负啊,你要是出了台肯定会很受欢迎的,到时候就不要像现在这么辛苦的站一整天了,你好好想想吧。” “我会的。” 话不能说的太绝。 许负没想到,那个胖经理第二天还接着来了。见到她就问,“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考虑考虑。” 第三天,还是一样的,第四天,依旧是一样的。 连小林都跟着开始劝她了。 她本来还一直都不同意,但总有催着她愿意的。 赵医生又给她发消息了,她现在特别害怕赵医生的消息,跟个催命鬼似的,天天跟她要钱,弄得她现在一想起赵医生,脑子里面就全是钱,钱,钱。 “许负,又去接电话啊?”小林看着她拿手机出去,挑眉问了一句,“你不会有男朋友了吧?难怪一直不肯出台。” “不是。”许负晃了晃手机,“讨债的来了。” 等到了厕所,许负才接起电话,“赵医生,怎么了?” “许负,你快点吧,那些钱我先替你垫上了一点,你外婆的状况还是很不好,她年纪本来就大了,化疗的话对她身体会有损伤,我们几个医生开了好几次会都没商量出来一个方案,只能先用手术把聚集的肿瘤切除,但还是阻止不了癌细胞的扩散。” “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那边沉默了。 许负也沉默,就等着赵医生先说话。 “我们会尽力的。” 俗套的话。 挂断了电话,许负长舒出一口气,她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筹钱。 对于做坐台小姐这个事,许负其实反应也挺大的,但拿自己的身体换钱,也比做□□拿别人的血换钱的好。而且如果不是孟澄,她也该走上这条路了。 罗茵的病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的面前,压在她的身上,隔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没有办法了,能试的都试了,能使劲的都使劲了。她只剩这条路可以走。 她不去想陈妄。他站在光里,目之所及皆是光明,而她早就是一摊烂泥了,连想一下,她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她对陈妄的感情是复杂的,她既怨怼他害了孟澄,又感念他填埋了苦海,但有一点是不置可否的。她爱他,她很爱他。 没有哪一次让她彻底的爱上,是一次有一次她疏于防守的时候,蚁蛀巢穴,千里而溃。 现在她还是满身的疮痍,陈妄,过去了就过去了,忘了就行。她有自知之明,再也不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了。 他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会一直活在阳光下面。 而不是像她一样,做一个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蛆虫,过街的老鼠。 “你要不要再想想……” “好。” 第五天的时候,许负同意了。 王经理开心的跟他娘二婚了似的,脸上的肉都都一动一动地花枝乱颤,连忙催着她去换衣服。 坐台小姐的衣服跟服务员的小姐不一样,是一套黑裙子,吊带,中间露出一小节腰肢,用两条线连着下面的裙子,比服务员的裙子还要高,几乎把整个大腿都要露出来了。 王经理知道她胳膊的情况,特意让人做了一件长袖的好遮疤。 换好衣服出来,王经理看着她的眼神都要发光了,额头上激动的比平时还多冒了很多汗,许负看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 “哎呀,小许,这就对了嘛,你看你,长那么漂亮,身材还那么好,就是太瘦了,可得多吃点。” 王经理说着,就去招呼其他人。 一个人看见了王经理,就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王经理就有折返回去找许负了。 “小许啊,你可真是走运了,第一天出台就碰上一块肥肉,里面可都是达官显贵呢,你可得好好伺候着,跟小雪一块去吧,顺带让她教教你规矩。” 许负明白,是有人瞧上她了。 小雪是个二十三四的女孩子,在东都呆了有一段时间了,也算有些资历。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特别清纯的漂亮,这一点很受男人们喜欢。 小雪带着她上楼的空,就开始跟她交代着了,“待会进去了,你乖一点就好了,嘴要甜,说点好听的。记得啊,千万不能顶撞他们,一定得顺着他们的意,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她全都一一应着,乖顺的点着头,“我知道了。” 第31章 第三十章游 陈妄的伤本来就是半好不好,休养了几天也就能活蹦乱跳的上蹿下跳了。等他好了没几天,就被白澈那几个人拽着去玩。 和跟郑冕的时候也大差不差,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只不过一个玩的是文场子,一个玩的是武场子。这里的女人什么的都是自愿的,也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买卖,可郑冕那里就不一样了,能把人给玩死。 “听小王八说,东都新上了个顶好的菜,今天就叫过来咱哥几个尝尝。” “有多好?” “尤物。” 几个男人哄笑了起来。 陈妄半躺在包间的沙发上抽着烟,怀里的女人紧紧依偎着他,手指探进他的衣服,开始抚摸着他的胸膛。眼神也不闲着,眉眼如丝地看着他。 “陈先生,跟我在一起还抽烟啊?” 闻言,陈妄笑了笑,把烟从嘴里拿出去按在桌子上熄灭,转头看向了怀里的女人,吻向了她的唇,长驱直入,探进她的口腔。 门被缓缓推开,小雪率先走了进来,许负跟在她的后面。 她今天被化了点淡妆,擦了点东西遮住她眼下的青黑和嘴唇的苍白,气色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头发也散开了,显出一种特有的风情,很妩媚。 陈妄正和身上那个女人打得火热,女人的衣服都要全被退尽了,胸膛坦坦荡荡地裸露在外面,就差一步就要进行下面的动作了。他听见动静,抽出眼来看的时候,看见了她。 就是她,他不会看错。 陈妄来不及多想,坐正了身子,扯过一件外套扔在一个把头埋在男人□□来回运动的女人的头上,盖了个严严实实。 陈妄看着穿成那个样子的许负,冷斥道:“你来这干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许负,在他的眼里,她一直都是学生模样的,胆小,有点怂,人生信条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很会摆烂。 不是现在这样。 “陈妄,她就是小王八说的那个新来的,你认识啊?” 白澈看清了许负的脸,扯了扯旁边的那个人,示意他别再说了。要知道是许负,他死也不会带陈妄来的,陈妄为了她,命都丢了半条了。 许负看见了陈妄,脸直接白了一个度,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动也动不了。直到小雪扯她的时候她才反应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陈妄,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身就要跑。 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净土吧,不要让他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许负,你干什么去!” 小雪想扯她,却一把拽空了。 “站住。”陈妄冷声开口,不等许负停下,就有人把她拦住了。“别转身。” 他给那几个人使了一下眼色,他们意会,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衣服,顺带让身旁的女人也收拾好衣服。 “好了。” 许负听他的话转过身,低下头,不去看他。 “为什么来这里?” 许负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时,眼底一片清明,“缺钱。” “所以你就干这个?” “不然呢?”许负说的很自然,“这个来钱快。” 陈妄看着她,忽然瞥见了她的手腕,上面空空如也。 “手链呢?我送你的那个。” “卖了。” 陈妄看着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卖了多少?”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说,她不是为了钱卖的,是她自己不想要。 “孟澄的那些利够你吃多少年的了,你缺的哪门子钱?” 许负忽然笑了一下,嗓音中都泛着冷意,“那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寂寞的没办法排解了?” “别他妈犯贱!” 陈妄猛地站了起来,手边的酒杯被他碰倒在地,碎成说不清的碎渣。 “我犯贱了怎么着?关你屁事!” 这是许负第一次跟他发脾气。 陈妄死死地盯着她,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要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忽然,陈妄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为她整了整头发,“你不是出来卖吗,我买你。跟我做一次,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许负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猛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一层薄薄的粉底遮不住她的情绪,她刚才的气势一下就没了,像是极其害怕的一样摇着头。 陈妄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不,谁都行,就你不可以。” 她可以接受自己沦为一个□□,但她无法接受见过她所有下贱模样的嫖客是她爱的人。她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一个罪不可赦的恶人,但她无法忍受连自己的爱情也要在这种关系之下避人耳目,抱头鼠窜。 她什么都不剩了,她的父亲不爱她,她的母亲死了,她的灵魂也被自己亲手弄得如此肮脏,就连唯一爱她的罗茵,也生死未卜。她把陈妄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心里,把她的爱意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心里,不让任何人发现,那是她的希望,那是她最后的净土。 她是肮脏的,她的灵魂是脏的,她的过往是脏的。 但她的爱情还是干净的,圣洁的,不曾被玷污的。 如果不是陈妄,脏的只是她,而不是他们。 她已经置身淤泥了,再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陈妄不行,他还是干净的。 陈妄看着她的眼睛,那是种不会让人错认的情绪。 恐惧。 她害怕他。 坚定。 她讨厌他。 “许负,”陈妄压低了声音,掩饰住自己的哽咽,乞求一般,“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那是过去的事。”许负把头撇向一边,“那时候你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也不是。” “因为孟澄?” 许负看向他,直直地,“是。” “许负,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澈看着许负,急得都要发疯了,这娘们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陈妄给她机会都不要。 陈妄努力克制着,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许负不说话了。 “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出来。” 她还是不说话。 “许负,我告诉你,今天开始,没有一个男人会碰你!想要男人,就来找老子!” 他无法忍受那些男人把她压在身下,肆意的亲吻,触碰她,就连想一想,他都会疯。与其那样的话,他宁愿逼她,也不会让她在别人男人身下承欢。 许负猛地推开他,咬着牙:“我死也不会去找你的!” “许负!” 不知怎么地,许负忽然抓住身旁角桌上的一个酒杯猛地朝他砸了过去,力气不算小,直接把他的头砸的鲜血淋漓。 小雪一下就急了,按住她的手:“许负,你干什么?” 陈妄摸了摸额头上的血,想起来他在她房里看到的那个烟灰缸,她就是这么砸沈弄的吗? 许负还是咬牙切齿地说着:“陈妄,你他妈有本事就弄死我!”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舍得? “陈妄,你把我留下,又不给我留活路,装的什么好人啊?” “活路,什么叫活路?”陈妄冷眼看着她,“我才是你的活路!” 许负看着满头鲜血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转过身,推开挡着门的那两个人,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陈妄转过身,颓唐的看着满屋的人。 “都出去。” 他们还想说什么,白澈拍了拍身旁一个人的肩,示意他们别再多说什么了。几人出去后,关上门,就有人开始问白澈了。 “白澈,她……” 白澈点了一根烟:“刚才那个女人,可是陈妄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直接把她办了不就成了吗?还能亏了她?”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清高,不愿意。” 正说着,陈妄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白澈看了看他,有些犹豫地问道:“陈妄,你……” 他头上的鲜血已经被擦干净了。 “我不想这么对她的。”陈妄冷声道,“她自轻自贱,怪不了我。” 许负出去之后,小雪也被赶了出来,抓着她就问:“你是不是认识他?” “得罪过。” “那她还送你手链。”小雪问,“你是不是给他戴绿帽子了?” 许负忽然笑了出来,“戴绿帽子?他多大我多大,没有的事。” “那他为什么……” 小雪还想说什么,王经理就看见了许负,把她拽到了一边。 许负知道,自从这次之后,她就在东都待不下去了。不用她自己辞职,财务就提前给她结了账赶她走人。 除了东都,沄市其他几家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信一样,一听见许负的名字,直接不要。 陈妄办的好事。 许负酗了两天的的酒,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赵医生的电话催命似的打,她刚哑着嗓子接起了,就听赵医生在那边号丧。 “出事了,你快来医院吧!” “罗茵死了?” “没有,一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你快点来。” 许负不耐烦的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往医院了,赵医生就在那里等着她。 “怎么了?” “我刚收到通知,今天必须要把费用给缴清,我们才能给你外婆做手术,许负,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陈妄。 许负明白是谁做的。 他一定要这么做吗? 许负想给陈妄打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原来的电话号码已经是一个空号了。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他们之间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明明可以说两句好话求求他的,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情绪就一下子上来了,收都收不住。但其实,她并没怎么怨他恨他的。 许负一下子瘫倒在了医院走廊上的铁椅子上,头深深地埋进了掌间。 赵医生劝不了她什么,只能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许负,去筹钱吧。” 许负站起身,去楼梯间抽烟。 一根接这一根地抽,抽完的烟蒂都放在那扇很久没有打扫过的窗台上,窗台上的尘土积累成厚厚的一层。 烟盒空了,许负把最后一根烟蒂夹在指间,打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窗户。 尼古丁没能降低她的焦虑。 有风吹来,刚才呼出去的烟又全都还给了她,还报复性地带了一点尘土。 该死。 许负最近常常梦到在祁镇时的日子,那时沈弄还没走,整天欺负她。六岁的时候,沈弄九岁,把她从两米多高的树上推了下来,树枝把她的耳朵割开了几乎一半,在耳后缝了一个很长的疤。 日子太久了,她已经忘记那个时候的疼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的快乐,真挚的缠绕过她。 她记不得和陈妄在一起时的快乐了,一想到他,心脏扯着嗓子眼的疼,疼得钻心,疼得想死。 后来,沈弄的爸爸被抓走了,他也不上学了,整天在街上晃荡,欺负她欺负的更厉害,但他容不得别人欺负她一星半点,谁在背后骂她,两拳头挥上去把人家牙都能给打掉。 但拳头捂不住别人的嘴,该骂还是得骂,她就是个野种。 野种也好过现在。 罗茵生了病,一切都变了,她一步错,步步错。那个时候她就开始随波逐流地摆烂了,谢致远既然不爱她,罗茵又要死了,沈弄也走了,她怎么样自己也不在乎。可是遇到了陈妄,在他身上,她永远无法摆烂,那是他唯一想要为之奋力一搏的。 即使她再也不见他,也好过像个妓女一样在他身下承欢。 许负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许负。” 有人在她身后唤了一声,许负回过头,白净的带着点少年气的脸庞,是白澈。 “你怎么来了?” 许负转过身,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跟上一次一点也不一样,浅黄色的卫衣,深蓝色直筒牛仔裤,扎着高马尾,有些碎发散落在额前,嘴唇有些泛白,眼里的那股子纯劲能勾死人。 又纯,又带着点风情。 “你外婆的病有办法了吗?” 许负盯着他的眼睛看,不说话。那眼神盯得人心里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有没有办法你心里没点数?” 白澈笑了笑,用手指挑出她一缕头发勾在指间,“这不是来给你指路了吗?” 许负往后退了一步,他手中的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巧的逃走了。 “跟陈妄做一次?” “做他的情人。” 情人,她上次也是这样把李渔给坑的,老孙现在赔了钱,不知道李渔怎么样了。 许负把头转向窗外,窗户上的泥点和纱窗上的各种污垢把整个窗外都遮的严严实实。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为什么?陈妄其实挺喜欢你的。” “可是我讨厌他。” 许负还是看着窗外,身子一前一后地晃动着。那样的眼神,纯澈,干净,不死不活。 她明白陈妄是喜欢她,可陈妄不爱她,他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对着一个猫儿狗儿的喜欢。她不喜欢陈妄,她讨厌陈妄,可她仍旧爱他。 白澈看着她,冷声道:“你以为你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许负闻言,忽然笑了,她当初也是这么跟李渔说的。 笑着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白澈不是在说笑,他说的是真的,陈妄真的要对她动手了。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游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一切都如他料想的那样吗? 他要去见一个人。 看着许负从他视线里消失后,陈妄才开动了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陈妄才停了下来。 下了车,面前是监狱。 陈妄走了进去,里面的人见到是他,恭敬地问道:“陈先生,您今天来这里有……” “我要找沈弄。”陈妄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把他带到审讯室。” 话落,就有人带他去审讯室里等着了。 沈弄很快被带来,陈妄看着他,丝毫没有挫败者的落魄,还是张扬,阴鸷。他半倚在身后的椅子上,懒懒地抬起眼看他。 同样的水土养出来的人,骨子里面是一样的。他和许负太像了,许负的内里和他是一样的,一样的阴鸷,一样的市井,一样的骄傲和张扬。 “找我什么事?” 陈妄转着手上的戒指,“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和许负,在一起了。” 闻言,沈弄立马激动了起来,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妄笑了笑,“意思就是,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混蛋!”沈弄被手铐铐着,只能两手一起抓住他的衣领,“你知道她才多大吗,她才十八岁!” 在他靠近他的一瞬间,陈妄看见了,在沈弄的鼻尖上也有一颗和他一样的,小小的,黑色的痣。 陈妄一把推开他,冷声,“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还有闲心管她。” “陈妄,你放了她。”沈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把她逼得太死,她只剩你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许负,她对陈妄是什么感他一清二楚,会不会跟陈妄做那种事他也一清二楚,陈妄这么对她,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不是自愿的对吗,是你逼她的。”沈弄道,“我会带她离开。” “你怎么带她离开?”陈妄说道,“你自己,不也身陷囹圄吗?” 沈弄看着他,不说话。 和许负一模一样。 …… 进了学校,她的座位还是在最后一个,就算考试再从新选座位,也没有人会选她那里。 许负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觉,到了学校也还是困,就算别人想问,也抵不住她一个劲的睡。 睡到第二节课,许负终于肯醒了,她还是做梦,没完没了的梦。没完没了的陈妄,没完没了的做。没完没了的周媛,没完没了的血。 她甚至觉得自己睡觉不是因为困了,是为了要活命。 连睡了两节课,一醒过来嗓子就渴的不行,拿了水杯就去水房接水。 她想着梦里的事情,嗓子越发的干渴,像火烧一样。不知不觉得,她发现自己害怕陈妄,害怕周媛,害怕做爱,害怕鲜血。 “你要那钱干什么?” 许负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一回头,竟然是谢图南,“你,你说什么?” 谢图南又重复了一遍,“你要那钱干什么用?” 正好轮到了许负接水,她接了半杯开水,兑了半杯温开水,草草地回答了一句,“现在不用了。” 她不再和他有什么交流,接完了水就朝教室里走去。 下两节课都是语文,作文课。 发下来的作文纸上有作文材料,许负读到最后一句话,是以“希望”为主题写一篇文章,题材不限。 希望。 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许负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依靠陈妄活下去的蛀虫。 她不知道该怎么写这篇作文,以前背过的作文素材全都从她脑子里散去了,她找不到任何一个有关希望的例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所谓的“希望”。 它不是一种感觉,不是一个物件,什么都不是。 不对,有一个人告诉过她什么是希望,希望是一个人,见到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还不是太差。 这样看来,她已经失去她的希望了。 这个世界还不是太差,可是她太差了。 许负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时钟在滴答滴答的响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她只在作文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希望。不能这样了,许负把笔放下,又重新拿了起来,开始在作文纸上写。 “希望是一把被磨得极钝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不会立马刺破我的喉管,只会慢慢地割,慢慢地磨,让我以为有机会生,有机会逃,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我的血液消逝,也是慢慢地,让我在希望中,死去。” 这句话她记住了,是在那一晚。 许负的心开始绞痛,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新的笔记本,黑色封皮的商务笔记本。 如果不写些什么,她会疯掉的。 写的是那夜的事,最痛苦的那一夜。 写了不知道几页,她落下笔,合上笔记本,不会再有人知道。 “他撕开我的衣服,箍住我的双手,扣住我的腰腹,我以一个不堪入目的姿态被他进入。再回想起的时候,发现我所能想到的只有那夜的漆黑和照在天花板上的,一缕细细的,人造的光。其他的一切,全都重复的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记得他一遍又一遍呼喊我的名字,那对我已经成了一个像“一加一等于二”之类的刻板印象,我甚至无法回想起他的声音,语调,情绪。我只记得‘许负’‘许负’两个字生硬地挤进我的耳朵,刺穿我的耳膜,如同他生硬地挤进我的双腿,刺穿我的□□。 那一夜我失去的不仅只有我的自尊,还失去了我身为人所最后拥有的,与他人正常的情感牵绊——那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叫□□情的东西。由陈妄产生,由陈妄杀死。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萌芽吧,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幻想它硕果累累的样子。 在那样一个漆黑的,浓得化不开的夜晚,我彻底失去了陈妄,失去了我的人性,灵魂,以及我生而为人所能有的一切,尽管这是一个渐进而非瞬时的过程,但我确信它拔走的是我最后一块鳞片。从此后我就暴露了,成了没有神力庇护的吸血鬼,只能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前行,见不得一点阳光。我是无耻的,下贱的,残忍的,重欲的,利己的。我是下水道的虫蝇,在腐烂之中甘心腐烂,是盛在垃圾桶里浸着酸水的剩菜,是看见他人和自己苦难都选择沉默的羔羊。 他是问责我罪过的神明,是将我刺杀的灼热的光。 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给予我的“男欢女爱”,或许只是一场对有罪者的惩戒和折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才甘心接受他,甘心活下去。 我还是爱他的,但我为这份爱感到羞耻和愧疚。在那夜之前,我告诉自己,你是有罪的,但你的爱无罪,你仍可以爱他。在那夜之后,我便不能对自己那么说了,我是有罪的,我的爱亦成了罪过,它是掉进泔水桶里的蛋糕,泔水桶经过反复的清洗尚能恢复如初,蛋糕却不能,它永远腐烂在了坠落的那一刻。 我不再爱他了。” 放了学,许负就收拾了书包往外走。 出去校门,拐一个弯,就看见了陈妄的车。 许负打开车门坐进去,陈妄正坐在里面抽烟。 看见她来,陈妄惯性地在她脸上落下一枚轻巧的吻。 “你以前喜欢看我抽烟,是因为他吗?”陈妄的手磨了磨手里的打火机,看不清是什么神色,“我今天去看沈弄了,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他的鼻尖上,也有一颗痣。” 许负如实回答:“是。” 犹豫了一下,许负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是在怪我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 “为什么?” 许负不想让沈弄担心,在沈弄这里,她什么都瞒不住。 “你觉得,什么才叫在一起?”许负看着他,眼睛里还是他无法割舍的那样,一湖春水。她摇了摇头,“我们这样,不算在一起。” “那我们是什么?”陈妄的烟抽完了,又点燃了一根,“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 “情人。” “我只有你一个情人。” “你也可以有其他的情人。”许负道,“陈妄,木已成舟,不要再去找他了,我们已经这样了,不是吗?” “你喜欢他吗?” “你不是知道吗,我只跟你做过。” 陈妄掰过她的脸,“许负,我是说,你喜不喜欢他?” 许负还是不去看他,垂下眼:“我们只是朋友。” 陈妄不再问了,开车带她回了家。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决不会这样的,他们都不会这样的。她从来都不会骗他,可她会瞒他,现在她和他说话,只说三分,藏着七分,生分了。 近了身,远了心。 回了家,陈妄就开始给她做饭,许负就在客厅里写作业。 陈妄看着她,才想起来他们家还没有书房。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想过在这多住,有没有书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谁知道许负来了,家里也是该有个书房了。 他在沄市不止有这一个房子,可是只有这个是他和许负一起住过的。 正想着,陈妄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苏良。 “苏良,怎么了?” “有点事,电话里说不清。”苏良道,“出来吃个饭吧。” “今天不行,她在家。” “就这么宝贝?”苏良轻笑着,“这次真是正事。” 陈妄叹了口气,“能带她去吗?” “陈妄,你干脆拿根绳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吧,等下一次,再领出来让我们都见见。” 挂断了电话,陈妄才从厨房里走了出去,许负还在茶几上写着作业,茶几太低,她只能把腰弯下去写。 陈妄走过去给她在背后揉了揉腰,“昨天腰不疼啊,现在还这么弯着,怎么不去你原来的房间?” 许负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把试卷在他面前举了举,有些笑意,“写完了。” 陈妄看着她笑,自己也开心,揉着她的头发,“我要出去一趟,尽早回来,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带。” “不用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也都是自己做饭。”许负合上笔盖,“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饭我来做就行。” 陈妄抱了抱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才离开。 他一走,许负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她叹了一口气,做什么表情都像是在哭一样。 陈妄和苏良约在了一个高档的餐厅,来这里的基本大小都是个官,也不用避讳苏良的身份。 他去的时候,苏良已经在等着他了,一个人在喝着酒。 “从你那温柔乡里出来了?” “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把我叫来。” 苏良其实还不到三十岁,能来这里做市长,完全是浪荡的实在没有办法了,玩的人鬼不分,家里只能把他扔在这里当个市长。 谁知道,沄市看着繁华,实则是个贼窝,苏良这才缠上陈妄的,让他给自己清理清理门户的,陈妄手腕硬,该杀的杀,该搞的搞,再里应外合把那些杂草拔了之后,果然清净多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句话,放他这儿可就不管用了。 “这次办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沈弄的?” 陈妄眯了眯眼,把自己面前的酒放在嘴里喝了一口,“是有一个叫沈弄的,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原来是郑冕身边的心腹?” “是。” 苏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了吧,明面上还要押着。” 陈妄道,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不行。” 苏良了解陈妄,他不是冲动的人,还没问为什么就立下决断。 “为什么?” “他跟许负认识,关系还……挺好的。” “认识多久?” 陈妄憋屈地说,“十七年。” 苏良这才笑了起来,“怎么着,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呗?醋劲这么大,那小丫头在你那可不得憋屈死。” 陈妄踹了他一脚。 “好歹是你舅舅,放尊重点。”苏良又给踹了回去,“我告诉你啊,沈弄必须得放,他是查尔斯的人,昨天亲自给我下了通牒,要我放了他。” “查尔斯?那个国际刑警的头,查尔斯·桑格?”陈妄皱了皱眉,“这么说,是线人了?” 苏良点了点头,“我让人查了一下,沈弄他爸沈郃是个毒枭,跟郑冕有很多来往,有一次被人盯上了,那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就跑到了一个小村镇,在那里结了婚生了子,小镇嘛,就摆了个酒席,没领结婚证,沈弄就是在那个小镇生下来的。他妈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他爸后来也暴露了,被抓了,但郑冕的很多把柄,和其他毒枭的以及来往一些毒源都被沈郃藏了起来,后来老严就找到了沈弄,把他带到了查尔斯跟前。” “所以桑格就让他来郑冕这里当卧底?” “一开始是去的成道那边,后来,郑冕实在坐不住,给人要走了。” 陈妄冷嗤了一声,“成道那孙子,沈弄能在他身边带的下去也是他的本事了。” “所以啊,他还是要回成道身边的,要不然就只剩陈三千一个人了。”苏良道,“成道什么样的人,大陆教父,陈三千一个人在那里,实在太危险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可就前功尽弃了。” 成道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毒枭,有自己的佣兵团和鸦片园,明路上的公司不知道有多少,不仅如此,他还做军火买卖的生意,做的事比郑冕还恶心,被人称为“大陆教父”。但这个人极其的鬼,抓不住他实实在在的证据,不止查尔斯,还有好几家都派了卧底,都让成道给收拾了。 直到现在,成道身边只剩下陈三千一个卧底在了,他要还不把沈弄给放了,实在说不过去。 “成道这个老杀才,早该死了。” 苏良劝着他:“咱们不插手那些国际刑警的事,好歹得给桑格一个面子吧,这关系着什么你可比我清楚,而且,人家桑格可亲自来找我要人了,我这脸上挂不住啊。要再不给,他估计直接找你家去了。你就当是看在桑格的面子上……” 陈妄咬着牙,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面一放。 “我看在成道的面子上。”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游 沈弄从许负的学校离开之后,并没有照约定去找查尔斯,就在一个商务大楼跟前蹲上了。 六点过后,就有人从里面出来了,西装革履,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这个点出来的,肯定都不会是小职员。 沈弄等了一会,等到了他要见的人。 那人出来,转身走进了地下车库,地下车库亮着几盏灯,全都是忽明忽暗的照不真切。沈弄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就没了顾忌,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脖子一把给撂地上了。 他不是陈妄那样的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撂在地上之后,沈弄不等他转身,就一脚踩向了他的膝盖窝把他死死压住,手上也不停,蹲下来,照着脸就招呼。 不行,这么打不解气。 沈弄干脆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反身按在一旁的柱子上,一下比一下重。 “你是谁,你!……” 谢致远叫着,想转头去看他的脸,结果被他狠狠按着,动都动不了。 “孙子,打女人?够有出息的。” “我什么时候……”谢致远顿了一下,想起来一个人,“是那个贱人让你来的!是那个贱人!” 沈弄下手更狠了,“你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把你舌头拔了。” 谢致远闭了嘴,不再多言。 从车库出来,人已经很多了,不用担心谢致远会死在里面。沈弄擦了擦手上的血,又点了根烟,拿出手机打电话。 “桑格,事情办好了。”沈弄垂着眉眼,“走吧。” “成道的手,已经伸到了兰戈地区。” 沈弄刚走到街角,就被人拦了下来,“沈先生,我们老板请您说两句话。”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车,冷笑一声,坐了进去。 陈妄在里面抽着烟,见他过来,掸了掸烟灰,把烟头按在车上熄灭扔了下去。 沈弄不说话,等着陈妄开口。 “那天,我车上的手脚是你动的吧?” 沈弄嗤笑了一声:“现在才发现?”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陈妄捏了捏鼻梁,“那天,许负也在车上。” 沈弄神色变了变,立马下了车,陈妄也不拦他,任由他走了下去。 陈妄或许不知道,沈弄他今天见了许负,虽然说不上是生龙活虎,好歹还喘着气。沈弄没那么惯着许负,如他所说,别死就行。 见过沈弄,陈妄也不能多有停留了,赶去她的学校接她放学。 许负上了车,迟疑了一下,还是对陈妄说道:“陈妄,我想见见孟澄。” 陈妄没看她,专心开车,眼中不自觉地荡漾出一种冷厉的神情:“见他干什么?” “我……” 许负一时失了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见他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干什么,只是不见的话,她心里不安。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好了,我跟你保证,他一点油皮都没破。” 许负的声音硬了下来,“我不信你,我要去看。” 陈妄有些诧异:“你说什么?” 许负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冷硬了:“我不信你,我要去看。” 他垂了垂眼不再说话,把车开得越来越快了,她认出来了,那是回他家的路。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陈妄面前。许负想起了沈弄的话,她这是要往许藤的老路上走。 许负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被她极力压抑着。 一直到打开家门,两个人都是沉默着的,关上门,陈妄就一把把她抵在了门上,手里按着她的腰:“许负,为什么不信我!” 许负看向他,平静地回答:“你骗过我一次。” “在你眼里,孟澄重要,沈弄重要,谁都重要,你当我是什么?”他的声音近乎嘶吼,“你知不知道,沈弄他想杀我,那天我的车,就是他动的手脚!” 许负还是平平静静地,那湖春水,像是成了一潭死水。 “我不知道。” 陈妄一拳砸在门上,拳风刮过她的耳边,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他忘记了,她会害怕。 陈妄收了拳头,捧起她的脸颊,轻声问:“许负,你开心吗?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许负还是真挚而平静,她从来都不曾骗他,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你在我的身边,罗茵的病不用我担心,我也不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孟澄,沈弄都还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不开心?” 许负说道,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自己听的。 陈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让他看不清,是真是假看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全都看不清。 他把她拥在了怀里,紧贴着她。 她那么小,那么瘦,沈弄说的没有错,她才十八岁,他是个混蛋。可是他没有办法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只是他再也狠不下心去逼她了。 “我带你去见他。” 许负怔住了,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趴在主人的肩上呜呜的叫着,满心的委屈。 她不想这样了,他们之间,全是逼仄。 许负扯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既然回家了,什么时候再去都是一样的,你……我给你去做饭吧。” 陈妄心里一恸,没来的急去看她就被她从怀里挣脱,去了厨房做饭。是了,昨天她做的饭,他都没有吃。 许负彻底不想闹了,他想听什么就说给他听,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做给他看,没必要这样句句话都带着刺,他难受,她也不好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大面上看的过去就行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陈妄帮忙一起端了出来。 陈妄道:“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可能会降温,多加件衣服吧。” 许负从来都不看天气预报,冷还是热全凭感觉。 “知道了。” 陈妄又说:“如果你不想我送我就不送了。” 他也在妥协。 两个人过得都不开心,但都想好好过下去。 “你想送就送,”许负看着他笑了一下,“不送的话,我自己也可以。” 吃过饭,陈妄主动先收拾了去刷碗,许负就先去洗了澡。趁着陈妄洗澡的时候,许负就开始写作业。 两个人收拾完,已经十点多了。 陈妄抱着她睡觉,没有去脱她的衣服。 许负转过身,不再背着他了,仰起头,在他下巴上用嘴巴轻轻蹭了蹭。 陈妄猛然一震,以前他们做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碰他,明明都疼的抓床单了,还是不肯碰他。可是现在,她亲他了,她在邀请他。 他不再忍着了,利落的脱掉她的睡衣,将她的文胸推上去,另一只手伸到抽屉里拿了东西,撕开,戴上,一气呵成。 陈妄把她压在身下,动作比前几次轻柔很多,但还是不怎么留情的。 “许负,我爱你,许负……” 爱不应该在这里说出口。 许负又听不见他的话了,不是听不见,是听不懂了。 她的灵魂飘了上去。 只有眼前,只有现在,只有陈妄。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许负。 许负难得睡的久了一点,陈妄起的时候便没叫她,自己先去起床把饭给做好才去叫她。她还迷糊着,刚从被窝里起来就被一阵凉风狠狠打了一下,赶忙穿上了衣服。 “你别去送我了,最近不是忙吗?” “也行,但是今天我得去接你。”陈妄道,“我把我们楼上那一层也给买了,这两天请人在两层楼里修个楼梯,最近这些日子,我们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许负一只手里揪着面包,呆着脑袋去问他,“啊?修个楼梯就要露宿街头?” 陈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么多水泥堆在房里你睡得着啊?” “睡得着,我以前在树上也能睡着。”许负道,“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可以去以前你给我租的那个房子里,反正还没到期,不住可惜了。” 陈妄笑了,“坑你玩呢,哪能真的露宿街头——你以前真在树上睡过?” “当然了,我们那里有一颗老榆树,后山上还种了好多树,我小时候就和几个小孩一起去玩,还摔过好多次呢。” 一说起以前,许负眼里都开始冒光了,那里有陈妄未曾见过的希冀和自由。想来,那时候她的开心应该是天大地大的,不像现在,开心就像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 “摔得疼不疼?” “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那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吧,我跟你一起去。” 许负倒是先笑了起来,“你跟我回去干什么,跟我一起去吃排头吗?到时候他们见我带了个男人回去,不知道在背后怎么念叨呢。” 陈妄看向她,握了握她的手,“你以前,经常被别人欺负吗?” 她又把手拿了出来,开始撕面包,“也没有,那时候沈弄成天跟着我,谁欺负我他就打谁。” 陈妄点了点头,又捏了捏她的脸。 放了学之后,陈妄在外面的饭馆和她吃完饭就把她带到了新家,那是一栋别墅,比谢致远的不知道大了多少。谢致远家是独门独栋,但陈妄家里是带着围栏和小花园的。知道这里的人不多,他也只带一些亲近的人来。这里还住着一个“阿姨”,是他那个小外婆,苏良的母亲硬塞过来照顾他的。 二十多岁,如花似玉的“阿姨”。 小外婆是外婆死了两年后陈妄的外公再找的,比陈妄的外公小了整整二十岁,就比他妈大点,刚开始的时候全家都不怎么同意,只有陈妄的妈妈开明些。后来怀了孕,就都什么也没说过,生苏良的时候全家都欢喜的不行。 陈妄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正经外婆,他妈死了之后,外公家就把他接了过去,他跟苏良年纪差不多大,小外婆说了,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把他连着一起照看。 说起来,他和苏良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小外婆年轻,爱玩,老不正经。 听说他要去沄市,上赶着买了套房子,送过来一个人。 用她的话说,二十五了,春秋鼎盛,血气方刚,就该是玩的年纪。 陈妄把这些事在路上就给许负说了个遍,说到苏良,都快嫌弃死他了。 “苏良那小子,不学无术,上房揭瓦,吃喝嫖赌,早该收拾收拾他了。” 许负看着他,并没有去管苏良的事,“你爸呢?” 陈妄的神色沉了下去,并没有瞒着她:“我妈刚死,他就和那个贱人结婚了,还生了孩子。” 许负看着他,明白了谢图南,明白谢图南为什么那么恨她了。 “怎么不说话了,吓到了?” “不是,”许负笑了笑,“心疼你。” 正说着,就到了地方,陈妄让她先下了车,自己把车开到车库再回来。 许负打量着这个别墅,难怪呢,苏良不听话被撵来做了个市长,随便找个住的地方就这么大别墅。 陈妄停完了车,抱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那你多疼疼我,我也多疼疼你。” 他牵起许负的手,打开门走了进去。 “你那个小阿姨不在吗?” 等打开灯,许负才向四周看了看,没见有人的样子。 “不知道,估计在保姆房里面吧。” 许负点了点头,没怎么在意,正听见门开的声音,就往楼上看了看。 是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只穿着一身睡衣,迷迷糊糊地刚睡醒,许负仔细看了看,是个好看的。 “陈先生,你突然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女孩注意到他身旁的许负,眨了眨眼,清醒了:“她是……” “这是我女朋友,阿金,你回去睡吧,不用管我们。” 阿金看了看她,虽然睡不着了,但还是应声回了房间。 许负对“女朋友”这三个字没什么感觉,在她身上,女朋友和情人,情妇,姘头,都是一个意思。 她似乎很累了,洗了澡就去睡觉,陈妄不再缠着她,只是轻轻地抱着她睡。 陈妄还没睡着,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他的小外婆。他就知道,阿金这个大嘴巴,一转头就去跟小外婆说了。 他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装作没看见,继续睡。 睡着他身边的时候,许负大半都是装着闭上眼睛,很难睡着,就算吞了安眠药褪黑素也还是不管用。 等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传来的时候才敢轻轻转过身,在黑夜里,抚摸着他的睡颜。沉静,温润,锋利,和曾经的陈妄一模一样。 只有现在,许负才敢去爱他,把自己当做过去的许负去爱他。 她将指腹放在他的脸颊上顺延而下,拂过他的每一寸棱角,每一块领地。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放下他。 陈妄,你那么好,你救了那么多人。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游 他们在别墅里住了小半月就回去了,对许负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床,一样的桌子,一样的陈妄。 华肯的公寓已经彻底装修好了,十六十七楼之间加了一层旋转梯,十七层还没想好干什么用,就先弄了两间书房和一间浴室,其他的便再没有了。 上楼的时候,许负在楼下还看见了两辆搬家的货车,指着他们跟陈妄问:“是东西还没搬完吗?” 陈妄把她搂在怀里:“这些不是我们的,是哪个邻居要搬来了吧。” 许负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就跟着他上了楼。 她的书不多,除了课本就是辅导书,她平常不怎么爱看书,就喜欢看一些有营养没营养的漫画,或者是那种路边摊卖的小说。把她所有的书都堆在一起也摆不满书架。 许负的日记永远都在包里放着,只有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她不把它放在教室,她不相信她的那些同学,也不把它放在陈妄的家里,她不相信陈妄。 他们现在要比刚开始的时候好过很多,至少能过得下去,但她写日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对她而言,什么都是表象。 放学以后,她没再让陈妄接她,自己腿着回去。刚出了校门,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赵医生。 许负的心提了一下。 “赵医生,我外婆出什么事了吗?” “你来医院一趟吧。” 赵医生没有多说,许负更心惊胆战了,上一次他让她来医院,然后她就跟陈妄睡了,这一次他让她去医院,许负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她。 虽然这样想,她也不得不去。赵医生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比陈妄还管用。 到医院的时候,赵医生刚从罗茵的病房里出来。看见许负,赵医生就朝她走了过去,脸色很凝重。 “我们给你外婆做了手术,先把那些好去除的肿瘤给切下来了,但癌细胞还在不停的扩散,老人家年纪大了,化疗的话可能会撑不住。” 许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你的意思呢?” “骨髓移植。” 许负明白了,赵医生今天让她来是做骨髓配型的。罗茵没有其他亲人,她的亲人只剩许负一个了。 骨髓配型要做骨髓穿刺,骨髓穿刺是在胸骨上面的,要脱衣服。 许负没多犹豫,在房间里脱掉了上衣,那些痕迹影影绰绰地全都显露了出来,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空白来辨认身体原来的肤色。 赵医生做过那么多年的医生,可以很平静地对待少女的躯体,但看见许负,他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顺着她的身体看去,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没有落笔的地方,像是画家为了追求意境而刻意为之的留白,是小说家没有定论引人猜想的结尾,是思想家不可言传抽象化的精神。他找到了那片秘境,他看见了。 哦,是白色的。她的原来,是白色的。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掩饰住方才的动荡,像是一座硝烟散尽后的死城。 “会疼吗?” 许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白炽灯,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会很疼。” 赵医生没有骗她,针刺进她胸膛的那一刻,疼得她全身都在颤抖,像是那一夜一样,那个漆黑的,不着边际的夜晚。 她想起了那些女孩,取卵的时候,她们也是疼得浑身颤抖,直冒冷汗。现在她也体会到了,那种绝望的疼。那句话说的没有错,你做过的都会另一种形式还给你。 虽然她忘记了这是谁说的,但是换言之,这叫报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许负疼得整个身子都躬了起来,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穿上衣服后,她才发现陈妄给她发来了消息,要她到上次的别墅去,他带她见见他的朋友。许负仔细看了一眼时间,是二十分钟前,她躺在那里做穿刺的时候。 赵医生已经在房间外等她了,见她出来才平静地说了一句:“出了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许负嘴唇发白,往罗茵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她也要做吗,也会这么疼吗?” “会。” 许负还想说什么,电话就响了起来,是陈妄。 她抬起头看了赵医生一眼,示意她要去接电话。 赵医生没有礼貌地点头放她去接电话,而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许负,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兴许能帮上忙。别去做不该做的事。” 许负笑了笑,还是苍白着的,嘴唇苍白,脸色苍白,眼神苍白,像是一具刚被砍下来的树木,新鲜,死亡,粗壮,枯槁。 “知道了。” 等说完话,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她又回拨了过去。 “怎么还没过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许负把语调放轻松,“去医院看了一下罗茵,忘了告诉你了,不用来接我,我这就过去了。” 刚出了医院,许负就碰上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之后她就坐在后座微喘着气,穿刺后的余威震慑着她,让她难受的喘不过气。 许负到别墅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一开门,三个男生都在等着她,还有一个阿金。她今天没有穿睡衣,穿了一件红色的礼服裙,化了妆,坐在白澈身边,没有了刚见时的娇憨,多了很多女人味。 陈妄看见她回来,就去门口接她,牵着她的手到了饭桌前。 “那是苏良,其他的你都见过了。” 许负朝陈妄点了点头,又看向苏良。听陈妄说,苏良是他舅舅,长得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不过没陈妄那么锋利,是一张标准的,纨绔子弟的脸。她也算是看出来他们家的优良基因了,一个一个都是真的好看。 “你好。” 苏良也冲她笑了笑,“你好。” 陈妄把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你外婆有什么事吗?” “就那样,吊着一口气。”许负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自己外婆的,有点冷血,很难想象她会为了她外婆妥协给陈妄。 陈妄握了握她的手,“你也别太着急了。” 白澈笑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着急了?” 许负没看白澈,自顾自地吃着饭,“我着急有什么用,我着急她就能好?” 很刺。 “陈妄,”苏良举了举酒杯,“忘了告诉你了,孟澄和周渡轮着遍的用了致幻剂,剂量还挺大,可还是没问出来郑冕的事,看来是真不知道。” 是故意当着许负的面说的。 陈妄的脚在桌子地下快踢死他了。 她虽然知道,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胸骨上的疼痛又蔓延开来,许负死死地往下压了压才缓解了一点。 许负把手伸进口袋,单手拧开了药瓶,倒了两片药,混着水吞了下去。 “你怎么了?” 陈妄看着她,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的像纸一样,很是吓人,总之把他吓到了。 许负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水压了压。 苏良的神色也变了变,就算紧张,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这里,许负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吃饭吧。” 陈妄正色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许负本来就没打算瞒他,只是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现在他既然问了,告诉他也没什么不行。 “赵医生说罗茵要骨髓移植,我在来之前去医院做了穿刺。”许负道,“就是有点疼,没什么大问题。” 几个人都沉默了。 陈妄看向她,声音沉沉地,“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茵的事和你又没有关系。”许负看着他笑了笑,挑不出一点破绽,“我想着等会应该就能缓过来了,就没告诉你。” “还疼吗?” 许负摇头,还是笑着:“刚才疼了一阵,现在好多了,快吃饭吧。” 陈妄捏了捏她的脸,什么都没说,照她的话,继续吃着饭。 阿金开始活跃场子了。 “那天陈先生带许小姐来的时候我还特别惊讶呢,告诉了老板之后,她就一直问我说姑娘怎么样。” 苏良道:“还不是你,我妈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就属你最大嘴巴。” “你怎么跟她说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漂亮,可爱,比你小了快十岁了你个禽兽。” “……” 许负在一旁看着他们说笑,自己也不插嘴,就只淡淡地笑。 陈妄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他们又吃了一会就开始喝酒,陈妄贴了贴她的耳朵,“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吧,我等会再去找你。” 许负点了点头,上了楼。 “陈妄,我觉得她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的感觉,跟上次见她不一样了。”白澈看了看许负离去的身影,总觉得跟上次在医院见她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上次见到的许负,清的像是盆水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现在,看不透,像是湖水,深不见底,不知道底下藏着些什么。 “她把孟澄看的那么重,我转眼就给人抓了,还骗她骗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跟我?”陈妄点了一根烟,“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 苏良垂了垂眸,“我刚才提起孟澄的时候,你看她紧张成什么样了。陈妄,你难保她不会为了孟澄算计你,这样一个人放身边,你睡得安心?还有,她跟孟澄那点破事,你查的明白吗。别的不说,我可听说她以前,跟孟澄可是不清不楚的。” 陈妄抬起头,给阿金去了个眼神,阿金意会,回了房间。 “我跟她的第一次,是她的初夜。”陈妄道,“我当初就让人查过了,没有的事。我知道她看重孟澄,但还犯不上对我动手。” 白澈看了看苏良,又把头转向了陈妄说道:“是,毕竟你还捏着她外婆的命呢不是?” 陈妄没有说话,他们时刻都在提醒着他,许负跟她,是因为她外婆。 苏良看他神色不对,岔开了话题:“别说她了,说点别的。” 陈妄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许负侧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或许是睡了,总之闭着眼睛。 他走过去跪在她的床边,仔细看着她的脸,一条一条的泪痕挂在她的脸上,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许负知道他来,睁开了双眼,眼里蕴满了泪水,她看着陈妄,声音颤抖着:“陈妄,让我去见见他吧。” 原来是因为孟澄。 她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没有在饭桌上就发作起来。 “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 陈妄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在她眼睛下面亲了亲。 许负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两条小腿荡在床边,握起陈妄的手,“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孟澄……孟澄现在还好吗?” 陈妄反握住她的手,“明天,明天就去看他好不好?今天先休息。” 许负不闹了,由他抱着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致幻剂,他们怎么能给他用致幻剂。 苏良说,他的剂量还挺大。那种东西用多了是会出问题的。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白澈给她用致幻剂的感觉,难受的想死,什么都不受她的控制。 陈妄搂着她的腰,慢慢收紧,把她整个人全然包裹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孟澄永远是他们跨不过去的一条鸿沟,孟澄对她有恩,他阴了孟澄还要她陪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之臣。 可是很多事情,一旦拥有了,就不想再放开了。比如她,比如许负。他再也放不下她了。 原来他是想着,再过一些日子,等她上了大学或者工作了,总归他都能找到她,那时候再对她下手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偏偏在东都看见了她,他得到了她,再也放不下了。 想到这里,陈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等许负熟睡之后才去给黄惭打电话。 他特意选了星期五才让白澈他们到家里来的,第二天就是周末,许负用不着早起,可以畅畅快快地睡一觉。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黄惭就把消息给他带来了,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许负是吃了孟澄不少利,但那些钱又让她给填了回去。” “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孟澄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卖卵,代孕这些都是惯手。但是那些用的医生都是黑刀,许负自己填了钱换了医生,还有一些女孩做完之后有后遗症,也是许负给添了钱去治的,这一笔一笔的都不是小数目,她紧了别人的,自己这边自然就难过了。 黄惭又道:“本来她还能周转过来,谁知道一下子孟澄他们就被你给端了,加上老太太的病又重了,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挂完电话,陈妄久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往房间看了一眼,许负还在睡着,睡的并不安心,眉头还在仅仅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她是好人吗?也许不是。可她绝对称不上是坏人。 他曾告诉她沉默即是罪恶,她没有沉默,她也在反抗,拼尽力气去反抗。 也如他所言,如果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来做这种事,她阻止不了什么,但她想尽力去挽救和弥补。 他竟然还怪她自轻自贱,他怎么能怪她自轻自贱。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游 许负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堪堪睡了两小时,醒来的时候陈妄并没在身边。等她穿戴好从房间出去以后,就看见了陈妄在一楼的沙发上抽烟。 陈妄看见了她,往楼上望了一眼,收好了情绪,“收拾好了?下来吧,吃过饭就带你去见他。” 许负一听这话,就乖乖的从楼上下来了。 “你放心,昨天苏良吓你的,是用了致幻剂可是没那么大剂量,孟澄还好着呢。”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饭。她还小,她才十七岁,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负,你以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许负抬起头,看着陈妄的眼睛,“有。” 陈妄的心提了一下。 “我以前喜欢过你。” “现在呢?” “不喜欢了。” 许负还是不会骗他,连哄他高兴都不愿意。 陈妄只是笑了笑,又捏了一下她的脸,什么都没说。 到了监狱,陈妄跟里面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就把孟澄调出来了,他在外面等着,让许负自己进去和他聊。 审讯室的镜子是透视镜,可以看见听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陈妄坐在等候室,不去看他们说了什么。 他不能把她逼得太紧。 许负看见孟澄以后才放下心来,看来真的是没什么事,整个人都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呢,看来监狱里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孟澄一进来,把整个身子都靠在椅子上。 “他没为难你吧?” “他说我是未成年,放我一马。”许负的神色很平静,“我听他们说……他们给你用了致幻剂?” “都是小事,”孟澄冷笑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似的,冷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是内鬼?” “我不是!”许负忽然激动了起来,“孟澄,我不是!” 孟澄挑了挑眉,“那你怎么知道?” “不关你的事。”许负道,“陈妄才是,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我只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把所有人的名单都给弄到手的。” 许负笑了一声:“是致幻剂,用在我身上的。你还记得白澈那一次让我去陪他吗,就是那一次,他把你手上的人都问出来了,再加上陈妄自己知道的,就是这样全部弄到手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人给我用的那东西?”孟澄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和陈妄是什么关系?” 许负舔了干涩的嘴唇,说出来,也没什么。总归,这是大局已定的事了,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从那天在天台,到她怎么上的陈妄的床,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孟澄。她故意把这件事说的轻松,忽略掉其中的挣扎,折磨,和现在的煎熬。 “你做了他的情人?” “是这样。”许负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我是做了陈妄的情人。” 孟澄冷笑了一声,“陈妄真他娘的是个人物,敢往床头放把刀,也不怕睡觉的时候割破了喉咙。” “我不会杀他的。” “知道你心软,没让你冒险。”孟澄道,“好好活着吧,别跟我一样。你本来就不该蹚这趟浑水的,是我拖累了你。” “孟澄……” 许负还想说什么,就被孟澄打断了。 “陈妄这个人我多少还有点了解,心里面一千个心眼八百个算盘,脸上还能装出来个善人模样,佛口蛇心的东西。你是个最不会装的,现在跟了他,学着说点好话哄着他点,别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实诚个什么劲。别想其他的,就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行了,走吧,别让那位给等急了。” 许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孟澄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陈妄在郑冕这呆了一年还多,爬的那么快,愣是没有一个人起疑心,孟澄说他佛口蛇心,不亏。 许负从里面出来,没瞧见陈妄的身影,他又拿着车钥匙,许负扒着车窗户看了看,没有陈妄的身影,她的手机还在车里,没办法给他打电话。 监狱很偏僻,周围种满了一排排的白杨树,像极了祁镇。 正想着,一只手就拍在了她肩上,许负转过身,就看见陈妄站在她的身后。 “出来了怎么不叫我?” “我的手机放车里了。”许负指了指车里面,“回去吧。” 上了车陈妄就开始问她了:“孟澄跟你说什么了?” 许负还是如实回答:“他说,让我哄你开心,我的日子能好过点。” 陈妄笑了起来,“那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听听,我听舒服了,给你好日子过。” 许负对着他看了一会,“我要是不说,咱俩就不过了?” 听了这话,陈妄反倒笑的更欢了,“这句好听,我听着舒服。周末想去哪玩,要不咱俩去看电影吧,咱俩好久没看过了,上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 许负想起了那次,他扯着她去看电影,那天下着雪,她把手塞进他的衣服里面取暖,那个时候的陈妄看她会不会跟跳梁小丑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想去。”许负瘪了气,她一点都不想跟过去扯上关系,“我想回家睡觉。” 陈妄看了她一下,腾出一只手来拍她的头,“行,回家睡觉。” 回到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陈妄想的“回家睡觉”跟她想的“回家睡觉”压根不是一个意思。 等她累得躺在床上喘气的时候,赵医生就来了电话,陈妄抱着她不让她接,许负磨了好久才给人回过去一通电话。 赵医生没什么别的消息,是个好信,她和罗茵的配型成功了,可以进行骨髓移植。许负听到这个消息,躺在陈妄的臂弯里就笑了起来。 “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 许负笑道:“赵医生跟我说,我和罗茵的配型成功了。” 陈妄一手搂着她,一手把烟夹在指尖开始抽:“抽骨髓的时候我陪你去,别看只是抽外周血,疼着呢。” 许负按了按自己腰,没什么情绪:“你去了就能不疼,抽骨髓又不是抽脊髓,我自己去就成。” 她说着,从桌上把烟盒拿过来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刚要拿打火机,陈妄就把她的头扭了过来,用自己嘴里的烟给她点燃。 房间里的气温又升了起来,许负垂下眉眼,不去看他。 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身上也只盖着一条薄被,床单被他们弄得也都散乱着,一室春光。 陈妄兴致上来,把手绕到她的纤腰上握住,收紧,压到自己身上。他想起刚才握着她的腰的感觉,那样细,那样软,好像他两只手就能把她整个握住。 许负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移开。 “别动。” 陈妄把烟熄灭扔在地上,又把她手里的烟给抽了出来,熄灭,扔掉。自己反身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握在她的腰上,吻进她的嘴里。 全是烟味。 “陈妄,我累了。” “你躺着就行,我自己动。” 许负不再言语了,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索求。罗茵很早就教过她,死缠烂打是最没用的,许藤就是对谢致远死缠烂打,换来个什么结果?所以不管什么事,许负都只求一次,一次不管用,就闭上自己的嘴。 结束之后,许负彻底没了力气,烂泥一样地躺在床上,含糊地闭上眼睛,睡不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妄又重新点燃一根烟,另一只手捏了捏她鼻子说道:“你又没动,不知道你累个什么劲。” 许负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着:“陈妄,你有过几个女人?” 陈妄顿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烟,“谈过的话,就一个,睡过的话,记不清了。” 许负笑了笑,自己也是他记不清中的那一个。 嗯,这样也挺好的。 挺好的。 “说说你以前的事吧。”陈妄忽然道,“我很想知道,你在来沄市之前,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 许负闭着眼睛躺着,把腿蜷在了一起。 “没什么好说的。” 陈妄揉着她的头发,出汗了。 “你跟我说,我也跟你说。” “一些杂事,我自己都忘了,真没什么好说的。”许负阖上了眼,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的,“睡吧,别折腾了,这都半夜了。” 陈妄抽完烟,把她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没有睡着。 为什么不肯说呢。 如果是以前的话,是不是就说了? 终究是生分了。 陈妄叹了一口气,又精神起来,不成,这样不成。 他把手伸进许负的腰间,开始挠她的痒痒,“不行,你不能睡,你得听我说。” 许负怕痒,他挠了没两下就开始求饶了,“行行行我不睡,你说你的,我闭着眼听总可以了吧?” 陈妄这才放过她,却仍抓着她的胳膊,生怕她睡着了似的。 “我妈嫁给我爸,那叫下嫁。他是有点能力有点才华,可要是没我妈,他什么也不是。当年我妈嫁给他,我外公说什么都不同意,可那时候我妈小,赶上叛逆期,一门心思就要嫁给他。” “我爸那时候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连开公司的钱都是管我妈家要的,后来公司大了,心也野了,就开始在外面乱搞。” “他干了什么狗屁腌臜事,我妈心里面其实一清二楚,就是看着我还小,也懒得去管他了,只要不把事情闹到她眼前来,就什么都能忍。” “我妈有心脏病,后来有一次,他直接把人给带家来了,我妈看见,他还打我妈,就当着我的面,我妈进了医院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还忙着安置那个贱人,看都不去看我妈一眼。我妈死了没多久,他就要娶那个贱人,你猜怎么着,那贱人怀孕了,上赶着要我妈的命呢。” “我外公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直接把那对狗男女给弄死了。你说怎么不死了他们?” 见许负没反应,陈妄又掐了她一把。 “你说怎么不死了他们?” 许负把他的手拿开,迷迷糊糊地说着:“死死死,都死,都死。” 是真的累了。 陈妄在她脸上用嘴轻轻碰了一下,放她去睡觉。 许负半夜就醒了,起来一下子吞了五颗安眠药,睡得昏天黑地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陈妄不在身边,许负就先去洗了澡,顺便给赵医生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抽骨髓,赵医生倒是不着急,说过两天就行。 她这个人其实没趣的很,不喜欢看书,游戏只玩单机,电视只看动画片,一点都不复杂,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头,一眼就能看到死的人。 陈妄不在,她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猫和老鼠,没有对话,只有动作。 她正看着,一阵敲门声就不急不缓的传来,如果是陈妄的话,他是有钥匙的,而且知道密码。许负放下手里的果盘,向门前走去,猫眼外面是一对情侣模样的人,看着年纪都不怎么大。 许负把门打开,半个身子躲在门里面:“你们……有什么事吗?” 电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许负就看见陈妄从电梯上走了下来。他的眼神落在敲门的那两个人身上,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刚搬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婚房。”女人指了指旁边的那一扇门,“来拜访一下。” 陈妄礼貌的笑了笑,“这样啊,进来坐坐吧。” 两个人道了谢,就随着陈妄走了进去,手里还拿着礼物,放在了玄关处。 许负去给他们倒茶,把茶端到了跟前就听见隔壁的男主人在介绍自己,她便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了些。 “我姓张,太太姓李,我和我太太都是二十六,研究生一毕业就结的婚,就是今年六月。你们二位是……兄妹?” 陈妄先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冰箱,才走了过去,听见他们问,就先一步回答了:“她是我女朋友,让你们说笑了。” 张太太道:“哪有,姑娘保养的真好,看着跟十几岁的似的,你多大了?” 许负也笑着:“我十八岁了。” 三个人都愣住了,陈妄也没想到这个丫头能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还想着给她编个二十一二的年龄也算过得去。她平常实诚他是知道的,可现在也没实诚对地方。 他连忙又给他们添了些茶水:“对,我们两个比较……开放一点。” 张太太有仔细瞧了瞧陈妄:“您多大了?” 陈妄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二十五。” 张先生连忙打着圆场:“是是是,是挺开放的。” 张太太注意到那个旋转梯,问道:“你们这个楼梯是……” 陈妄看了一眼许负:“哦,她的书比较多,就把楼上也给买了下来给她当书房,两层之间做了个楼梯也方便嘛。对了,我姓陈,叫陈妄。我女朋友姓许,叫她许负就好了。” “我在一家公司做财务,我太太是结婚以后就打算全职了,不知道陈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妄也笑着:“做点小生意,不赚什么钱的。” 许负看着他,明白了孟澄的话,心里一千个心眼八百个算盘,脸上还能装成一副善人模样。 男人们在一旁聊着,张太太就开始问她了。 “许小姐,你和陈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许负想了想,是做□□认识的。 她现在不习惯骗人了,所有骗人的心眼都用在了骗小姑娘身上,比如王萌萌这样的。但要是真的编瞎话,也是能编出个子丑寅卯的。 “他是我朋友的一个朋友,有一次我陪着那个朋友去办事,他也在,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因为一些事,联系就多了。” “是这样啊。”张太太笑了一下,“你爸妈呢?”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游 许负闻言,神色没什么变化,陈妄的心却紧了起来,刚想着怎么替她回答,就听许负不咸不淡地说:“他们死了。” 张太太张先生神色变了变,但也都识趣地没说什么,只陈妄打着圆场,囫囵了过去。 “她是个命苦的,我就是不想让她再吃苦了。” 几个人又聊了两句,说了几句客套话才散了场。 这是她和他在一起第一次说谎。 陈妄从水壶里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顺便说道:“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你这一上午都去干嘛了?” 许负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先翻了翻手机,都是陈妄打了两三个电话,又发了好几条消息给她。 “我有点感冒,昨天就吃了些药,应该是药劲上来了就睡得长了,今天下午这才刚醒。”许负端起面前的水杯往嘴里送了一口,“你去干什么了?” 陈妄坐到她身边,指了指冰箱,“我让人订的鱼到了,去拿鱼了,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许负也笑了:“我又不是要坐月子你给我补得什么身子?” “你不是要给你外婆移骨髓了吗?坐月子得先生孩子,你想坐月子还坐不上呢。”陈妄躺在她的腿上逗着她,“难不成,你想给我生孩子了?” 闻言,许负的脸猛地白了一下,愣了两秒才回答他,“说着玩的。” 两个人聊了几句,吃了饭就去睡觉了。想着她明天还要上学,陈妄也没怎么折腾她就让她睡了。 许负的学校开学没两天就要一模考试了,考完试就要开家长会,许负早早地就跟陈妄打了招呼,问他那天有没有事。 陈妄原本是忙的不可开交,许负一发话还是巴巴地就同意了。 那次车爆炸了以后死了不少官,应付记者和报纸是一回事,重新选调也是一回事,不仅如此,他还得把这件事想着怎么遮掩过去,爆炸都爆了,也要找个替罪羊。 苏良的意思,是要孟澄去当这个罪名,别的不说,他为了许负也不会不同意的。陈妄答应了许负不让他死,自然不同意苏良的做法。 再者,白澈打着苏良的旗号卷了那么多的钱,在沄市也该有个根基,要搞个公司来运转运转。 考完试,许负给陈妄发了条信息报备就奔着医院去了,赵医生说了,今天就能抽骨髓。 说疼也疼,说不疼也不疼,许负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又去看了看罗茵,才从赵医生那处离开。 她上了电梯,上了十一楼的精神科。 她在手机上跟蒋寒生蒋医生打了声招呼,说一会到他那里去,又在一楼挂了号才上去。 总归不会耽误了他的正事。 上去以后,许负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就到了她,蒋寒生还特意发消息问了她什么时候来,她就去敲了门。 “来的这么及时?” 许负朝他温和的笑着:“正好到医院来有点事。” 蒋寒生转着手中的笔,眼神却是正经着的,“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是那样。”许负道,“这次来是想你再给我开点药的,上次您给我开的快吃完了,还是镇定。” 蒋寒生叹了一口气,皱着眉:“我上次给你开了多少你转眼就吃完了,这是镇定,可不是糖丸。” 许负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许负啊,我还是建议你检查一下,躁郁症说到底也是可能遗传的,拖得越晚越难治,你现在是靠镇定活着了,以后呢,以后怎么办?”蒋寒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有病耻感。” 许负的声音冷了下来,厉着声:“别说了!” 蒋寒生看着她,心里越来越不安了,却也不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给她开了药。 “这镇定啊就是抱薪救火,你不能一直太依赖它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再找我开药就得先做检查。” 许负应了两声,拿了他的单子就去拿药。 回到家,陈妄早已经把饭给做好了。 他明白她的口味,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给摸得一清二楚,每每做的都能顺她的口。 “你们学校的家长会什么时候开?” “星期五,成绩正好出来。”许负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去了也是给你长脸的。” 陈妄笑着:“这么有把握?能考多少分?” “六七百吧,不确定。”她扬了扬手中的筷子,“我可是要考华大工程物理的。” 陈妄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有些疑惑:“为什么非得考这个专业,对女生来说的话,有点冷门了。” 许负吃着菜,说的很随意:“因为沈弄。” “听罗茵说,她妈原来年轻活着的时候就是学那个专业的,他以前的梦想也是华大的工程物理,后来他爸出了事,搞得他学也上不下去了,连吃饭都是个问题。”许负道,“小时候说的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半路栽了。” “那你原来呢,想干什么?” “原来?”许负冷笑了一声,“我原来想死。” 这话是真的,她之前本来就没怎么想活,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还硬生生让沈弄跟阎王抢了人。 陈妄没再问,说到底,现在人是他的,沈弄想抢也抢不走。 开家长会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冷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整个天气算是彻底凉了下来,叶子也被打落了许多,踩在上面会发出脆脆的响声。 许负不想跟陈妄太过张扬,就不去牵他的手,陈妄不干,非要去牵,还得扣住。两个人折腾了一会,各退一步,只是牵手,不相扣。 到了班里面,已经有很多家长都到了,桌子被拉的宽松了一点,都是家长做正位,学生搬个板凳坐在旁边。 陈妄从后门进去,在班里扫视了一圈。 “你的座位是哪个?” 许负往他旁边指了指,“诺,那个。” 最后一排,孤零零的,就那一个桌子。 “你不是说给我长脸吗?” “这个桌子方便我睡觉。” “……” 陈妄老老实实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得,高低得蹭他一身白。不过也好,最后一排没什么人,可以大大方方牵她的手。 许负还是不自在,把他的手生生给按在了桌子底下。 班主任王琳开着家长会,到了表扬同学的环节,单科状元,学习标兵,三好学生,个个都有许负的名字,一下子去领了好几趟奖状,停都没停过。 引得家长学生一个劲得往后看,陈妄也不能再有什么大动作,老老实实牵着她的手。 谢图南也看见了,就是陈妄。 他记得那个男人,即使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记得,这样的男人,看一眼就很难让人忘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不仅吸引异性,还是少年对未来的向往。 开完家长会,才上午十点多,陈妄难得把手机关了机清闲一天,就拉着许负在学校里走着。 以前他上高中那会,不少同学都在晚自习下课后活着是放学以后,一男一女的肩膀挨着肩膀在操场上走。他还真就没这么干过,有点空就去打篮球,有女生想给他递情书也不敢往上凑。 现在他拉着许负逛操场,老了老了倒也过了一把瘾,体会了那时的感觉。 “许负。” “嗯?” “没事,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嗯。” 他又问:“你以前喜欢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许负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话是真的。 “我不明白,那天问你喜欢是什么感觉,对了对号,应该是喜欢你的。” 许负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水坑,踩着水坑玩,不往深了重了踩,就轻轻地从水面上划两下子。 “陈妄,你喜欢过谁?” “我喜欢你。”陈妄道,也低头去看她脚下的水坑,“可你总是不信。” 许负看了看雨,又看了看他,他也下了雨。 许负沉默了许久,在一处水坑前忽然停了下来,握了握他的手,“我信。” 她还是低着头的,看着脚下被雨水洇红的操场。 陈妄拽住了她的手,她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就被他吻了下去。 许负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他,又死死拽了他两下陈妄才罢休。 她红透了脸,嗔怪道:“有人!” 陈妄笑了起来:“你满操场的看一看,除了咱俩有这闲情逸致,还有二人吗?” 许负真的满操场看了看,除了操场外面几个聚在一起拿手机拍照的男生女生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人了,而且隔得很远,不一定能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她这才送了一口气。 陈妄勾了勾她的鼻尖,“看把你吓得。” “谁跟你一样,没脸没皮。”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妄把她的手攥的越来越来越紧,今天这一次家长会算是没白来。 “孟澄说,你是个胃里藏刀的菩萨。” “你觉得呢?” “胃里藏刀的菩萨也是菩萨。” 许负指了指他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玉坠,上面雕刻的就是一个菩萨。 许负又问:“你以前的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了。”陈妄道,“她叫应晨。” 许负点了点头,没再问。 操场外的那一群学生还是哄闹着。 “操场上还有人呢。” 孙奇眯了眯眼,总觉得那两个人影熟悉,自己的手机又没电了,就管旁边的谢图南借了一下。 他打开摄像机,对着两个人放大,看清了,是许负,他们在接吻。 那个男的,就是上次在酒吧打他的人。 孙奇眯了眯眼,透过手机看了两个人好一会。 陈妄怕下雨冻着了许负,两个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就回了家。 下过这一场雨之后,天气就开始彻彻底底地转凉了,许负坐在阳台上看着被吹散的树叶根枝,已经预想到冬日的来临了。等冬日来了之后,他们就在一起半年了。 上一次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想来也是半年,比半年还多些。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回头朝客厅看了一眼,却没发现陈妄的身影,兴许是在卫生间吧,许负回过头,不再想他。 陈妄回了家,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苏良给他发过来的催命消息,见许负坐在阳台,他就先去卧室给他回了个电话。 “大外甥,您可终于抽出来时间了。” “到底什么事?” “还是孟澄的事,反正就论他做的那些,还有我们了解的证据,他这个案子能死也能活,那次爆炸的事也是需要替罪羊,他嘴上也没有郑冕的消息,他死了,大家不就都踏实了吗?” 陈妄沉默着,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孟澄不能死。” 苏良冷嗤了一声:“说白了,不就是为了你那小丫头吗?” 陈妄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苏良,你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就算孟澄不行,我退而求其次,周渡总可以吧?” 陈妄犹豫了。 良久,才道,“不行。” 这个“不行”显然没有上一个坚定了。 挂了电话,陈妄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许负还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他们这个阳台是露天的,虽说雨已经停了下来,但还是有些冷风在吹着。 陈妄朝她走过去,摸了一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回屋里吧,这里冷。” 许负愣了有几秒钟,才朝他点头笑了笑,由他牵着回了客厅。 “刚才在想什么?” 许负窝在沙发里,脱了鞋,把脚也翘了上来。 “想我外婆。” 陈妄把她揽到怀里,“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有一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外,我想把你外婆转到他的医院。” 许负打开电视,随口问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威廉·詹姆斯。” 许负拿出手机问了一下赵医生知不知道这个人,还真得了结果,如陈妄所说,这个什么威廉还真是个专家,在国际上都有名的。 “什么时候?” “等你做完骨髓移植了吧。” 许负点了点头:“谢谢你。”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她外婆的生与死与她没有关系一样。但陈妄知道,她是很在意罗茵的,甚至能够为了她委身给自己。 陈妄确实把他的疑问问出了口。 许负笑了笑:“我开心不开心的总归对罗茵的病没有弊益,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尽人事,听天命。她把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全都交给天命,死不死,活不活,不是她笑一笑哭一哭就能改变了的。 陈妄点了点头,她从小就受了不少苦,有些事活得太通透了,有些事就总是看不明白。他再等等吧,等她放下了戒备,等她什么都愿意跟自己说了。 他又将她往怀里揽紧了一些,“你终归是不信我的。” “什么?” 陈妄把下巴贴在她的肩膀上,“没什么。” “你别这么勒我,疼。” “就是让你疼,你不疼怎么记得我?” 第41章 第四十章 昨天他们睡的晚了,起的也晚了,陈妄就开车去送她上学,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上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来了教室训话,安排了几项班干部的事和和几个学习的问题。 “最后一件事,大家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后不要喝水,明天早上提前到校半个小时,不要吃早饭,方便体检抽血,明天温度可能比较低,你们可以在里面穿的薄一点的,套一层厚外套。” 说完,班主任就让学习委员把体检单发了下去签名。 许负坐在最后一排真真切切的听清楚了,明天要体检。 她身上这些痕迹可不会在一天晚上就全部消失。 倒血霉了。 其实也怨不得班主任说的突然,她跟陈妄在一起以来,身上就几乎没干净过,每次他都要命的啃。 再怎么样,第二天该体检还是要体检。 体检是按入学时的学号排的,许负是半路被塞进沄市十一中的,学号被排在了最后一个。女生在前男生在后,谢图南就紧挨着她站着。 抽血的前面不止有医生和护士,还有帮忙记录的学生,学生被分成了几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轮到许负。 走到前面,她老老实实地把外套脱下来,把里面的袖子挽了起来。 抽血的护士和旁边记录的学生看见她的胳膊一下子顿住了,整条胳膊没有一块好地方,不止是吻痕,还有各路伤痕。 “你……”护士犹豫了一下,“我找不到你的血管,另一条胳膊呢?” 许负把那条衣服的袖子放下去,把另一条卷起来,还是同样的伤痕累累。她把那一条胳膊伸出去,轻声说道,“你扎这里吧,这里抽过血。” 护士看过去,果然一片青紫,还有一些针眼在上面。 倒还真巧了,这是赵医生给她测血常规的时候抽的,也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血管。 抽完了血,就该去测视力心跳脉搏什么的,这些事对她也都没什么,起码不用往上撸袖子,别人也看不见下面的乾坤。 谢图南还是在她的后面,上楼的时候就扯住了她,“你胳膊上怎么回事?” 许负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对他没什么好气,但也说不上是坏,就那么平平静静冷冷清清的。 “你爸打的。” 谢图南顿住了。 他也应该猜到了,不是他爸打的还能有谁,她的那个把她捧着手心里的野男人吗? 一转眼,许负已经快步走了上去。 他不止看见了伤痕,他也看见了那些成片成片的,紧紧压在他伤痕上面的吻痕,像是要把那伤抚平一样。 那天家长会,也是那个男人来给她开的。 他还是没弄清她消失的那十二天里去干了什么,但他可以察觉到,她回来以后不一样了,那种说不上来的,由内而外的感觉,像是换了一个灵魂但还是尽力保持着原有的习惯一样。 怯懦了,悲怆了,没底气了,没所谓了,没希望了。 她好像一座孤岛,自己和世界隔绝开。 许负抽烟避人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在上楼之前就先在楼下抽了两根烟才进的楼,顺便还喂了楼下的流浪猫两口吃的。 等电梯的时候,电梯停在了十六楼。 门缓缓打开,许负看见张太太和另一个邻居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太太带了一条围巾,看见许负后热情的和她打了招呼。 她也同她们招了招手。 许负不知怎么的留意了一下那条围巾,白色的,末端坠着点流苏,但现在怎么说都不是该戴围巾的季节,缠在她的脖子上有些突兀。 像是裹住女孩的小脚的白绫。 陈妄没有在家,她就去看了楼上的金鱼和乌龟,还活着。 许负给它们喂了点食,从十七楼的窗户上往下看,觉得自己也是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永远都无法逃脱,逃掉的那一天,就是死期来临的那一天。 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正想着,楼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许负依旧没有转头,贪恋地望着窗外。然后是脚步声,脚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再然后,是他的气味。 陈妄把她环在怀抱里,眼神也落向窗外,落向她目光所及之处。 鱼缸,水,鱼。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条鱼会不会逃出去。” 陈妄笑了:“它为什么想逃,有食,有水。” 许负也笑了:“是啊,它不会逃的。” 他开始吻她了,许负转过身,把自己奉献给他。 十月过后,彻底进入了冬季。 冷风扑簌的吹拂,摇晃着光秃的枝桠,似要把上面迟迟不肯落下的枯朽的树叶给吹下来。 许负裹了一件厚外套,把自己整个都缩在衣服里,一点风都吹不到她。 班里已经到了不少人,照以前的话,现在都已经该读书了,但今天都在三三两两的聊着天,看见许负来,瞬间闭了嘴。 “哎,她来了,别说了。” “要不,问问她吧,看着她不像那样的人啊。” “问什么问,就算那些照片是假的,视频总不可能是假的吧,有的人表面看着比谁都清纯,背后说不定怎么骚呢。” 许负抬起眼睛看着他们,扫过一眼,又低下了头,趴在桌子上睡觉。 谢图南走了进来:“聊什么呢?” 有人开始招呼他。 “谢图南,你不知道啊?” “什么事?” “就是许负的事啊,学校里都传开了。你看看,就是这些。” 谢图南接过那个人的手机看着,是一个视频,视频里的许负上了一辆豪车。他记得这个视频,就是他拍的。 “还有呢!” 那个人的手往右划了一下,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许负和一个男人,男人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低头吻着她。 是那个男人。 “那男的得二十多了吧,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那次体检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胳膊上都是……” 谢图南一把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站起来朝许负走过去,提着她的衣服就把她拽了起来。 许负猛地惊醒,惊恐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跟我出去。” 谢图南不等她答话,扯着她就走了出去。 “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许负愣住了,皱着眉,又问了他一遍:“你说什么?” 谢图南恼了:“我说,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被他包养了?” 许负看着他,仔细辨别着他说的话。 包养,好像是这关系。 她闭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教室里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了,许负还是呆愣在那里,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句话也不说。 “你看见了吗,脖子,脖子上啊!” 谢图南听见门里面的人的声音,扯了一下她的衣服,轻而易举的,他就看见了那些成片成片的痕迹,在脖子下面一点,遍布着红紫色的吻痕,像是新添不久。 许负被他们质问的目光团团困住,她的思想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她也是被他们这么看着,瞧着,问着的吗?周媛也是吗? 她只是被传被人包养,可是她呢,她的□□在人和人之间流传,她要承受质询嘲讽的流言和目光,然后被逼的跳楼自杀。 身后的声音还在不断继续着,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就像那一天,她跪在周媛的身边,什么都听不懂了,只能听得懂她的血流声。 谢图南看着眼前的人,她挣脱他的手,没有回教室,径直走上了楼梯,他跟了过去。许负一直往上,直到天台,她还在往前走。 他看着她不太对劲,猛地拉住了她,“你干什么!” 许负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回过神,看了看自己脚下,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要跳下去了。 “我……” 谢图南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的离边缘远了一点,“你刚才怎么了,鬼上身了?” “可能吧。” 许负撇了撇嘴,刚要往回走,就又被他拉了回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 她抬眼看向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点燃,咬在嘴里,轻笑着:“我们的关系?他给我钱,我让他睡。” 谢图南的神色猛然冷了下来,甩给她一句话就走了下去。 “你真贱。” 许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说的还真没错。 回去的时候,那句话就传开了。 “他给我钱,我让他睡。” 当时在天台上的不止谢图南一个人,还有很多人在听他们说话,也或许是在看她的笑话,听到这句话的也不止一个人。 是不是谢图南传出去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既然被知道,谁又能往好处想。人言可畏,她早就明白这句话。 她也早就被所谓的人言练了一身铁骨,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一开始她也会反抗,和沈弄一起,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渐渐的她也就麻木了,让他们去说去骂,反正自己也没有少一块肉,而且,他们也没有说错不是吗? 可是可笑的是,那些人用以攻击自己的词汇,“私生女”“野种”,或者即将不久后会砸到她脸上的“二奶”等,和他们又有什么弊益。 她是不是野种,是不是陪人睡觉,也没有去伤害他们什么。 她真正伤害别人的事远不在于此。 许负还是照常吃饭照常上课,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但那些人可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当一个“有罪”的人出现,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圣人,站在高处来指责唾骂。但指摘唾骂还远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要有罪者的回应,要她忏悔,要她自责。 许负再回到家的时候,陈妄在厨房做饭,她就上楼去喂鱼。 手机在不停的响,好多条好友通知,验证消息写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话。有骂她的,有问她约不约的,还有人问她多少钱一晚。 她不管那些话,翻看着学校的论坛。 所有的视频和照片都在里面传了个遍,有她上豪车的,有她和陈妄在操场时的,甚至还有她下跪时的。 其他的许负还不能确定,但下跪那一张,只能是谢图南拍的。 “看着挺清高的一个人,背地里原来那么骚。” “知不知道,她还是私生女呢,骨子里面带出来的贱货,原来是有根呢。” “浪死了……” 千人千言,一句比一句难听。 陈妄在楼下叫她吃饭,许负应了一声,关上手机就走了下去。 许负看着陈妄,想起手机上骂她的话,眯了眯眼,有点看不清他了。 “怎么了?” “谢图南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许负顿了顿,“我说,你给我钱,我陪你睡觉。” 陈妄停住了。 她还是不会骗人。 孟澄的那件事结束以后,她就再也没骗过人。 正是因为她说的没有错,陈妄的心才扯着嗓子似的疼。 “许负,其实我……” 许负的心一紧,敲门声响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站起来,“我去开门。” 门打开,是个二十四五的女人,长得挺漂亮。 “你是……” 女人笑了笑,“我是陈妄的同学,可以进去吗?” 许负笑了笑,打开了门:“请进吧,他就在里面。” 不等应晨进去,陈妄就从餐桌前走了过来,懒懒的问:“谁呀?” 正说着,他一抬眼就看见应晨站在门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找来的?” 许负看他的神色不太对,便说道:“你们先聊吧,我去……喂鱼。” “那鱼都快让你撑死了,站那。”陈妄扯住了许负,把她揽到怀里,指了指应晨,“看见她了,以后她来不要给她开门。” 许负皱了皱眉:“她是……” 陈妄按着她的肩把她往回推,“先去吃饭。” 她也不想多管,反正她也只是他的一个小情人,这女人跟她是什么关系也轮不着她管。 见许负离开,陈妄就把应晨推出了门外,关上门和她说,防着许负再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话。 “你怎么找来的?” “管同学要的。”应晨沉声,“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年纪这么小。” “有什么事赶紧说,还有,以后别再来这里了,尤其是别再来找她。”陈妄点了一根烟,“我以前就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应晨红了眼,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来把它还给你的。” 陈妄瞥了一眼,没接,“这什么?”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把它还给你。” 陈妄把烟按灭,转身回了房间,临了留给她一句话,“自己留着吧你。” 走进屋里,许负还在慢慢悠悠地吃着饭,听见声音,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陈妄坐到餐桌前,看着她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特别满足,朝她解释道,“她是我前女友。” “嗯?”许负抬眼看他,“就是那个你唯一的女朋友?” 陈妄点了点头:“是她。”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游 许负听着他原原本本的把应晨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既没有给应晨上花,也没有撇干净自己。 “许负,我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她要是再找你就告诉我。”陈妄道,“毕竟她当时自杀过,我怕她再做出来什么事。” 许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不爱应晨,同样也不会爱她。 夜色沉了下来,许负被他按到身下,和往日一样,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那枚玉坠一次一次落在她的身上,又从她身上离开。 她第一次捧起了他的脸颊,眼中的泪水又理所应当的跑了出来,在她的脸上汇成一条条河流,形成一条条山脉。 他轻唤着,像是在诉说一声虔诚的祷告,卑微的乞求。 “陈妄,你疼疼我吧……” 许负睡觉还是睡的特别浅,每晚每晚都在不停的做梦,有一点动静都能把她给吵醒。她不打算把学校的事告诉陈妄,她只要做好她的本职工作就好,比如,打开双腿。 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都要早,十一月中旬就下了一场大雪,把整个世界都给染成了白色。 除了许负的课桌。 许负从后门走进教室,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桌子上被泼了鲜红鲜红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拿手碰了碰,是油漆。 她抬起头在教室里看了看,听到一阵转头的声音,但还是有人偷偷回头看着她的反应,有点期待,有点雀跃。 不止如此,就连课桌里也塞满了她的照片,用鲜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有她和陈妄的,还有她下跪时的,还有被合成的她没见过的照片。 上面写着各种词汇。 “□□”,“贱货”,“二奶”。 许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应,等她发狂或发怒,等她伤心或流泪。 她在这种逼仄的期待中喘不过气来,她并没有感觉到愤怒或者委屈,但她现在或许不得不离开了,只有这样,才算是满足了他们。 许负又听不懂他们说话了,扯了一下嘴角,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她无处可去,开始在大街上晃荡,雪已经下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她把帽子给兜头戴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到了平生路。 王萌萌这个时候应该去上学了,她不能再去找她了。平生路的小卖部旁边有一个高高的台子,她来的时候就好多次都见过有人坐在上面聊天,或者看着下面的人打麻将。 许负到小卖部买了一瓶水,清理了一下台子上的雪一屁股坐了上去,把水拧开,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喝。 雪越下越大,在她的帽子上缀了一圈白白的痕迹,把她裹得像是雪娃娃一样。 “许负?”王萌萌放学回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那里可怜兮兮的许负,“你怎么来了?” 许负笑了笑:“我不想上学,就来街上玩了。” 王萌萌不多过问,朝她走了过去,“我去福利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行。” 许负点了点头,被她牵起了手,在大雪天里走着。 “其实,我每一次看见你就能想到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一天坐在校门口记单词,特别可爱,特别干净。”许负看着脚底下的雪,故意把雪踩出很大的声音,“王萌萌,我明明伤害了你,你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王萌萌牵着她的手来回甩着,没有回答她。一直到了福利院,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王萌萌似乎来这里很多次了,福利院的老师孩子们都认识她,一进门就被孩子们围得团团转。 小孩们正在打雪仗,她把东西给了里面的老师,就被小孩子拉着去一起玩了。王萌萌把许负也拉过来,跟小孩子混在一块。 小孩子的雪球砸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她也不舍得打他们,轻轻地。不记得陈妄了,不记得谢图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雪越下越大了,王萌萌旷了下午的课,陪着许负在这里玩了一下午。 该回去的还是要回去,许负走到楼下,照例坐在花坛的边上抽了两根烟,小流浪猫又来找她蹭食儿,她就把王萌萌给她的一块小面包给掰下来放在手边。 猫咪似乎是不怕人,礼貌地在她掌心蹭了蹭才去吃面包。 许负把手放在它身上,顺着它的毛揉了几下。陈妄也喜欢这么揉他的头发,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也是个好心投喂的猫。 小猫吃完了面包,她也抽完了烟。 走进楼道,走进电梯,十六楼。 许负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餐桌前没个正形的白澈,白澈听见门响声,转身朝门口看去。 “你回来了,他在厨房做饭呢,我来你们家蹭一顿。” 许负对他笑了笑,换了鞋脱了外套走进去,对陈妄说道:“我去看鱼。” 陈妄探出头朝她说了一句:“我早上已经喂过它了,你别再喂了,再喂就给撑死了。” 等许负上了楼,白澈就向着陈妄走过去,倚在厨房外的白墙上:“什么鱼?” 陈妄抽出嘴说了一句:“她在百货大楼对面的地摊买的,算上鱼缸一共二十五,可宝贝那鱼了,比我还宝贝。” 白澈调侃的笑着:“不是吧,你连个鱼的醋都吃。我去上楼看看啊。” 他走到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了许负站在窗台前,她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呆滞地转过一点身,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白澈看到她把水里的金鱼攥在手里,慢慢地收紧,似乎要把它掐死。鱼在她的手里不停的扑腾着,甩着细小的尾巴,想要挣脱她的桎梏。 “许负,你在做什么!” 白澈一吼,她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猛然松开了手,手里的金鱼恰好落到了下面的鱼缸之中,奋力地扑着欢。 许负彻底的转过了身,她右手臂上的袖子被卷了起来,在小臂的上方划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往下看,她的左手上还握着一把美工刀。 “许负,你怎么了?” 白澈朝她走过去,许负却忽然松了手,“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其他,赶忙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往下走,“陈妄,陈妄!许负出事了!” 陈妄听到他的声音,关了厨房的火才走出来看,“怎么了,鬼叫什么?” 一抬眼,他就看见白澈抱着许负急匆匆的往下跑,怀里的许负垂下来一只胳膊,血一直顺着流到了她的手上。 “她怎么了?” 陈妄惊呼,把许负从他怀里接过来,直奔着医院就去了。 许负没什么大事,胳膊上止住了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好了,至于突然晕倒,医生说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 “陈妄,你跟我出来一下。” 白澈看了躺在病床上的许负一眼,怕吵到她,就将陈妄叫了出去。 陈妄轻声关上房门,点燃了一根烟。 “她有点不正常。”白澈道,“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上楼的时候,看见她把鱼缸里的鱼拿出来,握在手里想要捏死它。” 陈妄皱了皱眉,“她真的那么做?” “她当时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呆滞,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陈妄低下眉眼,她会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会把她变成那样? “她跟我在一起,挺正常的。” 这句话说出来,他才知道自己多没底气,像是自欺欺人,也像是在自救。 白澈听的出他声音中的无奈和苦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意识到,许负是不一样的,和谁都不一样,他们不能用以前对付其他女人的方法去对付她。 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他没有告诉陈妄,他甚至都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推波助澜,添柴加火了。 许负醒了,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仔细研究了一会,死死地盯着。 陈妄走进去,还没开口,就听见许负问他。 “我怎么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白澈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不记得你来之前都做了什么吗?” 许负仔细想,皱着眉。 她是变了,陈妄想,变得傻了。 这是他永远都无法看透的。 以前那么聪明的小姑娘,现在她的身上被蒙上了一层保护布,那层保护布的名字叫做,愚昧,呆钝,无知。 不明白,看不清,不知道。 所以她也无法理解痛苦,她就不会痛苦。 “我记得,我拿着刀,往胳膊上划。我把鱼从水里捞出来,我想掐死它。” 我是周媛,我是我,我是鱼。 许负扯了扯嘴角,眼神变得怪诞可怜,“陈妄,我没想那么做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好像不是我自己。” 她清楚的知道,那个刀本来是要割向自己的动脉深处的,幸存的理智让她偏移了航道。 许负也明白,自己大约真的是病了。 “陈妄,医生怎么说?” 陈妄走过去,把她的手握在掌间,她的手握成拳,他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 “许负,医生只说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许负低下去眼睛,没有说话。 黑夜覆盖住荒原,让他无法窥探其中的星火。 陈妄把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但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的措辞全部散尽,留下一具干渴的躯壳。 “许负,你想要什么?”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你能不能把我要的也给我?” 她三缄其口。 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要的是什么,她怕自己知道了。 许负觉得自己可能快疯了,痛苦来的往往比幸福要清晰的多,她曾听说一个词,叫做边缘人。 她觉得自己也是。 挣扎在生和死的边缘,善和恶的边缘,贪婪成性。既想要亲人的安康,还想要一个干净的灵魂,既想要纯澈的感情,还要他金钱的施舍。 他们的对话以许负的沉默作为最后的了结,她在病房里睡了过去,他走到外面抽了整整一盒的烟。 白澈不去扰他,静静地看着他从烟雾里抬起深埋的头。像一个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沈弄吗,他见过许负最初的样子,他见过她所有的样子。”陈妄哑声,“我觉得我在自欺欺人,她也在自欺欺人。我想把所有的都给她,可我甚至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白澈也在沉默。 沉默是一首不可言传的诗。 许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陈妄。 “如果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回家吧。” 陈妄烟上的烟灰落了下来,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留下一道粉红的痕迹。 许负笑了笑,“我说的是,我的家,我生长的地方。” 话出了口,她也发觉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妥,不应该是“生长”或许换成“长大”会更加合适。 陈妄看着她的双眼,闭塞的道路终于柳暗花明,她还是那样的一湖春水。 “为什么?” 许负还是笑,纯澈而透明,“我怕有一天我会死,这一次是手腕,下一次,或许是我的动脉。” 她说的是真的,她从来不肯再骗他,也不肯再骗任何人了。 陈妄把她拥在怀里,有些事,他们都知道,却又都不知道。 他将她轻揽在怀里,声音流进她的耳道。 “许负,我爱你。” 她又听不懂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许负即使不说,也会有人把这件事抛砖引玉地带到他面前。 她也没有想到,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甚嚣尘上的校园暴力。 教学楼门口,周媛自杀时身体经过的地方。许负站在这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冰凉刺骨,将她的身体全部贯穿。 她抬头看去,教学楼的阳台上已经聚满了人,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小丑面具,弧度一样,内容一样,思想一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在这之间,何处是天地,何处有圣人? 她知道他们是在喧闹,可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在这人群之中,许负始终寻着不到一个出口。可是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她就成为了他们发泄情绪的出口。 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 她倒在了雪地里。 慌乱之后人群散尽,无人在意一具躯体。她觉得自己大概死了,在死前咬着他的话语,只希望转世之后仍能铭记,沉默即是罪恶。 “沉默即是罪恶。” 她坠入了那个汹涌的夜晚,黑夜撕扯着她,酒精撕扯着她,李渔的哭声撕扯着她,只有一个人,把她愈合。 施行暴力的人戴起了伪善的面具开始推卸责任,未曾出手的人们又成为了圣人开始驯化子民。 许负倒在雪地里,意识慢慢的涣散,消融在雪里。她应是庆幸的,毕竟这也算作是逃离。 天地间仍是一片纯白,除却她这一个污浊的痕迹。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游 陈妄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家长会那次他就把其中一个电话留给了班主任,电话里说的言简意赅,只说许负晕倒了,其他的并未提及。 他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就往学校里赶去,班主任还在医务室里待着,见到陈妄,忍不住打量了他一下。 学校里的那些传闻她多多少少也听了一耳朵,本来就是高三,只要不闹的太过分,她就可以当做没看见。 陈妄拂了拂她鬓角上的发丝,她的头发全都湿透了,额头滚烫。他把眼神挪向那个瘦小干枯的班主任身上,阴郁的不像话。 “她怎么晕倒的?” 王琳被他看的猛然一震,心里竟然有点害怕。 “你要是不说,我找校长说话。” 陈妄扯上她病床外的帘子,抬脚就走了出去。王琳见状,也只能跟着走出去了。 “陈先生您先别着急,是学生们没个轻重,不小心把水泼到了她身上,这天气又比较冷,才……” 陈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小心?你当我瞎呢,从头到脚淋了个遍,你说这是不小心?” 王琳还想说什么,陈妄就离她走远了,到外面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挂断,陈妄又走回了医务室里面,坐在许负床边看着她,王琳还想说什么,被他看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外面徘徊着。 等了没多久,就见校长气喘吁吁地连跑带颠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拿手帕擦着光秃秃的额头上的汗珠。 王琳刚想说话,张华就指了指她狠狠叹了一口气,“你呀!” 陈妄从里面走了出来,倚着墙点上一根烟,不说话。 “陈先生,您……我不知道她是……” “监控呢?”陈妄不跟他多废话,黑着脸,“谁干的?” 张华带着他到了保安室,让人把教学楼前的监控调了出来,他全须全尾地都看在了眼里,他们是怎么把水泼到她身上,是怎么骂她羞辱她的。 □□,贱货。 陈妄猛地挥了一下手,把其中一台电脑直接给扫到了桌子底下,电脑接触不良,但还在呜呜地响着,他们还在笑着。 “妈的!” 许负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 门半掩着,陈妄在外面说着什么。 她的头睡的有些沉,刚坐起来,就看见门开了,陈妄走了进来。 陈妄坐在床边,揉了揉她的头发,“睡这么久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陈妄,我怎么回家了?” 陈妄笑了笑:“你在学校晕到了,我就把你接回了家。刚才医生来看过了,说你只是有点发烧,好好休息再吃点药就成。” 许负拽住他的手,“我不想吃,让我睡会吧。” 陈妄顺着她,“好,我不打扰你了。” 她点了点头,乖顺地笑着。 他便没多言语,转身走了出去。这件事他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就不会善了。 陈妄看了看时间,走出了房门。 “白澈,人到了吗?” “在我车上了,往你那里去着呢。” 陈妄坐在沙发上抽烟,等着白澈。 没一会,他就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白澈打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坐。” 陈妄朝旁边的沙发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坐下。 谢图南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他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刚放了学就有人把他给拦下来了,没想到是他干的。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想到她胳膊上的那些吻痕,深深浅浅,似乎要把她身上的伤痕全都抹平。 陈妄把手机摆在他面前,上面放着监控里的画面,“怎么回事?” 谢图南冷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啊。” 陈妄沉声不语,盯着他看。 谢图南抿了抿嘴,把手机拿给他看,不用他翻,最上面几条都是关于这件事,视频和照片已经在学校里传疯了。 他接过他的手机看着,下面的评论没有一条能看的入眼的。 陈妄抬起眼,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颤抖着问他:“什,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将近一个多月。”谢图南道,“不止这些,有人在她课桌上泼油漆,放那些照片,更过分的,还有人往她身后泼油漆。” 白澈听着他们说话,把手机从陈妄手里拿了过来,看到了那些东西。 “那她呢,她怎么样?” “没哭过,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忍不了了就逃课,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谢图南抿了抿唇角,“下着大雪,她没回家吗?” 是啊,下着大雪,她能去哪里? 陈妄让白澈先把谢图南给送走了,自己又回了房间。许负还在睡着,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 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不想跟自己说。 陈妄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手机没有密码,他可以随便看。他看见了那些消息,看见了那些加她的人,看见了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陈妄给黄惭打了电话:“黄惭,给我查一下。” 那些帖子,最初是谁发布的,那些油漆,那些水,是谁泼的,他很快就可以知道。 许负已经醒了过来,她从房间里走出去,就看见陈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她朝她走过去,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怎么抽那么多的烟?” 陈妄把嘴里的烟熄灭,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有点心烦,让我抱抱你。”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陈妄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链放在她的掌心里。 许负看了一眼,这是他那次在天台上送给她的,她那个时候指着他骂,你怎么不去死。她笑了一下,“你怎么又找回来了?” “早就找回来了。”陈妄轻声道,握着她的手掌,把那条手链合在他们掌间,“为了它,我都快磨死那个设计师了,谁知道你三千块就给我卖了,真没良心啊。” 她还是笑着:“那时候缺钱缺的厉害。” 陈妄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说道:“跟你商量一件事,我们换个学校好不好?” 他深知,就算这件事结束了,流言蜚语也不会那么容易止住的,就算他压下来了,她也很难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许负微微偏过头看着他:“怎么突然想换学校?” 陈妄有些委屈的撒着娇,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蹭了蹭,“不想你和那个谢图南在一个班。” 许负想了想:“我想去七中。” 王萌萌在那个学校。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都不在乎了。 “好。”陈妄握紧了她的手,“你想去哪个都可以。” 她去哪里,哪个学校就是好学校。 许负回教室里收拾东西,陈妄就在教室外面等她。估计张华已经打过招呼了,没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校园暴力的厉害就在于此,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偏偏还要以她的离开来结束这场战争,他可以揪出谁是始作俑者,但他却无法让每个伤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要保护她,只能让她远离这个肮脏污浊的环境,远离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群。 他们走的时候下了课,很多人趴在走廊上偷偷看着她,许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堂而皇之地牵起了陈妄的手,像是在向那些人示威一样。 让他们传,让他们骂,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是真的不在乎,说的再难听,也对自己没什么影响。在很早的时候,罗茵就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乌合之众。 她只是觉得他们可悲。 可悲到,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攻击对象让他们团结起来建立那点可怜的友谊之外,他们的日子就是一块割裂干枯的荒土。 让他们失望了,陈妄不是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也不是白发苍苍的老总,陈妄年轻,成功,有姿色,他是无论任何一个年龄段的女生都不会不想得到的人。 陈妄把她的手紧攥在手里,低头看着她浅浅地笑,明白了金钱和权力的作用,它可以让他有资格保护她。 把许负安顿在七中之后,陈妄就开始滥用私权把所有的好师资都调到了那里,其中变动最大的就是十一中。 让黄惭办的事他也很快就查到了,最终得到了一个名字。 孙奇。 在酒吧让他一拳给打掉牙的那个。 包括那几个做的比较过分的,有男有女,有学习好有学习差,无论什么人,一律开除。那些人的家长去学校闹过几次,还口口声声要找许负,但也都是徒劳。 张口闭口骂的再响,也都是骂给自己听的。 谢图南再见孙奇,是在一个酒吧里,人早就喝的烂醉了,像是一摊软泥。他一杯酒把他从沙发上泼醒,质问着他:“你是怎么把那些东西弄到手的?” 孙奇还是瘫在沙发上,要死不活的说:“家长会那一次,我借你的手机拍的他们,然后你猜怎么着?我存照片的时候,在你手机里看到了那些视频,你还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谢图南,还真得谢谢你啊!” “为什么?”谢图南看着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活该啊。”孙奇大声笑着,“那么个贱货,活该。” 谢图南抿了抿唇,视频是他拍的,他也是始作俑者。 第一次,他对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妹妹有了愧疚的感觉,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明白了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从哪个肚子里生出来不是她能选择的,成为私生女也不是她的错。 回到家以后,他开始翻看起那些他拍她的视频和照片,包括下跪的那一次。谢图南在想,如果他当时借给了她五十五,事情是不是就会有所转圜。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所有对过去假设的根源都来自于对现在生活的不满,那种欲罢不能,欲哭无泪的感觉,叫做后悔。 很遗憾,上天也再没有给他弥补的机会。 许负到七中很适应,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依旧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小团体,见她不爱说话,也都没有在她身上下什么功夫。 而且王萌萌在她身边,好歹有口气可以喘。 许负不说,她也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放了学之后,她和王萌萌就在校门口分了手。那时候,她没由来地有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感觉。 大雪还是没有停,许负踏着雪往家走,进了楼道,她的一身寒气都被吹散,电梯下来,她又看见了张太太。 她这一次不止戴了围巾,而且戴了墨镜。 张太太礼貌的打招呼:“许负。” 她也回过去:“张太太。” 电梯上了十六楼,许负打开门,漆黑一片。 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都被照亮,她看见了坐在沙发下面,手里拿着酒瓶的陈妄,在茶几上还摆满了喝完的瓶子。 一靠近他,酒气就扑了她整个鼻腔。 “怎么喝酒了?”许负把酒瓶从他手里拿过来,“别喝了,我去给你熬点粥。” 陈妄忽然拉住她的手,嗓子哑哑的:“别走。” 许负哄着他:“我就去厨房,不去别的地方。” “许负,”陈妄还是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我让你别走!” 许负被他拉着,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陈妄也跪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许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泪珠。 “许负,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信我是不是?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信我?”陈妄几近崩溃地看着她,“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委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对你好……” 许负缄默着,不说话。 陈妄哭的更厉害了,许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他捧着她的脸颊,一遍一遍质问着她,每个音节都在颤抖。 “许负,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许负还是不说话。 她看见了他的委屈,看见了他的痛苦,可是她无法感知,无法共情,无法理解。更无法回答。 如果没有情绪的话,还算是人吗? 她张了张嘴,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 “天色不早了,睡吧。” 陈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力感侵蚀着他,将他的精神消耗殆尽。 天色不早了,睡吧。 他不求她像他一样爱他,只求她对他放下戒备,只求她信任他,这都满足不了。 许负把他扶回了房间,陈妄还在紧抓着她的手,她哄了他一会儿,才让他放开了手,得以起身去厨房给他熬点粥吃。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 她就自己把粥给吃了,回到客厅,一个人抽烟。许负害怕了,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来越像许藤。 这样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妄醒过来,旁边冰冰凉凉的,没有许负的影子。宿醉的疼痛缠绕着他,刚打开门,就看见许负在厨房忙碌着。 她把饭从里面端出来,听见声音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刚要叫你呢,怎么出来了?” “醒了就出来了,”陈妄朝她走过去,“怎么不叫我,自己做起来饭了。” “你昨天喝醉了,想让你多睡会。”许负把饭放到桌上,“先吃饭吧,吃过饭再睡一会。” 他们之间都很温和,仿佛昨夜的嘶吼和挣扎都未曾降临。 陈妄看着她系着围裙的样子,好像真的是他的妻子一样。 许负看着他,有些犹豫:“昨天……” 他想起昨天自己跪在她身边说的那些话,猛地一个激灵,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妄连忙道:“昨天我不小心喝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忘记了。” 许负点了点头,“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那些话,我以前,是有点把你当外人了,陈妄,我以后慢慢改好不好。” “啊?”陈妄听见她的话,猛然一愣,“你说什么?” “我们以后好好过吧。”许负垂下头,又抬了起来,“你以后……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不明白你。” 陈妄忽然站起身,许负呆呆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被他横抱了起来,他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然后就抱着她转起圈。 许负被他转的有些晕,拍着他的肩膀嗔怪着,“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不肯放,又抱着她转了两圈,“行,以后咱们俩好好过。” 好好的过,她和他的日子。 他谁都不要了,就要她一个。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游 天气渐凉,许负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的那一天,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对于她的人生来说,考试和学习才是最简单的事。 陈妄把她从学校接回来,许负坐在副驾驶上,窗外和窗内的温差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她就伸手在窗户上画着什么。 他偏头看了一眼,是在画着太阳,下面是花和草。像是小孩子的简笔画。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的笑着:“放假了想去哪里?” “不知道。”许负依旧专心画着画,“你想去哪里?” 陈妄又看了她一眼,沉吟道:“我们去西藏吧,我想带你去那里看看。” 许负转过头:“好。” 他们把书搬上楼的时候,碰见了张太太,许负刚想打招呼,她就匆忙回了房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张太太有点不对,你发现了吗?”等进了家门,许负才对陈妄说道,“上一次见她,大晚上还带着墨镜。”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陈妄把她羽绒服的帽子给摘了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过刚才倒是挺奇怪的。” 许负这两天生理期,陈妄就只抱着她睡觉,手上偶尔会不老实,但从来没有越过界。 她的睡眠浅,睡着是很困难的事情,许负摸索出了自己的一个量,两片安眠药加一片褪黑素,这是她的安全剂量。 冬天的夜总是温柔而绵长的,许负在夜的怀抱里挣扎了两下,被沉重的敲门声吵的迷糊,三下,五下,两下,厚重的像是敲在亲人的棺木之上,像是她那天敲在谢致远的门上。 她陡然惊醒,从密度沉重的海里探出头,敲门声更加清晰了,她确信那不是梦。 许负推了推旁边的人,“陈妄,陈妄!有人在敲门!” 陈妄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被敲门声勾回了神识,他牵着她的手走下了床,敲门声停了。两个人趴在门上的猫眼看了一下,走廊里的灯亮着,有些残留的血迹在上面。 “陈妄,我害怕……” 陈妄握了握她的手,“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外面看看。” 许负点了点头,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她也大着胆子走了出去,惊恐地看向电梯,“在电梯里!” 陈妄连忙按了电梯,门打开,女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旁的男人还在对她拳打脚踢,他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 听到电梯门的响动,男人才微微地转过身。 “张太太!” 许负捂住了嘴,刚要冲上去就被陈妄拉住了,下一秒,陈妄一拳打在了张先生的脸上,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扣在电梯里。 张先生想要还手,拳头刚凑上去就被他捏住了手腕,往后一掰,好似触动了机械的某个机关,换来张先生的一阵阵惨叫,连着脸上的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狰狞的如同枯树皮上的纹路。 许负回过神,连忙将张太太扶了出来,顺带手的摸出手机先给物业打了电话。毕竟是高档小区,物业的效率很快,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就有保安过来把张先生制住了。 怀里的张太太死死盯着她的丈夫,看着他被带走之后,自己也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晕死过去。 “陈妄,她伤的很重!” 许负在她身上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的血。 陈妄把张太太抱起来,“我送她去医院,比救护车快点。” 许负也紧跟了过去,一路上都惊魂未定。 他一有空就抽出手来握她的手,她是真的害怕了,陈妄知道,谢致远以前也是这么对她的,她太害怕以前的日子。 张太太被送进了急诊室,许负和陈妄就在外面等着结果。两个人还都只穿着厚厚的棉睡衣,他怕她冷,就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许负把膝盖抱在怀里,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陈妄将她抱住,像是在抱一个小瓷娃娃。 她往诊疗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轻轻的,“她会死吗?” “不会的。”陈妄道,“她不会死的,她只是受了伤。” 说话间,医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摇了摇头,“伤的很严重,不过已经醒了,你们是她什么人?” “是她邻居。”陈妄道,“能去看看她吗?”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陈妄站在外面,对许负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张太太现在的心情很差不说,陈妄这个人又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好话,除了许负,他谁都没哄过,进去了还不如不进去的好。 许负走进去,张太太正躺在床上,就连脸上都贴了纱布。谢致远以前打她都是很谨慎的,如果不是喝醉了,是不会在她脸上或其他看得见的地方动手的。 她想起了以前看见她时,她总是系在脖子上的围巾,还有她大晚上戴着的墨镜。它们存在的意义和她不分季节的长袖衫是一样的,为了掩盖住自己身体的秘密。 “他是不是,从很早就开始了?” 许负顿住了脚,站在她的床边,隔着一段距离。 张太太笑着,有些哄小孩子的意味:“被你发现了啊。” “我看到过你戴墨镜和围巾。”许负迟钝了一下,“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张太太把眼神挪向天花板,用生涩的目光裹住上面彻底的白。 许负看见在她青紫的眼角,有一股泪滑了下来,平平静静的,像是眼眶里装不下的水,徒然溢了出来。 “我相信他总会爱我的。” 比医院的墙还要苍白。 许负想,自己以前也不愿意从那栋房子里出来,也是相信谢致远总归是会爱自己的。他们占据在一个本该充满爱的位置对他们施行暴力。 束缚她们的绝不是谢致远和张先生,束缚她们的是爱。 许负朝她走过去,把自己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上面丑陋的疤痕,“我骗了你,我爸没死,这些是他打的。” 张太太睁大了双眼,有些喘不上气,“怎么……” “他是我父亲,所以我一直相信就算他打我,也应该是爱我的。”许负笑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有一次,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回来,他就把我赶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爱是不能强求的,他不爱我就是不爱我,我再怎么努力都有没用。”她重新放下了袖子,轻握住她的手,“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沙与沫》,纪伯伦在里面说,爱与暴力永不同行。” 许负接着说:“后来我就遇见了陈妄,他告诉我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才能放下对我爸的执着。” 许负想起了那一天,他把他的玉坠熨帖在她的掌心,告诉她,许负,你生而无罪。那一刻她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蝼蚁,只有他是神明。 后来,他又亲手为她镀上了一层罪恶,一层牢笼,困住她的永远都是自己,可是是他给了她铁铸的原料。 陈妄在外面听到她的一言一语,心头一恸,她从来不曾告诉过自己这些,他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那么重。 她太悲悯了,悲悯众生。 张太太给亲友打了电话,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 从医院回来以后,陈妄把她拥在怀里睡觉,他习惯用手勒她的腰,她紧紧的贴合他的曲线,才让他觉得如此的真切。她就睡在他的身边,如此的真切。 “许负。” “嗯?”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懒懒的嘤咛,像小猫一样挠得人心肝疼。 “你信佛吗?” 许负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信佛吗?” “我妈信。”陈妄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她说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所以我才想把郑冕扳倒,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许负沉默了。 这或许就是他想带她去西藏的原因,那里是朝圣者的耶路撒冷。 陈妄的心猛地收紧,他的手也不断收紧。 许负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所蕴含的另一层韵味,于是她虔诚地告诉他,“陈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扳倒郑冕,将那些蛆虫从沄市连根拔起,他救了那么多的人。如同他的玉坠,那么慈悲为怀。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落进他的耳中,他就完整了。 许负忽然又道:“罗茵信耶稣。” 陈妄懒懒的问:“你也信耶稣?” “我不是信徒,但她以前总喜欢让我看《圣经》。”她轻声笑了笑,“我记得《雅歌》里面有一句话,‘不要吵醒我的爱人,等她自己情愿。’罗茵说,我妈永远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陈妄没有说话,沉稳的呼吸声传来,大概已经睡着了。 许负想,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寒假过了没几天,陈妄就开始着手安排去西藏的事宜,他们把城市定在了拉萨,飞机转高铁,高铁转火车。许负没怎么出过远门,看什么都像好奇宝宝一样。 公司的事和那次爆炸的事都告了一段落,白澈虽然不便出面,但在背后打理也是可以的,其他的,陈妄全都扔给了黄惭他们。黄惭被按进了公司里,跟白澈一起问候了陈妄的祖宗十八代。 他们没有什么牵挂,许负的鱼和王八都放在阿金那里让她帮忙照看一阵子。 “我倒八辈子血霉了怎么会认识你,您倒是洒脱,说走就走,什么都扔给我了,去机场还得我送您……” 白澈边开车边骂街,透过后视镜看着陈妄把许负搂在怀里,捂着她的耳朵。 妈的。 航班比较早,许负还没醒全,就把帽子戴在头上,整个人都缩在羽绒服里。她的帽子很大,一戴上去,几乎把整个头都给罩住了。 陈妄就把她圈在怀里,让她踏踏实实地睡。 “我看你呀,有了这个小丫头,什么都看不到眼里了。” 陈妄笑了笑:“我本来就无欲无求的,就要她一个多吗?” “陈妄,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些事的,等她知道了,你又该怎么自处?你就敢保证她不会离开你?当然了,你强取豪夺除外,毕竟你也不是没有那么干过。” “白澈!” 陈妄忽然厉声,白澈也识趣地住了嘴,不再言语。 怀里的人没动,仍然在熟睡着。 他这才安下心来。 等到了机场外面,陈妄才把她叫醒,许负伸了个懒腰,手臂顺势缠到了她的脖子上,声音懒懒的,带着点小女孩似的软绵:“不想起。” 白澈周身一颤,往后瞥了一眼就徒然下了车,靠在车身上抽烟。 “我抱你下去好不好?” 许负却又突然收回了手,脑子也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但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甜软温润的,脆生生地说着:“不要。” 然后,她就像精灵一样逃走了,逃到了绿野之中。 陈妄在她之后下去,从后备箱里把行李给搬出来,他一手一个,没有办法去牵她。机场外面已经不下雪了,但还是氤氲着寒气。 许负回头看了一眼,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许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许是抽烟的白澈,也许是路边的乞儿,就这么一眼,把天地收尽眼中。 “在看什么?” 许负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朝他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 陈妄低头去看她的手,很满足。 他们没有等多久,又因为是头等舱,候机室里提供的东西也比较全,过了安检,行李托运,他牵着她的手登机。 飞机起飞的瞬间,许负把目光全部交付给窗外,厚重的云层被划开,像是一片海,而他们的飞机,是被搁浅死亡的蓝鲸。 陈妄问她:“好看吗?” 许负点了点头,“以前只听孟澄说过,他嫌弃我没见识,说有一天要带我亲自去看看。孟澄,再也看不到了吧。” 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在他面前,提孟澄是一件扫兴的事,但她必须这么做。 陈妄叹了一口气,神色平静的天衣无缝。 许负透过玻璃窗看过去,平和沉静的如同他吊坠上菩萨的微笑。 “许负,他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法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期,但孟澄再减也不会少于二十年。” “我知道。”许负回过头,笑了笑,“不仅孟澄,周渡也是一样的。” 陈妄没再说话,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许负的嘴角扯了扯,乖顺的顺着他的力道倒下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陈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过去的事吗,我告诉你。”许负轻声说,“从我妈开始说起来吧。” 许藤是一个钢琴家,是一个足以被称得上是钢琴家的钢琴家。她的钢琴天赋很高,甚至去维也纳深造过。 从国外回来之后,许藤受一个朋友的委托去一个商业酒会上充作钢琴师,也就是那一次,她遇见了谢致远。只可惜,当时的谢致远已经有了妻子,而且妻子已经怀孕了。 据许藤所说,当时的谢致远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他也喝了一点酒,就也坐到钢琴椅上和她四手联弹,许藤说他是一个比李斯特还令人惊艳的男人。 于是那一天晚上,在酒精与荷尔蒙的催动下,善男信女,痴男怨女,做了最亲密的事。谢致远对于许藤来说,是《但丁》之于李斯特,是《夜曲》之于肖邦。 她在她的钢琴曲中,称他是冷杉树一样的男人。 那次之后,许藤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跟朋友要来了谢致远的信息,有一次去他家找他的时候,开门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那是谢致远的妻子。 谢致远最终找到了她,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打掉孩子。 他说,“我很爱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只能是我和她之间的孩子,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但你必须打掉这个孩子,这是你唯一的路。” 许藤冷笑着问他:“那天晚上,你根本没醉对不对?” 谢致远倒也诚实,一点都不装了:“那点酒当然醉不了,但那个时候我太太怀孕那么久了,你又主动送上门来,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许藤把面前的玻璃杯砸到他头上,恶狠狠地说,“我是不会打掉孩子的,你等着吧谢致远,看是你自己离婚还是我把孩子抱到你老婆跟前!”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游 那场见面最终不欢而散,谢致远冷笑着把自己额头上的血给擦掉:“许藤,你他妈好样的!” 许藤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谢图南出生了。谢致远觉得不能再让事件那么发展下去了,他又约了许藤。 那个时候她已经显怀了,小腹有些轻微的隆起,谢致远深知,四个月,孩子不能在医院打掉了。 所以那一天晚上,他就将她抵在冰冷的墙上,像张先生把张太太按在电梯里一样,一拳,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试图用这种方式把孩子给打掉。 许藤后来在她的钢琴曲中用她特殊的语言写道:“我死在了那天黑夜里,但孩子活了下来。” 她或许也不明白自己后来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了,谢致远不再是她的冷杉树,可她依旧不肯放开他,她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了孩子身上,甚至带着刚出生的许负去找了谢致远的正妻。 结果就是,那个女人即便带着谢图南离开了,谢致远依旧没跟她在一起。 她带着孩子回到了祁镇,那个小镇就那么大,一来二去的都知道许家的女儿带着个私生女回来了。就连取名字的时候,许藤也还是带着怨气的。 罗茵自然不待见许负,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她。后来,许藤的精神就开始不那么正常了,有时候好,有时候疯,好几次差点把许负掐死了。 最严重的一次,许藤抱着许负要跳楼,说你爸都不要你,你还活着干什么!在她跳下去的时候,沈弄一下子抓住了许负的手。 许藤很幸运,掉在了一个草垛上,一点油皮都没破。 那时候沈弄也是个小孩,拉着她的手,自己也摇摇欲坠的,等消防队来了之后,铺好了气垫才敢松的手。 然后沈弄就被救护车拉走了,他的胳膊上被楼上的铁架子划出了一个很长的血口子,再深一点,几乎就要划到了动脉。 上了救护车,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据当时的护士说,沈弄把许负家的祖坟都要骂的冒青烟了。 经过这件事,许藤就进了精神病院,罗茵从来不让她去见她,也不告诉她许藤在哪里。 直到后来她化成黄土,她都没有再见过她。 许藤最后在楼顶面目狰狞的样子,成了她对的最后印象。 她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病死,许负一样不知道。 许负讲这些事给陈妄讲完,坦诚的看着他,“之后的日子你应该都知道了,罗茵得了癌症,把我送来了沄市。其实我特别讨厌这座城市,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她留着半句话没说。 噩梦到此,从未终止。 陈妄把她拥在怀里,他没想到,在哪里的时候她也不是尽然快乐的,她的一生,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称得上是乐事。 “那你为什么那么想见你妈妈呢?” 陈妄不懂她,既然许藤对她那么不好,他为什么还想要见她。 “大概我贪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爱。”许负苦笑了一声,“陈妄,我跟你不一样,你父亲对你不好,但仍然有那么多人爱你,去保护你的童年,可我只有她了。就算再苦,也还是有点甜的。”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许负摇了摇头,“记不记得,都没必要了。” 陈妄掰过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说:“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许负没回答,她现在就在受苦。 陈妄又道:“为什么沈弄对你那么好?” 她听到这话,身子颤了一下,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给摘了下来,朝陈妄凑了凑,然后微转了一下头,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看见这条疤了吗?这是沈弄给我整上去的。” 疤有些淡了,泛着白,但还是清晰可见。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沈弄把我从树上推下去过,有一次,树枝挂到了我的耳朵,把它给割开了一半,医生说,弄不好听力还会受影响。”许负道,“那时候他还小,拉着我的手就对我说,小崽子,以后我保护你。” 说到这些事的时候,许负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这样的柔和刺激着他,那是他未曾谋面的她的过往。而许负所给他展示的是其中尖锐,冰涩的一面,不是她刻意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只是令她快乐的那些小事实在不值得拿出来一提。 令她快乐的,沈弄,树林,罗茵。 他止不住的想到那天在天台上,她咬着牙问他你怎么不去死,还有那一次在他家里,他问她自己对她来说是什么,她平淡的回答他,是死门。 她真的妥协了吗? 陈妄摩挲着她的伤疤,她已经不记得那时的疼了。 许负忽然转过头,眼神之中爱意凛然。 让他心头一颤。 许负的声音娇憨甜软,像是故意在对他撒着娇:“陈妄,我都对你坦诚了,你也对我坦诚好不好。” 他方才的阴霾全都烟消云散,顺着她的话语轻轻呢喃:“好,我什么都对你坦诚。” 许负还在笑,不说话。 她最近似乎真的很爱笑。 陈妄又问了她一遍,轻轻的,像是从耳边略过的风。 “许负,你爱我吗?” 许负抬起头,把帽子戴上,盖住自己的眉眼,似乎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爱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这个问题的答案,说不说慌,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索性跟随他的意愿,他口中的爱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陈妄拍了拍她的背,轻笑着:“没什么,累了就睡吧。” 许负真的不做声了,深深浅浅地睡了过去。 陈妄看着怀中的人,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劫后余生。 他好像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而庆幸她并没有回答,给自己留了三分薄面,三分余地,三分退路。 他们的行程并不算长,一天多一点,就到了拉萨市。 陈妄在车上打了电话,一下火车,就有人来接他们。他把所有的事都给操心完了,许负就负责跟着他别丢就行。 许负的手被他握住,看着一路上的风景,想象中的高原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只觉得有点轻微的喘不上气,到还可以适应。 “陈妄,高考之后我带你去见罗茵吧?” 陈妄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路过的山巅,转过头才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里了?”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这句话换言之,就是我想带你见家长。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等她病好的吧。” “她的病还会好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不安。 “会的。”陈妄看向她,“如果她的病好了,孟澄死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许负没有说谎,她摇了摇头:“不会,我有我要去完成的事,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心口一滞,她还是不会骗他。 她有她要完成的事,那些事和他没有关系。 或许从一开始,“在一起”这个词就不适合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但他们之间,只是许负陪着陈妄,被他逼着赶着来到自己身边。 她的前后是矛盾的,她要带他去见罗茵,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爱或者不爱,是他没有底气问出的一个问题。 他的逼迫,他的威胁,把他的底气耗尽。 但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你要做什么?” 许负看向远方的雪山,又把目光转向他,她的目光里也染上了雪山的白。她把手伸进她的他的衣服里,冰凉的指节勾出他脖子上的绳,将那个带着他体温的玉坠从他身体里剥离。 陈妄不动,低头看着她。 许负把玉坠合在掌间,双手合十,那是一个很虔诚动作,但她没有闭眼。陈妄也看见了她眼中的虔诚。 她开了口,无比柔和无比慈悲。 “赎罪。” 她松开了手,眼神直视着前方,却没有落脚的地方。 “陈妄,我还没有忘记我当初做过什么,没有进监狱不代表我没有罪,你给我的是活路,也是死路。但你说的没错,那是我唯一的退路。我不信佛,也不信耶稣,但我信善恶有报,我信人在做天在看,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必须要为我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 这是她的信仰,这是她无法违背的信仰。 “等我和你结束了,我就要去完成我的事。”许负轻声,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安宁的佛祖,“陈妄,世间的善恶是不变的,人的善恶也是不变的,每个人的善和恶都有一定的度量,我超出了那个度量,违背平衡的代价就是天平的崩塌。” 陈妄将她的话语,将她的虔诚都尽收眼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许负。 他又问了:“许负,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许负把柔和的目光全都交付给他。 她没有说话。 她在日记里回答了他的问题。 “陈妄,你给了我灵魂,我不再卑微的乞爱,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你。你亲手撕开了我的遮羞布,我骗了那么多人,我也在淤泥里乐得其所,可是你出现了,当光照进来的时候,我才看清了自己的丑陋,所以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握着那些肮脏的钱了。你是把我推向深渊的推手,我仍不愿追究你为什么要我和你在一起,你把我最后纯澈的感情扯下了沟渠。你构筑成我信仰的同时,也在让我违背我的另一信仰。我要离开你,那样我是纯洁的。我要记得你,记得你的慈悲,也记得我的罪恶。” 许负从不否认,她是怪他的,怪他逼着自己跟他上床,怪他用她最在乎的人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她的意志被自己和药物一遍遍的摧残和消磨,她甚至有时候都要认命了,但在他每一步进入自己身体的晚上又复苏过来。疼痛,折磨,煎熬,无时不在撕咬着她。 她想让自己好受一点,于是她学着去迎合他,认命,堕落,然后愚昧,无知,或者遵从爱意,欺骗自己他们之间从无交易,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她用尽了所有方法。 人的快乐不是现实给予的,而是想象给予的。 她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小公主》,里面的莎拉在失去一切以后还在苦中作乐,假装自己有大房子,是公主,在喝下午茶,她当时觉得荒谬,但当她也沦陷于这种境地,便懂得了其中的真理。 于是她也开始假装。 许负扯了扯嘴角,挽过她的手,靠他靠的更紧了,用头轻蹭了蹭他,想小猫讨好自己主人似的。 “我困了,再睡会。” 陈妄也不再纠缠,和她靠在一起。 车子又开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睡着,到了地方就下了车。 许负看了一眼酒店的名称,慈渡。慈悲为怀,渡人渡己。 无人渡她,她也不自渡。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间,打开窗户可以彻头彻尾看到布达拉宫和大昭寺,高原上的风一吹过来,带着些冰凉的气息。 “陈妄。” “怎么了?” 许负从窗边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没事,就想叫叫你。” 陈妄也走到窗边,和她站在一起,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着她,她的发丝轻轻扬了起来,刘海也飘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小负,你知道玛吉阿米吗?” 许负一怔,他从来都是叫她全名的,也不曾叫过她其他的名字。也没有人叫过她“小负”,沈弄和罗茵都是叫她“阿负”的。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玛吉阿米在藏区的意思是美丽的梦,小负,你是我的玛吉阿米。” 许负没有转头,依旧久久的望着前方:“怎么叫我这个名字?我听着都还不太习惯。” 陈妄笑了笑:“就觉得好听。” 他也是有私心的,沈弄叫她阿负,他就不要叫她这个名字,要叫一个别人没有叫过的。 许负回过头,酒店的玻璃映射出他们两个人的笑容,每一个都无比真诚。 她忽然想到两个成语。 ——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真是煞风景啊。 许负想了想,伸了个懒腰,把头转了过来,不再去看。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陈妄跟她解释道:“是送餐的,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吧。” 她点了点头,走到卧房外的餐桌和他一起吃饭,是有点藏族特色的食物,许负观察了一遍才开始吃,说不上来的味道,不是难吃,但是有点奇怪。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微皱了皱眉:“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下面有餐馆,我们到那里去吃也可以。” 许负往嘴里填了一口:“没有,就是觉得味道有点怪。” 她确实没骗他,嘴里那么说着,还吃了不少。 她的食量是不算小的,刚开始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还很遮掩,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她半夜起来偷吃之后就也没藏着,但是两个人真的再也一起了,她的体重怎么都上不去,甚至越来越清减了,抱在怀里,有时候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陈妄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是不胖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许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抬起头回答他:“瘦了难道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陈妄有些负气的说,“再瘦下去骨头都要散架了。” 许负也大抵明白是什么原因,在她服用的那些药物里,有些都是有副作用的,照她那个吃法,没死都算是好事,哪还管什么瘦不瘦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这里的原因,她没头脑地开了口:“陈妄,要是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陈妄警惕地看向她,“死”这个字被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他终究没有回答她,她也不磨人,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小情人。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游 晚上的时候陈妄发觉她累了,就没有怎么折腾她,身上的动作也轻柔了很多。许负觉得更难受了,总觉得就像是凌迟一样,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陈妄咬在她的肩头,用牙齿细细厮磨,在她的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即使他们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了,他还是不敢真对她下什么狠手,弄得她每一次都跟个小女孩一样害羞。 许负被迫迎合着他的身体,瘫软地趴在他的肩上,被他弄得哭吟起来,“陈妄,快一点……求你了。” “快一点?” 陈妄的恶趣味上来了,真的加快了动作。 她更加的生不如死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见她实在受不住,陈妄也就慢慢放过了她。 照以往,每次他们结束之后许负都是直接装睡的,只是现在刚刚哭过也不好再装了。她就轻伏在他的胸口,一点一点喘着粗气。 “你会记得我吗?”她又问了那个问题,“如果我死了的话。” 陈妄把手缠在她的头发上,轻声说:“小负,别说这种话。” 她却忽然委屈起来,低下头不去看他:“也对,你有那么多女人,怎么会记得我呢?” 陈妄停顿了一下,也像是有些委屈:“我跟你在一起以后,没有其他的女人了。” 见许负还是不应,他就又低声哄着:“小负,我没有骗你,这半年我只跟你有过,除了你别女人我碰都没碰过。答应我,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她却还是不依不饶,不像以前那么乖顺了:“可是我终究会死啊。” “我比你大七岁,我会死在你前面。”陈妄说,“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许负叹了一口气,眼底还是悲怆:“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陈妄,你不能打着喜欢的名义把刀插进我的身体里。” 他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明白,但他不想明白。 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能说的她都已经说尽了,她还是希望他能亲自告诉她。 许负侧躺在他身旁,手指抚摸向他的胸膛,上面有几个细小的疤痕,星星点点,一块一块的。再往下,肺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心脏的地方也有一块长疤。 她心疼的皱起眉:“你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陈妄把手按在她的眉心揉了揉,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像是不想再提,“没什么,就是那一次车爆炸的时候弄的。” 那一次,他把她从车里推了出去,自己没来得及逃脱,爆炸时的火星子砸在他身上,烫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疤。 有一块铁片穿进他的胸膛,差一点就刺到肺了,还有一块小的,钻进了心脏下面。大大小小,他一共做了十三次手术,才把这条命给捡回来,那些伤疤被缝合上,又被打开,打开后,再被缝上。 就连孟澄他们落网,他撤退的时候都还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着的。从私人医院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想的他还没给她生日礼物,硬是磨着相熟的设计师给她做了一条手链,却也没想到被她那么轻易的给卖了。 等到手链终于拿到手,他的伤还没好全,就急着给她送去了,然后她就在天台上推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不去死。 他那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心脏上的伤口裂开,血染了一片,白澈说要是再晚来一步,他就会死在上面。 白澈当时问他,“为了个礼物把自己作成这样值当的吗?” “不值当。”他当时那么说,“可是我愿意。” 他本来是想着,她收到礼物会开心,他就为了那么一刹,就她笑的一瞬间,就觉得满足。 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许负那么聪明,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他是怎么骗她的,是怎么算计她的,都想明白了。 许负抚摸着他的伤疤:“陈妄,我们本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的。” 陈妄没说话,这是一个事实,他们本来不应该是一个世界的人的。只是他不肯放过她,在擦肩而过之后还要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小负,你别离开我了好不好,我们就这样一辈子。”陈妄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等你到了年龄,我们就结婚吧。” 许负颤了一下,心尖也颤了一下。 “你爱我吗?”许负低着头,好像不是同他说的,“爱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终究是不爱的。 说什么都像说给自己听的。 陈妄把手收紧了一些,紧紧箍着她的腰,“许负,别想这些。” 言下之意,别想着离开我。 许负又叹了一口气:“不想了,睡吧。” ——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在不在一起,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西藏的太阳要比沄市升的早,才刚六点多天就已经大亮了。 许负被陈妄催着穿好衣服洗漱,说今天要带她去玩。早上的饭跟昨天的不太一样,合了她的口味,应该是陈妄打过招呼了。 她照例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相比之下,陈妄就显得有些风骨在了。 收拾完出门,已经是七点多了。 身处高原之上,天近,太阳近,神明近。 鲜红的初阳把云都给染上了一层迷蒙可耐的色彩,很俗不可耐的比喻,像是少女熏红的脸颊。 许负指着太阳,永远纯澈,“陈妄,你说藏区人们的高原红是不是离太阳太近,被太阳给染红的?” 她是理科生,不学地理。 陈妄也是理科生,也不学地理。 “是吧。”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陈妄跟她解释,那是八廓街,是朝圣者的必经之路。 许负四下看着,有穿着藏袍的,有穿着其他民族的服装的,还有的甚至不像是中国人,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双手合十,虔诚的向前,有人每走一步,就趴在地上开始祷告跪拜。 他们用各种不同语言诉说着相同的信仰。 许负听见了一句汉语,是在说:“吉祥如意。” 陈妄也合起了手,闭眼的那一刻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萨。 “在死亡的恐惧中,我辛苦的爬上了山——再三思索着死亡时刻的不可逆料,我攻占不了死、恒常的心性城堡。如今,对于死亡的一切恐惧都已经过去了。” 许负也在霞光中看向他:“我知道,这是《西藏生死书》里的话。” 陈妄温旭的牵起她的手,眼中的宠溺像是从漫天的霞光中而来的。 “你怎么会看这样的书?” “我也不知道,很早之前看的了。”许负说道,“只是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来西藏,更没想过会和你一起来。” 如果他只是他,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些钱权交易,那该多好。 “我很早就想带你来了,这个地方,我只想和你一起来。” 我只想和你一起观望这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许负顿了顿,和他一起一起向前走,“你说,信仰之于这些人来说,是什么?” “灵魂栖息之所。”陈妄道,“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了这些,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是啊,信仰对于他们来说,对于许负,对于陈妄来说,都不过是灵魂栖息之所。 她违背了自己的信仰,这让她几近崩溃,她向着信仰前行,才能让她安定。 许负握紧了他的手,向前继续走。 人渐渐变少了,她回过头去看依旧能看到跪拜者的身影。 八廓街的两旁都是商铺,在卖着些西藏特有的东西,他们的脚步也不是特别快,边走边看。有的商铺旁藏语都带着中文,许负会很有性质的停下来比较它们之间的差别,然后试图找出藏语的规律。途径了好几个商铺,她也渐渐放弃了,对于她来说,宏伟的语言只不过是一堆符号,找不出内里的乾坤。 她没想到八廓街那么长,一直走不到尽头,陈妄笑她,八廓街要几个小时的脚程,哪能一下子就走完的。 他们在小酒馆里吃了饭,许负的胃口还是很好,吃的有些撑了,不肯再走。 陈妄就让他们打了点酒上来,和她一起喝酒。 许负以前喝的都是些啤的白的红的,大工厂里机械加工出来的酒,喝得多了,便觉得到底是没什么区别的。 陈妄问了酒的名字,竹叶青,杜康,平原督邮,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打听了一下,老板是贵州人,卖的酒里面很多是山西的。 老板是个粗犷的汉子,挺着一个大肚子也穿着藏族的服饰,看他们是外地人,叽里咕噜的教了他们几句不怎么正经的藏语。 陈妄没怎么有兴趣,许负倒是学的认真,来来回回总算把“你好”“谢谢”给学会了。 许负又笑了起来:“贵州人来西藏卖山西的酒。” 陈妄也问:“山西的不是醋最出名吗?” 老板笑他们:“山西的醋别个地方也吃不惯啊。” 他说着,在单子上写着他们要的酒,等写完了,看着那一大串子,看了看许负又好心提醒:“这酒度数可不低,小心把你妹妹给吃醉了,这么大的小姑娘可不安全,小心让摸瞎子给摸走了。” 许负看着老板,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什么是摸瞎子?” 陈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没等老板说话就先开了口:“人贩子,专门拐你这种小孩的。” 酒上了上来,许负不知轻重地踮起一个酒杯尝了一口,有些辣,还带着点米的香甜。她看了一眼,是米酒。 老板没骗他们,酒的度数确实不低,陈妄喝了几种,心里也就都有了个数,按着许负不让她多喝,许负听话,每种酒都只喝一点。 他们这一天终究都没有把八廓街给走完,许负的酒量说小不小,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她迷楞着贪了杯,醉的一塌糊涂。 陈妄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料子,以前喝酒都是装的半醉不醉,酒量其实深得很,现在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可爱的不像话。想来,这也是她和他在一起以后第一次喝醉。 她以前是很爱喝酒的。 “陈妄……” 她念着他的名字。 陈妄捏着她的脸,逗弄着她,软的像只小猫一样。 他以前总觉得她是鸵鸟,遇到事情就把头埋到地底下去,从来都是顺流而下。但他也从未想过,命运何时给过她选择。 “我不想走了。”她靠在他的身上,轻声呢喃着,“你背我吧。” “好。” 陈妄屈下身,她就趴了上来,牢牢的挂在她身上,陈妄背着她,又沿原路返回去了。他们走的并没有多远,许负一路走一路看,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背着她,走的也并不快,好似是故意要把这段时间给拖长似的,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走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落日,大概因为是冬天,太阳落得也比往常早一些。陈妄忽然想起了她早上指着太阳问他的话,也大概只有她,会把高原红怪罪给与太阳比邻而居吧。 许负在陈妄背上并没有睡着,但是醉了个彻底,捏着他的脸对他说:“陈妄,我讨厌死你了。” “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你不爱我啊。”许负把头在他肩上来回蹭了蹭,“我把什么都给你,你还是骗我,你还是不爱我。你总是自以为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意什么。” 陈妄哑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试探过,摸索过,可她就是不肯告诉他。 “我讨厌死那个手链了,上面的每一颗钻我都讨厌。你知道吗,我很多次都在想如果你没有把我推出去,如果我死在了那场爆炸中该多好,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可是我活下来了,我就不能去死了,对于罗茵来说,我活着就是对她的一个义务。” 虽然醉了,可她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我要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你知道吗,我到现在仍然觉得天上降下个雷把我劈死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许负放开了捏在他脸上的手,赖皮狗一样搭在他的肩头,“我妈说的没错,谢致远说的没错,我就不该来这个世上。” 她要什么,他还是不知道。 她想死,他不会允许。她要自由,他不会给她。 许负其实比陈妄更了解他自己,从那一天晚上就了解了。佛口蛇心,扮猪吃老虎,这些并不尽然能够形容他。他是个有点极端和偏执的人,他太骄傲了,当事情不按照他规划的路线发展下去时,他就会不择手段。 他聪明,狠心,偏执,决绝,这些词汇让他很容易就能伪装出一个羊皮来,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不确定他说的话里面,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许负有一种自傲,在那个夜晚之前,他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即使她不明白这种自傲来自于何方。 许负的眼泪掉下来,打湿在他的肩上,她开始轻声唱道:“赐我黄粱,赐我梦一场,赐我大梦初醒,写下满纸荒唐……” 声音很轻,他甚至都听不清里面确切的字。 这是陈妄从来没听过的一首歌,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西藏是他们的一场梦,牢牢的刻着,想都不敢想。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游 他们走到外面,阿南已经在等着了,见到许负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拍了拍陈妄,“阿妄,你遇到她真是太幸运了。” 陈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笑道:“是挺幸运的。” 阿南领着他们往下走,边走边说:“还没问你,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追到手的?” 陈妄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总不好告诉他是强取豪夺来的吧? “问你呢,怎么不吭声了?” 陈妄朝许负低声耳语道:“前面有表演,你先过去看,我等会就去找你。” 许负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先一步下去了。 陈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向阿南伸了伸手,“有烟吗?” 阿南意会,从衣服里拿出一盒烟递给他。 “怎么了,那问题很难回答?” 陈妄点上烟,轻笑了一下:“她不和我在一起,她外婆就得病死。” 阿南张了张嘴:“图你的钱?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 “不是。”陈妄道,“她本来是能挣钱的,我使了点手段。” “被逼的?” “算是吧。” 阿南也点了一根烟,“真没想到啊,你还能办出来这样的事,你以前不是最不屑用这种方式的吗?” “就对她用过,”陈妄抿了抿唇,看向她离开的地方,“还别说,挺好用的。” “怎么想的,这次打算玩多长时间?” “我想和她结婚。” 阿南震惊地看向他,“阿妄,她才多大,而且她也不是心甘情愿跟你的,你能保证她愿意跟你结婚?我忘了,你当然也能逼着她跟你结婚。” “阿南,我不想那么做,所以我带她来了西藏,我是真的爱她。” “陈妄,一开始就错了,怎么走都是错的。”阿南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你要是真的爱她的话,应该给她真正想要的。” “我不知道她要什么。” “你知道,她要自由,”阿南笑了笑,“可是你不肯给她,因为她想要的你不想要。” 陈妄不说话了。 当时在大昭寺的弥勒佛面前,他贪心,跪下求了两个愿望。一是求弥勒佛租,让她和他能够永远在一起,二是求度母,让她永远幸福,美满。 可若是这两个不能同时满足,他又该如何而择。 阿南接着说:“陈妄,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长进,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做的这么绝。当年应晨那么求你你见都不见一面,要是让她知道你现在对另外一个人这样,指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呢。” 陈妄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走到前面去找她了。 许负坐在最后排向前看着,前面有人在用叶子吹着小调,她听的认真,丝毫没注意到陈妄已经来了。 “好听吗?”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定定地看着前面。 他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呆钝的说了一句:“不知道,但是很有趣。” 前面的人又唱了一会,表演了几个节目,他们就开始退场了。 舞台上的幕布被拉开,许负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由木架子搭成的神女的像,几个人拿着火把把她给点燃,神女一碰上火,就整个的燃烧了起来。 陈妄道:“要点天灯了。” “什么是天灯?” “孔明灯,祈福的。” 许负笑了笑:“人真的奇怪啊,求神拜佛,可神真的会保佑我们吗?” “求的只是自己心安。”陈妄拉起她的手,“我们也去吧,去祈福。” 许负顺从的站起身,跟着陈妄去走。 后山的山脚下有很多在放天灯祈福的人,陈妄拿过来一只孔明灯,两只手扯着上面让它自然下垂。 “我帮你拿着,你点。” 许负笑了笑,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就着上面的火星子点燃。 天灯渐渐膨胀起来,陈妄松开手,天灯就升了上去。 许负双手交合握在一起,对着天灯祈愿,过了一会才松开。 “忘了问你,在菩萨殿的时候在求什么?” “求心安。” 求菩萨宽宥我的罪过。 “现在呢?” “也是求心安。”许负笑出声,“你呢,你求的是什么?” 陈妄握住了她的手,“给你祈福,求你平安。” 天上的孔明灯越飞越高了,在夜空中逐渐凝成了一个光点,像星星一样。藏区的儿女开始欢歌,相信,神明就存在,不相信,神明就不会存在。许负看着他们欢乐的样子,总觉得不是为了神明欢歌,是为了自己。 众多的灯将天空点亮,许负看见了飘扬在高原之上的风马旗,红白黄蓝,那被称为高原上飘零的鲜花,风中飞舞的信仰。 陈妄忽然看向她的眼睛,从衣服里拿出一朵小花戴在她的耳朵上,许负有些痒,蹭了蹭耳朵,“这是什么?” “这是格桑花。”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花开?” 陈妄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猜啊。” 许负只是笑,不再回答了。 回到房间之后,她偷偷把鬓角上的格桑花给摘了下来。 他们又在普兰待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才回了拉萨,陈妄带着她去了布达拉宫,在那里转了几天才回了沄市。 回去的时候正是过年后没几天,许负第一件事就是把鱼和王八从阿金那里接回来,放在楼上养着。 她在上面看着鱼,陈妄在下面收拾行李。 许负把鱼给安顿好,也走下去帮陈妄收拾东西。 “许负,”看见她从楼上走下来,陈妄就开口喊道,“这是什么?” 许负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心里猛然一紧,那是她的药,被她用许愿瓶装着。 她走过去拿过药看了看,了然地笑了笑,“蓝色的是维d,透明的这个是b2,长个的。” 这是她第一次骗他。 “为什么用这种瓶子装?” “药瓶太大了,不好拿。”许负道,“而且这个瓶子好看啊。” 陈妄点了点头,没有多怀疑,只当她是小女孩的心思。 许负忽然又问道:“陈妄,我外婆现在醒了吗?” “我前些天问过威廉了,他说还没有可能还要过些日子。”陈妄道,“等你高考完,就带你去看她。” 许负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真的。” 陈妄看她那么惊喜的模样,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负抱住他的腰,“不要骗我啊。” “好,不骗你。”陈妄揉着她的头发,她那么小,那么好,“累了一天了,先去睡吧。” 他说的真挚,许负看着他的眼睛,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许负点了点头,把阿南送给他们的藏服收好放起来就去洗澡睡觉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陈妄的手桎梏在她的腰前,许负的脑神经又开始不可休止的运作起来。 蒋寒生给的药不多了,她还要再去回医院一趟。 他们去西藏玩了十几天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许负也该到开学的时间了,王萌萌告诉她,开学以后没几天就要校庆,问她有没有想要表演的节目。 她倒是会弹钢琴,不过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自从许藤进精神病院以后她就再也没碰过钢琴,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得来。 她见陈妄睡着,自己就去卫生间给王萌萌发了消息,告诉她了自己的情况。 “我知道有个音乐俱乐部,可以去那里练习,不过费用有点高,一小时要一百块。” “我们一起去吗?” “嗯。”王萌萌发消息来,“后天你来找我吧。” 许负发了两个可爱的表情,表示可以。 她在卫生间翻看着她们的聊天记录,真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不过的高中生,每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只为了学习和某个男生。 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在最好的年纪对同龄的男生初心悸动的能力和机会。 学校里有男孩子向她告白,她不想说谎,可她不得不说谎,她不能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已经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了。 许负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卧室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打开门,陈妄正坐在床边抽烟。 “你醒了?” 陈妄抬眸,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你去干什么了?” “去卫生间了呀。”许负阖上房门走进去去,“怎么了?” “手机给我。” 许负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给我。”陈妄站了起来,冷声:“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许负猛地把手机砸了过去,正正好砸到他的额角上,冒出了一片鲜红。 “你他妈自己心虚朝我撒的什么泼!” 她眯了眯眼,直接摔门走了出去。 陈妄颓丧的坐到了床上,他还是拿起了那个摔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只摔出的一条裂痕,并没有其他的损伤。 手机里没有其他的软件,除了系统自带的,只有几个单机的小游戏。 通话记录里只有他,就连微信里除了他也就是一个女生。 干干净净的。 他究竟在怀疑什么? 他总觉得她知道了什么,可他又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许负说的没错,他明明就是自己心虚,还朝她撒泼。 陈妄把手机放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许负坐在沙发上抽烟,眼神定定的看着前方。 他走过去,坐到她对面的茶几上,许负见他来,连忙掐灭了烟,他还没说什么,她就低下了头,轻声道:“陈妄,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 陈妄愣了愣,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小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许负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哑哑的:“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没什么。”陈妄道,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刚才是我错了,我再也不那么对你了。” 许负无奈点了点头,刚要走,就被陈妄扯了过去,弯腰把她横抱了起来,一直走到卧室里才把她放下来,而后便倾身而上,将她锁在身下。 许负偏过头去,握住了他的手,“陈妄,我不想。” 陈妄软着声音,但是语气不容置喙,“乖,就这一次。” 许负不再言语了,默默地承受着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陈妄像是和她较劲一样,一下比一下重的顶撞着她,直到她终于忍不住,细细碎碎地叫出来。 “许负,许负……” 他的声音落进她的耳中,她又听不懂他的话了。 陈妄不顾她的倦怠,一直把她折腾到快天亮了才放她去睡觉,许负实在累得不行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幸好王萌萌约定的是后天,不是明天。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陈妄在桌子上留了便签,许负拿起来看了看,说是他去了公司,保温箱里有做好的饭,拿出来就可以吃。 许负的腿还是又酸又软,一点劲都使不上,下面还疼得厉害,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动。 她就这么走到了浴室,放了一盆凉水,把自己泡在里面。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到自己的身体能够适应水里的温度才从里面出来。 穿上衣服,许负就去厨房把陈妄留下的饭菜都拿了出来,全都倒在垃圾桶里,把碗刷干净,垃圾提到下面扔在垃圾箱里。 上去的时候碰见了张太太,许负不怎么想说话,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先一步进了家门。 她上楼把自己给收拾好,看着钟表上的时间,下午三点多,离陈妄回来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够她去一趟医院的了。 许负先去了蒋寒生那里,少不了挨他一阵奚落。 “蒋医生,我跟您保证,下一次我肯定来找您做检查,您让我做什么检查我就做什么检查。” 蒋寒生对她无可奈何:“少油嘴滑舌了,你少来我这里拿点药比什么都强。” 许负乖顺地笑了笑,从他那里下了楼,拐了个弯,去了赵医生那里。 赵医生看见她,倒是很惊讶:“许负呀,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里?” 许负不跟他多废话,直截了当地说:“赵医生,我外婆换完骨髓是不是还要治疗一段时间?” “休养倒是要的,但是不用治疗了。”赵医生道,“原理上来说,如果骨髓换的顺利的话,病就可以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了,你外婆又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许负摇了摇头,“没怎么。” 果然,陈妄骗了她,说什么是为了罗茵好,不过是为了把她绑在身边罢了。 真他妈是好样的啊。 许负不明白,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抓着她不放,真的是为了惩罚她吗? 晚上的时候陈妄打来了电话,说自己要晚一会才能回家,让许负先睡。许负关上了机,报复一样把卧室的门锁了又开,锁了又开,反复几次之后才肯上床睡觉。 陈妄回来的时候,只有玄关处还亮着一个灯,许负应该是睡着了,他轻声打开门,床上却并没有她的身影。 他想起来,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窝在沙发上睡的,陈妄又朝外走去,沙发上也没有她。 阳台的门忽然开了,许负穿着吊带真丝睡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就那么露在外面。 陈妄看见她,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过去把她裹住,“怎么穿这么少?” 许负没有抬头,把目光撇向一边,“空调吹的我睡不着。” “这还是冬天呢,穿这么少你是真不怕死啊。” 许负不想与他有什么争执:“回去吧。”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牵着她回了卧室。昨天看她的手机,明天会有约,陈妄今天便也没做什么,老老实实把她搂在怀里睡觉。 许负背对着他,忽然开了口:“陈妄。” “怎么?” “你后悔吗?” 陈妄顿了顿,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总会加上一个前提——“那时那么对许负,你后悔了吗?” 但许负没有,她的前提是不是这个,他知道。 “你说什么?” 怀中的人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没什么,睡觉吧。” “许负,”陈妄沉默了一会,开始问她了,“你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什么?” 许负轻笑了一下,“我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比如来了沄市,跟了孟澄,在某一天的语文课上抬起了头,过早答应王经理在那一天出台。” 在这些条件之中,只要有一个条件不满足,她都不至于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只是陈妄听不明白,他不知道“某一天”是他来学校视察的那一天,“那一天”是她在东都遇见他的那一天。 那是她最后悔的事。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游 和王萌萌约定的那一天许负起的很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平生路找她,又怕撞见王勇在家,在外面徘徊了好一阵才去敲的门。 王萌萌开门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像是早知道敲门的是她一样,开了门就直接和她一起走了。 “你怎么就知道敲门的是我?” 王萌萌笑的很温和,白雪反射出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无比明亮。 “我们心有灵犀啊。” 她很自然的牵起了许负的手,手指与她的并在一起:“走吧。” 这段路程并不算小,她们两个女孩子走了好一段才到了地方。那个音乐俱乐部在韶维大厦的九楼,听说九楼以上的楼层都让一个公司给买了下来。 王萌萌提前跟里面的老板打好了招呼,她们把外套脱下来放到外面的衣服架子上就走了进去。许负里面只穿了一件有些修身的高领驼色毛衣,王萌萌还是比较宽松的红色圣诞老人毛衣,两人看着倒还挺像一对的。 一进去老板就带她到了钢琴房。许负四下看了看,里面还有几个正在练琴的学生模样的人。 有两个钢琴老师在指导着他们,看到许负来,便也都过去招呼。 王萌萌并不会弹钢琴,只是会弹吉他多一点,把许负安顿在这里也就去了练吉他的地方。 “小姑娘多大了?” “十七。” “之前有弹过钢琴吗?” “弹过一点,”许负道,“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 老师笑了一下:“这样吧,你先过来弹一下,我看看你的水平。” 许负点了点头,坐到一架钢琴前把手放上去,闭上眼想了想以前许藤给她看过的琴谱,伸手在上面弹了起来。 许藤心高气傲,教她弹琴都是从李斯特开始的,她学不会,许藤就打她。后来,许藤教她弹自己谱的曲子,她的那些音符成了她们之间特有的语言。 小时候的她不懂,等她懂了之后,许藤已经不在了,她的过往和她的才华一同逝去。 她没有弹许藤的曲子,换了一首李斯特的弹,那是许藤教她的第一首钢琴曲,挨了她好多打,这辈子忘记都很难。 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着,许负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许藤,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彻底忘记她的音容笑貌了。 这么想着,就连钢琴弹完了都没有发觉。 “你弹的是李斯特的《鬼火》?”老师问道,“确实是有些不熟练,有几个音弹错了。” 许负礼貌的笑了笑:“好多年没弹了,来这里练习一下。” “我姓谭,叫我谭老师就好。”高高瘦瘦的男老师说道,“你第二小节有些不熟,我给你弹一遍你听一下。” 许负刚要起身,谭老师就忽然伏在她的背后把她圈在怀里弹了起来。许负有些不适,想着只是弹一小段,便也忍着了。 钢琴老师终于起了身,许负挺直了腰,目光落到玻璃窗外,陈妄就站在外面冷冷地看着她。 许负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跑了出去,谭老师见状,也跟着跑了出去。 出去之后,她才看见陈妄后面还跟了两个人,他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找个没人的地方。” 两人意会,走过去掣肘住谭老师的胳膊,“你少动一点,就好受一点。” 许负看向陈妄,“你怎么在这?” 陈妄没有别的话,冷声道:“跟我回家。” 她低了低眉眼,“我去拿东西。” 许负避开了王萌萌,把衣服拿过来就跟着他离开,只在手机上给她发了消息赔罪。她不想让她看见陈妄,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和陈妄的事。 他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下了楼,走了两步,到一个车前,陈妄给她开了门,自己走到另一边坐进去。 “阿诚,把挡板放下来。” 前面驾驶座上的男人听见他的话,点了点头,把两排车座之间的挡板放了下来。 许负低下了头,沉声:“陈妄,我可以解释。” “回家再说。” 他都这样说了,许负也不再说什么了,把头转向窗外,沉默的看着路上的行人。 陈妄让阿诚把车停到了小区外面,自己牵着许负的手走回家,他一路上还是不说话,弄得许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妄,你……” 许负刚张开嘴,陈妄就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按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她的脑袋。 “饿了吗,我做饭给你吃。” 他没有发作,她也没必要去没事找事,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他做饭。 陈妄不是轻易会发脾气的人,就连这次,许负都能看得出他气得不轻,但预想中的风雨没有来临,他们只是平静地吃饭,平静地说着话,好像没有那件事一样。 晚上睡觉之前,陈妄给她拿出一个新手机,说上一次是他的不对,那部手机是她道歉的。 许负提了一整天的心,直到关上了灯,她就明白了,陈妄把所有的报复都用在了床上,任她怎么哭求都不停。 不出意料,第二天她又是下午才醒。 许负只往身上套了一件吊带睡裙就出了卧室去浴室洗澡,刚出门就看见陈妄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有些惊诧:“你没出门吗?” 陈妄没回头,淡淡道:“今天没什么事,你先去洗澡吧。” 她也没多想,径直走到浴室去洗澡,碍于陈妄也在,她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上衣下裤的小熊棉睡衣。 陈妄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许负顺从的走过去。 陈妄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上了楼,她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楼上并没有多费心布置,整个客厅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架钢琴就在客厅的窗前安安稳稳地摆放着,看样子价格不菲,像是陈妄能够办出来的事。 许负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很奇怪,她的第一感觉不是他对她有多么多么的好,而是他想锁住自己,她再没有出门的理由了。 “你去弹弹看音准不准。” 许负呆滞地点了点头:“好。” 她坐在钢琴椅上,回想着曲谱,手指在琴键上来回跳动,越弹越快,越弹越快,像是在发泄一样。 等弹完了,她的手指还都是在不停颤抖着的。 “你弹的这是什么曲子?” “是我妈写的,没有名字。”许负回过头,“我跟你说过,她是个钢琴家。” 陈妄朝她走过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喜欢吗?” 许负扯出一抹笑意,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喜欢。” 她今天改变了想法,说谎是每个人生活中必要的调味品,总有一些时候,为了讨他的欢心,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不得不说谎。 “小负。”陈妄偏过头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答应我,别再去那里好吗?” 许负茫然地点点头,像一只被圈养的,待宰的羔羊,“好。”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问道:“你那天怎么会在那里?” 陈妄并没有多说,言简意赅:“去分公司看了看。” 许负也不多问,从此以后,她也就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很少出门了。每天除了下楼倒个垃圾,吃过饭陪他散散步基本上就都窝在家里看电视。 开了学后没几天就要校庆,表演节目的同学可以带家长来,许负问过陈妄,但那一天他有事要办,没办法到场。 她和班里的同学处的不好也不坏,没有特别亲密的,也没有谁看她不顺眼,无非就是点头之交,最让她省心。 每个班都至少要出一个节目,本来理科班都不是什么有才有艺的,往年出节目的时候都能愁死人,现在许负主动报名,也算洗脱了理科班都是“糙汉”的名声。 校庆是在礼堂举行,许负的节目和王萌萌是先后,两个人就在后面先聊着天换着礼服。礼堂开着空调,礼服都是无袖的,她本来还有点抗拒,但想着舞台上的灯光那么暗,也不会有人看见,也就没怎么在意。 轮到许负上了台,钢琴已经被人搬了上来,跟陈妄给她买的那一架差的远了,但也都差不多,弹了两下就能适应。 她照例弹了一首熟悉的曲子,总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长,弹完之后,机械似的掌声响起,许负行了行礼,起身的时候,忽然看见礼堂的角落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妄倚着礼堂的门站着,看着舞台上的女孩熟练的弹起钢琴,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很俗套的形容词,像是仙女一样。 见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这里,陈妄伸手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许负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走下了台。 她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并没有回班级,绕了个道到了礼堂最后面找到了陈妄。 “不是说有事吗,怎么来了?” 陈妄敲了敲她的脑袋:“赶回来的。” 许负笑了笑:“回座位吧。” “不了,这就走。”陈妄道,“上一次给你开家长会闹出不少事来,不能再给你惹麻烦了。”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上一次确实带出来不少麻烦,她还为此转了学,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妄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推开了礼堂的门,悄声走了出去。 他是趁着开会的空当来的,掐着点来看她的节目的,她已经弹完了,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留在那里。 许负看着他离开,一转过身,就看见王萌萌站在她的后面。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 “我看见了,那个男人。”王萌萌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显得很冰冷,“上次在俱乐部也是,你跟他走了。” “你想说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她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的语气和平常不一样了,有些沉寂,有些落寞和哀怨。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和你想的一样。”许负舔了舔干涩的嘴角,“你的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定论了吗?” 王萌萌似乎很悲怆一样,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哑声道:“许负,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才能活下去吗?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干什么,这是自轻自贱!” 许负转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 没有辩词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王萌萌停住了,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开了口,“许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是我的事,你别问了。”许负笑了笑,“你要是觉得我脏的话,别理我就成。”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许负道,“反正只有三个月了,你别管我的事,好好学习吧。” 对,只有三个月了,只有三个月他们就要分开了。 话落,许负就没再说什么话,拿了自己的书包就走了出去。她在礼堂外坐了一会,算是透了口气。出乎意料的是,王萌萌也走了出来,像是找她。 原以为她要失去唯一的一个朋友了,没想到王萌萌还真是能包容她。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许负在花坛的台子上面荡着腿,往嘴里灌了一口冰可乐:“会好的,我会走的。” “你要往哪里走?” “不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放学之后,许负想定陈妄还在开会,就没回家,走到了一家很偏僻的手机店。 老板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正在电脑上火热地打着游戏,见有人来,才爱搭不理地抬了抬眼,“等一会儿。” 许负点了点头,老实地坐在透明柜台旁的高脚椅上等他打完游戏。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小老板才抬起头看向她,“手机什么问题?” 许负把陈妄新给她的手机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你能帮我看看这上面有定位装置吗?” “这个容易,”小老板看了看,“不过你这个手机这么新还不便宜,检查的话可是拆了重装的。” “拆吧。” 小老板看了她一眼,拿出工具开始拆机,许负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拆的过程并不繁琐,等了一会她就看见那个小老板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芯片,“你说的没错,确实被装了定位器,还挺高级的呢。” 许负敛了敛眉眼,神情晦暗,她就知道陈妄已经开始防着她了。 “我就知道。” 小老板抬了抬眼:“姑娘,要给它拆了吗?” “不用,装回去吧。”许负笑了一下,要真拆了才会让他怀疑呢,大不了以后不常用这个就好了。 小老板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原样给装回去了。 拆倒是容易,装回去就难了,小老板足足用了快一个小时才给装好,装好以后才发现陈妄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许负问了一遍多少钱,顺带给陈妄回了个电话,“我在外面修手机呢,上次那个手机就裂了一条缝,没必要那么大手大脚把它扔了,修好再卖也行——等会就回家了,你累的话就先睡吧。” 把钱给了小老板,许负又拜托他把那个裂了缝的手机修好才离开。 骗了就骗了吧,反正也不止一两次了。 他们两个不还是一样相互猜疑。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游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许负的成绩依旧稳定在七百左右,上华大是没有问题,但选工程物理还是有点悬的。 她还是每次星期天都去看孟澄,下午就去平生路上的福利院看小朋友,那个被装了定位器的手机还是都带在身上,除了去医院找蒋寒生的时候。 “你每次星期天都这么看我,他没意见吗?” 许负笑了笑,“有意见又能怎么样,我这不是还来看你了吗?” “你这就要高考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孟澄问她,“你难道要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个情人吗?” 许负看了看审讯室的玻璃,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问过赵医生,罗茵换过骨髓之后只要修养修养就可以好全了,我怕是陈妄把她藏了起来,让我走不了。” 孟澄皱了皱眉:“他这么困着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看我不顺眼吧。”许负耸了耸肩,又低下声音说道:“我只是怕我如果离开的话,他会为难你。” “不会的,”孟澄笑了笑,“这么说你是你有打算了?” 许负摇了摇头,把食指放在唇边比了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孟澄意会,向她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从监狱出来之后,许负就去了平生路。平生路上有一家比较大的超市,她从那里买了一堆零食和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就去了福利院。 她来了好多次,里面的老师已经和她很熟了,见到许负来就迎了上去。 “你每次都是这个时候来,”李老师说道,“每次来还都带这么多东西,那群小皮猴子又该缠着你了。”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许负笑的很开心,“我先过去看他们了。” “好。” 许负到了教室门口,音乐老师正在教小孩子唱歌,很简单的歌曲,“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有小孩子注意到门口的许负,大喊了一声:“许负姐姐!” 这么一喊,所有人都朝她这里看了过来,许负也只好走了进去,把东西给了音乐老师,老师无奈地笑了笑:“每次你一来他们就要疯了。”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许负看教室里有一架钢琴,便道:“我给你伴奏吧,你教他们唱歌。” 音乐老师张了张嘴,又平静下来,把乱作一团小孩子给重新组织好:“你们最喜欢的许负姐姐要来弹琴了。” 许负弹的也是小星星,和音乐老师配合的很好。 下课铃声一响,那些小孩子就又来缠着她了,许负开始教他们弹钢琴,但大都是她在一边弹,小孩子跟着唱歌。 等他们要午休了,许负才从教室里离开。 “怎么以前没见这里有钢琴?” 音乐老师解释说:“是投资方置办的,也就前两天的事。” “我这两天就要高考了,恐怕下个星期天就不能过来了。” “理解,”院长说道,“高考是人生大事,应该重视,等你考了好成绩再来,我让小孩子们都来给你庆祝。” 许负笑了笑:“那我的脸面还真是够大的。” 从福利院离开以后,许负在外面随便对付了两口就回了家,陈妄并不在,她倒也轻松一些。 去给她的鱼喂了粮食之后,许负就钻到书房去学习,她要考的是工程物理,还是要慎重一些,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陈妄回到家,看到她在学习也就没有打扰她,自己坐在客厅里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看电视。离她高考也不远了,他也得给她早早地准备着。 下午六点的时候,他才叫她下楼吃饭,许负停下笔跟着陈妄走了下去,他做了整整一大桌子的饭,基本可以用大鱼大肉来形容了。 “怎么做这么多?” 陈妄笑了:“你就要考试了,给你补补。” “对我还真好。”许负坐到餐桌前,看着那么一桌子菜忽然有点恶心,喝了点水往下压了压才把这种感觉给抹去,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真挚地说:“你去做大厨吧。” 陈妄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第二次这么说了。” “有吗?”许负憨笑着,“我不记得了。” 虽然嘴上说着好吃,但许负也并没有吃多少,就又匆忙回去复习了,陈妄这几天也都不敢碰她,让她好好睡觉。 高考的那一天温度直接飚到了四十度,考场里面不能开空调,许负中午的时候有些中暑,一点东西都没吃下去,还往外吐了不少。 陈妄不敢给她开空调,只能给她吃点药,把冷毛巾敷在她头上给她扇风,总算过来了一点,他又给她煮了点米粥喝,保证不影响下午的考试。 许负草草地睡了会觉,又赶着去考下午的数学。 下午倒还好一些,气温没那么高,许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最后做完的时候还有时间检查。 高考一共三天,第二天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温度就随之降了下来,许负身体也算好了点,没再出现呕吐的症状。 考完最后一场生物从学校里出来,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许负按照约定地点找到了陈妄的车,坐进去,里面吃的喝的用的都备的齐齐的。 “总算考完了,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许负系好安全带:“先回一趟学校吧,我们还要照毕业照呢。” 陈妄听她的话,回了七中一趟。 拍毕业照的时候许负和王萌萌站在一起,王萌萌用手碰了碰她,许负意会,和她的手悄悄拉在一起。 算是最后一次了。 回了家,陈妄闹着要看她的毕业照,许负拗不过他,只好把毕业照给他看。 照片里的许负站在阳光下,露着八颗牙齿,笑的很开心也很标准。 陈妄指了指王萌萌,“你旁边的小姑娘是谁呀,看着有些眼熟。” 许负解释道:“你还记得王勇吗,她是王萌萌,以前我绑来的那个。” 闻言,陈妄立马紧张了起来:“她有为难你吗,怎么不告诉我?” 她笑了笑,“哪有,她对我特别好,我很喜欢她。” “估计是以前你对她因为挺好的,好人有好报。” 许负合上自己的毕业册,“不说这个了,你的毕业册还有吗,我想看看你的。” 陈妄想了想,确实还在,上一次收拾书房的时候就让他给带出来了。 “我去给你找。” 许负等着他,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膝盖上敲着,看见陈妄从楼上回来才停止下来。 陈妄举了举手中薄薄的册子,“找到了。” “我看看能不能认出以前的你,不要告诉我啊。”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慢慢找,我去给你做饭。” 许负摆了摆手,从第一页开始看。 她要找那个女孩,那个陈妄的前女友,应晨。可是许负只见过她一面,还是八年以后的样子,这么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幸好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而且她记得,她的耳朵旁边有一颗黑痣。 许负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着的陈妄,快速的翻看着里面的女孩,这样的机会不多,她必须要快点记下来。 她注意着陈妄的动向,找到了一个叫做应晨的,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找到了吗?” 许负吓了一跳,转过头,陈妄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还没。” 陈妄看了一眼班级,“看的这么慢,你还没看到我们班呢。” 他往后翻了两页,指着上面一个人说道,“诺,这个就是我。” 许负看了看那个少年,利落的短发,明媚的笑容,满眼都是清春的气息。 “跟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许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少年,“以前的你是河,现在的你是海。” “为什么这样说?” “以前的你一眼就能看到头,现在……深不见底。” 她怎么都看不透他。 他既然不让她看透,她就自己看。 陈妄温和地笑了笑,“去吃饭吧,别想这么多,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 许负点了点头,把毕业册合上,跟着他走到了餐桌前去吃饭。 他做了两荤两素,肉味飘到许负的鼻子里,不自觉地有些犯恶心,想着应该是刚考完试的缘故,就往下压了压忍着吃了两口。 陈妄看出来她的不对劲,问道:“没胃口吗?” 许负笑了笑:“你这两天天天给我吃肉,有点腻了。” “那行,明天给你换换口味。” 她没再说话,捡着素菜吃了不少。 晚上的时候陈妄又要求欢,许负借口太累把他推到了一边,只让他抱着自己睡,陈妄想着以后也有的是时间,便没有强求她。 许负一遍遍默背着那个号码,她没有别的人脉,她所有的关系全都交代在监狱里了,只能反其道而行。总不能直到上了大学,她也要给他做情妇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不如现在就和他断个干净,永远都不见他。 “许负,你快十九了吧?” “嗯,还有一个多月。” 陈妄又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见我外婆。”许负道,“她的病快好了吗?” 陈妄一怔,箍紧了她的腰,“等你生日那天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她软着声音:“好。” 许负近来特别嗜睡,每次都睡到上午十点多,醒来的时候陈妄已经走了,这次不仅在床头上贴了便签,还在冰箱上,书桌上都贴了便签。 她一个一个看尽,不过是又做了饭或是准备了她爱吃的水果放在冰箱,要她记得吃。她不想吃,把那些饭全倒进了垃圾桶里扔下去。 上午十点的时候,她给陈妄打了个电话报备。 “我中午不在家吃了,去找王萌萌。” 他没有怀疑自己什么:“行,你不回家的话我也不回去了。” 挂了电话,许负看了看手中装了定位装置的那部手机,把它放进了背包里,带在身上。她确实是先去了王萌萌家,却并没有在她家吃午饭。 王萌萌开门的时候看见她还挺惊讶的:“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许负无奈的笑了笑:“是,想的没办法,只能来见你了。” 女孩子在一起是不愁没有话题可以聊的,她们看着电视一直聊到了午饭的时间,王萌萌刚要去做饭许负就叫住了她。 “我不在你这里吃饭了,”许负道,“我的手机没电了,能借你的打个电话吗?” 王萌萌闻言,就去给她拿手机。 许负把自己昨天晚上默背了一晚上的号码敲在键盘上,拨出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着的,毕竟七年了,她不确定应晨这个号码现在还用不用。 电话通了,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你是……”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请问你是应晨吗?” “是,我是。”应晨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叫许负,我是陈妄的情……女朋友,我们能见一面吗?” 应晨愣了一下,答应了下来。许负不敢约在太招摇的地方,只和她约在一个比较小的咖啡厅。 她把背包留在了王萌萌家里,拜托她帮自己把手机充一下电,下午的时候会来拿。王萌萌虽然不解,但她不会乱问。 许负很快到了约定的地方,这是个很不现实的决定,但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一定要找到罗茵。 不久,她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走了进来,很好看。 应晨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些犹豫的开了口,“你,你为什么要见我?我和他没有联系过的。” 许负低着眉眼,用手一点点的扣着桌子,“你想和他在一起吗?或者说,你想让我离开他吗?” 到底是小女孩,说起话来总是瞻前顾后的。 应晨睁大了眼睛:“怎么不想,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可他却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我没那么大公无私,如果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也不想他和他爱的人在一起。” 许负忽然抬起了头,抓着她的手握紧了:“我想离开他!” 她把他们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给她听,只说了罗茵和他的事,并没有提孟澄谁的,到最后总结成一句话:“如果不是为了我外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应晨听完,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的成分悲情好像多一点,“我当初那么逼他,他都要离开我,现在他那么逼你,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 “我能不能求你,帮我找到我外婆?” “你怎么确定我会帮你?” 这次换成许负悲情了:“我不确定,但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求了。我就那么大的年龄,就认识那么多的人,认识的人里面还有一半都通着他的路子,我只能找你了。” 应晨笑了笑,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手:“我试试吧。” 她在她面前,就是个小孩子。 应晨一时竟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更可悲一点。 许负已经红了眼眶,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我拜托你。” “好,我记得了,她叫罗茵,原来是在仁康医院,还有那个叫威廉的医生,你给我的号码我也记下了。”她拍着她的手,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我找到了,你真的会离开他吗?” 她给应晨的号码是她又买的一个新手机的号码,不是陈妄给她买的,也不是原来的被她摔坏的。 许负重重地点了点头:“会。” 两个人的对话到此结束,应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许负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一下,七年前的号码,为什么你还在用?” 应晨讥讽的笑了一下,眼底涌起无尽的悲怆:“我怕他找不到我。” 他,是陈妄。 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可悲。 第51章 第五十章游 许负不再说话了,默默地从那个咖啡厅离开。 她也想起了陈妄,以前的,现在的,陈妄。一想到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一想到她即将离开他,即将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口就扯着五脏六腑似的疼。 她竟然也不知道,爱他都成了她日积月累下来的本性。 许负回到平生路的时候时间还算早,又在王萌萌家待了一会才回去。 开了门,陈妄扒着厨房的门看着:“回来了,饭快好了,你先看会电视吧。” 爱不爱的,真的说不清。 许负点了点头,走到沙发上把书包放下来就去楼上看鱼,它还在鱼缸里开心的游着,两个小王八还是很喜欢打架。 许负无聊的朝他们挥手:“再见了,希望你们长命百岁。” 鱼和乌龟都没有回答她。 陈妄走了上来,看着她趴在窗台上眼都不眨地看着鱼缸里的鱼,竟然有点落寞。他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肩膀,“我怎么瞧着,你对这鱼比对我还上心啊。” “那当然,”许负弹了弹他的脸,“它需要我喂,你又不需要。” “行——你喂它,我喂你。” 陈妄牵着她的手下楼,许负顺从的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了餐桌前,上面已经一点荤腥都没有了,都是素菜。 “别是你胃病又犯了,过两天我陪你去检查一下吧。” 许负一心扑在菜上,“不用了,就是前两天中暑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乖,听我的,明天就带你去检查。” “真的没事。”许负笑了笑,“你别小题大做了,我明天还要去找王萌萌呢。” 陈妄皱了皱眉,有些吃醋的意味:“你这个也上心那个也上心,就是对我不上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很开心她能有个真心的朋友的。 许负笑了起来,搪塞着他:“我陪你的时间可比陪他们多多了。” 陈妄只是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总算蒙混过去,不用去医院了。 这几天她就一直往王萌萌那里跑,每天中午都不回来,等到了下午才回去,陈妄对此很有微词,却也没说过什么,但王萌萌倒是挺欢迎她来蹭饭的。 她一直在等应晨的消息,如果应晨不行的话,她就没别的希望了。要么就是她老老实实跟着陈妄等他烦了,腻了,要么就是她撇下罗茵一个人自己离开。 这两种境况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下场。 这么想着,她做菜的时候都不小心切到了手指,疼得惊叫了一声。 王萌萌闻声赶来:“怎么了?” 许负把带血的手指放在嘴里抿了一下,随口道:“没什么,不小心切到手指了。” 王萌萌就开始把她往外推,“说了不让你做饭,你是客,你怎么能做饭呢?” 许负拗不过她,只能出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她把饭端上来之后,许负又闻见了一股油腥味,这次压不下去了,只能跑去厕所干呕起来。 王萌萌跑去给她顺气,等她出来以后立马倒了一杯水给她喝。 “你这是怎么了?最近瘦了好多。” 许负咳了两下,道:“不知道,从高考就开始了,吃什么都有点恶心。” 她的例假也好久都没来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什么,脸色猛地一白,给陈妄打了个电话,结果电话刚接通,就让她给挂了。 如果她真的怀孕的话,就更不能让陈妄知道了。 王萌萌见她状态不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许负忽然抓住她的胳膊,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却又极力压抑着,甚至由于紧张,连胸腔都在起伏:“萌萌,我可能怀孕了。” 王萌萌瞪大了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你怎么,为什么会怀孕?” 她为什么会怀孕,她也不知道,怀不怀孕不是她说了算的,是陈妄说了算。 “明明,明明每次都有用的……” 这种事情也总会百密一疏的。 王萌萌稳定住她的情绪,“这也不一定,明天,明天我就陪你去检查,你先别激动。” 许负把头埋进自己的腿里,呜咽着恸哭起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无处可去,尸横遍野。没有人比她清楚,一旦陈妄知道了她怀孕,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怀孕的……” 许负在这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了家,陈妄已经在做饭了,她就上楼去看鱼。 那条鱼还在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知死活的游。 十三分钟,他会准时上楼,从楼梯到窗台一共十三步,然后,准时把她抱在怀里。 陈妄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小负,我们好久都没做过了,今天能不能……” 许负一颤,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忙道:“今天不行哦,我来例假了。” “我记得你的日子,不是这几天的。” “高考那两天吃了药,给往后推了。”许负道,“我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妄便没再怀疑,仔细想了想:“两个多月前了吧,都那么久了。” 二三月正是开始反应的时候。 许负的心又提了一下。 睡觉的时候陈妄信了她的话并没有碰她,只用手上下碰了碰。 “明天还要去找你那个朋友吗?” “嗯。”许负道,“她可能怀孕了,我要陪她去检查。” 陈妄有些惊讶:“那么小……” 许负笑出了声:“我不还是这么大就跟了你,保不齐我怀孕了怎么办?” “那不一样,你怀的是我的孩子。”陈妄在她身上揉了揉,“你要是怀孕了,就晚一年再上学,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许负没有接话。 她是不会给他生孩子的,更不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醒来的时候陈妄还是已经走了,许负收拾完就去找了王萌萌,她也早就收拾好在等她了。 去医院的路上许负一直都在祈祷着,即使她知道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 躺在检查床上,医院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刺痛着她的双眼和每一个感官。这个过程并不痛苦,对她来说就行是等待一个判决书,是死是活,全看这一次。 检查完,两个人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结果。许负的两只手一直交叠在一起,不时的往房间里面看着。 结果出来了,许负把检查单握在手里,上面有一团小小的还没成型的婴儿样子,十一周了,她确实怀孕了。 王萌萌拍着她的背,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许负……” 医生似乎对这么大的女孩都见怪不怪了,神色隐晦地看着她们。 王萌萌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许负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道:“我是不会给他生孩子的,我要打掉它。” 医生说道:“孩子太大了,药流是不行的,如果要打掉的话,只能术流。” 现在打掉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陈妄会发现的。 她还要再等。 许负坐在回去的车上,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她和陈妄的结晶。 他会是什么什么样子,会像她多一点还是会像陈妄多一点。陈妄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也很开心。 原来女人都是有母性的,她也不例外。 许负把检查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也没有在王萌萌家多留就回去了。 罗茵还是没有消息,等到孩子四个月就要开始显怀了,她也就打不掉了。再等一周,一周之后不管罗茵有没有消息她都要把孩子给打掉。 她又坐上了阳台上的椅子,手指还停留在小腹上,她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到了她的身上,活着还不如去死。 门锁转动的声音徒然响起,许负没有动弹,只用耳朵听着他是如何到来的。 陈妄发现了她,打开阳台的门走了进去,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她心情不太好,让我先回来了。” 陈妄把手放到她的脖子后逗弄着她,“我怎么看着你心情也不太好?” 许负低下头叹了口气,把自己伪装的毫无破绽:“心疼她啊,那么小的年纪。陈妄,打胎是不是很疼啊?” “听说是很疼的。”陈妄道,“她男朋友呢,怎么都不管她?” “不知道,她不想说,我也不能多问。” 许负抿了抿嘴唇,她明白,说谎最忌讳的就是多说,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陈妄也不便多问了,他也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死活,“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我没胃口,想去睡觉。”许负软着声音求他,“能不能不吃?” “不可以。”陈妄严肃地说,“晚上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我就是不想吃。” 许负刚站起身,就被陈妄捞在了怀里禁锢着她,他伸手往上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排骨头,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瘦成这样了,从高考之后就开始瘦的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没什么食欲。” “你是不是生病了?” 许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精神病算不算是病?” “我跟你说真的呢。” “我也没开玩笑。”许负笑笑,“我妈有精神病,可能会遗传的。” “小负。”陈妄轻唤,“就这么抱着你,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许负没有说话,安静的在他怀里躺着。 她终究还是吃了饭,趁着洗澡的时候又全都吐了出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的凸起,穿上衣服倒还看不出来,但在她这个全身都是骨头的身上就有些突兀了。 很难想象,那样的小孩子能在里面一天天长大。 晚上,许负躺在陈妄的旁边,又闻见了他身上影影绰绰的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 要不就不走了吧,就这么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要不就认命了吧。反正她也爱他,不是吗? 许负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不能这么自私,这个孩子不能再成为私生子了,她也不能和他接着在一起。 她没有再去王萌萌家了,这两天都是去平生路的福利院,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应晨还没有联系她。 许负又去了福利院,院长一见她来就笑着走了过去。 “你这两天天天都来,那群小无赖天天就盼着你呢。” 许负笑着说:“我也巴不得能天天看见他们呢。” “你这一次可来着了,小朋友们正在里面唱歌呢,你也去和他们玩吧。” “有人来看是好事。”许负点了点头,“我先进去了。” 许负熟练地走到里面,教室里老远就传来了小孩子的闹声,她刚一站在门口,小孩子们就发现了她,朝她簇拥过去。 “许负姐姐!”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转过了头,许负的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以为只是一个也来看小孩子的人,等他的脸都落在她眼中的时候,许负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陈妄,你怎么在这?” 陈妄的语气有些无赖:“许你献爱心,不许我当好人啊?” 许负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过去去陪小孩子。 “宁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从包里拿出来一条白色的小裙子。 陈妄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 旁边的小孩子扯了扯他的衣角:“陈妄叔叔,你为什么总盯着许负姐姐看啊?” 陈妄回过头捏了捏他的脸,“别叫叔叔,叫哥哥。” “老师教过我们,年龄大的要叫叔叔,年龄小的才叫哥哥。” 陈妄捏他的脸捏的更凶了,他是叔叔,许负是姐姐,那他俩成什么了? “听话,叫哥哥给你吃糖。” 小孩子不知道人心险恶,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叫了声“陈妄哥哥”,陈妄找到了窍门,叫一声哥哥发一颗糖。 许负偷眼看着他,看着他坑小孩子的样子,也挺可爱的。以后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爱耍流氓? 陈妄挺好的,一直都挺好的。 是她不好,她不能做他的情人,也不能和他结婚。 许负在那里待了一会,等到小朋友们要上课了才离开,陈妄也没在那里久留,跟着就走了出去。一出了教室,就立马牵起她的手。 她抬了抬头:“你经常来这里吗?” “整个福利院都是我建的,来视察视察还不行吗?” 许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眼睛里都要冒星星了,“你建的?” 陈妄看见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开心,揽过她的肩,笑的跟个人贩子一样,“叫哥哥给你糖吃。” 许负也笑:“老不正经。”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小孩子很可爱啊,无忧无虑的,而且很单纯,没有那么多心思。” 陈妄紧握着她的手,“那我们也生一个好不好?” 许负的手不自觉的往自己肚子上摸了摸,脸上神色依旧:“生孩子那么疼,你舍得我生吗?” “我给你打无痛。”陈妄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 许负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撅了撅嘴,“打无痛还是会疼的,我不想生孩子,这辈子都不想生孩子。” 陈妄也委屈:“你就忍心看我无子无孙吗?” “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可多了去了,”许负道,“反正肚子是我的,我就是不想生,你去找别人生吧。”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陈妄低声哄着:“好好好,不生就不生,你不给我生,我也不找别人。”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游 应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许负接到了她的电话的时候是在去监狱看孟澄的路上,应晨什么都不说,只问她现在在哪里,自己过去找她。 她报了一个离她比较近的咖啡厅的位置,就走过去等应晨了。 等了一会,应晨就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并不怎么好看。许负的心猛地提了上来,这样的神情,不像是有好消息的样子。 “应晨……姐姐,到底怎么了?” 应晨走到她旁边,轻声道:“你先别着急,我带你去个地方。” 许负也只能跟着她上了车,放空头脑什么都不想。 应晨边开车边道:“这件事情其实我很早就查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开口。这个并不难查,他可能没有要故意瞒别人,只是想瞒你一个,你知道结果以后,可别太激动。” 她没有应话,攥着手来回绞着。 车子越开越不对劲,在一个墓园前停了下来,许负一下车,双腿就开始发软,“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应晨深吸了一口气,“许负,你知道是为什么——跟我来吧。” 她不知道怎么跟着应晨走过去的,总之到了一座墓前,她清楚的看见上面刻着罗茵的名字。 “如你所见,你外婆……已经去世了,我听同善医院的医生说,你外婆转过去后身体已经恢复的很好,本来都打算飞去美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出现了排异反应,很不幸,她没有活下来。” 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她的肩上,撒在罗茵的墓碑上,透亮透亮的,温热温热的。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对啊,罗茵死了。 许负抬起头看着阳光下的应晨,忽然笑了,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问:“她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应晨张了张嘴,犹豫着开了口:“听医院的医生说,她死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罗茵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就这样陈妄都不让她见她一面吗。 她再也没有外婆了,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许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抽疼抽疼的缓不过劲,但就是哭不出来,情绪没有出口,人是会疯的。她把背包里的药拿出来,把镇定片往自己嘴里一股脑地往嘴里倒。 应晨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捏着她的嘴把她的背往下压,“你干什么,快,快吐出来!” 她被应晨猛地一拍,干咳了好几下,吐出来不少,只有两三片咽了下去。 应晨还在劝着她:“你还那么小,还有那么多人生,千万不要想不开!” 许负跪在罗茵的碑前,不停的吞咽着嘴里面的药片,把那仅有的两三片咽到了肚子里。 她在那里跪了很久,应晨就在那里陪了她很久,直到阳光直直的射到她头顶上才站起来,还险些没有站稳,多亏应晨及时扶了她一把。 一定要走,一定要走。 应晨又把她送回了原来的地方,许负下了车,就往监狱的方向去了,临走之前,是要跟孟澄周渡道一下别的。 监狱的人见到她也都眼熟了,直接把她带到了审讯室,许负坐在椅子上等着,不一会孟澄就来了。 孟澄看着她,神色有些微妙。 等警察走之后,许负往门那里看了一眼,才用嘴型说着:“我要离开了,你多保重。” 孟澄按住她的手,用嘴型问:“带纸笔了吗?” 许负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来放到桌子上,孟澄从上面撕下来一张拿着笔一手盖着一手写着什么。 良久,他才把纸往下半压着递给她,许负看着他的神色,也意会的把纸往下压着一行行的看,保证只有她一个人才能看见的角度。 “周渡死了,一年前那场爆炸他来当的替罪羊,很早之前的事,一直没告诉你,但前几天郑冕的人联系我,他这几天就要对陈妄动手,你这些天别离他太近,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明天再来,或许你能帮上忙。” 许负震惊地看着他,在纸上写下,“他们要他死?” 她一时不能接受,周渡,也死了。 孟澄点了点头,又落笔,“你也应该知道,他不死,你很难离开。不止周渡,那么多兄弟都死在了他手上,要他一条命,便宜他了。”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在纸上写了五个字,“随时联系我。” 罗茵死了,周渡死了。 陈妄真他娘的好样的,谁都知道的事,偏瞒她一个人,他还真是够爱她的。 许负把纸折了四折,握在手里。孟澄用口型问她,“你外婆找到了吗?” 一听这话,她的手就不禁紧握了起来,指甲深深的扣进肉里。许负看向他,眼眶通红通红的,连带着嘴唇都在颤抖。 “她死了,她死了。” 孟澄睁了睁眼睛,旋即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没有在那里多留,出了监狱的门就拿出打火机把那张纸给烧了。 许负知道陈妄有事情瞒着她,那天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她一直在等着他能亲自告诉她,可是他始终都没有。没办法,他不告诉她不代表他没做过,他做了,她就会发现。 只是她没想到,他瞒着她的竟然是这两件事,一个罗茵,一个周渡。罗茵不是他害死的,可他隐瞒起她的死讯,让她老老实实待着他的身边,而周渡,实打实,就是他害死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许负回到家,陈妄已经回来了,见到她来,脸上有些笑意,“今天回来这么早?” 她点了点头:“嗯,去看孟澄了。” 陈妄神色没变,照例问她想吃什么,许负的神色也没变,说了几个菜,就到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她都忘了,陈妄是骗过她一次的,她怎么还能指望他对自己坦诚相待呢。 她回想起孟澄对她说过的话,对,杀了他,自己就能走了。 杀了陈妄,杀了他。 有些想法一旦生成就无法遏制了,会在她的脑中一遍遍加深,直至根深蒂固。 陈妄就坐在她对面,水果刀就在她旁边,如果刺下去,杀死他的概率是多少? 见她出神,陈妄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吃个饭也能走神?” 许负回过神笑了笑:“没有,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之后就没怎么做过饭了,以前在家都是我做饭的,罗茵和沈弄就喜欢吃我做的。” “沈弄也跟你一起吃饭?” “对啊,他妈妈去世的早,本来他爸也跟我们一起吃的,后来他爸被抓了,家里只剩他,我就连着他的一起做了。” 陈妄喝了一口水,犹豫了一下:“听说他那边出事了。” 许负的心猛然一紧,抓着他的手问:“沈弄怎么了?” 陈妄眯了眯眼,把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拿下去,语气有些冷:“上个月走货碰上被警察堵了,枪战的时候走了火,两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尸体都找不到了。” “他会死吗?” “可能活不了。” 许负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可不像你那么在乎他。” 许负沉默着,不说话了。 如果沈弄也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寂静的夜晚,她又成了他的妓女。他将她拥在怀中,她的整个身体都是属于他的。 他睡熟了,她无眠。 许负从他的怀里挣脱,走向阳台,枯坐在椅子上,像个垂暮不已的老人,艰难的活着,艰难的呼吸着,艰难的回忆着,回忆着艰难。 深夜的沄市总是如此,黑暗寂灭不了各色的灯光,也寂灭不了浮躁的人心。 在这些灯红酒绿甚嚣尘上的时候,她总是不可抑制的想到那个也并不算安宁的小镇,想到那个也并不算温暖的罗茵。 而现在罗茵死了,她也回不去小镇了。 她死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是怎么叫的她的名字,会不会怨她没有见最后一面。 冷风簌簌的吹着,像是在吟咏一曲古老的歌。有多古老,古老到,只曾出现在她的梦中。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 再也没有人会给她唱童谣了。 她照旧在陈妄走之后去监狱看孟澄,也同样带了那个装了定位芯片的手机。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和陈妄彼此越来越貌合神离,做什么都像是在粉饰太平。 大概是从他欺瞒她的那一刻开始,也或许是她知道他欺瞒她开始,两个人就是在盲人摸象,夜中取火。 试探,猜忌,都是最基本的戏码。 许负苦笑了一声,思绪扯回上一年的夏天,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半死不活,她每天就趁他醒来的空档给他读诗,他就闭着眼睛翻译,她读的时候特别害怕,怕突然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莎士比亚的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一句话,“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 陈妄,陈妄,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 进了监狱,里面的人看见她惊讶了一下,随即就把她带到了审讯室,然后去叫孟澄。也对,她以前也不曾连着两天都来看他。 依旧是纸笔上的交流,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探讨的是所谓的“作案计划”,是如何置陈妄于死地的“作案计划”。 许负看了纸上的内容,脸色越来越白,孟澄郑冕这样的人,做事总这么绝,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她也无法否认,这个时候的她,是动了杀心的。 她轻声道,“你告诉郑冕吧,我会做到的。” “你确定你下得去手吗,你真的不会告诉他吗?”孟澄问,“毕竟你们同床共枕了那么长时间。” 许负笑了:“他对周渡也下得去手,不是吗?” 孟澄不说话了,许负这个人就一个特点,把感情看的太重了,出现在她生活里的每个对她好的人,她恨不能记上一辈子。 周渡当时,是真心把她当小妹妹看的。 “你知道,周渡当时是怎么死的吗,是枪击还是……” “是药物注射,你放心,他死的时候一点都不痛苦。” 许负抬了抬眼眸,一时间竟然觉得周渡有些幸运,只希望她死的时候,也能如这般,没有痛苦,安然离去。 “孟澄,但你要知道,即使陈妄死了,你们也不可能再坐到原来的位置,沄市,已经改朝换代了。” 孟澄垂了垂眸,“我当然清楚,郑冕他比我更清楚,只是他这个人,在这条道上活了大半辈子图什么,他什么都不要,就要陈妄的命。” 她没再说话了,孟澄话里的意思她听的明白,这是铁了心要陈妄的命的。 但是陈妄真的该死吗,他没有害任何人,被他杀得人也早就该死。 从监狱回去以后,陈妄还没有回家,她就一个人继续枯坐在阳台上,看尽这个城市的繁华落寞,虚与委蛇。世人皆如此,唯他尽慈悲。 许负想起那个在西藏的晚上,风马旗在高原之上飘扬,虔诚的朝圣者伏地朝拜,每一次合掌,他们都会祈愿,“吉祥如意”。 假如陈妄死了,假如他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大概也不会很开心。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陈妄开门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阳台上的许负。她最近总是这样,喜欢坐在阳台上,吹着风,晒着太阳,与万物都隔绝起来。 许负站起身,从阳台走了出去,软着声音对他道:“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我在家里很无聊啊。” “那我明天不出去了。”陈妄把她拥进怀里,低头看着眼前小小的人。 许负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勾勒出来些许笑意,“那你带我一起去公司好不好,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他最是吃她这一套,一撒娇就拿她什么办法都没有,顺从地应了下来。 第二天他如愿带她去了公司,公司比较远,走内环的话会堵车,陈妄一般都只走外环,虽然绕路,但起码快。 他问她:“你每天都会走这条路吗?” 陈妄没疑虑什么,大大方方的回答:“是啊,这里的车少,旁边就是海,空气比较好。” 她点了点头,朝窗外看去,确实很美。 沄市是一个滨海城市,海岸线比其他的城市也算长一些,每年到这里旅游的人也不在少数。 许负对这片海不感兴趣,对他们的公司也不感兴趣,她只是想知道他习惯走哪条路。 公司规模很大,甚至买下了一整栋的写字楼,那时候她就想,如果陈妄死了,这个公司该怎么打理。 陈妄的助理应该是自己人,见到许负不像其他人那么惊讶,大大方方的打了声招呼,喊了声:“小嫂子。” 许负也朝他笑笑,算是回应。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游 许负第三天又去了监狱,她不是不怕陈妄怀疑,只是觉得他反正都要死了,就算怀疑,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 “郑冕既然查的到,要我又做什么?” 孟澄道:“郑冕这个人,混到这个地步也人不容易,别的没什么,就是心思重,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而已。你也知道陈妄那个混蛋,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 许负闻言,点了点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孟澄朝她挑眉:“怎么了,心疼你的枕边人了?” 许负压着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意,“那也是我孩子他爹啊。” “你什么意思?”孟澄皱着眉,“你怀了他的种?” 许负没说话,扣了扣桌子,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就走了出去,“走了。” 孟澄身陷囹圄,四处也都是陈妄的眼线,本就自顾不暇,也无法分心去管她的事了,但她要真是怀了孕,这件事就麻烦了。 日子跟的很紧,甚至都不给许负接受的时间,郑冕就要动手了,之所以告诉她,也就是图一个安心,另外就是孟澄的私心,要她那一天千万别和她在一起,免得殃及池鱼。 许负这一次出了监狱没着急回家,靠在外面的树上抽了整整一盒烟才罢休。 只要明天,一切都将成为定数,等尘埃落定了,她就去堕胎,回到祁镇,上大学,从此做一个正常人。 但也只要明天,她就会永远的失去陈妄了。 她的手指动了动,肚子也不自觉的动了动。 她要杀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孩子,一个是她孩子的父亲。都是她的爱人。 回了家,陈妄难得没有去公司,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还攥着手机打游戏,看见许负回来就随口问了一句:“去哪了今天?” 许负如实回答:“去看孟澄了。” “这两天怎么总往那跑,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找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许负换了鞋就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冲冲嘴里面的烟味。 陈妄还在沙发上打游戏,没有在意她。 她从厨房走出来,很自然的坐到他的旁边,看着他的手指熟练的在手机上操作着。 “小负,明天还跟我去公司吧,你不在那里我快无聊死了。” 许负一听,想起郑冕的计划,缓了缓神色就拒绝道:“不去,你那里也无聊。” 陈妄妥协:“行,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接着在家陪你。” 这话一出,她甚至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就算被他看出来,她也要硬着头皮上。 “我不要你陪,明天约了王萌萌陪她去打胎。” 陈妄的游戏打完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样啊,那好吧,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受苦了。” 见陈妄也没有再坚持什么,许负也放下了戒心,只当他是想多陪陪自己。这么想着,愧疚感一下子就升了上来,陈妄想着怎么陪自己,她却只想着怎么害死他。 直至夜晚的时候,她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好不容易睡着,就有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全是陈妄,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还在笑着把她推远,告诉她,许负,不要怕。 身旁的陈妄见她起来,自己也跟着惊醒了,忙开了台灯给她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许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这个如此真实的陈妄,握紧了他的手。 “嗯,被吓醒了。” 陈妄轻拍着她的背,把她搂过去安慰着,像哄小孩子那样哄她:“不用怕,梦里都是反的,而且我就在你身边,会帮你把那些妖魔鬼怪都打跑的。” 许负笑了笑:“我没事的。” “你最近睡觉总是不安稳,我明天去找医生问问吧。” “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许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先睡吧,我去抽根烟。” 陈妄按住她的手,“别抽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烟瘾那么大,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她哑笑了一声:“你还说我呢。” 他也笑了,没有反驳。她说的对,他们两个的烟瘾一个赛一个的大。 许负妥协了:“我不抽了,睡吧。”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许负难得的早起了,给陈妄做了一顿早饭,是很典型的中式早餐,以前她给沈弄做惯了的。 陈妄从房间走了出来,上身还在□□着,那场爆炸留下的伤疤横亘在他的身上,一道道,刺激着许负的双眼。 许负眯了眯眼,第一次思考起一个问题,那场爆炸,到底在不在他的设计之内? 从那次在学校见他之后,她就一直以为连带着那场爆炸都是他一首安排的,可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又何须再平添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陈妄,那次爆炸是谁搞得鬼?” 陈妄伸了个懒腰,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随口道:“他都是要死的人了,告诉你也无妨,是沈弄。” “沈弄想害你?” “大概也以为我是郑冕的人吧。” 许负笑了一下,沈弄这个家伙,差点把她害死。陈妄吃过饭洗漱完,又对着她亲了亲才肯罢休,将许负整个的抱在怀里:“真的不跟我去吗?” 许负笑,“君王不能不早朝啊。” 他也只好放开,乖乖的去上班。 等他走后,许负就给郑冕的人去了一个电话:“他出门了,还是那条路。” “好,陈妄这次是跑不掉了。” 许负挂了电话,呆坐在沙发上,袖口里还握着早就已经买好的飞机票,只要等他一走,她就去打胎,然后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他告诉她,那场爆炸是沈弄在他车上动的手脚。 如果那次爆炸不是他安排的,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他竟然选择把自己推了出去,自己来承受爆炸的余威。 那么多次手术,一针针,一线线,缝在他的身上。 他本来不该受那么多苦的。 如果不是陈妄,她也早该死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就算,就算她一时走不了,可是也不应该这么就让他这么死了。 陈妄没有做错什么,他没有罪,有罪的是她。 思及起,许负连忙拿出手机打了陈妄的电话,不出意外没有信号,应该是让郑冕他们给截断了。 如果这样不行,那么她就只能亲自去追了。 她记得,家里是有三辆车的,陈妄开走一辆,还剩下两辆。许负找出车钥匙,下了楼就奔着地下车库去。 幸好当初孟澄让她学车,自己的技术也还算过关。陈妄喜欢吹那一路的海风,开的不会很快,现在又没走多远,是能追上的。 许负上了车,开上了北外环,大路宽阔,除了她一辆车都没有。 还真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她把油门一脚踩到了底,也不管什么限不限速的了,终于看见了一辆车,是陈妄的。许负开到了那辆车后,使劲的按喇叭那车都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还在一意孤行地往前开着。 “妈的你他妈要死了知不知道!”许负恨恨地骂了一句。 她又把油门踩了踩,开到那辆车旁边,车窗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人,许负降下车窗喊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 “陈妄!陈妄!停车!” 车还在继续开,许负没有办法,喊他又不应,只能开车朝他的车撞了过去,把他怼到防护栏给逼停。 两个车子摩擦间,许负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撞了一下车门,陈妄的车被擦出些火花,没控制好力度,“砰”的一下撞到了防护栏,车也熄了火。 看着那辆车停了,许负稳了稳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下车,透过窗户看里面的人,陈妄似乎是晕了过去,头栽在方向盘上,看不清脸。车也被撞得不轻,往下滴着油。 她刚想敲窗,又想到了什么,只给救护车和消防队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这里救人。挂了电话,许负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擦出火,扔到漏油的地方。 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却并不足以伤到他什么,但足够拖延时间了。 堕胎,离开。 等他好的时候,她已经走的影都没了。 许负颠簸着走回了车上,不能再走北外环了,郑冕他们等不到陈妄,少不得要拿她来开刀。 她打着了火,把车掉头开回去,开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外环的尽头连着两条路,一条是乡下,一条是城里,许负刚要往城里那条路开,就看见几辆车在路口停着,车的旁边还站着几个人,一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这里看着。 她的心猛地提了上去,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转了方向,拐到那条下乡的柏油路上。果不其然,她一转过弯,就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些黑车都朝她追了过来。 许负心一横,猛踩油门钻进小道。 后面的车还在紧追不舍,忽然,一道枪声传来,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她透过镜子一看,他们已经动枪了。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不停地往前开。 两颗子弹打中了她的轮胎,车子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不受控制地转向一边,猛地撞到一颗树上。许负也跟着撞了过去,头一下子撞到玻璃上,她摸了一下,额头撞出了大片的血。 再转眼,几辆车已经把她团团围住了。 一个大汉下车打开了车门,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从车里拎了出来,冷声道:“我们老大请你过去说说话。” 不等许负应声,就粗暴的把她塞进了车里。 许负缓过来神,往前一看,郑冕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副驾驶上。 “我早就跟孟澄说过你不老实,小澄还偏偏不信。”郑冕冷笑一声,“不过这一次你怕是失算了,你那个情郎,恐怕是要死在火里了。” “你说什么!” 许负激动的要站起来,旁边的一个大汉就把她按了下去。 “呵,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呢,没关系,等到了地方,我让你和他一起死。” 旁边的大汉上下大量着许负,小姑娘年纪不大发育的倒是不错,而且听说她跟那个叫什么陈妄的好了有一段时间了,想必床上功夫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注意到他的眼神,像条哈巴狗一样黏在自己身上,很恶心,很下流。她偏过头,不去看他,思忖着怎么逃生。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大腿,她今天穿的是条白色五分短裤,小腿刚才也被撞出来几道子血痕,疼得她不停的抽着凉气。 他把手从她的裤腿下面伸进去往上摸,许负往旁边一缩,避开他的手。男人似乎有点生气了,在她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出了声:“老大,我想……” 郑冕往后看了一眼,顿时意会:“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放下隔板。” 许负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车上的隔板放了下来,男人的手摸上了她的肩,“小丫头,你和你那个男人车震过吗?”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拨开他的手,而是把手伸进口袋。男人立马警觉了,拔出抢抵住她的脑门。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咬进嘴里,发觉自己的打火机已经扔在了车底下,便朝他挑了挑眉:“借个火。” 男人还是警惕,枪在手里死死握着,“你想耍什么花招?” 许负轻笑了一下:“我都这样了,能耍什么花招,死之前让我再痛快一下都不行吗?” 他这才放下戒备,把枪放在一旁,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火凑到她的嘴边:“待会好好让你爽一下。” 许负低下头,偷偷抬起眼,男人还在油腻腻地打量着她,丝毫没有戒心。她眯了眯眼,心中冷笑,手软绵绵的摸上他的手,然后拿过打火机。 男人还在咧着嘴笑,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服里。 许负握紧了手里的打火机,忽然的照着他的眼睛按去,火热辣辣地灼烧在他的肉上,男人先顾着自己挣扎起来,许负毫不手软,拿起他手边的枪抵向他的脖子,开了保险,按下去,看着子弹贯穿他的脖子。 他来不及惨叫就没了命,这一下子算是彻底惊动了前面,许负看着隔板慢慢升起,握好了手枪,对准了驾驶座的位置,等他的脑袋一露出来,扣下扳机,又是一条人命。 郑冕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车子就失去方向乱撞着,一下子撞到了防护栏上,郑冕顾不得她,伸出手把持着方向盘,许负的枪被撞掉在了地上,刚想去捡,郑冕就把枪对准了她。 她眼疾手快的往旁边躲了过去,但子弹还是擦着她的胳膊过去了,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还冒着火星子,火辣辣的疼。 郑冕还想开枪,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歪了过去,手里的枪也松了。许负也朝一旁歪了过去,她回过神一看,整个车都侧翻了。 郑冕已经被撞晕了,倒在一旁,她的脑子也开始浑浊起来,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许负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捡过枪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扣下扳机,一枪结果了他。 看着他彻底地死去,许负慢慢直起腰来,掰开车门的把手,用尽力气往上一推,车门被推开,她忍着身上的疼踩在座椅上,扒着车门从里面爬了出去。 许负爬到车门上就没了力气,一下从上面滚了下去,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走,起来……走……” 许负缓了一会气,强忍着疼起来,手机也已经被摔坏了,留在那个起了火的车里。 她没有办法,只能在外环路上拦车。 太阳热剌剌的照在她身上,许负难受的几乎要晕过去,可所幸的事,在她晕倒之前有车停了下来。 那人停下车,见她满身的血迹,连忙开了车门帮她坐进去。 许负喘着气,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声细如蚊地求助着他:“救我,救……救我,我怀孕了!” 那人一听她怀孕,便更加急切了起来,不敢有片刻停留,快马加鞭地把她送往医院。 许负一直紧咬着自己口腔内壁,忍着疼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口袋里还有今天晚上的机票,只要打掉这个孩子,她立马就可以离开。 陈妄已经死了,她就只要回到祁镇,回去就好。 一定,一定要回去。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游 车到了医院,许负彻底不敌,晕在了医院的急救床上。 直至医生用酒精给她消毒的时候她才疼醒过来,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应该就是送她来的那个车主。 车主见她醒了,便道:“你醒了,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叫他们过来吧。” 许负仰了仰头,轻声道:“谢谢您了,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您叫什么名字,我会去感谢您的。” “不用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记得给他们打电话。” 许负嗯了一声,看着医生给自己包扎,她全身上下比较明显的伤口也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额头上一个撞车撞得,胳膊上两处,小腿上三处,都是被玻璃划得,还有小臂上一道被子弹擦出来的血痕。 等他们包扎完,许负去缴了费,就去妇产科挂号。 这个时候来的人并不多,许负没怎么等就排到了她,进了诊室,里面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医生。 他正低头写着医案,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抬头,随口问了一句:“什么症状?” 许负用手捏着带着血的衣服:“我想……我想堕胎。” 男医生这才抬了一下头,看到许负的瞬间忍不住惊讶的一下,满身是血,还都有纱布包着,小姑娘年龄不大,只有十七八的样子。 “你多大了?” 许负老实回答:“十八。” 男医生没有再过问,淡淡道:“先去检查一下吧。” 许负拿着单子走到了检查室,再一次躺到了床上,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已经有了轻微的隆起,她都那样了,差点没活过来,这孩子竟然还活着。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她拿着检查单,里面小小的一团,比上次更加有人形了。 医生看过她的检查单,孩子已经快十二周了,术流是最有效的办法。 “白带常规血尿常规都正常,最近一周有过性生活吗?” “没有,最近都没有。” “昨天今天有洗澡吗?” 许负道:“都没有。” 她查过资料,这两天都没有洗澡。 “那今天就可以手术。”医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 许负垂了垂眉眼,感觉肚子上又动了一下,“越快越好吧。” “行,那你先准备准备吧,等会就能开始,我去安排一下。”医生说,撕下一张单子,“你男朋友不来陪你吗,会很疼。” 许负摇了摇头,陈妄死了。 医生看她实在可怜,转了个话题,“要无痛吗?” 许负问:“无痛是不是要全身麻醉?” 医生点了点头。 许负摇头:“不要无痛。” 全身麻醉她就走不了了,眼看着没几个小时了,大不了就忍些痛也就罢了,还能比谢致远打她打的还疼。 许负手术前还有一个女生,是她男朋友陪着来的,二十多岁的样子,刚进去男朋友就在外面打起了游戏。许负坐在他旁边隔着一个板凳,没多久,她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惨叫。 真的是惨叫,扯着嗓子的那种凄厉。 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可旁边的男人还在不停的打游戏。 大约二十多分钟,女孩才从里面被扶了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一步一步走的特别艰难。 男人看了她一眼,才收起手机过去扶她,又恢复了一脸疼惜的样子。 护士冷声念到:“下一个,许负。” 许负拿着单子站了起来,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室,之前给她诊断的医生穿着防护服,把先前的手术手套摘下来,换上了一个新的。见许负过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裤子脱了。” 她愣了一下,把鞋脱了下来,然后把下半身的衣服都褪了下去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就乖乖的躺了上去。 手术台上的灯很亮,慌得许负睁不开眼,她最后一次抚摸了自己肚子里面的小生命,把手放下,把腿分开,像是每一次他要进来之前一样。 冰冷的手术钳捅进她的□□,许负疼得猛然一缩,几乎要惊呼出声,连着双腿也不自觉地往里收紧,男医生见状,直接让两个护士把她的腿给掰开了。 她也听话,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做手术,任由他们拿着各种器具在自己身上操作着,捅进去,拿出来。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像每一次陈妄掠夺她的夜晚。 她不哭也不叫,疼得忍不住就用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床单,整个小腹都痉挛着,像是在里面放了一台绞肉机一样。 许负的视线变得迷蒙起来,身上其他的伤疤也都不那么疼了,只有小腹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极了那一次,她跟陈妄的第一次,疼得要死。 手术左右不过二十多分钟,她却像过了一个多世纪一样,等到终于结束,许负的整个意识都要模糊了,躺在床上怎么都起不来。 男医生摘掉口罩和手术帽,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着:“你先躺一会,别急着起来。对了,一个月内不能碰凉水,也不能同房。” 许负努力睁开眼问:“几点了?” “下午四点多了,快五点了。” “已经四点多了啊……”许负叹了一口气,“不能躺了,没时间了。” 说着,就强撑着身体做了起来,下床把自己的裤子捞过来穿上,走在地上都感觉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一样,要不是医生扶着还差点摔了。 医生冷着脸训斥:“着什么急,慢一步又不会死。” 许负苍白地笑了笑,听话的慢了下来。 疼啊,钻心的疼,疼得她的双腿都跟着打颤。 医生把她扶到了自己办公室的软椅上半躺了下去:“这种事男朋友都不来,让你一个小姑娘受着,还是不是个男人,这样的人真他娘的……” 许负看他越骂越来劲,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连忙开了口:“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 “那他为什么不来?” “他死了。”许负一下子脱口而出,缓过来,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他死了。” 陈妄死了,白澈和苏良不难查出是她动的手脚,整个沄市都是他们的天下,多待一刻就危险一分。 想到这里,许负也不敢再多待了,连忙站起身就要走。 医生拉住她:“你去哪?” 许负扯过自己的手:“我出院。” 交过钱,她就立马出了院,在医院打了车就直奔机场。 飞机起飞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到地方已经是五点了,许负过了安检,甚至没有要托运的行李,等了一会,开始登机的时候就先走了上去。 苏良和白澈的人都没动静,这对她来说还算是件好事,可是这不正常,不正常的太过了。陈妄死了,苏良是他的小舅舅,白澈是他的朋友,他们不可能都快一天了还不知道。 许负的心又提了起来,时不时往外看着。 乘客陆陆续续地开始登机了,总共三十个人,每进来一个许负就默默的在心里记一下,三十个正好。 时间也正好。 可以开始起飞了。 飞机上的广播开始播报让他们系好安全带之类的话,做好起飞之前的准备,登机梯也收了上来。 成了,一切都成了。她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只要飞机起飞,落地,她回了祁镇,一切就会尘埃落定,就算到时候事情牵扯到她身上,他们也不会找到她的人了。 许负闭上眼睛往后躺了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上的各个伤口都不疼了。 飞机即将起飞,她的心越发安稳了。 乘务长交代完乘客事情,又在座位上接了一个电话,挂完电话以后就去驾驶室走了一趟,只待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又出来了。 许负本来还闭着眼,就听见乘务长用她细细的声音说道:“由于公安机关通缉的疑犯疑似乘坐本班飞机逃亡,故飞机延迟二十分钟起飞,乘客损失会由航空公司一力承担。” 飞机上顿时炸开了锅,只有许负一个人脸还是苍白着的,只能不断安慰着自己,不会是他们的,不会的。 登机梯重新放了下来,许负看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上来,这可不是警察的扮相啊。 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了,把头往下埋着。 那几个人的目光在全车扫视了一遍,一个人向他们领头的摇了摇头,许负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会就此作罢,谁知道,领头的却忽然说:“不可能,就是在这班飞机上,一个一个找。” 那些人点了点头,从前向后,一个个排查着,走到许负跟前的时候,见她低着头,那个人就粗暴的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见她的脸,朝前面的人道:“找到了,就是她。” 许负的心忽然放下去了,总归都是他们的人,大不了也就是一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是在死之前,她只想再看一眼祁镇,再看一眼她生长的地方。 最前面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也不顾她身上的伤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 “许小姐,你可让我们好找啊,陈先生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跟我们走吧。”男人道,“您老实一点,我们也省心一点,你也就少受点罪不是。” 此话一出,飞机上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许负震惊地看着他,脸色白的吓人,只能扶着座位才能勉强站住,“你说什么?!陈妄,陈妄他还活着?郑冕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没死,没死就好了,陈妄没死。 男人冷笑了一声,没有答她的话,掣肘着她的胳膊走了出去。 许负被带到了一辆车上,粗暴的给塞了进去。她刚做完清宫手术,疼劲还没过去,被他这么一折腾,排山倒海的又上来了,他们把她的双手背着绑了起来,疼得只能弓起腰一点一点吐着气。 到了地方,那些男人又把她拎下车,许负不得不直起腰,但好歹他们给松了绑。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也顾不得去思考陈妄是死是活的问题了。 她看了一眼地方,是陈妄的家,是她住了近一年的房子。 两个男人掣肘着她上了楼,他们只是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胳膊,旁人看着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上了电梯,十六楼只需要十九秒的时间,她记得清清楚楚。 开门之后,许负就看见陈妄毫发无伤的坐在沙发上抽烟,苏良和白澈也都在房间里,一个摆弄着窗台上的多肉,一个转着茶杯玩。 听见门响声,都朝这里看了过来,苏良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哟,回来了啊?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许负被推进屋子里,两个男人留在了外面,想开门,已经被锁上了。 “小负,过来。” 许负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走了过去,看着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的陈妄沉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你根本没上那辆车。” 陈妄抬眸,掸了掸烟灰,“说的对。” 她冷笑:“我早该想明白的,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那些败兵之将算计了!” 苏良和白澈转过身,都是用看笑话的目光看着她。 陈妄瞥了他们一眼,使了使眼色,两人意会,笑了两声就走了出去。 这丫头是要倒霉了,陈妄的脾气,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的。 等他们出去,陈妄才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逼近,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她的背紧贴着电视柜。 “小负啊,你就那么想让我死吗?” 许负低下头,不说话。 陈妄按着她的肩,力道一寸寸加重,握得她的肩膀都要废了,又冷声道:“许负,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和郑冕一起对我下手,要把我置之死地,给他通气还不够,还要放火烧我的车!” 许负猛地仰起头,恨恨道看着他,“是,我就是想要你死,罗茵死了,周渡死了,你也该去死!你早就该死!” 陈妄怔了一下,“你知道了?” 许负猛地推了他一下,脸色越发的苍白,声音也越发凄厉,“我不该知道是吗,我就该老老实实的脱掉衣服陪你睡觉是吗,我就该被你装上定位器整天监视做个金丝雀是吗?!” 他们两个也算是打过那么多回擂台了,每次都是她输,输得还这么彻底。她不信他,他又何曾信过她呢。 “你说什么!”陈妄拽住她的手腕。 许负还在看着他,眼神中都是恨意。 陈妄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拖走,一直拉着她到了她曾住的那个房间的门前,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向那扇门。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在这个房间吗?许负,我们今天就在这里!” 许负挣扎着摇头,要不是他撑着,恐怕都要站不住了,她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愤懑变成了恐惧,“不,不行,陈妄,至少不要在这里……” 这里是她唯一的净土了,不可以,她不可以在这里也是个妓女。 陈妄不顾她的挣扎,更加粗暴地把她拽了进去反锁上门,一下子把她甩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许负,我他妈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老子给你什么,你心情不好我他妈还怕你想不开,上赶着带你去西藏,你他妈这么算计我?!” 许负不说话,抱着膝盖缩到了墙角,小腹和下身的疼痛越发清晰地缠绕着她,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肯定是不可以的。 “陈妄,我求求你,不要,今天不要……” 陈妄套头脱掉上衣,跪在床上,握着她的脚腕把她从墙角直接拽了过来,一直拽到自己身下就压了过去,“怎么,来例假了?” 他顺势往她裤子里面一摸,“都这时候了,你还想骗我吗?” 许负挣扎着,眼泪横了满脸,“陈妄,不要,不要,不要……” 恶寒胆中生,被郑冕拿枪指着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害怕,可是现在,在她最爱的人面前,她是真的害怕了。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游 他把目光艰难的挪向病床上奄奄一息,还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阖上笔记本,把它重新装进她的背包里。 沈弄从椅子上走下去,半跪在床边,看着面前的人,好像一碰就碎了。他用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第一次,用嘴唇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 “许负啊,你他娘的别死。” 沈弄走到走廊外,到楼梯间去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不要命的抽。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的,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受得了被这么对待。 天彻底亮了,外面的马路上也开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行进着。 他把整整一盒的烟给抽完才从楼梯间走了出去,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七点了。到了这个时间,陈妄很可能已经发现了她不见了,他要怎么找,他也不知道。 沈弄没回病房,就在护士站那里不动声色地观望着,一会看看来往的行人,一会看看许负的病房。他清楚的知道,以陈妄那个人的势力,找到他们也就是迟早的事。 良久,医院里面都没怎么有动静,他不放心,又折回病房去看,许负还躺着病床上好好的,手上的血袋也输完血了。 不能等了,多等一分钟就危险一分钟。 沈弄把许负手上的针头给拔了下来,止住血,她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想了想,把被子给她往上扯了扯,盖住脸,把她裹了起来。自己则戴上机车帽,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然后连着被子把她给横抱起来,只留两条纤细的手臂在外面挂住自己的脖子。 他抱着裹在被子里的许负就往外走,也不放心坐电梯,就直接从楼梯抱着她往下走,刚下了楼要出医院门的时候,就看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要往里走,就先躲到了门后等他们先进去。 “还是昨天那个丫头,又跑了。听说是老板的小情人,不怎么听话。” “这丫头还挺大能耐的,被老板关起来还能跑了她。” “这次不一样,是有人带她走的,上头那边快气疯了,听说公安的人都出动了,连高速公路都给封了,来往的车辆都得检查,这次可能想逃也逃不了了。” “你说这小姑娘也真是的,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他娘的作什么妖,不就让她陪着睡个觉吗,老板又没亏待她。” “谁说不是呢……” “别说了,赶紧找吧,每个医院都去了人了。” 等人渐渐走远了,沈弄才抱着许负从门后面走出来,因为有被子盖着,人来人往也都看不清她的脸。 妈的。 沈弄避开人,把她抱进车里开了车就走,照他们那个说法,现在各个出沄市的关口都应该被守上了,想要出去就难了。 刚想着这些,前面就一个交警在前面拦着。 如果硬闯的话,说不准更引人怀疑,也只好停了下来,把窗户放了下去。 交警照例询问:“出示一下驾驶证。” 沈弄从衣服内衬的口袋里把驾驶证拿出来给他看,那是做了处理的,不是他的本名,容貌也有变化。 “摘下帽子我看看。” 沈弄咬了咬牙,把帽子从头顶摘了下来。 交警的神色有些变化,向车里探了探头,似乎是看见了后座的人,“把后面的窗户降一下,后面有谁?” 沈弄笑了笑,“家里婆娘刚生完孩子还睡着呢,见不了风,您要不给通融通融……” “少废话,打开!” 沈弄沉了沉脸色,藏在车里的手忽然拿出一把枪抵在他的下巴上,冷声道:“我说,我家婆娘见不了风。” 那个交警到底是个警察,也能分辨出他手里的枪是真是假,现在也只能作罢放他们先离开。 沈弄收了枪,升上窗户就赶紧离开。 在他走后,交警就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发现可疑人员,对应该是一男一女,男的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脖子上面有纹身,手臂上有条疤。对,走的向阳路,马上就要到g1出口了,车牌号是……” “陈妄,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应该就是沈弄,快要到g1出口了。” 沈弄从交警那里离开,打了弯,从向阳路转向南苑路,开了没多久,就从后视镜里发现几辆黑车跟在后面,速度越来越快。他往下狠狠踩了一下油门,加速过去。 刚想转弯,他就发现另一个路口也有几辆车包抄了过来,他也只能直行,很不幸的是,g3出口前堵车了。 收费站前站了几个警察,一个一个检查过往的车辆,现在不管往哪转弯,都跑不出去了。 沈弄又骂了一句,在路旁停下车。 七八辆黑车顿时围了过来,把他团团困住,沈弄坐在车里,把手里的那把左轮来回转了转,里面只有六发子弹,硬闯是不行的,但他同样也不会再让许负回到那个禽兽的身边。 陈妄从一辆车里走了下来,紧接着还有白澈,苏良本来也想来,但因为身份问题也不能闹太大动静,只能留下来。几辆警车也围了过来,弄得路人还真以为是在抓什么通缉犯呢。 他看了一眼后座裹在被子里的许负,小没良心的都这样了还不醒,睡的没心没肺。像小时候那样,一睡着就雷打不动,在树上,在房顶上,怎么都能睡着。 沈弄不自知地笑了起来,坚定了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不能让陈妄带走她。 陈妄冷声道:“许负,下车。” 沈弄透着窗户看向陈妄,握紧了那把□□走了下去,也不管有多少枪指着他,径直走到车的后门,打开门,把枪指向里面。 “让我们走,不然老子一枪崩了她。”沈弄道,“你就算带走她,也只能是一具尸体。” 陈妄皱着眉,后槽牙几乎都要给咬碎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沈弄冷笑,“我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你这宝贝死了,你不心疼吗?” 他偷眼往里看着,许负只露出半只脑袋在外面,头顶上的碎发因为他把她装进被子时的粗暴而翘了起来,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 放心吧阿负,等我们走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了。 沈弄又道:“我明着告诉你,就算她死,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她。” 他们两个人在这世上都没什么挂念的了,沈弄只剩许负,许负也只剩他了,他们就是彼此的软肋,陈妄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什么再能威胁他们的了。 但他不知道沈弄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敢拿许负的命开玩笑。 “你让我见见她。” 沈弄举着枪没动,意思很明显。 “她不想见你。” “那你让我听听她说话。” 沈弄把弹夹转了一圈,“陈妄,你别再拖延时间了,要么让她走要么让她死,你选一个。” 陈妄死死地盯着那辆车,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但里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澈劝着他:“陈妄,你别相信他,他怎么舍得杀许负?” “我当然不舍得杀她,但我更舍不得让她和你再在一起,陈妄,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妄又深深地看了里面一眼,良久,才缓缓开口:“放他们走。” 白澈蹙眉:“陈妄!” 沈弄没动,看着他们慢慢收起枪往后退,等到真正安全了,他才缓缓回到驾驶座上重新开起了车。 “跟过去,别让他发现。” 沈弄知道他肯定会跟自己来这一套,时刻注意着身后车辆的动向,一发现不对劲就立马绕路,一路上全都给摔了个干净,安安心心把她带到了离沄市很远的昭市。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原 陈妄没有办法,只能回去等消息,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跟上了沈弄,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会带她去哪里。 沈弄是国际刑警出身,他要是想藏起一个人,就几乎没有找到的可能。 他就这么一直等,一直找,找了两年。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她想要去华大的工程物理,她的高考分是七百零一,稳稳的可以去工程物理。 在那之后他就去问了华大招生办的人,确实有个叫许负的报上了华大的工程物理,而且还是那个系里唯一的女生,但她办了休学。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关于她的消息了,她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面消失了。 在她走后的不久,他还是会定期去平生路的福利院看小朋友,但小朋友总是问他,那个漂亮的许负姐姐去哪里了,他回答不上来,只能推脱说她是上大学了。 就连回家,连邻居家的张太太都问,你那个小女朋友去哪里了,他一样回答不出来。一回到房间,他就会想起她那一夜的痛苦和挣扎,甚至于,床上还混杂着血迹。 她以前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乖顺的,即使羞赧,腼腆,但始终都在顺着他的意思听他的话,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 只有那一次,她把所有的怨怼都发泄了出来,他才明白,他所以为的爱意对她来说不过是无法挣脱的束缚。 这才是他那么对她的根本原因,既然她不识抬举,他只能下狠手了。 说挣扎也并没有什么,她的力气跟他比实在是小的可怜,绑住了她的手,压住了她的腿,她能挣扎的只有嘴了。 那个时候她似乎是彻底认命了,任他怎么折腾,任他怎么羞辱,她都照单全收。他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他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只要他不那么折磨她,她怎么都行。 和她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无论他怎么对他,她都不肯说一句我爱你,可是那个时候,她却能说出那么屈辱的话。 是真的疼极了吧。 …… 沈弄带许负回了昭市之后,没有立即回到祁镇去,而是把她安顿在昭市的医院。她那个状况,他是真的不放心,如果再出什么事,他还活不活了。 因为清宫手术,又受了很多外界的因素,她彻底伤了元气,在病床上连着躺了好几天都没醒。 沈弄就干脆在医院里陪床,她在床上躺几天,他就在椅子上坐着睡了几天,连医院的小护士都说他疼老婆。 他也没否认,只对别人说“是,这是我婆娘”。 “沈先生,”过来换药的小护士推了推睡着的沈弄,把他给叫醒,“病人要挂点滴了。” 沈弄醒来,老老实实的站到一旁,看着护士驾轻就熟的给她换上药水瓶,无意间就瞥见了她手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没醒?” “医生也说应该醒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病人还昏迷着。” 沈弄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好好的睡在自己面前,好过只能通过一些数据来了解她的生活。 再等等吧,总有一天她是肯醒的。 沈弄把头倚在她那只没有打针的手里,不知不觉眼角就有些湿润了起来。像小时候受了别家小孩子的欺负,躲在她家里哭,拽着她的头发出气。 “要是还不醒,老子一刀捅死你。” 许负似乎真的不怕他了,依旧稳稳地睡在床上。 没关系,反正他的时间也足够长,她不愿意醒,她就一直陪着他也好。 他把头重新埋进她的掌心里,就这么倚着,忽然觉得她的手指似乎真的动了起来,大概自己真的是心愿太盛,想的太厉害,就觉得她似乎真的要醒了。 忽然地,一只手抚在他的额头上,他大梦初醒一样的抬起头,发现身旁的人正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不等许负反应,沈弄猛的一下就跑了出去,拽着医生到她的病房里。 回到房间的时候,许负已经坐了起来,还把点滴的针给拔了下来,看见沈弄拉着人跑到房间里,似乎被吓了一跳,惊恐的抱着膝盖缩到墙角,整个身体也不住的颤栗着。 沈弄见她不对劲,连忙走上前,谁知他越靠近,许负就越往后缩。 “许负,让医生给你检查检查……” 医生上前,刚走到许负身边,她就惊恐的叫了出来,“不……不要,不要……” 沈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她这是,疯了? “你……” 他的手朝她碰过去,许负颤抖着躲开,目光呆滞地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诡异而怪诞的声音,“哈……哈哈……” 她的嘴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双手抓着头发,样子很恶心。 是,他的小阿负,疯了。 医生也震惊了:“沈先生,你看这……” 沈弄看着眼前疯癫的人,她什么都不懂了,什么也不明白了,她只会张着嘴,然后害怕的后退,流着口水。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许负,他不相信许负会变成这样。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你先出去吧。”沈弄无力的叹息了一声,“麻烦了。” 医生谅解的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才从房间里离开。还真是个可怜人,整天茶饭不思的盼着老婆醒来,结果老婆醒了,却是这么个样子。一个疯子,谁又能守得下去? 沈弄也不愿意看她这副模样,在医生走后不久也走了出去。关上病房的门,腿一下子就软了,瘫倒在地上,眼泪再也收不住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就在这个时候落了泪。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原本是那么聪明,那么活泼的一个人,而现在就只知道坐在床上傻笑和流口水。 像个野兽一样。 仅通过那些只言片语的日记,他依旧很难体会到最后的那一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陈妄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才让她成了这个样子。 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楼梯间去点烟,拿打火机的手也是颤抖着的,没有点燃嘴里的烟,先把自己烫了一下。 怎么点都点不着,他就放弃了,把打火机和烟都丢了,一下子瘫坐下去,手背捂着双眼,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从小他跟许负一起长大,虽然他总是欺负她,也总是欺负别人,可他明白,他外面看着硬,里面就是个软馒头。许负就是他的一根柱子,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别的歪心思,但他只要她可以活着,好好的,活着。 许负和他不一样,她是外面软,里面硬。钻到一个牛角尖里就再也出不来了,这么逼着,自己把自己给逼疯了。 杀死她的不是陈妄,也不是谢致远,是她自己,是她对于信仰,尊严,人性的自我献祭。 沈弄在外面流了很久的泪,好不容易平复好自己的心绪才走进了许负的病房。 她从床上下来了,一个人蜷缩在墙角。 沈弄走上前,她就还往后缩,他不顾她的反抗,死死地握住她的双手,哽咽着问:“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许负把视线转向一旁,她的头发全都散开了,只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两只脚泛着惨白的颜色。她不住的摇着头,真像个痴儿。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还在痴笑着,手指还抓着头发。 沈弄再不甘心,事实也已经摆在了眼前,她彻底疯了傻了,谁都不认识了。 他只能放开手,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没事了,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的。” 慢慢的,她似乎是累了,也平静了下来,顺着他的力道倒向他的怀里。 沈弄轻拥着她,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你记住了,我叫沈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怀里的人儿忽然动了动,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到他耳中,“阿弄哥哥?” 阿弄哥哥,是她八岁以前对自己称呼。 沈弄猛地看向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了两下,“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许负又怪笑了起来,“哈……你不是,你才不是……哈……” “我是,我是你的阿弄哥哥。”沈弄紧张的握住她的肩膀,“我就是!” 许负被他吓到了,缩了一下躲开他的手,跪在地上往一边爬着过去,沈弄赶忙到她的跟前,握住她的手,“好,好,我不逼你了……乖啊。”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像个还在母体里的婴儿,外界的一切细菌对她来说都无比致命。 沈弄在她旁边坐下,不着痕迹的牵起她的手,许负也没发觉,呆滞地看向远方,又发出那种怪诞,诡异,痴迷的声音。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祁镇的那段时光,罗茵说许负刚出生时沈弄爸爸带着她去看小许负,他那个时候才四岁,见她的第一面就捏着小家伙的脸说真丑,从那以后,许负一见他就哭,被他捏了几次就开始害怕他了,老老实实地喊阿弄哥哥。 小时候许负特别爱哭,一哭罗茵就黑着脸吓唬她,结果哭的更厉害了,罗茵没办法,只能唱歌哄她。 沈弄想到这里,也给眼前的人唱了起来:“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许负看向他,眼神还是呆滞地,但不再惊恐了,轻声跟着他一起唱:“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芽,打拔拔……” 像是动物之间嗅到了相同的气味,她不再将他划为异己了。 是了,她现在也只能像只动物一样分辨敌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说,不要,不要。 沈弄悲恸地抱住她,她的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发出一声痴傻的笑声,然后,一滴口水落到了他的肩上。 没关系,她还有他,他还有她。 许负在医院又住了两天,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连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甚至连饭都不会吃,沈弄带来了饭,她就直接把手伸了进去,还烫了两个泡。 沈弄哄着她,自己喂饭给她吃,但他也从没伺候过人,给她烫了好几次,但即使这样,许负还就只认他一个人,别的碰都不让给碰一下。 医生给她又检查了一遍,身体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伤了元气是补不回来的,只能慢慢地调。他又带许负去了精神科检查,结果很糟糕,那些数据该高的低该低的高,不止是娘胎里带下来的躁郁症,或者说,是比躁郁症更严重的精神疾病。 医生给的诊断是,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加上长期服用精神类药以及遭受重大创伤导致的精神错乱,总而言之就是疯了。 沈弄问医生:“她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医生婉转的回答:“可能性不大,不过这也要看病人本身,也说不准。不过照她现在的情况,我还是建议你把你太太送到精神病院。” 沈弄握了握拳:“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把药开给我就好了。” 祁镇是不能回了,那些人见了她不定怎么戳着脊梁骨骂呢,还不如就在昭市,华大也在这个城市。 他们在沄市一个小公寓安了家,上面是公寓,下面是一间修车的门店,沈弄也没多少钱,大半积蓄都用来买那个房子跟门店了,现在身份不能暴露,就只能修车养家。 以许负的精神状况,光是治疗费就得花不少钱,他还坚持每周都带她去看心理治疗师,这么一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六月二十六号的时候高考成绩公布,她的背包里有她的准考证,上面还记着登录密码,可以查到她的成绩。而且就算没有密码,沈弄也能查到。 但他查的时候,上面却没有她的成绩。 直到高考成绩半步的后几天才查到,七百零一,沄市第一。他给她填了志愿,华大工程物理,他知道她可能好不了了,可这也是她应得的。 以前沈弄都是吃着许负做的饭长大的,就算以后离开祁镇了,也没有亲手做过一顿饭,如今这境地,也只能亲自掌勺了。 “你尝尝,好不好吃……”沈弄把盘子里的一团黑端到桌子上,心虚的问着她。 他这些天做过很多次饭,没有一次能入得了口的,更别提和她做的一样好吃了。 许负还在疯疯癫癫地笑着,头歪向一边,嘴里留着口水,听不懂他的话。 沈弄叹了一口气,拿纸巾把她嘴角的口水给擦掉,坐到她旁边,拿筷子夹了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尝起来也没那么差,至少可以下咽。 他就也夹了一筷子递到许负的嘴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张着嘴说,“啊——” 许负还在傻笑着,不怎么配合。 沈弄不耐烦,捏着她的嘴让她张开,许负急了,一下子把盘子里的菜都给打翻了,落了一手。 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刚想发作,又看见她那样子,也只能先把她提着站起来,柔声道,“先去洗手,烫到了就不好了。” 许负被他提着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卫生间,沈弄打开水龙头给她冲洗着,又拿肥皂给她擦了擦,冲掉泡沫才算完。 “记住了,以后不要乱碰那些饭菜,会烫到手的。” “不……啊……啊——” 许负学着他的样子,拉长嗓子“啊——啊——”的叫着。 又像个动物一样。 “看来今天又得叫外卖了。” 沈弄打了订餐电话,又一次耐心的把筷子递给她,自己手里也拿了一双,“跟着我做,筷子要这么拿。” 她却还是用攥的方式把筷子攥在手里,沈弄瞧着不对,掰着她的手把筷子给放正,“以后这样拿知道了吗?” “啊——啊——” 口水又流了下来。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原 周日下午的时候,沈弄依旧按时带她去看心理治疗师。那家治疗室的名字叫静港,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很隐秘,很不容易被找到。 但那里的口碑很好,沈弄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到那么个地方,治疗效果好,还不在闹市,方便带许负过去。 迟夏的季节,天气还是很炎热的,甚至达到了三四十度,他却不敢给她穿太薄的衣服,还是穿着长袖长裤,走在街上还要戴帽子。 戴帽子是怕别人认出来她,穿厚衣服是怕她受凉气了,她的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折腾了。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站在门前,她只穿了一双拖鞋,细瘦的脚腕白晃晃的露在外面,上身穿了一跳白色吊带缎面连衣裙,头发松散的盘在后面,戴着一架宽大的眼镜,整个人温柔又慵懒。 叶榆对着他们笑了笑:“沈先生,许小姐,二位来得挺及时嘛,里面请。” 沈弄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安下心来就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叶榆道:“我先带着阿负上去,你在这里等吧。” 沈弄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这里是有上面的监控录像的,上面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这里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现在的许负疯得很彻底,语言开导已经不顶什么作用了,叶榆只能先引导着她去学会一些基本的为人的技能,比如拿筷子,拿勺子,穿衣服,或者说一些简单的词汇,“救命”“请帮我”之类的。 叶榆是个很耐心的心理医生,总之比沈弄耐心的多,许负就算把她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也不生气,还是很耐心的劝慰着她。 沈弄看着监控器里面的录像,里面的叶榆正在教许负吃东西,她手里拿着一个香蕉,梗着脖子,艰难的剥着上面的皮。看到这,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抽疼,曾经那样聪明的小姑娘,现在连吃香蕉都那么不利索。 本来应该是两个小时的心理治疗,叶榆硬是给加到了两个半小时。 沈弄就在下面坐着看着,叶榆的治疗是很管用的,让他省了不少力气。完事之后,叶榆先让许负去一个房间先去玩,自己下去跟他汇报情况。 “她不是高考之后才这样的吗,高考分出来了吗?” 沈弄淡淡道:“出来了,七百零一。” 叶榆明显惊讶了一下:“这么高,她以前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啊。” “是啊,她以前特别聪明。” 叶榆顿了顿,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转了转手里的笔又问:“到底是为什么,她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一个人吧,可能也因为很多人。” 他不能告诉她许负的事,太多事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小时候的不幸,或者是长大以后的谢致远,孟澄,甚至陈妄,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别人诉说她的事。 “沈先生,世界上你要对两种人坦诚。一是你的律师,二是你的心理医生。” “有些事不方便说。”沈弄笑了一声,“我先带她走了。” 沈弄牵着许负的手离开,这里离他们家也不算远,他又想让许负多出来走走,就没有开车,她一般也不怎么闹腾,走在路上也不会被别人发现她有问题。 “跟我去旧货市场看看好不好啊?” 沈弄握了握她的手,许负没有回答,用牙齿专心撕咬着嘴里棒棒糖的糖纸,他转头看了看她,发现她正咬着一块糖纸往下咽,就连忙捏住她的嘴,“不能咽,吐出来,快吐出来!” 许负咳了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他手上。 沈弄松了一口气,把她嘴里棒棒糖的糖纸撕开再递给她,许负塞进嘴里,吧唧尝了一口说道:“甜!”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样也挺好,她现在的智商连个三岁小孩也不如,什么都不会思考,也没有那么多烦恼。 许负躲开他的手,吃了一口糖就忽然把它丢出去摔了,继续怪诞的笑着,他照例替她把口水擦掉,按了按她的下巴,让她把嘴给合上。 昭市的旧货市场是一条街,里面的东西比外面要便宜很多,家里有什么被许负砸坏以后,沈弄就会到这里来添置。 走到一个家具店前,沈弄就领着许负走了进去,前两天许负在茶几上碰到了头,还出了血,他得在这方面多照顾照顾她的需求。 “老板,你们这儿有防撞条吗?” “有的。”老板道,领着沈弄去拿防撞条,“有塑料的,还有这种软硅胶材质的,先生你要那种?” 沈弄道:“拿软硅胶的吧。” “看你这么年轻,家里就有小孩子了?” 他笑了笑:“是妹妹。” 沈弄说了长度,付完了钱。一转头,却没看见许负。忙着急的问:“老板,你看见刚才在这的姑娘了吗?” “刚才还看见呢,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不就好了,这么着急干什么?” 沈弄不跟他废话了,拿着东西就跑出去找她,整条街没有多长,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但没有看见许负的身影,他就开始一家店一家店的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戴着机车帽的小姑娘,答案无一例外,都没有。 天渐渐沉了下去,沈弄问完了整条街都没她的下落,要是天黑了可就真的不好找了。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 各个商铺也渐渐关门了,沈弄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没有办法,甚至连城市的各个角落都翻遍了,只能先去派出所报案。 幸好派出所还是有人在的。 警察见有人来报案,照例询问:“请问你那个妹妹有什么特征吗?多大了,穿着什么衣服?” “她长这个样子,”沈弄拿出手机,翻出她的照片,是准考证上的证件照,“十九岁了,丢的时候穿着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戴着一顶黑色机车帽,已经丢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十九岁了?”警察皱了皱眉,“都已经成年了怎么会丢呢?” “她不一样,她——她疯了。” 做笔录的警察顿了顿,随即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先生,您也别太着急,我们找到会立马通知你的。” “谢谢您了。” 沈弄从派出所出来,也不敢回家去开车,这样的话找起来就更不容易了,他就腿着走,从旧货市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一圈一圈地找,把每一家开着灯的商铺都问了一遍,一晚上都没有合眼,还是没找到她,只能等派出所的消息。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抽烟,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天亮了,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弄又把原来的地方全都转了一圈,又决定扩大寻找范围。 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已经是下午了,沈弄跑回派出所的时候就看见许负抱着膝盖一个人坐到角落里,谁都不让碰。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身上沾满了一种难闻的恶臭味,像是泔水桶里面的剩菜剩饭混在一起一样。 沈弄一见到她,也是实在急得忍不了了走过去骂道:“你他妈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了找你腿肚子都他妈跑转筋了,我就一眼没看着你,你还真能耐啊!” 许负就坐在角落的地上,面对他的斥骂缩得更紧了,又忽然地笑了起来,梗着脖子,头歪向一边,扯弄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呀呀的叫着。 “先生,您先别着急,您先别着急……” 派出所的警察见他再说两句就要动手了,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她现在这个样子,你怪她又有什么用?” 沈弄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许负,难道她想这样吗,她只是生病了。 “你们是从哪里把她找回来的?” “不是我们,是丽豪酒店的工作人员把她送回来的,他们在酒店后面放泔水桶的地方发现了她,她跪在那里找着食物吃。” 她在那里跪着找食物吃。 对,她傻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弄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把他给泼醒了,就算现在她不知愁苦,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她好了以后会痛苦,她也要好起来,他不能剥夺她这个权利。 他走过去抱住她,不停的道着歉,眼泪全都流到了她散发着酸臭味的衣服上,“对不起对不起,是阿弄哥哥不对,我不该吼你的,都是阿弄哥哥不好,我再也不这样了。” 许负无法去感知他的情绪,一把推开了他,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嘴里不停重复着那两个字,“不要,不要,不要……” 一旁的女警见状况不对,先把沈弄拉开,再到一旁去安抚着许负,好一阵她才平静下来。 其他的警察也训着沈弄,“你朝她发脾气顶什么用,你妹妹这样你就该多留意一点,在做一个那种小牌牌,写上家人的联系电话,这样走丢了也能让人给送回来知道了吗?” 沈弄听着训,忙点着头,刚才的戾气全都不见了。 真他娘的日了狗了,他沈弄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谁敢教训他一句手都给人家掰下来。 等许负缓过来了,警察又检查了一下沈弄的证件什么的才放他们离开,沈弄领着许负回家,给她洗了澡把她安顿好自己才开始忙。 他把许负所有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又找出针线包,一针一线的在她衣服上缝上自己的名字,电话,家庭住址。 缝了两件衣服,手上扎了十几个针眼,沈弄立马就放弃了,把她那几件衣服给收拾了一下,明天打包送去裁缝铺。他又在网上看了一些小孩子用的带定位的电话手表,下单给她买了一个。 这样也算万无一失了,以后就算再丢了,他也能找到她。 后来的几天他也没怎么带她出去过,只是偶尔买菜的时候带她去,她指哪个菜他就买哪个,虽然做的还是不那么好吃,但起码也能下咽。 许负还是没学会拿筷子,吃饭的时候就握着筷子来回插,沈弄怕她用筷子捣伤了自己的嘴,就给换成了勺子,要么就是自己喂她吃。她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但总归是和沈弄亲近了一点。 沈弄教了好几天,许负才学会叫他的名字。他又教了好几天,她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八月份初,华大的新生要先去学校报道一次或者领一些资料,到九月份才真正开学。 他带着许负提前很早就到了地方,人还不是很多,几乎没有来的,只有招生办的老师在那里工作着。 他走过去把许负的资料递给招生办的人,高考准考证,身份证复印件,高考成绩打印单,已经报考证明和录取证明。 老师打开资料一看,惊讶了一下:“原来是状元啊,还是工程物理唯一的女生,录取通知书去那里领,还有一些资料学费卡,然后去那里照一张两寸的证件照。” 沈弄犹豫了着,还是说道:“我想给她办休学。” 老师怔了一下,“这……为什么要给她办休学?” “她生病了。”沈弄道,“可能不会好了。” “冒昧问一下,她是……生了什么病?” 沈弄皱了皱眉:“脑子有病。”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但他确实说的很精准,许负就是脑子有病。 说完,沈弄就给他们看了医院的诊断证明,躁郁症,精神紊乱,重度精神病,简而言之,疯子傻子都可以用来形容她。 老师拿过来翻看了一遍,又看了一眼沈弄旁边牵着的,向校园里四处望着的许负,低下头打了个电话,“我带你们到教务处去吧,到那里签一下证明。” 沈弄牵着她跟着老师上了楼,他还记得他以前跟她在房顶上提起过的梦想,那时候他们一人拎了一罐啤酒,她十岁,他十四岁,他对她说,“丑八怪,知道华大吗?我以后会去那里上学的。” “华清大学,你提过好几次了。” “你也要去那里,知道吗?” 许负把啤酒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行,你去不了我帮你去,你去了我跟你去——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里也曾是他的梦想,后来变成了她的梦想。 上了楼,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报名了,沈弄站在楼上的回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他们两个也应该像这样,在家人的陪伴下来报道。 可是在十五岁那一年,他们的命运都被彻底改变了,他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被抓走以买卖毒品的罪名被执行死刑,他在那一年辍了学。 华大跟别的大学不一样,上华大也需要政审,这样一来,他不仅连警校,军校上不了,连华大这条路也彻底被堵死了。 沈弄在一个狗窝旁喝了三天的酒,醉的也跟条野狗一样,后来还是被罗茵拿着棍子撵到家里硬醒的酒,他再去上学,学校里的人都管他叫小毒贩,他就跟他们打架,打了几次,学校里处分的反倒是他。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肯去上学了,被罗茵拎着耳朵教训了几回还是不顶用,罗茵就不再管他了,任他疯,任他打,出了问题都是她来善后。 许负十五岁那一年,被罗茵送到了沄市,也是那一年罗茵被查出来了血癌,罗茵本来想藏着不说的,但还是让许负发现了。 也就是从那一年,她开始了她悲苦的一生。 以前的生活也幸福不到哪里去,但却就是从后来开始,骆驼身上的稻草越来越重,终有一天,骆驼撑不住了,大厦也少了最后一根横梁,彻底坍塌。 他们跟着老师走到办公室,她从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打印机里印出来两张纸,女老师盖上学校的公章,然后递给沈弄,“最好是本人签字,监护人也可以。” 沈弄还不是许负的监护人。他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拿过那两张纸放在桌子上,指点着她:“把名字写在这里,就像我教你的那样,知道吗?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的,不用着急。” 许负握住笔,连最基本的握笔姿势都没有,像抓什么似的把笔整个的抓住,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一式两份,要写四个字,许负足足用了两分钟。 女老师看着眼前的人,那么漂亮,是看一眼就觉得聪明的女孩子,七百零一分的状元天才,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写两个字都这么费劲。 沈弄又看了一眼华大的校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小阿负,我们回家。”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原 “许负,把钳子给我。” 许负听见沈弄的话,在工具箱里翻找了一会才找到那个叫做“钳子”的工具,然后递给在车底下忙活着的沈弄。 外面下起了小雨,许负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店檐下,抱着一个小孩子用的画板,用拙劣的手法画着不堪入目的涂鸦。 沈弄修好车,走过去看了一眼,实在辨认不出上面画的是什么,就开口问她:“你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许负盯着外面的雨,没有回答他。 两年多过去了,虽然她的病有了一点好转,但也只是会一点基本的技能,懂得一两句话,偶尔还是会趴在地上抢东西吃,会时不时疯疯癫癫地傻笑。 他站在她身后,把沾满机油的手套给摘下来,“阿负,你想不想去上学啊?” 这次她回答了:“想。” 许负虽然什么都不会了,但叶榆给她那些高中的题目她还是会做,叶榆就建议他可以先带她去上学,至少她现在也不会伤人。 下完这一场雨就该秋天了,沈弄见她也不排斥,就打算等开学的时候跟学校联系一下,让许负尽早去上学。 这才早秋,她就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沈弄我了一下她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 “去里面坐着吧,在外面小心淋到雨。” 许负听懂了他的话,抱着画板去里面坐着。 “沈弄,剪……剪头发……” 许负比划着,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这两年都是沈弄给她洗头发洗澡,他嫌她长头发太麻烦,领着她就到一剪梅理发店剪了个短发。想他沈弄风流二十五年,到头来媳妇没娶上,闺女倒先有了一个。 “好,等雨停了就带你去。”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才停,沈弄带着她去重新去理了理头发,就到学校找老师商量她复学的事。 负责接待的还是还是两年前那个招生办的老师,她对沈弄他们还颇有印象。沈弄把叶榆的建议原样告诉她,又把叶榆开的证明给她看,但那个女老师还是有些犹豫。 沈弄争辩:“她不会伤人的,而且她的智力是没问题的。” 女老师委婉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你妹妹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别人伤到她,或者她丢了怎么办?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这样,我陪着她去上课行不行。”沈弄道,“我不会让她伤害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她的。” 老师没有说话。 沈弄继续说:“她以前是很聪明的,她还这么年轻,她不能一辈子都这样,现在心理医生说这样有希望她可以好的快一点,您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老师动摇了,叹了着气:“好吧好吧,但是她不能住宿,上课也要有监护人陪着。” 沈弄松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感谢着:“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老师抽出手,签了复学申请。这样等开学的时候,她就可以和别人一样正常入学了。 真正到了那一天,沈弄就像个第一天送孩子去上学的老父亲一样,给她穿上最好的新衣服,新鞋子,把要用的资料和证件拿齐,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不要乱说话就早早的带着她去报道了。 他加了她导员的联系方式,保存了课程表,只等着第二天陪她去上课。许负很听他的话,不闹也不多说话,老老实实被他牵着手。她上课的时候听的很认真,还在做笔记,虽然字很难看,但起码能看懂。 一个班里六七十个人,算上许负一共就两个女生,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跟他妈狗看见屎一样,就算许负脑子没问题,他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到狼窝里。 下了课,沈弄给她收拾好课本和笔记就带着她离开,一点缝隙都不给那些男生留。 沈弄道:“我去个厕所,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步也不能离开,也不要和别人乱说话。” 许负点了点头,站在男厕所外面的走廊上等他,听他的话一动也不动。 “同学,我看你也是工程物理的,我也是,我们两个是同学哎。”一个女生走了过来,是他们班除了许负之外唯一的女生,“你是叫……许负是吧?我叫程欣,你好。” 许负愣了愣,叶榆教过她应该说什么的,她慢慢点了点头,干涩的说:“你……好。”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程欣关切的问,“你是不舒服吗?” 许负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说话,程欣不明所以,朝她逼近过去,继续问道:“许负同学,你没事吧,你的神色不太好啊?” 她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一直退到了走廊的栏杆处。程欣还是一脸疑问的看着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许负皱了皱眉,伸出手,把她推到一边。 厕所前面的地本来就滑,程欣没有防备的被她猛地一推,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一双手却忽然托住了她。 白澈帮忙把她扶正,礼貌的说道:“同学,站稳了。” 程欣转头跟白澈道过谢,震惊地看向许负,“你为什么要推我?” 白澈也跟着抬起了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不知所措地站着的许负,语气比程欣还要震惊,“许负?你不是休学了吗?” 许负看着周围的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她把腿收过来抱住,头埋进膝盖里。 “许负,你不认得我了吗?”白澈想上前,就忽然被一道力给推开,他愣了愣,已经有人过去把许负抱住了。 沈弄扶着许负,哄着她:“别怕啊,阿弄哥哥在这里,来,先站起来。” 许负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沈弄把她背过去,让她转过身不再看。这里的动静也不是太大,也没有引人围观。 他过去给程欣道着歉,“对不起啊,我这个妹妹脑子有点问题,你也知道,读书读傻了嘛,等你们两个熟悉了就好了。” 沈弄握了握她的手,程欣松开的时候,掌心里多了五百块钱。 “走了许负。”他转过身牵起她的手,许负就顺从的跟着她离开。 白澈认出了沈弄,有他在许负身边,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得等许负落了单,他才有机会。 见沈弄走远,白澈也暗戳戳跟了上去。 出了校门,沈弄就先把许负塞进了车里,对她说:“我去买盒烟,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乱跑。” 事实上,许负就是想乱跑也乱跑不成,沈弄把窗户摇上车门也给锁上了,跑也跑不掉。 沈弄前脚离开,后脚白澈就鸟悄的走向沈弄停着的车,还没走到许负的窗户前,就被人一下子按到了玻璃上,“真他妈当老子看不见你呐?” 白澈回过头,正对上沈弄狠厉的眼神。 “沈弄,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沈弄松开手,白澈动了动脖子,转过身。 他看了白澈一眼,抬脚往一旁走过去,白澈意会,也跟着走过去。 沈弄从口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白澈记得这个动作,和许负抽烟的时候很像,低眉,垂眼,抬眼,一模一样。 “跟姓陈的说,真为了她好就趁早滚蛋,别四处打听了,我能藏她一次,就能藏她一辈子。” 白澈皱了皱眉,想起刚才许负在教学楼上的反应,像是压根不认识他一样。就算过了两年了,就算他们之前也没什么交集,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 “她失忆了吗?” “关你屁事。” 沈弄再懒得理他,转身跨上了车,临行前瞥了白澈一眼,冷冷道:“别跟上来,你跟不住我的。” 白澈自己也知道沈弄是有两把刷子的,也就不费力气了,转头给陈妄打了个电话:“你自己不来昭市,让我来做这个优秀毕业生的演讲,你知道我在这里碰见谁了吗?” 那头的陈妄显得很激动,急急的问着:“是她找到了吗,是不是见到许负了?” “是,见到她了,和沈弄在一起。”白澈道,“而且,她好像不认得我了。” “我这就过去,你先别回来。” 白澈冷哼:“沈弄发现我了,就算你来估计人家也早就跑没影了。” 他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劝是劝不动了,听天由命吧。 沈弄带着许负回了家,他也在想着到底要不要搬走。这件事白澈知道就等于陈妄也知道了,陈妄既然知道,就他那野狗一样的性子指定得咬过来。 两年前他做的事,他可还没忘呢。 许负的那几本日记,至今他都不敢看第二遍,那样平凡的文字,凑成隐匿而又宣泄的句子,她是痛苦的,可又是那种不自知的痛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陷在这种情绪的撕咬中,只觉得这样做不行,这样做令她不舒服。 “许负,你想上学吗?” 许负重重地点头:“想!”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好,那我们就去上学。” 那就不搬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成,他二十四小时守在她身边,死也不让陈妄把她带走。 从学校回来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沈弄就在家门外发现了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还跟左邻右舍的打听,应该就是冲着许负来的。 沈弄也明白陈妄找到许负是迟早的事,也就没有过多隐瞒,而且邻居们也都知道隔壁修车铺的老板有个傻妹妹。 “老板,你给我看看我这车怎么回事,刚从泥水里开过来就熄火了。” 沈弄见有人来了,停下来喂许负,摸了摸她的头:“你先自己吃,我过去看看,里面的种子要吐出来啊。” “好——”许负乖顺的应声,自己搬了小板凳拿着橘子到门口去坐着,一点一点剥着上面的皮,又小心翼翼撕下上面的橘络,等橘子彻底干净了,才把橘子喂进嘴里。 她一点一点嚼着橘子,嚼到种子,就吐在手心里。 街角的便利店里站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专心吃橘子的许负,刚想上前,就被白澈拉住了手,“陈妄,你现在过去不就是找打吗?” 陈妄握了握拳,停住了脚步,只能站在便利店那里看她。 她好像胖了一点,不过也还是很瘦,不再像以前那么皮包骨了,看来沈弄把她养的很好。她也不再扎马尾了,剪了齐肩短发,比以前更好看了。 吃橘子的时候,她把一侧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露出一只精灵似的耳朵。 来修车的那个人偷眼看着许负,问着沈弄,“老板,你这妹妹多大了啊?” 沈弄把车的前盖给打开,边说道:“二十一了。” “上大学了吧?” “嗯。” 那人边说边往许负那边走,“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啊。” 沈弄猛敲了一下车盖,大步走到许负跟前,她的橘子已经吃完了,手里握了一小把橘子种子,嘴上也满是汁水。 他笑了一下,拿袖子把她嘴上的橘子汁给擦干净,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种子扔到花盆里,明年就长出小橘子了,快去吧。” 花盆是隔壁卖花的老板娘送给他们的,老板娘家里有一个比许负大一两岁,比沈弄小一两岁的小姑娘,见天的往这里跑,还经常给许负带好吃的,沈弄虽然不喜欢别人来来回回的往这里跑,但许负喜欢她,自己也没办法。 许负听他的话,走到外面蹲下来,把手里的种子放到吊兰盆里,还用手拨着土,把种子给盖起来。 沈弄走到她身边,看她手上又弄了一堆土,无奈的拿自己沾了机油的白手套给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叮嘱道:“先上去玩吧,记得洗手啊,如果洗手间地上有水的话就先别进去,我等会就上去给你洗。” 许负点了点头,抬脚走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两个的房门是对着的,中间一道门是洗手间。 许负走到洗手间,地上有水,不能进去,她就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抱着画板画画。蜡笔也是在旧货市场买的,二十块钱一桶,一桶七十二个色。 他修车用的白手套也是在那里买的,五块钱十双。 沈弄看着许负上去,才去给那个人修车,那人往楼上看了一眼,问着他:“老板,你这妹妹这么听你的话?” 他随口说了一句:“学习学傻了。” “你们家就你们兄妹两个吗?” “还有一个孙子,”沈弄把车盖合上,走到那个人跟前,“那孙子叫陈妄。” 那个人的脸色一变,“你……” “二百五,不谢。”沈弄冷笑了一声,借过钱的瞬间握着他的手猛地往前拉了一下,贴着他的耳朵上,“小子,回去告诉陈妄,要来就光明正大的来,爷爷在这等着他,别再让你们这些狗杂碎脏了老子的眼。” 那个人瞪了他一眼,恨恨地开着车离开。刚拐过去弯就停下了车,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人,啐了一口唾沫,“他娘的,让他看出来了。”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原 陈妄抬起头,“他说什么?” “他说让你亲自去。” 他额上的青筋动了动,白澈见状,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冷声:“他让你去你就去,许负现在说不定连你都不记得,要记得你也不想见你,你这么明火执仗地冲上去,不被打出来才稀奇了。听我的,先走吧,庙就在那里还能跑了和尚不成?” 陈妄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照办,毕竟白澈说的对,他就算现在冲上去了,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有权有势又怎么样,沈弄那个疯子就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 他还没有忘记两年前,沈弄就算拿枪抵着许负的脑门把她弄死也不肯让他带走许负,现在他那套威逼利诱的法子照样不管用。 不管怎么说,得等许负落了单。 可他这也跟了沈弄几天了,这孙子一步都不离的跟着她,恨不得两个人黏在一起,一点下手的缝隙都没有。 “白澈,你知道拍花子怎么拍的吗?” “你想这么对她啊?”白澈惊讶道,“他沈弄是什么人,严重一手带出来的,一个人长了八只眼,八只眼里面有七个都长在许负身上,你还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偷人,小心他一枪崩了许负再崩了你……” 陈妄也急了:“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白澈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好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没她这两年不也活的好好的吗,她不在你跟前这两年,你看那小脸,不比跟你的时候好多了,人也精神了,日子也好过了不是,你们俩就谁也别折腾谁了,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除了陈妄这个人当局者迷,他在一边看的是清清楚楚,许负不是说在他跟前粉饰太平,但就是不痛快,怎么着怎么别扭。陈妄不是那种缺女人的人,也不缺适合结婚的女人,他们两个就不是一路人。 “她可能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给了她什么,你为了留住她,周渡死了你瞒着,她外婆死了你瞒着,是,周渡他是该死,许负她外婆的死也不是你的错,但你这么瞒着人家算什么?陈妄你别不承认了,你心里就只想着你自己,你从来都不会站在她的角度想问题。 “当然,你是为她做了很多,她被校园暴力了你给她转学,她神经衰弱你就带她去西藏散心,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为了她牺牲过什么吗,这些事上耗费的金钱或权势,对你来说不过是拔了一根汗毛那样简单而已,别傻了,你以为你有多爱她?你以为你没了她不行?你这两年是酗酒过来的,是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你演给谁看呢大情圣?” 白澈说话一点余地都不留,每一个字都戳在陈妄的命门上,毫不留情。陈妄是当局者迷,可他旁观者清,陈妄爱许负,很爱她,他是清楚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否则,他就不会在生死关头把她推出车外,搞得自己差点归西。那种下意识的行为,装是装不出来的,完全就是出于本能。 大概真的是可怜许负吧,他不想他们再在一起了。 陈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白澈说的是对的,于自己没有弊益的牺牲不叫牺牲,只能说是奉献,是施舍。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要真想那么做我也没办法,反正你总会找到机会的。” “我想再见见她,再跟她说句话,就再跟她说句话……” 白澈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功夫总归是不负有心人的,他们废了那么多力气,也总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花店家的姑娘陶林织。许负很喜欢跟她在一起,也只有她们的时候沈弄的防备才会稍微低一些。 “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女的。” “知道了白哥,这么个娘们我还搞不定吧,”男人道,“是直接……”他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白澈猛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什么呢,整天打打杀杀的,咱们是文明人,去,过去请她来坐坐客。” 男人意会,跟着走到陶林织后面悄悄跟着,等她走到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眼疾手快,手从她脖子后面按过去把她抵在墙上,女孩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惊恐地乱动着。 “别动,跟我走一趟。” 陶林织胡乱点着头,颤颤巍巍地说:“我跟你走,别,别伤害我。” 男人朝那边点了点头,就有车开了过来,他一只手掣肘住陶林织,一只手打开车门,粗暴的把她塞了进去,自己却留在外面。 陈妄看着进来的女孩,温和的笑了一下,“小姑娘,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就是麻烦你给我们帮个忙——你跟许负家是邻居对吧?” 他的脸实在具有迷惑性,看的陶林织都没那么紧张了,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我跟她有点渊源,你帮我把她给约出来,别让沈弄跟着。” 陶林织抬起头:“不行的,她手上有定位手表,太偏僻的地方沈弄会怀疑的。” “那就公园,这附近不是有个北新公园吗,你把她带到那里的石书碑前,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许是陈妄的笑脸给的多了,陶林织也大胆起来,问着:“我怎么相信你?” 陈妄笑了一下,泛着些冷意,但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翻开相册,里面全是许负的照片,那个角度是只有很亲密的人才能拍出来的。 “她是我女人。” 陶林织这才松了口气,只当是许负的前男友找她但沈弄不让见。 陈妄伸出手,她意会,和他握了握手,松开的时候,一个东西多在她的掌心里,下了车,她才看清那是什么,一颗小小的,重重的子弹。 到了下午吃过午饭,陶林织就马不停蹄的去找许负。 沈弄听陶林织要带许负出去,立马黑了脸不许,但许负想去,他也拗不过她,叮嘱她要戴好手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乱吃东西,不要离开陶姐姐的视线。 许负都一一应下,这才得以和陶林织一起出门。 陶林织给她买了一根棒棒糖,牵着她就往公园里去,她的智商就那么点,在陶林织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一根糖就能骗出来。 “我去上个厕所,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许负看看身旁的长椅,抬起头对她说道,“沈弄说,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陶林织揉了揉她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放心,我就去一会,很快回来的,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哦。”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好好等着陶林织。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陶林织一直没回来,许负也不敢乱跑,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等她。 地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她抬起头看了看了一眼,是一个男人,正在低着头看她,旁边也有几个人,离她远远的站着。 陶姐姐还没来,她还不能走。 许负就又低下了头,沈弄说过,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陈妄看着眼前的人儿,她就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垂下头,无论如何,她见到自己都不应该是这个反应,难道真如白澈所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死心的慢慢蹲下去,蹲在许负的眼前,想要握住她的手,结果刚一碰,她就猛地缩了回去。 “许负,你还记得我吗?” 许负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不是坏人。 她慢慢伸出手,看着他说:“你……好。” 真的是不记得了。 陈妄看她看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不记得他了,她怎么能不记得他了。 “陈妄,我们就这么一点时间,沈弄找来就麻烦了,带不带走她,你做个了断。” 陈妄往后看了一眼,白澈就站在那里。 他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座椅上的许负一眼,冷声道:“带走。” 他说的声音并不算小,足够许负听见,可她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还在长椅上呆呆的坐着。 白澈拍了拍陈妄的肩,走到许负跟前说道,“小姑娘,麻烦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许负抬起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好像在辨别着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 白澈皱了皱眉,伸手要去扯她,许负见状,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环视了一下,好多人在她周围。陶姐姐还没回来,她还不能走。 “你老实一点,也少受点罪。” 许负摇着头往后退,“不行,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去找阿弄哥哥……” 阿弄哥哥? 陈妄心下一沉,她叫他阿弄哥哥,她以前也就只叫过自己一次陈妄哥哥。 许负还在往后退着,一下子撞到了一堵肉墙,她回过头去看,陈妄正冷着脸看她,她再转身的时候两只脚绊了一下,猛地摔在了地上,口袋里的糖也摔了出来,许负连忙剥开糖纸,里面的糖已经摔碎在地上,她就开始抓着地上的残渣往嘴里送。 陈妄见状,连忙阻止着她:“许负,你干什么,别吃,这个不能吃啊……” 许负推开他,还跪在地上捡东西吃,石砖地旁就是草地,她就把糖和泥土混着往嘴里塞。 “你们把她怎么了!” 一股力忽然把把陈妄扯开了,他站稳一看,沈弄已经蹲下来揽住了许负,拍着她的背让她把东西吐在自己手上。 许负也听他的话,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但却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了,死死地抱着膝盖,怎么哄都不行。 沈弄就也不费力气了,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安下心来,自己先站了起来。 陈妄看着地上的许负,又把目光挪向沈弄,颤抖着问他:“她,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弄看着陈妄,他的眼里隐约还能看出些眼泪,眼白的地方也缠杂着红血丝,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颤抖,那种情绪怎么形容来着,震惊?悲恸?苦不堪言?或许都有吧。 看了几秒,他才冷笑了一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讥讽,“如你所见,疯了,傻了,不正常了,都可以形容她现在的样子,这样的许负,你还想带她走吗?” “到底是为什么,这两年你是怎么照顾的她!” 沈弄再看陈妄,连讥讽都没了,只觉他可怜。 “你跟我回家吧,我说给你听。”沈弄道,“她现在脑子不好使,别带那么多人吓着她。” 陈妄蓦然,沈弄这是要和他好好谈谈,他就把让其他人全都先走了,只让一个白澈跟着过来,毕竟沈弄也是只狐狸,不能不防。 沈弄又走回了许负跟前,蹲下去哄着她,“小阿负,阿弄哥哥抱你回家好不好?” 许负才抬起头,泪眼汪汪的。但她也张开了胳膊,搂住了沈弄的脖子,沈弄两只手抱住她的双腿起身,抬到自己腰间,像袋鼠那样抱着她。她还是很轻,抱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被他这么抱着,许负就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上,沈弄的脸被她的头发弄得有些痒,动了动头,才对陈妄他们说道:“走吧。” 他没有刻意显摆,更像是习以为常了。 陈妄看着这样的他们,只觉得心口一挣一挣的疼,让他喘不过来气,他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许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无力的松开了。 白澈担忧地看了陈妄一眼,见他没有发作,就扯着他赶紧走了。 路程并不算远,走两步也就到了,沈弄来的时候甚至忘了关门,这下倒也省的开了,直接抱着她走了进去,又转头对两人道:“你们等一下,我先送她上去。 说着,他就抬脚走上了楼梯,放下许负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漱口,那些泥啊草啊的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呢。 安抚好许负,沈弄又会自己房间拿了些东西才下的楼。 楼下就是修车铺,沈弄是个糙汉子,细致的活本就干不来,只能说是大体上干净,但还是弥漫着机油味。 他随脚踢了个板凳到陈妄面前,“坐。” 陈妄也没那么多事,坐了下来。 他们上一次这么面对面的说话好像还是三年前了,在警局那次。 陈妄不多废话,一坐下就直截了当的问他,“她是怎么疯的?” 沈弄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盯着他,那种目光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探寻他对许负到底是什么心思。 第61章 第六十章原 他终于开了口:“许负跟没跟你说过她妈有躁郁症?” “说过,跟这有关系吗?” 沈弄把一打资料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我带她去检查的时候也被诊断出了躁郁症。” 陈妄翻看着上面的资料,不止躁郁症,还有其他方面的精神疾病。 沈弄接着说:“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去找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跟你已经有两天了,从那次我就发现她在吃药,镇定啊安眠啊什么的都有,当时我没怎么在意,但后来医生说,她得病也跟她长期服用药物有关。” 陈妄颤抖着问:“她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疯的?” “我想先问你一句,我带她走的前一晚,你对她做了什么?” 陈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起那一天的事,不由得低下了眉眼,“我不记得了。” 沈弄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陈妄,你知道那一天我怎么把她带走的吗,我去你家的时候,她自杀了,手就放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整缸的水都是血红血红的,我再去晚一点,早他娘的歇菜了。” “那天你睡她了对吧?”沈弄冷笑,“去检查的时候不仅是失血过多,还有□□损伤之类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天她刚做过手术,刮宫手术。” 沈弄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楚的落进他的耳朵里,陈妄甚至都觉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当然知道刮宫手术是干什么用的,“她那时候怀孕了?” 沈弄点了点头:“流掉的时候……十一个周左右吧,那时候她都打算走了,谁知道你给杀了个回马枪。当年那件事我不想提,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谁杀你,许负她都不会杀你的。如果你肯费些心力去问孟澄的话就会知道,她那一天开车去撞你是因为你的电话被郑冕他们的人截断了打不通,她想让你停下来。放打火机是因为想拖延时间离开你,那时候她已经打了救护车和火警电话,就算在车里的是你也绝对不会出事的。至于到后来郑冕又加了一把火,也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在那之后,郑冕还把许负堵住要弄死她,她杀了三个人才跑出来的。” 如果要替她隐瞒些什么,那么沈弄必须要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弄清楚。 “我从医院把她捞出来,昏迷了好几天才醒,醒了就那样了,疯疯傻傻的,只会说两个字,‘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 那是那一夜,她对他说过的话。 陈妄呆滞地抬起头,看向楼上的方向,他的许负正在那里不知所谓的活着。那样的许负,还能被称之为人吗?这样的他,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沈弄的话,剥下了他最后一层保护层,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那是一根穿透骨髓的刺,让他在未来每一次想起的时候,连呼吸都在扯着心肺的疼。 那种疼不是来自于自身的,是从许负身上穿山越海渡过来的,在她不知道痛苦而痛苦的那段时间,他替她理解了,替她参悟了,里面蕴藏的力量,含义,感受,一下子都加注在了他的身上。 这很好,让他不那么痛快的活着。这很好。 陈妄往楼上看了一眼,把那些资料握得都不成样子了。 抽丝剥茧般的疼痛都是细密而绵长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难以忘却。每一次闭眼,都不可辜负的想起。 他甚至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最总在脸上呈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越难受,越想哭,就越想笑。 他最终还是走出去了,他没有脸再见她了,他不敢再见她了。只要一看见许负的样子,他就会想到那是自己所为。 沈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有了一种悲悯众生的感觉。 真可怜,陈妄爱许负却一点都不了解她。如果他明白她,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那样做。正因为许负深爱着陈妄,所以她才接受不了他那么对自己。 沈弄了解她,没有人比沈弄更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陈妄下了车,在山前的小路上停了下来,自己走了上去。刚下了一场秋雨,阶梯有些滑,他就放慢了脚步。 走了大约几百个阶梯,他终于窥见光明了,那些建筑都隐匿在山上,隐匿在秋雨之后。 寺门前有一个正在打扫落叶的和尚,见到陈妄过来,朝他微微低了低头。 陈妄倒是很虔诚,双手合十,低眉垂首。 等进了寺里面,陈妄才知道里面的简陋,除了扫山门的那一个和尚,就只剩下一个老和尚在大殿里面敲木鱼。也只有大殿和两个耳房,分别都供奉着佛像。 他走进大殿里,老和尚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敲木鱼的声音都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有节奏的敲了起来。 陈妄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对着面前高坐的金身佛祖跪拜着,拜的时候脖子上的玉坠夜滑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与冰冷的佛像遥相呼应。 “保佑她,吉祥如意。” 他在心里默声。起身的时候又把自己的玉坠重新藏进衣服里。 “施主,要不要贫僧给你算一签?” 陈妄看着眼前瘦小的老和尚,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递给和尚。 和尚把钱收起来,拿出竹筒给他卜签。 那些竹签在竹筒里晃来晃去,老和尚从里面抽出来一根,“上上签,诸事顺意。” 上上签,他这样的人竟然得了上上签。 陈妄顿了顿,开了口:“师父,这个签能给我吗?”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他明白了,又要钱。他掏了钱,递给老和尚,老和尚把签给了他。 陈妄摩挲着上面粗糙的字体,那签很久没用了,上面的红色都变得暗沉了,甚至有些看不清字迹,粗劣的写着“上上吉,诸事顺意。” 他苦涩地笑了笑,把签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以免被檐上坠落的雨水弄湿。 下山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陈妄淋了雨,有些狼狈的回到车里。白澈看着头发上滴着水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吗,非要来拜这个佛?” 陈妄笑了笑,“求个心安。” 佛祖保佑她,他就心安了。 “我在山上抽了一签,上上签,诸事顺意,”陈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好呢,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诸事顺意?” “她和我在一起那一年,每天都在吃药,每时每刻都在吃药,为什么,为什么疯得不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给她了?” 白澈递给他一支烟,陈妄颤抖着接过去了,然后烟嘴被头发上的水珠给打湿,彻底点不着了。 白澈叹了一口气,劝慰道:“许负她本来就不算是个好人啊,本性不坏有什么用,她还是做了坏事,当初要不是放她一马,她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这样……也算是报应吧。” 报应,他也是她的报应吗? 他替她辩解着,也替自己辩解着:“许负她也做了很多好事,她给那些女孩请最好的医生,她……” 白澈打断他:“那又怎么样呢?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功过相抵,她对一些人恶,对另一些人善,可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两者同时存在,也同样都会被铭记。” 陈妄不说话了。 “别想她了,你现在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吧,沈弄都跟你坦明了,带她走,还是你自己走,这两条路你选一个。” 陈妄叹了一口气,“去沈弄家吧。” 白澈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往沈弄家里去了。 陈妄下了车,天已经黑了,所有的铺面都关了门,沈弄的修车铺也不例外,但二楼还亮着灯。 他就站在楼下向上面看着,也不去敲门。不一会,就有人影站到了窗前,是两道人影。他看清了,是沈弄和许负。 许负穿着厚厚的睡衣,头发黏在一起,应该是刚洗过澡。沈弄拿来毛巾盖在她头上,熟稔地给她擦着头发,他的身材很高大,衬得许负更加小鸟伊人了。 真好,她现在真好。 “沈弄,下面有人。” “不要管他,吹完头发要快点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知不知道?” 许负转了转头,沈弄就给她按住了,然后就一股吹风机的热浪就涌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氧,缩了缩脖子。 “沈弄,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上学啊?” “过了今天就可以了,明天我们就去上学。” 吹过了头发,沈弄在上面揉了揉,确认干了之后就放下了吹风机。 “沈弄,他还在那里站着,看着好可怜。” 沈弄冷眼看了一下下面的陈妄,又把目光转向许负,“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他?” “你不跟我一起吗?” “如果你想去的话,就只能自己去。” 许负又看了陈妄一眼,朝沈弄点了点头。 沈弄把伸缩门的钥匙给她,自己就站在楼上看他们。 许负废了很大劲才把门个推上去,兀自走到陈妄面前,仰头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站着?” “我是……” 陈妄看着眼前无忧无虑,不认得自己的许负,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许负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说,“我伤害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应该是被伤害的人伤心吗,伤害别人的人为什么要哭?”许负说道,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糖递给他,“这个很甜,吃了它就会开心了。” 陈妄接过她手里的糖,把那根签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我跟你换。” 许负拿过签,仔细看了看,天太暗,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飘摇在黑夜中,无法辨别上面的符号和笔画。 她礼貌地笑了笑,说道:“你快走吧,不要站在这里了,阿弄哥哥会生气的,他脾气可不好了,会打人。” 陈妄擦掉眼泪,抿了抿嘴唇,“我这就走,许负……” 他想说的是:你能再抱我一下吗?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怎么还能有脸去提这样的要求? 许负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转身回了房子里面。 陈妄释然的笑了,挥了挥手,哑然开口:“许负……再见。” 这次他说出口了,可是他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她关门时推拉门吱呀聒噪的响声之中,传不到她的耳边。 “吱呀,吱呀……” 她费力的把门关上,没有看那个男人一眼,好像是在等演员退场之后,毫不停歇地将幕布拉上,从此,那曾被倾心演绎过的地久天长,也葬身于观众的双手碰撞之间。掌声雷动,没有人听闻他挣扎不甘的最后一声再见。 “许负,好好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看着她回去,看见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楼上的灯影之下,如此就好。陈妄转过身,从那条街上带走一块糖,留下一根写有“上上吉”的吉签,以及他对她所有的爱,所有的宽容。 如果以前他不曾爱她,那么这最后一次,就让他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打算一次。 许负回上楼,把手里的木签给沈弄看,“沈弄,那个人给了我这个,上面写了什么?” 沈弄接过木签,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单手将那只木签给折断,抬手就从窗台上扔了下去,“什么鬼东西,怪碍眼的,给扔了吧。” 许负往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掉进下水道还是垃圾桶里了。 沈弄开始念叨她了:“好了,你该睡觉了,快点上床。” 她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钻到被子里去。 沈弄看她乖乖的睡觉了,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她的房间,还不忘给她带上房门。 刚关上门,他就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拿出打火机开始点。那打火机用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柴油都见了底,沈弄发狠地按了几下,都没有点着。 “操!” 他骂了一句,拿出手机给陈妄拨出去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传来陈妄的一声,“喂——?” 沈弄开了口,冷声:“既然决定要走了,就走的干净点。” 那边顿了一下,陈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样:“我知道了。” 按说以前,陈妄早就挂了电话,可是现在不一样,沈弄是照顾了她两年的人,哪怕仅仅看在这一点上,他有什么要求,他都要满足。 那样的精神病,一开始都是很难的,许负现在只听他的话,那就是尽心了,没有人会比沈弄更尽心的照顾她了。如果许负跟在自己身边,他都不确定自己能把她照顾的像现在一样好。 他已经没有颜面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如果她过得好,那么一切都好,他们在不在一起,她爱不爱他,就都不重要了。 他再一次握紧了紧贴在胸膛上的玉坠,咽了咽口水,酸涩的不像话。 佛祖啊,保佑我的爱人吧,让她诸事顺意,让她上上吉。让她在永远不要铭记苦痛,让她在尘世里欢喜。 佛祖啊,请敛去她所有的苦难,折磨,病痛,煎熬,要她不知愁绪,要她生生不息。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原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陈妄揉了揉眉心,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不够奢华也不够破败的小街,她这一生辗转多地,最终在这里也算安居。 他笑了笑,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回沄市吧,跟你们几个还有舅舅舅妈道个别,我就去旧金山了,舅舅不是提过一嘴吗,我们准备往那里进军了,我就去做个领头羊吧。” “真要去那里?”白澈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你去了旧金山一枚根基二没背景的,日子可比不得现在舒服,再者,出头的椽子先烂……” “没事,就当是去旅游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去旧金山可至少要待上三年那么久,你……” 陈妄挑着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澈也正色起来:“陈妄,你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岁,该结婚了。 陈妄缄默着,没有回答他。 白澈是不婚主义者,苏良在家里有个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就订了娃娃亲,要是要结婚的话也肯定是那个女孩,就只剩下他还是个没着没落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妄道,“大不了跟你一样,这辈子不结婚了。” 白澈冷哼:“我这是害怕婚姻,你是害怕什么?” 他知道他害怕什么,他害怕自己过得太好太舒服了,他觉得那样都是对许负的亏欠。实际上,许负亏欠了很多人,但唯独不亏欠他,陈妄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她。 做了太多事,他都忘了它一开始的所求,只是她能够爱他。 苏良听说他们从昭市回来,早就在他们经常去的那栋别墅等着了,本来以为还可以看见许负,谁知道回来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小丫头呢,没跟着你们回来?” 白澈看了一眼陈妄,就给他使眼色,苏良也识趣的闭了嘴,等到私下里才从白澈那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年多没见,他甚至都有些快忘了那小丫头的长相,只记得每一次见她都不怎么一样,好像心里藏着事,又差点藏不住,那种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滋味。 他总共也就见过她两三面,关于她的事大部分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而来的,她的角色太丰富,以至于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年纪。 可是仔细想想,她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是十五岁,然后就是做情人,怀孕,杀人,都在十八岁。 十五岁的时候他还在课堂上和同学开玩笑,在操场上打篮球。十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亲了女生,然后就是青春偶像剧里烂俗的情节,吃饭看电影打电话。 哦,都如此美好,如此单纯。 现在许负二十岁,是个疯子。 苏良知道了陈妄的打算,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后天的吧,再回桦城一趟,看看舅舅舅妈就走。” “别这么着急,我一个月后就要结婚了,参加完我的婚礼再走吧。” 陈妄有些惊讶:“和唐乔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小子,以后也算有人管着了。”陈妄拍了拍他的胳膊,“结了婚就别跟现在似的了。” “那当然。”苏良笑笑,“等你从旧金山回来看能给我带回来一个洋人外甥媳妇不。” 回桦城的时间安排的很紧,苏良的婚期本来没安排的那么快,也就是迁就着陈妄的时间,让他好参加一下自己的婚礼。 在回去前一天,陈妄又回了一趟他和许负以前住过的房子。张太太和张先生离了婚,房子留给了张太太,她一直很感谢那一次许负和陈妄的帮助,再见到陈妄的时候还是要问一句许负的近况。 陈妄也只能哑然失笑,说她去上大学了。 现在的他,也始终不敢进那扇房门,只要一进去,曾经做过的事都历历在目,曾经她的痛苦也都历历在目。 今天回来了一次,陈妄两年来第一次走了进去,他打开浴室的门,浴缸里的血迹都凝结在了上面。忽然地,一个薄片落在了他的眼中,陈妄捡起来看,是一个刀片,刀口已经锈了,上面还有些干枯的,呈现出褐色的血迹。 他捡起它,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下。不仅一点油皮都没破,还留下一些铁屑,看来是真的很钝了。 陈妄泄气般的把那个刀片折断,就是这样的刀片,能在她身上留下那么深的伤口。 他不再在那个房间里多待了,出了门把房间锁上就走下了楼。天还不是很晚,他又开车去了一个地方。 医院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进去的哭,出来的笑。 陈妄就站在医院前,思忖着两年前的她。 那时候的许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这里的。 他有些想哭,又想着,那时候她哭了吗? 陈妄点了一根烟,却食不知味,就又狠狠地抽了一口。 他站了一会,眼角有些湿润,抬腿上了车。 回到桦城之后,苏良就开始着手安排结婚的事宜,还要陪着唐乔去挑婚纱,整个人忙的都快底朝天了,到结婚那天才终于喘了口气。 新娘的婚纱很漂亮,陈妄看着唐乔的模样,不自觉想起许负,想着她穿婚纱该是什么样子,肯定会比所有的新娘都好看。 只是她的新郎,以后也只能是沈弄那样待她好的人,而不是自己。 司仪对新郎新娘问着那些烂俗的话语,“你愿意和你的另一半永远在一起吗,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永远不离不弃?” 苏良和唐乔笑着说愿意。 苏良的母亲,陈妄的小外婆就坐在陈妄身边,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也不忘点着陈妄:“你看你小舅舅都结婚了,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怎么行?对了,阿金上次给我发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看着还挺不错的,就是有点小,多大了啊?” “外婆,您现在都要跟大舅妈一样啰嗦了,那小姑娘跟我没关系,您就别操心我的事儿了,我这才多大,不着急,男人三十一枝花嘛,还愁没有老婆……” “那你倒是给我找一个外孙媳妇啊?” “等我去旧金山给您找个洋媳妇……” 两个人的对话最后无疾而终,他的小外婆现在五十多岁的人了,没有什么事做,就爱操心儿女孙儿的婚事,他们家那几个适龄的也都结婚了,就差陈妄一个,从回桦城开始就念叨了好多几天了。 举行完婚仪,陈妄他们几个又灌了苏良几杯酒,才放他回去和新娘子好好亲热亲热。 又跟剩下的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喝了点酒,他没有在那里多留,开车离开了。 别墅的门被敲响,他有些讽刺,想来他和他们也不算是一家人。 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妇人发髻低挽着,没有化妆,可以看出皮肤保养的非常好,看着也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妇人看见陈妄明显惊讶了一下,开口道:“小妄,你怎么来了?” 陈妄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垂了垂眼,冷声道:“陈璋呢?” 妇人打开了门:“你爸在里面,快进来吧。” 他多一眼都不看她,抬脚就走了进去。 陈璋正坐在客厅上看电视,旁边坐着一个跟陈妄差不多大的男人,是陈妄的弟弟,那个女人的私生子,陈白。 陈璋随口问了一句:“老婆,是谁啊?” 林婉答道:“是小妄,小妄来了。” 陈璋和陈白这才回过头去看,陈妄里面只穿了一件白t,套一件厚外套,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看不出来已经是要奔三的人了。 陈璋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小妄,你怎么来了?” 陈白也站起来转过身,有些生涩地喊了一声:“哥。” 大概是因为许负的原因,陈妄对陈白也没那么大的敌意了,朝他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也算是应下了。 林婉关上了门就去了二楼,她知道陈妄不喜欢她,自己也没必要自讨没趣弄得双方都下不来台。 “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妄瞥了一眼他那个父亲,径自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做了下来,冷嗤道:“我哪一次提前说过?不过也对,到我亲爸家来做客,是该提前说一声。” 陈璋的脸色有些不好,沉着脸说了一句:“别跟你爸这么说话。” 陈妄看了他一眼,闭了嘴。 那样的语气,甚至带着些委屈和乞求。 陈白见状,打着圆场:“哥,我去跟你和爸倒杯水。” “不用去了,我待一会就走。” 陈妄难得给他好脸,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有些局促的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坐好,还挺了挺背,二十出头的人了,像个受训的小学生一样。 “我要去旧金山了。”陈妄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明天就走。” 陈璋问:“去多长时间?” 他吐出一口烟雾,答道:“至少三年,去那里开发市场。” “美国不安全,一定要你去吗,白澈他们还跟着吗?” “不跟着了,就我一个。”陈妄道,“白澈在国内也有新领域要牵头。” “那好,你自己……保重。” “嗯。” 两个人一下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静默了几秒钟,陈妄站起了身,“走了。” “不留在这里吃个饭了?” “不了,今晚就走。” 陈璋垂了垂首,又抬起来,“赶这么紧?” “嗯。” 又是一阵静默,半天陈璋才憋出来一句话,“那行,注意安全。” 门合上的瞬间,陈妄松了一口气。 陈璋今年五十一了,浓密的黑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遮不住银丝了,像是麦穗里窜出一丛又一丛的杂草,而在他贫瘠的脸庞上,也被岁月开垦出条条的沟壑。 他很瘦,甚至显得有些干枯,脸上的皮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上,折在一起,像是他儿时在小学门外看到的在雪地里冻死的老狗一样。 陈璋也是真的老了,看到他这样子,陈妄真的也冷不下来脸了。他试图去想他母亲的样子,在脑中浮现的却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算了,恨也恨了这个多年,怨也怨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他,什么锐气都被消磨干净了,日子就在眼前摆在,好一天坏一天,都得过。 他把烟头扔到别墅的门前捻灭,拿出手机找了好一会才找到陈璋的电话,只发了两个字,“保重。” 他其实是骗陈璋的,他并没有定今晚的飞机票,机票是明天早上的。但现在,他似乎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陈妄拿手机看了一下,晚班还有一趟飞机,是在一个小时后,如果现在去的话,正好可以赶上。 他想了一下,没有多犹豫就改签开车去了机场。上飞机之前,他把自己偷跑的事发信息告诉了白澈,又叮嘱了他没事多往许负那里跑跑,照应着他们些。又犹豫着给沈弄发了个信息,只求他好好照顾许负,别的就不再多说。 沈弄看到陈妄的信息,冷哼了一声就给删除了。如果不是许负喜欢他喜欢的紧,他早就想弄死他了,还轮得着他在这假惺惺的说风凉话。 他有时候真的会自私的想,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就好了,疯疯傻傻,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可是这不是她,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是一个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的,完完整整的许负。 他也不能剥夺她独自思考的能力。 正想着,许负就朝他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瓣橘子,“给你吃——” 沈弄从她手里接过橘子,塞进嘴里,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轻声道:“你就那么喜欢吃橘子?” 以前他们在祁镇的时候也没发现她这么喜欢吃,反倒是喜欢吃桃多一点。 “橘子好剥。” “手都黄了,快去洗洗。” 沈弄笑了笑,现在没有生意,他就坐到了许负常坐的小板凳上去嗑瓜子。 陈妄虽然走了,他还是要提防别的人,比如成道的人,桑格的人。他那一次是假死骗过那些人的,他们还没找到他的尸体,肯定都会有所怀疑的。 现在想想,他那老爹当年也就是这个样子躲在祁镇遇见他妈的。他老爹长得好看,他妈当时就是图他那张脸,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脑子一热就结了婚。 那时候他爹对他妈也是实打实的好,怀孕的时候听说多一步路都不让她走,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自从他妈死后,他也就开始一蹶不振了,沈弄饿了就把他放罗茵家门口然后敲门,沈弄就这么被他折腾了十几年,横竖也算是活了下来,还活的好好的。 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吃许负做的饭了,也就是这样,他把许负的口味全都摸了个清楚。这丫头嘴特挑,不过还爱吃死食,一道菜能吃一星期。 好伺候。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原 “你在旧金山还好吗,都安排好了吗?” “能不好吗,好的不得了。”陈妄道,“等这边的生意忙完就打算回去一趟,正好跟拉斐尔交接一下,到时候就转战国内了。” 苏良失笑:“你这五年了回来了总共才就十几次,我妈都快念叨死你了,哥哥哎,你赚钱赚疯了?我闺女出生你都不来你可真够意思的。” 陈妄站在二十八楼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忍不住又往指间夹了一根烟。 “小外婆找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忙着给我相亲?” 苏良嗓门忽然大了起来,“给您相亲还相错了呀,大哥你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三十三了啊三十三,三十三了啊!我闺女,你妹妹都能喊爹了,你就不眼红吗?” 陈妄敷衍着他:“男人三十一朵花。” 苏良正色起来,叹了一口气:“陈妄啊,舅舅劝你一句话,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你也知道,这都七年了,你是不是……也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了。” “你还记得七年前唐乔的样子吗?”陈妄没有立即挂断电话,而是坦然道。电话里面沉默了一会,就是答案了。 “可是我记得她的样子。”陈妄接着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每一个样子,她笑的时候,发呆的时候,哭的时候,我都记得。 “你知道吗,她在我心里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忘不了她也不会忘了她,就这样而已,我就觉得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没有分开,苏良,你知道吗,她和我的生命一起存在。” 苏良不再说了,可是他仍旧相信,不会永远的,他不会永远记得她的。 已经七年了,他甚至连那个小姑娘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在陈妄身边待了一年,让陈妄记了七年。 “陈妄,你爱她什么?” 陈妄仰头看了看天空,这里看着离天很近,白云也格外的清晰,跟平生路上云一样,白的纯澈。 他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天,他第一次遇见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古老而深刻的一天竟被他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那天的许负踩着碎石子跑向他,一上来就拉住了他的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她甚至也和平生路上的云一样干净。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吧,在不知不觉间,泥足深陷。 即使她是私生女,即使她是坏人。 他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是她就可以。 挂断了电话,他就开始着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这五年间,他也算是心无旁骛的开疆拓土了,在旧金山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牵了个很好的头。 和新来的拉斐尔交接完,陈妄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开头只要写的好,剩下的基本就不用担心了。 刚下飞机,他就看见了一旁好几个保镖围着的小外婆,小外婆也发现了他,立马奔着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一点都没有六十多岁人的自觉。 “妄妄!”小外婆走到他跟前,那手帕给她擦着汗,“你都不来看我,在美国都野疯了吧,你外公天天念叨你呢。” 后面的保镖给陈妄接过行李,陈妄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不是跟您说了飞机是下午的吗?” “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就知道你会骗我,拉斐尔已经把你的航班信息都交代给我清楚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把我都给卖了。” 小外婆扯了扯她的领带,“你别忘了,谁给的他的钱,人家啊,还是知道好歹的。” 陈妄笑着:“得得得,满屋子的英雄汉,就我不知道好歹……” “行了,先上车吧。”小外婆看着机场上人来人往的,天又那么热,也不安全,就赶紧催促着他上车,等陈妄上了车,眼还没闭上呢她就开始唠叨了,“妄妄啊,你说你这你几年也没着没落的,你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就算是我闭上眼,也死不瞑目啊。” “哎,说什么呢,”陈妄打断她的话,“您知道外公为什么总叫您祸害吗?祸害遗千年啊,阎王爷还不收您呢。” “我说真的啊,你还记得你秦叔叔吗,他有个女儿,跟你年龄差不多大,前几天刚从英国读完博士回来,你俩小时候还经常在一快玩呢你还记得吗?我跟人家说了你,小姑娘对你印象很不错,你反正回来也没什么事,下午就去见见人家。” “奶奶哟,您好歹叫我倒倒时差成吗?” “那就明天!” “要死了……” 陈妄眼睛一闭,把座椅靠背调低,躺在车上就睡了过去。小外婆见他也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也就没有喊他,让他结结实实地睡了下去,反正这个人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车开到家门口陈妄才醒,到了家一头就栽沙发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多才醒。 一睁眼,小外婆的脸就怼在他跟前,生拉硬拽地要他去见那个什么秦叔叔的女儿。他没办法,也只能半推半就着同意了,反正到最后结不结婚的同不同意的也是他说了算,她还能牛不喝水硬按头不成,总不至于绑着自己去民政局签字画押。 等把陈妄收拾的满意了,小外婆就让司机送他出了门,生怕他跑了似的。 等到了约定的咖啡厅,他的相亲对象秦夏已经坐在位置上等着他了。 电话是那个时候打来的,在他抬脚的一瞬间,手机发疯似的在响。 他退到咖啡厅外面,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你是陈妄吗?”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去看看许负吧。”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就那样,他放了相亲对象的鸽子,开车开了三个小时,从桦城赶到了沄市。根据电话里的信息,他找到了那家康复中心,全名仁爱精神康复中心。 在那里,他见到了许负。 事情应该怎么说才能将客观事实的棱角加以锐化变得模糊?不能,永远不能。 甩掉最后一个跟踪的人,沈弄才敢回家,这已经分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纸永远都包不住火,他假死的事也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餐桌上摆着许负热好的剩菜,她已经吃过了,坐在阳台上安静的画画。 他有些吃不下去了,筷子往桌上一放就起身去看许负,她在画一栋楼,一栋烂尾楼,白色混杂着灰色是脱落的砖块,黑色混杂着灰色是凸出的钢筋。 每一次他看她画画的时候都要问上一句画的是什么,即使他早已看出那拙劣的笔触下想要传达的是何等意象。 这一次沈弄没问。 许负半侧过头看他,看了一眼,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们搬家好不好?”他忽然问了。 许负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画着自己的画。 虽然五年了,她还是有时候会听不懂别人的话。 沈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开不开心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现在是必须搬家不可。如果找来的是自己人那还好说,如果是对家的,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他习惯性地把什么东西都给计划好,安排的滴水不漏,什么时候走,怎么走,走的时候带什么,都给计划好。他很清楚自己给不了她安稳,那么只能给她安全。 能折现的全都折现,最好什么都不带,只带她走。交房的前一天他把两个人的常用衣物和她的药都收拾起来,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朋友,只有叶榆愿意先把行李放在她那里。 许负还在上课,他这一次是第一次没有陪她去,虽然不放心,但他也没办法了。 交了房,去叶榆家拿行李,然后去学校门口接她,再坐火车走。沈弄是这样想的,也没有告诉过别人,只告诉叶榆说是要带她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叶榆也很相信他。 毕竟七年的时间了,来来回回,他们的关系就算是温水煮青蛙也该熟透了。 沈弄这样的糙汉甚至也有些感慨,他当时把她接回来的时候才十七八岁,转眼间就那么轻易地在一座城市里扎根了七年。 他也三十了,她二十六了。 二十六,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足足扎根了二十六年。这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踏进叶榆家门前的前一秒,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沈弄一个激灵,把手机拿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几乎有些颤抖。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放在耳边,死咬着牙关。 “是我。” 熟悉的声音穿来,他差点双脚一软坐了下去。压着声音喘了口气,沈弄才低声道:“严队。” “成道那边已经盯上你了,但还没查到你的老巢,上面的意思是你尽量能够复职。” “还去找成道?” “对,那边折了不少人,现在就只有一个陈三千了,你去了会好点。” 陈三千比他伟大,陈三千卧底快十年了。 “如果不行的话,只能你自己保重了。” “让我想想。” 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废话,严队甚至没有问他当年为什么假死。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成道还没查到这里,他和许负暂时是安全的,坏消息时这种安全持续不了多久了。 沈弄给自己顺了顺气,敲响叶榆的门。叶榆只穿了一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衣,锁骨轻巧的露在外面,风吹一下,裙子飘两下,像是杯子里晃动的红酒一样醉人。 他始终直视着她的眼睛,淡淡的开口:“我来拿东西。” “进来吧。”叶榆道,转身上了楼。 沈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跟着她也上了楼。 二楼是她的小餐厅和卧室,桌子上摆着的五颜六色的饭菜,沈弄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比用功了好几年的都做得要漂亮。 叶榆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轻笑了笑:“一起吃点?” 沈弄收回目光:“不了,有事。” “什么事那么着急,一顿饭的功夫。”叶榆没有去拿行李,转身向沈弄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红酒,两个杯子,“我今天失恋了,就当陪我喝两杯还不行吗?” 他又看向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刚刚哭过,看来是真的失恋了。墙上挂着钟,指向下午两点四十分,离许负下课还早得很。 沈弄看着她道:“我不喝酒。” 言下之意,可以陪她吃饭。 她笑了:“不喝酒就成,我去给你找果汁。” 叶榆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抱着一瓶红酒“吨吨吨”的就往自己胃里灌,跟个明天就要上战场的女战士一样。 沈弄生硬的劝她:“少喝点。” 叶榆就红着脸反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喝啊?” 她的酒量并没有多少,三口两口的连着下去就红了脸,沈弄拦也拦不住,只能打开自己的饮料罐往自己嘴里灌着,也不拦她了。 这个饮料的味道有点怪。 他皱了皱眉,刚想去看饮料罐上的字,头就受不住重力栽到了桌子上。 “妈的,酒……” 他这一栽还把喝的正起劲的叶榆给吓了一跳,手里的红酒瓶也掉在了地上,碎成大小不一的几十片。 叶榆用手戳了戳沈弄,睡得跟死人一样。 “不是吧,这都能醉?” 她也没有办法,翻出沈弄的手机,结果半个联系人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叶榆走路也飘了,飘飘忽忽地拽住沈弄,废了很大力气把他给拉了起来,连拖带拽地搬到自己的榻榻米上。 叶榆给他迷迷糊糊的扯了扯夏凉被,刚想走,忽然被男人垂下来的小腿个绊了个狗吃屎,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胸膛上。 她想起身,腿又被沈弄给缠住,这时候醉意上头,她也不管了,趴在他身上睡了起来。 这是一个带着点夏花的香气的下午,万物生长,纯澈的绿色会遮蔽住树影下的痴男怨女。有人醉在中午,有人醉在晚上。 许负从学校门口出来后,按照约定等着学校对面从东往西数第二颗树下。 天光黯淡下去,身后的火锅店烧烤店奶茶店都开始腾腾的冒着气。店里面的空调应该开的很足,排气扇呜呜咋咋的响着,向外吐露着热气,甚至要盖过许负头顶的蝉鸣声。 渐渐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大学里来往的人群甚至都稀疏了不少,各色的小吃店开始亮起各色的灯牌,像是穿着花裙子的店员,哗众取宠般的招揽顾客。 许负还是坐在树下等,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驼色卫衣,白色五分裤,小腿完完全全地露在外面,优美的曲线,优美的人。优美的女孩。 忽然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转过头,“沈”字还没出口,看见了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 醉醺醺地,啤酒肚,有人嫌热往上掀着衣服。 “妹妹,一个人啊?陪哥哥去喝两杯怎么样?” 油腻粗糙的手摩挲上了女孩细腻光滑的肌肤,力道加重,几乎要把里面的油脂给渗进去。 许负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说,“我在等人。” 她的样子太过清澈,让那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都愣了一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小声说,“这么纯?” 两个人默契的笑了笑,从一开始从触碰直接到了搂肩。 “没事就跟哥哥走一趟,保证亏不了你。” “可是沈弄会找不到我的。” 在她紊乱的神经里,还很难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沈弄这件事。 “你看,这是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她衣服上的秀样,醉着酒读了出来,“联系电话,沈弄……如若丢失请联系家人,必有重谢……原来这女人精神不正常啊,这不就好办了!” 一个男人迅速抱起许负,捂住她的嘴,像是偷小孩的那种抱法。许负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沈弄会找不见她。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捶打着男人的背,开始咬他的手,一股咸腻的汗味立马冲进她的口腔,她没咬下去,就松了口。 昭市最不缺的,就是无人经过的小胡同。 “爷让你好好爽爽!”男人不堪入耳的话语刺激着她的耳膜,许负还在不知所谓。 沈弄教给她怎么生活,却没有教给她怎么保护自己,他曾认为,他永远都可以把她保护的很好。 “地上脏,站着来……” 男人开始粗暴的扯她的衣服,许负反抗,换来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原 沈弄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上的电话铃声给吵醒的,那是公安局的电话。 “请问您是沈弄沈先生吗,您认识许负小姐吗,她现在正在同善医院,请您来一趟吧。” 他彻底被这通电话惊醒了,一睁眼,自己□□的躺在一个床上,旁边同样躺着一个□□的女人,是叶榆。 “靠!” 沈弄低低骂了一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就走,也不管其他的什么了。 妈的,昨天不就陪她吃了一顿饭吗,怎么把她给睡了?那丫头现在在医院,不知道受得什么伤。 等赶到医院,上了六楼,就远远的看见警察在外面站着。 沈弄急急地就要往病房里冲,警察见状,一下子把他给拦下了,“病人还没醒。” 他意识到不对,紧张地握住警察的胳膊,“她怎么了,她怎么进的医院,受什么伤了?!” 警察看着他这么着急的样子,垂了垂眉眼,思忖着该怎么委婉地回答他,最终,也只能苍白干枯的铺陈下去。 “她被人强奸了,在永乐街的胡同,今天早上被卖早点的老板发现躺在那里,就报了警。” 强奸。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用到她的身上。 沈弄低下了头,听不出是喜是忧:“让我进去看看她。” “沈先生……”警察想起病床上那女孩的可怜模样,有些犹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沈弄得到应允,什么也不说抬脚就走了进去。 白色的病房里面安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红红绿绿的电线和管子,一头连接着仪器,一头连接着她。 然后是白色的被子,青紫的女孩。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吗,床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那人没有一点许负的样子,一侧的脸颊浮肿起来,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左眼也肿了起来,不能完全睁开。嘴唇张着无法合上,有些口水从里面流了出来,在嘴角处,有很明显的,撕裂的痕迹。再往下看,除了吻痕之外,还有已经将近褐色的勒痕。 他就愣在原地,忘记人类几千年前是如何学会走路的了。 “沈弄……”床上的人开了口,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因为嘴不能大幅度动的原因,有些字音也没有发准,“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见沈弄不说话,她又开口了:“反正我都给你惹了七年的麻烦了,也不差这一回。“ “你,你……” “我好了,我不疯了。”许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甚至为了让他放宽心还特意说的很轻松,“脑子也没毛病了。” 沈弄走过去,看了一下她的床,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刚要掀她的被子就被她按住了,眼里带着些乞求,“沈弄,不要……” 沈弄没有停下手指的动作,生硬地说了一句:“乖……让我看看。” 他把被子轻轻地掀开一角,只见雪白的床单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她的那里还在往外留着殷红的鲜血。 沈弄看了许负一下,用目光宣泄着不可名状的悲恸。她的浑身都在颤抖着,因为痛苦和羞耻而紧闭上了双眼,手指扣进白色的被褥里,似乎把所有的依靠都放在那几根细瘦的手指上。 手指,手指也是紫色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忽然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神色,是恐惧。 他为她的悲苦所感到恐惧,为他所造成的她的悲苦而感到恐惧。 就在昨晚,他和叶榆交颈而卧的时候,她也在另一个地方遭受非人的折磨,她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就只知道等着他来接她。 而他在干什么,他在和一个女人缠绵。 他对不起她,他对不起她。 沈弄踉跄着从病房里出来,呆滞地看向那些警察,“谁干的?” “只锁定了几名嫌疑人,但还没有直接的证据确定是哪几个,许小姐她……不肯让法医去鉴定。” 他哑然笑了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那就别验了。” “这……沈先生,你不想替许小姐将凶手绳之以法吗?” “别让她再受伤害了。” 就算没有法医验,他也会给她找出来。 伤害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许负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谈话声,想也知道是什么,想也知道沈弄不会让他们验的。 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一下子,全都恢复了理智。 男人把她抵在墙上,开始扯她的衣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想起来了,曾经也有一个那人这么对她。 于是她开始挣扎,开始大喊,那些人就开始打她,扇她的耳光,那时候她就彻底的清醒了,彻底地恢复理智了。 还不如疯了的好。 她知道,自己的疯病是好了,可还有些病没好,这样的话,有些感觉就会来的更加清晰透彻。 沈弄给严队去了一个电话,他同意回去了,但要等过些时候。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只要一看见她,看见她身上的伤,他就会想起,这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所导致的,都是因为他的懈怠所导致的。 他回去,把她放到疗养院,是最好的方法。 查凶手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难,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更不难。 老式公寓楼下种着高大的桉树,也没有多大,枝叶只能够到三楼的边。他要等的人出现了,三人同行,男人,女人,小孩。凶手,妻子,孩子。阖家团圆。 他们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下了楼,他在这里这么幸福美满,被他伤害的人,许负,还在病床上苦苦的挣扎。 他想把他们一家都给弄死。 沈弄克制了一下,跟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后面,直到他们进了超市,在超市的旁边,就是他侵犯许负的小胡同。 幸好,是男人先出来的。 沈弄走过去,在他身后拿出了枪,用枪抵着他的后腰,“跟我走。” 男人有些害怕,还是不忘问:“你是谁?” 沈弄没有说话,用枪抵着他向小胡同里面走。 等走到小胡同的最里面,沈弄把枪收起来,一脚揣在他的膝盖窝上,直接把他踹倒在地,男人刚想回头,沈弄就掰着他的胳膊往后一转,把他的胳膊给掰断了。 男人哀嚎着,“你……你到底,我跟你有什么仇?” 沈弄踹了一下他的肩膀,直接把她踹趴在地上,把他的胳膊别再后面,用膝盖压住,然后就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管针剂,撕开包装,用注射器吸取好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对着他的胳膊注射了下去。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男人想起昨天的事,惊恐的叫着,头已经被身后人的手按在了地上。“你给我打了什么?!” 沈弄冷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把男人转了个个翻过来把匕首对着他的左眼就插了下去。男人止不住的哀嚎起来,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声声粗嘎的想鸭子一样的呜咽。 “你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 沈弄又抽出了一把刀,往下狠狠一插,断了他的子孙后代。 男人又发出那种粗嘎的声音。 第三刀,是心脏。 另一个男人,如法炮制。 第二天的时候,早起的钓鱼者在南山公园后面的河流上发现了两具尸体,身上插了三把刀,不□□,已经被泡的有些浮肿了,警察验尸的时候,发现那是美国sog军刀,一般人犯案,不会使用这种工具。 没有指纹,没有监控,查不到凶器,就连最致命的那一刀,也是等血一点点放光才死的。也就是说,凶手身上甚至没有沾到一点血迹。 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沈弄。 警察很自然的找上沈弄,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没有证据,哪怕明知道他是杀人凶手,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等许负的伤好了大半之后,沈弄才敢来见她,跟她商量了一下,自己要回去的事。许负倒是还很乐观,只对他说要保重。 “我只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的病怎么办?” “……去疗养院吧。”许负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发疯了,给你添麻烦。” “这样也好,”沈弄握住的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许负,是我对不起你啊。” 许负微侧了侧身,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轻声道:“说什么呢,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你往好处想,起码我脑子好了不是吗?” “许负……” “我没事的,你看现在,我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吗,倒是你,你比我要危险,记得好好保重。” 沈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心底的愧疚蚕食着他的精神,再待下去,他几乎也要疯了。 “行了,你先走吧,我想睡会。” 沈弄如愿走了出去,刚关上病房的门,腿就猛地一软,瘫在地上。他彻底绷不住了,用手捂着眼,眼泪就从指缝了渗了出来。 他对不起她啊。 沈弄问了一下许负意见,选来选去,最终还是决定把她送回到沄市的一家疗养院。在他离开沄市的一个多月后,陈妄回国了。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是陈妄吗?” “我是,你是……” “去看看许负吧。”沈弄道,“她在沄市的精神疗养院,没有人会比你尽心了。” 许负一语成谶,她的病也没有好,清醒也只是偶尔,大部分的时间,仍是听不明白别人说话。她这个毛病是很早就有的,从和陈妄在一起开始就有。 跟着她一起去疗养院的还有七年前沈弄从陈妄家拿回去的那个书包,以及许负这几年积攒的画集。 画的不算难看,但也绝对说不上是好看,仅仅能看得出画的是什么,但许负非要带着,沈弄也就依她。 陈妄在疗养院里登记之后才被允许进去,她的病房在一楼,他没有急着进去,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 二十了岁的许负看起来还像是十七八岁一样,她疯了七年,在这七年里面,人人都成长了,只有她,还被困在疾病和噩梦之中。 二十六岁,别的女人已经学会在自己的脸上作画,会穿起漂亮的衣服和裙子向自己喜欢的人大胆袒露爱意,会熟练的穿上高跟鞋走路。 她还是素白的,还是只会穿带着兜帽的卫衣和运动鞋。 他偷走了她的七年。 许负一只手上挂着点滴,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咬,苹果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她的香甜。 “陈先生,您跟我来一下吧……” 许负的主治医生杨医生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低声说道。 陈妄又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跟着她走了过去。杨医生一直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又确认了一遍,“您是叫陈妄对吧?” “是,我是叫陈妄。” 杨医生点了点头,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几个笔记本递给他,说道:“您看看吧,这是许小姐的日记。” 陈妄的瞳孔缩了缩,接过那几个日记本坐在椅子上一本一本看了起来。 “他撕开我的衣服,箍住我的双手,扣住我的腰腹,我以一个不堪入目的姿态被他进入……” 这是第一页。 “他逼着我开口,我也分不清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不过没什么区别了,我说,我是贱人,我是烂货。” “没关系了,都结束了,再见了陈妄,我要去赎罪了……” 在每一页的最后,都写着一句话,“我不再爱他了。” 这是七年前的最后一页,页面已经有些泛黄了,昭示着它的年代久远。 陈妄打开最后一本,是七年后的,字迹已经有些不一样了,生涩又成熟。 “或许我有一天会再见他吧,那一天终会来临。”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陈妄一把把日记给合上,闭上双眼,连嘴唇都在泛白颤抖着,直到此时,三十二岁的风霜才一下子在他的脸上披露无遗。 心脏骤然缩紧,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在他得知她疯了的时候。只有这一次,他真正的明白了她,明白了她的所有。 她是爱他的,正因这爱,所以让她痛苦。 日记里面记录着莎士比亚的一句话:“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 在后面还附录着一句话:陈妄,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 他记得这就话,莎士比亚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在八年前他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许负曾一遍遍地为他读过。 他的爱,她的爱,让她苦痛。 她要的爱是纯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爱,而他给予她的,是肮脏的,充斥着钱权交易的强制的爱。 或许对她来说,那并不是爱,更想是对性的一种买卖。她越爱他,就越不能接受。 所以她的病越来越重,又要维持在他面前的冷静,她只能吃药来维持,也只能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多么讽刺,他一直索求的东西原来一直都属于他,可他却将她越推越远,推下深渊。 陈妄不想要了,他只要她好好的,他也不要她爱他了,只要她一直平安,一直开心,只要这种烂俗的愿望就可以。 杨医生说道:“所以我还是建议,陈先生,您最好还是不要见她,她现在的精神状况还是不太好,我怕……” 陈妄低下头,掩藏起自己眼角的泛出的泪光,哑声道:“我知道了我……我不会的。”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原 陈妄从办公室里出来,轻车熟路的找到许负的房间,站在她窗外的树后偷偷抹着泪。 天气很热,连带着阳光都很刺眼,穿透树叶,在她的脸上落下一道道的阴影。苹果已经吃完了,她就在阳光下低垂着眉眼,俯身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应该也是日记吧,陈妄心想。 “许负……”他张着嘴,却害怕发出声音引她注意,只能做着口型。 陈妄站了一会,最终也只能颓然离开。 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她的一字一句,甚至于,她将这一场爱意,想象成她的因果报应,只有那样她才能够好受一点。 如果他是她的报应,那么他呢,他的报应又是什么。他对她做了那么多的恶,他的报应怎么还没来。 在回去的路上,陈妄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接起来,是沈弄的声音。 “陈妄,我想了想,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她……她被人强奸了。”沈弄道,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陈妄,“所以我想,你能好好照顾她,就当是我求你了。” 陈妄的嘴张张合合,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最后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吗?”电话那头的沈弄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在嘲弄着他的可怜与可悲。 他挂断了电话,陈妄仍旧在消化着电话里的内容中无法自拔,他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入海中,一边挣扎一边下沉,海水挤掉他肺里的空气,直至完全溺毙。 她怎么可以,怎么会被这样对待,她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到她的身上。难道真的是因为因果报应吗,那她做的那些善,难道就可以一笔勾销?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的他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应用□□这个词来形容。 他彻底的失去她了,就在她十八岁的那一晚,而在那天,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她。 陈妄把车调转了方向,他要去见她,他要去偿还他的恶果。 回到疗养院,他甚至忘记了杨医生的话,直愣愣地就闯进了许负的病房。 许负正坐在床上玩着小孩子玩的皮筋,卡在书本上,松开手指,弹出去,可以弹得很远。 开门的瞬间,一个皮筋就结结实实地弹到了陈妄的手上,白皙的手背被弹出了一道红痕。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许负也同样怔怔地看着他。 推了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问她是不是被□□了吗?他说不出口。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吗?他也说不出口。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负放下了手里的书,忽然地笑了,声音像她脸上的阴影一样摇摇晃晃,影影绰绰,就那么飘进他的耳中。 “是你啊,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阳光照到她的脸上,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那么的不真切。 就那一瞬间,或许连一秒都不到,他的嘴角扬了上去,眼泪落了下来。 他说,“是啊,我是来接你走的,你还愿意……还愿意跟我走吗?” 许负笑的很真挚,露出莹白的牙齿,说道:“愿意啊,我愿意。” 眼前的面孔与记忆里女孩的模样逐渐重合,他搜索着来历,是故事未发生之前,风雨尚未开始的时候,她笑嘻嘻地对他说:“陈妄,什么是喜欢啊?” 他的心开始抽痛起来,一下一下的,挣一下,缩一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当时没有强取豪夺,如果他当时愿意去费心了解她的难处,如果他只是拯救了她而没有逼迫她,那么会不会不一样,她会不会就不会经历那些苦难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但是许负那么好,她说愿意,她还给了他机会来弥补。 就这样,两个人,四句话,她跟他离开了疗养院。陈妄甚至都不敢问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愿意原谅他,为什么她还愿意跟她走。 比起五年前,许负的精神正常了很多,和陈妄在一起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他还是每天都盯着她吃药。 陈妄带她回了桦城的家,等她调整好了,就打算带她去见自己的家人。满不满意是次要的,主要是打算让他们知道她的存在。 但他还是要问过她的意见:“你愿意见他们吗?” “如果你开心的话,我当然愿意了。”她还是笑得甜甜的,真像个恋爱中的小女孩。就好像以前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只是最平常不过的情侣。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不愿意再提起那些事,她不说,他也不敢问。她真的没有一点悲伤的情绪,就连她问她想住那个房间时,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陈妄,我想和你住一起。” 房子是九间堂,她却偏偏要和他一起住。 陈妄问她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也很简单,“你身上香。” 如果她情愿忘记,那么他也不会想起了。 等小外婆再打电话来催婚的时候,陈妄就很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快感。 见面的日子定在周末,为了见陈妄这个女朋友,平常睡到十点才起的小外婆六点就起来收拾了。 许负还没学会化妆,只能顶着一张素素净净的脸就去了。沈弄把她照顾的太好了,以至于岁月都很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明明二十六岁的人了,和七年前却没什么分别。 连小外婆看见她都惊讶了一下,忙问着,“姑娘,你多大了啊?” 许负还保持着一种幼态的童真,干什么都是笑嘻嘻的,很讨人喜欢,“外婆,我今年二十六了。” 舅舅有些惊讶:“比小妄小了七岁啊。你小子,怎么把人拐到手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两个人相视了一眼,陈妄就回答道:“在一起八年了,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 “小姑娘十八岁就在一起了?”几个人更惊讶了,只有苏良和白澈懵着脸。 陈妄只是笑笑,不说话。 舅舅又问:“许负啊,你大学是哪个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啊?” “是华大的工程物理。”陈妄替她回答了。 小外婆拧了他一下,责备道:“问人家呢你插什么嘴?”又转头看向许负,“你家里几口人啊?” 许负道:“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一岁。” 陈妄知道她指的是谢图南。 舅妈又开始问了:“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次,没等两个人开口苏良就开始读她的嘴了,一边往她杯子里倒着酒一边道:“大姐你别问了,陈妄不饿人家许负都饿了,好歹给人家个吃饭的空。” 舅妈这才意识到,忙往许负碗里夹着菜。 这一题算是躲过了。 也不是他们不想说,实在是说不出口,毕竟一开始许负的身份并不是那么能见得光的。 等饭局结束,许负在沙发上和舅妈聊着天,小外婆就把陈妄拉到一边了,神色有些严肃的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认识的?” “小外婆,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她冷哼了一下:“你和苏良都是老娘一手带出来的,耍的什么花招我能看不出来?快说,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陈妄摊了摊手掌,无奈地笑了笑:“这事不好说。我和她是在医院认识的,八年前在沄市,我有一次去医院就碰上了她,全身是伤啊,被她爸给打的,她那时候也就……十七岁那么大,我于心不忍,就帮了她两回,这么一来二往的也就认识了。” “那这几年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她高考完我们就分手了,”陈妄道,“她生病了,没敢告诉我。” 小外婆了然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许负:“确实是个挺好的姑娘。” 陈妄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抿了抿嘴唇,“我们分开了这么久,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开她了。小外婆,我在旧金山的事也忙完了,过两天我就想带她出去走走。” “这样也好,总算你有了个知心人,也用不着我操心了。” 这一顿饭,也算是告别吧。 离开桦城的日子定在了下周六,陈妄把一切都给计划好,许负只负责跟着就行。这一次不止西藏了,也不止国内了。带许负出去玩一直是他的心愿,这样就可以在各个地方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一起的足迹。 桦城在中国偏北的地方,他们就由北向南,和候鸟一起离开。 从嘉峪关开始,去草原和大漠,然后下江南。 他们喜欢上了坐火车,人也不是很多,速度很慢,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欣赏时间的流逝,去欣赏风景的变化,去欣赏彼此间被风吹过而躁动不安的心。 许负喜欢偎在他的怀里问他:“你为什么总喜欢带我去旅行啊?” “我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就多陪了我一点。” “那好啊,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等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你就再走一遍吧。”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色的人,相爱的,不相爱的,沉默的,热烈的,苍白的,干枯的。 见过不同肤色的人群,黑色的,白色的,或者和他们一样的黄色。 在广袤的西北,种满了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却仍然无法去反驳愈演愈烈的风沙,许负在马路上指着那些白杨树对他说:“这样的树太平凡了,甚至连个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都不愿意种。它们或许本就生在风沙之中,喧嚣和繁华会把它们消耗殆尽。” “他们会热爱风沙吗?” “或许吧。”许负把手伸出窗外抓了一下,风沙泥土都从她的指缝穿过,不留下一点痕迹,“爱不爱,死生都在一起。” 他不再说话了,耳边划过一声候鸟长久的嘶鸣。 鸟鸣声张扬在天际,和风声紧紧相拥。 “我们会分开吗?” “人和人都要分开,不过我们会是很久很久之后。” 许负看着一丛丛的远山,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山和山不相遇,再见容易再见难。 陈妄递给她一沓纸片,每张纸条上都写着他们的期许和怨怼,许负接过来,扬手撒到窗外,笑着对风说:“都去见鬼吧。” 所有的一切,咒骂,哀怨,惆怅,幸福,美满,快乐,都去见鬼吧。 她只要当下就好了。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原 从西北到海南,从弗罗里达到亚比多斯,三年时间,他们几乎走过了天南海北,见过了所有的贫苦安乐,富贵哀愁。 从西藏回去之后,最后一站是沄市。 陈妄问她:“你真的要回去吗,如果那里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们就不要去了。” 许负倒是笑的很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嘛,总要给这个旅行画上一个句号。” 她是真的不介意了,可是他还很介意。 他承认他懦弱,甚至不敢面对他曾经所对她犯下的过错和罪恶。 他们住进来原来的房子里,张太太已经又嫁人了,房子里住进了新的男主人。她见到陈妄和许负的时候,还很悲怆的感慨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这么多年了身边还是同一个人。” 许负也只是笑着跟她客气,“张太太您现在不也是遇上对的人了吗?” “说的是,说的是啊,”张太太被她哄得很开心,“不知道你们现在结婚了没有,你不知道,陈先生每年都回来一次,我见都是他一个人,还以为你们已经分开了呢。” 陈妄说:“怎么会呢,她的学业比较重要嘛。” 几个人客套了两句,就简单的告别了。 陈妄陪着许负去了陵园,找到了罗茵的墓碑。 许负把手里的白花放到墓碑前,手放在上面擦了擦尘土。 “张太太说你每年都会回来一趟,你是来看她的吗?”她轻声问着,语气听不出悲喜,轻飘飘的,很平静。 陈妄顿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的嘴唇张合了两下,迟疑着开口:“许负,你还怪我吗?” “怪你什么?”许负睁大着眼睛看他,“你是说罗茵的事吗?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怪你呢?” “可是我瞒了你。” 她哑然失笑:“你不瞒我,她就不会死了吗?” 虽是她这样说,可是陈妄心里还是难受着的,但一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也就舒畅了许多。 没关系,他终究会把欠她的都给还上的。 从墓地回来之后已经将近夜晚了,两个人草草吃了顿饭就回床上去睡觉。 陈妄本来从她的身后抱着她,三年以来,他几乎都是这个姿势,但从来没有碰过她。但这次不一样了,许负把身子转向了他,小手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猛地一惊,握住她的手,尽力克制着克制着自己:“许负……你别,别这么碰我。” 许负轻笑了一下,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勾上他的脖子,轻声道:“陈妄,我不是小女孩了,我们做一次吧。” 陈妄的僵在那里,没有动。 许负把手拿了下来,有些委屈的问:“你是不是……嫌我脏?” “没有,”陈妄立马回答,“我没有嫌你。” 还没等许负再有动作,陈妄的手就伸进了她的衣服里,熟练的剥开她的睡衣,温柔的亲吻着她。 亲吻只是开始,他连用力的时候也是轻轻的,自己拿捏着寸劲,生怕弄疼了她。有些泪水从他眼角流了出来,只恨自己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疼她。 没关系,来日方长,从今往后他就好好的弥补她,把所有欠她的都还回来。 夜有些漫长,照的所有痴男怨女都如此悲哀。 陈妄醒来的时候,窗帘被拉开了小小一个角,光就从那个角里面渗了进来,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细细的光痕。 他虚抓了一下,发现许负并不在身边,这才肯清醒过来。床头柜上贴了纸条:看你在睡就没吵你,我做了早餐,醒来记得吃。 陈妄笑了一下,不在也正好。 他穿好衣服,打开衣柜,把里面的夹层给推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丝绒制的蓝色小盒子,牢牢的握在手里,还有些颤抖。 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小小的戒指。 就在今天,他就要跟她求婚。 想到这里,陈妄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连忙把戒指盒放下,怕弄脏了它。他想了想,把戒指从盒子里面拿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不那么明显了。他又定了定心神,才走出去找她。 陈妄走出房间,找了一圈,四处都没有她的身影。他的指节颤抖了一下,又不安地放在手里握着。 只剩下一个房间没找了,她最初住过的房间。 陈妄不死心地给她打了电话,铃声在客厅里响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预感似的,他停在了门前,手就握在旋柄上,迟迟才按了下去。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迎面扑了过来。就在那时,他推开浴室的门,终于见到了七年前的景象。 她躺在浴缸里,水蔓延到她的肩膀下方,已经成了血水,只有她的脸是苍白的。 口袋里的戒指还在滚烫着。 七年前的她,也是这样的吗? 陈妄忽然笑了,嘴角往上扯动着。蓦然的,他竟然都没有为她的自杀感觉到意外,仿佛就应该是这样的,而这三年以来,都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关上浴室的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刚出去,他的腿就软了下来,迟来的疼痛席卷着他,将他的整个心脏都包裹起来。这是个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许负死了。 又一次的,她自杀而亡。 那天是夏天,窗外的蝉不要命的叫着,蛰伏七年,一朝破土,开始吟咏命运。和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总有蝉来为他们伴奏。 或许吧,宿命都是如此,走完一个圈,就算是团团圆圆。 他想起她躺在浴缸里的样子。 二十九岁,连人生的二分之一都没到,她死在了她最风华正茂的那一年。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七岁,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在罪恶里了。陈妄从来没有见过一身轻松的她,也从未去过她生长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祁镇。 私生子是他心里的一道刺,又何尝不是她的一道刺。从出生开始,她的生命就伴随着那些复杂的人性,她在祁镇的人言中生长,在外婆的冷言冷语中生长,在母亲的痛恨中生长。 同时,她也在沈弄的庇佑中生长,在祁镇的后山上无忧无虑的生长。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她。 后来呢,谢致远长久的家暴,罗茵的病痛花销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 从十五岁离开,她就再没回到过故土。 十五岁之前,是他未曾见过的乐游原。 在收拾她的遗物的时候,陈妄发现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个铁盒,日记本是很普通的,在便利店就能买到的那种商务笔记本,铁盒子也是那种普普通通,装糖的小盒子,上面印着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 那两样东西就摆在她的书桌上,被光照着,被风吹着。 陈妄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她的日记,站在她的角度看待他们的关系。这次不一样了,由第三人称变成了第二人称,更像是她写给他的一封信。 一封呕心沥血的信。 每一个字,就像一根坚硬的刺一样插进他的身体: “我在那条小巷里面想起了所有,也想起了你。在病床上的几天,我大概真的想明白了,苟活了七年,也终有一天是要赎清我的罪孽。想到这里,别无所求,只想再见你。 我知道这是奢望,只是一点一点想着,并不报什么希望。可是你真的来了,你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像是为我而来,像是来带我走的一样。 我问出了口,而你回答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那么就当做是梦也好,我就再给自己这么一段时间,时刻和你在一起,来完成故事原本的走向。 如果能再见你,是做梦也好。只是不知道,在梦里,我会是清白的吗? 三年过去了,我们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都没有人如你一般。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愧疚什么,可即使如此,我仍能明白你的慈悲,所以陈妄,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无论怎样,你都站在天平中属于“好人”的那一端。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我从未忘记过那些事,我也从未忘记周媛的样子,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的样子。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陈妄啊,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很抱歉一直没能带我去我的故乡,不过没关系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回忆,再多的回忆,也不尽然能够敌得过你。 梦总有醒的一天,当我醒来时,你却仍在我的身边。或许我从未活过吧,除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阳光下,身旁无一物,阴影只存在于脚下。到现在想起,我都不知那时是如何大着胆子朝你奔过去,牵着你的手叫你陈妄哥哥的。 陈妄,我爱你。 你以前总说我像个鸵鸟,遇到事情就把头一缩,事实上你说的没错,但只有爱你这件事,我想要尽力而为。 我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来弥补过往的遗憾,请原谅我未经过你的同意就撒手人寰,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都曾真挚的,彻底的爱过你,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那些爱也一如既往。 如果幸运的话,如果你也爱我,那么我们就都没有什么遗憾了。在这三年里,我已经竭尽全力的去爱你。 生前不知身后事,等我死后,你要好好的。假如你还愿意将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的话,就把我的骨灰沿路撒下,算是我再陪你最后一次。 陈妄,如果可以,再替我摘一朵格桑花吧。 只希望下一次我们相爱时,我一身清白,生而无罪。我无罪,我的爱也一样。 愿你,吉祥如意。” 他从未听过她说“我爱你”,如今在这封信里,他终于了无遗憾。 陈妄合上笔记本,打开铁盒,里面只放了两样东西,一朵干枯,腐朽的小花,和一条红绳。 他记得那条红绳,在他躺在病床上岌岌可危的时候套在她手上保平安用的,而她留了十一年。 而那一朵小花,是他在西藏的时候,别在她耳朵上的。 这两样东西,对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再也不得而知了。 陈妄笑了笑,不是苦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他忽然的释然了,世人兜兜转转,终究是逃不过“宿命”二字。 他把自己的玉坠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到她的铁盒子里,把红绳取出来戴在手上,轻声呢喃着。 他说,“没关系,小负,我替你清白。” 他把她的骨灰留着,那个铁盒子和日记本埋到了墓里面,墓碑上写的是“爱妻许负之墓”。他明白她,她想要爱,想要家,如果她不嫌弃的话,他就恬不知耻的在墓碑上刻上了这样的字。 陈妄问过律师,如果无关权力,她当年所犯下的错误,以及他对她所做的事情加在一起,会判多少年。 律师说是七年。 陈妄又笑了,“七年好啊,七年。” 他偷走她的,也是七年,如今也算还回来了。 所以他去坐牢了。 苏良和白澈拦了,拦不住,只能由着他去了,对家里人只说是和许负去旅行还没回来。陈妄会给家里写信,也帮他们瞒着。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给许负写信。 曾经他太过偏执了,也正是因为他的偏执,他不能接受她命运的路线,强行把她留到身边,才导致了那么多恶果。 现在他学会放下,学会接受了,事实无法更改,既已成定局,那么他便只能竭尽所能满足她的期许。生前不知身后事,在活着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死的时候不带一点遗憾。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陈妄已经四十三岁了。四十岁的风霜也逐渐爬上了他的脸,他以前很讨厌留胡子,可是现在,他的胡渣也有些扎人了。 很奇怪,和她在一起时都未曾升起的幸福,在她死后的几年里,在他每一次想起她的时候,那种幸福就会占据他的整个心腔。 他想,这种幸福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为她而活。 没关系,还有三年。 他再把他们的路途走一遍,把她的骨灰撒向天边。 白澈不明白他,人都死了,做那些事还有什么用。他也不明白许负,她爱陈妄,陈妄也爱她,这么大团圆的结局,为什么还要自杀。 可是陈妄明白。 许负比他还要偏执,她身上所背负的一点罪恶,一点肮脏都足以让她无法接受,她没有办法释怀,没有办法解脱。 桎梏她的并非肮脏,并非罪恶,而是她的思想。 或许这就是她病症的可怕之处,足以让她甘心情愿的去死。 再一个三年,他将她的骨灰撒完。 回沄市前的最后一站,是西藏。 陈妄坐在西北的转站火车上,三年又三年,七年又七年,转眼之间,距离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 他很骄傲,无论过去了多久,他始终未曾忘记她的模样。 火车座对面的小姑娘看他抱着一个盒子,好奇的问他:“叔叔,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啊?” 陈妄看向那个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很瘦,张扬的美丽像极了当年的许负。他轻笑了一声:“这是我爱人的骨灰。” 小姑娘了然的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陈妄又问:“你呢,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一个人来西北?” 她把头转向窗外,白杨树在为他们送别。 她说,“我来寻找我的爱人。” 陈妄被她的说法引起了兴趣,问道:“你的爱人在这里吗?” 小姑娘把手指向窗外,虔诚开口:“看,我找到了,那就是他。” 陈妄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有壮阔盛大的一排排白杨。 许负或许早就死了,死在十八岁的那一年。 陈妄从西藏离开的时候,没有忘记她的愿景,给她带了一朵格桑花。 回到沄市,他把那朵格桑花放在了她墓前的石碑上,自己也坐了上去,什么话都不说,在那里坐了很久。 陈妄点燃了一根烟,没有往嘴里放,放在了她的墓碑前。等烟彻底燃尽,他才从那里离开。 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七月十九号的下午,天干气躁,陈妄开车从南郊别墅离开,开到北外环。那里的防护栏正在维修,拉了警戒线,放了很多路锥。 车就是在那里冲下去的,冲到了海里。 他把每个车窗都打开一点,让水渗进来,同时也保证自己不被冲出去。 他死亡的消息是外环路上的摄像头证明的,警察和消防队甚至苏家的人打捞了好几天都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 陈妄本来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再去见她,可是那一天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平生路上的花开的正好,他等不及要把今天的一切告诉她。 所以他来了,他去见她了。 车里的水逐渐漫延过他整个身体,在他意识模糊之前,回忆越过千山万水停留在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阳光盛大,白云苍狗,似水流年。 香樟树,石子路,小卖部。 十七岁的她踩着稀碎的光影奔向我,明暗交杂间,她拉住我的手甜甜的说:陈妄哥哥好。 那时候的蝉鸣鸟叫,成了我此生再难忘却的风景。 没关系小负,我就要来找你了,什么都不带,与你一身清白。 阳光透着海面照进来,他手腕上的红绳格外刺眼。 全文完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岁月千年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