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金石》 第二十九章 无你不可知 “我,”我故意停顿,仰起头看他因为惊疑不定而瞬间显得苍白的脸色,看他眸色中浓如暮色的担忧,心底不由一软,“我想想再回答你啊!” 轩辕煦顿时深深地呼吸,我好笑他的紧张,把脑袋靠向他胸膛,突然,我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怎么了?!阿煦,你不舒服吗?”我再次仰望着他的脸庞,凤尾竹的绿影里,眉宇郁郁的他美如谪仙,温润如玉。这个人,就仿佛是从古画中走下来的,总是在不经意间,美得令人心惊。 轩辕煦缓缓阖上眼睛,悠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优美轻盈如一阙最轻巧的音符,“我,我在极端的惧怕,如若,你说不愿意,我该如何活下去……” “对不起,阿煦,”我震惊了,只因为这迟疑的一句话,居然会对他的心灵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我以后不逗你了。” “萱儿,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轩辕煦仿佛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眸子里的忧伤更沉了一层,沉甸甸的压得我心里得发慌,“答应我,可好?” “好!”我搂住他的脖颈,此刻的他,脆弱得就如同失去母亲的婴儿,令我心疼。 有水滴缓缓的滴落,坠入我的耳后,丝丝微凉,轩辕煦,居然哭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蹦出一句话,声音大的吓人:“但是我现在还太小了,生不了宝宝啊!” “啊?!”轩辕煦和稍远处的莫离莫忘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萱儿,你愿意生我们的宝宝!”轩辕煦在短暂的呆愣过后,欣喜若狂,抱着我的手用力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煦,松手,我不能喘气了!”我捶着他胸膛,心底一阵甜美,罢了罢了,就从此刻起,心甘情愿当女孩儿萧萱吧,彻底忘却曾经当男儿的记忆吧! 我与轩辕煦的婚事,第二天便排上了日程。 被轩辕煦的迫不及待所感染,奶奶已经搂着我落了好几遍儿眼泪,而母亲则是满面春风,开始打理起我的十里红妆。 整天嘚瑟嘚瑟地指挥着开库房的,抬摆件的,挑首饰模样的,挑衣服料子的,打造家具的……整个萧国公府里一片繁忙景象。 萧国公府外,来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的挤满了整条大街。看来,涟皇后的被废,宝王爷成为庶民,而七王爷轩辕煦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每个人都是拎得清孰轻孰重的。 爷爷不得不再次奏请皇帝,延长休沐时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我悠哉悠哉地依在美人榻上,边咬着新出锅的酥皮红糖枣糕,边感慨万千,一歪头看向正襟危坐在我的桌案后看折子的轩辕煦,“阿煦,按说咱俩都要成亲了,你不是要回避着新娘子我的吗?” “不用。”轩辕煦微微一笑,眉眼柔和:“因为我们在去年就已经请旨赐婚过了,你早就是我的七王妃了。现在,只是过个仪式而已。还有,因为我要跟你在一起。” “哦……”我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觉得,轩辕煦说的话,居然比我吃着的红糖枣糕还要甜。 “萱儿,喝些儿水,枣糕甜。”轩辕煦语气轻软地说着,又低下头去看折子。 我心底一乐,把手里的枣糕几口塞完,鼓着脸颊凑近轩辕煦,去看他手里的折子。这种两面厚纸张联贴着一张薄纸,再夹扁的东西,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宫斗剧的场景里,现在正好看个清楚。 轩辕煦看一眼好奇的我,随手拿起已经看过的几份折子:“萱儿想看折子啊?这些都是繁琐的国家俗务,萱儿看了,不要说出去便可。” “我可以看吗?”我一愣,突然想起来,古代是后宫不得干政啊,而且我这个后宫还是有兵权的,关系复杂得很啊! “与我有关的东西,无你不可知。”轩辕煦随意地说,一脸淡然地递过手上批阅完毕的那一份折子,再去看下一份。 说不感动是虚的,这个家伙,对我好得的确没话说。只有真爱,才会无所顾忌,无需隐瞒的吧! 我翻了翻折子,问他:“怎么都是说各地收成的啊!?难不成你是地主老爷?!” “嗯,小部分是我们家的地,大部分是全国各地的收成官报公文。”轩辕煦耐心地解释,“我看了,便知道明年,各地百姓生活状况。以及今年国库的虚实。” “哦,你觉得,安国,是要先百姓安居,还是先强兵马?”我有意试探,这家伙估计是个闲散王爷的料,凭我前世看过的中华上下五千年,准备把他给说懵! “需看国库。若充盈,百姓便岁暮安康,当先强皇帝手中之兵马;如国库疲需,则年景民生不好,当强世家将士兵马。”轩辕煦笑意暖暖,看着我的亮丽眸色如春阳明媚,细细道来,“因为,收成好的年景,皇帝若兵强马壮,即使有粮草的想造反的有权者,必忌惮,懂得避嫌,不敢与天家同时强兵;收成差的年景,国库可放粮救助百姓安抚民心,并授意各兵权世家收兵卒,缓解民生压力的同时,削弱各世家的库粮实力。” “那不是养虎为患?!”我挑眉质疑。 “每家混进几个我们的人,有实力当上领兵副将的人,便可万无一失。”轩辕煦赞赏地颔首,“我的王妃蕙质兰心,从此往后,便可与为夫红袖添香也!” 我心头一跳,轩辕煦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布局绵延千里,足有掌控天下的野心啊! 人才啊!不错不错!我这瞎猫碰上死耗子,捡到宝了咧! 我满心欢喜,居然念叨出声:“哈哈!我这瞎猫碰上你这死耗子了!” “我就算是活耗子,也愿意被你碰上!”轩辕煦不知道是听懂还是不懂,回答里居然带着痞痞的味道,“萱儿,我愿意,我们都是小小鼠儿,笨笨地长大,傻傻地在一起,然后,生一窝儿小鼠仔儿!” 难得这冰山般性子凉薄清冷的人,会说出这种暧昧而稚气的话,我一时之间难以消化,目瞪口呆。 “呵呵呵……”轩辕煦伸手揉揉我的刘海碎发,一副万事足矣的安然惬意。 第三十章 专情之殇 “欸,阿煦,”我着迷地盯着他俊美的脸庞上如白莲花绽放到极致的悠然美好,突地想起一件事情,“莫离莫忘这两天直念叨--良田千亩,红妆十里。是不是表示我的嫁妆多得很?你赚到的啦!” “若不是你,千里红妆,我也不屑一顾。”轩辕煦看着我的眼波流转,逐渐热烈,“我此生,只要你一人!” “啊……”我再次愕然,今天,这个人是吃了什么暖情丹药了么?如此的肉麻暧昧,令人吃不消的啊! “小姐,小姐,”莫忘在门口大叫,“夫人叫你去看看,你的妆奁盒子送来了,可漂亮啦!” “知道了!”我边回答边转头看轩辕煦,“阿煦,你也要一起去么?” 轩辕煦微笑着摇头,扶我站起身来,帮我理了理裙摆,“夫婿去看妆奁,于理不合。萱儿去看即可,萱儿喜欢的东西,就定是我喜欢的。” “嗯!”我记忆里的十里红妆,是电视剧里那吹吹打打,扛扛挑挑的热闹队伍,现在可以细细地去现场观看,不由得好奇心起,“那,我看看去。” 一踏进母亲的夫人正房院子,我眼都直了,满院子红彤彤一片,灿如云霞。 细的各式首饰,各样女红;软的箱笼、被褥,衣裳鞋履;小的提桶、果桶、脚桶,瓷瓶、埕罐,大的家具、床、桌具,居然连线板、纺锤都有!林林总总,拉拉杂杂,瓶瓶罐罐,箱箱笼笼,全用红纸箍裹成清一色的明红艳艳,喜气洋洋,刺得我眼都看花了。 “萱儿,来来,看看这妆奁柜子,可还喜欢?”娘亲的声音总是温柔可亲,“这是娘专门为你打造的,从你八岁起就开始做了呢!” 一个柜子做了七年?!我看向一个床头柜般的椭圆形柜子,朱漆髹金,柜面底部用金箔镶嵌出百蝶穿花的华丽图案,其余的空间镶满无数的金箔蝴蝶,大大小小,翩翩起舞,惟妙惟肖,一眼看去,蝴蝶就仿佛飞在我眼前似的。 这不像是装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柜子,倒像是一件工艺品。我爱不释手地抚摸,单这些逼真得不可思议的蝴蝶金箔,就值大价钱啦! “萱儿,”娘亲很满意我的表现,“打开看看,内有玄机的呢!” 我轻轻一拉两朵牡丹花蕊上的纯金把手,如同触碰到什么机关,喀哒一声轻微响声过后,正前方的两扇柜门应手而开,向外扩展延伸出去,内里的一层层间隔如春笋顶芽一般,缓缓向上抬升,越来越高,越来越宽。 静止下来后,我的眼前,层叠交错的许多小隔间,严丝合缝地组构成,一只神形兼备的展翅欲飞的平面蝴蝶! 我诧异地张大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蝴蝶造型的许多隔间,无一不处不显得细致而精美。而更震惊的是,小隔间里,密密麻麻地装满了珠宝首饰--金丝钗头凤,流云缕玉簪,珍珠宝石冠……珠光宝气,最惹眼的是摆在正中央的稍大隔间里,那件纯翡翠雕琢而成的逐月踏云凤凰冠,盈盈生光。这成色,这雕工,简直是绝世珍宝啊! 我几乎看傻了,这个满了珍宝的蝴蝶柜,价值连城哪!! “萱儿,这翡翠逐月踏云凤凰冠,原先可是长公主从先太皇太后处得到的嫁妆啊,”娘亲高兴的搂着我笑语晏晏,“现下给了你润色妆奁,你该亲自前去道谢才是。长公主刚刚送来,此时,正在前厅喝茶呢!” “好!”我连忙点头,这长公主婶婶出手如此阔绰大方,这东西,贼宝贵了!当面说声谢谢确是应该的。 气势沉稳的前厅,此时安静默然,只有茶盖轻轻磕到茶盏的浅浅脆响。 我知道,这是长公主在喝茶呢!照皇家规矩,长公主是翁主,得她先喝过敬茶,才可以叙亲长论家常。 我静静地等在门口,直到长公主喝完了茶,开始端茶敬公公,也就是我爷爷时,我才规规矩矩地走进去,由莫离扶着,毕恭毕敬的向着霓虹彩衣的辉煌妇人行躬礼:“婶婶安好!” “乖萱儿!”长公主慈眉善目,满月般的笑颜直看得我心里一阵暖洋洋,“来,过来婶婶身边儿坐,让婶婶好好看看你,多么标致的好孩子,可人疼啊!” 我居然有了一丝羞涩,她算是我见过面的第一个夫家的妇人了。而现在的我,在她眼里,算是她家新媳妇儿了吧!? 爷爷和爹爹以及驸马叔叔,齐齐告退,想是要去商议什么,留下我陪着长公主婶婶讲讲闲话。 我正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公主轻快地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乖萱儿,让你的两个丫鬟都下去,准备些好吃的茶点水果,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见你奶奶。” “是,长公主。”莫离莫忘异口同声。 看一眼轻轻阖上的门扉,长公主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悠长而伤感,听得我的心莫名地一颤。 “乖萱儿,如若婶婶说的话不中听,你莫怪。”长公主慢慢地把我搂进她怀里,柔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她的衣裙熏香浅淡而清冽,让我闻着,如光着脚丫缓缓踏入初春清冷的溪水般,一颗心忍不住地悠悠往下坠。 “乖萱儿,一个帝皇,最怕的是什么你可知否?”长公主看着我微微摇头,“婶婶告诉你,是后嗣稀少。所以,皇家最怕得的毛病是男儿专情。” “你与煦儿两情相悦,煦儿只愿与你长相厮守,这原本是美事一件。”长公主再次长长的叹息着:“只可惜,在帝皇家,这是皇子最致命的缺点。煦儿可以为了你不管江山,不顾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你想,皇帝敢把帝位给他吗?” 我再一次的微微摇头,每一位帝皇都希望国祚绵长,恨不得千秋万代,是不会把皇位给视江山如草芥的败家子的。可轩辕煦不是!“阿煦不是这样的,他有治理好国家的才能啊!” “是,煦儿是皇帝哥哥一心培养的帝皇之才。你没有出现之前,煦儿心性坚韧,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可以当个好皇帝。但因为你,他几乎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令皇帝放弃了他。皇帝有的是儿子,别忘了,他还有二王爷,三王爷,四王爷,五王爷,六王爷,和八王爷!”长公主的声音开始清冽,语气间不再有丝毫悲悯:“你们大婚之后,皇帝便会立太子。若太子不是煦儿,则,最受圣宠的七王爷煦儿,必死无疑!” 第三十一章 为所欲为 我的心好沉重,重得开始难以跳动,浑身僵硬冰冷得好像自己是一块石头。 “不要心存侥幸,为了新太子地位稳固,”长公主的声音开始有了森冷的意味,“煦儿将会,天下之大,无容身之处!” 我一哆嗦,就算身如磐石,只要心有挂碍,便会瞬间脆弱如糜粉。而我,就是轩辕煦这个磐石的挂碍。 轩辕煦的人生,原该是多么的光华灿烂!一代帝王,彪炳千古。他原能得偿所愿,叱咤风云,指点江山。却因为我,雄心壮志,恢宏伟业,一切皆灰飞烟灭…… 长公主声音里的冷还在继续侵入我的四肢百骸:“为着斩草除根,世代功勋之家的萧国公府,毕定没落。” 我的心弦崩的一声,丝丝缕缕断开,为了我自己一人,连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的族人,这,不值得!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原本的萧萱在十四岁,便会伤风发烧而亡。是我执意地潜入梦境,才在会困在她的身体里,延续她的生命。看来,天意不可违是真的! “婶婶,若没有我,一切是否就不同了?”我用尽全力,深深地呼吸,双手指甲死死刺入了掌心,竭力沉淀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若能改变这一切,我,可以离开,我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你若一消失,煦儿定会痛不欲生,你可愿意看他英年早逝?”长公主眸色深沉,如蕴着两潭深渊,令人望而迷茫,“你要让煦儿相信,你不再爱他,让他放手!” 我明了地缓缓点头,只有放手,才是最好的结束。才不会肝肠寸断,才不会魂牵梦绕,如此,便可春过了无痕…… “我,还能出嫁吗?”我喃喃自语,问自己的同时,也问长公主。 “嫁!”长公主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战士临敌,“为了我的萧郎,为了萧郎的家人,我可以不稀罕这长公主的尊荣!我答应你,就算被皇帝剥夺名份,也会要求他给我们时间。萱儿愿意牺牲自己,也不能太过委屈你。最少,有尝试过嫁给自己心爱人的感受,离开时也不会太遗憾。” “嗯!”眼角有热热的水滴滑过,我用力点头,既然爱过,那么就给这份爱一个圆满的结局,“恳请婶婶,给萱儿找一个遥远的地方,我离开这里,便永不再回来。” “好!我家萱儿,果敢勇毅!难怪性冷若冰的煦儿会被你吸引,对你一往情深!”长公主一握我的肩膀,温暖的掌心如同抚慰在我心上,“在如此伤情毁心的时候,你还能如此之快地做出最好的决择,婶婶,敬佩你!” 接下来的时间开始变得恍惚,身边的一切在我眼里就像隔着一层保鲜膜一样,若有似无。长公主携着我的手一同去见了奶奶。 画梁雕栋,富贵满堂。四代同堂,言笑晏晏。笑颜如花,笑语活泼,一堂华丽欢乐的场景。我的嘴角挂着笑,心却如独在凄清的荒野。 原来,心若冷清,便是身在闹市也孤独寂寞啊! 恍恍惚惚间,莫离扶着我回了小院。 踏上熟悉的木廊台阶,一级接一级,远远的就看见了轩辕煦来迎接我的身影。他走向我,习以为常地张开了双臂。我并没有向往常一般,奔向他的怀抱,只呆呆地盯着他,愣愣出神。 这种暖入心窝的迎接,我还能看到几次?不管还有几次,我知道,都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心底深处强烈的不舍汹涌而澎湃,我的眼底开始酸涩得发烫。我一把捂住眼睛,竭力地掩藏,不,不能让他现在就知道。 轩辕煦,这世界对你不公,我不舍得你提前难过。 “萱儿!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快,叫温尔雅来!”轩辕煦慌张的脚步声向我响来,被他拥入温暖的怀里细细呵护,这感觉令我的心酸痛得开始抽搐。 我把脸庞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健壮有力的心跳,我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这温柔的呵护,这温暖的怀抱,我还能拥有几次? “阿煦,我没事,只是被风迷了眼睛。”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我在娘亲那里,被累了个够呛,想睡觉了。” “好!莫离,准备给你家小姐沐浴。”轩辕煦的温柔体贴一如既往,我默默地咬紧了牙。好想,看一看此刻他柔情蜜意的眸,却又不敢张开眼睛,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恸。 我把整个身体包括头顶都浸入温暖的玫瑰花瓣洗澡水里,放任泪水疯狂地流淌。 流吧,把悲伤流个干净。因为,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我必须不再悲伤,我要用最最浓烈的欢喜快乐,给我最爱的他,留下最最欢乐的时光。 我的卧室,仍然是燃着淡淡的春浓梨花香。这香,还是轩辕煦亲手为我制作的,为着我的一夜好眠。 我躺在床上,隔着点缀满米粒珍珠的纱帘,看着轩辕煦修长的身影,依在美人榻上看折子。每一天,我们都是这样看着彼此入眠。同处一室,却从未肌肤相亲。 “阿煦,”我稳住了心神,懒洋洋叫他,就像往常的每一晚,我们窃窃私语,无所不谈。 “嗯,”轩辕煦抬眼看着我,悠长的睫毛在烛光里黛光流转,美得不可方物,“想要喝水?” “不,”我心里一酸,这老夫老妻般的默契,今后,不再有了。“今晚我想要,阿煦睡到我床上来。” “啪!”轩辕煦手里的折子一个没拿稳,掉落下去,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萱儿,你,你说想要什么?!”轩辕煦绷直了身子坐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里盈满了期待。 “我要你睡到我身边来!”我大喊,若能放肆,次数也不多了,“我要你睡到我身边来啦!” “好!”轩辕煦的身影随着声音同时来到我的身边,他修长的手指撩开了床沿上的细纱帘,眼前,他的指尖皙白柔润,一如纱帘上缀着的米粒珍珠的光泽,“萱儿,你确定?!” 我一伸手把他拉住,扯进床里来,霸道地蜷缩进他的怀里,“啰嗦啊!抱住我啦!” 我在他脖颈间深深地呼吸,他的味道,一如初见,那在柳树下同时看蝉吟诗作对的那一刻,淡雅而特殊,美好得令我陶醉。 轩辕煦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我满意他的敏感,在他耳边缠绵悱恻地轻轻呢喃,“阿煦,今晚我心情好,许你为所欲为了!” 第三十二章 十里红妆 “萱儿,你……”轩辕煦的呼吸顿时急促而炙热,手掌抚在我脖子上,逐渐向下,我的肩膀,后背顿时凉飕飕的。 我微微阖上眼睛。宽衣解带了,下一步,就是洞房花烛了。阿煦,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萱儿,萱儿!”轩辕煦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暗哑而压抑,似乎在唤醒我的同时唤醒他自己,他的手,流畅地把我的衣服重新穿好,“我答应过你,等你长大,三年而已,我可以。” “你!”我傻眼,该懊恼还是该欢喜?!他居然愿意娶我回家去,等着我长大啊! 只可惜,他不明白,我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等了,来不及了…… “睡吧!可以抱着你一起入眠,这感觉真好!”轩辕煦轻轻搂着我,“听话,闭上眼睛!” “嗯!”我闭上眼睛,有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阿煦,你最初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叫作慕容煦。如果,你真是慕容煦,该多好!” “是啊,”轩辕煦微微一笑,淡雅的语声在黑暗里,音泽甜美得蛊惑人心,“我若是慕容煦,那冰关城便还在,慕容家的琉璃技艺也不会失传,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星河盛会了!” 我没有回答,轩辕煦以为我睡着了,轻轻地拉过被褥帮我细细盖好,搂着我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口气,沉沉睡去。 我的哽咽在心底涌动,莫离说过那关于星河盛会的传说清晰无比,那一双有情人寻寻觅觅,在白发苍苍才寻到彼此,就在初见也是再见的地方,点燃琉璃盏,祈愿来世可以再续前缘。我突然明白,这个故事里的再见,原来是分离前的互道珍重,而不是再次见到,从此不再分离的圆满结尾啊!在初见的地方,与最心爱的人说再见,只能祈愿来世,这是多么凄凉的结束啊! 阿煦,我不会让我们的结束如此凄凉,我的时间足够给你一个美好的婚礼!而那些没有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就只能成为遗憾了…… 从清晨起来,我就固执地赖在轩辕煦怀里,哪里也不许他去,什么也不准他做。 轩辕煦倒很是享受我的依恋,并不气恼,搂着我笑意盈盈,突的低下头来在附我耳边悄声说:“我的王妃,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的温柔,令我心底一抽,此情此景将不会再有,索性更加恣意妄为些吧:“阿煦,我喜欢!你再多来几首让给我听听,可好?” “好!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轩辕煦的笑意更加明显,快乐令他俊美的眉眼在朝阳里闪闪发光,“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有钝钝的痛在心底徘徊不去,轩辕煦念的这首诗,说的是一个刚过门的新娘子,娇憨活泼,纯洁可爱。她满心欢喜地细细梳妆后,娇羞地问郎君,眉画的可好看?你可喜欢?然**着描眉的笔管,两情依依地偎在郎君怀里,撒娇得太久了,耽误了针线活。于是放下才拿起的绣针,拈起彩笔,亲密无间地问,郎君,鸳鸯二字怎么写啊? 鸳鸯二字,这是轩辕煦想与我永远相爱,情同鸳鸯啊! 他柔情似水地对我述说着一往情深,我却在准备着,与他挥剑斩断情丝!这老天爷也太爱开玩笑了吧?!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口,“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萱儿,我轩辕煦今生,当与你如漆似胶,永不分离!”轩辕煦听了不禁情意热烈,把我拥得更紧。 其实,这首诗说的并不是真的鸳鸯双栖,伉俪相偕的美好。而是,痴情女子在绵长无尽的相思煎熬里,幻想出得到了彩织鸳鸯之绮,是来自远在万里之外的夫君所赠,希望夫君能与自己夫妻之情永结难解,永不分离。 这是个无奈得哀伤的故事啊,沉浸在幸福里的轩辕煦,却只看到了惬人心意,百年偕老的热烈情意。 这样也好,就这样,鸵鸟般先享受眼下两情相悦的美好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两天后的烦恼,我强迫自己不准再去想。还有两天,我便要抬入七王爷府邸,成为七王妃了,那时,就是我离去的时候了。 当皇帝下旨赏赐我这个七王妃,可以使用半副鸾驾,半副凤仪的特殊待遇,我便知道,长公主婶婶已经成功说服了皇帝。 那么就说明,轩辕煦还没有被皇帝抛弃,他还有可能掌管天下。 也说明,我的家人,族人,可安然无恙了。 我离开他的决择,是正确的! 今日大吉,我穿着吉服在吉时,乘坐着雕鸾画凤,富丽堂皇的八抬泥金大红花轿,在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里,抬往七王爷府。 清晨梳妆时,齐了鬓角,修润了眉,绞净了面,脸上被丝线绞去汗毛的疼在此刻还隐隐约约,与我心里的难过遥相呼应。 尽管盖着厚厚的红盖头,我还是可以清晰地闻到轩辕煦那清淡却独特的味道。他就在我的花轿前,高头大马,锦衣玉鞍,兴高采烈,满心欢喜地当着新郎官,丝毫不知,这极致快乐的阴暗面在如影随形,从今天开始成为他王妃的我,已经策划好,准备永远离开他了。 一路上,耳边都是大惊小怪的惊呼声,让我领略到了,做为簪缨世族的萧家小姐的尊荣。 “哇!十里红妆!这队伍长得,都快要从从女家延伸到夫家了吧!” “这一担担、一杠杠的,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哇!大开眼界啊!” “看看!看看!这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都无所不包啊!这才是真真的疼爱女儿呐!” “那是!萧国公家小姐,嫁七王爷府,那可不是富贵得热锅烹油啊!” “这嫁妆!浩浩荡荡的,蜿蜒数里!简直就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哇!” “娃儿娃儿,快来扶奶奶去看看!快着点!” “他婆姨,他婶娘,走!都来去瞧瞧,沾沾喜气!” 我眼前仿佛出现一队长长的红艳艳的队伍,挑着的,扛着的,捧着的,举着的,都是一个贵族女子婚后悠长岁月里用得着的东西。这洋溢着吉祥喜庆,炫耀着美满富足的队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十里红妆”!只可惜啊,我没有时间去享用了…… 进了七王爷府,迈过火盆,过了马鞍,我由莫离莫忘扶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成为七王妃的仪式。 眼前红艳艳的一片,耳边回荡着的都是祝福与欢笑。这一切的欢乐,有虚浮的不确定感,默默地我都记在了心里,我萧萱,正在嫁给他--轩辕煦,我最爱的人! 第三十三章 在厚厚的红盖头里,莫离莫忘扶着我拜过了堂,我只看见轩辕煦遍地海水纹边的火红袍角和湛蓝色的新皂靴,便被扶入了洞房。 坐在铺着鸾凤和鸣大红囍字被褥的喜床上,我瞪着眼,看着红艳艳的褥子上,散着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蓦然惊觉,这大婚的幸福感,快得我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混淆在这一天的忙忙碌碌里,倏地过去了。 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是我可以光明正大呆在轩辕煦身边的最后一夜了。 我立即,要离开他了。 临别前,我没有出现我以为的会出现的,会恐慌失去,会哭泣离别。会崩溃到无措,会难受到昏厥。 我只是,带着微笑,静静的,细细的,缓缓的,看着被刻意灌得酩酊大醉,被架入洞房的轩辕煦。 我的手指,抚过你的长发,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颊,你的唇……最后,我在轩辕煦的眉宇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阿煦,你的模样,我会刻在我心底。 阿煦,原谅我,对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无法做到了。 阿煦,谢谢你,给过我一心一意的美好时光。 天边已微微发亮,我铺开了一张萱纸,沉静地在上面落笔:轩辕煦,我萧萱,求你,放我自由离去。你不再是我所爱的那个人了,我们缘尽于此,就此别过。--萧萱。 我轻轻拉开一隙门缝,慢慢地走了出去。昨夜大婚的喜庆气氛余波未消,屋檐下,廊下,树下,到处大红灯笼高高挂,朦胧的红光里喜气洋洋。我咬牙,这里,囍字多得触目惊心。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行走,一路上,我一个下人都没有遇到。因为昨天大婚的热闹喧哗,这府里的人都累坏了,这时,应该好梦正酣吧?! 长公主婶婶告诉我,后门在凌晨会为我打开,让我可以轻松地出七王爷府邸,还可以轻松地让轩辕煦相信,我不再爱他,令他放手。 我是质疑的,质疑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不会如此脆弱。但时间不够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来到王府后门,果然开着一道缝隙。我轻轻一推,门便洞开了。我低下头看着门槛,深深的呼吸,这是轩辕煦的妻子在她自己的家里,最后的一个呼吸。 尽管心有不舍,我还是缓慢而沉稳地踏出了七王爷府的门槛。一踏出去,我的脚下便不再停顿,笔直地往前走。 有泪水在顺着我的脸颊不停滴落,不是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我不能也不敢回头看,怕只一眼,便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很想很想,很想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啊! 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我。 抬起头,朦胧的视线里,我看见,宝王爷轩辕焄,不,是庶民轩辕焄,拦住了我。 “你真的出来了!?你不是昨晚大婚了吗?你不是爱着小贱种的吗?为什么你要逃出来?!”轩辕焄一脸阴郁,在这晨曦朦胧里,眼神却亮得吓人。 我拐过轩辕焄,茫然地继续往前走。不想回答,我就是因为爱着他,才要离开他! “昨晚,一个蒙面人告诉我,你将会在黎明时分从王府后门逃出来,我还不信,”轩辕焄跟着我慢悠悠地往前走,语气尖锐而愤慨,“却原来是真的!我还知道你要去城南三里亭,终于,你也看清轩辕煦的真面目了吧!” “我是要去城南三里亭,你说轩辕煦的真面目……”我下意识地问,尽管不能再爱他,不能再拥有他,对他的关切,却是深入骨髓,“是什么?!” “哈哈哈!”轩辕焄仰头狂笑,转身走向出城的方向,“想听,就跟着我来。” 一身朴素衣裳的窈窕身影,跟着身姿修长,容貌姣美的庶民轩辕焄,在清晨城门刚开的一瞬间,就出了城门,往南去了。引得守城门的兵卒好奇地窃窃私语。 轩辕煦头疼欲裂,强撑着起身,一眼便看见红彤彤的大红囍字龙凤烛,燃得刚刚到了尽头,火苗忽悠一下,倏地灭了。 轩辕煦倏然一惊,下意识摸向鸾凤和鸣大红囍字的被褥,冰凉凉的触感令他瞬间跳了起来,“来人!来人!!王妃去哪了!?” 我背靠着城门外三里亭的漆色剥落的廊柱,心痛的几乎窒息。不会,轩辕煦不会利用我的,他对我的爱,不会只是为了得到萧家兵权的手段! “若不是他与皇帝联手,我涟氏一族不会被灭族。所以,你的萧氏一族,也会因为皇帝要收回兵权,逃不了被灭族的下场!”轩辕焄还在娓娓道来:“我外公和你爷爷都是帮他养兵的冤大头,我娘涟皇后是他的旗子,你是,我也是!哈哈哈!他和皇帝一个性子,要的从来都只是天下,根本就没有心,哪里会爱上女人,爱上你啊!哈哈哈!” 轩辕焄的笑容嘎然而止,瞪着眼看着一枝利箭透胸而过,嘴角开始有鲜红的液体缓缓流淌:“萧萱,这是杀人灭口!轩辕煦,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模样,他是魔鬼,他只会利用你!你被他骗了!” 一把利剑晃过,剑光一闪,轩辕焄的头颅掉了,落在地上,端坐在我身前的尸身鲜血喷涌而出,如喷泉的水滴,热得滚烫,落在我头上,脸上。 “呕……”我疯狂地开始了呕吐,因为我看见,握着利剑砍掉自己亲哥哥头颅的轩辕煦,带着一脸的血污,深深看着我,咧嘴露出了我最熟悉的微笑。 此刻,他的模样像极了轩辕焄口中的魔鬼,浴血微笑,嗜血阴戾却俊美绝伦,令人心脏颤栗得难以抑制。但我还是看见了他眸底深处,有浓烈的恐慌惊惧。他,在害怕失去我吗?! 他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吉服,这是来不及换就冲出来找我了吗? 罢了,就算你是利用我,我也相信,这利用的过程中,你轩辕煦,有真正的爱过我。 我蹒跚地站起身来,不再看他一眼,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与向着我张开双臂的他擦肩而过。 我在心底告诉自己,不管有多么不舍,我必须,离开他! “萱儿!我没有!”他声音里的惊恐多得暗哑:“萱儿!你要相信我!” 我头也不回,这个时机,太合适我离开了。 长公主婶婶,您居然能把诛心之计用得如此完美!!让失势偏激的曾经喜欢上我的轩辕焄来拐带我走,再让怒火攻心的轩辕煦找来,当着我的面杀了庶民轩辕焄,无论轩辕焄是血口喷人诬陷轩辕煦,还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都已死无对证。轩辕煦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长公主,你不愧是陪皇帝一起长大的人,好权术,好计谋啊!! 第三十四章中计 “萱儿!”轩辕煦眸中盛满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瞬间变成了无法接受的锥心痛楚,随着身前女孩儿毫不犹豫的走过,突然发狂般扑了过去,一把搂住目光清冷目视前方的萧萱,牢牢禁锢在怀里,双目逐渐赤红,爆发出嘶哑的咆哮:“萱儿,不要离开我!回答我!说!说你不离开我!说!你说!你说啊!!” 我不挣扎,也不回答,一脸沉冷,静默地等待着轩辕煦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煦猛地发现,手中握着的长剑已经划伤我的胳膊,鲜血洇湿了我的衣袖。顿时如被雷劈中般,忙不迭地松开我,丢掉剑。 我垂眸看一眼汩汩流血的胳膊,脸色清冷,轻轻的声音一如无奈的呢喃:“可不可以,请七王爷,不要伤害民女?不要伤害民女的家人?” “萱儿!”轩辕煦一脸的震惊,惊得面无血色,惊得声音都颤抖得支离破碎,“萱儿,不要!不要把我当成陌生人!我是你的夫君啊!” “七王爷,”我俯首行了一个明显疏离的躬礼,咬咬牙,强撑着声音的缓慢清晰,“求您放民女离去。若强留,您将留下民女的尸身。” “不!不要!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求你……”轩辕煦完全沙哑的嘶吼的声音绝望得天地黯然。 我转身,一步紧接一步地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我怕将会再也迈不出下一步。轩辕煦,既然不能与你再有瓜葛,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吧! 我假装没有看见,这个世界因为缺失了你,天地万物的颜色都在我眼前缓缓地流失,只余下漫天尘埃的黯淡无光。 长公主婶婶说过,出了王府后门,有人会接应我出城往南。在城南外三里亭里,将会与轩辕煦完美决裂。之后往南再走到一里,有一大片倚山傍江的梨花树林。梨花树丛下,有一辆黑篷绿绸的马车在等着我。我便可以从梨树林子里绕道而行,甩开跟踪的人,再悄悄下车渡江而去,远走高飞。 果然,一辆四骑马车,黑色车篷绿色厢绸,静静地等在梨花树丛里。此时正是梨花盛开时节,树密花稠,那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开得浓郁热烈。漫山遍野便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 我笔直地走近了马车,车厢的门敞开着,脚踏摆得端端正正。我一脚踏上,钻入车厢里。车厢里燃着熏香,与梨花馥郁的清香混淆出满厢的舒缓清甜。 我瘫软在铺着锦缎的座椅上,缓过一口气。车轮马上开始了滚动,前进的晃动扯得我心口狠狠地一痛,从今以后,我的身边就不再有他,我,也不能再是以前我了。 车轱辘粼粼地回响着,走的方向拐七扭八,我无力地倚靠着座椅,闭着眼睛,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阿煦,我要走得远远的,让你再找不到我。我会消失在天涯海角,不会再妨碍到你了。 莫离每天清晨必定打开查看的八宝盒里,我留下了信,写清楚我离开的原因,现在莫离已经把信交给爷爷看了吧?!爷爷如此睿智聪敏,一定会明白,只有我的离开,才是对所有人,对现在的局面,最最正确的决择!萧家有爷爷在,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从此刻起,我不再是萧家小姐了。我的身边,不再有至亲的人了。连真心为我好的丫鬟也没有了,我,只有我自己了。 缓缓握拳,我呢喃出声,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开头的旅程,我过得太过于美好,享尽了呵护宠爱,受遍了荣华富贵,所以,把好运气都用光了。如今余下的,该不会是人情冷暖,刀光剑影吧?! 我苦笑着微微摇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一个粗使丫鬟,只要可以安安心心地呆在轩辕煦身边,可以平安到老,那该有多好! 我叹气,悠长而缓慢,只可惜啊,我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离开啊!今后,再不会有轩辕煦了,再不会有呵护我的人了…… 我微微阖上眼睛,被人呵护的感觉,应该要统统忘记的吧?忘个一干二净,就不会情丝纠葛,离愁缠绕,就可以重新来过,好好活下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呵护,无缘无故的伤害。萧家对我的好,是因为我是萧家小姐。轩辕煦对我的好,是因为他喜欢我。还有,长公主也对我好,是因为,是因为……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长公主对我好,我居然找不到原因! 长公主,她为什么要对我好?费尽心力,帮我安排好一切,甚至连我离开后该去哪里生活下去都帮我安排妥当。如此尽心尽力,只因为她是我的婶婶么!?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对劲!? 一开始,长公主告诉我,皇帝对轩辕煦的失望是因为我。接着让我知道,若不离开,便会害死轩辕煦以及萧氏一族。她的目的是骗我离开轩辕煦吗?那么,我的存在妨碍到了谁?! 我狠狠咬着下唇,能让长公主骗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是皇帝不让我留在轩辕煦的身边!接着用我的消失,引起萧家对皇权的不满,挑起萧家对皇帝不敬,然后,顺理成章取回兵权?! 我缓缓颔首,明白了,皇帝想要的,是集天下兵权于一手!这狗皇帝,心机够深啊!天下兵权五分其二在皇帝自己手里,皇帝先是用轩辕煦联合了我萧家的五分之一兵权,用五分之三完胜了涟皇后的涟家和宝王爷手里的那五分之二兵权,如今天下兵权五分之四尽归皇帝,现在,天下的兵权,只剩下萧家军要解决了。 而我,萧家小姐,已掉入陷阱里了!现在的我,是威胁萧家军的人质,是不战而屈萧家之兵的软肋。 我该怎么办?!不管这辆马车要带我去哪里,我知道,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我逃脱的了。说不恨皇帝狡诈奸险是假的,说不惊慌失措也是假的,我用指甲狠狠抵着掌心,尖锐的痛楚令昏乱的思绪缓缓冷静,我开始细细环顾这牢笼般的车厢。 一番摸探之后,我惊讶地发现,墨绿色的绸缎之下,整个车厢居然是用生铁浇筑而成的!车厢门只能从外面打开,困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出去得了! 我被困住了!! 第三十五章第一回合 我颓废地坐下,拉紧衣袖,蜷缩起来。这感觉,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了吧?! 掌心里一片湿润粘腻,我下意识摊开手,暗红的污渍触目惊心。这是,我手臂伤口上的血!!凝视着雪白掌心一抹血红的眸中倒映着血迹,如燃起一簇烈焰熊熊,我的表情渐渐安定了下来。 “停车!”我伸手,拨开隔着车夫的墨绿色绸缎帘子,语气娇纵蛮横,“我手臂流血了!疼死了!!我要看大夫!” “是!”两个并排而坐驾着马车的车夫同时回答,一个稍微壮些,一个瘦些。回头看我一眼的目光里,异常锐利警觉,一如猫科动物的瞳孔,精光一轮而过。 这健壮挺拔的身形,还有手臂上鼓起了衣袖都遮掩不住的大块壮硕肌肉,这种武士级别的练家子,居然屈尊来当我这小女子的车夫,不觉得画风过于诡异的吗?还是,以为我傻乎乎的这闺阁女子看不懂?! “快些儿给我找大夫!”我一副被惯坏了的娇小姐模样,颐指气使:“不准磨磨蹭蹭的!” 也许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表情麻痹了他们,又也许是我这个人质分量还不轻,不能轻易受到损伤的吧,两个车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语气温和:“请小姐稍安勿躁,前方不远处备有客栈可供小姐休息,到那里,便可延请医者为小姐疗伤。” 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放下帘子。 马车前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没有过得太久,喝停马儿的声音便响起了,车厢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我抬眼,看看毕恭毕敬低着头的车夫,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不慌不忙,从铁笼子版的豪华车厢走出来。 一步出车厢,我有一种脱困之兽的自由感觉。看来,我的智商还在线的!能够迷惑住他们,相信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就是他们最麻痹大意的时候,我能不能逃跑得掉,就看这一回合了! 车轱辘声在我身后粼粼响起,我不经意间回头看,诧异地发现,居然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车篷绿色厢绸的四驾马车!加上带我来这里的那一辆,同时掉转马头,分别向四个方向驶去。 这是瞒天过海,故弄玄虚啊!狗皇帝,连环计使得,滴水不漏啊!原该仇视他的我,都忍不住由衷佩服起来,就算有人跟踪,也不会想到,会在半路上就把我卸载在这不起眼的地方。 待四个方向的马车都追上,确定我都不在的时候,我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耳边一阵波涛拍岸的澎湃声响,这是已经出了梨花林,靠近江边了吧?我回过头,淡定地抬眼打量前方,那笙旗招展的,梁柱上缠绸绕缎的,装修风格异常骚包的--福来客栈,缓缓地走了进去。 看得出客栈来被包了,厅堂里也清空了,整间客栈都空空荡荡的。客栈老板点头哈腰地把我引上三楼雅间。 雅间里一应俱全,连洗澡水都烧好了,我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了备在一边的,干爽整洁却颜色低调的粗布衣服。 我边穿边想,这准备的确实周全,穿着这普通民女的衣服,再往茫茫人海里一躲,天下之大,想找出一个萧萱来,还真是不容易啊!这就是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真髓了吧?! “小姐,大夫请来了,”车夫在门外轻敲,“可否进来?” 大夫来了,我都忘记自己受伤这一回事儿了呢!我挽起衣袖看一眼手臂,浅浅的割伤已经结痂了。我蹙眉闭眼,一狠心把血痂用指甲一把抠开,看着鲜血缓缓渗出,才回答:“进来。”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地低着头,直到包扎完伤口,全程都不敢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倒是那俩个跟在一旁的车夫,壮的光顾盯着老大夫,瘦的那个眼波偷瞄着我裸露的手臂,闪烁不定。这个瘦的,不是厚道人! 午餐过后,我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睡午觉再走。开玩笑,好不容易出了牢笼,再请君入瓮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除非强逼,我是不会再进他们任何一辆马车的了。 看着两个车夫无奈妥协的模样,我明白了,目前,他们还不敢撕破脸。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酸痛,脑袋瓜里却异常清醒。从一清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重播。我一捶枕头,真他姑奶奶的,什么都不招惹也被算计得颠三倒四!不过,接下来,可没有这么好的如意算盘,继续给你们打了! 我爬起来,光着脚丫,悄悄走到窗前,往外看去。窗外一潭青绿,由北往南的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汇集成一潭幽深的湖面,水流受阻后流向分成两辙的河道,奔腾而去。 难怪马车夫会选择这个客栈,安排我住在高高的三楼了。因为后窗下的悬崖下便是滚滚河流,只需要看着前门,房间里面的人便插翅难飞了。 我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在现代,通过极限挑战的我,这点高度也太小儿科了! 我举起大拇指,比划着目测了一下从窗户到河流水面的距离,再算了算到河对岸的距离,就转身往床上一躺,安心地开始睡觉。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心安理得地吃了晚饭,正想着找什么借口推拖延上路时间,壮车夫居然告诉我,请小姐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出发。 我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跑在路上的空马车还没有被揭穿。 心底顿时不由自主地酸痛起来,轩辕煦,你只敢小心翼翼地跟着我,不敢阻拦。这是等着我冷静下来吗?这是在祈求能得到我的原谅吗?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委曲求全? 看来,盲目的爱恋,的确会令人变傻。轩辕煦,你就不想想,我有什么理由,一直往陌生的地方跑,而不是回家去?!这空马车分明是要引诱着轩辕煦离开帝都,离得越远越好! 我关上房门,坐在床上冥思苦想,这是为什么?皇帝引开自己儿子又要做什么?突然,我蹦了起来,飞快地把床帐子往下扯,糟糕了!皇帝是想要利索地灭了我萧氏一族!唯一敢阻拦皇帝的轩辕煦不在,皇帝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我必须,马上赶回家,告诉爷爷这一切! 我必须,在皇帝发难前,带着家人逃!分散逃往边疆小国去!只要弃兵权不顾,皇帝便不会花大力气去搜捕几个可有可无的闲人。 第三十六章 逃脱 粗布床帐子已经被我扯下,接着是窗布帘子,连桌围我都取了下来,平铺在地上。 接着,用支撑床帐子的木架子,捆绑在地上平铺的布料四角上,中间再牢牢捆在一起。形成一把巨大雨伞的伞面。 最后,把衣箱子所有的衣服都拧成一股一股的粗布绳,顺着木架边沿垂下来,尾端连接在一起,打了个大大的结。 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我狠狠地喝了一口水,一墩茶杯,站起身来把椅子搬到了后窗下。 推开后窗,我踩着垫脚的椅子,坐到了窗棱子上。慢慢地把合拢的‘伞面’扛在肩上,探了出去。然后脚掌踏上尾端垂着的粗布绳结,定了定神,猛地缩着身体往扇面下一钻,往空中荡去。 瞬间悬空的伞面被我的体重一带,向下坠去,倏地迎风撑开,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往湖面落去。 刹那间,成了伞柄的我,在空中咬牙切齿地竭力挺直身体,如果我这伞柄绷得不够直,会造成翻伞事故的啊! 终于,这把雨伞晃悠悠地落在湖面上,短短几分钟,我只觉得后腰快要折断了,痛得我龇牙咧嘴。 啪啦啦一阵水花四溅,支撑‘伞面’的床帐架子散开了,拍打着水面分崩离析。我满意地眯起眼睛,时间算的恰到好处,这个‘滑翔伞’够义气,准确地把我送到了水面上。 一落入水面,我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潜入水中。我必须要快速地绕开粗布绳,从布料伞面下游出去。否则,会被浸泡了水的布料扯住,拖进水流里。 在我一口气快要用光的时候,终于,游出了半浮半沉的一大堆吸饱了水的布料。 累得几乎浑身抽筋的我,轻轻地划着水,四仰八叉的漂浮在水面上开始休息。仰着头,看向岸边临水丘陵上的福来客栈,一片静谧安详,我成功逃脱了!! 我不由自主地得意起来,明天一早,那两个壮瘦车夫,一推开门,看见我不翼而飞,不知道会不会惊诧得下巴掉下来?!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想明白,消失了的床帐子啊,窗帘啊,衣服啊,会被我制作成简易滑翔伞了吧! 得意洋洋了一会儿,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以福来客栈为坐标,往我之前计划好的,距离最近的对岸游去。 游了好久,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了,我需要再次休息了,转头一看坐标,天!居然还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我一紧张,游泳的节奏乱了,顿时被水流卷裹着往下游漂去。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的水流太汹涌了,而我的力气又太小,所以无法游离这片水面。 我在心里长长的哀叹,完了!被冲向下游,就算不被暗礁石撞死,不被淹死,也会在天亮后被找到!必须逆流而上,然后消失在岸边的莫一处,才是我不会被抓回去的完美计划啊! 这是不是,现实版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居然漏算了,以现在的娇小姐体力,完全不可能渡江而过的啊!现在就算怪老天不保佑,怪自己蠢得像头猪,也于事无补了! 就在我沉沉浮浮,怨天尤人的时候,水流开始缓慢了下来。我连忙手划腿蹬,却发现,再也游不动了,手脚一片麻木完全不听使唤,冷冽如骨的寒意已经侵入我的肺腑。 我这头猪,又漏算了最致命的一点,现在是初春,春寒料峭,冰雪初融,这水里面冷得像冰窟窿!刚才光顾着越狱成功的高兴劲头还不觉得多么冷,现在动弹不得,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成了冰碎末般难以流淌,呼吸困难。 我无奈的放弃了努力,身不由主地顺流而下。这下,玩完了,死定了!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吧!? 我的眼前掠过一幅幅荡漾不定的画面,墨色般起伏不定的水波尽头,是漫漫的深蓝如最豪华丝绒般的天幕,颗颗碎钻般的繁星熠熠生辉, 水汽氲氤间,光华流转,我仿佛看见了一抹明黄色的极光。 我苦笑着,这是要开始出现幻觉了吧?濒临死亡的人,看到什么都不稀奇。只是,我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机会都没有,这善言,要唠叨给自己听么? 在还没有沉下去淹死前,在还没有被冻僵前,我还是再欣赏欣赏,那抹从未见过的极光吧,管它是不是幻觉! 明黄色从恍惚的微光变成迷离的光点,再变成了朦胧的圆球,这一颗颗圆球,居然像极了灯笼。 在这荒郊野外的河面,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灯笼,我知道,这是幻觉。接下来,该不会看见什么亭台楼阁啊,舟船画舫什么的吧?!运气好点,或许还会看见红袖招展,莺燕满船的养眼美景吧? 这个时候的我倒是心想事成了,我隐隐约约看见了水面上出现了一艘艘画舫,朱瓦绿栏,描花绘彩,奢靡华丽。画舫上人影幢幢,乐曲遥遥,一片繁华。 我抽筋般挑挑嘴角,冻得都笑不出来,缓缓开始地下沉,水淹过我的眼睛,冷冰冰的一片。那个谁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不也是美景之下亡,做鬼不迷茫了吧…… 在意识涣散的前一秒,我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一把扯住了,如出水的鱼儿般,滴溜溜地提出了水面。 我努力睁开眼睛,一脸懵逼的壮汉,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提着我,莫名地念叨:“咋不是鱼哩?!咋钓上个人来了咧?!” 眩晕的黑霾转着圈地袭来,我咬紧舌尖提醒自己,这个时候,生死攸关!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处境里,可不是一晕就可以了事的!口腔里顿时有鲜血的味道,我用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多谢救命之恩!我家在那边村里,来打柴火,失足落水。” “哦!娘!”钓鱼壮汉如释重负,大声嚷嚷:“娘,快来!快来!” “来了来了,你小点声啊!”一个和蔼的女人声音,苍老和蔼里精神头儿十足,“喜儿,当心官老爷听见,赶我们下船就糟了!” 第三十七章 得救 “哦,”钓鱼壮汉的声音顿时小了,哑着声音说,“娘!娘!我救了个人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哟!娘看看,”我蜷缩成一团的身体被放平了,纠结杂乱的头发也被拨开了,“哟,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哟!喜儿,她说什么了吗?” “娘,她刚才说,”钓鱼壮汉憨憨的声音令我有莫名的安全感,“多谢救命之恩!我家在那边村里,来打柴火,失足落水--没了。” “娘明白了,喜儿,快!快去烧热水来,这姑娘要冻坏了。”有温暖的手摸过我的脸颊,“怪可怜见儿的!” “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逐渐离去,我的意识也在逐渐流逝,这钓鱼壮汉的名字叫喜儿,他听妈妈的话,我应该是遇上了好人! 完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热水的温暖,脑海里浮起最后一个念头:这下,死不了了! 哗哗的水声在耳朵里暗沉轰鸣,呼吸间全都是水,肺里的空气一丝不剩了,死亡骤然而至,原来死亡的感觉是窒息啊! 我不想去挣扎,死亡对我来说,其实不可怕,那是我的另一个开始。也许我在现代昏睡的躯体,正等着我回去呢! 只是有些儿遗憾,不能去告诉爷爷皇帝的阴谋诡计了。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会发生什么都是早已注定,该听天由命的吧!只能放下,由他去吧…… 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我下意识地想起,刚刚,我不是已经得救了?为什么还停留在水里?!莫不是刚才回光返照,被救了是自己想象而出的假像而已!去他姑奶奶的,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愤慨而又无奈之间,我的身体突兀地升腾而起,猛烈地摇晃,加上后背咚咚的捶着,我感觉到有水从我嘴巴和鼻孔里流淌而出。 当我咳嗽着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刹那,我还在怀疑,想象自己再次被救了?这想象的也太过于真实了吧!? “姑娘!姑娘!”和蔼的声音,有熟悉的意味,“这孩子,身子骨儿也忒单薄了!洗着洗着就滑进澡桶子里去了哩?!” 滑进澡桶子里,这么说,我刚才是呛了洗澡水了!被救不是幻觉!我的确被救了! “来,张嘴,喝了姜汤去去寒!”这声音我记得,是钓起我的喜儿的娘的声音! 嘴里一阵滚烫,热热的顺着喉咙直达心底,暖意便往四肢百骸泛滥而去,我边长深深地呼吸,边一勺一勺地咽着的热姜汤,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粗衣荆钗的妇人,一脸的憨厚慈祥的笑容,恍惚间,我依稀看到了外婆的模样。 “姑娘,你醒了!我娃儿说你打柴火失足落水,待我去求官老爷,有船靠岸就叫我喜儿送你归家,你莫慌啊!”喜儿娘念念叨叨的安慰我,我点点头,不由得鼻子一酸,还真遇上好人了! “娘,鱼粥熬好了。”喜儿在船舱外低低地说着,“嘭”的一声把门推开。 “喜儿不要进来,关上门。”喜儿娘忙不迭地挡在我身前,连声吩咐,“搁着,娘自个儿出去拿。” “娘,放好了。”关上门的喜儿憨厚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那我钓鱼去了。” “姑娘,我家喜儿有些儿直,”喜儿娘利索地帮我擦着头发,然后帮我穿衣服,“还不懂得男女之防,姑娘莫怪。” 我看一眼身上大得有些儿离谱的粗布衣服,干爽而洁净,应该是喜儿娘的。 倚着简陋的床头,喜儿娘眉开眼笑地执意喂我吃鱼粥,母爱泛滥:“唷,姑娘,我从当新媳妇儿起,就稀罕女娃儿。只可惜我老啦!要不真真想再生一个,像你这样白净乖巧的,来喊我声娘,该有多美咧!” 这是认闺女的节奏啊?连我是什么人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敢乱认干女儿,这喜儿娘,淳朴得少根弦儿啊! 只是,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当成亲闺女般细细照料,说不感动就太矫情了,我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就给她家当干女儿好了。 “娘!官老爷要用鲜鱼啦!”喜儿在门口轻喊,这次没有自己闯进来。 “欸!娘马上来杀鱼。”喜儿娘爱怜的摸摸我的头,掖一掖被角,才离去,“喜儿好聪明,记住了,房间里有妹妹,不能进去的啊?” “嗯!娘,喜儿有记住的。”喜儿的声音里满满的欢呼雀跃,“我有妹妹啦!我可以保护好妹妹的!” 我下意识地笑了,如果突然间多了母爱洋溢的母亲和憨憨的哥哥,也是挺有趣的啊! 喜儿娘的姜汤劲头浑厚,浑身暖洋洋的我吃饱穿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看来长年生活在水上的喜儿娘,搭救落水的人,的确有一手。我醒来后,一阵神清气爽。在船舱里试着走动,我惊喜的发觉居然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娃儿,你醒啦!”喜儿娘推门进来,端着一大碗鱼粥,热腾腾的香气扑鼻,“来吃饭了!” “多好的头发哇!”看着我吃得香甜,喜儿娘乐呵呵地拿着梳子帮我梳着长及脚踝的头发,“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我踌躇着,不知道告诉了我的名字,会不会为他们简单的人生带来困扰? “娃儿,娃儿,我想以后可以经常看看你,”喜儿娘并没有在意我说没说名字,自顾自地也开始了踌躇,“我想认下你,当闺女,你可愿意?” 只因为简单的喜欢,就想要余下的岁月里时时看到我,这真挚的情感,是可遇不可求的啊!我回望着喜儿娘爱怜地看着我的眼,心头一阵温暖,她让我感觉到了安定的平静,这就是平凡人家的安稳日子了吧! “我愿意的。”我重重点头,站起身来,给喜儿娘磕了三个头,“娘!其实,女儿不是砍柴失足落水,而是从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我愿意做娘的闺女!” “太好了!闺女!娘为你梳头!”喜儿娘高兴得手直颤抖,帮我梳了个利索的鬟髻,在我手上戴上一串大小不一的珍珠手串,“我也曾经有过一个闺女,只可惜早早就没了,若还在,也有你这么大了……这个不吉利,不说了!不说了!这珠串儿是你哥哥喜儿钓的蚌里,采出来的珍珠,你看着可还喜欢?” “娘,为女儿取个名字吧?”我凝视着腕上这一抹珠色,也许这串成色普通的珍珠,是这个家最为贵重的东西了。 第三十八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好!好!叫欢儿可好?”喜儿娘笑得满嘴都是牙,轻轻搂着我,“我有两个孩子,喜儿!欢儿!” “欸!”“欸!”走到门口的喜儿和我异口同声地答应,喜儿娘欢喜得泪花闪烁。 “娘!有一条小船,要靠岸去了,我送妹妹回家去?”喜儿憨憨的笑着看我,目光里有浓浓的亲近。 “哥,娘!先不急,”我低低地说,看向四五艘画舫之外的小舟,几道身影一跃而上,轻渺如落叶。居然能没有晃动小舟一丝一毫!不管那些是什么人,都不是寻常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些船是谁的?” “三天前,一个姓官的老爷来寻你哥哥钓鲜鱼做菜。要在这个季节钓到鱼,整个河边村,上游庄和下游庄,就只有你哥哥能做到的了!”喜儿娘一脸得意,“被小舟带来了才看见,这儿不知道啥时候冒出来这么多的船,漂亮得像戏文里的东西咧!” “娘,是穿着官服的大老爷吗?”我看着小舟箭一般飞快地离去,双手互握,看来,想离开这里,不容易! “不是,那老爷说是要叫啥,对咯!是要叫上官老爷,我叫着拗口,就叫官老爷。”喜儿娘摸摸我的发鬟,满心欢喜,“来这儿就不准下船去的,要呆上一个月的咧!万幸娘上船来了,要不还得不到我的乖闺女儿呢!” “娘!娘!”喜儿闷声闷气地叫,一指江面上游,“那边来了一艘大大的船!好大啊!” 我回头一望,顿时头皮发麻,那艘船的确很大,足足有画舫的十倍大,船头雕着龙首,黄灿灿的绸面锦旗迎风招展,一眼看去气势磅礴,这是皇家的官船!这是来搜捕我的!! 我蹙眉,如果官船靠近这画舫群,一艘接一艘挨着搜查,我是肯定躲不过去的。这下可怎么办?躲水里是行不通的,再怎么说,被抓回去当人质也比被淹死冻死的强啊!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阵哗啦啦泼水声,我惊奇地看见,画舫群背面,一艘稍小些的画舫,正飞快地往下游滑去。而画舫群的正面,一艘画舫也脱群而出,迎往上游驶来的官船。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下其手?!一边光明正大地去拦截询问,一边脚底抹油溜啦?! 我眼前一亮,看着徐徐溜过的鬼鬼祟祟的画舫,这就是我的顺风车了! 我一手抓起喜儿的粗布外褂子,顺着船舷跑,纵身一跃,一边轻喊:“娘,哥,我不愿意被抓回去,你们保重,欢儿会回来找你们的。” “欢儿记住,我们家在河边村上游庄的潭边!找不着就问,会钓鱼的喜儿家啊!”喜儿娘慌慌张张的声音压的很低,“欢儿,你要小心啊!早些儿回家来!娘等着你!” 准确地落在擦肩而过的画舫上,我一个回头间,已经离喜儿和娘站着的船头很远了,娘压抑的哭声漏了一丝在风里,如孤隼的呜咽,令我一时间红了眼圈。 我蹲下身,后背紧贴着船舷,听着河水哗哗流过,一动不动。希望,这船上的人,急于逃脱。那就一定会抓紧时间找个地方靠岸,我也就可以上岸了。 “喂!”一个清亮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是谁?!” 我回头,一个敏捷的身影在我身边伏下,洁白的发带在风里飘逸出高雅的弧线,淡淡的蓝色衣裳,蕴着浅浅的檀香。他蒙着洁白的面纱,江风吹起,露出他带着微笑的唇线,这个男人,让人莫名的心生好感。 看他这鬼鬼祟祟却优美异常的动作,我一瞪眼,气势汹汹地低低回吼:“你又是谁?!” “你是怎么上来的?!”他居然很淡定,没有被我的强势吓到,“刚才这里没有看见你啊!?” “刚才我也没有看见你啊!”我一挑眉毛,慢吞吞的罩上喜儿的黑蓝色粗布外褂,“你知道这船什么时候靠岸吗?” “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声音清朗明媚得韵味悠远,“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由自主地微微摇头,这人是好奇宝宝吗?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问号,“你也不知道我是谁的吧?!你只要知道,我们目的是一致的,都想要从这里溜走,就行了呗!还有啊……” 我抬眸扫一眼静静等着我下文的他,洁白如玉的发带在风里翻飞出悠长而飘逸的柔和线条,一股典雅出尘的美妙感觉扑面而来。我心底一阵诧异,这人,居然能让人没有看见他的模样,就为他而倾倒!这魅力,绝了!! “还有,我们能萍水相逢,就可以算是有缘人哪!”我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很想伸手揭开他的面纱,看看他的模样,“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听说过没?!” “呵呵呵!”他居然轻轻的笑出了声音,柔美的音色里蕴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所以,我们是有缘人了?!” “对哒,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哪!”我从衣服里翻出一方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在脑后打了个结,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脸蒙上,只露出眼睛,“再加上患难与共,你说,咱俩怎能不同舟共济的嘞!” “患难与共,同舟共济,说的有理!”他再次呵呵的低笑着,笑声畅快而优雅,如汩汩温泉,沁人心脾舒适的感觉:“这船不靠岸,只在河流拐弯,那片临水竹林处,就可以跃上岸。” “啥?!”我哑然无声,跳上岸?!眼前浮现刚才那几道跃上小舟轻渺如落叶的身影,就是说,要有轻功才能上岸去的啊! “你没有修习过武功?!你居然能混进蓬莱盛宴来!?”好奇让他的声音婉转而轻渺,听得我心头一跳,“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眼珠子乱转,正愁怎么上岸呢,又来一个难题,如果我告诉他是萧家小姐,会不会被他绑票了去呢?!然后勒索,先勒索一遍皇帝,再勒索一遍我爷爷?! “沧海。”他清朗的音色里似乎有浅淡的犹忧郁,一滑而过,“你呢?” “沧海!?你叫做沧海?!”我下意识地认为他在撒谎,快语如珠地损他,“兄台!大哥!我说我叫巫山你信么?我书读不多,你别骗我啊!那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可是有读过滴!!” 第三十九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沧海,真是我的名字,”他愣了愣,回答我的声音缓慢而悠远,哀伤凛冽,“原来我父亲,给我取的这名字,是因为思念我故去的母亲啊……”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的哀伤有极强的感染力,引得我的眼圈发酸,“轮到说我的名字了,我叫做,欢儿。” “欢儿,给你取名字的人,定是希望你此生欢乐无忧,”沧海微微一笑,刹那间云淡风轻,“这个名字我喜欢!” 他喜欢别人的名字?!这话怎么怪怪的?我眼珠子一转:“哦!我也喜欢!你刚才说的蓬莱盛宴是什么?” “蓬莱盛宴,在水上神出鬼没,拥有天下人想要的任何情报。盛宴的主人不明,盛宴的地点不明,盛宴的客人也不明。唯一明了的是,能出现在蓬莱盛宴上的人,无一例外,每一个都武功绝伦。只有,你是个意外。”沧海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悠悠荡在江波里,低吟浅唱般悦耳动听。 “呵呵,我自己也觉得好意外!沧海,商量个事,”我看他不再有哀伤的意味了,贼贼地盯着他的面纱下端看,“待会儿,靠进岸边的时候,你能不能,顺手把我给扔上岸去?!” 沧海一时反应不过来般顿时愣住了,静静地从面纱后面凝视着我,一声不吭。 “就,帮兄弟一把,”我一拍胸口,豪气干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说,我很轻的!” “兄弟?!你是男的么!?”沧海淡雅的声音里笑意浓浓。 “我的内在,可是纯爷们!”我一把拉下脸上的帕子,一大堆布料顿时堆在脖颈之间,顶得我不得不仰头挺胸。我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可一点儿不浮夸,虽然现在是女孩子躯体,灵魂可是纯男的!“只是,外在长的,有那么一点儿娘而已!” “一点儿娘而已?!”沧海笑喷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准备好了啊,到上岸的地方了,我要扔你了。” “大恩不言谢啊!”我一听,马上抱着膝盖把头缩好,紧紧闭上眼睛,“沧海,你扔吧!” “哈哈哈哈!”在沧海朗声大笑里,我的身体腾空而起,风声飒飒里,我突然害怕起来,要是落下去的地方是石头,岂不是会摔个半死?! “欢儿!已经上岸了。”沧海的声音温婉清朗,“可以睁开眼睛了。” “欸!”我先睁开一缝眼皮,便被满目的潋滟的绿色吸引住了,忙睁大双眼四处张望,这竹林绿意喜人,竹叶迎风瑟瑟,流翠淌碧,好一处幽篁里!令人油然而生弹琴复长啸的冲动啊! “看完了,可否自己下来走一走?”沧海商量般的温和语气,让人心旷神怡。 “啊!”我这才发现,自己蜷缩在沧海怀里,双手还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极了一只缩头乌龟。 “兄台大恩,小弟他日定当回报!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告辞!”我面红耳赤,忙不迭跳了下来,长长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沧海又在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连忙撒腿就跑。身后,沧海的笑得声音更猖狂了。 看着那小巧玲珑的身子,跑起来如蝴蝶般翩跹起那大得晃荡荡的衣裳,莫名的极有喜感,沧海笑着直摇头,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你,就是我独特的巫山云了!” “笑什么笑,你家姑奶奶我没空跟你扯不清,我得赶紧回帝都去,前天来参加我大婚的家人可都还在萧家别院里咧,去晚了可就被狗皇帝包饺子了!”我念念叨叨着,随手抓了两把土,抹在脸上,埋头往前跑。现在穿成这样,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出这就是萧家小姐了吧? 跑了好久,腿酸脚麻,我眼前的绿竹林还是漫无边际。我咬牙切齿,方向没错啊!这片竹林也太大了吧?! “累了吧?”沧海淡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我一跳。转头看去,不远处的几竿翠竹下,一袭淡蓝的长袍一尘不染,悠长的洁白发带飘逸在风里,这个男人,总给人一种天外飞仙般的出尘惊艳感,单单看轮廓,就俊秀得令人怀疑。 “沧海,你跑得比我还快啊!”我打个招呼,随手抱住一竿竹子,呼呼喘气,“这竹林,也太大了,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跑得出去啊!” “这竹林是大,还暗合八卦阵。你跑了一圈,又绕回来了。我等在这儿,带你一起出去。”沧海俯首看向草色青青的竹园,低垂着视线的他,侧颜美好得就好像一副画,漫天漫地的绿色都变得黯淡,只有他的身影明媚如初升朝阳。 “走,跟着我。”沧海温婉的呢喃,慢慢拉住了我的手,缓缓往前走去,一如情侣间的携手游玩,温情脉脉。 我有一刹那间的心醉神迷,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去。七拐八弯的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桃红柳绿。 “我们出来了。”沧海停下脚步,低下头来细细看着我,伸出手来,用洁白无瑕的衣袖擦了擦我的脸颊,“你怎么弄得都是土啊!?” 我眯着眼睛看他,隔着面纱,我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怀,这个男人,温柔体贴,若是个女的,就更完美了!应该用天人形容了吧?! “眼睛不舒服吗?来,我帮你吹吹。”沧海的气息逐渐靠拢,淡淡的檀香氤氲起浓浓的暧昧。 我连忙往后一退,把巴掌大张着拦在面前:“多谢多谢!兄弟我眼睛没事!” “哦!那你准备去哪里?若不赶时间,到舍下小住几天?”沧海微微一愣,下一秒闲适地远眺,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他倒像是一轮脱颖而出的皎皎明月,“我有好酒,可把酒邀明月,如何?” “不了,不了,我有急事要去帝都,”我欣赏了一番被他点亮的水墨版水光山色,一抱拳,“沧海兄,你又帮了我一次!我这里给你记下了!” “呵呵,记账的么?”沧海又笑了,“我正好也要去帝都。” 坐上马车的我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从竹林里出来后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好不容易来了一辆马车,要不是沧海身上有带银子,可就没这么好命可以坐车直达帝都了。 第四十章 一夜清梦好 马车颠簸着往前,我摊开了手脚,舒舒服服地靠着车厢,不由得睡眼朦胧。 一直端端正正坐姿高雅静静养神的沧海,他应该也累得很了,却转头看向我:“你先睡会,我还不累,到了我叫你。” “那,你累了叫醒我,我们一定要留一个清醒的人啊……”我飞快地陷入梦乡,迷糊之间,听见沧海温婉柔美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回响,好~~ 一觉醒来,我满足地伸着懒腰,一扭头看见沧海那一成不变的端正坐姿不由得一愣,这家伙,怎么没有叫醒我换他睡?! “你醒了,天还没有亮,若还觉得累,可多睡一会儿。”沧海的声音清澈如可见底的潺潺溪流,没有一丝睡意,他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啊! “不好意思啊!我睡得太久了,换你,换你!”倍受感动的我连忙收起手脚,挪出位置,“沧海,我守着,你安心睡吧!” “好!”沧海沉沉的声音里,隐隐有麻烦到别人的羞涩。我一挑眉,这个人,是真男人,有担当啊! 我挑起车厢窗帘往外看,一抹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马车夫那里摇摇晃晃的灯笼微光若隐若现。我恍然大悟,现在已大半夜了吧!在没有路灯的地面,望出去才会犹如在海底般幽静暗黑。 我放下帘子,靠着车厢,默默地开始了计划。待会儿到了帝都,该怎么混进萧家别院里呢?狗皇帝一定有派人看守着那里!得小心行事,可不要救人不成,还搭上自己自投罗网啊!! 正想得认真,肩膀突的一沉。我扭头,看见沧海墨黑的发髻和洁白的发带。原来沧海睡着了,耷拉着脑袋靠了过来。 这一整天的奔波,沧海的身上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这个男人,还真是很特别啊!我看着他一身的纯洁无瑕,只有衣袖上为我擦脸时留下的泥污痕迹,心头一暖。 “娘……我很孤独,娘……娘……” 原来如沧海这种绝世出尘的人,睡觉也是会梦呓的啊!!我侧耳倾听,心底突地一颤,倏然发觉,身姿修长,阅历丰富,成熟稳重的他,此刻孱弱得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婴儿。 他在思念着娘,他的父亲也在思念着他娘,能让最重要的人心心念念,他的母亲,一定很完美!她的故事,一定很凄美动人。 我努力保持着身体不动,让沧海靠着,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呼吸。看着他的面纱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我想,看看他的模样! 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面纱的边角,就被温暖的手掌一把握住,沧海暗哑的声音异常动听地响在我耳边:“看了我的模样,就要成为我的人,你可做好准备了?” “我准备成为你的拜把子兄弟,算不算你的人啊?”我有一种偷窥被抓个正着的尴尬,厚着脸皮直嚷嚷,“我们来结拜好啵?” “好。”沧海温和的声音带着慵懒的迷人韵律,“结拜前先让我睡个好觉,可好?” “好的!好的!”我连连点头,“结拜前,我保证不偷看你的脸蛋,你睡吧!” “好……”沧海靠着我肩膀的头没有动,握住我的手也没有松开,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又摇摇晃晃了许久,我想着溜进萧家别院后,再如何溜出来,还得带上奶奶,娘亲……不知不觉间,我头一歪,压在沧海的发髻上,也睡了过去。 我眯上眼睛靠上沧海头髻的一瞬间,沧海阖着的眼睛猛地张开,一道冷冽阴戾的目光如箭般射出,在看到我柔软的发缕落在他面纱上的一霎那,眸色顿时柔和温润了起来,缓缓地重新阖上眼睛。男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掌心里柔若无骨的女孩儿小手,沧海叹出心满意足的气息。 “天亮前,赶到帝都。”沧海的声音轻渺如呵气般悄然,仿佛怕惊扰到沉睡的精灵,柔暖若春水。 “是!君上!”车夫低低地回答,车速立即快了起来。 天边已经有淡淡的鱼肚白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欢儿,我们到帝都了。”懵懵懂懂之间,我听见沧海在我耳边轻语,“谢谢你的守护,让我做了个好梦。” “不客气啦!自家兄弟嘛!”我打着呵欠,懒洋洋地伸展着肩膀,活动着手指,肩被靠了几个小时,手也被握了好几个小时,手指都**了,肩膀也酸透了。沧海静静地坐着,悠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最后伸伸胳膊蹬蹬腿,一把掀开帘子,准备往下跳,“帝都到了,我有急事,就先告辞啦!沧海兄,后会有期啊!” 手臂被一把扯住了,沧海把一枚玉佩塞入我手里,“你就这么走了?!” 我看一眼掌心里的白玉玉佩,玉色如水滴,通透莹润没有一丝杂色。雕工精细之极,雕琢成了一条似龙非龙的瑞兽。这玉佩,价值连城啊! “嗯!我不问你从哪里来,你也不问我要哪里去,若有缘,咱们自会再相见的啦!”我把玉佩递还给他,“这玉值钱得很,你自己留着。” “拿着这玉佩,在帝都的任何一个当铺,都有人会带你找到我。”沧海把玉重新塞入我手里,“欢儿,若你有需要,我必全力以赴。” “谢谢你!”这个男人,总是不经意间就让我感动,“沧海,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再见!” 我跳下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去。没有留意到赶马车的车夫一掀斗笠和蓑衣,露出一身极普通的粗布衣裳,轻悄地跟在我身后。也没有留意,沧海掌中握着我遗忘在座位上的珍珠手串,眸色迷离思绪万千地望着我离开的背影。 我慢腾腾地走过萧国公府邸前热闹的大街,果然,看见好些小商贩装束的建硕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萧国公府大门。 我继续慢慢地走着绕到萧国公府后门,也发现有好几个乞丐,眼神锐利,气定神闲地蹲在那里。 我只好脚下不停,接着往前走去,前后门都被盯死了,这要进去可就难了。 第四十一章 第二回合 “君上,属下跟踪小姐直到萧国公府邸大门前的长街,那里遍布皇上的暗卫,属下怕被认出,便候在那里许久,没有再看见小姐出来,应是住在那一带。”身手敏捷的车夫跪在地上,向着马车里的人禀告,“容属下再去打探清楚。” “不用了,回宫。”车里的人声音清冷,“萧家老夫人病了,却不会有萧家小姐回去探病,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哎呦!”我闷头闷脑地往前走,光顾着想该怎么做,才能进得去萧国公府邸,突然间鼻子痛得眼冒金星,撞到人了!我捂着鼻子下意识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萧萱!?是你吗?”被我撞到的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低低地喝问。 我揉着鼻子想转身,可被肩膀上的手掌牢牢地钳制着,居然无法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我拼命挣扎,如同一尾离了水面的鱼,用尽吃奶的劲儿蹦哒。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就要被抓回去了吗?! “萧萱!别乱动,我是遥钰啊!”我整个人被一把搂进怀抱里,这舒朗的声音,有莫名的熟悉。我心头一定,仰头就看见一张眉眼俊朗的脸,磊落灿烂的笑意,衬着肩膀后的沉铁剑柄,熠熠生辉,“乔峰!哦不对,遥钰!”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大眼瞪小眼。 “呵呵!” “哈哈!” 我们又同时笑出声来。 “我在街上就认出你来了!跟着你晃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发觉啊!”遥钰放开我,示意我跟着他走,“在锦上城的那天,我找到人手,一个时辰里赶回雪地救你。可只看见遍地箭羽,以及与锦上城的将士们拼死厮杀的黑衣人,你不见了!” “我还在梅林里找到你的脚印,和喷洒在梅树枝干上的血迹,那时,我后悔死了,”遥钰回头望着我,“还好你命大,否则我将会余生不安的。居然把你,留在那里等死啊!” “遥钰,是我自己从藏身处跑出去,想回锦上城报信的,害你担心了!”我心有愧疚,都把这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人家还耿耿于怀地担心着我咧!这就是,江湖中人的一言九鼎了吧!? “你现在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我跟着你绕了整个萧国公府,你是想进去又进不去的是吧?!”遥钰一脸如释重负,笑容满面。 “遥钰,”我停下脚步,看着树荫下明朗的磊落男儿,“我说,我是萧家大小姐,我落难了,你信吗?” 遥钰笑的眉眼弯弯,然后发现我一脸静寂的表情,慢慢的肃穆了下来,看着我慎重地点头:“我信。” 有被无条件相信的感激,我一抹眼睛里不由自主浮现的水雾,“我想偷偷进去,见我爷爷,可前后门都被人盯着。” “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带着你从围墙上悄悄跃进去。”遥钰望一眼萧国公府邸的围墙,低下头凝视着我。 “太好了!”我顿时大喜,雪中送炭啊!可转念一想,怯怯地瞄着眉宇轩昂的遥钰,“你帮了我,我怕会连累你的啊!” “哈!”遥钰仰天一笑,“皇帝老儿想抓我去,我都不怕,还怕被你连累啊!你没有听说过,江湖人不归朝廷管辖的吗?” “那好!我欠你个天大的人情,”我一听,既然他不怕,目前我也没有别的辙了,只好拖他下水了,“我要马上进去!” “好办!跟我来。”遥钰一转身,走得飞快,我连忙小跑着跟上。 在帝都的萧国公府邸只是个别院,虽然没有萧氏本家的锦上城里那座萧国公府邸那么庞大,但围墙也延绵了数里。 在偏僻园子的一角,一道身影扶摇如鹰隼,倏然掠过围墙,落入花木扶疏的绿影里。几个起落间,靠近了萧氏祖母的主院落,一跃进入了天井里。 雕花漆金的正房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小小的一抹身影一溜烟儿地挤进去,直奔萧老夫人的卧房。 “啪!”正在洗脸的萧老夫人惊得手上的帕子跌落入水盆里,一叠声地低喊:“快,快,叫老太爷和我儿都进来!就说我身有不适!快!” 不一会儿,萧老国公和萧大郎一脸惊惶地进了萧老夫人房里。再过一会儿,正房大门开启,萧老太爷传管家去请御医,萧老夫人头痛症犯了! 门廊下顿时丫鬟小厮来往不绝,大管家叉腰站在门口,指挥着套接御医的马车,转身又指使着套另一辆马车接当地最著名的郎中先来。 这时,院里院外,采买入药人参的婆子,采买时新鲜蔬的婆子,采买鸡鸭鱼肉的婆子,负责浆洗衣物的婆子,运送潲水的小厮,抬着弃物的小厮,统统挤成一团,在门口处互不相让,大呼小叫着嚷嚷。 这突如其来的杂乱,急得门外那几个盯稍的小商贩眼睛瞪得发直。 后墙外,遥钰已经带着我跃过墙头,迎住驶来的一辆马车。大门口还在一团糟杂时,奶奶和母亲已经坐到了马车上,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出了城门。我放松地靠着车厢,看看一脸淡定的奶奶,再看看茫然无措的娘,最后看看外面赶着马的遥钰,他正英姿勃发地挥着马鞭,我忍不住计划成功的得意忘形,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家萱儿,居然能结交侠士了!”奶奶看我的目光柔柔的,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多亏了他的帮助,否则要出那萧家别院,还得花一番大心思啊!”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养尊处优的母亲一头雾水,看看我,又看看奶奶,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要偷偷摸摸跳墙头出来?” “皇帝忍了二十年,终于忍耐不住了,要对萧家下手,夺取兵权了!”奶奶镇定自若,气场雍容华贵,看得我暗暗喝彩,“涟家灭族惨祸近在眼前,幸好有萱儿,我们萧家人还有逃命的时间。” 第四十三章 相忘于江湖 我诧异得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从来没有想过,表哥的爱,居然深沉到如此地步!之前,他停留在我和轩辕煦的旁边,明里是为我治病,与轩辕煦成为挚友,每天和我们言笑晏晏,岁月静好。我所不知道的暗地里,他看着我和轩辕煦两情相悦,其乐融融,不知道隐忍着的痛楚,有多么的锥心刺骨!如今,他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以一个表哥的身份,一生守候在这里,只为了,让永远不会接受他爱意的表妹,随时可以找到他! 表哥落寞神伤转身离开的背影,令我不忍再多看一眼。垂着眸,我缓缓转身,向马车走去。 表哥,时间流逝,你会挺过来的。你会淡忘我这个表妹,你会找到你的一心人。我祝你白头偕老,一世幸福美满。 “萱儿!”这一声怯怯的叫唤,如彼岸花深处恍如隔世的遥遥相望,深入骨髓的熟悉瞬间在心底深处爆开一簇又一簇炫烂烟花般的惊喜,这是,他的声音!是轩辕煦,他在叫我!! 我不由自主地回头,只一眼,我愣住了,轩辕煦,你的高冷疏离,你的青丝飘逸,你的美貌绝尘都哪里去了?! 我只看见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大红新郎官吉袍的男人,头发糟杂纠结,脸色苍白冷冽,眼底漫布血丝,眸色中满是痴狂的绝望,紧紧凝视地着我。 在我回头看向他的一霎那,那寒冰遍布的脸上浮起讨好的小心翼翼,茫然无措:“萱儿,你……,我……,你走的匆忙,壶,忘带了……” 心狠狠地一抽,痛楚瞬间漫满我的全身,看着原本倨立云端般高贵的他,此刻如最卑贱的奴仆般浑身上下紧张失措,看着他拘谨小心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我,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从怀里掏出玉色的鼓肚壶,默默地递给我。 愣愣接过,我用掌心感受着这带着他体温的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眼婆娑,只能低下头去,这小巧玲珑的酒壶,是初初相见时,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现在,我们结束了,他却给了我他最初的心意,当做临别礼物。 “谢谢……” “不客气……” 静默着,我们都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也许时光过去了就一去不复返了吧!今天的我们,与两天前大婚的那两个人,不再相同了。 “小姐!”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丫鬟从轩辕煦的马车下来,异口同声地喊我,“小姐!七王爷从王府里把我们带来,原准备伺候老夫人,现在,您把我们带走吧!” 我一指我的马车,两个丫鬟便雀跃着伶俐地爬上马车。 “萱儿,一路保重。”看着丫鬟走过,又沉默了许久,轩辕煦还是忍不住,微笑着叮咛:“就把我当你的老朋友,有空来看看我,可以么?” “好,你要多睡觉,眼睛都熬红了,”我看着他泫然欲泣却硬挤出来的微笑,心底的痛如涨潮,一浪盖过一浪,还得装着若无其事,“我会很好的,希望你也无恙啊!” “呵呵,一想起睡觉我就悔恨啊,若是知道,属于我们的时间这么少,我一定不会浪费一分一秒,我要一直看着你,那七王妃时的你!”轩辕煦低下头轻轻笑着,有水滴疾快地滑过他的眼角,纷纷坠落。 心疼得如此剧烈,导致我说不出话来。阿煦,你还穿着三天前迎娶我时的新郎官吉服,你这是不眠不休了两夜三天了么?!为了找到我?只是,你想不到,找到了你的萱儿,她已经不再爱你,转头爱上别人了吧!? 你说出那句一路保重,我就知道,你愿意给我自由,你愿意让我拥有快乐,而独自悲伤。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我的坚强已经开始坍塌,该离开了。 “皇帝富有天下,”轩辕煦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庞,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宁愿用我的所有,去换我深爱却无法再拥有的……” 轩辕煦的泪水深深震撼了我,我无法迈出离开他的步伐。 阿煦,不管你的父皇对付我萧家的手段有多狠辣,你还是我最爱的那个你。我系下了铃,也愿意为了你解开铃,从此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阿煦,爱像一捧沙子,该放手的时候,无论握得有多紧,也是留不住的。”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冷静地开口:“曾经,你父皇是多么爱你母妃,你我也都是知道的。可,不也是只给了最心爱的女子妃位,让她受制于皇后?” 我一扬手止住轩辕煦准备说的话,娓娓而谈,“就算,你能给我后位,可我要的是一心人,一心只爱上我一个人,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男人!你当上皇帝,必需三宫六院,权贵世勋之女来平衡朝堂,所以,你不再适合当我的一心人,所以……” “萱儿,你还没有试过,怎么就肯定了我不会给你只有你一个人后宫?我可以!”轩辕煦的嘶吼几乎从胸膛里迸裂出来,带着鲜血淋漓的气息,他伸手,满是祈求地抓住我的衣袖,“萱儿,求你相信我,只这一次,好不好!?” “其实,这些都只是我不爱你的借口。”他的话如在我心头插上一把利刃,痛彻了我的心扉,我的笑容凄楚,却冷酷无情,“阿煦,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若放我自由,我便回你一世平稳。若不得自由,我就在此刻了结此生。” 轩辕煦呆住了,如一座雕工精美的石塑像,愣愣地任由我用力地扯脱他抓在掌心里的衣袖,转身,走开。 轩辕煦,你还不知道你的家人要除去我的家人吧!?今后一别,我与你,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了。 别了,阿煦,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了,这个转身之后,以后该叫你七王爷了。 心口剧烈疼痛的感觉,像酷寒里风刀霜剑的凌迟,又像熔岩里炽烟烈焰的炙烤,冷到极致又热到极限。 嗓子眼里一阵腥甜,有浓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我咬紧牙关,唇角颗颗血滴沁出如玛瑙,坠入我胸口,在黑色粗布衣料上洇出点点墨梅。 第四十二章 太早也太晚 “娘!”母亲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十指死死交握,“我们,我们要逃去哪里!?我们回锦上城去!那里墙高兵也多!” “傻孩子!”奶奶安抚地拍拍母亲的肩膀,语气淡定有力,“不能回锦上城,那里已经被布置成等待着我们的陷阱了!我们直奔边疆,你公公的将士会掩护我们过边关,只要一过了边关便天高任鸟飞了!” “那公公,和夫君咋办?”母亲的惊惧惶恐越来越多,多得无法收拾,泪珠飞溅着浑身颤栗,颤抖的声音如风中烛光般飘忽,“我,我不要和夫君分开啊!娘~~” “儿媳妇,莫慌!你公公和你夫君随后便赶来,”奶奶冷静的握住母亲的手,铿锵有力的声音令我安心,“我们先走,需兵分两路才有可能在边疆平安汇合。他们男子会光明正大地离开,我们这些弱女子,只能暗地里走,方不脱累他们!” “娘,公公和夫君会不会与皇帝兵戎相见啊!我怕!”母亲泪水汪汪,迫切地看着奶奶,如看着救命稻草。 “不会,我们萧家现下只要人在,不要那劳什子兵权!所以,一出边关,没有兵权的我们就不用再惧畏皇权了!”奶奶笃定地告诉母亲,“儿媳妇,有婆婆在,你不用害怕!” 母亲在放声大哭一场后,倚着奶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奶奶无奈地看看柔弱的母亲,再欣慰地看着神采奕奕的我。 马车粼粼,在官道上跑得飞快。远远的,有一辆马车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 日上中天,遥钰喝停跑得喷白沫的马儿,慢慢地拐到路边亭子,更换已经准备在那里的马匹。 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逐渐靠近,停下了,跳下来一个儒雅温文的蓝袍少年。 少年走近我们的马车,在车厢外一鞠礼,声音沉静柔缓:“小辈温尔雅,见过萧老夫人,见过姨母,见过表妹。请表妹出来一叙。” 车厢里,奶奶和我面面相觑,温尔雅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他都能知道,那么,瞒不过皇帝了! 我握了握奶奶的手,对着她关切的眸子点点头,低低地说:“奶奶,我下车没事,穿成这样,不会引人注目。” 下了马车,仰头看着温尔雅,几天不见,记忆中玉树临风的温表哥,居然鬓角毛躁,衣裳皱褶,好像逃难的灾民似的,我蹙眉:“表哥,你怎么搞的,这一身狼狈啊?” 温尔雅恍如未闻,只定定地盯着我,急切的语气里担忧沉沉:“萱儿!我们以为你被挟持了!四辆马车上均没有你,你吓死我了!轩辕煦急得快发疯了!” “表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车上的?”我刻意不去接他的话,不去理会,听到轩辕煦的名字,心底抽过的那一丝刺痛,“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温尔雅俊秀的眉尖蹙着,一脸隐忍不住的忧虑,“我知晓老夫人头痛症犯了,便赶来瞧一瞧。在路上,看到了你的身影从车夫边的座位上,进入车厢里。” “哦,”我心下一安,原来只是碰巧看见的,“那么,我有急事要赶路,表哥,后会有期!” “萱儿,”温尔雅喊住转身要走的我,“你,决意要离开轩辕煦了吗?你可知道,他不想活了!就算你不再爱他了,你也应该让他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 “表哥!”我回头瞪着温尔雅,心底的痛越来越明显,仿佛随着温尔雅的话,痛在生根发芽,抽叶蔓藤,“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错!我爱上别人了!这么说够明白了吗?!叫他忘记我这个负心人吧!” “你,你爱上了别人!?”温尔雅踉跄着后退,语音颤抖:“我不信!你爱上了谁?!” “遥钰!你过来!”我大喊,我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而在这里浪费时间。车上,还有我的至亲,等着我带着她们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越远越好!“我爱上的人就在这里,我要与他远走高飞,请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们,打扰到我们!” “萱儿,我来了。”遥钰一个跳跃,从马车上瞬间来到我身后,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光明磊落的眸子与温尔雅朗朗对视,“我,就是要带萱儿走的遥钰。” 躲开遥钰迫人的视线,温尔雅低头看向依偎在遥钰胸前的我,他与生俱来的温和眸色瞬间狂暴如火山喷发:“萱儿,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轩辕煦是你愿得的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么?那他,又是谁!?第二个你的一心人?!既可以有第二个,我与你青梅竹马,我爱慕你这许多年,你为什么不选我?!” “表哥,爱一个人是有时间阶段的,就好像台阶,我在上一级台阶时,最爱的人是轩辕煦,”我闭上眼睛,因为我知道,轩辕煦就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听着我说的每一句话。轩辕煦,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但我不能让你知道。因为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我要带着奶奶和母亲逃,她们的生命,比你更重要!“而在现下的这一级台阶上,我爱的人是遥钰!说不定我以后,又会爱上别人了……但现在,我认为我会一直爱他,直到白发苍苍!我的选择里一直都没有你。所以,表哥,对不起!” “萱儿,这不是你的错,”温尔雅眸子里如燃透了的灰烬,光芒一丝一丝地陨落,“错的是我,认识你太早了,也太晚了,噗!” 温尔雅猛的弯腰,喷出一口鲜血,他狼狈地捂住胸口,再艰难地捂住嘴,最后向我挥挥手,声音嘶哑如秋风哽咽,凄楚哀凉:“萱儿,谢谢你,愿意解释这些给我听。我明白了。如若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表哥。你的表哥会一直一直停留在这里,不再出去云游四方了。萱儿,表哥祝你得偿所愿,一生平顺。” 第四十四章 青金石 我努力把涌满口腔的液体一口一口吞咽了下去,刻意忽略身后,那颤抖如风中落叶的嘶哑狂喊着我名字的声音,以及那一声液体喷溅落地的声音。 感同身受啊,轩辕煦,你也痛到了极致吧!我强迫住自己想回头看他的冲动,向前走去,我必须现在,离开他。不在他的身边,是对他,对我,对所有人最好的保护。 帝都最中央,琉璃金瓦的皇城在灿烂的烈日下流光淌金,气势磅礴,唯我独尊。 凌霄殿中,皇帝默然地抬眼,看着跪在龙案桌下的妹妹长公主。 “皇兄,臣妹已经遵从您的圣喻,令萧家小姐自愿离去,并让煦儿死心。可否请皇兄高抬贵手,收回萧家兵权即可,不要灭了萧氏一族?”长公主毕恭毕敬地以额触地。 “皇妹,你干政了!”皇帝阴森森的口气令长公主浑身一颤。 “皇兄,臣妹不敢干政,只是为夫家一尽绵薄之力而已。恳请皇兄网开一面!”长公主开始磕头,一下接着一下。 “皇妹,萧家二郎是你的驸马,他是皇家的人。并非再是萧家人!”皇帝眸色深沉,语气斩钉截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萧家,灭族是无可避免的!天下兵权,必一统我手!!” 凌霄殿中,金兽吐着袅袅青烟,满殿静寂里,龙涎香氤氲起凌冽杀机。 “长姑母请起,”八王爷轩辕熹推门而入,步伐轻敏,搀扶起长公主,“父皇已经许萧驸马姑父为皇家人,其余的萧家人顾不上了。天下归一,太平盛世,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熹儿,”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泛起丝丝慈爱,“你回来了。” “父皇,儿臣请旨,即刻领一万精兵。”八王爷跪下,声音清朗温和,说出的内容却冷血阴戾至极,“儿臣将速战速决!于一日内,剿灭萧氏,一个不剩,鸡犬不留!” 长公主看着这个从小就因为面貌隐疾,而长年戴着面纱的八皇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准!”皇帝满意地颔首,“速战速决!我儿,深得朕心!” 眼前阳光明媚得异常妖艳,我从轩辕煦身前转身,没有一丝迟疑,走向马车,走向我的家人。 遥钰扶着我上了马车,奶奶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搂入怀里。 眼泪如决堤的水流,汹涌而出,我咬紧牙关,竭力抵挡温尔雅那一声声如利刃刺入我心脏般的呼声,“轩辕煦!你再吐血就死定了!” “轩辕煦!你怎么了!?” “你醒醒!轩辕煦!” 马鞭声啪的一响,如同打在我心上,我浑身一抽,在车轮粼粼向前滚动的同时,我眼前一黑,瘫软在奶奶的怀里。 “莫离莫忘,我们这是逃命,你们下去罢!”萧老夫人一脸慈祥,轻轻抚摸怀里昏厥过去女孩儿的脸庞,“我给你们写赎身契,你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不!我不走!”异口同声的回答,两个丫鬟一脸坚决,“生为萧家仆,死亦萧家魂!” “好!那么,你们谁愿意,一个装成萧家大夫人跟在车上,一个带着大夫人走?”萧老夫人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字异常沉重,“生死难料,你们可想好了!” “我装大夫人。”一向寡言少语的莫忘站起身,开始脱衣服。 “莫忘,你照顾好小姐和老夫人,我照顾好大夫人。”莫离坚毅地看着莫忘,“一切小心!” 一辆飞奔的马车在经过茅草萋萋的滩涂时,车速一缓,立刻又疾驰而去,扬起一溜烟尘。 茅草丛中,莫离紧紧搂住惊恐得浑身瘫软的丫鬟装扮的萧大夫人,骨碌碌地滚入茂草杂蔓深处,不漏一点痕迹。 耳边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响,刺得我耳朵发疼,我努力睁开厚重的眼皮,剧烈摇晃的车厢顶看得我眼花,这马车快得不对劲! 我一骨碌爬起来,奶奶正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低头沉静不语的母亲,沉稳地对我说:“萱儿醒了,后面来了好多追兵。遥少侠的人已经抵挡了好几次攻击了。” 我掀开车厢后帘,远处一群金甲红缨的将士与普通衣裳的平民战成一团。不时还有几支羽箭呼啸着破空而来。 我转身大喊:“遥钰,你放我们下车,我不要连累你的人与官府对抗啊!” “救人救到底,拜佛拜到西!”遥钰闲适的声音活力十足,“驾!” “萱儿,坐下。”奶奶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她从胸口的衣襟里,慎重地取出一条颜色鲜艳的蓝色串珠。 “萱儿,这是金精瑾瑜。”奶奶托起蓝色的串珠,让我细细地看着她掌心里的蓝色石头,未经打磨的石头保持着古朴的模样,颜色端庄,色泽均匀,质地细腻,一眼看去,如雨后初晴的湛蓝天色。 我心生肃穆的同时,猛的想起,这是青金石!我在一本名为《石雅》的古籍里,看过这种被誉为“帝王色”的青金石,作为富贵与权威象征,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玉石。在上古时期,它是代表上天威武崇高的象征。 “今天,奶奶把金精瑾瑜传给你,”奶奶把串珠轻轻地为我戴上,虔诚的双手合什,阖上眼睛,“这是萧氏一族的传家之宝。金精瑾瑜,色相如天,蓝入精髓。即便粉身碎骨,亦落地时遍地现蓝色,触及任何东西都能染成蓝色。萧家的祖训: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境,萧家人须如金精瑾瑜,显耀时则威武崇高,流芳千古!式微时也不改英雄本色,一往直前!” 我点头,抚摸着金精瑾瑜,努力不去理睬那心底泛滥成灾的不详阴霾:“奶奶,这金精瑾瑜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青金石。” “青金石?”奶奶缓缓点头,“亘石长青而纯金,这可是寓意恒久的好名字!萱儿,奶奶要你,勇敢地活着,一往直前如青金石般,焕发出属于你这一生光辉灿烂的光泽,记住了吗?” 第四十五章 赶尽杀绝 我懵懂地点头,心下戚戚,奶奶这是在交代遗愿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小姐,喝些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身蝶恋牡丹金丝蜀绣锦绣长袍的莫忘,云鬓高耸,珠翠满头,广袖轻舒,稳稳地递给我一盏茶水,莫忘穿的是,母亲的衣裳! “母亲呢?!”我环视着车厢,“莫离也不见了!” “小姐,大夫人先下车,从水路出关。”莫忘稳稳地扶着我。 我恍然大悟:“欲盖弥彰,兵分三路?” “萱儿聪明!”奶奶欣慰地站起身来,掀开车帘子,稳稳地走到遥钰身边。声音轻悄而沉稳:“遥侠士,皇帝的追兵只以为我和儿媳妇逃出来了,不会知道萱儿已经回来了,此时也在车上。老身央少侠,带萱儿离开,留下我萧氏的一点骨血!” “老夫人,我们再往前跑,天黑前可进入莽林,皇帝想抓住我们,可没那么容易的呢!”遥钰敬佩地看一眼萧老夫人,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这临危不乱的气势,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啊! 萧老夫人微微摇头,一缕白丝在风中翻飞,颓颓地垂落,“遥少侠,这一片平地只有莽林可以做屏障,如果不出我所料,莽林前,已经布有伏兵了。” 遥钰一愣,看向前方的眸色开始凌厉如鹰瞰:“有伏兵我也可一拼!” “不,孩子,萱儿和你都还年轻,拼命不划算。”萧老夫人默默摇头,“只有你带萱儿离开,才是最合算的做法。” “奶奶!”我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立马被摇晃的站立不稳,“我要和你在一起!” “萱儿乖,你跑得比我快,而且你身子轻,遥少侠带着你,跑起来轻松些。我们到莽林里碰头,”萧老夫人一脸沉着,挽紧广袖,示意遥钰把缰绳和马鞭给她,“鸡蛋不要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萱儿明白吗?遥少侠,有劳了!” “萱儿,我们走!”遥钰一揽我的腰,在马车掠过矮树丛的一瞬间,纵身从疾驰的马车上腾空而起,倏然隐入矮树丛里。 我刚喊出口的一声奶奶,便消散在风里,随着马车绝尘而去。 “萱儿,拉紧我的袍角。”遥钰依然揽着我的腰,飞快地向前掠去,身形隐在矮树丛里与飞快前进着的马车遥遥相对。 黄昏的风带着落日余晖凄迷的意味,叹息般幽幽地吹过我眼睛。 我紧紧抓着遥钰的衣襟,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矮树丛外疯狂奔驰着的马车。进入莽林的丘陵入口遥遥可见了,但愿马车畅通无阻进入莽林,我就可以和奶奶汇合了! 地平线上的夕阳开始下坠,惹得天边一片流光溢彩,红霞胜火,马车摇摇晃晃地似乎踏着霞光在前进。 不知道是云霞流转的太快,还是马车跑得太快,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腾空而起,奔向了空中! 我愣愣地看着,分不清这是海市蜃楼还是我眼花了。 当马车轰然坠落地面,摔得四分五裂时,我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奶奶和乔装成母亲的莫忘,遇上伏兵了! 丘陵后涌出一大群拉着绊马索的人,纷纷甩掉身上的枝条草叶,露出灿金的金甲,血色的红缨,这些人,都是皇帝身边最精锐的紫禁金卫! 他们刀出鞘,箭上弦,瞬间组成重叠的圆弧形,谨慎地围拢着,缓缓逼近破碎一地的马车厢。 满头是血的奶奶扶着莫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莫忘穿着母亲的锦绣长袍,从后背一直碎裂到广袖口,露出腻白的臂膀肌肤。高耸的云髻散开了,悠长的乌发飘曳在霞光里,衬得眉眼端庄的莫忘妩媚得不可方物。 “老骨头!萧家小姐在哪里?说!” “交出萧家小姐,饶你们不死!” “死到临头,嘴还挺硬!” “说!说!” 粗暴的喝问声在丘陵上嗡嗡地回响,奶奶与莫忘相互扶持着笔直挺立,倔强地一声不吭。 一骑怒马疾驰而来,扬起一道长长的尘烟,远远的便吼声如雷:“八王爷示下,萧家一族,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喏!喏!喏!”紫禁金卫声震四野。 立刻便有四个紫禁金卫欺身上前,出手如电,猛然间抓住奶奶和莫忘的手脚,平举在空中。 奶奶羸弱地挣扎着,满头银丝哀凉地散乱在风里。我再也忍不住愤慨,猛地向前跑去,我在这里!放开!不准碰我的奶奶!! 遥钰一探手就牢牢地把我扯住了,禁锢在他的怀中,手掌死死捂住我的嘴。 我眼睁睁地看着,紫禁金卫每喝问一句,便挥刀一次,每一次刀光闪过,被抓住的手掌,便断了一根手指头! 看着奶奶颤巍巍地抽搐着,昏厥了过去再痛醒了过来,然后再次昏厥。看着莫忘挣扎着惨叫连连,我痛苦得眼前发黑,呜呜地喊不出声音来,奶奶,莫忘,你们说啊,说我就藏在这里! 可奶奶和莫忘硬是一声不吭,当十个手指头都砍完后,奶奶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莫忘在昏厥中与清醒之中挣扎着,向着我的方向挥手,她是要我快走!! 看着莫离挥着没有十指的血肉模糊的手,我眼里涌满潋滟的红,这是鲜血的颜色! 不再尖叫的莫离昏厥过去了,死寂的静默里,丘陵上,响起了猥琐的嘻笑声。 我看见,装扮成我母亲的莫离,在昏迷中被剥光了衣裳,裸露在霞光里的躯体泛着美玉般的润泽,而她身边一圈的紫禁金卫,都在松裤腰带! 刚被拿水泼醒的莫忘,凄厉地尖叫声响彻天地,引起层层叠叠的轰然回响:“放开我!不要……”“不要……” 天边的红霞在此刻大盛,如泼血般,淌满天边,天地之间一片血腥的气息。 血腥的液体从我的喉咙疯狂涌出,脑后突兀地一钝,眼前的一切瞬间混成一团,只有滴血般的红霞与莫忘的尖叫,久久地定格在我脑海里。 遥钰不忍地看一眼丘陵上的人间炼狱,搂紧被自己敲晕的女孩,一纵而起,行云流水地向莽林里掠去。 丘陵上空兽性的声音响彻云霄,没有人发现,一道轻盈的身影掠入原该重重把守的莽林入口。 第四十六 颜欢儿 延绵百里的莽林,古木纠匝,怪石嶙峋,几个人躲在里面,千军万马也无法搜寻得到。 遥钰搂着我坐在一个隐秘的石窟里,静静地等着我醒来。 “莫忘!莫忘!奶奶!”我尖叫着,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浑身冰冷。 “萱儿,”遥钰刚硬的声音如敲打着刚出炉的火红铁条,火星四溅:“你必须要坚强,做为萧家唯一的骨血,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是萧家唯一的骨血?! 我的爷爷和父亲呢?! 我在锦上城那成十上百个同姓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呢?! 我那数不清的婶婶嫂嫂堂姐堂妹呢?! 遥钰望着我惊疑不定的惨淡眸子,沉痛地微微叹息,手掌狠狠地捏皱了信鸽刚送来的消息:“萧老国公悬印留兵符于书房,与萧大郎刚出城不久便被紫禁金卫堵截,拼死血战,全殁了;锦上城已被屠城,满城无一活口,血流成河;包括,身在边疆的萧氏旁支子弟,无一幸免。” 脑袋里有飞机低空掠过般轰鸣的声响,我茫然摇头,泪流满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萧氏一族,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被灭了!一天之间,这世上,再没有锦上城,再没有萧氏一族了么?! 我不信!你在撒谎,都是假的!假的!我不信! “萱儿!萱儿!萧萱!!”遥钰痛心地看着陷入癫狂的女孩儿,咬咬牙,还是手刀往她脑后一劈,张开怀抱接住瘫软下来的小小人儿,往莽林深处掠去。 汩汩溪流边山花烂漫,蝶舞蝉鸣,暖暖的风吹来阵阵鸟语花香,一个长发及膝的女孩儿呆呆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目光愣忡,大半天没有动弹。 “萧萱,你想在这里静静地呆到老吗?那些为了引开皇帝的注意,而让你安全离开的人,都白费气力了!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你的父亲,你的丫鬟,都白死了!!”气宇轩昂的健硕男子踏水而来,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正午阳光的耿直热烈:“你,还有流落在外的亲娘!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娘!娘!!我还有娘!我还有至亲!”醍醐灌顶般我的灵台猛然间一阵凉冽,我突地坐直身体,眼里光芒四射。一如失去幼崽并发现了整个族群尸体的母狼,怨恨而残暴,“我,要报仇血恨!” “好!”遥钰深深的望着我,慎而重之地回答我,“我帮你!” “等着!”咬牙切齿,我从牙齿缝隙里迸射出的声音,冷冽如千年冰川之下的寒流,没有一丝温度:“八王爷!狗皇帝!我要你血债血偿!” 河边村上游庄后山。一道窄窄的瀑布直挂而下,流珠溅玉,刷啦啦坠入碧水潭里。清可见底的潭水从滑润的岩石边沿徐徐漫出,蜿蜒曲折地漫过山腰,流过丘陵,越过石滩,汇入山崖边的江流里。 碧水潭边山花烂漫,伫立着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巨大梨树,远望碎玉般的梨花缀满枝头,近看树稀花疏,暗香流转。 树下一座篱绕犬吠的小木屋,屋前青苔苍翠,屋顶炊烟袅袅。晨曦初现,天地间氲氤着安静闲适,一眼望去,这山野村舍犹如一副轻笔淡墨,清淡恬雅的画卷。 “娘!我回来了!”提着装满洗净衣物的木桶,小巧玲珑的身影推开柴扉,走进木屋。 “乖欢儿,你又把衣裳洗完了,下次娘去就行了!快来快来,吃饭了。喜儿,喜儿~来吃饭!”喜滋滋的声音呼儿唤女,一派蓬门小户的安详喜乐。 遥钰隐在屋后梨花树下,眼底蕴藏不住心疼,看着一脸平静的萧萱,默然地吃饭。看着簪缨世族的贵女为了隐瞒身份而强迫自己,用娇嫩的素手,辛苦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萧国公因私通外邦而获罪,萧氏一族在一天之内被诛灭,到今天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曾经千娇百媚富贵显赫的萧国公府大小姐的萧萱,已经成功变成了贫贱的渔家女颜欢儿。 颜家所住的上游村人丁稀少,村民世代打鱼为生,村民间平常鲜少见面。只有生孩子或过重大节日才会相聚一堂。所以,颜家媳妇生过一个女儿人尽皆知,只是不知道那女娃娃八岁就病逝了,如今的颜家女儿已经换了个人。 “欢儿,”吃过饭后,正在纳鞋底的颜家媳妇对着收拾完碗筷的颜欢儿说,“明天陪着娘去卖了鱼,娘带你去帝都逛逛,给你买些儿胭脂。” “好。”欢儿一向都乖巧柔顺。 “欢儿,娘觉得,你回来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颜家媳妇爱怜地看着小女孩儿,“有不开心的事,要跟娘说啊!” “没有,娘放心。”欢儿浅浅一笑,黛黑的长发,素白的脸色,因为这柔柔的笑靥,小女孩儿在油灯下的明眸皓齿顿时亮如宝珠夜明,柔美而炫目。 “我家欢儿好美!”颜家媳妇心满意足地叹息着,“赶明儿,娘给你说户好人家,你生的娃娃肯定漂亮的不得了,记得喊娘来帮你带啊!” “嗯!”我低低地点头,不是因为我的害羞,而是因为我的惋惜。这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悠闲岁月,这种一眼可以看到头的静好安稳,不再是我可以拥有的了。我余下的人生,都只是为了复仇而活! 帝都,这个在隆昌朝最繁华的城市,在朝阳下,远远看去便气象万千,瑞气祥和。 娘领着我和哥哥颜喜儿,携着卖鱼的银子,兴致勃勃地排着队,准备入城。 我抬眼,看着巍峨的城楼,看着金钉闪闪发光的大门,看着城楼上金甲红缨的紫禁金卫,心底恨意汹涌。以为除去了我萧家,你轩辕家天下归一,便可高枕无忧了?!没有如此便宜!! 在胭脂铺子前,娘犹豫不决地挑拣着摆在门口的便宜胭脂。我静静地低垂着头,站在她身后。喜儿牵起我的手,指着一边卖冰糖葫芦的铺子,期期艾艾地说:“欢儿,待会儿哥哥给你卖那个,好吃着呢!” “好。”我轻轻点头。没有发觉街道对面,那家福来当铺的柜台里,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直盯着我上下打量。 第四十七 黄金木簪 娘买了胭脂,哥哥买了冰糖葫芦,通通塞给我,关切看着我,笑得一脸兴高采烈。 咬一口冰糖葫芦,酸中带甜,这是亲情的味道啊!原来,我还有幸可以品尝到!我低下头,掩饰去从我眼角滑落的泪珠。 “欢儿,喜不喜欢来帝都玩啊?今儿钱不够了,娘下次再带你来,给我家欢儿买些好衣料,娘给你做身新衣裳穿!”娘满面春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哥哥喜儿,喜孜孜地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这位夫人,请留步。”大街中央,笑的眉眼弯弯一身锦绸的中年人鞠着躬,“多有打扰,您头上的簪子,可否让在下看着一眼?” “好哇。”娘爽快地答应着,伸手拔下来,递给他,“只是木头的。俺当小姑娘的时候,俺娘给买的。” “多谢!”锦袍中年人用双手细心地接过,凑近了细细看着,再举高对着阳光一晃,突地惊喜地叫道:“这可是黄金木雕刻的啊!我没有看走眼!夫人,请到小店一坐可好?就在街对面?” “啥黄金木?值钱不?你买不?!”娘双眼发亮,兴奋得直接点头,拉着我和喜儿,就跟着那人走入街对面的福来当铺,低低念叨,“我有钱给我家欢儿买布料了!” 这间外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当铺,里面的雅间居然布置华贵,高洁雅致。油光锃亮的红木桌椅,青花瓷的茶盏,居然还有一个天青秘色的美人觚花瓶,供着一枝盛放到极致的梨花,幽幽独秀,阵阵暗香。 “买的买的,夫人,我们买的!”锦袍人连连点头,高兴得仿佛捡到金子,“上茶~~您稍候,喝口茶。待我请小店掌柜的出来,给你定个好价钱!” 我默默地坐下,低着头,心底盈满了危机感,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黄金木,而且,我确定娘头上的发簪,只是雕工粗陋的普通木簪子,这人,留下我们,意有所图! 如果,我被指认是萧家大小姐,我是死也不能承认的,我不能连累娘和哥哥。我,就只能是颜欢儿! 大街上一阵马蹄声脆响,夹杂着兵器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如暴雨袭来,震耳欲聋。我的心底紧张感稍减,若只为了一个小小的萧氏女子,不需要出动如此之大的阵仗,那么这些人马,就不是冲着我而来的了。 可马蹄声戛然而止,停在了福来当铺门口。骤雨顿歇般一霎间就悄然无声,我诧异之中暗暗点头,这是队伍是什么人的,训练有素啊! 有人极快地踏进门来,迫不及待般直接走到我跟前。我依然低着头,只看见绣着金线的黑绸靴,一丝丝金线在阳光里烁烁生辉。 “欢儿!是你吗!?”这柔美而清朗的声音,这淡淡的檀香,我心底一动,是他!那个蒙着脸的男人! “不是我。”我下意识地回答。 “哈哈哈!”笑声明朗悠扬,如在明媚阳光下展翅高飞的蝴蝶,炫丽的色泽令人迷醉,“是你!欢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是什么人!”娘一把搂住我,拢在怀里,紧张而警惕,“你如何识得我家欢儿?莫不是认错人了!?” “夫人,你家欢儿与我是结拜兄弟,怎么会认错,”清脆淡雅的声音清澈如冰泉中碎冰轻轻碰撞的轻渺美好,令人舒心,“不过那时欢儿穿的是男装。” “瞎说,都还没有结拜……”我被自己来不及刹车的话噎住了,抬起头瞪眼一看,果然是他!还是神秘兮兮地罩着面纱,只是一身穿得富丽堂皇,大红披风罩着金丝黑袍,还佩着镶宝嵌玉的金鞘宝剑,一副高贵庄重的模样,“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沧海,你脖子上的玉佩认得我。”蒙面男语气欣喜,一指我被娘搂得歪了一边的衣领,露出那坠着玉佩的丝绦。 “喏,物归原主。告辞。”我从脖子上取下玉佩,一抛扔给他,拉起娘和喜儿就走。 这个人,单看他的衣饰,就知道身份不会低,这人,值得结交。只是如今的我,没精力也没有时间来浪费了。 我只等着遥钰找到母亲,便与母亲一同出了边关。我要用我萧家世代相传的行兵阵法,再加上隆昌国边疆的布兵地形图,去投靠一直对隆昌国的富庶垂涎已久的戎国!戎国必挑起兵祸,轩辕帝,你等着吧! 在一阵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里,沧海稳妥地接住抛在空中的玉佩,一探手臂拦住我,“欢儿!稍等,你家簪子,还没有取钱啊!” “对耶,你家掌柜的来了没有?我的簪子,值多少钱啊!”被我拉着走的娘一被提醒,顿时回头连声问,“快点,我们赶着去买布料哩!” “来了!来了!”一个小老头儿满脸笑纹,举着木簪子,转身用木托盘递过一个银锭,“这簪子值,值五两!” “哇!”娘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呼,手指颤抖的握着银锭,仿佛握着一个烧红了的炭,“五两啊!!” 我不由得扭开头,只收过卖几条鱼的碎银子的娘,估计还从没有拿过五两的银锭子,所以才会如此震撼。 “夫人,在下愿意出五十两,买你的簪子,我祖母最喜欢黄金木簪了。”沧海笑意盈盈,温婉有礼,“夫人,可愿意成全我的一番孝心?” “五十两!?”娘的声音已经高得刺耳,“好!好好!” 两眼发光的娘麻溜地放下银锭子,转身紧紧握住沧海递过来的银票,喃喃自语,“欢儿,欢儿!娘可以给你买布料了!买两身!不三身!对了!还要给欢儿买簪子,金的!” 我看着娘,心底一阵柔软,她把我当成真的亲闺女了!一有钱,就想着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我。 “夫人,听闻公子钓鱼神乎奇技,不管哪里的水,都可钓上鱼来,”沧海温柔的声音里满是赞誉,“在下想请公子前往悠水,钓些锦天红袍鱼,可否?夫人?!” “啊!”娘沉浸在暴富的喜悦里,并没有听清沧海的话,呆呆地反问:“你说什么?” “你钓锦天红袍,要吃的么?”一直静静地等在一边的哥哥突然憨憨地问。 “不,锦天红袍是有灵性的鱼,可遇而不可求,若是钓到了,”沧海温文儒雅,语气清幽,“必然是养起来,细细观赏的啊!” “要是你钓来吃,我就不去了。”哥哥憨厚的笑了,转头看我,“欢儿,哥哥带你去悠水河,那里可好玩啦!” 深不可测的悠水河,狭在千年松林之中,松柏苍翠,河水轻悠,阳光透过松枝,斑斑点点地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艘大船便在这时而幽邃时而明丽的河道缓缓而行。 第四十八章 我转身你不在 船舷边,喜儿端端正正地坐着,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平静淡定地看着钓线上的浮标。 “你哥哥,心平气和啊!不像你,小刺猬似的,还不理人。”沧海悠闲地托着茶盏,递给我,看着我接过茶盏低头就喝,正眼都不看他,语气楚楚,“我呆在这里,是你不高兴的原因么??” 茶水刚喝进嘴里的我差点把茶喷出来,随手把茶盏往桌上狠狠一墩:“这不是你家的船么?你愿意呆哪哪去!你管我高兴不高兴啊!” 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我自己一大跳。我低垂着头,瞪向河面。被这个沧海跟了一整下午,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心底的忧虑来越浓,昨天早晨,遥钰告诉我,已经有了母亲的消息!可今天早晨遥钰居然没有出现。 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快一整天没有看见遥钰的身影了。 已经习惯了,身姿矫健的遥钰随时随地的出现在我眼前。梨树上,山石边,碧水潭畔,野花径旁,陌陌芳草里,苍苍青山中,他的身影,总在一个转身间,让我看见。 我明白,这是遥钰在让我知道,我还有他这个朋友,我还有他的陪伴。 他说既答应了奶奶,就一定会照顾好我。这是他一贯言出必行的作风啊!可他今天为什么不见了?! 或许,我再四处望望,就可以看见,他还在跟着我呢? 我腾地站起来,往船舷奔去。 被吼得倏然一愣的沧海,隔着面纱呆呆地看着女孩儿跑开的背影,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呵呵地轻笑着,优雅地端起桌子上欢儿喝剩下的半盏茶,慢慢地抿了一口。 红霞满天过后,松柏的苍翠变成了墨黑,在繁星点点的光辉里,丝丝松针直刺苍穹,船凌波而过,仰头间犹如看着一幅接一幅活动着的黑白剪影画。 我凌风而立,站在船头,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郁。 遥钰,我一直都找不到你,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就不见了?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知道我血海深仇的人,你答应过要陪着我,陪着我复仇雪恨的啊?! 我静静的看着水里的星光满天,由着晚风吹散我的长发,在身后扬起缕缕轻波,遥钰,你是去确定我母亲的消息了吗? 母亲!也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母亲,我们萧家人的血不会白流,等着,看我颠覆他轩辕家的皇朝!! 微微阖上眼睛,仰起头,我感受着悠水河流氲氤在空中的清凉。如果,遥钰明天还不出现,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束手守在这里,船越走越远,遥钰没有出现,这证明他不知道我们在悠水河。失去联系了吗?我该怎么做?回去碧水潭边的家?不!遥钰出现在哪里,会被跟着我的沧海发现。遥钰知道我今天要去帝都,若他在碧水潭边的颜家木屋找不到我,一定会去帝都找我。人多的地方,遥钰的出现就不会惹眼,那么,我不能再留在船上,我要去帝都! 晚风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掠过我的长发,流云里的上弦月光晕朦胧,如薄雾,如轻纱,陌陌笼着我清冷的心思。 沧海久久地立在船头柱子后,静静地看着女孩儿单薄的身影。 月色冷冽,长发飘飘的她,与月色脉脉相融,似乎转眼间便要御风而去,追云逐月,了无牵挂。 心头有微微的痛,沧海诧异地捂住胸口,绷直了身体。这个感觉,从未有过,她,真有这么特别吗? “欢儿,你娘说,每日黄昏你都得休息,是身体不适么?”沧海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在这夜风细细里,恍惚有琴瑟齐鸣的和谐,“那天,与你在帝都分开,我遍寻不着你,原来,你回家去了。” 我转身,看着沧海徐徐走来,月白色的长袍显得他的身形修长而温婉,玉色的面纱潋滟着星光,恍惚间,我看见一个披着一身月色的谪仙缓缓向我走来,广袖中流云引雾,举步间月辉柔美,画面美好得引人神思迷醉。 “欢儿,”沧海已经走到我面前,看着我一脸沉迷的表情,轻轻提醒我,“欢儿?!” “你穿白色的衣裳真好看啊!”我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说溜了嘴,把头一低,粗声粗气地嚷,“你,你当没有听见我说了什么!” “啊!你说了什么?我真的一句都没有听见啊!?”沧海笑意隐隐,却一本正经,“欢儿,你再说一遍?!”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今天见识到了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的人还异常的高贵儒雅,这喜感也忒大了。 “你笑了,像我认识的那个欢儿了!”沧海有如释重负的高兴,“可否让我明白,你一整天不理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当你兄弟,不想让你看见我是姑娘的模样啦!”我流畅地撒谎,既然要去帝都,只有趴上沧海,才能去的理直气壮,“你要把我当兄弟,我才跟你说话!” “好,颜弟,”沧海与我并肩迎着清风徐来,“若有闲暇,可到为兄舍下一游?为兄带你逛逛帝都好玩的地方?” 这么蹩脚的理由,沧海居然相信了?!我微微一笑,没有发觉正转头看来的沧海面纱微微一颤,轻快的说:“我要问一下我娘!” “欢儿想去就去呗!”娘正好端着茶盏走来,大着嗓门说,“你,可得把我家欢儿照顾好!” “遵命,夫人,”微一鞠身,沧海丝毫不计较母亲的粗俗,礼数周到,“我保证欢儿毫发无损地回来!” “唷!老身不敢当公子礼,”母亲开心地笑着,“去吧去吧,好好儿玩,帝都好玩的地方可多啦!” 回到船舱,我奇怪地问:“娘,你让我跟他去,不怕他是坏人啊?” “傻孩子,娘看得出来,他喜欢我家欢儿,会对你好的!”娘笑咪咪地为我收拾着衣物,“这公子,温柔有礼,还是富足人家。我家欢儿今后会过好日子的!欢儿过得好,娘就心满意足啦!” 我瞪着舱顶的木纹,一时无语,娘居然看得出来,沧海喜欢我?娘这意思是,难得的金龟婿,钓到了就得扒住不放了?!古代的人,居然这么懂得变通啊?!连说服娘让我跟沧海走的理由都省了,这顺利的也太诡异了吧? 第四十九章 面纱 在船上的睡眠最是舒服,就好像睡在摇篮里,摇着摇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小姐,你穿这大婚的吉服,真好看!” “好看!” 莫离莫忘俩个人忙忙碌碌地帮我理着流苏,一脸喜气洋洋。 我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净脸庞,心里一阵悲恸,莫离和母亲失踪了,而莫忘已经替代我母亲殒命了,我,这是在做梦! 明知道是在做梦,我还是舍不得醒过来,因为,这是我最美好的时光了,萧家还赫赫扬扬,家人都还在,而我,正准备着,嫁给我心爱的他。 流苏与膝齐,红妆铺十里。我眼前红艳艳的喜气,呵气之间,突地转换成了血色流淌的满天红霞与莫忘凄凉的嘶喊,我无法忍受地抱头尖叫一声,惊醒了过来。 我睁眼,窗外星光灿烂,全落入我眼里,顺着眼角的泪水流满我的脸庞。我咬牙,我已经忍不住我的恨意了!娘,你在哪里?只要一找到你,我们立即去戎国!轩辕帝,我一定会带着戎国的金戈铁马,来伐你! 悠水河畔的早晨,天色清朗如洗,蓝得透彻而明媚。娘拉着呵欠连天的我从船舱里出来,船已靠岸了。 我揉揉眼睛,看见沧海已经等在岸边的木台阶上。一袭白袍,发带悠长,在蓝天碧水间,好看得赏心悦目。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气质,精致到完美,极品啊! “妹妹,等钓到了锦天红袍,哥就去找你,给你买好吃的!”喜儿大着嗓门喊,眼睛在水面上的鱼线与我的脸之间左右为难。这个哥哥,有着一根筋的憨实,以他的专心致志,难怪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钓到鱼。 “欢儿,放心去玩吧,不用记挂娘。”娘眼角带着泪花,看得我一阵心酸。这些天下来,对这个温暖的家,对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个娘,我心生依恋。 沧海伸出手来,准备扶我,广袖悠悠,姿态优雅。我一个箭步自己踏上岸,迈着大步越过沧海欲挽扶我的手,神气活现在木阶上走出一阵咚咚声:“我自己可以啦!沧海,我们走!” “好。”沧海的声音满是高兴,声调高扬,“请颜弟上车。” “嗯!”我点头,麻溜地爬上马车,这些天在碧水潭边做的活没有白瞎工夫,把身体锻炼得敏捷麻利多了。 这辆马车贵气隐隐,车厢里熏香淡淡,座椅上铺着遍绣暗纹的垫子,颜色看着舒服,坐上去也舒服,我摊开了手脚,歪头看向坐在对面座椅的沧海:“咦!你也坐马车啊?不骑马啦?话说,昨天你让那许多马儿齐刷刷同时停在当铺门口,一声不乱,是怎么做到的?厉害啊!” “稍加训练而已。”沧海温润轻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欢儿喜欢马?我家有一匹白驹,色泽纯然,性子温顺,你骑正合适。” “喜欢!可我不会骑啊!”我叹口气,渔家女儿,当然不会骑马的,说不定连马都很少见,“从小,我就想着,若能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那感觉,肯定很爽啊!” “你若想,”沧海拿起一盒酥饼,打开,递给我,“我教你。” “好!”我从盒子里拿起一个酥饼,张嘴嘎嘣一咬,满意的眯起眼睛。这好吃的味道,这细腻的口感,当萧家小姐的时候经常吃,当了颜欢儿后,吃的粗茶淡饭,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沧海纤长皙白的手指举着酥饼盒子,定格在我眼前,直到我吃完一个酥饼,再伸手从盒子里拿了第二个,他才放下盒子,用质疑满满的声音问:“这,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得不得了!你也吃一个!”我饶有兴致地盯着沧海的面纱,贼贼地把手里的酥饼递给他,吃东西,你总得除下面纱吧?! “好。”沧海接过酥饼,居然直接探进面纱底下,轻轻的嘎嘣一声脆响。 “这样也行?!”我诧异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怪毛病?“沧海,你该不会吃饭睡觉都戴着面纱吧?!” “嗯!”沧海点头,面纱荡漾起柔美的玉色光泽,“这东西味道的确不错。” “你没有吃过这东西?!”我诧异地挑高一边眉毛,“哦,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总是戴着这面纱?不难受的吗?不能拿下来吗?” 该不是,这厮的面貌,丑得怕吓到别人吧?? “习惯了,我从懂事起,就戴着的,”沧海润泽的音色里有缕缕惆怅,转瞬变得盛气凌人,“快了!我可以不用戴面纱的时候,快到了!” “哦,那我等着,到时通知一声,让我看你的模样哦!”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这个人,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柔和亲切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重人格!?“沧海,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拜啊?” “找个好日子。”沧海在一瞬间已经恢复了翩翩公子,款款温柔,“帝都到了,我们要进城了。” 帝都到了!我心头一跳,这个城里,再也没有我的家了。有的,只是满城的仇恨!我转头,掩饰着眼中的恨意,掀开车窗布帘,看向外面。城门巍峨依旧,在阳光里光芒万丈,威风凛凛。 “欢儿,你,不开心?”耳边沧海的关怀的声音,有异样的敏感,“你不喜欢帝都?” “不喜欢!”我闷闷地低声说,“进城排队要等很久很久的,守门地那些人很凶的!” “呵呵呵,”沧海听着我的答案,居然笑了,伸出手指轻轻的擦拭去我嘴角的酥饼渣,“的确是不让人喜欢啊!我们,直接叫马车冲过去好不好?” “好哇!”顿时喜上眉梢,我忽略了他暧昧的动作,只要能让帝都不再井然有序,哪怕只是城门乱一小会儿,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你敢么?” “只要你高兴,我就什么都敢!”沧海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孩童的淘气,“你,看我的!” 沧海转头,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掀开帘子,对着车夫说:“给我冲进城去!” “是!”车夫马上一甩鞭子在空中炸出一叠声的脆响,厉声大喝,“让开!让开!驾!驾!驾!” 在啪啪连声的响鞭声里,四骑的马车猛地全力奔跑起来,速度还挺惊人,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受到这颠簸的快如汽车的速度,摇晃之间,沧海揽住我的肩膀,大方自然的犹如我原本就是男儿身,一手掀开帘子:“颜弟,看!外面那守门的,人仰马翻哪!” 第五十章 独一无二 果然,刚挪开巨大竹马门刺的守门士兵们,一片狼藉。有躲闪不及的一头窜入准备出城的潲水桶里,满身臭味;有的被马车带得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有的慌不择路挤成一团,成堆的摔倒在地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看你们还敢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沧海没有松开揽着我肩膀的手,浅浅笑着,音色欢畅,“是什么意思呢?” “哦!”我摇头晃脑,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词语的出现吧?“一只狐狸,骗老虎说,百兽都怕我!若不信,就跟着我走一趟!然后……” 我停下,伸手去够固定在桌子上的水杯,沧海拿起,递进我手里,笑意悠悠,“然后,百兽看到狐狸身后的老虎,惊跑了,老虎便信了狐狸,可对么?狐假虎威,妙趣横生啊!” “嗯!沧海,你有没有发现,跟我在一起,你变得聪明多了?”我满意地一笑,咕嘟咕嘟地把水喝干。 “是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沧海伸手接过杯子,俯首问我:“还要喝水么?” “你才是猪!墨也是你!”我刻意搅乱他的温柔,一找到遥钰,我就要不辞而别了,不要和他太过暧昧的好。 “好!都是我。”沧海笑声清浅,狡黠可爱,“因为跟你在一起,所以不好的都是我。” 我瞠目结舌,这男人,真会说话,既损人又极其暧昧,泡妞段位不低啊! 马车停了,我连忙推开近在咫尺的沧海,“到你家了吗?” “到了,”沧海站起来,掀开帘子,温文有礼,请我下车,“颜兄,你的光临,蓬荜生辉啊!” “客气了哈!”我一抱拳,眉开眼笑地下车,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下了马车,我仰头看着熟悉的飞檐上含着铃铛的瓦当瑞兽,一如我萧家的屋檐,顿时勾起心底隐痛缕缕,咬着牙,我惊喜的喊:“沧海,这是什么?” “这些是镇脊的神兽,名字是狻猊、斗牛、獬豸、凤和押鱼,以兽镇脊,避火消灾,”沧海昂首看着屋檐,娓娓道来,细细解说,“欢儿,往后,若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我。” “好!”沧海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让我不由得心生舒适,跟在他身后走进大门,“沧海,你的家好大呀!” “这不是我家,这是我的别院,平时只我一人住着,”沧海转身看我,洁白的发带荡漾起快乐的弧度,“欢儿暂时住在这儿,给我时间,我会带着你,住进我的家里!” 我故意听不懂他语气里,那郑重如誓言的话, 指向大门前跪了一地的丫鬟:“沧海,这些,都是你的?!” “不,都是你的,”沧海满意我的惊讶,“我准备了来伺候你的。” “啥?!这么多!”我知道自己一惊一乍的表情会让沧海更加高兴,就算报答他带我进城来的功劳吧,“沧海,你这人可真大方啊!可也太多了哪!” “欢儿喜欢就好。”沧海果然高兴得很,“跟我走,还有让你更喜欢的东西,要给你看。” 我顶着一脸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跟着沧海看了卧室看花园,看了白马驹看红胭脂,最后终于坐下来看满柜子的衣服,绫罗绸缎,色泽艳丽,我觉得自己的脸因为皮笑肉不笑的时间太久,都要僵硬了。 “欢儿,你可还满意?”沧海的声音里一副献宝后心满意足的得意,清脆婉转,“我可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找到你,带你来看的呢!” “你是从上次我们认识过后就开始准备了么?”我诧异地歪头盯着沧海的面纱,“你就那么肯定,可以找到我?” “当然!”沧海低下头,对着我,我知道他的眼睛在面纱后看着我的眼睛,“我等着你去当铺当我的玉,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了。” 他,也算是有心人了!可我不想招惹桃花:“可我不喜欢你准备的东西!” “那欢儿喜欢什么?”沧海居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软软相询,“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去找。” 对于这种好脾气的人,我一向没有辙:“我喜欢男装,我喜欢去逛街,可以有吗?” “当然!”沧海的高兴一直没有减少,反而愈加浓厚,“这简单!” 穿着富丽堂皇的男装,我拈着悠长的发带对镜自照,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秀气的小身板儿,眉清目秀的小脸蛋儿,唇红齿白,颦笑生辉,看来,我还挺适合穿男装啊! 迈着大步走出布置奢靡粉嫩的闺房,我大摇大摆,看向静静伫立在廊下的沧海:“走!带本少爷逛逛去!?” “你,穿这身衣服,很是好看!”沧海优雅的转身,看了看眉目如画的儒雅少年,轻幽柔软的声音缓缓如晨风,柔柔的沁人心脾。 沧海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看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她,自己的心跳莫名失去了频率。也许,这就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天真烂漫了!她的单纯如水般清澈,这是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拥有的,所以才会如此的吸引自己吧?! 也许老天垂怜,才会给自己这样的一个她。今后的岁月里,不管还将面对多少的腥风血雨,自己的心灵都可以有最纯净最安然的地方,好好憩息。她,是上天的恩赐!! 临出门前,沧海把上次给过我的那块玉为我挂上:“这可是我家别院的钥匙,以后你要出门,只需要拿这玉佩出来,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好吧,我戴着,要是哪天没钱花了,可是要当掉的哦!”古人就是迂腐,一块玉佩而已,居然可以当门户的钥匙?!要是有人去复制一个咋办?这么天真无邪,可是会招贼惦记的啊! “好。你忘了吗?不管你是没钱了,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无论你去哪家当铺,都会有人带你找到我的。”沧海笑的异常温柔,口气肯定得好像全天下的当铺都是他家开的似的。 “说的好像,戴着这块玉佩,就像带着你似的!”我随口调侃,一扯沧海白色的衣袖,“走啦!” “是,这块玉佩,原本就是代表我的啊!”沧海被我拉着走,还一本正经的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 第五十一章 百家争鸣 “沧海,这就是人最多的茶馆了吗?”马车停下,我探出头望去,面前这座五层高的楼,气势磅礴,灯火辉煌。 “是呀,这就是全帝都人最多的地方啦!也就是欢儿说的,人人都可以来的地方。”沧海高兴的声音活泼清脆,犹如黄莺啼夏荫。 金漆招牌的‘百家争鸣’茶馆,是帝都最为闻名遐迩的地方。不管是坐在三楼以上的达官贵人,或是二楼的平民仕子,还是一楼的贫民贱籍,都可以在每层楼中央架设的天井讲台上畅所欲言。 许多有才华而默默无闻的人,都是在这里被慧眼识中,名声大噪,飞黄腾达。所以,这家可以百家争鸣的茶馆,不分白天黑夜,永远人头济济,接踵摩肩。 我在三楼举目四望,如果我是遥钰,来找人,会不会来这里探探?要是来了,应该会选择坐在哪里?一楼?二楼? 被一排排座椅环绕着的,楼层中央参差相对着的木台,此刻每一层木台分置四角的讲桌前都站着人,他们正在激烈地辩论着什么。声音此起彼伏,井然有序,一个声音停下,另一个声音才响起。 我正凝神往人堆里细看,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诗满含的对佳偶的赞誉,所以是相思的最好见证!” “说的好!” “言之有理!” “好!” 耳边一阵嗡嗡声里,我突然触电般站了起来,我,看见遥钰那健壮的身影了!他在一楼,在正转身往门外走去,转眼间,没入人影里。 遥钰,他果然来了这里!可他要走了!我在三楼,他在一楼,每层楼的出口并不相通,现在就是立刻追出门去也来不及了! 眼前一暗,视线里有淡淡的白雾,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发现,一顶帷帽连着面纱,戴上我的头。 “欢儿,你可以上去讲了。”耳边沧海温润轻柔的声音,带着怂恿的宠溺,“畅所欲言,反正没有人看得见你的面貌。” 来不及感激沧海的我豁然开朗,快步奔向最近的讲桌。讲桌后已经没词的那人,马上儒雅地一让。看来这里经常出现不想让人看见面目的人,所以带着帷帽的我,没有引起别人的丝毫惊讶。 来不及站稳,我朗声大叫:“遥钰!遥钰!” 看见新出场的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准备洗耳恭听。想不到我大叫这和讲题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字,一阵寂静后,喧哗声四起:“这是说的什么?不知所谓啊!” “下去!下去!” “有如辱斯文啊!” 我充耳不闻,专注地看着遥钰出现过的地方,果然,他转身,回过头来看着我。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隔着代表身份的楼层,隔着我的面纱,我们静静地凝视着对方。我知道,遥钰一定可以认得出我来。 突然我一个转身,再看着他的方向,他遥钰朗的眉宇间便浮出了磊落爽朗的笑意。 遥钰明白我一转身就看到他的意思!他笑了!那么,表示一切顺利,说明我娘找到了!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对身边挥手赶我下讲桌的人示意稍等,拿起桌上的清堂静木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嘭!”的一声巨响,把我自己也吓一大跳,这什么构造,声音也太响了! 在瞬间出现的这一片沉寂里,只有我不疾不徐的声音,清朗明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因为遥夜,所以相思!” 说完,我落落大方地一鞠躬礼,转身走下讲桌。 身后爆发出一阵喝彩,我快步走向微微点头的沧海,仰起头对他喊:“沧海,我要去方便!” 沧海点头,让跟来的丫鬟领着我往外走去。 我回头,看见遥钰在随着我移动,顿时满心欢喜,我找到遥钰了!我可以见到娘了!我可以出发去戎国了! 我把丫鬟留在门口,自己推门进入更衣房,直接穿过房间,推开后窗。 果然,遥钰在后窗下的暗影里,对着我张开了双臂。 立刻,我从三楼的窗户腾空而起,跃向遥钰。居然没有一丝丝的害怕,那是因为心底的笃定,我知道,遥钰是一定会接住我的。 落入遥钰怀抱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计划顺利!接下的一步,就是去见母亲了。然后,立即出发! 遥钰接住我的同时,足下一点,瞬间向前飞奔而去。我听见,后面厉声大喝的声音在夜风中纷纷扰扰:“一楼的贱民从三楼更衣房虏走人啦!” “站住!” “追!” “来人哪!” 遥钰抱住我一路狂奔,突地一掠隐入黑暗之中,潜入一口水井里,浸入井水里,只露出头。我们听着一阵长长的噪杂的脚步声响过,心下不由得惊讶,居然有这么多的人来追我! 最后的脚步声响过后,遥钰一跃而起,直接往出城的方向奔去。 “萱儿,你的母亲找到了,她很好,和莫离在一起。”遥钰低低的告诉我,令我心下一阵安宁,“待会出了城,我就带你去见她。奇怪,城门居然开始关闭了?!” 我也觉得诧异,为什么城门会提前关闭?城里出了什么大事了么? 遥钰一个转身,往城门边那树荫浓密的地方掠去,紧紧贴着树干,静静听着一队刚刚跑步过来的将士对城门口士兵传话的声音。 “八王爷下令,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你们这一队人守好城门!!” “杨将军,你领这一千人,在城里路上细细搜查,要找被一个掳走的女扮男装的姑娘,若找到了,一定要保证她的平安,八王爷要见她!” “这一千人跟着我,出城追!” 遥钰等金甲铁戎的将士一片忙乱的时候,一翻身,悄无声息地顺着树枝,溜进隔墙那门户紧闭的人家花园里。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来,我胸前一片微光流转。遥钰低低的一声惊疑,拿起那混乱中从我领口溜出来的,泛着月光的玉佩细细观看。 “这,这玉佩有问题吗?我看他从未有过的严肃脸色,”心下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凑在遥钰耳边说,“是我刚认识的一个富家子弟送给我的。” “这是负屃。” 遥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乌云压顶的窒息,令顿时我心生不详:“负屃?是什么东西?!” 第五十二章 冤家路窄 “负屃,龙之子。龙生九子,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遥钰声音沉重得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踌躇不决,“第八子就是负屃。这个玉佩,天下独一无二,代表着……” “代表着什么?!”我下意识地问着,木讷地盯着遥钰在月色里光芒浮动的眼。 “代表着八王爷--轩辕熹!”遥钰深深地看着我的失魂落魄,不忍地轻轻说:“能把这个玉佩给你,证明你对他极为重要。” 有炸雷在我脑袋里轰隆隆炸响,杀害我全家的刽子手,八王爷轩辕熹,是这块玉佩的主人?!沧海,他是八王爷!! “开门!开门!”有整齐划一的脚步进行声,停在院门外。一队紫禁金卫在砸门,要进来搜查了。 “萱儿,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遥钰飞快地环顾四周,蹙眉低语:“带着你,我没有把握安全离开帝都。看来,我要把你敲晕,伪装成被搜得慌不择路,只好把你抛在这里。你留在这里是安全的。我会再来接你。” “萱儿,你有听见我说话吗?”遥钰挥手前在我耳朵边郑重地说,“你的母亲我会照顾好,你要照顾好自己!” 眼前一黑,犹如被抽去了灵魂,我陷入昏迷里。 脑海里轰轰烈烈地回响着我难以忍受的声音,爷爷带着我骑马时开怀的大笑声,父亲严肃的说话声,奶奶的慈爱的笑声,母亲娇滴滴的说话声,最后是莫忘凄惨的喊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渐渐的汇聚成无数肉眼可见的光束,紧紧缠绕着我,一层又一层,令我动弹不得。我想逃避,我想抱紧头,我想堵住耳朵,可我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欢儿!欢儿!”谁在叫我?声音那么的温柔清澈,却又令我深恶痛绝。额前一凉,就好像被当头棒喝,我醒悟过来,那是沧海的声音!沧海,是八王爷!是杀戮了我全族人性命的人! “娘!你在哪里?”我轻轻喊,声音沙哑,“娘!我怕!” “欢儿,欢儿不怕,我在这里!”沧海温柔似水的声音如暖暖温泉,听在我耳里,却如流淌着的满地鲜血,我萧家的血,整个锦上城百姓的血!“再过两个时辰,天亮了便叫你娘来陪你可好?” 我抬眸,看着他的面纱,泪流满面。眼前的沧海,温柔而儒雅。可这样美好的他,居然是下令屠了满城,灭了我全族的人!他的声音如此温暖,可他的血,一定是冷的!! 沧海俯身伸出手来,轻柔地握住我的手。我就像瞬间被电击中般,颤栗着甩开他的手,力道猛得把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额角狠狠地磕在床前沉香木脚踏的锐角上,鲜血淋漓,眼前红艳艳的一片,一如奶奶和莫忘在我眼前殒命的那个血色黄昏。 尖锐的叫声从我嘴里疯狂溢出,我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无法抑制地用尽所有气力喊,来宣泄多得我无法忍受的痛苦。眼前逐渐黯淡无光,陷入一片茫茫的黑暗里。 我被飞快地抱起,被紧紧拥抱在怀里,他淡淡檀香的气息包裹了我,在我鼻端氲氤起死神的狰狞。 我想离开沧海的怀抱,却没有一丝气力去挣扎。我想嘶吼,喊哑了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沉寂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我听到了沧海优美如天籁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的冷若冰霜:“给我杀了去请御医的废物!” “是!君上。”如沉铁般生冷的声音一声回答,从屋顶响起,瞬间有轻巧的脚步声飞快离去。 “微臣到!微臣到!”这一阵脚步声杂乱无章,好几个苍老的声音一叠声的扬声喊着,争先恐后,“请八王爷安!” “少废话,快诊断!”沧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心底冷笑,这空气里新鲜的血腥味是你刚吩咐杀了人的鲜血吧!八王爷,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 “禀王爷,”几个御医诊完脉,低低地商讨了几句,才开始说,“此贵女,额要穴有伤,眼无神,心血淋漓,脉象虚……” “说人话,”沧海冷冽的声音如利刃出鞘,“究竟怎么了!?” “禀王爷,贵女眼睛看不见了,神思不清,心绪激荡,应是大惊或大喜大悲导致。”一个胆子稍壮的苍老声音回答。 “有得医治么?”沧海的声音更冷了,仿佛一字一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寒冰氲氤的森冷刺骨。 “需要时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心神,保住身子,方可徐徐图之。”苍老的声音回答得战战兢兢。 “啊!”苍老的声音一声惊呼,被沧海一脚踢倒,再连忙爬起来大呼饶命。 “胡言乱语!胆敢咒她!”沧海轻轻一哼,“她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全族陪葬!” 心底的恨意突然如火山爆发,全族陪葬这四个字令我浑身发抖着痉挛起来,有血腥味从我嘴角滴落,一颗接一颗,带着灼热落在我胸口,滴在搂着我的手臂上。 沧海惊惶的声音尖锐得刺耳:“给我救活她!否则我灭了你们所有人九族!” 这么迫切地想救活我,我却恨不得你马上死去!哈哈!我在心底冷笑,我是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我还没有令你生不如死呢!轩辕熹,冤家路窄,既然你让我遇上了,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沉睡里沧海的檀香气息流连不去,半醒半睡之间,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很好,你就等着,等我缓过气来,一定会让你也尝到,我所受过的所有痛苦滋味! 有鸟儿在鸣叫,声音清脆悦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歪着头,侧耳倾听。 眼前还是黑雾茫茫。我知道,眼睛看不见只是应激反应,被经历过的强烈恐惧和无助所创伤而已,缓几天,视力就会恢复了。 有风吹过,我伸展了指尖迎接,感受这风掠过的温柔。哗啦啦的脆声响起,这是风吹无数竹叶的声音吧? 第五十三章 八王妃 心底浮起那句,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我试着站起来,想要跟着风走。踏步之间,我一下子撞上温暖的怀抱,这淡淡的檀香,令我厌恶得想吐。 是他,化名成沧海的八王爷!他总是待在我的身边,一刻不离。我静静地猜想着,究竟是我的哪一点,吸引到了他? 如果,我可以成为他最爱的人,成为他的软肋,那么,报起仇来,就会令他的痛苦深邃得得入木三分,那将会令我更加愉悦的。 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变得异常灵敏,我捕捉到沧海隐藏着的另一面,这个男人,冷血残暴到心理扭曲的地步。 我倾听到上一刻,他在前门外亲手处死犯了小错的丫鬟,手段残忍而变态。下一刻踏入门来,就可以马上柔情似水地抱着磕到椅脚的我,温柔轻抚,心疼落泪。 他原就是魔鬼般的人,为什么会独特地只对我一个人好到无以复加? 我安静的沉思着,沧海却因为我没有挣扎而高兴得语气颤抖:“欢儿,你知道我是沧海了!” “沧海?!”我心思一动,试探地问,“你真的是我的沧海?” 我的手被紧握得发麻,耳边响起沧海悠悠的叹息,“是,我是沧海。是只属于你一人的沧海。” “那我是谁?”我幽幽地轻问,怯怯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你喜欢我吗?喜欢我的什么?” “你是颜欢儿,我喜欢你,”沧海温柔的声音更加轻缓,如初抽花芽的豆蔻,入耳便连着心也随之缓缓柔软了,“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明白,前半生的孤独是因为少了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可我是瞎子,我身份低贱,我……”我还没有说完,沧海捂住我的嘴。他的手指,温暖而柔软,呼吸间我却嗅出了浅浅的血腥气息,这就是混淆在他血液里残忍的味道吧! “身份有何用?!给我尊贵身份的父亲,同时给予了我深入骨髓的怨恨。就因为,我长得太像因生我,而难产逝去的娘亲。”沧海的声音泛滥出压抑已久的哀痛,如水银落地,一泻千里,“我的人生只是另一个人的备用!他可以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下,我却只能潜在黑暗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信么,我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长大的。从未给过我一丝温情的父亲,每月逼迫我三次身着女装见他!仅仅因为他要见娘亲的模样!于是我从小就不得不,被迫扮成女子,供他观赏,供他……” 沧海的声音暗哑地说不下去,原来,他的心理扭曲是他亲生父亲造成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我明白了,他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对他不好,所以他对所有人都充满报复心理,视人命如草芥。因此,他邪佞他残暴,无所不用其极。 只有我,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人生里,出乎意外的被他所接受,被他认为是特殊的存在,被他排除在仇视的人之外。因此,他才会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的脸上应该是浮出同情的悲悯吧,沧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黯淡的声音开始铿锵有力:“欢儿,不用为我悲伤,我已经快要成功了!只等我的父亲一殡天,我要所有人看见,作为备用的我,才是最终的主宰!!” “嗯!”我淡淡的回应,慢慢地阖上眼睛,我累了。蜷缩在他怀里,也许此刻我的模样就像一只小巧的猫儿吧,沧海用手柔柔地轻轻拍着我,带着爱怜不已的温柔。 他居然对着我,述说出最隐密最不堪的过往,就连他对皇位的觊觎,都对我没有隐瞒!很好,接下来,推波助澜,篡位弑君,这招我懂。 突然,大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一声清脆的女声,“放肆!” 这在沧海一向静谧的家里,可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大动静,我闭着眼睛,不安地动了动。 沧海搂着我的姿势未变,依然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后背,只是轻轻低语:“放她进来。” 门轻轻地开了,轻巧的脚步声进来,同时带进一股清甜的香粉气息。来的人似乎在细细看着沧海怀里的我,一声不吭。 好一会儿,笑意清浅的声音柔媚地响起:“夫君,何时收的这个妹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的呢!” 我在心底暗暗喝彩,这是个有手腕的女人,第一次看见在自己夫君怀里的女人,就能瞬间准确判断出该大度地接纳,而不是撒泼,厉害! “不用见王妃,她单独住在这里。”沧海平稳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无喜无悲,也不容商量。 “夫君,你都一连五天守着妹妹了,皇上那里,妾身也隐瞒不过来了,可否带妹妹回府,我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夫君忧心。”这个贵为八王妃的女子,居然能刚柔并济,还放得下身段,这城府,非比寻常! “你回去吧。”沧海完全不为所动,淡淡一句,便不再理她。 “好,”八王妃柔顺乖巧,一点儿没有生气的意味,“夫君,我放下给夫君和妹妹带来的东西,便走。” “这是炖了六个时辰的人参养气汤,喝了对妹妹眼睛有益。这是八色刚出炉的点心,妹妹吃好,夫君吃也好。还有……”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沧海打断,“把点心拿过来。” “欢儿,醒醒,”沧海的声音恢复了脉脉的温柔,与刚才的淡漠判若两人,丝毫不顾及王妃的感受,“来吃你喜欢的酥饼,可好?” 我一副被摇醒的愣仲,张开无神的眼睛。无意识地咬一口凑到唇边的酥饼,嘎嘣一声脆响。 “好吃吗?”沧海低头,轻轻地问我,顺手把我咬过一口的酥饼举高,嘎嘣一声,他也咬了一口。 我听见八王妃狠狠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突然觉得,这个王妃当得也太憋屈了。 不过,现在的沧海对我越好,八王妃就会越嫉妒,以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我微微点头,八王爷,我就先你尝一尝后院起火,焦头烂额的滋味吧…… 第五十四章 鸿门宴 唇再次碰触到沧海递来的酥饼,我低头一咬,满足地点头,“这酥饼好吃!我真想要天天吃!” “好,妹妹若喜欢就跟着我回府,姐姐天天做给你吃,”八王妃一副大姐的派头,尽管表达了能容小妾的大度,却隐藏不住语气里的酸意,“可王爷想要你住在这别院呢!” “我要跟姐姐去天天吃酥饼!”我露出一副很好哄骗的天真烂漫,“咦,去哪里啊?姐姐你是谁啊?沧海,沧海!” 我突然焦虑地大喊沧海的名字,再一次捕捉到八王妃抽气的声音,难道,沧海还真是八王爷的另一个名字?! 沧海一丢吃了一半的酥饼,飞快地伸进我手心里,与我十指相扣:“我在,我在。” “沧海,我可以跟着姐姐去吗?”我歪着头,斜对着身后的沧海。 “欢儿若想去,就可以。”看着我兴奋的点头,沧海抱起我站起就走,“那,我带你回家去。” 这有频率的轻轻摇晃,我知道自己是坐在车厢里。这萦绕鼻端的清浅檀香,没有一丝脂粉味,我明白,那个八王妃从没有进入过属于自己夫君的马车。 那么,被抱着,坐上沧海专属马车的我,该是多么的招她记恨啊!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接下来,我该表现出一番歇斯底里的争风吃醋戏码!?可是,怎么就觉得喜感莫名呢? 也许,是因为我在不知道沧海是谁的时候,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孩儿跟他相处,自始至终,我都把他当兄弟而已。 我缓缓点头,原来,我对初初认识的温柔的沧海,都没有起过一丝情思,更不用说,现在的他,是灭我族人的仇人八王爷了! “欢儿,你,在想什么??”温润如玉的音色柔柔响起,沧海一直与我十指交扣的手指紧了紧,“看着你高兴,我好开心。” “沧海,原来你还有个很会做酥饼的姐姐,真是太好了!”我摇头晃脑,快乐地点着头,“有你这兄弟真好!我赖定你了!” “好,你可以赖我一辈子!”沧海笑着,故意不解释我的误会,用另一手把我的手拢着,脉脉含情,“只要你愿意。” 有嗤笑声在我心底响起,轩辕熹,你以为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用吗?不会有了,你不会有寿终正寝的好日子的! “到了,欢儿,我们到家了。”沧海温柔地抱着我,步下马车,徐徐往前走去,一路上毕恭毕敬的声音不绝于耳,“王爷安!”“君上安!” 除了下人小厮的男声,这些问安的声音里,柔美惊喜的女声居多。看来,这个蒙着面的八王爷,妻妾还不少,而且,是心仪他的居多呢! 我瞪着眼睛,眼前已经有迷蒙的微光,我知道,这是快要可以看见东西了。 “王爷,我在大厅摆下宴席,为妹妹接风洗尘。”八王妃柔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请王爷这边走。” 没有感到沧海的转身,我知道沧海不想带我去大厅。这可是进王府的第一场鸿门宴,我得去引起所有女人的仇恨值,怎么可以缺失呢!我连忙轻喊:“姐姐,宴席上有酥饼吗?” “有,有,还有很多比酥饼更好吃的东西呢!妹妹,去吧?”八王妃的声音里居然有祈求的意味。 看来,沧海连跟她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很少。 “好哇好哇!”我连连点头。 沧海一声不吭,但是调转了方向。 不久,我闻到越来越浓郁的脂粉香气,当沧海坐下,把我扶正,坐在他的膝盖上时,又听到满桌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我知道,大厅已经到了,沧海的大小老婆都来了,而且,都被坐在沧海怀里大模大样的我,深深地刺激到了。 “坐。”沧海低低的一声,寂静里顿时响起许多钗环轻碰的脆响,这是满身珠玉的大户人家举动之间的正常声响。 开始有上菜的动静,我闻到鸡鸭鱼肉的香味里,那温温的酒香,不由得食指大动:“沧海,我饿死了啦!还有,你家酒闻起来好香啊!给一杯兄弟我尝尝?!” “好。我喂你。”沧海的声音柔和温润,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我却听到抑制不住的惊讶轻呼声。这些女人,活得也太卑微了吧,从来没有听过自己丈夫温言软语么?居然惊讶到控制不住自己!? 我张嘴吃下沧海举在唇边的食物,心满意足得直哼哼,这狮子头做得味道超正,一口咽下,我大喊:“好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亦悦乎!沧海,来块大肉啊!” 话音未落,一阵碗筷没拿稳跌落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我嘴里嚼着肉,心里在狂笑,在你们眼里高不可攀的八王爷,居然被我这粗俗不堪来历不明的人,呼来喝去,大受打击了吧?!哼哼!好戏,还没有完咧! “沧海,我吃饱了,走啦!”我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一抹嘴巴,忘记自己看不见般习惯的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得先洗澡去!沧海,给我准备身男装啊!” 我嘴里说着,脚下不停,直接往一旁愣住了没有让开的人撞去。不出我的意料,被我撞到的人下意识地推开我,我就仰着头,飞了起来,倒向满桌的锅碗瓢盆,顿时场面一片狼藉。 “欢儿!”沧海颤抖的声音随着他的手抱起我,不顾我一身的汤水淋漓,紧紧搂着我,“是我不好,没有扶住你!” “那个谁,不好意思了啊!我忘记眼睛看不见,撞到你啦!”我止不住浑身微微的颤抖,玩大了,想不到这人的力气这么大,都把我推飞了!还好桌上汤的温度不高,要是被烫伤,可就不上算了! “她推了你,你还道歉?!”沧海的声音又开冷冽了。我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其实,刚才的那句道歉,我是用在这里的! “五马分尸!”沧海轻飘飘的一句话,抱着我转身就走。 “是!”生铁般的声音我认识,这是无时不刻跟在沧海身边的暗卫。 我的喉咙突然干的说不出话来,抓紧自己的衣袖,沧海,人命在你眼里,是蚁蝼吗? 第五十五章 送上门来的刀 “不,不要,不要杀她!她不是故意的!”我用尽气力喊,她推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我故意撞她的! “她是故意的,故意把你推得如此之高。”沧海冰凉的声音里心疼隐隐,“若我没有掀开桌围甩开滚烫汤锅,现在的你不只是划伤而已!” 手肘,手指,大腿,小腿,似乎被沧海一说,全身都开始锐锐地痛了起来。我知道,这些都只是皮外伤而已,而推我的人,要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个狐狸精!瞎了双眼,还在蛊惑王爷!没有摔死你,算你命大!今天你死不了,今后你会死得更难看!”怨气冲天的清脆声音,听起来年龄不大,却老谋深算,“王爷,您被蒙蔽了!大业为重啊!” “动手!”沧海冷冷一哼,抱着我走得飞快,没有一丝迟疑。 身后尖锐的哭叫声高亢入云,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了。 我心有戚戚,好大的下马威,搭上一条人命!虽然她想害死我,但那只是女人家的妒忌心使然。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这个人,死得无辜啊! “我,害死人了!”我呢喃自语,满心歉意。 “你没有害人,是她心存恶意,她该死!”沧海安慰我,声音温和柔美却狠戾入骨。 我默然,见我第一面就想置我于死地的人,绝非善类。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当然她死的好! 话虽如此,第一次有人因为自己而丧命,心里终究是难受的,我整整一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沧海一如既往地睡在床帐子外的另一张榻上,鼻息清浅。 “妹妹,醒了吗?”八王妃轻轻推了推我,声音微甜,“妹妹,起来吃酥饼了!” 我微一蹙眉,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鼻息沉沉。这八王妃不是叫我醒来,倒像是在试探我睡得沉不沉。 过了一小会儿,八王妃再次响起的声音,像换了个人般变得冰冷:“昨天怎么就没有摔死你!小贱婢,居然敢蹬鼻子上脸,叫王爷喂你吃饭!” 我心底一笑,果然,这人前随和大方温和可亲的八王妃,不是好相以的人哪!心机藏的够深! “小姐,为什么不直接下毒?”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听这气势,应该是八王妃的心腹。 “华锦,毒死她容易,我还可以顺便除去一个侧室。但我不能冒险,失去王爷欢心啊!”八王妃惆怅的声音,我确定了,这是一个不受自己丈夫宠爱的深闺怨妇。 “小姐,想当初,宰相大人让你挑夫婿,那么几个皇子,您偏偏挑了他!”这个名字叫华锦的人,居然开始了抱怨,“看不到面貌的人,小姐,您到底喜欢上他什么?!” “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他的一切……”八王妃的声音里盈满悠悠愁思,浅浅情伤,“华锦,你不会明白的。” “华锦是不明白,但只要是小姐想要的,华锦可以不惜一切!现下,如何处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小贱婢?” “留着,用她来对付许尚书新塞进来的那个侧妃女儿。这把送上门来的刀,也许,我用起来会很顺手呢!” “小姐,快到王爷回来的时辰了,要不要叫醒她?” “不用,王爷嘱咐让她睡,说是昨晚怕得一夜没睡呢!这贱婢,憨劲忒大,胆子倒小!”王妃浅浅的笑了起来,清冷如冰水初融。 这个八王妃,是宰相大人的千金呢!因为爱,才嫁给沧海的,那就好办,她的软肋找到了!还有那个八王妃的忠仆华锦,虽跋扈,但只要拿捏住她主子,也好办! 轻轻的推门声响,八王妃和华锦轻悄的声音同时响起:“王爷安!” “王爷,您回来了,吃些我做的甜糯燕窝粥可好?”八王妃声音里的甜美温柔,又出现了。 “好。欢儿,”沧海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欢儿,起来了,醒醒。” 被摸得眉头皱成一团的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抱着被子,头直往枕下钻,“走开,吵死了!” “欢儿,起来吃些东西,再睡。”沧海的声音依然心平气和,温柔轻软,没有一丝的不耐。 “哎呦!我要睡觉啦!不要吃东西!”我闭着眼睛嘟哝着,扯住停留在我脸颊上的手,“沧海,你也来一起睡!” “叮!”勺子磕到碗沿的声音,这稳重贤淑的八王妃,开始沉不住气了! “妹妹,王爷刚从朝上回来,还未休憩就赶来看你了,”八王妃言笑晏晏,“就让王爷喝点粥再睡呗!” 我懵懂地揉着眼睛,一脸睡眼惺忪:“姐姐也在这里啊,那也上来一起睡。” “你!”八王妃不知所措的声音,我想象得出雍容高雅的华贵王妃,瞠目结舌的滑稽模样。 “呵呵呵!”沧海的笑声轻快流畅,声音如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欢儿,还是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故意倚着榻背,由着沧海喂食。我吃光了八王妃递给沧海的那一碗甜糯燕窝粥。 味道不错,的确够甜糯!我舔舔唇,恬不知耻地叫唤:“沧海,听你的话是对的,这东西好吃!再来一碗,可以啵?” “可以。”沧海温柔体贴的擦擦我的嘴,回头再拿了一碗,专注地举勺喂我。 “沧海,这个好吃!你也吃一口!”我含着东西的声音异常娇痴,终于让八王妃再也忍不下去了。 “王爷,我还得去灶上看看,给妹妹炖的乳鸽人参汤,”八王妃柔糯的声音甜得如她亲手做的燕窝粥,“先告退了。” 微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知道,已经成功挑起了八王妃的妒忌恨。她不动声色的深邃涵养一如波平如镜的湖面般平静,现在已经被我气的荡漾出一圈圈层层叠叠的涟漪啦!她生生憋着的这一口气,总有爆发的时候! 我乖巧的吃着,心里默默盘算,这个王府水够深的啊,已经知道的就有宰相千金的八王妃,尚书千金的侧王妃,不知道还有什么潜在的厉害人物。不过,我只要多多搅和,就可以如愿以偿的搞出一场名闻帝都的好戏!这部戏要是唱起来,应该会热闹的很啊! 吃饱喝足,我悠哉悠哉地拉着沧海,去遛弯儿。边走边寻思着,现在得往八王妃身边凑,再给她添堵,堵的她早日发飙,好戏就可以开锣啦! 第五十六章 有病 “沧海,姐姐刚才说给我炖了乳鸽人参汤,你带我去看看呗!”我装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沧海的浅笑在耳边柔柔响起。 各花入各眼这句古话真的太精辟了,我这随心所欲不修边幅的模样,居然很对沧海的口味,所以他才会总是一副言听计从的吧! 就这样笑意盈盈里,温柔体贴中,沧海扶着我往八王妃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花香扑鼻,我下意识控制住自己东张西望的念头。眼前一片微微的光亮,就像蒙着轻纱看外面似的朦朦胧胧。但依稀的,已经可以看见东西了。 阳光明媚,这八王爷府里亭台楼榭处处辉煌,遍地绿茵百花齐放,好一派娇丽风光!只是,我现在还得继续装瞎子,只能看不见啊! “王爷安!”这把脆脆的声音,婉转动听,我知道这是又来了一个沧海的女人,就随着沧海停下脚步,眼睛茫然地看着沧海的面纱,成功掩饰去我视力的恢复。 “王爷,我父亲许尚书递来话,皇上意欲平东边的溯国。请王爷把握住这可得兵权的机会。”声声入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好听而干净利落。 “好,我知道了。有劳你父亲。”沧海语气清淡,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沧海吧,高高在上,清冷而疏离。 不过这个尚书千金说话脆而快,应该是个急性子。一拉沧海的衣袖,我歪着头问:“沧海,她是谁?你跟她说个没完!快走啦,我脚疼!” “你,就是那个渔家女吧!”尚书千金果然是一点就着的脾气,语气里满是不善,“我是侧妃,论理,你该早早过来拜见我才是!哪儿冒出来的不懂礼数的小妾!” “你才是小妾!你全家都是小妾!”我一愣,顿时跳起脚来骂,被身后沧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回头,恨恨语低,“沧海!不准偏占你家女人的啊!她先骂我的!你拉我干嘛!!我又还有没出手打她!” 沧海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把我拢入怀里,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我这才发现,脚下这清风微拂的美丽亭台栏杆外,是直落数十丈深的山崖,稀薄的水流顺着光滑的岩石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那里,水流多的季节,应该是个瀑布吧?! 我顿时汗毛直竖,要是刚才光顾着蹦跳骂街,一失足,从亭台边上往下摔一跤,不残废也得躺三个月啊! “你胡言乱语什么?!你,你……”尚书千金侧妃喝斥一声,又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是小妾身份的侧室,连累了家人,也成了小妾的家人!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回嘴,伶牙俐齿的人顿时气的语塞。 “沧海,赶紧的!抱我走,脚疼走不动了!”我心生寒意,这里,处处险恶啊!当着沧海的面,就敢激怒看不见的我,让我一不小心跌个半死不活。就算我跌落也是自己的原因,她还能顶一副被我冒犯辱骂的清白无辜样子!这个侧妃,心机够水准,更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八王妃第一个就要对付她哩! “好。”沧海的声音轻柔飘逸,听起来居然心情极好,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我,缓缓向前走去。 “沧海,你的小妾太多了,休掉几个吧?!”我突然想起,还没有挑起这个侧妃浓烈的恨哪!“留些温柔乖巧的,像那伶牙俐齿的就赶回家去!听见没有!?” “好。”沧海的回答带着闷闷的笑意,与尚书千金侧妃擦身而过。 我听到咬紧牙关的声音,心里一阵舒爽,哈哈!成功了,又多惹毛一个! 默默地往前走了一会儿,一路静静地鸟语花香,突然,我沉声说:“沧海,你送我回家去吧?我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 “你是,她们才不是。”沧海笑意清浅,步伐轻快,“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世界。” “什么意思啊?!我在你家,就是在你的世界?”我假装听不懂,跟我玩暧昧,我可以让你气的吐血!“那,我的世界在哪里啊!?” “欢儿,你在生气。因为我。我,很开心。”沧海轻轻的笑了,不再有隐忍的笑意,酣畅淋漓,柔亮动人。 “喂!”我一脸不悦地扯住沧海领口,这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先说好,我们是兄弟!我是喜欢跟你在一起,但是,我没有爱上你,你听明白了没!?”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我不再感觉到孤独的人,”沧海不笑了,认真而慎重,誓言般肃穆,“只要能看到你,我的心便能安宁喜乐。与你是女是男无关。” “哦!意思就是,我们是精神方面的伴侣,与庸俗的肉体没有半文钱关系,对啵?!”我试探着问,看着沧海肯定的点头,心底一阵如释重负。太好了,精神层面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是虚的!那啥水**融啊心有灵犀啊,在现代表演过舞台剧的我,那些,还不是分分钟手到擒来! “那,你的那些个美娇娘生气了,会不会对你造成麻烦啊?”我装出一脸老成的忧愁,“家宅不和,可是那个啥,不顺的啊!” “家宅不宁,诸事不顺,”沧海温柔地接上,不屑地一哼,“这个家宅,是父皇强给我的,无谓顺与不顺!” “啊!”我这声感叹悠长深邃,与心底的叹气同步,白瞎了我这一顿折腾,沧海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后院!甚至不在意我爱不爱他,他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心里依靠而已,这叫做那个什么病症,什么依赖障碍,对了,叫依赖型人格障碍! 依赖性人格障碍主要症状是:无主见、无助感、易受伤害、无独立感、这四条沧海没有;还有被遗弃感、过度容忍、害怕孤独、难以接受分离这几条,沧海都有!! 而且,常见病因也符合,幼年时期儿童在印象中父母是保护他、养育他、满足他一切需要的人,但是沧海的父爱母爱都缺失了。 所以,沧海有病啊! 我隐隐约约觉得老天爷公平,解恨啊!因为,依赖性人格障碍的病人,当亲密关系终结时,会有被毁灭的绝望,那么,可以毁灭沧海的人,是我! 第五十七章 笑里藏刀 “王爷安!”我想得出神,被这一身请安声吓一跳,到了八王妃这里了。 我用眼风一扫,就发觉这个王妃够有趣。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大厅里,布置着藤萝牵绕的隔断屏风。 这入眼一片翠色,绿意盎然,呼吸之间清新淡雅。再看看桌上,那满是自然美的镶嵌琅琊宝石莲花瓣形瓟斝,里面装的不是茶水,而是别出心裁地探出一支绿兰来,悠然自得。 这布置的确高雅脱俗,我瞄一眼根本没有欣赏一眼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沧海,摇头一笑。可惜了,货不对版,八王妃想讨沧海欢心,难啊! “妹妹,先喝一盅乳鸽人参汤,”八王妃对我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沧海,巧笑嫣然,“待会姐姐设宴,妹妹想吃什么尽管说。” “多谢王妃,来两个酥饼吧!我们一人一个,吃完就要去书房了。”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道谢,对于沧海不重要的人,我不想再浪费自己的脑汁去设计害她了。 “去王爷书房?!”王妃的声音尖锐得失控。 又被吓一跳!我拍拍胸,随口反问:“沧海,我能进你的书房吗?”要是不能去就算了,反正我就是为了早点离开八王妃这里,顺口一说而已。 “只有你一人可以。”沧海没有睁眼,淡淡的语气,凛凛生威。 “王爷安!”门口处进来的这个声音,清脆俏皮,是侧妃许尚书千金,刚才跟我舌战过的那个! 这是个难缠的角色! 自从知道了就算这些人结局凄惨,沧海都会无动于衷,我就不想再招惹她们了。 计划有变啊!我一叹气,仰头对着空气说:“那个王妃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打包?我想拿了酥饼边走边吃?” “妹妹别急,酥饼还在做着,稍等一会,刚出锅的吃起来,喷香呢!”八王妃笑意盈盈,我却听出了笑里藏刀的意味,“妹妹,稍坐,陪姐姐聊聊天,可好?许妹妹,你也坐。” “听说妹妹读过书,认得字的?”侧妃许尚书千金缓缓坐下,环佩叮咚声里,“还在茶馆里出过风头?” “是啊!”我点头,反正沧海在百家争鸣茶馆亲耳听过我念叨过诗句,“略懂,几个字。” “敢问妹妹,你所在的渔村,没有书堂也没有私塾,更没有识字的人,你是如何,略懂几个字的?”侧妃许尚书千金快语如珠,咄咄逼人。 “我……”我露齿而笑,看起来不慌不忙,其实心底有些儿慌,要是在这个地方,被揭穿不是颜欢儿,那可是阴沟里翻船啊! 不过,我知道,就算沧海知道我不是颜欢儿,也是不会放我离开他的。更不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因为知道的,都死光了!所以,我可以安心的逗逗她们! 那,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得通,生活在渔村的小女孩儿,会认识字的呢?这两个女人都在等待我说出解释不通的理由,好拆穿我,然后把我从沧海身边赶走。面对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她们两个势均力敌的人,居然联手了!有意思啊! “你想知道哇?我,还就不告诉你!呵呵!”这招假痴不颠,我用的极其顺手,“刚才叫你骂我!哼哼!” “你!”八王妃和侧妃同时气结,瞪着翘起二郎腿2悠哉悠哉的我,暗暗咬牙切齿。 “王爷,我怀疑,这个人不是颜欢儿,而是冒牌顶替的!来路不明,居心不良!”侧妃的声音尖而快,一字字清晰无比,“定是对王爷心怀不轨!请王爷彻查!” “哟哟哟,这牙尖嘴利的,说得我都相信自己心怀不轨了咧!”我靠着椅背,语气里满是嚣张,“沧海,你家太吵了,赶紧的,把我送回家去!” “你这是阴谋暴露,就想一走了之了么?”侧妃脆生生的逼问,“还真以为八王府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你说的太快了,我听不懂耶,”我摸摸鼻子,自己都觉得这脸皮,厚得足有一公里长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请问姐姐,酥饼好了没?好了给我包两个!” 我话音一落,顿时一室的鸦雀无声,这鸡同鸭讲的过程,那侧妃肯定气的心口淤血,我继续一脸老实的火上浇油:“沧海啊!跟你说哦,小妾群里,最最讨人厌的就是爱嚼舌根的啊!喏!像这个就留不得啊!” “你,你……”我阖着眼睛,才忍住不去看那侧妃的脸色,哇哈哈!听着这声音,气急败坏了! “黄石老人曾经去过渔村垂钓,隐居三年。”沧海的声音隐隐含笑,轻飘飘的说,“洗衣服做饭的小姑娘,是欢儿。” “今年刚仙逝的帝师,黄石老人!?”侧妃尖脆的声音变得暗哑,难以置信般呢喃自语。 啥?!黄石老人是谁?我一愣过后马上明白过来,是颜家那个八岁翘辫子的真女儿,给皇帝的老师洗衣做饭三年过,所以,我认识字的理由,在这里咧! “沧海!”顿时我仰首挺胸,理直气壮,手一拍面前放着乳鸽人参汤的案几,勺子汤盅一阵叮叮当当脆响,“你家的女人,伤害到我的自尊心了!不陪点啥,不放过的啊!先说好,赔礼道歉没用啊!” “你!我……妹妹,是我的不对!要陪什么才能满意,你,说吧?”侧妃怒气勃发却又不得不伏低做小的声音,落入我耳朵里,一阵舒爽,呵呵,拔去尖牙利爪的猫咪,就是这个模样了吧! “就把你所有的黄金饰品都陪给我!哇哈哈!”放在案几上的手背一阵轻痒,我随手一抓,继续得意的轻轻吆喝,“叫家里所有的丫鬟仆人都来,人手一份!我这是大称分金银咧!” “好。”声音委屈而不甘,这侧妃心里肯定恨不得咬我一口。 “那,我就原谅你了!”我得意地叉腰,让你们知道,惹我的下场,可是会让你心疼的很哦! 我抓抓手臂,好痒,这里的绿植太多了,蚊子苍蝇小虫就多。手臂和手背抓过的地方倏然疼了起来,如尖锐的针飞快插入又拔出,痛得我发一声狠狠的抽气声。 “欢儿,你怎么了?”沧海声音在我身前响起,“哪来这许多蚂蚁?!” “蚂蚁什么颜色?”手臂开始热辣辣的痛了起来,火烧火燎般深入骨髓,我颤抖着声音问,“火红色的是吗?!” “是,”沧海的声音里开始有了惊恐,“蚂蚁咬了你?!” 第五十八章 红火蚁 “快!找最近的医生来!再去叫御医来!”沧海狠戾的声音包含着惊恐万分,如厉鬼嘶吼,“谁敢怠慢,给我杀!” 我睁大眼睛,迷蒙之中,看不清手上疼痛地方的样子。只好用手一摸,顿时疼得直冒冷汗,手背和手臂上已经鼓起了一个连着一个的包。 而手臂,大腿和后背,疼痛的地方越来越多,如同大火在剧烈地燃烧,快速地蔓延。 我一把挥开沧海扶住我的手,双手在领口处一扯,把整件外袍褪下,仅穿着亵衣,扑向沧海,连声喊:“把我身上的蚂蚁拂开!不能捏死也不能碰,有毒!” 一听到有毒,厅堂里的人顿时尖叫着乱做一团,四散奔逃。 努力克制住痛苦得想要拼命尖叫的欲望,我知道不能浪费体力,深吸一口气:“沧海,我要皂角泡水,用缸,把我浸泡着,快!” 缓缓沉浸入水里,顿时如骤雨浇灭山火般,我身上的疼痛倏然减少,我长长的叹一口气,够倒霉的啊!又被红火蚁咬了! 要不是在现代,曾经在小区绿化带里,被小沙堆里冒出的红蚂蚁咬得起泡,才知道这是红火蚁咬了的症状,懂得对症下药。否则,现在的我,应该被咬得满身是包,然后化脓发炎,最后一命呜呼了吧?! “沧海,被红蚂蚁咬到的人,不得触碰伤处的水泡,用皂角水涂抹可解毒,减缓疼痛,”我说着手臂一动,缸体触碰到后背的水泡,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咝咝作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检查那盅汤!” 这时,附近的民医和御医都陆续赶来,开了排解毒性的汤药。沧海急吼吼地煎好药,亲手灌得我直翻白眼。 眼看着我一如御医所说的无碍了,沧海的声音恢复了清冽疏冷:“有劳御医,看一下汤盅。为何会引来红蚁?” 御医拿着乳鸽人参汤,闻了有闻,还用汤勺捞出药材一一分辨,微微点头,对沧海一鞠礼:“八王爷,这汤里的药材均是养身体的好药。只是,其中去腥的兰骨草,与人参同熬,发出的气味会刺激搬巢中的红蚁发狂。很少见并且很少主动攻击人类的红蚁,才会倾巢而出群起而攻啊!近来,正是红蚁伤人的季节,王爷王妃们多加小心哪!” 我趴着,被用美人榻扛回沧海王府主殿--沧海阁。我用下巴靠着枕头,阖着眼睛,看起来正处于萎靡不振的昏睡中,其实我心里念头转得飞快。 今天,小瞧了这些女人了!一不小心,中了连环计了咧!先是八王妃隔岸观火,看着侧妃挑刺,怀疑我的身份。 再是声东击西,让我以为收拾了侧妃,得意忘形之中再加上眼睛看不见,就一定会不慎,被药物引来的红火蚁咬伤。 当然,这八王妃大厅的藤蔓由来已久,红火蚁什么时候来的,怪不到王妃头上。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笑里藏刀!这八王妃,是想要我的命啊! 我发觉自己连咬牙切齿都是酥软无力的,等着啊,八王妃,人若犯我,我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被红火蚁咬了满后背的包,哼哼唧唧地养了足足一个星期,才起得了床。 这一个星期里,我发现了沧海的另一面。安静而沉寂的他,静默得如与世隔绝。不笑,不说话,连肢体语言都没了,行尸走肉般,往往在我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天,我后背的水泡破裂的疮口都愈合了,终于可以摇摇晃晃地扶墙走路了!我兴奋地走出房间,沐浴在阳光灿烂里。 “沧海!”我喊得有气无力。也许这红火蚁的毒性比现代的强得多,也许这个时代没有吊水的快速疗效,一个星期喝药喝得惨兮兮,我头还是晕的,眼还是花的,脚还是软的,手还是颤的,“沧海,出来晒太阳!都快长霉菌出来了!” 沧海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默默地走出来,低下头,隔着面纱静静的看着我。 “沧海,你在看我对么?”我也瞪大眼睛看回去,再装看不见,可就不能报八王妃设下的这红火蚁吻之仇啦!“太好了!我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啦!!” 沧海站直了身体,伸手扶着我,慢慢的,拢进他怀里,在我耳畔低低的说着,声音低得如泣如诉:“欢儿,你给了我不再孤独的美好,我却给了你纠缠不休的苦痛。我应该放你回家,离开你就安全了。可我无法忍受没有你在身边的孤独。让你受到伤害,是我的不好。” “嗯!”我淡淡的回答,是的,你给了我一生无法磨灭的痛,我会要你,一一偿还的! “伤害你的人都该死!该死在你的手中!”沧海冷冽的声音流转着奇异的柔美,泛滥着魔鬼微笑般的诱人,“债若要不回,便会自害其身!!” “啊!?”我毛骨悚然,难道,沧海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已经知道了,我来,是找他要债的?他,明白自己欠了我血海深仇?!那,我会不会被他灭口啊?! 沧海冷冰冰的笑了,音声一如既往地悦耳动听,却满是阴戾森然。 在沧海身上从未有过的诡异气息里,我忐忑不安地被沧海带去八王妃的大厅。 这大厅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动,依然翠色喜人,清新脱俗,八王妃依然和蔼可亲,雍容华贵。 沧海要我坐在上次,被红火蚁咬伤的那个位置正对面。而那位置上,此时端端正正地坐着八王妃。 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见到八王妃的模样,我不由得一声赞叹,这个女人,长的足够美艳,有王妃的气派啊!! 这眉如远山,眸光灿烂。这肤色白而嫩,丰满而娇艳。一身月白色的绣袍上用金丝细细碎碎的绣着簇簇金桂,衬着她的美,如月辉煌煌里的桂花静香,令人愉悦的美好顿时扑面而来。 王妃看见沧海,顿时笑靥如花,加上满堂问安的姣俏丽人,衣香鬓影,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花好月圆人团圆的富贵祥和的景象。 第五十九章 蚁刑 “谢王爷,早上为我准备的灵芝乌鸡汤,果然滋补又好喝的呢!”八王妃粉面含春,抚摸着身前案几上合欢双如意洒金图案的汤盅,得意洋洋的扫了一圈满屋的莺莺燕燕,那独宠我一人的矫情,看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王妃的美貌,当然是独占鳌头的啊!” “昨夜,王爷还夜半去见王妃呢!” “怕是要椒房专宠,金屋藏娇了啊!” 一侧的女声纷纷奉承,带着溜溜的酸味儿。听起来更是彰显了王妃的得宠,花开正浓呢! “欢儿,你好好看着,好戏要开始了。”坐在我身边的沧海,轻轻的对我说,温柔的声音里隐着一丝丝的冰冷,恍如花开正艳的锦绣堆里,潜藏着的一只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正呲出獠牙,缓缓地吐信。 我为自己可怕的想象心肝儿一颤,沧海的话是什么意思?好戏里的人,会是我么?好好看什么?王妃心满意足的笑么?! 眼前王妃的笑靥,雍容华贵而又娇媚温婉,含蓄里满是得意,不得不说,这八王妃,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啊! 突然,如狂风吹散乌云,王妃天使般柔情款款的笑容在一瞬间变了,变成见了鬼般的惊恐万分。修得细柔姣好的远山眉抽搐着皱了起来,尖厉的尖叫从她艳红如玫瑰花瓣的唇里溢出,撕心裂肺:“来人!红蚁!有红蚁!快来人啊!” 一大枝如活过来了的火红珊瑚树,在地上蜿蜒曲折,飞快地探向八王妃。眨眼间珊瑚就蔓延上王妃的裙裾,那流淌着的红艳艳的珊瑚色,是红火蚁!! 我倏然而惊,指着八王妃的裙角尖叫:“红火蚁!快脱掉衣服!快跑啊!” “按住她!”沧海森冷的话音刚落,一抹黑色身影便从屋顶落下,两根长长的滴着桐油的棍子,按在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座椅的八王妃的左右肩膀上。那黑色身影,是寸步不离沧海的暗卫!沧海,不准八王妃逃开?! 这一刹那,红火蚁便爬满了王妃的裙摆,月华般的服色瞬间染上血色的边,如月蚀般惊心动魄。 “啊!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八王妃浑身颤抖着拼命尖叫,看着红火蚁如潮水般翻涌着袭来,眸中满溢着恐惧,却挣扎不脱暗卫的钳制,死死地坐在位子上,无法逃离。“王爷饶命!是我,我用药熬汤,引的火蚁咬她!我不敢了!王爷,王爷饶命啊!” 我惊骇地转头看向沧海,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说的债,是替我向王妃要的!这手法倒厉害,吓得王妃自己全招了。 “啊!啊!”王妃开始惨叫连连,我回头看去,已经有几只红火蚁从她的广袖里钻了进去。王妃,被红火蚁咬了! “沧海,放了她吧!她知道错了,快拿皂角水给她抹上!”我不忍地看着王妃娇弱的身体猛烈地抽搐,转头看向沧海,“我不怪她了,原谅她吧!” “嘘!欢儿,不要说话,好好看着!”沧海伸手,柔缓地伸出手,扶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视线转回八王妃的方向。 已经有红火蚁攀上了王妃的肩膀,看上去,王妃恍如披着一件镶嵌着红宝石的华裳,红光灿烂,美得贵不可言。 王妃剧烈地颤抖着,眸光闪着如被猛兽张开獠牙下一刻就要吞噬没顶般的恐惧,叫喊着王爷饶命的声音,破碎得好像被暴雨毫不怜惜地撕裂了的芭蕉叶,绝望至极。而红灿灿的红火蚁在她的脖颈处飞快地蠕动汇聚,就像王妃脖子上戴着一件红光流转的绝世瑰宝。 突然,王妃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直上云霄的厉声惨叫,拼尽了全力地挣扎起来。红火蚁已经开始噬咬她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了! “按住她,还有火蚁没有吃饱呢!八王妃,擅喜藤蔓,引来蚁虫无数。不慎被火蚁咬伤,救治不及,香消玉殒!呵呵!”沧海轻轻的一笑,笑声如看着昙花一现时的惊喜欢乐,说出的话令人肝胆皆寒,“今后,有谁敢对本王起一丝歪心思,今日的八王妃,便是你们的下场!都瞪大眼睛看着,直到王妃痛得死透了,才准离开!” 此刻的八王妃,痛苦已经淹没了她,她只余下本能的反应,拼命地抓挠着身体。暗卫的棍子已经没有按压着她了,可她也无法从红火蚁的围攻里挣脱出来。 已经有红火蚁爬上她惨白的脸颊了,如白润无瑕的美玉上缀着粒粒红豆,画面美艳得渗人。 一只只无头苍蝇般乱奔着的红火蚁,靠近王妃头部后,就突兀地加快速度狂奔了起来,好像有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又好像被火燎到了屁股,所有的红火蚁都调转了方向,疯狂地顺着八王妃惨呼着的嘴巴聚集起来,源源不断地如水银泻地般钻了进去! 八王妃猛烈地一声惨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脖颈绷得笔直,有红火蚁从她嘴里喷薄而出,点点红火蚁如红玛瑙喷泉般喷向空中,刚一落下又立即汹涌地窜上八王妃的裙裾,往上攀去,爬上脸颊飞快地没入她嘴里。 “嗯!兰骨草熬的汤,果然对红蚁有极大吸引力呢!”沧海悠然的声音里有意料之中的高兴。 我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忍地阖上眼睛。八王妃尖厉的惨叫开始扭曲如哽咽,声嘶力竭,如厉鬼夜哭。我紧闭双眼,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鼓突了起来,寒气森森。 这时,八王妃的惨叫声逐渐暗哑了,而满厅堂里都是牙关轻磕的声音,越来越响,接着是好几声昏迷倒地的声响。 “睁眼,欢儿,”沧海温柔体贴的把我拥入他的怀里:“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好好看着。” 我缓缓睁眼,触目所见都是八王妃那被咬得遍布全身的恐怖伤口。伤口处正慢慢地鼓起一个接一个的脓包,层层叠叠,越来越大。 八王妃皎月般的美少妇脸庞,已经被脓包挤得扭曲变形,丑陋如妖怪般,令人作呕。她已经无法再喊出声音,浑身抽搐地眼睛越瞪越大,有血珠顺着眼角渗出,仿佛流下生命中最后的一行泪,一行恐怖至极的血泪。 第六十章 宁可我负天下人 这时,八王妃整个人如失去了木头支撑而缓缓散乱开来的稻草人般,连挣扎都失去了气力,仅余下剧烈的颤抖,和疯狂往她肿大得闭合不上的嘴巴里涌动着的红火蚁。 这场面,是最沉重的梦魇,是地狱底层最恐怖的惩罚! “这蚁刑,可还满意吗?”沧海满意的声音如满树的樱花绽放到了极致,优美得令人入耳心醉,我却听出如冰屑侵入骨髓的冷冽,“以彼之法,还施彼身。当日,她要的,就是你如她此刻的模样!” 沧海温柔地抱紧浑身颤栗得无法站立的我,暖暖的气息拂着我的耳朵,如暖春的优雅语气说着最狠戾的话,“记着,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必须比想要害我们的人,还要狠!” “她,是,你的妻子……”我牙关颤栗得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哦,欢儿,我昨天晚上去宿在她那里不是因为她是我妻子,而是,我要给她最美好的感觉,然后,再给她最绝情的一击!呵呵呵!”沧海笑得舒畅而开怀,仿佛谈论着茶点口味的浓淡般惬意,“早上,给她那令红蚁发狂的汤,她兴奋之极地喝了个精光!” 我愣愣地听着沧海的笑,心底的恐惧如火山爆发,澎湃得我呼吸困难。沧海,他不但阴狠残忍,而且喜欢看着别人极致的痛苦,于此为乐!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欢儿,从此刻起,我要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绝对不能让别人伤害到一丝一毫的!”沧海看一眼气息奄奄颓然倒地的八王妃,看着火蚁蠕动着奔跑着覆盖了八王妃,心满意足地颔首,“欢儿,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我转头,最后看一眼八王妃,最后一次怜悯她的下场,喃喃低语:“对!虽然她死得可怜,但,她自食其果!” “嗯!欢儿,勇敢些,我们一起迈步。”沧海缓缓转身,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地附和着我发颤的脚步,温柔地低下头,在我耳边低语:“人的一生,何其漫长,若想保全自己,就得对别人残忍。就算出现了误伤,那也是别人的运气差。你只需牢牢记住,若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那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明白了么?” 沧海,你的人生观的确扭曲,在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天下苍生都只是粪土么?!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欢儿,我明白你此刻的感受。”沧海随和地由着我停下了脚步,柔柔的笑了,声音悠悠,回忆渺渺,“那时我八岁,第一次看见死亡。” 八岁的小小孩童,被捆绑在床榻上,成大字形。只因为吃饭的时候,不肯喝那碗药味浓郁的汤。 “小君上,这是皇上让您喝的,您不喝可不行的哪!”老太监尖细的嗓音柔柔地劝说,“这药,喝了也好,您就不会再有烦恼了!您也就可以安全地活下去了,您就喝了吧!” “噗!”小男孩儿倔强地喷出被强灌进嘴里的汤,“我不喝!” “哎呦!小主子唷,您不喝也是不行的啊!”老太监擦着小男孩儿的脖颈,“老奴求您了!您就喝了吧!” “不,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当傻子!”小男孩儿清脆的声音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回荡。 “你,不想当傻子,你决定了么?”浑厚而暗沉的声音,仿佛有形有质的线条,缠绕上小男孩儿的脖颈,“当个傻子,是我能给你最怜悯的活法了,错过了就不再有了。” “你干嘛不自己当傻子去!”小男孩儿愤怒的声音吼得回音袅袅,绕梁盘旋,“我不喝傻子药!” “我也想啊!可惜不行呢!”浑厚的男音里哀伤隐隐,“你能活着,因为你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只要有需要,我会安排你代替他死;还有,你的身体,是你娘的替身,我需要每月三次,见到女孩模样的你。这一切,你能承受的了么?!所以,我才会给你,喝了会什么都不知道的药!” “哈哈哈哈!”小男孩儿的笑声戾气浓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不喝药!我不要活了!” “哦!你的性子,和你娘真的好像啊!”浑厚的声音笑了,感慨万千,“和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像啊!” “随意,菜刑。”感慨了好一会儿,浑厚的声音淡淡的一声吩咐,引起昏暗的空间里一阵颤颤巍巍的求饶声。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几声尖细的声音,颤抖着,与一声声急促的磕头声,回荡在暗沉沉的空气里。 “阿囚,不用求了!”小男孩儿郎声大叫,“大不了一死,我们一起死!” “啊!啊!”两声尖锐的惨叫,老太监阿囚昏厥了过去,马上又被用冷水泼醒。 大太监秦随意用垫着深蓝丝绒的盘子,托着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尖柔地低语:“阿囚,去,用你的两根手指炖个凤爪汤,喂九皇子喝。” “是!”剧烈颤抖着双腿的阿囚,手掌上血流奔涌,跪着接过了托盘。 当人肉凤爪汤喂到小男孩儿的嘴巴里时,小男孩儿吐了出来。 不管小男孩儿是因为恶心,还是因为故意不喝,阿囚立即被再次剁去了两个手指,长声惨呼声里,小男孩儿也尖叫着昏迷了过去。 当小男孩儿醒来的时候,昏暗的地下宫殿里有史以来第一次灯火辉煌。小男孩儿看见,从小到大陪着他的老太监阿囚,浑身鲜血淋漓地坐在一个盆子里,仅剩下了身体的躯干,手脚都不见了。 这惨绝人寰的场景,混合着血腥味浓浓的弥漫在他的每一个呼吸里,连着铭刻入灵魂深处的那句话,成了他夜夜无法摆脱的梦魇,“你的弱小,让你连死,也是奢望啊!” “所以,死都没有权利的人,不狠怎么办呢?”沧海淡然优雅的述说着这惨烈的一幕,就好像在讲一个流言蜚语听来的有趣小故事般,恐怖的感觉在我心底深处如蘑菇云升腾而起。 沧海是变态,而他的父亲,轩辕帝,更是变态到无以复加!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沧海清朗的声音如阴霾被狂风一扫而光,露出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雨后彩虹,“欢儿不是想去我的书房看看,我带你去!” 我不敢回头,由着沧海温暖的手指伸进我冰凉的掌心,柔柔地十指交握,紧紧拉住,往前走去。 出了八王妃的殿堂,外面花香蝶舞,清风阵阵,我感受着亵衣浸透了冷汗的森冷,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寒意凛然。沧海,你教我的狠,我一定会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报你轩辕氏灭我萧氏一族的仇!我会杀了你!今天你让我明白了,杀你之前,我一定要保护好我自己! 第六十一章 许你为所欲为 沧海的书房建在水中央,两道拱桥撑起了一座小小的两间制的宫殿,悬在湖光潋滟里,仙气隐约。 沧海拉着我的手,徐徐地踏上拱桥,缓缓地登高,清风阵阵里,看着湖边垂柳依依,阳光明媚。如果这里是云开雨霁的天堂,那刚才八王妃的厅堂就是地狱了!我微微阖上眼睛,感觉着这阳光的温热,努力忘却脑海里可怖的画面。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沧海轻柔的声音飘在风里,如吟似唱,悦耳动听,“欢儿,你可喜欢这里?这,可是我自己设计建造的呢!” “嗯!”我点头,这里,的确如缩小版的铜雀台般美丽,能设计出这样子出彩的建筑,沧海的能力,令人惊叹。 坐在四面敞开了窗楞子的书房里,就好像坐在水面上,湖风凉爽,吹得沧海身上的檀香若有似无。我深深地呼吸,这难得的,没有沧海气息混淆的清爽空气。 沧海笑意清浅,看着抱膝坐在案几前发呆的女孩儿,湖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吹得她悠长的眼睫毛盈盈颤动,恍如轻抚着的上下跳动的上古琴弦,一曲清幽随意的清歌便脉脉盈起,令人神清气爽。 沧海拿起笔,摊开了雪白的宣纸,刷刷刷地落笔,轻轻的吟哦如清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转身看去,湖风袅袅,吹得他的发带悠悠,青丝飘飘。低头全神贯注于笔尖下的他,丝锦长衫纯白胜雪,碧玉笔杆翠色幽幽,倒影入湖面的水波里。水波里的沧海,如在凌霄御波仙境里那写经的蒙面谪仙般,令人心生敬仰,不敢打扰。 我长长地叹气,就算沧海的阴暗面让我心生惊怖,但他的向阳面依然令我下意识的愉悦。等到,我借着他的手,向轩辕帝报仇雪恨之后,就会杀了被利用完价值的他。那时,或许我会心生愧疚的吧? “欢儿!你看!”沧海笑意盈盈,对着我展开他刚画完的画。画里,一个女孩儿长发飘飘,侧颜柔婉,丽而不俗,艳而不妖,栩栩如生。 虽寥寥几笔,我却看出了形神兼备而神思郁郁的萧萱,跃然纸上。 心底一凛,我慌乱的站起身来,一下子打翻了案几上成堆的书简。哗啦一声,纸张落了满地。 我连忙弯腰去捡,一行字在不经意间映入我的眼里,如被火燎着了心尖般,我的心脏猛的开始了抽痛。 许霄云奉命,取萧氏老夫人与大夫人之性命,得封紫禁金卫左队长之职,得赏银三千两。 亲手取我奶奶和莫忘性命的人,是许霄云! 我冷静地站起身,看着沧海:“你画的真好。我忘记问你,侧妃许尚书千金,牙尖嘴利的是只针对我一个人而已的吗?” “这个侧妃,一向如此。”沧海的视线落在手里的画上,满意的颔首,“不需为她浪费神思,侧妃什么的,对我来说,不及一杯茶水。欢儿,你口渴了么?我有好茶!” “不渴,沧海,我眼睛可以看见了,想去看一看许侧妃,可以么?”我竭力让自己显得正常,只是为了找许侧妃的麻烦而已。 不能让沧海知道,我要替奶奶和莫忘,要了许侧妃长兄许霄云的命! “好,”沧海柔美的声音里漾起饶有兴致,转头看向我,“只要你想,都可以。” “那,我可以去找许侧妃的麻烦吗?”我看着沧海那流畅的发丝轻轻飘逸,那发带在空中翻飞起美好的舞姿,藏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攥紧。 “可以!”沧海站起身来,徐徐踱步走向我,举动间高贵优雅,就好像踏着清风般迷人,向我靠拢,“欢儿,我许你,可以为所欲为。” “许我,为所欲为?”我挑眉,心底暗暗冷笑,沧海,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万一我闯了天大的烂摊子出来,怎办!?” “我负责收拾。”沧海在我身前站定,双手轻按我的肩膀,弯腰俯视着我,隔着面纱,我的脸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只要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做什么事,要么不做,若做了就一定要狠!狠到你自己都觉得发指的程度,可以么?!” 一个哆嗦,我看着沧海的面纱,重重地点头:“我可以!” 沧海希望我变得狠毒,我会的! 因为,我一定要让许霄云付出代价,付出比奶奶和莫忘所承受的,还要惨痛十倍的代价! “君上,王妃家里来人了,”门外传来禀告的声音,“王妃的奶奶与母亲哭晕在客厅,说是要开棺求见王妃最后一面。” “宰相的娘也来了,不就是怀疑孙女儿被害死的么?开棺就开棺,反正怎么验尸,都是被红蚁咬死的。”沧海冷冰冰的笑了,“天一亮得到女儿被王爷宠幸的好消息,天一黑又得到女儿死亡的坏消息,这家人,今天过得,够跌宕起伏的啊!” 沧海见我无意去看王妃开棺的好戏,便允许我去看看许侧妃。 今晚月圆,月辉如水,我走在暗香浮动的八王爷府邸后花园里,身后跟着两排长长的丫鬟,以及隐在暗处的,沧海给我的暗卫。这是让我可以安心放开手脚为所欲为的筹码。 敲开许侧妃的殿门,我看见满殿都是一脸惊惶的女人,从许侧妃到丫鬟,无不战战兢兢。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被早上沧海的蚁刑吓坏了。 “妹妹,之前我得罪过你,望你宽宥,我保证今后,唯命是从,绝不再犯。求妹妹原谅我。”许侧妃低垂着眸子,态度客气得恭敬。这个女人,懂得看形势啊,沧海为了我大动干戈,她立即就夹起尾巴做人了。 “好!我不计较了。”她的笑脸,让我举高了准备好的巴掌抽不下去了,闲闲的问,“你的父亲是尚书,那你的长兄啊,弟弟啊,都是做什么的?” “我长兄许霄云近日差事做得好,蒙皇上夸赞,”许侧妃忍让的脸色顿时间神采飞扬,“得封紫禁金卫左队长之职。” 她的声音如引来晴空霹雳,炸得我脑中一片轰鸣,原来只是向同是姓许的侧妃打听,想不到许霄云,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第六十二章 计划 “喔!许家人才多啊!还青云直上呐!!”我用力地点头,一拍椅背,力气大得案几的茶盏蹦得老高,溅湿了桌面,“好!很好!告辞!” 直到我走了好久,许侧妃还呆呆地坐在原位看着颜欢儿坐过的位置。 “小姐,你在担忧什么?”丫鬟姣蕊奉上一盏茶,转到许侧妃身后,缓缓地按摩起许侧妃的肩膀。 “娇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会对我大哥不利啊!”许侧妃蹙眉,忧心忡忡。 “小姐,你想多了!大少爷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呐!”娇蕊边按摩边低声下气的宽慰,侃侃而谈,“奴婢倒觉得,您说出大少爷来,压一压这个渔家女,太对了!她只有一个大字不识只会钓鱼的憨汉哥哥,拿什么跟您比?只不过,王爷被王妃打了脸生气了,处罚王妃的法子太过骇人而已,也不全是王爷宠她!过几日,等王爷新鲜劲儿一过,有她好看的!” 许侧妃缓缓点头:“说来也是,一个渔家女而已,如何对高高在上的紫禁金卫左队长不利?!许是我想多了?” 沧海阁大厅里,小女孩儿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恨恨地跺脚。 长窗外的树荫暗影里,沧海静静地看着,听着身后暗卫低低的报告。他一袭白衣盈满了月色,如一轮明月在云遮雾绕里若隐若现。 “沧海!我讨厌她有个当大官的哥哥,让她得意!”我一见到推门而入的沧海,立马矫情地嘟嘴抱怨。我知道,我与许侧妃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暗卫都会一一告诉沧海。 “哦!那你想,要你大哥也当大官?这好办啊!”沧海拉着我坐下,安抚地摸摸我的头。 “好!我要我大哥比他大哥的官还大!”我满意地颔首,下一刻歪头一想,又焦躁地跺脚,“不行啊,我大哥只会钓鱼。我要她的大哥官变小!看她还得意!” “好!”沧海笑笑,透过面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就完了?你气势汹汹的去,气鼓鼓的回来?!” “我,我,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支支吾吾,突又大声说,“打蛇打七寸,我要令让她最得意的大哥,大官变成小官!不,变成罪人!!再来告诉她!让她怕个够!!” “好啊!”沧海双手一拍,笑声朗朗,“你这方法,的确狠,有趣!可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还没……”我抬眸看向沧海的面纱,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撒娇般软绵绵的说,“你帮我呗?” “好,不过,把自己的计划做完整,会更有成就感的呢!”沧海温柔的声音柔柔如最细腻的丝绸顺着清澈的水顺流而下,泛滥着蛊惑的怂恿,“欢儿,想不想自己想办法,试试看?” 巍峨的凌霄殿,是整个帝都最气势磅礴的地方。朱墙金瓦,连一个个站立不动的紫禁金卫,都贵气逼人。 骑着高头大马,刚出宫门的紫禁金卫左队长许霄云,被一个八王爷府服色的小厮拦住了。随后便许霄云便拍马,领着他管辖的这一队刚休岗的紫禁金卫左队士兵,向八王爷府而去。 坐在王府大厅喝茶的许霄云,疑惑地看着款款而出的丽装女子,那明若秋水的眸子里,那莫名其妙的浓烈恨意:“你是?!” “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你二妹妹侧王妃叫你在这儿等她,有极重要的事相商,对么?”眉目姣美却犹带稚气的丽装女子,缓缓地扯开自己的外袍,露出荷香色的亵衣,声线柔缓如呢喃自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奶奶,莫忘,你们看着!” “非礼啊!来人啊!”凄厉的声音在王府上空回响,湛蓝的天际,那几缕无忧无虑的流云似乎都受了惊,缓缓的消散。 身形健硕的许霄云,被五花大绑捆住,堵住嘴,跪在阶下,一脸愤怒的瞪视着敞亭里,衣衫不整梨花带雨哭诉着的女子。 敞亭里,坐满来参加王妃葬礼的宰相母亲,宰相夫人,以及京都各世家权贵的夫人们,满是怜悯的脸庞上,纷纷出现了义愤填膺,看向阶下的许霄云。 许侧妃匆匆的赶来,急促的步伐落在青冈玉石的台阶上,发出慌乱的声响。一眼看到跪在阶下的许霄云,许侧妃惊惶的跪下:“王爷,我大哥一向不好女色,也绝不敢调戏王府婢女,是否婢女勾引不成反咬一口,求王爷彻查!” 跪在敞亭里的受辱女子一听,缓缓地转身,看向许侧妃,声音清浅缓慢:“许侧妃,您觉得,我会勾引你哥哥么?!” “不,您有王爷,您不会……”许侧妃一看清女子的面貌,颓然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拼命挣扎许霄云被带走,不敢再出一声。 “这女子,长得我见犹怜,原来是八王爷的人!” “那许尚书家的大儿子么?不就是新封的紫禁金卫左队长?武人就是鲁莽啊!” “这胆子也太大了,敢趁着王妃殡天的忙乱,在王爷府里撒野!” “啧啧啧,许尚书家教不咋地啊!” 敞亭里议论纷纷,瘫坐在地上的许侧妃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楞楞看见颜欢儿那楚楚的眼波流转中,露出如毒蛇龇着莹莹毒液獠牙般的阴戾,浑身猛烈一颤,下意识地低喊:“娇蕊,快!快请我父亲来!来救哥哥的命!” 八王爷府邸里,地下囚牢的石室里,许霄云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求王爷明鉴!属下没有碰她!是她自己脱了外裳!” “贱婢!胆敢污蔑我!” “我要见皇上!冤枉啊!” “堵上他的嘴。”沧海蹙眉,回头看瑟缩着紧紧依靠自己的女孩儿,优雅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好气又好笑,“胆子大得敢把人骗来,当众污蔑,现在怕了?!虎头蛇尾可不行啊!” “他看了你的身体,就是有死罪了。”沧海音色清冽明媚,在这密闭的地下室幽幽回荡,尾音袅袅,如魔鬼的轻语,“现在行刑,欢儿,你来选择一个刑罚。” 我拉紧沧海的袖子,第一次对死亡充满了期待,尽管心跳加速得呼吸困难,我还是清晰地吐出两个森冷的字:“菜刑!” 第六十三章 流言可畏 “好!”沧海颔首,“把跟他来的那队紫禁金卫,也处理干净。” 我浑身剧烈颤抖,却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看着暗卫抽出利刃,拉出许霄云的手,从小指头开始,如剁掉树枝,如削掉萝卜般,把许霄云的手脚,耳朵,鼻子,全部除去。 刀光闪烁,惨呼连连。血腥的一幕幕,在眼前血色弥漫,犹如那晚山丘上的血色残阳,奶奶,莫忘,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看见了么?! “哇哈哈哈哈!”尖锐而疯狂的笑声在八王府上空回荡,刺得人耳朵生疼而又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我猛的睁开眼睛,看着帐子上一簇簇翠**滴的刺绣竹叶,在明黄色的烛光里轻轻飘动。我知道,自己看完了许霄云的菜刑,还是没有撑到最后,晕了。 “醒了?你的方法好厉害,一下子就把许侧妃给吓疯了。”帐子外,沧海温柔静和的声音响起,带着融融暖意,“天还没有亮,你,再睡一会儿。” “我,是不是变成心狠手辣的坏人了?”我喃喃自语,问沧海,也问自己,悠悠地再次陷入睡梦里。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时光倒流。你正在经历那时我经历过的孤苦无依。现在我要补偿我自己,重新活一遍!颜欢儿,你是我的倒影,你是我人生的另一半!”沧海静静的看着,隔着帐子,隔着面纱,清冷的声音里有纯粹的喜悦,“颜欢儿,我要看着你,从纯真蜕变成狠辣。我要给予你,站在弱肉强食的顶端。我要你的人生,因为有了我,而肆意洒脱,随心所欲!” 帝都的骊丘,花树繁茂,鸟语花香。亭台楼阁,钟鸣悠悠。这里是所有皇子中,最为风雅的二皇子府邸--揽风台。 刻意挑高基座凌空而筑的揽风台,在苍绿浓翠的树影婆娑里露出一处处黄瓦飞檐。琉璃黄瓦澄澈明黄,汗白玉的飞檐,蹲着凛然生威的齐齐整整的瓦当瑞兽,金灿灿的铃铛摇曳出清脆的铃声,在风里脉脉飞扬,贵气隐隐。 “这个女子厉害啊!进了八王府没几天,就把八王府的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主人,弄死一个,弄疯一个!”揽风台最高的楼阁里,玉台铺锦,二王爷盘腿坐着,眉眼舒朗,姿态高雅。修长的手指握着胎薄似纸的茶杯,徐徐抿一口,茶香浓郁,一如他明媚响亮得醉人的音色,“这种手腕高超的蛇蝎美人,值得一见啊!” “王爷,您可要为我家大哥和二妹报仇!”二王妃咬牙切齿,恨恨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射而出,纤长细嫩的指尖抓紧了繁绣金丝的袖口,“大哥已经成了皇帝近卫,王爷好不容易培养成的好棋子,就这么没了!我许家,与他八王爷府势不两立!” “对啊,没有八弟的默许,这个女子不敢闹的如此之大,宰相和尚书的爱女一次性除去,这两家颇有权势的娘家人,也是难以善罢甘休的吧?”二王爷闲适地看着色雪胎薄的杯子里,绿光潋滟的茶水,墨色的眸光轮过一抹暗黑的阴霾,“父皇,该不会再次不闻不问!?只因为他是八王爷,就默许他屡屡为所欲为,毫发无损?!” “君上,卑职鄙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属下当怂恿宰相和尚书大人,这两个苦主去起奏皇上,君上等八王爷落魄了再落井下石,为时不晚。”浓眉大眼的苏骁,年方弱冠便是二王府的第一谋士,“此番即可轻松扳倒八王爷,又可不惹皇上厌恶。” “嗯!有理!所以王妃,稍安勿躁。”而王爷缓缓颔首,一仰头饮光杯中茶,扬眉微笑,在朝阳里面若冠玉,俊美之极,“苏骁,连御医都说王妃之死确是红蚁所咬,而许侧妃是自己受不了刺激吓疯的,你又如何怂恿得了?” “君上,百家争鸣茶馆。”苏骁低头行礼,语气淡淡。 二王爷眼波一亮,双手一拍:“对!流言可畏,积毁销骨!好计!” 烟花爆竹声里,烟雾缭绕下的百家争鸣茶馆,如高耸入云般巍峨。今日,又出现一个被皇家看中策论而高调迎走的擂主。按规矩,这擂主在走马上任之前,要在百家争鸣茶馆里风光大宴,以便让佳话传遍满城。 宴席过后,佳话都是不多,流言蜚语倒是传得满城风雨。 “八王妃--宰相千金,据说是被用红蚁活活咬死的,啧啧!死相,惨不忍睹啊!” “许侧妃也是在王府里被吓疯的,累得她大哥也殒命了呢!” “那许侧妃的大哥,不就是紫禁金卫左队长?那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啊!” “你咋呼个啥?紫禁金卫左队长,在帝都是大官,在凌霄城里,有二百来个!各领一队紫禁金卫巡逻而已!” “欸!技不如人啊!听说,这两个贵女的凄凉下场,都是一个女人设计的!” “哇!?” “谁?!敢同时得罪八王爷,当朝宰相和当朝尚书?!不要命了吧?!” “嘘!小声,据说,那女子,是八王爷新宠!这手腕,厉害至极啊!” “……” 凌霄殿前,两个莽袍的白发老者,捧着朝帽,跪在镂刻着祥云瑞兽太平图的巨大汉白玉石阶上,缓缓磕头,一下接一下。飘荡在晨风里的苍老声音缓慢却执着:“求皇上彻查!给老臣一个公道!”“求皇上彻查!” 凌霄殿内,阳光透过缕金窗格,斜斜落在九龙戏珠桌案上,反射着金丝合缝绣金龙桌围,一片光芒万丈。 “啪!”鎏金茶盏狠狠地摔在镂祥云的汉白玉地砖上,碎金片片。大太监秦随意噗通一声,跪在碎瓷片上,一脸沉静,恍如跪的是厚厚的锦绣蒲团:“皇上,息怒,龙体保重啊!” “你说!这流言蜚语,传得有鼻子有眼,朕的儿子,真的如此不堪么?就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弃了宰相和尚书的助力?!”一向沉冷的皇帝额角青筋暴起,“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皇上,许是谣言,八王爷一向心思深沉,运筹帷幄,”秦随意尖细的声音低入尘埃,“现如今,宰相与尚书都长跪门外,磕头请求……” “叫进来!还嫌闹得不够显眼的么?”皇帝沉声低喝。 第六十四章 御前 “皇上有请,”太监独有的细长的声音,在晨风里悠悠飘扬,“宰相,尚书觐见~” “皇上,老臣有人证!小女是被用药引来的红蚁,活活害死的啊!”宰相一入凌霄殿书阁,便噗通一声跪在龙案前,老泪纵横,颤抖着连连磕头。 “皇上,老臣也有人证!犬子,死的冤枉啊!”许尚书跟在宰相身后,跪地俯首,泫然欲泣,“恳求皇上一审!” “允。”皇帝颔首,语气沉稳:“爱卿,起来坐着听审吧!” “传!”大监秦随意细长的声音在凌霄殿里袅袅荡起。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怯怯地跪在地下,伏在地上磕头。 “说吧。”皇帝看一眼两个颤颤巍巍的丫鬟,端起秦随意呈上的青云游龙细瓷茶盏,轻抿一口。 “民女华锦,是八王妃贴身丫鬟。民女亲眼看着,我家小姐被用棍子按住,动弹不得。红蚁密密麻麻地冲上小姐的身子,冲进嘴里……呜呜!我家小姐死得惨啊!”华锦颤抖着声音,低低的哭泣。 “民女娇蕊,亲眼看见,颜欢儿当着我家小姐的面,妒忌大少爷有官职在身。第二天便诬陷大少爷非礼她,让王爷绑了起来。小姐寻去,回来便疯了!天黑后,在城外找到我家大少爷支离破碎的尸身,我家大少爷死的冤枉!”娇蕊说得涕泪连连,凄惨至极。 “传逆子来当面对质!”皇帝狠狠一拍龙案,怒气勃发。 “儿臣早就来了,等着您传诏呢!”音色柔美如凌波清歌,八王爷徐徐地踏入殿里,白衣广袖,在敞开了门扉的那一块澄净朝阳中,氤氲着轻舞飞扬般净美静好,“拜见父皇!” “你,”皇帝烈焰熊熊的火气似乎一见八王爷飘然若仙的身形,便开始冉冉熄灭,“你,自己解释清楚!” “是!父皇!”八王爷玉色的面纱底部微微荡漾,泛滥出冷笑的气息,“请宰相大人过目,这是不是你给女儿的东西。” 小太监宝安儿举高手里的锦案,一副珠光宝气的凤冠在阳光里闪耀着灿烂的华光。 “是,这是小姐的凤冠!”华锦抬头一看,肯定的点头。 “是,是老臣亲手放进女儿的妆奁里!”宰相也点头。 “请御医。”八王爷一派闲散,不像是被告上御前的嫌疑,倒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赏景般,闲适悠悠,“确认一下,这凤冠里藏着多少驱红蚁的药物。” 话音一落,跪在宰相身后的华锦,低垂的视线里顿时浮出恐惧的微光。 当御医确认了凤冠的珠子全部都是中空的,塞满了只对红蚁有驱离效果的药粉后,八王爷又要求,检查华锦身上的首饰。结果查验出了藏有与凤冠一模一样的药粉。 “父皇,八王妃心思阴戾狠毒,欲用红蚁伤人,才早早备好保护自身的驱蚁药,连贴身丫鬟都有。可直到现在,我并没有得到一丝驱蚁药!王妃,想害的人,包括我啊!”八王爷郁郁寡欢的声音,盈着丝丝令人心疼的黯淡,“我自问,对她并不薄啊!” “王爷,恕老臣斗胆相询,既然王妃有驱蚁药,”宰相低声相问,恨意无法抑制,“为何会被红蚁咬伤至死!?” “对啊,有驱蚁药,为什么不随身携带?!”八王爷清冷的声音带着揶揄的意味,“华锦,你是知道的,你说吧!” “是,是王妃自己不带。知道这驱蚁药会影响怀孕,因前晚与王爷欢好,就没有随身携带。”华锦泪流满面,转身向着宰相磕头如捣蒜,“是华锦该死!华锦没有保护好小姐!华锦实不知红蚁会繁殖的如此之快,数量变得如此之多的啊!” “你!你是说,你豢养红蚁?!”宰相颤抖着声音,脸色惨白胜雪。 下一刻,宰相噗通一声从太师椅上滑落,跪在地上,对着皇帝连连磕头,“皇上,老臣有罪!没有明查,小女之死,乃是自作孽不可活,污了八王爷清名,请皇上处罚!” “心疼爱女,人之常情。”皇帝威严的声音里有满满的温和。 “父皇,这许侧妃贴身丫鬟娇蕊,说我的小妾因妒忌,而诬陷许大公子非礼了她,”八王爷语气温婉娓娓而谈,“需知这小妾乃渔家女,无才无德,仅有一丝美貌而已。能进我王府享锦衣玉食,来之不易,求之不得,怎会用自身唯一的长处去污蔑许大公子?需知,若失去我的欢心,她便得重回渔村劳作,她怎么敢!?” “敢问王爷,”许尚书强忍着悲恸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儿许霄云,被王爷所缚,众所周知。却失踪惨死在城外……” “这个,请巡城御使来一问便知,”八王爷打断许尚书的话,声音轻快而流畅,有恃无恐,“我知许霄云乃紫禁金卫左队长,是皇上的人,该由皇上处理。所以,便交给了巡城御使带走。” “禀皇上,紫禁金卫左队长许霄云的确是末将带走,有一队随行的十六个紫禁金卫可作证。不想半道,一时不慎,被许霄云蹿入河道逃脱。”金甲红缨的巡城御使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有力。“末将追至城外,在河道出水口发现了许霄云,尸身支离破碎。看这狠厉的手段,应是仇家所为。” “我的小妾充其量与许侧妃吃些干醋,仇家所为,那就与她无关了。许尚书,你还有什么疑惑,想问本王的呢?”八王爷优雅地侧身,透过面纱望着许尚书,“哦!若问许侧妃看了什么,才犯了疯症,小王是真不知啊!” “王爷,老臣僭越,求恕罪!”许尚书一看,整件事情毫无破绽,就算是明知与小妾脱不了干系,却也只能打断门牙和血吞,跪下重重磕头,“皇上,老臣听信谣言,误会了王爷,请皇上责罚!” “可怜天下父母心,朕不怪你们,”皇帝一声叹息,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第六十五章 结拜 八王爷府,临水楼榭里,一袭白衣翩跹的身影,冉冉走近俯身凝视着水面悠悠投扔鱼食的小女孩儿。 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一大团锦鲤蜂拥而来,拼命啄食,如一朵硕大无比的花儿在怒然绽放,波光粼粼里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欢儿,我回来了。”清歌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一入耳,小女孩儿立即蹦了起来,转身看着白衣翩翩的俊美少年,“沧海!皇帝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不就是要我解释,我就解释给他们听。”沧海伸手,温柔的拂开一缕散乱在小女孩额前的发丝,“王妃不慎被自己豢养的红蚁咬伤至死。当然,我添加进去许多的红蚁;而许侧妃看了许霄云的惨状,直接吓疯后,我就把许霄云扔到城外河道出水口处。然后,叫一个身形相似的暗卫,带上许霄云面具,当成许霄云交给巡城御史。暗卫找个恰当时机往河道里一扎,抹了面具上岸……” “瞒天过海!”沧海似豆蔻花开般柔美的声音被脆生生打断,我一脸敬仰,忍不住双手抱拳:“再加上暗渡陈仓!沧海双计安天下,厉害啊厉害!佩服啊佩服!” “过奖啊过奖!”沧海满心得意,也学着我的样子一拱手,白袍广袖凌风招展,看得我心底顿时一叹,好一个风度翩翩仪态万千!“欢儿骗了人来,便当面污蔑。这雷霆手段,也是厉害得让我佩服啊!” “同厉害,同佩服啊!既然如此相似,我们现在就来结拜了吧?!”我欢快的轻声叫嚷,沧海,他的确做到了,为我收拾了烂摊子,让我第一次的报仇圆满成功。这人如一把适合我掌心的刀,刀锋还锐利无比,“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结拜好了!” “我,不想与你做兄妹,”沧海温柔随和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忐忑不安的反对,“我想……” “了解!!”我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反正我没有看上你,你也说过,无所谓我是男是女。那么,我们当然是结拜成兄弟啦!结拜后,我就可以理直气壮,长住在你家了!这可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呆在你身边的身份啦!” “好!”沧海沉默了好一会,浅浅的抱怨般低低呢喃,“其实,你不需要理由,也可以理直气壮留在我身边的啊!” “需要的,需要的!名不正则那个啥啊!那个……”我摇头晃脑的苦思冥想,憋不住下半句话出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欢儿说得有理。”沧海如叹气,轻轻的续出下半句。 在红色宣纸上写了金兰谱,在天地牌位前给天地老爷焚了香,我对仪式进行中的最后一步,心下踌躇。倒不是怕割开手指滴血疼,只是,对这喝血酒的同时要说出那生死与共的誓言,心生惊悚。我来,是要报仇雪恨的,最终是要亲手要了沧海命的,怎么可能与他同生共死!? 看看青花瓷酒碗里清冽的酒,再看看利刃的尖芒,我一缩脖子:“沧海,你先!” “好。”沧海的声音与血腥味同时向我飘来,“轮到你了。” 我一闭眼,伸出食指:“沧海,帮忙割一下。” “好了,睁眼。”沧海笑意盈盈。 食指一痛,睁开眼睛,我看着沧海把我指尖上的一滴血挤入酒碗里,轻轻摇晃,与他的血液混淆,再平均倒成两碗,递了一碗给我。 我接过,突然间心下有些战战兢兢,对着亭外青天白日里轻香袅袅的香烛,仿佛满天神明都在侧耳倾听,不容敷衍。 “欢儿,我先来。”沧海举高酒碗,对着天空,声音虔诚而郑重,“我轩辕熹,今日与颜欢儿歃血为誓,结为兄弟。我轩辕熹愿付出一切,永保颜欢儿平安喜乐。” “我该怎么说?!”这与我看过的,桃园三结义不同啊!词不对版的啊?!不是该大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么?! “你想如何说,都可以。”沧海依然保持举高酒杯的姿态,静静的等待着我。 “我,颜欢儿,今日与轩辕熹歃血为誓,结为兄弟。活着的时候,一定互相扶持!谁先死了,也互不相欠!”我对着苍天仰头说完,踮起脚尖向沧海的酒碗一碰,“干杯!” 我可以向满天神佛朗朗发誓,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做到与沧海互相扶持,因为,我还需要他这把刀,来狠狠插入狗皇帝的心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直到沧海死去,才能与我互不相欠! 喝了这一碗血酒,我和沧海间的关系开始明朗,我一拍沧海的肩膀:“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可以秤不离砣啦!” “好。”沧海轻轻一笑,由着我拉住他的衣裳,向我微微俯下身来。 “那么,我可以不用再顾虑什么男女之妨啦!你可得把兄弟我,当成男的!”我满意的环绕着沧海的肩膀,就好像还在现代,搂着赵奕,一起喝酒看美女似的,豪气干云,“结拜圆满成功,我们是不是得举杯庆祝一下!?喝他几杯?” “好。”沧海温润的声音里满是喜悦的光彩,我眼前仿佛有美玉在艳阳光盈盈生辉,“你是我兄弟。你在我这里,想怎么喝,想做什么,都可以。” 八王府后花园里一派喜乐,对酒当歌。而宰相府与尚书府里白幡翻飞,凄凉哀悼。听了暗卫的禀报,沧海手一挥,继续与我推杯换盏。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饮酒在高楼!”我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缓缓叹气,“沧海,按理说,你该去吊唁一下的吧?!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八王妃,许侧妃啊!” “你想去?”沧海隔着面纱,喝酒的姿态还是那么的优雅动人,“那就去吧。” “知我者沧海也!”我高兴地一拍掌心,“给我来一套男装!从此刻起,我就是男儿啦!” 骑上高头大马,我趾高气昂,顾盼生姿。如此这般的鲜衣怒马在凌霄城里招摇过市,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欸,沧海,你送我的这匹梨花白马好!又好看又温顺!” “你喜欢就好。”沧海骑着一匹黑马与我并排而行,马儿健壮,黑得纯色,衬得白袍的沧海飘然若仙。 第六十六章 霜降 “沧海,与你一起出门,觉得备有面子的啊!待会儿祭奠完毕,我们去百家争鸣茶馆逛逛?”我歪着头欣赏着沧海那御风而行的高雅,一阵心旷神怡。 “好。”沧海的温柔随意一如既往,声音清冽悦耳。 百家争鸣茶馆,人潮汹涌得我心底不由自主再次地浮现,第一次进来时的震撼。这个地方,人气旺盛的不正常啊!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茶馆,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个地方,吃喝玩乐样样齐全,而且精致美味,直让人乐不思蜀。 今天晨起,我觉得凉风送爽,心下莫名黯然,夏天,就要过去了。准备出门时被沧海拦住:“今天,不去了。” “为什么?”我挑高一边眉毛,不悦地看着沧海,玉色的面纱在风里荡起轻轻的波纹,如静谧的湖面泛着轻澜,他,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这么的清新雅致。 这些天混迹在百家争鸣茶馆里,是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最多最透彻的时光了。在这里,什么样子的人都可以遇上,什么小道消息都能打听得到,在这里,有贩夫走卒,也有王孙公子。三教九流,包罗万象。再说了,我都还没有遇上一直等待着的遥钰呢! “因为,今天是霜降。”沧海柔柔的拉着我的手腕,转身往后花园最高的凌云阁走去。 “霜降?不就是一个节气而已的么?!”我莫名其妙,被沧海拉着走,“又不是重阳节啊中秋节的,难不成还要吃什么东西来做纪念!?奇葩了啊!”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节气日,值得纪念啊!”沧海呢喃细语,声音如晨风般轻袅微凉,“霜降,气肃而凝,露结为霜。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啥意思?!一猴二猴三猴?!”随着沧海的脚步,一头雾水的我踏上最后一层阶梯,顿时眼前一亮。 这阁楼里,四面长窗通通敞开着,在这里几乎可以远眺整个凌霄城了,风景这般独好啊!我深深呼吸,迈上铺着锦绣薄毯的矮榻,一盘腿坐好,目光立马小桌杌吸引住了。桌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新鲜水果,还有华丽丽的蜜饯果盒,贵气隐隐的花形茶盏,在晨曦的微光里琳琅满目,色泽诱人。 沧海优雅的坐在我的对面,伸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我,顿时空气中花香缭绕:“霜降至,稻梗凝白,寒窗冷霜。枯木挂柿,飞鸟來啄。榴熟子落,有鼠为仓。萬戶晒柿,甘蔗刮霜。野栗坼裂,鸿雁啼慌。百花茶茗,新月岁歌,萬物冬藏。” “嗯嗯嗯!”不错啊!原来古代的霜降,还有这么有趣的意境呢!“红柿子,黑甘蔗,野栗石榴,百花茗茶,沧海,你倒是都配备齐全了呢!这霜降,我喜欢哦!” “我,也喜欢。”沧海温柔的声音里婉转着盈盈欣喜,“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可以一起过每一个节日,真好……” 我把玩了好一会儿红得透彻的柿子,如掌心里托着一枚红光潋滟的宝石,玲珑可爱。终于,我张嘴,心怀不舍的啃下了第一口,这清甜如蜜的滋味,令我满足地叹息着,不由自主地问:“这节日可真好!还有么?” “有啊!这些个节日一一过完,一年就过去了,”沧海笑得轻松开怀,笑声清澈悠扬,如可见底的汩汩清泉水,“呵呵呵!我说给你听,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这些是春天的;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这是夏天的;秋分、寒露、霜降,秋天的较少,冬天的就多了。立冬、小雪、大雪,还有冬至、小寒、大寒。另外,春节、元宵节、龙抬头节;清明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冬至和除夕,都是缺一不可的节日啊!” “哇噻!这么多?!”我诧异地盯着沧海微微起伏不定的面纱,一大口柿子差点噎住,这个人,没事背这些难得上青天的节气节日,有够变态! “有你,陪着我一起过,每个节日都让人期待!”沧海悠闲的靠着小几,握着绿釉描边百合细瓷茶盏,衬得修长的指节细腻莹白,与浮动在胸前的悠长玉色发带交相辉映,这男人的姿态,秀美得绝尘脱俗,令人目眩神迷。 “明日,我们去打猎。”沧海一贯清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孩童般的兴致勃勃,“回来吃吃炙兽肉,喝喝百花酒,斗斗鹌鹑!” “好哇好哇!”我兴奋拍掌,明日,可以好好玩一玩,否则,还真对不起这神奇的霜降日了呢! “欢儿,给,”沧海兴高采烈地扳开一个大石榴,递给我一半,“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这可是,比瑶池碧桃还好的果子呢!” 这普普通通的石榴,被沧海一说,好得胜过了仙丹!这厮巧嘴诡辩厉害啊! 我接过,舒舒服服仰卧着,举高了石榴,把一粒一粒红玛瑙般的榴籽往大张的嘴里直拨拉。装满了嘴巴,两边脸颊都鼓得高高的,这半个大石榴居然还没有扒拉干净,籽儿多得我不得不感慨,古代的水果,长得比现代实诚多了! 眯着眼睛,我鼓足劲儿猛的开嚼,这汁水四溅的甜滋滋的美好滋味,引诱得我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心满意足。 嗯!这感觉,与记忆深处的一模一样啊!这甜滋滋的味道,仿佛承载了我的无数过往云烟,令我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神思悠远,那当现代男儿时的往事,历历在目啊! 我陶醉在石榴的美味里,沉醉在回忆里,没有发觉,对面的沧海,深深的凝视着我。仿佛可以这样静静地陪着,就是他最值得默然欢喜的事情。 霜降过后,树叶落尽,鸟兽不易躲藏。草枯叶衰,通幽山径都便得一目了然,加上秋高气爽,这时候,就成了打猎的最好时节。 第六十七章 日暮秋烟起 早上吃了霜降日的水果蜜饯,百花茗茶,中午吃完霜降日不可或缺的鹿茸人参汤后,沧海递给正在擦嘴巴的我,一把小弓,再为我肩后佩上一壶细箭。 “我们,出发去打猎。”沧海的笑意清浅,意思不明而喻,就是给我一把小弓做做样子,算是我有参与打猎的了。 我拎过,往肩膀上一挎,默默在心里哼哼,万分不屑,以为我不会弯弓射箭的吧?我可是驰骋沙场的萧老国公,手把手教的骑射功夫,水准不是一般的好呐!看不起我是吧?哪天需要用到这手功夫的时候,我再使出来,惊掉你的下巴!!哼哼! 出了凌霄城,我一眼便被蓝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天空惊艳到了,极目远眺,远处漫漫红叶似火,黄叶迷离,近处秋水汩汩,点缀着几个窈窕的洗衣身影,秋水伊人,在水一方啊!画面唯美得让人陶醉其中。 我张开双臂,深深地感受着自己的缓缓呼吸,整个人如同被从里到外的清洗过一遍似的,浑身舒畅清爽。 这里的秋天,美得毫无瑕疵,美好得超乎我的想象啊!就算这次没有打到什么野味,单单冲着这饱览风光无限的心满意足,冲着这洗涤净心灵尘埃的心生欢喜,也是来的值得! 跟着沧海缓缓的信马由缰,马儿的温顺令我惊奇。我骑的梨花色白马就这么乖乖地跟着,沧海那只纯得没有一丝杂毛的黑马慢步走着。 走过草叶疏离的山丘,淌过清澈见底的小溪,钻过黄叶如金的银杏树丛,最后溜达着在红叶热烈的枫树下转圈,一路上光看醉人风景了,我把打猎这回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咻!”一声利箭破空声遥遥传来,我下意识的后脊背骨一寒,下意识地伏在马背上僵直了身子。这,是危险逼近的感觉! “呛~”一声嘹亮的宝剑出鞘声里,沧海挥剑挡在我身前,“欢儿拉紧缰绳不要动,有我在,你不用怕。” 一身黑衣的几个健壮暗卫,如空气般瞬间出现,把我和沧海围拢在中央。一名暗卫飞身而起,准确无误地抓住疾飞而来的箭矢,只看一眼便举高了跪在地上:“君上,是二王爷的箭。” “八弟,你怎么在这里?!”树丛后马声嘶鸣,转出一个满身锦绣红披风的修长身影,头上纯金的发冠折射着艳阳,金光万丈,把他文质翩翩的俊俏眉眼衬托得耀眼至极,“我的箭,没有误伤到你的人吧?” “没有,二哥。”沧海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冰。 “难得啊!从来没有看到你出来打猎,”二王爷回头看一眼跟上来的大队人马,“八弟,跟二哥来!前头有一只白狐,毛色极品的呐!” “不了,多谢二哥邀约,臣弟乏了,正准备回去。”沧海冷淡的拒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也好,”二王爷随和地点头,锐利的眸光一转,看着沧海护在身后的小小身影,“他,是谁啊?” “是我的义弟。”沧海没有挪开挡着的身子,淡淡的一拱手,“臣弟告辞。” “那,八弟先回吧。时辰尚早,还可以再去猎它几只!”二王爷随和的一点头,一夹马背利索地转身,往林子里奔去,一晃眼就不见了。跟着他的一大队人马蹄声震天响着,来的快,去的也快。 “沧海,这人如此招摇骚包,居然是内敛得蒙着脸的你,的二哥?!”我睨着眼看向已经隐入丛林中的那些人马,语气调侃,“啧啧啧!你二哥与你,还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啊!” “是很不同。欢儿,还有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一看。”沧海轻轻一笑,就继续领着我在这秋色无边里,闲适地转悠。 天色辽阔通透如琥珀,我看见远处,有些许农家,柴篱草蓬,炊烟袅袅。 “日暮秋烟起,萧萧枫树林啊!”我在心底自言自语,努力忽视心里最深处的地方,那个会与我一唱一和的人影呼之欲出,惹得心生酸痛。 我明白,他,是轩辕煦--七王爷。我也明白,今生今世,再也与他不会有瓜葛了。若有,也是讨要我萧氏一族血债血偿的时候!所以,必须忘了他,忘了有关他的一切! 我闭上眼睛,今后,只为了复仇的我而活着,将会自己一人活得高处不胜寒,但我也愿心甘情愿。爷爷奶奶,父亲,莫忘,还有被萧家株连的无辜将士们,你们等着,我萧萱,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欢儿,你累了?那我们回去吧!”沧海敏锐地捕捉到我阖上眼睛蹙眉的表情,“我的侍卫已经猎到最适合炙烤的幼鹿,我们回去边吃边斗鹌鹑,可好?” 闭着眼睛,缓缓点头,不敢睁开眼睛。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我看向沧海,眸底浓烈如海啸的恨意将会无所藏匿。 “倏~倏~”沧海吹出悠长的哨响,一辆四骑马车瞬间蹄声奔腾地从树影里出现。 改成坐马车回去,舒服多了,我明白,现在的我不但人单力薄,连身体也是娇弱不堪。 那么,在这秋风萧瑟天气凉中,我,一定要学会霜降日教我的,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一要学会豺狼捕掠的狠厉,二要学会隐忍不发,总会有草木黄落的时机;三要学会保全自己,加强自己,如蜇虫般垂下头来冬眠,休养生息,只待春雷一响便破土而出! 晚风猎猎,吹得红叶似火的树丛如烈焰翻飞,美艳中露出些许狰狞。树丛中,红骠健马的金冠红披风男子,在这一片明红的色泽里,清朗的目光仿佛染着血色,目送山道上徐徐离去的马车。 带着低沉磁性的男声飘散在风里,融入暮色中,这不动声色的漠漠阴森,如冷血动物隐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低低嗫嚅,带着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混入因陷进夜的昏暗而瞬间变得暗红如血的枫林里。 “轩辕熹,你的义弟是女的,当我真看不懂么?这蛇蝎美人的小妾,长得的确独特,娇滴滴的女儿神态里,居然有男儿的飒爽英姿!令人看一眼便意犹未尽,想接着再看第二眼。这是极其有趣的人哪!若,我把她夺来,或是把她杀了,冰山般轩辕熹,将会怎样?!真是好生期待啊!” 第六十八章 新居 霜降日一过,天气明显冷了起来。我开始穿上夹棉的锦袍,看起来身姿伟岸不少。 最近日日守在百家争鸣茶馆,守在遥钰上次看见我的位置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我终于看见了遥钰,他出现在我上次看见他的地方,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我惊喜地看着他,虽然戴着帷帽,面纱遮住了我的脸庞,我却可以直接感受到遥钰已经看见了我。他冲我微微一点头,便起身,走向天井里凌空而筑的天台,站在一张刚刚空出来的讲桌后。 我恍然大悟,他要说的话里,有需要我知道的消息。 我连忙侧耳倾听,这个时候,讲题是落叶知秋,是归根落定的好,还是凌云而去的好。五个楼层的辩论者站在凌空的天台上,引经据典,争持不下。 遥钰缓缓插入其中的声音明朗而清晰:“叶落因风,落地或凌云,均是不由自主。倒是要好好思虑,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了水,树就枯萎了,哪还能有树叶飘落啊?” “离题万里!” “莫名其妙!!” “有辱斯文!!!” “下来,下来!” 一阵嘘声里,遥钰款款的步下讲台,顺着一层层的木台阶,隐入第一层楼的人群里,没有再看我三楼的一眼,走了。 遥钰,就这么走了!懵懵懂懂里,我瞪目结舌,什么意思?!暗示也得我能让明白啊!吃水不忘挖井人,不忘遥钰吗?我就是没有忘记他,才天天守在这儿的啊! 吃水?挖井人?这家伙打的是什么哑谜?!至于么?说得这么隐晦!?可他专门来见我,是一定有事儿需要让我知道的,必须要弄明白的啊!我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瘫软的陷入太师椅里,喘着粗气,在脑海里和遥钰说的话死磕。 “你,不舒服吗?”沧海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里空气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走走?” 换个地方!?对了!我猛的一拍膝盖,明白了!遥钰要我好好思虑的不是水和人,而是井!是他和我都知道的,而别人不知道的井! 那么,就是上次遥钰带着我,躲避追兵而藏的那口井了! 我被自己的聪慧深深折服了,兴奋地一拍掌,对着沧海一点头:“走!” 边往茶馆外走,我边蹙眉,想得太多,太阳穴都在砰砰的轻响。 现在,只剩下,怎么去那口井那儿,能不让沧海知道与那些暗处跟着保护我的暗卫知道,该怎么做呢!? 趾高气扬地骑着我的梨花白,我东张西望,突然指着长街边,那蹲着两只巨大石狮子大门,看向沧海,弱弱的说:“哦,兄弟,可以借我些钱,买这房子吗?” “好。”沧海一口答应,笑意盈盈,好像准备买的,只是一把扇子而已。 沧海如此直截了当的答应,让我准备好要买房子的理由顿时卡在喉咙里。原本想要说的有多煽情有多感人肺腑,现在居然用不着了。我忍不住诧异,歪着头,看向与我并驾齐驱默然骑着马的沧海:“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买房子吗?” “你喜欢就买,”沧海的声音清浅温和,仿佛这根本不值一提似的,“不用理由。” “那么,多谢!等我赚了钱,再还你!”我大喜过望,松口气的同时,有点儿莫名的感动,被完全没有理由宠爱的感觉,还是挺不赖的。 我装出仔仔细细的样子,盯着蹲在门前石狮子,一副那已经是我个人私产的口气:“这石狮子不好看,得搬走,这门朝向也不好,得拆了重建……” “你,不如另外选择一处?”沧海温和而轻柔的建议,“省下大兴土木的繁琐。” “对哦!还是沧海聪明啊!”我忙不迭点头,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我可以不着痕迹地买下遥钰说的,有那口井的房子啦! 有钱就是任性,再加上皇亲国戚的独特,我在当天晚上就得知,那座房子归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带着蒙蒙晨曦,我就大摇大摆的来到那座房子大门口。只见大门敞开,门口丫鬟小厮站了两大排,一看见我,跪了一地。 我边洋洋得意地往前走去,边随意的一挥手:“全部,都起来。”这些个虚礼,浪费我的时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就奉为自己的主人了,这些人,今后我都用不上。 进了大门,是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屏风,屏风后的天井草木扶疏,通向正厅的黄龙玉石阶在朝阳下光华璀璨。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向石阶的最高一级,那白袍翻飞的人影如谪仙,静静的伫立在那里,那人,是沧海! 他不是每天早晨,在我还睡着的时候,就起身去上早朝了么?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里思潮起伏,驻步不前。 “过来啊!这里,是你的家了。”沧海张开双臂,广袖迎风招展。 他这是在欢迎我?!我瞪大眼睛,也许,我想得多了。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看我开心至极的模样吧?! 裂开嘴笑出满口牙,我露一副暴发户的兴奋样子,缓缓的一步一步靠近他,心里却开始凛然生疑,在不对的地方看见不对的人,一定有问题!这颠扑不破的道理我懂! “喜欢么?”沧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柔美,我却听出不一样的弦外之音,戾气隐隐。“你的新居,可还欢迎我?” “当然!你是我的兄弟!”我口不由心,笑意却能完美无瑕的明媚灿烂,“热烈欢迎啊!” “那,我们的房间在哪里?”沧海温柔的笑着,声音里隐藏不住的满满的安心。 原来,他是不想我的离开。依赖性人格障碍,这典型的害怕孤独,难以接受分离,他的病开始发作了!居然不去上早朝,来这里等着我,就为了我的一句话?如果,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会怎么样?该痛苦得无以复加吧?!不过,在还没有确定他不会一了百了的把我给杀掉之前,还是不轻举妄动的好! “大哥!你若当我是男的,那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睡一个房间?”我装着随意地问,就把他当成大学四年同寝室的同窗好了,只要他能继续和以前一样,不乱暧昧就行。 “嗯!”沧海的回答无比肯定,“你,是我的兄弟。” 第六十九章 雀占鸠巢 “好!”我果断点头,昂首挺胸的步伐虎虎生威,“走!兄弟,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属于我的地方!” 这座房子大得吓人,比沧海的八王爷府还足足大了两倍多!真真是领略到广厦连绵这个词的意思了,从早上一直走到现在晌午了,这一落接连一落的院子,房子,多得不可胜数。 “买到大厝拼命扫,漂亮老婆跟人跑啊!”我叹了口气,坐在天井里白玉兰树的围栏上敲敲酸麻胀痛的大腿:“沧海,主随客便,你,自己喜欢看哪里就去哪里,我这主人要歇歇脚。” “呵呵!你自己选的房子,还没有住进来,就嫌弃了?”沧海调侃地仰头看着芳香四溢的白玉兰树,长身玉立,高雅圣洁的感觉扑面而来,“不过,这颗聆月树,倒是很好,在这个时节还有花开。” 聆月树?!啥新树种?我仰头看,再次确认,不就是白玉兰嘛!难道人高贵,树的名字也变高贵了?! “聆月树,花色纯白,幽香醉人,迎接月华而开,脉脉的月色花瓣里,一如蕴含着丝丝月语。”沧海轻渺的声音如荡漾着柔柔月色,他伸出手臂,摘下一朵玉兰花,隔着面纱,轻轻嗅着。 他的模样,在我伸长脖子仰着头的角度里,优美如月中仙子,遗世而独立,拈着一朵花儿,呢喃细语。 一擦嘴角几乎流出的口水,我鄙视自己,一拍额头,我站起身来往前走:“休息好了,走啦!” “好。”沧海温顺的跟在我身后,一霎间,我觉得他好像是我养的一条小狗,欢欢喜喜的跟着主人,屁颠屁颠的跑着,开心地撒着欢儿。 若沧海不是下令灭了我萧氏一族的人,该有多好!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却又存在着比爱情还要历久弥坚的情感,这就是属于女孩儿之间才有的闺蜜的感觉了吧? 我逛了前院,就失去再逛后院的劲了,这大半天在院楼廊台里重复再重复,脚发软,连眼睛也看累了。 瘫软在厅堂前的曲廊木座上,我唉唉哎哎地念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是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巡视得完啦!” “一天。你可以乘坐软榻。”沧海的声音悦耳动听,我听出了他狡黠的笑意。这时才发现,两顶两人前后扛着的大椅子,晃晃悠悠地跟在我们后面。 比轿子小两号的这东西,这就是可以扛进门户里的软榻了!岂有此理,有这交通工具不早说,累得我都要趴下了,才告诉我!我瞪着沧海蒙着面纱的脸,下意识的轻轻磨牙。 “不喜欢?那就不要用了。”沧海还一本正经的调侃,笑意更浓了。 “要要要!”一看软榻就要调转方向走了,我蹦了起来大喊,“我要坐的!” 健步如飞地追上软榻,我拉住软榻把手,一屁股坐了上去。 沧海郎声大笑,清亮的声音直入云霄。 我翻翻白眼,指挥着软榻往前走去。开玩笑!有便捷而又轻松的软榻当然要坐了,正愁什么时候才可以找到那口井呢!面子什么的我一向不大放在心上,被沧海笑话根本就是无所谓。 下午不用靠自己的两条腿逛,轻松多了,坐在晃悠悠的软榻上,我东张西望,直逛到日暮时分,我终于看见了那口井!在后花园的边角,隐在枫叶火红的草坪边。 “嗯!打道回府!”我心满意足的嚷嚷,气势十足,“准备吃饭睡觉!” “是!主人,现下已经在颜府里。”扛着我软榻前头的人低低问,“要回去八王爷府么?” “颜府?哦!我的颜府,有饭吃吗?”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厨房。汗颜啊!蹭吃蹭喝的都习惯了,简直要没有办法自己生存下去了! “有,你放心,一应俱全。”沧海再次轻笑出声,“连你的梨花白,马厩里的稻草都铺好了。” “暖男啊!沧海,你想得太周到啦!”我感慨万千,还真是有钱多人傻的,出了买房子的钱,还承包所有生活必需品,连带赠送丫鬟仆人厨娘和养马小厮!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沧海居然把他八王爷府的所有下人都带来了,难怪他说一应俱全啊!不过也无所谓,这里这么大,我逛逛自家的园子,再正常不过了,明天,就去井边逛逛!肯定不会引起怀疑的。 卧室里金碧辉煌,我和沧海一如既往地隔着帘子分别睡,抱住被子,我的眼神透过这楚河汉界纱帘,看向躺得笔直的朦朦胧胧的沧海:“沧海,你睡了没?” “还没。”沧海轻轻的回答,睡意朦胧。 “你说,我这颜府,以前住的都是什么人啊!房子这么大,大得离谱啊!”我连忙问,这个疑惑已经停留一整天了,不问清楚晚上可真睡不着。 “前宝王爷府邸。皇后生的大皇子,府邸当然大。”沧海讲得简单轻松,我心里一抽搐,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个想要毒死我的宝王爷,被轩辕煦一剑刺死在我眼前的庶人--轩辕焄!现在我算是雀占鸠巢了吧? 我瞪大眼睛想得出神,沧海是八王爷,现在光明正大的住了进来,不用避讳的吗?不怕被议论有占大皇子地位的野心吗?这沧海,怎么觉得聪慧至极而又莫名糊涂啊? “那大皇子不要这房子了么?”我懂得装傻要装到底,“那个,前宝王爷,是什么意思?” “被贬为庶人,已故。”沧海还是寥寥数语。 “啊!死了?!这天胄富贵的人,说死就死啦?那你还有别的兄弟吗?”我对自己好奇惊骇的声音默默点赞,能装到这个程度,厉害啊! “有,二哥,霜降打猎那天你见过。三,四,五,六,七,还有六个哥哥,我排行第八。”沧海说的简略却详细,“天家的兄弟都不亲近,所以,我仅有你,我的好兄弟。” “你也是我的好兄弟!”我随声附和,继续追问,“为什么天家的兄弟都不亲近啊?” “因为皇位只有一个,不够分,想要的人只能用抢的,你死我活。”沧海的声音还是平淡无波,声线平稳,“所以,前一刻还是兄弟,须防着下一刻变成死敌。” 第七十章 流水不腐 “皇位!那诱惑大了去啊!九五至尊啊!”我稚嫩淳朴的声音里开始带着不怀好意,“沧海,你想做皇帝吗?” “不想。”沧海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你傻啊?”我莫名失落,不去争皇位,我想报仇就难了些,怎么才能害到那狗皇帝呢? “你想我当皇帝么?”沧海反问我。 “那是当然!可惜我不姓轩辕,这辈子是摸不到皇位的边了,可我兄弟你是啊!人出生在哪里,都是老天爷早已安排好的,当然得活得轰轰烈烈的,才对得起自己嘛!”我讲得激动,一骨碌坐了起来,“君临天下,加上睥睨八方,那感觉,想想就爽歪歪的啊!!” “好!”沧海淡淡的声音,就好像他是雾气所幻化的人般,清渺淡茫,“那我就努力一下。到时,让你坐看看皇位是什么感觉。睡觉。” “啊!好!”我一愣,听话地躺好,还不大相信,自己已经说服了沧海,参与皇位之争。听他把握满满的口气,像是有戏啊!这样最好,多一个皇子的战圈,会更乱! 一觉酣甜,醒来日上三竿,沧海已经去上早朝了。我自己吃了早餐,就溜达着靠近那口井,捡了几片红彤彤的落叶,往井里抛。 借着看红叶落入水面的机会,我细细地观察了这个不大却造型古朴的八卦井。 井沿上爬满翠色喜人的苔藓,井水清冽纯澈,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井底里的玉色石头,和井水幽深里那两条摇头摆尾的鲤鱼,颜色鲜艳红润,点缀得这口水井生机盎然。 一眼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遥钰给我的信息呢?第二次的凝神注视,我终于发现,苔藓上,有被压出字的痕迹。 “母安,痘袭。”我在心底默默念出来,就伸手轻轻抚摸着苔藓,把字迹掩盖干净。 遥钰要告诉我,母亲安好。还告诉我,帝都将会被传染性极强的水痘病毒袭击?!在这个时代,水痘可是要人命的可怕疾病啊!是遥钰已经发现了有水痘的病人了么?!所以,来提醒我要注意安全的啊! “这是鲤鱼,”沧海温柔而清澈的声音响起,“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鲤鱼养在井里,可以益风水,试毒和观赏。”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我的确不懂,疑问的仰头看沧海,成功掩饰了破解遥钰迷题的雀跃。 “流动的水,不会发臭;经常转动的门轴,不会腐烂。”沧海解释得直白,我听懂了。 “井水每天都会消耗,自己又源源不断地进行补充,不断循环,这就是流动着的活水,所以不腐,明白了,意思就是,生命在于运动!” “嗯,孺子可教也!”沧海微微点头。 “那是,不看看我是谁的兄弟啊?!”我不客气的自夸,的确,聪明的人,处处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啊! “今天,想去哪里?”沧海微笑着,浅浅的声音如汩汩的春水,让人心生欢喜。 “兄弟,你是东道主,推荐一个好玩的地方呗?”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已经看见遥钰了,百家争鸣茶馆是不用再去的了。现在有时间去看看,像沧海这种皇子,平时都会玩些什么? 好像可以听到我的疑惑,沧海回答得简单:“我不喜欢出门,一般都是呆在家里。家比外面安全些。” “哦!”我明了的点头,要是沧海喜欢在外面晃荡,他的依赖性人格障碍早就好了,这种病最怕的就是自闭,才会越来越严重。 “那么,我们去放风筝可好?这个时节,秋高气爽,和风筝最配的哦!”我提议,满心的欢呼雀跃,我想去郊外看看,是不是已经开始有水痘的出现。 “好。”沧海从来没有反对过我的提议,我良心发现般,突然担心起他,会不会跟着我而被水痘传染。 我知道自己在三岁的时候是已经得过一次水痘,有了抗体不怕被感染。我提醒自己,不要让沧海接近任何有水痘病症的人,要是他被水痘给搞死了,那我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郊外,草地明黄一片,我的梨花白看起来莫名忧郁,没了茵茵草地,对它打击挺大的吧?! 远远的,我看见湛蓝的天空里,风筝接二连三地升空,红的娇艳,绿的苍翠,皎月美人,蝴蝶荷花,美不胜收。心旷神怡里,我哈哈大笑,今天,还真是放风筝的好时光噢! 这里应该是皇族专有的放风筝场所,转过火红的枫林,我一眼看见齐整列队的许多金甲红缨的士兵。 心底顿时热血沸腾,害我奶奶和莫忘殒命的士兵服色!!那些人是紫禁金卫!是皇帝的近身守卫!狗皇帝在这里!! 我深深的呼吸,狠狠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调转马头,拍马往前走去。 “驾!”沧海一言不发,也调转马头跟来。 我憋着一股劲儿无处发泄,猛催梨花白,马儿跑得飞快,疾风掠过我的耳边,呼呼作响。跑了好一会儿,梨花白才慢慢停了下来,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发闷。 奶奶,莫忘,尽管我已经把伤害你们的那些人都杀了,可心底的恨并没有减少,这是因为始作俑者还好好地活着!狗皇帝,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欢儿,你怎么了?”沧海从他的马上跃起,落到我的马上,坐在我身后,轻轻抚住我的肩,梨花白轻轻一嘶,缓缓迈步。 “救命啊!救命!”我来不及回答沧海,一声声凄厉的呼声撕心裂肺,“不要,不要扔掉我的孩子!救命啊!” “沧海,去看看!”我蹙眉,这惊惶到极致的呼声,无助的哀恸另我心酸。 “驾!”沧海坐在我身后,往前奔去。 拐过几棵黄灿灿的银杏树,一座小小村落出现在眼前。村头的拱桥边,一个妇女搂着木板上瘦小的身子,死活不放手。两个壮汉蒙着头,布条捂着手,全身严严实实地,把那妇女拉开,再把木板推进水里。 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推进水里,声音哭天喊中已经开始嘶哑:“银杏!我的孩子,你睁开眼睛,娘在这里!银杏!” “银杏娘,你家娃儿不成了,放她去吧!再留着她,我们全村的性命,怕是都会被传染的啊!”站在拱桥上的佝偻老者,颤巍巍地安慰,“让银杏入水洁净,下辈子干干净净地投个好人家!” 看着木板在水流漂浮不定,顺流而下,银杏娘一声尖叫,昏厥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痘症 “跟着木板到下游,我想救她!”我下意识的调转马头,低低的对沧海说。 看着木板晃晃悠悠地漂浮着,顺流而下,我明知道清浅的小溪里不会出现什么大型的食肉鱼,但看着那孤零零漂着的单薄身影,还是不由得直揪心。 在小溪下游稍迟缓的地方,沧海甩出马鞭扯住木板一角,把木板拉住了,搁浅在露出水面的溪石上。 “沧海,你不能看她的身子,”我急切地抓住沧海的衣袖,阻止弯下腰准备摸小女孩儿脉搏的他。万一这银杏真是得了水痘,不能让沧海接触到她!“你站远些儿,可以么?” “好。”沧海一下子走出好远,才静静地伫立着,仰头看着天边的流云,白袍飘逸,云淡风轻。 我看一眼远远站着的沧海,才低下头捡起根小木棍,轻轻挑开木板上小女孩儿的衣袖和裤管。 果然,她的皮肤上布满圆圆的水疱疹,有些晶莹剔透,有些水疱已经有丝丝缕缕黑水流出,皮肤上还夹杂着横七竖八的许多抓痕,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这,的确是水痘的症状啊! 这时,小女孩儿一声**,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无措的看着我,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连忙把随身携带的水袋对着她的嘴,一点儿一点儿的倒进她嘴里。喝了几口水之后,小女孩儿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跪在木板上冲我直磕头。 我知道,她在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搀扶起她,瘦弱的身躯轻飘飘的,难怪抵抗力这么差,最先发病! 拉着银杏走向岸边零星而筑的小小柴房,在乡下住过的我知道,这种简陋的小屋子不住人,只放柴火。 走进最近的小柴房了,感觉到银杏有气无力的挣扎,我低下头对着她咧嘴一笑,“别怕,我知道你叫银杏。你的病可以治好。还有,我是女的,你放心。” “多谢……”银杏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昏厥了过去。 我让她躺在柴草上,按记忆里治疗水痘的方法,开始为银杏散热。不由自主地我笑出声来,无巧不成书啊!在现代的时候,我出过水痘,在这里当萧家小姐的时候,也出过水痘,所以,这病倒是我的老熟人了! “银杏!我的闺女……”银杏娘颤巍巍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这为娘的终归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偷偷跟来了,也看见我搀扶着银杏进了柴房。 “不要进来,”我立刻低喝,缓缓走出门来,“大娘,你家闺女这病,的确会传染给别人,不过,还能救活!” “我家闺女遇上贵人了啊!”银杏娘满脸泪痕,飞快地趴在地上,咚咚地直磕头,“老身谢过少爷!谢少爷救命之恩!” “大娘,我碰过银杏的身子,不能搀扶你,”我看着眼前憨厚老实的村妇面孔,仿佛看见我的给我颜欢儿身份的干娘,心底一阵柔软,焦急地催促她,“这些银子拿着,快,去找大夫抓药啊!痘症的药!” “好,好好!”银杏娘一愣,麻利地爬起来,捡起我放在地上的银子,一溜烟跑得飞快。 银杏娘去的快回来也快,愁得满脸褶子,气喘吁吁:“少爷!大夫……大夫那里,有官兵!把……把前一个抓痘症药的人,抓走了!” “大娘莫急,你先歇口气,我再想办法!”我安抚地一指柴房外空地上的那棵银杏树,“今后你不能超过那棵树,过于靠近这屋子,你也会染上痘症,就没有人照顾银杏了!记住了吗?” “少爷,您,您也小心被染上啊!”乡下人的淳朴显露无余,虽然事关自己女儿生死,还是担心别人会因此而染病。 “这痘症不会染上我的,大娘放心。我马上去找大夫,来这里看银杏,你先在这里守着。”我笑了笑,抗体这东西,该怎么解释,她才能明白呢? 沧海按照我的吩咐,远远等在阡陌小路的尽头。看见我缓缓走来,就习惯地转身向我迎来。 “沧海,你不要靠近我!等我回家用温酒擦拭身体,换了干净衣服前,你必须离我三尺远,记住了没!”我紧张地大喊,沧海的用处还很大,传染上痘症死了就可惜了。“那个银杏得的病,是水痘。” “什么?!”沧海一贯淡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惊慌失措,“你跟我马上去看御医!” “好,”我一点头,翻身上马,“顺便叫个大夫来看看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沧海带着我直奔皇城。经过城里医馆的时候,我执意停下,给银杏请了个大夫。 看着我专门请去照顾银杏的,蒙着头脸捧着药箱服侍过痘症病人的医馆丫鬟,爬上了马车,在看看马车里鹤发童颜的大夫,我松了一口气,这下,银杏得救了。 “走吧!”沧海清冷柔美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尖锐,“快!” 见了御医,我被整个人泡进大大的浴盆里,连带着头发都不放过,温热而浓郁的药汤药汁泡得,我浑身的皮都皱褶了,每一根手指头都死白死白的。而旁边几个女医还在不停的添加着热药汤,足足泡了我两个时辰。 药味浓郁得我昏昏欲睡,我都快在浴盆里打起瞌睡了。踌躇不决了好几遍,我还是觉得,我不会被传染上痘症这事,不告诉沧海。这点苦头,就忍忍吧! 遥钰的情报准确,京都郊区都有人染上痘症了,官兵守在郊区医馆不让医治,这是压制消息啊!压着不让谁知道?应该是不让皇帝知道吧?可这为什么?说不通啊?! 要知道,痘症初期隔离医治效果最好,若任由着病人传播感染,爆发起来将会非常可怕,死亡率极高!必定会影响到帝都里的人,满城的百姓,包括所以皇亲国戚! 谁会这么做? 这么做对谁有好处? 或者该换个角度思考,对谁有坏处? 想得头晕脑胀,神思恍惚之间,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人想要痘症爆发得更加猛烈! 第七十二章 奕棋 还有,能指挥官兵守着郊外医馆抓人,还这么的唯恐天下人不知,那就是早已布下了替罪羊的后招了! 下这盘棋的人够厉害,也够狠毒,竟敢用黎民百姓的性命,天下的平稳,来赌输赢!这做法等于动摇皇朝根基,万一皇帝知晓,必死无疑!这赌注下得如此之大,那么赌赢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 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我却不能肯定。 出了御医馆,由着沧海扶着我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家。远远的看见,我的颜府大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几个小厮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廊下。 再由着沧海指挥软榻抬我进去,脑海里继续翻腾纠结,无数理不清的念头,开始逐渐明朗。 得了痘症而不隔离不医治,势必会传播病毒。如此下去,不出十天,痘症必定爆发。痘症本来就令人闻风丧胆,加上被传染殃及的人越来越多,处处人心惶惶里,天下大乱必不可免。 到那时,只要有哪个皇子亲力亲为,救治患者,视百姓如子,待痘症爆发的周期一过,痘症缓解之后,必得圣心,也必得臣工赞许,百姓拥戴。那么,水涨船高,空闲已久的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对方,觊觎的是太子之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那么,我浑水摸鱼的机会来了! 吃过了晚饭,我满血复活般精神抖擞,大摇大摆地溜进书房,摊开一张色白如雪的宣纸,提笔挥毫。 书桌后,沧海抬眸,静静的看我一眼,就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折。 好一会儿,我把手里的毛笔一掷,满意地歪头看着:“沧海,来看看,我的宏伟大业图!从今天起,你就知道,我不是只会白吃你的,白喝你的啦!” “嗯,”沧海从奏折里抬起头来,面纱荡漾起好看的波纹,声音如吹散薄雾的清风,柔美轻缓,“你说,我听。” “看哦,这是个二是二皇子,三是三皇子,以此类推,拢共七个皇子七个小圈,”我举高宣纸眉飞色舞,宣纸上一团团的墨迹,小圈圈包住数字,围着正中央的大圈,“而这只有一个的大圈是皇位,我想要帮你,坐上去!” 沧海优雅的身姿倏然往后一倾,连忙伸手撑住,轻笑出声:“呵呵,很好,很好,思路清晰!你,打算怎么帮我?” “不许提问,我这不正在计划中么?”我佯装生气,“现在我只知己不知彼,怎么帮啊?!这些皇子,你要细细的,一个一个说给我听,他们哪方面厉害啦,或是老婆厉害啦,还有什么方面不厉害的,统统说来听听。” “呐,这堆小卷轴你看看,都是本朝皇子的密报,包括我的。从蓬莱盛宴上重金买来的。”沧海悠悠一指书案边上小山般一大垛卷轴,“在那里,我遇见了你!”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叉腰转身,感慨万千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一遍那垛卷轴,“沧海,有没有目录表?或是简介?这么多,看到猴年马月啊!” “没有,或者我可以先给你概括一下,我的那些皇兄?”沧海温柔的笑着,“需要么?” “要要要!”我连忙正襟危坐,拿起笔,醮饱了墨,“沧海,你说吧,我记着!” “二皇子轩辕然,高雅疏离,心思颇深,目前圣宠最浓,文官拥戴;三皇子轩辕烈,豪爽性烈,将军之才,武将之首;四皇子轩辕炰,美人在怀,不爱江山,风流王爷;五皇子轩辕焘,风趣幽默,笑面藏虎,暗中支持的势力极多;六皇子轩辕烝,工于心计,城府最深,不容小觑。七皇子轩辕煦,丧妻暴病命悬一线,独居王府医治,不问世事。”沧海流畅而柔美的声音如暗夜花开,沁人心脾,“还有八皇子我,轩辕熹,拥一知己,此生足矣。” 心底最深处的地方一抽,仿佛被最锋利的针尖锐芒刺入再拔出,痛得深入骨髓却一晃而过,余痛绵绵。我知道,是因为听到因为丧妻而不问世事的轩辕煦。我和他,今生只能是彼此的匆匆过客,往事不可追啊!我叹息着安慰自己。 “沧海!我写的都是我要对付的人,你把你自己也说了,害我都写上去啦!”我鼓起脸颊, 闭着眼睛大喊,“你,陪!你抄一遍还我!” “好,好。”沧海满心欢喜,低下头开始抄写,字迹飘逸而有力。 我垂下眼睛,把最后一抹痛抿去,再也不能因为听见他而无法控制自己了。轩辕煦--我曾经的爱人,只能存在于过往云烟里的人!以后的岁月里,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因为,我不再是萧萱了,我,是颜欢儿!! “邦,邦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耳边传来梆子声,天很晚了。我伸伸懒腰,满意地看着手边一堆卷轴,对号入座的确容易多了,我已经看完了二皇子轩辕然的生平简介。 “沧海,睡了!”我吆喝着案桌对面,静静看着手里小册子的沧海,“熬夜可不好,明天你好要早起上朝去呢!叫你先睡你还不听!” “我不累。”沧海笑得温柔似水,柔情蜜意,语气婉转,“陪着你,感觉真好。” 我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说:“沧海,撸直了舌头说话,听了直起鸡皮疙瘩啦!” “好,我记住了。去休息吧。”沧海笑意未减,转身就走。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看一眼隔着纱帘的沧海,已经在他的床上陷入了梦乡,鼻息沉沉。 尽管还有五个皇子的资料来不及看,我却下意识的认为,用痘症做文章的人,是二皇子轩辕然。 这个二皇子,出身高贵,生母是如今代理后宫的高贵妃,高家一族世代清贵,文官倍出,在朝廷人多势众。而二皇子气质高雅,洁身自好,办事干练,还礼贤下士,被盛赞有太上皇遗风。 这个皇太子人选风头正劲,而且排行最长,根本不需要冒险去玩什么痘症之祸,来提高自己的声望啊! 第七十三章 痘症 我翻了个身面朝着长窗,阖上眼睛,倦倦睡去。没有发觉背后的沧海,悠悠睁开了眼睛,看着沐浴在透过长窗的月色中的我,眼神迷醉。 沧海清浅的叹息,隔着厚厚的纱帘,睡在屋子另一张床上的小女孩儿,身影迷离隐约,如枕雾眠月华般,清雅出尘。 接连几天,我看完了所有皇子的资料,所有的疑惑全都明朗了。 原来,五皇子生母徐淑妃刚为皇帝诞下三公主,令人到中年的皇帝龙颜大悦,对五皇子亲近不少。 近来,五皇子轩辕焘在朝堂上屡屡得到圣赞,隐隐有脱颖而出的势头。皇帝派下许多原该二皇子轩辕然去办的差事给五皇子轩辕焘,都被五皇子极其完美地办妥。 比如皇帝寝宫的贴身护卫,这最最重要的护卫队长之职位,皇家惯例一向是由太子担任,皇帝居然让五皇子当了队长。朝庭的风向一下子就随着这个消息转向了,五皇子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许多暗中的助力。 再比如朝堂之上,为了治理将至的水患,该加固民居还是该加固河堤,大臣们意见相左,接连几天,商议不下,气得皇帝拍桌大骂。 最后,五皇子轩辕焘献出迁移之策,一举完美解决了朝廷每年消耗银钱最多的河涝之项。 五皇子还自愿从封地里划出一块肥美的土地,供给从河道边迁移的村民休养生息。 从此,河道边世代被洪水威胁的村民们便可安居乐业了。一时之间老老少少纷纷感恩戴德,无人不称颂五皇子爱民如子。百官连连称赞不已,连最耿直的吏部尚书都当朝赞许,五皇子行事妥帖,堪担大任。 蓬莱盛宴的密报里,二皇子轩辕然表面连称佩服佩服,回王府之后,连连摔了三个茶盏。 再比如一个月前的代圣驾巡视边城,抚慰守疆将士,这本该是目前排行最大的二皇子才有资格做的差事,可皇帝偏偏让排行第五的轩辕焘去了。 五皇子轩辕焘趾高气昂地代圣驾出巡,所有的皇子百官都须到城门前践行。二皇子轩辕然不得不也去了,举杯践别时脸色如常温文尔雅,私下里一回王府,便气的砸碎了书房里所有他珍爱的瓷器摆件。这是被打脸打得狠了! 加上最新的密报里,五皇子轩辕焘居然暗地里纠集了三皇子轩辕烈以及六皇子轩辕烝!三位皇子私下里结党营私,这等于五皇子已经有了武将的拥护,还拥有了六皇子的出谋划策。 这对手越来越强势,逼迫之下,二皇子轩辕然开始沉不住气了。 我开始好奇,二皇子这是准备栽赃陷害五皇子?这手法糙了啊,五皇子怎么会轻易入坑啊?他身边可是有工于心计的六皇子轩辕烝,当心打狗不死反被咬啊! 不过,让这些人狗咬狗去吧,我得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渔翁得利? 沧海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早早出门,天擦黑才回来。他的暗卫明卫朝夕不离我的视线,就好像他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傍晚,我嚷嚷着,想去看看银杏,她的痘症好转了没有。沧海便立即派人直接出城,代替我去看望银杏了。 睡前便得知银杏的痘症开始稳定了,很想去看看她,可沧海不许我出门。因为这两天,痘症已经全面爆发了。不光郊外,连帝都城里都是哀声一片,家家户户忙不迭煮醋烧艾草,整座帝都酸气冲天。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沧海每天带回最新的蓬莱盛宴密报,并将当天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细细道来。 五天前,皇帝狠狠地斥责着皇子们,不会为国家为百姓分忧!痘症来势汹汹,传播得越来越快,而皇子们只龟缩在帝都里,束手无策! 骂的正狠,二皇子跪下,主动请求,负责痘症最严重的京郊。皇帝应许了,还大加褒奖,不管能不能对痘症的蔓延起作用,起码,他的二皇子,有替他分忧的心哪! 满朝文武和各皇子都藏起看笑话的心态,一脸肃穆,无人反对也无人附和。 一连三天,二皇子待在京郊,彻夜救治病民,延医送药,亲力亲为。第四天,痘症暂时压制住了,京郊传染痘症的人数不再上涨了。 今天早朝,皇帝听闻后,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 于是,各皇子不得不自动请愿,让皇帝愉快的分派给各皇子负责的地方。 如此一来,各皇子领了被摊派的任务,为了不要让自己脸面太难看,各自必拼全力救助自己辖区内的痘症病人。 于是,所有的皇子黑头土脸的各自上任,把家底都贴上去,开始各显神通。 一时之间,居然真的压制住痘症了,京郊各地的地方官吏纷纷来报,跪谢天威垂怜,皇恩浩荡。 接下来,痘症势头开始减缓,被传染和死亡人数也日渐稀少。 “痘症,已经竭止蔓延,”沧海递给我一份密报,“不日,便可以度过这痘症之祸了。” “死的人够多啊!”我挑眉,看着密报上长长的数字,“我觉得,二皇子轩辕然,搞这么大的一摊子不会白忙活的,这时该有动静了啊!?” “你,料事如神。”沧海一声浅笑,握住白玉茶壶,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嫩白得与壶身浑然一色,悠悠地往碧玉色的杯子里,注入一道莹白的水柱,递给我,“今日,轩辕然禀告皇帝,痘症的起因查清楚了,是三皇子轩辕烈的将士,刻意从边疆带来一个痘症病人,方引起这场灾难。” “然后龙颜大怒,就开始彻查,查出将士看守郊区医馆不让医治初期的痘症,顺着将士更加挖出,五皇子轩辕焘暗地里纠集了三皇子轩辕烈以及六皇子轩辕烝,觊觎太子之位,意图用此次痘症之乱,图谋不轨,对吧?”我摇头晃脑,滔滔不绝,这盘棋,原来是早就伏下杀招了,这二皇子厉害啊,“可是,如何做到,让皇帝对痘症是三皇子做的深信不疑?还有,觊觎太子之位,意图用此次痘症之乱,图谋不轨,也得有真凭实据的吧?” 第七十四章 出車 “那些看守郊区医馆的将士,还真的是三皇子派去的人。三皇子想要抓住最初传播痘症的那个外疆人,当做扳倒二皇子的人证。这可是二皇子故意泄露出去的假消息,而三皇子上钩了。”沧海一声轻叹,惋惜地微微摇头,玉色面纱轻轻飘曳,动作优雅得如水仙凌波,顾影生怜,“三皇子是在六皇子的怂恿之下,才上当的。现在六皇子自己承认意图逼宫,还说出藏匿武器的地方。皇帝在那里,搜出无数刀剑弓戈,还有旗帜,龙袍,帝冠等等,三皇子百口莫辩,这逼宫罪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嗯!原来六皇子是二皇子的人!卧底啊!”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不对啊!以六皇子的城府谋算,不可能自寻死路,他现在肯定没事,对吧?他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择干净的?” 沧海赞许的点头,玉色的面纱荡漾起春水初融般静美的涟漪:“六皇子救治百姓时染上痘症,神思昏迷之时,嚷嚷着要面见皇帝最后一面。隔着十二重熏蒸药物的帘子,皇帝包裹严实,细听六皇子回光返照的临终别言,六皇子告诉皇帝所有一切,还说三皇子仗着军功所逼,裹挟他入五皇子府邸当入幕之宾。” “嗯!他是皇子都被裹挟,说明他和三皇子听命的人有多厉害了!他没有说一句五皇子的不是,倒是把五皇子逼上绝路了呢!啧啧啧!他这手段,更是厉害得入木三分啊!连临终遗嘱都搞得出来,不由得人不信啊!”我瞪大眼睛,连连赞叹,“这个六皇子,的确不容小觑啊!” “是,所有皇子中,他最工于心计,”沧海幽幽的声音,如空谷幽兰般静美,“只可惜,他生母出身太低只是个绣娘,累得他无缘皇座。否则,他倒是争夺太子最强劲的对手。” 帝都凌霄城,皇帝寝宫里,汉白玉的地砖上一片杯盘狼藉。跪在地上的宫装美妇钗环散乱,哀哀的低泣如诉,满脸泪痕衬得她娇美的眉目楚楚动人:“皇上,焘儿冤枉啊!皇上,求皇上不要听信馋言啊!” “徐淑妃,你,凭什么来喊冤?!证据确凿啊!”皇帝气的浑身发抖,一挥手扫光龙案上的奏折,“亏得朕抬举他!五皇子!真真乃不孝之子!居然等不及朕殡天,就想着抢朕的龙椅!” “求皇上,许臣妾说完,”徐淑妃抬起线条圆润的脸庞,犹带泪珠的姣好眉眼如春花含露,我见犹怜,“焘儿实在是不知造反之物从何而来,臣妾无话可说。但臣妾有证据,证明焘儿是被陷害的!” “说!”皇帝冷冷一哼,重重地往龙椅一坐。 “臣妾能证明痘症的出现,比三皇子的人堵郊外医馆还早了三天!三皇子的出现,并非是掩盖住痘症等候爆发,而是想着去找出携带痘症的外疆人带走隔离。”徐淑妃神色凄楚,柔夷嫩白,轻轻拉住皇帝龙靴上的海水纹天青明黄色袍角,“这痘症之祸是个巨大的陷阱啊!先是算进了三皇子,再扯进五皇子焘儿,令六皇子生死未卜,连着二皇子也脱离不了干系啊!” “哼哼!如此说来,朕的儿子,没有一个是好人的了!”皇帝恨恨地低吼,目露凶光,“若你没有铁证,便是诬陷皇子!” “皇上,皇上!臣妾求您见一见人证!”徐淑妃脸上一白,连连磕头,“若不属实,臣妾愿自请贬去妃位!不得抚养三公主!” “传证人!”皇帝一拍龙案,声音狠厉,“朕倒要看看,谁是始作俑者!” 须发皆白,身姿佝偻的老者,艰难地跪下,颤颤巍巍地连连磕头:“皇上万岁!” “银润土!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徐淑妃轻喝,声音冷冽,“若有一句不实,当诛九族!” “老汉的九族,除去得了痘症死去的人,都死光了!”银润土苍老的声音满是凄楚,“官兵堵住医馆抓人时,老汉正好要给我家婆子抓药。那一天,村子里已经用木板水葬了六个痘破流黑脓的人了。” “官兵去堵医馆抓人时,你住的村子,痘症已经爆发了?”皇帝的眼睛眯起,冷冷的窥视着白发苍苍的老者,如毒蛇抬起头盯着弱小的猎物,准备一击致命的森然冷窒,“你可知道,有个生着病的外疆人进村?” “回皇上,那个外疆人经过村子时,要付银子留下养病,草民当时正在村口赶羊入圈,从风吹起的车窗帘下看见一眼。外疆人个头健壮,曲发粽红,病恹恹的奄奄一息。村长不肯收留,他们便连夜赶往隔壁村去了。据说第二天就病死了。第三天,隔壁村便开始有人发烧,痘症就开始……” “他们?带着外疆人的他们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皇帝示意大监秦随意搬来椅子,让老者坐下,语气开始变得温和,“还有,乘坐的是马车还是轿子?” “回皇上,草民记得,那四个人骑着马,穿着黑色的衣袍,灰色的披风,捂着脸。病人是用毛驴拉着破旧车厢,风尘仆仆拉着来的。”老者扶着额头,声音开始颤抖,“第三天,官兵来医馆抓人,遍寻不着走了后,那四个蒙面人,突然出现,见人就杀!连小娃娃都不放过,甚至是得了痘症濒临死亡的病人都要捅上一刀!草民年老体衰,被刀光剑影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滚落牛粪堆中,被认为断气了才逃过一劫。我的老妻,儿子媳妇,连仅五岁的小孙子,都,被杀死了,都死了……” 看老者哽咽着说不下去,徐淑妃轻轻的接上:“第四天,二皇子的人便进村施救。现下银姓村和隔壁的张姓村,这两个痘症最严重的村子,已经整村人都死光了,感染痘症的人数,自然是不会再上涨了。” 皇帝脸色铁青,放在椅背的双手手指,无法控制般轻微地开始了颤抖。 第七十五章 结盟 “皇上,带来痘症病人的黑衣人,捂着脸不欲被人知,而接下来的杀人灭口,更是抹去了痘症病人被送去的确切时间,”徐淑妃看一眼默然不语的皇帝,继续娓娓道来音色柔软,“而三皇子的大张旗鼓寻找,应该可以断定,痘症病人不是三皇子带来的。” “接着说下去。”皇帝沉沉地阖上眼睛,浑厚的声音里疲惫隐隐。 “六皇子所说的,为了逼宫而藏匿的武器,旗帜,龙袍等等证物,臣妾看过了,没有一件是精工细作,全是粗俗不堪的针线。龙袍上连龙须都没有绣上!这些个东西,不可能是精心准备来逼宫所用,而是临时赶制的!而且,那些武器破烂不堪有之,来不及开刃的也有之!这一切,用来逼宫根本行不通,只是为了达到陷害目的而已啊!”徐淑妃再次缓缓跪下,声音清脆而硬朗,“焘儿天生爽朗热情好客,往来的就算是布衣白丁,也是以礼相待,相谈甚欢。就因为这般性子随和,便被诬告与三皇子,六皇子结党营私!臣妾信焘儿,他没有做过拉拢兄弟,没有引起痘症之祸,更没有意图逼宫!求皇上彻查!” 徐淑妃的话响亮得余音绕梁,若非理直气壮,加上被冤枉得愤慨至极,无法把话说得如?此义愤填膺,直侵入听者心底,感同身受。 寝宫里燃着淡淡安神香,味道甘甜,如盛春躺在碧草嫩芽儿上,柔软而舒坦。鼻端里满是青草折断的清新微甘,令人神清气爽,心生闲适。 许久许久,皇帝还是阖着眼,一声不吭。 安神香的青烟从金瑞兽的香炉里袅袅升起,在寂静无声的寝殿空气中晕绕着缓缓堆积。这烟雾缭绕之间,恍惚有悠扬的微响,随着烟烛的流转而起,漫漫的声响逐渐明亮,在一瞬间里蓦地喧嚣开来,响在徐淑妃的耳朵里,若有似无到无法忽略,引得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逐渐加快。 “银润土,若不是还有你这个活口,朕绝难相信,”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悠悠,冷冽如冰,“引君入翁,杀光止病!朕的儿子,不容小觑啊!” 皇帝的声音如同惊雷滚过,徐淑妃眼角一跳,立刻伏下身子连连磕头:“谢皇上,相信臣妾,求皇上继续彻查,还入了宗人府大狱的焘儿,一个公道!” “会的,淑妃回宫歇息吧!”皇帝再次阖上眼睛,语气疲软,“把银润土带下去,细细查问。” “是!臣妾告退。”徐淑妃重重一磕头,努力了几次,居然爬不起来。跪得时间长了,腿脚都麻得无法使力,大监秦随意连忙上前搀扶,殷勤地送出寝宫。 徐淑妃的蟾桂宫,白玉阑干琉璃廊,水晶珠帘玉亭台,处处雕栏玉砌,满眼皇家尊荣华贵气息。殿前殿后遍值桂花树,此时还有晚开的桂花飘香,一阵飒爽风儿吹过,桂枝碧绿桂子金黄,摇曳起婆娑的舞姿,一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赏心悦目图。 此时的徐淑妃无心观赏美景,步伐匆匆地直入正殿厅堂里。厅里相对而排的雕花镂玉金丝檀木太师椅里,坐着两位满面焦虑,翘首以盼的宫装贵妇。 “贵妃姐姐,娴妃妹妹,我回来了。”徐淑妃忙忙地半鞠着身子向高贵妃见了礼,再接了许娴妃的礼,方才落座,端起丫鬟彩珠呈上的茶盏,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贵妃姐姐,皇帝果然怀疑着您的二皇子,说是请君入瓮,以杀止病!”徐淑妃喘了口气,转头对许娴妃说,“娴妃妹妹,皇帝已经相信,您的三皇子是掉入别人设下的陷阱里了,烈儿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宽了心,等烈儿回来,知道么?” “多谢淑妃姐姐,妹妹感激不尽,今后,尽听姐姐的差遣!”眉眼柔美的许娴妃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栀子花般美得纯粹,此时一脸的谨小慎微,眼角含着泪花,连连致谢。 长得美丽如怒放的红玫瑰般娇艳欲滴的高贵妃,明媚动人的眸子精光一轮,微微阖下眼皮,轻轻一笑,笑靥妩媚而妖娆,令人眼花:“辛苦淑妃妹妹,改日定当重谢,姐姐得赶回去布置一切,先走一步。” 高贵妃梳着贵妃的鸾凤和鸣流云髻,插着仅比皇后少一对的一十六根翡翠玳瑁镶宝石步摇,鬓角压着嵌东珠的碧玉梳,一身七彩祥云百花绣的轻纱锦衣流光溢彩,摇曳多姿地起身,接了两个妃位妹妹的礼,步步生莲地走出蟾桂宫。 坐上了遍雕鎏金鸾舞瑞虹的轿撵,高贵妃优雅地舒展开广袖,双手在膝盖上闲适地交叠,看一眼罩在头顶上的五彩祥云贵妃罗伞,再睨着眼角刮一眼蟾桂宫门,低低轻哼:“看在你刚生了三公主得皇上些许怜惜,愿意听听你的话,就用用你的巧嘴。你说动了皇帝,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还真以为我病急乱投医,纡尊降贵与你们这些个妾室结盟啊!?天真得可笑哪!!” “娘娘,泽坤宫里已经安排好一切,”高贵妃贴身丫鬟玲珑轻轻的说,语不过六耳,“照计划行事么?” “嗯!”高贵妃悠然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置之死地而后生!” “皇上,皇上,高贵妃自,自缢!救,救下来了!”秦随意原本守在门口打着瞌睡,一接到消息,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奴才没有露一丝儿口风啊!” “起来!”皇帝气哼哼地擦脸,把毛巾狠狠甩进水盆里,“去泽坤宫!” 高贵妃的泽坤宫与皇后的霁月宫制式相仿,只是里面所有的祥云飞鸟饰物不是凤凰,而是彩鸾。广厦连绵,殿殿相接。金瓦朱墙,白玉为砖。流光溢彩,气象万千。加上满殿里,数目多得不可胜数的祥云彩鸾,全部用的是高贵妃最喜爱的纯金打造,这坤泽宫的荣华富贵,连天下之母的皇后之尊的寝宫,都黯然逊色了。 第七十六 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美艳绝色的高贵妃,在前皇后涟翩跹疯后,结结实实地专宠了长长的一段时间,把持后宫,面面俱到,不得不说,艳压群芳而又心思深沉的高贵妃,有做继后的天赋。而且,当今皇上有八位皇子,只有三位公主,其中的两位公主,都是高贵妃所出。长公主生得花容月貌,极受皇帝宠爱。年前已许嫁友邦太子,只待及笄,便要风光大嫁。 明黄罗伞下,皇帝一脸沉郁,眸色阴森。 大监秦随意一路上不停地瞄着皇帝的脸察言观色,在临近高贵妃的泽坤宫前,突地快步奔到皇撵之前,跪下,以头磕地。 “随意?”皇帝锐利的眸色闪过一丝诧异。 “求皇上听老奴一言。”秦随意俯着身子趴在地上,没有抬头。 “过来,讲。”皇帝往后一靠,倚着祥云灵芝金龙的双如意锦绣圆枕,微微阖眼。 秦随意连忙爬起来,飞快凑到皇帝耳边,低低细语。 “皇上,老奴以服侍皇上四十五年的情分上,求皇上赏个恩典!”秦随意看着皇帝微微颔首,便大着胆子说下去,“若查实高贵妃的二皇子,真是痘症主谋,求皇上按下,暂不追究!” “嗯!?”皇帝猛的睁眼,眼神狠戾得几乎要把秦随意吞噬般,吓得秦随意腿一软,倏地跪在地上。 “起来,说说为何?”皇帝重新阖上眼睛,语气冷冷。 秦随意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爬起来凑进皇帝:“皇上,再过三个来月,明年的年初,便是长公主及笄之时,这个及笄礼,生母的参与和兄弟的祝祷,必不可少。” 看一眼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的皇帝,秦随意连忙接着往下说:“若要惩治二皇子,必连带降了他生母贵妃位份,那么宫中位份最尊的贵妃便没了。而以妃为主位,主持的长公主出嫁礼,不伦不类,不但长公主的颜面扫地,天家的威严也荡然无存哪!” 秦随意眼看着皇帝赞同的点了点头,心下一安,说话的速度也快了:“而且贵妃今日刚听到消息便寻死觅活,难保他日落魄更是一心求死。万一,贵妃殒了,这事儿就难办了!” 秦随意下意识地搓搓手,接着往下说:“就算临时加封她人为贵妃,一呢,难免让天下人觉得越俎代庖,高贵妃之死便会引得谣言纷纷,有损长公主的贵重,影响了去领国当太子妃的底气。二来,也愧对逝去的高贵妃,尸骨未寒,位份便迫不及待地被她人占有。三来,长公主和二公主以及二皇子,定不敢心生怨怼,但难免失母凄楚,这叫大喜的长公主,情何以堪啊!” 皇帝听完,缓缓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秦随意一贯阿谀逢迎的眉眼,好一会儿,看得秦随意鬓角微汗,才重重地说:“赏你一个儿子,你自个儿去挑。” “谢,谢皇上!”秦随意喜出望外,爬在地上连连磕头。这太监是注定没有后代的了,今天皇帝金口玉言,他秦随意便有儿子养老送终了! 明黄色的至尊罗伞引着一队长长的黄马褂,往高贵妃的泽坤宫蜿蜒而去。在皇撵上斜斜倚着身子的皇帝眸底幽深似海,涌动着波涛起伏不定,不一会儿,便恢复了风平浪静。 皇帝摆驾泽坤宫,刚到殿门口还没有下皇撵,便听见一阵寂静里,二皇子明朗的声音抑扬顿挫:“朗朗乾坤,冥冥上苍,臣子有祈,祈求如愿!” 挥手止住秦随意的张口欲喊,以及跪满地的所有宫人的问安,皇帝缓步走入泽坤宫巍峨的大门。抬眼看去,天井中央,纯金麒麟三耳香炉里三注清香烟气袅袅,二皇子轩辕然跪在地上,对天虔诚祷告,声音铿锵有力:“祈愿上苍看在我轩辕然,手里没有粘上一滴无辜之人鲜血的份上,佑我母妃安康,一生平顺。我轩辕然,愿减寿十年!” “然儿,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发誓,你没有因痘症,草菅人命?!”皇上站在轩辕然身后,突兀地扬声。 “父皇安!”轩辕然连忙跪着转身请安,之后郑重其事地望向天空,“我轩辕然若在痘症之祸里害过一条人命,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若苍天看在我痘症之祸里救过的许多性命,便佑我父皇母妃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起来吧,”皇帝缓缓点头,眸底的森冷已经消失不见了,有如去了心病般,心平气和,“随我去看看你母妃。” 轩辕然一磕头,毕恭毕敬地跟在皇帝身后,顺着伫立根根鎏金红漆金包底座廊柱的翘檐长廊,往正殿里走去。 正殿大门敞开着,长窗没有关严,在风里不安地开阖不定。殿里镂着祥云金鸾鸟图案汉白玉地砖上,跪满丫鬟太监,空气中流转着低低的啜泣声,满殿盈着哀戚无助的气息。 “你们主子醒了么?”皇帝踏入寝宫,声音暗沉,一眼看见倚在锦绣床榻上,微微睁眼的高贵妃,“贵妃,你这是为何?!” 高贵妃含泪的明眸仿佛重得抬不起来,悠长的睫羽上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怯怯地眨了几回,泪珠终于晃悠悠地跌落下来。她抬首柔柔的望着皇帝,脖子上一抹淤痕,衬着她的脖颈凝脂胜雪,肤色嫩白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低低的声音,轻柔婉转得令人心疼:“皇上,您来看我了!怪我,没带好孩儿,我愿意以命相抵!求皇上不要怪罪我的孩儿!不要怪然儿,也不要怪柔儿,娇儿,好不好,皇上!” “你如何得知朕怪罪孩儿?”高贵妃没有自称臣妾,声声亲近至极的我,让皇帝心底一阵柔软,语气温柔不少。 “淑妃妹妹告诉我的,说您怪然儿引君入翁,以杀止病!我责问然儿,然儿坚决否认,气的跑去焚香,指天明誓。”高贵妃微微阖眼,两串泪珠如珍珠般滚落,声音柔软凄凉,如初冬的晨雾,笼得人浑身轻寒,“能让皇上认定了然儿有罪之人,可想而知有多厉害!这回我的然儿,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这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的诬陷,我和然儿都无法招架。臣妾只能以一死为然儿鸣冤啊!但求,皇上不要怪罪我的孩儿,不要怪罪我的母家!” 第七十七章 长公主轩辕柔 皇帝不忍地伸手,用指腹擦拭去高贵妃艳若桃李的脸颊上,那一痕剔透微亮的泪水,动作温柔,语气恨恨:“徐淑妃!唯恐天下不乱!你放心,莫哭了,我并没有认为痘症是然儿所为。” “求皇上彻查,我们的然儿,亲力亲为救助病民,没有功劳苦劳,反而被诬陷,”高贵妃张开双臂,娇柔地搂着皇帝的手臂,轻轻摇晃,媚眼如丝,“皇上,您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好,我做主。”皇帝搂过高贵妃柔若无骨的肩膀,轻轻摩挲,柔柔抚慰,“你是整个后宫位份最尊的贵妃了,往后不许再这般冲动了!如若你有个好歹,你那两个未出阁的公主,可任何是好?!” “一想到皇上厌弃了臣妾,”高贵妃整个人娇滴滴地蜷缩进皇帝的怀抱里,声音妩媚的颤颤沁甜,听得人心底**酸软,“人家就不想要活了!” “你啊!”皇帝浅浅的叹息里,盈着深深的宠溺,“都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如年少时那般爱娇无赖!” “皇上,你不要把然儿抓去宗人府,不要关他!”高贵妃红润如花瓣的唇一嘟,脸颊倚靠着皇帝的脖颈,轻轻摇晃,满头未绾的青丝如飞瀑流泻,垂入皇帝怀抱里,指尖上,“我的然儿是冤枉的!” “好啦,知道冤枉他了,会下令彻查,你放心。”皇帝拈起一抹乌黑的发丝,轻轻缠绕在指上,语气温柔似水,“一想起小柔儿就要嫁人了,朕就心生不舍啊!” “我们柔儿,是嫁得远了些,”高贵妃的眼角再次湿润,这次滚出的泪水更加情真意切,“但她是公主,享国之供奉,担国之忧责,远嫁他国,也是柔儿应尽的本份!” “唉……”皇帝轻轻一叹,悠远绵长。 “皇上,您就不要再惹我心疼了,”高贵妃眼波流转,睫毛上犹带泪珠,美艳得如昙花含露,“柔儿在偏殿呢!我方才怕她惊着了,不见她,这孩子忒死心眼儿,说是不见我一面不走!” “叫来见见朕。”皇帝坐正了身体,一脸慈父的挂念,“因着此次痘症之祸,有些天没有见柔儿了!” “父皇!”长公主轩辕柔快步奔进寝宫,眼睛红肿着,“女儿向您请安!父皇……” “柔儿,你怎么哭了?”高贵妃忙忙地用绸帕子遮住了脖颈上的淤痕,把长公主搂进怀里,担忧地直唠叨:“母妃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你这孩子,哭什么呀!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了呀!” “你静一静,让柔儿说,”皇帝宠溺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有何事,尽可直言。” “父皇,女儿不想临要远去了,家里兄弟间一团污糟,父皇母妃心忧。”轩辕柔缓缓站直,如临深渊般一脸郑重其事,“恳请父皇,许女儿一审痘症之祸与逼宫之案!” “许。柔儿想从何处入手?”皇帝微微颔首,满意地看着,落落大方的长公主,一如出水芙蓉般高雅的仪态。 “先请母妃,二皇兄均回避。”轩辕柔清脆而爽朗地侃侃而谈,“再请父皇告知女儿,痘症之祸与逼宫之案的审查进展。” “随意,公主之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帝看一眼带着二皇子和太监宫婢狐疑离去的高贵妃,缓缓地端起旭日祥云海水纹黄玉瓷茶盏,抿一口茶水,精光四射的眸子有云霾流过,倏然不见。 秦随意飞快跪下,开始流畅地与长公主一问一答。 “父皇,女儿已问完,斗胆肯请父皇一试我的法子,把所有皇子都隔开宣来,许女儿当面问问,女儿便能抽丝剥茧,寻出真凶!“轩辕柔问完后,歪着头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便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那隐藏在痘症之祸暗处的魑魅魍魉,水落石出便无处可藏!” “许!”皇帝饶有兴致,眼波深邃地看着稚气未脱却一脸沉稳的轩辕柔,看着看着,皇帝突然有些儿晃神,自己的女儿,记忆中的稚嫩**,什么时候就突的长大了,这笃定稳重的自信气度,绝非常人可有的啊!“那就按柔儿法子来。宣皇子都即刻觐见。” “二皇子到~~”秦随意通报的声音悠扬尖细。 “父皇安!”候在门外的二皇子轩辕然一鞠礼,“儿臣来了。” “二皇兄,”长公主轩辕柔等皇帝一示意便开口询问,“救治痘症病人的第一天,您到了银姓村和张姓村,就不狐疑,村子里人都不见了?!” “妹妹,你有所不知,那一带的习俗,死了人或是重病不愈的人,都是用一块木板随波逐流送走,这叫水葬。我在村子里没有看见人,以为得了痘症的病人,都被水葬了,而活着的人均已逃难走了。”二皇子回答得不疾不徐。 “那三皇子领兵去堵郊外医馆寻那痘症病源的村民,你可知道?”轩辕柔一点头,温和地问第二个问题。 “知道,”二皇子直接回答,坦坦荡荡,“三皇弟说过,抓住携带痘症病源的村民,需立时隔离开来。” “二皇兄,知道五皇兄意图逼宫,”轩辕柔快语如珠,“连传国玉玺都准备好了么?” “啊!传国玉玺?!”二皇子浑身一震,双手狠狠互握,顿时怒气冲天,“这厮是想叛国啊!忤逆之徒,胆敢嚣张至此!!” “请二皇兄稍安勿躁,到侧殿休憩片刻。”轩辕柔不温不火地说着,皇帝也一挥手。 “三皇子到~~”秦随意的声音依然柔软悠扬。 “不用请安,听听你妹妹的问话。”皇帝一摆手,让三皇子轩辕烈看向俏生生伫立在一边的轩辕柔。 “三皇兄领兵去堵郊外医馆堵病人,找到痘症病源的村民了么?”轩辕柔张口便直奔主题。 “我要找的不是痘症病源的村民,而是痘症病源的外疆人!”三皇子轩辕烈大气粗声,“没找着,要是找着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三皇兄,如何得知痘症病源的外疆人,会出现在银姓村?”轩辕柔不等三皇子话音落地便紧接着问。 “六皇弟告诉我的。”三皇子闷闷地说,“要不是六皇弟身子弱,他早就自己去找了!” 第七十八章 六皇子轩辕烝 “可知道五皇兄意图逼宫,连传国玉玺都准备好了么?”轩辕柔软绵绵地声音步步紧逼,明媚皓齿里刀光剑影。 “什么?!传国玉玺!这轩辕焘,其心可诛啊!我原以为他只是想着要抢太子做做,想不到居然敢谋反啊!看我不生剁了他!”三皇子勃然大怒,面红耳赤,要不是秦随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这三皇子就要冲出门去了。 “请三皇兄,到偏殿稍做休息。”轩辕柔静静地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沉稳如山。 怒气冲冲的三皇子轩辕烈看一眼轩辕柔,对着皇帝一鞠礼,脚步震天响地走了。 “五皇子到~~”秦随意高昂的声调细柔得如扬进了风里,飘飘袅袅却字字清晰。 “痘症病源的那个村民,是五皇兄叫人带去银姓村的!”轩辕柔糯软的声音如一柄利刃出鞘,直指轩辕焘,“五皇兄置天下苍生如蝼蚁啊!” 从宗人府大牢里出来,刚踏入殿门的轩辕焘,被这一声冷喝震得后退一大步,趔趄着站立不稳,秦随意连忙伸手一把扶住。 “栽赃陷害!什么痘症病源的村民,什么银姓村,根本与我无关!”五皇子猛然爆喝,一脸愤恨,突的转为恐惧,飞快跪下磕头如捣蒜,“父皇,儿臣冤枉!!” “稍安勿躁。”皇帝示意轩辕柔继续。 “五皇兄连传国玉玺都准备好了,”轩辕柔糯软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泛着利剑出鞘的森冷,“这可就不只是逼宫的罪过了!” “传国玉玺!?”五皇子惊骇得呆住了,下一秒连连狂吼,“我没有准备过传国玉玺!我没有!!我冤枉啊!!!” 皇帝一挥手,秦随意连忙搀扶起浑身颤抖的五皇子出去。 “父皇,五皇兄与三皇兄分别被拘押,三位皇兄来之前没有见过面,便无法串供。女儿已审明,痘症之祸与三位皇兄无关。”轩辕柔款款转身,一鞠礼:“痘症的病源父皇已查清确是外疆人,并已寻到骸骨。二皇兄和五皇兄以为痘源病人只是村民,便证明他们与痘症病源无关。而知道病源外疆人的三皇兄,已因痘症之祸获罪,也是因为六皇兄告知才会去寻找的。那么有陷害意图的,只余下六皇兄嫌疑最大!” “嗯!”皇帝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磕着,眉眼间若有所思。 “逼宫之案,女儿虚构出的传国玉玺,在逼宫的证物里根本没有,可三个皇兄都信了,证明此案也与他们无关。”轩辕柔温婉的声线如汩汩清泉,清脆顺畅,“六皇兄的痘症本不会毙命,却留下临终遗言,女儿认为,这里有诈!为的是用逼宫来陷害五皇兄!如此说来,二皇兄因请君入瓮,以杀止病欺君;三皇兄因拖延救治痘症,导致病源爆发获罪;五皇兄的逼宫就算不死也成庶人!得利的人,便是设计陷害他人,而自身安然无恙之人!” “好!我的柔儿长大了!父皇从此刻起便放心了!”皇帝一敲案几,茶盏巍巍一颤,“他日,朕的长公主定能独挡一面!” “谢父皇谬赞!”长公主浅浅一笑,“父皇,六皇兄虽然嫌疑最大,也需得查到真凭实据方可定罪,万不可冤枉了他!” “好孩子,父皇明白!”皇帝轻轻笑了,老怀弥慰里沉淀着浓浓冷冽,“若一切经查实,朕也绝难相信,这一向低调老实的六皇子,胃口惊人啊!一口就想啃去我的三个皇子!呵呵呵!” 帝都的夜色绝美,处处雕梁画栋,遍地灯火阑珊,大街上游人如织,小巷里也人来人往,一派繁华鼎盛的太平盛世景象。 从帝都最热闹的百家争鸣茶馆大门口,走出来两个锦衣华服少年。身材瘦削的少年走得吊儿郎当偏有装得大模大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欠扁模样儿,与身边身姿俊挺气质高雅的男子形成强烈对比。只是,两个人蒙着一模一样的玉色面纱,在明亮的灯笼光芒下迷离出同类的气息。 “沧海,你快点儿!”我回头一拉沧海衣袖,这人,不管什么时候了,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脱俗样子!说得难听了,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烫你的,他慢他的!“海天盛筵的密报可不来虚的!再慢一步,你的六哥就翘辫子啦!” “他翘他的,与我何干?”沧海用温柔轻渺得如同呵开了春花的声音,说着冷血无情的话。 我诧异自己听起来居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还挺顺耳,看来自己也是冷血动物啊:“他翘了,可就没有厉害棋子,斗得倒高贵妃母子啦!你倒是操操心啊!” “来得及,我知道六王府邸花园里的暗道。”沧海看我急得开始跳脚了,默默地憋出一句让我忍不住直想敲他后脑勺的话。 “你早有打算,怎么不早说啊!”我安抚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摇头唾弃,“啧啧啧,做人要厚道,特别是要对你兄弟我厚道,明白不!?” “明白了。”低低的笑声里,俊挺的少年伸手一拉走的飞快地瘦削少年,把迈出脚去的少年拉得滴溜溜转了半个圈才停住。 瘦削少年一把甩开被拉住的胳膊准备炸毛时,俊挺少年优雅地俯下身,在撸胳膊的瘦削少年耳边轻语一句,便转身迈步往前,广袖悠悠,发带飘扬:“从这边走,我备好了马车。” “那还不赶紧的!”少年一下子火气全无,屁颠屁颠地跟上,低低嘀咕,“哼哼!闷骚!” 六王府邸,低调得几乎看不出是这里是王府。尽管殿堂层层叠叠淳朴浑厚,却黯淡沉沉,没有一丝丝奢华富丽的色彩。恍如一位垂垂老矣的智者,外貌犹在,精气神已被时光淘尽。 沧海带着我从六王府后门外的临湖石林里,找到一隙石缝,愣是硬挤了进去。我被石缝夹得龇牙咧嘴,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沧海进来的如此容易。就连那些魁梧的暗卫,一个个蝙蝠般溜进来就像从大门里进来似的轻而易举。 第七十九章 六王府 暗卫纷纷亮起火把,这石缝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在外面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里面藏匿着这大得一眼看不到边沿的石窟! 我梭巡着四周,下意识地侧耳倾听,这里有看不见的通风口,空气呼呼地流转着冷丝丝的凉气,呼吸间一如清新冷冽的雪山上晨雾的味道。 抚摸着手臂,我只觉得连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洞窟不但冷了些,而且石壁上的窟窿口子也多了些,令人看一眼便有密集恐惧感。 “沧海,你确定,这不是石头马蜂窝?!”我下意识的靠近沧海,这里,莫名的让人心生警惕,“六皇子该不是马蜂妖怪,待会儿从其中一个洞洞里,噗嗤一声突的飞出来?” “你,搂着我脖颈。”沧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腰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我,“别怕,我带你走。” 听话地抱紧沧海的脖子,我瞪大眼睛,看着沧海一抬脚便往其中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里大步踏入,连带着我瞬间隐入黑暗里。 来不及尖叫,我就看见眼前有微芒流转。原来这是一道天然的地下暗道,冷冷的微光柔柔的照亮了四周。镶嵌在壁顶上的发光体,圆溜溜的鹅蛋大小,数目繁多,随意地点缀着,在我头顶上幽幽地散发着迷人的微光。 “沧海,这是什么石头,还会发光啊!”我诧异着美丽的景象,却又担忧,这些会发光的鹅卵石,该不会对人体有什么不好的辐射吧?! “不是石头,是夜明珠。”沧海淡淡的声音,几乎被回荡在甬道里的脚步声掩盖去了,轻若未闻。 啥?!我吞了吞口水,夜明珠!传说中的夜明珠!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夜明珠,我来不及感慨它有这么多,这么大,这么漂亮,就不由自主地义愤填膺,心目中倾国倾城的夜明珠,居然被当成了低级的路灯!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到了。”沧海温柔而清冷的声音仿佛也带着地下月明珠氲氤的醉人色彩,“闭上眼睛,我带你跳上去。” 我连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在来不及抠它一颗夜明珠仔细看个清楚的悔恨里腾空而起。只一瞬间后,就感觉到有暖风拂面。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满天星光。晚风柔柔地掠过,尽管是冬天了,地面的温度还是比地下要温暖啊! “出了假山,就是六皇子寝宫后窗。”沧海没有放下我,飞快地向前掠去,在我耳畔的声音轻渺至极,“有守卫,噤声。” 我连忙凝视着前方,果然,有几个金甲红缨的守卫,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颜色暗沉的长窗下。看服色就知道这些都是皇帝的紫禁金卫,海天盛筵的密报果然准确:六皇子,已被软禁,危在旦夕。 “去前院制造走水。”沧海对着身后的黑暗低低一哼,立时有低沉的回应,“是!” 我一点头恍然大悟,沧海叫暗卫放火,引开这些守卫,这招不错!就算引不开,也可以浑水摸鱼,找机会偷偷溜进去! 果然,前院火头一起,满院子到处都是忙乱救火的人影。紫禁金卫纹丝不动地守着大门和后窗,却也没有办法阻止人来人往,兵荒马乱。沧海带着我轻而易举地跃上屋顶,揭开屋瓦,悄无声息地溜进六皇子的寝宫里,落在颜色素白的卧床前。 这空荡荡的寝殿里,脉脉的一灯如豆,光芒微弱里,只有简洁的不像话的素锦被褥,素白的绸缎上没有一丝描绣。环顾四周,居然没有看见任何华贵的东西,就连床榻前的案几上,那喝了一半的茶盏,都是普通的细白瓷而已。这六皇子,生活简朴得寒酸啊! 感叹中,我好奇的瞪大眼看向倚着床头素锦长枕,静静看书的白净少年。满头乌发柔顺地披着,眉眼清秀里藏着稚嫩气息,睫毛悠长中隐着怯怯羞涩,这个六皇子,看起来,好像还没有长大的邻家男孩,内向而含蓄。 可这个人,居然是设计了三个皇子同时入坑的,连带皇帝都敢诈的狠人?!我叹息着,还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六皇兄,”沧海低低的声音如呢喃自语,“二皇兄、三皇兄和五皇兄各自回府,安然无恙。紫禁金卫已经包围了六王府,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输了。”六皇子缓缓放下书卷,轻轻的一咳,声线清澈,“我的痘症已经痊愈了。成败也就这一两天了……” “二王爷安!”门口传来守卫响亮而齐整的请安声,打断了六皇子的话。 二皇子来了,他也是被陷害的苦主,会这么好心来看望六皇子?是来看笑话的吧?!看来,这二皇子也不是厚道人呐!要是被他看见偷偷潜入的我们,恐难善了! 在推门声响起的同时,沧海脚尖一点,轻轻松松地抱着我跃上了房梁,悄无声息而稳稳地站立在黑暗里。 我的视线下意识的看脚步声响起的地方,那俊挺修长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烛火的光晕里。银白锦袍上绣满金丝祥云,佩戴着水光潋滟的碧玉翡翠腰带,红艳艳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贵气逼人。我暗暗点头,这二皇子,就是那个霜降日打猎时,见过的那个斯文的骚包金冠男了! 二皇子脚步稳健,停在六皇子的卧床前。 我居高临下,看看倚在床上的六皇子,修长素白的手指握着书卷,只觉得人淡如菊。再看看一身赫赫扬扬的二皇子,长身玉立,如一株妖娆绝世的罂粟花,炫人心目。 我心下一动,沧海的兄弟,长的都挺极品,不过,还是沧海的温润如玉,沧海的温柔似水,最是诱人啊! “六皇弟,我一向小瞧了你,看不出你的胃口,还不小啊!”二皇子言笑晏晏,声音温文尔雅,仿佛在评论着一副绝代的名画般怡然,“虽然,我母妃是让你送了痘症病人去银姓村,还让你准备了逼宫的东西。但万万想不到,你能把这些编织成个大口袋,把所有人通通往里装,佩服啊!” “二皇兄,过奖,”六皇子清澈的声音如琉璃轻轻碰撞,轻脆悦耳,“但还是算不过你们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愿赌服输。” 第八十章 长眠酒 “六皇弟,你的才华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位都高,只是你,没有一位能为你说话的娘亲,可惜了!”二皇子满是惋惜,微微一叹,“若不然,你,倒是个好对手啊!” 我心跳一阵加速,痘症之祸和逼宫之案,居然都是高贵妃的手笔!高贵妃编织的是弥天大网啊!不管谁来,都装得下!真真厉害的人,是她! “六皇弟,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为兄可代替你完成。”二皇子情真意切,关爱之情言溢于表。 “若是可以让我明白,父皇为何会坚信一切是我所为,”六皇子对二皇子的关怀视若无睹,语声清浅,“不胜感激。” “痘症病源乃是外疆人,只有你告诉过三皇子,再无第二人知晓。痘症之祸你便是主使。”二皇子淡淡笑意在他的语音里盈盈流转,如春风吹拂着嫩柳枝般温柔,“逼宫的物证里没有传国玉玺,可我们三个皇子都完全相信有传国玉玺,所以,就与逼宫物证无关。而你,说出逼宫物证藏匿的地点,这些,就都成了你诬陷皇子的罪证。” “明白了,本以为我是刀俎,却想不到原来是鱼肉啊!原本就是经我的手做的事情,皇帝一彻查更是属实了,连分辩的余地都没有了。”六皇子幽幽的说,一副连自己都认命了的口气,“高贵妃好计谋,应该还留下活口指证痘症病源之人吧?还有,联合了你们三位皇子,只是为了把我一人除去,我说的对么?” “对,都对。”二皇子温柔体贴的声音里满是怜悯。 “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我顺理成章的畏罪自裁了。皇兄这是来送送我的。”六皇子语带调侃,仿佛马上要死的人不是自己,“可否容我看完这册书,再上路?” “唉~,六皇弟,你一路走好。”二皇子一声长叹,转身走出门去,立在门槛外,默默地看着候在门口的小丫鬟提着一个食盒走进寝殿,轻轻的放在轩辕烝床前案几上。 小丫鬟轻手轻脚地端出来几叠色泽诱人的菜,一个白玉杯子,最后郑重地双手捧出一壶碧玉酒壶,低低一鞠礼,声如黄鹂:“这是长眠酒,祝王爷好睡。” 长眠酒?喝了这酒就长眠不醒,死翘翘了吧?!这毒酒的名字,倒也是取的光明正大啊!我心底戚戚,技不如人的,就得任人鱼肉哇! 听着大门上锁的声音,沧海带着我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六皇子依然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看完一面又翻开下一面。沧海似乎和他比着耐心,也是静静的伫立着,一声不吭。这俩闷货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么逃,要么喝下酒两眼一抹黑,倒是干脆利落点啊! 看着六皇子看完一面再次翻书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伸长脖子,把声音低低:“诶,那个轩辕烝,你在等什么呀?!” “等老猫叫。”轩辕烝随意地回答,头都不抬。 “老猫?!”我喃喃的重复,命都快没有了,这老猫叫声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敲敲头,不是沧海头壳坏了就是我幻听了。 “啊呜~啊呜~”几声凄厉的猫叫声传来,如厉鬼夜哭,令人入耳毛骨悚然。 “走吧。”轩辕烝闻声马上翻身而起,把手中的书卷随手一抛,动作利索潇洒得吓我一跳。 “你就这么走了?!那谁喝毒酒死啊?”我愣住了,这人,真被毒酒吓呆了吧?!最起码,也得伪装一下现场再走呀! “他呀!”轩辕烝飞快地从床下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轻轻松松地往床上一放,一手捏开昏迷不醒的人嘴巴,一手抄起装着长眠酒的酒壶就灌。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得我瞠目结舌,这么个文静美少年,手段狠辣啊!早就已经安排好替死鬼了!看来他连自己万一失败的退路都安排好了!! 轩辕烝飞快地松开绳索,把灌了毒酒的人放平在床上,盖上被子,连丢在地上的书本都捡起来,端端正正放在枕头边。 只这一会儿功夫,那被灌了毒酒的人已经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八皇弟,你先走吧,不必要蹚进我这滩浑水。”轩辕烝举起烛火,点燃床帐子,“你的到来,我不胜感激。” “我从暗道走。你可在南城门边的颜府找到我。”沧海看着轩辕烝一点头,就一踮脚尖,带着我轻松跃高,在房梁上一借力,便蹿上屋顶,没入暗黑的夜色里。 被沧海带着走,我下意识回头看,轩辕烝已经攀在房梁上了,正看着自己的卧床里的人影被火舌吞没,仿佛没有烧焦他便不放心似的。 他的这床帐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床里面的被褥烧得快要全焦了,而熊熊燃烧的火苗却被床帐子笼罩着般,往外蔓延得极其艰难。 被沧海带着一瞬间离开了屋顶的我,最后看到的是床帐子开始着火,火光不大,却浓烟滚滚。 “走水啦!走水啦!六王爷还在里面啊!”仓皇失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凌霄城中央的皇城里,皇帝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混账东西!”皇帝一拍龙案,怒气勃发,“一队紫禁金卫看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居然死了!还被烧的面目全非!把寝殿内的一切,细细报来!” “启禀皇上,”盔帽红缨上还带着烈火燃烧过的灰烬,金甲上黑烟熏得黑痕斑驳的紫禁金卫队长五体投地,声音颤颤,“六王爷寝殿里有酒菜和一副碗筷,一只杯盏,酒壶里残存的酒里有剧毒。六王爷的书房里私藏着的剧毒与酒里的相同。银针探出毒侵入腹中肺腑,血液凝结。确是先中毒身亡,后不慎被火烧。且,未将验过尸体,年龄身高均与六王爷符合。” “烝儿,”皇帝一挥手喝退紫禁金卫队长,往龙椅靠背倚去,满脸的疲惫不堪恍如瞬间老了十岁,无奈的语气低低,“为父就算怪你,也不一定要你死啊!你自裁了还记得放火把自己给烧了,就这么不想在这个世间留下痕迹么?” 第八十一章 海阔天空 “禀皇上,”静静侍立在门边的秦随意跪下,吞了吞口水,戚戚然地说,“六王爷生母梁贵人,昨夜服毒咽气了,连带着身边两个贴身丫鬟也死了,搂成一堆。” “什么?也死了!?”皇帝一惊,转瞬即逝,长长一叹,“让她们母子相见,也是好的……” “皇上,”由始至终一声不吭的高贵妃,手里一刻不停地轻轻磨着皇帝龙案上的墨,此时停下,抬起头来满脸悲悯,“梁妹妹和烝儿,都去了?唉~这孩子,何苦来哉啊!” “人一去便万事休,请皇上不要降于六王爷的忤逆,饶了他们母子,给他们哀荣的脸面可好?臣妾去安排葬仪,依然按亲王与贵人的丧仪,可否?”高贵妃轻柔地鞠礼,仪态端庄雍容,一身雪白狐狸毛短袄罩着蜜合色暗绣如意流苏纹的锦绣襦裙,一头如雾青丝用纯银镶南珠嵌宝双如意纹的鸾跂惊鸿环钗笼着,鬓边斜斜簪着一朵形神兼备的玉雕牡丹花,绿翡翠的叶,白软玉的花瓣,红岫玉的蕊,一眼看去,就仿佛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似的。发髻如云间点缀着一颗颗龙眼般大的珍珠,在高贵妃举动间氲氤起脉脉的流光润泽,衬托得绝伦美艳的高贵妃,浑身萦绕着月华,恍若仙姝坠凡尘般,唯美得好像是在仙界里的人物般不真实。 “嗯!去吧。”皇帝缓缓地颔首,阖上了眼睛。 “臣妾告退。”高贵妃再次鞠礼,转身款款离去。 皇帝没有看见转身后高贵妃娇艳欲滴的脸庞上,那涌动着压抑不住的得意笑靥。高贵妃也没有看见,皇帝猛地睁眼看向她背影时的森冷眸色。 帝都的早晨,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气势磅礴。朝阳照亮了金光灿烂的皇城屋顶,璀璨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南城门外,颜府的书房里一阵阵唉声叹气,一个锦衣华服的瘦削少年,蹲在庞大的太师椅上,仰头叹出一声长长的气,鼓着脸颊虎着眼,瞪着对面的儒衫广袖的白玉冠男子。 “叫你等等他,你不听!现在玩完了吧!六皇子失踪了!连带身份也失踪了!”我看着沧海有条不紊地喝着粥,就气不打一处来,“皇帝准备用亲王葬仪一埋,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他这个人啦!” “暗道里的夜明珠,撬不起来的。”沧海无视我的怒火,温柔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你若喜欢,我有好几颗,都给你。” “啊!”小心思被沧海一语道破,有一瞬间的尴尬,我的确是心疼没有拿到夜明珠,但是更心疼城府深沉六皇子,这样一回合就被高贵妃给拿下了!“你!沧海!高贵妃的二皇子已经独领风骚了,你倒是给点反应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又不是太监!”沧海低低的笑着,嘟哝着又喝了一口粥,“那晚的老猫叫,有玄机。” “啥意思?!”我一愣。 “六皇弟等着,确定自己的母亲安全脱身了,才开始实施计划。”沧海勺了一碗粥递给我,碧梗米的粥在白瓷的碗里潋滟着诱人的色泽,我不由自主接过,“吃了早餐,我们去送送他。” “送六皇子?!”我几乎不敢置信,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皇子,这剑走偏锋到可以用死遁来脱身的六皇子,隐藏了有太多的秘密,另令我不由自主地期待他的下一步。我连忙低头呼噜噜一吸,喝去半碗,“我吃好了。走吧!” 初雪覆盖着的阡陌一片平坦雪白,无瑕的洁白柔柔地延伸向淡蓝色的天际。凌霄城外十里长亭,两个兜帽披风的华服少年,在亭心的青石桌边一立一坐。 在一片静默的雪景里,两人宝蓝色的披风静静相对,脉脉相和,如一副写意的风景画,满纸的赏心悦目。 粼粼的车轮声碾压着官道上的青石板,发出硬朗的声响。一辆朴素得简陋的车厢由一匹弱弱的毛驴拉着,不慌不忙地出现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靠近十里长亭。 “一路顺风。”沧海静静伫立,在驴车经过的一瞬间,低低地说,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 六皇子来了!?我连忙瞪大眼睛向掀开了车帘子的车厢看去,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子对着我们一点头,轮廓间依稀可以看得出六皇子轩辕烝的模样。只是一个翩翩公子几天间变成了小老头子的模样,一时半会令人难以接受。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了吧?车厢里还坐着一个粗衣荆钗的白净妇人,戴着连面纱的帷帽。对着我和沧海低眉顺眼的点着头微微一笑。隔着我的面纱和她的帷帽,我都能感觉到她那与生俱来的柔顺温婉,这就是迷倒了皇帝的绣娘吧?才能被封为梁贵人诞下了六皇子,姿色果然不俗啊! “梁甲多谢,就此别过。海阔天空,各自保重!”轩辕烝也在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轻轻地告别。 小驴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十里长亭里,两个身影纹丝未动。就好像等的人还未来,所以等候着的人还是依旧望眼欲穿的等着。 手边摆好了的两个酒杯,酒光淡淡,这是原想敬六皇子的告别酒,还来不及端起来他就走了,弄得我一口气闷闷地憋在胸口。 我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跳起来,目送着小驴车冉冉远去,在蜿蜒的官道上越来越小,直到隐入茫茫的雪坡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 “沧海,你说,这六皇……不对,这梁甲,就这么走了!还轻轻松松地告别,海阔天空!我还天高任鸟飞咧!这是不再回来了的意思呀!”我端起一杯凉掉了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低低的声音满是郁闷:“这不对啊?!他人生唯一的使命,应该是卧薪尝胆,洗涮冤屈的,怎么就这样一走了之?!” 依然静静伫立,风姿绰约的沧海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慢慢地提起驾在炉火上的银酒壶,为自己续了一杯温酒,遥望着雪景自斟自饮。 第八十二章 沧澜 等沧海一向柔美的声音响起时,我却听出了那股飘落在枝头残雪的沉寂静寞:“帝都以南三千里,有一个梁国,国土极小却极为富庶。二十五年前,被我国伐没,后妃公主都沦为奴隶。成为绣娘的梁贵人,就是辗转多人后,失去了身份证明的其中一个公主。” “啊?!梁贵人的身世这么隐秘!?难道六皇子是要携母亲回去复国!?然后用一国之君的身份堂而皇之复活,来讨伐高贵妃这个妖妃?!精彩绝伦啊!”就像打了鸡血般,我只觉得自己被好奇心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心,刹那间满血复活,浮想联翩,“噢!我不打断,你继续,你继续……” 沧海耐心的等着我唠唠叨叨,好一会儿我自己才发觉,把他的话柄给抢了。 “若六皇子全力一搏,未必就一定会输给高贵妃!只可惜,他要的,不是这个天下。”沧海浅浅的笑了,笑声扬在雪色里迷离起丝丝缕缕的遗憾,“梁贵人的心愿是脱离这个权利漩涡,找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安稳地度过此生。” “啊?”我诧异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轩辕烝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临到最后居然是母慈子孝的大团圆结局?!这也太不正经了吧! “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吧,有人能从权贵最顶峰拂袖而去,”沧海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我却很羡慕他,可以带着母亲,天高云淡,遨游四海。” “啊!”这次我是惊叹,这狗皇帝的基因不行,我熟悉的皇子里,四个里居然有三个不爱江山!八皇子轩辕煦因为丧妻看淡一切避世隐居;六皇子直接假死金蝉脱壳溜了,连沧海这八王爷都表示羡慕,这可不妙,影响我赶尽杀绝的报仇决心啊! “回去吧,去看你的夜明珠。”沧海看一眼小驴车离去的方向,语气淡淡。 我一点头,其实六皇子离去也好,少了一个皇子我就省下一番气力,再说了,现在的天下,已经没有六皇子轩辕烝这个人了。 “梁甲,这名字不错啊,泯然于众人矣,标准的路人甲!”我若有所思间,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话,令沧海轻笑出声。 “甲,一也。梁甲,梁姓中的第一人。”沧海缓缓摇头,“你,不学无术。” “我,也想要一个气派堂皇而威风凛凛的名字!叫雄霸如何?!”我心底一动,顺水推舟也给自己取个男性名字好了,“天娇也不错!” “雄霸,粗鲁浅陋,不好。”沧海继续摇头,“天娇,脂粉气息太浓,大失男儿气慨。” “不然你说咧?天下就你的名字--沧海最好么?”我睨眼斜斜地瞄他,揶揄得不着痕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该不会想给我取名,叫巫云吧?!乌云密布呀!” “沧澜。”沧海静默了一会儿,声如吐珠清脆悦耳。 沧澜!我挑起眉毛,这名字,真的不错,感觉高大上还挺锦绣!好吧,我今后就叫沧澜了! 阳光明媚,雪落后的院子一片银装素裹。指挥着在正房门楣挂上了牌匾,我心满意足地仰头欣赏,沧澜阁!这用自己的字,定位自己的地盘,感觉还真不赖。 沧海去上早朝还没有回来,我独自倚靠着廊杆,打着长长的呵欠,看着长长的水汽从嘴里吐出,顿时觉得百无聊赖。这安稳静好的日子,完全颠覆了我记忆里,背负血海深仇的主角,先是卧薪尝胆的万般艰辛,之后酣畅淋漓的大仇得报,最后吐气扬眉的应有套路。 我瞪着眼睛,看着廊外墨翠色的松柏顶着一头绵软的雪白,心底郁郁,现在的局势在狗皇帝手里四平八稳,天下太平。这是我最不想看见局面。我几乎无法耐住心焦,继续蛰伏下去了! 沧海终于回来了,说起朝堂之上,忙着为皇帝过万寿节而准备的必不可少的庆生礼,所有人一片焦头烂额。 万寿节?也就是皇帝要过生日了。我心底默默的自语,也许,机会又来了。 按着记忆中,博物馆里关于皇家庆典中出现过的花哨玩意儿,我一件一件地娓娓道来,倍感新鲜的沧海便赞同了我的出谋划策。 于是为了准备出有特色的庆生礼,我有正当理由随时出门,采买顺眼趁手的东西。终于找到机会,我大模大样地逛遍了整个帝都。 八皇子轩辕煦的府邸闭门谢客,已久不问世事。 七皇子轩辕熹的府邸门前冷清,坊间流传,七皇子都不住在自己王府里,而是日夜流连在性别不明的相好家里。标准的浪荡公子啊! 已故的六皇子轩辕烝的府邸已经人去楼空,铁将军把门,不出所料,不几年这里就彻底的破落了。 五皇子府邸修筑在帝都的闹市里,按着王爷的制式建得一板一眼,高贵而并不奢华,典雅却也不脱俗。单单看看王府外面,就知道这个五皇子轩辕焘修为高超,为人处世,恰到好处。 四皇子轩辕炰的王府,奢靡而排场的前门紧闭,不显眼的后门处却丫鬟小厮往来不绝。领着怀抱琵琶的唱曲小娘子的,挑着新醅出的绿蚁酒的,捧着名家菜肴的,托着时新果蔬的,林林总总拉拉杂杂。看得出来,这个草包王爷,一门心思享受人生啊! 三皇子的府邸建在城门边,与紫禁金卫营毗邻,在王府门前就可以听见从王府里传出来的练武吆喝声,这是武痴轩辕烈的日常,天天勤练不辍。 而二皇子府邸揽风台,最是别具匠心,修建于帝都的骊山之巅,花木扶疏里,刻意挑高了基座凌空而筑的汉白玉亭台楼阁,搭配着在阳光下辉煌灿烂的琉璃黄瓦,尽显皇家的高端贵气。尽管风里脉脉的钟鸣铃铛响,荡漾着高雅端庄的气息,却掩盖不了这房子招摇的艳俗,一如它的主人--金冠男二皇子轩辕然。 我看着白雪皑皑里漫山遍野红梅吐馨绝佳景色,默默点头,不愧于骊山秀丽甲天下的名头!我赏着新梅,信步走在梅丛里。 我眼角一扫身后尽职尽责跟着的几名侍卫,我知道还有暗卫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我身边的一切。不过,这些人保护不了我了,马上,我就会与二皇子短兵相接,这些侍卫没有资格阻拦二皇子的邀请,我就会被客客气气地请入揽风台,等侍卫回去找来下了早朝的沧海,我的大戏已经开场啦! 第八十三章 清酒梅香 果然,我刚攀折下第一枝并蒂红梅,便有清朗的声音清幽响起:“赏红梅需饮清酒,方可相得益彰。公子雅兴,可共浮一大白!” 我徐徐转头,顿时眼前一亮,一身明红色的蟒袍,别着镶宝嵌玉紫金腰带,紫金头冠灿灿生光,衬得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年面如冠玉。在艳艳梅花,楚楚雪地里,如花妖雪精般美好到了极致,令人惊艳得不由自主怀疑,眼前看到的不是人而是幻像。 这二皇子轩辕然,长得不错还挺会打扮,的确好看得不同凡响哪! 看惯了美男子的我都不由得心神一荡,美人如玉赏心悦目啊!我眉开眼笑,顺手把花枝往耳朵上一别:“好哇!胜景当前,佳人有约,还有美酒!却之不恭啊!” 轩辕然眉眼舒朗笑意盈盈,在我转头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出现霎间的一滞,转瞬间便恢复如常:“公子请。” 我大摇大摆,往红梅花丛中走去。这里的绛朱梅花品相极好,花形美,花姿秀,花色艳,花香醉人。 越过一簇如火焰燃烧到极盛的明红色梅花,迎面而来一汪粉红色,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带着十二分羞涩的面颊上那一抹娇嫩的粉红色,这就是传说中的胭脂梅花了么!? 这种颜色的梅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只觉得满眼如描似画,柔情似水。遐思无限里,我慢悠悠地走入这美梦般缤纷的粉红里。 眼前的颜色在我不经意间,突地转换成银雕玉琢雪塑般的一片纯白,如换了人间,让我长叹。眼前令人望之不由自主肃然起敬的纯洁,这就冰肌玉骨的素女白梅了。 我边叹息着边细细地凝视白梅丛中央,那一座凌空的水晶亭台。 白岫玉的基座,冰川玉的框,四面无窗只用水晶珠帘为墙。还没有上去,我就一声赞叹:“水晶帘动微风起,你家这赏梅的地儿,雅致啊!” “过奖过奖,公子高姓大名?”轩辕然引着我往水晶亭台走去,一派温文儒雅。 这厮爱显摆的德性已经深入骨子里,居然连上楼去的台阶都是白玉髓打造的,每隔几级阶梯,阶梯的边沿就镶着一颗红枣般大的夜明珠,微光流转,笼罩得台阶如在云雾里。看得我心肝尖儿直颤,夜明珠在这个朝代里,也忒掉身价了! “沧澜。”我收回感慨万千,声音朗朗,“我知道这梅园主人是轩辕然,就是你么?” “是。”轩辕然被我直呼其名,有一瞬间的莫名其妙,估计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连名带姓的叫过吧,连圆滑世故的客套话都忘了说。 坐在水晶亭台里,居高临下,举目四望,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人喜欢身居高位了!这目空一切的感觉,的确爽歪歪啊! 举起水晶斝,我与轩辕然碰杯,虽说轩辕然爱显摆了些肤浅了些,但他家这水晶亭台的意境居然清雅脱俗,妙不可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水晶亭台的高度与树冠相似,坐在其中令人如同身处花的云霞里。在这里喝酒,感觉就好像登临天界般,身周脚下粉雾喷薄,红霓滚滚,美不胜收哇! 我仰头喝干水晶斝中的酒,眯着眼,想象着天界蟠桃会里那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场面,心里愉快极了,这地方,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轩辕然的清酒,在水晶斝里流转着柔润的色泽,有暗香盈盈,我肯定这酒香与芬芳袭人的梅花香气出自同源,否则喝起来不会与花香如此的的和谐,简直就是琴瑟和鸣的呢! 我大大咧咧地捞过酒壶,给自己满上,喝光了继续再倒,一点儿也不担心酒里有毒。毕竟跟着我的侍卫都看见轩辕然了,就算想毒死我也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再说了,就算我被毒死了,沧海那个仇视世间所有人的变态男,不得大造杀孽啊!我也算是曲线报仇了不是? 我再举次杯喝光斝里的酒,心满意足微微点头,这酒的确不错,味道淡冽轻甜,酒香馥郁。这酒,是肯定不会喝死我的。倒是会喝得我不胜酒力,然后设计被非礼!虽然诬陷别人是龌龊阴险的,但是我准备诬陷得光明正大! 我摇头晃脑,自斟自饮,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没有注意到一边轩辕然看着我的眸色,浅浅的杀机里混淆深深的欣赏,接着是疑惑,最后转为倾慕,纷至沓来的情感在他眸中交织着,越来越浓,直至浓烈得几乎压过艳若桃李灿如云霞的梅花艳色。 我品着美酒眯眼,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看见有身影在亭台下一晃。潜意识里心底猛的一凛,我顿时明白,这是个须要提防的人! “下面那个人,上来!”我大大咧咧地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我懂。 轩辕然一愣,也许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贪杯且反客为主的人吧,一时之间惊讶得都忘记了反对,由着那人缓缓地登级而上,站在亭台里对着我们长长一鞠。 “苏骁,拜见王爷,拜见佳宾。”浓眉大眼的少年,中规中矩地一礼,不亢不卑。 “嗯!苏骁,”我高兴地点头,这个是聪明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便称呼我是佳宾,“我的名字叫做沧澜。你既有嘉宾,怎么可以不鼓瑟吹笙?来来来,喝一杯!对酒当歌啊!” 看着我慷慨大方的倒了一杯酒递给苏骁,轩辕然对一时不知所措的苏骁微微点头,苏骁才接住酒杯,由着我一碰杯,也跟着我一仰头喝光。 “轩辕然,苏骁,良辰美景里能在一起喝酒,我们就是好兄弟啦!如此美景美酒,怎么可以没有下酒诗来助兴呢!”我再往苏骁手里的水晶斝倒满酒,转身给轩辕然的也续了杯,再边往往自己的斝里倒,边哼哼唧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一碰旁边发呆的两个人手中的杯子,自顾自一仰头喝光,示意他们也喝,差点儿就把我喝光你随意这句现代的客套话给蹦出来。 第八十四章 诬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自得其乐地哼哼着,自斟自饮。不再理睬他们两个一脸看见精神病人般不可思议的脸色,真心觉得,这酒贼好喝,还不醉人。 “轩辕然,多谢你的胜情款待!改日,到我舍下,换我请你喝珍藏版的美酒!”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晃晃酒壶,酒也所剩无几了。我站起身来,微微摇晃,双手一拍,气势十足的一声吆喝:“兄弟我,要回家去了,有缘再见!” “小心!”眼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迈向下楼的阶梯,站在阶梯边的苏骁轻声提醒,下意识的扶了我一把。 “多谢!”我抓着楼梯扶手站稳,目色迷离的上下打量一遍苏骁,再转头看向轩辕然,摇摇欲坠间笑的天真无邪,“轩辕然,你家这小哥,长得俊哪!我喜欢哦!我家的美酒,也算上他的一份啦!” 轩辕然脸色莫名一暗,却不由自主地走近我:“你醉了,稍候你家人来接,或是我送你回去?” 我松开楼梯扶手,举起双手随意摇摆:“不用,不用,我酒量好着呢!” 说话间,松开手顿时失去了支撑的我身形一歪,往楼梯口摔去。下面是足有三层楼高的阶梯,我若是摔了下去,没有摔个脑震荡也得摔断腿。 可我笃定得很,轩辕然会拉住我。因为,他不会明着得罪沧海,让沧海的人在他这里受伤。 果然,轩辕然飞快地伸手拉住我,一个转身把我搂进怀抱里。这一刻,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梅园入口出现的修长身形。 沧海来了!来的恰到好处,正好看见轩辕然把我搂进怀抱里的这一刻!正好看见我挣扎着要轩辕然松开我的场面! 我在心底为自己大声喝彩,啧啧啧!我这演技,炉火纯青了啊!加上这时间拿捏的,简直可以当导演了! “多谢啦!松开啦!让我自己走,我自己可以的啦!”我懵懂的口气一如孩童,纯真而无害。 “不,我扶你坐下。”这单纯的模样儿引得轩辕然顾不上去看猛拉衣袖的苏骁,执意搂紧拼命挣扎的瘦削少年,轻而易举地钳制在怀里。 “放开!沧澜,我来接你回家。”冷冽如碎冰的声音,沉沉的响起,沧海生气的声音,是这样的森冷而妩媚,如冰底悠悠滑过的水流,不动声色的冷戾,冷入骨髓。 “放开!放开我啦!我要回家了!”上涌的三分酒意加上七分演技,我都被自己已经醉酒的感觉醉倒了,“来,再喝一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我呱啦呱啦的说个不停,手舞足蹈中,感觉到沧海把我从并不松开手的轩辕然怀里拉出来,就像拔萝卜一样,然后就完全醉了过去。 一向冷漠疏离的八皇子轩辕熹,抱着怀里的人儿消失在梅花丛中,被轩辕熹在滔天怒意的疯狂中狠狠揍了一拳的二皇子轩辕然,额角青肿却依然俊朗秀美的眉眼里,目送着远去身影,暗霾重重。 花树后,转出一位银白雪貂毛披风的华服少妇,眼波明媚,峨眉淡雅,在色白如雪的素女白梅丛里,如一枝开到最盛的花枝,焕发着醉人的娇艳。 “王爷,臣妾听闻,八王爷的小妾来了,便偷着来瞧瞧,”华服少妇声如黄鹂清脆婉转,步伐匆匆,伸手轻抚轩辕然青肿的额角,“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小妾的确厉害!只一个脚软,便诱得王爷一时不慎,被她扣上非礼的罪名,白白挨了八王爷一拳!” “属下也认为,这个沧澜,来者不善!”苏骁一贯平稳的声线微微起伏,“看八王爷那癫狂的暴怒,已视王爷为死敌!” “小伤无妨,”轩辕然转头晃开王妃许嫣然轻抚的手,重重一拍椅背,“这小妾的确与众不同,难怪轩辕熹会视如心肝,为她离经叛道也在所不惜。看来,她就是轩辕熹的软肋了……” 明眸善睐的二皇妃许嫣然听到这一句话,眼里精光一轮,娇糯的声音里盈着咬牙切齿的狠:“若除去了八王爷,求夫君把这贱人交给臣妾,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为臣妾的兄妹报仇雪恨!” “苏骁,得到这小妾,就等于拿捏住了轩辕熹,”轩辕然恍如没有听见王妃的请求,直接转身离去,“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醉酒的感觉还真是不赖,睡得酣畅淋漓,梦都没做一个。一觉醒来,眼前一片暗沉,呼吸之间满室花香。我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手心都汗湿了,这温度,暖和得过了头。 心头一震,我翻身而起,快步走向长窗,该不会一觉把冬天给睡没了,外面已经春暖花开了吧?! 一把扯开遮住了长窗的厚厚帘子,柔和的光线顿时盈满整个房间。窗外,漫天雪花飘飘扬扬,如鹅毛如柳絮。 还是冬天!心下一安,我推开长窗,缓缓地往临窗的美人榻上一坐,这才发现沿着墙摆着一溜儿水仙花,在一丛一丛的嫩绿叶间,错落有致地绽放着一簇簇洁白如玉的小白花儿,挤挤挨挨,花瓣间缀着点点明黄色的花蕊,被屋中央燃得正旺的炭炉烘得清香馥郁,沁人心扉。 我深深呼吸,这香味与记忆深处中的香气一模一样!似曾相识却恍若隔世。这味道,是我生存在现代时的气息啊!原来花香真的可以越千年! “我们真的很相似啊,我也不喜欢暗的地方,我也很喜欢这种花的香气。”一直静静坐在屋角,隐在暗影里的沧海轻轻说,声音温柔轻渺得仿佛在低低自言自语,“这花,名字是凌波仙子,金盏银台,玉玲珑。” “你躲在那里干吗?吓我一大跳哇!”我被吓得跳了起来,看着如同一把木椅子般悄然静坐,毫无存在感的轩辕熹,不由自主吱哇乱叫,“拜托,你思考人生也请找个明亮的地儿,暗么么的戳在那里,突然间冒出来!请你先思考一下下我的小心脏儿,能不能受得了惊吓先,好啵?!” 第八十五章依赖性人格障碍 我热腾腾的火气丝毫没有感染到沧海的冷寂,他继续静默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谁惹我家沧海不开心了?”眼珠子一转,我乖巧地转了个弯,开始穿针引线替二皇子轩辕然拉仇恨值了,“我替你修理他!轩辕然么?还是他身边那个苏骁?” “你。”沧海清冷的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啊!我?!”我扬起的拳头调转了方向,对准自己的鼻子,用斗鸡眼看看沧海,“修理自己,我还真下不了手哇!话说,小弟我不慎在哪里,得罪了你沧海兄啊?!我改还不行么?” “因为,你的存在。”沧海的声音,依然冰冷得让我想起大夏天喝下冰沙四果汤感觉,从嘴里直冷到心底。 “啊?!”我撑着一脸的懵懂不解,后背汗毛开始一根根缓缓竖立,沧海发现了什么吗?难道说,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想了一整夜,若是你不在了,这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我该如何活下去?”沧海柔缓轻浅的声音里沧桑沉沉,“我确定,我活不下去。” 他说,我是他活着唯一的理由?!他把我看成了他的生命!可不管他为我付出什么,将来我是一定会要了他的命,来偿还他欠我萧氏一族的血债!他认为最重要的人,却是最恨他的仇人啊,一无所知的沧海还真是可怜! 我努力忽视心脏猛的一抽搐,不理睬被沧海话中沉沦地狱般的痛楚,倏地触碰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笑得没心没肺:“安啦!你真不用太担心我。我比你小,会活得比你久的啦!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兄弟我还等着你得了天下,让我瞧瞧你当皇帝的威风模样儿哩!” 沧海突地站起身来,快步走近我,猛的弯下腰来抓住我的肩膀,速度快得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吓得我蜷缩起身体,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可依然沧海牢牢地抓着我的肩膀,猛的俯下身来,靠近我的脸庞。他的面纱近得我可以感觉到他扑到我脸颊上的急促呼吸:“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确定的点头。当然不会离开你,我还要用你这把锋利的刀,给狗皇帝致命的狠狠一击呢!你们轩辕一族都还在,我怎么会离开呢!? 沧海的面纱在我眼前剧烈的起伏,他的呼吸带着颤抖。我感觉到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漏出了一丝丝微弱的声响,他,这是在哭泣! 沧海的病又犯了。他害怕孤独,他有被遗弃感,他无法忍受分离。这典型的依赖性人格障碍,越来越严重了。 尽管沧海抓住我肩膀的力道越来越大,疼得我开始难以忍受,但我还是心生怜悯,温柔的安抚他:“沧海,你,不舒服吗?” 也许是沧海忍了整整一晚上,也许是他心灵深处的恐惧开始泛滥成灾,终于,在我唤他名字的时候,他崩溃般嚎啕大哭,哭得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由着沧海癫狂地把我搂进他的怀抱里,也由着他痛哭失声。我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沧海发泄完累积的恐慌情绪,哭声缓缓平静,他轻轻抽搐着,嗓音沙哑低沉:“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愿意,我们是兄弟啊!”我肯定的声音明朗响亮,“就算以后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会带回来,咱们一起住。” 沧海刚刚平稳下来的呼吸顿时又开始急促,他更加暗哑的声音里满是祈求的意味:“我,可以当你喜欢的人吗?” “你是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的亲人!而我爱上的人,就不保证一定会一直喜欢的,不爱了就一拍两散了。”我尽量说得婉转简单,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离婚这回事,“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你明白么?” “只要,你还在,我,别无所求。”沧海声音里的痛苦浓郁得仿佛挤压光了空气,让我呼吸开始不顺畅。心底却有莫名的兴奋,因为看到沧海的痛苦,就好像收到他欠下血海深仇的利息似的,令我心满意足。 我知道,如果我假装爱上沧海,然后再转头爱上别人,会让沧海的痛苦更加惨烈。但,我无法接受与仇人卿卿我我,郎情妾意。目前与他称兄道弟的相处方式,就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最大亲近限度了。 再说,万一刺激过了头,难保沧海这个精神有毛病的人不会自行了断,顺手把我给捎带上,一起去黄泉路一游啊!所以,还是控制在我能掌控的程度里就好。 “你的身边,要有几个贴身的人跟着。我不会再让你陷入跟外人独处的危险里了。”沧海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幽幽温柔,浅浅宠溺,“银杏,可以当你的贴身丫鬟。你想见么?” “银杏?”我眉头一蹙,下一刻欢快地舒展开来,“我救的那个痘症小姑娘!她痊愈啦?见,见的!叫她进来!” 进来的小姑娘怯怯地趴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辞:“银杏谢公子救命之恩!银杏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起来起来,让本公子好好儿瞧瞧你!”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姑娘真把我当男的了,“若有缘分,本公子便收了你!” 银杏低垂着脸站了起来,脸颊通红一片,连耳朵都红了,磨磨蹭蹭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哟!可是你已经许了人家,有了郎君?”我饶有兴致地打趣她,“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一副嫁妆!” “银杏,愿意陪在公子身边!”银杏憋了好一会儿,突然再次跪下,鼓足了勇气般大声说,“银杏,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哎呦!”顿时我被震撼到了,这人也忒淳朴了吧,“银杏,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再说,救你只是我的随手为之,你不需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我的!” 看着银杏抬起来愣愣地看着我,突地眼泪就流了下来:“公子,银杏已经无家可归了,整个银姓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八十六章 银满川 “银杏,我这不是在嫌弃你啊!”我伸手一抚自己额头,这小丫头理解歪了:“我是说,我可以给你自由。你想去哪里生活,想做什么,想喜欢谁,都可以自己决定。你可以为自己而活,明白么?” “银杏想要留着公子身边,”银杏一抹满脸颊的泪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执着却肯定,“银杏想要为公子而活!” “啊!”我无奈的一拍额头,鸡同鸭讲,“好吧,你留下。但是,若有一天你想要离开,随时可以,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 看着银杏兴奋地连连磕头,我不由自主微微摇头,“银杏过来,既然你决定留下,我给起你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银满川,可好?” “银满川!?”银杏明显的不认为这是个好听的名字,顶着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乖巧的爬起来站在我身边,挤出笑意点点头,“多谢公子赐名。” “来来来,满川,”我手指头一勾,笑得诡秘而得意,“本公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银杏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却伶俐地靠近了我。 我一把揽过银杏瘦削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你跟了我,也要和我一样变成男的!其实,我是女的!” “啊!?”银杏顿时大惊失色,瞠目大喊,“公子是女的!?” 看我瞪大眼睛虎着脸看她,银杏一缩脖子:“公子,公子你说我们是男的,我们就都是男子!” “对咧!”我笑嘻嘻地一拍银杏肩膀,揽着她就往更衣房走去,“银满川呐!走,换上和本公子一样的衣服来看看!” 有了银满川,我觉得日子过得有意思多了。我异想天开地想把身材相似的她变成我的替身,于是银满川开始努力地学我走路的姿势,吃东西的模样,说话的架势。 几天下来,颇有灵性的银满川尽管不十分像我,倒也有五成模样了,蒙着面纱走在颜府里,丫头小厮都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颜公子。 在我的悉心**下,银满川已经学会很自然地摊坐在椅子上与我喝茶了,就像在前世与好友闲适的喝着茶聊天般放松,这种平等的感觉让我很开心。 沧海时不时来看看,总是微微摇头,也不阻止我,就一言不发地静静坐在一旁。 “满川,待有时间,本公子带你去一个超级热闹的地方逛逛,”我放下茶盏,鼓起腮帮子吹着面纱,看着面纱一凸一凹,“在那里,你可以看见最高级别的,泼妇骂街!哦不,是骚男吵架。不带一个脏字眼儿,就能说得对方哑口无言。这可是厉害的功夫啊!值得我们学习咧!” “是,公子。”银满川轻轻点头,面纱浅浅晃悠,一派儒雅的气息。 “话说,”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把面纱吹翻吹折,依然顺滑地坠垂着覆盖着我的脸庞,这面纱的保密质量真是好得没话说,“满川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领啊?” “公子,我会刺绣,我会洗衣做饭……”银满川忐忑不安,“我会的东西少,公子教我,我一定学好!” “沧海,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功夫,我俩都学学,”我顺水推舟地转头,隔着面纱看老僧入定般静坐着的沧海,“我总得出门,安全起见,还是得好好儿学个一招半式的傍身啊!” “使毒。”沧海清澈柔软的音色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说出的话却冷冽如冰,“再厉害的拳脚功夫,都抵不过洒一把毒粉。” 我眉心一跳,有道理啊,这倒是自保的好方法,还真的可以速成。 “毒死人?!”银满川惊恐万状,“我,我不敢……” “没事儿,会用毒的人都懂得解毒,可以救人的同时,还要以防万一自己把自己给毒倒了,自救哇!”我安慰地拍一拍紧张得双手紧紧互握的银满川:“再说,别人没有惹我们,怎么会被毒到呢,这是正当防卫啊!决定了!我们就学使毒!” 帝都的夜晚一向繁华喧嚣,远胜白日的**热闹。处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帝都的夜晚,必逛的地方之一--百家争鸣茶馆,通向四楼的贵族楼层门口,出现两个身材相仿,服饰相似,还带着一模一样面纱的华服少年。跟在一个俊挺飘逸而身影后,大摇大摆地迈了进去。 第二日关于八皇子断袖之癖的流言蜚语便漫天飞舞,毕竟性别不明的伴侣,还一下子带了两个出来招摇,这八王爷可真是不要脸面了。 “苏骁,这小妾又再玩什么花招?坊间传闻,出现了两个她?!”二皇子轩辕然提笔,在洒着金粉的花笺沉稳落笔,笔势浑厚,力透纸背,“怎么,你那里还是没有进展?” 看着一个“思”字跃然纸上,苏骁微微羞赧:“八王爷防得密不透风,属下暂时没有时机接近。” “暂时?”轩辕然低低的问。 “是,属下已经做好准备,再过三天,君上便可以见到那小妾了。”苏骁淡定的声音,不疾不徐。 “好!”轩辕然展眉一笑,灯光下明眸烁烁生辉。 苏骁一愣,若有所思地告退。 轩辕然稳稳坐下,端详了一会儿纸上的思字,缓缓阖上眼睛。 眼前的华服锦绣少年,是那么的明媚娇艳。她一身男装,骑在雪白的马上,眉眼如画却英姿飒爽,看了这一眼,便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 再次看见她,悠悠漫步在绛朱红梅里身姿洒脱,悠闲自在。攀折下的并蒂红梅被她随手别在耳边,一股自然娇美而风流倜傥的气息令人惊艳,忍不住的就令人想要亲近她,她的确与众不同得极其特殊啊! 轩辕然微微一笑,依然阖着眼睛,那天抱她入怀时酒气熏人的味道依稀还在,以及,因为她而方寸大乱的八王爷,那癫狂的模样犹在眼前,有趣啊! 而她有意引诱自己,再故意让轩辕熹看见,完美设计出非礼的误会,这小妾会唱一手好戏呐!真真是有趣至极的人啊! 等到把她握入掌心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把轩辕熹刺激得发疯?也不知道这小妾会折腾出什么花招呢!想想就觉得好期待啊! 第八十七章 第一个坑 喝着香浓微温的杏仁酪,我细细听着银满川喋喋不休的报告,不管是小道流言还是公开消息,银满川都知道的详尽细致,说的活灵活现。看来老实人去打探这些闲话果然效果奇佳,也许,这就是银满川特殊的能力呢! 八王爷的浪荡不羁是越来越出格了,连断袖之癖都敢光明正大地公之于众,丝毫不隐晦地出来招摇。以前出双入对到也罢了,如今居然一下带两个男宠出门,这完全是置皇家脸面不顾了呀! 银满川啧啧称奇的口气,好像跟本就不知道,人们口中非议的,八王爷的那两个男宠就是我们似的。不过,人们议论的是男宠,而我和银满川都是女的,好像也真没我们什么事儿。 银满川给我倒了一杯茶,再为她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嘟的一饮而尽,一抹嘴角,继续娓娓道来。 二皇子轩辕然,盛情邀请各位皇子贵族,去他的揽风台品梅香花酒,赏馨雪雕塑。据说,他的几本极品梅花开得极盛,美轮美奂,引得皇帝也同意携带后妃同赴揽风台赏玩呢! 品梅喝酒赏雪雕?还请了所有的皇子,贵族,以及皇帝后妃?!这盛大的场面,得花费二皇子多少气力啊?现在离皇帝的万寿节还早,二皇子就急吼吼地布置这一大出戏来,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若说一向自诩清高出尘厌恶交际的二皇子,只为了亲朋好友间普通聚会而搞出这么一大摊子,打死我也是不信的啊! 他把盛宴安排在自己的地盘上,若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脱不了关系。所以,轩辕然要的,不会是太大的动静。那么,二皇子轩辕然这么做肯定有所企图!他企图的是完成什么事,或是企图的什么人? 我扬起手打断依然滔滔不绝的银满川:“去,把今天蓬莱盛宴的密报拿来。” 密报上,果然有二皇子的梅花盛宴的消息,连盛宴上已经布置好的雪雕外形,都描述的栩栩如生。看来蓬莱盛宴的密报贵的有价值啊! 我继续抽出卷轴,三皇子雷打不动的演兵练武;四皇子按部就班的花天酒地;五皇子循规蹈矩的忧国忧民;七皇子一如既往不问世事;八皇子我行我素的招摇过市。目前这些皇子的局势都四平八稳简单明朗,那么,二皇子打的主意不是这些皇子了。 加上当天有皇帝的出席,二皇子更加会做足表面功夫,到时一定会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 我挠挠头,也许,该从最近与二皇子有过交集的人查起,不弄明白这家伙打的什么算盘,总有莫名的不安心。 “公子,我把红梅换了,可好?”银满川看我静静的思索,一动不动的等在一旁。直到现在看见我挠头,她才活过来般动弹而起,利索地端起供着昨日梅花的细颈天青色美人瓟,往门外走去。 红梅!灵光一闪而过,我恍然大悟,二皇子这是记恨着我呐!那天我去了他家梅园,让沧海打了他一拳,现在准备收拾我了!这是鸿门宴啊! 不过,他轩辕然就这么笃定,我会去参加梅花宴?!我挑高一边眉,用手掌支着项,翘起二郎腿,得意地摇啊摇,我偏不去,看你能耐我何!呵呵! “沧澜,你的。”沧海回来了,塞给我一个明黄色带流苏的大卷轴。 我接过慢慢展开,不由得心跳加快,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圣旨么?!上面的字一个个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振迅遒劲,风骨脱俗,还盖着朱红色的大印章,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啊! “沧海,我是不是要摆香案,跪下接旨的?”我抓着柔软如丝的皇绸,转头问沧海,这不是接旨的惯例么? “不用,这只是手谕。”沧海轻柔的声音氲氤着淡淡的宠溺,“你,该先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哦!”我恍然大悟般,向着展开的绸面上那方流光溢彩的浅一色黄绸缎上猛瞅,十三个字龙飞凤舞地竖成五行:八皇子携带颜沧澜,银满川赴宴。 我几乎要舔屏般添这些字了,这笔力劲健匀畅,形态丰纤适度、自然而含蓄,高古而朴拙、厚重而大气,简直王羲之在世啊! “沧海沧海!这字,是你父皇写的么?!”我下意识的不相信,心地阴险的皇帝能写出这么光明磊落的字来。 “是书史官哲明之写的,”沧海温柔的回答我,并不因为我的注意力不集中而生气,悠扬的声音里氲氤着幽幽追忆般迷离恍惚,“帝都第一才女哲明珠的哥哥。” “第一才女?!长的美么?”我好奇地追问,不是有个规律么,才华横溢的女子,一般是靠不了脸的。“你认识她?” “认识。”沧海俯首,隔着面纱静静的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若你是朝阳曦,她便是白月光。” “哇!”尽管不会吃醋,我还是对这个让沧海第一次把我与别人相提并论的人,充满警惕,“沧海,我曾经见到有人写过一段话,每一个男子的一生中,都会出现不可兼得的人,就如两种颜色的花儿。一旦得到了红玫瑰,久而久之,就熟视无睹地变成如墙上的那一抹蚊子血,黯然失色。而没有得到的那朵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摇曳生姿,纯洁无暇;若得到的是白玫瑰,天长日久,她也变成了你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浑黄无光。没有得到的红玫瑰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殷红鲜明,魂牵梦绕。这个哲明珠,是你曾经爱而不得的人,对吗?!” “不对。”沧海浅浅的笑了,声音眷恋深深,“遇见你之前,没有人能成为我的明月光,朱砂痣,只有……” “停!沧海,”我一听暧昧的苗头不对了,连忙打断,“你看轩辕然把皇帝都搬出来了,这是准备对我们不利的节奏啊!” 沧海憋了一会儿,回答我的语气温婉,带着陌陌惆怅:“二皇子在朝上,请奏皇帝,说是兄弟之间以和为贵,力邀我去。皇帝就准奏给了我这手谕。” “啊!?”我一脸转不过弯来的表情,心底大叫,原来轩辕然这厮,把坑挖在这里,怪不得笃定我会去啊!“那不能不去,就去逛逛喽!” “二皇子居心叵测,他是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我所有的秘密都扒出来。”沧海柔美的轻笑着,带着不动声色的狠,如银鱼倏然掠过清澈见底的水底,看不见鱼只看见波光流影,“我倒是想看看,到时是谁扒谁!” 第八十八章 鸿门宴 “哎呦喂!听起来不妙啊,我可不可以装病不去?”我假装大吃一惊,一副畏缩不前的惊恐,“我觉得,轩辕然那厮挖好了坑,专等着我们去跳哩!”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沧海端起银满川呈上的秘色瓷茶盏,优雅地撇开浮沫,淡淡一抿。柔柔抚慰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安稳,“帝都第一才女,长得眉目清秀,静美出尘。帝都女眷她中弈棋第一;弹奏古琴技艺第一;书法、绘画在她尚未及笄时便声名远扬。她还能出口成章。” “哇塞!”这不是传说里科科考一百分的隔壁小明么?妥妥的学霸啊!放在现代,各大名校都会挣破头壳来抢着录取她哩!“仰慕啊!” “她,是二皇子的母亲--高贵妃亲妹妹的长女,哲太傅家的千金,也就是二皇子的表妹。” “啥?!”我瞠目结舌,仰慕半天的才女,原来她是敌对阵营里的人!要是她出面来为难我,单单说话间就会被完虐秒杀的啊! “二皇子的皇妃,是许侧妃的亲姐姐。”沧海在我正胆怯的时候,又亮出一把利刃,震得我一阵头皮发麻,敌人阵营里,还有仇人的存在呐! 看来,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这走一遭二皇子府邸,就像要溜一圈儿鬼门关啊! 揽风台,地势坤,高而迎风,的确名副其实的招风来。从马车的窗子里,就可以看见,那高高的丘陵上,触目皆是飘扬拖曳在半空中的流苏彩旗,旗面上金线绣成的折枝梅花双面绣在朝阳里烁烁发光。 风拂起彩旗流苏,抚出悠悠钟鸣,逸响脆脆金铃,远远的就可以领略到,奢靡华贵而招摇至极的皇家气息。 “沧海,我担心,那个帝都第一才女,会给我当面难堪的啊?”我伸长脖颈,望一望前后排着的蜿蜒向前的一辆赛过一辆的华丽马车,真心实意地踌躇不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我可都不大精通。别人笑我倒无所谓,就怕坠了你八皇子的名头啊!” “你的长处,是自若。一切在你眼里皆如过眼云烟,这是你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这世上,最为稀少的东西。”沧海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说的是真理般郑重其事,“可遇而不可求……” 不由自主的我心花怒放,这厮安慰人还真是有一套,还真懂得夸人的精髓啊!长的不够美的夸气质好,像我这种硬件不行的人就夸我软件出类拔萃,还说的理直气壮!但不可否认的确说的精辟至极呐!“多谢多谢,沧海,被你一夸,我顿时有了底气,管她多厉害,我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人呐!对吧满川?” “对,对,太对了!”一旁的银满川识相地猛点头,“我家公子,世上无人能比的啊!” 眼看着到了揽风台大门口,我踌躇满志的跳下马车,叉腰活动着肩膀,回头与银满川低低窃语:“满川,待会儿进去了,准备随时翻脸的啊!这里面的人都不安好心的呐!你把眼睛给我擦亮些儿啊!” “明白了,公子,我会的,”银满川顿时语气无比的严肃,就算隔着面纱,我也能感觉到她一脸的谨慎紧张,“我带足了毒药!哦说错了,我带足了调料!会保护好公子的!” “去,你保护好自己,我就放心啦!”我嗤之以鼻,这小丫头,不拖我后腿就偷笑了,还想着保护我咧! “跟着我。”沧海淡定的声音,轻却有力,仿佛只要跟着他,连天塌下来都不用怕似的。 顺着锦绣红毯往前走,银满川啧啧啧的声音一直不停,我知道她这是在感慨,居然用这么好的布料垫脚,还是绣花的! 红毯两旁,红梅胜火,粉梅娇美,白梅素洁,果然是风景绝佳美不胜收。我的眼神只在梅丛中一溜,就细细地打量起红毯上络绎不绝的人来。 走在我们前几步的两人,看起来就是一对佳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看这黏糊劲儿,加上两人一身鲜亮的服饰,我就明白了,这是一对新人。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人应该就是皇帝的妹妹仪公主和她的探花郎驸马了! 前几天轰动整个帝都的奢华版婚礼,简直家喻户晓。而皇妹仪公主的夫婿,那新科探花郎,在御赐插金花骑马游街的时候,俊美绝伦的容貌轻而易举地收割了无数少女的爱慕,看见他的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弄得人人只知道有探花郎,而忽略了状元榜眼的模样。这探花郎,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而锦上添花的还在后头。躲在屏风后偷看的皇妹对探花郎一见钟情。于是,探花郎便被皇帝赐婚,成了皇家女婿!这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冲天架势,摊上好运的人还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婚礼隆重至极,华丽至极,简直是好得无所不用其极。我很理解皇帝的做法,因为,这不但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的婚礼,更是皇家一扫痘症阴霾的绝好机会。 果然这个皇妹婚礼办得天下普天同庆,处处海清河晏,好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证明了这狗皇帝权术的确有够高超。 这皇妹仪公主,现在可是最炙手可热的人了,老天爷把她送到我的眼前,不利用一下,对不起天老爷的恩赐啊! 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中陶醉的银满川一哼:“给她有后劲儿的麻辣!” “哦!”银满川二话不说,飞快地前后左右一看,就麻溜儿地一扬手,一簇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粉雾笼罩向探花郎,眨眼间随风而逝。 我心底一声喝彩,这银满川眼力见儿真是好,在探花郎和长公主双双走入梅花枝招展的梅丛里,梅花遮挡了前后视线,而梅香盖过了粉雾,这时来这么一手,神不知鬼不觉啊! 探花郎拉着长公主的小手,相看两相欢,正笑得甜蜜呢,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呼吸之间着了道儿啦! “哎呦我去!你药错人了!”在心里喝完彩,我眼角一抽,这个傻丫头,我要她毒的是长公主啊! 第八十九章 流光日轮花 “啊!咋办?!”银满川傻眼了,前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出了梅花丛,来不及再做手脚了,“公子,我,我……” “没事没事,有药到人就好,没鱼虾也好哇!”我一拍自责不已的银满川肩膀,让她跟上前面沧海明显放缓的脚步,凑在她耳边夸,“满川呐!你洒调料的时机,把握得实在是好!足足可以瞒天过海的哪!公子我佩服!” “真的呀!”银满川顿时兴奋起来,隔着面纱的声音听得出压抑不住的眉飞色舞,“多谢公子夸赞!只可惜药错了人!” 沧海已经走到了红毯尽头,静静地伫立着等着我们。若有所思般,他回眸,隔着面纱默默的看着我们缓缓走近。 我勾搭着银满川的肩膀嘀嘀咕咕,由着满川走在我的前头,没有发觉这状况,看起来我倒像是银满川的小厮似的。 “满川,是我没有说清楚,不怪你。再说,药了那个人,也是有好戏唱的啊!”我边对满川说,边不由自主地欣赏着红毯尽头长身玉立的沧海。 润白的广袖儒袍,玉白色的面纱,飘扬在风里的洁白发带,他身上所有的线条是那么的和谐而柔美,静默地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隽永而出尘。我下意识地点头,沧海这厮的形象,简直完美无瑕的无可挑剔。这人,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么的清丽脱俗啊! 我歪歪头,不知道是不是光明面越美好的人,阴暗面就越丑陋?一想到沧海发狠时变态的阴戾,我的眼前就地浮起一种植物--流光日轮花。 那是一种形态十分娇艳,花形绚丽似日轮的植物。它用柔弱美丽的外表,引诱生物去靠近,然后用会自由张阖的带剧毒的花瓣,去触碰它的猎物,把麻痹大意靠近的生物通通毒倒,最后变成它的食物和肥料。 我再次点头,看似孱弱无害的沧海,就是这种扮猪吃老虎的食人花了!而他的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花瓣,就是随身携带着毒粉的我和银满川了! 出发前沧海表现得胸有成竹,由着我和银满川带上毒粉,没有被阻拦,看来是有备无患地等着东道主轩辕然的挑衅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道今天的螳螂是谁,蝉是谁,黄雀又是谁啊! 在浮想联翩里,我们走到了红毯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座雕栏玉砌的高台,岫白玉的地砖,汉白玉的廊柱,白水晶的屋顶,四面墙壁皆留空。 我在心里暗暗称赞,坐在那高台里面,视线可以不受丝毫阻碍的饱览怒然盛放的梅花丛,以及那些错落有致的晶莹剔透的雪雕冰塑。 有缕缕微风带着梅香掠过,在高台的基座间流转,轻柔乐声便缓缓响起,若有似无,清澈明快,犹如天籁。 我震撼地瞪大眼,细细地盯着基座直瞧,恨不得掀起面纱趴上去看个清楚,古人居然有这一手!这引风奏鸣的设计,简直神了! 随着银满川的脚步,我踏入了平台。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东面的尊位上,一张白虎皮毛的座椅霸气十足,那儿应该就是皇帝老儿的位置了。拱卫着尊位的案几环形排开,隔开每个案几的,矮矮的琉璃镶云母银足屏风,微光流转,宝光灿烂。 每个案几后都摆放着厚绒锦锻绣花矮墩,淡淡的绿锦锻上刺绣着花色烂漫的图案,花开正浓的艳艳色泽扑面而来,在一片纯白的色调里异常醒目。放眼一望,犹如看着盛春里的满地百花齐放。 案几环形的最中央,是一尊庞大的圆鼎,熊熊燃烧着没有一丝烟气的雪银炭。鼎的边沿挂满小小银壶,暖暖酒香便淡淡氤氲,这是在暖酒啊!?我一叹,这布置的人品味赞啊!活色生香呐! 一身宝蓝色遍绣暗纹金星的锦袍,头戴白金儒冠,刚巡视完小银壶的轩辕然抬头看见沧海,带着恰到好处的笑靥迎面走来。整个人看起来皎若明月,引人注目。 轩辕然身后,跟着一个淡蓝色宫装的华贵少妇,妆容精致而美艳,笑得满面春风。这似曾相识的眉眼,我可以确定她就是被我吓疯了的许侧妃,的亲大姐了! 看这姿色,看这气度,与许侧妃的段位高得不是一点两点,难怪能成为二皇妃啊!只不过,还不知道她手腕如何,光明正大还是阴险狡诈?! 我淡定一笑,突然觉得这二皇妃不过尔尔。只看这第一眼,我便知道她的软肋了,她太过于看重这二皇妃的身份!她寸步不离地跟着二皇子,连服饰都与二皇子相互应和,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是二皇妃似的。 而她看向二皇子时那小心翼翼讨好的眼神,我便明白了,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自己夫君的欢心,才会如此在意自己能光明正大陪着夫君的时光,才会如此在意自己二皇妃的地位!这,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人呐! 我边暗搓搓地猜测,边跟上随着沧海往前走的银满川,走向被安排好的座位。这才发觉到,已经坐下的几位宾客和主人轩辕然瞠目结舌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我们一行三个太过特立独行吧,一模一样的蒙着面纱,一模一样的儒袍广袖,一模一样的姿态闲雅。 又也许是因为我们目空一切的狂妄吧,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般,不理睬任何人,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晃晃悠悠的走过,自顾自地落了座。 沧海坐在正中央,而我和银满川一人坐一边。我立刻被眼前案几上,精雕细琢着的梅香入梦图吸引住了。 啧啧啧,这雕工,这意境,精品啊!加上细致入微的金描边,尽管不知道什么木料所做,这桌子却让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几个待从伶俐地往案几上摆东西,我又被那三个菱花敞口白玉盘给迷住了,这造型,这玉色,珍品啊!而且,玉盘盛着的水果让我不由自主顿时口舌生津。在这时节居然能找出这种成色绝好的水果!看来这轩辕然为了面子,也是费尽气力了! 第九十章 才子佳人 我垂涎欲滴的目光从黄澄澄的芦柑,红彤彤的山楂,到胖乎乎的嫣红大苹果上细细扫过,毫不迟疑地伸手抄起一个大苹果,往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就啃了一大口。 这香甜多汁的滋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没有催熟剂的时代,水果就是好吃啊! 沧海微微侧头,面纱荡漾起浅浅波澜。依稀有细微的笑声,我知道他在轻轻的笑了。看见我偷吃,沧海也不生气,我不由得胆子更肥,把案几上琳琅满目的糕饼甜点什么的通通尝了一遍。 不理隔壁案几的人纷纷注目,我吃得自得其乐,反正带着面纱,谁也不知道吃东西的人是谁。 这时二皇妃引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款款而来。沿途一一介绍着,脆生生的声音响得满大厅皆闻:“这是哲太傅家千金,也是我家表妹!” 我连忙从零食里抬起头来,那个帝都第一才女来了! 我瞪大眼睛,第一眼看就看见她斜斜绾着的如意鬓上,只缀着的那一枝紫玉如意簪,紫光流转仙气氲氤。满头青丝柔顺地坠着肩膀流泻而下,一袭素白的襦裙搭配着流潋紫的飘带,远远看去这女子身姿窈窕,飘飘欲仙。单看这气质,就可以感觉到,绝代佳人的气息哇! 我伸长了脖颈,看着摇曳生姿的帝都第一才女缓缓走近。终于看清了她的眉眼,这一瞬间,我极端的鄙视那个说,没有颜值就只能靠才华的女孩,便称为才女的人。那是得有多妒忌,才说得出如此抹黑才女的话啊!?明明就有才华与颜值并存的人,我眼前的这一位就是! 眉若远山眸含秋水,顾盼生姿肤若凝脂,清新脱俗楚楚可人,这玉洁冰清一如昙花初绽般令人窒息的清丽,完全征服了我。我在心底默默地盖章,鉴定完毕,这才女是倾世红颜无疑了! “八王爷,我吩咐厨房给您的友人,准备些餐食,”二皇妃言笑晏晏,一派主母风范,“可好?” 我一愣,二皇妃是在问我肚子饿了?这不是在暗暗讽刺我不懂得仪态,大吃特吃的意思吗?笑里藏刀哇! “多谢多谢,来三碗儿鹌鹑鲍鱼红枣枸杞粥吧!”我大大咧咧地点头,声音糯甜却响亮,声震四方,“你家二皇子也是不会招待客人的主!上了东西也不知道派个试毒人,让我沦落成第一个试吃的!” “八王爷若不放心,”二皇妃涵养还挺高,见到故意无理取闹的我喋喋不休地乱扯一通,一点儿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建议,“我可以派个试毒使者过来。” 我歪着身子,仿佛在向银满川窃窃私语般,把声音压低了却说得又响又闷,敲着闷鼓般人人皆闻,“这二王爷家的嬷嬷,只负责领路而已,穿得也太张扬了,啧啧啧!” “放肆!”二皇妃端庄优雅的架子瞬间炸裂,面红耳赤的叱喝,“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二皇妃!” “哟!嬷嬷是二皇妃呐!失敬失敬!”我大惊小怪的嚷嚷,满意地欣赏着被我一击即中,准准地击中要害而方寸大乱的二皇妃,继续牙尖嘴利地抢白她,“你这二皇妃也忒小气了,只给我们八王爷派试毒使者,难道我们的命比较金贵,旁的人就都卑贱吗?还是你想故意害我们,因为要求独特待遇,而被人指摘暗骂咧?!” 二皇妃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止不住颤抖的指尖狠狠抓住金绣百合纹的广袖口。她没想到,只想占个嘴上便宜,嘲笑这男宠难登大雅之堂,想不到居然被反嘲成嬷嬷,还被越描越黑。 “嬷嬷,哦不对,二皇妃,”我痞痞的声音一定令她想打扁我,“鹌鹑鲍鱼红枣枸杞粥呢?怎么还没有上?” “稍候。”二皇妃咬牙切齿地抛下一句,用逃跑的速度转身离开,好像再多待一秒她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抓狂似的。 哲明珠姿态优雅地一施礼,声音清澈如沥珠:“皇妃嫂嫂慢走。” 看着二皇妃长长的裙裾漫地拖曳而去,绣在上面的金丝牡丹花泛起一片富丽华贵的灿烂金光。我严肃的抬眸,看向俏立嫣然的帝都第一才女哲明珠。这个厉害的,可就没那么好打发的吧! 我厉兵秣马地等着哲明珠的出招,可她明显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眼波流转间一脸不染尘埃的美好突然被寒冰侵袭般骤然冰冷。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如常的高雅静美,对着沧海浅浅一福,中规中矩地行了拜见礼:“八王爷安。” 沧海一点头,哲明珠便身姿柔婉地转身,款款地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跟着哲明珠的眼神几乎要收不回来,连背影都曼妙得令人陶醉的才女,为什么会出现哀恸到极致的表情?!只有情伤的切肤之痛,才会出现这种爱恨交织,绝望却又不甘的眸色,谁能令这天之娇女受伤?!该不是我看花眼了吧? 哲明珠柔婉的背影突地一僵,只在一个迈步间又不见了。我狐疑地蹙眉。一旁案几上,皇妹仪公主正直接用嘴接过探花郎驸马递过来的桔子瓣儿,那剥好了瓣膜丝的桔瓣与仪公主傲娇的笑靥,满溢着浓情蜜意,异常的明媚抢眼。 探花郎转头间明亮的眼波悄悄掠过哲明珠,有刹那间的黯淡无光,一低头间便泯入手中剥桔皮的动作里。 我几乎忍不住要拍岸而起,这两人有猫腻啊! 看这情形,两人间的故事应该不简单! 只是不知道,哲太傅家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哲明珠,与曾经不名一文的平头百姓探花郎,他们身份天差地别,是怎么会有交集的?! 我若有所思地瞄着探花郎驸马,不得不说,这探花郎长得的确好看,不同于眉宇轩昂的轩辕然那富丽堂皇得引人注目的俊美。这探花郎的美一如幽深静美的旖旎风景,让人看了便心生倾慕忍不住的流连。他的美是一种眉清目秀的清丽,流露出浓浓的柔和忧愁气息。也许,这就是古代文人才子的标准模样了吧? 第九十一章 物是人非 这人,像极了那个千古第一忧郁美男子的代言人--潘安!那个大批少女看见他就掷果盈车的美姿仪少男,那个念念不忘前妻而开创了悼亡诗先河的痴情美男子,那个因为英俊的外表和横溢的才华而流芳百世的人!也许只有探花郎这般的清绮模样,才能与传说里潘安的风姿相符吧! 不知道,这个探花郎会不会也像潘安般,文风华美却不失于雕琢,细致尚不致繁芜?是不是也善写清绮哀艳的悲情文章?是不是也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专情? 我思绪悠扬,在面纱下肆无忌惮地盯着仪公主身边的探花郎驸马猛瞧。 那个潘安十余岁定婚,对发妻杨容姬一往情深。就算爱妻英年早逝,但他终身未再娶妻。连思念亡妻的悼亡词都写得缠绵悱恻,情真意切,而成了闻名遐迩的开先河的名篇。 这个探花郎驸马,与仪公主举案齐眉,温情脉脉。可若他原先的爱人是哲明珠,那么,他就算再文采斐然,也比潘安差远了!不专情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哪! 说他始乱终弃是过分了些,毕竟皇帝妹妹看中的男人,怎么可能跑得掉!自古以来,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更不用说皇帝的妹妹了! 如果他本与哲明珠两情相悦,金榜题名后突然被皇帝一道圣旨赐婚,生生拆散了这一对有情人,那他们也真是够倒霉催的了! 我看着盛世白莲般静美的探花郎驸马,突兀的充满了怜悯,低低的呢喃:“才子佳人,无可奈何啊!” “你,看出来了!”沧海纹丝不动的坐姿端庄优雅,赞赏的声音清浅如浮云,细微得我勉强能听清,“哲明珠在探花郎微时相识,原本金榜题名时便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哲太傅家连囍堂都准备好了。只可惜,新郎官被赐婚成了驸马。” “啊!情深缘浅呐!”我长长一叹,果然不出我所料哇!这狗皇帝,又乱点鸳鸯谱,让这世间多添了一对怨偶啊! 坐在沧海右边的银满川斜着头靠近我,轻轻地声音里满是忐忑不安:“公子,那调料待会儿就要发作了,可怎么办?” “安啦!”我也学着沧海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着,声音轻悄,老气横秋,“有我哩,你放心啦!” “噢!”带着面纱的银满川娇憨地一点头,把歪着的头缩了回去,这模样就好像银满川对着坐在正中央的沧海撒娇卖萌般,娇俏而矫情。 几道颇有深意的目光如流星在银满川身上掠过,一闪而逝。 这时,二皇妃指挥着一排长长的待者,踏上了平台,跪行而入,在每一个案几边静静地低头跪着。这些,就是试毒的人了吧! 我收回目光,看着领头的三个待者呈上的三碗加盖的青花瓷海碗,毕恭毕敬地放在沧海面前的案几上。 银满川伶俐地把调羹和银筷子布在沧海手边的白绸上,接着麻溜而灵巧的掀开了薄瓷胜雪盖子。腾腾热气顿时袅袅升起,鲜美诱人的香气不可阻挡地流转在这清冷的霜雪气息间。一时之间引得厅堂中的人纷纷转头注视,口舌生津。 这鹌鹑鲍鱼红枣枸杞粥的滋味鲜美就不用说了,为主是浓郁的香味儿不负我所望啊,让我们成功的成为了焦点。 “满川,开吃。”我边低低的说了一声,边伸手揭开面前的碗盖。这东西来得众目睽睽,二皇妃是绝对不敢下毒的,即使我们吃了拉肚子,她都脱不了干系!所以说,这美味怎么可以不享用呢? 银满川怯怯地看了看沧海,再次摆正了沧海的调羹,才掀开自己面前的碗盖,开始低头吃了起来。 不同沧海的不屑一顾,我和银满川吃的津津有味,虽然带着面纱吃起来麻烦许多,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吃的速度。于是,一阵毫不客气咀嚼食物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令静静的厅堂间气氛莫名的诡异。 二皇妃一下子气的娇艳如春花的脸庞直抽搐,无法克制地扭曲着。 就好像在最高格调的宴会场所里吃手拉面般,高雅脱俗的气氛全被我们唏哩呼噜的吃东西声音完搅没了,呼吸间还满是肉和海鲜的庸俗市井味道,连霜雪的清冽高贵和梅香的馥郁绝尘也都被掩盖了! 二皇子的风流儒雅闻名遐迩,举办的赏梅盛宴必需的要成为街头巷尾流传远久的美谈。倾力准备许久才营造出来的胜景,就这样被两个不入流的男宠破坏殆尽。 一想起夫君责怪的眼神,二皇妃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皇上驾到!”细长尖柔的嗓音,标准的皇帝出场方式。我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故意不盖上碗盖,跟着沧海低头跪在地毯上。我满意地看一眼银满川,机灵的她不用我教,就已经麻溜地跪下了。 一串脚步声过后,在环佩轻碰的叮当微响里,我听见浑厚低沉的男中音:“平身。” 终于,可以直接面对灭我族人的罪魁祸首了!如果我能拔刀而起,这是近得唾手可得的绝佳机会!我咬紧牙关,缓缓起身,竭力压制着心底一波盖过一波的恨意,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自己必需冷静,现在还杀不了他,就必须得继续忍耐下去! 但是,我也一定要试着,把这太平盛世父慈子孝的假象揭破,让狗皇帝气个半死! 我微微抬头,看向东面尊位上的皇帝,不由得一愣。 靠着白虎皮椅背的人与记忆中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帝王相去甚远,若不是眉眼依稀,我几乎怀疑换了个人! 一袭绣着沧海龙腾图案的明黄长袍,袍角的金色波涛万里江山图汹涌澎湃,这精美绝伦的富丽堂皇的绣工,衬得皇帝苍白的脸色异样显眼。龙袍灿烂锦绣,九龙盘珠金冠光辉耀,依然掩盖不住眉宇间苍茫的倦怠。细细看去,他梳得油光水滑的鬓角,隐隐有几丝隐藏不住的银白。 我的疑心大盛,狗皇帝最多不过四十多岁,不正是春秋鼎盛的年岁吗?怎么会显得一副衰老病弱的模样?! 记得,和轩辕煦一起,为了去看大皇子宝王爷轩辕焄逼宫败落的落魄,进了皇宫,在凌霄殿里看见过皇帝的模样。 那个运筹帷幄的至尊,在被自己亲儿子逼宫的极端伤感和极致不堪里,依然从容不迫稳操胜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那时的我,还是萧家娇滴滴的大小姐。 而那时的皇帝,收伏了前皇后涟翩跹,还一举把涟家兵权收入囊中,是凌云壮志的稳健男子。 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第九十二章 沁蕊梅香酒 “皇上万岁!”满帝都的达官显贵携着女眷几乎都到齐了,齐呼万岁的声音震得亭外梅枝上的落雪悠悠飘洒,带落几朵梅花翩然飘落,画面静美,一如落樱缤纷。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沉稳庄重,带着温和的亲切,“这只是家宴,无需多礼。” “是,多谢皇上!”满厅毕恭毕敬的声音,混淆着珠环钗佩的轻微声响,空气间满满的都是盛世繁华里的安详静好。 丝竹管弦齐响,轻歌曼舞开始上场了,同时,各色珍馐佳肴源源不断地开始上桌。 戴着面纱就是方便,我可以明目张胆地盯着皇帝看。看着大太监秦随意一丝不苟地把着每一道菜肴的关卡。先是探银针,接着是小太监试吃验毒,最后才毕恭毕敬地呈到皇帝嘴边。可皇帝胃口不佳,只浅尝几口,便摇摇头,阖上眼睛靠着椅背休憩。 我的视线从皇帝身上移开,看向他的身边。 皇帝右手边端坐着艳美妖娆的高贵妃。高耸的流云飞仙髻上,点缀着一只纯金凌云飞鸾,金鸾腾飞而起的姿态巧妙地盘住发髻,随着高贵妃的动作如同活了过来,惟妙惟肖地环绕在她头上盘旋舞蹈,仙气十足,引人瞩目。 我下意识地细细看着那只巧夺天工的,连凤凰都无法与之媲美的金鸾。小巧玲珑的鸾嘴里叼着一只镶着红宝石的金如意,金鸾的翎羽之上,翅膀末端和凤凰般的七根尾羽上,都坠着颗颗金珠红宝石流苏步摇串,这繁复华丽的招摇造型,简直就是戴着一顶皇后的凤冠啊! 此时高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轩辕然布置的一切,满意地笑得满面春风,妆容精致的眉眼美好得如盛春的繁华锦绣。一身淡黄色鸾凤和鸣七色祥云的宫装,紧绷住丰满妖娆的身姿,笼着纯白狐裘披风,整个人显得艳丽繁华而生气勃勃。这高贵妃,不愧帝都第一美人,娇艳得不可方物。 皇帝左边坐着清丽可人的徐淑妃,绾着低调却不失高贵的重鬟髻,中规中矩地插着妃位的八宝点珍珠的银八钗流苏步摇。别致的是,她的鬓边斜斜插着新剪下的盛开到极致的素女白梅,满头冷色调里氲氤着一枝独秀的娇俏高雅。 一身恰到好处的水蓝色宫装衬得徐淑妃身姿纤细而修长,似水柔锦上用纯白银丝隐绣着蟾宫折桂祥云涌的图案,只看一眼便觉得雅致而奢华。 看着徐淑妃笑意清浅却笑靥醉人,我缓缓点头,她的美别具一格,完全脱离了高贵妃的光芒,美得旁若无人。这是一如晚秋般的美啊,微凉里,令人神轻气爽的惬意舒适。 这两种类型截然不同的绝色美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美得旗鼓相当。难怪皇帝会都带上赴宴,看来两人在皇帝心里,彼此不分上下呢! 二皇子轩辕然举杯过顶,对着刚睁开眼睛悠悠看着厅外梅花的皇帝朗声祝祷:“祝父皇福寿安康!请一尝儿臣的沁蕊梅香酒。” “皇上,您喝口温好的沁蕊梅香,这酒入口即暖,最是适合赏雪的时候喝呢!”高贵妃举起镶玉嵌碎金的水晶杯,转向皇帝殷勤相劝,“然儿亲手酿的酒,只得一瓮,奉献与皇上。取的卯时日始的梅蕊初雪,按着不老仙翁古籍的仙方,加入灵芝,百年人参等药材,日常饮用,即可强身健体,又可延年益寿哪!” “嗯,然儿甚有孝心!”皇帝接过水晶杯轻轻一抿,缓缓点头,“梅香悠悠,入口绵暖,确是好酒!随意,赐金顶。” “皇上御赐,赏二皇子府邸金顶!”大太监秦随意尖细柔缓的嗓音袅袅地飘在风里,拖曳得悠长绵远。 “谢父皇!”二皇子轩辕然华贵堂皇的眉眼里满是喜不自胜,与二皇妃同时跪下谢恩。 金顶,这不只是意味着可以在自家屋顶上,铺上超级气派的皇帝居所才独有的黄色琉璃瓦而已。重要的是,可以明目张胆的彰显出至高皇权的尊荣! 看二皇子激动的模样就可以理解,这是,他又向太子之位前进了一大步的现象啊! 谢恩过后,二皇子邀遍众人,热情澎湃地敬酒,从皇帝左侧第一的三皇子轩辕烈开始,整整绕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皇帝右侧第一的座位上。 我也随着顺序,一个个席位细细地看去。三皇子轩辕烈,长得眉眼轩昂,健壮俊挺。身边的五朝元老之女三皇妃端庄大气,一副将门虎女的磊落气势。我微微点头,这一对般配,看起来还很有夫妻像。 四皇子轩辕炰皮肤皙白,眉清目秀。腆着微胖的肚皮惬意地靠着椅背,正欣赏着漫舞间纱带飞扬的舞女眉开眼笑。身边的四皇妃虽不是沉鱼落雁,但也是花颜月貌的少有美人。她一身富丽堂皇的皇妃正装,正一脸沉寂的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明媚的眼波却似乎透过一切般看着虚无。 我理解她无奈的落寞,这是因为四皇子身边还坐着另一个妆容妖艳皓齿星眸的豆蔻女子。看那没有资格佩戴发冠的妾室女子,居然仅凭姿色,就能够与正室平起平坐,还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 就能知道,平日里,这勋贵世家出身的四皇妃过得有多么憋屈。摊上这么一个喜好沉湎女色,终日骄奢淫逸的丈夫,偏偏还是皇子,想管却又无能为力。这四皇妃也真是够倒霉的了。 五皇子轩辕焘眉目秀雅金冠端庄,一身绣满盘云祥瑞的玉白色锦袍用湛蓝色的腰带束得笔挺妥帖,衬得他身姿飘逸,干练儒雅。身畔的五皇妃长得弯眉顺眼,眉目间盈盈含着温和的笑意,一眼看去如出水芙蓉般令人心生愉悦。我一挑嘴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心思深沉,面慈心狠的主!这一对也是绝配,同类啊! 七皇子一如既往的缺席,蜗居在八王府邸,不问世事。看来,这七皇子轩辕煦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独善其身了。那么,太子之争与他没有干系了。 第九十三章 脉脉不得语 身为八皇子的沧海,不管谁来敬酒都是一饮而尽,客气而随和。却又疏离的不去回敬别人,也不自斟自饮,只静静的坐着,隔着波澜不惊的玉色面纱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盯着谁看。 坐在他身边的我也坐姿端正,只是眼神在面纱后面滑不溜秋地默默窥探,细细的一个都没有放过。我再次感慨,有这面纱还真是方便啊! “公子,我可以起来走一走吗?”银满川斜签着身子,歪歪地探向我,“我坐不住啦!” “那你就吃些东西呗!”我纹丝不动低低的说,“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咧!放开肚皮都尝它一遍。” “可以吗?”银满川转头看向案几,我听到口水咕噜一响。 “可以。”沧海温柔地一点头,出乎我意料的回答银满川。 “好!”银满川顿时兴奋地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猪羊,毫不客气地拉住碧玉荷叶大盘里烤乳猪的耳朵,扯起来就是一阵大嚼。顿时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看着银满川的面纱一时之间波涛汹涌,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开吃了还能记得,不能拿下面纱,真是孺子可教也! 沧海修长的手指捏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轻柔地倒了一杯酒,潋滟的酒色映得他肤色润泽如白玉,美得诱人。 我愣愣的看着沧海温柔体贴把酒杯递给银满川,似乎看到银满川双手都忙着而轻轻地放在案几上,俯首低低地说:“喝吧。不用说话,你继续吃。” 这感觉异常的诡异,我突然发现,沧海这是故意要让所有人误解,银满川才是他坊间流传的他最宠爱那个男宠!银满川在不知不觉间,完完全全地成了我的替身了! 看见沧海对着自己男宠万般呵护的模样,还毫不隐晦,所有人的眼底都浮现了复杂的情绪。我明锐地查觉到皇帝缓缓地把不悦的目光凝聚向沧海,久久地注视。 坐在沧海身边,我开始觉得如芒在背的不自在,而沧海依然我行我素自得其乐般,看着银满川大快朵颐,不时的倒杯酒给她。一片声乐霏霏里,沧海的温柔显得无限旖旎,招摇得刺眼。 “熹儿。”皇帝终于先沉不住了,声音暗沉,意有所指。 “父皇,”沧海长身而起,白袍飘逸气质高华,“儿臣想献丑为父皇弹奏一曲古琴,以助酒兴。” “许!”皇帝的声音顿时变得莫名高扬。 我在无边的惊疑里,看见皇帝眼里有明显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转瞬变得惊喜,又立刻竭力保持着一脸的淡定。这皇帝也和我一样的,被一贯性情清冷的沧海,说要当众表演给惊吓到了。 沧海缓缓地走向厅中央,白衣胜雪发带翩跹,在后背一片殷红的绛朱红梅里,如谪仙般出尘。厅里一时之间寂然无声。 潇洒地盘腿坐下,沧海接过小厮呈上的古琴,架在腿上。只一停顿,他悠悠地扬手拨弦,琴声脉脉响起。润白如玉的修长指尖如春风掠过花蕾般,柔软而迅疾,婉约的声音悠悠而起,迷离在空中流转盘旋。琴音的旋律时隐时现,就好像高山之巅的缭绕云雾,飘忽无定。 悄然之间节奏变得活泼,音色清澈,淙淙铮铮,清清冷冷。行云流水般旋律如歌,我静心倾听,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优雅的旋律在这时突然开始了跌宕起伏,琴音沸腾澎湃如蛟龙怒吼般倏然升高。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沧海,他的面纱纹丝不动,手臂却飞扬如舞剑击瀑,速度越来越快,快得看不见指尖和琴弦。 一时之间我目眩神移,宛然坐危舟过巫峡般惊心动魄。下意识地深深呼吸,努力平息着莫名剧烈的心跳。 沧海的琴音如我突兀升高而又缓缓落下的心跳般,悠悠坠落,清越的尾音如颂歌般余韵扬扬悠悠,直上云霄。 我眯上眼睛,这中华文化瑰宝的古琴声,的确不同凡响,音色特殊,旋律悠扬啊!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在琴音袅袅里静静地回味,没有人在意沧海起身,步伐缥缈身姿倜傥地走回了坐位。 “好!”皇帝最先发出一声赞叹,声音里满满的惊喜愉悦,“熹儿,想不到你还会一手好琴!有赏!” “谢父皇缪赞,”沧海起身一礼,仪态优雅,“但求父皇赏赐,容儿臣以及近侍可以在御前戴面纱。” “许。”皇帝点头,看着沧海一脸的陶醉,眸色出奇的温柔。 我在心底不屑地轻哼,都已经在御前戴着面纱了,再请求皇帝同意,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沧海这厮一般不会做无用功,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皇上,臣女敬仰八王爷的琴艺高超绝伦,”清冷婉转的声音响起,哲明珠款款地立起,向委婉皇帝一礼,“献词一首,以示敬意。” “好!”皇帝兴致勃勃,笑容满面地点头。 “置琴曲膝上,慵坐但含情。泠泠七弦遍,一弦一清心。”哲明珠微微颔首,眸色幽幽,随口吟哦,原本就出尘脱俗的花容月貌,因为蹙眉沉思而倏然美得倾国倾城。肤若凝脂皎如满月的她,此刻神色间满是清愁,如被云霭缭绕遮住了的皎皎明月般,令人心底柔软。“宫商角徵羽,离人心殇矣!” 这就是传说中的出口成章,三步咏诗的神技能吧?我张口结舌地看着哲明珠,看着她明媚的杏眼里那一抹喧嚣的不甘。她,想要向皇帝诉不平吗?这可是挑战皇权的僭越啊,她因为被横刀夺爱,悲愤过度昏了头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探花郎驸马,玉树临风的男子低垂着头,在听见哲明珠最后的一句诗时,手猛烈的一颤,水晶杯里的酒顿时洒了自己一身。 我哀哀的一叹,这就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恸哀怨了!驸马的身份就像银河隔开了牛郎织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啊! “皇上,今日花开正浓,琴音词赋俱佳,臣妾不由得技痒,想为皇上献奏一曲,望皇上清听!”高贵妃俏生生的笑语如珠,娇艳的眉眼笑靥胜花,我却看出她隐藏在桃花眼底的那一抹焦灼。 作为哲明珠的姨妈,高贵妃是一定知道探花郎从自己妹妹的女婿,变成了丈夫的妹婿。所以不想哲明珠因为一时的行差踏错而得罪皇权,开始出面阻拦,“明珠,你的词做得真是好!姨母会替你向皇上讨赏的,你先坐下罢。” “贵妃,朕许久未听你的琵琶了,是有些儿怀恋。”皇帝笑意盈盈,转头看着高贵妃,“你就随意奏一曲罢。” 第九十四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高贵妃仪态万千地起身,抱起贴身侍女玲珑递过的玉颈琵琶,走向大厅中央。纯白的狐裘披风,淡黄色鸾凤和鸣七色祥云的宫装,背影窈窕而婀娜。她轻轻一转身,发髻后面的微微透明的霓霞色缎带也跟着交织舞动,旋转着纷飞,摇曳出风华绝代的美好。 侍女将一把铺着锦缎的雕刻着月圆人团圆镂空图案的鎏金圆椅摆正,高贵妃轻婉地坐下,抱正了琵琶。一朵百蝶恋牡丹的图案在琵琶骨上栩栩生辉,衬得高贵妃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媚态毕现,眼神迷离。 这高贵妃最美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了,笑的时候魅惑的眼眸几乎可以轻易迷倒众生,不笑的时候眸色里那一抹忧愁不知来自何处,眼角余光带着令人迷醉的微醺娇媚。 我还在欣赏这国色天香的美,高贵妃已经转轴拨弦地试音了三两声,腻白的手指流畅地舞出明艳的兰花影,轻拢慢捻抹复挑,清脆动人的琵琶声顿时汹涌而出,盈满了所有人的听觉。 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琵琶的乐色居然可以如此高昂与低迷!我意乱神迷般坠入高贵妃的乐曲里,完全被她蛊惑似的整个心思随之跌宕起伏,曲径通幽,直到曲终音散。 这是彻彻底底的感受了一把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啊!我长长的叹息,能够在这帝都金字塔的顶层混,果然一个个都是人精!人人都有几把出类拔萃的刷子啊! 皇帝缓缓拍手鼓掌,沉声喝彩:“好!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贵妃好技艺!” 我看着贵妃刻意的低调笑靥,再看看一旁抿唇不语脸色发白的哲明珠,我知道,这件事儿高贵妃是压不下去的。 看着自己的情郎,在别的女人身边,任谁都是心潮起伏不定的。更不用说,是在新婚之日,才被抢走的心爱夫婿!再加上生生的被分开,就算思念不成疾也快要发狂了吧?在一别数日初初相逢的时刻,原来就两情相悦的情侣,让他们能像陌生人般,隐忍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也太难了吧?! 只一想,我便不由自主地替这一对有缘无分的人儿难受,情丝萦绕而无能为力,这比爱之不得更令人怅然啊! 我的念头还没有转完,哲明珠果然又站了起来,明媚清丽的眉宇里,有倔强的不屈呼之欲出。 “奏皇上,”哲明珠款款一礼,“臣女有一游戏,献丑与皇上。” “准!”皇上的心情愈加高涨,兴奋之情言溢于表,“你表兄这这梅花宴,办得好!” 哲明珠转身悠悠伫立,合掌轻轻一拍。两个侍女抬上来一面花鼓。 哲明珠笑意清浅,握住鼓槌扬手一敲,咚咚的轻响漫漫荡起。合着鼓点声,哲明珠异常柔软的嗓音带着缠绵的意味,悱恻而哀怨:“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种平庸的评书敲鼓,在哲明珠行云流水的演绎中令我耳目一新,不愧是帝都第一才女啊,多才多艺! 在我心悦诚服的点头里,哲明珠的鼓点开始快了起来,绵柔的声音里也开始有了决绝的刚硬:“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我在心底长叹,这才女,是在祭奠自己逝去的爱情呐,顺带埋葬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过去。从此探花郎是路人了咧!出乎我的意料,她选择干脆利落的一了百了,只求对自己有个交代,哲明珠的做法,合我的胃口啊! 皇妹仪公主兴高采烈地欣赏着哲明珠的表演,没有发觉探花郎驸马颤抖的手指已经握不住酒杯。终于,在哲明珠吟哦出最后的一句词时,果断的抬起头,看向目光灿烂的她。 在这一刹间,两人对视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所有的声音和人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里,只余下对方。 千般心事浓浓、万般情怀切切却又不能述说,旧日的柔情加上今时的委屈,两人眼里饱含着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深情、忧怨、思念、爱怜,最终混淆成深深的恍惚迷茫。 我在心底深深地叹气,无限怜悯。真是相爱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啊! 我不忍目睹,转头去看阖着眼睛回味着评书余韵皇帝。高贵妃也正好看了向皇帝,娇媚的眉眼氲氤着沉沉阴霾。而对面的徐淑妃似笑非笑,带着矜持的高贵看着这一出隐晦不明的戏。 我的眼睛余光,看见了五皇子轩辕焘的笑意居然与他母妃一模一样的假,皮笑肉不笑。而五皇妃的笑柔软些,但也是笑意不达眼底。 这一家人都是笑面虎,正等着看好戏呢! 而二皇子轩辕然和二皇妃脸上开始出现不安的神色,看来这两个爱招摇的货,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居然让哲明珠出现在盛宴里与探花郎短兵相接,这不是两个砸自家招牌的傻冒么?! 这时的仪公主已经发现了自己夫君的不对劲,瞪向哲明珠的眸子火气缭绕。 “你!身为才女,尽做出些勾引男人的不堪诗文!”仪公主一扯呆呆凝视着哲明珠的驸马,猛地蹦了起来,双手叉腰,厉声呵斥,“还不速速给我滚!” 对视着的两个人恍如未闻,居然同时缓缓站起,迈步走向对方。最后立在厅堂中央并肩而立,静静对视。 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相爱至深的恋人,才会有如此的爱意深浓模样。 “郎君!”仪公主一把没有拉住自己丈夫,气的脸色发白,声色俱厉,“驸马!你给本公主站住!” “皇兄!你要给我做主啊!!”仪公主转头奔向皇帝,扯住皇帝的衣袖,不顾脸面地大吵大闹起来,“我要杀了这贱婢!灭了她九族!” 顿时满堂的人鸦雀无声,只剩下仪公主愤怒得大失修养的谩骂声。 看着在济济一堂的帝都贵眷,个个噤若寒蝉,脸上的表情却精彩得五彩纷呈。我突然觉得异常的喜感,皇家的脸面,零落满地啦! 第九十五章 迷魂之毒 皇帝一脸阴郁,蹙眉不语。这是在心里默默思考,该如何应对眼前难堪局面吧! 皇帝身边的高贵妃一脸掩盖不住的惊慌失措,毕竟这有损皇家颜面的丑事,发生在她儿子举办的宴会上,还是当着全帝都的达官贵族内眷贵女的面!这篓子捅得,大得难以收拾。 眼波惶惶不安地流转着,却无能为力,高贵妃慌张到极致的模样,居然还是美得惊心动魄,不愧是这帝都的第一美人哪! 而高贵妃身边一直得意洋洋的二皇子轩辕然夫妇,脸色发白,后知后觉的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邀请哲明珠来是多么大的错误。 他们也始料不及,不但哲明珠敢无视皇权,公然挑衅仪公主,在人前做出与驸马暧昧至极的模样。连还在蜜月中的驸马,也一腔热血地不顾一切,当着皇帝与众人的面,当着自己妻子的面,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这是嫌命太长了么?! 更有甚者,皇帝近来心思郁结,这次梅花盛宴没有为皇帝散散心,反而添堵。若被皇帝怪罪,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还得背上忤逆的罪名啊! 我在心底一晒,这惊才绝艳的高贵妃,生的儿子和媳妇,都是二货啊! 我转眸,看向在皇帝身边另一侧的徐淑妃,她一脸的端**肃,清丽的眼底却流光溢彩,这就是乐不可支的笑意了吧!幸灾乐祸却能压抑得如此隐晦,这淑妃,做人到了超有内涵的境界! 我下意识地瞄向徐淑妃的儿子五皇子轩辕焘。这皇子坐姿庄重,脸色沉重,眼里闪烁着的光芒亮的刺眼。这厮倒是内敛的主,明明高兴得不得了,却可以只笑在眼底,果然有徐淑妃遗传的阴测测特性! 而五皇妃低垂着头,看起来一副担心的模样。她这是太高兴了,不得不掩盖一下笑意吧?看来真是破锅只有破锅盖啊!这两夫妻一路货色,都是阴狠的人! 我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环绕了大厅一圈,发现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脸色却异彩纷呈,个个都是一副与己无关高高挂起的样子,幸灾乐祸里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毕竟皇家的笑话,只敢暗地里偷看谁敢明着笑哇?! 最后,我的目光投向厅堂中央,面对面静静伫立着两个人。 驸马微微地低下头,哲明珠轻松地仰起头,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就像胶着般,无法离开。铺天盖地的情感一下子奔泄而出,瞬间淹没得他们完全失去了自我。 就像这世间,再没有别人,再没有万物,也没有了声音和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住了,只剩下他们眼中的那个人。 这种感觉,生死相依般情深义重,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对情侣绝不是今天初见的一见钟情,而是倾心已久的情根深种。 那么,仪公主的横刀夺爱在这一刻,从迷蒙不清的暗沉直接被晒到了明处。 探花郎金榜题名时被赐婚,对他来说不是锦上添花的洞房花烛,而是福无双至的被迫婚配啊! 我还注意到,哲明珠与驸马两个人眼里波涛汹涌,站得近到了呼吸相闻,身体却没有任何接触。我不由得心底黯然,尽管他们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敢不顾一切,却怕对方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所以,驸马不得不成说服自己,意难平却仍与仪公主举案齐眉。 所以,哲明珠不得不说服自己,放弃过去海誓山盟的情郎! 这是一对牺牲在皇权之下的苦命鸳鸯啊!只一瞬间,我决定了,我要帮帮他们!最少,让他们为这一生只有这一刻的冲动,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喂,你现在立刻,毒你自己一些儿刚才毒驸马的麻辣粉,剂量掌握在半个时辰内就可以看见长出红斑。”我斜着身子靠近银满川,低低地说:“行么?” “行!”银满川二话不说,立即把手伸缩进隐藏在袖口里的毒囊,手指灵活地一挑,伸出来时指尖的指甲里藏了些许红粉末。 我站起身,看一眼银满川毫不迟疑地捞起一根菊花烩鸭腿,自然地把指甲里的红粉末洒在鸭腿肉上,大大地啃了一口。这银满川憨厚得可以,唯命是从得我觉得不好意思。 往厅堂中央走去,擦肩而过的这一刻,沧海轻柔地一哼:“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烂摊子。” 我点头,有暖意缓缓流淌而过,沧海的温柔我一向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在这一刻,居然有了莫名的感动。 走向凝视着对方的人儿,这短短的几步路,我走得心念千回百转。终于,走到了他们身边,我没有一刻迟疑,扬手对准哲明珠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里,哲明珠被我扇得直直往驸马怀里倒去,毫无防备的两人顿时搂成一团,摔倒在地上。 我心底一乐,终于,让你们圆了拥抱对方的心愿。今生今世,你们是再也没有机会和理由拥抱的了!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巴掌就把所有人的眼里的主角给打到在地。顿时把所有的人都给震惊到了,无数道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去注意倒在地上的那两人。 我挑起一边眉毛,幸好有戴着面纱,否则这众人视线的焦点,我真有点招架不来啊! “启禀皇上!”我在皇帝正要开口问的一霎那跪下行礼,郎声高喊,“驸马和哲家千金,是中了迷魂之毒了!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迷魂之毒!诏御医来!快!”仪公主尖利的声音顿时响彻整座厅堂,在梅林花雾里缭绕不去。 三个随着皇帝来赴宴的轮值御医,慌慌张张地进了厅堂,为驸马和哲明珠号起诊来。 “御医!这迷魂之毒,会传染的么?”仪公主一路脸的恐惧,抓住自己绣着金线鸾凤和鸣袖口的手指紧张得发白,“我觉得,心口闷,脑仁还有些儿痛!” 第九十六章 漆毒 仪公主的话就像会传染的瘟疫般,厅堂里的人一被提醒,恍惚间人人都难受了起来。 “有劳御医,我家夫人心口闷痛!望御医一诊!” “御医,我觉得头有些晕沉!我是不是也中毒了?” “御医!御医!我家小姐喘不过气儿来了!快来看一看啊!” 厅堂里一阵混乱,每个人尽量压低着声音,唯恐惊扰了圣驾获罪。但小命儿更重要,人人都嚷嚷着要御医一诊,唯恐自己也中毒了。 我在面纱里笑得心满意足,也许,还从来没有过哪一次的宫廷皇家宴会,搞得如此兵慌马乱的吧?! “你,如何得知驸马与哲家千金是中了毒?!”皇帝缓慢却深沉的嗓音就像从海底深处响起般,带着危险的暗涌,刹那间压过了所以人的低语,“你献上解毒之法,朕重重有赏!” 哟呵!我心底一跳,不愧是帝皇啊,只这一小会儿,就能直觉地发现我是始作俑者啦!厉害!还想诱惑我露出狐狸尾巴来。来说是非者定是是非人这道理我懂,怎么可能说出解毒之法来,让自己掉进坑里的哩! “禀皇上,我在游历江湖的时候,看见过这种病症,”我跪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一丝不苟,“但解毒之法草民不懂。” “禀皇上,驸马和哲家千金身上的红斑,开始有变大的趋势!”御医微带慌张的声音,令皇帝眉头一蹙。 “还没有确定是何种毒么?”皇帝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身为御医,区区小毒也验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禀告皇帝,有一法,验血!”御医战战兢兢地说,一个是驸马,一个是名门千金,也难怪御医不敢随随便便就刺破谁的指尖。 “准。”皇帝点头。 看着御医忙碌成一团,我挑眉微笑。 这毒可是我独家秘制,用可以引起过敏的漆树皮为原料,加入挥发性药材焙炼而成。这种微红色的粉末,一旦肌肤触碰就会中毒,只不过会延长时间发作。而服食或是通过血液接触,就会立刻发作得势如破竹,眨眼间便诱出满身的红斑,轰轰烈烈得令人触目惊心。 我就不信了,古代人可以理解这过敏症状的病症! “禀皇上,这病症,或湿热内蕴、或脾虚湿甚,或阴虚血燥……”从驸马和哲明珠指尖取血,一番检验过后,年龄最大的花白胡子御医跪地禀告,絮絮叨叨。 “直接说驸马中的什么毒!”仪公主急得得几乎要跳脚,声音迅猛尖锐,“你们能不能解!” “回禀公主,微臣只探明此毒引起肝,脏,脾间血液流转不畅,还需时间来辨明是何毒素……”御医战战兢兢地回答。 “皇妹,稍安勿躁。”皇帝淡淡的一声,仪公主涌到喉咙口的破口大骂顿时噎住了,恨恨地跺脚,却再也不敢出声。 “你说说,这病症的症状。”皇帝转头盯着还跪在地上的我,只可惜他震慑人心的如剑的目光,穿透不过我的面纱。 “禀皇上,患者一开始会出现古怪诡异的动作,就好像梦魇般游走不定却不自知。接着会发狂般难以自制,最后会疯癫嘶吼,七窍流血而亡。”我尽挑可怖的说,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才能证明此毒的厉害哇!记忆里,看到过那被疯狗咬到的病人,最后的可怕场面,现在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啊!” “娘,我怕!” “御医!我家夫人晕过去了!快来啊!” 我的话音刚落,就引起阵阵再也控制不住的尖叫声,还有的干脆直接昏厥了过去。 这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怕的事就是小命儿玩完吧?!看这满厅堂里的人,人人脸色发白,哭爹喊娘的求救声,喧哗得如同沸油里浇水般,乱成了一团。 “肃静!肃静!”大太监秦随意察言观色的眼光,滑溜地扫过皇帝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连忙提高了声音大喊,嗓音尖锐得刺耳。 我一震,这太监是个练家子啊!这喊声中气十足得瞬间压住了所以人的恐慌,厅堂里恢复了暂时的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的声音还是四平八稳,看着我的眸色里流转着浓浓的晦暗不明,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葫芦卖的什么药。 “禀皇上,草民叫沧澜。”我回答皇帝的姿态恭敬得挑不出一丝儿错处来,“有幸得王爷眷顾,赐名与草民。” 刚静下来的厅堂里又瞬间开始了窃窃私语,就好像微风吹过竹叶,飒飒轻响。 “有幸得王爷眷顾!啧啧啧,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这男宠,够厚的脸皮,还敢在御前乱嚼舌根!” “等着看皇帝震怒吧!” “这厮,吃饭家伙要掉了!” “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相信你能知道这毒,却不会解?”皇帝的声音开始失去了耐心,带着雷霆万钧的震怒,“来人!严刑拷打!” “冤枉,求皇上容草民一禀缘由!”我在沧海准备站起来的一瞬间,朗声大叫,“草民能确定这病症,是因为我家兄弟也中毒了啊!” “谁!?”皇帝的声音忽然冷冽。 我连忙一指银满川,刻意让声音带着哭声低喊:“她!也中了毒!” 立刻有御医前去查看了银满川,一撸出银满川广袖里的手臂,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洁白的皮肤上,斑斑驳驳的布满了红斑,几乎覆盖了整个臂膀的肌肤,殷红一片如火燎过般,令人只看一眼便心惊胆战。 “土地公公?”银满川突兀的大叫一声,一把抱住正查看她手臂的矮胖御医,开怀大笑:“哇哈哈哈!我终于守到你来了!不给我黄金万两,我就不松手啦!土地奶奶来了也不管用!发财啦!哈哈哈……” 矮胖的御医被吓得一哆嗦,浑身的肥肉都颤抖了起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却挣不脱满川如考拉般的缠绕攀附,急得呼呼直喘气。 银满川这表演,我默默地打了十分,果然一丝不苟地按着我的剧本走,开始发狂了!狂得自然而然,这表演的天资好得连我都自叹不如,有够厉害! 第九十七章山盟海誓都化作虚无 背后,被我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的驸马与哲明珠,也聪敏地开始了呢喃**,声音越来越大。混淆着银满川夸张却狂得自然的嚎叫声,厅堂里顿时比杀猪宰羊的菜市场还热闹喧哗。 “禀皇上,草民想起来了,这病症到了末期,就是红斑覆盖了全身的肌肤表面之后,就会传染别人的啊!”我连忙推波助澜,声音不大,却让皇帝听得一清二楚。 “回宫。”皇帝眼角一跳,嘴里立刻蹦出两个字。 “皇兄!我的驸马,怎么办哪!?”仪公主一听见皇帝要走,慌了神,下意识地走向皇帝准备跟着回宫,却不舍地看向驸马。望着驸马红如关公般的脸,又不敢靠近。 “一应中毒的人,都交与然儿照料,务必治疗康复!”皇帝沉沉地看一眼二皇子,站起来转身就走,步伐匆匆,“彻查来报!” “是!恭送父皇!恭送皇姑姑!恭送母妃!恭送淑妃!”二皇子一脸惶恐地跪下,厅堂里所有清醒着的人也都齐刷刷跪下,“恭送皇上!恭送长公主!恭送贵妃!恭送淑妃!” 皇帝一走,厅堂里的人立刻鸟兽散般,准备四散而去。 “请诸位贵宾,暂且留步!”一直默默地站在二皇子身后的白净男子扬声,留下的人顿时回过味来,乖乖地坐回原位,愁眉苦脸。 皇帝要二皇子彻查,这事儿,没这么快就可以了结,也就是说没有那么快就可以各回各家的了! “御医,我记得上次那批中毒的人,用雪水化了冰水清洗,痛苦稍减,不知此法可否一试?”我假装歪着头思考,把解毒的方法委婉地告诉御医,“还喂着吃了绿豆百合汤,有喝汤的人似乎都有好转的迹象呐!” “可以一试,冰水镇浮躁,可以镇定肌肤,阻延红斑的漫延。”胡子花白的御医思考着缓缓点头,“绿豆,百合,均是清热凉血,疏风解表的良品,加上丹皮、金银花、芦根、蔓荆子,熬得浓浓的,外敷内服,应该可以对症!” 我钦佩地点头,这老中医倒是很通医理。在现代,治疗过敏的方法,也是用些清热凉血的药物外敷内服。看来,这老头不知道毒源,却可以治好这毒症。 不同于二皇子的六神无主,他身边的苏骁一脸镇定,自若地挥手让小厮用躺椅抬起中毒的驸马和哲明珠隔离医治,把御医一分为二,前去治理。 接着指挥侍女上了新的菜色,并且开始了歌舞,不着痕迹间就安抚了厅堂里的所有人。我在面纱后冷眼旁观,这个二皇子身边的男子,就是曾经见过一面,便直觉地知道他是必须提防的人--二皇府邸第一智囊的苏骁! 抬着哲明珠的躺椅在这时候经过我的身边,我下意识弯腰,看了看她脸庞上那吓人的殷红斑块。因为我扇她的那一巴掌用力过猛,不但打得哲明珠唇角破损出血,细嫩的脸颊都破皮了。 我满含歉意,低低地安慰她:“你脸上的红斑不会有事的,过十二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初了。怪我太用力,你的伤口,倒是要养好几天……” “多谢,你救了我和驸马两个家族满门的人。并且让我一了心愿。”哲明珠挑起嘴角,露出释怀的笑意,声音孱弱低浅却清晰,轻微得刚刚让我可以听清,“容小女子日后相报。” “举手之劳,何足挂……呃!”我随口客气,可一想到的确是举手抽了她一巴掌,顿时尴尬的说不下去。 哲明珠被抬往后院,驸马被抬往前院,四个御医一分为二,各自跟着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感慨万千,这两人,终究是有缘无分。这一分别,就再无相见之日啦! 今日闹出这一场,今后不用仪公主阻拦或哲太傅阻拦,相信连他们自己都会因为避嫌,而永不再见的了。 我悠悠一叹,触景生情,对自己说,就当高歌一曲,祝他们一别两宽,余生各自安好吧!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唱完,我再次长长一叹,一切皆幻象,终究归虚无啊! “你,现在跟着驸马去前院,讨要医治的法子,没有被御医医治好之前,就先暂住在这里。”沧海温柔的声音里满是体贴,不厌其烦的声音柔美而动听,“不用担心,我会留下来陪着你。” 尽管明知道沧海这么做是对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秀恩爱,我不由得鸡皮疙瘩直冒。不过,沧海这刻意的温柔体贴,一定是有缘由的! 沧海要银满川自己凑上去求医治,是因为中毒最深的那一个么?还是因为满川地位太低?或许是银满川若不急着求医治,无形中就证明了不慌不忙的我们,是下毒的最大嫌疑人了! 我突然想通这一层,额头微微冒汗,幸好沧海想到了!差点儿露出马脚哇! 这二皇子也不完全二,懂得在身边留一个会欲擒故纵的人才,差点把一时大意的我给绕进坑里。 银满川哎呦哎呀地哼哼唧唧,微微点头。她这是明白了,只能被御医治疗好的,才能离开,绝不能用自己的解药治疗自己。 我连忙上前扶起银满川,往前院走去。我急切的动作,仿佛在昭告天下,满川的毒深得必须救治。 “公子,我做的还可以吗?”银满川悄声低问,“可惜皇帝走了,我正准备滚在地上疯癫嘶吼哩!” “太,棒了!”我边扶着她往前走,边压低了声音夸她,“待会儿见到御医时,你再吼个几嗓子!” 驸马被隔离的这个院落,朱墙绿瓦,殿堂高大威武,装修得金碧辉煌。连天井里的假山流水盆景都是用整块的碧玉雕琢而成,一看这露天而置的玉这惊人的块头,就知道这里是款待贵客的地方。 第九十八章 移花接木 我赞许地微一点头。这二皇子倒是事无巨细都准备得挺周全,就算皇亲国戚的谁,随时来他这儿,都可以享受到宾至如归的美好感觉。 一进入大殿,我发现满殿的人,清一色全都是小厮,没有一个待女丫鬟。 我再次赞许地点头,这么做的确水平够高!第一,可以预防驸马万一毒发,发起狂来,随便扯住搂抱的人都会是男的,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无损名誉。第二,可以表示对仪公主尊贵身份的重视,她的夫君,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可以靠近。 如此一来,仪公主必定会满意二皇子的办事能力,无形中便讨好了仪公主。这手段倒是厉害得滴水不漏啊! 我已经可以肯定,那只会显摆的二皇子,不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那么,这一切完美的安排,都是他的第一谋臣苏骁的手笔了。 踏入驸马休憩的寝殿里,我果然看见苏骁正向门口走来。他回头看一眼御医忙碌着用雪化的冰水为驸马清洗着肌肤上的红斑,脚步匆匆。看来是准备赶往厅堂,协助二皇子收拾迷魂之毒的烂摊子,查出谁是幕后用毒的人了。 我搀扶着银满川靠近他,故意一个步伐不稳,往擦肩而过的苏骁靠去。 苏骁下意识地伸手来挡,轻而易举地扶住我和银满川。这个人如我预测中的一样,会武功!嘿,文武双全啊!二皇子打哪儿找到的这么一个厉害角色?! “多谢!”我道谢一声,扯着嗓子喊,“御医,救命啊!我家兄弟受不了啦!” “八王爷的近待,有劳御医诊治。”苏骁连忙朗声叫过御医,安排一个小厮过来帮忙扶住银满川。 “嗷呜!啊!啊呀~”银满川突然狂暴地喊,就仿佛再也忍不住了般,浑身颤抖着,瘫软在那个小厮身上,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小厮压得跌倒在地上。银满川顺势滚了起来,边满地滚边狂吼,“嗷!呀呀!哇!啊~” 不要说别人,连我都吓了一大跳,满川的表演艺术越来越娴熟了。看起来已经中毒得太深,不马上救治,就快死翘翘了的样子。唬得御医手忙脚乱,忙不迭地奔来先救治她。 我强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喝彩,默默地低头看着银满川,一副担心的模样,面纱下的眼睛却用眼角瞄着苏骁。 这个眉目俊朗的白净少年,之前微带着疑惑的脸色变得明朗,转身离去。 他已经相信了,银满川也是受害者。就会对留在厅堂里的人全力以赴,找出下毒的人了。 我不禁对沧海刮目相看,他把我和银满川支来找御医治疗解毒,简直就是下了一步绝妙的棋!不但理所当然地解除了我和银满川不是下毒人的嫌疑,还举重若轻让我们避开了身份被彻查的场合,实在是一举两得! 御医已经擦拭完银满川的四肢,我接过冰水盆,让小厮和御医通通站到屏风外面,才解开银满川的衣裳,帮她擦拭身体。 “辛苦你啦!”我在满川耳朵边低低的说。 “能为公子做事,满川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处!”银满川满脸的兴高采烈,也凑在我耳朵边悄声说,“不辛苦!” 等服下御医熬好的药,再涂抹了药膏,红斑立时不再扩大了。我守着银满川趴在床头睡了一觉。醒来时,满川身上手臂上的红斑都已经变淡了。 夕阳无限好哇!我伸了伸懒腰,长窗外,已经夕阳西下了。这一天过得有够精彩,算是大有收获了。成功地让这原该欢乐喜庆的皇家宴会,变成了私密丑闻的不堪场面,还遗留下迷魂之毒的混乱悬案!皇帝这下该气得焦头烂额了吧! 转头,我看见沧海静静地坐在长窗下的椅子上,身姿挺拔优雅。夕阳柔软的光芒落在他素白的长衫上,染得他整个人色泽润白如玉。他手边的案几上,一杯清茶轻烟袅袅,一瓶白梅迷离暗香。恍惚间,沧海看起来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隔着面纱静静地看着这世间万物,人间百态,不动声色,无喜无悲。 我晃晃脑袋,揉一揉朦胧的眼睛,不可否认,沧海的美色,的确很迷惑人的啊!下意识地问:“苏骁已经查出结果了吧?” “嗯!”沧海毫不意外我敏锐的直觉,语速悠悠,“二皇子终于聪明了一回,让这个智慧超群的苏骁,全权处理此次的迷魂之毒。苏骁不负所托,手段非同凡响,已经让潜伏在二皇子府邸里五皇子的人,承认下了毒。” “啥?!”我诧异得一时转不过弯儿来,这苏骁,移花接木的技术,玩的炉火纯青啊!简直就是一找到机会就直接栽赃陷害别人,连子无须有的罪名都可以完美地找到证人,五皇子万万没有想到,无缘无故的就被嫁祸了! 一想到阴测测的徐淑妃,没吃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而怨气冲天,又强行隐忍的模样,就觉得好玩。 最期待的,还是皇帝那张气得发青的脸,看见自己的儿子一个个剑拔弩张的陷害对方,该会有多么痛心。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哇! 我在心笑得抑制不住,看来这狗皇帝的家,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就如同一只大染缸。我只要轻轻一搅,就会发现五彩斑斓的颜色,杂乱不堪啊! “我们可以回家去了。这里的客人都走了。”沧海站起身,广袖飘飘,发带翻飞,“二皇子已经赶进皇帝的凌霄殿,报告彻查结果,五皇子也被宣进宫去了。” “他们,开始狗咬狗啦!”我抚掌一拍,不再隐藏地开怀大笑,“沧海,你该夸夸我呐!计谋成功,把他们通通拖下了水!就算最后查明他们没有问题,皇帝大失所望,皇子名声受损是肯定的啦!” “嗯!我家沧澜甚是聪明!”沧海轻轻一笑,声音柔美得如同熏开了春花的第一缕春风,“我们回家去吧。” 帝都最中央的凌霄殿里,皇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喷火般瞪视着五皇子轩辕焘。 轩辕焘一脸无辜,不停地磕头,砰砰有声,额头已经渗出血来,殷红一片。 第九十九章 技不如人 立在一旁的二皇子轩辕然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满地的祥云金砖泛起森森的冷意,呼吸之间氤氲起死亡的狰狞。 “皇上!臣妾求见!”殿外,匆匆赶来的徐淑妃哀哀的声音细柔绵软,“求皇上一见!” “皇兄,臣妹求见!”仪公主也赶来了。 “叫她们都进来!”皇帝蹙眉良久,低低一哼。 立站皇帝龙椅背后暗影中的秦随意,连忙一甩拂尘,压低了声音悠扬地喊:“宣长公主,徐淑妃觐见~~” 踏入殿门的两个宫装女子,相似的满身富贵华丽,举动气势却截然不同。 仪公主昂首挺胸,噔噔蹬几步就走到五皇子轩辕焘的面前,冷冰冰地盯着不停磕头的他看。冷不丁狠狠地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把轩辕焘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轩辕焘一愣,立即爬了起来,好像被打了一巴掌的人不是他似的,接着一下连一下的磕头。 “焘儿!姑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设计让我颜面扫地?!”仪公主冷气森森地问,咬牙切齿,“你明知我的颜面事关皇家,还敢如此胆大包天!” “皇姑姑,焘儿没有做过!”轩辕焘仰头,目光炯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是我轩辕焘下的毒,天打五雷轰,永不得轮回转世!!” 听了轩辕焘的毒誓,皇帝和仪公主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皇上!”徐淑妃的脚刚踏入殿门,便疾走几步一下子跪倒在皇帝的龙案前,静静地等在一边。此时仰头望着皇帝,声音哀怜:“求皇上明查!焘儿是被冤枉的啊!” “人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就算不是焘儿做的,也是他技不如人!”皇帝不疾不徐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惋惜,“皇家的脸面需要一个交代,淑妃,你说,除了降罪于焘儿,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一场闹剧落幕?” “皇上!”徐淑妃彻底慌了,连连磕头,不顾头发散乱,钗簪零落,哀婉的模样令人心痛,“求皇上,饶过焘儿!” “五皇子轩辕焘,行为不端!着,去王爷顶戴,不得进入朝堂。削减五成王爷分例,即刻起幽居五王府,无诏不得出。”皇帝沉沉的声音,如同冰底下突然上涌的一串水泡,迅疾而冰冷,带着寒入骨髓的凉意。 徐淑妃听完,咕咚一声,瘫软在地上昏厥了过去。额头先着地面,顿时被金砖上的祥云磕破了额角,鲜血淋漓。 “父皇!我冤枉啊!”五皇子轩辕焘厉声大喊:“父皇,我冤枉啊!母妃!母妃!您醒醒!母妃!” “带走吧。”皇帝一挥手,秦随意立即指挥四个太监把拼命挣扎的五皇子抬了出去,只余下他嘶吼的尾音,缭绕不去。 “求父皇照看好母妃!” “父皇,我冤枉啊!” “唉~”皇帝颓废地一屁股瘫坐在龙椅上,烦躁不安地捏着自己的眉心。 “皇兄,臣妹是愤恨害驸马的人,更恨害我皇家颜面大失的人,”仪公主沉思着,转头看向皇帝,“只是看焘儿模样,觉得不像他做的,皇兄的处罚,会不会重了些?” “皇妹,你是朕最小的胞妹,所以一向许你肆意妄为,但,不得质疑朕的决定!”皇帝猛的整开眼睛,霸气侧漏的眼神吓了仪公主一跳,慌慌地低垂了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皇妹,你或许也听说过,若得贤王安天下这歌谣吧?”皇帝看一眼惊惶不安的仪公主,缓缓放柔了声音,“这个贤王,就是轩辕焘啊!他自己放出了风声为自己造势。只是他不明白,做得再隐晦,只要朕有心查,什么会查不到呢?朕早就看不惯他故作贤明招揽人心的作风,为了邀揽人心,表面上一派风光霁月处事公允,作风端正,背地里龌龊得无所不用其极!他今日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臣妹明白了。”仪公主见皇帝愿意解释给自己听,就是没有怪罪自己,立刻放松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念念有辞,“那,会是谁下的毒?又是谁胆敢毒皇亲国戚?” “朕心里明白,皇妹,去看看你的驸马吧。”皇帝重新靠向椅背,阖上了眼睛。 “臣妹告退。”仪公主看一眼满脸倦意的皇帝,伶俐地一鞠礼,脚步轻缓地退出凌霄殿。 在殿门关上的一瞬间,皇帝睁开了眼睛,眸底有一抹掩盖不去的沉痛,声音缥缈地问秦随意,又似乎在问自己:“朕的儿子,这一个个的,不是逼宫就是相互倾轧,为的就是我的龙椅!!朕,真的老了吗?老得坐不住这把龙椅了!?” “皇上,春秋正盛!龙椅只有皇上坐,才能稳当!”秦随意小心翼翼地说,崇敬的声音满是肯定,“这散于外姓数百年的天下兵权,如今被皇上一朝握在手中,皇上是睥睨天下的千古一帝哪!” 一辆奢靡堂皇的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御街道上驶过,停在亮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颜府门口。 我搀扶着银满川走下马车,趾高气昂的走了进去,门口的小厮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努力了好一阵,也分辨不出哪一个蒙着面纱的华服少年才是颜府正主儿,索性头一低,高声通报地喊:“王爷回府~公子回府~~” 颜府主殿的沧海阁里,敞开着的长窗下。华服少年一甩脚让靴子像箭般飞了出去,咚的两声落在地上。接着一骨碌歪在美人榻上,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软倒了。 长长的叹息着我脱下了袜子,让脚丫子一上一下地上下动弹着,舒展着酸痛的腿脚。他姑奶奶的,今天跪皇帝的时间太久,膝盖都乌青了! 看一眼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长窗下的沧海,我把面纱往耳朵后一撩:“沧海,今天的皇帝看起来面色不佳,是不是病了?” “父皇近日精神不济,心火旺盛,寝食难安。”沧海喃喃自语般低低轻语,声音优美如一片漂浮在微风中的雪白鹅毛,落在我耳里舒展而轻渺,“原因是后宫前朝,均力谏速封太子,以固国本。” 我恍然大悟,这狗皇帝对太子人选总是举棋不定,用太子之位制衡了前朝后宫这许多年,终于撑不住了!这平衡即将被打破,难怪皇帝会寝食难安。 第一百章苏骁 不过,皇帝不是已经掌握了全天下的兵权了吗?已经没有什么能钳制他的为所欲为,皇帝不用如此的过分担心才是啊? “此次太子人选有两位呼声最高,”沧海继续缓缓地说,仿佛自得其乐的浅浅低吟,绵长悠远“次序最高位的二皇子和最循规蹈矩的五皇子。” 二皇子轩辕然富贵天成的俊美,风流倜傥文名远扬,不愧皇子之首的风范;而五皇子轩辕焘,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在朝中长年不动声色地经营自己的筹码。在选太子的节骨眼里,突然的一鸣惊人,高贵妃母子这才惊觉,一向小看了五皇子的实力。 一个高贵如天空中最璀璨的霓霞,一个淡定如脚下苍茫的大地,两个皇子迥然不同的优秀,都昭显着超脱的出类拔萃,朝堂之上形成了两派,熙来攘往地争论不休,剑拔弩张。 这两个皇子,加上皇子的母亲,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自己能够上位而无休止的明争暗斗,这皇帝被烦得都快油尽灯枯了吧?!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也许,皇帝想要立的太子,不再此次立太子的人选之中,才会投鼠忌器的吧?那么,皇帝心中的太子人选会是谁? 我突地坐了起来,连声嚷嚷:“沧海,你说,皇帝中意的太子人选,会不会是你!?” “不会。起码暂时不会。”沧海语气悠闲,一副了然的样子,“据我所知,皇帝最早是想让七皇子轩辕煦当太子。可现在轩辕煦避世而居,不问世事。在还不知道轩辕煦被放弃之前,太子的人选,不会是任何人。” “哦!”表现出极其失望的模样,我一屁股坐回原位。我郑重地警告自己,不要去想轩辕煦,这个活在我回忆之中的人。在心底开始泛起微微酸楚的同时,我急促地找了个问题问沧海:“那个苏骁,怎么做到的,让皇帝相信,下毒的人与五皇子有关?” “苏骁这一手栽赃可以用精彩万分来形容。”沧海平静的声音如暮色四合的从容,柔美温润,“他在厅堂里,安排了天女散花的舞蹈。让悬挂在半空中原该撒落花瓣的舞女,撒辣椒粉。” 我好奇的瞪大眼睛,对着皇亲国戚和达官贵族撒辣椒粉?!这苏骁,有胆魄啊! “接着,苏骁大喊,不得了了!这是要毒死我们啊!”沧海学着苏骁的语气,入木三分,令我不由自主地忍俊不禁,“在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一瞬间,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了人,直接押入地牢。等从地牢出来,那个人不但当众承认是他下的毒,还承认他是五皇子的人。最后,苏骁用雪水擦拭去辣椒粉,拿出一些面粉给众人服下,说是从下毒人身上搜出的解药。” “于是众人的毒就都解了,加上那个人当众承认,这就是板上顶钉了!厉害啊!这个苏骁!”我赞赏地接着往下说,“那个下毒的人,应该被灭口了吧?” “对,畏罪自杀。当真所有人的面,吐血而亡。”沧海的声音温柔静美,与他说话的内容形成强烈反差,“服用了剧毒而死,浑身瞬间乌黑,御医就在眼前也是救治不及。” “干净利落,天衣无缝!”我歪歪头,看着窗外暗了下来的天空,“这下,一向贤良的五皇子轩辕焘,跳进皇河也洗不清了。这个苏骁,令人刮目相看啊!” “苏骁,出身河东山小村落里的寒门小户,身世清白。在百家争鸣茶馆一鸣惊人而被二皇子看中。成为入幕之宾短短的一年,就稳坐第一谋士的位置,颇得轩辕然器重。”沧海不疾不徐的声音,似乎店家在介绍着自己的商品般,详细而娴熟,“自从苏骁在二皇子的身边出现,二皇子就屡屡得利,一扭不被皇帝重视局面,逐渐风头日盛。” “能把苏骁据为己用吗?”我若有所思地问,“这人,可遇不可求啊!” “他倒是个榆木脑袋,对二皇子忠心耿耿。”沧海平稳的语调带着悠悠惆怅,听起来如漠漠午后,叶叶梧桐坠落,“我曾经见过苏骁一面,他婉拒与我同行。那时的他还没有被二皇子发现。” “你是说,那个苏骁目标明确,直奔二皇子去的?”我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又不确定,“苏骁一心一意的只愿成为二皇子的谋臣?” “对。”沧海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就不再说话了。 一室寂静里,我琢磨着,这个苏骁刻意的出现在二皇子身边,有什么目的?听沧海的意思,是已经调查过苏骁。 身世清白,意思就是家人俱在,甚至可以追溯到他的祖先。若是苏骁因为深仇大恨而来,定会怕殃及家人,肯定是不会如此光明磊落的留在二皇子府。那么,这个苏骁的目的就好猜多了,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想要出人头地喽! 放眼目前的几位皇子,的确是二皇子坐上皇位的可能性最大,苏骁把宝押在轩辕然身上,倒也不是没有远见。 若是有朝一日轩辕然当上了皇帝,苏骁这从潜邸就辅佐在侧的忠臣,不可否认的成了第一功臣,出相入将位极人臣,都是名正言顺。 “苏骁,要的是光宗耀祖,位极人臣!” “不用思虑,我可以直接把苏骁杀了。” 我一拍膝盖,与沧海异口同声的打破了安静,把坐在一边正喝水的银满川唬了一大跳,一下子被水噎住,捂着胸疯狂的咳嗽起来。 “别呀!”我看见窗外暗卫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连忙大喊着制止,“我打算收服了他,然后让他继续潜伏在轩辕然身边。留着他对付轩辕然。来个窝里反,哇哈哈哈!你不觉得好玩得紧么?!” “好,不杀他。”沧海平静的声音里有宠溺的意味,“你想怎么做?” “给他最想要的,抓他最重视的,蜜枣加大棒,威逼加利诱,我再来唱一出求贤若渴的好戏,就不信收拾不了他!”我自信满满。 第一百零一章 满儿 “嗯!”沧海微微一笑,声音清脆而愉悦,就像孩童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完成了的拼图般,心满意足。 “来来来!银满川,你先去苏骁的家乡,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潜伏!最好呢,混进苏骁家里。我呢,先在帝都三顾茅庐感动一下他。看看我能不能先来文的,把苏骁给策反喽!?”我一骨碌翻身坐起,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摩拳擦掌,“只是满川,要委屈你当个流浪的小姑娘啦!” “公子放心!”银满川一听我要她做事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满川一定会成功混进他家里去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我一拍银满川的肩膀,“咱们分两头行动,你负责钳制苏骁家人,我负责策反苏骁!” “公子好计谋!”银满川刻意谄媚讨我欢喜,浑身都在用力般猛地鼓掌,为我喝彩,姿势夸张得极端的搞笑。 “多谢捧场哦!”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眼珠子得意洋洋地悠悠转着,“你说,轩辕然那个爱显摆的纨绔子弟,一旦知道被自己最相信的人出卖,好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会的!换成我就一定会气得,狂吐三升呐!”银满川的话,总是这么的顺耳,让我喜不自胜地兴奋起来。 我摇头晃脑地晃悠着头,心思也随着晃悠开来。如果,轩辕然真的气得吐血,就会气息奄奄,那么颜绝六宫的高贵妃就会因为担心儿子而六神无主,执掌后宫便很难再事无巨细地一一监管。 这个时候,若后宫任何的一个人,闹些儿事情出来,就有热闹可看啦! 看着自己的儿子吐血病重,看着自己的后宫纷乱,不知道近来身体抱恙的皇帝会不会气的卧床不起?! 单单想象着那场面,我就觉满心欢喜哪! 我满脸的兴奋越来越浓郁,没有发觉,沧海在他的面纱后,看着我欢天喜地的小模样儿,心满意足。 沧海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底,会满溢着难得一见的喜悦,这欢畅的感觉,就像看着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得意门生,终于技压群雄夺得第一般,与有荣焉。 看着这渔村出来的小姑娘,在自己的身边快速成长,已经能游刃有余地设计别人,居然还能计划得完美无缺!这授人以渔的成就感,就好像在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上,涂抹上自己喜欢的色彩般随心所欲。终于成功地把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了,这,是有生以来最值得欢喜的事! 加上,她所有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这种引力般把她的人生吸引着,围绕着自己旋转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一辆朴素平凡的马车一出帝都城门,就飞快地向前飞奔而去。马车里的银满川一身洗的发白的叠着补丁的碎花村姑装束,两个用红头绳细细扎着的垂鬓发髻上满是尘埃,绣着几朵桃花的粗布鞋子上满是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逃难模样。 临上马车时,银满川就顶着这样一副寒酸可怜的样子来见我。 我被唬了一大跳,嗔怪她:“没十天八天的路程到不了那在边远山村的苏骁家,等临到地方了,你再换装完全来得及啦!” 银满川扁扁着嘴巴,振振有词:“公子有所不知,逃难的人都是一路艰辛,整个人的疲惫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现在我就提前开始辛苦,等到了苏骁家,才会像得真真切切的呐!” 我一想,也是有理!想要做得天衣无缝就得注意一切细节。 我回过头问静坐在长窗下的白衣男子:“沧海,帝都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发生灾难,导致村民们不得不逃离家乡的?” “有,就在银满川原来住的银杏村附近。”沧海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通关文书,递给我,“那一带的十里八乡,因为痘症过后,瘟疫频发,现在已经十室九空,背井离乡者不可胜数。连各处的里长都发放通关文书,鼓励村民投奔远亲。” 我诧异地盯着手里文书上,那一块写名字地方的空白处发呆,这是未卜先知?!沧海居然能知道我还没有想出来的计划,还准备好计划里最必须的东西?!这也太可怕了! “你填上一个名字,银满川就是这个名字的主人。”沧海的声音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他并没有发现我心里的惊涛骇浪,“这文书,当时看见觉得会用上,便提前备下了几张,你若需要,我还有。” 我把文书放在书桌上,提起毛笔,悄悄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是人吓人会吓死人,特别是自己疑心生暗鬼的作用下,我把自己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后背一阵冰凉。 我一定不能让沧海可以预料出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我最终目的!因为我还在报仇的路上,所以绝不允许出现半途而败的状况啊! 满儿。我定了定神,大笔一挥,在通关文书上写上两个字,递给银满川:“你的名字就叫满儿,因为幼年时便父母双亡,所以自己不知道姓氏。寄住的远亲所在的村子里又接连发了痘症和瘟疫,再没有一个亲人,所以不得不出来流浪。” “满川,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我低头思索着编完了满川的身世,抬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啊?!”银满川惊讶地反问,“我也可以说吗?” “可以啊,你没听说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就算我是主子,也不代表我就一定比她聪明啊! “公子!你对满川真好!”满川感动的几乎泪奔,可能在这个时代,身份低微的人真的是没有话语权,而且不被重视习惯得已经根深蒂固了。 “公子,”满川看见我嫌弃的表情,一抹满脸的眼泪,带着忐忑不安,“满川觉得,流浪是因为要找失散的哥哥,所以才不会随便在那个可以被收留的地方落脚,才会一直往前走,才会经过遥远而又偏僻的苏骁家。” 第一百零二章你是谁 “嗯!”我不由自主地用大拇指摩挲自己的下巴,“的确名正言顺多了!满川哪,你跟了公子我,在我英明神武的影响之下,你也变聪明了啊!” 沧海缓缓地仰头,看向屋子的天花板。隔着面纱我也知道,他这是听到我的自吹自擂,彻底的无语了! 站在城楼上,我不露痕迹地目送银满川的马车隐入蜿蜒的官道尽头,幽幽一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哪,银满川,就看看,今后我们两个谁的任务完成得比较出色哦!” 二皇子轩辕然的揽风阁大门口,一辆奢华版的马车,走下两个带着面纱的翩翩佳公子,被亲自来到大门口的二皇子满面春风地迎了进去。 揽风阁的碧玉轩,是二皇子专门品茗饮茶的地方。一片凤尾森森的凤尾竹林,色泽碧绿翠华地包围着一座基座挑高的阁楼,整座建筑全部用沉香木打造,包括楼阁里的屏风桌椅,一片暗香隐约。 我一时看得有些发傻,这厮浪费物质的手笔,也忒大了!用沉香木建造出整座楼台,不但不显得高雅,反而显出了暴殄天物,煮鹤焚琴的低俗本质! 一登上楼台,临着敞开的长窗案几上,一抹水色绝佳的碧色在一片黑沉的木色里潋滟着汪汪的碧,一眼看去如碧海晴天,细细看来又如满月初升,赏心悦目里透着极端的雅致。 那是一套完全是由碧玉雕琢而成的茶具哪!这只存在于古董中的物件,居然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前,细细地把玩一番! “八皇弟,难得今日你有雅兴光临,蓬荜生辉,不胜欢喜!”二皇子轩辕然坐姿优雅,提起浮雕着清波涟漪的湖面般的碧玉茶盘上,那只壶身精雕细琢着莲叶含蕾的细颈碧玉壶,一枝莲蕾正好幽幽探出,那优美的弧度纯然天成地形成了壶口。此刻一股碧绿茶水顺着轩辕然倒茶的动作倾泻而出,落在浮雕着花莲花瓣的碧玉盅里。 顿时袅袅茶香随着水汽氤氲而起,满厅芬芳馥郁。呼吸之间一阵神清气爽。我看着这一整套的泡茶奢侈品,碧玉茶几,碧玉茶壶茶盏,啧啧啧!这天家的奢华享受,果然非同凡响! “皇兄,臣弟,有私事相商,请屏退左右。”沧海语气冷冽而斯文,微微转头看向我,“你也下去吧。” “是!”我毕恭毕敬地退到门外,在门口与同样退出来的苏骁狭路相逢。 “苏骁,你上报皇帝的迷魂之案,还有一个地方存在疑点,所以,我肯定你陷害了五皇子。”我低低的一句话,便令原本打算站在门口闭目养神的苏骁,乖乖跟着我往前走。 “公子,请勿信口开河。”苏骁一脸镇定,脚步却下意识向我迈近。 “洒毒药的舞女呢?!”我猛的转身,苏骁停步不及差点撞上我,白净的脸庞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晕红,“死了也得深挖一下她的幕后吧!你却只字未提,所以这舞女的幕后就是你!” “公子误会了。”猛然间被我一喝,隔着面纱看苏骁,我还是看出,尽管他脸的色平静依然,眸底却漏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避开我目光般他下意识地低头:“舞女已自杀,来自婆娑舞苑,无父无母,乃舞苑的师者收留的孤女。” “喔!然后调查的结果就是,不但舞苑的师者身世清白,而且那舞女一看大事难成,就与主谋同时自尽,死无对证啦,对啵?”我用调侃的语气接了下去,看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我注视的苏骁,不由得暗想,他的心里抗压能力还真是强,不愧二皇府的第一谋士呐,“尽管我知道你栽赃给五皇子,但还是不得不夸奖你运筹帷幄的高超手段。你能在二皇子完全无力招架的情况下扭转劣势,变成了完败对手的杀手锏。苏骁,你让我刮目相看呐!” “公子凭哪一点,肯定在下栽赃陷害五皇子?!信口雌黄这习惯,”苏骁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一字一句满是自信,“可惯不得。” 这看起来文弱纯澈的少年,偏偏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样子,我不由得玩心大起,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在他微微靠近的耳边轻轻低语:“因为,迷魂之毒,是我下的!” “什么?!”惊骇完全撕开苏骁沉稳的面具,如一道迅猛袭过的闪电撕开黑沉沉的天幕般轻而易举,他瞠目结舌的瞪着我,“你,你下的?!为什么?!” “切!你这孩子忒不会说话,”我得意洋洋的一嗤,歪着头,面纱如雾轻拂,“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下毒,还是要问我为什么告诉你?又或者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毒驸马与第一才女?再或者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怕皇帝知道了掉脑袋?你倒是问清楚呀!” 被我一顿抢白,苏骁白净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冒出一句:“你是谁?” “我就是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带着狡黠的笑意,故意逗他,“我的出现就好像你,专门为了二皇子而出现。” 苏骁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声音都暗哑了,目光闪烁起危险的杀机:“你究竟是谁?!” 我一看火候到了,轻巧的扬手,撩起面纱,让苏骁看清我的脸,然后放下:“我是你和二皇子嘴里说的那个小妾呗!我们算是熟人了,咱们还一起喝过酒的咧!兄台!” “你……你……”苏骁完全被震惊了,居然说不出话来。 “我……我,出身贫寒,”我再次麻溜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讲得激情澎湃,缓解了他难道一见的无措,“我以结拜兄弟的身份,留在八王爷身边,只盼有朝一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苏骁,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是同类,可以做兄弟!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有一个女子的皮囊,而嫌弃我?”我垂下了头,声音突然盈起浅浅的担忧,面纱晃起淡淡的波纹,仿佛盛满了忧郁,“你信不信,我从小就把自己当成男子?你信不信,我真把你当兄弟看?” “信!”苏骁说出这个字后微微蹙眉,仿佛无法理解自己居然会冲口而出,说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北冥有鱼 “多谢!”我喜笑颜开,欢呼雀跃地蹦了几步,再回转身来对着苏骁,“这个世间,能让我期待,答应相信我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苏骁,我也答应你,从此刻开始,不会陷害你。我还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受到伤害。”我郑重其事的说完,豪迈一拍苏骁的肩膀,就像拍自己最好的兄弟似的,“话说完了,我走了,兄弟,后会有期!” 苏骁完全反应不过来般,目光直楞楞地看着我走远,没有出声回应也没有客套挽留。 “报~公子求见八王爷!”沧海在小厮通报我请求今进入殿中的声音里,白衣飘逸地走了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才转身一拱手,声线轻亮柔美:“皇兄止步,改日臣弟再登门拜访,告辞!” 轩辕然走到门口相送,雍容华贵的客套里有异常的亲切:“皇弟,为兄这里先说一声多谢,他日定有厚报!” “皇兄必旗开得胜,臣弟近候佳音!”沧海的面纱里传出带着笑的声音,再次一拱手,潇洒地转过身,往大门走去。 我连忙跟上,听这二皇子说话间那自己人的意味呼之欲出。我就知道,沧海也已经成功的拉拢了彼此间的距离了。 苏骁慢慢地走进殿里,在二皇子身后站住:“君上,今天八王爷来的蹊跷,似乎目的并不单纯。他是否用迷魂之案威胁君上?” “你太草木皆兵了,”轩辕然笑的志满意得,似乎不掩饰对八王爷的轻蔑,“他只不过是地位卑微的嫔所生,而且那个嫔娘亲都故去多年,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也没有实力,他哪里敢威胁我,是专程乖乖的来示好,顺带感谢救了他内宠!” “哦!?”苏骁挑眉,难以置信从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而过,“八王爷,既然专程来感谢,没有理由屏退左右,关上门私下里说?” “事关男宠,终归不光彩,不让第三人听见,也是可以理解。”轩辕然笑得舒畅,一脸的理所当然,“还有,他告诉我,五皇子与他病得奄奄一息的母妃,准备对我母妃动手的详细计划。八皇子的消息与我母妃所知道的分毫不差。看不出来,这个不声不响的孤身皇子,居然能在徐淑妃身边埋下棋子,不简单啊!现在投到我的麾下,也算他明白!” 苏骁沉默了,没有告诉自己认定了要辅佐的这个主君,那个男宠其实是女的。也没有发出警告,八王爷在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这是第一次,连苏骁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会因为那个小妾的几句话,而替她保密。 苏骁告退,步伐急促地走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的这一刻,苏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卸下淡定的面具了!可以忧虑,可以焦躁,可以不安,可以兴奋了! 身为二皇子府邸的第一谋士,就必须逼自己拥有这个位置的气场。喜怒不颜于色,永远是一副冷静淡定的模样。 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这个自己绝对自由的地方,才可以呼吸出快要窒息的压抑。 没有燃灯的房间沉寂如深海般幽暗,波澜不惊。苏骁一脸松懈下来的恍惚,平躺在床上。锦绣华丽的枕席被褥,躺在上面松软绵柔,却没有家里木板床粗布被褥的舒适惬意。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一天真的会后悔吗? 还记得,居士问自己,做出决定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可还愿意离开家乡?自己点头得无比肯定,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梦想中的一切,可以济世安民,可以流芳百世。 临别的那一刻,对着相伴了十二年的居士,这个教会我琴棋书画,教会我诗书兵法的孤独男子,我答应,成全他这一生的夙愿。 那个让他心甘情愿荒废雄韬伟略,避世而居的女子,嫁给了皇帝,还生了一个的皇子。他把她的儿子,看成了自己的儿子,希望她的儿子可以得到最好的一切,太子之位,皇帝之尊,天下四海。 我知道,居士心爱的女子所生的皇子,就是目前排序最长的二皇子。大皇子已逝,二皇子便成了皇帝的长子。皇帝已无嫡子,立长的惯例下,二皇子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最高。我在潜邸时便成为未来皇帝的心腹,来日必可成全自己一代名臣的雄心壮志。 可现在,窝在二皇子身边,为他的宫斗,谋划着一个又一个无所不尽其极的龌龊伎俩,活得迷失了自己。而二皇子得封太子之位遥遥无期,并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二皇子资质有限,将来未必能拼得过他的那些个虎视眈眈的兄弟! 从还没有见到二皇子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犹豫不决,自己开始担心自己完成不了居士的心愿了。 因为,当如愿以偿地稳稳站立在这天下最繁华锦绣的地方,这天下最高权利的漩涡中心,才发觉人心是多么的狰狞可怖!眼前,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尔虞我诈的你死我活。这种人生,让人厌倦。 苏骁长长地叹气,就算厌倦了这个地方,却不得不继续下去。已经成了一个皇子的心腹,想要离开做回自己,除非死亡,否则不可能带着所有秘密安稳地活过,哪怕一天! 晃眼间,时光已经冬去冬又来,时光不老却永不停留啊!苏骁黯然一笑,记得居士教自己第一课的时候,就说过:“你记住这句话,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到那时,不知道你会感激我,还是会怨恨我?” 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你不愿意认下我这个徒弟,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感激的师父。 至人无己--修养高到极致的人,就能够忘我地任顺自然,心无挂碍; 神人无功--修养达到神化境界的人,对所有的功名利禄都无欲无求,不屑一顾; 圣人无名--道德学问达到了深识万物的圣人,对名声更是视若无物。 苏骁深深地呼吸,原来人活着,最高的境界,是扬弃功名、去除外物束缚的自由自在啊! 苏骁阖上眼睛,眼前却出现芳草萋萋的丘陵,在艳阳下的一片翠绿。骑着黄牛的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吹起了新学会的曲子,曲声悠扬直上云霄。 苏骁轻轻一叹,舍不得睁开眼睛,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多么的无忧无虑啊!那时的天空总是很蓝,云朵总是很白,日子总是很快乐。 苏骁微笑着蹙眉,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是从自己对着丘陵之上,那个隐居的男人高喊,一定要当上大官享受人生时开始的吗?还是自己第一次站在丘陵之下仰着头,学会他教第一篇诗词的时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回忆里,这犹带稚气的声音,是那么的认真。站在丘陵之下,仰着头,专注地背诵。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那时,只知道,终于有人可以教自己读书写字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舍弃了平淡惬意的乡村岁月,选择了与祖祖辈辈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门外脚步轻悄地走来两个娇俏的小丫鬟,看着一如既往黑暗的房间,看着习以为常的紧闭房门,明了的一个对视,便一声不吭地守在门口,伫立等候。 “用膳。”终于,门里传出一声淡淡的声音,两个丫鬟立刻同时福礼回应,异口同声:“是,苏公子。” 第一百零四章 古官道 灯火辉煌里,苏骁一个人自斟自饮,看着长窗外的杆杆翠竹如绽开的孔雀尾羽,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哗啦啦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热闹而喧嚣,苏骁心里却觉得愈加冷清。 看着酒杯里潋滟的水光,似乎浮出了那个性格开朗如男子的娇艳脸容。初次见到她,她别出心裁地把梅花夹在耳朵上,让一枝招展灿烂的绛朱红梅开在她鬓角。她酣畅淋漓的喝酒赏梅,眸色迷离却清纯天真,压过了满园的梅香。接过她递给自己的酒杯,被喊着自己是她兄弟的她一碰杯,自己忍不住地一饮而尽。 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天真无邪的眸子了?这帝都,什么都不缺,就缺这独特的纯真。每天看惯了带着奢靡面具的人,突然间看见她,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又莫名心惊。心惊的是,她在这尔虞我诈的地方,只怕在一个眨眼间,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得知,她就是那个阴狠暴戾的小妾时,自己恍惚了,原来一个人可以存在与内心截然不同的外表?还是所有的人都误会了这个活得纯真洒脱的人? 今天,再一次看见了她。 道听途说里的她阴狠暴戾,短短时间里解决了两个阻碍她道路的女子,那可是身份尊贵的王妃和侧妃啊!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么简单纯真的女子,却又有着豪气干云的男儿气息,令自己不由自主地心生迷惑。 今天是第二次见到她了。一开始的她狡黠得令人悚然,揭开面纱让自己知道是她后又变得活泼的可爱,这个人,究竟有几张画皮?她像个谜,每一次的出现都带来全新的感觉,让自己忍不住的期待下一次看见她的模样。 只可惜,她是八皇子的人,若是二皇子的人,那该多好!也许自己就不会如此孤单了。苏骁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缓缓的露出里笑意,提起酒壶再把酒杯倒满。自己不会介意她是女子或是男儿,若有机会,一定要和她称兄道弟,对酒当歌! 一辆朴素的马车,下了官道走在村道的泥泞里摇摇晃晃。一连几日的赶路,连拉着车子的马儿都疲惫得脚下直打滑。 马车里,银满川嘴唇干裂,双手捏拳,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碰水壶。 “还有一夜,就到苏骁的小山村了,我不吃不喝,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银满川自言自语,眼神坚定,“公子,你教过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满川等着看你喜出望外的笑脸呢!” 山区的初晓天色,在遍地明暗绿意的衬托下显得清澈而遥远。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山坳里有层如纱晨雾,薄薄的,柔柔的,在杂树丛间如水般依稀地流转着。 朝阳的第一缕光芒落下了,晨雾开始了极快的退却,如落潮而去的浪花,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马车终于停下,满头白发的车夫挽扶着银满川,让她走下马车,满是怜悯地说:“你这孩子,身子骨看起来也忒柔弱了。下次不要再自己一个人赶这么远的路了啊!你的家人呢?怎么没有来接你?” “伯伯,我,我没有家人了,只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银满川谦卑地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听人说,这里有一个人,像是我的哥哥,我来这,找看看。” “唉~孩子,你喝点儿水,吃些儿干粮再走。”老车夫叹息一声,从肩膀上的褡裢里掏出些干粮,递给小女孩儿一块。剩下的全都包了起来塞回褡裢,连带着水壶往小女孩儿肩膀上一搭,“这些儿干粮你带上,一路上,自己小心点儿啊!” “满儿多谢伯伯!”小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响在晨风里,悠悠荡荡。 老车夫摇着头,转身跳上马车,挥挥手,蹄声得得的走了。 银满川看看褡裢,再看看远去的马车,满意地点点头。 自己居然不厚道地骗过了赶马车的老人家!不过,连南来北往看惯形形**江湖人的老车夫,都相信了自己是孤苦无依地来寻亲的,看来,逃难的人,就是如今自己这副样子的啦! 朝阳已经灿烂地升上了头顶,盈着盎然生机,洒落耀眼金光。银满川低头,仔细地看着着脚下这一条不知道存在于什么年代的古官道。 铺地的石板被野草拱得凹凸不平,一级级石阶的缝隙里挤满藤蔓枯枝,年久失修得都已经看不见古道的边沿了。 原该可以跑马的古官道被荒草杂木侵蚀得只剩下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地向远处延伸开去。漫过低矮山坡,伸过峻峭的山岭,越探越高,如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痕,牢牢地纠缠在山石嶙峋的巍峨大山躯体上。 银满川凝神,顺着古道看去,越看头仰得越高。最后,开始了深深的叹息:“还是公子有远见呐!来到这里,再开始装扮买惨,完全来的及啊!” “顺着古官道翻过两座大山,还得再穿过一大片古松柏林,然后攀上岩石山,那岩石山的后面,”银满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扳着手指头,念念有辞:“那山坳里的小村庄,才是苏骁的家哪!我的亲娘哪!这一路走去,没半死也得脱层皮啊!我这逃难,也逃得太难了!” “还好我胆子够肥,从小就在山野里蹿,要不,哪个姑娘家家,敢自己孤身一人翻山越岭哪!公子,你的漫川,厉害得很哦!”银满川念念叨叨地开始顺着古官道爬山,一刻不歇地直爬到夕阳西下,满天红霞了才停下脚步。 看看已经爬到了山顶上了,银满川满意地点点头夸自己:“呦呵!这腿脚好的很,居然爬上来了咧!”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攀上一棵巨大的古松,银满川用腰带把自己绑在树干上,才开始吃今天的第二餐。就着凉水啃干粮,满川还不忘往帝都的方向举举水壶,轻轻笑着:“公子,干杯啊!吃完满川就要就寝啦!” 第一百零五章 山间 歪头看着松柏上如针的枝叶扎向天空,苍翠的颜色开始变得墨黑。皎洁的月亮逐渐升起,挂上了树梢,松柏的针叶又变成了润泽如玉的墨绿色。银辉下,居高临下看向苍茫四野,天地间一片盈盈明亮如水,看得见的地方都镀着一层银般似的,亮晃晃。 银满川睡眼朦胧,今晚在这山野里过夜,第一但愿不要下雪,第二但愿不要有野兽出没啊! 也许是体力完全透支了的缘故,还没有想完,银满川就耷拉着脑袋,一下子睡了过去。 月上中天,月辉照得四处亮如白昼。两抹修长健硕的身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踏着树枝飞快地跳跃而来,在距离银满川不远的地方,隐入树冠里,明锐而警惕的目光如闪电般扫过四野。 入夜的山间静寂无声,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猫头鹰偶尔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尾音袅袅的消散在月色里。 突然,其中一个身影疾快地掠过银满川的身体,一道刀光往沉睡中的小小身体一劈,月光辉煌里顿时血光四溅。 “咕咕呱!唧唧叽!”古怪而响亮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头疼。银满川揉揉眼睛,伸了个大懒腰,打着长长的呵欠,醒了过来。活动着手脚,好一会儿银满川才开始解开把自己捆在树干上的腰带。 触手一阵湿润腻滑,腥味扑鼻。银满川疑惑地低头一看,顿时毛骨悚然。脚下的地面上,一条鳞色斑斓的大蟒蛇拦腰断成了两截,黑色的血液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和腰带。 “看来,公子还是不放心我,给我安排了暗卫保护。哼哼!我银满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银满川麻溜地滑下了古松柏,对着帝都的方向深深一拜,低低地念叨,“多谢公子!”再向着四周团团一拜,大声喊:“多谢救命之恩!” 银满川直起身体,转头看了看大得可以一口吞噬下自己的庞然巨蟒,那獠牙森森的惨白色泽令人看了便后脊背发凉。银满川啧啧几声,调皮地一撇嘴:“哼哼!傻大个儿啊!吃不了我,就气得把自己一掰两断啦?” 再次往前走去的银满川心生惧意,不敢再像昨日那样狂赶路,走走停停的保存着体力。可想不到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好不容易跌跌撞撞下了山,银满川抚摸着摔了几个跟头而磕伤的膝盖手肘,再摸摸脚板下鼓得高高的水泡,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眼看着太阳还光芒万丈地照在山顶上,这山坳里却暗蒙蒙的开始暮色四合了。银满川一擦来不及落泪的脸,忙忙地赶紧找到一棵大树就往上爬。因为她太明白这荒山野岭的生存规则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自己就是猛兽嘴里的一块肉哇! 爬到树腰的时候,一阵腥风飘过,银满川浑身汗毛一凛,顿时加快了爬树的动作。好不容易爬到了高处,站稳了脚抱紧了树干,银满川才溜眼往下看,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之前自己坐着树根的地方,蹲着一只伸着脖颈盯着自己猛看的吊睛猛虎!只见扑鼻的腥臭味里,这只足有一头牛大小的猛虎黄纹斑斓,额头上王字威风凛凛,嘴角顶处两只獠牙,正在滴答滴答地滴着口水! 银满川按压不住砰砰猛跳的心脏,后怕地直喘大气。还好,刚才忍住痛爬上树来了,如果休息一会儿,现在已经到了老虎的肚子里永远地休息了吧!? 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没有感慨完,银满川恐惧得眼神发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抱不住树干。她看见,老虎也开始爬起树来了!而且爬得动作快速而灵敏,直直地冲着自己而来! “不想被老虎吃掉,就赶快往上爬啊!!”银满川喃喃地自语,然后咬紧牙关,不再向下看,拼命地往树上爬去。 一人一虎,在这棵几十米高的千年古松柏上越爬越高。呼呲呼呲的喘气声越来越响,彼此间在较量着各自的体力。 爬在树干上方的银满川只觉得腥臭味里有浓郁的血腥味,应该是这只老虎刚刚咬了什么生物,只吃到了开胃菜还没有吃饱,才会如此狂追不舍吧?!无论如何,我决不能给老虎当晚餐!因为满川的命是公子的! 拼命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后腿也开始发麻了。银满川知道自己就再也撑不多久了,开始每爬一步就在心里念叨一句公子,坚持着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突然,脚下传来“啪噗”一声巨响,唬得银满川头皮发麻,接着响起连续不停的砸断树枝的咔嚓声,“嗷呜~嗷呜~”的猛兽狂吼声震得林子里,已经栖息下来的飞鸟直往夜空里扑腾。 心里一松,腿脚都已经开始发麻的银满川牢牢抓住树干,休憩的间隙喘息着往下看。应该是那只老虎太重了,终于撑不住自身的重量,掉了下去。 千年古松伸展开去的枝丫,不但多而且坚硬如铁,老虎在砸断树枝的同时,自己也被刺得浑身血肉模糊。 加上足有二十多米的高度掉下去,那只浑身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老虎一阵头晕般,趴在地上,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了。 银满川踩在枝丫上站稳了,才抖抖簌簌的解开腰带,把自己绑在树干上。刚一绑好,银满川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了嘴里的这一声哀嚎,大腿抽筋了! 银满川一脸痛苦地忍着抽筋的酸痛,缓慢地活动着腿,不敢太过用力而引起老虎的注意。若是老虎再次爬上来追,这次可就没有气力往上爬了,被老虎一追上,那就小命呜呼了! 运气还算不坏,老虎自己摔下去了。希望摔怕它,不敢再往上爬。自己在树上撑到天亮,老虎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银满川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掌和膝盖都开始火辣辣的痛了起来,黑暗之中看不清自己攀爬间,被古松柏锋利的树皮割破的伤口模样,但可以肯定,一定是皮破血流。 第一百零六章 猎虎人 随便扯了衣襟布条,包裹一下手掌,银满川缓过一口气来。看着脚下不再狂吼,只是呜呜地低鸣的老虎默默地思考。 这老虎,该不会是摔坏了吧?!才会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瘫在地上,没有挪窝。 似乎感觉银满川在盯着看的目光,老虎缓缓地抬头,在月色下闪着莹莹绿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树上的人。 就这样,银满川警惕地俯视老虎,老虎不怀好意地仰视着银满川。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月亮慢慢地升高,又逐渐往西方落去。 银满川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浑身僵硬,头晕脑胀,眼睛发酸。却不敢闭上眼睛休息,就怕那老虎在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蹿腾而起,爬上树来。银满川撑着撑着不由得哀叹起来,真是有够倒霉的,接连遇上了野兽,还都是威胁到生命的猛兽啊!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吧?! 突然间,脚下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老虎,像是被电击般倏然转头,受惊般警惕地四处观望了一会儿,确定了什么似的,飞快地低头地叼起了一旁松柏断枝叶,盖住了自己,顺带盖住了地上它挣扎间留下的痕迹。 银满川瞠目结舌,看着这只老虎如同人类般的诡异动作,应该是它听到了什么动静,或是觉察到了什么威胁,居然懂得把自己隐藏起来,莫不是这只老虎成精了?! 果然,不一会儿,远远的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悠悠传来,伴着踩踏枯枝败叶的噼啪声传来。原来这只老虎是知道自己一时走不了,就隐藏了起来?!还是,这老虎是在布下陷阱,诱捕人类?! 银满川浑身一震,连忙扯起嗓子喊:“不要!不要过来!有老虎!不要过来!” 在这高处大喊,回声顿时轰隆隆地响起:“过来~过来~来~!” 银满川傻眼了,糟糕啊!想要示警,却适得其反,该怎么办?! 眼前一亮,银满川看见黑暗的密林里有几只火把同时亮了起来,极快地向自己奔来。心下一安,有好几个人的啊,应该可以对付一只受了伤的老虎。就等着他们再近一些儿,再出声示警吧。 火把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见举着火把的清一色健硕男子了,背着弓弩箭矢,龙行虎步,银满川放下了高高提起的心,这些人都是猎户呢!说不定,还是追踪这只老虎而来的! “小心,老虎藏在树下的断树枝里!”银满川用力喊,在回声开始荡漾开之前,一个年轻的猎人仰头看了她一眼,重重地一点头。 几个猎户一比手势,便立即经验老到地分散开来,成圆形包围向地上那藏着老虎的树枝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聚拢。有的举箭瞄准,有的扬起大砍刀,有的擎起利矛,炯炯的目光在火把里闪烁着明亮的微光。 “老虎跳起来了!”银满川居高临下,看见莹莹发光的虎眼猛的一亮,下意识地大喊。 于是在老虎蹿腾而出的一瞬间,提前知道了的猎人们顿时立定,两个两个地背靠着背,对这老虎的方向全神戒备。 老虎一看无机可乘,立刻转头往断树枝堆里跃了回去。猎人以为老虎会再等时机蹿出来,就没有改变动作,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没有想到老虎一落地,马上调转头,就往后面的密林里溜去。 “老虎往后跑了!”银满川在半空中看得清楚,连忙大喊,“老虎受伤了!快追啊!” 树下的猎人顿时拔足狂奔,从断树枝堆是一跃而过,果然看见老虎慌不择路的背影。 “嗖~嗖嗖~”一连几支利箭直追而去,直接射中了老虎的屁股。“嗷呜!”老虎一声长吼,顿时怒意勃发地转身,向追得最近的猎人扑来。 银满川的尖叫还来不及出口,一个猎人的尖矛已经呼啸而至,把老虎透胸而过,直接钉在后面巨大的松柏树身上。 鲜血从老虎的伤口汹涌地喷了出来,弥漫着空气中都是血的腥味。 老虎狂暴地怒吼着,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束缚住它的钢矛。不一会儿,老虎只剩下呜咽的声响,奄奄一息地垂下了不可一世的脑袋。 猎人们这时才放松了下来,最年轻的那个用另一根尖矛戳戳老虎的头:“哥,老虎死了没?” “快了,还没有死透。再等一会儿。”另一个猎人朗声回答,声音响亮得在林间悠悠回荡。 “那好,我去救那个爬上树的人。”年轻的猎人精力旺盛,转头向我走来:“要不是他告诉我们老虎的动静,说不定又被这只狡猾的老虎给跑了咧!得谢谢他咧!” 银满川一听,连忙大喊:“不要上来,我自己可以下去,这破树皮硬得像刀子,上来非把手给割破不可!” “哈哈哈!这树怕我,不会扎我!”年轻的猎人哈哈大笑,在笑声里飞快地爬了起来,眨眼间就来到银满川的身后。近距离地看,他才发现把自己捆在树干上躲老虎的厉害家伙是女的! 银满川眨巴眨巴眼睛,看明白了,猎人爬这树,是先往树枝上扔一条绳索,再把固定好的绳索往手臂一拉,全身重量全在绳索上。然后脚再轻盈地蹬着树干往上爬,等绳索到头了,站稳在枝丫上再往上抛。重复了两三次,年轻猎人已经爬上了我拼死拼活才上来的高度。 这爬树的方法的确高,银满川敬佩地点头,连声夸:“这法子好,没有接触到树干,自然不会受伤!聪明人呐!” 年轻的猎人被一夸,被太阳晒得麦芽色的脸顿时一红。浓眉大眼里盛满了忸怩,“这,这不是我想出来的……” “你能爬得这么好,就是聪明人啦!借问小哥,这里有个苏家庄,你知道么?”银满川一看人家都害羞得脸都红了,就识趣地转了个话题。 “知道。”年轻猎人一听银满川叫他小哥,脸更红了,红的连耳朵都变成了赤红色。 第一百零七章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们家离那里远吗?可不可以带我去?”银满川一听他知道顿时眼睛发亮,柔声软语地央求他,“我自己一个人,怕走不到那里,半道上就被老虎叼去当点心了!我害怕呀!” “可以的,你跟着我们走就可以到苏家庄了。”年轻的猎人低低的回答,垂着头,羞涩得目光不敢抬起。不敢再看眼前,那个麻利地解开把自己捆在树干上腰带,然后踩在树丫上,大模大样扎衣摆的俊俏姑娘。 “欸,那个小哥,你有什么好方法下去的吗?”银满川惊悚地看一眼在火把的光芒慈下,粗糙得无从下手的松柏树干,一缩脖子,转头问年轻的猎人。 “有,你抓紧我,我带你下去。”猎人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般,伸手轻轻地搂住小女孩儿的腰。小女孩儿马上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猎人另一手一扯绳索,悠悠地往下一坠,轻松地落向地面。 脚踩实地的感觉真好!银满川感慨万千,差一点儿就成了老虎的晚餐咧!原以为出师未捷,却原来是否极泰来! 来了这些本地猎人,接下去的路就安全多了。只要让这些人相信自己是逃难来找亲人的,以后混进苏家庄就有了人证,事半功倍啊! “到了,到地面了。”年轻猎人提醒没有松开自己的女孩儿,腼腆地告诉女孩儿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红潮有持续下去的趋势,“我叫做,苏壮。你,叫什么?” “我叫满儿。满儿谢过苏哥哥救命之恩!”银满川恍然大悟般松开手,一脸的感激,乖巧地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指着上面名字的地方说,“喏,苏哥哥看看,这个满儿。” “哦!我不认识字,我哥哥苏强识的一点儿,待会儿给他看。”苏壮接过,不好意思的地笑了笑。 “我也是不大识字,”银满川一笑,一本正经地说,“识字或是不识字,都不影响干活吃饭的,苏哥哥,你说对啵?!” “嗯!”苏壮高兴得连连点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的大手紧张地搓了又搓,“俺娘也是这么说的!” “苏壮,过来搭把手,把虎皮剥下来。”苏强在前面喊,“我们快点儿,天快要亮了。取了虎胆,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就出发,明天天黑前要赶回家去。” “好咧!”几个猎人同时回答,声音嘹亮,惊得好不容易落下树枝刚刚开始栖息的鸟儿,又扑腾腾地争先恐后往夜空里飞。 “你,满儿,你跟着我。”苏壮低低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害臊,“我带你去回苏家庄。” “好,有劳苏哥哥。”银满川乖巧地点头,小模样儿让苏壮看得脸上刚刚褪去的红霞再次燃烧了起来。 银满川低垂着头,紧紧地跟着苏壮,一副受惊后的样子。心里却在欢呼雀跃,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些人,居然都是苏家庄的!这下子在苏家庄落脚,名正言顺的哪! 猎人们手持利刃,围着死去的老虎动作敏捷地开始干活。看着林中之王的老虎被万物之灵的人类剥皮削骨,还带走了脑袋和心脏,银满川不由得万分怜悯,用手捂住了眼睛。 “满儿,不怕,这老虎不会再追着你了。”苏壮的粗犷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温柔,“这只老虎拖走了村子里的牛和猪,还差点儿把村子西头的小娃子给叼走,我们追捕到现在三天三夜了,好几次寻到它都给逃了。” “对,能抓住这狡猾的老虎,多谢你帮忙!”苏强边把虎心虎胆装进包裹里,边抬头,看着银满川。 “我,我差点儿被老虎吃掉,要多谢你们赶来,救了小女子一命!”银满川连忙回谢,一脸的老实诚恳。 这时猎人们已经处理完老虎,坐下来吃起干粮,苏壮一手拿一个干粮,分别递给银满川和苏强:“哥,她是满儿。” “满儿?”苏强接过干粮,再接过满儿的通关文书,警惕地看着银满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听说翻过这三座山,有个苏家庄,”银满川微微蹙眉,声音楚楚可怜,“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隔壁奶奶告诉我,我哥哥小时候被卖去了苏家庄,我来找看看。” “你自己一人来找?你父母呢?或是兄弟为什么没有一起来?”苏强疑惑的目光直盯着一身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儿,语气里咄咄逼人的意味,“嗯?” 银满川咬着下唇,不说话,眼泪突的滴答一声落了下来。 苏壮顿时心生怜惜,语气极端不悦对苏强说:“哥,你吓到她了!” “我,我的父母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不在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哥哥,当初买人的牙子没有看上我,买走了我哥哥。”一想起自己被人为引起的痘症害死的父母,银满川的眼泪顿时流得情真意切,凄楚哀愁,“我想,找到这世间,我唯一的亲人。”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苏强内疚地说不出话来。 银满川心底一叹,山间的人就是淳朴,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了。还是因为,自己演的太像真的了?! “没事儿的。真希望我哥哥就在苏家庄,等着我。”银满川挤出了笑脸,伸手一抹眼泪,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水壶,啃起了干粮。 山间人的干粮是大米磨汁,加入面粉和盐巴煎成薄薄的饼,一层层的叠起来,要吃的时候掰开一小块就行了。这种干粮虽然携带方便而且好储存,只是吃起来只有咸味道,还硬邦邦的硌牙。 看着小女孩儿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苏强再看看手里的通关文书,心里的疑虑完全消失了。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看来这姑娘,的确是逃难来的! 吃完了干粮,所有人都爬上松柏,靠着树干闭上眼睛休息。 “满儿,现在你安全了,睡一会儿,天大亮了就要开始赶路了。”苏壮坐在银满川身边的枝丫上,温和的声音带着腼腆的笑意。 第一百零八章歪打正着 “多谢苏哥哥。”银满川熟练地解开腰带,把自己捆在树干上。 “你,一向都是这样过夜的吗?”苏壮看着舒了一口气的女孩儿,心疼的感觉浓得整个心脏都酸痛了起来。 “是啊。从小我自己一个人流浪,走到没有人烟的地方,都是这样睡才安全的啊!”银满川语气一转,不由自主地盈起黯然神伤,“我也有过家的,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年……那一年,婆婆收留了我。那些日子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了!只可惜,村子里突然有了痘症,几天之内,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水痘,死去。再过好几天,才有官兵来救命发药。等痘症治好了,村子里的人,死得快光了……” 银满川的声音不大但清脆,在这寂静的山林里隐隐地微带回声。所有的猎人都还没有入睡,闻言侧头看来,眸色中都是满满的怜悯不已。 “后来,因为死的人多了,引起了瘟疫,村子里又开始死人了。里长告诉我,村子已经住不得人了,赶紧离开,不然都会死在那里。”银满川默默地诉说,哀恸的感觉越来越浓郁,引得苏壮眼睛发酸,“里长给了我好多干粮和通关文书,让我去投奔亲人,越远越好。我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小时候就失散了的哥哥……” “满儿,莫要伤心了,”苏壮忍不住出声安慰,粗犷的声音异常的温柔,“我帮你找,一定可以找到你哥哥的!” “嗯,多谢苏哥哥。”银满川柔柔弱弱的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苏壮看着阖上眼睛,一下子就陷入昏睡的小女孩儿,眸子里的怜惜如笼罩在林子上空的夜雾,浓得再也化不开。 昨天下山走了一整天,又跟老虎斗了一整个晚上,银满川累到了极点,刚一放松,就不由自主地昏睡了过去。 “啊呜!”这野兽的吼叫声,怎么听起来如此的熟悉?!银满川转念一想顿时汗毛直竖立,是老虎的吼叫声啊! 不是这么倒霉的吧!又遇上老虎了?!还没有转头看,老虎就已经从天而降,张开血盆大口,狠狠的咬来。 我的亲娘呐!救命啊!! 银满川吓得魂都快要散了,拼命躲闪。老虎凶狠是凶狠,獠牙巨口不断张合,咆哮声吓得人胆战心惊。可似乎不是很灵活,咬了好一会儿,就是咬不到自己。 银满川连声喊救命,都没有人回应,奇怪了,那些刚才一起入睡的猎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这时,眼前的老虎连连的吼声突兀地高亢起来,震的银满川耳朵都开始轰鸣。 可怖的一幕发生了,那只生气蓬勃老虎,在长声惨叫里,浑身开始冒出鲜血。接着,老虎身上的皮在慢慢地变少,不一会儿,整只老虎变成了没有皮毛血肉模糊的渗人样子,地拼命抽搐着挣扎着,向银满川直直扑来。 银满川吓得无法动弹,近距离地看见老虎那微微跳动的心脏从胸腔中蹦了出来,连带着血淋淋的胆,就这样诡异地掉出了老虎体外。这还没有完,老虎身上的骨骼也一根接一根地冒了出来,带着血肉的碎末,喷得银满川一脸血。最后,老虎的头咕咚一声掉了下来,一堆碎肉倏然四散开来,在空气中飘荡着,慢慢地凝聚集结,最后居然形成了老虎的身形,悬浮在空中。 银满川骇然地瞪视着,这是那只老虎的灵魂么?它清清楚楚地记得,死亡的过程!这是它在怪自己,提早一步告诉猎人它的行动,才害它没有逃开被猎杀而亡的吧?!所以,现在是要化成厉鬼,来索命的吗?! 老虎的鬼魂开始流动,猛扑了过来,倏然拉长变细,像一道丝巾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缠住了银满川的脖子。 喊不出声音来了,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了,只余下浓浓的老虎血腥味,挤满了所有的感知。银满川知道,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了。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没有一丝的恐惧,只有深深的遗憾。公子,满川让你失望了,若有来世,满川一定要见到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公子……公子……公子…… “大哥!”苏壮焦急地喊,不知所措地摸着把自己捆绑在树干上的小女孩儿额头,“她,烫得吓人!还呓语不断,怎么办?!” “我看看,莫慌。”苏强敏捷地攀树过来,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额头,看一眼干裂的唇,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苏壮,“阿壮,你和些儿水,把这药给她喂下去。我们赶紧回去,让居士瞧一瞧,应该可以治的好。” 苏壮把药和在水里慢慢地往银满川嘴里灌,看到流出来的比吃进去的多得多,急得喃喃自语:“满儿,你不是要见哥哥吗?那就把药吃了,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去看大夫!” 几个猎人荡藤越树,飞快地向苏家庄赶去。其中一个猎人背着一个瘦削的小女孩儿,速度却不见丝毫滞后,在林木间奔跑得轻盈而迅速。 没有人发觉,身后树丛中的暗影里,两个一身暗黑的暗卫,不露痕迹地跟着他们。 苏壮跑的飞快,剧烈的颠簸终于把银满川给摇醒了。 睁开眼睛,银满川看见松柏的苍翠枝叶一晃而过,再看看眼前苏壮的后脑勺,顿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来,刚才被老虎的魂魄索命,是梦啊!看来,自己死不了了。 好热,热的都头晕脑胀了,银满川郁闷地想着,这受了风寒的感觉啊,可以肯定自己患了伤风之症了。所以,苏壮才会把昏睡中的自己背着赶路了。 银满川默默的笑了,这无形之中也能歪打正着哇!省下了自己辛苦的跋山涉水,连接下来准备赖在苏家庄的理由都省下编了。可以大模大样地被背进去,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留下养病了。 银满川眼珠子悠悠一转,养病期间,多得是时间找机会找借口。到时留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银满川心思活泼泼地转个不停,眯缝着眼睛忽略眼前不断地掠过的景物。 第一百零九章苏壮 “回来啦!回来啦!猎虎好汉们都回来啦!”有欢呼的声音吵吵嚷嚷,银满川下意识地蹙眉缩脖子,这声音太吵了,响得脑仁都在颤栗。 “你醒了?”苏壮的浑厚的声音里满是欣喜,靠着他的背脊听起来,异样的动听。 “多谢苏哥哥……”这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微微沙哑,银满川不由得暗暗偷笑,老天爷忒?照顾自己了,真是病得严丝合缝,恰到好处哇!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居士瞧一瞧,再讨些儿药,吃了就好了。”苏壮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欢喜。 似乎连点头都没有气力了,银满川靠着苏壮宽厚的背,又开始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这次睡着倒是惬意得很,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直到被嘴里苦得头发末端都会颤抖的味道给唤醒,银满川茫然地张开了眼睛,扑如眼帘的茅草屋顶颜色新黄,带着厚重而温暖的安全感,覆在头顶上。 “孩子,你醒了!这药苦了些,但是好用得很,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啦!”一位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端着药碗,笑咪咪地看着银满川,语气温和,“我熬了些粥,你喝点儿身上就会有气力的,我给你端去。” “多谢!”银满川沙哑得声音被感动影响地几乎听不见。这老人家,看起来像极了自己的奶奶! 银满川不由得悲从中来,因为那场该死的痘症,整个银姓村的人都死光了。皇子们仅仅为了相互的倾轧争斗,就用人为的痘症害死了这许多性命!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表姑姨舅,通通没了,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遗留在这世间…… “满儿,你,哪里不舒服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壮来了,担忧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女孩儿,急切得声音微微颤抖,“你告诉我啊!” “没有,我伤心。”银满川努力地说,原就沙哑得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气力。 “满儿,莫伤心,有我陪着你,”苏壮笨拙地安慰着,声音坚定,“我一定帮你找哥哥,你放心!” “嗯!”银满川破涕为笑,柔弱不堪的却又表现得异常坚强的模样,令苏壮的心软绵绵的,再也不舍得离去。 这一场伤寒,银满川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才痊愈,原就瘦削的小脸上,更是瘦的几乎只看得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了。 苏壮天天来陪着,可以走动时便日日扶着银满川出来逛逛。 今日艳阳高照,昨夜落了雪,正午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正好。苏壮陪着银满川漫步着,走上了村口的小山坡上。 坐在石头上休憩,银满川接过苏壮递过来的水壶,慢慢的喝着。目光自然地极目远眺,在明媚的阳光,整个苏家庄古朴大气,却完美地氲氤着与世无争的淡泊,犹如一副最优美的山居图。 来之前,银满川就知道苏家庄是一座千年古城遗址,想不到的是这古城的旧貌居然到现在还能分辨得出来。 依稀还可以看见,古内城的建筑石块地基,还有散乱一地的古外城墙石条。有些古建筑已经坍塌,被闲弃不用;有些塌得规整些的,可以看见被清理干净的内部,养着一些踱着方步的鸡鸭鹅。 在穿古城而过的古河道两边,那些错落有致的石块地基上,搭盖着茅草屋顶的民居,整齐有序地沿河而筑,看起来满溢着安详而静好的意味。这就是世世代代濒水而住,夹河而居的苏家庄了。 古河道的上游,是两座连绵不断,相对而出的青山,河水从两山之间倾泻而下,形成了一片气势磅礴的瀑布。阳光灿烂,瀑布上隐隐约约浮现一丝儿彩虹。可以想象得出来,若是盛夏时节,这瀑布上的彩虹,一定是有许多条重叠浮现,此消彼长,那将会是一副多么美轮美奂的仙界图啊! 瀑布边上,可以看得见有一座凌空而筑的阁楼,延伸出长长的廊桥,横跨在瀑布上方,连接着两座刀削斧劈般的山缝。住在那里,一定就像公子说过的,那住在凌波仙境里的感觉了吧? 银满川下意识点点头,原来那里的山不但风景秀美,还可以拦住山洪,难怪这苏家庄古城遗址经历这千年岁月,还能好端端地沉睡在这儿! “那里,住着居士。”苏壮看银满川盯着瀑布长久地看,轻轻地告诉她,“这居士是二十多年前,从外面来的。他为苏家庄带了很多的五谷种子,还教会我们种植这些容易丰收的东西。后来,经过庄子的长老同意,他留了下来,把家修建在山上。平时他从不与村民往来,但要是有谁不舒服了,他就会看病开药,不收分文。他是个好人。” “嗯!好人!”银满川点头赞同,这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厉害至极的人!想想就明白了,这个古老的村子,只有些略懂文墨的人,怎么可能教出苏骁那种级别的人才?!所以,苏骁的师父,就是那个住在瀑布之上的世外高人无疑了! “苏哥哥,我还没有谢过居士的救命之恩,我想去谢谢他。”银满川努力说的自然,必须找机会见一见这个人,公子教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哪! “居士从不接受谢意,只要求不打扰他便可。”苏壮为难的挠挠头,“只有等逢年过节,居士下山拜见村里百岁老长老的时候,再当面道谢好了。” “好。”银满川柔顺地点头,声音踌躇,“就是不知道,最近的年节,我还在不在这里。” “你当然还在啊!马上就是春节了!”苏壮焦急得粗声大起,几乎喊了起来,“还有,你身子这么弱,怎么也得养一养啊!等你养好身体,再找哥哥!我答应过你帮你找到哥哥,到时我陪着你去!好么?” 银满川一脸感动地低下了头,不知所措地扭着衣角。 这个苏壮,说这话,难不成喜欢上了自己?!这可不成,公子都还没有嫁人,哪有婢女先嫁的?话说回来,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扮回女装?当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不好么?真是想不明白公子的心思。 银满川一想起公子,顿时把苏壮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忘记了他还在紧张不已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第一百一十章奶奶 “满儿,我可以陪着你吗?”久久等不到回答的苏骁战战兢兢地问,马上又接着说,“你可以先把我当成你的哥哥,让我保护着你,好么?” “好!满儿多谢苏哥哥!”银满川高兴得像个孩子找到了亲娘,看着苏骁泪眼汪汪,“满儿有哥哥了!” “你高兴了就好,可别哭啊!”苏壮看着小女孩儿单纯的目光,满是无奈,也许,这小女孩儿还太小,不懂得陪着她,是什么意思的吧!? 银满川听话地飞快伸手,抹去眼泪。心里开始了窃喜,那就是说,可以留下来了?起码可以留到春节,因为已经有人希望自己能留在这儿,度过最近的年节日--年节了。 又一个年节要来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过了年的正月初一,就是自己生日了。 今年,没有亲人的生日,还是生日吗?! 银满川压抑着心底的酸楚,下意识的念叨公子经常念着的诗词,“时光易逝,弹指老……” “石光咦四,弹老?!”苏壮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叨,一头雾水。 回到暂住的民居,银满川利索地坐在土灶前烧起了火,接着准备开始煮饭。 银满川手里拿着的水瓢,被听到声音赶来婆婆一下子劈手夺走:“你个不听话的娃儿,叫你多躺着,偏不听!这些活儿老婆子一个人还做不够哩!赶紧的,去睡觉!做好饭我再去叫你。” 银满川看着婆婆故意隐藏着笑,假装板着的脸,不由自主地一摸脸颊,摸到了满手泪水。 有多久,没有被奶奶呵斥了?!在银杏村的时候,从小到大,每一次自己要帮忙烧火,奶奶总是连忙赶来,把自己轰走。小的时候是生怕自己被火烫了手,长大了是生怕自己被烫到小脸蛋。这亲昵的血缘之爱,今生不会再拥有了! 这就是痛彻心扉的感觉吧!?奶奶,您和爷爷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可还好?母亲,您和父亲在那个世界里,终于可以不用再终日劳碌了。银杏很想你们,你们是不是也和银杏思念你们一样,想着银杏? 银满川把止不住泪流满面的脸庞低低垂下,不让婆婆看见。 “孩子,你不高兴啦?其实,婆婆很喜欢你帮忙的,但是要等你身体养好,再来帮我,好不好?”婆婆慈爱的声音满是抚慰,“乖,听话,去躺着,啊?” 银满川再也忍不住哽咽,猛地用袖子一抹眼泪,仰起脸渴求地看着婆婆,“我,可不可以叫您一声奶奶?” “可以啊!”婆婆笑得一脸的皱褶全都舒展开了,犹如一朵怒放的菊花,“早就喜欢有一个孙女儿喊我奶奶咧!” “奶奶!”银满川颤抖地喊出这一声奶奶,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哀恸,一把搂住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嚎啕大哭。 “再坚强的孩子,也是会想家人的啊!”婆婆一脸的怜悯,爱怜地轻轻抚摸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女孩儿:“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就会好受的多……” “满儿,好孩子,不要太伤心啊!有奶奶疼你!”婆婆缓慢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令银满川有一瞬间的恍惚,时光在倒流,此刻还是在最疼爱自己的奶奶身边。 银满川不敢抬头看,明知道她不是奶奶,但她身上有与奶奶一模一样的温暖,让自己迷恋得不想离去。只想再要多呆一刻,再多汲取一丝丝久违的被呵护爱怜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银满川慢慢松开了婆婆,一脸欣慰里满是苦涩:“多谢,奶奶!” “孩子,有好受些儿了么?”婆婆慈爱地摸摸银满川的头,“再去躺一会儿吧?” “奶奶,我心里舒服多了。”银满川摇摇头,“我想要待在奶奶身边,可以吗?” “可以啊,只要你不会觉得疲乏。”婆婆轻快地淘米煮饭,然后砰砰砰地切菜,“等会儿啊,奶奶做一个小蘑菇炖小母鸡,给你补补身子!” “嗯!”眼前又开始了水光潋滟,银满川连忙用衣袖一擦眼睛,专注地看着快活地忙着煮饭的老人家,有一种时光安稳的错觉,只希望,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一棵棵直指苍穹的松柏密密层层地组成了延绵不绝的林子,如一个个全身披挂着雪色银铠甲列队而立的卫兵,守护着古老的遗址,守护着苏家庄。雪晴初霁,雪地里一片纯洁无瑕,这个时候,正是捕野兔的好时机。 林子走出来两个身姿魁梧的壮汉,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浓眉大眼,只是一个肤色稍微黑了些。 肤色稍黑的苏强肩膀上挂着一串毛色雪白的兔子,大踏步向前走去。敏锐地眼神扫着四周,直直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身后的苏壮慢慢吞吞地跟着,一脸的若有所思。 “阿壮,你倒是快点儿啊!”苏强再一次的停下来,催促落在后面的苏壮,“婆婆妈妈的,你今天出门打猎忘记带魂儿出来了!魂儿拉下了,在满儿那里!下次出门,记得先检查检查啊!” 苏壮并不理会哥哥的揶揄,自顾自想得出神。 “你的榆木疙瘩脑袋里想的什么?说出来,哥给你分说分说?”苏强干脆不走了,将一旁落满雪花的木桩拂了拂,一屁股坐下,“来来来,说来哥听听!” “哥,那个,问你一下哦!”苏壮有些羞涩地瞄一眼自己的哥哥,“石光咦四,弹老?!是什么意思啊?” “石光咦四,弹老?!”苏强蹙眉,下意识地挠挠头,自言自语,“什么玩意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看满儿一脸伤心的模样,念念叨叨的这句话,”苏壮焦急地看着苏强,下意识的搓着手,“你也不明白啊?完了完了!我只是想知道满儿在想什么,哪敢去问长老呐!这可怎么办呀!” 苏强仰头盯着覆盖着一层厚厚白雪的树梢,大掌一拍团团乱转的苏壮,沉声喝:“别吵!我好像有些儿印象!对了,这句话听苏骁讲过的,我还专门问了意思的,你让我想一想……” 苏壮一听,立刻蹲在树桩边,眼巴巴地看着捧着头冥思苦想的苏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时光易逝 “石光咦四,弹老?!”苏强把狐皮帽子摘下来,抓了抓头发,翻来覆去地念念有辞,“石光咦四,弹老?!” 苏强念叨了一阵子,就坐在树桩上入定般,一动不动,搜肠刮肚地回想。苏壮蹲在地上,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等着。 风穿过密密的松柏林木,吹起了落在树梢上的雪沫,雪便柳絮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染得树下的两个人满头满脸的雪白,远远望去,如冰雕雪塑的一样。 苏壮等着等着,终于还是不耐烦了,猛地站了起来,边抖肩跺脚边伸手抹脸。 “想起来啦!”苏强看着苏壮在几个动作间,便把身上弄得干净利落,不见一丝儿雪,猛的大喊,“你个傻孩子,什么石光咦四,弹老?!是时光易逝,弹指老!”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儿!”苏壮惊喜地瞪大眼睛,双手一拍,满是钦佩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那这时光什么老的,说的是啥意思哩?!” “就是说,时间过得很快,快得弹指一挥间。满儿这是在感慨,时间过得争真快啦!”苏强站来,把狐皮帽子往头上一戴,大踏步向前走去,“走走走!咱们的时光也易逝得很,得抓紧时间多抓几只雪兔子去!” “哥,哥!”苏壮连声喊,一把拽住苏强,“我还没有听明白,你倒是说清楚些儿罢!” “你个榆木疙瘩,”苏强无奈地一叹,“唉~你看这雪,多不多?白不白?冷不冷?” “多,也白,当然冷啊!这不是废话么!?”苏壮一点头,更是一头雾水。 “那过些日子,天会不会暖和起来?”苏强问。 “会。”苏壮楞楞地点头。 “雪融化了,因为春天来了,冬天过去了!”苏强耐心地解说,“这过去的时间就是时光;易逝的意思就是很快了,就像我的手指这样,一弹很快的就过去了,明白了吧!” 苏壮瞪大眼睛看着苏强弯曲起食指,一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学着曲起食指,一弹,再一弹。 “走了走了!再抓几只兔子,回家烤火喝酒去!”苏强一看苏壮点头,顿时如释重负,连忙转身吆喝着往前走去。 苏壮默默地跟在苏强身后,走了好一段路,突然闷闷地说:“哥,雪融化到明年春天,要好久,明明要好长时间的啊!为什么会好像这一弹手指头的啊?我想不明白?!” “哎呦我去!真真榆木脑袋不开窍哇!”苏强一叹,无可奈何地回头,双手叉腰,“哥给你再讲一次,包你明白!你今天放屁了么?” “嗯,放了,”苏壮莫名其妙的瞪着苏强,“干吗?屁和时光有关系吗?” “别插嘴,我问,你答,才能说得明白!”苏强一皱眉,“屁臭不臭?” “臭。”苏壮奇怪的直眨眼,但还是乖乖地回答。 “臭得久不久?”苏强再问。 “一会儿就不臭了。”苏壮回答得有些儿忸怩。 “屁从臭到不臭,就是时光在流逝,这就是时光易逝的意思啦!”苏强的耐心快要用光了,撮着牙花儿说,“说臭的时间慢也行,要说快呢,就像弹个手指一样快,明白了吗?!” “明白了!”苏壮一拍脑袋,一下子转身往回跑,“满儿觉得时光易逝,这是在伤心咧!我要回去陪着她!” “欸!欸!”苏强阻挠不及,看着苏壮跑远,无可奈何地摇头,“你个瓜娃子!敢情今天不是来陪我打兔子的!”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这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静好安宁,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强回到家,一看苏壮不在,不由得一哼:“这傻大个儿,肯定是去满儿那里,去找从早上就丢掉了的魂儿哩!啧啧啧,这么大一个男子汉,被迷晕头了!天天围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转!!” 苏强一晒,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这小子,估计娶婆娘比我这哥哥还要早咧!也好,也好啊!” 不再管苏壮,苏强自顾自地炖上兔子,温起了老米酒。在一阵香气扑鼻里,苏强喝的满头大汗,吃得直打饱嗝。 酒足饭饱了,苏强剔着牙,这时才奇怪起来,都半夜了,苏壮居然还没有回来?!这个憨弟弟自己最了解,憨是憨了些,但从来不会让自己操心。就算不回家睡,他也是一定会回来说一声的。 苏强又喝了两杯酒,再也等不下去了,披上鹿皮袄就推门而出,直直地往满儿借住的小屋走去。 苏强走到屋外,远远地就看见屋里暗着灯。伸手刚通通地敲了两下门,没有锁上的门一下子敞开了,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奇了怪了,这人都哪里去了?!”苏强纳闷地嘀咕,隔壁大门也开了,慈眉善目的婆婆看见苏强,热情地招呼:“阿强啊,进来吃饭!” “婆婆,我吃过饭了,来找苏壮。”苏强连连摆手,“婆婆有看见他来过么?” “有哇!阿壮看满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吃完饭就带着满儿出去了,说是要带满儿去看雪莲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么?”婆婆慢悠悠的说,听得苏强心平气和。 “哦!这家伙向女孩儿显摆呢!”苏强一笑,顿时心安,“婆婆,没事儿,我去找看看。” “好,天晚了,不要在林子里逗留,早些儿回村子!”婆婆殷切地叮咛。 “知道啦!”苏强挥手告别。 整个苏家庄的地面上,都保存着完好无损的古城遗址方块石砖,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道被扫开了雪的小路,可以看见石砖已经被走的油光水滑。出了古城墙的范围,没有石砖的地面变得一片泥泞,厚厚的积雪下是松软的泥土地面,走上去一步一陷。 苏强停在最边沿条石上,细细地查看着雪地上的脚印。有好几道进村的脚印,这些都可以忽略,只需要看出村的那几道脚印。 苏强细细地研究了了好一会儿,居然发现,每一道出村的脚印都只有一个人的,可苏壮和满儿是两个人的啊?为什么会只留下一道脚印的痕迹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雪莲花 苏强踌躇了好久,决定跟着最深的脚印往山上走,而不是跟着相似的最深脚印往山崖下走。虽然,山上和山崖下,都有可能看得到雪莲花。 “阿壮,你肯定会选山上的雪莲花,不仅因为那里可以居高望远,还因为越高的地方,雪莲花开得越漂亮的呐!换是我,也要带自己喜欢的女子去看最美丽的雪莲花!”苏强嘀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脚印走,“看这脚印深得很,肯定是阿壮看满儿走路慢,又舍不得满儿脚湿了会受冻,就背着她走。嗯!理由完全说得过去。” “今日正好十五月圆日,雪莲花开得最美!都这个时辰,也看过雪莲花,该下来了吧?!”苏强边走边伸长脖颈,看着脚印蜿蜒地漫过山坡,向松柏树丛里延伸,直到最末端被一颗巨大的千年松柏挡住,不由得牙根痒痒:“阿壮这憨人呐!做事也忒不靠谱,天都黑了,野外危险着哪!还带着个女孩儿满山跑,真是不让我省心的家伙!” 脚印蜿蜒悠长地漫过山坡,向松柏树丛里延伸。这一片原始的林木异常茂密,原本葱葱笼笼的松柏,这个时候被雪覆盖变成了纯纯的白,满天地间一片银白。 “瓜娃子!跑这旮旯角里,这里虽然野兽少些,但地势高,忒冷!还难爬得很!”苏强大摇其头,咬着牙往上爬,便低低地骂,“背着个人爬这么陡峭的山,阿壮你个瓜娃子,就不怕累得慌吗?” 山坡上齐齐整整的长满松柏,一棵棵松柏在寒风凛冽里笔直挺立。走得近了可以看见树枝上的针叶上,均匀地挂着一些儿白色棉桃般的小雪球儿,风一吹,一颤一颤的仿佛在温顺地点着头儿。 “冷死老子啦!苏壮你个呆娃子!这个时候还带着女孩儿呆在这冰天雪地里!回头你这呆劲儿不把人家给吓跑,我不姓苏了!”苏强终于爬上了山丘,裹紧身上的鹿皮袄,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开始四处寻找。 山丘高而尖,三四个蓝球场大小的山丘顶部,不长时间便被健步如飞的苏强走了个遍,愣是没看见一个人影儿。 苏强不死心,攀着岩石爬上山丘的最高点,这岩石顶尖上风大得人无法直立,苏强猫着腰,探头探脑地看一下便立即蹲下,手指紧紧抓着岩石,只怕一不小心便被寒风给吹飞了。 从高处看,皑皑雪松柏延绵不绝,蜿蜒曲折地盘绕着苏家庄,犹如一条气势磅礴的银色巨龙,盘踞在山谷里,守护着形如龙珠的古城遗址。 月亮开始慢慢升起,从苏强趴着的角度看,这条巨龙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边,更显得凹凸立体。月亮逐渐升高,月华更加明亮。松柏上的积雪倒映着月光,如同巨龙身上一颗颗银白色的鳞片,流光溢彩。此时的巨龙看起来须爪俱全,形神兼备,简直在苏强的呼吸之间,就要腾空而起般活灵活现。 “我的个亲娘咧!”苏强只觉得越看越像,越来越胆战心惊,“我的眼睛莫不是冲撞了不洁净的东西,居然看见龙了!?” 苏家庄世代相传,有一条龙被惩罚在这里守护着天神的宝物,天神的宝物庇佑着这一方水土的平安。龙看不见人类,人类也无法看见龙,千万年来和平共处。若有朝一日这平衡被打破,有人看见了龙,则会触怒天神,这一方水土将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必需用看见龙的人的灵魂饲养了龙,才可持续天下太平。 “我这是小命儿要丢了的预兆吧?!看见了龙,可是死了不得轮回的!灵魂都要奉献给龙当奴隶的啊!”苏强呢喃自语着,整个人趴倒瘫软在岩石上,一手抖抖索索地捂上自己的眼睛,另一手还不忘牢牢抓住岩石棱角。 下巴被粗糙的岩石磨得剧烈疼痛,难以忍受,苏强下意识地从指缝隙里看一眼,顿时愣住了。这岩石的缝隙里,有光线一闪而过,是灯光! 一,二,三,四!是熟悉的接连明灭四次!这可是自己和弟弟苏壮的约定暗号,需要救命的暗号!苏壮出事了! 苏强顿时勇气百倍,不再理会脚下氲氤着雾气蜿蜒吐息般的银白巨龙,细细地查看起身下的这块硕大无比的石头。 在不引人注意一个棱角背风处,苏强看见了一簇开得正盛的纯白雪莲花,月光下晶莹剔透的花朵美得令人惊心动魄。花朵边的凸起的石棱角上,隐隐约约卡着一条被勾破了的衣服布条。 苏强深深的凝视,那布条正是苏壮的衣服颜色!那里,一定就是苏壮会掉到石头下面的入口了! 苏强解开从不离身的牛皮细绳编织宽腰带,熟练地把面条般的细条牛皮一条条解开,再重新编织。眨眼间,宽厚的牛皮腰带就变成了又细又长的绳索。 这种极具韧性的腰带制作过程,可是苏家猎虎人的不传之密,世世代代只有父传子,子传孙,平时看起来不起眼,需要的时候使用起来作用巨大。 苏强把绳索牢牢地捆在巨石棱角上,挽了个随心结。这样他下到雪莲花处,就可以把绳索收回了。 苏强开始往下稳健地坠落,踩着岩石棱角,一步一步下到雪莲花的凹陷处。圆圆的满月在这时正好突出云层,月华骤然明亮,积雪泛起青凛凛的寒光。 那一朵朵玉琢似的雪莲柔静多姿,洁白晶莹;那一片片睡莲般的花瓣薄如绢纱,纯净洁白,流转着潋滟的月色,优雅挺立。 它的花朵看起来极致娇柔,呵气之间便能摧残损毁般,却偏偏能无视狂雪,暴风,自顾自的绽放,泰然自若的展示着自己独特的神奇魅力。 在这接近天界的奇寒至高环境中,它生长,怒放,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踏雪无痕地驻步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接受着世间万物的顶礼膜拜,静默无声里暗香脉脉。 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莲花王--皎月雪莲了!它静默地挥洒着稀世的圣洁,美丽得令人窒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藏宝洞 苏强不由自主地按着庄子里的习俗,对照着北斗七星的主星方位,毕恭毕敬地单膝下跪,合什膜拜。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色白胜雪的雪莲花之王!它属于仙界的东西,它是传说中仙界看凡间的眼睛!完全值得自己,毕恭毕敬地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苏家庄的膜拜习俗由来已久,规矩明确。除了祭拜先人是双膝跪地之外,拜所有一切神圣的事物皆是单膝下跪。而且跪拜的姿势端庄而雍容,双手合什的同时需要在心底默诵上一遍世代相传的古经文,才算是膜拜仪式完整,才能得到神力的庇佑。 尽管苏强心急如焚,但从小到大的惯性,还是让他能按捺住自己,跪姿端正无比准确地地默诵了一遍古经。 在最后一句古经文结束的同时,离雪莲花三步之远的斑驳石壁,突兀地轰隆隆下降,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天然的凹陷洞窟! 那足有两个人高的洞窟,虽然看不见底却并不阴森,依稀还有珠光宝气的七彩光芒,温柔的从洞口隐隐透出。 苏强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存在于庄子里长老经常吟唱的歌谣里,那座属于仙界的藏宝洞吗?歌谣里说过,世代守护着藏宝洞里无数宝物的神龙,会放有缘人进去挑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宝物,并且可以带走。前提是只能挑一件,否则就会因为触怒神龙而被永远地留下,与神龙作伴。 狂喜汹涌澎湃地袭来,苏强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向藏宝洞走去。 迈进藏宝洞的第一脚,“啪~”的一声回声悠扬响起,如丝竹长鸣,悠扬悦耳余音袅袅,诱惑得人心神荡漾,苏强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向洞里走去。 重叠的脚步声响起,如抑扬顿挫的歌咏声,入耳异常动听,直如天籁之音。苏强突然猛的顿住了脚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隐隐约约却不容忽视,是谁在声嘶力竭的吼叫!?是苏壮吗?! “不~~别~~”尽管只有残缺不全的音节,与苏壮心有默契的苏强还是明白了什么,只在一瞬间,就立刻回头飞快地跑出洞窟。刚刚冲出洞口的一刹那,地下的巨石轰隆隆地升高,严严实实地封住了洞窟。 苏强浑身寒毛倒竖,捏紧了的拳头里,凉丝丝的都是冷汗。如果自己没有听见苏壮的喊声,再往洞里多走一步,就会被关在洞窟里,再也出不来了,那谁去救苏壮?! 苏强用手心里的冷汗一抹惊得发烫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壮示警的喊声,是从洞窟里传出来的!那么,最大的可能,是苏壮也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经过!然后被困在洞窟里了! 这入口,是可以重复开启的!苏强紧张地思考着,双手下意识地搓着,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健步如飞地走向北斗七星的主位,也就是自己之前膜拜雪莲花王的地方,直接跪了下去。 苏强一丝不苟地重复了膜拜的过程,果然,背诵出最后一句古经文的同时,石窟前的巨石轰隆隆地又沉了下去。 苏强咬紧牙关,反手扯起从巨石顶抖落的绳索,一头牢牢捆在岩石棱角上后,紧紧握住脚步机警无比地往洞口走去。 迈步间,苏强掏出火折子,一晃手燃起火光,探进洞口里。原本洞里的石壁就微微地泛着亮光,火光一照之下莹润如玉,顿时流光溢彩,缓缓地向下延伸。 苏强伸手摸了一把洞壁,这天然无雕琢的洞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居然触手生温。 “苏壮!满儿!”苏强站在洞窟前大喊。 顿时,轰隆隆回响里有窃窃私语般的杂音交织出袅袅的余音。这不像人类的声音,是洞窟里有什么诡异的活物存在?! 苏强下意识地退回了洞口外的雪莲花旁,警惕地看着微光流转的洞窟,突然发觉,这洞窟毫无生气却珠光宝气,犹如诱惑着世人自投罗网的邪魔之口! 回声的轰鸣在逐渐消散,苏强清晰地分辨出几丝扭曲变形的苏壮的声音。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完全绽开,就被再一次轰隆隆升高的巨石块打断。 看着巨石不慌不忙地升高,重新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洞窟口,苏强恍然大悟:“原来,这洞口只开一会儿,人进去了,就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了!邪门玩意儿!” 苏强恨恨地踢了一脚堵住洞窟的巨石,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苏强哼哼:“难道,要一个人专门看住门么?那开开关关多麻烦?也许,只要站在那里,巨石就不会关上?” 苏强疾步挪到了北斗七星的方位,完整地重复一遍膜拜仪式,洞窟口的巨石果然又开了。 “咻!”苏强果断地把绳索往洞窟里一抛。绳子流畅地嗖嗖向下滑,突地绷直了。 苏强的脸色顿时随之紧绷,扯紧绳索的大手一下子拉紧,卯足了劲儿,开始往上拉。 当苏强的手指开始磨出了血迹的时候,洞窟里响起来呼呲呼呲的喘气声,在回声的扩大下,这犹如一头庞然大物在呼吸的声音,响亮得令苏强心头战栗,呼吸困难。 苏强几次差点站立不稳,缓缓地往洞窟的方向滑去。苏强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脚下的位置,否则洞窟不久就会重新闭合了。咬着牙用后背做支撑点,愣是把绳索艰难却缓慢的拖上了洞窟,拖上了地面。 绳索末端,捆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满儿,和满手抓挠得鲜血淋漓的苏壮。 “哥~”苏壮被冻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地喊出一声破碎的声音。 “你……”体力透支的苏强一脸疲乏,甩开绳索一下子就摊坐在地上,抖抖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瞪起大眼低低的骂,“你个二楞货!不要命了,也别拖上人家姑娘!” 看一眼昏厥中脸色惨淡的满儿,苏强勉强站起身来,把酒壶递给苏壮:“走,回去!满儿快要撑不住了!” 苏壮喝了一大口烧酒,就踉跄着站起身来,背上满儿,用绳索往下攀爬着坠落。离开石窟的一瞬间,苏壮再次看了一眼美丽绝伦的纯白色雪莲花;而苏强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则看向轰隆隆再一次覆盖上洞窟的巨大石块,泯去了洞窟的所有痕迹。 回到苏家庄,天边已经微微发白。 苏强喝了一小口酒,把酒壶递给苏壮:“回去了,只说看雪莲花迷路在林子里,巨石和地下洞窟什么的一个字儿也别说!否则咱们仨,都没命了!给我记住了!” “嗯!”苏壮仰头,把壶里的酒喝光,“那里好像是一个藏着宝贝的地方!” “不,”苏强目光幽深,如沉淀了无数秘密的古井,“那里是一个收藏人命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者是客 “是啊!那洞里,宝物的碎末都没有看见一撮,”苏壮咋舌,后怕地连连点头,“我和满儿的小命,差下儿就留在那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寻你们,连闪四次光给我看!?”苏强步伐矫健地向庄子走去,回头看一眼急匆匆跟上的苏壮,声音里满是诧异,“还用喊声提醒,才让我没有被关在洞窟里?你们是怎么会被困在洞窟里的?” “那天,我发现那里有这世上最美丽的雪莲花王,就带着满儿,攀上岩石去看。膜拜之后,就出现了那个宝光闪闪的洞口。”苏壮愧疚得不敢看苏强,双手紧一紧背上的满儿,脚步走得更加急促了,“我想起藏宝洞的传说,只想进去拿一件宝物送给满儿。可是走进去不一会儿洞口就关上了。我们回头时已经出不去了,只好再往里走。越走越向下,就越冷。洞里除了亮着宝物微光的石壁,什么都没有。满儿冻得晕过去前指着头顶上的你,我才发现可以透过这发光的石壁,清清楚楚的看见外面,就好像只隔着一层透明的水似的。所以,我看见你来了。” “里面可以看见外面?!我在外面却一点儿都看不见!难道那里,真的是仙界看人间的眼睛?!”苏强推开满儿借住的房门,让苏壮进去,看着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满儿,狐疑地喃喃自语,“仙界,不是在天上吗?怎么会在地下?!” 第二天,日上中天阳光灿烂的时候,银满川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沉浸在安静中发呆的苏壮,双手捧着头,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 银满川轻轻的,重新阖上了眼睛。身体好难受,冷得骨头缝儿都冒着寒气,而额头却热得似乎有火在烤炽。疲惫不堪里连睁眼都没有气力支撑了。心底却开始压抑不住地流淌起浓浓的欢喜,卷起了欢快的漩涡:公子,满川已经做到了,可以成功留在苏家庄的了!苏壮是决不会让再次病重的自己离开了。所以,留下来,顺其自然不露丝毫痕迹!不知道,公子你那边,计划成功了没有? 帝都,揽风台。天边第一缕晨曦刚刚落在迎风招展的流云旗上,旗帜上纯金丝线双面绣的朵朵金流云,刹那间金光大盛,灿烂耀眼。衬得揽风台华贵雍容,招摇至极。 揽风台主楼阁左边的凤尾竹林里,翠竹竿竿,碧涛飒飒,第一谋士苏骁的居所--竹庐,在晨曦里氲氤着隐者居士的清远气度,与周围无处不奢华富丽的二皇子府邸建筑格格不入。 房门外,两个俏丽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走廊尽头徐徐走来的飘逸身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踏前一步,并肩柔柔鞠礼,却并不让开,把苏骁房间的门挡得严严实实。 前一刻步伐优雅气质高贵的蒙面锦衣少年,在停下脚步的这一刻画风突变。他利索地叉腰,顺畅地开喊,鼓足了劲儿的声音清冽而明脆,让人听得心生舒畅:“喂!苏骁,你叫你的女孩儿挡驾,也太不君子了吧?噢!原来你没有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噗!” 蒙面少年侧耳倾听,房间里传出来轻轻的茶水冲口而出的声音,得意洋洋的晃着头轻笑,玉色的面纱潋滟着逍遥自在的赏心悦目:“苏骁!你在喝茶,居然没有叫我,果然是不懂得待客之道的,那个缩头乌……” “噗!”房间里面再一次传出喷水的声音,接着响起无可奈何的明朗声音:“嫣然,含笑,请公子进来。” “嘿!早该请我进去了,天天这么磨叽一遍才让我进门,不烦么?!”蒙面少年大摇大摆地迈进两个娇俏丫鬟推开的门,乐不可支地看着两人脸上明显的不情不愿,居然还不忘揶揄,“苏骁,莫不是你在刻意向我显摆,你家有嫣然和含笑这两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朋友家女子皆不可欺哇!在下我懂的滴!好你个苏骁,居心叵测,意图纵小美女,勾引本贵公子我?!啧!啧啧!啧啧啧!” 一连声的啧,让两个丫鬟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忙退到门外。 房内的苏骁,摆着一脸对我奇葩言论习以为常的淡定,仪态端庄地盘腿坐在案榻上,一身蓝衫儒衣,满头乌发用儒冠绾得一丝不苟。他身前的案几上,一口红泥小火炉顶着一个刚刚烧开了水的圆胖肚子紫砂壶,咕嘟嘟地轻响。水汽缭绕中,儒冠长衫眉目清秀的苏骁,一眼看去直如得道高人般,高华悠远,不然尘俗。 苏骁悠悠提壶,缓缓地把对面案几上茶盏里的茶叶冲开,顿时一室茶香氤氲。 “苏骁,原来,你是在等着水开,泡好了茶,才让我进来的啊?误会你啦!”蒙面少年自顾自地脱下鞋子,舒舒服服地在苏骁对面案几前的锦墩里坐下,伸手端起刚刚泡好的茶,准备一饮而尽。 “慢些,烫!”苏骁下意识地出声,引得门口两个丫鬟惊诧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这冷血动物般的苏骁,把帝都当棋盘置鲜活人命如棋子,他居然会提醒别人,茶烫?! “谢了!”蒙面少年连忙放下茶盏,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然后一拍曲起一边的膝盖,整个人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案几边,与坐姿儒雅端正的苏骁形成了鲜明对比,“兄弟我,难以苟同你的雅致,一大清早就开始品茶!?叫你家嫣然含笑的小妞儿,来几个酥饼或甜点啥的配茶一起吃,这叫吃早茶,的茶点!缺少了茶点就好似公离了婆,秤离了砣!明白么?!这可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时最大的遗憾呐!” “好!”苏骁一脸淡淡的随和,却又有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此刻茶温正好,公子请!” “喂,”蒙面少年托着腮,白嫩的手指握着茶盏并不喝,反而透过面纱直勾勾地看着案几对面,一派闲雅倒茶品茗之中的白净少年,“你就不想问一问,为什么,今天我又这么早来?” “我从不好奇。”苏骁清秀的眼睫毛一眨,眼底荡漾起盈盈的快乐,瞬间般隐藏得不见分毫,一脸的清冷而疏离,“见你,是因为来者是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你说我做 “嘿!好一个来者是客!”蒙面少年气得直哼哼,讪讪地站起身来,飞快地套上鞋子,“好!既然你不好奇,我就不告诉你了!让你猜去吧!告辞!” “不送。”苏骁淡定地端起茶盏,看着飘逸的身影像是被烫到般,噔噔噔地飞快地走远,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拈起嫣然刚呈上的酥饼,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酥饼与茶水同时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不由自主地,苏骁看着酥饼微微一笑,不再压抑眸底深处的欢乐,愉悦的笑容顿时如怒放的花朵,衬得他白净儒雅的眉眼如一轮满月般流光溢彩,看得门口两个丫鬟诧异至极又心醉神迷。 苏骁盈盈笑着,惬意地缓缓阖上眼睛。你不告诉我最好,这样明天,你就还会再来。若你可以天天来见我,这是最值我得高兴的事情了! 你给了我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友谊,我完全相信你,不会害我。就像我不会害你一样。 只可惜,你我在敌对的阵营,终有一天,我们会拔刀相见。各为其主,皇子们是不会放弃自己手里任何一把可以使用的刀的。就算我不会对你拔刀,你也会被逼的不得不敌视我。因此,能多见一次把我当朋友的你,我就好像是得到了多活一天的福气! 苏骁倏然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愉快的笑意逐渐变得惨淡,如光线幽幽之中,正一丝一毫消散着的熏香烟雾。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正面交锋,我愿意,落败的那方,是我…… “不用等王爷出来,我们先打道回府!”爬上等候在揽风台门口的马车,蒙面少年立刻舒舒服服地瘫软在车厢里特意改制成了榻的椅子上。马车立刻开始了摇摇晃晃的前进,榻上的少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马上沉入酣甜的梦乡里。 揽风台大门外,走出一袭纯白的身影。一个挥手间便让马车慢了下来。身影飘逸的几个跳跃起落间,就轻盈地落在马车上,一鞠身坐在榻边上。马车没有停下也没有加速,仍然徐徐地前进着。 看着酣睡之中的蒙面少年,看着她面纱歪在一边露出了纤巧的下巴,白衣胜雪的沧海轻轻一笑,温柔的声音如花骨朵尖上的那滴晨露坠落平静的水面,空灵而优美:“欢儿,你的计划,果然天衣无缝。” “只用了三个早晨,苏骁在他自己都不知不觉间,开始期待你的出现了。真希望,我可以变成此刻的苏骁,让你挖空心思来招揽笼络……”沧海温柔的叹息,声线柔美轻渺,依稀如晨起时,隐在薄雾里娉婷生姿的盛世白莲,隐隐绰绰,孤芳自赏。虽只有模糊的轮廓,却让人只看一眼,便难以抑制从心底最深处涌动而出的惊艳。 “公子,到家了!”马夫毕恭毕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可以唤醒自己又不会惊吓到自己,沧海给的这个保镖兼马夫的人,的确是优秀! 坐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先下意识的摸了摸面纱,这隐私神器质量好得诡异,没有皱褶也没有翻卷。那么我可以直接进入我的颜府了!好戏可以开场了! 我兴奋地站起身来,不经意间一头撞进了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这若有似无的淡淡檀香,是沧海。 “你在我睡着的时候来的吧?”我毫不意外沧海的突然出现,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边问,“你那边顺利吗?” “嗯。”沧海没有放开轻搂着我的手,突然弯腰抱起我,径直往马车下走去,“我出现在二皇子身边,果然引得朝中风向齐转。二皇子的威风更上一层楼,五皇子多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瞬间瓦解了,居然再没有一个朝臣愿意为他的解禁说情。” “唉!堂堂的五皇子,被软禁在自己府邸,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被一个个砍去,必是焦灼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吧!?沧海,放我下来。”我闲谈的口气极其自然,不露痕迹地离开沧海的怀抱,转身仰头面对着他的面纱,“已经把半份边疆行兵图藏匿进五皇子书房了吧?有让人知会五皇子生母徐淑妃了么?” “有。”沧海的声音温柔优美一如既往,我却听出了浅浅的忧思郁郁,“以前,你看不见的时候,上下马车都是我抱着你走,就像抱着乖巧的小小孩童,你还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襟,真是令人怀恋啊~” “你才是小小的孩子呢!人家长大啦!不需要你的怀抱,就可以自由飞翔的啦!”我娇嗔地转移沧海暧昧的温柔,这四两拨千斤的招式我已经熟练得滑不溜手,满意地看着沧海瞬间僵硬的身姿,能让他时时的不舒服,是目前我能给他的最方便的惩罚了,“沧海,你再逼一逼,让已经被水淹到了鼻子前的五皇子,狗急跳墙!” “好。”沧海依然动听的声音里,有无可奈何的忧郁,沉浮不定地缓缓流淌。 “沧海,苏骁身边,有两个绝色佳人,一个叫嫣然,一个叫含笑,”我故意视而不见:“去跟二皇子讨来,给你当小妾可好?!” “不好!”沧海面对着我总是温柔优美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刃尖般的冷冽,“我的身边不要任何人!” “你不要啊?”我假装不懂得沧海只要我一人在他身边的暗示,悠悠地一转头,“那就给皇帝送去咯,皇帝若是喜欢,也能为她们的主子二皇子吹吹枕边风。” “丢开那两个女子,”沧海的声音恢复了温柔,只是听起来有隐藏不住的冷硬,“是因为,你不喜欢苏骁身边有美丽的女子,是么?” “是,也不是,”我郑重的语气一下子镇住了沧海,“要策反声苏骁,那两个一刻不离的女子监视者是最大的障碍。把她们送到皇帝身边,是我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物尽其用啊!” “好。”沧海的温柔在物尽其用这句话后,如春暖花开般万物复苏,柔情款款,“你说,我做。” 第一百一十六章病危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啊!”我高兴的一拳捶在沧海肩膀上,“那么,我们敲起锣儿打起鼓,好戏开始上场啦!咚咚锵,咚咚锵!锵!锵!” 帝都中央,朝阳下的皇家建筑巍峨霸气,黄色屋檐翘角重重叠叠,闪耀着辉煌灿烂的万丈光芒,一派惟我独尊的凌然气势。 地势最尊崇的凌霄殿,大殿里汉白玉色的云纹地砖在朝阳里流光溢彩。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娃娃,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身石榴红的小宫装包裹着的小小人儿,粉妆玉琢的稚**样儿可爱非常。 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想撒娇,她张开了短短胖胖的小手臂,仰起了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依稀看得出来的娇美眉眼,一如初绽的纯白雏菊花般娇嫩喜人。她看着龙案后的皇帝,笑嘻嘻地喊:“父皇~” 皇帝看一眼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凛冽的脸部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燕儿,过来,来父皇这儿。” “抱~父皇抱抱~”小公主轩辕燕笑得更灿烂了,娇糯的声音细软绵甜,引得皇帝笑意盈盈,摇着头站起身来,走向小女娃娃。 “父皇,父皇~”轩辕燕兴奋地搂住弯下腰来的皇帝脖颈,肉肉的脸颊边拱边呢喃,“燕儿想父皇了~” “乖孩子,”皇帝轻拍着小娃娃的背,高兴的呵呵笑着,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父皇是有一阵子,没有去看你了。” “徐淑妃已到,求见~”秦随意尖细柔软的声音高扬飘袅,规规矩矩地荡进凌霄殿里。 “进。”皇帝舒展的笑意微微收敛,看向大门的目光刹那间锐利如刃。 “臣妾叩见皇上~”婀娜多姿的身影一踏进凌霄殿,立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声音如微风拂柳梢,轻柔浅浅,呵气如兰。 语音刚落,皇帝的斥责便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吓得徐淑妃浑身颤抖,也吓得怀抱里的小公主猛的一个哆嗦,不敢动弹。 “徐淑妃!这一叠叠的,都是弹劾五皇子的折子!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禁足都止不住他的兴风作浪,手段的确高明啊!为了解禁足,哄劝加恐吓,简直把朝廷命官当成他五皇府里的管家了!哼!”怒气勃发的皇帝瞪视着低低垂头跪在地上的徐淑妃,看着她一副简直是唯恐惊吓到小荷尖蜻蜓般的拘谨小意,奉承讨好的模样儿可怜巴巴极了。 皇帝心底一叹,收起斥责的口气:“罢了,儿大不由娘。你顾好燕儿,也尽了母妃的本分了。起来吧。” “燕儿,”皇帝收回目光看向怀抱里的小娃娃,爱怜地摩挲着小巧玲珑的发髻,“只有你最让父皇省心。以后,想父皇了就过来吧。” “臣妾替燕儿多谢皇上!”徐淑妃怯怯地刚起身,一听皇帝的话顿时喜不自胜,明媚的眼眸里犹含着晶莹的泪珠,在悠长的睫毛上将落未落,柔美婉约如昙花一现般我见犹怜,让皇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停留。 徐淑妃今日穿得文静而含蓄,笑靥娇媚如花地回望着皇帝,眼波流转着满满的端庄柔婉。 一袭玉兰色的交颈领琵琶袖长袄,遍绣着明暗合欢花枝,盈盈一握的纤腰系着一条翠华流丽的丝绦,丝丝缕缕顺滑地垂在素白的百褶儒裙上,把凹凸有致的圆润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满头青丝仅用一枚翠色流潋的玉如意发簪绾起,任脑后的发带悠长地飘曳在晨曦里。 她盈盈伫立,在流云纹汉白玉地砖泛着明朗月华光辉般的微光里,恍如蟾宫仙子,亭亭玉立款款而来。 “燕儿谢父皇!”轩辕燕奶声奶气的声音,机敏地发觉皇帝已经不生气了,再次搂着皇帝的脖颈不放,“父皇,父皇去看看燕儿写的字!” 皇帝被小娃娃搂得发髻微乱,衣领歪斜,无奈的轻轻一蹙眉。 “燕儿乖,不许痴缠,你父皇忙着呢!”徐淑妃善解人意地快步靠近皇帝,伸手抚摸着轩辕燕的后背,柔声地哄劝。 她保养细致的肌肤白嫩如豆蔻少女,手指根根如葱管般洁白无暇,线条圆润而干净的脸庞不施粉黛,柳叶形的眼眸顾盼生姿,明眸善睐。凑得近了,文静里蕴含着天然的娇媚愈加浓烈,皇帝冷冷的眸底在这一刻终于缓缓地温柔开来。 “好,去看看燕儿写的字!”皇帝带着笑,悠悠地说,“朕也许久没有去过蟾桂宫了,逛逛去。” 皇帝在徐淑妃的蟾桂宫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朝廷上弹劾五皇子的奏折顿时一封也无了。 后宫的风吹得快,风向转得更快,御膳房备来的早膳便今时大大不同往日。 徐淑妃的贴身丫鬟彩珠布着菜,低低的嘀咕:“狗眼看人低!昨儿我问御膳房要几颗花椒都不给,推说三公主年龄尚小,吃不得!说得蟾桂宫里只有一个三公主是主子似的!待会来收碗盘,看我不给他们个大大的好果子吃!” “彩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上。”徐淑妃淡淡一笑,吃了一筷子油灼嫩笋丝,“这个时节居然已经有了春笋,御膳房也着实不简单。” “娘娘,御膳房有拨专人养竹子,在竹林子里围上纱帘,天天烘烤着炭火,冬笋和春笋都不分时节地疯长了。”彩珠一脸愤愤,“都是一群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阿谀谄媚,下贱东西!” “对,他们原本就是贱籍。拜高踩低是他们天生的本领。”徐淑妃依然淡定,缓缓端起细瓷梅花碗,搅了搅碗里颜**人的碧梗新米粥,“只有成为这后宫里真正的主子,才能让他们完全地驯服!” “彩珠明白了!”彩珠脸色一凛,眼风利落扫了一遍虚掩着的窗户,确定无人才凑低低的说,“娘娘,五王爷昨日有递消息出来,一切安好。被悄悄放入书房里的半份边疆行兵图,也已经寻找到了。若娘娘这边成功,这盘棋的第一个活气已成,王爷那边也就开始了?” “嗯!”徐淑妃重重点头,放下白瓷梅花粥碗,用银筷子夹起一个八珍甜酥卷,不动声色的一口咬断,利落森冷,“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第一百一十七章弹劾 徐淑妃一愣,缓缓地低下头,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掩盖不住:“焘儿是皇上和臣妾的孩儿,若皇上不喜,臣妾便不想。” “焘儿若有你十分其一的心思澈透,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皇帝悠悠一叹,接过徐淑妃递来的明黄色手巾,擦了擦嘴,“你也该教教他,身为皇子,不可执着,最需要懂得的是,进退有度!” “皇上!准臣妾,”徐淑妃咕咚一声跪下,隐忍在眼角的泪水倏地流满脸颊,仰头望着皇帝的俏脸如海棠含露,娇美秀媚,声音轻颤,“准臣妾见焘儿么?!” “见一见罢。”皇帝起身离开,浑厚的声音气势凛凛,带着警告的意味,“告诉他,好好做他的五王爷!” “谢皇上!谢皇上!”徐淑妃喜出望外,这意思是,她的儿子可以从府邸出来,进宫见自己了!也就是说五皇子轩辕焘,禁令解除了! 送走皇帝,一脸感激涕零的徐淑妃从地上被搀扶起来,还柔柔地回望一眼殿门的方向,才扶着彩珠的手,坐到了铺着厚厚貂毛的椅子上。 靠着梅香月影彩珠绣的锦缎圆墩,徐淑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睛沉寂了下来。 完全放松下来的徐淑妃,脸色瞬间阴沉如乌云压顶,与之前在皇帝面前,与世无争的柔怯静美判若两人。 猛的睁眼,徐淑妃眸底倨傲不训的精光烈烈闪耀,喃喃自语却没有发出声音:“告诉焘儿,好好做他的五王爷?!那焘儿若是想做太子便是非分之想了?!笑话,哪一个皇帝不是从王爷做起的?!” 徐淑妃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吩咐丫鬟的声音冷静而利落,如利剑划过冰块沉浮的水面,冷冽轻快:“彩珠,叫焘儿来,务必来得志得意满趾高气扬!让那些个儿墙头草知道,落井下石得早了!” 日已西斜,雄伟的凌霄城被黄昏的满天红霞镀上了一层亮红色的金边,美丽壮观得令人惊叹。 这一天里,是五皇子有生以来最高调的一天,不但鲜衣怒马,仆从如云,而且一天内进出了四次皇城内苑。要知道,如非皇帝有诏,皇子是不得进入内廷的。更不用说,一天之内进出几次。 加上皇帝要留五皇子吃晚膳的风声一出,朝廷里每人都一脸平静,心里却一片哗然。 已经把五皇子看成死棋而弃他不顾的人,心有戚戚地后悔; 原本就站在敌对阵营的人,心有不甘地悄悄咒骂,警惕心更高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保持中立的人,也不由得感慨皇权的瞬息万变,徐淑妃的好手段!寥寥几天,就把已经陷入绝境的儿子打捞了上来,不但毫发无损反而圣宠更胜以往。 几日过后,朝阳灿烂地映入了尊贵崇高的凌霄殿,透过千年松木格子嵌宝玉镶纯金边框的长窗,投射在汉白玉色的云纹地砖上,流潋起波光粼粼的光华。 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娃娃,在汉白玉地砖上踏着灿烂的光斑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身石榴红的小宫装包裹着的小小人儿,粉妆玉琢的稚**样儿可爱非常。 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想撒娇,她张开了短短的小手臂,仰起婴儿肥小脸蛋,依稀可以看出娇美的眉眼一如初绽的纯白雏菊花般娇嫩喜人。她看着龙案后的皇帝,笑嘻嘻地喊:“父皇~” 皇帝看一眼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凛冽的脸部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燕儿,过来,来父皇这儿。” “抱~父皇抱抱~”小公主轩辕燕笑得更灿烂了,娇糯的声音细软绵甜,引得皇帝笑意盈盈,摇着头站起身来,走向小女娃娃。 “父皇,父皇~”轩辕燕兴奋地搂住弯下腰来的皇帝脖颈,肉肉的脸颊边拱边呢喃,“燕儿想父皇了~” “乖孩子,”皇帝轻拍着小娃娃的背,高兴的呵呵笑着,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你痊愈了,真好!” “徐淑妃已到,求见~”秦随意尖细柔软的声音高扬飘袅,规规矩矩地荡进凌霄殿里。 “进。”皇帝舒展的笑意微微收敛,看向大门的目光刹那间锐利如刃。 “臣妾叩见皇上~”婀娜多姿的身影一踏进凌霄殿,立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声音如微风拂柳梢,轻柔浅浅,呵气如兰。 “徐淑妃!这一叠叠的都是弹劾五皇子的折子!看看你的好儿子,刚受过禁足的苦都止不住他一贯的兴风作浪!拉帮结党,哄劝加恐吓,简直把朝廷命官当成他五皇府里的管家了!哼!”怒气勃发的皇帝瞪视着低低垂头跪在地上的徐淑妃,看着她一副简直是唯恐惊吓到小荷尖蜻蜓般的拘谨,小意讨好的模样可怜巴巴,皇帝心底一叹,收起斥责的口气,“罢了,儿大不由娘。你照顾好燕儿,也尽了母妃的本分了。起来吧。” “燕儿,”皇帝收回目光看向怀抱里的小娃娃,爱怜的摩挲着小巧玲珑的发髻,“只有你最让父皇省心。以后,想父皇了,就过来陪陪朕吧。” “臣妾替燕儿多谢皇上!”徐淑妃怯怯地起身,一听皇帝的话顿时喜不自胜,明媚的眼眸里含着晶莹的泪珠,柔美如昙花一现的婉约,让皇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停留。 徐淑妃今日穿得文静而含蓄,笑靥娇媚如花地回望着皇帝,眼波流转着满满的端庄柔婉。 一袭玉兰色的交颈领琵琶袖长袄,纯白色百褶儒裙,盈盈一握的纤腰系着一条翠华流丽的丝绦,把凹凸有致的圆润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满头青丝仅用一枚翠色流转的玉如意发簪绾起,任发带悠长地飘曳在晨曦里。 她盈盈伫立,在流云纹汉白玉地砖泛着明朗月华光辉般的微光里,恍如蟾宫仙子,亭亭玉立款款而来。 “燕儿谢父皇!”轩辕燕奶声奶气的声音,搂着皇帝的脖颈不放,“父皇,父皇去看看燕儿写的字!” 皇帝被小娃娃搂得发髻微乱,衣领歪斜,无奈的轻轻一蹙眉。 “燕儿乖,不许痴缠,你父皇忙着呢!”徐淑妃善解人意地快步靠近皇帝,伸手抚摸着轩辕燕的后背,柔声地哄劝。 第一百一十八章螳螂捕蝉 徐淑妃保养细致的肌肤白嫩如豆蔻少女,手指根根如葱管般洁白无暇,线条圆润而干净的脸庞不施粉黛,柳叶形的眼眸顾盼生姿,明眸善睐。凑得近了,文静里蕴含着天然的娇媚愈加浓烈,皇帝冷冷的眸底在这一刻终于缓缓地温柔开来。 “好,去看看燕儿写的字!”皇帝带着笑,悠悠地说,“朕看完奏折也乏了,逛逛去。” 皇帝又在徐淑妃的蟾桂宫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朝廷上弹劾五皇子的奏折顿时一封也无了。 后宫的风吹得更盛,御膳房备来的早膳便今时不同往日,丰盛得异常。徐淑妃的贴身丫鬟彩珠布着菜,低低的嘀咕:“狗眼看人低!前儿皇上没有来蟾桂宫的那阵子,我问御膳房要几颗花椒调味都不给,推说三公主年龄尚小,吃不得!说得蟾桂宫里只有一个三公主是主子似的!待会来收碗盘,看我不给他们好果子吃!” “彩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小角色上。”徐淑妃淡淡一笑,吃了一筷子嫩笋丝,“这个时节居然已经有了春笋,御膳房也着实不简单。” “娘娘,御膳房有拨专人养竹子,在竹林子里围上纱帘,天天烘烤着炭火,冬笋和春笋都不分时节地疯长了。”彩珠一脸愤愤,“都是一群阿谀奉承须溜拍马的货!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下贱东西!” “对,他们原本就是贱籍。拜高踩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徐淑妃依然淡定,缓缓端起细瓷梅花碗,搅了搅碗里色泽诱人的碧梗新米粥,“只有成为这后宫里真正的主子,才能让他们完全地驯服!” “彩珠明白了!”彩珠脸色一凛,疾步走到长窗边,眼风利落扫了一遍窗外,确定无人才伸手虚掩起的窗户,转身凑到徐淑妃耳边低低的说,“娘娘,五王爷昨日有递消息出来,一切安好!书房里的半份边疆行兵图也已经寻找到了,依旧放在原位,只是换了已经弃用的旧版边疆行兵图。” “焘儿行事一向稳妥,我是放心的。”徐淑妃举起细瓷描金边的羹匙,喝了一口颜色如翡翠般新绿的碧梗新米粥,阖上眼睛细细品味,“嗯!柔软绵长,幽香沁心。这碧梗新米煮的粥果然极好!长在极寒极高的山坳里,还得有温泉,才能存活的碧梗稻,收成极少,珍贵异常。一向是皇帝吃的,今天怎么会巴巴地送来?” “那些个奴才,还不是看皇帝来咱娘娘这儿勤,”彩珠眼一睐,神气活现,“争着献殷勤来啦!” “不对,御膳房不敢动碧梗新米。碧梗新米收成数量有限,斤两都登记在册,年年只供皇上一人吃的,都不够。”徐淑妃缓缓睁眼,眼底精芒一轮,如暗夜里的寒星点点,“许是,皇帝吩咐的?!” “是呐!”彩珠欢喜得眉飞色舞,轻喊出声,“这碧梗新米昨日刚贡上来,今日娘娘就尝到了!这份荣宠,独一无二哪!” “但愿,皇上心中有我,”徐淑妃浅浅一笑,再次举起羹匙,深深地看着匙里粥的喜人颜色,“焘儿的胜算,就多了一分……” “皇上看娘娘的眼神,总是眉开眼笑的,皇上心里肯定是有娘娘的!”彩珠猛点头,再次压低了声音,“五王爷还说,若娘娘这边成功,这盘棋的第一个活气儿便已布成,王爷那边也就要开始了?” “嗯!”徐淑妃重重点头,放下白瓷梅花粥碗,用银筷子夹起一个八珍甜酥卷,不动声色的狠狠一口咬断,“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朝阳冉冉升起,映照着泽坤宫的明黄琉璃瓦,闪耀着灿烂的光辉。纯金打造的彩鸾鸣天踏祥云饰物,遍布整座泽坤宫。屋顶翘角上,屋檐栏下,宫墙的高处边角,长窗的红木格子上,每一棵栏柱子上,那些金鸾鸟饰物热烈地折射出阳光的明亮,气象万千地挥洒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碧玉瓒凤玲珑紫金流苏坠珍珠步摇轻坠,八柱交扭的鸾凤和鸣流云髻高耸,高贵妃一脸雍容华贵的妆容,惬意地坐在泽坤宫正殿的美人榻上,倚着富贵牡丹倾城开的苏绣锦墩,闲闲地吃着燕窝粥。 若有所思的她眉眼闲雅,娇艳至极,如陌陌盛开着的彼岸花,绝艳炫目却又漠然疏离,美得不真实。 贴身丫鬟玲珑步伐匆匆地进来,凑在高贵妃而边轻轻细语。 高贵妃顿时挑眉一笑,笑靥如花般美好,仿佛一株盛放到了极致的罂粟花摇曳在艳阳里,娇美艳绝得令人心神恍惚:“好呀,徐淑妃,你终究是按捺不住出手了!用小女儿转圜了厌弃你的皇帝,这可是你压箱底的招式啊,接下来,就等着看你黔驴技穷的模样儿了,只是不知,到时候,你可还装得出,柔和温婉的假面具?!” 玲珑低眉顺眼,静静地说:“娘娘高见,早算出了徐淑妃会用三公主复宠。接下来,按计划行事么?” “嗯!几封弹劾初解禁足,重获圣心的五皇子奏折,便可以逼的徐淑妃狗急跳墙呐!”高贵妃缓缓点头,唇边浮起两个可爱的小酒涡,梨涡浅笑,脉脉含情,“笼子早已造好,就等着她们来钻了!” 微雪纷飞,三日后便是冬至节了。因着三公主的康复,皇帝欣慰之余便有意办得张扬奢华。 不但下令各州官府均举行热热闹闹的“贺冬”祝贺仪式,并允许,例行放一天假期,延长为三天。还下旨,大赐天下,老幼妇孺皆可领过节赏银。 圣旨一下,顿时人人欢欣鼓舞,处处普天同庆,放眼望去,满眼太平盛世的景象。 一辆奢华却不张扬的马车粼粼驶在官道上,车窗里冒出一颗戴着面纱的贵公子脑袋,东张西望地看个不停。 “欢儿,进来。”车厢里柔柔响起的声音清丽婉转,入耳心醉,“待会儿去看宫里的彩绸扎楼,那才是好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祭祀大典 “沧海,你家宫里的好看是铺张奢靡的富丽堂皇,我看的好看,是小门小户的各自的静好喜乐,”把头缩进来的淡蓝锦袍少年坐回车厢里,一晃脑袋振振有词,“此欢喜非彼欢喜,不同也!” “呵~”柔美动人的声音浅浅的笑了,“欢儿说的有理。不同景致有不同的风景。” “沧海,话说回来,我又不是皇子,不用斋戒三天吧?三天没有吃肉,就算饿不死也会馋死的啦!?”淡蓝锦袍少年歪着身子搭在椅背上,随着马车的行进,把面纱无聊地摇来晃去,“要不,我就不跟你进宫里去了,在家里等你回来可好?” “不好。”月白长袍遍绣暗纹祥云的华贵少年坐得端端正正,面纱纹丝不动,“你一人,我不放心。” “切!我又不是小孩子!”淡蓝锦袍少年懒洋洋的轻哼,“不过,导演了这出大戏,倒也该亲临现场观摩,要不,你想让我上这马车,哪有那么容易啊!” “我故意偷偷摸摸地从大门出发,把那些个虎视眈眈的盯梢霄小,引出了帝都。再改扮成女的,混进为你新买的丫鬟堆里,回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厉害啵?”淡蓝锦袍少年翘起了二郎腿,把后脑勺靠着椅背闲适地轻哼:“我若不想回来,就溜之乎也,哪里还会让你拎上马车来?” “是,是,是,欢儿厉害。”月白锦袍的华贵少年轻轻一笑,温柔的声音如悠悠琴音,氲氤着哄孩子的宠溺,“祭祀大典上,可是看得见高贵妃与徐淑妃狗咬狗的。” “那倒是。”淡蓝锦袍少年翻身,把下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嘟嘟囔囔地说,“演员到位,浓妆出场,这一幕戏精彩绝伦,不看可惜了!” 马车摇摇晃晃,笔直地驶入华灯初上的皇城里。一片灯火辉煌里,各个皇子的马车络绎不绝地进入皇宫。 今晚皇子们奉旨前来,为三日后的祭祀大典,开始了斋戒,以及每日必备的松汤沐浴。 金光闪闪的泽坤宫里,朱栏玉柱的长廊曲折回旋,两旁栽满了极品的一品红,挤挤挨挨的细长叶脉翠绿如翡翠,明红的花瓣殷红似血。天气越冷开得越盛,宛如翡翠的枝丫顶着玛瑙红的花,热闹喧哗的生机勃勃压过了满庭雪后的幽凉清冷。 长廊雕着鸾鸟云纹的窗格子边,挂着一溜儿的金丝扭股而成的鸟笼和鹦鹉架。朝阳明媚地照在鸟笼上,毛色艳丽的鸟儿身上,一片五彩斑斓。 鸟儿绽翅霎羽,活泼地走动跳跃,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揭开了新的一天帷幕。 早膳后的高贵妃闲适地缓步在回廊里,纯平的汉白玉地砖打磨得光可鉴人,把高贵妃一身淡紫色的锦袍,绣满雪白花瓣明黄花蕊水仙花的绸纱面狐毛披风,倒映在地面上,如同临波照影,美艳无匹。 身姿高挑而丰满,行动柔美而妖冶,顾盼生辉的高贵妃拈着瓜子仁,饶有兴致地逗着廊角的羽毛缤纷的金刚鹦鹉,时不时的被鹦鹉的学舌惹得娇笑连连。 稳坐帝都第一美人的高贵妃,不管远看还是近看,她的国色天香令人总是令只看第一眼,便心生爱慕。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跟在高贵妃身后的玲珑回头,看着一脸沉稳的奶娘荣嬷嬷走近。 “嬷嬷早!”玲珑伶俐地一鞠礼,让开了位置。 “小姐,”荣嬷嬷站得中规中矩,语音轻缓,“老奴已经打探清楚,蟾桂宫的徐淑妃,打理好了明日祭祀大典的所有用度,整装待发。” “好!”高贵妃扬起远山眉,白玉响铃簪垂在额角的金珠流苏轻轻相碰莎莎轻响,“时机终于成熟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天还蒙蒙未亮,皇帝的仪仗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排到了宫门外。 今日冬至,是祭天祭祀祖先的日子。皇帝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 亲临主祭的皇帝经过了三日的斋戒,今晨沐浴更衣,满是诚心敬畏,带领着皇室中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因为皇后已疯,只有让高位嫔妃代为祭祀。高贵妃的位份最高去得理所当然,她的二皇子排序最长,去祭祀时需领头,带着皇子的队伍行祭拜大礼。 而皇帝答应了大病初愈的三公主,带她来祭祀祖先,一并带上了照顾三公主的生母徐淑妃。到了祭祀的场地,为了礼敬祖先,徐淑妃也跟在三公主身后行祭拜大礼。 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祭拜大礼上出现了两个行祭拜礼的女主人。文武百官心下暗暗思忖,审时度势里,没有一个敢立刻站出来,禀告皇帝,与礼不合。 踌躇不决之间,钟鸣鼎响,祭祀仪式已经开始了,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们齐刷刷跪满一地。这下子,更是鼓足勇气想禀告皇帝都没有机会了,祭祀仪式一开始,是不能被打断的,否则便是大不敬的罪过。 燔柴紫金炉内升起迎神的熊熊烟火,纯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将人间虔诚敬畏之意传于上天。 皇帝走到主位,迎神,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秦随意高举奠玉帛过顶,跪下膝行至皇帝面前,由皇帝接过向天神、祖宗进献美玉和绸帛。再由皇帝亲手摆上祭品进俎,最后皇帝行了初献礼,高贵妃与徐淑妃和皇子们行了亚礼,皇室宗亲们行了终献礼,祭祀大典完成。 大典过后,百官休沐,各自归家,开始了安身静体的冬至节。 回宫的队伍浩浩荡荡,皇帝坐在明黄銮驾里眯眼补眠。高贵妃坐的鸾轿边,跟在鸾轿四角走着的四个大丫鬟一脸愤愤,不时翻着白睛瞪一眼跟在后面,坐着徐淑妃的轿子。 连丫鬟都能明白,徐淑妃在典礼上的出现,令高贵妃身份大为贬低,更不用说那些脑袋抹了油般溜滑的官员大臣们了。 跟在皇室宗亲身后的大臣们一个个脸如沉水波澜不惊,心底的暗潮汹涌,只有自个儿了解。 第一百二十章冬至 艳红色镶金边的绒面绸缎鸾轿里,高贵妃一脸沉静地阖着眼睛,妆容精致高雅,一身中规中矩的镶黄边翡翠绿朝服,绾着合祭祀规矩的六柱朝天髻,翘着一十六根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鬓角抿着几朵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整个人看起来美艳动人,媚而不俗。 比高贵妃的鸾轿小了一号的徐淑妃鸾轿,深红色绸缎的轿厢只在四角坠着大大的金黄流苏,一颤一颤的招摇着今日徐淑妃与高贵妃平分秋色的强劲风头。 “母妃笑了!”小小的三公主聪慧异常,不但伶牙俐齿,还懂得察言观色,“母妃好开心!” “是,今日祭祀大典很顺利,母妃很开心。”徐淑妃兴奋地楼紧怀抱里的小女孩儿,昵爱地亲了又亲,“母妃还觉得,今日一切也都会很顺利呢!” 徐淑妃搂着公主,掀开了轿子的窗帘一角,走在窗边的彩珠立即把耳朵凑近:“娘娘,有事吩咐么?” 徐淑妃嘴唇微动,声音轻悄得怀里的三公主都听不清:“彩珠,叫彩珍回殿立即为三公主熨直备好参加冬至晚宴的衣服。彩碧,彩玉把三公主两个奶妈的衣裳送去。” “是!彩珠明白!”彩珠一点头,看着瞬间合上的车窗帘,脸色神色波澜不惊,眼底却爆发出冷冽的寒芒。小姐,您被逼得再也无法隐忍不发了,再也无法蛰伏到最有利的出手时机了。不过小姐您放心,彩珠会为您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无论如何,也会咬下高贵妃一块肉儿来! 完成祭祀大典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皇城。每个宫殿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不多一会儿,整个皇宫的后廷里,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泽坤宫,天香殿,高贵妃换上一袭镶黄边醒绣牡丹富贵花开的胭脂红宫装,愈发显得她肤白胜雪。 荣嬷嬷正往高贵妃刚绾好的飞鸾凌云如意髻上插上第一对宝光流转的累丝嵌宝衔珠金鸾簪; 宝玲珑麻利地往飞鸾凌云如意髻高耸的发髻后,戴上金厢倒垂莲簪,细细地理顺金丝坠红珊瑚珠子的莲心流苏。 宝伶俐往高贵妃妆容精致的脸庞上细细地扑上最后一层香玫胭脂粉,高贵妃轻轻一眨洒上了金粉的悠长睫毛,菱花镜子里的佳人顿时娇美妩媚得不可方物。 宝灵巧则轻轻地理直高贵妃身后悠长的拖地裙裾,裙裾上漫绣的百花齐放背景的牡丹花魁富贵图,鲜艳明媚,活色生香。 宝灵犀手心搓开了人参獭脂灵芝膏,温温地敷在高贵妃白嫩水灵的手上,手背手掌手指,不放过一寸肌肤。然后轻柔地摩挲起来,直摩挲得高贵妃的手嫩如凝脂。 “嬷嬷,您看,我这身打扮,可压得过徐淑妃的春风得意?”高贵妃满意地抬手,看一眼彤红如玫瑰的指甲蔻丹,娇滴滴的含笑问。 “小姐,您看上去,完完全全的像是失去宠爱的妃子,把自己最艳丽最宝贵的衣服首饰都戴身上,一搏难得一见的皇帝欢心似的。”荣嬷嬷也满意地微笑,声音依然轻缓淡定,“所以,待会儿发生了什么,小姐只管受惊惶然,谁也不会怀疑到一心担忧失宠自顾不暇的您身上。” 修葺一新的升平殿是专门庆祝的场所,此时编钟的声音磅礴大气却悠扬空灵,响彻整座殿堂,稍迟些响起的笛声婉转地附和,汇合而成的典雅乐曲,悠悠然地陶醉了所有人。 尊位的龙椅上,皇帝含着和煦的笑意,抱着三公主轩辕燕,由着小小孩童在他怀抱里拱来拱去。 坐在右边的徐淑妃一脸欢畅的笑意,温柔的眸子时时凝视着皇帝,得到皇帝的一个微笑便羞涩地红了脸颊。一副郎情妾意的脉脉模样。 坐在左边的高贵妃艳丽的眉眼微带郁郁,转眸间看见皇帝与徐淑妃的眉来眼去,恨得贝齿轻咬,却也无可奈何。 边座的许娴妃,一如既往的谨小慎微,除了敬酒之外,眼角都没有看一眼皇帝身边的两个妃子的明争暗斗,默默地看着歌舞,沉寂得丝毫不引人注意。 再边座的妃嫔们,规规矩矩地看着歌舞,抱着隔山观虎斗的好心情,一个个乖巧而静默。 皇子们在殿堂对面围坐着,看起来都像是在观赏鱼贯而入舞池的舞姬们的曼妙窈窕舞姿,却一个个眼底微光流转,眼波围绕着皇帝,不放过一举一动。 吃过汤圆,酒过三巡,二皇子轩辕然率先离席,走向殿堂中央毕恭毕敬地跪下,举高酒尊至头顶,朗声祝祷:“祝父皇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皇帝高兴地点头,举起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儿孝心,朕感欣慰!” “谢父皇赞誉!请受儿臣一拜!”轩辕然端端正正地磕头行礼,所有的皇子也连忙离席磕头,这可是冬至日对尊长必行的拜礼,马虎不得。 连皇帝怀里的三公主也跳了下去,有模有样地给皇帝磕了个响头,奶声奶气地喊:“祝父皇福寿安康,福泽绵长~” 顿时把皇帝逗得喜笑颜开,满殿洋溢着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皇上,臣妾祝皇上事事顺遂,时时顺心!”高贵妃也挚起酒杯,转头柔柔地看着皇帝,娇滴滴的声音里殷勤切切:“冬至大如年,冬至是阴阳二气的自然转化。今日天晴气爽,开春必春雨贵如油,年景锦绣!这可是上天赐予皇上子民的福气哪!” “贵妃说得好!”皇帝龙颜大悦,仰头饮干,还微带稚气地把酒杯翻过来给高贵妃看。 连忙一饮而尽的高贵妃深深地回望着皇帝的凝视,笑靥如花里写满了受宠若惊,美艳得光彩照人:“请皇上,一尝臣妾亲手做的馄饨,可好?” “许。”皇帝声音里的意外,荡起悠悠的意味深长,“想不到贵妃你,也会洗手煮羹啊!” “皇上若喜欢,臣妾愿天天做。”高贵妃羞涩一笑,看着皇帝的眼波情意绵绵。 玲珑呈上了海水纹锦绣江山大海碗,高贵妃连忙上前,打开碗盖。 热气缭绕里,素白的碗里浮着皮薄馅大的馄饨,衬着翠绿的葱花,金黄的姜丝,只看一眼便令人垂涎欲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汤圆 高贵妃拿起羹匙轻轻一搅,顿时香气扑鼻,衬得高贵妃娇甜的声音也透着芬芳馥郁:“皇上,这冬至节吃馄饨,可是有故事的呢!臣妾说来,佐皇上食欲可好?” “好!”皇帝高兴的眯起眼,细细地观赏着高贵妃一身过分奢靡富丽的打扮,饶有趣味地缓缓点头。 高贵妃下意识地扭了扭蜂腰,满头珠翠轻晃,悠悠地荡起四射的光芒,这庸俗的举动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华贵无比,如一株倾国倾城的开到极盛的牡丹:“传说呢,北方匈奴浑氏和屯氏两个首领经常骚扰边疆,百姓不得安宁,对其恨之入骨。在冬至这一天,有人用肉馅包成角儿,取“浑”与“屯”之音,呼作“馄饨”。恨以食之,但求平息战乱,能过上太平日子。”高贵妃说着,亲自勺了一个馄饨,吹了吹,往皇帝嘴边凑去,“皇上,尝尝。” 皇帝自然地低头就着高贵妃的手吃了,满意地点头赞赏:“贵妃好手艺,味道极好,故事也好!” 徐淑妃看着高贵妃掏出手绢亲昵地擦了擦皇帝的嘴角,眼波一颤,带着欢畅的笑意温婉地说:“姐姐可是只顾着皇上,惹得妹妹们都馋了呢!皇上,臣妾也有一道菜肴,请皇上一尝。” “好!”皇帝颇为期待地看向徐淑妃,笑盈盈地打趣,“你的菜肴可也有故事来佐?” “皇上英明,”徐淑妃抿唇浅笑,清丽超然,别有韵致,比起高贵妃的美艳焕丽,毫不逊色,“有位仙长下凡游历,在冬至这一天吃了此道菜肴,觉得味道特别鲜美,赞不绝口。此菜强身健体,滋补养神,还可求得神仙庇佑,来年有一个好兆头呢!” “哦,故事好听!”皇帝点头,看着徐淑妃呈上来的翡翠玉盘,盘里颜**人的两种肉食切成齐齐整整的片,摆成如意八卦形,卦眼点缀着两撮细丝葱管和香菜叶子,肉香浓郁,“此菜肴是何物所制?” “皇上,是羊肉和狗肉。”徐淑妃款款上前,用白银镶金丝筷子夹起一片,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张嘴吃了,赞许地点头:“的确鲜美,淑妃手艺不俗,赏众皇子都尝尝。” “父皇!”殿外响起欢快的清脆叫声,大公主和二公主携手而来,一踏入大殿,便跪下齐声说:“儿臣有事耽搁,来的稍晚,求父皇勿要责怪儿臣!” “好,不怪你们,父皇等着你们哩!柔儿,馨儿,你们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如此晚啊?”皇帝看着自己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笑意盈盈。 “父皇,儿臣看着锅呢!不是锅会长腿跑了,嘻嘻嘻!是火候离不开人的呀!所以来得晚了~”一向爱笑的二公主轩辕嘉才九岁,满脸喜庆地仰头看着皇帝,明亮的眸底盈着等待被夸奖的眼波。 皇帝宠溺地看着女儿,慈爱的笑着:“都起来坐着吧。” “父皇,儿臣们做了黑糯米赤豆粥,请父皇一尝。”身姿还未完全长齐整,眉宇间却稳重静雅如大人的大公主轩辕柔,示意她的丫鬟凝雪呈上海天一色旭日东升盅,“糯米味甘性温,能够补养人体正气。相传,有一位叫共工氏的人,他的儿子作恶多端,死于冬至这一天。死后变成疫鬼,残害百姓。疫鬼生的时候最怕赤豆,所以人们就在冬至这一天煮吃赤豆饭。其一可驱避疫鬼,防灾祛病;其二可佑来年一家老小时候身康体健,无病无灾。” “父皇贵为天子,便替天下百姓吃一口黑糯米赤豆粥,替天下子民祈福,来年无病无灾,平顺安康!”长公主轩辕柔缓缓揭开盅盖,露出洁白如雪的盅里一抹盈盈如黑玉的水色:“儿臣在粥中加了黑糖,不知合父皇口味否?” “来年安康平顺!好!说得好!朕替子民感怀柔儿的祝祷!朕的女儿都会煮粥啦!尝尝!当然要好好尝尝!”皇帝兴奋地一挥手,秦随意连忙接过,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拿起放在洁白无瑕素锦上的羹匙,搅了搅,勺起一小口,细细地品尝完,再吃了一口,才笑呵呵地点头:“嗯!这粥,父皇吃出用心的味道来了!糯米绵软而不烂,赤豆松软而不碎,火候恰到好处!甜味儿沁而不腻,这碗粥,你们的确用了心思!” “谢父皇赞许!”轩辕柔领着轩辕嘉磕头,行了冬至跪拜尊长的大礼,“儿臣祝父皇的天下年年太平,祝父皇日日悠闲!” “好!”皇帝呵呵笑着,眉眼舒展,“都来齐了,就开始吃父皇准备的冬至汤圆吧。” 御膳房立即忙碌开来,把一盏盏汤圆毕恭毕敬地呈上各皇族案头。连跟在各个皇子身后的贴身侍卫们,都各得了一份。” 八皇子轩辕熹的身后蒙面少年,中规中矩地跪坐在地板上,低垂着视线看着面前的矮杌子,听到御膳房大太监尖细袅袅声音报出的菜名,耳朵都好奇地一动。 “祥瑞和合~~”大太监的声音轻柔绵软。 蒙面少年连忙悄咪咪地抄起勺子一捞,一压,祥瑞和合,居然是芝麻花生和成了馅料的汤圆而已! “春回大地~~”是色彩缤纷的水果切块馅汤圆。 “富贵花开~~”是压出各种花形颜色亮丽的花色汤圆。 “花开半夏~~”是闻之便沁人心脾暖到心底的姜茶汤圆。 “晶莹剔透~~”是隐隐露出玫瑰、榴莲馅料,浑然天成如玻璃珠般的水晶汤圆。 “雨过天晴~~”是卧在透彻汤水里晶莹闪亮的雨花石外形汤圆。 “今霄月圆~~”是如油炸成如满月般金黄色泽的拔丝汤圆。 “如意吉祥~~”是一颗颗色泽翠绿如翡翠的包裹着芸豆的汤圆。 “满堂锦绣~~”是桂花、红枣、枸杞和味浓甜润的酒酿汤圆。 最后一道汤圆上完,满殿一片寂静。每人都被面前案几上,釉色天青柔美的长春合欢盅里的汤圆吸引住了。 连知道谜底的皇帝,都忍不住细细观赏盅里的汤圆,神清气爽一如赏玩着最高雅的古玩似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斗汤圆 “父皇!儿臣先来!”二公主轩辕嘉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嚷嚷着:“祥瑞和合,我吃了一个,是芝麻花生和成了馅料的汤圆!对不对啊?父皇?!” “对,嘉儿聪明,”皇帝畅快地呵呵笑着,“你想要朕赏你什么?” “我要父皇天天来嘉儿的书房,教教嘉儿写字!”二公主天真烂漫,满心欢喜地盯着皇帝,笑得眉眼花花。 “好,只是父皇忙了些,三日去教一次嘉儿写字,可否?”皇帝缓缓点头,溺爱的讨价还价。 “好!父皇不许赖皮的哦!”二公主高兴的跳了起来,叉着腰歪头看长公主,一团孩子气:“姐姐总说我傻,看,父皇夸嘉儿聪明哪!” “是,嘉儿是变聪明了!”长公主微微一笑,摸摸二公主的发髻,一副长姐如母的老气横秋。 “父皇,”二皇子轩辕然正侧耳倾听完身后苏骁的悄悄语声,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一鞠礼,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儿臣愚见,满堂锦绣是酒酿汤圆。此道佳肴里,香气醉人的酒酿配上糯糯的圆子,附加了桂花、红枣、枸杞,黑芝麻,绿葡萄干。口味丰满,味浓甜润,糯软绵甜,色泽富丽;能得享用如此美味,实乃父皇隆恩!” “嗯!然儿说得好!”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年龄最大的儿子,长身玉立,目若朗星,神采飞扬,把皇族的魅力与尊贵显现得极致完美,“赏你什么好呢?把西域新贡来的汗血宝马给你吧!你爱穿红锦袍,骑着正好!” “谢父皇!”轩辕然一下子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皇帝,满脸惊喜。 “皇上,臣妾想明白了,做成令人一眼惊艳的如意吉祥,食材却朴素而实用呢!”徐淑妃款款立起,柔柔鞠礼,身姿婉转婀娜,声音轻缓柔美,“翡翠色是菠菜茸,芸豆馅就刀豆籽儿,难怪颜色喜人,入口纯净鲜美!吃着果然有吉祥如意的滋味儿涌上臣妾心头呐!” “淑妃也猜对了!”皇帝笑意更浓了一分,轻轻一挥手,让二皇子轩辕然和徐淑妃归座,“淑妃,希望朕赏你什么?” 徐淑妃腼腆一笑,颊生双晕,带着含羞带怯又期望的眼波从皇帝脸上流转而过,顿时娇美无限:“臣妾愿常见天颜……” “许!”皇帝心领神会,看着徐淑妃娇俏的模样儿,眸低爆出绚烂的光芒,喜笑颜开地点头应允。 “皇上!臣妾也猜出来了!”高贵妃娇滴滴地轻喊,带着矫情的傲娇:“富贵花开里,红的草莓泥,黄的南瓜末,紫的紫薯屑,绿的猕猴桃汁!把这些儿混进糯米团儿里,压出花形,粘在白汤圆儿上!这各色花箔儿汤圆,看起来个个都像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儿似的,臣妾都舍舍不得入口呐!” “想不到贵妃也猜对了!”皇帝微带讶异地笑了,愉悦地看着艳丽如怒放的牡丹般一身富丽堂皇的高贵妃,“说说,想要向朕讨什么赏?” 被夸得眉飞色舞的高贵妃柳叶眉一扬,姣好如画的眉眼间顿生夺目美艳,声音娇糯如莺啼:“臣妾,想要皇上现写一副字,臣妾好讨回去挂在床头,看字如见人,就仿佛皇上日夜都陪着臣妾了呢!” “许!”皇帝被高贵妃当众表白,满面春风里有难得一见的羞涩一掠而过,“随意,笔墨纸砚伺候。” “皇上,臣妾求字:绿酒一杯歌一遍,岁末呈三愿……”高贵妃一字一顿地吟,如清唱的曲,意境悠悠,突兀地停住了。 “贵妃,哪三愿?”皇帝停笔,歪头看向高贵妃。 高贵妃俏脸一红,美若牡丹初绽,动人心魄,意味深长地看眼皇帝,眼波媚得若丝似缕,呢喃细语地接下去:“一愿君万岁,二愿妾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皇帝看着高贵妃吟哦时入骨的媚态,不由得目眩神迷,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提笔刷刷刷地写完,握起印章,盖了上去。 “臣妾谢皇上!”高贵妃喜不自胜的模样儿如新嫁娘,欢喜无限里又羞涩无边。 “啧啧啧!”八皇子轩辕熹身后的蒙面少年语声轻渺,不传六耳,“沧海,你家这场大戏的女主角,扮相有够绝美,演技有够高超,我见了都忍不住心动了呢!” “嘘!后面会更好看。”六皇子纹丝未动,声音若有似无,只有身后的人知道他在回答。 “禀皇上,可容臣媳一猜?”五皇妃的声音拘谨而温文,一身墨绿色宫装的她规规矩矩地鞠礼,低着头,声音里有微不可闻的忐忑不安。 这是五皇子轩辕焘眼看着自己母妃落了下风,又刚刚被参了禁足时兴风作浪的手段,不敢贸然说话,就示意自己的妻子五皇妃来分高贵妃的风头。 “今日家节,但说无妨!”皇帝的目光缓缓地从高贵妃身上抽离,带着缕缕眷恋,转向五皇妃。 “禀皇上,这热腾腾的花开半夏,闻之暖入心脾,尝之入口甜热,一如中旬盛夏的热烈,臣媳猜,这辅料是选用丰满质嫩的生姜,熬制的汤底。”五皇妃温文的声音一顿,再次鞠礼,“臣媳妄言,不知猜得可对?” “有赏!”皇帝缓缓点头,看向徐淑妃,“淑妃,你为焘儿选的媳妇心思敏捷,好!” “谢皇上!”五皇妃喜滋滋地鞠礼,目光灵活地与同时谢皇帝夸赞的徐淑妃一触。 “这斗汤圆,还剩下几道,你们都得一个个来猜,谁猜中了,这次朕赏碧玉扳指一枚!”皇帝一挥手,秦随意立即捧出一个红绒檀木大托盘,盘里宝光闪烁。引得原本寂寂无声的嫔妃群里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一听到皇帝要一个个回答,殿里顿时响起一片羹匙轻碰盅壁的清脆声音。 对赴宴兴趣缺缺的三皇子轩辕烈只好端起一盅,勺起一个,一口啃去一半,细细地品尝着,分辩起味道来。 光顾着欣赏美丽舞姬的四皇子轩辕炰,沉醉中被身边的四皇妃低低说着推了一把,才连忙抄起羹勺,慌慌张张地吃起汤圆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彩头 只有八皇子轩辕熹依然稳如泰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闲逸静默,恍乎间让人有他已经入定了的错觉。 皇帝兴趣高涨的环顾着,突的一指缩头缩脑的许娴妃,笑意清浅:“娴妃,你来说。” “皇上,臣妾,臣妾不知……”许娴妃如同在课堂上开小差而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般吓了一大跳,清丽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春风流花髻上的穿花蝴蝶钗坠着的细金珠流苏猛烈一颤,巍巍地晃荡个不停。 “哈哈哈!”皇帝忍不住仰头大笑,挥着手让许娴妃坐下。 笑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停下,一指三皇子轩辕烈:“烈儿,你来猜猜?” “父皇,”三皇子轩辕烈站起鞠礼,身姿轩昂伟岸,声音朗朗,“儿臣尝了春回大地这道菜肴,甜而不腻,汤圆里包着色彩斑斓的水果块儿馅料,好吃!” “嗯,汤圆里那些细细块儿,的确是水果,”皇帝点头,大手一挥,“烈儿,碧玉扳指归你了!” “谢父皇!”轩辕烈得了碧玉扳指,兴高采烈,戴在大拇指上看个不停。玉质温润,通透似水,不愧是顶级的御用扳指。 四皇子轩辕炰乌眼鸡似的盯着扳指,羡慕言溢于表,几乎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皇兄,扳指借为弟一看可好?” “御赐之物不可草率。”轩辕烈一向这个对只知道享乐的草**子弟弟不理不睬此时更是不放在眼里,“你自个儿去赢一个!” “你!哼!”四皇子轩辕炰气哼哼地转头,仰起下巴:“嘚瑟,德性!” “晶莹剔透,雨过天晴,今宵月圆,”皇帝缓缓地数着,抬眸一扫殿堂里的众人,“这次猜中了,赏累丝嵌宝珊瑚珠串一双!” 这金丝扭成旋转的流动形态,镶嵌着红黄蓝三色宝石,连着火红珊瑚珠的珠串,在皇帝手中熠熠生辉,宝光闪得众人眼都花了。 “父皇,这珠串儿臣喜欢得紧!”二公主娇憨地轻喊,“赐给儿臣好不好?” 三公主已经顺着皇帝的大腿爬上,攀着皇帝手臂去够珊瑚珠串。 看见两个小女儿都喜欢这漂亮的珠串,皇帝对自己的眼光得意洋洋,乐呵呵的说:“别急,你们一人一……” “父皇!”长公主突然扬声,打断皇帝的话,顿时大殿里气氛一凝。也只有长公主一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了,“父皇一言九鼎,说过这珠串是斗汤圆猜中者的彩头。” “嗯!亏得柔儿提醒,父皇险些儿忘了!嘉儿,燕儿,父皇过后给你们两个更漂亮的。”皇帝一点儿也不介意被打断,反而高兴得很,安抚完女儿,笑盈盈地说,“不管这珠串花落谁家,都是猜中者得。” “父皇,儿臣猜……” “父皇,儿臣认为……” 长公主和二皇子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看向皇帝,再次异口同声:“儿臣请父皇定夺。” 皇帝蹙眉沉吟,他知道这是两个人都想要得到这对珠串,但同时出声,不分先后,所以要他裁定,让谁先说。可不管谁说都会先声夺人,对后说的人不公平。 皇帝这瞬间的寂静,顿时令升平殿的气氛压抑至极。二皇子轩辕然和长公主轩辕柔紧紧盯准着皇帝,脸色一片肃穆。 这一下,所以人都心知肚明,明里是二皇子想为着自己胞妹三公主喜欢而抢答;长公主也是为了自己胞妹二公主抢答。暗地里却是为了各自母妃的面子而出声。谁不知道他们的生母高贵妃和徐淑妃不分胜负地缠斗了这许多年?! “然儿,柔儿,你们各自选一个来猜,”皇帝轻轻一笑,声音稳如泰山,“若都猜对了,各得一串,若猜错了,便都给猜对者得。”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点头,这解决方法公平,若都猜对,一人一个平分秋色皆大欢喜,若猜错了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父皇,儿臣选雨过天晴。”二皇子朗朗地说,“若皇妹选的也是这个,儿臣可以改选。” “谢过皇兄,臣妹选的是晶莹剔透。”长公主不疾不徐的致谢,笑意盈盈,“皇兄年长,请先。” “好,”二皇兄轩辕然一点头,笑容满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两人的剑拔弩张,反而都表现得兄友妹恭,亲情浓浓,“父皇,此道雨过天晴里的汤圆,花纹美丽,晶莹闪亮,卧在盅中,汤水轻轻一晃,花纹便变幻出不一样的色彩。一如清流中明媚阳光下的雨花石,波浪形的花纹美丽而水润。应是糯米团子里加入了黑糯米粉,或是黑芝麻粉。” “然儿,你猜错了。”皇帝惋惜地一叹,侃侃而谈“黑糯米粉混入白糯米团子里,两者便混淆至无法区分。而黑芝麻无法与白糯米团融合。两者皆无法做出雨花石般的分明协调而浑然天成的波浪花纹。” 二皇子脸色一黯,不由自主投向徐淑妃的那一眼目光里,满是愧疚。 高贵妃看一眼眸子里不甘的光芒一轮而过的徐淑妃,伸手拈起素锦餐巾轻按嘴角,这是在默不出声地笑话徐淑妃呢! “父皇,这道晶莹剔透,一颗颗汤圆如灵气十足的水晶,把内里馅料的天然本色衬托得更加诱人。应是糯米团子外面裹上一层土豆淀粉,不知是否正确?”长公主的目光倏的掠过二皇子,嘴角挑起一抹笑,抬头看皇帝,娓娓道来,“许是糯米团子外面,裹上一层土豆淀粉?” “土豆淀粉也是可以做出这道晶莹剔透,就是透明度欠缺。柔儿倒是比你皇兄聪明些,快对了!不是土豆淀粉,你再想想?”皇帝语气慈爱,循循善诱。 “父皇,儿臣才疏学浅,”长公主见好就收,略带撒娇地开口,“实不知还有什么,能让食物变得透明的了,只有父皇能能为儿臣解惑的啦!” “若这三道都能猜中的人,这一整盘的珠宝加上累丝嵌宝珊瑚珠串,都归他了!谁来试试?”皇帝玩心大起,加大了诱惑的力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引子 秦随意立即识趣地把红绒檀木大托盘一举,高声报出一件件彩头的名字: “紫琼瑶双鸳鸯宝簪一枚~” “珍珠翠玉蝴蝶钗一枝~” “薇灵垂莲步摇一挂~” “镂空响铃红桔梗血玉镯子一对~” “镶白玉瓣粉玉蕊杏花春赤金项圈一个~” 每报出一个名称,秦随意便捧起珠宝展示一通,惹得赞叹声一片。 于是,跃跃欲试的妃嫔们终于鼓足勇气,一个个地轮着猜,然后再一个个无一例外地娇羞猜错。 最后,轮到皇子公主妃嫔们的贴身近侍了,纷纷跪地摇头的婢女近侍们,皇帝不由得意兴阑珊,就好像精心打扮的姑娘期盼被心仪的人见到,却望穿秋水终不是他的失望。 从头到尾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不懂得谜底的六皇子轩辕熹,突然开口了,清澈柔缓的声音悦耳动听:“父皇,可否容儿臣的近侍一猜?” “许。”皇帝可有可无的应允,语气里满满的反正聊胜于无。 “欢儿,去吧。”六皇子轩辕熹轻微的声音有一抹担心,“你,知道谜底?” “安啦,沧海,”蒙着面纱的少年从轩辕熹身后立起,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轻轻回答,“看我的!” 越过了沧海身体挡着的屏障,我可以看见所有人投过来的满是疑惑的目光。蒙在眼前的玉色面纱潋滟起柔软的涟漪,看出去所有人凝视着我的目光都有一抹恍惚。他们肯定是在猜度,打哪儿跑出来的这么一个冷豆子? 毕恭毕敬地跪下,我伏着汉白玉嵌金边的地砖,声音清晰干脆:“禀皇上,晶莹剔透,又名水晶汤圆,由澄面即小麦淀粉所制,须用开水和面,加少许土豆淀粉及菜籽油,方可黏而滑润,汤圆熟了便透明如琉璃珠。” 我一顿,没有被允许抬头,不知道皇帝正一脸诧异地盯着我看,只知道皇帝没有出声反驳,便是答对了,就接着继续往下说:“另一道雨过天晴,由白糯米团融入烘焙过的可可豆粉,便可形成雨花石花纹。而最后一道今霄月圆,又名拔丝汤圆。做法是将白糖煎至融化,翻炒已油炸过的汤圆,便可呈现出如满月般的金黄色泽以及饱满感。” 皇帝听完眼波一亮,如见故友般的欣喜异常:“对!全对!熹儿,你打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妙人?这汤圆世家袁家世代相传的秘方,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儿臣偶尔好美食,”轩辕熹撒起谎来,一本正经,顺溜得连疙瘩都不打一个,“就是因为寻美食而寻到了他。” “美食?”皇帝抚着椅背畅快地笑了,“熹儿有我的遗风,同好美食!” 这句话一出口,高贵妃和徐淑妃的脸色同时一暗,转瞬即逝。 “随意,赏。”皇帝端起长春合欢盅,心满意足地笑着,“汤圆凉得恰到好处了,吃吧。” “谢皇上!” “谢父皇!” 一片谢恩声里,只有我的感谢最情真意切。接过红绒檀木托盘,一时之间眼睛都不够用了。 每个人若无其事般都低下头品尝,眼角余光不时地飘忽向我。只有三公主因为没有得到累丝嵌宝珊瑚珠串,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满心不悦,哼哼唧唧地不肯吃。 徐淑妃温柔地哄着,三公主扭来扭去就是不张嘴。到最后嘴一扁,脆生生的喊:“我不!我不吃!” “你这孩子,”徐淑妃无奈的叹气,宠溺地抱进怀里,柔柔地询问,“母妃叫崔姆妈来喂你,可好?” “好!”一听三公主终于送了口,愿意吃东西,候在廊下的崔乳母忙不迭地过来,跪着喂起了公主,说来也怪,公主一看见崔乳母,便陶醉般腻歪在她怀里,由着崔乳母一口一口地喂,乖乖地吃了个精光。 皇帝一蹙眉,问徐淑妃:“燕儿的饮食一向是崔乳母喂的么?” 徐淑妃秀眉一展,笑得异常舒心:“是啊,燕儿从开始会吃东西起,都是崔妈妈喂的。崔妈妈细心,又与燕儿有缘,燕儿一看见她,就乖巧的一声不吭呢!臣妾有崔妈妈,省心不少。” “啪!”皇帝狠狠地一拍案几,长春合欢盅蹦了起来,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毫无预兆的响声震得所有人心头猛地一跳,一愣过后,全部都忙不迭地离席,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臣妾,臣妾说错了话,请皇上息怒!”徐淑妃一头雾水,慌得脸色发白,“请皇上训斥,臣妾改过!” “查!”皇帝一哼,微微眯起的眸子精光四射,“崔奶妈手上,衣服上,发髻发簪,细细的给我查!” “是!”秦随意一甩拂尘满脸恭敬哈腰应喏,一转身脸色肃然,带着崔乳母下去了。 不一会儿,秦随意进来,跪下禀报:“皇上,老奴着人搜了崔乳母浑身上下,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袖口前胸的衣裳布料里,发现有少许细细粉末。已交由御医验查。” “禀皇上,”刘御医跪下磕头,声音颤颤巍巍,“衣裳里的粉末,是毒蕈瘾菌烘焙之后研磨而成的粉末!” “毒蕈瘾菌!”徐淑妃一改温婉的淡定,搂住三个字轩辕燕浑身瑟瑟发抖,惊慌失措得声音暗哑,“皇上!那是什么东西!?燕儿,燕儿会不会中毒了?!御医,说!你说啊!” “毒蕈瘾菌,可以从呼吸,皮肤影响人体,但不会致命,只会成瘾。”御医战战兢兢地回答,“对幼儿影响最大,只需三天便可以成瘾,初初接触的时候,幼儿会反复发烧。” 徐淑妃听完,吓得呆住了,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喊出声音来,“反复发烧!我的燕儿,发烧的原因不是胎里不足,是有人要害你啊!” “皇上!”徐淑妃抱着燕儿跪下,伸出一手扯住皇帝的衣服下摆,声音哀切地说,”皇上,求皇上做主,护着燕儿啊!她才三岁,谁这么狠的心肠,下得去手哇!燕儿只是公主,又能碍着了谁?” “淑妃莫慌,随意,严刑拷打,必要让崔乳母吐出幕后指使!”皇帝弯腰拉起徐淑妃,声音沉沉,“胆子倒挺大,居然敢伤害朕的孩儿!御医,速速解去三公主中的毒!” 第一百 二十五章 毒蕈幻菌 “御医,快,快!”徐淑妃关心则乱,含着泪水,一叠声地催促御医,完全不顾身份地抱着三公主凑到御医身前,让御医把脉诊断。 “淑妃,镇定,燕儿不会有事的,”皇帝沉稳地安抚,“若有心要害了燕儿的,就不会下这种****。会上瘾的毒药,都不会立刻毒死人。你放宽心。” “真的么?!”徐淑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转头看皇帝,一脸楚楚,当看到皇帝肯地地点头,松懈下来的一瞬间,眼泪决堤而出,顿时泪流满面,“皇上,我好怕!” “莫怕,有朕在。”皇帝不由得心一软,伸出手来,“你过来。” 看着徐淑妃小鸟依人般的依偎着皇帝,怀里还紧紧楼着一脸茫然妃三公主。一副一家三口圆圆满满的模样,氲氤起旁若无人的幸福,高贵妃就气不打一处来:“皇上,您可要彻查,淑妃妹妹的焘儿不听话,燕儿可是乖得很,是淑妃的命根子呐!” “随意!”皇帝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崔乳母招了么?” “禀皇上,老奴即刻着人去看看。”秦随意跪下回禀,对着身后低喝,“宝安儿,快,去刑房看看!” “随意,你去。”皇帝的声音里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冷意,“亲眼看着,审出幕后指使来!” 秦随意的离开,让花团锦簇的升平殿陷入静默。之前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场景就好像被速冻了般,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连呼吸声都憋得悄悄地。 “哼!”皇帝一脸阴郁的沉思了一会儿,冷冷一哼打破了平静,“崔乳母定会招供,下毒蕈菌粉,只为了长久留在三公主身边。这是狡辩,量她一个民女,怎有胆量,毒害皇族!” “禀皇上!”皇帝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秦随意气喘吁吁的声音,“崔乳母招了!” “三公主按惯例,三岁一满,便不需要留两个乳母,崔乳母为了不被遣送出宫,便下毒!”秦随意一进殿门噗地跪在地上,叽里呱啦说得飞快,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再审。”皇帝沉声,如闷雷暗响,“上蜜刑!” “领旨!”秦随意浑身一颤,脸色微微发白,转身离去时脚步微抖。 重新缩回八皇子轩辕熹身后的我,正抚摸着到手的一件件宝物,听见皇帝的话不由得好奇,轻轻地问:“沧海,蜜刑,是什么?” “蜜刑,是喝**。不停地喝,喝不下灌。不停歇地灌。”沧海温柔的声音低得仿佛在呼吸,轻悄淡渺。 沧海说得简单却明了,我猛的心头一悚,蜜刑就是强迫一个人喝**,喝不下了就用灌的。一个人的胃容量有限,超过极限了便会满溢出来。可不停歇地灌,就不只是吐出来而已,说不定会七窍流蜜!这名字好听的刑罚,的确可怖。 不多久,秦随意再次进来了,吞吞吐吐的声音带着忐忑:“禀皇上,崔乳母招了,老奴亲眼看着她奄奄一息地招供的,她说,说……” “说什么?!”皇帝沉声喝问。 “崔乳母说,”跪在地上的秦随意,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这是惊吓得脚肚子都抽筋了,一咬牙,飞快地说,“崔乳母说是高贵妃给的毒蕈瘾菌粉!” “放肆!满口胡言!”高贵妃一听顿时蹦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秦随意,转头看向立即变得一脸茫然无措,恐惧地喊,“皇上,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 “老奴已让宝安儿出宫,去查崔乳母的家人。”秦随意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贴到了地砖上,“崔乳母的卧房,在淑妃的宫里……” “很好。”皇帝阴测测地笑了,回头看徐淑妃,眸光落在淑妃犹带泪痕的清丽脸庞上,“淑妃,着人带随意去看看崔乳母的卧房。” “是!”徐淑妃心惊肉跳地点头,下意识地抚摸着怀抱里昏昏欲睡的三公主,“彩珠,你带秦公公去,细细地查!” “禀皇上,”发须皆白的刘御医进来,颤颤巍巍地跪下:“微臣药方已得,可暂缓三公主的毒蕈幻菌之瘾。” “需多久,方可清除体内遗毒?”皇帝缓缓点头。 “禀皇上,毒蕈幻菌之毒症状轻微,后劲绵长,若要完全清除,对人体伤害极大,微臣恐怕,三公主年纪尚小……”刘御医扭着白眉,尽量说得委婉,措辞艰难。 “御医!你胡说!”徐淑妃一脸震惊,指着刘御医的腻白手指颤颤直抖,“三公主的毒只是轻微瘾毒,怎会损及性命,怎会如此霸道!” “莫非徐淑妃早已得知,三公主的毒不会如此霸道?!”立在一旁的高贵妃黛眉一挑,看着皇帝轻轻地问。 “三公主的毒,症状如何?”皇帝眉心一蹙,“御医,你尽管直言,但说无妨。” “是,”刘御医直了直佝偻的腰,口齿清晰地说,“三公主中的毒蕈幻菌量已超过了极限。毒蕈幻菌之毒量少,只会短暂发作一过自愈。一般山野民间偶有误食过量,也只是癫狂抽搐,发病时如羊癫疯,但不过十二个时辰便可自然痊愈;时常误食也只会使人养成依赖的瘾性;若是接连不断地接触毒蕈幻菌,毒素会在体内堆积,便……” “便如何?!”徐淑妃的恐惧从眼底迸射而出,不复之前为了得到皇帝的怜惜而弱不胜风的模样,焦躁地底吼,“说呀!” “刘御医,毒蕈幻菌是何物,从何而来,毒性如何,请细细道来。”皇帝牵着徐淑妃的手一紧,止住徐淑妃的失态,声音沉重如巨岩压顶。 “禀皇上,微臣年少时曾云游山南,一到春季雨后,毒蕈幻菌在那里长得遍地可寻。”御医低垂下头,娓娓道来,“毒蕈幻菌在当地,被做为猎熊的药物。把毒蕈幻菌烘焙成粉,洒在肉块上,不管野熊有多大,只要吃了,必定会癫狂乱蹿,便会被布置在侧的陷阱所捕获。微臣曾烘焙出一包,原想好好分辨毒性,不成想住的山寮破洞颇多无意间被山猫叼走。待一月后,在山寮边的长草堆里,发现了破碎的药包和一窝死透了的野兔,每只野兔的头颅骨骸都腐蚀出许多细小孔洞……” 第一百二十六章封宫 “啊~”徐淑妃一声尖叫,昏厥了过去。 “随意,封宫。”皇帝回眸凝视着徐淑妃怀抱里的三公主,看着小小的人儿已经眯缝着眼睛将睡未睡,神思倦怠体力不支的模样,皇帝眸色里的心痛一划而过,一瞬变得恨戾。 一听到封宫这两个字,顿时所有人都慌了起来。要知道,封宫接下来就是搜宫,搜宫可是大阵仗。而且事情到了搜宫的程度,便不可能善了,就算末了罪证没有被搜出来,皇帝为了面子,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搜宫的过程中,谁都可能被搜出一些,皇帝认为不顺眼的东西出来,那就不只是自己获罪而已,完全有可能殃及池鱼,祸及母家。 在满殿堂的人心惶惶里,只有我,坐在沧海身后,隔着面纱悠哉悠哉地看着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庞。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只因为在现代吃过云南菌子的润滑爽口,鲜美至极,然后接下来的中毒感觉让我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我让沧海在二皇子跟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吃野生菌子,会令人痴迷的,会让人成瘾等等,果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绕一圈儿,三公主遭殃了。 话说回来,这高贵妃的厉害手段不容小觑啊!一知道野生菌,便可以找到鲜少人知道真实药性的毒蕈幻菌,还可以哄得用三公主邀宠的徐淑妃,亲手毒自己的女儿!这里面的弯弯小九九,的确令我耳目一新啊! 我幽幽一叹,这徐淑妃倒是真的可怜,因为自己儿子,害了自己女儿,难怪会在明白毒蕈幻菌的真实药性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我好奇地开始琢磨,高贵妃从儿子处,得知野生菌,又怎么知道徐淑妃会需要用的呢?就算知道徐淑妃一定会用三公主邀宠,但怎么做到的,徐淑妃就一定会用上她准备好的毒蕈幻菌粉? 想要做到这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徐淑妃的身边,有高贵妃的人!这个人,还必须是能接触到三公主和崔乳母的人! 那么,嫌疑人应该就在徐淑妃身边那四个高阶品的女侍里! 彩珠是徐淑妃最依重的人,与彩珍是徐淑妃从小的贴身丫鬟;而彩绸彩缎两人,从徐淑妃进宫的那一天起,便指派给了她。到现在也已经跟了徐淑二十多年了,若是有二心,早就被徐淑妃给清除出去了。 按道理,这四个女近侍都不会背叛徐淑妃,不过呢,老话说,壁虎捕食--出其不意!把持后宫的高贵妃若想除去徐淑妃,必会全力一击,再加上徐淑妃要是正走了背运喝口凉水也塞牙的时候,被背叛也不是不可能啊! 虽然徐淑妃的五皇子轩辕焘,城府深沉,原是皇位的热门人选,却一着不慎,被诬陷禁了足,顿时式微。而徐淑妃的心思也是缜密至极,这一对聪明绝顶的母子,目前看起来,居然斗不过高贵妃一人! 高贵妃的儿子二皇子轩辕然,唯一的长处便是长的俊美。二皇子轩辕然,心思鲁钝,只知享乐招摇,遇事便束手无策,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内里草包一个。 若是二皇子参与高贵妃的谋划,说不定帮不上忙,反而拖后腿。所以,扳倒争夺皇帝宝座的五皇子这事,只有高贵妃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这个高贵妃,看起来像是花瓶一个,想不到内里更是珠玑锦绣啊! 我深深地看向高贵妃,一身艳丽到极端奢华的高贵妃,美艳绝伦。原本一眼看见她,就让人有一种,她是刻意盛装打扮来吸引皇帝注意的谦卑感觉,现在变了,变成了胜利者锦衣华服准备祝贺的得意洋洋。 “禀皇上~”廊下秦随意的通报声尖细袅袅,“已封宫~” “搜!”皇帝一声冷喝。 顿时所有宫里,一片狼藉。 在殿堂里坐着的妃嫔们,一个个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高贵妃一脸的委屈万分,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紧紧握着锦帕,贝齿咬在下唇上,留下一排细细牙印。 徐淑妃一脸苍白,犹自昏迷不醒。 许娴妃缩成一团,低垂着头眼波定定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素锦帕子,连抬眼都不敢,唯恐招惹来什么祸事。 如嫔,敬嫔,和嫔三位嫔位的女子,年纪较轻,也入宫不久,没有见过皇帝大开杀戒的模样,虽然害怕,但还是较为镇定。 她们身后的更低位些的女子们,害怕的情绪只延续了一会儿,便一个个花枝招展,顾盼生姿地看着皇帝,期望着皇帝气消,能看见自己的美貌。 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了,没有经历过风波的人,终归是嫩了啊! 我再次悠悠一叹,任你百花争艳,也斗不过春啊! “怎么?”沧海敏感地低问,声音轻得如无声的叹息,“刚才不是踌躇满志,还上场了呢!不知道是谁说要默默地养精蓄锐来的?” “唉~”我装模作样地一叹,“我也想低调,只是实力不允许啊!” 沧海不再说话,转头间面纱一阵波动,我知道他笑了。 临座的四皇子轩辕炰绷直着身姿坐了这好一会儿,终于撑不住了,悄悄地弯下腰,屁股往后挪动,准备靠向座位靠背。 五皇子轩辕焘一脸冷肃,坐得纹丝不动。眼底微芒流转,眉眼间满是哀戚。也是,他在为自己的胞妹中了毒担心不已,但说不定三公主这中毒邀宠的计策与他有关,所以他再心虚在忐忑也都得强忍着,表现出一份担忧的模样。 二皇子轩辕然倒是自在得很,挂着一脸好奇老神在在地坐着,只是看向皇帝的目光满是敬畏,看向自己母妃倒满是安抚。看来这二皇子还真是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手腕,也真是没有参与进毒蕈幻菌粉的阴谋里来。 三皇子轩辕烈坐姿伟岸,一脸坦然,光明磊落的眸色里写满了厌烦,看得出来这鲁莽武夫对这阴柔的宫斗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乖乖坐着,等候父皇的审查结案,方可离去。 八皇子轩辕熹坐得最为轻松,月白色的雪玉儒冠垂着悠长的发带,静静坐着的他身姿飘逸柔和,一如坐在月前松下听涛声的隐者,不染俗尘。 第一百二十七章几家欢喜几家愁 殿角的漏壶点点滴滴地滴落,一颗颗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如同打在了人心上,让在寂静无声的殿堂里等候的人,都觉得时间变得格外绵长。 “禀皇上!”秦随意轻柔尖细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还是吓了许多人一跳,全部转头看向急匆匆进来的他,“高贵妃宫里没有可疑的物事!” “哇!”高贵妃一听,终于可以辩明自己的清白了,一张口,满腔委屈顿时哭出声来。知道这还不是哭的时候,她捂着自己的嘴,抽抽噎噎地把哭声强压了下去。 “韶霓,朕知道冤枉了你,”皇帝看一眼识大体的高贵妃,出口的语气温和了些,“你稍安勿躁。” 我一震,原来高贵妃的闺名叫“韶霓”,好听而又富丽堂皇,果然衬得上高贵妃的倾世美颜。 “随意,往下说!”皇帝转头间的声音恢复了森冷,吓得秦随意浑身一颤。 “禀皇上,所有宫里都搜查清楚,只在,在如嫔的如意宫里,查,查到了毒蕈幻菌粉……”秦随意低低地说,呈上一个珐琅彩的细白瓷小盒子,“放在这装脂粉的盒子低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长得娇小玲珑的如嫔身上。如嫔初进宫才一年有余,因为长相娇美,性格温文,颇得皇帝喜爱,是新人里最受宠的一个。 如嫔张开小巧的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嫔!”皇帝一脸震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皇上!”如嫔被皇帝一喝,回过神来,“臣妾冤枉!这珐琅彩的细白瓷脂粉盒子,是娴妃姐姐日前赠与臣妾的!敬嫔妹妹那日也在!” “娴妃?!”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慌得手足无措的徐娴妃,“是你么?” “皇上,是,是……”许娴妃一下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说,“是臣妾的,臣妾送的时候,不知道这脂粉里有毒……” “朕问的是,你害的三公主?!”皇帝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突兀地狰狞起来,吓得刚抬起头来的许娴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禀父皇!”三皇子轩辕烈一见自己的母妃即将被冤枉,不得不挺身而出,“珐琅彩的细白瓷百合粉胭脂盒,是儿臣孝敬母妃的,儿臣一共采买了十盒,当时验明并无毒蕈幻菌粉。而且母妃也已用了一段时日,求父皇一查母妃宫里,必可见还有剩余的珐琅彩白瓷脂粉盒!” “随意?”皇帝看一眼秦随意。 跪在地上的秦随意连忙抬头:“许娴妃宫里,的确有几盒珐琅彩细白瓷的脂粉盒,与这只一模一样。只是那些盒子里没有毒蕈幻菌粉。” 皇帝听完,脸色铁青,一眼不发,狠狠地看着秦随意举在绿绒檀木托盘里的珐琅彩细白瓷脂粉盒,眸底阴晴不定。 “禀父皇,儿臣从小便自认是当纯臣的料,”三皇子轩辕烈再次磕头,看着皇帝郎声说,“求父皇,让儿臣去戍守边疆!” “烈儿,朕知道你一向没有野心,这也是你母妃没有理由害三公主的唯一证明,朕相信你。”皇帝缓缓阖上眼睛,“轩辕烈,封镇国将军,即日启程,永戍边疆!” “烈儿!”许娴妃一声哀啼,看着轩辕烈泪流满面,自己的儿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将永远失去坐上皇位的机会了也将离自己千山万水,难再相见了! “母妃,莫悲,”轩辕烈看向自己的母亲,温和地安慰,“儿臣此生唯三愿,一愿国泰民安;二愿尊长安好;三愿驰骋疆场!此去,得偿所愿,当可喜可贺!” “说得好!娴妃起来吧。”皇帝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往下说,“如嫔,私藏毒蕈幻菌粉,疑与三公主中毒有染,并欲嫁祸与娴妃,着入慎刑司,严加审问!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在所有人磕头告退声里,皇帝倏然起身,黯然地转离开。 这个冬至节,过得每个人都惊得一身冷汗,后背濡湿地纷纷离宫。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宫门口分道扬镳。 各皇子坐上自己的马车,纷纷松了一口大气。 华丽的马车里,沧海淡定地坐着,一声不吭。 对面的淡蓝锦衣少年捧着一盘珠宝,长长地叹气:“欸,沧海,此时倒希望我的这一盘珠宝,变成一只烧鸡!要不,变成一块红烧肉也好!” “马上,回家去想吃多少都有。”沧海静静地说完,依然安然地保持沉默。 “望穿秋水哪!肉肉!”蓝衣少年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摇晃晃,抑扬顿挫地吟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肉肉!” 五皇子轩辕焘奢华的马车里,五皇妃细细地为轩辕焘往额角抹着醒神油:“王爷,母妃还来不及咬一口高贵妃,就晕了过去,大失良机,可惜了!” “你懂什么?!”轩辕焘不耐的一把挥开五皇妃的手,“燕儿中的毒,被掉包了!证明我们的计谋已经被高贵妃识破,再继续只会落入陷阱里!母妃只能及时至步,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轩辕焘恨恨地一拍椅背:“只可惜了燕儿!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连母妃的暗助如嫔都折进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皇子轩辕然装饰得异常招摇的马车里,轩辕然接过二皇妃递过来的水晶酒杯,一口饮尽杯子里色泽青翠喜人的青梅酒,高兴地看着二皇妃续杯:“今日太好玩了!徐淑妃自己日夜伴着的女儿,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母妃还日日说要提防她,我看也不过如此!” “那是,我倒觉得,母妃应该做了什么,”二皇妃一脸若有所思,声音清脆透澈,“否则事情不会如此诡异。” “何处诡异?”轩辕然再次伸出酒杯,二皇妃连忙续上,青青的酒水缓缓地盈满通透的水晶杯。 “王爷,你想,徐淑妃叫乳母来赴宴原无可厚非,”二皇妃明媚的凤眼一睐,娇媚顿生,“巧的是,轮值的两个乳母偏偏就带上了崔乳母,再巧的是,乳母明知道今日会面圣,还敢洒上得毒蕈幻菌粉?再说慢性性毒粉一日不用也不会影响效果。所以,这不是明摆着,要皇上发现不对的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散了吧 “嗯,你一说,我倒开始有点儿疑惑,”轩辕然握住酒杯,慢悠悠地说,“徐淑妃在发现崔乳母身上有毒之后,虽惊恐万分但得到父皇的怜惜便马上镇定了下来,这不像是一个母亲的表现。倒是后来,御医说燕儿中的是毒蕈幻菌的毒时,才真的惊骇了起来。这么一想,还真是有诡异的意味啊!” “是的呢,这说明,徐淑妃一早就知道,三公主中毒的事儿,”二皇给嫣然一笑,娇滴滴的为轩辕然再满上酒杯,眼波比水晶杯中潋滟的青青酒色还要醉人:“天呐!为了邀宠,也为了给轩辕焘解禁足,该不会是徐淑妃自己给三公主下的毒吧?!” “还真有可能!”轩辕然把酒杯往他特制的马车案几上一顿,酒杯稳稳卡在案几上,“徐淑妃还真是舍得!她儿子被禁足,现在放出来了也是不得父皇欢心,只有小小的三公主是她最大的筹码,这下子可好了,三公主活不长了,看她徐淑妃往后还能靠什么?!” “说不定她还想着邀宠哩!!?现下,没了三公主,又年老色衰的,父皇连看她一眼都会害怕勾起三公主的回忆,”二皇妃一撇嘴满脸的不屑,“加上没有咱们母妃的美貌,还想争父皇的欢心,难呐!” “嗯!”轩辕然恨恨地一拍案几,水晶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原来徐淑妃这个半老徐娘,准备用三公主中毒来诬陷母妃!结果攀咬不成,反损了自家孩子!现在,该悔恨得吐了血硬往里吞了吧!” “噗嗤!”二皇妃笑了出来,连忙伸手捂住嘴,“三公主还病着,父皇是不会欢喜的,我们可不能露出开心的模样,省的父皇怪罪。” “那是,赶明儿,本王爷还得赶进宫去,看看三公主的呢!”轩辕然笑得风流倜傥,本来就遗传了高贵妃美艳绝伦的好基因,拥有一副俊美无比的好皮囊,现在他从心地深处舒畅地笑了出来,顿时美得耀眼,把二皇妃都看得神思一阵恍惚。 三皇子轩辕烈的马车大得离谱,可以让轩辕烈在里面躺直了睡觉。此时轩辕烈盘腿坐着,一脸严肃。身后的三皇妃乖觉地静默着。 “我即将去戍边,”三皇子轩辕烈突然响起的声音一如他的外表,耿直简略,“母妃,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同为将门之后的三皇妃一楞,眼里有水光泛滥,声音却干净利落,“家里一切有我。” “嗯!”轩辕烈回头,看一眼三皇妃,缓缓伸手,抹去她滚落脸颊的泪珠,然后把三皇妃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久久之后才问,“你,怪我么?” “夫君做的对。”三皇妃带着哽咽的声音微微沙哑,“若你不挺身而出,母妃必百口莫辩。若母妃获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不定你我连保全自己都成了奢望。” “有你理解,”轩辕烈转身,把三皇妃搂进怀抱里,低低的呢喃,“真好。” 若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瞠目结舌,性如烈火铮铮刚毅的莽夫三皇子轩辕烈,也会有铁骨柔情的时候。 “夫君,这般也好!你不在帝都当皇子了,我和母妃都可以安心了,不须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谁的陷害了!”三皇妃伏在轩辕烈怀抱里,不着痕迹地把满脸泪水尽情地流淌在轩辕烈的臂弯锦袍上,“只是此去山长水远,夫君须珍重。” “好。”轩辕烈低低的回应,一脸温柔。 四皇子轩辕炰的马车比较奇特,说低调吧却皇家必备的祥云海水纹一样不缺,说奢华吧却简单得只有一个车夫,两个侍卫跟随,不像其他的皇子,动辄十几二十个亲兵卫队跟在身后。 四皇子轩辕炰瘫坐在马车里,摊开了四肢,由着四皇妃揉捏,龇牙咧嘴地长叹:“今儿这冬至节过的,差点儿没把王爷我给累死!” “王爷,肩膀还酸不?臣妾再给揉揉?”四皇妃体贴地问着,轻揉着轩辕炰的小腿。 “酸!比未熟透的绿橘子还酸!”轩辕炰软绵绵的继续叹气,“不只肩膀酸呐,全身都坐酸了!那么长的时间,叫本王爷直勾勾地坐在那里,快要了老命咧!” 几位皇子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远,没入灯火辉煌的大街里去了。秦随意才从宫墙上麻溜地下来,直奔凌霄殿。 “都回去了?!没有去看看各自的母妃?!”皇帝一哼,把手里的折子往龙案上一扔。 秦随意鞠着礼的弯背脊顿时又矮了几分:“是,老奴看着皇子们各自上的马车,看得出来都疲惫极了,直奔出宫门,就分散走了。” “哼!一个个都是自顾着自己!”皇帝怒气更盛,“最小的妹妹,性命堪忧,居然都没看一眼,就走了!一群薄情寡义的竖子!” “皇上,保重龙体,消消气儿~”秦随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更加尖柔,“是皇上您,下旨说,都散了吧!他们,才奉旨回去的……” “随意!”皇帝一愣,突然轻喝,把秦随意吓得腿都弯了,直打哆嗦。 “老奴在!”秦随意回答的声音有些儿藏不住的抖。 “你说,”皇帝仰头看着浓墨重彩金边勾勒的天花板,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我的孩儿,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自私,残忍?同为手足,自己的亲妹妹啊,都施舍不出一丝丝怜悯之心?” 秦随意连忙低下了头,由着皇帝倾诉,恍如一字未闻。 “燕儿还小,只因为得我的宠爱多些,就不配活着么?!”皇帝呢喃自语,眼角倏地滑过一痕泪水,隐入鬓角那几丝在黑发里隐藏不住的白发里。 “朕不是已经让燕儿的胞兄轩辕焘,失去了竞争皇位的力量了么?”皇帝懊悔不已地低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这么小的一个孩儿?!为什么?!” “燕儿,是父皇害了你,是皇位害了你!若有来生,你可还愿意当我的孩儿?若来生你愿意,父皇愿意给你一个平凡人家,我们简单地过活,让父皇可以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出嫁,看着你幸福的样子,可好?”皇帝低低地念叨着,缓缓地昏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陷阱 秦随意眼观鼻鼻观心,直到皇帝发出酣睡的轻轻呼噜声,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起明黄色的黄袍,轻轻地盖在皇帝身上。 盖完后,蹑手蹑脚走到皇帝身后的秦随意抱着拂尘站定,看一眼皇帝日渐花白的鬓角,眼底浮起浓浓的怜悯。 皇上,您还不知道害三公主的罪魁祸首是谁,就如此的难过。若是知道了,您将会更加的难过。因为奴才知道,不管是哪一个皇子做的,对于您来说都是残忍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至亲手足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相残,情何以堪啊! 龙涎香的瑞脑在紫金兽里缓缓晕开,冉冉升起袅袅轻烟,静静地飘绕着,在寂静无声的凌霄殿里肆意升腾。 秦随意的目光顺着轻烟上移,缓缓仰头,久久看着,轻渺地无声一叹。这些漂浮不定的轻烟薄雾,一如剪不断理还乱的后宫争斗。输赢还未分,鹿死谁手还未知,这争斗,将会在帝都最高权利顶端的花团锦簇里继续下去,不死不休。 月亮冲出了重重云影,洒落一地清辉。徐淑妃的蟾桂宫里白玉阑干琉璃廊,水晶珠帘玉亭台,处处光华流转,雕栏玉砌一如琼楼玉宇,美轮美奂。 蟾桂宫的主殿月华殿里,一片愁云惨雾。如意宝榻上,锦被华枕,水晶珠帘串着碎金与红宝石,倒映着满室的烛火,华丽辉煌。 如意宝榻上的徐淑妃发髻散乱,搂住昏睡不醒的三公主,呆愣着,许久许久没有一丝动弹,恍如冰雕的人儿般,没有一丝儿活气,一眼看去反倒觉得冷意逼人。 “娘娘,您喝口水……”彩珠声音细细,殷殷相劝,“娘娘身子要紧,三公主有全帝都医术最好的御医全力救治,娘娘放宽心。” “彩珠,你说,”徐淑妃摇摇头,魂不守舍地开口,闷闷的声音满是暗哑干涩,“燕儿的药,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 “娘娘,也许从一开始,药就是毒蕈幻菌粉,”彩珠怨恨至极的声音,如淬了毒的刃尖,“我们掉入陷阱了!” “你说什么?!”徐淑妃倏然而惊,仿佛被烧红了的针尖狠狠戳中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似的,浑身剧烈地颤抖,柔美的眉眼抽搐起凛冽的狰狞,“从一开始,高韶霓那个贱人,就布下害我燕儿的陷阱!她怎么会知道,我要给燕儿下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药从哪里来的?不,她不会知道,药是焘儿亲手做的!药断断不会有问题!一开始的药是好的,只会让燕儿发烧而已!” “燕儿发烧的时候,若是中了毒蕈幻菌粉的毒,御医是一定会察觉的!”徐淑妃顿了顿,再次开口盈满咬牙切齿,暗哑声音狂暴如猛兽:“一定是我的身边,有了高贵妃人!在我不知不觉间,下毒害了燕儿!” “娘娘!奴婢的忠心您是知道的!”彩珠一下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蓬头散发的徐淑妃,“您是彩珠唯一的亲人!” “我知道,”徐淑妃伸出苍白的手,放在彩珠肩膀上,“这个宫里,我能信的人也只有你和彩珍了。” “娘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彩珠一抹满脸泪水,哀切地说,“三公主病了,皇上许就不会再经常来了,万幸,五王爷已经解了禁足。” “对,我还有焘儿,”徐淑妃脸色一震,搂着三公主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就算我的燕儿没了,我也还有焘儿!我也还可以再生养!” “娘娘还有五王爷可以依靠!”彩珠一脸振奋,泪水却再次滑过脸颊,“娘娘,您吃些儿东西,把身子骨养得好好的,我们可不能让高贵妃高兴得太早!” “好!”徐淑妃轻手轻脚地把昏睡不醒的三公主放在锦榻上,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才走镶八珍嵌七巧四脚玲珑圆桌。 圆桌上摆满了食物,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徐淑妃低头猛吃,边吃泪珠边掉。 彩珠咬紧下唇,看着自己的主子悲恸到绝顶的模样,双手紧紧握拳,暗暗对自己说,心里思忖已久的决定,可以开始了! 金瓦朱墙,白玉地砖,与皇后的霁月宫制式相仿的泽坤宫里,高贵妃娇俏的欢声笑语压得悄悄的,宝玲珑和荣嬷嬷的声音更是低得不可闻。 “小姐,噤声。”荣嬷嬷把手里的累丝嵌宝衔珠金鸾簪收进妆盒里,“胜不娇败不馁。” “我的好乳娘,”高贵妃一挑黛眉,明亮的眸子一转悠,艳丽的眉眼写满兴奋,“好不容易看见徐淑妃吃瘪的模样儿,还是打落门牙和血吞的呐!我能忍到此刻才笑,已经是得到了胜不娇的精髓了哪!” “就是就是,”宝玲珑利索地散开高贵妃的发髻,乌黑柔顺的发丝如水般流淌,在明亮的宫灯闪烁着迷离的光泽,“嬷嬷,您是没有看见,徐淑妃张口就咬咱家娘娘的那一幕,指使崔乳母攀咬毒蕈幻菌粉是娘娘给的!” “呵呵呵!”高贵妃歪头一笑,对着菱花宝镜子里娇艳如花的倒影心情大好,“她原想,用皇帝最心尖儿上的三公主被下毒来引起皇帝的怒火,让我被烧一烧。却想不到引火烧身,自己的女儿中了毒,我反而没事儿!她回去,必定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知道是我动的手脚,也寻不出端倪!” “娘娘,那掉包的人,要处理掉吗?”宝玲珑握着镶着软玉把手的象牙梳,边轻柔地梳着高贵妃的长发,边低低地问,“奴婢可以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高贵妃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繁复的彩鸾祥云图,悠悠一叹,声音柔美如轻歌,“就放在徐淑妃身边,膈应她!” “此举甚妙!这时若少了人,徐淑妃便知道身边的卧底已被灭口,反而能腾出手来,一门心思地复仇。”荣嬷嬷赞许地点头,看着高贵妃一脸欣慰,深沉的眸底浮起缕缕微光,“以徐淑妃聪慧通透,现在必定已能明白,三公主会中毒,并且如此之深,掉包毒蕈幻菌粉之人就在她的身边!就让她在自己宫里如临深渊,坐卧不安,把身边所有人都一个个猜疑个遍,我们冷眼看着她自断臂膀,岂不美哉!?” 第一百三十章万劫不复 “乳娘,您这是夸霓儿么?”高贵妃眼底浮起明媚的得意,笑意清浅,艳若春花,“掉包之人,原就中了瘾毒,命不久矣。如若没有我的解药,她便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若有了我的解药,苦楚可缓解,瘾毒却在日愈加深。算算时日,药效已经掏空了她的精气……” “玲珑明白了,”宝玲珑在高贵妃悠悠停顿的间隙,蹙眉思忖,突地双手一合,“从今儿起,不用再给她解药了。就让怨恨得不到解药的她,把真象告诉徐淑妃去,让徐淑妃知道一切悔恨莫及去!就算徐淑妃去告诉皇上,她自己的人临死前说什么,人一死便死无对证,皇上也是不会信的!” “皇上不但不会信,反而会怀疑徐淑妃自己下毒害了三公主,为了脱罪,让临死之人攀咬高贵妃!因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人会听我高贵妃的话去下毒,也没有理由说得通的理由呀!”高贵妃语气闲适,仿佛在说着刚刚看完的戏曲,闲谈着故事情节似的。 “若徐淑妃说那侍女是因为毒瘾发作,不得不受制于人,这毒一验,便会发现是含着毒蕈幻菌粉的毒,这毒蕈幻菌粉出自徐淑妃的宫里更是板上钉钉!所有人都会猜测,三公主必是这个侍女下的毒,下毒过程,侍女不慎把自己也给毒倒了。若想得更深一层,都会认为,敢在徐淑妃眼皮子底下给三公主下毒,必是徐淑妃允许的!”高贵妃悠悠地接着说,线条迷人的唇线边,浮起一对迷人的酒涡。 “若徐淑妃忍下隐而不发,没有告诉皇帝,她的嫌疑将会更深。没有了解药,掉包之人即将在她宫里死去。她的宫里死了一个高阶品的贴身侍女,是再也隐瞒不住的。人尽皆知后,便会质疑,徐淑妃为何会隐忍自己的侍女死了,也没有求医延安药?!必是知道不得治也不得张扬的的毒蕈幻菌粉所致!”荣嬷嬷静静地补充,音色镇定稳妥,“这下,徐淑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掉包并下毒的人,的的确确是她的人。” “娘娘好计谋!”宝玲珑听得愣了,好一会儿,心悦诚服地点头赞叹,“只要徐淑妃一动用自己女儿邀宠,便万劫不复了啊!” “那是,你家娘娘早就编织好了陷阱,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呢!”高贵妃慵懒地伸伸了脚,彩绣鸳鸯戏水的裙摆下露出洁白如玉的纤足,红彤彤的蔻丹点缀得脚丫子泛起玉色光辉,明艳绝伦,“备水,我可得好好沐浴,好好休息,明晨,还有一场大仗要打呢!” 不管是多开怀多舍不得时光的流去,或是多痛苦多埋怨时光的绵长,新的一天,总会不紧不慢地来临。 朝阳光芒万丈地落在凌霄殿的明黄色琉璃屋顶上,气象万千,远远望去,一如太阳般灿烂,令人无法直视。 蟾桂宫大门口,鸾轿稳稳当当地落地,高贵妃扶着宝玲珑的手下了轿。 看着按规矩迎出大门外的徐淑妃,看着徐淑妃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般的憔悴模样,高贵妃明亮的眼波荡漾起满意的笑意,却满面哀凄的说:“徐妹妹,三公主今日可好些了么?!还一味的昏睡不醒么?姐姐这心里,焦躁得很,昨天晚上都睡不踏实呢!” “多谢姐姐记挂,”徐淑妃一咬牙,声音低沉暗哑却不失温婉,“燕儿今晨已醒来,吃过早膳,此刻正在书房练字。” “哎呦!燕儿身子骨都不行了,你就让她好好儿玩耍,还浪费时间练什么劳什子字呀!”高贵妃抬脚就往蟾桂宫里走,边一惊一乍地埋怨,“你就莫要让燕儿伤神了!燕儿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孩子了呢!” 勉力装出一脸镇定自若的徐淑妃宫跟在高贵妃身后,被高贵妃几句戳心窝的话打击得一个踉跄险险跌倒,身边的彩珠连忙搀扶住,不由得看着高贵妃的背影低声说:“请贵妃娘娘谨言慎行!” “哟!”高贵妃猛地转身,细细打量起扶着脸色发白徐淑妃的彩珠,眼风凌厉如刀,“蟾桂宫里出了个教训本宫的人物!” “彩珠,放肆!快跪下求娘娘饶恕!”徐淑妃苍白如纸的脸色急得发青,“姐姐,我的婢女不懂规矩,求您……” “妹妹,你就是心太善了,”高贵妃打断徐淑妃求情的话,娇滴滴的说,“不懂得规矩,那就得教啊!玲珑。” “是,娘娘。”玲珑毕恭毕敬地一鞠礼,转身便趾高气扬,走到跪在地上的彩珠跟前,弯下腰得意洋洋地说,“彩珠,请跟我往严明阁去一趟。” “不!我不要被严明阁的嬷嬷关押起来!”彩珠彻底慌了,连连磕头,“彩珠错了,再也不敢了!求贵妃娘娘饶恕!求贵妃娘娘饶恕!” “等你学会了规矩,再回来罢。”高贵妃一挥手,两个小太监立即过来,架起彩珠就走。 “姐姐,姐姐,求您看在妹妹面上,饶了彩珠罢?”徐淑妃更是慌了神,连声求饶,“妹妹定严加管教!” “妹妹,你管教得再严,有严明阁的束缚嬷嬷严么?”高贵妃歪嘴一笑,轻盈地转身,“还是赶紧看看燕儿是正经,都不知道,还能看几眼,看一眼便少一眼了呐!” 徐淑妃回头看着被捂住嘴,泪流满面的彩珠被生生架走,再一听高贵妃的话,顿时气急攻心,眼一翻,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哎呦!”高贵妃吓一跳,连声轻喊淑妃妹妹,见徐淑妃毫无反应,利索地吩咐,“快,请御医来,再着人告诉皇上,来看一眼!” 徐淑妃被架到榻上休憩,御医匆匆赶来时,皇帝也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开场 “燕儿如何了?”还未进门,皇帝焦躁不安的声音便透过水晶窗格子,透了进来。 “皇上,燕儿无恙,奉淑妃妹妹的吩咐,此刻还在书房练字。”高贵妃徐徐鞠礼,满面的忧心忡忡,“臣妾昨夜愁得辗转反侧无法安睡,便起早赶来看燕儿,想不到燕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孝顺得很,一醒来,都没有休息……” “混账东西!淑妃疯魔了不成!”刚落座的皇帝一听怒不可竭,拍案而起,“叫燕儿莫练了,过来朕看看。” “是!”秦随意慌慌地挥手,宝安儿连忙往后殿奔起,走得脚不沾地。 “可不是么!我一听燕儿带病在练字,心尖儿都疼,”高贵妃一抹湿润的眼角,看向皇帝的眼波水光流转,“刚来时说了一嘴,被徐淑妃的高阶侍女呵了一句,请贵妃娘娘谨言慎行!臣妾刚要打发那侍女去严明阁学学规矩,淑妃妹妹一听就昏倒了。” 皇帝撇一眼廊下紫禁禁卫服饰的暗卫,暗卫微一点头,皇帝收回目光,低低一哼,“年岁越长越发不得体了!御下不严!对我的燕儿却如此苛严!” “皇上,臣妾生养并带大过两个公主,稍有经验,若淑妃妹妹允许,臣妾愿意代劳。”高贵妃再次一抹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明媚诱人,“臣妾最喜欢小孩儿了!三公主活泼可爱,看一眼便讨人欢喜呐!” “燕儿~”皇帝的声音有深深的凄楚,如海底深处隐秘的暗朝,强自压抑着希望不为人知,“淑妃连自己的亲生的孩子都顾不周全,去你那里住一住,也好……” “不!不要!”徐淑妃刚刚苏醒,刚来到殿门外来见皇帝,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的孩子,要被仇敌高贵妃夺走,不由惊得魂飞魄散,声音尖利,连向皇帝请安都忘了,“不要让燕儿离开我!” “妹妹,燕儿跟着我,你就放一百个心,不会让她有一点儿不开心,”高贵妃温柔贤淑的声音满是安抚的意味,听在徐淑妃耳里字字带钩,钩得她的心脏鲜血淋漓,“再说,也还有大公主二公主陪燕儿,姐妹们一起玩耍,多好啊!” 皇帝抬眼看着踉踉跄跄冲进殿门的徐淑妃,发髻散乱,脸色惨白,一蹙眉:“淑妃,你自个好觉身子都顾不上了,还顾得好燕儿么?” “皇上,臣妾可以!臣妾可以!”徐淑妃慌慌地跪下,连连磕头,哽咽得声音断断续续,“求皇上,圆了臣妾与燕儿的母子之情,臣妾把她带来这个世上,愿能亲手送她走……” “唉~”皇帝不由得也红了眼眶,扭头不看徐淑妃,一挥手,“罢了,你起来吧,燕儿时日不多,你就让她开开心心地,玩个够吧。” “是!”徐淑妃闻言,站起身,浑身后怕地微微颤抖着。 “禀皇上,三公主到~”秦随意尖柔的声音缓缓传来,徐淑妃一听,连忙一抹满脸泪水,挤出满脸的笑意。 “父皇!儿臣写的字,可好看?”三公主轩辕燕笑咪咪的仰头,看着皇帝,把手里的宣纸一张。 “好!写得好!燕儿过来,”皇帝也一扫阴霾,满脸笑意灿烂,张开了双臂对着三公主,“过来让父皇抱一抱。” “嗯!”轩辕燕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小短腿利索地奔向皇帝,“燕儿最喜欢父皇抱抱啦!” “乖孩子,父皇许你,不用再练字了,”皇帝缓缓的声音里有努力压制的哀恸,“可以天天玩耍。” “谢父皇!”轩辕燕一声欢呼,搂住皇帝的脸就亲,亲完后歪着头看皇帝,亮晶晶的大眼睛可以倒映出皇帝的影子,“父皇,是否因为年节到了,燕儿可以不用练字啦?” “是,天气冷了,”皇帝不由自主的黯然神伤,“燕儿的手都冻僵了,练字就不好看了,等天气暖和了,在练罢。” “父皇,那,”轩辕燕一脸期待地看着皇帝,声音脆甜,“年节要送燕儿什么礼物?” “燕儿想要什么?”皇帝阖上眼睛,浑厚的声音漏出一丝颤抖,“不用等到年节,父皇便可以给你。” “儿臣想要一只舞狮子!”轩辕燕高兴得脸庞发光,眉飞色舞,“儿臣要学会舞狮,舞给皇奶奶看!皇奶奶念叨,小时候舞狮过,怀恋着哩!” “你要舞狮给皇奶奶看!?真是好孩子!”皇帝一把抱起轩辕燕,伏在轩辕燕小小肩膀上的的脸庞滑落再也控制不住的泪珠,“父皇答应你。” 秦随意的眼风疾快地扫了一眼,便耷拉下眼皮,心里一阵感慨。这个殿堂里,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不一样,这就是皇家独有的诡谲多变了! 小小的三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属于她的时光不多了。欢声笑语的她,最是无辜啊! 她的生母徐淑妃心底哀恸欲绝,脸上却又装出满脸的笑。她的痛彻心扉只会越来越沉重,因为她即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亲骨肉,还是遥宠的不二利器。做为皇帝最喜欢的幺女,三公主对她而言极其重要,只可惜,时日无多了。 皇帝眸色里盈满痛楚,强自压抑,在经历了大儿子的逼宫不成逝去,六儿子阴谋对手足的倾轧不成**而去后,被自己的孩子伤得体无完肤的心脏,只有幺女的柔软纯洁可以抚慰,想不到,又要面临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无限哀切啊! 雍容华贵的高贵妃陪着一脸不自然的哀愁,笑得我见犹怜。她波光潋滟的美眸中却闪过几丝舒畅至极兴奋。多年来与徐淑妃势均力敌的局面终于打破了,从今往后,就只有她一家独大了!她能把兴奋压抑得如此不露声色,也是难得的气度了! 唯一可怜的只是三公主,被自己的母亲亲手下毒,成了博弈的工具!还天真无邪地想着,让皇太后高兴,现在的三公主越完美,皇帝会越不舍,便会越缜密地查找下毒之人。一旦水落石出,那局势,必定是一场惊涛骇浪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铺垫 “真真是好孩子啊!乖巧懂事,活泼可爱,恍如仙童下凡尘!”高贵妃一脸感慨,明媚的眼波含着泪光,看着紧紧抱着轩辕燕的皇帝,声音里盈满了浓浓的惋惜,如二胡幽幽奏鸣般婉转而凄楚,“只可惜,我们无福,留她不住,皇上,不可哀伤过甚,千万保重龙体呐……” “燕儿,”皇帝缓缓点头,满是宠溺地轻轻抚摸着轩辕燕的发髻,“父皇吩咐,下午就给你赶制出一只小舞狮子让你玩,可好?” “多谢父皇!”轩辕燕开心的笑了,一脸的阳光灿烂。 皇帝一声令下,轩辕燕午睡醒来后,就看到了一只红彤彤的小小舞狮子。兴高采烈的她立刻穿戴上,走过殿堂,在天井里玩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鼓点响起,阶上的云母屏风后转出来两只大狮子,两只小狮子,把轩辕燕围绕在中央,摇头摆尾。 轩辕燕乐得呵呵直笑,知道这些都是来教她,陪她玩耍的人,高兴得小脚丫子直蹦。 鼓声一低,云母屏风后又转出一个手持红绸金绣球的带着笑面娃娃的人来。这人用绣球一抛一引,两大两小四只狮子立刻灵活地开始了舞动。 顿时锣鼓齐鸣,太平乐曲响起,乐曲声响亮而热烈,与身手矫健的舞狮者相互应和,舞出热热闹闹令人眼花缭乱的五方狮子舞来。 逗引狮子的舞者名为引狮郎。专门负责引得狮子来追逐啃咬绣球。让舞者在锣鼓音乐下,装扮成狮子的样子,做出狮子的各种形态动作。 而两人合作扮成的那两只大狮子,名为太狮。前面扮狮头的那舞者双手执着戴在头上的火红色彩绸坠金丝的狮子头,后面那个扮演狮身狮尾的舞者俯下身,双手抓住前面舞者的腰部,披上用丝带流苏缀成的狮皮饰盖,两人合作扮成活灵活现的一只大狮子。 两人随着太平乐曲的鼓点,一前一后配合得水**融,表演出完美无缺,惟妙惟肖的狮子舞来。 那两只小狮子头戴狮头面具,身披狮皮扮演的小狮子,称少狮; 鼓点转为铿锵有力,锣声变得高扬顿挫,鼓喧天里,引狮郎把狮子引上了一层又一层木阶梯,在高高的阶梯顶层上鞠礼,张嘴吐出一道轴卷,上面浓墨重彩地写着:祝三公主岁岁平安! “啪啪啪!”廊上传来掌声,高贵妃优雅地鼓掌,娇滴滴地说:“假面胡人假面狮,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作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太平乐曲配上四方狮舞,果然别样的精彩呐!” 迎出廊下鞠着礼的徐淑妃一脸的憔悴,不施粉黛素白着的脸,却洋溢别具一格的楚楚动人。 轩辕燕一看见自己的父皇来了,高兴地穿着小舞狮的服饰就跑了过去。皇帝抱着一团黄色绒毛的小舞狮轩辕燕,在同来的高贵妃刻意讨好的言笑晏晏里,再看看欢乐喜庆的场面,面色逐渐好看多了。 好一会儿,皇帝才放开蠢蠢欲动的轩辕燕,一挥手示意,舞者立刻把轩辕燕拱卫在中央。舞者教了些最简单的动作,轩辕燕聪慧透彻,一学就会,立刻灵活地摇头摆尾起来。 看着轩辕燕上蹿下跳地玩得不亦乐乎,皇帝才放心地悄悄离去。高贵妃也随之离去,临走前最后一暼,意味深长。 日渐西斜,玩的满身大汗的燕儿开始觉得肚子饿了。沐浴过后,御膳房送来的食物以及蟾桂宫里的小厨房做的饭食点心摆满整整一桌,轩辕燕却没有一道菜想吃,徐淑妃哄着喂了几口,不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徐淑妃慌了手脚,边擦拭着轩辕燕的脸边低喊,“快!请御膳来!快!” 彩珠被送去严明阁还没有释放出来,进殿侍候的彩珍连忙慌慌张张地往殿门奔去,被门槛一拌,狠狠地摔了一跤,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彩绸!彩缎!”徐淑妃一看彩珍一时半会起不来了,连忙喊殿门口的侍女,“快去请御医,说三公主吃什么吐什么!快!” “母妃,母妃,”轩辕燕低低的嚷,“燕儿头疼!头好疼!” “燕儿,母妃马上带你去找御医!”徐淑妃更慌了,一把抱起轩辕燕,就往宫外走:“速速备轿辇!去御医院!” 送到御医院的轩辕燕,已经在徐淑妃怀抱里瘫软着昏厥了过去。 “如何了?!”皇帝忙忙地赶来,刚把完脉象的御医连忙跪下:“禀皇上!三公主这是第一日离了毒蕈幻菌粉,身体的不适开始显现。加上之前剧烈运动,体力透支,毒蕈幻菌的毒素反应会更强烈些。” “皇上!”徐淑妃顿时大放悲声,泪流满面,“燕儿饿了吃不下,喊着说头好痛!” “如何缓解!御医!快给三公主缓解痛楚!”皇上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赤虎!查出下毒贼人了么?!” “禀皇上!”一身暗黑的瘦削身影一闪而出,跪在地上,“皇上,微臣已查出毒进宫的源头。” “讲!”皇帝恨声道。 “微臣在五王爷敬献给淑妃娘娘的珍珠粉盒里,查到残余的可至发热的药粉,药粉盒子已经空了。”赤虎声线笔直,不带一丝情感,“各皇子需敬献养颜粉给各自母妃的惯例时节,五王爷那时还在禁足中。” “可至发热!”皇帝缓缓下沉的声音,如缓缓沉入水底的冰块,“淑妃,药粉哪里去了?” “皇上!什么药粉,臣妾不明白啊!”徐淑妃眼底浮起冰冷的恐惧,腿一软跪倒在地,“求皇上,帮燕儿查出,是谁下的毒蕈幻菌粉哪!!” “赤虎,你还查到什么?!”皇帝眸色黯黑如乌云压顶,“一一禀来!” “毒蕈幻菌粉毒性绵柔却霸道,感染力极强,微臣发现,崔乳母身上出现过毒蕈幻菌粉,她却没有中毒,连日日相处的淑妃娘娘也无碍,”一身黑衣的赤虎依然低垂着头跪在地上,黑布把面貌蒙得严严实实,暗卫的神秘感扑面而来,“微臣请求,测查三公主的饮食,便可水落石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悔不当初 “查!”皇帝怒火滔天,扬起手中的茶盏狠狠一摔,清脆的瓷器破碎声顿时刺得所有人心神一凛。 “是!”异口同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看来皇帝的暗卫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窥探尽天下人的名头可真不是浪得虚名。 所有的人顿时又是一震,不约而同地后背升起冷丝丝的寒意。 原来,从未露面的暗卫无处不在,隐在暗地里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城的所有人,就如同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须发皆白的林御医正悄步走进大殿,正撞见皇帝大发雷霆,不由吓得脖子一缩。乖觉地悄立在一旁,默然无声。他偷眼看向徐淑妃怀抱里的三公主,小小的三公主在昏迷不醒间,还在时不时地浑身猛一抽搐。 之前为着三公主病情急促,御医院里稍有资历的御医都奉召聚集而来,一个个轮流为三公主把脉,把完了脉,每个御医都面面相觑,面色灰败。 御医们都把完脉后,便齐齐告退,聚在药房里细细商讨药方子。最后,由看孩童病症最拿手,声望也最高的林御医面圣禀告病情。 皇帝缓缓坐下,眼风一扫林御医:“御医,药方子可得了?” “禀皇上,药方已得。”林御医一颤,连忙颤颤巍巍地跪下,哆哆嗦嗦地说,“微臣请求皇上,饶恕微臣直言不讳。” “许。”皇帝眉心一跳,沉重的声音里有不详的预感。 “三公主中毒,已深入骨髓。”林御医的声音满是怜悯,“用药石暂缓痛楚,需昏迷之药方可。若总是昏睡不醒,便是浪费了已不多的时日矣。唯有一法……” 皇帝蹙眉,哀哀地说:“但说无妨!” “禀皇上!”林御医一磕头,伏在地砖上说,“让三公主继续服食毒蕈幻菌粉!” “混账!”徐淑妃挂着满脸泪痕,厉声呵斥,“胆敢让我燕儿继续服毒!” “御医馆可有毒蕈幻菌粉?若有,”皇帝缓缓地点头,并不理睬颤栗着一脸难以置信摇头的徐淑妃,“就,给三公主服用吧。” “是!”林御医连忙一磕头,爬起身来匆匆离去。 果然,服食过一勺毒蕈幻菌粉的三公主,苍白的脸色瞬间转成了红润,过不多久,便睁开眼睛,精神充沛地回望着一圈儿盯着她看的人。 “父皇!”在看到皇帝后,轩辕燕一骨碌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奔向皇帝。 “父皇,儿臣会舞狮子啦!儿臣想要在年节那日,舞狮子给皇祖母看!”轩辕燕被皇帝抱在怀里,声音清脆悦耳,柔软而糯甜,“父皇,可好呀?” 皇帝缓缓的把下巴靠在轩辕燕额头上,努力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眼角垂下的那一行泪水,声音却掩饰得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燕儿真孝顺,皇祖母最最喜欢惊喜了,不用等到年节,我们今晚就去,燕儿舞狮子,表演给皇祖母看!” “好呀!”轩辕燕一听高兴得眉飞色舞,“燕儿最喜欢听见皇祖母笑啦~” “御医跟来,尔等都退下,”皇帝抱起轩辕燕,转身走向皇太后的万寿宫,声音清冷,“各自回宫去罢!”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是想跟最疼爱的幺女与母亲三人相处,不欲外人打扰。 高贵妃一抹眼角泪珠,一脸哀容,却不改娇艳欲滴的美艳,她款款起身,走向哀切得浑身发抖的徐淑妃,安慰地轻语:“妹妹,节哀。皇上是对的,起码,三公主可以少些苦楚,可以好好地用她剩下的屈指可数的时光,开开心心地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总比昏迷不醒直到最后好,妹妹,你说是么?” 徐淑妃把头缓缓一点,并不接高贵妃看起来情真意切的却心机否测的话。 “只可惜了妹妹,辛辛苦苦地养育了三公主,把三公主教导得冰雪聪明,活泼可爱,也把我虽两个虽长命却愚笨的公主给比下去了,更把皇上宠爱牢牢地牵挂住了,可惜,可惜啊~”高贵妃深深地叹息,声线凄凉婉转,叹得所有人心里一酸。 这几句话说得徐淑妃紧紧按住心口,脸色发白地急促呼吸。 “哟,妹妹不舒服,御医,御医!”高贵妃拔高声音,看着没有跟着皇帝去的御医匆匆忙忙地赶来,妖娆地一笑,“快,看看淑妃,许是心口痛,心气儿不顺,喘不过气儿来。” 徐淑妃再也忍耐不住了,飞快地起身,向高贵妃一鞠礼,咬紧牙关低低地说:“妹妹告退。” “嗯,是该回去好好儿休息,让转个不停的脑袋瓜子清醒清醒。”高贵妃雍容华贵地一颔首,满面怜悯房微笑意却不达眼底,“清醒了,有些事儿就想得通了,妹妹,多保重自个儿身子!” 徐淑妃点头应了,转身离开时牙关咬得发麻。高贵妃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如同打在了心窝里,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徐淑妃脑仁儿都发疼。 一脚迈出御医馆的门槛,徐淑妃不由得脚步踉跄,彩绸彩缎连忙一左一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自己的亲骨肉,因为自己错误的决定,即将失去活着的权利。悔不当初啊!下药毒自己的女儿,导致真的中了毒!徐淑妃一脸愤恨,泪水边走边落,如今,皇帝连自己这个生母的不相信了,再怎么说,燕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徐淑妃思绪万千,一路走着,停了下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近一有空闲就来看彩珠的严明阁门口。 两个面貌凶陋的严明嬷嬷把守着门,看见徐淑妃规规矩矩地一鞠礼,齐声说:“淑妃娘娘安!” “嬷嬷请起,”徐淑妃精疲力尽般靠着彩绸的肩膀,声音低缓,“今日,可否见一见到我的婢女彩珠?” “回禀娘娘,依然不可。”左侧的严明嬷嬷目不斜视地低头,一字一顿,“彩珠僭越贵妃娘娘,位份高者吩咐关押之人,位份低着无法释放。老奴这也是按规矩行事,娘娘赎罪。” 第一百三十四章内乱 “放肆!你一个老宫奴,也敢嘲讽本宫位份不及贵妃!”徐淑妃压抑到了极限的恼怒顿时歇斯底里的爆发了,癫狂地冲到严明嬷嬷身前,扬手一个大耳刮子,打得严明嬷嬷头一歪。 被打耳光的严明嬷嬷脸上的神色没有出现一丝波澜,反而跪下,由着徐淑妃又打又抓,不躲不闪。 “娘娘,娘娘息怒!息怒啊娘娘!”彩绸彩缎被吓得呆住了,一向温婉贤淑的主子,居然也有这么泼妇的一面,完全颠覆了她们的印象,以至由着徐淑妃抓得严明嬷嬷脸颊上布满指甲抓痕,才慌慌的连忙拉架。 徐淑妃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发丝散乱气喘吁吁,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面妖冶的嫣红,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脸庞布满伤痕的严明嬷嬷,眼底突然浮起一丝恐惧,自己居然打了归皇太后管辖的严明嬷嬷!尽管只是守门的最末等嬷嬷,也是对皇太后的大不敬之罪啊! 发觉自己做错了事,徐淑妃眼珠子一转,下一刻就眼一翻白,昏厥了过去。 彩绸彩缎顿时一阵尖叫,手忙脚乱地扶着徐淑妃,连连喊着要轿辇,传御医。 严明嬷嬷顶着一脸的血痕,沉静地指挥轿辇前往御医馆的近道。 徐淑妃软绵绵地倒在轿辇上,四个小太监惶恐不安地抬起,飞快地向前小跑而去。 站在门的另一侧,没有被抓伤的严明嬷嬷从怀里掏出一瓶小小磁瓶,边倒出药粉细细地往刚才地砖上站起来的严明嬷嬷的伤口敷,边轻轻地说:“这淑妃,已是强弩之末了。” “多谢,”由着同伴帮自己敷药,被抓伤的严明嬷嬷眼神平稳,就好像被无缘无故抓伤的人不是自己似的,“看得出来。之前是忧心儿子被禁足,眼下忧心女儿的身子。” “其实徐淑妃最该忧心的是自己。”收起小磁瓶,没有受伤的严明嬷嬷走回原位站好,步伐灵敏矫健,“她最依重的待女彩珍在严明阁里迟迟没有学完规矩,分明是要扣着她不放。用不了多久,怕是徐淑妃的所有隐私都会被抖搂出来。徐淑妃危矣。” 两个严明嬷嬷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立在大门两侧。严明阁前恢复一如既往的清静肃穆,只有风里吹来长街末端,扛着昏厥的徐淑妃的急促脚步声,以及侍女们哀哀呼唤着娘娘的袅袅尾音。 从御医馆被抬回来,徐淑妃就一直蔫蔫的靠着床头,把红梅迎春绣枕压得皱巴巴的。 彩珍拖着扭伤的脚,慢吞吞地走去点燃熏香。徐淑妃微阖着眼睛,眼光留着一道缝隙,看着彩珍的一举一动。 彩绸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轻手轻脚地靠近徐淑妃,温言轻语地唤:“娘娘,吃药了,娘娘……” “啪!”徐淑妃突然一挥手,打翻了彩绸手里的檀香木托盘,药碗在汉白玉地砖上摔得粉碎。 彩绸吓得一颤,连忙跪在地上,不顾黑浓的药汁粘湿了裙摆:“娘娘饶恕!” “饶恕你什么?”徐淑妃阴测测的说,瞪大了妩媚天成的柳叶眼,眼波里闪过的锐利一如刀刃,满是嗜血的意味,“说!” “娘娘,娘娘,”彩绸吓得声音都抖了,低下头哆哆嗦嗦地说,“彩绸不是故意惊吓到娘娘,打翻了药……” “闭嘴!你不只是打翻了我的药,”徐淑妃柳眉倒竖,冷冷的声音带着严酷寒霜的气息,“你还调换了我燕儿的药!” “娘娘冤枉!奴婢没有!”彩绸这下子惊得直入肺腑,连连磕头,“奴婢没有调换三公主的药!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那你说,”徐淑妃绵柔的声音更冷了,如冰刃一寸寸逼入彩绸的肌肤,“是谁?!” “奴婢不知道啊!”彩绸顾不上擦拭满头大汗,仰头看着徐淑妃,“娘娘,奴婢对天发誓!绝没有做伤害三公主的事!” “哼!”徐淑妃直直地盯向彩绸光明磊落的眼底,许久许久,才一哼,“你出去罢。” “是!”彩绸忙不迭地起身,带着满后背冷汗,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走向殿门,差点撞上正端着一盘柑橘进来的彩缎。 “你怎么了,毛毛躁躁的!”彩绸一顿,连忙举高了托盘,“当心娘娘罚你!” “彩缎,你过来。”徐淑妃眼风如刀,刺向彩缎。 “是!”彩缎被瞪得不明所以,连忙战战兢兢的走近。 “放下果子,靠过来。”徐淑妃淡淡地吩咐,看着彩缎越走越近。突然间猛地伸手抓住彩缎的下巴,力气大得彩缎下唇顿时碰撞上牙齿,冒出鲜血来。 “娘娘,娘娘饶恕奴婢!”彩缎被赫得一大跳,强忍住不敢挣扎,低低的说,“娘娘松手,当心手指甲疼!” “手指甲疼,比得上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的心疼,还厉害么?”徐淑妃阴测测地说,盯着彩缎的目光如一把刀狠狠剐入肉里般,令彩缎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 “你换了我燕儿的药,手段够高明啊!”徐淑妃笑了,妩媚的脸庞是满是笑纹却没有笑意,就像带了一张诡异的面具般,看起来极其渗人。 “换了三公主的药!?我没有!奴婢没有!”彩缎一听,惊骇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惶惶摇头,“奴婢不敢害三公主!奴婢没有!” “啪!”徐淑妃手一松,立即扬手给了彩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彩缎晕头转向,“还敢狡辩!来人!捆起来,把她放入露天荷花缸里,夜风凌冽,若你不说,四个时辰后你便会冻成一块大冰坨子!到时,朝阳一出,照在你的身上,晶莹剔透,就像是画着美人图的冰盘了!!” “娘娘饶命!奴婢真的没有!”彩缎瞬间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捆绑成一个大粽子,抬起就走,拼命挣扎也无法动弹,彩缎绝望地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徐淑妃无动于衷,直勾勾看着彩缎绝望的表情,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看起来冷血至极:“若把你冻成冰盘,才找出害我燕儿的人,你才能称得上冤枉!” 第一百三十五章逼供 夜幕降临,徐淑妃的蟾桂宫里,水晶廊柱流光焕彩,美不胜收。 廊下,裹着雪白狐裘的徐淑妃,摸着暖手炉,一脸阴戾地看着庭院里荷花大缸中,被冻得牙关格格打颤的侍女彩缎。 荷花大缸里原本冻上了的冰块被架上柴火一烤,融化成了水。五花大着绑的彩缎仅仅露出了脑袋,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水里。 柴火一灭,水温骤然降低,雪花飘舞,寒风凛冽,不一会儿,荷花缸里的水便冷得刺骨。 彩绸一脸惨白,逐渐转成了青灰,断断续续地喊:“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毒害三公主!饶了奴婢……” “嘴还挺硬!看看待会儿冰块硬还是你的嘴硬!?”徐淑妃静静地看着,吐出来的声音比寒风还要冰冷,“传说中的冰盘之刑,百试不爽,再过个一时半刻,你就会迫不及待地交代了!” “娘娘!娘娘饶命!”彩缎的声音突的高了起来,就像被针刺到了般,“娘娘!彩绸真的没有下毒!” “冰水开始结冰,冻破肌肤,疼痛的感觉将会越来越强烈,”缓缓从廊下走到荷花缸前,踏着满地的雪白积雪,徐淑妃冷冷一哼,“谅你也扛不住!若不招,便被冰水冻住,到时就是万刀削体,犹如凌迟!你还是乖乖儿地说,是谁,指使的你!!” “娘娘,奴婢没有……”彩绸的声音哆嗦得支离破碎,“娘娘饶命……” “哼!”徐淑妃狠狠转身,发髻上梅香碧玉簪上的金珠流苏猛烈晃荡,发出瑟瑟脆响,“想通了就招,不想招,就当个美丽动人的冰盘仕女罢!” 蟾桂宫主殿桂香殿,雕琢着蟾宫折桂的黄铜瑞兽袅袅地吐着熏香的轻烟,桂花的清香便缭绕在殿里,馥郁醉人。地龙烧得旺盛,一进入殿门,便觉得温暖如春。 徐淑妃皓白的手腕支着额头,看着彩珍慢慢地蹭了进来,提起镂丝祥云的铜火盆笼罩,往盆里添加雪银炭。 “彩珍,你说,彩缎还要撑多久,才会招?”徐淑妃幽幽的声音慢是冷意,冷不丁响起,吓了彩珍一大跳,手里提着的丝祥云的铜火盆笼罩一松,“嘭”的一声闷响落在火盆上。 “娘娘恕罪!”彩珍一骨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说,会是谁,在我不知不觉间,给我的燕儿下了毒?”徐淑妃恍如没有听见般,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是如何做到的,让我的近身侍女,给高贵的三公主下毒?!就算背叛我得到的惩罚不可怕,难道株连九族的圣裁也不可怕?” 彩珍一个剧烈的哆嗦,缓缓抬头看徐淑妃。 徐淑妃也缓缓地低下眸子,看向彩珍。 一向圆润白胖的彩珍在短短两天里,脸庞上挤满了憔悴,两个黑眼圈浓得吓人,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眼看去犹如大病骤发般,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说,我找到了害我燕儿的人,该怎么处罚,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徐淑妃深深地看着彩珍,眼神却仿佛在看着别人,“生榨?活煮?还是千刀万剐?!” 彩珍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了,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娘娘,彩珍对不住您!” “你,说什么?”徐淑妃涣散的眼神看向彩珍,一瞬间亮了起来,犹如两团鬼火在她眸底燃烧般,“对不起本宫!?说!” “三公主,是奴婢下的毒。”彩珍鼓起所有勇气说出这一句,呼呼喘气。 “为什么?”徐淑妃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冷静得渗人。 “因为,奴婢也中了毒蕈幻菌粉的毒,若不给三公主下毒,便不得解药。”彩珍颤抖着声音说,鼻涕眼泪齐流。 “本宫待你不薄,三公主年龄尚幼,”徐淑妃眼里的光芒更盛,声音依旧平稳,“你,你忍心下得去手?!” “奴婢原以为,中的毒只是有瘾性,不会伤害身子。奴婢中毒时日更久,只要服下解药,便一切无碍。”彩珍抽噎着说,无法抑制脸颊一阵不由自主的抽搐,“但一日不得解药,便生不如死。如今,已经两日没有送来解药了。” “谁,送来解药?”徐淑妃眸中的火光颤抖着,几欲喷薄而出,“又,如何送进我的蟾桂宫里?” “奴婢不知送药来的人是谁。我的房后桂花树下,每夜子时有人用绵絮裹着石头和药袋子,从宫墙外抛进来的。”彩珍惨白的脸色变得青紫,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是怎么中的毒?”徐淑妃问的飞快,犹如下一秒彩珍就会断气了似的。 “娘娘的五王爷原先就喜欢上了我,说是大事一成便封我为珍妃。”彩珍已经无法跪主着了,颤抖着歪向一边,眼歪嘴斜,“五王爷被禁足后不能进宫来看我,知道我每日晚膳后必定去卧房后的桂花树下遛弯儿,便写了信来扔在桂花树下让我捡着,说是怕连累娘娘,不得不如此悄悄儿的。桂花树下的信一日一封,连续十日后,我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信纸上夹带的毒蕈幻菌粉染上了毒瘾。” “十日后的信里,笔迹依旧是五王爷的,我却知道中计了,写信的人绝对不是五王爷。因为信里要求我给公主服食发热药物时,换成服食解药,方可每日得到我的解药。”彩珍浑身的颤抖更加剧烈了,她挣扎着,仰起头伸长脖子努力继续说:“我原想豁出命去也不能害了三公主,哪知三公主再次发热引来皇上,御医一贴药便医治好三公主。第二日我便在桂花树下遍寻不到信和解药了。” 彩珍深深地呼吸,十个手指头开始抽搐着捏在一起:“那一日,我如同被剥皮削骨,火烧雪埋,却死不了。我死去活来了整整一天,晚上爬着去桂花树下,候到了救命的解药。” “我,我无法忍受没有解药的痛苦,”彩珍开始失去光彩的眼波看着徐淑妃愤怒得扭曲的脸庞,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娘娘,彩珍对不住您,对不住三公主……” 第一百三十六章落败 “啪!”徐淑妃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扬手狠狠地一巴掌扫在彩珍的脸上,力道大得彩珍一下子滚到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哆哆嗦嗦地开始了抽搐。 “彩珍!你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你是我的陪嫁,掌管着我所有的药物!居然,连你都会背叛我!”徐淑妃疯狂地喊,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徐淑妃一倒,蟾桂宫里乱成一团,当皇帝听见暗卫的密报,赶去一看时,徐淑妃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 皇帝看一眼廊下的茶盏,那里是徐淑妃之前看浸泡在荷花缸里逼供彩缎的位置。再看看庭院里,已经被冰冻住了的彩缎,眉心一蹙。 暗卫捧上从彩珍房里搜出的可至发热的药粉,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禀皇上,淑妃娘娘怒极攻心,痰迷心窍……”须发皆白的林御医颤颤巍巍地跪下禀告。 “即刻,弄醒她!”皇帝的声音有汹涌的暗潮,林御医一愣,立刻点头。 在御医的金针刺穴下,徐淑妃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眼看见皇帝看着自己眸色暗沉,顿时心里发慌:“皇上……” “淑妃,”皇帝语气一改前一刻的狠厉,轻柔得令所有人骇然,“你,太令我意外了。” 徐淑妃一脸恐慌,垂下眼睛不敢看皇帝,苍白细嫩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悄然握紧。 “为了邀宠,你可以亲手给自己的女儿下药!要知道,发热,一个不慎也是会要了燕儿的命!”皇帝的声音依然轻柔,一如情侣之间亲密无间的呢喃细语,却让听见的人无不心生惊悚,“你生的好儿子,为了自己解禁,不惜送药给母亲,拖自己的母亲下水!你们母子,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六亲不认,一路货色啊!”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懊悔莫及啊!”徐淑妃柔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流满面,哀声哭求,“臣妾愿意自裁,陪燕儿同去。但求皇上,查出真凶,还燕儿一个公道!” “你放心。燕儿也是我的女儿。”皇帝听完,缓缓起身离开,不再看徐淑妃一眼,“随意,由她选一个法子。徐淑妃痰迷心窍,已逝。” “谢皇上!”徐淑妃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床上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皇帝能够不怪罪自己的母族,还给了体面的逝世理由,这便是有看顾了这些年来的情分了。 富丽堂皇的泽坤宫里,主殿天香殿里灯火辉煌。 高贵妃坐在菱花镜前,微阖着眼睛,由着宝玲珑卸下满头钗簪。 “娘娘,今日您大获全胜,为何不见欢喜?”宝玲珑察言观色,柔声轻问,“娘娘可是累了?” “嗯,累了,也腻烦了,这一日日地算计,一个个地斗,”高贵妃一叹,声音婉转清柔,“胜了,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 “娘娘,您说过,您一定要当最后的赢家。”弯眉大眼的宝玲珑低声细语,一脸柔顺的笑意,犹如一枝俏丽的解语花,“您一向都是笑的这个人,多好呀!多令对手羡慕妒忌恨哪!” “那倒是!”高贵妃对着镜子浅浅一笑,妩媚逼人,“我是一定会笑到最后的!” 第二日,天色阴沉,大雪欲来。凌霄城里丧钟鸣响,徐淑妃逝世了。因着年节已近,不得漫延来年,所以徐淑妃的丧仪便匆匆忙忙地缩短了日期,略显得草率地举行了。 五王爷一身素镐,无限哀切,守在徐淑妃灵前哭昏过去好几次。 秦随意奉旨来看着丧仪,直到仪式完成,送走了徐淑妃,三公主也没有出现。 这是瞒着三公主呢!每个人看着徐淑妃的丧仪仗走远,不由得感慨,徐淑妃一生谨慎,还是棋差一着,连女儿来送最后一面的哀荣都不可得。 徐淑妃没了,小小的三公主就算无病无灾的,也是不会成为五皇子的助力了。 几个月前皇位的热门人选五皇子,便从巅峰下来了,也许穷及一生,再也无法重现之前的辉煌盛况了。 怪不得接连哭昏过去几次啊! 而最受圣宠的三公主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了。也许是被皇帝送到什么世外高人的地方去疗毒,也许是毒发身亡,但皇帝不说,满宫没有一个人敢问。 “说,查出了什么?”凌霄殿里,皇帝看着袅袅升腾的龙涎香轻烟,从紫金瑞兽的口里幽幽冒出,问话的声音也轻渺淡薄,“与高贵妃有干系吧?” “禀皇上,”暗卫赤虎低下头,“查无证据是高贵妃娘娘动的手脚。彩珍的卧房后是甬道,日日人来人往,无法确认往里扔药粉的人。” “嗯!的确,若真是高贵妃做的,是不会就这么被查出来的。”皇帝依然看着龙涎香的烟雾,淡淡的说,“暗暗的,查高贵妃的下人,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是!”赤虎一跪,往后一个后空翻,陷入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不见了。 “在这个宫里,胆敢毒害三公主的人,就只有你高韶霓了!”皇帝的目光落在紫金瑞兽獠牙上,“这次害三公主,下次,还有谁,你不敢下手?!” 凌霄皇城里风起云涌,皇城外一片祥和。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将近的年节,就算刚死了淑妃,也人人忍不住的喜气洋洋。 颜府的大门外,两个小厮正低低地说着,眉开眼笑,满意地看着自己身上一身簇新的新衣。 颜府邸里,已经张灯结彩了,画廊下,花树上,红绸彩缎,宫灯灿烂。 “沧海,你说,徐淑妃斗输了,把自己都搭上去了,就不用说可怜的小三公主和指望着哄皇帝转圜的五皇子,”蒙着面纱的天蓝华服少年,吊儿郎当地捏着两只就杯,轻轻一碰,把其中一只递给对面坐姿贵重的白色锦袍的蒙面少年,“这出戏,算不算谢幕了?” “不算,”白袍少年接过,一饮而尽,声线柔婉,仿佛荡漾着美酒的色泽,“好戏,还在后头。” “对哦!”蓝袍少年一抚额头,“这出宫斗戏跌沓起伏,好看得紧,我差点把伏笔给忘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兵起 “那藏在五皇子府邸书房里的半张边防布兵图,有心利用的人一定不会放过。”白袍少年轻轻把酒杯放在桌上,由着对面的蓝袍少年满上,静静地看着水晶杯里清冽的酒色潋滟,“袁将军,也差不多回来进宫面圣了。” “嘿!你就这么有把握?!”听着沧海一本正经的语气,我不由自主地好奇,歪着头从我的面纱后打量着他纹丝不动的面纱,玉色潋滟,“你不是说皇帝最近忙着三公主的事,哪里会有空召戍边的袁将军回来见面?再说了,边关无战事啊?” “戍守南疆的最高将领袁将军,一旦发现最高机密的边防布兵图突然不见了,必会惊骇万分,”沧海解释的语气温柔轻缓,仿佛在为不明世事的孩童解惑般,耐心十足,“久经戎马生涯的他也必知道,补救此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改布兵图上的兵力,方可不被敌军所乘。而重新布兵,无皇帝的兵符便调动不了。这极其机密而且极其紧迫的大事,你说觉得,袁将军是否,势必赶回帝都面见皇上?” “那是!”我轻轻一拍桌子,恍然大悟,“若是布兵图被敌对国奸细所盗,按图索骥攻打,我军必大败。若布兵图为我国叛军所盗,也是迟早会外泄的!所以,只有重新布兵,才能保边疆万无一失!而且,三皇子轩辕烈正在赶往边疆的路上!若边疆不保,皇帝不但丢失疆土,还会搭上一位皇子,奇耻大辱啊!” 我悠悠的晃脑袋,这下又有热闹可看了!原来当皇帝,必须具备随时随地,接受突发事件还不能头晕脑胀的特殊能力呐!皇帝也不是好当的啊! 夜幕降临,凌霄城城门外,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一队快马急匆匆地往帝都城门狂奔,就好像后门面有熊在追似的。领头的魁梧男子一身戎装,浓须大眼面貌端正,星眸里满是焦躁。 “军情急报~百里加急~速开城门!”一马当先的魁梧男子仰头高喊,声音浑厚响亮,震得城楼上正准备眯眼打瞌睡的守门将士一跳,“我是袁将军!” “有请袁将军亮出将令!”城楼上徐徐垂一盏琉璃明灯,停在袁将军身前,把袁将军从胸口掏出的黄金将令照耀得光华璀璨夺目。 “咔咔咔~”确认了将令以及袁将军的面貌后,城门徐徐放下,啪的一声巨响,架在宽阔的护城河上。 快马加鞭的队伍瞬间掠过,进入凌霄城,笔直地往皇宫直奔而去。队伍刚进入皇城的第一道大门,凌霄城楼外远远的官道上,出现一骑不停鞭策快马飞跑的驿信校将身影,在用极快的速度靠近,马上的人声音扬得半天高:“寮胡余孽偷袭!前线告急!” 皇城内,飞身下马的袁将军步伐匆匆地跟着秦随意,进入凌霄殿。 “皇上!微臣有罪,看守不严,丢失了南疆布兵图!”袁将军一见到龙案后面带微笑的皇帝,一下子跪在地上,不顾风尘仆仆,一脸沉重,“微臣愿接受皇上严惩不贷。但求皇上,立即下旨,请出兵符,重布兵阵。一旦布兵图兵情外泄,南疆危矣!” “你说什么?!”皇帝瞬间惊得立了起来,立即缓缓坐下,语气平稳,“袁将军请起,随意,上茶看座。” “谢皇上!”袁将军跪着并不起身,“末将请求皇上,速速请出兵符,调兵补上兵力薄弱的关卡!” “报~驿信急报~寮胡余孽偷袭!前线告急!”小太监尖锐的嗓音轻喊着,字句清晰地传入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霎时铁青。 寮胡族人,几百年前的原帝都之主。被轩辕族领兵推翻帝国之后,余下的少数后裔移居关外,成了草原上的游牧散民。 这些寮胡族人虽然人数稀少,但个个骁勇彪悍,十二岁上的孩子便会精通骑射,能与想要剿灭他们的大队官兵周旋。导致年深日久,寮胡后裔生生不息,依然游离在帝都南疆之外,对夺取了他们帝国的轩辕族虎视眈眈。 秦随意接过红字加急军报,脚步轻悄,点头哈腰地呈上龙案,眼光一溜烟儿扫过皇帝发青的脸色,站在一旁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袁将军,若立刻带兵支援,可还来得及?”皇帝转头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袁将军。 袁将军抬头看着皇帝,目光炯炯:“末将愿戴罪立功,立即带兵支援,誓击败胡国,不惜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好!请兵符。”皇帝声音暗沉,蹙眉沉思,“让,让二皇子来。不,让途中的三皇子接密旨,与袁将军同掌南疆兵符。” “末将谢恩,不敢与镇国将军三王爷并驾齐驱,末将听令与三王爷。”袁将军起身,抱拳与胸,“此一役,末将将身先士卒,确不适宜掌管兵符。” “不,你是大将军,南疆将士唯你马首是瞻,”皇帝缓缓的声音里有清浅的笑意,“朕猜,此役一战,袁将军必全歼寮胡余孽!” “是!请皇上静候佳音!末将告辞!”袁将军深深一拜。 旭日东升,金碧辉煌的帝都凌霄城城楼门口,一身戎装的二皇子代替圣驾前来敬出征酒。 紫金战袍紫金冠,汗血宝马紫金鞍,原就俊美的二皇子轩辕然一出现,就完美得令所有人惊艳。 袁将军喝了酒,一抱拳,昂首阔步地带领着军队出发了。 看着旗帜招展,盔甲鲜明,轩辕然一声长叹:“羡慕哪,好男儿志在征战四方!沙场点兵,何其快哉!” “醉卧沙场君莫笑~”身边的苏骁点点头,低低的说,“若能让天下人上沙场为您一人而战,岂不更是美哉?!” “那是!”轩辕然回眸一笑,有着百媚生的倾世笑靥,令看惯了他美艳的苏骁都眼前一花,“知我者,苏骁也!” “只是,便宜了三皇子,平白的得了南疆兵符!”苏骁静静地欣赏着轩辕然如孔雀开屏般招摇的美,声线清幽,“就算战后,皇上会收回兵符。可这一到南疆就是最高掌权者的大阵仗,今后的三王爷,富贵平稳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等不及 “切!当个边疆的镇国将军有什么好的!”轩辕然不屑地一嗤,在朝阳明媚里笑得貌美如花,璀璨夺目,紫金铠甲荡漾起艳丽的光晕,“说不定,这一仗打输了,他这镇国将军小命儿可就悬了!要知道,那敌方可是寮胡余孽呀!个个武术高强不说,憋了这几百年的深仇大恨,一旦开打,不是你死我活,是不会罢手的呐!” “主上言之有理。”一身淡蓝儒装的苏骁语音一如既往的优雅,眉眼淡然。他与生俱来般隽永的内敛淡定,在富贵奢华的轩辕然身边显得人淡如菊,淡雅至极,“这一仗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但已可知,放眼所有皇子,现下只有主上独领风骚了!” “苏骁,你也言之有理!”轩辕然一睐悠长的凤眼,笑得更加志得意满,犹如一朵开得正盛的绝世白莲,美得无与伦比,“饿我父皇原想让我出征代掌兵符,转念一想,怕伤着了我,立时改叫三弟这个镇国将军去迎刀林箭阵。说起来,父皇确是最疼我的哩!” “是。主上可是皇上的长子。”苏骁一脸淡然的笑意,稳妥的令人心安。 高高的城楼上,两个蒙着面纱的华服少年,悠哉悠哉地眺望着天青野白的远方。 不经意般,看着顺着官道蜿蜒延伸的军队,再看着脚下城门边,兴高采烈鲜衣怒马的二皇子。 “沧海,你说,这军队一出发,布兵图的事情是不是就闹大了?”我把视线从蜿蜒入云的军队上收回来,垂眸看一眼脚下,正志得意满地把凛然生威出发的军队,当好风景看的二皇子,向身边的沧海随口问,“这二皇子已经统揽全局了,还不懂得韬光养晦,巴巴地跑来送行,这可是犯越俎代庖的傻事儿呀,那苏骁不是他的第一谋士么,也不懂得拦着?” “苏骁的确聪明绝顶,看得出皇帝忌惮的是高贵妃,而不介意毫无城府的二儿子,反而颇为喜欢二皇子那招摇的傻劲儿。”沧海仰望天空,长身玉立,一身银白锦袍洁白无暇,白玉冠后的发带洁白悠长,随着寒风悠悠地飘扬在风里。一眼望去,俊美飘逸的他,恍惚如凌云而至的谪仙,不染尘埃,飘然欲飞。 “哦!”我歪歪嘴角,的确,二皇子轩辕然,心性简单,不喜欢阴谋诡计,专喜欢享受荣华,还喜欢显摆皇家富贵,这奇葩般的存在,却让皇帝莫名喜欢。 宫廷里的明争暗斗在无休无止,伤了哪个妃子或是贵人,在皇帝眼里都无所谓的,因为他富有天下,这天下的美丽女子多了去了,自家孩子倒是还不多的。不管怎么说,儿子可是自己的亲血脉啊! “沧海,接下来,是不是要等着打完仗,好戏才重新登场?”我肆无忌惮地欣赏着沧海淡雅的美,比起二皇子轩辕然美得唯恐人不知的喧哗,沧海的魅力可高端多了! “有人等不及。”沧海转身,轻飘飘的温柔语气一如他轻渺御风的发带,让人目眩神迷,“我们,回去可好?” “好。”我乖乖的跟上,跟着他,不但有肉吃,还有好戏看,复仇血恨什么的一样都不落下,何乐而不为? 沧海预料的很准,大军开拔的第一天,五皇子轩辕焘就耐不住性子了,巴巴地跑到皇太后的寝宫里哭诉。 在后宫里混了一辈子的皇太后老奸巨猾,却对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和蔼慈祥,有求必应。 皇帝一下早朝,皇太后身边的携英老嬷嬷便候在御书房外,等着皇帝去见皇太后。 太后的寿康宫高大宽敞,布置得富丽堂皇。宫里遍植青松,皑皑白雪覆盖在松柏伞面上,一层叠着一层,错落有致,纯彻的白与苍翠的绿巧妙地相互呼应,美得浑然天成,雅致至极。 主殿延年宫,鎏金的玉柱子,嵌宝的窗格子,火红珊瑚的隔屏子,翠绿的翡翠脚踏子,颗颗龙眼大的均匀珍珠串帘子,无一不透露出,这殿里居住着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安!”皇帝一见端庄优雅地坐在凤鸾锦榻上的皇太后,便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语气温润,“母后有事吩咐,儿臣来的晚了。” “不晚,刚赶得上看母后安排的好戏。”发丝微白的皇太后淡淡一笑,笑靥里依稀残留着曾经如花的美艳。皇上心底一叹,母后年轻时可是帝都里屈指可数的绝色佳人之一,如今年龄大了,保养得再好,岁月也是不饶人啊,真真是开到茶蘼花事了啊~ “皇帝,你的儿子,比哀家的儿子不好,”皇太后示意皇帝喝茶,深深看着他的粼粼眸光,意味深长,“哀家的儿子多省心!” “母后,您的孙儿又惹您不高兴了么?”皇帝不由自主地笑了,能如此调侃自己这个天下至尊的,也只有自己的母亲了,“告诉儿子,让您儿子教训您孙子?” “不用,你就在一边儿,不露面地看着就行。”皇太后一看皇帝笑了,知道他心情不错,把手里摩挲着的的玉如意一挥,“来,坐到帐子里的锦榻上去,不许出声儿的躲起来,就当个看一场母后当主角儿的戏,可好?” “好!”皇帝点头应允,坐到帐子后面去了。 “携英,撷秀,”皇太后轻轻吩咐,声音里不再有与皇帝说话时的和蔼,“叫贵妃啊贵嫔们,都进来罢。” 一阵钗环瑟瑟轻响里,脂粉甜香顿时盈满了皇帝的鼻端。隔着帐子看着外面灯火通明里的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别有一番风味。 “太后安!”毕恭毕敬地请安声后,整个殿里便没有一人出声儿了,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太后慢慢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再慢慢放了下来,才轻轻的说:“都,起来。携英,看座。” “谢太后!”齐整整的一声道谢,所有的身影有序地坐下。皇帝在帐子里缓缓点头,这些人,在太后面前,倒是每一个都乖觉无比。连一向矫情的高贵妃,都乖乖的静候皇太后的下文,不见一丝儿不耐。 第一百三十九章皇太后 “今儿,哀家请你们都来,是想问问,”皇太后淡定的声音不见喜怒,犹如月下品茗闲谈般,悠闲自在,“有谁,懂些儿兵法?哀家想要编一曲融合兵法的歌舞,先练上,以庆来日扫清寮胡余孽,班师回朝时的盛宴。” “禀太后,臣妾略懂~”帐外几声娇脆的声音响起时,皇帝下意识地缓缓回头,一眼就看见身后,大太监秦随意正笨手笨脚地从后窗往里爬,颤颤巍巍地憋出一头热汗。 “皇上,皇上!”秦随意光着脚丫子,踮起脚尖凑近皇帝,声音轻得只有气息,唯恐被帐子外的人听见,“太后老佛爷的人,在外面挨个儿地搜宫哩!” “知不知道,搜的什么?”皇帝也轻轻地问。 “老奴不知。只听见携英嬷嬷带着太后密旨,进了各宫,好一会儿才出来。”秦随意一脸慌张,“打从晌午五皇子进寿康宫后,老佛爷就不对劲儿,气哼哼的大发雷霆。” “焘儿!?还真是徐淑妃的孩子啊,唯恐天下不乱的习性,一模一样!!”皇帝一哼,“去吧。” “是!”秦随意脸一苦,不得不再次撅起屁股,往千辛万苦才爬进来的后窗口,向外攀去。偏偏向外爬的地方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一爬一滑,看着秦随意怎么也爬不上去,却坚持着不懈努力的滑稽样子,皇帝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一哼:“留下罢。” 秦随意顿时如逢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满头晶莹的汗水都来不及擦,连忙转身踮起脚尖走回来,躬着腰站在皇帝身后。 帐子前的皇太后让妃嫔各抒己见,正一个个挨着说,气氛一片祥和。 携英回来了,悄然进入内殿冲着皇太后微一摇头。 皇太后眸光一转,略过一抹精光,便轻轻一咳,殿里所有人都瞬间静了下来。 “你们都讲得很好。回去后各自练起来,哀家过后看看,哪个好,就在庆胜大典上表演!”皇太后轻轻的说,声音里开始有了暖意,“哀家让人在你们各自宫里藏了赏赐,都回去找找,找到了都用那物事想个灯谜,元宵佳节上斗一斗,赢的,哀家重重有赏!” “是!谢太后!”再一次齐整整的回答后,所有妃嫔便缓缓离去。不一会儿,太后的延年殿里恢复平静,只余下脂粉香气,浓郁得挥之不去。 “携英,开窗通通风。”皇太后一挥手帕,低低的抱怨,“脂粉就算不费银子,涂抹也费气力,这也香得太过了!” “母后,儿臣可以出来了么?”皇帝笑嘻嘻的说,“从帐子后看儿臣所有的衣香鬓影,都不及母后母仪天下的一个背影好看。” “呵呵~”皇太后一听,忍不住笑了,“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母后,您这出调虎离山,是想找什么东西?”皇帝笑着缓缓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好茶!母后的雪无痕之水,总能把这忍冬茶泡出最清冽的绝妙滋味!” “找出半张南疆布兵图。”皇太后声音稳稳,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苦里有甘,这并不好喝,但是可以时刻提醒,太平日子也并不是都甜的。” “儿臣明白,”皇帝脸色一凛,“母后怀疑,有人里通外敌?” “是,我们刚知道南疆布兵图丢失,焘儿便发现自己书房里,莫名多出了半份布兵图。”皇太后用轻松的口气说着沉重的内容,“焘儿断不会给自己扣这叛国的大罪名,必是有人挑软柿子捏,想除去焘儿。” “这还只是表面。”皇太后看一眼脸色开始凌冽的皇帝,继续娓娓道来:“有人可以让南疆布兵图说丢就丢,就是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逼出我们的兵符,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在对方的掌心里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哀家想,先揪出对方埋伏在我们身边的棋子,必会让对方措手不及。”皇太后轻轻的放下茶盏,用素锦帕子按了按嘴角,“可惜啊,鱼儿藏得太深了!” “母后的意思,细作藏在后宫里?”皇帝原先调侃的笑意一丝也无,眸中闪过一丝杀气,“儿臣立刻寻她出来!” “先莫忙,”皇太后悠悠一笑,老奸巨猾的意味直透骨髓,“对手只以为他在暗我们在明,便忘了瓮中捉鳖这一着儿了!还有一出上下其手的好戏,母后还没有唱呢!” 晚膳期间,满宫里传着诡异的消息在第二天的早朝上被证实了,五皇子轩辕焘被削去王爷身份,贬为庶民。 看着五王爷府邸被拆去了王爷制式的飞檐琉璃瓦,满大街的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这五王爷,不,这轩辕焘,在他母亲徐淑妃逝世后,便落毛凤凰不如鸡啦!看看,看看,连皇帝都不人他这个儿子啦!” “看你能的,你知道这轩辕焘为什么被削去王爷身份?被贬了?” “我,我是不知道,看你嘚瑟的小样儿,你能知道?!” “说说!” “大兄弟,说来听听!” “轩辕焘都成庶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大堆人七嘴八舌的,喧闹纷乱里,流言蜚语里,轩辕焘从五王爷变成庶民的过程,便有了无数的版本。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晃过,车里的两个蒙面锦衣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 “欸!知道么!听说轩辕焘受不了当不成王爷,自尽啦!” “啥!?” “那可不!要不,自家大门被推到,屋顶被掀开,咋会不出现?!” “哎呦喂!可惜了啦!好好一个皇子,说没就没了?!” 一听车厢外,这阵压低了声音嚷嚷的议论声,我连忙放下茶盏,把耳朵贴在车厢上,听着车厢外的动静,恨不得冲出去加入他们的讨论。 我随着声音把耳朵换来换去的贴着车厢听,好不忙碌,沧海静静地坐着,时不时还悠闲地端起茶盏喝一口茶。 不经意间发觉了他的静与我的动,形成强烈反差的我,不由得纳闷了:“沧海,这些流言多么奇葩啊!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第一百四十章浑水 “不好奇,”沧海轻轻一笑,声音柔美清澈,车厢里顿时氲氤起温柔的气息,“我的人已探明,五皇子好好的,在皇太后身边。” “哦!”我恍然大悟,“你都知道了,看来五皇子轩辕焘聪明得很,找上皇太后当靠山了!” “嗯。”沧海缓缓点头,玉色的面纱荡漾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单看你家父皇的手腕,你家的皇祖母,也一定是个厉害角色吧?”我闲闲的随口一问,立刻发觉沧海悠闲的身姿一僵,瞬间透出御敌的冷硬姿态。 “是,”沧海轻轻呼出一口气,幽幽的声音带着忧思,仿佛揭开了回忆的薄纱,“第一次见到她,她就要用烈性毒液毁去我的容貌。” “啊!”我大吃一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孙子,这手段也太狠毒了吧?!不过,以这家人的变态,也算不上太离谱。 估计皇太后是恨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儿子,被一个低贱女子的美貌迷得不顾皇帝的至尊身份,便迁怒于她生下的孩子吧? 又或许因为这孩子与他的生母容貌太过相似,让皇太后看得怒火攻心,想杀鸡儆猴给皇帝看吧? 啧啧,皇帝摊上这么一个强势的母亲,也是够倒霉催的了! “我没事,”沧海以为我的震撼是对他的担心,声音里升腾起无法忽视却又努力淡化的欢喜,“只是从那以后,我都得戴着面纱。” “哦!”我叹出一口气。 “你放心。”沧海的声音温柔如水,一如柔纱流潋在清澈水流里的悠然绵长,“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我,能保护我自己。现在的我,可以保护好想保护的人,比如说,你。” “多谢,兄弟。”我再次一叹,如果,沧海被毁容了,现在的他会不会更加的厌世愤俗?更加的敌视所有人?行为更加的乖张诡异?会不会让我的怂恿更加轻而易举,让他亲手毁掉自己轩辕氏的帝国,敌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早早达到让狗皇帝痛不欲生的目的?可惜了啊! “轩辕焘交给皇太后的半张南疆布兵图,一定是真的。”沧海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心里的波涛汹涌,声音依然清柔纯澈如汩汩清泉,悠悠流淌,“否则皇太后不会马上雷厉风行。又是搜宫又护着轩辕焘。那么,徐淑妃之前准备好了假的那一份假图,就应该还在轩辕焘的书房里。” “假图?!你是说,”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兴趣高涨的一拍巴掌,只要能给狗皇帝添堵,就都是好事!“浑水摸鱼?!” “嗯!”沧海点头,愉快的动作里依然优雅而高贵。 “好!那么,我们现在去找二皇子聊聊?”我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喃喃自语,“不对,应该说,现在我去找苏骁唠唠嗑!哈哈,事情越来越乱啦!越来越好玩啦!” 马车在揽风台前停下,沧海举步就往里走。我们来的次数多了,已经熟到不需要通报就可以进门的程度了。 进了揽风台大门,漫步走过垂着金丝玛瑙串帘的水晶廊,我抬头看一眼回过头看我的沧海,配合默契的停步转身,站在镶着耀眼的祖母绿宝石门环前,看着身姿修长的沧海推开门,轻盈地迈进殿里。 我一如既往地在这里等着,等沧海让轩辕然,把跟随在身边的第一谋士--苏骁支使出来。 果然,沧海没有让我等太久,一脸淡然眉眼清朗的苏骁,就步伐轻快地从殿里出来了。 “嗨!苏家兄弟!”我大着嗓门喊,引得一旁排着队走过,举着果盘茶盏的奴婢们纷纷侧目而视。 “有何指教?”苏骁平稳的步伐没有一丝停滞,只淡淡的一蹙眉,明朗的眉眼间顿时别有一番风情。 心旷神怡地看着他隐藏羞涩的招牌动作,我有意一个大踏步靠近并肩前行的他,一扬手搭上他的肩膀,痞痞地开始念叨,“几天不见,跟哥们就生疏了?不能吧?做人要厚道啊!” “你,你,好好儿,的走路!”苏骁吃了一惊,白净的脸颊顿时染上一层红晕,说话都不利索了,“勾肩搭背,授受不亲,你!” “我又没有穿女装,”看着苏骁再也隐藏不住的骤然害羞模样,我玩心大起,故意靠近苏骁耳朵,暧昧的低语:“你把我当成男子不就行了!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的哦!” “你,你……”苏骁的脸更红了,突然别扭的一推我搭着他肩膀的手,“松开,松开!” “哎呦喂!”我一不留神,被推了个踉跄,踩到了自己的衣角,仰头摔去,眼看就要与汉白玉的坚硬地面亲密接触了,看着飞快放大的突然玉纹路,我咬牙准备接受疼痛的袭击。 眼前的玉纹突然缩小,我落入苏骁温暖的怀抱里。 瞪着苏骁通红一片的脸颊,我给这厮的侧颜杀评满分,眼睫毛浓密悠长,脸颊线条干净秀美,唇线,如绽开的玫瑰花瓣般诱人…… “你就不能小心些?”苏骁生气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遐思联翩,“女孩子家,怎么就从来没有看见你静如处子过?!” “嗨!你兄弟我是动如脱兔!”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苏骁难得有情感的话,笑意从心底冒出来,“谢了!” “不客气。”苏骁没有放下我的意思,搂住我往前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走进一棵巨大的龙柏树下,一猫腰钻进浓密的树丛里。 我抬眼,打量着这棵千年龙柏大得吓人,枝干粗得就仿佛是一道墙,簇簇拥拥的枝丫一团叠着一团,一进入树的阴影里,就好像躲进了茂密的高粱地里一样,密不透风。 看着身边一根根下垂的枝丫,枝丫上的积雪堆里探出一支支苍翠欲滴的针叶,我再嫌弃地看一眼地上落叶堆积的泥泞:“苏骁,这里都是脏泥土,你走好了哦,不要摔了弄脏我的新衣服啊!” “好,你放心。”苏骁紧一紧搂着我的手臂,似乎在解释来这里的原因,“这树居高临下,是谈话的好地方。” “这地儿的确隐秘!”我一点头,故作姿态地环顾一圈四周,用甜丝丝的调侃声音说:“你急匆匆地把我带到这避人耳目的地儿,居心那个,叵测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摸鱼 苏骁被我一说似乎愣住了,阳光透过树枝明灭不定的照耀在他的脸庞上,红彤彤的就像火焰在燃烧般,把他邻家男孩般的羞涩俊美,衬得令人看一眼便不由自主的迷醉。 他低下头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一屁股往一根横生的枝干上一坐:“我……你……,你想不想,跟我单独呆一会儿?龙柏的枝叶,隔开这纷纷扰扰的俗尘,让我们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好?” “嘿!难得天赐良机啊!在这种私密的地方,那咱们俩,不得不做,一件事儿……,”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头一回听见想跟女孩子单独相处,能说得如此优雅,如此有绅士风度!我故意停下,欣赏着苏骁囧迫得不敢看蒙着面纱的我,低低一笑,才接着说,“不得不抓紧时间交流一下,各自的密报,可好?” “好。”苏骁紧张得微微暗哑的声音,开始出现缓缓放松的柔和,“三军已发,可知寮胡余孽,偷袭南疆屡屡得手的缘故?” “寮胡余孽得了驻军官兵的详情。袁将军新纳的小妾之兄,财迷心窍被寮胡人收买,偷了南疆布兵图,告知寮胡人部分布兵图上的详细布置。寮胡余孽得了的战情密报,节节胜利,想必接下来定是倾巢而出,背水一战。”我微一点头,得意洋洋的说,”还有,南疆布兵图已不在南疆。” “袁将军已率兵前往,战事应无大碍。若袁将军若能利用泄了密的布兵图军情,也许能反戈一击,把寮胡余孽一网打尽。”苏骁的声音开始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南疆布兵图,被一分为二,一半已出现,从五王爷的书房交到皇太后手里。” “这我知道。我还知道,另一半南疆布兵图,大概率也在五王爷的书房里。”我歪头看苏骁,轻轻的问,“徐淑妃已逝,后宫已是高贵妃高居魁首,可有下一步动作?” “暂无。”苏骁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神思清明,反应敏捷,“皇帝拟扩容后宫,将新迎佳丽进宫,名单我可一一告知你。” 我一点头,以示公平地说:“五王爷倒台,府邸大乱。他的下人已从书房里带出,皇太后寻找的,那半张南疆布兵图!” “啊!轩辕焘的胃口大,胆子更大!”苏骁倒抽一口气,“胆敢里通外贼!” “切!苏兄你少见多怪了!徐淑妃棋艺高超,只可惜命忒短了些。若还在,她该将军了。说是高贵妃用南疆布兵图引狼入室,再一箭双雕嫁祸五皇子。目的是要除去五皇子为她自己的二皇子铺路,名正言顺啊!”我用悠悠的口气娓娓道来,“换成我是皇帝我也会信!原就怀疑高贵妃毒害三公主,疑影儿还没有去呢,在加上人证物证,高贵妃,危矣!” “嗯!徐淑妃下得一手好棋,”苏骁点点头,优雅的声音里微微惋惜,“可惜棋手不在,攻势大失。” “是啊!太过聪明人的人都不长命呐!”我笑咪咪的透过面纱看苏骁,看他僵硬着手臂一动不动的轻搂着我的动作,“所以,你在我面前,尽量傻一些儿啊!兄弟我呢,就努力聪明些,让你活得比我久些儿罢!” “不,我不想活得比你久。”苏骁清澈的声音骤然浅淡,如风吹过枝丫回荡起窃窃私语的回响般,若有似无,“若可以,同生共死。” “什么?”苏骁的声音迷离得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有人来了。”苏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抬头看向龙柏树丛下的蜿蜒小径。 二皇子的奢靡作风无所不及其极,连这偏僻园角的小径都遍铺汉白玉地砖,一块块小小的地砖平整光滑,在阳光下闪耀起一波粼粼的光芒。 两个窈窕的身影来得飞快,如蜻蜓点水般,几个起落便到了龙柏树下。 这两个一直守着苏骁房门的小丫鬟,会武功啊!看起来还不弱!难怪可以当上监视苏骁的人! “姐姐,我看见苏公子被那藏脸鼠辈缠住了,从廊下走向前,就不见了!” “我一直守在月洞门后的廊尾,并没有看见苏公子!” “那鼠辈忒不要脸,狗皮膏药似的!把苏公子拐走了!” “快四处找找!” “我让你被误会了。”苏骁看着两个丫鬟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回眸看一眼怀里的我,低语里满怀歉意,“她们,才是我的狗皮膏药。” “安啦,兄弟,我不介意你拐走我滴!若我帮你把这两贴膏药一下子揭去,你可忍得住痛?!可舍得呀?”苏骁敏捷地踏着树枝落在小径上,轻柔地扶我站稳,小心翼翼得我忍不住想笑,我边往前走边回头,“今天小爷我,新得了个外号,藏脸鼠辈!哈哈!” “你想做的事,我都不会反对。”苏骁轻轻的回答我,后退一步,目送着我离去。 我转身,昂首挺胸往前走,脑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前一眼的画面,苏骁一身天蓝色的儒袍,眉目清雅,背后是一簇叠着一簇苍翠欲滴的,隐在一层薄薄积雪的龙柏针叶,画面唯美,不得不赞一句:好一个谦谦君子,好一个温润如玉,美少年呐! 迎面奔来的丫鬟咦的一声,连忙停下脚步,鞠着礼,让大模大样的我先走过,才向着龙柏树下的苏骁走去。 苏骁温润如玉的眸色在从大模大样远去的背影上一转开,瞬间清冷如水,并不理睬靠近的丫鬟,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日落日出,早晨的凌霄城里,市集上人来人往,总是一片盛世繁华。 百家争鸣茶馆里,刚刚换下夜班的伙计伸展着懒腰打着哈欠,刚刚接上早班的伙计们满面春风,眉开眼笑地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关于昨日五王爷变成了庶民的小道消息,今日更是余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消息如受了惊的兔子四处蹦跶:树倒猢狲散的五王爷府邸下人,居然从书房偷出了半份南疆布兵图! 这个消息太惊悚了,传播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犹如插上了翅膀,在帝都里飞翔,无所不在。 第一百四十二章诱饵 皇城里,皇太后的寿康宫,一队队洒扫宫室的宫婢太监们急促地忙碌着,却井然有序地没有发出一丝儿声音。 寿康宫的延年殿里,临窗迎接朝阳喝早茶的皇太后一身笔挺的墨蓝宫装,在灿烂的光芒里端庄而华贵。此刻,她缓缓地放下茶盏,默默的看着立在一旁的轩辕焘,静默无声。 轩辕焘一脸莫名其妙,低垂着头直琢磨,自己哪里让大靠山皇祖母不痛快了,直想得额头冒汗,也不想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皇太后突然低喝一声:“好你个忤逆之辈!” 轩辕焘被震得腿一软,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翻脸不认人的皇太后。 “说吧,你藏起另一半南疆布兵图的目的。”皇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澜,却盈满森然的威胁气息。 “皇祖母,孙儿实不知道另外半份南疆布兵图在何处,”轩辕焘脸色涨红,无限委屈,“藏图目的,孙儿无从说起啊!?” “你的奴仆,从你书房里偷了出去,被晨巡的官兵抓住,人证物证俱全,还妄图狡辩?!”皇太后的声音依然阴沉,却把轩辕焘的逐渐逼得脸色发白,“许是,你笃定了你的忠心奴才,事一败露,便会为了保全你,毁图自尽?!” “孙儿冤枉!!”轩辕焘连连磕头,声音颤抖地为自己辩白,“这是准备置孙儿于死地的杀招啊!那奴才毁了图,便是要孙儿百口莫辩!从孙儿书房盗出的图,不是真的,也成了板上钉钉的真图了!” “还在狡辩!”皇太后厉声大喝,“当我真老眼昏花了不成!” “母后息怒,儿臣觉得,焘儿的话有些儿道理。”皇帝缓缓步入延年殿,声音沉重,站在伏地磕头的轩辕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焘儿,如今也只有你,才能来引出寮胡余孽潜伏在我朝和后宫里的细作了。” “儿臣,甘为诱饵!”轩辕焘一愣,脸色瞬间灰败,目光闪烁间,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父皇示下,儿臣万死不辞!” “好!”皇帝轻轻的笑了,声音狠戾得如淬了毒,“看我这一招请君入瓮,与母后的瓮中捉鳖之计,相得益彰呢!”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太后眸色流转,微微一笑,赞许地看着皇帝点头,“我儿打算出手了?” “是,快刀斩乱麻,”皇帝缓缓点头。 “好,迅雷不及掩耳!”皇太后满意的双掌轻轻一合。 在流言里夺魁的轩辕焘,消失了整整两天的原五王爷轩辕焘,重新出现时的身份,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叛国逆贼轩辕焘,逐出轩辕家谱,革去庶民身份,降为奴仆,一月后问斩!”囚车里,蓬头垢面的轩辕焘挺直了健硕的身形,目中直视前方,任由路人往身上砸臭鸡蛋烂菜叶。 临街的老茶馆,二楼的雅间里,几个年老的人望着囚车里的轩辕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可怜哪!这就是斗输了的下场!” “那惹人垂涎的位子,皇子们尽折腰啊,他做的也没有错!” “上位不成反落入囚牢啊!” “不可说,不可说啊!” 围观的老百姓想得没有那么深,纷纷愤怒地喝骂,特别是有子弟在南疆行伍的或刚刚随着开拔的大军出征的人家骂得最狠: “叛国罪人!天诛地灭!” “杀千刀的,引外族人来杀自己族的守边士兵,该遭天打雷轰啊!” “挑起战火,害我儿出征,我家说好了的媳妇都不愿意嫁过来了,杀了你都抵不过!” “该杀的卖国贼!” 一路走来,骂声一片,轩辕焘突然觉得好笑。昨日高头大马的王爷,今日捆绑囚车的奴仆,人生真的有趣! 现在是叛国罪人,过后水落石出之时,自己又摇身一变,成了为国为民忍辱负重的高贵皇子,哈哈哈!这世间的事,莫不都是哄人的!哈哈哈! “该死的罪人,还敢笑哇!” 轩辕焘默默地想,露出的笑容被发现了! 扔来的杂物更多了,额头一热,有液体流淌而下,遮住了眼前的视线,看出去到处一片通红。有血的腥味,自己受伤了。 这时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很狼狈吧,或许,用可怜巴巴来形容更为恰当。 只是,有谁会可怜自己? 母妃是一定会心疼的,幸好她已经不在了; 父皇是一定不会过问的,他只关切自己能不能引出细作来。 自己的妻子,儿女,倒是会担忧不已。但担忧的,是她们皇亲国戚的身份还在不在,会不会被牵连,所以,走了这么久,她们都不敢出来,见一见自己! 从一懂事起,自己就无时不刻地算计,算计来算计去,唯恐吃亏,可殚精竭虑后,自己得到了什么?这些年来,活得没有一刻安宁,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人生,可笑至极啊! 笑意再也忍不住,轩辕焘哈哈大笑,笑的不可抑制。围观民众的议论声谩骂声顿时铺天盖地,都以为犯人已经失心疯了。 直跟到关押贱籍的刑部大狱的牢门前,人群才纷纷散去。 被一把拖下囚车,扔进臭气熏天的牢笼里,轩辕焘的笑声才缓缓停歇,额头的伤口还在淌血,火辣辣的痛。肚子饿得胃直抽搐地锐疼,但这些难受,都比不上牢笼的地面让自己难以忍受。 潮湿的地面泥泞不堪,粪便臭水遍地,这臭得脑仁剧痛的感觉,就像闻到了地狱最深处腐朽死亡的味道,每一次呼吸就像一次凌迟的刑罚。 从小就有洁癖,让轩辕焘无法自拔地陷入癫狂,可无论如何拍打逃跑,肮脏恶臭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这人,莫不是是疯了?!” “看着像!” 牢笼一角,蹲着两个身影,对视一眼,往墙角靠了靠,他们脚上的镣铐发出钝钝的撞击声。 “呐,疯子脚上的靴子倒好,等他疯累了,我扒了来穿!” “那,那我就要他的衣服,看起来衣料软软的!”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着暗沉下去,这是要昏厥过去了吧?也好,身体再也受不了这肮脏的刺激了,昏迷也是一种休息。最后的感觉,是脚上一凉,应该,自己的靴子被扒走了。醒来的自己,该不会**裸的吧?若是再也醒不来了,那也好,就此赤条条的来,**裸地去罢…… 第一百四十三章代价 刑部大狱,里面关押着的都是贱籍的犯人,因为是最低贱的人,犯了罪待遇便比猪还不如。 吃的东西尽是残羹剩饭,还是馊的。住的地方没有墙,只简单用木栅栏隔开,形成一个个标准的牢笼子。 牢笼里的地面泥泞肮脏,屋顶上破烂不堪。风吹透骨,日晒爆皮,雨淋如鞭抽,霜雪如刀剑,仅仅两天,轩辕焘已经撑不住了,发着高烧,时不时地就烧得惊厥过去。偶尔清醒过来的瞬间,轩辕焘就会声嘶力竭地喊:“我是皇子!叫御医!救命!” 可看守的御卒充耳不闻,不理不睬。也是,剩下时日无多的死囚犯人,谁会管他的死活呢? 终于,在轩辕焘昏死了过去,进气比出气少的时候,有人来看他了。 身段婀娜多姿的丽装女子挽着食盒,被眼前污秽的场面震撼的呆住了。 许久,她才颤巍巍地带着哭声,轻喊:“王爷,王爷,妾身来看您了……” 来探监的女子,是轩辕焘还当着风光显赫的五王爷时,纳的刘侧妃。刘侧妃是小家碧玉,长的妩媚动人,与正春风得意时的五王爷两情相悦,情深意浓。此时她来探监,合情合理。 “王爷,王爷!我是楚楚,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一看见只穿着里衣,浑身污渍,披发赤足,昏迷不醒的轩辕焘,刘侧妃泪珠滚滚而下,“王爷,王爷,您醒醒!” 隔着粗大的栅栏木柱子,刘侧妃伸长了手臂,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够不着一动不动的轩辕焘,便转头对着同一个牢笼里的两个囚犯哀求,“求两位大哥,帮奴家把夫君叫醒,这吃食给大哥,望不嫌弃。” 好不容易被弄醒了的轩辕焘,看着泣不成声的刘侧妃,伸出颤抖着的手指,握紧了刘侧妃的手:“这里脏,你,快回去……” “王爷,王爷……”刘侧妃只会哭着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伸手从木栅栏柱子的间隔缝隙里,把轩辕焘抱进怀里,完全不顾及洁白的素锦裙摆粘上了污秽,也不嫌弃血污满面臭气熏人的轩辕焘,用脸颊轻轻摩挲着,哀哀地哭泣。 “妾身,妾身喂王爷用膳……”刘侧妃哭了一会儿,恍然惊醒般,手忙脚乱地舀起一勺米粥,往轩辕焘干裂的嘴唇里喂。 “你,靠过来。”轩辕焘沉默着吃了几口,突然鼓起所有起气力,低低的在靠近自己的刘侧妃耳朵边说,“图,在书房……若你能毁去,我便还有一线生机,你明白么?” “马上,立刻!去做!”轩辕焘说完,看着惊愕得呆愣住了的刘侧妃,气急败坏地吼,用尽所有气力般嘶鸣,“把图毁!毁掉!马上!” “妾,妾身去!王爷莫生气!”刘侧妃被吼得浑身一哆嗦,连忙颤巍巍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牢门奔去,边跑回头看轩辕焘,深情依依,“王爷,夫君,您要撑住!妾身求王妃去见皇太后,饶恕您的过错,王爷,您等着我!” 轩辕焘用力地看着刘侧妃的背影,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般,直到看不见了,才开始缓缓摇头。 楚楚,我等不到你了,你一出这个监牢大门,便会被麻烦找上。因为,我让你知道了南疆布兵图,藏在哪里。你是唯一知道的人,想要图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楚楚,只有你,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会为了保守让我有一线生机的秘密,而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方才会相信,图是真实的存在。 只有对方相信了,才会露出马脚来,让父皇有机可乘。只有找出潜伏在暗处的细作,我才能活命,才能重新做回五王爷。 楚楚,我所拥有的众多女子里,你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你是纯粹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喜欢我王爷的身份。虽然真心舍不得,但我也只能选择,牺牲你。 所以,楚楚,对不起。 刘侧妃来看轩辕焘的时候是午时,轩辕焘睁着眼睛,等待着夜幕降临,只觉这几个时辰的极至的漫长难挨,超过了被关进牢笼的前两天累加起来的时光。 天终于黑了下来,牢狱里幽暗的烛火摇曳着,父皇凌霄殿紫的金禁卫所独有的明黄铠甲,反射着灿烂的金光,带着绝美的光晕,终于向自己走来了!轩辕焘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成功钓出细作了!父皇派御卫来接自己了! 放心的昏迷过去前一刻,轩辕焘握紧手心里,刘楚楚喂自己吃粥的羹匙。这是濒临死亡时的救命稻草,既然老天爷让自己大难不死,那么,设计害自己的人,就等着恐惧吧! 刘侧妃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轩辕焘出狱后的第三天了。 帝都的酱菜小巷里,夹道的两排低矮小屋,门窗矮小,每一间都弥漫着酸的辣的浓郁酱菜味道,混淆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轩辕焘推开一间腐朽的木门,一眼看见了屋子中央的大圆水缸。昏暗的光线里,刘侧妃蜷缩着身体,被捆绑着塞在竹条编织的狭窄笼子里,浑身浸泡入大圆水缸里。只有头颅露出缸口。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大圆水缸里响起细碎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响,混着阴森森的水流轻悄动荡声,犹如饿鬼蹲在缸里进食般,令人毛骨悚然。 轩辕焘一步一步走近刘侧妃的尸体,缓缓伸手合上刘侧妃瞪大的双眼。轩辕焘下意识看一眼紧紧筘着刘侧妃身体的竹笼,交织着的竹条间那每一道缝隙里,一簇一簇地挤满了的黑灰色的食人鱼!轩辕焘连忙转头,飞快地奔出小屋,不由得弯下腰,哇的一声,猛烈地呕吐了起来。 刘侧妃是受尽了折磨,濒临死亡才说出自己藏图的地方。于是去取图的人,统统钻进皇帝事先埋伏好的瓮里了。 以父皇审犯人的雷霆手断,只要抓住了一个,幕后的那个细作,离浮出水面就不远了。 那个人,就是设计害了三妹中毒,导致母妃殒命,令自己身败名裂,让楚楚死不瞑目的人!自己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寻到那个人,自己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心里有数 “皇祖母安!”轩辕焘一身素净的淡灰色儒衫,仅用发带系起长发,看起来一如布衣的平头百姓,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皇家贵气。看见皇太后的第一眼,便深深躬身,拱手过顶,匍匐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头。 皇太后微一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怜悯,说起话来的语气便和蔼可亲:“焘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轩辕焘依然毕恭毕敬地磕完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 “焘儿,待会儿,哀家让你父皇给恢复了王爷的位份,你就不必再畏畏缩缩的,行那草民之礼。”皇太后一叹,感慨万千地说:“来,过来祖母跟前,为了钓出寮胡余孽的细作,哀家的孙儿受苦了!” “谢皇祖母挂心。”轩辕焘满脸都是虔诚的不胜感激,“王爷之位,尚不急恢复,只求祖母告知孙儿,细作是谁?可抓住了?可是在宫内?!” “尚不可知,”皇太后慢悠悠地摇头,拿起万福金绣锦盘上的翠玉如意,熟练的轻轻摩挲,“说来也怪,抓到的那几个,居然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寮胡细作!潜藏在帝都的酱菜巷子里,生活了多年的寮胡人!” “如此说来,线索断了?!”轩辕焘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尖锐语音,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太后,急促得语速飞快,“生活在贱民区的寮胡人,无法潜入我的王爷府书房,藏匿南疆布兵图!无法与南疆前后呼应,偷袭边疆关卡与嫁祸同时进行!更无法知晓我交给祖母的半张图是真的南疆布兵图,才不惜暴露也要得到令一半图!所以,一定有高位者藏在我们身边,才能与寮胡余孽配合得天衣无缝!” “是啊,哀家的看法也是如此,”皇太后语气依然淡定,细细地打量着被她日日摩挲得包浆柔润的翠玉如意,“几个寮胡人都已被施加酷刑可直至殒命,也没有招出谁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便没法寻出谁是幕后之人啊!” “求皇祖母,许孙儿追查!”轩辕焘咬牙切齿,猛地跪下,“孙儿必查出那人,还我清誉!孙儿必不惜一切,揪出那人,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 “焘儿,你若执意追查,一踏出哀家的延年殿,便无人知晓你是五王爷了。而追查尚需时日,当务之急,是先洗清你五王爷的卖国罪名,”皇太后轻轻的提醒,“若百姓都认定你是卖国逆贼,今后你只能隐姓埋名,你可甘心当一介草民?!皇祖母劝你,三思而行。” “若是让贼人在眼皮底下逍遥,便是将我轩辕氏一族置于炭火之上,”轩辕焘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皇太后,“孙儿情愿失去所有,也誓必将贼人挖出来!不死不休!” “好!”不知何时,皇帝已经站在殿门前,此时迈步走了进来,站定在轩辕焘身前,低下头,静静审视着,竭尽全力也无法压抑住自己一脸愤恨的轩辕焘,“朕的五皇子,在外界的流言蜚语里,已经是落入贱狱命不久矣的卖国贼子了。你去追查,神不知鬼不觉,最是合适不过!” “谢父皇!”轩辕焘毕恭毕敬地磕头,“儿臣必不辱使命!” “去罢,父皇等着你的佳音。”皇帝眸色深沉,看着轩辕焘毕恭毕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皇帝,你这是,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了?”皇太后挥手让所有宫女都退下,才端起茶盏递给沉思不语的皇帝,“焘儿这一去,就算命够大,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的五王爷名头已经彻底遗臭万年,再也无法名正言顺的当哀家的皇孙了……” 看皇帝默默地喝了口茶,并不打算回答,皇太后轻轻一叹:“儿啊,你的儿子,我的孙子,剩下的不多了!” “儿子心里有数。”皇帝眉心一跳,淡淡的说,“年节将至,母后可有心仪的物件,儿臣好命人早早寻来。” “哀家什么都不要,只想一家人齐齐整整的,热热闹闹的过这个年节。”皇太后低低的呢喃细语声里,依稀带着哀求的意味,“儿子,哀家老了,只愿子孙满堂,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儿臣明白。”皇帝一低头,没有回答皇太后的要求,便转了个话题,“母后放宽心,这个年节儿臣必会办得热热闹闹的。儿臣已经下旨,让入选的贵女们,今日入宫。” “好,好,”皇太后阖上眼睛,掩饰起眼底无可奈何的寥落悲凉,“皇城是好久没有进新鲜人儿来了,这下,宫里可就会热闹一阵子儿了。” 三日之后,皇太后坐在惯常饮茶迎朝阳的鸾座上,耷拉着眼睛,听着近身大嬷嬷携英眉飞色舞的娓娓低语。 “喜嫔乐嫔,一个擅长锦绣蝶舞,一个精通各种乐器;欢贵人会哼评书,欣贵人会唱大戏,愉贵人会吟诗作对,悦贵人会题词作画,”携英一抿花白的鬓角,一拍掌,声音欢快,“这次进宫的贵人,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儿,一个个如花似玉,赏心悦目呐!” 皇太后静静的阖着眼睛,仿佛一心一意地感受着初升阳光照耀的温度,携英的话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太后呀,您是没有看见,那些花骨朵儿般鲜嫩的人儿,奴婢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欢喜得很哪!”携英有意逗郁郁寡欢的皇太后高兴,继续眉开眼笑,语调欢快地说,“今儿,这些贵人们都来了,就在门外,等着拜见您哪,奴婢,这就传进来了?!” “慢着。”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携英的眸底一片冰凉,丝毫没有沐浴在灿烂阳光里的暖意,“哀家,不想再见这些小姑娘了。携英,你能明白,看着娇艳欲滴生机勃勃的花树,却感觉得到花树枯萎凋零的悲哀伤感么?!” 携英收起脸庞上欢畅的笑意,沮丧地叹息:“奴婢明白,可若连花开花谢都看不见了,那和活在冷宫里有什么区别?” 携英话一出口,忙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话!求太后饶了奴婢!” 第一百四十五章九九消寒图 “携英,起来罢,哀家明白你的苦心,你是想劝哀家想开些。”皇太后轻轻一叹,“想当初,你和撷秀,陪着哀家住过那十四个月冷宫的时光,也不及如今倦怠晦暗的心境啊!” “月尚有阴晴圆缺,烦恼无时尽哪!”撷秀含着得体的微笑从屏风后转出来,往紫金瑞兽香炉里添了一勺桔梗甘草熏香,“难怪耳朵痒得厉害,原来小姐在背后说奴婢呐!” 撷秀先在金盆的薄荷叶水里净了手,再走到皇太后身后,轻轻地摩挲着皇太后的太阳穴,语气悠闲,“小姐也苦了一辈子,殚精竭虑的,是时候该歇歇,享享清福啦!” “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携英连忙接上,“老祖宗自管闲话取趣,颐养天年最是正经!” “呵,呵呵……”皇太后听得笑了起来,眸底洋溢出释然的柔软,“也是啊,我这把年纪的老太婆,哪管得了许多,顾得上自个身子,就算不错了!” “那是!”两个嬷嬷异口同声,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对视着,看透世事的笑容里一片清明。 被宣进延年殿拜见皇家婆婆的小女孩子们,战战兢兢地跪拜之后,才发觉,传说中的帝都最最厉害的女人,原来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婆。 凝重的气氛不一会儿便在皇太后乐呵呵的闲谈里消失了,满殿的欢声笑语随风飘得很远。 泽坤宫里,高贵妃一身高贵的宫装华服,等着这些新人的三日朝拜。原来这朝拜礼仪是宫内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的专属礼仪,可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就是自己这个皇贵妃了,那个新来的当然要来拜见自己了。 等待的时间最为漫长,高贵妃不悦地问:“玲珑,看看去,怎么一个都没有来?” “娘娘,那些个人尊照皇上的意思,先跑去拜见位份最尊的皇太后,之后才来拜见位份最高的娘娘您。”玲珑低低地回答,带着忐忑。 “哦,那就等等。”高贵妃微一蹙眉,露出一丝不耐,冷笑一声,悠悠地点头,“这下,新来的都认为这宫里最举足轻重的人是皇太后了,反倒没我这个皇贵妃什么事儿了!皇帝的心思,开始有趣起来了!” “娘娘,莫要生气,皇太后到底是皇上的生母,”玲珑柔柔的声音里满是安抚,“皇上想要哄太后开心,也是正常的。” “哄?!也对,”高贵妃浅浅的一笑,明眸荡漾起绝美的眼波,顿时艳光四射,“先是失去她最喜欢的小三公主,然后是最会拍她马屁的徐淑妃,最后是与她最亲近的五皇子轩辕焘,这接连的打击,皇太后她老人家,受不了啦!” “所以啊,皇帝就多多的选人进来,不管日后能不能再诞下皇嗣,今儿就派上了用场,给皇太后解闷去了,”玲珑轻轻地笑着,递给高贵妃一瓣儿柑橘,“欢贵人的评书都唱起来了呢!欣贵人也忙着准备唱一折戏曲给皇太后听听,这些新人,都像是些不入流的低俗伶人而已!” “哈哈!说得好!不入流的低俗伶人,”高贵妃满意的一笑,粉面顿时横生明媚,“皇上选人的眼界一年不如一年了,呵呵!” “娘娘,您可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玲珑用锦帕接了高贵妃吐出的柑橘籽儿,“今儿那些人,就算被皇太后刘住了,明儿也是必得来拜见您,听您的教导的!” “那是,我才懒得理会这些人哪!”高贵妃慵懒的一叹,声音轻渺,“趁皇上的新鲜劲儿得些儿宠罢!就让她们得意几日,必生出拜高踩低的心眼儿来!本宫,最喜欢看狗咬狗了!” “娘娘英明!”玲珑笑嘻嘻的再递上一瓣柑橘。 皇城里的小年,过出了立春的暖意,不但各个宫室焕然一新,宫殿里的人也都是新的。 原该用雷霆手腕管教新人的皇贵妃,因为得了风寒,连新人的初次朝拜都免了。 新来的贵嫔贵人们每天除了陪着皇太后唠唠嗑,就是争奇斗艳的邀皇帝欢心,在一团和和气气的氛围里,姐姐妹妹们你说我笑的,满后宫里一片春意盎然。 今日,皇帝早朝下得早,便去了皇太后的延年殿。每日早晨必来拜见皇太后的贵嫔贵人们真热热闹闹的围坐着,一看见皇帝来了,个个娇羞无限地起身问安。 皇帝看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兴致高昂得满面春风。 “皇帝,你来得正好,快,帮哀家的九九消寒图填上一笔!”皇太后眉开眼笑,拿起一枝饱蘸朱红墨彩的毛笔,递给皇帝,“上涂阴来下涂晴,左风右雨雪当中!哀家亲笔画的素梅,九尽春便深哪!!” 皇帝开怀大笑,伸手接过,满满当当的填上一笔:“母后雅兴,这梅枝招展得好,花香入梦觉春来啊!” “说得真好,画得也好!皇上的龙气熏开了哀家的花儿!哈哈哈!”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看皇太后的高兴脸色,悦贵人雅致的凑趣,娇滴滴地看着皇帝,柔媚至极:“臣妾宫里也有九九消寒图,求皇上得空了,帮臣妾也添上一笔!” “好!”皇帝答应得爽快。 当晚,皇帝去了悦贵人的景新殿,看了悦贵人的消寒图,连连称赞:“雅致!字雅,图雅!涵义也雅!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悦贵人细嫩的素手徐徐抚过一个个笔画繁复的古字,脆生生的低吟浅唱:“一九冬至一阳生,万物资始渐勾萌,莫道隆冬无好景,三川草木五装成。” “二九七日是小寒,田间休息掩柴关,室家共享盈宁福,预计来年春不闲。” “三九严寒春结冰,罢钓归来蓑笠翁,虽无双鲤换新酒,且喜床头樽不空。” “四九雪铺满地平,朔风凛冽起新晴,朱褐公子休嫌冷,山有樵夫赤足行。” “五九元旦一岁周,茗香佳酒答神庥,太平天子朝元日,万国衣冠拜冕旒。” 第一百四十六章荣升 “六九上苑佳景多,满城灯火映星河,寻常巷陌皆车马,到处笙歌表太和。” “七九之数六十三,堤边杨柳欲含烟,红梅几点传春讯,不待东风二月天。” “八九风和日迟迟,名花先发向阳枝,即今河畔冰开日,又是渔翁垂钓时。” “九九鸟啼上苑东,青青绿色含烟蒙,老农教子耕宜早,二月中天起卧龙。” “好!好!”皇帝听得心旷神怡,龙颜大悦。 第二日一早,悦贵人早起到皇太后的延年殿里行问安礼时,她如云的发髻上,便多了一只主位才能佩戴的璀璨夺目的玲珑宝石垂莲簪。 人人皆知,悦贵人在一夜之间,便成为了所有新入宫的人里,位份最高的悦贵嫔了。 一大清早,皇太后的延年殿里,已经聚集了满殿的等候着准备问安的贵嫔贵人们。 悦贵嫔姗姗来迟,缓缓地踏入殿门。 喜嫔一看见悦贵嫔,不情不愿地立起福了礼,看着昨日还向自己行礼的悦贵嫔摇曳多姿地越过自己,坐到了最前头,顿时眼波盈满不甘,也只能咬咬牙,一屁股坐下。 乐嫔也立起,草草福了礼,语气尖酸地说:“贺喜妹妹荣升高位,哦不,今后该改口叫姐姐了!” 愉贵人性子比较温厚,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行礼,看着悦贵嫔,一脸淡然。 “悦贵嫔姐姐安!”欢贵人铿锵的声音说起话来犹如评书的鼓点儿,带着冲:“妹妹想向姐姐讨要一张九九消寒图,姐姐可愿慷慨解囊?!” “抱歉啊,姐姐宫里呢,也只有一张九九消寒图,”悦贵嫔缓缓坐下,柔软的声音里,尖利的话语一反常态,再也没有了柔顺的随和,“昨天晚上,皇上还亲手填上了一笔呢!你觉得,我会给你么?!换成是我,定是不会腆着脸向别人乞求的啦!” “你!”欢贵人怒目而视。 “我?!欢贵人,我是贵嫔,今日刚荣升了一宫主位。你这是想越矩以下犯上么?”悦贵嫔的语调依然柔软,却如出鞘的利剑,顶在欢贵人喉咙口般,令欢贵人明明一脸的愤愤,也不得不立即乖乖的闭口低头。 站在最末尾的欣贵人嘴角一撇,不屑的表情快得令人难以觉察,转瞬间便扬起一脸灿烂的笑意,音色纯澈清亮如戏曲的高调子:“恭喜悦姐姐,摘了头筹!听闻姐姐的景新宫里,得了皇上的桂花蟾宫酿,这闻名遐迩的好酒,可得请妹妹小酌一杯!” “好说,欢迎之至。”悦贵嫔一脸的得意,在最靠近皇太后鸾座的尊位上,坐得更加端正了,一副富贵逼人的气场,“就是今晚我的景新宫不得空儿。因为,皇上晨起时说了,今儿还来看本宫呢!” 一听悦贵嫔这露骨的得意,招摇得所有人顿时心底憋了一口气般,呼吸不畅。 悦贵嫔慢慢地环视了一圈脸色异彩纷呈的众人,心满意足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内殿门口,云母镶金边的屏风后,携英轻轻的走到屏风下偷眼看了看外殿,捂着嘴听了好一会儿,才踮起脚尖悄悄儿地走回来。 凑在刚帮皇太后理好了裙裾,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的撷秀耳朵边,嘀嘀咕咕:“外面那几个看起来水嫩娇羞的小姑娘,都是省油的灯啊!掐起来了,那精彩的程度,那麻溜的语刺儿,大开眼界呐!啧啧啧!江山代有才人出呀!” “去!你几岁了?老不懂事的,小姑娘们斗来斗去你不想帮着太后娘娘调解,稳定后宫,反倒乐呵呵的不嫌事儿大!你呀,就是心眼儿不正!”撷秀一巴掌轻轻拍在携英肩膀上,也压低着嗓门轻轻嗔怪。 “哎呦喂!”携英夸张地低喊,伸手抚摸着肩膀低低的嘟嘟囔囔,“我的岁月静好得很,我闲适着呢,不看她们斗戏法,难道看你梳头发?你的长发飘飘长发及腰,只可惜都是花白的!还都是稀疏不齐的!真心没啥好看的呀!” “你个贱蹄子,几日不修理一下,皮儿痒痒的么?看我饶不饶你!”撷秀憋着笑意,一伸手准确地拧住了携英的耳朵。 “疼!疼疼!饶了奴家吧!奴家不敢了!”携英被扯得脸皱成了苦瓜,嘴里求着饶,手却悄摸摸的伸出,一下子就掐住了撷秀的后腰。 撷秀咯的一笑,浑身一颤,痒得身子直往地砖上软去,捏着携英耳朵的手并没有松开分毫。两个人就这样孩子般闹着扯成一团,低低的压抑着声音笑个不住。 刚换好衣裳的皇太后打量了几眼穿衣大铜镜,转身就一眼瞧见两个扭得坐倒在地上的老嬷嬷,顿时笑得直打跌。 “你们两个老货,还不消停,当心你们的老胳膊老腿!放开,”皇太后好不容易停下狂笑,喘口气,刚端气架子训斥,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笑了起来。 “娘娘,今日悦贵人荣升悦贵嫔,准备了如玉榴花金发钗当贺礼送她,可否?”撷秀一听皇太后喊,连忙松开,不得不手拨腰扭来摆脱携英的纠缠,笑意盈盈地说,“松开了!小姐要生气了!” “小姐,撷秀又欺负奴婢,把奴婢耳朵都扯红了!”携英哇啦啦的告状,一脸委屈。 “小姐,老身的后腰,被携英掐得,火辣辣的痛!小姐替奴婢做主!”撷秀的委屈也张嘴就来。 皇太后看看两人气鼓鼓的表情,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倒在凤凰飒羽软榻上。三个垂垂老矣的人,如岁月倒流,回到了还都是小姑娘的时光。 内殿一片祥和欢乐,外殿却暗潮汹涌,平静里暗藏着剑拔弩张。 请完安,得了皇太后赏赐的如玉榴花金发钗,悦贵嫔更是趾高气昂,走路的仪态都高贵得仿佛后宫她最为尊贵似的。惹得所有跟在后面离开的贵人们眼底的妒忌都要冒出火来。 “如玉榴花金发钗?石榴百子,还随心如意,”高贵妃轻轻抚过镂着梅花迎春瑞雪来的紫金手炉,闲闲地靠着雪貂绒的靠枕,“悦贵嫔颇得皇太后欢心呐!” 第一百四十七章他 “娘娘,皇太后那里,多的是这些好意头的发钗,不管谁得了皇上宠幸,都会得到一个赏赐。”玲珑一瘪嘴,满是不屑地说,“哪像娘娘您,初入宫时,便得了皇上御赐的八宝翡翠流金冠!这可是全帝都独一无二的宝贝呀!” “是呀!那时,我才十六岁。”高贵妃幽幽的语气,缀着丝丝缕缕的甜蜜。 “高氏嫡女高韶霓,才艺第一,姿仪第一,容颜第一,入终选。”太监尖细柔软的声音,飘在风里,引得几百位出身高贵的,进入了中选的贵女们,无不露出极端的嫉妒。 入了终选的贵女,便是皇家的人了,便成了这拥有天下最高尊荣的女人之一了。只等最后一关,与皇帝见过面,指个好位份了! 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走进御选殿,那时稚嫩的自己,感觉并非踌躇满志,反倒有些儿迷茫。 当御史大夫的爹爹,临别前交代的话,依稀还回荡在耳边:“霓儿,以你的美貌,以你的聪慧,入选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入了帝皇家,你便不再是高韶霓了,而是皇家无数妃嫔里的其中一个。成为生存在皇帝后宫里的女人,想要活得好,只有一个字--争!起初为了位份而力争上游,后来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儿的位份而力争天下!这种人生,艰苦而漫长。我的霓儿,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人生,静好而悠闲啊……” 高贵妃悠悠一笑,细如白瓷的手指下意识的抓紧水色极好的白狐毛暖袖口。那时,爹爹说的另一种人生里,有他的极致温柔。他的俊朗眉眼,过了二十七年的岁月,此刻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依然清晰无比。 记得临别时的那一刻,自己说,会当凌绝顶,方不负此生!他默默的点头,眼波里含着的深邃痛楚,微笑里的甜蜜却一如既往,他说,只要你想做,那么,就都是对的。 高贵妃笑意不减,看着鸾鸟戏百花的红烛上火光轻轻跳跃,犹如看着烛光里,温润儒雅的他,静谧的替自己抄被师父罚的经书。靠着美人榻,看着他秀美的侧脸,那是自己第一次明白岁月静好的意味。 记得他模仿自己的笔迹惟妙惟肖,连自己辨认时都会恍惚,难以确认。拿去给师父更是看不出来。所以,自己从不担心被罚,肆无忌惮的调皮捣蛋,那些时光,是自己这一生中最自由自在的时光了。 从记事起,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从懂事起,就明白他对自己的爱慕。 从父母长辈的眼里,可以看出乐见其成的欢喜。 从两小无猜到佳偶天成,这是不出意外的一生,也是美满的一生,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一生。 第一次看见过皇宫的华贵,第一次领略到皇族的高贵,第一次对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行跪拜礼,那时的自己就决定了,今后,不但要别人来跪拜高高在上的自己,还要自己的孩子,也要别人来礼敬! 所以,自己决然而然地选择了参选,进入皇宫。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感受着无数人的敬畏,享受着富有天下的尊贵,完成了自己年幼时的梦想! 高贵妃动了动,手臂舒适地倚靠着锦墩,柔软的十指轻轻相扣,眼神依然迷离的看着阑珊烛火,思绪万千。 据说,他,活得很好。为自己而活得很好。他从不出现,只用飞鸽,联系着他的母亲--自己的姨母。姨母时常来见自己,自己便可以时常看见他的信,知道他的消息。 这次把徐淑妃连根拔起,全靠他的计谋。不出自己意料,他的细致,总能带给自己最大的惊喜。 藏入五王爷府书房的那半张南疆布兵图,逼得徐淑妃不得不立即动作。她兵行险招,对自己的女儿三公主下毒,结果逃不脱毒害公主的罪名,丢了性命才熄了皇帝失去爱女的滔天怒火。其实,不管徐淑妃死没死,这个计划的下一环已经触发,五王爷府书房的图,不管是已经调换过后的假图,或是已经重新藏起来的真图,不管是五王爷自己发现了交出去,或是毁掉,都一定会有人让皇帝知道的。五王爷就与南疆兵危脱不了干系。 果然,徐淑妃中计,与她的女儿三公主共赴黄泉,她的儿子五王爷,被震怒的皇帝贬为庶民,丢入贱狱,身败名裂了。就算今后罪名洗清,也不再是有实力争太子之位的有名望的王爷了。 他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却可以帮自己摆平一切麻烦。不但帮自己盗取了半张南疆布兵图,还能把图藏进五王爷府的书房里。最后,还引诱出潜伏在帝都的寮胡余孽,去取半张假图,让皇帝无迹可寻地了结这一切。这场大戏唱得,精彩绝伦! 高贵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缓缓阖上眼睛。 他的确做到了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只要自己想做,便会永远站在自己身后,不管对错! 自己选择有错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千古名言啊! 也许,等到自己当上了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子--皇太后的那一天,会去见他。会与他把酒言欢,品茗长谈。那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奢望了。 所以,为了让从不后悔的自己,完成所有愿望,自己一定继续努力。只要然儿当上太子,一切就都可以实现了,这一天,一定不会太久的! 看高贵妃倦倦的倚着雪貂绒的靠枕发怔,站在高贵妃身后的玲珑,轻轻抬手,对准备端着红枣枸杞燕窝糕的进来的伶俐微微一摇。 伶俐明了地一点头,静静地站在门槛处,悄无声息。 每当高贵妃沉思的时候,她的泽坤宫里总是静谧的,今天却出现一声出乎意料的尖叫声:“喵呜!” 一只肥头大耳白呼呼的狸猫,猛地蹿了进来。速度快得与它肥硕的身躯毫不相称,只见一道白光,忽悠悠地只奔高贵妃椅子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狸猫 “喵呜~”椅子下传出尖锐的嘶吼,突兀地打破了绝对的静谧,不由得令人惊心动魄。 高贵妃眼波飞快地一霎,身体纹丝不动,脸色没有浮现一丝惊慌,只是极其缓慢地把脚缩上了椅面。 四个同时出现的灰色身影一晃而过,逼近高贵妃,只一眨眼间,座椅下那肥硕的波斯猫便被抓在了孔武有力的手里。 它惶恐地挣扎着,雪白的长毛如扬起浪花的波涛,在风里柔柔飘逸。它龇牙咧嘴地低低咆哮,可不管如何努力也挣脱不了束缚住它的手掌。 高贵妃看一眼被自己随身暗卫抓住的狸猫,淡定地说:“找个笼子,关起来。” “娘娘饶恕,奴婢一个不注意,被猫儿蹿了进来,惊扰了娘娘休憩。”玲珑和伶俐忙不迭地跪下,满是愧疚。 “无妨。这狸猫儿毛色上乘,眼睛还是难得的阴阳眼,一只蓝色一只琥珀色,”高贵妃弹了弹涂着蔻丹的小指甲,满意地欣赏着指甲上纯粹的嫣红色泽,悠悠地说,“应该是哪个新入宫的贵人,带进宫来的宠物。若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狸猫的主人,应该就是今日风头正旺的悦贵嫔。她这吹枕头风的功力不赖,只一个晚上,便让皇帝同意,她的畜生也入宫了。” “娘娘先趁热,吃些儿糕点。”玲珑示意伶俐呈上红枣枸杞燕窝糕,“奴婢这就去景新宫打探看看。” “慢着,若我的泽坤宫外有人寻猫儿,便推说没看见。”高贵妃拈起一片切成了薄如纸片的糕点,白皙如牛乳的手指与色泽红润如玉的糕点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望而心醉,“或许这只猫儿,可以派上大用场。” “奴婢明白。”玲珑一低头,鞠着礼退了出去。 当高贵妃吃了两片红枣枸杞燕窝糕后,开始喝起甘露水仙茶的时候,玲珑回来了。 “娘娘!”玲珑一进门,便低低的轻嚷,“悦贵嫔正因为找不着她的雪球儿,在御花园里大发雷霆呢!娘娘神机妙算啊!” “呵呵,”高贵妃挑眉,轻轻地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抿唇浅浅一笑,露出两颗诱人的酒涡,声音轻婉娇甜,“把那名字叫雪球儿的猫,打折一条腿,悄悄儿地放进欢贵人的寝殿里。在欢贵人被鲜血淋漓的血球儿惊吓到时,让侍候她的宫女们,吓得打开殿门跑了出去。” “奴婢明白,”玲珑明了的一笑,目光狡黠如狐狸,“偏殿的宫女们一呼,主殿的悦贵嫔便会知道。在欢贵人的寝宫里,看到折了一条腿的雪球儿,不是欢贵人打的也变成是了!” “欢贵人原就不服悦贵嫔一夜之间踩到她头顶上,敢当众出言不逊,两人间已有嫌隙,”高贵妃含着浅笑,为玲珑的聪慧轻轻一拍掌,“悦贵嫔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来降服欢贵人,顺便立立一宫主位的威风,加上心疼自己的猫儿,必是会给欢贵人一个好看呢!” “娘娘雄韬伟略!算无遗策!”玲珑跪下,心悦诚服地一磕头,立起来时满脸喜色,“景新殿里新入宫的几位,今晚,有的热闹了!” 晚膳过后,景新殿里一阵喧哗,皇帝正好去了景新殿看悦贵嫔,刚进殿门,便看见悦贵嫔抱着一只腿上缠着绷带的长毛狸猫儿在哀哀哭泣。 悦贵嫔一见皇帝,飞快地跪下迎接,满脸泪痕犹如梨花带雨,规矩却一丝不苟,娇怯怯里带着哭声:“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罢,你哭什么?”皇帝看一眼悦贵嫔怀里的狸猫,微一蹙眉,“日间听闻你的猫儿跑丢了,这不是找回来了?” “有皇上眷顾,臣妾自然事事顺遂,猫儿找回来了,”悦贵嫔轻轻地把狸猫放入铺着貂绒的篮子里,褪去外裳,露出一身霞红色贴身宫装,一枝独秀的桃李芬芳蝶恋花图,从她丰满的胸前蜿蜒向下,漫过盈盈一握的***,探进臀边的开襟衣摆里,线色醒目的苏绣手法让肤色嫩白的悦贵嫔整个人看起来艳若桃李,她乖巧地走向皇帝,俯下身揉捏起皇帝的肩膀,“只是被狠心地打折了一条腿,若是臣妾得知是谁下的手,当罚不当罚?臣妾该不该行使贵嫔的权力?” “罚!狸猫儿乖巧柔顺,也舍得打折了腿,当然该罚,”皇帝眯起眼睛,舒畅地由着悦贵嫔柔柔地捏着肩胛骨,低低轻语,“你是朕亲封的贵嫔,尽管罚罢!” 悦贵嫔被回头看她的皇帝,那灼灼的目光看得满脸红晕,低垂着头呢喃:“谢皇上隆恩!” 看皇帝又宿在悦贵嫔的寝殿里,偏殿的欢嫔慌得坐立难安。 “你说,那该死的猫儿怎么会在我的床底下?!”欢嫔紧紧抓住她的贴身侍女巧词,洁白如玉的手指扣得发白,“还被打折了一条腿?!” “小姐,小姐莫慌,”巧词反手握住欢嫔的手,坚定的力量让欢嫔冷静下来,“看悦贵嫔的脸色,定是会为她的狸猫为难你,没有在今晚立即发作,必是顾虑小姐是皇上的欢嫔。所以,小姐,你要把您的长处,让皇上知道,这不但可以保小姐荣华富贵,还可以保小姐不被欺压,不用为了一只畜生的一条腿而怕得胆战心惊!” “明白了!”欢嫔狠狠的一点头,“趁皇上还在这殿里,马上,支起我的响木架鼓!我要在天井里唱评书,让皇上听见!” “是!”巧词一点头,满脸鼓励,“只要小姐的声音一响起,必会引得皇上来听,小姐见到皇上,便有与悦贵嫔较量的底气了!” “就只怕,惊扰了圣驾,惹皇上怪罪。”欢嫔低低的叹气,“万一……” “小姐放心,早已探明皇上喜欢听评书,”巧词语句铿锵有力,深深地看着欢嫔,“老爷才会让小姐专攻评书!” “好!”欢嫔咬牙,立起身来,“既然邀宠是迟早的事,那么,就从今晚开始!” 第一百四十九章博君一笑 “咚,咚咚,噔!咚咚,咚咚咚,噔!蹬!咚!”清脆悦耳的木鼓点响起,在夜色迷离里,犹如春雨绕梁,令人心旷神怡。 “帝尧~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珠圆玉润的声音妖娆地响起,和着木响鼓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晚风里徐徐飘扬,直如天籁之音。 欢嫔修长的身姿在廊下长身玉立,一身鹅黄的襦裙,只在肩臂上挽着一抹月白的薄纱,用一对翠色潋滟的玉环拢住,露出窈窕的小臂,随着手腕上雪白的肌肤,在月色下翻飞出如晨鸟离巢的敏捷频率,手指轻拈缓握着两根软玉鼓槌,敲击在身前的木响鼓上,发出脆脆的声响。 鼓点一声叠着下一声,欢嫔悠扬的唱词一句押韵着下一句:“舜虞~姚墟降世,历山耕野!雷泽巡鱼,陶城制陶!虞地首领,一心向善~” 夜风透过了辉煌的琉璃瓦,扑入欢嫔的怀里,扬起她臂间的薄纱,整个人看起来入踏着薄雾轻霭进入凡尘的仙子般,不染俗尘。 “好!”有力的掌声,在欢嫔的下一阙词将唱未唱间,恰到好处的时候响起,这可是最合时宜的喝彩,欢嫔线条完美的瓜子脸上,浮现一抹妖娆地笑,迎向突然出现的皇帝,眼波流转出惊喜的神采。 “皇上万福金安!”欢嫔连忙鞠身。 “不必多礼,继续!”皇帝哈哈一笑,眸色温和。 “天下大和,百姓无事!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欢嫔笑得更加灿烂了,眼波粼粼,眸底如绽放出璀璨的烟花明媚异常,盖过满天星光,“天赐明主,太平盛世!” “哈哈!唱得好!”皇帝一听自己被比作尊奉为圣贤的千古明君帝尧和舜禹,顿时龙颜大悦,一拉欢嫔的手,往殿里走去,“手儿冰冷,你穿的少了!” “谢皇上眷顾!”欢嫔妩媚地一福身,接过侍女巧词递过来的昭君裘披风,潇洒地一甩,披上肩头,露十指尖尖,边利索地绑了个蝴蝶结,边斜着眼波,挑起媚眼看向皇帝,“臣妾的书,还没有唱完,求皇上抽空一听?” “许。”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欢嫔,一脸欢愉的从头看到脚,越看越顺眼。 一袭明红的昭君裘,裹得高挑的欢嫔更是风姿绰约,加上欢嫔一副文绉绉的站姿,合着木响鼓低吟浅唱的声音,真是柔媚熏得人欲醉。 “评书又名搏君人,搏君一笑,述千古~妾身又名盼君来,蓬荜生辉,笑春花~”欢嫔抑扬顿挫地吟唱,笑靥如花。 “好!声如莺语,甜入朕心!”皇帝眉开眼笑的点点头,“盼君来,嗯!明儿,你就搬来朕的凌霄殿旁,凌云阁给你住着罢!住得近些,方可时时唱评书,给朕解闷儿!” “谢皇上!”欢嫔喜出望外,连忙跪下谢恩,“臣妾不胜欢喜,愿时时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哈哈哈!那你,过来吧!”皇帝被哄得眉开眼笑,孩子气般得意洋洋的一招手。 欢嫔立即款款走近,媚眼含春,娇媚无限:“遵旨!皇上~” 正殿里,悦贵嫔正双手死死抓住绣鸳鸯戏水,相对沐红衣的彩缎桌围,咬牙切齿,一肚子怒火滔天。 刚刚玉皇帝相对饮茶时,评书声的木鼓声铿锵响起,看见皇帝并没有出现自己期望的,被打扰到的不耐烦,反而侧耳倾听,不一会儿便要出去看看。她心知肚明是欢嫔在用评书声,引皇帝去她哪里一探究竟。却不敢拦着皇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走了。 等得坐立不安,直如猫挠着心窝,咬得牙关发酸,侍女入画才回来禀报,说皇上今晚要宿在欢嫔的殿里!悦贵嫔压抑着的恨意顿时汹涌澎湃,一扬手,把桌子上的茶盏花瓶都扫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好你个贱人!敢从我这里,生生抢走了皇上!”悦贵嫔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恨声低语,“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一夜未眠的悦贵嫔,在要去早朝的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就迈进欢嫔的偏殿里。 欢嫔还在睡着,她的贴身丫鬟入画和出诗忙不迭地跪下,齐声说:“贵嫔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悦贵嫔一挑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叫你家主子来见本宫。” “唷,我道是谁,一大早儿就来贺喜,知晓了本宫要去住离皇上最近的凌云阁,好时时为皇上唱评书解闷儿呢!”欢嫔边披上昭君裘,便打了个哈欠,一脸春风无限好的看着悦贵嫔,“姐姐,皇上可是说了,妹妹从今儿起,也是贵嫔了,我们的礼,就相互抵消,免了罢!我困得很,得睡个回笼觉补补,就烦劳姐姐替我打点搬出去的物事了。” “你!你,你……”悦贵嫔憋了一晚上的气,却不能撒出来,气的脸色煞白,指着转身进入内殿的欢嫔气的浑身发抖。 就算想杀了她的心都有,却无法实现,因为,皇上要她住在身边!这样一来,同是贵嫔的位份,可以时常面君的她,就比自己要高贵了!悦贵嫔虽恨,却还没有失去理智,抖了一会儿,便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哼!”欢嫔双手环抱胸前,斜着眼瞄着悦贵嫔灰头灰脑离去的背影,不屑地一哼,“想不到吧!若不是你逼得太急,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勾引皇上!用一只畜生就想冤枉我,悦贵嫔,你也忒想当然了!” “就是!小姐一举成功,皇上喜欢的不得了,要把您留在身边,”入画谄媚地说,“小姐日后必大富大贵呢!” “呵呵呵!”欢嫔心满意足地浅笑着,转身走近寝室,“入画,把我最好的首饰通通都拿出来,我要穿得艳压群芳去拜见皇太后,如今,我已侍过寝,也得了晋封,皇太后必会给我这个新贵嫔贺礼,让悦贵嫔酸去罢!” 一身华服的欢嫔,袅袅婷婷地踏入皇太后的延年殿时,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她是欢贵嫔了,还要搬去离皇帝最近的凌云阁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如意多丁 皇太后的延年殿里,云母屏风前金箔八仙图的镶宝檀香木案几上,一个天青色美人瓟里,供着一枝花色招展的嫣然红梅,暗香阵阵。 等着问安的贵人们陆续进了殿,满殿里顿时氲氤起青春靓丽的暖暖气息。 一个个顾盼生姿的后宫佳丽们,无一例外地打扮得光鲜亮丽,妖娆多姿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静静地品茗。要知道,在皇太后这里,可是可以时常遇上前来问安的皇帝的。 欢贵嫔最后一个进来,带着一脸的矜持,悠悠地走出款款的仪态万千的步伐,慢慢地越过了所有人,来到与悦贵嫔相对而放的椅子上。 悦贵嫔微微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满天金星海水纹的茶盏,一脸的面无表情,就仿佛在她眼前晃过的欢贵嫔是空气似的,自顾自阖上了眼睛养神。 “悦姐姐,昨儿多谢您,放皇上来听妾身的评书,让妾身得以晋封!”欢贵嫔偏偏不放过她,缓缓落座,笑咪咪间努力地给悦贵嫔添堵,语气响亮,“还有,您的狸猫儿,记得要请太医来看看,不要成了三脚猫儿,那,就上不得大台面了!” “呵呵!” “嘻嘻!” 几声忍不住的窃笑,让悦贵嫔脸色发白,她猛地睁开眼睛,厉声低喝:“我的雪球儿,被打折了的那一条腿,我是必不会让它白受的!” “我……”欢贵嫔正想辩解,自己并没有打折狸猫的腿,皇太后出来了。 “皇太后驾到~”太监悠长尖柔的声音盖过来一切,所有人都跪下磕头:“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罢!”皇太后一脸和蔼,微笑着坐在凤座上,“今儿欢嫔得了封,是欢贵嫔了!有赏!” “谢太后眷顾!”欢贵嫔一脸娇羞,低垂着头。 携英用檀木红绒托盘请出一枝便雕如意云纹纯金发钗,钗上那几朵含苞露蕊的纯金多丁花栩栩如生,做工精细。携英眉开眼笑的说:“多丁多丁,祝太后娘娘多子多孙呐!” “呵呵,那是自然,哀家的孙儿越多越好!”皇太后笑得欢畅,一指所有人,“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好好儿侍候皇帝,谁先早早儿的让哀家抱上孙儿,哀家重重有赏!” “是!”一屋子里娇声应喏,让皇太后更是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欢贵嫔看一眼悦贵嫔戴在发髻上,皇太后赏赐的如意榴花金发钗,便一伸手拿起如意多丁流云钗,稳稳地插入自己的发髻,脆生生地说:“臣妾定时时带着太后娘娘赏赐如意加多丁,为皇上唱评书!” “你会唱评书!这倒是新鲜,”皇太后高兴地看向欢贵嫔,调侃地说,“唉~就只许皇帝听,哀家可一饱耳福么?” “若能为皇太后一唱,臣妾三生有幸!”欢贵嫔连忙跪下,“便有辱皇太后清听,臣妾唱一出瑶池金母献仙丸,贺太后娘娘长生不老岁岁康!” 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声响起,欢贵嫔的清朗声音把唱词吟得抑扬顿挫,令人心旷神怡。 “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一站在木响鼓后,欢贵嫔顿时换了个人般,身姿笔挺,气质绰约。她用两个翠色潋滟的碧玉挽臂环,把广袖拢起,手腕翻飞地敲着木响鼓,恰到好处的一唱一和,悦耳而动听。 “好!”皇太后一鼓掌喝彩,所有人也拍起了手。 “瑶池金母,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献上仙丸,太后千岁~”欢贵嫔得了皇太后的喝彩,兴致勃勃地继续,声音清丽如春风拂面,“锦绣云霞淑景訚,阳回恰值舞莱新~ 筹添南极应无算,瑞满西池别有春~ 宝扇双开龄比鹤,华筵初启脯为麟~ 愿将甲子周千亿,纪取慈宁献吉辰~” “我的太后娘娘,”携英听得咋舌不已,“这评书唱的,功力深厚啊!怕是从小便日日练起,方有此行云流水的高水准哪!” “嗯!皇帝从小就喜欢评书,你也喜欢,在一旁侍候的时机,让你也得了便宜,这一听多了倒成了师傅!”皇太后随着木响鼓点的曲调微微点头,“看来,这又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女子,探准了皇帝的喜好呢!” “是,不过,奴婢倒觉得这不是坏事。”携英也随着流畅的鼓点摇头晃脑,在皇太后耳边轻轻的说,“接下来,若欢贵嫔不能得宠,就当皇上在繁忙的国事之余,有个调剂的物事儿,不错啊!若是能得宠,那就更好了,其一,也许您还可再得个皇孙或皇孙女儿,多好!其二,分分皇帝的宠,不让高皇贵妃一家独大,您说,好是不好?” “呵呵呵!你个麻油嘴巴子,越来越会说话儿了,好,好得很哪!”皇太后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犹如一朵绽放的皇菊,堂皇华丽。 欢贵嫔边唱边看着皇太后心满意足的笑意,知道自己学了这评书,是学对了。 转眸间看见一旁的悦贵嫔,脸色暗沉得如山雨欲来,不由得心生得意,自己终究是这批新人里,最出挑的佼佼者啦! 皇太后听完了评书,欢欢喜喜地赞扬了欢贵嫔,才让众人散去。 一回到安置着这一批新入宫来的六个佳丽的景新宫,欢贵嫔便趾高气扬地开始指挥起所有宫女太监们,开始为她搬到凌云阁的东西打包。 殿门外,一个太监领着两个宫女,急匆匆地进了景新殿,说是让欢贵嫔来领皇贵妃娘娘的赏赐。 一见欢贵嫔忙不迭地出来,太监立刻一甩拂尘,弯腰低头,规规矩矩地鞠了礼,尖锐的嗓音听起来绵柔至极:“贵嫔娘娘安!皇贵妃娘娘遣奴才来说一声,娘娘伤风未痊愈,便不召贵嫔娘娘进泽坤宫贺喜了,送来一个翡翠杏花迎春浓的金项圈,一双镶玛瑙红宝石的累丝金挽臂环来当贺礼。并想着去凌云阁,必是侍候的奴婢不够用,便送来两个手脚麻利的,性子乖觉的,供贵嫔娘娘使唤。” 第一百五十一章伤寒 “多谢贵妃娘娘赏赐!”欢贵嫔接过红绒檀木托盘,看一眼宝光灿烂的金项圈和金挽臂环,顿时喜不自胜地鞠礼道谢。 收了贺礼后,欢贵嫔的眼角眉梢间,挂满了趾高气扬的得意,瞄一眼立在一旁满脸寂寥的悦贵嫔,脆生生的说:“悦姐姐,妹妹今儿就要告别了你,住到皇上身边去,还真是舍不得呐!” “那是妹妹好本事!”悦贵嫔淡淡一笑,发髻上莲锦红玛瑙钗上坠下的丝丝细金流苏,粲然生光却纹丝不动:“妹妹会唱,还唱得人人心生舒畅,姐姐无论如何也是学不会的。” “那是!”欢贵嫔得意的一仰下巴,转身便走,长长的群裾上绣着粉蝶穿花的芙蓉围枝,在她身后漫地拖开,色泽艳丽。走了几步,欢贵嫔突的回过味儿来,猛转身喝问,“会唱,还唱得人人心生舒畅!你是说,我是个戏子!?我可是皇上亲封的贵嫔!敢污秽我的身份!” “妹妹想多了,姐姐倒还不至于如此心思龌龊。”悦贵嫔依然笑意清浅,声音轻柔,“我等后宫众人,本就有职责讨皇上欢心,若是皇上喜欢,让臣妾当一次戏子,也是不胜欢喜的。” “你,你就是在嘲笑我!”欢贵嫔越听越不对,却又无法反驳,恨声道,“我要告诉皇上!” “悉听尊便。”悦贵嫔脸色一成不变,浅笑安然得犹如戴着一张面具般完美,“我说过的话,这殿上听见的人多了,我自然不会抵赖。” “你!你等着!”欢贵嫔环顾一圈默默低头的众人,被讥笑的恼怒更加浓郁,狠狠的一跺脚,转身就走。 高贵妃派来送礼的太监低眉顺眼的一鞠礼,送了走开的欢贵嫔同时也敬了还在殿里的悦贵嫔,声音轻柔:“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悦贵嫔也礼数周全地一鞠礼。 凌霄殿里,皇帝伸开手掌,迎接着明媚阳光落在掌心里,久久地沉思着。 “皇上,”弯着腰站在一旁的大太监秦随意低低的提醒,“欢贵嫔,还,还在殿门外,等候皇上召见。” “嗯,她搬过来了?贵妃还是没有动静?”皇帝缓缓的翻过事掌,让手背沐浴在阳光里,“然儿那边呢?不是一听他母妃病了,急得半夜就等在了宫门口?” “皇上,二王爷纯孝,上次太后娘娘偶然抱恙,二王爷一听见,便从他狩猎的千松岭上往宫里赶,足足跑了一天一夜,马儿都跑死了三匹,赶回来见太后娘娘,”秦随意唠嗑般低低的说,“二王爷随性简单,没有一丝贵妃娘娘的灵思巧算。” “嗯!然儿是没有他母妃的城府,这点最让我喜欢。”皇帝点头,把手收回明黄锦袍的金丝繁绣万里江山海水纹的袖子里,目光落向阳光印在汗白玉地砖上的亮斑,“袁将军带着兵符,今日应该已到了南疆,不知战报如何?” “禀皇上,随行的暗探回报,袁将军日夜兼程追上先行的三王爷,单日便把兵符交于三王爷。”秦随意连忙细细道来,“一行于今晨便可到南疆布防城。” “好。”皇帝走向龙椅,缓缓坐下,“这袁将军,打起仗来神勇无比,还乖觉得很!所以,朕让他的嫡女欢贵嫔,住到凌云阁来。想来袁将军知晓了,必会奋勇当先,平定南疆,剿灭寮胡余孽。” “皇上英明!”秦随意连忙附和,“袁将军心知肚明,他日凯旋,便是替欢贵嫔争荣宠哪!” “嗯!宣欢贵嫔进来罢,这一早上朕也乏了,”皇帝淡淡一笑,靠向椅背,“听听评书,也是好的。” 在阳光下光璀璨夺目的泽坤宫,贵妃惬意地倚着铺了厚厚白狐狸皮毛垫子的美人榻,刚回来复命的太监贵公公站在一旁,恭敬地鞠着腰低低禀告:“娘娘,欢贵嫔收了礼,喜颜于色,顿生傲娇,当场向一旁的悦贵嫔炫耀上了。结果被被悦贵嫔明嘲暗讽,偏偏还自己傻乎乎地挑开了,最后还辩不过。” “这么说,悦贵嫔,内才较高咯,”高贵妃闲闲地转着自己的手镯,悠然自得的欣赏着手镯上那一抹醒目的血红色云纹,“可她不知道,皇帝喜欢的,就是欢贵嫔这,浅浮的狂妄呢!” “是的呢!娘娘洞若观火!”贵公公柔柔一笑,满脸笑意如抹了蜜,赞许地低声细语,“新入宫来的这一批新贵人,到底是年龄小了些,一个个的都是急性儿的主呐!眼里都见不得别人得晋封得赏赐,可都一个赛着一个浮躁着呢!” “懵懂无知,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高皇贵妃抿唇,悠悠一笑,眸色里的娇艳无比诱人:“所以说,近来是我这个该管束的贵妃,抱恙不问世事的好时机啊!” “娘娘英明!”贵公公的佩服,可浓郁了。 玲珑一进殿门就低低的说:“娘娘,二皇爷来问安了,急着要见您呢!” “这孩子,心智不通透,但孝心倒是极有,”高贵妃眸底的笑意一晃而过,微微摇头,“一听见我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儿进宫来探望。别人还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了,自己的儿子倒先骗着了!唉~” “娘娘,要不,奴婢去外殿拦着二王爷,让他回去?”玲珑一听高贵妃话风,机灵地说,“就说今儿娘娘睡下了,不见啦?” “不,让然儿进来。”高贵妃摇头,眯起眼角悠长的单凤眼,眸色顿时妖冶无比,“御医院里有的是名贵药材,还真没有我要熬汁散寒的老山姜,我要沙子地里长的,长了八年以上的老姜根!昨日我让然儿去找看看,料想他没找着该几日不会来了,居然这么快就找着了,我儿纯孝呢!当然得让他进来,顺道叫御医来辨别一番药力,好证实我这伤寒之症,严重哪!” “呵呵,娘娘聪慧,奴婢难及万一,”玲珑笑嘻嘻地鞠礼,“奴婢这就请御医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潜 “王爷,您把这姜根,给奴才拿着,可好?”贵公公满脸推笑,看向一身华贵衣裳的二皇子,再看向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坨树根般的老姜根,还是带着沙土的,走一步便沙砾纷纷扬扬的直掉。 “不用。快,快叫御医来看看,若药效合适,立即给我母妃熬药!”二皇子轩辕然无视被灰尘染污了的华裳,步伐匆匆,边走边问,“我母妃,今日可有好些?可有进膳?吃的可香?睡得可好?” “王爷,王爷,”一连串问题让贵公公一时瞠目结舌,回答不及,眉开眼笑地说,“老奴口愚笨,跟不上王爷,待会儿王爷自个儿看看,贵妃娘娘好多了!王爷还带来了好姜根,娘娘必药到病除哪!” “母妃!”二皇子轩辕然人还没有高贵妃寝殿,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母妃!” “然儿,”高贵妃淡定的声音从美人榻上传来,“休得浮躁。” “母妃!”轩辕然一脸喜色,看着坐起身来,看着他的高贵妃,“母妃今日气色好多了!” “嗯,我儿勿忧,母妃的身子自己知道,无大碍。”高贵妃温柔一笑,母性的光辉如艳阳般璀璨夺目,连轩辕然都有一瞬间的晃神,“你这孩子,打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大木疙瘩?” “母妃,这可是孩儿从冬柏溪的古姜丘里,刨了一整夜,才刨到这个姜后的,”轩辕然天真无邪的笑,就好像一个找到了别人都没有找到的宝贝,洋洋得意地等着大人的夸奖。 “好孩子。”高贵妃柔柔一笑,眼角看见殿外准备领着御医进来的贵公公,立刻往后一靠,微微阖上了眼睛,饱满的精神刹那间变得虚弱,看得轩辕然一愣。 御医细细地看了轩辕然连夜挖来的姜疙瘩后,跪下禀报:“娘娘,这姜根长年代久了,去寒催汗效果极佳!” “多谢。”高贵妃柔柔弱弱的声音,听起来气息奄奄,也是,病了好几天的人,中气不足是正常的。 直到御医走得背影都看不见了,轩辕然才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妃,我明白了!” 高贵妃唇角微微一挑,重新明媚的眼波里满是惊喜:“哦,然儿明白了什么?” “母妃故意装出精神很好,是为了让孩儿宽心,御医一来,母妃就露出真实的病态了!”轩辕然哀切地说,“母妃,孩儿已经长大了,孩儿可以为你承担一切!” “唉~”高贵妃的惊喜倏然而逝,换上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我儿长大了,看得出母妃病得不轻了,母妃乏了,想休憩一会,你自去罢。” “是!”轩辕然一点头,一脸忧虑地看着重新阖上眼睛的高贵妃,看了好一会儿,才怏怏离去。 “娘娘,二皇爷去了。”贵公公鞠着腰,凑近高贵妃耳边,低低的说。 “嗯,往哪个方向走了?”高贵妃缓缓睁开的眼睛里艳光四射,一点儿也看不出累了的痕迹,“本宫的孩儿,呆得可爱哪!” “禀娘娘,往皇上的凌霄殿去了,”贵公公说着偷眼瞄高贵妃的脸色,“二王爷该不是去见皇上了吧?” “是,无意间骗过自己的儿子,儿子去告诉他父皇了,等于把间接皇上骗过来。”高贵妃抿嘴一乐,笑意里隐约有调皮的神采,“这孩子,傻是傻了些,但总能在无意间帮上大忙!” “娘娘这是和二王爷母子连心!自然事事顺遂,”贵公公笑意盈盈,“娘娘说,皇上会来?” “会。更衣。”高贵妃肯定地说,笑容更盛,雍容华贵一如盛放的绫纱牡丹花。 高贵妃在床上隔着纱帘见了皇帝,连连说怕病气过了皇帝,请皇帝离开。 皇帝离开时,心底也信了好几分,还命御医务必照料好高贵妃,并殷切叮嘱高贵妃好生静养。 “娘娘,皇上走了。”高贵妃的荣乳母缓缓合上长窗,“这下娘娘可以安心的隔山观虎斗了!” “是啊,潜在水底,就不必理会风高浪急了!”高贵妃慵懒的坐了起来,接过玲珑递过来的灵芝海贝羹,“就算把好好行驶着的船给捅了下来,船沉了,谁也知道,对吧,乳母?” “说得好!”荣嬷嬷眸底荡漾着深沉的眼波,“娘娘,接下来可静观河蚌开始相争,安得渔翁之利!” “霓儿明白!”高贵妃抿唇一笑,“欢贵嫔有个在南疆建功立业的将军父亲,晋升为欢如妃,指日可待,她的性子高傲,喜欢出风头拈尖儿,倒是一把绝世利器!” “是,这把利器,娘娘可以用得到,所以,两个贵嫔,娘娘刻意独独赏赐她一人,”荣嬷嬷笑意盈盈,“激将法?” “乳母高明!霓儿要看看,那个文绉绉的悦贵嫔,是什么角色。这些新入宫来的小姑娘们,”高贵妃幽幽一叹,“就好像我初初入宫的时候,太后娘娘的赏赐,便让我们这一拨人眼红心跳,恨不得独占皇上的冲动。不是有多喜欢皇上,而是惧怕那股被比下去的感觉。如奴婢般低下,被看不起的恐慌,记忆犹新啊!” “现如今的皇太后赏赐新人的习惯还是一如从前,”荣嬷嬷的语气如讨论着邻家的闲话般淡然,“新得皇宠的贵人原就不可一世,娘娘的赏赐再推波助澜,这些人之间的波涛,汹涌澎湃啊!” “要是加上个小皇子小公主,那场面,就更好看了!”高贵妃婉转的声音如莺语般甜润清脆,“皇太后最怕的就是看见自己的孙儿没了,那哀伤的神情,我看了心生舒畅!” “娘娘,皇上喜欢了旁的人,您,不会觉得,不高兴?”荣嬷嬷细腻的一个字一个字斟酌,说得缓慢,“毕竟,您在这皇宫里,花了二十七年的时光,围绕着皇上转啊!” “呵呵!”高贵妃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办般,捂着唇角笑了起来,仪态万千,“他可是整个天下的皇上,我是他的贵妃而已,只负责皇帝高不高兴,哪里顾得上自己高不高兴哪!”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箭三雕 “不过,临到末了,我是肯定会让我自己高兴的。”高贵妃的笑逐渐收敛,一分分的变冷,如繁秋丰硕艳阳无边里,冷气阴柔地袭来,雪花飘零,直至酷寒严霜,千里冰封,“因为,我说过,人生一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谁也阻止不了我!!” 凌霄殿外,两个金甲红缨的紫金禁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瞬不瞬。身后长窗微微敞开,悠扬悦耳的唱评书声,跌沓起伏的流淌出来,时不时夹杂着皇帝偶尔出声的喝彩。天上阳光明媚,皇城里一片祥和繁荣的美好。 帝都的城门边,颜府花园里,梅花瘦削的枝条探出亭角,稀稀疏疏的开着几朵千瓣红梅,剔透的花瓣间摇曳着纤巧的蕊丝,颜色红得纯正胜血,一眼看过去仿佛黝黑的梅枝上燃烧着几簇小小的火苗,艳丽而醒目。 花亭里,两个蒙面少年相对而作,在铺着纯白兔毛垫毯的青玉台上举杯对酌。几盏水晶盘里,盛着炸得金黄的鹌鹑,烤的冒油的鹿脯,切成细丝的冬笋,空气中满是酒肉喷香的味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呐!”把胳膊肘支在描金边的团云梨木小抬桌面上的蒙面少年,便吟哦着边抓起一根鹌鹑腿往面纱下送,“沧海,这鹌鹑炸得不错,尝尝。” “你吃。若觉得好吃,便多吃些。”坐得四平八稳的锦衣少年,声线轻柔,宛如轻歌。 “来一个!”听着沧海温柔的声音,我举起酒杯向他面前的轻轻一碰,“梅香雪,这酒据说这酒搭着素菜喝滋味素雅高远,我觉得,配着炸鹌鹑吃,味道美妙得更上一层楼哇!” 沧海举杯,一饮而尽。 “有酒有歌,人生盛时啊!兄弟我哼一首,锦上添花一下!”我把被子里的梅香雪酒喝干,握着酒杯由着沧海提壶帮我添满,借着酒劲,开始哼唧着轻唱开了,“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你唱的好听。”沧海静静地听完,很给面子地点头夸奖,“很贴切,我们看徐淑妃一败涂地的感觉。” “过奖过奖!”我高兴的放下酒杯一拱手,在端起水晶酒杯,轻轻晃着杯中色泽纯澈的梅香雪酒液,若有所思,“徐淑妃的下场,出乎在下的预料哇!” “嗯?”沧海坐姿儒雅而高贵,与懒散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你的预料里,徐淑妃不会死,对么?” “对,我只是想通过二皇子轩辕然让他母妃高贵妃,知道野菌子有毒性而已,”不由自主的我的声音里有些愧疚,“这菌子毒不死人,谁知道,高贵妃居然能从这小事儿切入,连打带消,居然把徐淑妃,三公主都折掉了,还连带着五王爷也毁了!高贵妃,这手段,这谋略,惊天地泣鬼神啊!” “你的菌毒,无关紧要。不用愧疚。”沧海敏锐地发觉我的不安,“三公主的死,源于她母亲徐淑妃的一念之间,若徐淑妃不下毒邀宠,便不会隐瞒养在身边的女儿身体出现不适症状。令三公主中毒直至殒命。” “说的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释然的一叹,“话说回来,这高贵妃,能策划并完成这么一大出层层叠叠枝蔓交错的阴谋,还能干干净净全身而退,厉害啊!值得我细细揣摩,好好学习哪!” “你学习,”沧海温润的声音迷离起一丝温婉的喜悦,听起来我觉得好像含着一块德芙巧克力,甜美细腻,“为了我的太子之位?” “也,可以这么说,”我一愣,含糊地回答,“也可以说,是因为我的好胜心在作怪啦!” “多谢。”沧海轻柔的说,声音里满是欢喜。 我悠悠一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干,真心觉得,自己的骗术越来越高超了,能让自己的仇人,以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起自己了呢! “沧海,你说,”我轻而易举地找到话题,转移着暧昧的气氛,“袁将军这次面圣得了兵符,再得了大军,还可以挟持半路上的三皇子轩辕烈,会不会就此天高任鸟飞,直接在他的驻地南疆拥兵自守,画地为王啦?” “不会。”沧海回答的干净利落。 “为什么?”我好奇,按我博览群书的故事惯例来说,长期驻守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当老大的将军,加上家属都在身边,突然就得了可以指挥所有兵将的兵符,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一般是会先来一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过度戏,然后就顺势来一场兵变的吗?! “皇帝晋封了刚进宫五天的欢贵嫔,是袁将军的长女。”沧海温柔的声音流畅如汩汩春水,“袁将军在半道追上了三皇子轩辕烈,已经交上兵符。” “唉呀呀~”我可惜地再次叹气,兵符都上交了,在皇帝儿子手里,就证明这袁将军不是翻波搅浪的人了,他不想反皇帝,就没有什么好戏看了。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皇帝手脚也忒快了,赶在这个节骨眼就已经把袁将军的女儿留在宫里给当了人质,表面还风光无限好的给人质封了个贵嫔的头衔咧! 我换了个坐姿,慵懒的趴在桌子上,继续我的推理。 皇帝这一招,简直得了计谋的精髓!一箭三雕哇!第一雕,牵制了领兵和兵符外出的袁将军,成功让成了皇亲国戚的袁将军死心塌地的忠心耿耿了!第二雕,一举冲淡了徐淑妃三公主逝世的不详氛围和皇太后的哀伤;第三雕,自古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新人入宫,高贵妃便不能一枝独秀了! 皇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啊!我边感慨万千,边问沧海:“欸,那个,高贵妃看见新贵嫔,该醋坛子打破七八个,醋意冲天了吧?” “高贵妃病了,据说病得很沉,”沧海的答案总是让我想象不到,“轩辕然,都连夜去山上刨老姜根,给高贵妃当药引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大意 “啥?!”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沧海,看着他淡定得没有起一丝涟漪的面纱,心里奇怪莫名。 暗理说,现在这火候,皇帝的身边,不是该开始宫斗了么?! 可原该开启轰轰烈烈主场的高贵妃,她居然缺席了,病了! 那些新入宫的人,不就没有了任何的阻力,直接就站可以稳了脚跟,还可以撒着欢儿地崭露头角?这不对啊?!高贵妃怎么能容自己的对手成长,变强,养虎为患? “我怀疑,高贵妃以退为进,假病御敌。”沧海悠闲自在的一句话,让我顿生醍醐灌顶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我一拍桌子,对哦!这可是更高阶的技术了,高贵妃等待新人们争宠,仇视,然后就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高贵妃当起渔翁了!”我念念有辞,没有注意到沧海浅浅点头,“她果然是藏在幕后的人哪!” “幕后?”沧海的声音难得的出现了细微好奇。 “是啊,这次进宫的六个贵女里,有一个是高贵妃的人。”我的手下意识的把玩着酒杯,这古代的水晶杯,工艺居然已经可以制作的如此完美了。这些若在现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古董,价值连城,“原本进宫的贵女是十个,估计皇帝发觉了什么,临入宫前才又筛选掉四个。皇帝裁去了的那四个里,有三个是高贵妃的人呐!看来第四个人隐藏得最深,连皇帝都不知道。” “你,是如何知晓的?”沧海动作温柔地提起酒壶,为我添满酒杯,“苏骁告诉你的?” “是啊!”我仰头一饮而尽,再次啃起了炸鹌鹑,“明天,得叫厨子换个烤乳鸽来尝尝!” “好。”沧海温柔的答应,好像我想吃什么就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了。 我啃完一腿炸鹌鹑,一抹唇角,撅起嘴把眼前的面纱吹得鼓起来,很好,面纱上粘上没有一点儿油渍,“我用南疆布兵图的下落来跟苏骁交换情报。” “那么,已入了宫的高贵妃的那个人,抓着她家人的把柄了么?”沧海优雅的口气,说这阴森的内容,却诡异的异常和谐,“或是,可以给他们制造陷阱。” “聪明啊沧海!那么这活儿就交给你啦!还有哦,我觉得,这次进宫的人,通通得来他这么一手,”我一墩酒杯,“广撒网,多抓鱼啊!” “好。”沧海点头,声音轻柔,如同答应了淘气的孩子无理取闹,宠溺里满是无可奈何。 “沧海,你父皇的媳妇儿多了,后花园里是不是经常着火?”我突然想知道,若高贵妃是客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我的后院,永远都不会着火。”沧海答非所问,肯定的说,就好像宣誓般沉稳。 “切!沧海呐,你没喝几口酒,好好儿回答!”我对搅乱沧海温柔的暧昧已经熟能生巧,直接了当地轻声低喝。 “酒不醉人人自醉~”沧海轻轻一笑,呢喃细语,“父皇,有的是灭火的好手段。” “也是,要不这许多年来早吓怕了!难还敢再选新人入宫哪!”我明了的自言自语,“是时候,去逛一逛百家争鸣茶馆啦!听一听,外面的风声!” “好。”沧海温柔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听得我心旷神怡。 帝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百家争鸣茶馆,泾渭分明的台阶入口处,醒目地站着两个壮硕的守卫,一旁还有几个一身劲装的汉子,精神抖擞地溜达着,把整个茶馆守卫得滴水不漏。 我暗暗点头,南疆开始燃起战火,这里已经开始了警惕的防备了。要是在这闹市中心,被南疆的奸细搅出什么动静出来,扰了民心,这茶馆也就离倒闭不远了。 我和沧海的马车一靠近,便有小厮围上,直到我们进了台阶的入口,才散开。 “有安全感!沧海,这保卫措施做得够严密的啊!”我跟在沧海身后大摇大摆往前走,唠唠叨叨,“难怪排名靠前,拼的是实力呐!” 这专属于贵族使用的通道宽敞而华丽,轻一色的楠木打造,连拐角处的鱼缸垫墩子都是楠木的。尽管来过几趟了,我还是不由自主用赞叹的目光,细细的欣赏这精雕细琢的手工艺精品。 并没有去留意迎面走来的人。一个花枝招展的贵妇与沧海擦肩而过,我下意识的往过道边一让。踏出的下一步突的一虚,身子一歪便被扯进过道边打开了一道缝隙的门里。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嘴就被捂住了。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贵妃步伐轻缓地走过,身姿绰约地恰巧挡住了沧海的视线。她身后跟着一长溜儿的侍女,等侍女都走完了,沧海才发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见了! 捂住嘴的布料上满是药的味道,我蹙眉,这味儿,是蒙汗药!真是阴沟里翻船呐!这么轻易的就被抓了! 晕沉的感觉逐渐袭来,我满心愤慨,对手大大的狡猾啊!居然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下手!过道外守卫的严密让人放松了警惕,下黑手的人懂得利用人的麻痹心理,莫不是,又有我不知道的高人出场了!去他姑妈的!这人还是敌对阵营的,抓了我,目的是什么? 在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我听见沧海惶恐地喊我名字的尖锐声音,犹如海豚音般悦耳动听,我在心底一叹,这个人的声音,完美的过了头……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光辉灿烂刺得眼睛疼。谁的手掌轻柔的捂住了我的眼睛,温暖的掌心轻轻的贴在我眼皮上。 “不要急着睁眼,慢慢来。” 这声音清澈见底,我冲口而出:“你姑妈还好吧?苏骁!” “你认识我姑母?”苏骁讶异的声音响起,在下一句话里转成了欣喜,如暖暖的温泉氲氤起令人舒心的水气,“若你愿意到我家做客,便可以认识我家所有人。” 我一把拍开苏骁的手,自己伸手捂着眼睛,从松开的指缝里看着外面。 这里,应该是金库,触目所见都是金元宝,用架子装着,一层层的直达天花板,满满当当。 第一百五十五章密室 “苏骁,看你斯斯文文的,居然会掳掠我这良家女子!还当是你兄弟咧,啧啧啧!”我慢慢松开手,眯起眼睛,一脸嫌弃地扫一眼静静坐在一旁的苏骁,“你,还是你家的主子,想把我怎么的!?” “你,”苏骁一挑眉毛,俊秀的眉眼顿时荡漾出一脸的风流倜傥,“说呢?” “我说啊,”我不慌不忙地往地上一坐,声音里不见丝毫怕意,“我家主子,会从我们头顶上,一层一层的把这百家争鸣茶馆给拆喽!” “你这么快就知道,这是茶馆的地下密室?聪明!”苏骁笑了,一脸暖意,“我等着,看看八王爷能不能保护好你?若是找不到你,你可愿意考虑,改投阵营?” “呦呵!说客!你倒是二皇子忠心耿耿的良臣呐!”我仰头一笑,一改调侃的语气,“你就不用端着了,你后背或者脚,应该是受了伤,才会一直坐在地上。还有,你说话音量的小心出卖了你,实际情况是你和我,都是躲在这里的等待救援的!对么?” “对!”苏骁眼里的欣赏无法掩饰,“你,是怎么确定,不是我安排抓的你?” “简单啦,我断定你不是掳我的人,原因是你,没有那个贵妇人般高水平的帮手。她算准了我会退让一步,还故意挡着沧海的视线,同时看着我被扯进房里,和抓我的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我张开手臂伸展着大大的懒腰,“虽然,这手法阴险狡诈里透着老练,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符合你的风格,所以不是你的手笔。” “而能知道你受伤了就更简单了,你的一动不动的坐姿加上呼吸之间的血腥味,”我吸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绕到苏骁身后去看他伤到了哪里,“断定这里是百家争鸣茶馆的地下密室,是因为这座茶馆的楠木建材与建造手法,别具一格得让我想认错都难。” 我边看着苏骁受伤的脚,边用手抚摸着下巴,“我猜猜,你这脚是从高处跳下来,受的伤是吧?如此说来,你打不过人家,哦不,你是根没有打,把我偷出来的?!” “也猜中了!在下佩服之至!”苏骁轻声笑了起来,开朗而阳光的模样,感染得我也忍不住笑了。 “说说,怎么个偷法?”我再看一眼已经被苏骁自己动手包扎得很好的脚,绕回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唯有这个,我猜不着。” “我经常来这个茶馆,吸引我的不是这里的流通消息,而是这座茶馆的构造。”苏骁被我目光炯炯地看着,笑意更浓了,脸色却泛起了红晕,“整座茶馆依照八卦阵而筑,不管拾级而上或是下层台阶,无不都暗合八卦数术。此馆内的隔间里还隐藏有狭窄暗道相连,无数条暗道似通却闭,似连却断,虚虚实实,犹如一张蜘蛛网,又宛如一座迷宫。” “所以,你来破解迷宫的同时,发现了这个藏宝密室,”我明了的接下苏骁的话,“也是趁掳走我的人不备,用密道突然现身抢了我,溜进密道,躲到这里来的?” “再次猜中!”苏骁呵呵的笑了起来,心情欢乐得很,一点儿不像受了伤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掳了?”我也陪着嘿嘿笑了几声,突然问。 “我跟着你。”苏骁一说完这句话,忙不迭地按住自己的嘴。 “你跟踪我?目的何在啊?”我假装不明白的问,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得意,看来我这副皮囊的确不错,又俘虏了一个拜在石榴裙下的人! “没,就想看看你,你,你吃个酥饼吧?”苏骁慌乱的结结巴巴,羞涩的样子看起来异常可爱,他手足无措里居然从怀里摸出锦帕包着的酥饼,递给我,“上次,你说的这饼,的确好吃……” “留着,万一救兵没那么快,这可是救命的存粮啦!”我笑了,还是好吃的东西,最容易俘获人心啊!“你觉得抓我的人,会是谁?” “高贵妃,因为监视着我的那两个丫鬟,是高贵妃派来的。”苏骁微微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忠于二皇子,忠于八皇子的你,便是最大的威胁,所以,抱歉!” “没事,这下我就明白了!”我点点头,一屁股坐下,蒙汗药的后劲还在,后脑勺晕乎乎的,“除去我,可以确保你不会叛变。或者用我做人质,便可以钳制住你。这手法,的确是高贵妃的一贯作风!” “所以,我想问你,”苏骁小心翼翼里满怀希望,“愿不愿意,换个阵营?” “就像你一样,我也是无法挪地儿的,换不了主人了。”我一摊双手,无奈的说,“兄弟,真担心以后各为其主,我们相互攻击啊!” “不会的,”苏骁轻声却肯定地说,看着我的目光明亮得几乎赛过倒映着金元宝的烛光,“此生,我苏骁,会陷害天下人也绝不会害你颜欢儿!” “多谢!哥们儿!”我顿时大为感动,一拍苏骁肩膀,“出去后,我们来结拜成兄弟可好?” 苏骁笑而不答,好一会儿才开口,却转移了话题:“你,猜猜看,我们俩谁的主人会先来救我们?” “那还用猜,当然是我的主人了,因为他就在茶馆里,还是看着我失踪的,当然会大找特找,”我笑眯眯的回答,也不执意要苏骁结拜,“而你来逛茶馆,二皇子怎么会知道你出事了?就算知道后再跑来,晚了啦!” 我再次一拍苏骁的肩膀,坐到他的身边,歪着头看他:“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的忠于二皇子?我不相信,你没有发觉二皇子资质的平庸哪!” “因为,我答应了我的授业恩师,辅佐二皇子。”苏骁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诚恳的回答。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再次一拍苏骁的肩膀,“兄弟我,一定找机会去见见你的恩师,我会告诉他,这天下能者得之,哪能因为他的喜好,而耽误了他徒弟你的前程呐!” “多谢!”苏骁笑着拱手一鞠礼,“在下期待至极!”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我一拍胸口,大包大揽。 第一百五十六章男闺蜜 “能教出你这种高级别的人才,你的师父,让我心生仰慕呐!你师傅住在帝都吗?”我眼珠子一转,随口说说般一问。 不出我的意外,苏骁倏然警觉的一惊,转瞬便轻松一笑放松下来:“在我的家乡。习惯了应对高贵妃无孔不入的试探,我下意识的拒绝告诉你。” “你把答案告诉了我,这是相信我的了!?”我语气闲闲的说,“你想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效忠八皇子?” “想问,”苏骁又笑了,清澈的声音如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般云淡风轻,“想来,总不过是随波逐流,或是不由自主。” “嗨,居然被你一猜就中!由此可见,你我都活得不轻松,一样的提心吊胆哪!”我一脸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转身躺下,把手臂枕在头下,淡淡的叹了口气,“如今在这幽室里,不见天日,没有外人,倒是可以卸下面具,放松一会儿了。” “嗯!”苏骁深有同感的赞同,也放松的靠向身后的楠木架子。 我不再说话,苏骁也没有再出声,一室寂静。 这时我才发现,片刻不离的面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也许是被掳走再被苏骁救了的的过程里,无意间甩到哪里去了。 我挠挠头,耸耸肩。习惯了无时不刻地戴着面纱,突然间它没有了,眼前的一切都少了一层隔阂,感觉就好像自己衣服没有穿完整就跑出来了似的,莫名的古怪。 不过,就这样无遮无挡地面对苏骁,自己却有无所谓的自然。不是因为苏骁已经见过我的模样,而是自己下意识的不排斥他,这种可以无需任何掩饰的亲切感觉,一如孩提时代便熟识的老友,有一种可以完全信赖的放松,让我不由自主心情舒畅。 这个人,居然能给我如此奇妙的感觉?!我不解歪歪着头,瞪大眼睛打量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苏骁。 他,一个从边远村子来的普通男子,没令人惊艳的样貌,也没有傲人的富贵,更没有与自己有过什么铭心刻骨的交集,什么一见钟情啦,什么完美邂啦,通通都没有,可却能让自己,愿意毫无隐瞒的坦诚相对!看来,他是个特殊的存在呢! “苏骁,男闺蜜这个词,你听说过吗?”看着看着,我愉快的笑了,苏骁也含着笑意,睁开眼睛来看我,沉思了一会儿,疑惑地摇摇头。 “我估计你也是没有听说过的啦!就是相当于红粉知己的意思,明白了?”我笑的狡黠,眯起眼睛,笑意盈盈,“你呢,是我的男闺蜜,蓝粉知己。” “男闺蜜--男粉知己?”苏骁一愣,下一刻他的笑容顿时异常璀璨了起来,认真的凝视着我,眸中盈满了惊喜,“知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有才呐苏兄!了解你的人说你是在忧心沉思,不知道你的人才会说你是心有所求。我们是知己,因为我们的互相了解!所以你就是我的闺蜜!”我忍不住坐了起来,往苏骁肩膀一敲,这苏骁能用理解知己来理解男闺蜜的意义,和聪明人说话,的确是轻松! “从此刻起,我是你的男闺蜜了,”苏骁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我将一生视你为最重要的知己,不管阵营,不论男女,不分贵贱,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共进退!” “好!”我激动得蹦了起来,声音激昂。 “嘘,悄声。有脚步声!”苏骁冷静转头四顾,眼底的欢喜愈加浓烈,“这个时候引来了高贵妃的人可不好。看得出来,高贵妃的人也懂得这里暗道窍门,只是没有我熟练而已。他们并没有离去,摸索寻找强走昏迷不醒的你,的我。” “哦!”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果然,听见几声踏着木板疾走的脚步声,步伐急促却轻稳,来的是练家子! 苏骁已经撑着地面,在用修长的手指一点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转头看见一瘸一拐的苏骁,连忙快步靠近他,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扶住了他。 苏骁一口气吹灭了烛火,带着我在黑暗中往前走去。 我并没有发觉呼吸交融的暧昧,也没有发现苏骁在我扶住他的一瞬间脸庞红得发亮,只边低头往前走,边悄声问:“我没有醒过来之前,你就是这样一直带着我转移的吗?辛苦你了!” “我已经是你的男闺蜜了,为你做什么都不辛苦。”难得一本正经的苏骁会开玩笑,我好奇忘记了没有光亮,猛的抬头看向他,不经意间唇瓣触到了他的脸颊,觉得一片火热。 “你的脸好烫,你不舒服吗?“我吓一跳,急促的问,“该不是伤口发炎了?这可糟糕了!” “不是,我只是脸庞发热而已,一会就恢复正常了。我们快走。”苏骁低低的声音满是羞涩,响在耳边,让我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苏骁最好玩的一点就是,一不好意思就脸红耳赤,这还是个淳朴的大男孩子呢! 随着苏骁的脚步,我拐弯抹角的在地下室走,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我们先在这儿避一避,”苏骁没有松开轻轻扣着我的手臂,低低的说,“这是修暗道转折时起加固作用的小暗格,原本是添堵了砖块封死了的,所以高贵妃的人,就算有地图也寻找不到我们。我之前来的时已经清理过,只是极其狭窄而且没有烛台,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逃命时狗洞都可以钻,”我打断苏骁的话,“放心,我不挑地儿。” “那么,失礼了。”苏骁喃喃的说。 我听见了苏骁推开薄薄木板的吱呀一声,下一刻他转身面对着我,猛的紧紧搂住我,向侧前方移动几步,接着又是一声木板闭合的吱呀声,还有几声苏骁堵上支柱的轻响。 四周静了下来,黑暗中,我开始理解苏骁对我说失礼的意思了。这个暗格的确如苏骁所描述的极其狭窄,窄得我和苏骁前胸都紧紧贴在了一起,后背还紧靠着墙,来不及介意,汹涌而来的不能舒畅呼吸的紧窒感,让我觉得一阵阵眼前发黑。 第一百五十七章人工呼吸 “呼~吸,呼~吸,跟着我,慢慢儿来……”苏骁的气息喷薄在我脸上,他的味道完全不像处于这个时代的贵族阶层人人用香的习俗,这没有任何香料的男性的气息,让我有一瞬间恍惚,是不是已经穿越回了现代。 可下一秒我就回过神来,因为苏骁的身体挤压得我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极其困难。 我张大了嘴,努力试着按苏骁教我的节奏呼吸,仍无法吸进一丝儿空气。 耳边开始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夹杂着利刃轻轻划拉过木板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可更让我恐惧的是,我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进一丝空气了! 这样下去,不是我憋得不得不出声而被发现抓走,就是悄无声息的在这黑暗中窒息而亡! 寒意从后背升腾而起的同时,我听见外面低低的对话声,犹如死神在耳后呢喃细语,“快找!主人命令过,无法控制他就立即灭口!找到了立即杀了他!” “是!”“是!”“是!”连续不断的几声回答,让我和苏骁都浑身凌冽,准备杀死我的人,还不少啊! 我的脑海里开始轰轰烈烈的鸣响,带着回旋的回声,让我头晕脑胀。我知道,这是缺氧的反应,再下去,我会昏厥,最后就会因为没有氧气死去,死浑身发紫发黑!也许,溺水而亡的人,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用最后一丝的力量摇头,这死法,也太她姑奶奶的委屈了! 一股空气汹涌的冲进我的胸腔,把濒临昏厥的我唤了回来。我知道确定这不是回光返照的幻觉,因为唇上这柔软的陌生触感,是幻想不出来的。 突地我恍然大悟,苏骁在给我做直立的人工呼吸!看来长得高的确有优势,可以轻易呼吸,还能多余出空气来救人! 唇齿相依里,我在苏骁一口接一口的猛灌空气里清醒了过来。外面的人还在搜寻中,轻轻的踱步声,声声入耳,让我和苏骁一动也不敢不动弹。 突然间我很想狂笑出声,已经被挤成奶油蛋糕般的自己,此刻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哇!还害怕个毛线啊! 耳边响着锲而不舍的脚步声,我知道外面的搜寻还在继续。而苏骁尽职尽责的人工呼吸也一样没有停止,既为我带来了空气,又堵住我的嘴巴让我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我想让苏骁知道,已经不需要人工呼吸了,可身体无法动弹,算了,任由苏骁继续抢救罢,反正没有空间也没有多余的气力花费在无意义的扭头上了。 “撤!”脚步声不再掩饰的猛烈响起,骏马奔腾般通通通的响得震耳欲聋,这些人,这是在撤退了?! 我竖起耳朵,细细分辨,一个,两个,三个…… 我确定了,之前在外面说话的人都走光了,一个不剩,是谁来了?谁,能一下子把他们都吓跑了?! 可是外面没有再响起一丝声响,我侧耳倾听得耳朵开始氲氤起空寂的噪音,才把注意力转回还在为我人工呼吸的苏骁身上。 这大男孩儿看起来身形修长纤瘦,近距离接触里,却能感觉到他健壮的肌肉,胸肌,腹肌,三角肌,全都硬邦邦的顶着我,难怪我会呼吸困难! 苏骁终于把头一歪,停下了长久的人工呼吸,停在我耳边他的呼吸异常的急促,好一会儿,他微带嘶哑的声音犹带气喘吁吁:“你,可以呼吸了么?” “可,以。”我努力回答他,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想起,我已经穿越了!我的身体不再是男人,而是娇滴滴的女孩子!我滴天神呐!难怪苏骁的身体反应会如此强烈! 不过,苏骁的正常反应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换成自己,和一个心仪的女孩子同处一室,还是这种挤成一团难分你我的情形,不心生绮念就怪了! 不过,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苏骁可是在发现我无法呼吸,才进行人工呼吸的!坦坦荡荡的救人之举被自己想象成猥琐的小动作,自己也太不厚道了! 我正想的思绪万千,千回百转,耳边突然传来的对话声让我一愣。 “皇上,您可是至尊,让老奴下来看看就可以了!”大太监秦随意尖细柔软的声音响起,我和苏骁同时浑身一震,心头猛的一惊。 不是因为来的人是皇帝而惊讶,而是因为秦随意说话语气的不慌不忙,看来,这座茶馆的地下暗道,在他们的掌握中,换句话说,所有发生的一切,不都是皇帝一早就张开了等着的网? 那么,皇帝想网住的猎物是谁? 那么,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落入了别人的陷阱里了? 那么,这突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局面,自己该如何应对?! “朕想亲自瞧一瞧,亲手建造的迷宫,困住了几个贼子!”皇帝悠哉悠哉的声音响起,隔着木板听起来虚无缥缈,“我的天牢,今日又会多几个人住了!金元宝的房间里困住的人一向最多,看看去!” “喳!”嘹亮的回应声让我和苏骁额角冒汗,这声音,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这神经病皇帝,逛趟地下密室,也带了这么多人!难怪有恃无恐。 我听见苏骁暗暗咬牙的声音,我明白他的担心。皇帝这一行人太多了,不说担心万一被发现,单说等这些人查看完所有房间所要用去的时间,我和苏骁早就憋死在这暗格里了!更不要说考虑怎么从被皇帝的紫禁金卫团团围住的茶馆暗道里出去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哪!出去便是自投罗网落入皇帝的天牢,不出去,这暗格真是狭窄得太离谱,我又开始呼吸困难了! 我正感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时,头顶上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一声大过一声。哗啦啦的沙石纷纷下坠。 我来不及反应过来,苏骁已经飞快的低下头,用下巴顶着我的额头,把我遮在他的怀里。这一瞬间,我有莫名的感动,苏骁下意识的动作,是用身体,用生命在保护我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楼塌了 “皇上,这楼怕是要塌了!快走哇!”秦随意惊骇的声音尖锐得异常刺耳,“快!护驾!护驾!” 噪杂却齐整的脚步声响起,如骤雨瞬来便又停歇般,把皇帝拥出了暗道。脚步声响过后,我听着再次陷入安静的密室里,沸水般响起吱嘎吱嘎的倒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 现在这可是在百家争鸣茶馆的地下室里,在楼塌之前泡出去的希望不大,看来山穷水尽了,估计被压死在这儿的可能性极大了。 苏骁飞快地伸手,拨开了支撑着门板的木柱子,再一用力推开了木板。 啪的一声,尘土飞扬里,我在苏骁怀抱中躺倒在地上。身影不再被挤压了,宽阔的空间里满是混着尘土的空气,尽管呼吸起来呛着鼻子难受,却让我有浮出水面重获新生的舒畅。 “我们走!”苏骁来不及表现出脱困的柳暗花明,就一把抱起我向前冲去。 我闭上眼睛,感觉着头顶上梁柱断折的声响,嘎嘣吱呀,完全盖过来苏骁奔跑的脚步声。 在最后一声隆隆的轰鸣声里,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张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满天星空。这是已经从地下室里出来了? 开始落下了,我看见了倒塌成废墟的百家争鸣茶馆,以及稍远处满目灯火阑珊人群拥挤的官道。 下一刻嘭的一声,我落了地,后背一阵剧痛,我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幸好摔在地上的草丛里,否则腰就要摔断了! 踉踉跄跄的我站起来,环顾一圈四周,这里的布置很是眼熟,是百家争鸣茶馆的后花园!触电般我突然心惊肉跳,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苏骁哪里去了?他,该不会是为了把我抛出来,自己来不及逃,被压在茶馆废墟里面了吧! 有冷气从我后脊背骨嗖嗖的往外冒,飞快蔓延,让我顿时忘记了疼痛,弯下腰边四处看着狂找起来,边低低的喊:“苏骁!苏骁!你出来!你不要吓我!” “我,在这里。” 熟悉的男低音响起,是苏骁的声音!我顿时腿一软一屁股坐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下意识地猛拍自己心口,吓死了,还以为背上还不清的人命债了呢! “快,离开这里,守在一旁的侍卫,立即会围过来查看了!”苏骁的声音带着颤抖,说得飞快。 “你呢,我们一起走!你在哪里?”我循声寻找着苏骁,发现他被压在了一根倒塌的梁柱下,吓得连忙又推又刨,看来这人情债到底还是欠下了,苏骁为了自己,被压住了! “颜欢儿!”苏骁连名带姓低声厉喝,一下子唬住了我,“听我说,立即离开这儿!否则被抓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你会被扣上谋害二皇子属下的罪名。我不会有事,我可是露着脸,大大方方作为二皇子的幕客,认识我的人多,自会有人先来救我,你放心。” 这一刻,我看着苏骁的眼里有水雾氲氤着,化成水滴蜿蜒从眼角爬出。我一抹眼角点点头,转身就跑。 这次人情欠大了,苏骁一连救了自己两命了啊,还把自己考虑在他的前面。认识这男闺蜜,值了! 埋头跑着,冷不丁撞上了别人,同时跌坐在地上。我边连声道歉,边揉开眼前的水雾,爬起来迈腿就往前走。 “稍等,”被我撞倒的人坐在地上,也不爬起来,只向我伸出了手,“可否劳烦你扶我起来?我的脚扭了。” 斯文声音里的明显请求,让我不得不转身,扶起他来。火光绰绰里,我没有去留意,自己扶起来人的样貌,只回头看向人声鼎沸里,官兵如潮水般涌来,把百家争鸣茶馆废墟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苏骁说的一点儿没有错,官兵是定会救他出来的,比较麻烦的是还没有找到主人八皇子的我,一向戴着面纱,谁也不知道我的身份,被抓了可就麻烦了。 我重重一叹气,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八皇子轩辕熹,看来自己把在他心里的地位高估了!若是他如我所料的,为了找到我会急得不顾一切,现在,早该看到他的出现了。 “你在伤感,为了别人。不值得让自己心情不好。”被我撞倒的人还站在我身边,和蔼可亲的语气,让我恍如听见了父亲师长的殷殷关切。 “我是在伤感,”我的谎言张口就来,驾轻就熟,“伤感这座如此辉煌的百家争鸣茶馆就这么毁于一旦,可惜!” “是啊,可惜了啊!”他也幽幽一叹,“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无需感慨太多,须明白,万事皆有定数。” “万事皆有因,万事必有果。顺其自然,和善其所……”我无意识的随口接着往下说,直接把心里出现的怏怏不乐甩开。原本自己就只是把轩辕熹当成复仇的棋子,所以,他的在意与否,完全是无所谓的事,更是无需耿耿于怀。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略了身边的人背在后面的手,向不远处出现的一团人影示意着什么,也没有发觉他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惊喜。 “茶馆倒塌了,要找我的人便找不着我了,”我最后看一眼人群拥挤的茶馆废墟,轩辕熹,你还是没有出现,“我得走了。” “看样子你要出城去?”看我笔直地向着毗邻城门的,我的颜府走去,身后的人温和地问,“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官家必定闭城彻查,城门是出不去了。若是不嫌弃,可到舍下一歇,明日天亮再出城?” 我一踌躇,停下了脚步。也好,明天再回颜府,一宿没有回去,失踪的地方已经塌毁了,轩辕熹肯定是会让人寻找的。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已经习惯了有自己陪伴的依赖,突然自己消失无踪,他肯定会惊慌失措。 让他遍寻不着,让他慌乱个一宿,好好品尝以为自己已经死在茶馆废墟里了的绝望之时,自己再回去,让他好好感觉一下失而复得的惊喜反转,相信轩辕熹,以后就会更怕失去自己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黄客商 “你,不用担心打扰到我的家人,”身后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依温和,“我姓黄,是来帝都经商的,在前方不远处街边,租赁了一所宅院,只带了几个伙计来,空屋子多的是。” “如此,便叨扰了!”我转身一鞠礼,“多谢!” “不必客气,在外相识便是有缘,请!”黄客商边客气着边往前带着路走去。 跟着安然踱着慢步向前走的黄客商,我的步伐也不疾不徐。也许是我听苏骁的话跑得离茶馆废墟有够远,也许是我们走得不引人注意,居然一路走去畅通无阻,满街没有官兵一个过来询问。 到了黄客商的府邸了,我仰头看了看,他这庭院看起来不大但收拾得很细致,黑漆大门擦拭得一尘不染,两个小厮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一道通往内进厅堂的青石地板砖甬道也打扫得极其清净,露天的甬道上看不见一片落叶。庭院里的积雪平整地铺在草地上,如同一张硕大的棉被般齐整洁净,赏心悦目。 不远处有几块棱角嶙峋的寿山石,堆叠成一座颇有风骨的假山,山坡上探出一颗形态绝佳的迎客松,针叶苍翠上之上,盖着一层银白积雪,相映成趣。 一旁的黄客商看我光顾着观赏,并不迈步进门,对我身后的小厮一使眼色。然后就随意的介绍开了:“因为我长期往来京都,住客栈总觉得不舒适,便在数年前租赁下这所宅子。这庭院按着个人喜好随意布置,不甚雅观,见笑了!” 这庭院是随手布置的?我诧异地扭头,挑高一边眉毛看了一眼黄客商,此时的他满头尘灰,看起来狼狈不堪,还真是人不可相貌啊! 我回过头,微微点头,能把庭院随意的就布置出如此儒雅的高洁格调,这个黄客商,倒不只是个一心钻钱眼的庸俗商贾了。 一队贵气外漏的马车粼粼驶来,停在庭院大门前,车帘子一掀开,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贵妇探出头来,看到了皇客商,抿着嘴笑了,声音洪亮:“黄公子安!您又来帝都了!生意兴隆哪!若现下有空,奴家治酒,邀黄公子至寒舍一坐!早盼着您指点指点我家孩儿的八股文章!” “周大夫人谬赞了,小可必登门造访,今日有客,恕难从命,改日,改日!”黄客商儒雅的鞠礼,看向我。 “你家客人,是这小女娃儿?好吧,明日,奴家邀黄公子带上你家客人,来寒舍逛逛可好?”周大夫人满脸是笑,看着我一脸的欢喜。 “周大夫人客气了,明日午时,一定上门叨扰!”黄客商笑意盈盈地说,“可否向周大夫人借几个婢女,我这屋里只有伙计,缺了几个照顾客人的婢女。” “这是隔壁的周大夫人,我这所宅子的东家。”黄客商在一旁低低的解释。 我转身,也礼貌的微笑着,对着她一鞠礼。 “好说,待会儿我吩咐几个过来便是。那么,奴家明日午时,备好酒席,恭候你们的光临啦!”周大夫人笑的更开心了,快要找不着眼睛了,对着我一笑,“记得来呀!!” 看着周大夫人的华丽马车悠哉悠哉地驶入毗邻的深宅大院,我才转身放心的踏进黄客商的家门。 之前在门前踌躇不前,是因为担心不要入了狼窝虎穴,进的去出不来了,毕竟萍水相逢的人,谁知道是好人还是歹人呢? 现在被住在隔壁的屋主看见了,还邀请明日的午餐,量这个外地来的黄客商不敢对自己怎样,因为有了一大队伍的目击证人咧! 我胜券在握的姿态,信步走进黄客商的庭院,近距离的观赏着那颗孤傲的迎客松,没有看见黄客商眸底老谋深算的盈盈笑意。 刚进客房不久,就有几个婢女前来门,抬了热水和木浴盆进来。我舒舒服服的泡了澡,穿上周大夫人让婢女带来的女装,由着候在门口的小厮带去去客厅和黄客商共进晚餐。 一身鹅黄锦袍的黄客商正在桌边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看见我的一瞬间,眼波变得异常的明亮。 他看见我的一瞬间与我看见他一瞬间表情极其相似,我的眼睛猛地瞪大,眸底如火山爆发般灼热。 只一瞬间,我低垂下了视线,拢在广袖里的拇指戳得掌心几乎迸裂,这是下意识的惯性,这是需要自己冷静下来的动作。 几乎失控的情绪汹涌而来,是因为我看见,洗干净了脸庞顾盼生辉地坐在餐桌前等着我的黄客商,是狗皇帝! 下旨屠了我萧家满门的狗皇帝! 我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几乎要狂喊出声的话:“你个狗皇帝!我杀了你!” 掌心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提醒我必须要冷静,必须控制住自己。我深深的呼吸,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现在杀不了他,他身边的跟着的人都紫禁金卫里的高手,这个时候,杀不了他的! 那么,就让他多活一些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也感受到,极至到崩溃的痛苦!一定! 短短几步路,我微微低头,一步一顿地走得轻柔缓慢,走得袅娜娉婷。黄客商看得心花怒放,笑容满面:“你,穿男装好看,穿女装更好看。” “嗯。”我一点头,走到桌子前坐下,只觉得胸口闷痛,最最痛恨的人,就在坐眼前! 因为他,慈祥的祖母死了,和蔼的祖父死了,父亲,哥哥,所有爱着我,关心着我的人,统统不在了!唯一幸存的母亲,也不得不如蝼蚁般藏匿偷生! 恨意滔天如逆流而上的瀑布,却不得不咬牙强压,让恨意顺水流泻,狂奔而下。 我猛的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提壶倒满,仰头喝光,连喝了四五杯,才停下,红着眼睛瞪向对面的黄客商:“你说,恨一个人,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却没有办法做到,该怎么办?!” “你若想要他死,我可以帮你。”黄客商一脸的饶有趣味,声音里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暴露无遗,“说吧,是谁?” “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杯子里的酒狠狠的泼在他脸上,一瞬间房间里涌出许多黑衣人影,杀机浓郁。 第一百六十章问佛 “无妨!你这是不想他死呢!”黄客商一脸酒渍淋漓,心情却依然不错,随意的一挥手,所有冲出来的人,立即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呵呵,抱歉,手滑,手滑!”我摇晃着脑袋道歉,突的打了个酒嗝,一副微醺的迟钝模样,“刚才,看见许多人进来的,转眼又不见了!哪里去了?” “是来上菜的小厮,走了,”黄客商拿起素锦擦了擦脸,放下时顺势伸手过来,抽走我握在手里的酒壶,“许是你眼花了,不要再喝酒了,吃些儿东西罢。” “也好……”我念念有辞,拿起筷子夹了菜就吃。这菜肴滋味很好,吃在我嘴里,满是苦涩的余韵。 吃着吃着,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溜了出来,滴答滴答的坠,落入汤碗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我撸起袖子一抹脸,仿佛泪流满面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儿似的,端起碗来继续往嘴里扒拉饭。 黄客商眸底氲氤起浓浓的好奇,看着边吃饭边流泪的小姑娘,莫名觉得心疼。 “你,怎么啦?告诉我,让我来帮你?”黄客商陪着小心的声音,温柔至极。 “食不言,寝不语!”我口气很冲,几个字把黄客商堵得一时无话可说。 他静静地看着我吃完碗里的饭,直到我一推筷子站了起来,才轻轻的问:“需要我的帮忙么?” “不用,你帮不上。”我的情绪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皮笑肉不笑的挤出清浅笑意,“多谢。” 黄客商一脸震撼的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呢喃着回答:“不客气。” 我斜着眼角看一眼黄客商的反应,心下冷冷一笑,没见过我这种吃完饭一抹嘴巴走人的吧?没见边哭边吃饭,吃完饭就笑的人吧?你等着吧,迟早我还会让你看见,更难以理解的东西,让你后悔没有斩草除根的下场! “稍等,你……”黄客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我的脚步走了两步。 我转头,含着似笑非笑的眸子看着黄客商:“有何指教?” “你,走错方向了。”黄客商的声音带着欢畅的愉悦,“我送你?” “也好。”我无所谓的一点头,转身,故意往不是回房的方向,领先就走。 黄客商眼里的趣意更浓了,悠悠的跟在我身后。 我把手往身后一背,大模大样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看来,他有意要跟我多相处一会儿,此刻是不会让我安宁的回房休息了。 看来,我这副皮囊长得挺惹人注意,既然如此,我给你来个仙人跳吧,今日当一朵解语花,明日便消失无踪,让你心心念念却寻找不到,也算稍解我心头之恨! 我倏然转身,慵懒的往横廊柱上一座,惬意地把脚一甩一甩,低着头幽幽的问:“介不介意,陪我聊聊?” “乐意至极。”黄客商站住了,回答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浅浅欢喜。 “那,你坐。”我抬手一指对面廊下的横廊柱。 “好。”黄客商一副好商量的模样,果然走到对面,与我相对而坐。 “话说,你信不信,前世今生?”我眼珠子一转,张口问出,让我第一次全心全意去思考的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口,脑海深处的记忆便打开了闸门般,汹涌而来,尽管隔着时光迷离起尝层层雾霭,却依然清晰无比--那座古钟鸣响的古寺庙,那片跳跃的酥油灯,那个为我解惑的上师…… “我信。”黄客商认真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我,肯定地回答。 “我也信。”我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没有了光线污染,这里的星空美得如同琉璃般通透,“所以,我认为,今生会遇上的人,都是因为在前世,留下了的羁绊。” 也许认同我的感触,也许思绪跟不上我的跳跃速度,黄客商没有出声打断我接下来的话。 “你,听说过问佛的故事么?”繁华活泼的星空,看得久了,仿佛看到了繁华落尽的寥落,我闭上眼睛,酸涩得流下了一行眼泪,挂在颊上,莹莹生辉。 “没有,”黄客商是个好听众,所以懂得倾听的艺术,是附和,“可否请你,说给我听?” “有一个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喜欢得真心实意,喜欢得掏心掏肺。他对那个女子好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依然仰着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这清冷干净的雪夜空气,声音便也清冽如水,“可那女子,最后爱上旁人,还出嫁了。那男子心生不甘,于是病得昏迷不醒,朦胧之中前去问佛。他跪在佛祖的莲花宝座之下,磕着头问,为什么那女子爱的人嫁的人,不是他?” 我停下,幽幽一叹。 黄客商静静的等着,等着我稍做休息,等着我的下一阙故事。 “佛主给他看了一些前尘旧事。如烟往事都是那个女子的前生。那女子路遇劫匪被害,还被剥去了衣裳,赤身裸体地丢弃在路旁。一个路人经过看见,叹息着可怜哪!脱下外裳,给那女子盖上,走了。下一个路人经过,也叹息,可怜哪!然后停下行程,挖了个坑,把那女子给埋了。所以,今生那女子,爱上的,嫁的人,就是那个收殓了她的人。而脱下衣服盖她就是今生爱他的那个男子。看完后那个男子顿时大彻大悟,醒来后便不再执着那女子了。因为他明白,今世拥有爱她的缘分,便是最好的结果,仅此而已。”我慢慢的说完,突然觉得我的声音太适合讲故事了,声如玉磬,字若吐珠,听得我自己都要沉迷其中了。 缓缓张开眼睛,我看向对面的黄客商,不出意外的看到他眉宇间的沉溺,眸色里的沉醉。 我微微一笑,自顾自阖上眼睛,回味着这个故事。这故事,可是未穿越成女孩子前,自己心中最美的那个女孩子说的。初恋,果然是最让人铭心刻骨的啊! 那也是满天星光的晚上,晚自习下课了,懵懂少年的自己,鼓足了勇气,向她告白。捧着一叠练习册的她,带着青涩的微笑,给自己说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来好笑,最后自己明白了,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是连叹息都没有发出一声的路人哪! 第一百六十一章求佛 黄客商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笑靥若有似无却有着腐骨蚀心的美,美好得蛊惑人心,美好的如昙花一现,美好得不真实,却令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记得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如受了委屈的孩童般边哭边跑,擦眼泪的不经意间擦去了满脸尘土,露出令人一眼惊艳的绝美脸庞;在自己府邸的大门口,她为能不能进陌生人家门而久久踌躇,却露出狐狸般的狡黠聪慧;换下男子装束的她,不施粉黛,随意地拖着一头长发就出来吃饭,却清丽脱俗得如画中人;她喝酒,随性洒脱;她吃饭,不拘一格。她的伤心,能在吃完一餐饭后便一切皆翻篇;她的哀愁,能用述说故事来排忧愁解。 这个女子,时而稚嫩如幼子,时而老成如道儒。天真,狡黠,粗鲁,细致,庸俗,以及高雅,这些难以共存的特质在她身上聚集,却毫不违和! 她,仿佛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似乎在下一刻,在自己的下一个呼吸间,便会乘着清风,追星逐月而去,消失不见了似的! “那女子,过得可好?”黄客商突然出声,带着不确定的忐忑,打断了淡渺的气氛,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并不知道皇客商心底的波涛汹涌,继续思绪悠悠,不舍地想了一会儿没有穿越前的那个初恋女孩,才睁开眼睛,轻轻的回答:“当然很好,有情饮水饱。” “有情,饮水饱?!”黄客商难以消化这句过于现代的话,一脸僵硬的惊讶。 我徐徐地点头,优雅的看着黄客商,用问幼儿园小朋友般的语气问他:“你,听说过求佛的故事么?” “没有。”黄客商眸底满满的无以复加的震撼里,加上了几丝期待的闪光。 我满意的收回目光,垂落在自己胸前十指交握的纤手上,声音晕着丝丝缕缕的蛊惑:“那,我说给你听。一个少年,喜欢着一个少女。从牙牙学语喜欢到白发苍苍,可少女并没有喜欢他,一次都没有。垂垂老矣的那一刻,仍旧喜欢少女不变的少年,他的魂魄跋山涉水去求佛。他在佛祖的莲花宝座下磕头祈求,一次又一次,不管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离不弃地跪求了五百年。” “终有一天,佛祖答应了他,让他可以与逝去又开始了新生的少女,见上一面,让少女看他一眼。”我浅浅的笑了,含着欢喜的声音在清冽的夜色里显得迤逦而悠远:“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少年看着少女迎面走来,擦肩而过。少女走出好远,突然停下脚步,回眸看着少年柔柔一笑,转身离去。” “少年可心满意足?”黄客商的提问里,微带着急切。 “没有。少年比见到少女前更加悲伤,悲伤着得到少女回眸一笑后的意犹未尽。他依然在佛前跪求,不肯放下,不肯离去。时光悠悠,一千年后,佛祖再一次答应他的祈愿,能与少女一续未尽的那丝前缘。”我长长的叹息,双手合什,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才接着说,“春光明媚里,少年化成了一棵树。枝丫健壮,枝叶茂盛。少女出游踏青,走累了,靠着树休憩,如同靠着少年的胸膛,阖上眼睛,甜甜的午睡了片刻。那短短的片刻,是少年这一千五百年来,最美好的时光。” “这次,少年应该如意了吧?”黄客商问话的声音带着淡淡忧伤。 “没有。少年再次跪在佛前,祈求一了他最后的遗憾,那就是少女的指尖从未触摸过他的额头眉间。”我把头靠着廊柱,思绪低迷的往下说,“这次跪求的时光更加悠长,两千年后,终于,佛祖再次答应了。这一次,少年化成了一座石拱桥,少女路过,伸出手,用指尖用掌心抚过石桥的每一道栏杆,如同抚摸过少年的额头,眉心,眼睛,鼻子,唇……,直到,少女走过了石桥,悠然远去。” “若我是那少年,此时已得偿所愿,便不再执着,不再执迷不悟!”黄客商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说。 “不,少年还是跪在佛祖前,这一次,他祈求,能与少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需要跪求多少年。”我淡定的声音如雪落,漠漠地冷却了黄客商的热血沸腾,“佛祖颔首,告诉少年,这一世与那少女成双成对的人,在佛前,跪求了两万年!” 我猛的睁开眼睛,看着心潮澎湃到指尖颤抖的黄客商,轻渺的说:“缘分,可望不可求啊,你说,对么?” “对!”黄客商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来回急促的踱步,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他停下,扭头深深地看我,“你就是那少女么?!” “我是不是那少女,你是不是那少年,这只有问佛祖,才能知晓的啊!”我站了起来,伸了个大懒腰,不再穿堂绕廊的走,直接横穿庭院,从厚厚的积雪上向卧房走去,留下一道踏雪离去的洒脱背影,“我困了。” 黄客商目色迷茫的看着窈窕女子那一步一步印在雪上的足痕,如同一个一个印在了他心上般,涌动起无法言说的惊心动魄。 似乎知道他目光里的渴望般,我悠然回眸,淡淡的看向黄客商,对着正一脸呆愣的看着我背影的他粲然一笑,发丝翻飞间我回头往前走去,我的声音恍如可以穿越时光般,在月色里清冽如冰泉初融的叮咚轻响:“若我能跪在佛前祈求,我定会祈求:愿我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黄客商一听,完全痴了,久久的立在廊下,一动不动的,呆呆的看着背影逐渐离去,呆呆的看着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满天的星光灿烂如同落入了他的眼里,再缓缓滑落,盈满他的脸颊,他呢喃的声音不知对着谁在诉说,如歌如泣:“璃儿,璃儿!若我能跪求你还在,我愿跪求千千万万年!若我归来仍少年,那你就还在!璃儿,璃儿……” 第一百六十二章寻 我凑在门缝里,看着黄客商一时情绪激昂慷慨,一时默默哀泣低落,最后居然脸色惨白地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一大堆人影瞬间出现,把黄客商抬入后进的大房子里去了。 “想不到啊,听故事,居然听到勾起了自己的心病!狗皇帝,你到底是欠下了多少的良心债啊!气血攻心得昏厥,这小身板儿,堪忧啊!我邪魅的一笑,轻轻的说:“是时候趁乱,给你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我换上自己的衣服,尽管满是尘土,但不得不说,就是舒服啊! 手脚并用,从之前在大门口瞭望的时候,就发现的矮墙上爬了出去。一个跳跃,落在墙外的小路上,我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头看一眼寂静的庭院墙头,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狗皇帝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带了这许多的暗卫,便固若金汤了,看守这座小小的宅院万无一失了。可他没有想到,暗卫只会护卫他的安全,可不像家丁,会去守卫宅院。他一晕,所有的暗卫全都涌到他身边去了,让我轻而易举的就溜出来了。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逐渐晕染出来的亮红光芒,妖艳的耀眼。今日的朝阳异常的明媚,我知道这是因为一夜没睡眼睛过于疲劳的缘故。微微眯着眼睛,我走得飞快。 安全回来了!我兴高采烈的刚踏入我的颜府,顿时发觉不对劲,偌大的府里空空荡荡,居然没有一个人!我看着静寂得诡异的府邸,挠挠头,果断的奔向厨房。 厨房里那烧火的卢老头儿腿脚不便,肯定留守在家。 果然,没有一人做饭的厨房里,正倚着柴火,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发呆的老头儿,一看到我推门闯进来的我,一下子眼睛都发直了,伸着食指指向我,哆哆嗦嗦地问:“少爷,少爷您回来了?!您是人是鬼?” “是人!看看,看看,我有影子的!”我只想知道府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没有兴趣吓唬他,直奔主题,“这府里的人,都去哪了?!” “您,您不见了,王爷从昨天晚上茶馆倒塌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挖废墟。说是要找到少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卢老头急切地抓住我的手,急得下巴直颤抖,“少爷,王爷急得都失心疯了!少爷,快去寻他回来罢!” “好!”我转身就往房里跑,利索的换了身干净衣裳,还不忘戴上面纱,才急吼吼的往百家争鸣茶馆赶去。 在官道末尾上,就远远的看见了围着茶馆的官兵,旗帜鲜明,刀矛明亮,人群拥挤。 我站在徐徐前进的马车上,踮起脚尖眯着眼睛极目梭巡,百家争鸣茶馆废墟已经被挖去了一半。残垣断壁里,我一下子就辨认出身姿俊挺的轩辕熹的背影,他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山猪般在碎石瓦砾里直翻腾,若不是他标志性的面纱还在,我几乎不敢确认,污秽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锦衣,冠斜发乱狼藉不堪的莽汉,会是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尘不染的翩翩佳公子--轩辕熹!? 马车被拦住了,不许再靠近,我只能下来步行,越靠近废墟,我看得越清楚,就越是心惊。几次差点摔倒,或许是因为地面的坑坑洼洼吧,或许是因为昨晚一夜未眠的疲惫吧,又或许是,我看见了轩辕熹的手,不停挖掘着的鲜血淋漓的手,才会腿软的吧? 轩辕熹一声不吭,徒手拔拉着残垣断壁,不管鲜血从指尖掌心汩汩滴落,飞快地搬着挖着,好像我就在他脚下的废墟里喊他快点,再快点似的。 他的随从和颜府的下人都围着他,劝着他,可他恍如未闻,自顾自地搬着,染红了他触摸过的每一块瓦砾。 “沧海!”我连忙扬声大喊,踉踉跄跄地踏上了废墟,一步步向他靠拢。所有围着他的人看见我的出现,纷纷大喜过望,立即把我纳入他们的包围圈里。 八王爷轩辕熹,轩辕沧海!原来他是在意自己的!只是他从正门找,从后院离开的自己,当然看不到他的出现了。 尽管,自己从来没有喜欢上他,尽管,自己靠近他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此刻看着为自己疯狂的他,无法不心底酥酥的一软。 “欢儿,欢儿,我来了……”轩辕熹的声音沙哑极了,仿佛从胸膛深处轰鸣着吼出,带着心碎的黯淡沉痛,“你等等,我来陪你了……” 听见他的声音,我的心底不由得猛地一抽痛,他这是哀痛到了极致,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了。 突然间听见他熟悉的,印象深处的,我的声音,就直接地认为他自己听见的是幻觉。所以,他会回答,回答他幻觉之中的欢儿,被埋在废墟里的欢儿。 我咬牙,爬近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大喊:“沧海!醒醒,我在这儿!不要挖了!” 终于听见我喊声的沧海一个踉跄,触电般低下头来看到了我,瞬间就仰天倒下了,最后的下意识里还紧紧的把我搂进他的怀中,一起躺倒在尘埃里。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惊惶,只是轻声喊随从把我们抬回去。 挖了一整夜废墟的沧海早就体力透支了,只强撑着一口气,现在看见了我,松了那口气,便昏厥了过去,我知道,休息休息就会好了。 躺在马车厢里,摇摇晃晃间我在沧海的怀里晕晕乎乎,心里想着,终于有机会可以掀开沧海的面纱,看看他的真面目了!待会儿一回家,等下人走开,马上来瞧上一瞧! 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浑身酸痛,嘴里发苦。这是做噩梦了吧?没事,睁开眼睛就好了。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看见沧海一身素白的锦袍,一尘不染的面纱荡漾着玉色的光泽,正俯在我面前,呼吸里满是他独特的檀香木味道,淡淡暗香。 什么情况?! 沧海醒了? 醒得比我早? 还沐浴更衣好了?!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张开嘴正想问,沧海熟练的把一勺漆黑的药汁灌进我嘴里。 “啊呸!”我条件反射的张嘴就吐,噗的一声药汁落向我面前的沧海身上,在他素白的锦袍胸口上渲染出一块墨色的水渍。 第一百六十三章狂症 “乖,把药喝了。”沧海毫不介意,仿佛药汁溅落的地方不是在自己胸口似的,轻轻的语气温柔如最暖的温泉,怜惜的意味袅袅直入人心脾,“你身子骨弱,需要补一补,喝了这药,好么?” “额!好好儿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沧海的温柔暧昧,浓郁得瞬间超过了我的底线,不由得浑身一抖,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遍布的鸡皮疙瘩,“不喝行不?太苦得了!死人都受不了!” “啪!!”的一声脆响,沧海手里的药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汁淋漓地在青玉的地砖上开出一朵墨色的花。 尖锐的声音森冷如冰,犹如隐在深邃冰底的**,瞬间爆炸,暗沉里盈满噬人的猛烈,“不是!欢儿不是死人!不是!不是!!” 我明白,这是沧海从昨天晚上我失踪,茶楼坍塌,遍寻不着我,就一直拒绝接受我已经死亡了可能,他的长时间恐惧压抑到了极限,再受到刺激后的突然爆发。 这些情绪,需要发泄的出口。只要吼出来了就好了,我静静地仰起头看着沧海,等待他平静下来。 想不到,下一秒,沧海猛地扑了过来,我的脑海刚浮起想要后退的念头,已经来不及了,沧海的面纱近得贴着我的脸颊,他剧烈的呼吸着,颤抖着,飞快地伸出手,居然一把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竭尽全力的挣扎,张大嘴想喊醒沧海,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该死的,他居然认不出我来了! 掐住我脖子的双手力气越来越大,大得我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浑身的气力已经一丝不剩了,我瘫软下来,翻着白眼听着沧海在耳边一声声地喊着,声音从尖利到嘶哑,狂暴地重复再重复:“欢儿没有死!没有死!” 死亡的气息如一顶帽子般牢牢地扣在我头上,恐惧无边里我居然感觉到一抹滑稽,这沧海在亲手掐死,他自己最不能接受这个人死讯的人,这厮,莫不是在搞笑?! 仅仅有阖上眼睛的气力了,我还哭笑不得的想着,他姑奶奶的,原来不该说出死人这两个字眼!刺激到沧海这原本就有心理疾病的神经病人了!结果快要真成了死人了! 完了完了,该不是我的一生,就这样被掐死了结束的吧?! 我的事儿都还没有做完,不是还有主角光环呢吗?! 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啊! 故事还没有大结局啊! 这剧情不对啊!! “王爷,王爷!”一旁的暗影里倏地冲出两个暗卫,眼看唤不醒沧海,一个手刀把沧海劈晕了,忙忙扳开还死死掐着我脖子的手,才把我救了下来。 我连连咳嗽,下意识摸着自己的细脖子,连连后怕,要是暗卫没有出来,今天小命儿就玩完了!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第一次见识到了神经病人发病的模样,原来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变态!前一刻温柔如蜜糖脉脉含情的人,会在下一刻变得狠戾如杀手直取人性命,吓死人了啦!! “我没事,你们,快,快把王爷带走!带出去休息罢。”我剧烈的呼吸,声音嘶哑地一说完,连连摆手。 想伤害自己的人,在身边多呆一秒都是危险的!我深谙长命之道,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守则就是,动用所有力量来清除对自己的威胁,这可是是不二的保命秘诀。 两个暗卫立即抬起沧海走了。 我喘息着爬起来关门。步伐颤颤巍巍的,是因为腿肚子还在直抽筋。我在心底大大的佩服自己,刚从鬼门关逛一圈儿回来的人,能有我这勇气能立即进行自卫的,可真不多! 关好门窗,觉得还不牢靠,我坐在床上把被单撕成长布条,牢牢地缠绕着捆紧了所有门窗,才精疲力尽的躺倒在床上。 不由自主的再摸摸自己的脖子,心神未定的我不由自主地恨恨地骂出声:“轩辕熹,轩辕沧海,你个死变态!神经病!老娘一不留神,差点儿被你给害死!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的姑奶奶!” 骂着骂着,累得够呛的我边骂着边迷糊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懵懵懂懂里好像做了个噩梦,恐怖至极却分辨不出梦到了什么。不一会又觉得好冷,将醒未醒间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把被单都撕了,只好蜷缩起身体,搂紧枕头,安慰自己,继续睡,睡着了就不冷了。 睡着了果然很暖和,好像还用上了大号的暖宝宝,温暖舒适得让人叹息。这感觉就好像穿越回了现代,睡在弹性十足的席梦思床上,盖着羽绒丝被,感觉美好得异常,却安心得踏实。 两个暗卫抬着轩辕熹,步伐轻快进了隔壁的房间。这一排房间的布置全都一模一样,为的是保护主人的安全,不让下人知道主人今晚会睡在哪一个房间里。而为了让认床的轩辕熹能睡得着,这些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和摆设几乎是复制粘贴的。 两个暗卫把轩辕熹放在床上睡好,便一声不吭地隐入暗影里。 隔着一层墙壁的轩辕熹和颜欢儿,同时安静了下来,进入梦乡。 窗格子上的一块块墨色天空开始出现了微明的浅灰,轩辕熹浑身一震,猛地坐了起来。一头冷汗脸色惨白,痛苦地扶住额头,低低的喝:“来人,燃灯。” 两个贴身暗卫一闪而出,点亮灯火,顿时一室明黄的亮。 轩辕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向对面镂空木隔屏后的床。那里原该睡着人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一愣间他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眉心抽搐,眼神茫然地四顾,浑身不由自主地开始了颤抖。 “主上可是寻找欢主子?欢主子安然无恙,正在隔壁安睡。”暗卫一见轩辕熹不对劲的神色,噗通一声跪下禀告。 “欢儿!”轩辕熹一听这名字,瞬间灵魂回窍般清醒了过来,狂乱的神色一扫而去,缓缓坐起,“为何让她独眠?!” 第一百六十四章暗卫 “禀主上,昨夜主上发了狂症,险些儿掐死欢主子。”暗卫的声线平稳得如一条直线,却让刚站起身来的轩辕熹惊得倏然跌坐下去。 “你,你说什么?!我,掐欢儿!?”轩辕熹不敢置信的声音如夜枭暗哑,一下子攥紧了被子。 “欢主子无碍,只受惊了。”另一个暗卫也幽幽的禀告。 “若,我再次发狂,想伤欢儿,必要时你们可杀了我!”轩辕熹僵硬地站起,冷冽的声音一字一顿,“记住,若她有损伤我必难活,还会在死前令你们生不如死!” “是!属下明白!”两个暗卫回答得异口同声。 轩辕熹走向房门,迈步间恢复了轻盈的优雅,向隔壁的颜欢儿走去:“我要和欢儿在一起!看住我,保护好她!” 推门推窗皆进不去,轩辕熹阻止准备打破窗户的暗卫,示意从屋顶揭开瓦片而入。 暗卫一拉屋檐悬挂着的彩绸,敏捷地跃上屋顶,掀开了瓦片,垂下彩绸。轩辕熹也扶着暗卫的手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屋顶上。 脚下的房间灯火通明,轩辕熹顺着彩绸缓缓地坠落。抬眼间,轩辕熹深深蹙眉,所有的门窗都被布条层层叠叠地缠绕住了,这,就是从外面进不来的原因。 轻轻的落在地面,轩辕熹看着床上冷得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眸色发红,脸色铁青。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成了拳,越来越紧,这就是心疼的感觉了吧?!她,该是有多么的恐惧,才会宁愿冻着也要用被单,来制作门窗的防卫,尽管这自卫软弱得不堪一击。她明白没有谁可以依靠,只能靠着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悲哀…… 缓缓走近沉沉昏睡的她,看着她细腻白净的脖颈间,那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一道道手指的印记清晰可见,自己该是多么的残忍,才会掐得下手去?!自己该是多么疯魔,才会想要掐死她?! 轩辕熹极轻柔极缓慢地坐在床头,看着睡梦中还一脸害怕的小女孩儿,心痛的感觉仿佛在焚烧着自己的灵魂,痛得每一次呼吸都剧烈难以忍受:“欢儿,相信我,这世界上,你是唯一的一个,我不想伤害的人!!” 轩辕熹缓慢地把沉睡的女孩儿拥入怀中,唯恐惊扰到她,却又努力地把自己当成取暖的工具,去暖和怀里的她。用胸膛温暖她冰凉的脚,把她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 许久,许久,两个人相依相偎的沉沉睡去,一室寂静,劫后余生的安好。 两个暗卫轻手轻脚地拿来棉被盖上,默默的走入暗影里。 嘀哩嘀哩的细脆声儿婉转地响个不住,窗外的鸟儿们在欢快的歌唱早晨,时而引吭高歌,时而叽叽喳喳的低吟浅唱。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你们叫个不停,扰人清梦就不好啦!!”我边呢喃边伸着懒腰,睡眼惺忪里,看见沧海俊秀的身姿一如既往的坐在对面窗下的美人榻上,临窗揽风,悠悠品茗。 “早安啊沧海!”这句早安我说的顺口,沧海却像受了惊吓般,手里端着的茶水猛地剧烈一颤,溅出来一些儿。 我挠挠头,觉得从来都稳如泰山的沧海会出现这失态的模样异常的诡异:“你怎么了?” “你,你,”沧海居然结巴了,答非所问,“你饿了么?” “还,行。”我的眼神落在他微微涟漪的面纱上,突地想起,昨天晚上他要掐死我的样子,下意识的把大大咧咧搭拉在床沿的脚猛地收了回来,然后弯曲后背抱着膝盖,整个过程速度快得就像触电了般。 “我,昨晚,我”沧海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恐惧,慌慌张张地解释。 “沧海,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我不怪你。”我竭尽全力用闲适的语调说,“昨晚,是你控制不住你自己,才会掐我。” “你,”轩辕熹艰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不怪我……” “是。不怪你。”我安抚地肯定,对于神经有病症的人,给他定心丸比给他吃药效果还好,接下来,是转移他的注意力,避免再次激发病情,“我能安然无恙,多亏了昨夜轮值的那两个暗卫。” “重重有赏。”轩辕熹清冷的声音,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谢主上。”两个矫健的身影一晃从大梁上飘然落下,跪地谢恩。 “你们很好,”我眼珠子一转,能在紧急关头,当机立断地劈晕自己主子,这两人有急智,倒是可以一用,“沧海,能否安排他们两个,跟着我,保护我?” “可以。”轩辕熹答应的声音里满是高兴,好像我向他要东西,令他与有荣焉似的,“今后,你们两个不再是我的属下,需全责护卫新主子。下去罢。” “是!”异口同声的回答还在殿里回响,两个暗卫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满意地一颔首,这轻功,了不得! “欢儿,你试试,那两个暗卫,从今往后,只听你一个人的命令。”轩辕熹温柔的说,声音里满是讨好。 “哦,你们出来!”我试着轻轻一喝。 果然两个暗卫如落叶般瞬间出现。 “把八王爷给我控制住!”我试探着轻喊,带着调皮捣蛋的意味。 “刷!”一声轻响,连把软刃同时出鞘,抵在轩辕熹的脖子上。 “小心!不要伤了他!”我连忙大惊小怪地喊,心里高兴极了,这暗卫倒是耿直,遵守原主人的命令听新主人的话,可以敌对原主人,这倒有点儿意思了! “放心,因为你并没有下令伤了我。”沧海淡定的轻笑着,对我紧张他的话,欢喜得很。 “这下,我去哪里都安心多了!”我嘴里表达着我的高兴,心里却暗暗奇怪,在沧海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训练暗卫,可他身边总有暗卫如影随形,今天见识到了以他的命令为最终极目标的一幕,我可以肯定,这些暗卫,并没有特定的主人!也就是说,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得到暗卫的保护,那么,需要暗卫存在的地方不少,暗卫的数量便不会少!所以,一定有一个专门训练暗卫的组织! 第一百六十五章瑶台玉琼花 沧海温柔地问着,可否上早膳? 我一脸平和的缓缓点头,心里的思绪却如窗外的鸟鸣,此起彼伏。 暗卫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极其的少,少得连包罗万象的百家争鸣茶馆里,都没有出现过包含有暗卫消息的痕迹,证明见过暗卫的人不多。 那么就可以肯定了,拥有暗卫的人极为稀少。应该,是属于帝都权利金字塔尖端上的,那一小撮人的特权吧? 我看着色泽清爽的清粥小菜,看似满意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思绪却更加深沉了。 若能知道,控制暗卫的法子,便是可以轻易地挟持暗卫保护着的主人!如此说来,那岂不是等于,可以暗中控制这个帝国?! 我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兴奋不已,面上却不露声色,平淡依然的接过沧海递过来的粥碗,缓缓地低头,喝一口温度恰到好处的白玉籽米粥。 晨风从窗外越过米珠绸帘,悠悠地扑进了来,拂面而过里,我嗅到了新雪的气息,清新冷沁。 屋檐下探出的那几枝朱梅绛红似火,几只小巧玲珑的碎玉凤翎鸟儿,活泼可爱的轻啼着,在梅枝间跳跃蹦跶,明翠欲滴的羽毛上点缀着细碎的深紫金斑,顶着头上竖立成排的嫩橘色羽冠。这种鸟儿的美丽,让人看过一眼,便无法忘怀。 “绿玉凤翎,颜色娇艳,凌霜傲雪,天气越冷,它们便越快活。”沧海声音一如既往地的温柔,氲氤着缠绵的气息,“欢儿,它们喜欢成双成对,观之赏心悦目。可觉得好看?” “好看至极!”我回答得干脆,吃饭的动作更是利索,放下了碗,“我吃饱了,我想带着你新给我的暗卫,出门逛逛去,可以么?” “昨晚新落了雪,庭院里的景致绝佳,欢儿就在庭院里逛逛,明日再出门,好么?”沧海拒绝的语气也是软绵绵的,却令人无法不接受。 沧海明白我想独处,没有执意跟着我,端起粥碗,自顾自吃了起来,由着我独自漫步而去,让我尽享悠然的自在。 这里曾是太子潜邸的园子,雪后的景色真的令人惊艳。既有连绵山石的粗狂洒脱,又有亭台楼阁的精致华丽,更有花厅竹榭的温婉尔雅,一路踏雪,顺着蜿蜒小径曲折而去,我在不经意间,领悟了古人游园的最高境界。 这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静候着人来看的!就是因为那些文人墨客见过了绝美的景致,才会有感而发地创作出那么多,烁古旷今的,流传千古的佳词绝赋呢! 一路慢腾腾地走着,我的目光一路梭巡个不停,要在这被打理得完美无缺的园子里,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还是挺有难度的。 终于,我在一棵枝蔓延伸连绵了好几米的瑶台玉琼花的花丛边,停下了脚步。 这种现代已经绝迹了的古植物,半木半藤,既有自己的枝干又有肆意攀扯缠绕的藤蔓。使得这种植物长得枝繁叶茂又根系紧密,几年间便可以长成如一堵密不透风的绿墙般,紧紧纠葛的平面形态。 眼前这这棵庞然巨物般的瑶台玉琼花,不知活了几百年,直如一幢四五层楼的绿色墨团,被人为的牵引成里有趣的迷宫墙。我探寻地往迷宫里走了好一会儿,也看不见刻意寻找的主枝干,看来是被旁枝纠结匝绕间,完全遮挡住了。 我放弃了,不再管这棵树是从哪里开始了生长,看这诡异的繁茂长势,完全超越了植物的常态啊!我随意地往前走,并不担心,自己会迷失在里面,因为,后面跟着两个无处不在的暗卫呢! 突然,眼角的余光里,深翠的色泽里晃过一抹耀眼的光芒,瞬间被藤蔓给遮盖住了。我连忙后退一步,凝神细看,翠玉般层层叠叠的叶脉掩藏下,居然有一朵如精灵般傲然绽放的花! 这朵在一律绿的冷色调里,暖色调招摇至极的 花儿,有如玉磬般厚重的浅桃红花瓣,层层叠叠地团团围绕着亮金色花蕊,不规则的瓣叶悠然舒展,末端顺着边沿,长着一圈精致的金纹路,整朵花看上去流光溢彩,犹如精雕细琢的金镶玉的贵重宝贝!这花,华贵富丽得透出妖孽的气息! 我摇摇头,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觉得诡异莫名,这么庞大的一棵植物,居然只开出这硕果仅存的一朵花?而且这花儿的每一片花瓣,都能开得这么的舒展!天寒地冻里,居然有被霜冻过还能安然无恙的花儿?这不科学啊!? 我诧异地看着这似花非花的东西,好奇的伸出手去摘。指尖刚居触碰到花瓣,我只觉得火辣辣的一疼,连忙缩回了手,指头上一抹熟悉的黑污色泽,我心头一愣,这种在园子里观赏的植物,居然有剧毒?! “救命!”我喊着,眼前一阵簇拥的暗黑斑点,猛烈袭来。 感觉到被扶住了,感觉到指尖被划开了,感觉眼前的黑雾逐渐变得稀薄,我知道,得救了。 “那花!”我抬眼看着那朵艳光四射的花,看着暗卫一剑把花挑了下来。还来不及欢喜就看见花朵的颜色在极速地减弱,在举到我眼前的这一瞬间里,花朵就黯然失色得衰败如残香灰烬。 “多谢,”我震撼得声音微微颤抖,果然越是美好的东西消失得越快,昙花一现啊!“你们又救了我一次!” 两个暗卫搀扶着我坐在一旁的花亭里,毕恭毕敬地同时鞠礼一拜,准备离开。 “稍等,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我喘息着说,眸底精光一轮而过,“若要还你们自由之身,是不是得给你卖身契?” “卖身契无法令我们离开。”暗卫平淡的声音里有一丝感动。 “是因为你们的家人,被扣了当人质?”我喘息开始平稳,声音清脆,“这个我可以想办法。” “多谢主子好意。”暗卫低下头,黑布蒙面的脸庞瞬间隐藏入了黑衣帽兜里,荡起一丝认命的无奈。 第一百六十六章逍遥丸 “都不是么?那我该怎么帮你们解脱暗卫的身份?”我发起愁来,挠挠头,一本正经的念念有辞,“你们暗卫啊,无时不刻地护卫着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呐!难道没听说过,石磨使用的时间久了,都会磨损凹凸齿的么?你们是人哪,怎么能没有自由休息的时间?” 我抬头,看着他们,诚恳地问:“我想给你们自由的平民身份,需要怎么做?” “我们暗枭一族,世代是孤身一人,生来就没有身份,也没有家人牵制。”暗卫的声音依然平稳,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只受制于一年续一次命的逍遥丸。” 逍遥丸!?还得一年吃一次才能续命?!古人炼药的水准,已经能高到药效直达一年之久?! 那这逍遥丸,该是一种使人上瘾的药物吧? 原来,这就是控制暗卫的秘密!倒是一个阴险狡诈却简单粗暴的好法子啊! 我心底思忖着,脸上一副大义凛然,“这好办!我马上去跟沧海要那,什么丸给你们!” “多谢主上。八王爷那里没有。逍遥丸只在我们师尊那里有。每逢年节那日,便会秘密送来。吃一丸,保我们一年里身体康健,百毒不侵;若失职者,不得逍遥丸吃,便会真气溃散,血管全身血管爆裂而亡。”暗卫的声音有顺其自然的听天由命,“暗卫的人生,世代都是如此。” “那什么逍遥丸,如此霸道哇!”我听得咂舌,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般,吞了吞口水,咬着牙说,“那,你们师尊住在哪里?我,花大价钱买,买它个几十颗!你们年年有药吃,不就自由了?!” 两个暗卫同时一愣。 也许从来没有人,会替他们展望未来。也许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吧? 呆立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同时跪下:“多谢主上!” “别!等我把那药给你的时候再谢不迟!”我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还没有做到的空头人情,千万不能占,才能显得我光明磊落,“快起来。你,你们,告诉我名字罢,今后我叫你们也方便些。” “我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暗卫起身,健硕而笔挺,回答的声音不见一丝儿不满,“我们是甲八十六和甲八十七。” “啥?!连名字都不给?!你们师尊太过分了吧!?”我顿时义愤填膺,他们两个是甲八十多号,那么甲乙丙丁的人数加起来不是庞大的可怕!?这次愤怒的成分真实无比,他们的师尊的确冷血,把手下看成一个数字而已!!这么没有人性的人,麾下居然还拥有许多的绝顶高手,这种潜藏在暗中的人,如看不见的幽灵恶鬼最是令人心惊!“这不是只要马儿跑,不要马儿吃草么?!让你们出生入死,竟然不把你们当人看!我呸!你们师尊,忒不是个东西!“ 两个暗卫再一次呆楞地僵硬了身体。 也许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们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的师尊,如此露骨地骂骂咧咧吧? 又也许是第一次触及到他们灵魂深处的自尊了,自己是个人,居然像牲畜物件般,连个名字都没有! “呐,你们愿意给我殊荣,为你们起个名字?”我看着他们弱弱地问,没有等他们给反应,又急急的解释,“我明白,起名字这特殊的权利,是只有你们至亲长辈才拥有的,我……” “我们愿意。”两个暗卫同时点头,异口同声地打断我话里的不好意思。 我高兴地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在花亭里来回踱步,他们愿意让我起名字,这证明,我对他们的洗脑,多多少少已经起了作用。 想了半天,我转头望着他们期期艾艾地问:“我觉得我的姓是天底下最好的,你们就跟我同姓,叫颜老大和颜老二,可好?!若不喜欢,容我再想想?” “颜大,颜二,谢主上赐名!”两个暗卫再次异口同声,同时跪下,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明了他们激动的原因,和主人同姓,那就是主人把他们看成自己家人的意思。作为暗卫的他们,打小便被训练成冷血动物。习惯了成为孤立的个体,从来没有过归属感,现在一朝拥有,这新鲜和感激便会刻骨铭心。 “多谢你们不嫌弃,”我一拍巴掌,已经成功拉拢贴身暗卫,这出来逛一趟的目的达到了,“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啦!年节那日,看我的!我必要来轩逍遥丸!对了,你们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受伤了的人啊,退休了的人啊,吃了别的药,回家去安心养老,不用再每年吃一颗逍遥丸的?” “有。”颜大平稳的回答,声音里有了些许温度,不再像之前,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儿活人气息似的,“为了保卫先皇,而失去双腿一臂的前甲一号,吃了师尊的独门解药,从此不再需服逍遥丸。” “哦!有解药啊!”我一点头,坚定地说,“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太好了!快!告诉我,那个师尊住在哪里?!现在立刻马上,我去找他!” “师尊的行踪诡秘,我们无法得知。不过,”颜大劝说的口气冷硬而不自然,看来劝人,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现在离年节不远,主人或可稍候几天?!” “也好,”我无奈的说,“厉害的人,都是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理解。” 我叹气着,一屁股坐下,招呼他们:“你们也坐。” “多谢主上,有人在靠近。”颜大一鞠礼,颜二一晃身,已经跃到花亭顶上去了。 我仰头,望望被瑶台玉琼花枝蔓给隔离开的长条形天空,心里明白,应该是呆在这迷宫里,脱离了沧海视线的时间太久,他寻过来了。 时间宝贵,我抓紧语速问颜大:“前甲一,保卫先皇,你们暗卫是世代相传的?” “是,历朝历代保卫着皇室中人。”颜大声音里的淡漠告诉我,这个组织的存在,历史悠久,也告诉我,这是个完善的组织,经历过岁月的锤炼,已是固若金汤。 第一百六十七章会讲故事的女子 看来,想控制暗卫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就只能来个抛砖引玉,给狗皇帝尝尝离间计的味道! “你们暗卫,的确为皇室出力不少啊!”我含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赞许着点头。 这暗卫的机构应该是皇上才能触及的最高机密!若是有哪个皇子,突然知道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再好奇的想要一睹一年只出现一次的神秘师尊,那就好玩了! 要知道这暗卫可是皇帝保命的最后一招,也是最有效的一招,无论谁想了解暗卫的秘密,就等于触了皇帝的逆鳞! 哈哈!这个年节,可就热闹了! 我正想得悠然自得,头顶上的颜二低低禀告:“禀主上,八王爷,进迷宫里来了。” “嗯,那我们走罢。”我点头,站起来信步就走,反正不管走哪个方向,有了暗卫,都是不怕迷路的。 “颜二,沧海身边跟着几个暗卫?”我随口一问,“他们也都是甲的编号吗?” “是,八王爷有八个暗卫。都是甲级的。”颜大肯定地回答。 “哦,那他们可以跟得上来。”我放心地继续往前走,很想问一问,王爷拥有八个暗卫,那么狗皇帝呢?八十个?! 凌霄殿,寝宫里。 皇帝重重一哼,阴沉的目光如毒蛇吐信,从跪满地面的暗卫头上滑过。 “说!找着人了没有?!”皇帝突地沉声一喝。 “禀皇上,昨夜府邸四周已彻底搜寻,没有人见过,那个模样的女子出现。”所有的暗卫纹丝不动,只有声音袅袅升起。 “笑话!号称护卫之功天下第一的夜枭,居然让一个弱女子在眼皮底下溜了,还追寻不到一丝痕迹!?”皇帝冷笑一声,“让你们师尊,给我个解释!滚!” 黑压压一片的暗卫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如一团浓墨入水般,眨眼间,寻不到遗留的一点一滴。 “禀皇上,该,进些儿晚膳了~”秦公公战战兢兢地劝,“皇上好歹吃几口,夜深了~” “朕吃不下。”皇帝缓缓摇头,声音淡沉,如慢慢浸入冰水里的冷玉,迷离起一丝凄美的寒,“也许,我留不住她们?一个个的离我而去了……” 秦公公乖巧地站在一旁,静默地竖起耳朵听着。 “我的璃儿,陪了朕一年零三天,”皇帝缓缓阖上眼睛,苍白的脸色氲氤起一缕甜蜜的笑意,只有沉醉在回忆里看见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才会流露这种最真挚的情感,“那些是朕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笑,她不笑,都令朕只看一眼,便心满意足……” “可她,走了……”许久许久,皇帝才轻轻的继续,“走之前,还记得,留下孩儿来陪着朕,可朕不要孩儿,只要她在的啊……” 皇帝呢喃细语,突然笑了,声音清浅,“璃儿,是不是你重生了?所以你出现了,尽管你的模样变了,可让我怦然心动的感觉,记忆犹新!昨晚的她,一如初见到了你,让我心神皆醉……” 啪的一声碎瓷落地四溅的响声,皇帝突兀地暴怒,一把挥落桌子上的菜碗汤盅,一地的汤水淋漓。 “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失而复得的你,我绝不放手!你在哪里?”皇帝倏然尖锐的喊声,吓得已经飞快地跪在地上的秦公公,浑身一个颤栗,“你既然可以在雪月里,彻夜说故事给我听,为何又要悄悄离去!?我的来不及,问一问你的名字……” 听着皇帝失态的称呼自己“我”,而不是“朕”,秦公公知道皇帝的神思开始萦乱了,连忙蜷缩起身子伏地跪好,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 “你讲的故事,是说的我们么?也许我跪求的岁月不够漫长,也许我的跪求不够虔诚,所以,我们不能相伴终老?!”皇帝的呼吸开始急促,眸色发红,“我后悔,我上一世,遇见你的时候付出不够多,不足以留下你,对不起……” “可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再续前缘了!你为什么要离去?为什么?为什么?”皇帝逐渐陷入了癫狂,不停地问着为什么。 秦公公胆战心惊地跪着,悄无声息地移动,贴着墙边跪着。一向沉稳内敛的皇帝,这是自己有生以来他第二次发狂。记得第一次,是慕容璃诞下皇子逝世的那个晚上,双目含血的皇帝,提着宝剑冲进寝殿。 秦公公猛地一抽搐,回忆里,皇帝见一个杀一个,从御医,稳婆到宫女,一个个血溅当场,尸横遍地。自己吓软了腿,钻在桌子下晕了过去,捡了一条命。 那时的皇帝,与现在的模样如出一辙,怕是今晚,皇宫里又要有血光之灾啊! 可现在,除了让皇帝自己发泄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皇帝恢复神思轻明,除非,找到那个会讲故事的女子!讲故事的女子! “禀,禀皇上,”秦公公咬着牙根轻喊,“老奴推荐一个,会讲故事的女子,皇上可愿意一听故事?!” 随着秦公公的声音响起,皇帝瞬间惊醒般,一屁股坐倒在龙椅上,蔫蔫的躺在龙椅上,楞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五彩祥云金龙腾飞的图案。许久,脸色一分一分地恢复正常,低低的哼:“加派人手,全城找!宣你说的那个,会讲故事的女子进来罢。” “是!”秦公公忙不迭地爬起,几步踉跄地走向殿门,低低轻喊:“快!传欣贵人觐见!” “臣妾奉旨前来,恭候皇上的召见!”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抑扬顿挫的韵律,听着便心旷神怡。 皇帝抬指示意,秦公公连忙轻喊,“皇上宣欣贵人觐见!” 一身水绿镶鹅黄边的宫装,欣贵人丰满的身姿在迈步间盈满性感的美,款款地跪在皇帝身前请安,再微垂着头,一脸羞涩的等着皇帝的问话。 “你,会讲故事么?”皇帝的话让欣贵人有一瞬间的愕然,知道皇帝想听故事才召唤的自己,看这情形,难道皇帝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听故事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凤求凰 “禀皇上,臣妾可是惯会讲故事啦~臣妾自幼熟读戏本,故事可多了!可以连讲一个月,还不带重样的呢~”欣贵人灵敏地回过神来后,含笑带俏的声音娇美而轻快,“只是,臣妾尚不知皇上,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贵人,就拣您觉得最好听的一个,”秦公公看一眼皇帝,靠着椅背阖着眼睛纹丝不动,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就低低的说,“请贵人,开始吧!” “是!”欣贵人一见皇帝没有赐座,也不羞怯,便俏生生地立着,开始娓娓道来,“有一古琴曲,曲意热烈,音色流亮,曲名--凤求凰。” 欣贵人一顿,眼波脉脉含情地流转过皇帝依然沉默的脸,微微一笑。她明白,皇帝没有出声打断,便是不讨厌,那就是可以继续往下说这个告故事的意思。 “堂上古琴淙淙,堂后娇娥倾听。有郎白衣胜雪,弹琴长吟--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欣贵人声音有极其独特的韵味,时而旖旎绵邈时而清新明快,听得皇帝皱着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凤鸟啊凤鸟啊回到了家乡,行踪无定游览天下啊寻求心中凰鸟~” “有美丽娴静的女子在居室啊,居处虽近啊人却远而残虐我的心肠~” “如何能做恩爱的交颈鸳鸯啊,使我这凤鸟与你这凰鸟一同翔游啊!” “才子司马,佳人文君……”欣贵人轻轻的吟哦完,续下去的第一句话便被皇帝打断。 “才子佳人,一听倾心,之后一见钟情,”皇帝依然阖着眼睛,缓缓的出声,语气平淡,无喜无悲,“再之后两情相悦,白头偕老。换一个。” 欣贵人一顿,掩盖不了娇艳脸庞的愕然,看着皇帝一时不知所措。 “贵人,皇上让您换过一个故事,您看?”秦公公低低地提醒欣贵人。 “哦,是!”欣贵人立即反应过来,脸色一凛,眉眼间一抹肃穆,“当一枚珍珠还藏在大海深处珠贝的心底没有出现在人世间,那时的珍珠,定是无人问津的,皇上,您说,对么?” 皇帝微微点头。 欣贵人一喜,忙接下去说,声音里开始有了严肃的意味:“奴家梁氏,小字红玉。父亡母在,占籍教坊,东京人也。祖父父亲皆武将,奴家自幼练功夫,天生神力挽强弓,每发必中非常人。精通翰墨能吟赋,飒爽英姿通武艺。庆功宴上初初见,英雄美人惺惺相惜!” 欣贵人的声音转向了激昂慷慨:“三百勇士大破金营,夫妇齐心屡建奇功,盖世英名声名远扬……” “于是,英雄美人终成眷属,集万千宠爱,伴海角天涯,”皇帝再次出声打断,微微冷冽,“对么?!换一个。” 欢贵人脸上蓄力待发的铿锵情绪一下子梗在脸上,古怪莫名,但还是下意识地喃喃回答:“是!” 这下,欢贵人明白了,皇帝明着是想听故事,暗里要解是心思郁结啊! “皇上,臣妾可否讲一个,五百年前欠下的恩,五百年后报……”欣贵人聪慧地轻问,想不到皇帝一口同意。 “讲。”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要分明。” 欢贵人一口气吟出开头的词,顿了顿,偷偷观看着皇帝的脸色没有不悦,才开始讲述:“千年修炼化蛇形,报答前世救命恩。寻寻觅觅终是他,幻出佳人来相伴。” 欣贵人缓了一口气,惊喜地看见皇帝睁开了眼睛,灼灼地看着她,连忙更加努力地讲:“施展法力,巧施妙计,洞房花烛。端午雄黄酒,袖里显妖符。将信将疑,夫君吓丧。善始善终,盗取仙草。救活夫君,可惜离心。为了挚爱,水漫金山。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触犯天条,永镇塔下。生下孩儿得中状元。塔前祭母,塔倒母出。有情有义,全家团聚。” “好。”皇帝一声喝彩,“升了贵嫔罢。” 欣贵人一听,喜不自胜地跪下磕头:“谢皇上!” “你可会古琴?”皇帝看着她,眼神却晦暗不明,仿佛透过她看着别人似的。 “会,臣妾恭请皇上圣听。”欣贵人一听皇上要留下她弹琴,一脸喜色。 “你弹琴,唱唱你说的故事里,那首凤求凰罢。”皇上默默的说着,若有所思,说完阖上眼睛,疲乏地靠着龙椅。 “是!”欣贵人不知所以,但立即灵巧地宣进了古琴,开始盘膝坐好,一调宫、商、角、徵、羽几弦音色,便扬手开始弹。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欣贵人嗓音清澈,越唱越高的音调几欲入云,绕梁回响。 皇帝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深邃得如同深渊幽潭,令人分不清,他看的是什么。 欣贵人已经唱完,抬眼便看见秦公公挥手示意,便静静地坐着,不敢有一丝儿的动弹。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许久许久,皇帝才一叹,重新阖上眼睛,呢喃细自语,一边又一遍,“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你在哪里?可知道我在悲?!你是流云么?离去得如此洒脱,让我无法追上你的脚步?” 第一百六十九章流光耀日 被皇宫的拱檐翘角凝固住了的,四四方方的那一块儿蓝天里,缀满朵朵花开般的云卷云舒。带着看淡一切般的悠然自得,在明黄璀璨的琉璃宫瓦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 皇帝缓缓起身,仰头极目远眺,深邃的眸底,也印上了盈盈的斑斓清波,似暗还明。 透过云瓣的阳光一束连着一束,明媚地流潋在墨色的焦尾梧桐木古琴上,潋滟在雪白的蚕丝弦上。 “你,再随手弹一曲罢。”久久站立不动的皇帝,逐渐平复了的思绪,迎着艳阳而立的身姿如挽留不住暮色四合的黯淡,声音听得欣贵人心弦悠悠一颤。 刹那间,一根根天蚕弦丝活过来般,如影随形地在欣贵人的纤纤素手间流转,颤抖,跳跃。怜怜指尖,柔柔挑抹,弱弱轻抚,悠悠琴鸣便款款流淌,盈天彻地。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欣贵人清润的声音低低地吟哦,辞藻艳丽的诗句与悠远清扬的琴声完美地融合,晕染了空气般,余音袅绕。 皇帝再次阖上了眼睛,沉浸其中。呼吸间,竟依稀看见了人花交映、迷离恍惚的美好画面。 你来时,如一丝浮云,你走了亦如浮云一缕。我们是否在群玉山前见过?或是瑶台前邂逅过?我认为,我们在那些地方都相遇过!否则,为什么一见如故?为什么满心里都是恍如隔世的欢喜?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能寻到你?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欣贵人款款抚琴,继续低吟浅唱,一字一句间盈满情深意切。 皇帝依然闭着眼睛,却心头一震,眉心微蹙。秦公公察言观色地连忙急急挥手。 欣贵人一惊,立刻停下手来,琴音幽幽的缓缓消散。顷刻之间,一室静寂。 我们相隔,在还没有相见之前,便已有缘分悄伏了么?尽管我贵为天子,我也是相信,你我定曾共饮过一江水……江水悠悠情脉脉,相思无穷别离恨哪! “随意,统宣六宫,晋升欣贵人嫔位。另,赏她弹得极好的这把瑶琴。”皇帝依然阖着眼睛,声音轻缓,“欣贵嫔,你明日再过来弹罢。” 欣贵人一听,目光垂直地落在膝上的瑶琴上,惊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贵嫔娘娘!贵嫔娘娘?!”秦公公应喏完皇帝,转头轻声提醒欣贵人,“谢恩哪!” “谢,谢皇上赏赐瑶琴!”欣贵人惊醒的同时立即谢恩,激动得声音微微轻颤。 “你,喜欢这把瑶琴,胜过位份?”皇帝睁开眼睛,看见欣贵人捧着瑶琴一副爱如至宝的喜不自胜模样,微微纳闷。 “皇上赐予臣妾的瑶琴,可是伶伦仙官仅存于世的千古琴圣--流光耀日!”欣贵人微带颤音的声音异常娇嗲,抱着古琴,规规矩矩地行了标准的鞠礼拜谢皇帝,“臣妾多谢皇上!” 悠悠微风拂过,穿堂入殿,挽起了欣贵人发髻边的明兰色发带,欣贵人微垂着头,嫣然一笑,风姿绰约里顿生倾国倾城的妖娆。 “伶伦仙官?千古琴圣?”皇帝闲闲的问,低头看向欣贵人。 “禀皇上,洪崖先生是祖轩辕黄帝的乐官,创制出了十二音律。”欣贵人声音清朗,侃侃而谈,“此瑶琴经历过的时光久矣,弹之指尖可感知灵气隽永。而此琴表断纹,如梅花斑痕,乃逝水流年的痕迹啊!” “你对琴的了解,倒详尽。此琴确是琴圣--流光耀日。”皇帝赞许地一颔首,“说说,何为“四善”,何为“九德”。” “苍、松、脆、滑乃瑶琴取材至善,如有了四善之材,做出的琴件件皆是上精之品。”欣贵人笑意浓郁,看着皇帝的眸色里满是相知相惜的喜色,弯眉大眼俏丽得如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香水百合,香气四溢,“九德”是说瑶琴的音韵,奇、古、透、润、静、以及圆、匀、清、芳。瑶琴若能集此大成,便成了旷世奇琴。加之历感了沧海桑田,沉淀了弹者的悲欢离合,方可称为琴圣。” ?“说得好,难得。谁知音者,唯问月露,”皇帝一挑眉,微带出乎预料,“晚上,侍寝罢。” “是!”欣贵人一张俏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垂下来头,低低地回答,满是羞涩声音低得婉转如伏泉暗流,再没有娓娓道来时的清脆明朗了。 “恭喜贵嫔娘娘!”秦公公领着欣贵人踏出殿门,便低低地贺喜,“娘娘慧心,必能后来居上!” “多谢公公吉言!”欣贵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古瑶琴流光耀日,笑得一脸含蓄,“若非公公在皇上面前抬举,必无此刻荣光!本宫必知恩图报!” “娘娘客气!”秦公公笑得心满意足,语气温软,“我那儿子,日日念叨着,喜姐姐的好,说是想念着你呐!” “我也甚是想念我那古灵精怪的小表弟,”欣贵人一脸纯粹的笑意,语气间亲近如家人,“幸得公公眷顾,表弟得以御医出手相救,才活命。可怜我姨母一家,回京途中,尽丧强匪之手。” “娘娘节哀,生死皆天意,”秦公公一脸的心有戚戚然,“那日正是赶巧了,我出门散心,看见路边翻倒了几辆马车,围了一整圈儿巡城衙役,啧啧啧,血腥味儿冲鼻。正想拍马离开,澈儿一声高亢的哭声啊,响亮得我脑仁儿跳了几跳。衙役们议论纷纷,说是死光了,浑身是血的小孩子,居然还活着!” “说来,那是澈表弟该是公公的儿!”欣贵人与秦公公的说话更加随意了,就好像在自己家里拉着家常似的,“所以我那商贾之家的姨夫养不住,奔着送来京城让公公看见,成了官家的人啦!澈表弟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天意如此啊!” 第一百七十章殊荣 “那是,那是!”秦公公笑得满脸褶子,喜孜孜的劲儿从心底里直往外冒,“皇上隆恩浩荡!下旨赏了老奴有儿子!还让老奴自个儿挑呐!这挑挑拣拣的一直没有遇上眼缘的。想不到末了,一眼就喜欢上满身污秽的澈儿啦!娘娘是不知道,老奴第一眼看见澈儿那灵动的小眼神儿,心底啊,都热乎了哪!” “那是澈表弟与公公有父子缘分呐!”欣贵人乐呵呵的笑着,一脸的不设防的单纯,眼底却有精光轮转,“澈儿是我亲表弟,公公可就是我亲姨丈了!今后,有的是地方要仰仗您呐!” “那是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秦公公依然开怀地笑着,眼底隐藏的狡黠一片清明,“不过,以后澈儿便再没有你这个远房的表姐,只有我这个父亲了。” “多谢公公为本宫谋划,”欣贵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款款一鞠礼,“素不相识之人,方可长久相辅相成!” “娘娘聪慧过人!”秦公公低低地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的眼皮一耷拉,爽朗笑意顿一丝也无,一脸稳重,扬高了着声音拿腔捏调地说,“贵嫔娘娘大喜!晚间,凤鸾春恩车去接娘娘,娘娘回宫便备着~老奴,恭送欣贵嫔娘娘!” “谢谢秦公公。”欣贵人也在一瞬间收敛了笑意,中规中矩地挂上了疏离而客套的浅笑,眼角一撩间,果然看见廊尾有桃红宫装隐隐一闪而过。 秦公公眼神晃过赞许地光芒,便一甩拂尘,躬着腰回身向凌霄殿走去。 欣贵人客客气气地目送了一会儿,才转身踏出外殿大门。 候在外面的奴婢们立即一哄而上,接琴的接琴,搀扶的搀扶,每人都喜孜孜的,一派欢天喜地的恭贺自己主子的晋升,欢声笑语。 一片贺喜声里,贵人的贴身丫鬟曲心笑得异常得响亮,连说话都声音响得震耳。 “娘娘如今是嫔位了,一宫之主了哪!”另一个贴身丫鬟乐韵稳重的捧着瑶琴,笑眯眯的念叨,不疾不徐,“回了宫,可得立马搬进主殿了!” 一行人渐行渐远,廊后的朱红柱子后,转出来一个高挑窈窕的宫装丽人,正一脸的气急败坏的欢贵嫔。 “厉害啊!贱蹄子!还真是小瞧了你!”欢贵嫔眼圈儿都气红了,咬着贝齿,恨恨地从齿缝隙里低哼,“以前最不起眼的欣贵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长得也不是最美艳,居然得此殊荣!” 恨归恨,欢贵嫔懂得宫里的规矩,不甘地回身看一眼廊前,那辉煌的凌霄殿。殿里的皇帝并没有再召见自己,这是等候着的第三天了,难道,皇上听腻了自己评书的声音了吗!? 欢贵嫔看了许久,也不得不离开,轻悄地顺着原路返回了紧挨着皇帝的凌霄殿而建的凌云阁。 欣贵人凭着三个故事,得了皇帝欢心,竟然还未侍寝便直接晋升,还是连升两级! 这可是皇帝从未给过后宫佳丽的恩典,顿时间,满皇城里议论纷纷,满后宫里窃窃私语。 加上晚上,皇帝还要用凤鸾春恩车来接欣贵人,这也是新进宫的贵人们都没有得到过的荣耀,引得后宫里的女子们,无不人人眼红。也不由得人人心生艳羡。 都说欣贵人面圣了一趟,便一飞冲天! “随意,外面都在议论,朕晋欣贵嫔的位份,快了些?还说破了先例?”皇帝放下了折子,端起秦公公呈上来的茶盏,悠悠的问。 “是,都是些眼红耳热的在瞎叨叨的,皇上勿需理会。”秦公公看着皇帝笑得一脸谄媚,“只要皇上喜欢,晋升哪一个贵人,都可以成惯例哪!” “呵呵,说得好!”皇帝抿了一口雪雾腾云茶,眯着眼睛品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的差事,办得也好!知道找个会讲故事的来排解排解朕的忧愁。” “谢皇上夸!能为皇上办事,是老奴的福分!”秦公公说得由衷诚恳,“老奴想着,皇上要找的人,迟早是会找着的,眼前先散散心思。” “嗯,朕是急切了些。”皇帝点点头,放下茶盏,“朕富有四海,朕知道,定是可以寻得到她!” “皇上,吃些儿点心,”秦公公从门口的轮值太监手里接过翡翠酥肉卷,麻溜儿的摆好,“这菠菜汁面皮儿卷着酥肉炸,味儿香浓,皇上配着茶水吃,正好!” 皇帝吃了几口,点点头:“味道不错,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艺。” “皇上好灵的嘴,是欢贵嫔亲手做来,请皇上一尝的。”秦公公笑得开心,仿佛只要皇帝吃的开心,他就比皇帝还高兴似的。 “欢贵嫔?哦,叫过来,唱一段儿评书罢!”皇帝继续吃着,一挥手。 因为欢贵嫔住的近的原因,才一盏茶功夫,欢贵嫔便欢天喜地地来了,兴高采烈的开始唱了起来。 皇帝微阖着眼睛,靠着龙椅,静静的听。 欢贵嫔唱歌阙又一阙,皇帝没有喝彩也没有喊停。 于是欢贵嫔便更节加努力的唱,唱得抑扬顿挫,声震梁瓦。 夕阳红透了天边,染红了凌霄殿描金嵌宝的窗格子,漫进了殿里。 欢贵嫔唱的时间久了,尾音微微透出了沙哑,鬓角开已经被汗水濡湿,长久站立双腿颤颤巍巍地麻,可皇帝依然一动不动地听着,她就不得不继续一字不差地唱。 在欢贵嫔再一次把哀求的眼神看向秦公公时,秦公公才微微一点头,弯下腰,凑近了皇帝耳边,轻轻的说:“皇上,天已黄昏,老奴让准备凤鸾春恩车,可好?” “好。欢贵嫔唱得好,有赏。”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眼波看着欢贵嫔,又似乎透过她看着谁似的,令欢贵嫔心下惶惶,“你下去歇着罢。” 看着欢贵嫔迈着颤抖的脚步离去,秦公公低低的说:“皇上,您今儿听评书……” “没有听进去。”皇上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我发觉,再不把时间填满,整个心思便会不由自主的,难受。那个讲故事给我听的她,简直让我魂牵梦萦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遂心桥 “恭喜皇上!”秦公公眼珠子一转,立即倒头便拜,声音尖细柔软,“皇上大喜!” “嗯?!”皇帝眉心一蹙,不悦地眯起眼睛,一脸淡然,看着秦公公。 秦公公抬起头来看向皇帝,只觉得皇帝眸底的冷意如凉风从额头上袭过。 “皇上!皇上这是得到了这世间,最为难得的最为可贵的东西啦!”秦公公心底一颤,连忙挤出满脸的欢喜,声音尖柔细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有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寻觅不着自己的挚爱之人,就那么昏昏沉沉地,浑过了一辈子。皇上您是遇见了您的一心人呐!可遇不可求的哇!” “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帝一听,明锐的眼神顿时一阵迷离,呢喃自语,“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柔婉清脆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接上,惹的皇眉心一震,转眸看去。 一袭珍珠白的宽松软袍,露出抹胸的浅浅嫩黄,悠长的裙裾如一汪春水,柔柔地随着欣贵嫔的脚步,一步一潋滟。 长得并不绝色的欣贵嫔,有一种独特的美。没有令人一眼惊艳,却能让人过目难忘。 她介乎于高雅和俗艳之间,流连于贵女与名伶之中,顾盼生姿里有自然气质高洁,举手投足间却满是戏子风骨。 “来了?”皇帝眸色带笑,随口一问。 “禀皇上,臣妾奉召而来,”欣贵嫔款款鞠礼,柔情似水,“打扰皇上的雅兴,求皇上莫怪。” “嗯!不怪你。”皇帝一点头,随手一指,“坐吧。再讲个故事?” “是。”欣贵嫔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一脸端庄优雅,笑意淡雅,“皇上,臣妾讲个桃花醉春风的故事可好?” “说罢。”皇帝缓缓点头,身子一歪,用手支撑着头,眯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水乡小镇,那里春风十里,小桥流水。那里桃花垂柳,炊烟袅袅。那里书香传世,岁月静好。”欣贵嫔看试探地一眼皇帝温和的脸色,放下心来继续往下说,声音悠扬淡软,“一座横跨两岸的白石圆拱桥,桥栏柱雕琢出一个个依次摆列的圆石,几百个几千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看起来像是一串串珍珠横挂在清清溪流上。那桥的名字叫做遂心。” “遂心?”皇帝轻轻一念,犹带趣味,“这桥的名字,起得有趣。” “皇上的夸赞,是那座桥的福分!”欣贵嫔笑靥如花,语声娇俏,“传说中,那是一座神奇的桥。只要虔诚地抚摸着桥栏柱子上的圆石,摸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次,便会事事遂心。因此,这座桥被摩挲得油光水滑,那白石也被盘得圆润如玉,光可照人。” 皇帝微微点头,兴趣盎然。 “遂心桥的西岸,栽满桃花树。桃花林里,有一座白石搭建的宅院。东岸,则满是悠扬翠柳。绿柳如阴里,也有一栋白石宅院。”欣贵嫔轻快的声音响着,声音娇脆撩人,“每日清晨,桥西便会小鸟出笼般,奔出一个垂髻女童,轻快地跑过遂心桥,到桥东的柳树下,去等捧着书去上学堂的男童出门,再一路跟着他,从遂心桥上走过,漫步悠悠地去书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男童长高了,束发戴冠,长成了少年。女童也及笄戴簪,长成了窈窕少女。”欣贵嫔缓缓舒气,声音轻婉:“那一年,盛春的早晨,桃花浪漫,柳丝风流。总是步伐匆匆的少年第一次转身,在少女长惯常站着的桃花树前。当少女习惯地从树后走出,脚步轻快地向习以为常跟着少年的方向走去,没有料到少年正等着,她来不及惊呼,就一头撞进少年的怀抱里。” “那一刻的天空是霓红色的,桃花香氛里,连呼吸都是粉红色的。少年低头,静静地看着,看着一脸娇羞的少女稚嫩的脸庞上,那羞涩的红霞压过了漫天满地桃花红。”欣贵嫔加快了语速,声音清澈如琉璃相撞,悦耳动听。 “少年问,你,为什么天天跟着我?” “少女答,你为什么天天偷偷看着我有没有跟着你?” “少年眼底带着微笑,一脸假装的严肃,声音里满是柔情,问,你可愿意,再继续,天天跟着我?” “少女眼角眉稍满是春色,笑靥如花,羞涩如豆蔻花开,答,你可愿意,如从前,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我?” “我,愿意。”少年白净的脸颊一抹晕红,如熏开了一枝桃花,红粉霏霏。 “我,也愿意。”少女羞得脸庞彤红,却一口答应。 “那么,我们说定了!”少年笑靥更盛,看着一朵桃花悠悠地随风落下,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上。 “好。”少女娇柔软糯的声音,甜美过最温柔的那一缕和煦春风。 “这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皇帝挂着一抹微笑,声音轻缓,“虽老套,却让你说得清新脱俗。不错,接着罢。” 站在皇帝身后的秦公公低眉顺眼,笑眯眯地听着,却在不经意间,悄悄点头。 相对而坐的欣贵嫔明了的眼风一转,含着得体的笑意,继续娓娓道来,“时光不老,岁月静好。这一对人儿不出意外地成了一双佳偶,只待吉日一到,便迎娶新娘红妆,洞房花烛。” 皇帝转眸,低头端起茶盏,清轻一抿。 欣贵嫔看出皇帝了的意兴阑珊,便笑着说:“皇上,接下来的故事,可是需要您的决定,才能继续讲下去的呢!” “哦?这倒新鲜。你继续,我听着。”皇帝一点头,放下茶盏。 “这一日,少女踏上了遂心桥,弯下腰,双手轻轻摩挲起桥栏柱子上的白石球,低低祝祷。奴家将嫁,特来许三愿,一愿他百岁,二愿妾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呢喃细语里,少女虔诚的摩挲着白石球,一个,又一个。专注得身后站着走过的人都没有发觉。 第一百七十二章其三 少男看见少女蹲着的身影,心潮澎湃,因为,他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少女了。定下了亲事的男女,按规矩在嫁娶之前,是不能相见的。 当听到少女对着遂心桥许下的愿望,少年再也没有办法做到,悄悄路过,轻轻离去。 静静地,他站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心头甜如饮蜜般,这种感觉,就是幸福了吧?!一定是了! 于是,雪白色的遂心桥上,一蹲一立的两个身影,一如一副意境最优美的水粉画,令人见之便嫣然一笑。 许久之后,少女站了起来,一转身,便恰巧地扑入少年展开了双臂迎接她的怀抱里。 “哎呀!我们不能相见的呀,你就不怕,不得无限圆满的!”少女跺跺脚,语音娇嗔,却没有动作,来挣脱少年的拥抱。 “看见你,我便觉得已经得到了,无限圆满!”少年欢喜至极,呵护地轻轻拥抱着怀里的她,把下巴轻轻靠着她的额。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会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所有累积的思念,都会化成层层叠叠的欢喜,在这一霎那,喷薄而出的啊! “放开人家啦!”少女顿时惊得声音拔得又高又脆,惊得桃花树丛上腾起一只只鸟儿,扑棱棱地飞走了。“这不合礼数的啊!” 少年也倏然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臂。 少女正用尽全力往后退却,想挣脱少年的怀抱,被少年忽然的松开,一下子用力过猛,整个人居然翻过了桥栏柱,扑通一声落入桥下那一汪清冽的碧水里! 这通着清水河的碧水潭,水色碧翠,深幽得探不到底,是流经整个镇子水流最深邃的最低洼的地方。 潺潺流水在这里蓄集,在平静的水面下扭曲起着暗暗的漩涡,速快地流淌着飞奔向前,涌入波涛汹涌的清水河里。 因为小镇里水道交错纵,小镇里世世代代相传的祖训之一,便是千万不要落水!所以这个小镇里,人人会水,而且从来没有人失足落水过。 这碧水潭是小镇里面积最大的,桥梁最厚重的地方,还是祈福的圣地,踏上遂心桥的人都战战兢兢,心存敬畏,从来没有人想象过,有一天,会有人从最安全的桥上落水! 少女这一翻身落入碧水潭里,人来人往的两岸顿时都吓呆了,一瞬间一片寂静。 看着少女扑通一落水,少年毫不犹豫,也一纵身,扑人潭水里,顿时消失在翠色潋滟的水波里。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惊惶的开始了呼喊,两岸顿时响起厉声的尖叫,“救人啊!救人啊!” “皇上,”欣贵嫔嘎然停下了故事,明媚的眼波流转在皇帝微带凛然的脸色里,声音温润,“接下来,这一双人儿有五个结局,就等着皇上的选择了。” 皇帝一点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声音沉稳:“好,你说罢。” 欣贵嫔柔柔一笑,气质迷人:“其一:两个人都被从碧水潭救起,少女昏迷不醒。” “其二:双双被救,少年昏迷不醒。” “其三:少年获救,少女不知所踪。” “其四:少女获救,少年下落不明。” “其五:他们做了同命鸳鸯,永远留在了水底的水晶龙宫里。” 皇帝唯一踌躇,便缓缓地说:“其三。” 欣贵嫔眸底有亮芒一轮而过,笑靥如花地点头:“皇上的选择,结局最耐人寻味,臣妾这便说下去可好?” 皇帝带着笑,看着欣贵嫔:“说吧。” “少年一落入水潭里,眼前一片流连的翠绿里,隐隐约约看见少女镶着桃红色花边的白色裙摆,在水中柔美地展开,如一朵开到极致的花,在慢慢凋零,越来越小。 少年知道,这是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向水底深处坠落得越来越沉了。 他拼命的下潜,几快要追上她了,已经可以看见发丝散乱的她,阖着眼睛吐出气泡的脸庞了! 自己可以救她的!这前一秒的志在必得,后一秒便被胸闷气短击溃了。尽管知道,自己在此时立刻转身向上游,便还可以活着。可自己无法忍受,看着她,就这样在眼前,永远的消失。 那么,就用尽这最后的一口气,追上她! 那么,就用去这最后的生命力,决定了! 永远,永远陪着她! 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肩膀,衣服的布料在水里光滑如丝,可还是可以感觉到,靠近她才有的那一抹独特的悸动。 这一刻,少年发觉自己的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制住了,他伸展开了的五指,拂过少女的发丝,离开了少女。 他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女就这样,缓缓地向下沉去,冉冉地离他越来越远。 心痛的感觉如千刀万剐的凌迟,疼得难以呼吸,疼得胸口和脑袋同时嘭嘭地炸开般轰鸣,眼前一亮,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少年醒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神采。柳绿花红,莺歌燕舞,他统统视而不见。也许,从这一刻起,他活着,却如同已经死去。他的活力,已经随着他还来不及迎娶过门的她,一起消失碧水潭里了。 春去秋来,潮起潮落,少年每日都在遂心桥上,摩挲着白石球,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个落雪的冬日,少年的发也染上了白霜……” “停!”皇帝突地出声打断,语气忐忑,“我要听,少女没有死!少年找到了她!” “皇上圣明!结局的确如此!”欣贵嫔眸色更亮了,明媚得光彩照人,“少年的发,也被落雪,染上了白霜。他一如既往地蹲着,摩挲着桥栏柱子上白石球。一眼看去,少年犹如一个垂垂老矣的小老头。 一抹纤细的身影,飘披着桃红色的昭君裘,戴着帽兜,看不见眉眼,却看得见窈窕的身姿。 她缓缓地踏上遂心桥,停在了一心一意摩挲着白石球,呢喃祈愿的少年身后。 一愿你百岁,二愿我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少年的声音,随着落雪,落入永不结冰的碧水潭里。 一蹲一站的身影,在白茫茫一片里,看去美好的不真实。” 第一百七十三章你是谁 少年终于累了,站起身来,一个转身,他看见了她。 隔着悠悠流年,隔着厚厚的昭君裘,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没有欢呼雀跃,没有激动不已,少年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大步往前走,直到离开了遂心桥,离开了碧水潭,踏上了岸,才松开了手。 少年转身,颤抖着手揭开了少女的帽兜,不敢置信般看着少女,久久的,颤颤巍巍地。风带着落雪,飘摇地从他们身边拂过,少年恍惚间伸手,指尖触碰到少女的脸颊,才终于确定般,突的颓然跪倒,向着遂心桥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风中扬起他和她异口同声的呢喃自语:“遂心遂心,果然遂心,她真的回来了!” “遂心遂心,果然遂心,他还在等着我!” 两人相依相偎,看着横跨两岸的遂心桥,只觉得恍如隔世。 少女低低倾诉落水后的一幕幕,少年听得胆战心惊。 那一日,少女意外落水后,被漩涡卷着,不由自主地沉入河底,再无法抗拒地被推向了清水河里。 醒来后居然发现自己卡着一堆浮木枯枝,漂浮在水面上!没有被淹死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在昏迷里,会游水的潜意识还能发挥作用,才会大难不死地浮出了水面。 混混沌沌间,不知随波逐流了多久,少女才被路过的商船所救。一觉醒来时,已经随着商船到达目的地靠了码头。 上岸后,少女一打听,这里,离桃花小镇足足有一千多里地!原来自己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船娘只能等到自己醒来才能询问,于是被商船越带越远,到自己上岸的时候,已经顺风顺水地离了自己家乡好远了。 少女穿上了船娘儿子的男装,一路不辞辛苦地跋山涉水,终于,她回来了! 有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少女定会遇上什么特殊人,”皇帝眸底有依稀的期待,再次打断欣贵嫔的故事,“或是经历过什么独特的事罢?” “有的呀,皇上!”欣贵嫔一颔首,巧笑嫣然,眼波里掠过一丝狡黠,瞬息消逝,“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少女在归途中,在不知不觉间,邂逅了她这一生中最最尊贵的人!” “那一日,少女缓缓独行,”欣贵嫔一顿,看着皇帝第一次露出了等待的神奇,心下窃喜,“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男子,从飞奔着骏马上不慎坠落,正巧摔在少女身前。少女一惊,下意识地扶起那男子来。 那男子晕头转向里,看见这男扮女装的少女第一眼,便愣住了。 也许金风玉露一相逢吧,又也许前世今生真有修行!这一刻,他们的眼神在初初遇见的那一刹那,就有恍如隔世的莫名熟悉。” 欣贵嫔语声柔软,不露声色地把皇帝眸色里,那触及心灵深处的一悚然看在眼里,唇瓣含着悠然一笑,继续娓娓道来,“他们的见面,不是说出第一句客套问好的话,而是直接彼此点头,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这种素未谋面的熟悉感,让他们一下子成了陌生的熟悉人。” 皇帝似乎听得愣住了,指尖端着的茶盏歪了,清冽的茶水倾泻而出,溅湿了他明黄色的龙袍。 秦公公忙不迭地跪下,膝行着到了皇帝身前,忙忙地擦拭。 欣贵嫔也慌慌地站了起来,欲向前又不敢,一副说错了话的忐忑不安。 皇帝的眼神看着她,却好像在看着别人,突兀地问,声音居然有隐藏不住的哀怨:“最后,少女不管那男子会多么的难过,招呼都不到一个,就丢下他,走了!?就为了去见,那个只会在桥上摸着白石球的无用之人!!” 欣贵嫔一下子飞快地跪下,低垂下脸庞,脸色发白,惶惶的心跳加速,眼波里却又压抑不住的狂喜,原来,皇帝真有心病!这个秘密被自己一个人知道了!皇帝居然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给丢下了!那个女子,能做出这么一出,的确是有魄力!可想而知,有朝一日,她将会成为,这个后宫里最最有权有势的人!因为在皇帝尽全力的寻找里,必定会找到她,而她能让皇帝见了一面便朝思暮想,也必定是个绝色佳人,再加上这高超的心术,放眼后宫,都没有人可以匹敌啊! “然后呢?”皇帝缓缓回过神来,放下茶盏,声音肃冷。 “娘娘,”秦公公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欣贵嫔,连忙出声低低提醒,“您的故事,接着说吧……” “举杯邀明月里,他们无话不谈,上天入地古今往来,就似乎要把前世今生所欠缺的话,在这一次相见里说完似的。”欣贵嫔没有抬起头,依然跪在地上,轻缓的声音带着怯意,“第,第二日,天边晨曦未露时,少女就,就悄悄地,离去……” “哼!”皇帝冷冷一哼。 “皇上,”欣贵嫔的声音怯意更浓,“臣妾请皇上,再替这双人儿,从余下的四个选择,跳一个,臣妾来讲他们的另一个结局……” “罢了,今晚不想再听了,你起来吧。”皇帝一愣,露出了一抹苦笑,明白自己为了故事生气了,的确莫名其妙。 皇帝缓缓的把头靠向椅背,看着天花板上的金龙舞祥云,一片五彩斑斓里,眼神恍惚。 你走了,悄悄地走了,一如你的出现,悄悄的。真希望你是永远盘绕着金龙的祥云,可以永远在我身边。若你不愿意做我的祥云,那么,就让我做你的祥云,缭绕在你的身边,如这一副画,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在想念着你?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一无所知……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因为,我一定会找到你! 等到那一天,我找到了你,我一定会让你明白,留在我身边是时间最美好的事! 我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我会给你为所欲为的肆意,我还会给你乐不思蜀的欢乐,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喜鹊戏白梅 欣贵嫔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看一眼秦公公悄然无声的噤声手势,顿时明了,微一点头,霎时间,殿里连呼吸的声音都轻渺得悄不可闻了。 一殿沉沉的静寂里,凌霄殿独有的龙涎香轻雾渺渺,透过紫金累丝麒麟兽的香台,袅袅婷婷地升腾,在空中轻舞飞扬,迷离出抽象的漫天画卷。 皇帝依然沉思着,姿态端重,许久不见有一丝动弹。 突然,秦公公轻轻的一挥手,努嘴示意欣贵嫔,拿起一旁案几上的小狐狸绒毛夹鹅絮的松软毯子,轻轻地往皇帝身上盖。 直到此时,欣贵嫔才发现,皇上已经睡着了。走进了看,睡梦中的皇帝,还依然深深地蹙着眉,一如得不到心爱物件的小小孩童,楚楚可怜。 欣贵嫔看得不由自主的母性泛滥,轻手轻脚的盖好绒毯,静静的守在皇帝龙案前,等待着皇帝的小睡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三更。 皇帝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困得直打瞌睡的欣贵嫔和秦公公。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绒毯,眼底浮起一缕歉然的波纹。 第二日,欣贵嫔依例在侍寝的隔日清晨,早早地前去延年殿拜见皇太后。 制式高贵的延年殿里,已经坐满了提早到来的后宫佳丽,一个个浓抹淡装,满殿的环肥燕瘦里,潋滟着衣香鬓影,貌美如花。 欣贵嫔披着皇帝新赐的霓红色昭君裘,一丝不乱的凌云发髻上,戴着坠下一溜儿黄金珠子的千瓣翠翘,莲步款款里,一身华贵直逼妃位,引得在座的所有贵人,一个个都如乌眼鸡似的,瞪着眼珠子酸溜溜地猛看。 一身金丝漫绣百福吉祥如意的暗紫色宫装,衬得发丝花白的太后富贵逼人,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满殿问安的莺莺燕燕,一脸和蔼慈祥,不动声色听着身边携英撷秀的低低谈论。 “金丝喜鹊戏雪梅,这种素锦绣的昭君裘可是皇帝最喜欢看的衣服了,原来可是那一位才能穿的,今儿这是?” “今儿这是皇帝开窍了呗,旧的去了,新的才会来呐!真好,终于放下了!” “纠结了这许多年,早该放下了!” “如此说来,这欣贵嫔还真是后来者居上,最得皇帝青眼了。” “看来,会讲故事,的确是一门好本事呐!” “切,故事谁不会讲,那是得看能不能讨得到的听故事之人的,欢心啊!” “这倒也是啊!” “咱们娘娘耶,眼看着这是又快要抱上孙子了咧!” “说来也是,那待会儿这些个小姑娘们退下后,可得讨咱们娘娘赏赐,今晚你我好好喝他个一醉方休!” “好哇好哇!” 皇太后听得更是眉开眼笑,按例赏赐了欣贵嫔一枝石榴花开喜鹊闹的纯金红宝石发簪,一颗颗饱满的红宝石石榴籽莹莹生辉,一双纯金喜鹊惟妙惟肖,翡翠的眼睛灵活得好似活过来了似的。一看就知道这支发簪价值连城。再加上这簪取了与皇帝赏赐的喜鹊成双成对的好意头,惹得一众贵人们更是眼红不已。 欣贵嫔接受了赏赐,尽管忍不住的笑得满面春风,可笑容举止里的得体依然恰到好处,皇太后看得暗暗点头。 等所有人都问了安,再一派祥和地谈了谈家常,聊了聊天气,皇太后便笑眯眯地挥手,让告了退,散了众人各自回宫。 “娘娘大喜!娘娘的儿子,已经放下心结了,娘娘合该赏赐我们两个老货喝一杯!”撷秀看一眼安静下来的延年殿,快语如珠地说,声音响亮得起了幽幽回音,“喝一杯~” “好哇!”皇太后一脸的释然,笑的舒畅,“我们主仆三人,今日来他个一醉方休!” 笑声哄然,延年殿里的祥和喜乐,满溢而出。随着晨风,悠悠荡过高高的红墙金瓦。 越过几层金瓦红墙,华贵的金鸾舞祥云金箔的宫墙隔屏后,一片清冷的沉寂。来往洒扫的宫人们都死气沉沉地闷头做事,一声不吭,犹如沉浸在水底似的,压抑得所有人都脸色惨淡。 高贵妃的泽坤宫,这座原本是整个后宫最热闹最荣华的宫殿,此刻变成了整个后宫最寂廖的地方。平时的此刻,正是高贵妃打理宫里诸多事物的时候,无数宫人前来禀报,每日都要络绎不绝地喧闹半天,与现在的冷清,形成极致的反差。 泽坤宫的天香殿里,只挽了一个简单发髻的高贵妃,一脸闲适的倚靠着美人榻,微微眯着狭长的凤眼,听着贴身侍女宝玲珑巧嘴如簧地禀报。仪态万千,高贵依然,高贵妃没有出现一丝失宠的忧虑,反倒显出了养精蓄锐后的般神采飞扬。 从欣贵嫔的衣服发式,到众人的眼神,连最后所有贵人散去后,各自回宫的私下闲话,宝玲珑都一一说来,活灵活现,详尽得犹如她是正站在闲话堆里的大放厥词的其中一员似的。 “玲珑,可知道,欣贵嫔讲给皇上听的,是什么故事?”高贵妃换了个姿势,慵懒的用胳膊肘压着蜀绣梅林飘雪的素雪锦墩,闲闲的问着,声如沥珠,清脆悦耳,“皇帝如今的变化,与她讲的故事,必有关系。” “这个,饶恕奴婢无能,”宝玲珑一愣,一脸愧疚,“凌霄殿里明卫暗卫遍布,无法窃听……” “无妨。”高贵妃抿嘴一笑,顿时艳光四射。未施脂粉的脸庞上有几点小小雀斑,让她艳丽无双的姿容里,平添了几分青春的俏皮可爱,“让她平步青云,让她独占鳌头,让她压制姐妹,让她由妒生恨,这种她,多多益善!皇帝,太后,你们的目光就不会再无所不至地盯着我了!” “我的韶儿,看得越来越远了,”荣嬷嬷欣慰地笑着,声音沉稳,“老奴这就放心了!” “乳母你是知道的,韶儿从小就聪慧过人呐,”高贵妃微微扭头,明眸善睐地看一眼身后站着的荣嬷嬷,笑的雍容华贵,“我们就隔墙,观火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喜嫔 凌霄殿里,皇帝坐在书房的宏大的龙案后,脸色沉重地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最新战报。 “皇上,”秦公公呈上一盏清泉流松旭日东升图的薄瓷汤盅,一泓碧玉般青殷殷的色泽里,沉沉浮浮着几颗橘红色的枸杞,一眼看去赏心悦目,“绿菊柑橘清心祛火,枸杞养目,乳鸽养体,皇上,您就喝一口罢。” “该死的寮胡余孽!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哄诱了未开化的土著族人,奋勇当先做了前锋军!野兽般粗蛮的土人,阴险至极地偷袭,还屡屡偷洒瘴粉毒,让我将士中毒的中毒,失踪的失踪!害的我军无从抵挡,不敢扎营,不得不连夜飞奔,如丧家之犬!”皇帝并没有理秦公公,突的狠狠地把奏章往案上一拍,咚的一声吓了秦公公一大跳,手里端着的汤盅一抖,差点儿没有泼了出来。 “亏我隆昌一朝,向来优待各部土著,这些茹毛饮血的野人也一向安分守己,”皇帝缓缓阖上了眼睛,疲惫地捏捏眉心,“此番倾巢而出必有缘由,传令袁将军,彻查!再,派精通天下奇毒的方御医,连夜飞赴南疆,随军前行,为大军制解毒之药。再,把袁将军之长女喜嫔,唤来见朕。” “是!是!是!”秦公公连声回答。 出了殿门,秦公公一抹额头冷汗,一抬眼便远远的看见,凌霄殿门外,最边沿属于后宫通行的抄手长廊末尾,可通向依着凌霄殿而建的凌云阁圆拱门前,站着一抹俏生生的身影,艳艳的桃红色宫装,高挑纤长的体态,秦随意一眼便可以确定,那是欢贵嫔。 秦公公远远的便鞠着礼,边脚步匆匆地向前便走。 “烦请公公,留步。”欢贵嫔扬起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评书的抑扬顿挫。 秦公公却脚下不停,弯腰鞠躬一如既往的客气谦恭:“娘娘安!老奴急着当差,稍刻便回,再来听娘娘吩咐可好?” “好,公公慢走。”欢贵嫔温婉地点头,目送并未停步的秦公公离去。 秦随意边走心里边嘀咕,这欢贵嫔叫自己,无非是想让找机会提醒皇帝听听评书,好让她她可以面君。说起来,她也是好几天没有见过皇上的好脸色了,心里焦急也是人之常情哪! 可惜,此刻自己正要奉旨召喜嫔来呢,今天欣贵嫔就是打算给自己再多的好处,也是彻地没戏唱的了。 再退一步说,要让皇帝多见见的人,那人选可非欣贵嫔莫属。尽管亲戚关系远了些,可也是自己新认下的儿子远亲,澈儿的表姐啊! 不过,这些可都是后话,现在皇上要见的人是喜嫔。这喜嫔的父亲袁将军出师不利,皇上此刻叫他长女来,真不知这近日方及笄的喜嫔,接下来是福是祸。 秦随意边走边寻思着,边摇头,这个喜嫔可是这批新入宫来的贵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凭借父亲的军功入了宫,一派的欢天喜地,看来是个在家里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主儿,哪知道这后宫的水,深浅难测,可不是还趟的呐! “小姐,小姐!”喜嫔正歪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打瞌睡,一只手还捏着一块啃了一半的牛乳糖。猛然间听见贴身小丫鬟穿柳在耳边兴奋地低喊:“小姐,小姐醒醒!皇上要见您呐!” “穿柳,叫娘娘!稳点儿,莫要慌乱!”另一个贴身大丫鬟拂花的声音低而稳,伸手轻轻扶住从长榻上惊醒,下意识蹦跶起来,光着脚丫站在地上的喜嫔,轻轻提醒,“娘娘站好,皇上要见您,奴婢伺候您更衣,可好?” 被拂柳扶着按坐在妆台前,喜嫔还一脸茫然,呢喃自语:“皇上要见我?为什么要见我呀?” “因为皇上想娘娘了!娘娘你不是总心心念念的,位份想高过那些个矫情的女子么?今儿可是好机会,您见了圣颜,明日就可以晋升了!”拂柳低低的解释,让喜嫔对着菱花镜坐好,“娘娘明日早晨拜见太后时,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羡慕您啦!娘娘可欢喜?” 正对着菱花镜顾盼生姿的喜嫔一听,一脸娇羞后便是志得意满的欢喜,伸手按了按鬓角,顺了顺流苏,忍不住问:“我长得漂亮么?皇上会喜欢我吗?” “娘娘从小就长得人见人爱,皇上肯定会喜欢的!”穿花娴熟地梳通喜嫔乌黑油亮的长发,绾了个迎春髻,拂柳灵巧地在青丝间点缀上精致的花钿,山花烂漫的发型衬得喜嫔眉眼里的天真无邪更加的喜人,令人见之心生欢喜。 “皇上怎么突然想见我?”喜嫔柔顺地任由丫鬟在她头顶上摆弄,嘟着嘴,突地问。 “奴婢刚才悄悄儿问了秦公公,”拂花的声音轻轻的,有一丝不明显的忐忑,“皇上看了新传回来的战报,便想起见娘娘了。” “那,定是我父亲传来了捷报,皇上一高兴,就想着跟我一起说说呢!快,你们快些儿。”喜嫔水灵灵的杏眼一潋滟,笑靥如花,露出两颗圆圆的小酒涡,稚气未脱的可爱扑面而来,“我有父亲大将军的助力,看你们一个个的,谁能盖过我的风头!哼!” 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身段娇小的喜嫔难掩喜气,尽管努力走得莲步姗姗,中规中矩。第一眼看见金碧辉煌的凌霄殿,喜嫔便再也掩盖不住的眼底雀跃欢喜,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金柱黄瓦白玉砖的长廊,至尊的霸气迎面而来。长廊在一个个圆月拱门里交汇贯穿,通向了四面八方。一眼扫去,每一道汉白玉铺就的道路都平整光滑,如一面面打磨得完美无缺的铜镜,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倒映着灿烂光芒,一切都明媚得无限美好。 若不是被身边的丫鬟拂花紧紧扯住,快步流星的喜嫔几乎要跳着跑了起来。 这里的景致与父亲说的一模一样,从小自己就幻想过无数遍,也画过了无数遍,但还是被亲临其境的美,震撼到了。 这里,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就是仙界模样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天图 “娘娘,您慢些儿走,”拂花低眉顺眼地扶着喜嫔走下轿辇,顺着汉白玉的甬道走入凌霄殿大门,一路上走得满脸慌张,紧紧扯住了雀跃不已的喜嫔,声音压得又低又浅,“可千万要记住,夫人临出门前交代您的话呀!” “记得啦,你慌什么呀?”喜嫔一脸纯真的笑,东张西望,就仿佛走进了首饰店铺里般欢喜,看得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似的,眉目生辉,“一,谨言慎行;二,伴君如伴虎;三,切莫连累族人!你看,我可是一字没忘!” “那您得时时记住了呀!”听完,拂花紧张的脸色依然不见一丝儿和缓,叮嘱了又叮嘱,“待会儿您独自面见圣上,千万谨记啊!” “知道了,知道了!府里就你话最多,就你最啰嗦,娘还偏偏喜欢你跟着我进宫!唉~”喜嫔无奈的哀声叹气,“你总是念叨个不停,不烦的么?” “喜嫔求见!”秦公公在三步之遥的前方,对着书房殿门,拔尖了声音,细柔地轻喊。 “许。”皇帝浑厚的声音,不经意的回答。 秦公公推开殿门,弯腰伸手请喜嫔进去。 被拦在殿门外的拂花,一脸忐忑不安,看着喜嫔欢天喜地的踏入凌霄殿,把手心里的素锦帕子捏得死紧。 秦公公轻手轻脚地阖上了殿门,稳稳地立在门旁,眯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凌霄殿书房里,地上铺着汉白玉地砖,拼接的缝隙只有头发丝般细,每一块地砖的四个边角都精雕细琢着祥云拢金蝠的图案,齐整而平滑,一眼望到末尾,也看不见有一丝不平的痕迹。喜嫔一路走,一路细细地看着,心里啧啧称奇。 “皇上万福金安!”站定在龙案前,喜嫔盈盈鞠礼,一脸欢欣,杏眼明眸还直盯着地砖看。 “你,是不是想问朕什么?”皇帝沉甸甸的眸光看着喜嫔光洁的额,犹如看着兵败如山倒的袁将军,一模一样的额头,只是比起征战沙场的袁将军,喜嫔的额头细嫩得过分了些。 站在殿门外的秦公公全神贯注地听着殿内的声响,一听见皇帝这一句话,不由得心底一紧。这是,皇帝习惯要找人晦气来解恨的前奏! 喜嫔,要倒霉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喜嫔能脱颖而出得选入宫,而且一来便得封嫔位,可与辅佐三朝帝王的文官之首章老太傅之长孙女乐嫔,分庭抗礼。全都是靠着袁大将军的赫赫军功在支撑。 现在,袁大将军一败涂地,喜嫔,位份危矣! “谢皇上,臣妾当真什么都可以问的么?!”喜嫔清脆悦耳的声音犹带孩童的开朗活泼,听得秦公公怜惜的一蹙眉。 “问罢。”皇帝依然沉沉地看着抬起头来的喜嫔,眸色不怒不喜。 问吧,你问完了,我便可以降罪于你,敲打敲打你的大将军父亲。他袁大将军平日算无遗策的精明,叱咤沙场的气势,都哪里去了?! 难不成还以为自己这个皇帝,不知道他打的小算盘?! 三皇子新成了镇守南疆的镇国将军,一到南疆军营便要统领所有将士。世代屯兵戍边的袁氏一族,尽管明知最高统帅的位置不保,也不得不尽忠于皇室,却又不甘心,想留住将士的对袁氏一族的信任,于是便让三皇子一掌兵权便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袁将军以往的一贯作风是稳扎稳打,运筹帷幄的高明,指挥手段的稳妥,与三皇子一接手兵符,便落得惨败得只能奔逃的手笔,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此一来,三皇子这个新统帅已经彻地失去了将士们的信赖,人人都以为新统帅只是个位高权重的皇室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战场杀敌驰骋沙场,最后得个封将拜侯,封妻荫子,是所有行伍之人的心愿。谁也不想当炮灰,命还是最重要的,所以今后,将士们忠心拥戴的,一定还是以往能打胜仗的袁氏一族了。 这袁将军,玩的是诛心术啊! 诛心之计,若成功好处极多;若不成功,后患无穷。袁将军,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得了南疆将士的军心,可你,还是我隆昌国的人,你的一切都是朕这个皇帝给你的! 朕可以随时收回,还可以让你追悔莫及!眼前你长女的下场,便是给你坠落泥潭之前的警告! “皇上,您的凌霄殿设计图,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喜嫔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天真无邪地看着皇帝,语音娇脆,“若是有机密不可看,就让臣妾看一看,仅仅庭院里的九转连环廊的图,可否呀?” “你知道的,朕这庭院,是依着九转连环廊的图所建造?”皇帝平稳的声音突然转成了温和,依稀还带着笑意,听得殿门外的秦公公脸色一寒,连呼糟糕,喜嫔性命堪忧啊! 要知道,皇帝凌霄殿的地低和地面结构,都是是由重重机关相互融合所构造。而庭院的九转连环廊地下,正是连接着总机关枢纽的中央廊坞,关系着整个皇城的机关运转,更关系着皇帝的安危,连自己这从小陪着皇帝长大的人,平日看都多看一眼这敏感的地方,喜嫔今日居然堂而皇之的问着要看设计图,这不是自个儿嫌命长了么? “臣妾还知道,这九转连环图是天图中央的主眼。天图的外围是一个大八卦形,留有两个涌泉辅眼。这天图,乃一国帝都才有财力物力建造的天仙府邸。”喜嫔眸色发亮,侃侃而谈,“与天图相辅相成的,还有尘图和地图,分为上中下。这是一整套儿的建筑图,存在于传说中,失传已久,想不到今日当真亲眼看见了天图的九转连环!” “天图,尘图,地图?”皇帝缓缓的声音里有惊骇的意味,“失传已久,传说中,你听谁说的?” “听我嬷嬷说的。”喜嫔回答的理所当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妥,听得门外的秦公公心下黯然。袁将军打仗计谋都是帝都一等人物,对女儿的管教却让人失望,原该着重培养的袁家嫡长女,居然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傻白甜!还一口把整个袁氏都拖下了窥探皇族私密的深渊! 第一百七十七章彼岸花 “嗯,你那嬷嬷,还住在袁家么?”皇帝语气随和地问,只有朝夕相处的秦公公能听得出来,那已出鞘的杀机。 “那个嬷嬷已经去世了。虽然只陪我玩了一个下午,我很想她。”喜嫔清澈的声音里满是回忆的惋惜,“那年我十二岁,跟祖母去素女庙里烧香还愿,在后花园里碰见了她的。那个带发修行的嬷嬷正坐在园子里,用草叶子编蚱蜢蜻蜓,可雅致了。庙里的姑子说,嬷嬷从来都是不大愿意理人的,无儿无女,老了便住在庙里清修,那一日看见了我,却独独编了只蚱蜢给我玩。那只草蚱蜢,有眼睛嘴巴,还有脚爪,可好玩儿了!” “那个嬷嬷有那些图,她给你看了,是么?”皇帝循循善诱地问。 “没有,嬷嬷说那图只是一个舞曲,分前阙,中阙,后阙。她老了,怕记不住了,只好找个聪明人来听一听,才不至于失传于世。于是,”喜嫔圆溜溜的大眼睛溜溜地一转,灵活俏皮,“我就是那个聪明人了啦!” “只凭她口述的,舞曲?你便能知道建筑的模样了?的确聪明。”皇帝语气幽幽的称赞。 “是呀,舞曲的每一组动作都委婉缠绵,描绘了每一处的图样,皇上可想看一看?”喜嫔笑眯眯的说,看着皇帝的眸光单纯得可爱。 “好。”皇帝一点头。 “先说天图!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喜嫔高兴地蹦了起来,疾步走到殿心,笔直立定,微一屏息凝神,缓缓地伸开双臂,身姿优美飘逸地画了个圆,边划动边轻快地解说:“这是外围建筑的线条,看我这手势上下有度,我试过了,画在纸上,是一座宫殿的雏形呢!” 喜嫔看一眼瞠目结舌的皇帝,得意洋洋地继续下去,腻白的手指边比划着边解释说,声音轻脆明亮:“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这是说两组这种外形的建筑,围绕着中央的主眼而筑。八卦图形的外建筑群里面,由三座塔楼,四座门楼组成。皇上您看,这塔楼的形状和门楼的形状,舞起来的线条清晰呢!” “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六合,这是说,整座建筑物有四条平行的主通道。主通道由五条辅道所汇集而成,五条辅道里又各自分叉交错,六分六合后百川汇海。” “六合生七星,七星生八卦,每一处交错汇合的地方都有一座宫殿,殿里有用来暗藏代表七星的暗室,每一间暗室里都有八卦阵的暗道相连。” “八卦生九宫,一切归十方。八卦暗道里衍生了九九八十一处机关,可以控制所有天图里建筑物机关。这控制所有一切的地方,名字叫十方。而十方这个神奇的名字,嘻嘻,我专门问了嬷嬷,其实就是主眼的意思。”喜嫔边述说边流畅地舞动,舞姿清奇,几乎全都是手肘手掌和手指在翻飞着舞动。 皇帝看得久了,恍惚看见喜嫔的指端如花朵绽放,依稀还有一只只穿梭在花蕊深处的蝴蝶,时隐时现。 “天图的十方形如曼陀罗华,地图的十方形如曼珠沙华,而人图的十方形如千瓣皇菊。”喜嫔舞得兴起,团团腾挪,声音越扬越高:“皇上的庭院通道,便形如曼陀罗华,比我想象中的美上千倍,臣妾有幸可得一见,此生无憾!” “曼陀罗华?曼珠沙华?”皇帝微微目眩神迷的眸色随着喜嫔的舞姿转动,呢喃轻问。 “那是彼岸花的名字呀,皇上。白色彼岸花叫做曼陀罗华,传说绽放于通向九幽之上的神仙天府之路。而红色彼岸花便是曼珠沙华,盛开坠落于暗无天日的无底地狱之途。”喜嫔停下了舞动,俊逸地立着,双手潇洒地负在背后,盈盈地看着皇帝,顾盼生辉。 “彼岸花?!”皇帝蹙眉,不明所以的问。 “彼岸花--恶魔的温柔。那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呢!”喜嫔一点头,目光灼灼看着皇帝,郑重其事地说,“被地狱众魔遣回后,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不愿离去。最后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冤魂们一个指引和安慰。于是彼岸花便落地生根,向下生长的开出了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向上生长的开出了雪白色曼陀罗华。” “彼岸花,代表死亡。顺着雪白色的曼陀罗华,可以找到欢喜和释然的新生;沿着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可以遇到痛苦和悔恨的堕落。”喜嫔说着说着,声音渐渐降低,迷离出迷茫的气息,“或彷徨徘徊,或义无反顾,地面上的这一线之隔,抉择只看我们自己。” 皇帝静静地看着喜嫔,喜嫔垂眸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汉白玉地砖,一室寂静无声。 秦公公挑起一边眉毛,压抑不住心底的诧异。这喜嫔,看不出来也是讲故事的好手!她的故事里还有舞蹈和隐秘,新奇得引人入胜! 由纯真无邪的她来讲这缜密离奇的故事,反差大得夺人心魄啊!难怪皇帝会静静地沉思不已。 “喜嫔,你能把图画出来么?”皇帝慢慢地问,语气平缓而温和。 “可以呀!我在家里就经常画,”喜嫔从凝视地砖的趣味中抬起来,冲皇帝调皮的一吐舌头,“娘老念叨我费时间费纸张,瞎画这些个看不明白的劳什子。” 喜嫔的稚气未脱,让皇帝不由自主的一笑,一招手,“过来朕这儿,来案上画罢。” “好呀。”喜嫔噔噔蹬的走过去,拈起龙案上的笔,就刷刷刷地落笔,“这是外围的雏形,拱卫着这儿的主眼,皇上您看看,像不像您的皇城呀?辅眼的建筑群里,有三座塔……” 皇帝看着全神贯注画图的喜嫔,看着喜嫔边念叨边画,还不时回头问一声,随便得完全忘记了该与皇帝尊卑有别的礼仪,和该明哲保身的忌讳避嫌。 这种深入骨髓的纯真,似曾相识,在那个讲故事给自己听的女子身上,也看见过的。 皇帝眸色一沉,邂逅她之后,自己的人生变了,变得不再只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皇,而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杀鸡儆猴 她,在哪里?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想着她?以至于看见了别人的天真,都会恍惚如同见到了她! 皇帝黯然摇头,正回头看来的喜嫔却以为皇帝的不悦是因为她,连忙惶恐不安地转身,俯下身子告罪:“臣妾有罪!” 皇帝一愣,蹙起了眉头:“你自己说罢,何罪之有?” “臣妾,臣妾……”喜嫔一时语塞,踌躇不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理由,“臣妾不知何处惹了皇上不高兴,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回去,把天图,地图,人图都画出来罢,”皇帝一挥手,疲乏地阖上眼睛,“明儿一早,你便是喜贵嫔了。去吧。” “是,臣妾告退。”喜嫔一点头,规规矩矩地鞠了礼,转身向殿门走去。直到一脚踏上了殿门,喜嫔才回过味儿来,噔噔蹬地转身快步跑了回来,跑了几步,又发觉不可在君前失仪,忙忙地高抬脚轻落地,别扭地走回皇帝的龙案前跪下,眉开眼笑地谢恩,“臣妾多谢皇上晋升!” “嗯!去罢。”皇帝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轻轻一哼。 喜嫔轻快活泼的脚步声离去了,殿里慢慢地陷入一阵寂静。如无风无人的黄昏里,四野暮色四合的清冷寂寞。 麒麟衔灵芝的瑞兽铜漏里,偶尔响起一声滴答声,提醒皇帝,时间在他的沉思里,匆匆忙忙地过去。 “彻查素女庙的那个嬷嬷。”终于,皇帝开口对着空气缓缓的说,屋檐上,房梁里那看不见的暗影里顿时一片响起整齐的回答声:“是。” “随意。”皇帝的声音依然暗沉,秦公公忙不迭地推开殿门,利索地几步便直奔到皇帝的龙案前,跪下,动作快得行云流水:“老奴在!” “送封加急驿报给袁将军,说他家嫡长女,得封贵嫔,”皇帝缓慢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听得秦公公寒毛直竖,“隔四个时辰再送第二封,告诉袁将军,他家嫡长女从贵嫔被贬为末等氏人。” “是!”秦公公磕了个头,爬起身来,脚步如飞地去了,居然能没有发出一声脚步声,就出了殿门。 秦公公低着头走得飞快,脑海里一想起喜嫔笑得露出两颗小酒窝的俏脸,就心下戚戚,哪管你年龄尚小,哪理你天真无邪,一进了宫里,就都是披甲持戟的战士了。与嫔妃之间的你死我活还是日常,这皇帝天降的雷霆震怒,更是无从抵挡。天恩难测,翻云覆雨只在一瞬间,袁将军这下必懂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再不敢为了一己私心而为所欲为了。 皇上,您这是杀鸡儆猴啊!秦公公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吧砸吧砸嘴,随着口水吞进了肚子里。 南疆,袁将军再回边关城都路上,一连收到皇帝的两封加急驿报后,当夜便与三皇子轩辕烈细细地商议了军情。 第二日晨曦亮起时,疲惫不堪连续奔驰的大军地停下了,歇脚在一道小河洲边,扎下了营寨。 几个军厨累得摇摇晃晃,慢腾腾地从小河洲里打了水,提着水桶,就开始喂马。 挑了一匹最虚弱的马儿,让它开始喝水。几个人就守在马儿旁边,眼睁睁的看着马儿喝够了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嚼起了干草。这才确定了水里没毒,立即纷纷起身,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开始为大军造饭。 河洲边连绵不断绿荫蔽日的树丛里,有几抹暗影鬼鬼祟祟地蹿过,如几只敏捷机警的禽鸟,一掠而过,径直奔向水流的上游。 攀爬上临水的树枝,几个披着兽皮的土人,一扬手腾起了一大团白烟,随风慢悠悠的坠落入水里。白雾便融化着便顺水而下,往下游不远处大军扎营的地方蔓延而去。 烟火缭绕里,军厨已经做好了饭菜,为着不能随意使用导致被下毒,所以分了众将士的饭食,一盒盒的提进各营帐里,供将士们享用。 估摸着时间,将士们都吃饭完毕了,几个军厨一如既往的前去收晚盘食盒,边走边嘀嘀咕咕的发着牢骚:“我们累个贼死,还得等洗刷完毕才得开饭吃,这规矩也太不公平了!” “可不是!”另一个军厨随声附和,“我们也是士兵啊,为什么就低人一等?!” “啊~”走在前头的军厨已经撩开帐篷门帘,发出一声高亢尖利的大叫,“救人啊!将军们都到了!” “啊~” “军医!军医快来啊!救人啊!都倒下了!” 漫延了长长一片河洲绿地的军营帐篷里,几声惶恐不安的尖叫声直入云霄,回应的声音却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声:“来了,来了……” 河洲边地绿树里,缓缓的走出一对彪悍粗壮的土人,一身兽皮都是尘土的痕迹,看得出来他们跟着大军一路走来也是不轻松。 这时他们涂满了兽血和污泥的脸庞上,露出了咧着嘴笑的兴奋笑容,看起来如野兽找到了食物般开心。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近营地,一路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走的姿态。 靠近了第一个帐篷,一个土人用长长的木矛尖挑开了帐篷的布门帘,一眼看见东倒西歪的将士,开心地哇哇呜呜直叫唤。 他们正手牵着手开心地一起哇哇直叫唤时,没有发觉,已经被悄然起身的将士们挡住了撤退的后路了。 三皇子轩辕烈突地从主将帐篷里挑门帘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向土人,所有土人都是出乎预料地一愣,马上吱哇乱叫着抱头鼠蹿。 被挡在四方的伏兵一拦,所有的土人暴跳如雷,如狂怒的野兽,毫无章法地莽撞狂挥木矛竹刀,不一会儿便被铁剑铜矛的将士们俘虏了。 袁将军亲自上去,蹲下身子与五花大绑的土人叽叽呱呱的一阵交流。 三皇子轩辕烈看得挑高了眉毛,这袁将军居然能说土人的语言?!这些土人,该不会就是袁将军故意招揽而来的,给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南疆新的最高统治者,一个下马威瞧瞧?! 第一百七十九章将计就计 四方已经围拢过来的将士伏兵瞬间同时现身,猛的大吼一声,齐刷刷亮出了兵器。 所有的土人倏然一慌,眼看着已经奔逃无门,立即狗急跳墙般拼了命地左突右冲,可一概全被阻挡了回来。 走投无路的绝望使土人们暴跳如雷,转瞬如狂怒的野兽,开始毫无章法地狂乱挥舞起木矛竹刀,不一会儿便被铁剑铜矛的将士们统统俘虏了。 袁将军分开了众人,亲自上前,蹲下身子与被五花大绑着的土人们叽叽呱呱的好一阵交流。他不厌其烦地说着,神色激昂慷慨,几乎快要手舞足蹈起来。土人们坚决赴死的凝重表情开始有了一丝动摇。他们开始面面相觑,叽里咕噜了几句,才下定决心般,与袁将军对话起来。 一身黑袍银甲的三皇子轩辕烈,气宇轩昂地在银甲黑骑上坐着,微一挑眉,眸底潋滟起悄无声息的危险气息。 这袁将军,居然能够熟练使用土人的语言?! 那这些穷追不舍的土人,该不会就是袁将军故意招揽而来,给自己这个初来乍到,南疆新的最高统治者,一个下马威瞧瞧的?! 终于问完了,袁将军起身走了过来,对着骑在马上的轩辕烈一抱拳:“三王爷,这些个土人说,寮胡余孽掳走了他们全族的女人孩子,逼迫他们阻缓我大军前进的速度。所以,尽管与我们无冤无仇,他们也不得不拼出性命来,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来达到寮胡余孽要求的目的之一--让我们将士疲惫不堪。” “寮胡余孽要求之一?还有其它的目的?”轩辕烈一抬浓眉,眸底精光四射。 “延缓大军到达南疆城的时日。”袁将军剑眉倒竖,语气铿锵,“看来,寮胡余孽不希望看到我们大军的出现,一定是希望能赶在我们之前攻陷南疆城!若我们如同昨日一般为了应付暗杀和下毒,不眠不休,疲于奔命地到达南疆城,寮胡余孽一定会在入城的路上布下诛杀我们的陷阱!” “以逸待劳。”轩辕烈一点头,淡淡的一笑,“寮胡余孽里,居然还有如此狡猾诡诈之徒!” “末将曾经花大气力,秘密学了土语。并通过较为开化的土人了解寮胡余孽的些许消息。”袁将军一咬牙,带着些许不舍,把这些年辛辛苦苦得来的所有情报合盘托出,“寮胡余孽分成了两部份,老弱妇孺皆隐居在深山绝壁上,少壮男丁全游离于南疆城外,神出鬼没。” “可探知隐居的所在么?”轩辕目光一烁,问得随意,“看来这廖胡余孽,最担心的,还是血脉被灭绝啊!” “那座山脉极其庞大,属下曾经派人去探寻过几次,都一无所获。”袁将军一叹气,“这是他们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必是严防死守,也在情理之中。属下将继续细细探寻,定会有找到的那一日。” “功夫是必不负有心人的,”轩辕烈再次点头,“我们便将计就计,你领着大军在此地修整,我先行一步,必将引诱出寮胡余孽所设下的埋伏。暗里再派一队精兵跟着,此举或能意外俘获几个寮胡余孽。一旦得了活口,便有了突破的方向了!” “王爷千万不可以身试险!”袁将军满怀敬佩的一抱拳,“诱饵,便让属下替代王爷前往!” “袁将军放心,本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轩辕烈一扬浓眉,笑得胸有成竹,“你依计行事即可。” “这,遵命!”袁将军踌躇一下,领命而去。 南疆城外三十里处,一队黑盔黑甲的骑兵,静静地潜伏在林木长草的深处,夜色迷离,士兵和战马与黑黝黝的寂静山林混淆成了一体,无从分辨。 远远的官道上,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狂暴地响起,打破了暗夜的沉寂。 一队盔甲鲜明的隆昌国骑兵出现了,骑兵排着略显散乱的队形,无法掩饰仓促和忙乱,直奔南疆城门而去。骑兵阵型的最中央,团团簇拥着一位黑袍银甲的俊朗少年,银盔上飘逸的明黄色帽缨,在黑夜里依然醒目异常,彰显着他高贵的皇族身份。 “主上,情报准确,队伍里果然有一位皇子!”隐藏在林木间的黑甲骑兵里,一声轻微如夜风轻拂而过的声音,“来的这可是隆昌国的三皇子,意外之喜啊!” “确是天赐良机!都看清楚了,先除去那皇子身边一圈儿魁梧的银甲红缨将士后,便可将皇子手到擒来!有了这个筹码,南疆已在我寮胡国主的掌握之中!”清澈的声音压得极低,在黯淡无光的月色里,轻软得如情人最温柔的耳语,却盈着冷冽入骨的意味,令听者无不凛然,同时伸手握紧了剑柄,“所有勇士,全力攻击!” 前面几排银甲骑兵已经轰隆隆地冲了过去,排在中段明黄帽缨的坐骑即将掠过林木的一瞬间,四面八方同时射出了无数箭矢,锋利的箭簇划过一道道幽光,直射向三皇子轩辕烈。 在轩辕烈声身边围成了一圈的骑兵护卫同时手起剑出,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里,每一把剑尖都舞出一团明媚的剑影,击落了一簇箭雨,天女散花般坠落在地上。 月亮雍容地出从云层里探出头,夜华如水,映得无数箭簇明晃晃地发亮,林间的地上如同在这一霎那间绽放了一朵妖冶的花。 飞奔的马蹄毫不怜惜地踏过,没有人多看一眼花朵从盛开到凋零残破的凄凉。 数道黑影如夜隼破空而过,直扑马背上的轩辕烈。利刃出鞘的声音如刮骨而过,一道微芒如流星划落,轩辕烈身旁的侍卫颓然地顿住了,喉咙口喷出一股鲜血,淋漓地洒落。 眨眼间,轩辕烈身周一圈护卫全都轰然倒地。黑影敏捷地落下,灵巧地坐上马不停蹄的鞍里,把轩辕烈围在中央,调转马头向林木深处里奔去。 “王爷被劫持了!” “救王爷!” 第一百八十章请君入瓮 侍卫队伍被一分为二,眼睁睁地看着黑甲人劫持轩辕烈掉头而去,纷纷惊慌失措地嚷嚷着,紧张地拍马尾随,却已经落下一段路,追赶不及了。 一看已经得手,林木深处的几道暗影一夹马腹,腾空而出,与黑甲人汇合成一队,向前疾驰。 眼看着三皇子轩辕烈的明黄帽缨影影绰绰地跑远,所有将士都捏捏了一把冷汗时,黑甲人的马蹄声倏然而止。 月色明朗里,一排黑袍铜甲的骑兵,张满了弓,箭矢对着黑甲人,静静地伫立在前方。 披着黑甲片的战马,纹丝不动地立在林木间,细细包裹着棉布的马蹄上已经染透了污泥水渍,只有鼻头上汗水喷薄而出。原来,在官道上轰轰烈烈跑着的声音,是在掩藏暗中齐头并进的这一支队伍! “引君入瓮!这招不错啊!”一把利刃悄无声息的出鞘,架在戴着明黄帽缨的三皇子脖颈上,握着剑柄的手指节细长,杀气腾腾里居然透着一丝秀气,手的主人声音清冽,让人分辨不出男女,“只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皇子在我手里,给我让开!” “本王在此。”这个时候才追赶上来的骑兵侍卫群里,一位侍卫扬声,怡然自得的让马儿慢慢走向树丛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本王乃君子也!” “哈!”黑甲人仰头一声冷笑,剑芒从戴着明黄帽缨的假皇子脖颈上一闪而过,下一秒大喝,“撤!” 黑甲人腾身而起的同时,咻咻咻万箭齐发的声音,如收割生命的恶魔一声声森冷的冷笑声。随着黑甲人纷纷坠落,鲜血的味道立即弥漫在夜色里。 几个用身体遮挡着箭雨的黑甲人,拼命帮助着刚才说话的瘦削身材黑甲人向密林方向移动,黑甲人一溜烟地蹿入莽莽的林中,瞬间隐去了身影。 轩辕烈一扬手,两个黑袍铜甲的侍卫一个翻身,踏着矛草叶尖,悄无声息地也隐入了密林里。 轩辕烈挑起唇角,浅浅一笑。被踮草不低和踏雪无痕跟上的人,从来没有逃脱的先例。看来这次,发现寮胡余孽的老巢,快了,而彻底剿灭寮胡一族,也快了! 南疆城门大开,迎接进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人,皇帝的三皇子。对于皇家子弟将成为这座隆昌国最大边城的最高将领,所有城民们与有荣焉,个个兴高采烈地夹道欢迎。 坐在高头大马上,戴着明黄帽缨的轩辕烈看着城民们,露出一脸和煦的笑意,衬得他略显冷峻的眉目柔和俊朗了不少。 隆昌国都,凌霄城里,新落成百家争鸣茶馆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看舞狮子,个个喜笑颜开地接着茶馆高楼抛下来的铜钱和糖果。 茶馆顶楼,悠然自得地喝着茶的两个蒙面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一片人声鼎沸。 “沧海,你说,轩辕烈去南疆,可会遇险?”身材娇小玲珑的蜜色锦袍少年,蒙着面纱,依然能驾轻就熟地磕着瓜子,时不时抿一口茶水。 “会与寮胡余孽正面交锋。”身姿俊挺的月白锦袍少年坐得端端正正,面纱一尘不染,举动间一副天然的雍容华贵,“父皇给了他两个轻功顶尖的高手,安全可保无虞。” “轻功高手?还顶尖的,”蜜色锦袍少年笑嘻嘻的问,“难不成能够春日草上飞,冬来踏雪无痕?” “他们的名字就是踮草不低,踏雪无痕。”沧海淡淡的声音里有清浅的笑意,“帝都有四大轻功名者,留在皇帝身边的另外两位是,曼舞逐云、踏雾而行。” “世间真有这神技哇!名号里有云和雾,听起来就觉得好利害!”我夸张地边抒发着感慨,边吐出一瓣瓜子壳,看着瓜子壳打在面纱上,转着圈儿坠落下去,“那三皇子走这一趟,值啊!可以功成名就了!” “是,寮胡余孽必定被扫除,只需时日而已。”沧海笑意隐隐,声线柔美如桃花嫣然绽放,“三皇子并非走一趟,而是将永远住在南疆城,回不了帝都。” “有得有失,”我一拍手,再次抓起一把瓜子,继续磕,磕嚓磕嚓的清脆响声里,气氛一片静好,“我们可以不需要分神去对付三皇子了。帝都里所有准备站队的明眼人,开始动脑筋奉承起二皇子了,毕竟,他登上帝位的可能性最大。” “现状是。”沧海的声音更加的温柔了,“你的意思,我们也去奉承?” “嗯,爬得越高,摔得越痛。”我一点头,眼前的面纱荡起轻微的涟漪,“我总觉得,上次在这里掳走我的,是高贵妃的人。” “何以见得?”沧海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冷了起来,如霜雪骤降。 “高贵妃有理由害我。因为我与她的二皇子儿子轩辕然,身边第一谋士苏骁相从甚密。她怕被我撬了墙角,不光失去苏骁这个高级智囊不说,还怕二皇子被苏骁所误,毕竟二皇子已经习惯了依靠苏骁了。”我义愤填膺地说,捏紧了拳头,“我被扯入门缝里立即被捂上蒙汗药的帕子,当时对面走来的那个贵妇挡住了你的视线,她是有看见了的,却脚步不乱地走过,证明她是同谋。有这配合得天衣无缝功力的手下和敢从你眼皮子底下掳人的胆量,除了高贵妃,这帝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你没有怀疑过皇帝?”沧海的声音坚硬得似乎有锋利的棱角,丝毫不见刚才的花蕊般娇嫩的温柔。 “皇帝若要抓我,不用费这阴险的招数,也不会仓皇得功败垂成让我偷跑掉。”我一摇头,用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皇帝也没有理由抓我,就算成功抓走了我,他也没用好处可得啊!?” “有理。”沧海沉思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高贵妃,你敢惹我,我便要你悔不当初!” “嗯!害得我们差点儿天人永隔!”我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高贵妃的心机深沉,我们想让她恐惧,怕是很难!” “她最怕失去的东西是什么?”沧海依然语调缓慢地问,泛起一丝难以忽视的森冷,“当她失去之时,便会怕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乳母 “雍容华贵的高贵妃,可是隆昌国皇帝的后宫里位分最尊的女人,她拥有的东西,那可就多了!如此说来,她怕失去的东西也就更多了!”我装作刚明白过来的样子,声音里满是恍然大悟,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比如说,贵妃的位分啦,皇帝的宠爱啦,她儿子的位子啦,她女儿的将来啦……” “那么,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地让她失去!”沧海声音里的冷峻开始变得狠戾,如毒蛇吐信,氤氲起淬毒的气息。 “好!”我一拍掌,仰头一叹,怂恿沧海,总是这么的容易,也许他是被差点儿永远见不到我的恐惧吓住了,所以对始作俑者的恨便铭心刻骨了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乘着有这后福的劲儿,我想立即去二皇子的揽风台溜一圈儿,卯足了劲去把苏骁策反过来!哼哼,既然高贵妃怕苏骁不再辅佐她儿子,我就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苏骁离开他儿子!好好感受一把无力回天的愤恨!” “不急,一个苏骁对高贵妃而言,不会伤到她一枝一叶。我想要的是伤到她的根基!”沧海恢复优雅淡然的语调,听起来缓慢温柔,阴森森的内容都被他说得温暖了起来,“她想抓去的是我最重要的人呐,我不投桃报李,如何说得过去呢!” “高贵妃最重要的人?你想抓了二皇子?!”我歪头,把不明白表达得诚心实意,“他可是你亲哥哥呐!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你们到底也是同一个父亲来的呀!” “皇权至高无上,皇家本无父子,更何况论兄弟。”沧海淡淡的说,声音里满是寂寥,“什么骨肉至亲,亲情对我们而言,只是提醒的作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身为皇子,一生下来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沧海堂而皇之地向我坦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认知,尽管黑暗,冷血,却不得不说是正确无比的。我膛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含着金汤汤匙出生,也不全是好运啊,得含着金汤匙克服困难的活下来,还得登顶当上了帝国第一人,当上了皇帝的时候,才算得上是好命的人哪! “不过,现在抓了二皇子,为时尚早,”沧海淡淡的声音轻柔委婉,恍惚间我如看见了陌陌的雏菊花开,微小却执着,“我要抓高贵妃身边最重要的人,抓了便再不会还她了,让她为失去而恐慌得锥心刺骨!” “除了二皇子,高贵妃心中,还有这号人的存在?!”我的讶异愈加浓厚了。 “有,那便是从小带她长大,陪伴她入宫,从高嫔一路走到高贵妃的人--她的乳母荣嬷嬷!”沧海依然淡然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却听出了刀剑出鞘的森然铿锵,“高贵妃生命中,从未缺席的人,一旦突兀消失了,她必定惶恐至极!”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有道理啊!只是,太阴损了些,对一个垂垂老矣的奶妈下手,的确是有点儿,不那么光明磊落啊! 沧海转头,似乎透过他的面纱看着我,还居然能看清隔着我面纱下的不赞同表情似的,柔柔解释,“那个乳母,教会高贵妃深沉的心机和狠辣的手段,你说,抓了她,会无辜么?” “什么?荣嬷嬷不只是乳母,还是高贵妃的老师!?”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能教出高贵妃这种人精的老师,智商该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啊!值得一见!“那还不赶紧的,我们去抓她!” 帝都的三更半夜,香薰街上依然火树银花。明亮的大红灯笼光线暧昧,勾栏上依红偎绿,红袖招展,迎来送往的厅堂里处处莺歌燕舞,吴侬软语。 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在两个胭粉脂香的浓妆艳抹女子间左右为难,被一边一个扯住了袖口,软语甜香地扯来扭去。 “官人,今晚就陪了奴家吧!奴家的软香枕,等着官人呐~” “爷~昨夜您召了桃蕊香姐姐,答应了今日让奴家服侍,现下可不许出尔反尔的呀~爷,奴家可是望眼欲穿的呀~” 两个温香软玉紧紧贴着华服男子,谁也不松开。 “好了好了,今晚,就你们姐妹俩,陪爷喝一盅吧!”华服男子喜笑颜开,长臂一揽,把两个女子都揽入怀中,向软玉香春楼里走去。 进了软玉香春楼大门,明亮的烛火照耀得四周一片亮堂,华服男子由着两位姐儿架着走,一脸猥琐的表情,把他獐眉鼠眼衬得令人见之生厌。 坤泽宫,天香殿里,累金丝睡莲的香炉盖子上,氤氲着袅袅轻烟。 一身霞红色柔锦睡袍的高贵妃披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斜依着榻上的美人春睡图锦墩,眯着眼睛,由着荣嬷嬷轻轻地梳通头发。 “娘娘,您差不多,该准备着在那些个新入宫来的贵人们眼前,露露脸了!”荣嬷嬷灵巧地梳着,嘴里轻轻地说,满是慈祥和蔼,“就在即将到来的年节晚宴罢,以娘娘的美貌一鸣惊人,最是能折服她人。” “好,乳母,您安排罢,霓儿会做好的。”高贵妃依然阖着眼睛,一脸的放松。 “那么,近日老奴便开始为娘娘准备适合的发饰,配饰,服饰。”荣嬷嬷手里不停,嘴里也不停,“娘娘,您自个儿也要开始养精蓄锐,早睡早起,抽空再练一练霓虹锦衣舞,方能在年节晚宴上大放异彩。” “好,霓儿知道了。”高贵妃柔顺地答应,语气随和,一如母女情深间的日常对话。 大丫头宝伶俐脚步轻快地走来,向荣嬷嬷一鞠礼,甜甜的声音里满是恭顺:“嬷嬷,外面递进消息,您儿子荣公子,有事寻您。” “知道了。让他在宫门外等着!”荣嬷嬷一蹙眉,手下不停,继续为高贵妃细心地梳头。 高贵妃狭长的丹凤眼一张,眼里波光粼粼,涟漪起绝美的无双风韵,慵懒的声音娇甜如蜜:“乳母,您去罢。见了荣哥儿,劝劝他,安下心来成个家,好好儿的为您传宗接代!” 第一百八十二章食色性也 “我那个儿子,可是名符其实的讨债鬼!存了心似的,不让我当上祖母!”荣嬷嬷把梳子递给宝伶俐,眉头深锁,唉声叹气,“日日流连烟花柳巷,年龄渐大了,还是丝毫没个正形!端正人家的小姐接连着相看上十几个了,都是不成,不是嫌弃人家的小姐长得不够美,就是被人家小姐嫌弃荣哥儿长的粗鄙,且没有功名在身。再这么拖下去,天长日久的,若荣哥儿品行不端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到时想娶个好人家的媳妇,可就更难了!” “嬷嬷放心,咱们娘娘赐予荣哥儿那两个俊丫头,不是说都已经怀上了?嬷嬷就安心等着当祖母啦!”宝伶俐牙尖嘴利,一脸春风拂面般喜悦,讨喜的话语朗朗上口。 “就算怀的是个哥儿,”荣嬷嬷依然愁眉不展,“生下来也只是个庶出,算不得正室所出的嫡子啊!唉~” “乳母,荣哥儿只是好色了些,男儿本色,也算不上品行不端,”高贵妃含着一缕劝慰的浅笑,眼角看向荣嬷嬷,巧笑嫣然的美浑然天成,犹如美玉晕染着光晕,“自古以来,娶妻娶贤,纳妾择貌。您今儿就说,若今日荣府再不定下哪家姑娘,本宫便责罚他,五年不得出门一步!荣哥儿一听必是怕的。何况,乳母能看中的媳妇人选,定是好的!就直接去下了聘礼罢!” “是!老奴多谢娘娘操心奴家的粗鄙俗务!”荣嬷嬷顿时眉心一展,声音也轻快了许多,“老奴告退。” “再告诉荣哥儿,待他妻子有孕,本宫便把他中意已久的花魁柳眉儿,赏他做妾!”高贵妃重新阖上眼睛,扬着声音悠悠地说。 “是!谢娘娘!”荣嬷嬷再次回身一福,转身离去的步伐明显的有劲儿了。 “娘!你怎么才出来!儿子等得心都焦灼了!”等在宫门前的荣哥儿一身华服,急得满脸汗水,一看见荣嬷嬷立即快步扑了过来,扯住了她的袖子便走,“快,快跟儿子走!” “荣哥儿,放开!”荣嬷嬷被猛然一扯走得跌跌撞撞,连声轻喝,“再不放手,娘可要翻脸了!” 一听见荣嬷嬷说要翻脸了,荣哥儿连忙松开手去,还不忘反手轻轻拂顺荣嬷嬷被抓皱褶了的袖口,才继续慌慌的直跳脚:“娘!柳眉儿,我的柳眉儿要被别人赎身去了!娘!!”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俗不可耐的浊物啊!”荣嬷嬷一听气的直翻白眼,不由自主地直抚胸口,“一个花魁,值得你慌了神!香熏街上,几十家勾栏院,各家都有花魁,你有那闲心日日担忧花魁从良!?” “娘!那可是柳眉儿!”荣哥儿一听,急得直跺脚,“儿子心仪之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说了,今日给你定下亲事……”荣嬷嬷转头不接话头,自顾自仪态庄重地迈步,越过急得着直扭捏自个儿衣角的荣哥儿。 “娘!若没有了柳眉儿,我,我今生再不娶妻!”荣哥儿鼓起了劲儿,气呼呼地打断荣嬷嬷的话,“娘,您倒是想想办法呀!儿子不能没有柳眉儿!” “娘娘说了,你娶了妻,妻有孕后,便把柳眉儿赏你。”荣嬷嬷气的眉角青筋直绽,又不得不压着火气说,声音恨恨,“跟我回去,准备迎娶事宜。” “娘娘说了,赏我柳眉儿!?”荣哥儿一愣,下一刻满脸喜气,扑地跪下,冲着坤泽宫的方向连连磕头,喜笑颜开地说,“谢娘娘赏赐!谢娘娘赏赐!” “莫要再丢人现眼的,走罢!”荣嬷嬷眼风一扫守着宫门的两排禁军,不由得老脸发红,压低了声音喝,“跟上!” 荣哥儿屁颠屁颠的跟着荣嬷嬷,爬上了马车,一脸的喜气洋洋,靠着马车壁,哼起了小曲:“奴家千娇百媚,郎君一见迷魂,日日思君不见君……” “闭嘴!”荣嬷嬷眉头皱得如一朵菊花,不再压低的声音中气十足,一下子镇住了荣哥儿,“什么淫词秽语!” “娘~食色性也~”荣哥儿愣了愣,堆起一脸讨好,笑嘻嘻地往荣嬷嬷身上拱,“儿子,这不是为了荣家,开枝散叶么!赶明儿,您就有一大群孙子孙女儿,围着你喊祖母啦!” 荣嬷嬷一指头戳在荣哥儿额角,恨铁不成钢地骂:“不成器的货!给你个吃皇粮的差事,你没有一次办顺溜了!天天只知道在脂粉堆里搅和!荣家靠着你,想出人头地,难呐!” “荣家靠着娘,就光宗耀祖啦!”荣哥儿笑得看不见眼睛,撒娇般搂着老娘的胳膊,“儿子有娘,便可安心享福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京都平民百姓聚居的万家巷口,折来拐去的停在一所宅院大门口,荣哥儿率先跳下车来,扶着荣嬷嬷就像扶着金元宝般,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夫人安,少爷安!”宅院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厮一见荣嬷嬷,忙不迭地跪下磕头。 “起来罢。”荣嬷嬷眉头微扬,眸光里趾高气扬,扶着荣哥儿昂首挺胸地进了大门。 刚刚坐下,荣嬷嬷端起茶盏,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就看见一个接一个进来磕头问安的女子,络绎不绝地挤满了厅堂。 高矮胖瘦,妖媚的,庸俗的,简直是各种货色应有尽有。 “荣哥儿,这些个,都是你的妾室?”荣嬷嬷眸光在这些女子身上缓缓滑过,脸色越来越黑,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有出息了啊,几日不见,就多了这一大堆!” “娘,儿子这是广撒网,为荣家多多延绵子孙哪!”荣哥儿依然笑嘻嘻,端起荣嬷嬷刚放下的茶盏一饮而尽,“不过就是费些儿粮食,布料,我们荣家养的起。” “都,散了罢。”荣嬷嬷咬牙切齿,忍住了气,一挥手,“把门带上。” “是。”一阵齐整整的应诺声音里,荣哥儿得意得挺胸凸腹,心满意足地看着一个个女子走出去,犹如看着许多自己喜欢的藏品般,笑得眉眼生花。 第一百八十三章捏田螺 门关上的一瞬间,荣嬷嬷强压着的火气顿时轰然爆发,一伸手便又狠又准地拧住还笑得一脸得意的荣哥儿,气喘吁吁地恨声骂:“你个败家小犊子!什么人都往家里捞!贱籍贱婢生出来的低贱孩儿,谁稀罕!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这道理也不懂,荣这个姓氏,都让你给玷污了!” “娘,疼!疼!疼!”荣哥儿被拧得歪头拱腰,连连讨饶,“不敢了,再不敢了!疼!” 荣嬷嬷一摔开手,气的满脸通红,眼角的褶皱都气得鼓了起来:“把那些个来路不明的闲杂人等,卑奴贱婢的,一个个统统给我赶到后院洗衣屋里干活去!前院里除了娘娘赏赐的两个妾室留下,再不准进来一个杂碎女子!从今往后,这前院里,但凡我看见一个,便仗杀一个!” “是。”荣公子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眼含泪水,听话地连连点头,“儿子遵命,遵命。” “去!换身儿鲜亮衣裳,今儿黄道吉日,随为娘去下聘礼。定下的那姑娘,是你嫌弃人家胖了些的,那位李员外家嫡女。”荣嬷嬷眼神肃杀,瞪向满腔不满撇嘴挤眼的荣哥儿,“贵妃娘娘可说了,若是今日荣府没有定下来亲事,便要你荣哥儿五年内不得出门去!” “娶,娶的!儿子听娘的话。”荣哥儿一听,唬了一大跳,忙不迭地点头,“今日就随娘去李家下聘礼!” 百家争鸣茶馆顶楼隔间里,一对蒙面少年正悠哉悠哉的喝着早茶。 “沧海,你这一招妙啊!”宝蓝色锦袍的文弱少年歪歪头,对着一旁坐姿儒雅的月白锦袍少年说,“找人替柳眉儿赎身,立马勾出了荣嬷嬷来。若要在宫里掳人,可没那么容易得手,现在荣嬷嬷自己出来了,在荣府宅子里抓走她,嗨,这不是三个手指头捏田螺么!?” “捏田螺?”沧海疑惑不解的声音款款温柔,一听之下如见谦谦君子,光明磊落,却不知他一肚子的狡诈阴险。 “就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啦!”宝蓝色锦袍少年一撸衣袖,“现在,可以把荣嬷嬷抓来了么?” “可以。”沧海淡淡的笑意如暖暖的春风,“抓了来,你想看看她,对么?” “是,是得好好看看,这传说中的后宫嬷嬷,是什么样子的,”我撸起另一边的袖子,低低呢喃,“子不知,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呐!” “有理。呵呵呵……”沧海浅浅的笑了,声音温柔,如春日野穹的温暖阳光,听得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沧海,你笑声很迷人的呦,有事没事,你多笑笑。”这句话一出口,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曾几何时,自己对记忆深处里的那个少年,也笑嘻嘻的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呀,有空了多笑笑。 那时的自己,原以为,会是他一生的欢乐,没成想,后来的自己却成了他永远的痛。 那时的岁月,是那么的静好。 那时的自己,活得那么的简单快乐。 只可惜,那时的一切,都已如最绚烂的烟花,绽放出最耀眼最美好的光芒,落幕了。随着自己的萧氏一族的灭族,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自己不再是那个被萧家盼望了几代才得到女孩儿,不再是那个只需承接万千宠爱的萧家嫡女,不再是那个只负责随心所欲享受荣华富贵的皇亲将门千金了。 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被仇恨凝固了所有希望的普通人而已。 当心灵已经遍布硬棱锐角,当复仇成了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此刻这样子的自己,没有资格拥有旖旎的情思了,更没有时间去回首灿烂明媚的往昔! 我猛一晃头,如同把少女绮梦情怀都瞬间统统甩开了似的,伸出手来一拍桌子,干脆利落地说,对着沧海也对着自己:“出发!” 李员外的宅子里一片欢喜,因为今日,李家大小姐终于收到了聘礼,可以嫁得出去了! 一身紫薇色团百福绣灵芝柔绸袄百褶细缎裙的大夫人,半是开心半是忧伤地拈着紫色绣帕,边抹着眼角,边叹息着说:“终于,有男子达到了老爷找女婿的标准了,我的乖春儿,可以嫁人了!” “瞧大夫人说的,老爷可是顶顶看重咱们李家的嫡长女咧,”二夫人一脸妖娆的浓妆,轻佻的娇笑着,“才会要求咱李家大女婿,须得有宫里门路的,方许嫁。咱李家世代商贾,这不是为了能搭上皇商,的大助益么?” “老爷,您听听,她说得什么话,把咱李家大小姐当生意物件了!”大夫人一听,顿时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地嚷嚷,“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教养!” 二夫人脸一白,转瞬又红得发赤,尖着嗓子就泼辣地喊了起来,“大夫人自个儿才是真没教养,才会张口闭口说别人没教养!!” “都给我少说两句!”李员外不耐烦地一哼,“有这瞎功夫扯皮,都给我想想,准备什么嫁妆,才不失李家脸面!” 大夫人和二夫人如一对乌眼鸡般,恶狠狠地相互瞪了几眼,便各自扭开头去,偃旗息鼓。 李员外的大女儿李春儿,是京都商贾圈里,出了名的人,打小就会看账本精通算帐,天生的一股商贾气息。长得虽眉清目秀只可惜身材五大三粗,加上父亲择女婿要求又高,所以就一直耽搁着,如今终于可以出阁了,听见了消息,李春儿一把丢下账本,在闺房里高兴得坐不住,来回直晃悠:“小翠,我那夫君家里,可有商铺产业?” “小姐,小翠听说了,荣姑爷家里有商铺五间,有良田百亩。荣家宅院宽敞,下人极多呐!还有还有,小姐的婆婆,可是高贵妃的乳母,在宫里是说一不二的高阶嬷嬷咧!”一脸八卦的小丫头把从前厅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直说得眉飞色舞,“小姐这一嫁过去,这身份,在商字号的三街六巷里,可是第一尊贵的人了呐!” 第一百八十四章连环计 “如此便好!”李春儿听得心满意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压得太师椅吱嘎一声脆响,“对了,那个,他长得,可还好看?” “姑爷呀?长得一表人才,就是身板儿斯文了些,”小翠转了转眼珠子,一顿,便又笑嘻嘻的说了,“大夫人说这才好,斯文的姑爷才容易拿捏得住!” “娘说的是!”李春儿一愣,转瞬便明了地笑得欢畅又忸怩。 荣嬷嬷在回家的马车里,也笑得极其欢畅,看向荣哥儿的眼神也温柔许多。 荣哥儿一脸无奈的靠着车厢,瞄一眼荣嬷嬷温和的脸色,提心吊胆的说:“娘,那个,那个李家小姐,个子长得忒大了些,儿子怕今后,治她不住!” “哈!就你,还想治住她?!”荣嬷嬷一听,几乎要笑喷,“娘看中的,就是她的大个头,镇得住你!” “娘!我可是您亲亲的儿子!怎么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自己人!”荣哥儿顿时急了,不由得脸红脖子粗,起来喊的声音便控制不住了,唾沫横飞。 “儿啊,”荣嬷嬷看自己儿子真急了,伸手摩挲着荣哥儿的肩背轻轻地安抚,“咱们荣家一向阴盛阳衰,若不是你那短命的老爹死得早,娘也不会生下你几天便放下你,去给高府当乳母。也该荣家兴旺,我奶的小姐长得美冠帝都,一入宫便步步高升,还极其体恤我这个老奴,赏宅子,赏银钱,赏丫头,让我也当上了主子,你才沾了光得一声荣少爷!” “儿子明白,娘的辛苦,都是为了孩儿好过活!”荣哥儿一点头,看着荣嬷嬷一脸感激。 “所以,娘要给你找一个可以掌得住我们荣家家业的媳妇,让你,让我孙儿,可以持续安享富裕,”荣嬷嬷深深地看着荣哥儿,溺爱之情言溢于表,“娘老了,看不了你一辈子,就得找一个能打理家业,好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的人选。” “儿子明白,多谢娘,为儿子想得深远!”荣哥儿愣愣的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点头,“待李春儿有了我的孩儿,便会一心一意打理我荣家!荣家便可以继续衣食无忧下去了!” “难得,我儿开窍了。”荣嬷嬷笑得欣慰,叹息着无限感慨,“如此,我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地见你爹了!” “娘!您怎么说这不吉利的话语!”荣哥儿一脸惊慌,下意识地抓住荣嬷嬷的衣襟,“娘得活到儿子老了,娘得帮儿子的孩儿找个好前程哩!娘的嫡孙子,还等着您**呐!” “好,我儿子纯孝,娘便好生保养,努力活到帮孙儿奔个好前程的时候!”荣嬷嬷看儿子惊惶得情真意切,不由得满心欢喜,“儿啊,你终于长大了,娘可以放心地把荣府交给你了!” “娘放心,儿子一定好好看住了荣家产业,好好地让荣家延绵不绝!”荣哥儿生平第一次的一脸正经,让荣嬷嬷看得眼角湿润。 马车停下了,荣嬷嬷第一次让荣哥儿走在她的前头,守门的小厮一愣,连忙喊:“少爷安!夫人安!” 荣哥儿一步一步走得慎重异常,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目色沉稳。以前那个调儿啷当,无所用心,得过且过的花花公子不见了。守门的小厮看得纷纷咋舌不已。 荣嬷嬷却看得老怀弥慰,笑得合不拢嘴。一挥手让鞠礼的儿子去休息,荣嬷嬷边吩咐边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儿子,待娘睡上一觉,你便备下好酒好菜,咱娘俩个,好好喝几杯!” “是,儿子这就去准备!”荣哥儿一脸的高兴,“那,娘好好休憩!” 荣嬷嬷一点头,推开厢房:“好!你去罢。” 厢房里燃着荣嬷嬷惯用的百花熏香,这明艳蓬勃的香气,闻上一口,便觉得满心欢喜,春意盎然。高贵妃赏赐的所有东西里,除了钱财,荣嬷嬷最喜欢的就是这百花香了。 慢慢地回身关上门,荣嬷嬷低低地唤:“姹紫,嫣红,备热水。” 一向守着自己厢房的两个丫鬟没有回应,荣嬷嬷一蹙眉,还没有低喝出来的话,梗在了喉咙口,因为她看见,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眼角余光里,地板上两个瘫软在地上的丫头,一动不动。 “走。”蒙着黑色面纱的壮汉言短意骇,一推荣嬷嬷。 荣嬷嬷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迈步,咬着牙关,不敢问一句,便乖乖地跟着蒙面壮汉走,只是双手紧紧互握着,还瑟瑟地直发抖。 在壮汉也迈步向前的一瞬间,荣嬷嬷无力地垂下了手臂,一枚黄铜戒指顺着裙摆,悄无声息地滑落,遗留在厢房的地板上。 天色已黄昏,荣哥儿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看看天色,站在荣嬷嬷门前踌躇不定,举起了准备敲门的手,想一想,又放了下来。 天色渐晚了,暮色苍茫,荣府里的灯笼纷纷亮起,荣哥儿终于下定决心,叩叩地敲起门来:“娘,娘,您起来了么?” 敲门的声音在夜色迷离里传得很远,荣哥儿奇怪地嘀咕:“娘睡得也太死了吧?不对!姹紫嫣红那两个大丫头,怎么没有来开门?” 荣哥儿手一推门板,这才发现,门没有关上,只轻轻阖着而已。厢房的地上,两个丫头躺倒着昏迷不醒,荣嬷嬷不见了。 荣哥儿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暗忖娘这是宫里有事,没有说一声就走了吗? 当守门的小厮说没有看见荣嬷嬷出去时,荣哥儿才开始慌张了起来,娘,在自己家里,不见了! 夜幕降临下的皇城,处处灯火阑珊,宫灯璀璨。展目四望,犹如看见了满天的星辰。 泽坤宫,软玉温泉浴池里,温热的水汽缭绕,水面荡漾着一片片娇嫩的红香玫瑰花瓣,颜色娇嫩喜人。温泉的热气一熏,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肺的馥郁馨香。 高贵妃舒畅地沐浴在玫瑰花汤里,惬意地微眯着眼睛,黛眉却上深深地蹙着。 荣嬷嬷不见了! 在她的荣府里不见了! 派去寻柳眉儿的人回来,禀柳眉儿报也不见了! 看来,这是一串连坏计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以牙还牙 这计谋耍得流畅啊! 先是抛砖引玉,用荣哥儿垂涎已久却得不到的花魁柳眉儿,来引出深宫里的荣嬷嬷! 荣哥儿突然间得知柳眉儿即将被别人赎身而去,必定迫切焦急,只能来寻反对柳眉儿入门的荣嬷嬷拿主意。 等荣嬷嬷被荣哥儿叫出宫去,再埋伏在荣府暗处,轻而易举地便把荣嬷嬷给掳走了。这瓮中捉鳖着实周全啊,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对手花这么大的心思,掳走荣嬷嬷,是冲着自己来的! 高贵妃挑起一边唇角,绽放出一抹满是不屑的笑意。如此小心翼翼的计谋,只为了抓走一个嬷嬷,说明对手不但极端忌惮自己这个贵妃,还不能承受失败的后果。这个对手,明面上不是自己敌对阵营的人,而且还是位置不低的人,才能知道荣嬷嬷对自己的重要性。 位置不低,没有明着反对自己,还有胆量敢掳走自己身边重要的人。此时朝堂平静无事,此人便是与朝堂无关。 再说自己蛰伏了这些天,在宫里什么都没有做,本就抱定了隔山观虎斗的心思,所以,也不会是后宫里的人,抓走了荣嬷嬷。 那么,所有这些汇总起来,掳走荣嬷嬷最大嫌疑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八皇子轩辕熹! 因为自己刚刚让人在百家争鸣茶馆,绑了他的男宠。这是因为然儿身边第一谋士苏骁,那个男宠的出现,让他有了可能叛变的苗头,自己才不得不出手。只可惜,被那男宠给逃了! 一想起在百家争鸣茶馆的废墟里,如犯了魔怔般,癫狂地挖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轩辕熹,就知道,那个男宠对于他,是无以复加的重要,是他的命根子啊! 所以,可以笃定掳走荣嬷嬷的人,就是轩辕熹了!他应该已经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自己了,因此,他绑走了荣嬷嬷,来个以牙还牙! “呵~”高贵妃一声冷笑,轻松地伸展着光洁如玉的纤足,一抬脚悠然自得地探出了水面,线条柔美的膝盖,紧致灵巧的小腿,贴着几片红彤彤的玫瑰花瓣,衬得高贵妃洁白无瑕的肌肤更加润洁似玉,美仑美奂。 缓缓的,带着水珠和花瓣的纤足缓缓落下,没入水里。高贵妃眸色幽幽,倒映着满池潋滟的水光,艳美绝伦的她,一如水精波灵般,美的只看一眼便令人惊心动魄。 轩辕熹,他掳走自己的乳母,想要做什么? 想从荣嬷嬷嘴里问出自己不欲人知道秘密?! 或是想用荣嬷嬷的性命,威胁自己?! 早在初初入宫的那一年,荣嬷嬷就已经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来襄助自己。 更不用说现在,荣嬷嬷已经有了儿子,荣府家产的牵绊,为她的忠心耿耿再加上了一道锁。为了她的儿子可以得到自己的照拂,荣嬷嬷就算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所以,想从荣嬷嬷身上榨出一丝丝的好处,难于上青天的啊! 高贵妃悠悠一叹,看绑走荣嬷嬷的手法小心翼翼到了极致,便知道定是不敢对荣嬷嬷下毒手。对手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到头来,再不情不愿也得乖乖地把荣嬷嬷给放了回来,该是有多么的憋屈啊! 可若不想放了荣嬷嬷,便只有杀人灭口了,这八王爷,还没有到敢彻底惹怒自己的时候,所以,他只有乖乖地放了荣嬷嬷。 轩辕熹,你费心费力地耍了这一番大阵仗,最后,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笑啊! 高贵妃抿唇一笑,艳光四射,仰起头靠在温泉池边沿的软玉枕上,感受温泉弥漫起雾霭般的水汽,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荣嬷嬷毫不抗拒地一低头,主动地钻入停在荣府后门口的车厢里,稳稳当当地坐下,乖乖地被用黑布条蒙上眼睛。 荣嬷嬷表现出的没有丝毫挣扎的配合,黑衣壮汉却不为所动,粗鲁地用绳子捆绑起荣嬷嬷来,眨眼间,麻利地,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哎呦!哎呦!太紧了!老身都喘不过气儿来了!”荣嬷嬷难受地哼哼唧唧,“你,唔……” 荣嬷嬷的抱怨被一团布塞住了,嘴巴支支吾吾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马车不慌不忙地走动起来,拐弯抹角地走了大半天,才停了下来。 捆得像一个大粽子的荣嬷嬷,被一把从车厢里拎了出来,这一路把车厢里的荣嬷嬷憋得脸色发白,直翻白眼。 呲啦一声,荣嬷嬷身上的绳索被划开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荣嬷嬷的手一得自由,忙不迭地扒拉开蒙眼的黑布和塞嘴里的布团,长长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眼前柴火堆积,这是一个柴火间。一张摇摇欲坠的矮桌上,一盏油灯明灭不定,映得尘埃遍布的泥土地面斑斓一片。 油灯背面影影绰绰的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如剪影般,冷漠地竖立在荣嬷嬷身前。 “你们掳了老身,想要做什么?”荣嬷嬷淡定地慢慢一圈环顾四周,慢条斯理地问,声音里居然没有一丝惊恐。 两个人却不回答,静静地立在那里。 感受到炯炯的目光,荣嬷嬷故做不知地静默坐着,伸手一抚摸衣角,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悠哉悠哉的阖上了眼睛。 不愧是历经后宫风浪的老嬷嬷,潜移默化打磨而出的四平八稳,已经出成了荣嬷嬷的处事习惯,也是对付询问的不二法门--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看得暗暗点头,气氛沉郁到了极致,荣嬷嬷在不利的情形之下,居然还能瞬间做出最好的应对法子, 果然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啊! 只是,荣嬷嬷没有想到,抓她的人,根本不按正常规矩出牌,沧海抓了她来,并不稀罕她知道的,所 有关于高贵妃的秘密。 沧海要的,是用荣嬷嬷的失踪,来让高贵妃出乎意料,让她惊慌失措,让她心惊肉跳。 所以,沧海对荣嬷嬷的强硬忠主架势,根本不屑一顾,更不会出声问询了。 我们会出现在荣嬷嬷眼前,仅仅因为我的好奇而已。好奇传说中,能在深宫里长袖善舞的嬷嬷,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攻心 现在我明白了,再长袖善舞的再八面玲珑的人,也是需要舞台的衬托,才能展露头角,显露峥嵘。 就好像一颗价值倾城的黑珍珠,失去了高贵的红绒垫底的金丝盒子,遗落在暗乎乎的角落里,谁也不会去注意到,这颗蒙尘的小黑珠子,有什么与众不同。 荣嬷嬷的超强能力,只有在后宫里,在高贵妃身边,才能发挥作用,一旦失去了这些,她看起来除了气势较稳重些外,与普通的老年妇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幽幽一叹,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你们,抓了老身,究竟想干什么?”荣嬷嬷一看身边站着的壮汉再次用绳子把自己捆绑起来,不由得慌了,连声喝问,“要杀要剐,干脆利索点!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打哑迷!” “哟呵,找存在感啊,我本来还不想理你的,”我转身,不由得好笑,“你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哼哼!欲擒故纵这一套,在老娘跟前行不通!”荣嬷嬷一仰头,眼神狠辣,“老娘劝你一句,识相的就赶紧把我给放了!” “喔~若是我偏是不识相的人咧?”我玩心大起,歪着头打量荣嬷嬷。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虚张声势,看着她明明是害怕的却又装得出极其自然的云淡风轻,这嬷嬷的演技,纯实力派的啊! “那我便不走了。你悄摸摸地掳了我来,便是不敢直接与我家娘娘为敌。等我家娘娘寻来,撕破了脸面,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地儿!若要两下相安无事,放了我,是你唯一的出路了!”荣嬷嬷恐吓的语言说得有条有理,听得我都几乎要相信了,这份功力,看来平时没有少吓唬别人。 “荣嬷嬷好口才!”我啪啪地拍掌,赞许地连连点头,“但你预料的方向,出了那么一些许点小小差错。” 我故意停下,满意地看着荣嬷嬷眼底那一掠而过的惊慌,娓娓道来:“其一,我们不想与高贵妃相安无事。否则何必把你掳来?其二,我们根本不想从你嘴里问出什么,你不用愣是装出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看起来,滑天下之大稽啊!哈哈!” “哼!少扯皮!就算你们想问我什么,”荣嬷嬷一脸不屑,声音泼辣,“也是一句话都得不到!” “喔,话不要说的太满哦!”我笑盈盈地说,把手负到背后,“我只要一把火烧了你的荣府,再把你的宝贝儿子抓来,就绑在这儿,我剁他一根手指头,问你一句,看你答不答?荣哥儿可是有十个手指头,还有十个脚趾头的!” 我再次停下,看见荣嬷嬷的脸色一片惨白,知道这一招不用做,只用说的,就已经把荣嬷嬷给吓得够呛了。 “呵呵,这种法子虽然有效但是太过粗暴血腥,我不喜欢。”我慢吞吞的往下说,“我觉得,让荣哥儿高高兴兴娶了李春儿,让李春儿怀了你荣家的孩儿,那时再抓来,可用的筹码就更多了,就会更加好玩了……” 我轻柔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如一颗颗雪球,狠准地砸在荣嬷嬷脸上,令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透青,咬紧了牙关也控制不住浑身剧烈的颤抖。 “罢了,我只是想想,还没有要去做的,嬷嬷,不用太过担心。”我的安慰声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荣嬷嬷所有的坚强。 一向冷峻的荣嬷嬷,居然突地嚎啕大哭起来,整个人如同失去了主心骨,软塌塌地俯倒在地上,哭的满脸哀伤,涕泪横流。 “沧海,你有什么想问的么?”我转头看向沧海平静无澜的面纱,声音里微带得意,“现下,问出来的,应该都是实话。” “嗯!”沧海淡淡的一哼,突地出声,“你看荣嬷嬷的手。” “拉起嬷嬷。”我诧异地挑高一边眉毛,荣嬷嬷哭的捶胸拍地的,她的手可忙的很,现在趴在地上,难不成,其中有什么奥妙? 从被掳到现在一直没有丝毫抵抗的荣嬷嬷,开始了第一次的挣扎,手舞足蹈地扒拉搅动着,却仍黑衣壮汉被一把扯起。 地上之前荣嬷嬷趴着的地方,一行被搅乱了大字迹还历历在目: 掳人的是蒙面皇子! “哟呵!还真是小瞧了你啊,荣嬷嬷,临死前留下了准确的线索!”这下我真的诧异了,“你怎么确定,蒙面的就是皇子?!” “老娘的眼睛还没有瞎!”荣嬷嬷狠戾的声音随着她阴森如蛇蝎的目光,恨不得吞噬了我去,“见过了八皇子,怎么会认不出来!只可惜那日,娘没有抓住你这天杀的小男宠,呸!” “听听,还说什么忠心耿耿的老奴,还没有严刑逼供呐,就被我几句话一哄,说出了企图抓走我的幕后指使!”我故作玄虚的一叹,双手一摊,“果然是她家的娘娘--高贵妃!” “绑了,饿死她。”沧海淡淡的一声吩咐,转身就走。似乎这里的肮脏让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一踏出柴房,外面云淡风轻,不用抬头,便可以看见几颗晨星点缀在遥远的淡青色天际。我深深地呼吸,垂下眸子,看着脚下的悬崖峭壁里依然黑如浓墨,眼前依稀有几缕薄雾轻霭,若有似无,袅袅升腾。 “沧海,你把荣嬷嬷藏到这儿,好主意!”我幽幽地夸赞,完美地掩盖着心底的毛骨悚然,“没有武功的人便无法上下,高贵妃就算探到人被扣在这儿,想救出去,也是难上加难!” “高贵妃现在还悠哉悠哉地想着,不用等到她出手,掳走荣嬷嬷的人便会乖乖地把人放回来。”沧海的声音如清冽的山风,没有一丝情感,“她习以为常的有把握,会害死荣嬷嬷。到时,她看到饿死了的荣嬷嬷尸身,会不会后悔莫及没有一开始就出来营救?” “那是当然!”我回答的声音也带着冷意,“高贵妃对所有人都冷血至极,手段狠辣,所以从来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如今落了下风,必定会恨得咬牙切齿!” 第一百八十七章曼舞逐云 “何止,我要高贵妃,打落门牙和血吞。”沧海轻轻地笑了,声音柔美如天边第一缕朝阳温暖的光芒,我却听得心底猛一抽搐。 沧海的变态,原先是静止的,如一盆平静无澜的水面。现在被高贵妃搅动了,我只需轻轻在边缘一拍,便可以激得沧海与生俱来的狠戾如火山般猛烈爆发,以熊熊吞噬万物锐不可当之势,冲向高贵妃,冲向皇帝的后宫! 这下,蛰伏在后宫的高贵妃,再也无法享受平静的岁月了!一向胜券在握的她,将无法延续笑意了,因为她遇上了轩辕熹,仇视世间万物的冷血变态! 帝都颜府,安宁平静,一派午后闲暇的悠哉。 两个蒙着面纱,看不见一丝面貌的锦袍少年,坐在被怒放的梅花枝桠丛丛包裹着的玉白色亭子里,优雅地相对酌饮。清冷的花香馥郁,滚烫的酒香悠扬,两个人没有出声闲谈,只是惬意地你一杯我一杯,就着案几上的肉脯果干,慢悠悠地浅酌。 “禀主上,”一抹轻盈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梅花枝头,标准的暗卫黑色衣袂翩然翻飞,脚下踩踏着的梅枝却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被晃落,看得出这个暗卫的轻功出类拔萃至极,“荣嬷嬷饿了一夜一天,现下已经抗不住了,开始絮絮叨叨地哀求,愿意如实回答主上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主上可要问?” “不问。”沧海不悦的声音响起,我知道这是被打扰了的不高兴。 “稍等,”我连忙喊住准备消失离开的暗卫,转头看向沧海,用商量的口气,“沧海,让荣嬷嬷说呗,就当做抓了她得到的额外利息?!反正多知道些高贵妃的秘密,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嗯。”沧海一点头。 暗卫明了地一点头,转身轻轻一跃,脚尖点过几枝花桠丫,翩然如飞鸟,转瞬消失不见了。 “沧海,这人的轻功,炉火纯青啊!”我看得咋舌不已,悠然神往,“简直翩若惊鸿啊!” “他便是曼舞逐云。”沧海的声音云淡风轻,伸手提起火炉上的酒壶,冉冉地为我续满杯子,“帝都四大顶尖轻功高手之一。” “啥!?这种水准的人,不是应该呆在皇帝的身边么?!”我不由自主地诧异,大惊小怪得货真价实,“难道,皇帝给了你?” “嗯。皇帝给我时说,最最稳妥的保命之法,是贴身护卫之人,所具备的才能须独一无二,才会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本领施展到极致。因为危险和功劳都是他自己一人的。”沧海清冷的声音,在雪色梅香里融洽至极,依稀有俯瞰天下的意味,“与之相反的朝堂,则需要多多益善的势均力敌的官员,用各自的才能,去相互攻击对方的短处,才能制衡天下!” “哦!我明白了!”我连连点头,把手伸进面纱底,托着自己的下巴,“雄鹰展翅一只足矣,地面的鸭子则要一堆!” “你,这是什么比喻……”沧海拈着翠玉酒杯的手一顿,柔柔地轻笑出声来。 “利害的角色留一个忠心的在身边就够了,需要能办事而且起到相互监督作用的官员,当然是越多越好,不但会生蛋还会呱呱吵个不停的,不正像是一大群鸭子么?!”我仰头把杯子里的青梅温酒一饮而尽,斜着脑袋看沧海。 “有,理。”沧海缓缓地放下酒杯,似乎在认真的思忖我说的话,慢条斯理地附和后,忍不住再一次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也随着笑了,笑声欢畅,隐藏在面纱之下的眸子里,却冷意森然。 心思缜密手腕狠辣的狗皇帝,居然深谙掣肘天下之道!现如今已经把天下兵权集于掌中,正志得意满地叱咤风云呢!不可否认,狗皇帝的确是个帝皇之才。 只是百密一疏,或是苍天有眼,让我在腥风血雨里存活了下来。斩草未除根,春风吹又生啊!你完全没有想到,我这根要绞断你轩辕氏皇朝的菟丝草根系,已经牢牢地寄生在你轩辕氏的皇子里了! 狗皇帝,总有一天,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孱弱的我缠绕着攀缘着,却能绞杀尽所有你的族人,一个都不会放过!就像你曾经做过的一样,杀尽我萧家的忠烈满门!到那时,我也要你尝尝,鸡犬不留的绝望滋味! “你,在想什么?”沧海敏锐地察觉我的失神,轻柔的问,“可是,觉得饿死荣嬷嬷,不好?” “啊?”我一愣,饿死荣嬷嬷关我什么事?沧海为什么会以为我在想着别人的安危? “荣嬷嬷为虎作伥,手里害的人命,不再少数。这次殒命,也是罪有应得。而且,饿死她是我的决定,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沧海依然清冷的声音依依地解释,原来他这是在担心,担心我的心里,会因此留下愧疚的阴影! 多么的可笑啊,我在想着有朝一日杀光他轩辕氏一族,而他轩辕熹却在想着,不能让我因为一个陌生嬷嬷的生死,而心生不安! 他认为,我是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他好生对待的人,便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我好,一如呵护这世上最婉柔最娇嫩的花蕊,用上了最温柔最细腻的心思,还唯恐不够好!而对除了我之外的别人死活,他可以不屑一顾得理所当然。这就是典型的双重人格了吧,还是最最扭曲的那一种! 我优雅的微微一甩头,把思绪甩开,如同甩开了随风飘来的一支鹅毛般轻悠,映着红梅枝桠白雪玉色的夕阳余光,便在我眼前的面纱上荡漾起流光潋滟的清浅涟漪。 沧海提着酒壶的手顿住了,悬空停着,没有往我举起了准备承接的空杯子里注入酒液。 我能感觉得到沧海在静静地看着我,便伸过手去抓起了酒壶,自斟自饮。终于明白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话的意思了,现在的我,还无法撼动轩辕氏皇朝的丝毫根基,只能看着狗皇帝守着日益富庶的天下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就算明知道他的皇朝都是鲜血淋漓的骸骨所铸,就算能感受到无辜枉死的亡灵不甘的咆哮,却也无可奈何。 第一百八十八章送客 古人的青梅煮酒论英雄,多么的意气风发,而我只能无奈的喝着青梅温酒,连忧伤都无法抑制,无法抗拒它在心底悄无声息的凝聚,越积越多,越来越浓,遍寻不着可以发泄的出口。 我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多么希望杯中的酒,可以让我一醉解千愁。我一杯接一杯,痛快淋漓地开怀畅饮,只可惜这种酒的度数太低了,一壶酒被我猛地喝了七七八八,居然没有多少醉意。 突然间,我发觉这种薄醉微醺的感觉,还真是很不错。可以暂时忘却所有,不再思绪万千地的为难自己,又不至于昏昏沉沉地酩酊大醉。 案几对面的沧海静静地坐着,没有出声阻止。也许他知道这酒不醉人?还是他认为我这是第一次直面毫无关系的人,因为自己而死亡,心里难以接受,借酒浇愁?又或是,他喜欢这样静静的陪着我,不论我做什么? 当一轮圆月娇羞地升起时,我已经喝光了第二壶酒。这才发觉自己眼神终于开始迷离了。 我心满意足地起身,踉踉跄跄往前走去,踏着满地如水月光,恍惚间如同漫步云端。放眼看去,这原本是大皇子宝王爷的府邸,处处雕梁画栋,气宇轩扬,在月色朦胧,雪色淡渺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轻纱。 我无限感慨,又是一个月圆日了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沧海跟着我走的柔婉的身形一顿,他的声音清雅如月下玉兰花开,淡淡的馥郁:“好词!” 我挑起一边嘴角笑,当然是好词,原本这首水调歌头,就是千古绝唱的。不由自主的,我轻轻哼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悠远绵长的曲调,让我微显稚气的声音,哼唱得别有一番风味,我自己都听得陶然欲醉。 沧海更是痴了般,愣愣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满月,一动不动。清风徐来,拂过沧海悠长洁白的发带,翩跹出优美高华的弧线。 把头依靠着雕花沉香木的阑干,将醒未醉之间,我恍惚听见有人低低的禀报声,高贵妃让公公上门来要人了! 一个激灵,我下意识地转身,迈步就走,一脚踏空吧嗒一声摔在廊下的雪地上。 “哎呀!”我一声哀叫,立即被拉起,下一刻落入温暖的怀抱里。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我不用看也知道,沧海抱起了我。 “怎么办?!高贵妃找上门来了!”我仓皇地问,标准的心虚表现,恰到好处地显示了自己的单纯。 “放心。一切有我。”沧海安慰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温柔,下一刻便冷冽如冰,“我说过,要让高贵妃打落门牙和血吞。” 懒洋洋地坐在屏风后面的榻上,我光明正大地竖起耳朵偷听,听端坐在外面正厅太师椅上的沧海,面见高贵妃的大太监富公公的谈话内容。 “八王爷安!”尖细柔软的声音里满是谦卑,说起话来温和至极,“老奴贸然叨扰,望王爷恕罪~” “说吧,高贵妃要你来,”沧海的声音冷峻而生硬,“做什么?” “求王爷,把卑贱的荣老嬷嬷,赏给老奴带回去,”富公公点头哈腰,声音卑微至极,“荣嬷嬷以下犯上,容老奴带回去,让娘娘好好儿管教,一定让王爷满意……” 富公公尖细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被沧海一口打断:“公公找错地方了,本王从来没见过什么嬷嬷。送客。” “王爷,王爷,容老奴讲完……”两个粗壮的侍卫应声而出,不由分说地架起富公公就走,不管富公公讨饶还是尖叫,都不为所动地直接送到了大门外,才放下,转身回了颜府。 富公公羞恼交加,一落地便跺着脚,恨恨地瞪了一眼颜府,也转身就走。也许习惯了高贵妃的荣宠,从来没有被冷脸过的富公公,第一次被甩了脸色,还被打压得无法说出下一句话,气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坐上马车,富公公才低低地咒骂出声:“一个无权无势的破落皇子,居然敢给我脸色看!哼,打狗还得看主人呐!不报此辱,难解我心头之恨!” 莹然圆满的圆月半隐在云层间,欲说还休的若隐若现。帝都的琉璃瓦依然一片银光流转。 泽坤宫里,富公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走这一趟受到极端轻视的遭遇,一抬头,被一向雍容尔雅的高贵妃那一脸从未出现过的震惊,给吓到了,跪在那里,膛目结舌,一动也不敢动弹。 高贵妃震惊之余,一拍花开富贵的绣绸椅搭,咬牙切齿:“居然敢扣下荣嬷嬷,绝口否认!来人,给我暗中搜查颜府,以及八王爷府!等搜出来了人,我必让你轩辕熹吃不了兜着走!” 几道暗卫的身影倏然掠过,从泽坤宫直扑向颜府。 凌霄殿书房里,皇帝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案后的椅子里,边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边听着秦公公跪在地下低低的禀报。 “贵妃娘娘把她的暗卫尽数派了出去,向八王爷住着的颜府去了。老奴是否安排人跟着,并告知八王爷?”秦公公的声音低而轻,如漏过窗纸的几缕寒风,清晰却柔软。 “不用,熹儿身边的暗卫,不见得比高贵妃的暗卫无能。”皇帝一挥手,一脸平静,“去吧,熹儿必能独当一面,告诉朕结果就行。” “是!”秦公公毕恭毕敬地鞠躬,脚步轻悄地退出书房,静默地守在门前,扫一眼低迷的幽暗夜色,抿紧了唇。 时间悠悠流逝,月色突明忽暗,秦公公静静地站着,屏息静气。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的目光,垂落在自己手中的金丝楠木浮尘柄上。 尽管见多识广,对于今夜将要发生的事,还是隐隐觉得忐忑不安。盘踞后宫手段狠辣的人精高贵妃,居然对上了阴冷狠戾的性子诡谲的八王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渺无踪迹 虽说,这明面上看起来,高贵妃是稳操胜券,因为她不但有后宫最高位分的贵妃身份,还有排序最长的儿子二皇子。筹码在握的她若想敌对人,完全可以用碾压,完胜这两个词来形容! 可不为人知的暗地里,八王爷轩辕熹,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从皇帝可以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天底下轻功最高的两个人,分一个给八王爷驱使,就可以看出,这个没有显赫出身的,蒙着面纱极尽神秘的八王爷轩辕熹,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了。极有可能,八王爷轩辕熹,就是皇帝选好了的下一代君王! 在这汇聚天下富贵的帝都皇宫中,在这至高权力的巅峰里,贵妃和皇子的狭路相逢,今夜不知道会碰撞出多么惊天骇地的大动静来啊! 秦公公越想越觉得不安,这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荣嬷嬷,大动干戈地凑到一块儿去了,想想还真是觉得诡异莫名。或者,应该查一查,荣嬷嬷这个***,是怎么燃烧起来的? 湛蓝色的天空云雾缭绕,月亮悠悠然地从云层里探出了莹润的脸庞,光芒大盛。银光灿烂地洒落在泽坤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 夜枭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掠进泽坤宫,暗卫们络绎不绝地回来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找到荣嬷嬷曾经停留过的蛛丝马迹。轩辕熹住着的颜府里没有,八王爷府更是没有。 高贵妃端坐孔雀开屏铜嵌宝石缕金丝的鸾台上,一身富丽堂皇的绛紫色的银绸宫袍上遍绣金丝孔雀,挽着一条没有一丝杂毛的初雪般无暇的雪狐狸小披肩,气势依然恢宏却难掩她一分分发白的脸色,精致红润的芙蓉妆,也难以遮住她一脸的惶恐不安。 等不及最后一个暗卫回来,耐心用尽的高贵妃一向明媚娇柔的眸色变得怒气冲天,突然的猛一挥手,扫光了身边案几上的茶盏花瓶。 哐啷啷的一声清脆响声,天青色的茶盏,秘色的美人斛瓶,统统摔得粉碎。美人斛瓶里养着的那支开得火烧云般热烈的流云红梅,始料不及般摔落在地上,花跌枝折,一地狼藉。 “废物!一群废物!”高贵妃恨恨地骂,十指拢在金丝孔雀翎羽纹绣边的广袖袖子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深深的呼吸,不详的预感让心跳更加慌乱了,高贵妃秀丽的眉眼依然如画,与狠戾的声音细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大活人,居然消失无踪,明知道和轩辕熹脱不了关系,居然遍寻无踪!找不着荣嬷嬷,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地上黑压压一片,暗卫们纹丝不动地地跪在那里,连露出蒙面黑布外的眼波都没有起一丝波澜。 看来主人若要暗卫自杀,一贯以完成命令为天职的暗卫们,也是觉得很正常。 最后一个暗卫进来了,干净利落地跪下,低头举高手掌,呈过了头顶的掌心里,有一只款式老旧的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的黄铜戒指,在灯火通明的泽坤宫主殿里熠熠生辉。 高贵妃一看见黄铜戒指,眸底明亮的光芒在一瞬间猛烈收缩,声音也不由自主带着颤抖:“荣嬷嬷从不离身的戒指!从,从,从哪里找着的?” “禀娘娘,属下遍寻了颜府,八王爷府一无所获,便去了荣府,在荣嬷嬷卧房地上寻到的。”最后一个暗卫声音清朗,条理清晰,“荣少爷说卧房里两个大丫鬟昨晚被毒昏了,今日仍然昏昏沉沉的,一问三不知。属下认为,荣嬷嬷被从家里掳走,必定用上马车的车厢,方可遮人耳目。在荣府后面,的确有马车辙印子,属下寻迹而追,通向城外,便回转告知娘娘。请娘娘即刻派人跟踪追寻,应该可得荣嬷嬷踪迹。” “这么说,荣嬷嬷无碍,戒指是她自己留下的,提醒本宫,她被掳走了。”高贵妃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多年浸淫后宫生涯练就的不动声色,因为荣嬷嬷的意外失踪而荡然无存,“你们所以人,都给本宫立即出发,必把荣嬷嬷安全地带回来!” “是。”齐整整的一声回答,一地的黑衣人眨眼间走得一个不剩。 高贵妃疲惫地阖上眼睛,轻轻地把自己丢入铺着厚厚鹅绒毯子的美人榻里。 荣嬷嬷,我的乳母,您在哪里?您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到我的人去救您! 看到了您的嫁妆--黄铜戒指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因为我以为,是从您的尸身上拿下来的。 高贵妃的手从广袖里伸出来,缓缓舒展,红彤彤的蔻丹花汁子在她玲珑的腻白指尖潋滟着悠然的美艳。 如此看来,掳走您的人,并非心思缜密之人,否则不会不知道戒指被您悄悄留下。他只要回头看一眼,便可以看见地板上的黄铜戒指。但愿这个人确如霓儿推断,那么霓儿的暗卫很快就会找到您了,您就又可以陪在霓儿身边,陪霓儿看人情冷暖,为霓儿出谋划策。 高贵妃清丽隽秀的远山眉刚一展眉,立刻又蹙紧。 不对,对方处心积虑掳走了荣嬷嬷,不会留下这个明显的破绽,更不会留下车辙印子!这是引诱我上钩的假象!让我寻找的方向变得南辕北辙! 高贵妃猛地睁眼,尖声锐气地喊:“富公公!快,把暗卫都召回来!不能出城,该在帝都里找才对!” 凌霄殿的书房里,皇帝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看看腾龙踏瑞的黄金钟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夜,凌霄城里,有许多人将要一夜无眠了!” 帝都的早晨总是气势磅礴光芒万丈的,天边第一缕金光落在城门楼高高的飞檐翘角上,城门楼道里便鸣响起雄壮的金鼓声,轰隆隆地开启了门洞,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从天色未明的时候便等候着入城的人群,在城门外熙熙攘攘的挤成了一堆。一看到城门开了,立即自动排成了两条长长的纵队,缓慢而有序地进入帝都凌霄城。 第一百九十章你不见了 凌霄城四个方向的屋顶上,有几道黑影飞快地掠过,踏着晨曦,向帝都中央的皇城后宫汇聚,如畏光而惶惶遁入暗处的夜行蝙蝠,倏然隐入高贵妃的泽坤宫里。 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高贵妃,一身华贵的衣衫丝毫不见褶皱,举手投足间依然贵气凌然,只有蹙紧的眉心泄露了她惊惶的不安。 “娘娘,您先小憩一会儿,”宝玲珑一脸心焦,目光随着高贵妃晃来晃去,“这样不眠不休的,嬷嬷回来见了,会责怪娘娘的!” “闭嘴!嬷嬷现在不知所踪,生死不明,”高贵妃狂躁地转头低喝,“你现在说她,不是故意刺我的心么?!” 宝玲珑顿时吓得慌乱跪下,连站在一边的三个贴身大丫鬟宝伶俐,宝灵巧和宝灵犀也都应声跪下,不敢再开口劝说。 高贵妃焦灼地走到长窗前,再转身走回来,一眼看见跪了一地的人,一叹气:“都起来罢,是我脾气暴躁了,与你们无关。” 宝玲珑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高贵妃,呜咽着说:“求娘娘放松心情,吃些儿早膳,才有心思,想出找回嬷嬷的法子啊!” 高贵妃一愣,缓缓地点头,呢喃着说,像是在宽慰着自己:“我是心急了,又累昏了头,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时候吃些儿东西,是时候好好休息会儿了……” 一听高贵妃想吃东西了,四个大丫鬟都高兴极了,在她身前的云纹桌脚的描金矮几上转眼间便齐整地摆放好了早膳。 灵芝形的金盘子里乘着黄灿灿的酥炸海鲜卷,托叶睡莲形的银汤大海碗中盈盈一抹百合玉梗绿米粥,芍药色的红玉小碗雪白的一汪玉豆浆。金箔桃花枝的细白瓷盅里燕窝羹热气袅袅,翠玉草色入帘青的酒杯里粉红菲菲的红梅酿,一脸芙蓉色的高贵妃捏着雪花银的汤匙,一脸沉寂静静地看着,似乎在踌躇着不知道吃什么好,沉默不语。 宝玲珑明白高贵妃已经习惯了让荣嬷嬷服侍吃饭,可现在荣嬷嬷不在了,连忙殷勤地递上一盏雪莲蜂蜜燕窝羹:“娘娘,尝一口您最喜欢的燕窝,奴婢添加了些儿天山雪莲,最是滋润去火。” 高贵妃先是一愣,才缓缓点头,默默的自己一勺接一勺地吃着,垂下悠长的睫毛,掩盖起眼神里深深黯然。 一看高贵妃早膳吃得香,四个贴身大丫鬟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宝伶俐飞快地装上一碗百合玉梗白米粥,宝灵巧端过刚出锅的热腾腾水豆腐,用银刀片在豆腐块中心划了个十字,宝灵犀娴熟地绞开几个皮蛋,用小银匙挑出皮蛋最中央的那一点儿软流的糖心蛋黄,淋在水豆腐中央,洒上一些儿鱼香肉松,最后加入一勺儿黑玉咸酱。 高贵妃悠悠吃着自己习以为常的早膳,指尖稳稳地拈着雪花银筷子,夹起一丝八珍脆笋丝,尝了一口,声音恢复一如既往的柔和轻幽:“这笋丝好。玲珑,把暗卫分成两拨儿,一拨留在帝都继续找,一拨顺着荣府后面的车辙印子寻去。” “是!”宝玲珑一看高贵妃恢复了冷静,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 “伶俐,你着人,暗中查,荣嬷嬷从出宫去见荣哥儿,这两天两夜所有见过她的人。” “灵巧,你去荣府,带上荣哥儿巡城衙门抱官,大张告示,把荣嬷嬷画像贴上,并,赏提供线索者,白银百两。” “灵犀,你负责登记本宫派去秘查轩辕熹的五个暗卫传回来的信息,每传回一条就来禀报我一次!” “是!”三个大丫鬟眼底满是安心,齐声回答,自己的主子又变回来四平八稳运筹帷幄的贵妃娘娘了,不再是慌乱得寝食难安的方寸大乱的霓儿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缕缕寒风从敞开的长窗扑进了金碧辉煌的泽坤宫主殿,厚厚的雪狐狸毛毯子铺在美人榻上,高贵妃一脸沉寂地看着窗下鎏金千格花架子,尽管花架子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花花草草,可也掩盖不住巧妙地镶在架子上的那一只踏着云彩的金箔鸾鸟,在正午的明媚阳光里,金色的光芒灿烂流转,栩栩如生得跃跃欲飞。 泽坤宫里,最多的东西就是黄金打造的鸾鸟了,这种只比凤凰低一阶的上古神鸟,这种专属于贵妃身份的图腾。 高贵妃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底有一丝哀伤的波澜,顺着眼角流淌滑落,留下一溜晶莹剔透的水痕。 乳母,您说过,终有一日,霓儿会把这满宫里的鸾鸟变成凤凰。您说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的霓儿正准备一鸣惊人了,您却不见了! 若今后的步步惊心里没有您的帮衬,霓儿怕没有足够的气力,走到终点。 若今后的荣华富贵里没有您的参与,霓儿就算费尽心力得到了后位,也会觉得不值得。 所以,乳母,您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到霓儿找到您,接您回来的那一刻! 乳母,这是您失踪的第三天中午了,没有人看见过您从荣府里出来。 满帝都都贴满了您的画像,可是没有人提供一丝消息来领走赏银。 秘查轩辕熹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无聊,都没有与您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顺着车辙印子寻迹而去暗卫,一个都还没有回来,但愿,车子带走了您,但愿,暗卫们回来之时,便是我见到您的时候! 夕阳西下了,高贵妃依然笔直的坐在美人榻上,执着地等待着,稳妥的身影里,满是耐心。 “娘娘,查到了,查到了!”宝灵犀噔噔噔的急促跑着,边跑边喊,“娘娘,查到嬷嬷失踪的那一个晚上,八王爷轩辕熹与男宠,与马车汇合过!” 尽管已经认定是轩辕熹所为,仍被灵犀的话意惊的心里一咯噔,高贵妃深深呼吸,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可查到马车去了哪里?” “禀娘娘,”宝灵犀一听高贵妃稳如泰山的声音,立即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声音也安定下来,“马车停在凌云山顶,那里四面悬崖,易守难攻。上面有弓弩手守着,所以早晨派去追寻马车辙印子的那一批暗卫,才会强攻暗冲都上不去,死伤惨重,没有回来复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一箭三雕 “那么,嬷嬷极有可能,就在凌云山顶之上!”高贵妃细腻白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双面遍绣孔雀羽纹的袖口,声音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去,强攻凌云山顶!” “是!”宝灵犀被高贵妃的急切感染了,飞快领命地退下。 “娘娘,”宝玲珑看着高贵妃一脸的希翼,跪下磕了个头,才低低的问,“若,攻上了凌云山顶,嬷嬷不在,可如何是好?” “是啊,若嬷嬷不在,该如何是好?!”高贵妃声音里的颤抖愈加明显,“没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休想攻上那凌云山顶,我浪费不起这一天一夜啊……” “娘娘,不如,请二王爷去与八王爷说一说情?二王爷一向与他交好……”宝玲珑思忖着,只说了一半的话被高贵妃打断。 “不行!不能让我的然儿,只为了一个嬷嬷,便从上位坠落为求他八王爷的人,欠他人情的人!”高贵妃忿忿地低嚷,“这个人情,情愿由我来欠!你立即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请他即刻入宫,就说本宫,求见他八王爷轩辕熹!” “是!”宝玲珑一低头,满眼不甘,却也明白,为了荣嬷嬷,只有示弱这一步棋可以走了。 帝都颜府,后花园里缤纷粉嫩一片烂漫的白梅花林子里,两个戴着雪帽的身影优雅地畅游其间。一模一样的面纱,一模一样的神秘感,连仰头看天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诶,沧海,天都快要黑了,让高贵妃的那个丫鬟等了三个时辰,”身姿稍矮的那个看着天边,声音清脆婉转如莺啼,悦耳动听,“会不会过分啦?” “不会。”修长身影的人依然保持着长身玉立的高雅,声音温润而优美,“高贵妃那一晚在我眼皮底下掳走了你,害得我几乎失心疯,差点儿自行了断,今日便让她也尝一尝这焚心灼肠之苦!” 听见沧海恨意入骨的话,我不由得哑然,老实说,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占据了最最重要的位置,感觉还是满得意的:“那么,你不准备进宫见她的喽?” “见,”沧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优雅细腻,内容却粗暴血腥,“高贵妃这是要伏低做小,用示弱来向我套问,荣嬷嬷的真实下落。就算她知道了荣嬷嬷在凌云山顶上,也已经来不及了。荣嬷嬷又怕又饿了整整三天两夜,早已撑不住了,现下已经昏厥。就算高贵妃求得我松口,等攻上凌云山顶之时,便是一天一夜后。那已经是明天这个时候了,足足过了四天三夜,高贵妃可以看见的,只是饿死了的荣嬷嬷了!” “利害啊!”我的赞叹由衷至极,浩瀚悠长,“你是肯定不会承认掳走了荣嬷嬷,便无法让凌云山顶的人放了荣嬷嬷。连拒绝放人的理由,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啊!” “何止,我要入宫去,让高贵妃在御前,当着皇帝的面,向我陪罪。因为她派了暗卫遍搜你的颜府和我的八王爷府!”沧海悠悠地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听起来像是魔鬼的微笑,令人心底栗栗而寒,“因为没有搜查到有利的丝毫证据指证我,加上想要示弱讨好以求得荣嬷嬷的下落,高贵妃必定会诚恳至极的向我陪罪,她冤枉了我。那么,接下来她得到荣嬷嬷的尸身,便是与我一丝关系也无了!” “你这么做,不怕高贵妃狗急跳墙,联合她儿子二皇子,来对付你?”沧海的老谋深算让我讶然,但也有些怀疑。 “不会。我入宫前,会先去趟二皇子的揽风台。”沧海的声音依然淡雅如穿过梅林的微风,满是梅香的馥郁里氤氲着寒气隐隐,“我告诉二皇子,她的母亲为了一个嬷嬷,要与我翻脸,为了成全二皇子的孝顺之心,本王便从今日今时起,与他二皇子划清界线,不再是他阵营的人。” “哇!那二皇子还不跳脚?!”我龇着门牙,佩服地连连点头,“如此一来,高贵妃不但会被皇帝训斥,还会被自己儿子埋怨,更会失去了她最为倚重的人--荣嬷嬷!利害啊沧海,一箭三雕哇!” 一辆含蓄却不失皇族华贵气息的马车,粼粼的碾压过官道的平滑青石板,悠悠然地从颜府出发,向二皇子的揽风台而去。 马车后跟着的宝玲珑露出一脸再也压抑不住的愤恨,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声音的低低的呢喃:“贵妃娘娘召见,你个无权无势的八王爷,居然敢晾了三个时辰,还不直接进宫!等救回荣嬷嬷,看我家娘娘不收拾你个痛入骨髓,你不知道娘娘的利害!” “什么?”高贵妃听见宝玲珑的禀报,气的伸手一拍案几,茶盏哗啦啦的一阵脆响,茶水溅湿了一桌,“轩辕熹带着他那个该死的男宠,居然没有直接入宫,让马车绕道,去了哪里?!” “禀娘娘,奴婢让人跟着,说是直奔二王爷的揽风台去了。”宝玲珑口齿利索地说,“连看一眼等候在门口的奴婢都没有。” “呵呵呵!”高贵妃怒极反笑,眼神狠戾,“好啊,好一个懒得理睬啊!日后,我定让你轩辕熹,哭着求见本宫都来不及!” 恨归恨,高贵妃也只能乖乖地等着,站在窗下看向园子里苍茫一片的雪地,由着冷冽的风,挟着霜雪的气息,从敞开的长窗扑进来,拂乱她雍容华贵的精致妆容。 高贵妃悠悠仰头,静谧而长久地极目远眺。日落西山了,绚烂的晚霞铺满天边,红光万丈。 乳母,您在哪里? 不过,不管你在哪里,您的霓儿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高贵妃的双手拢在遍绣翩跹彩鸾的广袖里,紧紧地相互纠结,直握得指尖发白。 心底的恐慌,在看见天边露出了泼血般的晚霞,就开始莫名沸腾,越来越汹涌。这无法回避的不详预感,是不是,乳母有恙了?! “灵犀!灵犀!”高贵妃猛地回首,轻轻地喝,“攻凌云山的暗卫,有消息回来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冤枉 “娘娘,奴婢在,”宝灵犀忙不迭地跪下:“传来的消息说,凌云山顶上有强弩手把守,至今,我们的人,还是没有攻上去……” “很好,很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啊!轩辕熹长久以来隐藏得不为人知的缜密心思,今日终于窥见一斑了!”高贵妃恨恨地冷笑,美艳如花的俏脸蒙着一层阴霾,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犹如阴云密布里开到了极致的一树樱花,“轩辕熹,往宫里来了么?” “娘娘,轩辕熹刚从咱们二皇子的揽风台出来,确是往宫里来了。”宝灵犀悄悄地打量着高贵妃怒到极点的笑容,绝美得炫目,看起来诡异莫名,“娘娘可要做好准备,打压他?” “不用。现下荣嬷嬷被轩辕熹捏在手心里,便由着他握着刀柄,肆无忌惮地挥舞去吧,”高贵妃咬着牙根,说的一字一顿,犹如从牙缝里哼出来,“也算提前看看,从来都是毫无存在感的八皇子轩辕熹,隆重登场的模样!” “禀娘娘,”宝玲珑从廊下疾快地走来,小碎步悄无声息,“轩辕熹往皇上的书房去了!” 高贵妃一愣,一脸恨意不由自主地凝固了,好像一朵开在琥珀里的绝艳花儿,保持着开到极盛时的那一刻:“去皇上的书房了?!他,想要干什么?!” “禀娘娘,”站在门口的富公公尖细柔软的声音响起,“皇上召您前去御前见驾~” 宝玲珑一看沉默不语蹙眉苦苦思索着的高贵妃,连忙冲门口扬声答:“娘娘正更衣,请前来的公公稍候!” 宝玲珑悠扬清脆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高贵妃般,高贵妃眉心一展,倏然站起,昂然往门口走去。 “娘娘!”宝玲珑连忙伸手轻轻扯着高贵妃的袍角,低低的问,“奴婢请娘娘止步,让奴婢为娘娘见驾御前,整妆更衣!” “不用,”高贵妃没有停步,直直地往前走,袍角从宝玲珑手里滑溜地挣脱,“本宫原就抱病在身,才会对皇帝避而不见,现在憔悴的样子,正好圆慌,走罢!” 凌霄殿的书房,紫金飞龙踏祥云的香炉里,龙涎香袅袅地升腾出飘逸悠闲的轻烟,皇帝一脸沉静地坐在龙案后,静静地看着折子。 八王爷一动不动地站在龙案一旁,一如皇帝身边的随从,静谧地等待着皇帝的什么吩咐似的,身姿从容悠然,淡定尔雅。 “高贵妃娘娘到,求见皇上~”守在门口的大太监秦随意尖细的嗓音轻柔飘扬,袅袅地传进凌霄殿书房里。 “进来罢。”皇帝头也不抬,轻轻地说。 “是~”秦随意立即应声允诺,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殿门,鞠着腰对高贵妃殷勤地低语,“娘娘请进,皇上候着您哪~” “多谢秦公公,”高贵妃娴熟地道谢,美艳如花的眉眼间一如既往的和蔼亲切,“有劳了。” “娘娘客气~”秦公公也笑得一脸习以为常的受宠若惊,看着高贵妃的背影轻轻地夸赞,“娘娘最是体恤奴才!” 高贵妃抿嘴淡淡一笑,明媚如晨星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屑,一瞬即逝,步伐端庄地走向坐在龙案后的皇帝。 百花齐放孔雀开屏金丝绣的悠长裙裾,漫漫地蜿蜒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舒展开来,在满堂烛光的照耀下,如春光乍泄般艳丽无匹。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高贵妃款款鞠礼,媚如春水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举止间风姿绰约,一低头间风情万种。 “不必多礼,坐吧。”皇帝刚从折子上抬起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陶醉的色彩。他微一摆手,赏心悦目地欣赏着这帝都第一美人的天生媚态,声音里满是暖洋洋的意味:“韶霓,你的抱恙让朕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你了,身子养了这么久,怎么看起来气色还是不大好?” “谢皇上关怀,”高贵妃优雅地仰起头看着皇帝,感激涕零得眼角微润,细腻的肤色衬托得她淡淡的黑眼圈异常明显,我见犹怜,“臣妾身子无大碍,御医说了,需要慢慢静养的呢~” “嗯,你便慢慢地养着,”皇帝微微点头,口气更加温柔了,“许是天气寒凉的缘故,恢复的慢些儿。待春暖花开时节,你便会恢复如初啦!” “皇上金口玉言,待得春来,臣妾定可生龙活虎!”高贵妃规规矩矩地坐下,巧笑嫣然,眉眼如画,“谢皇上吉言!” 殿里一团和气,站在殿门口的我连连蹙眉,这皇帝和他老婆之间的对话,就好像戏台子上唱的,热闹得很,却假惺惺得令我几乎要吐了!夫妻之间,相处得这么客气,就像各自戴着一个笑咪咪的面具,表面上欢喜亲厚,谁都看得出内里的猜疑疏离。 都说欢场无真情,看来这皇家,比欢场还没有真情实意的啊! “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不是,求皇上恕罪,求八王爷海涵!”高贵妃原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染上一脸的怯怯,微微俯首,她线条柔美的脖颈如一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臣妾误会失踪了的荣嬷嬷,藏在八王爷那里,所以,才让暗卫……” “可没有寻到证据是吧?”皇帝依然温和的声音,问得一针见血,“那便是你冤枉了他!” “是,是臣妾冤枉了八王爷,”高贵妃惶恐不安地立起,向八王爷深深鞠礼,声音满是谦卑和懊悔,“但求八王爷原谅,荣嬷嬷的失踪与王爷无关!实是昏了头,才会忘了凌云山顶……” “听说荣嬷嬷的确在凌云山顶。”一直沉默不语地八王爷轩辕熹,轻柔的声音里似乎迷离着淡淡的忧伤,“本王原就无权无势,唯一有的只是一个王爷的名头,换成我是娘娘,也会毫无顾忌地让人搜一通。娘娘不必过于自责。” “熹儿!你说的什么话!”一脸平静的皇帝瞬间恼怒,训斥的声音却听不出苛责的意味,“你是朕的儿子!怎可妄自菲薄!这天底下,有谁赶轻视了朕的儿子去!” “皇上息怒,”高贵妃一听,顿觉皇帝不妙,扑腾一声跪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一招好棋 “听说,荣嬷嬷的确在凌云山顶。”一直沉默不语的八王爷轩辕熹,轻柔的声音里似乎迷离着淡淡的忧伤,“本王原就无权无势,唯一有的只是一个王爷的名头,换成我是娘娘,也会毫无顾忌地让人搜上一通。娘娘,不必过于自责。” “熹儿!你说的什么话!”一脸平静的皇帝瞬间恼怒非常,转头训斥八王爷的声音却听不出苛责的意味,“你是朕的儿子!怎可妄自菲薄!这天底下,有谁敢轻视了朕的儿子去!” “皇上息怒,”高贵妃一听,顿时领悟到皇帝语气中的不妙,扑通一声跪下,“臣妾只是误会了八王爷,断然不敢心生轻慢的!” “嗯!”八王爷深有同感般点头,慢条斯理地说,“王爷的身份,当真是高贵无匹啊!而二皇兄的身份更是尊贵至极,不也得受娘娘您的日日管教,可见娘娘的身份更是至高无上呐!今日我因王爷之位得了娘娘的道歉,来日,娘娘可得让二皇兄,多多包涵小王的身份啊~” 高贵妃眼角一抽,眼风飞快地从脸色愈加难看的皇帝脸色一掠而过,缓缓地低下了头,才能掩饰去眼底涌现出的无法泯灭的恨意。想不到,自己从未正眼瞧过的八王爷轩辕熹,居然是个软刀子杀人的货色!今日,他想是刻意要自己这个贵妃获罪出丑,方能满意,才会字字句句直戳皇帝最最忌讳的地方! 皇子身份的高低,直指储君之位的归属,引得皇帝原就猜忌自己的心思更深一层!要知道,觊觎权柄的后宫最高位分妃子,加上拥有皇子,完全满足了逼宫的条件,这一切可是每一个皇帝的逆鳞啊! 眼看皇帝已经被轩辕熹挑拨得心生不豫,看来自己被责罚是在所难免。只怕是,此番的一着不慎,大意轻敌,会连累了儿子二皇子轩辕然啊! 这些年来,自己的行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让然儿牵扯进来,以免影响到日后然儿荣登大业的胜算。这些是乳母荣嬷嬷时时刻刻都留意着的事情,今日被自己一朝毁了! 悔之晚矣,该如何补救为好?高贵妃极轻极缓地咬紧牙根,不为人知地把悔恨压制下去,来见皇帝之前,让宝灵犀去请儿子来,原想与儿子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亲密无间的其乐融融,用皇帝的欢心来打压轩辕熹,让这个没有母亲,没有靠山的八王爷心生卑微。 没想到,轩辕熹居然领先一步,利用了皇帝的怒火!引得皇帝不得不顺着自己藐视八王爷身份的事实,以藐视皇权来惩罚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来不及招架就陷入被动的境地了。 明着是落魄王爷被宠妃压制的憋屈,让皇帝父亲出气。暗里是他轩辕熹要光明正大地敲打自己,警告自己,他可不是好惹的主! 轩辕熹,居然敢借皇帝这把刀来杀自己的威风,这手段,这心思,狠辣得不动声色,的确利害得出乎意料! “二王爷求见皇上~”秦公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柔悠然,却让,跪在地上的高贵妃,顿时紧张地轻微一缩肩膀。 “进。”皇帝一脸薄薄的怒火,如天边笼罩住初升明月的雾霭,令人不寒而栗。 潇洒倜傥的二皇子轩辕然,一身高冠华服,刚踏入殿门就看尖自己的母妃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紧走几步,挨着高贵妃跪下,惴惴不安地说,“拜见父皇!” “嗯,然儿来,”皇帝看一眼俊朗高贵的轩辕然,眉头一松,语气中微见温和,“何事?” “禀父皇,前日儿臣说的春丽芙华字帖已经寻到了,特来献予父皇,”二皇子轩辕然明朗的声音微带踌躇,“供父皇赏玩。” “呈上来。”皇帝接过字帖,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声音里的不快消失了,开始有一丝兴趣的意味,“这帖子得之不易,然儿有心,想要讨什么赏赐?” 高贵妃一听见皇帝的这句话一出口,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心下却顿时安然。看来,叫儿子来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皇帝不会迁怒于与此事无关的二皇子轩辕然,站在一旁的轩辕熹现在必定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他是伤不了轩辕然的了!他既然一向与儿子交好,明面上也不好再落井下石地怂恿皇帝责罚自己,他这个苦主不再追究,皇帝便也不会大动干戈了。 高贵妃拢在广袖里的手指轻轻伸展,自己的儿子虽然是皇上儿子里排序最长的皇子,但实质上对皇帝的威胁并不大,还不及自己这个贵妃让皇帝警惕。 原因自己是最清楚的了,二皇子轩辕然的本性,让皇帝可以放心。 生来便是皇子中老二的他,已经习惯了居于人下,所以从来不会贪念皇帝至尊的权利,觊觎权柄;也不会与其他皇子争权夺利,让皇帝烦心。 了解二皇子的人都知道,光有一副好皮囊的二皇子,毫无城府不说,还不懂得交结朝臣,招揽人心。会的只是挥霍招摇,来彰显皇家高贵。更会的是,一心一意安享皇家的荣华富贵。 说得好听是二皇子心思磊落,性格直爽。说难听了,二皇子只是绣花的草包枕头一个。 也只有这种皇子,最让皇帝放心。所以,皇帝在不知不觉中,最偏爱从不惹事生非的二皇子,才会变得和颜悦色。 所以,自己让儿子来,这一着棋,下对了。 “起来说罢,也扶你母妃起来。”皇帝淡淡的吩咐,眼神停留在手里的字帖上,“赏你,御用的紫**弩一把,正可配你的紫金冠。” “谢父皇!”轩辕然一听,喜不自胜的俊俏眉眼流光溢彩,如明月倒映清泉,泛滥起美艳的色泽,“儿臣属意那把紫**弩很久啦!” 皇帝看着,萧肃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浮出怜爱的表情,沉默了一会,才转头看向静默无声站在一旁下轩辕熹,声音一冷:“高贵妃,藐视皇权,罚,禁足一月。” 第一百九十四章一家人 “是,多谢皇上轻罚,臣妾定当时时自省,再不会犯此错!”高贵妃款款起身,盈盈一礼。声音婉转如黄鹂鸣春,清脆悦耳里带着空谷幽鸣的寂寂,“但求八王爷既往不咎,饶过本宫这一番,可好?” 高贵妃的低声下气,明显地表达着她诚心诚意的悔过,皇帝听得眉心舒展,唇瓣浮现一抹笑意隐隐。 低垂着头的高贵妃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轩辕熹丝毫回应。轩辕熹自顾自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龙案一旁,恍惚没有听见高贵妃的哀求似的,一语不发。 “熹儿?”皇帝回头,提醒般问,“贵妃已经知晓,冤枉了你,此事便翻篇,过了罢?” “是,儿臣听从父皇吩咐,”轩辕熹中规中矩的声音淡定柔和,没有一丝不悦,“谢父皇替儿臣申冤。” “嗯。”皇帝满意的一点头。 “得娘娘的歉意,儿臣心满意足,容儿臣告退!”轩辕熹毕恭毕敬地一鞠礼,等皇帝一点头允许,才转身离去。 “呵呵!熹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姑娘家般娇羞腼腆,多一句闲话都不肯说……”皇帝一脸感慨的看着轩辕熹的背影,眼神里满是脉脉的温情。落在一旁的高贵妃水光潋滟的眼波里,溅起一簇羡慕嫉妒恨的微光。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剧情的发展,不由自主钦佩地点头,高贵妃到底是修炼过的人精啊,一句求八王爷既往不咎,以退为进地想挑起轩辕熹的不甘。同时又可以让皇帝明白她的诚意,一举两得哪! 若轩辕熹咽不下这口气吵了起来,便是反对皇帝已经做出了的决定,就会让皇帝反感。 这招以退为进,老奸巨猾得不着痕迹,真不愧称为后宫第一人的名号啊! 不过,轩辕熹也不是吃素的货色,不但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等着皇帝来问,顺水推舟的反而得了夸赞。 啧啧啧!看来,这一家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轩辕熹身形飘逸地踏出殿门,正好听见等在门口的颜欢儿低低的呢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轩辕熹一愣,只觉得心底一阵柔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牵住了颜欢儿的手,往前走去。 插肩而过的一瞬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的一家人,只有你和我。” 尽管声音低的如气息拂过,站在大门另一侧闭目养神的如透明空气般毫无存在感的秦公公,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过了好一会儿,秦公公才微微睁开一缝眼睛,扫一眼两个蒙着面纱的人影冉冉走远,立即再次阖上眼皮,低低一叹,语不出声:“八王爷,看来您真是不爱红妆爱玉冠,可惜了啦!没有了王妃和侧妃,您爱的男宠又不能生出孩儿来,总有那么一天,皇帝会把目光投向,有孙子的王爷身上去的啊!!可惜,可惜哇!” 明月带着朦胧水色向澄澈的西边天际悠然坠落,带走了那一抹起。轻纱似的月色。 帝都,彰显至尊无上皇权的明黄色琉璃瓦,逐渐亮起了初升朝阳的金黄晨曦。 又是一夜匆匆忙忙地过去了,帝都里,有的人一夜清梦好,有的人一夜彻无眠。 泽坤宫里,靠着雪狐狸绒垫子,躺在美人榻上的高贵妃整夜无法入眠。她悠悠睁开眼底出现了明显血丝,眸色却依然明媚的大眼,看向守在一旁打着瞌睡的宝玲珑:“玲珑,凌云山顶,可有消息回来?” “禀娘娘,有的,我们的暗卫在日出前,已攻上了山顶,围住了关着嬷嬷的顶峰石庙。”闭着眼睛的宝玲珑在高贵妃话音刚落便在一刹那间立即回答,看向高贵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看来她也是彻夜未眠,“今日,定可以救回嬷嬷了,娘娘放宽心!” “嗯,”高贵妃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地嘀咕,倦意淡淡里有浓浓的忧郁:“顶峰石庙,必定有埋伏。” “娘娘料事如神,”宝玲珑担忧地点头,“一连三个暗卫靠近石庙,便被强弩射中毙命。而且尸身不一会儿便发黑发紫,那强弩上还涂了剧毒!看来对方是有意在阻拦我们,不让我们轻易救走嬷嬷!” “传本宫命令,不惜一切,强攻!必要石庙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高贵妃猛地坐起,冷冷地一笑,声音里满是狠戾的意味,“若打着用荣嬷嬷来威胁本宫的主意,便是打错了算盘!” “娘娘,强攻,嬷嬷便危险了……”宝玲珑说了一半的话被高贵妃刀子般的眸色截断了,一时愣在那里。 “我们把荣嬷嬷看得越不重要,荣嬷嬷才越有可能活命啊,但愿对方能对我的弃子不屑一顾!”高贵妃仰头,眯着眼睛望着宫墙上的金鸾鸟图腾,在明媚的阳光下流转着辉煌灿烂的金芒,“若嬷嬷不幸,我必让对手悔不当初!” “奴婢明白了!”宝玲珑恍然大悟。 难挨的早晨终于姗姗地过去了,宝玲珑摆上了午膳。 高贵妃满悠悠地喝着枸杞血蛤燕窝羹,一派雍容华贵对高雅,有意无意般地问:“玲珑,有消息回来了么?” “禀娘娘,已经攻入了石庙,”玲珑笑嘻嘻的回答,这个笑容是自从荣嬷嬷被掳走后,三夜四天里的第一次,“说是带着荣嬷嬷回来了呢!” 高贵妃淡淡的一点头,微微一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深思恍惚得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过一痕水珠,嘀嗒一声,落入燕窝羹里。 “娘娘,”宝玲珑也不由自主地喜极而泣,“终于救回了嬷嬷,奴婢觉得娘娘这三夜四天的忧心,和嬷嬷的受怕,不能白受了!得向那酷爱男风的八王爷,讨要这笔债!” “那是当然,让本宫记恨的人,哪还有平稳日子过,”高贵妃闲闲地勺起了一银汤匙的枸杞雪蛤燕窝羹,雪白的雪蛤和艳红的枸杞称得黄玉色的燕窝诱人无比,“轩辕熹,边本宫会让你哭得眼泪都不够流!” 第一百九十五章七寸 自从知晓自己的暗卫,已经带回了荣嬷嬷,高贵妃持续不安的情绪顿时被这消息一扫而光。 双手环抱着胸傲娇地临窗而立,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强大气场重新出现了,高贵妃犹如在这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连声音都变得志得意满,铿锵有力:“轩辕熹,你还不知道,本宫最擅长做的事,便是打蛇打七寸了吧?!玲珑,可以下手了,把轩辕熹身边那男宠的家人,统统给抓来!” 一道清澈的幽幽水流,蜿蜒曲折地流淌着,在一望无际延绵不绝的千年古松林丛里,在浩瀚无垠苍翠墨绿的烟叶雾霭里,在幽静清远的晨雾迷离里,在偶尔响起到几声悠然鸟鸣里,这一脉汩汩流淌的银白色水光,就是不染俗尘的承载着悠悠时光的古老的悠水河。 一艘大船从淡薄飘渺的白色晨雾里悠悠出现,再默默地隐入树荫里。一派悠闲自在地徜徉在幽邃的悠水河中,随波逐流。 船帆上华贵的皇族标志随着晨风飘忽不定地飘扬,闪烁起丝丝缕缕金色的晨曦。宽大的船身上遍布富丽堂皇的装饰,一颗颗硕大的铜钉扣,明亮得耀目。 这么一艘满溢着俗尘气息的大船,突兀地出现在两岸古朴苍松夹道的的渺无人烟的莽莽深林里,令人不由得诡异莫名,像是晃眼间看见了海市蜃楼,有一种难以理解的不确定感。 “娘!娘!孩儿终于钓到了锦天红袍鱼!”一道憨直的声音高高扬起,在这静谧的早晨里,惊雷般突兀而响亮,把昨夜栖息在两岸林子里的鸟儿都惊了,纷纷争先恐后地蹿着,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晨曦微露的天空。 “太好了!我家喜儿,最是聪明!”一抹微见衰老的低沉女声里满是高兴,欣喜不已的连声夸奖,“熹儿真的是什么鱼儿,都可以钓得上来呐!这下,我们可以去见你妹妹啦!” 船舷上兴高采烈的母子俩丝毫没有发觉,从岸上古松树梢如飞鸟般一掠而过,轻轻跳跃到了船顶的几个黑衣人影。 黑衣人影利索地蹿入船舱里,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血花四溅,眨眼间整艘船上的活口,就只剩下在船舷上,为钓着了锦天红袍鱼而高兴得乐不可支的母子俩了。 当鬼魅般的黑衣人影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颜家母子眼前时,两个人顿时一脸的茫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难以接受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船上不存在的人。 直到被黑衣蒙面人举着亮晃晃的刀剑指向脖颈时,颜喜儿娘才惊恐万状地反应过来,腿一软,重重地一屁股墩坐倒在甲板上,保留着僵硬的姿势以免碰触到剑芒,抻直了脖子杀猪般尖叫起来:“饶命啊!大爷们饶命!” 被黑影人劫持的这一刹那,默不做声的颜喜儿被自己母亲的剧烈反应吓了一大跳,才反应迟钝抱头慢慢蹲下,喃喃地重复:“饶命啊!大爷饶命!” 黑衣蒙面人明显地一愣,原以为虎背熊腰的颜喜儿会奋力反抗,结果颜喜儿毫不抗拒的直接投降,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加上颜喜儿明显的呆憨动作,一时之间倒让剑拔弩张的黑衣人,都放松了警惕。原来要抓的人,一个土得掉渣,一个呆得冒泡! 刚钓上来的锦天红袍鱼被丢在一旁的甲板上,缺少了水分,开始拼命地蹦哒了起来,啪啪地响,眼看着就要蹦着落下船去了。 颜喜儿呼地站起,几个大踏步追上了鱼,提着鱼线娴熟地把锦天红袍鱼从鱼钩上摘下来,啪地一声扔进水桶里。 看着锦天红袍在水桶里,晃悠着红纱裙般的大串尾巴和悠长的头顶红鳍,颜喜儿蹲在水桶前,咧开了厚厚的嘴唇,呵呵地轻笑出声,恍然把眼前戾气凛冽的黑衣蒙面人,和害怕全给忘光了。 夕阳西下,天边风景无限好。红艳艳的晚霞烧红了天际,望去满眼娇媚柔美,犹如正梳妆的娇俏佳人,一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扣人心弦的红晕染得到处都是。 帝都泽坤宫,明黄色的琉璃瓦,金黄色的鸾鸟图腾,无一例外地都折射出妖娆的红润光泽。 高贵妃哆嗦着红艳艳的唇瓣,强撑着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瞪大了眼角,看着被暗卫背进来的人,那是个用黑色布袋子捆扎着的人! 站在一旁一脸惊恐的宝玲珑,快步冲去,扶住黑布袋子的指尖剧烈哆嗦着,连带着声音也破碎得哆哆嗦嗦:“你们,你们的回禀里说,说带回了荣嬷嬷,就,就是带回了这个样子的荣嬷嬷?!” “是。”声线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一丝情感,“属下接到娘娘旨意,不顾一切,放手攻陷石庙,诛杀所有人,带回荣嬷嬷。” “嬷嬷,嬷嬷的死因,是什么?”宝玲珑的声音依然带着颤抖,“可有外伤?” “荣嬷嬷没有外伤,是因为饥饿而亡。”暗卫禀告的声音淡然无味,机械而生冷。 “让我,看看,嬷嬷~”高贵妃一脸凝固的哀恸,眼神却异常明亮,如痛失幼崽的母狼在濒临崩溃的前夕,如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黑布袋子被打开,出现了荣嬷嬷颓败灰白的脸庞,高贵妃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呜咽,再也撑不住高贵的架势了,无力地瘫软下来,如最低贱的宫奴般跪坐在地上,抽泣得浑身颤抖。 突然,高贵妃像是被雷电击中了半,癫狂地跳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向荣嬷嬷爬去,一连声喊着:“乳母,乳母,您醒醒!我是霓儿,您整开眼睛看看!我是您的霓儿!” 宝玲珑看着高贵妃搂着枯萎的荣嬷嬷,哭得花容失色,钗环散乱,也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从小陪伴着高贵妃长大的宝玲珑,最明白荣嬷嬷对高贵妃的重要。如果把高贵妃比喻成蛇,那么毫无疑问,荣嬷嬷便是高贵妃的七寸了! 荣嬷嬷不但是高贵妃的乳母,更是高贵妃入门权谋之术的导师。高贵妃能身居高位,还能巍然不倒地与皇后分庭抗礼,直到笑到最后的叱咤后宫,这份超越极限的深沉城府,完全得益于老奸巨猾的荣嬷嬷长久以来的耳濡目染,和荣嬷嬷算无遗策的出谋划策。 第一百九十六章讨债 这一路走来,不管遇上多么阴险狡诈的算计,面对多么心机诡谲的对手,荣嬷嬷都能稳稳地扶持着她,一步一步走过险境,走向胜利的方向,让高贵妃习惯了,对荣嬷嬷的依赖。 如今,荣嬷嬷撑起的天空,那个可以让高贵妃高枕无忧,安坐其上的地方,在这一瞬间轰然塌了,在荣嬷嬷死去的这一刻,把她狠狠地拍落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人,可以提醒她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精心谋划了,再也没有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了…… 高贵妃哭得畅快淋漓,恨意也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挥洒得淋漓尽致:“轩辕熹!我的痛苦,必定要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 黯淡无光的月牙儿在云絮中躲躲闪闪,一夜无梦的帝都便迎来了晨晖。 八王爷轩辕熹居住的外室府邸--颜府大门口,四个守夜的小厮蔫着脑袋,将醒未醒地靠着门槛。 “啪!”一声响亮的重物砸地声,四个小厮吓得同时蹦了起来,心惊胆战地看着大门前,平滑的青石头地砖上,突兀出现的黑色长布袋,一脸懵逼的面面相觑。 “你说,这黑布袋子里,会是什么东西?”一个守门小厮心惊胆战地推了推说身边的同僚,“看形状,莫不是,死人!?” “妈呀!一大清早的,你吓死我了!”那个看着诡异出现的黑布袋子正愣仲着呢,突然间被一推,吓得跳起老高,“要看你去,推我做什么?!” “对,看看去,叫他看看去!” “凭什么使唤我!你去,你也去!谁高兴谁去,我才不去咧!” 就在四个小厮推脱得面红耳赤的当口,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扔在颜府大们门口的黑布袋子口响起一阵哗啦啦的纸张拂动的声音。所有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是有主的东西!留下了字条,就算是死尸,也不怕无人认领的啦! 颜府主宅的门前,蹲在高翘着的飞檐角上,那一排瓦当神兽或含或举动铃铛随风响起清亮的曲调,悠闲的思绪便随着悠悠飘逸,直上云霄。 八王爷轩辕熹一身纯白色的锦袍,立在门口,微微仰着头,迎着朝阳金曦,神态里满是怡然自得,似乎正透过一刻不离的面纱,欣赏着一日之晨的初初美好。 过了好久,不见一丝不悦,轩辕熹静静依然地伫立着,身影优雅,发带飘逸,他的洁白面纱随着轻柔的晨风,荡漾起一层浅淡的波澜,犹如青青柳芽尖儿上坠下了一滴露珠,落在一平如镜的水平面上,惹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沧海,再稍等一下下啊,我就快好了!”门里传出来慌里慌张的清脆喊声,带着抱怨的呢喃,“这衣服,也太她姑奶奶的难穿了!” “你慢慢儿来,”轩辕熹的声音温婉而柔美,带着享受的喜悦,仿佛等待着她出门,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似的,“我等你,不急。” 隔着一层房门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与门外轩辕熹云淡风轻的高雅差之千里。 地上,椅子上,桌子上,床上,都丟满了衣服,袍子,外套,长衫,袜子,乱七八糟,颜色异彩纷呈。 “沧海越来越疯狂了,居然把整个柜子全都换了新衣服,一天一换,标准的一次性啊!单单解开这些数不清的新扣子我就要发狂了啊!我昨天的衣服,哪里去了?!”惨不忍睹的衣服堆里,一个娇俏的瘦弱少年一脸崩溃,念念叨叨:“看来贴身婢女还真是必需品,否则出一趟门都很困难的了!” “禀王爷!”守门小厮的声音战战兢兢,“大门口,扔了一个黑布袋子,装,装了一个壮汉的尸身,袋口塞着纸张,写着,颜喜儿……” “吱呀!”紧闭的房门一下子开了,只穿亵衣的颜欢儿猛地冲了出来,一把扯住跪在廊下守门小厮的衣领,声线颤抖如断了弦的古筝:“尸身在哪里?!谁送来的?!” 沧海转身,衣袂悠然地飘浮在晨风里,行云流水伸手一把揽过颜欢儿,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柔柔抚过颜欢儿光着的脚丫子底,拢进袍子里,低低劝慰:“不要慌。” “禀主上,天还没有全亮,奴才们没有看见是谁带来的只,只听见一声啪!就看见地上躺着一条黑布袋子……”守门小厮期期艾艾地说,被沧海打断。 “把黑布袋子带上来。”沧海的声音淡定而平稳,简单却干练。 一看见露出黑布袋子的人脸,颜欢儿猛地站挣脱沧海的怀抱,迈步扑向前,跪倒在地上,搂住黑布袋子哀哀地哭泣:“哥!哥!是我害了你啊!” 沧海静静地站立,俯首看着颜欢儿跪坐在地上的颜欢儿,被青石地砖衬托得异常光滑腻白的嫩脚丫子,声音温婉:“我一定会替你哥哥保仇!欢儿,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该立即找到你的母亲!来人,去悠水河看看,务必把颜夫人保护好!带回来。” “我的母亲?!”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的痛彻心扉,这痛苦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尽管用尽所有气力去抗拒,它还是沉沉地盖下,笼罩了我的全部身心。我知道,这是在亲眼看着奶奶和莫忘死亡时的感觉! 痛苦的感觉得令人发狂,我深深地呼吸,心中明白,自己又失去了一个至亲,还有下落不明恐遭不测的养母! 原本,身份低下的颜家母子,可以平安喜乐的活着,在绿水潭边的梨花树下,守着茅草屋,简简单单地活到垂垂老矣。 是因为我,才让他们失去了安宁的人生,还连累了他们失去性命! 我咬紧牙关,只觉得唇瓣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麻,血腥的味道席卷而来,眼前如绽放了一朵硕大的千瓣火莲花,缤纷的红影层层叠叠地弥漫开来,漫天彻地。 原来悲恸到极致的哭泣,是发不出声音来的,愧疚到极端的悔恨,是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带着血红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偿还 “欢儿!欢儿!”沧海的声音带着恐慌的颤抖,“松开手,你中毒了!” 沧海一向柔美的声音带着颤巍巍的尾音,飘渺如天籁,听起来好遥远。眼前的红雾开始艳亮了起来,铺天盖地,如一个流转着新鲜血液的漩涡,狠狠地吞噬而来,无处可逃。 晕头转向里,我知道,这是要昏厥过去的前兆。 身体的停摆让残存的意识异常敏捷,脑海里的思索快的不可思议:沧海要我松开手,是因为看见我中毒了。说明我紧紧抱着的颜喜儿尸身上,被下了毒! 是谁,要用颜喜儿的死来刺激我,达到进一步来毒害我的目的? 是谁,能料定我一定会抱着颜喜儿痛哭流涕,而中了对方预先下在颜喜儿身上的毒? 是谁,敢挑衅八皇子轩辕熹,在他的府邸里,并刻意地在他眼前,明目张胆地下毒?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整个帝都里只有一个人,会做这件事。也只有一个人,敢做这件事。这个人,是高贵妃!只有她,有理由与八皇子轩辕熹在这一刻撕破脸面地正面敌对。 看来昨日的黄昏时分,高贵妃已经看到了饿死的荣嬷嬷了。 当高贵妃的暗卫们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强攻上凌云山顶的石庙后,却只带回荣嬷嬷的尸身,这个结果,一直以来稳操胜券的高贵妃,一定难以接受。 因为悲恸至极而顿生愤恨,加上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劝阻的人了,所以高贵妃便恶向胆边生,为了报仇雪恨,做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高贵妃要报复轩辕熹,便依样画葫芦地也要让轩辕熹身边最重要的人毙命。只是她的腹黑手段更胜一筹,先是间接地取了轩辕熹身边的我的亲人性命,再绕个弯回来下毒,让人出其不意的就着了她的道。这狠辣,防不胜防啊! 看来高贵妃这是要两条命,来陪葬她的荣嬷嬷呐! 那么可以肯定,今日发生的一切,是高贵妃向轩辕熹示威性的复仇了! 以沧海的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是一定会用最阴森狠戾最冷血残酷的手段,向高贵妃讨要这笔债。 而阴柔狠毒的高贵妃,因为轩辕熹而痛失了最重要的臂膀荣嬷嬷,她为了报仇雪恨,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到了最后,必定牵扯进她的儿子--二皇子轩辕然。 接下来,狗皇帝就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自相残杀。说来,狗皇帝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骨肉相残,斗个你死我活的场面,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心力交瘁?! 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刻,我满心欢喜,歪打正着地惹怒了后宫里最厉害的角色,挑起了滔天巨浪!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 轩辕熹纯洁如雪的玉白色面纱,有生以来第一次染上了污渍,那红润的污渍,是怀抱里颜欢儿的血。 尽管疾步飞奔的轩辕熹无比的小心翼翼,不让怀抱里的颜欢儿守到一丝丝震动,可红艳艳的鲜血还是一口接一口地从已经昏厥过去的颜欢儿面纱下溢出,濡湿了面纱,亵衣。 把她原是雪白色的亵衣染得红斑点点,如同一个洒脱的画者用朱砂随意地在素锦上挥洒出一簇簇盛开到极致的艳艳桃花。 从来没有过,这么急切的想要见到贵为天子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过,庆幸自己的父亲是拥有天下的皇帝。因为,皇帝身边,有天下第一解毒的圣手--释医鸠摩星。 刚刚下来了早朝的皇帝,一脸震撼地看着长驱直入步伐仓皇奔进来的人。 连见多识广的秦公公,都惊得手里的金丝檀木柄拂尘都没有拿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一向风华绝代目下无尘的八王爷轩辕熹,今日居然狼狈不堪地飞跑着,出现在御前!不但冠斜发散,衣衫凌乱,而且怀抱里还暧昧地抱着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子。更诡异的是,两个人的胸口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皇帝的震惊却比秦公公更深一层,惊里透彻着喜。他看见了,轩辕熹怀抱里的男宠的模样! 鲜血染红了男宠脸庞前的面纱,被轩辕熹仓促地奔跑不经意间甩脱了,面纱翻卷着贴在男宠耳畔,如一片托着花朵的精致的叶片。 男宠露出了他从未被人见过的真面目!这清纯脱俗的娟秀眉眼是如此的熟悉!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她,那个讲故事给自己听后又凭空消失了的她,那个让自己遍寻天下也不可得的她,居然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来到自己的眼前! 第一次发觉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快得如奔马,皇帝下意识的抚住胸口,这惊喜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一如青春年少的轻狂,在阳光灿烂下欢快的奔跑,嬉戏。这久违的年轻活力,是因为看见了她! 还在震撼中没有回味过来的皇帝,被轩辕熹尖锐的声音喊醒了:“父皇,叫鸠摩星出来解毒!快!快!” 皇帝一挥手,秦公公已经扯着嗓子喊:“速宣鸠摩星!即刻见架!!” 皇帝的心神在这一刻缓缓凝聚,恢复了常态,这才发现,轩辕熹怀里的她,脸色苍白,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她的嘴角。这是标准的中毒状态,是谁,敢下毒害她!若她死了,朕必定要让害她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秦公公转头,一眼看见皇帝几十年来波平如镜的淡定表情,诡异地浮出的咬牙切齿恨意,不由得惊诧莫名,今日的八王爷和皇帝,都不对劲儿!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秦公公吞了吞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这个细节导致皇帝的异常。八王爷轩辕熹一向行事出人意料,可皇帝从来没有反应过度的啊? 秦公公探寻的目光从一身狼藉却依然面纱遮面对八王爷轩辕熹身上悄悄地滑过,突地定格在轩辕熹怀抱里的人脸上,老奸巨猾的眼波在眼底爆发出一簇精光,明白了!皇帝的异常反应是因为看见了她,这个长久以来遍寻不着的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这个单凭讲几个故事就把皇帝的魂儿都勾走了的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灯下黑 秦公公心下一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如戴着一副天衣无缝的面具般,毕恭毕敬的表情里寻不见一丝波澜。只有眼底那抹老奸巨猾的精光,如蜻蜓点水般划过,一瞬间便无影无踪。 原来如此啊!皇帝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子,她一直都在帝都里,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她只是换了个身份和性别,就悠闲自在地隐藏在皇族里!难怪皇帝遍寻天下也找不到她留下的丝毫蛛丝马迹! 这女子,绝对不简单!不但深谙灯下黑的精髓,还能把欲擒故纵之术玩得淋漓尽致呐!连天下至尊的皇帝,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神俱迷地日日回想,说魂魄皆醉地夜夜思念。 也是难怪了,这女子与皇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邂逅,对于习惯了无数女子如物件般摆放在后宫里,静候他闲暇时眷顾皇帝来说,是多么的难得和新奇。 而这女子还故意如昙花一现般只短短的一个见面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把可遇而不可得的珍贵无限地放大,让她自己如巫山神女般神秘而飘渺,令皇帝从得知她悄然离开的那一刻起,便对她刻骨铭心,再也无法割舍。 于是,生性执着的皇帝,和几十年来随心所欲左右天下,拥有所有举绝色佳丽的绝对自信,更是惯性地激起了皇帝志在必得的决心。 可越想得到却越是偏偏无处可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加上无法拥有的无力感,把皇帝的胃口越钓越高,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便越来越重。 突然这一天,她出现了!出现在皇帝的眼前,出现得诡异异常而令人费解。看她这吐血不止的分量,看她这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分明是中毒已深,性命危矣!其实,不管她用什么方式出现,都会让皇帝喜出望外。 难道为了达到自然而然地与皇帝重逢的目的,这女子居然用自己性命当筹码,也太过冒险了吧!?她赌上自己最最重要的东西,想要得到的,怕是会庞大到令皇城女子目前最高的贵妃位分,都几乎要容纳不下的吧?! 秦公公撩起眼皮,飞快地瞄一眼搂着奄奄一息的女子惶恐万分的八王爷,流畅地把目光落在手中握着的金丝楠木柄雪狼尾豪的拂尘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忠仆模样。秦公公的表情有多淡定,心底的波澜就有极端对比的多汹涌。 万万想不到啊!这个仙踪难觅的女子,在阳光下的身份居然是八王爷的男宠! 一眼就看得出来,八王爷轩辕熹对怀抱里的男宠多么的情真意切,恨不得中毒的人是他似的。再加上他与男宠的日久生情,要他放手,是不可能的事了! 八王爷轩辕熹,喜欢身边的男宠已经天下闻名,曾经为了那个男宠,在百家争鸣茶馆坍塌的废墟里发狂般,连夜徒手挖掘,连自己的身份和性命都顾不上了。冲这份厚重的爱意,就可见男宠在他心中的位置。可到头来,八王爷轩辕熹的男宠,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让皇帝心动的女子!! 秦公公眼角一撩,余光飞快地从皇帝脸庞上溜过,不动声色地再次耷拉起眼皮,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金丝楠木柄雪狼尾豪的拂尘。 皇帝自从看见她出现的第一眼,眼底便涌现出的那抹前所未有的火焰,越烧越旺,亮得灼灼逼人。说明对失而复得的让他心弦动摇的这个女子,志在必得! 那么,最棘手的问题就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就算男宠解了毒,性命无忧了,可她终归只是一个人而已,八王爷轩辕熹和皇帝都喜欢她,该如何是好?若还让八王爷把她当成男宠带回去,皇上是绝难以应允的。 而皇帝若执意留下她,以八王爷轩辕熹的阴戾暴躁性子,也绝无可能同意。 如此说来,不管皇帝做出何种抉择,都无法两全其美。难不成父子俩为了这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 要知道,就是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反目成仇,也是无法解决问题,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不会退让的主啊! 这可如何是好?秦公公依然一成不变淡然的耷拉着眉眼,心底却如潮水涌动,此起彼伏。 若是在民间,引起父子反目成仇的女子,无可避免的会被认为是红颜祸水。按民间惯例处理的方法,倒是简单,直接把祸水女子浸猪笼。引起争纷的女子一死,谁都得不到,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毕竟父子亲情血脉相连,不会再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女子起矛盾了,隔阂个几日也就好了,日子依然过得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可这祸水,是天下至尊稀罕着的人,还是八皇子最要紧的心肝尖儿男宠,谁敢把她浸猪笼?嫌自己的脑袋瓜长得太牢固了么?! 要是这个女子不死,皇帝和八皇子必定争得不顾亲情,由怒生恨,在由恨转成恶向胆边生,后果便是一方呜呼哀哉,命丧黄泉。 若要是八王爷轩辕熹输了,一切还天下太平;若是皇帝输了,便是八王爷轩辕熹逼宫的节奏啊! 秦公公突然间额角冒出冷汗,连忙悄悄地伸手擦去。 皇帝和八皇子轩辕熹的眼神,都凝聚在唇角不停溢出鲜血的女子脸上,眸子里闪动着相同的焦急万分。 “鸠摩星怎么这么慢?!”皇帝突然爆发出急切的声音,吼着瞪向秦公公。 秦公公一愣,来不及回答,殿外已经有小太监抑扬顿挫的尖柔声音响起:“鸠摩御医到~~” “快!快!”秦公公忙不迭地一连声喊,“皇上有宣,鸠摩星即刻见驾,解毒救人~” 一个瘦小的御医鞠着腰,脚步轻快地踏入了大殿,中规中矩地磕了头,才噔噔噔地直奔轩辕熹怀抱里那唇角还在溢着血的男宠。伸出三根手指头,搭起脉来。 “卡!”鸠摩星把完脉,转身把背着的药箱子放在地上,一拍箱盖,打开了药箱。 第一章梦中人 晨曦的光从落地窗柔柔透进来,颜色澄净,天地间一片素净美好。萧轩睁开眼睛,捏捏眉心,一脸无奈:“又梦见她了……” 时不时的就会梦见她,这个穿着襦裙广袖的古代女孩。最早出现在梦境里的她,小小的糯软的,刚长了四颗小白牙。现在的她,已经长成了如花少女。萧轩一开始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部只有一个主角的连续剧似的,饶有趣味。 直到最近,梦开始密集了起来。当萧轩发觉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她的身影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被梦里的她吸引了。 在梦里,静静的,看着她的人生缓缓流淌,这种陪伴着她感觉,真的很好……迷恋的美好错觉,一定是因为习惯成自然,而造成的吧?! 萧轩轻轻晃了晃头,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海平面上一抹绚丽,旭日初升了。 “萧,上师已出关,”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叩叩两声后推门而入,随着萧轩望向朝阳灿烂的光芒,睫毛悠长的眼里神采锐利,此刻倒映着金色的光华,衬得他俊美而冷漠的脸庞泛出柔柔的阴柔。他把手插入裤兜,一派悠闲,声音沉静:“明天,出发去西藏。” “嗯,”萧轩一动不动,露出薄被的健硕胸肌,腹肌被阳光冉冉镀成了明晃晃的金色,他轻阖着狭长的眼,棱角分明的脸庞流光溢彩,整个人看起来美好得不真实。 “上师说,你的症状,属于被催眠的一种。出现在你梦里的那个姑娘,你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你被梦中人所催眠。萧,你的智商,堪忧啊!”赵奕悠悠地欣赏着萧轩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脸倏然变得暗沉,满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叉着腰,对着大海朗声大笑,“哇哈哈哈哈……”笑声肆意而魔性,瞬间破坏了他之前成熟稳重的清冷气场。 “这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民用机场之一耶!”在拉萨贡嘎国际机场降落,赵奕眉开眼笑,嘀嘀咕咕着,“偶来啦,神秘的雪域高原,神奇的那若六法,夺舍转世!” “喂!夺舍转世,那可是死亡之后马上用另一个身体复生的转世方法,你就不觉得神奇至极吗?萧?”一身藏青色藏袍的赵奕,一路故作夸张地黯然神伤:“萧!你倒是给我个反应啊!我跟着你,这不是担心你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连我心爱的菇凉,约我去海滨浴场,我为了你都辞了呢!” 下了飞机直到坐上越野车,一路上萧轩一直把自己整个人陷入椅子里,淡然闭着眼假憩,完全忽视跟在身边的赵奕。 “我特意为你准备好的藏袍为嘛不穿?害我自己一个人穿,这一路上被观赏得有多不好意思的你知道啵?!”赵奕拉拉藏袍垂下来的一边袖子,翻着白眼斜斜看着一身休闲装的萧轩那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喋喋不休:“你兄弟我,真的真的不是专程跟来看你笑话的啦!我,也好奇那个入你梦的菇凉呐!” 车窗外齐整整的白杨树一排排掠过,在萧轩沉寂的脸庞上投下一抹抹阴霾。 许多白色的佛塔如山花烂漫,点缀在视线尽头葱绿一片的山丘上,丘陵正中央,一座古老的寺庙青烟袅袅,仙气缭绕。金色的**在古老的寺庙屋顶上熠熠生辉,颜色鲜亮的胜利幢在风里飘逸轻拂,沉沉的钟声在夕阳里缓缓鸣响,带着从古至今,阅尽岁月沧桑的了然,悠扬的回响在天地间。 站在寺庙门口的萧轩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无法控制自己一脸的震撼。 赵奕得意洋洋地瞄着萧轩,勾起一边嘴角:“感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吧?孺子可教也!有我第一次听到这里的钟声的好悟性!” 一个小沙陀眉眼稚嫩,淡然笑着,站在一旁等着赵奕摇头晃脑地显摆完,才躬身一礼:“上师有请。” 赵奕连忙拉着萧轩鞠躬回礼:“有劳啦!” 跟着小沙陀进入幽暗而宽阔的大殿,萧轩欣赏着一根根彩绘辉煌的柱子,精致大气的壁画,珠光宝气的佛家八宝,随着小沙陀的带领,穿过一层层大门,来到一间挂满唐卡的大殿里。 一进门,赵奕轻轻一声惊叹:“来到蒲团的世界了啊!” 只见直到大殿暗影处边沿的视线尽头,地上摆着了满满当当的蒲团。有三五成群的喇嘛团团围坐,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谈话声音在酥油灯摇曳不定的明黄光芒里,给人一种心安的放松感。 赵奕轻手轻脚地跪在身边的一个蒲团上,一拉萧轩:“在这里等,上师正辩经呐。” “你们来了,”人群里一个眉毛灰白的老喇嘛微微笑着,转身看着萧轩,“你,相信前世今生,轮回转世吗?” 萧轩回望着上师睿智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内心都被看透了似的,一阵无所适从:“我,我没有思考过……” “嗯,一路风尘,你们可早些休息。”上师点点头,慈眉善目,“明早再来吧。” 躺在禅房的床上,可以看见敞开着的窗外那连绵的雪山,月光挥洒,雪山莹莹发光,圣洁无瑕。赵奕睡眼迷蒙地嘟囔:“萧,你记得关窗户啊……” 萧轩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起身关上了窗户,吹灭酥油灯,睡在禅房另一头床上的赵奕已经呼噜连天了。 “前世今生?轮回转世?”萧轩轻轻呢喃自语,神思恍惚:“梦里的她,难道是我的上辈子……” 娇俏的小姑娘挽着广袖,露出胜雪的小臂肌肤,提着一杆毛笔,全神贯注地在长桌上的宣纸里写着什么,翠玉色的镇纸熠熠生辉。 写完了,她嘴角一翘,红润的唇色令人目眩:“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关于前世今生嘛,我这里可是寻到端倪了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这,是第一世,遇上他,他已垂垂老矣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是第二世,还是太晚了,他,老了。”她的声音娇脆酥甜,嫩白的兰花指拈着宣纸,轻轻吟哦,柔柔摆动的及膝长发乌黑而秀美,衬得她的小脸蛋一片朦胧,盈盈的忧思清浅,“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这第三世,又生得太早了,遇上他,自己已老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这第四世,还是太早了,既然生而为人不能相知相守,那么,祈望上苍,再下一世,就做蝴蝶吧,成双成对,白日寻花,夜宿芳草。这样,也好……” 一片酸楚袭来,萧轩深深地呼吸,也无法制止心底那猛烈的抽搐。 “萧!萧轩!起床啦!”被赵奕大力摇晃着睁开眼睛的萧轩,一副魂不守舍,喃喃着,“君已老……” “又梦见啦?”赵奕仰天一声长叹:“我们回来再讨论君老没老,一整天的时间里,上师只有在早课后有空而已,错过了就要再等明早了啦!” 第二章 心有挂碍 天边一抹朦胧的鱼肚白,笼得延绵的雪山若有似无,静静伫立,高贵而冷艳。清凉如水的晨风里有空灵悠扬的诵经声,隐隐约约,回响荡漾,晕染得天上地下皆是**肃穆。 晨雾迷蒙里,赵奕与萧轩并排走着,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声,犹恐惊扰了无处不在的神明般,连呼吸都压低得悄然无声。 大殿厚重的木门敞开着,殿里点着酥油灯,小小的火苗闪烁跳跃,灯盏极多,一眼望去,身影清瘦的上师就如同坐在灯火的海洋里。上师安然地阖着眼,脸庞清矍,灰白的长眉毛无风自飘,仙风道骨,寂静安详。 赵奕拉住萧轩,静静等候在门口。 萧轩低头看去,殿内的地上,每一盆酥油灯盏里都笔直地插着一排灯芯,齐整整的一排火苗便跳跃其上,精灵般活泼的火苗,如一个个有生命力的小东西,列队而舞,左右摇曳,舞姿神似。 一时间,萧轩看得入了迷。 “来了,”上师睁开眼睛,安然浅笑,“都坐到我身边来。” “上师!”赵奕弯腰合什前一拉呆愣了的萧轩,踏入大殿,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上师身旁的蒲团上。 “解惑,”上师再次微阖着眼睛,“需,先洞悉自己的内心,了解所遇上的困惑。是恐惧或是欢喜?” “我,困惑自己迷恋上了梦境,”萧轩一时莫名的无所适从:“我欢喜,也恐惧。” 赵奕在一旁摇头瞪眼,上师问的是二选一,这厮居然两样都选?! “嗯,”上师明了地点头,“还记得何时开始的喜欢?” “似乎,”萧轩眸光一滞,“从一开始就喜欢了。” 上师仍然阖着眼:“那可明白,为何现在开始恐惧?” “明白,”萧轩望向酥油灯的火苗,眼神空虚涣散,“明知爱而不得,又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恐惧。” “嗯。”上师缓缓睁眼,随手一指面前的一册经书,再阖上眼睛,“把经文背熟,再来见我。” “是。”萧轩蹙眉,没有再问,双手握了经书,行礼离开。 一踏出殿门,赵奕连声问:“你又恐惧又欢喜的,不知道二选一的吗?偶服了唷,看看,看看,叫背书了呗!活该被罚!” 萧轩毫不理睬,边往前走去边展开经书,朗声诵读:“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 赵奕轻轻一叹,跟萧轩在身后,低低地接着往下背:“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 萧轩诧异地转身,瞪着眼看熟练背诵着经文的赵奕,赵奕一脸虔诚的神情,并没有停下背诵:“何以故?舍利弗,非色异空,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如是。舍利弗,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空法,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是故空中无色……” 赵奕一字不差地背诵完整部经文,看萧轩用不认识他似的古怪表情盯他,得意地一笑:“就许你一个人困惑么?!我也曾当过伤心人的啊!所以,背背佛经,清清心啊!” 见萧轩依然盯着他看,赵奕难得正经的脸上布满了**:“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意思是,形相等于空间,空间等于形相。” 赵奕缓缓抬头看向天空,朝阳染红了天边,也染红了巍峨耸立的雪山,天地间一片妖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意思是,空间其实是没有形相的。” “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意思是,不用智慧去强求,所以得到与否并不重要。”赵奕回过头与萧轩淡然对视:“萧,这些是经文里我所能领悟的句子,其余的,要靠你自己了。” 看着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赵奕,萧轩点点头。 几天之后的清晨,萧轩再次跪坐在上师身前。 听完萧轩流畅地背诵完经文,上师安然浅笑,“心无挂碍便得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你,悟否?” 萧轩低头:“上师,我心有挂碍,难以释怀。我做不到,不去想梦境里的一切。” 上师点点头,把手掌摊开,接住一缕从屋顶漏下的初升阳光,看着颗颗粉尘在光芒里变成金色,流畅地飞舞:“无色无形的尘埃,在此刻,成为无数的金色的颗粒。你,看到了尘埃在做什么?” 萧轩细细看着,“尘埃在自己被阳光照耀的瞬间,显现出最美好的样子,肆意的舞出最自由的动作,用尽所有的力气。这样便不会遗憾,存在于光线里的时间并不长久了。” “光线不见了,”上师收回手,拉过一张唐卡挡住阳光,“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萧轩望向虚空:“看不见了,可是,我可以感觉到,尘埃还流连在光线待过的地方。” “你,有执念。”上师静静地看着萧轩疑惑的眸,“尘埃落定或是尘埃漫天,尘埃都是无知无识的。” “上师,”萧轩眸色沉寂,“梦境也是无知无识的对吗?是否我不去想,或不理会,便不再迷惑?可为什么梦境只出现在我一人的睡眠里?” “那是你的缘。”上师双手合十,音色明朗,回答的语声听在萧轩耳里如古钟长鸣:“婆娑世界,花鸟鱼虫,一缕清风,一片云彩,一丝阳光,一点雨露,只要与你有交集,便是有缘。” “有来便有往,有缘即有劫,缘劫本同源,区别的只是一个得到,一个付出。”上师看着萧轩的眼神,让一旁跪坐着的赵奕不由自主心生怜悯也看着一脸茫然的萧轩。 “缘,劫……”萧轩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热切地看向上师,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我的缘,或我的劫,够与梦中人交集吗?” “你疯啦?”赵奕一个激灵蹦了起来,“说什么呆话?你要与你梦中的人交集,你得先睡觉,做梦。哪里再来的一个你去入你自己的梦?再说了,人怎么可能进入梦境,难道你认识哆啦a梦?找它借进入梦境的机器?!!” 第三章 了劫花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上师语带唏嘘,也间接说明与梦中人交集是不可能的。 萧轩亮得如同火焰在燃烧的眸子瞬间暗淡,浑身脱力般软软地伏倒在蒲团上。 如果没有见过一个1米9的成熟男人号啕大哭的模样,你是绝对不会想象得到,那种绝望到极致的悲伤。 回家后,接连一个月的浑浑噩噩,萧轩变得邋遢而颓废,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变得可有可无,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赵奕眼看着,每天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 在接到上师的一个电话后,萧轩失踪了。 赵奕赶到古寺庙时,一眼看到精神抖擞的萧轩,正站在庭院里看着日暮下的雪山。 “太好啦!你恢复正常啦!”赵奕惊喜一把抱住萧轩,突然给了他的肩膀狠狠一拳,“你个瓜娃子,走也不说一声,吓死你爷爷了,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我是要走了,现在不正在跟你说吗?”萧轩笑意柔和:“我知道你会来送我的,兄弟。” “你要走去哪里?!”赵奕一愣,心底席卷起浓烈的不安,“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去。” “我还是决定试一试,不管结果怎样,”萧轩淡定地望着赵奕,直看进他的心里:“你知道,我不会后悔的。” “告诉我,”赵奕努力让自己镇定,“你要怎样试?” 萧轩一指庭院中央一块嶙峋的巨大怪石:“这块大石头居然是植物,名字叫了劫草。我查阅过古寺庙里保存的记载了,是先有的它,后有的古寺庙。看见上一次开花是上师的师傅的师傅,这花吃了能使人昏睡不醒,除非了结心愿,才会自己醒来。既然赶上了开花,我要试试。” “了劫草?!了结草!!”赵奕膛目结舌,“你,确定不会吃了死翘翘?” “记载里共有三个人吃过,都醒了过来,其中一个醒来后,还记载了花的味道。他昏睡了五年,清醒之后身体与智力没有什么不妥。”萧轩一脸轻松,“古寺庙有经验照顾食用了劫草花的人,这也是这座古寺庙存在的意义。” 知道说什么萧轩都是不会回头了,赵奕声音沙哑:“你还能回来吗?” “我想,”萧轩轻快地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眯成月牙形,“应该可以,到时再找你一起喝酒啊!” 这是赵奕最后一次看见年轻的萧轩,以致多年以后再次看见他,赵奕恍如隔世。 生涩里有回甘的滋味,的确与记载里一样。吃了花开两瓣的颜色嫩白的,唯一一朵的了劫草花,我躺在禅房里的床上,只觉得睡意沉沉。沉入梦乡的前一秒,我还在欢欣鼓舞,可以见到她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谁在耳边念叨个不停吵也就算了,还愣是不不把诗给背完整! “栖芳草!”终于忍不住了,我出声接了上去,“夜夜栖芳草!” 眼前一片迷蒙,有一个身影在不停晃悠,我伸手一把抓住,赵奕也太皮了些吧,晃得我头晕。 “你醒啦?!”一把温柔而清朗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从心底舒适开来,“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小姐!” “小姐醒啦!” “快报老夫人!”一阵噪杂声里,我努力看着眼前,就像那次脑袋磕到篮球框后的一瞬间,眼前一片迷蒙,再慢慢从边沿往中心逐渐清晰起来。 满眼的淡绿色薄纱从屋顶悬挂下来,一层叠着一层,隐约可见窗外丛丛竹影如凤尾,随风摇曳,印在薄纱上,一阵赏心悦目。 一张乌沉沉的长桌摆在窗下,桌上那个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熟悉的翠玉色镇纸,莹然生光。我知道,成功入梦啦! “萱儿,”那把令人倍感亲切的声音还在努力之中,“你看看我,好吗?” 我仰头,一张斯文秀气的脸庞,憋出了潋滟的桃红色,羞涩却惊喜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就差昭告天下,他喜欢我了。 他喜欢我?!男的?!我的头轰然一响,不对,我没有这个嗜好也不会允许别人垂涎!松开手里抓着的他的衣领,我顺手一推,哐当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 木制的地板,响声惊人!我吓了一跳的同时,转头又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身边悄无声息地站着她,我梦里的她! 我激动地浑身颤抖,张开双手去抱她,我的小姑娘!指尖却触碰到一阵冰凉,嘭的一声,她倒了。不对,是有着她模样的大块铜片倒了,她的身影迷糊地印在上面,定格了张开双臂的造型。 这是古代的镜子?! 我的脑海一片混沌,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廊外一簇脚步声,如几匹马儿同时在跑般杂乱,吵得我后脑勺发痛。下一刻被柔软的怀抱一把搂住,顿时呼吸之间都是檀香木的味道。随着头顶上几声呜咽,几颗水滴落在我脸颊上。 我伸手一抹,愣愣地看着指尖上的谁的泪珠,以及泪珠下春葱般纤白的手指,这,不是我的手。 我下意识摊开了手掌,低低地呢喃:“来一根冰淇淋!哦,古代没有,来一把梳子总有吧?”眼前的这只手纤秀而莹白,美丽得隐隐泛出白玉的光泽,我瞪了好一会儿,手掌里什么都没有出现。 合拢手掌,我想象的东西没有变出来。那么,可以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我按照自己的感觉而虚构出来的幻想了。 耳边一阵小心肝儿的呼声,哭泣声,我突的就明白了,上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前世今生和轮回转世,看来真是令可信其有,现在的我是在我前世的身体里吗? 那,之前镜子里的人影,是我了? 我居然变成了她?! 那,梦里的她,哪里去了?! 我一声长叹,我来是想找女朋友,不是来给别人当女朋友的啊?! “萧老夫人,保重贵体,不可太过哀伤,”好听的声音温文尔雅地劝说着,“萧小姐大病初愈,也不宜太过吵扰。” “文哥儿说的是,”老却很有气势的声音,听在耳里有一抹似曾相识,“我家萱姐儿能醒来,全靠你医术高明啊!” “萧老夫人过奖,待小辈重拟个方子,好生调养,不日,萧小姐便可痊愈。”好听的声音,他姓文,是个医生。 迷迷糊糊之间,我被嘴里苦得灵魂都会发抖的中药味儿刺激得完全清醒过来。 第四章 莫离莫忘 “小姐,莫离觉得,表少爷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莫离关上门,指挥莫忘去提热水,“长的好看,医术好,对小姐更是好。” “莫离,你几岁啦?”我诧异地挑高一边眉毛,这些话不像是丫鬟可以对小姐说的,而且,这丫鬟年纪这么小,也太早熟了吧? “十八岁啦,只是我和莫忘在娘胎里有不足,长得慢些。”莫离放下厚厚的帘子,一层再一层,“小姐,文少爷和御医都说过,您病愈后,很多东西会记不得。不怕,您想知道什么,问莫离好了,莫离莫忘可是从您出生就待在您的身边啦。” “小姐可还记得,您要做的事情?你都记载在这里面。”莫离利索地翻开长桌上的书册,拿出其中一本,递给我。 接过书本的一瞬间,我有些胆怯,这个身体的主人,是否有惊天动的大事要做?这可与我无关啊!我可是冒牌货,没有什么雄韬伟略。 我慢慢打开第一页,看不看在我,做不做也在我,先看了再说。 字迹纤秀工整,开门见山地第一行就是,我要去看看繁花似锦的香径峰。 我松了一口气,轻松地往下看:去看看红叶绚烂的沉香山,去看看古松峥嵘的怀老谷,还要去看看白雪皑皑的公主川! 再翻第二页,开头依然是我要,只是换成要去吃东南西北的闻名菜肴了。 我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个身体的主人挺有趣。 我随手往下翻着,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因为这上面的字迹多得诡异,潦草而杂乱:我有莽莽古林、漫漫草原、浪浪河海、茫茫沙漠没来得及去看。来不及与夫君看月缺月圆、看花开花落、共剪西窗烛、画眉并簪花。来不及与夫君养育孩儿,与夫君白首偕老。就这样离开,我心有不甘!--萧萱绝笔。 耳朵里仿佛惊雷炸响,震得我的心跳猛地停顿,无法呼吸。 我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原以为是我牵挂着梦中的她,却原来是她在梦中勒绊着我!原以为会发生这一切是因为我的执着,却原来只是因为她的不甘! 我来这里,原来是来替代她过完下半辈子,替她做完没有完成的夙愿! 狠狠闭眼,我觉得自己气急败坏,我来,是要来找女朋友,而不是来替代她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小姐,小姐,水好啦,可以沐浴了。”莫离轻快的声音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叫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不是我! 我大吼:“出去!走开!” 躺在床上,我盯着床帐子上繁琐的绣纹,我要离开,不想留在这里了。 因为,她不在了,我便失去来这里的意义了。睡吧,心愿已了的我,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就好好做回我自己吧。 再次睁开眼睛,我因为自己会看见古寺庙禅房里敞开的长窗,以及窗外巍峨的雪山。可是,我看见了满眼流转的浅绿纱帘,帘上竹枝疏影,帘下瑞兽香气袅袅。 我没有回去?!不是心愿已了便可以回去?! 我突然咬牙切齿,该不是这个身体的心愿未了,我在这个身体里,所以回不去?! 我尖声哀嚎,这就是欲哭无泪的感觉了吧,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吧。嚎了几声,我腾的坐了起来,那么,只能去完成那些记载在书本上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的她想要的,应该就可以回去了吧?早日完成,早日回去。 “莫离,”我刚喊出第一声,莫离已经打开门冲了进来。 我斜了她一眼,这速度吓我一跳:“你这是会轻功?” “是的,小姐,我和莫忘从三岁起便勤练武功,为了保护小姐。”莫离一本正经,“来三五个大男人,我们也收拾得了。” “呵!呵呵!”太好了,这贴身丫鬟还是有功夫的主,这下有点好玩了:“我们出去逛逛。” “是,莫忘,叫外院备车,准备出门。”莫离熟稔地为我穿衣套裙,梳头敷粉,一套起床流程繁琐得我几乎吐血。 好不容易搞定了,我咬着酥饼,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姐,还得稍等一下,外院准备好出门的所需物品,会来通报,”莫离转身拿出一副围棋摆开,“小姐,我们先下棋,三盘后,就可以出门了。” 我咬着的酥饼吧嗒一声掉了下来,一弯腿蹲坐在美人榻上:“三盘?!还围棋?出个门准备个毛线,要这么老半天?!都准备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要是在现代,刚才起床穿衣的时间,都够我吃完一碗牛肉拉面,剔着牙回来了! “小姐,”莫离惊诧的仿佛眼珠子要掉出来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出门要准备车子三辆,头辆领头嬷嬷带路,小姐坐第二辆,后辆坐我和莫忘。门房小厮12人,每辆车四人,防止路人冲撞马车。小姐车上要备茶水,点心,香炉,车厢内还要更换新绸子。我和莫忘的马车要备小姐常用的胭脂水粉,洗漱用的清水,手巾,吃的茶点,披风……” “停!”我一阵头疼,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出个门就像出嫁似的!不过,出个门就这么大的派头,说明这个身体的主人身份不低。 “不出去了!莫离,我爸爸,呃,我父亲是做什么的?”我懒懒地往美人榻一躺。 “老爷是国公爷,萧长驸马是您的亲叔叔。”莫离小嘴一张一合,我听的似懂非懂,“祖祖老爷是护国将军,是先先皇帝的把兄弟。萧家世代皆战功彪柄,青史留名。只是家里阳盛阴衰,从来没有出生过女娃儿,直到小姐这一代,才得了萧家第一个小姐。所以,小姐金贵得很哪!” 世代簪缨,鼎食钟鸣,我听明白了,萧家有钱势有兵权,儿子还是长公主老公。我这个小姐身份是真尊贵啊!怪不得贴身丫鬟都是练家子!这不也说明了,我想去哪里都是安全的,只要带上这两个贴身保镖就行了?! “莫离,给我找一套男装穿穿。”我不管莫离看我的眼神有多震撼,“快点,马上要!” 有功夫的人手脚就是快,不一会儿,莫离拿来一套淡蓝色的长衫。 我蹙眉看着似曾相识的颜色,莫离明了地解释:“这衣服是表少爷的,我改小一下,小姐就可以穿了。” 要求莫离莫忘把我从围墙上弄出去,费了好一番口舌。直到我恐吓,我坚决不要她们了,理由是不为我所用即是无用! 她们才又委屈又为难地夹着我,跃墙出去。 第五章 夙愿 外面的世界就是美好,我直叹心满意足。这里的天空湛蓝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眼前的古色古香的大街两旁杨柳青青,随风依依。街上人来人往,鲜衣怒马。随便看进一家铺子里,装饰的都是纯木雕的古董,这些完全是一副拍大片的场景,还是超级烧钱的那种。 我停在一棵大柳树下,这棵柳树大得我和莫离莫忘三个人手拉手居然无法合抱。莫离嘀嘀咕咕:“小姐啊,我们为什么要抱这树啊?”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树究竟有多粗而已。”说完我自己忍不住笑了,看来人都是会变的,我就变得弱智了,与这个身体相配的弱智。 突然我抬头循声狂找,最后惊喜地指着趴在树干上的一只蝉:“看,看!那里有一只蝉!” “小姐,我看到蝉了。”莫离无奈地回答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看到蝉了,小姐。”莫忘也随声附和。 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蝉了?上次抓住蝉的兴奋劲儿在脑海浮现,那是孩提时代的事情了吧?还记得那时一手抓蝉,一边被逼背古诗的痛苦,记忆犹新啊!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谁在树的那一边背这首我脑海里的古诗?我随口接着读出下一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咦?!”一声惊疑声,树后转出一个月白长衫的人来。 穿着小厮男装的莫离莫忘在眨眼间把我挡在身后。 我随手一拨拉,把莫离拨到一旁,挡住我看花美男了啦。 这个月白长衫长得的确出色,个子高而俊挺,眉眼冷峻却柔美,目光冷淡却磊落,薄唇紧致而性感,晃眼一看,像极了那个享誉国际的男模特儿兼演员。 这样子的人间极品,就算我还在现代是个男的,我也会跟他交交朋友的,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变成了女的,欣赏起男人来,简直是理直气壮啊! “你,也在看蝉?”我打个招呼先。 莫离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说的那句话给塞回我嘴里似的。 “是。”月白长衫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语气疏离淡然,这一脸被霜冻住般的冷冽,就好像我欠他八万块钱不还就跑路了似的。但是不可否认,冷冰冰的他,依然貌美如花。 “你还有蝉的诗吗?我还有的哦!”我不去看莫离见鬼了的表情,自顾自和他聊天,“湖上西风急暮蝉。” “湖上西风急暮蝉。夜来清露湿红莲。少留归骑促歌筵。 为别莫辞金盏酒。入朝须近玉炉烟。不知重会是何年。”月白长衫似乎故意要把我脸上的得意洋洋拂掉似的,居然张口续了整首诗,然后挑衅般,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我。 看着我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月白长衫提醒般出声:“暮蝉声尽……” 我脸一红,不会!只好厚着脸皮钝钝地问,只希望他也不会或忘记了:“然后?” “暮蝉声尽落斜阳,银蟾影挂潇湘。……白苹远散浓香。灵娥鼓瑟韵清商。朱弦凄切,云散碧天长。”月白长衫依然用不紧不慢的声音,长长地背诵了一大篇,丝毫不理会我尴尬不尴尬。这种人,没朋友啊!白瞎了长得这么好看了! “厉害哦!”我等他一读完,立即双手一拍鼓了个掌:“告辞,后会有期!” 我转身就走时,他在我身后问:“想要我帮你抓一只蝉吗?” “谢谢,”我礼貌地回头,然后抬头看了看那只蝉,树粗是粗,不高,“我自己会抓!” 下一刻,所有的人仿佛都傻掉般,瞪大眼睛看着我当街爬树,欢天喜地的抓住蝉,最后脚一滑摔了下来。 月白长衫接住了我。 他的身上有幽幽的暗香,若有似无,味道却特殊得令人心生欢喜。我瞪着近在咫尺的脸,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皮肤嫩白细腻得过分了!眼睫毛浓密悠长得也过分了!!唇瓣线条完美的也过分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清晰地印着我愤愤不平的脸。 我等了好一会儿,发觉月白长衫没有放下我的意思,蝉在我手里声嘶力竭地叫,还用毛刺刺的腿猛蹬我的手指,再不找个容器来装,我就抓不住它了,“谢谢你,可以放我下来吗?” 我的双脚一着地,身体马上被莫离莫忘紧紧扶住,来不及安慰吓得小脸煞白的两个小丫鬟,我连声嚷嚷:“快给我笼子,蝉蹬我的手啊!” 莫离一把接过我手里的蝉,另一手拉着我往前走得飞快:“家里有笼子,家里有笼子!!” 我身不由己地往前迈步,耳边月白长衫柔和却没有多少温度的声音悠悠传来:“月上柳梢头……”这个我会!我连忙回头大喊:“人约黄昏后!” 我似乎看见月白长衫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只一瞬间,笑容便不见了,他那比绝色美女还秀丽动人的脸庞上,依旧冷冽如冰霜覆盖。 我就这么回头看着后面,被莫离瘦小干扁的小身体扛着走。 跃过围墙,回到屋里,直到我泡在澡盆子里了,莫离的手还是颤抖着的:“小姐,要是你摔坏了,我就是死十次也不够的啊!莫离求求您,下次不要在这样子了好吗?”说着说着,两个小丫鬟都跪下了,急得我光着身子就起来扶她们:“怕了你们,好好的说呗,别下跪啊,会害我折寿的啊!” 洗完澡,我捧着头不放手,坚持要披散着头发自然风干,不让七八个人,十多只手来捣鼓我的头。 莫离无奈,只能由着我摊开手脚,躺在庭院里的翠竹下的美人榻上,等着长得拖地板的头发干透。 于是,我便无所事事地发起困来。此时,异常的想念起我的平板电脑。就在睡过去的朦胧之间,有一缕悠悠的笛声,缓缓地随风飘逸,悄悄的随着迷蒙入梦,让我无法分清,是醒着听到了还是睡着梦到的。 依山顶而临秋水的画亭里,可以俯视整个萧国公府邸。这里是国公府的最高点。亭外人影影绰绰,衬得亭子里一抹俊挺的身影在如水月色里,孤独寂寞。一杆碧玉笛,亮晃晃的几欲与弯月竟光辉。他悠悠吹起,幽幽笛声便缓缓流畅,融入静静的萧国公府,漠漠地散入风尘里。 第六章 月白长衫 一大清早,天还灰蒙蒙的,莫离不停地摇晃我的肩膀:“小姐,醒醒!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拜托!有事说事,不要一直叫我醒醒!”我不得不撑起眼皮,回答她,“可以啵?” “是,小姐,老爷回来了,叫全家人一起迎接贵宾。”莫离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阖上眼睛,喔的一声,就翻身继续睡觉的小姐。 “小姐……”莫离继续尽职地叫我,“不能不去的小姐。” “去不了,就说我病还没有好全呗!”我的好性子快被磨光了。 一片静谧,接着咚咚的脚步声远去。我松了一口气,把头蒙进被子里。 “起来,你为什么爽约没来?!”冰冷的语气在耳边响起,月白长衫的声音!我一下子翻身坐起,果然,冰雪美人般的他,静静地坐在我惯常坐着的美人榻上。 “什么意思?”我诧异地看着他,人好看坐着也别有一番韵味,倒忘记质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闺房里。 “你,为什么爽约没来?!”他纹丝不动地重新问了一遍。 我拍拍脑袋,复读机吗?一字不差,口气都没有丝毫改变,但是看在他姿色令人愉悦的份上,我把昨晚洗好来不及梳理整齐的长发往肩头一拨,给出最大的宽容:“你的意思是,我没去哪里呢?” “你!”月白长衫眯起眼睛,看着我,接着突兀地站起来,如同被蜜蜂蛰到似的,转身就走。 我用手指扒拉自己披散着的长发,不由自主注意着他留下的特殊香味,他居然就这么走了?那他来干嘛?看人不呆,问话没头没脑的,还生什么气?莫名其妙! 这下我是睡不着了,得,去看看便宜爷爷奶奶和便宜爹娘吧。 “莫离!莫忘!”奇怪了,平时一哼就冒出来两个的双胞胎哪里去了?我拖着长长的头发,素白的睡袍,赤着脚顺着光洁的原木地板长廊就往庭院大门走去。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庭院的大门呢。 长廊尽头就是敞开了的大门,我抓住门框迈上高高的门栏,外面,假山流水,景色不错但人可真多。 难怪我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全都齐刷刷跪在门外的大理石小广场上。 前方,一大群人,正向我的方向走来,领头的是一顶宝蓝色的绸缎伞,整个圆柱形,有两层荷叶般的伞沿,伞盖前倾,罩在一个一身锦绣珠光宝气的男人头上。 我觉得好眼熟,突然恍然大悟,这不是电视剧里,皇帝啊大佬啊出门必带的装逼工具--黄罗伞吗?咦?这个时代流行变了?不是黄色为至尊啦? 我一动不动正琢磨着,对面到来大队伍也诡异地停在大门前的小广场上,鸦雀无声。 我琢磨完,淡定的用认真的眼光把所有人都扫过一遍。蓝罗伞左边的须发皆白的衣披铠甲的魁梧老人家,应该就是便宜爷爷了,右边黑发壮汉,一样的衣披铠甲,看眉眼,肯定便宜的爹爹了。 蓝罗伞下的人,最多二十来岁,看起来年轻气盛,一身淡黄色绣金线的衣裳做工异常考究。这个人肯定不是皇帝但身份也不会低。长的倒挺帅气的,可惜有点不机灵,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看,就呆立在那里了,就算被我美色所折服也该懂得不露声色嘛,搞得气氛都凝固了。害我那爷爷和爹爹满头冒汗,紧张得不得了。 我的脚丫子往前迈,准备走出门去,莫离莫忘两个人影从队伍后面飞快地掠了过来,在我脚底还没有踏上门栏下的地面就扶住了我。 “萱儿,快见过宝王爷!”爷爷和爹爹异口同声。 “萧小姐,不必行礼。本王替长公主姑母来看看你,他日身体康泰便来帝都逛逛,长姑丈天天念叨着你呢!”蓝罗伞眼神在我的光脚丫子上一顿,潇洒地一挥手,天之骄子骨子里的雍容华贵显露无遗,“到时记得来找本王,本王做东!”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莫名其妙了,看着大部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掉转方向,走了?!我都不认识你,会专门去找你,让你请我吃一顿?切!我的头又没有被门夹过! “不好了,小姐,刚才宝王爷,看见你眼睛都舍不得眨,这下可糟糕了!”莫离一擦额头的冷汗,带着哭腔:“祖老爷和老爷最怕的就是你被宝王爷看中啊!” “被有权有势的宝王爷瞧上有什么不好?”我再一次的莫名其妙,掌握权利的人群不都是用联姻来维持荣华富贵的吗?被皇帝儿子看上有什么不好?不是该弹冠相庆,可喜可贺的吗? “宝王爷已经有正妻,如夫人,妾室,七八个女人啦!”莫离哭了出来:“都怪我,不该跑出去说您病还没有痊愈!他们就不会来了!” “这是我叫你说的,你怎么傻傻地怪自己啊?”我了解的一点头:“别瞎操心了,我不是年龄还小着吗?” “哇!”莫离放声大哭,抹着泪,“小姐呀!明年您就十五岁了,及笄之年就可以出嫁了!” “哦,明年还早着呢,镇定啊!”我一脸不屑,明年,说不定我都回去现代了,哪还管你们及笄不及笄!一伸手拍拍莫离的肩膀,“去,给我拿个点心尝尝,就要昨天那个碧梗翠米野鸭粥吧,记得放几片儿笋!” 莫离抹着眼泪去拿粥了,莫忘静静地站在一旁。 “莫忘,咱们家经常来王爷吗?” “小姐,不常来。” “来过几回?” “小姐,拢共来过三回。” “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姐,第一次是大少爷娶长公主时,来当迎接使的时候来的;第二次是昨天半夜,第三次是今天早上。” “宝王爷为什么来?” “小姐,我不知道。” 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额头,莫忘这丫头也太直了些吧,我问一句她答一句,问了这么久,还是问不清宝王爷为什么来,白问了。 喝着喷香的鸭肉粥,我心情很好,把宝王爷抛到脑后去了,舒舒服服的摊在床上补个觉先! 城外官道上,气势恢宏的队伍,如一条巨大蟒蛇蜿蜒前进。 金碧辉煌的四骑马车内,宝王爷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眉眼俊朗,举动之间一派华贵。 “七弟,今日为兄看到传说中的萧家小姐了。”宝王爷把玩着手里的秘色茶盏,欣赏着茶盖柔润而清纯的色泽,“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为兄终于了解惊艳这两个字了!倒不是她长的姿容绝美,也不算倾国倾城,但就是,啧!让人见一眼便神思皆醉,心生欢喜啊!” “皇兄,”与宝王爷相对而坐的人,一袭月白长衫,眉目如画,眉宇间一片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想迎娶萧家小姐。” “你!”宝王爷明亮的瞳孔里爆出一抹狠戾,转瞬便被眯起的眼皮遮盖住了,语气由暴怒瞬间转缓,“你,的眼光,与为兄不相上下呢,萧家小姐不但绝色,而且身份贵重,是适合当你的七王妃。为兄回京,便立即奏请父皇给你指婚。” “那,皇兄之愿,”相比宝王爷的热情洋溢,七王爷淡然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言语寥落,“弟当鼎力相助。” “好!大事若成,他日必有重谢!”宝王爷眸底凝着如利刃最尖端的那一点沉戾,脸上却和蔼可亲,舌灿莲花,“这世上,也只有七弟一人,不染俗尘,不喜江山了!” 七王爷沉默地横过翠玉笛子,笛声缓缓,荡出车厢,迎着微风,漫天飘扬,直入云霄。 第七章 宝王爷 “呸,呸!呕……”我一阵狂吐,他奶奶的,苦死人不偿命啊!我恼怒地瞪着给我喂药的人,眼前身材瘦小的丫鬟端着药碗一脸惊慌:“小姐,小姐,你要什么?” “给个甜的吃吃!”她的小心翼翼又惊呆了的样子,让我不忍责骂。 “蜜枣可好?”好听的声音又来了。 我张开嘴巴,他有点迟疑地用银筷子夹起一颗放入我嘴里,看着我急切地开嚼,浅浅地笑了:“不急,我做了很多。” 我懒得回头,用眼角循声看去,一袭淡蓝色的长衫显得他身材更加修长,乌黑的长发,白玉的发簪,笑容和暖,眉眼秀美,修长的手指端着一碟油光水滑的蜜饯。这个男人看起来,秀色可餐,够温柔,还挺会做蜜饯。 “姓文的,”我边吃边问:“你是谁??” 他呆呆地看着我,并没有出声回答我。 我的视线扫过他,落到立在一旁的大铜镜上,镜面上,此刻自己用眼角看人的模样,娇媚入骨,明艳出尘,一时之间不由自主地,我自己也看得心醉神迷,呆住了。 不得不说,这身体的主人,长得也太诱人了! “萱儿,你觉得还好吗?”清爽的女中音,带着纯真的关怀:“你身子刚好,此番可要多谢你表哥,把你救了回来,以后就别再捉弄你表哥了啊?” 环佩叮咚里,一个完美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般吸引人的贵妇,自在地坐在我身边的床上,一阵香风细细,清甜淡雅。她体态丰腴,长的弯眉大眼,樱桃小嘴,对着我笑容可掬,我点头,这是个只看第一眼便令我喜欢的人。 “萱儿,”水蜜桃少妇抚摸着我的额,“可有想吃什么?娘叫人去做?” 偶滴天神啊!我在心里狂叹,她还这么的年轻貌美,就有我这么大的女儿啦?!我直瞪瞪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回答。 “萱儿,萱儿?回答娘,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水蜜桃少妇担忧地呼唤,她对这个身体主人的宠溺,我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 “我,想睡觉。”对着这个水蜜桃少妇,我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叫不出口那个娘字。 “好,好,萱儿好好休息,晚点起床了娘再过来陪你。”水蜜桃少妇熟练地指挥着,把一盒盒黑漆捧盒堆满了房间里所有的桌子。 清甜的香味淡了,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两个丫鬟,以及一大堆捧盒。 我歪头,打量放在床头柜上的捧盒,三面漆金粉的盒身分别雕着春花,夏雨,秋月,看不见的另一面应该雕着冬雪吧,看来这里生活格调挺高,连普通食盒都不是雕最庸俗的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我缓缓坐起,伸手揭开黑漆盒盖,里面满满当当的堆着八种蜜饯。 “小姐,夫人把你的八宝盒装满了。都是您最喜欢的江南御甜居的果子,您尝尝?”丫鬟递给我一双尾部连着细细链子的银筷子。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去接银筷子,直接用手指拈了一个,塞进嘴巴里。味道不错,我双手并用,接着往下吃,边吃边点头,还是用手拿方便呐! 丫鬟愣住了。 我拿起一个,塞进她嘴巴里:“发什么呆,你也吃一个。” “小姐,你记起莫离啦?”丫鬟眼里水里汪汪地要流下来,“莫忘,快过来。小姐想起来了,还记得我爱吃佛手果!” 她们凑近了,一模一样的眉眼,是一对双胞胎。 “莫离,莫忘?”我挠挠头,这都是什么怪名字?!看着她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喜极而泣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尽量寻找着不伤人的词汇:“呃,我之前生病了吗?怎么有些东西记不得了?!” “是的,小姐,”莫离口齿伶俐:“您得了伤风,昏迷不醒烧了五天,大夫不停地来来往往,最后叫准备后事,老夫人和夫人都哭晕了!” “嗯!”莫忘一抹眼角,猛点头加强忧愁。 “后来,表少爷从都城赶回来,熬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愣是把您给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莫离双手合十:“您终于好啦,谢天谢地谢菩萨,还有,谢表少爷!” “嗯!”莫忘也飞快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拜拜。 我明白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逝去了。而我正好来了,就用了她的身体。 “嗯!”听声音就知道是姓文的表少爷来了。 我若有所思,坐在床上抬头看他:“表哥?文表哥?姓文名什么?” “萱妹妹,我姓文名尔雅,字逍卿。四岁开始学医,九岁开庐悬壶,”文尔雅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俊俏的脸颊开始泛起粉粉的红,犹如天边薄薄的红霞,“十岁那年初见七岁的妹妹,便年年来为你把平安脉的。” “你替我把了几年脉啦?”我一副好奇加感激的表情,套问看看,就能大概知道这个身体几岁啦! “七年,单平安脉一共五十六次。其余的二十八次。”文尔雅随口回答,看来他记得挺清楚,那么,我今年十四岁了。 “单平安脉五十六次?”怎么这么多?这次我是真的好奇了。 “四季各一次,便是四次。加上端午,中秋,年节,以及你的生日,便是每年八次。”文尔雅脸颊上的红霞已经蔓延了整张脸,看起来羞涩而可爱,“七年便是五十六次。” “小姐,文少爷那可是准日子一次不缺地来,”莫离脆生生的声音让文尔雅的脸色红得更深一度,艳若桃花:“为了小姐的平安脉,连相府少夫人来请,去看小少爷的满月脉都推了呢!” “相府小少爷的满月脉?!那文表哥的医术很高明的喽?!”我轻飘飘地推开了暧昧。 “那是,在整个隆昌朝,都是数一数二的年轻一辈的杏林圣手啊!”莫离回答的语气异常骄傲,好像认识文尔雅让她高人一等似的,“要不是年岁尚小,文少爷早就被圣上召去御医堂啦!” “哦!”我明白了,文尔雅是个医学奇才。还爱慕着自己的小表妹,也就是我。 我细细打量着他,长的好看,身材完美,硬件过关。医术高明,脾气温柔,软件也过关,这个男朋友人选,不错。 不过,目前叫我接受与一个男人卿卿我我,难度系数太大,只好先委屈心悦了小表妹七年的文表哥了。我挠挠头,说:“莫离,我想洗澡。” “萱妹妹,我……告辞。”文尔雅脸上的霞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正人君子都是迂腐的啊,光听见要洗澡就吓得撒腿就跑!我忍住笑:“文表哥,谢谢你。” 文尔雅回头一笑,深深地看着我,红彤彤的脸上笑容腼腆而开心,灿烂得恍若春日明媚下满树桃花开。 第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自从见到爷爷和父亲,我的日子便过得天天乐不可支。因着爷爷说我是将门虎女,不可太过柔弱,便时时带着我出门学骑马,学射箭,学兵法。 我知道这是老人家疼爱孙女儿的方式,把自己最擅长的本领教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在现代我最喜欢打三国的网络游戏,正好与爷爷教我的兵法触类旁通,学起来便得心应手,进步神速。哄得一生戎马倥偬的铁打军人,一看见自己的小孙女便笑得绕指柔。 日子过得飞快,初雪落下了。 今晚特意跑来这里,是为了来这个萧府最高点的画亭里,看成为萧家小姐人生中的第一场初雪。 我呆呆地看着空中漫舞的雪花,感慨万千,当萧家小姐已经足足一百天了。感觉自己快要成为真正的萧家小姐了,反而对自己以前当男人的感觉,忘的差不多了。 摇摇头,狠狠地鄙视着自己,我已经习惯了娇小玲珑的女孩子身体,习惯前呼后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方式,习惯长辈宠溺全家呵护的日子,真心觉得,这种人生,还挺不错的。 俯瞰着雪花飞扬里的亭台楼阁,好一座气势恢宏的神仙洞府啊!眺望着被落雪勾勒出柔美线条的远山,树丛,欣赏着承接飞雪柔缓气息的花花草草,再喝一杯烫得温温的杏花酒,感觉真的太过美好。 若在现代,是绝对没有机会欣赏到这么纯天然的美丽雪景和拥有这么纯享受的美好心情了,就这些,就当得浮一大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 我的酒量不错,居然把一瓮的杏花酒都喝光了,只觉得有点微微的头晕而已,这种酒好喝还不醉人,我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悠悠地轻喊:“再来一瓶!莫离,来续杯啦~~” 莫离与莫忘听话地呆在下一层亭台里,她们也已经习惯了我最喜欢的自由自在,自斟自饮。 一罐乳白色的圆肚子小酒瓶,应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把接过,先抿一口:“好评啊莫离,这速度,赞喔!” 酒瓶小巧可爱,刚好可以让我一手握住,瓶身浑圆,细腻丝滑,握在手心里有温暖的感觉,我满意地再赞一次:“好莫离,哪儿找来的这酒瓶,值得表扬!我决定了,以后我就都用这个酒瓶喝酒啦!” 莫离难得的不出声劝说我,小姐不能喝酒的啊,等等等,云云云。我好奇地转眸一看,身后站着的人俊挺而修长,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在雪色下,飘然若仙。这不是莫离,难怪不啰嗦。 “是你啊,月白长衫,”我晃悠着手里的酒壶,递给他:“你也来看雪?难得雅兴一致哦,我该尽地主之谊,来一口?” 他走近一步,接过我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明媚的雪色如水潋滟,眼前的他目若朗星,颊胜娇花,浑身上下萦绕着诱惑人心的雄性的美丽。看着比第一次见到的他有点不同,但又说不上来,我无意识地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呢喃:“肌肤胜雪,美人如玉啊!” 他一愣,如月的皎洁脸庞晕染出一抹红晕,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调戏了人家,我随意地把酒壶从他手里扯回来,仰头一口,摇头晃脑:“好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月白长衫的声音清冷却动听,正确地背诵出下两句诗来。 我挑起一边眉毛,诧异极了,冷艳出尘的他,居然也知道这种尘土气息满满的诗?!那就再来一句:“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听到他立即行云流水的吟出下一句,我大喜,知己啊! 当我冲口而出:“酒逢知己千杯少!” 他居然异口同声地念:“人生难得一知己。” 我们同时开口同时闭口,同时转头看向对方,一时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下一秒,我快乐地拍着膝盖大笑,把酒壶递给他。他接过,仰头一口,再递给我,定定地看着我喝酒的模样,声音清浅里有浓郁的暧昧不明:“山有木兮木有枝。” “在下敬服,你这什么西啊知啊的诗厉害,小生不知啊!”眼前的一切开始泛着粼粼波纹,我知道这是要醉过去了,“莫离,莫离,我要睡觉了,带我回去……” 莫离应该扶住我了,在她的怀抱里,头好晕,眼睛睁不开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潮沸腾诗兴大发,由衷感谢小学语文老师啊!他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真是太他姑奶奶的精辟啊!现在我便是出口成章啊: “青梅煮酒,论英雄……”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七王爷僵硬的看着靠着自己肩膀,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的小女孩儿,凉薄的眼神里出现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火焰般的热烈。 雪色柔润的光芒里,她不施粉黛的小脸稚气未脱,醉酒后更显得唇红齿白,精致美好。她是如此的特殊,特殊得令自己见过第一眼便无法离开。人生没得选择,自己一出生便必须接受暗无天日荆棘遍地,每活一天都需以命相博。如今有了她,来这世间所受的一切苦难便都是值得。 看着娇嫩的她沉沉醉去,他轻缓地拥她入怀,小心翼翼一如得到了最易碎的绝世瑰宝:“山有木兮木有枝,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大清早的,又被莫离给推醒,我顶着一肚子的起床气,迈出睡房在茶厅里看到爷爷慈祥的笑脸,便统统消失不见了:“爷爷,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今天要带萱儿去骑马吗?” 爷爷呵呵地笑着,爱昵地揉揉我的额头:“不,今天不骑马。萱儿回答爷爷,你,准备好嫁人了吗?” “什么?!”我顿时陷入凌乱中,开什么玩笑,嫁人这种事情与我风马牛不相及,完全不在我的考虑之中:“什么意思啊,爷爷?” “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爷爷绝对不会委屈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爷爷问的认真严肃: “萱儿,想不想当王妃?” “爷爷,萱儿只想嫁给喜欢的人,”我把眼一闭,就当我现在是爷爷的乖孙女好了,那就说出女孩子自己的想法吧,“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九章 醉花阴 “好!人生一世,就图个肆意自在!”爷爷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苍老的声音里写满了快意恩仇:“只要我家萱儿你喜欢的,爷爷一定会让你如愿!” 我被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狠狠地感动了一把,难得有贵族世家的揽权者,会放家族利益不顾,而选择愿意满足小儿女的情怀。这就是最真正的疼爱了吧! 光顾着感动,我没有发觉,长窗边,静静伫立的秀挺身影,月白色的长衫在晨风里飘逸如云。俊美而明朗的眉眼,正因为听在耳里的话而烁然发光,如同凝聚了金色朝阳光芒般,流光溢彩,绝美出尘。 爷爷走了,留给我一堆茶点水果。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我的目光正百无聊赖呢,突然间,就像火柴嗤的一声点着火焰般我的眼亮了起来,我,看见案几上那个玲珑精致的小酒壶了! “莫离,那个那个,酒壶,你从哪里找来的?”我揉着太阳穴,隔夜的宿醉还是挺难受的,“我喜欢!” “小姐,这是昨晚你喝醉酒后睡过去了,我把你带回屋,从你手里挖出来的。”莫离眨巴眨巴眼睛,“小姐忘记昨天和谁喝酒了啊?!” “和谁喝酒?!”我敲敲自己的头,隐隐作痛,似乎昨晚和那个谁喝酒了,那声音让我很愉悦,呼之欲出却想破脑袋也找不出痕迹来,我下意识拒绝去想了,“有吗?!没有吧?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肯定是你乱说话了!” 莫离耸耸肩,也不辩解:“小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莫忘进来,声音平稳:“小姐,老爷叫您去见外客。” “咦?见外客?!”我好奇地歪歪头,当了萧家小姐这么久,从来没有尝试过见除了文表哥以外的男客人的环节,有点意思,“好啊好啊,看看去!” 每次一走进萧家的厅堂,我都会不由自主感慨,太浪费地方了,单单一个会客大厅就大得足有两个篮球场大!长长的排成六行的红米雕花靠背椅子,彰显着这个家族人丁有多么的兴旺。要知道,只有萧氏一族的男丁才有资格在这里占一把椅子。 最上首最庞大的一排椅子上,此刻坐着三个人。我悠哉游哉地走近,由爷爷和爹爹作陪的那个人,乌黑的长发绾在纯白的玉发冠里,末端柔缓地流泻在肩后,一眼望去便觉得如一枝顾影自怜的水仙花般姿态优美,高洁出尘。 一袭月白长衫异常眼熟,他正从手掌里的青花瓷茶盏里抬起眼来,与我直直对视。 “是你啊,月白长衫!”这个人长得真的很完美,无论白天晚上看,都令人很愉悦,我心情舒畅地打了个招呼,才发觉了不对的地方,我有在晚上看见他的吗?怎么想不起来? “嗯!”他优雅地一点头,微笑如春花悠然绽放,“我的名字是,慕容,熙。” “慕容,姑苏慕容?”我不由自主靠近他,眼神灼灼地瞧,“你会不会移花接木?你家有没有抓破美人脸?你家里有人叫慕容复吧?!” 慕容熙疑惑不解地蹙起眉来,模样好看得一如西施捧心:“我,不明白。” “移花接木?!”爷爷沉稳的声音又隐隐好奇。 “抓破美人脸?”爹爹也好奇出声。 “哦,”我一拍脑袋,这些是金庸大师笔下小说里的东西,我反应过度了,只好一一解释,“移花接木是一种传说中的武功,精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抓破美人脸是曼陀罗花的一个品种,花朵大且花色纯,白色之上有寥寥几丝红。慕容复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姑苏城慕容家少爷。” “姑苏城没有慕容氏,”慕容熙眼神尖锐,语气急促,高冷的感觉一扫而空:“你只出过一次府门,如何会认识慕容复?” “小说里看到的啊!”我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但是明白他一定不知道金庸的小说,我转头问莫离:“写着仗剑走江湖故事的书,叫什么本?” 莫离莫忘同时回答,异口同声:“话本,小姐。” “哦对,就是话本里的人物。”我一拍掌,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话本里还写了慕容复有一个表妹,长得那叫一个绝色倾城!看过她的脸蛋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被她迷住!还有不得不说的另一个男主角--脸如冠玉的段誉,他有家传的神功--六脉神剑!!他爱惨了慕容复的表妹。这个段誉的特色是斯文秀美温柔体贴,他的出生超级的离奇,一句话--菩提树下,观音长发……” 我说得兴起,拿起慕容熙放在手边桌上喝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发觉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一室鸦雀无声,我挑挑眉毛,怎么了,这气氛有些诡异?! “萱儿,你这是,这是,哪里看到的……”爷爷瞪一眼说不出话来的爹爹,带着颤音问我,“什么乱七八糟?!” “萧老太爷,”慕容熙一本正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话本越离奇则越诱人看,在下觉得,萧小姐说的很有趣味,可否有请,萧小姐移步,到萧家著名的画亭接着说?” “可以啊,”我点头,转身带路,来者是客嘛,再说了,一回生二回熟,他也算熟人了,最后,对于长得赏心悦目的货色,我还是愿意多看几眼的!而且,回味着金庸大师的小说,让我回想起年少轻狂的岁月,这感觉真的很美妙,“跟我走!” “七、慕容少爷,”爷爷的惊诧一瞬间便平息了,“您请自便。” 通向画亭的小路两旁开满了梅花,幽香隐隐,风拂过,一阵落红缤纷。我看得心满意足,有钱人家就是阔气,种这么一大片花枝招展的梅林,得花多少钱来伺候啊! 我回头看看慕容熙跟上来了没有,却看到一抹月白身影在红梅朵朵雪地棉白的衬托下,他的美如嫡仙坠浊世般,动人心魄。一双深邃如清潭的眼波,定定地看着我,爱恋而痴迷的感觉呼之欲出。 我假装没看见,一缩脖子缓缓地回头,这个慕容少爷,长的令人惊艳,加上那看人的小眼神儿,可以确定撩妹技术炉火纯青,该不是,花花太岁一个吧?! 一踏入画亭,我便吸溜吸溜鼻子,好香的味道!登上二楼,我看见桌上立着一块石台,石台上有一盆炭火,悬挂在炭火上,烤得金黄的肉串,正氤氲着缕缕青烟,香气扑鼻,我顿时嘴角生津:“烧烤!” “炙鹿肉,”声后慕容熙清冷的声音,“新雪后居高望远,饮酒赏梅,可换萧小姐一个话本?” “话本没有,我看完了,扔了,”我操起一根鹿肉,一口啃下去嘴角流油,这滋味好吃得我眯起眼睛,“你要呢,我可以说给你听啊?” “莫离,酒瓶。”慕容熙在使唤我的丫鬟?!怎么情况? 我嚼着鹿肉,斜着眼看慕容熙把色泽莹白的酒液倒入莫离捧着的酒瓶里,那个圆肚子小酒瓶眼熟之极,他怎么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得来的,这个瓶子? “昨晚,你拿了我的酒壶。”慕容熙似乎知道我心里的好奇,声音浅淡而平直,“还用我的酒尽地主之谊。” “瓶子是你的?!”我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了!“昨晚与我开怀畅饮的人,是你?!” 第十章 冰关城慕容氏 “嗯。”他神情清冷,把灌满酒的酒壶递给我,“酒壶是你的了。” “多谢,”我接过浅浅抿一口,微甜而清冽,“好酒,什么名字?” “醉花阴。”慕容熙手一伸,轻轻地把酒壶从我手里抽去,仰头喝一口,再塞回我手里。 这,感觉也太那个啥了!这个世界的价值观,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吗?他怎么可能这样自然地,与不是很熟的闺阁少女我,共饮一壶酒?!我瞪大眼看看手里的酒壶口,再看看他嫣红的唇色,咋感觉自己占了他便宜似的?! “菩提树下,观音长发,然后?”他提醒我,可以开讲了。 我晃晃脑袋,晃晃酒壶,再指指烤的滋滋轻响的鹿肉:“世间,唯美酒配美食,不可辜负也!” 他一愣,冷冰冰的眸色瞬间温暖了起来,唇角缓缓挑起,在我眼里绽开一抹春暖花开般醉人的清浅笑意。 浅笑嫣然啊!我心底一叹,一个大男人,笑起来居然能这么妩媚动人,叫身为女子的我情何以堪啊! 我啃了口鹿肉,含糊不清地说:“慕容熙,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记得没事多笑笑。” “好。”他温顺的点头,温婉柔顺的模样,把我迷得差点被鹿肉给噎死。 在画亭晃悠了一整个早上,心满意足地回屋午睡。醒来后,我缩在被子里问莫离:“那个慕容熙,与咱们家什么关系?看爷爷对他挺客气的啊?” “慕容少爷出自冰关城慕容氏,”莫离眼里有***的爱心在闪耀,“慕容氏一族,不论男女,皆名动天下。只因为他们长的,实在是太美丽了!” “大老爷就是小姐爹爹,年轻时曾经与一个慕容家女子两情相悦,可惜那女子被别人先一步娶走了。红颜薄命,没过两年,那女子生了慕容熙少爷,就逝去了。据说,慕容少爷因为被父亲怪罪克死母亲,从小便被养在别院里,过得很不好呢!”莫离娓娓道来:“而大老爷当初心伤欲死,万幸那女子寄来一封信,老爷看了便远赴边疆,花了十载光阴才疗好情伤,归来后娶了大夫人,诞下小姐你。所以,慕容少爷与咱们家渊源颇深的哪!” 我听得神思悠悠,不言苟笑的爹爹,原来有过如此的伤心往事。那女子的美一定沉鱼落雁,单看如今她儿子的美貌,就能想象得到了。 爱而不得的事情最是伤人心,而没有母亲的孩子更可怜。慕容熙眼低那如影随形的冰霜,其实是他活的不好的写照啊! 爷爷专门设了晚宴,款待慕容熙。今晚宾客盈门,戏台喧闹。 我坐在隔着纱屏的女宾席位里,静静地看着慕容熙独酌席间高贵冷艳的身影,莫名的心酸如汩汩涌泉,迷离蔓延。 看起来风华绝代的他,内里是多么的清冷孤寂啊!小小的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孤独地长大,没有得到过一丝父母呵护,没有享受过一毫天真无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微微低着头的他,明亮的眸子突然看向我,隔着繁华喧闹,隔着重重纱屏,隔着衣香鬟影,静静的望着我,仿佛一直望进了我的心里。 身边一阵骚动,响起一片秋风吹枫叶晃般瑟瑟轻响,这些都是忍不住了又不得不压抑着声音的话说声。我知道,现在这种官眷集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窃窃私语了。 “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啊!活了几十年,今天开眼了!” “你们谁家不是正愁着女婿的吗?这不正是天赐良缘?” “来配我尚书婶娘家的姑娘最合适不过了!就是白嫩得太娇气了些!” “我看得心里欢喜,这好模样儿,好身材,央老国公夫人牵下红线,来聘我家姑娘。” “看那气质,也是不俗的人品,我家小姑子也该看得上眼的吧。” 围坐在窗下大圆桌旁的这些大婶们,讲话就是实在,还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娶你们家姑娘,就在那里评头论足,浪费口水啊! “看!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他是谁?!” “他是哪家的公子?” “哎呀,还在看着我们这边呢?” “你慌什么,又不一定是看你!” “那也不一定是看你啊?” 我这桌的大小姑娘们纷纷表示慌了,不好意思了,一个个急着捏手帕,举团扇,半遮脸庞。然后一位位脸颊升双晕,眸色飞娇羞,身姿皆娇软,吵架也温柔。 我顿时头晕脑胀,看向慕容熙的眼光便有了愤恨,没事长得这么娇艳的干嘛,引得一个个女性像乌骨鸡瞪眼似的。 “今晚你家燃琉璃盏了吗?我家燃了足足八十八盏耶!”终于,有一个自个家里不用找女婿,亲戚家里也不急着嫁姑娘的声音,把话题转了个方向,“就取个八八发好谐音哪!” “有的呀!”回答的声音娇柔而明亮,足足提高了三个音阶,“我家年年燃的一百零八盏琉璃盏呐!” “尚书夫人就是大手笔唷,”另一个附和的声音也是响盖群声,“我家才燃的九十九盏,意欲阖家安康,长长久久哦。” 于是,关于琉璃盏的话题便开始泛滥了,我歪头想想,琉璃盏是个什么东西?类似放水灯吗?听起来好像是祈福的东西,需要数量这么多,放置的地方也要很大吧?看来历朝历代都是一模一样,都是费银子买面子啊! 看见爷爷起身往内宅走去,我连忙向莫离招手:“走,你帮我提裙裾,去堵爷爷。这裙摆做得也太费布料了,还真她姑奶奶的不方便!” 堵住更了衣裳出来的爷爷,我扭股糖般粘着爷爷,终于让他松口:“只能在马车里看看,须带上帷帽和遮面纱巾,国公府的小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还有,多带几个人方可出门!” 马蹄声得得地敲在条石官街上,清脆动听。莫离莫忘高兴得一人攀着一边车窗往外窥视个不停,连连欢呼:“哇!”“啊!” “看到什么啦?”我叹着气问灵活得像两只壁虎趴在车厢上的两个小丫鬟。整个脑袋被包成了粽子,动一下都困难。第一层面纱,第二场层帷帽,第三层连披风帽兜,我感觉自己快要闷熟了。 “小姐,好多琉璃盏!”莫忘回答得简单,我直翻白眼:“我知道有很多,莫离,你倒是说说什么样子的啊?” 莫离连忙回头:“小姐,富贵人家的琉璃盏是托叶莲花形,也有普通人家的绣球形,和贫贱人家的小小条形。挂满整个街道了呢!好漂亮啊!” 第十一章 意外 “到观景场了吗?赶紧打开车帘透透气,闷啊!”我想象着一片水晶吊灯的繁华明亮,在现代,这不算什么。 “快了,小姐。”莫离安抚着我:“要不小姐先喝口茶?” “你觉得我这样喝茶方便吗?从面纱下面喝我怕烫到下巴鼻子!”我再次翻白眼。 “小姐,莫忘想挂一个自己的琉璃盏,”莫忘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写满祈求,“可以么?” 莫离一拍莫忘的头:“去,我们又不是主子,挂什么琉璃盏,费银子!” “好,莫忘喜欢就去挂一盏呗,小姐出钱。”我第一次看见沉默寡言的莫忘说这么长的话,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今天大家都要挂琉璃盏?” “过琉璃盏大会是我们锦上城最隆重最盛大的日子,起因好像是,”莫离一脸认真,一句一顿地背诵,“一对情侣,寻寻觅觅,到白头终重逢。便在初见也是再见的地方,燃上琉璃盏,以此祈愿,来世再续前缘。” “哦!”我点头,就像现代的旅游景点,要著名便得有美丽动人的传说来渲染。 “到了,小姐。”在我被闷得开始七窍生烟的时候,终于到达官贵人专属的观景广场了。 莫离莫忘同时撩开两边的帘子,一片璀璨的灯幕便扑入我眼里。我点点头,一点一点的橙黄色泽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均匀地蔓延着,把整个锦上城笼罩其中,虽然不及我记忆里城市里五颜六色的霓虹彩灯来的漂亮,但也算是蔚为壮观了。 观景广场在城中央,由大街小巷围绕着,辐射开去。坐在车厢里就可以看见处处的繁华,人声鼎沸,接踵摩肩。 我看着扶老携幼一大家子出来赏灯的人群,莫名地有些伤感,他们,此刻就是过成了最幸福的样子了吧? “啊!” “拉添油车的马受惊了!” “救命啊!” “小姐,危险!” 呆呆出神的我耳边一阵喧哗,依稀有莫离莫忘声嘶力竭的喊声,我回头,看见一簇明亮的火焰在飞快地靠近。是一匹受了惊的马连带着了火的马车,笔直地向我的方向撞来,唬得环绕着广场的护卫忙不迭躲开。 在这狭窄的广场里,没有位置可前后退避,来观看琉璃盏大会的许多车厢顿时挤成一堆,响起一阵阵惊呼。 “小姐,抓紧我!”莫离尖厉的声音刺得我耳膜发疼。下一刻,莫离背起我,莫忘在我屁股狠力一推,眼前的一切便飞快向后荡去。身后一阵火热,我的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荡起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我的车厢被撞个正着。分崩离析的同时,哄的一声闷响,满载着添油缸的车厢爆炸了,火焰如一团红球,缓慢地绽开。炙人的热气涌过,我只觉得的浑身血液都瞬间烧开般滚烫。 “莫忘!”我失声尖叫,落到地面了,莫离在身下被我压得晕了过去,推我们离开的莫忘,她,有没有跳出来?! 左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咬牙坚持着向火场颠去,热气扑在我脸上,我的头发开始扭曲散落。 “莫忘!莫忘!”莫忘,你在哪里?你回答我!莫忘,你还没有去挂一盏属于你的琉璃盏,怎么可以不出来?!“莫忘!莫忘~” 一条胳膊从后背伸来把我揽住,眼前的火焰便越来越小远,我拼命拍打着想要挣脱,可用上牙齿咬也无法让紧紧箍着我的手臂放松一丝一毫,濒临崩溃的我一阵气急攻心,顿时眼前一黑。 突兀出现的烈焰熊熊燃烧,火苗越来越多,一簇一簇地,有生命力般汹涌澎湃。 一个瘦弱轻巧的身体,浑身浴火,保持着用尽全力推开什么的动作,大张着的嘴巴里,一簇火苗正窜了出来,把吼了一半的话烧的余音袅袅,“小姐快跑……” 是莫忘!她用付出生命的代价,推我离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在担心着我! 看着她在火焰里逐渐坍塌的身影,我的心疼得无法忍受,就仿佛也被烈焰烧毁般分崩离析。 “莫忘,莫忘,莫忘!” 突然一阵浸入骨髓的冷冽,激得我浑身颤栗不止,眼前血红的火焰瞬间消散,我看见,脚下惨白色的雪地,平铺着伸展到天边,一轮圆月静谧地挂在那里。 我抹去脸上开始化水的雪渣,茫然四顾,莫忘?莫离?你们在哪里?我是在梦里么? “你醒了,”陌生的声音,爽朗而轻快,“你家在哪,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我回头,正低下头看着我的这个人,个头极高,肌肉结实的手臂闲适地交握在身后,雪白的貂毛披风飘逸在风里。 “你救了我?可有看见我家丫鬟?”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急切地坐了起来,伸手比划:“这么高,瘦瘦的?” “没有看见。不过火场只伤了数人,无人死亡,人群已经隔离开来,你放心。”他的声音里有令人信赖的亲和力,我松了一口气,看向正一晃手亮起火折子的他。 一缕火苗照亮他了的脸,五官明朗,眼神锐利,唇角带着磊落的笑意。健康的淡棕色皮肤,与他肩后露出的沉铁色剑柄交相辉映,令人不由的眼前一亮。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潇洒阳刚,健壮帅气--这不正是,心底深处那个笑傲江湖的大侠么?!我喃喃低语:“你是乔峰?!” “我是遥钰。”他呵呵一笑,把手伸给我,“莫忘,是个丫鬟?!” 我抓住他的手,手指摩擦到他手上薄薄的茧,泛起一阵陌生而舒适的粗糙感。 “看你舍命冲入火场的狂劲,还以为你是紧张情郎咧!”遥钰摇摇头,“我还当心你想不开,远远的把你带来这里,为了让你赶回去火就已经灭了,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唉,白瞎了我的力气啊!” 我气恼地一翻白眼,站直身体,放开他的手:“情郎是人丫鬟就不是人啦?!” “是是是,抱歉,说错话了,世人皆平等。”遥钰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柔嫩小女孩儿,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顽强而倔强。看得出来,左脚踝扭伤了。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背着你走,这样快一些。”和蔼可亲的声音让我觉得温暖,我知道不能与陌生的男子太亲密,果断摇头,“多谢,我可以自己走。” 几声树枝噼啪断裂声,一支木拐杖塞进我手里,遥钰弯下腰,对着我歪头笑:“加油!花脸蛋的小姑娘!” “我叫萧萱。”我试试拐杖,长度刚刚好,“多谢,还有,多谢你救了我。” “嗯,不客气,举手之劳。”遥钰看我的眼神开始有了意味深长,“萧萱,好名字。” 话音未落,遥钰猛的一把抱住我。 温热的鼻息扑在我冰凉的脖颈里,激得我浑身颤栗。 我张开嘴来不及喊出声音来,唇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温软的,柔嫩的触感,我在强烈的惊骇里,居然还有精力哀叹,初吻没了!! 第十二章 玩完了 被扑倒压入雪地里,恐惧到极点的我拼命挣扎,遥钰只是牢牢压制着我,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席卷而来打断了我的挣扎,风里飘来浓厚的血腥味,刀剑撞击的铿锵声在这寂静的雪地里传得很远,声音大得仿佛就在我耳后轰鸣。 我安静了下来,似乎有点明白,遥钰抱住我的原因了。 马蹄来得快停得也快,遥钰松开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语:“萧萱,我不是在轻薄你,这些人来的太蹊跷,这新鲜的血腥味,证明看到他们的人都被灭口了。” “你呆在这儿不要动,相信我!萧萱,你会没事的。你等一个时辰,我一定回来带你离开。”感觉到我的微微点头,遥钰用及其缓慢的动作解开披风,捂在我身上。 披风犹带着他体温,我凝神看一眼洁白的貂毛丝丝飘揺着与白雪混为一色,回眸时,遥钰那一抹轻渺白袍的身影,已经一溜烟的去得很远了。 我一动不动,望着东边天际隐约可见的火光,城里的火还没有灭。 我皱皱鼻子,空气里依稀还有血腥味,刚才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为什么会嘎然而止地停在这儿? 风里飘来几声马儿喷鼻的声响,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声。我侧耳倾听,这些,是外族的语言! 我心底猛的一个激灵,记起爷爷的话: 萧家有一个宿敌,就是蜷居在边蛮小国的旷氏一族。旷氏原是大国国君,屡次兴兵来伐帝都,都被萧氏祖先击败,最后溃退至边荒之地,元气大伤,历经数代还缓不过气来。于是便世代视萧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不刻地企图复仇。萧氏一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旷氏明的打不赢,就来暗的。他们培养了一批诡异阴狠的死士,专事暗杀。尽管这些年来萧家了结了许多的死士,但还是有死士前赴后续地涌来,无休无止的纠葛不清。 现在,爷爷和爹爹休沐回家四个月,过了琉璃盏大会,便准备重赴边关。大队的兵卒与粮草已出发两天了。留下护卫萧府的精锐亲兵不足千人。现在赶来这里的外族人,极有可能就是旷氏一族的死士。旷氏想趁此机会,杀了萧家家主爷爷和爹爹!! 那么,今晚的火灾是人为的,旷氏的死士是看到火光的暗号而来的!现在,停在这儿应该是等火灭后,锦上城守卫放松警惕,让来看琉璃盏大会的人出城回家之时,乘乱攻入城内! 双手缓缓握拳,我必须现在赶回去!不只是因为我急着要回去告诉爷爷小心提防,而是因为,我一想起整个锦上城里,有多少鲜活的无辜生命,便迫不及待! 我缓缓把雪貂披风的兜帽带上,系紧衣带,翻过身,向着东边慢慢爬去,那里有绝佳的隐藏物体--一大丛枝桠繁杂的梅林。 绵软的落雪下面是一层冻土,土里的石头好硬,冷冰冰地割开我的指尖,膝盖,又冷漠地把我的伤口瞬间冻住。 我努力忽视痛得直入骨髓里的寒意,一步一步向前挪。眼看着就要爬入梅林了,一入梅林便可以起来奔跑了! “咻~”脑后有箭矢破空的声响,我后背一寒,下意识的竭尽全力翻身一滚,下一秒,“噗”的一声闷响,一枝长箭贯入我之前趴着的雪地上,只剩下箭羽在风里摇曳不定,在惨白的雪色里晃悠着勾勒出死神得意的眼波。四溅的碎雪射得我的脸颊一片火热,不知道是紧张到了极致还是冷到了极端,我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在心里直骂娘,倒霉催的,遇上了冷兵器里的必杀技啊! 脑后又有“咻!咻咻!”的破空声,这次是层层叠叠的响,看第一箭就知道那射箭的人手劲极大,要是被一箭射中了,肯定是在身体上留个对穿窟窿,小命儿就此玩完。 我一咬牙,猫起腰直往近在眼前的梅花树后一扑。此刻背后有好多枝箭同时射来,能不能在箭射到我之前,手脚完整地躲进梅花树干背后,就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了。 我落地的一霎那,肩膀上锐利的痛与身前梅树干上一阵脆响同时袭来,我知道运气不错,安全躲到梅花树后了。只有肩膀被箭划过受了些伤。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我如丧家之犬般,在梅林的枝桠间抱头鼠窜。 “咻!咻!咻!”的破空声响不绝于耳,夺命追魂,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着,在心里一遍接一遍地告诉自己,跑!不想变成刺猬就得玩命儿地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城里的火光越来越晦暗了。尽管心里急得不行,可用尽全力,我跑起来还是快不了。摇摇晃晃之间,我发现自己开始无法分清天空和地面的区别,眼前的梅林开始轻轻地旋转着,弥漫来开。 我知道,我的力气用到尽头了。 在脱力昏迷里被利箭射成刺猬,这样也好,省去了死亡之前的痛苦。只可惜,来不及告诉爷爷,来不及当一次大英雄拯救锦上城的苍生了!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里慢慢洇染开来,变得虚无发黑。我不再挣扎,缓缓地坠入了混沌的黑暗里,最后的一刻,我看见慕容熙的脸,俊美绝伦里积满惊惧而失色的脸。 我听见自己用力吼叫出嘶哑的声音:“旷氏要入城杀戮!梅林前有埋伏……” 感觉好温暖啊,就像在现代泡温泉,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吸里有一种暧昧不明却及其特殊的香气,我知道,这味道是慕容熙的。 我不想睁眼,也许这是死亡之前,第六感出现的想象超能力,以补偿自己,令自己离开得心满意足的吧! 那么,有他的味道还不够,当然是有他的人更好!正想着,一个火热而健壮的身体温柔地贴在我身后,这丝滑的肉感,是他与我坦诚相待了吧?! 天哪!暂停!!我边喊着边鄙视自己,太看不起自己了,虽然现在可以想念成真,但也不能如此思想龌龊的啊!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黑暗再次笼罩而来。完了完了,这次应该是真的玩完了,不知道死翘翘了,现代的我是不是就会醒来?!也有可能就此灰飞烟灭啊,毕竟,还来不及完成心愿的哪!以及,还来不及说一声,慕容熙,你长的好俊,让我好喜欢啊!完了完了完了…… 第十三章 生死不离 氤氲的水汽蒸腾着,熏得她小小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水嫩嫩的,令人忍不住想轻啄浅咬,耳鬓厮磨。慕容熙轻轻叹气,怀里的她体温还是冷得沁人肺腑。 她昏迷不醒时的表情极其可爱,会皱着眉,会嘟着嘴,会呢喃自语,会大呼小叫。最让人心生欢喜的是,她说,慕容熙,你长得好俊,让我好喜欢啊…… “我也好喜欢你……”慕容熙爱怜地在水中轻拥着她,用自己火热的肌肤温暖着冰凉的她,小巧玲珑的身段,洁白细嫩的肌肤,眉目如画的她,终于,是自己的王妃了!终于,自己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在这对于自己来说无可有无不可有的世间,原以为只有仇恨,只有杀戮。是你,让我看见,这世间的美好,让我体会,活着的感觉。 只要你一醒来,我就为你穿上凤冠霞帔,我就牵你步入藏娇金屋,我就许你一世不离,萱儿,求你,醒过来好吗? 慕容熙修长的指尖温柔地抚过萧萱秀气的眉,悠长的睫毛。 萱儿,你沉睡着的时光,世间万物在我眼里,一切都是灰白色的。只有你,是活色生香的。你不醒来,是否是因为你还没有睡够? 那好吧,萱儿,你睡吧,不管你还要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记得初次见你,你歪着头,亮晶晶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那只蝉,模样古怪而有趣。你会文绉绉的吟哦诗书,你也会粗俗野蛮的爬树抓虫。你的独特让我眼界大开,外表斯文柔弱的小女孩儿,内心却豁达直爽如大男人。 再次见你,你在画亭临霄,饮酒赏雪,自斟自饮。你把人生得意须尽欢展现得淋漓尽致。你让我觉得,好特别。 皇兄对你的倾心,令我心惊。此刻,我才发现,我不能忍受,一想到你在别人的身旁,笑语嫣然的心痛。 你爷爷让我听见,萧家掌上明珠的你,世代勋贵的女子--你的心声。出乎我的预料,你的心声,无关荣华富贵,无关风花雪月,只是简单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可知道,心有灵犀的感觉在我心里沸腾得翻江倒海,因为这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期许。那小小的肚兜因为有了这一行字便是我唯一的珍宝。如若我的娘亲,有一个像疼爱你一般的爷爷,她的人生,便不会如此黯然收场。 当我看见,你乘坐的车厢火焰熊熊,你,消失了。这一刻,世间万物都随着你消失不见了,什么家仇国恨,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生离死别,我统统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们同在一堆火焰里结束生命,就凭这缘分,我想下辈子,还能遇见你。若能遇见你,我必好好疼惜你。 火焰已经撩着了我的衣角,在我身上悠然绽放出热烈的火红花枝。再一步,我就踏进火焰里,我从来没有如此情绪激动过,仿佛看见你,此刻在火焰里等着我,对我张开了双臂,然后,我们一起涅槃。 莫离扯住了我,说你被掳走了。被一个白色披风的高个子男人掳带走了。 你,还活着!喜悦如喷泉狂涌,但立即落了下来,你被一个男人,掳走了! 从守城门的卫兵嘴里,知道你下落的这一刻,从不信仙神的我,开始虔诚膜拜,只要你安好,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梅林里,我看见了你,浑身浴血的你,跌跌撞撞地努力奔跑着,身后漫天的箭矢穷追不舍。眼神涣散的你,却能如战士般坚韧,坚撑着没有倒地,就算最后你在我怀里脱力晕厥了,也还能凝聚起残余的神智,清楚地告诉我,旷氏来袭了…… 你是如此的完美,做闺中女儿时娇俏可爱,逢难时出人意料的勇敢,你,真的好神奇! 萱儿,若,今生你不再醒来,那么,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伴你,生死,不离。 “皇上,”尖细柔软的嗓音带着急促的慌乱,“七王爷受伤了!” “啪!” 一声脆响,描金的锦绣江山万里图茶碗,被狠狠砸碎,四分五裂的碎瓷片摊在地上,五彩缤纷:“那些暗卫都是死人吗?熙儿伤得如何?” 大太监秦随意一下子跪在地上,不顾满地碎瓷片扎腿,哆嗦着看向怒气勃发的皇帝:“皇上,七王爷胳膊中了箭矢,伤得不重。” “换一批暗卫,这一批,失职,凌迟处死!”帝皇之怒令秦随意惊惧得狠不得把头钻入地下,“熙儿,为了萧家小姐伤的?箭是谁的?” “箭是旷氏死士的,”大太监随意小心翼翼,低声细语,“萧家小姐伤得重,先是火场受惊,再是雪地受冻,箭伤流血过多,快要挺不住了。七王爷说,说,” 皇帝看一眼不敢抬头的大太监,冷冷地哼:“说!” “请皇上恕随意无罪!”秦随意磕头如捣蒜,“七王爷说,他要聘命已垂危的萧家小姐为七王妃。若萧家小姐死了,他也不独活。” “呵呵!”皇帝一挥手把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怒极反笑,“我耗尽毕生精力培养的帝王之才,就为了一个女子,不想活了!和他那死心眼的母亲一个样!!” 秦随意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随意,起来吧,”皇帝微带倦意的声音戾气隐隐,“册封萧家小姐为七王妃,派御医去诊治,萧家小姐,不准死!” 雕梁画栋的霁月宫内,宝王爷捧着合欢双如意图的嵌玉茶盏抿着茶水,望向鸾座上愁眉不展的宫装丽人:“母后,父皇吩咐我代巡东西十五城,还封我为宝王爷,如今儿臣离太子只一步之遥,不知母后为何担忧?” “焄儿,一日没有立你为太子,母后便一日不得安心。你父皇一向珍爱那贱种生的七王爷,你可得小心谨慎。”宫装丽人眉目精致妆容华贵,谈吐间富贵天成,“此刻,宫里的御医全被派去,给只划伤胳膊的七王爷诊治,你可曾看到你父皇如此紧张过谁?!还有,战功赫赫的萧家,几代才得了一个视如珍宝的小姐,已经被封为七王妃。七王爷,手里开始有兵权了!” 第十四章 桃之夭夭 “萧家小姐?!七王妃!?”眉眼俊朗淡然安闲的宝王爷一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线条俊挺的脸颊微微抽搐,咬牙切齿地低嚷:“小贱种下手倒快!我不会让你永远得到她的!你等着瞧!” “焄儿,你怎么了?难道,你也喜欢萧家小姐?!焄儿错了,犯了执着、易怒、妒忌三错。”宫装丽人微微蹙眉,杏眼桃腮一片艳光流动,眸子里精光轮转,“可惜了,她活不长了。能迷倒两位皇子的女人,皇上不会容她的。这倒是好事,七王爷与萧家,亲家做成了冤家,必难避免了。” “多谢母后教诲,”宝王爷一愣,愤怒的脸色缓缓恢复正常,拍在桌面上的手狠狠地握拳,“儿臣明白了。只要富有天下,何愁无芳草!” 朝阳东升流光莹润,奉旨修葺一新的宝王爷新府邸内--朝阳殿里一层层流光溢彩,汉白玉的地板,墨绿的长廊,朱红的栏杆,栏外鲜花灿烂,处处彰显着皇家华贵的气息。 宝王爷轩辕焄对着栏外的一簇开得正盛的极品绫霓牡丹愣愣出神。好一会儿,端起丫鬟呈到手边的滚烫茶水,缓缓淋上美到极致的花朵上。牡丹花娇艳欲滴的花瓣瞬间被烫得软软下垂,粘着茶叶,一团污糟。 “轩辕熙,你暂且得意吧,有你哭的时候。”轩辕焄眸色阴狠,“传话给焦御医,慢慢地,毒死萧萱。” “御医!”披衣而起的俊美男人在温泉池里急促地踏波而行,水花四溅里,他喜不自胜的眉眼如水精灵入世般美艳绝伦。 轩辕熙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娇俏的小姑娘,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料往她春笋般嫩白的身子包裹,边大吼:“御医!” 看着两个跪着把萧萱两只手腕脉搏的御医都全神贯注的表情,轩辕熙眼神亮的惊人,充满希望的神采飞扬在他俊美无双的脸庞上,胜过初升朝阳的灿烂。 萱儿,你的身体终于暖了过来!刚才,你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苍白的小脸荡漾起单纯的欢喜,你笑了,你呢喃着又陷入昏迷:“慕容熙,原来你真的在我身边啊……” 我来不及回答你,你就阖上了眼睛,我当然真的在你身边!今后,还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这一刻,我感觉到,已然衰老死寂的心脏,重获新生般,勃然地开始跳动。只因着你看我的这一眼,只因着你叹息着的这一句话,让我明白,你在最深层的昏迷中,还是喜欢我在你身边的!我欣喜若狂,原来,你也深深地喜欢着我! 几个御医都说,你挺过来了,现在,你是真的在睡觉了。 “御医!为何还不醒来?都昏睡五天了!”轩辕熙目色沉沉的看着一碗一碗乌黑的药汁,往萧萱嘴里灌,猛地喝问。 轩辕熙的眸子凄然而急切,令秦御医不忍直视,低下头:“王爷,王妃气血两虚,目前还没有足够的气力支撑身体所需的损耗,完全清醒过来,尚需时日调养。” “秦圣手所言甚是,毕竟,一个人体内的血液须有一定的数量,王妃失血太多了。但王妃虽过于虚弱,身子骨却已无恙,只需好好调养便可,”刘御医摸摸花白的胡须,“七王爷,请宽心。” 一群御医纷纷附和,便开始论起调养的方子。 一个月后,七王府的后花园,满树桃花灼灼绽放,犹如一抹灿烂的红霞。树下一架秋千缓缓晃荡,秋千上一双人影相依相偎,细语轻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萧萱柔嫩的音色,吟哦着这几句诗句,令轩辕煦控制不住自己的咽哽,搂紧怀里小小的人儿。 春日里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萧萱却还穿着有风毛的夹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大的几乎挤满了半张苍白的小脸。坐着轩辕熙怀里,随着秋千缓缓荡着,萧萱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桃之夭夭……” “萱儿,等你身子骨硬朗些,我便风风光光的把你迎娶进门,让你于归夫家。”轩辕熙哽咽着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地蹭着萧萱的耳朵,语音沙哑却轻柔得如同枝头桃花初绽,“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 十天前,萧萱终于醒了过来。看向轩辕熙的第一眼,轩辕熙便惊得脸色惨白,萧萱似乎不认识自己了! 萧萱的眼神失去往日狡黠灵动,呆愣而稚气,连莫离莫忘都不认识了。说的第一句话,与轩辕熙没有丝毫关系。 “我想吃,果子。”萧萱环顾着四周,突然对莫离说,“要八宝盒里的。” 莫离忙不迭捧来:“小姐,八宝盒早装满了果子,就等你吃呢!” 萧萱吃了一个糖渍樱桃,便拈一个佛手果干塞进莫离嘴里。 “奴婢从小便爱吃佛手果。”莫离含着佛手果干泪眼汪汪:“王爷,有些东西小姐还记得住!她只是,暂时想不起您……” “嗯。醒来便是最好的。”轩辕熙眼神异常明亮,唇边的笑意却带着清浅的哀伤。宣儿,你记得的那些东西里,可还有我? 御医一日三问诊,千年灵芝,百年人参,深海血蝦,天山雪莲,什么东西名贵吃什么,萧萱却一日日的消瘦着,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轩辕熙什么都顾不上了,整日守着萧萱,连皇帝召唤都不去。 “好!”霁月宫里,高坐凤銮的宫装丽人笑得一脸端庄,艳光四射,“焄儿这事办的漂亮!萧家小姐要死不活的,轩辕熙急得什么都不顾了,今儿皇上震怒了呢!” “母后,还有更妙的,”轩辕焄笑得志得意满,俊郎的眉眼隐隐有一抹阴戾,“萧老国公惦记着小外孙女儿,三番五次奏请回朝,连守疆的心都没了,皇上气的,差点撤去萧家世爵,收回兵权呢!” “萧家兵权占天下五分之一,外公的涟家兵权占五分之一,父皇占五分之二,剩下在宗室手里的那一分,儿臣已经牢牢握在手中了,”轩辕焄满意地欣赏着母亲喜出望外的表情,“我们手中的兵权已可抗衡父皇,太子之位,必入我手!如此,母后安心否!?” 第十五章 迷迭香毒 “嘭!”药香隐隐的碗被连连砸碎,药汁淋漓一地,轩辕熙大吼大叫的声音,震得殿里殿外小厮丫鬟跪了一地,“不准再喂王妃吃药!王妃没有病!” “听说王妃回娘家,连自个娘亲都不认识了,”门房外院,一个下了门岗的侍卫对自家娘子说,“王妃亲娘心疼得,哭天喊地,直嚷嚷这是见着王妃的最后一面了!” 侍卫娘子一抹眼角:“可怜见儿的,多好的一双人儿,眼看着,王妃说没就要没了!” “可不是,王爷都疯魔了,”侍卫拿起桌案上的搪磁大碗,喝了一口水,“愣说王妃没病,药都不让吃了。唉!” “咱们王爷性子是清冷了些,待下人们真是体恤得很,老天咋就不让王爷好过些哩?”侍卫娘子的眼泪真出来了,汪汪一片,“要是王妃去了,王爷指不定也三长两短,官人你的差事就没了,咱一家老小可都指望着你咧!” “可不就是愁的这个嘛!”侍卫一墩茶碗,“上哪再去找这么个事闲钱多的好差事啊!” 整个七王府邸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雾。 帝都凌霄殿里,皇帝正让大太监秦随意轻轻按摩着太阳穴,面前精雕细琢着腾云驾雾的双龙戏珠图案紫檀木龙案上,一大堆奏折正待批阅。 “皇后娘娘驾到~”守门小太监宝安儿尖细的嗓音袅袅随风,传入殿内。 “进。”皇帝轻轻一哼。 “有请皇后娘娘进殿!”秦随意边鞠着躬礼边扬声轻喊。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涟皇后语气娇柔,满头镶珍珠的珠翠柔光秀美,一身鹅黄底上点缀着蜀绣春景图的宫装,新绿嫩红淡鹅黄,整个人艳而不媚,入目便令人一阵舒爽。 “翩跹,”皇帝阖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这么晚了,还过来?” “皇上,您忘记了今天的日子了呀?”皇后涟翩跹俏俏地笑着,一如豆蔻年华的少女般调皮,“今天是春分那!臣妾搜集了晨时的露水,加入醒脑静心的药材,做成桃花饮--醉春风,您尝……” “醒脑静心?”皇帝睁开眼睛,打断涟皇后的话,“随意,你亲自带些去给七王妃试试。” “皇上,臣妾是专门做给您喝的呀!”涟皇后不依嘟嘴咕囔,“皇上!” “好了,翩跹,”皇上一笑,从皇后手里接过杯子,轻抿一口,“坐下来陪朕说说,你是如何做成的桃花饮,名字为何叫醉春风?” 秦随意小心翼翼地抱着四角包嵌着纯金的薄片,薄片上掐枝梅花枝金光灿灿的箱屉笼子,笼着明黄色的纱罩子,步履匆匆往宫门走去。 汉白玉的长街上,侍卫如一杆杆标枪立在道路两旁。秦随意看见迎面来了一位瘦削人影,远远的鞠着身子,等在路旁。御医服色官带在晚风里飒飒翻飞。 “秦御医,可有事?”秦随意温和地问,语气间给足御医身份的颜面,“皇上派我办事,我急着出宫。” “请大监借一步说话,只两句。”秦御医低着头,语速不急不缓。 “你们退后十步。”秦随意眼珠子一转,低低对着身后跟随着的四个小太监一喝。 “七王爷癫狂无状,指责皇上药毒王妃;王妃痴傻气虚,命不久矣。大监只需照此回禀皇上,”秦御医依然徐徐地说着,声音轻悄语不过耳:“新皇会记得你的好。” “新皇?!你!”秦随意惊得说不出话来,浑身直哆嗦。 “若论真,大监您,是我爷爷二伯的外室嫣红,所生的小儿子之子,您乃是我本家叔叔。”秦御医深深地一鞠躬礼,“告辞!” 秦随意这下受的惊,完全入了脑髓,脚一软往地上坐去,身后机灵的小太监宝安儿连忙冲来托住箱屉笼子。 扶着小太监的肩膀往前走,短短几步路就可以到达出宫大门,秦随意走得满身冷汗。 皇上还健在,就敢自称新皇,这是逼宫的节奏,还是势在必得的! 连自己最近才从临死前母亲的口里,知道奶奶的名字,与秦氏家族的关系,秦御医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背后主人,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太可怕了! 皇上是喜欢七王爷的,有意要立七王爷为太子,只可惜七王爷也太放浪形骸了,为了一个女子放万里江山不顾。皇上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宝王爷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生母涟皇后娘家兵强马壮,看来,是等不及了!! 我该听从还是该告密?! 不听从,后果堪忧,得罪新皇;听从,怕得罪当今皇上,告密,又没有证据…… 直到坐上马车,在车厢里,秦随意才定下心来,擦擦额头冷汗,抱过箱屉笼子,一言不发。 七王爷府邸,从门口的守门侍卫到庭院里的洒扫妇人,领路的小厮,端茶倒水的小丫鬟,每个人的脸上都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就仿佛下一刻主人家就要坍塌了似的,这些人的眉眼里写满即将失去容身之处的惊慌失措。 秦随意暗暗叹气,这种被疾风吹折了劲草的荒凉光景,如何与宝王爷匹敌啊! “七王爷请你进去,”领路的小厮带秦随意到了殿门口,便鞠躬屏气,立在一旁。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秦随意眼前一亮,殿里点着无数蜡烛,明晃晃一片。七王爷坐在美人塌上,披头散发,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怀里紧紧搂着的,阖着眼睛昏睡着的小女孩儿。 “王爷,皇上给王妃的桃花饮,名字叫醉春风,”秦随意打开箱屉笼子,托出一尊五彩窑炉酒壶,“里面有可以醒脑静心的药材……” “嘭!”五彩窑炉酒壶被轩辕熙一脚蹬到地上,“滚!不用药材!我萱儿没病!只是倦了,睡睡就好!滚!” “什么?!什么东西!胆敢胡言乱语朕药毒他的王妃!?”皇帝气得呼吸急促双手直抖,狠狠地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地面,“当真疯魔了吗?!逆子!!” “皇上,保重龙体!”还未离去的涟皇后一脸担忧,轻抚皇帝后背,“七王爷是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并非有意要诬蔑皇上,招天下人耻笑。皇上不要怪罪啊,七王爷也是可怜哪,心爱的女子病入膏肓,旁的顾不上也是有的……” “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他就可以肆意妄为?!旁的顾不上,我看他是什么都不想要顾了!”皇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逆子!” 第十六章 醉春风 “焄儿,娘还是有些担忧。萧家是世代忠臣,是绝对不会背板皇权的。万一,真有与你父皇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我们仅有两分兵权,胜算堪忧……”涟皇后缓缓道来,眼波流转间锐利如刃出鞘,“为今之计,毒杀了萧家满门,嫁祸给旷氏一族!待我儿荣登九五,告知真相,旷氏会感恩戴德的!” “不,母后,我要活的萧家,来替儿臣肝脑涂地镇守边疆呢!哈哈哈!”轩辕焄仰头,笑得畅快淋漓。 “焄儿,你有更妙的法子?!”涟皇后惊诧地打量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有种不确定的疑惑。 轩辕焄慢悠悠地端起凤鸣九天彩绘的细磁茶盏,用茶盖拨了拨浮末,淡然地呷了一口茶水,含在口中,缓缓下咽:“母后,要是萧老国公,认定自己金贵的小孙女儿,是被皇上药死的,您觉得,他还会忠心耿耿吗?” “嗯!”涟皇后微微蹙眉,满意地点头,“焄儿可有完全把握?!须得一子不错地下完这盘棋,才有胜算啊!” “十个月前,因误食河豚故去而名闻帝都的秦御医之独女秦吟霜,儿臣已让她于月前在私邸诞下孩儿,”轩辕焄坐正了身体,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磕,“这个孩儿可是我的长子。母后,您说,秦御医会不会让萧老国公相信,指使下药的人,是皇上?!” “我儿有了长子!?孩儿可安好?何时可让为娘抱一抱?!”涟皇后又惊又喜,瞬间便又恢复冷静,“见我孙儿的时机还未到。秦御医之独女假死,为你隐姓埋名,可是自愿?还是因为腹中孩儿?” “母后,秦吟霜倾慕儿臣已久,听凭儿臣指使,无不心甘情愿。”轩辕焄挑一挑修长隽秀的眉毛,极其得意却一脸的不动声色,“儿臣这棋,走得可否?” “好!我儿真乃人中之龙!”涟皇后志得意满,眼角悠长的单凤眼霸气外露,“我儿才是天下至尊!我涟家是笑到最后的人!被忠正不阿的萧老国公反叛,皇上会做何感想呢?!想想就觉得畅快啊!” 刚吃着燕窝,一盏还没有吃完,萧萱便搭拉着小脑袋昏昏欲睡。一头简单的单峰发髻,只簪着一支珍珠银发簪,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衬得小女孩儿神清气爽。 肤色胜雪,浓密而悠长眼睫毛如鸦翅忽闪着,身形单薄的她看起来秀美出尘。如一块最纯净透彻的白玉髓,如一缕柔然蒸腾的烟云,仿佛,只要轻轻呵一口气,她便会腾云驾雾而去似的。 立在长窗下长久地凝视着萧萱的轩辕熙,叹了口气,脚步轻悄地走来,默默坐下,让萧萱靠着椅背般靠着他胸膛。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微微阖上眼睛,一室静谧。 “我的书呢?书呢?”沉睡中的萧萱喃喃自语,“我要回去看看!” 轩辕熙阖着的眼睛瞬间睁开,悠长的睫毛轻轻微颤,如蝶翅穿花,眸子里一片清明:“莫离,小姐说的,是什么书?” 莫离心疼地看着这一对日渐消瘦的璧人,一时语塞。 莫忘声线笔直地回答:“小姐天天看的那本书,里面写着,小姐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 莫离恍然大悟:“对!对!那本书小姐以前一天要看好多遍!” “萱儿,萱儿,”轩辕熙温柔地轻摇昏睡着的萧萱,“我们去你的书房,找书给你看看,好吗?” 车辘声粼粼,车厢内萧萱对着满街繁华昏昏欲睡。轩辕熙看一眼御街两旁柳树嫩绿招展,树下人声鼎沸,浅笑安然的唇角浮出一抹遗世独立的萧瑟。 萧国公府邸大门前肃穆安静,几顶软轿子直扛到萧家小姐的院门口才停下。轩辕熙扶着萧萱,顺着原木地板的长廊,缓缓漫步。 “萱儿!”一声惊讶的叫声,异常尖利,惊得廊下鸟笼子里的画眉鸟直扑腾,“萱儿妹妹,是你吗?” 轩辕熙不悦地蹙眉,看向廊尾声音传来的方向。 洁白的儒巾,蔚蓝色的长衫,长身玉立的俊朗男子,一脸难以忍受的心疼,眸光深深地看着萧萱。 “温表少爷,”莫离一行礼,欣喜万分,“你终于云游四海回来啦!您再不回来,就见不着表小姐了!” “见过七王爷,”温尔雅中规中矩地一鞠礼,“俗医温尔雅,可否替王妃把一次平安脉?” “可。”轩辕熙颔首,这个温尔雅居然是萱儿的表少爷!?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温尔雅,乃近代杏林中最出类拔萃的医学天才,医术高深莫测,接诊的病人无不妙手回春。 一番问闻望切,温尔雅抓紧萧萱的指尖,不管如何挤压,只见贝壳般小巧可爱的手指甲底,一丝血色也无。 “气血两虚,”温尔雅的指尖有一根银针飞快地刺入萧萱耳后,瞬息拔出,针尖一抹淡淡的紫,“兼中迷迭香毒!” “迷迭香毒?!”轩辕熙眼里戾气鲜明,如猛**噬般狂暴,“萱儿每一服药我都有吃过,为何我没有中毒?!” “王爷必是忧心如焚,不得安枕,所以毒素不曾入脑。”温尔雅娓娓道来,目色明亮,“迷迭香毒,须混合了三种以上宁神药材方可形成。只对昏迷不醒的人有毒侵入脑的效果,药效在体内只停留四个时辰。迷迭香毒,令人神智昏沉,中毒日深,痴滞呆傻,血不归经,气尽血竭而亡。” “啪!”轩辕熙握碎了手中茶盏,任碎瓷片刺入掌心,鲜血滴滴答答坠落:“可有解药?!” “有,王爷放心。就算王妃毒至油尽灯枯,我也定要救她回来!”温尔雅轻快地拨开轩辕熙的手,拔掉碎磁片,止血包扎,“王妃还指望王爷保她一世安稳,王爷须保重身体。” “可否请你,暂留本王府邸,替萱儿解毒?!”轩辕熙浑身一震,恨恨点头:“我定查出幕后毒手!挫骨扬灰!” “我当尽力,何况王妃乃我表妹。”温尔雅回头,“莫离,你对姑母说一声,我已离去,接着云游四方了。” 从萧国公府出来,萧萱一直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书卷,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一脸晕晕乎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回七王府邸的长长队伍中,多了一个小厮。 第十七章 解毒 “皇上,保重龙体!”还未离去的涟皇后一脸担忧,轻抚皇帝后背,“七王爷是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并非有意要诬蔑皇上,招天下人耻笑。皇上不要怪罪啊,七王爷也是可怜哪,心爱的女子病入膏肓,旁的顾不上也是有的……” “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他就可以肆意妄为?!旁的顾不上,我看他是什么都不想要顾了!”皇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逆子!” 皇上疲惫不堪地摊坐入龙椅里,面色难看至极,捏捏眉心:“翩跹,你回宫休息吧。” “是,臣妾告退。”涟皇后语气温婉贤淑,“皇上,息怒啊!千万顾着自个身体呀!别责怪七王爷,他是个心眼实诚的好孩子,或许,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哼!心眼实诚!?我看是死心眼!”皇帝气得直哼哼,“难堪大任啊!” 一踏出殿门,涟皇后眼底的心满意足再也压抑不住,坐上步撵,唇角挑起得意的微笑。 月色清冷如水,七王爷府邸里一阵鸡飞狗跳:“快快快,王爷要的清水。” “快,今天的饭食给莫离。” “快拿靠枕!竹帘!还有王爷的笛子!” “莫离,你的站稳了!接好接好!小舟摇晃个不停,当心酒壶和汤盆翻了!” “王爷什么时候许船靠岸啊!” “莫离,你倒是劝劝王爷啊!整天呆在湖上,吃住都不下船,人会闷傻的呀!”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语重心长,望一眼泊在湖心的画舫满眸子伤感,“这孩子,唉……” “老管家,王爷说了,不要人打扰的啦!”莫离语速快如弹珠落玉盘,一一清点,“快点,把王爷要的东西拿来,八宝盒,小火炉,紫砂翁,银筷子,白纱绸布……” 七王爷府邸毗邻太湖,围墙围住的这一片湖面,名字叫别湖。朝阳的光芒羞涩地落在水面,斑斑点点,满眼瑟瑟的金光灿烂。 此时,一艘画舫在湖心荡漾,湖边,莫离指挥着莫忘,带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摇着小舟,缓缓离开岸边的人群,向湖心的画舫划去。 晨风拂过湖面,呵散了满湖的朦胧薄雾,吹得画舫上的纱帘凌雾冉冉飘扬。萧萱安静地躺在木窗格子边的美人榻上,柔顺的长发依着湖风轻舞飞扬。 她身后站着的轩辕熙满是欣慰:“委屈温兄,假扮小厮。萱儿看起来精神多了!” “迷迭香毒性阴柔,解毒便稍缓慢,”穿着小厮服色的温尔雅无所谓的轻浅一笑,“已连服五日,昨晚最后一帖药,毒已全解。连着昏睡了五天,萱儿今天会醒来的。” 萧萱慢慢地伸了个大懒腰,大梦初醒般呆萌地瞪着温尔雅,嘟囔出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我听见你说毒已全解,我中毒了?!” “是,现在感觉是否神清气爽?”温尔雅点头,开心地看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儿。 萧萱诧异地挑眉,把手指伸进自己嘴巴里,一咬。只觉得痛感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才确定般含着被自己咬痛了的手指点点头,“谁,想毒死我?!” 轩辕熙和温尔雅同时凌乱了,中没中毒用咬手指头来确定?! “表妹,”温尔雅柔柔的看着开始有些儿血色的小脸,“还不确定是谁下的毒,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想用你的命来达到某个目的。” “所以,我得假装还被毒着,快要死了!幕后的黑手就会出现,”萧萱摇头晃脑,精神头儿很好,“来验收成果了!” “嗯!萱儿聪明!”温尔雅绽出开心的笑容。 “萱儿,饿了吗?”轩辕熙弯腰抱起小女孩儿,动作稔熟,“去吃饭了!” 鼻端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香,却特殊得令人心生欢喜,我斜着眼扫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和你很熟吗?!” “嗯!”轩辕熙俊俏的脸上满是欢喜,“我是你的夫。” “啥?!”我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拐骗良家女子当你老婆?!我啥时候答应嫁给你啦?!” “你……”轩辕熙瞬间脸色一白,俊秀的眉眼间浮现浓郁的伤心欲绝,顿时一脸霜降冰山的冷冽。 “哦!我?我怎么觉得,比较喜欢表哥啊?”我嫩白的手指一指温尔雅。 温尔雅浑身一震,眼中有明亮的光芒在闪烁。 轩辕熙不再说话,恍若没有听见这一句话似的,只抱起我推开红木雕花间隔,迎风而立,站在船舷上,看着莫离摇着逐渐靠拢的小舟。 “小姐!您醒了!?看看莫离,莫忘,还记得吗?”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丫鬟,挤在我眼前,满是惊喜地看着我。 “给个甜的吃吃!”我狡黠地一挤眼,对莫离说,“不用银筷子,我用手拿。” 莫离一愣,下一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姐连上次发烧醒来的话还记得!” “禀七王爷,皇上派御医来诊脉!”岸上几个人同时喊的声音传来,打扰了画舫上的一团欢乐。 “温兄,御医看得出来毒已解吗?”轩辕熙看着温尔雅,“下毒的人知道若解了毒,今天便会清醒?” “是。莫离,给小姐化妆,脂粉越浓越好,脖子上则一丝不要,用凉水巾子捂着。”温尔雅淡定地吩咐着,“萱儿,你只要阖着眼睛即可。王爷,您脸上的欢喜,需藏得一丝不漏,可还记得萱儿昏迷时你的哀伤?” 轩辕熙凝视着岸边,一条小舟已经从岸边划出,“放心,差点儿失去萱儿的痛,刻骨铭心,忘不了。” 轩辕熙沉浸着浓烈情绪的话,听得我心头一震,为什么我感觉得到,他,很爱很爱我?! 秦御医远远的在小舟上鞠礼,身边小太监宝安儿郎声喊,尖柔的音调在湖面上婉转回荡:“皇上忧心王爷,特派秦御医来问诊。” 帝都凌霄殿里,丝丝缕缕的檀香雾从金灵瑞兽的口中逸出,郁结在空中,云遮雾绕。九龙案桌后,皇帝坐得端端正正,明黄富丽的锦袍,衬托得他沉郁的脸色如乌云压顶般黑暗。大监秦随意额角沁出一滴滴汗水,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第十八章 慕容璃 膝盖的压痛开始发麻,秦随意咬咬牙。之前的话,自己一横心便竹筒倒豆子,无所保留的全部说了出来,包括自己认为正确的做法。现在最后悔的是,自己把外面的流言蜚语原汁原味地说给皇上听,触到逆鳞了!! “那个,皇……那个那个想毒杀自己儿媳,然后父子反目,然后儿子大骂毒杀爱妻,然后父亲大怒,把儿子的荣华富贵都取了去哟?!可都听说了么?!” “有哇!还听说了,七王爷爱王妃至深,欲同生共死咧!” “照理说,自己亲生的儿,为了个儿媳,不会搞得亲情决裂吧?!” “咋呼啥?!要是你好好的儿,被个狐狸精勾住了,死心塌地愿意随病入膏肓的狐狸精一起去死,你舍得?你不得先把狐狸精给弄死?!” “尽瞎说!遭殃的七王妃哪是狐狸精呐?!那可是萧老国公家的小姐!萧家出了无数的将军,煊煊赫赫,看来在这一代,要没落了呢!” “是的哟!那个那个,不喜七王爷,就杀鸡骇猴,先毒死七王妃呐!” “这个七王爷,啧啧啧,母族慕容家的人美若天仙,就是红颜薄命啊!他的母亲,一代佳人,不也……” “说出来吓死人啦!想当初冰关城多荣华,现在,就一死城,慕容一族,都死绝了!” “哪绝了,七王爷不是慕容家后人?!” “依我看哪,也快了……” 人多的地方,最不缺少的东西,就是流言蜚语,而且以讹传讹,便会翻新出无数的离奇版本。但无论版本有多少个,总有一个是最靠近真相,就是说,有人把真相说了出去。 再不告知皇帝,事态就脱离掌控了。秦随意轻轻一霎眼皮,一大滴凝聚在眉毛上的汗水,滑落下去,落在镂着旭日东升图案的汉白玉地砖上,发出滴答一声脆响。 “随意,起来吧。”良久的静默里,空气里都凝结了冰的气息,皇帝的声音重得落地有声,“你,做得很好!朕明白你的忠心。你去传一碗冰糖雪梨饮。” “是!”秦随意一抹满头虚汗,看一眼哀思沉沉的皇帝,不由得浮出一阵怜悯,轻轻走出凌霄殿,带上殿门。 皇上从不吃冰糖雪梨饮,只因为,冰糖雪梨饮,是另一个人的喜好。皇上,这是想单独待着,他想那个人了,那个人是七王爷的生母--慕容璃…… “璃儿,”皇帝揉着额角,声音黯淡得如同檀香的烟雾般轻渺:“终究,我还是错怪了我们的孩儿。我在气头上,撤了他所有王爷的荣华。我训斥他,只配滚去做妇人裙带边的蠢材。我居然会直接相信他诬蔑朕的名声,原来,我一直就没有真正的爱护过他吧?!” “璃儿,我答应过你,一定对我们的儿子好,现在,你怪我了吧?”明亮的龙烛火光灼灼,皇帝眼角有泪痕一闪而过:“你是明白我的迫不得已,就像我明白你的心有所属。为了涟家兵权,我只好立了涟翩跹为皇后。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儿,我才从他一出生,就狠心关入离园不顾,任由他受尽欺凌,朝不保夕。你离去后第二年,皇后的涟家,夺取你慕容家的兵权,慕容家的琉璃矿,灭了冰关城的慕容一族。当时的我仅有皇位,没有一兵一卒。所以,我无能为力,我对不起你。” “现在,是时候,为我的璃儿,为慕容氏一族雪恨了!”皇帝猛地张开眼睛,目色狠厉:“涟翩跹,你好狠毒的心肠!毒杀了萧家小姐,便是诛了熙儿的心,再引萧家来攻,你便可坐收渔利!还有你生的儿子轩辕焄,心思狠辣阴险,如何当得起坦坦荡荡的天下之主!” “随意,”皇帝扬声,“立即派飞卫送朕手谕给萧老国公。再派秦御医去见一见熙儿。” 霁月宫里,涟皇后恨恨地摔掉手里的茶盏,龙凤呈祥的图案便支离破碎:“还记挂着那疯疯癫癫的贱种!巴巴地要人寻到湖上去问诊!” “母后,不需动怒,正愁没有机会看看那萧家小姐死了没,皇上派去的人,正是秦御医。”宝王爷对一室的碎片水渍淡然处之,闲闲的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算算日子,萧老国公也快回来了。母后,您且宽宽心,等着看好戏呗!” 夕阳西下,帝都城外二十里,高举萧家大旗的一千人队伍,蜿蜒曲折向帝都凌霄城飞驰而来。领头的高头大马上,身姿魁梧将军,满头华发,气势磅礴。 “紫禁御卫,本将军欲面见皇上!”领头将军揭下战盔,须发皆白,仰头对着城门高喊,声音洪亮。 “委屈萧老将军,将军入皇城不得带兵戎,你老可否卸下盔甲,单独进城来?”城门主楼上,金色头盔的守将伸出头来大喊,“或是明早天亮,萧老将军候皇上宣召,再入城可好?” 原本洞开着的城门,此时已经缓缓升高了踏板,护城河水汹涌澎湃,把萧老将军隔在了对岸。 “好!好!好!”萧老将军须发俱张,怒气冲天:“这是不让老夫入城了么?皇上是料不到老夫来得如此之快吧?!” 萧老将军气得连声大叫,突的往后一倒。 “将军!将军!”城门下,萧家军队一片狼藉,“军医!快!” 城门楼上,御守探头看一眼,缩了回来:“唉!美人迟暮,将军年老!十天的路程,三天就跑回来,身体吃不消了呀!再气这一下,唉……” “嘘!禁声!”城门楼里顿时悄无声息。 月色皎洁,光辉落在城门前萧家帐篷里,一片凄清。萧老将军气急攻心,昏厥不醒。 稍远处,有无数的人影幢幢,零零散散的,不为人知地翻山越岭而来。 暮光微露,天色惨白。凌霄城门下,护城河旁的主将帐篷里,萧老国公一手托着头盔,另一手手指微微轻颤,从胸前拿出看来无数遍的丝锦,上面只寥寥五个字:爷爷,我想要。 第十九章 逼宫 萱儿,这是从小到大,每次你一见到爷爷,开口就说的第一句话。这次萱儿想要的什么?玩的吃的还是用的?知道你可以写字了,爷爷就放心了。当探子来报,说满城风雨都是因为你,爷爷的心都要碎了。爷爷来了,你什么都不要害怕! “求见萧老将军!”帐篷外,无数个平民服色的健壮男子,对着萧老国公帐篷,单膝跪地抱拳齐胸,朗声而齐整,“十万将士均已聚齐,只等萧老将军一声令下,便攻入凌霄城!为小姐报仇雪恨!” “不可!”萧老国公甩手掀开帐篷门帘,虎步狼行而出,“我萧拥政将浴血一战,只为了给我那可怜的小孙女儿鸣冤,实是不愿累了众兄弟,领了安家费的,都归家去罢!” “萧老将军!我等人人都已画押领取安家费,均已非军人。现下是草民自愿而来,只为给萧小姐血恨!” “对,我们来,是为了给自己家的小女娃儿报仇!” “我家小姐无辜,为了皇家之争而丧命,我等民愤难平!” 萧老国公老泪纵横,抱拳四方深鞠。 所有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喊声震天:“我家小姐含冤!为小姐报仇雪恨!” 凌霄城门楼上,紫禁御卫目瞪口呆。 凌霄城门之下,人群汹涌,人声鼎沸,无数列着方阵的健壮男儿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向远处蔓延开去。 帝都凌霄城,四角城墙上都燃起熊熊狼烟,孤烟四道,直上云天。 需四方来援!! 这是帝都城告急的最高警报。 凌霄城里慌做一团,家家户户门庭紧闭,戍城卫兵来回奔忙,武器护甲撞击声响彻大街小巷。原来繁忙的茶肆酒楼只剩下门前悠闲招展的笙旗,热闹的集市街道只有抛石机推过哐当哐当的不详声响。 宫墙上高耸入云的琉璃金瓦在朝阳下,流转着灿烈的金光,尽管所有人都惶惶着兵临城下,坐落在整座凌霄城最中央的皇城,富贵荣华的气象依然不减丝毫。 霁月宫中,端坐凤鸾高台的涟皇后,喜不自胜的神色令她雍容华贵的脸庞皎如圆月,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我儿高明!此番兵临城下,皇上,看你如何收拾!还是趁早退位让贤去吧!呵呵呵!” “皇后娘娘,宝王爷已派三千精兵,护着娘娘。”皇后的贴身幺嬷嬷一脸压抑不住的期望:“涟国舅已经领兵,埋伏在皇城两侧,单等宝王爷一声令下了!” “好!”涟皇后一拍百鸟朝凤苏绣的锦绸椅搭,美目顾盼生辉,“萧老国公攻入城门了么?皇帝驻扎在外城的凌霄金卫兵队赶来,还需几个时辰?” “还需四个时辰。萧老国公也是个厉害的,”幺嬷嬷呈上一盘水晶葡萄,“他先是在十天前,逐渐遣散分了跟随他多年的将士,接着只带一千近卫漏夜狂奔,跑死了无数好马,十天的路程,五天就赶回来了。因为带的人少,沿途也没引起各地驻官将士注意,到了城门下,最后再于一夕之间召集所有化整为零的将士。令皇上措手不及。” “萧老将军的十万将士,都是沙场浴血的主,现在被主将挑唆得万众一心,气吞万里,真打起来,凌霄城里的两万紫禁御卫抵挡不了一个时辰。”涟皇后拈了一颗葡萄入口,慢慢品尝着甜馥滋味,含着舒心的笑:“萧老将军,非常人也!所以,我涟家这么多年来也夺不了他家的兵权,所以,焄儿才会想要留着萧家戍守边疆哪!” “是的哪!”幺嬷嬷满脸笑纹,如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邹菊花,“要不张天师怎么窥破天机,预言娘娘的宝王爷是金麟化身!非池中物咧!金麟可是会化龙的呀!” 一个丫鬟走进殿里,在幺嬷嬷耳边轻语几句。 幺嬷嬷听完大喜:“娘娘!皇上慌了神,一边派大监秦随意去安抚萧老将军,一边急咱们的召宝王爷,统领金禁御卫护驾呢!这不是正想睡觉就有送枕头的么?!” 涟皇后眼角飞起的丹凤眼一斜,看着幺嬷嬷说:“嬷嬷说错了,是正想杀鸡呢,有人就把刀给递到手里啦!” “对对对!”幺嬷嬷老脸一愣,马上轻轻刮了自己的脸颊几巴掌,“娘娘恕罪,老奴是欢喜过了头,说错了话。咱家宝王爷马上就是天下之主了,可没有闲时间打瞌睡了咧!” “宝王爷现在,在哪里?”涟皇后一向妩媚不可方物的丹凤眼里,此刻精光抡过,戾气冲天,“传话给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得手后,把皇帝叫来我霁月宫,我要慢慢料理料理他这个男人,浪费了我二十二年的光阴啊!” 单手高握麒麟符,金甲红袍的轩辕焄玉面临风,贵气逼人。他步伐虎虎生风,身后鲜红胜血披风高高扬起,一路直奔皇帝的凌霄殿。 大监秦随意守在门口:“宝王爷,皇上刚睡下。” “我来请父皇去更为舒适的地方安睡。”宝王爷一脸庄重,一把推开凌霄殿的镂着旭日东升金箔的大门,直瞪龙案后一脸憔悴的皇帝,欣赏着那张脸上由惊诧,不可置信逐渐到极度愤怒,“父皇,兵临城下,儿臣当登高一呼。为使天下人归心,父皇,退位给儿臣吧。” “你!你!你!”皇帝脸色发青,气急败坏地蹦了起来,“反了!来人!给我把逆子拿下!来人!” “父皇,不用叫了,来的都是我的人。您刚刚亲自下旨,把掌管凌霄城紫禁御卫的麒麟符,给我了。”宝王爷挑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这退位诏书写或不写,由不得您了。” “哼!”皇帝虚弱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我,我还有二十万凌霄金卫!你得意得也太早了吧!” “父皇,您不再耳聪目明了。您老了,可以颐养天年了。”宝王爷走近龙案,从胸前掏出一份诏书,拿起玉玺,自顾自地盖了上去。挑着眉满意地看着,“我有十万皇室近卫,我外公有十万涟家将士,加上要找您讨要人命的萧家十万将士,都围在皇城外。您的二十万凌霄金卫进不来。您,败定了。” “焄儿,你就这么有把握?”皇帝一脸铁青,深邃地望着宝王爷,“我可是你亲爹啊!你,你这是,逼宫欺君啊!” 第二十章 封宫 “父皇,以前,每当您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极其的忐忑恐慌。”宝王爷居高临下直视皇帝的眼睛,“今时,不同往日了!” “来人!” “来人!” 宝王爷和皇帝同时出声。 一身乌黑绸缎镶金边的暗卫,瞬间如潮水般涌出,从凌霄殿屋顶上落下,从龙椅屏风后冲出,把宝王爷与皇帝团团围住。 亮晃晃的利刃顶在宝王爷喉头一寸,皇帝伸手接过从宝王爷身上搜出的麒麟符和朱红笔迹的退位诏书,淡淡地说:“焄儿,为父给过你机会了。” “父皇,您不要以为,就凭这几个人的保卫就无恙了,”宝王爷一声冷笑,“城门一破,您跑得掉吗?” “熙儿,出来吧,”皇帝不再看轩辕焄一眼,浑身乏力地摊坐在龙椅上。 “父皇。”轩辕熙长身玉立,从龙椅后的地道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娇俏婀娜的身影。 “萧萱!你没死!?”轩辕焄顿时如见鬼般大喊,“你根本没有中毒!?” “中毒了啊!”萧萱俏丽如春花烂漫的笑靥,落入轩辕焄眼里异常狰狞,“后来解了。但也要接着装啊!我快要死了,才能引你这只呆头鹅上钩啊!” 轩辕焄恶狠狠地瞪着萧萱,仿佛要一口吞噬而去似的,萧萱毫不弱势,也恶狠狠地回瞪。此时殿门大开,一身黄金盔甲的紫禁御卫,在看到皇帝一扬手里的麒麟符,顿时全部跪下,金晃晃一片。 轩辕焄视线扫了一大圈,又懵呆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反应过来,转身噗通一声,直直地向着皇帝跪下,这干净利落的跪法,看得萧萱直皱眉,这样直接地跪到汉白玉的地板上,膝盖骨可是会开裂的啊!不觉得痛吗?! “父皇,父皇,”轩辕焄的脸色恐慌到极致,再看不见之前一丝势在必得的霸气,“儿臣错了,求父皇饶命啊!是,是,是母后要儿臣做的,儿臣为了孝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求父皇饶命啊……” “焄儿,你刚才不是要请朕,换一个地方安睡的吗?是去你母后的霁月宫吧!”皇帝的笑意冷漠如深海,杀气如暗流隐隐涌动,“走,我的皇后等急了吧!” 霁月宫里,丝竹管弦声悦耳激昂,随风飘荡,如临闹市。 皇帝缓缓推开箔着百鸟朝凤金箔的紫檀大门,大殿里一片繁华,纱绸缎裙鲜亮如七彩祥云般的舞女舞姿飘逸,衬着环绕舞池坐着的冷色系帽袍的弹奏各式乐器的乐工们,整个大殿恍组成了一朵硕大无朋的莲花,入眼奢华至极。 “翩跹,却原来,你从来就是喜欢这种声色犬马的低俗,”皇帝单独的出现,令殿里顿时静谧无声,“蕙质兰心的温柔出尘,只是你对着我专门戴上的面具啊!” “是啊!皇帝,你喜欢的我从来就不喜欢,还很厌恶的呢!”涟皇后懒洋洋地靠着凤銮,没有像以前一见到皇帝便下意识的小意讨好,“以后,换成你来喜欢我喜欢的啦!呵呵呵!” “嗯,”皇帝脸色温和如水,语气低低,“你要我留在你身边?来喜欢你喜欢的?” “留在我身边,哈哈哈!”涟皇后抬头狂笑:“你的心早就随着慕容璃那个小贱人死了!留着你多活几天,不过是出我心头一口恶气罢了。还想留在我身边,你还当自己是天下至尊啊?!哈哈哈哈!” “翩跹,撇开兵权与权势,我们共同度过的这二十二年,”皇帝眼泪有水光潋滟,“你有没有真正的爱过我这个人?” “没有,”涟皇后闲闲地摸了摸发髻,纤白如玉的手指顺着髻上佩戴的万丝缕结金凤凰嘴角上的红宝石灵芝流苏缓缓滑下,“一开始,想着爱你时,你爱慕容家那贱人,爱得发了狂,谁在你眼里都是俗物。我知道,便是爱上你了也是徒劳。平心而论,我一直爱着的是后位。还有,我怜悯你,你爱的女人,不爱你。你可有感觉过被真正爱着的感觉?!” “你的妻子,不爱你;你的爱妾,爱别人;你的儿子,不敬你;你的皇位,都没了!哈!哈哈哈!”皇后说得心满意足,就好像把多年压抑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般,畅快淋漓:“你的人生,好失败啊!哈哈哈!” “翩跹,我们,毕竟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可不可以,放下心结,我们从头来过?”皇帝看着笑得挺不下来的皇后,眼角有水光流过,“你我从来没有相爱过,而今开始,我们,相濡以沫,好吗?” “哈哈哈!皇帝,你是在求我吗?可我不稀罕你的爱了!我儿已是天下至尊,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皇后摇着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来人,把他给我带入冰牢,我要他也尝尝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的感觉!” “涟翩跹!涟皇后!皇后……”皇帝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踏出霁月宫。 宫门嘭的一声闭合,哗啦啦的铁链子缩门声响彻整个霁月宫,大监秦随意尖细柔袅的嗓音缓慢却明亮地响起:“封宫~~” “怎么回事!?”涟皇后一脸茫然,看一眼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走出门去的皇帝背影,转头看着幺嬷嬷,“什么声音?” 幺嬷嬷愣了愣,突地冲向大门,奋力拉开门缝,隔着粗大的铁链对着守门的紫禁御卫大吼:“宝王爷在哪里!?娘娘要见他!宝王爷在哪里!?” “你老就别费气力啦!”大监秦随意轻柔的声音令幺嬷嬷肝胆俱裂,“宝王爷逼宫,枉父欺君,削去王爷顶戴,废为庶民。” 幺嬷嬷突然被抽去脊梁骨般,软塌塌地摊坐下来,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会的呀!”秦随意的声音还是轻柔绵软,听在幺嬷嬷耳内如晴天霹雳,“废后涟翩跹,即日起不得出霁月宫一步。霁月宫,宫门永封~~” “我儿败了?!”听在耳里的涟翩跹,从凤銮座上扑下,脚步蹒跚着靠近大门敞开的这一道细细缝隙,厉身高喊,“不关宝王爷的事,这是我……” “你的主意是吧?”不知站在何处的大监秦随意柔和而明亮的声音打断了涟翩跹的话,“宝王爷早就说了,还说是你逼他做的。啧啧啧,为了求饶,连自己亲娘都敢不假思索地推出来挡箭,皇上才火上浇油地更加愤慨,把他废为庶民的呐!” “什么?!焄儿说是我逼的?!”涟翩跹呆滞着立在门后,呢喃着,“我逼的!我宝王爷变成了庶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一章 你要陪我活一辈子 涟翩跹无法停歇的笑声响个不停,幺嬷嬷慌得直按她人中,边狂喊:“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来扶娘娘去凤銮上?!” “嬷嬷,你老糊涂了!” “幺嬷嬷,你才是真死人啊!” “现下,已经没有娘娘啦!” “只有涟废后,还连累了我们!出不去了!” ”我的娘啊!您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我的郎啊!晚上见不着奴家了!” 乱糟糟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愤至极的,歇斯底里的,嚷嚷着,尖叫着,母仪天下的霁月宫,全天下最最尊贵女子的宫里,平时整个皇城最鸦雀无声的地方,此时杂乱喧嚣如菜市场。 萧萱瞪大眼,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异常精彩:“哟哟哟!皇后也不是多厉害的嘛!还以为会来一出全武行,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谢幕啦!?当当当当!封宫!结束了!” 一直静静凝视着萧萱的轩辕熙一脸温柔:“那是因为,皇上厉害。” “哎呦喂!”萧萱突然大喊一声,袅娜娉婷的身姿往后便倒。 轩辕熙异常的紧张,一把接住萧萱,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萱儿,你怎么了?!” “我脚软!”萧萱声音糯软,“站的太久了,又没有看到大戏,累了啦!” “呼……”轩辕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搂紧怀抱里的女孩儿,语气里满是侥幸的喜悦,“你没事,太好了!我们回家去。” 我没事,太好了!?什么意思啊?听起来好像我一直有事似的。还有,最后一句我们回家去,异样的暧昧就顾不上了,就是这温柔似温泉水的柔暖语气,根本就不像是冷冰冰的轩辕熙能够说得出来的!! “你是谁?”我不由自主地问,抬起眼睛看着他,俯首看着我的他,容颜清冷,线条冰峻,眸子流转着绝美的光晕,这厮,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美得,艳绝人寰啊! “我是你的夫君。”轩辕熙唇角一挑,居然笑了!一霎间,我直觉得,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神经病般,被迷醉得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轩辕熙,你笑起来真好看!” “呵呵,”轩辕熙笑容绽放更开了,居然笑出了声音来,“你觉得好看,我便笑给你看。”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冰山男什么时候变成暖男了?!还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才会性情大变啊!!我一脸疑惑,由着轩辕熙轻松地公主抱着我往前走,姿势稔熟,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抱人的姿势很熟练的啊!”我的眼神再次迷醉地看着他笑靥如花的脸,下意识地问,“你经常这样子抱女孩子?!你的私生活丰富吗?你该不会有什么那个,不能语言语的病吧?被你抱着会不会被你传染了啊?!” 轩辕熙一脸的温和笑意突地一僵,线条冷峻的薄唇猛的一抿,顿时,他美得动人心弦的脸庞瞬间风雪交加,冰封雪盖,凝视着我的眼神在一秒里,变的锐利得如冰刃,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一哆嗦,他生气的眼神好可怕。该不是真有什么无法言喻的隐疾,被我说中了吧?!下一步,该不会是要被灭口了吧?! 下一秒,轩辕熙露出了让我毛骨悚然的表情,他,再次笑了起来!而且笑得舒心畅快!!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轩辕熙往一旁的环绕着假山流水的雕云纹白玉栏杆坐了下去,把我缓缓地放在他腿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托了托我的下巴,把我张大的嘴巴阖上,“我只抱过你一个。你在奇怪我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是吧?这是因为,我一想起以前,你在我怀里日渐憔悴,我无时不刻感受到与你生离死别,痛苦至极的可怖感觉。再看看现在的你活色生香还能刁蛮无理,这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感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袭来,我的眼前一片水汪汪的。直到此刻,我才发觉,他是有多么的爱我!用所有我还活在他怀里的时光,锥心刺骨地记着我的模样,包括那最丑陋难看的奄奄一息的时侯。幸好我现在解了毒好了,若是我死了,他不是就守着那些回忆发狂?! “你记得如此清楚,如若,我死了,你该怎样才会忘记啊?真傻!”我呢喃着,用手背抹去盈眶的眼泪。 “我不需要去忘记,你若死了,我陪着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轩辕熙一脸淡定的微笑,看着我的目光专注而郑重,“萧宣,我轩辕熙与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你要陪我一起死?!”我的感动涌到了极致,似乎热血也沸腾地奔涌向我的头,晕乎乎的感觉里,我的唇,我的脸颊,我的额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温暖湿润而柔软,一次,一次,又一次。 “是。”轩辕熙低头,轻轻地啄着怀里那惹人爱怜的小脸,声音暗哑而快乐,“所以,你要陪我活一辈子!!”“嗯!” 绚丽的夕阳逐渐黯淡的光芒漫漫地的笼罩着两情相悦的人儿,把他们美好而甜蜜的身影镀出一圈金光,绝美的画面胜过了万丈光芒的初升朝阳。 “夕阳无限好啊!”皇帝站在高高的鼓楼上,看着御花园里,那一对卿卿我我的小儿女,眼神低迷,任由晚风凌乱地吹散他的发。风儿毫不留情地翻飞出皇帝乌黑如墨缎的长发里,那几丝银白,“有你的地方,才有阳光。璃儿,今世你我不能相爱相知相守,但愿能有来生,我一定要比他,早走一步,先认识你……” 七月初七的冰关城,有闻名天下的琉璃星河会。冰关城闻名天下的不只一个星河大会,还有彩色琉璃,还有最著名也是吸引人的--人,冰关城主慕容世家的人,每一个慕容家的人。 因为,天神最为宠爱慕容氏,不论男女老少,慕容家的人都是那个年龄段所能呈现出的最为完美的模样。甚至每一个人在第一眼看见慕容家的人,都会惊为天人,那种倾城绝尘的美,几似人世间不会有。 冰关城的主城街道,由青石板所筑成,几个世代走踏下来,平整而光滑。街道两旁白墙青瓦,古色古香。 第二十二 星河胜会 今天,随处可见锦衣华服的人群,如过江之鲫,熙熙攘攘。 一群身材或高挺或健壮的男人,拥着一袭淡蓝色锦袍的青年,悠哉悠哉地逛着,青年那浓眉大眼里有掩盖不了的富贵气息,顾盼自雄。 “主上,属下已定了这里最好的客栈,可要去休息?”一个健硕的男人在人群间低低地问。 “不用,不累,再走走看看。”淡蓝色锦袍的俊朗青年点点头,便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 “主上,左手边,廊下站着的白袍者是萧家大少爷。”留着一小撇胡子的精瘦男子低着头,声音轻悄。 “嗯!”看一眼负着手细细欣赏着廊下精美琉璃瓦当的白袍青年,淡蓝锦袍便慢慢地走近,微一拱手,“萧兄,雅兴啊!” 萧大少爷利索地回头,转身间自带着一股战将的豪气,微笑着一拱手:“兄台高姓,为何认识在下?” “免贵轩,名寰泽,戎定兄年长弟一岁。”淡蓝锦袍温文儒雅,“弟初到此处,可否扰萧兄,共饮薄酒,同聊冰关城盛会?” “好!”萧戎定生的眉目明朗,线条刚硬,微微一笑中有说不出的逍遥洒脱意味。 看着两个俊美的男子在二楼的长廊下临风把酒的画面,别有一番风味。一个嫩白温柔,一个健壮豁达,把酒言欢,言笑晏晏。 夜幕降临了,在天黑下来的一瞬间,冰关城仿佛打开了魔法盒子般,整个城市被炫丽的光芒笼罩住了,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令人目眩的美丽光芒,红的艳胜珊瑚,热烈奔放;橙的澄澈鹅黄,余韵宛然;黄的嫩如云母,抢眼妖艳;绿的翠**滴,纯然无暇;青的清透盈盈,晶莹剔透;蓝的蔚如深海,深沉从容;紫的朦胧典雅,独特高贵。 这仙境般的美景,令所有的人呆住了,整座冰关城里一片寂静,几秒之后,火山爆发般,无数的叫好声,赞美声哄然回响,冰关城里的地面都震得隐隐颤抖起来。 “冰关城的确美,美得出人意料啊!”轩寰泽一脸的赞赏,眸色低沉而锐利地掠过,“好巧妙的设计,这里每一星灯火都罩着琉璃,琉璃还做成里可以折射光的弧形,这冰关城最独特的彩色琉璃,神奇地幻出了这阑珊里处处辉煌的美景。” “这星河落九天的盛世美景,名不虚传,美轮美奂啊!”萧戎定兴奋得坐不住了,搓着手,环顾四周,突然,他静静地仰头,身体凝胶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脸庞上失去了与生俱来的俊朗潇洒的表情,变得虔诚至极。接着,萧戎定仿佛着魔般,一脚踏出二楼的栏杆,往虚空里走去。 轩寰泽回头,正看见萧定戎诡异的走了出去,一步接着一步,在虚空里越走越远,越走越高。 轩寰泽眸色一暗,顺着萧定戎的身影,看见了一个仙女!一个活生生的,在高高圆月的光晕里,跳着惊鸿舞的仙女!身姿曼妙绝伦,舞姿蹁跹飘曳,只看第一眼,便令人忍不住想要就地膜拜。 “怎么回事?!”轩寰泽低声问身后呆呆木站着的随从。 “主上,此女便是绝色倾城的慕容璃,今年刚及笙,现下会出现在众人眼前,许是城主要在此刻挑女婿!”精瘦的小撇胡子竭尽全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般,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声线微颤地继续说着,“这里的空中用鱼线拉起一片片透明的琉璃盘子,人踩上去,保持平衡就不会摔下来。这可是传说中的风中漫步啊!” “太……主上小心!”精瘦的小撇胡子看轩寰泽已经踏入虚空,往前走去,连忙慌张地轻喊着跟上,“需要顺着八卦阵型走!”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轩寰泽念念有辞,脚下小心翼翼,“乾坤震艮离坎兑巽……” “啊!”“哎呦!”“哎呀喂!”许多人也已经看出了门道,试探着往空中走去,一脚不慎便摔落下去的惊叫声音不绝于耳。 精瘦的小撇胡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轩寰泽,不时出声提醒着方向,一大群人跟在他们的正下方移动,看那架势,就算轩寰泽失足掉了下去,也一定会被他们接住。轩寰泽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起来,已经超过了先他而走的萧定戎。 这些透明的琉璃盘呈现金字塔形,越走越高,就越靠近塔尖立着轻舞飞扬的佳人,冰关城主的掌上明珠--慕容璃了。 不同于萧定戎每走一步便要思考好一会儿,轩寰泽听着精瘦小撇胡子声音细微的提醒,走得轻松洒脱。眼看着高度已经超过了冰关城的城墙,离慕容璃近得几乎触手可及了。 脚下一阵阵喝彩声传来,轩寰泽边等着精瘦小撇胡子的推算下一步,边抬头望,头顶,圆月晕里,慕容璃在那儿,眉目美得脱俗绝尘,恍如谪仙般,静静地遗世独立。 一阵热血沸腾,轩寰泽咬紧牙,原来,一见而钟情,是真的存在的!她,只看她这一眼,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下意识地就醉落入如痴如狂,神魂颠倒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焦灼,只为了要拥她入怀,只为了身边永远有她!她的余生,只能由我一个人来陪伴! 轩寰泽浑身颤栗着,眼神狂暴地盯着慕容璃。 高高在上的慕容璃,绝美的眼波流转,却不去看众星拱月的轩寰泽,反而对孤军奋战的萧定戎,眸色深深。 “主上,卑职看到了琉璃矿的地点!”精瘦小撮胡子声音激动得沙哑,“那冒烟的地方!原来琉璃矿出口不只一个!怪不得朝廷永远也找不到琉璃矿的准确位置啊!” “哪里?在哪里?”轩寰泽也激动了,父皇为了找到神秘的琉璃矿,费了多少心神,自己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此番自己找到琉璃矿的准确位置,父皇定会龙颜大悦! “主上,这里光线太过明亮,分辨出烟雾升腾极不容易,请给属下一些时间。”小撮胡子紧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看一眼缓缓前进的萧定戎,“那是先推算靠近慕容璃的方位,还是先找琉璃矿?” “先找琉璃矿!”轩寰泽的声音妥定而快速,“再找方位。否则,靠近慕容璃,就没有这里的地利来找琉璃矿了!” 第二十三章 提亲 脚下的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声音逐渐多了起来,如细雨落芭蕉,细碎而连绵。 “加把劲儿啊!”不一会儿,人群开始响起轻轻的叫声,看着行云流水般往前走的俊秀白净的少年停了下来,一脸思索的模样,忍不住纷纷鼓劲,“继续向前,加油啊!” 这时,萧定戎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盯着眼前若有似无的透明琉璃盘。 月色如水,高高的月晕里,慕容璃的身影如月中嫦娥般袅袅婷婷,微风吹拂而过,衣带飘飘,发尾遥遥,仿佛在下一刻,慕容璃便要羽化飞仙般,凌空而立,高不可攀,整个人美好得令人窒息。 而慕容璃脚下,两个逐渐靠近的少年,一个文质彬彬,一个英气逼人,此刻都静静的临风而立,风姿俊美,整个画面美得令人赞叹不已。 清脆悦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初时清明如黄鹂鸣春般清新可人;接着响声突兀地多了起来,如百鸟朝凤般富丽堂皇;再后来声音繁多而响亮,如龙嗥九天般动人心弦;结尾处,声音越拔越高亢,越拔越细柔,如悠悠黄鹤穿白云,一去不复返。 这声音奇特而古老,仿佛来自地之渊,也仿佛来之天之涯,又海之心,天籁般的回音缭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魂不守舍,神魂飘然。 “主上,这是冰关城的独家乐器--琉璃钵,用古老的曲谱演奏而出,”小撇胡子低低的声音只有轩寰泽听得见,“星河大会由此时开始。”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轩寰泽微微偏头,看向再次迈出步子的萧定戎,“找到琉璃矿了吗?” “主上,已经看到了,还在确定共有几个出口。”小撇胡子三角眼里精光四射,低着头,目光脱弦箭般梭寻向灯火阑珊光圈之外,冰关城外迷蒙一片的地面。 “嗯!”轩寰泽看向走得越来越流畅的萧定戎,抿紧了唇。 整个冰关城五彩斑斓的灯火,开始缓缓地忽大忽小,按着一定的规律,顺着流畅衔接的色彩,所有人都眼前,瞬间出现了连天漫地的跃动着的明媚美景。 先是望不完的连绵的春花烂漫,颜色喜人; 然后是人约黄昏后的荷塘月色,意境悠悠; 接着是采菊东篱下的菊开满园,惬意怡然; 最后是天地洁白里一簇丹红的初雪梅香,耳目一新。 当所有人被震撼得久久的静谧无声时,以天幕为背景的画面毫不惋惜地缓缓淡去,而那一点一点的灯光如豆,如星,便在一个呼吸间,就多得不可胜数,簇簇如新生的生命,带着自然的脉动,组成了满天星辰,脉脉银河。 人群中,有激动到极至的嘶哑喊叫声,有感动到无法自己的哭泣声,最后才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好声。 “此景,不虚此生了!” “看过星河大会,无憾了!”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生难得一回闻啊!” 天上地下一片沸腾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没有被影响,依然全神贯注地推算着脚下的每一步,接着再下一步。看样子,就算雷电劈到身上,也无法打扰他的专注。 慕容璃明眸善睐,眼波亮晶晶的看着萧定戎,看着他坚定不移的一步一步再一步,缓缓来到自己的身边。 萧定戎仿佛攻破了最大的难关,步子开始越走越快,终于,踏出最后一步,与慕容璃共同站在了那一片巨大荷叶形的透明琉璃盘里。 在漫天漫地的星光里,慕容璃带着微笑的面容,美丽绝尘得不食人间烟火,眼波脉脉,笑意盈盈。 萧定戎心里豁然开朗的同时心跳如雷。知道了,只看她这第一眼,自己便迷失了终身。这世间,不再有任何事物可以左右自己,停留在她的身边。这世间,也不再有萧定戎,只有停留在她身边的痴狂少年。这世间,不再有天地人间,不再有宇宙万物,只有她一个人,亭亭玉立,在他的眼中。 脚下,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可萧定戎恍若未闻,他的眼睛,他的身体,他的心神,包括他的呼吸,都只为了眼前的她。 慕容璃广袖轻扬,纤纤玉手伸向不知所措的萧定戎的掌心里,两个人的手便紧紧相握。这一刻满天繁星似乎都为了这一双人喝彩般,爆出流光幻彩的光晕,笼罩了整个冰关城,也笼罩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一片绝世的光华灿烂,落入轩寰泽眼里,异常惨烈。因为他看见,慕容璃那谪仙般的眼波,只为了萧定戎而潋滟,一眼都没有看向只差一步便可以走到她身边的自己。 不甘的感觉波涛汹涌,嫉妒的感觉浪涌澎湃,心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自己是太子!是整个天下最完美的人,慕容璃,你居然没有看我一眼!? “你的美好,只能为我而存在!!”轩寰泽咬牙切齿地念念有辞,“慕容璃,停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轩辕寰泽!” “主上,已确定琉璃矿出口的各个方位。”小撇胡子抹了抹一头热汗,长吁了一口气,语气深邃而冰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就算冰关城选女婿的传统由来已久,就算慕容小姐已经与萧定戎两情相悦,但属下只需要用慕容家最珍视的琉璃矿,加上太子的名望,慕容小姐唾手可得。属下此刻便去向冰关城提亲?” “嗯!”轩寰泽狠狠地点头,转身之前,愤愤的目光扫向圆月光辉下执手两相欢的一对人,咬紧牙关,转头就走。 “璃儿,忘了你今天晚上见到的人吧,”冰关城主慕容博叹息着,默默地摸摸女儿的头,“为父对不起你,把你,许给当朝太子轩辕寰泽了。” “为什么?我只喜欢萧定戎,他是我自己挑选的人,”慕容璃静静地看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光洁美好的脸庞美得无法直视,犹如一朵静静绽放着的白莲花,“父亲,太子威胁你了?” “整个冰关城的命脉--琉璃矿被太子知道了确切的位置,”须发花白的慕容博眉眼俊雅,愁思深深“冰关城的人民只懂得安居乐业,不懂得兵戎相见。而且,萧定戎的萧家,何其无辜,要为我的女儿而满门陪葬。为父的不忍心……,只能对你残忍,璃儿,你会怪我吗?”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父亲,您没有做错。可不可以,让女儿见一见太子?”慕容璃看着父亲的眼神清明淡定,眸色如满月清晖,“太子应该还在冰关城里。” “好!”冰关城主慕容博看着自小便冰雪聪明的小女儿,无奈点头,“唉……” 慕容家的后花园--月宫,花青草翠,曲径通幽,在明月的光辉里,一团团五彩斑斓的光晕团团萦绕这一座座琉璃所造的透明亭台楼阁,恍如仙境。 轩辕寰泽脚步微见急躁,来不及欣赏这月宫般的琼楼玉宇,走向凌月亭,远远地看见亭里飘然若仙的身影,心底汹涌澎湃的迫切,呼吸急促,她,约自己,单独在这里见面! 眼前的她,是如此的美好,就只那样静静地坐着,闲闲地看着月色,便勾勒出人世间最令人惊艳的美丽。 她的身姿娇俏而丰满,随意扭了个绾的长发之上,玉色的发带柔婉飘逸,微微曲着洁白如玉的脖颈,俯首看着她手中的茶盏,纤长嫩白的手指,轻柔的拈着青花瓷茶盖…… 能被她的手指所触碰,自己居然忍不住艳羡起那被拈着的茶盖了,轩辕寰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踏上凌月亭的透明台阶。 这一级一级逐渐升高的台阶,每一级都有不同的回响,清透悦耳,恍如正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升仙的阶梯。这神奇的感觉里,轩辕寰泽发觉了自己眼里灼灼的发热。这是因为,自己走的这一步步,正是靠近慕容璃的仪式!正是圆满了冰关城选婿的流程!只不过现在,不是在半空中而已。 “太子千岁!”慕容璃转头,缓缓起身行礼,袅袅婷婷,“光临民女舍下,蓬壁生辉。” “慕容家果然名闻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美得非同寻常啊!”轩辕寰泽看着墨玉色的发丝,随着慕容璃低头的动作,在空气中一丝丝地浮动,一张满月般的脸庞半遮半掩,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拂开她的刘海,想要看看她的眼睛,想要她也看着自己,就像她在半空中看萧定戎一般! “太子请坐,”慕容璃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广袖轻扬提起琉璃桌上的茶壶,一道青意隐隐的茶水泻入轩辕寰泽面前的茶盏里,“越冰茶,天气越冷便长得越娇嫩的茶叶,天下只有我这里长有一株。入口清纯,太子或可一品。” “好茶!”轩辕寰泽一口喝干,由衷赞叹,“清爽而回香,疏冷而淡暖,的确非比寻常!” “若是太子喜欢,就算产量稀少,民女亦可年年上贡,”慕容璃弯眉低眼,黛色的远山眉下,悠长的睫毛如鸦翅,“这个天下的东西,只要太子想要,便不是难事。” 轩辕寰泽盯着慕容璃睡莲初绽般美得绝艳却清丽出尘的脸,心底一阵悸动,有怒气在丝丝燃烧,慕容璃,你就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么?“如若,我要的不是东西,而是人,得到便是难事了么?” “得到人容易,得到心便难了,没有心的人,是木头。”慕容璃端起一杯茶,轻轻喝一口,嫣红色的唇更是红润得诱人,“太子,很多东西初初的喜欢,并不是代表永远会喜欢,就像我,现下更喜欢喝乌龙茶,而非越冰茶。忘却一种曾经喜欢的东西,是人生的一种正常体验,只是时间的迟早而已。” “我很少喜欢上什么,”轩辕寰泽放在茶盏边的手缓缓握拳,一字一顿,“一旦喜欢上了,便是一生不会改变!” “慕容璃,你不会明白,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那种世间万物皆模糊,唯你独清晰的感觉!”轩辕寰泽紧紧地盯着微微低头的慕容璃,她,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看自己一眼,一眼也没有!! “太子,我明白的,”慕容璃拈着茶盖的手指,嫩白得泛起白玉的色泽,低垂的视线落在茶盏上,“就像我看到萧定戎的第一眼。” “你,你,可不可以,看我一眼?!”这祈求的声音微微颤抖,轩辕寰泽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我轩辕寰泽宁负天下,不负你!你可愿意看我的第一眼如看萧定戎? “我的第一眼已经看了别人了,这世界有无数个别人的第一眼,等待着太子去采撷。太子,可否求你,放民女如愿以偿?”慕容璃抬眼,静静看着轩辕寰泽,波光粼粼的眼里天然娇媚而带着清新单纯,天底下任何美景恍惚都可以从她的眸色里品味得出来,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 “不,不,不……”轩辕寰泽猛的立起,转身就走,脚步快得仿佛在落荒而逃。 慕容璃,我心悦你! 慕容璃,我可以给你一切,我可以给你时间,我可以等你回心转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就是不可以,放开你!! 回忆悠悠,在闭眼的瞬间疯狂倒溯,又在睁眼的这一瞬间,消散无踪。轩辕寰泽抬手向钟楼的紫檀木栏杆狠狠一击,现在,我坐上皇位二十二年了,璃儿,你也已经去了二十年。可我知道,你永远活在我心里,美如谪仙,只会静静地,看着我自己一个人。 轩辕寰泽抬头望一眼满天残阳如血,长长一叹,声音低迷,流落入晚风里,消散不见:“璃儿,若是当日我先萧定戎一步,走到你的身边,你可会如爱他般,爱我?” 宫门紧闭的霁月宫,此时已落入夜幕的暗影里,整座皇城,仅余下巍峨耸立的鼓楼还在夕阳的余晖里光芒万丈。霁月宫里突然响起女人尖锐的声音:“哈哈哈,还在高处想慕容璃那个贱人咧!恐惊天上人!那个你心中的天上人,早死了!我,我毒死的!傻女人一个,中了毒了,听话就没事!偏不听,死去吧!” 涟废后坐在地上,尘土粘满她富丽堂皇的裙摆,精工细绣的百鸟朝凤图案,一片狼藉。凤簪花缨翠钿玉搔头落了满地,涟翩跹那代表皇后身份的高耸凤髻此刻杂乱不堪地耷拉着,鬓角散乱,妆容糟污,仰着头,眼角飞起的凤眼再不见一丝妩媚,直勾勾地盯着天边鼓楼上那明黄披风的熟悉身影,疯疯癫癫的又笑又骂,“叫贱人打下孩子,就给解药,偏不,那就孩子活,她死!哈哈哈哈!看到你痛彻心扉的模样,真好!真好!真是太好了哇!” 第二十五章 与世无争 幺嬷嬷慌得伸手直捂,但涟翩跹已经失心疯了,狂吼乱叫,张口乱咬。 幺嬷嬷老泪纵横:“娘娘啊,您倒是醒醒啊!宝王爷,哦不是王爷了,是焄儿的兵马都被皇帝和萧家俘虏去了,而咱们的涟家将士,受到四面围攻,宁扛着不投降,快要死光了!就是为了您的一句话儿啊!娘娘,你倒是醒醒啊!” “哈哈哈哈!死光了,统统死光了!慕容家的小贱人已经死了,她家统统死光啦!太好了!哈哈哈!”涟翩跹笑的开怀,笑声尖锐如暗枭夜啼,令人毛骨悚然。 幺嬷嬷抹抹眼角,突然挨着涟翩跹往地下一坐,喃喃自语:“莫不是报应不爽!涟家灭了慕容一族,现下,轮到涟家灭族了…… 一代辉煌显赫的涟家,出了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出了稳坐后位二十二年的皇后,出了王爷之首的宝王爷,就此没落。 七王爷府,后花园的离湖上,一叶孤舟在细雨蒙蒙里荡漾,隐隐约约有笑声扬起,如银铃般回荡在初夏的微风里。 “哈哈哈!我又钓上来一条大鱼耶!阿煦,阿煦!”脆生生的声音里傲娇隐隐,“快来把这只鱼给杀了!洗干净些啊!还有,插上竹签,放炉上烤!抹些油,注意,不许烤焦啦!” “好!”爽朗的声音带着宠溺,“萱儿渴不渴?” “不渴,倒是想喝酒啦,来一口醉花阴?!” “不许,温表哥说了,你的身体,还不适合喝酒!” “你别听他瞎咧咧,他还说叫我一天吃三斤红枣咧!单吐枣核,嘴巴就得破皮!”愤愤不平的萧萱握着竹竿戴着斗笠蓑衣,蹲坐在船头大呼小叫,“我要喝酒!给我!” 轩辕煦一脸愉悦的表情,低下头看着活泼的小女孩儿,冷不防被萧萱一下子攀到身上,毛手毛脚一顿乱翻,顿时脸色发红,“你别乱摸,酒壶我给你,萱儿!你住手,你……” 我明知道只要一攀住他,他是一定会伸手抱住我的,便放开两手,从他胸口往下掏,没有酒壶,再从袖口往里掏,掏完左边掏右边,古人的服装就是麻烦啊,找个东西几乎要把人衣服给扒了下来。 轩辕煦忙不迭地把我举到船舱内的凳子上坐下,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酒壶递给我,洁白如玉的脸庞上涌起一片红晕,那低垂着眼波不敢看我的羞涩小模样儿,秀美得动人心魄,啧!这个男人长的不可思议的好看,比我所有见过的演艺名人都还漂亮帅气几分,如果在现代,那可是妥妥秒杀所有小鲜肉的存在啊! 我接过,瞄着他沉鱼落雁的美貌顿时心情大好,喝一口酒,我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红透了的脸庞:“阿煦,你怎么啦?脸红的可以开染坊啦!发烧了吗?” 看到我又重新往他身上腻歪,轩辕煦连忙起身,边走进船头的细雨幕里,便说:“我没事,有点儿热而已。” 我很辛苦才忍下了口边的狂笑,古人就是迂腐啊,不就是我刚才翻他衣服而已啊,又没有肌肤相亲,就脸红成这样,要是,我带他去游泳馆逛一圈,他不得捂着眼睛走路?! 我惬意地啃着用湖里刚钓来的鲜鱼烤出的鱼炙,喝着小酒,欣赏着细雨绵绵的湖景,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生,很适合我啊! 再抿一口酒,我点点头,这轩辕煦人长得好看,做的东西也好吃,还会酿酒,他酿的这叫醉花阴的酒,就很好喝,喝完后浑身温热,好舒服也! 正想着待会儿得再来一壶,我四仰八叉地往木榻上一摊,躺一躺,伸个懒腰先! 细雨如丝,轩辕煦仰头,丝丝缕缕的凉意浇在脸上,热意逐渐退去,萱儿,我好想,今天便可以与你洞房花烛。你是我的王妃,你是我的!我等着你,调养好身体,便用十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 转头看,小小的人儿已经憨憨地睡着了,手里还抓着酒壶。轩辕煦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她,总是可以轻易地让这世间变得简单而温暖。 自己最喜欢让她扯着衣角,两个人一起泛舟湖上,感受与世无争的惬意自在,感受这简单明朗的安详轻松,因为有她,人生便可以如此轻快而美好。 轩辕煦拿了披风,包住了沉睡过去的萧萱,熟练地拥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头抵着头,睡了过去。相同的墨色长发飘飘,混淆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由着小舟荡着,漂着,天地间涟漪着暖暖的安心。 温尔雅眼波里的沉痛越来越明显,看着萧萱笑嘻嘻地扯着轩辕煦的衣角,跑去泛舟,就知道,今天不到天黑,见不到她了。 明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爱上过自己,自己永远只能是她的表哥。可就算知道了她喜欢的人是轩辕煦,自己也愿意守着她,照顾着她。看着她开心快乐的生活,便是此生唯一的乐趣了吧!? 小舟在暮色迷离里靠岸,一脸睡眼惺忪的轩辕煦小心翼翼地抱着萧萱,踏上岸来。 看着小狐狸般蜷缩着呼呼大睡的身影,温尔雅在望眼欲穿里煎熬的心,顿时有尘埃落定的平静,“煦,萱儿怎么睡得如此沉?” “她喝了一点儿酒。”轩辕煦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一脸宠溺,“幸好你早就料到,在酒里加了药材。” “嗯!萱儿身子骨偏寒,需要注意保暖。”温尔雅低低叮嘱,手指在萧萱腕上一搭,好一会儿才放开,“脉象稳定,很好。早些安睡。” 温尔雅说完,把手复在背后,拢入袖子里,优雅地转身,走了。 轩辕煦一愣,不解地看一眼温尔雅的背影,等了那么久,就为了诊一次脉?! 相背而行的两个人都没有再看向对方的身影,逐渐走远,截然相反的心情一如他们所走的方向,轩辕煦抱着萧萱走向光辉灿烂的灯火通明的寝宫,而温尔雅走向昏暗迷离的一灯如豆的临水竹庐。 搭过萧萱手腕的指头在微微颤栗,温尔雅叹息着,这感觉一如第一次,为你把脉的那份悸动。 第二十六章 一直都在你身边 温尔雅脚下未停,眯上眼睛,再睁开,记忆深处的小小的你,依然如此的清晰。我知道,这是第一次把平安脉时见到的你,孩提时代的萱儿。 那一年,你七岁,我十岁。 你垂鬟未梳髻,我束发未冠笄。 面团般粉嫩的你,有一双深深酒涡儿的笑靥。稚嫩而纯真,一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我看,把我倒影在你纯洁澄净的瞳孔里。 第一次触碰到你细嫩柔滑的肌肤,那在指尖下微微的脉动,那一刻有如电流划过,你的模样便在那一刻,铭入了我的心底。 从那以后,每一次为你号平安脉,便成了我人生中最期待的事情。年复一年,次复一次,你的模样在我心底越来越重,重得我的心装不了,时时从我眼底冒出来。 萱儿,你可知道,我虔诚地对着满天神佛许下心愿:今生若能有你相伴,我愿用尽来生,再来生,再再来生的所有幸福! 萱儿,只待着你及笄,我便向姑母求娶,我会许你一生顺遂如意,我会待你如珠似宝,我会待你好直到老…… 去年,你烧了五天的那场病,知晓消息的我,心几乎要随着你烧焦了。我从京都赶到你家,不眠不休,一路上恍惚都听见你在叫着我的名字,你需要我在你身边! 见到烧得迷迷糊糊的你,安静而脆弱。可是在长达五天的昏昏沉沉里,从来没有听见你叫过一声,我的名字。那时我便知道,我一定是前世亏欠了你,今生来偿还你的。 果然,你醒来之后,便不再认识我。没关系,就算心痛的感觉在身体里嚣喧不去,令我难以呼吸,但我依然一字一句地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是温尔雅!我,还可以从此刻起,重新认识你! 可惜,还是来不及了!你,喜欢上了别人! 你喜欢上了那个,横刀夺爱的轩辕煦! 我恨过,怨过,哭过,醉过,想着早死早解脱。于是,去你的家里,我再看你最后一眼,便要离开这个令我无法忍受的人世间。 在看到你油尽灯枯的的这一刻,我决定,活下来。就为了,就为了我对你还有一点儿用处。 从这一刻起,萱儿,我的人生,便只为你而活,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只是为了你。 其实我想通了,只要你活着,活的开心,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也想明白了,不管你爱上谁,也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默默地爱着你。更不去管我心底的痛,因为明白,我永远没有机会,等到你的爱了。 但是,萱儿,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一定会在你的身边! 就如现在,我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触你,在他的眼前!!这令我,很满足。 温尔雅走进竹庐,心平气和地躺在竹榻上,用接触过萧萱脉搏的指尖,轻轻的抚摸过自己的额头,再重重地按在心口,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爬坐起来。 “萱儿,别急,当心起猛了头晕。”轩辕煦的声音温柔而体贴,“莫离,去拿温水给小姐洗漱。”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他怎么坐在我的房间里?!我诧异地看向轩辕煦。 轩辕煦柔柔地回望着我,慢慢地挑高左边修长入鬓的眉毛,一副清丽疏离的表情刹那间变得风流倜傥,语气却一本正经:“我一直坐在这里,忙着帮父皇看看折子。并没有,偷看你睡觉的模样。” 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用解释的这么明显的吧?!我讪讪的摸了摸唇角,不知道睡梦中,我有没有流口水? “你睡态很端庄,没有留口水。”轩辕煦看一眼我的动作,好心地替我解惑。 “变态啊!”我一愣,忍不住抡起枕头砸他,这是什么怪嗜好,潜进人家房间,静静地盯着看人睡觉?! 还一直看到我睡醒起床?! 是因为我长得够保险吗?! 真是岂有此理啊!? “哎!哎!”被我用枕头敲着头的轩辕煦一脸幸福的笑容,灿烂得令我眼花,“萱儿别闹啊!今天,我送你个新玩具哦!” “少来!以后不许在人家房间里偷看人家睡觉啦!”这娇嗲糯软的小儿女的声音一出口,我顿时汗毛直竖,自己真是越来越女性化了。 莫离端着水盆进来,边递给我香喷喷的巾子,边脆生生地说:“小姐,您是不知道,以前您中毒了的时候,王爷每天晚上都是搂着你睡的呢,每天都在当心你一睡过去就醒不回来了,每次一看到你睁眼就高兴的不成样子。现下,想是已经习惯,离不开您的啦!” 每天,只要我一睁开眼睛,他就高兴的不成样子……那么,他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我,都在等着我睁开眼睛?有感动的水光在眼前潋滟,轩辕煦,你爱我,比我爱你多得多啊! 轩辕煦送的新玩具,的确让我喜笑颜开。 那是一匹胭脂色的马儿,精神抖擞,活泼可爱,在后花园的跑场上撒欢儿,奔跑间雪白的鬓毛摇曳在风里,如一朵流畅飞溅的浪花。 马儿跑近我们了,背上配着一副我最喜欢的翠玉色的鞍子,脖子下一颗金铃铛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清脆而响亮。 轩辕煦教我,如何用草料引诱着马儿,如何**马儿,等几次三番马儿都肯吃我拿的草料之后,便让我用掌心摸摸马儿的鼻子。 这匹马儿不但长得好看,脾气还很温顺,居然不抵触我的接触。我大喜,抓住笼头就想要往马上爬。以前在萧家,爷爷给我的小马驹儿又小又弱,还从没有骑过这么神骏高调的马!这可得试试! 可身体在半空悬着,就是骑不到马背上,我奇怪地回头,轩辕煦双手紧张地抓着我的腰:“萱儿,还不能骑它。” “为什么?!”我不解。 “马儿还生,会撅蹄子,危险。”轩辕煦亮丽的眸中有紧张的色彩,在明媚阳光下潋滟起瑟瑟的细碎金光,“我们循序渐进,好吗?过个几天,就可以骑了。” 被紧张的感觉好窝心,又被他眼里的倾世颜色所迷惑,我听话地点头。 “现在,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了!”轩辕煦很满足我的乖巧,笑语晏晏,“它是母马驹,你要把它当成好朋友。” “好!”我兴奋极了,这匹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第一个宠物!“轻裘骏马成都花,冰瓯雪碗建溪茶。承平麾节半海宇,归来镜曲盟鸥沙。嗯……” 第二十七章 胭脂 轩辕煦凝视着我,浅笑安然,静静地耐心等待。 “胭脂!”我突地大喊,得意洋洋地摸了摸马儿柔软雪白的鬓毛,“你的名字,就叫胭脂啦!” 轩辕煦温婉期待的美丽神情,被我这一声喊,刹那间转换成始料未及的震撼,愣住了。 “怎么,”我一瞪眼睛,“嫌弃这个名字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会取个,取个不像如此简单的,名字而已,”轩辕煦微微蹙眉,措辞困难,“胭脂,嗯!很好听的名字,一如它的颜色!” “噗嗤!”莫离和莫忘异口同声地笑出了声,又立即同时抿紧嘴巴,连抿的唇线都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时光,是胭脂色的。 胭脂这匹西域进贡的神驹,体格健壮,承载我和轩辕煦两个人轻而易举。每天,我们东游西荡,游山玩水,过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瑞脑消金兽,缕缕乳白色的淡淡烟雾,袅袅升腾,馥郁的梨香与墨香便氤氲着绕梁不去。书架连绵开去,拱卫在雕琢着海水旭日东升图的硕大桌案后。 描金边的厚厚宣纸把冷风密密地拦在窗格子外,莲花宝盖的炭盆里,雪花银炭偶尔燃出毕啵的一响。珍珠粉色的狐狸毛毯覆在金丝檀香木的美人榻上,榻上摊着一堆毛绒绒的雪白,那些是我脱下来的白狐狸毛披风,兜帽,围巾,手套…… 这是七王爷府邸里,最温暖的地方--书房。因为近来我和轩辕煦天天泡在书房里,连一日三餐都在书房里吃,轩辕煦怕冷着我,早早就燃起了地龙。 “春花太匆匆,夏雨犹绵绵,秋风渐萧瑟,”我一笔一划地在写满‘我想要’的本子上,续上了长久以来第一篇,“冬梅已含妆。” “萱儿,你是在舍不得已过去的时光?”轩辕煦坐在桌案对面,眸色柔和看着我握笔的手,宣纸雪白,墨色深黛,纤手润白如玉,“明天,应该会下今冬的第一场雪,你可喜欢?” “喜欢!那么明天我们去雪地捉野兔?”我把笔一掷,两手一抓挽起长得我行动不便的裙摆,绕过桌案往轩辕煦奔去,“你给我做烤兔子肉吃?!” “好。”轩辕煦放下手里的折子,张开双臂迎接我,“我再带上醉花阴。世间,唯美酒配美食,不可辜负也!” 我快乐得一把搂住他的脖颈:“阿煦,这句话是我说的,你还记得啊!” “萱儿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还记得,再过五天,萱儿就满十五岁了,就要举行及笄礼了。”轩辕煦轻轻地搂住我,笑眼弯弯,语气呢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的及笄礼定在三日后的萧氏家庙之中进行。 轩辕煦已提前三天陪着我回了萧家,住进我的小院里。 竹叶犹绿如翠玉,在初雪霁晴里,如一羽羽凤尾,摇曳多姿,印在我淡绿纱帘上,犹如盛春时节。 我掌心握着暖暖的酒壶,懒懒的窝在轩辕煦的怀里,静静的隔着纱帘看凤竹浴雪,大半天里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有笃定安心的气息在呼吸之间晕染,越来越温柔暧昧,这就是心有灵犀,不需言语的境界了吧? 我笑着回头看轩辕煦,轩辕煦也正低下头来看我,暖暖的眼波相遇,泛滥起相伴千年的默契。 这一刻,我相信,只要还活着,便会与他相伴到终老。 萧氏家庙,远看飞檐翘宇,朱甍碧瓦,近看**肃穆,宽阔宏大。 进门的正堂一字排开八根需五人才能合抱的金丝黑檀木,这功勋世家的威风凛凛,赫赫扬扬便显露无余。 一眼看过去,正堂里清一色的墨黑澄亮,贵气隐隐。地板,桌案,隔廊,以及廊柱,瓦架都是金丝黑檀木所建造。 看得我深吸一口气,这本钱下得也忒大,单单得到这些珍贵的木料,就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啊! 站在我身前的水蜜桃般成熟甜美的萧萱亲娘,一伸手把我东张西望的头往下一按,一把拉起我的手就走,“萱儿,目视脚面,跟娘走。” 我下意识回头看向轩辕煦,我要跟我娘走了啊! 轩辕煦明了的微微点头,看着我的眼神爆出簇簇火星,明媚得妖艳。可刚一离开我的视线,便温度瞬降,整张俊美的俏脸冻住般冰冷霜寒。 这一袭锦袍玉冠长身玉立的家伙,在外人前永远淡漠疏冷,高不可攀,冷艳如一枝傲雪凌霜白梅,暗香馥郁。 我垂下头,突的咧着嘴偷笑,这人,正是传说中的闷骚男啊,还是极品的那种啊! 萧老国公经由皇帝许可,特地从边疆赶回来,主持宝贝小孙女儿的及笄之礼。 听着外头丝竹管弦,琴、筝齐鸣,此起彼落,悦耳而悠扬。我一边边由着莫离和莫忘像下水饺般的把我泡进一口硕大无比的大石头澡盆里,端端正正地泡澡,用莫离的话说这是‘沐浴’,一边侧耳倾听,下意识的念念叨叨:“这高雅古典的音乐,还从来没有听过,怎的异常好听耶?莫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三个字还没有吐出来,便被亲娘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吓得一哆嗦,“萱儿呀!娘好欣慰!你终于能听懂乐曲了呀!外头奏的正是《高山》,《流水》!看来七王爷的高雅影响了你,太好了!” 我顿时差点把白眼翻进脑壳里去,七王爷的高雅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识过,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统统没有看他玩过,倒是整天陪着我懒散发呆,过得惬意悠哉!还有,钓鱼抓兔子制作烧烤,这些他的确是很拿手的哇! 一想起抓兔子就想起香喷喷的烤兔肉,一想起兔肉就想起整整三天没有吃到肉食! 一想起没吃肉就肚子饿,一想起肚子饿就腻味那吃了整整三天的素菜! 真真儿的茹全素啊,白水烫烫,粘粘盐水吃!只觉得再吃一天,我肯定会得厌食症! 不行,待会儿一定得抽空,叫阿煦去哪里偷点肉出来给我吃吃! 第二十八章 及笄礼 莫离不知道我脑子里的为了吃肉而天人交战正酣,手脚利索地帮我换好采衣采履,再让我安坐在东房里,苏州刺绣豆蔻枝头俏图案的垫子上。 听着外面大厅里,爷爷高兴的声音响个不停,奶奶乐呵呵的温软寒暄声也时时响起,看来今天来的观礼宾客还真不少。 “今日,我家小孙女儿萧萱行及笄礼,多谢佳客前来观礼!”只听见爷爷在致辞,声音响亮高亢:“及笄礼,即时开始!萱儿,入场拜见各位佳宾!” 莫离莫忘立即把我搀扶着,走出东房。这采衣样式简洁明了色泽纯丽,穿着还挺舒服的。这采履就难以欣赏了,鞋子颜色俗艳繁杂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丝线底的,而且只有一层薄薄的丝线做的底,走起来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分分钟滑你一跤! 一入厅堂,里面的人多得吓了我一大跳,莫不是整个帝都的达官贵妇们都来了么?!衣香鬓影,济济一堂。每个人都带着暖暖的笑,细细地望着我看。 我的心一跳,马戏团的笼子里,被围观的猴子,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这时,一位满面贵气的雍容少妇,与站我身前的母亲,相互而立,一弯腰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揖礼。然后步伐优雅地走向西的方位,款款站立着。马上有一位丫鬟举案齐眉,让少妇就着案以盥洗手。 “莫离,她洗手干嘛哩?”我低低问莫离,又没有酒席吃,把手洗的这么的细致,有猫腻!早知道,前天应该向阿煦打听一下,弄清楚这个及笄礼的过程,不该光顾着吃烤兔子肉了。 “小姐,她是赞者。为小姐梳头的。”莫离悄声说着,扶着我走向厅堂正中央。扶着我向向观礼的宾客行了揖礼。 刚直起身子,莫离就直接把我由面朝南直接转向西,让我正襟跪坐在专门为我布置的草席子上。 那个赞者走到我身后,轻快地打开我绾得松松的小发髻小辫儿,开始梳头。每一下梳子都从我头顶直梳到发梢,直梳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梳完头,赞者走了,我松了一口气,正想爬起来呢,一抬眼便看见又来了一个人,又在开始洗手了! 我头皮一炸,咬着牙问莫离:“洗手的那人,也要来摆弄我的头发?!”莫离微微点头。我的牙根都开始酸了:“额的天!这些个破人们,该不是洗洗手,都要来梳头的吧?我会秃的啊!” “小姐,来观礼的都是帝都显贵的正房夫人们哪!刚才为您梳头的是当朝宰相刘夫人,此刻洗手的,是小姐的二婶婶长公主殿下呢!尊贵的长公主当正宾为你完成及笄之礼,是莫大的荣耀呀!”莫离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炫耀。 哦,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的头发不会成为实验田了。 莫离又把我转向东正襟跪坐好,一身凤凰牡丹锦袍裾裙的长公主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笑意温馨而高贵,容貌长的算不上秀丽,但气质高华,令人见一眼便顿生倾慕之感。 长公主身后一字排开六个宫妆丽人,左边三个手里举案齐眉的红丝绒托盘里,分别盛放着碧玉发笄、红宝石发簪、珍珠钗冠。 右边的三个则举着三套衣裙。第一套象征着豆蔻少女纯真的素衣襦裙,色浅而素雅。第二套象征着花季少女明丽的曲裾深衣,端庄而柔美;最后那套的广袖拖地长裙,更是雍容大气而典雅端丽。我边听莫离悄声讲解,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哦!原来采衣色泽纯丽,是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 有礼者在一旁和着乐声,开始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好奇地听着,这些文言文,可真拗口啊! 长公主轻柔地挽起我的长发,梳了个元宝形的发髻,包上金丝罗帕,插上碧玉头笄,再满意地扶扶正。 可插上碧玉头笄还没完,还得步伐袅娜地进去东房换素衣襦裙,再端正缓步地出来给所有人鞠个躬礼。也就是新产品下生产线,推出市场来,给所有人评头论足。 此时,我已经耐心用尽了,说什么正襟安坐,就是她姑奶奶的跪坐着,腿都跪麻了!好不容易挨到磕头拜亲长的环节,莫离居然告诉我,这套流程还得再来两遍!两遍!! 第二遍是加发钗,换曲裾深衣; 第三遍是加珍珠钗冠,换广袖拖地长裙…… 我看着莫离嘴巴张阖个不停,头都瞬间大了一圈。 如在滔滔不绝的水流里,我磕磕绊绊地随波逐流,由着莫离扶着我,终于,完成了繁琐得我快要发疯的,我的及笄礼。 终于尘埃落定,我忙不迭地表示身子匮乏啦,累啦,告辞告退,指挥莫离莫忘一个一边地扶着脚都跪软了的我回小院去。 离我的小院还远远的,就看见轩辕煦伫立在院门口竹丛下的背影,翠色衬着他身姿秀美,一抹月白风清,他这是,在等待着我回来啊!? 我一抱裙裾,撒腿就向他跑去。莫忘跟着我跑,莫离在身后直嚷嚷:“小姐,要端庄啊!小姐你别跑啊!” 轩辕煦闻声转头,看向我露出一脸如花笑颜,张开了双臂,由着我一头撞进他怀里,“阿煦,今天可把我给累惨了!及笄礼,既麻烦又啰嗦哩!” “萱儿,终于等到你受笄了!我可以迎娶你回家去了!”轩辕煦的下巴顶在我额头,声音如糖似蜜,“萱儿,我的王妃……” 我有一瞬间的迷惑,就这样插插头饰换换衣服,我就是成人了!? 这就可以结婚了?! 我晃晃晕乎乎的脑袋,不是有一句话说,古人诚不欺我的吗?为什么我觉得,挺诡异的,十五岁的小女孩儿,怎么看也是未成年的啊!? “萱儿,”轩辕煦敏感地发觉我的沉默,声音变得异常清冷,带着浓浓的忐忑不安,“你,不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