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剑气满江湖》 第一章 约而不会 三年了,这三年来,江湖上平静如恒,并没有发生过惊人事故;但江湖上的人,谁都有一种感觉,江湖上定然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故! 那是因为这三年来,在江湖上夙负盛誉的五派一帮,不仅门下弟子,几乎全体出动,甚至连平日很少在外面走动的人物,也时常在江湖上露面。 究竟他们忙些什么呢?这是一个闷葫芦,五派一帮的人,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外人当然谁也弄不清楚。 二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早该爆出来了,但江湖上依然平静如昔,时间冲淡了一切,先前所引起的猜测,也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忘。 这是三年后的初秋的晚上,银河如洗,新月如刀! 古灵山、太乙崖上,十几棵疏朗朗的参天古松之间,正有四个人或倚怪石,或傍松根而坐。 奇怪的是这四个人,只是默默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如果说他们互不相识,怎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相会? 如果说他们是相约而来,又怎会一句话也不说?当然也可以说他们是为了某种原因,不愿多说。其实,这四个人,在武林中,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譬如那个斜倚古松而立,头簪朝天髻,身穿青色道袍,脸如古月,颏下留一把花白长髯的,就是武当派掌门人冲虚子。 瞑目枯坐,白眉垂低,齿牙已脱的灰袍老僧,是峨嵋伏虎寺方丈白眉上人。 踞坐石上,一身青布衣裤,青布包头,鸡皮鹤发,右手已残,双目精光如电的老妪,是华山独臂婆婆。 箕踞崖前,腰背微驼,独自吸着旱烟管的灰袍老者,是昆仑一鹤陆狷夫。 这四个人,在武林中,可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一派掌门之尊,他们选择在太乙崖集会,自非偶然! 但他们除了见面时互相打了个招呼之外,谁也没有多说,三年来,为了保持一派帮誉,大家都守口如瓶,此时自然也无话可说。 不,就是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直到此刻,他们连今晚约会的主人,到底是谁?还不得而知,甚至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怕谁也没见过,大家只是应约而来。 ——三年前一个没有署名的神秘人物留下的约会—— 地点是古灵山太乙崖,时间是七月初三新月初上。 就是这时候了! 试想以眼前四位在武林中举足轻重堂堂一派掌门人,岂会糊里糊涂的赴一个不知姓名,不详来历的人的约会? 就凭这一点,当知其中必有原因,虽然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其实各人心头,早已有数! 太乙崖上,空气显得异常沉闷,峨嵋白眉上人,参的是上乘枯禅功夫,此时瞑目入定,已入佛家无我相,无人相的境界,生似忘了到太乙崖是赴约来的。 武当冲虚子,清瘦脸上微露笑意,但他笑得并不自然,显然心中有事,只是故作镇定。 昆仑一鹤陆狷夫,箕踞崖前,目光只是注视着山腰下面的云层深处,口中猛吸旱烟,喷出一口又一口的白烟。 只有坐在怪石上的华山独臂婆婆,睁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不住向四外扫射,此老性如烈火,敢情已经撇不住气,几次要想开口,但瞧到其他三人,那种不理不睬的神情,不禁沉嘿一声,强自按捺下来! 心中暗想:“哼,今晚赴约之人,又不是我老婆子一个,我倒要看看你们,待会点子露面之后,还沉得住气不?” 啊,不对!江湖上五派一帮,并重于世,目前已经到了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四派掌门,如果以此推测,还有一派一帮,势必也会在三年前发生同样的事故,也同样会有三年后的约会,准此,那么少林方丈和丐帮帮主,必然也会来无疑? 此人在三年前上门挑衅,又留下三年后太乙崖之约,难道不衡量衡量他自己的武功,能胜得过与会的六个掌门人吗?否则,此人必然另有阴谋…… “唔!一灯大师也赶来了!” 昆仑一鹤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够透视云层,看出来是少林方丈一灯大师,这份目光,大是惊人! 独臂婆婆心头暗自惊异,泰山一会,相隔不到十年,看来陆老儿在武功修为上,又精进了许多! 正想之间,只听山腰下响起一声宏亮佛号! “阿弥陀佛,说话是陆老施主吗?‘天视通’神目如电,无远弗届,老衲心折之至!” 一灯大师口诵佛号之时,当在山腰之间,但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到面前,崖顶上登时多了一个慈眉善目,年约七旬以上的黄衣老僧! 崖上四位掌门人也同时站起身来,峨嵋白眉上人打讯道:“阿弥陀佛,大师也会亲自赶来,实出老衲意外!” 独臂婆婆暗哼一声,心想:出家人原来也是势利眼,咱们都赶来了,难道少林方丈就来不得? 一灯大师乍见四派掌门,全都到齐了,心头微感一楞,连忙合十还礼道:“四位掌教,原来全在这里!” 独臂婆婆接口道:“连大师都会亲自赶来,咱们自然全到了。” 一灯大师道:“老施主泰山一别,也快十年了,真想不到咱们会在此地遇上!” 独臂婆婆愤然道:“老婆子是受人胁逼,不得不来!” 她说话之时,目光一瞥,意思是说,老婆子用不着装点门面,实话实说,是受人要胁,哼,你们又何尝不是? 昆仑一鹤目光一射,干咳一声,道:“五大门派的人,目前已经全到齐了,照说,正主也该来了。” 冲虚子抬头望望一弯眉月,点头道:“不错,七月初三,新月初上,该是时候了!” 独臂婆婆冷笑道:“只怕还有一位呢!” 昆仑一鹤先是一怔,继而点点头道:“婆婆是说……” 猛听山下响起一声长啸,啸声铿锵有物,只震得群山鸣响…… 独臂婆婆脸一仰,冷冷的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一灯大师讶道:“李帮主?” 啸声穿云霄,回绕空隙,久久不绝,群山所发的回声,来去冲击,越来越响! 啸声忽然而住,一条高大黑影,快速无伦,穿上山崖! 此人身穿一件长仅及膝的黄衫,左手挂着一只黄布袋,右手握一根通体碧绿的打狗棒,浓眉环眼,脸如重枣,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如戟! 他,正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李剑髯! 只见他身形乍停,环眼之中,光芒四射,立即双拳一抱,宏声大笑道:“哈哈,五位掌门人请了,有意思,老化子猜的没错,果然大家都有一份!” 白眉上人低喧佛号,徐徐的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华山老施主说得不错,咱们都是受人胁逼来的!” 李剑髯一捋短胡,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咱们堂堂五派一帮,竟会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手下……” 他这句话,听得五派掌门人全都猛地一震! 昆仑一鹤急急问道:“什么?李帮主见到过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李剑髯愕然道:“难道诸位不是应她之约来的……” 话声未落,只听身后,有人朗声说道:“诸位既然都到齐了,就请进来吧!” 这声音是由崖后石洞中传出,五派一帮六位掌门人全都听得脸色一紧,迅速转过身去。 武当冲虚子不禁瞧了昆仑一鹤陆捐夫一眼,暗暗叫了声“惭愧”! 众人之中,是自己和他到得最早,而且也搜索过崖后石窟,凭自己两人,连石窟中隐藏着人,都没有发觉,即此一点,如果传出江湖,武当昆仑两派,就已经栽到了家! 不!方才石窟中,绝不可能有人,但此后自己就一直留心四周动静,也不可能有人偷偷的进去。 昆仑一鹤和他对望了一眼,耸耸肩,脸色讪讪的显然有些不大自然! 冲虚子修眉一掀,双目精光闪动,朝石窟朗朗笑道:“贫道和五位掌门人,都是应施主之约而来,施主指明约会地点是在太乙崖上,并没说在石窟中,施主何不请到外面一晤?” 石窟中那人低笑道:“难道这石洞不在太乙崖上?诸位愿意进来的,就请进来,不愿意进来的,在下并不勉强。” 昆仑一鹤皱皱眉道:“朋友到底是谁?这般鬼鬼祟祟的躲在洞里,算是什么人物?” 洞中那人没有作声,对昆仑一鹤所说,来个不予理睬。 独臂婆婆怒声道:“进来就进来,难道谁还怕你不成?” 她性如烈火,话声出口,人已举步朝石窟走去! 昆仑一鹤突然摇手道:“婆婆且慢,此人藏身石窟,不肯出来相见,敌暗我明,说不定有什诡计,也未可知。” 独臂婆婆冶声道:“咱们难道还怕他不成?” 李剑髯大笑道:“凭咱们六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何惧这区区石窟?只是最好弄清楚对方邀约咱们来此,究竟有何企图?” 昆仑一鹤点头道:“不错,帮主方才曾说见到的是个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大家经昆仑一鹤提起,不期全都把目光朝李剑髯投去! 李剑髯目射奇光道:“诸位真没见过?” 他似乎略加沉思,徐徐说道:“此女一身红衣,轻功已大非寻常,老化子也只是惊鸿一瞥,看去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洞中那人冷笑道:“诸位放着正事,尽说无谓废话,难道你们到太乙崖来,不想取回失物?在下无此耐性,恕不久候。” 李剑髯浓眉一皱,低声道:“诸位可知此洞是否另有出路?” 昆仑一鹤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白眉上人一手拨着念珠,说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另有通路。” 冲虚子心中一动,忙道:“贫道之意,咱们不如冒险一试。” 一灯大师点头道:“道长说得极是,毋庸讳言,咱们五派一帮失去之物,自然全都关系重大,万一真要另有通路,此人一走,茫茫江湖,又到那里去找?老衲说不得只好进去瞧瞧了。” 说着当先朝崖后走去,峨嵋白眉上人、武当冲虚子、昆仑一鹤陆狷夫、华山独臂婆婆、丐帮帮主李剑髯,同时起身跟着过去。 一灯大师手持念珠,步履沉稳,走近石窟,凝足目力,往里瞧去,只觉十来丈方广的洞窟之中,一片黝黑,那有什么人影?心中暗暗一怔,忖道:“此人难道真的走了?”思忖之间,人已跨入石窟,在中间站定,双手合十道:“老衲等人,已遵照指示,入洞来了,施主何不请出一见?” 石窟中依然静寂无声,不见有人答应。 昆仑一鹤陆狷夫旱烟管指指石壁,道:“这后面有一间石室,诸位请随老朽来。” 李剑髯大笑道:“走,老化子一生就是看不惯这种藏头露尾的人!” 他声音宏亮,话声出口,震得石窟中一阵“洪”“洪”回响! 两人一前一后,已朝后洞走入! 那漆黑的洞窟,愈觉得阴森黝暗,但在场之人,全是一派掌门,武林中的顶尖人物,眼看两人身形没入暗影之中,也都相继跟着进去。 这是一段曲折洞径,逼仄之处,仅可容一人通行,不到盏茶光景,众人已相继而入,但目光一转,六位掌门人,不禁面面相颅,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间石室,总共只有两丈见方,这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方才那人的声音,明明由洞中传出,何况从前面大石窟,走到这间石室,已是洞底,分明只是一个死洞,另无通路,也没有可供隐身之处,那么这人又会到那里去了呢? “哈哈!” 李剑髯突然大笑一声,道:“诸位道长,咱们都上当了!” 一灯大师抬目道:“帮主必有高见?” 李剑髯目光抡转,徐徐说道:“大师好说,照老化子的看法,这人在咱们入洞之时,根本就在洞中,并未离去,他大半是以壁虎功紧贴在角道洞顶,那时咱们因洞径狭仄,不会注意到头上,他尽可等咱们一行人进入里室,才从容离去。” 一灯大师道:“帮主说得极是,此人纵使武功最高,也不可能会来去无形……” 独臂婆婆大声道:“此人无故把咱们引来绝地,莫非有什么阴谋?” 冲虚子道:“此言有理,咱们还是速退……” 话声未落,突听陆狷夫口中“噫”了一声,身形倏地拔起,两丈来高,伸手从洞顶倒挂着累累钟乳之间,揭下一张白纸,飘落地上,道:“这是他留的字条!” 众人不约而同的各自凑近一步,朝昆仑一鹤手上白纸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诸位失物,均在右壁上小木箱中。” 昆仑一鹤抬头一瞧,果见右壁离地三丈处,一块凸出的石块上面,放着一只朱漆小箱,这就丢下纸条,一纵身,往壁上扑去。 他号称昆仑一鹤,果然轻疾无比,大家只觉人影一晃,他已捧着木箱,回到原地,正待伸手揭开箱盖! 李剑髯沉暍道:“陆兄且慢,快放到地上。” 陆狷夫回头笑道:“李兄怕他有诈?” 说着果然放下木箱。 李剑髯道:“江湖上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回头道:“诸位请后退!” 手上竹杖,轻轻挑起箱盖。 大家目光,此刻全已集中在木箱之中,看看并无异状,立即围了上去。 但见箱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叠手抄书籍,那是:少林“伏虎杖法”、“般若刀”、武当“两仪剑谱”、昆仑“少清剑诀”、华山“太白剑十八盘”、峨嵋“乱披风剑法”、丐帮“打狗棒法”。 三年来,大家都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原来是各派武林秘学,全都遭人盗来了。 一灯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取起两册少林武学,纳入大袖之中,其余诸人,也各自依次取回本门秘笈。 李剑髯最后取过“打狗棒法”,同时从箱底拿起了一张白纸,目光瞥过,不由仰天大笑道:“好大的口气!” 独臂婆婆瞪目道:“他还说些什么?” 李剑髯随手递过,说道:“婆婆请看!” 独臂婆婆接过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不过如此!” 她性如烈火,这一瞧,不由白发飘动,怒嘿一声,道:“这厮狂妄已极!” 独臂扬起,正待把纸条震碎!冲虚子忙道:“婆婆且慢!反面还有字迹!” 不错,纸条后面,还有六个大字,那是:“须防乘隙蹈虚。” 口口口口口口 已是仲春二月,天气还是那么严寒!连山头斜晖,都显得有气无力。 天色,渐渐昏黑,风也刮得大了,大路边上一片树林,落叶簌簌,瞧不到一点春意,干枯的树枝,被风吹得丝丝作响! 这是由即墨通往庐家庄的大路,也是庐家庄私有的道路,黄泥碎石,铺得平整宽阔,不输官道。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划破迷蒙夜色,冲着怒号朔风,由远而近,两骑健马,一前一后,急驰而来! 光从马嘴上喷出一道又一道的白气,想是从远道赶来的,马上两人,不住的遥望着前面庄院攒程,显然有着重大事故。 因为那所庄院,是赫赫有名的褚家堡——江湖上有“金刀、铁掌、生死判”之誉的齐鲁三义的老大金刀褚世海的住宅。 两骑快马,直驰庄院,直到临近大门,才希聿聿勒住马缰,马上两人等不及庄丁们过来拢住马头,便迅捷无比的翻身下马。那是一个五短身材年约五旬的老者,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老者才一下马,就急急朝石阶上跨去,他神色显得甚是凄惶,瞪着一对满含泪光的眼睛而步履跟跄地直入大门。庄丁息一眼瞧到来人,立即向同伴低低说道:“德州姜二老爷到,快去禀报小姐。” 老者似乎怀着一腔悲思,没时间和庄丁们多说,大步跨进二门,进入大厅,双目一转,看到厅上素帷高悬,帷前供着大哥的灵位,一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一声,扑到灵前,哭道:“大哥,姜老二来了……”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就号淘大哭起来,原来这老者是三义中的老二铁掌姜全,和他同来的少年,是老三生死判许占奎的儿子许庭瑶。生死判许占奎已在两年前故世,这次因大伯父突然传出噩耗,随同二伯父一起赶来。 许庭瑶跟在姜二伯父身后,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 “二叔……” 从孝帏后面,走出一个身穿重孝的少女,扑的跪倒姜全面前,连连叩头。 姜全止住悲声,抬头道:“璇姑你起来,大哥几时过世的?是得了什么病?” 璇姑含泪站起,悠悠道:“爸是三天之前的晚上去世的。” 姜全道:“大哥遗体,不知殓了没有?” 璇姑道:“明晚大殓。” 铁掌姜女举起撩起灵帏,一脚跨入,只见堂上放着一口黑漆棺木,不由抚棺大恸,老泪纵横,怆楚的道:“想不到姜老二迟来了一步,连老大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时早有下人们送上热面巾,姜全拭了把脸,心头忽然一动,正待开口! 璇姑双目红肿,咽声道:“二叔,许大哥,远路跋涉,请到书房休息。” 铁掌姜全是何等人物,听出侄女口气似有重大之事要说,这就“唔”了一声,即回头说道:“许贤侄,咱们到书房去。” 说着大踏步朝书房走去,这间书房,正是金刀褚世海平日起居之室,姜全来过多次,但此刻重来,睹物伤神,心头倍觉沉重。 许庭瑶跟在他身后,低低的道:“二伯父,大伯父好像是被仇家害死的。” 姜全睁目道:“许贤侄,你也看出来了?” 许庭瑶道:“小侄只是猜想罢了,方才褚大妹子说的话,其中似有变故?” 姜全点点头道:“不错,我也在怀疑,咱们齐鲁三义,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十年,难免和人结冤,但大哥一身武功,从没放下,江湖上能在他金刀之下,走出百招的人,为数已是不多,何况……” 说到这里,正好庄丁替两人送上香茗,便自倏然住口。 等庄丁退出,门外人影一闪,褚璇姑一身孝服闪入书房,哭拜倒地,咽声道:“二叔,你老替苦命的侄女作主……” 说着,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铁掌姜全早已料到大哥死得蹊跷,慌忙一把扯住,急急说道:“贤侄女快起来,大哥究竟如何死的?你只管说出来,天大的事,都有姜二叔替你作主。” 璇姑止住悲伤,依言站起,拭拭泪痕,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支两寸四五分的小箭,箭身通体蓝汪汪的,分明喂过剧毒!她把布包送到姜全面前流泪道:“二叔,这就是害死爸的凶器。” 铁掌姜全一颗心突然乱跳,双目圆睁,接过布包,一面惊诧的道:“袖箭!这是喂过剧毒的袖箭,大哥是身中毒箭而死?江湖上有谁用这种淬毒的袖箭的?” 他后面一句话,好像是自己心口相商之词,但话声出口,目光忽然瞧到箭干中间,似乎有一小颗凸起的东西。 因此时天色已昏,箭身又是极细之物,是以粗看之下,不易发觉,心中一动,立即移近灯光,定睛瞧去! 这一瞧,铁掌姜全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骷髅!箭干上刻着骷髅标记!” 许庭瑶道:“二伯父,你瞧出这支毒箭的来历了?” 铁掌姜全只是摇摇头,沉吟说道:“咳,贤侄女,你……你快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大……大哥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许庭瑶眼看二伯父瞧到箭上雕着骷髅记号,就神色大变,话也说得有点支吾,暗想:二伯父可能已经知道毒箭来历?心中想着! 只听璇姑咽声道:“这事说来真是奇怪,二叔,你是知道的,自从妈故世之后,爸喜欢独自静养,一个人住在书房里,不准有人惊扰。出事这一晚,庄中谁也没有听到有什动静,直到第二天清早,侄女刚刚起床,就听到下人来报,说爸被人害死了。等侄女赶到,爸已经死在床上,额上中了这支喂毒袖箭,头脸浮肿,色呈紫黑,身子蜷屈,却好像比平时缩小了些,如非爸的一身衣服,还可辨认,几乎变了另一个人……” 她边说边哭,堪堪说到这里。 许庭瑶全身一阵战栗,惊叫道:“二伯父,先父当日被毒蛇咬死,死状也是如此的,难道……先父也是被人害死的?二伯父……侄儿当日原也怀疑,先父好端端的在家里,怎会被毒蛇咬死?” 铁掌姜全听得脸色愈来是愈苍白,身子也不禁起了轻微颤动,目光只是盯在那支毒箭之上,强自压制波动心情,缓缓说道:“贤侄,许老二确是被毒蛇所噬,这点,当日经大哥监定,谅来不致有差,大哥从前到过苗疆,对毒虫毒蛇,颇有研究,他说咬死你父亲的毒蛇,是一种罕见的铁线青,只有苗疆才有……唉,这袖箭上喂的毒药,好像……” 璇姑急急问道:“二叔,这毒箭好像什么?” 铁掌姜全道:“照你方才说的情形看来,这种毒药,好像也出于苗疆,我是从前听大哥说过,苗族有一种毒得出奇的毒草,叫做钩吻,用这种毒草,熬练之后,喂在箭簇上,中人必死……” 他似乎竭力思索着,又道:“难道大哥昔年和苗疆中人结上怨嫌……” 许庭瑶道:“二伯父,大伯父箭上剧毒出于苗疆,两年前,咬死先父的毒蛇,也出于苗疆,两者看去并无关连,但都出在苗疆,此事就显得并不寻常了。” 铁掌姜全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大哥壮年,虽有苗疆之行,但事隔多年,从没听大哥说起过什么,即使有什怨嫌,也不可能记到三弟的帐上,要在两年之前先害了三弟,再找大哥之理。”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璇姑问道:“唔,贤侄女你想想看,庄上近来可有什么动静,譬如:有人在白天或黑夜到庄上踩盘,或者有人送来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 璇姑摇摇头道:“没有。” 铁掌姜全又道:“那么你可发现大哥近来神情是否和往常不同?” 璇姑依然摇摇头道:“没有,爸和平常日子一样,丝毫没有不同。” 铁掌姜全皱皱眉道:“这就奇了……” 说话之时,庄丁们已送上酒饭。 璇姑道:“二叔和许大哥,远途赶来,想必腹中饥饿了,先吃些酒饭吧!” 铁掌姜全此时满怀悲愤,那有心思饮食,褚璇沽更是悲痛逾恒,食难下咽,三人只略为进食,便自停筷。 饭后,姜全装了一筒旱烟,打起火石,一口又一口的猛吸,目不转瞬地瞧着那支淬毒袖箭。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打开烟荷包,两个指头,一阵掏摸,从烟丝中摸出一颗黄澄澄的东西,在灯光下面,只是和箭干比着直瞧。 那是一颗纯金雕刻的骷髅,璇姑瞧得一怔,啊道:“二叔,原来你也有一颗,我时常看爸一个人在书房里把玩,我问爸这是什么?爸就斥骂我,不准多问。” 铁掌姜全脸色凝重,把金骷髅和箭干上的骷髅比了一阵,只觉得自己这颗骷髅,雕刻精细,而箭干上刻着的却极为粗劣,似乎和自己猜想不尽相同,不由直起背脊,透了口气。 许庭瑶忙道:“二伯父,箭上刻的,不知是否和这颗金骷髅相同?” 铁掌姜全摇摇头道:“我方才就是怀疑这箭和金骷髅有关,其实……唉,这已是几十年前之事,不可能会有关连……” 璇姑道:“二叔,这金骷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铁掌姜全瞧着两人,道:“你们都不知道?咳,这还是十年前的事,大哥这座院庄落成不久,咱们弟兄三人,偶然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发现了三颗纯金骷髅,当时就各人取了一颗,后来,据大哥判断,这三颗骷髅,可能当年骷髅教的东西,我一直把它塞在烟荷包里面,方才因箭干上刻有骷髅标记,使我想到这颗金骷髅上面,才取出来瞧瞧。” 许庭瑶道:“先父也有一颗,侄儿怎会从没见过?” 铁掌姜全道:“也许三弟随手弃置,不像我塞在烟荷包里。” 璇姑仰脸问道:“二叔,你说的骷髅教,可在苗疆?” 铁掌姜全摇头道:“骷髅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早就没听人提起了,据说……” “拍”!窗前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机簧之声,一缕尖风,破窗而入,直向铁掌姜全激射而来! 铁掌姜全江湖经验何等老到,窗前发箭的声音,才一入耳,身形迅疾一偏,只听“夺” 的一声,一支两寸来长的喂毒小箭,已钉在他身后板壁之上! 这支小箭,大小形式,赫然和从金刀褚世海身上起下来的,完全一样! 许庭瑶俊目放光,一个箭步,正待伸手去拔! 铁掌姜全回头喝了声:“使不得,这箭上有毒!” 喝声中,双手一按桌面,人已疾飞而起,穿出窗外,脚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面,只见七八丈外,正有一点黑影,在屋脊上一闪而逝! 这时,屋中两人,也已同时踪上屋面。褚璇姑手掉单刀,问道:“二叔,贼人可是逃走了?” 铁掌姜全来不及回答,口中喝了声:“追”,双足顿处,长身掠起,笔直朝黑影追去,喝声出口,人已飞出三数丈外。 许庭瑶、璇姑两人,那还怠慢,立即施展轻功,跟踪追了下去。 前面两人,去势极快,许庭瑶和璇姑功力较弱,不大一会工夫,便被丢落老远,但两人那里肯舍,只是朝着前面两人奔去的方向,急起直追! 又追了顿饭光景,业已赶到崂山脚下,住足一瞧,苍茫夜色之中,除了黑压压的山势,那里还有姜二叔和贼人的踪影? 璇姑心切父仇,急得直是顿脚,回头道:“许大哥,这里一共有两条入山路径,我们该往那里追呢?” 许庭瑶道:“大妹子家在这里,当知这两条路,那一条便于逃脱?” 璇姑想了想,说道:“朝南那一条,是游客们观潮的地方,通到一处临海峭壁之上,朝东是入山路径,这样吧,咱们不如分头追赶,许大哥,你朝南去,那边总共只有十来里路,如果没有动静,再赶回来就是。” 许庭瑶见她这般说法,只得点头应好。 璇姑话声一落,立即柳腰摇动,纵身朝东奔去,许庭瑶也就腾身而起,遥向南首山坡上掠去。 这一条山径,乱石嶙峋,斜斜向上盘去。许庭瑶手仗长剑,耳目并用,一路轻蹬巧踪,提气急掠,不知奔了多少路程,依然不见姜二伯父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贼人并没朝这条路上逃来? 但继而一想,姜二伯父一身功力高过自己甚多,真要从这条路上追来,也已远在前面,褚大妹子既说这条路一直通到临海峭壁之上,自己好歹也得赶去瞧瞧,再作道理。 心中想着,脚下不住加快,只是循着山径,一路急奔!转过山腰,山径已到尽头,面前是一片突出海面的崖石,海潮澎湃,声若雷鸣,纵目四顾,那有人迹?正待转身! 蓦听身后响起一声阴森冷笑! 许庭瑶心头一惊,连栘步闪身,都嫌不及,只觉一股强猛绝伦的掌风狂飙,有如怒溯汹涌,撞到身后,再也站立不住,一个身子登身应声飞起,朝崖下落去! 铁掌姜全和贼人首尾相衔,紧追不舍,一路上,心中也暗暗吃惊,他一直认为自己虽以铁臂出名,但轻功一道,江湖上能够胜得过自己的,也并不太多,没想到前面贼人,身法之快,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他因大哥被害,满怀悲怆,此时更激起好胜之心,不住的提吸真气,尽力施为,渐渐把身后两人,丢落老远。 他只当许庭瑶和璇姑两人虽然跟不上自己,但有两人作伴同行,不虞落单,是以只顾朝前直追。 前面贼人,似是存心诱敌,等到奔近唠山脚下,身法突然加快,疾如鹰隼,蓦地凌空飞起,闪电投入左前方一片树林之中! 以铁掌姜全的眼力,追了这一阵工夫,仍然瞧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只知是个身材高大的人。 这时眼看对方投入林去,心头大怒,振吭大呼道:“恶贼休走!” 铁掌姜全为人机智,从来也不肯轻举妄动,但此刻却因大哥逼害,心头仇怒交炽,那容对方逃出手去,同时也顾不得林内有没有埋伏,喝声出口,人已横空追扑而入! 这片树林,高大绵密,身入其中,但觉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贼人闪入林中,也就没了声息! 铁掌姜全久历风浪,跟踪入林之后,反倒不肯孟浪,停下脚步,宁神调息,运起千里听视之术,耳目并用,灵巧有如狸猫一般,藉着树身掩护,悄悄深入。 他知道入林愈深,枝叶愈密,透不进星月之光。 自己瞧不到对方,对方自然也瞧不到自己,就算追上贼人,不但无法动手,而且也没有制胜把握。 但对方手上,却握着一管立可制人死命的淬毒匣弩,只要对上了面,就可先发制人。 他这一盘算,顿觉自己不宜太过冒险,当下悄悄转到一株大树后面,有了隐蔽,大声喝道:“恶贼,你既敢下毒行凶,如何又藏头缩尾,不敢见人,还不出来,和我姜老二决一死战?” 话声说完,立即跃到另一株大树之后,侧耳细听!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答应,四周也静寂无声,生似那人业已离林远去。 铁掌姜全渐渐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恶贼,原来你只会暗箭伤人的江湖下五门鼠辈,姜老二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口中骂得恶毒,其实却丝毫不敢大意,功凝百穴,气贯全身,双掌紧护前胸,朝前搜索深入。 在他想来,只要对方开口,自己就可跟踪扑击,好歹也得和他拚个死活! 那知这一搜索前进,在这片深林中绕了大半个圈子,依然不见丝毫动静,真像那人业已离开树林! 铁掌姜全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此刻越是愤怒难过,越是能够镇摄心神,心中暗想: 以贼人的身法瞧来,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假如他已在自己搜索行进之时,悄悄离开,此人可说狡猾已极,今后要想替大哥报仇,只怕连线索都不易找到了。 但如果他还隐匿林中,以他的身手,居然让自己辱骂,不露声色,那么可见此人心胸阴沉,手段险恶,更非常人能及,实在是莫大后患! 正在转念之际,蓦听林外响起璇姑的声音,叫道:“二叔……” “啊……”喊声未落,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好像遇到有人袭击! 铁掌姜全听得悚然一惊,连忙大声叫道:“璇姑……二叔就在这里……” 口中喝着,人随声起,连踪带跃,迅速朝林外奔去。 璇姑只叫了一声,便趋寂然! 等铁掌姜全闪电掠出林外,举目四瞧,那里还有璇姑的踪影?莫非她在这一瞬之间,已中了贼人暗算? 一时但觉急怒攻心,双目尽赤,大吼一声:“恶贼,姜老二拚着老命,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双脚一蹬,正待重新返身入林! 突然,耳中依稀听到自己身后叫响起一声阴森冷笑,心头猛惊,霍地转过身去,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袍老人! 目光炯炯,面露狞笑,手上正握着一支黑黝黝的箭筒,对准着自己胸口,卓然而立! 铁掌姜全这一和他对面,登时呆得一呆,两眼突出,额上汗水像雨水般掉了下来,惊骇得叫不出声来!“你……” “拍”!箭筒机簧响处,一支淬毒短剑已射上心窝,铁掌姜全连第二个字都没出口,翻身往后就倒! 口口口口口口 许庭瑶被一阵强猛掌风,扫落悬崖,此处峭壁临海,悬崖距水面虽只二十来丈上下,但海底却其深无比! 他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朝下摔落,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耳中只听“澎”的一声,身上一凉,人已直往海底坠去,口中同时涌进一阵咸苦的海水。 他从小生长在陆上,不识水性,情急之下,双手挣扎着向四处乱抓。 须知一个人落入水中,你只要不用力气,把四肢放松,自然会浮出水面,但如果越是挣扎,越往下沉。 许庭瑶这一阵挣扎,手指所触到的,尽是滑不留手的岩石,一口又一口苦涩的海水,却直向喉头灌入! 渐渐,失去挣扎,也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恍惚感到身子,虚飘飘的像在云端流动,也好像站在一处虚无飘渺的黄沙之中,天地晦暝,一望无垠! 渐渐,又觉得自己腹上,好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隐隐生痛! 又过了一会,渐渐感到身子一阵寒冷! 这一阵寒冷,却帮助他恢助了不少知觉,感到头痛欲裂,腹空如洗,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 渐渐,他记起自己和褚大妹子追踪贼人,自己朝南搜索,在一处临海的崖石上,被一股强猛掌风撞出悬崖…… 难道自己并没有死? 许庭瑶一念及此,精神陡然一振,同时耳中也听到四周澎湃激撞的水声! 原来自己还在水中,只是自己身子已搁在实地之上,他努力试着睁开眼睛,眼球剌痛得有如针扎,但终于睁开来了。 这是海边一座高大的崖洞,两边石壁如削,底下水深莫测,自己身子扑卧在左首石壁底下的一块礁石之上。 “总算捡到了一条性命!”许庭瑶缓缓吁了口气,挣扎着坐起。 只觉全身骨节有如散了一般,丝毫用不上力气,当下缓缓盘膝坐定,澄心静虑,做了一会运气功夫,渐渐感到精神好转了许多。 但相继而来的,是腹中饥饿,敢情先前灌下的许多海水,全已呕出,所以腹中如洗,简直难以忍耐。 回目四顾,除了石壁底下长着许多海藻,那有可吃的东西?此时饥不择食,只奸俯下身去,捞了一把海藻,放入口中咀嚼。 这些海藻,在海水中生长,又滑又腥,但也顾不得许多,边捞边吃,直吃了许多下去,饥火方得稍抑。 才稍稍打量四周形势,这一打量,不禁又暗暗叫苦。 原来这座石窟,除了自己停身的礁石之外,两边石壁相隔约有十丈来宽,不但壁立如削而且直插海底,其深无比。 自己敢情被海水飘来,幸而搁在礁石之上才得不死;但要想离开此地,除非泅水出去,否则就难如登天。他边看边想,实在想不出丝毫办法,只好废然坐下。 这样捱了几个时辰,只听到洞外潮声洪洪,海水一浪又一浪的朝洞里涌来! 浪花冲击,水势随着升高,自己停身之处,海水渐渐掩了上来,无法再坐,只好站起身子。 那知转眼工夫,海水已掩没脚背,再过了一会,业已淹上膝盖,身子站在水中,已感摇晃得拿不住桩。 心头不由大急,暗想:照这情形下去,自己难免仍被浪花卷去不可。 心念转动,目光只是朝左首石壁上不住的打量,忽然,发现距自己一丈来远,石壁斜斜向里弯去,似有可供攀援之处! 许庭瑶这一发现,为了不被海水卷去,暂时先攀上石壁,歇歇脚再作道理。 心中想着,缓缓吸了口气,双脚在石上用力一点,手先人后,一跃而起,朝壁上扑去。 双手狠命抓住壁上石岩,足尖也正好落在石壁稍微凸出的部位,偏着头,把整个身子,紧紧贴在壁上。 此处离水面约有一丈来高,不虞被海水淹没,但只有手指抓住一点石尖,和只容脚尖站在岩石之上,身子无法稍动,那能持久? 许庭瑶半边面孔,贴着石壁,连想低下头去瞧瞧,都无法办到,心中好生焦急,只得用脚尖作试探性的向前虚踩。 忽然发现自己立身之处,好像是一条石梗,斜斜向内伸展! 许庭瑶紧贴石壁,手脚并用,慢慢摸索着,沿壁爬去,入洞渐深,眼前也愈是黝黑,脚下石梗,却依然向里延伸,不知还有多少远近? 这样又爬行了足足顿饭的光景,石梗已到尽头,脚下忽然踏到实地,那好像是一个大窟窿,空空洞洞的伸手摸不到什么。 澎湃潮声,似乎相隔已远,声音渐低。 许庭瑶这一会工夫,只爬得双手酸软,一手扶着石壁,略为休息了一阵,心中暗想,今日所遇,真是历尽艰险,死里逃亡,这番经历,连自己都料想不到,只是自己爬到这一绝境之中,不知如何才能脱险? 心中想着,不禁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匆听远处也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许庭瑶蓦吃一惊,身上毛孔,几乎根根直竖,侧耳细听,却又寂然无声! 许庭瑶壮着胆子,大声暍道:“是什么人?” 喝声出口,只听一个模糊的声音,隐隐问道:“是什么人?” 许庭瑶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也道:“你是人是鬼?” 许庭瑶听到这声音空洞洞的,登时醒悟,不由哑然失笑:“我在疑神疑鬼,原来只是回声!” 想起方才来处,原是一个海边的高大石窟,这里已在石窟深处的山腹之中,如果上面并不通风,那有回声? 那么这座石窟,可能另有出口?心中略一盘算,不由升起一线希望,立即循着石壁,摸了过去。 走不多远,发觉脚下一步比一步高,黑暗之中,依稀觉得像螺旋似的往上盘去,虽然还是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已有一阵阵的凉风,从顶上吹来! 许庭瑶越发觉得自己所料不错,上面准有出口无疑,心中有了信心,脚下也不期加快! 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工夫,果然眼前不远,有了光亮,那是从一个岩洞中透进来的! 许庭瑶心中大喜,奔到近前,俯身瞧去,这个洞窟,从顶上悬下一块岩石,必须匐伏着才能出去,当下毫不停留,伏着身子,慢慢爬了出来。 石窟外面,好像是一条甬道,乱石嶙峋,朝左弯去。 许庭瑶爬出石窟,身子堪堪站起,陡觉脚下踏着的一块大石,忽然活动了一下,敢情这块大石,底下并没放平,人一踏了上去,就活动起来,许庭瑶冷不防身子朝前扑出,心中吃了一惊,脚尖一点,趁势朝前跃去。 人还没站停,只听身后“轰”然一声巨震,石层飞溅,震得山壁隐隐摇撼! 他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急忙回头瞧去,原来顶上悬下的那块岩石,不知何故,闸了下来,把石窟堵死! 许庭瑶瞧得暗暗咋舌,叫了声“好险”,自己一步之差,几乎被这块岩石,压成碎粉! 敢情他方才踏动的那方大石,正是顶住上面岩石之用,他踏动大石,上面的岩石,才会往下闸落。 旧路被万斤岩石闸断了!其实这也算不得旧路,许庭瑶从石窟中爬出来,原是找出路来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焉知上面不是出路? 许庭瑶不再多想,循着甬道,向左走去,刚到转弯角上,只见甬道中间竖立一方石碑,上面镌着一行大字:“既入我门,福祸莫测,旧路已断,可来见我”。 许庭瑶瞧得一怔,暗想这石窟中,果然有人住着! 但这碑上留着这十六个字,究是什么意思呢?看他语气,自然是说进入这石窟的人说不定有什么祸福,他好像早就算准旧路已断,要自己上去见他。 许庭瑶略一住足,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既已来了,自然要上去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心中想着,越过石碑,只见碑后是一条石级,盘旋而上,越走越高,连转几个弯后,石级尽头,现出一个石室。 这间石室,略呈方形,约有三丈来宽,光线黯淡,只见上首正中,果然有一个身穿蓝衣的人,盘膝枯坐,不言不动,状如老僧入定一般! 这一瞧,登时把许庭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人身上一袭蓝衣,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虽然颜色如新,但那人却双目陷落,白骨巉巉,已只剩了一具骷髅,双手平放膝上,姿态和普通坐功相似而已! 许庭瑶看到这幅情景,只觉心头狂跳,忖道:“原来这人已经死了多年,自己还当洞中住着的是生人呢!” 心中想着,再向室中仔细的看了一会,觉得再无其他恐怖情形,于是壮着胆子,缓缓走去。 蓝衣人面前一排放着十数支黑色小箭,和一柄两尺来长的绿鲨短剑,他不敢去碰。 离蓝衣人身前三步光景,还竖立着一方石碑,许庭瑶不敢怠慢,过去一瞧,上面果然有字,那是:“见到本人还不跪下叩头?” 许庭瑶是个老实人,看了字迹,当下就伏在地上,叩起头来。但当他伏地叩头之际,瞥见前面地上,还有三行细字,写着:“行完拜师礼,即我门下弟子,掘地三尺,得我真传。” 这三行宇,笔划极细,如非叩完了头,抬起头来,绝难发现! 许庭瑶暗想:“此人当真古怪,他要自己叩头,原来算是拜师之礼,成了他的门人?” 照这情形看来,他一定是一位武林绝世奇人,他既说掘地三尺,可以得他真传,自己何不试试? 但自己一柄长剑,业已失落,拿什么东西掘呢?他目光转到蓝衣人身边那柄绿鲨短剑之上,当下重又跪了下去,暗暗祝告道:“弟子许庭瑶,既蒙收录门墙,只因身边长剑,已在海中失落,恳求师父暂借宝剑一用。” 祷告完毕,缓缓走上前去,取起短剑一按吞口,只听“铮”的一声,剑身忽然自动出鞘三寸,许庭瑶几乎吓了一跳,随手抽出短剑,但觉此剑剑身比普通长剑几乎阔了三分之一,眼前一片寒光,直砭肌肤! 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剑”,只可惜太短了些,随手朝石壁上一拨,但见石层纷飞,坚硬山石,居然应手削下了一大块来! 许庭瑶又是一惊,想不到这柄短剑,竟有如此锋利,再挺剑一剌,那剑毫不费力的直插入岩石之中! 一时不禁大喜过望,握着短剑,走到石碑前面,用剑朝地上挖掘。 这地下原是坚硬山石,但手上有了利器,挖起来毫不吃力,差不多快到三尺光景,底下已是松软泥土,挖了一阵,就用手拨开泥土,里面果然露出一只一尺来长五寸来宽的铁盒! 双手捧起铁盒,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册厚厚的书籍,那是手抄本,纸虽已发黄,还不算太旧,估计埋藏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年。 封面上题着两行楷书:“集各家武学精华,为天下第一奇书。” 许庭瑶心中忖道:这人口气真大得出奇!揭开首页,目光落到卷首,不禁瞧得许庭瑶深感意外! 原来第一行赫然写着“达摩易筋真经”六字!要知“易筋真经”乃武学上乘宝典,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莫不从此经而来,相传只有少林方丈,才能修习此经。这手抄本第一篇,居然会是少林不传之秘的“易筋真经”! 许庭瑶一时无暇多看,接着往下翻去,这一翻动,更叫他吃惊不小!原来接连下去的是少林七十二艺中最具威力的“伏虎杖”、“般若刀”两种绝学,稍后,是武当“两仪剑谱” 及昆仑“少林剑诀”、华山“太白剑十八盘”、峨嵋“乱披风剑法”、丐帮“打狗棒法”! 天哪!这全是当今江湖上声名最盛的五派一帮的镇山绝艺,武学精华,不是各大门派嫡传弟子,休想瞧到一招半式,不知这位蓝衣人从那里去抄来的? “集各家武学精华,为天下第一奇书”,这两句话,当真当之无愧! 许庭瑶作梦也没想到被人击落悬岩,死中逃生之余,会因祸得福,在这石窟中,无意得到这部集各大门派武学精华的奇书。 一时不知是惊是喜,不自觉的只是往下翻去,直到看完最后一页,心头一团高兴,登化鸟有,禁不住从心底冒起一股凉气! 不!心头大感气愤,暗暗叫了声:“完了!” 原来这最后一页上,写着几行朱书字迹,那是:“本书所录,得来不易,惟书上附有剧毒,汝翻阅至此,当已中毒无疑,此毒子不见午,此时切忌暴怒,如能澄心静气,照余所附图解指示,气运左臂,静待半个时辰之后,周身如麻木稍戢者,或可不死,然左臂必废,汝其好自为之。”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着:“盖熟读此书,左臂不废,则天下无人能制汝也。” 许庭瑶看到这里,真是啼笑皆非,原来怕人学会此书,天下无人能制,才要把已列门墙的自己门人左臂废去! 这行字后面,果然附有运气之法,但就在此时,许庭瑶已渐渐感到手指果然发麻,赶紧放下册子,麻木之感已逐渐由手腕延到肩头! 一时无暇多想,只好按照书中所载方法,澄心静虑,把全身真气,缓缓运集到左腕。 半个时辰,说来不长,但身中剧毒,生死未卜,想起自己接到大伯父噩耗,奔丧而来,历尽艰险,九死一生之余,找到这里,原以为旷世奇遇,得到这位奇人遗留武功,此后可以出人头地,不料书中有毒,仍然难免身死山腹岩穴之中。 他越想越觉得心愿焦虑,半个时辰,简直度日如年! 又过了一阵工手,许庭瑶忽然感觉肩头麻痹之感,已在逐渐消失,手腕也可以活动自如了! 心头大喜,知道自己已无大碍,这就缓缓睁开眼来,瞥见刚才放置身边的那册载有“各大门派武学精华”的册子,冒着袅袅青烟,数十页纸张,正在逐渐焚化! 这情形直瞧得许庭瑶大为惊凛,眼看一册集五派一帮武功精华的秘笈,无故着火,烧了起来,心中深觉惋惜,但又沭于蓝衣人的许多怪异行动,更不敢去碰它一下。 不大工夫,这册涂有剧毒,而又为武林难得一见的奇书,已悉数化为灰烬! 许庭瑶缓缓站起身子,略一活动,发觉自己双手和没有中毒一般,连左臂也丝毫无异,不由又惊又喜,暗想:“敢情书中剧毒,为时已久,毒性消失,自己又中得不多,所以一经运功逼毒,就完全好了。” 心中想着,再向那册业已化去的册子一瞧,只见最后一页,依然完好,但经烟薰之后,纸上又露出许多字迹!这会,他不敢再用手去拿,低头一瞧,却又把许庭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最后一页,上面写道:“汝不失为忠厚之人,此时始可正式列我门墙得我真传,此书所涂仅为‘麻人草’并非剧毒,半个时辰之后,麻可自解,因书中杂有火硝,一经翻动当自行化去。 余为仇人所伤,藏骨于此,地虽隐僻,惟仍可能为彼发现,追踪寻来,其目的,当不外谋夺师门之物,予故意作此危言耸听,谓书上涂有剧毒,来者如是敌人,必然心怀愤怒,以碎予骸骨,作为报复,则此刻早巳横尸洞中矣。 汝屡经奇险,终于安然无恙,即宅心忠厚,对余礼敬,可再就原地,掘地三尺,得予师门秘笈真传,乌金箭一十三支,短剑一柄,悉以赠予。 惟武学一道,世无速成之人,余所留秘笈,切忌携之出外,盖汝尚无能力足以自保,不妨在洞中暂住,俟将书中所载,揣摩练熟,方可离去,届时务必先将秘笈毁去,切嘱切嘱,箱中留有‘辟谷丹’百粒,可敷百日之用。” 许庭瑶一口气读完纸上字迹,这才知道蓝衣人在洞中留下许多毒辣埋伏,原来是为了对付他的仇人之用,他虽没说出如何中人暗算,但想来他寻到这所隐僻石窟之时,伤势定然不轻,但他还能从容安排,这人生前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他说的如果妄想动他骸骨,则此刻早已横尸洞中,想来定然另有厉害埋伏,只要触动骷髅,就会发动。 自己此刻才算是他的正式门人,再掘地三尺,还有一本秘笈,而且要自己在洞中练熟他秘笈上的武功,才能离去! 石窟旧路已断,又不知如何出去?但一想到这位蓝衣人行事神奇莫测,自己照他所说去做,谅来不会再有差池。 一念及此,心头顿时放宽了许多,这时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拜了几拜,一面默默祷告道:“弟子得蒙师父垂恩,练成武功之后,决尽一己之能,行侠仗义,行道江湖,不负师门之恩。” 叩拜完毕,再次抽出短剑,又向下挖掘,这次泥土较坚,时时出现山石,越往下挖,自然越为吃力。 许庭瑶武功虽然已有根底,但也累出一身大汗!看看又快挖到三尺光景,似乎碰到一件东西,这次,他有了经验,拨开泥土,果然又是一只铁盒。 取出铁盒,然后把泥土山石,重新填好,回到原处坐下,打开盒盖,里面果然又有一本薄薄的手抄本,上面写着“黔灵真传”四字,另外一个玉石葫芦,想来就是“辟谷丹”了。 许庭瑶心知这本书上,不会再有古怪,这就取出书本,翻开首页,只见写着“司马长春恭录”等字样,敢情是蓝衣人的名字了。 前面所载是练功秘笈,和打暗器的心法,自己从小练功,当然也学过内功,但看了书本上说的运气法门,和自己所学,有许多地方竟然大相迳庭,尤其打暗器的手法,奇妙狠辣,简直闻所末闻!下去是十三式剑法,附有详细图解。最后一页上,却是一式身法,叫做“乘隙蹈虚”,底下还有几行字,大意是说天下武学,不论练到如何精纯,百密一疏,难免都有破绽,只是自己不易察觉而已! “乘隙蹈虚”,只是一式身法,但熟练之后,已可破解任何招式,游刃有余,所以那册“各派武学精华”,当日搜集虽已非易事,毁去了也并不足借,何况那只是诱敌之计。 许庭瑶看到这里,暗想:“自己这位师父,口气好大!” 同时心中也暗暗地泛起怀疑,从这本“黔灵真传”的武功路数上看来,只怕并非正派武学,但继而一想,武功那有什么正邪之分,自己练成之后,只要行得正也就是了。 放下书本,又过去取起十三支乌金小箭,只觉入手甚沉,式样打造甚是精致,还有一只鲨皮的箭套,可以套在腕上,随手取了一支,朝石上一刺,毫不用力,就刺入坚石之中,心头更是惊喜,原来它和短剑同样锐利,无坚不摧! 这一阵折腾,石室之中,光线已逐渐暗了下来,可能已快是傍晚时分。 许庭瑶因师父遗书上曾经说过,不准把秘笈携之外出,要自己把书上所载武学,全都学会方可出去,自己死里逃生,心中一直挂念着二伯父和褚家妹子,追赶贼人,不知如何了? 他们不见自己回去,可能正在四出找寻,但自己这千载难逢的奇遇,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一时只好暂且放下。 心头这一安静下来,顿觉腹中饥饿难耐,当下打开葫芦,倒出一粒“辟谷丹”,吞了下去,口中觉得甚是干渴,暗想:这里如要找不到水喝,岂非活活渴死? 目光转动,只是向四处打量,忽然发现石壁右侧转角之处,有一条狭斜石缝,壁上正有一股涓涓细流,沿壁而下,不由大喜过望,连忙用手捧着喝了几口,精神顿觉一振。 如今,饥渴的问题,总算都已解决了,剩下来的,只是自己能够把书上武功学会,就可出去,虽然如何出去,还是一个难题,但也只好到时间再说。 天色越来越暗,索性找了一处壁角,倒头便睡。 从第二天起,许庭瑶一心一意照着秘笈所述心法,仔细参研起来,读到第三日上,秘笈所载武功,已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但他从小武功已有根基,司马长春的细字注释,又是十分详尽,自然一点就会。 因为他急着想要出去,虽然照着秘笈一路地练下去,其实他只是每句句段,研究通了之后,一面练习,一面默默背诵,把它念个滚瓜烂熟,再接着往下做去。 那知练到第五日,却遇了大难关,秘笈中所载运功心法,虽有图形,但不是词句晦涩,便是奇奥难解,任你如何解释,再也无法解释得通,只好囫圃吞枣般,把图文记熟,略过不练。 暗器手法,原是大同小异,书中所载,虽是奇妙,那也只是手法奇特,自己功力不到,虽无法做到书上的要求,但也不算太难,许庭瑶练了四五天,各种式样都记熟了。 接下去是十三式剑法,那是这册“黔灵真传”中唯一整套的武功,自己父亲虽以“判官笔”山名,但自己学的却是长剑,剑法对自己可说正是所长,照式一练,初时还不觉什么,练到后来,转折起伏,点刺削劈之间,总觉有什么不顺,出招的部位姿势,都没有错,一切都按功诀指示,练了几次,总是不对! 心中渐渐怀疑,自己也许资质太差,练不成上乘武功,也只好把口诀背熟,以后慢慢再去磨琢。 这就再练那式“乘隙蹈虚”,虽然只有一式,却化了几天功夫,还是不大对劲,不由暗自感叹,自己虽有旷世奇遇,看来确实不成! 这一段时间,晃眼已过了半个来月,许庭瑶业已把书上口诀,背得熟透熟透,但除了几手打暗器的手法,功力虽差,还勉强有些心得,其余的武功,只是白费心力,一无所成。 这天,许庭瑶决心离开这座石室了,师父为了怕秘笈落入敌人手中,要自己在离去前焚毁,自己虽没练成武功,但总算把秘笈读熟,这就恭恭敬敬向司马长春遗体,叩了几个头,然后打起火种,把秘笈焚化。 一会工夫,这册“黔灵真传”,已在熊熊火光中,渐渐烧尽,但烧到最后一面,突然起了一阵嗤嗤异响,火光骤熄! 许庭瑶心中一惊,只当又有什么古怪,正待放手,瞥见从纸灰中落下一张薄薄棉纸,不知浸过何种药物,居然在火烧之后,丝毫不损,纸上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却又是一页武功图诀。许庭瑶仔细瞧了一遍,再和秘笈中许多不解之处互相参照,立觉全部贯通! 最后纸上还写着练好武功,可由壁后夹缝直上,再沿壁而下等语。尤其是那式“乘隙蹈虚”,共有两式,另一式叫做“瞻前忽后”,前者是攻敌身法,后者却属攻敌于趋避之中,更是神妙。 心中不禁大喜,暗想难怪师父要自己离去以前,焚化此书,如果自己不遵照他的遗嘱行事,不但学到的只是一些皮毛,而且还不知如何能出此洞。 于是又留了下来,把书中所载武功,从头温习了两天,虽然这短短时间,说不上什么火候,也总算全学会了。 许庭瑶满心欢喜,在师父面前,把那页烧不着的武功图诀,用手撕碎,收拾妥当,拜过师父,就朝壁后夹缝走去。 这条夹缝,里面甚是黝黑,他除了口渴时,接些水喝,从没进去瞧过。 这夹缝入口,又斜又狭,侧着身子,还须吸气缩腹,才能勉强挤入,连头也只好贴着石壁,丝毫不能转动,只觉脚下好像渐渐朝上。 这样走了约莫顿饭光景,抬眼已可隐约看到光亮,石缝也逐渐宽阔了些,地势还是一路向上,又走了二三十步,前面已到尽头,左边石壁约在一人高处,果然有一个面盆大小的石洞,宛如窗口一般,抬头望去,外面白蒙蒙地,好像还有细微雨丝,从洞口飘洒进来。 “这准是出口了!”许庭瑶大喜过望,双手攀住洞口,身形踪起,探头朝外瞧去!这一瞧,但觉一阵目眩心惊,心中大是作难! 原来洞外一片云气,最多也只能瞧清一丈光景,敢情这个洞口,是在百丈削壁之间,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不知究有多高?石壁上寸草不生,光滑如镜,别说自己,就是武功最高的人,只怕也无法下得去! 许庭瑶弓着身子,瞧了一阵,更是想不出如何“沿壁而下”? 但他目前对这位师父,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师父对任何一点细节,似乎都预有安排,那么他指示自己“沿壁而下”,也绝不会错,那么该如何下去呢…… 他双手一松,身子落到地上!不,身子落地,脚下忽然绊到一堆东西,一个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低头一瞧,不惊喜的“啊”了一声! 原来窗口壁上,赫然是一大盘小指粗细的铁链,自己先前因瞧到壁间窗洞,只顾抬头看着上面,何况山缝较狭,底下黑黝黝的也不易使人注意。 许庭瑶这一发现,当真喜出望外,暗想:师父果然是个非常人物,一切都早有安排! 当下不再耽搁,先把铁链放到洞外,然后爬出洞穴,缓缓垂了下去,不到盏茶工夫,约莫已垂下三十来丈,铁链业已到了尽头,朝下望去,依然白雾滃然,不知离去还有多深? 许庭瑶是个心思精细的人,他双手紧握铁链,目光只是朝四周打量! 这一阵打量,果然就在自己眼前石壁上,发现了一行小字:“汝能发现此处字迹,真我徒也,以下三十丈,可双手握乌金箭,轮流插壁而下。” 那敢情是用剑尖刻在壁上的,笔划极细,如非留神细看,绝难发现。 许庭瑶瞧得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叫了声“好险”,要是换了一个较为粗心的人,以为铁链已尽,距离地面一定不远,势必放手朝下跃去,那知下面还有三十丈深,这一跳,岂不粉身碎骨? 看完字迹,立即从怀中掏出两支乌金箭,先把右手一支,插入石壁,摇了一摇,觉得已可支持得住自己身子重量,然后吸气提身,把身子挂在右手,左手放开铁链,身子缓缓地下沉,左手金箭,迅速插入石壁,全身重量挂在左手,右手同时起下金箭,再插到下面壁上,这样挨次替换,身子果然一步步往下栘去。 石壁虽然陡峭,但总有些凹凸的地方,可容脚尖。 许庭瑶手脚并用,三十丈石壁,足足费了顿饭时光,才算落到地上,一个人已累得汗流夹背,手足酸软。 抬头望去,半山腰上,一片白云,那里还想瞧得到壁上情景,心头不禁恍然大悟,师父所以把铁链只垂到一半,原来是为了防人发现。 他抹抹汗水,收好乌金箭,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休息了一阵,等到精力完全恢复,才站起身子,抬头瞧瞧天色! 原来这一阵工夫,已是夕阳街山的黄昏时候,当下略为辨认了一下方向,举步朝山下奔去。 他二十天来,日以继夜,只是研练背诵“黔灵真传”上的武功,心无二用,此时下得山来,顿时想起二伯父和褚家妹子,不知那天晚上,他们是否追上了贼人? 不知二伯父是否还留在褚家堡?不过,经过这许多天,他对害死大伯父之人,心中却已经有了一些头绪,那是:害死大伯父的人,就是那晚在窗外喂毒袖箭偷袭二伯父的人,那晚把自己打下悬崖的,当然也是此人。 尤其自己父亲,死状和大伯父相似,以前自己也只当父亲是被毒蛇所噬,但从那种种迹象看来,此说并不完全可靠。 那么自己父亲是死在仇人手下的,而这个仇人,也正是害死大伯父,暗算二伯父和自己的贼人。 此人行动纵然诡秘,但他逃不去的! 那是因为金刀、铁掌、生死判齐鲁三义,这许多年来,在江湖上自然难免和人结怨,但像这种不择手段,务必把三位老人家,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自然是强仇大敌,生死对头,二伯父多少总会有印象。 自己只要向二伯父一问,就可知道。 褚家堡在崂山偏东,相距也不过二十来里路程,许庭瑶一路低头疾走,只管想着心事,脚下丝毫没慢,不知不觉间,已到庄前,抬头一瞧,登时把他惊得怔在当地! 原来偌大一座褚家庄院,竟然已成了一片焦土! 许庭瑶只觉心头热血腾沸,暗暗切齿的道:“这准是那贼人干的好事,那么二伯父、褚大妹子,和堡中这些人呢?他们都到那里去了?难道全都遭了毒手不成?” 他心头一阵颤栗,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左手紧握剑柄,脚步沉重,缓缓朝废墟边上走去,心中暗想,照这情形看来,只怕自己是唯一死里逃生的人了! 蓦地,目光一转,发现庄院右侧的一片树林之外,依稀多了两座坟尖,黄土犹新! 第二章 重重疑云 许庭瑶迅速掠到坟前,趁着月色,俯身一瞧,两座坟前,各立着一方石碑!右首碑上镌着“金刀褚世海之墓”。 左首一碑,赫然是“铁掌姜全之墓”,几个大字。 二伯父果然也遭了毒手! 许庭瑶自小对大伯父只跟父亲来过几次,因他生相严厉,很少和后辈说话,就是自己父亲,见了他也有几分的畏惧,自己自然不敢和他接近了,因此除了是他长辈之外,并无感情可言。 二伯父可不同了,他住得较近,见面的次数也较多,尤其他并无家室,也最爱护小辈,生死判许占奎在日,他时常到许家作客。 许庭瑶小时候,时常磨着二伯父教本领,此刻一眼瞧到二伯父果然遇害,只觉心头一酸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扑的跪到地上哭拜道:“大伯父、二伯父英灵有知,侄儿誓替两位老人家报仇……” “叮!”身后不远,忽然响起一声金铁大震! 许庭瑶猛然警觉,一跃而起,左手一下握住剑匣,迅速转过身子,正待拔剑,但目光瞥处,身后四周,静悄悄的那有人影? 月色迷离,松风细细,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许庭瑶心中微微一怔,暗想: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成?但方才明明听到离身后不远,响着金铁轻震之声! 他经过这一场离奇遭遇,增加了不少江湖经验,心中想着,立即俯身朝地上四周找去! 果然,没走多远,就在草地上发现一枚淬毒子午钉! 许庭瑶知道这种暗器,即使没喂上剧毒,也极其霸道,任凭多大功夫,也不易挡得住,尤其使用子午钉的人,必须内功火候和暗器手法,都有相当造诣,才能使用。 方才分明有人想暗害自己,袭向身后,何以又会掉在地上呢?他顺手捡起毒疾藜,瞥见几步之外,还有一枚暗器,在月光底下,闪闪有光,急忙纵身过去,取了起来,原来又是一枚透骨子午钉,色如亮银,只是形式比一般子午钉较为小巧。 许庭瑶手上拿着两件暗器,心中大感奇怪,方才那一声金铁轻震,敢情就是这两枚暗器无疑。从这两件暗器瞧来,一枚淬着剧毒,另一支并没淬毒,显见不是一个人所有,那么方才自己身后,极可能有两个人躲在暗处,一个打出淬毒子午钉向自己偷袭之时,另一个却打出没淬毒的救了自己。 发淬毒子午钉的是谁?没淬毒的又是谁?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下摆,把两件暗器包起,纳入怀中,纵目四顾,只觉这褚家堡周围,没有一户人家,自己想要找个人问问,庄院是何时起火的?大伯父和二伯父是何时埋葬的?都无处可问。 他伸手摸摸身上,差幸银两并未失落,自己不仅衣衫破损,腹中也饥饿难忍,不如先赶入城去,找家客店落脚,再作道理,这就展开脚程,朝大路上奔去! 离褚家堡不到三里的光景,忽见路边一处松林中,隐隐透出灯光!不,似乎还有马嘶之声! 许庭瑶心中蓦地一动,脚下不停,转身朝灯光所在,奔了过去。这一片松林,离大路约有一箭之遥,松林下面,搭着两间草房,前面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酒招,柱上斜插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是做行路客商生意,带卖酒菜的小店。离松棚不远一株树下,果然拴着一匹马! 许庭瑶放轻脚步,悄悄穿入松林,藉着树身来掩蔽,蹑足潜踪,掩到松棚侧面,朝里瞧去,只见棚下一张桌下,放着几盘菜肴,和两副杯筷,生似有人对坐吃酒,但却静悄悄的不见有人! 心中不禁大奇,脚下朝前挪移了两步,这下视线开朗,棚下情形,已可一目了然,许庭瑶探首一望,口中不期惊噫出声!原来棚下木桌两侧,竟然一边一个,倒着两具尸体! 一眼望去,这两个人一身黑色紧扎衣靠,身躯极为彪壮,背上负着的兵器,都没取下。 许庭瑶瞧得暗暗皱了皱眉,寻思这两个人分明被人偷袭而死,桌上放着酒菜,显见他们死去还没多久! 他心中想着,就一个箭步,掠到近前,俯身一瞧,只见一个伤在左肩,一个伤在右肋,伤口都在流着黑血,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所伤,但暗器业已被人取回,并没遗留在尸体之上。 许庭瑶从两人创口看去,似乎和自己捡来的那支淬毒子午钉大小相同,分明就是死在毒钉之下,一面忖着,一面往里走去。 这两间茅屋,左首堆着杂物,又像是卧室,右边是个一间厨房。灶火熊熊,还正在烧着茶水,一个村人打扮的汉子,仆倒在厨下,暗器正中后心,创口也在流着黑血! 许庭瑶暗暗怒哼一声,忖道:“这贼人好毒辣的手段,前面两个大汉,还可说和他有仇怨,但这做买卖的村人,与你何怨何仇,也要把他杀了!” 跨过尸体,从一扇小门闪出,后面种着一片高梁,再也没有人了,敢情贼人行凶之后,业已离去,他想起前面棚下,既有两个大汉,但树上只拴着一匹马,显然另一匹马,是贼人骑去了。 心中想着,正待回进门去,就在蓦一抬头之际,瞥见松棚下面,另一张桌上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坐着一个人!不,说他是人,实在不像有生气的人! 火光之下,那人最可怕的是一张人类中找不出的面孔,远远看过去,没有血色,没有表情,没有眉毛,没有五官,好像只是一张白纸! 直挺挺坐着,一动不动,头上披散长发,双肩下削,身上披一件黑衣,自腰以下,因有桌子挡着,看不出什么来! 这简直是鬼,像是女鬼!难道天底下真的有鬼物!许庭瑶直看得周身毛发直竖,不由自主,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但心头兀自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揉揉眼睛,一手紧握剑柄,暗想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倒非瞧瞧清楚不可!他身子倏地后退一步,隐入门边暗处,定睛瞧去! 这真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发现目力定睛瞧去,那松棚下面,那张桌上,空荡荡的,那有什么人影? 许庭瑶疑心是自己眼花,或者果真是鬼怪出现,一时只觉头皮发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蓦地,他想起以前曾经听父亲说过,江湖上就是有许多人,专门装神扮鬼的勾当,莫非这人……这在此时,陡觉身后有一缕尖风,闪电袭到!许庭瑶早自凝神戒备,这一发觉有人偷袭,口中大喝一声,短剑呛然出匣,身形疾转,一招“回风舞柳”,朝后削去! 他这招出手极快,银光乍闪,只听“叮”然轻响,袭到身后的暗器,被剑光撩个正着,“嗒”的一声,落到地上! 举目一瞧,赫然是一枚喂毒子午钉,但已被自己短剑削作两半! 许庭瑶心头暗暗惊骇,此人好快的身法,他敢情在自己方才一怔之际,竟然已从前面松棚之下,绕到屋后,向自己偷袭,光凭这份轻功,就远非自己能及! 心念疾转,脚下也并不怠慢,长剑护身,一下跃上茅屋,急忙纵目四顾,那想瞧得到人家影子,茅屋四周,原是一片松林,此刻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许庭瑶知道这人武功,高过自己甚多,追也无用,正待返身下屋,匆听远处,依稀响起几声叱暍,再倾耳一听,又趋寂然! 心中方自惊疑不定,一瞬之间,松林外已有一阵沙沙蹄声,由远而近,正朝茅屋走来,许庭瑶不知来的是谁?手握短剑,一下踪落地面,趋出松棚。 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身形,已从林外走将进来,身后还牵着一匹白马! 许庭瑶只当来的就是扮神作鬼的妖女,立时剑眉一挑,蓄势以待! 那女子款款走近,从容不迫的把白马拴在树上,一抬眼,似乎瞧到了自己,有意无意的点点头,像行云流水般走了过来。 当她一眼瞧到桌旁两个大汉的尸体,似乎丝毫不感到惊奇,只微微撇了下樱唇,回头问道:“这两个人,就是她杀死的吗?” 这一忽儿,她已经走到许庭瑶跟前,俏生生站定娇躯,一双秋水如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银铃的声音,问得他瞠目直视,不知所对? 他满以为来人准是那个妖女无疑,那知人家渐渐走近,渐渐看出不对! 等她迎着月光,走到自己跟前,看清她的面貌,只觉眼前一亮,这位姑娘,简直美到极点! 头上笼着青绢,鬓发上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材苗条,穿着玫瑰红紧身衣裤,纤纤柳腰,束一条紫红丝绦,足蹬小剑靴,身后斜插雌雄合股剑,左腰挂着一个革囊,一件紫色风衣,搭在左臂上,俏立轻盈,姿态欲仙! 许庭瑶竟看得发了呆,他连人家问的话,都忘了回答! 那红衣女郎忽然低头一笑,嗔道:“你是哑子吗?我问你的话,怎的不回答人家?” 这一下,把许庭瑶问得大窘,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姑……姑娘可是问我? 你……问的什么?” 红衣女郎嗤的一笑,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我方才问你,这两个人可是她杀死的?其实我不问你也知道是她干的!” 许庭瑶心中蓦然一动,急急问道:“她?姑娘说的她又是谁?” 红衣女郎眼波流动,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说道:“噫,你方才不是和她照过面了么,还不知道她是谁?” 许庭瑶睁目道:“她就是那个假装鬼怪的妖女?姑娘认识她?” 红衣女郎撇撇嘴道:“真是对牛弹琴,我不和你说了!” 说罢,转身欲走! 许庭瑶满腹狐疑,连忙拦道:“姑娘请留步,姑娘究是何人,你说的那个假扮鬼怪的妖女,又是何人?还望姑娘赐告才好。” 红衣女郎粉脸微微一沉,道:“她就是她,我要是知道她是谁,还问你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方才我用子午钉,救了一条不见情的小命,却凭空和人家结了仇,此刻我正在后悔呢!哼,人家不但不见情,还要盘根究底的问个没完,是不是你怀疑我什么?” 许庭瑶听说是她用了子午钉击落毒钉,救了自己一命,不由又惊又喜,慌忙还剑入鞘,躬身施礼,惶恐的道:“原来方才用子午钉击落毒钉的就是姑娘,在下蒙姑娘暗中施救,感激不尽。” 红衣女郎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江湖上偶然伸手管一件闲事,也算不了什么,现在事已过去,本来我还想有话问你,此刻我也懒得问了,好,我要走了!” 说罢,柳腰扭动,转动向外走去! 许庭瑶怔得一怔,暗想她果然见怪了,一时不由惊惶失措的连连作揖道:“姑……姑娘务请留步,在……在下该死,冒犯姑娘,请多多宽恕,如有下问……我自当奉告。” 红衣女郎听他惶急得口不择言,顿时柳眉一展,妙目凝注,似嗔似喜的笑道:“瞧你一忽儿疑疑惑惑,一忽儿又急得这个样子,嗯,我要问你的话,其实不问也没紧要。” 许庭瑶拱拱手结结巴巴的道:“姑娘只管请说,请说!” 红衣女郎缓缓走近那张空桌,嗤的笑道:“你也坐下来!” 许庭瑶如奉纶音,依言走了过去,两人坐下之后,红衣女郎对他笑了笑道:“还是让我先说,我方才路过此地,发现金刀堡偌大一片庄院,成了废墟:心中感到奇怪,一时好奇,绕着树林走去,正好瞧到你走近坟前,我就纵上一株大树,隐住身子,忽见你哭拜下去,蓦见在你身后不远,出现一个蒙着人皮面罩的披发女子,抖手打出一点蓝星!我瞧你似乎浑然不觉,心中吃了一惊,一时不忍见死不救,只好用我独门暗器亮银子午钉,代你挡她一下。 蒙面女子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见亮银子午钉,却也识货,马上飞身遁走,我见你也随着警觉,在地上找了两枚暗器,转身走去,我跳下树来,瞧瞧墓碑,才知是齐鲁三义老大老二的坟,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想你在坟前哭拜,定是齐鲁三义的后人,想问你一件事儿……才跟了下来,我把马拴在避处,刚一走近松林。那知那女子在这里出现,一照面就用喂毒暗器打我,被我闪身躲开,她居然向我说了几句狠话,才飞一般逃去,我才牵着马走来,你到底是齐鲁三义的什么人吗?” 许庭瑶终究是初出江湖,经验不足,红衣女郎这一番话,中间也不无可疑之处。 譬如:褚家堡并不在大道边上,除非专程上褚家堡去,平常过路之人,是不会经过的,她何以要在天黑之后,找上褚家堡去? 从她口气之中,奸像知道蒙面鬼女的来历,但她只轻轻带过,略而不提。 齐鲁三义的后人,和她有什相干?她却为了要问这句话,跟踪许庭瑶下来。 这些,该是颇有耐人寻味之处,但许庭瑶却并没听出,他只是默默的侧耳听着她说话,心中存了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是以忽略过去。 红衣女郎把话说完,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许庭瑶,好像在等他回答。 许庭瑶虽然没有江湖经验,终究不知对方来历,是以只说自己因得到大伯父噩耗,赶来奔丧,没想到褚家堡已成了一片焦土,同时在堡前,发现大伯和二伯的坟墓,只好在坟前哭奠一番。 红衣女郎听得似乎很惊疑,迟疑道:“原来少侠是生死判许大侠的令郎,失敬失敬!” 说着,妙眼一转,盯了许庭瑶一眼,好像张口欲说,但又咽了下去。 许庭瑶玉人相对,心头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似乎张口想问,只是迟疑着问不出来。 红衣女郎剔透玲珑,朝她嫣然一笑,低低的道:“许少侠,你好像有话要说吧?” 许庭瑶俊脸一红,嚅嗫的道:“在……在下想……” 红衣女郎抿抿嘴,笑道:“我知道啦,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吧,只是……唉,我现在的处境,比你难得多,日后你自会知道。” 听得简直似解非解,偷眼看她,红衣女郎黛眉微蹙,好像有着无限幽怨!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没有说话,这可把初出茅庐的许庭瑶闹得不知所措,一时间又不敢问,更不愿走。 红衣女郎瞟着他低低的说道:“许少侠,你该不会见怪吧?我的师承来历,实在不便奉告……” 她顿了一顿,粉脸渐渐飞红,声音说得更低! “我……我叫毕云英……” 许庭瑶见她终于说出名字,不期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啊道:“毕姑娘,我……那会怪你,在下久仰!” 毕云英噗哧一笑,抿抿嘴道:“我行走江湖,两三年来,从没告诉过人,你……你还是……” 她下面的话,说得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许庭瑶虽然只见她樱唇微微动了一动,但这话她不用说出来,他也可以领略到的,那是说,自己是第一个知道她芳名的人,一时只觉心头怦然直跳,灵魂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毕云英似羞似笑的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时光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走啦,嗯,你且等一忽儿,我先把他们收拾干净了再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磁瓶,在两人身上洒了些粉末,立即转身走来,眨眼工夫,两具尸体,就化成两滩黄水。 许庭瑶瞧得大为惊诧,望着她手上磁瓶发呆。 毕云英回头笑道:“你没见过化骨丹?在江湖上走动,这东西用处极广,只是配制不容易,几时我也配制一瓶送你。” 许庭瑶只觉这位毕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岁把两岁,但武功见识,处处都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心中简直对她倾倒不已。 毕云英话声一落,就俏生生朝棚外走去。许庭瑶也跟在她身后走出松棚。 毕云英走到拴马所在,从树上解下缰绳,一面回眸笑道:“你怎么还不去牵马呢?” 其实拴在树下的马匹,并不是许庭瑶的,但他给毕云英一说,想起褚家堡已剩下一片瓦铄,自己不如先赶回家去,慢慢再查访杀害两位伯父的仇人也不迟,这就应了一声,牵过马匹,默默跟在毕云英马后,走出松林,走上官道。 他心头迷迷糊糊的,满脸都是惜别之色,几次要想张嘴说话,但结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庭瑶剔透玲珑,好像早巳察觉了,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离即墨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就牵着马匹,慢慢的走,你说可好?” 许庭瑶求之不得,暗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口中不迭应是,目光一转,望着她手上风氅,情不自禁的道:“只是夜露渐重,姐姐还是把风氅披上了再走。” 他这声“姐姐”,叫得毕云英粉脸酡红,嘴角露喜,含情脉脉的瞟了他一眼,立即展开紫红风氅,披到身上。 两人牵着马匹,并肩徐行,谁也没有说话,但许庭瑶不时偷偷的朝她瞧去,她也报以低低浅笑! 这偷瞧浅笑之中,真是灵犀暗通,交换了多少心曲,似乎已毋须言语来表示了。 淡月疏星,夜是如此的美好,只觉茫茫天地,只有他们两人,也希望这条官道,永远走不完才对心思!但无情的路程,偏偏生似缩短了许多,一会工夫,即到即墨城下! 毕云英向前一看,停下脚步,幽幽的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姐姐真替你耽心……” 许庭瑶听出她就要和自己分手,心头一惊,不禁抬头问道:“姐姐要到那里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和你相见?” 毕云英妙目凝注,羞涩的道:“你会想念我吗?” 许庭瑶不知那里来的勇气,红着脸道:“姐姐情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毕云英幽然一叹,道:“你记得我就好,姐姐就是为你惹下杀身之祸,也是值得……” 她话声有点咽哽,人却迅速跃上马背,皓腕一带,白马一声低嘶,展开四蹄,拨剌剌绝尘而去! 许庭瑶没想到她会走得这般快法,一时怔怔的望着她后影,总觉心头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 但一点白影,驮着她渐渐去远,渐渐在夜色中消失! 这当真像梦境一样美好! 他站在当地,失魂落魄,如醉如痴,心中只是回想着她一颦一笑,尤其她每一句话,都好像含有深意一般!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夜风吹到身上,感到一阵的寒意,是冷露湿透了衣衫,他才如梦初醒,怀着满怀喜悦,一腔惆怅,纵身跃上马背,朝大路驰去。 第二天傍晚时分,许庭瑶赶到历城,许家庄还在城南,马缰微勒一催马腹,折入小道,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达庄前,纵目一瞧,登时急怒攻心,几乎摔下马来! 原来他自小出生长大的偌大一片家园,不知何时,已和大伯父的褚家堡遭了同样命运,只剩下一片焦土! 断垣残壁,触目惊心! 这分明就是杀害大伯父、二伯父的贼人,干的好事! 许庭瑶匆匆跃落马背,在瓦铄堆中仔细搜索了一遍,事隔多日,那里还找得出什么痕迹来呢? 自己早年丧母,父亲在两年前去世,虽然别无亲人,但庄中还有十来名长工,和管事的人,只怕全都遭了毒手。 啊,由此看来,自己父亲,两年前无缘无故被毒蛇咬死,想来也是贼人暗中加害无疑,那么这人定是和齐鲁三义三位老人家有着不解之仇了,才会做出这种天人共愤的杀人纵火勾当! 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的道:“恶贼,天涯海角,我总有找到你的一天!” 家园已毁,他站在自幼长大的这片废墟之上,顿时有无家可归之感!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脑海中只是盘算着如何追索仇踪之事,蓦地,他想起龙山寺主持法善禅师,乃是父亲生前方外至友,龙山寺相距不远,自己何不上龙山寺问问老禅师,也许他以前听父亲说过,三位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些什么仇家? 一念及此,立时纵身上马,向龙山直奔去。 二十来里路程,不消片刻,便已抵达。 龙山寺在龙山南麓,松柏参天,梵宇严庄,夜色蒙蒙之中,但听松涛如海! 许庭瑶在寺前下马,缚好马匹,上前敲了几下山门,早有知客僧人开门出来,一眼瞧到许庭瑶,立即双手合十,躬身道:“原来是少庄主,请到里面坐。” 许庭瑶还了一礼,随着跨进山门,一面问道:“大师父,老禅师睡了没有?” 知客僧人答道:“方丈在禅房做功课,大概还没睡呢,小僧这就前去通报。” 许庭瑶点头道:“那么麻烦大师父代为通报一声。” 知客僧连说不敢,一面笑道:“少庄主请!” 说着,便在前面领路。 许庭瑶跟着他走入后进,在方丈室外一间精致的小客厅中停步。 知客僧进去通报,一会工夫,就退了出来,躬身道:“方丈有请!” 许庭瑶道谢一声,就朝方丈室走了去,刚到门口,只见法善禅师已迎了出来,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少庄主请恕老僧失迎,请到里面来奉茶。” 许庭瑶拱手道:“老师父请了,晚辈夤夜前来,有扰清修,老师父幸勿见怪。” 法善禅师一手拨着念珠,蔼然笑道:“少庄主不可客气,快请坐了好说。” 说着连连肃客。 许庭瑶依言落座,早有小沙弥送上香茗。 法善禅师回到禅榻上坐定,望着许庭瑶道:“少庄主来得正好,半月前,老僧听说宝庄失火,曾派人前去探视,据说少庄主出门未返,庄中之人已悉数葬身火窟,后来传说金刀堡也在一夜之间,遭了回禄,少庄主又久无消息,老僧正在挂念,如今少庄主总算回来了!” 许庭瑶道:“多谢老师父关注,晚辈就是因为褚大伯父、姜二伯父,全都遭人杀害,褚家堡和晚辈庄院,也悉付一炬,只怕其中牵连着昔年江湖恩怨,老师父和先父论交有年,也许会知一点眉目,才特地赶来,还望老师父指点。” 法善禅师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金刀、铁掌、生死判,号称齐鲁三义,平日行侠仗义,侠名四播,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也免不了和人结下梁子,尊大人和老僧论交二十年,如有强仇大敌,老僧多少会有个耳闻,但老僧从没听令尊大人说过?” 许庭瑶因自己父亲和老禅师交谊极深,可说无话不谈,如有仇家,禅师不会不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 法善禅师不待许庭瑶开口,又道:“金刀褚大侠突然暴卒,和德州姜二侠无故死在即墨之事,近日已轰动江湖,但传说纷纭,莫衷一是,少庄主能否说得详细一点,或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也未可知。” 许庭瑶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和姜二伯父赶去奔丧,据褚家妹子说出,大伯父是死在喂毒袖箭之下,当晚就有人在外偷袭,二伯父和自己如何追踪贼人,自己如何被人打下悬崖! 他因在石窟中拜师一节,师父遗言,不准自己对人泄漏,略过不提,诿称自己当时身负重伤,幸被附近山家救起,住了将近二十来天,始告痊愈,回转褚家堡,已是一片焦土! 就在庄院的附近,发现大伯父、二伯父的坟墓,才知姜二伯父也已遇害,自己因父亲死状,和大伯父相同,自己被人打下悬崖,二伯父也遭了毒手,再证以褚家堡遭人纵火之后,自己庄院,也同时被大火烧毁,由此推测,两年前父亲被毒蛇咬死,可能也是仇家所害,详细说了一遍。 法善禅师闭目谛听,手指缓缓拨着念珠,直等许庭瑶把话说完,才抬目问道:“少庄主是说姜二侠发现箭身上的骷髅记号之时,窗外就有人偷袭?” 许庭瑶点点头道:“当时二伯父从烟荷包中取出一颗纯金骷髅,和箭干上的骷髅比拟了一阵,正要说出骷髅教往事,窗外就发箭偷袭。” 法善禅师皱皱眉头,沉吟道:“这么说来,难道真是……哦,尊大人死后少庄主在整理遗物之时,可曾见到过有一颗纯金骷髅吗?” 许庭瑶身子陡然一震,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只是听姜二伯父说起,当年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了三颗金骷髅,三位老人家各自取了一颗,留作纪念,啊,老师父难道先父和两位伯父之死,会和金骷髅有关?” 法善禅师脸色微微一黯,口中低喧佛号,徐徐说道:“目前尚难断言,只是令尊在死前数日,曾和老僧谈起……” 他堪堪说到这里,目光蓦然一抬,沉声喝道:“窗外何人?” 眼前灰影掠动,格的一声,法善禅师随声发,业已破窗电射而出! 事出仓促,许庭瑶怔得一怔,立即跟踪飞出,只见法善禅师身前不远,站着一个全身紧扎背负单刀的黑衣汉子,眨着一双凶睛,身子却是一动不动,敢情已被制住,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少林寺出身的老禅师,果然身手快捷,不同寻常! 法善禅师脸色凝重,回头道:“少庄主是否见过此人?” 许庭瑶打量了汉子一眼,觉得甚是眼生,这就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 法善禅师颔首道:“少庄主且瞧瞧他身上,可另有暗器?” 许庭瑶立即会意,老禅师可能想到此人身上,带有喂毒袖箭,当下依言过去在黑衣汉子身上一阵搜索,但除了怀中几两银子之外,并无暗器之类的东西,这就回头道:“老师父,他身上并没暗器。” 法善禅师缓步走近,举手拍开黑衣汉子穴道,和声道:“老僧法善,就是本寺主持,施主谅来总听人说过,老僧也不难为于你,只是夤夜闯入寺来,究竟有何图谋,施主把话说明了,只管自去。” 黑衣汉子并没作答,他脸上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身子突然往后倒去。 法善禅师口中惊噫一声,俯身一瞧,只见黑衣汉子在这一瞬之间,脸色逐渐由青转紫,看去分明身中剧毒,业已气绝,一时连诵阿弥陀佛号,站起身子,说道:“此人口中竟然含有毒药,方才被人制住,来不及咬破,老僧替他解开穴道,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许庭瑶听得大奇,忍不住问道:“不是老师父制住他的?” 法善禅师微微摇头,只是不语。 这时业已惊动寺中和尚,有几个僧侣,提着禅杖赶来,法善禅师吩咐他们把黑衣汉子抬到山上去埋了,一面回头道:“少庄主请随老僧来。” 许庭瑶跟着回入禅房,法善禅师抬手命他坐下,然后说道:“今晚之事,甚是蹊跷,这黑衣汉子,可能就是跟着少庄主来的,等老僧发觉有人蹑近窗子,破窗追出之时,他已被人点了穴道,此人能在一瞬之间,出手制人,又走得无影无踪,身法之快,江湖上已属罕见,尤其黑衣汉子口中居然含有毒药,预防被擒之后,泄漏秘密,宁愿服毒而死,由此可见他身后另有手段毒辣的厉害人物,暗中指使无疑……” 老禅师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着叹息道:“总之,由这些事情看来,真是骷髅教的余孽,又在暗中作祟了?” 许庭瑶因老禅师方才说起自己父亲,曾在死前数日,和他谈过什么,正说到一半,发现窗外有人,打断话头,这就急着问道:“老师父,方才你说先父死前数日,曾和老师父谈过什么?” 法善禅师点点头,道:“不错,老僧差点忘了,令尊从前确曾和老僧说过,他们三人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三颗纯金骷髅,每人分了一颗留作纪念,认为可能是昔年骷髅教遗物。两年前,令尊有一次上龙山寺来,说起在一月之前,无意瞧到庄前一棵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了一颗骷髅,他当时也并未在意,那知过了几天,那骷髅旁又多出四个刀刻的小字……” 许庭瑶从没听父亲说过此事,不由睁目道:“晚辈怎么没听先父说过?不知那柳树上刻的是什么字?” 法善禅师道:“还我骷髅。” 许庭瑶悚然道:“还我骷髅?” 法善禅师没有作答,继续说道:“当时令尊已怀疑到是骷髅教的人暗中寻来,心头有了警惕,暗暗留神庄外动静,但除了第一次在柳树上发现的骷髅和第二次四个小字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许家庄自成一庄,既不邻近大路,当然也没有什么碍眼的人路过,他和老僧说出此事,差不多已相隔一个月,始终不见有异,只是令尊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老僧当时还解释着说,骷髅教不过是昔年白莲敦的余孽,因白莲教遭到官家围剿,其中有一小股匪徒,首领外号叫做金面骷髅,才改称骷髅教,在江湖上也闹了一阵,只是教徒们除了崇奉邪神,会些障眼法,武功并不高明,传到他徒弟金仙童手里,人数更少了,二十年前,终于被咱们五大门派晓以正义,逼着他解散该教! 此后江湖上骷髅教就销声匿迹,不再听到有人说过,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个骷髅,也许只是一时巧合,令尊听了老僧这一番话:心中也就释然。” 许庭瑶张了张口,正想说话! 法善禅师又道:“那知隔了没几天,令尊突然传出噩耗,老僧心中不禁暗起怀疑,认为可能是遭人暗算致死……”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紧,目中已隐含泪光。 法善禅师接着说道:“后来经金刀褚大侠监定,令尊确是被毒蛇所噬致死,而且死前令尊是在院中纳凉,既无打斗痕迹,也并没发现可疑之处。” 许庭瑶道:“但是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先父定是遭贼人杀害的无疑。” 法善禅师手拨念珠,点点头道:“不错,老僧也有这般的想法,只是齐鲁三义和骷髅教并没有深仇大怨可言,最多,也只是为了索取三颗纯金骷髅,似乎是用不着赶尽杀绝,纵火灭迹……” 许庭瑶切齿道:“这些恶贼,晚辈不把他们剑剑诛绝,誓不为人!” 法善禅师瞧他俊脸通红,双目隐射煞气,心头不禁暗吃一惊,忖道:“这年轻人好重的杀孽!”一面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人虽说杀人偿命,少庄主要立志替三位老施主报仇,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事实查证,犯有首从,何况令尊是否被人所害,褚姜两位,是否是骷髅教的人所杀,目前也难以作定论,少庄主不妨先从骷髅教有没有后人,这一点上着手查究,但也切忌操之过急,任性杀戮。” 许庭瑶连忙躬身道:“老师父说得极是,晚辈谨记。” 法善禅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老侩已命他们收拾好客房,少庄主就在寺中权宿一晚吧!” 许庭瑶起身致谢,就由小沙弥领到客房,他虽然一路劳顿,但解衣上床之后,那里睡得着觉,心中尤其盘算着自己该如何着手,才能找到骷髅余孽? 正想之间,鼻孔中依稀闻到一股异香,头脑昏沉沉的,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睡梦中,蓦觉面上一凉,神智顿告清醒,举手一摸脸颊,湿淋淋的敢情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心头方自一惊,耳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叱喝,一时那容多想? 霍地翻身坐起,披好下床,一手取过短剑,抬眼瞧去,两扇木窗,业已打开。 这就一掠而出,纵身上屋,凝足目力,向四处打量,下弦月,星夜朦胧,夜色迷离,龙山寺重重殿脊,静寂如死,那有什么人影,连方才那几声叱喝,都已杳不可闻! 许庭瑶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但睡梦之中,明明有人泼了自己一头冷水,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心中疑窦重重,突然想起方才依稀闻到一阵异香,接着就昏昏睡去,自己从前听父亲说过,江湖下五门飞贼,惯用什么迷魂香害人,莫非来人是服毒自杀的黑衣汉子一党? 他心念转动,人已飞掠过两重屋脊,依然没有发现敌踪,前面已是法善禅师的禅师了! 许庭瑶原想把当晚之事,告诉老禅师,但远望过去,老禅师房中灯火已熄,一时不敢惊动,悄悄退转,依然由窗口回入房中。 打亮火石,点起油灯,向床上一照,果见枕上被水泼湿了一大片,床前不远,还放着一个茶碗,证明自己推想不错,有人企图暗中加害自己,也有人相救,用冷茶浇在自己头脸之上! 这人又是谁呢?啊,他想起方才那黑衣汉子,在法善禅师破窗飞出时,业已制住穴道,那么暗中救自己的人,可能也是此人! 这一阵折腾,差不多已快近四更,许庭瑶索性不睡,一口吹熄油灯,就开始运气调息。 要知武林中虽然五大门派,并称于世,实际上,仍推少林武当两派,盛誉久着,千百年来,旁支流传,江湖上有许多名武师,虽非两派正式门人,但学的武功,还是和两派有着渊源。 许庭瑶的父亲许占奎,当年所学,就是少林一门,许庭瑶自幼得到父亲传授,内外功夫,原已有了良好根基,自从在崂山石窟,无意得到司马长春遗留的秘笈,这二十几天来,照着“黔灵真传”,所载内功心法,运气行功,自己也可以体会到一日有一日的进境,比起从前练的,老是停在某一阶段,当真大非昔比! 此刻经打坐调息,立觉气走百穴,血循经脉,一时间万念俱寂,由清入浑,渐至忘我。 正当他心相物外,两极坦然之际,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练功之人,灵台清明,自可听得较远! 刹那间,他已由浑反清,调息于丹田的真气,尚未完全散去,那脚步业已奔到门外,有人重重的擂了两下,大声叫道:“少庄主,你快起来!” 许庭瑶听出正是那个知客僧的声音,而且气息粗大,显系急奔而来,不觉心中一惊,起身走了两步,才答应一声,开门出去! 只见知客僧满脸惶急,不待许庭瑶开口,急着说道:“少庄主,方丈被贼人害死了!” 许庭瑶身躯蓦然一震,睁目道:“什么?老师父死……死在那里?是谁发现的?” 知客僧道:“方丈就在禅房中,遭人暗算,是伺候方丈的小清发现的。” 许庭瑶匆匆走出客房,边走边道:“老师父可是中了贼人喂毒袖箭?” 知客僧脸色一变,骤然问道:“少庄主如何知道的?” 许庭瑶证实自己所想不错,不禁剑眉剔动,切齿道:“果然是这批恶贼!” 知客僧追问道:“少庄主好像知道暗害方丈之人?” 他话声出口,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一些,连忙改口道:“哦,少庄主可知昨晚那个中毒死的黑衣汉子,不知是谁?” 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也弄不清楚,据老师父推测,可能是骷髅教的人!” “骷髅教……” 知客僧敢情不大相信,两人脚下都快,这几句话的工夫,业已奔到方丈室,里面已有几个寺中职位较高的僧人,围在禅榻前面,低声议论,见到知客僧引着许庭瑶进来,纷纷合十为礼。 许庭瑶和他们略一抱拳,目光落在禅榻之上,只见法善禅师尸体蜷曲如弓,全身发黑,伤在左肩,此时还在淌着黑水! 这情形,简直和自己父亲相同,他虽没亲眼见到金刀褚大伯父的死状,想来也是如此! 再看禅榻右侧,还僵卧着一个小沙弥,脸上肌肉痉挛,右手掌心如墨,看去也是中毒死的。 许庭瑶心头一阵激动,他想起这位老禅师,方外之人,不可能会和骷髅教有仇的,那么他的惨遭毒手,显然是由自己而起的,也许昨晚老禅师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泄漏了骷髅教的阴谋…… 一念及此,顿觉怨愤填膺,一抱拳,说道:“诸位师父,老禅师法体上起下来的喂毒暗器,可否让在下一瞧?” 身边一个僧人,答应一声,回身从窗下桌上,小心翼翼取过用布裹着的一支短箭,郑重说道:“少庄主小心,此箭剧毒无比,方才小清(小沙弥)就是发现方丈中人暗算,一时情急,手上误沾剧毒致死……” 许庭瑶没待他说完,伸手接过短箭,凝目一瞧,箭干上果然也刻着一颗小小骷髅,和褚家庄所见,丝毫无二! 他手持毒箭,眉宇之间,渐渐充满杀气,递过短箭,突然扑的跪倒他榻前,拜了四拜,口中沉声道:“老师父在天有灵,晚辈誓必杀尽恶贼,替老师父雪仇。” 一跃而起,抱拳道:“诸位师父,在下就此告辞!”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只见几人之中,一个为首的僧人,合十道:“少庄主请留步!” 许庭瑶停步道:“大师有何见教?” 那僧人双掌当胸低喧佛号道:“贫道了凡,斗胆想请教少庄主一事。” 许庭瑶道:“大师父请说。” 了凡目光一抬,说道:“敝寺方丈,昨晚突遭惨死,以贫僧推想,似乎和少庄主此来有关,少庄主想必知道此中详情?” 许庭瑶点点头道:“大师父说得不错,在下先父和两位世伯,也全死在同样毒箭之下,在下专程赶上宝刹,拜见老师父,就是为了此事,不料老师父却因此遭遇毒手,详情如何,在下目前也弄不清楚。” 几个僧人听说金刀、铁掌、生死判齐鲁三义,也死在毒箭之下,不禁怔得一怔,了凡又道:“那么少庄主可知贼人是什么路数?” 许庭瑶道:“箭身刻有骷髅标记,据昨晚老师父推想,极可能是昔年骷髅教的余孽。” “骷髅教余孽……” 了凡似乎有些不信,要知二十年前骷髅教虽在江湖上闹过一阵,但他们武功并不高明,纵使二十年后,武功上有了成就,但方丈法善禅师乃是当今武林被推为泰山北斗人物少林方丈一灯大师的入门弟子,在少林寺也算得上是有数高手之一,武功何等精纯? 不,就拿金刀、铁掌、生死列齐鲁三义来说,在江湖上何尝不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被骷髅教余孽,轻易暗算…… 许庭瑶见他们似未全信,心头微感不快,拱拱手,大声道:“在下知道的,全已奉告,诸位师父如别无疑问,请恕在下失陪!” 说毕,不待他们回答,掉头跨出了禅房,在前殿天井中牵过马匹,出了山门,就翻身上马,朝山下奔去! 此刻许庭瑶心头虽充满了满怀仇愤,但江湖虽大,自己却有何去何从之感! 骷髅教余孽一路上好像跟踪自己,只是贼人们从没和自己照面,茫茫江湖又到那里去找? 尤其像昨晚那个黑衣汉子,居然口中暗藏毒药,一经被擒之后,立时咬碎毒丸,连问也无从问起! 哦!他脑际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暗想那黑衣汉子分明奉人差遣,他身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心毒手辣的主使之人! 他因怕手下人泄漏了秘密,才赐以剧毒药丸,万一被擒,就碎丸自戕,那么这暗中主使的,又是谁呢?杀害自己父亲等三人,是寻仇?还是另有原因? 他们跟踪自己,当然是为了要斩草除根,法善禅师,则因知道了自己父亲等三人的死因,才杀以灭口! 因此看来,骷髅教余孽,似乎还不敢明目张胆,在江湖露面,那么自己要找他们,有如大海捞针,就更难着手了! 渐渐,他想起那天姜二伯父说过,自己父亲,是被一种叫做铁线青的罕见毒蛇咬死的,那种毒蛇,只有苗疆才有,害死大伯父的箭上剧毒,也是苗疆“勾吻”毒草练制,两者互相连贯,可见骷髅教余孽的老巢,必在苗疆无疑。 许庭瑶想到这里,顿觉眼前一亮,苗疆,自己何不就走一趟苗疆? 他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奔了十来里路程,马匹刚一转出一座小山脚下,突然左侧林外,暴起两声叱喝! 先前一个男子声音,沉声喝道:“奸贱婢,昨晚阻挠大爷行事,已死有余辜,还敢出手伤人?” 另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你们都瞎了眼睛!” 喝声未落,接着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两人业已动上了手! 这句“昨晚阻挠大爷行事”,钻到许庭瑶耳中,心头蓦地一动,赶紧一带缰绳,迅速跃下马背,闪身入林,蹑足潜踪,悄悄掩近,纵目瞧去! 林前正有两男一女,互相恶斗! 离他们不远之处,躺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敢情负伤不轻,在地上不住呻吟! 场中两个汉子,也是一式黑衣劲装,一个使一支九节软鞭,一个使一柄厚背扑刀,合手联攻,刀光鞭影,使得呼啸有声,看去武功全非弱手! 那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一身花布衣衫,生得妖娆多姿,此刻娇靥含怒,手持柄绣鸾刀,却也凌厉已极,力敌两个黑衣汉子,依然毫不稍怯! 许庭瑶方才听到他们的叱喝,如今再看清三个汉子的一身装束,和昨晚龙山寺自碎毒丸而死的大汉,完全相同,证明他们就是一党! 自己正要找骷髅教的人,这倒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那还忍耐得住?大喝一声:“住手!”人随声发,一式“八步赶蟾”,从林中飞掠而出! 林前三人,不防树林中还隐藏着人,一时敌友难辨,果然各自收势,回头瞧来! 许庭瑶轻飘飘落到三人身前,戟指着两个汉子,凛然喝道:“两位想来就是骷髅教余孽了?” 花衣少女横刀护胸,退了半步,她脸上神色,仿佛微微一变,两道水汪汪的眼光,不断向许庭瑶上下打量。 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时向左右散开一步,那使九节鞭的目光一瞥,厉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许庭瑶一手紧按剑柄,大声道:“我问你是不是骷髅敦余孽?龙山寺老禅师是不是你们杀的?” 使九节鞭的脸色大变,狞笑道:“小子,不用多说,碰上伏牛四恶,你是死定了!” 手中软鞭一抖,呼然生啸,向许庭瑶肩头砸来! 伏牛四恶,许庭瑶以前曾听父亲说过,在江湖上恶迹昭彰,不知他们怎会投效到骷髅教去了?不错,这里三个,再加上昨晚自碎毒丸的汉子,正好四人! 他心念转动,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呛”!短剑出匣,迎着鞭上削去。 使软鞭的汉子,在江湖上闯荡的人,自然识货,一见许庭瑶抽出的短剑,冷芒锋利,分明是口削铁如泥的宝刀,那肯和他硬砸,鞭身抡动,展开猛烈攻势! 许庭瑶短剑左右挥动,划出一圈银虹,接连封架对方七八招,才借势冲上,展开剑法。 两人这一动上手,剑光鞭影,打得异常激烈,使软鞭的汉子终究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场面见得多了,不但鞭法纯熟,而且经验老到,愈战愈见沉着。 许庭瑶自幼练武,剑上功夫,也着实不弱,只是缺乏临敌经验,虽在崂山石窟,得到一部旷世绝学,不过只有短短二十天工夫,虽把书上口诀图式,牢记在心,背诵得滚瓜烂熟,武功一道,讲究热能生巧,他没有练习的机会,纵然胸贮奇艺,此时一经动手,对方又迫攻得极紧,那有时间容他思索? 转眼之间,两人已相搏了十五六招。 使软鞭的汉子,逐渐的取得了优势,许庭瑶已被迫落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花衣少女自从许庭瑶出现之后,她就退到一旁,玉腕低垂,绣鸾刀刀尖点地,只是静静的瞧着两人拚斗,既像替许庭瑶掠阵,又像和他漠不相关! 使扑刀的汉子,敢情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武功,是以花衣少女没有出手,他也不敢轻易妄动,好在战场上自己老大,已稳占上风,只要再过上片刻,等老大解决了姓许的小子,合自己两人之力,这小姐儿谅也逃不出手去! 花衣少女螓首低垂,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突然粉脸一抬,心中似乎有了重大决定,目光流盼,隐射杀机,娇躯扭动,闪电欺到使扑刀的汉子面前,脆声道:“姑娘先送你上路,也是一样!” 语声甫落,吐刀出手,一招“笑指南天”直向对方咽喉刺去! 使扑刀的汉子,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猝然出手,而且势如惊电快得出奇,一时蓦吃一惊,连举刀封架都嫌不及,终究他久经风浪,惊怒之余,只得上身一仰,左肩斜沉迅速向左方闪出! 但他那里知道花衣少女在招递出之时,左手扬处,掌心同时飞出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堪堪闪身避开刀光,只觉胸口一麻,心知已中暗算,不由厉声喝道:“贱婢……你…… 你……” 花衣少女敛手站在那里,格的笑道:“姑娘要你上路,你那得不走?” “咕咚”!使扑刀的汉子,一个身子,已随着她话声,往后倒去! 许庭瑶和使软鞭的汉子,拚搏到三十招以后,但觉对方鞭势,愈来愈沉,自己后力也愈来愈是不继,熟记的“黔灵真传”上的剑法,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越是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额上汗水不禁冷冷而下! 正当此时,突觉鞭势稍微一松! 使鞭汉子大声叫道:“三弟,你怎么了……” 花衣少女娇笑道:“他要先走一步咯!” 使鞭汉子双目尽赤,厉吼道:“大爷和你们拚了!” 九节软鞭骤然一紧,宛如急风暴雨一般朝许庭瑶攻来! 使鞭汉子敢情因伏牛四恶,四去其三,只剩了他一个,一时急怒攻心,形同疯狂,出手更是凌厉! 但就在他鞭势一松一紧之际,许庭瑶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想起“黔灵真传”上“乘隙蹈虚”身法。 据书上记载,天下武功,无论练到如何精纯,都有它的破绽,所谓“百密一疏”是也,“乘隙蹈虚”就是趁对方这一丝疏隙,蹈虚而入。 许庭瑶身处危境,脑中忽然流过这一式身法,一时大喜望过,无暇多想,依法施为,身形一侧,宛如游鱼逆浪,从一片鞭影中,轻而易举,倏然欺到使鞭汉子面前! 就是许庭瑶也深感意外,因为去得太快了,在心里丝毫没有准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同时一楞,使鞭汉子百忙之中,连撒鞭都来不及,只好向旁侧闪去! 许庭瑶借势左掌一圈,一掌拍上使鞭汉子肩头! 他这一急,临时应变,出手不太重,那知使鞭汉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应手往后倒去! 许庭瑶不期又是一怔,急忙定睛瞧去,在这一瞬间,那使鞭汉子业已气绝,目光一转,发现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样死在地上。 心头登时明白,敢情是花衣少女暗中出手相肋,看她年纪不大,貌美如花,出手却有如此阴毒! 心中想着,不由回头朝花衣少女望去! 花衣少女也眉梢微动,秋波翦水,向自己瞟来,笑靥含春,彷佛正要开口招呼! 突然听到衣袂飘风,一道人影,划空而来,瞬息飞坠两人面前! 许庭瑶定神一看,只见来人是个黑布长衫,皮肤黝黑,颊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年约六旬以上的老者! 他右手持着一支金漆藤杖,炯炯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冷恻恻问道:“好歹毒的暗器,这伏牛三恶,可是你们两个娃儿杀的?” 许庭瑶光看黑衣老人掠空飞来的身法,武功之高,已非小可,一时不禁呆得一呆,还没答话! 花衣少女早已抢着说道:“是又怎样?” 黑衣老者颔首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娃儿,轻轻年纪,能够一举杀搏伏牛三恶,想必有此一来历,你们师父是谁?” 花衣少女脸一仰,冷冷的道:“无可奉告。” 黑衣老者依然点点头道:“很好,在老夫面前,还敢如此倔强,胆子倒是不小!” 花衣少女冷笑道:“那该如何!” 黑衣老者冷笑道:“老夫也懒得和你们小辈动手,你们就在老夫面前自绝算了。” 许庭瑶见他先前连声说好,还当说伏牛四恶,恶贯满盈,死有应得,那知老者居然说出要自己两人在他面前自绝的话来? 一时不禁剑眉剔动,朗声道:“伏牛四恶,横行江湖,早就该杀,何况他们最近又和骷髅教余孽,狼狈为奸,昨晚潜入龙山寺以骷髅毒箭害死法善老禅师,此等穷凶极恶之人,老丈何苦为他们出头……” 花衣少女白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当他是谁?人家是伏牛四恶的老不死师父呀!” 黑衣老者脸色微微一变,嘿然干笑道:“女娃儿倒有些眼力,嘿嘿,你们知道就好,老夫手下,几时有过活口?” 花衣少女格的一笑,同时瞟了许庭瑶一眼,说道:“要是我们不想死呢?” 黑衣老者一手摸摸山羊胡子,阴声道:“不想死也留不得你们!” 许庭瑶朗笑道:“原来骷髅教的余孽,许某正愁找不到主儿!” “呛”!短剑出匣,匹练似的银虹,映日生辉,闪闪耀光! 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咦道:“七修剑!” 花衣少女瞧他掣出短剑,连忙轻摇纤手,侧过脸来,脆声说道:“慢着!方才你已经打过一阵,这会该让我来了!” 话声才落,皓腕抬处,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 黑衣老者微哂道:“你们是想作垂死挣扎,那很好,老夫就成全你们!” 藤杖一指,呼地朝两人扫来! 花衣少女闪过身避过一杖,嘴中叫道:“你快让开呀,我说过由我来咯!” 绣鸾刀疾如劈风,一道精虹,朝黑衣老者侧面攻去! 许庭瑶眼看她抢在自己面前,和黑衣老者动起手来,只好往后退下! 黑衣老者冷嘿道:“好一招‘风卷残雪’,少林‘般若刀法’,嘿嘿,你们原来是少林门下!” 口中说着,藤杖抖动,呼呼两招,势道强劲,当真出手全是制命毒着! 花衣少女道:“谁是少林门下?” 她敢情自知内功不如黑衣老者远甚,不敢硬架硬砸,身形左右移动,手上绣鸾刀也跟着忽左匆右,划出一圈圈刀花! “嘿!华山‘十八盘身法’,和武当‘两仪剑法’,小丫头,你还会什么?” 黑衣老者在一瞬之间,已连攻了七八杖,但都被花衣少女巧妙的闪避开去,心头不禁大怒,随着他嘿嘿冷笑,忽的杖势一变。 只见重重金影,漫天呼啸,隐挟风雷,势道之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刹那间,三丈方圆,已全在他金漆藤杖笼罩之下! 许庭瑶心头方自一惊,要待出手,但仔细瞧去,那花衣少女虽被弥空杖影,围在中间,已处劣势,照说她功力和黑衣老者差得很多,早该手忙脚乱,但她递出的刀招,依然守中有攻,丝毫不乱。 许庭瑶在崂山石窟,曾经看到过一册手抄的各大门派武功,当时只不过随手翻阅,看了一遍,但他生性颖悟,纵然不能全数记清,多少也有个印象! 方才黑衣老者喝出花衣姑娘刀招之中,有少林刀法和武当剑法,许庭瑶还没十分注意,这时仔细看去,噫,果然发现她一手刀法,当真博杂已极! 不但夹杂着五大门派的刀法剑法,而且连丐帮“打狗棒法”,也被她变化应用,在刀招上使出! 要知各门各派的武学,原来各有各的擅长,但经她拆散了夹杂使用,反而更显得诡异凌厉! 有许多招式,许庭瑶本来早巳淡忘了的,此刻瞧到花衣少女施为,也重新记忆起来,一时不禁看得怔怔出神! 当然,高手相搏,首重功力,所谓棋输一着,缚手缚脚,花衣少女和黑衣老者的武功,可说还差得远,所以能够支持着,并没落败,就是她精通各派武功,夹杂使出,变化多端,使人难以捉摸,才把劣势拉平。 但这种强弱异势的拚斗,终究只能支持一个短暂时期,如果时间稍长,吃亏的当然还是功力较弱的一方! 花衣少女虽未落败,她在对方重重杖影之下,却也累得她手足疲软,粉脸通红,一身衣衫,尽被香汗湿透! 打到五十来招,她渐感情势不妙,自己后力不继,最多也只能支持到十招八招,就难以应付了! 这时她巴不得许庭瑶及时出手,也许合两人之力,还可和对方一搏,但偷眼瞧去,他怔怔的站在一旁,奸像瞧得十分出神,那有出手相助模样…… 思忖之间,蓦听黑衣老者阴恻恻喝道:“小心了!” 呼呼两杖,横扫而出! 这两杖势道威猛绝伦,攻来的方向,也极其诡异! 花衣少女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收刀跃避,但觉杖风扫过,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住! 黑衣老者这一喝,也把瞧得出神的许庭瑶惊醒过来,长剑一抡,疾然跃出,口中喝道: “姑娘快退,让在下会会他……” 黑衣老者攻出两杖,逼退花衣少女,喉头阴嘿了两声,突然双脚一顿,身形腾空飞起! 这一举动,当真大出花衣少女意外,黑衣老者这两杖,来势奇诡,自问绝难躲闪得开,怎会中途撒手,不顾而去! 许庭瑶眼看黑衣老者划空而逝,心中也深感诧异,偶一回头,瞥见黑衣老者方才立身之处,依稀有一颗银色东西在草堆中闪闪发光! 心中一动,立即一个箭步,掠到近处,俯身取了起来。 原来赫然是一颗算珠大小,雕刻精细的纯银骷髅! 许庭瑶瞧得俊脸骤来一变,双目棱棱有光,冷冷道:“这老贼果然是骷髅教余孽……” 花衣少女目光一转,似乎是流露出惊喜之色,一手掠着鬓发,大声道:“这是什么?” 许庭瑶道:“一颗纯银骷髅,想来是骷髅教的信物无疑。” 花衣少女眉目盈盈瞟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方才多蒙相公出手相助,小妹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许庭瑶想起方才伏牛三恶老大,曾说她昨晚阻挠行事,那么用冷茶泼醒自己的,准是这位姑娘无疑:心中抱拳道:“姑娘好说,在下昨晚中了贼人的迷香,还是姑娘救的,在下该向姑娘道谢才对!” 稍微一顿,又道:“在下许庭瑶,不知姑娘……” 他终究脸嫩,萍水相逢,就问人家姑娘姓氏,似嫌冒昧,话到口边,只觉俊脸一热,说不出口来。 花衣少女先前微微一愕,但瞬息之间,她眼珠一转,接口说道:“我叫钱青青。” 说话声中,缓步走到许庭瑶身旁,含笑问道:“许相公是和骷髅教有仇吗?” 轻风徐来,许庭瑶鼻中,闻到一阵从她衣衫中散出来的幽香,他虽觉钱青青笑盈盈的走近身边,对自己显得太以亲切,但人家昨晚救了自己,一时也未便后退,闻言点点头道: “骷髅教余孽和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不但连续害死先父,和两位世伯父,而且一路跟踪在下,龙山寺法善老师父昨晚也遭了他们毒手……” 钱青青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有这等事?” 许庭瑶手中拿着那颗纯银骷髅,掌心紧紧握了一把,切齿道:“那老贼留下这银骷髅,在下虽然不明他用意何在?但老贼是骷髅教一党,该无疑问了!” 说着,便把纯银骷髅揣入怀中,忽然,他想起钱青青方才曾说那黑衣老者是伏牛四恶的师父,也许她知道此人来历,这就抬头问道:“姑娘曾说这老贼是伏牛四恶的师父,想必知道他的来历?” 钱青青奇道:“你没听人说过?他就是金杖人屠戚天化呀!” “金杖人屠戚天化”,这几个字,不期听得许庭瑶心头一震,没想到这老贼居然是江湖上恶名久着的煞星金杖人屠! 据说他外号“人屠”,就是因为生性凶残,凡是遇上他的人,从无幸免,只不知他方才何以留下一颗纯银骷髅,突然离去? 心念转动之际,只见钱青青探手往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用指甲挑了些粉末,洒到伏牛三恶尸身之上。 许庭瑶几天之前,曾见毕云英用过,知道她取出来的,正是“化骨丹”! 他一想到毕姐姐,眼前登时浮起一个柔情如水的婷婷倩影,一时不禁望着钱青青发呆! 钱青青眉梢飞过一丝喜容,瞟了他一眼,脸颊微红,娇笑道:“什么呀?” 许庭瑶悚然一惊,连忙略作镇定,说道:“在下……方才瞧到姑娘身手非凡,不知是那一门派高弟?” 钱青青故意掠掠鬓发,摇头笑道:“我……我不是五大门派中人。” 她眨眨眼睛,接着“嗯”道:“许相公,你是偶经此地?还是到那里去的?” 许庭瑶何等聪明?一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忽然转变话题,便知钱青青言不由衷,以她方才的武功路数看来,绝非寻常武林中人,心中不禁对她暗暗起了警觉! 只是他生性光明,一向不喜欢说谎,这就点头说道:“在下身有要事,打算刚往云贵一行。” 钱青青听得喜道:“啊,这就好,小妹家在商邱附近,是许相公必经之路,我们正好同路。” 许庭瑶心中暗暗作难,暗想:自己和她是萍水相逢,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有不便,但这话还没出口! 钱青青回眸一笑,兴匆匆从林中牵出马匹,妙目流波,柔声问道:“许相公,你可有马匹?” 许庭瑶一时不好再推,只得点点头道:“在下马匹,就在山前不远。” 说着转身回到原处,牵出马匹,和钱青青双双就道。 他们由历城南行,晓行夜宿,一路上并没发生什么事故,许庭瑶渐渐觉得这位新结交的钱姑娘,除了稍嫌妖冶,并不怎样讨厌。 这天下午,渡过黄河,离商邱已是不远! 钱青青目注许庭瑶,长鞭一指,娇声笑道:“许相公,寒舍离此不远,小妹想请你到庄上盘桓几日,稍尽地主之谊。” 许庭瑶拱拱手道:“在下实在有要事在身,姑娘的盛意,在下心领,日后有便,自当踵府……” 钱青青娇嗔道:“那怎么成?许相公既已到了此地,那有过门不入之理?据小妹猜你前去云贵,无非想找骷髅教寻仇,那也不急于一时,寒庄就在前面,小妹替你在前面引路。” 她不容许许庭瑶再说,一带缰绳,纵马朝前面驰去! 许庭瑶听得不期心头一震,自己这一路上并没向她说过此去云贵,是为了找骷髅教寻仇的,不知她怎会猜到自己心事? 但继而一想,自己几日之前,确曾说和骷髅教有仇的话,那么前去云贵,当然是找骷髅教去的了! 只是此女年纪不大,好像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多…… 心念转动,只见钱青青早已驰出老远,停在前面等候自己,心中纵然不愿打扰,也只好纵马跟去。 钱青青见许庭瑶随后跟来,在马上娇笑一声,拨转马头,继续朝前驰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赶了约摸半个时辰,许庭瑶只觉所经道路,逐渐荒僻,附近一带,不见村落人家,心中不禁渐渐起疑! 又奔了一阵,钱青青的马匹,忽然缓了下来,回身笑道:“这里连年饥馑,附近村落差不多都搬走了,寒舍就在前面,你瞧,那不就到了吗?” 许庭瑶抬头望去,果见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庄院,他自幼听说黄河水灾泛滥之事,一时倒也释然。 钱青青和他并辔徐行,不多一会,便已抵达庄前。 只见一道三丈高低的石砌高墙,横拦去路,环庄是一道一丈四五尺宽的护庄河,两匹马缓缓此来,庄中的人,老远就可看到,是以才到庄前,大门前面,就缓缓放下了一座吊桥。 跟着奔过两个黑衫黑裤腰悬铁牌的大汉,奔近钱青青马匹七八尺远,垂手立停,状极恭敬。 钱青青等许庭瑶下马跳下马之后,瞟着他娇笑,道:“许相公请!” 许庭瑶心头暗暗犯疑,趁着打大汉身边经过时,注目瞧去,只见他们腰牌上依稀是“铁堡”两字。 钱青青眼波流盼,玲珑剔透,许庭瑶这一暗暗注视庄丁的举动,那想瞒得过她?但她却恍若不见,脸上丝毫不露,笑盈盈的陪着许庭瑶走去。 经过吊桥,迎面是一座高大宅院,门口同样的站着两个腰悬铁牌的黑衣大汉,见到钱青青,立即躬下身去,钱青青视若无睹,只是领着许庭瑶直入府中。 进入大厅,许庭瑶登时觉出情形不对! 第三章 座上佳宾 许庭瑶随着钱青青进入堡中,只觉这座广大宅院,除了门前站着的几个黑衣大汉,从大门,二门直入大厅,竟然始终不见一人! 此时天色业已微黑,愈显得宅院阴沉广阔,生似久已无人住的旷宅一般,心头禁不住犯疑。 钱青青却并不理会,领着他穿越大厅,折入后进。 这是东首一进院落,曲槛长窗,湘帘低垂! 两人刚一走近石阶,只听里面莺声燕语地嚷着! “三姑娘回来了!” 一刹时,门帘掀处,一阵风似的抢出四个青衣使女,但当她们一眼瞧到钱青青偕同一个陌生而英俊的青年进来,怔得一怔,四个人八道目光,全落到许庭瑶身上,粉脸发赧,一起垂手站停,其中两人,慌忙回身打起门帘。 钱青青让许庭瑶走在前面,跨入屋内,里面布置雅洁,四周墙角上,挂着琉璃宫灯,照得一片通明。 钱青青目光扫了四人一眼,轻叱道:“瞧你们一点规炬也没有,许相公远来,还不快去张罗茶水,另外替我吩咐厨下准备酒菜。” 四个青衣使女“唷”了一声,同时退出。 钱青青纤手一摆,落落大方的道:“许相公请坐,小妹去去就来。” 许庭瑶道:“姑娘请便。” 钱青青回眸一笑,便自朝里走去。 许庭瑶目送她婀娜身形,飘然走去,心中总觉这所庄院,似乎另有一种神秘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诸如这附近十多里方圆,荒僻得不见村落人家,庄丁们一个个腰跨单刀,还佩带腰牌,由大门直入后院,始终不见一个男人。 就以钱青青一身武功来说,已大非弱手,再加庄上这份气派,该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人家,此地又紧邻山东,何以自己从没听人说过“铁堡”这个名称?…… 正当他负手出神之际,只听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脚步之声,两个青衣使女,已俏生生走近了! 一个手上托着茶盘,把一盏茗碗放到桌上,轻声道:“许相公请用茶。” 另一个手捧银盆,也道:“许相公请洗脸。” 许庭瑶心头着实一惊,暗想:光看这两个使女,轻功已是极佳,自己连她们走进屋来,都没有发觉,当下连忙拱手道:“多谢两位姑娘。” 两个青衣使女抿嘴一笑,退出屋去。 许庭瑶也不再客气,洗了把脸,随手端起茶碗,吹开茶叶,缓缓喝着。 一会工夫,青衣使女已在屋中摆好酒席,陆续端上酒菜。 钱青青换了一身浅紫衣裙,款款走出,含笑道:“许相公,累你久等了!” 说话之时,目光朝桌上一转,又道:“粗肴淡酒,不成敬意,许相公请上坐。” 许庭瑶起身道:“在下造扰宝庄,理该先去拜见令堂。” 钱青青偏着脸笑道:“不用啦,我们赶了半天路还没进饮食,将就吃喝些,休息一晚再说。” 说着,已在桌旁坐下,一面催道:“快别客气啦,你瞧,酒菜都快凉了呢!” 许庭瑶见她这般说法,只好坐下,使女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钱青青举起酒杯,目光凝注,脉脉含情的道:“许相公,小妹多蒙你仗义相救,这杆算是小妹敬你的。” 许庭瑶不敢和她目光相对,慌忙举杯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法,在下其实还是姑娘救的。” 钱青青眨着眼睛,不依道:“不,这是小妹敬你的,小妹先干了。”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庭瑶和她对干了一杯,等使女斟好酒,然后举杯说道:“那么这杯算是在下敬姑娘的了。” 钱青青等他喝完,玉腕轻举,从使女手中,接过酒壶,亲自替许庭瑶斟满了酒,一面娇笑道:“不成,小妹话还没说完呢,你远来寒舍,小妹身为主人,这杯还该是小妹敬的。” 她举着酒杯,还是和许庭瑶对干了一杯,才道:“菜要凉了,许相公请用菜!” 两人边吃边喝,钱青青只是殷勤劝酒。 许庭瑶本不善饮,几杯下肚,顿觉脸上热烘烘的发烧,一张俊脸,有如抹了胭脂一般,愈显得剑眉星目,英俊潇洒! 直把钱青青瞧得脸晕桃花,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水汪汪的,只是盯在他脸上,停筷不语,怔怔出神! 一会儿翠眉含颦,一会儿又梨涡含笑,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愁?是喜? 许庭瑶见她无限深情的凝注自己,心中顿感一跳,几日相处,他发现钱青青这般似忧似喜的模样,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虽然略嫌妖冶,但一路上对自己却甚是温婉,只是在自己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困惑着不能自己,那就是毕云英的倩影,不断的在心头萦绕,虽然自己和她从相识到分离只是十分短暂的时间,但先入为主的观念,使他时常想念着她。 怎会想到又遇上一个钱青青,她也会在暗中救了钱青青,而自己却又在路中出手相救,和她联袂上道,一路同行……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半晌不语。 许庭瑶轻咳一声,讪讪的道:“在下不善饮酒,已经不胜酒力了。” 钱青青一推酒杯,幽幽的道:“那么我们吃饭吧……” 说此倏住,俏目里隐含着无限情愁,低声道:“许相公,我看你还是初入江湖……我真……” 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忽然凄婉一笑,住口不说。 许庭瑶星目中闪出奇异的光芒,问道:“姑娘有话只管请说。” 钱青青用手摸摸脸颊,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小妹也不会喝酒,你请用饭吧!” 青衣使女替许庭瑶装了饭,钱青青只是在旁相陪。 许庭瑶也不再客气,一个人吃了两碗饭,才行停筷。 钱青青起身道:“许相公路途劳顿,请早些休息吧,小妹已叫她们替你收拾好卧房了,小妹……失陪。” 许庭瑶连忙拱手道:“姑娘请便!” 钱青青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娥眉微蹙,瞧着他勉强一笑,才姗姗朝里走去。 许庭瑶只当她果然暍醉了酒,也并不在意。 钱青青离去之后,一名青衣使女,早已就打起纱灯,伺候道:“许相公请随婢子来。” 许庭瑶点点头,随她跨入屏风,后面是一个小天井,中间一条盖有天棚的过道,青衣使女把他领入东厢,点好灯盏,回身道:“相公请安息吧!” 说完,便自退出,随手阖上房门。 许庭瑶略一打量,只觉这间卧房,布置雅美,锦帐绣被,均极富丽,他不善饮酒,方才多喝了几杯,此刻确实感到头脑昏胀,一时无暇多看,也就解衣上床。 这一觉,不知是连日赶路,鞍马劳顿?还是吃了几杯酒,躺在锦被软褥,太以舒适?总之睡得特别香甜。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 不!他目光转动,看到天光是从屋顶天窗中透下来的,这间厢房,好像没有窗户! 他匆匆起身,披衣下床,但在这一瞬之间,发现昨晚挂在床上的那柄短剑,业已不翼而飞! 心头怔得一怔,伸手一摸,收在身边的一十三支乌金小箭,连同皮套,也不知何时,业已被人搜去! 许庭瑶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难道昨晚有人趁自己熟睡之际,偷入屋来盗走了不成? 急忙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伸手一拉,那知房门已在外面反锁上了,触手冰凉,敢情这门竟是用铁板制成的! 自己已经被人家囚起来了! 钱青青,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诳来?究竟有何居心? 心念疾转,一面回目向四壁瞧去,四面墙上,虽然饰以浅绿绫幔,但里面却是铁壁,连屋顶天窗内外,也都有铁条编织成的格子花窗,看去天窗铁条,粗如大指,但离地极高,纵有最好的武功,在脚下着力之处,也是难以拧断。 铁堡!当真是名副其实的铁壁! 自己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如果不被他们搜去,区区铁屋,也休想困得住自己! 正在气愤之时,突听门外一阵当啷轻响,门上忽然打开一扇窗口,可以看到一张秀丽的面孔,正是昨晚送自己进来的那个青衣使女,她依然脸含笑容,娇声道:“许相公早,小婢替你送脸水来了。” 许庭瑶心头大怒,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快叫钱青青来!” 青衣使女盈盈一笑,低声道:“许相公请歇怒,姑娘一早就出去了,她吩咐小婢,转告相公,千万忍耐,她也爱莫能肋,相公乃是聪明之人,暂时委屈,如果妄想逞强,唉,那只是徒招杀身之祸。” 许庭瑶道:“你们这里到底是什么所在?” 青衣使女道:“相公不用多问,等三姑娘回来了,自会知道,你请洗脸吧!” 说着,从窗口递进银盆,依然关上铁窗。 许庭瑶草草盥洗完毕,一会工夫,铁窗开处,青衣使女又从窗口送进一个朱漆木盘,盘中放着一小锅稀饭,一盘薄饼,和四碟小菜,一面说道:“许相公请用早餐,三姑娘临行时关照,相公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小婢就是。” 许庭瑶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青衣使女悄声道:“三姑娘今晚就可回来,许相公还是忍耐些好。” 说完,收过脸盆,依然推上铁窗,敢情业已去远。 许庭瑶望了木盘一眼,心中寻思,自己既已被关在铁屋之中,一时还不易破壁而去,倒不如等到晚上,看钱青青回来,如何处置自己? 同时腹中确也觉得饥饿,不论她是敌是友,吃饱东西,也好长长精神。 这就装了一碗稀饭,取过薄饼一尝,只觉甚是香脆可口,不禁放量而食,把一锅稀饭,一盘薄饼,尽皆吃完。 过了一会,青衣使女前来收取盘碗,又替他送来一壶香茗和一个细磁茶杯。 许庭瑶弄不懂她们既然把自己关在铁屋之中,但又招待周到,毫无敌意,心中虽觉得纳罕,明知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和她多说,独自静下心来,按照“黔灵真传”上口诀,运功调息。 一天时光,就在他专心练功中,很快的度过。 天色逐渐入夜,室中也黑暗下来,许庭瑶不知钱青青是否已经回转?他心头随着夜色,渐感不耐! 时间约莫已快接近初更了,门外响起一阵开启铁锁之声,铁门开处,那青衣使女提纱灯,很快闪进门来。 许庭瑶霍然站起,问道:“可是钱青青回来了?” 那青衣使女瞟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小婢奉命来请相公的。” 许庭瑶道:“她人在那里?” 青衣使女欲言又止,徐徐抬头道:“只是要委屈相公,在出去之前,相公双手必须带上锁链……” 她说话之时,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条打造精细的银色锁链。 许庭瑶脸色一沉,怒哼道:“许某要是不答应呢?” 青衣使女娇躯一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悄声道:“相公歇怒,这不过是本堡规矩,三姑娘特地叮嘱小婢,转告相公,务请忍耐一时,一会堂主如有话,也切勿出言顶撞。” 许庭瑶听她口气,心知这座“铁堡”必定是江湖上某一帮会,这就问道:“你们堂主是谁?” 青衣使女道:“相公不用多问,只要依照三姑娘所嘱就不会错,一切自有姑娘担待。” 许庭瑶出身武林世家,但他终究还是初入江湖,心中忍不住好奇,暗想不知她们是何种帮会,自己去见见她们堂主也好。 再一细瞧,青衣使女手上那条银链,长约两尺,细如笔杆,中间一把银锁,小巧玲珑,看去只有拇指大小,如果没有特殊作用,任何人只须稍微用力,都可挣断! 心头虽觉可疑,但还是点点头道:“好,你就替我带上了吧!” 青衣使女嫣然一笑,伸出纤手,把银链套上许庭瑶双腕,然后扣上小锁,转身举着纱灯道:“许相公请随小婢出去。” 许庭瑶随在青衣使女身后,跨出铁门,沿着回廊曲折,往里走去,穿过两重院落,奇怪的,明明经过两处天井,却丝毫不见天光,他立时想到这里号称“铁堡”天井上,想来也都盖着铁板,进入第三重院落之时,眼前果然一变。 只见迎面一座厅上,烛火辉煌,阶前两边,一排四个黑衣大汉,手抱单刀,一个个面情肃穆,僵立不动,瞧到青衣使女引着许庭瑶走近,也不多看,当真肃静得鸦雀无声! 许庭瑶暗暗冷哼一声,心想这位堂主好大的气派。 青衣使女紧行几步,跨上石阶,立即朝里躬下身去,口中说道:“许相公到。”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宏大的声音道:“进来!” 青衣使女身形一侧,低声道:“许相公请。” 她说话之时,让许庭瑶走在前面。 许庭瑶手上带着银链,昂然朝厅中走去。 他一面举步入厅,目光却趁机迅速打量厅中形势。 只见在大厅正中,品字形放着三把虎皮交椅,中间坐着一个身材魁梧,身穿墨绿长袍的人,头脸上戴着一具铁制面具,貌相狰狞,只有两个眼孔,炯炯有光,看他一副巍然踞坐的气概,当是堂主无疑。 左首一人,戴着紫铜面具的,身材娇小,穿着一袭浅紫衣裙,正是一路同行,把自己骗来铁堡的钱青青! 她身后侍立着三名青衣使女,一眼就可认出。 右边一人,中等身材,头脸上也套着铁制面具,不知又是什么人? 大厅四周,环立着八个黑衣劲大汉,每人脸上,似是也戴着面具,因为他们脸色黝黑,又木无表情,看去一片阴沉。 距三人面前不远,放着一把木椅,空无人坐,想是留给自己的坐位了。 许庭瑶跨入大厅的一刹那,钱青青虽然戴着紫铜面具,但她两道盈盈眼神,透过铜面眼孔,一霎不云,紧紧投射到许庭瑶身上,似乎极是关注。 这时跟在许庭瑶身后,进入大厅的青衣使女,迅速回到钱青青身后。 许庭瑶昂首阔步,走到他和三人相距八尺来远,便自停步,目光一转,突然落到钱青青铜面之上,他和她目光一对,不由心头冒火,举手一抖银链,朗朗的笑道:“钱姑娘再三相邀,许某却之不恭,才同来尊府,难道姑娘这是待客之道吗?” 说话之时,双臂猛然一分! 他因小觑这副极细银链,用力并不太猛,那知一挣之下,那银链竟然十分坚硬,无法把它挣断,心头不禁暗暗一惊,忖道:瞧不出一条小小银链,怎会有如此坚牢? 同时只听钱青青极细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许相公使不得,你暂委屈点儿吧!” 踞坐中间的铁面堂主,此时左手一抬,宏声笑道:“许朋友莫要小觑了这条银锁链,这是苗疆野蚕丝,渗和牛筋编结,再以百链柔钢,精制而成,纵是内功极顶之人,只怕也无法挣得断它,许朋友还是请坐下来谈谈吧!” 许庭瑶在这一瞬之间,已然功运双腕,暗暗挣了一下,果然这条看来极细的银链,还是丝毫不动。 心中暗叹一声,剑眉剔动,昂然道:“你们要把许某怎样?” 钱青青柔声说道:“许相公请坐了好说,五堂主只是想请教相公一件事儿,其实并无恶意。” 许庭瑶冷笑一声,大模大样的在椅上坐下,冷冷的道:“有什么话,你们说吧!” 右首那个铁面人两道冷厉目光扫过许庭瑶,阴沉的说道:“姓许的,你知道此刻的处境吗?” 此人声音尖细,使人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 许庭瑶朗笑道:“许某虽然初走江湖,但区区阵仗,也还唬不倒人。” 钱青青目光隐含怒意,瞧了右首铁面人一眼,轻声朝居中而坐的堂主说道:“小妹奉命调查此事而来,今后还须仰仗许相公合作,让许相公锁上银链,已非待客之道,但此系堂中规炬,小妹并无意见,只是副堂主似乎不宜盛气凌人。” 许庭瑶心中一奇,钱青青话中口气,不仅表明让自己锁上银链,并非她的主张,而且竟还当面斥责! 右首那个铁面人,原来还是副堂主身分,他被钱青青一说,立即垂下头去。 居中而坐的铁面堂主,连忙欠身道:“香主说得极是,本座正是此意,嘿嘿,本座正是了。” 许庭瑶越听越奇,铁面堂主称呼钱青青为“香主”,好像“香主”的身分,并不在堂主之下,他人本聪明,目光一转,忽然暗“哦”一声,敢情他们这一帮会之中,是以面具分别职位高低,钱青青香主身分,面上戴的紫铜面具,比堂主和副堂主的铁面具,要高过一等。 只是“堂主”乃一方的实权人物,而“香主”仅系总堂派出来的人,因此,堂主固然不敢得罪香主,香主也得尊重堂主。 对方三人身分,虽然已被他想通了,只不知钱青青口中说的“调查此事而来”,究系何事?他们为什么要和自己合作? 心念方动,只见铁面堂主忽然双手一拱,呵呵笑道:“许朋友多多原谅,其实咱们要向许朋友请教的,也正是许朋友切身之事,许朋友不吝赐教才好!” 许庭瑶瞧他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一面问道:“在下不知堂主所指何事?” 铁面堂主目注许庭瑶徐徐说道:“近日江湖盛传金刀褚大侠、铁掌姜二侠,据说全都死在骷髅教毒箭之下,不知是否确实?” 许庭瑶听他提到骷髅教,不由切齿道:“在下亲眼目睹,确是事实。” 铁面堂主又道:“许朋友当时可曾见到骷髅教的人?” 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并未见到骷髅教贼人,但却三次目睹骷髅袖箭。” 铁面堂主道:“许朋友见到的骷髅毒箭,不知和普通袖箭,有何不同之处?” 许庭瑶道:“和普通袖箭,并无不同,只是喂过剧毒,通体发蓝,箭干上有一颗凸出的骷髅标记。” 铁面堂主沉吟了一下,道:“许朋友目前已是齐鲁三义唯一的后人,能否把当时情形,详细见告?” 许庭瑶心中一动,暗生警惕,目光一抬,沉声道:“不错,金刀、铁掌、生死判,已只剩在下一个后人,当日情形,也只剩在下一人亲身经历,只是咱们敌友未清,堂主最好先亮亮贵帮海底,再说不迟。” 铁面堂主闻言连连点头,大笑道:“许朋友说得有理,只是敝帮目前还不到公开之时,武林中甚少人知,但和许朋友来说,该属是友非敌,许朋友大可放心。” 钱青青接口道:“是啊,齐鲁三义死在骷髅毒箭之下,因为其中还牵涉到骷髅教重出江湖,目前可说已震撼了整个武林,这是江湖上一件大事,并不是许相公一家的私仇,许相公如能说出当时经过,也许可以帮助大家多了解一些情况,许相公,你说是吗?” 许庭瑶暗哦了声,心想:你方才说的“奉命调查之事”,原来就是为了调查骷髅教的重现江湖而来! 那么他们这一帮秘密帮会,可能和骷髅教有仇,难怪钱青青知道自己来历之后,就要自己一路同行,坚邀来此! 同时觉得自己经历之事,也并无什么秘密可言,当下就把自己和姜二叔得到褚大伯父噩耗,赶赴金刀庄奔丧,当晚有人在窗外偷放毒箭! 自己如何被人打下悬崖,幸得不死,等自己赶回金刀庄已是一片瓦铄,只好回转德州? 不料自己庄院,也遭贼人纵火焚毁,自己如何寻上天龙寺,法善老禅师如何遭人杀害,择要说了一遍。 铁面堂主只是凝神静听着许庭瑶诉说,直等他把话说完,回头望了钱青青一眼,点点头道:“这就是了,贼人们杀害齐鲁三义,果然是为骷髅三宝!” “骷髅三宝?” 许庭瑶听得悚然一震,急忙问道:“堂主说的骷髅三宝,可是一颗纯金骷髅?” 铁面堂主似乎自知失言,干咳了两声,才淡淡的说道:“据说那是昔年骷髅教的信物,唔,许朋友令尊死后,可曾见过令尊所有的那颗金骷髅吗?” 说话之时,两道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紧跟在许庭瑶脸上,似乎十分关注这颗金骷髅的下落。 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以前从未见过,当日若非姜二叔取出金骷髅,和箭干上所刻互相比较,在下几乎不知此事。” 铁面堂主微微颔首,沉哼道:“这伙贼人,迟早总可查得出来!” 他这句话,好像对许庭瑶而说,也好像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许庭瑶趁机立起,抬目道:“堂主如别无下问,请赐还兵刀,在下就在告别。” 钱青青叫道:“许相公……” 铁面堂主呵呵笑道:“许朋友如不见外,既然来了,还请屈留一日,容敝堡略尽地主之谊,哈哈,兄弟还没请教许朋友师承宗派。” 他不愧老奸巨猾之人,话声末落,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使人听来,有如多年老友一般! 许庭瑶冷冷道:“在下自幼随先父练习拳剑,并无师承门派。” 铁面堂主干笑了两声道:“兄弟久闻生死判许三侠大名,许朋友家学渊源,自非寻常,尤其许朋友身边短剑和十三支乌金箭,更是神物利器,想必大有来历?” 许庭瑶暗哼一声,心想:原来他对自己兵刃起了疑心,一面淡淡笑道:“那是寒家家传之物,在下不知出处。” 铁面堂主目光闪烁,似未深信,但终于点点头道:“许朋友仍请回客馆休息,本堡简慢之处,兄弟明日再当面谢罪吧!” 话声一落,那青衣使女立即点起纱灯,伺候道:“小婢送许相公回去。” 许庭瑶因自己腕上带着锁链,无法挣脱,随身兵器又落在人家手中,权衡轻重,一时间不宜和对方翻脸,只好默默随着青衣使女回转卧室。 青衣使女打开铁门,然后从身边掏出银匙,替许庭瑶开启银链小锁,突然悄声说道: “许相公再委屈一晚吧,不可妄生逃走之心,一切自有咱们姑娘替相公打点。” 许庭瑶心头甚感气愤,但口中还是随着说道:“多谢姑娘关照。” 青衣使女盈盈一笑,说了声“晚安”,转身退出。 许庭瑶听到铁门外面落锁的声音,心中只是想不通这一帮人究竟是何路数? 既把自己囚禁铁屋,但从他们举动口气看来,又不像含有敌意,但无论是友是敌,无论这间卧室,布置如何豪华,像这般被人软禁,终究难以忍耐。 许庭瑶此刻的心情,已无法镇静下来,纵然那青衣使女临行时曾说不可妄生逃走之心,一切自有钱青青替自己打点的话! 但他对钱青青也失去了信心,假如她真把自己当作朋友,也不会骗自己到铁堡来了,因此一切还须自己努力,先得设法逃出此屋才好。 一念及此,登时吸了一口真气,双足一点,身子向上拔起,探手攀住天窗的铁条,力贯一指,运劲拧力,但因双脚悬在半空,无处着力,拗了一会,那想把它拗断? 何况天窗铁格一共有内外两层,想来当初建造此屋之时,早已计算及此,纵然武功是最高,也休想破窗逃走。 许庭瑶废然回到地上,想到如果练成“黔灵真传”上的武学,区区铁窗,自然无法困得住自己,目前凭自己这点武功,要想逃走,实在是比登天还难,一时想起师父果然有先见之明,遗柬上曾嘱自己在山腹石窟,待上百日,练威武功,再行出山,自己不该急着离开。 想到这里,不禁暗下决心,这次要能安然离开铁堡,唯一急务,就是找一处隐僻之地,先练好武功才行。 当下暂时放开心事,回到床上,运气调息。 那知盘膝坐下,近日来诸般遭遇,尽皆涌上心头,那想定得下神来?赌气之下,索性拉开锦被,和衣躺下。 正当他迷朦睡去,突听头顶天窗上,似有一阵轻微的金铁之声,心中方自一怔! 只听有人轻声问道:“许兄弟,你睡熟了?” 许庭瑶听得大奇,此时此地,有谁叫自己“许兄弟”的?而且那人声音极低,分辨不出究是何人?急忙翻身下床,举目瞧去! 只觉天窗铁格,业已开了一个大洞,正有一个黑影,探头朝下瞧来。 许庭瑶看不清那人面貌,心中觉得怀疑,忍不住问道:“尊驾是谁?” 那人压低声音,笑道:“傻子,我是救你来的,还不快上来?” 许庭瑶实在听不出对方是谁?但他既说是救自己来的,不如上去再说,这就拱手道: “在下尊命。” 脚尖点动,一式“旱地拔葱”,身形扑起,一手抓住铁格,往上一冒,钻出窗口,抬目瞧去,只见身前不远,站着一个身穿青衫,脸貌白晰的青年书生。 这人,自己和他素昧平生,从没见过! 连忙双拳一抱,作揖道:“在下多蒙兄台仗义相救……” 青衫书生瞧着他微哂道:“这是什么时候,那有这多酸礼,还不快跟我走?”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掠去! 许庭瑶急道:“兄台且慢,在下兵刀还在……” 青衫书生随手一送,说道:“拿去,都在这里。” 许庭瑶接到手上,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那柄亮银短剑,和绿鲨皮套的十三支乌金箭,不由大喜过望,抬头道:“兄台……” 那知目光抬处,青衫书生不知何时,早已飞出数丈之外,正在朝自己招手。 心中不胜骇异,暗想:此人轻功之佳,不知要胜过自己多少倍?一时不敢怠慢,提足一口真气,跟踪掠去。 那青衫书生身形快如闪电,脚尖轻触屋面,御风而行,有如离弦劲矢。 许庭瑶也咬紧牙关,尽力施为,还是时常落后。 好在两人所经之处,丝毫无阻,生似铁堡中人,并无戒备一般! 片刻工夫,便已扑近围墙,青衫书生轻轻飘身落地,双脚才一触到地面,距围墙尚有一两丈远,人已冲天而起,斜斜跃上墙头,许庭瑶奋起全力,脚下猛蹬,跟着腾身而起,翻上围墙。 青衫书生回头瞧了瞧许庭瑶一眼,不见他身形晃动,衣袂飘飘,凌风飞起,直向对岸掠去。 许庭瑶约一打量,双臂一划,脚尖在墙头上一点,越过护庄河,胸口已微感气喘。 青衫书生回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来。” 不待许庭瑶回答,领先朝前奔去。 夜色幽深,四周景物不明,许庭瑶只是跟在他身后,全力向前奔行。 一会工夫,业已奔出十来里路,青衫书生还是一路疾走,并不稍停,许庭瑶也只好咬紧牙关,一路跟着他下去。 又奔了顿饭时光,估计离铁堡少说也跑出三十里以上了,许庭瑶早已奔得汗流夹背,气喘如牛! 青衫书生停步回头,一双点漆似的眼珠,瞧了许庭瑶一眼,问道:“你累了吧?” 许庭瑶用手背拭拭额上汗水,答道:“还好。” 青衫书生微哂道:“江湖上谲风诡波,人不可貌相,这是你太相信那位‘小妹’了!” 他年事不大,说话可着实老气横秋! 许庭瑶被他教训得睑上一红,心中暗自奇怪,奸像自己经过情形,他全都知道了。 青衫书生不待他开口,目光转动,接着说道:“此地距铁堡已远,他们也追不上了,其实我也不是怕了他们!许兄弟,你就在这里,坐下来歇息吧!” 许庭瑶先前听他称呼自己“许兄弟”,只当是自己熟悉之人,但这一阵工夫,自己实在想不出认识的人中,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朋友,此时又听他叫自己“许兄弟”,心中更觉狐疑,连忙双拳一抱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多蒙兄台仗义相救,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衫书生淡淡一笑,用手指指路旁一块大石,道:“我们坐下来再说。” 许庭瑶还真听话,依言走到大石上坐下,青衫书生在他身边坐下,一面笑道:“你想想看,我们也许见过一面,不然,我会冒着大不韪,把你从虎口救出来吗?” 许庭瑶越听越奇,趁着月光,目不转睛地朝青衫书生一阵打量,惶惑的说道:“兄台,……在下实在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兄台……” 青衫书生冷冷的道:“如果你不太健忘的话,大概总还记得天龙寺有人用冷茶泼醒五更鸡返魂香那档事吧?” 许庭瑶又是一怔,睁大眼睛道:“原来那次也是兄台救了在下?” 青衫书生冷笑道:“你当是那位‘小妹’救你的?” 许庭瑶脸上一红,呐呐道:“在下实在不知是兄台援手,还望兄台多多原谅。” 青衫书生低笑道:“其实那位‘小妹’,对你确也一见倾心,并无恶意……” 许庭瑶被他一再提起“小妹”,调侃得俊脸通红,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请教青衫书生姓名,连忙拱拱手道:“在下屡蒙兄台相救,感激不尽,兄台如何称呼,还没见告。” 青衫书生斜睨着他,低笑道:“你真想不起我是谁?” 许庭瑶惶恐道:“在下记忆之中,好像……没见过……” 青衫书生低思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再细细噍瞧,想得起来不?” 许庭瑶当真瞪着眼睛瞧去,只觉眼前这位兄台,生得剑眉星目,皮肤白晰,脸上微含笑容,注视着自己,这依然是一张素昧平生的面孔,自己实在是想不起那里见过?这就尴尬的道:“在下实在……”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青衫书生点点头,缓缓说道:“这么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许庭瑶目光一直,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青衫书生双腕,惊喜的道:“啊,你是毕姐姐!” 谁说不是呢?眼前的青衫书生,在这一瞬之间,忽然变成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黛眉如画,凤目含情,樱唇边斜披,挂着甜美笑意! 那正是自己梦魂颠倒的毕云英! 许庭瑶年近弱冠,情窦渐开,这时和毕云英面对着面,四目相接,兰息相闻,只觉一阵电流,通过心房,周身血脉腾沸,心头怦然乱跳,双手握着她手臂,也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毕云英被他紧紧握着玉腕,看他玉面泛红,星目中情焰闪动,一个身子颤抖不停,也顿觉双颊发赧,芳心里小鹿顶撞,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珠,眨动了一下,低嗯道:“弟弟你怎么啦?” 许庭瑶红着脸道:“姐姐你真美!” 他这句话,完全出自内心,也是人间至善至美的倾吐! 毕云英面对着日夜萦绕芳心的情郎,早就有点儿心飘神荡,闻言妙目一张,心头甜蜜蜜地,仰脸娇羞道:“弟弟你……” 她缓缓偎入怀中,他迷迷糊糊地张臂搂住她娇躯:“姐姐……” 四片嘴唇,霎那间凑在一起,两个人都沉浸在神醉魂驰,意乱情迷之中! 突然,在两人身后,有人嗤的轻笑了声! 许庭瑶蓦然一惊! 毕云英立即一跃而起,娇叱道:“什么人?” 两人目光四转,夜色迷蒙,四周静悄悄的那有一丝人影? 毕云英连羞带急,脚尖点处,一下纵身上树,凝足目力,依然连鬼影子都没有。 许庭瑶胀红俊脸,仰着头道:“姐姐,恐怕我们听错了吧?” 毕云英飘落地面,脸含薄怒,跺跺脚道:“我明明听到有人……都是你……” 许庭瑶只当是她恼了,慌忙的走到她面前,作揖道:“姐姐,都是小弟不好,你不怪我吧?” 毕云英斜睨了他一眼幽幽的道:“我不怪你,只要你不把我当作路柳墙花就好……” 许庭瑶急得截着她话题,说道:“姐姐怎么这般说法,小弟心目中,一直把姐姐当作天仙一般看待。” 毕云英睁着一对秋水如神的妙目,心头又甜又畅,咬着下唇,问道:“你这话可是言出衷诚,发自肺腑吗?” 许庭瑶道:“小弟这颗心,惟天可表……” 毕云英披披嘴道:“别说得这么好听,一离开姐姐,就和‘小妹’结伴同行,并辔齐驰地,把姐姐抛到脑后了。” 许庭瑶急道:“姐姐不要再提她了,她……” 毕云英笑了笑道:“人家不是答应替你打点吗?其实我不救你她也会替你想办法呢!” 许庭瑶涎着脸作势道:“姐姐再说,小弟又要……” 毕云英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不替我乖乖坐好,我们说正经的。” 许庭瑶瞧着这位天仙般姐姐,真还不敢乱来,果然依言坐好。 毕云英整整秀发,戴好头巾,然后依然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用掌轻轻在两颊贴平,一面探手入怀,又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说道:“这是姐姐替你准备的,你也戴上它。” 许庭瑶接过面具,只觉薄如蝉翼,入手甚轻,不禁好奇的道:“小弟也要戴吗?” 毕云英点点头,正色道:“金刀褚世海和铁掌姜全之死,江湖上已引起轩然大波,目前有许多人正在找你,戴上面罩,可以死去不必要的麻烦。” 许庭瑶她说得郑重,戴上面具,一面问道:“姐姐知道什么人要找小弟?” 毕云英道:“我也弄不清楚,你只要听姐姐的话,不会错的。” 许庭瑶还想再问,毕云英早已站起身来,道:“我们可以走啦!” 许庭瑶跟着站起身子,伸手一摸,忽然咦了一声,道:“我的剑呢?” 毕云英问道:“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 许庭瑶两手摸着身边,急急说道:“是啊,方才还佩在小弟身边,怎么会不见了?” 毕云英目光一转,瞥见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搁着一颗晶莹夺目的东西,急忙走近过去,俯身拾起。 这一瞧,顿把毕云英瞧得脸色大变,口中不期“咦”了声! 许庭瑶跟着走近,只见毕云英手上,拿着一颗白玉雕威的骷髅,忖忖出神。 不,那不是骷髅,是一颗雕琢精致的狰狞鬼脸,刀工之细,细于毫发,通体晶莹透澈,色逾羊脂,最奇的通体雪白无暇,唯独双眼赤如火齐,黑夜之中,闪闪发光,看去还是一件稀世之宝! 许庭瑶怒声道:“又是骷髅教的人!” 毕云英自从发现这颗白玉骷髅,一直目不转睛的在仔细鉴赏,给他一嚷,立时警觉了过来,“啊”道:“我差点忘了,地上好像还有字迹呢!” 说完,急忙俯下身去,仔细一瞧,果然地上还有两行小字,写着:“旖旎风光,羡煞路人,宝剑暂乞赐玩,留质身佩玉罗刹一具,两日后月上柳梢,当伫君于杨湖口,相公信人,毋劳延伫,倘俪影双偕,使草野之人,得亲炙绝代佳丽,尤所幸企。” 这两行字,飞舞娟逸,笔划极细,好像是用指甲写的! 许庭瑶猜不透这人留下玉罗刹,却把自己宝剑拿去,不知是何用意? 但瞧他语气,又似乎只是暂时借去玩的,并不是和自己换剑,两日后,约自己到杨湖口去,而且还约了毕姐姐同去,对方这一举动,一发难以捉摸。 尤其他在自己身上,解去宝剑,还从容留下这许多字,自己竟然全末觉察! 不错,方才那一声轻笑,准是他离去时所发的,此人飞行绝迹,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他蹲着身子,只是遂字逐句,细细琢磨,毕云英已倏地站起,急促的叫道:“弟弟!” 许庭瑶慌忙直起身子,睁目道:“姐姐发现了什么吗?” 毕云英道:“你猜他是男是女?” 许庭瑶摇摇头道:“这个小弟猜不出来。” 毕云英轻哼一声,道:“是女的,你没听到她的笑声?她换去你的宝剑,约你会面,不言而喻是冲着你来的,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难道连这两句词都看不出来?” 许庭瑶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摇手道:“姐姐休得取笑,他也约了你呀,何况是目前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呢!” 毕云英愤愤道:“约我,只是陪衬而已,你要是不信,两天之后,就可证明我猜得不错了,哼,就是她不约我,我也要见识见识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说到这里,把那颗玉罗刹递到许庭瑶手上,幽幽一叹,道:“你把它收起来吧!咳!光凭他这份身手,已不知高出我们多少……” 她想起了“旖旎风光,羡煞路人”,不禁粉脸微酡,啐了一口,气恨恨的说道:“都是你……” 脚尖踢动,扫去两行字迹。 这一阵工夫,东方已吐鱼白,毕云英抬眼望望天色,回头道:“时光不早,我们也该走了,噢,弟弟,你记住了,我们以兄弟相称,上路之后,你该叫我大哥才对。” 许庭瑶笑着应道:“是,小弟遵命。” 毕云英标着他抿嘴道:“油嘴……” 忽然,她纤手一摆,奇道:“咦,有人来了!” 许庭瑶随着她手指瞧去,果见远处有几点人影疾奔而来,只是相隔太远,还瞧不真切! 毕云英低声道:“快坐下来,别理他们!” 许庭瑶返身坐下,毕云英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又道:“如果这些人冲着我们来的,你只管坐着,一切都由我来对付。” 许庭瑶点点头,几句话的工夫,来人业已奔近! 一共有五个人,年纪不大,全都只有二十五六岁左右,但身手矫捷,一路奔行,当真足不扬尘,步履如飞,看去武功大非庸手。 最奇的,这五个人一身衣衫,居然分成红、黄、蓝、白、黑五种不同颜色,像风驰电掣一般,掠过两人身边,奸像视若无睹,连看也不向两人看上一眼,笔直向前奔去,眨眼间走出老远。 毕云英只当来的是铁堡中人,及看清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口中不期轻轻吁了口气,但两道目光,却依然盯着他们怔怔不语。 许庭瑶忍不住道:“姐姐看出他们是何路数?” 毕云英目光还是一霎不霎的望着远处,摇头道:“江湖上从没听人说过……” 说到这里,忽然一跃而起,道:“走,我们跟下去瞧瞧!” 许庭瑶迟疑道:“他们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干嘛要跟踪下去?” 毕云英摇摇头道:“不,这五个人,行迹可疑,像这般急着赶路,必有事故,我想起他们来历,不知是与不是?” 口中说着,人已当先朝路上奔去。 许庭瑶不知她口中说的想起他们来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既然这么说法,想来必有缘故,自己自然得跟着她走,于是也就洒开大步,随着毕云英身后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差不多奔出了十几里路,翻上一处岭脊,毕云英忽然放缓脚步,朝后打了一个手势。许庭瑶心知业已追上前面几人,连忙急步奔近,正待开口,毕云英用手向岭下一指,轻声道:“他们正向岭凹中投去,可能离他们巢穴不远,你随我身后,不可大意。” 许庭瑶朝她手指之处瞧去,只见岭凹中树林葱郁,似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当下点点头,一面问道:“姐姐方才曾说想起他们来历,他们究竟是什么路数?” 毕云英道:“此刻无暇多说,你快跟我下去吧!” 说完,身形掠起,轻蹬巧纵,朝岭下掠去,许庭瑶不敢怠慢,跟随她身后,亦步亦趋,穿林而入! 一会工夫,便已走近岭凹,前面林外,隐隐露出一角红墙,仿佛是座庙宇! 毕云英悄悄拉了一把许庭瑶衣角,沿着树林,朝左侧绕去! 渐渐走近,发觉那座庙宇敢情年久失修,大半已经坍塌,只有前进大殿,还剩了一座殿的骨架,几乎和亭子相似。 右厢稍为完整,还有门窗户墙,破损之处,也用碎砖叠补,敢情有人居住。只是先前五人依然不见踪影。 两人藉着树林掩护,绕到庙前,探头瞧去,只见庙门已不知何往,空荡荡的直通大殿,连神像也多半残落,根本不像住有僧人模样。 大殿天井中,迎着朝曦,摊晒者几张兽皮。 那五个穿着不同颜色衣衫的人,此刻正站在阶前,和一个身穿土布衣裤的少女说话,双方像在争论著什么。 那布衣少女,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眉目娟秀,此时面对五人,并无惧色,侃侃而言,脸上神色,甚是激愤。 五人中穿黄衣的那个像是他们为首之人,敢倩被布衣少女所屈,目露凶光,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大有动武之势。 许庭瑶、毕云英两人因相隔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争执些什么?但光看情形,这五个身穿不同颜色衣衫的人,分明是恃强凌弱,欺负弱女! 毕云英目光转动,早已打量好破庙四周情势,低低说道:“走,我们进去!” 话声出口,人已迅速后退,绕到围墙左侧,身形一弓,轻灵无比,朝坍塌的墙角缺口中投去,身法之快,有如离弦之矢,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许庭瑶不禁暗暗钦佩毕姐姐这身功夫,自己当真是望尘莫及! 心中想着,也立即提吸真气,接连两个起落,从围墙缺口飘落,举目望去,业已不见毕云英的踪影,正好邻近大殿有一堵断垣,可以掩蔽身形,正待掠去! 只听殿前一个尖细声音,阴恻恻说道:“小丫头,你不听劝告,惹怒了咱们兄弟,五方使者手下,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接着一个女子声音哼道:“姑娘不知道什么五方使者,六方使者,那两把刀,我哥哥在山上捡来的,原是无主之物,你们仗者人多势众,要想巧取豪夺,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人。” 许庭瑶虽是初出江湖,但他自小听父亲述说着江湖各门各派之事,只要略有名气的人,他总知道一些,但“五方使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他从那人铿锵的声音听来,分明内功修为,已臻上乘,只怕那姑娘难是他的敌手,何况他们共有五人之多! 心念疾转,人已随着掠近,隐身瞧去,果见那黄衣人已被激怒,纵声尖笑道:“无知贱婢,你口气倒是不小!” 他这一声尖叫,内劲极足,听来甚是剌耳! 这时右厢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妹子,你在和谁说话?” 那布衣少女脸色惶急,应道:“大哥,没什么,我在替你煎药啊!” 她身形移动,似欲急于朝右厢走去。 黄衣人冷冷说道:“还不给我站住?” 人随声出,陡然欺了过去,动作奇快无比,左手一伸,五指如钩,疾向布衣少女左腕穴上扣去! 布衣少女左手一缩,骇然道:“你要待怎的?” 右手从怀中摸出一道新月似的银光,猝然朝黄衣人左手撩出! 黄衣人似乎深知厉害,陡然向后闪开去五尺,口中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刀就在你身上!” 许庭瑶凝目瞧去,这才看清原来少女手上,执着一柄形如月牙,只有八寸来长的一把小刀,听他们口气,敢情那五个人,就是觊觎她这柄小刀来的。 心中方自奇怪,这八寸来长的小刀,纵然锋利,又有何用? 站在黄衣人左首的红衣人、黑衣人,同时身形闪动,双双朝右厢抢去! 布衣少女心头大急,娇叱一声,舍了黄衣人,右手挥动,一道银钩,疾风飒然,朝红衣人、黑衣人斜刺里划到! 红衣人、黑衣人去势疾快,堪堪抢近房门,新月似的银钩,也已袭到,两人对女子手上利器,似也颇具顾忌,突然从横里栘开两步! 身法奇诡,有如莫可捉摸的飘忽幽灵,一转之间,不但避开了少女的攻击之势,而且一左一右,位置互易,欺近少女身侧。 这时黄影一闪,黄衣人也在一瞬间,欺到少女背后! 许庭瑶瞧得暗暗替布衣少女着急,忙从皮鞘中取出两支乌金箭,正待打出! 只听毕云英的声音,用“传音入密”在耳边说道:“弟弟暂时不可出手!” 这原是电光石火一瞬间事,布衣少女气急吼吼的暍道:“你们上门欺人,姑娘和你们拚了!” 她话声出口,身形滴溜溜一转,随着她身形转动,漾起一圈银虹,黄、红、黑三人,欺近的身子,却如遇上克星,忙不迭向后闪退! 布衣少女右手银刀,迅速交到左手,右手同时又从怀中摸出一柄同样的小刀,横眉瞪眼地,满脸俱是激愤之色,大声道:“你们要刀,就来拿吧!” 这时五个身穿不同颜色衣衫的人,已分五个方位,遥遥把少女围在中间。 黄衣人面带狞笑,阴声道:“小丫头,落在五方阵中之人,有死无生,但只要你乖乖奉上双刀,咱们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生死两途,你自己估量吧!” 布衣少女气得脸色铁青,切齿道:“有本领,只管使好了,姑娘不怕……” 右厢那个低弱的声音,又道:“妹子,你又在跟谁斗气?” 布衣少女急道:“大哥,你别出来,千万别出来啊!” 双刀舞动,身发如风,猛向黑衣人冲去。 她身子才动,站在她身后的蓝衣人和白衣人,右手连弹,只听大殿上登时响起嗤嗤两声破空细响,两道指风,同时向布衣少女背后袭到! 许庭瑶大吃一惊,暗想:这是什么指法,竟有如此凌厉? 布衣少女冲出的身子,慌忙刹住,那柄月牙银刀,急疾朝后撩出! 说也奇怪,那蓝、白两人,这般凌厉的指风,照说足可洞穿金石,但他们竟然不敢和少女手上的小刀接触,立时收了回去。 布衣少女这一转身,红衣人和黑衣人,同样弹出两缕指风,但等少女转过身子,他们的指风,又自收回,另外黄衣人和白衣人又发指袭到! 刹那之间,嘶嘶指风,此收彼发,互相进退,布衣少女也把两片新月银刀,舞得泼风一般,大殿上仅管指风呼啸,但谁也不敢和布衣少女的两片刀光接触。 一阵工夫下来,许庭瑶已是瞧出那五个不同颜色衣衫的五方使者,如论武功,布衣少女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差得很远。 但她手上两片新月似的银刀,奸像是五方使者唯一克星一样,以致虽然把她困在中间,依然伤她不得! 只是布衣少女这般下去,迟早都得伤在他们手中! 就在此时,右厢中,起了一阵唏嗦声音,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一手扶着墙壁,在门首出现,喘息道:“妹子,他们……是……什么人?” 布衣少女瞧得大急道:“大哥,这里没你的事……” 五方使者五道指风突然轻弹,黑衣人凌空击出指风,头不望回,凭着两耳听觉,身躯突飞而退,动若旋风,一把搭上病汉手腕,狞笑道:“没什么,咱们五方使者,只是向你妹子追回咱们的失物罢了!” 布衣少女急得尖叫道:“你快放手,别伤了我大哥……” 但黄、红、蓝、白四人,攻势绵密,那冲得出去?“快放下我大哥,刀给你们好啦!” 黄衣人一摆手,其余三人果然同时住手。 黄衣人得意的笑道:“姑娘先放下双刀,五师弟绝不会伤了令兄一根毫发……” 在他话声未落,突然有人急叫道:“兄弟,使不得,他们五行真气,有反弹之力!” 殿上之人,方才闻声一怔! 紧接着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咕咚”有人往地上倒去。 大家循声瞧去,只见黑衣人后心,端端正正插着一支乌金短箭,鲜血泊泊地从箭身四边渗出! 这下当真事出突然,直瞧得黄、红、蓝、白四人,脸色大变! 黄衣人厉声道:“什么人暗箭伤人?” “区区在下!” 只见一个青衣书生,缓步从容,从左首配殿,走将出来! 黄衣人目光闪铄,阴笑道:“还有一位朋友,怎不一起出来?” 他因方才有人出声拦阻,显然庙中躲着两人! 许庭瑶终究江湖经验不足,还当黄衣人已经看出自己藏身之处,不由朗笑一声,纵身掠出。 黄衣人脸上,一片阴森郁怒,瞥了许庭瑶一眼,他从角度上判断,五师弟所中短箭,该是许庭瑶发的! 但瞧他纵出时的身法看来,此人武功,似乎还在自己师弟之下,何况五行真气,有反震暗器之功,五师弟怎么也不会丧在他的手下? 他那里知道许庭瑶一十三支乌金箭乃是武林中相传的几件异宝之一,无坚不摧,岂是寻常暗器,所可比拟? 这时布衣少女已扶着她哥哥进入右厢,双手握刀,守在厢房门口,他似乎作梦也想不到这荒僻之地,会有救兵赶来,是以只怔怔的睁着两只大眼,朝毕云英、许庭瑶两人,不住的打量。 毕云英早已瞧到许庭瑶打中黑衣人的那支乌金箭,已被红衣人收入怀中,因此她现身之后,就缓步朝红衣人走去。 她态度从容,生似丝毫没把眼前四人,放在眼里,尤其青衫飘洒,看去走得极是缓慢,其实如行云流水,晃眼之间,走到红衣人身前! 黄衣人早已注意到她,此时眼看毕云英朝二师弟走去,立即沉声道:“二弟小心!” 红衣人色厉内荏,倏然后退了三尺,大喝道:“站住,再要向前逼近,可莫怪我出手伤人!” 毕云英随着他后退,又跨前一步,已然逼近到红衣人停身处三尺左右,才行停下脚步,伸手道:“拿来!” 红衣人道:“你要的什么?” 毕云英冷冷的道:“自然是我的暗器。” 红衣人厉笑道:“大爷正想要你的命。” 毕云英微哂道:“要不要命,那是另外一回事,区区的东西,却必须收回。” 红衣人道:“你接着吧!” 振腕一指,直取毕云英眉心! 那知毕云英轻轻一闪,恍如幽灵,一下欺近,冷笑道:“尊驾不肯赐还,区区只有自己动手!” 她说来不徐不疾,但身法却快得出奇,倏然乍退,手上已拈着那乌金短箭,含笑而立红衣人几乎不知道她是如何取出的,急忙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胸前衣襟,好像被锋利剑刀划过,齐中裂了八寸来长一条,不由大感震骇,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好锋利的指甲! 毕云英露了这一手,瞧得其余黄、蓝、白三人,无不懔然变色。 许庭瑶虽没有看清毕姐姐的动作,但觉得她倏忽欺近身去的身法,极似“黔灵真传”上所载武功“乘隙蹈虚”! 但“黔灵真传”,普天之下,只有自己一人得到,也绝无第二个人会这种身法,毕姐姐使的,也许只是类似而已…… 心中想着,只听黄衣人尖声笑:“二师弟退开,我来会会他。” 说话声中,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一支两尺来长,细如拇指的铜尺,双目寒芒一闪,望着毕云英道:“两位既敢出面挡横,暗箭伤人,咱们之间,仇已结定,干脆尊驾请亮兵器吧!” 毕云英从长衫底下,双股剑中抽出一支单剑,冷冷道:“在下双股剑,因人而施,和你动手,大概单剑已经差不多了。” 黄衣人嘿然道:“好狂的口气,尊驾这般自恃,剑上功夫,想必定有惊人之技。” 毕云英道:“你出手试试,就知道了。” 黄衣人短尺一吐,缓缓递了过来。 毕云英身躯凝立不动,单剑斜举,回眼朝许庭瑶道:“兄弟过来,替我掠阵。” 她在对方出手之际,居然回头说话,显示心存轻视,未把黄衣人放在眼中。 其实她是发觉黄衣人向自己挑战之时,另外三人,却虎视眈眈,目光落到许庭瑶身上! 她估计自己虽未必怕了他们,以许庭瑶的身手,只怕一对一也难是对方敌手,因此才叫他替自己掠阵。 许庭瑶应声走到她身后,他可错会了毕姐姐的心意,以为毕姐姐和黄衣人动手,要自己掠阵,是怕其余三人趁机出手。 他随身短剑,昨晚已被人取走,手边没有兵器可使,当下藉着双手笼袖之际,暗中取了三支乌金箭,目注三人,准备随时出手。 这一番话,说来较长,其实原是一瞬间事,黄衣人铜尺递出,眼看对方居然毫不在意,还在和同伴说话,心头不禁大怒,冷嘿一声,尺势突快,幻起三点尺影,分袭毕云英胸前三处大穴。 毕云英早已有备,身形倏退半步,右手长剑,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疾推而出! 剑尺乍接,黄衣人登时觉得一股震力直向自己涌来,逼住铜尺,几乎无法变化,不禁心头一震,暗想:“此人果非易与,自己五行门讲究震人兵器,此人剑上劲力极强,自己不可反为他所趁!” 心念一动,立即暗提真气,短尺连环劈出,他把全身功力贯注在铜尺之上,每一招式,挟着强烈轻啸。 毕云英和他打了几招,也已发觉黄衣人年事虽轻,但内力却大是不弱,短尺之上,满布震弹之力,正是他们五行真气独特的功夫! 一时也不禁收起轻敌之念,单剑忽而刺削,匆而指点,剑尖所指全是黄衣人必救大穴,一时只把黄衣人逼得步步后退。 黄衣人双目凶睛凸射,猛地大笑一声,身形一弓,向后暴退五尺,左腕疾振,嗤嗤五缕指风,劲急如矢,急射而出! 毕云英见他发出五行真气,倒也不敢大意,长剑向空连挥,剑身和对方指风相接,震起一阵铮铮轻响! 黄衣人左手弹出五行真气,黄衣鼓风,人如闪电扑到,手上铜尺,幻起一片黄影,迎着毕云英当头罩落! 他这一反击,当真有如雷电进发,威力之强,凌厉无比! 许庭瑶不禁瞧得大惊失色,站在一边的布衣少女也惊啊出声! 但就在此时,只听毕云英的声音,轻笑道:“技止此吗?” 声音出口,但见一缕银丝,奇快无比朝一片黄影中投去! 大家连看都没有看清,毕云英已连人带剑攻入黄衣人身前,寒光闪动的长剑,指到黄衣人前胸,几乎已不及一尺! 黄衣人根本作梦也想不到对方会在绵密的尺影中欺人,短尺一挥,横击剑身,人却同时向旁闪出。 那知身形还未站停,毕云英颤巍巍的剑尖,依然向前胸指到,这可把黄衣人惊得心头大震,铜尺挥舞,身躯接连栘闪。 毕云英青衫飘动,身法轻灵无比,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栘转,手中长剑,始终指在他胸前一尺光景。 黄衣人又惊又怒,右手铜尺封解劈架,左手骈指如戟,同时连续点出,黄衫飞舞,随着尺劈指点,左右栘闪,不停的旋动,刹那之间,他已接连改换了七八个方位,左手五道劲急指风,发如骤雨。 但任你如何避让,毕云英手中长剑,还是指在他胸口,无法化解得去。 许庭瑶目不转瞬的盯着毕姐姐,口中低噢道:“果然是‘乘隙蹈虚’!她又是从那里学来的呢?” 自己虽然也会这一式身法,但限于是从书本上得来的,无师自通,如今看到毕姐姐施展出来,纯熟轻灵,变多奇奥,远非是自己冥索玄思,所能揣摩得到的,一时不禁大喜过望,瞧得出神! 猛听锵的一声,金铁交鸣,他惊觉过来,急忙举目瞧去,但见战场上形势已变! 毕云英手上的长剑,依然指着黄衣人胸口一尺之处,但已和黄衣人的短尺,黏在一起,双方同时贯注内力,相持不下。 毕云英一袭青衫,不住的飘动,黄衣人身子微弓,脸上已有了汗水,双目凶睛突出只是紧紧凝注在尺头之上! 双方似已成了无法罢手之局! 许庭瑶瞧得心头大懔,目光一转,瞥见先前站在一旁的红衣人,此时脚下移动,缓缓蹩近毕云英身后,正好和蓝衣人、白衣人,品字形地把毕姐姐围在中间,心头方自一动! 猛听暴喝起处,三人右腕一振,三道指风,挟着嗤嗤异声,同时朝毕云英袭去! 许庭瑶双手笼袖,手中早已取了三支乌金箭,原是随时准备出手,此刻情急之下,那还怠慢,口中大喝一声,三支乌金箭脱了手朝三人丢去! 站在右厢门口的布衣少女,眼看红、蓝、白三人居然以多为胜,出手向青衫书生袭去,不觉心中有气! 一声娇叱,脚尖一点,月牙刀划起两道新月似的银虹,刀先人后,也同时地朝红衣人扑去! 这五人的动作,虽有先后,但全都快得有如电光石火。 大殿上登时有人闷哼、惨嗥、和咕咚栽倒之声。 毕云英、黄衣人剑尺乍分,各自横跃一步,举目瞧去! 第四章 新月修罗刀 但见红衣人已仆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右肩头赫然钉着一支乌金短剑!不,他背后还有一道尺许长的创口,鲜血直冒,最奇怪的是整个身子,像泄了气一般,皮肉全都瘪了下去。 布衣少女敢情从没杀过人,这时手上握着两柄月牙银刀,站在那里,怔得目瞪口呆,面色发白! 蓝衣人和白衣人,也都被乌金箭打中右肩,左手掩着肩头,鲜血从指缝间流出,看去伤得不轻。 这红、蓝、白三人,如论武功,原非泛泛,但那里知道许庭瑶胸中熟读“黔灵真传”,此刻在情急之下,扬手一丢,不期而然使出真传上的暗器手法。 要知“黔灵真传”所载武功,无一不是别走蹊径的旷世奇学,任你武功最高,也难躲闪得开! 恰好布衣少女手上两柄月牙小刀,又是专破真气的宝物,这才造成一死两伤之局,闲言表过。 却说黄衣人回眼一扫,顿时脸色惨变,恶狠狠瞧了毕云英、许庭瑶一眼,一个箭步,挟起红衣人尸体,口中低喝一声:“咱们走!” 蓝衣人同时挟起黑衣人尸体,正待朝庙外奔去! 毕云英剑尖一指,喝道:“且慢!” 黄衣人停步道:“你还待怎的?” 毕云英淡淡一笑,道:“你们把我兄弟的袖箭留下了再走。” 原来黄衣人因自己师兄弟五人,练成“五行真气”,绝非普通暗器所能伤得,因此从红衣人尸体起下乌金箭,收入怀中,此时经毕云英一喝,愤然把箭掷到地上,狞笑道:“活得过午时三刻,就算你们命长。” 说罢,纵身朝门外掠去,蓝衣人和白衣人,也各自取出乌金箭,掷到地上,跟踪掠起,如飞而去。 毕云英目送三人远去,回头朝许庭瑶笑道:“还不快去把你的箭收起来?唉,五行门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咱们这仇可结深啦!” 许庭瑶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什么五行门?从地上拾起乌金箭,收入鞘中,问道:“小弟怎没听人说过?” 毕云英嗤的笑道:“江湖上的事儿,你没听人说过的多着呢!” 两人说话之间,那布衣少女收起银刀,走近两人面前,拜了下道:“小女子兄妹,多蒙两位相公仗义相救,小女子感恩不尽。” 毕云英听她吐属斯文,不像山户人家的女子,此刻自己换了男装,不好用手去拉,只得闪身避开,一面说道:“姑娘不可多礼,快快请起。” 布衣少女站起身子,红着脸道:“两位相公,不嫌简慢,请到里面坐。” 毕云英正想问问她和五方使者结怨经过,也就不客气的跟进屋去。 这间厢房,共分前后两间,屋中只有一张破桌,两只木凳,靠壁一张破床上,躺着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瞧到妹子引了两人进来,奸像要支撑着坐起,口中一边喘息,一边问道: “妹子,这两位是谁?” 布衣少女忙跑了过去,说道:“大哥,方才那几个恶人,多蒙这两位相公仗义相救。” 那汉子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断续道:“妹子,你请教恩人尊姓大名没有?” 布衣少女脸上一红,低头不说。 那汉子一阵喘息,支撑着道:“两位恩人救了咱们性命,你……怎好连人家高姓大名都不请教?你……快扶我起来……” 毕云英忙道:“姑娘,令兄有病在身,快请他躺着休息,千万不可起来。” 布衣少女也道:“大哥,你还是躺着吧,我去倒茶。” 回身从壁角炭炉上,倒了两碗茶,放到两人面前,低声道:“两位相公请用茶。” 毕云英、许庭瑶起身谢过。 布衣少女粉脸一阵红晕,低着头含羞说道:“不敢请问两位相公高姓大名。” 毕云英道:“我们姓许……”话声出口,脸上也不禁一红,好在她戴着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出来,顿了顿,才道:“我叫许云……程,他是我兄弟,叫许……许云庭。” 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朝许庭瑶望了一眼,好像是说:“记着,以后别忘了你是叫许云庭。” 许庭瑶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倒好,她替自己改了名字。”但继而一想,自己脸上既然戴了面具,自然得另外换个名字。 只听毕云英又道:“贤兄妹呢?如何称呼?” 布衣少女虽是一身粗布衣服,却掩不住她那天然秀丽,俏脸上泛出成熟少女红馥馥的羞赧之色,站在两人面前,目光始终瞧着地下,不敢抬头,给毕云英一问,似乎迟疑了下,才道:“两位相公面前,小女子也毋须隐瞒,家兄廉清明,我叫廉红药,先父昔年曾在洛阳开设镖局,为了得罪一名黑道中的厉害人物,不得已携带小女子兄妹,隐姓埋名避难来此,三年前,先父去世,小女子兄妹,仗着一点家传武功,在山上打猎为活。” 毕云英道:“如此说来,令尊想是当年名震关洛,人称闪电手的廉老英雄了?” 廉红药听得全身一震,张目道:“相公如何知道的?” 毕云英淡淡一笑道:“廉老英雄名震关洛,在下听姑娘说起,只是猜想罢了。” 说到这里,连忙口风一转,改变话题,问道:“哦,贤兄妹怎会惹下五方使者的呢?” 廉红药想了想道:“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我哥上山打猎,无意之中,在一处土穴中,发现了两柄银色小刀,虽在土中埋了许久,看去依然晶莹夺目,试向石上一划,发觉削石如泥,锋利无比,心知是宝刀无疑,就是太短小了,不能当它作兵器使用,好在我们以打猎为活,用它来剖割兽皮,倒是最好不过。” 她取出两柄月牙刀,放到桌上,道:“两位相公请看。” 一面又道:“后来我哥哥忽然两脚浮肿,行动不便,又得了气喘病,一天比一天厉害,我要照料哥哥,只在附近打些野兽,拿到镇上去卖,有时割下兽皮,就把小刀搁在石阶上,没工夫收起……” 许庭瑶道:“那一定是被五方使者看到了,所以才来强索。” 廉红药摇摇头道:“他们五个人,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呢,哦,我想起了,好像是前十几天,我从山上打了一只豹子回来,在殿前低头剥皮,忽然看到有一双光脚板穿着草鞋,站在背后。我当时大吃一惊,忽然抬头瞧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半截黄色衣服,腰束藤条的小老头儿,一手捻着颏下疏朗几根山羊胡子,眯着眼看我在剥豹皮。” 许庭瑶渐渐听出兴趣,不禁回头朝毕云英望去,他眼中之意,是想探询毕姐姐知不知道这小老头的来历? 毕云英朝他微微摇头,意思叫他不要打岔。 只听廉红药续道:“我因小老头来得古怪,正想问他,他却满脸怒容指着豹子,说是他家养的,被我打死了,所以追了下来,要我赔他,我说豹子是山上猎来的,这一带,没有居民,你说的根本不对。他两只眼睛,盯着我手上刀子,抓抓头皮,干咳着道:‘你既然打死了我养的豹子,老头总不能和你女娃儿计较,唔,你手上这把刀子,倒是锋利得很,不知从那里来的?’ 我瞧他目光只是盯在我手上直瞧,才知他看上了这柄刀子,才故意说那豹子是他养的,这就不去理他。” 毕云英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只是拿着两柄月牙形的小刀,不住把玩,心中暗想:这两柄小刀,虽只八寸来长,但精光夺目,锋利异常,想起方才那红衣人被刀锋划过,全身就像泄了气似的,分明是专破内家真气之物,不知是何来历? 廉红药接下去道:“那小老头见我没加理会,笑嘻嘻的对我说,他很喜欢我这把刀,只要我肯卖,他愿意出多少钱买过去。我因这柄刀,式样小巧,试了几次,才知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定是宝物无疑,这就告诉他:‘刀是我们家传的,不卖的。’那老头摇摇头,惋惜的道:‘你不肯就算了,那刀既是你们家传之物,你还是把它收藏起来的好,唔,凭你这点能耐,只怕……’他故意拖去话声,忽然,小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女娃儿,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是谁,如果肯拜我老头子为师,保你们得报父仇。’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先父是病故的,那来什么仇家?分明是一派胡言,没好气的说:‘我们没有仇家,也不想拜师学艺。’他才摇着头,幸幸而去。没想到他今天会派人来强索。” 毕云英闻言,猜想那小老头定知此刀来历,但据自己推想,五方使者,不可能会是老头一路,因为听老头口气,此人武功绝非庸手,真有觊觎小刀之心,应该当日就下手了,何用支使出五方使者来? 廉红药见毕云英手上拿着两柄小刀,只是沉思不语,还当她心爱此物,便道:“适才如无两位相公仗义出手,愚兄妹势必伤在恶人之手,现在想来,那老头说的不错,凭愚兄妹这点能耐,实在也无法保得住它,两位大恩,无以为报,如不嫌弃,小女子情愿把这两柄小刀奉赠,两位就请收下。” 毕云英放下了月牙刀,钦手笑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法,这两柄月牙刀,我们不知来历,不明用法,拿了也是没有用处,姑娘兄妹,僻处空山,留着正可藉以防身,还是收起来吧!” 廉红药看她把玩了一阵,仍是不要,心里着急,正要开口。 毕云英摇手道:“姑娘不用客气,这两柄刀,我们断难收受,姑娘把它收起,我还有话要问。” 廉红药见她词意坚决,只好把刀收起。 毕云英抬目问道:“令兄尊恙,可是从土穴中得到这两柄月牙刀,不久就发觉了两脚浮肿,后来逐渐蔓延,肿上小腹,才开始感到气喘,照目前令兄神形消瘦,气喘频仍的情形看来,恐怕已快肿到胸口了?” 廉红药睁大双目,满脸都是惊奇之色,说道:“相公说的,比亲眼看到还准,我哥哥病况,正是如此,不知相公如何知道的?” 毕云英沉吟道:“我先前也只是猜想罢了,因为这两柄小刀,绝非寻常之物,令兄从一处土穴中得来,也许是前人墓穴,但令兄却在得刀之后不久,先患脚肿,继而又得气喘,可能中了土穴中的某种剧毒!而这种剧毒,不会是土穴中自己生的,那么可能是刀主人,在临死之前,不愿此刀落入他人之手,才预在穴中撒了剧毒,因年代较远,毒性渐失,令兄才得保住性命,但只要肿上胸口,也就无药可治了。” 廉红药听得眼圈一红,忍不住盈盈欲涕,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扑地跪了下去,哭道: “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相公既然看出我哥哥中的剧毒,想必精于医道,还望救救我哥哥一命,我……我替相公叩头……” 她一边说话,一边真的连连叩头不止。 毕云英一时也忘了自己女扮男装,赶紧用手去扶,口中说道:“姑娘这干什么?快快请起。” 廉红药被她一把扶起,慌忙缩回手去,胀红着脸道:“相公是答应了?” 毕云英瞧到她羞涩模样,登时明白过来,忙道:“只要令兄确系中毒,我身边带有解毒灵药,也许可以收效。” 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磁瓶,命廉红药取来饭碗,打开瓶塞,倒出一小撮黑色药末,收起磁瓶,说道:“姑娘用冷水替令兄调服,如是中毒,少时就会好转。” 廉红药立即捧着药碗,过去服伺她哥哥服药。 许庭瑶只觉毕姐姐倒出一小撮药末之时,便已闻到了一股辛辣无比的气味,不禁低声问道:“这是什么药,会有如此辛辣?” 毕云英瞧了他一眼,道:“这是‘乌风散’,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毒药,它嫌力量不够之外,可说无毒不解……” 许庭瑶心中一动,正想再问,廉红药已服伺她哥哥喂下“乌风散”,回身走来,红着脸道:“两位相公,折腾了老半天,想必腹中饥饿,山居简陋,没有什么吃的,待小女子去烤些山鸡鹿肉,两位将就用点吧!” 许庭瑶半天没进饭食,早已觉得腹中饥饿,闻言起身道:“不敢有劳姑娘,既有鹿肉,我们还是自己动手烤来吃的奸。” 毕云英嗤的笑道:“瞧你这般嘴馋,别叫廉姑娘笑话。”说着,一面站起身子,又道: “令兄服药之后,确宜让他静睡一会,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坐,也是一样。” 两人走出厢房,廉红药已搬出半条梅花鹿,和一只山鸡,又去捧了许多松枝松树,忙着在石阶前支起火架,升火烤肉。 许庭瑶、毕云英也不再客气,坐到石阶上,帮她添火。 一会儿工夫,已是肉香四溢,许庭瑶割了一片鹿肉,放入口中大嚼,连声说好,一面说道:“可惜没酒,否则边烤边吃,割肉痛饮,该是多好?” 毕云英笑道:“瞧你这副吃相,还说你不馋呢?” 许庭瑶道:“鹿肉烧得太老了不好吃,这本来就不是文雅吃法,谁像你们姑……” 他正想说:“谁像你们姑娘家斯文?” 但话到一半,毕云英连忙瞧了他一眼,拦道:“你快吃吧,别多说了。” 许庭瑶也及时觉察,赶紧咽住,低头大吃起来。 毕云英也自用刀割着鹿肉,边烤边吃。 廉红药加了几根松树,起身进去,在她哥哥榻前转了一转出来,脸露喜色,道:“许相公,你的药真灵,我哥哥睡熟了,脚上净肿,已经消了许多!” 毕云英道:“剧毒一解,浮肿自然消退,姑娘莫去扰他,等他醒转,就可痊愈了。” 廉红药纤手掠了一下鬓发,心头又是高兴,又感激,睑上红馥馥的,一双大眼,只是盯着毕云英,展颜笑道:“相公大恩,我们报答不尽……” 毕云英女孩儿家,自然知道女孩儿的心意,心中暗暗好笑,还没开口! 蓦听一声细长的破空之声,从天而泻,天井中登时现出一个身穿半截黑衫的瘦小老头! 这人生得尖头尖腮,光秃秃的头顶,颏下黄髭稀疏,一手持着短杖,左首胁下斜挂一个革囊,赤脚麻鞋,貌相极怪。 人一落地,立即目射金光,瞧着许庭瑶、毕云英两人,厉声喝道:“我门下徒儿,就是你们两个小子杀的?” 毕云英一见此人,便知是五方使者的师父赶来了,暗暗皱了下眉,起身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怪叟喝道:“无知小辈,老夫五方神叟申缺,我门下五方使者,可是你用金乌破云箭杀的?还不邀上箭来,听我处置?” 说话之时,目光落到廉红药身上,又道:“小丫头,你速将‘修罗刀’呈来,老夫还可免尔一死。” 许庭瑶那知厉害,闻言大怒,方欲发话! 毕云英低声道:“你给我站在这里,不可妄动。” 廉红药有两人壮胆,毫无怯意,披披嘴道:“两柄刀是我家传之物,为什么要给你?” 五方神叟神情狞恶,猛的以杖击地,厉声道:“小丫头,老夫好意留你生路,你要自己找死!” 毕云英冷笑道:“五方神叟在武林中也算得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物,你门下五方使者,向一个弱女子强索人家传家宝刀,倚势逞凶,你身为师长,亲自赶来,不问是非,依然志在宝刀,恃威强索,天下宁有此理?不错,你两个宝贝徒弟,是我杀的,你要待如何,只管唯我是问。” 五方神叟没想到对面这个青年,既知自己威名,还侃侃而言,生似有恃无恐毫无惧色,心头不禁暗自起疑,这两人莫非是自己对头差遣来的? 据自己门人归报,这两个小子使的极似传闻中的“金乌破云箭”,已是克制自己之物,两柄“修罗刀”,更非取到手不可。 那么趁对头还没现身赶来,先把眼前三人一起除去,这两件克制自己的宝物,就可到手了。 想到这里,不由凶心突发,厉声道:“小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许庭瑶再也忍耐不住,袖中笼着短箭,大声喝道:“老贼,谁还怕你不成?” 毕云英深知对方来历,怕他老羞成怒,猝然下手,许兄弟武功有限,吃了眼前亏,这就一把拦住,低声嘱咐道:“你别出去,一切由我对付。” 说着,缓缓朝前走去。 许庭瑶见她如此说法,心知对方定是十分难惹之人,毕姐姐才会一再拦住自己,眼看她缓步迎去,心中不知怎的,暗暗焦急,一手紧笼乌金箭,凝神戒备。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五方神叟话声一落,短杖往地上一顿,双目金光暴射,脸上隐隐飞起一阵黑气,厉声道:“无知小辈,你是螳螂挡车!” 猛的伸手一指,朝毕云英身前点来,他点出一指,不见如何用力,但听“嘶”的一声,一般强猛暗劲,气势汹涌,直撞而来。 毕云英心知这一战的胜败,后果牵连甚大,那敢大意,抬腕之间,撒出双股剑,双腕交叉,挥出一片剑光,把对方真气抵住,近身不得。 但她丝毫没停,两柄长剑,一左一右,只是在身前盘旋飞舞,剑摇干朵银花,光化灵蛇绕身,凌厉剑风,聚封门户,一个人好像隐入一片森森剑气之中! 这情形,瞧得许庭瑶大感不解,对方只发了一指,毕姐姐何以要这般大费周折,不停的舞剑? 心中想着,不由凝目朝五方神叟瞧去! 只见他满脸怒容,两道熠熠金光,一霎不霎的只是盯着毕姐姐,点出右手,依然停在空中,遥指作势,一动不动! 敢情他一指出手之后,内家真气,从指头源源攻出,绵绵不绝,是以逼得毕姐姐双剑,也不敢稍有松懈。 许庭瑶心头一懔,暗道:这是什么功夫,竟有这么厉害? 五方神叟满以为自己所练五行真气,与一般内功不同,具有无比威力,对方一个末学小子,断难抵挡得住,那知对方不但内功大是不弱! 而且好像对自己独门功夫,知之甚详,双剑之上,居然满布剑气,聚守门户,并没丝毫惊怕,分明有恃无恐! 一时不禁大怒,厉笑道:“无知小辈,你能支持多久?” 喝声出口,猛吸一口真气,右手食中两指,虚空点了一点,这一点,指上压力,登时加重,暗劲潮涌,排空攻到。 同时左手一指,又是“嗤”的一声,一股锐利无比的指风,劲直如矢,猛向许庭瑶、廉红药两人立身之处激射过去! 毕云英正在凝神运剑之际,猛见五方神叟居然分出真气,朝两人袭来,山头不禁又惊又怒,娇叱一声:“无耻老贼!” 银牙一咬,劲运双腕,猛力劈出两剑,人却随着叱喝,飞身后退,一片银光,挟着嘶嘶剑风,挡住许庭瑶、廉红药身前,和两人合在一起,一面急叫道:“廉姑娘快取出两柄小刀来应敌!” 许庭瑶在毕姐姐迎出之时,早已暗暗笼着短剑,跃跃欲试,此时眼看毕姐姐慌慌张张的纵身退来,他没看清楚五方神叟分出神功,向自己两人下手,毕云英是怕两人有失,才奋身后退,发剑抵挡。 因为双方来势极快,根本无法瞧清,还当毕姐姐被老贼退败下来了,一时急怒交加,大喝一声:“老贼,来得好!” 身子霍地抢出一步,右手扬处,一支金乌破云箭,脱手飞出,“嗤”一声,迎着袭来指风射出! 毕云英瞧得大惊,百忙之中,腾手把他拉了回来说道:“快和我们联合一起,千万逞强不得。” 廉红药经毕云英一喝,也自取出月牙银刀,双腕挥舞,划起两圈亮银刀光,和毕云英的双剑,联成一片。 五方神叟左手指风,只和许庭瑶射出的乌金短剑一接,便自收了回去! 不,他伸手一招,把乌金箭接到手中,不禁目射凶光,注视着许庭瑶冷嘿道:“小子,金乌破云箭,又能奈我何?” 他话声虽然说得狞厉,其实心头也大是惊凛,先前只是从徒儿口中听说,猜想对方使的可能是“金乌破云箭”,如今接到手上,果然一点不错! 这数十年来,自己到处搜求克制“五行真气”的利器,始终是一无所获,没想到一日之间,在这坐破庙中连续发现“修罗刀”和“金乌破云箭”。 尤其从许庭瑶发箭的手法上看来,觉得眼前这三个青年男女,除了使双剑的,武功不弱之外,其余两人,似乎还不知“金乌破云箭”和“修罗刀”的妙用。 想到这里,双手突然一收,十指箕张,作出扑攫之势,朝三人一扬,口中桀桀怪笑道: “无知小辈,你们以为仗着几件利器,就能抵挡得住?告诉你们,方才老夫使的,只是一种真气而已,如果五行真气,全数发出,弹指之间,就可把你们震成粉碎,就后悔无及了!” 他虽是虚张声势,轻轻一抓,但三人立时感觉到从他十指上发出来的一大蓬无形罡气,潜力如潮,排空涌到! 毕云英双手发剑,飞起一片银霞,挡在两人面前,这时廉红药也拚命的把两柄修罗刀,使的风雨不透。 排空涌来的潜力,虽被两人剑光刀影抵住,但撞在刀剑之上,如同有形之物一般,震得锵锵有声,重逾山岳! 许庭瑶发了一箭,被对方收去,不敢再发,空着双手,心头大是焦急。廉红药终究功力有限,双刀被对方真气一震,手腕也跟着颤动,大有挥舞不开的感觉。 五方神叟敢情意存恫吓,双爪作势,一发即收,厉声道:“如何?你们识得厉害了吧? 再不知死活,莫怪老夫手下无情。” 毕云英低声道:“趁他此时还没发动五行真气之时,你们赶快退到三丈之外去。” 许庭瑶迟疑道:“你……” 毕云英没等他说出,急急拦道:“再迟就来不及了,我自有对付他的道理,你们留在这里,反而使我施展不开手脚。” 五方神叟厉喝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毕云英低暍道:“你们还不快退?” 她因今日之局,已难善了,说不得只好冒险一试,因此一面催促两人后退,一面双剑一收,剑交左手,泰然抬目道:“在下想领教领教你的五行真气。” 许庭瑶、廉红药经她一再催促快走,只好相继纵身后跃,退到三丈以外。 五方神叟瞥了两人一眼,朝许庭瑶嘿然冷笑道:“你想找死?” 毕云英微哂道:“你此来目的,一是强索修罗刀,二是为两个宝贝徒弟索命,在下如果丧在你五行真气之下,岂非一举两得?廉姑娘自会把修罗刀双手奉上。” 五方神叟瞧他好像有恃无恐,一时倒也有些莫测高深,两道熠熠金光,只是逼注毕云英脸上。 想到对方两人手中,各有一件克制自己五行真气的宝物,心头更觉动疑,但对方话又说得尖刻,自己多少年来威望,岂能为为末学后辈所折? 越想越怒,不禁重又勾起杀机,脸现狞笑,双手缓缓提到胸前,十指箕张,沉喝一声: “好!” 十指轻弹,十道指风,有如迅雷突发,电射而出! 毕云英双股剑紧贴在左肘,目光自然早巳紧紧盯着五方神叟双爪之上,此时一见对方发动,那还怠慢,轻笑一声,身形倏然一偏,人如游鱼逆浪,迎着五方神叟十道指风中投去! 但见一条青影,在惊涛骇浪般狂飙之间,双肩不住左右摆动,快得令人难以瞧清,一下就已欺到五方神叟身前,双手疾发,两点寒芒,已直奔五方神叟左右“将台”! 许庭瑶骇然惊觉,毕姐姐使的,正是“乘隙蹈虚”,原来这式身法,果然妙用无方!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五方神叟似未料到毕云英竟然会从自己五行真气中穿入,而且来势奇快,等待发觉,对方剑尖,业已直逼前胸! 心头惊怒交加,双足一顿,身子凌空弹起两丈多高,半空中大喝一声,双爪猛力朝毕云英当头劈下! 他这一盛怒出手,凌空下击,十道五行真气,挟着罡风狂飙,像排山倒海压顶而来,数丈方圆,几乎全在他轰击范围之下! 任她毕云英平日见多识广,像这般声势,也还是第一次遇上,心头大惊,再想闪避,已是不及,不禁把心一横,奋起全力,双股剑交叉划起,向上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听空中有人低喝一声:“年轻人使不得!” 声音入耳,突觉一股巨大吸力,凭空把自已身子像电流星飞,吸出数丈之外!身一刚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巨响,登时砂飞石走,灰尘蔽天,四周断垣残壁,砖石下坠,摇摇欲倒! 这一下,直把许庭瑶、廉红药两人,瞧得大惊失色,他们耽心毕云英安危,急忙定睛瞧去,只见毕云英手上握着双剑,就在不远之处,怔怔出神! 许庭瑶眼看毕姐姐安然无恙,大喜过望,急忙奔了过去,问道:“姐姐你……” 毕云英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 廉红药也相继走来,关切的道:“相公没什么吧?” 毕云英连忙摇摇手,向前一指问道:“快别说话,且等看完热闹再说!” 天井前面飞扬的尘砂,已渐渐平复,方才被五方神叟轰击之处,赫然多出了一个丈余方圆的大坑,坑的东西两方,相对站着两人! 一个是五方神叟,另一个也是老头,身穿半截黄衫,腰束藤条,装束怪异,看去和五方神叟相似! 这两人全都上身微弓,目注着对方,隔着一丈来宽的上坑,只是相互对望,谁也没有说话。 廉红药口中低咦了声,轻轻道:“这人就是半个月前说我打了他豹子的老头!” 毕云英朝她点点头,心知方才就是这黄衣老头暗中出手救了自己,此时看出两人相互注视,虽末动手,其实俱部蓄势待发神情。 许庭瑶瞧了一会,两人依然原式站着,一动不动,好像石头人一般,渐渐看得不耐,觉得无什意思,忍不住问毕云英道:“大哥,他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老不动手?” 毕云英低声道:“他们可能彼此之间,互知各有短长,只是互相待机而动,不发则已,一发便可分出存亡胜败,所以谁也不肯抢先动手……” 话声未落,突见黄衣老头指着五方神叟喝道:“申缺,你这背师犯上人面兽心的畜生,我找你多年,如今还有何说?” 五方神叟好像充耳不闻,弓着身子,目光紧注对方,只是一言不发。 黄衣老头怒笑一声,接着说道:“你怎地不敢回答我?当年你原是终南山下一个牧童,师父他老人家怜你孤苦无依,收列门墙,不料你忘恩负义,不思师恩浩荡,反而疑心师父藏私,竟敢勾结凶人,暗中下毒,还诿称师父遗命,掌理五行门户,霸占师妹。几十年来,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滔天罪行,终于在你追杀蛇叟秦茶,而告 揭穿,你居然又连施毒手,把师妹推落悬崖,十年来,我到处找你,都被你闻风逃脱。 我知道你为了对付我,急于搜求专破五行真气的利刃宝刀,半月前,我无意经过这里,发现两柄修罗刀,落在姓廉的兄妹之手,才故意传出风声,我知你必会寻来,我也防你恃技逞凶,每日都守在这里,不料今日正好另有要事,耽搁了些时候,你果然又在妄施五行真气,你这叛 徒,今日天夺尔魄,恶贯已满,还图顽抗吗?” 五方神叟双手当胸,弓着上身,满脸都是狞厉神色,目射凶光,紧注黄衣老头,一任他细数罪状,始终一言不发,分明识得对方厉害,不敢丝毫分心。 黄衣老头口中虽在辱骂,但弯腰弓身,提着双手的神情,和五方神叟完全相同,连两眼也和五方神叟一样,目光炯炯,注定对方,一霎不霎。 许庭瑶愤然道:“这老贼毒害师长,残杀师门,真是罪无可绾!” 廉红药站在毕云英身边,低低说道:“许大哥,可惜你方才两剑,只划破了老贼前胸衣衫。” 她叫出“许大哥”三个字,粉脸登时微现酡红。 毕云英女孩儿家,自然知道女孩儿家的心意,心中不觉暗暗好笑,但给她一说,顺眼瞧去,果见五方神叟胸前衣襟上,各有一道五寸来长的裂缝,想来就是自己方才一招两剑划破的了。 廉红药话声虽然说得极轻,五方神叟耳目何等灵异,先前黄衣老头历数他罪状,都强自忍受下去,这会听说他胸前衣襟,被毕云英两剑划破,敢情并未相信,忍不住低目瞧去。 就在他这微一分神之际,黄衣老头突然双手一扬,隔着土坑,朝五方神叟遥空拍去。 此刻正当午时,阳光极强,毕云英等三人,凝目瞧去,但见黄衣老头双手扬处,十指尖上,隐隐飞出十股青气! 五方神叟凶睛凸出,口中厉笑一声道:“商虹,你口出大言,原来也只有这点道行?” 不等青气飞到,十指一弹,同时飞出十股白气,将青气迎住。 两人这一出手,不仅把许庭瑶、廉红药瞧得大感惊奇,就是连见多识广的毕云英也大吃一惊! 暗想:自己听人说过,旁门中有许多奇特武功,一经运起,手掌颜色立变,譬如“金手印”色呈金黄,“火灵掌”色呈火红,“紫煞手”色呈深紫,以及“白骨爪”色呈灰白,莫不一眼就可认出! 但发出来的掌风真气,却也看不到什么,没想到五行门的“五行真气”居然可以化无形为有形,这两个老头,修为之深,当真非同小可!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五方神叟白气发出丈许,青气已然飞到,两下方一接触,黄衣老头商虹手指连扬,原来发出的青气,忽然化为红色。 五方神叟申缺睹状,连忙十指齐弹,白气也化为黑气。 两人各按五行生克,不住的扬手,不住的互换颜色,“五行真气”的色彩,虽然淡如轻、烟,因在日光之下,看来还是十分清晰。 双方都是变化神速,五方神叟申缺终因发动稍慢,一直被对方真气盖住,落在下风,一时只气得他咬牙切齿,满脸狞恶,一袭黑衣不住的无风飘动。 黄衣老头商虹虽然略占上风,但也看不出一点制胜之道。 两人各用所练“五行气”相持了顿饭工夫,彼此头上的汗珠儿,都像雨水般向下直滚,但谁也没有时间,腾得出手来,去拭满脸汗水。 阶前三人,也全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望着空中倏忽变幻的两股真气。 这样过了盏茶工夫,黄衣老头突然大喝一声,双掌一振,全身功力突然进发,十道真气登时暴涨,直像排山倒海一般,向对方十股真气当头压下。 五方神叟要待变换已是不及,心知不妙,正待收掌跃退! 黄衣老头早已趁势凌空跃起,飞扑而至,身形未落,双脚已连环踢出,瞬息踢出五腿。 五方神叟同时吐气开声,口中大喝了一声,双掌翻飞,封开黄衣老头踢攻五腿,还了四掌。 两人由真气耗拚,顿时变成赤手搏斗,虽是空手相搏,但比方才两人隔着一个土坑,遥遥互斗,尤为精彩,各以快速攻势,进退抢拚。 只见一黄一黑两条人影腾、跃、扑、闪,指影点点,掌风呼啸,当真险象互见,怪招百出! 直瞧得许庭瑶、毕云英、廉红药等三人,屏息凝神,目不暇接。 激战中,黄衣老头一掌劈下,五方神叟闪避不及,挥掌硬接,但听“砰”然轻响,两条人影霍然分开! 黄衣老头吃五方神叟内力反弹,震的连退五六步,才拿桩站稳,五方神叟也被黄衣老头劈出的掌力,震退出七八步之多。 黄衣老头站稳脚步,立即一提真气,扬手一掌,遥遥劈去。 一团强猛掌风,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向五方神叟身前撞去。 五方神叟双目尽赤,不闪不避,功运双臂,双掌平胸推出,硬接黄衣老头劈空一掌。 两股凌厉无伦的潜力,在空中接实,爆出“蓬”然巨响,卷起了一阵旋风狂飙,吹的丈余之内,沙飞石走,连人影都瞧不清楚! 接着听得五方神叟一声厉笑,身子凌空跃起两丈来高,猛地一个翻身,头下脚上,疾如隼泻,朝黄衣老头扑击而下。 黄衣老头眼看对方纵身跃起,立即脚踢丁字步,双掌平胸,凝神相待。 五方神叟带着一阵疾风,飒然扑落,双掌一起下劈,黄衣老头两手倏然从胸前翻起,出掌,四掌相接,如中败革! 黄衣老头身子摇了两摇,仍然原桩站着。 五方神叟却在双掌一接之后,身形重又弹起,翻出去一丈多远,落到地上,他左手在这腾空翻出的一瞬之间,已然套好鹿皮手套,迅疾朝左首腰间挂着的革囊中伸去,面露狞笑之色,桀桀怪笑道:“商老大,你拿命来吧!” 左手猛地一扬,随手打出一大蓬七彩烟硝,霏霏蒙蒙,在日光之下,闪烁着无数金星! 毕云英、许庭瑶等三人,瞥见他扬手打出这蓬七彩缤纷的烟硝,谅想是什么歹毒暗器无疑。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黄衣老头不知何时,右手已多了一支两尺来长,通体黝黑,前端铸着一只手掌的奇形兵器。 双目精芒暴射,大声笑道:“申缺,你‘七返神砂’虽然霸道,我已经早有准备了!”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他话声未落,霏霏蒙蒙的七彩烟硝,业已飞近! 黄衣老头右手挥动,那支手掌似的奇形兵器,朝烟硝中抡了两圈,说也奇怪,漫天飞洒而来的闪烁金星,竟然纷纷朝那只手掌中,自动投去! 转眼工夫,消失不见,那只手掌上,却沾满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七彩细砂,但五方神叟却也在这一瞬之间,走得不知去向! 黄衣老头气得直是跺脚,摇头叹息道:“仍被他逃走了!” 毕云英趋前几步,拱手作揖道:“适才幸蒙老前辈援手,晚辈才免于难。” 黄衣老头呵呵笑道:“老弟剑法精妙,老朽纵是晚来一步,也不致落败,年轻人中,能有如此功力,实是难得!” 他说话之时,把手中那支沾满彩砂的奇形兵器,插入泥沙之中,上下擦了一阵,才行收起。 许庭瑶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前辈,这是什么歹毒暗器?” 黄衣老头叹了口气道:“这叫‘七返神砂’,还是当年乌蒙一派留传下的独门暗器,据说是以鹤顶红,孔雀胆,青竹蛇,黑蟾蜍等七种奇毒之物,熬炼而成,只要被它打中一粒,不出顿饭时光,全身骨肉就得化成一滩脓血,所以又叫化血神砂。不知他从那里弄到秘方,练成如此歹毒暗器,若非老朽早有准备,从鬼姥那里借来这具寒磁鬼手,差点就吃了亏。” 说到这里,忽然转脸朝廉红药道:“姑娘这对修罗刀,乃是专破真气之物,申缺虽已逃走,也绝不会就此死心,而且除了申缺之外,也是易启异派中人的觊觎。老朽有意收你兄妹两人为徒,不但可以保全此刀,而且他日还可以仗着它报雪父仇,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廉红药还没开口,瞥见从厢房中冲出一条人影,直向黄衣老头奔去,定睛一瞧,那正是自己胞兄廉清明,心头不由大急,连忙叫道:“大哥……” 廉清明连头也没回,奔近黄衣老头身前,急急问道:“老前辈,先父真是被仇家害死的吗?” 黄衣老头瞧了他一眼,道:“唔,你是廉维城的儿子,令尊来此之前已身负重创,因自思不是仇家对手,才带着你们隐姓埋名,匿居此地,当年曾辗转请托老朽一位故人说项,想把你们兄妹两人,拜在老朽门下,老朽当日正为师门不幸之事,立志找寻叛逆师弟,未便答应,直至半月前路过此地,才发现你们就是闪电手的后人,喏,老朽身边,还留着令尊一封亲笔函,你们瞧瞧就知道了。” 说着,果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到廉清明手中。 廉红药也急忙走了过去,廉清明已抽出信笺,一看就认出果是自己父亲手笔,信上说的也和黄衣老头所说相同。 大致是说自己身负重伤,即使凭仗内功,也绝难捱出几年,恳请瞧在昔日交谊份上,代求五行神叟,将自己一子一女收录门下等语。 廉清明看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扑的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晚辈早就怀疑先父是被仇人害死的,只是先父在日,始终不肯说出仇人是谁,老前辈一定知道晚辈仇人是谁?晚辈兄妹替你叩头。” 廉红药也跪了下去,说道:“老人家,我和哥哥,都愿意拜你为师了。” 五行神叟两颗神光熠熠的眸子,瞧着两人,呵呵笑道:“你们起来,老朽答应收你们为徒,但拜师之事,那有这么草率?至于你们仇人是谁,目前还不到说的时候,告诉了你们,实在有害无益,这里不宜再留,你们快去收拾一下,随老朽回山去吧!” 廉清明、廉红药又叩了几个头,才行站起。 廉清明起身之后,走到毕云英、许庭瑶面前,说道:“两位许兄大德不敢言报,请受兄弟一拜。” 说着当真拜了下去,毕云英、许庭瑶慌忙闪开身子,许庭瑶一把把他拉住,道:“廉兄快不可如此。” 廉红药也盈盈一福,目光之中,满含感激的朝毕云英娇笑道:“许大哥,你的药真灵,我哥哥好得这么快,该谢谢你的咯。” 廉清明催道:“妹子,你快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跟师父去了。” 廉红药忽然眼圈微红,偷偷地瞧了毕云英一眼,低头朝里过去,一会工夫,她已携着一个包袱走出。 大家离开破庙,走出岭凹,毕云英、许庭瑶便向三人作别。 廉清明难得遇上两个年纪和自己相若的朋友,尤其两人对自己兄妹,又有救命之恩,听说就要分手,不禁依依惜别。 廉红药更是鼻孔一酸,红着眼圈,欲言又止,一副惜别之情。 五行神叟笑道:“两位小兄弟有暇请到终南山摘星岭来盘桓几日,老朽至表欢迎。” 毕云英躬身道:“晚辈兄弟,自当专程拜谒。” 廉红药睁着一双秀目,低低的道:“两位许大哥,一定要来。” 大家互道珍重,五行神叟带着廉氏兄妹走后,毕云英、许庭瑶两人并肩徐行,缓缓走上山冈。 许庭瑶低低叫了声:“姐姐……” 毕云英回头道:“你又忘了,从现在起,我是你大哥许云程,你是许云庭,怎么老是改不过口来?” 许庭瑶奇道:“那不过是你临时编的,现在还要这么称呼干嘛?” 毕云英道:“谁说临时编的?你我不是都戴着面具,不改个名字怎成?” 许庭瑶见她如此郑重,连忙躬身一鞠,涎笑道:“是,小弟遵命。” 毕云英白了他一眼,嗯道:“你方才叫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庭瑶道:“小弟想问的,就是你方才和五方神叟申缺动手之时,使的身法,可叫‘乘隙蹈虚’?” 毕云英娇躯陡地一震,睁着秀目,愕然问道:“弟弟,你……如何知道的?” 许庭瑶赧然道:“姐姐对我情深似海,我不该把这件事一直隐瞒着你……” 毕云英不知他对自己隐瞒什么,只觉心头咚的一跳,目注着他,勉强笑道:“你现在说也不迟呀!” 许庭瑶这就把自己和姜二伯父远来奔丧,当晚如何有人在窗外发箭偷袭,自己如何被击下悬崖,在山腹中拜师,得到“黔灵真传”,这式“乘隙蹈虚”,就是书中所载武功之一,详细说了一遍。 毕云英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宽! 不,她听完之后,不禁柳眉微蹙,惋惜的道:“唉,兄弟,你既有这等奇遇,当时就该遵照那位奇人嘱咐行事,等武功练成了再出来才对,至少就不用姐姐老是替你耽心了。”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阵感动,正想说:“要是自己遵照师父嘱咐行事,只怕就遇不上姐姐了。” 只见毕云英忽然目光一抬,低低的道:“弟弟,再过几天,姐姐陪你找一处人迹不到的地方,痛下苦功,先把武功练成了再说。” 许庭瑶喜道:“是啊,姐姐可以和小弟一起练习。” 毕云英心头一甜,不禁想起昔人“合籍双修”四个字来,粉脸一阵热烘烘的,差幸戴着人皮脸罩,不易被许庭瑶发觉。 他们并肩徐行,边说边走,赶到柘城,已是黄昏时分,就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一宵无话,第二天,就是留下一颗玉罗刹,取走许庭瑶宝剑的约期了,因为杨湖口近在城东,两人白天在城中逛了一圈。 这座古城小邑街道狭窄,过往旅客不多,毕云英暗暗留神,也并没发现什么岔眼的人。 等到夕阳西下,两人吃过晚餐,就朝杨湖口走去。 片刻工夫,已到了地头,这杨湖口滨惠济河东岸地势冷僻,但见江面辽阔,风静波平,一片天光云影,岸旁垂柳如云,两三渔火,掩映成趣。 许庭瑶、毕云英并肩走近江边,静静打量了半晌,四周寂无人影,敢情那人还没有来,两人就沿着一条黄泥路,信步朝西走去。 经过一座石桥,前面有十几丈开阔的黄土坪,坪上矗立着一株参天古柏,树身大得两三个人还抱不过来,轮困郁茂,形状奇古,天矫枝干,覆盖全坪。 此时皓月初升,针叶如画,两人才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柏树的清香,不免仰头观看。 毕云英目光只是向四下打量,依然不见半点人影,不由冷哼一声,偏头说道:“月上柳梢,现在该是时候了!” 话声才落,猛听头顶树巅上,飘下一声脆笑,接着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似乎像矫喊一声:“两位才来?” 许庭瑶、毕云英蓦地一惊,急忙举头瞧去! 但见从树顶飞起一条娇俏黑影,两臂一张,头下脚上,有如燕子点水一般,从十数丈以上的高空,飞扑而下! 临到离地丈余光景,身形微微一缩,看不出他用的什么身法,业已变成头上脚下,轻飘飘落到两人面前。 果然是一个女子! 只见她穿着一身玄色劲装,黑纱包头,下面圆肤六寸,一双天然大脚,穿着玄色软底绣鞋,身后斜背一口短剑,正是许庭瑶的七修剑。 秾纤合度的身材,配着这一身紧窄熨贴的衣衫,更显得苗条俏丽! 玄色头帕下面,一张丰腴而略长的鹅蛋脸,蛾眉淡扫,脂粉不施,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两道斜飞的剑眉,菱角樱唇,通梁瑶鼻,使人觉得在宜喜宜瞠之中,另有一股逼人英气! 尤其映着一轮明月,当真冷艳如玉,容釆照人! 那玄衣女子眼波流转,嘴角微翘,口中“嗯”了一声,冷冷的道:“两位到底谁是七修剑的主人许相公?” 许庭瑶拱手作了一揖,道:“在下正是许庭瑶。” 玄衣女子闻言,向许庭瑶脸上仔细盯了两眼,螓首微摇,发话道:“不对,不对,你这相公,果然器宇不凡,但前天晚上我曾觑过半面,似乎……” 她这句“觑过半面”,说得绝透,因为那时许庭瑶、毕云英情热如火,脸儿相对,唇儿相接,她看到的当然只有半个脸庞! 两人被她说得脸上一红,许庭瑶连忙接口道:“姑娘请莫见怪,在下行走江湖,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故而戴着面具。” 玄衣女子“哦”了一声,点头又道:“你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但不知今晚是不是也不愿以本来面目示我?” 她词锋犀利,一时倒把许庭瑶给问住了,今晚应约而来,原是为了取还宝剑,如果不取下面罩,人家绝不会置信,如果凭她这句话,就取下面罩,就奸像对她特别,势必引起毕姐姐多心…… 毕云英开口道:“弟弟,人家姑娘是要看过剑主人本来面目,才能把剑还你,还不取下面罩来,让她瞧瞧。” 许庭瑶闻言应了声是,连忙伸手揭下人皮面罩。 玄衣女子斜睨了毕云英一眼,娇笑道:“这位姐姐管教得可真严,弟弟连自己脸上的东西,都作不了主……” 话声未落,她清澈目光,已移注到许庭瑶脸上,一瞬不瞬,打量了半晌,才点点头,赞道:“果然玉树临风,不愧是个美男子!” 要知那时候的女子,崇守礼教,她当着许庭瑶的面,称赞他“美男子”,当真是大胆已极! 她说到这里,不由对她嫣然一笑,低声道:“难怪她要把你管得这么严了!” 许庭瑶初出茅庐,被她当面称赞,一声“美男子”已叫得俊脸一热,再经她这一轻声调侃,更是满脸通红! 不,也可以说她这一笑,笑得心神一荡,有些儿怔怔发呆! 他起初只不过略为打量,虽觉这玄衣女子清丽绝俗,容采照人,但微嫌英华外露,没有毕姐姐那么娇艳如花,温柔多情。 不料她这嫣然一笑,冰消雪融,匏犀微露,好像她脸上平添出无限娇媚,简直美到其媚入骨,难以形容! 他红着俊脸,一双星目,好像被她吸引住了。 她也秋波如电,笑吟吟的瞧着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浓,连耳朵上垂着的一对明珠,不住的晃动,好像她心里也起了一阵漪涟似的。 许庭瑶猛然惊觉,自己这般瞧她,岂不失态,尤其毕姐姐默不作声的站在身边,慌忙收慑心神,拱手说道:“姑娘邀约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玄衣女子伸手从背上褪下七修剑,抬目说道:“尊剑确非凡品,由此可以概见许相公对剑术一道,定有不凡造诣!” 娇躯俏生生移前了两步,和许庭瑶已是面对着面,两手一推,把剑递了过来,一面低声笑道:“前天晚上,我无意路过,一时好玩,向两位开个玩笑,现在原物奉还咯!” 许庭瑶接过短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说道:“多谢姑娘。” 玄衣女子双眸一转,嗤的笑道:“我不告而取,理该向剑主人致歉才对,你向我道谢,不是言不由衷吗?” 毕云英自从玄衣女子现身之后,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对方,此时瞧她只是和许庭瑶眉来眼去,又说又笑的风骚模样,越看越觉心里有气,回过头,朝许庭瑶白了一眼,冷冷的道: “弟弟,你怎么啦?人家的东西,还不掏出来还人家?” 许庭瑶慌忙把剑系到身上,伸手向怀里去掏那块玉罗刹,还没有掏出来! 玄衣女子以目阻止,口中低喝道:“别忙!” 许庭瑶怔得一怔,玄衣女子望着他又道:“不错,这块玉罗刹,是我的东西,我并不是送给你,是暂时借给你的,目前用不着还我,因为它对你有用,到时你自会知道,等到该还我的时候,我自会向你索取,总之,我们萍水相逢,这是一番好意。” 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瞥了毕云英一眼,又道:“只是两位可不要多疑,我是好心,不是自作多情,两位如果缠夹到鼓词儿上才子佳人互换标记,私订终身,那就大错就错了!” 她这一番话,听得许庭瑶一手揣在怀里,不知是掏出来好?还是不掏出来的好? 连毕云英都大感意外,暗想:这女子不但来得太以兀突,说话也太嫌大胆,尤其又说得那么神秘,她这块玉罗刹,会对许庭瑶有用,是怎么样的有用呢? 江湖上果然有许多标记,用以代表一位盛名显赫的人物,所谓令到如人到,只是自己从没听人说过有这么一块玉刻的罗刹? 但听她又说得如此认真,不像有假?一时真把平日见多识广的毕云英听得将信将疑,犹虑不定。 她终于想到宁可信其有,光凭对方从十数丈高空飞坠而下的功夫,武功比自己不知高过多少,她既然这么说法,也许对他真会有用。 权衡轻重,这就低声说道:“弟弟,这位姑娘既说暂时借用,你就暂时收着吧!” 玄衣女子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毕云英忍不住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玄衣女子朝毕云英微微一笑! 说也奇怪,她同时一笑,却有许多不同! 朝许庭瑶笑的时候,笑一次增添一次的妩媚,而且两边嘴角,总是往上微翘,显示出她笑得纯出自然。 可是这次对毕云英笑得有此一异样,红菱似的嘴角,不往上翘却往下撇,不知是嫉妒? 还是有气?笑得那么不自然,总之,女人碰到女人,难免会有嫉妒的,即使没有许庭瑶在场。 只见她一笑即逝,冷冷的说道:“不错,我确有和你交个朋友的意思,否则我也不会留下:‘得亲炙绝代佳丽,尤所企幸’的话。虽然我并不稀罕请教你们捏造出来的名字,但至少我是以真面目和你们相见,你也该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才对!” 她说到这儿,眼珠一横,滴溜溜转到了许庭瑶脸上,不由嘴角又慢慢上翘,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牙,立时又变成了甜甜的媚笑! 同时发出银铃般柔磁声音,道:“许相公,你说是吗?” 许庭瑶听她口气,好像连自己两人化名之事,都知道了,想起自己方才告诉她的只是假名,不由俊脸一红。 毕云英对这位神秘女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恨她好像完全冲着许庭瑶来的,对他说得那样娇柔,笑得那样妖媚,她这般笑法,准可使男人丢魂落魄! 不是吗?他已经被她笑得有点着了魔啦! 哼!你就是不叫我取下面罩来,我也非取下来不可,让他比比,难道自己还会比你逊色不成?想到这里,立即接口道:“姑娘既然这般说法,小妹自当遵命。” 说到这里,先伸手摘去头巾,然后又揭下人皮面罩,这一来,登时披下一头秀发,和一张娇婉如花的脸庞。 玄衣女子秋波如电,在毕云英脸上转来转去瞧了一阵,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才含笑点头道:“真是我见犹怜……” 目光一溜,抿抿嘴,笑道:“嗯,我说错啦!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毕云英听得心头暗暗高兴,瞧得出来她这两句话,倒确是发自内心的由衷之言,一面笑道:“现在我们总可以听听姑娘的名号了吧?” 玄衣女子道:“告诉了两位,也许不信,我真的没有姓名,你们不是看我穿着一身玄色衣服吗?加上我借给许相公的那块玉,是我唯一的东西,我的名字,也就在这里面了。” 许庭瑶听得确实有点不相信,一个人那会没有姓名?想了一想,摇头道:“姑娘打着哑谜,在下真还想不出来?” 毕云英轻声道:“玄衣罗刹。” 许庭瑶哦道:“对了,两者加起来,正好是玄衣罗刹,这好像是外号,不是姓名。” 玄衣女子瞥着毕云英,娇笑道:“好妹子,你真是剔透玲珑,一猜便着,这本来就是外号咯,我方才不是说过,我没有姓名吗?这外号还是我师父给我取的。” 许庭瑶忙道:“姑娘尊师,不知是那一位老前辈?” 玄衣罗刹看着他,嫣然笑道:“我师父从没在江湖走动,告诉了你,也不会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又改口道:“你将来自会知道。” 毕云英听她这句话,心里有点不大自在。 玄衣罗刹接着补充说道:“其实我和你们两位颇有渊源,将来你们自会明白。” 她这句话,真把两人听得糊涂了,她和自己两人,颇有渊源,这渊源,指许庭瑶呢?还是指毕云英呢? 因为自己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也为时不久,根本以前并无关连,她总不可能会和两人都有渊源。两人测不透她话中含意,自然无从答话。 玄衣罗刹妙目一转,面对许庭瑶,樱唇轻启,未语先笑,娇声说道:“许相公,你身佩名剑,自然是剑中高手,这位妹子的‘子午银针’,尤其是暗器中的绝着。我们总算有缘,我想见识见识两位的绝技,两位尽管使用随身利器,最好一起上,瞧我接得住接不住?” 这一下,许庭瑶、毕云英两人更猜测不透对方心意,说了半天,最后还是要动手,而且口气极大,居然要两人同上。 毕云英听她叫出子午银针,脸色不期地微微一变,从这句话中,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来历,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论年纪最多也只大自己两岁,平时既没听到过玄衣罗刹的名头,也不知她是何宗派,瞧她刚才从树上飞下来的身法轻功而论,武功确似高出自己甚多。 心中想着,一面抬脸问道:“姑娘约我们前来,原来就是为了较量武功?” 玄衣罗刹摇摇头道:“不,我只是一时兴之所至而已,大家互相印证,随便比划几下就行。” 许庭瑶拱手道:“在下早岁只是跟先父随便练练,苦无心得,怎敢在姑娘面前献丑?” 玄衣罗刹“格”的矫笑一声,目光斜睇,低低的道:“我的许相公,你不用客气啦,我知道,你最近得了一套绝世武学,不过还没完全练熟罢了,不要紧,你随便使几手,让我瞧瞧,又不会伤了你的。” 她居然把许庭瑶看作小孩子一般,口气越说越大。 许庭瑶听得悚然一惊,自己最近得了一套绝世武学,她如何会知道的?莫非昨天自己和毕姐姐在路上说的话,都被她偷听去了?他脸露惊奇,正想开口! 玄衣罗刹抿嘴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许庭瑶道:“别多说啦,快亮剑吧!” 许庭瑶终究少年气盛,瞧她谈笑自若,目无余子的神气,简直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剑眉一轩,朗声道:“姑娘既然如此说法,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右手一按剑柄,刷的一道寒光,抽出七修剑来,当胸一横,左手剑诀,虚按剑脊,目注玄衣罗刹,说道:“在下候教!” 玄衣罗刹面含娇笑,既没亮开门户,也没取出兵刀,竟然俏生生的迎着他走近几步,娇声道:“小心了!” 话声才吐,左手倏然扬起,朝许庭瑶执剑右腕拂来! 许庭瑶先前见她袅袅走近,还以为有什话说,不料说动手就动手,居然徒手进招,使的又是兰花拂穴手法:心头一惊,急忙撤身沉剑,要待削出,又怕误伤了她! 那知就在这一迟疑之际,只觉右腕上被人轻轻握了一下,耳边听到玄衣罗刹的声音,悄悄说道:“还不快使剑,不用害怕伤了我!” 许庭瑶心知自己右腕,已是被她拂穴手扫上了,如果真的动手,这下宝剑就得脱手,心头又是羞愧,又是佩服,但也激起他年轻人的好强之心。 只觉自己一个堂堂男子,竟然在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子手下,连一招也走不出,还要闯什么江湖? 心念疾转,立即短剑一挥,身随剑进,一招“梅花三弄”,寒芒如流,直向玄衣罗刹身前洒去! 但他还是怕自己剑芒锋利,对方手无寸铁,去势不敢太快。 玄衣罗刹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春花般脸上,流露出嫣然笑容,直待许庭瑶剑势逼近,左肩一沉,避开剑锋,左手趁虚而入,在他左肘上推了一把,右手扬处,骈立中食两指,闪电朝他面门点到。 许庭瑶赶忙仰身用肩,举剑疾封,但已经迟了,一阵香风拂面,自己鼻尖上,被她纤纤玉指,点了一下! 耳边依然听到她悄声娇笑:“你怎么啦?这样慢吞吞的。” 这那像什么比划?简直是在打情骂俏! 许庭瑶又羞又急,但又怕被毕姐姐误会,心头怦然直跳,猛地斜身一塌,一招“苍龙入海”,剑光贴地如流,横挥而出! 身随剑走,刷刷刷刷,接连三招,剑如匹练绕身,疾逾风雨般使出! 那知玄衣罗刹一个倩影,若即若离,依然沾不到她半点衣角,同时又听她娇脆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咦,这是少林外家剑法,你不是新学了一套绝世武功,怎不施展出来让我瞧瞧?” 话声出口,人已随着逼近,双掌翻飞,源源攻来。 刹那之间,只觉四面八方,尽是玄衣罗刹的俏影,把自己围在中间,出手虽轻,但所取部位,无一不是致命大穴,心头不期大为凛骇! 许庭瑶对“黔灵真传”上的武学,原是娴熟于胸,那套剑法,他在山腹中原已练会只是并不纯熟,此时经她一提,好强之心,油然而生! 那套剑法,立即像流水般通过脑际,正好三招剑法,快要使完,猛地剑尖一昂,怪招突出,一串剑花,宛如流星追月一般,接连飞出! 玄衣罗刹口中娇喝了声:“好!” 一片幻影中,突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掌,朝剑脊上拍到! 许庭瑶只觉对方这一拍之势,立有一股潜力涌来,把剑势逼住,心中暗暗一惊,但“黔灵真传”上的剑法,一招出手,第二捂,第三招,自然也跟着使出,剑光连闪,一圈圈银虹应手而生! 这回,玄衣罗刹不再开玩笑了,她四五个围在许庭瑶身旁的幻影,居然像真人一般,你剑光攻到那里,她都能出手封解,有守有攻! 一连对拆了四五个回合,玄衣罗刹娇声道:“许相公这套剑法,果然精妙,只是不够熟练,本身功力,也嫌不足,所以无法发挥得开。” 许庭瑶面对着四五个幻影,娇声入耳,不知那一个才是对方本人? 尤其她这几句话,批评的最中肯也没有了,许庭瑶心头也未尝不明白,但年轻人谁不好强?何况又在一个美如天人的姑娘面前,明知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一时也不肯认输。 身形一摇,骤然使出“乘隙蹈虚”身法,不管虚实,朝前欺去! 这一下,当真快如飘风,身子才动,眼前幻影倏没,只觉香风扑面,自己仿佛撞在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面,耳中也依稀听到一声轻“嘤”,有人从自己身边一擦而过! 定睛瞧去,玄衣罗刹粉脸泛红,俏立在一丈开外,笑吟吟的道:“许相公好俊的身法,我们就此停手,不必再比了。” 许庭瑶心头有些清楚,方才仿佛撞在她身上什么地方,交叉而过,但也幸亏如此,真要瞧清楚了,她不多心才怪! 许庭瑶停下手来,打心眼里钦佩这位罗刹姑娘,俊脸一红,讪讪的收起短剑,拱手道: “姑娘身手高明,在下甘拜下风。” 玄衣罗刹脸上娇红未褪,挑着柳眉,死命的盯了他一眼,“嗤”的轻笑道:“拜倒石榴裙下,我可不敢当。” 毕云英早已看出玄衣罗刹身怀绝艺,就是自己上前,也未必有把握赢她,方才许庭瑶和她动手之际,为了预防心怀不善,早已暗暗扣了一枚“子午银针”,远远监视。 这时眼看玄衣罗刹眉挑目语的神情,男人家那里经得起她这般挑逗?心中不禁有气,忍不住娇喊一声:“我也献丑啦!” 语声末绝,扬手一抖,一枚“子午银针”脱手朝玄衣罗刹打去! 第五章 子午银钉逞绝技 她这“子午银钉”,原是透骨子午钉脱胎而来,江湖上一般透骨子午钉,长约三寸,粗如笔杆,分淬毒与不淬毒两种,但“子午银钉”却仅有二寸来长,钉身略呈扁形,用上等缅铁精制,色如亮银,这种暗器完全用腕力指劲发射,练到家时,当真随心所欲,疾逾闪电,比任何暗器都要霸道,寻常外门功夫,像铁布衫,金钟罩这一类气功,也挡不住它,一经打中,子不见午。 正因“子乍银钉”是毕云英别出心裁的独门暗器,外人知道的不多,方才被玄衣罗刹叫了出来,怀疑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来历。 闲言表过,却说毕云英银钉出手,玄衣罗刹连看都不看一眼,伸手轻轻一捞,一枚子午银钉,已夹在她中食二指之间,一面朝毕云英娇笑道:“好小姐,你这么发上一支,多没意思,不会把镖袋里有多少,通通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才好!” 其实她这话是多余的,在她说话之时,毕云英早巳手不停挥,五枚子午银钉化作一道银线,联珠般打出。 这五枚银钉,出手虽有先后,但速度不等,在奔近玄衣罗刹身前一尺光景,忽然自动分散开来,宛如一朵梅花,同时射向“眉心”“肩井”“将台”五处穴道。 玄衣罗刹脸含甜笑,斜斜瞄了许庭瑶一眼,左手还拈着一支子午银钉,右手抬处从头上取下一条包着秀发的黑纱,临风轻轻一抖! 她动作美妙自然,但这一抖,黑纱舒卷,把袭到身前的五支子午银钉,卷个正着,顺势抖落地上! 要知这四支银钉,毕云英在打出之时,每支上都贯注了内力,势道何等强劲?寻常铁板也足可贯穿,玄衣罗刹仅凭一方薄如蝉翼的包头轻纱,居然把五支银钉,都接了下来! 但就在她黑纱向身边抖落之际,不料站在一丈开外的毕云英,又是一声娇喝道:“小心了,这是最后两支啦!” 狡猾的毕云英,暗器出手以后,才故意娇声喊话! 这边喊声出口,那边子午银钉已射到玄衣罗刹跟前,取的是“咽喉穴”。 她口中喊着两支,其实却只有一支。 这一下声出钉到,快若闪电,可把站在一旁的许庭瑶瞧得暗暗替玄衣罗刹耽心! 玄衣罗刹却不慌不忙,微一侧身,樱嘴一张,恰好把一支子午银钉用口噙住! 她束发黑纱,方才取下来,作为接钉之用,这一转头,秀发跟着披了下来,她右手漫不经意地朝脑后拢拢头发,但等她放下手来,指缝中已经多了一支银光闪闪的子午银钉! 原来毕云英说的并没有假,她果然打出两支子午银钉,正面一支直取咽喉,原只是为了吸引对方注意,另外一支,她是用回风手法,由旁边飞出,再从玄衣罗刹身后直射脑后,这是暗器中最上乘的功夫,瞧不到半点影子,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 毕云英一眼瞧到玄衣罗刹轻而易举的接住了自己最后两钉,心头大吃一惊,不等对方开口,慌忙一耸身飞跃过去,睁大双目,惊喜的道:“啊!罗刹姐姐,你这接暗器的功夫,美妙极了,小妹真是钦佩之至!” 玄衣罗刹朝她看了一眼,张口吐出子午钉,把前后三支,一起托在掌中,俏目流转,向毕云英点点头道:“好一手五钉同发的‘梅开五福’!好一手回风手法‘玉枕藏珠’,好一位聪明机智的小姐,你真厉害,我算认识你了!” 她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倒把毕云英说得粉脸一红,讪讪的竟说不出话来。 玄衣罗刹嗤的一笑,伸手把三支子午银钉,朝毕云英手上一塞道:“快收起来吧,说真的,凭你这手功夫,江湖上已很少对手了!” 毕云英从她手上接过银钉,又向地上捡起另外五支,一起藏入镖囊。 玄衣罗刹俏生生走近许庭瑶身边,同样伸手往他手中一塞,低笑道:“好好收着,别辜负了我一番心意!” 许庭瑶只觉得她塞到手掌上的是一件小巧东西,急忙低头一瞧,原来玄衣罗刹塞到自己手上的,赫然是那方白玉罗刹! 自己明明藏在怀里,怎会又到她手上去了? 不错,准是方才施展“乘隙蹈虚”身法欺近她身边之时,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去的。 像她这样本领,如果存心要害自己性命,当真易如反掌,看来那式“乘隙蹈虚”,固然神妙,但仍要本身武功能够配合才行! 心中想着,一时不禁望着玄衣罗刹,怔怔出神! 玄衣罗刹双手拢了拢披散的秀发,然后又包上了黑纱,朝两人笑道:“我邀两位来此一叙,原是钦慕两位风仪,时光不早,夜露已深,两位请回去吧,日后有缘,当再作良晤。” 说罢又冲着两人一笑,转过身子,俏生生朝前走去。 毕云英因对方武功既高,人又处处透着神秘,心头始终对她怀着戒惧,当然对方生的妖艳无比,更使她放心不下,巴不得和许庭瑶早些离去。 此刻眼看玄衣罗刹回身走去,连忙笑道:“罗刹姐姐,再见了!” 戴好人皮面罩,低声朝许庭瑶道:“弟弟,我们也走吧!” 两人并肩走上石桥,忽然身后玄衣罗刹娇声唤道:“许相公,你回来!” 毕云英、许庭瑶同时停步,回身瞧去,只见玄衣罗刹,站在那里直向许庭瑶招手! 她喊的是“许相公”,又是只对许庭瑶招手,自然只要许庭瑶一人过去,毕云英不便同往,只好在桥上等他。 许庭瑶走到大树底下,玄衣罗刹满脸春风的迎了过来,眼波欲流,盯着他看了又看,才缓缓问道:“你知道我叫你回来,为了什么?” 许庭瑶道:“在下不知道。” 玄衣罗刹眨了眨眼睛,梨涡一旋,流露出神秘媚笑,低声道:“我想起刚才我们交手之时,我和你开开玩笑,你心头好像有些生气,现在还恨我吗?” 许庭瑶见她叫自己回来,只是为了问自己恨不恨她?毕姐姐还等在桥上,自己和她单独相对,不知怎的心头感到有点发慌,红着脸嚅嗫的道:“不恨!” 玄衣罗刹白了他一眼,格的一声轻笑道:“怎么啦!瞧你这般心神不宁的,还是怕我这做姐姐的会把你吃了?还是怕她吃醋……” 这位女魔头说话当真大胆,许庭瑶外貌英俊,内心拘谨,平日又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对他真有点招架不住! 玄衣罗刹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月光底下更显得亮晶晶,只是盯着他直瞧,没待许庭瑶开口,接着说道:“我还有一句临别赠言,你巧获奇遇,最好找个隐僻地方,把武功练成了再说,否则,江湖虽大,寸步难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庭瑶点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在下自当谨记。” 玄衣罗刹披披嘴低笑道:“你叫她姐姐,难道就不肯叫我一声姐姐?” 说到这里,忽然悄声道:“别让她等久了,好,记住我的话,你回去吧!” 说完,挥挥手,转身走去。 毕云英站在桥头上,和他们相隔较远,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些什么,但一双秋波,却一霎不霎的留神着玄衣罗刹举动。 等到许庭瑶回到身边,两人走下石桥。 毕云英急着问道:“她叫你回去,说些什么?” 许庭瑶便把玄衣罗刹的话,说了一遍。 毕云英又道:“还有旁的话吗?” 许庭瑶摇摇头道:“没有了。” 毕云英咬着下唇,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忽然幽幽地一叹,自言自语的道:“她说得没错……” 话声顿了顿,回眼瞧着许庭瑶又道:“本来我还有事去,但剩下你一个人,我真还有些放心不下。” 许庭瑶吃惊的道:“姐姐你要到那里去?” 毕云英低叱道:“叫我大哥!” 许庭瑶改口道:“大哥,你不和小弟一路了吗?” 毕云英眨眨眼睛笑道:“那是我的私事……嗯……那还早哩!后天我们赶到许昌,你在许昌客店里等我好了。” 许庭瑶原想再问,但听她说出只是去办些私事,自己自然不好开口。 两人回转客店,各自回房安寝。 第三天中午不到,便已抵达许昌。 这许昌,就是三国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地,城廓高大,人烟稠密,毕云英好像对城中路头极熟,直把许庭瑶领到小南门一家叫做汉兴老铺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两人吃过午餐,毕云英关上房门,低低地说道:“弟弟,我要走了,最多十天,就可回来,你自己保重,没事最好在房中练练内功,千万别在人家前炫露武功。 这几天我也想过了,只要等我办完正事,就好陪你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你安心练武。” 她说来真情流露,奸像许庭瑶当三岁小弟弟一般看待! 许庭瑶听了一怔,问道:“大哥,你到底是上那儿去?要十天才能回来?” 毕云英柔声道:“你别多问,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其实也许用不着十天,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话声一落,不让许庭瑶多问,便自开门出去。 许庭瑶不知她口中办完正事,究竟是什么事情?如以来回十天计算,自然不在近处,那么她何以要自己一个人待在许昌等候? 自己到目前为止,连毕姐姐的身世来历,都一无所知,她对自己一片真情,自然不是故意隐瞒,也许她另有难言之隐。 他目送毕姐姐的身形,在门口消失,一个人觉得无聊,索性掩上房门在床上运起功来。 直到上灯时分,店伙轻轻叩了两下房门,闪进房来,侍候着问道:“相公可要小的替你准备晚餐?” 许庭瑶跨下床,摇头道:“不用了,你去替我打盆水来。” 店伙送上脸水,即行退出,许庭瑶洗了把脸,戴好面罩,飘然出门。 这小南门一带,较为冷落,但走到南直街,大横街,就顿时热闹起来,此时华灯初上,行人摩肩,两边茶肆酒楼,刀勺不绝! 这才知道毕姐姐所以要把自己领到汉兴老店来落脚,敢情就为了那里地势冷僻之故,免得自己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不禁暗笑毕云英真是多虑,自己又不是三岁孩子? 他信步徐行,走到一家酒楼门前,抬头一瞧,只见招牌上写着“中原楼”三个斗大的金字,五开间门面,气派甚是堂皇,楼下座位已满,人声嘈杂,进门一道宽阔楼梯,写着“登楼雅座”字样。 上得楼来,奇怪的是偌大富丽堂皇的楼面,除了中间围着屏风,摆了一桌红毡银杯的酒席之外,四周许多桌上,竟然空无一人。 许庭瑶找了临窗一个座位,刚坐下,便见一个酒保迎着过来,陪笑说道:“相公原谅,今晚敝东主在楼上宴客,相公请到楼下进餐吧!” 许庭瑶目光一瞥,愠色道:“你们东主宴客,只有中间一席,而我在这里,并不碍着他们。” 酒保因许庭瑶是个读书相公,生的一表非凡,那年头读书相公最是吃香,一时那敢开罪他,为难的道:“这个小的也作不了主,相公且请宽坐,让小的跟掌柜商量看看,再来伺候您。” 许庭瑶微哼道:“我花钱喝酒,有什么好商量的?” 酒保不敢多说,一会工夫,领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人走来,那人年约四旬以上,生的面团团的模样,一看就知是酒楼掌柜无疑。 但许庭瑶和他打了照面,登时看出此人步履沉稳,分明是个会家子! 那掌柜走近许庭瑶跟前,一阵打量,才面堆笑容连连拱手道:“尊客海洒,今晚实因敝东宴客,怕人多嘈杂,楼上不做生意,尊客是读书相公,单人独酌,自然无妨,只是招待不周,要请尊客多多原谅。” 许庭瑶听他说的客气,也点点头道:“掌柜好说,兄弟不知贵东家在此宴客,既然如此兄弟吃完就走,绝不让掌柜为难就是!” 掌柜拱手称谢,便自退去。 酒保摆好杯筷,问许庭瑶要些什么酒菜,许庭瑶随意要了几样酒菜。 一会工夫,酒保送上几盘菜肴,和一小壶酒。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了一位酒客,这人也是读书相公装束,看去不过二十出头,生的玉面朱唇,十分俊美,身穿一袭天蓝夹衫,潇洒无比! 上楼略一打量,目光直向许庭瑶这边投来,似乎还含笑点了点头,背负双手,缓缓走近靠南首的窗口,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 那酒保替许庭瑶送完酒菜,见又来了这么一位相公,不由皱皱眉头,走将过去,笑着说道:“相公来的不巧,今晚小店东主宴客,楼上不做生意,相公最好请到楼下……” 蓝衫书生摇摇头道:“楼下太嘈杂了,我喜欢清静,才到楼上来的,你们东主请客,是不是就只中间那一席?他们吃他们的,我吃我的,并不碍他们呀!” 许庭瑶坐在东首窗下,和他相隔得较远,但因楼上十分清静,蓝衫书生说的话,依然清晰可闻,不禁暗暗好笑,他这几句话,和方才自己说的,居然不约而同! 那酒保还得再说! 蓝衫书生抬手一摆,道:“不用说了,你们东主既然开了酒店,就是卖酒卖饭,那有不做生意之理,何况……” 他用手指指许庭瑶这边,又道:“那位兄台比我先来,他可以卖,轮到我就不卖了,岂非厚彼薄此?你替我吩咐厨房,照那位兄台同样酒菜,做上一份送来,回头多给你些小账好了。” 他话声末落,楼梯下已经响起一阵让客之声,另一个酒保匆匆上来,朝他的同伴打着手势。 酒保脸上顿时现出慌张之色,朝蓝衫书生低声央告道:“敝东主已经来了,相公酒菜,小的马上替你老吩咐下去,只是相公,多多担待……。” 话声未落,人已三脚两步,退了下去。 这一瞬之间,楼口已起了一阵杂沓步声! 当先上来的一个是短衣赤足老人,只见他蓬着一头鸟巢般乱发,脸色紫黑,生的瘦骨嶙峋:但双目却寒光闪烁,年约六旬以上,左肩还挂着一口麻袋,十足是个老乞丐! 许庭瑶瞧的暗自一怔,他虽没见过此老,但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自幼听父亲说的多了,丐帮风云二老中的右长老追云丐阎子坤,就是这副模样! 第二个上来的是灰衲僧人,五旬左右,白净圆脸,身躯微胖,持一串念珠,看来也身分不低。 第三个却是身穿青绸劲装的青年,瞧他不过二十出头,生的长眉玉面,高鼻薄唇,双目如星,左右顾盼,神采奕奕,肩头斜拒一口长剑,垂着白色剑稳,更显得他英挺不凡! 最后一个是紫膛脸八字胡的汉子,年龄也在五旬以上,身穿紫酱团花长袍,气派十足,尤其太阳穴鼓鼓的,分明也是一位外家高手。 他敢情就是主人了,才一登楼,口中不迭说“请”,把前面三人,朝中间围着屏风的暖厅中走去。 许庭瑶心中暗想:光看这酒楼东主宴请的三位客人之中,第一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丐帮右长老追云丐,其余两人,自然也是非寻常人物。 只剩白胖和尚和劲装青年,是何来历?心中想着,目光不期朝南首窗下那位蓝衫书生瞧去! 蓝衫书生手托茶碗,倚窗而坐,目光只是瞧着窗外悠悠出神,好像对刚才上来的四人,并没注意一般! 这也难怪,人家一个读书相公,又不是江湖上人,酒楼东主宴客,自然不会引起他的注目。 暖厅中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呵呵笑道:“邵老弟这般客气,老朽如何过意的去?” 许庭瑶暗自忖道:“这是追云丐的口气!” 只听另一个宏亮声音接口道:“阎前辈、法通大师、宫少侠三位,平日兄弟想请都还请不到呢,今晚凑巧三位路过敝地,兄弟能得略尽地主之谊,已是深感荣幸。” 他这一开口,许庭瑶心中立时“哦”了一声! 原来那白胖和尚,是少林法字辈的高僧,和龙山寺法善禅师同一辈的。 劲装少年姓宫,江湖上姓宫的人不多,从他剑柄上的白色剑穗看来,莫非就是出道不久业已名满江湖的玉面二郎?万山独臂婆婆的侄儿宫丹白? “阿弥陀佛!”法通禅师口中低喧佛号,接着道:“贫纳每次从蒲田回转少室,路过这里,都蒙邵大侠款待,这份高谊,贫衲实在愧不敢当,邵大侠交游广阔,飞雁旗无远弗届,宝局生意定然兴隆?” 许庭瑶听到“飞雁旗”三字,心想:原来这中原楼东主,竟是飞天雁邵希仁! 此人在江湖上向有“孟尝”之称,据说武功着实了得,尤其十二支雁翎镖,出必伤人,十分厉害,难怪他气概不凡! 心中想着,只听飞天雁邵希仁轻轻叹了口气道:“敝局已在三月前收歇,兄弟吃了二十多年镖行饭,目前已是知命之年,也不想再干了,这家酒楼,是兄弟收歇镖行后,盘下来的基业。” 他敢情不愿说出收歇镖行之事,是以轻轻带过。 追云丐阎子坤的声音说道:“宫老弟东来,想是赶赴九里关去的,不知婆婆是否亲自莅临?” 他口中的婆婆,自是指华山独臂婆婆而言。 玉面二郎宫丹白答道:“家姑母因对方藏头缩尾,仅凭一颗骷髅标记,邀约天下高手,集会九里关,其中不无可疑之处,因此家姑母要晚辈提前赶来,先行调查,究竟是何等样人弄的玄虚……” “骷髅标记!”许庭瑶心头顿感一震,连忙放下酒杯,用心谛听。 那飞天雁邵希仁突然惊呼道:“骷髅……骷……髅……” 他声音发抖,奸像听到“骷髅”两字,就胆颤心惊,一片恐怖! 玉面二郎宫丹白道:“邵老师想是见过这骷髅标记主人?” 飞天雁邵希仁“哦”的表情,敢情跳起身来,不慎把桌上一只茶碗带翻了,乒乓一声,滚落地上,打的粉碎! 过了一会,才听邵希仁颤声道:“哦!哦……没……没有……” 许庭瑶隔着一道屏风,虽然瞧不见他的脸色,但想像得到这位“飞天雁”此时极可能已是脸无人色,心想:“古人说得不错,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没想到名满江湖的飞天雁邵希仁,原来只是徒有虚名之辈,瞧他提到‘骷髅’两字,就吓成这副模样!” 这时,酒保已替南首窗口那位蓝衫书生送上酒菜,只见他斟了杯酒,边吃边暍,不时瞧着楼下过往行人,生似对暖厅中几人的谈话,漠然无闻。 许庭瑶刚才听宫丹白说起什么凭一颗骷髅标记,邀约天下高手,集会九里关,正想听他们说的详细一点,是以停杯不喝,故作倚栏远眺,其实却是全神贯注倾听着暖厅中人谈话。 那知飞天雁邵希仁打碎了一只茶碗之后,恰好酒保们陆续送进菜去,邵希仁身为主人,藉此敬酒,大家话风一转,就没有人再提骷髅标记之事。 心中好生失望,独自闷闷的喝了两杯酒,正待吃饭! 只见一名酒保匆匆上楼,走到暖厅门口,躬身说道:“辰阳言家驹言少爷求见东主。” 飞天雁邵希仁道:“他人呢?快快有请!” 酒保应了一声是,立即返身下去。 许庭瑶暗道:是了,敢情自己和蓝衫书生闯上楼来之后,酒店中怕再有人上来,已派酒堡在楼梯下招呼,阻挡客人上楼。 辰阳言家来的?言家一门,虽然很少在武林走动,但“言家拳”和“言家煞手”在江湖上却无人不知,酒保称来人少爷,敢情是七步追魂言成德的子侄辈了。 正想之间,只见那酒保已领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上来。 那青年一身孝服,满脸都是风尘之色! 言家驹才一上楼,暖厅中布帘掀处,飞天雁邵希仁已自现身,一眼瞧到了言家驹一身孝服,登时吃了一惊,问道:“贤侄你是……” 言家驹闻声抬头工址即抢上几步,扑倒在地,放声大哭道:“邵师叔,我……我父亲给人害死了……” 许庭瑶听他称飞天雁师叔:心中不禁一奇,原来邵希仁还是湘西言门中人! 飞天雁邵希仁紫膛睑神色大变,双目之中,陡然射出棱棱精光,问道:“仇人是谁?” 言家驹含泪说道:“先父死的离奇,侄儿还查访不到仇人到底是谁?但据先父临终时说出,好像是一个黑衣女子……” 飞天雁邵希仁皱皱眉怔道:“黑衣女子?” 言家驹点点头道:“是黑衣女子,言兴听到她笑声清脆,判断年纪似乎并不大,猜想起来,极可能是昔年骷髅教的余孽。” 飞天雁邵希仁身子微微一震,紫膛脸上突然闪到一丝恐惧的阴影,但这恐惧之色一闪即收,沉吟道:“贤侄起来,报仇之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你先随我进去。” 言家驹口中应“是”,跟着邵希仁进去。 许庭瑶听说七步追魂言成德也死在骷髅教人手下,立时凝神倾听。 飞天雁邵希仁替言家驹引见过在座三人,然后问道:“贤侄,大师兄如何被害?你把详细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言家驹道:“详细经过,小侄也说不出来,那是七天前的晚上,先父在静室运功,师叔知道先父的静室,是在后院中,平日未奉呼唤,任何人都不准进去。那天晚上,侍候先父的言兴,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先父一声嘹亮长笑,惊醒过来,静室中传出先父的声音,道: “你不肯说出来历,就得替我留下。”另一个女子娇脆声音道:“言老爷子既然不肯赏光,也就算了!”接着就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等言兴闻声赶出,先父已经跌倒地上,左手紧掩胸口,只说出…‘是……黑衣女子……九里关……’就……就咽了气,后来小侄在先父案上发现一张白纸画的骷髅标记,猜想可能是当年骷髅教余孽,死灰复燃。” 玉面二郎宫丹白道:“那张白纸画的骷髅,口中可是长着两颗獠牙?” 言家驹道:“正是如此。” 飞天雁邵希仁又道:“大师兄丧在拳脚还是兵刃之下的?” 言家驹低头道:“先父是丧在‘煞手’下的。” 这话不仅听得飞天雁等人全都一愕,连室外的许庭瑶也深感意外。 要知“言家煞手”,名驰武林,乃是辰州言门的独门阴功,这种功夫和点穴一道,极相类似,按季节时辰,拍人穴道,凡被拍中的人,当时丝毫不觉,要过了若干时日,才伤发致死,时日迟早,完全由拍的人随心所欲,最长可以延到半年之后才会发作,最快的是当场殒命,无药可救。 言成德就是以“煞手”成名,才有“七步追魂”之号,不想他们言家的独门功夫,却会被人偷学了去,转而对付言家的人。 暖厅中共有追云丐阎子坤暗暗点了点头! 飞天雁邵希仁满脸激愤,仰天厉笑道:“我姓邵的纵然不济,也非和他们一拚不可!” 说到这里,朝席上三人拱拱手道:“阎大侠武林前辈,法通大师是兄弟二十年,方外至交,宫少侠华山英彦,算来都是外人。兄弟不怕出丑,收歇飞雁镖局,虽是年届知命,不想再干刀头舔血的买卖,实在另有原因……” 其实他不说出来,大家也是心里有数,飞雁旗在江湖上声誉极隆,绝不会无缘无故收歇的。 飞天雁邵希仁说了这几句话,敢情心里极为激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才又继续地说道:“这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一位卸任的知府大人,由开封回合肥原籍,指名要兄弟亲自护送,那知过了六安附近的杨柳店,就遇上一个青衣女子,骑着一匹黑驴,从兄弟身边擦过。 兄弟当时就心生警觉,因为这一带路面纵然不宽,也足可容的两骑并行,急忙回过头瞧去,那匹黑驴,业已奔出老远,而且可以看出那女子骑术极精,绝不会无故撞上兄弟。伸手一摸,既未丢了什么东西,身上也并无不适之感,也就不放在心上,等到在六安落店以后,才发觉兄弟右臂衣袖上,被人插了一枚铜钱大小的纸骷髅,骷髅口中长了两颗撩牙……” 说到这里,正好酒保送菜进去,他立即住口,一面举起酒杯,又咕的喝了一大口酒。 等到酒保退出,接着又道:“兄弟虽觉这纸骷髅来的蹊跷,不是好兆头,但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黑白两道之中,有用骷髅为记,或是外号上占上骷髅两字的人物。晚餐过后,店伙忽然送进一封信来,信皮上赫然写着兄弟贱名,里面只有寥寥数字,那是:‘饭后请枉驾杨柳店’。兄弟心头又惊又怒,这人既然指名订下约会,就是刀山剑林,也非去不可,赶到杨柳店,老远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人头上戴着一个特制面具,瞧不清面目,但兄弟从他身材上看出,正是先前骑黑驴的女子……” 许庭瑶听说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面特制面具,心头不禁一动! 只听飞天雁接下去道:“兄弟瞧她只有一个人,心头放了不少,正待问话!那人仰头冷冷说道:‘邵总镖头来了吗?我们瞧在辰州言门份上,在明天日落以前,离开庐洲,就没你的事,好,总镖头请回吧!’照说,她事前打兄弟的招呼,可算尽了江湖过节,何况从六安到合肥,只有半天路程,明日中午,到了地头,兄弟责任也已尽到。倘若就此回转,岂不双方都有了面子?可是兄弟因此人语气托大,对兄弟大是充满着轻蔑和不屑之意!兄弟在江湖上混了三十年,大小阵仗,也见过不少,一个人就是为了一口气,她这般轻视于我,自然咽不下去,这就抱拳道:‘兄弟这趟护送官眷,只要到了地头,兄弟责任已尽,尊驾之事前通知,足感盛情,但要兄弟限时离境,尊驾也该亮个万儿,给兄弟听听。’那人仍是连正眼也不朝我瞧上一眼,冷哼声:‘要把命留在合肥,悉听尊便!’她话声一落,再也不理兄弟,转身走去,兄弟听她口气越来越狂,再也按不住,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大声喝道:‘邵某既然应约而来,尊驾多少也得露上一手再走。’喝声出口,就伸手朝背上摘取兵刀,那知这一伸手,顿时把我吓的呆了!” 法通禅师插口道:“邵大侠的虎头钩,可是被人盗去了?” 飞天雁邵希仁道:“大师说的一点没错,兄弟出门之时,明明带着虎头钩,居然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盗去了,一时真使兄弟惊怒交集,再也顾不得厉害,一下掏出雁翎镖,扬手就向那人联珠打出。” 他说到这里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兄弟在雁翎镖上,自认也曾下过一番苦功,平日极不轻易使用,此番实因被人暗施手脚,盗去兵刃,所以老羞成怒,势成骑虎,不得不发。 那知雁翎镖连续打出,竟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动静,我越打越怕,耳中只听那人冷笑一声道:‘给你带点记号回去也好!’兄弟听出她口气,心知不妙,就在话声入耳之际,突觉右肩背后一阵剧痛,右臂登时若废! 伸手一摸,赫然是兄弟自己的雁翎镖,她这一手法实在太神妙了,兄弟练了一辈子的飞镖,竟然连人家如何打出来的,都一无所知……” 许庭瑶想起那天晚上,毕姐姐最后打出的一支子午银钉,是从旁边飞出,打到玄衣罗刹后脑,好像听玄衣罗刹叫出,那种手法叫做“回风手法玉枕藏珠”,倒和飞天雁说的差相近似! 飞天雁邵希仁续道:“兄弟经此一役,自觉实在太丢脸了,因此第二天把那府台大人送到合肥,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离开,心灰意懒之下,就把镖局收了。” 追云丐阎子坤,重重咳了一声,目注承尘,沉吟道:“千岁骷髅生齿牙!难道真有这回事!” “千岁骷髅生齿牙”这句话,听得大家全都感到毛骨悚然! 玉面二郎宫丹白忍不住地抬头问道:“阎老前辈,这‘千年骷髅生齿牙’,不知如何解释?” 追云丐阎子坤微微摇头道:“老朽也无法参详的出……” 他说到这里,目光有意无意地瞧了飞天雁邵希仁和言家驹一眼,才道:“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邵老弟想必也听人说过,二十年前,咱们五派一帮六位掌门人曾在古灵山太乙崖,有过一次集会……” 飞天雁邵希仁“哦”了一声,道:“是……是,兄弟想起来了,那好像是二十年前的秋天,江湖上传出五派一帮掌门人在古灵山太乙崖,秘密集会,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六位掌门人的集会,究是为了什么?” 追云丐阎子坤微微一笑,还没开口! 玉面二郎宫丹白突然插口道:“老前辈是说那……” 追云丐急忙以目示意,他敢情不愿宫丹白在无意之中,吐露出五派一帮,二十年前被人盗走珍藏秘笈,六位掌门人古灵山赴约之事,因为此事如果传出江湖,五派一帮实在太丢脸了! 追云丐拦着宫丹白话题,立即接道:“此事就是发生在六位掌门人,在古灵山集会后的第二年的春天,敝帮帮主在江西和湖南交界的铁岩关附近,发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据帮主观察,那人不仅伤的极重,而且身上有几处,还中了剧毒无比的暗器,如果换了一个人,有十条命,也保不住了,但那人却把运功逼毒和运功疗伤,同时进行。敝帮主瞧得大感惊奇,因为此人所练内功,十分怪异,以敝帮主见闻之广,居然识不透他是何来历?” 大家全都听的甚是出神,没有一个人出声相询,许庭瑶也只是凝神倾听,忘记了喝酒吃菜。 追云丐阎子坤续道:“敝帮主因对方正在运功,不愿惊扰于他,是以停在十丈之外,隐身观看,瞧了一会,只见那人忽然睁开眼来,瞧了帮主一眼,倏地站起身子,拱手笑道: ‘帮主驾莅,何不请出一谈?’ 敝帮主听得不禁大惊,对方运功疗伤逼毒,正在紧要关头,怎好中途停止,站起身来? 尤其凭自己的功夫,又在十丈之外,居然会被对方察觉。 但对方既然出声招呼,只好哈哈一笑,现身相见,抱拳道:‘李某幸会高人!’帮主这一走近,心头更觉惊异,原来那人,看去年事极轻,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尤其双目深邃,神光奕奕,那像是个身负重伤,又中剧毒之人? 那人朝帮主微微一笑,还礼道:‘帮主望重武林,侠名名满天下,兄弟久仰的很,今日之会,正是前缘,兄弟想请帮主,转告五大门派,目前江湖表面虽是平静,但乱象已明,不出二十年终将有变,贵帮和五大门主领袖群伦,如能早为之计,也许可以挽回一场浩劫。’敝帮主目睹他功力神奇,知非常人,连忙拱拱手道:‘尊兄高见,兄弟自当谨记,只不知所谓乱象,究是何等人物?还望尊兄明白见教才好。’那人朗朗吟道:‘南风烈烈吹白沙,千岁骷髅生齿牙。’说到这里,举袖一挥,一道人影,破空飞起。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此人身法之快,敝帮主竟然连他如何飞起的,都没看清楚,敝帮主每次谈起此事,深以不知此人来历为憾。” 这话如果不是从丐帮长老口中说出,根本就没人相信。 试想丐帮帮主李剑髯,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连他都没瞧清对方身法,此人岂不成了飞行绝迹的仙人? 追云丐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敝帮主为了此事,也曾和五大门派掌门人,几次交换意见,都因这两句话、虚无飘渺,似偈非偈,难以解释。不料真被他一家说中,过了二十年,凭空钻出一个以骷髅为记的人,邀约天下高手,集会九里关,而且那纸骷髅中,真还长出两颗獠牙……” 飞天雁邵希仁道:“九里关之会,不知在什么时候举行?” 飞天雁道:“腊月初八正午,距今正好还有七天!” 飞天雁邵希仁转头朝言家驹道:“贤侄,大师兄和我情逾骨肉,此仇非报不可,目前既有日期地点,咱们只要如期赶去,好歹也和贼人拚个死活。” 暖厅中接着谈论起金刀褚世海和铁掌姜全两人暴毙之事,但因外人不明真相,再加金刀庄一场大火,所有的人,全都葬身火窟,没有一个活口,自然没人知道“骷髅箭毒”一节,江湖上人,只是猜测着齐鲁三义的老大、老二,可能死在仇人之手。 许庭瑶听了一会,觉得他们说的,和事实不尽相同,也就不再去听它,匆匆饭罢,抬头一瞧,南首窗口的蓝衫书生,不知何时,早已走了。 偌大一片酒楼上,除了中间暖厅,已只有自己一人,也就起身下楼,走近柜前付账。 那掌柜连忙含笑摇手道:“相公酒账,方才那位相公已经会过了。” 许庭瑶听的一呆,自己和他素昧平生,连话也没交谈过,就替自己会了酒账,但人家此刻早已走了,连谢都无法谢起,当下取出一锭银子,重赏酒保。 跨出中原楼:心中一直想着那个以骷髅标记,邀约武林高手集会九里关之事,只不知此人会不会就是毒害自己父亲,和使用骷髅毒箭连续杀死大伯父、二伯父,及龙山寺法善禅师的同党? 因为骷髅毒箭上刻着的骷髅,和今晚听到纸骷髅标记,似乎稍有区别,前者骷髅口中,并没撩牙,纸骷髅标记的口中,却长着两颗撩牙,从这一点看来,两者又似乎不尽相同! 他一路寻思,但觉此中错综复杂,千头万绪,理不出一点眉目,自己常听人说江湖上,谲风诡波,看来还难道尽个中的奇诡变幻! 回到客店,刚一跨进房门,目光瞥处,忽然发现临窗那张桌子,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狭长纸条。 自己出门之时,桌上并无什么纸条,莫非是毕姐姐回来留的?心中觉得奇怪,随手剔亮油灯,低头瞧去! 这一瞧,不禁把许庭瑶瞧的脸色大变! 原来桌上赫然钉着一枚铜钱大小的纸骷髅! 这是用墨画了,再用刀剪成的,骷髅口中,果然长着两颗撩牙,和酒楼上听到的一般无二! 纸骷髅下面,压着一张狭长纸条,上写:“限三日内持此信物,至九里关报到。” 许庭瑶瞧的暗暗皱了下眉,心想:“这倒好,方才在酒楼上听到有人以骷髅标记,邀约武林高手集会九里关消息,不论是不是与骷髅毒箭有关,自己原想赶去瞧瞧究竟,没想到这骷髅标记,居然会先找到自己头上!” 追云丐阎子坤明明说,会期是在腊月初八日正午,何以纸条上要自己在三日之内,前去报到。 “限”和“报到”?这三个字,用的大有文章,赴约并不是报到,何况三日之内,乃是在会期之前了! 许庭瑶心中忽然一动,莫非这发令之人,把自己当作了同党,才要自己在会期前赶去报到?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料的不错,当下把字条和纸骷髅一并收起,熄灯上床。 从许昌南行,有一条官道,直达信阳,九里、武胜、平靖三关,椅角雄竞峙,丛山峻岭,形势险要。 许庭瑶兼程赶路,果然在第三天傍晚时分,到达信阳,匆匆进食,便往九里关赶去。 这时天色已黑,但见山林起伏,浓林如墨,山风凛烈,松涛怒啸,纵目四顾,连一个鬼影也没有! 许庭瑶独立苍茫,等了一会,心头渐感不耐,暗想:这一带地势辽阔,莫非自己找错了地方? 心念转动,脚下缓缓朝前走去,行没多远,果然发现一条地势幽秘的山谷,向里斜伸进去。 他不知邀约自己前来“报到”的纸骷髅主人,是否就在谷中?逡巡之间,瞥见一团幢幢黑影,从谷中施施走来! 许庭瑶凝目瞧去,只见那黑影甚是高大,黑暗之中,根本分不清头脸。 黑影渐渐走近,原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穿一袭宽大黑衣,头上蒙着黑布,形状甚是诡异之人! 许庭瑶一手紧握着七修剑柄,功聚全身,暗作戒备。 那黑影走到离许庭瑶一丈光景,便自停步,从两个眼孔中,射出两道眼神,盯着许庭瑶一阵打量,点点头,又招招手,回身就走。 许庭瑶出身江湖世家,从小江湖上的事情听得多了,眼看对方一言不发,只是朝自己招手,心知此人便是接自己来的。 对方不说话,也许正是他们的规炬,自己不便乡问,反正到了地头,自会知道,当下就大踏步,跟着黑衣人朝谷中走去。 黑衣人连头也没回,但他似乎知道许庭瑶已随后跟来,脚步突然加快。 许庭瑶也展开脚程,紧紧跟在他后面。 黑衣人宛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你脚下加快,他就走得比你更快。 许庭瑶自然不甘落后,也相继加紧。 前后两人,一声不发的比赛上了脚程,但见两边山林,像流水般往后退去! 黑衣人越走越快,纵跃如飞,许庭瑶施展出轻功,还有点望尘莫及了,一路只是咬牙急掠,街尾疾追! 渐渐,许庭瑶发觉前面黑衣人,只是拣悬崖峭壁,满山乱跑,根本就没有路径可循,而且所经之处,全是异常险峻,时时刻刻要留神落脚之点。 黑衣人身法轻捷,行动如风,但在他起落飞驰之间,不时传出“笃”“笃”轻响,好像是一双木脚,落在岩石上发出的声音,不类人足。 但饶他只是一双木脚,许庭瑶全力施为,不住提吸真气,依然休想追的上他,永远保持着数丈距离。 差不多跑了一个更次,不知翻越过多少山岭,黑衣人一路地飞跃,始终连头也没回过一下。 许庭瑶跟在他身后,欲罢不能,跑的大汗如雨,气喘如牛,心中也越追越怒,越跑越生气。 暗想:此人尽拣这些险陡山岩乱跑,分明是自恃脚力,有意戏要自己! 就在此时,黑衣人突然舍了许庭瑶,身发如风,朝一处幽谷中飞驰而下! 许庭瑶追了半天,那里肯舍,抹抹脸上汗水,大喝一声,跃身追去! 奔到尽头,只是一片数十丈周围的袋形山谷,谷中静悄无人,那黑衣人,这一瞬工夫,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正在展目四顾,暮觉疾风飒然,背后有人袭到,许庭瑶吃了一惊,急忙沉肩挫腰,一下闪开,转身瞧去! 原来偷袭自己的,并不是方才那个黑衣人,而是另一个脸如嘤血,身形瘦小的怪人,瞧他面貌,一望而知是戴着面罩! 许庭瑶心头已是一腔怒火,眼看对方一声不发,出手偷袭,更是怒不可遏,剑眉一剔,厉声喝道:“许某践约而来,趁人不备,出手偷袭,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红面怪人一抓落空,炯炯双目瞧了许庭瑶一眼,更不打话,身形倏地欺近,双手疾发,直攻过来! 许庭瑶怒喝一声:“来的好!” 身形横栘半步,右手一圈,封拆来势,左手一记“飞钹撞钟”朝对方击出! 那红面怪人欺近过来的身法,使的十分怪异,身子微微一侧,许庭瑶一记拳劲,竟然从他肩头滑开,同时只见他右手翻处,“砰”的一拳,不偏不倚的拍在许庭瑶背后“命门穴” 上! 许庭瑶连防也没有防到,陡觉如中巨杵,身子往后冲了两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他方才翻山越岭,狂奔了将近一个更次,力气消耗已尽,已是疲惫不堪!对方这一掌又击在大穴之上,如何承受的起?但他还是咬紧牙根,稳住身子。 红面怪人一掌击中,并未停手,身形飘匆,左手又是一记“黑虎偷心”打中了许庭瑶左乳“将台穴”。 许庭瑶连中对方两击,脚下舱跟,往后摇了两摇,心头感到无比震骇,对方这两下,手法古怪已极,别说躲闪,几乎连人家如何出手的,都没有看得清楚! 心头这一惊,登时迫使他勉强提聚真气,右手一探,取出短剑,兵刀在手,豪气一振,大声喝道:“朋友这般相迫,休怪许某刀剑无眼!” 短剑连挥,寒芒电旋,朝红面怪人攻出。 红面怪人始终没有开口,右手突然一抡,由上面拍了下来。 许庭瑶只觉他拍下来的一掌,掌势末到,劲气已山涌而至,一时不敢怠慢,右手七修剑反撩而上,横削出去! 那知红面怪人右掌未收,右脚飞起,一记“魁星踢斗”,踢中许庭瑶小腹,同时左手疾出,一把夺下许庭瑶短剑。 这几下,当真快如闪电,许庭瑶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再也站不住,仰天跌倒地上,但他心头清楚,自己长剑已被对方夺去,情急拚命,那还顾的身上创痛? 一个鲤鱼打挺,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左手连扬,十二支“金乌破云箭”,朝红面怪人联珠打去! (许庭瑶一十三支金乌破云箭,数日前曾被五方神叟接去一支) 红面怪人左手抓着他七修剑,右手向空连捞,十二支短箭去势劲急,但一一被他接去,捞了满满一把! 许庭瑶瞧的大惊失色,暗想:此人武功之高,似乎不在那玄衣罗刹之下,自己实在比人家差的太远了! 话虽如此,但此刻兵刀暗器,全已落在对方手上,纵然不是对方敌手,也非拚不可! 他急怒攻心,大喝一声,双手箕张,纵身朝红面怪人扑来! 红面怪人一手抓着短剑,一手握着十二支破云箭,似乎早已料到许庭瑶会有此一着,一个转身,舍了许庭瑶,急匆匆朝谷底奔去! 许庭瑶那里肯舍,急忙纵身追去! 这谷底地方不大,但在黯淡的月光之下,对方又是一身黑衣,只见他在灌木丛中,闪了一闪,便自不见! 许庭瑶跟踪掠入灌木林中,搜索前行,那里还有红面怪人的影子?但他却在一株矮树底下,发现了一堆黑衣,和两根像迎神出会时踩高跷用的木棒。 许庭瑶心中不由一动,取起黑衣,抖开一瞧,一点也没有错,这件黑衣正是方才引自己前来的黑衣人身上之物! 衣袖宽大,连头包在一起,只露出两个眼孔。 原来那黑衣人就是红面怪人所乔装,他敢情为了身材瘦小,才在脚上绑起两根木棒,像踩高跷一般装成身形高大之人! 难怪他方才在山石上起落飞驰之间,会发出“笃”、“笃”轻响,自己还当他是一双木脚。 许庭瑶这一发现,心头更觉犯疑。 凭红面怪人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他何以要在脚上缚了两根木棒,再穿上这件宽大黑衣,去扮成一个身材高大之人? 如说为了把自己引来,那也用不着这般费事,自己既然应约而来,就是红面怪人,也一样可以把自己引到此地,何况他那张红得有如嘤血的怪脸,根本也不是他本来面目。 心中想着,人已走出丛林,前面岩石嵯峨,已是到了谷底尽头,一座峻陡山峰的脚下,别无通路! 许庭瑶呆了一呆,暗想此处既无通路,那红面怪人怎会一闪不见?可见这座峻峰左侧,必然另有小径! 他趁着黯淡月光,只是凝目打量,这一瞧,果然给他瞧出端倪。 原来在石壁左侧,藤蔓矮树之间,有一高大洞穴,望去黑黝黝的,似极深邃! 许庭瑶宝剑、暗器,全已被人抢走,事即至此,自然别无考虑,双掌当胸,提气戒备,举步朝里走去。 这洞窟转折虽多,但却甚是宽大,他慢慢摸索前进,走了三五丈后,业已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随着石壁转折,不知走出多远?蓦然前面响起一个沙哑声音,低沉喝道:“你找来了吗?” 许庭瑶听的不禁怒火上冲,大声喝道:“骷髅余孽,许某应约而来,你这般鬼鬼祟祟的算的什么……” 话声末落,陡觉有人欺近,同时“玄机穴”上被人轻轻点了一指! 许庭瑶大吼一声,用尽平生之力,一拳朝前击出! 他先前双手扶壁而行,等到警觉有人欺近,身子疾转,一拳击出之际,脚下同时向前跨去! 不!他一拳出手,耳边依稀听到了一声轻哼,那人早已闪了开去,他用力既猛,一拳落空,身不由己的朝前冲出两步! 等他赶紧刹住身子,“砰”,头顶“百会穴”上,突被那人重重的拍了一拳! 许庭瑶在洞外之时,已被红面怪人连续击中“命门”、“将台”两处大穴,一脚踢在小腹,伤的已是不轻,那里还经得起这一指一掌?眼前一黑,张口喷出一大口紫血,人也随着朝地上仆倒!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许庭瑶从昏迷中悠悠醒转! 但觉头脑昏胀,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莫不酸麻难忍,关节骨骼,好像拆散了一般,不但丝毫动弹不得,而且还在火辣辣的生痛! 但心头却是十分明白,自己是被红面怪人打成重伤,也许他早已离去,自己死而复苏,从地上凉冰冰的感觉判断,自己仍躺在洞窟之中! 他努力睁着眼睛,眼皮上有如压了重铅,但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帮助他从萎靡精神,渐次振作! 缓缓终于睁开眼来! 瞧到黑暗的石窟之中,似乎有着熊熊火光,那是离自己不远,有人升了一堆柴火! 许庭瑶努力转过头去,这一转,登时觉得脑袋胀痛欲裂! 完了!自己身子躺在地上,竟然丝毫不能动弹。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柔声问道:“你醒过来了?” 许庭瑶目光转动,从火光照耀,瞧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仍是那个红面怪人,他此时浑身酸痛,那里还能分辨的出对方说话的声音? 心头怒火,不禁油然而生,愤愤说道:“尊驾还待怎的?” 红面怪人目光炯炯,盯着许庭瑶,沙哑声音徐徐问道:“你此刻可是觉得浑身酸痛?” 他说话之时,突然,伸手抓住许庭瑶右手,一把拉着他从地上坐起。 许庭瑶身负重创,骨节若散,被红面怪人这一拉,登觉酸痛难忍,同时并觉从对方掌心传出一股奇热无比的气流,攻入自己腕脉。 本来周身大穴已经酸痛难忍,这股奇热气流再一攻入,每一穴道,有如火炙,额上登时绽出黄豆般汗珠。 但许庭瑶是个高傲倔强之人,此刻身落敌手,纵然酸麻炙痛,身子不住颤抖,依然咬紧牙关,连哼也没哼一声。 双目射出无比愤怒之火,狠厉的道:“骷髅余孽,许某既然落你手,要杀要刹,悉听尊便,你这般……” 红面怪人不待他说完,沙哑的道:“我不是骷髅教的人。” 许庭瑶听的一怔,道:“你不是骷髅教的人,许某和你无怨无仇,这般凌辱于我,究是为了什么?” 红面怪人道:“你不知道。” 他似乎专心一志,全力施为,是以连话都无暇多说。 许庭瑶被他拉着手腕,只觉热流滚滚涌入,身子颤动的几乎要跳起来,嗔目道:“你这般折磨在下,不如把在下杀了。” 红面怪人嗤的笑出声来,沙哑道:“好死不如恶活,你不是还有一个,美丽得像花朵的心上人?” 许庭瑶想起毕姐姐,也想起她临别的叮咛,要自己千万别在人前炫露武功,如今自己身落人手,毕姐姐连知也不知道。 接着,又想起毕姐姐从铁堡救出自己之时,曾说过:“金刀褚世海和铁掌姜全之死,江湖上已引起轩然大波,目前有许多人正在找你。” 莫非这红面怪人想从自己身上,追寻三颗金骷髅下落? 想到这里,突然剑眉一剔,咬紧牙道:“大丈夫视死如归,宁死不屈,你休想从许某口中,问出什么话来。” 红面怪人盯在他脸上的目光,似乎怔的一怔,点头道:“那你真是想死?” 许庭瑶道:“正是如此!” 红面怪人想了想,道:“这样也好!” 他从身边取一个玉盒,里面装着一个龙眼大小的金箔药丸,又道:“这里是一颗毒药,你既想速死,就把他嚼碎了咽下去,此药毒性虽烈,但却芳香无比,并不难吃。” 说话之时,拿着那颗药丸,一下塞入许庭瑶口中。 许庭瑶不再思索,药丸入口,依言嚼碎咽了下去。 这一嚼,顿觉这颗药丸,果然满口异香,一股清凉之气,顺津而下! 红面怪人口中发出一声轻笑,手起指落,点了他睡穴。 许庭瑶迷朦之中,觉得有人不住的点拍自己周身穴道,四肢百骸一经点拍着手之处,就有无比舒适。 渐渐浑然入梦! 等到许庭瑶再次醒转,双目乍睁,发觉自己精神爽朗,体内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机,心中不由大奇,急忙翻身坐起! 那知才一坐起,也许动作太快了一些,只觉整个身子几乎虚飘飘的,朝上飞起,心头更是大吃一惊! 举目四顾,自己仍在石窟之中,身边不远,还有一堆柴火,余尽已熄,洞中隐约透进些微光亮,不知日光还是月光? 那此一微光亮,只是隐隐一线,并不能使自己瞧的清四周景物,但月光所及,竟会连黝黑之处,都看的一清二楚! 许庭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目光竟然能在黑暗中视物,揉揉眼睛,再向四周看去! 那还有错,连石窟远处壁上嶙峋横纹,都瞧得清晰如绘! 这真是怪事! 偶一低头,发现身侧,放着自己那柄七修剑,和十二支金乌破云箭,那不是昨晚被红面怪人抢去的?他…… 啊!地上还有字迹,那是用指头写的,划在石上,居然运指如飞! 那两行字迹写的是:“君所服为‘大还丹’,功参造化,足抵练气之士二十年修为,历一昼夜助君打通奇经八脉,醒后务须依所学功诀,运气行功,君身上带有‘辟谷丹’,当不虞饥馑,如能在三月之前,练成武功,无名宴上,或可一显身手也。” 许庭瑶看完字迹,不禁暗暗称奇不止,昨晚之事历历在目,离奇的当真有如梦境! 一昼夜?自己记得服下那颗毒药,就被红面怪人点了睡穴,原来已经有一昼夜了! “大还丹”?什么叫做“大还丹”呢?就是那人给自己服下的那颗毒药,居然可以抵得二十年修为之功? 这红面怪人会是谁呢?难不成是毕姐姐乔装的? 不!绝不是毕姐姐! 此人身法快的有如鬼魅,手法更是怪异…… 啊!莫非是她…… 他陡然想起几天前玄衣罗刹和自己交手时的情形,和昨晚红面怪人出手,极相近似…… 不错,她那天叫自己回去,也曾说过:“我还有一句临别赠言,你巧获奇遇,最好找个隐僻地方,把武功练成了再说,否则江湖虽大,寸步难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想到玄衣罗刹,眼前登时浮起一身玄衣,黑纱包头的倩影,她那微翘的红唇,灵活的眸子,和诱人的媚笑,银铃般声音,同时出现! 许庭瑶悚然一惊,赶忙收慑心神:心想:自己且不管他红面怪人是不是玄衣罗刹?既然他留下字迹,要自己醒后,速依所学功诀行气运功,自己自宜照他说的做去为宜。 心念转动,立即把十二支短箭,收入皮套之中,又把七修剑放在身边,然后盘膝坐好,摒杂念,心中默诵“黔灵真传”上所载内功心法,运功施为。 刹那之间,陡觉自己体内真气充沛,果然大异往昔,才一运功,滚滚气流,随着自己默诵经文运转,畅通无阻! 不但九宫雷府,十二重楼,循环不息,周身经脉,无不遍注,宛如水到渠成毫不费力,尤其一呼一吸之间,自己坐着的身子,几乎飘飘然离去飞起! 心头这份惊喜,简直难以形容! 知道红面怪人所留字迹,说的不假他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仅是这一点,普通修练内功的人,只怕用上二十年功夫,也不定可练到。 这就更加不敢怠慢,加紧用功。 “黔灵真传”上的武功,在武学上原是别走蹊径的旷世奇学,讦庭瑶先前因内功火候太浅,许多地方,纵然熟读口诀,知道法门,也是无法做到。 这会儿,服下“大还丹”又经红面怪人以本身功力,花了一昼夜时间,替他打通奇经八脉,再练“黔灵真传”上的内功,自然水到渠成。 又是一昼夜过去了。 许庭瑶觉得自己依照真传上的口诀,业已全部做到。 想起红面怪人曾有“如能在三日之间,练威武功,无名宴上,或可一显身手”之言。 自己虽然不知“无名宴”是怎么一回事,但以时日推算,极可能就是九里关那场约会。 由此也可以想到,红面怪人把自己引来此地,赐以“大还丹”,不惜耗损真气,替自己打通经脉,就是为了速成自己的武功! 骷髅教余孽,杀害大伯父、二伯父,也可能是毒害自己父亲的凶嫌,九里关之会,自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他练会内功,就开始练剑。 好在这座石窟,高大宽敞,足够施展,心中默诵经文,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说也奇怪,从前还有许多使不出来的地方,这会因内功突然增加,练起剑法来,也得心应手了。 当然另外两式身法,和发金乌破云箭的手法,也全部豁然贯通了。 许庭瑶这才知道“黔灵真传”的武学,全以内功为主,内功练会了,旁的武功就可迎刃而解。 这已是第三天的晚上,许庭瑶细算日期,九里关之会,就在明天中午了。 差幸自己并没辜负红面怪人一番心思,真传上的武功,总算全练会了。 虽然谈不上运用纯熟,至少已能应用,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心头放着武功,就是使不出来。 但等明日早晨,自己就可赶赴九里关去,也许毕姐姐那天匆匆离去,也是赴九里关之会去的。 许庭瑶想到这里,顿觉豪气勃勃,再也定不下心来! 忽然,依稀听到洞外似有人声,他内功陡增,耳朵自然特别敏锐,其实这人声离洞窟可还远着呢! 许庭瑶站起身子,蹑足走到洞口,已可听到咭咭呱呱的一片笑语,心中暗自奇怪,来的是一群姑娘! 石窟地势较高,站在洞口,正好瞧到谷中盆地,但从外面看来,正好被一人来高的灌木丛挡住视线,如非穿林进去,走到石窟近前,绝难发现。 许庭瑶随着笑语声,纵目瞧去,但见月光底下,出现了八个青衣侍婢,一路说笑着朝谷中走来。 这八名侍婢,个个腰悬佩剑,手上各自捧着一大堆东西,走的极快,眨眼之间,已走上那片盆地。 许庭瑶因相隔较远,先前还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等走近盆地,只见为首的一人,忽然一挥手,高声道:“就在这里好了,现在已快近初更,小姐们就要到了,你们还不赶快准备?” 其余的人,听他一说,立即答应一声,把手上捧着的东西,放到一处,然后各自动手。 首先是四个侍婢,在盆地中间,支起六根竹竿,搭成一个亭子形的架子,两个侍婢取过一卷天蓝轻纱,覆到亭架之上。 他们动作迅速,片刻之间,盆地上就多了一座六角形的凉亭。 接着一个侍婢,捧出一丈见方的白布,铺到亭子中间上,另外一人又忙着捧过来五个锦墩,梅花形放在白布之上。 新月如钩,幽谷风细,加上天蓝轻纱的亭子,白布铺地,再有这几名俏丽侍婢,衣带飘忽,来往其间,顿时平添了无限风光! 许庭瑶瞧她们忙着布置,心中暗暗称奇,瞧她们手脚俐落,动作敏捷,已可看出武功不弱,只不知她们小姐是谁?荒山深夜,她们又来作甚? 两个侍婢已在亭外左侧架起石块,升火烹茶,其余六人,却分两排,站在亭前,好像静候她们小姐来临。 谷口有三个苗条人影,并肩而来! 侍婢们立时垂手肃立,状极恭敬,直等三人走到亭前不远,才一起屈膝半跪,并齐声说道:“婢子叩见三位小姐。” 那三位小姐,年龄全在二十左右,一色紫红衣裙,腰悬长剑,远远看去,这三个人全都长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啊!”许庭瑶这一凝目谛视,口中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差幸他距离较远,盆地上的人不易听到! 原来他内功深了,目光可以瞧的甚远,这一凝神瞧去,发现三人中,左边那个长发披肩的姑娘,面貌极像钱青青! 只见到三人走近亭前,那中间一个目光左右顾盼了一下,道:“嗯,大姐、五妹还没来呢!” 她当先跨入亭中,一面回头笑道:“这布置不俗,三妹,是你要她们准备的吧?” 左首长发披肩的少女,用手掠掠长发娇笑道:“二姐过奖,小妹只是要春兰准备些茶水的,这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没错,当真是钱青青,别说她娇脆的声音,许庭瑶听来极熟,光是这声“小妹”,就足够证明是她了。 说话之间,三人已在亭中落座,从她们坐的次序,那个叫二姐的坐在左上首,钱青青在她对面右上首坐下,在二姐下首的自然是老四,另外空出中间和右下首两个锦墩当是她们大姐,五妹的坐位。 侍婢替三人送上香茗,四妹忍不住地朝二姐问道:“二姐,你可知道明天有些什么人会来?” 二姐沉吟道:“五大门派之中,少林、武当,自视领袖群伦,臭架子还在,掌门人不一定会来,华山独臂婆婆,据说只派了她一个侄子赴会,大概只有陆狷夫会来,丐帮李老叫化子,到处都和咱们作对,想必他是一定会赶来的了!” 四妹接口道:“丐帮几个老叫化坏死了,妹子差点吃了他们大亏呢!” 三姐冷笑道:“反正明天等李化子来了,找他算帐就是!” 许庭瑶听得心头猛凛,原来她们都是骷髅教的人!他想起钱青青把自己骗入铁堡,她和铁面堂主,还一再追问自己骷髅毒箭情形,好像她们也正在追查骷髅教,一般原来都是假的人…… “大姐来了!”那二姐喊声出口,三人全都站了起来! 亭前突然飘落一条人影! 那是云髻高耸,脸型略瘦,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身上也穿着一套紫红衣裙,腰间同样挂支长剑,点头笑道:“二妹、三妹、四妹都先到了。” 二姐道:“大姐到了,现在只差五妹一个了。” 那大姐目光寒厉,沉声道:“五妹中人暗算,伤势不轻,不可能来了。” 三姐吃惊道:“五妹中人暗算?不知伤在什么人手下的?” 大姐俏生生地走入亭中,一面摇头道:“还没查出来,五妹尚在昏迷之中,无法知道详情。” 说到这里,忽然注目道:“你们知道,风雷堡也有人赶来吗?” 许庭瑶好像听说过风雷堡,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三人同声道:“不知道。” 大姐仰脸向天道:“此事只怕连公主也还不知道呢!风雷堡真是有人参加,倒是棘手之事!” 四妹道:“难道我们还怕风雷堡不成?” 大姐瞧了她一眼道:“山主一再交待,咱们如果遇上风雷堡的人,不能轻易出手,难道你忘了吗?” 四妹悚然一惊,连忙躬身道:“山主金谕,妹子怎敢忘记?” 钱青青抬头道:“大姐,不知公主什么时候莅临?” 大姐淡淡的道:“谁知道……” 话声末落,只见一条人影,划空飞来,身法之快,疾如流矢,转眼落到亭前,现出一个黑衣断臂老人,朝亭上躬身施礼,宏声道:“老朽奉公主之命,请四位香主,到峰顶有事相一面。” 大姐神色微微一变,吃惊道:“公主已经到了?二妹我们走!” 四人同时站起身子,匆匆跟着断臂老人就走,五条人影瞬息间在黑暗中消失! 许庭瑶不知她们公主是谁?要待跟踪前去,怎奈亭子四周还守着八个侍婢,自己出去,非从她们身边经过不可,心头正感为难! 蓦听为首那个侍婢娇声喝道:“什么人,还不给姑娘出来?” 第六章 盛会前夕 许庭瑶心头一惊,但看为首侍婢,目光只是朝着右侧树林发话,并非对着自己这边,心想:也许有人藏身林中?正想之间,瞥见一条人影从林中飞出,落到盆地之上,冷峻目光,向四周一扫,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庭瑶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青绸劲装,剑眉朗目,二十出头年纪,肩头斜背一支长剑,垂着白色剑穗,正是在中原楼见过,华山门下的玉面二郎宫丹白! 听他口气,敢情还是刚刚找入谷来,是以不知道她们来历! 为首侍婢身子不动,挥挥手道:“这奸细放他不得,快把他掳下了!” 话声出口,立即有两个侍婢奔了过来! 玉面二郎宫丹白俊目闪光,笑道:“这山谷既非你们所有,宫爷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岂是你们几个小丫头拦得住的?” 那奔近过去莳两个侍婢,一个娇声笑道:“喂,你快别端起少爷架子啦!乖乖的束手就缚,听候小姐们回来发落,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玉面二郎宫丹白眼看逼近过来的两个侍婢,身法轻灵,心中暗自惊异,一面朗笑道: “你们小姐是谁?” 另一个侍婢向同伴道:“别和他多说了!” 双肩一晃,人已欺到了宫丹白的身前,伸手就朝宫丹白肩头抓去! 玉面二郎宫丹白剑眉陡剔,暍道:“不知进退的丫头!” 右掌一翻迎势拍出,身形同时斜转,左手骈指如戟,闪电向她胁下点去! 他迎敌出指,十分俐落,许庭瑶暗暗赞叹,华山门下,果然不凡! 那知玉面二郎身形才动,那欺近过去的侍婢,突然柳腰轻摆横里移开两步,身法奇诡,有如莫可捉摸的飘忽幽灵,不但避开了宫丹白的攻击之势,而且人也欺到宫丹白的身侧。 同时,另一个侍婢口中娇喝一声:“你才不知进退!” 人随声发,忽然转到宫丹白身后,向他右胛“凤尾穴”拿到。 许庭瑶瞧的暗吃一惊:心中忖道:“这两个侍婢,好快的身法!” 玉面二郎也同样一惊,他怎么也没料到,区区两个丫头,身手会有这般高强,蓦地沉声一喝,左手揑拳,猛向右侧捣出,拳力凌厉异常,直取右首欺近那个侍婢。 脚下不动,上身迅疾右转,右手五指直竖,扬臂向后格去,平扫身后侍婢会来的手腕。 他这一招两式,运用恰当,竟是大见威力! 那欺近右侧的侍婢,正好吃他击出的一掌逼住,只好推出双掌,硬封宫丹白的拳力,“蓬”的一声,那侍婢封挡不住,身子被震的后退了两步。 玉面二郎朝后格去的右手,和身后侍婢袭向“凤尾穴”的右手要接未接之际,突然五指变钩,反扣对方脉腕,左脚趁势踢出! 那侍婢不由得惊叫一声,慌忙缩手,娇躯随着斜飘开去! 玉面二郎宫丹白逼退两人,不由朗朗一笑,转身朝谷外走去。 那知他笑声末落,身形才动,不知何时,已有两个侍婢,手仗银剑,拦在身前! 许庭瑶看的逼真,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八个侍婢,武功只是普通,但身法却是快的出奇! 宫丹白瞧她们挡住去路,突然怒火上冲,大声喝道:“宫爷只是不愿和你们几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才手下留情,你们当宫爷是怕事的人?” 被他逼退的两个侍婢,这时也“呛”“呛”两声,掣出剑来。 一个冷哼道:“谁要你手下留情?” 另一个接口道:“你不怕事最好!” 玉面二郎宫丹白仰天发出了一声长笑,右腕抬处,从肩头抽出长剑,双目一扫,横剑喝道:“你们小心了!” 他生性高傲,首重身分,手上虽然横着长剑,但不肯向几个丫头出手,喝声中,大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身形才动之际,前后四人倏地同时逼近,四支短剑划出闪闪银光,卷到他身上! 玉面二郎宫丹白脸色铁青,冷嘿一声,右腕振处,一招“浪卷流沙”,剑光回旋,把四支剑尖一起逼住! 四个侍婢和他剑势乍接,立即身形流动,围成一个圆形圈子,把玉面二郎困在中间。 四支短剑,刹那间,划起十几道光华,剑势灵动变幻,劈、剌、点、削,互相呼应,着着都是凌厉攻势! 玉面二郎似未料到她们剑势变化的如此快速,落在四人当中,四面八方,都受到敌人攻击,心头更是愤怒难耐,大喝一声,振腕发剑,华山“太白剑法”源源出手,展开出凌厉反击。 但见他长剑流转,愈来愈快,片刻间,身前身后,剑影缭绕,化成一团寒光! 要知华山“太白剑法”,一十八盘,原是长剑随身盘旋,攻守兼顾的招术,照说用来对付四个侍婢,排成圆圈的阵势,那是最恰当也没有了! 那知玉面二郎一连攻出三十多剑,仍然占不到人家丝毫便宜,尤其她们绕圈疾走,有如走马灯一般,循环不断! 个个奋不顾身,施展的招数,精妙毒辣,剑势奇快,几乎逼的他剑法难以施展! 许庭瑶没想到这几个侍婢,方才个别动手,武功似乎并不高明,但一经联合,却有这般声势: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细看她们出手招法,竟然十分博杂,五派一帮的刀法剑法,无所不包。 再加四人联手,进退动作,宛如一体,招招以攻为守,在同一时间,每人攻出不同的一招,就等于一个高手,同时向你四处要害攻到一般,而且她们奋不顾身的抢攻,也正好弥补了她们本身功力之不足!这种打法,真是狠辣已极! 许庭瑶心中默想,如果自己碰上这种情形,该是如何封拆?如何破解?他不衡量自己,只觉四个侍婢这种圆形阵法结合绵密,但一想到“黔灵真传”上的武功,只须一式“乘隙蹈虚”身法,便可在她们之间,任何一招上,都能找出漏洞趁虚欺入! 他越看越觉四个侍婢,破绽百出,也暗暗替玉面二郎可惜,有许多地方,他只须剑锋稍偏,或在再多攻出几寸,就可破解,但他却忙不迭地半途变招,轻轻放过。 这一场观战,许庭瑶确实得益不少,同时也领悟到自己所学“黔灵真传”,当真是人寰罕有的绝世武学! 经过一阵工夫,四个侍婢已占了上风,玉面二郎宫丹白左冲右突,怒气冲天,但出手反不如先前那么凌厉,显然已有疲乏之感! 可是四周还有四个侍婢在袖手旁观,假如再加上两个,他就非落败不可。 许庭瑶心中暗自盘算,仅凭八个侍婢,经过这一阵观察,她们绝难拦得住自己,但如果等到四位姑娘回来,自己能不能是她们对手,还很难讲。 而且宫丹白已渐落下风,自己不出手,也不成了,那么不如趁她们四位姑娘没有回转之间,冲出谷去! 心念转动,立即从地上拣了几粒石子,闪出石窟,悄悄绕着灌木林,往前移去! “什么人?”那是为首那个侍婢的喝声! 许庭瑶心头一惊,暗想:这丫头耳朵好灵! 但就在此时,蓦闻一声“哈哈”,破空飞来! 许庭瑶不知来的是谁?急忙抬目瞧去,只见一道人影,凌空飞落场中,那四个袖手旁观的侍婢,急急如风,在他脚下跟着围了上去。 但那道黑影,落下之时,仍然占先一步,落在玉面二郎宫丹白附近,大袖挥处,只听“砰”“砰”两声,围着宫丹白的四个侍婢之中,立即有两个侍婢被他袖风卷起,摔了出去! 同时听他口中喝道:“宫老弟,还不快走?” 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短衣赤足,蓬着一头乱发的老乞丐——丐帮风云二老中的追云丐阎子坤! 玉面二郎宫丹白精神一振,大吼一声,剑光迸发,也把其中一个侍婢的手中短剑劈落,趁势突围,朝谷外奔去。 许庭瑶给追云丐一喝,心想:不错,自己也该走了,心念一动,也立即一掠出林,朝谷口奔去! 那八个侍婢被追云丐的“流云飞袖”震住了,眼看两人远去,追之不及,瞥见谷中飞起另一条黑影,疾如电驰,朝谷口冲来,立即有人惊叫一声:“快截住他!” 人影流动,纷纷追着黑影围截,同时已有三四个抢在前面,挡住去路! 许庭瑶不愿和她们纠缠,奔到临近,突然双足点地,身子凌空飞起,从她们头上飞过! 八个侍婢那里肯舍?一阵风似的跟在他脚下,朝前急奔,但此刻的许庭瑶,玄关已通,功力比之三天以前,不知精进了多少,这一提气横掠,当真快若流矢,待得落下之时,早已越出八人前面! 身形才一落地,抖手打出几粒石子! 他这暗器手法,出于“黔灵真传”,何等神妙?前面追来的几个侍婢,但觉手上一震,短剑立被震的脱手飞出。 许庭瑶根本不知道打出的石子,有没有击中她们短剑?一口气奔出山谷,回头瞧去眼看身后已不见有人追来,暗自吁了气。 纵目四顾,这一瞬工夫,追云丐阎子坤和玉面二郎宫丹白两人,早巳走得不知去向? 但这一打量,才发觉前天和那个乔装黑衣人追逐了无数山头,自己只当已经奔出老远,原来还在遇上黑衣人的山谷口外! 思忖之间,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跟着那步履之声,飘传过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许庭瑶暗暗忖道:“这样深夜了,这两人跑到此地来,极可能是骷髅教的人了。”心念一转,缩身闪入谷口树林之中。 只听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道:“这一带可有什么人经过吗?” 另外一个粗壮声音道:“属下据报,不久之前有八个使女模样的人,手捧着许多东西,朝这谷中走去,后来又连续进去四个女的。” 先前那个冷峻的声音,忽然住足,问道:“都是女的?可知她们是何来历?…” 粗壮声音道:“这个属下不知……”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方才又有两个人从谷中出来,据属下得到的报告,一个极似丐帮长老追云丐阎子坤,另一个却是华山门下的玉面二郎宫丹白。” 脚步声又开始走动,那冷峻声音沉吟道:“丐帮长老和华山门下,既然在此出现,也许这谷中是他们聚会之地,你得小心,须知明日这场大会,咱们的人并不露面。” 那粗壮声音连声应“是”。 步履声由远而近,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已行近谷口。 许庭瑶藏在树后,斜斜望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着灰衣的矮瘦老叟,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壮汉,垂直双手,执礼甚恭。 两人走出一段,灰衣老叟挥挥手道:“好,你也退下去吧!庄主快要来了。” 话声才落,人已腾空飞起,一闪而逝。 黑衣壮汉躬身行礼,等灰衣老叟走后,很快闪入路侧树林之中。 许庭瑶听两人口气,那灰衣老叟敢情身分极高,但黑衣壮汉的身分也似乎不低,但不知这两人是何等人物? 足见明日九里关之会,江湖上各方人物,赶来的已不在少数。 尤其那灰衣老叟曾说,明日这场大会,他们的人并不露面。既然不露面,也就是说不参加了,那么何用在这一带,遍布爪牙? 许庭瑶心中有事,他发现钱青青等四人是骷髅教主的“香主”,同时又有什么“公主” 召她们有事,到峰顶相商。 出得谷来,目的就是要找上峰顶,听听骷髅教到底有些什么阴谋?是以对灰衣老叟等人的行动,并不重视。 他抬头望望峻拔的山峰,正待觅路上去! 忽然间,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许庭瑶急忙回头瞧去,只见两匹快马,绝尘而来,但奔近谷右一处林前,突然停住,马上两人,同时翻下马背。 其中一个呼哨了声,紧急着只见密林中疾跃出几条人影。 马上跃下两人,向来人举手为礼,低声问道:“秦总管在不在这里?” 众人中有人回道:“秦总管前面巡视去了,两位可有急要之事?” 许庭瑶暗想:他们口中的秦总管,敢情就是刚才那个灰衣老叟了! 马上人道:“那么柏副总管呢?” 说话之时,林中已经闪出一人,正是方才的黑衣壮汉,他一眼瞧到马上两人,立即抱拳作拱,吃惊的道:“王兄、何兄赶来,莫非庄主金驾已经到了!” 马上两人同时还礼道:“柏兄请了。” 其中一个从怀中掏出一面勾魂牌似的东西,说道:“兄弟奉庄主之命,要柏兄率同所属押解一名人犯,立即回转鬼王庄去。” 那柏副总管瞧到令牌,立即躬下身去,恭敬的道:“敬谨庄主金令。” 恭敬的从那人手上接过令牌,收入怀,然后问道:“王兄,人呢?” 姓王的汉子回头指指马背,道:“就在马背上。” 柏总管瞧了马上一眼,道:“是个女的,这点子不知是谁?” 许庭瑶先前没去注意,及听到马上是个女子,不由心中一动,急忙凝目瞧去。 那女子敢情被人点了穴道,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瞧不清面貌,但从服饰身材推测,这女子年纪一定不大。 姓王的汉子道:“听说这小姐还是昆仑陆老头的女儿,武功大是不弱,连伤本庄多人,卞副总管都伤在她剑下,伤势还不轻呢!后来正好尚老护法赶到,才把她制服,庄主因这小妞留着大是有用,所以命柏兄连夜送回庄去。” 那柏副总管连连应“是”,挥挥手,命身后大汉从马背上接下女子。 马上两人立即抱拳作揖,翻身上马,拨剌剌驰去。 余下之人也抱起少女,跟在柏副总管后面,沿着左侧一条小径,绕入深林。 许庭瑶暗暗忖道:“鬼王庄”这个名称,自己从没听人说过,光瞧他们这份声势,似乎不小,不知是那一路的人物?居然敢和昆仑派作对? 啊!他们口中的陆老头,莫非是昆仑一鹤陆狷夫,那么这少女是昆仑一鹤的女儿! 他们敢捋昆仑一鹤的胡须? 许庭瑶从小就听父亲讲述五派一帮几位掌门人的事迹,因此在他心目中,一直把五派一帮的掌门人,视为高不可攀的人物。 心中想着,人已开始朝峰上走去。 他知道钱青青武功路子甚是博杂,身手不弱,当然其余三人,也不会差到那里! 尤其那个奉“公主”之命,召四人上山的断臂老人,光看他飞行身法,武功还高过四人甚多,由此可见她们“公主”更非寻常! 她选择在山顶上商量要事,显然就是防人暗中窥伺,自己上去,倒要十分小心,不被她们发觉才好! 许庭瑶为人谨慎,他一路藉着树林掩蔽,提气蹑足,轻蹬巧纵,攀登峰顶! 这时已快近四鼓,浮云掩月,朔风凛烈,山顶上黑沉沉的,只听许多松树,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许庭瑶从山峰右侧,攀登上山,悄悄掩近山顶,凝目瞧去,只见峰顶地方不大,中间一片略呈长形的平坦山顶,只是一层层的石岩,和疏朗朗的枯黄野草,连小树都不生一棵! 四周静悄悄的,那有半点人影? 许庭瑶暗暗感到奇怪,自己明明听那断臂老人说他奉公主之命,请四位香主到峰顶有事相商,怎会一个不见? 那么除了断臂老人口中说的峰顶,并不是这个山顶:就是自己来迟了一步,她们已经走了! 闪出树林,缓缓走到中间,仰天吁了口气! 只觉近日听到、遇到的事,真是错综复杂,千头万绪,看来明日九里关前之会,不知还有多少出人意外的变化! 一时不禁望着小半轮徐徐从乌云中钻出来的月亮,怔怔出神! 蓦地他警觉到身后不远,风声有异! 不!有人阴森森地哼了一声! 许庭瑶心头猛然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在这一瞬之间,峰顶上,果然已多出三个人来! 这三人并肩站在月光底下,一声不作,但六道锐利目光,却一起盯在许庭瑶身上,不住的打量。 许庭瑶因三人来的兀突,自然也朝他们看去,但他瞧清他们之后:心头暗暗打鼓! 原来这三人除了中间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袍人,面上罩着一层轻纱,瞧不出面貌之外。 左首一个面相狞恶的汉子,看去年约四旬左右,双肩奇阔,身穿一件长仅及膝的麻衣,手上擎一柄四尺长的白骨骷髅锤,许庭瑶虽没见过此人,但凭他这副长相,使人一望而知正是传说中的五鬼天王尚公忌! 右首一个手执金漆藤杖的黑袍老人,许庭瑶曾在龙山附近见过,他是金杖人屠戚天化! 仅凭这两个魔头,中间这位青袍人的身分,已可想见! 但许庭瑶目光掠过这位青袍人,只觉此人虽是站着不动,身影看去,异常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对面三人敢情因山顶上只有一个少年书生,已感到奇怪,而且少年书生瞧到自己三人,突然现身,脸上全丝毫没有惊诧之色,更觉奇怪! 许庭瑶一直想着这个身形熟悉的青袍人是谁?他越看越觉得自己一定见过此人,而且极熟,但也越是无法想的起来,因此双方只是互相打量,谁也没有开口。 站在左首的五鬼天王尚公忌,原是个生性暴躁之人,突然厉声喝道:“小子,你是骷髅教什么人?” 许庭瑶因金杖人屠戚天化门下伏牛四恶中人,曾用骷髅毒箭害死龙山寺主持,原以为金杖人屠戚天化也是骷髅教一党。 但如今证实钱青青是骷髅教的香主,那么以前的想法,就不对了,因为钱青青那天连诛伏牛三恶,而且还和金杖人屠动手,可见金杖人屠和骷髅教并无关连。 他心中想着一时忘了回话? 五鬼天王尚公忌双目暴瞪,厉声喝道:“小子,老夫问你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许庭瑶冷笑说道:“在下不是骷髅教的人!” 金杖人屠戚天化点点头,问道:“你是那一派门下?” 许庭瑶道:“在下并无宗派,无可奉告。” 金杖人屠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那么你可曾瞧到这里有几个女娃儿,到那里去了?” 许庭瑶道:“在下也刚来不久,并没见到。” 五鬼天王大喝道:“这小子胡说八道!” 中间那个青袍人现身之后,始终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敢情听的不耐,沉声道:“尚兄、戚兄,咱们走吧!” 声音入耳,许庭瑶不觉心头狂震! 这人声音,极似自己大伯父金刀褚世海! 他在惊骇之余,忍不住颤声道:“你是……大……” 三道人影,业已腾空飞起! 金杖人屠戚天化在临走之时,忽然阴笑一声:“小娃儿,你也可以走了!” 反手一掌,朝许庭瑶拍来! 许庭瑶喊声刚起,“伯父”两字还没出口,陡觉一股强猛暗劲,直向自己当胸撞到,一时那还来得急躲闪,只好双掌疾举,朝前推出! 金杖人屠戚天化威名数十年,功力是何等深厚?这一掌又是存心下的杀手,自然凌厉无比。 但许庭瑶双掌推出,顿觉自己掌心,似有一股无形劲气,透掌而出,截住对方暗劲! 不,一下就把金杖人屠拍来的强猛暗劲冲散,自己敢情用力太猛,上身还几乎跟着朝前冲去! 许庭瑶不知自己服下的那颗“大还丹”,乃是武林中人寤寐难求的瑰宝,功参造化,又经红面怪人以本身真气,替他打通奇经八脉,练成“黔灵真传”上别走蹊径的神功。 此时已足可当得江湖高手之列:但他还以为金杖人屠只是随手一掌,没用上多大力道,才被自己接了下来,闻言表过。 却说许庭瑶接住金杖人屠一掌,急忙举目瞧去,只见三道人影,恍如划空流矢,去势极快,已在数十丈之外,不由心中一急,正待纵身追去! 猛觉自己身后,又有一股凌厉劲风,急袭而来,心头不禁大怒,大喝道:“什么人向许某偷袭?” 身随声转,右掌圈动,一招“龙尾挥风”,迎着袭来劲风劈去! 两股掌风接个正着,但听身前爆出“波”的一声轻响! 许庭瑶只觉此人掌力,竟然比方才金杖人屠那一掌,还要强劲的多,掌风乍接,脚下不由自主被震的后退了两步! 心头暗暗吃惊,抬目瞧去,四无人踪,只有丈余外耸着一方岩石。 许庭瑶望了那方巨石一眼,心想:“此人准是隐在石后无疑,说不定是骷髅教的人!” 他一掌护胸,猛地双脚一顿,身形掠起,闪电朝巨石扑去,那知事情大大的出人意外,巨石后面,空洞洞的那有人影? 许庭瑶呆了一呆,忖道:“方才这一掌明明是由这方巨石后面击出,怎的会没人呢?” 经过这一耽搁,金杖人屠等三人,已走得不见踪影,再想追去,也来不及了! 许庭瑶暗暗切齿,这人暗中偷袭,分明是有意阻拦,不让自己追上三人。 他想起那青袍人面罩青纱,虽然瞧不清面貌,但身形声音,实在太像自己大伯父金刀褚世海了! 但大伯父以一口金刀,驰誉江湖,平日刀不离身,这人身边,并无金刀,大伯父一身武功,虽然不弱,也只不过略胜二伯父和自己父亲,若与青袍人方才腾身飞过的身法相比,应该差的甚远。 而且大伯父为人正直,也不会和五鬼天王尚公忌,金杖人屠戚天化等黑道魔头等沆瀣一起。 反过来说,凭大伯父的武功名望,也交不上五鬼天王和金杖人屠两人,何况青袍人的身分,似乎还在两人之上。 由此看来,那青袍人只不过身形声音,和大伯父相似而已,不可能会是大伯父。 但不管如何,这三人既然在这里现身,自然也是应约赴会来的,自己只要在明日会上,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他是不是大伯父了。 想到这里,心头也就放了下来,瞧瞧天色,已快接近黎明,自己一晚没睡,这方巨石,正好挡住风向,索性就在石后盘膝坐下,调息行功,为明日参加九里关大会,预作准备。 天色黎明,许庭瑶振衣下山,就向九里关走去,这时天色才亮不久,平素荒僻的九里关,却已经有人络绎不绝的向关前聚集! 这些人,有的是从远道赶来瞧热闹的,也有本地居民听说九里关前有会,就赶来摆上个小摊,售些零食。 总之这一集会,轰传江湖,遐迩闻名,但谁也说不出大会主人,究竟是何人物? 就因为它越是神秘,闻风赶来的人也越多。 放眼瞧去,只见关前一片广阔的草坪上,马蹄形摆着二、三十张方桌,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子。 中间搭起一座三尺来高的平台,既不像戏台,那么敢情是较技之用。 除了正面入口,四周均用木桩围以红绳,以示区别。 广坪前面,瞧热闹的人,虽然已有不少,但正式会期是在正午,因此不仅应邀与会之人一个也没到,就是连主人也并没露面。 只有二十来名黑衣黑裤的大汉,散布四周,来回走动。 许庭瑶瞧他们一身打扮,正是铁堡中人,只是腰牌业已除下,身边也没带兵刀。 右边山坡下,有十几名身围白布围裙的厨师,正在忙着架锅升火,洗涤盘碗。 “来的太早了!” 许庭瑶在坪前缓缓走了一圈,只觉这些三五成群的人,不是纠纠武夫,便是贩夫走卒,自己身上穿了一袭长衫,显得极为惹眼,有不少人还投以讪笑和挪揄的眼光,好像在说: “读书相公,也会赶到这种场合来。” 一时之间,真有无人可语之感,这就走出广场,信步朝山前行去! 走不多远,只见一株高大古松之下,正有一个人负手远眺,似是在赏览山中景色一般! 这人身上穿一袭天蓝长衫,看去飘逸从容,潇洒已极,那不是四天前在许昌中原楼,替自己会账的蓝衣书生? 许庭瑶因那天晚上自己和他萍水相逢,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就让人家会了账,未免过意不去,此时瞧到蓝衣书生,不由心中一喜,立即迎着走去。 那蓝衣书生,负手远眺,根本就没察觉有人走近身边,口中低低吟道:“清晨陟山岗,仰首听松籁,时见出岫云;飞逐去天外。” 许庭瑶见他出口成诗,闲情飘逸:心中更觉仰慕,等他吟毕,拱拱手道:“兄台临风清吟,雅兴不浅,兄弟钦佩之至!” 蓝衣书生似乎吃了一惊,立即转身过来,朝许庭瑶一阵打量,含笑拱拱手道:“兄弟一时兴起,随口吟来,别教兄台见笑了。” 时到这里,微作沉思之状,又道:“兄台十分面善,好像在那里见过?” 许庭瑶忙道:“小弟四天之前,在许昌中原楼上,曾和兄台有过一面之雅,多蒙兄台破费,小弟还没面谢呢!” 蓝衣书生忽然面有喜色,“哦”道:“原来那天就是兄台,难怪面善得很,哈哈,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其实那晚还叨了兄台的光呢!” 许庭瑶只觉此人,甚是豪爽,心头更喜,一面连称不敢。 蓝衣书生目光一转,凝注着许庭瑶道:“两次巧遇,总是有缘,还没请教贵姓?” 许庭瑶因自己带了面罩,不便说出真名,这就回道:“小弟许云庭,兄台如何称呼?” 蓝衣书生道:“我姓阮,名秋水。” 许庭瑶道:“心如秋水不沾尘,阮兄人如其名,风雅绝俗……” 阮秋水大笑道:“帘葭白露,秋水伊人,我真要心不沾尘,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许庭瑶因看对方是个风流跌宕之士,只当是随口说笑,也未在意,正待开口! 阮秋水又道:“许兄从许昌赶来九里关,想是参加无名宴来的了?” 许庭瑶听得一怔,暗想:你不说,我也正想问呢!一面答道:“小弟正是那晚在中原楼听到九里关有场盛会,才赶来瞧个热闹,阮兄呢?” 阮秋水大喜道:“有志一同,真是巧极,我也是瞧热闹来的。” “哈哈,这叫做读书不成学剑,学剑又不成,只好看人家使剑了!” 他一把握着许庭瑶的手臂,道:“来,来,时光还早,咱们一见如故,还是这里清静一些,坐下来谈谈!” 许庭瑶见他这一把虽然握得极紧,但丝毫没有力气,并不像是个会武之人,只是生性豪放,脱落形骸的读书相公。 当下就在松下大石上并肩坐下,两人从诗书百家,谈到江湖奇侠,那阮秋水自称不会武功,但谈起江湖豪侠之事,却又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说他自幼曾跟护院教师练过拳脚,可惜没有名师指点,毫无成就,但从小听护院师父们讲述的江湖掌故,却是不少,因此听到九里关有一场盛会,才特地赶来,开开眼界。 许庭瑶不但钦佩他学问渊博,心下实在也喜欢他这种脱俗不群的气概,和风流俊逸的仪表! 两人越说越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阮秋水回头望着许庭瑶,脸色一正,说道:“你我一见如故,兄弟也比你痴长几岁,不嫌高攀,我们结个口盟兄弟如何?” 许庭瑶喜道:“阮兄说的,正合小弟之意。” 阮秋水闻言大喜,两人一叙年庚,果然是阮秋水长了两岁为兄,许庭瑶为弟。 阮秋水高兴得爽朗大笑道:“放眼天下尽多俗人,能和许兄弟论交,真是不虚此行。” 许庭瑶站起身子,作了一揖,道:“阮大哥,今后多多指教才好。” 阮秋水一把拉着他坐下,道:“我们一盟在地,今后患难与共,生死不渝,许兄弟勿落俗套……” 说到这里,忽然噫道:“快看,有人来了!” 许庭瑶转头瞧去,果见沿东首山脚,正有一条黑影,如飞而来! 这人步履极快,就在许庭瑶回头瞧去的眨眼工夫,他已奔近身前,斜斜瞧了两人一眼,快速如风,掠了过去! 两人目光都不觉跟着黄衣少年转过头去! 许庭瑶虽只一瞥之间,就已瞧清这人是个身穿鹅黄长衫的英俊少年,神情冷峻,似嫌骄气凌人! 但注目瞧去,发觉这黄衣少年,两脚竟然并未落在实地,只是踏在草尖上,浮空疾掠! 这种草上飞的工夫,江湖上会的人极多,原也不算太难,只是这种工夫,全凭一口丹田真气,轻功最好,也不过一口气掠个二一十丈,像他这般脚不点地的一路飞行,当真还是少见! 心中不禁暗自赞叹,此人不知又是何许人物? 回过头去,瞥见阮秋水嘴角微撇,似乎微露不屑,但瞬即消失,含笑起身道:“这人大概是赴会去的,许兄弟,时光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 许庭瑶跟着站起,抬头望望太阳,约为辰末已初光景,两人并肩而行,朝关前走去。 这时九里关前一片草坪上,人来人往,已是十分热闹,场外,人头挤动,多是赶来瞧热闹的,有此一江湖上的人,敢情知武功不济,不敢进入场去。 场内,黑白两道形形式式的人物,也已到的不下百来名之多,坐满了十几桌,但大多是坐在靠近入口之处,表示谦让,留出上首十几桌,还全都空着。 阮秋水、许庭瑶两人,刚一走近草坪,只见人丛中有三个道入朝入口处走去! 当前一个是胸飘黑髯的青袍道人,年约五旬,缓步徐行,后面两个蓝袍佩剑的,只有二十七八岁,跟在身后,目不斜视。 许庭瑶暗想:这青袍老道,看去似乎颇有身分,定是名门正派中人?心念方动。只听身旁有人低声说道:“武当的人来了,那是武当掌门人的师弟涵虚道长,他后面跟着的两个,也就是蓝袍八剑中人!” 原来武当派每一代都必须选出八名杰出弟子,充任“蓝袍八剑”,因此蓝袍八剑之名,在江湖上可说是无人不知。 就在这三个道人进场不久,紧随着又有一个黄袍佩剑的老和尚,飘然进去! 只听那人又道:“这是峨嵋伏虎寺来的高僧?” 另一个问道:“何以见得?” 先前那人笑道:“武林中只有峨嵋伏虎寺的和尚,以剑术驰名,这位老法师身佩长剑,自然是峨嵋派高侩了。” 另一个人低哦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时,又有几个人陆续进去。 阮秋水回头道:“许兄弟走,我们也进去。” 许庭瑶怔得一怔,低声道:“我们未奉邀请,如何进去?” 阮秋水笑道:“人家可以进去,我们自然也可以进去咯,站在这里,岂不要把腿都站直了?” 接着用手一指,又道:“你没瞧到今日的酒席,是信阳城顶顶有名的及第楼承包的,酒菜大是不错,我们来者是客,叨扰他一顿,并不为过。” 许庭瑶还待再说,阮秋水一把挽着他的臂膀,低笑道:“不用多说,你只管跟我进去就是。” 许庭瑶听得暗暗奸笑,只觉这位新结交的阮大哥当真狂得可爱:心中却也不无疑窦,莫非他深藏不露,故意扮作文士模样? 但他拉着自己臂膀的左手,尽管握得极紧,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一点,练过武功与否,在感觉上立即可分辨得来,是无法假装的。 一时只好由他拉着,朝入口处过去。 人口处两边分站着两名黑衣大汉,稍后,还有一个身形魁梧,穿着一件黑袍的汉子,背负双手,站在那里,好像是在观察每一位入场之人。 看样子,这黑袍人的身分,自然比那黑衣大汉要高,因为全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穿黑袍的。 此人虽然双目炯炯,但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 许庭瑶因自己脸上也戴着面罩,那是毕姐姐送给自己的,制作得甚是精巧,薄如蝉翼,戴在脸上,连表情都十分逼真,是以一眼可看出对方戴着的是一副较厚的人皮面具。 两人刚一走近入口,两名黑衣大汉敢情瞧两人年纪极轻,又是书生打扮,不类江湖上的人,这就迎着上来,躬身问道:“两位高宾,不知是应邀赴约?还是自动参加来的?” 许庭瑶被两人问得一窘,脚下不禁稍现踟躇! 侧脸瞧去,只见阮秋水袖子一摆,微笑道:“少爷瞧得起你们,才来赴宴,是不是应邀来的?你们正主来了,自然知道。” 话声一落,拉着许庭瑶,大模大样朝里走去。 那两个黑衣大汉,像是被他的气度慑住了,也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似的,身不由己朝后连退了好几步! 负手站着的黑袍人瞧在眼里,既没作声,也没有作何表示,只是朝两人背影,暗暗打量一眼。 阮秋水一手挽着许庭瑶从左边绕过去,许庭瑶目光转动,瞧向飞天雁邵希仁和言家驹两人,坐在第六席上,飞天雁正在和几个镖头模样的人,低声说话。 两人穿过七八张席次,走近一张空桌,坐了下去。 才一坐下,便见有一名黑衣大汉送上香茗,一面垂手道:“贵客可是只有两位么?” 阮秋水抬头道:“不错,我们只是两个。” 黑衣大汉陪笑道:“今天与会来宾,到的人数较多,两位贵客如无不便,待会小的可否接引几位来宾同席?” 许庭瑶暗想:“骷髅教接待宾客之人,倒是彬彬有礼!” 阮秋水道:“这个自然可以。” 那黑衣大汉道谢一声,正待退去。 阮秋水道:“且慢!” 黑衣大汉停住身子,恭敬的道:“贵客可有什么吩咐?” 阮秋水目光一转,含笑问道:“客人已经到的不少,你们主人是谁?怎还不见前来?” 黑衣大汉依然躬身答道:“小可只是奉命伺候宾客,其它之事,恕小的无可奉告。” 许庭瑶忍住问道:“那么你们可是骷髅教?” 黑衣大汉道:“贵客既然光临,待会自会知道。” 许庭瑶大笑道:“你不说在下也知道,你们都是从铁堡来的。” 黑衣大汉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道:“贵客既已知道,何用下问?” 说完,一躬身退了下去。 只见一个黄衫少年昂首阔步,走到上首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手上折扇,朝桌上一放,流目四顾,脸露不屑,大有目中无人之慨! 许庭瑶目光一瞥,认出此人正是山前施展草上飞轻功的那人,只是此时正当严冬腊月,此人手上执着一柄折扇,自然是他的惯用兵刀无疑。 黑衣大汉慌忙迎着过去,躬身道:“贵客原谅,今天来宾到的人数较多,只好凑满八个一桌,贵客可否移玉到那边一桌上去?” 说着,用手指了指许庭瑶这边一席。 黄衫少年突然双目一瞪,仰脸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我不惯与人同席。” 黑衣大汉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一时那敢得罪?连声应“是”,悄悄退下。 黄衫少年口中哼了一声,伸手取过折扇,戛然打开,放到桌上。 许庭瑶暗暗自忖道:“这人傲气凌人,好大的口气,想必有些来历?” 及看他打开折扇,放到桌上,此一举动,更显得奇怪,不觉注目瞧了几眼,但见他扇面上画着一幅手仗长剑的钟馗像,也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这片刻工夫,又有不少人陆续进来,但目光瞧到黄衫少年摊在桌上的折扇之时,似乎心存顾忌,回避不迭;连许庭瑶两人占坐的桌上,都不敢有人走近。 许庭瑶瞧得心头暗暗纳罕,阮秋水似乎并没有察觉有异,只是不住的回头四顾,瞧着热闹。 当然,他只是一个读书相公,难得遇上这种武林盛会,自是瞧的目不暇接! 正当此时,忽然一个娇脆的少年声音说道:“小英,我们就在这里坐下吧!” 许庭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银红衫子的女郎,一手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走近自己桌边,停了下来。 女朗年约二十二、三岁,蛾眉淡扫,模样儿楚楚动人,小孩也眉目清秀,身穿了一套紫红色劲装,背插一柄小小银色钢叉,叉上缀着一串银铃,走起来发出“啷”“啷”轻响! 许庭瑶抬眼望去,目光正好和女郎眼神对个正着,正待避开。 红衫女郎早已笑盈盈,问道:“两位相公,这里还有人吗?” 阮秋水眼睛一亮,连忙起身一揖,抢着招呼道:“姑娘只管请坐。” 红衫女郎目光流盼,嫣然一笑,大大方方的和小孩两人,在席上坐下,一面问道:“两位相公贵姓?” 阮秋水瞧了许庭瑶一眼,含笑答道:“在下阮秋水,这是我兄弟许云庭,不敢动问姑娘芳名?” 红衫女郎被他两道清朗眼神瞧的有点不好意思,双颊微红,低声道:“原来是阮相公、许相公……” 她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小孩抢先说道:“她是我师姐杨七姑,我叫阎小英。” 杨七姑白了她一眼,轻啐道:“谁要你多嘴?” 说话之间,眼梢却向两人溜来,一面又道:“两位相公不知是那一派的高人?” 阮秋水笑道:“在下兄弟,是瞧热闹来的。” 许庭瑶坐在一旁暗暗好笑,这位阮大哥真是风流人物,见到漂亮姑娘,一直抢着说话,自己一句也搭不上去。 那阎小英却摇着杨七姑粉臂嚷道:“七姐,快瞧,这两个和尚是谁?” 许庭瑶回头瞧去,只见场中许多人的目光,都朝入口之处投去。 原来进来的是两个灰衣老僧,前面一个年约六旬,一手柱一支禅杖,一手持一串檀木念珠,后面一个,许庭瑶曾在许昌中原楼上见过的法通禅师。 杨七姑低声朝阎小英道:“他们是少林寺来的,走在前面一个是少林监寺法慧禅师,后面是甫田少林下院的主持法通禅师,少林寺派出监寺大师,亲来赴会,可见对今日之会,十分重视呢!” 阎小英小眼一溜,仰脸问道:“什么叫做监寺大师?” 话声未落,只听有人喊了一声:“丐帮帮主来了!” 要知丐帮帮主李剑髯,年近九旬,在江湖上身分极高,而且也是领袖江湖的五派一帮中仅存的三个掌门人之一,几十年来,一直被人推为泰山北斗的人物。 因此有人喊出丐帮帮主驾到,全场与会群豪,所有嘈杂的声音,立即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全都转脸朝外瞧去! 许庭瑶从小就听到李剑髯的威名,一直不曾见过其人,自然也伸长着脖子,朝入口处望来。 此时一簇人已拥着一个身穿半截黄衫的高大白髯老者,从入口进来! 那老者右手握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手杖,浓眉环眼,脸如重枣,颊下一部连髻银髯,飘忽胸口,精光如电的双目,顾盼之间,另有一股慑人的威仪! 这人当然就是丐帮帮主李剑髯了! 光瞧他那一部额下银髯,虽是长垂及胸,但根根劲直,又粗又亮,想见当年较短的时候定然有如一丛钢刷,于思如戟,才会剑髯之名! 这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李帮主才一在入口现身,偌大一片广坪,立即静的鸦雀无声,坠针可闻! 那站在入口处的黑袍人,此时也肃身超近门口,躬身道:“李帮主驾临,本人代表敝主人谨向帮主深致失迓之歉。” 李剑髯身形乍停,环眼之中光芒电射,颔首道:“贵主人还没来么?” 黑袍人答道:“李帮主请入席,敝主人也快来了。” 李剑髯点点头,缓步朝里走来。 他身后一共跟着五个人,第一个短衣赤足的老乞丐,正是丐帮风云二老中的追云丐阎子坤。 第二个一身青绸劲装,背负长剑,白穗飘扬的青年,是华山门下玉面二郎宫丹白,他昨晚为追云丐救走,是以和丐帮做了一路。 宫丹白后面,是两个五十左右,身形魁梧的灰衣老丐,这两人手中各自抱着一柄金背雁翎刀,敢情就是传说中丐帮帮主驾前护法哼哈二将。 两人后面,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叫化,看去不过二十来岁,背后插一支折起来的三截棍,年事虽轻,但太阳穴鼓鼓的,分明也是一位内外兼修的青年高手。 丐帮帮主李剑髯一路行来,所过之处,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许庭瑶也身不由主,肃然起立。 李帮主一路向起立的人频频点头,宏声说道:“大家请坐。” 他声音说来不响,但全场之人,无不清晰入耳! 一行人在上首第一席上落座,大家也跟着坐下。许庭瑶回身坐下之际,忽然发觉全场之中,只有两张席上的人,端坐未动。 一席就是自己桌上,除了目己,阎小英爬在凳上,阮秋水、杨七姑都没有起立:另一桌则是独据一桌的黄衫少年,他不但端坐末动,而且还面露不屑,嗤之以鼻。 阎小英从凳上下来,小脸流露出敬慕之色,低声道:“丐帮帮主真够威风呢!七姐,我们姥姥要是来了,是不是也有这么威风?” 杨七姑眼波溜着阮秋水、许庭瑶两人,低笑道:“姥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不像丐帮帮主徒众满天下。” 阎小英失望的道:“这么说来,姥姥就没有他的威风了!” 他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来了,“哦”了一声,又说道:“七姐,方才大家都站起来了,你怎么没站起来?” 杨七姑低声道:“咱们和丐帮谈不上什么渊源。” 许庭瑶不知他们的姥姥是谁?听口气,敢情也是一位前辈高人无疑! 阎小英指指阮秋水,又道:“他也没站起来。” 阮秋水微微一笑,道:“我和丐帮也谈不上什么渊源呀!” 杨七姑抿抿嘴,甜笑道:“阮相公真会说笑!” 阎小英很快回过头去,说道:“他也没站起来!” 他目光落到黄衫少年桌上,忽然发现,旁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黄衫少年一个人坐了一席,心中不由大奇,伸手摇着他七姐玉臂,大声问道:“七姐,七姐,他怎么一个人坐了一桌?” 杨七姑急忙拉着他坐下,低声道:“小孩子不许多问。” 阎小英道:“为什么?” 杨七姑道:“姥姥关照过你,出来不许惹事。” 阎小英不服道:“我又没去惹他,干嘛你要搬出姥姥来压我?” 阮秋水逗着她笑道:“是啊!你这位姐姐也太不讲理了。” 阎小英一见有人帮腔,更觉理气壮,大声说道:“姥姥时常说,姥姥的门下,跑遍门下也没有人敢欺侮的,我才不怕他呢!” 她人小声尖,这一大声说话,登时有不少人一起望了过来! 那黄衫少年一手端着茶盅,冷冷一笑! 杨七姑脸色微变,微含怒意的瞪了阎小英一眼,气道:“你这就是替姥姥惹事咯!人家眼高于项,那会把咱们放在眼里?没听到你方才自吹自擂的说着,已经有人在笑你了吗?” 阮秋水慌忙摇手,笑道:“算了,算了,姑娘也不可再责备小兄弟了,今日与会之人,都是大有名头的英雄豪杰,那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黄衫少年连丐帮帮主李剑髯都没瞧在眼里,自然是个狂傲之人,杨七姑虽是呵责小孩,但言中有刺,已是怒容满脸,要待发作! 阮秋水这几句话,也许是说者无心,可是听到他耳中,无异说他和小孩计较,不是英雄人物。 一时那还忍耐得住,冷笑一声,扬手一指,朝隔席阮秋水背后点来! 许庭瑶瞧得真切,原先还想试试这位新结交的阮大哥,是否是深藏不露的人?是以此时看到黄衫少年一指点来,只是暗提真气,凝神戒备。 阮秋水和黄衫少年只是一席之隔,相距最多也不过是四五步远,黄衫少年一指出手,“嘶”的一声,一缕劲直指风,闪电射到阮秋水后心。 那知阮秋水依然满面春风,若无其事的坐着,不避不闪,一动不动,不,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偷袭! 这下可把许庭瑶瞧得大吃一惊,口中大喝一声,人随声起,一掌从横里直劈过去! 他这声大喝,突如其来,听得场中群众,全都纷纷转过头来。 —请看下册—— 第七章 旧事重提 许庭瑶含愤出手,这一掌,几乎用了八成力道,但觉一股暗劲,像潮水般透掌而出,连自己都有遏止不住之势,掌风呼啸,直撞出数丈之远。 黄衫少年的一缕指风,立被击散,消失无形。 场中群豪,因不曾瞧到黄衫少年点出一指,只看到许庭瑶平空挥出一掌,而且掌势凌厉无比,可把大家瞧得一懔,谁也料不到这青衫少年,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其实连许庭瑶也大感意外,自己那来这大的力道? 阮秋水听到许庭瑶的喝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慌忙转过头来,怔怔的瞧着许庭瑶问道:“许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许庭瑶无暇多说,目注黄衫少年冷冷地说道:“尊驾乘人不备,暗施袭击,算得那一门子人物?” 黄衫少年剑眉挑动,一手取过桌上折扇,霍地站起身来,纵声笑道:“侯大爷就是瞧你们不顺眼!” 杨七姑手一拦,娇声道:“许相公请坐,他是冲着咱们姐弟来的。” 说到这里,突然粉脸一寒,冷笑道:“冥山门下,要是怕事,也不敢在江湖上走动了,尊驾冲着咱们姐弟,只管划下道来。” 许庭瑶听她说出“冥山门下”四字,陡然想起小时侯听父亲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上曾有“神尸鬼残,天下五凶”,只要念上一遍,可止小儿夜啼之说。 鬼姥阎王婆婆,就住在这信扬附近的冥山之中,阎小英不是姓阎吗?他们姐妹两人原来是鬼姥的传人。 无怪方才阎小英说出“姥姥的门下,跑遍天涯,也没人敢欺侮”之言,那黄衫少年居然敢向她们姐弟挑衅,不知又是什么人门下。 心中想着,只见黄衫少年狂笑,手中折扇一指道:“侯大爷不找他们五派一帮,还来中原的目的,就是要会会神尸鬼残门下,究有多少技艺?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这人口气当真狂的厉害,他言中之意,说的很明显,不找五派一帮,只是没把五派一帮瞧在眼里而已,他要找的对象是神尸鬼残门下。阮秋水慌忙拱拱手,陪笑劝解道:“兄台请了,大家只是此一许误会,何用认真?今天咱们都是来宾身分,宾者,客也,大家理该客客气气才对……” “小伙子,你狂得连天都没有了!” 突有人说着,只见一只茶盏,越过中间平台,直向黄衫少年迎面飞来。 这是从对面右首席上打来的,从右边席上打到左边席上,中间隔着个数丈开阔的平台,两边距离,少说也有七八丈远,这只茶盏连碗带盖,凭空飞来,又快又稳,连茶水一点也不溢。 足见此人把腕力内劲运用得恰到好处,即此一点,已可看出绝非常人。 阮秋水一抬头,瞧到茶盏凌空打来,不期吃了一惊,左手向空一挥,好像怕砸上他脑袋似的,身子一歪,斜退两步,口中大声叫道:“当心打破头呀!” 黄衫少年连正眼也没瞧一下,手上折扇,迎着拨去。 这一拨,他敢情发觉不对,脸色微微一变,身子火向右闪。 大家瞧的清楚,那只茶盏,来势劲急,经他折扇一拨,好似余劲未竭,倏地向左滑出,朝他左肩撞去,满盏茶水,却在他折扇一拨之际,宛如一道匹练,对准他头脸泼来。 这当真说时迟那时快,黄衫少年躲开茶碗,却没躲得开泼出的茶水,百忙之中,仰脸喷出一口真气,虽然被他吹散了不少,但茶水连同茶叶,还是零零落落的溅了一身。 杨七姑瞧得抿嘴一笑,秋波转动,瞟着阮秋水,低声道:“阮相公好高明的手法。” 许庭瑶也觉奇怪,那打来的茶盏,隔着八九丈距离,即使力道不衰,也不可能还有这大的潜力,此时听杨七姑一说,不由也回头朝阮秋水瞧去。 阮秋水若无其事,不解道:“姑娘你说什么,你当我瞧不出来?” 杨七姑披披嘴,低声道:“装的真像,你当我瞧不出来?” 阮秋水怔怔道:“在下真的不知道姑娘在说些什么?” 黄衫少年当这这许多人,连人家从远处打来的一只茶盏,都躲不开,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剑眉倒竖,大声喝道:“什么人,给我站出来!” 只听右首席上,有人冷冷说道:“向跛子,是你要找的人。” 大家因他方才那一只茶盏,打的功力惊人,不约而同回头瞧去。 右首席上,缓缓站起一人,此人中等身材,年约四旬以上,长着一头乱发,身上邋遢得如同化子,站将起来,身向左歪,分明是个左腿残废之人。 向跛子,在场群豪,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如非他这句“是你要找的人”,不啻说出他是神尸鬼残门下,一定有人把他当作丐帮的人。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左首第一席上,丐帮帮主李剑髯也同时站起来,拱拱手道: “诸位请听老朽一言。” 他随口说来,声音洪亮,席上群豪,为之一静。 只听他继续说道:“咱们今日此会,都是应邀来的,盛宴当前,主人尚未露面,依老朽推测,主人广约天下群豪,集会九里关,必有重大宣布,也许关系着今后江湖盛衰之机,咱们既来赴会,最重要的自是瞻仰瞻仰主人的风采,也听听主人宣布些什么?因此老朽奉劝诸位,此刻再好忍耐一二,暂时罢手。” 话声才落,只听有人接口道:“李帮主说的不错,咱们既然来了,自然要瞧瞧骷髅主人有什么惊人宣布,大家也不争这片刻工夫,有怨有仇,会后只管各找各的,别扰乱了会场。” 四周席上登时有人鼓起掌来。 少林监寺法慧禅师,双手合十起身,道:“阿弥陀佛,今日此会,冠盖云集,说得上是数十年来武林未有盛举,但愿与会各大施主,上体天心,化戾气为祥和,莽莽江湖,福址无量。” 这位老和尚,语重心长,语气之中,已暗示出今日此会,不同寻常,与会之人,应该戮力同心,为江湖造福,他这一番话,也引来了一片如雷掌声。 正当此时,只听入口处响起三声冲天爆竹。 站在人口上的黑袍人,忽然面向群豪,大声说道:“诸位贵宾,敝主人到了!” 场中立时静了下来,但有人大声道:“身为主人,早该来了,难道还要咱们出去迎接不成?” 许庭瑶早已被阮秋水拉着坐下,黄衫少年、向跛子、杨七姑三人,也因骷髅主人已到,便幸幸的坐了下来。 数百道目光,霎时之间,全都朝入口处投去。 但见一连五顶软轿,从入口抬了进来,每顶软轿,都有两个黑衣大汉抬着,轿前还有两个腰悬佩剑的侍婢,护轿前行。 这一行列如果走在路上,说不定大家还把他当作到那里去进香的官眷,有谁知道竟是轰动江湖,邀约武林高手集会九里关的骷髅表记的主人。 一刖面四顶软轿,一式古铜颜色,最后一顶却是白绫为幔,轿前护轿的,却是一个黑衣断臂老人。 这老人面如黄腊,额下一把苍髯,右臂已断,剩下半只虚飘飘的衣袖,但双目开阖,神光如电,分明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五顶软轿,步履如飞,绕过左首席次,停到正中一桌主人席前。 这时,场中群豪,全都屏息凝神,目光集中在软轿之上,谁也不知道这轿中究竟是何等人物? 只有许庭瑶见过这八个侍婢,也见过她们四位香主,和那个黑衣断臂老人,由此推测,最后那顶白绫软轿,莫非就是他们公主? 前面四顶软轿,已由侍婢们掀开轿帘,同时走出四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怪人来。这四人头脸一律戴着古铜面具,貌相狰狞,只留了两个眼孔,身佩长剑,足登粉底厚靴,看去行动笨拙,跨下软轿,分左右站定。 这时四顶古铜色软轿,立即退下,那顶白绫软轿,才抬到主席面前。 这刹那间,八名侍婢,已如雁翎般排开,其中两个侍婢,打起轿帘,黑衣断臂老人,口中彷佛在说些什么,但大家都没听到,只见他嘴皮微动。 接着敢情轿中人说了一句,他立即躬身退下,站到一边。 数百道目光,全都集中在白绫软轿之上,场中肃静得鸦雀无声。 突然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另一个人大声道:“咱们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啦,少在咱们面前来这一套!” 纵然有人喝叫,但大家谁也没有回头去瞧,因为白绫软轿中的人,已经缓缓跨出轿来。 他当然就是今天无名宴的主人——骷髅教主了。 这是大家最注目的一个人。 银色长袍,银色面具,连腰间佩剑,也是银柄根梢,银色长穗,望去一片银光。 银面人气派十足,跨下软轿之后,目光绕场一扫,抱拳向四周作了个揖。 “诸位贵宾宠临……”这是一个苍老声音。 大家微微一怔,不约而同的想着,听他声音,这骷髅教主少说也当在六十以上。 但是错了,这发话的并不是银面人,而是那个黑衣断臂老人。 银面人抱拳一揖之后,正面站着,是由他身边的黑衣断臂老人代为发言。 “敝主人深感荣宠,只是因事迟来一步,不克迎迓,反劳诸位久候,内心深感歉疚,还望诸位多多原谅!” 话声一落,那银面人缓缓转身,大模大样的在中间位子上坐下,接着四个铜面人也在他左右两边落坐,八个侍婢分两排站到席后,黑衣断臂老人,却站银面人身后。 这时,黑袍老人赶紧赶前几步,在席前躬着身子,嘴皮微动,敢情是以“传音入密”报告着什么。 银面人不住的点头,过了一会,黑袍老人报告完毕,躬身退到边上。 银面人缓缓转过头来,不知他吩咐了几句什么? 那黑衣断臂老人立即大步走到席前,抱了抱拳,高声说道:“敝主人想请问一声,五派一帮的贵宾,不知到了没有?” 他右臂已断,但在抱拳之时,右手虚飘飘的衣袖,却突然举了起来,竟和手臂未断之人抱拳作揖,并无不同。 丐帮帮主李剑髯站起身子,拱拱手道:“五派一帮,辱蒙宠邀,除了昆仑一派,都已到场,老朽敬向贵主人代致谢意……” 黑衣断臂老人左手一抬,躬身道:“敝主人请李帮主坐了再说。” 李剑髯道:“不用了。” 他目光一扬全场,续道:“老朽有一事先要向贵主人请教,也许是老朽提出来的是所有全场与会之人都想先知道的,就是贵主人以纸骷髅记号,广约天下群雄与会。如今贵主人既已临场,盛宴之前,贵主人不仅头戴面具,使群雄无法瞻仰风采,甚至连话都劳朋友转达,近在咫尺,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老朽之意,贵主人身为盛会之主,至少也该表明身分,邀约夭下群雄,前来九里关,究有什么见教之处?也望先向大家宣布。” 他徐徐说来,声音铿锵,全场之中,登时掌声四起,轰若雷呜。 黑衣断臂老人略作倾听答道:“敝主人说,时已过午,诸位远来,想必腹中饥饿,先请喝杯水酒,敝主人自当提前向诸位报告。” 说完转脸朝黑袍人低声道:“可以开席了。” 黑袍人躬身应“是”,朝四周黑衣大汉挥了挥手,刹那之间,二三十名黑衣大汉,纷纷从山坡厨房端出酒菜,送到席上,一时水陆俱陈,甚是丰富。 银面人离座起身,走到席前,早有侍婢端着银盘侍候,银面人取过酒杯,面向群豪,由黑衣断臂老人高声说道:“诸位贵宾远莅,敝主人谨以水酒三杯,聊伸敬意。” 银面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干了三杯。 席间有人报以掌声,但大家还是端坐不动,没人动筷。 黑衣弦断臂老人又道:“敝主人说,今日款宴贵宾的酒菜,是由信阳城及第楼承包,全部人员,都是及第楼的名厨,担任采购烹调,诸位只管放心食用。” “哈哈,有酒堪醉直须醉,这酒菜不错啊,来!来!兄弟阮秋水,借花献佛,敬贵主人三杯。” 阮秋水从席间站将起来,端着酒杯,连饮了三杯,才行坐下,举筷道:“杨姑娘,许兄弟,主人叫咱们放心食用,还有什么迟疑的?请呀!” 说着,果然独自大吃大喝起来。 许庭瑶这会工夫,目光只是不住的向四周打量,他因昨晚在山顶上遇见的那个青袍人,极像自已大伯父金刀褚世海,听他们口气,似是冲着骷髅教来的,那么自然会在今天露面,但自己搜遍所有座位,不但没有面垂青纱的青袍人,连五鬼天王尚公忌,金杖人屠戚天化两位魔头,也不见踪影。 酒过三巡,银面人由主位起立向四周拱了拱手,黑衣断臂老人站在边上,高声说道: “诸位贵宾,本人奉教主金令,前来主持今日大会,招待不周,请祈海涵……” 黑衣断臂老人这次是代表银面人发言,是以语声也是银面人的口吻。 但此话一出,与会群豪不由听得一怔,大家先前只当银面人就是纸骷髅表记的主人,原来他只是奉命前来主持大会,教主还另有其人。 “且慢!”丐帮席上,追云丐阎子坤倏然起立,说道:“朋友最好先交待一声,贵教可是骷髅教?” 银面人点点头,仍由黑衣断臂老人答道:“不错,敝教正是骷髅教。” 追云丐阎子坤冷冷道:“贵教主没有亲自前来,却派朋友主持大会,朋友的身分,想是不低,当着天下群雄,朋友先该亮亮身分才好。” 黑衣断臂老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敝主人乃是教主座下,总香主银面公主。” “银面公主”这四个字,立即引起席上群豪的兴趣,有人窃窃私议,也有鼓掌叫好吹口哨的,乱成一片。 黑衣断臂老人左手高举,大声说道:“诸位请静一静,敝主人奉教主之命,要向大家宣布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他这句话果然有效,与会群雄,不知银面公主要宣布什么重要之事?嘈杂人声,顿时又静了下来。 黑衣断臂老人缓缓伸出两个指头,抬脸道:“敝主人要向诸位来宾宣布的,共有两件大事,第一件……” 他拖长语气,目光之中忽然变得阴森狠毒,掠过左边上首几张席次,厉笑道:“诸位来宾中,有不少都是年过半百之人,想来大家总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巴东朝阳坪之役……” 席间有多少人听得暗暗点头,同时对无名宴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却是大见平静,因为今日之会,骷髅教主要的对象是五派一帮。 阮秋水转头问道:“许兄弟,你知道朝阳坪之役,是怎么一回事吗?” 许庭瑶还没开口,杨七姑瞟了他一眼,低声道:“朝阳坪之役,就是五派一帮高手围剿骷髅教的地方。” 阮秋水哦道:“原来如此!” 这时全场群雄,肃静得鸦雀无声,但空气却显得十分紧张。 黑衣断臂老人满脸都是激愤之色,续道:“那时,敝教老教主仙去不久,自称名门正派的五派一帮,依仗人多势众,乘敝教老教主新丧,竟然乘人之危,出动高手多名合力围击,敝教教友,在这一役伤亡枕籍,而且还胁逼敝教的新任教主金仙童,立下重誓,当众解散敝教,这是敞教最惨痛的一场教训。”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着又道:“这二十年来,敝教在当今教主和全体教友的努力,准备在明年三月正式宣告复教,因此特派总香主银面公主前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想请教领袖江湖的五派一帮,对敝教复教之事,可有什么高见?” “无量寿佛!”一声清亮的道号响处,第二席上站起一个青袍老道。 群豪转目望去,这起身说话的,正是武当派涵虚子,只见他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这一番话,想是代表银面公主发言的了?” 黑衣断臂老人沉声道:“不错,道长有何高见?” 涵虚子湛湛目光,向全场席次徐徐扫过,说道:“方才这位老施主代表银面公主发言,说起二十五年前朝阳坪一事,贫道当年正是奉命参加此役之人……” 黑衣断臂老人面色狞厉,冷嘿道:“原来你也是凶手之一!” 涵虚子道:“善哉!善哉!老施主这凶手两字,未免说得太重,贫道出家之人,实在担当不起。” 黑衣断臂老人双目炯炯,注视着涵虚子,正待开口,只听座上银面公主轻轻咳一声,断臂老人立即闭口不说。 涵虚子续道:“方才老施主说的,和事实略有出入,贫道既是参预此役之人!,不得不加以补充说明,当初骷髅教主创设骷髅教,五派一帮并未加以干涉,因为江湖者乃天下人之江湖,百年来,武林各门派正邪并立,黑白两道,江湖共容,只要不做出伤天害理,危害武林之事,谁也不容谁去干涉……” 他话还没说完,银面公主左首一个铜面人,突然站起,冷冷的道:“老道士照你这般说来,骷髅教当年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这人嗓音尖细,一听就知是个女子。 许庭瑶哦一声,她就是昨晚四位香主中的“大姐!” 但就在铜面人话声出口,凛然踞坐首席的银面公主,左手微微一抬,似是在阻止着她说话,铜面人很快悻悻坐下。 涵虚子抬头道:“正如方才那位老施主所说,在座来宾有半数以上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对当年骷髅教所作所为,大家多少总还记得,贫道不愿置评。” 这位武当老道,当真擅长词令,他这“不愿置评”四字,不啻已经说出早年骷髅教正是伤天害理,危害武林的邪恶教会。 黑衣断臂老人喉头浓嘿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涵虚子脸色平静,接道:“贫道只想补充说明朝阳坪一役的经过情形,当时五派一帮只有少数弟子参与,贫道记得最先是由少林法慈禅师、昆仑白衣剑客孙皓波两人出面,善意劝新任教主金仙童,解散骷髅教,不料教下徒众猝起发难,法慈禅师和白衣剑客,当场被喂毒匣弩所伤,中毒身死。金仙童因事情闹大,只好率领教徒,西迁巴东,在朝阳坪附近,终被五派一帮门下弟子追上,教徒们负隅顽抗、各派人员,伤在教徒淬毒匣弩下的,不下二十余人,因为他们武功平常,伤亡的更多,才当众宣布解散骷髅教,退出江湖,此事在座的峨嵋宏愿大师,也是当年人证之一,不知贫道说得可对?﹂峨嵋宏愿法师应声起立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道兄说的全是事实。” 黑衣断臂老人不耐的道:“昔年之事,谁是谁非,说来说去,都成陈迹,敝主人只想请问你们五派一帮,对敝教复教,有没有意见?” “哈哈!”丐帮之主李剑髯随着笑声站将起来,手捋银髯,洪声道:“贵教复教之事权在贵教,五派一帮无权过问,也都没意见,正如方才涵虚子道长说的,江湖乃天下人之江湖也,开宗立派创教设会,各有自由,谁也无权干预。但如果贵教真有诚意向五派一帮征询意见,老朽认为贵教以神道设教,如能劝人为善锄暴安良,替江湖伸张正义,不仅五派一帮竭诚欢迎贵教复教,就是天下武林也莫不额手相庆,一致拥戴。至若贵教复教之后,仍如昔年之行为,劫掠掳杀,愚民以逞,不说五大门派,就是丐帮也断不容邪恶之徒,横行江湖,这就是老朽个人的意见,但也可以说是五派一帮,也是武林同道大家的意见,请公主转达贵教教主。” 他这一番话义正词严,与会群雄不禁爆起满堂掌声。 坐在银面公主左首的铜面人,轻哼了一声道:“说的好冠冕堂皇,凭你丐帮区区乌合之众,也配口出大言.” 银面公主回头瞧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朝黑衣断臂人望去。 敢情他正以“传音入密”吩咐着什么,黑衣断臂老人躬身倾听,状极恭敬,过了半晌,黑衣断臂老人直起腰来,面对李剑髯拱手洪声道:“帮主高见极是,敝主人拜领嘉言,不知五大门派的来宾,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少林监寺法慧禅师合十道:“李帮主领袖群伦,他说的话正是咱们五大门派的意见。” 黑衣断臂老人点点头道:“好,五派一帮既然不反对敝教在明年三月正式复教,敝主人代表教主,向五派一帮深致谢忱。” 微微一顿,又道:“只是公主奉教主之命,前来主持今日这场大会,临行时,教主也有一点意见,要公主传达五派一帮派来宾。” 追云丐阎子坤道:“贵教主说些什么?” 黑衣断臂老人续道:“就是二十五年前五派一帮高手杀戮敝教许多教友,胁迫敝教前任教主,解散敝教,敝教主不念旧恶,认为过去之事已成为过去,此次复教,自然不愿重启争端。但为了复教之后,教友们行走江湖,容或和贵派贵帮门人,狭路相逢,难免引起误会,因此教主之意,在敝教复教之日起,五派一帮最好约束门下弟子,不再在江湖走动……” “住口!”华山下的玉面二郎宫丹白倏然起立,剑眉剔动,出声喝道:“你们敢在武林同道面前,口发狂言,想是存心和五派一帮为敌了?” 丐帮帮主李剑髯手捋银髯,面露微笑,道:“宫老,让他们说完了再说。” 黑衣断臂老人冷冷说道:“二十五年前,五派一帮勒令解散敝教,如今敝教不念旧恶,并没要你们解散五派一帮,希望你们约束门下弟子,勿在江湖走动,原是为了万一遇上敝教教友,出手误伤,岂不有伤和气,也算是一番好意。” 追云丐阎子坤仰脸大笑道:“贵教主果然想得周到,如此说来,贵教教友想必都有一身惊人艺技,足使五派一帮门下遇上了非死即伤,不得不裹足江湖了?” 黑衣断臂老人听完追云丐的话,又静立了半响,自然是在倾听银面公主的吩咐,然后说道:“敝教主认为今日此会,五派一帮纵使掌门人不亲自莅临,但与会代表也必然是派中彦硕一代一局手,对敝帮所开条件,自然认为太过狂妄,不易接受。好在敝教复教之期,距今尚有三个月时间,足可回去请掌门人定夺,但诸位远道而来,仅凭敝教主要公主口头向诸位转达,不仅诸位难以接受,恐怕也心有末甘,因此……” 他拖长语气用手朝席一刖平台指了一指,续道:“敝教特地设下这座平台,出席的五派一帮高人,如果有意指教,只要胜得银面公主或四位香主中任何一人,敝教复教之议,立即取消,江湖上从此不再有骷髅教三字;但设若敝教公主或四位香主,侥幸获胜,敝教也没有立即要诸位答覆,只要回去转告贵掌门人一声,考虑敝教所提要求,敝教当在三月之内,静候答覆。” 场中群豪,听黑衣断臂老人说得口气极大,虽然只是对五派一帮而言,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骷髅教如无惊人之艺,不会如此发狂。 尤其黑衣断臂老人方才明明说有两件重要之事,向大家宣布,如今说的还只是第一件,不知第二件又是什么苛刻之事? 大家心头,不期全有惴惴不安之感! 只听左首席上,有人大声说道:“朋友方才说有两件事要待宣布,那第二件呢?” 群豪回头望去,那说话的,正是方才隔席掷出茶盅,自称向跛子的人。 黑衣断臂老人颔首笑道:“向朋友且讲稍待,容敝教把第一件事,作个了结,再向诸位占旦布。” 此话已无异明白告诉大家,要先解决了五派一帮的人,再宣布第二件事。 就在他话声方落,只听丐帮帮主李剑髯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笑! 这笑声有如龙吟一般直冲云霄,震得四周群豪,耳际嗡嗡作响,余音绕梁,历久不绝。 阮秋水急忙双手掩耳,失惊道:“李帮主动了真火,” 杨七姑斜睨着他微微一笑,好似是说,你何用故意做作?口中却轻哼道:“好戏上场了呢!” 许庭瑶也因丐帮帮主这声长笑,气劲力足,铿锵有物,心头暗暗震惊,觉得盛名之下,果然不凡。 李剑髯随着笑声,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迸射,面朝银面公主点点头说道:“贵教这份豪气,老朽至表钦佩,不知公主要五派一帮如何比试?还请乞道其详。” 黑衣断臂老人不敢立时回答,面朝银面公主请示。 接着转身答道:“公主说:五派一帮之中,除了昆仑派无人出席,目前只有四派一帮,正好敝教公主和四位香主共是五人,咱们就以五场为限。” 李剑髯道:“可是五场三胜决定输赢?” 黑衣断臂老人又回过头去,朝银面公主望去,然后说道:“这样也好,五场之中,四派一帮只要赢了三场,敝教复教之议,立即当众取消,但不论那一门派,只要胜了一场,这一门派就可例外,不在敝教所提条件范围之内。就是说,在敝教正式复教之后,门下弟子,仍可在江湖上走动,不受约束。﹂ 李剑髯捋髯笑道:﹁这等条件,对五派一帮而言,倒似占了便宜。哈哈,三位大师、涵虚道见和宫老弟你们都听明白了,不知可有什么意见?﹂少林法慧禅师、峨媚宏愿法师、武当涵虚子、华山玉面二郎宫丹白,全都肃然起立,恭敬答道:“但凭帮主作主。” 李剑髯一摆手道:“诸位请坐。” 一面拱拱手说道:“老朽代表四派一帮,同意公主提出的比试办法,酒菜已经领受,咱们这就开始吧!” 银面公主微微颔首,黑衣断臂老人说:“公主请问诸位之中,由那一派先下场,就请到台上去。” 李剑髯还没开口,武当涵虚子和华山门下玉面二郎宫丹白,同时站起身来。 涵虚子和李剑髯打了个稽首,道:“贫道不才,想打个头阵,帮主以为如何?” 一面却以“传音入密”向宫丹白说道:“骷髅教重出江湖,当着天下群雄敢口出大言,必有所恃,且让贫道先试试他们虚实,小施主再出场不迟。” 宫丹白闻言,连忙拱手道:“老前辈出场,晚辈自当退让。” 说着回身坐下。 李剑髯也因当着天下群雄,双方较技,这第一阵,务必争取胜利,才能一挫对方锐气,涵虚子身为武当掌门人师弟,剑上造诣极深,想来绝无落败的可能,自不由持髯笑道:“道兄请!” 涵虚子稽首为礼,飘然走出,跃登平台,然后卓然站定,单掌当胸,口中朗朗说道: “贫道武当涵虚子,敬请公主赐教。” 银面公主身子端坐不动,只见她银色面具略微朝左首侧去,坐在左首第二位上的铜面人立即站起身来,躬身领命,大步朝平台走来。 许庭瑶瞧得心头一震,从铜面人的坐位次序推算,这左首第二位上的铜面香主,该是钱青青,他敢和武当第二局手涵虚子动手? 要知武当三子,名满武林,声誉极隆,自从冲虚子仙去,由凌虚子接掌门户以来,武当派一切事务,统由小师弟涵虚子全权处理,掌门人根本很少过问,因此,涵虚子的声名在江湖上可说十分响亮。 此刻涵虚子发言叫阵,眼看出场的仅是银面公主手下,坐在第三位上的铜面人,清瘦脸上也不禁微微变色。 但他总究是修养功深的有道之士,依然平静如故,直等铜面人跃登平台,走到临近,才单掌当胸,稽首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这时,平台左右两圈数十席群豪,千百道眼神,莫不集中到这位铜面人身上。 江湖上虽然有人没见过涵虚子,但武当三子的大名,总也有个耳闻,因此对铜面人山口然更加特别注意。 铜面人目光一抬,冷冷的道:“动手过招,还要通名报姓吗?” 尽管他口气冷漠,压着嗓门说话,但莺声呖呖,甚是清脆,使人一听而知是个女子。 而且年龄还不会太大。 席间群豪不由齐齐一怔! 涵虚子平静的道:“施主上台赐教,自然该让大家知道施主谁?” 铜面人道:“我是总香主座下第三坛香主……” 许庭瑶已经证实了她果然是钱青青,使女们称呼她“三姑娘”,原来是第三坛香主。 涵虚子以武当掌门人师弟的身分,代表武当派出场,对方只上来了一个第三坛香主,骷髅教实在太嫌狂妄,心头虽感不快,口中依然礼貌的说道:“原来是第三坛香主,贫道实在失敬。” 铜面人似已感到不耐,哼道:“该亮剑了吧?” 涵虚子道:“香主之意,要在兵刃上赐教了?” 铜面人冷声道:“这还用说?你们武当派是以剑法驰名,当然是使你擅精的武功。” 涵虚子涵养再好,也不禁脸现愠色,朗笑道:“贫道恭敬不如遵命。” 退后一步,从背下撤下松纹剑。 铜面人也大不剌剌的手按剑柄,呛的一声,抽出长剑,冷冷道:“道长就请发招吧!” 涵虚子那肯有失自己身分,单掌当胸,稽首道:“还是香主请先。” 铜面人微微一哼,不再答话,左脚跨进,右腕一扬,剑尖由下而上,划了一个圆圈,笔直朝前送去。 剑势才亮,劲如脱兔,一点剑影,已疾如闪电,朝涵虚子“璇玑穴”点到。 涵虚子看她出手剑势,使的竟然是武当派“两仪剑法”中一招“变生一元”。 要知动手过招,在第一式上,照说应该互相礼让,表示尊敬对方,这是剑术名家应有的高尚风度,也就是中国传统美德,所谓揖让而升的君主之争。 铜面人第一招上,居然使出武当“两仪剑法”,这是蔑视对方的举动,在江湖上原属大忌。 涵虚子清瘦的脸色,登时为之一变,松纹剑斜举,使了一招“迎云捧月”硬封来剑,口中长笑一声道:“香主原来也练过敝派剑法!” 两剑交接,响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 涵虚子斜退半步。 铜面人却震得退了两步,冷哼道:“两仪剑法何足为奇?” 长身抖腕,一支剑左右圈动,剑光如闪,暴出漫天剑影,朝涵虚子疾攻过去。涵虚子眼光何等锐利,对方这一轮疾攻,使的竟然全是本门“两仪剑法”,剑挟风声,出手又快又稳,居然深得本门粘引要诀,心头不禁大凛,冷冷一笑,松纹剑盘空一旋,啸如龙吟,一振腕,剑尖连摆,直向铜面人长剑上迎去。 双剑并举,但见一片银光,交织一处,各出绝学,展开猛攻。 全场静得出奇,大家全都摒息凝神,瞧着台上两人。 骷髅教重出江湖,敢向五派一帮叫阵,自然来者不善,因此铜面人能够和涵虚子打成平手,并不使人惊奇。 但惊奇的却是铜面人居然也会武当派剑法,居然以武当剑法对付武当名宿,居然能将和在武当剑法上下了数十年功夫的涵虚子,打得旗鼓相当,丝毫不见逊色。 这一点,不禁使在场群豪,深感疑惧,人人心头都同样紧张起来。 转眼工夫,两人已打了四五十招。 涵虚子敢情已打出真火,只见他长袍飘忽,剑势绵长,一剑跟一剑,连绵而上,滚滚剑影之中,隐挟动人心魄的风雷之声。 同样一套剑法,这会就显出功力来了。 涵虚子的剑势,从外表看来,并不十分刚猛,但铜面人凌厉快速,剑风如轮的攻势,不仅立遭阻遏,同时也被逼的步步后退。 这是“两仪剑法”精奥之处,也是涵虚子数十年修练的功夫,不在猛攻狠拚,而且以心使意,以意运剑,所谓用意不用力是也。 场中群豪瞧到这里,大家都觉心头一宽。 因为今天之局,如果五派一帮真会败在这几个骷髅教人手下,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因此大家心里,不期而然的都希望四派一帮能大获全胜,骷髅教就得取消复教之议。 “锵!”台上响起一声金铁大震。 人影倏分,剑光乍敛。 铜面人疾退丈许,手中长剑,正在缓缓纳入剑鞘。 是铜面人输了,这一声金铁大震,明明是涵虚子把她震退出去的。 但铜面人纳剑入鞘的态度,极是悠闲,不像输家? 再看涵虚子,清瘦的脸上,神色严肃,手横长剑,静静而立,也并不像落败的样子。 是谁赢了呢?难道会是胜负不分,打成平手? 场中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涵虚子执剑右腕,渐渐沉了下去,松纹剑归鞘,他严肃的脸上,目光上抬,朝铜面人打了个稽首,徐徐说道:“香主剑术高明,贫道认输。” 语毕,转身向左首席上,躬身稽首道:“帮主,三位大师,贫道技不如人,恕要先走一步了。” 话声一落,飘然向场外走去,两个蓝袍道人听说师叔败在铜面人剑下,不禁脸色灰白,紧跟着涵虚子身后,如飞而去。 涵虚子的落败,瞧得所有在场之人莫不感到无比惊诧!大家明明看到涵虚子剑势如虹,已把铜面人逼得步步后退,无法还手,何以落败的反会是涵虚子呢?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的佛号响处,少林监寺法慧禅师手柱禅杖,已从席上站起。但就在他方一起身,法通禅师也随着站起,先对法慧禅师立掌一礼,低声道:“师兄,骷髅教的人武功奇特,不如让小弟出手试试,就是落败了,好在今日之战,并非正式决斗,师兄一期从旁默查他们的路子,究竟有些什么门道?﹂法慧禅师微微摇头道:”不然,方才涵虚道长明明胜算在握,竟然落败的原因,究竟何在,咱们近在咫尺都瞧不出来,其中必有缘故。以我看来,如非亲身经过,绝难领略,还是由我去试试看吧,此事关系重大,愚兄纵然落败,也好向掌门人有个交待,师弟但请替我掠阵。” 说到这里,手持禅杖,离座走出,朝丐帮帮主立掌行礼,道:“贫衲要向帮主讨令,接充第二场。” 法慧禅师身为少林寺监寺大师,在少林寺已是一等一的高手,是以方才佛号出口,站起身来,其余的人,就并没同时起身。 丐帮帮主李剑髯因第一阵上,涵虚子失败得出人意料,他雄才大略,一生之中,经过多少场面,但也没遇到过像今天这般奇特之事。 一时手捋银髯,心头也开始感到沉重,此时眼看法慧禅师起身离座,连忙含笑道:“大师出场,自是最好不过……” 但暗中却以“传音入密”说道:“老朽之意,今日之战只是一个开端而已,胜负之间,还不至影响大势,最主要的是了解对方,大师多多注意。” 他这一番话,已是隐约指出今日之局,胜负殊难逆料,要法慧禅师多注意对方骷髅教人何以反败为胜的理由,俾作会后检讨之用。 法慧禅师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帮主说的极是,贫衲也正是此意。” 两人各以内家神功交谈,旁人自然无法听到,这几句话工夫,法慧禅师业已走近平台。 场中群豪,因武当涵虚子的失败,更加注意中间主席一桌,不知他们由什么人出来对付少林监寺高僧? 但银面公主端坐中间,连头也没动一下,只见坐在她右肩的一个铜面人倏然站起,伸手解下腰间佩剑,递给身后侍婢,大模大样的走上平台。 法慧禅师面目慈祥,但他眼中神色,却渐渐凝聚,注视着铜面人,一串念珠套上左腕,杖交左手,单掌打讯道:“施主想来也是贵教香主了?” 铜面人嗯了一声,说道:“大和尚,你说的不错,我是总香主座下第二坛,好了,你上吧!” 这位香主语气清脆无比,柔媚入骨,但场中群豪已没人敢等闲视之。 法慧禅师皱皱眉,道:“香主解下长剑,是否以拳掌赐教?” 铜面人一阵格格娇笑,道:“这场比武,关系你们四派一帮的威名,少林‘伏虎杖’,名闻遐迩,大和尚也用不着客气。” 法慧禅师何等身分,对方空着双手,自己如果使杖,岂不连少林寺的威名,也要大受损失,正待收下禅杖。 铜面人道:“咱们话已说清,大和尚怎不出手啊!” 法慧禅师还未来得及答话,铜面人格的笑道:“大和尚怕失了少林监寺身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晃双肩,直欺过来,右手一挥,从袍袖中抽出一柄两尺来长的绣鸾刀,银光闪闪,当胸刺到。 法慧禅师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而且出手迅辣无比。 他手上禅杖乃是长打兵器,被铜面人突然欺近身来,反而有些不便展开,迫得仰身一跃,疾退五尺。 铜面人娇笑道:“咦!大和尚,你怎么不战而退?” 她尽管声音娇脆,出手之快,无与伦比,人比声先,如影随形,欺攻而上,手中绣刀挥动,左点右刺,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了七招。 这七招刀法,连绵如山,着着不离法慧禅师前胸要害,迫得法慧禅师手中空自握着势沉力猛的镔铁禅杖,不仅难以发挥威力,在这等近身相搏之中,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直把丐帮帮主李剑髯,法通禅师等人瞧得、心头大凛,她使的竟是少林般若刀法。 场中群豪也有不少人认出这路刀法,正是少林家数。 两人力搏了十几个回合,法慧禅师一直处在险象环生之中,这可把这位少林寺的有道高僧,激得怒火迸顶,一股维护少林声誉的责任感,使他迅速决定,拚死一搏。 猛地大喝一声,镔铁禅杖一招“八部天龙”,用足了十成力道,猛力扫出。 这一招当真有如风雷突发,一片杖影风起云涌,四面八方卷出,威势之猛,扩及数丈。 铜面人目睹这等威势,也不禁油生寒意,那里还敢硬接杖势,柳腰晃动,疾退出一丈开外。 她身上穿着一袭宽大长袍,行动不便,只要稍微迟上一步,就得被杖势扫中。 法慧禅师一招反击,那容对方还手,身形暴长,僧袍飘飘,挑动禅杖,又是一招“神龙点头”,呼的一声,凌空砸下…… 杖势才发一半,铜面人突然双足一点,飞落平台。 场中群豪,眼看法慧禅师神威奋发,第二招上就把铜面人逼落平台,不由人心大快,四周席上,顿时爆起满堂掌声。 法慧禅师一招“神龙点头”,才到一半,突见铜面人跃下平台,不顾而去,心头不禁大疑。 场中春雷般掌声,还在热烈鼓动,但大家因老禅师在这刹那之间神色有异,千百道目光一掠之下,掌声骤停,大家全都目光发直。 原来法慧禅师前面的僧袍,不知何时,已被刀锋划开了一尺来长的一道刀痕。 只是使刀的人,手下极有分寸,仅仅划破僧袍,并没伤到皮肉,是以连法慧禅师都一无所觉。 这一手连丐帮帮主李剑髯在内,谁都没有瞧清。 全场空气,几近窒息。 任他法慧禅师是位有道高僧,此时也不禁满怀愤慨,口中连诵佛号,略一定神,怀抱禅杖,瞧着履声橐橐从容朝席上回去的铜面人低沉的道:“香主请留步。” 铜面人回过头来娇声道:“大和尚可是输的不服?” 法慧禅师道:“香主以少林般若刀法胜了老袖,老柄只有自认学艺不精,岂敢不服,只是老衲有一疑问,不知香主用那一招划破老袖僧衣的?” 铜面人嗤的笑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用第十三招上的‘罗汉献刀’。” 说完,返身入席,回到原来的位上坐下。 法慧禅师插口喃喃的道:“罗汉献刀?罗汉献刀正面迎敌,这……这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老衲承教。”一撩僧袍,飘落平台,也自回席。 就在法慧禅师下平台之际,一道黄影,倏地飞起,落到台上,沉声道:“贵教香主,精擅各派武功,连胜两场,贫僧不自量力,也想请教请教敝派峨嵋武功,不知那一位香主临场赐教?” 群豪举目瞧去,出场的正是峨嵋宏愿法师。 只见他白眉低垂,黄袍飘忽,手捧长剑,站在台上,双目寒光四射,分明因武当、少林连番落败,已使这位峨嵋长老按捺不住。 正面主席台上,站起来的却是银面公主左首第一位铜面人,他起身,微一吸氧,凌空朝平台上飞来。 这是骷髅教第一坛香主了。 宏愿法师一看对方凌空飞来的身法,竟是上乘轻功“凌空虚渡”,便已看出此人武功,可能还胜过适才两个香主,暗暗提聚功力,脚下退后半步,高喧一声佛号,道:“香主下场赐教,想是精擅敝派武功的了?” 铜面人冷哼道:“峨嵋武功,何奇之有?” 宏愿法师白眉一扬,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朝天,斜向前推,单掌竖胸,高声道:“贫僧就领教香主高招!” 这位峨嵋高僧,平日很少在江湖走动,尤其方才连败两阵,已使他提高警觉,连江湖过场也没有,便已列开门户。 光瞧他斜悬胸前的长剑,剑身微颤,漾着隐隐寒芒,显然剑身上已布满了剑气,一发之势,必然凌厉无比。 铜面人又是一声冷哼,一道银光,应手而出,冰冷的道:“小心了!” “锵!”两人几乎同时发剑,剑剑相击,响起一片金铁之声。 一接之下,两人全都觉得右臂一震,但两人脚下丝毫没动。 宏愿法师心神大震,自己这一剑上,几乎已提聚毕生修练之功,他内力居然并不稍逊。 心念电闪,长剑一抖,寒芒闪动,倏然飞起一蓬银线,丝丝如雨,疾向铜面人袭去。 老和尚因有武当、少林前车之鉴,心下早存先下手为强,是以一出手便使绝招,这是峨嵋“乱披风剑法”中的“万柳飘丝”,剑风飞旋,叫人无法看出虚实。 铜面人不避不让,抬腕发剑,同样使了一招“万柳飘丝”,从他身边同时洒出了一蓬银雨,迎着飞起。 凌厉金风,划起丝丝轻啸,错落剑影之中,又是一阵锵锵金铁相击之声。 剑花飞散,两条人影,这会各自震得后退了一步,倏退倏上,两柄长剑同时又涌出漫天银雨,寒芒流动如潮。 席间群豪不禁瞧得暗暗惊叹,峨嵋乱披风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阮秋水摇摇头轻叹道:“这位峨嵋高僧,又要败了。” 许庭瑶听得、心中一动,趁机问道:“阮大哥怎会知道?” 阮秋水笑笑道:“这道理还不简单,骷髅教是早有准备的。” 阎小英站在板凳上,突然回头道:“七姐,阮大哥可是说这位老和尚又要打败了?” 杨七姑忙道:“你瞧着就是了,小孩子不准……” 话声未落,只听平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那是宏愿法师突出一剑,刺在铜面人的脸上。 铜面人戴着面具,这一剑,自然无法伤她,但就在宏愿法师剑尖刺上铜面之时,铜面人理也不理,身形倏然一偏,奇快无比的剑交左手,人如魅影,朝宏愿法师一片飘飘洒洒的剑影中投去。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银面公主突然从中间席上站起,低声沉喝道:“蓝香主不得伤人。” 她现身之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一声低喝,声音不响,但听来清脆无比。 但是迟了! 铜面人不知使的什么身法,一下欺近宏愿法师身前,砰的一掌,结结实实拍在老和尚胸口。 宏愿法师根本连瞧也没瞧清楚,手上长剑,还在连绵发招,人家手掌业已印上前胸。 人影倏分,老和尚连退两步,瞪目道:“伏虎掌,使得好……” 说话之时,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两粒药丸,纳入口中,继续说道:“香主峨嵋派武功,果然胜过老衲,老衲认输。” 说完,正待跃下平人口。 站在席前的黑衣断臂老人大声说道:“大师且慢,公主尚有话说。” 宏愿法师返剑入匣,合十道:“贵公主有何教言?” 黑衣断臂老人并没回答,他躬身倾听了一会,才抬头道:“公主认为这场比试,乃是大师赢了,就事论事,大师一剑刺中大香主在先,大香主发掌在后。公主主持今日之会,只是向五派一帮印证武功,不准出手伤人,误伤大师之举,公主至表遗憾。” 他代表银面公主发言,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公正。 场中群豪,有不少鼓起掌来,也有人大声道:“不错,这位大香主要是没戴着面具,早就落败了。” 另一个人道:“好了,现在是两对一,还有两场。” 那铜面人站在台上,虽因戴着铜面,瞧不见她的神色,但似有不服,缓缓转身面对银面公主冷傲的道:“敝职对公主裁夺,尚有一言陈述。” 黑衣断臂老人脸色微微一变,铜面人并没理会,傲然道:“本教规定,香主以上,日常都得戴上面具,因此,对敌之时,自然不怕对方刺击,无须躲闪,方才宏愿大师刺出的一剑仅是“乱披风剑法”中一招“雨丝冰霉”,并无奇特之处,如想躲闪,只要向后一跃即可但敝职拍中大师的一掌,虽然也是峨嵋手法“铁掌拒虎”,但大师要待躲闪,只怕也躲闪不及,不信只要问问宏愿大师就知。至于出手伤人,动手过招,难免伤人,何况敝职敬遵公主令谕,只用了五成力道,如果存心伤人,大师早已横尸台上了,敝职肤浅之见,仍请公主垂察。” 说完,一跃下台,迳自回席。 全场之人,听得一怔,细想起来,她这番话,也自有理。 宏愿法师服下药丸,又经过一阵调息,此时气血已平复,连忙合十道:“香主说的不错,老衲一剑,香主确实并没躲闪,而香主拍来的一掌,虽是峨嵋手法,但来势之快,老衲实在也无从躲闪,在场都是局明之士,老衲实话实说,因此,老纳承认落败。” 他果然不失一派名宿,明知今日一败,后果不堪设想,但却不肯有失峨嵋声誉,输得明磊落。 黑衣断臂老人面朝丐帮帮主道:“公主请教李帮主可有高见?” 李剑髯呵呵一笑,起身抱拳洪声道:“公主垂询,老衲之见,这一场输赢各半,算是平局,在座高人,不知以为然否?” 大家鼓起一阵掌声,李剑髯等掌声平复,又道:“目前五场之中,已过其三,综观这三场,贵教以武当、少林、峨媚的武功对付少林、武当、峨媚代表,江湖上数百年来,如非目睹,谁也不敢置信。老朽躬逢盛会,这第四场,倒想请教贵教那一位香主,精擅敝帮武功,老朽不揣愚鲁,颇欲领教一二。” 追云丐阎子坤慌忙起身道:“帮主望重武林,何等身分,骷髅教主尚未露面,帮主岂可和他教下之人动手?” 李剑髯双目精芒四射,掀髯大笑道:“李某草莽之人,有何身分可言,依我看来,骷髅教设下今日宴,早有安排,纵使五大门派掌门人亲莅,只怕也难有胜算,老夫既然来了,岂可不亲自试试?” 黑衣断臂老人拱手答道:“李帮主领袖群伦,敝公主久仰威名,愿意亲领高招。” 银面公主随着他话声,徐徐站起身来。 坐在银面公主左首的铜面人(大香主)也在此时候站了起来,躬身道:“敝职方才一场,未能为本教争取胜利,愿代公主出场,以赎前愆。” 李剑髯先前只当骷髅教早有安排,这几个人定是他们教主精心训练,每人练了一派武功挨次出场,藉以折辱五派一帮与会之人。 此刻眼看对方大香主站起身来,而且听她口气,先前一场,未能获胜,竟然要在这一场胜过自己,以赎前愆。 一时不禁听得这位雄霸江湖数十年的丐帮之主,不禁勃然变色,心中暗想:“千年髑髅生齿牙,难道凭骷髅教这几个年轻女娃,真能胜过自己?” 心念转动,不由大笑道:“原来精擅敝帮武功的,还不止公主一个?” 铜面大香主回头冷冷道:“丐帮几招打狗棒法,本教三尺童子,谁都会使,有什么值得希罕的?” 追云丐阎子坤呼的起立怒声道:“好狂的口气,帮主,让属下先领教她的打狗棒法。” “师父,长老,杀鸡焉用牛刀,还是弟子去会会她。” 坐在下首的小叫化突然掣出三截棍,一跃而出。 李剑髯正待喝阻,突听有人朗声说道:“李帮主请容在下一言。” 心中大奇,转头瞧去,只见第六席上,站起一个青衫少年,抱拳说道:“在下斗胆,请帮主不用再比下去了。” 银面公主目光一转,瞧到青衫少年,身躯猛然一震,似是十分不安一般,颓然坐下。 她这一举动,因大家目光都朝青衫少年投去,是以连席上之人也没有注意。 李剑髯目光何等犀利,一看之下,发觉青衫少年不但精神朗逸,双目之中神光湛湛,分明是个身怀上乘武功之人,这就颔首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要老朽不用再比了,定有高见?”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在下许庭瑶,建议帮主毋须再比,实因三场之中,武当道长和少林、峨嵋两位大师,武功上并没落败,只是输在一式身法之上……” 这当真是一语惊四座,在场多少高手,大家都知道方才武当、少林、峨嵋三位名宿,全是败在他们本门武功之下。 此事,连他们自己都已坦然承认,何以这青衫少年,会说他们是败在一式身法上的? 阮秋水轻轻拉了许庭瑶衣袖,低笑道:“许兄弟,你没瞧到银面公主已经被你吓得坐下去了,还多说则甚?” 少林法慧禅师想起方才动手情形,心头不禁疑念丛生,起身合十道:“小施主可否说得明白一点?” 许庭瑶点头道:“骷髅教的人使出贵派武功,目的在于混淆耳目,其实只是仗着一式‘乘隙蹈虚’身法,乘机出手,大师们一时不察,遂为所乘。” “乘隙蹈虚!那是一式身法?”李剑髯身子震动,双目乍睁,使他想起当年古灵山太乙崖前的一幕。 那时五派一帮被人离奇盗去的武功密笈,虽然失而复得,但在箱底发现的一张纸条上,就是写着“须防乘隙蹈虚”。 二十年前六位掌门人猜测不透的一句隐语,不料却是二十年后骷髅教仗以取胜的一式身法。 少林法慧禅师、峨嵋宏愿法师也同时脸色有异,相互对望了一眼。 法慧禅师立即以“传音入密”朝李帮主道:“帮主,这位小施主……” 李剑髯微微颔首…… 铜面大香主已冷冷地道:“小子,你倒有些眼光,既然识得‘乘隙蹈虚’,敢不敢和本座对上几招?” 许庭瑶剑眉轩动,朗笑道:“在下赶来赴会,正想瞧瞧你们这干满手血腥的骷髅余孽,有些什么伎俩?” 场中群豪眼看许庭瑶口气极大,不禁全都刮目相看。 阮秋水急的跺脚道:“许兄弟,你这干什么,咱们是瞧热闹来的!” 许庭瑶回身道:“阮大哥,骷髅余孽和小弟有仇。” 阮秋水道:“有仇也不急在一时。” 两人说话之间,铜面大香主已身形一晃,跃上平台。 许庭瑶也自席间走出,正待朝平台上走去。 全场一片静寂,突然一声大喝,同时窜出两人,抢先跃登平台。 左边是一个紫膛脸八字胡的老者,右边一个则是一身孝服的青年,两人同时现身。 紫膛脸老者朝许庭瑶抱抱拳道:“许少侠请恕老朽冒昧,骷髅教杀害老朽掌门师兄,仇深如海,老朽要向他们讨点公道。” 许庭瑶认识这两人正是飞天雁邵希仁和言家驹,只好站停身子。 邵希仁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厉声道:“老朽邵希仁,请问辰州言家和你们骷髅教何怨何仇?竟然对我大师兄骤下杀手?老朽……” 铜面大香主没待他说完,冷峻目光瞥过两人,点头道:“我五妹身中你们言家煞手,本待今日会后,再找辰阳言家算帐,你们来得正好。” 邵希仁回头瞧了言家驹一眼,厉笑道:“既然如此,邵某得罪了。” 他人向铜面大香主说话,蓦然双手扬处,十二支雁翎镖宛如一蓬银芒,电射而出,却向台下正面,银面公主和三个铜面香主射去。 这平台高出平地三尺,居高临下,正是发射暗器最好的位置。 飞天雁邵希仁镖随声发,右手回腕之际,同时上身一俯,掣出雁翎刀,一刀朝铜面大香主双脚砍去,左手一掌,随刀而发,疾向对方小腹印去,使的是言家煞手。 邵希仁不愧是江湖上久享盛誉的人,这一拚上老命,发镖、掣刀,再发力、出掌,动作之快,几乎一气呵成,间不容发。 就在他发镖的同时,言家驹左手一抛,也打出一蓬细碎暗器,向大香主侧面袭去,身形一闪,快疾无比转到大香主身后,一支纯钢短戟,觑定她后心插下。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两人的突然起发,原是事先商量好的,准备一举之间,歼杀骷髅教五个首脑人物,是以不但出手狠毒,而且在行动上,也配合得宜。 那知飞天雁暗器出手,站在正面席一刖的黑衣断臂老人突然身形平空飞起,口中喝道;“大香主速退!” 左手大袖一抖,朝下拂落。 这一抖,拂出一股无形劲气,把十二支激射而来的雁翎镖悉数反卷回去。 来得快,去得更快,以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两人为目标,分成两拨射到。 台上的铜面大香主更是势力在意先,身形一动,人已闪出五尺多远。 场中群豪,多半认识飞天雁邵希仁,眼看他叔侄两人出手快捷凌厉,正待叫好,瞥见黑衣断臂老人平空飞起,银芒反射,连“糟”却来不及喊出! 只听一声朗笑,紧接着响起一阵叮叮轻响,反射回去的十二支雁翎镖,业已尽被击落。 大家急忙注目瞧去,这一瞬之间,台上忽然多出两个人来。 一个正是自称许庭瑶的青衫少年。 另一个却是银面白袍的银面公主。 飞天雁邵希仁惊魂甫定,心知反射暗器,定是青衫少年出手相救,连忙拱拱手道:“许少侠仗义救助,老朽没齿不忘。” 话声一顿,回头道:“言贤侄,咱们走!” 说完,率着言家驹,匆匆跃下平台。 银面公主的突然飞上平台,使得铜面大香主也不期怔得一怔,勉强躬身道:“对付这小子,何劳公主……” 银面公主抬手道:“香主请回。” 铜面大香主怏怏的退下台去。 许庭瑶方才目睹铜面大香主和峨嵋宏愿法师动手,武功已是极高,这银面公主自然更是厉害,心中想着,不期抬头朝银面公主瞧去。 那知目光一对,顿觉银色面具两个眼孔之中,闪着两道清澈眼神,竟然充满幽怨和焦灼之色。 这眼神自己竟然极熟!. 心头方感骇异,耳边业已响起细如蚊蚋的声音:“许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来的?” 这声音更熟了,而且还带着轻颤。 许庭瑶惊骇得几乎跳了起来,蓦地后退一步,张目道:“你……” “你”字出口,只听银面公主急忙以“传音入密”拦道:“许兄弟不可出声,你应该相信我,齐鲁三义,不是骷髅教杀害的,假以时日,我会还你证据,使你手刃仇人。但你今日这一来,整个局面,都被你破坏了,我不怨你破坏了本教大事,只是此时此地,你把我害苦了……” 许庭瑶经过这几句话的时间,渐渐定下神来,他虽然服了一粒“大还丹”,练成《黔灵真传》上的武学,但苦于没学过“传音入密”之法,心头涌上许多疑问,一时都无法问出口来。 只听银面公主仍以“传音入密”说道:“你方才替飞夭雁挡住祁伯伯反震暗器的武功,大概是出于《黔灵真传》?看来你武功精进极速,只是今日之事,被你这一来,搅成僵局,你该好好听我的话,把它应付过去才好。” 台下群豪,自从银面公主上场之后,千百道眼睛,全都投注在两人的身上,四周静得出奇,大家自然听到许庭瑶那一声“你”字,自然也看到许庭瑶的身子震动,后退一步。 但差幸许庭瑶脸上,也戴着一副人皮面罩,瞧不见他的表情。 因此两人相距数尺,对面静立,还当两人骤遇强敌,各自凝集功力,才半天没有开口。 半晌之后,银面公主冷峻的道:“许相公能够说出敝教使的‘乘隙蹈虚’,足见高明,可否把师门宗派见示?” 许庭瑶仰天答道:“在下师门,不在江湖走动,无可奉告。” 银面公主点点头,轻哼道:“许相公不愿见告,也是无法相强之事,印证武功,既经双方约定,目前胜负未分,许相公忽然挺身而出,不嫌多事吗?” 许庭瑶怔得一怔,还没开口,只听她“传音入密”说道:“你怎么忘了我方才嘱咐?” 许庭瑶人本聪明,接着朗朗一笑道:“贵教和五派一帮印证武功,和在下并不相干,只是贵教对这场比试,似已早有安排,以少林武功对付少林,以武当武功对付武当,美其名印证武功,实际不啻向天下武林暗示实力,并存有威胁五派一帮之意,这一点姑且不论。如果贵教各凭真实武功取胜,倒也罢了,但贵教三位香主,仅以各派武功作幌子,取胜之道全仗一式快速绝伦的身法,乘人不备,如此比试,岂非已失印证武功的意义?在下躬逢盛会只是提醒大家一声,勿为贵教所愚,岂能说是多事?” 银面公主微哂道:“印证武功,强者为胜,使什么武功都行,难道‘乘隙蹈虚’身法,不是武功?许相公既然识得‘乘隙蹈虚’,自是此中高手,本公主意欲在身法上讨教一二,两人言明比试身法,往来闪动,自然各以变化取胜。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场中群豪,因武当、少林两位顶尖高手,全都败在这式身法之下,莫不带着惊奇眼光,全神贯注,用心察看。 银面公主敢情旨在试探青衫少年的功力,出手身法,并不太快,大家都可清晰看清楚她身形摆动,迎风欺进的美妙姿态。 只觉这种身法,似缓实快,看去十分简单,但设身处地仔细思索之下,却又似乎感到只要一经被她欺近,就已措手不及,无法封架。 这时少林法慧、法通两位禅师及峨嵋宏愿法师,为了便于磋商起见,已和丐帮帮主李剑髯坐在一席。 法通禅师目注台上,低声道:”师兄可曾看出这身法,有何奇异之处?“法慧禅师微微摇摇头道:”本寺七十二艺,包括天下各类武功,但这式身法,除了灵捷之外,小兄也瞧不出它奇特之处。“ 宏愿法师接口道:“贫纳也觉得这行政区域身法快捷无比,极似八十年前在江湖上神龙一现,就突然隐去的陆地游龙狄龙子一脉?” 追云丐阎子坤突然一拍巴掌,道:“大师说得极是,当年狄龙子就是以奇奥身法,博得陆地游龙之誉,只是……这两人武功路数,极相近似。” 李剑髯手捋银髯,照照眼光,只是紧盯着台上两人,闻言道:﹁此子功力,似乎胜过银面公主……“ 这一阵工夫,台上两人,已互相欺攻了二三十个照面,双方身子,愈来愈快,武功稍差的人,已无法瞧清两人身影。 但见一青一白两道影子,时分时合,满台飞动。 两人使的同是一式“乘隙蹈虚”,但许庭瑶心头明白,如论身法变化,银面公主实在比自己纯熟得多,她一上手,使的较为缓慢,只是怕自己在急切之间,应付不下。 她明的是和自己动手,暗中不啻是和自己喂招,当然这情形,除了台上两人,谁也不易瞧出来。 许庭瑶经过这一阵缠斗,对“乘隙蹈虚”身法的闪避进退,逐渐熟练,银面公主身法,也随着加速。 两人在台上游走闪击,人影缭绕,直瞧得台下群豪,眼花撩乱,目瞪口呆。 已经有五六十个照面了,许庭瑶听到银面公主“传音入密”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许兄弟,好了,你现在应该让我一招才好,三日之后,在南阳等我。” 许庭瑶听得一怔!眼前虽已知道银面公主是谁,但心头许多疑问,依然无法解效口o尤其对银面公主也多少起了怀疑。 这一场比试,方才当众约定,如果自己嬴得胜利,今日之会,就此可以结束,如果是自己败了,自己就得立即退出会场。 她这一赌约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要自已赶快离开此地,但自己若走了之后,不知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自己莫要再上了她的当!心念闪电一转,觉得这一场比试,关系重大,自己绝不能败。 这一决定,使他登时想起另一式身法“瞻前忽后”,身随意转,脚下忽然朝前欺去,不知不觉间,一下就转到了银面公主身后,轻声道:“今日之局,该你让我一招才行。” 话声出口,双掌业已按上银面公主香肩,轻轻朝外推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银面公主话声出口,忽然之间,但见许庭瑶身形一晃,顿时失去踪影,方自一怔,耳中已听到许庭瑶已在身后发话,要自已让他,心头不禁一急。 正待转过身去,晓以利害,陡觉他双手按上自己肩头,身不由主的被他推出三步之多。 心中大骇,急忙沉气站桩,回过头去,她情急之下,口中惊叫了声:“你……” 许庭瑶早已脸含微笑,潇酒的站在数尺之外,拱手作揖道:“公主承让!” 这一下,台下的人,瞧得清清楚楚,银面公主身不由己的朝前连冲了三步,是被青衣少年推出去的,他还是手下留了情。 四周掌声雷动,夹杂着无数采声。 银面公主又惊又急,身子一阵颤栗,几乎当场昏倒,目含幽怨,望了许庭瑶一眼,跺跺脚,飞身下台。 变出意外,四个铜面香主,同时倏地站起身来了,迎着银面公主同声说道:“公主,咱们……” 银面公主挥挥手道:“咱们走!” 五乘软轿,在群豪纷纷站起,高声欢呼声中,悄悄撤走。 许庭瑶才一跃下平台,就被阮秋水一把拉住,埋怨道:“兄弟,我早已告诉你只许败,不许胜,你这下可把她害苦了。” 许庭瑶怔得一怔,道:“阮大哥,你……” 阮秋水悄声道:“不用多说,咱们快走!” 就在此时,从入口处,突然飞进一条人影。 这时正是场中最乱烘烘的时候,大家全已起身离座,要是普通进来一个人,当然谁也不会去注意及之,但这人却使得千百道眼光,不期而然都朝他投去。 这人是谁?只是一道灰影。 一道从入口处飞起,凌空平飞,横越平台,直向左首第一席上落去的灰影。 此人轻功之佳,当真有如天马行空,矫若游龙。 等他身形落地,大家才看清那是一个腰背微驼的灰衣老人。 大家暗暗“哦”了一声:“昆仑一鹤陆狷夫!” 昆仑一鹤陆狷夫才一落地,目光一转,立即拱拱手道:“李帮主和诸位道兄,请恕兄弟迟到一步,怎么,纸骷髅主人还没来?” 丐帮帮主李剑髯和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媚宏愿法师、追云丐阎子坤、玉面二郎宫丹白、小叫化苏铭等人,早已全站起来。 李剑髯呵呵笑道:“陆兄怎么这时候才来,快请坐下来再说。” 昆仑一鹤陆狷夫闪电目光,只是向四下转动,问道:“李帮主可曾见到小女?” 李剑髯瞧他神色惶急,显得甚是焦燥,不由问道:“陆兄令媛可是走失了?” 昆仑一鹤点点头道:“兄弟此次应纸骷髅主人之邀,原拟一人前来,无奈小女小娟听说九里关有场盛大集会,就吵着非跟来不可。兄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娇纵惯了,一则拗不得她,二则女孩子大了,也好让她出来见识见识,才答应她同来,昨晚在信阳城客店里落脚,那知今天早晨,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据兄弟察看,她床上被褥,依然折得好好的,分明是昨晚一个人偷偷的出外玩耍,就没有回来。兄弟想起小女前天在确山附近曾和一家汝南镖局的镖头,争吵了几句—当时就被兄弟喝阻,因为这家镖局中人,不认得兄弟,小女曾气愤的道:“你们几个不开眼的东西,总有一天叫你们睁开眼睛瞧瞧。”兄弟怕她赶去生事,就一直追到汝南,找到那家镖局,依然不见小女影子……唉,此刻兄弟心中乱极了。” 李剑髯沉吟道:“令媛既知今日九里关有一场盛会,断不会赶到汝南去生事的。” 昆仑一鹤搓搓手道:“就是如此,兄弟早晨已在九里关前找了一遍,才赶上汝南去的,如今这里也找不到她,兄弟不知如何才好?” 法慧禅师道:“老施主放心,吉人天相,令媛即使走失,绝无凶险,也许一两日内,必会有她的讯息。” 昆仑一鹤精神一振,睁目道:“大师如何有此把握?” 法慧禅师微微一笑,合十道:“贫衲只是推想罢了,老施主盛名四播,江湖上人也不敢贸然开罪,令媛纵使走失,也会有人报讯。” 昆仑一鹤道:“但愿依大师金口……只是兄弟耽心今日这场大会,人品流杂,万一小女遇上歹人……” 李剑髯低声道:“陆兄但请放心,兄弟为了今日此会,已从各地调集了不少弟子,散布在信阳附近,注意与会的可疑人士,好在今日会中,女的不多,令媛之事,只须吩咐他们多加留意,也许可以查些眉目来。” 昆仑一鹤连忙拱手道:“兄弟也是如此想法,那么就托帮主费神了。” 李剑髯笑道:“些许小事,陆兄何用挂齿?” 说着问清陆小娟年龄、面貌、衣着,回头朝小叫化苏铭,低低嘱咐了几句,小叫化苏铭立即匆匆走出。 李剑髯环目一顾,这一阵夫,眼看场中群豪,业已走了大半,再看那个自称许庭瑶的青衫少年席上已空无一人,不禁皱眉回头道:“那位许少侠,咱们倒不可失之交臂!” 追云丐阎子坤道:“帮主说得极是,属下已关照苏铭,要咱们的人留意他的住处了。” 李剑髯点点头道:“如此才好。” 宏愿法师微微叹息道:“咱们也该走了。” 法慧禅师道:“大师可是赶回峨嵋去吗?” 宏愿法师道:“贫衲想回伏虎寺去,面禀掌门人,两月之内,当率敝派门下,赶上少林寺相会,共商对策,不知帮主意下如何?” 李剑髯忙道:“老朽也有此意。” 宫丹白道:“晚辈也要即刻动身,把今日情形,禀明家姑母。” 法慧禅师合十道:“那么两月内,贫衲当在少室峰下,恭迓诸位大驾。” 说完,向大家施了一礼,便和法通禅师离席。 宏愿法师道:“贫衲和两位大师,正好同路。” 三位高僧走后,宫丹白也起身别作。李剑髯拉着昆仑一鹤重新坐下,一边说道:“陆兄想必半天没进食,这是骷髅教准备好的酒席,陆兄先吃些酒菜再说。” 这时场中群豪,多已离去,一大片草坪上,只剩下数十席空位,显得特别凄凉。 昆仑一鹤陆狷夫并不客气,果然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抬头问道:“兄弟迟来,这场大会,到底如何?” 李剑髯择要说了一遍。 昆仑一鹤听得瞿然一惊,停筷道:“乘隙蹈虚!这么说来,当年咱们失而复得的东西,也是骷髅教的人做的手脚了。” 李剑髯摇头道:“兄弟先前也是这般想法,但又觉得不像,因此,兄弟认为此事必然和那个姓许的青年有关。” 昆仑一鹤虎的站起身来,道:“此事果然十分重要,咱们这就找他去。” 第八章 不测风云 一片辽阔的山野。 一条荒凉的古道。 此刻显然还只是申牌时光,但云气四合,天色逐渐乌黑。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荒野,隐隐雷声,从云端传来。 古道上,正有三个老和尚,飘然而行,急着赶路。 他们正是刚从九里关参与无名宴之后,急于赶回山去的峨媚宏愿法师和少林法慧、法通两位禅师。 无名宴上,骷髅教的香主以一式“乘隙蹈虚”身法,连败武当、少林、峨嵋三派,三位高僧内心之沉重几乎和此时的天气一样,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临。 云层里面盘旋的雷声,隆隆不绝,愈来愈响。 宏愿法师仰脸望望天色,回头道:“两位大师,这一阵雨,又怕来势不小呢!” 法慧禅师停步道:“大师说得不错,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雨才好。” 法通禅师环目四顾,忽然朝右侧山脚一片树林中指了指,接口道:“师兄,前面就是桐柏山,青牛观了,咱们到观中去憩憩足吧!” 三人同时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赶到山麓,大雨已如倾盆而下,差幸山脚下已是一片参天树林,茂密枝叶,稍可阻挡雨水。 入林不远,果见一座黄墙道观,矗立林中,看去规模不大,一共只有两进殿宇,一条青石铺的道路,直达观前。 门上直竖着一方蓝底金字的匾额,写着“青牛观”三个大字。 此时风雨一父加,观中两扇大门,敞开无阻。 三人鱼贯入观,绕过灵宫神龛,跨上大殿。 正中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一只铁铸香炉,一缕青烟,袅袅炉中升起,但殿口却寂无一人。 三人拍拍身上雨水,方自朝三清神像参拜行礼。 蓦听身后有人发话道:“咦,这观中的道士呢?” 这下,可把三位高僧听得、心头蓦吃一惊! 试想凭他们三人的武功修为,江湖上已算得是一流高手,练武之人,讲究眼观八方,耳听十方,如今连人家到了身后,都还懵然不觉,岂非异事? 三人同时闻声神震,朝来人瞧去。 只见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头乱发,形同花子的中年人,他身向左歪,站在龛前,正向四下打量。 这人正是“神尸鬼残”门下的向跛子。 法慧禅师目光落到他身上,心头更是暗暗一震。 庙外大雨倾盆,此人身上衣衫,丝毫不见雨水上种气运体外的功夫,自己等人,虽然也可以做到,但这是极耗真气的行动,平日谁也不愿无故施为。 此人不过四旬出头,一身功力有此成就,实非小可,只是似嫌炫露。 宏愿法师双掌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不,他好像还在用鼻子嗅着从炉中散发出来的缥缈香烟。 “哈哈!三位大师不觉得炉中香烟有异吗?”向跛子喝声出口,右掌猛的朝香炉劈去,身形同时腾起,朝殿外倒飞出去。 但向跛子纵起的身子,还没飞出殿外,就垂直摔下,“砰”的一声,跌倒地上,口中喊了声:“好……厉害迷香!” 这原是电光石火之事,法慧禅师等三人,经他一喝,也惊觉到不对。 宏愿法师低喝一声:“这烟中果然有毒,大家快……退……” 身躯方一移动,登时一阵头重脚轻,摇摇欲倒。 法通禅师忙道:“师兄快问住呼吸,不可开口。” 但已经迟了,三位高僧和向跛子一样,也无法移动一步,渐渐身不由己的缓缓朝地上坐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法慧禅师神志逐渐清醒,只觉自己盘膝坐立在蒲团之上。 睁目一瞧,这里已不是三清殿上了,一间收拾干净的敞厅,儿上点着一支腊烛,烛光摇曳,敢情已是夜晚。 屋中除了自己,另外还有五个蒲团,坐着五人。 法慧禅师无暇运气检查身体,急忙举目瞧去。 你当另外五个蒲团上坐着是谁?那是武当涵虚子、峨嵋宏愿大师、自已师弟法通、华山玉面二郎宫丹白,还有一个,正是方才出声警告的跛了一脚,可能是“神尸鬼残”门下的向跛子。 他们一个个盘膝跌坐,闭目垂帘,好像正在运功调息。 这可把法慧禅师瞧得满腹狐疑,涵虚子早已走了,何以也在这里。 方才明明在大殿上闻了炉中的迷香,昏迷过去,如说中人暗算,又是什么人把自己等人搬来此地? 心念方动,突然发觉双肩双股,四处穴道,似已被人封闭,心头暗暗一惊,正待运气自解穴道。 只听玉面二郎说道:“诸位老前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宏愿法师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怎会也在这里的?咱们全都着了人家的迷道了。” 涵虚子接口道:“大师们可曾察觉到咱们被点的穴道,手法似极特殊?贫道化了不少时间,竟然无法冲穴自解。” 法慧禅师道:“道兄说得不错,贫袖也有此感。” 法通禅师睁目道:“师兄,咱们被点的穴道,似在平少阳经的‘消乐’和足少阳经的‘阳陵泉’。” 法慧禅师还没答话。 宏愿法师摇摇头道:“贫衲先前也认为是‘消乐’、‘阳陵泉’两穴,但费解的是这两处穴道,竟然似闭非闭……” 话声未落,那独自闭目枯坐的向跛子突然双目倏睁,大声道:“诸位都是五大名派的高人,总听说过,人身除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还有经外奇穴吧?“他语气之间,含有不屑之意,似是对众人的众讼纷纭,颇感不耐,话声一落,重又阖上眼皮。 法慧禅师忙道:“施主高见极是,只不知经外奇……” 向跛子不待法慧禅师说完,闭着眼睛拦道:“快别说话,有人来了。” 法慧禅师被他打断话头,方自一怔! 涵虚子也暗感奇怪,自己这几个人,少说也都有几十年修为,十丈之内,飞花落叶,清晰可闻,难道有人进来,都全听不到丝毫声息? 大家抬目瞧去,这一瞬间,果真从前殿腰门中,火光闪动,跨出一个使女,手上打着一盏灯笼。 接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袍人。 青袍人身后,是一个双十年华的青衣少女。 灯光移动,三个人影,正缓步朝后走进来。 双方隔着一个天井,相距尚远,但依稀看到青袍人脸上,好像罩着一层黑纱,瞧不清面貌。 从他昂首阔步的神态看去,敢情是个自恃身分之人。 涵虚子愕然道:“骷髅教主?” 法慧禅师点点头道:“可能是他!” 宏愿法师连忙道:“咱们穴道受制,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待会大家务须忍耐一二。” 向跛子依然阖着双目,瞧也不瞧,敢情正在专心一意的加紧运功,企图自冲穴道。 这时几句话的工夫,天井中三人,业已走近阶前,青袍人履声橐橐,登上石阶,由门外走入。 蒲团上盘膝坐着的六人,除了向跛子之外,其余五人,目光全都投注在青袍人身上。 青袍人面蒙黑纱,但从黑纱中透射出来的炯炯眼神,掠过诸人,立即双拳一抱,呵呵笑道:“委屈诸位,兄弟特来谢罪。” 涵虚子冷然喝问道:“你就是骷髅教主了?” 青袍人道:“道长错了,兄弟并非骷髅教主。” 宫丹白道:“那么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望了他一眼,道:“兄弟是谁,目前还无可奉告。” 法慧禅师道:“施主既非骷髅教主,不知在大殿香炉中暗施手脚,所为何事?” 青袍人大笑道:“诸位都是五大门派中一流高手,名重江湖,兄弟有事奉商情非得已,诸位多多原谅。” 法通禅师愤然道:“暗用毒谋相算还说什么有事相商?” 法慧禅师连忙拦道:“师弟!咱们且听听这位施主,究有何事见告?” 涵虚子问道:“贫道先想请问一声,与贫道同来的两个敝师侄呢?现在何处?” 青袍人随手一指,道:“他们都在厢房休息,道长但请放心。” 宏愿法师道:“施主有话就请说吧!” 青袍人瞧了向跛子一眼,道:“诸位稍安勿躁,等这位向朋友醒来,兄弟一起说了。” 站立在他身边的青衣少女,冷笑道:“爹,咱们的清神汤,过了这些时间,早该醒了,向朋友大概心有未甘,妄想自解穴道呢!在场之人谁不具深厚内功,要是能够解得开穴道,还算什么独门手法?” 向跛子双目圆睁,神光暴射而出,大声喝道:“经外奇穴,也算不得绝世之学,向跛子落在你们手上,杀剐听便,否则姓向的睚眦必报,你们该考虑考虑后果。” 青袍人拱拱手,笑道:“向朋友不说,兄弟也久闻,尊驾艺出陇右双残,轻易招惹不起的人物,九里关无名宴与会之人,何止数百,兄弟单单只请你们几位,来此奉商大事,正是重视向朋友之处。” 在场之人,原先虽已猜测向跛子必是“神尸鬼残”门下,如今听青袍人一说,他竟是陇右双残的门人! 陇右双残在“神尸鬼残”武林四凶中,武功谲诡,生性残暴,数十年来无人敢惹,青袍人明知对方来历,还敢轻捋虎须,实在令人费解。 向跛子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可以说了。” 青袍人目光朝涵虚子等人缓缓掠过,说道:“骷髅教早年受五派一帮威胁,宣告解散,对五派一帮衔恨甚深,据兄弟所知,彼辈重出江湖,处心积虑,第一个心愿,就是消灭五派一帮……” 涵虚子心头一奇,暗想道:“听他口气,难道当真不是骷髅教的人?” 宏愿法师道:“阿弥陀佛,骷髅教纵然死灰复燃,要想消灭五派一帮,只怕也未必能如愿。” 青袍人并没回答,只是续道:“他们在九里关设下了无名宴,只是一种试探性的开端而已,除了五派一帮之外,大有把天下群雄收为己用,如有反对之人,将在会后分别予以消灭,以遂其独霸武林的阴谋……” 向跛子纵声大笑道:“朋友认为他们这一阴谋行得通吗?” 青袍人道:“一定行得通,向朋友勿须多心,骷髅教只要消灭了五派一帮之后,第二个目标,就是落到神尸鬼残头上了。” 向跛子道:“这是他们自找死路。” 青袍人道:“向朋友难道还没瞧出骷髅教的武功路数?” 向跛子道:“你说。” 涵虚子等人心中不期一动,骷髅教的武功,确实怪异难测,因此大家全都望着青袍人静等他回答。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天龙子一脉。” “天龙子”这三个字,听得大家全都一震。 八十年前,天龙子在江湖上虽只神龙一现,但武功之高,已被武林公认为第一奇人,举世无俦。 骷髅教如果真是天龙子一脉,五派一帮、神尸鬼残,只怕全非他们敌手! 大家正在愕然相顾之际,青袍人哈哈一笑道:“兄弟要和诸位商量的也是为此!” 向跛子目光紧注对方,沉声道:“尊驾到底是谁?” 青衣少女没待青袍人开口,抢着说道:“我爹是鬼王庄主。” 说到这里,冷冷的道:“反正他们不答应,也别想活着出去,爹你干脆告诉他们吧!” 她似乎对青袍人的转弯抹角,深感不耐。 青袍人怔得﹂怔,连声应“是”。 厅上诸人眼看青袍人和少女虽以父女相称,但神情之间,大是可疑。 尤其她口中说出不答应别想活着出去,不知要自己等人,答应什么? 鬼王庄之名,江湖上更是从没听人说过。 宫丹白忍不住哼道:“不想活着出去,大概就是死路了?” 青衣少女冷漠的道:“不错,诸位面前,只有生死两途,听凭选择。” 法慧禅师低喧一声佛号道:“老衲倒想听听生死两途,如何选择?” 青袍人咳了一声,拱拱手道:“鬼王庄草创伊始,久仰诸位盛名,颇想敦请诸位,担任本庄护法。” 涵虚子道:“就只如此吗?” 主艮孢人点头笑道:“诸位只须服下本庄的一种特制药物,终身和本教合作,即可恢复自由。” 向跛子道:“要是在下不愿和你们合作呢?” 青袍人大笑道:“简单得很,本一壮备有骷髅标记的毒箭,见血封喉,而且丝毫不感觉痛苦,诸位陈尸殿上,也立可被人发现。诸位都是参与骷髅教无名宴来的,会后遇害,而且身上又有骷髅毒箭,各大门派自然认为是骷髅教下的毒手,绝不会怀疑到鬼王庄头上。” 宏愿法师道:“这办法果真狠毒得很!” 青袍人道:“因此兄弟相信诸位不致选择死途,因为如此一来,不仅自身死于非命,而且不贻祸贵派同门,白白送死……” 话声未落,那青衣少女忽然冷冷一笑,道:“爹,瞧你只顾说话,也不看看……” 青袍人口中啊了一声,迥目瞧去。 青衣少女早已俏生生朝向跛子走去,接着说道:“咱们仅凭区区经外奇穴手法,那会难得住人家陇右双残门下……” 大家不期一怔,听她口气,好像向跛子已经自解穴道……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向跛子没等青衣少女走近,猛地大吼一声,身子一跃而起,右臂挥处,一掌迎着青衣少女劈去。 掌声带起轻微啸风之声,力道竟是极猛。 青衣少女脸色微变,身躯一闪,轻灵无比的躲闪开去。 向跛子敢情只是堪堪解开右手穴道,左臂和双腿的穴道仍然受制,因此飞跃而起的身子,迅即落到地上。 但他确也厉害,身子才落,猛吸一口真气居然再次飞起,右手疾挥,一起一落,攻势却是凌厉异常,招招都劈向青衣少女要害。 这一情形,直瞧得涵虚子等人相顾失色,他们因无法自解穴道,只好眼睁睁的瞧他动手青衣少女身法奇诡,让过几招之后,一指点在向跛子肩头,她出手如电,厅上这许多武林行家,全然没看清楚她如何下的手法? 向跛子全身一震,已经砰的往后倒去。 青衣少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朝宫丹白走去,随手一指,又点了他晕穴。 她身躯游走不停,纤纤玉指起落如飞,片刻之间,尽点了众人穴道,才行停手,冷冷的道:“你还不给他们喂下离魂丹?” 青袍人不迭应“是”,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倾了六颗药丸,分别纳入各人口中。 许庭瑶被阮秋水拉着匆匆离开会场,两人一路急奔,许庭瑶几次要待开口,都被阮秋水不时催促。 不多一会,便已赶出十里路,阮秋水忽然舍了山径,拉着他奔入林中。 许庭瑶心头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阮大哥,我们这是到哪里去?” 阮秋水一边穿林疾走,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身后,有人跟踪。” 许庭瑶回顾道:“是什么人?” 阮秋水笑道:“逢林莫入,他一个人自然不敢跟着进来。” 许庭瑶道:“小弟是问大哥可曾瞧清对方是怎样一个人?” 阮秋水一手拉着他,脚下依然不停只是向林中走去,边道:“我自然瞧清楚了,待会,你就会知道。” 许庭瑶瞧他一买弄关子,只好跟着他穿林而入。 一会工夫,便已到了松林尽头,阮秋水停下脚步,用手指在唇上竖了一竖,出息思是要许庭瑶不可出声,两人藉着树身掩蔽,悄悄朝林外瞧去。 许庭瑶举目一看,不禁暗自失笑,自己被这位阮大哥拉着在林中一阵急走,原来只是兜了一个圈子,依然回到大路边上来了。 林外正有一个人逡巡来去,那是一个穿黑衣的少年,背上插一支折叠起来的三截棍。 这人不是跟随丐帮帮主李剑髯的那个小叫化? 原来一路跟踪自己的竟会是他! 那小叫化在林中张望了一会,知道自己行藏被人家发觉,此刻早已走了,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转身朝来路奔去。 阮秋水微微一笑道:“许兄弟,走,我们跟他去。” 许庭瑶奇道:“我们跟他去?” 阮秋水轻咳一声,也摇摇头,道:“许兄弟,今天你在无名宴上出了风头,也闯下了祸事,如今……” 许庭瑶越听越奇,没待他说完,忍不住道:“小弟闯了什么祸事?” 阮秋水道:“这时我也说不清许多,好在丐帮李帮主早有准备,调来不少人手,这九里关周围数十里方圆,全有他的眼线,我们跟他去听听消息,就可知道。” 许庭瑶对这位新结交的大哥,自称不会武功,但对江湖掌故十分熟悉,原是有些不信,此刻听他一说,心下更是动疑,不自觉地朝他望了一眼。 阮秋水也似有所觉,只是淡淡一笑,就闪出林去。 两人远远跟在小叫化身后,走了一段路,前面快到转弯角上。 阮秋水轻轻拉了许庭瑶一把,问到一棵大树后去。 许庭瑶方自一怔,瞥见小叫忽然停步,回头朝身后瞧来。 两人幸有大树挡身,才没被他发现。 许庭瑶暗暗瞧得佩服,看来这位阮大哥心思缜密,江湖经验,远非自己所及。 那小叫化子回头瞧瞧身后,敢情没有发现什么人跟踪,脚下突然加快,一路如飞,奔驰而去。 阮秋水轻哼道:“这小要饭的好刁!” 许庭瑶笑道:“阮大哥,你如何知道他准会回头瞧来的?” 阮秋水笑了笑道:“这道理很简单,他一路跟着我们下来,被我们脱了梢,自然也会防着跟他,到了转弯之处,正是他察看有没有人跟踪的最好机会。” 许庭瑶道:“阮大哥,小弟服你了。” 阮秋水嗤的一笑道:“别说服不服了,我们快追上去才是正经。” 那小叫化脚程极快,这一放腿疾奔,转眼工夫,已是去得老远,两人虽是遥遥尾随,但要跟踪住他,还是不能落后太远。 许庭瑶目一刖功力深厚,只须脚下加紧,用不着施展轻功,还是人健步如飞。 他一路暗暗留神,阮秋水和自己并肩疾走,不仅丝毫不慢,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忖道:“好啊,你还说不会武功,这下可露出马脚来了。” 经过南新店,天上开始落着黄豆般雨点,小叫化还是丝毫没停,冒雨赶路。 雨势越来越大,雷电交作。 阮秋水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了下来,抬头望望天色,皱眉道:“这场雨来势不小,看来一时不会停,咱们就在这里憩一憩吧!” 许庭瑶道:“我们跟了半夭,难道……” 阮秋水笑道:“再过去就是二郎庙,丐帮的人准在那里集会,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全黑,咱们等天黑了再去,免得打草惊蛇。” 许庭瑶抬目望着夭空倾盆大雨,沉默有顷,试探道:“阮大哥,你不是说没练武功?” 阮秋水瞧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没练过武?” 许庭瑶笑道:“那是大哥自己说的。” 阮秋水笑道:“许兄弟,我早已说过,我自小喜武,虽然练过几年,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 许庭瑶道:“但据小弟看来,大哥深藏不露,还是一位大行家呢?” 阮秋水道:“你我兄弟,誓共死生,我骗你作甚?武功一道,强中有强,你说我深藏不露,其实这是我藏拙之处,一个人锋芒太露,究非所宜。” 许庭瑶自然听得出他言中之意,是暗指自己在无名宴上,太露锋芒,语带规劝,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大哥说得极是!” 阮秋水话题一转,轻笑道:“许兄弟,我看那银面公主,对你大是有情。” 许庭瑶脸上一热,说道:“阮大哥怎地和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阮秋水格格大笑,道:“许兄弟,像你这般英俊风流的人物,姑娘家遇上了谁不动情? 哈哈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许兄弟可要愚兄替你策划策划?” 许庭瑶嚅嗫的道:“阮大哥休得取笑,小弟和骷髅教仇深如海.……” 阮秋水没等他说完,摇摇手道:“兄弟和骷髅教结仇之事,我虽然还不知其详,但古人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江湖上的事,有时候扑朔迷离,在你没有找到真正仇人之前,也许骷髅教并不是你的仇人……” 许庭瑶切齿道:“这个绝不会错!”话声出口,突然想起银面公主也曾说过:“假以时日,我会还你证据,使你手刃仇人……” 心中想着,只听阮秋水轻叹了声,叫道:“许兄弟!” 许庭瑶目光一抬,只见阮秋水两道眼神也正注视着自己! 不,他目光之中,含蕴着无比真挚关注之情,缓缓地说道:“你可知道愚兄有什么心愿吗?” 许庭瑶摇摇头道:“这个小弟不知道。” 阮秋水缓缓地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轻笑道:“一共有两个心愿,自从咱们结为兄弟之后。” 许庭瑶道:“和小弟有关?” 阮秋水道:“自然有关,咱们既是兄弟,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第一个心愿,就是要让兄弟快意仇仇,手刃仇人……”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阵感激,叫道:“大哥……” 阮秋水目光含注,说道:“第二个愿望,就是我……我要尽我之力,使你有情人成了眷属。” 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拍着许庭瑶肩膀,道:“总之,我这个大哥,你是不会白交的,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天色已黑,风雨也小了。 阮秋水、许庭瑶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二郎庙奔去。 二郎庙,是山拗间的一个村落,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田村子南首人字岭上,有一座供奉二郎神的小庙而出名。 山居人家,日入而息,这时,小村中已经没有灯火,但人字岭上那间小庙中,却反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这里正是丐帮大别山的分舵所在。 阮秋水、许庭瑶奔近岭下,就立即舍了山径,闪入林中,藉着树林掩蔽,轻蹬巧闪,空林而上。 但许庭瑶却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山前这片林中,丐帮弟子伏有不少暗桩,只是自己两人经过之处,遇上的丐帮弟子,都好像在打盹似的,直等自己走远了,才打着呵欠,惊醒过来。 先前还当事出偶然,并不在意,那知接连几处,都是如此,心头不禁觉得奇怪,怀疑是阮大哥使的手脚。 当下暗暗留神,察看也瞧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每次经过暗桩之后,阮秋水必然微微抬手,他虽然掩饰巧妙,还是给许庭瑶瞧出了破绽。 不,纵使打出什么细小的暗器,但方向也是不对? 啊!难道他使的竟是“玉枕藏珠”? 迥风手法,虽然打向身后,但林中树身参差,枝干交叉,纵然迥风手法,也会被树身挡住目标,难以取准部位。 这人字岭,并不太高,不消盏茶的时光,便已翻上岭头。 许庭瑶纵目瞧去,林外正好是庙前右侧,这二郎庙总共只有一座大殿,此时庙门敞开,门前站着四个佩刀的汉子,殿上点了一支红烛,拜台右边地上,蹲着三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低声说话。 其中一个,就是方才跟踪自己的黑衣少年。 正当此时,突听一阵扑扑之声,从庙外飞进一只灰鸽,停在神案之上。 蹲着的三人,同时站起身子,左肩一个黄脸汉子迅速从灰鸽脚下抽出了一张纸条,抬头道:“分舵主,这是从泌阳来的。” 被叫做分舵主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从黄脸汉子手上,接过纸条,才看了两行,脸色立时一变,失声道:“咱们早晨派出去的三名兄弟,全遭了毒手,尸体已在泌阳城外发现,身中毒箭……”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朝黑衣少年问道:“苏兄弟,这事咱们可得立刻报告帮主,你知道帮主何时可到?” 黑衣少年听得一惊,接着摇摇头道:“师父只吩咐小弟到这里等候,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会来,只怕谁也无法知道。” 黄脸汉子道:“这批人形迹可疑人数不少,咱们派去跟踪的人,尸体在泌阳发现,可见就是从这条路去的,咱们要不要立时通知南阳、宝丰两处舵上,加以监视?” 分舵主沉吟道:“副舵主说的不错,只是兄弟之意,帮主既在这里,还是报告帮主,再行定夺的好。” 话声未了,突听庙前响起嘹亮的呼声道:“帮主驾到。” 庙中三人慌忙迎出阶前,接着,丐帮帮主李剑髯、昆仑一鹤陆狷夫、追云丐阎子坤、哼哈二将等人,鱼贯而入。 阮秋水赶紧一拉许庭瑶衣袖,低声道:“我们快过去。” 许庭瑶听得一怔,暗想,方才不过去,现在丐帮主已经到了,再去不是自露行藏?但继而一想,不禁恍然大悟! 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恭迓帮主,自然不会引起注意,心念电转,只见阮秋水一个起落,掠近庙墙,一下就隐入一棵大树之上。 一时那还敢怠慢,也立即跟踪跃出,堪堪纵身上树…… 丐帮帮主李剑髯引着昆仑一鹤跨上石阶,突然转过头来,沉声喝道:“庙外何人?” 许庭瑶纵身上树之际,稍一不慎,摇动枝叶,不想竟被丐帮帮主发觉,心头不禁大惊! “扑扑扑扑!”从树顶飞掠下一头健鸽,落到大殿香案之上。 那个黄脸副分舵主立即过去,接住鸽子。 许庭瑶暗自捏了把冷汗,心想:好险!这李帮主当真是位厉害人物,自己可得小心。 李剑髯目光落到黑衣少年身上,含笑问道:“铭儿,那位许少侠在何处落脚,你可曾打听出来了?” 小叫化苏铭急忙躬下身去,胀红着脸答道:“弟子无能,把他们追丢了。” 李剑髯手持白髯,微微颔首说道:“那是你急切躁进,被人发觉了行藏,唉,为师亟欲一见此人……其实,这也难怪,此人年事虽轻,武功、机智胜你何止百倍?….” 小叫化苏铭低着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 许庭瑶听得暗暗叫了声惭愧,不觉对小叫化生出了好感。 那分舵主伺侍一旁,这时赶前一步,躬身道:“属下有重要之事,报告帮主。” 李剑髯目光一转,口中哦了一声道:“向舵分请说。” 分舵主道:“属下方才接到泌阳飞鸽传书,咱们昨晚派去追踪那批神秘骑士的三名弟子,已在泌阳城外全部遭了毒手,尸体上留有骷髅标记毒箭,要不要立时通知南阳、宝丰两处舵主,加以监视,请帮主定夺。” “骷髅毒箭?是骷髅教的人!” 李剑髯双目精芒一闪,略作沉思,立即点头道:“好,你要南阳、宝丰两处沿途知会各地分舵,密切监视,暗中探查这批人的老巢所在,但不准打草惊蛇。” 分舵主躬身领命,唯唯应是,黄脸副舵主从鸽子脚上,取下一封密柬,双手呈上道: “帮主,这是马香主从三道河发来的,要帮主亲拆。” 李剑髯接过密柬,随手打开,目光一瞥之下,突然震骇的道:“有这等事?” 昆仑一鹤陆狷夫张目道:“可是小女有了消息?” 李剑髯脸色沉重,摇了摇头,把那张密柬随手递去,道:“陆兄请看,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武当涵虚道友,和少林、峨媚三位大师,全是朝桐柏方向去的。是在一场大雨之后,就全数失踪了。” 这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听得隐身树上的许庭瑶,也大感意外。 昆仑一鹤愤然道:“骷髅教,准是骷髅教的人干的,这么看来,小女失踪,也是他掳去的了?李大哥,走,咱们赶去察看察看,也许可以瞧出一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李剑髯点头道:“陆兄说得极是。” 一面回头问道:“向舵主,跟踪骷髅教一行人的张香主、邓香主,可有消息?” 向分舵主赶紧答道:“霍香主,还没消息。” 李剑髯吩咐道:“铭儿可留在这里,如果张、邓两位香主有消息传来,立即报告为师。” 苏铭躬身应“是”,李剑髯又道:“阎长老可随老夫同去,陆兄,咱们走!” 话声一落,便和昆仑一鹤陆狷夫、追云丐阎子坤匆匆离庙,哼哈二将紧随着帮主身后,很快朝岭下奔去。 许庭瑶躲在树上,因李帮主耳目敏锐,一直伏着不敢稍动,也不知道阮大哥隐在那里,此时眼看李剑髯一行,匆匆离庙,正待找阮大哥商量。 忽然发觉阮秋水竟然在自己身边,凑过头来低低的道:“许兄弟,咱们快跟他们去。” 许庭瑶不由又是一怔,他几时间到自己身边来的?但此时不容他多想。 两条人影,悄悄离去。 青牛观前,驰来一阵急骤蹄声,和希聿聿的马嘶!一个黑衣壮汉,迅速翻身下马,朝观中走去。 大殿上负手站着一个灰衣矮瘦老人。 黑衣壮汉一见此人,立即躬下身去,口中说道:“禀报秦总管,丐帮帮主李剑髯等一行五人,已抵黄土店,离这里只有四里光景了。” 秦总管点点头问道:“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黑衣壮汉道:“好像是昆仑一鹤陆狷夫和追云丐阎子坤。” 秦总管略微皱了下眉,挥手道:“知道了。” 黑衣人躬身退下,秦总管立即进入后殿。 敞厅上,武当涵虚子等六人,服下“离魂丹”,此时还在瞑目昏坐。 青袍人目光一抬,望着秦总管问道:“秦总管可有什么事吗?” 秦总管慌忙在阶前站定,躬身道:“属下接获飞马驰报,丐帮帮主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敢情得到什么消息,正朝青牛观而来,目前已在黄土店,相距不过三四里路,属下特来向庄主、小姐请示,咱们可要准备?” 青衣少女冷冷一哼,道:“不用准备什么,你,你到前面去照顾一下。” 淡月疏星,夜色沉沉。 山径上,正有五条人影,疾驰而来,奔近林前。 李剑髯忽然住足,凝目道:“林中似有灯火?” 追云丐阎子坤趋前一步,道:“这里就是桐柏下青牛观了,那观主从前亦是武林中人,但在十年前已经金盆洗手,不再问江湖是非,属下和他曾有数面之缘。涵虚道长、法慧大师等人,过了黄土店就神密失踪,此处当三道河和朱家店之间,正是必经之路,也许观中道友,曾见到过他们踪迹也未可知。” 昆仑一鹤陆狷夫心急爱女失踪,眼看这一带地势隐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只是孤孤伶伶的一座道观,正是歹徒憩足的最好处所,是以不待李剑髯开口,接着说道:“阎兄既然和这里观主相识去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追云丐阎子坤道:“如若那青牛观主听到帮主在此,定会赶来接见。” 李剑髯道:“不用了,咱们另有要事,你只要打听他们观中的人,可曾见到涵虚道友等人,也就是了。” 追云丐阎子坤不再多说,大踏步朝林中奔去。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就在林外等候,哼哈二将手抱金雁翎刀,只是站在帮主身后,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依然不见追云丐回来,昆仑一鹤忍不住道:“李帮主,这位阎兄,可能遇上事故?” 李剑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阎子坤随兄弟甚久,为人沉隐,不可能会有意外……” 两人说话之间,只见追云丐阎子坤已赶了回来。 李剑髯道:“你去了这多时光?” 话声才落,忽然发现追云丐微微喘息,不禁睁目道:“怎么,你是和人动过了手么?” 追云丐阎子坤脸上一红,答道:“属下去时,因观门已闭,举手敲了两声,出来的是一个灰衣矮瘦老人,属下问他观主可在?他只摇摇头,就把门关上了。” 李剑髯道:“此人不是观中的人?” 追云丐道:“属下见他不容多问,就关起门来,一时却也不好勉强,只好在观外徘徊了一阵。” 昆仑一鹤道:“那你没见到观主了?” 追云丐道:“后来,属下无法可想,只道观主住在后进,只好翻墙进去,那知一跃起.就被一股掌风逼了下来。” 李剑髯目中精芒一闪:“那是什么人?” 追云丐道:“就是那个矮瘦老人,他满脸怒容,斥责属下,说他家主人因避雨在观中暂憩,后进住的是女眷,不容属下乱闯。” 李剑髯沉吟道:“此人武功如何?” 追云丐道:“这矮瘦老人掌风极沉,只怕不在属下之下。” 李剑髯知道追云丐阎子坤在丐帮之中,虽称风云二老,武功已足可当得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听对方口气,只是一个苍头,武功居然极高,心中方自一动。 昆仑一鹤道:“莫非是骷髅教的人?” 李剑髯目中精芒一闪道:“走,咱们也以投宿为名,到观中瞧瞧去。” 说着,便和昆仑一鹤两人,当先朝林中一条青石路上走去。 夜色幽黑,林木肃肃,一行人,行抵观前,果见青牛观两扇木门,紧紧闭着。 追云丐阎子坤走前几步,举手敲了几下。 观门启处,果见一个灰衣矮瘦老者开出门来,脸露愠色,沉声喝道:“朋友是故意找事来的……” 话声未落,目光瞥处,敢情瞧到追云丐身后,还有四人,似乎微微一怔! 李剑髯双目炯炯盯着对方,抱拳道:“朋友请了,老夫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因错过宿头,想借贵观暂住一晚。” 那灰衣矮瘦老者似是被丐帮帮主气势所惧,还没开口。 只听里面有人笑道:“秦总管,来的是大名鼎鼎的丐帮李帮主和昆仑掌门陆狷夫,你们还不快让开?” 说话声中,迎出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青袍面蒙青纱的人来,一面连连拱手道:“兄弟久仰李帮主、陆大侠盛名,今晚幸会之至。” 李剑髯瞧他面蒙青纱,心中微微一怔,暗想此人不知是何来历,这般故作神密,一面还礼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青袍人宏声道:“兄弟不在江湖走动,贱名不说也罢,诸位请进。”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自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大踏步朝里走去。 追云丐阎子坤、哼哈二将紧随着两人身后,进入青牛观。 灰衣矮瘦老人等众人入观,又把大门关了起来。 一路跟踪李剑髯五人后面,还有两条人影,那是许庭瑶和阮秋水。他们为了怕被前面的人发觉行藏,只是遥遥尾随。 但许庭瑶乍睹青袍人,心头不期大震! 阮秋水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一般,低声轻嘱道:“许兄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轻易出手。” 许庭瑶点点头,两人脚下加紧,悄悄掩到青牛观左侧,跃上一棵大树,堪堪隐住身形。 只听青袍人道:“兄弟风闻九里关盛会,携同小女前来,那知赶到关前大会已散,败兴而返,中途逢雨,才在这里暂憩一晚,不想在这里幸会高人。” 许庭瑶听到那青袍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头上陡然如中雷极,身不由己的起了一阵颤抖。 阮秋水低声道:“许兄弟,你怎么了?” 许庭瑶竭力忍着激动的心情,微微摇了摇头。 昆仑一鹤呵呵大笑道:“听尊驾口气,想必也是武林朋友?” 青袍人道:“兄弟鬼王庄主,哈哈,这种名字,在两位面前,说来见笑得很。” 李剑髯巨目四顾,道:“噫,这里的道人呢?咱们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见观主了,子坤你不是和这里观是旧识?还不快去替老夫通报一声?” 追云丐阎子坤答应一声,转身经殿后走去。 只见那灰衣矮瘦老人正好挡在路上,冷冷的道:“你不用去了,来的时候,这观中并无主持之人。” 追云丐阎子坤道:“没有人我也得进去瞧瞧!” 青袍人依然若无其事拱拱手,抬脸道:“李帮主原谅,兄弟来时,这里确实并无主持道士,后进住的是小女和几名使女,此刻为时已晚,只怕她们早已入睡,阎老前辈进去,实有不便。” 追云丐阎子坤望了帮主一眼。 昆仑一鹤徐徐从腰间取下旱烟管,一面装着旱烟,一面嘿然一笑道:“庄主大概还不知道咱们的来意吧?” 青袍人道:“这个兄弟确实不知。” 昆仑一鹤说道:“九里关大会之后,武当涵虚道友和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及峨嵋宏愿法师,全是从这条路来的。” 青袍人淡淡的道:“兄弟一行,倒是并未遇上。” 昆仑一鹤冷笑道:“据说,他们过了黄土店,就无故失踪……” 青袍人用手摸摸下巴,口中哦了一声。 昆仑一鹤道:“老夫和李帮主一行,就是追查此事而来。” 青袍人别过头去,阴笑道:“那也怀疑不到小女身上。” 追云丐阎子坤接道:“因此阎某有到后进瞧瞧的必要。” 青袍人背负双手,冷冷说道:“鬼王庄在江湖上虽然算不了什么,朋友如想倚势逞强.那也要瞧瞧兄弟是否答应?” 李剑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和昆仑一鹤面前,说出这般傲慢的话来,一时不禁怔得一怔! 追云丐阎子坤勃然变色道:“尊驾不答应,又待如何?” 青袍人用手指指灰衣矮瘦老者,道:“朋友只要胜得过敝庄秦总官,就可悉听尊便。” 追云丐双目精光暴射,大笑道:“阎某不信贵总管拦得住我!” 话声未落,只听殿后起了一阵细碎步履之声,红灯闪动,一名使女手提一盏灯笼,缓缓从角门中走出。 身后是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扶着使女肩头,脸含薄怒,才一跨出角门,就抬目问道: “爹,什么人非到后面去不可?” 青衣少女这一现身,躲在观前树上的许庭瑶几乎惊叫出声。 青袍人道:“你来得正好,这是丐帮李帮主和昆仑派掌门人,昆仑一鹤陆大侠,据说有不少人无故失踪,他们要到后殿去搜索看看……” 青衣少女冷峻目光,瞥着李剑髯和昆仑一鹤,冷笑道:“他们丢了什么人?” 青袍人道:“据说是武当三子中涵虚子和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及峨嵋宏愿法师……” 青衣少女目光微抬,道:“据我知道,只怕还有陇右双残门下的向跛子,华山门下玉面二郎宫丹白,辰州言门的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和武当蓝袍双剑等人,李帮主、陆大侠两位,不知是不是也要找他们?” 李剑髯听得、心头一沉,环目乍睁,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这些人也失踪了?” 青衣少女突然格格一笑,纤纤玉手,理了理鬓边秀发,忽然伸手一指,道:“他们不是全在这里吗?” 这话,当真震人心弦。 丐帮帮主李剑髯、昆仑一鹤、追云丐和哼哈二将,十道眼光,不禁全都随着她手指瞧去不,连观外大树上的许庭瑶,阮秋水也凝足目力,朝她手指之处投去。 殿后那扇角门,因有神龛拦住视线,无法瞧到,龛后面果然在她话声方落,就起了一阵杂杳步履之声。 接着是武当涵虚子、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华山玉面二郎宫丹白、跛向子、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最后是武当门下的蓝袍双剑,鱼贯走出。 李剑髯不期一怔,所谓失踪的人,原来全在这里。 心念闪电一转,接着心头猛震,他总究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一瞥之下,顿时发觉情形不对。 这些人鱼贯走出大殿,瞧到自己和昆仑一鹤,竟然不理不睬,视如不见。 李剑髯不愧为一帮之主,脸上神色丝毫不动呵呵大笑道:“诸位道长果然全在这里?” 他发话之时,施展内家狮子吼神功,声音听来不响,但足以震撼心神。 那知涵虚子等人,站在那里,神情木然,只瞧了他一眼,依然一语不发。 追云丐阎子坤骇然道:“帮主,这般人个个神情肃然,似是被什么药物所迷……” 昆仑一鹤陆狷夫猛地回过头去,双目神光暴射,盯着青袍人喝道:“你们把这些人怎么了?” 青衣少女格格一笑,目光溜过追云丐,道:“他不是已经说了么?还要问我们干吗?” 李剑髯纵声大笑道:“老夫倒没想到一日之间,江湖上出了一个骷髅教,居然还有一个鬼王庄兴风作浪。” 他自恃身分,右手虽然握着一支通体碧绿的打狗棒,却是丝毫不作戒备。 但他身后的哼哈二将,已然分立左右,暗暗作势。 青衣少女冷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着呢!” 昆仑一鹤突然跨上一步,厉声道:“老夫女儿,可是你们掳去了?” 青衣少女毫无怯意,身子依然站在原处,抬目道:“谁知道你女儿是谁?” 昆仑一鹤怒声道:“老夫女儿,叫做陆小娟。” 青衣少女淡淡的道:“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昆仑一鹤身子一震,厉声道:“快说她人在那里?“青衣少女冷冷道:“她连伤本庄多人,已经押回鬼王庄去了。” 她说来轻描淡写,根本没把昆仑掌门放在眼里。 昆仑一鹤听得勃然大怒,喝道:“老夫也把你拿下!” 喝声出口,右手“毒龙爪”,猛向青衣少女肩头抓去。 青衣少女肩头一滑,身子早已斜退出去,口中娇笑道:“你要动手了?” 举手一挥,忽然殿上响起一声竹哨。 涵虚子一马当先抽出长剑一个箭步,拦到昆仑一鹤面前。 昆仑一鹤没想到竟会为人所用,拦住自己去路,方自一怔! 涵虚子举手一剑,直刺过来。 昆仑一鹤、心头大为凛骇,急忙举手一撩,旱烟管横里点出,封开涵虚子剑势,喝道: “道兄,你怎么了?” 涵虚子一声不作,又是一剑,疾刺而来。 李剑髯早已看出情形不对,大喝道:“陆兄,快截住她!” 手中绿玉竹杖一点,身形飞起,突然朝青袍人拨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涵虚子才出手,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三人,同时剑杖齐飞,围着李剑髯恶斗起来。 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和平山宫丹白却绕过李剑髯,接住了哼哈二将,追云丐阎子坤也被向跛子拦着动上了手。 这是武林中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若非亲身经历,任谁也不会相信。 青袍人和青衣少女父女两人,好像置身事外,退到边上,袖手旁观。 那灰衣矮瘦老人却双目炯炯,站在殿上,似在督战一般。 隐身树上的许庭瑶也被这突然变故,瞧得心头狂震,他几次冲动得要掠出身去,却被阮秋水及时制止,叫他不可妄动。 这时,双方恶战已然十分激烈。 昆仑一鹤被武当涵虚子拦住,对方运剑如风连连攻来,昆仑一鹤一支旱烟管左挡右拦,心头又骇又急,口中大声喝道:“道兄你是疯了?” 涵虚子恍如不闻,剑势展开,一片剑花,有若风雷迸发,绵密无间。 如论武功,涵虚子自非昆仑一鹤之敌,但一个心神迷失,奋不顾身,一个心存顾忌,除了封解攻势,不好还手出击,这就处处成了被动。 在涵虚子抢尽先机的快速攻势之下,昆仑一鹤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绕身剑光。 李剑髯的情形,和昆仑一鹤完全相同,他在少林、峨媚三位高僧剑杖环击之下,几乎被迫得步步后退。 他一生之中,身历数百战,从未看过今晚这般尴尬,一面封逼开三人攻势,一面游目四顾,打量四周形势。 哼哈二将力战邵希仁、言家驹、宫丹白三人,还略占上风,追云丐阎子坤和向跛子倒也旗鼓相当。 只是这些人神志虽然不清,武功却丝毫不失,而且一个个奋勇无比,除非把他们制住,否则这般缠斗下去,自己这方面,愈来愈是不利。 心念转动,微一分神,宏愿法师刺来一剑,由斜刺来。 李剑髯侧身让开宏愿法师刺来一剑,就在这一避之际,法慧禅师一招“五岳压顶”,当头直击而下。 法通禅师也是一杖“力扫千军”,拦腰扫到。 李剑髯急忙抽杖回击,使了一招“横架金梁”,硬架法慧禅师一击,同时身躯疾转了一圈,右脚飞起,顺势朝法通禅师禅杖踢去。 他这一下,原是冒险打法,但听一声金铁大震,法慧禅师总究功力不及李剑髯远甚,立即被震得踉跄后退。 李剑髯在回身之际右脚猛力一蹬,法通禅师连杖带人,也被撞退了几步。 他一击得手,绿玉杖趁势点出,架开宏愿法师长剑,双脚一点,身子凌空跃起,舍了三人,直向青袍人父女拨去。 这一手,当真快速无伦,但身形堪堪纵起,灰衣矮瘦老人冷哼一声,扬手一掌,凌虚拍出。 李剑髯不愧为一帮之主,身在半空,蓦觉一股潜力,无声无息的撞来,口中大喝一声,绿玉杖迅疾在地上一点,支持住身子,左掌疾推而出。 两股掌风,悬空一接,李剑髯居然被迫落到地上,心中不禁一凛,暗想:此人从没在江湖上见过,功力竟有如此深厚。 那灰衣矮瘦老人也没想到李剑髯身悬半空,发出来的掌势,会有这大力道,一时但觉暗劲如山而来,气血翻腾,身不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一跤跌坐地上。 他竟然连息都不调,右手突然凑近嘴边,狂吹竹哨。 李剑髯和灰衣老人对了一掌,落到地上,又被法慧禅师等三人围了上来,挥杖抢攻。 竹哨尖锐刺耳,音调怪异,充满阴森之气。 李剑髯见多识广,心中方自一动,但在这一瞬之间,陡觉围攻自己的三人,剑杖之势,随着哨声加速,奋不顾身的猛拨猛攻起来。 心中顿时明白,这竹哨之声正是指挥他们加速进攻的暗号。心念一转,一面凝神拒敌,一面以传音入密朝昆仑一鹤说道:“陆兄,这些人心神迷失,受人控制,难以自禁,此刻情势已急,咱们说不得只好先把他们制住再说,即使出手误伤,也只好日后再向诸位掌门人解说了。” 昆仑一鹤立即回道:“不错,兄弟也有此意……” 两人说话之间,蓦听两声问哼,同时响起。 追云丐阎子坤一掌拍在向跛子左肋之上,向跛子也一拳击中阎子坤右肩,两人各自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晃,朝后倒去。 那知向跛子伤势虽重,但一蹶复起,口中喷着鲜血,人却宛如一头疯狮,目光一转,双掌在前,猛朝昆仑一鹤拨去。 追云丐阎子坤一调息,大吼一声,跟踪跃起,一指觑准向跛子背后“脊心穴”遥遥点去。 李剑髯瞧得心头大凛,要知这“脊心穴”如被点中,立可使对方全身瘫痪一死。 向跛子乃是陇石双残门下,伤了此人,丐帮平空结下两个强仇大敌,连忙大声喝道: “阎长老使不得?” 追云丐阎子坤原也伤得不轻,身子纵起,经帮主一喝,一口强行压制的气血,登时一涌而上,张口吐出一口紫血,然后落到地上,昏死过去。 他身负重伤,嘴角间血迹殷殷,但双掌抡动,攻势极猛。 涵虚子经竹哨催动,也奋不顾身的抢攻,昆仑一鹤武功虽高,也被两个狂人迫攻得十分吃力。 许庭瑶目睹大殿上双方惨烈恶斗、心头甚是激动,但阮秋水却一直紧握着自己左臂不放,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道:“阮大哥……” “嘘!”阮秋水轻嘘了声,道:“咱们是瞧热闹来的,你急什么?” 许庭瑶急道:“阮大哥,你不知道……和小弟有关。” 阮秋水轻笑道:“我知道,这时候你还不该下去。” 许庭瑶奇道:“那么小弟该……” 阮秋水突然摇手制止,低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在阮秋水话声方落,只见六七条黑影,奇快无比,大殿前泻落。许庭瑶忙举目瞧去,只见殿前已经多出六个人来。 这六个人,目标异常明显,中间一个银面白袍,两边四个铜面紫袍。 他们正是骷髅教的银面公主,和四个铜面香主,另外一个人是黑衣断臂老者。 许庭瑶对阮秋水耳目之灵,心中暗暗惊异不止,同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们这一来,殿上情形,岂不更复杂了?无怪阮大哥说,这时候自己不该下去。 “大家住手!”黑衣断臂老人才一现身,立即洪声大喝,他声音虽响,但殿上诸人,有一半是心神迷失,受人控制,灰衣矮瘦老人的竹哨并不停止,他们的抢攻行动,自是不会停 止,李剑髯和昆仑一鹤也就无法停下手来。 银面公主挥了挥手,四个铜面香主突然身形一晃,一齐投入战圈。 黑衣断臂老人嗔目大喝一声:“你还不给我停住!” 一 疾风飒然,朝灰衣矮瘦老人冲去。 银面公主同样娇叱一声,身如流水,直向青袍人欺去,口中冷冷的道:“你们劫持与会之人,自然是想贾祸本教了,可惜你们这一阴谋,业已败露,你还有何说?” 青袍人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厉笑道:“贱婢,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说到这里,回头喝道:“两位护法何在?” 喝声出口,并没见两位护法出现,心中方自一奇,但在这一瞬之间,场中形势,已有了急遽转变。秦总管(灰衣矮瘦老人)已被黑衣断臂老人圈在一片掌影之下,哨音业已停了下 来,四个铜面香主游走穿行,已有几个人被点住穴道…… ,点向银面公主“心坎”! 银面公主移步旋身,右腕翻动,长剑疾出,反向青袍人削去。 青袍人冷冷一哼,右手斜抬,用了“粘”字诀,朝银面公主剑光点出,左掌猛吐,一阵奇猛的力道,直向银面公主撞去。 银面公主只觉得手上一震,对方短尺似有一股吸力,几乎把自己长剑吸住,心头微微一凛,剑光倏分,她左手同时多了一柄长剑,剑光圈动,迎着掌风劈去。 原来她手上是一柄可合可分的双股剑,双剑展开一片银一化,有如风起云涌,挥洒而出。 两人这一交手,各展绝学,只见尺影点点,剑光森森,青袍人武功极高,一支短尺,力敌银面公主双剑,还不时乘机挥动右掌,着着俱是专寻银面公主要穴攻击。 银面公主似乎没料到对方武功,会有如此高强,双剑挥舞,展开快攻,绵密剑光,陡然波起浪翻,幻出一片如山剑影,四面八方,朝青袍人涌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殿上形势,已有了急遽的转变。 原来四个铜面香主以迅速无比身法,投入战圈,宛如穿一化蝴蝶一般,片刻之间,已把武当涵虚子、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向跛子、宫丹白、邵希仁、言家驹等一干迷失心神的人,悉数点了穴道,停下手来。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眼看骷髅教的人,突然出现,竟会帮助自己,把这些人点倒,心头感到无限感慨。 四个铜面香主制住众人之后,理也不理他们,迳自朝银面公主走去。 灰衣矮瘦老人正在和黑衣断臂老人舍命力拚,他手上使的,也是一支精幽短尺,招法诡异,似乎不在青袍人之下。 黑衣断臂老人突然一声断喝,右肩一用,一只虚飘飘的衣袖,陡然向上一卷,裹住双方钢尺,左手趁机一把拿住灰衣矮瘦老人右腕,用力一带,同时脚尖抬处,踢中两处穴道放倒地上。 如今只有青袍人被银面公主圈在双剑之下,还在拚命顽抗,但情势显然已经十分紧急。 许庭瑶心中大急,回头一瞧,阮秋水不知何时,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一时再也顾不得许多,双足一点,突然从树上飞出。 一条人影,堪堪落到银面公主身前,银虹乍发,一下就逼住她的剑势。 “公主手下留情!” 银面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剑势逼得后退了半步,微微一怔,抬目低声问道:“你认识鬼王庄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站在边上的四个铜面香主,眼看有人突然飞临,朝公主飞去,立时同时娇叱,扬腕掣剑,围了上来。 银面公主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 但她手中双剑,还是把青袍人围住,丝毫不肯放松。 许庭瑶手杖着七修剑,剑眉微微一皱,急说道:“公主快请住手,他……他是我大伯父……” 银面公主听得﹂怔,她自然不怕青袍人逃走,双剑一撤,惊奇的道:“他会是金刀镇八方?” 青袍人仰天厉笑道:“不错,老夫正是金刀褚世海。” 他炯炯目光,从面纱中透出,盯着许庭瑶,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许庭瑶心头一颤,急忙一手撕去人皮面罩,颤声道:“大伯父,小侄是许庭瑶……” 主见炮人身躯猛震,双目圆睁,眼神中流露出惊怒悔惧之色,口中“噢”了一声,身不由己的退出﹂步。 不,他喉头“咯”的一声,身子突然一阵痉挛,扑倒地上—— 第九章 顺生逆死 只听黑衣断臂老人大喝一声:“贱婢敢暗箭伤人!” 双脚一顿,人随声起,纵身朝后殿扑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许庭瑶骤睹青袍人扑倒地上,正待伸手去扶,瞥见大伯父后心,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黝黑短箭。他匆须多看,便已认出这是骷髅教一再逞凶的骷髅毒箭。 许庭瑶但觉心头狂跳,把手中人皮面罩往地上一掷,俯下身去,翻过青袍人尸体,伸手撕去青袍人蒙面黑纱。浓眉、巨目、双额高耸,不是大伯父金刀褚世海,还有谁来?此时嘴角上还流着黑血,死状可怖。许庭瑶想起自己父亲死的时候,也是一这副模样,全身热血,几乎快要爆炸,虎的直起腰来,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望着银面公主,颤声喝道:“毕云英,你们骷髅教好歹毒的暗器,好毒辣的手段!你……还有何说?”是的,银面公主正是他一路以毕姐弟相称的毕姐姐。 她被他这一声“毕云英”,叫得芳心猛懔,尤其是他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俊目,隐射凶焰,一时身不由主的后退了半步。许庭瑶跟着逼进一步,大喝道:“许某今晚要替死去的三位老人家报仇……报仇!”七修剑一挺,猛向银面公主刺来。 银面公主赶紧架住他剑势,急叫道:“许兄弟……” 喊声出口,陡然发觉自己仓猝之间,竟然当着四名铜面香主,泄露了口风,再想改口,已是不及。许庭瑶右腕一收即挥,匹练缭绕,电射而出,口中喝道:“我不是你许兄弟,我也不听你的花言巧语!”银面公主看他出手凌厉,剑势极猛,被逼得连退两步,才以双股剑交叉压制住许庭瑶长剑,身子同时欺进,低喝道:“你怎地如此糊涂,还不快快住手,这箭不是我们的!”许庭瑶被她一下欺到身一刖,长剑也被她双剑夹住,不禁怒笑道:“骷髅箭不是你们骷髅教的,难道另外还有一个骷髅教不成?”银面公主双手一松,抬目道:“你没听你大伯父自称鬼王庄主吗?” 许庭瑶收回短剑,冷笑道:“你是说鬼王庄假冒的了,我大伯父既是鬼王庄主,难道会假造了你们的骷髅箭要手下去害死自己之理?”银面公主道:“我虽然说不出其中理由,但你不妨冷静想想,我们是得到消息,有人企图劫持与会之人,嫁祸本教,这批人,就是以你大伯父为首的鬼王庄……”她目光盯着许庭瑶,但许庭瑶并没作声,于是接着说道:“以方才的情形而论,你大伯已被我圈在双剑之下无法脱身,鬼王庄那个总管也已被祁老制住,如果不是你突然现身,他们还不致于死……”许庭瑶回目瞧去,原来那灰衣矮瘦老人背上也插着一支黝黑毒箭,忍不住道:“此话怎说?”银面公主道:“这还不简单?我圈住你大伯父,只不过想逼他取出解药而已,这一次行动,他们虽然失败了,但仍无碍他们大局。至于你的出现,认出鬼王庄主就是你大伯父,对他们的阴谋,也许会全部揭穿,因此不得不杀人灭口,牺牲这两个人的性命。”许庭瑶心中暗想,她说的确也大有可能,这就问道:“你认为这凶手是谁?”银面公主笑道:“你没瞧到这殿上少了一个人么?” 许庭瑶被她问得一楞,举目瞧去,殿上丐帮帮主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两人,正在俯着身子仔细察看地上横七八竖倒地的人的脉腕,追云丐阎子坤和哼哈二将,一齐站在边上。 骷髅教四位香主却围在自己和银面公主四周,八道眼光,只是瞪着自己直瞧。果然少了一个人!那青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走了。 许庭瑶冷冷一笑,道:“公主的意思,是说发射毒箭就是那个青衣少女了?”银面公主道:“自然是她!” 许庭瑶道:“公主知道她是谁?” 银面公主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她?” 许庭瑶道:“不错,她就是我大伯父金刀褚世海的女儿褚璇姑,天下会有女儿伯父亲泄漏机密,杀以灭口的道理吗?”银面公主楞了一楞,道:“这就奇了……” 这时丐帮帮主李剑髯直起腰来,抬头道:“陆兄,看来这些人心神被迷,短时内无法清醒,可惜敝帮百毒丐不在此地,如若有他在此,当可瞧出是中了什么恶毒药物……”昆仑一鹤道:“贵帮戚长老现在何处?” 李剑髯并没有回答,立即朝追云丐阎子坤吩咐道:“阎长老远去分舵,传下信鸽,要戚长老日夜兼程,三日内赶来二郎庙。”阎子坤应声道:“属下遵命。” 躬身一礼,便自匆匆离去。 丐帮帮主转过身来,朝银面公主拱拱手道:“今晚之事,老朽也深感怀疑,鬼王庄主既是齐鲁三义之首的金刀楮世海,足见其中必有隐情,不知许小兄弟方才可曾看清,那青衣少女真是他的女儿吗?”许庭瑶抱拳道:“她确是在下大伯父的女儿漩姑,在下绝不会看错。” 刚说到这里,只觉疾风飘来,黑衣断臂老人满脸愤怒,从檐头飞落。 银面主急急问道:“祁老可曾追上贼人?” 黑衣断臂老人躬身道:“老奴无能,没有追赶得上。” 说到这里,立即补充道:“那贱婢身法极快,老奴追出之时,她正向岭后逃去,老奴自然不肯放过,那知他们在岭后还伏有高手,老奴和那人对了一掌,一步之差,终于被他们逸去。”他虽没说出了一掌的结果,但言外之意,至少并没沾到丝毫便宜,也许还吃了些亏。 银面公主吃惊道:“江湖上能接得住祁老一掌的,为数已是不多,你可想得出这人是何路数?”丐帮帮主李剑髯和昆仑一鹤听她口气,似乎这黑衣断臂老人大有来历?。黑衣断臂老人目光一掠,忽然低下头去,道:“这个……老奴也想不出来,唉,天下武林,像老奴这点能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即以此人来说,武功也并不在老奴之下。”他说话之时,用手指躺在地下的灰衣矮瘦老人。 他这一举动,显是言不由衷,也许是有许庭瑶等人在场,不愿实说,故意扯开话题,这一点,除了许庭瑶,丐帮帮主和昆仑一鹤何等经验,自可听得出来。 黑衣断臂老人话声一落,忽地一步掠近灰衣人身侧,仔细打量了一阵,尖声道:“秦大寿?是巴东一怪秦大寿!” 他这一嚷,连丐帮帮主和昆仑一鹤都听得一怔!巴东一怪秦大寿在二二十年前,已是黑道中大有名头的独行剧盗,论资格武功,都在金刀褚世海之上,怎会投到鬼王庄去当一名总管? 银面公主转过脸来,朝许庭瑶道:“现在你总听清楚了,用毒箭杀死你大伯父和巴东一怪的,就是你认为是你大伯父女儿的人,她一再使用骷髅毒箭,自然另有图谋,此事即使许少侠不问,敝教也绝难放过,稍假时日,定可还你公道。” 许庭瑶还没开口,只听她以“传音入密”说道:“许兄弟,你相信我,毕姐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欺骗你的,可惜你没听我的话,留在许昌,以致惹出许多事来。”说到这里,忽然从袍中取出一份密封信东送了过来,一面说道:“许少侠,这是我养父遣人送来的亲笔函,要我当面交给你的。”许庭瑶并没有立时去接,抬目道:“你义父是谁?” 银面公主道:“我义父就是敝教教主。” 许庭瑶冷笑道:“在下和贵教教主从未谋面,他为什么要遣人送信给我?”说着,伸手接过信柬,正要开折。 银面公主急忙拦道:“义父曾有交待,此信只许许少侠一个人拆看。” 接着又以“传音入密”说道:“今晚黎明前,你在鸡公山顶上等我,千万不可忘记。” 许庭瑶瞧她目光,隐隐流露出焦灼之色,不由微微点了点头,把信收入袖中。银面公主转身朝丐帮帮主和昆仑一鹤拱拱手道:“帮主,陆大侠请恕本座要先走了。”昆仑一鹤急急喝道: “公主且慢,老朽想请教公主可知鬼王庄在什么地方?”银面公主道:“敝教也正在追查之中,目前无可奉告。” 李剑髯抱拳道:“今晚多蒙公主和四位香主解围,老朽代表五派一帮,敬致谢忱。”银面公主淡淡的道:“帮主言重!” 四名铜面香主和黑衣断臂老人,跟在她身后,飘然出门而去。 许庭瑶从大伯父身上撕了一块衣襟,小心翼翼的起下毒箭,用衣襟包妥,揣入怀中,双手抱起大伯父尸体,正待朝观外走去。丐帮帮主李剑髯叫道:“小兄弟请留步。” 许庭瑶道:“帮主有何见教?” 李剑髯道:“小兄弟掩埋好褚大侠尸体之后,能否仍来此地?老朽想和你一谈。”许庭瑶略一沉吟后,说道:“帮主见召,在下自当遵命,只是在下尚有急事在身,今晚恐怕……” 李剑髯颔首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竹符,说道:“小兄弟今晚有事,老朽不便相强,这是敞帮符令,丐帮弟子随时可为小兄弟带路,小兄弟请收了。”许庭瑶腾出手去,接受竹符,道: “在下自当谨记。” 说完,抱起大伯父尸体,大步走出道观,在左侧林前,挖了个土坑,把尸埋好。这许多时间,不见阮大哥现身,只当他还在树上,抬头叫了一声,不见有人回答,走到树下,凝目一瞧,那里还有阮秋水的影子?“他怎会不通知自己,悄悄的走了?”许庭瑶心中想着,目光一瞥,却发现了树身似乎刻有字迹。他自从服了“大还丹”,玄关已通,目能夜视,再一细瞧,敢情正是阮大哥留的字迹:“有事先行,不用等我了。”字体潦草,可能走的甚是匆忙。 当下从怀中取出骷髅教主那封密柬,拆开一瞧,上面只有四个大字,那是:“顺生逆死”。许庭瑶不由暗暗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折好信笺,依然收入怀中,抬头瞧瞧天色,便自酒开大步,仍朝九里关奔去。鸡公山在九里关之南,他赶到山头,还不过四更光景,就在一块大石旁坐下调息行功。天色渐近五鼓,一条苗条人影,风驰电掠,窜上山顶。 许庭瑶经过一阵运功,只觉周身血脉舒畅,耳中听到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倏然睁开双目,朝来人瞧去。她,正是银面公主毕云英,但这时她只穿了一套紧窄的玄装衣裤,脸上也没戴着面具。许庭瑶骤睹她本来面目,心头不自禁的起了亲切之感,连忙一跃而起,口中叫道:“毕姐姐……”月落参横,山顶一片黝黑,对面不见人影,毕云英仓猝之间,听到有人跃起的声音,不期而然地面露惊慌,向后倒退一步,及辨出是许庭瑶的口气,立即惊喜的道: “许兄弟,你早就来了?”许庭瑶迎着道:“毕姐姐,你约小弟前来,可有什么事么?” 毕云英目合幽怨,瞥了他一眼,带笑问道:“你不再生姐姐的气了?” 话声出口,不等许庭瑶回答,目光朝四处一掠,接着又道:“姐姐匆匆忙忙的赶来,为时无多,咱们快坐下来说吧!”两人双双在大石上并肩坐下,许庭瑶感到毕姐姐呼吸急促,似是赶了许多路一般,忍不住问道:“毕姐姐,你这般匆忙,想是有什么重要之事?”。毕云英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你:……唉,姐姐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无暇多说,我问你,义父给你的那封信上,不知说些什么?”许庭瑶瞧她紧张神色,不期笑了笑:“没什么,信上只有四个字。” “只有四个字?”毕云英似乎感到诧异,急急问道:“那是四个什么字?”许庭瑶念道: “顺生逆死。” “顺生逆死……啊……”毕云英突然娇躯一震,面露惊怖,口中“啊”了一声,倏地拉着许庭瑶站起身来,急道:“不好,许兄弟,我们快快离开此地!”许庭瑶奇道:“毕姐姐,你怎么了?” 毕云英急促道:“这时来不及多说,快离开这里,这是义父……” 许庭瑶道:“你义父怎么?” 毕云英脸色苍白,颤声道:“我义父怀疑姐姐叛教,他老人家可能……”“不错,为父已经来了。”一个苍老声音,突然起自两人身后。 许庭瑶蓦吃一惊,急忙转身瞧去,只见身后不远,站着一个脸如淡金,颔下留一把山羊胡子的黑袍瘦小老人。这老人脸型瘦削,双目炯炯,这时随着话声,面露诡笑,缓步朝自己两人行来。毕云英骤见老人,全身起了一阵战栗,一颗心几乎从口腔里直跳出来,急忙迎前几步,朝黑袍老人盈盈拜了下来,口中说道:“女儿叩请义父金安……”从毕云英口中,已可听出这黑袍老人,就是名震江湖的骷髅教主了,但许庭瑶直觉地感到此人除了神情诡秘之外,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黑袍老人微微抬手,道:“云儿,你起来。” 语声简短,听来使人有严肃之感。 毕云英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在黑袍老人面前,却有若待罪羔羊,依言站起身子,竟然连头也不敢稍抬一下。黑袍老人目光转到许庭瑶身上,沉声问道:“你就是生死判许占奎的儿子?”许庭瑶仰脸道:“你既然知道,何用明知故问?” 毕云英连忙说道:“许兄弟,这就是我义父。” 许庭瑶冷冷的道:“我早已知道了。” 黑袍老人脸上挂着笑容,徐徐说道:“你知道就好了,小兄弟有何打算?”许庭瑶听得大惑不解,问道:“你信上说的是什么?” 黑袍老人微微一笑,回头道:“云儿,你告诉他吧!” 许庭瑶回目望去,只见毕云英双目之中,隐现为难之色,说道:“我义父希望你加盟本教。”黑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小兄弟若能……” 许庭瑶不待他说完,斩钉截铁的说道:“办不到。” 黑袍老人容色微微一变,口中故意意味深长地桀桀两声怪笑,继续阴恻恻说道:“小兄弟如若答应加盟本教,老夫不仅可以助你报雪父仇,日后对你还有许多好处。”许庭瑶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急问道:“你知道先父也是被人害死的?”黑袍老人人微微一笑道:“齐鲁三义的死因,普天之下,只有老夫一人知之最详。”许庭瑶只觉热血沸腾,忍不住大声道: “你说我仇人是谁?” 黑袍老人耸耸肩笑道:“你可愿意投入本教了。” 许庭瑶摇摇头,切齿道:“父仇不共戴天,在下誓必找出使用骷髅毒箭的贼人,教主愿说则说,如果想以此为在下投入贵派的条件,在下绝不接受。”黑袍老人眼中,陡地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寒光,迅速瞟了站在边上的毕云英一眼,才沉声说道:“小兄弟应该明白,老夫信上已经说过,‘顺生逆死’,小兄弟如若不肯投入本教,终为本教之敌,老夫说不得只好硬起心肠,剪除后患,你性命尚且逃不过今晚,岂不连父仇都难报雪了?”毕云英急叫道: “义父……” 黑袍老人怒目瞪了她一眼,毕云英立时噤若寒蝉,底下的话,那里还敢出口?许庭瑶听出他语气渐渐不善,暗自心惊,但却也不由得勃然生怒,剑眉一挑,朗笑道:“教主是想在山顶上和在下动手了?”毕云英脸色惶色颤声道:“许兄弟!你……” 黑袍老人冷哼道:“云儿,你真想背叛为父么?” 毕云英呆了一呆,道:“女儿不敢。” 黑袍老人道:“好。你给为父站开去!” 毕云英目含泪光,咽声道:“女儿……女儿……” 黑袍老人怒道:“你替我站开去!” “抢!”黝黑的山顶突然亮出一泓秋水般青光,照得一丈之内,山石皆青。许庭瑶朗朗笑道:“教主必欲赐教,在下说不得只好奉陪。” “七修剑!”黑袍老人突然身躯一震,目中精芒闪动,紧盯在许庭瑶手上,骇然道: “你……你是何人门下?”许庭瑶道:“这个教主勿须多问。” 黑袍老人脸色狞厉,激动的道:“不,这和老夫有关,你说,你师父是谁?”说到这里,忽然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夫早就应该想到,普天之下,有谁还会‘乘隙蹈虚’?”接着回头笑道:“云儿,为父错怪了你,还当是你私自传了他‘乘隙蹈虚’。身法。”毕云英瞧到义父在这一瞬之间,脸色似乎稍霁,心头不由略放,连忙躬身道:“女儿胆子再大,也不敢把义父的独门武功,私相传授。”许庭瑶掣剑在手,眼看黑袍老人忽而神色激动,忽而又缓和下来,心中也暗自盘算,听他口气,好像自己师父和骷髅教有什么渊源不成?黑袍老人淡金脸上,神色渐渐缓和下来,面容一整,正色道:“小兄弟收剑吧,老夫方才说的,就此作罢,只要小兄弟说出师承宗派和尊师是谁?老夫也说出齐鲁三义的死因,作为一父换,小兄弟意下如何?”许庭瑶一时不知他用意何在?心中自然急于想知道自己父亲等三人的死因,闻一一吉果然收起宝剑,点点头道:“在下遵命,只是在下有一条件,教主先把先父等三人的死因赐告,在下自然也会说出师承来历。”黑袍老人颔首道:“心急父仇,自是人之常情,老夫先说无妨。” 话声一顿,目中棱芒闪动,略作沉思,接着说道:“数月来,老夫一直怀疑齐鲁三义是遭人毒害的,致死之因,不外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许庭瑶听得心头一震,问道:“教主是指三颗金骷髅了?” 黑袍老人道:“原来你也知道,不错,这三颗纯金骷髅乃是本教失落多年的重要信物,不料……不料却落在齐鲁三义之手……”许庭瑶目注骷髅教主,忍不住手摸摸剑柄。 黑袍老人并没有理会,续道:“更不料有人觊觎本教重宝,利用骷髅标记毒箭,先后杀害齐鲁三义……”许庭瑶吁了口气,缓缓放下握剑右腕。 “哈哈!”黑袍老人突然大笑一声,道:“老夫今晚瞧到金刀褚世海,以鬼王庄主的身分出现,才知道以前的推想,只对了一半。”毕云英奇道:“你老人今晚也瞧到金刀褚世海了?” 黑袍老人手摸山羊胡子,阴笑道:“除非他永世不出江湖,否则焉能瞒得过义父?”说到这里,瞧着许庭瑶微微笑道:“老夫所谓猜对了一半,就是说三颗金骷髅,原来全落到金刀褚世海手里了。”许庭瑶经他一说,心头猛地一栗,暗想:大伯父死而复生,以鬼王庄主出现,莫非自己父亲和姜二伯父真是他害死的?这也不对,大伯父今晚不是也死在骷髅毒箭之下了吗?似乎这中间一定另有一段复杂隐情……黑袍老人看他沉思不语,继续说道:“直到今晚,老夫才想到害死令尊和姜二侠的竟是褚世海,但褚世海又突然遭人暗害,老夫的猜想,又有一半被推翻了,因为由此证明,褚世海也并非真正主谋。”许庭瑶直听得心血沸腾,忍不住道:“教主可知主谋是谁?” 黑袍老人桀桀怪笑道:“老夫答应你的,只是说出齐鲁三义致死之因,至于主谋是谁? 不在咱们条件之内,这倒并不是老夫知而不言,目前实在无可奉告。好了现在该你说了,你师父是谁?”许庭瑶见他问起自己师父,神色就显得异常迫切,不期而流露出畏怯之容,心中不禁暗暗起疑,不知这骷髅教主和自己师父有何渊源?哦!他突然想起师父遗书上曾有一段记载,说道:“予为仇人所伤,藏骨于此,地虽隐僻,惟仍可能为彼发现,追踪寻来,其目的,当不外谋夺师门之物……来者如系敌人,必然心怀愤怒,以碎予骸骨,作为报复……” 莫非眼前骷髅教主就是师父所说的仇人…… 许庭瑶心念电转,仰首向夭,缓缓说道:“在下乃是唠山门下……” 他素来不善说谎,临时编造,竟然说不上来。 黑袍老人两道阴森目光,只是紧盯着许庭瑶脸上,察看他的神情变化,许庭瑶说出“崂山门下”,原是编造之言,但黑袍老人却听得脸色为之一变!他证之三颗金骷髅,是十年前齐鲁三义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拾得的,那么许庭瑶的师父,可能在崂山,许庭瑶不知内情,说是崂山门下,当非虚语。想到这里,心中疑念大消,点点头道:“你只管说下去,你师父叫甚名字?”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不知师父名号,那是……六七年之前,在下跟随先父到金刀庄去,顺便游览崂山,无意遇上师父,他说和在下有缘,送了我几页武功秘笈……”他因自己在崂山石窟拜师之事,曾经一字不漏的告诉过毕姐姐,此时凭空编造出一番话来,只怕被毕姐姐当面揭穿,是以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的朝毕云英瞧去。只见毕云英站在边上,似乎正静心谛听,脸上丝毫没有异样,心下总算放下一块大石。黑袍老人脸现怒容,不待他说完,嘿然阴笑道:“胡说,你明明是司马长春之徒,老夫又不是三岁孩童,岂会让你轻易骗过?”许庭瑶暗暗吃了一惊,一面摇头道:“在下师父,不是司马长春。” 黑袍老人怒声道:“天底下除了司马长春,还有谁会‘乘隙蹈虚’?还有你身边的七修剑呢?不是他传给你,还会是谁?”许庭瑶已感无法图谎,闻言心中一动,忙道:“在下这柄剑,确是师父送的,但师父却是一个道人,当时先父也曾叩请他道号门派……”黑袍老人急切追问道:“他怎么说?” 许庭瑶道:“师父指了崂山,说:云游之人,并无名号,崂山相遇,令郎就算是崂山门下好了。”他这会说顺了口,说来倒也确像真的一般。 黑袍老人眼中精光闪动,沉吟道:“他几时又换上了道装?” 接着抬目道:“这道人看去约在四十上下?” 许庭瑶在山洞中见到的师父——司马长春已是一具骷髅,自然瞧不出年龄,对黑袍老人的问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黑袍老人道:“那一定是他了,你还记得你师父的面貌吗?” 许庭瑶摇摇头说道:“那时在下年纪还小,记不得了,好像他老人家身上穿的是一袭蓝袍……”“蓝袍!哈哈哈哈!”黑袍老人突然发出刺耳怪笑,不住点头,道:“果然是他,好长的命啊!”许庭瑶听他口气,已可证实骷髅教主果然是师父的仇人,但此刻和他相距咫尺,怕他摔起发难,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黑袍老人笑声一钦,瞪着一双隐射金光的眼睛,猛地逼一步,狞笑道:“小子,你既是司马长春之徒,老夫没有理由让你活着回去……”毕云英不知从那里来的胆子,忽然娇躯一闪,抢在许庭瑶身前,扑的跪了下去,抱住黑袍老人的双膝,哭声道:“义父,你老人家平生从未毁过承诺之言,方才答应过许兄弟,今晚……” 黑袍老人厉声道:“他是司马长春之徒,又当别论,你替我滚开。” 袍领挥处,砰的一声,把毕云英摔出七八尺远。 许庭瑶霍地往后退一步,正待伸手拔剑,忽听耳际有人低低的道:“你身上不是有一块白玉罗刹吗?快取出来,给他瞧瞧!”许庭瑶听得方自一怔,黑袍老人业已满面杀机逼近过来,一时无暇多想,大喝一声道:“且慢,在下还有一件东西,请教主瞧瞧!”黑袍老人闻声停步,狞厉的道:“小子,你有什么东西,要老夫瞧的?”许庭瑶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自玉罗刹,手掌一摊,道:“就是这个。”黑袍老人骤然瞧到许庭瑶掌、心是一颗羊脂白玉琢成的狰狞鬼脸,双眼赤如火齐,在黑夜中闪闪发光,这一望之下,顿时如受电殛,一张脸色惨白如金,眼中也同时射出狂乱凶光,脱口惊呼道:“玉面罗刹!是玉面罗刹……”他声音嘶哑,额上冷汗涔涔,蓦地跨前一步,狰厉的道:“小子,难怪你处处和老夫作对!”话声出口,左手一探,快疾无比朝玉面罗刹攫来,右手吐劲一掌,向许庭瑶当胸推出。许庭瑶眼看对方突然发难,正待出掌抗拒。 猛觉身前蓬然一震,歪风迥旋,砂石飞卷之中,隐隐听到怒嘿,轻哼!同时自己耳边,有人低喝一声:“还不快走?”声音入耳,右臂似已被人握住,身不由己的腾掠而起,一路朝山后飞驰下去。许庭瑶几乎无法看清拉着自己急奔的人是谁?只是跟着人家脚不点地的跑去,速度之快,但觉两耳生风,山林树木,像流水般滑过。奔过一重山头,脚下逐渐缓慢下来。 许庭瑶急忙回头瞧去,原来这拉着自己一路急纵直掠的,就是阮秋水阮大哥!这一阵工夫,他已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许庭瑶心中一喜,急忙叫道:“阮大哥,你停下来歇歇脚吧!” 阮秋水口中只“唔”了一声,才一住足,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摇了两摇扑倒下去。 许庭瑶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扶住他身子,朝前走了几步,靠着一棵大树树身缓缓坐下,一面问道:“阮大哥,你怎么了?”阮秋水没有回答,只望了许庭瑶一眼,便阖上眼皮。 许庭瑶心头大急,不知阮大哥还是急奔脱力?还是受了内伤?瞧他闭上眼睛,又不敢惊动一时守在他身边,真有手脚无措之感!这时天色业已黎明,许庭瑶细看阮大哥脸色,依然红润如玉,敢情只是跑路乏力,昏昏睡去,丝毫看不出负伤神色,心下不觉稍宽。不,即以方才拉着自己一路飞驰的轻功而言,阮大哥就比自己要高明很多,估计方才最多也不过四五里光景,那会累成这个样子?那么阮大哥准是和骷髅教主对了一掌,身负内伤,何以…… 啊!许庭瑶目光瞥处,蓦然间,被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因为在晨曦迎面照来之下,他发现了阮大哥脸上,竟然戴着一张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原来阮大哥并不是本来面目。 心念一转,忍不住哑然失笑,忖道:“自己要不是在青牛观发现了大伯父,揭下面罩,这时候只怕也还带着呢?”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许庭瑶此时耽心的是阮大哥的安危,他既发觉他戴了人皮面具,那么他的红润面色,就不足为凭,也许在人皮面具之下,阮大哥已经脸色惨白,面如金纸。他此刻无暇去揭开阮大哥面具,察看脸色,他心中只是盘算着江湖上凡是练武之人,多半都带有各家秘传伤药。阮大哥虽然深藏不露,但从今晚的情形看出,他武功之高,分明还高出自己甚多,身边也许带有疗伤之药,自己何不在他身上找找?心念一动,那还犹豫,立即伸手朝阮大哥怀中探去。 他这一动,原极自然,也相当迅速,但右手才一探入,登时猛然一凛! 原来他手指接触到的竟然是一对坚实而隆起的玉球,虽然还隔着一层内衣,仍可感受到这丰满而富于弹性的乳峰,与男人有别。他只觉心头狂跳,骇然缩手之际,匆忙间,手指接触到另外一件东西,那似乎是一个瓶子。许庭瑶无暇多想,随手掏了出来,低头一瞧,果然是一个羊脂白玉琢成的圆形小瓶,瓶身正中,还刻有三个篆字。许庭瑶略一辨认,赫然是“大还丹”三字,边上另有一行细字:刻了:“岁在辛丑石师太练于北岳”等字样。“大还丹!”许庭瑶想起那晚红面怪人给自己服的就是“大还丹”,曾说此丹“功参造化,足抵练气之士二十年修为”,自可医治阮大哥伤势。打开瓶盖,往掌心一倾。玉瓶中原来已只剩了一粒,色如琥珀,异香扑鼻。许庭瑶拨开阮秋水紧闭的牙关,把“大还丹”纳入口中,然后又把玉瓶轻轻地塞到他怀里。这一瞬间,许庭瑶心里如潮,激起无数疑问? 阮大哥会是女的,她身边也有“大还丹”,不知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又喂自已服“大还丹”的,会不会就是阮大哥?江湖上的女孩子,实在太可怕了,譬如钱青青,自己仗义出手救了她,她却把自己诳去铁堡。譬如毕姐姐,自己和她情同姐弟,想不到她也会是骷髅教的人。 这位阮大哥,不知又是什么来历? 她和骷髅教主对了一掌,又拉着自己一路急奔,但毕姐姐不是也从铁堡中救出自己脱险的吗?想到这里,心头疑念更炽,毫不思索的伸过手去,轻轻揭下阮秋水戴着的人皮面具。 朝曦之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鸡蛋脸,剑眉斜挑,凤目紧闭,樱唇微翘……“会是她!”许庭瑶止不住心头咚的一跳,阮大哥原来竟是罗刹姐姐乔扮的!,如此可以证实喂自己服“大还丹”的也是她了,难怪那天晚上,自己直觉的感到红面怪人,手法怪异,身如魅影,出手路子和玄衣罗刹相近似。他瞧着这位不拘形迹的美貌小姐,心中不知是惊是喜?是感激?是慌张?总之,他心头起了一阵莫可名状的激荡,忙不迭把人皮面具依然替她覆到脸上,看看并无破绽,但一颗心却是怦怦跳个不停,好像做了一件虚心事一般。太阳渐渐高了,阮秋水口中,轻轻舒了口气,睁开眼来。 许庭瑶连忙低声问道:“阮大哥,你可是好一点了吗?” 阮秋水抬目望了他一眼,叹气道:“是你给我服的‘大还丹’吗?真是可惜!”许庭瑶俊脸一红,道:“小弟因大哥伤势极重,所以……” 阮秋水道:“所以急病乱投医,糟蹋了我仅余的一颗‘大还丹’……唉,这也难怪,方才因小兄误为老贼所乘,来不及和你多说。”许庭瑶见她明知自己从她怀中掏取“大还丹”,自然已发现她是女儿之身,依然自称“小兄”,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他既然若无其事一般,自己正好只当不知为宜,心中想着,一面问道:“阮大哥,原来你伤得不重?”阮秋水道: “这也不是,你总记得方才我叫你取出白玉罗刹来,给他瞧瞧,实因小兄有一仇家,但又未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不料他一见白玉罗刹,就骤下杀手。这也只怪我太以轻敌,虽然接住一掌,却没想到老贼已经练成旁门中最厉害的‘六煞真气’,仍为他阴煞之气所乘。这种‘六煞真气’伤人无形,一时又怕你不知厉害,伤在他手下,所以匆匆拉了你你就走,未能立时运功,把它逼出体外,再经一阵急奔,以致阴煞之气侵袭内腑……”许庭瑶听他把“六煞真气”说得如此厉害,不禁“啊”了一声! 阮秋水接着说道:“因此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以龟息之法,默运三昧真火,化练侵入内腑的阴煞之气,你不知原委上然糟蹋了师父赐给我仅余的一粒‘大还丹’。”许庭瑶道: “听大哥口气,这‘大还丹’想来定是极为贵重的药物了?”阮秋水道:“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灵药,服下一粒,足可抵得练武之人二十年苦功,这还是师父她老人家费了十年时光,遍历名山大川,采集百种以上罕世灵药,一共才练成了五颗,师父赐了我两颗……”许庭瑶听说“大还丹”竟有如此名贵,同时听他说师父才赐了他两颗之言,心中一动,问道:“阮大哥上么说来,替小弟打通奇经八脉还赐服一颗‘大还丹’的,就是你了?”阮秋水目光一闪,格格笑道:“你既已知道,何以明知故问?” 许庭瑶只觉心头一阵感动,说道:“大哥厚赐,小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他说来诚挚,心头当真已泯除了男女界限,把这位由玄衣罗刹改扮的阮秋水,看作了大哥一般。阮秋水“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你我兄弟,何用说出报答的话来?”说到这里,人已倏然站起,回头道:“走,许兄弟,你已经一晚没有休息了,且找个店家打尖,下午,咱们还得赶路呢!”许庭瑶不知他说的“赶路”,要赶到什么地方去?但心知必然有事,也就不再多问。一会工夫,到了东篁店,还只是辰末巳初时光,两人走入镇上一家客店要了两个房间,各自关起房门,上床运功。直到午牌时分,许庭瑶听到阮秋水的声音,在门上叩了两下,叫道:“许兄弟,起来吃饭了。”许庭瑶一跃下床,开出门去,店伙已端着酒菜进来,两人匆匆吃过,会帐出门。许庭瑶忍不住问道:“阮大哥,我们到那里去?” 阮秋水微微一笑,道:“你随我去就是了。” 许庭瑶只当就是在附近,也就不再多问,随着他身后走去。 那知出了小镇,阮秋水脚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前急走,许庭瑶只好加紧脚步随后跟去。 阮秋水越走越快,最后竟然施展轻功,纵掠奔驰而去。 许庭瑶不得不提摄真气,放腿赶路,两人轻功,均臻上乘境界,这一急足疾奔,当真快逾奔马。不过顿饭光景,已奔出一二十里路程。 许庭瑶眼看走在前面的阮秋水,还是丝毫没停,心中渐渐感到奇怪,不知这位易钗而弁的阮大哥,葫芦里卖什么药?这般急赶,究竟有何重要事?但他知道阮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的和自己比赛脚程,其中必有原因,索性不再多想,只是跟着他奔掠。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少说也赶了七八十里光景。 许庭瑶一路察看,只觉四外山岭起伏,不见人家,分明业已进入山区。 思忖之间,阮秋水忽然舍了山径,折向山后走去。 转过山头,这一带已是山岭阴面,峻峰茂林,乱石崎岖,他走到山脚,便自停步,回头笑道:“许兄弟,你可是跑累了要歇歇脚吗?”许庭瑶道:“累倒不累卜只不知我们赶来这里,可有什么事吗?” 阮秋水瞧了他一眼,笑笑道:“既然不累,咱们这就上山去吧!” 话声﹂落,转身就朝峰山跃去。 许庭瑶瞧他答非所问,暗自摇了摇头,只好跟着攀登而上,这座山峰,并不太高,一会工夫,便已到达山顶。阮秋水早已倚着一块大巨石坐下,伸手拍拍身边,仰脸含笑道:“许兄弟,快过来歇息吧!”许庭瑶终究发现了她是一位姑娘家,怎好和她并肩同坐?但她既已叫出口来,自己要是不走过去,岂不落了痕迹,脚下略一踌躇,终于无可奈何的在她身边坐下。阮秋水目光流彩,瞧着他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许庭瑶不禁心头咚地一跳,急忙力持镇定,借故问道:“阮大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阮秋水口中嗯道:“桐柏山。” 许庭瑶又道:“那我们是……” 阮秋水没等他说完,笑道:“时光还早,待会你自会知道。” 说着,双手抱头,仰望夕阳流霞,歇了一歇,柔声叫道:“许兄弟!” 许庭瑶心神又是一懔,忙道:“阮大哥可有什么吩咐?” 阮秋水依然目视远方,徐徐地说道:“不,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爱上那位公主姐姐了呢?”许庭瑶脸上一红,道:“大哥又开小弟玩笑了。” 阮秋水道:“我说的是真话,你要真的爱上了她,我倒可以为你出点力气。”许庭瑶忙道:“小弟只是和她相识而已。” 阮秋水轻哼道:“你们不是姐弟相称?怎说相识而已?” 许庭瑶脸色更红,嚅嗫的道:“小弟和她姐弟相称,也只是把她当作姐姐看待,这和我们以兄弟相称,小弟把大哥当作哥哥一样。” 阮秋水摇头道:“言不由衷,而且比喻得也不恰当,哼,真要如此,她愿为你甘冒大不韪,实在太不值得了。” 许庭瑶默默没有作声。 阮秋水又道:“你可曾想到,咱们离开鸡公山之后,她会有些什么后果吗?”许庭瑶想起毕姐姐好像甚是怕她义父,不由愕然道:“这个小弟倒没有想到。”阮秋水冷冷的道: “叛教!江湖上处置叛教之徒,手段都是十分残酷的……”许庭瑶心头一紧,惶急的道: “这可怎么办?” 阮秋水道:“都是你害了她!” 许庭瑶倏然站起身来,在这一瞬之间,心中忽有所悟,转目回头,问道:“阮大哥,你把小弟引来此处,莫非就是骷髅教巢穴所在?” 阮秋水望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轻笑道:“你倒还算聪明,只是并没有猜对,来,你坐下来,像你这般沉不住气,如何能办得大事?” 许庭瑶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只得重行坐下。 阮秋水接着又道:“你那位公主姐姐,纵有叛教之名,但还不至有什么凶险,而且不如此,她也不见得就肯弃邪归正,这一点,早就在小兄预计之中……” 他缓缓说来,好像早有成竹在胸一般! 许庭瑶听得疑信参半,忍不住道:“那么这里……” 阮秋水直起身子,正容道:“事有缓急轻重,你真是连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好了,这时你替我好好坐息一阵,也许今晚有一场大战呢?” 许庭瑶愈听愈觉奇怪,对这位莫测高深的罗刹大哥,当真又敬又怕,一时唯唯应是,不敢多问。 阮秋水斜睨着他温言道:“许兄弟,咱们先养养神再说,反正死有阮大哥替你操心,保你不会吃亏就是。” 落日西沉,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阮秋水取出干粮,递了过来。 许庭瑶惊奇的道:“阮大哥,原来你连干粮都准备了来?” 阮秋水笑道:“是我叫店家准备的,谁像你这般粗心大意,今晚岂不要挨饿了?”两人食用过干粮,又坐息了一阵,天色业已全黑。 阮秋水站起身子,回头道:“许兄弟,是时候了。” 许庭瑶跟着站起来,阮秋水话声一落,人已朝前山走去。 两人施展提纵身法,翻下山顶,一路疾落,到了山腰附近,原来还和另一座小山,山岭相连。阮秋水身形突然加速,人如劲矢离弦,划空飞泻,直向小山顶上落去。 许庭瑶看他身法快捷,去势如电,也立即一提真气,施出“鹞子穿云”的轻功身法,几个起落,追了上去。掠上小山山顶,举目一瞧,只见阮秋水站在左侧崖边,似在凝目下望。 许庭瑶悄悄走近,跟着朝下望去,原来小山底下,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幽谷,前面有一片广场,靠广场山下树荫遮盖之处,矗着一座高大楼房。远望过去,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灯火,四周沉寂如死,似乎只是一座无人空屋。许庭瑶瞧了一阵,心中暗暗纳闷,忍不住回头问道: “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阮秋水目光如电,只是凝注着谷下楼房,一霎不霎,口中低声道:“鬼王庄。”“鬼王庄!”许庭瑶心头骤然紧张起来,急问道:“若大一座院落,怎会瞧不到人?”阮秋水轻哼道:“这点鬼把戏,如何想瞒得过我?” 他这话好像并不是对许庭瑶说的,因此,话声一落,忽然回头道:“许兄弟,待会动起手来,你只管痛下杀手,杀害齐鲁三义的,就是这伙贼人!”只听阮秋水又道:“但你也要小心应付,别中了他们诡计。” 许庭瑶正待开口。 忽然靠东首的楼上,火光一闪,隐隐射出灯光,接着窗户开处,一个垂髫使女,卷起湘帘。那是一个陈设华丽的香闺,靠窗处一张横案上,放着一只银色烛台,凤烛高烧,烛光摇曳,照得通明。垂髻使女在案上摆了一副银匙牙筷,接着另一个使女,手托银盘,端着几色热腾腾的菜肴进来,一齐放到案上。前先几个使女立即装好一碗白饭,两人垂手退到一边。 以这情形看来,两个使女分明是在伺候她们主人进餐。 许庭瑶自从服了“大还丹”,目光迥异常人,虽然这小山崖边,和高楼相距很远,但楼上景致仍可看得一清二楚。这时,楼上又出现了一个苗条人影。 那是头挽云髫,身穿青罗裙袄的少女,只见她缓缓走近案一刖,在椅上坐下,一手拿起牙筷,抬目望着窗外,微微出神。许庭瑶只觉心头蓦然一凛!她,正是在青牛观逃脱的青衣少女——大伯父金刀褚世海的独生女儿褚璇姑。她当真会是鬼王庄的主人,会是假冒骷髅毒箭杀害父亲、姜二伯父和大伯父的凶手?许庭瑶瞧得双目冒火,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弑父妖女,方泄胸头之恨!阮秋水低声道:“许兄弟,咱们下去吧!” 话声一落,身子平空飞起,直朝崖下落去。 许庭瑶瞧他一跃而下,心中吃了一惊,只怕自己轻功难以和阮大哥相比,再则也怕鬼王庄说不定伏有暗桩,稍一疏忽,露了行藏。这就一提真气,藉着石壁间藤蔓掩蔽,足尖轻点,悄悄跃落地上。 举目瞧去,这一瞬之间,那里还有阮秋水的影子?心下不禁一急,忙向四周打量。自己立身之处,正当*局楼左侧,四下静悄悄的除了楼上窗口射出来的灯光之外,整座院落,在夜色中,一片浑然没有一点灯光,也听不到一点声息。好像除了楼上三人,不再有其他的人。 许庭瑶凝足目力一阵搜索,也瞧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意外的平静,反使人有一种阴森之感。阮大哥又不知去了那里?他虽然学了一身武功,但江湖阅历当真太少了,这时阮大哥一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他脚下微现踌躇之际,耳边忽然听到阮秋水的声音,以“传音入密”说道:“许兄弟,你此时不妨上楼去瞧瞧,此人是不是你大伯父的女儿,还是有人乔装的?你要记住你是窥探鬼王庄来的夜行人,行踪固然须要隐藏,但到了某种情形之下,也不妨挺身而出,好,你现在可以去了。”许庭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知道阮大哥业已隐起身形,他此举必有深意,但也听得有些糊涂。他既要自己先上楼去,依他指点去做,谅来不敢有错!心念转动,立即举步朝前走去。穿过树林,竟然没有一点阻碍,也瞧不到鬼王庄有什么暗桩埋伏,但他还是全神戒备,小心翼翼的从广场侧面斜越而过。掠近围墙,相距尚有丈余来远,便已一提真气,身躯平拔而起,跃起两丈来高,落到墙头之上,双脚一蹬,有如离弦劲矢,轻轻飘落屋面。一排五间楼房,已在眼前,除了东首一间,其余房屋仍然一片阴沉死寂。许庭瑶翻过一重屋脊,仍然无人拦阻,生似这座鬼王庄,毫无戒备一般。他身法何等快疾,这一顾之间,便已悄无声息的掠到窗下,闪入暗陬。 楼中青衣少女缓缓的用牙筷拨弄着碗中饭粒,好像对面前的丰盛菜肴,仍然感到食难下咽。许庭瑶暗暗察看了一会,只觉这青衣少女无论是两个面貌、形态,分明就是褚璇姑。其实自已小时候,虽父亲去过几次金刀庄,但那时候璇姑还是一个梳丫头的小女孩,最近一次,就是大伯父传出噩耗,自己和姜二伯父前去金刀庄奔丧,见到璇姑,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昨晚在青牛观看到的青衣少女以及眼前的她,并无不同,何以阮大哥会怀疑有人乔装,要自己前来瞧瞧清楚?正在沉思之际,只听站在她身后年纪稍长的一个使女,轻声说道:“小姐,饭菜都快凉了,你快吃咯!”青衣少女蹙着双眉,摇摇头道:“我吃不下。” 那使女又道:“小姐,你身体要紧,古人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饿坏了身子……”青衣少女突然放下筷子,回头问道:“你们知道我父亲到底到那里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后两个使女被她突然一问,神色一变,那年长的一个忙道:“小姐不用着急,庄主想是有事情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隐身窗外的许庭瑶听得方自一怔! 只见青衣少女目含泪光,愤然道:“什么庄主小姐?你们一会把我囚禁到石室里,一会又要我搬到这里来,到底这是怎么回事?”那年长的使女道:“小姐,这都是庄主的意思。 青衣少女哼道:“你们以我父亲的性命,威胁着我,自然也以我去威胁父亲,你们到底要把我父女怎么了?”两个使女吓得面无人色,互望了一眼,还没开口。 微风飘然,烛光摇曳之际,一团人影,已悄无声息的从窗口飞入,落到三人面一刖。那年长的使女似是久经训练,骤睹有人飞入丝毫不惊,身子一侧,抢在青衣少女前面,娇声叱道:“什么人?”右腕一抬,快疾无比朝来人胸前拂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从窗口飞落之人,一提真气,腿不屈膝的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把一招避开,沉声叫道:“褚大妹子!”青衣少女吃了一惊,定睛瞧去才看清来人,是个剑眉朗目的英俊青年,不由惊喜的道:“是许大哥!”原来他正是隐身窗外的许庭瑶,这会工夫,他已听清楚了,眼前的青衣少女该是真正的褚璇姑无疑,由此可见在青牛观遇到的那个,并不是她。想到这里,顿时悟到方才阮大哥说的,到了某种情形之下,不妨挺身而出的话来,这就毫不考虑的跃入窗口。那年长的使女一招落空,冷笑一声,道:“你夤夜入一壮,绝不是好人!”突然跃起,扑了过去,左右双手同时发招,幻起一片指影,笼罩了许庭瑶胸前数处大穴许庭瑶心头微微一凛,暗想到:这丫头好快的手法,好奇幻的招数!右手一抬,朝前格去。他原意只想封架住来势,把她逼退就算,但他不知道自己业已练成了《黔灵真传》上所载神功,对方一个使女如何禁受得起?就在这一挥之际,陡觉一股无形劲气,随手挥出,砰的一声,把年长使女震出了七八尺远。褚璇姑早已秀眉挑动,叱道:“你给我住手!” 那使女被许庭瑶挥手震退,方慑于来人武功,再经褚璇姑一喝,她因自己两人,只是奉命暗中监视褚璇姑来的,鬼王庄冢法严厉,没奉旁的指示,也就不敢妄动。褚璇姑喝住使女,立即急迫的道:“许大哥,只有你一个人?姜二叔可也来了?”许庭瑶听得一怔,她连姜二伯父遭了毒手都不知道?闻言不禁脸色一黯,答道:“二伯父已经死了。”褚璇姑睁大眼睛,吃惊道:“什么?姜二叔已经死了?他怎么死的?” 许庭瑶加重语气道:“中了贼人的骷髅箭!” 褚璇姑低头道:“骷髅毒箭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仇呢?唉!我爹那次总算侥幸,能从死里逃生……”许庭瑶听她口气,好像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她都一无所知似的,目光左右一瞥,不待她说完,忙道:“大妹子,我是救你来的,快随我出去。”褚璇姑口中“啊”了一声,忽然脸上出现惊容,摇摇头道:“许大哥,你快离开此地,我……不能走……”许庭瑶怔道: “大妹子,你以为留在这里,大伯父就可保全性命了吗?”褚漩姑脸上起了一阵极痛苦的抽搐,咽声道:“许大哥,你快走吧!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父女还能保存着性命。”许庭瑶原先打算先把褚大妹子救出了再说,不想在这时候说出大伯父的死讯,免她遭受到重大打击,会失去战斗力量,但见她不止贝雕开此而去,不由心中一急,暗想:时不我与,看来自己不说出大伯父业已被害,她是不肯出去的了。当下皱皱眉头道:“大妹子难道还不知道大伯父已遭了毒手吗?” 褚璇姑身躯猛然一震,尖叫道:“什么?许大哥,你说我爹被人害死了?”许庭瑶道: “不错,大伯父也是被鬼王庄的骷髅毒箭害死了。” 褚璇姑脸色苍白,颤声道:“鬼王庄,鬼王庄在那里啊?” 许庭瑶道:“这就是鬼王庄!” 两个使女脸色一变,互望了一眼,垂髻的右手暗暗笼入袖中。 年长的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小姐,你别听他乱说,庄主就会回来的。”褚璇姑倏地转身,柳眉倒竖,喝道:“你们快说,这里是不是鬼王庄?”“不错,这里就是鬼王庄!” 一个冷冷的声音,接着响起。 许庭瑶、褚璇姑同时迅速朝发话之处瞧去。 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一身青衣,面貌和褚璇姑一模一样的女郎,只是她神色冷峻嘴角间挂着一丝冷笑。许庭瑶立时惊觉这女郎正是青牛观所见的那个青衣女子,由此看来,他们故意要两个使女伺候褚璇姑在楼上进餐,原是安排好的一个陷阱。褚璇姑骤然瞧到和自己相貌服饰相同的青衣女子,不由怔得一怔,愤懑的道:“你是什么人?”青衣女郎并没理她,两道冷峻目光看着许庭瑶,冷冷问道:“姓许的,只有你一个人来吗?”许庭瑶道: “你认为有多少人来了?” 青衣女郎不屑的道:“老实说,我是替骷髅教几个丫头准备的,你要送上门来,只怪你命该如此?”许庭瑶笑道:“你是说鬼王一壮安排了天罗地网?” 青衣女郎道:“难道你还想活着离开?” 褚璇姑急着问道:“你们究竟把我爹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许庭瑶手按剑柄,一面低声道:“大妹子,我有话问她。”接着抬目道:“姑娘认为在下难以生离此地,在下心中有几个疑问,要想请教,不知你可肯回答?”青衣女郎瞟了他一眼,格格一笑道:“自然可以,反正你们都是将死的人了,有话你就问吧!”许庭瑶道: “我爹可是你们害死的?” 青衣女郎哦道:“你是生死判许占奎的令郎了,杀你父亲的凶手,可不是他人,是你大伯父褚世海。” 第十章 不共戴天 许庭瑶心头一震,褚璇姑愤怒的道:“你胡说,我爹和许三叔义共生死,岂会:……” 青衣女郎没待她说完,冷冷的道:“小姐,我一点也不胡说,不但许占奎是你父亲暗下的毒手,就是铁拳姜全也是他杀害的。” 褚璇姑尖叫道:“我不要听,许大哥,她说的都是鬼话。” 许庭瑶倒是相信她说得不假,因为大伯父假装死去,另以鬼王庄庄主的身分出现,想来其中必有原故,也许是受到对方胁逼。 心中想着,但觉热血沸腾,强自耐着性子,问道:“那是出于你们胁逼的了?” 青衣女郎冷笑道:“你说的恰巧相反,那是他自告奋勇,做出来的事。” “自告奋勇”这四个字,听得许庭瑶心头一动,问道:“你还说不是出于你们胁迫,大伯父向谁自告奋勇,这人是谁?” 他早已看好形势,这“谁”字出口,突然施展出“乘隙蹈虚”身法,右手一探,快逾闪电,朝她左腕拿去。 青衣女郎身手显然不弱,柳腰一摆,轻轻向右闪出,反手一掌,朝许庭瑶拍来,口中哼道:“你是找死!” 许庭瑶瞧她轻易地避开了自己“乘隙蹈虚”,心头不期一凛,暗暗忖道:此女好快的身法。 他哪肯错过机会,一步抢到门口,朗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话声未落,陡觉一股无形暗劲,直向身子撞到,心中蓦地一惊,不假思索,挥手一掌,迎击出去。 掌风乍接! 青衣女郎宛如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似的,陡然惊呼一声,脚下踉跄,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四五步,方始站定,脸色苍白,一手按着胸口,厉声道:“姓许的,你武功再高,今晚也难逃一死!” 许庭瑶道:“只怕未必!” 就在此时,许庭瑶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卡簧之声,急忙举目瞧去,只见那垂髫使女手执黝黑铁筒,两支短箭,从斜刺里分向自己和璇姑射来。 骷髅毒箭! 许庭瑶瞧得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左手伸缩之间,已从套在腕上的鲨皮箭套中,抽出两支金乌破云箭,扬手打出,右掌扬处,同时一记劈空掌,朝垂髫使女拍去。 这一下当真快得如电光石火,但听“叮”“叮”两声,两支骷髅毒箭一齐堕落楼板。 同时一声惨叫,垂髫使女被掌风击中,一个身子砰然撞出一丈开外,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死去。 许庭瑶含愤出手,没想到一掌把垂髫使女打死,方自一怔之际,陡觉左手掌心一沉,不知什么东西落到手上。 急忙低头瞧去,原来竟是自己打出去的两支金乌破云箭,竟然自动飞了回来,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暗想,原来《黔灵真传》上的武功,当真神奇莫测! 青衣女郎没想到许庭瑶的武功,竟然高得出奇,眼看两支骷髅毒箭,全被他击落,心头不禁大凛,一时顾不得调息,银牙一咬,双脚顿处,人如电射,朝窗外穿出。 褚璇姑也被许庭瑶神奇武功,瞧得又惊又喜,此时看青衣女郎朝窗外逃去,口中娇叱一声:“你还想逃?” 纵身急扑过去,但她总究比青衣女郎差得太远,身形堪堪扑起,人家早已穿窗出去。 那年长的使女,一眼瞧到青衣女郎出去,心下大急,慌忙跟着掠起,恰好褚璇站也在此时追到窗口。 那使女猛地一个旋身,口中喝道:“你替我留在这里!” 右掌疾发,朝褚璇姑身前拂到。 褚璇姑骤不及防,要待躲闪,已是不及,百忙中身躯一偏,拍的一声,被她击中左肩,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跤跌坐下去。 那使女一掌出手,那还怠慢,脚尖一点,头先脚后,朝窗口穿出。 许庭瑶杀机已起,那肯放过,破云箭抖手打出,那使女堪堪穿出窗外,一声惨叫,身子骨碌碌往屋面下滚去。 许庭瑶收回破云箭,一个箭步,掠到褚璇姑身旁,问道:“大妹子,你可曾受伤?” 褚璇站目含泪光,一跃而起,右手按着肩头,沉道:“还不碍事!” 许庭瑶俯身从楼板上拾收垂髫使女那管骷髅箭筒,递到褚璇姑手上,道:“你快拿着,咱们血仇血洗,不用对贼人客气。” 褚璇姑接过箭筒,流泪道:“许大哥,我爹真的死了?” 许庭瑶道:“这还有假,我亲眼目睹死在妖女毒箭之下。” 话声刚落,只听青衣女郎冰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姓许的,你们时辰已经到了!” 话声方落,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竹哨之声,身后房门砰然关起。 许庭瑶皱眉道:“大妹子,我们快冲出去!” 窗外青衣女郎格格笑道:“不用出来啦!” 嗤嗤嗤嗤,一阵破空细响,一片蓝汪汪的细碎寒星,像雨点般从窗外射进。 这是无数淬过剧毒的细小暗器,来势凶猛,只要被它打中人身,见血封喉。 许庭瑶大喝一声道:“大妹子小心!” 他话出掌动,身形一挺,拦在窗一刖,两只肉掌,运足内力,朝外劈去,他内功精湛,掌风过处,那些电射而来的暗器,立时被他震飞开去。 许庭瑶一见掌风奏效,精神陡震,左掌连续劈出,右手趁机抽出短剑,递了过去,低喝一声:“大妹子跟我来!” 右手递出短剑,双掌疾发,足尖点处,随着强猛掌风,穿出窗户。 褚璇姑一手紧握着那管骷髅箭筒,一手接过七修剑,玉腕翻动,剑演“撤花盖顶”,护着头面,紧随许庭瑶身后跃出。 就在这一瞬之间,激射而来的暗器,忽然消声匿迹。 许庭瑶举目四顾,鬼王庄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人迹,心中方感奇怪! 突听屋顶上又发出尖锐哨声,划破夜空。 这一声哨音乍歇,东、南、西三个方向,同时响起一声哨子。 许庭瑶心中一紧,急忙回头道:“大妹子快舞剑!” 话声甫落,三面阴暗之处,传出一阵轧轧匣弩之声。 刹那间,箭如飞蝗,朝两人集中射来,幽暗夜色之中,但见寒星密集,精光破空。 许庭瑶看他们如此歹毒,不禁怒不可遏,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鬼王庄原来只会暗箭伤人!” 双掌开阖,向四周连续猛劈,劲风呼啸,激荡成一团狂风,漫天箭雨在他相距尚有七八尺远,便已纷纷吃掌风击落。 褚璇姑更是咬紧银牙,把一口短剑舞了个风雨不透。 她跟在许庭瑶身后,激射而来的匣弩,虽有许庭瑶挡住了十之八九,但仍有少数从侧面射到的,也纷纷被她拨荡开去。 只是匣弩系由机篁发射,势劲力急,褚璇站总究功力有限,舞剑拨箭,一阵功夫后便自感到手软力疾。 许庭瑶把七修剑给了褚漩姑,此时手无寸铁,仅凭一双肉掌,不停的挥舞,拍出一阵又一阵的掌风,对付漫天箭雨,功力再高也难以久持。 何况为了照顾楮璇姑,脚下又不好移动,两人更成了众矢之的。 照说,鬼王庄既然设下陷阱,匣弩又可连珠发射,不似普通挽弓弩箭,需要人力,自是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连续不绝。 但他们却只在许庭瑶、褚璇姑飞出窗口之时,集中全力,猛射了一阵,接着,就稀稀落落的减弱下来。 不到片刻,已然全数停止,不再发射。 许庭瑶已被鬼王庄这种阴绝歹毒的手段,激得怒火高炽,此刻突见匣弩无故乍停,心中反而更是提高警觉,暗想:不知他们又有什么诡计了? 当下双掌一收,身形向横里一闪,紧贴在左首楼墙,回首瞧去,褚璇姑一柄短剑,还是舞挥不停,急忙叫道:“褚大妹子,你快站到这里来,贼人们可能另有阴谋?” 褚璇姑经他一喝,才知贼人们乱箭业已停止,立即收住剑势,闪到楼墙底下。 鬼王庄四周仍是一片黝黑,沉寂如死,听不到半点声息。 不,一个冷峻的声音,却在此时,从黑暗中发出愤怒的咆哮之声,厉声道:“许小贼,原来你还有同党,潜入本庄,偷袭匣弩阵地,今晚管叫他们一个也别想漏网。” 那正是青衣女郎的声音,许庭瑶听得一怔,但立时恍然大悟,方才从窗口打入的淬毒暗器,一下就无声意,和这一阵匣弩的中途停止,敢情都是阮大哥的杰作。 她能在这片刻之间,神速而不动声色地把四周匣弩手制住,这分功力自己当真望尘莫及心念转动,只听青衣女郎接着道:“柏副总管,罗副总管,火速搜索潜入敌人,一体格杀勿论!” 话声方落,只见两条人影,同时凌空扑起,一闪而逝。 许庭瑶耳目何等灵异,辨认对方发声之处,显然是在屋顶之上,这就悄声说道:“褚大妹子,你暂时在这里隐住身形,如有贼人出现,只管用毒箭招呼,我上去找这妖女算帐!” 褚漩姑切齿道:“不,我也要去?” 许庭瑶原因褚璇姑武功不济,万一遇上强敌,怕自己照顾不到,才要她隐身暗处,手上有一向歹毒无比的骷髅毒箭,即使遇上敌人,也是可支持一时。 但此话又不便明说,她既然要一同上去,只好点点头道:“也好,那么我们快去!” 双足顿处,人如巨鹰腾空,一下拔起两丈来一局,飘然落到楼顶屋面之上。 他脚尖才落,暗影中已疾窜出两条人影,双剑并发,一左一右分向上下盘刺击过来。 许庭瑶一见双剑刺到,毫不思索的右掌一立,斜向右首敌人脉腕切去,他出手如电使的正是少林“空手入白刃”手法,切出右掌,快近敌腕,突然手掌向外一翻,易切为拿,一下夺下对方长剑。 同时一记“太阿倒持”,剑柄突然朝前送去,扑的一声,击上对方前胸,那人一声闷哼,仰面倒了下去。 他右手夺剑,身形却向左旋,飞起一脚,踢中左首那人小腹,一团人影,随脚飞出,凌空朝楼下跌去。 他投手举足,解决了两名贼人,其实只是飞身上屋的刹那间事,褚璇姑还只堪堪跟随身后,跃了上来。 许庭瑶站定身子,运目一瞧,屋顶上那有青衣女郎的影子?但听叱喝连声,黑影闪动,已有五六条大汉,从屋脊窜出,围攻而上。 许庭瑶横剑一拦,挡住前面的两人,大声喝道:“还不住手?你们主人呢?” 六个大汉理也没理,寒光急闪,猛力攻到。 许庭瑶剑眉陡竖,喝道:“你们耳朵聋了不成?快叫你们主人出来?” 话声中,长剑挥处,但见一圈银虹,随手而起,把攻向自己的四人,逼退开去。 那四人被许庭瑶一剑逼退,倒跃一步,又复纵身扑上。 其中一个厉声道:“小子,你死到临头,少说废话!” 四件兵器同时抢攻而来。 许庭瑶眼看另外两人,已朝褚璇姑扑去,一时怕她有失,不禁怒从心起,大笑道:“你们真是死有余辜,三合之内,许谋定叫你们溅血剑下。” 喝声出口,剑招突发,这下,为了速战速决,出手招术凌厉无匹,使出《黔灵真传》上的精奇剑法。 刹那间剑光如电,一丈方圆,尽是纵横剑影,四个大汉尽被圈入缭绕剑幕之下。 这四人武功虽是不弱,但如何挡得住许庭瑶全力抢攻? 但见他钢剑迥扫,接连演出三招绝学,剑光分射,冷芒过处,惨叫骤起,鲜血四溅,其中一人已被拦腰截成两段。 另外三人心头一慌,许庭瑶一招得手,大喝一声,剑化“天外飞虹”,又是两声惨叫,左右两人,双双饮剑倒下。 剩下的一个,眼看许庭瑶痛下剑手,不但剑招奇奥,出手之快,真是见所未见,一共不到四个回合,已有三人送了性命。 不禁心胆俱碎,那敢恋战,手上铁尺虚晃一招,纵身跃退出一丈来远,从怀中摸出一支竹哨,放口狂吹。 许庭瑶也不想赶尽杀绝,但竹哨入耳,不由杀心陡起,厉喝一声:“原来方才就是你吹的哨子!” 一道银虹,随声而至,竹哨刚起,三尺寒锋,已透胸穿入,飞起一脚,把尸体踢出两丈多远,半空中血雨飘酒,朝楼下掉落。 扑向褚璇姑的两人,论武功原在褚璇姑之上,但他们没防到褚璇姑手上会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七修剑。 几招方过,其中一个的手上兵刃,呛的一声,被姑娘削断,心中方自一惊,褚璇姑那肯错过机会,左手一抬,拍的一声,一支骷髅毒箭,业已打了出去。 趁机一个急施,七修剑反手朝另一人兵刃上削出。 那人已知对方手上是柄宝剑,还不知同伴中箭,眼看褚璇姑舍了同伴,朝自己削来,一时不敢和她硬对,慌忙朝后跃退。 那知褚璇姑发剑之际,第二支骷髅毒箭也已发出,先后响起两声惊叫,两个身子同时向屋檐下滚落。 褚璇姑真想不到骷髅箭筒,会有如此威力,不禁怔得一怔,瞧着手上黝黑箭筒,恨声说道:“血债血还,姑娘要杀尽你们这些恶贼。” 这时正好许庭瑶也已收拾了四个围攻之人,纵目四顾,敢情这屋顶上就只有这六个人守护,不见青衣女郎踪迹,一个箭步,掠到她身边说道:“大妹子,我们下去吧!” 两人从二楼跃落屋面,蓦听几声厉叱,十几条人影,从暗处窜出,寒光闪动,四面八方扑来。 许庭瑶手中仍然握着夺来的长剑,一见贼人从四面围来,大喝一声,挥剑舞起一圈银虹,向外扫去。 但听一阵金铁相触的锵锵之声,围上来的贼人,吃他长剑猛力一震,纷纷朝后跃退。 有几个手上兵刃,被他这强劲一击,禁不住脱手飞出。 许庭瑶自己也没想到这挥剑一冲之势,竟会有这般劲道,不由微微一怔! 褚漩姑更不打话,左手杨处,机篁连响,立有五六个人中箭倒下。 嗤……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火一化,射到两人头顶上空,“拍”的一声,爆出一团银色火球,有如一盏银灯似的,高悬半空,一闪而灭。 但在火花一闪之际,许庭瑶业已瞧清屋下人影流动,刀光闪铄,纷纷从四周赶奔过来的人数,竟然不下百名之多,自己两人,落在人家重重包围之下。 鬼王庄会有这样多人,不禁大出许庭瑶士息料之外,暗想:看来今晚不大开杀戒,只怕难以冲出重围。 心念转动,立时低声喝道:“大妹子,我当先开路,你跟在我身后,小心应敌……” 这瞬息工夫,两人停身的屋面上,已陆续窜上二十余人之多,叱喝声中,齐齐朝两人扑攻而来。 许庭瑶更不打话,长剑圈动,当先朝人群中冲去。 他剑势凌厉,这一向前猛冲,许多人吃他强烈剑光一逼,宛如波分浪裂,纷纷朝两侧避让。 许庭瑶一剑逼退贼人,立即纵身朝屋下跃去,褚璇姑舞动七修剑,紧随他身后,正往跟踪跃下。 那知鬼王庄的人,武功全非弱手,前面的人虽被许庭瑶逼退,后面的人都相继涌上,七八道刀光,从背后攻到。 褚璇姑从没经过这等场面,心头难免慌张,急忙回身封架,短剑抡动,响起了一片呛呛之声。 虽然削断了几柄刀尖,但一步之差,已被贼人们围住,脱身不得。 许庭瑶堪堪跃落地面,十数道刀光剑影,已迎面攻到,同时身后侧背,也响起一阵金刃劈风之声。 许庭瑶迫切之间,剑演“八方风雨”,洒出一片剑光,向四外扩展开去。 一阵金铁交鸣,硬把贼人们逼退出一丈来远,回头瞧去,发现褚璇姑并没有跟着下来,心头一急,趁着贼人后退之际,一提田丹真气,重又跃上屋面。 耳中听到贼人们连声叱喝,二十来条黑影刀光飞舞,正把褚璇姑围在中间,猛力抢攻。 许庭瑶目光瞥过,大喝一声:“挡我者死!” 连剑带人,猛向刀光人影中冲去。 贼人们几乎连人影都没看清,但见一团耀眼银光自天而降,顿觉森森寒风,已到头顶。 接着金铁交鸣之声大震,惊叫惨呼,和脱手震飞的兵刃,交叉飞舞,剑锋扫过,血雨飞洒。 不知是伤是死?反正有人随着相继倒下,骨碌碌从屋面上滚落下去。 围攻褚璇姑的贼人,被许庭瑶这一痛下杀手,只吓得剩下的几人,心头颤栗魂飞夭外,纷纷向后倒退。 就是跟着许庭瑶身后纵上屋来的贼人,也一个个噤若寒蝉,那里还敢动手? 褚璇姑真没想到许庭瑶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年纪,武功会有这般高强,一时站在那里,瞧着他英风凛凛的神采,也不禁怔怔出神。 许庭瑶手横长剑,寒星般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冷笑一声,道:“你们主人只是躲着不敢出头,许某要走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大妹子,我们走!” 话声未落,蓦听一声长笑,划空飞来,两条人影已到面前。 黑夜中,许庭瑶和他们四道冷电般目光乍接,心头方自一凛! 只听耳朵边上响起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许兄弟小心,左边这个手擎白骨槌的是五鬼天王尚公忌,左边手执金漆一滕杖的是金杖人屠戚天化,这两人武功极高,动起手来,你可要注意。” 许庭瑶已听出这是阮秋水的声音,只不知她躲在那里? 其实他不须阮秋水提醒,也早已知道两人来历,横剑在手,凛然卓人止。 金杖人屠戚天化目光一转,鼻子里哼一声,吐出冷漠的声音,怪笑道:“老夫还当来了什么高人?小子,就是你们两个?” 许庭瑶冷然道:“两个还不够吗?” 金杖人屠点点头道:“够了,够了,老夫就打发你们上路好了。” 许庭瑶笑道:“戚朋友,你还记得咱们曾在龙山见过,好像跺跺脚走的并不是在下,九里关山顶,你临行之时,还赏了在下一掌,也并没被你打发上路,金杖人屠你少在许某面前冒什么大气!” 金杖人屠目光陡盛,两道有如挟着霜刃的阴森眼神,逼视在许庭瑶面上,一阵打量,喉头咯的一声,狞笑道:“原来都是你小子……” 话声未落,左掌扬处,探臂吐招,蒲扇似的手掌,猛然向许庭瑶当胸劈来,口中接着说道:“老夫现在打发你上路就是了!” 掌势才动,宛如迅雷骤发,一阵强猛无俦的罡风,旋转成团,业已撞到许庭瑶身前。 许庭瑶自然早有准备,功运百穴,凝神而立,此时眼看他一掌劈来,不禁仰首大笑,道: “只怕未必!” 右手横剑不动,左掌一立,迎着朝前击出。 金杖人屠劈出的掌风,狂飙电卷,何等凌厉,但许庭瑶这一掌却不带丝毫劲风,只像普通人发掌一般,无声无息。 双方声势迥异,强弱之分,显而易见,直把站在许庭瑶身后的褚璇姑,瞧得凛然变色,几乎惊叫出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金杖人屠掌风出手,便已感到不对,只觉自己发出的力道,好像受到一层无形无质的气体挡住,再也无法推进。 这下可把见多识广的金杖人屠,不禁一呆! “会是道家罡气?”这简直是不可能之事,道家罡气玄功,不仅失传已久,即使尚有人会,也非数十年潜修不为功。 眼前这小子乳臭未干,纵使一出娘胎,就练玄功,能有多少火候?他怪眼翻动,口中“哩”的一声,功运左掌,全力推出。 许庭瑶虽然练成《黔灵真传》上的武功,但他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功力,方才硬接对方一掌,已觉出金杖人屠这一掌力道之猛,和在九里关山硬接他的一掌,大不相同,一团劲气,压力奇重,逼得自己大有喘不过气来之感。 此刻眼看对方吐气开朗,掌势突然加强,反击而来的力道,宛如雷霆万钧,重逾山岳,但觉胸头一震,几乎抵挡不住。 一时那敢怠慢,也立即默运神功,奋力朝前迎去。 两股劲气,在半空一接,依然无声无息,听不到半点震声。 刹那间,两人身形同时一震! 金杖人屠一袭黑袍,宛如被狂风吹拂,腊腊有声,身形晃动,后退三步,一路踏碎了无数屋瓦,才行站住。 许庭瑶却连退七八步,也响起一阵裂瓦断木之声,最后总算站住双脚,但屋面被他踏破了一个窟窿,身子直向屋下陷去。 他身形一沉,急忙一个鲤鱼打挺,提气上跃。 就在此时,但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金杖人屠突然身发如风,纵身扑到,金光一闪,手中滕杖一招“泰山压顶”,直向刚从屋面窟窿中挺跃而起的许庭瑶,当头劈落。 褚璇姑瞧得心头大惊,娇叱一声,身躯一挺,急跃过去,七修剑一招“横架金梁”,照上撩去。 她没想想金杖人屠这一记“泰山压顶”,威势之强,力道何止千钧,凭她这点功力,那想硬架得住? 就在她挺身发剑的当儿,但见人影一晃,许庭瑶不知使了一个什么身法,像一缕轻烟般从斜闪开。 脚下还没站定,骤然瞧到褚璇姑情急拚命,举剑朝杖上撩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喝一声:“褚大妹子快让开!” 他怕褚漩站有失,人随声发,长身发剑同时向上架去。 许庭瑶身法迅捷,发剑虽在褚璇姑之后,但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却越过褚璇姑迎着金漆藤杖砸到。 三方动作,全都极快,但许庭瑶、褚璇姑的长剑都没架上一滕杖。 难道是金杖人屠戚天化临时撤招,收回杖去? 那也不是! 原来金杖人屠金漆一滕杖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许庭瑶迎头击下之时,突然之间,只觉右腕猛力一震! 本来由上而下,直劈下去的杖势,杖头一歪,“呼”的一声,朝横里荡出。 金杖人屠戚天化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耳目何等灵异,一杖出手,耳中依稀听到“嘶”的一声细响,自己直劈而下的杖势,忽然被人撞歪,心头着实一凛,金杖一收。 双目金光四射,厉声喝道:“何方高人,既然出手助拳,何不出来让老夫见识见识?” 许庭瑶抢在褚璇姑前面,举剑上格,那知对方杖头,突然一歪,自己一剑撩空,方自一怔! 及听到金杖人屠的喝声,心中登时雪亮,这一记,当然又是阮秋水的杰作。 金杖人屠喝声出口,手柱金杖,目光只是向四外打量,那知过了半晌,不但不见半点人影,根本没人加以睬。 金杖人屠脸色狞厉,桀桀怪笑道:“鼠辈……” “嘶!”又是一声细响,破空飞来,“啪!”的一声,打在金漆藤杖之上。 金杖人屠是右手柱杖凛立屋面,这一下敢情打在藤杖下截,竖立的一滕杖突然一歪,身不由己跟着朝前晃了一下。 同时只听左首暗处,有人朗朗笑道:“戚天化,你自己没长眼睛,还敢出口伤人,阮大爷赏你两粒石子,不过略施薄惩,再要不知进退,莫怪我出手不饶人!” 金杖人屠戚天化何等人物,明知对方厉害,此刻如何下得了台?不由气得七窍生烟,口中一阵咯咯厉笑,朝左喝道:“老夫数十年来,从来不知进退,朋友有些什么惊人之艺,何不出来让老夫瞧瞧?” 那五鬼天王尚公忌也觉暗中发话之人,日气未免太狂,翻着一双怪眼,同时朝左首暗暗投去。 “哈哈,阮大爷就在此地,你们真是有眼无珠!”声音明明发自左首暗处,但一个长衫飘忽的人影,却从右首屋面上出现,宛如行云流水,俊俏洒脱,朝几人停身之处走来。 五鬼天王尚公忌、金杖人屠戚天化,总究功力精深,这人才一现身,立时惊觉,心头不期大为凛骇! 对方露的这一手“梵音传声”之术,乃是数十年前武林中出名难惹,心狠手辣的一位空门怪杰的独门功夫,这老尼姑当年黑白两道,可说无人招惹得起,后来许久没听人说起,想已圆寂多年,不知此人是不是老尼姑的传人? 两人心念疾转,同时回头瞧去。 许庭瑶瞧得大一吾过望,果然是阮大哥! 阮秋水飘然走近,朝五鬼天王、金杖人屠两人淡淡一笑,道:“两位大护法,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连你们主子都已经逃走了,两位还留在这里作甚?” 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是阴损,听得尚公忌、戚天化同时脸色一变! 许庭瑶急忙问道:“阮大哥,你说那妖女已经逃走了?” 阮秋水回头笑道:“你不用性急,这两位大护法,不是还在这里吗?” 金杖人屠几乎气得透不过气来,猛地跨前一步,沉声道:“朋友年纪轻轻,武功大有可观,老夫不知进退,倒要讨教高招。” 五鬼天王尚公忌伸手一拦,道:“戚兄且慢,兄弟有话问他。”一面抬目道:“朋友方才使的‘梵音传声’,武林中只有数十年前一位空门神尼,在泰山剑会上露过一次,朋友尊 师是谁?可否见告?” 阮秋水瞧了他﹂眼,冷傲的道:“我师名号?放眼武林,只伯已经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动问了,等我打发了他,我确实有话问你?” 五鬼天王尚公忌生相本已狞恶,听他这般说法,心头一怒,更是阴沉可怕,但他却强自忍耐下去。 金杖人屠戚天化被阮秋水当面用手指点着,还说出等打发了自己之言,一时那还按捺得住,口中狂笑一声:“小子找死!” 抬手一杖,猛向阮秋水拦腰扫去。 双方相距极近,这一突起发难,杖挟风声,威势实在凌厉至极。 阮秋水并不闪避,依然谈笑自若,冷笑道:“戚天化,你实在不配和阮大爷动手!” 不退反进,向前一迈步,疾逾电闪,左手一沉,一把把横扫过来的金漆藤杖捞个正着,随手振腕一抖。 这下当真快速已极,金杖人屠一身武功,好像全没用处,手上藤杖再也把握不住,同时身子也踉跄后退了三步。 一招之间,金漆藤杖已到了阮秋水手上。 只见他冷冷一笑,两臂暗运功力,把手上鸭蛋粗的一条金藤,当胸一横两手捏住两头,漫不经意的两臂朝胸强一拢,坚逾精钢的金藤,变成了面条一般,很快拗了过来。 双手不停,像拿绳子似的,挽了个同心结,然后又两头一抽,结子随着抽紧,缩小了许多。 阮秋水随手朝金杖人屠面前丢去,冷冷的道:“我懒得和你动手,你也不配和我动手,但只要你解得开藤结,我就认栽,如果连这个藤结都解不开,还是听我相劝,回转伏牛山去吧!” 要知金杖人屠戚天化这支金漆藤杖,乃是他数十年来仗以成名的兵刃,这种金藤坚逾金石,就是一般所称的宝刃宝刀,都休想砍得动它分毫。 要像阮秋水这样把它当作绳子一般挽起结子,实在是不可想像之事。 金杖人屠戚天化面如死灰,一语不发,俯身拾起打成了结的金漆藤杖,正待纵身掠去。 阮秋水道。“且慢!” 金杖人屠脸色狞厉,愤然转身道:“老夫既已认输,你还待怎的?” 阮秋水笑了笑道:“你难道忘了附骨之毒未去?” 金杖人屠禁不住打了一个冷噤,低头道:“这个……” 阮秋水没等他说完,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瓶盖,倾了一粒淡绿色药丸,随手丢了过去,道:“这是我刚才逼着她交出来的解毒药丸,你快接着。” 金杖人屠伸手接住,脸上露出一丝感愧之色,也不言谢,纵身急掠而去。 五鬼天王尚公忌怪眼一翻,手捧着白骨骷髅槌,朝阮秋水冷冷的道:“朋友还有什么见教?” 说话之时,有意无意的把白骨槌一张,槌上狰狞骷髅,正好对着阮秋水和许庭瑶、褚璇姑三人。 阮秋水朝白骨槌望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道:“其实也并没什么?我只想请教一事,鬼王庄规模不小,这幕后主持之人,究是何等人物,左护法想必清楚,不知可肯见告?” 五鬼天王微微一楞,接着大笑道:“尚某是应金刀褚老哥之邀而来,平日很少过问庄中之事,朋友问的,尚某无可奉告。” 阮秋水拱拱手道:“如此说来,你也不知道了?失礼得很,尊驾请吧!” 五鬼天王嘿然道:“朋友不肯展露师门,亮个万儿,总可以吧?” 阮秋水点头笑道:“在下阮秋水,刘阮入天台的阮,秋水伊人的秋水两字。” 五鬼天王目光一瞥许庭瑶道:“这位呢?” 许庭瑶道:“崂山门下许庭瑶。” 五鬼天王双手一拱,狞笑道:“好,尚某失陪了!” 话声中,身形突然倒跃而去。 就在这眨眼之间,从五鬼天王那柄白骨槌骷髅口、眼、耳、鼻之中,陡的射出无数灰白细刺,冷芒破空,挟着嗤嗤劲风,向三人闪电袭来。 阮秋水朗朗一笑,只见他一个旋身,扬手洒出一片青影,宛如网幕一般,风声腊腊,护住三人身子。 这原是雷火石光般事,青影倏收,风声同住。 只听阮秋水笑道:“久闻五鬼天王‘白骨吹’之名,原来也不过如此!” 许庭瑶不知阮大哥使的是什么兵刃,急忙举目瞧去,只见他露出一身玄色劲装,手上拎着一袭青衫,正朝身上披去。 不由瞧得一呆,原来那片青影,竟是他身上脱下来的长衫。 这一手快得无以复加,使人连瞧都没有瞧清,一时对这位易钗而弁的罗刹姐姐,当真钦佩得五体投地。 阮秋水瞧他怔怔出神,忽然展齿一笑,道:“许兄弟,快追上去,替我教训教训他!” 五鬼天王纵身后跃,发出“白骨吹”,当然不肯就走,这时眼看自己无坚不摧的“白骨吹”,被阮秋水一袭青衫,悉数击落,凛骇之时,立即一个转身,疾跃而去。 许庭瑶给阮秋水一喝,不由脸上一红,手持长剑,正待纵身追去。 褚璇姑瞧他手上长剑,已是缺口斑斑,连忙把七修剑递交给他,道:“许大哥,你换把剑再追!” 许庭瑶眼看五鬼天王身形已掠出七八丈外,一手接过七修剑,连把手中长剑都来不及丢弃,双肩轻晃,人如惊鸿掠地,直追了下去,口中喝道:“尚公忌,你暗箭伤人,还不给我站住!” 喝声中,右手一扬,那柄夺来的铜剑,脱手朝五鬼天王后心激射过去。 五鬼天王尚公忌在黑道上凶名久着,生性杰傲,今晚因被阮秋水先声夺人所慑,同时也顾忌对方师长之故,才不战而退。 此刻被许庭瑶追了上来,而且还直呼其名,叫他站住,尚公忌总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身形倏住,白骨槌轻轻一转,磕飞对方掷来长剑,回身厉声喝道:“难道老夫真的怕了你们?” 这一瞬之间,两人已到鬼王庄前面的一片广场之上,阮秋水和褚璇姑在两人停身之后,也跟了过来。 五鬼夭王色厉内荏,喉头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白骨槌一转,等两人走近,厉声道:“你们三人一起上吧!” 阮秋水冷笑道:“你能在我许兄弟剑下,不送性命,已是万幸。” 一面又道:“许兄弟,我叫你教训教训他,你怎的还不动手?” 许庭瑶横剑在手,抬目道:“姓尚的,请吧!” 五鬼天王早已气得凶心突发,大吼一声,探臂吐招,白骨槌一转一送,猛向许庭瑶中盘捣来。 许庭瑶久闻五鬼天王之名,自然不敢稍存轻视,脚下疾退半步使了一招“北斗斜指”,封开袭来槌势,还没来得及还手。 五鬼天王已在阴恻恻的笑声中蓦然欺近,白骨槌纵击横扫,展开一轮如怒虎猛狮凌厉毒招,狠狠向许庭瑶攻到。 许庭瑶被他逼退几步,也立即展开《黔灵真传》上的绝世奇学,七修剑寒光缭绕,守中带攻。 刹那间,槌影如山,剑气如虹,划破夜空,直冲云霄。 这一场战斗,真是惨烈无匹。 五鬼天王尚公忌二十年来,从没人在他白骨槌下,走出过二十招,这会工夫,尽出歹毒武功,放手施为,还是一点也占不到上风。 尤其对方这个自称崂山门下的青年,剑法虽然奇奥,但临敌经验,似乎还并不老到,要是再拖延下去,自己绝难讨好。 何况还有一个姓阮的小子,站在边上,虎视眈眈,监视着自己。 他心头越打越寒,凶心也越来越炽! 一个人存了拚死之心,自然把生死两字,置之脑后,此刻他无异困兽之斗,意图一拚。 满腔急怒,支持着他疯狂攻势,白骨槌如怒龙扰江,槌影滚滚,尽是狠辣阴毒杀着。 许庭瑶总究对敌经验不足,平日虽觉已把《黔灵真传》上一套剑法,练得纯熟无比,但一旦和人动上了手,尤其对方是名震江湖的大魔头五鬼天王尚公忌,不禁感到临场生疏,先前一二十招,简直手忙脚乱,应付困难,直到三十招后,方始渐渐稳定下去。 他这套剑法,一共仅有一十三招,但每一招之中,不但剑势变幻莫测,而且还是包含正邪各家之长。 时间一久,许庭瑶渐渐领悟到平日练剑时无法领悟的法门,那就是这套剑法,根本没有守势,招招都是以攻代守,攻敌之攻。 这一发现,顿时精神大振,振腕发剑,和对方硬攻硬砸。 他手上原是一柄稀世宝刃,这一发挥所长,两丈方圆尽是森森剑气,耀眼银虹,剑势威力,真若雷霆万钧,愈演愈烈。 耳中同时听到阮秋水的声音,笑道:“许兄弟,这才差不多!” 许庭瑶听到阮大哥的赞美,不,那是罗刹姐姐的赞美。 不知怎的,心头平添了万丈雄心,双肩一晃,突然连剑带人,从一片白骨槌影中欺了进去。 五鬼天王尚公忌纵然见多识广,但对许庭瑶这式诡异无比的“乘隙蹈虚”身法,大感凛骇,对方竟然形同鬼魅,会从自己绵密无间的槌影中钻了进来。 百忙之中,白骨槌急急朝前推出。 但听一声轻响,银虹电闪,手上顿觉一轻,白骨骷髅槌,一颗骷髅已被对方削断,“呼” 的凌空飞去。 五鬼天王一身武功,确也非同小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只灰白手掌,快疾无伦朝许庭瑶右肩拍到。 “许兄弟小心他的白骨掌!”阮秋水的声音才响起,许庭瑶身形一转,已经到了五鬼天王背后,怒喝道:“你把白骨掌留下来吧!” 手起剑落,朝他左腕削下。 五鬼天王一掌出手,自以为万无一失,那知掌到半途,眼前人影顿杳,许庭瑶已在身后发话,这下可把平日不可一世的尚公忌,惊出一身冷汗。 心知不妙,右手向后一挥,身如电射,朝前掠去。 寒芒削过,带来一股血雨,一只左手已被剑锋削断,随着他前掠之势,带出数尺之外,落到地上。 五鬼天王问哼一声,飞射出数丈来远,厉声大笑道:“姓许的,咱们后会有期……” 声如鬼哭狼嚎,人随声起,疾跃而去。 许庭瑶剑削敌腕,突然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一股东西急袭而来。 他没防到五鬼天王临危不忘伤敌,纵身掠出之时,右手半截白骨槌柄,当作暗器向后打来,一时那里还来得及躲闪,左肩如中巨椎,痛澈心肺,身不由己的后退了半步,七修剑呛 唧坠地。 这下,连阮秋水都没看清,睹状大惊,一下掠到他身边,急急问道:“许兄弟,你怎么了?” 许庭瑶一手按着右肩,抚摸了几下,抬头道:“还好,大概只是些硬伤。” 阮秋水目光一瞥,瞧到地上半截槌柄,不由急道:“尚公忌的白骨槌有毒,你快脱下衣服来,给我瞧瞧,哼!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 许庭瑶瞧她对自己关心备至,心头一阵感动,只是自己已知道阮大哥是位姑娘,怎好当着她脱下衣衫来?、 褚璇姑听说白骨槌有母,也不由花容失色,忙道:“许大哥,阮大哥叫你脱下衣衫来,让他瞧瞧,你快脱呀!” 糟糕,阮大哥纵是女的,但此刻还没有露出身分,自己当他大哥,也还说得过去,但褚大妹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 心念转动,阮秋水可不容说话,嘶的一声撕开他肩头衣衫,只见被槌柄击中之处,已肿成一个馒头大小,色呈青紫。 堵璇姑吃惊道:“许大哥果然中了毒!” 许庭瑶也瞧得暗吃惊,自己仅仅被槌柄击中,便有如此厉害! 阮秋水回头笑道:“五鬼天王以一柄白骨槌威震江湖,若被他击中,当场殒命的不算,只要稍微沾上他骷髅槌,不出一个时辰,就得毒发身死,这槌柄上的毒,算是最轻的了,不过如不及早发现,大概也只捱得三个时辰……” 褚璇姑心中暗想:只能捱得过三个时辰,还说是最轻的毒呢? 只听阮秋水续道:“这样也好,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凭你的武功,其实不应该被他打中的,就是你临敌经验不足,心粗气浮所致,不过今晚有五鬼天王这样的人,给你喂招,你许庭瑶总究不是呆子,想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 阮秋水瞧他半晌没有开口,笑道:“许兄弟,你在想什么心事?” 许庭瑶突然抬头问道:“阮大哥,你是找骷髅教主去的?” 阮秋水微微一怔,道:“你如何知道的?” 许庭瑶正容道:“小弟虽不知内情,但猜想骷髅教主可能就是大哥的仇人,大哥此去,准备独闯魔窟,独斗老魔。小弟和大哥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大哥的仇人,自然也是小弟的仇人,何况骷髅教人多势众,大哥武功再高,单人涉险,双拳究难敌四手……” 阮秋水睁着双目,只是静静听他说话,但听到这里,忽然摇手制止,笑道:“许兄弟,你完全猜错了,我不是找骷髅教主去的,你嵩县之行,关系极大,只要照我密柬行事,绝不会错,好了,我要先走了……” 说完,转身飘然行去。 许庭瑶心头一急,忙道:“阮大哥请留步!” 阮秋水回身道:“许兄弟,你还有什么事么,咱们说好了分头行事的,你还是快点上路吧!” 许庭瑶突然趋前几步,心头跳动,一阵面红耳热,鼓着勇气,抱拳作了个长揖,嚅嗫的道:“姐姐,小弟已知你是谁了,你何再瞒小弟?” 阮秋水目放异彩,接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伸出一个纤纤指头,朝他鼻尖上点来,娇笑道:“小鬼头,你知道就好,姐姐实在另有苦衷,你只管照柬行事,别辜负了做姐姐的一片苦心……” 话声未落,人已倏然飞起,施展出“浮空掠影”身法,宛如电闪风飘,惊鸿一瞥,便已在山林间消失。 去势之快,速度惊人。 许庭瑶怔怔望着天空,他后悔方才一时冲动,揭穿了她的秘密,才会走得这么快。如今她人已去远,纵然明知她此去必是找骷髅教主寻仇的,但自己并不知道骷髅教巢穴在何处? 也无法赶去。 同时想到她临走之际,一再交待自己,说嵩县之行,关系极大,要自己照她柬帖行事,莫非就是那妖女的另一巢穴,和自已报仇有关? 他一想到父仇,顿时热血腾沸。 据昨晚妖女的口气,自己父亲和姜二伯父,可能真是死在大伯父手下,但究其原因,大伯父不是受人利用,便是被人胁迫所致,这一点,可从大伯父也死在骷髅毒箭之下,便可得到明证。 他不再迟疑,决定按照阮大哥的指点,赶去嵩县。 由桐柏动身,前往嵩县,少说也有五百来里路程,许庭瑶虽然不需要赶路,但他仍然走得很快,第三天中午,便已到达。 这嵩县原是一个山城小县,东为嵩山脉,南是伏牛山脉,北邻肴山脉,西接熊耳山,可说是在崇山峻岭之中。 许庭瑶因阮大哥给自己的一封密柬,曾有“到了嵩县,才准开拆”之言,如今已到了地头,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吃过午食,就关起房门,取出柬帖,拆开一瞧。 首先落到手上的,竟然是一条极细的银链,链上穿着一枚小小银钥,许庭瑶不知这串小小银钥,究有何用? 急忙抽出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两行簪花细字:“裹粮北行二十里许,沿涧而上,地名蛮谷,中有竹楼一角,遇阻可出示银钥,楼居三日,当有所遇。” 许庭瑶瞧着这张字条,不禁连连摇头,暗想:又是一个闷葫芦! 这位罗刹姐姐,当真是卖关子专家,什么事老是不止目明说。 照她字条上的口气,这蛮谷中的一座竹楼,自是对方巢穴所在,但她何以要自己住到竹楼上去? 细看手上这串银练和一枚小小银钥,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好像这枚银钥,是他们的暗号,遇到有人阻止,出示银钥,即可通行。 尤其最后两句,“楼居三日,当有所遇”,这“所遇”究是遇到什么呢? 他参详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其中道理,反正自己到了地头会知道,索性不去想它,收好了信笺,连同银练,一起收入怀中,坐了一会功夫,便自付帐出门。 他因信东上有裹粮入山之言,就在街上办了些干粮,一路朝北行去。 峰峦蔓延,入山渐深,算算差不多已有二十来里! 这一带已是古木参天,人迹不到。 转过一座山脚,果见两山之间,有一条宽阔山涧,水声洪洪,奔腾而下。 山涧找到了,蛮谷当在不远,他依照东上指点,循着山势,湖涧而上。 约莫走了半里光景,两边高峰渐陡,山涧也逐渐狭小,沿涧除了大小乱石,几乎无路可循。 走在长满青苔的石块上,滑不留足,不但须提气而行,而且不时的需要纵上跃下。 山涧继续向里延伸,许庭瑶也只是沿着山涧往里深入,转过一重又一重的山谷,夕阳渐渐西坠,头上偶而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怪鸟啼声,凄厉得入耳惊心! “这敢情就是蛮谷了?”许庭瑶仰头望望山势,心中暗想:这座山谷形势极险,谷以“蛮”名,自然是因为平常人迹不到之处,把它视若蛮荒,才有此名。 他心中想着,脚下却丝毫没停,峰回路转,眼前山势,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四周高峰插天的山谷,地势辽阔,绿草如茵,四面都是密压压的深林,浓绿成黛。 左边上峰上一道瀑布,宛如匹练悬空,垂直而下,飞玉溅珠,水声如雷! 迎面一座小山,修篁千竿,山顶上果然有一间竹楼,掩映其间。 才一住足,便听到群猿啼声,远望过去,但见成群的猿猴,有的在树上纵跃,有的在互相追逐,啸声比起彼落,闹成一片。 许庭瑶因竹楼在望,心知已到地头,略一打量,便向小山奔去。 那一大群猿猴,发现来了生人,一声呼啸,纷纷逃窜,有几头胆大的睁着一双火眼,好奇的迎着许庭瑶走来。 这一来,不打紧,其余的猴子,口中吱吱乱叫,也相继拥了过来,刹那间上早在许庭瑶身前身后,围成了一大圈。 许庭瑶皱眉头,暗自戒备,依然大踏步朝前走去。 哪知他身前的猴群,瞧到许庭瑶迎着它们走去,便自纷纷向两边让开,但身后猴群中,却有一两头毛脚的抓了过来。 许庭瑶原在戒备之中,这发觉身后猿猴向自己抓来,身子迅速疾转,左手一挥,便把抓来的几头,震飞出去一丈来远。 这一手,果然见效,猿猴眼看同伴被人摔飞出去,吓得口中连声吱吱乱叫,大有畏缩不前之意。 许庭瑶微微一笑,依然返身朝小山走去,那知猿猴原是合群的动物,他才一走动,又有几头突起发难,朝他身后扑来。 这一下群起效尤,纷纷张牙舞爪的跟着扑起。 许庭瑶虽然不想伤了他们,但眼看情形不对,只好双手齐发,连续挥出,他只用了几分力气,但这些猴子,那里经得起他一挥? 但见群猴满天飞舞,纷纷摔出老远,厉啸连声,许多猴子抱着头远远张望,再也不敢过来。 许庭瑶、心知它们已被山口已震住,不愿再有耽搁,一提真气,双脚顿处,人如大鹏凌空,一连几个起落,便已跃登小山。 还没走近竹楼,只听一声长啸二团黑影,如飞而来,山下群猴,听到啸声,竟然齐声欢呼! 那黑影矫捷无比,眨眼间,已掠上山顶,到了许庭瑶面前,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头高大苍猿,睁着一双金睛,怒目而视。 不,它突然怒啸一声,毛手一探,猛向许庭瑶胸前抓来。 许庭瑶骤睹苍猿,来得这般快速,而且生相凶猛,心中早有戒备,此刻见它突然探爪抓来,不觉又是一怔! 因为苍猿这一抓,无论出爪手势和所取部位,俨然是“青龙探爪”。 一时好奇,立即使了一招“赤手缚龙”,右手一翻,朝苍猿毛手上拿去。 苍猿又是一声怒啸,身形扑起,化抓为击,两个钵头大的毛拳,一左一右,横擂而来。 这是一招“金鼓齐呜”,这苍猿果然还会武功! 许庭瑶又是惊奇,又觉好玩,忍不住又使了一招“将军解甲”,化解来势。 苍猿可不知道许庭瑶只是在试探它的武功,早已激怒得凶睛凸出,毛手挥舞开阖之间,接连使出“移山填海”、“力劈五岳”、“风雷交击”,三招猛攻,掌风呼呼,势道竟然十分凌厉。 许庭瑶自然不会把苍猿这一轮攻势,放在眼里,但他心中暗暗吃惊,要是换了一个武功较差的人,只怕早已接不下苍猿这三招势猛力沉的攻势。 敢情教苍猿武功之人,就是因它力大无穷,周身皮毛坚厚,不怕敌人攻击,教它的都是强猛进攻招式。 那苍猿一轮猛攻,仍被许庭瑶轻易化解,不由凶心突发,口中低啸一声,身子一侧,竟然使出一式怪异身法,奇快无比的扑到许庭瑶身前,双爪如钩,闪电朝许庭瑶前胸抓落。 许庭瑶也是太轻视了它,没想到一头畜生,竟然会学这般上乘身法,不由大吃一惊,右臂抬处,一记“横架金梁”,朝上硬架。 只听“蓬”的一声,苍猿一个高大身躯,被震得离地飞起,直摔出去。 那苍猿确也了得,身在半空,双爪划动,忽然打了一个筋斗落到一丈开外,金睛眨动,似有怯意,但霎那间,口中厉啸一声,身形又起,再次扑了过来。 许庭瑶待它来得切近,右手向前挥出,这时他用了五成力道,一阵无形潜气,直向苍猿卷去。 那知苍猿竟然识得厉害,不等潜力卷到,身子向左问避开去,但一闪之后,张着血盆大口,又纵身扑来。 许庭瑶瞧它纠缠不休,不禁剑眉一挑大喝一声:“孽畜找死!” 正待使出杀手,突然想到自己和苍猿在竹楼前缠斗了这些时候,依然不见有人出来,莫非阮大哥信柬上“遇阻可出示银链”,即是指苍猿而言。 心念一动,右手急忙探怀取出银链,在苍猿面前晃了一晃。 说也奇怪,那苍猿本来凶睛怒凸,恨不得一下把许庭瑶扑噬抓下,这时忽然瞧到许庭瑶取出银链,在它面前晃动,顿时低啸一声,状极欢欣,嘻开大嘴,抓头挖耳的只是朝许庭瑶打量,口中不住吱吱乱叫。 许庭瑶见它瞧到银链,果然态度有了转变,似乎已不再仇视自己,但只不知它这一阵吱吱乱叫,是何意思? 苍猿等了一会,仍不见许庭瑶有什么动静,似乎已是不耐,口中吱吱的叫着,忽然走近过来,伸出毛手,拉许庭瑶的衣袖,一手却朝竹楼连指。 许庭瑶这才知道原来它要自己过去。 当下就跟着苍猿走到竹楼前面,抬头瞧去,原来竹楼左侧,还有一道竹梯,竹梯尽头是一扇木门,门上锁着一把小小银锁。 那苍猿走近竹梯,便自停了下来,张着阔嘴,嘻嘻直笑,毛手指指木门又指指许庭瑶,意思要他上去—— 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 许庭瑶因阮大哥密柬上也是叫自己住到竹楼上去,这就不再犹豫,举步朝竹楼上走去,到了尽头,然后用银钥开启小锁,缓缓推开木门。 站在竹梯下面的苍猿,抬头仰望,直等他打开木门,口中发出欢呼,突然长啸一声,掉头飞跃而去。 许庭瑶并没去理会它,一手按着剑柄,跨上竹楼,目光向四周一扫,禁不住暗暗称奇。 想不到荒僻蛮谷中一所简陋的小楼子,竟然布置得华而不俗,十分精致。 室内东西不多,却是锦衾角枕,文儿绣墩,色色精巧,四壁挂着淡绿绫幔,塌前一只高脚银烛台,只胜有半支凤烛,儿上一只古铜香炉,篆香已熄,犹可隐隐闻到幽芬。 看情形,这间竹楼,似已许久没有人住,但榻上锦被,依然折叠得甚是整齐,室内也依然保持得相当干净,只是器皿上蒙了一层薄薄的轻尘。 许庭瑶这一阵打量,心头不禁疑窦丛生,瞧室中布置,分明是一个女子的香闺! 他缓缓走近窗前,推开两扇木窗,谷中景色,全收眼底,也就是说谷中有什么动静,都可一目了然。 无怪阮大哥要自己住在楼上,“必有所遇”…… 哦,蛮谷、竹楼、女子的香闺,莫非这里就是那妖女的巢穴?…… 不错!她从鬼王庄逃走,必然会回到此地来…… 许庭瑶越想越对,赶紧掩上窗户,只留了一条细缝,以供自己随时张望之用。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他吃过干粮,移了把椅子,守在窗口。 小山下响起一声苍劲长啸,一条黑影,由远而近。 许庭瑶急忙凝目瞧去,来的原来是那头苍猿,两只毛手捧着许多东西,朝竹梯上走来,但并没有进屋,只在门外吱吱的低叫。 许庭瑶急忙起身过去,原来它手上捧着的竟是一大堆果子,此时已放在门口,朝自己嘻嘻一笑,返身自去。 许庭瑶知道它替自己送来的,心中不禁暗暗感叹,这头苍猿,当真灵异,可惜它的主人是个包藏祸心的妖女。 月华如水,蛮谷中除了飞瀑流响,和群猿的啼声,静宁可喜。 许庭瑶在窗口守候了两个更次,依然不见动静,也就不再客气,脱下长衫,跨上锦榻,把七修剑放在身边,在床上运功调息。 一天过去了。 两天也过去了。 仍然没见到妖女影子,苍猿除了每日替他送来一大堆果子,从不跨入房门一步。 这是第三天晚上,许庭瑶做完功夫,眼看已将近二鼓,依然“无所一遇”,心想:也许这次阮大哥没有算准,此地即使是妖女以前住的地方,但她的后面,一定另有主使人,在鬼王庄被毁之后,她自然急于向主使的人报告经过,不可能会回到这里来。 那么自己岂非守株待兔,在这儿白等? 父仇不共戴天,他决计明天一早,就离开此地,天涯海角,也誓必把妖女和幕后主使的人找出来。 想到这里,不觉倒身睡去。 迷蒙中,好像听到苍猿在竹楼前面,低声欢啸…… 迷蒙中,好像有人悄悄地进来…… 忽然,他梦见阮秋水含笑站在床前,轻轻拍着自己肩膀,轻声笑道:“好兄弟,我把人送来了!” 许庭瑶蓦然惊觉,翻身坐起,睁眼一瞧,床前那有什么阮大哥的影子?原来只作了梦.啊!不!眼前烛影摇红,灯蕊结花,自己并没有点灯,但银烛台上半支凤烛,已经点亮了,分明有人进来……啊…… 他几乎惊得直跳起来,榻上自己身边、绣被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兰息轻匀,娇滴滴的睡美人。 妖女!无耻妖女!她果然回来了! 但当他目光朝她脸上瞥过,刹那间,他呆住了。 “会是她?”梦境,自己还在做梦?他揉揉眼睛,定睛瞧去,果然是她,眼前的一切不像梦境! 她睡得极熟,但秀发散乱,两鬓蓬松,脸色显得憔悴了许多。 她不是毕姐姐,还有谁来? 许庭瑶定了定神,轻摇着她肩头,口中叫道:“毕姐姐……毕姐姐……你醒一醒……” 毕云英敢情被人点了睡穴,但点得极轻极轻,这时经他一阵摇动,倏地睁开眼来。 她发觉这是晚上,这是一间小楼,自己躺在卧榻上,而榻上还有一个男人…… 她心头小鹿狂跳,猛然挺身坐起! “你……”她“你”字出口,已经看清这男人是谁了,她不禁粉脸骤红,睁着双目,惊喜的道:“许……兄弟,我们……是在梦中?” 许庭瑶舒了口气,道:“这太像梦了,但又不像是梦,毕姐姐,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毕云英眨眨眼睛,奇道:“你也不清楚?难道不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许庭瑶摇摇头道:“不是,是阮大哥叫我来的,救你?毕姐,你是被鬼王庄的人……” 毕云英臻首微摇,黯然道:“我义父听信谗言,本来就认为我有叛教嫌疑,那晚,我约你前去鸡公山,原想问问义父给你的信上,写些什么?因为据我猜想,义父可能要找你在什么地方相见,以你武功,绝不是义父的对手,何况害死齐鲁三义的,另有其人,而且我也查了一些眉目,所以劝你不可前去赴约。没想到义父要我转交给你的信柬,只是一种手段,他料定我必会约你见面,他老人家便暗中跟在我身后,因此,也证实了我叛教罪名……” 许庭瑶没等她说完,就道:“我知道了,姐姐是被你义父关起来了?” 毕云英点头道:“我被押回总坛,囚在石室之中,今晚……”她说到这里,忽然目注许庭瑶,问道:“许兄弟,你方才说阮大哥叫你来的?阮大哥是谁呢?是不是那天在无名宴上,和你坐在一起的那个蓝衣书生?” 许庭瑶笑点点头,正待说:“毕姐姐,你猜阮大哥是谁?”但他还没开口,毕云英又道: “这就对了,今晚有人潜入石室,只对我说了句:‘我是救你来的,有人等着你呢’。我就被点了穴道,直到方才你摇着我身子,才醒过来。” 许庭瑶想起阮大哥密柬上“楼居三日,必有所遇”,原来指的是毕姐姐! 她敢情早已知道毕姐姐被她义父关了起来,才故弄玄虚,要自己在这里等候,她却深入虎穴,把她从石牢中救出。 那么,方才瞧到她站在榻前,拍着自己肩膀,说什么:“好兄弟,人送来了。”也并非梦境,真的是她! 毕云英看他半晌没有说话,问道:“许兄弟,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许庭瑶口中啊了一声道:“这位罗刹姐姐,真是奇人!” 毕云英张目道:“你说什么?谁是罗刹姐姐?” 许庭瑶一时说溜了口,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罗刹姐姐”,但经毕云英这么一问,不由俊脸一热,讪讪的道:“毕姐姐还不知道,这位阮大哥,就是玄衣罗刹!” “玄衣罗刹”这四个字,钻进毕云英的耳朵,不由心弦蓦地一震! 她想起那个满身神秘的女怪物,不用说别的,光是她花样百出的媚笑样儿,只要是男人都会被她笑掉了魂,就是连自己也瞧得她又恨又爱。 不知她怎的又变成了阮大哥,和他混在一起?她一时只觉满腹狐疑,心头感到不大自在地,急着问道:“你怎么绕着弯子说话,又是阮大哥,又是罗刹姐姐,没头没脑的,真是急死人了。” 许庭瑶自然听得出她口风有些不对,当下就把两人别后经过,一字不漏,直到大破鬼王庄,自己和阮大哥分手,赶来蛮谷为止。 毕云英虽然暗自替许庭瑶高兴,他服了武林中视为奇珍的“大还丹”,八脉已通,武功精进。 玄衣罗刹既在暗中替他打通经脉于先,又以阮秋水身分和他结交于后,一再替他出力,究是为了什么? 一个女人家,对一个男人如此尽心竭力,她安着一颗什么心,已可不问而知…… 她心头感到再也没有此时的紊乱了,一个身子,似乎虚飘飘的失掉了主宰,尤其这一离开骷髅教,从此再也不能回去,茫茫天涯,谁是知心? 想到伤心之处,忍不住眼圈一红,珠泪一颗接一颗从眼角滚了下来。 许庭瑶大吃一惊,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惹得她这般伤心,惶急的搬着她一双肩头,低声道:“毕姐姐,你受了什么委屈?你怎么了?” 毕云英掏出一块丝巾,揾了揾泪珠,螓首微摇,呜咽的道:“没什么?我心里乱得很,一阵难过,只是想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是竟哭出来了。” 许庭瑶那里肯信,搂着她肩头道:“你一定有什么委屈,放在心里故意这么说的,你难道连小弟也信不过?” 毕云英突然扑入他的怀里,低头道:“弟弟,我信得过你,我……我真的没……什么,只是自感身世,今后我是一个孤伶无依的人……” “姐姐!”她低着头,渐渐抬起来了,那不是她自己抬起来的,而是另一只手把她粉脸抬了起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两片樱唇,已被另外两片火热的嘴唇堵住了。 壮健有力的双臂,紧紧拦腰一抱,双双跌入绣榻。 “你……”她口中只含糊而惊颤的说出一个“你”字,塌前烛光骤熄,不再有什么声息了,虽然未必真个寂寂无声,但已两情融洽,不在话下。 晨曦渐升,小楼上春光旖旎。 毕云英像一只受创的小鸟,也像一头柔顺的羔羊,整个身子偎在他怀里,隐隐啜泣。 许庭瑶却是轻怜密爱,百般抚慰,说了无数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的话来。 毕云英在许庭瑶怀中,抬起一双泪光溶溶的妙目,呜咽的道:“我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由义父抚养长大,在没遇到你以前,行走江湖,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但自从从和你相识以来,就老是觉得、心里有一件什么放不下的心事一般……” 许庭瑶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急急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 毕云英臻首微摇,低低的道:“不,你听我说下去,我虽然没有丝毫背叛义父的念头,就是现在也没有,但我老早就耽心会有什么么事情发生,这种耽心,也可以说是为了你。” 许庭瑶感动的道:“姐姐,你对我太好了!” 毕云英含泪道:“玄衣罗刹虽是一番好意,把我救了出来,可是也害了我,义父不会知道个中情由,自然认为我背叛了他老人家,倒反骷髅教。老实说,我义父为人心狠手辣,对一个叛教之徒,绝不会轻易放过,同时也不会轻易放过于你,现在我身子已属于你的了,骷髅教对待敌人,不择手段,我不能瞧你落入他们之手,势必和义父冲突,但义父总究对我有抚育之恩,因此,总有一天,我会……” 她还要说下去,许庭瑶忙用手堵住她樱唇,急道:“姐姐,我们已是一对同命鸳鸯,我会向你义父解释,你并没有背叛他,如果他们真不放过你,我就是拚着一死,也要……” 这回是毕云英的玉掌,把许庭瑶的嘴堵住了,正当他们互诉衷情的当儿,竹梯起了一阵轻响,似乎有人上来。 毕云英娇躯挣脱许庭瑶怀抱,急忙拭干眼泪,抬眼瞧去,只见门口探进一个茸茸的头脸,睁着一双金睛,骨碌碌朝两人直瞧,忽然裂开大嘴,嘻的笑出声来。 毕云英不知究竟,只当来了什么怪物,疾退一步,正待伸手摘取挂在榻上的长剑。 许庭瑶忙挥手道:“毕姐姐,使不得,这是一头灵猿,它每天早晨,都替小弟送来一大堆果子。” 说话之间,苍猿蒲扇般毛手,已把捧着的果子放到门口,低啸了一声,很快飞纵下去。 毕云英目光一转,瞧到楼门口果然放着许多橘子、茯苓、黄精、松子等果类,但边上还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心中一奇,闪身从地上取起纸条展开折叠,映入眼帘的是用黛笔写着的几行娟秀字迹,一望即可知道出于女子之手。 许庭瑶也在此时,凑过头来,诧异的道:“这字条是阮大哥叫灵猿送来的?” 毕云英瞧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两人并头看过去,那是一首七言绝句:“为酬心愿报檀郎,权把蜗居作洞房;两情定知多款密,问君何以谢红娘?”诗后还有一行小字:“蛮谷即是温柔乡,贤伉俪不妨小住为佳,半月后,当在雷州石城岗下相候,切切勿忘,知名留条。” 毕云英瞧得粉脸发赧,小剑靴轻轻一跺,又羞又急的道:“都是你……” 许庭瑶低声涎笑道:“你不用羞急,她昨晚把你送到这里,早就去了,不然不会在信尾写上‘留条’两个字了。” 毕云英白了他一眼,嗔道:“谁和你油嘴滑舌?”说到这里,忽然嗯道:“她要我们半月之后,到雷州石城岗去,不知她又出什么一化样?” 许庭瑶接口道:“阮大哥料事如神,屡试不爽,小弟猜想,其中定有重要事故,说不定那妖女逃到雷州去了?” 毕云英轻哼道:“你那位罗刹姐姐的话,那还会错?当然句句都是金科玉律!” 许庭瑶一听她话中带着酸溜溜的味儿,一时哪敢答腔? 毕云英看他半天没有作声,不由嫣然一笑,徐徐的道:“雷州石城岗?那和七星岭很近了!我原也怀疑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缩住,起身道:“去一趟雷州也好,从这里去,路还远着呢!” 许庭瑶自然听出她说到一半,口气忽然改变,忽不住问道:“姐姐也知道妖女下落?” 毕云英摇摇头笑道:“你别乱猜,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你不是说她料事如神,屡试不爽吗?我们到了那里,自会知道。” 边说边从榻上取下双股剑,佩到身边。 许庭瑶知道自己即使再问,她也不止同实说,眼看她取下挂着的双股剑,似有立即离此而去之意,不由问道:“怎么,我们就要动身了?” 毕云英横了他一眼,轻哼道:“你舍不得走,就一个人留着好了。” 许庭瑶道:“姐姐要走,小弟自然也离开这里。” 两人把苍猿送来的果子收好,锁了楼门,并肩走下小山。 群猿瞧到两人,欢呼着拥了上来,啼声此起彼落,闹成一片,只见一团高大苍影,也如飞赶来。 那正是苍猿,它瞧到两人要走,似乎深感意外,一时抓头挖耳的,只是吱吱乱叫,意思似是挽留两人多住几天一般。 许庭瑶忙拱手道:“在下和姐姐另有要事,不克久住,三日来多蒙照顾,谢谢你了。” 那苍猿居然也毛手连拱,嘻着大嘴不住点头,跟在许庭瑶、毕云英身后,直送到谷口,才行回转。 出了谷口,毕云英朝四周一阵打量,不禁脸色大变,吃惊道:“这里是嵩县地界?” 许庭瑶点点头,还没说话,毕云英已不迭地催他快走,自己一路领先,施展轻功,只是拣小路疾行。 差不多赶了三十来里路程,天色渐渐不佳,阵云奔驰,山径上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摆,有山雨欲来之势。 毕云英住足回头,皱皱眉头道:“早晨还是好好的,天会变得这么快!” 许庭瑶忙道:“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雨才好,哦!姐姐你方才一出蛮谷,干什么要跑得这么快?” 毕云英张口欲言,却又黯然摇了摇头,她似乎不愿多说,但瞧了许庭瑶一眼,终于轻唉一声,说道:“告诉你原也不打紧,因为嵩县乃是熊耳山必经之路。” 许庭瑶奇道:“这有什么关系?” 毕云英低低的道:“骷髅教总坛就在熊耳山,义父要是发觉我昨晚被人救走,必然侦骑四出……” 许庭瑶哦道:“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毕云英答道:“这里是伏牛山。” 话声才落,人已匆匆朝前走去。 许庭瑶跟在她身后,方一起步,只听一缕箫声,因风传来,袅袅不绝。 这时两人正好走上一条长长的山岗脊上,两边都是重峦叠幛,并无人烟。 天空已经在飘着丝丝细雨。 毕云英急于赶路,一口气跑出二三里路,才把这条山冈走尽,她用手遥遥一指,道: “我以前曾从这里经过,记得前面不远,有一座破庙,我们正好前去避避雨再说。” 雨点渐渐大了,但那一缕箫声,虽然此刻已经跑出二二里路,可说已隔了几重山岭,但好像始终在两人前面一般,而且声音愈见悠扬。 许庭瑶心中不禁暗暗迟疑,毕云英似也有所觉,只是雨点渐大,她没时间多去考虑,加紧脚步,朝一刖面竹林奔去。 奔近山脚,原来那破庙依山而起,共有两进大殿,一层比一层高。 两人赶到庙前,第一层大殿,已经倒塌了一半,从两边石磴上去,走完石级,是一大片石板铺成的平台,三面筑着石栏。 中间三间殿宇,还算完整,悠扬箫声,正是从殿中传出。 许庭瑶不由暗存戒心,两人刚到檐下,箫声乍歇,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门外正风雨,两位怎不请到里面来坐?” 许庭瑶、毕云英双双走进大殿,只见殿前蒲团上,坐着一个蓝袍道人,一手拿一支晶莹有光的白玉洞箫,脸含笑容,朝两人微微点头。 这道人看去不过三十出头,脸色红润,一双深邃的目光,开阖有神,道袍云履,潇酒绝俗。 许庭瑶瞧到他身上穿的蓝色道袍,一尘不染光洁如新,不是普通质料,心头不知怎的,突然一惊! 但他因人家招呼在先,连忙拱拱手道:“在下姐弟路遇风雨,有扰道长清修。” 那蓝袍道人并没起立,只是呵呵笑道:“贫道云游四海,今天偶然在此托足,两位到此真是幸会。” 说着,用手指指拜台,又道:“这场雨,不是一时半刻停得下来,两位把它搬过来,也好坐下来谈。” 他目光徐徐落到毕云英脸上,忽地面露凄然之色,把头一仰望着承尘,微微叹息一声! 毕云英被蓝袍道人眼神一照,立觉心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只可说是心灵的感应,说不出所以然来。 许庭瑶依言从神龛面前搬过一张拜台,放到蓝袍道人下首横头,两人并肩坐下。 许庭瑶抬目问道:“还没请教道长道号?” 蓝袍道人微微一笑道:“云游之人,名号不用久矣,小施主既然下问,贫道昔日曾在崂山小住,两位不妨就以崂山道人相称。” 许庭瑶听得一怔,他这话,倒像自己和骷髅教主回答的甚是相似。 毕云英自从进入大殿,一直在打量着这位道人,此时听他回答许庭瑶的话,心中暗自迟疑,问道:“道长修为功深,想必是武林中人?” 蓝袍道人目中神光湛湛如电一闪,朗笑道:“贫道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出家之人,原该清静无为,只是贫道尚有一件尘绿末了,这几年云游四方,就是为了这件心愿,但等此愿一了,便可面壁深山,不履尘世了。” 许庭瑶、毕云英听他语带玄机,尤其说什么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不禁好笑,看他年龄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却是一副老气横秋模样。 一时把他看作走江湖上的游方道士,故意夸张之言,因此,对蓝袍道人说的话,也就不甚在意。 蓝袍道人见两人没有作声,接着又道:“贫道看两位气宇不凡,身佩长剑,自然也是武林中人,贫道多年不问江湖是非,不知这二十年来,江湖上出了此一什么事故,两位可肯见告一二吗?” 许庭瑶道:“在下年轻识浅,对武林掌故知道得不多,好像二十年来,江湖一直平静如昔,只是最近骷髅教在九里关前邀约天下群雄,举行了一次无名宴,据说复教在即。” 蓝袍道人点点头道:“南风烈烈吹白沙,千岁髑髅生齿牙,毕千岁潜伏了二十年,该是蠢动的时候了,焉知报应循环,骷髅终归黄土……” 毕云英心中一震,暗想:义父叫做毕千岁,就是教中之人,知道的也是不多,这道人究竟是何来历,居然一口就叫了出来?尤其“南风烈烈吹白沙,千岁髑髅生齿牙”,这两句话乃是骷髅教的隐语,他如何知道的呢? 心念疾转,突然抬头问道:“道长似乎对骷髅教极熟,晚辈们可以洗耳恭听吗?” 蓝袍道人看了她一眼,又望望殿外倾盆大雨,沉默半晌,才颔首道:“其实贫道也只是听人传说来的,但这段秘辛, 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两位年事极轻,也许没听人说过,大雨倾盆,两位也走不成了,贫道说出来,正好以破岑寂。” 许庭瑶计算时光,此刻该是未牌时候了,自己两人奔了半天路程,尚未进食,连忙取出干粮和带来的果子,请道人随土息食用。 蓝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辟谷已久,两位赶路辛苦,只管请用吧!” 许庭瑶瞧他处处卖弄玄虚,心中大是不信,当下就和毕云英分着吃了。 只听蓝袍道人缓缓说道:“骷髅教追根溯源,原是白莲教的余孽,当年川中教匪冷天禄死后,他手下有一个姓金的头目,率领残部,流窜川陕一带。那时因官方缉捕极严,这批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活动,因此外出之时,各戴面具,但为了怕互不相识,于是在左腰上佩一个竹刻骷髅为记,日子一久,大家索性就以骷髅教为名。” 毕云英身为骷髅教银面公主,但蓝袍道人这一番话,她真还是闻所未闻,心中益发暗暗称奇! 蓝袍道人续道:“据说冷天禄死后,曾有大批搜刮而来的金银财宝,落在姓金的头目手上,当时因官方搜索紧急,无法运走,秘密埋在某处深山之中。藏金所在,不但十分隐密,而且还安有机关,当然,普通的机关消息,大都是用铁器制成,但铁器日久就会生锈,开启不易,因此,这批藏宝,据传说连机关消息,都是用纯金做成,开启宝库的钥匙是三颗特制的纯金骷髅,只要把它连续投入,触动机关,石门自开……” “啊!”许庭瑶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啊出声! 这两个月来,他心中始终无法解释的谜,终于得到了答案,三颗纯金骷髅,原来是一大宗藏宝的库钥。 难怪贼人竟要以骷髅毒箭,害死自己父亲和姜二伯父,他们原想利用骷髅教名义,使人不会疑心到其他。 谁知道不巧真的骷髅教也在此时出现江湖,所以等自己发现鬼王庄主就是大伯父之后,怕他泄漏机密,再害死大伯父,杀以灭口。 而骷髅教的人,一再纠缠自己,自然也是为了这批藏金,由此可见那妖女也只是奉命行事,幕后果然还有主使之人。 只听蓝袍道人续进:“那是二十五年之前,这位姓金的骷髅教首领,瞌然长逝,由他儿子金仙童续任教主。” 许庭瑶想起那天在无名宴上听到的“朝阳坪之役”,插口问道:“道长,当年朝阳坪之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袍道人道:“不错,事情就发生在朝阳坪一役之上,原因是骷髅教这些人,都是白莲教的余孽,在江湖上劫掠淫杀,无所不为,五派一帮派人出面,劝告新任教主金仙童,要他解散骷髅教。那金仙童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少不更事,教中大权,全落在一个姓毕的手上……” 毕云英暗哦一声,忖道:“那就是义父了!” 蓝袍道人继续说道:“那姓毕的原是一个阴诈的人,他暗中嗾使教徒,突起发难,五派一帮派去的人,当场就被喂毒匣弩所伤,中毒身死。金仙童眼看事情闹大,只好率领教徒,西迁巴东,在朝阳坪终于被五派一帮门下弟子追上,教徒们武功平常,这一役,几乎伤亡过半,金仙童被迫当众宣布解散骷髅教,退出江湖。” 许庭瑶道:“那姓毕的呢?” 蓝袍道人道:“姓毕的当时眼看大势已去,偷偷的率了七八个死党,突围而去,可惜当时五派一帮的人,因目标在他们教主金仙童身上、并没注意到他。”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骷髅教主金仙童被五派一帮强迫他当众解散骷髅教,眼看中原再也无法立足,而且他也确实觉得教徒们平日无恶不作,心存厌倦,因此把教中财物悉数公开分赠教徒,自己只带了他结婚不久的妻子玉面罗刹远走蛮荒……” “玉面罗刹?”许庭瑶想起那天鸡公山上,阮大哥叫自己取出白玉罗刹给骷髅教主瞧,记得当时骷髅教主好像如中雷击,声色俱厉,狂乱的惊叫出“玉面罗刹”四字。 毕云英只是静静聆听,没有作声,原因是蓝袍道人说的事儿,自己从没听义父说过。 蓝袍道人只朝许庭瑶点点头,继续往下说道:“哪知金仙童夫妇虽然当众遣散教徒,但这些教徒却全被漏网的毕千岁收罗了去,他昔年原是金仙童父亲手下一名头目,自然知道冷天禄死后,白莲教曾遗下一大笔金银财宝之事。因此不动声色,暗中尾随着金仙童夫妇,他预料金仙童夫妇必会去取了藏金,才远遁他乡,他准备等他们取出藏宝,在半途拦截。哪知金仙童夫妇志在偕隐,根本没去取宝,这批贼人,一直从巴东跟到贵州,实在忍不住,就在大麻窝附近,调兵遣将,暗设埋伏。 一面由毕千岁出面,要金仙童交出藏宝地图和三颗金骷髅,金仙童为人较懦,但他妻子玉面罗刹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武功也大是不弱,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夫妇两人一口气冲破几层埋伏,最后冲到一个险恶之处,两面危崖,中间一条羊肠小道,可恶的毕千岁竟在这两面危崖上,预伏了不少匪徒。等他们夫妇抢入崖下,一声梆子,先滚下许多巨石,塞断两头出路,又从崖上抛下干柴火种,意图把他夫妇两人,活活烧死……” 许庭瑶怒道:“这恶贼真是人面兽心,太可恶了!” 毕云英被他骂得脸上一热,心中暗想:“义父一向心狠手辣,这种手段确也只有他老人家做得出来。” 蓝袍道人微微一笑道:“匪徒之为匪徒,也就在此,这些人原是亡命之徒,当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许庭瑶道:“不知金仙童夫妇,后来如何?” 蓝袍道人道:“他们夫妇身处绝地,只有死中求活,拚命向陡峭的崖上抢攻上去,无奈匪徒们早已预伏了弓箭手,立时纷纷朝下射来,崖下火势已旺,烟雾迷漫,照说金仙童夫妇武功再高,也难逃毒手!那知就在危急当口,忽然发现崖上一阵大乱,匪徒们一个个像抛球似的抛下崖来,他夫妇两人乘机抢上崖顶,只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大袖连挥,许多匪徒就像稻草人一般,纷纷跌下崖去,其余的人,一看苗头不对,各自抱头鼠窜。” 许庭瑶剑眉轩动,问道:“不知这位老人家是谁?” 蓝袍道人笑了笑道:“这位老人家就是武林中号称‘西南一老,西北一尼’的陆地游龙黔灵老人。” “黔灵老人?”许庭瑶想到师父遗留的秘笈,叫做《黔灵真传》,莫非这老人黔灵老人就是自己师父? 毕云英道:“道长说的陆地游龙,想来就是和北岳石师太齐名的狄龙子了?” 蓝袍道人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 接着续道:“黔灵老人救了金仙童夫妇,问起他们的情形,金仙童夫妇毫不隐瞒,说出解散骷髅教,远来贵州偕隐,和匪徒胁迫经过,老人听了之后,大为嘉许,为了避免匪徒纠缠,就慨然要他们夫妇,住在黔灵山去。” 许庭瑶道:“道长,这故事到这里完了吗?” 蓝袍道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果到此就平安无事,今天就不再有骷髅教出现了!” 毕云英横了许庭瑶一眼,嗔道:“你别打岔,让道长说下去吧!” 蓝袍道人摸摸身边玉箫,抬目道:“金仙童夫妇迁到黔灵山,就住在忘忧谷后山,一连三年,倒也平安无事,玉面罗刹在第四年上,生下一个女婴,自己却难产而死。贫道说到这里,金仙童的事要暂且搁下,这后段的故事,却要从忘忧谷说起,唔!忘忧谷就是黔灵老人隐居之处……” 许庭瑶、毕云英两人,全都听得入神,没有再插嘴打岔。 蓝袍道人目光掠过,说道:“老人门下,有一个得意门人,叫做司马长春……” “啊……司马……” 许庭瑶听得跳了起来,司马长春不就是自己的师父吗?但他只叫出“司马”两字,便自停住。 蓝袍道人瞧他望了一眼,便继续说道:“这是金仙童搬到忘忧谷的第二年,司马长春从山外采药归来,刚到山下,发现一个少女,为毒蛇所伤,已是奄奄一息。这种毒蛇,正是黔灵山中最少见的铁线青,被咬的人,毒发极快,当场就会手足麻木,倒地不起,纵然医救得法,也不是一两天会好,司马长春当下喂了她一颗解毒药丸,就把她抱回忘忧谷去……” 毕云英心中似有所触,抬目道:“道长,这女的是谁?” 蓝袍道人面露凄惶,黯然一叹道:“她姓钟……” “钟?”毕云英突然惊颤的叫了起来。 蓝袍道人平静的道:“她叫钟藏珠,住在山下,父母早亡,平日以女红度日,这天是上山采柴,为毒蛇所伤,此女善何人意,在忘忧谷养了几夭伤,深得老人喜爱,于是很快就成了老人的义女。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平时就跟着她师兄练武,她天资颖悟,什么武功,都是一学就会……” 蓝袍道人语声渐低,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毕云英心思较细,发现这道人颇有可疑之处,只是从他年龄推算,却又不像。 蓝袍道人又接着道:“过了一年,老人突然仙逝……唔,这也就是金仙童夫妇搬到忘忧谷的第三年……忘忧谷依然像老人在时一样,安闲平静……司马长春除了传授师妹武功,也时常外出采药和采办粮食……日子久了,这位做师兄的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话声一顿,仰头作沉吟之状。 许庭瑶、毕云英都没有作声。 蓝袍道人忽然笑了,但笑得不大自然,续道:“原来他发现竟然爱上了这位师妹!爱情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生长,在被发觉的时候,它已经成熟。论年龄,那时候司马长春已是三十出头的人,而他师妹,还不到二十,这也许是孽绿……” 他叹息说道:“于是,他们很自然的结成夫妇,照说,钟藏珠也深深地爱着她师兄,既然结为夫妇之后,她应该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但她……背地里却时常紧锁双眉,好像怀着极重心事一般?渐渐地,司马长春也发觉了,几次温言探问,钟藏珠总是不肯承认,过了不久,她也怀了身孕,司马长春只当爱妻身体不适所引起,也就不以为意。” 许庭瑶对自己只见到一具骷髅的恩师,心中敬仰已久,如今听出蓝袍道人的口风,似乎师父和师母之间,隐藏着某种危机,心中一急,忍不住问道:“听道长口气,莫非有什么事故吗?” 蓝袍道人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贫道早已说过,这也许是孽绿!他们成亲后的第二年,钟藏珠也生了女孩,她比玉面罗刹生的女儿小了两岁,夫妻两人当真爱若掌珠。这样又过了一年,也就是金仙童夫妇迁到忘忧谷的第五年上,这是初夏时光,司马长春从市集上采办东西回到忘忧谷,不见了爱妻和女儿,前后找寻了一遍,也没有丝毫踪影,心知有异。这一下,几乎把他急疯了心!但前后思量,他夫妻并没有仇人,而且也没有人吃了豹子胆,敢上忘忧谷找事?” 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瞧了许庭瑶身边挂着的剑鞘一眼,道:“他提着短剑,搜遍忘忧谷,依然找不到半点痕迹,最后给他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说着:”大侠妻女,暂为人质,但请勿插手本教之事,三日内当安然送上,情非得已,诸乞谅察。”下面赫然画着一颗骷髅标记。司马长春看完这张字条,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金仙童夫妇移居忘忧谷,是他师父的意思,师父虽然已归道山,但贼人们找到忘忧谷来滋事,他能不管吗?匆匆赶到后山,金仙童已是伤重垂危,大群匪徒,围在四周,正在逼他交出三颗纯金骷髅,也有人在金仙童住的茅屋周围,堆起干柴,准备纵火。这情形,瞧得司马长舂怒不可遏,扬手打出了几支袖箭,惨叫起处,那纵火的几个贼人,首先倒了下去。 匪徒们骤睹司马长春突然赶到,而且一出手就伤了七八个同党,一时全被震住了。当时就有一个头目朝他拱拱手道:“司马大侠,这是敝教教内之事,与大侠无关,而且敝教也已向大侠打过了招呼,大侠最好别淌浑水。”司马长春怒笑道:“骷髅教如果尚未解散,金道兄是你们一教之主,你们这般聚众犯上,已经犯了江湖大忌,但骷髅教已在五年前宣告解散,你们所称这是你们教内之事,这句话就已不能成立。你们总该知道忘忧谷是什么地方?好了,我也不难为你们,快放下金道兄,统统给我退出谷去!”为首贼人一来仗着人多,二来他们掳有人质,有恃无恐,这就狞笑道:“忘忧谷是什么地方,咱们自然早已调查清楚,司马大侠,咱们的话说在前面,你真要淌这场浑水,替姓金的撑腰,可别怪骷髅教的人不顾义气!” 司马长春喝道:“我要你们退出谷去,原是好意,你们掳了我妻女,认为就能胁迫司马长春? 那你可就错了,忘忧谷是先师隐居之地,不准任何人惊动,你们既然事先已经调查清楚,当然认为我七修剑不够锋利了。”那为首贼人威胁的道:“司马大侠为了顾全忘忧谷,想来是不想顾全妻女了?”他这句话可把司马长春激得勃然大怒,口中喝了声:“你们这此一匪徒估恶不俊,看来不想活着出谷了?”他堪堪抽出七修剑,那知为首敌人突冷笑一声,欺身而入先发制人,一剑当胸刺来。这一下,可把司马长春瞧得、心头大骇,对方这一出手,不但身法是师门绝技“乘隙蹈虚”,而且使的剑招也是师门绝学“十三游龙剑诀”中的一式“神龙探爪”。这刹那之间,其余的匪徒,也纷纷围了上来,贼人们居然偷学了师门武功,这倒真是不能放他们活着回去了!他心头狂震之余,立下杀手,这此一匪徒,那里是司马长春的对手,不到片刻工夫,业已全数解决,只有为首那个匪徒,被他剑尖制住穴道,躺在地上。 他趋近金仙童身边,金仙童已只余下一缕弱息,到了无法支撑之境,立时一手按在他背心之上,度入真气。金仙童转目瞧了他一眼,道:“司马兄,我不成了,三颗金骷髅在我靴统之中,白莲教藏金,兄弟不敢妄取,今后,但凭司马兄如何处理,我女儿拜托你了。”说完,气绝而逝。司马长春依言取出金骷髅,回身拍活了那个为首匪徒,正待追问妻女的下落,那知他口中暗藏毒药,穴道一活,立即自碎毒丸,毒发身死。 许庭瑶道:“那毕千岁呢,可是又被漏网了?” 蓝袍道人道:“毕千岁是个心机极深的人,他只是在幕后主使,哪肯亲自前来冒险?” 许庭瑶想到连九里关名宴上,他都没亲自露面,只叫毕姐姐率领四名香主主持大会,由此可见这老贼当真狡猾已极! 毕云英道:“道长,后来呢?” 蓝袍道人道:“司马长春受了金仙童临终之托,四处一找,那有小女孩的踪影,从此,他爱妻幼女和金仙童女儿都没有下落。不久,江湖上却出了一件极端隐秘,却又震惊武林的大事!那是五派一帮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失了他们镇山秘岌,这事引起司马长春的疑窦,认为可能就是骷髅教匪徒干出来的。他化了三年时间的查访和四下印证,方才发觉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唉!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原来他爱妻钟藏珠,竟然是受骷髅教毕千岁操纵利用,前来忘忧谷卧底的好细。” 他此话一出,听得许庭瑶、毕云英两人都大感意外。 许庭瑶怒声道:“卑鄙、无耻,这老贼太可怕了!” 蓝袍道人道:“其实钟藏珠倒确是黔灵山下的人,她不会武功,她因父母被毕千岁掳为人质,被迫而来。她每学会一种武功,便把它记在纸上,暗中传递到毕千岁手里,但也差幸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三年时光,除了一此一基本武功之外,只学会了一式‘乘隙蹈虚’身法和六式‘游龙剑诀’。她深爱司马长春,也爱父母,她几次要想吐露真情,又怕因此害了父亲,才铸下大错。毕千岁把她父母掳去之后,自知武功仍非司马长春之敌,于是动上了五派一帮的念头,认为如能再把五派一帮的武功学全,司马长春也就不足为惧。这就强迫她盗取五派一帮的武功秘笈,同时答应她事完之后,即可放释她母女。她为了丈夫,为了女儿,只好铤而走险,盗取五派一帮的武功秘笈,夭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居然完成了这番震撼武林的使命。”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声音渐嘶哑,继续说道:“司马长春得到了这一秘密,也查到了毕千岁的巢穴,他为整个武林,为了自己妻女,自然要仗剑独闯魔窟。两位请想想看,毕千岁是个狡诈阴险的人,这种机密之事,五派一帮出动了无数高手,明查暗访,经三年之久,依然石沉大海,一无所获。司马长春平日很少在江湖走动,那会查访得到这一秘密?” 许庭瑶瞿然道:“莫非这也是毕老贼的阴谋?” 蓝袍道人朝他点点头,意似嘉许,说道:“不错,毕千岁纵目武林,只是忌着司马长春一人,处心积虑,非把他除去不可,因此,授意手下之人,在司马长春面前隐约透露了不少蛛丝马迹,让他自投陷阱……” 许庭瑶想起师父遗体,只剩了一具骷髅,而且在遗简上也有:“余为仇人所伤”之言,不禁心头热血沸腾,切齿道:“这老贼,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蓝袍道人瞧得暗暗点头,一面和声道:“天道好还,因果不爽,自作孽,不可活,毕千岁自有他报应临头之日。” 毕云英一双妙目,紧注着蓝袍道人,心中有如十七八只吊桶,不住上下,她渐渐觉得这段往事,好像和自己身世大有关连,因此迫不及待的问道:“道长,那母女两人,后来怎么了?” 蓝袍道人道:“司马长春单身只剑,赶到地头,自投罗网,踏入陷阱,还不知道这是毕千岁的恶毒阴谋,他在案头发现了五派一帮的武功秘笈,堪堪伸手取过,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颤的叫道:‘夫君,果然是你!’司马长春回头瞧去,那正是自己爱妻钟藏珠,他口中方叫了声:‘珠娘……’钟藏珠满眶泪水,脸色苍白,焦急的道:‘这是教主设下的陷阱,你快走吧!’司马长春已把武功秘岌揣入怀里,问道:‘珠娘,我总算见到你了,你母女可好吗?’钟藏珠急道:‘夫君,你快快走吧,越快越好……这里耽搁不得……’话声未落,但听一阵嘶嘶之声,千百缕细如牛毛的毒针,朝两人急射而来。钟藏珠大惊之色,怒骂道: ‘毕千岁,你这狠心狗肺的恶贼,原来你早就安排好,要害死我夫妻……’她在叱骂声中,身子闪电挡在司马长春前面。司马长春大喝一声:‘珠娘别怕!’一手拉过钟藏珠,一手朝前急挥,他练的是‘一元气功’,区区毒针,原也奈何不得……” “啊!”许庭瑶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他从蓝袍道人口中知道《黔灵真传》上十三式剑法,叫做“游龙剑诀”,如今又听到自己练的叫做“一元气功”。 蓝袍道人并没理会,继续说道:“那知钟藏珠不知就理,一心只想救她丈夫,拚死以身挡针,挣扎着道:‘夫君,你不用管我了,你快逃吧!’原是电光石火、间不容发之事,她这一挣扎,背后已被毒针打中,司马长春心头大急,长啸一声,抱起她身子腾身破屋而出。 那毒针虽然众多恶毒,但没打到他身上,便自纷纷震落,毕千岁满以为这﹂次,他难逃毒手,焉知仍然伤他不得,只好任他冲了出去。司马长春抱着爱妻,飞奔出一段路,发觉手上的她,已是奄奄一息,急忙停住身形,低头问道:‘珠娘你身中毒针,可知解药在何人身上?’钟藏珠叹息一声,道:‘我不行了,夫君不用为我担心,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我死也瞑目了。’司马长春急急道:‘我都已知道,我不会怪你的,你快说出解药究在何人身上,我就是杀尽这批匪徒,也非把解药取到手不可。’钟藏珠摇摇头道:‘你就是杀尽他们也没有用,毕老贼是个心机极深的人,他始终没有露面,说不定早已躲了起来,你找不到的,我还有……很重要……’司马长舂眼看她渐渐不行,心如箭攒,急忙用手按在她命脉之上,一股热流滚滚度入,一面急急问道:‘珠娘,我们的女儿呢?’钟藏珠睁开眼睛,流泪道:‘我也不知道,这二年来,我从没有看到过,只听老贼说,他雇了奶妈扶养着她……’” 毕云英听到这里,忍不住全身起了一阵颤栗,突然昏厥过去! 许庭瑶顾不得当着蓝袍道人面前,急忙伸手抱住她娇躯,轻声喊道:“毕姐姐,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毕云英被许庭瑶在胸口抚摩了一阵,悠悠醒转,一见自己偎在许庭瑶怀内,忙急挺身坐起,垂泪道:“她一定是我的娘,毕老贼害死了我的娘,我还像做梦一般认贼作父,过了二十年,我记得小时候,奶妈说过,我娘姓毕,我问她,我爹是谁?奶妈说她不知道,但从那一天起,奶妈忽然不见了,如今想来,奶妈就是为了这句话被老贼害了。天可怜!今天遇到道长,使我知道了自己身世,道长,你知道我爹还在人世吗?” 蓝袍道人瞧她这般伤心,也不禁脸色一黯,默默无语,过了半晌,才叹息道:“姑娘快不可伤心,数由前定,哭也无用,姑娘听贫道说下去,也许可以知道令尊是否尚在人间?” 许庭瑶想不到毕姐姐会是自己师父的女儿,但他想起崂山石窟那具骷髅,师父自然已经不在人间了,自己当日虽曾告诉过毕姐姐,但此时那敢多说? 只听蓝袍道人说道:“方才说到钟藏珠说出三年来她从没见过女儿,只听老贼告诉她由奶妈扶养,她似已到了无法支持之境,司马长春伤心已极,不顾一切的把真气源源源输到她爱妻身上,使她行将不继的气机,迥光反照,打起精神,说道:‘夫君,时间无多,妾身快要去了,但有一件极大的阴谋,关系武林安危。老贼邀约了两个绝世高手,定在七月初三,新月初上……古灵山……太乙崖……一网打尽五派一帮六位掌门,妾身也知道的不多,你…… 通知……最好……不可赴……’她最后一个‘约’字都没说出口,就气绝而逝……” 毕云英切齿道:“我娘死得好苦……我一定要去问问老贼,他……他……” 她说到这里,急痛攻心,又大哭起来。 许庭瑶剑眉一轩,说道:“毕姐姐你说得对,我们这就赶回熊耳山,找老贼算帐去!” 毕云英哭道:“不要再叫我毕姐姐,我不姓毕,好,我们这就走!” 说着,呼的站了起来,许庭瑶自然也跟着站起。 蓝袍道人瞧着两人,不住点头,一面却摇手制止,道:“两位这时赶去只怕不是时候,你们目前应该和金仙童的女儿会会面再说。” 毕云英转目道:“谁是金仙童的女儿?” 许庭瑶突然心中一动,惊叫道:“是她,一定是她了!” 毕云英回头道:“你说是谁?哦……你是说罗刹姐姐!” 蓝袍道人接口道:“贫道虽然不知此女下落,但昔年曾在无意之间,遇到过北岳神尼,据说她的衣钵传人,是由一头苍猿抱去的,身上仅有一块白玉琢成的罗刹,那是昔年玉面罗刹的东西,由此推测,此女可能是金仙童夫妇的女儿……” 许庭瑶舒了口气,喜道:“这就对了,果然是她!” 毕云英瞧他脸露喜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默默没有作声。 蓝袍道人道:“你们既然和她相识,不妨先找着她再说,报仇之事也不忙在一时。” 许庭瑶拉着毕云英并肩坐下后,说道:“是了,我们还没听道长说完哩,不知后来如何了?” 蓝袍道人瞧着两人亲密情形,微微一笑,似有欢慰之容,续道:“当时司马大侠抱着他爱妻尸体,伤心欲绝,当下就安葬在夔州白帝城西头,还立了一块石碑,上写‘马门钟氏之墓’,他不写司马的原因,可能为了当地匪徒啸聚巢穴,怕被老贼发现之故,姑娘他日不妨前去祭奠一番。” 毕云英流泪点头道:“多谢道长相告,我自然要去拜祭我娘,可怜她已看不到我了。” 蓝袍道人接着又道:“司马大侠听了亡妻之言,也为了要挽救五派一帮六位掌门人的劫运,就匆匆赶去古灵山。那知这一次,他差一点就把性命送上太乙崖上!原来毕千岁的阴谋布置极为周密,他为了对付司马大侠,曾邀约了两个极厉害的人物,准备先除去司马大侠,再赶去古灵山对付五派一帮六位掌门,那知两个极厉害魔头,迟迟未到,而司马大侠却先期赶去,以致毕千岁措手不及,才被司马大侠冲出陷阱。但这回古灵山可不同了,这两位厉害人物,却在期前赶到。” 毕云英道:“道长说的这两个厉害人物,究竟是谁?” 蓝袍道人道:“你们总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人曾有‘神尸鬼残,天下五凶’的两句话?这两人就是毒神徐完和关东一尸。司马大侠赶到古灵山,恰好是七月初三傍晚时分,就遇上毕千岁和这两个魔头,司马大侠从没见过毕千岁,但毕千岁自然认得司马大侠,暗朝两人说了。关东一尸原是一个凶人,只问了句:‘你就是狄龙子的徒弟司马长春吗?’没等司马大侠开口,接着狞笑道:‘你是自己送死来的?’手上钢杖同时劈了过去,毕千岁一见关东一尸动手,自然不肯错过机会,也立即拔剑抢攻。司马大侠和两人一动上手,立时发觉使剑的瘦小老人就是毕千岁,因为他剑招上不时有少林、武当、昆仑、峨嵋的剑法,而且还夹着师门‘游龙剑诀’的招术,不禁心头大怒。但关东一尸的钢杖,势猛力劲,竟是生平未遇的劲敌,他连续施展师门绝学,也只能和两人打成平手。司马大侠主要仇人是毕千岁,斗了一阵,奋起全力,刷刷几剑,把关东一尸逼退了两步,一剑削断毕千岁长剑,正待朝他心窟刺去。忽然想起自已女儿,下落不明,如果把他杀死,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女儿了,短剑不由自主的中途停止。毒神徐完先前还自恃身分不肯出手,及见毕千岁长剑被削去,他立即一挥手上金丝铁拂,加入战团。 毕千岁死里逃生,自知武功和三人差得太远,就借着长剑被截,趁机退到边上,毒神徐完和关东一尸名列天下五凶,武功何等厉害?司马大侠以一敌二,战况自然十分惨烈。打到三百招以后,关东一尸一杖横扫过去,司马大侠短剑用力一格,把它截下了半截,高手过招,半丝疏忽不得,关东一尸何等功力,钢杖虽被截去了一段,但司马大侠也不禁震得后退半步,这一瞬之间,骤觉左肩一麻,被毒神徐完的金丝拂扫中。他这时已经知道两人来历,原也不想结怨太深,这一下不禁把他激起杀机,大笑一声:‘司马长春下不了太乙崖,两位也莫想全身而退!’突然之间,精神大振,七修剑使得凌厉无比,一阵嘶嘶细响,把徐完的铁拂,削得寸寸断落,没等对方还手,一支袖箭已打中眉心,往后倒去。这时他左肩剧毒已发,半边身子感到麻木不仁,吃关东一尸一杖打在他背心……” 毕云英听得双手掩面,惊叫出声! 蓝袍道人笑了笑道:“司马大侠左肩虽中剧毒,左边身子纵然麻木,但他独步武林的身法,也在此时使出,一个转身,欺到了关东一尸身侧,一剑挥过,把他拦腰斩为两段。等他再找毕千岁时,这老奸巨猾的恶贼,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司马大侠身中剧毒,受伤也自然不轻,匆匆把两人尸体化去,五派一帮六位掌门人也已先后赶到。他不愿和他们见面,只把各派密笈放置在石窟之中,同时因毕千岁学会师门‘乘隙蹈虚’身法,五派一帮纵然武功无敌,也难防范,这就留了一句‘须防乘隙蹈虚’,便自离去。” 毕云英急急问道:“后来呢?我爹不是身中剧毒,又负了伤?后来怎样了?” 蓝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传闻而来的故事,就是到此为止,但据贫道推想,司马大侠修为功深,区区伤毒,当还不致有碍。” 毕云英攒眉道:“那么何以二十年来,始终没有我爹的消息呢?” 蓝袍道人笑道:“毕千岁经过古灵山那一次死里逃生,早已吓破了胆,二十年来,消声匿迹,老巢也从川东迁到熊耳山,直到最后,还躲躲藏藏的不敢出面,司马大侠又如何找得到姑娘?” 毕云英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我想我爹一定还活在世上,叫我……到那里去找他老人家呢?” 蓝袍道人道:“姑娘有此孝心,终有父女重见的一天。” 许庭瑶想到崂山石窟那具骷髅,心头甚是沉重,坐在边上,一直不敢开口。 这时,殿外,早已雨停云开,夕阳衔山。 蛛网添丝屋角晴,许庭瑶看看天色,起身道:“姐姐,时光已不早,我们不要赶不上宿头?” 毕云英道:“是啊,我们要赶到李青店,才有宿头。” 说着,朝蓝袍道人盈盈一福,道:“多谢道长指点,我们要告辞了!” 许庭瑶也拱拱手道:“惊扰道长。” 蓝袍道人依然端坐如故,只是颔首道:“两位福绿深厚,多自珍重。” 说完缓缓阖上眼皮。 两人拾级而下,出了庙门,急急朝前赶路,堪堪转过山脚,毕云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住足问道:“弟弟,你从前告诉过我,你的武功是在崂山一处石窟中学来的,除了‘乘隙蹈虚’,还有一式‘瞻前忽后’,应该也是师祖一派了?” 许庭瑶心头咚地一跳,额上不禁绽出汗来,嚅嗫的道:“小弟得到的秘笈,就是岳父的手抄本,所以小弟的师父也就是岳父了。” 毕云英尖叫道:“什么,你说那石窟中的一具骷髅,就是我爹?” 许庭瑶道:“这个……” 毕云英泪簌簌滚落,身躯摇晃,哭道:“这么说来,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你… …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许庭瑶心头大急,但这一急之下,顿然触动灵光,急忙说道:“姐姐,你别急……” 毕云英尖叫道:“你为什么还要瞒我?” 许庭瑶道:“小弟只觉得其中有许多疑问,正要和你商量。” 毕云英气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明明就是骗我!” 许庭瑶道:“不,我没有骗你,我心里的推想,虽然不敢确定,但我认为崂山石窟那具骷髅,可能不是师父,只是师父的疑兵之计罢了!” 毕云英道:“你快说出来听听。” 许庭瑶道:“因为师父身中伤毒,是在福建古灵山,和崂山相距不下数千里,如说当时伤毒发作,自然只能在古灵山附近找个石洞疗治,万一不治身死,遗骸也该在古灵山附近, 那会跑到数千里外去?” 毕云英收泪道:“这话有理。” 许庭瑶接着说道:“何况崂山那座石窟,不但布置了许多埋伏,而且手抄了一册《黔灵真传》,和被火化去的一厚册各门各派的武功,这些东西,绝非一朝夕所能做完,试想一个身中剧毒,又受了重伤的人,那有这么从容?如果有这些时间的话,也足够把伤毒治好了。 因此,小弟认为师父在师母死后,万念俱灰,不想再在江湖走动,把一生所学,抄录成书,藏之石窟,但又怕所传非人,或为仇家找到,才故布疑阵……” 毕云英听得不住点头。 许庭瑶又道:“还有,小弟听丐帮阎长老说过,李帮主从古灵山回去,曾在铁岩关附近,发现一个身负重伤又中剧毒的人,正在运功疗伤,以李帮主估计,那人所中伤毒,换了一个人,十条命也保不住了。但那人在和李帮主招呼之时,忽然神光奕奕,看不出半点负伤中毒模样,他告诉李帮主,不出二十年必有变故,李帮主问他乱象如何?他说出‘南风烈烈吹白沙,千岁髑髅生齿牙’,一道人影就破空飞去……哦……那人据说最多还不过三十出头,我想可能就是师父……” “三十出头……”毕云英突然问道:“李帮主有没有说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许庭瑶心中一动,反问道:“你说师父习惯穿的是蓝袍?” 毕云英点头道:“不错,那晚毕老贼的口气,我爹一定习惯穿蓝袍的……啊……那位道长,穿的不正是蓝袍……三十出头……难道……” 许庭瑶蓦然一震,迟疑道:“姐姐,你说那道长会是师父?” 毕云英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位道长,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许庭瑶道:“我也有此种感觉。而且他那件道袍,质料、颜色都和我在崂山石窟中看到的相同,只是……我想……如果是师父的话,在年龄上和这位道长不符。” 毕云英道:“普通人,自然看得出年龄来,但如果内功修为,到达某种境地,就有驻颜之功,何况我一直觉得他说的故事,好像亲身经历一般,不然,这此一江湖上从没有人说过的事,他那会有那么详细?他难道真是我爹?” 她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禁又流下泪水,喃喃道:“爹啊!真要是你,看到了苦命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不止同直说呢……” 许庭瑶瞿然道:“姐姐,那么我们快赶回去!” 毕云英被一言提醒,忙道:“不错,我们快走,不管他是不是我爹,赶回去问问清楚才好。”两人这一下心急如箭,脚下加紧。蒲团依然,但那位蓝袍道人却已是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毕云英两眼发直,颤声道:“他人呢?” 许庭瑶目光转动,瞥见自己两人方才坐过的一张拜台上,依稀有字,急忙走近一瞧,木板上果然写着四个行书,指痕宛然,那是“心愿已了”! 第十二章 石城赴约 “心愿已了”! 这四个字不是已经明白告诉两人,他——蓝袍道人,就是毕云英的父亲司马长春了吗? 许庭瑶怔怔的道:“果然是师父他老人家!” 毕云英一下扑到拜台之上,哭道:“爹啊!你为什么不止同当面认我这个苦命的女儿呢? 爹啊,你可是不要我这个苦命的女儿了?爹啊,你叫女儿到那时去找你老人家呢?” 她越哭越觉伤心,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许庭瑶站在边上,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来,过了半晌才道:“姐姐,你快歇一歇吧,不要哭坏了身子。” 毕云英伏在拜台上,抽抽噎噎的抬起头来说道:“我从小离开爹娘,认贼作父,直到今天,才知道苦命的娘,早已惨死于非命,我指望有一天会找到爹的,但爹不肯认我这个女儿,他……他一定不要我了……” 许庭瑶道:“不会的,师父不会不要你的……” 毕云英流泪道:“这明明就是不要我了,爹已经见到女儿了,爹的心愿已了,从此不会再和我见面了。” 许庭瑶扳着她肩头,柔声道:“姐姐,别伤心了,我想,师父在这里和我们见面,并不偶然,即使没有方才那阵大雨,他老人家也会用萧声把我们引来,师父所以要和我们述说那一段经过,主要为了让你知道自身来历,他老人家方才说过,报仇之事,并不忙在一时,要我们先去找玄衣罗刹再说,后来又说只要你有孝心,终有父女重见的一天,这些话,你难道忘了?” 毕云英抬目道:“那么爹为什么不肯明说呢?” 许庭瑶道:“也许他老人家还有别的事去,怕你会纠缠不清,你想想看,你要是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师父的话,你还肯放过他老人家吗?” 毕云英破涕笑道:“那自然不肯咯,我非要跟定爹不可。” 许庭瑶道:“这就是了,师父如果不想让我们知道,就不用留下这四个字,他老人家既然留下字来,就是要让我们知道就是他老人家,免得你知道身世之后,老是放不下心,师父身受金仙童临终之托,照顾他的女儿,师父要我们先去找玄衣罗刹,就是因为姐姐和玄衣罗刹的仇人都是毕千岁,他老人家说出报仇之事,不忙在一时,也就在此,据小弟推想,我们只要找到了玄衣罗刹,报雪两家血仇之日,也就是姐姐父女重聚之日了。” 他这番话,倒也说得入情入理,毕云英拭着眼泪,点点头道:“你说得也对,目前只好如此了,哦,弟弟,从现在起,我是司马云英了,你不要再叫我毕姐姐了。” 许庭瑶低笑道:“我早就叫你姐姐,几时还带过姓来?” 司马云英粉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贫嘴!” 经过一阵哭闹,眼看天色业已昏黑下来,两人吃过干粮,就在殿上权宿一宵,第二天清晨,便自双双上路。 半月之后,他们如期赶到雷州府石城县。 这石城县即今之廉江,以县有石城岗而名,山势连接,状如石城。 许庭瑶、司马云英赶到岗下,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色劲装的佩剑少女,正在岗下踯躅徘徊,好像等人一般,一眼瞧到两人,就飞快的迎着奔来。 司马云英看清来人,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这一瞬间,那佩剑少女已奔近两人身前,睁着一双妙目,含笑道:“许大哥,这位想来就是大嫂了吧?” 许庭瑶奇道:“褚大妹子,你也来了?” 一面朝司马云英道:“姐姐,这就是我大伯父的女儿褚大妹子褚璇姑。” 司马云英被她一声“大嫂”,叫得粉脸骤红,不好意思的朝她点点头道:“我叫司马云英,原来那妖女就是假扮褚家妹子的,我方才差点认错了呢?” 许庭瑶道:“褚大妹子,你怎么也会赶到这里来的?” 褚璇姑笑道:“是阮相公要我来的,那天在鬼王庄分手之时,他用‘传音入密’告诉我说:你要报父仇,二十天后,可到雷州府石城岗会合。,我已经来了三天,今天早晨遇到阮相公,他说你们也在今天可以到了。” 许庭瑶问道:“她人呢?” 褚璇姑道:“阮相公已经先走了,他要我在这里等候,会合了许大哥,一起到七星岭去。” “七星岭?”司马云英听得娇躯一颤,急急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褚璇姑道:“阮相公叫我转告许大哥,要按江湖礼节拜山,入山之后,不论对方如何蛮横,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伤人。” 许庭瑶攒攒眉问道:“她没说七星岭上,住的是什么人物?” 褚璇姑摇摇头道:“阮相公没有说。” 司马云英道:“七星岭风雷庄,号称岭南魔宫,百十年来,江湖上可说从来没有人到过那块地方……唉,那天祁老没追上妖女,后来曾暗中告诉我,说她临去时的身法,极似岭南一派,如今证之罗刹姐姐要我们以礼拜山,由此看来,妖女果然是风雷庄门下了。” 许庭瑶道:“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风雷庄究竟住的是何等人物?” 司马云英目光左右一瞥,轻声道:“风雷庄是天雷叟隐居之地,天雷叟已有百岁以上,门下徒子徒孙数以百计,他们这一门,不但武功自成一派,谲诡无比,据说尤以‘天雷掌’发如焦雷,击中人身,如同雷极一般,立成焦炭……” 许庭瑶不信道:“天下真有这种武学?” 司马云英道:“我也是听人传说罢了,不过,我记得初在江湖走动之日,毕老贼曾经一再叮嘱,遇上风雷庄的人,不准轻易招惹,就可知道风雷一壮非同小可:……” 她说到这里,秀眉微蹙,又道:“罗刹姐姐也真是的,她既要我们前来总该已有眉目,怎不和我们说说清楚,大家也好有个计较。” 许庭瑶对罗刹姐姐可说极具信心,不由脱口道:“罗刹姐姐也许早有安排。” 司马云英瞧了他一眼,摇头道:“风雷庄,可不比鬼王庄,那有这么简单?别说我们人单势孤,就算加上罗刹姐姐,只怕也难是风雷庄第一代弟子的敌手。” 许庭瑶剑眉一轩道:“风雷庄纵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 司马云英娇嗔道:“谁说怕了?只是罗刹姐姐这般行动,未免也太大意了些,她为了你竟然奋不顾身的独闯魔宫,我们要赶上她才好。” 许庭瑶被她这一句“她为了你”,说得俊脸一热,还没开口,褚璇姑睁着一双妙目,问道:“许大哥,大嫂,你们……” 司马云英没等她说完,羞急的道:“褚家妹子,你别听罗刹姐姐乱嚼舌根,我比你大上一两岁,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姐姐也好。” 褚璇姑立即改口道:“姐姐,我就叫你姐姐好了,我想问的是你和许大哥所说的罗刹姐姐,又是什么人呢?” 司马云英目光一转道:“你问他呢!” 褚璇姑不禁朝许庭瑶瞧去,许庭瑶讪讪的道:“她就是阮大哥!” 褚璇姑惊奇的道:“他……阮相公是女的?” 司马云英抬头看看天色,说道:“这时还不到午牌时光,罗刹姐姐去了最多不过两个时辰,还可以追得上她,事不宜迟,我们快此一赶上去才是正经!” 三人离开石城岗上立即施展脚程,朝南急奔,许庭瑶经司马姐姐一说,更是心急如箭,巴不得早些赶上罗刹姐姐,是以一路轻纵急掠,领先奔驰。 这雷州府滨临南海,气候燠热,地瘠人稀,山岭连绵,一片荒僻。 许庭瑶心中有事,只顾领先飞掠,约莫奔了一个多时辰,回头瞧去,那里还有司马云英和褚璇姑的影子,心中不禁一怔,顿时想到自己从服下“大还丹”,又由罗刹姐姐打通奇经八脉,内功精进,远非昔比,她们如何跟得上来? 这就收住势子,转身等候,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见两人相继赶来。 司马云英固然粉脸上汗珠如雨,褚漩姑武功较差,奔到近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张樱桃小口只是喘息,压根儿就阖不上来。 许庭瑶迎着她们歉疚的道:“我跑得太快了此一,你们快坐下来歇息再走。” 司马云英一双秋水般眼神,瞟着他,面露喜容,接道:“你这身轻功,当真大非昔比,你不用管我们,褚家妹子和我作伴,你尽管快走,能够追上罗刹姐姐最好,在前面等我们就是。” 许庭瑶因为方才这一路急驰,把两人丢落在老远,生怕司马姐姐多心,再则眼前山岭错峙,自己根本不知道七星岭如何走法? 对方巢穴渐近,万一遇上敌人,褚大妹子武功有限,只有司马姐姐一人,也难以照顾,想到这里,连忙摇摇头道:“不成,这里山势绵延,小弟不识路径,不知七星岭要如何走法?” 司马云英听得一呆,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七星岭石雷庄,向来被江湖上人视为畏途,只怕谁也没来过,唉,这里四周荒凉,杳无人踪,连找个人问都问不到!” 褚璇姑趁他们说话之际,捧着山水,洗了把脸。司马云英眼看未牌已过,自己三人空着肚子奔了一个多时辰,腹中早已饥饿,看来再也无法追上玄衣罗刹了,这就取出携带的干粮分给两人,大家吃饱了,重行上路,朝深山峻岭中奔去。 又走了一个时辰,迎面是一座双峰交叉的山口,许庭瑶走在一刖面,刚入谷中,瞥见路旁躺着两个汉子,心中方自一动! 身后司马云英已悄声问道:“是风雷庄的人?” 许庭瑶道:“好像是两个猎户。” 司马云英轻哼道:“只要看他们身边这两柄厚背鬼头刀,就可知道用刀的人武功大是不弱,乔扮猎户,只是掩饰他们的身分罢了,” 说到这里,忽然低哦一声,道:“米粒打穴神功,他们原是只是穴道受制,这是罗刹姐姐下的手了。” 许庭瑶随着她手指瞧去,果然两个猎户左胸,各有一粒菩提子,深嵌在“将台穴”上,连身上衣服也随着菩提子深陷肉中,手法不轻不重,正好把两人点昏。不由抬头道:“看来罗刹姐姐也刚才过去,没有多少时间。” 司马云英点点头道:“我们快走!” 三人急步向前疾走,这条山谷,约有百来步远近,奔出谷口,只见前面分为两条山路,.许庭瑶不知七星岭该从那一条去,足下不禁迟疑不前。 只听褚璇姑叫道:“司马姐姐,快瞧,这石壁上划着一个箭头呢!” 许庭瑶急忙回头瞧去,果见右首壁上,有人划着一个箭头,似是指向右边一条山径。 司马云英道:“这准是罗刹姐姐怕我们不知途径,留的记号,我们朝这条路去,不会有错。” 许庭瑶那还说话,一提真气,箭一般向前掠去。 三人施展轻功,一口气翻越过四座山峰,少说点,总有二十来里路程,果然,每遇山路岔道之处,都有箭头指引,而且这路上,也连续发现了三四起人,那是被“米粒打穴”制住穴道,躺在路边,动弹不得。 由此可见,玄衣罗刹赶在前头,不但是为了替自己引路,而且还做了清道的工作,好让三人通行无阻。 许庭瑶对这位罗刹姐姐真是又感激又佩服! 转眼工夫,又翻过两座山岭,只见前面右侧一座插天高峰之下,依着山麓,现出重重屋宇,相距尚远,瞧不清情形,但光看那份气势,已非普通山居人家。 许庭瑶回头道:“姐姐你瞧,前面想必就是七星岭了?” 司马云英凝目瞧了半晌,才道:“不错,看来这还有十几里路程。奇怪的罗刹姐姐走在我们前面,石雷庄纵然平日目空一切,自高自大,不会想到有人闯来,疏于防范,但如今深入他们巢穴附近,怎会不见丝毫动静?” 许庭瑶道:“也许罗刹姐姐潜入一壮院,没被他们发觉。” 司马云英道:“不可能,风雷庄真要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去,那也不称其为风雷庄了!” 褚璇姑道:“那么罗刹姐姐一定隐藏起来了。” 她这句话,蓦地触动了司马云英灵机,暗想:是了,罗刹姐姐要自己三人按江湖礼节拜山,莫非想乘对方只注意自己三人行动,她好潜入一壮去,搜索证据? 果然如此,她此举真是太冒险了!心中想着,一面说道:“时间不早,既然魔宫在望,我们还是快下去吧!” 三人顺着山径,还没走下山岭,猛听右侧山岗上,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敢擅入七星岭禁地?” 四条人影,如飞赶来。 这四人身穿一色黑绸衫裤,背负厚重鬼头刀,年龄都在四十上下,奔到近前,立时分散开去,把三人围在中间。 许庭瑶朝他们拱拱手微笑道:“在下黔灵门下许庭瑶,专程拜山来的,烦请老哥们代为通报。” 为首那人目光朝三人一阵打量,看清来的一男二女,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似乎深感诧异,浓嘿道:“你们擅入禁地,有死无生!” 许庭瑶道:“在下是以江湖礼节前来拜……” 为首那人没等他说完,不耐的道:“七星岭没有什么江湖过节,小子不必多说!” 许庭瑶朗笑道:“你们既然不肯通报,在下说不得只好自己去求见了!” 为首那人一辉手,四人同时以极快手法,从肩头撤下刀来。 许庭瑶目光一扫,丝毫不慢,呛的抽出短剑! 司马云英和褚漩姑只是站着没有开口,此时眼看他宝剑出手,急忙叫道:“弟弟,不可伤了他们。” 为首那人怒嘿道:“不知死活的小子!” 厚背鬼头刀已随声劈来。 许庭瑶没等他近身,身形一偏,早已使出“乘隙蹈虚”身法,七修剑划出一道耀眼银虹,快如闪电,已在每人身前卷过。 但听惊叫声中,接连响起一阵金铁轻震! 四个汉子同时急急向后跃退,低头一瞧,四柄厚背鬼头刀已被对方一招之间,削断了半截。 要知风雷庄门下,每一个人的武功都非等闲,无奈许庭瑶不仅使的这式“乘隙蹈虚”,奇奥莫测,出手一剑,也是“游龙剑诀”中一招绝学“闪电分光”,再加手上又是一柄斩金截铁的利器,四人武功最高,也有措手不及之感! 他们当真连做梦也没想到来轻轻年纪,出手就把四人兵刀削断,一时个个脸如土色。 为首那人望了许庭瑶一眼,狞笑道:“朋友,手底果然不含糊,难怪敢闯上七星岭来,你们请吧,前面山口会有人接待。” 说话之间,一手掷去断刀,左手抬处,打出一支冲天响箭,带着凄厉啸声,腾空射起。 许庭瑶返剑入匣,含笑道:“多承指点!” 三人相继走下山岭,司马云英低声道:“如今风雷庄已发觉有警,我们走得越快越好,免得被他们沿途拦击,横生枝节。” 许庭瑶道:“姐姐说得极是!” 三人立即施展轻功,朝山径奔去。 还没奔出两里来远,只见前面山林之间,正有一条人影,宛如星丸跳跃,纵掠如飞,迎面而来,瞬息已到面前。 许庭瑶认出来人正是九里关无名宴上,独占一席,骄横不可一世的黄衫少年,心想:原来他是风雷庄的人! 黄衫少年锐利目光瞧到许庭瑶三人,手上折扇一指,冷峻的道:“闯入七星岭来的,就是你们三个?” 许庭瑶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山来的……” 话声未落,陡觉随着黄衫少年折扇一指之势,一缕炙热如火的劲气,迎面激射而来。 许庭瑶吃了一惊,抱掌双手,立即暗运真气,朝外绷出。 黄衫少年那缕炙热如火的劲气,虽是天雷叟独门武功“干阳离火指”,但黄衫少年只有三四成火候,那里经得起许庭瑶“一元气功”一逼,立时消失无形。 黄衫少年身躯一震,禁不住后退一步,瘦削脸上,微露惊愕! 许庭瑶因对方一照面就出手偷袭,心中不禁有气,俊目放光,朗声道:“在下以礼求见,朋友才一照面,就出手暗袭,难道这是风雷庄待客之道?” 司马云英和褚璇站还不知道两人已在暗中交了一手,闻言方觉奇怪! 黄衫少年铁青着脸色,厉笑道:“进入七星岭周围三十里,死无赦,你们难道还想活着出去?” 许庭瑶听得剑眉陡轩,大笑道:“七星岭风雷庄就算是龙潭虎穴,许某既然敢来,当非怕事之徒,但许某是以礼求见,按江湖过节拜山,你们……” 黄衫少年没等许庭瑶说完,面露不耐,截着他话头,冷笑道:“不怕事就好,你们只要在我侯浚的扇下,保得住性命,我就领你们去见掌门师兄。” 许庭瑶道:“在下自当领教!” 司马云英忙道:“弟弟且慢,你先问问这位朋友,说的话,好作数吗?” 侯浚怒嘿一声道:“辣手黄衫侯浚,在风雷庄是何等身分之人,说出来的话哪有不算数的?好了,你们一起上吧!” 许庭瑶从容抽出短剑,抬头道:“在下一人领教,侯朋友请赐招。” 辣手黄衫侯浚不再答话,右腕一振,折扇倏地打开,一招“蜂探花蕊”,挟着凌厉锐风,分心划到。 许庭瑶听他口气,似乎身分不低,存心试试风雷门下的武功,七修剑“拨云见雾”迎着削出。 那辣手黄衫侯浚原是天雷叟座下最小弟子,不但武功已得夭雷叟真传,为人也最是阴险,折扇划出,身形飞旋,已到了许庭瑶背后,扇子倏收,悄没声的疾点许庭瑶后腰。 这一着既狠且毒,使的快速无比,许庭瑶一剑削出,陡觉一股劲急风声已朝后腰袭到,心头也微微一凛,暗想此人身法之快,迥异寻常,看来风雷庄门下当真名不虚传…… 司马云英眼看辣手黄衫一下欺到许庭瑶身后,心中一急,立以“传音入密”喝道:“快当心身后!” 但她话声方出口,只见许庭瑶身形一动,轻易问了开去。 辣手黄衫折扇堪堪点到,对方人影忽杳,也是大吃一惊,口中阴嘿,折扇再张,一片扇影倒卷而出。 刹那间,扇势如山,已扩及一丈,滚滚扇影,如影随形向许庭瑶猛攻过去。 许庭瑶刚才以一式“瞻前忽后”身法,避开对方一击,忽觉对方扇势一变,扇影迅疾扩张,几如浪涛般卷来,不由激起雄心,大笑一声,振腕发剑,迎击出去。 两人各展绝学,激烈的拚搏了五六十招,刚好半斤八两。 不,许庭瑶剑势展开,有如长江大河,气势磅砖。 局外人看来,虽然不分胜负,但辣手黄衫心头有数,自己出尽毒招,对方却只是随手挥洒,自己攻势就受到阻遏。 他平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越是占不到上风,心头越是激怒,蓦地厉喝一声,一片急攻中,身子忽然笔直拔起三丈来高。 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右腕一抖,一招“孔雀开屏”,十八支毒淬扇骨,化为一蓬蓝芒,朝三人迎头射下。 身如流星,左手袖中飞出一柄雷公槌,一招“雷公劈木”;椎先人身,随着蓝芒之后,直击而下。 他这一下直上倏落动作如电,许庭瑶见他在激战之中,忽然冲天拔起,自是必有杀着,心中早有准备。 及见他抖手打出一蓬蓝汪汪的扇骨,显见一件有剧毒,而且还分袭司马姐姐和褚大妹子,不由心头大怒。 没待扇骨射到,身形迎着飞舞,七修剑一圈银虹,在半空中截住蓝芒,轻轻一卷,十八支喂毒扇骨,立被绞成无数碎铁,坠落地上。 只听山石吱吱细响,冒起一阵黄烟,扇骨上的剧毒,厉害可知。 这原是电光石火一般,许庭瑶这一招“彩云聚顶”,堪堪把毒箭绞碎,辣手黄衫的雷公椎“雷公劈木”也已击到头顶。 许庭瑶身在半空,剑招业已发完,半空中无处着力,那有变招的机会?只觉疾风飒然,压顶而下,赶忙一提真气,右手短剑立即朝上撩去。 “嗒!”手上一震,身形朝下疾落。 辣手黄衫扑下身子,也同时一震,雷公椎已被七修剑齐柄截断,呼的一声,斜飞出去。 两人身形,犹如陨星一般,先后泻落地上。 辣手黄衫脚尖才一点地,蓦地吐气开声,身形前扑双掌疾扬,奋力朝许庭瑶后心击来。 许庭瑶匆忙发剑,直等落到地上,才知辣手黄衫的铁槌已被自己宝剑削断,方自暗叫一声“好险!” 万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骤然扑来,再待躲闪,已嫌不及,匆忙中,左手一记“龙尾挥风”,向后挥去。 要知他练的“一元气功”,原是道家罡气功夫,气随意动,纯出自然,只是轻轻一挥,但一股无形真气,已随着一挥之势,透掌而出。 “呼!”的一声,辣手黄衫一个身子,宛如撞在一堵无形气墙之上,反弹而起,一下摔出去两文来远。 站定身子,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倾了几粒药丸,纳入口中,他本来生得甚是俊美的脸上,此刻显得苍白狞厉,双目尽赤,厉笑道:“侯某认栽,朋友请随我来!” 说完,掉头朝山径上急足奔去。 许庭瑶收起短剑,朝司马云英、褚璇姑两人点点头,立即跟在他身后奔去。 四人脚程都快,不消片刻,便已奔近七星岭下。 相距约有半里光景,前面一道丈来宽的山涧,上架石梁,右侧竖立一方石碑,镌着“风雷庄”三个大字,笔势雄遒。 越过石梁,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大路,直达庄前,远远望去,风雷庄依着山势而建,嵯峨楼阁,隐现于苍松翠柏之间。 四周山峰环抱,中间一块四五里方圆的盆地,芳草如茵,野花处处,七星岭一峰特高,矗立云表,气势巍峨,景物奇幽。 庄前站着七八个身穿黑绸短衫裤的汉子,正在伫候,瞧到辣手黄衫带着一男二女前来,脸上都不禁流露出惊奇之色,但他们却朝辣手黄衫恭敬的躬身行礼。 辣手黄衫显然被许庭瑶“一元真气”震伤了内腑,只因他生性好强,支持着奔走了十来里路,此时脸色苍白,嘶哑着声音,朝其中一个黑衣汉子吩咐道:“石健,你领他们到客室待茶,我去禀报大师兄。” 话声一落,不待那汉子回答,身形突然加快,朝大门奔入,尽管他去势极快,但掩饰不住脚下踉跄。 许庭瑶眼看风雷庄一片平静,不知走在自己三人前面的罗刹姐姐,到底来了没有?心中想着! 只见那个叫石健的汉子,朝自己躬身道:“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跟着他进入大门,穿过中院,绕向左首一个小小院子,院中满列盆花,香气袭人。 那汉子在阶前站停,回身道:“三位请进!” 说完,回身退出。 许庭瑶当先跨上石阶,略一打量,里面是一间布置雅洁的客室,三人还没落坐,便有两个面目清秀的童子,端上茶来。 司马云英跨入客室,一双星目,不住的向四周打量。 过了一会,还不见主人出来,许庭瑶心中只是盘算着见到主人时,如何说明来意,是以也不觉得时光过去。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两个童子在客室西角,点起四盏纱灯。 突然屏后,传出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许庭瑶急快转头瞧去,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青缎长袍身材修伟的老人。 看去年约六旬,浓眉鹞目,脸如重枣,颇下一部花白苍髯,步履飘逸,一望而知是位身怀绝顶武功的高人。 许庭瑶等三人立即站起身来,那老人满脸含笑,抱拳说道:“三位宠临,风雷庄蓬璧生辉,老朽失迓之至!” 许庭瑶肃然还礼道:“老丈想是天雷叟刖辈,在下冒昧登山,专程拜谒而来。”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朽常镇干,小兄弟说的乃是家师。” 许庭瑶脸上一红,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常老文,在下失敬。” 常镇干大模大样的在上首一把椅子上坐下,一面抬手道:“三位快快请坐,家师不问尘事已久,三位远来七星岭,必有见教?” 许庭瑶欠身道:“在下许庭瑶,黔灵门下,这是师姐司马云英和妹子褚璇姑……” 常镇干两道冷电般眼神瞧了他身边的七修剑一眼,立时移注到司马云英和褚璇姑身上,脸色微微一变,点头笑道:“小兄弟原来是陆地游龙的再传弟子,难怪小师弟不是对手!” 许庭瑶并没注意到他说到后来,脸上笑容已渐渐敛去。 仍然简略的把自己出身,和齐鲁三义连续遇害,自己因那个使用骷髅毒箭假冒褚璇姑的青衣女郎,身法武功均极似风雷庄一脉,才特地远上七星岭专诚拜山…… 常镇干听到这里,突然一阵干笑,捻鬓道:“风雷庄并无女弟子,而且本门弟子也从不在江湖走动,也许是三位看走了眼,但三位既然千里而来,老朽自当立时召集门下弟子,问问清楚,不知许小兄弟可有什么证据?” 许庭瑶忙从身边取出用布包着的一支骷髅毒箭,递了过去,道:“这支毒箭是在下从大伯父身上起下来的。” 常镇干伸手接过,正待开口说话。 忽然间,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叮叮”玉磬之声,连续不绝。 常镇干脸色一沉,微含怒意,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人?从七星岭后山潜入本庄?” 许庭瑶暗暗一惊,这潜入后山之人,准是罗刹姐姐无疑,他一时被问得答不上话来。 司马云英接口笑道:“我们按江湖礼节拜山,凭贵庄武林中的威望,自然不会对我们失信,用不着从后山潜入。” 常镇干阴森冷笑一声,站起身子,道:“三位暂请宽坐,老朽去去就来。” 话声一落,不待许庭瑶回答,急步朝屏后闪去。 司马云英总究江湖经验较深,辣手黄衫特别吩咐把自己三人领到这间小客室来,心中已生疑念,进来之后,发觉这间客室,四周没有窗户,早已暗中留上了心。 后来瞧到常镇干听许庭瑶述记经过,眼神闪铄,暗露杀机,这时突然起身,动作甚快,心头一动,立时觉出情形不对,用“传音入密”说道:“弟弟,我们快些退出此屋,越快越好!” 一手拉起褚璇姑,施展“乘隙蹈虚”身法,朝门外抢去。 许庭瑶闻声一惊,知道变起仓淬,也毫不犹虑的一闪身形,电掠而出。 这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常镇干才一离开,但听一阵轧轧之声响起,门口一道铁闸,突然朝下闸下。 许庭瑶在这电光石火一瞬之间,业已拣出院外。 司马云英拉着褚璇姑奔来,动作稍慢,她自己身子堪堪跨出,一手还牵着褚漩姑,但铁已在两人中间闸下,褚璇姑正好被隔在里面。 铁板下落之势,何等快速,司马云英再不放手,一条右臂就非被闸断不可。 许庭瑶眼睁睁看着褚大妹子被关在里面,不禁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双掌用力朝铁闸上击去。 只听“砰”然轻震,那大铁板竟然动也不动,急怒之下那管什么,功运双臂,正待再次出手朝前推去。 司马云英已抽出了双股剑,一面阻止他出手,低声说道:“这铁板坚厚无比,你用不着再花力气了,褚家妹子虽被关在里面,但我们闯出来了,就不怕了,我们还是先找那老匹夫去!” 许庭瑶剑眉倒竖,愤然道:“不错,今晚说不得就挑了他们这座魔宫!” 话声方落,突然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两位好快的身法,好大的口气!” 许庭瑶急忙回过身去,只见常镇干面露诡笑,背负双手,站立两丈开外之处!不由心头发怒,大声喝道:“区区鬼域伎俩,如何困得住许某,姓常的,我问你,鬼王庄可是你们同雷庄派出去的?” 常镇干嘴角微噙冷笑,阴恻恻的道:“擅入七星岭,有死无生,这是风雷庄的禁条,至于你问的话,老朽早已告诉过你们,本门并无女弟子。” 司马云英目光一转,只见小院四周,围着不少手握厚背鬼刀的黑衣汉子,怒目瞪着自己两人,似乎只待常镇干一声令下,就有一拥而上之势。 心中暗自计较,一面插口道:“那个用骷髅毒箭杀害齐鲁三义的青衣女子,一身武功,明明是你们风雷门一派,你方才不是说要召集门下弟子,问问清楚吗?” 常镇干两眼望天,冷嘿道:“老朽已经问过了,话已说完,你们要是不信,也可以去问问三个人。” 许庭瑶道:“你要我们问谁?” 常镇干阴森目光突然朝他射去,狞笑道:“你去问问齐鲁三义!” 话声出口,右手隔空一掌,朝许庭瑶劈来。 司马云英早知对方不怀好意,睹状大声喊道:“弟弟小心!” 一股凌厉强猛的潜力,随着常镇干隔空掌势涌出,歪风激涌,带起了呼啸之声,排山倒海直撞过来,威势惊人至极。 许庭瑶连想也没想,双掌一立,同时朝前推去。 司马云英瞧得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但听“波”一声轻响,许庭瑶身子晃了一晃,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再看常镇干,他似乎被自己的强猛掌风倒卷回去,一身青缎长袍向后狂拂,吹得腊腊作响,居然也身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这下可把风雷拳门大弟子的常镇干瞧得大为凛骇。 他方才虽听小师弟辣手黄衫侯凌说过,还不相信对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会练成道罡气功力。 这回自己数十年修为的凌厉掌风,明明是被一股无形之气逼了回来,一时真想不出对方这点年纪,就算一出娘胎就练武功,一二十年工夫,也练不到此种境界? 这一瞬之间,他一张枣红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火红之色,双目凝视,神情肃然,缓缓跨上一步,嘿然笑道:“你再接老朽一掌试试!” 双掌当胸,一阵急搓,突然朝外推来。 司马云英惊叫道:“天雷掌,弟弟快躲!” “轰!”一声巨震,宛如晴天霹雳,把司马云英的急叫,淹没过去。 许庭瑶立身之处,尘土迷漫,被一团雷火似的掌风,击成一个焦黑深坑,但许庭瑶却站在一丈开外,丝毫无损。 原来他也看出常镇干神色有异,耳中听到司马姐姐喊出的“天雷掌”三字,立即施展“瞻前忽后”身法,飘退出一丈之外。 此时眼看对方这一击的威势,也不禁暗暗乍舌。 常镇干一击未中,更是老羞成怒,大喝一声:“好狡猾的小子,我不把你活劈掌下,就不算……” 随着喝声身形正扑起。 但就在他喝声未落之时,半空中传来一个苍老声音,缓缓说道:“镇干,你带他们前来见我!”这声音说来不响,但有如沉雷一般,直震耳膜。 常镇干声音入耳,好像发威的猛兽,突然泄了气一般,脸色一变,赶紧双手下垂,向空躬身道:“弟子遵命!” 一面回过头来,朝许庭瑶怒目瞪了一眼,愤愤的道:“家师有请,两位随我上去。” 许庭瑶听他口气,那个苍老声音,已知是天雷叟无疑,心中方自一愕! 司马云英抢着道:“还有我妹子呢,被你关起来了。” 常镇干怒嘿一声,回头吩咐道:“你们去把那姑娘放出来!” 一会工夫,褚璇姑已如飞奔出,一眼瞧到两人站在中间,不禁惊喜的叫道:“许大哥、司马姐姐,他们怎么放我了?” 常镇干不再作声,转身朝外走去。 司马云英一把拉住褚璇姑,低声道:“快别多说,我们快走!” 穿过两重中院,但见每一院落,都有一二十名黑衣跨刀大汉守卫,他们瞧到常镇干无不神色恭敬的躬下身去,同时也因许庭瑶等三人跟在他身后进去,感到无比惊奇。 后进院落尽头,是一座白石牌楼,两边苍松夹道,中间一道宽阔石梯,直达峰腰,约有三百来级,上面一片白石平台上,建着五间精舍,曲槛长廊,肃静无哗。 常镇干走上平台,神色已显得异常肃穆。 这时屋中走出位垂髫童子,躬身说道:“老主人吩咐,要大庄主速领三位客人进去。” 常镇干点点头,一声不作,领着三人跨进屋去。 这一进入屋内,顿教常镇乾和许庭瑶三人,同时给怔住了! 原来屋子中间,一把紫檀丈一父椅上,端坐着一个鬓眉皆白,脸色火红的老人,当然就是名震寰宇的天雷叟无疑! 但在天雷叟下首,还站着二个人,一个是身穿蓝长衫的少年书生,他……赫是玄衣罗刹乔装的阮秋水。 另一个却是青衣少女,脸色苍白,低首不语。 常镇干虽然不认识玄衣罗刹,但一眼瞧到自己女儿,心神不禁大凛,抢前几步,恭身说道:“弟子参见师尊!” 夭雷叟瞧也没有瞧他一眼,两道电炬似的目光一抬,朝许庭瑶问道:“你就是游龙老人的再传弟子了?” 许庭瑶连忙扑身下拜道:“晚辈正是黔灵门下许庭瑶。” 司马云英和褚璇姑也跟着过去,朝天雷叟行礼。 天雷叟含笑点头道:“小兄弟和两位姑娘,快快请起。哈哈,八十年前,令师祖狄大侠曾在风雷庄,盘桓数日,为老夫座上嘉宾,没想到在八十年后,他的徒孙,也会到七星岭来。” 他巍然端坐,只微微欠了欠身,连手也没抬,但三人都觉一股无形大力,把自己身子托了起来。 天雷叟接着说道:“你们来意,老夫方才已听金姑娘说过。” 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缓缓说道:“镇朝,你知罪吗?” 常镇干身躯一阵颤动,应声跪到地上,还没说话,那站在一旁的青衣少女,突然双手掩面扑到地上,失声痛哭道:“师祖,这是徒孙做的不对,没我父亲的事:……” 常镇干叩头道:“师尊明察,这事与琼儿无关,而且弟子也另有申述。” 许庭瑶不禁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青衣少女是常镇干的女儿,也就是假冒褚大妹子的妖女。 那么杀害自己父亲和两位伯父的真正幕后人物,也正是常镇干了,罗刹姐姐敢情早已知道此中经过,才要自己三人按照江湖礼节前来拜山,她却赶在自己前面,叩谒天雷叟,陈明经过。 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阵感激,目光朝玄衣罗刹投去。 玄衣罗刹只朝他报以微微一笑。 只听天雷叟道:“许小兄弟方才给你的那支骷髅毒箭呢?” 许庭瑶听得暗暗一惊,心想:方才那一段经过,他深居半山,居然和亲眼目睹一般! 常镇干嚅嗫的道:“弟子该死,已经把它毁了。” 天雷叟轻哼一下道:“毁得好,如果他们不会游龙老人独步武林的身法,你居然还妄想杀人灭口。” 常镇干跪在地下,不敢答辩。 玄衣罗刹朝褚璇姑道:“褚家妹子,你收着的毒箭筒,快取出来呈给老前辈过目。” 褚璇姑赶忙应了声“是”,取出箭筒,双手递上。 天雷叟接过去,略一打量,朝玄衣罗刹点点头道:“姑娘眼力不错,这确是风雷门的‘射日九弩’,你们真是胆大妄为,居然用本门特制暗器,去假冒白莲余孽的骷髅箭。”说到这里,唔了一声,道:“唔,镇干,你另有申述,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常镇干伏地道:“弟子一时糊涂,才会听信金刀褚世海之言……” 褚璇姑泪流满脸尖声道:“你女儿以我的性命,威胁我父亲,又以我父亲的性命,威胁着我,最后还用毒箭杀害我父亲,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你不可血口喷人。” 司马云英连忙扯了她一下衣角,叫她不可插嘴。 常镇干续道:“这是十年前,金刀褚世海和他两个结义兄弟在崂山脚下,拾到三颗纯金骷髅,直到二年前,他接到一封无头信柬和一支刻有骷髅的毒箭,限他三日内交出金骷髅,同时投到骷髅教门下,方可保住性命。褚世海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当然并不在意,但到了第三天,果然有一个黑衣断臂老人找上金刀庄去,要他二更到崂山脚下相见……” 司马云英听得暗暗哦了一声,那是祁老。 常镇干续道:“褚世海虽觉对方来得兀突,但自恃武功,果然如约而去。那天晚上凑巧弟子奉师尊之命,有事北海,从那里经过,听到黑衣断臂老人自称是骷髅教总管,尤其一出手,就施展旁门中最毒辣的‘紫煞掌’,被弟子‘干阳离火指’吓退。褚世海惊魂乍定,知道弟子来历,坚邀弟子去他庄中,被弟子婉拒。哪知褚世海是个极攻心机之人,一颗纯金骷髅,所值无几,骷髅教的人,必须追回,这其中必有原故。后来不知他从哪里得到传闻,那三颗金骷髅是昔年白莲教匪首冷天禄藏宝之钥,就利用骷髅教遗留的毒箭害死他三弟……” 许庭瑶听到这里,证明此话和骷髅教主说的,极相吻合,心中一阵难道,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褚璇姑却已是嘤嘤啜泣起来。 常镇干又道:“但骷髅教并没因此甘休,第二次他又发现大门上钉着一支骷髅毒箭,他自知不是对方敌手,假扮庄稼人,一路赶上七星岭来找弟子……” 天雷叟点点头道:“你财迷心窍,妄将‘射日九弩’传给了他?” 常镇乾道:“他向弟子献计,利用骷髅毒箭,伪装遇害身死,然后寻觅宝藏,弟子因一时糊涂,轻信人言,弟子甘愿领罪,但此事与琼儿无关,她只是奉弟子之命,协助褚世海去的。” 青衣少女哭道:“不,师祖,我父亲只是答应支持褚世海,以后的事,都是徒孙干出来的,徒孙甘愿领罪……” 天雷叟抬目道:“浚儿,你带他们进来!” 众人听天雷叟一喝,不知来的是谁?只听门外应了声“是”,辣手黄衫侯浚,领着一男一女进来。 许庭瑶瞧得一怔,辣手黄衫后两人,竟是廉清明、廉红药兄妹。 廉清明兄妹一进门就趋到天雷叟面前跪了下去,说道:“再晚廉清明、廉红药奉家师之命,叩谒老前辈金安。” 天雷叟道:“你们师父的信呢?” 廉清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柬,双手递上。 天雷变抬手道:“你们起来。” 他拆开信柬,略一过目,一下把信柬掷到常镇干面前,长叹一声道:“又是你惹出来的事。” 常镇干从地上拾起信笺,叩头道:“弟子因廉维城外号闪电手和师尊名号并称,才要他自动取消……” 天雷叟怒笑道:“胆大妄为!闪电手与我真是天雷叟有何相干?何况外号是江湖上人大家称呼他的,不是他自已取的,你要他取消外号,已嫌狂妄,如何再妄下毒手?为师仗着一点内功修为,年过百岁,其实早已该死了,你身为掌门大弟子,如果早死几年,像今日引来这许多强敌,风雷门何堪设想?” 常镇干伏在地上,只是叩头道:“弟子知罪!” 天雷叟道:“你知罪就好!”说到这里,电般目光,朝许庭瑶、廉清明等人徐徐掠过,严肃的道:“风雷门数百年来,因为一直闭关自守,不准别人踏入七星岭寸地尺土,外界不明真况,遂以魔宫称之。其实本门既无和武林各派争霸江湖的野心,也不准门下弟子妄杀一人,这是本门师祖传下来的信条。但也有一点,老夫必须声明的,凡是本门弟子,纵然犯了滔天大罪,外人不得干与,这并不是老夫迥护门人,而是各门各派,都有特定的门规。常镇干虽是诸位杀父元凶,但也犯了本门禁条,老夫对诸位未能手刃亲仇,深感歉疚!” “师祖……”青衣少女听出师祖的口气不对,尖声叫道:“徒孙父亲追随你老人家多年,求求师祖格外开恩,徒孙愿意替我父亲领受本门刑罚。” 话声未落,跪伏地上的常镇干突然身躯一震,一颗头往下垂去。 许庭瑶瞧得一怔,根本不见天雷叟举手,但常镇干头顶“百会穴”上,似已被一缕劲气贯穿,在场之人,鼻孔中都闻到极轻的焦臭之气,心中不禁暗暗凛骇,看来天雷叟业已练成了无上神功,杀人无形。 那青衣少女突然抱尸大哭,尖叫道:“父亲啊,女儿和你老人家一起死了吧!” 倏地站起身子,左手抬处,只听一阵“嗤嗤”轻响,蓝芒如雨,闪电般朝许庭瑶、廉清明等人激射而来。 这一下事起突然,大家相距极近,谁也来不及躲闪。 “孽障!”天雷叟沉叱入耳,那四散激射的一大蓬蓝芒,忽然间,好像是由青衣少女收了回去,在她身上一闪而没。 不,全都反射到她身上,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众人举目瞧去,这一瞬间,青衣少女倒下的身子,立时化成了一滩黄水。 天雷叟目光严厉沉声道:“浚儿,你大师兄追随为师数十年,但犯了本门禁条,仍难逃一死,这是你的榜样,今后好自为之,替风雷门下争一口气才好。” 辣手黄衫侯浚拜伏地上,道:“弟子自当谨记!” 天雷叟点点头,然后抬目说道:“老夫处置孽徒,你们都已亲眼目睹,也可算是报了亲仇,浚儿,你送他们下山吧!” 一行人离开了七星岭,回到石城,天色已经大亮,大家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只有褚璇站一个人跟在大家身后,独个儿闷闷不乐,众人也只当她伤心父丧,并未在意。 到了石城,就在城中一家客栈打尖,两男四女,要了三间上房,许庭瑶、廉清明住了一间,司马云英、玄衣罗刹和廉红药、褚璇姑各住了一间,大家奔走了一夜,急须休息,洗了把脸,就各自回房运功调息。 快近中午,廉红药慌慌张张的敲着两边房间,大声叫道:“许大哥,司马姐姐,你们赶快出来,褚姐姐一个人走了!” 她这一嚷,大家同时惊觉,开出门去,只见廉红药手上拿着一张白纸,瞧到许庭瑶,立即通了过去,说道:“许大哥快看,这是褚姐姐留给你的,我方才醒来,不见褚姐姐,只在桌上发现这张字条。” 许庭瑶接过来一瞧,上面写道:﹁许大哥,我走了,我不相信先父会害死许三叔和姜二叔,但这已是事实,先父做出对不起两位结义兄弟的事,我也无颜见人,今后岁月,青灯红鱼,长礼我佛,好替先父消解冤孽,并祝福你们美满快乐。” 司马云英看到最后一句,不禁脸上一红,许庭瑶顿脚道:“褚妹子怎会这样想不开?” 玄衣罗刹道:“她不会走得太远,我们快把她追回来才是正经!” 司马云英道:“姐姐说得不错,我们快追上去,还来得及!” 玄衣罗刹略一沉吟,道:“这里一共有三条路,朝东一条通往化县、梅菉,朝西一条,直达广州,褚家妹子不可能会从这条路走,朝北是一条小路,通往广西陆州,她多半由北路而去……” 许庭瑶没等她说完,目光一转急急说道:“那么我们就从这条路追上去就是了。” 玄衣罗刹笑道:“这是我的猜想罢了,万一她不走这条路呢?我们不妨分头追踪,你和司马妹子走朝北面一条,我朝西去,廉氏兄妹朝东,不论追上与否,仍在这里会面。” 大家计议定当,就各自分头上路。 却说许庭瑶、司马云英一路向北急赶,奔了二十来里快到石角附近,突然从右侧一棵大树上,飞出两点蓝星,分向两人当胸射来。 许庭瑶走得较为一刖面,正在急奔之际,瞥见有人暗算,大喝一声,左手扬处劈空一掌,把暗器击落,定睛看去,赫然是两支喂了剧毒的骷髅短箭。 嘶嘶!两条人影,闪电飞泻,落到一刖面,那是一个黑衣断臂老人和一个青布包头、一身素服的女郎,拦在当路。 许庭瑶方自一怔,司马云英目光一抬,冷冷的道:“祁老,蓝香主你们要待怎的?” 许庭瑶听司马姐姐说过,黑衣断臂老人叫做祁南山,是昔年威震甘陕的独行巨盗,他边上的素衣女子,原来就是钢面大香主蓝素素。 蓝素素尖削脸铁青,冷笑道:“公主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上吧?” 司马云英叱道:“我不是你们公主!” 祁南山嘿嘿干笑,道:“自然不是,叛教弑父的丫头,你认命吧!” 司马云英听得心头一震,问道:“祁老,你说什么?” 祁南山提掌当胸,逼前一步,狞厉的道:“我说你叛教弑父,你难道还想抵赖?教主把你视为己出,待你不薄,你居然恋奸情热,倒反骷髅教,逆伦弑父,还割去了教主六阳魁首,你这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贱婢,祁南山就是把你立劈掌下,碎尸万段,也难消除胸头之忿,贱婢,你叫那小子一起上吧!” 司马云英越听越奇,越听越惊,后退了一步,柳眉挑动,说道:“祁老,你跟毕千岁多年,自然知道这老贼是我杀娘仇人,我被他关在石室中,被人救出,根本不知老贼已死,我正想岭南事了,找毕老贼替我死去的娘报仇……” 祁南山双目圆睁,喝道:“贱婢不必多说!” 他脸色渐渐转青紫,缓缓举起当胸左掌! 许庭瑶昨晚刚听常镇干说过,“紫煞掌”是旁门中最毒辣的武功,此时骤睹他左掌一片暗紫,心中一动,立时一跃而出,说道:“姐姐,还是让我来对付他!” 祁南山早已蓄足十成功力,大喝一声道:“你们谁也别想活得过今天!” 左手一绷,劲风横扫而出,许庭瑶见他来势劲急,也立即出掌迎去。 那知祁南山蓄意先要击毙司马云英,许庭瑶一掌迎出之际,只听他冷笑一声,横劈手掌忽然一兜,那排空狂澜,陡的完全转向,朝司马云英撞去。 许庭瑶瞧得大怒,一声长啸,身如电闪,一下抢到司马云英身前,双掌迅疾平胸推出。 他暴怒之下,不觉使出全力“一元真气”暗劲如山涌出。 祁南山和他一接之下,陡觉自己“紫煞掌”力,悉数反弹回来,他这种旁门霸道阴功,出必伤人,但如遇上道家罡气一类玄功,被反震回去,同样非死即伤,他这一惊觉不对,正待向后横跃! 许庭瑶恨他出手毒辣,那肯放过,身形一掠,欺到背后,一掌拍上后心,祁南山没有来得及避开,自己紫煞掌的反震之力,已然受创不轻,那还经得起许庭瑶一掌,闷哼一声,口喷黑血,倒地死去。 蓝素素眼看祁南山死去,心头狂骇,左臂一抬,铮铮铮铮铮五支喂毒袖箭,连珠打出,朝司马云英射去,人却旋风般向山径纵去。 司马云英昔日身为骷髅教总香主,蓝素素有多少能耐那会不知,她左臂才扬,她早已一探镖囊,掏出亮银子午钉,随手撤出,把对方一圈五支梅花形的袖箭,才到中途,就被子午钉悉数击落,口中娇喝一声:“蓝素素,你给我躺下!” 一缕银光,应手而出,打中蓝素素脚踝,“啊哟”一声,跌倒地上。 司马云英一掠而至,赶到她身前,正待举剑劈下,突然觉得她也是从小被毕老贼收养之人,自己和她并无怨仇,长剑一收,喝道:“你去罢!” 蓝素素挺身一跃而起,双目含煞,左手一抬,“叮”的一声,一支袖箭突然当胸打来。 司马云英一时疏忽,忘了她一筒袖箭之中,还剩着最后一支,双方面对面的打来,哪能躲闪得开?差幸她眼快手快,随手一抄,已把箭尾抄住,但相距太近,喂毒箭头,已刺进她左乳“期门”。 蓝素素却早已忍痛急掠,一下投入树林。 司马云英暗暗叹息一声,把抄住的袖箭拔了出来,朝地下一掷,一手紧按创口,一手掏出“乌风散”咬开瓶塞,酒在创口之上。 许庭瑶睹状大惊,一掠而至,急急问道:“姐姐,你受了伤?” 司马云英业已脸色苍白,娇躯摇摇欲倒。 许庭瑶慌忙两臂一抄,抱住她身子,这一瞬之间,她顿觉万念皆空,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喘息道:“弟弟,我……不成了……” 许庭瑶把面孔贴在司马云英脸上,六神无主,焦急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司马云英樱唇微动,气息微弱说道:“我一时大意,中了蓝素素的袖箭,她箭上喂的是勾吻毒草,这种剧毒,中人必死……” 许庭瑶一颗、心几乎从口腔里直跳出,问道:﹁姐姐,你乌风散不是可解百毒?你……﹂司马云英苦笑道:“不成,乌风散无毒不解,但就是勾吻草,力量就不够……” 许庭瑶急得流泪道:“这……怎么办……” 司马云英眼皮渐渐无力,似将睡去,但她强力睁开双目,细声道:“快……鸟风……散给我……服……下。” 许庭瑶那敢怠慢,把一小瓶乌风散,一起倒入她口中,司马云英道:“弟弟,快……抱我……回去……” 许庭瑶抱着她娇躯,飞也似地奔回客店。 玄衣罗刹早已回来,一眼看到司马云英伤势严重,不由大吃一惊,跟随进房,问道: “许兄弟,英妹妹伤在那里?” 许庭瑶瞧到玄衣罗刹,宛如遇上救星,把司马云英平放床上,转身喊道:“姐姐,你快救救她……” 玄衣罗刹跺跺脚道:“你先告诉我她怎样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许庭瑶把当时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玄衣罗刹两道秀眉蹙得紧紧的,道:“我在武功上,虽是承受了恩师所传,但师父治伤疗毒的秘法,却并没学会,我以前曾听恩师说过,勾吻是苗疆最毒的毒草,我身边虽也带有解毒药物,不知是否有效?” 说到这里,只听床上的司马云英,呻吟一声,低低叫道:“姐姐……” 玄衣罗刹慌忙走近床前,司马云英缓缓抬起右手,拉着玄衣罗刹手腕,声音微弱道: “姐姐,勾吻草中人必死,我目前只是服下一瓶乌夙散,把剧毒暂时托住罢了,只要药性一失去,毒性就会发作,我苟延残喘,就是心里有几句话,如果不说出来,我死难瞑目……” 许庭瑶瞧着这位未婚娇妻,心头直如刀割。 玄衣罗刹流泪道:“英妹,你别尽说这些伤心话,我想,天生一物,必有一制,你快说有没有解药?” 司马云英苦苦笑道:“姐姐,你先让我说出心里的话来,好姐姐,你如果可怜妹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玄衣罗刹点头道:“我答应你,你快说咯!” 司马云英无神的目光,瞧瞧许庭瑶,又瞧瞧玄衣罗刹,脸上绽出一丝笑容,说道:“姐姐,我们三人一见如故,我知道……你……一直关心着他,你撮合我们,就是你的多情之处,妹子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只是妹子不成了……你要答应我,你从此不要再离开他,他初出江湖,结下许多仇家,没有你在他身边,我死也不放心的……姐姐,你方才已经答应我了,我可以……” 玄衣罗刹没防到她当着许庭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心乱如麻又羞又急,皱皱眉,道:“英妹,你先定定神,你不能这样就死,时光宝贵,你快说出解药来,我上夭入地,也非弄来不可!” 许庭瑶哭道:“姐姐,你快说出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司马云英哭道:“这种毒药,是毕老贼练的,他也没有解药,据说……据说……只有云雾山温玉岩出产的新鲜乌风草,整株连根煎服,才能有效,妹子身边的乌风散,虽然也是乌风草焙制的,但药效不够……” 玄衣罗刹突然站起身来,道:“既有地方,总可找到,可惜我身边没有大还丹了,否则就足可多支持几天……” 说到这里,从身边摸出一个玉瓶,一下塞到许庭瑶手中道:“这是我师父秘制的解毒护心灵丹,纵然药不对症,每隔半个时辰给她服用一颗,尽这一瓶药方,总可支持到明天晚上,我这就赶上云雾山去。” 话声一落,一下脱去长衫,朝地下一掷,人影闪处,飞出屋去。 傍晚时分,廉清明兄妹回到店里,他们也没追上褚璇姑。司马云英已是奄奄一息,昏睡不醒,许庭瑶陪在床边,只是流泪。 这一晚,三人守着司马云英,谁都像心头压着沉铅一般,只是盼望玄衣罗刹早些回来,云雾山,相隔何止千里,这希望实在也渺茫得很。 一晚过去,大家已有度日如年之感,第二天,中午过去了,三人心头也随着时光,愈来愈焦灼,许庭瑶不停的看着天色,急得走头无路。 天色又暗下来了,玄衣罗刹留下的护心灵丹,已只剩了最后一粒。 正在忧、心如焚之际,一条人影飞一般掠入房中,吧嗒一声,跌倒地上。 那正是玄衣罗刹,只见她脸如金纸,昏死过去,一身衣裳,湿得有如水中捞起来一般,但手上却紧紧拿着一株色呈墨绿,根上还包着黄色泥土的药草。 许庭瑶惊、喜、忧、急,伸手扳住她肩头,急叫道:“乌风草,咦!玄衣罗刹,你……: 你……怎么了?” 廉红药睹状,慌忙赶着俯下身去,一面说道:“许大哥,她只是心急赶路,真力虚脱,你还是赶快煎药去吧!” 说着,双掌一伸,默运师门五行真气,替玄衣罗刹推宫过穴,徐徐按摩。 廉清明怕妹子一人功力不足,也赶紧走了过来,一手按在他妹子后心,把真气缓缓度给妹子。 一会工夫,玄衣罗刹果然悠悠醒转,他长路疾驰,真力耗竭,此刻经廉红药以独门五行真气,推宫过穴,睁眼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眼皮。 廉红药知她已无大碍,取出师父五行神叟秘练的两粒丹药,纳入她口中,然后轻轻抱起玄衣罗刹,放到隔壁自己房中,让她安静养息。 许庭瑶也已把乌风草煎了一碗浓汁,拨开司马云英牙关上时也顾不得廉氏兄妹在旁,含着药汁一口一口的哺入司马云英嘴中,运用丹田之气,催药入腹。 这乌风草辛辣无比,许庭瑶把一碗菜汁哺完,果然立时听到她肚内咕噜噜响了起来,心知药力已经行开,小心翼翼替她盖上薄被。 悄悄退出,再到隔壁房中,看过玄衣罗刹,觉得她脸色也好了,嘴角上挂着一丝浅笑,沉沉熟睡,心头总算放下一块大石。 司马云英服下乌风草,灵药对症,伤势果然大为好转,玄衣罗刹只是真气耗损过钜,虚脱乏力,经过两夭养息,很快就已复元。 第三夭上,司马云英已能下床行动,她听许庭瑶述说经过,知道自己这条性命,是玄衣罗刹从鬼门关上硬拉回来的,心头更是感激。 玄衣罗刹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里面赫然是一颗用药粉腌着的人头,一面朝许庭瑶、司马云英笑道:“这是毕老贼的六阳魁首,那天我救出英妹妹,手刃亲仇之后,把它割了下来,主要是为了英妹母仇未复,我把它带来,好让英妹到伯母坟前祭奠,如今,只要英妹伤势痊好之后,我们就动身到白帝城去。” 司马云英感激得只是流泪,抬头说道:“姐姐,你这分大德,做妹子的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玄衣罗刹秋波一转,格的笑出声来,道:“我们还说什么报答的话来?” 廉清明兄妹此行总算报了父仇,眼看司马云英伤势已愈,他们急于回山覆命,就和三人订了后约,先行作别。 许庭瑶和玄衣罗刹因司马云英身体尚未完全复元,在客栈中多留了两日,才一同上路。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