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七女》 第1回 黑狗搜魂 妖氛如海 明珠照暗 奇宝腾辉 编者按:《武当七女》又名《武当异人传续》,与《武当异人传》一书的故事情节紧密相连,二书实为一书,本可合并,但为保持原貌,未动。只是《武当七女》开头约千余字为复述《武当异人传》的内容梗概,一并删去,以免重复。 话说《武当异人传》说到林绿华见崔晴与妖人大战,妖人势盛,崔晴似有不敌之势,越看越觉可虑。二人本是三生爱侣,况当大难临身,祸福相共之际,绿华关心情急,哪还再计利害。急喊得一声:“晴哥休慌,我来助你。”口中说话,人早朝前飞去。 崔晴全仗飞剑法宝防身,人又机智,动作神速,一上来先把迎面飞来的妖党杀死。 为首妖人以为起初设坛暗算,对方毫无警觉,现已准备停当,转眼便可成功。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无意之中用新得宝珠,查看出他的阴谋诡计,法坛已被发现,来势那等神速惊人。因在入定行法,祭炼先杀黑狗妖魂,使与本身元灵相合,以为只等同党将敌人诱出花林禁地,立可如愿,正打着如意算盘。忽听同党惨号,百忙中抬头一看,飞剑已经临身,想逃无及,连同党如何死法均未看出,便被腰斩两段。仗着邪法高强,擅于玄功变化,见敌人少年英俊,妄想将魂摄去,借他肉体回生;再将美女生擒回山,逼迫顺从,成为夫妇。急怒攻心之下,忙以全力施为。 崔晴原仗事情凑巧,妖道恶贯满盈,先前得手,由于侥幸,如论法力,井非妖道之敌。上来占了上风,方在心喜,忽见一条恶鬼影子,头上顶着一条黑狗,在一幢黑烟笼护之下,迎面扑来。想起母亲平日所说各黑派中的厉害,知道仇敌邪法,已炼成功。自己虽沾了下手得快的光,妖道如其不死,必不舍那一具肉身,还不能以全力对付自己,肉身被杀,更无顾忌,邪法只有更凶。一个不巧,被那条狗影扑上身来,元神立被摄去,休想活命。心中一慌,又恐绿华受害,万分情急之下,便把乃母所留的两件法宝一齐施展出来,待与敌人拼命。无如妖人已死,连人带狗,均成有形无质之物,飞剑斩过当时复原,丝毫没奈他何。如非宝光神妙,尚能抵御一时,早为所害。因料自己如死,绿华必不能免,索性同归于尽,再同投生,也还罢了。偏生邪法厉害,人死之后,元神必被擒去,休想脱逃,心上人更非受他污辱不可。最厉害的是被害人神志已昏,任怎贞烈,也难与抗。越想越害怕,还有别的同党,绿华年轻无知,人又义气,见势危急,定必追来相助,随同拼命,因而不敢出声招呼。 心正为难,忽听身后娇叱,回顾绿华,正驾席云由后赶来。知道心上人除会太清防身之法而外,御遁飞行尚且不会,如何能与妖党为敌?当时急得周身热汗直流,心中叫不迭的苦。一面还须防到妖道拼着元气损耗,受那法宝飞剑夹攻之苦,向前猛扑,只要被扑上身来,万无幸免。只得运用全力,一面向前硬拼,一面准备逃路。正自心惊胆寒,绿华却和没事人一般,飞近身来,扬手一片光华,将二人一齐护住。这时崔晴眼看妖道相隔越近,自从绿华飞来,凶威更猛,口中连声欢啸,厉声辱骂,令绿华降顺,从他为妾,便可免死。心方悲愤,猛瞥见一片神光罩上身来,已与绿华联合一起。刚急喊: “妹妹怎不听话?”猛想起绿华虽然无什法力,所习乃是玄门正宗太清仙法,不特万邪不侵,还可仗以隐形飞遁,如何忘却,空多愁急,还几乎误事。心念一动,立把绿华一把搂住,急呼:“妹妹,邪法厉害,我恐不是敌手,你须留意。”绿华何等聪明,先见崔晴望着自己,满面惊急之容,忽然化愁为喜,口中说话,暗使眼色,知其示意逃走。 故意笑道:“这妖道太实可恨,我非去此大害不可,看我飞剑斩他。”说罢,手掐灵诀,正待飞起。 妖道本就看中绿华美貌,及见所发防身宝光竟是太清仙法,心方吃惊,恐其逃遁,闻言暗喜,觉着对方只要不仗着神光逃遁,早晚落网。惟恐惊走,便不似前猛扑。同时崔晴因防绿华受害,竟不顾元气损耗,一口真气猛喷出去,飞剑宝光威力大盛。妖道受不住剑宝夹攻,心想反正敌人尚无逃意,何苦多耗元气,打算稍微缓势。于是仍用前法朝前猛扑,打算另下毒手,先将美人擒去,或把二人分开。正发信号,想令门下徒党前来相助,缓得一缓。对方把话说完,忽把手中灵诀一扬,一片霞光电也似急闪得一闪,男女二人全数失踪。妖道也是恶贯满盈,御下横暴,虽有几个徒党同来,不奉师命,谁也不敢近前,明见乃师为敌所杀、只在左右山头遥望。及听信号,非但未来相助,反因妖道心毒手狠,也许强借门人躯壳回生,互相观望,全不敢冒失走近。内中一个刁狡胆大的,觉着妖道肉身已失,必寻门人晦气,竟先背师逃走。下余两人,遥望妖道神情惨厉,全都胆寒,及见同门师兄已先逃走,反正无幸,也各相继逃去。 妖道色欲蒙心,唤人未来,也未在意。只见美人隐形遁走,心中发急。偏巧崔晴顾虑大多,老恐心上人为邪法所害,或被追上,逃时搂紧绿华纤腰,随同飞遁。为防妖道万一看破形迹,随后追来,拼舍法宝飞剑,仍任其向妖道进攻,打算逃出一段,看清形势,等绿华落下,二次飞起,然后相机回收。妖道见敌人虽逃,飞剑法宝尚在空中夹攻不已。不知敌人幼得母氏真传,从小苦炼,宝剑均与本身真灵相合,只要在三五十里以内,均可任意施为,收发由心。误认敌人隐藏附近,意欲跟踪查探,既未退走,也忘了再唤同党门人。 崔晴飞剑法宝虽然神妙,主人隔得太远,又是一心二用,威力自然差得多。二人落处,恰又在相隔二十来里山头之上,遥望妖人未退,好似不曾发现逃路。一时小心过甚,欲将妖人引往相反方去,然后相继回收。先指法宝飞剑进攻,作为宝主人是在南面。妖道立即朝甫猛扑。崔晴见状,才放了心,便朝飞剑法宝连指,剑光和那大蓬光雨忽朝东南方飞去。妖道果然上当,怒啸一声,跟踪急追。崔晴见妖道已被引远,正要冷不防收将回来,猛觉妖道投往前山谷之中,飞剑法宝虽被收回,但甚吃力,仿佛被人行法吸住,想要夺去神气。逃时搂紧绿华,患难危急之中,逃生情急,自无他念。及见妖道不曾追来,已然无事,心中一放,便觉暖玉柔肌,温馨在抱,云鬓厮磨之间,隐闻幽香,吐气如兰。侧顾绿华,玉颊红生,貌更娇艳,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注定自己,欲言又止,皓齿嫣然。心中爱极,不舍松手,但又不能长久搂抱下去。再看出绿华面转娇嗔,似要发话神气,越发心慌。急切间找不出好题目,忙道:“妹妹快逃,迟恐无及。” 绿华原助崔晴同收剑宝,也觉收时有什阻力,见他满脸惶遽之容,只说是真。无如所习太清隐形飞遁之术,因本身功力太浅,下落须有一定地方,不能相隔太远,路又不熟。遥望西北一峰高出云表,忙即动念,往前飞去。到地之后,回顾东南方,并无异兆。 见崔晴始终搂紧自己纤腰,另一手又把右手握紧,不住抚爱,忽然醒悟过来,娇嗔道: “你够了么?抱我这一路,也不嫌吃力?我真不知你有什好处?”崔晴见绿华用手微推,虽然面有愠色,但一想起先前临难同飞,安危与共之际无限深情,自然流露,不禁心魄交融,神思如醉,强笑答道:“我两人此时已是地老天荒,祸福与共。当此危急之际,妹妹年轻,胆子又大,万一涉险,我心何安?方才差一点没有把我急死,明明太清仙法可以防身远遁,会想它不起。当我收回飞剑法宝时甚是吃力,好似有人为难。妖道飞入东南方山谷之中,一直未见飞起,我看此事好些可疑。母亲又未回山,休说我们被左道能手困住,便是踪迹被人发现,也是不了。为此格外慎重,拼着妹妹怪我,也须飞到安全之地,才放手了。”绿华见他说时满脸惶愧之状,又好气,又好笑,佯嗔道:“我不听你这鬼话。等义母回来,我再禀告,看你可吃得住?”话未说完,人已飞落峰上。崔晴笑答:“为了妹妹,粉身碎骨,万劫不辞,便受母亲一顿责罚,有何妨害?”绿华见他人已落地,还不放手,不禁气道:“你真要欺负我么?”随说,冷不防伸手一推。崔晴看出绿华好似真怒,心中发慌,惟恐真个触怒,本在松手,绿华嫌他无赖,用力又猛了一些,崔晴骤不及防,竟被推得倒退出去七八尺,跌坐地上。绿华见他坐地不起,愁眉苦脸神气,笑道:“不用装腔作态,你那一套,我已明白。再要赖地不起,我更有气,谁再怜惜你才怪。” 二人近日情爱越深,但是绿华为人温柔静婉,崔晴爱极生畏,事事顺从,惟恐不得心上人的欢心,尽管说笑,动手之时极少,似这样猛推尚是初次。绿华原因崔晴近日老是得寸进尺,极意温存,有时想起男女之嫌,正色数说几句,他哭丧着个脸,不住求告,一味服低软磨,又觉不忍。等到笑脸一开,待不多时,故态复萌。除却夜深归卧,行止均在一起,寸步不离,几次劝他用功,说自己将来另有传授,即使稍微荒废,也无妨害,他却荒废不得。崔晴老说母亲一回,彼此见面都难,受责决所难免,还是陪着妹子多聚些日,好话说个不休。绿华拿他无法。再者,山居寂寞,忽然多此一个投缘的人,也是不舍分离,因循至今。方才同共患难,双方深情自然流露,崔唷已无顾忌。少女善羞,觉着再不禁止,日久定必更甚。虽将崔晴推跌了一跤,总觉对方法力颇高,以前又曾故意装作吃亏,来博自己怜惜,决计狠狠心肠,不去理他。后见崔晴跌地不起,面带痛苦之容,仍以为是做作,佯嗔道:“你再放刁,从此不理你了。” 崔晴慌不迭强笑答道:“妹妹不要多心。我实是先前对敌时元气吃了点亏,方才没料妹妹下手那么重,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地上满是尖石,你看把衣服都跌破了。”说时把身微抬,一手扬起,似想扶其起立。绿华见他身后衣服已撕裂了两条大口,并有血迹浸出,料和以前一样,又用苦肉计,借故受伤,以博怜惜。气道:“那日说好,不许再借故受伤,如何又犯老毛病?偏不管你。”说时心仍不忍,由不得玉手往前一伸。崔晴就势一把握住,挣起身来,嘴里不住分辩,说是决非故意。绿华看他衣服破碎,正在行法止痛,看出不是作伪,深悔方才出手大重,笑道:“痛止了么?这么大一个人,看你将来怎了?”崔晴见她怒气已消,笑答:“我只和妹妹永久一起,怎会不了?”随说话,身子往前一凑,重又温存起来。绿华没好气道:“你苦还未吃足,最好再跌一交,才消我恨呢。老没有够,多气人!”崔晴笑道:“好妹妹,莫真生气,只再容我亲热一会。”绿华绷着一张脸,未再理睬。崔晴见她默认,自是心花大开,先前危机已全忘却,总算二人不该遭那炼魂惨祸。 绿华少女娇憨,天真无邪,因见对方痴情热爱,又有一点怜惜之心,借着赌气,任其抚爱亲热,心中本无他念。因觉立处高峰,相隔妖人飞落的峡谷共只三数十里,遥望逼真,暗忖:“当地居高临下,故能望远。此峰高出群山之上,妖道自然也易看见。隔了这么大一会,未见妖道飞起,方才收那飞剑法宝,又似有人暗中强夺。莫要一时疏忽,被妖道暗中掩来,又被困住。”想到这里,不由存了戒心,一面往西方来路留神查看,一面手掐灵诀,防备万一。因觉崔晴亲之不已,方想开口说他几句,把手夺回,忽听面前碟碟怪笑。猛瞥见黑烟飞动中,面前现出一个相貌矮丑,头挽双髻,背挂葫芦,手持一柄火焰叉的黑脸道人,狞笑喝道:“女娃子,乖乖降顺,随我回去,包你无穷受用。” 话未说完,绿华惊弓之鸟,格外留心,妖道才一现身,立将手中灵诀往外一扬,飞起一片毫光,将二人一同护住,待要升空逃之。崔晴闻声,也已警觉,看出邪法厉害,比前遇更恶,不禁大惊。情急之下,慌不迭把所有法宝飞剑全数施展出去。同时妖道也已发难,手中叉一摆,立有五股比血还红的暗赤光华,带着大蓬黑烟,朝二人当头罩下。 妖道邪法甚高,二人本难幸免,总算绿华知机,稍微抢先,当时虽觉妖道所发血光邪气重如山岳,不能飞起,但在神光护身之下,并未被其侵入。也是妖道骄狂自恃太甚,虽知二人均擅太清隐形防身之法,仍以为邪法高强,手到擒来。到时再见二人亲爱情景,女的又是美如天仙,色心大动,加上妒念,未先行法暗算,先已现身发话。不料对方竟比他更快,一个发出太清神光将身护住,另一个又将法宝飞剑纷纷发出,来势比电还快。 上来轻敌太甚,未曾留意,骤不及防。刚用一道血光把敌人飞剑挡住,那青白色的光雨跟着星飞电射而来,想要行法抵御,已是无及,竟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并还将左手五指断去两指。全仗精干妖遁,才得免难,否则命都不保,等到遁向一旁,想要另施邪法制胜,不料敌人年纪虽轻,应变却极神速,一见侥幸成功,把那刚飞起的五股血光用法宝飞剑荡开,敌人受伤旁遁,立时把手一招,全数收回,结为一片光网,布满里层,护住全身,将太清神光撑满,急切间,任何邪法异宝均难侵入。妖道空自急怒,无计可施,只得一面施展邪法,放出大量黑烟妖火,将敌人困住,一面暗打主意。待了一会,因见男女二敌,被困在内,先还有点害怕,后来好似看出自己伎俩只此,神态逐渐从容。二人本是少年情侣,连共患难之余,情爱自更深厚。妖道看在眼里,越发有气,恨不能把所有邪法全使出来,一时黑烟迷空,血焰飞扬,把天都映成了暗赤颜色。 光阴易过,不觉又到深夜。因是天阴,妖光血焰越发鲜明,隔老远便能看见。妖道还没想到害人不成,先害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觉为时太久,万一被正教中人发现,赶来为难,纵令自己邪法高强,不致危及生命,也是败多胜少。想把这一双少年男女掳走,更是无望。忽听远远有一老人口音笑道:“朱道友,你那敌人和我有缘,看在我老头子薄面,各自请回如何?”妖道听那语声时远时近,甚是温和,仿佛是个脱尽火气的老年人声口。因为持久无功,心中烦躁,性又凶暴骄狂,当时触怒,也没回问双方姓名来历,脱口便厉声骂道:“何方老鬼,敢在我面前饶舌!”还待往下喝骂时,忽又听哈哈一笑,面前碧光微微一闪,突现出一个相貌清秀,身材瘦小,手持一柄蕉叶扇的老头。才一出现,便指妖道笑问道:“朱道友,这两少年原本是你困住,我不过和你情商,不允无妨,为何出口伤人?” 妖道一见来人现身,便看出不是好惹,扬手先是一蓬阴火当头打下。那老头仍和没事人一般,只把那片蕉叶扇尖朝外略挥,便将大蓬阴火逼住,不令上身,依;日从容说笑,若无其事。妖道见状大惊,扬手又是大股血焰和三口飞刀,朝前夹攻。老头似见对方不知进退,也不问他姓名来历,连下毒手,突把面色一沉,冷笑道:“你这人怎如此不通情理?真要和我动武?也好,且换一个地方,我把你三人全都带走,到我新建别府前面。你如能在天明以前,把这少年男女擒去,我便不管闲事;否则,不特人是我的,你也难逃公道。” 妖道见这老头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桃花,十分鲜艳。所穿衣履,也极整齐清洁。尤其是那一双秀目黑白分明,顾盼说笑之间,自然带着几分媚气。越看越怪。再听这等说法,猛然想起旁门中一个法力极高,隐居巫山深处,轻易不出来走动的老怪物,与此人相貌相似。如何冒失出手,忘了询问?又见所施邪法异宝,被对方那片仿佛新采下来的芭蕉叶微微一挥,全被挡住,不禁大惊。忙喝:“你是何人,无故作梗?”老头忽又满面笑容道:“你连我老人家都不认得,难怪这等狂妄无知了。”妖道脱口问道:“莫非你是阴阳叟么?”老头闻言,突又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既知是我,还敢如此无礼,越发难容。且看你有多大神通,三个时辰以内,如不能将这两人的太清仙法破去,包有你的好处。”说罢,袍袖往上一扬,立有十二面小旗由袖口内飞出,随风暴胀,走马灯也似满空急转了两转,分作九方参差排列,悬在空中,将整座峰头,连妖道带崔晴、绿华,一齐围在其内。 这时妖道已知来人果如所料,明知此是旁门中最阴柔恶毒的有名人物。尤其此人性情古怪,身是旁门左道,正教中人不去惹他,固可无事,甚或犯而不校,先自避开。对于常人,除喜摄取少年男女,供他淫乐而外,轻易不害一人。被摄的人,多半出于自愿,或用重金买来。至多在洞中留上数年,必要送还,遣送走时并还多给金银,赐以灵丹,使享天年。独对同类妖邪,只要有什争执,或是无知冒犯,决不轻饶,下手更极阴毒。 妖道当时虽吓了一跳,无如死星照命,色欲蒙心,只听对方限此三个时辰,将敌人摄走,底下的话,因正盘算心计,并未留意辨到滋味,竟忘遁走。等到阴阳叟末次发话,刚听出口气不善,那十二面小旗已同飞起。猛觉天旋地转,眼前一暗,心神微一迷糊,敌我双方全被围住,腾空而起。情知不妙,忙喊:“老前辈,恕我无知,还有话说。”阴阳叟也未答理,先后也只几句话的工夫,眼前又是微微一亮,人便同落实地。定睛一看,当地乃是鼎湖峰顶一座崖洞前面。阴阳叟依旧手持芭蕉叶,含笑而立。男女二敌人护身法宝飞剑,连那太清神光,也仍笼罩全身,原样未变。自己所发妖光血焰,也未破去。 只换了一处地方。 妖道方要开口求说,阴阳叟已先笑道:“话已说明在先,你既知我来历,当知我的为人,不必多言,自讨无趣。有何神通,只管施为,能在三个时辰以内,破去太清神光,将人摄走,万事皆休;否则,休怪我狠。如要和我为敌,也听尊便;就此罢休,想要缩头遁走,时机已过,办不到了。生路只此一条,不信你看。”说罢,手中蕉叶往外一指。 妖道抬头一看,先前十二面妖旗重又出现,仍按九官方位排列,上下四外全被煞光布满,烟云滚滚,变幻不停。知陷十二都天神煞之中,此老对敌时,照例给敌人留下一线生机,只要不倔强,能够服低,虽是难题,也并非绝对不能脱险;如与违抗,身受只有更惨。除照所说,别无善策,本想告饶。忽听男女二敌戟指咒骂,说他害人害己,自投死路,要看现世活报。不由怒火中烧,犯了平日凶野之性,咬牙切齿,把心一横,口应得一个“好”字,重又施展阴火血焰,飞叉毒箭,全力进攻,暗中打点阴谋毒计。心想:“到时如能将人摄走,老妖孽说话算数,当可无事。否则,方才所摄妖魂和那黑狗,现藏身畔葫芦之内,到时正好仗以脱身,与老妖孽一拼死活,万一成功,更是名利双收。”谁知大清神光始终强烈,一任全力猛攻,和先前一样,休想侵入分毫。崔晴断定妖道必遭恶报,又教绿华同声咒骂。气得妖道怒发如狂,一双凶晴似要冒出火来,偏是奈何不得。 时光易过,一晃两个时辰,已离天明不远。阴阳叟自从妖道二次朝敌进攻,便坐在一旁山石之上,更未理睬。那十二面小旗只现得一现,便全隐去。这时一轮朝日,已在东方天边现出一点红影。山顶观日,本是壮观。初现时只见天边暗影中微有红影,在云层中跳荡不停,晃眼之间,一片金光倏地向空激射,那日轮也微微露出一点圆角。似这样时隐时现,升沉几次,大半轮红日忽然涌出地面,射出万道光芒。本来东半天布满云层,天边却有一长条青空之处。那火球也似的日轮,看去比血还红。下半尚在地平线下,金光四射,照得目前大片云层全部成了红色。晃眼红霞满天,天已大亮。远近山头上,一团团的云雾,仿佛开了锅的蒸笼,往外冒那热气,但又聚而不散,云堆紧附遥山近岭之间。时当春二三月,山容明净,一片青绿。那云比雪还白,各山都有,大大小小,何止数十百团。吃朝阳回光一照,闪幻起一片片的霞辉,如雾毅冰绡团成的锦堆。有的地方白云如带,横亘山腰,因风徐引,自然舒卷,点缀得远近山容分外清丽。半山以下,又正起雾,云团也越来越多,渐渐往外展布开来,却不上升。 崔晴、绿华同在大清神光护身之下,初见妖道邪法厉害,数十百丈妖火血焰,中杂万千飞刀飞箭、妖叉毒钉,排山倒海,暴雨一般,夹攻上来,比初遇时声势还要猛恶,先颇惊惶。及见太清神光在绿华主持之下成一光幕,将人笼罩在内,一任邪法猛攻,分毫不动,才知初遇妖道时,全因骤经大敌,手忙脚乱,既想防御,又想逃走,一心数用,情急心慌。崔晴为防万一,又将防身法宝飞向神光之外抵御,不特无什效用,反因邪法厉害,感受重压,难于支持,多出好些惊疑。这时对于阴阳叟的用意虽尚难知,既是妖道仇敌,终觉此胜于彼。加以对方法力甚高,反正不能随便遁走,除专心防御以外,也就不作他念。经此全神贯注,太清神光自更加强。到了天明将近,看出妖道伎俩已穷,越发心定。又都年幼识浅,见那日出奇景,由满山烟光变灭之中看去,比往日好看得多。 绿华首先指点烟岚,称奇赞妙。崔晴自然附和,方在笑说:“少时四山云起,必更好看。”言还未了,忽然一阵风过,眼看远近山峦上无数大小云团忽然随风展开,渐渐合拢。偶一回顾身后,峰下一带已全成了云海。再望前面,云涛荡漾中,就这转盼之间,也连成了一片。跟着远近群山,连同下面林野溪谷,全数失踪。只剩十余处大小峰尖矗立云海之上,如帆如笋,如剑如螺,波涛浩瀚,云烟壮阔,似欲随风卷去。立处鼎湖峰旁有一根石笋,已被白云吞去。只剩丈许高一个峰头,浮出云上,四顾苍茫,宛如一叶孤舟飘浮大海,景更奇绝。再看天空红霞已隐,晴天万里,更无片云。那刚升起来的日轮,已被云遮,由下面云海中,不时现出一团红影,日光由云中穿隙而上。相隔尚远,看去仿佛天宇在下,已然倒转过来。 绿华正说:“该死狗妖道恶贯满盈,眼看伏诛,还要猖狂。不能奈何我们,却弄这些乌烟瘴气罩在外面,把日出奇景糟掉,无法细看,有多气人。”忽听阴阳叟接口道,“小姑娘,休不知足。你们果真和方才一样,被那阴火血焰笼罩,这日出之景,哪里看得见呢?我为替你二人出气,这厮方才又冒犯我老人家,自投死路,想使他多受些时活罪,天明以后,我仍把他残生留住。后因见你二人赏玩朝日,特意行法,随同你们目光到处,把阴火驱开,才得看个大概。你们既然想使他早受报应,那也容易,我不收这残余的阴火了。” 二人先前贪玩云海,不曾留意。闻言一看,身外阴火血焰已淡了不少,随同二人移动,无论目注何方,定必空出一片。因外面还笼着一层五色彩烟,故此日出之景,看去不甚真切。再看阴阳叟,已由石上立起。那一十二面小旗又全出现,环立云海之中。另外一蓬五色彩烟结成的穹顶帐幕,将整座峰头一起笼罩在内。妖道站在阴阳叟的对面,相隔数丈左近,已是七孔流血,面容惨厉。头上飞起一团黑气,中裹一人一狗,正是前见妖道和那黑狗凶魂。似运邪法禁制之下,将妖道全身罩住,人狗两条凶魂一齐厉声悲啸,作出向前猛扑之势。尤其那条黑狗血口怒张,利齿猜猜,口中狂喷黑气,二目凶光宛如两条碧电,神态分外凶猛,不似妖魂欲前又却,迫于无奈之状。妖道虽被人、狗凶魂和狗口所喷黑气将身笼罩,并有一片绿阴阴的怪火紧附全身,四外彩烟相隔又高又远,并未上身,面前尽有空处。不知何故,悬空立在当地,尽管满脸愤急,似要拼命神气,一步也未向前移动。分明刚一天明,双方便起了恶斗,无奈法力悬殊,妖道刚一出手,便被制住,料那情势定必猛恶,尤其妖道先前何等凶威,扬手便是千重血焰阴火,中杂妖刀毒钉之类,宛如骤雨,狂涌而来。似此大敌当前,自更以全力施为。自己近在咫尺,方才竟未看出一点动静,连阴火爆发之声也未听到,便已烟消雾散,围困身外的阴火血焰已去十之八九,只剩数尺厚一层在大清神光之外,被那彩烟裹住。等到阴阳叟说完前言,把手一扬,外层彩烟倏地往里一压,网鱼一般凌空飞起,残余阴火全被网去。跟着由大而小,往里收拢,成一碧色火球,被彩网包住,悬在空中,只见内里无数碧萤火星纷纷爆炸,明灭万变。 第2回 临难识危机 义重情深拼一死 阴谋施毒手 烟笼雾约阻双飞 妖道见状,却厉声悲号起来,直喊:“老前辈饶命,我情愿献出所有法宝阴火,只求放我残魂,前往投生,感恩不尽。”阴阳叟笑道:“我虽为旁门中人,从不无故伤害人的性命。便我所收少年男女,虽然充我炉鼎,只要满了三年期限,便各赐灵丹金银,送回故乡,在我法力医治之下,仍返本来,并还各享高寿,无碍婚嫁。从此安乐富有,无论父母家人,决看不出经我用过。这等采补,不伤一人,并使由贫转富,各享高年。 自问无大罪恶,已然上干天忌,将来仍不免于大劫。好呢,期前兵解;一个不巧,形神皆灭,均在意中。我因身赋阴阳二体的异质,所习又是这等独有的旁门道法,已然铸错于先,性更好色,重于情爱,只管因循下去,见了美男少女,不肯放过,心中仍是时加警惕,顾虑未来灾劫。你连那已死的几个妖孽,能有多高法力,便敢狂做自恃,无恶不作?自来诛恶人即是为善。似尔等极恶穷凶之辈,本就神人共愤,不容存留,初见面时,已不打算放过。既而一想,你虽淫凶万恶,我也是旁门中人,所行所为,固比你们要好得多,除采补外,平日只有善行,并无恶念,但在正经修道之上看去,终不免于五十步百步之消。又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无论遇到多好资质的少年男女,除非对方意志不坚,受我勾引,或是得过我的好处,命是我救而外,决不倚仗法力,强迫顺从。而你所困这两个少年男女,全是仙骨仙根,女的更是极好美质。这类炉鼎,虽然旷世难求,百年不遇,无缘无故,我决不能侵害人家,行强摄去,供我应用,即使遇上,也只空自垂涎,无法下手。难得你用邪法阴火将他们困住,既想人宝两得,遂你淫欲之后,连女的一起杀死,炼他们生魂。他二人已陷罗网之中,本来凶多吉少,万无生理。就有太清神光附身,因其年幼识浅,郎才女貌,情爱又深,彼此关心太切,分了心神,容易露出破绽,稍微疏忽,便遭毒手。如不是你,我便无望。为此只想把人带走,不与你这妖孽计较,上来也会好言相告。你偏不知进退死活,才被一同摄来此地。限你天明前得手如愿,我便不问,免你说我以强凌弱,夺人之爱,你偏不能践约。你淫凶无耻,为恶大多,又不听良言,犯了我的老例,本非杀你不可。方才又放冷箭,对我暗算,本想给你多吃一点苦头。不料我爱的人恨你人骨,急于看你伏诛,赏这阳春美景和本山泉石烟云之胜,我为讨她欢心,你死前已少受好些活罪,怎的还不知足?你那阴火,早被我收去多半,残余无多。你连残魂都保不住,随身法宝如何带走。本我囊中之物,怎叫献上。这等梦话,说它何益?静待灭亡罢了。” 妖道似知生望已绝,表面仍在苦口求饶,双目凶光乱转,已似要冒出火来。忽然厉吼:“老前辈开恩!”话未说完,叭的一声大震,身后葫芦首先爆炸,人也平空跃起,自裂八块。大片阴火血光狂涌如潮,中有几股赤殷殷血光比箭还急,分朝阴阳叟和崔晴、绿华二人射去。同时一条小人黑影,在一片妖光笼罩之下,破空直上,其急如电。 二人先料阴阳叟不存好意,还拿不定。及听那等说法,全都激怒。但知对方邪法甚高,不敢冒失。绿华更是小心,紧拉崔晴示意,不令轻举妄动,一面暗作准备,气得已快要流下泪来。 二人正愤急间,忽见妖道用邪教中解体分身大法,意欲拼命,形势甚是险恶。方在失惊,阴阳叟竟有准备。空中所悬彩球本已缩成尺许方圆,妖魂刚随血光阴火上涌,叭的一声,彩球忽似水泡一般突然加大,晃眼便自爆裂,化为亿万彩丝,四下激射,结成一片穹顶形的彩幕,往下压到。方才内中所藏碧萤血焰,已比箭还急,随同彩球分裂,朝阴阳叟手托小玉瓶口中飞去,滋的一声,当时收尽。妖魂似知不妙,立时舍上就下,想往两旁飞蹿。未容掉头贴着地面,又有一蓬彩烟朝上飞射,只闪得一闪,便将妖魂连那八段残尸所化血光一齐裹住;仿佛两个圆钵相对合拢,将妖人残魂碎体一齐包没在内,晃眼由大而小,缩成一团烟雾。只见妖魂黑影和身外碧光,似网中之鱼一般,在内连蹿几蹿,一声惨号过处,声影皆无。阴阳叟把手一指,立有一股青气朝那彩雾飞去,当时吸住,往里一收,飕的一响,吸入玉瓶以内。 二人见那玉瓶高才二寸,只有寸许方圆,那么大一个妖人,妖光邪火尚不在内,单那一大堆残尸,少说也有百余斤重,共总不过三数句话工夫,先后两妖人的元神和黑狗凶魂,连同后死妖人的邪法异宝,一齐收去,无影无踪。对方邪法之高,可想而知,不禁惊魂皆颤。绿华想起阴阳叟前言,更是羞愤。一面运用大清神光全力抵御;一面盘算,觉着这老妖人看去文弱,比前遇两妖人更为厉害,我二人决非其敌,早晚必遭毒手,惨死还在其次,身子必遭污辱,何颜再见父母?万分悲愤情急之下,决计舍命全贞,宁死也不落于妖人之手。悄告崔晴说:“我二人早晚遭这老鬼的毒手,此时自杀,在太清神光护身之下,还可保全清白;如落人手,为邪法所制,生死都难。不如早打主意,死了的好,你杀完了我,再行自杀。来生再相见吧。”崔晴爱极绿华,重逾性命。又因绿华人最温柔胆小,如非自己再三引诱,每日洞中潜修,至多闲时去往梅林一带望月赏花。 母亲在洞前后设有好几重禁制,只要不出山,休说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也决不会被妖人发现。越想越是自己害她,心中愧悔,宛如刀割,不禁哭道:“好妹妹,都是我不好,把你害了。”绿华见他伤心,执手苦笑道:“此事怎能怪你?吉凶祸福,由于天命,必是我们前生孽重,才有今日惨祸,事已至此,下手越快越好。” 忽听光层外有人接口道:“你二人不必如此,我虽相爱,并无害人之心。此时我已想开,似你们这样仙根仙骨的人,也不应被我糟蹋。我虽左道中人,并非穷凶极恶一流。 只因天赋异禀,兼有阴阳二体,半爿化男,半爿化女,加以生来多情好色,每见痴男怨女,必为撮合,使成夫妇。对于修道之士,本来具有超人智慧,必能勘破情关,况无缘孽纠缠的人,倒也不去管他。最难过的是,一个男欢,一个女爱,偏因父母师长强其成就仙业,把男女交合,人生至乐,认为大逆不道,也不同双方有无夙缘,不特婚嫁在所不许,连互相交往,也恐有妨修为,一律禁止,实在不近人情。这类事,我最是不服,被我遇上,只要问明双方真个情深爱重,必以全力助其成就,即便为此延误修为,在我无边法力主持之下,将其收为弟子,照样也能炼成地仙。如说我们中人将来不免一次大劫,正教中人每经四百九十九年,还不是照样有一次天劫难于避免?况我神通广大,最善前知,不到大劫临身,早已先期兵解。算起来,只比他们容易成就,平日更是快乐逍遥。愿意和我同参欢喜姻缘,勤修阴阳二妙,自是更好,成就也更容易;如真情爱深重,男女双方都是大老不二,我也不加勉强,照样爱护。只不过双方交合之时,须由我尽情赏鉴,不能避人而已。实不相瞒,本来我对你二人爱到极点,对于女的更是醉心,开头原想全数收去,遂我心愿。后经仔细观察,看出你们双方夙缘既深,情爱尤厚。如果仗我法力破去太清神光,强行好合,固非不能。但是你们受我迷惑禁制只是一时,事完清醒,定必愤不欲生,伤心求死。即此已与我平日男女相爱,须由本心互相贪恋,不可丝毫勉强之言相违。再如在太清神光未破以前,逼你们自杀兵解,更是大杀风景,背我平日信条。起初男女两得之念,已然改变,但却不肯放过。现有两条道路:一是由你二人仍仗太清神光防身,我也不加侵害,只用法力勾引,使你们对我生出爱意,自愿好合,遂我心意;一是你们此时结为夫妇,拜在我的门下,照我方才所说行事,除夫妻交合例有定时,须当我面,不可隐避而外,余均听便。你们看如何?” 崔晴先见绿华想要自杀,虽然心痛如割,但知事关重大,此外无计可施。正在万分为难,忽听对方这等说话,觉着有了生机。因自己的飞剑绿华己能应用,惟恐骤出不意,突寻短见,忙把剑光制住。赔着一脸苦笑,先用手紧拉了一下,再抱紧绿华说道:“好妹妹,先莫伤心。我看这位老人家虽是旁门中人,但与先前所遇妖邪迥不相同。快莫伤心,等我和他商量一下,如能无事,岂不也好?”绿华深知崔晴痴爱自己,往往情不自禁。先听阴阳叟那等说法,只更羞愤,又存有求死之念,虽未开口,心中实是痛恨。及见崔晴说时面有笑容,也未觉出崔晴暗中用手拉她。更不知崔晴想用缓兵之计,看出妖人邪法虽高,心性却较前两妖人要好得多,说话也颇算数,仗着方才不曾破脸,意欲缓和形势,与之好言相商,哪怕毁掉自己,拜在妖人门下,只求绿华安然脱险,便是万幸。 绿华却错会了意,误以为崔晴乘机下手,不怀好意,当时气往上撞,冷不防回手就是一掌。 二人本是缘孽极深的一双情侣,这些日来崔晴固是情有独钟,把绿华爱如性命,绿华对于崔晴,无形中也长了爱苗。不过少女天真,光明无邪,到了患难之中,由不得增加情分,一任崔晴相偎相抱。非但不以为忤,反觉平日为防对方举动轻狂,得才进尺,时常峻拒,使其难堪。当此危险存亡关头,便任他尽量温存,能得几时?越想越难受,也回手相抱,互相慰问,拼与同死,形迹上虽无顾忌,心地仍是光明。崔晴见心上人无限柔情,已在患难之中无形流露,任凭自己温存抚抱,并还握手殷勤,相约同死,可见平日相爱已深,只因少女娇羞,不肯显出。虽觉大难当前,欢娱苦短,心却感激万分。 以为平日痴情热爱,心机不曾白用,满拟此时无话不可以说。绿华误会,突然翻脸,骤出不意,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一掌。绿华悲愤头上,满腔怒火,打得又重,当时口鼻全破,满脸开花,鲜血直流。绿华盛怒之下,还未留意,刚脱口骂得一句:“你这该死没出息的东西!”猛觉手疼,目光到处,瞥见崔晴顺嘴流血,满脸惊惶之容,不禁心中一软,说道:“任凭这老儿妖人有多厉害,我死志已决,能奈我何?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呢?” 崔晴闻言,方始明白过来,心中一酸,凄然说道:“妹妹你真错怪我了。我本意是见对方还好商量,最难得的是言行如一,不肯以暴力邪法逼人顺从,打算舍我一身,放妹妹脱身回去。只要不逼我做那淫邪之事,如肯放你,便拜他为师,我也认命。否则,等你走后,我乘机兵解,转世为人,再寻妹妹一同修为。彼时我已变成女身,当可由我亲热,无什么嫌疑避忌,岂不也好?先想暗中说明,无奈这位老人家法力甚高,必被听去。只得暗中捏了你一把,以为妹妹何等聪明,当能知我苦心,谁知还是误会。我想此身已为男子,无论如何,均不免于嫌忌?便以后能如我们之想,相随同修,也终不无芥蒂。何况危机一发,事也无望,偷生实在无趣。我因把妹妹爱逾性命,妹妹对我也非不好,只是平日成见太深,老疑心我有什么恶意,使我痛心。否则方才不会那样大怒,重手打我。既不见信,只好先死在妹妹面前,以明心迹。这位老人家自己从不肯伤害无辜,我本情愿拜他为师,只求放你,以作交换。现因妹妹疑我而致先死,虽然非他所杀,终因强逼我们成为夫妇而起。妹妹心性贞烈,我们平日何等情厚,因为一时误会,尚且不容,如何还肯受辱?他既不肯勉强好人,再见我为此而死,如再伤你,岂不与他不肯倚仗法力,强人所难,伤害无辜之言违背?本来我原想妹妹走后,再把吉凶祸福付之天命,为了表明我的心迹,只好先走一步了。” 绿华早就心软,听出崔晴实是一番好意,自己不该误会,勾动伤心,意欲兵解,以明心迹。知道崔晴飞剑功力颇深,自己近日得他传授,虽也能够运用,但决拦阻不住。 一见崔晴说完,把手一指,剑光已经飞出,不禁情急,抱着崔晴头颈,悲声哭喊道: “我也愿死,但须一路,丢下我一个却是不行。”崔晴见绿华抱紧自己,情急悲哭之状,心中酸痛更甚。只得强忍悲怀,急呼:“妹妹留意,你那太清神光虽然神妙,无人主持也能发生威力,到底小心些好。你如信我痴心愚诚,便请暂时忍耐,等我和这位老人家开心见肠商量一下,如肯把你放走,我也不死,岂不更好?”绿华仍然抱紧崔晴哭道: “反正我得死在你的前头,别的不问。”一面行法,正待加强神光威力。 忽听对面哈哈笑道:“果是一双可爱的痴儿女。我决不忍侵害你们,就此放走,也非所愿。前面便是我的洞府,如肯信我,可将神光撤去,随我入洞,住上七日夜,在我法力禁制之下,到第七日子夜,不问能否保得元贞,我均放你们走。如果对我心存畏忌,欲仗神光护身,那也由你们。不过话须言明,我老人家言出必践,向无更改,对你二人已是格外通融。自来道高魔高,定力越深,魔头反应之力也必加强。何况你们本是夙世情孽,一双两好,彼此恩深爱重,分解不开。如无神光护体,只要肯服低认罪,我素不肯以强凌弱。如今你们有一人如能强制情欲,这七日夜的难关或者还能渡过;否则你二人一个尚是心中咒骂,一个竟敢于公然骂我妖人,如不将你们护身神光破去,还当旁门道法遇见玄门真传太清宝篆,便无奈何。事须三思,免留后悔。今日为了妖道和你二人,白糟掉我的好光阴,少行许多乐事。现对你们绝望,无暇多说,如听良言,可自跪下谢罪,自行入洞。真不放心,也不勉强。反正路只一条,此时想逃,真是做梦,到时你们自会进去。我先走了。”说罢,人忽隐去。 崔晴早听出阴阳叟年辈法力均高,所说决非虚语。但见绿华切齿悲愤之状,未必肯听,方想拿话试探,婉劝绿华,赔罪入洞,互运玄功,守定心神,挨过七日夜,便可脱身,但恐绿华又生误会。还有太清神光乃玄门正宗,最高防身大法,左道旁门决不能破,万一料得不对,敌人是想行诈,等将太清神光撤去,再用阴谋暗算,如何对得起人?绿华又是外柔内刚的性情,宁甘吃亏,决不屈服。方在心意不定,欲言又止,绿华早看出他为难,慨然说道:“晴哥不必为难,经此患难,我对你已深信不疑。反正我二人死活均在一路,哪怕形神皆灭,也必不为妖法所惑,这大清神光万不可撤。老师所说如真,自不会伤害我们,有此神光护身,放心得多。即便为他所破,他自命得道多年,法力无边,不肯以强凌弱,当不至于和我们一般见识。真要安然脱身,向他谢罪不晚。所说如假,反正要和他拼,免得上来先受愚弄,自投罗网,岂不也好?我们本与他无仇无怨,虽被邪法困住,脱身并非无望,无缘无故将我们和妖人一齐摄来,其曲在彼,怎能怪人骂他?” 崔晴闻言,也觉有理。四外仔细一看,方才所见妖光血焰、阴火金刀、毒针毒箭之类,已全消灭,阴阳叟也已不见。只对面有一丈许高的崖洞,通体还不到两丈方圆,望去像个小石堆,矗立鼎湖对岸。湖水澄清,最深之处约两三丈。隐闻男女欢笑与笙管艳歌之声由洞中传出,十分柔媚,听去是在地底。此外别无异兆,连那十二面妖旗和先前所见笼罩全峰的穹顶彩网,均已收去。一轮朝日,已然透出云上。山下依旧波涛浩瀚,云海苍茫。除身外那幢太清神光不曾撤去而外,别无异兆。回忆前情,无殊梦境。 依了绿华,四边天空均无阻隔,最好骤出不意,冷不防隐形遁走。崔晴毕竟家学渊源,学道年久,深知对方厉害,悄声笑答:“对头法力甚高,越是这样越不可测,我们不可勉强。即便神光不撤,也须照他所说,往洞中飞进,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反而更糟。”绿华已把阴阳叟恨同切骨,闻言嗔道:“我没你这样胆小怕事。就算他邪法厉害,逃走费事,也须试拼一下,如能遁走,岂不更好?哪有自送上门的道理?”崔晴见绿华娇嗔满面,目有泪光,知对妖人痛恨到了极点,自然不肯强她,连声应诺,答说:“这样也好。只要妹妹脱困回山,任凭这位老人家如何处置我,只要不迷我心神,做那无耻之事,便经百死,也所甘心。”绿华知他苦心孤诣,借着说话,向对方乞怜,把所有罪孽全揽了去,免得自己吃亏。虽然胆小怕事,全为自己而起,用心良苦,不忍再加埋怨,凄然答道:“我知你的好心,但我二人生死患难,理应一路,你如受害,我岂能独生? 事已至此,怕他作什?他如真是好人,何必还有这些花样?早放走了。是好是歹,终须一拼,能否脱身,且看我二人的命吧。”说时,早在暗中运用灵符,心念故居,突把崔晴的手紧握了一下,口说:“我们先到对湖洞前查探一下,相机而行也好。” 说时迟,那时快,话才出口,二人已在太清神光笼护之下,电驰飞起。绿华毕竟幼稚,上来以进为退,故意往对湖崖洞冲去,到了湖心上面,见无异兆,突然掉头回身,电也似急,往回路山中飞遁。回顾身后,见无人追赶,除晨雾似还不曾消尽,日光之下有一层淡得几非目力所能分辨的轻烟外,不见丝毫迹象。开头也未留意,心还暗喜,以为出其不意,飞遁神速,已然逃出罗网。晃眼回到洞内,在义母碧城仙子崔芜各层禁制防御之下,即便妖人寻来,也能抵挡些时。何况对头口气不会穷迫,遁光落地,立可无事。及至飞了一阵,不见到达,心方一动。 崔晴始终认定阴阳叟不会那么便宜放人,话既出口,已然说明不再伤害自己,那七日之约自然不肯放过。何况绿华对他又存敌意,口出不逊,不肯丝毫示弱,更易触怒。 情知逃走无望,甚或弄巧成拙,惹出事来,心虽忧急,无如心上人性情贞烈,外和内刚,怀有宁死不屈之念。这一日夜间,虽将心中蕴藏的无限深情自然流露,把以前温柔腼腆的神情去了一个干净,双方情谊固然深到极处,但那贞烈心志也越加强。方才已生两次误会,如不依她所说行事,必当自己附和敌人,又存别念,反而不美。暗忖:“我本心有她则生,无她则死,起初不过想要委曲求全,拼舍一身,保她贞操性命。她既坚执成见,只好依她行事。万一能逃罗网,岂不更好?如被对头擒回,或是同困敌人洞内,照对头所说,至多苦熬上七日夜,多受一些罪孽。好在我未得罪对方,有我在前,怎么也不至于把她性命送掉。” 主意打定,反更心安。一面听其自然,由着绿华心性去做;一面暗中留神,仔细观察。自来旁观者清,何况崔晴早已看透对方不是好惹,逆他不得。自一起飞,便看出身外那层淡烟始终挡在前面,不曾冲破。大清神光飞遁何等神速,照理这点山路,本不须多少时候,如何飞了半个时辰,不曾到达,再往上下四外一看,无论何方,均有一层淡烟蒙住,相隔约在十丈左近。一任绿华飞得多快,始终是在前面。天色依;日晴朗如初,脚底一面却似起了浓雾,看去一片茫茫,所有山峦林木全不见影。情知不妙,两次想要开口,均因绿华满脸喜幸之容,觉着心上人自从昨夜涉险被困,一直悲愤填膺,伤心落泪,自己空自心痛,无计可施,好容易见她现出一点笑容,何忍使其失望?明知此是片刻间的空欢喜,事既无法劝解,也只听之,话到口边,又复停住。 绿华回顾崔晴目注自己,面带忧疑之容,想起前事,笑问:“晴哥,怎飞了这些时,还看不见仙都后山影子?莫非这片大雾把沿途的山岭全遮住了么?”崔晴此时更看出情势危急,下面不说,头顶和四外那片淡烟始终追随身外,毫未减退,分明陷入对方阵内,始终是在禁网之中,不曾离开一步。一见绿华翦水双眸憨憨地注定自己发问,全不知利害轻重,不禁又怜又爱,搂着绿华纤腰,悄答:“妹妹你莫多心。你见久飞不到,心中奇怪么?你再留神细看一下,只恐我们还不曾离开鼎湖峰呢!否则两地相去才得多远,怎会飞了这多时候还未到家?脚底那一片又何尝是雾呢!” 绿华本就有些怀疑,闻言立时警觉。未及回答,忽听有人接口道:“此话不差。你们乖乖地到我洞府中来,不要跑这冤枉路了。”绿华对于阴阳叟鬼祟神情早就痛恨,闻言想起敌人方才所说好些可恶的活,越发急怒,娇叱道:“老鬼休要欺人太甚!我爹爹凌浑、母亲崔五姑也不是好惹的,还有我的师祖……”底下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哈哈,眼前一暗,跟着又是一花。定睛一看,一片五色烟光散处,人已落在一大间洞室之内,身外太清神光并未减退,四面皆是极坚厚的洞壁,并无门户可以通行。绿华知已入网,愤极之下,也不问处境是好是坏,仍纵遁光朝前乱冲,所到之处,只见烟光杂沓,迸射如雨,休想冲动分毫。似这样冻蝇钻窗,上下四外全都冲到,并无用处。崔晴再三力劝说:“这位老人家并无恶意,无非见我二人情深义重,想借着七日夜的光阴,试验我们道心定力,也许还是好意,何苦与之相抗,自寻烦恼?”一面连握绿华的手示意。绿华见无用处,也实力竭智穷,只得忿忿而止,气道:“无论他说上天,我只有一条命,宁死不问左道旁门低头。你无须拉我的手,我决不怕。” 崔晴见绿华一反常态,任怎劝说,丝毫不听。恐再说下去,话必难堪,激怒对方,更多阻碍。一面设词敷衍,婉言劝慰;一面暗中祝告:“我这义妹为人极好,但她年幼天真,不知轻重,以致口出不逊,冒犯威严,还望老前辈恕其无知之罪,特加原有,感谢不尽。如有责罚,任何罪刑,甘以身代。只蒙格外开恩,加以宽免,无论有何吩咐,除却一事,均可遵命。”绿华见崔晴时而强作笑容,婉言劝慰;时而低头沉吟,嘴皮乱动,满脸均是惶急之容。知其关心过切,恐自己得罪敌人,又不敢过于深劝,暗中向敌求告,两头为难,由不得心肠一软,笑指道:“你怎没出息?我不再开口如何?” 崔晴心方一宽。再往四外一看,那间洞室本来又高又大,上来只觉陈设富丽,地势甚宽。因绿华正在怒火头上,一味运用大清神光,满洞乱蹿,洞壁上烟光四射,也无心情查看。中间绿华气无可出,又因自己不肯盲从,与敌硬拼,便在太清神光防护之下,朝洞中那些陈设用具冲去,满拟粉碎全洞物事,以图泄愤。谁知遁光所到之处,竟是空的,一下也未扑中。及经劝止以后,再看洞室,竟比方才所见要小得多,共只三丈方圆一间。内中陈设却似富贵人家闺阁,珠帘玉幕,锦茵绣褥,四壁嵌满明镜。所有陈设用品,不是富丽到了极点,便是香艳异常。当中一张小圆玉桌,上设美酒佳肴,并有花笺一张。洞顶悬着几盏粉红色的宫灯。左右两旁排列着不少花架盆景,各种四时奇花香光浮泛,一片芳菲。另外琴笛笙萧各种乐具,无不精美齐备。古色古香,陈设精雅,令人自生爱好。 崔晴因知绿华满腹悲愤愁急,无可劝慰,便指室中陈设笑道:“妹妹,你看这里陈设用具全是真的,并非幻景。反正无事,看看何妨?也许主人只令我二人在此住上七日,就放走呢。”绿华接口道:“你做梦呢!老鬼决非善良,听那口气,非此不可,哪有这等轻松事情?他这里布置得如此华美讲究,要没有别的阴谋毒计,邪法害人,休说七天,再多些日何妨?早晚必有变化,你只留神便了。” 说罢,一眼看到小圆桌上花笺上有字迹,走将过去,取在手中一看,大意是说:绿华年幼无知,又是所爱的人,虽然不愿计较,但见崔晴情痴可怜,为此欲以法力,撮合成这段良姻。但人各有志,也不勉强。二人只要在这间红香洞室之内挨过七日夜,在此期中,双方如均能守定心志,以极坚强的毅力勘破欲关一念,自可安然走出,从此不再相扰;否则,他因情深爱重,不能克制情欲,成了夫妇,二人阴阳交合,真元已失,全都不能回去,最好拜在阴阳叟的门下,否则也不勉强,照样脱身。至于室中陈设用具,既非幻景,饮食之物,尤为精美,不妨随意取用,于人无害。并说此时二人已在他法力禁制之下,护身神光并无用处。如不相信,尽管全力施为,将其笼罩身外,再在室中随意饮酒,吹唱为乐,以渡这七日痛快光阴。 绿华起初认定对方不怀好意,太清神光一直未撤。满拟有此防身,在神光未破以前,一任邪法多么厉害,决可无事。谁知阴阳叟邪法神妙,得隙即入,看去虽只一间充满香艳华美习气的洞室,并无别的侵害,内中却是满布危机。绿华不看那张花笺,或者还可无事,这一伸手,邪法立即乘虚而入。此时二人已在邪法暗制之下,心情早被摇动,丝毫未觉。先疑室中所备酒食藏有邪毒,休说绿华根本厌恶,连崔晴也暗具戒心,不肯饮用。后因闷得无聊,又见室中别无异状,渐渐对坐下来,始而互相劝勉,并未有什杂念。 待有一日夜过去,二人觉着为时已久,除不能脱身而外,别无他害。在邪法渐渐发动之下,双方情爱无形加深,由不得你怜我爱,互相温存,越谈越亲热。崔晴固是爱极绿华,绿华也觉崔晴对她情深义重,痴得可怜。互相又谈论了一阵。 二人两日两夜未进饮食,如在平日,彼此用功打坐,自可无事,因以全力对付敌人,连经忧危,本就心力交瘁。坐定之后,先还恐怕敌人有什么阴谋毒计,提心吊胆,一味留神,戒备非常,还没想到别的。时候一久,绿华受了邪法暗制,首觉饥渴难忍,笑告崔晴说:“这七日夜的光阴不去说它,我们已两天未吃东西,再过下去,不知能否忍受呢。”崔晴闻言,也觉腹饥,细一盘算,笑答:“我们在家时节,也有不进饮食之时,但是烟火未断,绝食也无如此长久。尤其是和妹妹一起,此时我已觉饿,口渴更加难受。 我想主人所说决无虚言,好在太清神光始终不曾离身,主人既为我们备有美酒佳肴,不如由我先试一下,如无异状,再同饮食如何?”绿华也实饥渴难受,再看桌上所设酒肴佳果甚多,无不精美异常,酒香阵阵,袭人鼻端,闻之神爽。忍不住倒了一杯一看,酒色纯青,映着羊脂玉杯,好看己极。笑说:“我此时不知何故,又渴又饿。你我祸福相共,这七日夜的光阴反正难耐,索性你我同吃,好坏都在一起吧。”崔晴还不放心,想要先试,绿华已饮了半杯。崔晴劈手抢过,一饮而尽。 绿华妙目流波,白了他一眼道:“没见你这人,只要是我吃残的东西,必抢过去,莫非我嘴上有糖不成?万一酒里有毒呢?”崔晴见她半嗔半喜,巧笑嫣然,丰神艳绝,心中爱极,情不自禁,一把搂住绿华纤腰,涎脸笑道:“妹妹此时当已信我为人,我虽爱极了你,别无他念,只容我稍微亲热,于愿已足。”说罢,把脸一凑,又朝绿华玉颊上亲了一下。绿华佯嗔道:“你又讨厌不是?我还饿呢,吃点东西,也不得安静,吃完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崔晴笑道:“此时我已想开,反正你我同生共死,天荒地老,长在一起,永无尽期。 依我心意,最好早死,下世变个女子,服侍妹妹,作个贴身丫头,一步也不离开,省得妹妹多心,老讨嫌我。”绿华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算称你的心,一做我的丫头,稍微无礼,我便打骂,想和我亲热,不是更无望么?几时看见丫头抱着小姐,亲个没完的?”崔晴笑道:“我无日无夜守在旁边,老看着妹妹,不论沐浴更衣,均由我来服侍,那有多好。”绿华笑道:“我偏不要你在我跟前,每日除了打,就是骂,看你缠我不缠。”崔晴道:“那样我已心甘。再不你我一同转世,你变男子,我变女子,长得和妹妹一样好看,嫁给妹妹,由你怜爱可好?”绿华气道:“你越说越不像话,真没出息,看你将来怎了。再如胡说,我又要打你了。”说罢,将手一扬,作出要打神气。崔晴见她吃了一点酒,星波微饧,玉颊红生,神情越发娇艳,越发心痒难抓,一把将手拉住,放在口鼻间,不住抚摸闻嗅。觉着春葱一握,柔若无骨,玉肌凉滑,别有温香。正在得趣忘形,吃绿华冷不防把手一甩,嗔道:“我还吃不吃呢?再闹,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崔晴恐她真气,自己也觉亲热过分了些,忙即赔笑认错,连说:“妹妹莫生气,我不敢了。”绿华见他惶急,心又不忍,笑说:“现在我已知你的心。当此患难关头,未来吉凶难料,你又对我这样情痴,我已立志修道,不会嫁人,只你一个忘形骨肉之交,任你稍微亲热,也就是了。老没有够,我又怕痒,有多难受。规规矩矩坐在一旁,饮酒谈心,过完七日,一同回去。我想义母也快回山来了。”崔晴乘机答道:“娘如回山,你我见面都难。我不再和你闹,只请同坐同饮,用一个杯子,挨近一些。”绿华此时心情甚乱,又未想什心思,不知怎的,懒洋洋的,又说不出是何缘故。手朝崔晴前额点了一下,说得一个“你”字,欲言又止。崔晴自是涎脸挨坐过去,一手搂着绿华纤腰,一手端杯,二人同杯同饮。绿华本意推拒,不知怎的说不出口,就此放过,任其搂抱,也未再提。崔晴见绿华酒后玉容越发娇艳,又任自己亲热温存,不再坚拒,与前判若两人。 其实均受邪法侵害,已难自制,如非绿华夙根甚厚,心智明莹,早已入港。就这样,仍难持久,结局非糟不可。崔晴之母崔芜已然回山,知道不妙,跟踪寻来,正在洞外,用尽心力往里进攻,并用法宝洞灵筝攻山开路,打算破地而入。无如阴阳叟天性奇特,立意想使二人互失元真,一同拜在他的门下,邪法甚高,急切间攻不进来。二人此时若能警觉,仗着太清神光护身,往外强冲,固可合力逃出危境。否则此时已经过五日五夜,再要煞上两日,也能勉强渡过难关。无如双方前生情孽,难于避免,结局仍为邪法所算,以致遭劫转世,多受好些苦难。这且不提。 第3回 倚玉偎香 喜得卿怜情曷限 弹筝裂石 惊回孽梦恨难穷 崔晴先是满心欢喜,对于绿华,越看越爱,心痒难搔。偶然动念,想起绿华平日那等心志,能够这等亲热,已出意外,再要过分,难免翻脸。每当心情摇动之时,忙以全力压制。勉强又过了一天多。二人均在邪法暗算之下,也不知时间早暮。只觉美酒佳看,样样可口,室中陈列富丽,温暖如春,到处爽心豁目,舒适非常。时候一久,渐把眼前危机忘去。绿华见那酒色香味三绝,越吃越爱,又不醉人,周身和暖舒畅,并无他异。 反正无事,便和崔晴一杯接一杯浅斟低酌,吃个不完,也不知吃了多少。 到了后来,崔晴越发心动,忍不住拉着绿华玉臂,抚摸亲热,觉着玉肌柔嫩,滑不留手,不由心神陶醉,几次跃跃欲试,鉴于前失,欲发不敢。绿华吃他不住温存,如在平日,早已发怒。这时不知何故,心软起来,先觉崔晴情痴可怜,不忍使其难堪,后来成了习惯。崔晴固是得寸进尺,绿华也起了微妙感觉,通身绵软,脸上发热,仿佛四肢娇情,软绵绵的,通没一个安顿之处,却又不是真个劳倦。吃崔晴就势一把抱紧,绿华倒在崔晴怀中,仿佛格外舒适。又听崔晴不住软语温存,力言相思相爱之苦:“不久母亲归来,恐难相见,岂不憔悴而死?妹妹如见我可怜,乘此时期,让我亲热个够吧。” 绿华刚回脸昂头,半嗔半笑问道:“晴哥,你还要怎么爱我才够呢?”话未说完,崔晴温香在抱,暖玉盈怀,早已心魄皆融。闻言,见绿华并无怒意,皓齿嫣然,更增娇媚,立时乘机一把抱紧,口刚说得“我要”二字。绿华见他脸涨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隐蕴热情,似要冒出火来,心中一惊,好似有些警觉,连忙反问:“你要如何?”一张樱口已被崔晴含住,身子搂得更紧,连气都透不转。跟着心头怦怦乱跳,周身发起热来。 情知不妙,待要抗拒,忽然心神一迷,就此昏了过去。迷惘中觉着心中无主,欲拒不能。 不多一会,便昏沉睡去。 正觉甜美,忽听惊天动地一声迅雷。同时闻得一串弹筝之声,甚是洪烈,中杂山石震裂之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只见尘沙高涌,碎石纷飞,阳光自天直下,洞顶已被方才迅雷整个掀去。一道青光正裂地飞出,面前现出一个道姑,正是义母崔芜,手中抱着一个乐器,满面愤急之容。自己正倚在崔晴怀内,衣服零乱,皱纹甚多,好似经人解过神气。罗袜也脱去了一只,白足如霜,刚被崔晴的手放开。想起前事,不禁惊魂皆颤,羞愤欲死,慌不迭奋身纵起。刚一离开,一道青光已由崔芜手中发出,朝崔晴射去。喊声:“不好!”待要横身拦阻,口刚喊得一声:“义母!”一道金光已由斜刺里飞将过来,将金光挡住。再看崔晴,已跪伏地上,战兢兢面无人色。两道光华才一接触,挡得一挡,便各收去。耳听崔芜急呼:“逆子不肖,万难容其活命。何方道友,望乞赐教。” 随见一个中年女尼缓步走进,笑说:“贫尼优昙。此是他二人的前孽,定数所限,道友无须愁急。” 话未说完,崔芜已朝来人下拜,凄然说道:“后辈昔年误人旁门,虽仗能知利害,明于邪正之分,无什恶行,无如所习不是玄门正宗,又以修炼年久,正教中长老未必收容;向那后起的人低头拜师,心又不甘。只得隐居此山,苦志清修,想要避开未劫,转世重修。此事必须一位正教好友全力相助,无如双方道路不同,平日深居简出,无什交往,生具做骨,不肯腆颜求人,延迟多年。幸蒙凌氏夫妇一见投缘,成了至交。他二人后奉师命,去往雪山闭关,同修道法,只此爱女,不能带往,托我抚养。来时我已看出她和逆子面有孽纹,彼此相同,本就防到万一将来发生变故,无奈先机难测,推算不出底细。崔五姑情又难却,此女更是美质,动人怜爱,便留了下来。新近恰有要事出山,去时以为此女幽闲贞静,极知爱好;逆子平日也颇孝顺谨慎,不似乌鱼岛长子天赋恶根。 双方原未见过,又曾分别再三告诫,禁其相见,在洞内外加上许多禁制,防闲周密,决可无害。谁知怜爱此女过甚,恐其独居愁闷,洞旁梅林花开甚繁,许其闲时往游。不料逆子见她美貌,吹笛勾引,终为妖人追迫,被老怪阴阳叟邪法困入洞内。 “等我到后,一见禁制依然,人全失踪。跟踪寻到此山,本拿不定事情吉凶,是否在此。老妖孽突然出现,告我前事,才知他二人被困在此,已第四日,仗着女的夙根深厚,心志莹洁,虽为邪法所侵,尚未入网。老妖孽天生怪性,因二人宁死不屈,虽不愿背他;日规,强用邪法迷惑,但觉二人天生佳偶,情深爱重,非要使成夫妇快意不可。 笑对我说,七日之内,我如将人救出,也不勉强,要他放人,却是万难。我知二人此时真元未失,意欲拯救,再三向老妖孽好言求告,俱都不从。情急无计,只得动手。谁知邪法甚高,竟算出有一强敌要来此地,他已不能在此久居。只等第七日二人受害之后,强敌未来以前,他便逃往巫山神女峰灵羊峡新辟妖窟之内。并说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此次见我为救子女而来,不愿与我计较,任我施为。他话已出口,必要做到。说罢,遁入洞内不见。我急得无法,连以全力攻山,又用洞灵筝开山裂石,想把二人救出险地。 可恨逆子被困已近七日,只要在最后关头稍微忍耐,便不至于误己误人,使我愧对良友。 准知就这千钧一发之间,铸此大错,等我攻破妖洞,裂地而入,事已无可挽回。凌氏夫妻不久相见,将来大劫临身,休说无颜向其求助,拿什面目去见人家?忽闻雷声,因妖孽只说有人与他为难,可惜中途有事,迟到一步,至多使其避开,于事无补,费尽心力,仍难挽救。如今二人道基已败,不杀此子,如何去见此女父母?” 神尼优昙早把崔芜拉起,接口拦道:“道友不必为难。此事我本不知底细,适往川边倚天崖访一同道好友,无意中用佛家慧光查看新收门人功行,发现此事,当时便要追来。同坐芬陀大师说是此乃前孽,去也徒劳。我答以我也明知此行有阻,未必赶上,但是此女令人怜爱,既然见到,便须相助;如赶不上,我必为之设法,使此一双痴儿女,借此一劫,将来易于成就,岂不也好?说罢起身,也未往下推算,果然飞至中途,遇见武当山半边大师师徒数人,与轩辕老怪门人恶斗。我那新收弟子,恰在事前赶到,又为邪法所伤,不能坐视,这一耽延,更赶不上了。忽然想起将此女引进到武当门下,正是两全其美。正施佛法助战,洞庭山女仙严姑婆,因为爱徒姜雪君曾受妖徒欺凌,也由途中发现妖光,赶来相助,杀了几个妖党,惊走妖徒。我便代此女引进。半边道友因门下弟子多是贞女,先还不愿。经我力言此女父母本是婚后出家,现在雪山闭关勤修道法,因见此女仙根仙骨,欲使大成,扎人抚养,生出这样变故,定必痛恨。此女目前如依义母,她父性情古怪,异日寻来,难免误会。男女双方均为邪法所迷,不是本心,因此受祸,实太冤枉。任其往依他人,难免被别的妖人强收了去,自入歧途。道友如肯看我薄面,收为弟子,将来愿效微力,助她转世之后,重返师门,不使道友为难。半边道友方始允诺。彼时我用佛家心光遁法赶来,或者也能赶到。后经仔细推算,此中还有好些因果。道友心志高洁,为人善良。令郎不经此劫,将来转世,终在旁门,难于自拔。道友转劫之后,又有好些危害,不能避免,不愿逆数而行,只得听其自然。我到时事已过去,只想代为引进,不想多事。因见老妖孽明知巢穴难保,因恨道友以全力攻洞,伤了他一件法宝,忽然愤怒,正施邪法,欲使道友丢丑,我方用神雷破去邪法,震破此洞,将其惊走,事已至此,你们不必悲苦愁急,照我所说行事,必能保全。” 崔芜闻言,连忙拜谢。一看绿华已把衣履匆匆整理,跪在一旁,掩面痛哭,神情可怜已极;爱子崔晴更是惊惧恐惶,面无人色,似知神尼优昙是个救星,战兢兢跪在神尼左侧,不时偷觑绿华,愧愤欲死。不禁心肠一软,重又下拜道:“后辈并非没有母子之情,无如此事关系大大。幸蒙大师恩怜,佛法慈悲,救苦救难,出死人生,万分感激,敢不遵命。凌道友性情古怪,本来看我不起,绿华寄养在此,全是她母崔五姑道友力主。 他二人年貌相同,逆子在此,实在无以自解。现奉大师之命,不杀逆子则可,但我和他母子之情断于今日,决不许其回山的了。”大师方要劝阻,微一转念,笑答:“由他自去也好。如无话说,我带此女往武当山去了。”绿华心中悲苦,愧愤难当,哪还有话可说,只是嘤嘤啜泣,恨欲求死。 崔晴见慈母气得面色铁青,欲将自己逐出,口气坚决,先还希望大师能够劝说作主。 一听这等说词,又见心上人跪伏地上娇啼婉转,知其柔肠欲断,心如刀割,越发悔恨伤心,又无法向其抚慰求恕。越想越无地自容,觉着生不如死。猛一转念,把心一横,先朝绿华跪哭道:“我虽爱极妹子,并无邪念,不料邪法厉害,误中暗算,悔之无及。还望妹子此去从师,好自修为,勿以愚兄为念。”说罢,偷觑母亲满面怒容,不等发作,忙跪过去,痛哭说道:“娘呀,儿子不孝,因见妹子独居无聊,儿子独居后洞也甚寂寞,本意自家兄妹,彼此相见同修,有什相干。不料日久情生,虽然彼此均知自爱,并无他念,终因一时疏忽,偶出游玩,连遇妖人,致为邪法阴谋所害。既误妹子仙业,又累慈母愁急伤心,愧对良友。自知罪重如山。百身莫赎,便娘慈爱不忍责罚,孩儿也无颜偷生了。”随又转对绿华道:“当我二人被邪法困住,飞行云雾之中,我便看出不妙,欲以一死保全妹子贞节。不料相爱太深,想等万分危急,不可开交之际,再行舍命救你。 谁知一时因循,终受邪法暗算。如今大错已成,惟有以死相报。转世之后,必往武当寻找妹子。所望不忘前言,恕我今生之罪,就感谢不尽了。”说罢,高呼:“亲娘、妹子,容我来生赎罪吧。” 崔芜听出爱子想要自杀,先想拦阻。既一想:“凌浑性情古怪,对于此事,难免生疑。先前怒极欲杀爱子,被大师阻住,这一拦,岂不变假?大师佛法无边,对于此事已有安排,必加阻止。”便止前念,故意冷笑,还想喝骂,未及开口。绿华虽然心中悔恨,但知崔晴并非虚言,实是邪法厉害,无力与抗;否则,即使崔晴心有邪念,自信心志坚定,如何不能自主,状类昏迷,听凭摆布,毫未抗拒?越想越觉崔晴同是受害的人,如何对他一人这等痛恨?本就觉他冤枉可怜,只因少女害羞,不肯回答。及听崔晴将要自杀,不禁情急,哭喊得一声:“晴哥,此事如何怪你一人?”人随声起,慌不迭扑上前去,想要拦阻。崔晴为免慈母为难,并向心上人表明心迹,死志己决。因恐母亲拦阻,早在暗中打好双管齐下的主意,飞剑法宝同时应用。崔芜未加阻止,死得自然更快。绿华还未赶到,一道银光绕身而过,同时又有一道青光由胸前发出,当时尸横就地,前胸穿破一洞,死状甚惨,鲜血溅了绿华一身。不由柔肠寸断,心伤如割,抱着尸首痛哭起来。崔芜自是后悔伤心,一眼瞥见爱子元神离体飞出,朝着自己下拜,回顾绿华抱尸痛哭,面上又转喜容,似想凑近身去。忽听优昙大师喝道:“痴儿痴儿,遭此惨劫,还不能勘破情关,将来还有烦恼呢。” 绿华瞥见崔晴人影如活,在一片淡微微的青光笼罩之下待要扑近身来,正待迎上前去,向其慰问。忽听空中一声大喝,好似父亲口音,心中一惊。眼前金光一亮,崔晴人影先已不见。一道白光直似经天长虹,由西北方空中飞射下来,光中一人,正是父亲凌浑,满脸均是怒容。同时眼前金霞电闪,人已离地而起,四外茫茫,什么也看不见。耳听大师笑说:“凌道友,方才来路空中,当已看出真相。因为此子前孽太重,非此不能有成,并使表明心迹,渡此一劫,任其自杀,未加阻止。此事双方难怪,贫尼愿效微力,代为安置,少时便要将令爱送往武当山半边大师门人。道友功行未完,请各回转雪山修炼去吧。”随听凌浑长叹了一声道:“多谢大师美意。如非这业障还有廉耻,岂肯与他母子甘休?今日刚将道书炼成,荆妻心念此女,偶然行法查看,得知受人暗算,这业障事前勾引,实是罪魁,心中气愤,连忙破关飞来。老远望见业障自杀,贱婢尚还抱尸痛哭,可见双方情热,难怪一人。崔道友不必介意,与你无干,贱婢不知自爱,自误仙业。 我夫妻因为半路出家,吃亏不少。幸蒙恩师垂怜,令在雪山闭关修炼,虽然将来成就有望,天仙仍是无分。此女生就仙骨仙根,偏生自暴自弃,从此不再过问,由她去吧。” 说罢,便听破空之声,知已飞走。 跟着又听大师和崔芜谈了几句,不曾听清。语声住后,隔了一会,忽听大师笑说: “到了。”睁眼一看,前面山光如带,景物灵秀,身子落在近顶危崖花林之中。前面楼台掩映中,忽有两个道装少女迎面赶来,见面便朝神尼跪下行礼,并谢方才解围之德。 神尼手指绿华笑道:“这便是我方才和令师所说的新收同门师妹凌绿华。”又指二女对绿华道:“这是你大师姊照胆碧张锦雯和你二师姊摩云翼孔凌霄,可速上前见过。”绿华本是满腹悲苦,见这两个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全都生得长身玉立,道装佩剑,相貌十分美秀,一双凤目隐蕴英威。忙即下拜,口呼师姊。张锦雯已走上前来,和凌霄一同还礼,拉起笑道:“师妹拜师之事,方才已听师伯说过。我姊妹本是五人,因有三人转劫未归,只要有一人出外,便觉山居寂寞。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美秀的好师妹,再妙没有。 可惜师父此时离山他去。请同到里面叙谈吧。”绿华见二女十分殷勤,只得强忍悲怀,强打笑容,带愧答道:“妹子命浅福薄,资质凡愚,还望二位师姊随时赐教,感谢不尽。”说罢,想起优昙大师尚在身后,二女怎未请其入内?回头一看,神尼已然飞走,不禁大惊。暗忖:“此是救命恩人,将来自身成败,和崔晴转世重修,全都仗她大力。 一肚皮的心事还未向其吐露,人便飞走,以后不知何时才得拜见。”再一回忆方才经历,如在梦中。想到伤心之处,心中一酸,忍不住眼花乱转。恐怕流下泪来被人看破,问话难于回答,忙又强忍回去。 孔凌霄见绿华生得这么美艳温柔,语声尤为清脆,如啭笙簧,十分好听,本就喜爱。 及见她回顾神尼飞走,双目红晕,泪波欲流,眉宇之间隐含幽怨,越觉哀婉动人,丰神绝世。知她遭遇可怜,腹有难言之痛,暗忖:“此女宛如美玉明珠,自然流照,休说尘世之中无此人品,便桂殿仙娥也不过如是,我见尤怜,何况男子。优昙大师说她外和内刚,性本贞烈。阴阳叟那高邪法,崔晴又是她夙世情孽,彼此情感又深,竟能心如止水,明净无尘,未生一毫杂念,虽受邪法暗算,依然支持到了未一天,始终能够自持。直到妖人见事不成,羞恼成怒,立意败她道基,发动十二都天迷魂大法,方始遇害,失去真元,如何能够怪她?”越想越代惋借。便笑劝道:“师妹不必悲苦,事有定数,且喜优昙师伯知你无辜,格外恩怜,引进到师父门下,将来仍有成就。此是夙孽,事已过去。 优昙师伯乃师父至交老友,常来此山,不久便可见到,向其求救,必有善策。还是同到大师姊房中,稍饮两杯接风酒,同作清谈如何?” 张锦雯知道凌霄口直心快,绿华已往之事必不愿人知道,想要拦阻,已是无及。方觉凌霄话太冒失,绿华一听自己的事对方竟全知道,不禁连愧带急,再也忍耐不住,悲泣起来。锦雯连忙握手劝慰,埋怨凌霄道:“二妹,怎的如此心直口快?凌师妹也不必伤心,休说命中之孽,与你无干,邪法高强,非你所能抗拒,便女子嫁人,也是常情。 自古神仙眷属甚多,我们修道人更应达观。幸蒙优昙师伯解救,恩师破格收容,从此努力虔修,仍是一样成就。到我房中再谈吧。”凌霄见状,自不过意,也在一旁劝解,自认失言,请绿华不要见怪。 绿华见二女如此诚恳关切,自是感动。又见凌霄窘状,恐其难堪,重又强忍悲怀,答道:“妹子自伤孽重命薄,思念父母,不知何时得见,本就强忍伤心。到此之后,又蒙二位姊姊这等关切,情真意厚,感激过甚,越发触动悲怀,再也忍耐不住,由不得落下泪来。二师姊所说,全是好意,焉有见怪之理?不过妹子生来苦命,还未成年,便因家父母雪山闭关,远离亲庭,寄居在义母家中。蒙她爱如亲生,本来相安无事,满拟家父母不久道功完满,便可重逢,勉修仙业。不料义母因事出山,妹子年幼无知,妄自离山出游,致遇妖人,受此大害。虽蒙优昙师伯佛法慈悲,加以援手,又以慈母最爱妹子,不得不忍辱偷生,勉应恩命,来此从师。回忆前情,恨不如死。尤其家父性情严厉,见妹子如此不肖,定必痛恨。先随师伯起身时,家父为了妹子之事,正纵遁光飞来。师伯似因家父盛怒之下,未令妹子拜见,听那口气,大是愤恨。生身之父,对面相逢,不能一遂孺慕。看此情势,在妹子未有成就以前,恐连家母也未必能够见到。如在平日,也还有望。无端受此暗算,修为更难。事已至此,以后惟有仰托二位姊姊照应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二女见她如带雨梨花,哀艳绝伦,人是那么冰清玉洁,美秀入骨,由不得又加了好些同情之想。凌霄刚直豪爽,方才自不留神,把话说错,本在惭愧,不好意思多口。及听绿华措词哀婉,神情全出真诚,并无虚伪,更无丝毫见怪之意,越发怜惜,重又劝道: “我知妹子被困多日,难免劳累,还须静养。好在师父此时还见不到,请到里面稍进饮食,我们今夜同卧一处,再作长夜之谈吧。”锦雯笑道:“二妹今日想是见我们得了一个好师妹,心太欢喜,连说话也颠倒起来。才说三妹须要静养,又说要作长夜之谈,到底叫她依哪个呢?”凌霄把脸一红,笑答:“大师姊有口说人,忘了自己。你平日厚重寡言,对于我们做妹子的只有多奖劝,从不说句重话。今日当着外人,已连怪了我两次,可见怜爱三妹太甚,恐她受了委曲之故。幸是同门师妹,如换外人在此,人家见我这样毛包,岂不笑话?自己偏心,得新忘旧,还说人呢。” 说时,绿华见主人业已三次催走,已同起身,方觉优昙大师来时曾说,师父半边大师性情古怪,门下弟子俱是贞女,收徒并非所愿,全是引进人的情面。听凌霄口气,师父暂时尚难相见,好似有因,大师姊又曾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莫要师父本不肯收,全出勉强,所以暂时不肯赐见;否则师父师伯分手不久,事前已然约定,二位师妹均同回山,共总没有多少时刻,怎会离山他出?如果所料不差,将来怎肯传授?正在心烦,忽听二女问答,知其故意借着说笑,想把自己悲怀岔开。心想:“我虽满腹愁肠,乃是自作之孽,与人无干,何苦扰得主人难处?”又想不出说什话好,只得强赔笑脸,随同前进。 二女知她满腹悲苦,一路陪同说笑,意欲宽解,当地景物灵秀,又经半边师徒多年兴建布置,越发清丽,与仙景无殊。绿华心中有事,无意观赏,随同二女穿入花林,走下山坡又过了一片花林,前面方始现出一幢楼阁。到了里面,落座一看,见那楼舍只是两层精舍,内中陈设无不精丽,另具一种高雅清华之致,琴剑图史,罗列满前。刚一坐定,凌霄便去端了好些酒果,前来待客。绿华见主人亲手款待,情义殷厚,好生不安,忙起逊谢。凌霄笑道:“师父山居,无论何事,均是门人亲手操作。今日三妹初来是客,放东西的地方又不熟悉,无须客气。两三日后,便和我们一样,除却必须施展法力而外,全是自己下手。自家姊妹,不必太谦。”绿华见室中陈列井然,百物皆备,里面并有泥炉火灶,调味用具,似是专供饮食之用,清洁异常,净无纤尘。暗忖:“这里怎和寻常人家差不许多?来时曾见那两处山洞也甚高大整洁,为何又在洞外建这一所楼舍?陈设用具如此华美,与以前所见深山中隐居修道人的洞府迥不相同。” 二女见她不时四下观望,面带惊奇之容。凌霄笑道:“三妹,你见这里陈设华美,不似修道人所居么?其实本山风景虽还不差,如论宫室园林之美,比起海内外那些著名男女散仙的仙府,还差得多呢。恩师近年方始承继武当派道统,本奉师祖恩命,多收门人,光大门户。恩师却因近百年来,正邪各派长老算出群仙劫运不久将临,又以双方势同水火,不能并立,当此存亡关头,均欲物色美质,增厚声势,以便到时一决胜负。邪教中人固是美恶兼收,十九败类;便正教门下,也是品类不齐,时有害群之马,背师为恶,结怨树敌,闹得本人身败名裂,连师长也同受其累。为此决计不多收徒,宁缺勿滥。 休说心性不良,便是资质稍差的人,也决不肯收录。门下共只五个女弟子,本来人数不多,新近又有三人转世。本门昔年那么浩大的声势,如今除师叔灵灵子门下有十几位师兄而外,加上师妹,才只师徒四人。方今各派剑仙门下,实以本派人数最少。恩师因见四九天劫不久即至,前途艰危,不少荆棘,惟恐弱了本派声威,有负师祖遗命,除命我们照着本门心法,努力潜修而外,常年独居后洞,只有限几个同道之交偶共往还,轻易不见外人。此时恩师就在山中,也未必能许师妹拜见。请不必以此顾虑。好在本门心法,我姊妹俱都得过真传,贤妹不妨先学。等到坐功飞剑有了根底,恩师也必回来,彼时再领三妹同往拜见,以待恩命如何?” 绿华何等聪明,本在留神静听,一面暗中查看对方词色,越听越觉二女口气可疑,师父并未离山他去,不知何故不肯相见。先疑师父厌恨自己,不许参谒,心中惶急,十分悲苦。继一想:“师父如果心中厌恶,怎会收容?便有优昙大师情面,如真不行,神仙中人决无虚伪敷衍之事,不收便罢,既已收我为徒,岂有不见之理?不是别有用意,便是有心试验我的心志。此时茫茫宇宙,何处可以容身?幸而有此遇合,如不虔心向道,努力修为,不特有负优昙师伯救护深恩,自己只此一线生机也必断送。难得二位师姊情真意挚,一见如故,既肯从权代师授受本门心法,师父回来决无话说。事已至此,惟有诚心毅力,艰苦卓绝,战胜艰难,以求上进,无论何事,均应置之度外,才能有望。一误不容再误,徒自悲苦,有什用处?”想到这里,猛然警觉,立时平心静气,把方才所有思虑全数撇开,朝着二女下拜,谢请赐教。二女见她秀眉忽舒,愁容渐敛,满面均是感激企盼神情,知已听劝,一心向道,不再悲苦愁思。人本明艳,愁容一去,更显风华清丽,容止温柔。全都对她爱极,争把武当本门心法口诀加意传授,反复讲解,不厌求详。绿华心性灵慧,一点就透,不消多时,便把所传武当本门心法口诀全数学会。由此便随二女早晚用起功来。 光阴易过,一晃半年多,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冬季节。绿华先前疑心师父对她厌恶,不肯赐见,早在暗中留心观察。见那两处山洞虽奉二女之命,不令自己入内,但二女本身也从未见其走进。洞虽高大,迎门均有钟乳小峰矗列,看不见里面景物,终日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在内光景。暗忖:“师父如在洞中,就不许我入内,二位师姊断无不往参拜之理。三人日常一起,不曾离开,可见师父实是离山他出,并非有意拒见。”再一想到二女相待诚恳关切之状,不特师父还山必蒙怜爱,将来成就也必有望,否则二位师姊平日的口气不会那么奖勉。越想越心安,用功也更勤奋,进境自然甚速。日子一多,以前疑心全都去掉。二女对这小师妹本是一见投缘,见她如此灵慧用功,自然更加期爱。 张锦雯更可怜她的遭遇,除尽心传授外,又送了一口仙剑。绿华到手不多日,便练得身与剑合一,高兴非常。三女情如同胞,平日总是同出同入,极少离开。偶然有事,也只张、孔二女分头前往,从未使绿华孤身一人离开洞前一带。 这日也是合当有事。三女本来约定,一早同往近日常去的卧眉峰顶炼剑,不料隔夜天降大雪。二女山居多年,早就看出天色要变,偶然脱期,未在心上。未下以前,正同用功,不曾再看天色。等到做完功课,天已大明。隔窗一望,积雪已高三四尺,雪势之大,从来未有。想起日间看出天要落雪,后来煮酒清谈,未加理会。跟着到了用功时刻,又忘了查看天色,没料到雪下得这么大。仙府周围花木甚多,方圆数十里,不下七八千株,四时名花无不齐备。同门姊妹均喜莳花种树,新转世的三个师妹更有花癖,别时曾经重托,对于各人亲手种植最心爱的几种奇花异卉,请为留意培养。而这几种花木,又均是海外珍产,得之不易。昨夜疏忽,忘了行法保护,地方又多,散在山后一带。二女必须分途前往。绿华照例本是随了同去,偏巧近日飞剑炼成了后,还欠一点功夫,用功正勤。二女起身在先,护花情切,回顾绿华吐纳未止,心想:“山居高寒,绿华近日功力虽然精进,到底初次经此冬寒。此时寒虐风厉,所有琪花瑶草均被雪压冰封,无什可观,不比往日登临游赏。又当炼气要紧关头,只等本身真气再加凝炼,便可绝迹飞行,由心运用,何必扰她?”便留她一人在屋,意欲护花事完,回来再看天色行事。雪如停下,同往卧眉峰,练习飞剑;雪如未住,便就当地行法催花,煮酒赏雪。匆匆起身,也未告知绿华。 归途凌霄见雪势稍小,尚还未住,忽然想起隔山肥鹿甚多,想打一只回来,烤吃下酒,强拉锦雯,一同前往。二女御剑飞行,往返二百余里,本是片刻间事,谁知事有凑巧,飞到隔山一看,一只肥鹿也未见到。锦雯恐绿华起身悬念,又恐勾动以前疑念,乘机私人师父所居阔室之内窥探,想要赶回。凌霄天性固执,觉着当地肥鹿甚多,去年千百鹿群为两毒蟒残杀,被自己无心撞见,除去两蟒之后,几次想吃鹿肉,均因大师姊不喜杀生,自己也嫌洗剥污手而止。日前绿华谈到隆冬大雪时,用松枝烤吃鹿肉之美。自己曾答应她,只要下雪,便往隔山打鹿烤吃,自应践言,说什么也要打上一只回去。力言:“三师妹温柔恭谨,我日常留意查看她的言行,对我二人奉命惟谨,决不敢于违命行事,去往洞中窥探。凭恩师的威望,外人又决不敢擅到洞前走动。她最喜清洁,起来发现大雪,见我二人不在,至多倚窗望雪,连门都不会出。就算背了我们,去往洞中窥探,以她那等美质,与这半年来进境之速,也不妨事,有何顾虑之处?我已答应了她,说什么今日也必将鹿寻到,回去对雪畅饮才罢。”锦雯强她不过,只得应了。后来搜遍全山,仍是不见一鹿,以为鹿群已然他往,锦雯又在催归,凌霄无法,才打了两只山鸡回来。这且不提。 当二女走时,绿华本在用功,忽然自生灵悟,索性用功下去,果然大有进境,心中大喜。起身一看,室中静悄悄的,二女不知何往,外面积雪已有五尺。先当是和往日一样,二女见雪思饮,去往左近山洞中取那多年陈酿。等了一阵,雪势渐小,人却不见回转。猛想起前日烤鹿之约,二女多时不归,也许去往隔山猎鹿,想践前约。因和张,孔二女亲逾骨肉,平日行止与共,片刻不离,似这样二女同时走开,从未有过,独坐房中,未免无聊。加以近日功力大进,常随二女出入游行,本山七十二峰,差不多均被踏遍。 虽未孤身出游,途向形势早已熟悉,意欲借此一试飞剑功力。本意是往凌霄日前所说隔山明月峰飞去,刚纵遁光飞出屋外,待要冲风冒雪而上,猛瞥见左侧不远,雪花飞舞中似有青光,连闪两闪,正是卧眉峰那一面,匆促之间,也未看清。知道师父性情刚直,外人轻易不敢涉足。昨夜所约比剑演习之地,又正是卧眉峰顶,只当张、孔二女在彼,立即改道赶去。到后一看,雪势比起来路更小,已快停止,只稀疏疏飘着雪花。左近峰峦岩峨,已似玉砌银装,堆满积雪。所有寒林高树,全是琼枝映发,银花耀目。寒风侵袖,冻雀不喧,到处静荡荡的,哪有丝毫人兽影迹。绿华生就玉骨冰肌,天性高洁,明月梅花之外,最喜冬雪。初次见到这等大雪奇观,顿触夙嗜,就着寻人之便,一路观赏过去。开头颇感兴趣,及至走了一段,看出当地不似有人来过。暗忖:“本山千峰万壑,岩峨参差,单为赏雪,哪里都是一样,洞前一带,只有更好。二位师姊既然未来,只管在此留连作什?” 念头一转,方要飞回,忽想起:“再一转折,便是后山。那日来此练剑,大师姊曾说,卧眉峰后不远,有一盆地,乃昔年女仙申无垢旧居,上有千树桃花,五色均备,灿如云霞,并具清溪泉石之胜(事详《长眉真人传集》)。近百年来,虽因无人管理,不似昔年盛况,花开时节,仍是本山一处奇观。内有百十株桃树,均是二数百年以前仙种。 说时曾有两鹿驶过。自己屡欲往游,均因急于练习飞剑,想等些时再去,说过拉倒,不曾前往。此时二位师姊不知去向,莫非在彼搜索藏鹿。反正清闲,何不姑往一试,就便还可一访昔年仙灵清修胜境,以为明春再来之计。”想到这里,重又停了下来。见雪已住,路又不远,便踏着积雪,信步往前走去。前行不远,天空冻雪忽然消散,现出一轮华日,晴辉四射,照得四山积雪越发亮如银玉。所行之处,又是大片松林,多年古木,粗均两三抱以上,行列疏整,森森秀发,拔地干霄,亭亭华盖,繁枝千万,满缀银花。 阳光自林隙下照,深荫映雪,花影纵横。偶然一阵山风吹过,枝头落花飘空,繁音细碎,有如鸣玉,铿锵娱耳。再看天空浮云,已被罡风扫尽,万里晴霄,一碧无际。时见成团成片的白雪随着天风流走,仿佛下面雪峰被罡风卷向天半,映着亭午日华,一上一下,同焕银霞,共争瑶彩。朝来满空雪花浪骇涛翻,与那冻云低迷阴霆之景,竟在片刻之间一扫而空。极目四望,清丽绝伦,端的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奇观。快雪时晴,古所艳称,而这暗日松雪,更具无穷情趣。 同时想起自家身世,也和方才天色一样阴沉,虽人师门,还未躬行拜师之礼。但盼日后也常这样万里晴辉,清光大来,岂非快事。觉着第一次孤身出游,兆头不差。虽然以前备历艰危,中怀悲苦,难得遇到二位好师姊,殷勤爱护,情胜同胞。听那平日口气,一见师父,便有指望。越想越高兴,当地雪景又好,徘徊晴雪乔松之间,不舍就走,重又留连下来。暗忖:“此时雪景虽然雄奇清丽,如是常人,休说冰雪封山,险滑异常,便猿猱也难攀援上下,单这近峰顶一带的雪风,人便无法立足。可见仙缘遇合,不是容易。如非稍具道力,放着这样现成奇观美景,便有此高情雅致,也限于体力,无从尽情领略。身为仙人之女,虽以夙世情孽,致受他人暗算,失去真阴,仗着优昙师伯恩怜和二位师姊厚爱,仍得仙山修道,尚是不幸中之大幸。此后真应小心谨畏,努力修为,务令仙业成就,才不负慈母的钟爱呢。” 绿华毕竟稚气未尽,只顾观赏雪景,心中想事,不特把先前雪中青光忘却,连往后山寻人也忘起身,又待了好一会,偶然遥望归途,碧云崖上有两道遁光下降,正是张、孔二师姊,看出是由隔山明月峰飞回,先前不合朝那青光去路追赶,以致相左。这才想起前事,忽然警觉:“那青光既非自己人,不是外人路过,便是隐居附近深山中的炼士。 以前便因法力浅薄,妄自出游,才受那样大害,如何又蹈覆辙?此人素昧平生,知道是什么来历?大师姊常说我夙孽尚重,必须留意,在未拜见师父以前,从不任我孤身外出。 今日虽为寻她而来,但是先前疏忽,不曾看清,万一所遇是个左道妖邪,当我有心追他,岂不是糟?照此情势,对方许是正经修道人,无心路过,再不便是隐居近处,见我姊妹三人常同出入,知是师父门下,不敢侵犯;否则不问邪正,也必回身询问,决无如此平安。总算运气,未与对面。” 越想越可虑。正待御遁飞回,还未落地,忽听身后有人颤声急呼:“妹妹留步,容我一言。”口音听来甚熟。绿华本就满腹忧疑,惟恐被青光中人发现,又见张、孔二女业已回去,急于起身之际,空山无人,忽闻人语起自身后,不禁大吃一惊。忙纵遁光飞起,一面发动大清神光行法防身。本意不论是何来路,均不与之对面交谈,便有什事,也等到家,会见二位师姊再说。因下面林内仍在悲呼不已,忽然想起那语声分明似崔晴。 再一想到兵解转世时的惨状,不知才隔半年多,怎会在此呼喊自己?疑是精魂寻来,心中一酸,忍不住暂停遁光,回眸一看,果是崔晴立在一株高松后面,张手向上,颤声悲呼,与以前所见的人无异,只是面容悲戚,身上好似笼着一层青色淡烟。 第4回 万里渡关山 劫后精魂 仍依爱侣 千重消血雨 怀中灵符 忽化虹飞 绿华看见了崔晴,未及开口,崔晴好似看出绿华心意,颤声说道:“妹妹不要疑虑。 我蒙优昙大师恩怜,本意送我生魂转世。是我不舍妹妹,还想见上几面,再四哀求。大师也未十分勉强,只似怪我执拗,收了护魂佛法,自行飞走。我先受佛法禁制,收入大师袖内,不闻不见,一切茫然,闻只微笑不答。后来我说宁甘受千万劫,也决不离开妹妹,大师才将我放下。那地方已远在海外,仗着多年修炼,虽与寻常游魂不同,功力到底还差,每遇罡风狂钊,仍难禁受。路程太远,茫茫宇宙,何处寻访妹妹下落?尤其这类修道人的精魂,最易被左道妖邪觊觎,一经撞上,永无超生之日,随时随地,均须小心提防。好容易由远隔数万里的海外,辗转逃避,飞回中土,用尽心力,受了许多惊险艰危,一点音信也得不到。 “我从小随娘清修,轻不离山,只能分辨善恶邪正,识人不多。稍差一点的人,惟恐引火烧身,又不敢与之交谈。几次想回仙都,寻娘谈问,但我深知娘的性情,见我这样,必疑我违抗大师,不知上进,定要大怒。惟恐引起伤心,就去也不肯说,始终不敢登门。只在昔日我二人月下吹笛的梅花林中,想娘痛哭了一场。未了想起优昙大师必知妹妹下落,正待老了脸皮,前去寻她,不料竟在途中巧遇,不特不肯指点,反训斥了一顿。当地乃是九华山中一片危崖。我听大师口气坚决,我来生变一女子,与妹妹同修仙业之愿,十九无望。知妹妹决难寻见,一旦遇上左道妖邪,立受炼魂之惨,休想再见天日。急切间本就无处可去,又听大师行时警告,说近日九华、黄山之间,时有妖人来往,在此三日之内轻易行动,必为所擒,如何还敢离开。当夜恰值天阴月黑,苦雨凄风之中,更易触动悲怀,飘泊孤魂,独坐崖下石洞之内,越想越伤心。正在悲苦,向天哀泣,哭诉心事,没想到当地乃是一位前辈女仙埋藏法体的后洞。 “这位老前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隐居东溟辽海已有千年。每隔一二甲子,必要神游中土,借一躯壳,游戏人间,修积功行。每次善功圆满,便将法身藏入洞内。回去过上几年再来。因其天性奇特,踪迹隐秘,自来无人知她踪迹,也轻不与外人相见。看去只是一个相貌奇古的贫女或是老妇,多高法力的人,也难看出她的来历。以前娘曾对我提过,说她性情虽然孤傲,人却极好,法力更高。只要谈得投机,对了她的心思,无论多大难题,也必锐身急难,以全力相助。更喜暗助颠连无告,或是本人颇好,限于福缘根骨和前生夙孽,想要求好向上,偏生孽难重重,难于避免的苦心修道之人。一旦机缘凑巧,得她垂怜,直是遇到极大福星。娘因昔年误人旁门,一任如何自爱,努力潜修,仍极吃亏,难于超劫成道,常想去往尘世之中,寻觅她的踪迹。无如这位老前辈名姓早隐,元神所附法身又相貌不同,老少美丑,随时变易,救人灾苦,只在暗中,有心寻访,休想遇上。所居东溟大荒,远在东极辽海,离开中土数十万里,中途更有万里落涤凉沙与海心蜃雾玄霍、罡风旋飓之险,寻常修道人决难飞渡。地域又极广大,即使能冲越那些奇险,到了东极,仍寻不到她那住处。一连寻觅了好几次,均无迹兆,只得罢了。 “当初随意一谈,并未在意。谁知机缘巧合,优昙师伯竟然算准她当夜要往洞中一行,故意把我引了前去。因知此老脾气古怪,从不喜人知她踪迹,引人往见,尤为厌恶,故此事前一字不提,反而给我好些难堪。这一伤心悲哭,恰值她回洞之际,被我哭诉感动,走了出来。一开口便说她是上了人家的当,照她旧例,本不愿管此闲事。无如引我来此的人心计极巧,明知她是有心做作,偏是事在两可,不能算是背她规例。而我事前也是毫不知情,痴得实在可怜。因此出见,问我心意如何,只要明言,求她相助,不问何事,均可办到。井问我是否想要重圆旧梦,与心上人结为夫妻。我因妹妹志行高洁,虽是邪法暗算,终是受我之害,想起上次生离死别时,妹妹那等伤心神情,已是心如刀割,知道妹妹对我虽然情深,世俗夫妻相处决所痛恶,已然铸错于先,一误何堪再误。 因此尽管她说如想做个真实夫妻,三年之内,便可如愿。至多每隔四百九十年,要经一次天劫,仍可设法避免,或是先期兵解,转世重修,只要知自爱,不与妖邪为伍,误入歧途,仍是神仙美眷。如果只想常在一起,做一名色夫妻,或是转世同为女身,共修仙业,却是阻力横生,艰难得多,不特近数十年中无望,一个不巧,本身还要吃上好些苦,不时受人欺侮,无地自容。她又恰是功行圆满,东归在即,难于随时照护。路是两条,任我选取一条。话一说定,却不许丝毫更改。连问两次。我均因上次铸错,不是本心,尽管痴爱,并无邪念。以前妹妹对我已多疑念,如再走第一条,岂不坐实前事?连平日所说,都成虚假。黑白难分,还在其次,最不好的是,此举决与妹妹心志有违,全由仙法神妙,勉强促成。妹妹根骨聪慧,本是天仙中人,如果为我所误,就妹妹对我怜有,也违本来爱护之意,问心何安?于是向其力求,决不愿为我一念之私,痴情痴爱,使所爱的人为我所误。将来只求永不分离,一任地老天荒,能得常在一起,于愿已足。 “那位老前辈见我坚执成见,说我痴人,自寻烦恼。不过这样也好,免她气心树敌,又多对头,虽然不怕,到底要少好些麻烦。随即匆匆传我炼魂隐遁之法,命我七日之后来此等候,当能见到所想的人。说罢前言,叱开石洞,走了进去。我便在危崖之下,照她所说,用起功来。昨日期满,元神果然凝炼,忙即飞来。当我兵解之时,本不知妹妹拜在武当门下,只说在此相遇。到时天降大雪,发现明月峰有两少女搜寻肥鹿,隐形偷听,才知底细。想起半边大师的威名,她那门下女弟子向来不许外人轻慢。旁门中人只要在仙府附近窥探,被她们撞上,必遭无趣。母亲和她又无渊源,一个不巧,吃了大亏,还要连累母亲受过,心上发慌。忽想起那位前辈女仙既命我来,必有原因。所说卧眉峰,相隔仙府较远,也许事早前知,有了成算。只得壮着胆子,飞来此峰。不久,便见妹妹跟踪飞到。初意大师清规严厉,决不容许外人与门下女弟子往还,何况我又是个罪魁祸首,见必不容。只想能见妹妹一面,不现身形,以免误会。因妹妹来得这么快,误以为近来功力加增,看出是我,赶来相会,越发高兴。几次要想见面,均因顾虑太多而止,只在一旁偷看颜色。后见妹妹徘徊松林阳光之下,似因寻人不见,在想心思神气。同时又想到我由明月峰旁飞起时,身形已隐,不知怎的,飞到卧眉峰附近,会将遁光现出,心疑仙人暗中施为,故意如此。妹妹又要飞走,咫尺之隔,渺若山河,心中悲苦,方始现形呼喊。欲与妹妹对面一谈,说完几句心腹话,立即飞走,不知可否?” 崔晴说时绿华早已飞近身前落下,见他周身烟笼雾约,相貌如常,只是凌灵而立,若实若虚,与生人终不相同,面容更是悲苦。知其为了自己,不去投生,成了游魂。想起以前情分,不禁心伤肠断,话未听完,早忍不住流下泪来。崔晴见绿华满脸清泪悲苦之容,哀艳欲绝,丝毫不曾怪他,越发感动,忍不住悲声哭诉道:“我以为妹妹定必怪我来此告罪,不料对我如此宽容,仍是以前情义。休说我已仙缘遇合,魂魄凝炼,飞行往来,隐现由心,便为妹妹多历万千灾劫,化生鱼鸟,但得永远相随,也所甘心了。” 话未说完,绿华固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崔晴也想到伤心之处,忍不住痛哭起来。绿华本意,再见崔晴,决不似以前那样,任其温存抚爱。及见对方为她身受如此之惨,由不得勾动柔肠,越想越觉可怜。一时情不自禁,挨近身前,待要为他拭泪,劝勉几句,使其早往转世,免得永沦鬼蜮,受着痛苦。崔晴虽然痴爱绿华,也不顾爱之实以害之,打定主意,如得相见,不再过分亲近。如果皇天见怜,至诚感格,以后合籍同修,做一名色夫妻,固是梦想不得的幸事;如其不能,只要能够时常见面,于愿已足。谁知见面以后,双方都是情不自禁,绿华往前一凑,崔晴立伸双手,待要迎将上去,眼看两下扑抱一起。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喝道:“何方游魂,如此大胆,敢来本山逗留,意欲何为? 可是欺我武当飞剑不利么?”绿华大惊回顾,正是二师姊孔凌霄,由身侧老松之后掩将过来。当时又愧又隐,又恐凌霄翻脸无情,伤了崔晴。情急惊惶,也顾不得再害羞,忙即抢步拦在崔晴前面,急呼:“二姊,千万看我薄面,不要伤他。” 凌霄原是回到楼中,不见绿华,初意私人洞内窥探,忙和张锦雯赶往一看,人并不曾去过。想起昨夜比剑之约,疑心人往卧眉峰,独自寻来途中,发现绿华同一少年对立松林之内。忙把遁光隐去,暗中赶到,藏在一旁,话早听去。见绿华那等情急惊慌,故意冷笑问道:“三妹如何与外人在此密谈?此是何人?说破便罢,稍有不合,本山方圆五百里内,均在本门剑气笼罩之下,左道妖邪来此扰闹,我只一弹指之间,禁法便自发动,任他多高邪法,飞遁多快,也难活命。到底是谁,还不快说?”绿华闻言,越发愁急,慌不迭接口分辩道:“二姊不要生气,他是好人。”凌霄把脸一沉,答道:“管他好人歹人,只要犯我本门规条,断无宽容。你不说他名姓来历,我也知道是谁。”绿华听凌霄口气越发厉害,吓得心胆皆寒,拉着凌霄的手,哀声哭道:“他是晴哥。二姊素来疼我,望你格外恩宽,饶了他吧。” 凌霄原是故意做作,见绿华花容惨变,急得声音都颤,心中不忍,忙把绿华抱住,笑道:“三妹不要伤心,我逗你呢。你们所说的话,我早听见了。你也急得冤枉,你再看看,你说的那个他,还在那里么?”绿华闻言,惊魂乍定,回头一看,哪有人影,忍不住哭道:“二姊既然听见我们说话,当知晴哥为人,不至于再见怪吧?”凌霄笑道: “恩师家规何等严厉,如非看出你们虽然情深爱重,心地却甚光明,以前全是妖人邪法所害,难怪你们;否则便我爱你,恐也不能袒护,如何能在对面之间,放他隐形逃走呢? 实对你说,恩师因为门人多是累生修为的贞女,又都美貌,为防左道妖邪来此扰闹,特将本门独有的剑气运用仙法,设下禁网。除三妹新来,尚未正式拜师,不曾领得传授,功力也还不够,难于运用而外,我和大姊弹指之间,便能将其布满,三五百里以内,均在剑气笼罩之下,休想逃走。不信你看。”说罢,把手中法诀一扬,随听一声雷震,立有大片青霞由四山涌起,电也似急,合成一圈其大无比的光城,将邻近仙府一带的山峰一起围住。同时仙府前面又有千百道其细如针的青色光线,似大蓬火花朝上激射,到了空中,再往四外分布开来,合为一片极大的天幕,与那一圈青霞合成的光城接上,以仙府为中心,卧眉、明月两峰以及挨近仙府诸峰全被罩住。其亮如电,满空光线如雨交织,明灭闪射,映在满山晴雪之上,光影陆离,顿成奇观。绿华方在惊奇,凌霄二次把手一扬,忽然不见,先后也只句把话的工夫。随听破空之声,一道青光映着白雪晴阳,由仙府起,当空飞来。凌霄忙道:“大姊来了。她不似我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但对恩师,比我还要敬畏。本来还想你们当着我面,再谈几句,可我方才鲁莽,你那晴哥胆又太小,不知用什方法隐形遁走。方才发动剑气,想令现形,人已飞远,竟出我的意料。大姊又来了,只好作罢,大姊为人,外和内方。方才的事未被她看见,少时不要提起。就说我因你想看本门剑威力,试了一下吧。” 绿华还未及答,张锦雯已然飞降,见绿华泪容未干,笑问:“三妹,怎会一人来此,是练飞剑么?忧心作什?”绿华虽听凌霄那等说法,心想至交姊妹,不应隐瞒,便把前事带愧说了。凌霄笑道:“三妹真个志诚无欺。我这些日来屡次留心观察,才又连试了两次,她始终心口如一。别的不说,单她心性如此良善忠诚,我们也应随时扶助,使其将来能有成就才好。”锦雯笑答:“她和崔道友这等遭遇,实是可怜,便是外人也难坐视,况是同门姊妹,人又这等好法。不过师规严厉,遇事还应小心。二妹你将崔道友惊走,免得我们见面,日后好些难处,并免时常来寻三妹纠缠,彼此两误,也是好的。” 绿华深知崔晴心性,不经自己极力劝勉,强令转世,无论多么凶险,也必不舍离开。方才又见凌霄其势汹汹,更不放心自己,断定早晚非来不可。有心想和二女明言,请其暂留,等崔晴寻来,当面把话言明,劝令投生,免其自误,只是不好意思出口,呆得一呆。 锦雯见她泪痕未干,面容愁苦,不知绿华断定崔晴必在附近山头逗留,欲与相见,明言心事,误以为想起前情伤心。便笑劝道:“过去的事,悲苦无益。我们鹿未寻到,只打了两只山鸡,也颇鲜肥。难得快雪时晴,正好同赏,请回去吧。” 绿华只得随同飞回。因见二女慰勉殷勤,不便再以愁容相对。又想道:“悲苦愁急均无用处,且喜崔晴能听自己解劝,只要日内能见一面,便可劝其投生。何苦因为自己一人,举座无欢?”勉强把满腹心思丢开,随同说笑畅饮起来。先料崔晴遁出禁圈之后,虽见二女待己情厚,不见本人仍难放心,必在附近守候无疑,只要见身旁无人,定必寻来。谁知由当日起,接连两次借故离开二女,均未见其出现。又不便走得太远,使人发生误会。既恐崔晴由此自误,又恐师父神目如电,万一回山发现,于他不利,自己还受连累,好生忧疑。无如崔晴隐遁神妙,不是自行现身,决看不出人在何起,又羞于向二女明言此事。 一晃数日,崔晴终未出现,正打不出主意。不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绿华尽管当人强为欢笑,极力掩饰,那满腹愁肠,中怀悲苦,仍不免于诚中形外,张、孔二女何等聪明,见绿华自与崔晴相见之后,往往背人愁思,面上时有泪痕,知其思念崔晴,渐渐生出误解。以为女子痴心,男的对她又是那么情深爱重,苦恋不舍,生死如一,照着情理,固是难怪,二人也极可怜。无如恩师性情古怪,绿华虽仗优昙大师之力,允其入门,尚未拜师,稍有疏失,必受严罚。彼此相处数月,情同骨肉,绿华人又极好,惟恐自不小心,为情所累,误犯师规,轻则被逐,重则命都难保。崔晴更是危险。越想越觉这一双痴儿女处境可怜可虑,偏又事前奉有严命,爱莫能助。互一商量,只有釜底抽薪,乘着绿华温婉害羞,假装亲密,加以监视,不令离开;一面暗中留意,在附近一带查看,只一发现崔晴踪迹,便用仙法将其困住,然后好言相劝,晓以利害,令其速往转世重修,以为将来相见之地,免得误己误人。偏生崔晴得有高明传授,本身法力虽然不如二女,但是隐形神妙,往来如电,又知武当家法严厉,存有戒心,一任二女随时留意,始终不曾发现踪迹。 绿华先还想觑便与崔晴再见一面,过了两天,渐觉二女对她形影不离,无论何时,均有人在旁,看出有心防闲。锦雯并在有意无意之间用话示意,暗寓箴规。大意是说: 夙孽前定,难于避免。已然应过,只要知道戒惧,努力虔修,仙业依然有望。就怕旧情难断,互相纠缠,以致两败,一误何堪再误。绿华闻言,越发羞愧。虽觉冤枉了她,无奈二女全是好心,连日相待,只有比以前还要亲热。分明是恐自己误把好心当成恶意,一面规诫,一面厚待,以示姊妹情长。全是为好,并无轻视之念,这等厚爱,如何能够怪人?而那满腹心事,也更羞于出口,只干着急在心里。似这样苦念崔晴,柔肠百折,无计可施,勉强捱了个把月的光景,始终打不出主意。 这日夜课前想起:“崔晴为我九死一生,历尽艰危,死后游魂仍然追随不舍。自己因为师门法严,处处顾虑,连向师姊明说,只和他再见一面,俱都羞于出口。双方厚薄相差,实在大多,我在师门护庇之下,终日无忧无虑,并还照样修为,仙业也非无望。 而他却成了一个孤魂,在外飘流,虽有慈母,不能相见。加以痴情苦忧,守候不去,影只形单,无可依附,除受雨雪寒风苦雨之外,更须防到妖邪侵害。再被恩师突然撞上,稍不相谅,连那死后游魂都难保全。”越想越觉可虑,对他不起。想到伤心之处,不禁把心一横,觉着他既为我受此奇冤惨痛,难道我为他受人几句闲话,害一点羞,都办不到?豁出被二位师姊说上一顿,明日也老着脸皮,不问对方信与不信,明言心事,求与崔晴再见一面,免他孤魂无依,受到日晒夜露,冰雪风寒之苦,和外来的种种危害。主意打定,只待明早起身,去向二女求告。心神一定,便用起功来。绿华连日忧念崔晴,每日功课多半勉强。当日夜课,因难题业已想好,心神一定,真气自然凝炼。坐到半夜,忽又觉出进境,心事又全抛开,这一坐,竟过了时候。 三女平日功课,均有定时。开头虽在一起,因为各人功力悟境不同,每次起身,却有迟早,可是相差也没有多少时候。张、孔二女爱护绿华,见她以前用功甚勤,性又颖悟,起身往往要晚一些。自与崔晴相见后这些日来,起身在先;再不,便是二女功课一完,稍微行动,她也跟着睁开眼睛。不似从前二女事完,绿华还要坐上一半个时辰,才得完事,神态也极自然。知其心中有事,神志不宁,气机难于凝炼,虽能把握心神,终是勉强。想起师父之言,好生代她愁急。有心规劝,又见绿华一面眷念情好,柔肠百折,一面又恐人看破心事,日常都在矜持掩饰,神情哀婉,楚楚可怜,均不忍勾动她的伤心。 绿华看出二女用意,再故意捱到二女起身之后,勉强又坐一会再起。二女一生,均在武当门下,早得师传,自是行家。不特绿华稍微做作,一见即知,连打坐时功候深浅,有无悟境,全可看出,自然瞒她们不过。何况武当派的坐功,与别派剑术迥不相同,每日功课,早晚有一定时限;不似别派,往往云房一坐,动经旬月。但那所炼真气,十分强烈,只要心志不宁,不能调和坎离,驾驭龙虎,不特气机难于凝炼,本身还要受上好些痛苦。往往周身火发,奇热如焚,百脉偾张,身同针刺。轻则行进艰难,由羊车穴起,步步荆棘,但又不能半途而废,只一开始,至少须把一周天渡过,丝毫松懈不得。 绿华坐这一夜,本就勉强,只因每次起身太早,改了常度。这类坐功,自一开始,人便凝神内视,返虚入浑,对于外面的事茫然无觉,中凭坎离元神、混元真气,在本身天地之内贯穿百骸,自行流转。到了后半,气机流畅,人了最高境界,便心智空灵,全出自然。初学的人,拿不定时间早晚,更不知外面的事,照理也不容有什杂念,多是水到渠成,达到预期功候,自然回醒。绿华每次均想多坐些时候,免得每日起身在先,失了常度,免得二女误会。无奈玄门坐功十分微妙,绿华入门不久,功力尚差,如何能够自主。有时觉得时候坐了不少,醒来一看,二女仍是神光内莹,安然若定。没奈何,只得再坐下去,就此静坐养神,恐被二女看破。因是再次用功,虽只一二周天,竟比一夜都难,元神、真气稍失调御,便有许多苦处。二女知她胆小怕羞,越发不好意思明言警告,正在代她着急。 这日二女先起,见绿华未完,当她又在勉强重坐。方想这样不是常法,稍一不妙,人还受伤,决计醒来规劝,正商议间。及至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来绿华天资灵异,悟性极好。起初因为崔晴情深义重,虽然互相爱恋,并无他念,死非真死,如今游魂飘泊,万里相依,依然苦恋不去,想见一面。知他素来对于自己百依百随,只要再见一面,把话言明,必能听劝转世。如果只顾自己,视同奴仆,听其自然,不特对不起他的深情痴爱,也对不起义母多年相待恩德。为此日夜愁虑,不能去怀。心思一乱,尽管根骨深厚,心性灵慧,到底入门日浅,用功时节如何能有杂念。这还是绿华只是眷念爱侣深情,放心不下,并无邪念,否则势必陷入危机,欲念一起,还要引发本身真火,受那自焚之祸。孔、张二女时常为她担心,当日决计破除情面,向其警告,便由于此。及至绿华昨夜打定主意,觉着崔晴不特孤魂无依,飘泊可怜,而且他一日不去转世,自己也一日放心不下,闹得同门疑忌,功课延误,心情尤为痛苦,长此相持,必致两误。转不如老着脸皮,去向二位师姊明言,把话说开,要好得多。心神一定,气机便能凝炼,立生悟境,不由真气内充,神光外焕,比起往日,迥不相同。二女当她连日苦忆情人,心乱愁苦,已快陷入魔道,必是夙根灵慧,忽然醒悟,把这前世冤孽,运用慧剑斩断情丝,才致生出这等境界。见状也颇喜慰,便不去惊动她,自往师父洞中走去。行时,看出绿华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回来正好。这等情势,无须再多忧疑,也就不曾再有防备之念。 更因连日守定绿华,形影不离,绿华心中羞愧,二女原已看出,以为人既醒悟,无须再加防范,乐得借此走开,免其多心。又以久未去往师父洞内,意欲留连些时。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时辰。 绿华起身,发现二女同时他去,本心还想等人回来,向其明言。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想起昨夜所打主意,恨不能当时把话言明,去与崔晴相见。偏巧当日二女一个也不在,急于劝告崔晴起身,始而出门寻找二女,打算约上一人同往。后来遍寻不见,回忆昨夜所想的话,当时原是一股勇气,这一回想,不由又害起羞来。暗忖:“二位师姊待我极好,看今日久坐不归,分明连日守在一起,事出偶然,不是存心对我。昨夜所想的话,若不是万分不得已,实在无法向人启齿。何不乘此时机,赶往卧眉峰,将晴哥劝走,去掉一桩心事。好在只此一回,即便被二位师姊知道,人已转世,不再留此,日久自然明白。岂不比老着脸皮,向人明言心事,要强得多?” 念头一转,便往卧眉峰飞去。途中四顾,晴阳耀空,碧霄澄霁,寒山寂寂,冻雀不惊。时见朵云浮空,变幻无定,与满山积雪互相辉映,幻为银彩,清丽夺目。武当七十二峰,均似银玉装成。近卧眉峰一带所有松杉古木,全是瑶枝映发,琼花璀璨。偶在虬干繁枝之间,稀落落露出一点苍翠之色,满空朝阳之下,越显得玉洁冰清,点尘不染。 暗忖:“我平日心情,正和这冰雪一样干净,但是谁知道呢?为了晴哥,竟然心念不一,背了师姊,遁形到此。满以为晴哥必是隐形在旁,也许躲在附近凝望,只要发现遁光,必知我是为他而来,师姊不在,山中无人,正好相见。为何还未现形?”口随念动,忍不住唤了两声晴哥,未听答应,人已飞降。 这时已是二月初间,积雪未消,山风不起。卧眉峰的梅花原多,因为当年气候太冷,地又高寒,此时还在盛开未谢。桃李诸花,也正含苞欲放。绿华不知交春地暖,去年冬这场大雪下得太厚,加上几天西北风,满山积雪全都冻凝,山中又多伏流暗泉,下层冰雪近日虽渐溶化,上层却未解冻,不易看出。暗想:“现已二月天气,春花已开,冻却不解。好些花树,均埋冰雪之中,只稀落落露出半树枝叶。几时天气一暖,突然溶化,彼时冰雪尽溶,千山万壑都是流泉,地面上再现出万树繁花,岂非奇景?本山风景,比起仙都!日居,更是可爱。只是晴哥遭此大难,无福享受。照平日的耳闻,不特与他一同清修,永不分离的心愿没有指望,此去转世重修,是否能够成就,修得玄门正宗,彼此常共往还,均非容易。以他对我那等情厚,不管是缘也罢,是孽也罢,只要将来能有成就,无论如何困难,也应以全力相助,才对得起他那一番痴情。”心中寻思,四面查看,仍无踪影。暗忖:“晴哥只一见我,定必寻来,如何不见?连喊几次,也无回音。 虽然那日雪后匆匆一见,被人惊走,以他性情和平日对我的用心,不把话说完,决不会走。如今事隔月余,始终不曾再见,甚是奇怪。莫非那日受惊遁走,便去投生?或是守候多日,见二位师姊监防太紧,知道本门法严,难于再见,惟恐连累自己,故此不别而行,人早转生,白担了好几天的心?果然如此,倒也求之不得。心中本无别念,不过是怕对方为了自己,不舍离去,延误修为,这样再好没有。” 绿华心方喜慰,再一转念,又觉崔晴不是这样人。暗想:“当兵解时,好容易遇见优昙大师这样的救星,不特投生转世多半容易,并还可仗她佛家法力护持,转世之后,代为引进到正教门下,从此转祸为福。为想见我一面,竟不惜违命坚持,情甘失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由数千万里的海外,受尽艰危苦难,东飘西荡,历时半年以上,好容易寻到武当,得见一面。满腹情怀,无限酸心,还未倾吐一半,便自己也没来得及向他劝勉,便被外人惊走,就此离去。定必不舍。何况孔师姊有意相试,并非真要发动禁制,与他为难,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此后二位师姊虽然形影不离,对他并无举动,休说双方遥望,便在一旁偷觑,也无危害。这么多日来,难道不曾深入窥探,胆子如此小法?” 越想越可疑,也许崔晴前往投生,甚或埋怨自己胆小情薄,惟恐师门法严,同门讥笑,不敢与之相见,灰心失望,负气而去,也是佳事。最可虑是人并不曾转世,为了守候自己,想见一面,不肯离开,无意之中遇见对头妖邪,将元神擒走,由此陷入危境。他那里受苦受难,连那炼魂之惨,都在意中,自己却不知道,法力又浅,不能去救,更无法探问他的下落。因为一时胆小怕羞,不敢早和二位师姊商量,以致铸此大错,岂非终身恨事?”想到这里,心中一急,不觉流下泪来。 一时惶急无计,仍作万一之想:“卧眉峰洞穴较多。崔晴又经仙人指明,也许在此守候。自己因想势将凶多吉少,出于意料,毕竟刚到这里。也许晴哥因知自己每日早课做完,还要和二位师姊同在房中说笑饮食,不到中午,轻易不出走动,反正不会出来,又不敢去往洞前窥探,便在原居之处打坐用功,没想到会来寻他。为了避人,所居洞穴定必隐秘,故此难于发现。”想到这里,又觉人还尚在,不曾遇害,立时解去悲怀,去往后山寻找。走上一段,便喊:“晴哥,你在哪里?快些出来。我抽空寻你,说完几句话,见上一面,就要回去,不能在外停的。”似这样自言自语,边说边往前走,眼看快要行近后山女仙无垢昔年仙府侧面红霞溪两旁。那一带是片盆地,地气最暖,积雪已渐消溶。绿华正走之间,见当地积雪要薄得多,有的地方只剩了两三寸厚,并还显出碎裂之痕。那千百株桃花,已在雪中开放,树上的雪更少,仿佛一团团棉絮挂在枝头繁花之间,红白相映,分外鲜妍。起初志在寻人,无心观赏,不曾留意。及至发现当地花树如此繁艳,顿触夙嗜,不由停了一停。细一观察,才知雪自底层溶起,已快化完,有的树干上还有两三尺高的残雪碎冰。暗忖:“二师姊曾说,红霞溪对岸崖上,有几处山洞,十分清洁明朗高大,可供夏日来此凉爽沐浴之用。晴哥和我一样,素来恋花。这里冰雪融化太快,也许他住在附近,闲中无事,恐这一片花光为冰雪所毁,起了护花之念,用法力将冰雪化去,使其同时开放,斗艳争妍。”越看越像人力所为,如果所料不差,人必住在前面洞内。暗忖:“晴哥每日盼我相见,有如望岁。如受前辈仙人指教,在内打坐,决想不到此时我会来寻他。这里地方有限,只此几个藏处,人如在此,终必寻到。 莫如悄悄掩去,逗他惊喜。” 二人也是平日情厚,绿华年幼天真,稚气未退,童心一动,便不再呼喊,轻悄悄沿溪走去。沿途发现地下冰雪溶化后的山水,正由高而低,潺潺四流,伏流甚多。溪中冰雪已溶,只有一些碎冰残雪顺流而下,清波粼粼,离岸只有尺许。溪水虽然清深,两岸地势却较花林为高,地面还有三四寸厚的积雪未消。寻人心切,又恐无意之中错过。一面仗着身轻如燕,踏雪飞驰;一面查看是否有人在此居住形迹。当地原是初到,正照凌霄所说,沿溪绕崖而行,刚一转过崖角,目光到处,忽然发现雪中现出几个脚印,先疑崔晴所留,心方一喜。忽然想起脚印颇深,休说崔晴此时已非生人,便寻常修道之士,除非漫不经心,在此踏雪徘徊,稍微走快一点,就不用法力飞行,也不会留下脚印。如说山中居民,此时冰雪载途,山还未开,尤其卧眉峰后乃昔年仙灵所居,中隔危崖绝壑,常人足迹,向不听到,何况来路一带雪深数尺,举步艰难,怎能攀援来此?便把脚步停住,再细查看。见那脚印稀落落成一直线,突在转角空地之上发现,再顺自己去路走去,并不甚多,但无来路。一眼望过去,共只十余丈长一段,中间雪地上还有两处血迹。终点之处,在一峰下,虽未见有洞穴,但与凌霄以前所说山洞远近相同,料知下面必有山洞。既有生人居此,崔晴未必在内。雪中血迹,却甚可疑。崔晴现非肉身,自不会留下血迹。常人也不会居此。心疑别的道术之士在此隐居,多半还是旁门中人,便留了心。 绿华大难之后,越发胆小,如照平日,早已返回,不愿多事。只因爱念崔晴,关心太切,既觉此外无处可寻,又防万一洞中伏有妖人,崔晴被其擒住,在彼受罪,重又愁急起来。略一盘算,便贴着崖壁,一路留神,轻悄悄飞将过去。相隔不远,形将飞近,还未到达,便发现一缕火烟,由崖壁问冒出。定睛一看,当它果是凌霄所说的山洞。因来路这一面崖势略向外突,更有几株树木掩蔽目光,不近前,看不出来。洞颇高大,洞顶宛如人家屋檐,向外伸出。并有火光闪动,隐闻人语。匆促之间,不知对方强弱来历,崔晴是否在内,孤身至此,拿不准对方邪正,不敢冒失走进。连忙隐身材后,探头树旁,往里偷看,留神静听。见那洞内约有五丈方圆,洞口高大。近门平地之上,立着一堆怪石和石榻石墩之类。 内有两个和尚,年约二三十岁,这等冰雪寒天,红色僧衣已全脱掉,赤着上身,坐在石墩之上。面前燃着一堆松柴,火光熊熊,火上悬着半边肥鹿,已然洗剥干净,烤得半熟,油脂流溢,肉香阵阵,随风吹来。所烤肥鹿并无绳架钩挂,凌空悬在火上,自行转动。油汁滴在火上,不时冒起一蓬青烟,滋滋乱响,和松枝爆炸之声相应,满洞焦香,与酒香相和。两和尚似是佛教蛮僧,对火而坐,身材矮胖,两膀虬筋盘结,甚是强壮多力,相貌神情,均极凶野。身旁放着一个大酒坛和两个铜瓢,酒均斟满。每人手上拿着一柄形似新月的戒刀,寒光闪闪,十分锋利。肉还不曾熟透,便抢着大片割下,塞向口内,大嚼不已。所着红衣,还有许多随身兵器零物,乱糟糟堆在石榻之上。榻旁不远,还汪着一滩血水和死鹿的心肝五脏。再往洞内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里面洞壁之下,树着一面长幡,高约丈许。幡前地上,冒起一股三尺来高,尺许方圆,绿阴阴的怪火,上面凌空倒吊着一个赤身男子,正是崔晴。当时悲愤交集,正待不问吉凶祸福,入洞救人,并与二妖僧拼命。忽听崔晴高声急呼:“绿华妹妹如来,不可妄动。我有灵符防身,并不妨事。救我须等时机,不可造次。只要现出一点形迹,我再告你下手之法。”绿华闻言,忙即停止,崔晴也已住口。同时二凶僧只管鲸吞牛饮,说笑不已,一任崔晴发话,竟如未闻。所说番语,宛如狼嗥,又急又厉,一句也听不出,以为二妖僧不通人话。自己刚来,崔晴如何发现这么快?崔晴又在大声疾呼,所说的话前后相同,一句不差。才知崔晴似恐自己无意之中寻来,冒失下手,拼着受苦,连声警告。二妖僧已然所惯,不以为奇。方想用什方法显露形迹,崔晴已照前言连说了三遍。 二凶僧始而未理,后来是因崔晴说之不休,忽然大怒。内中一个腹有黑毛的首先怒吼起立,赶往幡前,戟指喝道:“你这小狗鬼号作什?你那妹妹是谁?寻来只有送死。 我师父今夜回来,便回云南,我们好好吃一顿痛快酒肉,你偏鬼号。不给你尝点味道,也不知小佛爷的厉害。”崔晴怒喝:“狗头再敢满口狂吠,休看我身为邪法所困,照样叫你难逃公道。”说罢,重又改口,再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蛮僧已经大怒,将手一指,幡上立时射出千朵血焰,当头罩下。崔晴也把手一扬,胸前立有两股银光朝前射去。 另一同伙也已赶到,扬手一股红光,先把崔晴所发银光敌住,两下才一接触,便各撤回。再把手一扬,幡上血焰立时退去,恢复原状。一面口喝:“师弟归座,这小狗一回云南,便受炼魂之惨,和他计较作什?”随对崔晴狞笑道:“你这汉狗,真不知好歹。 我因见你总共只有一半日的运数,如非我师父此次出来,好些法器不曾携带,又想强你归顺,未下毒手,早受炼魂惨祸。心想谁也救你不得,你喊那女子,不来则已,来了,只有便宜我们快活一阵。叫你明言人在何处,以便寻去,将她擒来,使你二人同在一起,拜师学道,你又不从。由昨夜师父离开起,你便鬼号,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吵得人心烦,好说歹说,总不肯听。我师弟几次想收拾你,我想你至多还有一天,到了今夜子时,师父回来,不同去留,便要受那无边苦难。反正救星不会喊来,就来也救不了你,又听你说得那么痴心可怜,便由你去。你偏越吵越凶,仿佛仗着胸前一道鬼画符,便不能奈何你似的,岂非自找苦吃?实对你说,我师父是有名的云南二佛中的大佛麻头鬼王,佛法无边,你们那些道教中人,决非他的对手,此时谁也救不了你。乃因爱你精气凝炼,与寻常游魂不同,又看你胸前灵符来历,意欲命你降顺,献出此符,将计就计,报他十年前所遇老乞婆暗算他的仇恨。否则你早被血焰神光炼成三寸来长一个枯魂,受那无量苦痛,永无超生之日了。趁早安分,等师父回来,好好降顺,将符献上,随往云南修炼,寻一躯壳回生,便和我们一样,逍遥快乐,享受无穷。便想你那心爱的人,也极容易,只要禀明师父,拿了法宝,将她真形摄来。再由师父施展法力,无论相隔多远,至多三日之内,便可自行投到,与你结为夫妇。并还破例通融,免去师父尝新,由头一夜就归你快活,岂不是好?如听良言,彼此都好;否则,我二人也懒得理你。” 随对同伴道:“师父行时曾说,此人根器虽非上乘,难得他心志如此拿定,又经仙佛两家能手炼过生魂,精气凝炼,如肯降顺,将来大是有用。本门法力虽高,如与外人争斗,须用好些法器。虽然每次出门,均经晶球视影,行法查看,此行遇合经历,均早看出,偶有心念不到,未曾现出的事,凭着所带几件法宝,也足能应付,毕竟要差得多。 临时布置法台,又颇费事,稍一疏忽,被敌人得知,占了机先,不免吃亏。为此踪迹隐秘,全照晶球所现影相行事,所遇如出预计之外,便须格外留意。那年受老乞婆暗算,以致快要炼成的三十六相,功亏一篑,便由于此。昨日擒到这厮,原出意料,而那护身神光,正是老乞婆的鬼门道。后来将他擒住,虽然问明事出偶然,传他灵符的人虽有老乞婆在内,双方并无渊源。怜他游魂飘泊,痴得可怜,对头偶然相助,不是借他闹鬼,到底不可不防。尤其师父与师叔重炼,正在要紧关头,最好不要多出枝节,但又不舍放他。命我二人好言相劝,更不可离开洞前禁圈以外。昨夜你嫌这厮吵闹讨厌,所带食物又快用完,师父还须今夜才回,想把昨早所禁肥鹿摄一只来,烤吃下酒。我也动了酒性,天明前经你二次一说,我便答应,满拟那鹿和酒均经行法禁制,以备师父回来,随时取用,稍一施为,便会飞来。洞前十丈以内,有师父所设禁圈,形声全被隔断,外人便寻了来,所见只是大堆积雪,决看不出我们形迹。也是你大性暴,行法以前因恨这厮吵闹,想收拾他,一不留心,被他胸前银光射中左肩,几受重伤。后来将鹿摄到,本应直飞洞前,不知怎的,在转角上停了一停,你太心急,误认有人破法,忙即赶去,又把那鹿刺了一刀。我仔细查看,并无异兆,方才想起那地方已在禁圈之外,虽不见什痕迹,师父法令甚严,终是违命。且喜不曾远出,又无什事发生,只要看住这厮,候到师父回来,便可无事。我们只顾饮酒吃肉,理他作什?” 说时,绿华见二蛮僧全都将脸朝里,忙由树后闪出,乘着双方争吵之际,朝崔晴打一个手势。崔晴面上立现惊喜之容,一任二蛮僧戟指怒骂,也不理睬。先喊了一声: “我知道了。”跟着又把前言说之不已。绿华听出崔晴借着发话示意,令其暂避。见蛮僧误认崔晴痴心不死,均未理会,忙即退回,埋伏树后,静候崔晴指点下手之法。二蛮僧也各归座,饮食起来。因见崔晴老是狂呼情人,一任惊告劝说,始终不听,全都有气。 一面牛饮大嚼,一面互指崔晴,咒骂争论,面都朝里。并说:“外有师父所设禁圈,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看出。便喊破喉咙,也休想把你心上人喊来。如其无心至此,一入禁网,立即被擒,正好和你一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