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魂记》 楔子隆中梦第一章 逍遥之殇 ‘醉卧碧落笑苍穹,长歌当哭。世事迷离、棋盘寥落、情丝埋碧渊。望断银河千万年,沧海桑田,盈盈一水间。一带汪洋分楚汉,界碑犹在、相逢难期,苍茫离恨天’。 汉末。 皇室暗弱,诸侯并起,天下纷争。刀兵四起之下,小民流离,困苦不堪。然而世事如棋,就在这样的一种兵贼流火的态势下,却也仍旧存在着一些不被注意的角落。而这些在太平岁月里人们不屑一顾的偏僻地方,却成为了独立于乱世之外的世外桃源。 无处不在的铁蹄奔腾和厮杀声似乎与这里绝缘,习以为常的烧杀血腥也从未沾染这片土地,这里的鲜花依然是那么娇艳,田野中劳作的人们仍在匆忙中透着悠闲。有人作歌,有人长吟,有人携妻抱子,镇日春游。 这里是隆中,卧龙岗。 春风、夏雨、秋岚、冬雪。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与外界的纷争无关。 这里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院中梅竹疏落,错落有致,风吹来,暗香浮动,鸟语花香。夏日的骄阳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热情,但在小院绿荫掩映之下,却是凉意沁人。 满是花香的风穿过小院,撩起小院深处一座茅草小屋门前的竹帘,徐徐吹入,一个衣着宽松的年轻男子在正对门口的一张凉席上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紧闭的双目微微地动了两下,紧接着一对长眉舒展开来,嘴角微弯,脸上漾开一丝神秘的笑意,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醒来一般。 然而,只见他在凉席上轻轻地翻了一个身,房间里马上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梦境,一个广袤无垠的、魔幻般的世界在他的梦境里悠然展开。 夜空下,年轻人仿佛就在隆中的田野间踽踽独行,眼前飘过了一抹淡淡的白雾,这白雾在他面前悠然展开,化作一条白色的丝绸飘带,宽约一丈,从他脚下无限延伸出去,直入星空。 仿佛有一种难以遏制的诱惑,又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在指示着他,年轻人不由自主地抬脚踏上白绸,一路往上走去。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浑若无物,只是凭借着夜风的吹拂,就能在这条光滑的丝绸上轻盈地行走无碍。 夜空中,原本在他眼中寻常之极的北斗七星在今夜显得分外璀璨,清冷的星光映射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而脚下的这条丝带无尽延伸,又好像正是与这七颗星辰相连。 他迷离的眼神奇异地粘结在北斗星之中,那种强烈的诱惑越发难以遏制,仿佛那是他久违的家园。 他在夜空中越走越高,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不是行走,而是以双袖为翼,轻盈而迅疾地向它飞翔。 天际罡风激荡,星光下,年轻人飘然若仙。 北斗星在他的眼中迅速地变幻着形态,到最后竟然幻化而成一个佩剑而立的中年道者,威仪无尽,恰似一位亘古的帝王。 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在年轻人的意识之中油然而生,但见那位帝王突然对着他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手指微动间,一柄长剑已经横亘在了他们之间。那人随即以手指轻弹剑身,七点星光激射而出,汇成一线,直入年轻人眉心。 这一瞬间,似乎有无穷的奥意在年轻人的脑海之中轰然展开,年轻人身体微震,突然间感觉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变得分外清晰,眼前纷繁的群星正在以一种原本并不可见的状态有序地运行着,映射着下方茫茫大地上无边无际的山川河流,芸芸众生,在他的眼中组成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剑光随即消失,中年道者也奇迹般地消失了踪影,北斗星星光灿烂,依然静静地悬浮在遥不可及的夜空之中,而年轻人脚下的那一条丝带也已经被剑光斩断,前方再无去路。 年轻人有点怅然若失,他眷恋地望望远处的北斗星,叹口气,随即转身便欲回头。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阵罡风起处,突然有一只硕大无朋的怪鸟凭空出现在他身旁不远处,威棱四射的双目之中却流露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温情,年轻人刚刚一愣,就见那只大鸟倏然而至,闪电般张开一对利爪将么年轻人一把抓起,振翅而起,如流星坠地一般一泻而下,直坠凡尘。 夜空中随即弥漫而起一股浓浓的忧郁之气,那轮静静地悬浮的圆月之中突然射出一点寒星,闪烁着冰蓝色的幽光,紧随在那头大鸟身后直坠而落。然而却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被那头大鸟双翼一扇,突然改变了方向,直坠江南。 卧龙岗。小院中。茅屋里。 熟睡中的年轻人突然眉头一皱,身体猛地坐起,睁开了双眼。 距离卧龙岗不远的一处小村落里,一位正在伏案读书的年轻女子突然感觉脑中一晕,随即恢复了清醒,只不过在她那张原本姣好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大鸟一般的印记。不过她好像非常沉着,随即揽镜自视,在脸上掠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悲伤之后,随即恢复了平静。 而与此同时,在江东的一处深宅大院之中,一位姿容秀美的小姐正在秋千上悠闲地荡着,一旁的丫鬟突然惊异地看到有一点蓝芒倏地没入小姐的顶心,在丫鬟压抑不住的惊叫声中突然从秋千上摔下,晕了过去。 卧龙岗,书童端来一杯清茶,恭敬地送到年轻人手中:“卧龙先生,您醒了?” 小村落,读书女子窗外闪过一位高冠老者,悠然叹息:“唉!阿丑,命里有时终须有!” 江东,丫鬟惊叫着冲上前去,一边扶起小姐,一边大声呼叫:“快来人啊!小乔姑娘晕过去了!” 。。。。。。。。。。。。。。。。。。。。。。。。。。。。。。。。。。。。。。。。。。。。 空中,流过一丝云,荡漾着一声幽幽的叹息,经久不歇。。。。。。。 第一章无界*逍遥之殇 浩瀚星空,在俗世之人看来神秘而美丽,那些传说中拥有着无尽力量和生命的神或者仙、妖或者魔,便存在于这片神秘的浩淼之中。 无形无迹却切实存在的空间界限、界面分隔在这里纵横交错,这里,就是三十三天,除去人界之外,神、仙、魔、巫、妖、等族全都在这片广袤的空间之中,占据着一席之地。然而,虽然这些种族中大多是神通广大之辈,但能够破开界面阻隔自由往来者,却是寥若晨星。 当年的净乐国太子招摇童光证道太和,在紫霞真人等众仙的接引之下直升三十三天之外,再以北斗为法身,证位玄武,北斗注生,南斗注死,执掌六道轮回,成为了继昊天、紫薇、勾陈之外唯一一位可以纵横三界无所阻碍的帝王。而且与其他三位帝王不同,玄武大帝以肉身成圣,飞升之际并未将肉身放弃,所以严格来讲,他并不能算是神灵,而是一位仙帝。 以仙人之身而位列三界四大帝王之列,可以说三界之中,仅有玄武一人而已。而且他执掌了生死轮回之路,可以说所有的界位之间的通道全都由他掌控,也就是说,在三界之内,时空之路、界面之门,已经在他的意念控制之下。 当此之时,时空自然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控制,而且因为他控制了所有界面的门户和通道,自然对各个界面之中所存在的能量取用拥有了特殊的便利,这便使得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聚敛大量的能量,不但使自己在飞升之前所分化而出的无数化身更加收放自如,并且拥有了任意赋予其神通和力量的能力。 更令他欣喜的是,借用这种便利,他用了不到人间界十分之一的时间,便将手下的五行神将、六丁六甲、五百灵官、甚至包括黑虎、雷鸟、避水金睛兽等,全都送到了普通天仙境界,当然,如黑虎等,却只能是妖仙身份。不过因为他们先天之利,其神通不但并不输于五百灵官等人,甚至犹有过之,只不过因为种性所限,智力却有所不及罢了。 不过,虽然他为了将这支苦心孤诣造就而成的力量带入神界而大费周章,而且还在进入神界之后,在他们身上投入了更多的心力,然而有付出便会有回报,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支力量强大的队伍,才使得他甫入此界便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真正做到和其他三帝势均力敌甚至分庭抗礼,而且在手中的权柄掌握得越发娴熟老练之后,在他们的支持之下渐有超越之势。 不过,尽管玄武一门势力发展迅猛,然而终究是飞升日浅,与昊天、紫薇、勾陈三帝相比,终究显得有点势单力薄。六道轮回事务繁复,用人极多,内忧外患之下,时日一久,玄武便觉得有些人手不足。 话说这一天,大帝突觉心血来潮,便拨开时空之门,以天眼巡查,一霎时之间三界六道上下五千年尽入眼底。大帝注目良久之后,突然身体微震,紧接着便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他这一看不打紧,却无意间看到了身前身后,自己的一些分身活跃在各个时空、各个界面的画面。而且,他还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眼下最为紧迫的任务,那就是以元神分化,奔赴各个时空、界面,一方面充实那些异时空的自己,一方面通过这些分身,从各个时空、各个界面召罗人手。 他看中的第一站,便是天下纷争不断战火纷飞的汉末。 因为,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空间界限已经变为虚无,在大帝面前,已经没有了阻隔,现在的问题就是,他需要在纷杂的时空之中找到那个年代的入口,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要找到一个可以定位的坐标,还有那一个代入点。 大帝的神念瞬间又一次在三界六道之中掠过,一瞬间的胶着,坐标已经标定——隆中、卧龙岗,一个超凡脱俗的书生——注定要流芳百世的一代名相诸葛孔明。 因为那注定就是千年以后人间界自己的再世化身,诸葛孔明身上原本就寄存了自己的一点元神,所以以大帝此时的无量神通,要找到他并非难事。 弹指间,前尘后世已经以梦境的形式连接在了一起,北斗七星中一点星光逸出,直落凡尘,一代名臣、也可以说是一个妖孽一般的智者就此诞生。 。。。。。。。。。。。。。。。。。。。。。。。。。。。。。。。。。。。。。。。。。。。。。。。。。。。。。。。。。。。。。。。。 ‘疏星微云河汉间,寥落银盘泄清泉。千古一叹桂林下,又似逍遥又似怨’。 月宫。月神。曾经的凤来、曾经的常曦、如今的月中仙子,当今的风月教主,以凤来肉身本体归舍,成就太阴法身,月神归位,真君归真。 凤来以肉身成圣,驾凤归真之后,因为融合了两世情缘于一身,所以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不但未曾感受到大道功成的快乐,反而越发地孤寂忧郁起来。那两世的缠绵情事繁华时光映衬着眼前的冷冷清清,吴刚单调乏味的丁丁伐桂之声、小白时而响起的一声声嘹亮的凤鸣,都如丝线般缠绕进了怀中玉兔柔滑温暖的长毛里,在她身边偎依成一地落寞。 在似乎再也没有了尽头的寂寞和孤单之中,她时不时抬头仰望虚空,在那浩如烟海的满天星辰之中,她知道,有哪些地方沉埋了她两世的相思。不过,虽然被刻骨的相思和怀念占据了所有,她却知道,以自己此时的地位神通,还不足以自由穿越于三界六道之间,空怀落寞、空惹相思,却是无处倾诉,这辛苦修来的永恒之身,似乎倒成了一种痛苦的禁锢一般。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在人间?! 这才是无情的嘲弄。 寂寞月宫,无昼无夜,俯仰之间,皆是情牵,转眼间流光百转,但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儿,却一直没有出现。只有在茫茫星际,遥空辐射而来的那一丝丝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之中,她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慰藉。 人间界仍有大鹏在南疆上空盘旋翱翔,用一种柔婉的悲鸣,向天地宣示着一种隔世的缠绵。在凤来(现在真正的月神)的感觉里,分别有两股神念从遥远的北斗七星之间越过空际,一股一直关注着自己,而另一股则一直维系在人间界那头终日飘摇的大鹏身上。而且,从人间界一方虽然也有千丝万缕的款款深情传递而至,但这样的一种柔情,却也一直一成不变的将大鹏包围其中。 不但如此,身处人间界的大鹏如冰虽然自身并未发觉,但远在月宫的那位女神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无形但却庞大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驱赶着天地元气向南冥一带聚集,尤其是在如冰居住的翼水一带,天地元气的浓度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之下,如冰的实力更是一日千里逐渐已达化神境界。虽然还不能真正将大鹏之身转换人形,但却也已经可以分化元神。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善水也从中受益,其实力虽略逊一筹,但也已经相差无多。 而在月神的感觉里,遥远的北斗七星也正在一天天地变得强大,星力如恒,无穷无尽地向广袤的星际空间中辐射着它的威力,显示着在这个庞大的星体之中,有一个强大的元神,正在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刻不停地成长着。 这样的一种成长,在月神凤来看来最是熟悉不过,因为她自己归位之后,也曾经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只不过是因为太阴星星体本就不大,再加上她本是旧主,只是去而复返而已,随着元神的入住,前世的一切记忆早已复苏,轻车熟路之下,掌控太阴星体就变得容易了许多。而北斗七星星体庞大,而且还是七颗星的一种阵法组合,玄武大帝这次的法身融合不但要包容七颗庞大的形体,而且还要涵盖这些星体之间更加广袤无垠的星际空间,其中的难度之大,自然与他当初与大地法身融合之时难以相比,其难易之间,与月神凤来与太阴星体的法身融合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自来付出越多,最后的成就也就越大,玄武身为四帝之一,而且还是注定要主事杀伐荡魔之事的荡魔大帝,等到他法身完全融合之后,威力之大,也是宇内无对的。 但月神虽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大帝不可能在真正融合成功之前前来与自己相会,然而月宫之中空寂寥落,对于她这样一位曾经饱尝风月之美的风月教主来说,其中的痛苦,却是难以细数。 所以在这段孤寂的日子里,她的神念又无意间与远在魔界的后羿有了一些丝丝缕缕的联系,而对于后羿来说,这相隔千年之后的心神交汇更加地弥足珍贵,当他一收到这边的讯息之后,立刻全力以赴,借助自己巫门鬼道大神在空间之间的便利,大肆传递信息,向着自己这位千年之前的爱妻表达着久违了的爱意。 不过,月神此时也只是因为太过寂寞才会再次与其联系,但神念交汇之间却总是淡淡地并不肯对其稍加辞色,对于那些后羿耗费心力传递而来的前世画面,总是自然而然地、不动声色地过滤,根本就不曾给他一点机会。 因为相对于后羿的粗野,玄武的粗犷和豪迈对她更具吸引力,她不忍、不舍、更不想再因为后羿而失去那份即将来临的、永恒的爱情。 时光就这样在星际空间里无声地流逝着,三位神灵、一只大鹏,分别驻守在各自的世界里,隔空相望。 这一天,突然间从北斗七星之间传来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天上人间一线牵,一条能量织就的绸带,突然间跨越无限空间,霎那间将人间界的某一点和北斗七星连接了起来,一点幽光从人间界飘然而出,沿着能量带悠然飘来,似慢实快,刹那间越过了无尽的空间距离,距北斗星越来越近。 一层淡淡的光晕缓慢地在北斗星体之外滋生起来,一位鹤氅披发、仗剑而立的道者形象逐渐囊括了整个北斗星系,脚踏巨蟒鼋龟,不怒自威,正是玄武大帝真身出现。 只见他挺立于虚空之中,那从人间界急速飞来的一点幽光和他那极天弥地的巨身相比,只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他威严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温暖,只见他曲起食指轻轻一弹,肘底的七星剑光中光芒逸出,那点幽光随之幻化,竟然是一位长身玉立风姿潇洒的年轻男子。 而那一点剑光则化作了一只眼睛模样,无巧不巧地嵌入了那男子眉心,然后倏然隐没,融合无踪。那男子身躯微震,随即恢复如常。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多了一抹清澈、一丝顿悟,一种洞彻天地玄机的超脱和淡定。而且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缓慢的、却是极为明显的变化正在发生着,除去还没有玄武那般的如墨长髯之外,长眉朗目、鼻似悬胆、唇若点漆、文雅中透着一种天然的正气,简直就和玄武一般无二。 两个玄武,也许是不相关的两个种族,也许是亿万化身中的一次偶然相遇,一个无量大,一个如芥子,相视一笑,生死尽知。 几乎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在这相视一笑之间,相隔无尽的人间界、月宫、魔界几乎是同时有了动静。 人间界南冥上空最先刮起一阵罡风,扶摇九天、瞬息万里,铁喙金爪、一身华羽厚重如金,如冰,以她第一个元神分身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率先侵入了玄武为自己的汉代化身所制造的梦境之中,凭空出现在了那个年轻人面前。 与此同时,原本遍洒空际的清冷月华竟突然之间收束起来,凝结成线,如一线利刃般凭空虚斩,直落九幽,截向大鹏和那个年轻人之间。 然而如冰本是以速度称雄的大鹏之身,这次又是以元神分身出现,速度更疾,当真是瞬息千万里,就算以月华的光速,却也已经是落后一步,再也截击不及。只见大鹏鸟从月华之剑下方一掠而过,在纷繁的落羽之中张开利爪将年轻人一把抓起,紧接着往上翻飞而起,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又从落下的月华光剑上方掠过,在星际之间划出一道美轮美奂的魅影,直落人间。 在她身后,一剑斩空的月华光剑突然又蓬然张开成一张大网,向着急速下坠的大鹏鸟罩下。然而鹏飞万里,三界六道之中能够赶得上这种生物的速度的,还没有出现过。只见前边的如冰发出一声略带嘲讽的长鸣,双翼连扇,月华光网已经在身后散落成一天光焰。 但月华主人似乎并不气馁,但听虚空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轻斥,光焰收缩,化为一点寒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急速衔尾急追,竟然渐有接近大鹏如冰之势。 一追一走之间,如两颗流星坠地,大鹏和蓝芒已经一先一后地破开了人间界外围紊乱的平行空间乱流屏障,一颗蓝绿相间水光莹然的巨大星球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旋转的星球,在星空之中卷起一阵阵能量狂飙,迷雾重重,将这颗星球包裹其中,恰如一颗巨大的、外壳柔软却又有着极强防御的巨卵。不过,这层外壳形态变幻,虽然千姿百态,却总是大致有着与北斗星体上出现的真武形象极其相似的形态。而且,虽然这一层外壳明显有着极强的防御和攻击之力,然而等到如冰以利爪抓住那位年轻人扑击而至之际,这一层外壳却显示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柔情。 无尽遥远之处,玄武淡然一笑。 大地外壳之上,云翻雾荡,竟是主动让开一个缺口,像是迎接他们的到来一般。 金翅大鹏雕金翅翻飞,冲云而入,身后那一点寒芒也紧随而来,冲入其中。 就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瞬间,虚空中又是一阵轻微的震荡,似是有一声雄浑暴戾的怒吼一闪即逝,紧接着便在人间界入口处出现了一线血光。这道血光在入口处稍稍停顿,竟隐隐是一个背弓挎箭的雄壮巨人,只见他回头对着北斗七星的方向冷冷一笑,眼底一丝残冷的血光一隐而没。 似是有一声明悟之后无奈的叹息飘过,星空中,北斗七星突然间在这一刻隐去了所有的光芒。那挎箭巨人再次冷笑一声,猛回头,趁着前边如冰冲开的空间缺口尚未关闭,再度化为一道血线,倏然隐入其中。 天际风吹过,能量所化的云层四合,人间界之外,星际空间之中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 这里是人间界,从高空中望去,但见群山起伏、山川纵横,大大小小的湖泊点缀在江河、平原、山地之间,壮美辽阔,美不胜收。进入了那一层外壳之后,原先的那种抗拒之力已经消失,代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吸引之力。金翅大鹏长鸣一声,双翅翻飞间,便欲跨越丛林,飞赴南疆,那一点蓝芒紧随其后穷追不舍,而在距离她们稍远处,却又有一道充满冷傲煞气的血线紧随而来,亦步亦趋。 然而到了此时,飞行中的金翅大鹏却突然感觉利爪中的年轻人似是再也难以把握,因为在他的身上,突然生出了一股极为庞大的拉扯之力,就连有着移山填海之能的金翅大鹏雕竟然也难以抗拒,猝不及防间,被这股力量拉扯之下,猝然改变了下落的方向。 大鹏扶摇,何等迅疾,只是在弹指之间,眼前景色突变,已经出现了一带连绵的山峦。 一带碧水浩淼如烟,在苍茫的大地上奔腾咆哮,一泻而下。 一对大翼在天空中呼啸而来,在大鹏那有点无助的眼神里,她爪下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地面越来越近,年轻人身上的那种牵引之力也越来越大,就好像他身上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和人间连绵不绝的山峦之间的某一点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条绳索越收越紧,方向明确,无法抗拒。 那是江北、隆中、卧龙岗。 那个年轻人已将梦醒,玄武梦靥,谁能更改?谁能打破?纵是扶摇九天之大鹏,也只能徒唤奈何。 大江的水汽已经扑面而来,就算是被动闯入梦靥的金翅大鹏,也已经开始感受到那个将醒的梦境,她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身后阴魂不散一般的那一点蓝芒,突然间发出一声震天的长鸣,双翅横向一扇,尾羽斜扫,一阵疾风澎湃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力向着那点蓝芒挤压而去。 蓝芒似是没有料到正在急速坠落的大鹏竟然能突然出手攻击,细如蛛丝的一声惊叫后,蓝光闪烁,竟是突然间加速坠落,直落江南。 后边紧随而来的那一缕血线稍一迟疑,随即也紧跟着蓝芒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已经感觉难以把握的金翅大鹏再也坚持不住,眼看着自己就要跟着这个年轻人闯入一个相同的梦境或者是躯壳,无奈之下她利爪一松,年轻人往下一落,随即如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夜岚之中。 然而此时的大鹏也再难改变下坠的路线,一道金风紧贴着卧龙岗繁密的树梢一掠而过,倏然消失在一个小小的山村之中。 江南江北突然间同时龙气升腾,直入高空。如凛凛剑气,相互纠缠,铿锵有声。而且其中各有青、红、黑、金四色杂陈,如同五彩龙凤,嘶鸣争斗或者是恩爱缠绵。 无数英雄,就在这一刻豁然梦醒。 一个酣畅淋漓的梦境。 那个年轻人身体一抖,伸个懒腰,悠然地坐起了身体。 这里无界吗? 这里是伤心的入口。 入世,就是伤心,似乎不能更改。。。。。。 第二章 好逑(一) ‘骑驴过小桥,寒风碧玉箫。纷繁鳞甲飞,玉龙战九霄。有女初长成,貌丑亦妖娆。何得檀郎顾,织雪做战袍’。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是一眨眼间就赶走了夏日的炎热、秋天的清爽,隆中的丘陵之间,玉树琼枝作烟萝,朦朦胧胧的华丽让这片原本苍莽的天地复又变得华美而壮丽。 得得的蹄声不紧不慢地在山林间响起,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印出一地逍遥。一位年轻书生身披蓑衣,斜坐在一头浑身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小毛驴脊背上,十指微动,唇间一支玉箫悠扬出漫天如水的音符,正在踏过一座林间小桥。 峰回路转间,箫音渐歇,年轻人曼声长吟,声音清脆悦耳,在林间缭绕回荡。不过,这年轻人的声音中虽有超脱之意,却也隐隐有一点娇媚阴柔,与一般的山林隐者或者是当地的农夫樵者大相迥异。 年轻人走过小桥,转过一处狭窄的弯道,出现在路旁一座茅草酒肆跟前。 小毛驴似乎甚通灵性,不等主人呵斥,蹄声已经戛然而止,轻声地打着响鼻在酒肆门前站了下来。 此时,漫天的雪花越发纷纷扬扬,山林间处处寂静无声,那年轻人轻盈地翻身从小驴背上一跃而下,竟是毫无声息地落在门前雪地上,身手矫健,与他那文弱的身形极不相称。 这山间的酒肆并不像外界的那些酒楼一样总是人声鼎沸,纷扬落雪下,一阵阵清脆的落子声不紧不慢地传出门外,仿佛这酒肆中的客人的心境就和这静谧的山林一样,与世无争,清静无为,无关乎名利,无关乎纷争。这清脆的落子声似乎也是在向世人宣示一种处世态度,世事如棋,操棋者胸中丘壑自在,早已洞若观火,成竹在胸。 年轻人静静地站在门前,似乎是有些痴迷地倾听着酒肆中的棋盘落子声,久久不动。就在这时,似乎里面的弈棋者也感觉到了什么,悠悠的落子声突然间停顿下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雪落无痕遍地银,玉人吹箫度丹唇。但使春来风吹月,萧史乘龙入闺门!” 击节声响起,那个声音又道:“大雪纷飞,谁家小姐竟有此雅兴,踏雪赋诗,吹箫引凤?博陵崔州平、隆中孔明在此,倒想一睹芳容,聊解渴慕之意!” 门外的年轻人稍一沉吟,似有羞涩之意,但他只是短暂的犹豫之后,紧接着便昂头挺胸,向着门内扬声说道:“才子风流,可见一斑!小弟只是随口吟诗,箫音相和,以应雪景而已。两位兄台竟从中听出来一位踏雪寻梅的绝代佳人,而且还出言调戏,难道说天下才子莫不如此?!倒教小弟领教了!” 门内之人似乎非常惊讶,推枰声响过,一阵脚步声过后,厚厚的棉布门帘向两旁分开,两个几乎是同样英俊的年轻书生出现在门前。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英气逼人,一个沉稳内敛,但却同样的潇洒,同样的飘逸。两个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注目在了门外年轻人的身上,眼神中俱都流露着一丝好奇还有些微的尴尬。却见那门外的年轻人将一顶斗笠低低地压下,几乎遮盖了大半个脸颊,除去在大雪下显得有些微黄的面色之外,根本就看不清模样。 那个颇为英气的年轻人首先一拱手,对着门外的年轻人躬身一揖,朗声说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颍博陵崔州平,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诸葛孔明,只因我二人方才在店中弈棋,心有所属,致使刚才听到兄台的箫音吟哦之际,只是凭借诗中之意以及萧曲意味判断,却错将兄台当成了一位逃出深闺的佳人女子,等到兄台的歌声在门前停下之后,也是一时心动,所以才出言调侃,却并非市井登徒子一般心怀歹意。无礼冒犯之处,还请兄台海涵一二!” 只见那年轻人斗笠下嘴角轻轻牵动,那微黄的脸颊上竟在嘴角处露出一个圆圆的酒窝,娇俏之态尽露无遗,似乎明显是个女子。 那崔广元和诸葛孔明愕然对视,心中更是疑惑不已,以这两人的精明,竟然也一时间难以真正断定对方的身份。 只听那年轻人低沉着嗓音说道:“果然果然!莫道山林寂寞,风雪酒肆才人,在下只是因雪景秀美,所以一时间贪恋忘返,却不料无意之间得遇大贤!小弟黄英,亦是祖居此地。尝闻此地多贤,而此中年轻一辈翘楚人物却只得四人而已:庞统庞士元、徐庶徐元直、博陵崔州平、隆中诸葛亮。而且小弟听闻人言,这四人虽然年轻,但却俱都心怀天下,有治国安邦之志,更有指点江山之才。尤其听说诸葛先生自比管仲、乐毅,雄才大略、智计无双,小弟何幸,今日竟是一日而遇其二,当真是三生有幸!幸会幸会!” 诸葛孔明与崔州平二人听得啼笑皆非,崔州平斜眼睨了孔明一眼,面露调侃。那诸葛孔明自来机智过人,应对迅疾,然而就在刚才看到那年轻人嘴角浅笑的一瞬间,竟是不由得怦然心动,没来由地心如鹿撞,一张俊脸上也飞起了一抹微红。 不过毕竟是年轻气盛,他也不想在陌生人和崔州平面前示弱,当即勉力定定心神,也拱手说道:“这位兄台说笑了,孔明自知智力浅薄,学无所长,不堪大用,故此才与一干老友隐居山野,也是生恐招惹有识之士耻笑而已。至于管仲、乐毅之说,那只是孔明与二三知交于酒酣耳热之际自高自大、自我吹捧,以此聊解惶恐之意而已,一时戏言,兄台雅量,何必当真?所谓相见即是有缘,既是今日你我有幸相会,何不一同入内暖酒品茗,弈棋谈心?林间风雨穿云过,莫论山外是与非。山野之人,谈什么治国安邦、心怀天下?清茶一盏、浊酒一杯,指间风雨,陶陶然忘却是非。人生百年,白驹过隙耳,功名利禄如浮云,拂却棋盘已散尽!莫管他,莫问他,兄台请进!州平兄请进!” 说着躬身揖让,言语虽狂,神态却仍是极为恭谨。 那年轻人黄英斗笠暗影中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却是声色不动,并不客气,从二人之间昂首而进,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都言孔明淡泊,原来却是徒有虚名而已!” 三人相让着在桌前坐下,孔明着酒保拂去棋盘,然后要来几盘清淡野味、一壶清茶、一壶浊酒,而黄英则只是将身上的蓑衣除下交到酒保手中,头上的斗笠却一直不肯摘下。酒肆中光线暗淡,越发使得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有些神秘,也有些高深莫测。 只因萍水相逢,孔明和崔州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孔明的眼里,面前的这位黄英似乎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让他感到亲切而温暖。所以虽说这个年轻人自从一出现就一直以言语讥刺,甚至有一点挑衅之意,他却并未感觉恼怒,倒觉得此人像是自己一个久违的亲人一般。 那黄英落座之后,一改在门外之时的犀利,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两人对面,嘴角微弯,微露笑意,却是不再开口。 孔明与崔州平对视一眼,这才开口说道:“黄兄请了!孔明一向隐居于山野,躬耕与垄亩之间,与世隔绝、与世无争,自问并非蝇营狗苟之辈,清净自在,超然物外,为何黄兄方才却发此言?倒要请教!” 一旁崔州平也点头称是,注目在黄英身上,不停地睃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只见黄英似是无意地用手在脸上一挡,仿佛是在遮掩着什么,一只手虽然肤色微黄,但修长柔嫩中透露着柔韧,给人一种非常灵活有力的感觉。 他暗影中的视线在孔明的脸上稍一停留,随即望向了别处,接着开口答道:“孔明兄此言差矣!所谓旁观者清,孔明兄虽然自命淡泊,然言谈举止之间却满是入世之意,并无隐者之风!” 孔明二人更是诧异,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兄台何出此言?” 黄英又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娇媚之意极浓,他轻轻地伸出两个手指,曼声说道:“二位请试想,若一人真的淡泊名利,岂会口口声声将名利二字挂在嘴边?!休言酒后乱谈,因为凡人酒后,大多陶然而露真性情,此时所说之言,往往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以此而论,孔明兄以管仲、乐毅自比才是真言,而自承智力短浅却是虚语,欺人之谈罢了。想管仲、乐毅乃是史上有名之良将名相,俱曾辅佐其主建立过不世之功,孔明兄以此二人相自比,若说无封侯拜相争名逐利之心,恐怕连孔明兄自己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小弟听说孔明、崔州平、徐庶、庞统等四人皆是精研兵法之人,一身所学,足可谈笑间挥兵百万,兴邦灭国,而孔明兄更是个中翘楚。若是诸位真的甘心老死林下,那小弟倒要请问:不知诸位学来何用?若说诸位忧心家国,也想投身于诸侯纷争,在力求天下承平百姓安乐之余求一个扬名天下,那诸位镇日自谓的‘淡泊名利’却又从何说起?二位都是世外之高士,见识高明,对世事人心洞若观火之辈,还请有以教我!”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词锋犀利,当真是如剑如刀,竟将两个自命辩才不凡的年轻隐士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这两人毕竟是胸襟广阔之人,与那些睚眦必报的市井小人不可同日而语,闻言之后虽觉尴尬,但却也有一种知己难得之感油然而生。因为像孔明、崔州平等一干年轻文士,既有满腹经纶,岂有不想学为所用的道理?只不过世事纷纭,天下间刀兵四起,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虽然也有雄才大略之辈混迹其中,但大多数却也是那种画地为牢、自闭称王之徒,这些人只知道闭关自守或者是骄奢淫逸,鲜有王霸之才,更无容人之雅量,孔明等人虽然自承淡泊,其实那也只是蛰伏林下,以待时机而已。但正所谓曲高和寡,那些山间村夫只是将他们看做是一些读过书有点学问或者是有点酸气的同类而已,又有谁会真正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 傲啸山林,却也高处不胜寒。 此时那黄英一席话出口,两个人在最初的尴尬过后,却是不由得顿生知己之感。所谓朋友遍天下,知己一二人,像这些隐迹山林之间的高人隐士,志存高远,就算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足堪把酒谈心?知己二字对于这些人而言,也就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孔明和崔州平二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不约而同地霍然而起,一起向黄英拱手为礼。 黄英此时似乎也有些羞赫起来,连忙起身侧身让开,连连拱手,口称不敢。 三人六目对视,忽然间抚掌大笑,声传屋外。 北风从山林间辗转吹过,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从天落下,似乎是这几位年轻人的热情所感染,风虽劲、雪虽密,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酒肆中清脆的落子声复又响起,其中夹杂着或沉稳或豪放或柔婉的笑声,随着棉布门帘缝隙中袅袅逸出的热气流转开来,在这寂静的深林中回响。 而在门外雪地上,那头浑身乌黑四蹄雪白的小毛驴自从主人进屋之后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上,任凭风雪肆虐,却是犹如不觉,就好像是化作了一块无生命的岩石一般。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停地落下,不多时那头小毛驴黑色的身躯已经被雪花包裹得严严实实,酒肆主人饲养的看家犬好奇地跑到跟前围着它转了几圈,然后有些挑衅一般冲着它吠叫几声,见没有动静,也就无聊地跑了开去。 林间光线渐渐暗淡,风渐歇,雪渐停,漫天的彤云逐渐散去,天空中逐渐露出了一线月牙。高远的天际夜空下,北方的天空中,北斗七星闪耀着耀目的星辉,与暗淡的月华交相辉映。而在遥远的南方,却似乎有一声声鸣叫声传万里,越过了无际星空、广阔莽原,一直传到这里。 第二章 好逑(二) 星空中,月光愈发黯淡,北斗星的星辉逐渐突破了月华,汇成一线,如水银般流泻在这座简陋的酒肆屋顶,将那一声声隐约的鸟鸣声收集成形,化作一头巨鸟之形展开双翼,覆盖在酒肆之上,渐渐地融入其中。 斗转星移,夜色逐渐消退,而酒肆中的弈棋声也已经逐渐落索,但三个年轻人却似乎仍是谈兴正浓,犹自未歇。 门前门帘开处,年轻的酒保睡眼惺忪地走出门外,见到门前那头被满落雪塑像一般一动不动的毛驴,神色一怔,急忙走上前在驴身上轻轻一拍,却觉得触手冰凉,似乎那并不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他有点惊慌地再在毛驴顶门处小心地拍了两下,却见那毛驴依旧是一动不动,不由得惊慌起来。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期里,对于一个乡间酒肆而言,一头毛驴可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若是客人的毛驴在酒肆外出了意外,那酒肆主人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更何况孔明等人俱是此地名流,而那个名叫黄英的年轻人就其风神气度而言,必定也是家境不凡之流,若是这些人闹起事来,他这家小小的酒肆岂能承受? 因此他一见此情此景,早已是慌了手脚,连忙回头望酒肆中便跑。不过这酒保在酒肆中见多识广,自然也有些心机,他虽然惊惶,却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进入酒肆之后并不多言,只顾从那犹在高谈阔论的三个年轻人身边匆匆走过,到柜台边对着刚刚从后边过来的老板附耳细语几句。 酒肆老板神色微变,连忙向着酒保打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柜台后边走出,一边向着三位年轻人点头颌首,一边与酒保慢吞吞地走出门外。正在和孔明二人闲谈的黄英斗笠下的目光在老板和酒保身上掠过,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二人来到小路边的毛驴身边,但见方才酒保拍打小毛驴之时在积雪表面留下的手印仍在,但那头毛驴却依然如旧,连身上的积雪也未曾落下分毫。 老板心里犹自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虽然昨夜风雪停下之后,天气更加寒冷,但对于这种习惯了荆州地方的牲畜而言,却也不至于就会冻死。而且若是它真的被寒风雪夜所伤以致殒命,那也必然会卧在地上,但这头毛驴却是一直挺立不倒,看起来除去不能动弹之外,倒像是极有精神一般。 心生疑惑的老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上前在毛驴身上用尽全力一推,却感觉毛驴简直如同定在了地上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终是一动不动。这种诡异的景象让老板和酒保更加心慌,他们也知道此事绝对难以瞒过客人,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一向豁达大度的常客孔明和崔州平或许会从中说情,以期那位黄姓客人稍加放手了。 两人面面相觑,正要回头到酒肆中向客人说明情况,却听房中桌椅响动,那位黄姓客人略显柔媚的声音响起:“两位兄台,小弟与二位萍水相逢,却能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弟一夜未归,诚恐家父悬望,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随即房中脚步声响,门帘开处,三人相继走出门外。 只见孔明脸上逸兴遄飞,一夜长谈之后不但毫无疲态,而且犹有意犹未尽之意。见黄英转身要走,连忙拱手问道:“黄兄慢走!虽然你我三人一夜长谈,大畅胸怀,然而临别之际却犹不知兄台家住何方?却不知肯否赐知,他日有暇,孔明当登门拜访,当面求教!” 一旁的崔州平也是连连点头称是。 那黄英直到此时犹自不肯除去斗笠,他微微一笑道:“小弟才疏学浅,才真正是无名之辈,两位兄台不知,自是难怪。不过,若是说起家父,也许两位却会有所耳闻的。” 二人大喜,连忙询问。 黄英又道:“家父姓黄讳承彦,小弟还有一位姐姐名叫黄婉贞。” 此言一出,包括一直在旁边战战兢兢的酒肆老板和酒保在内,四人俱是悚然动容。 原来这位黄承彦乃是荆襄名士,乃是与水镜先生司马徽、庞德公齐名的人物,在荆襄之地名头甚响,颇具声望。而且这三人虽然年纪比孔明等人大了许多,可称得上是前辈人物,不过却与孔明、崔州平、徐庶、孟健、石韬等人颇为交好,堪称忘年之交。 不过让孔明与崔州平疑惑的是,自己与黄承彦相交多年,却从未听说过他膝下尚有如此博学多识的一位公子,倒是对他家中的那位据说相貌丑陋的女儿有所耳闻。 不过,在三人倾心交谈一夜之后,孔明二人对于这位黄公子的学问人品已经是敬佩有加,所以此时虽有疑惑,但这疑惑却是一闪即逝,暗想这其中必是另有缘由。 果然,那黄公子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也许二位兄台心有所惑,二位与家父并不陌生,却必是未曾听说过小弟之名。只因小弟自小就一直生活在舅父身边,也是近几日方才回来,二位不知,自然在情理之中。” 两人恍然大悟,不由得抚掌大笑,却原来这位一见倾心的多才公子竟是故人之子。 不过听到这话最为高兴的却是旁边的老板和酒保。原来这黄承彦乃是有名的忠厚长者,不但家境殷实,而且乐善好施,对于周围的庄里乡亲从不苛责,就算是有些冒犯之处,他也总是一笑置之。如今既听说这位公子乃是黄承彦之子,而黄承彦也可以说是这座酒肆的常客,那么这小毛驴寒夜冻死之事,必然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那酒肆老板连忙赔笑上前,对着黄英深施一礼,面带歉疚地说道:“黄公子,小人本不该打扰诸位,不过方才酒保来报,说是您昨天骑来的毛驴竟在昨夜暴毙,而且已经僵硬不堪,推之不动。这也是小店照看不周,还请公子大人大量,看在令尊面上,饶恕小人则个!” 那黄英一听,却似并不以为意,只见他轻掩其口,哑然失笑,然后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小生此驴乃是敝家姊亲手驯养,却与别家牲畜不同,你等不必惊慌。” 说完回头向孔明二人拱手作别,然后上前在小毛驴身上轻轻拂过,积雪纷落,那一身乌黑的皮毛便又显现出来。他伸手在毛驴耳部抚摸几下之后,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那头毛驴四蹄刨动,仰头作势,竟然又活了过来。 黄英轻盈地翻身骑上驴背,一拱手,毛驴回头便行。山林间箫音婉转,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寒风之中。 包括孔明在内,四个人目送着黄英骑在驴背上远去的背影,一个个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许久之后,孔明抬手叫过酒肆老板和酒保,细细询问方才他们的所见所闻,然而,就算以孔明和崔州平的学问见识,竟然也难以弄清这其中的蹊跷。两人细细回味着方才黄英临去时的一番话,心中突然间对于那个在传说中面目丑陋的黄承彦女儿黄婉贞充满了好奇。那黄英神秘的举止和笑容背后,仿佛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正等待着他们去探究,去研读。 。。。。。。。。。。。。。。。。。。。。。。。。。。。。。。。。。。。。。。。。。。。。。。。。。。。。。。。。。。。。。 第二章 好逑(三) 江南。吴地。舒县。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有一骑骏马从人群中缓缓而来,马上一人长眉朗目,英气逼人,资质风流,倜傥不群。此人衣饰华美,修饰颇精,加上一身的傲气,在睥睨之间,现出一种目空一切的豪气。 不过,虽说此人一望即知高傲无比,然而似乎在当地居民之中却是颇受欢迎,他骏马所过之处,街旁的行人无不侧身礼让,对他投以艳羡的目光。尤其是那些路边游玩的年轻女子,更是目露爱意,见他走近,无不搔首弄姿,故意发出一些莺声燕语,企图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此人似乎对这些庸脂俗粉还有周围艳羡的目光毫不在意,他一路策马缓行,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泰然自若,显然是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不以为意了。 骏马在路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穿街而过,在城中一处颇为雅静的酒楼前停下,年轻人一抬腿从马背上飘然跃下,旁若无人地将马缰往殷勤迎来的酒保手中一扔,也不说话,只顾大踏步上前,轻车熟路地进入店门,直接上楼,走向雅间。 在一处门楣挂有‘兰香’二字的雅间门前,一个身材雄壮的年轻人正笑呵呵地迎面而立,这位年轻人细腰乍背,与刚进来的年轻人轻袍缓带的适意慵懒的潇洒不同,他却是一身的劲装,虽然隔着衣服,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的柔韧有力,就像是一头危险的豹子,虽只是静静地潜伏,但那种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吞噬之力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窒息之感。 见到有人前来,年轻人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身体一动,当真是龙行虎步,踏得地板忽悠悠轻颤,几步已经来到了对方跟前。 只见他双臂张开,便向来人双肩抱去。但来人俊朗的脸上长眉微皱,身子一缩,倏忽间已经从对方腋下穿过,在他身后转过身来,这才开口笑道:“伯符,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这副德行?!小弟体弱,可当不得你这虎狼一抱!” 这位被称作伯符的年轻人微微一愣,随即又爽朗地大笑着转身看着对方笑道:“公瑾,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你这身功夫可是又俊了不少啊!不过,像你这样资质风流的秀丽男子,哥哥我想抱抱你也无伤大雅,你却总是这般推三阻四,不怕哥哥我伤心吗?” 说话间脸上笑容一敛,竟装出一副极为伤心的模样,甚至还伸手在眼角轻轻擦拭做拭泪状,配着他那雄壮的身躯、豪放的气质,显得非常滑稽可笑。 这两人在这里一问一答,一旁雅间里正在饮酒的客人突然间静了下来,似乎有人正在低声私语:“外边是不是孙郎和周郎来了?噤声!噤声!” 原来这两位年轻人一位姓孙,乃是江东名将孙坚之后,姓孙名策字伯符,此人少有勇力,武功卓绝,而且精通兵法,乃是真正的万人敌,可说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将才;而另一位姓周,名瑜,字公瑾,其父周尚,乃是丹阳太守,受其家族熏染,周瑜自幼熟读兵法战策,腹有良谋,机智聪明,可说是有神鬼不测之机,而且此人文武兼修,骑射之术,江东无对。这两人因家世相当,所以自幼交好,虽然一个豪放不羁,一个细腻谨细,看似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却能多年维系交往,感情极深,亲若兄弟。这二人在江东地带年轻人一辈中名声卓著,颇有任侠之名,江东父老也对这两位年轻人颇为敬重,见之总是以‘孙郎’、‘周郎’称呼,亲切中也有少许敬畏之意。 这两人因家境富裕,又年轻好动,所以都颇喜游历。这一次乃是孙策出游多日归来,知道周瑜在家未出,所以遣人将其请来,想要与他分享一下旅途见闻。不过这两人相交莫逆,玩笑惯了,所以一见面就相互戏谑,倒不是有什么变态之举。 那周瑜容颜秀丽,颇有女子的秀气,其性格张扬中也有些内敛,见到孙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戏谑,一时间倒有些脸红起来,他向四周扫视几眼,这才皱眉说道:“伯符,你开玩笑也要看地方,这里人多嘴杂,你这般戏耍,不怕别人闲话吗?!再这样,小弟可要告退了!” 说完把脸一沉,作势要走。 孙策连忙伸手拦住,假模假样地对周瑜一躬到底,唱了一个肥诺,摇头晃脑地说道:“公瑾兄弟正义凛然,孙伯符无良,当真是羞愧无地!哥哥我只是多日不见兄弟之面,思念太深,所以才情不自禁,还请兄弟你见谅则个!” 见到孙策那滑稽的样子,周瑜再也绷不住脸,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孙策也挺直了身体,上前一步亲切地揽住周瑜的肩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着走进雅间,意气风发间,尽显年青一代江东才俊的豪迈。 两个年轻人相携进入雅间,在桌旁坐下之后,呼唤酒保上酒上菜,然后孙策神神秘秘地将酒保赶出门外,一边举杯豪饮,一边不住地看着周瑜诡异地微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有点羞于出口的意味。 不过周瑜知道孙策的脾气性格,知道他一向藏不住话,心里有事,不吐不快,就算自己不问,到最后他还是会憋不住告诉自己。再加上方才被他一番调侃,心里还有点气恼,所以此时他虽然明知孙策必是有话要说,却故意装作没看出来一般,只顾和他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碰杯饮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他讲一些此次游历的路途见闻。 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交莫逆,对彼此都极为了解,看着周瑜微弯的嘴角那一丝时隐时现的笑意中所透露出来的调侃意味,孙策心里明白他早已看出自己心里有话,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而且他知道自己爽直而略显急躁的脾气性格,他现在不出言发问,并不是没有看出自己的心事,而是在故作懵懂,不给自己吐露心事的机会,以此来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而已。 想到这里孙策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他出身将门,家境优越又有一身好武功,在江东一带素有‘小霸王’之称,一向鲜有人敢于招惹于他,然而面对着眼前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和挚友,他却是毫无办法。 因为论交情,两人称得上过命的挚友;论家世,两人的父亲地位相当,同为州郡太守;论武功,身材稍显单薄的周瑜并不在他之下;论谋略,除去略显谨小慎微缺乏气魄之外,周瑜比他甚至犹有过之。所以不管在江东一地有多少人对他敬畏有加,但他对周瑜却只有尊重,绝对不会因一时意气而翻脸。当然,同样的心理在周瑜身上也同样存在,只不过周瑜一向沉稳,也轻易不会招惹别人生气而已。 见对方始终不肯主动接茬,而孙策又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倾诉心事却找不到台阶,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然而周瑜向来沉稳,极有定力,对于孙策的坐立不安视若未见,只当没这回事,而且还招手请酒保招来一位唱曲女子,一边倾听丝弦清幽,一边闭目击节,显得十分陶醉。 孙策更加急躁,他挥手将一锭银子扔在唱曲女子怀中,不耐烦地打发人家离去,然后转头对犹自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周瑜大声说道:“我说兄弟,人家都走了,你还在这里沉醉什么?!像这样的一些庸俗曲调,哥哥我都听不下去,你可是自谓堪比师旷之聪雅量高致的周郎,怎么会听这样的曲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气我是不是?!” 周瑜缓缓睁开双眼,故作奇怪:“咦?方才的曲子很美呀!难道伯符没听出来那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以今日哥哥的表现看来,这首曲子应该很合你的口味,所以小弟这才擅自做主请人弹奏啊!哥哥非但不领情,还这般发怒,真是叫小弟伤心啊!” 说完一手抚胸,眉头深皱,做悲痛欲绝状。 孙策无奈,只觉得啼笑皆非,拿自己这个兄弟实在是毫无办法。他以手掩面,双肩耸动,不停地吸着鼻子,然后突然间用双手在脸上用力抹过,做壮士断腕之坚毅状,便欲开口。 却不料周瑜察言观色,早已看出对方已经沉不住气,却偏要和他作怪,不等他的话说出口,却已经推杯而起,皱着眉头说道:“哎呀,不行了伯符,小弟突觉身体不适,而且有些不胜酒力,这就要告退了!你我兄弟还是改日再聊吧!” 说完转身要走。 孙策见状再也装不下去,只好上前一步拦住周瑜,涎着脸说道:“好兄弟,哥哥知道瞒不过你,也知道一见面调侃你不对,哥哥向你赔礼还不行?!快点坐下,哥哥真的有话要说!” 周瑜也知道自己这位好兄弟的性格,轻易不肯低头,所以也就见好就收,不为己甚。他展颜一笑,一边回身坐下,一边说道:“这不就是了?自家兄弟之间,有话就说就是,学什么穷酸文人扭扭捏捏?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说吧,是不是春心萌动,终于有哪家小姐打动了我们小霸王的芳心了?” 原来这周瑜和孙策二人一向目高于顶,虽然已经对男女之事有所向往,但却一直对于一般女子视若粪土,尽管也有人上门提亲,但这两个年轻人在这一点上却是出奇地一致,绝对不肯将就,若是自己看不中的女子,就算对方家世再好,父母再怎么压制,却也总是执意不从。 而且这对小哥们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暗地里也在彼此较劲,既然在家世武功以及谋略上不相伯仲,那么就希望将来所娶的妻子能够压过对方。然而一个人越是在一件事上患得患失,那么等到这件事真的来到之时,就越是会拿不定主意。 那周瑜知道孙策向来是杀伐决断、遇事反应迅速、丝毫不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今日行举如此反常,那必然是与这件事有关。这也是知己知彼,也是以己度人,他察言观色之下,早已将孙策的心事猜了个*不离十。 他知道事关重大,如果这件事孙策能够成功,也许真的就从此在这一方面压倒自己。若是自己着急询问,那对方还真的就有可能憋住不说,以便暗中行事,出奇制胜。深知对方性情的周瑜这才故作姿态,终于将对方的真话逼了出来。 只见孙策有些扭捏地红着一张脸沉吟半晌,一直等到周瑜再度起身要走之际,这才搓着手咬着牙说道:“兄弟,你可听说过江东有二乔?” 周瑜一愣,脱口而出:“二乔?!你是说庐江皖县乔员外二千金?!” 孙策也是一愣:“咦?兄弟你也知道这二女不成?!” 周瑜宛然而笑:“江东二乔,姿貌绝伦,国色天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不过以小弟看来,世间女子大致如此而已,之所以会将此二女传说得如此美貌,大抵不过是市井之人穿凿附会之言而已,难道伯符你也真的相信?!” 孙策此时突然间完全冷静下来,只见他悠然一笑,先举起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公瑾可知愚兄此次游历,所去何处?” 周瑜双目一亮:“难道就是庐江?皖县?难道你去过乔家庄?!” 孙策目光如炬,直视着周瑜,半晌之后方才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公瑾料事如神,果然不错!” 周瑜看着孙策那意态飞扬的兴奋神色,心中已经明白。他有些落寞地摇摇头,叹口气,低头不语。 孙策见了,连忙问道:“公瑾为何如此?” 周瑜道:“看伯符如此神情,必是已经见过那二乔,若不是真的国色天香,又怎会惹得江东霸王如此神魂颠倒?而且以伯符的人品、武功、家世,若是上门提亲,那乔老绝对不敢不从,伯符一向做事干脆利落,既有如此美事,怎会优柔寡断?想必是已经抱得美人归,所以才如此得意。小弟虽然也替哥哥高兴,然而见到哥哥如此,小弟岂不触目伤怀?还请哥哥莫怪!” 只见孙策仰天大笑:“公瑾此言差矣!你也将哥哥瞧得忒小了一些!” 周瑜猛地抬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伯符此言何意?” 孙策站起身来,为两人分别斟满酒杯,然后举杯示意。等周瑜一起举杯饮下之后,这才悠然说道:“公瑾方才所说不错,此事确是美事。不过。。。。。。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既有如此美事,我孙伯符又岂能独擅其美?!” 周瑜眼睛一亮:“伯符的意思?。。。。。。” 孙策站起身伸手用力在桌上一拍,豪气干云:“兄弟放心!此时庐江尚在他人之手,等哥哥他日兵发庐江,攻陷皖县之后,江东二乔,你我各得其一,你看如何?!” 周瑜猛地站起身来:“伯符此言当真?!” 孙策直视周瑜,目光一瞬不瞬:“江东孙策,岂有虚言!” 两人相视良久,仰天大笑。。。。。。。。 第三章 印记(一) ‘雪落江南化晴川,碧玉沉埋三生缘。妾意遥寄托尺素,郎情咫尺作孤鸳。隔世飘摇今犹在,梦魂击水铁羽寒。何来香肩柴扉下,望断天涯空翅还’。 这是一个最是普通不过的山野乡村,一条小河从村边无日无夜地潺潺流过。沿着小河东岸是一片蜿蜒数里的紫竹林,疏落有致,竹声飒飒,竹影婆娑,纵是炎炎夏日,也是一片清凉。这种紫竹非常稀有,而且种植颇为艰难,内行人一望即知这些紫竹并非本地出产,而是有人花大力气从外地移植而来,而且对于这种植物的管理极为内行也极为悉心。 从外观看来,这片紫竹林与当地其他山民所种植的青竹并无多大区别,在竹林之中,隐隐有一条小路蜿蜒延伸。竹影掩映之中,一只茅屋檐角若隐若现。林中清风徐徐,地面上稀稀落落地散逸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也许是很少见到阳光,这些野花无一不是柔柔弱弱,看起来很不旺盛的样子。 然而就算如此,这竹林之中却氤氲着一种浓郁的香气,让人闻之而神清气爽。竹叶的清香夹杂其中,丝丝缕缕地传出林外,在小河潺潺的流水间荡漾流转,传得极远。 在竹林入口处,路边看似随意地竖立着一块高有三尺的青石,正面以篆书刻了两个大字:竹庐。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清风、竹影、月色、小河、茅屋、香径,好一派山林隐逸悠游世外陶然忘我的潇洒姿态。 这里是竹庐,正是荆襄贤士之中的领军人物之一的黄承彦隐居之处。 小河在竹林边静静地流淌着,风吹过,河面上荡漾起一层层涟漪,淅沥沥秋雨般的竹叶声时断时续,密集处恰如极远处的波涛之声。浓浓的雾气不停地从竹林中飘出,渐有鸟语声在林间婉转娇啼,柔弱的阳光透过雾气照射在林间竹叶上,夜露滚动,晶莹剔透,放射着微弱的七彩光。 一阵幽怨的箫声穿过晨曦,如少女多情而无助的眼神,携带着一颗晦涩的春心,传出竹林,渗透浓雾,在小河流水间铺陈开来,叙说着无限的心事。 ‘春恨秋悲月影深,箫音落索度重门。最是林深幽谧处,谁家桃花拭泪痕’。 河边小桥上,朝阳薄雾中,一个颀长的剪影渐渐露出身形,此人轻袍缓带、布衣草履,衣袂拂动间,飘然有神仙之概。许是见到这优美的景色,听到那幽怨的箫音之后心有所感吧,他随口吟诵,踏雾而来,直向竹庐走来。 渐行渐近。秀目长眉逐渐清晰,配上那极富美感的磁性嗓音,不是那位镇日高卧、或是抱膝长吟的诸葛孔明是谁? 原来,自从那日在酒肆中与崔州平弈棋之时偶遇黄英之后,一席长谈,竟是让这位目高于顶的年轻才俊一见倾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尤其是当他亲眼目睹黄英所骑毛驴的怪异,又听了酒肆老板和酒保添油加醋的渲染之后,再联系黄英临去时那神秘的笑容,想到这样一种奇特的牲畜居然是那位据说十分丑陋的黄承彦之女、他的姐姐黄婉贞所调养出来,心里更是对这对姐弟充满了好奇。 分手回家之后,他左思右想,始终难以理解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能够让一头有血有肉的毛驴变成那样一种怪异的状态:一旦停下,身化木石,仍凭风吹雨打、霜雪冰冻、推拉踢踹,总能一动不动;而一旦见到主人,只是几下抚摸之后,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这位诸葛孔明年纪虽轻,却是所学甚杂,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神佛仙道、武功兵法无不涉猎。加上他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可以说有着过目不忘之能,其才能见识在年轻一辈之中称得上超群脱俗。往日他与人交往之时,大部分时候是别人向他求教,而且他总是能够信手拈来,轻松作答,而且必定能使提问者心悦诚服,满意而回。 这次与黄英的相遇,却使他突然间有了一种神秘莫测甚至是高山仰止之感,抛去那头怪异的毛驴不说,单是这黄英那见解独到的言谈举止,对于天下大势、风土人情的犀利剖析,以及那种英气中略带妩媚的独特气质,无不对他充满了难以抵制的吸引力。甚至在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了这样一种隐秘的想法:若是这位黄英是一位女子,那自己究竟会怎样看待?退一步说,若是那位据说长相丑陋的黄婉贞除去那种神鬼莫测的驯养之术之外,其谈吐学问如乃弟一样,自己是否会对其倾心? 这样的一种念头在孔明心里纠缠不去,竟使得这位年轻才俊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山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冬去春来,隆中大地万物复苏,天气回暖。忙完了春耕之后,孔明见左右无事,再也抑制不住对于黄英姐弟的好奇和向往,于是自己准备行囊,吩咐家童看家,自己孤身一人离开家门,一路上且走且停,停停走走,直往黄承彦家走来。 孔明与黄承彦本是旧交,此次也并不是第一次前去拜访,所以轻车熟路,一路上并无阻碍。不过,因为这次访友与以前不同,那黄承彦虽说与自己是忘年交,平时交往之时,对于辈分并不是太过注意,然而毕竟自己年轻,所以以往前去拜访之时,心里总是以晚辈自居,乃是抱着一种求教之意前去。然而这一次前往,他心中除去对于那位黄英的渴慕之外,心中还隐隐有一种想要一睹那位丑女黄婉贞之真容的隐秘念头。 要知道孔明乃是当地读书人之中的顶尖人物,在众人心中,像这样一位才俊,还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出色的女子才能入得法眼,而孔明自己也曾经对自己将来的贤内助做过无数的设想,却惟独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位众所周知的丑女产生兴趣。 所以这种念头只能是隐藏在心里,却是难以宣之于口,孔明一路行来,心中一直在思索着究竟要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和手段才能不着痕迹地见到这位神秘女子,而且还不能让别人窥见自己的真实想法。 基于这种矛盾的心理,孔明一路上既有些渴望,又有些退缩,所以走走停停中,一路上到几个好友家打了几个拐,原本只是两天的行程,他却直到十天以后才终于赶到。 孔明站在这片原本非常熟悉的竹林前,望着竹林小路旁那块熟悉的、刻有‘竹庐’字样的岩石,口中吟哦顿歇,竟突然间又有些犹豫起来。 正在此时,突听林间缭绕不绝的箫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杂沓的奔跑声急骤传来。孔明一愣,他实在想不出在这竹庐之中,还有谁会这样不顾风度地狼狈奔跑。 他还未回过神来,突见林间小路上有两个身着软铠神情剽悍的军士有些惊慌失措地蹿出林外,这两人只是抬头望了孔明一眼,竟是来不及说话,直接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脚步纷乱,转瞬间已经消失在他身后的晨曦薄雾之中。只听不远处小桥上脚步叮咚,显然已经去得远了。 孔明不知何故,正在纳闷,一回头,却见林间枝叶披拂,一阵恶风扑面而至,煞气浓郁,似乎是有什么恶兽正在迎面扑来。 这孔明虽是文士,然而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那种战火纷飞的时期,民间尚武成风,这孔明也一向是文武兼修。而且因为他资质超群,虽然并未经过什么特别艰苦的修炼,但其身手倒也不俗。他稍一定神,听风辨位,已经分辨出林*有六股气机从刚刚逃逸的那两个军士身上收回,转而锁定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这六股气机气息凶恶,好像并没有多少智慧,显然并非人类。 这一来孔明心中未免有些惊慌,因为他虽然自负机智绝伦,武功也算的上乘,然而一来他一向僻处山野,并没有多少实战的机会,二来他心想若是与人交手倒还罢了,若是碰到的是六头凶恶的野兽,恐怕自己还真的就不知道如何对付。 正在他惊慌之际,小路两旁竹叶竹枝一阵摇晃,竟然一连蹿出了六头身形高大的恶犬。 这六头恶犬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见孔明,立刻往四下里一分,还不等孔明有所反应,已是将他的四面八方为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只见它们一个个俯身作势,双目之中凶光毕露,大嘴微张,獠牙外露,杀气腾腾,凶恶绝伦,似乎随时都会一起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一般。 这一下可把孔明吓得不轻,他以前也曾经多次来竹庐造访,知道这竹林之中虽然暗藏玄机,其中小路繁杂,乃是一个极为高明的阵法,但这样的防御手段对于精研兵书的孔明来说,根本就不能构成威胁。然而这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竹林之中竟突然多出了这么几头恶犬守护,若是大名鼎鼎的孔明先生被几头恶犬所伤,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只见那几头恶犬一个个以前爪刨地,一时间孔明周围泥土飞扬,草根竹叶乱飞,眼看着就要扑上来。孔明心中着忙,慌乱中不自觉地脚下移动,不注意一根枯枝在脚下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点动静简直就像是冲锋的号角一般,孔明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六头恶犬几乎在同时身体往下一伏,前爪一按,后爪一蹬,身体腾空,便往他身上疾扑而来。 危急之中孔明以前所学的武功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他下意识地双脚一顿,瞄准了最近的一棵碗口粗的紫竹一跃而起,从正面扑来的那头体型最大的恶犬头顶掠过,双手双脚一起张开,死死地抱住那棵紫竹,再也不肯松开。 那六头恶犬一击不中,竟然嘭地一声撞在一起,然后往四下翻滚落下,撞击时竟是发出一声硬木相撞的沉闷声响,除此之外,这六头恶犬自从现身至今,居然一声未出。 然而不等孔明觉得奇怪,那六头恶犬已经是翻身而起,摇身抖掉身上所沾的草叶泥土之后,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于攻击,而是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在那棵紫竹周围整齐地蹲下,形成一个圆圈,一起仰头静静地望着上方的孔明,依然是一声不发,却也不肯离开。 这一来孔明可就真的狼狈不堪起来,因为不管他武功再好,耐力再长,他赤手空拳面对着这样六头恶犬,而且还明显是六头训练有素的恶犬,自己又是身处在一棵高大粗壮的紫竹上面,光滑的竹竿上滑不留手,又岂能持久?所以只是过了不长一段时间,孔明已经开始觉得双臂双腿发酸发麻,整个身子开始缓慢地往下滑落起来。 孔明一边暗中叫苦,一边奋力往上耸身,以此来保持原位,一边暗暗思索这六头恶犬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一会他脑海中突然一亮,这才突然间想起了去年冬天在酒肆巧遇黄英之事。想到黄英所说其姐驯兽之能,再想想她既然能将众所周知智力比犬类低下了许多的毛驴讯养成那样一种样子,要说把六头恶犬训练成这种攻守有度、颇有章法的样子,恐怕在这荆襄一地,也就非她莫属了。 想到这里,孔明的心里倒有些安定起来,因为若是这些恶犬果然是那位黄婉贞所驯养,那么只要主人一出门,这些恶犬必然会被斥退。想到这里,好胜的空明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他一边努力保持身形稳定,一边回头冲着竹林深处黄承彦家的那栋茅屋庭院大声呼喊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就在孔明已经感觉再也难以支持的时候,就听竹林小路上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是谁呀?这么大清早的搅人清静!” 话音落下,一个高冠老者一手撩开披拂而下的竹叶藤萝,神色淡漠地出现在了路口之上。此人长髯及胸,仪态飘然,颇有仙风道骨。 第三章 印记(二) 狼狈不堪的孔明见之如遇大赦,连忙纵声大叫:“孔明在此!黄老先生救我!”声音惶急,与以往的淡定直有天壤之别。 此人正是荆襄隐世者之中的领军人物,与水镜先生司马徽、庞德公齐名的一代贤者,后来的一代名相诸葛武侯的老丈人——黄承彦。 只见老人依然是不慌不忙,他慢吞吞地四下扫视了一眼,见四周无人,这才往恶犬包围的紫竹上看来。他这种遇事沉着冷静稳健的性格在平时的空明眼中看来那是一个胸有丘壑之人必然会具有也必须要具有的一种品质,孔明也自傲自己一样具有这样的一种品质。然而此时此刻,黄承彦那慢条斯理的样子不但不再让他欣赏,而且简直让他有些不能容忍了。 等不到老人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慢慢移动,他再次大声呼叫起来:“黄老先生,孔明在此!” 黄承彦猛抬头,这才看见正狼狈地抱着紫竹上下不得的孔明。只见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竟是不慌不忙地呵呵笑了起来。 只见他神态悠然地一边踱步上前,一边用手指点着说道:“孔明!枉你自负胸罗万机、武功高明,却怎地竟连几只恶犬也对付不了?!当真是笑煞我也!哈哈哈哈!” 孔明此时已经感觉体力到了极限,早已顾不得对方言语调侃,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突,一边咬着牙拼命坚持着不致滑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先生。。。老先生休要取笑,这几只恶犬委实太过凶恶,孔明。。。。。孔明实在。。。。实在是。。。。难以抵挡!老先生。。。快!。。。。快!。。。。。” 说话间双手一松,身体已经开始滑落。 下方的六头恶犬早已等候多时,他这里身体刚动,六头恶犬已经踊跃作势,便欲扑击。 就在这一刹那间,只见黄承彦突然身形闪动,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了恶犬中间。他脚下移动,脚踏梅花步,在一刹那间接连在六头恶犬头顶轻拍一记。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移动间动作潇洒而飘逸,竟是丝毫不带烟火之气,苍老文弱之态,一时间隐去无踪。 就在孔明狼狈不堪地跌落在地,面色阵红阵白地大口喘气之际,那六头恶犬突然间变得极为温驯起来。只见它们在嘴里轻声发出一阵呜叫,一起冲着黄承彦讨好地摇摇尾巴,随即转身,不一会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竟是对孔明没有再看一眼。 孔明坐在地上,目送着那六条恶犬离去的方向,嘴里不住地大口喘气,脸色苍白,犹自心有余悸。黄承彦迈步上前将他一把拉起,脸上似笑非笑地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却是一言不发。 半晌之后,孔明终于回过神来,他对着黄承彦躬身一揖,非常诚恳地道谢:“老先生相救之德,孔明在此谢过了!” 黄承彦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你远来是客,却因为我家这几条看家犬大受惊吓,本应该是老朽向你道歉才是啊!” 孔明以手抚胸,望着林中大摇其头:“老先生,往日孔明来时,这林中还并无恶犬,却为何相隔不久,就有这许多?而且个个训练有素,行动之间颇有章法?而且更为奇异的是,这些看家犬虽然凶恶,却并不像其他人家的看家犬一样,遇事遇人总是疯狂吠叫,意在威慑。老先生驯养之道神乎其技,当真是令人悠然神往!” 黄承彦看了孔明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孔明此言何意?你我相交多年,你岂不知我向来不谙家畜驯养之道?这些恶犬,只是小女婉贞闲暇时打发时间驯养而成,这个可与老朽无关!既来之则安之,来来来!还请入内奉茶!” 说着侧身摆手,示意孔明入内。 孔明也不客气,一拱手:“正要叨扰!” 两人并肩携手,悠然入林而来。 经过方才一番惊吓之后,孔明心中竟是有了一点阴影,尽管林中绿荫匝地、清香袭人,景色清幽如世外仙境一般,但他行走之间却变得小心翼翼,一双眼不住地在四下巡视,就好像生怕那些恶犬随时还会从暗影中扑击而出一般。 不过尽管如此,方才黄承彦那一句:小女黄婉贞闲暇时打发时间驯养而成,还是在他原本就好奇的心中给那个传说中的丑女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面纱。一种急于揭开谜底的冲动在他心中越发强烈,一时间竟然盖过了前来拜会黄英的初衷。 黄承彦以眼角余光暗暗地审视着孔明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点头,暗叹天地玄奇,造化之妙。 随着两人的脚步离黄家庭院越来越近,方才已经停止多时的箫音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在竹林中荡漾开来,恰如那缭绕于林间的晨雾,朦胧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感伤。 随着箫音渐近,孔明心中的那一丝潜在的恐惧感竟在无意中被涤荡一空,心神似乎也被这箫音带动,变得空灵而透明。在他的意象之中,箫音之中,似乎有一个奇幻的世界,那是一带平湖覆盖千里,周围群山叠嶂、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浩渺如烟,无边无际。 在这片湖心之中,有一座奇异的建筑,一根巨大的石柱突出水面,在距离湖面百丈高下之处望四下里张开,形成一座檐角玲珑的庞大宫殿,远远望去,直如一朵濯清涟而出的美丽莲花,含羞带露,正在蓝天白云下盛开着一抹独一无二的娇艳。 在大殿檐顶,一只金黄色的巨鸟悠然而卧,满是疼惜的目光一直注目空中,嘴里不时发出一声低沉而温柔的鸣叫声。 往空中望去,蓝天白云间,一只身姿更为绚丽一些的凶猛巨鸟正在展翅高飞,围绕着这座巨大的湖泊,在群山、丛林上空悠然地盘旋。在孔明的意象里,这头巨鸟的目光竟然是如少女般的纯净而多情,而且自从自己一出现,这头巨鸟的目光就已经和自己的视线自然地交织在了一起,在它那种声传万里的娇啼婉转中,恩爱缠绵,就好像自己已经在不自觉里成为了它的情郎,它的爱侣一般。 孔明的脚步悠然放慢,目光迷离,仿佛早已将身旁的黄承彦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身心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优美而感伤的箫音之中。 一旁的黄承彦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一边随之放慢了脚步,用手牵着梦游一般的空明继续在竹林间穿行,一边摇头轻叹:“孽痴三生缘,休言无情叹。俊鸟一梦醒,南阳卧龙轩”。 吟哦声细若蚊语,却有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声音穿过浓雾,穿过箫音,穿过孔明那因箫音而生的意象,直接进入了孔明的意识之中。 这似乎正是孔明暗藏在心底深处,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渴望,这声音一起,孔明意象中的自己竟像是突然间轻若无物起来,千里平湖微风徐来,湖面涟漪间飘摇着一个美丽的影像。孔明只觉得自己肋下生风,身躯竟突然间徐徐飞起,直入高空。 空中的巨鸟眼神中的那一缕柔情更加浓郁,竟似乎已经渐渐凝结成了一层水雾,在孔明心神的轻颤里,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温柔,非常霸道地将他迷失其中。 如铁的翎羽突然间变得是那样的柔软而有弹性,就像是少女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肌肤。孔明舒适地半卧在巨鸟宽阔的脊背之上,天地间无限的美景似乎早已消失了踪迹,他迷离的双目之中,只有身下这头翱翔天宇的巨鸟,在这一刻,它是他的唯一,是他意象中美丽而妖娆的爱侣。 一个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奇异温柔乡,鸟鸣声里,孔明已经融入其中,不能自拔。那本是来自黄承彦之口的几句吟哦,此时竟通过孔明之口,在现实和意象中一起轻声吟哦出来。 声音一出,眼前突然间风云变幻,身下的那头巨鸟犹在迎风扶摇,但远远望去,下方的那一带平湖却突然间急速变幻,只是一转眼间,一片苍茫的山林已经代替了碧波荡漾的湖水,而原先耸立在湖心的那座瑰丽石殿,竟幻化成了一片美丽的紫竹林,点缀在无际的山野之间。 短暂的惊讶之后,孔明竟刹那间忘记了刚才的景色,复又沉迷于当前之美之中。就在此时,突见下方紫竹林中一头大鸟一跃而起,铁喙金钩,正是方才卧于石殿殿顶之上的那一头巨鸟的样子。 这头大鸟甫一出现,立刻向着空中孔明座下的这只大鸟高声鸣叫,不住地转头作势,似乎是在邀请一般。 两只大鸟相对鸣叫,样子极为亲切。意象中的孔明不知何故,心里竟是一阵没来由地难受。 就在此时,突见下方的那头大鸟猛地以双翅一扇,但见竹林披拂,向两旁荡开,一栋精致而幽谧的小院出现在了竹林之中。 第三章 印记(三) 孔明不知这两头大鸟在搞什么名堂,正在纳闷之时,突见身下的大鸟突然间回头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对他看了两眼,然后小心地用长喙在自己身上拔下一根金黄色的翎羽,长喙一伸,已经用这翎羽将他托了起来。 孔明心中不知为何对身下这头大鸟充满了没来由的信任,不管她怎样摆布自己,心里始终觉得非常安全,直至大鸟将他用那根翎羽凭空托举在虚空之中飘飘荡荡,他仍然心中笃定,就好像他已经认定,只要这头大鸟在,自己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哪怕是身处在这样的万丈高空,身下只是一根小船般大小的、轻盈绚丽的翎羽。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大鸟冲着孔明轻柔地鸣叫了几声,然后突然掉头不顾,与那头在下方指引的大鸟一起刷地俯冲下去。两头大鸟一先一后扑入紫竹林中那座小小的庭院,倏然消失不见。 空中的孔明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座小小的庭院之中已经出现了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他手持长剑,正在迎风急舞,身手矫健;而小厢房轩窗开处,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正在一张香烟袅袅的几案前手捧典籍,以手支颐,认真地阅读。 好一副姐弟情深,习文练武的温馨画面。 身下的那根翎羽也在这一刹那间变得虚幻起来,不等孔明有所反映,翎羽已经化作了一片黄云并急速地消散。孔明一声惊叫,身边疾风起处,竟是如石头一般从高空中直坠下去。 林间小路上,孔明浑身一抖,突然间清醒过来。眼前是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柴扉半开,自己正和黄承彦携手并肩地站在门前。 说也奇怪,清醒过来的空明竟似乎丝毫未曾意识到方才的处境,只是心中突然间没来由地多了许多模模糊糊一时间还不能确定的隐秘想法。 黄承彦松开他的手,也是若无其事地摆手让客,孔明客气一番,还是两个人一起并肩进入门口,往院中走来。 小院中剑气纵横,一个黄衣少年正在练剑,孔明一愣,眼前的景象,除去对面那一座轩窗并未开启之外,一切竟然和他方才意象所见的一般无二。不过在对面的轩窗之中,似有一声箫音的呜咽正好在此时悄然飘逝,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过后,似乎又有一声幽怨的叹息声消失在了房间深处,随即变得寂静无声。 见到有人前来,院中练剑的少年连忙收住剑势,手一挥,一柄精钢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清光,竟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院边相距不下三丈的那只悬挂在屋檐下的剑鞘之中,叮然作响,清脆悦耳。 少年伸手擦擦额角的汗珠,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对着孔明点头示意,然后对黄承彦问道:“父亲,佳客不期而至,却不知是何方大贤?” 黄承彦似乎对少年颇为宠溺,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微笑道:“还不快来拜见!这是为父的忘年交,荆襄名士诸葛孔明先生!” 说着又回头对孔明说道:“见笑见笑!这是小儿黄英,此前一直在他舅父家居住,却是被宠溺坏了,不知礼数,还请孔明莫怪!” 只见那少年猛地一拍额头,抢步上前对着孔明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原来是孔明先生驾到,先生贤名素著,小子却是久仰大名了!有失迎迓,赎罪赎罪!” 声音清亮而富有磁性,完全是一副青年男子特有的嗓音,却是明显与当日在酒肆与孔明。崔州平二人相遇之时大不相同。而且这位黄英身材颀长高挑,细腰乍背,体型健美,个头甚至比孔明还要高了许多,显然此黄英与彼黄英非是一人。 孔明心中就是一愣,一边客套,一边仔细端详这位黄英的相貌,却见他细目长眉,鹰鼻薄唇,一脸的坚毅之色。而尤其让孔明惊讶的是,这位年轻人的两眉之间分得极开,比一般人略宽。就在眉心印堂处,竟然有着一个颇为怪异的胎记。 众所周知,一般人的胎记大多是那种鲜红的颜色,而这位年轻人眉心的胎记却是一抹金黄。而且这胎记上翎羽宛然,铁喙金钩,竟是一头俯卧在一角飞檐之上、仰天长鸣的大鸟。 孔明学富五车,胸罗万有,自然一望而知这只大鸟乃是一种洪荒异种的神异鸟类——金翅大鹏雕。这胎记虽然是孔明第一次见到,但当他第一眼望去之时,却立刻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稍一思索,心神恍惚之间猛地想起,这个大鹏印记与自己刚才意象之中所看到的那头俯卧在平湖湖心石殿殿顶的那头巨鸟一般无二,毫无二致。而且这虽然只是一个胎记,但图案清晰,大鹏神态威猛,活灵活现,简直就好像随时都会腾身而起一般。 看着这位黄英一双细目之中所射出的细微亮光,方才意象中的最后一个画面突然间浮现在了孔明的脑海之中:两头大鹏抛下空中的自己,一起向着下方急冲而下,消失在了竹林中一处小院之中,而那个小院和眼前的这座小院不管是从布局还是修筑方式上,明显是一个地方。 孔明何等聪慧?一刹那间,他心中已是有所领悟。 不过,此时的他心中仍是有所疑惑,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明显与当日自己所遇到的黄英并非一人,而以黄承彦的人品声望而言,又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以此而论,那么眼前的黄英才是真正的黄英,那么,当日的那位黄英却是何人? 恍惚中,当日雪野中自远而近的箫音和方才在轩窗中袅袅消逝的箫音合为一体,而那一声幽幽的叹息,也在一刹那与当日酒肆中的那位黄英侃侃而谈的那种略带柔媚的嗓音悄然融合,霎时间孔明身体一震,心中掠过了一个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即逝,他暗中摇头,觉得这种想法确实有些太过不合常理,想来这其中必然是还有其他故事。 然而,仓促间孔明也无暇多想,只能在黄承彦父子殷勤的礼让之下相跟着进入正房客厅,分宾主在矮几前的坐垫上盘膝坐下。 此时的孔明心中淤积了太多的疑问,以往的沉着已经难以坚持。三人刚刚落座,孔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对着黄英拱拱手,以言语试探道:“黄世兄,当日隆中相会,酒肆中品茗弈棋,彻夜长谈,纵论天下大势,畅快淋漓,此情此景,恍如昨日。自从那日分手之后,孔明自觉相聚太短,茶未尽兴,意犹未足,故此日夜悬望,只盼能早日再与世兄相会,所以这才在春耕方完之际,立刻启程前来竹庐拜访。却为何方才相见之时,世兄竟似已经不识孔明?而且看世兄身材相貌以及言谈举止都与当日有着不少差异,却不知竟是为何?” 此言一出,黄承彦父子俱是微微一愕,紧接着两人相互对视,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似乎已经各有所悟,两人眼底都一起露出一丝会意的笑意。 见孔明一直上身前倾,紧盯着自己不放,那黄英伸手在自己眉心的那处胎记上轻轻摩擦了几下,却是并未从正面回答:“此事说来话长,孔明先生远来辛苦,还是先饮一杯竹庐自酿农家酒,品一品自家茶园的土茶,聊解旅途疲惫再说吧。酒虽浑,茶虽淡,却是出自自家之手,别有一番风味的!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他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撩开,那孔明身是客位,却也不好太过急躁,更不好生气,只好耐住性子一边敷衍这黄承彦父子关于农事、天气、旅途见闻等不咸不淡的话题,一边静等着下人上茶。 过了不一会,只听客厅旁门咿呀开启,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夹杂在一种木轮转动的声音里从门后传来。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孔明急忙回头看时,却见两个相貌秀丽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个手中推了一辆小小的轮车,上边放着一套洗净了的古色古香的茶具,中间的茶壶中热气袅袅,散发着一种新茶独有的清香。而后便一个则在手中提了一个小巧的食盒,两人一先一后,莲步轻移,如风摆杨柳一般,带着一阵香风,来到客厅正中站下。 这两个小丫鬟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相貌清纯可爱,甚至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眉目如画,娇俏可人。不过让孔明纳闷的是,这两个丫鬟自从一出现,脸上就始终保持着一种甜甜的笑容,竟是丝毫不变。而且见到主人客人之后也没有应有的那些礼数,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闷声不响地从小车和食盒之中取出香茶、小菜、自酿的酒浆为三人摆上。然后那位提食盒的丫鬟默默地走到黄承彦身后站定,而另一个丫鬟则伸手将食盒放到空出来的小车上,咿呀声响起,又默默地消失在了客厅旁门背后。 自从这两个丫鬟一进门,孔明就已经从她们身上感觉出了一丝异常,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个美丽的小丫鬟虽然是人的形貌,但她们身上却有着自己当日在林间酒肆所见到的那位黄英所骑的毛驴、方才在竹林外所碰到的六头恶犬极为相似的气息,联想到自己以往拜访黄承彦之时所见到的这位山林隐逸的质朴生活方式,这位忠厚长者一向简朴自律,又何曾饲养恶犬、雇佣丫鬟过?! 前前后后种种迹象突然间在孔明脑海中一一贯通,他突然间长眉一掀,抚掌大笑:“黄老先生、黄英世兄,你二人瞒得我好苦!”。。。。。。。。 第四章 凤求凰(一) 庐江。皖县。 这是庐江境内一个最为繁华的小城,也是庐江治所。太守刘勋和他的弟弟刘宇一起率军驻守在这里,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将这座小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商业兴隆,治下之民生活富裕,民心安定。 在小城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有两处高楼毗邻而建,富丽堂皇,在周围的建筑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这两处高楼在左边的一座,每一层的飞檐上都悬挂了十几盏大红灯笼,每到夜晚灯笼亮起,彻夜通明。一层迎面门楣上悬挂了一块横匾,上面有三个鎏金大字:寄萍轩。 楼前终日车水马龙,喧嚣尘上,宾客如云,扑鼻的酒香总是在一片喧闹声中传得极远,却是一处酒楼兼旅店。 右边的一座则显得颇为典雅,从门前到每一层的面对大街的走廊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清香宜人,在喧闹中透出一种难得的沉静和优雅,迎面门楣上却是一块白底黑字的巨大牌匾,上写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茗微居,却是一座茶楼。 在这两座高楼后边,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庭院,院中楼阁重重,小桥、流水、名花、异草点缀其间,幽深静谧,简直就是一处藏身于市井之中的世外桃源。 此地的主人姓乔,皖县人都称之为乔员外,乃是皖县乃至整个庐江出名的大户。这位乔员外虽然家大业大,但为人谦和淳厚,乃是皖县出名的忠厚长者。除去这座庭院和院前的两处高楼之外,乔员外的商铺遍及皖县小城的各个角落,每日里日进斗金,可以称得上是皖县当之无愧的首富。 然而,这位乔员外之所以在庐江境内名传遐迩,倒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财富和地位,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却是:这位长者膝下有两位据传是真正国色天香的女儿。 据说这两位小姐不光容貌极美,而且还蕙质兰心,胸藏珠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坊间传说,这姊妹两人能歌善舞,才艺双绝,尤其是二小姐更是舞得一手好剑,武功精绝,据说民间一般的武师都不是这位娇弱女子的对手。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这两位小姐都自视极高,虽说心底善良,但一般寻常人家的公子根本就看不上眼,再加上乔员外对自己这两个女儿也爱若珍宝,宠爱有加,故此对于乘龙快婿的选择也极为苛刻,甚至不惜因此而得罪了不少前来提亲的当地名门望族。 只不过因为这位乔员外在当地不管是名望还是家族势力都是属于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虽说是身处乱世,但那些提亲失败的家族虽有怨怼,却也对他无可奈何。不过这样一来,民间对于这两位小姐的传说却更是纷杂,在市井小民口中,这两位小姐简直就是堕落凡尘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可望,更不可及。因为她们的闺名一直讳莫若深,出于对美好女子的向往,也为了口耳相传的方便,人们便一直以大乔、小乔称之。 话说这一天正值初春,天气晴和,大小乔姊妹二人在家中闲居,觉得有些气闷,加上她们已经是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情窦初开,在这种春恨秋悲的季节里未免有些心神萌动,无端地生出许多朦朦胧胧的向往。 此时大乔已经芳龄二九,而小乔也已是二八年华,静极思动,妹妹小乔忍不住寂寞,便带了丫鬟前来寻找姐姐,央求她一起出外闲游。那大乔原本也感觉有些寂寞难耐,姊妹二人一拍即合,于是相约找到父亲乔员外,取得他的同意之后,便各自带了几名家丁和丫鬟,两乘小轿一先一后抬出大院,从后门出发,往城外而来。 初春时节,莺飞草长、柳絮如雪,绿草新芽的清香中,城外山野之间处处游人如织,十分热闹。姊妹二人坐在小轿之中隔着轿帘一路走一路欣赏着春日美景,耳中倾听着路边游人的嬉闹声,以及树林中不时传来的禽鸟鸣啾,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觉得心神大畅,栩栩然大有飘然若飞之感。 然而随着行程渐远,姊妹二人却渐渐有些美中不足之感起来。原来这乔家姐妹名声在外,一举一动都极为引人注目。虽然她们是悄然出游,然而自两乘小轿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那些市井之人盯上,更有一些游手好闲的登徒浪子心存幻想,一路尾随,以至于小轿后边的人越来越多,竟渐有浩浩荡荡之势。更有甚者,一些自以为有些才气或者是自谓美男之人时不时在小轿的前后左右摇摇摆摆,或摇头晃脑吟诗作对,或掸衣撩袖卖弄风流,总之是不惜一切手段想引起这对姐妹花的注意,期望着能有一场羡煞天下人的艳遇。 但这姐妹两人眼界之高,却远非一般大家女子相比,这些无聊男子越是在那里卖弄,这姐妹俩就越觉得他们面目可憎、举止生厌。到最后她们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只觉得若是任由这样下去,恐怕这次好不容易才能成行的出游便会完全变了味道。 此时小乔心中灵机一动,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轿帘撩起一角,伸出一只玉雕般的纤手轻轻一招,示意跟随的丫鬟上前。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然而小乔那绝世的容颜和风姿还是让几个恰巧望向小轿的年轻人看在了眼里。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风情,只是这一闪而过的一眼,竟让这几位年轻人如遭雷击,登时呆在了原处。等那两乘小轿缓缓走过,这几名年轻人竟是浑身一软,就这么呆愣愣地坐在了地上,双眼发直,如痴如醉。 后边众人见状觉得奇怪,连忙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询问。过了半晌之后,这几位年轻人才慢慢回过神来。见众人急不可耐的好奇模样,其中一个年轻人突然伸手将食指放在口中用力一咬,紧接着大叫着甩手呼痛,手指上竟然流出血来。 他滑稽的样子让围观众人忍不住哄然大笑,但仍有几位年轻人忍不住好奇,上前一把拉住他急急询问。 只见此人直到此时犹自双眼发直,一边动作僵硬地在衣服上擦拭着手指,一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和语气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原来这不是梦!原来她们果然不是人!不是人!” 神情动作,似乎犹在梦中。 这时人群中一个恶少忍耐不住,上前一把揪住此人衣领,抬手就是两个嘴巴,那人浑身一个激灵,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双眼恢复了灵活和神采。他呆愣愣地抬头看看眼前神情彪悍的男子,有点胆怯地嗫嚅道:“这位兄台,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兄台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那恶少嘿嘿一阵冷笑:“小子,公子爷是看你如同见鬼一般,魂不守舍,所以出手把你打醒而已,什么叫出手伤人?公子爷费心费力把你救了,你还在这里倒打一耙?真是他娘的不识抬举!快说!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莫非那乔家小姐并非如坊间所传言的那般美貌,而是丑如夜叉?为什么你刚才会说那乔家小姐不是人?!快快从实招来,公子爷便饶你!” 一听此言,那人顿时又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反而有些陶醉般地一边轻抚着红肿的脸颊,一边眯缝着双眼,满脸俱是神往之色地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小生之所以说乔家小姐不是人,并非是因为她相貌丑陋,而是因为她美到了极点,根本就非是人世所应该有的。那种姿容,那种风姿,可以说是风情万种、国色天香,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能用言语去形容。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相逢。天外飞仙,亦不过如此而已!似这般女子,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已经是足慰平生,却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少年英雄、大德大贤之流才能有福消受?当真是羡煞旁人也!” 一边说,一边好像又沉浸在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惊艳之中,双膝软软地毫不着力,全靠那恶少的双手支撑,才不至于再度跌倒。 那恶少看着那人陶醉的神情,回头望望那两乘小轿离去的方向,脸上流露出一丝色迷迷的笑容。他回过头满是鄙夷地把手一松,那个年轻书生软软跌倒在地,犹自望着二乔离去的方向痴望不已,一边还不住地吸着鼻子,贪恋着空气中淡淡的余香,就连自己已经委身尘埃也浑若未觉。 再说二小姐小乔招手叫过丫鬟,隔着轿帘轻声吩咐几句,那小丫鬟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赶上前边大小姐的小轿,低声向轿中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大乔好像也在轿中吩咐了几句,那丫鬟点头称是,再回转身到小乔这边回报。 不一会,两乘小轿突然间拐入一条窄窄的林间小路,一路疾行,不一会就已经消失在了林荫深处。 不久之后,只听大路上一阵马蹄声疾,方才那位打人的恶少鲜衣怒马,带了一帮家丁模样的壮汉一路疾驰而来,在小路路口戛然而止。只见他四下打量一番,然后低头挥手让一个家丁随便抓过几个在此地休息的游人,询问几句之后,立刻随后转入小路,扬尘而去。 第四章 凤求凰(二) 过不多时,就在那恶少一行人离去不久,大路上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两匹骏马以一种难得一见的速度扬尘而来,也在小路路口戛然停住。马上两位少年,一位英气逼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极为明显的煞气;一位温文儒雅,显得稍微有一点女子的秀气。不过这两人俱是衣着不俗,气质高雅,一望而知必是来自名门望族的大户人家。 这两人停下之后,立刻下马上前询问那几位惊魂未定尚未离去的游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谢,然后翻身上马,一扬鞭,不一会也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几位游人相互对视几眼,然后在来回在小路和大路上扫视几眼,突然间相互指点着‘哦’了一声,随即起身,作鸟兽散,小路路口不一会便恢复了平静。 。。。。。。。。。。。。。。。。。。。。。。。。。。。。。。。。。。。。。。。。。。。。。。。。。。。。。。。。。。。。 小小的山坳里,疏落的竹林间,一座小小的庵堂遗世独立,婉约如一朵寂寞的白莲,在尘世喧嚣之外,静静地伫立着。一声声略显单调萧条的木鱼声在鸟啭歌来中显得是那么清晰,祥和的唱经声如丝绸般连绵不绝,在竹林中缓缓流淌,淡泊而优雅。 这是乔家本族所建的一座庵堂,名叫‘憩庵’,取休憩、长眠之意,庵中供奉观音,既是乔家祠堂,也是他们本族夫人小姐们消遣出游之时的一个落脚点。庵主了空师太,乃是一位佛法精深的老伲,带领了四五位中年尼姑常驻庵中,在解决了自身的衣食住行的同时,也为乔家看守着祠堂。 由于乔家在当地属于名门望族,所以他们家的这一处家庙自然也家喻户晓,几乎每一个皖县当地之人都知道这是乔家的产业,也知道乔家的夫人小姐们几乎每次出游都会将这里作为一个必须的休息场所。而且由于地势偏僻,少有人踪,乔家人在厌倦了闹市喧嚣之后,正可以在这里寻找到一点难得的清净。 在庵堂门外,乔家两位千金的小轿静静地停在大门两侧,四个轿夫则悠闲地坐在路旁草地上相对闲谈。庵堂大门虚掩着,木鱼声和唱经声越发清晰,甚至连庵中幽幽的檀香味也若隐若现地不住传来。在这里,风似乎也变得轻柔、鸟鸣似乎也变得分外婉转,就连那一阵阵风过竹林的簌簌竹叶之声也变得空灵而美妙,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 隔了一片竹林,这里却已经是尘世之外。 然而这却是乱世,滚滚红尘扬风万丈,几乎已经覆盖了所有,这一片小小的竹林,这一座小小的庵堂,在这乱世无处不在的燥乱马蹄声中,显得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蹄声如铁,疾如风雨,转瞬间已经将这一层无形的阻隔踏破,竹影纷乱中,那恶少一行人已经出现在憩庵门前,十几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将庵堂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正在林荫间小憩的乔家轿夫一愣,紧接着勃然大怒。要知道乔家在皖县可非是一般人家可比,他家的家庙庵堂岂能任由人如此无礼?更何况此时两位小姐正在庵中,这些人来势汹汹,不但明显地没有将乔家放在眼里,而且还显得不怀好意。 四名轿夫虽然地位卑下,但他们一向依附于乔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之中,平日里人们碍于乔员外面子,自然也对他们有所礼让。所以此时虽然早已明明看出对方来头不小,但他们自知在这庐江境内,恐怕除去太守刘勋兄弟之外,还没有其他人家能够盖过乔家的声望,所以也并没有什么忌惮。 四名轿夫相继站起身来,上前挡在庵堂门前,拱手问道:“诸位何来?此地乃是私人家庙,不接待外客,诸位还是请回吧!”态度不卑不亢,倒是颇有大户人家风范。 只见那为首的恶少模样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地昂首望天,嘴角微撇,似乎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旁边一个篾片师爷一样的人物察言观色,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趾高气扬地对四名轿夫指指画画地说道:“你们这几个狗东西没长眼是不是?!在我家姚公子面前,这整个皖县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进去的吗?!快快让开,免得皮肉受苦!” 乔家轿夫一听,心中便是一震,为首一人连忙上前施礼道:“原来是姚大公子驾到,失礼莫怪!不过这是家庙,又是庵堂,其中只有几位师太住持,向来不接待男客,就连本家男子也只是祭祀祖先之时才会来此,更何况此时我家两位小姐正在庵中,诸位岂能随便闯入?小人素知我家主人与贵府素有交往,若是诸位硬闯我家庵堂,恐怕日后大家不好看相!” 这轿夫虽是下人,但一向跟随乔员外出入于高门大户之中,见多识广,说话行事软中带硬,既不失礼数,又有理有据,那篾片登时语塞。 原来,这位恶少姓姚,也是皖县大户人家公子,而且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乃是太守刘勋的一个远房表侄。由于他在家中乃是独子,父母宠溺,再加上他自恃有刘勋这样一个太守表叔撑腰,平日里一向飞扬跋扈,在城中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虽然那刘勋刘宇兄弟为人正直,然而市井之人总是会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必然会回护于他,所以一直没有人敢于招惹于他,时间一长,更是助长了他目空一切的秉性。 由于乔家姐妹一向名声在外,这位姚公子早已经觊觎良久,不过是因为二乔一向深居简出,他总是找不到机会而已。不想今日适逢其会,正好在他趁春日出游四处猎艳之际,碰到二乔出游,这大好机会他岂会放过?所以才一路跟随而来,欲图非礼。 虽然乔家在庐江声望极隆,但在这位姚公子看来,整个庐江还有哪家能够与他的表叔刘勋向抗衡?而且他一向予取予求惯了,心里总是以为不管是谁家的女子,只要被他看上,那必然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而且还可以说是这些女子的荣幸。 此时听到乔家一个下人竟然敢于这样当面顶撞于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只见他突然间仰面一阵狂笑,然后翻身下马,一摇三摆地走到那位轿夫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来,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混蛋!什么乔家何家?什么千金小姐?老子能看上她是她们的福分,一般女子想要伺候本公子还不够格呢!还不快滚!” 这姚公子本身练过一点武功,自认为这一耳光下去,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轿夫必然是满面桃花开,连滚带爬。没想到这轿夫身手矫健,他手掌刚动,那轿夫脚下轻点,已经退后一步,他手掌已经击空。 这一来姚公子更是恼怒,他上上下下看了这位轿夫几眼,翻翻眼睛叫了起来:“哟呵?!看不出你这狗东西还练过几手啊!难怪竟敢顶撞本公子!来人啊!给我把这几个东西放翻了,咱们好进去会美人快活去!” 说完往后一退,一挥手,身后那十几名家丁大手一起答应着翻身下马,伸拳撸袖围拢上前,便欲下手。 正在此时,突听庵门内一个清脆的女生响起:“住手!谁家野人,敢在此地撒野?”庵门开处,一行四个相貌清丽的小丫鬟走出庵堂,俏生生在门前一站,满面怒容,眉宇间微露煞气。 只见那四名轿夫往后一退,身形移动间,已经和那四名丫鬟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却正好挡在了庵门正前方,行动间动作优美,丝毫不见一点拖泥带水的气息,显见得是训练有素,彼此间配合默契。 原来乔家二位千金中的妹妹小乔与姐姐大乔不同,她除去喜欢琴棋书画之外,对武功阵法也颇有研究。只不过她虽然武功不俗,但终日闭锁在深宅大院之中,却总是没有机会施展,更遑论真正与人动手过招了。 于是这位乔家二小姐便在家人丫鬟中挑选了四名少年和四名少女,各自传授一些武功阵法,一来是为了解闷,二来也是为了出游时可以防身。 这四男四女年轻聪慧,在小乔的调教下进步极快,若是单打一挑选出来,没一人的身手都已经不次于一个民间的普通武师。加上小乔传授的一些阵法合击之术,其战斗力已经十分强悍。 不过,由于乔家在皖县的名望,这几名丫鬟和家丁自从艺成以来,倒是从未真正与人动过手,没想到这一次春游,倒真的派上了用场。 梅香、兰心、竹韵、菊音,长风、飞虎、凌云、降龙,这八个年轻人由于整天跟随在两位小姐身边,在乔家下人之中地位特殊,所以也就养成了一种明显区别于其他一般下人的气质和性格。并且年轻男女互相倾慕,只不过拘于礼法约束,平时很少有机会在一起耳鬓厮磨,这一次突发事件,倒无形之中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一种机会。所以虽然明知危险,但这些少男少女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 第四章 凤求凰(三) 这八个年轻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按照平日里二小姐的调教,各自站好方位,组成一个小小的八门金锁阵势,不但将庵门堵住,而且阵势门户极严,显得无懈可击。 然而,对面的那位姚家恶少以及他手下的那些打手一向嚣张跋扈惯了,加上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流落江湖的落魄武师或者是皖县当地的一些亡命徒而已,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但对于阵法一途,却是一无所知。 在这些人眼里,这八位少年男女不过是一些养在深宅大院中作为摆设的花瓶而已,就算是会一点花拳绣腿,那也肯定只是一些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真正动起手来必定是不堪一击的。此时见他们一个个脸上那种认真而略显兴奋又有一点紧张的神色,不由得一个个相顾哑然,窃笑不已。 那位姚公子更是根本未曾将他们放在眼里,他骑在马上仰面望天,嘴角的一丝轻蔑的笑容始终未曾消退过,偶尔低头看时,那种色迷迷的眼神里隐含着一种特殊的意味,就好像是一头吃饱喝足之后的狼,面对着一群唾手可得的羔羊,眼神里满是得意和玩弄的意味。 过了半晌,只见他伸手在鼻尖上轻轻一抹,突然间咧嘴笑道:“都说乔家两位小姐天姿国色,没想到就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也这般美貌,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啊!” 说完在马上回顾左右,大声说道:“我说小的们,今天本公子高兴,等咱们把乔家那两个小妮子弄回家之后,这几个小丫头就赏给你们享用吧!好了,时辰不早,小的们动手吧!” 说完懒洋洋地伸手一拉缰绳,往后一退,一挥手,众打手一个个狞笑着往前逼来。 看到这些打手们那种面目狰狞的模样,长风、飞虎等四位少年倒还罢了,梅香等四个少女却突然间感觉到有些心慌,仓促间脚下一动,原本站好的方位便有些变动。那姚公子手下的这些打手全都是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物,斗殴经验极其丰富,虽然并不懂阵法变化之道,但一见对方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呼应关系出现空档,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当先一人往前一纵身,反手拔刀,刀光闪处,直奔迎面左边凌云的脖颈,出手狠毒,竟是毫不留情,就像是眼前乃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直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后边众打手紧跟着蜂拥而上,刀光闪闪,不离四少年要害,却是不约而同,全都让过了四名丫鬟,显然是想要将四名少年一举击杀,然后再生擒这四名少女。看这些人的神情,这四名美丽的小丫鬟早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然而危机之中,这些少年少女平日所学还是发挥了作用,只听一阵幽幽的龙吟声过后,凌云等人反手间已经是长剑在手,叮叮铛铛的碰撞声中,火花四溅,凌云等四名少年和菊音等配合默契,你迎我拒,竟然在一瞬间化解了对方凶猛的攻势,并且在一刹那间身形转动,竟然以八人之力,将十几名凶悍的打手全部围裹在了阵势之中。紧跟着阵势转动,剑光穿插间,不一会便将这十几名打手分割开来。在众打手的感觉里,就好像是自己突然间从人多势众以众凌寡变成了各自为战,四面受敌,周围剑光如水,简直是无孔不入,令人难以招架。 原来,若是单纯以身手而言,小乔所调教的这些丫鬟家丁每一个人的武功都要比这些打手高了不止一筹,然而由于他们作战经验的极度匮乏,若是真的单打独斗,谁输谁赢,那还真就难以预料。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当他们面临真正的危险之时,平日里早就熟极而流的阵法运转便成为了唯一的凭借。这八门金锁阵神妙无比,就算是放在两军对垒之时也是一种难以破解的决胜法门,只要阵中之人配合默契,依阵法移动出击和防守,便能自然而然地相互弥补彼此的空档和弱点,并且在敌人被动防守或者是攻击之末已经力竭之时自动反击,那么就算是阵中人武功稍弱,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小乔所调教的这八位少年男女本身的武功造诣远胜对方,在最初的一瞬间慌乱之后,阵势运转走入正轨,园转如意,场上形势顿时逆转。 好在这八位少男少女这还只是初次真正有机会动用阵法与真正的敌人对敌,又因为常年生活在乔家这样的深宅大院之中,心地慈善,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杀心,所以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剑光流转间,却也只是稍沾即退,虽然也有时会有稍许失手导致对方受一些皮肉之伤,却并不肯真的伤人。 然而那位姚公子的这些手下却是一些真正的虎狼人物,他们虽然已经看出对手有心容让,却并没有因此而心存感激或是稍有收敛,他们并没有认为对方是不忍下手,而是觉得对方是怕了姚家与刘勋家的关系和势力名声,这才不敢出手伤人。 这些人都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成了精的人物,一旦看出对方不肯狠下杀手,在明白自己已经是处于不败之地之后,气焰顿时嚣张起来。只听姚家众打手之中的那位领头人物突然间大喝一声,挥刀在场中盘旋一周,向着自己的手下各自试了一个颜色,然后刀势一变,竟然是只攻不守,形如拼命。 如此一来,场上形势此消彼长,胜负之机登时逆转,不多时只听阵中传出一声惊呼,血光闪处,四少年中武功最弱的降龙长剑坠地,一缕鲜血沿着手臂刷地流下,已经是受了轻伤。 八门金锁阵,少却一门,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各门也顿时动摇起来,彼此间的连接、呼应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一众姚府打手趁势反击,场上形势急转直下,凌云、梅香等人渐渐觉得有点左支右绌,后力不济。 后边那位姚公子坐在马上,与身边的篾片师爷相互对视,脸上露出一种轻蔑而又得意的神情。他伸手指指点点地大声说道:“我说小的们,对这几个小杂种不必留情,做了就是,谅来在这庐江境内,还没有谁能奈何大爷我的!不过这几个小丫头个个美貌,却是不可伤她,待会跟那两位一起擒回家去,等少爷我玩够了,再赏给你们!” 一众打手一边赌斗,一边淫笑着轰然答应,攻势愈发紧急起来。 凌云等人初次真正对敌便遭遇如此强横的亡命徒,顺利时还有暇去互相照顾着理顺一下阵法流转,等到降龙受伤之后,一来是阵法出现了破绽,二来是众少年男女惊慌失措,越发使得阵势散乱,首尾不能相顾起来。 就在此时,突听庵门内传来一声娇媚中透露着刚强的女子声音:“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舞刀弄枪,杀伤平民,而且还欲图强抢良家女子,意欲何为?难道这庐江之地,没有王法了不成?!” 但见庵门开处,一位脸上蒙有面纱的白衣女子手提一枝乌鞘长剑,俏生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清风拂过竹林,吹起那女子胜雪的白衣,长发飞动间,当真如凌波之仙子,大有飘然物外、若飞若扬之感。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但那张堪称完美的俏脸轮廓宛然,朦胧中却透出一种让人毋庸置疑的绝美。让人一见之下,不由得便会心生自惭形秽之意。 不过,虽然隔着一层面纱,但这位女子那种冷如寒冰的犀利眼神却直透而出,就算是那姚公子和他的一干手下终年混迹于市井之中,早已变得胆大包天,色胆更是大得离谱,然而只是被这女子不经意间眼神一扫,却不由得一个个遍体生寒,激灵灵打个冷战,众打手的攻势也为之一缓。 只见那女子面向马背上的姚公子,欺霜胜雪般冷冽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从面纱后流出:“姚公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劝你还是及早收手。从此之后,莫再作恶,否则天理轮回,只怕你报应就在目前!” 那姚公子稍一愣怔,随即回过神来,他紧盯着那女子窈窕可人的身姿,眼神里逐渐显现出一种难耐的焦灼。他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嘴唇上轻舔几下,眼神中放射着贪婪的欲光:“哈哈!看小娘子的气质风度,应该是那位据说是文武双全的小乔姑娘无疑,姑娘要想让我收手有何难处?只要你肯和你家姐姐一起跟本公子回去,把本公子伺候好了,那些庸脂俗粉我要他何来?说来这也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让我这样一个恶人改恶从善,还能让皖县的其他女子都他妈好好嫁人,何乐而不为?来来来!快跟本公子回家洞房,这舞刀弄剑的,可不是你这样的所该做的!” 小乔听了,眉头一皱,煞气顿生,只见她突然间用手指一按剑上绷簧,手一挥,一缕乌光一闪即至,直指姚公子眉心而来,当真是迅若飘风,急如闪电,口中轻斥一声:“登徒浪子,死有余辜!找死!” 不想那姚公子看似臃肿笨拙,反应却是极快,仓促间他已经躲闪不迭,却在伸手间将身边的篾片师爷从马上一把提起挡在面前。狭长的剑鞘带着一缕锐风直击而来,血光闪处,那师爷惨叫一声,一个耳朵已经被齐根削落。 剑鞘去势微变,紧贴着姚公子的脑袋一闪而过,只听‘邦’地一声空竹脆响,那枝黑色剑鞘竟然从姚公子身后不远处的一株碗口粗的青竹上一穿而过,紧接着又穿透了另一棵青竹,这才止住去势。 第四章 凤求凰(四) 粗大的青竹一阵剧烈的摇摆,竹叶纷飞中,小乔口中发出一声冷冷的轻笑,身形微动,恰如一缕轻烟一般在庵门前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凌云等人所布下的八门金锁阵中,纤手一抬,受伤的降龙悠然而起,轻轻地落在了庵门之中,紧接着素手轻挥,长剑前指,一名离得最近的打手痛呼一声,手中长刀铿然落地,急忙退后,手腕间已是鲜血淋漓。 只见小乔窈窕的身姿在人群中倏去倏来,穿插往复,八门金锁阵被她带动之后,运转速度竟然在一瞬间提高了一倍有余。凌云等人有了主心骨,精神大振之下,手中长剑也运使的园转如意起来。尤其是那位小乔姑娘剑势曼妙而不失简洁,一招一式中竟是毫无女子剑客那种普遍存在的花俏之意,每一剑击出,必定是直指敌手空档,鲜有失手。她在阵中纵横来去,面前几乎无一合之将。 胜负之机,就此一改。 后边的姚公子看着那些已经有些溃不成军的手下,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在庐江境内横行多年,几曾受过这般挫折?只见他阴沉着脸翻身下马,随手将师爷扔在一边,将身上的长衣信手扯下,便要迈步上前。 却见那位掉了一只耳朵的师爷拼命爬起身来,上前一把拉住,然后忍着痛踮起脚尖在姚公子耳边低语几句,表情痛苦的脸上透露着一丝狰狞。 那姚公子一边听,狂暴的眼神已经越过正在赌斗的小乔等人落到了庵门之内。他点点头狞笑一声,伸手将师爷一把推开,然后悄然转身,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竹林中的这一场争斗已经胜负分明,姚公子的一干手下不是手腕受伤,就是大腿中剑,一个个呲牙裂嘴地蹒跚着走到一边,而凌云等人也已经空出手来,敌我双方全都站在场外观战,只有姚公子手下那名为首的武师犹在咬牙坚持,与小乔苦苦缠斗不休。 而此时的小乔却已经是越大越顺手,只见她脚下微分,不丁不八地站在当地一动不动,左手在背后一背,右手的长剑运势如风,密如连珠的金刃碰撞声中,那武师势若疯虎,额头青筋暴突,挥汗如雨,而小乔却是气定神闲,轻纱后的俏脸上竟然始终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两人斗到最后,场边的众人其实早已经看出,那个武师并不是心志坚韧,他之所以一直咬牙苦斗不曾退后,其实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每当他刚要撤身之际,小乔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刻挥出最恰到好处的一剑,逼得他不得不挥刀防守,所以才始终不能脱身。 那些受伤的姚府家丁不知其故,免不了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乔府的几位少年男女却是心中明白。原来这位乔小姐酷爱习武,尤其对于剑术一道更是痴迷。她平日在府中虽然不乏高手师父教导,然而却一直难有真正与人生死相搏的机会。这些少男少女都知道,自家的这位小姐虽然表面冷淡高傲,但终究是豆蔻年华,还不脱顽皮跳脱之气,此时她必定是将对方这位武师当成了一个难得的练剑的靶子,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凌云等人既然明知自家小姐已经立于绝对的胜地,又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自然也就乐得清闲,围在一边作壁上观了。而那些姚府家丁因为受伤,又不见主人催促,所以也不来生事,一时间竹林中只剩下场中的一男一女纵横激斗,却是一个悠然自得,一个困兽犹斗。然而,场中之人却都忽视了一件事,那位始作俑者姚公子此时踪影皆无,只有那个捂着耳朵呲牙裂嘴的篾片师爷在那里指手画脚,维持着场面。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过去,在小乔的逼迫之下,那位姚府武师早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出招再也没有了一点新意,而这位小姐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刀光剑影中只见小乔手中的长剑突然间叮当一声与对方的长刀交叉在了一起,她纤手轻旋,长剑按正时针转了一圈,那武师只觉得手臂剧痛,不自觉地一撒手,长刀飞出,铿然落地。 小乔剑尖上扬,在对面的武师尚未来得及避让之前,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只听她轻轻地冷笑一声:“就你们这点身手,也敢欺男霸女,为祸一方?!当真可笑!” 那武师无言以对,一时间面若死灰,额头冷汗如黄豆一般,滚滚而下。 就在此时,突听庵门里传来一声狞笑,紧接着便是一个惊惶失措的女声响起,那位消失已久的姚公子臃肿的身形首先出现,紧接着他冲着场中的小乔大叫一声:“喂!小乔姑娘,你且来看看,这是哪个?” 说完伸手一拉,姐姐大乔花容失色,已经被拉到了面前。 小乔大怒,手指微动,剑尖前送,那武师咽喉一点殷红如花,软软地软倒在地。她抬手在剑脊上轻轻一弹,龙吟声中,一点鲜血悠然滴落。她轻纱后犀利得若有实质的眼神紧盯着姚公子,寒声说道:“姚公子,你敢伤我姐姐?!” 那姚公子被她那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眼神一激,竟是不由自主地遍体生寒,身体一阵僵硬,似乎对方的眼神就如那一柄刚刚从手下武师咽喉拔出的利剑一般,直刺激得他眉心生疼。 不过这位姚公子倒确实称得上是色胆包天,最初的一点寒意转瞬间已经被怀中的大乔身上那如兰似麝的女子体香给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淫笑着低下头在大乔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上极为响亮地亲吻了一下,手腕一翻,一柄解腕尖刀已经抵在了她优美的颈项之上。 那大乔又惊又怒又羞,嘴里嘤咛一声,秀目一闭,已经晕了过去,娇弱的身躯一软,竟是完全依靠在了这个色狼的怀中,一动不动。 小乔此时已是杀机攻心,脚下一点,身子直如轻烟般往前一飘,剑尖前指,人未到,剑气如虹,已经刺激得姚公子发丝后飘。 那姚公子手腕一紧,怀中的大乔颈项间一丝血丝已经流下,紧接着大喝一声:“站住!再敢上前,我怀中这位美人恐怕性命不保!” 说话间脑袋一缩,已经躲在了大乔身后。 小乔一愣,连忙止住身形:“姓姚的,你若敢伤我姐姐,小心本小姐豁出去,要你全家性命!” 那姚公子一见,知道对方投鼠忌器,心中已是笃定,倒是有点气定神闲起来,语气调侃:“我说乔小姐,你可真不知道,本公子对你姐妹俩日思夜想,茶饭不思,若是不能与你们结为夫妇共享百年,那是虽生犹死。那既然如此,你就是杀我全家,又能如何?哈哈!哈哈!” 小乔左右为难,场上一时间僵持起来。 就在此时,突听竹林外传来一声清朗的怒斥之声:“无耻之徒,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不法,当真是死有余辜!看箭!” 话音未落,风过竹林,一支羽箭从错综复杂的竹林间穿行而来,气势之强,简直是匪夷所思。就好像自从这一支羽箭出现的那一刹那,天地间的所有都已经为之停滞,只有这支羽箭,在空中破风而行,飞扬跋扈,一往无前。 这支箭擦过竹竿,掠过竹叶,劈开清风,从小乔耳边一闪而过。就在那一刻,小乔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缕发丝因这一缕箭风而悠然飘落,那种霸道的、似乎能够穿越千年的雄浑箭意,是那样熟悉。 她突然间完全镇定下来。 她仿佛知道,从这支箭出现的一刻起,这茫茫尘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因为这支箭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意味,那就是无敌、无畏、所向披靡,只要这支箭破风而出,那就不会再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安危。 她甚至有些困倦起来。 这支箭快得匪夷所思。 准确得匪夷所思。 力道、方位拿捏得不差分毫。 声音落下,羽箭已击中目标。 方才还得意洋洋地调侃不已的姚公子一声惨叫,那支箭已经穿透了他持刀的手腕,余势未衰,竟将他的手‘夺’地一声直钉在了后边的庵门之上。手一松,那柄抵在大乔颈项之上的解腕尖刀铿然落地。 大乔身子一软,已是委顿在地。 竹林中马蹄声疾,两位英俊少年郎分枝拂叶而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五章 机巧(一) 却说孔明在竹庐之中方要与黄承彦父子对饮之际,却突然间从那两个上酒上菜的美貌丫鬟身上看出了一丝端倪。 他突然间发现,不论是当初在酒肆之外的那头毛驴、院外竹林中隐藏的那六只恶犬、还是眼下这两个甚至称得上是风姿绰约的俏丫鬟,它们的身上无一例外地有着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极少发出声音。 而且就在他发现了这一漏洞的同时,这才恍然觉察到,在这些牲畜、丫鬟的身上虽然也有一些血肉生命的气息存在,但它们的举止之间却仍然不免显得有些机械和呆滞。甚至在这一刻,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一种机括转动的声音从那位犹自停留在堂上的丫鬟身上传出。只是因为声音极其细微,而自己和黄氏父子又一直在说话,所以并没有听到而已。 心中有了这样一个疑问之后,心机丰富的孔明并没有急于说出,而是一边继续与黄氏父子搭讪,一边将大部分感官都调动到了堂上的这位丫鬟身上。就在她从自己身边轻巧地走过的一刹那,他突然清晰地从她身上那种淡雅的清香之中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油漆味道。而且在那小丫鬟伸手端杯送盏的那一瞬间,孔明装作无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一眼,他马上便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位小丫鬟那两只看起来白嫩圆润的小手关节之间,竟是存在着一些极为纤细的缝隙。每当她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做出哪怕是极为细小的一个动作之时,都会有一种极为隐秘的机括声隐隐传来。 他把前前后后之事瞬间在脑海中连接起来之后,那些困扰了他多时的疑问顿时迎刃而解。这时他才突然间抬头笑道:“老先生、小世兄,你们何苦如此戏耍孔明?!” 见到孔明的神情,黄承彦和黄英父子已经明白把戏被对方看穿。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黄承彦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向孔明示意:“孔明何出此言?” 孔明哑然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然后轻轻拭去嘴角残酒,这才慢条斯理地指着旁边侍立的小丫鬟说道:“敢问老先生,此物何来?” 黄承彦故作惊讶:“孔明,这是哪里话来?!此女本是我家侍女,孔明也是读书之人,缘何却以‘此物’称之?” 孔明仰天大笑:“老先生还要瞒我?此物虽是女子形态,却绝非血肉之躯!孔明虽然愚鲁,但总算还有点见识,若是直到此时犹不醒悟,岂非也与他一般无知无识了?” 说完又在那丫鬟身上注目良久,不住地啧啧感叹:“鬼斧神工,精雕细琢,虽是木石之身,却也是我见犹怜哪!却不知究竟何人有此巧手?而且其中更为难得的是,此女身上竟是有一种活灵活现的生人气息,若是不仔细分辨,当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以前孔明只知老先生学究天人,却还不知道您还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机巧功夫,当真是令孔明汗颜不已!” 此时黄承彦也不再否认,他静静地举起酒杯一口饮下,手捋须髯,点头微笑。 却见一边的黄英突然展颜一笑:“孔明先生虽然目光如炬,只可惜记性有些不好!” 孔明一愣,连忙问道:“世兄此言何意啊?” 黄英将一个空空的酒杯拿在手中,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停地拨动,那酒杯就像有了生命一般灵活地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动作优美而又洒脱,就好像那只酒杯已经完全粘在了他的手指之上一般,不管怎样上下翻飞,却总是不会失手滑落。 他似笑非笑地在孔明脸上注目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孔明兄不是说过,当初在下骑驴离开隆中酒肆之时曾经说过一句话?” 孔明恍然大悟:“世兄是说:这丫鬟、毛驴、甚至连外边竹林中的那些恶犬,都是出自令姊之手?!” 黄英长眉轩动,神色间显得颇为自豪:“孔明兄,这一点在下倒是颇为自信。放眼当今天下,若是说到机括巧妙,恐怕无人能出敝家姐之右。自从家姐将毛驴、恶犬、丫鬟研制成功之后,见过的人着实不少,但是能够像孔明先生这样在最后关头一眼看穿者,却是绝无仅有!孔明先生还是第一人!从这一点来说,家姐的雕工之强,也总算称得上是登峰造极了吧!” 孔明听得连连点头:“岂止如此?我孔明虽然是山野之人,见识浅陋,但自幼苦读,总算还知道一些掌故,见过一点世面。在我周围的这些朋友之中,包括孔明自己,也有几个粗通机巧之术,不过那也只是做一些不能实用的小玩意消遣解闷,逗人开心而已。像这般大型之物,而且还能做得活灵活现,动作之间行云流水,机械之感极是细微的,却也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木石之物身上拥有着各自形象本质的生命气息,甚至还能在嘴里发出一点点声音,这样的神乎其技,那就不是孔明之辈所能望其项背的了!” 黄英站起身,在堂上踱了几步,用眼角余光在丫鬟进出的那个后门处停留了一瞬,突然间长出一口气,脸上复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孔明先生怎的如此自谦?像这种机巧之事,孔明先生只是不屑为之而已。敝家姐曾经说过,像这些玩偶,平日里信手做来自娱自乐可也,若是将其作为一件正事来做,那可就有点辜负了腹中所学了!而且家姐还常说,当今天下,若说真正的年青一代智者中出类拔萃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而在这数人之中,最让家姐钦佩的只有一人——当属诸葛先生!敝家姐常说:龙潜深渊,鱼翔浅底,南阳卧龙出,天下莫争锋!若卧龙先生者,在家姐心中,便是孔明先生无疑,而先生此时,只是缺少了一个机缘,更缺少了一个臂助而已!但等风云际会,龙虎相逢,必是分疆列土建不世功勋于翻手之间!” 一席话说完,就算以孔明的沉稳,也禁不住有些血脉贲张。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里,可以说任何一个稍微有一点能力的年轻人心中都有一个热血梦想,因为这是乱世,虽然危机重重,但却也处处充满了俯拾皆是的机会。 如孔明等人,胸中丘壑自纵横,腹内河山多锦绣,胸有珠玑,腹有良谋,虽然僻处山野,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天下大势,黎民苍生。之所以甘愿躬耕于田亩之间,隐迹于村野匹夫之中,不求闻达,不求名利,其实倒并非真的自甘淡泊,而是面对乱世,自觉一身所学尚还难以应付,此时所拥有的一点虚名,若是真正对上了天下之纷乱,恐怕立刻便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说到底,这些如孔明一般的山林隐逸之士,非是避世,而是畏世;不是不求闻达,而是要先求自保,潜龙在渊、潜龙勿用而已! 尤其是像孔明这种人,他其实对于自身的实力与融入现实之后实现自己的理想所需要实力之间的差距最为清楚,他知道一旦自己出山之后,将会面对一些什么样的对手,将会经历一些什么样的纷争,而面对这些对手,面对这些必将会到来必定要面对的接踵而至的纷争或者说是竞争,自己与对手相比拥有什么样的优势?什么样的劣势?自己有没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可以让自己昌盛不衰的制胜法门?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迄今为止,他也许只是与当今天下那寥寥数位智能之士在伯仲之间而已,平等竞争,虽然并无多大制胜把握,但也不至于轻易落败;然而此时这些人都已经在各自的地盘上发展起了自己庞大的势力,起点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若是此时自己就这么贸然而出,那么不管对上何人,那也是必败无疑! 两军对垒,千军万马的惨烈搏杀之后,其实决定胜负的却是那些看不见的谋略。但谋略之道,却总是要借助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而不可。而唯一能打破这种平衡的,却是一种所谓的旁门:法术、机巧! 毛驴载人缓行,恶犬团结协作,小丫鬟貌美手巧,非机巧而何?非法术而何? 当孔明抱膝长吟于山野之间,自比管仲、乐毅之时,身边经过的山野村夫那茫然不知所以的眼神,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不以为然的嘲讽,都曾经给这位注定不会平凡的年轻人以一种压抑和打击。 而经过隆中酒肆的一席长谈、毛驴、恶犬、丫鬟、箫音勾魂等等一系列的铺垫之后,那位在众说纷纭中已经被丑化得体无完肤的黄家阿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心里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一次堪称完美的蜕变。此时此刻,在孔明心里,那位还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座高山,无性别之累,无容貌之分,那只是一种真正的莫测高深,那必定是一个取之不竭的宝藏和源泉。 第五章 机巧(二) 但不管如何,那是一位女子。 这样的一位女子的倾慕和赞许,也许正是此刻的孔明所最为需要的;这样的一位臂助,也正是渴望和急于实现人生理想和抱负的孔明最为期许的。 只是一刹那间,他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虽然纷繁,但仍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归纳为一个念头:他要见到这位奇女子,不管她是美,还是丑! 他的目光在黄英和黄承彦父子二人胸有成竹的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那位侍立一旁的丫鬟身上,口中曼声吟道:“仗剑江湖游,风雨傲中州,诗心常相伴,琴音伴孤舟。一驴能合骑?六犬吠九幽。小婢绰约在,萧曲移魂走!孔明拙劣,岂敢当小姐如此谬赞!” 黄承彦仍是微笑不语。 黄英回头看看父亲,然后回头对孔明笑道:“先生何必如此自谦?听先生诗中之意颇为萧索,却也有约求之意,小子不才,倒可以代为转达一下。呵呵!呵呵!” 那孔明生性磊落,又久居林下,向来不拘小节,闻言之下毫不推辞,拱手说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只求黄老先生莫怪唐突!” 黄承彦手捻须髯,哑然失笑,嘴里轻声吟道:“孽痴三生缘,休言无情叹。俊鸟一梦醒,南阳卧龙轩。世事如棋,万象皆是缘法,老夫虽然愚鲁,倒还不至于如此拘泥。朦胧春意足,残梦意迟迟。老夫年迈,精力不济,倒想补觉去了!孔明不会介意吧?” 孔明会意,一拱手:“不敢!老先生请自便!孔明来去自如,老先生也不必讲许多虚礼。请请请!” 黄承彦也不多说,一举手,起身从后门去了。 那黄英目送父亲离去,嘴角一弯,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向孔明拱拱手,也紧跟着到后院去了。 草堂上,酒香依然,却突然间变得寂静非常,那个小丫鬟脸上带着那种一成不变的微笑,两个小酒窝似乎盛满了春日的阳光,静静地站在那里。携带着竹叶清香的微风悠悠地穿堂而过,带来一阵阵幽幽的鸟鸣。草堂门前的甬道两旁,一些不知名的花卉正在春日的阳光里摇曳多姿,或者是含苞待放。 风浓雪聚,鸟啭歌来。 孔明站起身,走到草堂后门处负手而立。却见后门外不远处却是一座小小的池塘,岸边也是一丛竹,不过却是那种细细的、斑斑驳驳的湘妃竹。粼粼的波光中,倒影如画,十余条彩色的锦鲤正悠然嬉游。一座精致的草房掩映在竹影之间,若隐若现,整个小院显得静谧而幽然。 凉风从水面掠过,扑面而来,孔明那一颗有些躁动的心突然间静了下来。 似乎有一声咿呀的开门声在竹影中响起,随后修竹拂动,刚才退去的那个小丫鬟又出现在了池塘边的小路上。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推着那辆盛满酒菜的小车,而是在手中捧了一尾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见这位小丫鬟迳直走来,孔明只好往旁边一让,那小丫鬟在门边微微一停,随即施施然进入厅堂,在下首坐垫上轻盈地坐下,然后将七弦琴端正地摆在膝上,小脸微侧,做若有所思状,十指兰花,就此静止下来。 那个留在堂上的另一位小丫鬟此时也突然间动了起来,她扭动着腰肢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向着正在愣神的孔明道个万福,示意他回到堂上坐下。然后自己转身来到草堂中央,右手在腰间一按,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竟是抽出了一柄软剑,随手一抖,剑身笔直,掐一个剑诀,也随之静止下来。 孔明此时已经明知这些不过是人工所造的玩偶,见到这般景象之后,更是对那位制造玩偶之人充满了敬佩。他知道玩偶主人既然安排自己坐下,又让这两个小丫鬟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很明显是想给自己表演一点什么节目。虽然他此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对于这些玩偶的兴趣远远不如那位幕后主人来得强烈,然而客随主便,他却也不好显得太过急躁。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渴望,仍是显得极为优雅地按照小丫鬟的安排在堂前慵懒地坐下,然后取过酒杯,细细啜饮,等待着她们下一步的动作。 一缕箫音,带着刻骨的空灵幽幽传来,有竹影的摇曳多姿、有河流的缠绵温存、有舒缓的、长满青草的山坡,有牛背上嬉闹的短笛。箫声起,似乎是转瞬间将一幅幅山野图画浓缩而来,在孔明的脑海中一一展现。 那是一份舒适的悠然。 恬淡。宁静。如青草地上、蔽日的深林浓荫下吹过的一缕混合着花香的清风。 一抹微笑刚刚在孔明的脸上绽开,却突然间定格,然后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满目的萧索与肃杀。 因为此时那位操琴的小丫鬟的十指兰花猛地落下,琴弦间铿锵激烈,就好像突然间有千军万马从她的十指之间奔腾而来,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随着琴音起,那持剑丫鬟身形一转,手起处,银光匝地,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在孔明刚一愣神间,已经舞出漫天的银光,如银蛇电掣,在堂上交织出一团华丽的光网。那个柔弱弱的少女竟完全隐没,不见踪影。 琴音愈强,剑势更疾,而那一缕舒缓的箫音,却变得若有若无。 那是一幅怎样的场景?杀气滔天,万马奔腾,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朵娇嫩的野花,嫩黄、娇羞,盛开着八片半透明的花瓣,正在如茵的绿草间轻轻摇曳出诱人的美丽,一滴晶莹的露珠犹自停留在花瓣之间,颤巍巍地映射着清晨的阳光,是一种细微的七彩,炫目的艳丽。 大地震颤。 远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黑线,一道携带着明显的肃杀之气的、长长的黑线。 这条黑线横跨了大部分的原野,在迅速推进的同时,也在迅速变宽,眨眼间已是一片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黑云,以一种藐视一切的姿态,倏然飘来。 那朵小花似乎发出了一声恐惧而无奈的低吟,大地微微的震颤里,那一滴露珠变成了一滴七彩的眼泪,从那片最美的花瓣上缓缓地滴落,在压弯了一茎草叶之后,无声地落在下边的泥土中,一点微弱的水光乍来乍去,倏地消失。 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钢铁劲旅,黑衣黑甲黑马,每个人手中都是一支挂了黑色飞缨的精钢长矛,虽然是在全速的急进之中,但整个方阵中听不到一声喧哗,甚至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几不可闻。只有那潮水般的铁蹄声轰然传来,震耳欲聋。 这样的一支骑兵,这样的一个方阵,气势如虹卷地而来,简直如同神明手中的一件神兵,又恰似一阵贴地而来的龙卷风,无坚不摧。 前方是一带高岗,舒缓的斜坡上,一片密林郁郁葱葱,一角飞檐翘出林外,在阳光下反静静地反射着柔和的光彩。 堂上舞剑的丫鬟动作突变,手中的长剑隔空一划,剑意所指,竟是孔明顶心。虽然相隔两丈有余,但剑意所及,孔明仍是觉得刺骨微凉,眉心刺痛。剑尖遥遥指住孔明眉心,小丫鬟的动作戛然而止。 琴音如高山飞瀑,突然间从高亢入云一泻千里,声音轻柔,几不可闻。而那一直婉转低回的箫音却突然间大了起来。 意境中,疾驰而来的黑色方阵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得难以想象的呵斥声,方阵在继续前冲了十几步之后,竟是在同一时间里一起止住脚步,方阵棱角丝毫不变。 那一朵娇弱的黄花就在方阵正中最前端的那一位黑衣将军最后落下的马蹄前不足三步,瑟瑟发抖。 箫音似乎是从那一片密林之中继续幽幽传来,而急泻而下的琴声则变成了那一片绵延天际的如茵绿草,舒缓、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想要躺下看天的*。 箫音如水,琴音已是承载它的一片广袤平原。 舞剑丫鬟不知何时又已经动了起来,虽然仍是剑术,但剑势连绵,大有抽丝剥茧、无穷无尽之势。长剑横过唇际,优雅得如同那是一管长笛;长剑双手交握,侧身凝眸,恰似琵琶在抱,娇羞回眸。 肃杀之中,风月暗生,犹有春情。 箫音低回,方阵沉寂,数千人的沉默,愈发映衬出这寂寞山林,吹箫之人的孤洁和凄清。 数千位铁血男儿,为了谁?在这里伫立? 箫音幽怨,似有所觉,却是不为所动。 但那一片幽静的山林,那一角阳光下的飞檐,是否能够阻挡得住山坡下、方阵中,任何一人一骑一矛一击?千矛所指,谁与争锋? 恍惚中,孔明突然觉得,那个在山林间淡漠吹箫之人必是一位女子,而且必然是一位冰肌玉骨、风姿绝世的遗世佳人,她流连于山野之美,不屑于红尘之污浊,只与清风为伴,只与明月邀约,眉梢眼角之间,几曾容下过世间污浊男子? 但红尘滚滚,污浊横流,又岂能容得下一人独自清净于尘世之外? 方阵中已经有一种骚动之意,一种不安的气氛感染着一切。方阵中央,似乎有一股气机若有实质,在人群中缓缓流转开来,有意无意地影响着周围战士的情绪,这股气机转来转去,逸出方阵,正正地指向那一处翘起的檐角。 第五章 机巧(三) ‘草色烟光残照幽,玉人吹箫独自愁。何来草莽望春意,空有风情斜倚楼’。山坡下,树林旁,一条小路蜿蜒伸展。随着一阵悠远而萧索的吟诵声,一位布衣草履的年轻书生踏歌而来,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不知不觉间,在箫音、琴曲、剑舞的那种看似无意的指引之下,精通音律之美的孔明已经将自己带入了营造这一切的主人的意境之中。 那位书生,其实就是孔明自己。 数千名铁血战士,数千匹百战良驹,数千支刺向天幕的长矛,数千对嗜血无情的眼眸,这一切在悠悠的春风里构成了一副极不和谐的图画,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覆盖千里,就连林中的飞鸟、草丛中的昆虫都被这种无形的威压所压制,飞鸟歇翅、昆虫敛迹。 然而,这位踏歌而来的书生却似乎对这一切视若不见,恍若不觉,他只管自顾自地逍遥而来,竟是对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放在心里。似乎在他的眼中,那一个蕴藏着无尽破坏力和杀伤力的黑压压的巨型方阵也和山野间所有的风景一样,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山野之间,却并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造成哪怕是一丁点的威胁一般。 那样的一种逍遥,那样的一种洒脱,那样的一种自信,竟使得山坡下那座数千人马组成的一座方阵在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在这一刻,天地风光、方阵、树林、飞檐、箫音,似乎都变成了这位书生的陪衬。在这一刻,这位手无寸铁的布衣书生,只是因为有一身飞扬意气,竟覆盖了所有,成为了这一时、这一地的完全的主宰。 看透了,无畏了,一切便是透明,一切便是虚无,世间本无兵戈,兵戈本是人心。 万物俯首。我已是帝王。这里是我的国度,随心、所欲。 在数千战士的瞩目之下,那书生缓缓走近,也不去在意那数千道目光中所蕴含的滔天煞气,竟是只管如闲庭信步一般迎面走来,在走到距离方阵大约只有十几丈远近之时,那最前面的一排骑士座下的骏马沉重的鼻息似乎都已经清晰可闻,年轻书生这才淡然地停下脚步。 只见他并没有去注意对面的骑士,而他身上那一层显得异常闲适的宽大衣衫在光芒闪烁的长矛面前显得是那么单薄,他瘦高的身躯在雄壮的骑士和那些高头大马面前显得是那么脆弱,很明显只要对方愿意,任何一个骑士催马而出,对他而言都足以致命,但整个方阵数千名骑士如遭梦魇,竟然就这么相互对视,没有一人出声呵斥,更没有一人动手驱赶。 原来一个人真正的无心和闲适竟会有这般威力,竟然在透明了敌手的同时,也让敌手透明了自己。 如面对空气,或者说是面对一片草原、一片湖泊、一块岩石,箫音流转里,年轻书生面对方阵悠然轻叹,然后低头在脚下草丛里随手抓起一团泥土,在手中搓捏起来。 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件事,仿佛此刻他的眼中就只有这一团犹自散发着青草香味的泥土。半晌之后,他将手中搓好的泥巴认认真真地在草丛中端端正正地放好,草堂上舞剑丫鬟脚步一顿,尘土暗生的同时,草原上雾气渐生。 书生施施然继续负手而行,每隔一段路程便低头在脚下放上这么一团泥巴,甚至他旁若无人地在方阵缝隙之中自由穿行时,也在做着相同的工作,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彪悍狂野的战士竟然全都身若木石,任凭他自由穿行于身边而视若无睹。 随着他那些暗含玄机的泥团越放越多,渐有合拢之势,原野上以书生放下的第一块泥巴为起点,白色的雾气越聚越浓,渐渐淹没了大半个方阵。就好像是只过了极短的一段时间,那书生已经从方阵另一端施施然走出,然后随手将最后一块泥团抛下。 琴弦铮然,舞剑小婢踏前一步,长剑下刺,叮然直入桌案,然后凝立不动。 虚空中仿佛有一声金铁交鸣,就好像有一扇巨大的铁门铿然闭合,浓雾飘来、合拢,那一个由数千虎狼骑士组成的巨大方阵突然间凭空消失。 雾不再浓,淡淡的若有若无,一眼望去,原野无垠,但那一群战士却已经无影无踪。 风吹草低,只有年轻书生看似随意地摆放在草丛中的那些泥团,仍然在述说着一种神秘,一种力量。 箫音戛然而止。 琴音继续缓缓流转,铺陈出一片峰回路转,就好像有一朵流云载着他一路闯入山林,鸟鸣声里,一座巨大的湖泊出现在面前。 箫音又起,在宽广的湖面上、粼粼的水波中,愈发显得幽怨而空灵,一条石柱从水面上突兀而出,那一角在山坡下看来华丽而寂寞的飞檐,竟是那座已经在竹林梦境中出现过的水上宫殿。 远远望去,一位头戴花冠的长发少女正背对着自己,斜倚在宫殿一角的一根石柱之上,幽然独立。黄色的长裙曵地,随风拂动,是那么孤独,那么美丽,窈窕瘦削的身躯映衬着那座空旷巨大的宫殿,越发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去呵护、去怜惜的冲动。 似乎察觉到有人前来,那少女身躯微动,箫音又止。她并不回头,但一缕柔和的声音却越过宽阔的湖面清晰传来,直入耳际:“神奥八阵图,机巧傲天地,呼风唤雨法,移山填海术,汉室方兴艾,枭雄未遇时。潜龙困渊泥,俊鸟意迟迟。” 话音刚落,少女突然腾身跃起,跨过宫殿走廊围栏,如一片落叶般往湖面上落去。孔明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见那少女双手平伸,两只黄色的纱袖蓬然鼓起,就在即将接近湖面的一刹那,突然间扶摇而起,直上九天。 蓝天白云下,一位玲珑少女迎风起舞,水天一色,直教人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幻?但一场热舞的绝美,却是亘古流传,永恒不变。。。。。。 遥遥望去,但见那女子锐利的眼神如鹰似隼却又隐含着刻骨的娇媚,细眉弯弯,鼻梁挺直而小巧,一张瓜子脸娇嫩白皙,直有一种半透明的美感,在两瓣极具光泽的殷红嘴唇两旁,嘴角处,是两个圆圆的酒窝,孤傲中又有一些俏皮可爱。少女身量颇高,长空的疾风中,纱衣拂动,姣好的曲线尽显无遗,玲珑浮凸,美轮美奂,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少女的一头长发并不是世俗常见的那种乌黑之色,而是一种刺目的雪白,发丝拂动之间,一种沧桑和苦难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隔空传来,叙说着一份不曾完满的离愁,一段有始无终的情感。就算是远隔着一带平湖、数百丈的虚空,却仍能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和极具感染力的伤感。 而且,在少女那张原本堪称完美的俏脸上,却在眉心间平添了一块小小的胎记,色泽如金,恰似一头正展翅翱翔、扶摇九天的金翅大鹏雕,翎羽宛然,栩栩如生,铁喙金钩配上那似乎能望穿一切的眼睛,充满了一种藐视一切的霸气。 但这样一个胎记若是放在男子身上或者是身体的其他部位倒还好说,然而在一位娇美少女的额头上出现这样一块威猛的胎记,却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因而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不过此时的孔明已经完全被箫音、琴曲、剑舞所营造的意境之中的这位少女所震撼,他脑海中不时回想着刚才少女甫一出现时所吟的那一首谶言:“神奥八阵图,机巧傲天地,呼风唤雨法,移山填海术,汉室方兴艾,枭雄未遇时。潜龙困渊泥,俊鸟意迟迟。”,不由得心中暗兴横空出世、挥洒军机,匡扶乱世,或为一代名臣,或为一代帝王,从而治国兴邦,扶佑黎民的殷切希望。就仿佛少女所说的谶言之中那些在往日里的梦想中才有的神通和法术,此刻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一般,再去审视那些往日里有些敬畏的、已经拥有了极大实力的一方诸侯、能人异士之时,竟不由得有了一种俯视之意,世间纷繁,尽在掌握。 这一切的遐想都是因为眼前这一位曼舞虚空的少女而起,在此时的孔明心中,少女的天姿国色并未因额头的那一块胎记而略有逊色,在他的感觉里,倒正是因为这块胎记,反倒让他觉得这位少女更加真实,有血有肉,并不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缥缈仙子。 也许我可以握着她的小手,共同傲笑乱世,挥斥方遒,指点如画江山,共度如梦人生? 也许我可以坐拥美人,锦绡帐里,相互怜惜,恩爱缠绵? 也许那是来自天外的九天玄女,因为存在于永恒,所以才有如云白发暗示沧桑?所以才有额头大鹏,若飞若扬? 也许我是隔世之轩辕,生逢乱世,有心无力,所以才有隔世的仙缘,授我以经天纬地、治国兴邦、甚至是儿女私情、房中之术? 孔明遥望着空中那一位曼舞轻吟的少女,一时间浮想联翩,竟是有些痴了。 恰在此时,突见空中的那位白发少女舞姿乍停,漫天的风声也突然间化为了满耳的鸟鸣。疾风凛冽,华美的落羽如漫天的雪花飘然落下,覆盖了所有。少女的眼神突然如丝线般缠向了孔明,若有实质。 仿佛有一种瞬间的拉扯之力在孔明和少女之间突然产生,在孔明的感觉里,那位少女突然间变成了他手中丝线牵扯下的一只风筝,不过没等他开始收线,这只风筝却已经自顾自沿着丝线俯冲而来。 倏然,四目对视。 有多少情意蕴藉其中?有多少牵挂跨越了时空?这样的一次对视,似乎已经注定将是一生。 琴音、剑舞,还有那幽幽怨怨、若丝若缕的箫声都在一瞬间完全消失,草堂上,孔明手捻酒杯,犹自眼神迷离,若有所思。 一声咳嗽。 孔明豁然梦醒。 眼前桌椅犹在,杯盘依然,幽幽的酒香和茶香仍旧在鼻翼间缓缓流动着。对面,黄承彦父子面带微笑,各自手持酒杯,正在示意自己饮酒。而刚才弹琴舞剑的那两位小婢已经是杳然无踪,那一扇通往后园的小门也已经闭合,就像闭合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孔明心向往之的世界。 琴音已杳,箫音亦无,若非面前几案上那一个直透而下的细窄剑孔犹自清晰可见,简直就让孔明觉得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痕的春梦。 他悄悄伸出一只手在几案上轻轻抚摸,但觉一点残酒正透过剑孔缓缓滴落,溅湿了自己桌下的衣衫,他蓦地定下心来。 这世间只要真的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存在,只要有他孔明存在,那么这必定是一场注定的姻缘,心有所钟,彼此终究无处可逃。 不必问,不必说,这一切该来的,终究会来;那一切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不会得到。 孔明微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位同样睿智的男子各怀心事,六目对视,相顾哑然。 一切皆是前定。 仿佛什么事都已经做完,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做,但孔明知道,从今以后,会有一份牵挂留在这里,因为有一位女子,她正沉静地在时光的某一个段落里脉脉含情地凝视着自己,她在渴望着自己跨越藩篱的一个拥抱,而自己,也正在渴望着踏破那一带藩篱,迷失在一个刻骨温存的女子华羽般的温暖怀抱里。 孔明推杯而起,向着黄承彦父子一拱手,仰天一笑,满含深意的眼神在那一扇通往后园的小门上稍一停留,随即哈哈一笑,说声‘叨扰’,回头便走。 似乎这三位男子之间已经有了什么默契,平时的那些礼数此时都不再拘泥,黄承彦父子只是淡淡地道声‘不送’,并不挽留,也不曾出门相送,只是默默地看着孔明潇洒的背影走出草堂,走出小院,最后消失在门外竹林那一片化不开的凝紫之中。。。。。。 第六章 私约(一) 庐江。皖县。竹林。小庵堂。 马蹄声中,两位英俊少年分枝拂叶而来。这两人一个粗眉大眼,雄壮豪迈,一个仪容秀丽,英气逼人。其中那位秀气一点的少年手持长弓,眉梢眼角微带煞气,只是以眼角余光微微地斜睨着庵门前表情痛苦的那位姚公子,稍微上翘的嘴角带着一丝轻蔑,似乎并未将这位在庐江境内人人闻之而色变的恶公子放在眼里。而那位身形雄壮的少年则更是高傲,竟是对姚公子等人完全视若未见,一边走一边回头和另一位少年随意闲谈,显得悠闲而自在,旁若无人。 这两人自顾自策马从一干姚府打手身边经过,看似随意的他们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刀锋般的犀利锋芒,令人不敢靠近。逼人的气势之下,这些打手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经过而不敢有一丝妄动,只有那个耳朵被伤的师爷强撑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侧着身子从竹荫中鬼鬼祟祟地向庵门方向潜行,似乎是想要救助主人,或者是再对大乔不利。 只可惜这位师爷虽然对那位暴戾无情的姚公子忠心有加,但他却没有注意到,那两位少年甫一出现,雄壮少年的目光就已经完全锁定在了晕倒在地的大乔身上,一对环眼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和关切,这边他刚要接近庵门,少年已经觉察。 只见他眉头一皱,突然间张口大喝一声:“鼠辈!敢耳!” 宛如平地焦雷,晴天霹雳,少年这一声大喝雄浑而霸气,声音一出,竟连周围的竹林也为之一颤。 那师爷原本就有些战战兢兢,这一声大喝甫一入耳,不由得浑身剧颤,身体一僵,接着便颓然倒地,眼角嘴角血丝渗出,双眼泛白,竟是七窍流血,死在当场。 而那位手腕被羽箭穿透的姚公子也被这一喝之威所震慑,双目中凶光顿敛,脸颊泛黄,身体也禁不住瑟瑟发抖,一股骚臭味扑鼻而来,远远望去,那一身华贵的衣衫已经被自身所排出的秽物浸透。 雄壮少年一拍座马,往前一冲,紧接着单手在马背上一按,身躯已经如大鸟般飘然而起。在空中一个利落的转身,已经落在了庵门之前。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位此时已经委顿不堪的姚公子,自顾自一弯腰将地上的大乔拦腰抱起,然后大踏步走到竹林中的小轿前,伸手揭开轿帘,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了进去。 此时那另一位秀气少年也已经翻身下马,他的视线此时已经完全被持剑而立的小乔所吸引,两人视线交织,颇有缠绵之意,竟似乎是极为熟悉。 少年挽弓而行,在绿竹浓荫下逍遥而来,和煦的春日阳光透过竹梢,在小径上映出一地斑驳。看着不远处缓缓走近的英俊少年郎,小乔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柔情,就仿佛是有一种早已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牵挂,正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打开。 在小乔眼中,那个缓缓走近的英俊少年似乎正在不停地变换着模样,时而秀气,时而粗豪;时而儒雅,时而狂放。似乎是一位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巨人,只是因为一世的轮回而改变了形象,将自己装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躯壳之中。 儒雅秀气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却是一个狂放不羁、桀骜不驯的的灵魂,尤其是那一张长弓握在他的手中之时,他的眼神中所透出的那种狂热和自信更让小乔为之颤栗,为之着迷。 这两位少年一个是侠骨柔情,一个是柔情侠骨,异曲而同工,却都对女孩子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在这两个少年的震慑之下,受伤的姚公子顾不得腕间鲜血直流,一边向二人投以乞求的目光,一边用另一只手不停地示意手下前来相救。然而见两位少年并不发话,那些打手此时早已没有了初来时的嚣张跋扈,一个个畏畏缩缩,只是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小轿中的大乔突然嘤咛一声,似乎清醒了过来。一直在一旁守护的雄壮少年连忙一拱手,向轿中笑道:“江东孙策,搭救来迟,教大小姐受惊了!” 此时的孙策早已没有了面对歹徒时的那种威猛,声音温柔,一举一动间谦和有礼倒是颇有点儒雅之气。只见他不等大乔回答,转身对着犹自呆愣不已的梅香等人笑道:“几位小姐姐,我看你们家大小姐已经醒来,怎么还不过来服侍?” 已经被两位少年郎迷醉不已的几个小丫鬟这才突然从那种怀春少女莫名其妙的意象当中清醒过来,一个个小脸酡红,痴痴轻笑着一边互相拉扯,一边从孙策身边擦过,上前对着大乔抚慰不已。 这边小乔见姐姐无恙,也就放下心来,她抬头看着走近的另一位持弓少年,轻轻收起长剑裣衽为礼:“壮士仗义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已。久闻江东多有俊杰,而少年一辈之中,又以小霸王孙策、天箭周瑜为翘楚。而且听说这二人乃是从小的玩伴,相交莫逆,既然那位自成孙策,那这位公子想必便是周郎无疑了?” 周瑜审视着小乔那婀娜的身姿,心中在努力地想象着这位声音娇媚的女子那面纱下究竟有着怎样的容貌,一边回身将长弓挂上马背,这才回过头拱手笑道:“不敢当小姐谬赞,小可周瑜,久闻皖县二乔之名,今日不期而遇,当真是周瑜之幸!” 只见小乔声音中不失狡黠地轻轻一笑道:“风流公子少年游,二位家世高贵,又是青春年少,正值风流不羁之时,挟技遨游,虽天下之大,却处处皆可去得。小女子僻处皖县一地,与两位公子相比只是一普通富家女而已,何来久闻之说?故此相遇是实,至于不期嘛,倒是不好说得。” 周瑜会心一笑,正要说话,却见方才与小乔缠斗的姚家武师有一位突然越众而出,走上前来,对着他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小人甘宁,字兴霸,向因代友报仇,杀人之后逃亡江湖,只因困顿于生计,故此不得已投靠姚府。虽然不屑于这位姚公子为人,但小人当日受姚家员外厚恩,不得不报。久闻江东周郎风流倜傥,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智谋深远,为人更是磊落异常。故此甘宁不避羞惭,恳请二位放过那姚家公子,也好为他家延续一点血脉。我甘兴霸不才,在江湖中却也有一点薄名,日后二位但有所用,甘宁无不从命!” 说完以头触地,显得极是真诚。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悚然动容。 原来这甘兴霸乃是吴地长江流域一位名头极响的截江大盗,曾经仅凭几条小舢板横行大江,过往客商,无人敢于轻搠其锋。只是此人虽然水上功夫极佳,在烟波浩渺的江河激流之中纵横无敌,但陆地功夫却只得二流而已,加上他本就对姚公子平时欺男霸女之举颇为不耻,所以并不肯在这种争斗中露出真功夫,可以说刚才和小乔交手之际一开始就败下阵去躲在一边,虽然因陆上功夫差一些是一方面,但因嫉恶如仇不想竭尽全力却是主要原因。否则以甘宁多年江湖斗杀的丰富经验,就算小乔武功再强,也不至于在那名武师首领落败之前就败下阵去。 不过此人虽然横行不法,却并非是那种见利忘义恃强凌弱之徒,他在长江上做这无本生意,并不肯轻易去掠取那些以捕捞为生的普通渔民,也不肯对那些辛苦往返于大江之上的小本生意人下手,他所劫掠的对象往往是一些不良奸商或者是卸任经过的贪官,更甚至有时候还会将自己劫来的財货无偿地分给沿江贫民,帮助他们度过一些衣食不继的困苦岁月。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这位甘兴霸极受当地渔民和江湖同道爱戴,虽是盗贼,却名望极高,江湖中普遍以‘截江龙’称之。 然而也因为这些原因,他也得罪了不少当地富商和官员,当地的上流阶层无不恨之入骨,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因为此人人脉极广,又颇受长江两岸渔民爱戴,所以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倏去倏来,当地官府也一直拿他没有办法。 但是这位甘宁诸般都好,就是只有一样: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有一次甘宁在和几位同伴在做一单生意之时,因为对方抵抗太过激烈,所以甘宁破例指挥同伴将所有船上家丁武师赶尽杀绝,只留下一位富家小姐。 因为甘宁向来不喜女色,所以便将这女子让给了自己的一位同伴。不料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其实却极富心计,当一干大盗在江上劫杀她的家人之际,她强忍着那种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并不去歇斯底里地拼命,而是故示柔弱以宽其心,甚至还能在那种血腥残忍的场景之中保持冷静和清醒,有意无意地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展示她女性的柔媚。 第六章 私约(二) 甘宁的同伴禁受不住这种诱惑,当即不惜打破一旦见血即斩草除根的绿林规矩,将此女留下带回家去。在当时的甘宁等人看来,这个女子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为保自身性命而不惜以身事仇的普通女人而已,甚至在当时甘宁还有些蔑视。 不料,这个女子心计之深沉,性格之坚忍,却是大出这些人之预料之外。她跟随甘宁的这位同伴回家之后,表面上委曲求全,处处小心侍奉,不但能最大限度地满足这位同伴的淫欲,而且还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一个小户人家主妇所该学会的一切家务女红,把这位同伴伺候得舒舒服服,终日里飘飘欲仙。时间一长,这些粗豪男子甚至早已经忘记了此女的来历,对她也就完全放松了警惕。 然而,此女之所以这样忍辱负重,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她趁着自己的丈夫外出之际,竟想办法与外地的亲人取得了联系,然后借助亲人之力报官,在鼓动丈夫宴请一干同伴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幸亏当时甘宁身在他处不曾赴约,这才幸免于难。 由于这些人杀人太多,而且当初所劫掠的大多是富商游宦之类,最主要的是此女还不惜以身体作为交易,搭上了当地官府中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这些人落网之后,只是经过一番简单的审讯,便草草定案,处斩了事。而这位女子也就此改弦,嫁给那位官员去做小妾去了。 那甘宁听说此事之后,自然心有不甘,他虽然明知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涯必定会有这样的下场,也知道此女身为人女为家人报仇无可厚非,却因为此案牵涉了许多同伴的无辜家人丧命,所以心中极为愤怒。他不想去找这位女子的麻烦,却发誓要杀死那位为讨女人欢心而不惜滥杀无辜的官员,以此来为众同伴还有他们的家人报仇。 因为此人在当地官府中势力极大,像甘宁这等人极难接近,于是他便通过一些江湖渠道化妆成一位落魄武师,进入此人府中看家护院,伺机报复。 甘宁久在江湖,自然锤炼地极为隐忍,他进入府中之后处处小心谨慎,对主人表现得忠心有加。加上他身手不错,过了不长时间便在府中的那些武师之中崭露头角,取得了家主的信任。而且因为当日作案之时甘宁等人都是蒙面行事,彼此间之时以动作交流,所以女主人虽然有时也会和他碰面,却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位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盗贼魁首。 话说这一年秋季,正是此女家人被害的日子。她思念亲人之心不能遏制,于是便央求现任丈夫与她一起到江边祭奠。由于此女在委身盗贼的那段日子里苦心孤诣,极善房中之术,所以极得家主宠爱,对她一向有求必应,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件事传到甘宁耳中之后,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制造机会,想要跟随前往。 事有凑巧,就在家主出发前夕,府中的武师头目家中有事,临时请假赶回。这一来,倒是正好给了甘宁一个机会。由于他是府中仅次于武师头目的二号人物,值此乱世,家主要出门,这守护之责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他的肩上,而这,也正是甘宁求之不得的一个机会。 这一天秋高气爽,那女子和丈夫同乘一乘大轿,在甘宁等一干护院武师的簇拥下出城而来,迳到江边。 大江浩淼,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似乎携带着无数当日亲人的讯息。那女子再也难以遏制心中淤积已久的悲伤,一把掀开轿帘冲到江边,望着翻腾远去的江水悲泣不已。 她的丈夫心疼这个娇媚的小妾,于是一挥手示意手下退避,自己则孤身一人走到江边,用手轻抚女子脊背,不住地柔声宽慰。 甘宁见机不可失,当即借着这个机会将其他护院武师支开,自己则紧握腰间长刀,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那对夫妻走来。 然而就在此时,突见那女子猛地回身推开丈夫,满面悲戚地说道:“郎君,当日妾身之所以不顾羞耻以身事贼,正是因为以一娇弱女子之力想要杀贼报仇,当真是难如登天,倒并非贪生苟活。后来戕贼伏法,妾身家仇得报,本该就此从家人于地下,以雪家耻。然而自思当初所以能得报大仇,其实全赖郎君之力,若是就此离世,岂非有恩不报?于是才含羞忍辱以污浊之身侍奉郎君,床第之间尽量承欢,曲尽人妻之礼。今侍奉郎君有年,而且亦已为郎君留下血脉。恩怨了了,妾身心愿已足,也该去了!只求郎君念经年恩爱,待妾身去后,善待幼子,且待有机可乘之时,将当年漏网的那个匪首擒来江边血祭,妾身于愿足矣!此后阴阳路远,郎君珍重!” 说完不等丈夫说话,突然间踊身一跃,已经落入江中。湍急的江水轰然而来,那女子的身影在波涛间稍一沉浮,转瞬间已经消失了踪影。 丈夫刚一愣神,一把没有抓住,这一位刚才还在同一乘大轿之中絮絮低语的娇媚可人儿却已是蹈江而死,香消玉殒了。夫妻情深,这一下变生肘腋,却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保持着伸手拉人的姿势站立许久,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只听他喃喃自语道:“好人!你怎地就这么去了?当年之事,岂是你一个弱女子所能左右?你又何苦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唉!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不管费多大力气,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为夫也会将那名匪首擒来见你!”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却已经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狗官!这个倒不劳费心,当年的匪首就在此处!” 官员一惊,猛地回身看时,却见一位神情彪悍的男子手握刀柄,一脸杀气地站在背后,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自己,却正是那位自己一直非常信任的护院武师。 正沉浸在一种大起大落的悲戚之中不能自拔的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一直以来的高高在上却让他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下人的无礼,不由得勃然大怒,戟指喝道:“大胆的狗奴才!刚才主母出事不知救护,如今还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官把这个混账东西拿下!” 话音落下,却见四周静悄悄并无一人答应,急骤的江风吹拂之下,除去二人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之外,竟是毫无声息。 那位家主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带来的那些护院武师竟是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眼前这个以前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家奴冷笑着看着自己,满脸不屑之意。而且他双眼之中带着一种明显的杀机,犀利的若有实质。他浑身一抖,这才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他原本红润的面颊突然间变得煞白,一边后退一边颤抖着指着甘宁说道:“你。。。。你。。。。。。你刚才说些什么?难道。。。。。难道你便是当初的截江匪首?!” 甘宁冷冷一笑:“嘿嘿嘿!大人没想到吧?!当年你为了讨好那个女人,就算将我那些杀人如麻的兄弟杀了也就算了,为何还要牵涉那么多无辜家眷?!好在我甘宁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不过,既然你当初肯为了此女杀害无辜,可见用情之深!如今心爱之人已死,你孤身一人留在世上岂不寂寞?而我甘宁当初也曾和众兄弟约定:不求同生,但求共死,所谓殊途而同归,不如你我主仆二人一起去吧!您看如何?” 那家主更是慌张,他张口结舌地说道:“你你你你!你可知我乃朝廷命官,杀官害命罪加一等,可是要犯下灭门之罪的!若是你肯放过本官,本官可以给你一笔银两,保证你下半生衣食无忧,而且还可以答应你不再追究当日之事,还你一个自由之身,你看如何?” 甘宁一边步步紧逼,一边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心爱之人尸骨尚温,临终叮嘱言犹在耳,却只是因为小小的一点威胁而已,便已经完全被你抛诸脑后,可怜!可叹!如你这等猪狗小人活在世上还有何用?今日我甘宁与你一起共赴大江,当真是便宜了你!” 说话间远处林间笑语声隐隐传来,显然是被甘宁支走的那些家丁已经即将赶来。那家主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马上张口大喊起来。 林边人影摇晃,众家丁已经现出身形。 甘宁见机不可失,当即跨前一步,伸出手劈胸一把将其提起夹在腋下,然后回过头对着那些赶来的同僚微微一笑,然后脚尖一点,在家主绝望的呼救声和家丁们骇然的惊呼声中,扑通一声落入江水,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那甘宁号称截江之龙,颇有穿江入海之能,两人甫一落入江水,他立刻便放开对方,自己从水底潜行逃走。 那家主一日之间与自己的小妾双双殒命,而且甘宁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携家主一起蹈江,更由于死者乃是一方大员,此案自然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长江两岸整个荆襄、吴地被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事后来终于渐渐露出真相,人们也都知道原来当日携家主蹈江的那名武士原来就是著名的截*甘宁。深知此人之能的江湖同道自然知道以甘宁的本领必然不至于葬身江底,不过因为从此之后甘宁便隐姓埋名,所以一直隐伏在皖县这样一座小城之中,竟是安然至今。 这甘宁的传奇人生被长江两岸的人们传说得神乎其神,而当今犹自操此生意的那些江湖朋友也无不将其奉为水贼之首,虽然他一直不肯露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绿林中的声望却是不退反进,比之当年横行大江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孙策和周瑜自来喜欢交往江湖豪杰,这甘宁在江上纵横无敌,两人一向对其心向往之,只恨无缘识荆而已,此时乍一听说眼前之人就是甘宁,不但是他们两个,就连刚才与之交手的小乔也是震惊不已。 第六章 私约(三) 周瑜心中剧震之余,却也立刻意识到甘宁此举的危险性。因为他当年杀官害命,以当时的律条来说,不管他逃亡多久,只要暴露身份被官府捉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今日他竟然不惜冒此大险,一来是出于对周瑜的信任,二来也必是为报当日那姚公子之父收留之恩。 在这种刀兵四起的纷争乱世之中,处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像这样重情重义胜于自己生命的汉子,可说是凤毛麟角,稀有之极。那周瑜一来自恃家世,二来也确实敬佩这甘宁的性情,闻言之下当即也回头对着甘宁单膝跪下,一手相搀:“兄台当真便是截江龙甘兴霸?!周瑜不才,却是闻名久矣!” 那甘宁凄然一笑道:“人说周郎磊落,果不其然!我甘兴霸出身草莽,又是逃亡江湖的官府通缉之人,而您却是贵胄公子,家世清白,兴霸虽然顽劣,又岂敢与您对拜?!这可折杀小人了!那姚公子虽说作恶多端,说实话罪该万死,但在这茫茫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洁身自好?况他家数代单传,而且他父亲对兴霸还有知遇之恩,故此兴霸这才不惜自曝身份,请孙郎、周郎还有两位乔家小姐饶他一条性命,好让他为姚家接续香火。想来经过这样一次教训之后,他必定也不会再为非作歹了!不知四位意下如何?” 周瑜听完仰天大笑:“兴霸!你可真是把自己看得忒轻了!截江龙这一跪,当真是价比黄金,那姚家小子只不过一猪狗而已,就算兴霸兄不来相求,我周瑜又岂会因之而污吾之手?况且如此等人要杀,也只在反手之间耳,只要他日后再敢作恶,想想周瑜神箭即可!” 说完大踏步上前,一把将那支犹自穿透姚公子手腕钉在庵门之上的羽箭拔出,那姚公子惨呼一声,当即委顿在地。虽然心中对周瑜恨之入骨,却再也不敢多言。一旁的孙策长笑一声,叉腰喝道:“你们这群猪狗之人还不快滚!日后再敢作恶,莫道孙郎之刀不利、周郎之箭不快!滚!” 话音一落,众姚府家丁如遇大赦,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上前架起姚公子和那位倒霉的师爷,一阵风去了。 直到此时,但听庵门内一阵佛号声响起,老尼了空满脸是伤,带了几名同样一瘸一拐的缁衣尼姑走出门来,向着二乔及周瑜、孙策等人一一见礼。那甘宁见事情已经平息,自思身份已经暴露,而且方才还曾经参与赌斗,有为虎作伥之嫌,心想从此这庐江境内自己恐怕又已是安身无地了,当即一声不吭,一转身,便要离去。 不想那孙策和周瑜虽然此来之目的便是要见识一下传说中二乔之美,但正所谓英雄相见,惺惺相惜,这二人都是胸怀大志之人,志愿广交天下豪杰,又岂会因一星半点的污点而嫌弃于他?况且这甘兴霸之名在二人心目中已经是一种江湖草莽力量的象征,欲求争霸天下,又岂能因噎废食?因为这些缘故,所以孙策和周瑜这才将那位该死的姚公子放走,而且虽然一直在和二乔以及了空等人周旋,但二人的目光却始终注意着他的动向。见他此时居然要走,二人岂会轻易放过? 周瑜首先伸手拉住,孙策也在深深地看了大乔一眼之后,大步上前拉住甘宁另一只手,两人一左一右,看着他只是微笑。 甘宁有些莫名其妙,连忙问道:“二位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将甘宁送往官府领赏不成?若果真如此,却是不须如此。兴霸不才,却还不至于贪生怕死,两位放走姚公子,便是于甘宁有大恩之人,只要两位开口,甘宁自会跟随前去。” 说话间面色坦然,竟是毫无惧色。 孙策和周瑜听得哈哈大笑,那孙策更是伸手在甘宁厚实的胸膛上轻轻捶打了一拳,这才笑道:“兴霸此言,可将孙郎、周郎看得忒小了!我二人虽说此时并无功名,但蒙祖上余荫,却还不至于将那点赏银看在眼里!再说若我二人真的如此做了,那日后还如何在江湖朋友面前立足?可笑啊可笑!” 那甘宁更是疑惑,看着二人呐呐说道:“那二位这是。。。。。。?” 周瑜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才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几块散碎银子,不由分说塞在甘宁的怀中,然后轻声说道:“兴霸兄,此时你行藏已露,此地不宜久留,我二人此时还有一些俗务要办,不能与你一起上路。这点银钱你可先拿去找个僻静之地躲避一时,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到舒县找我!” 甘宁还要推辞,那周瑜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丈夫当此乱世,又有一身本领,若不能建功立业,岂不苟活?” 说完抬眼看看孙策,然后伸手将二人之手拉到一起,重重握住:“大丈夫富贵功名如浮云,翻手之间耳!他日兵发江东,岂可少了截江之龙?!” 那甘宁也是一方豪雄,拿得起放得下,豁达大度,做事毫不拘泥。加上他隐姓埋名多年,胸中一点郁郁不平之气早已淤积太深,此时乍一听到周瑜这般豪气干云的话语,而且还在言语之中将自己与孙策与其并列,不由得血脉贲张,一点豪气直冲顶门。 他也自用力握住孙策和周瑜的手,大声说道:“好!既然二位看得起我甘兴霸,若是我再拘泥,岂不如妇人一般?此刻你富我穷,就花你这点银两也不为过。江湖路远,看二位也是有点心不在焉,甘某还是识趣点,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放开两人的手,回头便走,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密密的竹林深处。 这一位草莽英豪的丰姿气度确是与周瑜孙策等一干富家公子大异其趣,两个人站在原地目送他剽悍的背影走远,心中竟是有一些没来由的艳羡。 然而,虽说甘宁的狂放不羁令两个同样因出身高贵而也因此自小受到太多家教礼节束缚的年轻人有点艳羡不已,但随着甘宁的身形渐去渐远,两人的心思还是不自觉地马上转移到了身后不远处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来。 此时那位大乔大小姐已经渐渐从刚才的惊骇中恢复过来,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小轿中走出,手脚犹自发软,脸色煞白,双目中满是不安,显得心有余悸。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孙策那高大的身体上时,却突然间晕生双颊,眼波滴翠,显得娇羞无限,两人的目光一对,她心中的那些焦虑和不安登时烟消云散,竟是忍不住嫣然一笑,当真是娇媚不可方物,那孙策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一旁的周瑜此时也正和小乔四目对视,危机过后,这一对年轻人似乎也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到了一些特殊的信息。了空等人见多了世间多情男女的恩怨情痴,一见这般情景自然心神领会。她识趣地低声念诵一声佛号,一摆手,示意众人跟随自己走进庵门,将这片幽静的竹林留给了这四位年轻人。 两对男女各自心照不宣,分头走向竹林深处。周瑜跟在小乔身后一路分枝拂叶,一直走到一处浓荫之下,这才悄然站定。 从后边望去,小乔那窈窕的身姿是那样轻盈而优美,林间清风徐来,吹动她身上轻薄的纱衣,灵动飘逸,若飞若扬,在浓荫之下,竟让后边的周瑜有一种朦胧而恍惚的感觉,仿佛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或者是一位下凡的飞仙,只要他轻轻一声咳嗽,或者是脚下发出一点声音,这个美丽的影子都会倏然消失。 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是草木之香?花香?还是伊人的体香?周瑜黯然陶醉,一时间如入云端,浑不知身在何处。 小乔站在竹林之中,感受着身后不远处那位秀丽男子身上特殊的气息,那种第一眼看见时就油然而生的亲切感更加清晰,就好像这个男子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让她有一种想要与其相依相偎、共赏雪月风花的渴望。 不过,虽然她明知身后的男子仪容秀气,身材也要比魁伟的孙策略显瘦削,但在她的感觉里,这个男子却明明就是一位狂野威猛的巨汉,她双目微眯,脑海中一个挎弓背箭、弯弓对苍穹的洪荒男子形象渐渐与身后男子相融合,而自己,则变成了一位刚刚在原野劳作归来的少妇,手中所拿的,仿佛就是一壶水、一支水果,而那,正是自己和他的晚餐。 恍惚中,小乔悠然转身,嫣然一笑,笑容仿佛能透过面上的轻纱,娇媚而温暖。周瑜浑身一颤,竟也仿佛看清了眼前女子的绝世容颜。 他浑然忘我,脚下如踩棉花一般,软绵绵地走上前来,轻轻地伸出手向小乔如云的长发上轻抚而来,指尖柔情,如雾如电。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小乔的脑海之中竟突然间爆出一抹耀目的金光,一柄光芒闪烁的七星剑倏然而来,直刺眉心。 小乔心中一惊,只觉眉心刺痛,蓦地清醒过来,这才发觉对面周瑜的右手已经堪堪将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汉末年间,虽说不乏民间女子与情郎私会,男女之防也还没有达到宋代之后那样苛酷,不过小乔终究是一位受过良好家教的大家闺秀,深知此中界限。她知道,若是一旦轻浮,也许便会万劫不复。所以就算她对周瑜心有所属,却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冷静下来,脚下用力,身子后仰,倏忽间已经向后滑行丈余。周瑜刚一愣神,伸出的手却已经落在了空处。 这一来周瑜也立刻清醒过来,他俊脸一红,深为自己一时的忘乎所以和孟浪所后悔不已。因为自从他一见小乔之后,虽然至今并未真正看过她的真面目,但伊人那绝世的风姿却早已让这个高傲的男子倾心不已。此时见对方倏然后退,举止间已经露出了一种明显的戒备之意,自然有些忐忑起来,生怕自己一时冲动,便毁了自己在伊人心目之中的形象。 一念至此,周瑜连忙收敛一下纷乱的心神,红着脸向小乔一躬到底:“小姐风姿绝世,周瑜惊为天人,一时忘情,还请赎罪!” 说着连连作揖不止。 见这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郎突然现出这般窘态,方才在一般穷凶极恶之徒面前挥洒自如的那份自信荡然无踪,小乔在感觉有些好笑的同时,却也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秘的渴望:虽然自己戒备退避,但同时却也希望对方能表现得更狂野、更不羁一些。因为不管周瑜的容貌举止有多么温文尔雅,但在小乔的内心深处,他都应该是一位狂野的洪荒男子。他应该蔑视一切礼仪教条、他应该敢于挑战世间一切规则,他应该。。。。。 小乔脸上一阵发烧,连自己也为自己心中的那些隐秘想法羞赫不已起来。 好在她知道自己脸上蒙有面纱,还不至于因此而暴露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连忙努力稳住心神,尽量平和地对周瑜柔声说道:“周郎不必如此,小女子虽然鄙陋,却也知道男女之间,应当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周郎如此,也只是一时忘情而已,既然不曾有什么真正越礼之处,那就不必这般自责了吧!” 这几句莺声燕语一出,周瑜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他抬起头注视对方良久,这才拱手说道:“小姐心胸磊落不让须眉,公瑾惭愧!” 此时的小乔也注意到了周围的环境,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与周瑜独处。她心想这样的事情若是不小心传出去,那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也许乔家的名望也会因此受损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连忙向周瑜盈盈下拜,道个万福:“周郎方才拔刀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已。不过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如此独处,恐于礼数不合。但等回家之后,小女子自然会将今日之事告知父亲,请他老人家择日登门拜访,以示酬谢。如今时辰不早,我和姐姐都该回家去了!” 说完迈开脚步,便欲从周瑜身边走过。 周瑜一听,连忙侧身相让,等那一缕香风从鼻翼间流转而来之时,他轻声说道:“小姐,公瑾对你一见倾心,若是小姐亦有意,等不久之后,我和孙策挥兵庐江,兵临皖县之时,必定登门拜访!” 小乔听得怦然心动,却是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走出十几步之后,突然间回头撩起脸上的面纱,向着周瑜微微一笑。 隔世一笑,风月无边。 周瑜如遭电击,登时呆若木鸡。 数片竹叶悠然飘落,而香风犹在,丽人却已无踪。。。。。 第七章 陇上风雨(一) 隆中的五月,已是繁花乱飞的时节,此时春耕早歇,也还没到收获的季节,趁着这难得的悠闲,隆中的居民们开始在山野丛林间狩猎打渔,来丰富一下自家的食谱。而那些闲不住的女人们,则开始在浓荫下支起机子,依依呀呀地纺织着农家土布。 卧龙岗。草堂。 自从那日从黄承彦家回来之后,孔明就一反常态,一直一个人闷在家里,终日里深居简出,轻易不再出门访友,与往日那个喜交游爱游历的年轻隐逸大异其趣。就连有时候崔州平、石广元、徐庶等这些至交好友来访,他也总是淡淡地不肯热情招呼。好在这些人都知道孔明的为人,知道他此时必定是又碰到了什么难以决断之事或者是在钻研学问上碰到了什么难题,所以这些人并不太以为意,见他不太欢迎,便在稍事逗留之后,随即潇洒自去。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孔明周围的朋友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也就不太前来打扰了。草庐之中,一时间变得完全沉寂下来。 原来,就在那次的竹庐之行中,孔明虽然并未真正见到黄承彦家那位传说中的丑女儿,但却从琴音、萧曲、剑舞之中窥视到了这位女子完美的内心世界。他回到家中之后,一直沉浸在她以乐曲和舞蹈为自己所营造的那个奇幻世界之中不能自拔,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一个拥有着这样美妙的心灵、一个拥有着这样高雅情操的女子,竟真的会有一副不为世人所容的相貌。 他反复琢磨,从当初酒肆中那个假黄英斗笠下模糊不清的面部轮廓以及他那清俊高雅且往往见解独到的洋洋洒洒,到骑驴回转时莫测高深的微微一笑;从他那略显娇媚做作的声音,到自己在竹庐初见黄英时内心的疑惑;从自己在数次的萧曲意境之中所感受到的那个柔媚少女不可思议的内心世界,到酒席宴前的玩偶丫鬟、黄承彦父子奇怪的举止,最后孔明已经几乎可以断定:此黄英并非彼黄英,而当初那个在大雪中骑驴而来,与自己在酒肆中彻夜长谈的黄英,却正是那位神秘的丑女——黄婉贞!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孔明这才蓦然惊醒,原来自己当日在酒肆中所见到的这位黄婉贞,她不论是气质风度,还是面部轮廓、身形体态,竟然都和自己在竹庐听萧观舞赏琴之时出现在自己意境中的那位少女是那么相似,他由此更加断定——那人就是黄婉贞! 想到这里,孔明可说是又惊又喜,因为他从那位假黄英的身形体态以及面部轮廓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窈窕女子,其相貌就算不美,但也绝对不会如传言之丑。而她之所以要出行蒙面而且会被隆中之人传说得如此不堪,一个有可能是因为她故意而为之,以此来阻止那些只重相貌的浅薄之徒,二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她身上可能会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缺陷,因为她不肯轻易对人假以辞色,所以便被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夸大,以此来贬低对方。 想到这里,黄承彦之子黄英——那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郎英俊的脸庞突然映入了孔明的脑海,结合着他在萧曲意境中的所见所闻,此时的他几乎可以完全断定:在这对姐弟的眉心之间,都有着一只金翅大鹏雕模样的胎记,只不过一个是雄踞水殿,仰望苍穹,一个是扶摇九天,展翅飞腾。 而在箫音意境之中所出现的那位少女,那种绝美的风神却根本没有被其眉心那块小小的大鹏胎记所破坏,在孔明的眼里,反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块胎记,竟使得这位少女从一味的娇柔之中透出一种难得的英气,柔中有刚,更显女子魅力。 不过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的孔明心中也自有些吃惊,因为他一向对于音律以及兵书阵法、还有上古道法也多有涉猎,对于这些晦涩的知识也颇有研究,所以他一旦想通了那个箫音琴曲所描绘的世界、那个世界之中的生灵、尤其是那两头大鹏和少女竟然有可能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黄婉贞竟能以箫音化无形为有形,把别人的意识当成画布,以乐曲作为画笔,最终将一些真实存在的事物惟妙惟肖地描绘在对方的脑海之中,而且是那么真实,那么逼真。这样的一种手段,这样的一种神通,恐怕已经不再纯粹是凡人手段了! 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是人?是神?是仙?是妖?一向以智计无双、谋略深远著称的孔明,这次还真的就是有些难以决断了。 而且,在他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心中原先还抱有的一丝高傲也顿时为之一空。因为他本以为凭自己的才学人品、相貌武功,虽然不敢说是荆襄第一人,却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落于某人之下。 若是那位黄婉贞不管是在才华还是相貌上有一点稍微逊色,那么孔明相信以自己的实力,要想求得这门亲事,那必定是手到擒来。然而,在断定了对方的相貌才华俱是堪称一流并且其道法兵法远远高于自己许多之后,孔明便突然间有了一种不能遏制的自卑感。 因为此时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不论是兵书战策、阵法道法,这位一直隐身的黄婉贞全在自己之上,若是自己此时就这么贸然前去求亲,岂不是自取其辱?所以他虽然在内心之中已经对这位奇女子极为向往,却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视天下美女如囊中之物,予取予求的自信和骄傲。 好在他本身有着极为深厚的道家底子,学识渊源,睿智机敏,在与黄婉贞在乐曲意境之中交流之时,已经从中窥视到了不少东西。此时的他终于知道自己在真正的高士面前是多么的浅薄和幼稚,于是他便摒弃一切杂念,专心致志地闭关自守,终日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参悟那些得自黄婉贞琴音萧曲之中的奥意。 却说这一天,孔明正在草庐中跌趺端坐,明心见性之时,突见一线金光从遥远的天际电射而来,在孔明面前铮然落下。 孔明心中微惊,金光乍来乍收。 意念中的孔明睁开双目,却见一柄金光闪烁的长剑已经斜斜地插在了面前地上,剑身镌刻七星,呈北斗方位排布,犹自轻轻颤抖,发出一阵阵龙吟般的低啸之声。一种柔和的幽光在剑身七星之间不停地来回流转,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就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而且就在孔明看到这柄长剑的第一眼起,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已经在彼此之间悄然产生。就好像那柄长剑之中住有一个与他极为熟悉的灵魂,正在与他脉脉相望,倾诉着离情。 那是另一个自己吗?一种合而为一的渴望让他根本无视于长剑犀利的锋芒,他轻轻伸出手,手指从温润的剑柄上缓缓滑过,然后落在了狭长的剑身之上。不知不觉间,一点殷红从指尖流溢而出,消失在那一抹流转的金光里。 仿佛有一点牵挂就此产生,孔明的意识突然变成了一缕风,随那一点殷红融入到了剑身之中,一个广袤无垠的瑰丽世界就此出现。 这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繁复的通道隐隐约约地将七颗星球连接在一起,无尽的能量通过这些通道在七星之间不停地循环流转,金、木、水、火、土、风,共同构成了一个奇幻的空间。 这个空间似乎和孔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呼一吸,光阴流转。而且在孔明的感觉里,这七颗巨大的星体分明构成了一个庞大得无法想象的生命体,此时此刻,自己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其中,而且这个生命体对自己并无丝毫抗拒,好像还有一种深深的亲切之意。 就像有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召唤着他,孔明面对着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生命体、一个奇幻的异界空间,心中竟突然间变得静若止水,如古井之波,无悲无喜。他悠然迈步,身体倏然消失在了那一片星空之中。 卧龙岗上,此是已是子夜,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一道金色的剑气突然间冲天而起,矢矫如龙,直插天际。 北方的天空中,极星闪耀着异乎寻常的光芒,北斗七星光芒流转,连成一片,竟然在一瞬间化作了一位背剑而立的批发道者的模样,这位道者眉心流火,透过极星之光倾泻而下,刹那间已经与下方冲天而起的剑气连接在了一起。 璀璨的夜空中,就连皎洁的明月也在这一刻被掩盖了所有光芒,如一道光芒万丈的金色彩桥,贯通天地,跨越了始终。 而在这一刻,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从空中散发而来,极天弥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这股力量几乎影响了所有,夜虫不再呢喃,清风不再吹拂,就连山间潺潺的流水,也在这一刻变得无声无息,几乎所有的生灵都沉入了深深的梦魇,对这样一个璀璨奇异的夜晚一无所知。 荆襄大地,长江两岸,几乎完全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进入了一片沉寂。然而,对于少数几个人来说,这样的一个夜晚,却注定了无眠。 第七章 陇上风雨(二) 竹庐。 后园小门内,那座掩映在池塘边紫竹之后的小屋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灯光,随之屋门咿呀开启,一个窈窕的身影拂开竹叶,轻盈地走到池塘边上,先往池水中看了一眼,接着便抬头望天,嘴里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夜空中,星光剑气交相辉映,无声,却恰如两条矢矫飞舞的金龙,那种傲视寰宇的力量若有实质,遮蔽着整个天空。 而就从这位女子现身的一刹那,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道者影像眼神一转,已经胶着在了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隔世的深情和思念,正穿越无尽的虚空绵绵传来,如一张迅速织成的大网,将她轻柔地包裹其中。 女子嘴里发出一声意乱情迷的呢喃,自言自语地说道:“冤家!冤家!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声音突如其来:“没错!他来了!” 女子身躯轻颤,却是并不回头:“嗯!他来了!你来了!恐怕她也来了!” 人影闪动,黄英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星光之下。他负手而立,眯着眼睛仰望着那分外绚丽的夜空,嘴里悠悠说道:“你是我今生的姐姐,我是你往世的哥哥,你我往世混沌,而今世却是你我独醒。往世她占尽先机,使你痛苦半生,但此生此世,她却再也不能与你争锋!” 声音冷傲,自信中满是仇恨和冰冷,仿佛他们口中所说之人曾经给予过他们无尽的悲凉和伤痛,而在今生今世里,他要尽所有力量来保护身边的亲人不受伤害,他要将所有的痛苦,在今生里一一偿还! 就在同一时刻,庐江,皖县,乔家大院里。 二小姐小乔正在月下练剑。 也许是源自天生,小乔从小就对轻柔的月色情有独钟,那种在月光下轻舞飞扬的感觉让她沉迷,让她陶醉,而且每每月圆之夜,就好像是她能从月光中汲取许多无形的能量一般,在这样的夜晚练剑,总会让她感觉分外地精力充沛而且乐此不疲。 但是今夜,就在她剑意正酣之际,却突然感觉周围的气场为之一变,那种天人合一般与天地万物无限沟通的感觉蓦地消失,剑意也为之突然间变得滞涩起来。 她急忙停下剑势,这才发觉周围的一切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全都被蒙上了一层华丽的淡金,而原本那宛如轻纱的月华却已经完全被这一层金色所覆盖,虽然厚重华丽,而且这种金色也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但却因为这金色的出现,让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伤感,就好像这金色中蕴含着一种隔世的离愁,剪不断,理还乱。 她仰面望天,按照意识中突然涌现的一丝情愫的指引追寻而去,直入云端。 天空中,异象纷呈,就在小乔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一道冲天剑气从大地上直插天宇,与空中以极星与北斗七星所组成的一个巨大影像眉心之中射出的一道金光相接,在夜空中矢矫飞舞。 金光如雾,若有实质,已经在短短的一瞬间遮蔽了所有,而且竟然连太阴之月华也不能避免,就在小乔抬头望天的一刹那,金光已经渗透了所有的月光,最后取而代之,将包括空中的星辰、月轮在内的天地万物全都蒙上了一层淡金。 在这一刹那,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小乔的心中悄然而生,在她的眼里,眼前这一场匪夷所思的异象并不可怕,在她停下剑势之后,沐浴在金光里的她竟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似乎有一缕温情透过这无处不在的金光传递而来,在不知不觉间唤醒了她心中深藏的寂寞和孤单的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亲切和慰藉。空中的那个影像虽然有些虚幻,但在小乔的感觉里,那明明就是一个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亲人,而且这位亲人以前曾经、以后也会给予自己无尽的温存和关怀,她甚至没来由地相信,只要她张开双臂,自己此时肯定轻如羽毛,会在这极天弥地的金光托浮之下越飞越高,最后安静地憩息在那人最有力、最安全的怀抱里。而且那个怀抱会给她一个女子所向往的所有爱抚和柔情,会给她亘古流传、生生不息的*刻骨! 金光在她身边萦萦绕绕,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深情缱绻,在她周身轻抚,小乔陶醉地微眯起双眸,朦胧的视线与空中的影像俯视而来的视线相互交织,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愫在她柔软的心底悠然升起,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正有一双手期待着她的到来,正有一个肩膀等待着她来依靠。而这华丽的漫天金光,正是一种媒介,一种途径,一条路,一扇门,可以让她以最完美的方式一路走去,直入那人心海,无遮无碍。 没有酒,但小乔却已经醉了。 清风徐来,小乔张开臂膀,衣袂飘扬,飘然欲飞。 一只白嫩如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小乔肩上,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小妹,又在想些什么?” 小乔急回头,一张美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一对标准的凤目之中充满了关切,正是姐姐大乔。 。。。。。。。。。。。。。。。。。。。。。。。。。。。。。。。。。。。。。。。。。。。。。。。。。。。。。。。。。。。。。。。。。。 舒县。周府。睡梦中的周瑜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危机,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网正在从四面八方铁壁合围,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周府笼罩在内,而且越压越紧。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倏然传来,周瑜只觉周身如坠深渊,刺骨冰凉之余,正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在挤压和禁锢着自己的身体,让他呼吸不畅,几近窒息。 周瑜猛地醒了过来。 黑暗的卧室中,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幽光,正在缓慢却坚决地侵蚀着一切,他急忙抬头看时,却见窗纸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华丽透明的金黄,而那种令他窒息的金光,正是从窗口以及门缝中渗透而入,不绝如缕。 周瑜一惊,还道是家中下人不小心走水,连忙把手在床上一按,便欲腾身而起。殊不料一向身轻如燕的他此时竟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自己这一跃竟是没有离开床铺半步。 周瑜这才意识到周围气氛的诡异,那种窒息和压抑之感愈发清晰,不过因为他自幼习武,向不敬畏鬼神之类,虽然此时他明知这种突如其来的气机威压中有着明显的敌意,就好像一个无形却异常强大的敌手正在未雨绸缪,在想要达成一种目的之前要对自己形成一种压制和防御,但他心中却并不慌乱,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从这丝丝缕缕渗透挤压而来的金光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宿敌,彼此了解,已经极为熟悉! 他蓦地完全清醒,也完全冷静下来。 因为此时他才突然发觉,整个周府之中鸦雀无声,沉寂得有些异乎寻常,就好像自己身处在一个金色的梦魇之中一般,根本没有一丁点走水之后所应有的喧哗之声。 而且,这绝对不是梦境!因为,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对于周围的一切感知得如此清晰,就连房间中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粒粒细微的尘埃在金光压制之下悠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而自己的血液在身体中流动的声音也一丝不落地传入心神,提醒着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被完全浸染在金光之中的世界里特立独行、而且可以反抗的个体! 他悄悄伸出手,就在手指触碰到床边的长弓和箭壶的一刹那,一种澎湃的能量在身体之中油然迸发,他口中低喝一声,身体一弓,已经飘然落在了房门之外。 他顾不得去看身后碎裂的木门,双手连动,箭已上弦,弓开满月,游目四顾。犀利的箭意如刀,以极快的速度分割着周围的气机,仿佛有一阵裂帛般的声响一闪随即隐没,周瑜只觉身体一轻,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长吸一口气,瞬间已经充满了力量。 他缓缓抬头,箭尖随着视线慢慢移向了空中。 北斗,极星,真武。 自幼,周瑜就在骨子里对于这高悬北方苍穹的星宿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莫名其妙,却始终难以消除。 而此刻,这个高挂北天的星宿却突然化成了一个真实的影像,正与大地上某一处以剑气为媒,建立着某种联系。而且,一种嘲弄之意隐隐传来,让高傲的周瑜恼火不已。 金光去而复返,在一瞬间的撕裂和退避之后,复又潮水般涌来,在周瑜周围越聚越浓,大有将其淹没之势。 第七章 陇上风雨(三) 周瑜双目微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周身的精气瞬间已经提到了极致。他将周身的气血在身体之中迅速凝聚,通过经脉直逼双臂,令人牙酸的‘格格’声中,一张长弓渐已拉满。 全神贯注之下,弓背、弓弦共同组成了一轮圆月,竟然渐渐散发出了一种细微的血光,而那支搭在弓弦上的羽箭,更是变得血红血红,箭尖处红光闪烁,竟已几近透明一般。 凛冽的箭意犀利而霸气,竟然对天上人间这无处不在的金光所散发出来的无边气势和威压直接漠视,飞扬跋扈,目空一切。就仿佛只要这一箭射出,那就必然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天地之间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无法阻挡这一箭之威。 这支箭,必将穿透所有! 一蓬血红中透着黑色的煞气突如其来,从周瑜的脚下弥漫而起,渐渐地把他包裹起来。 这煞气中杀意凛冽,若有实质。就在漫天的金光中随着一阵阵丝绸般的撕裂声急剧扩张,竟将金光的逼近之势刹那间遏制在了原处。 强大的压力下,黑红煞气越聚越浓,周瑜的身影逐渐消失,而一个似虚似实的巨大气体影像,则取代了周瑜,保持着同样拉弓搭箭的姿势,直面苍穹。 不过,虽然这个影像有一点虚幻,但他手中的那张大弓和搭在弓弦上的羽箭却异常凝聚而真实,而且,这副弓箭与周瑜手中的弓箭有一些不同,古拙而简单,显得有点蠢笨,弓背乃是用一根坚韧的硬木简单削制而成,而弓弦则明显是一条制作粗糙的牛皮绳。至于那支羽箭,则是一支细长的竹枝,不过是在箭尾处镶嵌了一支山鸡羽毛,而那个犀利的箭尖,则是一块以燧石打磨而成。 不过虽然如此,却有一股极为霸道的杀气从这个影像手中的弓箭上澎湃而出,其气势之强,竟然连周围那原本势不可挡的金色光芒也为之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而且随着这影像的气势增强,金光已经开始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在虚空中荡起阵阵涟漪。 空中,北斗、极星所组成的真武影像突然间一阵抖动,虽然间隔了无尽虚空,但是一股凛冽的怒气却仍是极为清晰地瞬间传来,漫天的金光更加厚重而凝实,霎那间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流金。尤其是在周瑜周围,金光更是迅速地从气态变成了液态,然后又从液态逐渐变得越来越是粘稠,竟然渐有凝固之势。 周瑜身上的影像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一阵阵颤抖,随即一股更为浓厚的黑红色雾气带着一种浓郁的血腥之气从地底急冲上来,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呼啸之声,那个影像愈趋凝实,不一会,一个头插雉尾、浑身肌肉虬结的英俊莽汉已经出现在了金光之中。 这个莽汉身材高大得离谱,而且此时他的腰间也出现了一个鹿皮箭囊,而在箭囊之中分有十格,其中此时只剩下了九支与弓弦上一模一样的燧石羽箭,箭尖血红,殷红如血,又像是一直在熊熊燃烧。 金光已经成为了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金属墙面,在这个空间之中,甚至因为压力过大而使得空气也逐渐化为了液态。在这种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巨大压力之下,那个莽汉的影像终于不再长大,而是逐渐收缩起来。 而在此时的周瑜的感觉里,就仿佛自己突然间堕入了一个苍茫的洪荒世界,一股股炙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燃烧。天空中,十个一模一样的太阳不停地变换着方位,无情的热流炙烤着大地,由于光线太过强烈,人们不管是躲在哪里,都始终如生活在白天一般。强光掺杂着无情的热流,冷酷地榨取着大地和生活在大地上的每一种生物身上的最后一点水分,这已经不是人间,而是一个充满了阳气的地狱! 看着那些无处可逃的人们,周瑜的内心之中突然间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他抬眼望天,却立刻被空中刺目的强光逼得低下头颅。空中传来一阵奇特的鸟鸣,似得意,似嘲笑,更隐藏着无尽的杀机,无边的冷酷。 周瑜的手颤抖着抚摸着箭囊中的羽箭,心中的那种难以克制的愤怒无处宣泄,他猛地蹲下身冲着早已被炙烤得坚硬如铁的大地猛挥一拳,鼻翼间发出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媚的喊声:“后羿!切莫灰心!有西王母娘娘赐下的彤弓朱箭,何愁金乌不灭?心到处,金石成灰!” 周瑜急回头看时,却见一位云鬓高挽的丽人正在不远处向他挥手致意,眉目间充满了信赖,充满了崇拜之意。周瑜心中错愕,连忙仔细看时,却见那女子的神态举止颇为熟悉,竟酷似那位至今缘悭一面的小乔姑娘! 周瑜心中突然间一阵恍惚:周瑜、后羿?小乔。。。。。。。常曦?刹那间数千年的光阴化作了虚无,时空两端再也没有了隔阂,前尘,即是后世。 我是后羿?后羿是我?小乔,即是常曦?常曦乃是后羿之妻?那小乔与我共生此世,岂非早已注定是我周瑜之妻?而我周瑜乃是转世之神,谁敢逆我之意?后羿神箭,无坚不摧,三界无挡! 神箭锋锐,所向披靡! 挡我者,杀! 后羿(周瑜)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一支射日神箭,轻轻地搭在了弓弦之上。 箭气冲天,如虹似霓,弓弦尚未拉开,凛冽的箭意已经若有实质般冲天而起,带着一股清凉之气,刹那间逼开热浪,直入高空。 他不再抬头,却只是以心目去由内到外地感受和审视。空中大的强光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层层粘稠的金色液体,后羿内视的目光从箭意逼开的空隙中直透苍穹,这才发觉,原来空中那十个不能逼视的太阳,竟然是十头三足金乌正在空中嬉戏游玩! 那个不知是常曦还是小乔的女子的声音继续传来:“后羿!夫君!你身为开辟洪荒时即已存在的上古巫神,竟然连这十头小小的金乌也不能降服吗?要知道大巫金身无坚不摧,无物可破,你可是和它们同等级的存在啊!为什么不抬起头?你的目光,应该比日月之光更为强悍!你是世间最英武的男子,天下女子,谁不倾慕?天下男子,谁不敬畏?你有射日神弓、射日神箭,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以你为尊,你可以纵横三界,所向披靡!人界安危,为妻我的安危,就在你一念之间而已,若不奋发,时机一失,必将追悔莫及!” 声音传入周瑜耳中,一时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虽然还有着周瑜的意识,但不管是眼前周围的景象还是自身正在急剧提升的力量,都在清晰地提醒着他,此时此刻,自己,就是那个洪荒世界里正在准备弯弓射日,拯救天下苍生的巫道大神——后羿! 隆中的夜空中,真武影像突然左手一张,五指指尖分别有一道更亮的金光电射而出,半路上一分二,二化四,在急速分化中迅速制成了一张巨大的金色大网,竟是根本不去理会下方已经与后羿神念合体的周瑜,在继续与竹庐中的黄婉贞情意交融的同时,竟迅速跨过无尽虚空,直向皖县方向罩下。意念所指,正是那位在月光下痴痴仰望的小乔还有在她身边的大乔。 这幕影像映射在周瑜的意念之中,他突然间看到,天空中的那十头金乌竟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突然间各自从口中吐出一道火线,纵横交叉,急速弥漫开来,正如一张火焰熏天的烈焰之网,向大地上直扑而来。而且周瑜看得分明,这张火网意有所指,意在常曦! 而此时的常曦因为关心丈夫,所以已经从那些在烈日骄阳下本就脆弱的遮蔽处走了出来,柔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那十个太阳的下方,那张火网带着一阵慑人的厉啸破空而来,早已虚弱不堪的常曦根本就无处可藏。 周瑜目呲欲裂。因为就在这一刻,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在他心中悄然产生,而这种感觉也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保护*: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不远处这个女子的安全! 这个女子,甚至比自己、比整个三界更重要! 一声低吼,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声似乎压抑了千万年的咆哮,从这个原本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口中,也是从那个血红煞气所化的巨大影像——后羿的口中传出,恰似一阵阵震动九天的惊雷滚滚而来,八方震动。 巨大的后羿影像突然间一阵晃动,随即急速收缩起来,只是一瞬间,这个顶天立地的巨汉已经完全融入了相比之下身形并不强壮而且体型小得可怜的周瑜体内。而那古朴的强弓和燧石羽箭,也自然而然地与周瑜手中的弓箭相互融合,成为了一体。 洪荒世界和现实世界也相互融合了,这一刻的周瑜,便是洪荒世界里的后羿;而那极天弥地挤压而来的金光,便成为了当年那焚毁一切的烈日阳光;而那张在两个当事人看来温情脉脉、情意绵绵的金光之网,在这位分不清是周瑜还是后羿的汉子眼里,却是充满了杀机。而且这杀机所指,正是此刻的周瑜最大的弱点——小乔。 血光猛地炸开紧接着又化为一线隐入了周瑜斜指苍天的那支羽箭之中。渐渐地羽箭震颤,在弓弦上微微蜿蜒扭曲,恰似一条血红的赤练蛇,充满了霸气,充满了阴沉,华丽,而危险。 光网下落。 小乔的美眸中已经现出刻骨的温情,光网映射在她水汪汪的大眼里,宛如一朵美丽至极的烟花,是那种拥有着致命诱惑的美丽。 洪荒世界中的后羿抬起头来。 愤怒和不甘组成了一种阴冷的负面情绪,在他经脉中急速流转,竟霎那间凝结成为一层厚重而透明的冰玉,遮蔽在了骄阳和大地之间。 一抹清凉倏然传来,刺目的阳光被冰玉所吸收,后羿微眯的双目霎那间已经完全看清了空中那十头金乌各自的位置和运行轨迹。他双臂一张,箭囊中的十支射日神箭突然间一起出现在了弓弦之上,箭意所指,气机已经透过冰玉,牢牢将金乌锁定。 后花园中,周瑜的头顶也出现了一层血色浓雾,而他的弓弦之上,竟然也已经变成了十支利箭! 吾将以倾世之力,无敌之箭,破此灭世之光。吾将以血肉之躯、风刀雨剑,筑此热血屏障。 我的世界,我的女人,必会因我而无惊无伤!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伊始,九为数极,亦力之极也!何不存一而化九?”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蛮古洪荒、周府后园,那两张形质不尽相同的长弓之上,同样形质不同的羽箭,同时少了一支,在箭囊之中,兀自轻轻震颤不已。 火网、情网在不同的时空里同时罩落。 一个隔世的女子在不同的时空里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但同样的愤怒,却在洪荒后羿和后世的周瑜心中同样地熊熊燃烧起来。 不再有任何理由,他和他,要打破这张巨网! 弓开,箭出。 九支箭,九支也许是后羿也许是周瑜也许根本不分彼此的绝世英豪所射出的神箭,一往无前。 锋锐无挡,万物退避! 金光虽然厚重凝实,但在这无边的锋锐面前,却也似乎有了一点迟疑之意。 就在此时,距离卧龙岗不远处的竹庐之中突然间又飞起了一道剑光,矢矫飞动,剑光如雾,竟然在瞬间幻化成一头大鹏的模样,长鸣声里,一振翅,铁羽纷飞,竟是与空中的九支羽箭相互配合,直向那张罩向皖县乔家的金色大网激射而去。 虚空中似乎传来一声恼怒的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缤纷光雨,璀璨如漫天烟花,砰然四散。 风雨声骤起。 那张原本已经要将小乔包裹其中的大网倏然消散,而空中那一道与黄婉贞的视线相互缠绵许久的金色丝线,却倏地缠进了她情深脉脉的双眸之中。 剑气回落,金光四散,空中的真武形象也逐渐淡去,曙光已经悄悄来临。。。。。 第八章 攻陷(一) 在天下人空前酣畅的夜梦之中,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悄然逝去,薄薄的晨雾伴随着高唱的雄鸡报晓声,在渐趋清晰的山野间化作晨曦,晶莹的晨露正无声地从草叶、花瓣、以及田野间生长茂盛的农作物上缓缓滑落,一抹绚丽已经开始浸染东方的天空,预示着这又将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草庐中,已经端坐了整整一夜的诸葛孔明双目还未曾睁开,他伸开放在膝上的双手,在身体两边各自画了一个半圆,然后双手指尖相对,沿眉心、鼻尖、人中、咽喉一线一路往下,在膻中气海处稍作停顿,然后嘘出一口浊气,这才将双手收于下腹丹田,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柄剑,剑长四尺二,剑锋三尺三,清亮的剑身微微颤抖,恰似清朗的夜空。而在剑身上所镌刻的那七颗星兀自闪耀着微微的幽光,好像还有一个披发道者的影子正悄然隐没。 在孔明的感觉之中,似乎在自己睁开双眼的同时,正在从那柄剑的世界里脱离而出,而与此同时,那个剑中世界却似乎正在丝丝缕缕地融入自己的意识之中,秘奥而深邃。 恍惚中,孔明感觉自己已经和这柄剑化为了一体,血肉相连,密不可分。他对着长剑微微一笑,那柄剑也轻轻颤动着发出一阵嗡鸣,似乎正在喃喃低语。犀利的剑锋显得是那么柔和,就好像是一个婉约的女子,正在娇嗔着向心上人撒娇一般。 孔明伸出手轻轻一招,七星剑已是自动地离地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躺在了他的双手掌心。一缕淡淡的金光在剑身七星之间蜿蜒灵动,然后倏地没入孔明眉心。 孔明的元神识海之中,倏忽间多了一个广袤的世界,也增添了许多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来自蛮古洪荒的神秘信息。无数繁杂的文字和符箓、在常人看来难以理解的神秘符号在他脑海中不停地流动,不停地组合着,演绎着自洪荒远古时期直到如今的三界沧桑,尤其是对于人间界这千万年以来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更是演绎得清清楚楚,让他宛如亲身经历,一瞬间,已经走过了千千万万年! 七星剑躺在掌心,在孔明渐渐颖悟的目光里,正在渐渐变淡。随着孔明弯起的嘴角发出的一声会心的轻笑,长剑已经完全变得透明,然后无声地在他的掌心消失了。 孔明抬起头,对着门外斜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轻声而笑,笑容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自信。而与此同时,一种罕见的异象已经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明明是一个盘膝端坐的年轻文士,但一种凛冽无匹的犀利剑意却在他身上沛然而出,而且其锋锐之强匪夷所思,那一缕缕从房门射入的阳光竟然在他的身体周围奇迹般地发生了弯曲,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光线漩涡,一个透明的罩子。 然而光线虽然不能接近,却也因为弯折而使得他身体周围根本消失了阴影,就宛如在他身上罩上了一层神圣而厚重的金箔,华美、高贵而又神秘。就连那一丝丝从门外吹来的清风,也只是绕着他的身体,在这层光罩外围旋转吹拂,似乎留恋不舍,又似乎颇为畏惧。 孔明缓缓地站起身来,那个阳光所形成的光罩也随之拉长变形,从外边望去,此时的孔明竟是身处于一柄巨大的透明长剑之中,人与剑相互融合,人即剑,剑即人,不分彼此。 此时的孔明只觉得浑身轻飘飘浑若无物,肋下生风,双肩翼然,直欲飞去一般,而且似乎有一种充沛得难以形容的力量正在浑身上下四肢百骸之中往还流动,似乎极为温暖,又似乎极是清凉,那种难言的舒适之感让他兴奋莫名,不由得双臂一振,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清啸。 然而让孔明始料未及的是,就是他这一下不经意间的双臂一振,竟然产生了一种大得惊人的力道。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草庐那原本就并不坚实的屋顶竟就此轰然炸开,长长的茅草腾空飞舞,直升入三十余丈的空中,这才消去了力道,四散开来,在晨风吹拂之下纷纷扬扬地四散飘飞。 好在亏得他振臂之力只是往上,草庐单薄的墙壁虽然也颤抖不已,倒还能支持着尚未倒塌。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孔明脑海之中响起:“主人,吾乃真武荡魔大帝手中七星荡魔剑剑魂分身,虽不及本体剑魂开辟虚空之神通,然而在人间界却已是具有纵横一界、开山填海、移星换斗之能的绝顶神器,此时你我一体,在你还不能灵活运用我的力量之前,我劝您还是收敛一些为好!七星剑之利,就算是开山裂石也属寻常,若是您对着普通人也这般做法,恐怕顷刻间就是血流成河!如此不但有干天和,坠入魔道,而且也绝非真武所喜,亦是有违主人本性之事!而且身怀神器,必遭鬼神所忌,若不能善自隐藏,必遭他人所算!还请主人谨记!谨记!” 声音落下,孔明的意识之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短暂空白,随着意识迅速回归,那个声音也完全归于了沉寂。 孔明一时间被眼前所发生的景象和自己体内的声音所惊住,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莫名,还有一点淡淡的恼火,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点点对自己这座亲手所建造的草庐的疼惜,正所谓五味杂陈,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此时,突听院内一阵杂沓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听步音极是熟悉。孔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他急忙伸手掸去身上的灰尘和草丝,双目中的那一缕金光一闪即逝,周身那股凛冽的剑气也随即隐去,一瞬间,那个儒雅稳重的名士孔明又出现在已经露天的草庐里,不过面对着眼前杂乱的景象,他却仍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和惊恐。 门前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小童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揉着双眼,惶惶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先生!先生!您。。。。您没事吧?!” 可能是因为太过慌张,他跑到已经没有了屋顶的草堂门前之时,竟忘记了脚下的门槛,脚下一绊,身子前跌,直往孔明怀中扑来。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闪电般伸出,将他一把抓住,孔明那特有的温文尔雅的磁性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小僮,何事惊慌?” 小僮在孔明的牵引之下努力稳住身形,这才抬起头看着孔明,一张小脸蜡黄,显得心有余悸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先。。。。先生!您。。。。。您没事吧?!” 见到小僮那慌张的样子,孔明禁不住莞尔:“小家伙!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小僮一愣,连忙上上下下打量了孔明一番,这才慢慢地定下神来。他向着周围扫视一眼,仍是有些后怕地说道:“先生,方才小的在睡梦中听到一声巨响,连忙起床查看时,正好看见草堂屋顶被掀上半空,就连墙壁也在不停地抖动。想到先生此时还在打坐,生恐先生受伤,这才匆匆赶来。却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咱家屋顶突然间没有了?而且。。。。而且您还。。。您还。。。。。” 孔明笑道:“我还毫发无伤?是吗?” 小僮惊魂未定,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先生?” 孔明也不好对小僮说出真相,于是也故作茫然地说道:“是啊!我刚才也是在打坐入定时被一声巨响惊醒,睁开眼时便出现了这般景象,心里也正在纳闷呢!不过,这样的季节风向不定,也许是一阵路过的龙卷风作怪吧!你也不必惊惶,草庐咱们还好再修葺,只要无人受伤也就是了!” 说完还故意板起面孔,训诫小僮道:“平日里我总是教导你,男儿处世,当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常言道:人慌无智,关心则乱,像你这般总是慌慌张张,日后又如何能在这乱世之中立足?如今日之事,咱们只须抱定一个想法: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当它没有发生便了,又何必如此庸人自扰之也?!” 小僮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点头唯唯。 孔明忍着笑转身回头,负手去了,只留下那个一头雾水的小书童,犹自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半晌之后,小僮慢慢回过神来,他冲着孔明已经走远的背影伸伸舌头,然后摸摸脑袋,再摸摸鼻子,摇摇头,自去准备修葺屋顶去了。 。。。。。。。。。。。。。。。。。。。。。。。。。。。。。。。。。。。。。。。。。。。。。。。。。。。。。。。。。。。。。。。。。。 第八章 攻陷(二) 阳光下,潺潺的河水映射着粼粼的水波,从那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深紫之畔缓缓流过。以这条小河为界,一边是竹风瑟瑟一片深紫,一边是一望无垠的绿色山野,泾渭分明得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紫竹微风,绿野风雨。一边是闲适恬淡,一边是蝇营狗苟,两个世界,两种心境。 小桥如月,亦是半青半紫,横跨了一溪流水,连接着一处闲愁、一片忙碌。 绿色的山野间,樵哥悠远的歌声已经响起,辛勤的农夫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虽然辛劳,但却淡定。 竹涛声中,一个风姿绰约的黄衣女子正无声地走上小桥,对着溪流,悠悠地吹起了一管紫竹长箫。那是阿丑,她正在用一声声幽幽的音符,倾诉着漫漫的隔世离愁。 一夜风雨,情意纠缠之后,那人却仍在远处,仍在那个梦中的草庐中,也许是在等待,也许是在观望,也许。。。。正在准备着延续前世的缠绵。 身后不远处,同样是一袭黄衣的黄英身负长剑,挺拔的身体如标枪一般站立在竹荫下,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让他满心疼惜的女子——今世的姐姐,往世的小妹。 在这对姐弟的世界里,前生和今世并没有太大的隔阂,因为与一般人不同,这对姐弟乃是以真正的大鹏之身跨界而来,附身此世的俗世肉身,所以意识清醒,那些往世的神通和意识虽然也因为这具肉身而受到了诸多限制,但他们却十分明晰地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今生今世,自己该怎样去做,才能有效地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求得这一世乃至后世、千百世的美好。 可是,往往有些时候,越是清醒,也就意味着痛苦更多。因为是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高度去审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所以这对姐弟都清楚地知道,就在昨夜,就在那人以神念传情送意的同时,就在那人以剑域开启此世化身神智的同时,也曾有一缕同样缠绵的意念传递到了这浩浩长江岸边的某处,而且就在那一股意念所指之处,也有一股同样深情款款的神识曾经升腾而起。若非那张有着滔天战意的箭网和黄英的剑气所阻止,那么这一上一下两股情愫必定也已经连接成功。而夜空中那种非常明显的失望和怒意,也就说明了一点:就在此世,只要那人一旦意识完全觉醒,那么他就必然会将一腔柔情一分为二,恰如自己脚下的这座小桥一般,硬生生地、不由分说地贯通两个世界,无孰重,无孰轻。 虽说自己昨夜倚仗着黄英的剑气之力和天空中突然出现的那一张微带魔气的箭网组合,挡住了七星北斗之间隔空传递而来的另一份缱绻情感,那么恐怕此刻和自己一样缠绵憧憬的,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那种明显的月华之力、那种魅惑天下的无边风月,在这对姐弟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千百年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都难以预料,一旦那种力量真正觉醒,一旦在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触及了那夜夜高悬北天的北斗星辉,神念电转,又有谁能阻止? 那个转世的箭道巫神,在往世就已经败北,那么他在今生今世,还能否以他那毁天灭地的神箭,守护住自己的爱情家园?还能不能营造出一片隔离于无处不在的北斗星辉之外的、独立的私有空间?而这片空间,又能否将那无边的风月筑于城中,城门紧闭,不泄露分毫在外? 箫音凄切,充满了忧郁,充满了不安,充满了疑虑。。。。。。。 庐江。皖县。乔家大院。后园。 乔家姐妹一夜未睡,身上的衣衫已经全被清凉的夜露打湿,玲珑的曲线在清早的阳光照射下镀上了一层华美的淡金,愈发显得娇媚可人。 在这对姐妹朦胧的眼神里,似乎仍有一抹金光,正漫天泼洒成一朵绚丽的烟花,带着无边的柔情,在缓缓飘落。 虽然在昨夜的那一场光雨沐浴下,正当小乔心中恰似朦朦胧胧开启了一扇门,而且有一位风神如玉又似乎威猛无铸的道者影像正在渐趋清晰之际,一缕仿佛早已在心底沉埋千万年的情愫恰如潭底之水被轻轻搅动,正要泛起阵阵涟漪,然而却被九道光线和无边落羽突然间击散了漫天光雨,如同一道丝线被突然间拦腰斩断,如同一扇门突然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倏然关闭,如同涟漪微生的一池春水突然遭遇极致的寒流,那个人影如无根的风筝突然高飞隐入云间;那一池春水也瞬间冰封,小乔突然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从高空的飘飞之中骤然跌落,又像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憧憬被一股无形之力轻柔但坚决地抚平,她突然间从一个虚幻但绝美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原来自己还是乔家大院中那个情窦已开的妙龄少女,那个名传江南的一代名媛,自己不是飞仙,眼前也没有什么道者,只有身后的姐姐,正用一只手轻轻搂着自己的腰肢,而且还明显地感觉得到,那只手微凉、颤抖、透露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 然而就算如此,经历了昨夜的一场风波之后,小乔的内心之中似乎突然间多了许多东西,她似乎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丢失了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又好像是曾经在某个地方邂逅过一个人。只不过记忆模模糊糊,隐约如隔了一层窗纱,亦或是一抹浓重的烟雾,不管她怎样努力,却始终难以想起,难以看清。 她轻轻从地上拔起昨夜意乱情迷之际失落的长剑,纤手滑过,从剑刃上拂落一层湿湿的泥土和草丝,迷离的眼神里,仿佛有一抹淡淡的幽蓝从剑刃上闪过,风过处,发丝后飘,现出满面的迷茫。而在她那光洁如玉的额头眉心处,也有一个淡蓝色的月牙图案一闪而没。 有些忘乎所以地,一声幽幽的叹息从她口中传出,如丝绸般光滑。 大乔此时站在一旁,她仿佛也从妹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她搂住妹妹腰肢的手轻轻一紧,侧转头紧贴着她的耳边柔柔地问道:“小妹,你。。。。。你是不是在今天夜里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还是昨夜那场异象对你有什么影响?而且我感觉。。。我感觉。。。。。。。” 小乔突然间感觉有些心烦意乱,姐姐的话语似乎无意间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情绪,只见她微微皱起一对蛾眉,身体稍微往旁边一让,与姐姐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也不去看姐姐的表情,只是冷淡地漠然说道:“姐姐!你。。。。。你想多了吧!小妹和你一样,都只是人间一个平凡的俗世女子,只不过家境好些,或许容貌也比一般女子好看一些而已,然而不管怎样,对于茫茫天道而言,你我也只是一点尘埃而已,这些天地异象,又怎会与咱们扯上关系?!” 像今天这种情形,若是放到从前,生性柔顺的大乔也许就会随之放开妹妹,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因为从小到大,大乔就对自己这个聪明刚强的妹妹有一点敬畏之感,甚至对她有一种天生的依赖,就好像这个妹妹天生无所不能,必定会给自己提供一种牢不可破的保护一般。 可是今天却有些反常,看到妹妹面色不愉,大乔不但并没有像小乔所预料的那样立刻怏怏地放开手走开,而是手臂一紧,又将她拉了回来。 小乔一愣,这才注意到今天姐姐的异常,她猛地回头,有些疑惑地望向姐姐,却见大乔似笑非笑地直接迎接着自己的眼神,一对凤目之中竟平添了许多的自信。那种往日的畏缩早已消失,在此刻的对视之中,小乔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原本不曾有过的、平等的姐妹之情,那个总是像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的姐姐,此时此刻,竟仿佛一夜成熟,眼神中有了心机和智慧的影子,而且,那清澈的眼神,似乎突然间具有了看穿别人心事的能力。 小乔突然间感到浑身一阵极度的不自在,就好像在这一瞬间,自己所有的*,所有内心深处不愿示人的心事全都一丝不落地落在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自己从里到外,全都*裸地展现在了姐姐面前,一览无遗。 就算是亲姐妹,这样的感觉恐怕也没有人会喜欢。 小乔的脸上突然间没来由地一红,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在心里油然滋生,她有些呆怔怔地向着姐姐僵硬地笑了一笑道:“姐姐,你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啊!” 大乔有点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不错!姐姐自己也知道,今天自己确实有点反常了!” 小乔一愣,突然间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我看昨夜天象之下,受影响的不是小妹我,而是姐姐你吧!看你这个样子,必定是在昨夜的天空异象之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或者力量吧?要不就是你。。。。你喜欢上了。。。。。。” 说着用手指指北方的天空,还有些捉狭地向大乔眨眨眼睛。 本来若是往日,此时大乔肯定会红着脸嘟着嘴快步离开,而且还要娇嗔地白妹妹两眼,可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听到妹妹这样说,并没有现出往日的羞涩,而是处之泰然,根本没有太当回事一样。 这一来小乔倒是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实在是有些想象不出,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这个向来内秀温柔得有一点过分的姐姐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会突然间出现如此巨大的转变,落差之大,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就仿佛那根本就是两个人一样。 第八章 攻陷(三) 只见大乔那双美丽的凤目之中原本的纯良和自卑之意突然间褪尽,眼神中竟匪夷所思地闪现出了一种与她的性格极不相符的冷傲,就仿佛她早已经阅尽了天地沧桑,而对于眼前自己这个一向刚强的小妹,却是在看穿了她的内心隐秘的同时,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和疼爱,只不过这种突然的改变,让一直对姐姐有一种保护*的小乔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究竟是姐妹情深,此时的小乔也突然间敏锐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个表面柔弱的姐姐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因为她突然间从姐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凛冽的气势,而这种气势在深沉中透露着机变,绝非一般富家女或者是武林人士的那种一味的霸气所能比拟。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似乎有些陌生的姐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听大乔眯起眼睛仰望着北方的天空,悠然说道:“小妹,昨夜一场异象,对于你我姐妹而言,可以说是一场大梦,也可以说是一次灵魂的洗礼。不过,因为那金光被箭雨、剑域所击破,而且那些箭雨和剑域主要阻隔的对象是你,所以虽然金光所主要要开启的是你的灵智,但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反而是姐姐我,因为沾你余惠,竟豁然间洞悉了一部分前世因果。虽然也还未曾十分清晰,但朦胧之中也知道了一些前尘往事。而且就在那一刻,姐姐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拥有一些常人所不能的能力,那就是俗世所谓的法术。在这个刀兵四起的流火乱世之中,有了这些法术,加上你那一身绝强的武功,那你我姐妹也就足以自保无虞了!” 这番话简直说得有些匪夷所思,小乔轻轻挣脱姐姐的手,然后用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之上,有点忧心地问道:“姐姐,你。。。。。你没事吧?!” 只见大乔嫣然一笑,那甜美的笑容中积满了岁月沉淀的风情,竟连小乔也看得心神一荡,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只见她伸手轻轻地握住妹妹一只手,然后将另一只白嫩得几乎透明的手平平伸出,在小乔那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之下神秘地轻轻一笑,五指连动,状若兰花,速度之快,竟然在掌心旋起了一握白雾。 就在那一点白雾越来越浓的时候,大乔突然五指一收,那一点白雾随即甄灭无踪。 看着妹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大乔得意地微微一笑,小嘴一抿,突然间有点恶作剧地把手伸到小乔面前,倏地伸开。 一声鸟啭。 一只色彩艳丽的小鸟从大乔掌心倏然飞出,似乎十分依恋地绕着姐妹二人转了三圈,然后振翅高飞,直入云端,竟是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清晨的天空之中。 此时小乔心中的震惊已经是无以复加,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这个额柔弱得甚至有点怯懦的姐姐,竟会突然间拥有了这样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异能,且不说这种异能可不可以在这乱世之中派上用场,单是她那种若不经意的流畅手法和淡定的神态,就足以让小乔瞠目结舌了。 然而大乔的表演并未就此结束,只见她放开妹妹的手,双手互搓,然后一起伸出,十指连动间,一连数十只一模一样的小鸟鸣声啾啾,振翅声不绝于耳,在空中连成一线,迅速消失。 在晨风的吹拂之下,姐妹二人身上那被夜露湿透了的衣衫已经风干许久,但迷惑于姐姐的那种突然间得来的神秘法术的小乔却一直浑然未觉。她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姐姐的双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大乔并不去理会妹妹的错愕,就在清晨的阳光开始照射在身上的那一刹那,大乔蓦地嘬起嘴唇,嘴里竟发出了一阵高亢的、活灵活现的鸟鸣之声。 声音在晨风中荡荡漾漾,随风传送,直有响遏行云之概。随着声音远远传送开去,原本寂静的天空中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在小乔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四面八方的空中突然间现出了一片乌云,向着花园的方向聚集而来。 密集的振翅声恍若从天空中传来的一阵阵波涛,形形色色的鸟鸣声夹杂其中,落羽缤纷,越飞越近。 那是一个庞大得不可思议的鸟群,落羽缤纷中,整个皖县上空突然间完全不见了日光,若非那丝丝缕缕从群鸟双翅之间透过的斑驳阳光,简直就会让整个皖县在一瞬间完全进入黑夜。 小乔自幼习武练剑,目力极好,她一眼就已经看出,就在这些突如其来的鸟群之中,方才从姐姐手心幻化而出的那数十只色彩艳丽的青色小鸟赫然身具其中,而且这些小鸟虽然身形不大,但身处鸟群之中睥睨自若,竟是颇有领袖群伦的大将风范。而跟随而来的那大片的鸟群竟然也十分驯服,一个个乖乖地跟随在这些青色小鸟身后低空掠过,以乔家后园为中心不停地旋转。每次掠过姐妹二人头顶之时,总是发出一阵整齐的鸣叫,而且略略偏过,似乎是在致意,而且还不敢稍有无礼。 那小乔何等聪明,她自然能够看得出这其中的难度。要知道这些青色小鸟虽然是姐姐大乔幻化而来,必然与姐姐之间存在着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千丝万缕的心灵之间的联系,然而那遮天蔽日而来的鸟群却是临时组合而成,居然也能这般听话,那就真的有些匪夷所思了。 小乔询问的目光不住地在姐姐那张突然间变得高深莫测的脸上掠过,一颗芳心之中既有惊喜,也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她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对她们姐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姐姐这一身突如其来的绝妙法术,将是为她们挣得后半生幸福的屏障,还是禁锢她们自由的藩篱? 这一切,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说得清楚。 然而,看着大乔脸上的那种抑制不住的骄傲和自信,小乔却总是难以张口说出哪怕是一句扫兴的话来。而且,随着天空中的鸟群旋转的次数增多,小乔猛地看出了其中一件更令她震惊之事——那些鸟群之间看似毫无次序,其实秩序井然,竟然是一个庞大的阵法! 这个除了有一份常人所难以企及的美貌和风姿而其他所有都十分普通的大乔,究竟从昨夜的异象之中得到了什么?!竟能在一夜之间变得能够幻雾成鸟,而且还能以此来召集这许多的飞禽,在空中列成这样一个巨大的阵势。 先不说据小乔所知,自己的这位姐姐向来是对兵书战策、武功阵法一途一窍不通,不闻不问的,如今她却不但能召集群鸟,而且排布阵势,这前后落差之大,可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想象。 只见大乔有些陶醉地仰望着天空,仿佛对于那些翱翔天宇的飞鸟颇为羡慕,只听她有些忘乎所以地轻声呢喃,就好像已经是浑不知身在何处:“安得双飞翼,疾风荡天宇。长空千万里,飘摇流云居。明月自清寒,星辉透心底。天地有阴阳,孤身何所依?” 声音柔和中透露着彻骨的沧桑,直让一旁的小乔听得心中一阵激荡,一种莫名的忧郁和思念油然而生。就好像她此时此刻所居之处并非家园,而是客舍,自己并非主人,而是过客一般。 此时的她已经觉得有点看不透自己这个突然间变得有一点陌生的姐姐,她走上前从后边轻轻抱住姐姐细细的腰肢,用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耳际,柔声说道:“姐姐,今天你究竟是怎么了?这些鸟,这首诗,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快说给小妹知道,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大乔似乎十分享受妹妹的拥抱,她眯着眼伸手向后轻抚妹妹的脸颊,嘴里柔声说道:“小妹你知道吗?就在昨夜那金光大网罩下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咱们姐妹已经在一起共度过千万年的时光,在往世之中,姐姐也许是用另一种方式或者形态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而且彼此不离不弃。而且现在我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对于天空非常的向往,想要飞,想要在云端里翱翔。而刚才我化出飞鸟也只是无意而已,只是因为我想要飞翔,所以就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体或者是意念透过自己的手化无为有,凝成实质。而且我还模模糊糊地知道,我幻化出来的这数十只小鸟虽然看似寻常,但它们却在禽类之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因为它们,便是上古传说中的灵异神鸟——青鸟!” 小乔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一听此言顿时吃了一惊:“青鸟?!据说青鸟乃是上古时期的那些创始之神用以穿梭三界的信使,其穿越之能在鸟类中无与伦比,就连凤凰、大鹏、鹔鷞、孔雀等也是犹有不及。看此鸟貌不惊人,竟然便是青鸟?!” 说着咬指感叹,似犹不信。 大乔破天荒地非常自信地点点头:“没错!虽然姐姐没你读书多,学问没你大,但是却有一种声音告诉我:这就是青鸟!而且不管这些鸟类是尊贵也好是凶猛也好,它们都一定会无条件地服从我的指挥!” 说到这里小乔猛地省起,她轻轻一拍额头,脱口问道:“姐姐,我记得你不是一直未曾学习过阵法一类吗?” 大乔点头道:“是啊!怎么了妹妹?” 小乔皱起眉头:“那就奇怪了!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召集来的这些鸟群,它们在空中的排布方式和飞行轨迹无不暗合阵法,而且中规中矩,一丝不差!你不是说这些鸟群现在的一切行动都受你控制吗?怎么又说你不懂阵法?!” 大乔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真的吗?这倒有些蹊跷,姐姐只是觉得这样的排列方式和飞行轨迹好看而已,并没有想过什么阵法啊!” 小乔听得心中一震,突然间若有所悟。她注视着姐姐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姐姐我知道了,你刚才不是一直说自己总想飞吗?而且我也看出来你似乎突然间非常羡慕那些飞鸟?” 大乔有些莫名其妙:“是啊!那又怎么了?” 小乔伸手在姐姐白皙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轻声笑道:“我的好姐姐,说不定你的前世就是一头翱翔九天叱咤风云的九彩凤凰也未可知,要不然那些禽鸟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受你指使?而且你还那么向往在天空中飞翔?而且我听说月宫之中就有一头天凤在,难道真的像你说的,前世咱们就在一起?那前世的我。。。。” 说着话突觉脑中一阵模糊,一时间沉吟起来。 但大乔此时的反应却是快得有些反常,小乔话音未落,她立刻就已经接口说道:“没错!也许我就是那头天凤,而妹妹你就是那月中的神灵——嫦娥!” 这本是姐妹玩笑,信口开河之语,然而话一出口,姐妹二人却不约而同地突然间身体一震。姐妹二人四目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颖悟。 二人突然间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这种全新的想法,不约而同地将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望向犹自群鸟蔽日的天空。 这对姐妹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在昨夜的一场异象之中,虽然北斗星辉在最后一刻被箭雨和剑域联手击溃,但因为剑域和箭雨都在无意之间忽视了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所以还是有千丝万缕的意念通过星辉注入了月华,然后又在剑域、箭雨消退之后,悄悄渗入了人姐妹二人的意识之中。只不过因为周瑜和黄英要遮蔽的主要对象乃是小乔,所以大乔所接受的前世意念要比妹妹多了一些而已。 千算万算,竭尽全力的周瑜和黄英,他们所布下的无间防御,最终还是在无意间被北斗星辉攻陷了一角,一场情孽纠缠,一世不能说尽的情缘,就此拉开了序幕。。。。。。。。。。。 “安得双飞翼,疾风荡天宇。长空千万里,飘摇流云居。明月自清寒,星辉透心底。天地有阴阳,孤身何所依?。。。。。。。。。。。。。。。。” 大乔悠远的吟唱在天空下缓缓流转,素手一挥间,青光闪过,数十只青鸟已经化为一道道流光消失,而那遮天蔽日的鸟群,也在一阵震天的鸟鸣声里,风流云散。 只留下庐江皖县一个不平静的清晨,一个流传了许久的传奇故事。。。 第九章 竹庐风月(一) 疏星微云间,一轮圆月徜徉其间,星辉冷冷,与薄纱般的月华相互交织,相互渗透,似乎不分彼此。 然而就在这茫茫虚空肉眼不可见处,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阻隔,将星辉与月华分隔开来,星辉高居九天之外,而那淡淡的月华,却只是笼罩了人间界一半的面积,若是有人能脱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便会发觉,原来人间界半明半暗,而被月华笼罩的这一方,却正是那一个巨大的阴暗面。 天界的罡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在三界缝隙中纵横肆虐,北斗七星璀璨的星辉,在这样的一个高度方才显出了他巨大的威力,那一缕缕若有实质的星华穿越无尽星空而来,就连那似乎连时间都能够吹开的星际罡风都对它无可奈何,只能任凭这些星华自由自在地穿越而去,然后破开空间界面,沿着一条似乎只是它独享的通道直入人界,注入到那个庞大的蓝色星体之中。 这似乎是一条专用的能量通道,而这个人界星体似乎也总是在一呼一吸间,通过这条通道吸收掉那些磅礴的、来自北斗七星的能量,然后再将经过炼化、提纯之后的、对自己无用,却对对方极为有益的能量体通过这条通道输送回去,往来循环,无休无止。 然而就在这条通道之外,也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能量体正通过另外一些途径穿梭往来,而且在这些能量体的穿梭过程中,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强大的能量体会突然间以一种未知的手法、在通道上开启一些开关灵活的门户,时不时突袭而出,去袭击和吞噬一些较弱的能量体,而且往往是一击即退,丝毫不肯拖泥带水,从而给周围一些同样强大的能量体以可乘之机。 不过,当这些能量体经过人间界巨大的星体边缘空间时,就好像一条条藤萝飘摇在水中,在夜晚的月光中若有若无,而且对这似乎毫无防范的月华能量敬畏有加,只管无声无息地缓缓通过,却是相互间秋毫无犯,井水不犯河水。 只有那一条专供七星北斗与人间界之间的能量通道是个例外,通道中的能量体似乎对于这柔柔的月华颇为依恋,每当经过夜晚的这一半人间之时,总会放慢速度,似乎是在与月华隔世相望,就像两个相隔不远却不能相见的恋人,虽一衣带水,却是脉脉不得一语。 而就在这条通道的周围,月华的能量也格外浓郁,似乎它也急于想要打破这无形却坚韧至极的阻隔,与通道中的能量相互融合一般。 通道直入人界,在一片静谧的山野中,一座高山巍然耸立,七十二峰环拱罗列,中央的那一座山峰恍如利剑般直插云天,而那条来自天外的能量通道,便直通此处。 这里是太和山,天柱峰。 一座金殿沐浴着千年风雨,一直在这里注视着人间风云变幻的无尽沧桑。在世人眼里,这里是神殿,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真武遗留人间的行宫,然而人们所不知道的是,这里还是真武人间界法体的入口,也是此法体与彼法体之间神念和能量相互连通的入口。 大量的能量从这里进进出出,神的传说只是这座神殿得以长久保存而不被世人损坏的一个借口。因为当年的真武早已分身化形,在融入大地法身的同时,也已经飞升天外,以另外一种形态,成为了三界大帝之一。对于已经成为永恒的那位当年的太子而言,这座建立于高山之巅的神殿更多的只是一种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多存在的意义。 有形、无形之间,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分别。 然而可惜的是,这却只是神的境界。 对于俗世之中的饮食男女而言,他们的心灵依托,是必须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象征存在的。 金殿,就是在以一种实实在在的方式,证明着神灵的存在,寄托着世人的遐思。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整日顶礼膜拜的神灵并不在神殿之中,而是存在于他们身边的每一丝风雨之中,存在于脚下每一点尘埃、每一块岩石、每一棵小草野花、每一株大树修竹之中,神灵无处不在,神灵就常驻于心里。 因为真武早已化身大地,甚至可以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生物心中,都有一个真武、一个神明存在,人们顶礼膜拜的,其实就是自己! 。。。。。。。。。。。。。。。。。。。。。。。。。。。。。。。。。。。。。。。。。。。。。。。。。。。。。。。。。。 在那个没有光线的地底世界里,以天柱峰金殿为中心,无数的脉络通道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绵延万里,无穷无尽。而在这些脉络通道之中,有一条则是直接与来自北斗七星的能量相连通,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淡金,从地底一直向荆襄之地延伸而来,然后在隆中地界折而向上,其开口处,正是卧龙岗! 诸葛草庐,孔明镇日春睡或者是打坐入定的那一领草席,便无巧不巧地覆盖在这个开口处。 虽说诸葛孔明颇通山川地理之术,但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点天意?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中的那一双手,正在暗暗操控? 强如真武,亦是未能挣脱束缚! 草庐已经修葺完毕。 不过,按照孔明的授意,小僮在修葺屋顶的时候,按照主人的意图在屋顶留下了七个小小的天窗。这七个天窗按七星北斗的方位排布,而且还在每个天窗上方再加装尖脊,以便可以在透入光线的同时,还不会漏下雨水。 对于这七个天窗,孔明可以说费尽了心思,也设计得极为巧妙。不管季节如何变幻,七星北斗的方位如何转换,只要夜晚来临,星辉泼洒,那孔明端坐于草席之上,总能透过天窗看到七星中的每一个星体。 而且不光如此,孔明甚至还花大力气不惜求人从外边求得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石,悬于头顶。北斗星辉透入天窗,然后经过这块玉石的折射收束,便化为一线,正好照射在孔明头顶! 许是无意,或是有心,但不管如何,只要孔明端坐草庐,那北斗星力便会通过不同的渠道,无时无刻地不在将无穷无尽的天地元力以及宇宙奥意注入他的意识之海,锤炼着他的神识,提升着他的法力和智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隐身草庐的孔明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而是一个近乎半神的妖孽! 天人分际,妖?人?神?正义?邪恶?其实在茫茫天道面前,这些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在这段非常岁月里,孔明的实力急剧提升,只不过这并非是指他世俗意义上的武功,而是指他的道法。他依靠着北斗星力和从地心传来的真武法体元力,逐渐地已经能够与天地万物自由沟通而不存在任何隔阂,也就是说,此时的孔明已经拥有了驾驭天地间任何一种拥有力量的物体为己用的能力,在远古世界里被称之为巫师或者是法师,而在这个年代里则被称之为半仙或者是灵媒。 而一个人一旦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么他看人看事的角度和高度便会因此而发生质的改变,或者可以说,他此时已经可以以意念来巡游世界,却不必如世俗之人一般要忍受*的拖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说他的元神也就是世人所说的灵魂已经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脱离*而单独行动,其感官所接收到的讯息却要比*的感受更为清晰、更为快捷。 一念之间,瞬息千万里。身处一地,足不出户,身不离席,却能将千里之内的一切不分巨细,尽收眼底。而且因为他是使用神念巡游,自然也就能够渗透到他所愿意渗透的任何一个人或者物的意念之中,从而根据对方的意念走向而确定对方下一步的动向。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能力,他可以在对方不知不觉之间确定对方的行动,也就可以根据这些而制定出与之相应对策,料敌机先,立于不败之地。 北斗星力、真武法体,这本是一体的两界主宰共同作用,将一个后世化身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智者,一个拥有了颠覆乾坤、或者是安邦定国的惊才绝艳的绝世妖孽。 而且不但如此,他还从那些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的前世和今世的意念之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属于今生的运行轨迹,这让他又惊又喜地看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注定会有一个你死我活的对手,两个卓约遗世的红颜知己,而且还注定了会有一群实力非凡的辅助者,必将会协助自己底定天下。 而在这些辅助者之中,两位红颜知己必将会甘愿默默无闻地在自己的暗影里暗中支持,而且还必定会将所有的光彩归于自己,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留下千载美名而奠定必须的基础。 第九章 竹庐风月(二) 由于那一夜北斗星力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所以致使孔明在意念中并未看清那位差一点被北斗星光网所笼罩的女子所在之地,但他却由此完全确定了一件事:那位世人眼中的竹庐丑女黄婉贞,必定便是这两位红颜知己之中的其中之一!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孔明又开始将意念向其他方向延伸,他敏锐地感受到,在这纷繁如棋的乱世之中,正有几股强劲而亲切的气势正向自己周围缓慢却无可阻挡地靠近着,他知道,风云际会之期已经迫在眉睫,自己在这幽静的山野中的清闲日子已经不多了! 而在这之前,找到并锁定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两位红颜知己,才能真正锁定自己必将不平凡的、多姿多彩的跌宕人生! 意念中,月光下,孔明的目光开始望向了自己熟知的竹庐,他要先把握住其中之一——黄婉贞! 。。。。。。。。。。。。。。。。。。。。。。。。。。。。。。。。。。。。。。。。。。。。。。。。。。。。。。。。。。。。。。。。。。 竹庐的夜,幽静而神秘。 婆娑的竹影中,似乎隐藏着太多太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而在今夜,这片紫竹林似乎显得更加深邃而静谧,虫鸣细细,竹涛细细,似低吟,似抽泣,似少女喃喃的低语。 氤氲的夜雾逐渐升起,是那种月光也穿不透的浓郁。似乎从来不曾止息过的袅袅箫音在雾气中突然拔高,接着急转直下,戛然而止,有些突兀地消失在了疏落的竹林之间。 世界完全沉寂下来,一切都已入梦。 今夜,往日里迷踪千万的紫竹林,似乎已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它虚位以待,正在迎接着一位王者的到来。 风吹过林梢,就像是有一阵细微的脚步踏破虚空,正从竹叶间凌空飞渡,介乎于有声无声之间,脱离于有形无形之外。 一个依稀可辨的虚影倏然出现,似有似无,在月光中踏雾而来,直入竹林。 竹庐。后园。池塘。游鱼。竹影。小屋。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但意念所至,少女的夜梦是否也如这潭中的碧水,波澜不惊,一尘不染? 一声荡人心魄的呓语,那个沉睡中的少女憨憨翻身,一缕月光透过窗纱照射在那张熟睡中的脸上,眉头微皱,黯然*。 一个淡淡的人影似乎是从那缕月光之中突然分离出来的一般,竟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寂寞香闺之中。而以黄婉贞结合了大鹏之力的敏锐感知之力,竟然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悠长的呼吸稍一停顿,微皱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竟是在脸上漾开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这神秘的少女,是否是在这寂静的夜里,梦到了自己隔世的情郎?是否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呼吸,轻轻地覆盖了自己的额头?是否是感受到了一只柔情脉脉的手,正在慰藉着她数世的离愁?是否是感受到了一对唇齿相依,久违了的爱意? 这个姣好的少女,她眉心的那一个大鹏胎记突然间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而那一个一直静静伫立的淡影,也就此迅速淡去,化入微光,倏然没去。。。。。 绿野苍茫,春意盎然,一带密林横亘在无际的天宇之下。 绚烂的野花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随微风缓缓流淌。一男二女三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正在原野上开心地相互追逐,笑声填满了天地之间,女声娇柔、男声爽朗。笑声中充满了你贪我爱的缠绵柔情,就像一个美丽得让人不忍叫破的梦境。 三个追逐的身影飘飘渺渺,随风飘荡的笑声时隐时现。 画面一转,三个追逐不已的年轻身影已经出现在那片空寂无人的幽谧深林之中。年轻男子尽力追逐,而前方的其中一个背生双色四翼的女子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有意无意间慢下了脚步。 年轻男子身形如电,一纵身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双颊喷红,眼白尽赤,鼻翼间呼吸粗重,似是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女子口中发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尖叫,被那年轻男子张臂一抱,似乎是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精力,娇躯一软,立刻瘫倒在男子的怀抱之中。 四翼女子俏脸生春,柔软的身体在男子怀抱之中蠕蠕而动,一股幽幽的体香散发而出。她杏眼横斜,檀口微张,贝齿半露,吹气如兰,弹性十足的胸部起起伏伏,更增添了几许娇媚、几许魅惑。 年轻男子忍受不住内心的冲动,反手一抱,把女子横托而起,俯头在她的额头上狠狠地吻了一记,然后四下观望一下,迳直抱着她往一片被密集的藤萝包围之下的草地上钻了进去。 此时先前跑在前边没有被年轻男子所追及的另一位绝色女子似乎经受不住这声音的诱惑,只见不远处浓密的枝叶一动,她那窈窕的身影立刻显现出来。 只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双颊酡红,娇艳欲滴,星眼流波,春意横生。她似乎羞于上前,但藤萝深处那光滑如丝绸的呻吟声和那个男子雄壮低沉的喘息低吼的诱惑是那么巨大,她脚下如有线牵,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那片弥漫着浓浓春意的藤蔓走来。 “凤来。。。。。。凤来。。。。。。”睡梦中的黄婉贞突然间眉头微皱,贝齿轻咬丹唇,脸上现出一抹痛苦之意。她似乎是无意识地长出一口气,似是将心中的一缕郁郁之气吐出一般,一转身,复又沉沉睡去。 那一片茫无际涯的苍莽原野,那一带独立于时光流转之外的寂寞莽林,一片茂密的藤萝,风花雪月,就是一个春意无边的美妙世界。 睡梦中,淡淡的伤痛之意始终缭绕于心,但那种似乎感同身受且刻骨铭心的美妙和*,却让她有些欲罢不能,一直甘愿忍受痛苦而去默默品味着那种男女间至高无上的甘美。 “情网虽疏,无边无际,饮食男女,尽成阙鱼。” 似乎有一个沧桑的声音穿越时空透入夜梦而来,画面一转间,藤萝还是那片藤萝,男子还是那个男子,但那位风姿绝色浑身春意未消的四翼女子却突然间和自己一样,成为了一名旁观者。 黄婉贞突然感觉自己身躯一转,竟是不由自主地倏然渗入了那四翼女子的身体和意识之中,正在以对方的视角和感受审视眼前的一切,那种感觉是那么奇妙,那么清晰。 这是一个幽暗的山洞,一位天姿国色的女子修道者正在入定之中。一切显得静谧而祥和,丝毫不沾半点世俗之气。 然而就在此时,一线蓝光突然从洞外激射而入,化成一张致密的光网,将那位女子笼罩其中。一刹那间,那入定中的女子突然身体颤抖了起来,一张俏脸上阵红阵白,耳朵后边肌肤之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麻点,娇柔的喘息声时断时续,脸上的神情是一种痛苦中夹杂着极大的满足的表情。 她浑身颤抖,似乎正要极力地挣扎出一个*但又可怕的梦靥,却又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所束缚,无论她如何努力,也始终难以从梦靥之中回到现实。 眼前的森林一阵模糊,一阵阵潮涌般的巨大快感一次次地将她淹没。但就在这一次次的*蚀骨之中,时空轮转,每一次的巅峰之际那瞬间的意识沉迷之中,都仿佛有一段看不见的时光悄悄随着那一声声极度*的长吟声无声地流过。。。。。。 第九章 竹庐风月(三) 就算是在这样一个暗夜的春梦里,此时的黄婉贞也是一个旁观者,然而,那个女子所有的感受似乎都能够通过一种特殊的渠道映射在自己的意识之中,丝丝缕缕,清晰可辨。 然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她被那种原始的涌动所淹没,极度空虚中极度渴望的同时,也有一种极度的失落和妒忌感,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地啃噬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难以忍受。 最后,随着那女子一声早已是无意识的、遏制不住的长吟,在她感觉到似乎有一种积攒多年的潮涌从身体之中喷薄而出,周身暖洋洋没有了一丝力气、舒服得宛如飘入云端的柔软,或者是破地而入直入幽冥般的恐惧或者是渴望的同时,她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这样的*不可分享,或者是她根本不想分享。那个昂藏男子,那个拥有天下最温暖的怀抱、那个几乎可以让任何女子因*而迷恋的男子,他,应该属于自己,而且只能属于自己! 这个愿望,或者是这种独享、独占的*是如此之强,甚至已经足以打破时空、甚至是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在虚无和真实之间,往复流转,越来越强。 渐渐地那个让她缠绕于悲伤和*之间的梦境化为了一袭轻纱,在一片紫竹林中越来越淡,而自己则像一点溶于水中的盐,正随着水分的消失而渐渐析出,回到了自己真实的家园。 月光下,紫竹林。 一个长身玉立、风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正在疏落竹叶间斑驳的月光下缓缓转身,长发披肩,一袭鹤氅在穿林而过的夜风中微微拂动。月光穿过竹梢,竟是奇迹般地在他的背后暗影中形成了一柄长剑的影子,恍惚中,年轻男子正在与梦境之中的那位远古男子相互重合,或者说是正在从那个远古的梦境中析出,黄婉贞心中一热,已是荡起一阵涟漪。 一丝微笑在男子脸上缓缓漾开,温馨而洒脱,带着刻骨的柔情和疼惜。黄婉贞只觉得心中突然有一缕尖锐的刺痛,如刀,倏然划过。 因为那笑容是那样熟悉,似乎已经在心底埋藏了千年万年,却一直不曾让自己真正把握。宛如隔世的昂扬,在平淡如水的背后,却是永无止息的、自己绝对无法止息的激情澎湃。 这样的一种笑容,仿佛早已注定了不能被自己独享。 可是世间事往往如此,不能把握的,总是要努力把握,不能占有的,总是要不择手段地去占有,因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只有在细细的品味中去感受,不因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而变化,不因形体和意识的转变而稍减。 她,不想让哪怕是一缕原本在寂寞春夜里无处不在的月光去沐浴、去抚摸那个男子,她要把他包容在自己的心之城堡,用满腔的春情去融化他,去吞噬他,最终完全拥有他。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少女的矜持已经成为了一道制约心事的屏障,而这道屏障也早已因对方那一缕笑容而融化,而消失,她要放开一切,她要拥有! 一丝甜甜的微笑也同样在黄婉贞脸上荡漾开来,月光下,暗影中,这一缕微笑在一对独处的青年男女心中究竟会掀起怎样的一种波澜?对于一个年轻的男子而言,又究竟是怎样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彼此的渴望,已是无可挑剔的陶醉,彼此的脚步,已经是不可抗拒的轮回。 风吹过,月影婆娑,竹林中光线一明一暗间,两个年轻人已经是对面而立,彼此间呼吸可闻,缠绕的视线里,交织的是对彼此的慰藉,是平息对方千年寂寞的抚慰。 年轻男子的形象此时已经完全清晰,那是一位年轻的文士,轻袍缓带,意态潇洒,神采飞扬中透露着一股清雅的出尘之气,那种来自梦境之中的彪悍之气已经完全消失,浑身慵懒的书卷气,闲适、淡泊,只在目光闪动之间不时有一种犀利的锐光闪过,提示着黄婉贞自己和梦中男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就算如此,黄婉贞心中已经荡漾而起的春潮并未因此而有丝毫减退,因为这是她这一世早已认定的男子,那位她早已追随千年的情郎再世化身——隆中一卧龙,诸葛孔明。 视线交织之中,眼前女子身上如兰似麝的特殊体香幽幽飘来,在孔明鼻翼之间淡淡地流转,那玲珑的身姿,似乎正在向他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渴望和思念。他知道,这个女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那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堡,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推,城门就会自然开启,那满城春色,必然会像春日的暖流,轻轻地将他淹没。 花瓣一般的红唇,水汪汪的美眸,微微起伏的酥胸,都在惊醒着他千年的*,为什么不能合而为一?为什么不能坐拥春色? 孔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抚上了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一声娇吟,如丝绸般光滑,在月光下、在竹影间,裂开了一线缝隙。 春光乍泄。 俯头。指尖挑起那个完美的下颌。 千万年流光倏忽间从指尖流过。 思恋已不再,目前、现在,就是永远,就是一切。 指尖下滑,沿优美的脖颈悠然拂过。一层细密的小点在那突然间泛起红晕的肌肤之上密密滋生,那个窈窕的身子也突如风中的落叶般轻轻颤抖,一声呢喃,从两对不知何时已经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唇齿之间流溢而出,在竹林间欲语还羞。 又是一缕微风从林间穿过,迷乱中的黄婉贞突然感觉周身一阵清凉,似乎整个身体已经与这个世界没有了隔阂,风拂过肌肤表面的感觉是那么清晰,轻柔如无数柔软的羽毛。周身痒痒的,滑滑的,渴望突然如开闸的洪水,在她扭动的腰肢之上纵横肆虐起来。 意乱情迷。 时空没有了界限。 空间在颠倒,在轮转。 对方的指尖如风,在自己的躯体之上带起了一片片火焰。 焚毁的冲动,融合的*,包容的期待,探求的渴欲,这种种原始的欲求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弥漫开来,隔绝了夜,隔绝了风,隔绝了竹影,隔绝了雨露。 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三界之中,只有阴阳。 原来,一男一女,一阴一阳,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容不得一点杂质,不容许一丝外物。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一刻,彼此已是彼此的所有,或者说。。。。。。。还有彼此吗????? 阴阳潮涌已生,若不能融合交融,那就永不会止息;天地风雨已生,若不能倾泻,那就永不会消融。 迷茫中,黄婉贞在恍惚中突然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座闭关千年的城堡,而征服的铁蹄已经踏破了城堡前冰封千年的万里坚冰,在春风浩荡中,在春水飞溅里疾驰而来,那一扇薄薄的城门,在对方犀利的攻势下,还有坚守的意义吗? 她突然间感受到了这城堡之中难耐的寂寞和空虚,也许只有那飞动的铁蹄,才能踏破这千年的寂寞,才能唱响那春光无限、万物峥嵘的永恒的主题。也许只有那纵横跋扈的狂野,才能填满城堡中无处不在的寂寞,才能唱出一曲美妙的生命乐曲。。。。。 她不想坚守。她不能坚守。 寂寞的春水已经从城门的缝隙之中急涌而出,颤动的城门,在此刻已是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而那,只是意识中一丝欲迎还拒的矜持,她知道,只要征服者前锋稍稍触碰,这一点矜持、这一扇本已被无边的春潮和无尽岁月打磨得脆弱不堪的城门便会豁然洞开,在满城居民压抑已久的欢呼声中,迎接对方风一般的长驱直入! 既然抵抗没有意义,那就不要抵抗;既然不想抵抗,何不开门欢迎? 纷杂的铁蹄声突然有一瞬间的停滞,那似乎是入侵者在明知双方实力悬殊、而且对方已经毫无抵抗之意的情形之下故意展示的一种大度,也可以说是征服者在明知对方已将开门欢迎的情形之下,故意展示的一种姿态。 寂寞者期盼,却也维持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矜持;征服者心痒难耐,却又想使对方的期盼也变得无法遏制,好让自己的入侵变得更加顺畅,更加自如。 一缕风,突然间从两具密不可分的*之间悠然吹过,丝丝清凉之中,一缕清冷的月华突然间从现实的竹叶之间穿入黄婉贞迷乱的双眸之中,那似乎是一双充满了妒意的眼睛,满含着幽怨,满含着无奈,正在远远地,从另一个世界里注视着自己,也注视着那个正在向着自己覆盖而来的男子那健硕的脊背。 一种报复的快意突然间在黄婉贞的意识深处悄然升起,她似乎觉得,一座城堡对于征服者的容纳和包容,也许不能永远使征服者的脚步停留,但最起码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征服者总要享受一番成功的甘美,那么不管下一座城堡有多么富庶,他总会在这里做一番停留。 而只要自己的这座城堡足够富饶,足够美丽,足够多变,足够坚固,那么就能够吸引征服者在这里做更长时间的停留,做更长时间的建设,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懂得经营,这座城堡也未尝不会成为征服者的终点,让他消饵了征服的野心,停止住征服的脚步,像一个音符,从激昂变得悠然,然后消融在自己的怀抱里。 感受着上方男子粗重的鼻息在自己脸上痒痒的感觉,眼角余光无意识地藐视着那似乎无处不在的、竹林间斑驳的月光,黄婉贞心中的一丝柔软伴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得意在心海中弥漫开来,她突然发觉,原来那看似无处不在的月光是那么遥远,遥遥传来的一种鞭长莫及的无奈迅速催生了她心中包容的急切,她要拥有,她要独占,她要以今世的情感奢华,去弥补前世的乏力和无助,去报复前世的情感对手的那种无情和冷漠。 一丝微笑在黄婉贞的唇角泛起,她突然间伸出双手,纤纤玉臂柔柔一收,已经将孔明的脸颊深埋在了自己胸前的丰盈之中。魂魄飘于躯体之外般的那种*骤然袭来,前世的那些有关记忆也在这一刻倏然而至,黄婉贞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潮涌,纤细的腰肢如蛇般扭动起来。 小腹间,一种久违的、隔世的火辣辣的感觉倏然袭来,黄婉贞突然间对着夜空发出一声似痛楚、似畅快的悠悠长吟,充实的感觉是那么甘美,让她突然间感觉眉心一热,紧接着便肋下生风,似乎已经身处在了长空疾风之中,正与梦中的情郎,在月光下,在白云间,翩翩共舞。 然而就在此时,突有一道犀利的剑光从空中激射而来,直指眉心,黄婉贞只觉眉心一痛,突然间醒了过来。 迷蒙中一个淡淡的人影似乎正在迅速淡去,弟弟黄英关切的声音正伴随着一缕清冷的月光从窗口中渗入:“姐姐,你。。。。。你还好吗?”。。。。。。。。。。 第十章 隔世之缘(一) 小乔手中的长剑疾飞而出,在府中圈养的一头鹰隼的笼前不足三寸之处倏然而止,剑意激荡之下,那头凶猛的大鸟猝不及防,身上的铁羽一阵乱飞,整个身子竟被剑气激起,向后飞起,撞在后边的笼壁之上,翎羽纷飞。 鹰隼一时间有些懵了,过了一会之后,这才突然蓬起羽毛,向着持剑的小乔怒目而视,眼神里凶光毕露。在这样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这头一向温顺的猛禽,竟然也对着主人发起怒来。 小乔一愣,这才突然间意识到,原来在自己一时心情烦躁之下,竟然挥剑前指,击向了自己一向极是喜爱的一头猎鹰‘追风’所在的笼子,似乎在那一刹那,自己心中突然间对于所有的身被翎羽的鸟类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恨意,就好像那所有飞翔于天际的禽鸟,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而这种情绪突如其来,却是无法克制。 原来,就在遥远的竹庐中,那黄婉贞的那一场旖旎春梦正如火如荼之际,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心烦意乱的小乔为了平息自己的心绪,夙夜不寐,犹在月下的后园之中辛勤练剑。 她心绪烦乱,运剑之际便有些招式虚浮而急躁,而且与以往不同,原本总是能让她顷刻间心静如水的无边月色,今夜却大异往常,不但不能使她心绪宁静,反而让她感觉到月光之中有着一种极度的烦躁之意,越发搅得她心海翻腾,不能止息。 自来练剑高手,剑术练到极致之后,便是人剑合一的境界。身即剑,剑即人,执剑者的每一丝心神波动,都会如镜相般映射到剑意中来。小乔剑舞愈急,便愈发感觉手中长剑似有与自己神思分离之意,似乎是正有一种无形却柔韧的力量透过月光传来,要想通过自己的手将长剑掷出,投向一个不知名的目标一般。 练到最后,本已剑术精到、妙到毫巅的小乔竟无意间手腕一偏,长剑竟将一缕飘起的长发刷地削断,丝丝缕缕地落下地来。 小乔心中越发烦闷,再也练不下去,当即草草收势,转身走到凉亭之中盘膝坐下,将一柄无鞘长剑平平放置于双膝之上,眼观鼻、鼻问心,敛目内视,意守丹田,将心神沉于紫府识海之中,欲图借助内息运转来压抑纷乱的心神,以达到宁心定性、物我两忘之境。 然而让小乔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进入了自身世界的那一刹那,一缕月光能量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迅速注入了她敞开的经脉之中,然后随体内元气的运转急转直下,直入识海。 入定中的小乔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好像有一扇门户在眼前豁然洞开,一个幽蓝的世界如冰雪般晶莹剔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恍惚中,小乔只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滴水,或者是一层轻雾,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地悠然融入其中,变成了这个幽蓝世界的一部分。 一阵极度的舒适和宁静的感觉倏然传来,这一瞬间,小乔恍然感觉自己是一个游历已久的游子,在极度的疲惫之际回到了家中,那份温暖、那份悠然,简直让她舒服得有点不愿意睁开双眼。 然而,少女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这一份慵懒,她急于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手段,竟能直入心海,虏获自己的心神?虽然明明感觉到这里对自己并无敌意甚至还让她倍感亲切,但一个少女天生的戒备之心还是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小乔几乎是有点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却发觉那一抹幽蓝已经如潮涌般退去,眼前竟是一个香气宜人的奇异世界。疏疏落落的桂花林无边无际,一带飞檐就在不远处的林梢翼然翘起,造型华丽,美轮美奂。 抬眼望去,疏星微云间片片落羽正缓缓飘落,悠远的长鸣声里,一头色彩绚丽的九彩凤凰正悠然振翅,盘旋在灿烂的星空之中,有一点悠然,也有一点挥之不去的落寞。 而一位云鬓高挽的丽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立在那头彩凤的脊背之上,一片漠然的脸上微有泪痕,眼底之中是一抹刻骨的孤独和寂寞。而就在小乔睁眼看去的那一刹那,那丽人的目光正无巧不巧地扫视而来,眼底的那一抹落寞当真如万年寒冰,几乎在顷刻间便要将她完全冻僵。 而与此同时,那头彩凤的双眼也已经转向了自己。那一对凤目是那样的熟悉,简直让小乔有一点迷乱,有一点迷茫。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那头彩凤完全就是自己的一位亲人,虽有形质的区别,但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却清晰无比,让她难以自己。 与此同时,一阵叮叮伐木之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只见那丽人和彩凤的目光径自从自己身上掠过,投向了桂林深处,就好像自己是完全透明的一样。 小乔心中奇怪,连忙低头自视,却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就在这一瞬间,自己却已经站在了那头凤凰的脊背之上,哪里还有丽人?哪里还有自己?原来丽人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位丽人。 不过让小乔心中奇怪的是,自己就好像是一滴水被禁锢在了一个巨大的容器之中,而那位丽人的躯体则像是一片海洋,虽然相属,自己却不能了解更不能左右这具躯体的行动和思想。 透过丽人的双眼看去,但见在下方疏落的桂林之中,正有一位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莽汉,手持巨斧,挥汗如雨,一刻不停地砍伐着一棵棵高大的桂树。每当一棵桂树轰然倒地,莽汉便挥斧刨开树皮,取桂树之精收敛起来,然后背负到林间耸立的那座高大的宫殿之中。 一只浑身雪白的玉兔手捧药杵,将这些桂树之精放置于石臼之中一点点研磨捣碎,然后再收于炉鼎之中,炼成一颗颗香气袭人的丹药。 九天之上疾风劲吹,丽人那薄薄的衣衫随风飞舞,小乔清晰地感受得到那种肌肤生凉的感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寂寞之意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弥漫在丽人整个意识之海之中,小乔身处其中,只觉得一种刻骨的悲凉倏然间在心头升起,清泪莹然,已经不可遏止地盈满了双眸。 只见那丽人站在凤凰宽阔的背脊之上,朦胧的眼神中是一抹浓浓的柔情,她久久地注视着星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她的眼神能够穿透虚空,看到那遥不可及之处的一点牵挂。 许久之后,丽人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在凤凰的脖颈上轻轻一拍,那彩凤长鸣一声悠然转身,向着桂林中那座宫殿门前轻盈地落下。 宫殿中,巨大的丹炉正在辐射着并不炎热却绵绵不绝的热力,浓郁的香气弥漫而来,熏人欲醉。丽人走上前先在捣药的玉兔身上轻抚几下,那玉兔双眼微眯,显得异常享受,捣药的动作越发轻盈起来。 丽人走过玉兔身边,在丹炉前轻轻站定,注视着丹炉周围那些透明的玉石所做的窗口,那些尚未炼成的丹药正在其中缓缓转动,不断地改变着颜色和形状。她伸出手指在窗口上轻轻滑动,嘴里喃喃低语:“郎君啊!你且忍耐一时,但等羲儿丹药一成,立刻便送去给你。到时候你我共主月宫,比翼双飞,享受这无尽岁月!” 说话间清泪涟涟,扑簌簌从那张美绝人寰的俏脸上滴落,沾湿了衣襟,打湿了脚下的地面。 在这一刻,那原本坚实的大殿地面突然间如水波一般荡起了一片涟漪,以那一滴眼泪为中心,展开了一副雄浑瑰丽的洪荒长卷。 巍巍高山、滚滚长河、连绵的原始莽林,在这一方地板上悠然展开,千万里之地,竟是在一刹那间尽收眼底。 画面渐渐拉近,在一片山坳之中出现了一座简陋的小屋,一位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巨汉*着上身,正在用一柄石斧劈柴。这巨汉浑身肌肉虬结,每一块坚实如石的肌肉之中似乎都蕴含着无可匹敌的爆发性能量,那柄沉重的石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几乎每一次挥动,便总会有一段木材被劈成两半。 不过在他忙碌的间隙,却时不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抬眼望天,似乎若有所待一般。从小乔这里看去,那男子的每一次仰望,可以说都是正对着那丽人也等于是自己的双眼,一种深深的沧桑和寂寞以及思念若有实质,虽然相隔遥远,却也让小乔感觉心中一阵阵没来由的疼痛。而随着这远隔着无尽虚空的四目对视,那丽人更是一手抚胸,峨眉深皱,显得痛苦异常。 画面中的巨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间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冲着天空微微一笑,那笑容灿烂而帅气,竟几乎在一刹那间扫去了大殿中所有的阴霾。几乎是在同时,小乔和丽人一起从心底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 第十章 隔世之缘(二) 然而就在此时,那画面突然间又发出一阵轻微的波动,宛如水光一般一阵朦胧。等到画面静止之后,却见那巨汉对面已经又出现了另一位同样高大的汉子。此人身背长弓,腰挎箭囊,神情彪悍,显得非常精明。 就在小乔看到此人出现之际,此人正恭恭敬敬地对着先前正在劈柴的巨汉双膝跪拜,显见得这两人地位或者是辈分悬殊极大,所以那劈柴男子并不太在意对方的举动,只是毫不经意地摆手示意,似乎在让后来者起来。 就在此时,正看得奇怪的小乔突然感觉到丽人的识海之中一阵激荡,似乎有一缕意识瞬间传来:“后羿!小心啊!为妻当年可是提醒过你多次,你的这位得意高徒逢蒙心术不正,且极有野心,他自恃天赋,且又练功刻苦,早已对你这天下第一神箭的名号觊觎多时。而你身为大巫之身,虽然已被削去神籍,却仍是永恒不死之身。而你的存在,却让你这位徒弟的夙愿达成遥遥无期。他害你之心久住,为妻也曾多次提醒,你却总是执意不听,而且还在将其他徒弟遣散之后,惟独将他留在身边,这其中的危险,你可知道?小心啊!小心啊!为妻日夜悬心,只想早一天炼成丹药接你登月,就是为此!你神籍已消,若是肉身被损,只恐形神俱灭,万劫不复,那却让为妻情何以堪?这无尽的神仙岁月也就是无边的孤独和寂寞,却让为妻如何消解啊?!为了为妻,你。。。。。你还是小心一些。” 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关切之意,身处其中的小乔心中剧震,恍惚间那就是自己正在对着心中的情郎喃喃低诉,一时间满心柔情盈满而溢。 画面中那巨汉似乎对丽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心生感应,只见他突然间向上斜睨一眼,剑眉微蹙,似有不耐之意。那丽人更是伤心,一时间泪落如雨。 说话间只见画面一转,那两人已经出现在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危崖之上。巨汉的石斧已经换到了另外那名汉子手上,而那张长弓和箭壶则持在了巨汉手中。 那汉子此时满脸恭谨,正在一手遥指长天中悠然飞过的一行大雁,似乎在向巨汉讨教着射箭之术。而那巨汉则满面笑容地不住点头,随即搭箭上弦,双膀叫力,弓开如满月,箭尖所指,正是那迎面飞来的领头雁。 他全神贯注,一副心神全部贯注在了手中的弓箭和猎物身上,而对于身边的那位手持石斧的汉子,则根本不加注意。 只见那汉子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冷酷残忍的表情,脚下轻轻移动,已经悄悄转到了巨汉身后。 锋利沉重的石斧已经扬起,杀机已生,上达九天,凛冽的杀意甚至将丽人完全惊住,在她的意识之中,这一刻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 巨汉手一松,羽箭疾飞而去。 他似乎对自己的射术极为自信,弓开,箭出,随即收手回头。 却见一柄巨斧正带着一缕厉啸疾劈而来,他最后的眼神中所映射的,就只有这冰冷的斧刃,还有耳畔一闪即逝的得意笑声。 激扬的热血飞溅而起,一颗硕大的头颅突然间冲天而起,那个高大的身躯往后一仰,宛如一片落叶,带着满心的不甘和诧异甚至是愤怒,向着无底的危崖下飘落。 而与此同时,长空中一阵悲鸣传来,那支羽箭从第一只领头雁口中穿入,透体而出,竟然在一瞬间射穿了十余只大雁的身躯,在羽箭上连成一串,倏然落下。 画面突然静止。 整个画面上,那个谋杀者狰狞而得意的面孔完全遮满,脸颊上犹有喷溅的血花,显得冷酷而无情。 撕裂般的疼痛突然间同时盈满了那丽人和小乔的心间,在小乔的感觉里,就好像是有一滴血突然间从丽人的心房之中滴落,在瞬间盈满了整个意识世界。血雾迅速凝结,化为漫天的冰晶,刺骨的悲凉影响着一切,在这一刹那,丽人和小乔的心中都在一刹那消失了所有的情感。 冰晶收缩,包裹着心房,那颗原本温暖柔软的心房,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坚硬如石,完全成为了一块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红色坚冰。 镜相世界还与自己有关吗?那个遥远的、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包容了自己所有的前世悲欢、离合、所有的青春岁月的世界,随着那人头颅与身体的分离,也就此与自己没有了任何联系。 留恋已不在,回忆已不堪,那个世界,已经与自己无关,因为那些原本美好的事物,在这此后必定会演化成一种刻骨的伤痛,不堪回首、不能回首、不敢回首。 毁灭吧!消饵吧!留着,只是一种注定的折磨! 爱之极也,恨之切也! 不能聚合,那就干脆让这一切从自己的世界、从自己的记忆里消失吧! 心中的坚冰寒意弥漫,迅速盈满了丽人的双眸。那原本柔情无限的一对美眸里,已经再也看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那是一对莹润的玉石,美丽、晶莹、透着盈盈的水光,只不过那水光之中没有了思恋、没有了憧憬,所剩下的,就只有刻骨的仇恨、深深的无奈、注定的寂寞。 寒冰笼罩,丽人窈窕的身子在刹那间突然变成了一柄无鞘的长剑,剑气森森,杀气弥漫,仿佛纵三界之大,也挡不住这一剑之威,也盛不下这一剑杀机之盛! 人,就是剑!情感,就是杀意! 我要毁天灭地!我要弑神杀佛!情郎已逝,永恒已如斯,我不毁灭,又与毁灭何异?我不死亡,又与死亡何异? 天地、三界、众生,你们,都有罪孽!那一个曾经救护过三界众生、以神箭之威构筑三界安宁的巫神,却先是被削去神籍,然后又不得不避世隐居、遗世独立,最后还在他所一心守护、甚至不惜完全牺牲了自己而去救助的人类的贪欲之下,连最后一点存在的可能都完全丧失!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是一盘怎样的棋局?棋路迷障、雾霭迷离,既然看不穿,那就把它打破吧! 棋子棋盘,共成齑粉,从头再来如何?! 一声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轻笑从丽人嘴角传来,带着一丝血痕,如水,荡漾。 ‘唱破千年离恨歌,耿耿星河。昆仑有路,剑斩苍穹,悠悠为一哭。横江雾锁擎天柱,惊天一怒,补天石未出。魂断阪泉倾碧血,干戚挥舞、无头鬼雄、笑骂世间仁义。 一箭穿云有何难,缱绻情断。大江孤帆,天涯咫尺,生死一旦间。堪叹虬渊葬紫电,半月离魂,太上离恨天。泪洒神宫分碧鸳,纤手犹寒、珠泪轻弹、寂寞琴音千年’。。。。。。。。。。。。。。。。。。 悠悠的歌声,在大殿上荡漾开来,极致的悲哀渲染之下,似是已经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丽人优雅转身,屈指轻弹,一缕剑光激射而出,那座正散发着浓郁丹药香味的巨大丹炉突然间轰然倒塌,扬成漫天的粉尘。 剑光透过尘埃直射镜相,叮然脆响声中,那一层雾霭倏然荡开,一点寒星倏忽间跨越了千万年时空,化作一柄寒冰之剑,直指危崖。 剑如匹练,在那人得意的笑声中,倏地没入眉心,整个世界似乎都为之一滞,如那座原本寄托了丽人所有期望的丹炉一样,那汉子的躯体和那座高耸入云的危崖一起突然淡去,化为漫天的烟尘,向周围如画的山川之间散去。 漫天阴霾,冰雨如尘,那个世界瞬间已变得一片冰冷。 阴霾、冰雨迅速弥漫,所过处花谢、草枯、树木枯黄腐朽、河流冻结断流、山崖消融四散、生灵化为顽石。 只有沧桑,只有荒芜,在这个世界里纵横肆虐,势不可挡。 那是天地间至纯至阴的玄阴真火在流淌,穷整个人界之力,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还有什么情感能够复苏? 这一刻,只有虚无,只有毁灭,才能在丽人的心中构筑最美,才能让一颗已经冰透的心房得到慰藉! 丽人淡漠的眼神注视着镜相中发生的一切,那个美丽得无可形容的嘴角,却是一抹惨烈的、冷酷的、没有了丝毫情感的微笑。 丽人的歌声穿透镜相,带着浓浓的死意,在镜相中,在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那个让她甘心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里,曼舞轻歌,这一刻,她已经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死神! 一切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穷欲之下,易势。 一片灰色的死意之中,突然间大地震动,一抹血光突然间破开了这无遮无挡的漫漫寒意,化为一片血云,漂浮在了这个行将消亡的世界上空。 蚩尤旗,又见蚩尤旗。 也许只有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无尽冤屈,只有这无处宣泄的滔天恨意,才会在一瞬间将三界之门开启,让这一面凝聚了世间最多的不甘、最多的愤怒、最多的对于自由的向往、最多的对于棋局的藐视的旗帜现身世间! 那个曾经的巫道大神,那位曾经的人界英雄,那位曾经的箭道之圣、箭道鼻祖,那位曾经的后羿,他身首分离,肌肉虬结的硕大身躯和那颗犹自圆睁双目的头颅,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悔恨,就静静地躺在血云之上! 第十章 隔世之缘(三) 一切突然静止。 玄阴真火停止了燃烧。 一个虚幻的、头生双角的头像在蚩尤旗面上若隐若现,大口分合:“常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后羿虽为巫道之神,却仍未能保全不死之身。神也魔也,孰正孰邪?孰重孰轻?想你此时也难有定论!吾乃蚩尤,掌控魔界、幽冥,只因怜惜汝二人情深,故此不惜损耗法力前来救护,使后羿之元神不致消融,使你夫妻仍存共聚之望!从今后后羿将为巫门鬼道大神,身属魔道,若你夫妻情深,自有相会之期!这人间一界在三界之中鼎足而立,不容有损,吾劝你还是收手,免遭操棋者雷霆之怒,得不偿失!” 丽人身体一颤,意识倏然清醒。 想那蚩尤身为洪荒魔神之首,神通广大,声威远震,虽说在当年的之战中不幸身殒,然而他却仍能凭借其勇冠三界的过人勇力和战意,以元神破开虚空回归魔界,重为一界之主,如今多年过去,他竟又无声无息地征服了幽冥一界,以一己之力成为两界之尊,其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而且,丽人心中明白,像后羿这样的巫道大神,虽然天生神通而无需修炼,但他们的法力和力量也无可避免地因此而完全依赖于这天赐的强大肉身,一旦肉身被毁,他们的元神凝聚之力反倒不如一般的人界修真者,往往会形神俱灭,完全从三界之中消失,或者是化为能量尘埃,飘散于虚空,最终被其他生物所吸收。虽然后羿因为修习箭法而涉猎了一些修真法门,其元神要比一般的巫神凝练一些,但一旦身殒之后,元神坠入幽冥轮回,那也必定是会沦为草木之类,无知无识,要想再拥有自身的灵智,那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岁月的轮回和积累才能做到。而要想再恢复巫神之身,那更是遥遥无期甚至是完全没有了可能之事。 所以说,若非是像蚩尤这样在三界中地位崇高且实力强大,而且又恰巧掌控了冥界最高权柄者,那是绝对难以将后羿那残存的神念拯救出来的。而如今虽说后羿即将沦为魔道,且还是身属鬼界,但无论如何,自己当年为之情根深种的这个男子仍在,而且仍然拥有无尽的生命,只要双方努力修持,那么日后夫妻聚首,也许并无不可! 想到这里,丽人伸手轻弹珠泪,长袖轻抚,人界之中那一片肆虐的蓝色萤火顿时烟消云散。 然后她以意念传送:“魔主,虽说不两立,然而既然后羿遭神所弃,神亦非神,入魔也许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我与此人曾经情深意重,魔主此举,可说是恩重如山!小女子身处神、仙界首,日后但有所用,必有所报!” 蚩尤的笑声如滚雷般轰然在天际传来:“常曦!你将我蚩尤当做何人?!我魔界之人做事,但凭喜好,任意所之,吾今日救护后羿,也无非是怜惜其命运多舛,惺惺相惜而已,倒并不会以此来要求你什么!” 说话间空中血云一卷,后羿的肉身顿时化为一团血雾。随后虚空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不停地收拢、捏搓,一蓬浓浓的血雾之中,后羿那伟岸的身形逐渐显现,依旧是那么英俊彪悍,只不过在他的那张原本憨厚的脸上,多了一丝邪气,一丝冷酷而已。 丽人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虚空中发生的这一切,两行清泪不停地滴落,嘴里不停地喃喃低语:“后羿!郎君!你。。。。。。你还好吗?!” 蚩尤的声音再度传来:“吾今日以*力将他破损的肉身完全打破,以其中所蕴含的能量滋补元神,使其元神凝练成形。虽说如此,但他此刻已经完全脱离神、人两道,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鬼道之神。不过由于此时他元神尚未完全与肉身能量契合,所以空有其形,却还不能自由行动,也不能说话。要等吾将其置于幽冥界轮回台上,吸收了足够的冥力之后,才算是大功告成!吾去也!但愿你夫妻重聚有日!” 血云一卷,后羿的影像倏然消失,蚩尤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只剩下那灾难过后的人间界,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丽人纤手一拂,大殿之上,那个盈满了伤心和血泪的镜相之门倏然消失,她回过头望着满地的狼藉,还有刚刚赶来的伐木巨汉和已经停止捣药的玉兔,不禁渭然轻叹,她一手抱起不知所措的玉兔,一手从地上拿起一颗散落的丹药,一滴淡蓝色的泪珠缓缓滴落,浸染了丹药,散尽了忧伤。 一声喃喃的低语从意识深处传来:“郎君啊!吾千年辛苦,所为何来?!只为你一时固执,不听妾言,只落得今日形神俱损,神鬼殊途,却教为妻情何以堪?!岁月无尽空寂寞,他日相见,恐已无缘!可怜恩爱离散一念之间,而恩爱有崖,这离散却是无疆!” 说着将纤指轻弹,那颗浸染了悲伤的丹药化作一道金中带蓝得幽光,在虚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落人间。 那是一种极致诱惑的美丽,身处丽人意识之海的小乔竟是身不由己从中脱离而出,倏地附身其上,从疏星微云间悠然降落。。。。。。 。。。。。。。。。。。。。。。。。。。。。。。。。。。。。。。。。。。。。。。。。。。。。。。。。。。。。。。。。。。。。。 一带江流翻涌无尽,那是一片熟悉的家园。 凉亭上,自己正跌趺端坐,闭目垂帘。而在此刻的小乔眼中,那并非是什么躯壳,而是一个世界,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掌控的世界,一个家,一个国度,一座宫殿,一件可以让自己在这个充满了罪孽的世界里纵横捭阖、惩戒奸凶的神兵! 一颗药丸,一个灵魂,正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向着那具香艳的躯体悠然落下。 大江之上,一层雾霭悄然升起,恰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就在小乔所附身其上的那颗丹药即将接近地面之时,无巧不巧地,轻柔地将她托住,如云般柔软,舒适得让小乔在刹那间有些睁不开双眼。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也就在这一刻从江岸边适时传来,蹄声中似乎饱含着一种特殊的、让小乔为之心动的意味,在那一瞬间,小乔的耳边仿佛又传来了在月宫宫殿之上的镜相中所听到的那一阵阵石斧劈柴声和桂林中的叮叮伐木声,她恍然觉得,那月中巨汉和那位刚刚在眼前惨死的后羿,就在下方不远处注视着自己,一个是满心的敬畏和仰慕,一个则是情根深种的脉脉含情。 小乔心中一荡,她在这一刻也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那位风尘绝世的月中女神,千年的寂寞突然间遭遇爱意甘霖,心中的那一份感动,那一份温暖难以克制。她急忙睁眼看时,却见江边月色下,两个英俊少年郎正并辔而来,仪态悠然,风度潇洒,一个威猛,一个优雅,一个腰挎长刀手持长矛,一个背弓挎箭斜背长剑。 在小乔朦胧的眼神中,后羿和伐桂巨汉的影子正渐渐浓缩,淡入这两位少年的身影之中。她这才突然看清,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憩庵仗义出手相救的江东孙策、周瑜。 就是这一瞬间,原本一直恍恍惚惚的小乔突然间脑中一清,心中似有所悟。那周瑜当日弯弓一射的英姿倏然间与方才镜相中后羿弯弓射雁的那一幕悄然重合,加上他眉梢眼角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勃勃英气,更是像极了那位曾经叱咤洪荒的巫道箭神。 后羿。。。。。。。。。。周郎?千万年流光突然消失。 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无法形容的情愫在小乔心中悄然滋生,自那次在憩庵相见之后内心的那种莫名的牵挂和缠绵之意更加明显,因为。。。。。。也许。。。。。我。。。。小乔,月神?!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稍纵即逝,小乔有些自嘲地在意念中轻轻摇头,目光再往周瑜身旁的孙策看去,也许是因为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意念,小乔这次看这位名震江东的小霸王时,心中的感觉已经是迥然不同,她似乎有些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孙策虽然威猛绝伦,但骨子里却又有一种似乎挥之不去的自惭形秽之意,只不过是被他后天的身份和自身实力所掩盖,一般人难以觉察罢了。 第十章 隔世之缘(四) 小乔突然觉得,也许和自己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一样,不管这位孙策的家世背景和武功智谋有多强,只要自己愿意,都足以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是俯首帖耳。更甚至若是那位周瑜稍动心机,也足以让孙策成为他实质上的附庸。 这样的感觉虽然非常荒诞,但却在这一刻在小乔的心里盘根错节,萦绕不去。而且就好像这样的主从关系存在已久,虽无意,却永在。 就在小乔心中纠结之时,就见下方的周瑜和孙策突然间勒马直立而起,蹄声戛然而止。 江边树林中,突然一阵骚乱,一匹枣红战马从中冲突而出,马上一人身材魁伟,满脸虬髯,一身原本华贵的衣甲凌乱不堪,长发散乱,头盔已是不知所踪。此人满面惊惶,汗水不住地从脸颊上滚滚滑落,手中的一支铁槊已经抓握不定,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似乎十分着急,就连大路上的周瑜和孙策都没有看见。 周瑜二人自负武功,加上身处乱世,对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一见此人并不熟悉,也不想多生事端,看看马匹疾驰而来,两人不约而同一带战马,向两边一让,准备放那人过去。 谁知就在此时,树林中的追兵已经出现。 只见当先一人隔着老远就大声呼喝:“呔!兀那两个小子!快给本将军把那人截住!若是不然,老子连你俩一起宰了扔江里喂鱼!” 那孙策号称小霸王,在江东一地威名远震,无人敢惹,高高在上惯了,如何受得了这种闲气?这句话一出,孙策登时大怒。况且此人也着实飞扬跋扈了些,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周瑜也顿时按捺不住,长眉上扬,双目带煞。 逃跑的那人听到后边的追兵呼喝,这才蓦地注意到前方的周瑜和孙策,只见他也随之举手示意:“两位壮士,本将军乃荆州蔡瑁,今日被敌人追杀,还请让路则个!他日若到荆州,蔡瑁必有重谢!” 话音未落,战马已到眼前。 只见孙策突然把手中长矛一横,拦住了蔡瑁去路。 此时,蔡瑁可说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已是穷途末路之局,只见他突然间大喝一声:“壮士!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不让路,莫怪蔡瑁手下无情!” 说话间举起铁槊,便要劈下。 那孙策武功之强,可说是冠绝江东,蔡瑁本就武功不强,加上已是强弩之末,动作迟缓,手中铁槊刚刚举起,孙策战马前冲,长矛前指,已经逼住了蔡瑁咽喉。 那蔡瑁长叹一声,手一松,铁槊落地,低下头再不言语。 月色下烟尘起处,追兵已到。 孙策伸手一拉蔡瑁的马缰,随手扔给一边的周瑜,毫不在意地说道:“贤弟,烦劳你一下!” 周瑜也是不动声色,只管点点头,拉住蔡瑁的缰绳,然后低声对他说道:“蔡将军莫慌,我等并无伤你之意!” 蔡瑁听得精神一振,连忙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瑜,似乎想要道谢。却被周瑜举手止住,两人一起回头向孙策那边望去。 只见后边追来的那位将军拉马停住,有些颐指气使地翻眼看看孙策,神态高傲,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位年轻人放在眼里:“兀那小子,你今天为本将军截住对手,也算是帮了一个小忙,本将军今天心情不错,留下那人,滚吧!” 孙策听得怒冲顶门,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只见他斜提长矛,有意无意地挡在蔡瑁马前,淡淡地说道:“这位将军,刚才少爷虽然将那废物拦下,却好像并没有说是一定要送给你啊!再说了,天下路天下人走得,这条路也不是将军你家的,凭什么要让我哥俩滚?我看今天要滚的,只怕是将军您吧?!” 说话间嘴角上翘,神色间更是不屑。 一旁的周瑜看得哑然失笑,因为他知道,这孙策向来心高气傲,若是别人对他恭敬,他自会以礼相待,若是别人对他傲慢,他傲慢起来,那可是比任何人都傲慢了许多。在这乱世之中,早已经乾坤倒转,实力为尊的风气弥漫世间,那种原本森严的等级观念,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眼里已经是一钱不值,谁有力量,谁就是当时当地的王者! 那孙策身负绝顶武功,目高于顶,就算是千军万马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又岂会在意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偏将?又岂会将眼前这区区数十人马放在眼里? 而且熟悉孙策性格的周瑜知道,对方那种无礼的言辞和态度早已将孙策完全激怒,那种凛冽的煞气从他身上蓬然逸出,而对方竟然是毫无觉察,由此可见,最起码对方并没有多深的武学修为,其感应之力,弱得简直有点可笑。 却见那人此时已经是勃然大怒,用手在马上用力一拍,马往前闯,用手点指:“呔!兀那小子!你倒是好生无礼!本将军乃是大将军袁公路手下偏将刘虎,今日追赶敌兵到此,你竟敢横加阻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话间竟然不取兵刃,就这么大喇喇地径自上前,伸出大手,来抓孙策。此人也当真脓包,方才孙策截住蔡瑁时所显露的那一手惊鸿一瞥般的惊艳枪法,他竟是视若未见,依然是丝毫未曾将其放在眼里。 对于这样的一个有眼无珠的草包将军,孙策和周瑜已经连蔑视都有点欠奉,不等动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的周瑜在一旁简直都有点不想去看,只管低头用手轻轻梳理着战马的鬃毛,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身边蔡瑁的动静。 那刘虎的战马一边前冲,一边伸手来抓孙策,眼看着就要触及到孙策的身体之际,突见孙策左手一动,一抹匹练般的刀光一闪即逝,腰间的长刀依旧静静地插在鞘中,随即右手长矛上挑,一只血淋淋的大手已经被矛尖穿透,高高地悬挂在了月光下的矛尖之上。 这一手刀法简捷而精练,没有丝毫花哨,简直就像是一位樵夫在随手砍削着树木枝叶,随意、无心、无丝毫烟火之气。 空中,小乔看得怦然心动,眼前孙策的这一手刀法,竟然被她莫名其妙地将其与月中巨汉伐倒桂树之后剥皮、去枝以取精的手法联系了起来,而且看着是那么相似,简直是如出一辙! 而这惊鸿一瞥的一线刀光,更是似乎在她的意识中划开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一丝明悟若隐若现,在她的意识之海中载沉载浮起来。 也许是因为孙策的动作太快,那刘虎已经没有了手掌的手臂依然原式不变,抓向孙策的胸口,孙策稍一侧身,鲜血飞溅中,刘虎一击而空,这才突然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腕处倏然传来,他大叫一声,先收回手臂看了一眼,然后再抬头看看那只已经被孙策高高地挑在矛尖的手掌,突然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翻身落马,竟是晕了过去。 后边刘虎所带来的亲兵一阵喧哗,刀枪碰撞声中,一声喊,冲上前来。 那孙策微微一笑,双眼微眯,竟是反手将长矛往下一插,矛尖直透刘虎背脊,入地半尺。他并不拔起长矛,而是反手拔刀,一催马,迎着乱纷纷的一队亲兵挥刀直劈。 刀气凛冽。 折戟断刀纷扬而起,惊呼声、惨叫声,夹杂着孙策冷酷的低啸,在天地间激荡开来,孙策的战马如月色下闪过的一道乌光,在一线刀光的指引之下从人群中一穿而过。 勒马,直立,回头。 月色下,一位煞气逼人的战神。 而在小乔的意识之中,眼前的景象却恰如一柄长刀或者是利斧呼啸而出,将一段坚实而修长、且杀气逼人的巨木从中刨开,那纷飞的断戟折刀更恰如纷飞的木屑,映衬着这一刀一斧无边的威势、无可抵挡的锐气! 意念中的梦境与现实相互交融,一时之间,小乔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还处在月宫中还是在大江之畔,是仍然和那位月中的神灵共用一双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还是已经有了自己单独的意识。 林畔。江边。 数十匹战马从周瑜和蔡瑁身旁呼啸而过,而马上的战士却无一例外地在经过蔡瑁身边的同时从马上跌落,血肉模糊中,全都是拦腰被斩成两截! 一个亲兵孤零零地一人一骑背对着孙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惨烈的一幕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直到孙策缓辔上前,甚至是有一点温文尔雅地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他这才突然间缓过神来。 急回头,孙策那张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丝死亡的微笑正对着自己,那亲兵浑身一软,扑通一声跌落马下,已是瘫软如泥。就连此时的蔡瑁也忍受不住,在马上一俯身,连隔夜饭也给吐了出来。 孙策不屑地看看二人,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二人回去上复袁公路、刘景升,江东孙策、周瑜,惟愿与天下豪雄并驰天下,逐鹿中原,如此等猪狗之辈,吾已替袁公除之,愿他日相见,切莫怪责!” 此言一出,蔡瑁和那亲兵更是大惊失色。要知道江东周郎、小霸王孙策虽然年轻,却早已驰名天下,尤其是在吴地与荆襄一带更是威名远镇,那刘虎无意间惹上了这两位煞星,而且又言语无礼,也算是他死星照命,该有此劫。只不过为此搭上了数十位亲兵的性命,却是有些冤了。 那蔡瑁脸色煞白,一边不住地向二人拱手道谢,一边盛情相邀二人前往荆襄。那亲兵更是磕头如捣蒜,连连感谢二人不杀之恩。 不过此时一旁的周瑜却突然间感觉有点厌烦,对于蔡瑁的啰嗦极为不耐。只见他突然间拉弓搭箭,手一松,一点寒光从蔡瑁头顶倏然穿过,一缕发丝随风飘起,蔡瑁只觉头顶一凉,伸手摸时,竟连头皮也漏了出来。 蔡瑁一愣,眼神中一点仇恨一闪即逝:“哦!既然二位太忙,那蔡瑁告辞!告辞!” 说完回身打马便走。那刘虎手下的亲兵不敢停留,也连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周、孙二人相视摇头,仰天大笑。 意念中的小乔突见一点寒芒掠过蔡瑁头顶,竟是直奔自己眉心而来,她心中一惊,只觉身体一沉,倏然下坠,蓦地睁开了双眸。 眼前天色微明,遥远的东天之上,启明星闪闪烁烁,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第十一章 求亲(一) 雄鸡的啼唱声划破淡淡的晨曦,与天空中那一刻仿佛突然间亮起的启明星一起,在连绵的山野之间,为一个新的开始指引着方向。 晨雾如烟,随一阵阵柔柔的清风逐渐消散,一轮火红的太阳缓缓地从山岗上露出一线,在林间鸟啭和早起的农妇们那咿呀的织机声中,喷薄而出,为整个大地镀上了一层金黄。 隆中的田野,白雾如带,缭绕于炊烟下的零星村落之间,宁静、安详,就像一个千万年不曾醒来的梦境。那些晨起的农人,匆忙地脚步中透露的却是一种遗世的惬意和悠闲,相对于山外的纷乱而言,这里是借酒浇愁者最宜徜徉的醉乡,也是厌倦了功名利禄者最向往的梦幻田园。 然而,对于那些胸有壮志,尚未曾出世的有志之士来说,这里,也许就是消磨意志和才华的销金窝,一成不变的悠游,一如既往的慵懒,总是会在无意之间,消融着他们的雄心,他们的抱负。 不入世,不救世,不知世,又怎能厌世?不曾厌倦,不曾融入,不曾经历,又何谈出世?何谈避世? 期待有一种力量,或者说有一种媒介,连接山里山外;期待有一种声音,有一种邀请,给我一个走出山外的借口和阶梯;期待有一场情感,一场风花雪月,塑造满腔壮志豪情的梦想。 一线曙光,透过草庐的窗口,从现实世界里透过那一层无形的界限,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将正沉溺其中流连忘返的孔明拉了出来。 孔明在草榻上翻了一个身,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伸展双臂,惬意地伸伸懒腰,虽然明明已经醒来,却仍是久久不愿意睁开双眼。许是因为他有意为之,那一夜旖旎的梦境是如此甘美,让他眷恋不舍,只想在睁开双眼之前细细回味。因为他知道,一旦睁开双眼,那么自己所依恋的这一切必将在阳光下悄然消失,就算能找到一些零星的碎片,那也必定是残缺太多,连缀艰难。 然而就在此时,孔明的意念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就好像有一股极强的意念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撞击在了孔明的心神之上。 他心中就是一惊。 因为此时的孔明可以说神思清明,他知道,若是有人能够拥有如此之强的意念之力,那就绝对非是凡俗之辈,若是此人这股念力是故意以元神之力传送而来,那此人就必是修道之人,而且必是高手! 孔明此事已经窥入道门,自然对周围这样的气息非常注意,就在感应初生的同时,他马上将刚刚归窍的元神再次送出躯壳,瞬息间跨越数十里空间,已经顺着那股念力的来源来到了一片山林之中。 眼前,林间小路上蹄声得得,峰回路转,一连三匹战马转出树林,正风尘仆仆地向着隆中的方向赶来。 这是孔明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以神识窥探这个世界,因注意力还不能完全集中,所以传输回来的影像还有点模糊,就如同隔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般。不过,因为来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强烈,他还是很容易就能辨别他们之间的分别。 在孔明的意识之中,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面如满月,两耳垂肩,一双手臂最有特点,简直长得离谱,他一手握着缰绳,两一只手随意下垂,竟是长可及膝。 此人一举一动间沉凝稳重,岳停渊峙,稳如磐石,厚重如脚下承载一切的一片沃土。以孔明此时的眼力看来,此人身上有着极为明显而且极为强烈的土属性能量存在,而且极具王者之风和领袖风范,一望而知此人必定心机深沉,是那种极善于笼络人心之人。 而在他身后,很明显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能相处融洽的能量聚合体,左边之人长须飘拂,长可过腹,一对卧蚕眉不时剔起,时而文雅,时而冷酷,一双丹凤眼似开似闭,似乎总是没有睡醒,然而偶尔睁开,却是水光莹然,精光四射,透出一种冷傲的煞气。整个人看起来如冰、似水,透露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面对着他,就好像面对这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潭。 在他身边,则仿佛是一团笼罩在硬壳中的火焰,又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虬髯满腮,豹头、环眼,面如黑炭黑中透亮,身躯魁梧,虎背熊腰,浑身散发着一种难驯的野性,一种难以遏制的暴戾,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黑色的、蹲伏在长草中的猛虎,只要机会来了,他就会猛扑而出,以一种嗜血的激情,将世间任何生物都变成他利爪尖牙下的猎物。 这三人呈品字形一路打马走来,就好像是一座山林茂密的大山上,一座千年的寒潭边,正有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又像是一位稳重的驯兽者,身后带领了一冰一火,两头神兽。 而且更让孔明有些吃惊的是,自己在先前的入定中所感受到的那几股正向他靠近的、尚且离他极为遥远的、而且是注定会成为他在这个乱世之中收拾残局的有力臂助的力量,其中的三股,正好与此三人契合得天衣无缝。也就是说,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这三股力量已经完成了与他相见之前的初步整合,下一步,可能就是前来邀请自己出山了。 虽说此时的孔明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然而在他冷静的分析之下,眼前却还不是自己出世入世的最佳时机。因为自己此时虽然道法初成,然而却似乎犹有不足,这纷繁乱世之中似乎还有几股极强的力量,足以与自己相抗衡。这些力量有的已经是在诸侯之中拥有了自己绝强的实力,有的也正在与自己一样隐迹山野或者闹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若是自己在此时现世,那必然会招致众多或明或暗的攻击和暗算,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他孔明能力再强,恐怕到时候也只有黯然退幕的份了。 孔明一边躲在虚空之中观察着来人,一边在心中默默地算计,他突然间明白了一点,自己之所以还难以有纵横捭阖于天下的自信和雄心,那只是因为缺少了一个绝强的、甘于隐于幕后的有力臂助,而在自己出山之前,若是不能拥有这样的一个臂助,那势必不能在这乱世之中挥洒自若,于谈笑之间建不世功勋,救黎民于水火,扬美名于万世。 顷刻之间,孔明已经打定主意,虽然明知这三人之所以前来隆中,定是为了自己之故,但他自知现在还不是自己出山之时,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一次人生的跨越,成就一段完美的情感,并因此而实现道法的飞跃,或者说获取一个足以弥补自己不足的强大臂助,! 这个臂助,就目前来看,非黄婉贞而何?! 在这一刻,黄婉贞那神妙莫测的傀儡之术中所显露出来的高深道法在孔明的眼里是那么弥足珍贵,那夜酣畅一梦之中她透露给自己的绝世阵法是那样的深奥玄妙,其中所蕴含的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威力,更是让他对于那位奇女子充满了好奇、敬重、爱慕之意。 他道法初成,就在昨夜以念力跨越空间屏障,直入黄婉贞的识海梦乡。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以当时两人的道法差距而言,若是黄婉贞心存抗拒,那么自己的神念不但绝对难以入侵,而且对方一念之间,自己必定受伤。 可是,也许是因为两人夙世之缘的缘故,自己原本是试探性的念力接触不但未曾遭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反抗和攻击,而且还迅速演变为一场猗丽的艳梦,在将前世今生的一点春心贯穿始终之后,在幽幽的梦境中拥有了彼此,偿尽了往世悲欢和相思,终于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吟风弄月诉尽了心事,明了了前缘。 也由此,孔明此时几乎坚信,只要自己愿意,那竹庐风月必将会在自己的愿望所及之处随时出现,成为一场现实。而只要拥有了这一种风月,将这一场风月贯穿此生,那这风月之中所隐藏着的巨大力量必然是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所用,争霸天下,事半功倍。 眼下的问题是,该怎样找一个借口推迟出山的日期?那三人满怀希望而来,必然不会希望空手而回,若自己不能找到一种合适的方法,恐怕那三人中土性和水性之人倒没什么,然而但只是那位火属性的莽汉,就必定是个极大的麻烦。孔明刚刚将草庐修葺一新,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操劳一场。 不过饶是孔明机智过人,但在这仓促之间,他也一时间很难想出一种妙法,既能让这三人高兴而来失望而归,而且还要让他们不至于绝望,为以后他们再次赶来给自己搭建出山的阶梯留下后路。 第十一章 求亲(二) 说来也巧,就在孔明心急之时,意念中的林荫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朗的歌声,孔明一听,这声音极为熟悉,正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诸葛秋。 原来,这诸葛孔明兄弟三人,老大诸葛瑾,老三诸葛秋。老二诸葛亮,就是孔明。这兄弟三人中,老大诸葛瑾性情敦厚有余而机变不足,但学识渊博,现已经在江东地面博得了不小的文名。 而老三诸葛秋虽然聪明好学,但性情懒散淡泊,对于世情漠不关心,只愿意在农闲之时弈棋钓鱼,悠闲度日,与孔明的机锋内敛以及诸葛瑾的积极进取大不相同。此时孔明一听声音,就已经知道这是小弟出外游玩归来,正准备回家。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间有了主意。 此时,那远道而来的三人已经转过小径,正好与从岔路小桥上踏歌而来的诸葛秋相遇,那领先之人听到诸葛秋歌声中充满了避世隐逸之意,立刻肃然起敬。只见他离得老远就翻身下马,顺手将身后二人也拽了下来,三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路旁,静等诸葛秋的到来。 那诸葛秋不知何故,还以为是外乡人远行问路,也就连忙紧走几步,上前拱手问道:“几位客人从何而来?可是迷失路径?” 只见当先一人一脸谦恭:“不才荆州刘备,大汉皇叔,因兵败徐州,逃亡至此,蒙荆州牧刘表收留,现屯居新野。向闻这隆中有一卧龙先生,一身所学可敌管、乐,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志。备虽愚鲁,然身为汉胄,当此天下纷争、汉室衰微之际,岂可不稍尽绵薄,为当今天子、为天下百姓尽一点微薄之力?只是刘备空有心志,却苦无治世之才,到如今已经是年华老大,却总是一事无成,岂不悲乎?故而今日不揣冒昧,率二弟关羽、三弟张飞一路赶来,只为请卧龙先生出山,为汉室天下、为黎民苍生再造一个承平世界而已。方才听先生歌声中意蕴深远,足见雅量高致,想这隆中有这般大才的年轻才人,必非卧龙先生莫属!也是刘备有福,竟在此不期而遇,刘备幸甚、天下黎民幸甚啊!” 说完拱手作揖,施礼不止。 那身后的关、张二人相互对视,眼神中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之意。然而这二人似乎对刘备极为敬重,并不敢流露出什么,也就跟在身后懒懒地向诸葛秋作个揖,接着就直起身来,抬眼望天,再也不再理睬。 诸葛秋见状先是一愣,接着便哑然失笑:“这位将军请了!小人诸葛秋,卧龙乃是家兄。小人身处穷乡僻壤,向不知汉天子为何人,更不知大汉皇叔之尊贵。就连将军所说的那位荆州牧刘表刘将军,小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既然三位要去寻访家兄,那就请便,小人还要前往钓鱼,恕不能奉陪了!” 说完一拱手,转身便要走。 这一来,那刘备倒没什么。可是他身后的那关、张二人却登时忍耐不住发起怒来。要知道,那诸葛秋身为一介平民,见到刘备这样的身份地位之人,是应该跪拜的,然而这诸葛秋不但并不下拜,而且举止傲慢,似乎根本就未曾将他们放在眼里。这关、张二人对于刘备的敬重那可是非同一般,岂容诸葛秋如此怠慢?只见那关羽蚕眉倒竖、张飞须眉箕张,一股逼人的煞气瞬间升腾,若有实质般直逼诸葛秋而去。 但见那关羽还只是面露煞气,他身边的张飞却是怒目圆睁,蓦地张口大喝:“呔!兀那鸟人!莫说你不是那个什么鸟卧龙先生,就算是,见了我家哥哥也不该如此无礼!我哥哥大汉皇叔,天潢贵胄,你小子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看老子先宰了你,再去把那个什么鸟卧龙给哥哥提来送回新野!让你知道知道做人的道理!” 说着从刘备身后跃出,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往诸葛秋背心便抓。 那张飞身形雄壮,看样子双臂一晃怕不有千斤之力,而诸葛秋瘦削儒雅,明显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那张飞这一把若是抓实了,只怕诸葛秋立时便会有骨断筋折之虞。 眼看着张飞的大手便要触及到诸葛秋背心,只见后边的刘备突然间皱眉大喝一声:“三弟住手!休要鲁莽!” 这一声呼喝声音并不太大,但张飞却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突然间扯住了一般,动作立刻止住,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向刘备回过头来。 只见刘备双眉紧皱,面沉似水地沉声说道:“两位贤弟,来此之前大哥就已经交代过你们,这隆中之地遍地隐逸大贤,不管你们有多大的勇力,来到这里都应该善自收敛!我等来此求贤,乃是为了大汉复兴,更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若是你们连这点委屈都不能忍受,就算大贤就在目前,人家又岂会与一干目高于顶的莽夫野汉共处?更莫谈随我等出山,共襄盛举了!再者说这位乃是卧龙先生之弟,更是不可无礼!三弟快上前给诸葛先生赔罪,若是先生不能原谅,那你还是就此回新野去吧!莫在此误了我的大事!” 却见那诸葛秋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事根本毫不在意,他并不回头,也未停下前行的脚步,一边洒然而行,一边向后挥手说道:“将军言重!山野小民不识礼法,那位将军出手教训,也在情理之中!吾去也!将军自便!” 那刘备连忙在后边拱手相问:“先生少留残步!请问卧龙先生如今可在家中?” 诸葛秋脚步稍滞,正要开口说话,却突觉虚空中一阵波动,到口的言语竟是不自觉地改变:“家兄性情飘逸,喜好交游,此时正是农闲之际,只怕早已经出外访友去了!” 刘备心有不甘,回头横了张飞一眼,继续扬声问道:“先生可知令兄何时归来?刘备诚心拜访,还请赐告!” 张飞自知闯祸,不敢与刘备对视,连忙缩缩脖子退到关羽身边,两人嘀嘀咕咕,满脸的不以为然。 诸葛秋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在小径深处,他清朗的声音从枝叶间远远传来,回音袅袅,飘逸而悠远:“家兄交游广阔,天下之大,处处知交,小人素不相问,又岂知他几时归来?吾去也!莫再相问!” 声音渐杳,只留下清风吹拂下遍地斑驳的阳光,还有飒飒的枝叶摇动之声。 那刘备在后边看得心动神驰,满脸俱是神往之色:“人言隆中之地人杰地灵,果然是名下无虚!隐逸风采,飘然世外,悠游而忘忧,怎不叫人羡煞!唉!莫非我刘备命运当真如此不济?远道而来,一腔热忱,却与卧龙先生如此无缘?” 唏嘘之意,溢于言表。 后边的张飞此时已是不敢说话,但关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耐,他皱皱眉头,走上前对刘备说道:“大哥,小弟以为你我兄弟本就不该来此走这一遭。像这些所谓的山林隐逸,世外高人,其实大多是徒有虚名罢了!若他们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岂会耐得住山林寂寞?以关某看来,这些人之所以避世不出,其实是自知名不副实,不敢出山丢人现眼罢了!我想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要在这等沽名钓誉之徒身上浪费了大好时光!以大哥之身份名望、我和翼德二人的才智武功,但得风云际会,必定能为大哥打出一片天地!在此空发嗟叹,又有何益?” 张飞听得连连点头,也在那里随声附和。 然而刘备听了二人之言,却是显得极为不满。他回头看看二人,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二弟、三弟都是这等想法?!” 关羽点头道:“不错!关某向来不相信什么山林隐逸、世外高人之说,大哥有这时间,还不如回新野募集粮草军资,招兵买马、训练军士,以备曹贼。凭大哥掌中双剑、三弟丈八蛇矛、关某青龙偃月,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刘备双眉一挑:“当真?”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一起点头:“当真!” 刘备拂袖回头,翻身上马:“既如此,我自己前往卧龙岗,你二人一起回新野去吧!” 说着也不理睬二人,径自打马便行。 关、张二人面面相觑,却也知道大哥这是真的生气了,当下不敢多说,你拉我我拉你,来到各自的坐骑身边,翻身上马,讪讪地向刘备身后追去。 蹄声得得,一行人渐去渐远,不一会也消失在了隆中连绵的山林中。 。。。。。。。。。。。。。。。。。。。。。。。。。。。。。。。。。。。。。。。。。。。。。。。。。。。。。。。。。。。。。。。。。 虚空中,孔明的一缕神念讶然,他委实没有料到这刘备竟是如此执著之人,自己一番苦心安排竟就此落空,他竟然还是凭借着心中的一点侥幸前往卧龙岗,将自己置于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虽然明知这种锲而不舍乃是成大事者所必备的素质,但当此之时,却让孔明心中有些啼笑皆非,暗暗叫苦。神念如电,意识一转,草庐中的孔明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皱眉稍一思索,立刻起身,扬声将家童唤来,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穿上长衣,径自出门,往山野中去了。 那小僮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摸摸脑袋,显得非常纳闷地摇着头走到门前,往远处眺望一番之后,突然间皱皱鼻子,再向着孔明离去的方向伸伸舌头,然后径自走到厢房之中,闭上房门,睡觉去了。 第十一章 求亲(三) 清晨的天空被突然堆积而起的云层所遮满,风吹过,一种厚重的潮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水汽,那种微凉的感觉让人没来由地心烦,也有一点精神一振。 南方的山野,风云变幻,空中的云层还未曾完全闭合,空气中的潮气已经凝聚成了漫天细如蛛丝的雨丝,缠缠绵绵,交织落下。 雨水润泽着大地上的一草一木,微风过处,空气中再也不见一丝尘埃,山野中繁花带露,绿意盎然,愈发显得清幽宁静,人行其中,如入画图一般。 然而,这样缠绵的雨丝、这样广袤连绵的猗丽,那好像也只是对于那些闲坐家中隔门看雨、或者是镇日悠闲,心无杂事的文人雅士、闺阁才女才能领略,而对于那些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不得不跋涉于泥泞山路的旅人来说,却往往只觉其苦,不觉其美了。 在草庐正南方的山林之中,一阵阵时而沉闷时而空灵的马蹄声自远至近,那些久居此地的山民从声音中就能辨别的出,那是马匹踏足泥泞山路和跨越一座座小桥的声音,而在这个相对闭塞也因此而生活悠闲的地方,像这样在这样的天气里还在匆忙赶路的,却显得极为少见。 不过那些居住在小路两旁的居民们虽有好奇之意,但多年所养成的那种不问世事的风气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肯在这样的雨天里走出家门一探究竟。只有路旁零零散散的几家酒肆门口站着的酒保,一见外乡人来此倒是显得尤为热情,不停地招呼着生意。 可是这赶路的三个外乡人并没有留恋路边的风景,对于那些热情的酒保也视而不见,三匹一望而知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座马在小路上一掠而过,显见得并非游山玩水的游人,而是抱着一种极为明确的目的而来。 这三人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细细的雨丝湿透,虽然略显狼狈,但依然是英气勃发,气势逼人,明显不是那种山野间碌碌度日的寻常之人。 一天一夜之后,刘备、关羽、张飞兄弟三人终于在一路询问之下,跨过了孔明神念一瞬间的距离,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卧龙岗。 看着那一带墨绿,如黛的山岗,刘备首先长出了一口气,勒住座马,手搭着凉棚远远观瞧,但见卧龙岗上农田层叠,缠绕在疏落的片片丛林之间,一种空灵之气扑面而来,似乎那人杰之气已经渗透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那刘备虽然在风雨中赶路辛苦,但一见到目的地就在眼前,心里憧憬着也许过不多时就能见到那位神秘的卧龙先生,却不由得心花怒放,精神焕发起来。他用手中的马鞭遥遥一指,对身后的关、张二人说道:“两位贤弟你们看,这卧龙岗山势连绵,头尾翘起,岂不正是一条作势欲飞之卧龙?!卧龙岗之名,名副其实!那位卧龙先生能寻此宝地隐居,足见其志匪浅!而且此地地势富贵至极,非大圣大贤不足以当之,那卧龙先生若无旷世之才,又岂能在这样的地方安居至今?想为兄平生之志郁郁至今,若真能请得先生出山,定可一舒心志!若是等会能见到先生,两位贤弟还是要多加隐忍,莫要怠慢了先生才好!” 那关羽点头不语,张飞却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哥!您可真是好笑!就只看到这一座破山岗,就能断定住在这里的那个穷酸书生必定有治国安邦之才了?!那要是俺张翼德能在这里住上几年,岂不是也能去做个军师了?哈哈!哈哈哈!” 言语间满是不屑之意。 一旁的关羽知道刘备的心思,明白他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种议论,闻言之下连忙使眼色制止,但张飞心直口快,心里有话那是万万憋不住的,等到看见他的眼色,意识到说错话时,一番话却早已全部倒了出来。 一句话把刘备心中刚刚泛起的那一阵兴奋之意完全浇灭,他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住口!这里已经是卧龙岗,离卧龙先生所居的草庐已经不远,以前我曾经听徐元直说过,卧龙先生不但精通兵法,而且道法精深、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你这话若是让先生察觉,我们此行岂不是必定目的落空?从此刻开始,你就把自己当成哑巴,云长看着他,要是他再说话,立刻把他赶回新野!” 关羽忍着笑斜视张飞一眼,点头答应。 那张飞兀自有些不服,他虽然不敢反驳,却也忍不住低声嘀咕:“真是好笑!那什么鸟人又不是神仙,离这么远能听见老子说话?!那他除非不是人,是妖怪!” 刘备大怒,正要说话,关羽连忙打圆场道:“大哥莫恼,我来说他!我说三弟,不管这位卧龙先生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本领,咱们却总是见识过徐元直先生的才略。二哥以为既然元直先生如此推崇,那么此人必定会有一些过人之处。你也知道大哥一向忧国忧民,也因此而求才若渴,就算此人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咱们看在元直先生和大哥面上么也该诚心敬重,又岂能因你一点私心而坏了大哥礼贤下士之名、为大哥阻断贤路?总之咱们此行不为别的,只为了汉家天下而已,就算忍一时之辱,也并不算丢了面子,你说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极力地向他使眼色,意在安抚。 那张飞此时也已经看出刘备是真的恼了,不敢再多说,只好低头不语。 见张飞不再说话,向来颇有胸襟的刘备也就随即释然,他随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座马撒开四蹄,一路小跑,沿山路向山岗上走去。 峰回路转,一座小山坳出现在了三人面前。这里地势稍平,数间草房、三面篱笆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小院不大,但雅致干净,一尘不染,小院中一条青砖铺就的甬道两旁,整齐地栽种着各种草木鲜花,清香之气,袭人而来。 一丛青竹婆娑摇动,竹影下掘了一个只有三尺见方的水池,几尾锦鲤悠游其中,恰如主人心志,静中有动,淡泊而悠远。 小院门楣上挂了一块简陋的匾额,古朴的字体写了两个大字:草庐。 小院中一片寂静,听不见一点人声,刘备来到门前百丈之外就跳下马来,拴好之后步行上前,却不敢大声叫喊,只是轻轻地在柴门上连连拍击,希望能让里边人听见。 此时,时间已近中午,天空中雨丝早已停止多时,云层舒卷,太阳就像一张白色的剪纸,在淡云间若隐若现。风吹过,刘备等人身上的衣衫已近干透,但却显出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发丝凌乱,显得狼狈不堪。若非身上的衣衫和软甲,几乎已经和一个跋涉林间的乡野民夫无异。 虽说这三人俱是从战场中搏杀而来的百战将军,身体素质极棒,然而在风雨中跋涉几天之后,仍难免有些疲惫。不过关、张二人对于刘备极为尊重,见他一直恭立门首,两个人也不敢怠慢,一言不发地肃立于刘备身后,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和身心的疲惫,竟是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和不满。 刘备自然也明白这两个兄弟性情高傲,能这样迁就,其实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心中自然也非常感激。然而,在他敲门半天之后,小院内不但没有人出来,反而是有一阵阵响亮的鼾声忽然从中传出,显见得是院中之人睡得极熟,对自己三人的到来根本一无所知。 这一来关、张二人登时大怒,要知道他们俱是那种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的人物,虽说因命运多舛,到现在跟随着刘备一无所成,但他们的武艺声威却并未因此而受损,可以说名传天下,震烁一时,那张飞一声吼、关羽剔蚕眉,就算是一方名将见了,也会心惊胆战,这多年以来,几曾受过这等怠慢? 第十一章 求亲(四) 关羽蚕眉倒竖,终于忍不住沉声说道:“大哥,此等人这般无礼,足见必是山野鄙夫,不足与论,大哥还是回去吧!何必浪费这许多心力在这等人身上!” 张飞更是伸拳撸袖,须眉戟张:“大哥!你发句话,俺这就到院后去给他点一把火,看这小子会不会睡得着!要不俺就直接闯进去,将他一把提出来见你就是!” 说着迈开脚步,便要上前。 刘备连忙止住。 那张飞向来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就算是低声说话,声音也总是极富穿透力,传得极远。他这一说话,倒比刚才刘备敲了半天门更管用,只听院中的鼾声戛然而止,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外边是哪里来的客人?先生不在家,若是访友,还是请回吧!” 竹帘吧嗒一声掀开,一个青衣小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刘备生恐让张飞惊吓了小僮,连忙伸手将他一把拉到身后,然后赔笑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乃大汉皇叔、徐州牧、新野刘备,今天特来拜望卧龙先生,还望引见一下!” 那小僮揉着双眼走到门前,翻翻眼睛说道:“您的名字可真长,我可记不了这许多。再说我刚才不说过了吗?我家先生不在家,出外访友去了!” 刘备心中失望,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可叹刘备没福,第一次到访就这般不凑巧!却不知先生几时归来?可否告知一下,也好再次造访!” 只见那小僮伸手搔搔头皮,又揉揉鼻子,显得天真烂漫,憨态可掬:“哦?刘备?这个名字好熟,什么时候听说过似的!” 刘备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当真?!可是你家先生曾经说起?” 小僮抬眼望天,思索了半晌,突然间击掌说道:“没错!我记得先生离家之前曾经叮嘱过,说是最近会有一位将军从荆州前来,只不过他没时间在家守候,让我转告于他,请他日后再来。他临行所说的名字里边,好像就有刘备这个人。” 刘备听得有些讶异,他回头在张飞和关羽脸上扫视一眼,意思是你们看,这位卧龙先生确实不同一般吧?咱们还没来,人家就已经知道了!接着他回头再问:“小僮,你家先生说起刘备时,可曾有何评价?” 小僮翻着眼睛想了半天,这才嘟着嘴说道:“这个好像没有,只是好像听他说过一句话和您有关。” 刘备大喜,连忙追问:“当真?先生说了什么?!” 小僮微笑道:“他说刘备刘玄德才德上乘,只可惜命运多舛,身边无人,只怕空有壮志,却必定难酬。” 说话间一双灵动的大眼似是有意无意地在刘备身后的张飞和关羽脸上掠过,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这一来关、张二人登时大怒,被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当面嘲讽,在这两人身上这还是平生第一遭,两人几乎是同时瞋目大喝:“小儿大胆!那卧龙龟缩此地,就连生人也不敢相见,其无能可见一斑,又怎敢妄自评论天下英雄?!真正是大言不惭!” 那小僮似乎被这二人吓了一跳,脸上变色,接连后退了十几步,这才镇定下来。看着被刘备一边一个紧紧拉住的那两位吹胡子瞪眼却不敢过分挣动铁血将军,突然间伸伸舌头,调皮地咧嘴一笑,蹦蹦跳跳走上前来,向二人说道:“这两位大叔,看你们这么生气,究竟是为了何事?难道我家先生说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小子我年幼无知,可是却也明白一个道理:若是这位将军春风得意,并不像我家先生所言那般窘迫,那你们几位又岂会大老远跑到这里?呵呵!呵呵!这么大年纪了还这般冲动,真是好笑!好笑!” 说完装模作样地把两手往背后一背,一转身,迈开方步,就要回房,竟是连一杯茶也懒得敬奉。 这一来就连刘备心中也有些恘然不乐起来,要知道他虽然出身卑贱,但终究是当时的汉室正统,中山靖王之后,况且因当年在汉献帝身边时曾经当面认亲,也是皇帝钦定的皇叔,地位尊贵,虽然在诸侯争霸中屡不得志,但那一点自尊还在,这小儿屡次羞辱,他心中岂能毫无芥蒂? 不过他终究是后来称雄一方的一代枭雄,心机之深沉,自是非常人所能及。心中的一丝不快只是一闪而过,他抬手止住想要发作的关、张二人,以一种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语气说道:“小僮,你家先生所说,虽然不无道理,但也只能说是说对了一半。刘备身边,实是不乏独当一面的盖世虎将,只不过是因为刘备无统帅运筹之才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我刘备才会不避风雨而来,希望能借助先生经天纬地之才,一统天下,复兴汉室,为天下百姓谋福。既然今天先生不在,备不想多费唇舌,只望小僮能在先生归家之后将刘备来访之事告知,我等便感激不尽!备等回新野之后,稍事安排,必当再来!告辞!” 说完手挽关、张二人,向后退了十几步,这才转身走到马前翻身骑上,扬手一拍,马蹄声起,转眼间消失在了卧龙岗浓密的绿荫里。 。。。。。。。。。。。。。。。。。。。。。。。。。。。。。。。。。。。。。。。。。。。。。。。。。。。。。。。。。。。。。。 距离草庐不远处,小溪边有一座青竹搭就的小小凉亭,孔明跌趺端坐,鼻翼间长出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远望着草庐的方向,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稍事安排,必当再来!不错!不错!厚重、沉稳、确是一代王者风范!看来我要加紧处理自己的家事了!” 说完站起身,目光在小溪上潺潺的流水中稍一停滞,随即倏然一转,遥望西南,点头说道:“阿丑,也许你等我太久,今天,我来了!” 声音不高,但却如丝如缕地飘荡开去,缓缓沉入了脚下的溪流。在他柔柔的目光注视之下,溪流如烟,在林间飘舞如带,向着远方不紧不慢地流淌而去。 半晌之后,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心声已经随流水去远,更似乎是他已经看到了那一位意象中的少女收听到了自己的意念,孔明对着竹庐方向会心一笑,迈开脚步,穿林过隙,向着远处摇摆而去。 小溪在山野间蜿蜒,恰如一条闪亮的丝带,百转千回,这里已经是竹庐之外,紫竹林边缘。 此时已是黄昏,绚丽的暮色下,夕阳的余晖在小溪中荡漾出一片七彩的美丽,阿丑,那个依然是一身黄色长裙、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的阿丑,她独自坐在河边的一块青石之上,长裙低挽,一双秀美的赤足轻轻搅动着清凌凌的河水,映衬着身后那一抹浓浓的、化不开的深紫,宛如一朵卓约的莲花,清丽而脱俗;又好像是雾中的黄菊,遗世独立,让人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烟火之气。 箫声。又是箫声。又是那种渗透着千万年忧伤的箫声。又是那种渗透着千万年忧伤和无尽的思恋和柔情的箫声。 那一支紫竹箫在她唇间缠绵,纤指如蝶,在那些蕴藏着天籁音符的孔洞之间轮转灵动,如一缕缕柔韧的丝线,缠缠绕绕,在天地间旋转一匝之后,落入溪流,随波荡漾,四散流转。 身后不远处,同样一身黄衣的黄英依然是忠实地守候着,不发一言,却也不肯离开。 不过,在他身上有一种凛冽的剑气似是有意无意地向四周辐射开去,冰冷而犀利,与周围的景色极不协调,却似乎与阿丑柔柔的、哀怨的箫声也并无冲突。一个是在渴望,一个是在防范,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千年的守护,穿越时空的情感、剪不断的血脉,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氛围、特殊的纽带,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流,静默中,一切已是过往。 似乎是一缕风吹过,又似乎是一股细细的暗流,静静的河面上突然涌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黄英那无处不在的犀利剑气也不曾到处的河面之下,突然涌起了一股金黄,细细的河沙中,一尾金鲤悠然而来,竟是丝毫不怕生人,径自游到阿丑的脚下,摇摇摆摆,在她的脚踝四周蹭来蹭去。 箫声戛然而止。 滑滑的鳞片在阿丑裸露的肌肤上带起一阵异样的微痒,就像一只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轻轻抚摸,异样的感觉在她心中油然升起,她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恍惚之间,似乎又进入了那一个曾令她荡魄*的梦境,而脚下的流水,就是那个令她向往千年的怀抱,温暖、坚实、博大、包容。 身后,黄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犀利的眼神远远地向溪流中看了一眼,随即轻哦一声,周身剑气顿时隐退。他往后一退,双手抱膝,往竹荫下一坐,脸上竟是如释重负一般,似乎是无意间完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大事。 小河边,阿丑随手将紫竹箫往身边一放,伸出手轻轻放入水中,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一尾留恋不去的金鲤,是那样的柔情款款,似乎那不是一尾鱼,而是隔世的情郎、梦中的伴侣。 就在此时,身边的紫竹箫被裙摆一带,已经从青石上滑落,无巧不巧地落在了那金鲤的身边。金鲤往上一探头,竟一口咬住,随即往下一沉,隐入了阿丑脚底。 阿丑一愣,正要抬脚观看,却见从脚底泛起一连串圆圆的气泡,在脚边接连破开。水花中,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似乎隔得极远,又似乎就在耳边:“阿丑,也许你等我太久,今天,我来了!” 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但却让阿丑不自觉地心旌摇动的特殊韵味,阿丑突然觉得喉头一阵梗塞,双目之中已经泛起了一层水光。 朦胧中,水面上水泡已经消失,那支紫竹箫咕嘟泛起,紧贴在她的脚边不再移动。阿丑伸手擦擦眼睛,伸手拿起竹箫,却又立刻愣了起来。 河面上,水波中,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孔正在波光中冲着她微微而笑。 她急忙抬起头。 身后竹林中,黄英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在她身边不远处,小桥上,一位飘逸的书生正负手而立,披襟当风,看着她,满脸深情。。。。。。。。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一)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水般无声地流逝着。 自从那日小乔入定归来之后,眉宇间那个淡淡的月牙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而立体,在她心中,似乎早已认定了自己前世今生的归属,那个蛮古洪荒的箭道之神与那个丰神俊朗的儒雅江东少年郎已经融为了一体,而且似乎也与自己血肉相连,不可分割。她知道,也许这一生自己再也无法逃离的命运,就是与这个少年郎再续前缘,共度余生。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如往常一般在月下练剑之际,有时候无意间目光从浩瀚的星空中扫过,看到极北的天际那辉映于月色中的北斗七星时,内心却总是会泛起一股莫名的忧伤。那方天空里,仿佛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总是能让她心旷神怡,倍感亲切之余,还会有一种淡淡的春潮,在内心深处幽幽涌起。 记忆深处,仿佛有一层薄薄的轻雾,隔绝着一个让她向往的世界,虽极力凝望,但轻雾缭绕,却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蓦地涌来,遮挡住她窥视的目光,使她难以望进深处。 而且她似乎心中也非常明白,其实这一层轻雾与当日梦境中的箭神后羿有关,因为那一层轻雾虽然看似轻柔无形,但其中凛冽的箭意若隐若现,就好像是由无数细小的羽箭密密织就,不过这些羽箭一律背向自己,箭意所指,全是自己那片未曾窥视过的往世记忆。 她不知道,为何后羿或者是周瑜的念力能在自己的意识之中筑起堤防,更不知道,这一层堤防所殷殷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秘密。不过,一种款款的深情蕴含其中,秒绵绵密密,无穷无尽,无一时一刻不在向自己表达着深深的爱意。 这样的一种深情,几乎是任何一个妙龄少女所不能抗拒也不想抗拒的,就算她不能窥尽其中隐秘,但她却没来由地深信,这样的一处堤防,它所代表的,正是斯人对心上人最大的爱护。 然而就算如此,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她想极力地去打破这一层迷障,她总是想弄清楚,这一方原本属于自己的意念之中,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隐秘?是否是那人心中担心,自己一旦窥破这层迷障,后边所蕴藏的秘密会改变他们之间夙世的情意? 但这一层迷障是如此柔韧而固执,不管她如何努力,那层迷障始终不曾向她流露出一丝敌意,但也从未后退一步或者是因此而露出过一丝缝隙。 到了后来,她甚至因此而有些渴望起来,是不是等到自己和今世的情郎情定终生的那一刻,这一层迷障会不攻自破,烟消云散?那就让这一刻快些来吧! 。。。。。。。。。。。。。。。。。。。。。。。。。。。。。。。。。。。。。。。。。。。。。。。。。。。。。。。。。。。。 江南烟雨,山水如画,如一位妖娆的美人,在挥洒着娇媚和春情,那种刻骨的温存已经是天地极致,自然引得无数英雄趋之若鹜,甘愿为她血洒疆场,前赴后继。 山如黛、水如玉、眉眼横波,无处不在的碧绿,凝翠欲滴。但这样一种至美,却也不能阻止杂沓的铁蹄。 庐江。太守府。 刘勋、刘宇兄弟二人正召集了一干文武商议大事。坐在上首的刘勋满脸凝重,而刘宇和他手下的那些谋士、将官也一个个面色焦急,显得心神不定,似乎这一向平静的江南小城正面临着什么巨大的危机。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模样的急匆匆跑进大厅,来到刘勋面前单膝跪下,大声叫道:“大人,方才探马来报,孙策兵马一路上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几乎无所阻挡,现在已经攻破邻郡,进入了庐江境内,离此不足百里,请大人定夺!” 此言一出,大厅中登时一片哗然,甚至有几个文士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有些不知所谓地在原地打起转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样子滑稽而可笑。 那刘宇看得大怒,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在几案上用力一拍,那条山梨木制成的几案竟然应声而裂,断成两截。 他双目圆睁,须眉戟张地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口!”声如洪钟,震得大厅微微颤抖,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刘宇努力地平息了一下自己的火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我说诸位,你们也都是江南成名的人物,文才出众、武功超群者比比皆是。那孙策虽说士气正旺,然终究只是一黄口小儿而已,就算侥幸夺取了几座城池又能如何?只要我等上下齐心,我担保这庐江城固若金汤,必能使孙策小儿铩羽而返!若诸位能够诚心协助,就算在两军阵前走马交锋,生擒此僚,又有何难?!诸位又何必如此畏敌如虎,不战自败?!” 一席话说得厅上众人面露惭色,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居中而坐的刘勋这时才站起身,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负手踱步,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大厅正中昂然站立,长吁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诸位,其实我也知道,那孙策乃名将孙坚之后,家学渊源,不但武功超群,而且熟读兵书,极善用兵。江东小霸王之名,并非虚妄。以借自袁绍的区区数千兵马渡江而来,竟能在短短数月间攻城略地,打下了江东大片土地,旌旗所指,望风披靡。加上此人极善笼络人心,这江东一地又处处都是他父亲孙坚旧部,其势力发展之快,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加上他又得到周瑜小儿之助,此人与孙策一样,年纪虽轻,但智谋深远,于用兵之道研习极深。这两人相得益彰,可说是如虎添翼。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兵威之盛,势不可挡。我庐江境内大多是一带平原,无险可守,而且地处江东腹地,乃是孙策一同江南的必争之地,可说是这一战势在必行,避无可避。当此乱世,朝廷暗弱,各地诸侯心怀异志者在所多有,要想取得外来之助,恐怕难上加难。诸位若有自保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我刘勋绝不会因此而对其有所怨怼。只是陆某兄弟世受汉室之禄,皇恩浩荡,却不得不以死报之。诸位有愿意与我兄弟同守此城者,刘勋感激不尽,若有人想置身事外,或者是愿意追随孙策,刘勋也绝不挽留,何去何从,诸位早作打算,若等孙策兵临城下,那时可就莫怪我刘勋兄弟闭门落锁,进退无门了!” 说完犀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直似能看透人心一般。 在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之下,大厅上众人大都心中惴惴,只有少数几名武将和文士依然是仰头挺胸,直视刘勋的视线,毫不畏缩,脸上满是昂扬的斗志。 刘勋回头看看兄弟刘宇,兄弟二人对视点头,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样一个纲常尽丧的流火乱世之中,绝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忠君之心,刀兵四起之下,实力为尊的思想已经是占据了绝大多数人的脑海,而且这纷乱的世道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称得上是一种巨大的灾难,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也意味着一种极大的机遇和挑战。因为如果你能在纷繁的态势之中辨清方向,找对了路子,那么这乱世掘金或者是取得荣华富贵的机会和速度,那都要比和平年代要来的多和快得多。 其实刘勋兄弟心知肚明,虽然自己的这些手下官员们在平日无事时总是对自己表现得忠心耿耿,但其实大多数人在暗地里早就与外部势力甚至是自己的敌对势力暗通款曲,靠着出卖自己的一些隐秘和利益来给自己保留一条后路。若是自己这里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他们就能一直表现得一如既往地忠诚,若是自己这里一旦崩盘,那么也许最先下手攻击自己的,就是这些身边之人! 刘勋身为庐江太守多年,心机深沉,机谋多变,他和刘宇都明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庐江也并不能成为一处独立于世外的净土,那些野心勃勃的征伐铁蹄,早晚有一天会踏破这一方宁静,将这一方黎民纳入战争流火之中。 他们都知道,庐江境内所有的城郭,除去那些冰冷高大的城墙之外,根本就无险可守,而且这里土地肥沃、富饶丰足,对于那些急于扩充实力的野心家来说,这里实在是一块易于到手又丰腴无比的肥肉。而相对于那些必将到来的、如狼似虎的入侵者而言,庐江境内却是兵员不足、更缺良将。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在没有强劲的外援的情况下,一旦外敌入侵,势必会外忧内患,庐江难保。 究竟如何才能得保庐江不失,保境安民?这样的话题在兄弟二人之间已经讨论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知道,在当今世道中,利益才是维系一切的根本,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坚固的盟友,反之,一切都是空谈。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庐江相邻的州郡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也能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一种攻守联盟,然而这种联盟其实并不牢固,因为一旦外部入侵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些共同的利益不足以与之相抗衡的时候,这种本就脆弱的联盟便会烟消云散,变成一盘散沙甚至会从盟友顷刻间变成敌人。 所以,从内部消除隐患,才是最根本的、也是最好的防守!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二)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兄弟二人在不动声色之下苦心经营多年,已经在庐江境内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处不在的刺探网络,可以说任何一个在他们手下供职的官员身边,都有着他们所安插的眼线。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外界的联系,兄弟二人都一清二楚。 掌握了这些人的动向之后,这兄弟二人在平时的日子里不动声色,但一旦等到战事一起,他们可就准备动手了。 刘勋这一番软中带硬的话棉里藏刀,既让那些心怀异志之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给了他们足够的转圜空间,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生死存亡只在一线,因为他们不会真的傻到天真地以为刘勋兄弟真的会放纵他们离去以充实敌手,更不会在大战来临前夕让这些掌握了太多机密之人反戈一击。其实刘勋真实的意思是在告诫他们,若不能同舟共济,那就必将会被踢下船去喂鱼,因为他早已将这条船上所有的跳板撤去,而且他也不会让敌方船只的跳板有搭过来接他们离去的机会。 他们相信,刘勋自己也相信,作为庐江最高行政和军事首脑,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头脑! 。。。。。。。。。。。。。。。。。。。。。。。。。。。。。。。。。。。。。。。。。。。。。。。。。。。。。。。。。。。。。。。。 庐江边境。孙策陈兵其上。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孙策曾经因为其父孙坚身死疆场而沉沦过一段时间,但他身为将门之后,生性坚毅,在不久之后便又重新振作起来。而因为孙坚的离世,孙家的势力在江东一落千丈,孙策年轻,又难以压服众人,所以只好离开江东,投到了他以前根本瞧不起的袁术手下。 那袁术素知孙策武勇过人,倒也并不去计较他以前的高傲,在他投军之后,让他以偏将之职带领一支军队东征西杀,为他打下了一片广阔的领土。 不过,那袁术心胸狭窄,却也对他处处提防,并不曾因他的军功而对其给予应有的奖赏。因为他知道孙策此时急于拥有自己的一片领地,想要建立一个军事基地以准备将来挥师江东,夺回孙家祖业。所以袁术便屡次以此为诱饵引诱孙策替他卖命,但每当孙策攻城略地成功之后,他却总是寻找种种理由再将他调到他处,并不肯兑现诺言,给他一片独立的天地。 这样时间一长,孙策也就渐渐看穿了袁术的用心,心里未免有了许多的怨怼。 说来也巧,有一次孙策在征战之中无意间竟得到了皇家失落多年的传国玉玺,这一下登时有了真正可以和袁术讨价还价的仗恃。 因为孙策非常明白,虽然袁术刚愎自用,并无多少才德,但他倚仗着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在这皇室暗弱的乱世之中,却一直有着一个隐而不露的梦想——称帝! 而根据民间传说,那传国玉玺乃是用当年的和氏璧雕琢而成,不但价值连城,而且称得上是天降之祥瑞,不管谁得到了它,那就意味着天意所指,此人必是将来一统天下、甚至改朝换代的一代帝王! 不过,当此之时,孙策势单力孤,就连自己的一点根本都没有,正是急于发展势力之时,这传国玉玺拿在手中,不但毫无作用,而且还可以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旦消息败露,那就极有可能成为天下公敌,以他此时的实力来说,若是被哪一位地方派系的军阀攻击,必将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孙策虽然看似鲁莽,其实心机极为深沉,也极懂得审时度势。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当务之急不是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名,而是尽快拥有自己的独立势力和领地。若是没有实力和根本,这传国玉玺不但不会成为祥瑞,反而会成为要命的祸害;而只要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那么就算传国玉玺不在自己手里,自己也可以随时随地凭借武力将其再度收回! 思前想后之下,孙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以这一件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旷世奇宝,换得自己争霸天下的第一步! 从小生长在将门的孙策早已养成了杀伐决断、特立独行的性格,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一旦做出了决定,他立刻就着手开始实施了起来。 几天之后,孙策无意间得到一枚玉石印章的消息已经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袁术耳中,而且传话者虽然不敢肯定,但他们所描述的那枚印章的模样,却是像极了那一枚失踪多年的传国玉玺。因为众所周知,这传国玉玺曾被当年的周太后一怒之下摔下玉阶,崩坏一角,后被镶一金角,这一特点极是明显。而那些传话者口中的那枚玉石印章,大都隐隐提到了这样一种特征。 这一来袁术自然心生觊觎,因为此人虽说并无才德,甚至比起乃兄袁绍尚且相差甚远,但他却一直自视甚高,自以为身具帝王之象、帝王之才、帝王之德,可说是天生的一代帝王。尤其是如今天下纷乱,王室衰落,他甚至早已经暗地里将所有一切皇帝所应用之物完全准备妥当,只等有一天时机来临,便即南面称帝。反正他袁术承继祖宗基业,坐拥河北大片土地,就算是不能凭借手中的百万大军荡平中原,但要分疆列土,做一方小国之君却可保无虞。 这些年来,袁术因为才智所限,一直未曾能够拓展疆土,若非最近他靠着孙策这样一个虎将攻城略地,说不定到现在他也只能守着祖业畏缩其中而已。不过,也正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疆域范围的急剧扩张,让他看到了一统中原的希望和辉煌,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这许多年来一直畏首畏尾,生恐一个不慎,功不抵过。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黄口小儿孙策,却能做成这许多他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之事。想想自己拥有百万大军,上将千余,自己手下好像也不乏如孙策一般能征惯战的将领,却1一直浪费了这许多年大好光阴,实在是有些不能原谅。于是在暗中懊悔的同时,心里也重新燃起了一统中原,做一代开国帝王的雄心和希望。 出于这种种缘由,他一旦听说传国玉玺有可能出现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立刻就动起了心思。他想凭自己的声望、地位和实力,若是再将这件宝物据为己有,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凭借这玉玺号令群雄,岂不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称帝,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可以说这小小一方玉玺,足以大大缩短他称帝的路程,他自然不想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此时在他眼中已经成了香饽饽的孙策却有了新的动向,他前来向袁术辞行了。 孙策欲擒故纵,袁术此时却不能不踏入陷阱。因为称帝的*早已蒙蔽了他所有的心智,他此时已经不惜一切要达成这个心愿,他决定要和孙策摊牌了。 不过他也知道,虽然孙策此时乃是落闸之猛虎,可以说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深知其秉性的袁术却也知道,若是自己强行索取,一旦孙策情急拼命,势必是玉石俱焚之局。就算自己杀了孙策,那尚且隐在暗处的玉玺也难以得到。于是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投其所好,暂且划给孙策一片土地用以交换。反正只要孙策还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自己就不怕他飞上天去。得到玉玺之后,只要自己愿意,好比是瓮中之鳖的孙策随时都会是自己俎上之肉,自己总不会吃亏。 没想到他招来孙策一说,那孙策此时却有了另外一种主意,他不要土地,他要兵马!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孙策也在仔细地思考着自己的出路。他知道,就算自己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地盘,那也是虎口之食而已,这里是袁家旧治,袁术一门在这里根深叶茂,自己就算本领再大,也很难与之相抗衡。与其畏缩在这里最后被人吞没,倒不如放手一搏,杀回江东,收拾孙家祖业来得畅快,来得保险。 精明的孙策虽然并不肯直接承认自己手中一定是传国玉玺,但他却向袁术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想让他交出宝物,袁术就要借给他两万精兵和足够的粮饷,而且要保证他平安渡江,回到江东! 那袁术虽然有些不愿,但得到传国玉玺的*实在是太过强烈,再说以他此时的实力而言,他也并不太在乎这区区两万兵马和粮饷,而且他也并不相信,孙策只凭这两万兵马就能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基于这种种考虑,袁术只是经过稍微的思考,便慨然应允了孙策的所有要求。两人一拍即合,在将两万兵马和足够的粮饷船只交给孙策之后,孙策也并未食言,立刻将玉玺交给袁术派来的特使,自己则扬帆过江,直奔江东。 猛虎之有翼,神龙之在天。 一旦孙策拥有了自己的兵马,素知小霸王之名的江东子弟自然望风景从,在最初的几场战役成功之后,孙策的势力急剧扩张,旌旗所指,望风披靡!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三) 如一场急骤的风暴,孙策以区区两万兵马挥师渡江,锋锐之气,沛莫可当!不过,虽然孙策终日忙于军务,但心中却有一点牵挂时时刻刻缭绕于胸,不能释怀。每每夜深人静,他仰望夜空之时,星际之间那冷冷的月辉总会让他心中油然而生寂寥之意,在他那雄壮有力的臂膊之间,似乎总是少了一些什么。而且自从其父孙坚去世之后,突然间成熟起来的孙策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种爱好,只要是身被翎羽、毛色华丽的猛禽之类,都会让他心生怜惜,似乎那些都是他隔世的亲人一般。 所以,不管军务如何繁忙,他挥师过江之后,也总是想尽办法在民间搜罗一些各类猛禽豢养在军营之中,而且对这些禽鸟珍爱有加,十分爱护。手下人投其所好,也经常搜罗一些珍禽送他,孙策来者不拒,一一照单全收。这样时间一长,孙策的兵营之中竟然集聚了千余禽鸟,几乎可以组成一支空中部队了。 只是孙策虽然喜爱这些禽鸟,却并不懂得驯养之道,而他的军营中也极为缺乏此等人才,故此禽鸟虽多,却派不上什么用场,反而整天乱哄哄地占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让那些负责照料它们的军士焦头烂额之余,却仍是理不出头绪。 不过不管豢养这些猛禽怎样耗费人力物力和精力,也不管他手下的一些将领怎样明里暗里地劝诫,孙策却始终难以放下心中的这一份喜爱,而且他似乎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能够将这些禽鸟完全驯化,而且会将这些猛禽变成一支有着特殊作用的部队,对自己争霸江东起到一种意料不到的作用。 可是说也奇怪,每当孙策用手在那些禽鸟华丽的翎羽之上轻轻抚摸的时候,那种柔滑的感觉总会让他不期然地想起那次在皖县憩庵的经历。那个柔弱的身子在他怀里轻如羽毛,却又如白云般丰盈,触手柔绵,惹人遐思,而那一张绝美的俏靥,更是如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靥,让他欲罢不能,剪不断,理还乱。 有意无意之间,孙策鞭梢所指,兵锋所向,直指庐江。 这一天,孙策安顿好了兵马之后,独自带了一队亲兵,出营巡视。正走之间,却见迎面大路上烟尘起处,一队人马从对面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背长弓,腰挎长剑,资质风流,仪态儒雅,英气勃勃。孙策一愣,急忙仔细看时,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时的好友——周瑜。 原来,当日孙坚身死之后,孙家突然之间盛极而衰,周瑜得到消息之后从外边赶回之时,好友孙策早已经不知所踪。虽然他也曾听说孙策流落在袁术手下,可是因为他一向心高气傲,对于河北袁氏兄弟的为人根本不屑之极,而且他也算定了以孙策的性格和能力,绝对不会长久地呆在河北,终有一天他会卷土重来。若是自己前往追随,倒不如在江东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旦孙策回转,那么自己也能对他重拾祖业称霸江东的大业有所帮助。 而且这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缘由让周瑜坚信孙策必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回归江东,那就是孙策此人看似不羁,其实情感世界极为专一,是一个用情极深之人,他绝对不会蹉跎岁月,最后放任自己的心上人落入他人之手。可以说,江东、庐江、皖县,那个深藏于闺阁的女子大乔,已是他不能割舍的牵挂,乱世兵锋、烽火佳人,他绝对不会放弃! 出于这种种原因,周瑜也开始收敛了野性,不再放荡形骸四处游历,而是尽其所能招兵买马,积蓄财力,专等孙策归来。在这段时间里,周瑜还结识了江东的大富之家少主人鲁肃,此人不但精明强干,颇通兵法和治国之道,而且深谙经商之道,在江东一地颇负盛名。 在周瑜招兵买马的过程之中,有一次因为他兵员扩充太快,所以导致财力不继,就连军队的粮饷都成了问题。此时恰好他带领队伍经过鲁肃家附近,在听到当地人对他的传说之后,抱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态找上门去,向他借一些粮草。 没想到那鲁肃见到周瑜,问明来意之后竟是二话不说,直接带领周瑜来到他家屯粮之处,指着两个小山般的粮囤说道:“江东周郎肯来借粮,那是我鲁子敬的荣幸,俗话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许多粮食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你拿去休养生息岂非好事?这两个粮囤,每个都不低于万石,公瑾尽可挑一个拿去,日后所用不敷,还可再来索取。鲁子敬定当竭尽所能,绝不敢有所推诿,你看如何?” 这一番举动,让原本并无多大把握的周瑜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他愣愣地看着鲁肃,半晌无言。 那鲁肃不知何故,连忙又拱手说道:“公瑾这是何意?若是这一囤不够,你尽管开口就是,鲁肃绝非吝啬之人!莫说是这区区一点粮食,就算公瑾将鲁肃整个家业搬去,我也不会有半点推辞!只要肯吃苦会经营,这些东西自然会去而复来,又有何难?” 周瑜一听,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拱手一揖,毕恭毕敬地长揖到地,由衷赞道:“久闻鲁子敬仗义疏财,还当只是传闻而已,未必可信,却没想到子敬兄性情之敦厚纯良,重义轻利之处,比坊间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周瑜手下兵马不多,单是这一囤粮草,也已经足够支敷,周瑜虽然不堪,也不会如此之贪!子敬放心,他日周瑜但有所成,必定不忘今日赠粮之德、指囤之义!” 鲁肃淡然一笑,并不多说。 那周瑜也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也不再多说,只管指挥军士搬运粮草,终于度过了难关。 这鲁肃之大度,一至于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场遭际,使得日后周瑜在手握兵权位高权重之后,也一直对鲁肃敬重有加,丝毫不敢越礼。 有了鲁肃的资助之后,周瑜的实力也突飞猛进,在江南地面名声鹊起,特别是在舒县一代,更是家喻户晓,周瑜之名,更是在坊间传闻中成为了一种必要的谈资,这个俊朗飘逸的年轻男子,可以说已经成为了当地年轻男女心中不可撼动的偶像。 这样时间一长,舒县境内的居民渐渐地已经只知有周瑜而不知有县治,周瑜已经在实质上取代官府,成为了舒县最强的一方势力。加上周家本就是当地望族,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舒县官府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发展实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在暗中支持,成为了周瑜实际上的附庸。 到此地步,就算鲁肃的家业再大,也已经难以支持周瑜庞大的日常开支,好在此时的周瑜已经拥有了自给自足的能力,进入了稳固发展的良性时期。而周瑜也不忘旧恩,他将已经失去家业的鲁肃接到军中,授以军职,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靠着周瑜的精明强干和超强的外交能力以及鲁肃精打细算、谨小慎微的日常管理能力,周瑜的势力更是日新月异,每一天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 不过,周瑜也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和能力而言,做一个强有力的臂助去辅助他人成就事业那是游刃有余,但因为自己性格之中缺少了一种必要的霸气,却并不适合独当一面开疆拓土。而他也知道,由于孙坚的强势,孙家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极为深远,而其子孙策自幼负小霸王之名,天生神勇,性格张扬,却是一位天生的霸主。 所以此时的周瑜并不肯去张扬,他不愿意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举措而引起周围一些豪门巨阀的注意,因而成为众矢之的,而是尽量收敛,暗中扩展,韬光养晦,培育实力。 因为他早已算定,自己命中注定的搭档,那个从小的玩伴孙策,已经归期不远了! 要说周瑜之精明,那绝对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就在他养兵舒县、实力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县治难以隐晦、呼之欲出之际,那边孙策驱兵渡江、挥师江南席卷而来的消息恰恰传来。 周瑜大喜。 他知道,该是自己和孙策并骑江南,争霸天下的时候了!而兵锋起处,自己和孙策当初的那一个共同的绮梦、那个从皖县憩庵而起的风月之梦,也就该到了梦圆的时候了! 少年郎雄姿英发、闺中妙女吟风弄月,曾经有过多少次穿越了时空的梦境,在朗朗月色下水乳交融?曾经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在远隔了迷茫夜色的憧憬中,两对年轻男女同时在脸上漾起微笑,春潮涌动? 而大乔小乔美名远播,在江南一地甚至是整个中原都极富盛名,此时二女早已长成,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子弟觊觎渴望,有多少身负使命的媒婆一类每天踏破了乔家门槛,这一点,不论是周瑜还是孙策,那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乔员外虽有家资,却也只是一位平民而已,虽然对两个女儿宠爱有加,根本不舍得违逆她们自己的意愿去替代择婿,更甚至极想寻觅两个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年轻人上门,但如果真的再碰到像当初的姚大少那种蛮不讲理的官家子弟,而且其势力再大一些,恐怕那乔员外也只能徒唤奈何。 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家有佳人,是福,也可能是祸,不管二女对自己再怎样情深一往,也随时有可能被他人抢走。 周瑜以己度人,自然也明白,那孙策心中必然也有一种紧迫感如影随形,不管他怎样克制,但有意无意之间,兵锋所向,必是庐江! 也正因为如此,周瑜也不用太过打听,一边派人随时注意着孙策的动向,一边与鲁肃整顿军马,从舒县起兵,在尽量避开军事碰撞的同时,一路上攻城略地,逶迤向庐江而来。 两位少年英雄,两位惺惺相惜的少年玩伴,在这漫天烽火之中,为了心中一个共同的绮梦,剑起血雨腥风,兵锋之锐,势不可挡,于深深的默契之下,这一天终于会师庐江了! 两个阔别多时的少年英雄,离得老远已经视线相对,两人几乎是同时勒住座马,飘身而下。 烽火硝烟的洗礼下,两个少年郎的脸上都已经渐渐淡去了那种吟风啸月的轻狂,一种沧桑和沉稳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眼神之中。孙策身上的那种霸气已经内敛,不过却似乎变得更加厚重;而周瑜眼神中的那种特有的、女子般的多愁善感和忧郁也渐渐隐去,现在的他,儒雅、稳重,只有那种风流倜傥的气质一直未曾改变,就算是满面风尘,也难以遮掩他的潇洒。 两人对视许久,突然间同时仰天大笑,伸开双臂向对方飞奔而来,在两队人马的注视之下,在渐渐落下的烟尘之中,紧紧地抱在一起。两人不停地大力拍打着对方的脊背,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诉说,因为他们是最默契的朋友,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的辛劳,对方的心意,就完全了然于胸了。 这才是风云际会,这才是龙虎相逢,两双有力的手紧紧相握,在这一刻,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就是这两个男子,就是这两双手,必将改天换地、必将横扫寰宇,这江南锦绣,必将在这两个少年的马蹄之下颤抖不已! 。。。。。。。。。。。。。。。。。。。。。。。。。。。。。。。。。。。。。。。。。。。。。。。。。。。。。。。。。。。。。 三天之后,庐江城外。 孙策的军旗迎风飘扬,激扬的马嘶声震彻寰宇,似乎是在向城中的某人庄严宣告:别急!我们已经来了! 而此时的乔家后园之中,大乔正手抚青鸟,微笑着看着小乔在空地上练剑,城外的人喊马嘶对她们而言,似乎是一种最优美的乐曲,它带来的,将是曾经最深切的期盼! 第十三章 三对新人 还是那片化不开的凝紫,但幽怨的箫音已经止歇了许久,如泣如诉的竹涛声似乎也从忧伤中走了出来,鸟啭歌来,风浓雪聚,一种淡淡的喜悦在空气中缓缓地散播开来,如丝,不绝如缕。 那座小小的竹桥,连接着小河两岸,连接着现实和梦幻两个世界。那位风流倜傥的年轻文士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桥上,站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目光澄澈,似已能够穿透所有,映射着虚幻、反衬着真实,超脱于半梦半醒之间,游离于天地万物之外,那一双眼眸之中,此时只有一个影像:一身黄色衣裙,风姿绰约、卓立凌波的一位女子。 而那一块亘古而来沧桑于小河岸边,听风、观雨、淡漠于溪流缠绵的青石,此时却似乎变成了一朵青色的云、或者是一缕无形的风,那一带流动的碧蓝则在恍惚之间变成了一片寂静的天空,似广袤无垠,又似只见一线,那种肋下生风扶摇天际的奇异感觉又在这一刻油然而生,苍茫的天宇下,那是一带横亘大地的苍莽丛林,林间一带平湖莹兰如玉,一位雅静中透着狂野的少年,金冠箍发,背负长剑,正用一种野性的眼神仰望着自己。。。。。。 这是一次隔世的凝望,彼此的眼神交织在一片莫名的空际,那里有他们共同的记忆,共同的印记,曾经有过的缠绵,曾经不解的恩怨,那片空间看似无形无迹,却因为这样的一次跨越时空的眼神交集而承载了难以尽数的深情。 恍惚中,那是一位衣衫古朴的道者,恍惚中,那是一头俯视苍生的大鹏。那是孔明,今生一卧龙,那是阿丑,此世有娇容。 竹林边,小河畔,桥上桥下,一线情牵,交织的视线如丝缠绕,似乎再也难以分解得开了。 就在此时,竹林小路上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随即传来:“孔明,别来无恙否?” 人影出现,正是黄承彦。 两个年轻人蓦地从缠绵的对视之中惊醒过来,阿丑脸一红,娇躯一扭,翩若惊鸿,倏然消失在了身后的竹林中。只留下百媚丛生的回眸一笑,让桥上的孔明心神一荡,恍如仙梦。 他伸手揉揉双眼,连忙努力稳住心神,快步下桥走到黄承彦面前一揖到地:“黄老,孔明见礼!” 黄承彦看看孔明犹自潮红的面颊,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伸手一拉孔明,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孔明此来,只恐非是为给老夫见礼吧?” 说话间眼光有意无意地向方才阿丑所站立之处的青石上扫视一眼,嘴角下弯,似笑非笑。 孔明愈发窘迫,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过他此时道心已著,心智清明,只是一刹那间已经恢复了常态,脸上红云尽褪,目光清澈地抬头直视着黄承彦说道:“夙世之缘,今朝梦圆;家有窈窕之女,怎叹君子求欢?” 黄承彦负手望天:“今夕何夕?” 孔明注目竹庐碑石:“破界而生,无物无类,相思尽偿,鹏举星光。” 黄承彦:“悟了?” 孔明点头:“往世今生,已无界。” 黄承彦:“为何而来?” 孔明:“求亲、还债、寻根!” 黄承彦:“亲在何处?何为债?何来根?” 孔明曼声长吟:“苍茫碧海鲲作鹏,扶摇九天。凌波微步、天外飞仙、休言无情叹。莫道仙凡唯一念,夙世孽痴,早注三生缘。凌虚一渡河汉间,杏黄旗乱,时空倒转,比翼有凤鸾。” 黄承彦哑然失笑:“孽痴三生缘,休言无情叹。俊鸟一梦醒,南阳卧龙轩”。 孔明一拱手:“谢黄老殷勤守候!” 黄承彦侧身礼让:“俊鸟已醒,卧龙请进!” 孔明哈哈一笑,两人携手,直入林中。 竹庐中,满面春风的黄英正忙忙碌碌,一干丫鬟、使女、家奴(当然全是机巧木偶)出出进进,在黄英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从大门到厅堂,地面上全都铺满了紫色的竹叶,落脚柔绵,飒飒有声。 大堂正中,巨大的喜字高悬其上,几案上香烟袅袅,当日那个弹琴的丫鬟席地而坐,舒缓优雅的琴声如流水般铺陈开来,如一缕春风拂面,让踏入厅堂的孔明心神一爽,登时沉静下来。 没有看到阿丑的身影,孔明并不奇怪,他与黄英四目对视,相互点头示意,并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陪同孔明进来的黄承彦也不客套,他摆手示意孔明自便,随即身形一转,消失在了中门之后。 几案上一杯清茶热气缭绕,孔明缓步上前坐下,一手轻轻捧起,一缕幽香扑鼻而来,是那样的熟悉而又亲切。他举起茶杯,并没有啜饮,而是有些陶醉地放在鼻下深深地呼吸着,从那种熟悉的气味中,从那一抹光滑的触感中,伊人的体香、伊人的韵味,与当日那一夜绮梦中的感触毫无二致,似乎伊人的所有都已经浓缩在了这小小的一杯清茶之中,通过指尖,通过鼻翼,在向他传递着无尽的深情。 碧绿的茶韵,似乎就是那一张清丽可人的面孔。 茶香幽幽,他在等待,不急、不缓。已经等待了千年,已经穿越了时空,已经淡漠了今世前生,这一刻,值得等待,急什么?该来的,它必将会来,它一定会来,它即将到来! 丫鬟捧来了新装,孔明不动声色,站起身任由她们将衣衫换上,他知道这一刻早已注定,她也知道这一刻注定会来,一切无不可能,不需要惊讶,心有灵犀,源自一点春梦。 丫鬟的手指轻柔地在孔明的肌肤之上划过,触手微凉,却让他倍感温暖,因为他知道,这些丫鬟的身体之中所留驻的,正是伊人的一点神念,她们,就是伊人另一种意义上的化身。 为他更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此时不曾露面而即将露面的梦中佳人,如一片华羽滑过,孔明已经悠然沉醉。。。。。。。。 。。。。。。。。。。。。。。。。。。。。。。。。。。。。。。。。。。。。。。。。。。。。。。。。。。。。。。。。。。。。。。 庐江城。 漫天的烟尘逐渐散去,孙策挺枪怒马,枪挑刀劈,连杀刘勋手下三员上将,不过盏茶时间而已,战阵之上,尽显江东小霸王之威。一时间城上城下三军将士一个个腰肢咂舌,目眩神摇,再也无人敢于出城迎战,战阵之上,静得让人心悸。 刘勋兄弟站在城楼上,只觉得满心无奈,看着身边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将领,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激昂士气就这么在孙策的一番冲杀之后,顷刻间土崩瓦解,心中最后一点防线已将彻底崩溃。 城下,孙策单手持枪,枪尖遥指,面露不屑之色,似是根本就未曾将陆氏兄弟放在眼里。刘勋游目四顾,视线所及,身边的将领们一个个低头不语,竟是再也无人敢于请战出击。 一旁的刘宇看得勃然大怒,也不作声,径自提刀跑下城楼,刘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上马出城,来到了两军阵前。 城上的刘勋知道孙策勇猛无敌,兄弟情深,自然生怕兄弟有失,连忙点起五千兵马随后出城,在后边遥遥守护。 那刘宇与刘勋不同,他自幼不喜文字,但爱骑射,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加上刀法出众,称得上庐江第一战将,如今见到孙策在城下耀武扬威,己方军中竟是无人应对,自然是怒火填胸。 他打马出城之后,更不多说,挥刀纵马,刀锋所指,直逼孙策。而孙策在接连轻易击杀对方三人之后,已经对庐江将士的战力有些轻视,根本就不想再亲自出手,加上他此前并不认识刘宇其人,所以虽说从刘宇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同一般的凛冽杀气,却仍是毫不为意,只是随手一挥,身边一名偏将应声而出,手舞双锤,迎击刘宇。 见孙策竟敢如此小觑自己,性情暴烈的刘宇更是怒火中烧,眼看着那名偏将已经赶到面前,双锤举起之际,他蓦地大喝一声,长刀一挥,平平削出,就听接连两声清脆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处,血光迸溅,那偏将双锤齐根而断,与一颗硕大的头颅一起往上飞起,于喷洒的血花之中轰然落地,尸身一僵,随即栽下马去。 一刀三头。刘宇叱喝声声犹在耳,那偏将的座马已经空骑而回。 在那个年代,同胞兄弟一同上阵者比比皆是,而孙策手下的这名偏将正是如此。这边哥哥刚一落马,孙策还未曾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那边弟弟已经目呲欲裂,大叫着挥刀直出,直取刘宇而来。 第十四章 再顾茅庐(一) 隆中。卧龙岗。 沉寂多时的草庐,突然间变得非常热闹。 失踪多日之后,一向行事出人意表之外的卧龙先生孔明,又一次给隆中的人们带来了一次巨大的震撼,更为他们提供了日后一直流传多年的谈资——那个风流倜傥的孔明、那位学富五车的卧龙先生、那位自比管仲乐毅、自负能开一代强国的山林隐士,那位一向目高于顶、视天下美女如浮云、若草芥的草庐狂士,竟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之下,漠视了礼法,自顾自在外边成婚,而且没有通知任何一位家人、朋友、亲眷!最为让人们难以想象和理解的是,他带回来的新婚妻子一身黄色彩衣,虽身材窈窕,却头戴斗笠,面遮薄纱,以当时当地的风俗来说,年轻女子并不需要如此遮掩相貌,众人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多方打听,原来那女子竟是地方上最为著名的丑女——大名士黄承彦之女黄婉贞,小字阿丑! 出于一种特殊的原因,也由于孔明和阿丑俱已是道心澄明之大神通者,思想见识与一般草芥之人自是大不相同,世俗的议论和看法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耳边之风、天际流云而已,根本不足以为之稍萦于心怀,所以,终这对奇人夫妇这一生、这一次千百次浪漫时空之旅之中的一个段落的终结,就算是孔明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也始终未曾真正见识过阿丑的相貌,以至于以讹传讹,最后在荆州一带留下了这样一句谚语:莫作孔明择妇,只得阿承丑女!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经历过竹庐新婚,一番风月之后,此时的孔明和阿丑正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之时,彼此的依恋都极为深重。尤其是阿丑,她此时虽然是女性人身,但却是以完全清醒的大鹏神识穿越异世而来,鲲鹏体内特有的玄冥珠在神识附体的那一刹那砰然发力,已经将真正的黄婉贞元神所拥有的全部意识消饵一空,化为己有,可以说此时的阿丑只不过是另一个时空中另一种形态存在的鸟中霸主金翅大鹏雕、掌控南冥北海酷寒之地的大鹏明王最小的女儿、公主如冰而已,与神识蒙昧的孔明不同,她对于前尘后世那可是清清楚楚,洞若观火。因此在她看来,此时她只是在无数时空、无数化身之中赢得了一场胜利,抢在了情敌之前拥有了前世的情郎而已。 不过这一场胜利时隔千年,来得着实不易,她自然也会倍加珍惜。然而就算如此,在千年之前的那个时空之中,自己的大鹏主体依然每日孤孤单单地在哥哥善水的注视之下高飞于南疆高远的天际之下、翼水辽阔的水面,映照着她优美而矫健的身影,淡淡的忧郁隔空传来,那种在彼世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愫在这一世化成了刻骨的爱恋,让她时时刻刻柔情万种,芳心可可,竟是无一时一刻不紧紧系在身边这个在竹庐小屋里鸳梦重温了的隔世情郎身上。 没有一丝一毫大鹏翱翔天宇的威猛,却如小鸟依人,阿丑在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注视之下,牵着孔明的衣角,亦步亦趋,走入了草庐冷寂多时的篱门。虽说隆中之地民风纯朴,居民善良淳厚,偏僻的地域条件也造就了他们不问世事的性情和习惯,然而作为隆中地方年青一代的翘楚的孔明,其一举一动却仍能牵动大多数乡邻的目光,再加上孔明蔑视世俗礼法,在不通知任何亲朋的情形下擅自成婚,而且娶的还是出了名的丑女,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然而,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的孔明和阿丑此时的眼里只有对方,而且他们其实也都明白,这世事万物在他们而言,其实也只是一时之幻象而已,当此之时,他们又岂会将这些世俗之眼光放在心上?所以二人一人一头毛驴(虽然活灵活现,围观之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驴背上的孔明却知道,自己所骑的,正是阿丑亲手制作的一头玩偶,看着众人根本就毫无察觉的眼神,孔明心中更加得意)并辔而来,在驴背上相视一笑,然后孔明率先下驴,再伸手将阿丑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这才向周围的乡亲们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丝毫不以那些人或嘲弄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神情,一边用一只手拉着阿丑,一边器宇轩昂地朗声说道:“诸位街坊乡亲!孔明日前赶赴竹庐黄家求亲,得蒙岳父黄讳承彦他老人家恩准,又蒙黄家小姐青眼,委身下嫁,孔明一向不甚注重于世俗礼法,故此自作主张,已经在竹庐与黄小姐完婚,今日回家,正要向诸位通个消息,做个见证。诸位不请自来,正好省却了孔明不少功夫!今日事务繁忙,容孔明稍事准备,过几日再请诸位饮酒如何?” 众街坊虽然对孔明迎娶阿丑之举有些奇怪,也有些轻视之意,不过究竟山野之人性情淳朴,与人为善,一般不愿意当面伤人,所以也就唯唯答应,你拉我,我拉你,相跟着离去。 散开的人群后边,不远处的小路旁,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小伙子迎风而立,衣袂飘飞,长发拂动,背后长长的剑穗随风乱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不过,一种犀利的气机从他颀长的身体之中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让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乡民内心之中油然而生一种没来由的敬畏之意,虽是无意识,却一个个自觉地从他身边绕行而过,根本就无人敢去询问。 他有些抑郁和落寞的眼神不期然间与孔明身旁的阿丑相对,却见阿丑虽然因为轻纱遮面而看不清脸颊,却是明显有些娇羞地一低头,优美的下颌几乎勾到了胸前,举止之间,充满了满足之意,却也有一丝隐隐的愧疚。 长长的双眉之间,一个蹲伏的大鹏胎记揭示了此人的身份——他正是护送姐姐前来的黄承彦之子、黄阿丑唯一的弟弟——黄英。 自那夜孔明和阿丑燕尔新婚,在竹庐后园池塘小屋中一夜缠绵之际,阿丑无意间窥见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庐江皖县乔家小楼中的小乔影像,并感受到了她此时此刻身体和心灵所正在经受的煎熬、以及她和孔明的元神念力之间剪不断的联系之后,阿丑以本体翎羽化身时空屏障,暂时隔绝了孔明与小乔之间的心灵联系,然后又在与孔明相互契合之际感受到了弟弟黄英,也就是她前世的哥哥那不眠的神识,那种淡淡的忧伤、无奈还有欣喜,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黄英的神念之中纠缠不已。 阿丑和黄英已经在一起相守千万年之久,对于对方的性情,彼此间了如指掌,当此之时,阿丑自然能明白他这些复杂情绪的来由。不过,兄妹情、姐弟情始终不能替代另一种情感,所以她心念微动间,已经在无意间自动隔绝了黄英无意间传递而来的一缕缕神念。 念力波动,黄英自然也能感受到阿丑此时无比的*和满足,更能感受到那种对自己的轻柔却是带着一丝嗔怪的抗拒,一缕失控的悲凉蓦地在他心中升起,他拔剑出鞘,剑尖遥指天际,身形如烟,掠过竹庐上空,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里。 在跟随孔明回到草庐的这一路上,原本因为姐姐终于心愿达成而满心欢喜的黄英突然间变得郁郁寡欢,只是若即若离地跟随在孔明和姐姐身后不远处,面色淡漠,毫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的孔明此时只顾和阿丑时不时地窃窃私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位妻弟的变化,而阿丑虽然心中有数,却又不想打破这得来不易的甜蜜,所以直到回到草庐,一路跟随的黄英也是始终未发一言。 此时,乡邻散尽之后,孔明这才突然间注意到黄英竟是一直站在远处不曾跟来,而且他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原本对他一直彬彬有礼并且很是亲切的年轻人,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竟有了一丝丝若隐若现的敌意。而且就在这一瞬间,就在这两个男人视线交织的一瞬间,孔明也分明感受到了身旁的阿丑身上的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不安。以孔明的睿智,只是一瞬间,他心中已是有所领悟。 孔明在成婚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日以继夜地辛勤修道,道心澄明之下,对于人性自然也早已洞如观火,他知道阿丑和弟弟黄英自小一起长大,作为弟弟的黄英在内心深处对于姐姐有一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幻想和依赖,这原本无可厚非。也许在姐姐未曾出嫁之前,作为弟弟的他还很难意识到这个问题,然而一旦真正面对姐姐与另一个陌生男子双宿双飞,他心底深处的这种隐秘意识形态便会如潭底泛起的水泡,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态直至水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十四章 再顾茅庐(二) 不过孔明也知道,这种心态只会是暂时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当他遇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之后,这种心态便会自然消亡,不复存在。所以孔明虽然被黄英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太舒服,却也并不太以为意。他微笑着回头看看身边有点惴惴不安的妻子阿丑,握住妻子的右手稍微用力,以示安慰,然后扬起左手高声叫道:“贤弟,既然已经到了家门,怎地还不进去?为兄这里倒还有些自酿的水酒,自养的鸡鸭果蔬,今天不让你姐动手,我亲自下厨做几味小菜下酒,咱们兄弟二人把酒谈心一番如何?” 却见黄英有些抑郁地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仰面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孔明微觉尴尬,正要再说,却见身边的阿丑轻轻一拉自己的手,然后扬声说道:“弟弟,这几天你为了姐姐的婚事操劳,是不是有些累了?你若是愿意,那就在这里歇息一晚,若是觉得姐姐这里不便,那你也可以赶紧回家,反正姐姐已经到了,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此言一出,黄英的神色突然一变,他摇摇头,并没有去看姐姐,而是直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犀利眼神望向了孔明,嘴里喃喃自语:“到家了?这里是你的家,那我呢?” 说话间满脸的茫然蓦地消散,他望着孔明,声音不高,却极为坚毅:“我姐说这里是她的家了,而家之为物,却不只是遮风避雨,更是为了营造一个安稳的、不受外侵的居所,自来男儿刚强,女子柔弱,孔明,我姐姐将一生之事就这样轻易地一旦托付,却不知你是否有这样一种能力,足以在这乱世之中保护她的安危?你也知道,当初姐姐在竹庐之外所种植的那片竹林中暗藏玄机,若是她不愿意,就算是千军万马,恐怕也极难踏入竹庐半步。然而我看你这草庐内外一无所有,难道这稀疏的篱笆、摇摇欲坠的篱门,就能抵御住外侵不成?!今日看来,我和父亲将姐姐交付给你,可说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孔明听得哑然失笑,他双眉微轩,随即潇洒地举起一只手笑道:“贤弟,你也曾熟读兵书阵法,也曾修习无上正妙道法,为何还总是对这些具象之事看得如此之重?要知道这天地万物自由阴阳、五行运转,只要善能运用,就算是风霜雨露俱可化为伤人之利器,就算是一草一叶亦可化为如崇山峻岭般不可逾越的屏障,就算是随口而吐出的一点唾液,又何尝不能成为江河湖海、阻断一切?贤弟对姐姐的爱护之心,为兄自然明白,不过却未免有些太过执迷了!” 黄英听了,微微点头,但他旋即抬头直视孔明,目光如炬:“孔明,我知你此时道心澄明,也可以称得上是此时世间一等一的修道高手,不过,你此时终究六识蒙昧,业障未清,这些大道理说说可以,我倒不信你此时竟有如此神通?今夜子时,我攻你守,守得住,姐姐留下,守不住,姐姐跟我回家,你再加力修持。。。。。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你可愿意?!”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算是性情沉稳如孔明,也禁不住有些恼怒起来,要知道在那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男人,妻子还只是刚刚过门,而且还是在违背世俗礼法的情形下,在岳父家度过了人生最为重要的新婚之夜,那孔明虽然豁达,也不太在乎这些,然而心中略微有些芥蒂,那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刚刚带着新婚妻子回到家门,还没有等到进门,自己的妻弟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可以说这对于他男子汉的尊严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挑战,此时黄英犀利的言语和身旁妻子无奈的眼神,已经将孔明逼到了一个难以转圜的死角,孔明深知,若是不能绝地反击,恐怕自己这一生都很难走出这样的一个巨大阴影,不光会让自己在妻子面前光彩尽失,而且也许会让自己在日后注定的诸侯争霸之中信心丧尽,难以尽展所长。 可以说,当这两个男子在言语交锋初起的那一刻,被迫防守的孔明已经没有了一点退路,要么在反击中守住荣耀,要么从此沉寂。 他不能不接招。 在黄英犀利的目光逼视之下,孔明的眼神中并没有现出一丝畏缩,他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脸上露出了一丝澄澈的笑容:“既是岳父之命,又有贤弟之邀,孔明不才,敢不从命?今夜子时,为兄自会静坐草庐,恭候贤弟到来!” 说完大袖一拂,一转身,径自拉着阿丑进门而去,小僮在身后随即将院门闭上,挡住了黄英锐利的视线。 一座疏落的篱门,竟突然间隔绝了两个世界。黄英在树林边如标枪般挺立,长风过,乱发飞舞。恍惚间那一道稀疏的篱笆、篱门,竟突然间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心中原本满满的自信,也在这一刻悄然消融着,对于今夜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攻守的结局的预期,他突然间有些动摇起来。 林间一阵朦胧的雾气飘过,小路边那个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 正午的阳光炽热而绚丽,携带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在大地上尽情地泼洒着,不管是山川河流还是莽原森林,都在尽情地舒展着身躯,最大可能地从阳光中吸收着自己所需的养分。 但是这样炽热的阳光,却也让所有的生灵变得有些慵懒起来,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自然也不例外。 正午的隆中,变得沉寂而宁静,就连林间的飞鸟也不再呢喃,清风也被阳光带走了所有的力气,不再穿梭往来。而那座在隆中居民眼中有些神秘的草庐,却非常奇怪地突然升起了一阵氤氲紫气,如一把长柄的铁勺,缓慢无声地将草庐整个笼罩在内。 紫气越来越浓。 渐渐地,草庐已经完全消失。 草庐中,突有一声清朗的叱喝声传出,随即那把巨大的紫色长勺勺柄微扬,一缕紫气如电般激射而出,向着北方的天际疾飞而去,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化作了天际的一个极小的亮点,随即消失了踪迹。 天地之间,似乎有一刹那的停滞。 有一声清亮的撞击声若隐若现,从紫气消失的方向遥遥传来,紧接着便是接连七道金线次第而来,瞬间划破天宇,凭空下落,到近处时竟是七柄金灿灿的长剑,倏然下落,融入了草庐上方的氤氲紫气形成的长勺的每一个节点之中。 如长鲸吸水,原本平静的紫气突然间剧烈地翻腾起来,带着一丝丝咻咻的厉啸,向着近处的那柄金色长剑急涌而去,眨眼间紫气消失,而随即现出身形的那七柄长剑也迅速变淡,变得透明,最后和周围的景象相互交融,再也看不出一丝迹象。 一个有些落寞的声音从草庐之中隐隐传出,带着一丝明显的萧索之意:“唉!这‘天罡北斗七杀大阵’攻守兼备、有弑神杀魔之威,却没想到我孔明修成此阵之后,第一次使用却不是用来建立功业,却是要对付自己的亲人!唉!世间事多不如意,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丑那轻柔的声音随即响起:“夫君,你又何必消沉?想父亲之意,也不过想借助小弟黄英之手试探一下你当下的道行而已,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而且你也不必担心这‘天罡北斗七杀阵’威力太大会伤了黄英,要知道此阵虽然厉害,但你此时体内所积蓄的本命元力并不够丰厚,还不足以完全催动大阵。况且黄英身负异禀,不但自身防御之力天下无双,而且遇到不能抵挡的危险之时,他要想逃走,恐怕这人世之间还不存在那一种力量能够阻拦和追赶他。更何况你们俩斗法之时,还有为妻在一旁守护,若有闪失,为妻定会出手分解,这一点夫君尽管放心,到时候你只管大胆施为就是!” 孔明发出一声落寞的叹息:“唉!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我只是没有想到,岳父和弟弟既然已经决定把你嫁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多方试探,这般怀疑?心下想来,委实让人心伤不已!要知道这胜负之势事小,然一旦交手,势必会对日后的兄弟之情造成损伤,得不偿失啊!所以这一场争斗还是能免则免,不要到时候双方不能收手,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阿丑尚未来得及出声,却突然有一缕细细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清晰而冷峭,充满了讥讽之意:“孔明,男子汉杀伐决断,迎难而上、遇强不避、遇弱不欺,这才是男儿本色。你在这里絮絮叨叨,是想打动姐姐来逃避这一战吗?其实这很简单,只要你立刻认输,让我把姐姐带回竹庐,这一战不打就是!呵呵!呵呵!” 第十四章 再顾茅庐(三) 这声音来得突兀之极,倒像是就在身边一般。声音冷峭,正是黄英。 孔明闻声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知道那黄英必然是以无上元力将声音穿透空间界限,从那些分布于虚空中无处不在的空间裂隙和细小孔道之中传递而来,所以才能化远为近,造成说话之人就在身边的假象。 不过尽管如此,孔明心中还是微微一凛,要知道这千里传声之术乃是道家遁术,也就是俗世所谓的穿越之术的初级入门法术,一旦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也就意味着此人已经真正得窥大道之堂奥,而且很有可能他早已经突破了这一基础,进入了另外一种更高的境界。 深知自己道法弱点的孔明,心中不禁有些鹘突起来。 不过孔明生性严谨而深沉,总是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隐藏起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和想法,只见他洒然一笑,突然间用左手在身前一圈一绕,画了一个无形的圆柱形袋子,然后双唇翕张,随即有许多散发着微光的细小字符钻入袋中。 紧接着他右手肘底金光闪烁,现出一截如秋水般清亮的金色剑身,剑尖处光芒闪动,已经在方才的声音来源处破开了一个细小却似乎深不可测的孔洞。他左手前推,那个盛着字符的袋子倏然进入,随即消失不见。他随即一手轻抚,面前又是虚空,细尘在穿入竹帘的那一道道光线中纷纷扬扬,仿佛那是一个个独立的世界。 一旁的阿丑看得微微点头,她知道,孔明这一手还算不上真正的千里传音之术,有些取巧,不过,能以低层次能量达成高层次效果,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创举,更说明孔明不愧是身具潜在神力之人,为人做事,往往出人意表。 不一会,黄英的声音已经再度传来:“嗯!不错!你此时虽然力量尚弱,却能以智取胜,弥补功力道法之不足,看来姐姐的眼光确实有一些独到之处啊!好好好!现在我倒是对咱们兄弟二人今夜这一战有些期待了!有意思!有意思!你好好准备,小弟今夜子时,必定准时到访!” 话音落处,空气震荡平复如初,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黄英的声音已经杳然无踪,再也没有了半点动静。 。。。。。。。。。。。。。。。。。。。。。。。。。。。。。。。。。。。。。。。。。。。。。。。。。。。。。。。。。。。。。。。。。。 隆中的夜,寥廓而凄迷。迷离的月色星辉下,山峦如黛,寂寥无声。远远望去,倒好像是一条盘曲的巨蟒,或者说是一头蹲伏的怪兽,正在静静地,静静地等候着猎物的降临。 这宁静的世外桃源原本祥和而寂寞,却不知为何,今夜的隆中,就连缓缓吹过的每一丝微风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丝若隐若现的不安,这种情绪搅乱了几乎所有当地居民的心境,没有人再去串门闲谈,没有人再去弈棋饮酒,那种烦闷的情绪几乎让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情趣,天刚一入夜,月色刚刚升起,整个卧龙岗周围方圆百里之地已经是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时间在夜露无声的滴落中悠然消逝着,夜风吹送着空中的月轮悄无声息地碾过时空,午夜,终于悄悄地来临了。 蓦然间,一剑东来,如长虹经天,绚丽的剑光矫若游龙,在一刹那间已经穿越了数十里的夜空,紧贴着卧龙岗上那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凄迷的林木树梢一掠而过,已经出现在了草庐上空。 剑光盘旋,在月光映射下显得华丽而璀璨,加上也许是主人有意为之的轻颤,剑光荡漾,竟是幻化出了一片片金黄色华美的翎羽,交织覆盖,铁喙金钩,眼神犀利如电,那居然是一头只出现于人们耳口相传的传说中的金翅大鹏雕,正荡开空际金风,利爪箕张,铁喙下探,直接往草庐扑击而来。 那大鹏展开的双翅几乎有百丈之宽,双翅轻扇,罡风激荡,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阵阵断枝折木之声,声势惊人,扣人心弦。然而,就是这样的威势,下方那看似脆弱不堪的草庐却是岿然不动,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将这座茅草遮蔽的小院笼罩在内,激荡的罡风只是紧贴着屋顶丈余之处呼啸而过,但这座小院中竟是连一根草丝也未曾有过一点摇动! 不过大鹏的攻击,可并不在于双翅扇起的罡风,但见呼啸的风声中,那大鹏疾掠而下的庞大身躯之上突然间射出三缕金光,几乎不分先后,直逼草庐正房的屋顶而来。 这三缕金光在下击过程中迅速幻化,竟然在即将接近屋顶之时化成了三柄百余张长的金色利剑,迎风厉啸,以无可抵挡之势凌空下劈,势道雄浑,当真是沛莫可御。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可以开山裂石、劈水断流的一连三剑,却并没有收到预期之中的效果。就在剑刃即将接触到草庐屋顶的那一刹那,整个草庐上空和周围突然现出一层淡淡的紫气,而就是这一层看似毫无实质可言的,更谈不上有什么防御之力的紫气,却坚韧无匹,那惊天动地的三剑劈击在紫气表面之后,那层紫气只是稍微有些下陷而已,但无论空中的三柄长剑再如何下压,却再也难以进入分毫! 虚空中爆起一阵无声而绚烂的亮光,三柄长剑往上一弹,随即化作漫天花雨,消失不见。而护住草庐的那一层勺状的紫气也就随即淡去,不见了踪影。 那座在当地居民眼中看似平常不过的茅草房子,也随之清晰地出现在了月光星辉之下,寂静无声,恰如主人的淡泊和优雅,静静地,守望着这一方土地,不急,不徐。 空中剑光急舞,渐渐地变得咻咻有声,似乎那一头大鹏正在仰天长鸣,傲视九天。 鹏举天外,下一击将是如何?草庐,在静静地等待着。。。。。 风声鹤唳,卧龙岗的夜,空前的绚烂。 但就是这样一个嘈杂的、非同寻常的夜晚,却只是远离于当地居民那种难得酣畅的夜梦之外,在当地每一座农家小院里,只有悠长的鼾声此起彼伏,而发生在空中的这一切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掩盖,也许终这些人一生,都不会知道在他们过往的生命里,还有这样一场神异被深深掩盖。 鹏舞。 这是来自洪荒远古的无上战技,沛莫可御的无尽威力正在急剧蕴藉。空中,急舞的剑光形成的大鹏影像动作越来越快,在空中留下了无数残影,似乎方圆百里的天空,它已经是无处不在。 每一处残影下方,都分别留下了三柄长达百丈的长剑,剑光闪烁,吞吐着慑人的寒光。 眨眼间,一连三十六处残影转瞬即逝,大鹏的影像也随即消失,黄英,那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他一脸漠然,在空中沐浴着星月光辉凭空悬浮,状若天神。 在他的脚下,一百零八柄长剑分化天罡地煞,剑尖所指,气机已经牢牢将整个草庐完全锁定,一场无差别攻击,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与此同时,一种无形的力量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在草庐四周隐隐成形,七点寒芒分化北斗,牢牢据守在草庐四周,无形的剑气氤氲缭绕,有形的草庐,在这一刻却似乎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深不可测的虚空,那空中的剑意虽然充沛而犀利,却似乎总是难以真正把握住攻击的方向和目标。 空中的黄英眉头微皱,甚至有些焦躁起来。 他不想再等。他的眼神里已经聚敛了太多的战意。 一声轻斥。 他手中的长剑凭空划出一个半圆,若有实质的剑意迅速下压,脚下的一百零八柄长剑突然间一阵轻颤,嗡嗡的龙吟声中,光雨纷飞,天罡地煞、化生阴阳,如一个独立的空间结界,急速下落,有吞噬之意,亦有撕裂之势。 巨大的能量影响下,大地,在剧烈地颤抖着。 这一刻,孔明突然现身。 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闭,竟是就这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从房间之中悠然而出,悠然落下。而他身体所据守之处,正是那七点寒芒所形成的北斗星象的勺柄与勺体的节点处! 他并不睁眼,就在上方剑意弥漫之际,他双手平伸,两团金光宛如两个耀目的光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延伸,将整个草庐四周的那七点寒芒连接起来。 大地上,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金色北斗! 第十四章 再顾茅庐(四) 一阵微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起,孔明的身体突然带动着整个金色巨勺急速旋转,迅若飘风。 五行、五色、此长彼消,天地、阴阳,互为生长,草庐,突然变成了一个独立于世外的平行空间,时间、空间已经完全与这个巨大的勺体之外脱离,生死轮回,由我掌控,在这个看似狭小却也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端坐的孔明,他,就是掌控者,他就是神明!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阴阳轮回,唯我独尊! 巨大的压力之下,孔明终于突破了自身界限,与异世的自己、与本源的星力、法体的元力取得了联系,互为消长,不分彼此! 这一刻,他调动了天地之力,并将这些力量融入了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并空前凝聚!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柄长剑倏然落下,或削、或斩、或劈、或刺,密如急雨。 然而,空中的黄英突然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费尽心力凝聚而成的这一百零八柄长剑在那个急速旋转的金色巨勺面前,竟真的变成了脆弱的光线,虽然看似威力绝伦,但一旦接触到那柄巨勺,就会像冰遇到水一样,迅速消融,无声无息,甚至翻不起一点涟漪。 刹那间,光影散尽,金色巨勺随即停止了旋转,端坐的孔明突然屈指轻弹,那个巨大的金色勺柄突然间无声地翘起,就在空中的黄英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已经击中了他的脚心。 一声闷哼。 那个高傲的少年突然间如弹丸一般弹起,剑光流转间,一剑西南,消逝如电! 孔明微笑着站起身来,四周七点寒芒汇成一线,倏地隐入了他的眉心之间,这个优雅的男子,终于在漫天的星光下睁开了双眼。 “夫君,那可是我的弟弟啊!你。。。。。。。你怎地下此重手?!他。。。。。。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草庐的房门嘭地打开,阿丑依然是一身黄衣,出现在孔明身后,满脸焦灼,眼神中充满了关切。担忧、还有嗔怪。 孔明优雅转身,伸手握住阿丑微凉的小手,不慌不忙地说道:“贤妻放心,这星力如恒,为夫既然有了取胜之机,又岂会轻易伤他?他只是暂时被我的七星之力封住了剑力而已,对他本身并没有太大伤害,贤妻放心就是!” 阿丑伸手在胸口轻轻一拍,小嘴里嘘出一口长气,低声说道:“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面带微笑的孔明突然间身体微晃,原本红润的面颊刹那间变得煞白,一低头,一口殷红的鲜血冲口而出,竟是溅满了阿丑的脚尖。 阿丑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孔明,一叠声地问道:“夫君!你。。。。你这是。。。。。。你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你怎么了?!” 孔明摇头苦笑,好长时间这才缓过一口气,勉强微笑着说道:“贤妻啊!黄英贤弟之能,你也不是不知,若不是我借助这草庐下接地心元力、上应七星星力之利,幻化七星北斗,自生阴阳五行,无生无灭、化生万物,又岂能接得住他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剑之威?然而以我此时的功力,虽能勉强调动这数种力量,却也难免受伤,可以说今夜一战,根本就是两败俱伤,唉!真是何苦来哉?!你。。。你快扶我进房,我要疗伤!” 草庐的房门悄然闭上,昏黄的灯光映射着两个优雅而美丽的剪影,相互搀扶,慢慢地滑过窗口。 灯光,无声地熄灭。 那一场轰轰烈烈的争斗,就好像根本未曾发生过,夜,依然寂静,星月无声,清辉冷冷,夜露在草尖上颤抖着,演绎着最完美的晶莹剔透,风开始呢喃着,悠然穿过密密的树林。 百里之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黄英长嘘一口气,睁开眼,齿缝间迸出一声低沉的轻斥,似乎有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从他体内隐隐传出,他浑身一震,伸手在身旁的树枝上轻轻一拉,终于在那棵高达数十丈的大树那茂密的枝叶间站直了身体。 一时的大意,让他在与孔明的争斗之中落于下风,体内的剑气通行脉络瞬间被孔明从足底疯狂注入的北斗星力一举封闭,在巨大的冲击之力下,他的身体如同流星弹丸般被弹出百里之遥,若不是他本身便是大鹏转世之身,天生便具有掌控风云、在飞行中控制平衡和下落姿态的能力,恐怕这一次便要真的受伤。 黄英,这个高傲的年轻人,他遥望着草庐的方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丛生。因为在方才的争斗中,他不是没有看出孔明所布下的‘天罡北斗七杀大阵’那明显的弱点,但一来鹏举之威,向来不在地底攻击;二来他高傲的性格也不允许他去寻找这个在他眼里本就弱小的对手的薄弱环节来进行攻击,他要从最强处强行击破,彻底瓦解对方的自信。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孔明一旦回到草庐之后,竟然在一夜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功力暴涨,自己出其不意,竟是扼腕败北! 他望着草庐方向叹息良久,却终究是遏制不住千万年以来兄妹之间所积淀的深厚情感,踟蹰的脚步始终难以向竹庐方向迈开,直到天蒙蒙亮,他终于咬牙吐气,再次御剑而行,往草庐方向而去。 。。。。。。。。。。。。。。。。。。。。。。。。。。。。。。。。。。。。。。。。。。。。。。。。。。。。。。。。。。。。。。。。 清晨的迷雾缭绕在卧龙岗茂盛的植被之间,一阵阵时而急骤时而舒缓的马蹄声从远处遥遥传来,不多时,三匹骏马冲开薄雾,出现在了卧龙岗下那条蜿蜒的小路旁边。 时隔数月之后,刘、关、张再次到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孔明正是新婚未久,正是与阿丑两情相悦、你贪我爱、恩爱缱绻的时刻,而且自那日与黄英一场旷世之战之后,受伤严重,直到此刻还没有痊愈,是否会应邀出山,自然是未知之数。 不过,那刘备自投靠刘表之后,被困新野小县,当真是蛟龙搁浅于沙滩,猛虎被困于平原,有志难舒,终日郁郁寡欢。 加上他声名远播于天下,不论是智慧还是武功,均在荆州主人刘表之上,更兼他心机深沉,极善笼络人心,在荆州新野小县呆了不久,包括刘表大公子刘琦在内的大多数刘表手下官员已经在心里倾向并开始依赖刘备。 而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正是由于刘备身上所具有的这些非常明显的优点,两相对比之下,优柔寡断、被当世奸雄曹操比作‘自守之贼’的刘表在荆州的声望早已一落千丈,不论是在民间还是那些士大夫之中也就渐渐流传起了这样一种说法:假以时日,荆州之地,势必改主,而这个新主人自然是非刘备莫属! 这样的说法流传既广,也就渐渐传入了刘表周围的那些亲信圈子之中,而刘表自己也逐渐有所耳闻。虽说生性忠厚怯懦的刘表并不肯深信,但始终架不住身边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尤其是他的妻子蔡氏和他那个妻弟蔡瑁的终日怂恿,致使他对于刘备戒心日重,态度也逐渐冷淡下来。 多方面的失意,使得刘备这位有志于匡扶汉室或者是争霸天下的枭雄人物更加倍感示意,对于实力的渴望使得他再也不愿意就这样沉沦下去,他要奋发,他要图变、图强! 他很怀念当日化名而来的荆襄名士徐庶在新野的日子,因为同样是他手下这薄弱得可怜的一点军力,但在徐庶那张弛有度的治理和调度之下,却能够击退数倍于自己的来犯之敌,使新野附近包括蔡瑁等人不敢轻易小觑,更不敢随便起衅。 但就是这样一位被他倚为长城的人物,却被曹操轻而易举地以一纸薄薄的书信骗至许昌,从此一去不回。 不过,刘备并未因此而绝望,在他跌宕起伏的一生里,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攸关,不知经历过多少起起落落,他总能在事业最低谷的时候,坚忍地韬光养晦,静等再次冲上巅峰的机会。 更何况这一次,还有徐庶临去之时留下的那段千古佳话——走马荐诸葛?!徐庶之才已经天下难寻,那这位在他眼里高深莫测的诸葛孔明---卧龙先生,究竟又有着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通?刘备心里自然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总要把这位旷世奇才拉到身边,拉到一统天下、恢复大汉荣光的大业中来! 所以他来了,时隔数月,他再次带着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兄弟张飞和关羽,踏破一地星光,餐风饮露,风尘仆仆,再一次出现在这片灵气十足的土地上,他远远地观望着远处掩映在密林之间的那一角茅草屋顶,突然间感觉眼眶微湿,内心竟涌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豪情和暖流。 山间的晨雾,在微风涤荡下飘忽不定,宛如刘备此刻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否还真的有机会得到如孔明这样的隐逸贤能的真心辅助,是否还能够完成自己自幼的心愿。 这一次,我能成功吗?他嘴角微颤,默默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第十五章 乱流(一) 汉末的中原大地上,割据势力纷繁如棋,但在经过了最初的那些急剧的摩擦和动荡之后,一些弱小势力逐渐被遍及整个中原的战火所吞没,变成了强者口中之食,成为了他们势力膨胀的养料。甚至在这一场变幻莫测的动乱之中,有些看似极强者迅速衰亡,土崩瓦解之后,被其他割据势力分解消化。可以说,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翻脸无情等等这样一些错综复杂的剧情,无休无止,将那种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的处世思想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这战火风云之中,忠义已经变成了奸诈和无情的附庸,仁义和道义,也已经沦落成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攫取者用来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机变、阴谋,亦或是谋略、手段,已经成为了生存与这个乱世的必须。 多年的纷争之后,曹操取代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大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当成了一个牵线的木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心,南征北讨,平张绣,诛马腾,逐刘备,震慑中原,兵锋所指,中原大地上最大的地方势力袁氏兄弟也望风披靡。 而在江南一地,孙策和周瑜也正是顺风顺水之时,大乔小乔初嫁,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更为铁血疆场增添了莫大的魅力和动力。半壁江南,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孙策纳入手心,继乃父孙坚死后,孙家,再次成为了烟花江南最为耀目的明星,更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江南一地最大的私人势力,似乎这一方土地,早已注定了会成为成就一代地域霸主的工具。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相对于这南北两方两大军事集团的急剧扩张不同,此时的中原腹地,同样身负当世英雄之名的刘备,却是困顿于江湖之间,时至今日,就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哪怕是一座城池也不曾拥有,更遑论是属于自己的、能够与外界相抗衡的军事力量了。 作为以一介布衣而跻身当世豪雄之林,并曾与曹操、吕布、甚至是汉献帝之流同席共饮、称兄道弟、更甚而让汉献帝这样一个落魄帝王不惜纡尊降贵,主动认为皇叔以期借力的人物,就连强如曹操者也不敢稍微轻视,其有过人之能,自是无可争议之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非凡人物,却始终只能辗转于各地割据势力之间,茫茫如丧家之犬,无所依,亦无所恃,这个中缘由,岂不发人深思? 那刘备并非智力短浅之辈,甚至可以说志向深远、谋略过人,痛定思痛之下,他每每扪心自问,最终找出了自己至今难以功成的原因:自己空负王者之才,笼络人心、驭强者游刃有余,然而对于具体的军事谋略却是极为欠缺,更因为心怀仁慈而缺乏了杀伐决断的铁血无情。 也就是说,以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完全能够让诸如关羽、赵云、张飞之流当世之猛将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当然也不难聚敛起一支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然而,以自己的才能却不能有效地去运用这些力量,而自己身边又没有一个光彩足以盖过关羽等人而又恰好能被自己的光彩遮住的人才。而这个人才,正是凝聚军心、振奋士气、从而调动起现有力量最大潜能的必须! 他曾经有过徐庶。 但徐庶走了。 可是,徐庶临走之时,却又给绝望的他留下了一个更大的希望。 隆中卧龙岗,岗上一卧龙。 驭军胜乐毅,治国管仲平。 好为梁父吟,抱膝林下隐。 一朝风云会,千载建功勋。 徐庶给他留下的这一条线索,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此时进退无门的刘备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知道,若是自己抓住了这根稻草,那么随着这根稻草延伸而来的,那就极有可能是一条登天的阶梯,只要自己善加利用,说不定便能风云际会,腾空化龙。 而若是自己再失去了这个机会,那么看看四周虎视眈眈的目光,那些把自己这一具并不如何雄壮的身躯简直看成了一盘足以饱食终生的大餐的各方势力,也许只是一眨眼间,自己便会成为他人口中之食,而且被人家吞下时,人家必然连饱嗝也不会打一个的。 所以无论如何,刘备都不会丢掉这个机会。也许对他来说,那个隐藏在隆中山野间的飘逸隐士,其实也是他急于吞入腹中的一块肥肉! 现在,他就站在草庐门口。 草庐还是那座草庐,依然是那么寂静,淡泊得像幽谷中的一朵野花,或者说是一块无知无识的岩石。而柴扉半开,院内无人,就连上一次来时从厢房中传出的小僮鼾声,这一次也毫无所闻。 然而小小的院落里纤尘不染,一丛丛只有拇指粗细的紫竹正随风摇曳,错落有致,雅致而清凉。 一眼望去,小院之中正在发生着并不十分明显的变化,与以往稍微的凌乱不同,显然是有一双巧手,正在精心地改造着这个小小的院落。 刘备举手在柴扉上轻叩,空竹之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间传得越发悠远。 然而半晌之后,依然无人答声,就连上次那个天真顽皮的小僮,也一直未曾出现。 柴扉半开,似乎还有一缕缕清清的茶香从小院对面的竹帘之中逸出,主人就算不在,应该也不曾去远。 刘备求才心切,生恐一时孟浪惹恼了主人,自然不敢造次,只好一摆手,带着关、张二人退到不远处的林荫之中,静静地观望等待着。 日影横移,转眼间已经接近中午。 正在三人等得心焦,那性情暴躁的张飞坐立不安之际,却见人影闪动间,一位黄衣少年转过山林,悠然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此人身材颀长,身背长剑,步履轻盈,眉宇间一个显眼的大鹏胎记,英气逼人。见到坐在树荫下的刘备等人,他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为之释然。 他大步走到三人跟前,对着匆忙站起的刘备一拱手:“来者可是当今大汉皇叔,刘备,刘玄德?” 见此人年轻俊朗,神态飘逸,举止间颇有出世之风,与自己意象之中的卧龙先生极是吻合,刘备心中便是一阵狂喜。 他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对着来人一揖到地:“不才正是新野刘备,先生莫非便是隆中大贤卧龙先生?” 年轻人微微一怔,紧接着便又释然:“呵呵!刘将军想是太过思贤若渴,这才会将出现在卧龙岗的年轻人都认作卧龙。吾非卧龙,卧龙却是吾之姐丈也!小可黄英,见过刘将军!” 刘备微觉失望,连忙伸手扶住作势下拜的黄英,脸上赔笑,小心地问道:“即是如此,那您可知道孔明先生如今是否在家?若是在家,黄先生是否可以代为引见,以慰刘备思贤之心?” 听了刘备的请求,黄英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烦躁,他对刘备的问题避而不答,而是抬眼望天,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这才低下头望着刘备说道:“据闻您乃是大汉皇叔,地位尊崇不说,还曾经在当年的黄巾之乱中屡立战功,驱董卓,三英战吕布;隐许昌,韬光养晦,失箸推惊雷;怀天下,玉带藏诏,终池鱼思渊。凡此种种,您总可称得上是英雄盖世,名扬天下,做的是血雨腥风中,一将功成万骨枯之事,想姐丈孔明乃一介山野农夫,也不过在农闲之时勉强读过几本闲书,与那些山野鄙夫相比多识了几个字而已,却被那些无知之人众口相传,变成了隐迹山林的山野隐士!您如此英雄,却也来相信这些鬼话,还巴巴地一次次跑来相请,想让他帮你争霸天下,岂不可笑?!” 说话间睥睨四顾,神态逐渐狂傲起来。 然而此时的刘备求才心切,却也并不以为忤,反而将这些都看成了一位隐居山林,不屑于世俗礼法的山林隐逸特有的风姿,只见他脸上一红,勉强反驳道:“黄先生此言,诚恐有些言重。刘备之所以不避寒暑屡次来访,实在是慕名而来,并非无的放矢。先生何出此言?” 黄英洒然轻笑:“却不知刘将军是听何人推荐,听到卧龙之名的?” 刘备挺直了腰板:“徐庶徐元直先生,当非虚言吧?!” 黄英脸上的神色更加不屑:“徐庶?一介穷酸,徒有虚名耳!又何必问!” 此言一出,就连刘备也有些不乐意起来。想那徐庶乃是在刘备最为落魄之时,协助他以弱胜强,数次击退曹兵进击,其用兵之道,在刘备及其手下包括关、张二人心目之中都可以称得上是神妙莫测,尤其是曾经在谈笑间指点他手下的另一员虎将赵云大破曹操手下大将曹真所摆下的一字长蛇阵,威名远镇。那一役之后,刘备军中一直对其仰为天人,敬重有加。那黄英一看就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当然是在得知他并非孔明之后),却竟然如此狂傲,刘备等人自然有些心中不乐。 第十五章 乱流(二) 那刘备心机深沉,极具城府,虽然听着话头刺耳,倒还不至于翻脸,但他身后的关、张二人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那关羽蚕眉倒竖,凤目微眯,已经到了即将发作的边缘,而他身后的张飞更是为之暴怒,当时便爆发起来,他可不管那黄英是孔明的什么人,马上便攘臂而出,用手指着黄英的鼻尖喝道:“兀那小子!看你乳臭未干,能懂得多少用兵之道?!竟然在这里指手画脚,妄评天下英豪?!你说的你那个什么鸟姐夫,老子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徒有虚名。不过徐庶徐先生不但用兵如神,而且颇通奇门之术,又岂是你这毛头小子可以妄加测度、妄加评论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看你和那个什么卧龙先生家有亲戚,老子就他妈宰了你!快快滚开!莫要耽误了我大哥的大事!” 那黄英一听,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冰冷起来:“看你暴躁粗豪,一望而知是那种有勇无谋之徒,想必你就是张飞吧?当年你三人联手尚不能诛杀吕布一人,这许多年来你跟随在刘将军身边,虽然不离不弃,却始终未曾为他夺得尺寸之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未曾建立过尺寸功勋,可见你说勇,未曾冠绝天下;说谋,更是丝毫皆无,以此推断,你的见识不过尔尔,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论徐庶的真正本领如何?!” 张飞语塞,更加暴怒,一旁的关羽一边拉住张飞,一边眯着眼睛说道:“那依你之见,天下英豪,当以你居首了?!” 言语间冰冷犀利,语气极为不善。 那关羽和张飞俱是当世之虎将,战阵冲杀,血雨腥风之中,早已锤炼得心如铁石,一怒杀人,血溅五步,那只是寻常之事而已。这两人一旦发怒,蕴藉体内的那种早已与他们整个身体溶为一体的煞气登时如实质般喷薄而出,简直就像是有形之物一般,直接将黄英笼罩在内,让他浑身发紧,竟连拥有大鹏意识和力量的黄英也有些禁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黄英眉心间的大鹏胎记上突然掠过一抹蓝色的亮光,这亮光迅速隐没,然后又在双目之中倏然射出,竟然探出双眸足足一寸有余!随后这一抹蓝光又迅速隐没,随即黄英那一袭标志性的黄衫外层被迅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浅蓝,这层浅蓝宝光流动,若有实质,与关羽和张飞放射而来的气机对冲,在一阵细微的脆响之后,紧接着空气中掠过一阵尖利却非常细弱的尖啸,张飞和关羽突然间同时感觉眉心刺痛,元神一震,几乎有一种脱力的感觉迅速弥漫了全身。 黄英后退一步,面对着眼前这两位当世虎将竟然也是毫无惧色,只见他长袖一拂,袖底的手已经悄悄握住了剑柄,傲然长啸,山林震荡:“吾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那徐庶之流在我眼里,确实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吾非目高于顶,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也!” 黄英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以护体罡气冲开关、张二人的气机笼罩,并且举重若轻,连消带打,竟是顺势反击,让这两位当世名将无意间吃了一点小亏。 要知道那关羽和张飞二人龙虎之性,就算是单人匹马,也敢于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气势如虹,鲜有人敢于轻搠其锋,甚至有些胆弱些的对手只是被关羽凤目微眯时所射出的那一缕实质般的杀气一碰,或者是听到张飞的霹雳一吼,就会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当年的温侯吕布号称当世第一虎将,画戟锋锐,无人堪当。但甫一遇到刘关张三人,也不得不望风而逃。究其缘由,一是因为这三人无一不是武功精熟、战斗经验丰富之辈,尤其是关羽和张飞更是万人之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三人联手,就算那吕布的武功再怎么精强,也不能抵挡;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吕布虽然武功出众,但却没有张飞和关羽那种雄浑的气势,更没有张飞与敌偕亡的胆气,故此甫一交手,那吕布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半,加上三人的实力也确实太过强盛,故此吕布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后来关羽更曾在与刘备失散之后,暂归曹操,在与袁绍军队交锋之时,匹马单刀直入万马军中,取上将颜良、文丑之头颅如探囊取物,后来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视曹操手下镇关军马、上将如无物,名震华夏;而张飞则独守古城,为三兄弟再度聚首保住了最后一块领地,这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里,可以说是一件绝对了不起的事情,也从此奠定了张飞作为那个时代里顶尖风云人物的地位和声名。 像这样两位在当世首屈一指的铁血悍将,其威严自然不容丝毫撩拨,多年征战养成了他们出手如电、势若雷霆的习惯,一旦遭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威胁和挑战,立刻出手,绝不含糊! 这边黄英气机刚动,心念电转间,关羽和张飞已经是几乎同时出手! 关羽凤目眯起,深深吸气,而张飞则是吐气开声,瞋目大喝。那关羽手中是一柄八十一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这柄长刀在他手中简直轻若无物,嘴里吸气声方起,犀利的刀刃已经带着一声尖利的咻声递到了黄英顶门不足半尺之处。 那边的张飞也是如此,嘴里喝声方起,手中的那一条丈八蛇矛已经带起了一溜残影,如一缕乌中透亮的电光,一点寒星,直指黄英眉心。 这两人动作之快、攻击部位之精准,简直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普通意义上的人的手段,无丝毫烟火之气,简洁实用,沉重的兵器在他们手中园转如意,这样的战技和力量已近半神,非常人所能及。 那黄英本是大鹏之身,数千年之前的意念和记忆仍旧因为元神与隔世之本源真身的念力相通而分外清晰,他一看便知,其实这是来自蛮古洪荒的顶尖战技,只是因了人类躯体的局限性,所以空有其形,却没有了那种劈山填海的力量和气势而已。 不过此时的黄英也只是空有大鹏意念,却无大鹏躯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像这样在人间界堪称绝顶强劲的攻击之下,他也不敢稍有疏忽。而且受体质所限,以他此时的力量也不足以与其正面争锋,硬接来势。他也委实没有料到,这两个人竟是如此暴烈,说打便打,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特殊的身份,也没有顾忌一旁的刘备,气机所指,皆是致命之处,出手便是杀招,实不愧于喋血疆场、杀伐决断的将军本色! 断头血溅,等闲事耳! 黄英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手臂一振,长剑闪动间,剑尖前指,竟是在间不容发之间点中了张飞疾刺而来的蛇矛矛尖,叮然轻响声中,他颀长的身躯如一片落叶般借着对方长矛上传来的巨力悠然飘起,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一个筋斗,然后横向一飘,已经落在了三丈之外,当真是翩若惊鸿,姿势优美而潇洒,好看之极。 张飞的蛇矛矛尖被他的剑尖一点,落点微斜,方才黄英所立之处斜后方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树干后边冒出一蓬细碎的木屑,粗大的树干竟然被张飞犀利的矛势所带起的无形劲气一穿而过,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透明的孔洞。 一旁的关羽一刀劈空,但刀气如虹,却将黄英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一劈两半,石屑纷飞,威势惊人。而最让黄英吃惊的是,这两人一击失手,竟然能在刹那间将击到中途的沉重兵刃瞬间收住,这份臂力和操控兵器的手法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完美得让人为之窒息。 而且不光如此,那黄英闪过攻击之后,那关羽和张飞的攻击在气机牵引之下毫不停顿,那张飞手腕一翻,将长矛当成了长棍,横扫千军如卷席,势如雷霆,拦腰便扫。 关羽则在收住刀势之后,双手托刀,刀尖下指,迳点黄英咽喉。 这两人配合默契,你点则我面,彼重则此轻,虚实相间,隐显莫测,但其中的杀意却犀利而又无处不在,身处其中,令人防不胜防。 直到此时,那黄英方才收起了轻视之意,英俊的脸上现出一抹凝重,再也不敢嬉笑。在对方雄浑与轻灵兼备的攻击之下,强如黄英,也不干稍有疏忽。他猛地脚尖点地,颀长的身躯飘然而起,竟是如同一只巨大的黄色蝴蝶,随着二人兵器上带起的劲风翩然起舞,像是没有了一点重量一般。 刀风、矛意所到之处,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却始终不曾能够伤到黄英分毫。 黄英的身形越转越快,渐渐从一只被疾风肆虐的蝴蝶向搏击长风的猛禽转化,虚空中衣袂带风之声越来越急,从上方往下望去,只见一团黄雾竟是极为迅速地弥漫而起,渐有笼罩战场之势。 第十五章 乱流(三) 此时,只有刘备端坐于马背之上,面色沉郁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既不阻止,也不相帮。以他求才心切的心情而言,在明知那黄英乃是卧龙孔明之内弟的情形之下依然如此,可见得他心中对于黄英的狂傲也已经是极为不满。要知道那徐庶徐元直在刘备心中实可称得上当世之奇才,恍若半神一般,那黄英提起他时不但神态轻蔑,而且言语之中多有讥讽之意,就算刘备的涵养功夫再好,此时却也有些心烦。 他和两个义弟同生共死,在血火战阵之中冲杀半生,自然对二人之能极是了解。他知道,就算只是其中一人,若论起自身战技,放眼天下也是罕有其匹,一旦二人联手,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敌!在刘备心中,只要对方不是神明,那么他在两位义弟的冷艳锯和丈八蛇矛面前就只有俯首就死或者是望风而逃的份。而且他也知道,就算自己这两个弟弟再怎么恼怒,在自己没有发话的情况下,他们也绝对不会真的出手斩杀黄英,这位他们此行要邀请出山的卧龙先生诸葛孔明的内弟。他现在想的是,待会两个弟弟制住黄英之后,该怎样措辞,既不伤了孔明的颜面,却又能最大限度地惩戒这个狂妄的年轻人。 正是由于他对于两位义弟的能力极为自信,所以他抱定了必胜的信心,更不屑于再去出手夹击。因为在他心里,值得他兄弟三人共同联手对敌的人早已死去,那就是曾经名震天下、盖世无双的吕布! 吕布早已死去,而吕布只有一个,这个世界上值得关、张二人联手出击之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就算黄英再强,还能强到哪里去?! 对于他面前突然出现的那一团黄雾,刘备根本就不以为意。因为这种轻灵有余而厚重不足的战技,对于关、张二人那种强横的战法而言,根本就只是隔靴搔痒,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他也知道,此时两个义弟只是试探性地攻击而已,至于自身真正的实力,还未曾显露出十分之一!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在黄英以轻灵如飞鸟的身法绕场疾飞,手中长剑不住地以蜻蜓点水之势试图从关、张二人的招式空隙中趁虚而入之际,那关羽和张飞突然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口中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轻斥,招式已经改变。 只见张飞蓦地一抖手中蛇矛,那个闪烁着慑人乌光的矛尖竟然在一瞬间一化二、二化四,现出一个有着三十六个枪尖的斗大梅花之形,他绝强的本源罡气透过长矛直透而出,竟然在这朵梅花之间形成了一层层实质般的花瓣,而且每一片都乌光闪烁,死意凛然。 这一手,正是张飞赖以成名的绝技——七绝梅花枪中的一招杀招——地煞梅花破阵式。 那张飞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次千军万马中的生死搏杀,战技淬炼,早已精纯无比,这一招地煞梅花破阵式转为在身处万马军阵之中冲阵而创立,前端现出的这朵硕大的梅花不但能够阻挡前方所有的冰刃攻击,就连飞来的冷箭也会被它旋转中形成的巨大吸力吸附其中,进而搅碎击飞。而且在他超强的本元罡气支持之下,其锋锐所到之处,无物不破,无坚不摧,就算是面对的是成群结队的重铠骑步兵,他也能从中直透而出! 黄英以极快的身法所幻化而成的这一团黄雾自然不能与结阵冲杀的重铠军队相比,况且这一刻正是张飞气势最盛之时,矛尖锋锐,几乎连空气都被他瞬间搅碎,他自然也只能暂避其锋。 金刃披风声中,一团乌光已经透出黄雾,黑马、黑衣、黑皮肤、就连手中蛇矛也是乌金铸就的张飞已经出现在了那一团黄雾外围! 而在黄雾的中心,关羽那一双细长的凤目之中突然射出了一缕实质般的电光,他双手在鹅卵粗细的刀柄之上用力一攥,手背上青筋一爆,竟突然有一层凛然的水光荡漾而起,随即在冷艳锯两尺余长的刀身之上爆起一抹青光。 这青光与刀柄上荡漾的水光连接在一起,隐隐然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矢矫峥嵘,威猛无铸! 关羽举刀。旋风急舞。 一条青龙旋身出击,爪撕、口咬、尾击、身缠,一柄青龙偃月刀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青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锋锐,无一处不是攻击点。 几乎是一闪念间,无差别攻击竟是遍及他身周每一个角落,不分先后,落点如一。 这也是关羽刀法中的成名绝技,‘龙战十八式’中的第一式——龙渊诀。取潜龙在渊,四面临敌,奋威而脱困之意,其攻击之意隐于无缝隙防守之中,犀利无挡,沛莫可御。 与此同时,冲出黄雾之外的张飞勒马直立,并不回头,矛尖后转,横向一摆,又是三十六点乌光连成一线,隐隐有火光迸射而出,直击黄雾,杀意凛然。 刀光、矛尖一内一外,在一刹那间反守为攻,将黄英逼在中间,配合默契,妙到毫巅。 水火无情,阴阳自现! 黄英飘摇的身姿突然凝滞,在他的感觉里,就好像在一刹那间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夹击之中,这两员当世之虎将,他们那若有实质的气机早已在这一眨眼间将他的身躯在无数虚幻影像之中牢牢锁定,使得他突然间犹如身坠泥潭,转折艰难起来。 刀光已将临身。 矛影已经到了背心。 激荡的罡风吹起黄英身上的长衫,猎猎作响,乱发飘飞。这个狂傲的年轻高手,终于真正领略到了这些真正的当世名将的凛凛虎威。 然而黄英终究是有着大鹏心智和力量的半神人物,虽然受人身所限,但也绝对不会就此屈服。只见他突然间仰天长啸,声遏行云。 在这最为危急的关头,他身上的大鹏神力终于爆发。但见他眉心之间突然金光迸射,瞬间笼罩了整个身躯,那是一头蹲伏的金色巨鸟,铁喙金钩,遍体金羽熠熠生辉,闪烁着坚实而厚重的光泽。 震天的鸟鸣声里,在那个巨大的大鹏影像中心,神情肃穆的黄英已经成了一个黄金铸就的金人。他双手下垂,手中的长剑竟然在一阵颤动之后,突然变得如液体一般流动起来。恍惚间,剑光流转,竟是奇迹般地一分为二,凭空变成了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 在这一刹那,时间似乎也为之停滞了一瞬,他眉心的那个大鹏胎记上一缕更加耀目的金光蓬然炸开,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四散流溢,蜿蜒着,瞬间传遍了那个大鹏影像透明的躯体之中浑身每一处经脉。 光影愈发厚重而坚实,迅速接近的长刀和蛇矛的气机已经击在了影像表面,竟是金星四射,绚丽璀璨中,响起一阵清脆的撞击之声,如金如铁。 电光火石之间,影像中心的黄英突然双臂伸展,手腕轻巧地一旋,手中双剑幻化成了两个绚丽的扇面,然后迅速延伸,冲向了大鹏影像的双翅。 大地震动。 一声轰然巨响突然响起,就在黄英手中剑光触及大鹏影像双翅的那一刹那,那头蹲伏的大鹏突然间仰起头来,它闭合的双目蓦地睁开,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股非常明显的冰寒之意,令人见之而浑身发凉,不敢逼视。 与此同时,它那两只原本贴合在身体两侧的金色翅膀猛地弹开,劲道之猛,简直可以说是无与伦比。而且与此同时,大鹏的两只翅膀上,每一片翎羽都变得是那么真实,华贵而精美,闪烁着诱人的色泽,不用触摸,只是看上去就能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而在这每一片翎羽的边缘,无一例外地薄如蝉翼,透着嗜血的犀利和冷漠。 一阵刺耳的金属交击之声再度响起,巨大的冲击力沿着大鹏的双翼边缘,从光滑的翎羽表面向两旁急涌而出,数十丈之内,草木纷飞,断枝折木,声势惊人。 关羽的冷艳锯、张飞的丈八蛇矛,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硬生生往两旁弹开,座下马抵挡不住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一边仰天长嘶,一边弓身后退,四蹄之下,竟在草地上划出了数道深深的蹄痕。 激荡的罡风中,大鹏影像也随之如瓷器般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金色的翎羽,带着一声声尖利的啸声四下激射,以黄英为中心,竟形成了一片金色的罡风乱流,瞬间扩散,倏然将方圆数十丈范围之内的一切笼罩在内,甚至包括了一直未曾有所动作的刘备。 乱剑罡风,鹏煞乱流。 鹏杀,这一只有在蛮古洪荒才会出现的特殊战技,竟然在这一刻完美地显现了出来! 乱流中央,黄英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诡异地往上竖起,宛如钢针般根根直立,而他那一袭黄色长衫的两只袖子已经完全消失,裸露的双臂白皙而健美,虽无棱角分明的强健肌肉,但臂膊修长而富有张力,显得充满了无尽的爆发之力。 他手中的长剑继续在不疾不徐地旋转抖动,两个金色的扇面以一种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颤动着,支持着他颀长的身躯缓缓地往上升起,而其剑意所指,却一直未曾有一刻曾经偏离两边的关羽和张飞的眉心、喉头、心口,就连一直在观战的刘备,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犀利得无法想象的剑意直刺眉心,皮肤刺痛! 如坠泥沼的感觉,同时袭上了刘、关、张三人的心头。那漫天飞舞的金色翎羽不但带起了一股股似乎杂乱无章却又像是有着一种特殊规律的罡风乱流,势道强劲,使得他们举止艰难、步履维艰,而且那飘飞于乱流之中的每一片翎羽几乎都可以说是一柄断金裂石的短剑,咻然厉啸,锋锐无挡。 一时间三人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间被千军万马、无数的铁骑包围在了中央,四面八方皆是敌手、皆是利刃,暗箭、刀枪,此去彼来,防不胜防! 剑化双翼,身化鲲鹏,年轻的黄英以一人之力,不但挡住了关羽和张飞这两员虎将联手发出的雷霆一击,而且绝地反击,竟是以巧妙的手法、身法,配合着鹏族至高无上的心法和力量,再一次反客为主,将这三位在中原大地上纵横无敌的虎将再次困住。 他飘摇的身姿已经静止,但下方漫天飞舞的金色翎羽却没有丝毫停滞之意,反而随着黄英双剑剑势渐趋缓慢,它们的运转速度却是越发快疾起来。 这些翎羽犀利如刀,如漫天花雨,无孔不入,那刘、关、张三人身处鹏煞乱流之中,本就有些转折不灵,身法迟滞,加上座马身躯庞大,在乱流之中更是行动艰难,所以在一阵阵密如急雨的叮叮撞击声中,刘备慌乱中拔出的双股剑、关羽的冷艳锯、张飞的丈八矛,虽然也能够勉强护住自身和马匹的上半身,但眨眼间这三匹战马的腿部就已经有数次被翎羽划过,血花飞溅中,战马悲嘶,声音焦灼而凄厉。 这三名曾经在十八路诸侯面前因击败吕布而扬名天下的铿锵战将,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隆中山野遭遇这样一位强劲得难以想象的年轻高手,以一敌三,己方竟然还是落于颓势! 眼看着空中的黄英手中双剑斜指下方,加上眉心间大鹏胎记的头颅部位一缕金光若隐若现、吞吞吐吐,竟是在同时以气机将三人一起锁定,显然是下一波更为犀利强横的攻击即将开始! 就算是面对着千军万马、就算是面对着当世第一猛将吕布,刘、关、张三人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过这种死亡的威胁,兄弟三人在百忙中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骇然之意。 三人历经战火,心智早已被磨砺得极为坚忍,就算是当此逆境,也能够保持心境不乱。就听刘备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厉啸,手中双剑搅动,竟幻化出一个土黄色的圆锥,且表面尘土微微,像极了一座微型的小山。 两旁关羽和张飞齐声呼应,冷艳锯和丈八矛同时出手,一个是水光鳞然,一个是火光弥漫,水雾蒸腾中,刘备手中那座双股剑幻化的小土山突然间在表面生出一抹绿意,生机盎然。 四周的乱流,吹到这座小土山附近,立刻便无声消融,而那些飞舞灵动、犀利如刀的黄色翎羽也随之贴附其上,原来也不过是一片片碎裂的黄色衣衫而已! 然而不等刘备三人完全止住乱流,上方的黄英已经在一声轻斥之后,双剑在下,身体倒立,刷地一声,直指刘备顶心。 刘备双手一举,小土山迎面直击,声如裂帛,四条人影倏地分开,乱流消饵。 那黄英借着双方撞击之力往上翻起,捷如飞鸟般落入远方的树林之中,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传来,渐渐远去:“尔三人联手,亦不过与我黄英并驾齐驱耳,然我曾与姐丈交手,他只守不攻,我犹自落败。既然你们也能在这中原大地纵横辟阖,号称无敌,那姐丈之能,恐怕也真的足以底定天下了!只可惜如今他和我姐新婚燕尔,最近还在外边游历,不在家中,你们此来,岂不又只能心愿成空!?听我相劝,速回!速回!若是有缘,下一次卧龙必然出现!” 声音渐杳。 刘备用犹自有些发麻的手轻轻将双剑入鞘,然后目视着黄英离去的方向,目光迷离。。。。。。 第十六章 归而伐木(一) ‘羡尔江南,绿柳如烟;山有锦绣,世上真仙;一符一水,拔离苦渊;羽衣星冠,护我家园’。 自从孙策领军攻破庐江,与周瑜一起,在乔家抱得娇妻而归之后,这二人的军旅生涯可以收是顺风顺水,不但网罗到了诸如蒋钦、周泰、黄盖、太史慈等猛将,更是因为当日憩庵一战结恩于长江水贼霸主甘宁而最终得他率众来归,实力大涨,而且还得到了以张昭、鲁肃等江南名士甚至包括南阳卧龙之兄诸葛瑾等人全力辅佐,使得他旌旗所向,望风披靡,江南之地,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全部被他收入囊中,成为了江东这片锦绣河山真正的霸主! 到此之时,孙策已经完全实现了当初的夙愿,手握雄兵,虎踞江南,成为了可以与曹操、袁绍、袁术、刘表、刘璋等割据势力并驾齐驱、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实力强横,再也无人敢于轻搠其锋。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这一场延续多时的征战之中,虽然让他因此而收获了完美的爱情,也使他成就了千秋功业,然而,他却因为性格过于刚烈而屠戮江南名流许贡一家,因此惹下了麻烦。 那许贡其人虽说并无太大本领,也非常轻易地就被孙策斩杀,然而他却不知道,那许贡手下却有三个忠心耿耿的门客,一直因为许贡之死而对孙策恨之入骨,发誓复仇。 当然这三名门客也知道,那孙策此时不但手下猛将如云,一举一动前呼后拥,一呼百应,接近极为困难,而且那孙策自己本身也是一位武功绝顶的猛将,一枪一马,在江南一地堪称无敌,极难对付。 但这三人俱是心智极为坚韧之辈,他们都知道这孙策自从平定江南之后,那过人的精力无处发泄,便慢慢变得非常喜欢打猎起来,每每闲来无事,便会呼朋引伴,带着亲兵到城外的小山上打猎去了,而且乐此不疲。 这三人隐姓埋名,在孙府周围打探了很长时间之后,慢慢摸清了孙策的行为规律,终于制定出了一套他们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刺杀措施,三人演练熟练之后,便开始着手实施起来了。 三人化装成以打猎为生的土著猎户,在孙策经常出入的城外山林间结庐而居,虽说餐风饮露,然而却因为那一股填满胸臆的刻骨仇恨和为惨死的主人复仇的不可动摇的决心而甘之如饴,丝毫不觉凄苦。 在经历了数月山林寂寞之后,终于让他们等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一天,天气晴和,孙策在城中静极思动,一时心血来潮,便带领几名贴身护卫和将领出城上山,打猎散心。 说来也巧,这一天一行人在山林中围猎多时,却始终没有碰到像样的猎物,让孙策觉得有些扫兴。直到傍晚时分,正要扫兴而归的孙策等一行人突然在林中惊起了一头颇为肥大的麋鹿,但这头麋鹿非常狡猾,只见它在众人的包围圈中左冲右撞,借着密密的灌木丛掩护,时隐时现,始终不曾给大家开弓放箭的机会,不一会就抽个空挡,从众人的包围圈缝隙之中突出重围,一路向山顶跑去。 这一来,更加提起了好奇心、好胜心都非常强烈的孙策的兴趣,他甩开身边的护卫的将领,也不带兵器,只带了一张长弓和箭壶,独自一人打马如飞,循着麋鹿逃走的印记一路追来,在丛林中越走越深。 由于孙策过人的追踪本领和超常的体力,不一会他就已经完全将身边之人甩开,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顶林坳之中,身后的人喊马嘶已经完全消失,周围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而那头一路逃逸而来的麋鹿,也在一刹那间完全失去了踪影。 久经沙场的孙策突然从周围那种不正常的寂静之中嗅到了一种极度的危险,一股强烈的杀机突然从周围弥漫开来,将孙策包围在其中。 一个念头蓦地在他脑海中出现:这里,是一个陷阱!而方才那一头异乎寻常的狡猾和肥硕的麋鹿,也显然不是那种完全终日奔波于野外的野生麋鹿,因为它的个头、体态,更因为它过分的聪明和狡猾。它的身上,有着太多非常明显的人工驯养的痕迹! 人为驯养,放置野外,意欲何为? 众所周知,这座小山,可以说早已变成了孙策固定的狩猎场,难道是。。。。。。。 孙策心中疑念刚起,就见前方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突然钻出了三个身披树枝茅草的男子,这三人手中拿着猎户特有的那种猎叉,满面风霜,与一般的猎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浑身绷紧的孙策松了一口气,心中还有些暗暗好笑,觉得自己堂堂江南小霸王,竟然会这么疑神疑鬼,对几个猎户对于猎物所散发的杀气产生这样强烈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可笑。 不过转瞬间孙策心中却又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他对着这三名猎户大喝一声道:“呔!你三人为何藏在此处?难道不知道今日本将军前来打猎吗?方才我追赶麋鹿到此,是不是被你们截去?快快从实招来!” 却见那三人并不像一般的猎户一样,一见到孙策这种衣饰华贵之人便马上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见到孙策发怒,立刻便被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天然霸气所震慑,骨软筋麻。连滚带爬,而是神情淡定地慢慢走上前来,举止冷静,面色漠然。 孙策看着这三人缓缓接近自己,心中却突然间又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三人身上有着一种绝对不同于一般猎户的气质,而那种淡淡的杀气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一星半点的减少,而是愈趋浓烈,甚至在这一刻,孙策突然明显地意识到,这三人身上的杀气并不是冲着山上可能存在的猎物,而是冲着自己! 三道气机,明显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孙策曾匹马冲阵,在千军万马中也未曾有过一丝胆怯,但今日面对这三个看起来并无多少威势的山野猎户,孙策却因为从他们那冷漠如万年寒冰的眼底深处读到了一抹炽热的火焰,那是仇恨的火焰,一旦融化了上面覆盖的寒冰,必将会如同毒蛇一般择人而噬,甚至不会有一点渣滓剩下! 这样强烈的仇恨,让这三个原本平常的猎户身上散发出了就连那些百战将军也不能释放的强烈杀气,这煞气如同有形之物一般,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抵御的奇寒,向着孙策扑面而来,随脚步临近,这寒气便越发强劲。 这一刻,孙策竟然有些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但孙策身为江东霸主,不管是他的声望还是地位亦或是性格,都不容许他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怯懦,因为这种在普通人来说本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一旦出现在他的身上,那就是奇耻大辱,绝对不可饶恕! 可是这三个普通人身上所散发而出的强烈气场,却让他难以克制那种发自内心的冰寒,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几乎是同时在感受着这极度的深寒,肌肤战栗,已经超越了纯粹恐惧的范畴,似乎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三个普通意义上的人类,而是三个索命的冤魂,抑或可以说,在这三个人身上,孙策看到了自己在这一场统一江南的征战之中所做过的那些在当时当地看起来理所当然而且是势在必行之事,这其中却包藏了许许多多自己不曾意识到、也根本就不愿意意识到和不想接受的残酷和无情,因为有太多残酷的杀戮,都曾在他午夜梦回的一刹那一次次拷问着他内心深处深埋的那一丝柔软,那些,是否都是必须? 每一次,他都强迫自己甩开这些突如其来的、在自己看来是一种怯懦的情感,他总是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夺回孙家祖业,更是为了一统江东,使这一方百姓不再受征伐之苦。 为长久的安定而强迫这些小民忍受一时之痛,这似乎是值得付出的代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己本是有大功于民的,就算是稍有瑕疵,就算是在某一个特定人群中背负一些骂名,那又何足道哉? 他努力让自己坚信这一切,他没有错,他所杀戮的,都是阻挡江东统一、阻挡百姓安居的败类,他应该问心无愧! 可是,这问心无愧似乎非常脆弱,这一刻,他面对着这三名猎户那冷漠中透着刻骨仇恨的眼眸时,脑海中竟突然间没来由地冒出了一丝悲凉,那些敌对者就死时的那种不甘、愤怒、无奈、留恋、不舍、凛惧、绝望等等复杂的眼神在他眼前一阵风一般掠过,那些围观的人群中或一闪即逝、或时隐时现的仇恨的目光,似乎都在提醒着他,不管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他所做的事情对于那些处于当时当地的人们来说,都只能是一场真正的灾难,一场被他强加的灭顶之灾! 第十六章 归而伐木(二) 这一刻,他突然间有一种明悟,杀戮,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的杀戮,它最终为杀戮者所带来的荣耀背后,必将铭刻着更深重的罪孽! 欠下的,必定要还! 这三个人,是来讨债的! 这一瞬间的孙策,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边的黑暗中,那三个人缓慢却坚定的步伐,在他的意识之中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四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对他充满了敌意,包括拂面而来的清风、飒飒作响的树林、鸟鸣、兽吼,似乎都在声讨着他,嘲笑着他。 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也感受到了一种他向来嗤之以鼻的、男子汉不应有的无助和凄凉。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千秋功业竟如此不得民心吗?就连这隐迹山林,本应是不问世事的猎户也对自己爆发出这样深重的仇恨? 一声悠长的鹿鸣声,就在此时突然响起。那头引诱孙策来此的麋鹿突然悠闲地从树丛中踱出,一边嚼着青青的嫩草,一边抬头冲着这边高声鸣叫,在它那颇具灵性的眼神里,竟然有着一丝隐隐的嘲弄。 一直陷落于负面情绪之中不能自拔的孙策蓦地清醒过来。他身体一震,脸上也不禁一红,暗暗地为自己方才的恐惧和无助感到羞愧,一股无名怒火袭上心头,他对着已经来到身边不远处的三个猎户大喝一声:“来者何人?某乃孙伯符,汝等草民,见吾焉敢无礼?!” 孙策此时虎踞江东,拥有三十六郡的广阔疆域,已是江东绝对的王者和主宰,威名之盛,一时无两。不要说是在江东之地,就是在整个中原,这孙伯符之名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江东更是妇孺皆知。时至今日,似乎还没有人敢于在闻听孙伯符之名后不马上俯首贴耳,甚至不敢仰视,但眼前这三人听到孙策的喝声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只见他们将手中的猎叉往身旁一插,伸手将身上的外衣一脱,露出了里边的那一身孙策非常熟悉的、许贡家族特有的门客服饰。当先一人突然间怒目圆睁,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腰刀,用刀尖指着孙策大声喝道:“吾等乃是许贡先生门客,早已在此处潜藏多时,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手刃孙伯符,为家主索命!今日你独身到此,想必是我家主人在天有灵,引领你自投罗网,嘿嘿!嘿嘿!你就认命吧!” 孙策这才恍然大悟,一旦发现了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他心中的那一点忐忑反而顿时一扫而空。他仰天大笑,然后戟指喝道:“漏网之鱼,就该觅地远避,今日竟敢在此伏击某家,岂非自投罗网?我孙策在千军万马中尚且能纵横无敌,就凭你们这小小三个名不见经传的门客,也想替许贡那厮报仇?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说完,稍一沉吟,又沉声说道:“某念你等忠义,今日不想伤你等性命,速速远避,莫等吾随从到来,尔等死无葬身之地!速去!速去!” 说着一挥手,示意三人离开。 其实自孙策眼中看来,就算自己今日单枪匹马,但面对三个曾经混迹于许贡门下的落魄江湖汉子,以自己的武功,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就在方才,他在感受到这三位门客身上所散发出的浓重仇恨之后,一时间心有所感,忽然觉得似乎当日那样对待许贡似乎有些过于残忍,加上他一向敬重那些忠义之人,这三个门客能在许贡身死之后,并不是随着众人风流云散,而是选择了挑战强者,不避艰险来为往日的主人复仇,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得到了孙策由衷的敬重,他也就更不想再来伤他们性命,这才会出言相劝,让他们离开。 孙策向来骁勇无敌,总是觉得那种‘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说法乃是对于自己这种人而设的,所以他在无意间颠倒了今天双方的角色:不是他想不想放过对方饶过对方,而是对方会不会、想不想放过他,饶过他的问题。 果然,孙策话音刚落,就见那为首一人嘿嘿冷笑,一边摆头示意身边另外两人分散开来,三面围上,一边甩动长刀说道:“孙策,既然你如此好心,不如自裁以谢天下如何?!我兄弟三人在这荒野之中隐迹多时,等的就是今日,岂会无功而返?此处青山绿水,风景优美,我兄弟三人来此之时,就没有打算再活着离开此地!我们也知道你向来武勇,不过此刻你身边无人,手中无枪,我等要想与你同归于尽,想来还能做得到!嘿嘿!你认命吧!” 说话间,三人已经慢慢围拢到距离孙策不足一丈之处,孙策但觉身后微风飒然,金风振动,急回头,一柄犀利的猎叉已经向着自己背心直击而至,来势如电。 此时孙策手中并无其他兵器,只有一把射猎的长弓而已,他此时无法招架,只好侧身避过,顺势抬手,已经将猎叉夹在腋下。 他正想发力抢夺,但一左一右两边的攻击已经临身。那为首门客脚尖点地,纵身而起,手中一柄长刀当头便劈,气势如虹,根本不留后手,似乎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 另外一人则挥动猎叉贴地横扫,击向孙策座马腿部,攻击方位刁钻而阴险,显然是要先把孙策的坐骑毁掉,让他难以逃走。 这若是放在平时,孙策长枪利刀在手,以他的武功自然能够下护其马,上护自身,破解这样的攻击,只不过等闲事而已。然而此时他手中只有一柄长弓,既不能抵挡对方长刀的劈击,更因长度不够而难以挡住对方对座马下盘的攻击。 这三人配合默契,一刹那间将孙策上中下三路完全封住,而攻击方式之简单有效处,简直不亚于那些在血火战阵中历练多年的百战将领。 刹那间,孙策似乎已经完全陷在了被动之中。 不过,这孙策号称江东小霸王,百战冲阵,功法犀利,战技超群,虽处于劣势,却仍能处乱不惊。 他在百忙之中一拧身,借助身体的旋转之力将夹在腋下的那柄钢叉带动,那门门客立脚不定,整个身体居然被整个带起,直往一旁那位攻击孙策下盘的门客身上砸来。 与此同时,他松开手臂,手中长弓翻转,在侧身让过正面的同时,弓弦震动,竟是准确地弹在了直劈而下的长刀侧面。叮然脆响声中,长刀微斜,擦着孙策的肩膀一掠而过,那人在空中一个凌空翻身,让过孙策急点而至的弓头,落在地上。 两个手持钢叉的门客此时无暇再继续攻击孙策,急忙止住攻势,互相避让。那孙策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那三名早有准备的门客还没有明白咋回事,这个原本已经完全落入套中的对手已经挣脱他们的围困。不过,孙策此时已经意识到手无寸铁的危险,连忙趁着这个空档一带马缰,便要往山下逃走。 这还是孙策自从出世以来,第一次不是硬撼对手而选择避让,而这一刻,也可以说是孙策这一生由极盛转向衰落的一个转折点。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次让他倍感屈辱的转身,却也因为对手的强韧而未曾成功,他座下战马刚刚扬起前蹄,就见那两个手持钢叉的门客突然间同时扬手,各有一条绳索飞向对方,两人抛下钢叉,各自伸手接住绳头,一拉、一扯、再顺势一绞,那孙策扬起的马蹄竟仿佛凑上去一样,被两人就势拖动,飞快地在两端的树身上一缠,马匹立足不定,登时扑通跌倒。 孙策伸手在马背上一按,身体掠起,落在地上,虽然毫发无伤,但一位战将被人从马背上逼落,很明显已经是落于下风了。 到此之时,孙策可真的恼羞成怒了。他骨子里那种强悍的、不服输、轻生死的性格瞬间燃起,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此时已经是江东一地的霸主,一身所系,关乎无数人的生死,更关乎江东三十六郡的归属,他此时不再是一位王者,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亡命、流血无所谓,他,要拼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他紧握着手中仅有的一张长弓,冒火的双眼紧盯着那三名拾起兵器复又缓缓逼近的许贡门客,脚尖移动,寻觅着合适的战机。 一声狞笑从为首那名门客口中传来,那三人也知道这里是孙策的地盘,那些跟随他的亲兵随时都会赶来,时机稍纵即逝,自然不想拖延,脚下加力,迅速地再度围拢上来。 风从林间呼啸而来,在这一刻变得急骤而暴躁,正一如这对峙的四个人此刻的心情。激荡的气机带动空气,山风旋绕,带起满地落叶,萧瑟、苍凉,肃杀如秋。 第十六章 归而伐木(三) 以孙策为中心,气流旋转越来越急,渐渐地断枝落叶随风急舞,竟然在孙策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此时此刻,孙策的功力已经提至巅峰状态,因为虽是乍分乍合,他从方才对方的雷霆一击之中,,但他却已经明白眼前这三个貌似普通的门客并非易于,这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拿到江湖之中,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虽然与自己尚有不小的差距,但在当前这种敌众我寡而且自己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的明显劣势之下,自己却很难有什么胜算。 加上此时自己的座马已经受伤,而且两只前蹄被对方绳索绞住拴在树上,使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暂避锋锐的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尽全力自保,拖延时间,等候自己的随从到来。 时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当先门客一声大喝,长刀一指,当先突入,余下两人也随即举起钢叉,随即杀入,那个巨大的落叶圆球一阵震荡,先是出现了许多缝隙,然后马上又被疯涌而来的断枝落叶所填满,变得更加巨大,带着一种慑人的嘶嘶声,在这片林间空地上纵横来去,旋转不已。所到之处噼啪连声,碎石纷飞、林木断折,诡异而又威势惊人。 一阵或沉闷或清脆的兵刃撞击声夹杂在孙策雄浑的怒吼以及那三名门客残忍的狞笑声中从圆球之中隐隐传来,渐渐地那圆球如风般掠过的草地上,开始出现了殷红的血迹,斑驳的阳光从树冠缝隙之中照下,那些洒落的血迹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惊心动魄的争斗。没有了退路的野兽更凶猛,更凶残。这圆球中的双方,一个是落入陷阱的猛虎,另三个则是明知必死背水一战的恶狼,爪牙相对,必是两败俱伤! 风无语,缓缓流过。 就在此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在林间响起,先是一匹马出现,紧接着便是百余人的马队鱼贯现身。 马队当先一人游目一扫,目光一落在孙策那匹被绳索困住的坐骑身上,登时神色大变。而此时孙策愤怒的呼喝声适时从落叶圆球之中传来,这帮亲兵偏将登时反应过来:那个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圆球中被困的,原来正是自己的主人! 这些人跟随孙策一路上山,自然知道此刻他手中根本没有兵器,这样与人争斗而且是陷入了明显的圈套之中,其结局如何,自然可想而知。众人不敢怠慢,立刻一声唿哨,跳下马抽刀拔剑,直接杀入了圆球之中。 圆球不再窜动。 风止。 落叶飘散。 孙策浑身被血,僵立在众人中间,手中的长弓已经断成两截,分别拿在双手之中。浑身衣衫破碎,布满了刀痕叉痕,长发凌乱,头巾也早已不知扔到了哪里,满脸血迹,面目不清,显得狰狞而可怖。 在他脚下,那三名门客早已骨肉成泥,不成人形地躺在地上,两柄钢叉和一柄长刀却犹自紧紧地握在被斩落的手中,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着,显示着主人不屈的意志和不甘。 此时的众人也不知道孙策身上究竟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但看着他那从未有过的怪异表情,众亲兵和护卫牙将却不敢上前搀扶。然而过不多时,就见孙策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 三个月之后。孙策府邸。 倚仗着过人的体魄,身被数十处刀伤叉伤、伤势沉重的孙策在众多江南名医的调治之下终于渐渐康复,加上他那位有些神秘的娇妻大乔给他暗中使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神秘药方精心调理,此刻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并且开始理事了。 不过,这一次险象环生的伏击却在孙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原本豁达大度、不拘小节的他开始变得性情乖张而暴戾,多疑又喜怒无常起来。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此前的那种意气风发和自信,总是会无缘无故地猜疑下属,似乎每一个人都对他不再忠心,时刻在觊觎着他的地位,或者是准备暗算于他一般。 自从他伤势好转开始理事以来,短短一月之内,已经有数位谋士和将领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不小心触怒于他,并因此而死于非命。身边之人一个个如伴虎狼,终日里战战兢兢,不敢稍有疏忽,唯恐会在一不小心之下步上他人后尘。而只有在大乔温存的怀抱之中,孙策才会暂时地安静下来,就像一头受了伤的猛虎,脆弱而易怒。 却说这一天,正值孙策之母寿诞之日,江东诸将甚至包括孙策的岳丈乔国老都赶来为孙国太祝寿,整个孙策府邸处处张灯结彩,一扫因孙策的那次受伤而带来的阴霾,变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起来。 而在这一天,一直心情阴郁的孙策也一改往日的严厉,非常难得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身穿华服周旋在众宾客之间,环绕在母亲孙国太身边,笑语殷殷,气氛融洽,一干手下之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无不暗暗祈祷自己的主人从此走出阴影,让大家从此过上正常的日子。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孙策那位共闯天下的伙伴和得力臂助周瑜和他的妻子小乔却没有到来,因为江南平定之后,周瑜一直率军镇守重镇柴桑,苦于北方势力的时时觊觎,竟是不能分身前来。 虽说军国大事为重,但这件事在孙策心里却终究显得有些不足,尤其是他知道妻子大乔和周瑜的妻子小乔姐妹情深,却因为自己和周瑜各自的职责所在而分居两地,常年不能相见,虽然妻子不说,自己却也知道她心有不足。 但孙策至孝之人,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而惹起母亲不快,所以也故作无事,尽力周旋,以期讨得母亲欢心。 然而,也许是孙策确实到了一种命运的低谷时期,就是这样一场本是喜庆之事而且也许可以借此而化解他淤积的心结,走出那一场伏击的阴影的庆典,却也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而被瞬间终止了。 就在孙策酒意微醺,端着酒杯走到母亲面前双膝跪倒,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向老人家敬酒祝寿之际,突然有一阵更为响亮的喧哗声从府门外远远传来,声音宏大,一响起便如潮涌一般不绝于耳,竟将孙策的声音完全盖过。就连一直用一种慈和的目光注视着孙策的孙国太也被这声音所吸引,目光从儿子脸上移开,望向府外,正要接下酒杯的手也停了下来。 孙策登时有些恼怒。 由于他此时正身处于府中最高的楼阁顶层,所以只要他愿意,视线所及,府外街道上的一切尽可尽收眼底。他怒气冲冲地将酒杯向身边侍立的下人手中一放,猛地起身回头,就见长街之上,短短的时间里竟突然间变的人山人海,无数的城中居民蜂拥而来,将孙府门前拥挤得水泄不通。 孙策目光犀利,虽然隔得极远,却也隐约能够看得出在人群的中央,正有一队道士打扮的人前呼后拥,簇拥着一个大约五十余岁的长须道者缓缓走来,而那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正是围观跟随的居民们一起发出。 见有人竟然胆敢在自己母亲的寿诞之日拥堵府门,而且声势之盛,简直有喧宾夺主之势,实在是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自从山中遇伏之后,孙策心中最为忌讳的,就是在这江南之地,会有什么人的声望会超越了自己,眼前的一幕让他突然间心中刺痛:是什么人竟然在江东市井之中拥有如此之大的号召力,竟然能让如此众多的居民闻风而动,就连江东郡侯的威风也毫不避忌?!设若此人有什么不轨之心,借此煽动,那自己这得之不易的大好江南,岂不是会转瞬易手?!若是容得此等人逍遥下去,江东之地,必定不稳! 孙策的脑海之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只见他额头青筋突然爆起,双手紧握,微微颤抖,而恰在此时,众人又远远看见有十余名将官打扮的人物从孙府疾步走出,竟然混迹在那些居民之中公然向那个老道下拜! 孙策鼻翼中哼了一声,声音冰冷,竟将身边侍立的丫鬟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托盘呛啷落地,酒水溅湿了孙策的袍服下摆。孙策猛回头,目光中射出一缕野兽般噬人的幽光,那丫鬟魂不附体,顿时瘫软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 孙策此时并不理会,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站在台阶上向着众人沉声发问:“诸位,谁能告诉本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下众将和谋士们此时已经看出了孙策神色不对,一个个面面相觑,久久无人搭腔。还是一旁的乔国老看场面冷落,于是走上前在女婿耳边低声说道:“贤婿啊!这段日子你身体不适,加上心情又不是太好,也许这些民间琐事你并没有听说。这府外聚集的居民,都是一些善男信女,他们都是为了中间那个老道士而来的。” 孙策双目微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这老道士又是何人?为何竟有如此威望?” 第十六章 归而伐木(四) 乔国老远眺的目光中此时竟然也无意间流露出了一缕崇敬之意:“贤婿你有所不知,这位道爷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好像是突然之间在江东出现的。据说此人姓于,名吉,自从出世以来,在江东广施符水,但有所求,几乎无不灵验,可以说是道法高深,加上此人从来不收任何民间财物,大慈大悲,救人无数,所以在江东地方在极短的时间里聚集了无数信徒,忠心追随。甚至时至今日,江东之人俱以‘于神仙’称之,无人敢于直呼其名。想必贤婿方才也看到了,就连咱们府中的一些将官文臣也对其忠心信服,虔诚无比,此人之能,可见一斑啊!正巧今日国太大寿,而贤婿你又身体欠佳,却能适逢其会,得此老神仙下降,岂非天意?呵呵!呵呵!” 孙策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那依岳丈之意,是不是小婿就该将这位神仙请进府中,求他为家母添寿?还是让他大发慈悲,为小婿驱魔辟邪,治疗旧伤?!” 乔国老听女婿语气之中似乎有缓和之意,也没有多想,应声附和道:“老夫正有此意!” 孙策突然振衣而起,仰天大笑:“来人!快给本侯将门外那位活神仙请来,让本侯也见识一下什么叫神通广大,什么叫法力无边!” 话音刚落,那远在府门之外人群中的道士于吉竟然像是听见了孙策的言语,虽然隔得极远,却应声转身,视线如同有形之物一般越过虚空,竟是直接刺入了孙策眼底。 一种熟悉的、高高在上且又让孙策莫名敬畏的感觉随之而生,似乎冥冥之中,那个看似普通的道士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势和韵味,让孙策没来由地心生敬仰和畏惧,就像是一个在外界威风八面、予取予求的奴仆突然间见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屈从于那种注定的主从关系一样。 孙策向来狂傲不羁,视天下豪雄如无物,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束缚感让他极不适应,更因此而有些恼羞成怒,心中的怒火越发遏制不住。 见手下人听到自己的命令犹自有些犹疑之意,心中怒气更生,此时的他再也保持不住那种表面的冷静,突然间伸手在身旁的栏杆上用力一拍,坚实的栏杆登时断裂,木屑纷飞中,孙策大声呼喝:“还不快去请活神仙进府,难道还要本侯亲自去请不成?!” 见孙策发怒,几名亲兵这才拉拉扯扯,畏畏缩缩地向府外而去。 此时孙策余怒未消,目光再次忍不住往于吉所在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于吉的面容突然间清晰地映入了自己的眼帘,就好像对面而视一般。但见那于吉满面悲悯,明明是一个长须飘拂的男子面容,但眼神中却似乎充满了母性的柔情,似乎是一个慈爱的母亲面对着自己迷失已久的孩子,或者是一位高贵而大度的贵妇突然间寻到了自己走失的家人。 这诡异的一幕先是在孙策的内心中荡起了一股暖流,紧接着却又让他激灵灵打个冷战,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视力意外地突然变得超出常人,而是对方正在用一种奇特的法术将自己的面容传递过来让他看到。 与此同时,一缕满是沧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孙策的耳鼓:“世事更迭,二十六载光阴易过,月影横斜,桂林犹在,斧斤难期,杂草丛生耳!故人也!别来无恙否?” 孙策心中一阵恍惚,那道者的面容在漾出一抹神秘微笑之后,突然再度变得模糊不清。他心中一清,遥见自己手下的那几名亲兵已经分开人群,出现在道者那座豪华的移动祭坛之下,正在一边恭敬跪拜,一边向坛上求告着什么。 不一会,那几名亲兵起身而回,但那于吉却仍在坛上遍洒符水,似乎并未理会孙策的邀请。 长街之上,一众善男信女焚香礼拜,缭绕的香烟和嘈杂的唱经声越过高高的府墙,直传入孙策耳中,似乎是在挑衅着这位江东霸主的权威,也似乎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向他宣告:这位手无寸铁的道者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至于他孙策,也只是世间一碌碌凡夫而已,又怎能挑战神灵的威严? 此时孙策心中的怒火已经完全爆发,他等不及亲兵回转,当即大踏步下楼而来,半路上一把将领命前去的亲兵头目提起,大声问道:“快说!那老杂毛为何不听本侯召见?!” 看着孙策那冒火的眼睛,亲兵头目浑身发抖:“将军息怒!那于神仙有言:市井小民多有疾苦,他此次下凡历劫,并非为王孙贵族而来,将军此时已经手握江东,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就算他进府,也只能是锦上添花而已,并不能替将军解决什么难题,倒不如趁着这最后的一点机会为小民多解除一些病痛和疾苦,也算是替将军分忧了!” 孙策听得咬牙切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老杂毛确实有一点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只有这最后一点机会了?!孙某今天一定成全他!” 说完随手一挥,将亲兵头目扔到了一旁,然后向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亲朋以及属下大声叫道:“诸位!妖人当道,蛊惑众生,此等人不除,江东永无宁日!既然大家都说此人乃是在世之活神仙,那今天我孙伯符倒要看看,这神仙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是不是真的不惧刀斧?是不是真的无生无灭?既然他能够为众生救苦救难,那我今天就要让大家看看,这些所谓的神仙是如何解除自己的劫难的!想我孙策自起兵以来,历经无数次大小征战,可以说是杀人无数,若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鬼怪,那我孙策岂不是早就被鬼魂索命,死去多时了?大家放心,我今日诛此妖孽,才真是为了黎民苍生,若是有什么报应,由我孙策一人扛着就是,与你等无关!” 说着从腰间拔出佩刀,大踏步往府门外而来。 身边诸将跟随孙策日久,自然知道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宁折不弯的刚烈脾气,既然他说出这番话来,那说不定见面之下,他立刻就会兵刃相向。虽然众人都对那于吉的神通有目共睹,也深信他真的是神仙下凡且慈悲为怀,但谁又能相信当一位神灵受到来自他所护佑的世人的羞辱甚至是攻击之后,绝对不会发雷霆之怒,迁怒于这一方居民?说实话,他孙策一人生死事小,但整个江东万万子民若是因为他一个人的过错而受神明惩戒,岂不冤枉? 所以这些江东将领和谋士们不约而同,一拥上前在孙策面前跪倒,齐声为那于吉求情,一时间竟全都忘记了这段日子以来孙策的暴戾和嗜杀,异口同声,全都是劝孙策不要亵渎神灵。 这一来孙策更加暴怒,因为众人此举正好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那个在大街上装神弄鬼的妖人,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击垮了他百战冲阵、用鲜血换来的威望和地位,自己手下这些原本忠心耿耿、自己自信能够如臂使指的生死兄弟们,竟然开始为了此人而违逆自己,若此人不除,长此以往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只要这妖人一声令下,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里,他额头青筋直暴,将手中长刀一举,霹雳怒吼:“今日我孙策誓杀此僚,谁敢再来阻拦,莫怪我刀下无情!” 说完挥刀虚劈,刀风凛冽,刺骨生凉,显然是动了真怒。 这一来众人不敢再拦,默默地让出一条路,眼睁睁地看着孙策冲出府门,在街上善男信女的惊呼声中分开人群,直接跳上了那于吉的祭坛! 似乎早已预知了这一结果,那位一直在法坛上作法的于吉在这一刻恰好将手中最后一点符水施舍完毕,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气势如虎的孙策,单掌一立,将拂尘软丝在手腕上一搭,神色沉静地问道:“孙将军何来?” 坛下众人虽然不满孙策所为,但又有谁敢于出言顶撞这位江东霸主?一时间整个长街之上鸦雀无声,静得就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众人的目光随着孙策的一举一动慢慢向于吉接近,他沉重的脚步声此时已经变成了千斤重锤,正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扉! 第十六章 归而伐木(五) 孙策面沉似水,却似乎并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他视线下垂,一直紧盯在于吉那只立于胸前的手掌。这只手掌白嫩纤长,晶莹剔透,看起来甚至要比自己的娇妻大乔的小手还要娇嫩,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常年奔波江湖的老年男子的手应该有的样子。 而且随着两人越来越是接近,一种沉郁如冰地幽幽清香从于吉身上悠然传来,那孙策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急速流过,转瞬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恍惚中,他似乎无意间进入了一片幽香的桂花林,清风徐来,绿草如茵,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竟是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想要双膝跪下的冲动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物以及他身上这种幽幽的奇香相匹配,才能与这种幽香所带来的那种神秘的意境相吻合。 孙策用力摇摇头,心中为自己意识中所产生的这些念头而暗自羞愧,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接近过此人的人都会对他死心塌地地敬仰,却原来此人身上真的具有这样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让所有接近他的人放弃戒心,从精神上接受对方所传递过来的神秘信息,而这种信息无一例外地饱含着这样的一种思想:我是神灵,我是来拯救你们的神灵,你们必须相信我、敬畏我,你们的跪拜,会让你们远离疾病和痛苦,会让你们进入梦想中最美好的家园! 一种凛惧之意在孙策心中越发清晰起来,他猛地意识到,这样的一种几近于神明的能力在这样一个就存在于自己周围的人身上出现,对于自己将是一种怎样的威胁,若是他将这种能力毫无限制地发挥出来,自己在这江南之地还会有立足之处吗?! 那种莫名的恐惧在孙策心中如火焰般滋生,他用力在自己的嘴唇上一咬,一股咸咸的液体流入咽喉,灼烧般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抬头,用喷火的眼神看着于吉冷笑道:“妖道!世人都道你是在世活神仙,惟独我孙伯符却知道,你只不过是用了一些下流的障眼妖法蛊惑众生,欺世盗名,欺骗那些无知的愚夫愚妇而已!今日我孙伯符就要剥下你的画皮,还江东子民一个公道!” 于吉微微一笑,面对着这杀气腾腾的煞星毫无惧色:“将军此言,不觉得有些牵强附会吗?贫道自从来到江东,只知施散符水,治病救人,斩妖除邪,却也从未收取过民间一丝一毫的财帛,这欺骗世人之说又从何而来?再说这活神仙之名也只是世间善男信女对贫道的一点感激之心自然流露而已,至于贫道自己,却也从未承认过这些虚名。所谓欺世盗名,似乎也和贫道无关。而且贫道与将军素未平生,无冤无仇,将军又何苦这般仇视贫道?” 孙策仰天大笑,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他用刀尖直指于吉鼻尖,冷冷说道:“妖道!你这般言语却来骗谁?你说你未曾聚敛过一丝一毫的民间财物,那你自身这华贵的衣物、豪华的法坛、还有你手下这众多的徒弟靠什么维持?一派胡言!” 说完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于吉的衣领,长刀一举,便要当头劈下。 这一下法坛周围的善男信女们登时乱了起来,无数声音齐声叫喊:“孙将军刀下留情啊!于神仙大慈大悲,咱们江东还要靠他来安居乐业,护佑黎民哪!” 孙策更加暴怒,他一只手拉着于吉回头扫视,大声喝道:“尔等愚民听着!此人并非是什么神仙,只不过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妖人罢了!不过既然你等执迷不悟,那孙某就让他自动现形!” 说完回头逼视着于吉,大声说道:“既然大家都说你神通广大,有呼风唤雨之能,那今日我就与你打个赌约,若是你能在一炷香之内求得一场大雨,那孙某就放过你,若是不能,那就说明你是在妖言惑众!那时,可莫怪孙某无情!” 说着松开于吉,一挥手,指挥亲兵将法坛团团围住,然后纵身下坛,径自扬长进府而去。 那些围绕在法坛下方的居民见了,一个个全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就在下面大声说道:“老神仙,既然郡侯如此说了,那您就赶紧施法吧!只要您能求下雨来,郡侯必定不会再来为难于您!” 那于吉微微一笑,徐徐说道:“尔等不知!我于吉此生注定绝命与此,而今时今日,便是于吉毙命之期。不管贫道求雨结果如何,那孙将军之刀必定饮吾之血!不过死则死耳,贫道却不能在人世间留下欺谤之名,这雨,还是要求的!” 说着伸手从身前法台上取过桃木长剑,一点手,数十张符纸连成一线刷地飞起,凭空在他身体周围排成一个先天八卦图形。只见他法剑一指,巽位风起,那张符纸如有线牵,翩然直入天际,紧接着他法衣飘飘,法剑在身体周围不停地舞动,随着一张张符纸在天空中隐没,云集、雷鸣、电闪之后,紧接着便是一阵瓢泼大雨从空而落,滋润着江南这一片肥美的土地。 这样的神通,更使得那些跟随的信徒坚定了信心,他们顾不得被大雨淋湿了身体,竟是无一人肯离开法坛周围去避雨。密密的雨丝中,信徒们用身体遮蔽着香火,缭绕的香烟将雨中的法坛装点得更加辉煌而神秘,于吉在大雨中、在烟雾中挺身直立,浑身上下,竟是不见一丝水湿! 身躯笔直如标枪的于吉,于大雨中衣袂飘飘,手中桃木法剑直指天际,当真是恍若天神。 法坛下,善男信女们甚至包括孙策留下围困法坛的那些亲兵们都一起欢呼起来,因为他们都相信,既然于神仙真的求下了甘雨,那么自己的郡侯自然不会当众食言,再来为难。而只要这位活神仙还在,那么日后自己的疾苦还会称其为疾苦吗? 然而,这些善良的人们欢呼声刚刚停止,就见法坛上的于吉突然将手中法剑往空中一指,一缕淡蓝色的光芒直冲天际,刹那间云散雨收,一轮红日再度当头。 他把法剑往法坛上一掷,然后向着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贫道方才说过,今日之劫乃是于吉命中注定,不管求雨结果如何,于吉今日都必死无疑!不过,贫道今日历劫,还有另外一个使命,那就是引领孙伯符将军归位!我死十日之后,便是孙将军归天之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天意而已!哈哈!哈哈!” 说完往台上一坐,双目微闭,再也不发一言。 台下,一片沉默。 果然,不多时一对亲兵冲开人群冲上法坛,将端坐不语的于吉抬起,在众人或悲怆或愤怒或乞求的喧哗声中进入孙府,沿府中道路直入后园,来到孙策和乔国太等人所在的高楼之上,这才将于吉放下。 但见那于吉跌趺端坐,并不睁眼,一言不发。 而事到如今,那孙策也已经无话可说,只有心中的那一股勃勃杀机,恰如腾腾的烈焰,却是如何也压制不住。而此时就连一直未曾说话的孙国太也有些心悸起来,方才于吉所表现出来的神通让这位老太太坚信,眼前的道者绝对不是凡俗之人,若是儿子真的得罪于他,恐怕会遭天谴! 所以就在孙策派人将于吉抓来的这段时间里,老太太一直在儿子耳边絮絮叨叨,劝他抑恶扬善,不要轻易妄动杀机。而孙策也一直微笑点头,既不反驳,也不应和,周围之人全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于吉在面前地上端坐不语,那孙策缓缓起身,仪态慵懒,以前的浑身煞气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一张英俊的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众人不由得全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线刀光从孙策腰间一闪而出,奇快如电。孙策出手何等之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端坐的于吉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却又如同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一般悠然落下,再度与颈项契合。 孙策一怔,却见于吉张开双眼,微微笑道:“孙将军,这一刀之下,界门已开,本是故人,贫道就在家中等你!” 说完双目再度闭上,整个身体突然间慢慢变淡,化作一缕淡蓝色的青烟,缭缭绕绕,逐渐凝聚成一柄古朴无华的利斧模样,然后蓦地一收成线,倏然下落,直入孙策顶门。 孙策周身刹那间散发出一抹蓝光,随即颓然倒地。 楼梯上,一直因心情不好而躲藏在房中的大乔突然疾步而上,上前一把将倒地的孙策扶起,看着他没心间凭空出现的那一道细细的蓝线,眼中滴下泪来。嘴里喃喃低语:“将军,你我异世恩爱,却为何如此恋家?那桂林幽香,直如此诱人不成?!” 一旁众人纷纷抢上,却见孙策此时双目紧闭,一张脸上是一种诡异而妖艳的淡蓝,已经不省人事。 在他的意识之中,随着那于吉所化的利斧冲入脑海,一个奇异的世界就已经在他的眼前悠然展开。 星空、微云、罡风,这一切寥廓的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一轮圆月迅速逼近,他只觉得周围一阵沁人的凉意倏然间包围而来,眼前景色一变,自己已经进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桂花林。 一只白得耀眼的玉兔,正在不远处啃食着草地上生出的一丛肥美的蘑菇,听到身后的声音,它迅速转身,眼里竟射出一抹惊喜的光芒。 只见它纵身一跳,竟是显得非常熟络地直接扑在孙策的怀中,一对前爪搭在他的胸前,三瓣的小嘴分分合合,竟是十分亲热地口吐人言:“咦?吴大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我自己在家陪伴主人,少了你的坎坎伐桂之声,竟是觉得非常寂寞!你。。。你回来就好了!不过,凤凰姐姐呢?你们。。。。你们不是。。。不是。。。。。” 声音莺莺燕燕,竟完全是一个少女的口吻。 孙策一时间竟已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之事,他伸手在玉兔光滑的绒毛上轻轻抚摸,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玉兔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一般,好像非常怕痒,孙策的手刚刚在它身上轻抚两下,它嘴里发出一阵娇羞的吃吃笑声,突然轻轻一挣跳下地去。只见它回过头看着孙策轻声说道:“看来吴大哥刚刚回家,还有些陌生,我还是领你去找主人吧!” 说完转身,蹦跳着当先便走。 孙策无奈,只好跟在玉兔身后一路走来,但见沿途清风徐来,桂香阵阵,沁人心脾,当真是幽谧宁静,美不胜收,令人忧思全忘,心怀大畅。 一座华美的宫殿,就在脚下一转间出现在了孙策的面前,一位云鬓高挽、气度华贵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丽人正在宫殿门前的台阶上俏然而立,目光悲悯。而那只方才领他前来的玉兔就温驯地伏在丽人高耸的胸前,双眼中闪烁着调皮而亲切的光芒。 孙策此时有些茫然,但他还是放不下自己江东霸主的身份,他见眼前的丽人酷似自己的小姨妹也就是妻子大乔的小妹小乔,便不由自主地上前问道:“咦?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公瑾兄弟呢?这里。。。是什么地方?” 只见那丽人怀中的玉兔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吴大哥!你真大胆!这是真君啊!你。。。。。” 话音未落,却见那丽人伸手轻轻在玉兔头顶一拍:“小东西,不用你拍马屁!吴刚这还是刚刚越界而来,心神所属,还在人间,你吓唬他干什么?!” 孙策闻言大惊:“人间?越界?你的意思莫不是说我已经死了?!那么就是说你不是我家小姨妹?这里是地府?这这这。。。。。地府鬼王,竟然是一个美貌女子?!” 那丽人眉头微皱,轻斥一声:“胡说!看我与你归本还原!” 说完伸出一只手,纤指轻弹,一点蓝光过处,孙策只觉得体内经脉震动,一股气流突然间循经而出,在指尖迅速凝聚,正是那柄于吉所化的利斧! 他心神大震,急低头看时,却见自己周身衣甲已经完全消失,此时身上所穿的,却是一件粗布背心和长裤,浑身肌肉虬结,而且似乎要比以前高大了许多。与此同时,无数意念冲开脑海中一扇无形的门户纷至沓来,刹那间充盈了整个脑海。 只见他脸上神情连变,突然间将利斧往腰间一插,双膝跪倒:“真君在上,小人吴刚擅离职守,归位来迟,还请真君降罪!” 却见那丽人一声叹息:“常曦本意是想让你和凤凰辅助分身在人间与那人再续前缘,谁知阴差阳错,竟是难以如愿!既然你等功败垂成,而这月宫中又无人值守,故此本帝君以*力将你平日所用伐桂之利斧幻化于吉,去人间界引领你归来。如今既已无事,你还是做你的差事去吧!” 说完,回转身拂袖而去。 。。。。。。。。。。。。。。。。。。。。。。。。。。。。。。。。。。。。。。。。。。。。。。。。。。。。。。。。 十日之后,被一层蓝光所笼罩的江东霸主孙策在昏迷中气绝身亡,死在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大乔怀中。 因他在弥留之际有过一段短暂的清醒,所以尊他的遗嘱,江东之地他的辖区之内,称为‘吴’,号称东吴。世人都以为那是遵循春秋吴国的称呼,其实却不知道,那只是因为这位转世的神明本身的名字就是吴刚而已。 后来其弟孙权继位,遵循孙策遗言: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励精图治,江南稳定,为日后的三国鼎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十七章 锲而不舍(一) 卧龙岗上,一番龙争虎斗之后,在中原大地上所向无敌、以硬桥硬马的战阵功夫而闻名天下、威震华夏的刘、关、张兄弟三人联手,竟然只是和黄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小子打成平手,实在是让这三人有些始料未及。 而黄英临去时言语间对于卧龙先生诸葛孔明不得不然的由衷推崇,更让刘备坚定了求贤的决心。向来只崇尚实力的关羽和张飞也相顾默然,他们在这乱世之中征战多年,除去当年虎牢关前与吕布一战之外,向来对手难逢,也由此渐渐养成了一种睥睨天下豪雄且视之如无物的高傲性格。 不过这刚刚离去的年轻人却给他们上了一场生动的教育课,他让他们明白,市井山野藏龙卧虎,也许他们那一身引以为傲的所谓绝世武功在某些并未成名的真正高手眼中,当真是犹如粪土,一钱不值。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些,让他们心中消失已久的戒惧之心再度升起,对于那位直到此时仍旧素未谋面的卧龙先生,他俩更是在忐忑中有了一种隐隐的敬畏。 一个青衣小童,就在此时出现在了通往草庐的小路上,只见他背负双手,稚气的脸上毫无表情,正一步一步走下山岗,仪态举止之间隐隐有一股儒雅之气,与自己的年龄极不相称。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看了,倒是有些可笑。 不过,此时的刘、关、张等三人可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那刘备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小童正是当日自己初访草庐之时,言语无礼、口无遮拦的那个小僮,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孔明的行踪,也许就只有这个他最为贴身的小家伙才能知道。单是因为这一点,不管这小童的举止有多么可笑,那刘备也绝对注意不到,更不会因此而嘲笑。 不因对方的地位卑贱而妄自尊大,正是刘备后来仗以争霸天下的一大特质,只要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大业有所帮助,他向来不惜纡尊降贵甚至是屈躬卑膝。见小僮渐渐走近,刘备勉强举起犹自发麻的双手,将双股剑插入鞘中,然后翻身下马,略微前倾着身子,一路哈哈笑着迎上前去。 那小僮看见刘备上前,倒是不再像上次一样无礼。他也紧走几步来到刘备面前,毕恭毕敬地一揖到地,奶声奶气地说道:“刘皇叔和两位将军驾临卧龙岗,贵足踏贱地,隆中之幸也!家主与主母日前离家时曾有言道:若是皇叔前来,而他们夫妇二人又尚未回家,那就要让我一定请几位到家里奉茶,以报知遇之意。不过,家主也曾说过,自己才疏学浅,徒有虚名,刘皇叔屡次下顾,实在是有些枉驾了!也许正如当日关将军所说,这世间本无雄才伟略的山林隐士,既然不敢显露,那必定是欺世盗名!诚如是,倒不如悠游于林下,逍遥于山水,与世无争,与草木共朽,无形无迹,既无欺世之嫌,更无盗名之累,岂不美哉?因此之故,若是无缘相遇也就罢了,就算是当面相逢,家主也只能以一盏清茶相奉,至于争锋天下,驾驭刀兵之事,还是让关将军这样的将才去做吧!呵呵!呵呵!” 说完一侧身,彬彬有礼地躬身揖让:“三位将军,家主其实早已算定你们今日必来,故此小僮早已煮好香茗,但等三位品尝!” 一席话说得三人脊背生凉,他们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那些原本只是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而且是在寂寥无人的荒野中所说的话,究竟是怎样被对方得知的。这样的神通,已经诡异得近似于妖法,岂不让人心生凛惧? 刘备有些恼怒地横了关羽一眼,那意思就是:你再瞎说吧?!咱们的大事,也许就毁在你这一时之快的言语之中了! 关羽此时也不禁后怕,他不敢和刘备对视,连忙微微后退,在暗暗窃笑的张飞身边站定,然后不动声色地在张飞的脚尖上用力踩了一脚。那张飞脚尖剧痛,但此情此景之下又实在是不敢再出声,只好咬牙隐忍,然后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脚尖从关羽脚下抽了出来,接着横向迈步,离关羽远远站定,一双环眼中满是恼怒,鼻尖冷汗隐隐。 关羽故作未见,嘴里轻轻舒出一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 刘备对这两个结拜兄弟也没有办法,只好对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视若未见,他对着那小僮拱拱手说道:“小僮,其实我这两个弟弟对于孔明先生也是向来倾慕有加的,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在军旅中粗野惯了的,有时候说话有口无心,纯属无稽之谈,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此时就见那小僮伸手在头皮上挠挠,终于又流露出了孩童应有的天真,伸伸舌头说道:“刘皇叔,我说一件事您不要不相信,其实有些事不管你是不是说出口了,只要我家先生想知道,他就能知道。因为有时候一件事我还只是在心里刚刚一转念头,先生就已经说出来了,就好像。。。。就好像他能钻到别人肚子里一样的!咳咳。。。。咳咳。。。。。。。说起来。。。。。说起来我都有些害怕!” 刘备闻言沉吟:“听说世间有一种读心之术,以先生如此大才能精通此术也并不奇怪。不过,直到今天我兄弟三人还从未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我等心中之事,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那小僮摸摸鼻子:“这个我也不知。我只记得先生曾经说过,但凡一个人尘虑尽消,内心宁静,那么自己的意识就会变成一面可以映射一切的镜子。凡人心绪,只要与自己有关的信息,哪怕是星星点点,都可以纤毫毕露地尽收眼底。而且他还说过,一个人的身体只不过是一栋房子而已,就像是我家的草庐,它因我家先生而得名,与我家先生息息相关,但是又在某种意义上并无关联。因为就像今天这般,虽然草庐仍在,而且世人也都知道这是我家先生的居所,但我家先生却已经不知道云游何方了!而等到我家先生游历归来,他所见所闻在草庐中映射出来之后,也就变成了草庐的所见所闻,如此而已。这些道理太过深奥,我也不懂,只是听着好玩,所以就记下了,不知道刘皇叔您可懂得? 刘备听得浑身一震,似乎有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冲入脑海,不由得冲口而出:“肉身躯舍,灵魂过客耳?!”声音出口,就连刘备自己也觉得奇怪,就好像是他曾经在某个特定的场景、特定的场合之下曾经听说过这句话,并且这句话本身就与这草庐主人,更甚或是和自己以及关、张二人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一般。 小僮脸上露出一抹天真中蕴藏着神秘的笑意,他调皮地伸伸舌头:“看来刘皇叔确实是非同凡俗,就连这么深奥的话也能说得出、听得懂!不过,如今天色已经不早,皇叔您这就请入内奉茶如何?” 然而此时的刘备却突然间变得淡定了许多,就好像他已经在这一刹那间洞彻了人生风雨,明白了因缘,看透了际遇。有些事可遇而不可求,有些人可望而不可即。该来的,它总会来,该去的,谁也挡不住。就算自己再怎么雄心万丈,但既然身处棋中,那也只好听任那双看不见的手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沿棋路走下去,他不疾不徐,自己也只能不急不躁。 因为就在这一刻刘备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一场游戏之中,自己也许只不过是一个配角而已,真正能主导这场游戏的主角,其实是那位至今尚未见面的卧龙先生! 也许,眼下的见或者不见都无关紧要,因为彼此等待,因为彼此都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自然而然,风云际会!眼下他们所要做的,只不过是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合适的机会,坚持,也许成功就在不远处,就在自己已经感觉就要坚持不住,即将崩溃的一刹那,它带着一缕春风,突然间出现在了面前,而且还带着一张灿烂的笑靥! 刘备低头俯视着那个天真的小僮,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悠然一笑道:“既然先生并不在家,那么我去了,又有何用?就算人在而心不在,我去了,又有何用?香茗之美,在心境耳,否则空有茶香而无茶趣,了然无味,徒然暴殄天物,那又何必?!” 小僮摸摸自家头发,一脸茫然,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刘备仰面望天,沉吟半晌,这才再度出声:“小僮,今日刘备且去,麻烦上复先生:棋路纵横藏天地,人海茫茫铸九州。方今江山破碎,棋局已残,既有大德圣手,何不力挽狂澜?刘备必将去而复来,但愿先生稍住云路,神龙现形,聊解刘备渴慕之意!告辞!” 小僮怔住。 第十七章 锲而不舍(二) 刘备回转身拉马过来,便欲翻身而上。 一旁张飞一把拉住:“大哥,咱们。。。。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刘备笑而不言,脱开手,翻身上马。 站在一边的关羽若有所思,上前拍拍张飞的肩膀,嘴里喃喃说道:“三弟,你我二人若说上阵冲杀,自然非大哥所能及;然而心思细腻、聪明颖悟之处,你我却很难望其项背。咱们兄弟多年,难道你还没有看出大哥已经悟出了一点什么?!看他的神态,必然已经有了成功的把握,不要多说,咱们还是跟着大哥走吧!” 说完破天荒地拉着张飞主动上前,向着那天真无邪的小僮认认真真地一拱手,道声‘叨扰’,这才转身上马,跟在刘备后边扬鞭纵马,扬长去了。 。。。。。。。。。。。。。。。。。。。。。。。。。。。。。。。。。。。。。。。。。。。。。。。。。。。。。。。。。。。。。。。。 “这些人前世曾跟随夫君修道多年,果然是颇有慧根。那刘备土德厚重,大度能容,仁王之风俱现;关羽水德凛凛,大器无形,处方则方,处圆则圆,韧性无匹;而那张飞火德融融,刚烈方正,粗中有细,神威无敌。这三人都可以说是人中之龙,夫君得此三人相助,必定能够风云际会,成就不世之功!此外功之至伟,足抵百世修行。三人、三遇,夫君即将功成,阿丑亦将功成了!” 汉水之畔,茫茫山林之间,孔明夫妇正携手同行,飘摇处,亚赛飞仙。阿丑在孔明耳边且行且说,絮絮低语,当真是柔情无限。 而此时的孔明也是意气风发,眉梢眼角、顾盼间,神态飞扬,就仿佛世间一切只是拂过发际的一缕清风,万事万物过眼云烟,他现在所在意的一切,就只有握在手里的那一只柔嫩的小手,那一抹温柔,那一缕风情,就是他现在的所有! 原来自从那日孔明和黄英倾世一战之后,黄英经过一番思索之后,终于真正接受了自己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姐丈,并且心甘情愿回到草庐,为受伤的孔明护法,兼且帮助姐姐为他疗伤。 在这姐弟二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孔明的伤势很快得以复原,并且在二人的悉心帮助之下,功力突飞猛进,更上层楼,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孔明因为功力大进,进而在入定之时看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景象,也由此解开了许多他一直为之迷惑的谜题。这时的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当初只是因为在心理上感觉这个地方景色优美,灵气浓郁而构筑草庐而居的山坳,竟然是一个天下难寻的宝地。 这个山坳上接星力,与北斗七星遥遥相对;下接地源,沿一道无形的灵气通路而行,尽头处竟是一处天下闻名的灵山——原名太和山的真武行宫——武当山! 这样的发现,既让孔明有些欣喜若狂,又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恐惧。他不知道,这样稀世难寻的一块灵地,为什么在他据有这许多年以来,竟然从未遭受过那些世外修道者的骚扰?要知道放在他和阿丑成婚以前,他的实力也许在俗世难寻对手,但在这个强人辈出,高手如林的修道界中,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末流术士而已! 这样的迷茫,让孔明对于自身的隐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急于了解这些神秘迹象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所以在伤势好转之后,便立刻提议,要去探寻谜底。 作为一个生存于人间,羁绊于肉身的凡人,孔明对于脚下这片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的探究热情自然要优先于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茫茫星空。而当他向阿丑提出这一建议之后,虽说阿丑乃是以大鹏第二元神转世而来,神识通透,对于前世今生全都洞彻无遗,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也更知道转世历劫、积累外功的修道者在未曾悟彻前因之前的艰难,更知道,修行之路只能循序渐进,作为旁观者的她,也许可以从旁护佑和指引,但却绝对不能在他蒙昧不清之际将这些因果透露出来,因为这样不但会造成对方四维上的混乱,而且还会让他偏离正道而堕入所谓的捷径,最终功败垂成,不但不能为真身积累外功,而且还会消耗掉大量来之不易的能量和功果。 不过,修道人探究自身,其实也就是探究天地人、探究天道奥秘的一个最为简洁的入口,那孔明有了这种想法,那也就意味着他修道之门已经真正开启,作为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和一个妻子而言,此时的阿丑内心是矛盾的,喜忧参半。因为她知道,孔明道力渐进,其神识也就愈加清明,而对于前世今生的情孽纠缠也自然而然地会越来越清晰明了,当然了,其实力也会水涨船高。 而这种事对于孔明自身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于阿丑而言,却是意味着一种强有力的巨大威胁正在一步步逼近。但是阿丑心里也非常清楚,此时的孔明虽然看似弱小,但他背后千丝万缕的复杂背景却使他注定不会平凡,而他的成长,也注定不可遏制。而且此时阿丑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虽然当初看似是自己以元神之力裹挟星力中一点元神分身而来,无意间度入孔明之身,但其实这中间的过程,却有着极为明显的、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的痕迹。而对于这种强大的,几乎是完全不可抗拒的力量,以阿丑的认知而言不但完全不能看清,而且她还非常清醒地知道,不要说是此时受人身所累的自己,就算是自己的大鹏真身甚至是自己那位纵横三界的父亲大鹏明王,在这股力量面前也是如婴儿般毫无抵抗之力。此时的自己就宛如是激流中的一片落叶,只能随波逐流,却不能改变前行的方向,若是再自不量力去背负另一片落叶,那也只有沉没一途了。 出于这些明显不过的缘由,在孔明决意出行之际,阿丑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一个夫唱妇随的贤惠妻子,留下黄英看家,跟随孔明一起前去了。 好在孔明早已在入定中查明了草庐下那条地源通道的走向,而此时夫妻二人道法弥深,也不惧怕什么深山密林、狼虫虎豹之类,所以两人一路行来,尽是拣选那些荒僻山林、无人行走之处,所以一路顺畅,并无阻碍。加上二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一路上你贪我爱,谈谈讲讲,究经论道,倒也颇不寂寞。 不过,孔明心中非常明白,自己一身所系,关系天下大势,而且就在当日刘、关、张等三人初访茅庐之际,他已经暗暗将一缕神念置于刘备身上,所以虽然相隔遥远,但三人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一清二楚。而阿丑的元神更为强大,她通过身边的孔明的一点念力,也能清晰地洞悉一切,所以那三人再访草庐之时,两人在千里之外仍能洞悉无遗。 听到爱妻的谈论,孔明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因为他知道以刘备的悟性,到此之时必定已经能够从自己留给小僮的信息之中悟出许多东西,也知道自己和那三人其实已经是此生注定相互辅助实现彼此愿望、积累此世外功的唯一臂助,自己不会放弃,而刘备,更加不会放弃! 这时的孔明,他只想集中所有的精力来认识自身、了解自己、突破自己! 他已经从不远处汉水的波涛声中读到了一种神秘而亲切的讯息,那些讯息虽然模糊,却明显是一扇通往另一个神秘世界的门户! 汉水,这一片从亘古而来的江流中,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 孔明微眯的双眸透过面前绵绵无尽的密林望向远处,江水的潮气已经逐渐清晰,他的眼睛里似乎突然间流过了千年风雨。 这一带江流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早已道心澄明的孔明竟然也遏制不住内心深处突然升起的一股强烈的渴望,竟是渐渐地脚下生风,拉着阿丑越走越快,一路往江边赶来。 然而,就在两人距离江岸已经不足百丈之时,突然有一股绝强的气势从江水中升起,孔明心中一惊,急忙双足一顿,由前行瞬间变为后跃,如同两只翩然而飞的蝴蝶,拉着阿丑往后一跃数十丈,然后腾空而起,落在了身旁一棵高大的树梢之上,往枝叶间隐住身形,这才有暇望向江边。 但见江岸之畔,原本就湍急无比的江水突然间如同煮沸一般翻腾起来,轰然巨响声中,一道粗如水桶的水柱冲出江面,直冲天际。等到那水柱冲出江面足足百丈之高之后,水花四溅中,顶端一分,如一朵莲花般向四周绽开,一条头角峥嵘、鳞甲翼然的蛟龙现出身形,它两只前爪往前一探,粗壮的长尾轻轻一摆,那具看起来不下万斤的巨大身躯登时轻盈地飘然而起,带着漫天的水花,倏忽间已经落在了孔明和阿丑藏身的大树下。 只见它巨大的鼻孔微微翕动,光芒四射的一对大眼稍一巡睃,立刻抬头向二人藏身之处望了过来。 面对着这样一条一望而知实力强横,并且必定是凶残无比的水中魔王,就算孔明胆子再大,也不禁有些胆战心惊,倒是身边的阿丑一直面色如常,并没有像一般世俗女子一般,对于蛇虫一类有着天生的恐惧。 第十七章 锲而不舍(三) 只见阿丑不慌不忙地鼓起小嘴,突然发出了一阵嘹亮得不可思议的、孔明闻所未闻的奇异鸟鸣,声音悠远,震彻长空。一时间方圆数百里之内百鸟齐鸣,随声应和,响遏行云,端的是气势非凡。 孔明毫无防备,倒是没来由地吓了一跳。他顾不得去深究阿丑的叫声,急忙低头看时,却见那条气势逼人的蛟龙听到阿丑的叫声之后,居然浑身剧震,庞大的身躯一扭,后退数十丈,然后将一个巨大的头颅往地上一伏,冲着孔明所在的树梢摇摆不已。一时间凶态全无,倒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起来。 原来,自来凤凰、大鹏、孔雀、鹔鷞等等或正或邪的各类猛禽就是所有爬虫类生物的天敌,这种相生相克的属性之争,可以说是任何力量都难以改变的。那阿丑此时虽说是普通人类的形象,但她的元神却是一头真正的大鹏。那种源自天生的、来自洪荒远古的特殊气息本就在她身上表现得颇为强烈,加上她这一声有意而为之的鸣叫声,愈发让一种浓重的鹏杀之气勃然而出,那条大蛟虽说实力强横,但它一旦感受到这纵横三界的禽王气息,却依然难以控制那种天生的恐惧。 不过,此时的孔明却依旧不敢现身,因为他知道,但凡一种生物修炼到这种明显具有了超强的智慧的地步,那么也就意味着它具有了和人类一样的逻辑分析能力。自己和阿丑一旦现身,被它看到之后,也许它立刻就会明白刚才受骗的事实,并且立刻发动攻击。 就在孔明在枝叶间躲躲藏藏之际,只见那条大蛟庞大的身躯突然间急速收缩,转眼间竟已变成了一条粗如手指,长仅尺余的红色小蛇,只不过头角峥嵘,满身红鳞璀璨,一双小眼睛更是烁烁放光,让人一望而知非是普通蛇类而已。 只见这条小蛇在地上昂起头来,竟突然间口吐人言,且声如洪钟,浑厚而洪亮,与它眼下这个小小的身躯显得极不相称:“大神通者,数千年光阴转瞬即过,当年您以太子之身去国离乡,途经汉水之时,也曾经与小龙我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曾经当面教诲。不但如此,大神通者当年还曾经与小龙有过约定:但等您修道有成,必当前来度我。这数千年以来,小龙一直谨遵您当日教诲,除去必要的身体所需的饮食之外,未曾枉杀过江中及岸边的一个生灵。如此日复一日,潜心苦等,今日好不容易等得您再次到来,却为何躲躲藏藏不肯相见?难道您已经把当年之事忘却了不成?” 孔明听得莫名其妙,只觉一头雾水,而在他身边的阿丑却听得暗暗点头,心中早已明白,眼前这条大蛟,必然是当年真武俗世化身的净乐国太子招摇童光在求道之路上结下的一桩道缘,而今数千年之后,当孔明以真武再世化身接近汉水之时,他身上所携带的那种浓重的本体气息立刻吸引了藏身江中的这条大蛟的注意。 要知道不管是那一种物种修炼,其最终目的无非就是挣脱躯壳的局限,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永恒境界,而既然当年的真武曾经对它有过这样的承诺,可想而知这条蛟龙对于这个承诺必然是寄予了极深的期望。这次一感受到孔明的气息立刻现身,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她知道这些一心修道的灵异生物绝对不会轻易伤人,而自己又有着天生的属性相克之利,再加上身边的丈夫在这条蛟龙眼中绝对是一个可以掌控一切的大神通者,就算那蛟龙见到他们之后有所怀疑,却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倒不如利用这个难得的契机来让丈夫获得一个堪破前生的门户,这样事半功倍,也许可以大大缩短二人此次的行程。 想到这里,阿丑向丈夫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分开枝叶,从树上飘然落下,站在了那条小蛇的面前。 孔明有些茫然地蹲下身子,试探着一伸手,那条小蛇立刻灵巧地蜿蜒而上,显得十分乖巧地在孔明掌心盘起,小小的头颅昂起,一对小眼紧紧盯着孔明的脸庞,眼神里满是喜悦。 此时的孔明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一旁的阿丑上前一边伸手欲抚摸小蛇头顶,一边轻声问道:“小龙,这数千年时光已经过去,当年之事,你还记得?!” 那小蛇似乎对阿丑有些天生的抗拒,见到阿丑的手伸来,先是发出一阵嘶鸣,紧接着头一缩,细小的身体刷地一转,已经沿孔明手臂绕到了他的腋下,小嘴张合间,有些骄傲地说道:“那是当然!当年我曾经无礼冒犯太子,还好太子大度,只是将我制住之后,并没有取我性命,而且还悉心教诲,授我以上道法门,如此大恩大德,小龙一直不敢有一日或忘!这数千年以来,我在这江底日夜盼望,只盼太子能早一日求得上道,遵守信约前来度我,今日二位既然前来,小龙必当忠心追随,不离不弃!” 孔明注视着小蛇那充满了希望的眼睛,那一声我不记得始终不忍说出口来。等小蛇话音落下,他微一沉吟之际,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记起了什么。只见他突然间用手在胸前掐了一个奇怪的手决,嘴里轻斥一声,一道金色的闪光过处,右手指尖光芒闪烁,一柄小小的金色小剑倏然现身。 在孔明的力量注入之下,这柄小剑急速地变大,转眼间变成了一柄长有三尺六寸的金色长剑,剑身上七颗星星图案清晰可辨,正是那柄令三界邪魔闻风丧胆的七星荡魔剑! 森森剑气下,那小蛇的眼神中欣喜之意更盛,既有凛惧,又有崇敬,看着孔明点头不已。 孔明一伸手,七星剑自动落下,进入他的手中,吞吐的剑光映射着他那俊朗的面庞,愈发显得神威凛凛,道骨仙风。 他将七星剑持在手中细细把玩,若有所思地对小蛇说道:“小龙,你是否对此剑颇为熟悉?” 小蛇听了,突然刷地从孔明身上跃下,冲着他连连点头:“正是此剑当年以莫大神通消除小龙之戾气,既然今日此剑再次现身,当是缘法已到,还请大神通者成全!” 孔明听了,面露难色:“小龙,吾此世修道多年,虽说也曾对往世之事略知一二,但此时却尚未能拥有分神化形之能。虽有心,却无力。不如等我渡过汉水,到武当山中觅见本源之后,回头再来度你,你看如何?” 不想那小蛇连连摇头:“大神通者,当年您一去之后,便让小龙在此苦等数千年,谁知道您今日一去,会不会还和当年一样,一去不复返?!今日无论如何,请您一定成全!” 说话间身体蜿蜒而上,再次轻柔却坚决地缠绕在了孔明脚踝之上,再也不肯松开。 孔明有些哭笑不得:“小龙,你这样又有何用?难不成你就这么跟我离开汉水?要知道你可是蛟龙之身,离不开大江的!” 那小蛇不再说话,只是双目放光,不时仰头看看孔明,眼神里满是决绝的神色,显然早已是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一旁的阿丑突然笑了起来,她用一只纤细的手指指点着小蛇,语带调侃地说道:“你这小长虫,倒是有点无赖啊!不过看你这般心急,我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既让你不离开他,又不再有离水之厄。只不过,这个方法可能会有些痛苦,并且会在短时间里大幅削弱你的力量,不知你可愿意?” 那小蛇连连点头:“只要能跟随在大神通者身边,我就有机会修成正果,就算暂时受些磨折那也是应当之事,有何不可?还请一定成全!” 阿丑肃然,稍一沉吟,随即下定决心道:“好吧!你身为蛟龙,也算的是洪荒异种,应该知道在修道界中有一种特殊的修炼方法,叫做‘融血化神*’。” 小蛇点头:“不错,小龙只是听说,却对这种方法并不是太了解,愿闻其详!” 阿丑伸出一只手指,缓缓说道:“这‘融血化神*’说起来神秘,其实并没有多少复杂之处,它和神兽一族的‘神降’*如出一辙,都是将一种存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收纳于自身血脉之中,彼此融合而又能彼此独立,只不过这被融合的一方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附于另一方,且会丧失自身独立的本体而已。然而这样做却也有许多好处,因为这样一来,其实就等于两种强大的力量合而为一,在大大增强了自身实力的同时,由于彼此血脉交融,又会接收到彼此的一些修炼法门和讯息,这对于修道者而言,无疑是一件增快修炼速度的好事。只不过由于失去了自己的本体,被融合者必须在这段特定的时间里依附于对方,听命于对方,所以若不是衷心信服,此事也万不可成。今日我看小龙你对我夫君那是衷心依恋,所以才说出这个方法,不知你可愿意?!” 那小蛇听着,一对小眼逐渐变得愈发明亮起来:“您是说。。。。。让我做大神通者的神使?!” 阿丑摇摇头,悠然笑道:“非也!我夫君命中自有守护神使在,我给你选择的融合躯舍却非我夫君。” 小蛇有些疑惑:“那您是指?。。。。。。。。。。。。” 阿丑伸手一指孔明手中那支闪烁吞吐的七星长剑:“此剑非剑,于你而言即是一个独立之时空,而且此剑不但自有剑魂,并且早已与我夫君血脉交融,你融于此剑,其实也与做我夫君的神使无异,你可愿意?” 小蛇愈发疑惑起来:“既然剑有剑魂,那让我进入其中,又有何用?须知喧宾不可夺主。” 一旁的孔明也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妻子,明显是难以理解对方的意思。 只见阿丑微微一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说让小龙与七星剑融合,并不是说要让它替代七星剑魂,而是要让它借此剑之剑域暂时容身。而且不要说我并没有让你替代剑魂之意,就算是有,恐怕以小龙你的实力,也难以击败剑魂而取而代之。况且,因为此剑之中自有乾坤,可以说是一个与现实无异的天罡北斗化身,其中星力充沛,足可弥补你离开大江之后因水元力匮乏而造成的困窘,修炼之事,可能要比你身处大江还要便当一些。而且这七星剑向来一味刚直,你融入之后,与剑魂相互辅助,正好以你的柔韧来弥补其不足,岂不是两全其美?但等夫君一念出尘,而你又隐身于他须臾不曾离身的七星剑之中,只要他破界飞升之时不将七星剑遗落,你也势必会随之而去,岂不省了许多的波折?” 与此同时,一缕意念传入了孔明脑海:“夫君,这条大蛟实力非凡,虽说它对你衷心敬服,但其实也只是因为那些数千年前对于你前身的记忆而已,若是以此时你我的实力而言,其实并不是它的对手。夫君你日后必将会辅助刘备争霸天下,而方今天下间能人异士辈出,若是有这条大蛟之助,必将如虎添翼。而且一旦它进入了你的七星剑域之后,在那个只属于你和剑魂的空间结界之中,你就是绝对的掌控者,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使它更加心悦诚服,而且还提高了七星剑的威力,两全其美,夫君不必犹豫!至于这融合之法为妻自会传你,你只管答应就是!” 话音刚落,一缕庞杂的意念传递而来,正是元神融融之法。孔明一向聪明睿智远超常人,只是稍一转念,顷刻间已经完全理解。 他对着阿丑和小蛇分别点点头,一方面是答应让蛟龙入住七星剑域,一方面是向妻子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蛇和阿丑全都面露喜色,正是各有心思。 第十八章 前世之欲(一) 汉水之畔。 在孔明手中那一柄吞吐不已的七星荡魔剑璀璨的金光照耀之下,时间正在慢慢地推移,远处的夕阳渐渐落下,隐没在了五彩斑斓的晚霞之中。 大江之上,暮霭渐起,密林中的光线也逐渐黯淡起来。 此时,夜空中还只是一片苍茫,月光海未曾出现,但在这片江风飒飒的林间空地上,那条遍体红磷的小蛇体表红光烛然,与笼罩在七星剑光之中的孔明相互对视。 夜色下,红、黄两色光芒相互碰撞纠缠,最后,那团金色光芒逐渐膨胀,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把红光包容了进去。红光缓慢地被金光稀释、消融,而身处其中的小蛇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变成液态,随后完全汽化,直至消失。 金光一敛,七星荡魔剑突然间在剑身之上放出一蓬耀目的红光,然后倏然飞起,形态变幻,竟然一转眼化作了一条矢矫飞舞的红鳞大蛟,张牙舞爪,逼人的煞气之中,却又蕴含着无尽的犀利剑气和杀意,那大蛟只是在树林上空稍一盘旋,但剑意所指,丛林间已是枝叶纷飞,甚至有几株合抱粗的大树已经从中而断,稍一静止之后,轰然倒地。 如此威势,就连孔明和阿丑也有些始料未及,二人心中欣喜,相互对视的眼神里满是惊喜。孔明抬手一指,空中的大蛟长尾一摆,奋飞而起,直入长空。 一线红光划过天宇。 无边的夜色好像在一瞬间被完全击退,一轮明月恰在此时跃出了云层,清冷的月光下,七星荡魔剑完全变成了一条游荡于蓝色背景下无边包容的大海中的一条蛟龙,率性而随意。随孔明的心神转动,在天空中矢矫灵动,如臂使指,园转如意。 然而,就在孔明驭使心剑正如醉如痴之际,突见在远处的江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突如其来,竟然跨越千丈距离,直入高空,目标竟是空中大蛟之形的七星荡魔剑! 而与此同时,原本兴致高昂的孔明突然感到周身一阵乏力,一种饥饿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如此奇妙而诡异,一瞬间他竟然感到那个巨大的漩涡似乎就存在于自己的胸腹之中,而那种饥饿和迫不及待的饕餮之意,也正是从那个漩涡之中传递出来。 孔明的手指一阵颤抖,几乎就要失去了对于七星剑的控制。好在那七星剑本身自有剑魂,而且此时还多了一条实力超群的蛟龙在内,只见那大蛟长长的尾巴用力一摆,突然挣脱了那股强大的吸力,随即化作一线,倏然而下,没入了孔明的眉心。 旋转的江水一阵激荡,随即漩涡消失,再次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孔明蓦地清醒过来。 他伸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回头对犹自目眩神迷的阿丑说道:“何物江神?如此威势!竟然连为夫的七星剑也想吞噬!而且这漩涡之下所蕴藏的饕餮之意如此强横,有此物在此,恐非江中水族以及两岸生灵之福!” 阿丑听了,也是难掩震惊地说道:“是啊!此物吞噬之意太过强烈,真不知到底要多少生灵才能填饱它的欲壑。此物不除,汉水恐成妖孽之窟!” 两人心中后怕,携手相搀,心中既有退避之意,却又有些心中不甘。因为驱除天下邪魔,正是修道者行善天下,积累外功的不二法门,知难而进,才是正道。若是知难而退,那么这一次种下的心魔,必将使他们在日后极长的一段时间里难以去除,难以逾越。 然而两人却又非常清楚地明白,以漩涡中透露出来的这股气势而言,夫妻二人很难有取胜的把握。而且这怪物深藏江底,占尽了地利,两人更是有一种无处下手之感。 正在左右为难,孔明突觉经脉中一阵震荡,已经化为剑气隐藏在经脉中的七星剑中突然传来了那大蛟的声音:“主人莫慌,小龙久居汉水,倒是对这江中所隐藏的怪物略知一二,也许会对您有所帮助!” 孔明大喜,连忙以意念传递:“当真如此?!哦哦哦!也对也对,看我一时心慌,倒是把你这汉水霸王给忘记了!快说!快说!” 只听那大蛟带着一丝疑惑之意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这事还要从当年主人前世渡汉水入太和修道说起。当年主人点化小龙之后,独身一人直入太和,从此杳无音信。小龙我因为受主人点化,所以从那时起就轻易不再猎食杀生,平日里只是用主人所传授的吐纳之术吸收天地元气以供自身所需。实在是饿得狠了,就去江中搜寻一些死去的水族或者上岸寻找一些果实果腹。运气好时,碰到那些刚刚被其他猛兽猎杀的猎物,小龙也会抢来食用。这样时间一久,小龙竟然也渐渐地变得不再依赖血食。” 说到这里,蛟龙少一停顿,似乎仍是对当年之事心存疑惑:“后来突然有一天,就在我正感到有些饥饿,想要出外觅食之际,这江水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颇为浓郁的血腥之气。主人也知道,小龙我原先可以说是杀生无数,对于猎物身上各个部位的气味都非常熟悉。这股血腥气刚一飘来,我立刻就已经判断出这是一副人类的内脏。虽说那时候我已经不想食用这些东西,可是却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想去看个究竟。因为这大江之中喜食此物的水族多如牛毛,而这一副人类内脏显然是从极远处顺水而来。但此物不但未曾被其他水族所分食,而且还能一直保持鲜活,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迹象,委实是有些奇怪。所以我立刻离开巢穴,沿气味来源一路寻找,并未碰到任何阻碍,非常顺利地找到了这件物事。可是接下来所见到的一幕,却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孔明和阿丑双手紧握,各自意念相通,相视的眼神里,都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能让这条称霸汉水水域的蛟龙也如此印象深刻。 因为此时的蛟龙已经身处于七星剑剑域之中,而七星剑与孔明本是一体,所以它元神的每一丝波动都清晰无比地被映射到了孔明的意识之中。孔明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蛟龙心中的一丝困惑和畏惧之意,通过对方的意识,一幅奇特的画面渐渐地在孔明的脑海之中展开。 眼前是一片茫茫大水,画面的视线明显是由下往上正在慢慢拉近。汉水清澈的江水中,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团凝而不散的血水,虽然有些模糊,但在蛟龙锐利的眼神里,透过血水,孔明还是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得到血水中所包裹的物事——竟然是人类的一只胃脏和盘曲纠缠的肚肠! 正如那蛟龙此前所说,这汉水之中,食肉的水生生物多不胜数,这样一幅浸泡在血水中,血腥气浓郁无比的内脏,竟能在长途漂流之后没有腐烂而且能保持得如此完整,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揭开了谜团。 就在回忆中的蛟龙逐渐接近的过程中,突然从不远处的江水中蹿出了一条身形庞大的黑色大鱼,这条大鱼身体修长,游动迅速,而且明显可以看得见它分分合合的大嘴之中长满了锋利的牙齿,显得非常凶猛。这条鱼出现之后,竟然连已经近在咫尺的下方水底的蛟龙的气息也没有感觉,迳直向那团血水扑去。很显然,它是被水流中的血腥味所吸引而来,急于觅食,所以才没有感觉到蛟龙的气味。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当那团血水中包裹着的内脏乍一出现在孔明的视线里时,他竟然没来由地突然感到肚腹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而且对于那一副血淋淋的、在任何人看起来都会有些恶心的内脏,他不但生不出丝毫厌恶之意,反而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 而当他透过蛟龙的眼睛看到江水中那条大鱼张开大嘴扑向它的猎物的时候,更是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揪心,就好像那条大鱼的利齿将要撕扯的,分明就是自己的肢体一般。 然而就在孔明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之际,离奇的一幕突然出现。就在那条大鱼快速接近的过程中,那团血水中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当那条大鱼的大嘴就要触碰到血水之际,只见那团血水竟然非常诡异地倏然往两边一分,就像是一只巨蚌,一分即合,无声而迅疾地将那条大鱼包裹在内。 第十八章 前世之欲(二) 此时,那条原本穷凶极恶的大鱼这才意识到不对,它庞大的身体一阵剧烈地摆动,似乎非常痛苦地要想挣脱出来,然而那一团看似并无威力的血水竟突然变成了铜墙铁壁,不管那条大鱼怎样折腾,却始终不能挣脱而出。 而与此同时,血水中的那只胃脏和肚肠也正在缓慢地向大鱼蠕动而来,等慢慢接近之后,就见那胃脏和盘曲的肠子中几乎是同时张开了两个黝黑的大洞,一头一尾,分别将这条大鱼吸住。 也不知这胃脏和肚肠中有着什么样的奇异物质,那条大鱼被吸住之后,巨大的身体在一阵痉挛之后,随即一动不动,紧接着就迅速地由外向里化作了粘稠的液体,被分而食之。 不一会,只见那团血水突然又两下分开,一副巨大的鱼骨骨架被迅速抛出,缓缓地沉入了江底。 孔明看得目瞪口呆,与蛟龙一样,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样一副在任何人看起来都只能是江中生物口中之食的人类内脏,竟然是两个不动声色却胃口极好的掠食者!而这样的一种猎食方式实在是太过诡异,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而又极为实用,孔明的意识在蛟龙的元神之中,感受着蛟龙内心的那种战栗之意,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一副看似普通的人类内脏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然连水中的顶级掠食者也望而却步! 蛟龙不敢再上前,它悄然下潜,躲在江底继续观察。但见那一副内脏随波逐流,沿途所过之处,闻风而至前来取食的一些江中水族但有所贪,无不中招。而且这胃脏和肚肠似乎贪吃之极,永远也喂不饱一般,只要有猎物上门,一律来者不拒。蛟龙在暗中潜形匿迹,悄悄跟随窥视,只见一日之间,被它们所吞噬的各种水族不下数百种之多,其饕餮之态,简直让蛟龙有些望尘莫及之感。 后来,江面上渐渐地光线暗淡,黑夜已经来临。而这幅内脏也随江水来到了这片相对开阔的水域之中,水势减缓,这一副内脏似乎也不想再这么继续漂流下去,渐渐地下沉落在江底一片茂密的水草之中。 孔明此时也非常奇怪地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宁静。 蛟龙的声音再度响起:“主人,就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只胃脏和肚肠就在这江底水草之中住了下来,靠着这一手非常行之有效的捕猎方法,在这数千年间已经不知道吞噬掉了多少水族。而且主人有所不知,在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之后,它们已经渐渐地拥有了自己的形体和智慧。那只胃脏化成了一头硕大无朋的鼋龟,而那副肚肠则变成了一条巨蟒。不过,自从它们形体成形之后,那一团血水也消失不见了,好像是已经被它们给吸收掉了一般。不过,这两个怪物的饕餮之性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以前它们还只是诱捕一些江中水族,自从它们拥有了巨鼋、大蟒之身之后,更是经常上岸捕猎,无论人畜,只要被它们碰到,那绝对是万无幸理!而且主人您刚才也看到了,这两个怪物力量强横,能够在江中搅起漩涡,那些过往船只一旦遇上,必是灭顶之灾,船上旅人,无不沦为它们口中之食。而小龙我虽然也有些不平,但自问实力不济,不是这两个怪物的对手。若是贸然出现,只怕是只能沦为它们口中之物罢了,所以只好躲躲藏藏,一直隐忍到今天。唉!也不知道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前来收服这两个怪物,还汉水一个清净世界!” 然而,就在蛟龙说到最后的时候,孔明突然从他的神识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愧疚和不安,他突然间明白,其实这蛟龙并不是真的惧怕那两个怪物,而是因为这两个怪物的原形出现之时,它们的身上附着了一种特殊的气息,一种让它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的气息。更有甚者,也许这两个怪物之所以能够在这里停下来并且一直平安无事地待到今天,并不是因为它们的力量已经强横到了无可匹敌的地步,而是因为有蛟龙一直在暗中守护! 孔明意念流转,身处七星剑域也就是身处于他经脉之中的蛟龙立刻收到了讯息,一种窘迫之感倏然传来,蛟龙的声音再度在孔明脑海中响起:“主人睿智天纵,小龙我不该欺瞒!不错!其实虽说时至今时今日,我的力量已经确实抵不过这两个妖物中任何一个,然而若说它们刚刚出现在汉水之际,我要想击杀甚至吞噬它们,就算要费点力气,却也不是绝无可能。只不过就在它们出现的那一刻,我却突然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气味和讯息。而这种气味和讯息又是来自一位我非常敬仰之人,所以。。。。所以。。。。。。我不但不能伤害它们,反而只能尽量保护它们,并且只能是任由它们为祸汉水流域,不闻不问直到今天。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缘故,才致使我空自修炼数千年,却只是因为外功不足而难入大道之门。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今日得遇主人,这外功之累,再也不是问题,正道之门,也由此而开,也不枉了小龙我守护千年一场。呵呵!呵呵!” 声音微颤,饱含着沧桑。 孔明听得心中突然一动,似乎蛟龙的话触到了他心中的某一根隐秘的神经,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小龙,那你说你方才所言的那种气味和讯息究竟源自何人?难不成这汉水之中为祸的两头妖物原形所属的主人你曾经认识,并且那人已经被剖腹剜心而死去?那为何他所留下的胃脏和肚肠却能拥有如此神通,不但能经久不腐,而且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最终修成妖神?” 这句话一问,那蛟龙立刻有些斯斯艾艾起来,就好像这件事牵扯到了一件极大的隐秘一般,沉吟半晌,犹自不肯出口。 一旁的阿丑从丈夫的神念当中读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突然在此时嫣然一笑道:“小龙,你也知道我等修道之人降妖除魔乃是本分,也是积累外功必须的一种方法,既然那两个妖物如此穷凶极恶,而你不但不曾除灭它们,而且还一直暗中相助,实有帮凶之嫌!今日既然我和夫君适逢其会碰到此事,当然说不得要管上一管。然而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夫君想了解一下这两只怪物的来历也是正道,你怎么就如此为难?难道说。。。。。难道说。。。。。。。。” 蛟龙一听顿时有些慌神,心说这顶大帽子可有些太大,我可戴不起!那阿丑话音未落,它立刻就叫了起来:“主人!主人!您想知道,我告诉您就是,千万不要让主母这般说话!说实话,那两只妖物的前身所携带的气味,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一定就是当年过汉水而入太和,开创真武教派的那位净乐国太子,只是不知为何,太子竟然以大坚忍刨开肚腹将肠胃丢弃,顺水逐流来到此处。要知道太子当年曾经对小龙有不杀之恩、渡化之德,小龙既然已经嗅到了他的气味,又怎能不尽力保护他的肠胃?所以小龙才设法将其留在此处,而且尽量保证他们的食欲。而也许是当日太子丢弃肠胃之时道心已著,他丢弃的内脏也浸染了深重的道力,虽然因为本性贪嗜而嗜杀喜食,不过却终能修成自身意识和形体,成为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并修成了莫大神通。不过,这两个怪物虽然力量强横,但直至如今却依然智力低下,所以并不知道小龙我一直暗中相助,反而在探寻到我的存在之后,一直试图猎杀我之后,真正成为整个汉水流域最顶尖的霸主。小龙我之所以锲而不舍地要跟随主人离开汉水,其实这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呵呵!呵呵!” 笑声中有一丝丝隐隐的尴尬,一点点不好意思。 孔明和阿丑相互对视,蛟龙的这一番话,对于他们两个尤其是孔明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秘密。那蛟龙的说法如果是真的,那其实也就是说,这盘踞江中为祸一方的妖物,竟然是自己前世遗留的内脏。而自己的前世已是羽化成神,这妖物与神明的差距如此之大而又同出一源,委实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而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两个怪物与自己也是同源同种,自己是他们,他们也是自己。 一时间,孔明的心神已经有些恍惚起来,时空在他的意识中变得有些混乱,纷杂无绪,一时间难以理清。 身处孔明意识之中的蛟龙对他的意识波动自然感同身受,它此时连忙出声安慰道:“主人无须内疚,这贪嗜乃是人类天性,而口腹之欲本就源于肠胃,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的太子才会舍弃它们而去。它们饕餮,本性使然,无关乎道心,合乎于天道,您又何必挂怀?” 一旁阿丑也随声安抚道:“是啊夫君,此事乃前世之欲,既然今世相遇,可收之,可灭之,不但可以消饵前世之孽,还可铸就今世前生之功果,可喜也!可贺也!也许今日之遇前生注定,以此来成就夫君今世之功德,点醒夫君前世今生之因果。夫君,你不该如此啊!” 孔明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豁然梦醒。他点点头,双目放光,远远地看着江心处那一片粼粼的水波,脸上现出一片决然的神情。 第十八章 前世之欲(三) 就好像是一刹那间,空中一轮圆月突然间大放光明,北方的天宇中,极星也在突然间闪烁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光芒,星月交辉中,若有实质的银光如水银匝地般倾泻而下,渗透了所有。刹那间,似乎有一种无形无迹却强大得无处不在的力量随之而来,顷刻间,天地之间一片静寂,大江中,奔涌的江水虽然依旧流淌不止,但浪花翻涌的江面上却一下子变得其平如镜。 天空中,繁星点点、月移云动,恰如翻刻的一般毫无遗漏地映射在大江江面之上,而尤为奇异的是,从孔明这边望去,那北斗七星的勺头正好将白日里出现漩涡的那一片江面包围其中,而勺柄所指,正是在江水中微微颤动的一轮明月! 孔明心中一动,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松开阿丑纤细的小手,走出密林,在妻子不解的眼神注视下一步步爬上了高高的江岸。 江心中,北斗七星和月影之光从江面上反射而出,如同有生命之物一般旋转着聚成一道七彩的光柱倏然而来,尽头处往四周翻开,直接将孔明笼罩其中,托举而起。 远远望去,急骤的江风吹拂之下,孔明长发飞扬,衣袂飘飞,既像是一位脚踏彩莲的飞仙,又像是一个月色下魅惑的妖孽,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致命的诱惑。自由、冷漠、淡然、忧郁、决绝、飘摇、凝重,那是一种绝非凡世所有的独特韵味和气质,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明明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的青年文士,但却让人感觉有些似虚似幻,无法捉摸。 脚下,是一片七彩的光影,状若莲花,而那朵莲花的根茎同样绚丽,就那么静静地生长在一片如镜的水光之上,演绎着神秘,诉说着逍遥,却又有着君临一切的威严。 此刻,最起码在阿丑眼里,自己的夫君,就是一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无所不能的帝王! 躯体之内,是一个世界,通过那些空前灵敏的感知,孔明此刻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一条畅达的通道,连接着内外。 乾坤之外有乾坤,两个世界,融二为一,同样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预示着一场征伐、一场前世今生的意识碰撞和即将到来的交融即将开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世间所有都变得透明。包含了剑魂和蛟龙的七星荡魔剑静静地躺在孔明的识海之中,透过主人的双目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切都已经与自己无关,和主人一样,都已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又好像世间所有不赢一握,主人在这里卓然一立,就已经盈满了整个世界。 两股庞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孔明的感知里,在深深的江底逐渐觉醒,而让它们觉醒的媒介,正是孔明脚下那一朵星月之辉交织而成的巨大莲花。 此时这朵莲花已经和孔明心神交融,似乎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莲花粗大的莲梗透过江面往下延伸,在冰冷的江水中,一寸一寸,缓缓地往下探寻。 幽暗的江水中,因为星月之辉的深入而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这是一片相对缓慢的水域,江岸在这里画了两个优美的弧线,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圆形,恰如一颗明珠串联在一根长长的丝线之上。 光芒越探越深,在这片水域的两端,江底的水草已经是清晰可辨,但这里的江底却依旧毫无踪迹,幽深晦暗,深不见底。 光柱继续下探,在越过两端江底足足百丈有余之后,已经完全沉静的江水突然间有规律地波动起来,节奏缓慢,但却有着一种明显的节奏感,就好像是江水在一呼一吸一般。 与此同时,如同暗夜里突然出现的灯光,下方一左一右分别出现了两对光源,一青一红,愈趋清晰。两股强烈的贪嗜之气随之而来,江水震荡,眨眼间,那两对青红光源相互间位置互换,江水也随之旋转起来,一股极强的吸力倏忽传来,急速地往上升起。 江面上,孔明沉静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线波动,随之又变得镇定如恒。只见他披散的长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激得飘飞而起,竟是如钢针般直立冲天,身上的衣衫也往上飘起。 江岸上,阿丑也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江心中正在急剧上升的力量,她突然间轻斥一声,信手在背后一拉,一对以紫竹做骨架、以鸟羽编织而成的翅膀砰然张开。她用手在腰间旋转几下,一阵格格的机括声之后,那对翅膀突然扇动起来,她脚下轻点,轻盈的身躯悠然而起,宛如一头美丽的大鸟,一飞冲天,直接来到了孔明头顶,盘旋着停了下来。 但见孔明此刻神色凝重,只是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示意她不要妄动。紧接着他双手一抱,金光过处,七星荡魔剑再次出现。 与此同时,下方江水中,以孔明脚下的莲梗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已经成型,巨大的吸力之下,孔明飘起的长发和衣服又突然间刷地落下,而上面的阿丑则从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双翅疾拍,斜刺里高飞而起,避开吸力正面,继续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漩涡越转越快,吸力也越来越强,但孔明脚下那朵光芒闪烁却显得有些脆弱的彩莲却一直稳若磐石,不动不摇,丝毫不受这股吸力的影响。他并不去理会下方那股急速上升的气机和越来越强的吸力,只管将双手之间的七星荡魔剑平平推出,然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嘴里呵斥一声:“天地无极,七星照命,乾坤借法,注死定生!剑魂!蛟龙!以我之名,借尔七星,弑神杀魔,无欲无生!去!” 声音刚落,但见那柄小巧灵动的七星剑突然灵巧地一翻,剑尖朝下,刷地冲入孔明脚下那朵巨大的彩莲当中。与此同时,在孔明手指的方向,天际又是七道星光如水般倏然倾斜而下,分别从七个方位注入彩莲。 一阵轰然巨响,孔明脚下的彩莲花形态未变,但下方的莲梗却突然一阵剧烈地扭动,眨眼间变得鳞甲宛然且生出了七只利爪,俨然便是一条七爪神龙,只是只见其身体和尾部,而头部却完全探入江中。 孔明在机缘巧合之下,于刹那间与前世神念沟通,借助真武沛莫可御的庞大星力一举将七星剑魂与蛟龙之力完全融合并将其威力提升到了一种俗世难得的地步,身化神龙,上护其主,下击来敌,其威势之盛,一时间天地为之变色。 只见孔明毫不迟疑,他双手一握,作势上提,神龙的上半身突然间在漫天的水浪中抬起头来,龙口大张,最前端的两只龙爪中各自拉起了两个形态奇特的生物。 只见这两个怪物一青一红,全都身形庞大。一个是身背硬壳,浑身上下青气逼人,状如鼋龟;一个是浑身红鳞,身体粗如水桶,却是一条硕大无朋的蟒蛇模样。不过与一般的鼋龟巨蟒不同的是,这两个生物的头顶都长有两只长角,颌下有须,隐约有着龙头的模样。而且直到此时,这两个怪物犹自如大梦未醒一般,懒洋洋地并不太爱动弹。 然而,等到它们的身体乍一被七星剑所化的神龙提出水面,那漫天的星光一照射到它们身上,就好像突然间为这两个怪物注入了无尽的活力一般,就见它们同时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好像刚刚感觉到身体受到了别人的控制,这两个怪物似乎根本无视神龙那双足以开山裂石甚至是移山填海的利爪的抓握,同时张开两张山洞般幽深、血红的大嘴,直视着神龙大吼一声,暴戾之气,蓬然勃发。两个庞大的身躯一阵扭动,青红光芒乍隐乍现,七星剑所化的神龙竟是把握不住,利爪一松,两个怪物轰然落水,江心中溅起数百丈高的浪花。 而就在两个怪物奋力挣脱的同时,神龙尾部莲花上站立的孔明突然间感觉原本正在源源不断而且只倾注于自身的北斗星力竟然在一刹那发生了偏离,虽然未曾完全断绝,却有极大一部分在刹那间注入了那两个怪物的身体。 孔明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他此时虽然道法高明,但终究是人力有限,与这些先天力量强横无匹的怪兽对敌,几乎只能完全依靠调动天地之力来克敌制胜。而自己所学道法之中,绝大多数只能依靠北斗星力才能完成,如果碰上了同样与北斗星力相生的这一类怪兽,在后天之力相等的情形之下,先天不足的自己恐怕只有落败一途! 在这种情形之下,孔明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趁着这两个怪兽甫一落水,与北斗星力之间的联系断开的一瞬间,他再度大喝一声,双手在胸前快速地变换着繁复的手印,天空中倾泻而下的星力如同黄河倒泄一般轰然而来,在他头顶上方汇集成一道水桶粗细的光柱,直接注入了他脚下的神龙躯体。 与此同时,空中的阿丑婀娜的身姿倏去倏来,两只纤纤玉手之中竟然各自提了一头不断挣扎的野牛。夫妻二人四目对视,不需言语,已经对各自的心意了然于胸。 而就在此时,江心中的漩涡已经不见,一刹那的沉寂之后,两道粗大的水柱在江心倏地升腾而起,巨蟒盘踞,鼋龟匍匐,随着水柱往上冉冉升起。此时这两个怪物双目之中满是死寂,但眼底所隐藏的,却是一种冷酷的嗜杀之意,很显然,这两个在汉水中横行千年的水怪被孔明这么一抓一提,已经动了真火。因为就在它们这一次刚一露出水面的那一刹那,两股带着浓烈杀意的气机竟然已经越过神龙,直接锁定在了空中的孔明那小小的躯体之上。 然而,它们虽然气势汹汹,但这一次腾出水面的同时,它们却突然发现局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条刚才将它们从江底弄出来的神龙竟然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急剧变大,本就是庞然大物的它们在这条神龙面前竟然变得如玩具一般。一股混合了犀利无挡的剑气和吞没一切的龙气的气息从神龙身上遽然而来,然后一分为二,竟是同时锁定了它们两个! 鼋龟和巨蟒更加暴怒,只见它们仰头冲天,大声嘶吼。这吼声一出,一直在努力收束北斗星力的孔明竟然感觉难以把握,那一道水桶般粗细的星力光柱的中心立刻出现了一道缝隙,那种向两个怪物逸出之势极是猛烈,孔明手一抖,光柱下端已经分开成两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的阿丑突然又发出了一阵嘹亮的鹏鸣,那两头怪物虽然本是妖孽,但却仍是难以摆脱那种天地间物种相克的定律,要知道大鹏乃是天地间所有蛇虫一类的天敌,鹏鸣到处,万虫辟易。那鼋龟和巨蟒一听空中传来大鹏的鸣叫声,本能地身体一缩,江心中的两道水柱下落数丈,而孔明头顶的北斗星力也倏然合拢,再度不间断地往神龙体内注入。 一刹那间,神龙的躯体又已经大了将近一倍。 然而那头鼋龟和那条巨蟒不愧为千年妖孽,经过最初一刹那的慌乱之后,立刻回过神来。只见它们同时抬头仰望,一见那发出鹏鸣的居然是一个长了翅膀的小巧女子,四只凶睛之中登时射出了凶残恼怒的光芒。 江心中狂风骤起,巨大的撕扯之力再度袭来,空中的孔明又一次陷入了苦苦的支撑之中。 半空中,阿丑再次纵声长鸣,就在两头怪兽注意力稍稍分散的一刹那,她双手一紧,手中的两头野牛一声哀鸣,两蓬鲜血刷地落下。 大江之上,水汽迷离,血腥之气飘散,两头怪兽贪嗜本性登时勃发,四只凶睛立刻离开了孔明,一起集中到了那两头垂死的野牛身上。 一见引诱成功,阿丑身体一转,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江岸倏然落下。见到血食的两头怪兽似乎失去了理智,也忘记了那条正在急剧增长着龙力的神龙,竟然不管不顾地同时放弃了孔明,跟着阿丑直接扑向了江岸。 此时,孔明急速变幻的手印遽然停止,脚下的神龙双目之中金光迸射,已是完全成形。而此时那两头怪兽已经在血食的引诱之下爬上了江岸,离开江水足足数里之遥了。 空中星月交辉,但星力已经不再倾泻。晴空万里,但大江两岸却是风雨大作。 江岸上,阿丑的身影突然从密林中腾飞而起,手中的两头野牛已经不见了踪影。 江岸密林中,树木倒伏,低沉的嘶吼声过后,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吞咽和咀嚼声,显然是那两头怪物正在争抢食物。 空中,孔明清啸一声,手一指,已经变得极天弥地之大的神龙倏然扑下,两只前爪往下一探,强壮的龙身一扭,已经再度将那两个怪物抓了起来。 这一次,离开了充沛的江水水元力和星力帮助的两头怪兽已经难以挣脱,不等它们召唤星力,那条神龙大嘴一张,一先一后,已经将这两个怪物丢入口中。也不咀嚼,脖子一伸,就这么硬生生吞了下去。 江风渐停,孔明携着飞来的妻子缓缓落下,手一招,神龙渐渐变小,不一会又幻化成一柄小剑的样子,乖巧地落在了孔明的掌心。 汉水之畔,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第十九章 伤逝(一) 又是一个细雨如丝的三月,江南的初春,处处细柳如烟,嫩青遍野,抬眼望去,但见远山如黛,如雾如烟,飘渺间,宛如仙境。 自从吴侯孙策离奇死亡之后,其弟孙权坐拥江东三十六郡之地,因为这孙权虽说年幼,却性情沉稳,多有机变,为人处世,喜怒不形于色,与他的哥哥孙策的威武刚强不同,他的治国之能更加出色。正如孙策临终时所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孙权,字仲谋,当年孙策平定江东各郡,他不过十五岁而已,却已被任命为阳羡县县令。因他性情沉稳,颇有才干,所以郡守举荐他为孝廉,代理奉义校尉。这其中虽说免不了有孙权家世背景的因素,但他的个人才能也由此而可见一斑。 后来,汉天子因为孙策虽然地处偏远,却仍能恪尽职守,向朝廷进献赋税钱粮,所以就派使者刘琬前去颁赐爵位和官服。这位刘琬颇通相术,在见过孙氏兄弟回到许昌之后,曾经对人说道:“这孙氏兄弟虽然个个才能出众,堪称乱世英才,然而可惜的是寿命都不会太长。只有老二孙权,他形体魁伟,相貌奇特,骨架清奇,有大贵大寿之相,将来兴旺江东者,必是此人!” 这些话传到江东,向来豁达的孙策根本不以为意,对此一笑置之。不过,他从此也对自己这个相貌奇特的弟弟格外器重起来(孙权此人生的碧眼虬髯,形象伟岸,与普通人大不相同,世人皆以碧眼儿称之),也有意无意地对其用心培养,似乎在内心之中也希望他能够接续自己统一江东进而一统天下的雄心。 建安四年,孙权随孙策征伐庐江,杀刘勋、刘宇兄弟,虽然并没有像孙策和周瑜那样耀眼,但却也在战役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甚至在以后沙羡之役征伐黄祖之时,也曾立下了不小的战功。也正因为这些,当孙策身殒,遗愿孙权接续江东郡侯之位时,那些曾跟随孙策出生入死的骄兵悍将们并没有一人出言反对,全都心服口服地拥护他成为了江东新一代霸主。 到建安五年,孙策去世时刚刚二十六岁,那孙权手足情深,在葬礼上悲痛欲绝,痛哭不止。而当此乱世,一直生活在孙策的绝对权威之下的江东各方势力可以说一直在蠢蠢欲动,若是孙权不能尽快理事,安定军心民心,只怕大乱将生。 关键时刻,那孙策托付幼弟的张昭挺身而出,对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的孙权说道:“孝廉,此宁哭时也?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师,非违父,时不得行也。况今奸宄竞逐,豺狼当道,乃欲哀亲戚,守礼制,是犹开门揖盗,未可以为仁也。” 孝廉,是此时孙权的官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孝廉啊!这个时候是你哭得时候吗?!想当年周公定制礼法而他的儿子伯禽却不去遵守,并不是违背父命,而是因为时机不对。况且当今天下奸臣贼子相互竞逐,豺狼当道,你却想在这里只顾哀伤亲人的离世而不顾大局,为了世俗的礼法而去遵循礼制,这与开门揖盗有何区别?你这样做,并不能体现出自己的仁德啊! 那孙权也是一位聪明睿智之人,一听此言,顿时如梦初醒,于是马上换下丧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马出行,巡视三军,因为孙策的突然离世而已经现出散乱迹象的军心重新得到凝聚。 当时的情况下,孙策留给孙权的,还只有会稽、豫章、吴郡、丹扬、庐郡等五郡,而且这些地方的偏远险要地区还没有完全宾服,众多的英雄豪杰散居各地,或隐居市井,或依附地方势力,各自按照各自自身的安危和利益去考虑去留,虽然因为当初慑于孙策的强势而表面驯服,其实并没有真正建立起稳固的君臣关系。 在以往长时间的军旅以及日常政务处理的相处中,以张昭、周瑜为首的一干江东才俊都看出了孙权身上的潜力和他非同寻常的帝王气质,加上多年来与孙策在一起东征西杀,在血与火的征战中建立起来的深厚感情,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忠心耿耿地辅佐他。所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孙权就已经完全取代了孙策在江南一带几乎是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成为了一位年轻的、真正的新霸主。 这段时间里,远在许昌的曹操也在随时关注着江南的形势,这位高瞻远瞩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从孙权在短暂的时间里拨乱反正,扭转不利局面,使风云变幻、瞬息万变的江南迅速稳定这件事里,看到了这位年轻人不可限量的潜力,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当时还不足以去乱中取利,借势平定江南,于是便反其道而行之,借用汉献帝之名,封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任会稽太守。 孙权虽然年轻,却能识人、会用人,他以师长太傅的礼节厚遇张昭,以周瑜、程普、吕范等人为将帅,重用鲁肃、诸葛瑾等人,根据他们各自的特长去分派职责,又花大力气去安抚山越部族,讨逆抚顺,一时间整个江南闻风景从,形成了一种孙策所难以达成的、民心所向、安定稳固的局面。 从建安八年到建安十三年春,孙权任用吕范、程普、太史慈、韩当、周泰、吕蒙、凌统、董袭、贺齐等人,在周瑜的辅佐之下先后平定鄱阳、乐安、海昏、上饶等地,终于将整个江东完全纳入了自己的手心。而他的那位心腹大患黄祖,也在最后一场战役当中被孙权手下的一名普通骑士冯则砍去了脑袋,从此长江以南,再无战事。 孙权那对碧眼,开始越过滚滚长江浩淼的江面,瞄向了对岸荆州那片肥美的土地以及繁华的城郭,甚至望向了更远处的中原腹地,那位被曹操掌控之下如牵线木偶般的、一身龙袍却只能唯唯听命的汉献帝,似乎正在远处向自己微笑招手。 柴桑。 自孙策去世之后,神箭周郎并没有因为好友兼明主的离去而沉沦,反而正因为那位小霸王的离开,他那耀眼的光芒散去之后,周瑜的风采和军事才能更加纤毫毕露地凸显了出来。 在那些曾经与孙策并肩战斗过的将领之中,经过孙权治下的一场场战役洗礼之后,周瑜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完全突破了当初与另一位创业名将程普并驾齐驱的时代,渐渐地凌驾于所有江东名将之上,成为了继孙策之后江东一地军事上的实际操控者。可以说,在这个诸侯争霸的乱世之中,年轻的周郎,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一个武者和谋略家的巅峰,众人仰望,风光无限。 然而,世间事往往并不会尽如人意,就在他声名远震,天下仰慕的无尽光鲜背后,却也有着难言的辛酸和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 在外人看来,那周瑜手握江东兵符,位高权重,正是春风得意之秋,而且他当年和孙策一起攻下庐江,同一天迎娶大乔小乔姐妹之后,不知迎来了多少天下人的艳羡和嫉妒,然而,在这外人看来可望而不可即的无上艳福背后,却是他长久以来难以释怀的无奈和困惑。 自从乔家二小姐闺房的那一次新婚之夜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之后,他的妻子小乔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表面上对他温柔有加,从来不会有一点疾言厉色,而且小夫妻之间也经常会有你侬我侬的情浓时刻,然而周瑜却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得到,每当二人真正*相对之际,虽然小乔并不会明显地反抗自己,但却总是非常被动地去承受,那种初次交合时的激情再也不曾重现。而且每到此时,她眼底深处不时闪现出的一抹冰冷和疑惑总是会让他背心发凉,就好像自己这时候只是一个巧言令色欺骗她芳心、贪恋她躯体的登徒浪子一般,显得是那样的迷茫。 尤其让周瑜不能接受的是,每到夜晚,只要天气晴和,小乔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独自去花园中月下练剑,或者是独坐凉亭,以一种优雅而忧郁的神态,支颐远眺,或对月伤怀,或对着那个自己生来就莫名厌恶的北斗七星深情凝望,或者默默垂泪。倒好像那些冰冷的星辰之间隐藏了一些比他的款款深情更吸引人的东西,让周瑜说不得,骂不得,也解释不得。 第十九章 伤逝(二) 后来孙策病逝,年轻寡居的大乔不愿意总留在孙府去面对亡夫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影子,因为此时此刻,当初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和甜蜜的回忆已经变成了一种刀割针刺般的阵痛,让她无法承受,无法面对。而且,因为大乔此时道心澄明,已经多少明白一些前世今生的因果,所以每当月圆之夜,皎洁的月轮中现出那一片片桂林的影子之时,那种遏制不住的思恋便总会化作锥心的刺痛,让她欲罢不能却也无法承受。 这才是隔界之殇,那难以跨越的无形界面,便是她心中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思念之手轻抚而来,滴血的伤口上,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阵痛。 她无力抵挡,也就只有逃离。 可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夜晚?哪里没有月色?哪里没有思念?哪里没有悲伤? 她此时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曾经的那些柔情蜜意的场景;她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悲伤时的一双抚慰的手;她此时最渴望的,就是在心灵的剧痛时可以畅快地倾诉。 她知道,在这个已经因为丈夫的离世而突然间变得冷漠坚硬的尘世之间,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满足她的这些*,能理解她的痛苦,那就是当日与她一起出嫁的小妹——小乔。 好在孙策之母吴国太性格豁达,对自己这个年轻守寡的儿媳也颇为疼爱和同情,所以当大乔前来找她提出要到柴桑妹妹家暂居的要求之后,老人家并没有丝毫的阻拦之意,立刻答应了下来。 请示了婆婆之后,大乔稍事收拾,便离开这个盛满了她所有甜蜜和悲伤的地方,赶到柴桑,到周瑜府上住了下来。 刚开始时,周瑜还对自己这个大姨姐的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一来是因为他和孙策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加上又是连襟关系,所以在伤心孙策离世的同时,也对大乔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周瑜此人心思细腻,他也知道,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大乔离开侯府赶来柴桑,无非是想从自己的妹妹这里寻求一些安慰而已。而作为亲人的小乔和自己,无疑也有着这样的一种责任和义务。 况且,周瑜还对大乔的到来寄予了另外一种隐秘的希望,他觉得以大乔的聪慧和贤良,必然会在不久之后看穿妻子小乔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冷漠和秘密,并且必定会劝导妹妹,想办法替她解开心结。在周瑜的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也许自己这个美丽的大姨姐的到来,就是改善他们这种表里不一的夫妻关系的最好契机。 可是,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在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兴奋之后,周瑜渐渐发现,事情的发展并不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顺利,大乔的到来并没有对他们的夫妻感情带来多少改善,相反的,正是因为大乔的到来,反而给了小乔更多避开自己的借口和机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乔总是借着陪伴安慰姐姐的借口,和姐姐单独居住在周府后园的一座单独的小楼之中,终日形影不离,窃窃私语,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往日在乔家大院她们出嫁之前的那段时光。 不过让周瑜心中有些安慰的是,自从大乔到来之后,小乔的脸上也日渐焕发出了一种莹润的光彩,周瑜冷眼旁观,见就算是偶尔独处,妻子原先那总是无意中锁起的眉心也已经舒展开来,不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好像并不是她安慰姐姐,而是大乔此来,专为解开妹妹的心结一般。 却说这一天晚上,周瑜因为白天一整天都在演武场上训练三军将士排兵布阵、进退攻杀等等战斗技能,到黄昏时分回到家中之时,感觉有些疲累。不过却由于白天手下的官兵们表现得确实不错,所以他心中却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在周瑜的潜意识中,自从好友兼明主的孙策去世之后,自己俨然已经是江东孙氏基业事实上的顶梁柱,他每天不辞劳苦地习文练武,训练军队,一方面是为了完成孙策英年早逝后未竟的事业和遗愿,更是为了以此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扬威天下、流芳百世。 而作为他的妻子的小乔,她本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而且她本身就痴迷武学,还对道法有所涉猎,所谓美女爱英雄,尤其是像她这样颇有英气的女子,自然应该更加崇敬那些铁骨铮铮、重然诺、轻生死的当世英雄,而自己一直努力去做的,正是这样一个大致的方向。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所努力去做的这一切,确实也不能排除微博美人一笑的意思。 在以往的日子里,每每到了周瑜在军旅生涯中有所建树,他第一个想要与之分享的,必定是自己这个心爱的妻子。而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妻子也总是会对他投以一种敬慕的目光,并且会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温存和柔情。这些情愫和行为与平时不同,当此时周瑜以一个丈夫的温情将小乔拥入怀中的时候,她一般不会再表现出那种不露痕迹的冷漠和抗拒感,而且她眼底的那一抹总会让周瑜脊背生凉的厉光也不会出现。 可以说,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周瑜才会非常难得地享受到作为一个丈夫应得的抚慰和尊重,才能和自己的妻子、那个他此生此世也许是千百世唯一深爱的女子心无旁骛地共度良宵,不会担心会被那些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所左右,所破坏。 这天晚上,周瑜正是怀着这样一种愉悦的心情,甚至是哼着小曲赶回家中的。因为他今天终于训练成功了一个颇为繁杂的阵法——八门金锁阵。 这个阵法他也曾经和小乔提起甚至相互探讨过,对于这个阵法的复杂,小乔也是深有体会,而且她曾经预言,不管周瑜怎样努力,相信在短期之内,这个阵法很难演练成功。 可是今天他成功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小乔那一双水汪汪的美眸之中流溢而出的倾慕和深情,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今夜注定的缱绻温情。 府门在望,他快马加鞭,在门前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往迎上来的门丁手中一抛,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大踏步往后院走来。 一进后院,他一边大步往卧房走去,一边大声叫着:“娘子!娘子!你猜我今天做了什么事?!” 这若是放在平常,小乔必然会应声而出,笑吟吟地迎上前来为他脱去外面的长衣,将他迎进房中然后亲手奉上香茗。等他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那么兴奋之后,才会以一种母性的宽容来慢慢聆听和分享他的喜悦。 可是这一次却根本就没有出现他意料之中应有的情景,直到他走到门前,却仍是无人应声。就在他伸手推门,指尖即将碰到房门的时候,房门才哑然开启。 一个丫鬟有些惊慌失措地迎面一个万福:“夫人在后边小楼陪伴孙夫人已有数天,将军不是不知,今天怎么在这边呼喊起来?若是将军有事,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说着一低头,怯生生地从周瑜身边擦过,往后园便走。 周瑜挥手止住,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 他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从孙夫人大乔来到之后,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妻子的面了。 他抬手示意丫鬟退下,一张俊秀的脸上兴奋之色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升起的阴霾。 抬起头,他阴郁的眼神望向后园,一座小楼的尖脊在树木掩映之间若隐若现,一群五颜六色的飞鸟正娇啼婉转,在小楼上空飞旋,落羽缤纷。周瑜知道,那是自己那位酷爱飞禽且对于禽类有着天生吸引力的大姨姐存在的一种特殊标志,她在哪里,哪里就会有百鸟翔集。 周瑜下意识地移动着脚步,角度变换后,两个袅娜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虽相隔甚远,但那种魅惑众生的风情,还是非常清晰地传递而来。只不过对于此时的周瑜而言,这样的风情并没有给他愉悦的视觉和温暖,因为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升起,让他觉得,虽然只是隔着一道围墙和一片树林,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如千年时空般那么遥远! 那座小楼,犹如神阙,那两位丽人,堪比飞仙,而自己和身边的房屋一样,突然间散发出了一种浓烈的世俗的气息,相形之下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那么清浊分明! 深深的自卑感和无力感瞬间弥漫了周瑜全身,刺痛着他周身每一根神经,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和孙策一起暗随香车,意欲偷窥意中人娇颜,却无意间在憩园英雄救美,缔结良缘的情景。 那时候,意气风发,现如今天人永隔。那个曾经与自己并骑天下、争锋江南、甚至一起君子好逑于绝世娇颜的小霸王已经永远地离去,两对鸳鸯一对半,是否天注定,是孤单? 他不想接受,不愿接受,因为就算是在睡梦中,不知是实是虚,但他却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过一种仿佛来自天外的神秘力量,他隐隐有一种难以解释的自信:自己手中的弓箭,可以对抗一切企图阻挡自己的、或晦暗或明朗的力量!这种突如其来的距离感,只要自己愿意,那就随时都可以打破。 因为,他是,神箭,周郎! 他要展示自己的这种力量!他要打破这种束缚!他要消饵这种无形的距离! 空中,禽鸟的鸣叫声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第十九章 伤逝(三) 悠远的鸟鸣声在周瑜的意识之中拉扯成一条条细长坚韧的丝线,随着众鸟的翱翔,如利刃般划开了淡蓝的天宇。就好像在恍惚中堕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意境,在周瑜的视线之中,天空已经被这些原本无形的声音丝线纵横交错,分割成了一块块如棋的原野,而他,就是这片原野上唯一站立着的生灵,身背长弓,怒目苍穹,周身,四周,极目望去,无处不是滚滚的热浪,视野所及,到处都在升腾着袅袅的青烟。 这片原野没有水分,龟裂处一片刺目的荒凉,一种焦躁的、难以压抑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低头望去,看到自己*的双足正在脚下滚烫的土地上不停地移动,所过之处,似乎有一种焦糊的味道传入鼻翼。 这是哪里? 一阵带着极强热力的鸟鸣声突然从头顶传来,似乎离得极远。但铁羽振动带起的一股热风却倏然而来,周瑜只觉得身上的肌肤一阵刺痛,头顶的长发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冒起一阵青烟。周瑜急忙伸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的发梢竟已被烤焦了许多。 他心中一惊,急忙抬头看时,天空中的景象让他顿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惑。只见天空中并不是他一向司空见惯的蓝天白云,而是一片耀目的白光。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刺痛,急忙低头,眼中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头顶的鸟鸣声愈发响亮,声音里似乎包含着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似乎在无情地嘲笑着这个孱弱得可笑的男子,空有弓箭,然而既然不能视物,弓箭再利,又有何用? 那周瑜一向心高气傲,又是绝顶聪明之人,察言观色、闻弦歌而知雅意,那空中传来的鸟鸣声中明显不过的嘲讽之意他岂会听不出来? 他蓦地停下了脚步。 心底的一丝阴霾如雾般升腾,化作一丝清凉,瞬间在身体之中流转开来,周瑜浑身一震,只觉得周身暑气顿消,周围那种无处不在的热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与此同时,他*的脚心竟感受到了一股清晰的水气。这股水气透过他的脚心,从涌泉穴直涌上来,沿周身经脉一路往上,在到达膻中气海之时,他体内那正在四处蔓延的冰冷的阴霾与水气相遇,周瑜的意念中响起一声清晰的脆响,两片晶莹剔透的冰片瞬间凝结而成。 这两块冰片刚一成形便毫不停留地弹出气海,倏忽间已经上升到了他的眉心之间。他只觉得双目中一阵清凉,周围的光线似乎在一刹那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周瑜心中一动,恰逢头顶又是一声嘹亮的鸟鸣传来,他再次抬头,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已是为之一改。空中那一片刺目的白光已经变得非常柔和,那种刺痛肌肤的炽热也不能再对他的双目造成任何影响。 他惊讶地看到,天空中竟然有十个太阳并列其上,而这十个太阳与他印象中的太阳也大不相同。在他的印象里,空中的太阳是一个耀目的光球,根本就无法看清。然而这十个太阳却明显是十只周身散发着无尽热力和光芒的三足金乌,而刚才那一阵阵嘲讽的鸣叫声,也正是从这十只金乌空中发出! 周瑜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自幼读书,深通经史,自然知道那些久远的上古传说中许多稀奇古怪的典故。这十日现世,金乌现身,更是这些上古传说中人们熟知能详的典故,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突然间从自己那个典雅清凉的后园,出现在这样一个本是存在于远古的世界里! 上有十日肆虐,自己身背弓箭。 弓箭?!!!!!!!!!!!!!! 直到此时,周瑜这才蓦地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低头自视,却见自己身上那一袭华贵的衣饰已经不见,代之而来的却是一块做工粗糙的兽皮,用一条坚韧的藤条缠在腰际。而自己那一张做工华美的宝雕弓和狼牙箭也已经消失不见,此时他身上所背的,却是另外一把用一种不知名的硬木和兽筋制成的大弓,弓身通红,古拙而简约。他随手从身上摘下,却发觉这张弓虽然是以硬木制成,但入手生凉,沉甸甸地透露着一种冰郁的杀意,竟是比自己以前的那张名匠制作的宝雕弓还要沉重了许多。 下意识地,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羽箭,却见这支羽箭也是用一种与弓背相同的木料制成,后边坠以雷鸟翎羽,前端的箭头却是一种火红色的岩石。 周瑜刚刚把这支羽箭取出,立刻便从那个红色的箭头之中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力量。一个词蓦地蹦进他的脑海:射日神弓,穿云神箭! 这是洪荒箭神后羿得自西王母的神兵利器,今日,却为何会在自己手中? 难道,自己竟然就是。。。。。。。就是。。。。。。。。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就见空中一只金乌突然有些烦躁地大叫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冲口而出,紧接着它双翅一扇,一股炽热无比的炎风扑面而来,那个火球在周瑜的视线里急骤变大,往他的头顶轰然砸下。 这一下周瑜顿时忘记了刚才的疑惑,巨大的危机下,自卫的本能让他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此时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他用闪电般的速度拉开长弓,手一松,箭如流星,迎着那个火球直射而上。 天地震动。 一声震彻天宇的巨响声中,就连周瑜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射出的那支羽箭竟有如此威力,羽箭从火球中央一穿而过,火球轰然炸开,化作漫天火焰四散飘飞,而那支羽箭余势未歇,竟是直透天宇,在那只三足金乌张开的长喙还未曾闭合之前直透而入,然后从它背上透体而出,这才被金乌身上那无边的炎力融化,倏然消失。 那头金乌身体一僵,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周身金光大涨,紧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巨响,硕大的身躯猛地炸开,消失在一片炽热的火焰里。 随着周瑜这一箭射出,脚下那一股绵延不绝的水气更加甘冽和清凉,不用周瑜刻意吸收,这股水气便开始自动加大了向他体内输入的力度和数量。 漫天的火焰炙烤之下,周瑜的身体表面却结满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虽然被高温烘烤得雾气升腾,但这层冰晶却一直保持着刚开始出现时的那种厚度,始终不曾改变。而周瑜双目之中的那种极为舒适的清凉也一直保护着他的双眼,不但不再觉得空中日光刺目,反而觉得暖洋洋极是舒适,空中的一切都变得空前清晰,就连每一丝流云、每一缕微风似乎都能在他的双目之中形成一种具体的影像,那剩下的九只金乌的一举一动更是纤毫毕露,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从地下传来的那一股水气中似乎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股力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提升着他的肌体机能。他周身的骨骼格格作响,肌肉暴涨,整个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更加高大和强壮,肌肤如铁,棱角分明,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 一种强烈的自信心迅速盈满了整个胸臆,这一刻的周瑜突然间变得豪情万丈,他似乎已经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拥有的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不管眼前的对手如何强大,也不管眼前的对手如何狡猾,只要他手中的羽箭发出的气机将其锁定,那必定便是对手毁灭的时刻! 他仰目望天,纵声长啸,壮怀激烈,这个时刻,就算是茫茫天宇也不放在他的眼里,更何况是空中那几只有些暴怒,又有些惊慌失措的金乌? 一个声音从空中那只最大的金乌口中轰然传来:“呔!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巫神,地位卑贱,就连你那可怜的神籍也要仰赖我父亲恩赐;而我等却是天帝之子,地位尊崇,三界之内,谁敢仰视!今天你竟敢以下犯上,箭射天帝之子,该当何罪?!难道你就不怕我父王发怒,将你脚下这片土地化为乌有吗?!” 周瑜一听,仰天大笑:“笑话!众所周知,这三界中所有的规则都是天帝确定,你们既是天帝之子,就应该带头遵守。据我所知,你们十兄弟司掌太阳宫,为育化万物,应当十日一轮,轮班值守,与太阴宫阴阳交替,化生五行,使天地间万物生灵繁衍生息,这才是正道!而今你等任情使性,齐进齐出不说,还倚仗力量将太阴宫逼在一隅使其不能播撒月辉阴力,天地至阳至烈之下,五行紊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这,恐非天帝之本意!正所谓一念间,你等既不能为三界生灵谋福祉,反而荼毒三界,已经坠入魔道!天帝乃神界之首,与你等已是迥异,他老人家心怀三界生灵,岂会因私而废公?今日我箭射太阳,实是除魔卫道、为天下谋福,又何惧之有?你等快快退下,恢复阴阳秩序便罢,如若不然,莫怪我箭下无情!” 空中的金乌听了,不由得勃然大怒。要知道他们身为天帝之子,一向高高在上,予取予求,就是天界的众神见了他们,也无一不是毕恭毕敬甚至是卑躬屈膝,这其中不光是因为他们是天帝之子地位尊贵,更因为他们掌控了三界之内至刚至阳的太阳之力,可以化生一切,亦可以毁灭一切。甚至可以说三界之内每一位神灵的修行,都必须借助太阳之力,最起码这种力量是他们所需要的能量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在这种情形之下,就算这金乌兄弟再怎么嚣张跋扈,这些神灵又怎么敢轻易得罪?所以任由他们这般胡闹折腾,却始终无人出来制止,甚至无人敢于去禀告天帝。 但三界之内却仍旧有一个特殊的种族不在此等之列,那就是大巫一族。上古巫族不入五行,他们只依靠自身特殊的血脉和体质,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步步开发自身无穷无尽的潜力,逐步达到毁天灭地的神灵级数,对于太阳之力的依赖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根本就可以忽略。所以此时此刻,若是三界中还有一种生物敢于对抗金乌兄弟的淫威,那必然就是巫族! 射日神弓、穿云神箭,这两种兵器自来只有一人曾经拥有,那就是洪荒箭神——大巫后羿! 周瑜博览群书,博闻强记,这些事岂能不知?这种场景之下,他其实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而那个必将流传千古的典故、必将流芳百世的英名,必将在他这里诞生! 上古巫族,自成一派,本就介乎于之间,对抗神界权威,似乎就是他们的天性,而此时的周瑜就是巫族大神,就是箭神后羿! 金乌震怒。 虽然见识过了神箭之威,但他们久已养成的骄傲却不允许他们退却,就算是真的错了,也要一直错下去,反正他们身后是三界最高的神灵——昊天上帝,就算他们错了,又能如何?就算他们身殒,又能如何?天帝能掌控三界,难道不能为他们重塑生命? 他们本没有顾忌,本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后羿手中的神箭本是来自与创世神同等级数的西王母之手,一旦被其击中,势必是神魂俱灭,堕入虚无。 这其中只有十兄弟中最小的那一只,他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对,在哥哥们已经失去了理智的震天咆哮声中,悄悄后退,隐入了他们身后。 八只金乌几乎是同时张开了大嘴,日炎烈烈,即将出口。 人界虚弱,谁能承受?! 千钧一发之间,周瑜早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恐惧,他深知以攻为守的用兵之道,眼看对方的攻击之势已经形成,立刻准备反击。因为他也隐隐明白,瑞士任由这八只金乌的日炎发出,只怕人界瞬间便会化成一片火海,不要说万物生灵,就算是此时人间唯一存在的水源大海、甚至是那些高山、后土,也会在这种可怕的高温下化为虚无,而自己一人之力,也必定难以抵挡!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出八支羽箭,一起搭上弓弦,仰望,苍穹,开弓,放箭! 天地之间,此时只剩下了这八支羽箭,纵横跋扈,一往无前! 这羽箭所面对的,是三界无上的威权,是人间日后的兴衰,是一代箭神注定了的命运! 这无比的气势磅礴而出,就连这些纵横三界的金乌的强横也难以抗拒,神箭的气机锁定之下,这八只金乌竟然再也不能摆脱,也无法躲闪,更无法抗拒。 神箭穿云而至。 天空中是刺目的炫丽。 漫天的火焰,可怕的巨响,箭消失了,同时也不见了八个太阳。 天地间在一刹那极强的高温之后,陡地变得一片清凉。 一只最小的金乌浑身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了哥哥们的霸气和跋扈,一边发出恐惧的哀鸣,一边振动双翅,便要往西方的太阳宫飞去。 但此时的周瑜岂会轻易放过它?他一伸手摸向箭囊,便要用最后一支神箭斩尽杀绝。 可是,箭囊里空空如也。 周瑜一愣,一个曼妙的声音急惶地传来:“周郎!周郎!你这是为何?” 声音一出,周瑜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却见眼前依旧是柴桑周府的后园,绿树如茵、繁花满地,小桥流水间,一座小楼掩映其中。 他急回头,却见小乔手中握着数支羽箭正面带惊惶地望着他,稍远处,大乔满面怒容,对他怒目而视,周围地上落羽缤纷,血流满地,到处都躺满了各种飞禽的尸体。 他抬起手,却见自己惯用的那把宝雕弓正紧紧地握在手中,箭壶里空空如也,而那些鸟尸身上所插的羽箭,一望而知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十章 雾锁武当(一) 世有仙山,龙行虎踞,翘首有神龙,潜行有黑虎,山灵而地秀,非真武,何足以当之?先有太和,后有武当。 武当山位于今湖北境内,七十二峰形态各异,环绕着主峰天柱峰,形成了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天下奇观。因为这座灵山孕育了中原一代道祖——真武大帝而扬名天下,成为了中原大地上众所周知的道家圣地。 在那座壁立千仞的天柱峰峰顶,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金殿,整座宫殿全用纯铜铸就,虽历经千年风雨却姿容不改,它屹立在中原大地无数善男信女或者是修行者的信念之中,宛如一座不能磨灭的丰碑,在激荡的山风中诉说着时空轮转的秘密。 可是,世人只知道这里曾经是真武大帝修行并升天的圣地,却鲜有人知这里还隐藏着另外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在武当山上所蕴藏的这个秘密,却是无数修道者所梦寐以求的、孜孜探求的一个道家隐秘。因为,按照一些上古流传的道家典籍的说法,就在这武当山天柱峰上,隐藏着一个可以贯通三界的入口,而这个入口也就等同于三界灵力的汇通处,不管是谁找到了它并打开了它,那么他的修行之路必将在这个入口充沛无比的元力淬炼下变得事半功倍,甚至一蹴而就。 正是基于这个缘故,虽然当年真武大帝飞升之日已经将自己手下所有的门徒甚至包括伴他修道的黑虎、水火二将的雷鸟和避水金睛兽全都带去了仙界,但他的道家思想体系和一些修炼方法却通过一些未知的渠道流传了下来,千年光阴过去,这个地方早已聚集起了一群忠实的追随者,他们在这里依山而居,逐步形成了一个单独的、有别于中原大地任何一个修真门派的派系。而且由于当年真武乃是以武入道,所以这个派系也是以武风为尊,世人以山及人,就称他们为武当教派。 汉末的武当,虽然也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修真者隐匿其中,而且也已经有了颇为正轨的组织,不过由于这些人都是一些真正醉心修行之人,生性淡泊,对于世俗名利根本不放在眼里,而且因为这些人所孜孜追求的,是大道真髓,对于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完全归于因果,一个字“缘”。所以尽管此时天下纷争不断,处处烽火遍地,但在这座群峰耸峙的寂寞仙山里,却根本嗅不到一丝战火的味道。这里只有宁静和淡漠,似乎没有一丝*的痕迹。 距离武当山不远处的汉水之畔,孔明和阿丑正携手而来,向着这座他曾经赖以吸纳天地之气而不自知的千古名山一路前行着。 自从那日他趁着刚刚以汉水蛟龙炼入七星荡魔剑的锋锐之气方盛、北斗七星紫微宫星力如恒之际,以星力支持仙剑,在阿丑的帮助之下,一举将那两个其实是来自于他前身的汉水水怪降服并擒获。 不过,让孔明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七星剑化身神龙,一举破开这两个怪物的防御,七星剑的剑尖也就是幻象中的龙头接触到了那两个怪物的身体的一刹那,却突然有一丝震荡的感觉通过七星剑传入了孔明的意识之中。 剑魂的意念闪电般传来一个明确无误的讯息:这两个怪物身上的气息其实与孔明身上的气息极为相似,而且这种味道熟悉之极,显然是在遥远的过去、一个不知名的时间段里,七星剑的锋芒,必定饮过这两个怪物之血! 而且不光如此,在这一刹那间通过七星剑剑魂的意念传递而来的,还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就仿佛是一对从未谋面的亲兄弟,或者是一对素未平生的亲父子,更有甚者,在孔明的感觉里,竟突然间对这两个狰狞的怪物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怜爱之心,直如母亲见子,那种难以割舍的亲情无法遏制,他甚至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想要把他们抱在怀里温言抚慰的冲动。 与此同时,那两个怪物此时的感觉也非常微妙地通过剑魂的意念进入了孔明的脑海,他分明感觉到,那两个怪物在这一刻竟突然产生了一种淘气的孩子突然间被父亲找到,即将面对一种他们不愿面对却也不得不面对的惩罚,委屈、恐惧、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更甚而还有一种多年漂泊之后突然见到亲人的惊喜。 这一刻,剑魂的意念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主人和两个怪物之间意识沟通的通道,本是敌我双方,但在这一刹那间却完成了一种跨越千年的交流。 他乡遇故知。 宛如失散已久的亲人,剑光已是泪光,一瞬间,水乳交融。 意识的交融,也让这场危机四伏的生死搏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个怪物似乎是在一刹那间认可了孔明的威严和权威,就像是幼年的孩子面对父亲,无与伦比的信赖让它们瞬间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七星剑的锋芒已经刺入了它们的身躯。 那条神龙已经凌空抓起了他们的身体。 在孔明和这两个怪物之间,七星剑所化神龙之形的剑域,已经在倏忽间变成了一道敞开的门户。 孔明突然感到胸腹间一阵强烈的、莫名的空虚,那两个怪物在他的意识之中,突然变成了两件他丢失已久、寻找已久,却无处寻觅的珍贵至极的宝物。 那两个怪物则仿佛突然间看到了回家的门户,千年漂泊的心酸、被抛弃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一种难言的欣喜。强烈的归属感让它们早已忘记了肢体上的痛苦,此刻的它们,只想,回家! 家在哪里? 那个犀利的剑尖,那一对张开的龙爪,那一张巨大的、无底的龙口,此刻对他们而言,无疑,便是回家唯一的通途! 不避反进。 热血化雾、躯体化雾,所有的实体全都在一刹那化为虚无。 两道血线,隔世的*,在这一刻遽然归来! 剑化之神龙大嘴一张,两个怪物倏地被吸入他的大口之中。无边的剑气瞬间已经将这哦怪物完全汽化,化为两道暖流,倏然进入了孔明体内。 在这两个怪物而言,它们并没有感受到太多*消亡的痛苦,而且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的肉身也并没有真正消亡,只不过是变换了另外一种形态、转入了另外一种环境之中了而已。 在它们的感觉里,七星剑域所构成的通道和门户只是一闪而过,它们瞬间便已经进入了一个让它们感觉非常亲切非常熟悉但却也夹杂着一点点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所有景象对他们而言都非常熟悉,一旦进入,那种故地重游的归属感立刻让它们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依恋。 这时候,它们原本庞大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无形的气态,但在进入了孔明的身体之后,却因为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柔和压力而迅速缩小变细,成为了一青一红两道液体,沿体内经脉一路行来。 孔明盘膝坐地。意识内敛。逐渐将自己的神识完全沉入识海之中,一人两兽,本是一体,终于又在千年之后再度相遇。 识海之中,孔明伸出手轻轻接住悠然而来的两股液体,手一转,一拉一揉,两团液体顿时凝结成形,再度变为了一头鼋龟和一条蟒蛇的模样。不过,在这孔明的意识世界里,它们的形体大小却完全受孔明的意识所控,此时的它们,只不过是迷你版的汉水水怪而已,鼋龟只有孔明的手掌大小,而巨蟒身长不足一尺,一个憨态可掬,一个灵动活泼,一时间凶态尽去,倒是显得非常可爱起来。 由于都是身处于意识之海中,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没有了物种之间的限制,所思所想,都在思维刚动的同时已经传递给了对方,所以只是在一刹那间,双方已经交流了不知多少讯息。 一幅幅让孔明为之悸动、让鼋龟蟒蛇伤心不已的画面,随着疯涌而来的意识河流纷至沓来,瞬间充满了孔明的脑海。 在一处莽莽大山之中,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随手宽衣,以处子般的纯净开始了一场虔诚的沐浴。他仔细地将身体之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污垢洗净,然后飘身上岸,径自登上山顶。 阳光下,太子年轻人用一柄镌刻七星图案的长剑(七星?看到这柄剑,孔明心中就是一动)轻轻划开肚腹,然后强忍着那种远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剧痛一点一点把尚在轻微蠕动且不时发出咕咕鸣叫的肠胃一一理出,放在面前被阳光烘烤得尚自温热的岩石之上。 最后,他双手把肚腹合拢,真元运转,他体内似乎蕴藏着一种足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庞大能量,这种能量迅速地发挥着作用,修补着他体内那些撕裂而生的巨大创伤。 痛苦尖锐强烈,却也短暂而不能持久。只是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年轻人肚皮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平复如初,光滑修洁,不见痕迹。他敛目内视,只见体内虽有几处经络因为肠胃的消失而暂时中断,但自身的真元却正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修补和链接,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断裂的经脉便会重新连通,决不至对于本体造成什么重大的损伤。 第二十章 雾锁武当(二) 年轻人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石面上犹自蠕蠕而动的肠胃,只觉得那种饥饿的感觉突然之间不药而愈,恍若隔世。但眼前的物体终究曾经和自己是血肉相连的一个整体,那种淡淡的不舍和怅然若失仍是让年轻人眼角微酸,在晨风里渐渐变得潮湿起来。 就仿佛有一声声恋恋不舍的呼唤,在本体和肠胃之间反复回荡。年轻人轻轻用双手捧起那个曾经饕餮不厌的自己,在山巅激荡的罡风中伫立良久,这才一步步走下山来,来到自己沐浴过的山涧旁将其轻轻放入水中。 一缕淡淡的血花散开,胃囊和盘曲的肠子相互纠缠,发出一阵轻微的汩汩叫声,在年轻人脚下盘旋数匝之后,顺水而下,直入汉江。 年轻人站在原地怅惘良久,这才长舒一口气,收回心神,回头向山洞走去。 两声幽怨的低鸣从鼋龟和巨蟒口中传出,带着一种无奈的伤感,如泣如诉。 画面一转,山溪中,那被弃的肠胃浸泡于血花之中沿山水顺流而下,轻轻的蠕动之中,犹自有一种不能遏制的饥饿感传递而出。血水吸引了水中的众多游鱼,它们或一路尾随,好奇地探头探脑,或干脆突然出击,想要从这一汪血水中获得一点食物。 然而,这一副表面看来似乎普通不过的人类内脏却有着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能力和本事,他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和智慧,不但没有因为离开了本体而迅速失去生命力,而且还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来捕食猎物,满足自身能量所需! 由于这山溪狭窄,水流又浅,所以这其中也没有什么大型水生物,只不过是一些体型很小的鱼类而已。这些小鱼不靠近这副内脏便罢,一旦靠近,那肠胃的两端便会倏然分合,而且不管是哪一头首先接触到来袭者,都会迅速张口,将侵入者一口吸入。 而一旦有那些空中的猛禽或者是陆地猛兽窥探觊觎,这副内脏便会非常警觉乖巧地潜入水下,等到漂过危险区域,这才再度浮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这副内脏在山间溪流中载沉载浮,等到有一天太阳升起,身为旁观者的孔明突然发现,这副内脏中的大肠和胃囊已经自动分离,成为了两个形态不同的独立个体。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它们不但未曾因为离开本体而萎缩,反而形体暴长,形体之大,比之刚刚离开本体之时已经足足大了两倍有余! 而且,孔明还惊讶地发现,胃囊和大肠的开口处都已经开始长出了细小的牙齿,甚至在胃囊那经常暴露在水面的一面开始渐渐变硬变青,而那条大肠表面则开始长出一层细密的鳞片,那些一般的飞鸟此刻再来偷袭之时,它们根本就不予理睬,尖利的鸟喙和利爪攻击,好像对它们已经不起作用。 山溪流入武当剑河,这些原本在孔明的生命里从未游历过的景色,却在此时此刻给了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如同故地重游,似乎当他的视线跟随着这两个已经分开却依然共同进退的人类内脏每到一地的时候,都会明白下一步将要行走的路程一般。 而且这剑河之水哗哗流淌,竟然在恍惚间让孔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就好像这条河流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好像在这湍急的河水中有着自己的血脉,而那两件内脏漂浮于剑河之中,变得更加如鱼得水,融洽得就像生来就是一体的一般。 河水中,无穷无尽的水元力自发地向它们聚集而来,透过表皮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缓慢但却无休无止地改造着它们的身体构造。由于此时的孔明和一龟一蟒已经意识相通,所以对这种改造感同身受。 胃囊和大肠中,随着水元力的大肆改造而逐渐生出了经脉甚至是骨骼和肌肉,只不过它们的外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就连一直围绕在它们身体周围的那一汪血水也一直未曾散去,只不过它们的形体显得稍微大了一些而已。 不过孔明却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得出,这两个已经注定的妖物随着行程渐远而灵识渐生,逐渐脱离了只凭条件反射自保和猎食的本能,开始拥有了智慧和思考的能力。 这一来,不但是它们自保的能力大大加强,就连猎食也变得更加配合默契,流畅自如,只要是那些敢于接近它们并且力量小于它们的生物,全都无一例外地落入了它们那两个似乎总也填不满的大嘴之中。 自身猎食所得的能量和水中得来的水元力在它们体内相互融合,相互提升,使得它们的进化速度更为迅速。等到它们随波逐流来到汉水中之时,早已经变得体躯庞大,成为了两个浮沉于水域之中最为危险的生灵,甚至是妖物。 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了许多,随之两种视角两种意识一起涌入孔明脑海,一种依然是来自于鼋龟巨蟒,一种却是从沉默已久的蛟龙那边传来。汉水茫茫的水域之中,三个巨型生物几乎是同时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并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这是两个妖物首次在水中遭遇真正的强敌,它们似乎也知道,就算自己能够躲过所有陆地或空中的袭击,但这股来自水底的威胁,它们却是没有任何能力和可能去躲避。 不能避开,那就只有面对! 蛟龙强大的气场清晰地传来,它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闯入了一个本不该闯入的禁区,而这个禁区的主人力量之强大也已经完全超出了它们足以坦然面对的地步。 不过,就在它们意识到危险的同时,它们却也从对方传来的气息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因为对方的气场虽然强横无匹,但其中却隐含着一种悲悯之气,仿佛这个强大的生物并不像它们一样凶横嗜杀饕餮无度,而且对自己也并没有太强烈的攻击之意。 水波汹涌,暗流涌动中,孔明的意识之中几乎是同时从两个视角看到了漂浮在江面沐浴在血水中的两个妖物和潜行在江底的蛟龙。 然后,便是那一场刻意为之的凶残杀戮和饕餮盛宴。 对两个妖物而言,这是一场展示实力意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杀戮表演,而对于潜行的蛟龙而言,它不但从中感受到了这两个妖物空前绝后的凶残和绝强的力量,也同时敏锐地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一种千年以前的味道——那位以净乐国太子之身去国离家,放弃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如浮云的年轻人身上所特有的,让它刻骨铭心、又敬又怕、又一直心向往之极想追随的年轻人的味道。 它受当年的太子点化之后,潜心修道已有多年,早已心智澄明,对于修道者在元神凝练之后会做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和修行方法也是了解甚深,加上它自己也知道,这汉水之中,本就汇集了来自武当山的大量水源,所以要说眼前这两个内脏所化的怪物与当年的太子有着极深的渊源,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之事。而且他也明白,以太子此人的心智。胆识还有毅力,到最后求证大道可以说是必然之事,自己身为蛟龙之身,以前杀戮过重,一旦真正到了天人合一、正本还原之时,恐怕必定要借助外力才能躲过天劫攻击。而它所能够求助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位和它有着一面之缘的年轻太子了。 面对很可能是他所遗弃的、已经有了灵识的内脏,它该做怎样的抉择? 灵光一闪间,它突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以那位年轻人深厚无匹的道家缘法,他所遗弃的内脏居然也能自行修炼化妖,若是自己能够将这两个怪物留在身边并助它们修行成功,不但能留给对方一个人情,甚至有可能因此而获得两个绝强的、触手可得的臂助!而且谁又能说,这两个妖物留在自己身边,不会成为它再次与太子相见的媒介? 刹那间,它已经拿定了主意。 蛟龙已经在这片水域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与那两个初来乍到的怪物相比,占尽了地利之便。靠着这一点,它在两个怪物前行的方向设置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迫使此时尚没有太强的御水之能的两个怪物不得不在这里停留下来。 岁月如梭,如有形之物般在孔明的意识之中流淌过去。而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两个怪物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对于这个地方安静的水域和丰富的食物资源,它们也感觉极为满意。 在长久的相处中,它们和蛟龙比邻而居,虽然都称得上是这片水域之中的顶级霸主,但却能一直相安无事。甚至它们也知道,那条与它们素未平生的蛟龙似乎对它们别有一番心思,不但在努力维持着它们之间的平静,甚至还经常有意无意地为它们驱赶猎物。 第二十章 雾锁武当(三) 在这片看似普通不过的水域之中,于是便形成了这样一种奇特的强者共生共存的特殊生存模式,一条力量绝强的蛟龙和两个同样强大的妖物,在并没有太多的交流的情形之下相安无事,就这么一直生活了下来。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之中,两只怪物快速地进化着,它们的意识逐渐从蒙昧变得清醒,它们的躯体也已经渐渐地真正成型,成为了一头真正的巨型鼋龟和一条体躯庞大的巨蟒,而那一汪来自本体的血水也逐渐被它们吸收炼化,变成了一种可分可合、始终围绕在它们身边的无形防御层,而且这一层无形的防御还可以在它们的驱动之下吸收并操控水元力,以达到防范外敌和猎食的目的。可以说,到此之时,蛟龙已经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它们离开这里,但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片水域并且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的它们,却再也没有心思离开这里。 这也许是因为它们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和生活方式,更也许是因为这里距离武当并不算太过遥远,通过绵延不绝的水流,总是会有丝丝缕缕来自武当的本体气息顺水而来,让它们留恋,给它们慰藉。 而且随着它们灵智的逐渐觉醒,一些生来就已经根植在它们体内的本体记忆和意识也随之觉醒,那种过往的辉煌对照眼前的寂寞,更使得它们留恋不舍,甚至愤愤不平。 因为以它们那种建立在贪欲之上的思维方式来看,它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当初被遗弃的结果,强烈的失落感愈发助长了它们的暴戾,在它们的潜意识之中,也许只有疯狂的杀戮和饕餮,才能让它们在那种血腥的快感和摄食的过程中忘却过往,忘却烦恼,而且它们似乎还有一种连自己也不能意识到或者是不愿意去想的隐秘想法:只有这样,才能有引起本体注意的可能,才能让主人在见到这样一个结果之后,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错误决定带来了一种怎样的后果。 时空轮转,眼前的画面倏然一转,眼前已经变成了一座傲立于群峰之间的仙山。一座金殿金碧辉煌,而孔明自己就端坐在金殿之上。 一条蛟龙,一条巨蟒,一头鼋龟,就这么静静地伏在殿前的地上,与他默默对视。 七星荡魔剑宛如一只灵动的小鸟,静静地悬浮在自己头顶,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嗡鸣。 一场无声的对话就此开始。 孔明:“蛟龙,以后就叫你小龙了,现在你已经真正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以说实话了,你本有绝强的力量,为何一定要坚持认我为主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体?” 蛟龙:“因为主人你前世已道行圆满,且曾指点迷津,况且前世今生本是一体,认您为主,既是报恩,也是为了小龙自己可以渡化自身。” 孔明:“我前世何人?” 蛟龙:“净乐太子招摇童光,四十二年武当修道,已经正本还原,位至三界四帝之尊,称为真武,执掌生死轮回,坐镇紫微宫,法身分化,融北斗南斗于一体,化人界法身为至尊!” 孔明:“呵呵!我却不知!” 蛟龙:“三界迷雾,小龙或成媒介。” 孔明:“噫!原来如此!” 巨蟒鼋龟:“主人,当年遗弃,今日收留,前世之因,为何成就今世之果?” 孔明:“吾尚未悟透前因,如何知今日之果?你等未曾轮回,当仍是吾前世之身,若有前因,当是你等教我!” 巨蟒鼋龟:“我等当日被弃,意识蒙昧,只有贪嗜之本能而已,却也实不知为何被弃。然主人既早已与七星剑人剑合一,虽此剑亦只是真武神剑本体分身,但剑魂却在,却为何不去问他?要知道当日我等被弃之时,正是他锋锐之杰作!” 言语间犹有恨意。 孔明的意识转向七星剑:“剑魂,此言当真不虚,你已经跟随我多时,今日我连收小龙、巨蟒、鼋龟,此行目的更是为了追寻前世因果,不知你此时可有以教我?” 七星剑剑光流转:“主人,其实今日之会,也不过是主人前世无意之间为后世化身所准备的一次提升自身实力和积累外功的机会而已。当年主人前世悟道之后,其实已经能够透过时空迷雾直达今日,他当年之所以不曾带领蛟龙离开,只是为了要让自己当日所遗弃的躯体受到一些必要的保护,更可以在他所赋予的蛟龙那种坚定的道心影响之下,使它们不至于真正堕入魔道。而且因为它们曾经大肆杀戮,有干天和,所以主人收取它们之后,也算是为人间界之稳定尽了一份力,为自己积累了一场外功。而且更重要的就是,不管是蛟龙还是那头鼋龟和巨蟒,它们的身上无不积淀了一些属于您前世之身的特殊信息,而这一点,却是身为攻击利器的我所不具备的。时至今日,当年您的前世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在您身边出现甚至已经和您融合,只要假以时日,您把这些融会贯通之后,自然会窥破界限,堪破因果。而大道之修,循序渐进,急不得,燥不得,心静之下,心门自开耳!” 孔明:“道门何在?” 剑魂:“悠悠太和,金殿宝光。群峰拱立,紫微剑扬。南辰北斗,生死两忘,一念成痴,雾锁武当。” 孔明无语。 巨蟒鼋龟:“千年光阴,辛苦修炼,主人为何赋我龟蛇之形也?” 剑魂:“当年主人破界而出,于星际之战中对抗后羿大巫与魔神银灵子,因自身本体已有缺憾,所以在无意间以所缺形体之形假借星体塑化坐骑腾蛇神龟,而你等与主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故此那腾蛇神龟借助星力塑化你等,是为现世之腾蛇神龟,护佑此世之主。但等主人堪破界限之日,前身后世相溶,你等自然也会归本还原,坐拥无上化身,有何不美?!这贪嗔执念乃修行大忌,切勿执迷!” 作为此时孔明身边唯一一个曾跟随过他前身后世、包括代表着他所认知的范畴之内最高成就的三界之中司生死、掌武道的四帝之一真武大帝的灵体,七星剑剑魂无疑已经成为了他和腾蛇神龟、蛟龙一起了解过往、追思异界、进而破解今时今日之现世谜团的灵媒。 只是寥寥数语间,包括孔明在内,他们全都陷入了一个奇幻而完美、苍凉中透着沉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时空、界面早已不复存在,他们一起沐浴在一片温暖而柔和的金光里,因为七星剑就静静地悬挂在他们头顶,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这金光不但是一种单纯的光线,而且还携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来自远古、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思想,丝丝缕缕的有关天地奥秘的讯息不绝如缕地悠悠而来,无声地融入了他们的意识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七星荡魔剑对于孔明和他身边环绕的种种力量来说,它更像是一把开启万法之门的钥匙,一种指引,其次,才是他仗以兵行天下、底定中原的神兵利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丝黑气打破了沉寂,从西方倏然而来,如一滴黑色的泪滴倏然滴落,在孔明面前无声地绽放成一朵黑色的花朵。 那朵花随风摇曳,瞬间凋谢、结果。然后果实裂开,竟然有一只浑身乌黑但身披金缕的蝙蝠无声地飞出,直接飞到了孔明的面前。 它那双深邃的、充满了忧伤的眼睛里包含着贪嗜的血光,直视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无尽的眷恋,也有着无尽的憎恨,有亲情,更有愤怒,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孔明心中没来由地轻轻一颤,似乎这蝙蝠的眼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一处极为敏感的神经。随之那蝙蝠飘然落下,身体幻化,竟然是一位身披帝王甲胄、身材健硕高挑面容俊美充满了魅惑之气的年轻帝王! 高悬于头顶的七星剑突然发出了一声悦耳的轻吟,剑身轻颤,一抹清辉划破金光,悠然洒落。孔明、腾蛇、神龟、蛟龙、那个年轻人倏然消失,在孔明的识海之中,就只剩下了那一柄犀利的神剑,剑尖指天,极天弥地。 剑即人,人即剑,此刻,人剑合一,不分彼此。 孔明悠然醒来。 空中圆月行空,疏星微云,身边是一位身姿卓约的丽人,正用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 孔明的双眸之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那是七星剑剑尖的寒芒,正透过这一扇透明的窗口,审视着这个世界。 孔明轻嘘一声,心中灵光通透:原来,我,就是那人以无形之手掌握在这个时空、这个世界的一柄剑,也是那人转世重来,以另外一种形态和方式,重演前生的化身! 我是他吗?是他!我不是他吗?也不是他! 他冲着阿丑微微一笑:“娘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丑的双眼之中,那一颗忍耐了许久的清泪终于落下:“太子?先生?陛下?您记得我了?” 孔明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拉起阿丑的小手,一抹隔世的温润,正恰如一片柔软的羽毛在他心中轻抚而过,荡起一片无边的涟漪,他轻柔地揽住阿丑细细的腰肢,抬眼仰望苍穹。 夜空中,南斗北斗相对,一轮圆月幽幽,而一声声仿佛是来自心底的悠远鹏鸣,正在一个不知名的去处,盘旋飞舞,若有若无。。。。。。。 孔明伸出手,温存地将阿丑脸颊上的那一颗泪滴擦下,然后转过身望向西方,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潮湿:“阿丑,孔明何幸?得你这般一路追随?我虽仍不能真正拨开界限迷雾,但记忆中却有一带横亘大地的密林、一个水清如镜的湖泊、一位仪态高贵的四翼丽人、十万大山、翱翔天宇的大鹏,你身上的那一缕幽香,一直在这些景象里贯穿始终,我知道,那是你,那是你曾经的一路追随!而且茫茫大海、西方大陆、异域先民、而且,那里居然也似乎有你我的血脉!阿丑,只为我前世今生一念之痴,致使你数世相随、数世受苦,我虽不堪,其实于心不忍!况且今生寥落,犹有他人缭绕于心,阿丑啊!孔明愧甚!” 一抹微笑在阿丑脸上无声地漾开,她伸出手指嗔怪地在孔明额头轻轻一点,柔声说道:“冤家!冤家!我也不知道究竟你有多少好处,竟能总是让我念念不忘,甚至不顾一切地不惜化形、破界,受尽了艰难困苦一路跟随却始终甘之如饴!不过夫君啊,有你方才这番话,为妻足矣!只要你心中有我,就算千年等待,就算花落花开,就算分身化形,就算骨肉分离,又能如何?界限之殇,在为妻心中终抵不过你一句温情的话语啊!” 孔明听了,心中暖流涌动,他紧紧地将阿丑拥在怀中,面向苍天,久久不语。 。。。。。。。。。。。。。。。。。。。。。。。。。。。。。。。。。。。。。。。。。。。。。。。。。。。。。。。。。。。。。。。。。。 天际荡过一缕云彩,天柱峰峰顶金殿前寂寥无人的空地上,突然间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年轻人在金殿前伫立良久,相互对视,久久不动,却也不肯离开。许久之后,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那两扇紧闭的殿门,就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更像是那金殿与这两个年轻人有着某种心灵上的联系和契约一般,那两人的视线一到,沉重的金殿大门竟然奇迹般地就这么咿呀敞开! 两个年轻人再次相互对视了一眼,年轻男子伸手揽住女子的细腰,毫不迟疑地迈步上前,就这么直接走进了那座不知道多久不见人迹的金殿之中! 峰顶之上,山风劲吹,一片浓重的迷雾无声地席卷而来,如水、如潮,转眼间淹没了整座金殿,整座武当山。。。。。。。。。。 第二十一章 出山(一) ‘意如天际一缕云,闲来荡荡月影深。风过林梢无牵挂,落叶飘零有遗痕。谁言清辉无人问?愧煞人间遍地嗔。绿野苍茫真如是,半是幻梦半是真’! 武当山。天柱峰。金殿。 千年的风雨,仿佛不曾有一丝飘入过这座伫立于绝峰之巅的大殿内部,世间的沧海桑田与它无关,在匆匆流逝的时光里,这座曾经见证了世间最为辉煌的一刻的殿堂,它是一位睿智而冷漠的看客,任风云变幻,任星移斗转,它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无言。 难道这扇门竟然一直关闭了千年吗?难道没有人在这里进出吗?这幽谧高山,难道真的是高不可攀?难道真的有着不胜至寒? 当年的辉煌,是否就这么一去不复返? 大殿中,孔明携着妻子阿丑的小手,直视着大殿正中那把纯铜铸就的巨大座椅,心潮起伏中,正宛如直视着前生的自己,而那把座椅之上也有着一种奇特的气息隐隐传来,就好像有一个自己的影子正在那里淡然而坐,与他静静地对视。 渐渐地,那种气息越来越浓,孔明的眼神变得越发明澈,但却似乎渐渐忘却了身边的一切,一种柔和却不可抗拒的气场蔓延而来,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他和阿丑紧握的手悄然分开。 孔明的脸上变得无悲无喜。 阿丑的脸上却现出了一丝隐隐的悲凉,她知道,这一刻,就算她在孔明的心中如何重要,却也不得不被排斥在外,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取代那种前身后世、自我的融合。 此时的孔明已经意识不到这些,在他的意念之中,这一刻只有那张座椅,因为这一刻,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在汉水之上,腾蛇神龟面对着那柄弑神屠魔的七星荡魔剑时的心情,在他的感觉里,眼前的座椅并不是一张普通的座椅,而是一个入口,回家的路口,是一扇门,门背后,就是他曾经的家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时空长河中游荡了千年,家园就在眼前,那扇门触手可及,这个世间,有谁能够抗拒家的温暖? 就算孔明睿智天纵,他也不能。因为他所追求的茫茫天道,其实也不过是隐藏在这扇门背后的一点真相、一个最真实的自我而已。既然已经面对,既然已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抵御不住这种分而复合的强大诱惑,他已经在空前的清醒之中完全迷失,甚至因此而忘记了身边的妻子。 物我两忘。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 阿丑飘然后退,她望着孔明那颀长的背影,双眸之中微微含泪,有喜有悲。 孔明缓步上前,一缕淡淡的金光从座椅上逸出,渐渐地幻化成了一个透明的金色人影,就那么静静地、无声地端坐在座椅之上,仿佛一座不设防的城,又像是一个没有了实体的蛹,以一种无言的姿态,在等候,在守候,在坚守。 无意识地,孔明跨上台阶,来到座椅跟前,似乎无视那个人影的存在一般,就这么迳直转身、撩衣,然后坐下,融入了那个金色人影之中。 人影消失,化为了孔明周身泛起的一层金色涟漪。荡漾着,荡漾着,然后倏然消失。 阿丑以手掩口,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哽咽出声,她缓缓地点着头自言自语:“郎君,你醒了,你回家了,你应该去看看,为妻曾经为你,怎样在千年的苍穹里,盘旋飞舞,痴痴苦等;怎样在茫茫深海,元神化形;怎样在幽幽冻泉,兵解重塑,怎样在遥遥西方、万里海波中,为你,为中原先民,骨肉分离,然后毅然回归,以血肉之躯硬闯界限,只为了你一声温柔!去吧!为妻依然会在这里守候!” 但此时的孔明已经听不见这些,金光荡漾中,那张座椅突然一转,等到转回原位之际,座椅上已经是空空如也,孔明,已经不见了踪影。 。。。。。。。。。。。。。。。。。。。。。。。。。。。。。。。。。。。。。。。。。。。。。。。。。。。。。。。。。。。。。。。。。。 荆州。新野。 关羽和张飞正拉拉扯扯,一起往刘备的房间走来。两人一路上交头接耳,脸上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无奈。那关羽还好,但张飞却已经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显得忧心如焚。 原来,自从那日三人从隆中回到新野之后,那刘备一直郁郁寡欢,心神不属,对于以前一向极为上心的招兵买马、训练军士之事也变得漫不经心,全都交给了关、张二人打理,而自己则整日缩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算有时候他偶尔走出房间,也只是到僻静无人处长吁短叹一番而已,根本不来理会县治和军事。 最初几天,关、张二人还以为他只是因为两顾茅庐俱遭冷落,所以心中闷闷不乐,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以刘备的豁达,他必定会很快地走出阴影,重新变回那个心怀天下、锐意进取的大汉皇叔。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两人渐渐发现大哥这一次竟像是着了魔一般,转眼间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他那种抑郁的神情和落寞的身影一直飘忽在他们的视线里,刺痛着他们的神经。这两人乃是自刘备最为困苦时一路跟随而来,他们深知自己这位大哥外柔内刚,性情坚韧,有着超强的忍耐力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当今之世最为广博的心胸,他们从黄巾之乱开始,一直跟随着他东征西杀,也曾经历过短暂的辉煌,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其志。 然而不管如何,就算他身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的时候,自己这位大哥心中那种近乎狂热、近乎痴迷的梦想却总是能够让他一直坚守,而且这份坚守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感染身边所有人,使他们从失败的阴霾之中快速走出,重新树立一统中原、再整大汉河山的理想。 以关羽和张飞二人看来,似乎天地间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垮自己这位大哥的雄心壮志,而且也正是因为他所拥有的这种坚忍不拔的毅力,因为他有了这种毅力所以才能散发出的那种特殊的人格魅力,才会使得这两个傲视天下的汉子心甘情愿地一路跟随,不离不弃。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究竟因为什么,自己这位大哥竟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落寞,如此消沉。若是长此以往,已经人到中年的他们,还有多少岁月可以这样跌宕下去? 一种发自内心的紧迫感,使得他们再也忍耐不住,他们要让他重新振作起来,重新拾起那种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锐气!因为在这样一个乱世之间,若不能劈开一条血路,那就必将被别人吞噬! 乱世豪雄,岂甘平庸! 这二人一直走到刘备的房门前,侧耳倾听,但房中却是没有一丝声息,寂静得有些可怕,就好像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生命存在一般。 到了这个时候,二人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一闯进去,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一个结果。如果大哥真的已经完全消沉,再也没有了进取之心呢?这时候他们才突然意识到,有时候,也许保持一种幻象,要比知道真相更容易让人接受。因为幻象的存在,所以自己就会保留着前进的动力和希望,而一旦知道了真相,那么现实的残酷往往会让人顷刻间遍体鳞伤! 二人相对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就在此时,突听房间里传出了刘备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两位贤弟,来都来了,干嘛不进来啊?” 两人一愣,不由得相视苦笑,这下子就算是想退都不可的了。 两人同时推开一扇门,刚要说话,却突然间一下子发起愣来。只见刘备原本就布置简陋的房间里此刻竟变得更加空空荡荡,除了放在墙角的那一张木床和靠窗的一张矮几之外,再也看不见一件其他的家具,然而在房间正中,却多出了一座巨大的沙盘。关羽和张飞多年征战,对于中原各地的地形地貌无不了然于胸,两人一望而知,这座制作精美、比例适中的沙盘,已经将整个荆襄九郡、川蜀之地、益州领土完全囊括在内。 面色沉静的刘备,就在这座沙盘旁边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脸上,荡漾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 第二十一章 出山(二) 关、张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哥这许多日子以来闭门不出,竟然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在房间里塑起了这样一座一望而知耗费了巨大心血的沙盘。 他,这位心机深沉的大哥,这位沉静如石的大哥,他到底想做什么? 刘备微笑着抬起头来,视线从沙盘上恋恋不舍地移开,然后看着闯进来的关、张二人说道:“两位贤弟,今日突然来找大哥,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言语沉静,眼神清澈,言谈举止间完全没有他们预料之中的那种颓废。 两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想好了的话也都完全被打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刘备也只管看着二人笑吟吟地不说话,就好像早已知道了两人的来意一般。 最后还是关羽打破沉寂,他向着刘备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哥想多了,我和三弟只是因为多日不见大哥,心里生恐您在房间里憋出病来,所以才前来探视一番,别无它意的!” 说这话暗暗地伸出脚尖一碰张飞。 张飞会意,连忙跟在关羽背后向着刘备躬身施礼,嘴里嗫嚅道:“是啊!是啊!我和二哥来看望大哥一下而已!大哥不用多心!” 刘备脸上似笑非笑:“此话当真?” 二人连忙答应:“那是自然,我们可不敢欺瞒大哥!” 刘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点指着自己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弟弟,大声说道:“你我兄弟相随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心意相通,你们心里想些什么,就在刚才你们进门的一刹那,哥哥就已经一目了然,又何必隐瞒!” 关羽犹自沉吟,那张飞却已经大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我和二哥这几天一直在留意着您的动向,因为见您一直情绪消沉,怕您壮志消磨,所以才相约前来,为大哥您打气!” 刘备一听笑了起来:“两位贤弟过虑了!匡扶汉室、一统中原一直是我毕生追求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你我兄弟东挡西杀,受尽困苦,哥哥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两位贤弟放心!只要哥哥我一身不死,这一统中原的决心就永远不会消失!” 关羽眉头一皱:“大哥,既然您说自己从来不曾忘记自己的志向,那小弟我倒要问问,大哥这许多日子以来疏于军事,难道就只是为了在房中堆砌这样一个无用的沙盘?这荆州九郡以及巴蜀之地俱在我等心中耳,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劳时费力?难道大哥如今又有了什么想法? 刘备脸上的笑容愈发神秘起来:“两位贤弟错了,大哥之所以不惜浪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来建造沙盘,其实心中别有想法。时至今日,你我兄弟已经在荆州居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说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尤其是当今的荆州牧刘表以及相邻两个州郡巴、蜀两地的刘璋和张鲁已经有了较深的了解,难道你们就对此没有一点想法?!” 两人看着刘备脸上的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冰冷和不安,他们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这位一向以仁义著称于天下的大哥,今天为何会突然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因为按照他们刘家的族谱而论,刘表、刘璋都可以说是刘备的本族兄弟,尤其是刘表,他更是在兄弟三人最为困顿的时候接纳了他们,而自己这位大哥,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荆襄九郡有了觊觎之心? 不过转眼间,这两个不甘于平庸的英雄人物已经将这些一闪念间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多年的征战,使得他们对于中原各地州郡的战略地位有着极为敏感、极为清醒的认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荆州之地前依长江,后通巴蜀,地势险要,除去易守难攻之外,而且还进可攻,退可守,土地肥沃,居民殷富,实在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不是刘表此人暗弱无能,只能空谈而缺乏杀伐决断的魄力,以荆州的实力,实足可以挥兵四下,开疆拓土,成就一代伟业。而且也因为如此,其实包括刘备在内,他们兄弟三人都对刘表嗤之以鼻,对于这个空有宝山却不知利用的书生极是轻视。他们的潜意识里一直有这样的一种设想:如果荆州是在他们兄弟三人手中,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呢?只不过一向背负仁义之名的他们,很难启齿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已。 如今刘备神情举止之间已经明显地流露出了对于荆州之地的觊觎之心,顿时挑起了关、张二人心中埋藏已久的征服*和野心。只见关羽伸手将胸前的长髯一托,凤目微眯,傲然说道:“大哥,刘景升一书生耳,沙场征战,不足为用。况且某观其手下,如蔡瑁、张允之流,亦不过是靠着裙带攀爬而已,一群鼠辈,不足为虑!大哥放心,若有意,凭关某手中之刀,三弟手中长矛,再加上大哥仁义布于四海的赫赫声望,取荆州不过等闲事耳!” 旁边的张飞更是兴奋得摩拳擦掌,就好像这荆襄九郡已经变成了一块悬于嘴边的肥肉,唾手可得:“大哥您终于想通了?所谓天下宝地,有能者居之!那刘表只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腐儒而已,有什么资格占据着这荆襄九郡大好的土地?大哥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张翼德三天之内,一定取刘景升人头来见你!” 说着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一对环眼中俱是嗜血的神情。 然而让这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话刚出口,刘备的脸色已是大变。只见他蓦地面沉似水,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喝道:“胡说!我和景升乃是同族同宗的骨肉兄弟,况且他接纳我于危难之际,此恩此德,此生难报!我刘备虽然不堪,却绝对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以后这件事再也休提!” 刘备这一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登时让关、张二人有些晕头转向,他们愣愣地望着自己这位大哥,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刘备看着自己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义弟,大义凛然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过了好一会儿,关羽这才回过神来,他对着刘备叉手施礼:“大哥,恕关某无状!不过大哥方才之言,却有取荆州以为己用之意。许是我二人愚鲁,还望大哥明示!” 张飞也在一边说道:“是啊!是啊!大哥,您有话就明说,不要让我们在这里猜哑谜好不好?您也知道俺张飞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的!” 刘备沉默了许久,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许久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道:“两位贤弟,不是大哥说你们,慢说那刘景升对我等有恩,又是我的同宗兄弟,就算他是一个与我等毫不相干之人,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恶,我们也不能轻言攻战之事。更何况如今我们困守新野小县,兵微将寡,势力单薄,若是一不小心把你们的话泄露出去,恐怕顷刻间就会祸从天降。这新野虽小,却是你我暂时的安身立命之地,岂可轻易放弃?” 关羽点点头:“大哥教训的是!那大哥方才之意?。。。。。。。” 刘备负手踱步,长出了一口气道:“其实这荆州之地战略位置之重要,大哥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过以当下我们的实力想要夺取,却也绝非你们所说的这般容易。更何况那刘景升有恩在先,我等岂可背信弃义,失信于天下之人?要知道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轻易背信,必将大失民望。刘备方才所说之意,不过是想设法借助荆州之力西进巴蜀,以荆州作为跳板,徐图大业而已。不过你们也知道,那刘景升身边的蔡瑁之流一向对我等十分猜忌,这件事操作之艰难可想而知。这许多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关、张二人齐声应道:“大哥有话尽管说,我二人定当尽心竭力为大哥分忧!” 刘备连连点头,神色间显得十分欣慰:“我刘备何德何能,能得两位贤弟这般忠心追随,当真是三生有幸!这段日子以来,我闭门思索,始终在想一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使得你我兄弟征战半生却依然不能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说句大话,以我刘备的声望和两位贤弟加上子龙(赵云)的才智武功,要想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并不会太难,其实我们所欠缺的,只有一位可以运筹帷幄的军师而已!像我们这样一味倚仗武力去东征西杀,终究难以在这样一个强敌环伺的乱世之中积累起自己的力量啊!” 关羽一听,登时明白了刘备的意思:“大哥的意思是:孔明?” 刘备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关、张二人有些不以为然:“大哥,虽然我们也知道那孔明非等闲之辈,不过他终究只是一个隐居山野的闲散书生,难道他真的会有这样扭转乾坤的力量不成?!” 刘备转身走到沙盘前边,低头在沙盘上凝视半晌,突然伸出右脚一阵扫动,将一个耗费了他数月时光的精致沙盘一扫而平,然后抬头挺胸,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一个能够统领全局、将兵百万于不经意之间的帅才,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想当年太祖以一个沛县小吏之身举兵灭秦,就连那强横无匹不可一世的秦王嬴政和西楚霸王项羽也最终被其诛灭,其实并不是太祖有多少将兵之才,而是他慧眼识人,将张良、韩信、萧何等一干人拢在了身边并为其所用而已。如今刘备身边,二弟关羽可比韩信,三弟张飞堪比樊哙,所欠缺的,只一个张良而已!而且我刘备相信,也许冥冥之中,那孔明便是上天赐予我的张良!” 这一席话说得关、张二人血脉贲张,心中又十分受用,关羽说道:“那依大哥之意?。。。。。。。。。” 刘备一挥手:“明日一早,我们三顾茅庐!” 第二十一章 出山(三) 就在同一时刻,武当山天柱峰峰顶,那座金碧辉煌的金殿突然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飘渺的山岚间如风般穿行,眨眼间,红日落下,明月升起,繁星当空。 寥廓的天宇中,又是星月交辉,极星的星光穿越了广袤无垠的星际空间,化作一只金色的大手,非常轻柔地将整个金殿覆盖了起来,如同一场华丽的幻术,眨眼间,甚至包括整座天柱峰在内,已经完全被那只大手遮蔽,在七十二峰攒簇之下,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只极天弥地的大手,连接着苍茫星空和厚重的大地。 透过大手那金色的、有点透明的肌肤,无数错综复杂的通道充斥其中。而在这些宽阔深邃的通道之中,很明显有一种金色的液体正在穿梭往来,携带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和神秘信息注入大地,然后又从大地深处带走无数新的讯息。 就在孔明坐上那张座椅,身体与座椅上的那个金色人影融合的一刹那,他的意识突然堕入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一个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奇幻空间。 一个幽暗的世界,在孔明的眼前悠然展开。那一抹金光如同一张厚重的帘幕一般向两旁无声地分开,眼前是一条深邃而没有尽头的通道,身后是一扇正在慢慢关闭的大门。一种莫名的召唤,正在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所在向他传递着一种信息:这里有一片无主的领地,这里有一个闲置的王座,正在等候着一位王者、一位新主人的到来。 一片死寂。 无休无止的降落。 四周突然出现了四通八达、或粗或细的通道,与孔明所在的这条通道相连。强大的能量和生命气息从这些通道之中不断传来,如水、如潮,汇聚在太子孔明周围,形成一股旋风,以孔明为核,一边激烈地冲击着通道四周的岩壁,一边急速向下,向着一个孔明意象之中的能量源泉而去。 以孔明此时的道行和见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脚下的大地居然也会有元神、经脉等等,更加没有想到,像这样一个外表姹紫嫣红、内里五光十色的无朋块垒,居然也是一个有着灵魂和思想的生命体,包括自己在内,无数生灵在它身上繁衍生息,却一直未曾在意过脚下这片看似无知无识的土地的感受,虽有敬畏之心,却无亲近之意。然而如今,当孔明先后收服了腾蛇神龟、汉水蛟龙,再加上七星荡魔剑剑魂所带给他的大量信息,他已经多少明白了大道真谛,也看清了本源的时候,他在命运的安排下与前世元神相合,通过那座前世的自己所留的大地入口进入这具庞大的法身之时,却有了一种久别重逢般浪子回家的亲切和欣喜。 在他的感受里,火红的岩浆只是流淌在大地经脉之中的一种极为纯净的火属性能量而已,与那些同样在地底分布极广、四处流通的水地下水、金属矿藏、植物根系等共同构成了一个寓五行于一体的混沌世界。 在此时孔明的意识之中,自己已经完全不再存在,此时的他只是一缕风、一滴水、一缕虚幻的能量,他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急速地掠过一层层金、木、水、火、土所形成的或界限分明、或混沌不清的界面,这可谓是一步一世界、一念一乾坤。这五种能量相互间自由组合,形成了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让孔明真正了解了这看似简单的五行奥妙之深邃博大。 不过这一场神游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每当他沿着这些四通八达的经脉运行到一处或大或小的枢纽之时,便总会遇上一些不期然的阻碍。虽然处身于一个庞大的混沌世界之中,但这些阻碍却无一例外地属性分明,使得孔明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水淹、土屯、火烧、木绕、金熏的煎熬。 而且那些小枢纽也还罢了,其中的阻碍只不过是一些零星微弱的能量块垒而已,以孔明的神通,只要七星荡魔剑出手,这些块垒无不应手而消,变得畅通无阻。 然而碰到那些四处连通的大型枢纽之时,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因为这些地方的能量壁垒已经强大到了能够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和形体的地步,按照其能量属性的划分,分别融入了上古大巫们的神识,当孔明接近之时,便会以各自的形态出现,或是被动防御,或是主动出击,使得孔明步履维艰,行进极为艰难。 不过,虽然这一路上充满了艰难险阻,但孔明却丝毫不觉凄苦,反而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因为就在他一路走来之际,似乎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极为熟悉,似乎是来过这里,但却一直不能有清晰的记忆。而当他每走一步,尤其是在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破开一处阻碍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扇原本属于自己,但却因为一种未知的原因向自己关闭了的宝库的大门,那里边所有的事物都显得是那么亲切,他也来越觉得,也许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更也许,自己原本就是这里的王! 这样的一种感觉让他愈发难以止住自己的脚步,此时的孔明已经完全不需要那种神秘力量的推动,因为随着他深入的步伐,这个世界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无穷无尽的五行元气夹带着大量的神秘讯息冲击、进入、淬炼着他的身体,使得他的元神急剧凝练,更使得他的力量闪电般飙升。 那些神秘的阻碍已经逐渐不再成为阻碍,前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片通途。 急速的下坠。 一股炙人的热力蓦地传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一望无垠的火红色火焰,而在这些火焰下面,则是一片流动的、散发着无穷热力的流火岩浆! 一阵剧烈的灼痛感使得孔明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踟蹰着,犹豫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继续前闯,还是该就此后退? 火焰升腾中,就在孔明稍一犹豫的一刹那间,突见那无边的火海中刮起了一阵诡异的旋风,这股旋风带着飘飞的火焰稍一旋转,竟然在眨眼间幻化成为了一位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正手捻须髯,向着他微微而笑! 只见那人伸手在火海中轻轻一拂,一股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孔明只觉得周身一阵难忍的灼热,随之又是一阵舒适得让他只想叹息的清凉。 他急忙低头自视,却发觉就在这一瞬间,自己这一路走来一直让他心中有些不安的事情已经不复存在,自己不再是一股无形无迹的风,而是再度得回了自己在人世间那引以为自豪的八尺之躯,堂堂一表。 不知道为了什么,孔明在乍一见到那人之时,心中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归属感,而且就在他的身躯恢复的那一刻,那个包容了他的金色人影倏然化作一线,无声而迅疾地没入了那人的眉心之间。随之,一种血肉相连般的感觉在孔明心中油然滋生,在他的潜意识当中,眼前的道者已经与他有了千丝万缕、扯不断、理不清的联系。 就在孔明发愣的当口,只见那人抬手一指,孔明只觉眉心一热,顿时清醒过来。那人轻笑一声,以一种沉静如水的口吻说道:“公卿自有公卿禄,儿孙自有儿孙福。神心自语,恁麒麟阁上图。凤凰池中立,不如俺鹦鹉州边住。黄纸上名,不如俺软瓯中物,谁知野夫。列翠围四屏山,引寨练一溪水,盖蜗舍三椽屋。我头低气不低,身屈心难屈,一任教风云卷舒。饭饱一身安,心间万事足。孔明,你不在草庐读书弈棋,饮酒赏月,却来此地心何干?” 此时孔明心中已是有所了悟,听闻此言应声作答:“神仙自有神仙苦,凡夫自有凡夫欲。身意两处,悟龙马背上书。鹏翼宇内舒,怎堪鸳鸯水中戏。花烛间影,更兼他暖衾里住,恋恋娇躯。割茅筑一草庐,啸风开三径路,踏苍穹聚八方雾。你心高命不高,意怒情更怒,却无奈流水东西。衣暖再思贪,掌中半点无。帝君,你不在紫微宫铸鼎炼丹,勾生画死,又引我来此何干?” 那人笑道:“吾来度你过界耳。” 孔明面露戏谑:“你来度我?!” 那人哑然失笑:“是吾失言,该是我来度我!” 孔明怡然自得:“吾本无界,界由心生耳。” 那人点头:“神有驳杂,心有隔阂,念念之间,心界杂现。此界之生,存吾一念耳,念消则界消,界消则尔亡,界在否?尔在否?” 孔明负手长啸:“你在,我在!” 火中,风中,一道者,一书生,两人对视之间,心中一点清明自现,本是一人,无挂无碍。心神一念间,岁月不知年,意如流水,一任西东。 脚下的流火岩浆翻卷飞扬,在孔明脚下旋转流淌。那人缓步走来,竟似视孔明如无物一般迳直上前,一转身,二人已是一人。 第二十一章 出山(四) 孔明身形轻旋,身上衣袂飞扬,羽衣星冠,已是那道者模样。一缕神思在心中自现,五行轮转,五色交替,循环往复间,化五色为无色,体内气血凝聚,自成混元。 他环目四顾,但见眼前的景象已经在眨眼间完全改变,原来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透明球体之中,而这个球体五行兼备,脉络畅通,自己所处之处,正是这个球体的神识所在,也就是人之元神识海! 此刻的孔明,其意识已经与这个球体的意识相融合,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孔明就是这个球体的灵魂,而这个球体则变成了孔明的肉身。 他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无比,因为这个球体并没有如人身一样的双目却无处不是眼睛,没有人身的嗅觉却漏不掉任何一丝味道,视线所及,感知所到,竟已完全跨越了地域限制,那茫茫天宇间,日月星辰突然变成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它们或是不时地与他擦肩而过,或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交流甚至交谈。无边的奥意纷至沓来,刹那间,孔明已经明悟了以前困扰他多年的所谓天道。 原来所谓天道,其实不过是环环相扣、因果循环、小中有大,大中有小,无小无大,你中有我,时空错落,此去彼消,一个词,混元而已。 之所以追寻,之所以前尘忘却,只是因为棋盘寥落,棋子落索,而操棋之手时举时落。而这只操棋之手起落的轨迹和规律,便是天道。 孔明忽然明白:也许这操棋之手本是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念念生处,能量所聚,于另一个时间和空间里,又重塑了一个操棋的自己而已。 他抬头仰望来处,但见那座依然伫立于天柱峰峰巅的金殿里,阿丑犹自俏生生独自守护,那张居中的座椅上,自己依然闭目端坐,沉静如石。 就在此时,孔明突然感觉有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坚硬的蹄铁就像一下下踏在自己身上一般,一阵微痒。 他抬手在眼前一抹,一扇透明的窗随之开启,眼前正是自己早已离开数月的隆中,卧龙岗前,三骑快马疾驰而来,在山坡前前蹄直立,戛然而止。 孔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该来的,终究来了,该去的终究要去。这乱世棋局,我不执子,何人可下?这混元归一,该是我出世之时了!” 说话间他举手一指,头顶一道通道无声地开启,一抹金光沿通道急涌而上,将金殿之内的自己和阿丑全部笼罩在内,然后金光回收,悄然下落,金殿内重又变得空无一人。 地心中,孔明面带微笑,眼看着金光在身边悄然散去,就在阿丑的一双妙目还未睁开之前,他已经隐入了自己的肉身之中,睁开眼站起,上前揽住了阿丑的纤纤细腰。 天柱峰上迷雾重重,那座寂寞千年的金殿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披道服的人影,他们对着大殿虔诚跪拜一番之后,随即转身,又隐入了重重叠叠的峰峦间去了。 感受着身边那熟悉的气息,阿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那条环在腰间的手臂,睁开眼看时,却见孔明那张英俊的脸庞正对着自己露出一丝淡定的微笑,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里一点金光也悄然隐没,以前的那种剑芒般的犀利不复再现,变得恬静而自然。 阿丑心中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种现象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孔明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迅速跨越了那种形合而意不合、虽是与剑魂、蛟龙、腾蛇神龟同处一体,然而却依然是各处一隅,并未能真正达到终极意义的融合。而以前他眼神之中所不期然流露的犀利,正是七星剑魂剑意骚动的迹象。而这种迹象也正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明虽然身为剑主,却并不能完全主宰并驾驭这柄神剑。 但是阿丑却知道,以自己的夫君孔明那种沉稳内敛的性情,若非遭遇性命交关之事,在他的身上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冷厉张扬的霸气,而刚才那一缕剑气在他眼神中隐去的那一刹那,阿丑分明地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的相互融合,就仿佛剑意入鞘,就好像水火交融,此时的孔明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孔明,因为真正融合了七星剑剑魂,人与剑的神识合而为一,人添锐气,剑增稳健,相辅相成,自然威力大增。 阿丑和孔明自己都知道,在经历过这一场淬炼之后,孔明已经在大道之路上登堂入室,也许单就道法实力和战力而言,人剑合一之后并且已经与前世法身取得沟通,取得了在人界之中最为强大的天地五行实体的支持,就算阿丑能够唤来大鹏真身,恐怕也已经很难与孔明相抗衡,更不用说以当下她为之而困扰了大部分实力的人类肉身了。 换句话说,孔明以此时的实力神通再次出现在世间之后,毫无疑问,天下再无可与之相抗衡之对手! 阿丑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着孔明,小嘴翕张,喁喁细语:“夫君,当日你攻界而来,坐化法身,我亦曾攻界而来,鹏杀幻化,但你以一镜相之累,将妾身一旦抛弃,一去千年;今日你我携手故地重游,却是你前尘迷离于后世,然后开门相邀,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物是、人是、时已非,大道难测,诚如是也!” 孔明眼底掠过一丝羞赫,随即迅速隐没:“贤妻,这些往事提它作甚?你看那牵线之人已经来到,也该是你我再入尘世,重续前生的时候了。往事已如烟,今朝亦是幻,堪叹三生石,了然为一念!一念之生,万世劫难,万事归一,无你无我,本是一人,本无一物耳。” 阿丑脸上掠过一丝忧伤,随即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啊!也该是你我回归尘世,以凡尘之功,证前世之缘的时候了!” 孔明不再说话,他抬手一指,七星剑已经脱体而出,但见剑光如练,眨眼间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就了一条金色的通道,一股清新的气息从遥远的通道另一端悠然传来,这其中有竹木花草的幽香,有樵子悠远的放歌,有牧童悠扬的短笛,更甚至还有一声声让他们都倍感温馨的悠长鼾声。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都充满了温暖:“那小子可真是禀性难移,就知道睡觉!” 阿丑嗔怪地在孔明额头一点:“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要说贪睡,那小子还不是跟你学的!” 孔明听得哈哈大笑,他一把抓住阿丑的小手道:“我若不睡,岂能神游间入你幽梦?若不入梦,岂有今日你我之甘美?所以说贪睡未必不好,主要还是要看睡梦之中能做些什么!哈哈哈哈!” 说着不等阿丑再发嗔怒,立刻拉住她的手往前一指,七星剑如同一根长绳一般,闪电般缩短,同时将两个人沿这条通道一路拉着飘飞而去,随之他们身后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草庐前,刘、关、张三人正站在门前树荫下,静等小僮前来开门。 过了许久之后,就在张飞已经焦躁得鼻孔里直冒粗气的时候,只听柴门咿呀一声响,那个青衣小童终于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刘备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关、张二人一眼,然后陪着笑快步上前,向小僮打个招呼,开口问道:“小僮,不知这一次你家先生可在家中?” 第二十一章 出山(五) 只见那小僮用手捂着嘴再次打个哈欠,这才向刘备还礼道:“将军这次来得正好,我家先生出外访友多时,昨天刚刚回家。只不过先生旅途劳顿,想是累得很了,所以至今午睡未醒,小子却是不敢打扰。” 刘备一愣,却听那小僮又接着说道:“不过先生曾有言道:若是荆州刘将军前来,即刻请您入内。他还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而已,刘将军却是当朝皇叔,天潢贵胄,将军屡次来访却正巧他不在家中,实在是有失礼数,真不知道该怎样致歉才是呢!” 刘备一时间听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小童啊!你家先生言重了!想先生乃是山野高士,雅量高致,岂是我等凡夫所能仰止?只要能让刘备一睹仙颜,那我就算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小僮掩口轻笑,一对灵气的大眼有意无意地在关、张二人脸上扫过,然后向刘备侧身礼让:“请将军入内奉茶!小子这就去叫醒先生!” 说着往里便走。 刘备看他迳直往正房走去,而他早已听见了房间之中所传来的一阵阵平稳细微的鼾声,一阵狂喜之后,他心中一个念头闪电般闪过,随之一把拉住了小僮的手:“小僮且慢!” 那小僮回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刘备问道:“怎么了将军?您不是急于见到我家先生吗?” 刘备向着小僮微微俯身,在嘴唇上一竖中指:“小僮轻声!既然今日先生在家,刘备夙愿已经完成了一半。反正今日天时尚早,先生又旅途劳顿,睡的正香,刘备又何忍打扰清梦?” 那小僮此时倒是显得有些为难起来,他回头望望刘备,再转过头看看房门,斯斯艾艾地说道:“可是将军啊!我家这草庐地方浅陋,拢共就这几间房子。而且这几间房子还都是相通的。若是将军不肯入内叫醒先生,那先生却打算在哪里等候喝茶?” 刘备透过房门上悬挂的竹帘,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位清秀的年轻文士正侧身躺在正对门口的一条凉席上熟睡,许是被门外的声音惊动,只见他眉头微皱,随即一翻身面朝里,又陷入了梦乡。 这山间隐逸的悠游一时间让刘备艳羡不已,他轻声叹息一声,微笑着低声说道:“无妨,我一向四处征战,颠沛流离惯了,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娇贵。只要先生肯见我一面,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又有何妨?小僮若是有事尽管去,不用在此陪我。等先生醒来,我自会招呼,去吧!” 那小僮面露讶异之色,嘴里低低地咕哝一句:“果然如此!”随即一转身,轻手轻脚地挑开门帘,进入房中去了。 正午的太阳正是热力十足的时候,小院内外的树梢上蝉鸣阵阵,愈发显得这草庐宁静无比。刘备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一张脸上静如止水,不急不躁,竟是一片平和,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急躁之意,甚至就连他那梳理得十分仔细的头发也丝毫不乱,鬓角眉心,看不到一点汗渍。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院外的关、张二人一边远远地观望着院内的动静,一边焦躁地来回踱步,到最后那关羽干脆盘膝坐下,在树荫里闭目养神,只留下张飞在那里喘着粗气暗暗生气,却是因为害怕大哥刘备生气而不敢有所造次。 就在此时,只听草堂内传出一声慵懒的哈欠声,一个清朗的声音低声吟道:“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小僮,可有客人来访?” 竹帘内,那位年轻文士悠然起身,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小僮的声音随之传出:“先生,今日并无雅客,倒是您说的那位刘皇叔和他手下的两位将军来了。” 年轻人的声音透着责备:“既是贵客来访,怎不叫醒我?真是失礼!却不知刘皇叔他们现在何处?” 小僮道:“皇叔就在院内等候,那两位将军还在外边的树林中纳凉。” 年轻人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哦,既是如此,容我更衣见客!” 竹帘内人影晃动,年轻人的身影随即消失。 又过了好大一会,门外的刘备这才听到草堂里一阵脚步声响,门帘开处,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掀起门帘走出门外,向着刘备长揖施礼:“不知皇叔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山野鄙夫孔明,惶恐拜见了!” 刘备一见,连忙抢上两步,伸手扶住:“先生不必多礼,刘备数次打扰,正是诚惶诚恐,先生不来怪罪,备已经是感激涕零,岂敢怪罪?” 两人双手紧握,互相打量一番之后,随即相视而笑,神色间俱有大慰平生之意。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孔明先让小僮将关羽和张飞二人请了进来,然后这才躬身揖让,请三人入内,一起奉茶。 关、张二人在外边等得久了,早已口干舌燥,加上心里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怠慢颇为不满,此时也不客气,当即走入房中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暗暗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贤士,眼神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那孔明对于二人的不满视若未见,他对着刘备举起茶杯,啜饮一番之后,这才开口询问:“不知皇叔此来,究竟所为何事?孔明一向隐居隆中,与世无争,却不知刘将军是从何处得知了孔明的消息?” 刘备把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拱手说道:“当日备奉荆州牧刘表之命守卫新野之时,曾有一位大贤名叫徐庶的前来相投。在经过了几次抗击曹操兵马的战争之后,却被那曹操绑架其母,强行要挟徐先生离开了新野,前往许昌。不过在徐先生离去之时,他曾经专门赶回一趟,为的就是要向刘备推荐先生。故此我兄弟这才不揣冒昧屡次来访,屡次打扰,只希望先生能够看在天下间那些煎熬于战火之间的苦难百姓面上出山相助,一统中原,还我大汉天下!” 孔明听得哑然失笑:“大汉天下?!将军不是说笑吧?!” 刘备一愣:“先生此话怎讲?” 孔明笑道:“刘将军,方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其实说到底就是因为这当今朝廷暗弱无能,这才导致整个天下分崩离弃。再说如今天下能人辈出,我孔明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将军赏识之意孔明心领,不过我也只是以山野鄙夫而已,实不敢当此重任!” 刘备一听,双目之中突然间流下泪来:“先生何必过谦?这荆襄之地,谁不知卧龙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志?!今日您如此推诿,可是觉得刘备不自量力,新野小县,委屈了先生?” 孔明一听哈哈大笑:“刘将军此言差矣!量孔明一介书生,岂敢如此狂妄?但蒙将军枉顾,已是受宠若惊!将军这般说,可真是折杀在下了!既然如此,孔明大胆,愿闻将军之志!” 刘备正色道:“备此生别无他念,但愿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于愿已足!” 孔明听了,遽然起身:“既如此,请将军听在下少论天下大势!” 刘备起身施礼:“正要请教!” 孔明走到草堂一隅,伸手在墙上揭开一面帘幕,露出一张中原地图,以手点指侃侃而谈:“方今天下大乱,各地豪杰并起,割据一方者不计其数。如今北方的曹操以弱胜强,灭董卓,诛袁绍,实力强横,已是难与争锋;南方孙权占据江东,到今天已经经历了三代,根深蒂固,也已经难以撼动。而中原腹地,荆襄九郡刘表闭关自守、益州刘璋暗弱无能,巴地张鲁刚愎自用,然而这些地方却是土地肥沃、民殷国富、易守难攻,也许正是上天赐予将军的一件大礼,将军难道对此无意?若将军能以荆州为本,下巴蜀之地,自然能够与曹操、孙权之流相抗衡,进而问鼎天下。三分天下,反掌之易耳!” 刘备听得血脉贲张,向着孔明一揖到地:“愿得先生之助!” 孔明叹息一声:“草堂春睡,从此无缘!碌碌之命,今日之始也!” 刘备喜出望外:“先生当真肯随刘备出山?!” 孔明苦笑:“命中注定,岂能违背?!” 。。。。。。。。。。。。。。。。。。。。。。。。。。。。。。。。。。。。。。。。。。。。。。。。。。。。。。。。。。。。。。。。。。 第二天一早,隆中寂静的黎明被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惊醒,薄薄的晨曦中,一行人离开草堂,直望新野方向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天地五行*火(一) 新野小城,仿佛吹过的每一丝风中都浸染着杀机。 曹军进攻新野的消息,就这样在细细的风中,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迅速地传到了新野,传到了刘备的耳中,也传到了每一个新野居民耳中。 战争的血腥,在这样的一个乱世里早已是一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话题,而且在市井之中早已流传过不知多少战争的范例,对于一场战事的胜负,大多数普通人都已经拥有了预测的能力。而此时刘备的实力对于每一个新野居民来说都看得极为清楚,与即将到来的曹操大军相比,强弱之势,历历分明,这,几乎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恐慌的阴云很快弥漫了全城。 因为大家都知道,就算强如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也曾在曹操犀利的兵锋面前一败涂地,不要说刘备是否能够得到来自荆州的援助,就算是他们的荆州牧刘表集整个荆州之力,是否能挡得住曹兵的攻击,那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未知之数,更何况是刘备手下仅有的数千兵马? 几天之内,已经有不少新野居民开始外逃,新野城内数日之间十室九空,这让一向自命民心所向的刘备沮丧不已。 怎样才能打赢这样一场几乎是注定了失败的战争?怎样才能真正在这个乱世树立自己保护者的威名?这一刻,他的目光自然转向了那个他辛苦邀请而来,自己已经倚为长城的孔明。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时刻,孔明却依然处之泰然,镇定如恒,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急急忙忙地前来找他商议,反而连日常的军事训练也不再去做,一连几天不见踪影。 这一来刘备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以前每当战事来临,至少关、张二人总是会第一时间赶来与他商议对策,虽然总体上败多胜少,但有这样两个拥有万人之敌的弟弟在身边,他至少还能有自保之力,可是自从孔明来到新野之后,这两个弟弟虽然明里不说,但暗地里却是有些不服。而刘备与他们相处日久,自然也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们其实是想借着一场战争来向自己证明:只有他们,才是他仗以克敌制胜、争霸天下的真正倚仗,区区一个孔明,一个有些道法的书生,就算他法术再强,当遇到这种千军万马真刀真枪的宏大场面之时,恐怕也是束手无策的。 刘备不想在这一点上让两个义弟怀疑自己的决策和眼光,所以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并没有主动去寻找两个弟弟,而是直接来找孔明。 当刘备找到孔明的时候,他正在房中悠闲地喝茶。身边的小僮手执一柄蝇拂,正有一搭无一搭地为他驱赶着房中的蚊蝇。一股清幽的檀香味道幽幽传来,让人甫一踏入房间,立刻便感觉心神一片沉静。 刘备急躁的心情也立时变得沉稳了许多。 听到有人进门,背对房门的孔明还未起身,已经开口问候:“主公,可是为曹兵之事而来?”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回头冲着刘备拱手施礼,一张脸上波澜不惊,倒仿佛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一般。 刘备一见到孔明如此,倒是立刻镇定下来。因为他已经和孔明相处日久,对于他的性情也已经有所了解。此时他一见到孔明的神情,便立刻明白,这位智多星必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具体规划。 想到这里,刘备也不再着急,他向孔明摆摆手,然后首先在几案这一侧坐下,等小僮奉上香茗,慢条斯理地啜饮了几口之后,这才不慌不忙说道:“先生之言,正好点中我的心事。如今曹兵大军压境,而我新野地小粮稀,兵微将寡,可以说是以至弱当至强,胜负之机,难以预测。却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却见孔明将手在袖中一拢,悠然笑道:“主公,像这种军旅之事,您应该去和关、张二位将军去商议啊!想我孔明只不过是主公手下一门客耳,焉有资格过问这等大事?” 刘备一听,立时恘然不乐:“先生何出此言?备一向视先生为股肱,自从先生来到新野之后,无论大小事务,备无不请教,今日曹兵大至,新野小县危如累卵,先生却怎地这般说话?想必先生应该十分清楚,我那两个义弟若说冲锋陷阵,自然是所向披靡,但像这等排兵布阵之事,还需劳烦先生啊!” 孔明微微一笑:“主公岂不闻名不正则言不顺之理?” 刘备一听,顿时有所领悟:“先生的意思是。。。。。。。” 孔明这时才正色说道:“主公,想那关、张等人追随主公于草莽,多年征战,亲如兄弟,而且这些人个个能征惯战,可以说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当世虎将。若是主公有什么号令,他们自然不敢违逆,而孔明初来乍到,于主公身上并无丝毫建树、尺寸之功,若是要我去排兵布阵,他们岂会信服?自来军中令出必行方能克敌制胜,若是其中有人阴奉阳违,或者是干脆抗命不从,这场征战不战自败!这点道理,主公难道还不明白?!” 刘备猛醒:“原来先生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哈哈!先生放心,既然我今日前来找先生商议,自然不会让先生为难就是!但等明日一早,我便即刻将兵符印信交付先生,这新野大小军民全都交与先生调遣,若有不从,先生尽可生杀予夺,不必顾忌!” 孔明双目微眯,点头说道:“既如此,我还有一个要求。” 刘备声音坚决:“只要能击退曹兵,先生但有所求,刘备无不从命!” 孔明一击掌:“那好!明日一早,除去兵符印信之外,但求主公佩剑一用!” 刘备更不迟疑,遽然起身,从身侧摘下长剑往孔明面前一放,大声说道:“此剑跟随我多年,我身边那些老将无一人不识。先生执此佩剑,便是代表我刘备本人。明日先生调遣诸将之时,若有人敢于违抗,尽可以此剑斩之!若是刘备因此而有任何怨言,天地不容!” 孔明起身,一揖到地:“谢主公成全!” 孔明说完站起身来,对着刘备以目送意,面对着门口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刘备也不再多言,当即转身出门,却见门开处,关羽和张飞正站在门前,面色不愉。 刘备也不说话,只管从二人身边穿过,径自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关、张二人对视一眼,也默默地相随而来。 到了刘备房中,刘备默默地在坐垫上坐下,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却是仍不做声。那张飞沉不住气,马上便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大哥,您将自己的佩剑交与孔明,究竟是何意思?” 刘备抬头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二人在房门外守候良久,自应听得到我和先生说话,又何必多问?” 张飞看看关羽,只见关羽稍一沉吟,当即抬头直视着刘备说道:“大哥,关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备道:“你我兄弟出生入死多年,同生共死,亲如骨肉,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二弟有话,尽管讲来就是!” 关羽叉手道:“大哥,您也知道我和三弟追随您多年,虽说时至今日命运多舛,一直未曾能够帮助大哥创下一分基业,不过那也只是天时未至而已!若论带兵之能,我想我和三弟不会输于当今天下任何一人,那孔明初来乍到,以一介文弱书生之身份,且无尺寸之功于大哥,我等也并未真正见识过他的将兵之道,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那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并不曾经过战阵检验。今曹兵大至,我新野军民正处于累卵之危,大哥却只凭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轻信此人之能,将我们兄弟费尽心力才招收训练成功的近万兵马一旦交付此人,而且还赋予其生杀予夺大权,如此轻率,恐有不妥!” 张飞也在一边随声附和:“是啊!大哥。那孔明虽有一些妖法,不过那终究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说到上阵杀敌,御敌于百里之外,那还是要我们兄弟啊!” 第二十二章 天地五行*火(二) 刘备听完,突然笑了起来:“两位贤弟,你们也是当世之名将,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哥岂不知上阵冲杀须借重你们?不过自来将兵、将将,独当一面与统摄全局,本就是分属于将帅的两种职责。尤其是二弟云长,你熟读春秋,又几曾听说一军之主帅亲自跨马提刀,冲锋陷阵过?!若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也必定是山穷水尽之时!难道高祖当年所倚重的张良张子房,还曾如一偏将一般亲手斩下过多少人头?然而当年的大汉基业,又有谁敢说不是张子房先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咱们兄弟相依相守多年,你们也应该知道,但凡是大哥我看中的,必定会有其一技之长,可以说个个才堪大用,只不过这其中缺少了一个统筹运作、使其达到一种最完美的组合方式,发挥出最大威力的帅才而已!这许多年来,大哥一直在反思这样一个问题,在我身边有两位贤弟这样的当世虎将,也有糜竺糜芳、甚至是徐庶徐元直这样的大才,却为何一直不能稍舒奇志?想来究其原因不外如是:我空有识人之明,却无用人之道!想那徐元直之能,你二人也是有目共睹,那孔明先生既是他极力推崇之人,自然不会是平庸之辈!况且当日元直在时,你二人也能对其倾力辅助,就算那孔明并不像元直所说那样高明,只是与其不分轩轾之人,那你们听他调遣,也不至于太失面子啊!再说我等兴兵,只是为了大汉基业,只要能够功成,又何必斤斤计较一时之得失和面子?” 这番话说完,关、张二人一时默然。因为他们都听出了大哥的潜台词:“不管他孔明怎么做,也不管你们俩怎么做,其实都是为了我们日后的富贵荣华或者是万世流芳,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就算是用这一场战争,或者是这近万将士和新野百姓做一个赌注,试试这位孔明先生的能力又能如何?大不了从头再来罢了!” 这两人都是从腥风血雨的战阵之中走来,心中早已没有了普通人的那种细腻的情感,他们都深信这样一个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人生其实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富贵荣耀,赌输了,只要还有赌本,那就从头再来! 若孔明当真有足够的才能,指挥打赢了这场战争,那么从此之后一战功成,扬威天下;若是孔明指挥失当,那么凭借他们的武功要想在兵败之后逃出生天,也并非难事——以前这种事情太多了。 本就一无所有,又何惧一战成败?! 兄弟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他们各自举起手用力击掌,就这么决定了孔明日后在刘备身边的地位和身份。 孔明的房间里,他蓦地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剑光,一闪即逝,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掠过脸颊,随即恢复了平静。 新野城郊。有一片荒野,这里地势开阔,然而却遍布芦苇,其中道路夹仄,崎岖难行,曹操部下大将夏侯惇、于禁、李典率领的军队便是在这样一片荒野中艰难行进着。 此时正值深秋,草木枯黄,飒飒的秋风中,一望无际的芦苇丛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之声,沧桑而悲凉,虽有大军路过,却依然显得寂寥而荒凉。 夏侯惇在马上左顾右盼,一马当先,因为曹军一直在和刘备的交锋之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所以身为军队首脑的夏侯惇并没有将蜗居新野、势单力孤的刘备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主公曹操命令他出动数万精兵、而且还给他派来了于禁和李典这两位在曹军中赫赫有名的上将进攻新野,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此时的他一直在憧憬着自己军旗一挥,新野城弹指而破,然后将刘、关、张三人生擒活捉的场面,悻悻得意间,却没有料到一场灾难正在悄然逼近着。 不过,那夏侯惇毕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当世名将,一身武功之高,可以说直逼关羽、张飞等人,就算有些差距,那也只是微乎其微而已。像这样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于危险的感知异常敏感,异乎常人。 随着军队前锋进入这片芦苇荒原越来越深,夏侯惇心中的那种极度的自信和满不在乎也在迅速淡去,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中突然间不安起来。他坐在马上左顾右盼,一种莫名的恐惧蓦地袭上心头,就好像那极天弥地的荒野芦苇丛中隐藏了一头极为凶残且力量强大的猛兽,危险的气息遮盖不住,随风飘逸且即将扑击而出择人而噬一般,一丝凉意从夏侯惇脊背上倏然升起,此时的他,已经嗅到了周围隐伏的浓烈杀机! 然而就在他正想止住军队的前进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于禁的声音随即传来:“夏侯将军且住!于某有话要说!” 声音入耳,夏侯惇的眉头就是一皱。 原来,这夏侯惇不但武功卓绝,驭军能力堪称上乘,而且他还是众所周知的曹操本族,凭借着他自身过人的能力,一直极受曹操赏识。不过,那于禁一身武功丝毫不在他之下,而且性情沉稳足智多谋,实是一员文武双全的虎将。爱才如命的曹操虽然赏识夏侯惇的勇猛,但也极为爱惜于禁的谨慎,所以才会特意派遣于禁前来辅助夏侯惇讨伐刘备,为的就是让于禁牵制于他,使他不至于太过轻敌和鲁莽,以此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曹操这种安排的用意,夏侯惇和于禁二人自然心知肚明。然而那夏侯惇自来好大喜功喜欢表现,又自恃自己是曹操本族,根本就没把于禁放在眼里。而于禁自己也知道,就算是在军事行动上自己有什么想法也是不说为好,因为如果他不说,身经百战的夏侯惇也极可能安排得面面俱到,若是自己说出来了,夏侯惇必定会怕自己因此而争功,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最终把军队置于一种不利的态势之下。 和夏侯惇不同,于禁对于这次讨伐的对象刘关张三人可是不敢有一点小觑,因为煮酒论英雄证实了刘备的深沉和机变;杯酒斩华雄、杀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印证了关羽的武勇、忠义和无敌的武功;而当年关羽杀颜良之后对曹操所说的一句话至今言犹在耳:“关某之能,小事耳!如我家三弟张翼德,其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以于禁所了解的关羽之冷傲尚能如此评价之人,其武功之精强,其杀威之强横,自然可见一斑!况且他还听说此时刘备手下又多了一员曾经在河北一带纵横无敌的虎将赵云赵子龙,此人白马银枪,不论是武功还是智计,据说都不次于关羽。可以说此刻的刘备虽然兵力不足,但手下的战将们的战力却堪称一流,两军阵中,谁敢说不会与这些人正面相对?故此于禁对于这场看似胜券在握的讨伐十分谨慎,虽然嘴里对夏侯惇指挥的一系列行动不予置评,但却一直冷眼旁观,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因为他的冷静,所以他也比夏侯惇更早地嗅到了危险。可惜的是,作为主将的夏侯惇生怕于禁会抢了自己的功劳,于是在进军之前就特意把他安排在了军队的最后。 由于此地道路狭窄崎岖,军队在这片荒野上行进之时,并不能列阵,所以前后拉得极长。等到于禁带领的后军到达之时,夏侯惇带领的前军已经深入数里了。 于禁在马上遥望着前方隐没在一片枯黄之中迤逦前行的军队,感受着鼻翼间随风而来的干燥气息,再想想刘备那莫测高深的眼神,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他急忙抬手止住后军,吩咐他们在此暂停,然后自己打马扬鞭,从士兵们身侧一路跑过,前去追赶夏侯惇。然而这里不是平原,崎岖的小路上又有一刻不停一直在行进的军队,所以尽管于禁心急如焚,但是等他一路赶到夏侯惇身后之时,军队前锋已经进入了荒野腹地。 看着于禁气喘吁吁的样子,夏侯惇心中就是一阵没来由的腻歪,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已经把刚刚意识到的危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见他斜着眼睛看着于禁道:“于将军,身为上将,三军面前,缘何如此失态?!” 于禁也不去在意对方的眼神,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说道:“夏侯将军,此处地势寥廓,道路两旁却又有不低的斜坡,且枯草芦苇遍布,实是一处设伏截击的险地。况且如今天高物燥,大军穿行其中,一旦遇火,可说是凶险万分!此乃行军之大忌,将军不可不察也!” 夏侯惇听了,心中就是一阵烦躁,本来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正准备设法应对,然而此时于禁这么一说,倒好像显得对方的军事才能强过了自己一样,这让心高气傲的夏侯惇如何接受? 不过夏侯惇也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老到的将领,他自然也能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处环境的凶险,自己也觉得很难反驳于禁的话,可是他又觉得下不来面子,一时间沉吟不语。 此时的于禁心急如焚,他知道,军队在这里多呆一会,凶险就多增一分,他顾不得去看夏侯惇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连连催促:“大将军,事不宜迟,还是赶紧下令撤军,待打探清楚之后,再行定夺吧!” 夏侯惇听得心烦之极,脱口而出:“于禁!你管得也太多了吧?我身为主将,还要事事听你调遣不成?!该怎样做我心中有数,不用你来这里啰里啰嗦!还不退下!” 于禁还要再说,夏侯惇把脸一沉:“退下!” 于禁无奈,不由得长叹一声,黯然后退。 恰在此时,只听前方一声炮响,杂树丛中突然冲出一支军队,当先一人白马银枪,器宇轩昂,英姿飒爽,正是传说中那位纵横无敌的赵云赵子龙。 第二十二章 天地五行*火(三) 不过,与这位青年将军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他身后所带领的那些军士却让心中烦闷的夏侯惇和于禁忍俊不禁,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只见那些人一个个无精打采,身上的军衣也破烂不堪,大部分人面黄肌瘦或是满脸皱纹,无一不是老弱病残之辈,就连手中的兵器也似乎难以拿稳,这样的军队如何征战? 夏侯惇心中的一丝疑云和戒惧在这一刹那一扫而空。 他回过头乜斜了于禁一眼,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胆小。只听前边的赵云大喝一声,声音居然也有些底气不足:“前方的曹军听着!你们已经陷入我主公设下的重重埋伏之中,若不后退,必然会将你等杀得片甲不留!识相的,快离开新野,也可饶尔等不死!” 夏侯惇看着赵云身后那些面对自己身后雄壮军容面露惧色,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的老弱军士,不由得仰天一阵狂笑:“人言刘备当世豪杰,极善用兵,其手下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能征惯战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哈哈哈!如此雄兵,如此埋伏,当真吓杀我也!儿郎们!前无去路,该当如何?” 身后诸将齐声呼喝:“杀!杀!杀!” 夏侯惇把手一挥,一马当先,挺枪直扑赵云而来。 那赵云似乎也明白双方实力悬殊,见对方不退反进,顿时脸色大变,只听他身后一些军士大声叫喊:“坏了!坏了!将军说的不准啊!不是说曹兵一看到有埋伏就会逃走吗?怎么不灵了?快跑!快跑!” 赵云见收束不住,不等夏侯惇来到面前,一拨马,带头便退,手下军士四散而去,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周围的灌木芦苇之中。 夏侯惇更不迟疑,也不去理会赵云的去向,当即指挥人马披荆斩棘,向前急速推进,沿途虽然又碰到了几波截击的人马,但无一不是像赵云一样一触即溃,根本构不成一点威胁。 这一来夏侯惇心中最后一点担心也完全烟消云散,毫无顾忌的他早已将于禁的提醒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贪功心切,挥军激进,不多时两万军队已经完全淹没在了那一片黄绿斑驳的荒野之中。 眼看着前锋部队就要突出荒野,马上的夏侯惇鼻翼间却突然传来一阵烟火之气,虽说他心中此时已经完全不把驻守新野的刘备放在眼里,然而身为主将,却也不得不在心里为手下这两万兄弟的生命有所担当。他心中其实也非常明白,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哪怕是一点火星,也会对身处其中的他们形成致命的威胁。 他急忙勒住马匹环目四顾,却见就在这一刹那间,四周竟然已是烟火突起,冲天的火光中冒起一阵阵遮天蔽日的浓烟,随风飘散,眨眼间,自己和身边的将士们已经被淹没在了滚滚的浓烟之中。一声霹雳怒吼过处,黑马、黑甲、皂缨长矛,环眼圆睁的张飞携一身火光一骑直出,矛尖上一点烈焰已经指到了夏侯惇面门。 这一刻,夏侯惇才突然间领略到了传说中张翼德的纵横无敌和绝世的武功。他此时已经来不及躲闪,连忙把手中枪一立,侧身,外挂,但张飞的动作快如闪电,长矛矛尖上的分叉已经叮地一声直撞在了他的枪杆之上。 似乎有一股炽热得可怕的火元力瞬间传来,夏侯惇只觉得掌心一阵剧烈的灼痛,手一松,长枪脱手而飞,竟然擦着自己的身体直冲而出,只听身后一连声惊叫,自己的长枪竟然一连穿透了身后三名裨将的身体,尸体轰然倒下,随即被绵延而来的火光点燃。 烤肉的味道骤起。 夏侯惇魂飞魄散,对面的张飞嘴角露出一丝残冷的微笑,手一翻,长矛横扫直奔夏侯惇太阳穴打来。夏侯惇头一低,头盔上的细绳在下颌上勒出一线血光后猛地断裂,头盔倏然飞出,长发披散。 他再也无心争斗,趁着与张飞两马相错的空档,猛地一催马,冒烟突火,落荒便逃。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张飞蛇矛后柄已经击在了他的后心之上,护心镜铿锵有声,碎成碎片。夏侯惇一口鲜血喷出,随即逃出了张飞的视线。 后队中,于禁和李典也在慌乱中分别遭遇了刘备手下另两员大将赵云和关羽。那李典虽然并未真正见识过赵云的武功,但两人甫一交手,他却已经领略到了这位白袍将军枪法的精湛,不过一个照面,李典手臂、大腿均已受伤,和夏侯惇一样,他也是一路冒烟突火狼狈而逃,根本顾不得手下的兵士。 而遭遇关羽的于禁却是深知关羽刀法的犀利,一见到突然出现的关羽那微眯的双眸中射出的一丝厉光,他已经是魂飞魄散,根本不曾交手,他便带头落荒而逃。 火海中,焦臭的味道窒人呼吸,呼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在突如其来的冲天大火和火光中神出鬼没的刘备军队的攻击之下,两万大军竟是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完全变成了俎上之肉,砧上之鱼。而且尤为让这些狼奔豕突的曹兵崩溃的是,敌军在火光中来去自如,所过处火势更猛,但他们却是毫发无伤。这种诡异的景象让这些本来就已经惊慌失措、心神不属的曹兵们更加如遇鬼怪,再也兴不起一丝抵抗之意。 秋日的夕阳有些冷漠地播撒着余晖,遍野的黑色灰烬之中,尸横遍地,哀鸿阵阵,刘备、关羽、张飞、赵云等人各自带领着一队军兵,终于在一片狼藉的尸骸之中聚在了一起。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夏侯惇所带来的两万军兵死伤殆尽,只剩下数千人侥幸逃脱,跟随着那三位丧魂落魄的将军逃离了新野城外这片也许会让他们一生都刻骨铭心的博望坡,一路向北方去了。 荒原上,刘备缓缓将手中的双股剑收起,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纸道符,对着关羽等人高高举起:“诸位贤弟,三军儿郎,今日一战,你等可领会到了军师莫测高深的道法?你们可领略到了军师运筹帷幄的高明?今日以弱胜强,固有诸位冒死冲杀之功,更有军师决机于前的英明!军师以一纸符箓而聚天地之力,聚风、御火,使三军伤敌而不自伤,如此法力,如此道法,虽天人而何!从此之后,我军中有先生,直如游鱼入水,猛虎添翼,天下豪雄虽众,我等又有何惧哉!传我命令,回军新野,为众弟兄、为军师庆功!” 而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杀或者更可以说是围猎之中,关羽和张飞已经对孔明莫测高深的道法和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之下,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怨怼。此时听到刘备这般吩咐,立刻答应一声,在率领军队打扫战场之后,立刻向新野城而去。 天地间最后一缕青烟随晚风散去,风过处,烟尘四起,仿若一声悠长的叹息。。。。 孔明初出茅庐第一战,他以其莫测高深的道法和算无遗策的谋略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用一场血腥的战事、近两万曹军官兵的性命,证明了自己作为一军之魂的实力,也在诸如关羽张飞等这些桀骜不驯的当世虎将心中奠定了其不可动摇的、神一般的地位。 在博望坡一战中,孔明虽只是小试身手,但其中却也包罗了他一身所学道法和兵法的精华。 孔明知道,其实用兵之道也是道,只有顺应天时、借助地利、再加上人和之便,才能出奇制胜,以弱胜强。 他在第一次见到刘关张三人之时就已经看出,这三人身上分别蕴藏着土、水、火三种五行元力,而在他到达新野之后又惊喜地发现,原来在那位年轻的白袍将军赵云身上,也蕴藏着一种极为可贵并极具威力的先天元力——风。而这也是这位来自常山的年轻人之所以在枪法上独树一帜、快如闪电、疾如飘风的最根本原因。 他此时道心澄明,不但已经隐约窥见这些人无一不是自己前世的属下或者说是朋友,而且他还知道,日后必将还有其他前世的故人前来相会。 其实就在曹兵即将进攻新野之前,他在入定之时便已经感知到了这些讯息。所以他虽然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巡视新野周围的地势,却曾在夜间以元神出行,将新野周围的地形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遍。结合新野此时现有的实力与即将到来的曹兵的军力,他迅速制定出了这样一个诱敌深入然后以火代兵,以天地之力杀敌立功,以最小的代价来赢取最大成果的计策。 风云动,虽千钧之力而来,我以四两拨之可也!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未雨绸缪的计划,所以孔明才会在刘备找他商议之时淡定自如,信心百倍。 其实刘备等人并不知道,在博望坡这一场战事之中,之所以他们能在一瞬间将火势催动到最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了曹兵的所有退路,只不过是因为孔明利用张飞身上的先天火力和赵云身上的先天风力作为媒介,在一瞬间引动了天地之力罢了,而且正因为张飞和赵云的全副心神都专注于曹兵身上,所以火力一生,风力自动,风吹火势,所向之处,必是曹兵!这也正是因为张飞和赵云俱是先天高手,念力之强,比一般人强了不知多少倍之故。 而在这场战争之中,那种让所有曹兵都为之崩溃、所有刘备手下兵马冒烟突火却总能毫发无伤、精神百倍的诡异景象,正是因为孔明以一纸灵符之力激活了隐藏在关羽身上的先天水元力,在关羽身上那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冲天忠义之气以及对于手下军兵发自内心的爱护之下,神念到处,就算是身处在这四野枯黄、一片火海的环境之中,孔明却也能从大地和空气中汲取水分,聚成一个个水罩来保护刘家军士,加上他们行动间自然而然携带上了张飞传递而来的火元力和赵云的风元力,所以才使得他们所过之处,火更猛,风更强,自己却毫发无伤。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三军将士甚至连刘备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完成,他们只知道军师孔明料事如神,道法高明,却根本连想也不会去想这其中原来也有自己的力量。 而这,也正是修道者的高明所在。 新野城中,孔明正和阿丑相对而坐,悠然品茗。小夫妻强大的元神念力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俯视着整个博望坡,可以说在这片并不算太大的战场上,每一丝火光,每一缕浓烟,每一个将军或者是士兵的每一个动作,都一览无余地落入了两人的眼中。 因为这场战事之中,身具火元力和风元力的张飞、赵云乃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而身具水元力的关羽则是众官兵自我防护的法宝,所以孔明的神念一直跟随在这三人身上,随时随地地在整个战场上所牵动的无形之力中做着一些细微的调整,以此来保证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杀伤对手。 而此时的阿丑身上那种来自蛮古洪荒的绝强鹏煞之气也派上了用场,她强大的元神念力影响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使对手莫名地胆寒,使己方杀气更盛。可以说,小夫妻未曾亲临而胜似亲临,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起码在这种意义上并不存在。 因为远离只是表象,亲临才是实质。 血雨腥风,这样的场景落在小夫妻的视线里,显得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似曾相识。 一种深深的无奈弥漫心底。 有时候,一场也许是造福百年的征战,但在当时当地、身处其中的人们看来,那却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灾难。然而,不破不立,不死不休,无阴则无阳,无死则无生,有时候这样的代价,却是不能回避的必须。 其实这也是阴阳轮回,这也是天道! 等到战场上的搏杀声渐渐低落,等到漫天的浓烟携带着无数魂灵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等到火光过后,大地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等到嗜血的欢呼震耳欲聋,等到回师的马蹄声一阵阵响起,孔明的眼角终于滴落了一滴浑浊的泪痕。 他收回神念,伸手拉住阿丑的小手轻轻抚摸,然后悠然站起:“贤妻,该是为将士们庆功的时候了!” 阿丑无言。 她目送着丈夫离开,目光里也是五味杂陈。 。。。。。。。。。。。。。。。。。。。。。。。。。。。。。。。。。。。。。。。。。。。。。。。。。。。。。。。。。。。。。。。。。。 新野城外,大军络绎而来,城门开处,消息灵通的新野居民们已经开始夹道欢迎,甚至有一些出逃的居民也已经开始陆续返回。 孔明早已预料到了战事的结果,刘备府中大涨宴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新野城终于迎来了一场难得的胜利,一场难得的庆典。。。。。。。。 第二十三章 天地五行*火烧新野(一) 许昌。 曹操拍案而起,怒目横眉。他伸手把身边正在为他朗读前线来信的官员手中的信笺夺过,顺手撕碎,扔在地下。 作为方今天下风头最劲、也可以说是实力最为强横的一方军阀,曹操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便利加上扫荡河北袁氏兄弟的余威,可以说是威震天下,群雄俯首。一直以来,他兵锋所向,无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就算是再强大的对手,也往往会在他面前一败涂地。他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那位曾经狼狈落魄不得不寄居于他羽翼之下苟延残喘的所谓皇叔刘备,竟然能凭借一座小小的新野县城、数千人马而挡住他南下的铁蹄,而且还奇迹般地将自己所派去的由三位军中上将带领的两万军兵围歼一空! 虽说这只是一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无关乎大局的小型战役,然而像这种以至弱胜强的战事对于双方军心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更甚至会因为这样一次看似普通的小小成败,会让一个他一直在内心中极为忌惮的潜在对手从此崛起,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从而成为他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强如曹操,他曾因一时之误会而将在他逃亡路上真心相待的故人一家屠戮一空,并且曾对后来也死于他手的追随者陈宫说道:“宁教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他又岂肯毫无动作地坐视对手坐大? 此刻的曹操不想追究这场战役成败的责任,他只是在意识到了对手已经开始觉醒的同时,因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紧张起来,他,必须有所行动! 。。。。。。。。。。。。。。。。。。。。。。。。。。。。。。。。。。。。。。。。。。。。。。。。。。。。。。。。。。。。。。。 就在许昌的曹操充满了杀机的目光紧盯着荆州的时候,那位荆州牧刘表却生起病来。 刘表有两个儿子,长子刘琦,乃大夫人所生,不过这位夫人已经亡故;次子刘琮,乃现任蔡夫人所生。因为这位蔡氏夫人娇媚妖娆,极善媚惑之术,刘表将其娶过门之后对其迷恋有加,宠爱备至,言听计从。加上蔡家在荆州势力颇大,可以说对于刘表在当地的统治也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刘表爱屋及乌,不但宠爱次子刘琮甚于长子刘琦数倍,而且就连蔡氏夫人的那位并没有多少才能的弟弟蔡瑁也笼络在身边,还让他掌管兵权。 这蔡瑁本是狼子野心,而那位蔡氏夫人也不是什么肯安于内室的贤惠女子,这姐弟二人并没有真正把刘表当成什么亲人,而是将其当成了攫取权力和地位的工具。 不过他们也知道,在荆州上层士大夫阶层之中,蔡家只不过是依附于刘表,靠着裙带关系才混入官场的庸俗商贾,所以大多数人只是对他们表面敷衍恭敬,其实骨子里并不太瞧得起他们。所以要想达到目的,与他们蔡家有着血缘关系而且性格懦弱的刘琮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棋子。 因为蔡夫人和蔡瑁的关系,大公子刘琦在荆州一直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感觉周围危机四伏。作为蔡夫人和蔡瑁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以说他呆在荆州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危险。 后来刘备请得诸葛亮出山之后,深知孔明之智谋的刘琦便在刘备的授意之下多次请教孔明自保之道,于是孔明顺水推舟,将刘琮支到了夏口屯兵,一来暂避其锋,二来也是孔明为自己日后所布下的一枚极为重要的棋子。 火烧博望之后不久,刘表逐渐病重,他虽然有意托孤于刘备,甚至还假意让刘备坐领荆州,然而心机深沉的刘备深知此时时机未到,而且实力弱小的他还需要人心所向的支持,所以他只有婉言谢绝。 然而从此之后,身处新野的刘备便再也得不到刘表的消息,在蔡夫人和蔡瑁的封锁之下,一直到刘表去世、姐弟二人假传遗嘱立刘琮为荆州之主,刘备、刘琦等人也毫不知情。 不知不觉间,荆州已经陷入了一种万劫不复的巨大危机。 。。。。。。。。。。。。。。。。。。。。。。。。。。。。。。。。。。。。。。。。。。。。。。。。。。。。。。。。。。。。。。。。。。 浓重的杀意从遥远的许昌清晰地传来,曹操亲率五十万大军南下荆州,气势之盛,一时无两。 为了宣示吞并荆州、除灭刘备的决心,曹操不惜甘冒骂名,将阻谏出兵的名士孔融全家杀死。孔融的鲜血刺激和警醒了曹军官兵甚至是大汉朝野。孔融死后,曹操手下、朝野之内再无一人敢于出言反对。 曹操带兵出征,兵锋所向,迅如雷霆,不数日间,前锋已经到达了荆州地面。 此时刘表已死,那蔡氏夫人和蔡瑁虽有野心,但他们也只是那种坐享其成的小人而已,一旦面对战事,立刻手足无措,慌了手脚。而那位傀儡刘琮此时尚且年幼,而且天性懦弱,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曹操伍拾万大军压境,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而实质操控了荆州兵权的蔡瑁又不甘于将辛苦得来的地位交付刘备,所以在和姐姐蔡夫人商议一番之后,终于决定:向曹操投降,以荆襄九郡作为交换,向曹操求得在朝廷中的一点地位,得保后半生甚或是后世的安宁和富贵! 这密室之中的商议,刘备和刘琦又从何而知?只有孔明那双睿智的眼睛穿透了一切,撩开迷雾,洞悉了所有。 他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点头微笑,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天道,这渺渺茫茫棋路纵横的大地上,其实每一个人的每一步都已经设定,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终究会去;该得到的勿须求,不该得到的勿强求。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转折点,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贵险中求,也许这即将到来的一场毁灭,就是他们的新生! 襄阳城。 刘琮,这位刚刚接替父亲掌管荆州不久的少主,正觉得气闷无比。因为此刻强势的母亲正和那个让他更加厌烦的舅舅蔡瑁一起,加上张允、傅巽、蒯越,等刘表旧将,一起用一种可怜甚至是蔑视的目光注视着他那尚显稚嫩的脸庞,用他们的话来说,就连当年的中原第一大阀袁绍、袁术兄弟,在他们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抵不住曹操一击,更何况是老主新丧的荆州,更何况是年幼无知、在荆州军民中毫无威望的刘琮?! 这些人一直在苦口婆心地游说自己的少主,让他审时度势,认清当前的形势,与其被曹兵攻击兵败,玉石俱焚,倒不如干脆将荆州拱手相让。这样一来也许曹操还会感念其恭顺之意,对其心生好感,也许倒不失封侯之位。 其实那刘琮虽然年幼,但此子天资聪颖,对于这些人的用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肯归顺曹操,只要荆州军民上下一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加上此时还有一位极具军事才能的刘备和他手下的一干智囊、虎将在,若能联合,那么自己一方以逸待劳,加上地利之便,可说是胜算极大。 而且自己不降曹,那么在当今朝廷暗弱、乱如扑塑的情境下,可以说自己虽名为汉臣,实则是一方之帝王,一人独大,予取予求。然而一旦降曹之后,且不说自己从此一定会受制于人,恐怕以自己的身份来说,性命是否可以得到保全都很是难说。 而诸如蒯越、张允、傅巽等人甚至包括自己的舅舅则不然,不管他们在荆州的地位如何,他们始终都只是一些无关乎荆州归属的外人,不管他们是跟随自己还是跟随曹操,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他们的地位就不会发生什么大的改变。更甚至就是因为他们此时这种降曹的主张,他们会得到比跟着自己更大的实惠!其实不管他们说的怎样天花乱坠,刘琮都能从中听出一个画外音:反正我们投降是一定的,你不投降,我们也会逼着你投降。至于投降之后你是死是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年幼的刘琮才感受到了那种墙倒众人推的悲哀,而尤为让他心中感到悲凉和愤懑的是:自己这个以前一直给自己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的母亲蔡氏,一旦真正面对大事,怎么就会变得如此愚不可及、冥顽不灵?想她也是从荆州的政治漩涡中一路走来,怎么会对自己的宝贝弟弟还有这一干明显用心险恶的臣子的阴谋一无所知甚至言听计从,将自己和儿子置于一种危险至极的境地而不自知?甚至此时给自己施加压力最大的,正是这位赋予了自己生命,又不择手段为自己争来了荆襄九郡这份庞大家业的母亲! 第二十三章 天地五行*火烧新野(2) 他无力抗争,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母亲和舅舅的羽翼之下,一直是他们替他安排一切,就算他看透了一切,就算他极力抗争,但他的声音太过弱小,根本就穿不出这座大厅,更不能传到荆州军民耳中! 他薄弱的肩膀,根本不能负担如此之重。他脆弱的心理防线,根本就经不住哪怕是一点最轻微的攻击。他终于留下了眼泪。 众人看着那两行晶莹的泪水,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男人,不管他拥有什么样的地位,一滴眼泪所代表的意义往往就是无奈和妥协,这个初掌荆州的少年,从他的眼眶失守,泪水奔涌而出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荆襄九郡已经易主,因为他已经向天下人宣布了这样一条信息:我不能坚守自己的信念,更不能左右别人的信念,我是一个注定了的失败者,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块俎上之肉、砧上之鱼! 没有丝毫的怜惜,蔡瑁那冷酷的声音适时响起:“哭什么?!快说!你心里究竟是想怎么做?!” 刘琮身子一抖,慢慢地抬起头,怀着最后一线希冀望向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那不耐烦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缓缓低下头,低声说道:“舅舅,母亲,琮儿年幼无知,这些大事,还是由你们做主,琮儿听着就是了!” 无视于外甥的低落,蔡瑁猛地站起,兴高采烈地击掌叫道:“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外甥,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曹公拥兵五十万南下江南,雷霆之下,势不可挡!我们顺应时势,也是为不使荆州军民陷于战火,生灵涂炭嘛!咱们自己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琮儿能看得开这一点,舅舅还是很高兴的!哈哈!哈哈哈!” 刘琮低垂的双目之中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蔡瑁身后的蒯越等人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蔡瑁迫不及待,立刻大声呼喝:“宋忠何在?!” 一人应声而入,抱拳为礼:“末将在!将军有何吩咐?” 。。。。。。。。。。。。。。。。。。。。。。。。。。。。。。。。。。。。。。。。。。。。。。。。。。。。。。。。。。。。。。。。。。 新野城外。 关羽正带领一队军兵做例行的巡守。 行至一处岔路,关羽见此地僻静,便下马带人进入路旁密林歇息。过不多时,突听小路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关羽一听,便知道这是一匹军马,因为此马在奔跑时蹄声极有规律,显然是受过良好的训练,而且马铃声悦耳动听,绝非一般民间马匹所能配备之物。 此时,曹兵犯境的消息已经传来,身为大将,关羽自然对于此刻过路的所有军士极为注意。他可不会去在意这路过的军士是来自哪里,因为不管是荆州刘表还是江东孙权,可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身经百战的他也深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的道理,因此马蹄声甫一入耳,他立刻做出反应,手一挥,手下军士一涌而出,拦住了去路。 只听小路上一声战马的惊嘶,紧接着便传来一个怒冲冲的声音:“你等何人?我乃襄阳蔡瑁将军手下宋忠是也!今有紧急军务在身,你们还不让路?” 一个军兵冷峭的声音随之响起:“蔡瑁?!宋忠?那又怎么样?我家关将军在此,你不下马见礼,还敢猖狂?!” 宋忠更加愤怒:“关将军?莫非是刘备手下的关羽?你们只不过是寄居在我荆州的一群孤魂野鬼罢了,仰人鼻息,算什么将军?!真是笑话!还不让路!” 关羽大怒。 他本来一听说是襄阳来的一位将官,本有放行之意,然而宋忠的一番厥词却彻底激怒了关羽。只见他眉头一皱,一对凤目微微一睁,一缕精光一闪而逝,随即闭上。他鼻翼微动,一声冷哼从林间传出,竟然如一柄无形的利刃一般直击宋忠。 声音甫一传入宋忠耳鼓,只见他突然间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滴滚滚而下,身子一晃,突然间跌下马来。 关羽冷漠的声音随即传来:“如此无胆鼠辈,也敢目中无人!给我带进来!” 原本傲慢的宋忠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见过一些世面和阵仗的人物,在荆州军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面对着万马冲阵的场面,自己也不曾有过些许的畏惧,然而只是这位传说中曾千里走单骑的传奇虎将的一声冷哼,却能让自己胆战心惊,失足落马!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拥有如此威势的,究竟该算作是人,还是该算作是神?! 他心底那一丝作为地主的优越感和傲慢顷刻间一扫而空,此时他心中所剩下的,就只有纯粹的忐忑和畏惧而已。 关羽纹丝不动地坐在树荫下的一块岩石上,不言不语。 宋忠在军兵的推搡之下跌跌撞撞地走进树林,闭目不语的关羽身上一股无形的威势逼人而来,竟然犀利得如同断金截铁的利刃一般,锋芒到处,刺骨生疼。宋忠遏制不住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胆寒,竟是不由自主地膝盖发软,扑通跪倒,而在这一瞬间,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也丧失殆尽。 关羽的声音淡漠而冰寒,如水、如冰,利锥般刺入耳鼓:“宋将军,如今曹操大兵压境,但不知你行色匆匆离开荆州,所为何事?” 宋忠的内心一阵挣扎,神色踟蹰。 关羽微眯的双眸倏然睁开,一缕精光直刺入宋忠眉心,他的心理防线竟脆弱得不堪一击,立刻为之崩溃:“关将军容禀:小人此行,乃是为蔡将军向曹操前锋曹仁将军充当信使,至于目的如何,小人却是不得而知。” 关羽用手一托胸前飘逸的长髯:“哦?曹兵未至,先有信使,这其中必有蹊跷!宋将军,关某无礼,可否借信一观?” 宋忠此刻心中竟是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之意,乖乖地伸手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递到关羽手中。 关羽更不犹豫,伸手撕开信封,略一扫视,已是面沉似水。他随即起身,对宋忠说道:“宋将军,这信中之意,攸关荆州存亡,关某无状,要请将军随我回新野一叙,不知宋将军意下如何啊?” 宋忠自知反抗不得,只好点头答应。 。。。。。。。。。。。。。。。。。。。。。。。。。。。。。。。。。。。。。。。。。。。。。。。。。。。。。。。。。。。。。。。。。。 新野城中,刘备手持书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愤懑和忧虑,他看着对面犹自手摇羽扇,面带微笑的孔明,有些焦躁地问道:“军师,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孔明抬起头,莫测高深的目光在刘备、关羽、张飞、赵云等人脸上一一扫过,半晌方道:“主公,如今情势危急,亮有三条计策可供主公选择。第一,主公可借此时荆州内忧外患之际,假借吊祭刘表之名,突袭襄阳,先将刘琮母子以及蔡瑁等人一举擒下,如此当可迫使刘琮等人出兵抗曹,在保住荆州不失的前提之下,主公亦可坐拥荆襄九郡,待击退曹兵之后,养精蓄锐,再作他图;第二,主公可就此将刘表死讯通报荆州全境,并将蔡氏姐弟和刘琮降曹之心昭示天下,然后招纳荆州军民一起抗曹。以主公之仁德与威名,谅荆州军民必将一呼百应,如此亦可将荆州纳入手中;第三,若主公不忍与刘琮为敌,那就只好舍弃这新野小县,另寻一处城高墙厚、士民殷富之处,暂避曹兵锋芒,另寻时机。这上中下三策,主公自去思量,该当如何,还要您拿主意才是!” 说完复又坐下,不再言语。 刘备负手踱步,一时间心乱如麻。孔明睿智的眼神随着刘备的身形来回移动,心中对于刘备的心思早已一目了然。他非常清楚,其实此时的刘备心中非常渴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积累实力,拿下荆州,然而若是他采用了自己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计策,虽然可以迅速拥有与天下豪雄一争短长的基础,但这样一来,无疑便会使自己成为另一个曹操,他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仁德之名便会毁于一旦,这样从长远来说,对他并不合算。而一旦坐失良机,让荆州落于曹操之手,那么自己势必又会再度丧失此时来之不易的立足之地,那种漫长的隐忍,其实是他早已厌倦了的。更何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曹操的强大可远非刘表可比,若是失去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从曹操手中夺回此地,无疑是难如登天。 上天,还会不会赐予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此时的孔明已经能够看透时空迷雾,对于自己和刘备等人日后的命运已是隐隐有所了悟,他自然明白,眼下的刘备究竟该如何做才能顺应自己的天时和命运。见他久久未决,孔明心中一动,暗暗地运使神力,一点神念将一幅画面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刘备脑海。 第二十三章 天地五行*火烧新野(3) 时光如闪电般在刘备脑海中流过:自己所经营多年的新野城一片冲天火光;漫山遍野追随自己而来的百姓;纵横驰骋的曹兵;长江上船只如蚁,然后一面曹操军旗在火光中轰然落下;然后就是自己赫然登上了襄阳城楼,意气风发。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他回过头看着孔明,目光里全是疑问,意思是:“果然如此?!” 孔明微微点头,意思是:“定当如此!” 此时的孔明在刘备心中不啻神明,他当即双掌一拍:“吾意已决!想刘表乃是我同族兄弟,血脉相承,不管这荆州城日后落于谁手,我刘备都不能做这骨肉相残之事!非不能,是不忍也!不过,这新野士民跟随我等已久,就算我等要走,也要先行对他们有所安排。若不然,等曹兵一到,恐受其害!子龙何在?” 赵云上前叉手施礼:“主公有何吩咐?” 刘备道:“你即刻喻示全城,就说我等为避曹兵锋芒,即将避往樊城。这新野居民当日曾与我等一起抗曹,那曹操必定心中怀恨。若是我等去后曹兵大至,必将荼毒此城,还望他们先行离开此地远避,等战事过后再回新野,去吧!” 赵云生性谨慎,并不多言,领命便去。 刘备看看孔明,开口问道:“先生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孔明站起身,微微摇头道:“主公宅心仁厚,只想让新野之民躲避战火,却不知道,主公您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是无可撼动的守护者甚至是神灵,他们又岂肯轻易离开?!” 刘备道:“那依先生之意,又该当如何?” 孔明道:“如今荆州形势危急,那蔡瑁等人既然决意献出荆州,那么不论咱们是否拦下了宋忠,他们都有办法向曹操传递这一信息。恐怕此时此刻,曹兵前锋已经接到了他们的降书也未可知。以曹操前锋曹仁的才智,必然不肯放弃这天赐良机,他一旦接到这样的信息,兵马必已有所动作。既然主公不肯收刘琮、占荆州,那么曹仁兵到之后,第一个要攻击的目标必然便是新野,必然便是主公。那曹仁乃是上将之选,其用兵之能绝非夏侯惇可比。新野小县,也绝对难以挡住数十万大军的攻击。就算我等想要远避樊城,以曹仁用兵之速度,恐怕不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更何况还有新野众多居民难以迁移?故此主公应当明示民众,这新野县城必将会被曹兵所毁,并派遣人马即刻护送他们离开此地,先行前往樊城安置,留一座空城在此,亮别有用处。” 刘备更不迟疑,立刻回头吩咐关羽前去协助赵云,一时间新野城中乱纷纷一片哭喊之声,不过一天时间,新野城中已是十室九空。 不过刘备等人并不知道,之所以新野居民都能够在极度难舍生养自己的家园的情形下犹自心甘情愿地离开,并非全是出于对刘备这八年来的庇护之感激和信任,而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力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一直不曾露面的阿丑! 要知道阿丑本是大鹏转世而来,其天生具有的化神消神之能无与伦比,这一点从她那神鬼莫测的傀儡之术中就已经可见一斑。她只是将一种动物的神识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注入那些无生命的傀儡之中,便足可以使其行动自如,难辨真假,其控神之能,足见高明。 相较于那些并无一丝感知的木雕傀儡而言,对于阿丑来说,那些普通的人类和野兽、飞禽等一样,要想控制,更为容易。因为俗世之人大多庸碌,智力低下,且因为目迷五色,为俗世七情六欲所蒙蔽,阿丑想要控制他们,只需要一丝极为细微的神念去顺势引导便可。她只须使他们相信一点:以前的日子之所以丰足安逸,那全都是因为刘皇叔的庇护,并且如果失去了这种庇护之后,自己的生活必将陷入灭顶之灾,而只要忠心跟随于他,他就总是能有能力和智慧让他们重新过上美好的生活。 阿丑早已知晓了孔明的计划,她也知道在这项计划的实施之中,新野百姓是否合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她便趁着夜间孔明入定修行之际,偷偷地将一片衣袖幻化翎羽,弹入新野的夜空,这片翎羽在空中随风消散,化作无数细微的绒毛,携带着阿丑的一丝神念潜入千家万户,悄无声息地在人们毫无觉察之下融入了他们的意识,暂时控制了他们的神志。也正是因为如此,新野居民的迁移才会如此顺利。 这件事孔明其实早已察觉,不过他知道要想成功,这种牺牲在所难免,所谓天意不可违,就算是他,也只能顺应而已。 。。。。。。。。。。。。。。。。。。。。。。。。。。。。。。。。。。。。。。。。。。。。。。。。。。。。。。。。。。。。。。。。。。 新野城一片沉寂。 曹仁的兵马蜂拥而来,如过江之鲫般漫山遍野,越过那片埋葬了无数曹兵性命的博望坡,出现在了新野城城门之外。 一路上小心翼翼,然而让曹仁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抵抗,更没有遇到过预想之中神鬼莫测的伏击,一路上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他此刻就站在新野城外,那座在夏侯惇等人口中被描述得凶险之极的小城,竟是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远远望去,不见一点人迹。 曹仁有些不知所措。进还是退? 就在此时,曹操手下两员虎贲将军之一的许褚领兵赶到。(当年曹操手下有两位勇猛无敌的虎将,一为许褚,另一位便是典韦。那典韦善使两杆四十斤重的大铁戟,而且还在身上配备了十杆小飞戟。双戟无敌,飞戟百发百中,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可惜在当年曹操征伐张绣之时,因为曹操一时贪色,将张绣之嫂招致住处*,引起已经归降的张绣不满。于是张绣便设计偷走了典韦的双戟之后,带人攻击曹操。那典韦拼死保护,却因为兵器被盗而终至身死,曹操手下也就只剩下了许褚这一位虎贲将军)。 许褚见前军不动,性情急躁的他耐不住性子,当即分开众军,打马如飞来到曹仁身边。他顺着曹仁的目光往新野城望去,但见城门半开,隐约可见城内街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于是有些疑惑地看看曹仁问道:“曹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曹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从表面看来,好像城中已无守军,甚至连居民好像也没有了踪影。” 许褚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挥军入城?” 曹仁摇头道:“许将军难道不知?据日前兵败新野的夏侯惇将军所言,如今刘备手下新近来了一位军师,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先生。此人乃命世奇才,机智过人,用兵诡诈莫名。想刘备挟日前火烧博望之威,手下又有关羽、张飞等虎狼之将,却甘愿如此示弱,岂非大异寻常?这新野城处处透着诡异,必然有极为歹毒的埋伏,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许褚听得不以为然:“将军太过小心了些!想当初夏侯将军之所以兵败,只是吃亏在身处旷野,被对方借助地利之便以火攻之,最后自乱阵脚,兵士自相践踏之故。如今这里却是新野县城,你我手下十万军兵足可以将这小小县城填满,就算他有什么埋伏,又有何惧哉?!都说那关羽张飞天下无敌,只我许褚却不惧他!若有机会,许某倒是极想和这两人真正战上一场,也好灭灭他们的威风,挫挫他们的锐气!若单凭手中兵刃两个火拼,许某倒有七成把握可取他项上人头!曹将军身为先锋,若是不敢进军,那就让许某代劳入城如何?” 说完一催座马,便要率人入城。 曹仁一看,立刻有些不快起来。他知道许褚乃是曹操手下外姓大将之中最受宠爱之人,本就极被看重。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抢了头功,那城里有埋伏还有情可原,若是真的没有埋伏,自己岂不冤死?!更何况他心中还有这样一种幻想:也许这次主公曹操挥兵五十万南下征伐,声势大盛之下,刘备自知不敌,真的已经溜之大吉了耶说不准。再说若是自己入城,还有许褚领军在外围策应,就算对方有什么埋伏,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夏侯惇一样的田地。这现成的便宜不捡,自己可真就成了傻帽一个了。 曹仁心念电转,一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一伸手拉住许褚,嘴里叫道:“仲康慢行!你我职责有别,岂可错位?方才我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素闻孔明诡诈,而后军无人策应,恐有失手而已。如今仲康已至,吾有何忧?仲康在此少待,我即刻带军入城便是!若是城中果真没有埋伏,你等再来会和不迟!” 说完也不等许褚答应,一挥手,带领自己的部下疾驰入城去了。 那许褚虽然憨直,却也十分精明,岂不知曹仁之意?他不屑于与其争功,看着曹仁的背影撇撇嘴,当即回后军去了。 却说曹仁带兵进入新野之后,但见四周了无人迹,整个县城鸦雀无声,他派遣军兵满城探视,却见城中就连一只鸡鸭之类都不见踪迹,至于伏兵,更是一丝形影也无。 第二十三章 天地五行*火烧新野(4) 时光如闪电般在刘备脑海中流过:自己所经营多年的新野城一片冲天火光;漫山遍野追随自己而来的百姓;纵横驰骋的曹兵;长江上船只如蚁,然后一面曹操军旗在火光中轰然落下;然后就是自己赫然登上了襄阳城楼,意气风发。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他回过头看着孔明,目光里全是疑问,意思是:“果然如此?!” 孔明微微点头,意思是:“定当如此!” 此时的孔明在刘备心中不啻神明,他当即双掌一拍:“吾意已决!想刘表乃是我同族兄弟,血脉相承,不管这荆州城日后落于谁手,我刘备都不能做这骨肉相残之事!非不能,是不忍也!不过,这新野士民跟随我等已久,就算我等要走,也要先行对他们有所安排。若不然,等曹兵一到,恐受其害!子龙何在?” 赵云上前叉手施礼:“主公有何吩咐?” 刘备道:“你即刻喻示全城,就说我等为避曹兵锋芒,即将避往樊城。这新野居民当日曾与我等一起抗曹,那曹操必定心中怀恨。若是我等去后曹兵大至,必将荼毒此城,还望他们先行离开此地远避,等战事过后再回新野,去吧!” 赵云生性谨慎,并不多言,领命便去。 刘备看看孔明,开口问道:“先生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孔明站起身,微微摇头道:“主公宅心仁厚,只想让新野之民躲避战火,却不知道,主公您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是无可撼动的守护者甚至是神灵,他们又岂肯轻易离开?!” 刘备道:“那依先生之意,又该当如何?” 孔明道:“如今荆州形势危急,那蔡瑁等人既然决意献出荆州,那么不论咱们是否拦下了宋忠,他们都有办法向曹操传递这一信息。恐怕此时此刻,曹兵前锋已经接到了他们的降书也未可知。以曹操前锋曹仁的才智,必然不肯放弃这天赐良机,他一旦接到这样的信息,兵马必已有所动作。既然主公不肯收刘琮、占荆州,那么曹仁兵到之后,第一个要攻击的目标必然便是新野,必然便是主公。那曹仁乃是上将之选,其用兵之能绝非夏侯惇可比。新野小县,也绝对难以挡住数十万大军的攻击。就算我等想要远避樊城,以曹仁用兵之速度,恐怕不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更何况还有新野众多居民难以迁移?故此主公应当明示民众,这新野县城必将会被曹兵所毁,并派遣人马即刻护送他们离开此地,先行前往樊城安置,留一座空城在此,亮别有用处。” 刘备更不迟疑,立刻回头吩咐关羽前去协助赵云,一时间新野城中乱纷纷一片哭喊之声,不过一天时间,新野城中已是十室九空。 不过刘备等人并不知道,之所以新野居民都能够在极度难舍生养自己的家园的情形下犹自心甘情愿地离开,并非全是出于对刘备这八年来的庇护之感激和信任,而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力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一直不曾露面的阿丑! 要知道阿丑本是大鹏转世而来,其天生具有的化神消神之能无与伦比,这一点从她那神鬼莫测的傀儡之术中就已经可见一斑。她只是将一种动物的神识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注入那些无生命的傀儡之中,便足可以使其行动自如,难辨真假,其控神之能,足见高明。 相较于那些并无一丝感知的木雕傀儡而言,对于阿丑来说,那些普通的人类和野兽、飞禽等一样,要想控制,更为容易。因为俗世之人大多庸碌,智力低下,且因为目迷五色,为俗世七情六欲所蒙蔽,阿丑想要控制他们,只需要一丝极为细微的神念去顺势引导便可。她只须使他们相信一点:以前的日子之所以丰足安逸,那全都是因为刘皇叔的庇护,并且如果失去了这种庇护之后,自己的生活必将陷入灭顶之灾,而只要忠心跟随于他,他就总是能有能力和智慧让他们重新过上美好的生活。 阿丑早已知晓了孔明的计划,她也知道在这项计划的实施之中,新野百姓是否合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她便趁着夜间孔明入定修行之际,偷偷地将一片衣袖幻化翎羽,弹入新野的夜空,这片翎羽在空中随风消散,化作无数细微的绒毛,携带着阿丑的一丝神念潜入千家万户,悄无声息地在人们毫无觉察之下融入了他们的意识,暂时控制了他们的神志。也正是因为如此,新野居民的迁移才会如此顺利。 这件事孔明其实早已察觉,不过他知道要想成功,这种牺牲在所难免,所谓天意不可违,就算是他,也只能顺应而已。 。。。。。。。。。。。。。。。。。。。。。。。。。。。。。。。。。。。。。。。。。。。。。。。。。。。。。。。。。。。。。。。。。。 新野城一片沉寂。 曹仁的兵马蜂拥而来,如过江之鲫般漫山遍野,越过那片埋葬了无数曹兵性命的博望坡,出现在了新野城城门之外。 一路上小心翼翼,然而让曹仁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抵抗,更没有遇到过预想之中神鬼莫测的伏击,一路上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他此刻就站在新野城外,那座在夏侯惇等人口中被描述得凶险之极的小城,竟是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远远望去,不见一点人迹。 曹仁有些不知所措。进还是退? 就在此时,曹操手下两员虎贲将军之一的许褚领兵赶到。(当年曹操手下有两位勇猛无敌的虎将,一为许褚,另一位便是典韦。那典韦善使两杆四十斤重的大铁戟,而且还在身上配备了十杆小飞戟。双戟无敌,飞戟百发百中,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可惜在当年曹操征伐张绣之时,因为曹操一时贪色,将张绣之嫂招致住处*,引起已经归降的张绣不满。于是张绣便设计偷走了典韦的双戟之后,带人攻击曹操。那典韦拼死保护,却因为兵器被盗而终至身死,曹操手下也就只剩下了许褚这一位虎贲将军)。 许褚见前军不动,性情急躁的他耐不住性子,当即分开众军,打马如飞来到曹仁身边。他顺着曹仁的目光往新野城望去,但见城门半开,隐约可见城内街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于是有些疑惑地看看曹仁问道:“曹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曹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从表面看来,好像城中已无守军,甚至连居民好像也没有了踪影。” 许褚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挥军入城?” 曹仁摇头道:“许将军难道不知?据日前兵败新野的夏侯惇将军所言,如今刘备手下新近来了一位军师,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先生。此人乃命世奇才,机智过人,用兵诡诈莫名。想刘备挟日前火烧博望之威,手下又有关羽、张飞等虎狼之将,却甘愿如此示弱,岂非大异寻常?这新野城处处透着诡异,必然有极为歹毒的埋伏,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许褚听得不以为然:“将军太过小心了些!想当初夏侯将军之所以兵败,只是吃亏在身处旷野,被对方借助地利之便以火攻之,最后自乱阵脚,兵士自相践踏之故。如今这里却是新野县城,你我手下十万军兵足可以将这小小县城填满,就算他有什么埋伏,又有何惧哉?!都说那关羽张飞天下无敌,只我许褚却不惧他!若有机会,许某倒是极想和这两人真正战上一场,也好灭灭他们的威风,挫挫他们的锐气!若单凭手中兵刃两个火拼,许某倒有七成把握可取他项上人头!曹将军身为先锋,若是不敢进军,那就让许某代劳入城如何?” 说完一催座马,便要率人入城。 曹仁一看,立刻有些不快起来。他知道许褚乃是曹操手下外姓大将之中最受宠爱之人,本就极被看重。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抢了头功,那城里有埋伏还有情可原,若是真的没有埋伏,自己岂不冤死?!更何况他心中还有这样一种幻想:也许这次主公曹操挥兵五十万南下征伐,声势大盛之下,刘备自知不敌,真的已经溜之大吉了耶说不准。再说若是自己入城,还有许褚领军在外围策应,就算对方有什么埋伏,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夏侯惇一样的田地。这现成的便宜不捡,自己可真就成了傻帽一个了。 曹仁心念电转,一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一伸手拉住许褚,嘴里叫道:“仲康慢行!你我职责有别,岂可错位?方才我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素闻孔明诡诈,而后军无人策应,恐有失手而已。如今仲康已至,吾有何忧?仲康在此少待,我即刻带军入城便是!若是城中果真没有埋伏,你等再来会和不迟!” 说完也不等许褚答应,一挥手,带领自己的部下疾驰入城去了。 第二十四章 天地五行*水淹(1) 新野城郊,有河,名白河。 这条河并不太深,也并不太宽,只不过从这里到对岸,本来只有一座桥,那是离开新野跨越此河的唯一通道。 曹仁领兵进攻新野之前,自然已经将此地的地形打探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行事谨慎,行军打仗之时,每到一地,必定会聘请当地熟悉地形的土著来作为向导,以免在战争开始之际失去地利之便而落于下风。 这一次来到新野,自然也不例外。 堪称幸运的是,这一次新野大火,虽然他和大部分手下将官失去了联系,然而这几位向导却一直没有离开他身边。这一兵败出逃,这些人自然也跟了过来。而让曹仁非常恼火的是,等他们赶到白水河畔,却发现,那座在这里存在了多年的桥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只有岸边两个孤零零的桥桩,还在显示着这里曾经的存在。 不过,曹仁的恼火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立刻在夜色中发现,原来这条一直水流湍急的小河,此时竟已几近干涸,水流退下河岸,远远望去,只剩下河中央一线窄窄的水流,如丝带般在夜色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北斗七星星辉冷冷,映射在河水之上,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特殊的意味。 一众曹兵从冲天大火中突围而出,在心慌意乱中奔波半宿,早已经人困马乏,更是口干舌燥。此时一见到这清浅凉爽又浅可及膝的河水,一个个不假思索,纷纷下马,挽起裤脚冲入河中,或捧水洗脸,或干脆埋头一阵猛灌,一时间整个白水河中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曹仁此时也感觉有些饥渴难忍,不过他身为主将,还有些顾及身份,因此并没有像手下士兵们一样下马饮水,而且一种从多年征战中得来的奇异直觉告诉他,也许这条看起来平静的小河里蕴藏着什么风险,在这样一种时刻,只有尽快过河,完全离开新野境内,才能远离危险。 但此时的他已经感觉有些号令不行,所以他只能带头打马奔跑,企图以此来警醒自己的部下。 然而河底淤泥颇深,尽管曹仁一再催动,战马始终难以扬蹄奔跑。无奈之下,曹仁也只有耐住性子,由着战马一步步往河对岸走去。 就在曹仁的战马即将行至河心之际,环望四周,但见自己的部下纷纷而来,从新野到白河的大路之上连绵数里,绵延不绝地涌入河中,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曹仁心中沮丧,叹口气吩咐亲兵传令下去,让军兵即刻渡河,不得迟延。然而就在此时,突听离此不远的河流上游一声奇异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轰轰然如万马奔腾的声音传来,一股潮湿的水汽携带着密密的水滴击打在了曹仁脸上,隐隐生疼。 曹仁大惊。 星光下,一道极亮的白线横跨白水河两岸,以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快速向着下游飞扑而来,带着一种强烈的死亡气息。在曹仁的感觉里,那简直就是一线犀利至极的刀光,无边的死意里,收割的,必定是无边的死亡。 。。。。。。。。。。。。。。。。。。。。。。。。。。。。。。。。。。。。。。。。。。。。。。。。。。。。。。。。。。。。。。。。。 在距离曹仁数里之外的白水河上游,有一处相对狭窄的河床。按照孔明的吩咐,关羽在新野城门处将曹仁惊走之后,立刻与张飞各自带兵分散埋伏,留下赵云自己收拾残局。 而在这之前,关羽的部下军兵们已经在这片狭窄的河床上囤积起了大量的沙袋,将整条白水河河水完全截住。淤积半夜之后,这里已经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湖泊,只有少量河水从沙袋缝隙中流泻而出,维系着白水河如带的水流。 沙袋越堆越高,越堆越长,而截留在这里的河水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当关羽赶到此处之前,堆积的沙袋已经有些难以承受,达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然而此时的关羽对于军师孔明已经有了一种近乎迷信的信赖,只见他一出现便立刻越众而出,不顾手下的阻拦,竟然是直接打马跑上了沙袋垒成的长堤! 要知道关羽坐下的赤兔马本是天下异种,称得上真正的龙马。此马深谙水性,踏水如平地。而且这匹马四蹄之下还暗藏有可伸缩的龙爪,平时奔跑时收起,一旦在那种崎岖不平的湿滑道路上或者是山路上行走之时,龙爪便会伸出,所以关羽只是稍微催动,赤兔马便毫不迟疑地一声长嘶,沿沙袋长堤直奔河心而去。 说也奇怪,关羽横刀立马在长堤上一站之后,立刻便有一线星光从北天七星之间直落苍穹,一人一马周身闪过一抹粼粼的水波,那原本已经开始从沙袋顶端开始逸出的河水竟奇迹般地壁立而起,一寸寸往上累积,直至尺余高下,犹自涓滴不泄。 脚下的长堤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格格之声,除去河中心还有少量水流持续流淌之外,再也看不见有一点其他的地方泄露。 五行之力,在这一刻天人合一。水属性的关羽,水属性的星光,水属性的龙马,在这条夜色中的小河之中,将这一控水之能演绎得淋漓尽致。关羽微眯的眼神里,是一种狂喜,还有一种领悟,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许这样的一个场景,曾经在以往的世界里、在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地方,曾经由另外一个自己,以另外一种方式演绎过,而且他似乎没来由地坚信,那一次演绎,一定远比这一次更精彩,更神秘! 从这里望去,下游那座已经被拆的桥梁处隐约可辨。 这边鸦雀无声。 而下游,就在赤兔马的马蹄踏在河堤中心的一刹那,已经传来了嘈杂慌乱的喧闹声。 一个词蓦地蹦进关羽脑海:请君入瓮! 关羽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他已经从下游嘈杂的人声里,从脚下微微震颤的河堤上,感受到了一种毁灭的、嗜血的快意! 孔明端坐在夜空之下,头顶苍穹,披拂的长发在夜风吹拂下妖魅如丝,在他的身体周围,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了六只斗大的香炉,青烟袅袅中,他坐镇紫微宫,头顶之上竟然也和那六只香炉一样,向天空中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七缕青烟飘飘渺渺,然而拂面而过的夜风却是吹之不动。青烟在孔明头顶上方缓缓聚集,越来越浓,到最后竟是化作了七柄青气凛然的长剑,剑尖指天,浩气如虹。 北方的天际,北斗七星与之遥遥对应,璀璨的星光分别映射在这七柄烟气所化的长剑剑尖之上,竟是如炉火淬炼一般,渐渐地将其煅烧得通透明亮。此时闭目端坐的孔明蓦地手指一动,另外两个稍小一些、放在开阳星方位斜后方两旁的两个香炉中的檀香随之点燃,青烟冒起,转瞬间也化成了两柄长剑。 与之相对的,天空中的开阳星两侧暗隐的左辅、右弼两颗小星也突然闪现,星光如丝,倏然照射在了这两柄略显虚幻的长剑之上。 到此之时,七星北斗绕紫薇,天上地下,相互辉映,一实一幻,竟是照亮了方圆数里的夜空。 孔明额头上一点金光乍现,只见他蓦地双目一睁,嘴里大喝一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兵凶战危也,贪狼、七杀、破军,此时军魂处处,何不收割?!” 声音落下,天空中七实两虚九柄烟气所化的长剑突地蓬然炸开,然后迅速分作三股,向着白水河的方向倏然落下。 孔明长舒一口气,挺身缓缓地站起,深邃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那天地间有形或者无形的阻隔,遥望着远处的白水河,嘴里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 。。。。。。。。。。。。。。。。。。。。。。。。。。。。。。。。。。。。。。。。。。。。。。。。。。。。。。。。。。。。。。。。。 白水河。 关羽跨马横刀,伫立在水坝之上一动不动,若非身上的衣衫和马颈上的长毛随风拂动,简直就像是一座木石雕像一般。 下游河滩上,曹仁的兵马漫山遍野溃败而来,在关羽毫无表情的目光注视之下,逐渐汇聚到了河中央清浅的河水之中。 天空中,突有一抹极亮的光芒一闪而逝,疾风起,一股浓烈的煞气铺天而下,盈满了整个天地之间。 关羽终于动了起来。 他张口大喝一声,随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赤兔马前蹄扬起,关羽手中的冷艳锯已经倏然落下。 马蹄飞扬,身后是轰然倒塌的水坝。积蓄已久的河水发出一阵怪兽般的轰鸣,带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在疾风中,在星光下,沿河道奔涌而下。 第二十四章 天地五行*水淹(2) 困顿不堪的曹兵正在河水中享受着难得的清凉,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大部分兵马已经被奔腾而来的河水倏然吞没。 夜色中,倏然变宽的白水河中,无数人马在努力地挣扎着,呼叫着,声音凄厉,却显得是那么乏力。不过盏茶时间,就在拼死逃上对岸的曹仁背后,已经只有呼啸而过的河水奔流,再也看不见几个刚才还在努力求生的部下。 他在身边仅剩的百余名亲兵簇拥下爬上河岸,回头向河对岸望去,但见正有一线火龙沿着小路蜿蜒而来,呼啸而至,当头一名白衣白马的将军,正手持银色长矛,带领军兵四下追杀自己那些没来得及渡河的部下。当真是虎入狼群,所向披靡。在曹仁沮丧的目光注视之下,对岸的曹兵转眼间已是风流云散,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 赵云残冷的目光越过河水,像一支利箭一般直射入曹仁心底深处,曹仁禁不住身体一颤,随即看到赵云那张煞气逼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的冷笑。那眼神,那笑容,简直就像是一个饕餮的食客,看到自己食盘中香气袭人的美味佳肴一般。 曹仁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冰冷,从赵云的笑容里,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机! 他那已经有些麻木的感知迅速运转,凭借着多年征战得来的一种异于常人的、对于危险的感应,他突然感到就在自己所站的河岸上游,正有一股犀利的杀气迅速逼近,那种让他终生难忘的犀利刀气是那样熟悉和清晰,他的脑海中迅速浮起了一个影子——红马、绿袍、冷艳锯,凤目、长髯、关云长!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迅速攫住了他,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之后,脑子里还在一瞬间闪过了许褚的影子——这位无敌的虎将,他——究竟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为何在这样的声势之下,一直未曾看见过他的影子?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一种力量能够将许褚困住,更甚或杀死?! 相对灵敏的感知危险的能力,救了曹仁。 关羽带领自己部下的马队踏着白水河边飞溅的河水一路风驰电掣而至,却见河岸边已是人影杳杳,只剩下那两个废弃的桥桩,在已经渐渐平息的河水冲击之下,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在一瞬间,逝去了多少煞气军魂!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关羽并没有在这里逗留多久,他犀利的目光在周围巡视一遭之后,随即一挥手,率领手下众军呼啸而去,转瞬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此时,失魂落魄的曹仁犹自在亡命奔逃。 前方,就是博陵,一个必经的渡口。 然而,离博陵越近,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越是清晰,曹仁知道,前方,仍然有巨大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然而他没有退路,因为此时此刻,关羽那冰冷的目光还一直在他背后,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危险,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闯!闯得过,海阔天空,以曹操的性情也总不至于因此而杀他;闯不过,那也只好就此认命,而且直到此时,在曹仁的内心深处,这天下间还没有任何一种危险能比得上关羽手中的偃月刀刀锋上散发出来的嗜血杀气! 孔明站在香炉所布就的天罡北斗之中,坐镇中宫,他空灵的元神世界里,随着远处关羽手中的冷艳锯挥下,一片刺骨的冰凉倏然而来,白水河上,突然升起了千丝万缕袅袅的黑烟,一声声雄壮的怒吼不甘地回荡着,填满了整个夜空。孔明心中知道,这是刚才那些在自己一手操纵的滚滚洪水中莫名丧命的千万曹兵已经离窍的魂灵! 生为雄兵,死为强魂。这些曹军将士在生前皆是从百战丛中冲杀而来,其暴戾杀戮之气强横无匹,而这股戾气随着身死而被释放出来,加上他们并不是在激烈的搏杀中死亡,而是死于汹涌而至的滚滚河水,百战军魂竟是死于水淹,这一股胸中怨气如何解释?!所以尽管此处布满了魂魄,却是并没有冥界使者敢于在此刻前来引领。强如鬼使,他们,也惧怕这些桀骜不驯的亡命强魂! 然而孔明心里非常清楚,若是任由这些强魂继续在这里聚集逗留下去,在他们暴戾本性的驱使之下,必定会在不久之后发生争斗。相互残杀,相互吞噬的结果,必定是会在不久之后造就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携带着无尽怨气的能量。而这样的一股庞杂煞气存留世间,则无可怀疑地会给当地带来巨大的危险。 这危险是因他而起,孔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孔明既然敢于运用自己的道法促成这样一场并不公平的杀戮,他自然也就有办法去消饵这场杀戮所带来的、隐藏的恶果。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孔明自从在隆中搭庐而居之始,就已经因为宿命而和空中的斗宿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说他在求道之路上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和天空中的这些星辰之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而他道成之后,尤其是在武当山中悟透前生,了解了‘大地一法身,天地存一念’的道家真谛之后,其道行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而且在他和体内的七星剑魂还有腾蛇神龟、以及汉水蛟龙进行过元神级别的交流甚至是交融之后,不但对于前世今生有了颇为清晰的认知,而且已经掌握了基本上的破界之法。加上他本身大部分的道术就来自于斗宿之力,所以对于那些引魂送魄之术更是有着有别于其他的特异领悟之力。甚至他还知道,像这种渡魂之术,不但可以为人间消除戾气,而且还可以为自己积累外功,甚至是增长功力! 此时的孔明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正是神界派驻到这个世界,用来驻守幽冥和人间的轮回之门的媒介!因为三界之内能量守恒,各界之间的力量对比自然也要遵循一个可以维系平稳的比例。当人间界发展到如今这般刀兵四起、强魂遍地的地步之时,可以说,人间界的能量累积已经完全超出了它在三界之内所应该占有的份额,故此便需要有一个媒介、一种力量来打开那些存在在各个界面之间的、或许是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关闭的通道,然后再以特殊的手法、特殊的力量去将这些超出人间界承载能力的多余能量推送到另一个界面当中,使其过滤、净化、转换成另外一种形态的存在并重新循环起来,以维系三界的平衡。而在这种过滤和净化的过程之中,无可避免地便会有一部分能量寄存在这个推动者身上,这样日积月累,必然便会是另外一种失衡的产生——个体的力量,超越了他所处的这个界面所允许存在的极限,也就是说,一个可以左右一个界面的存亡的力量拥有者,是不能允许他留住在这个界面之内的,他需要升级,需要转移到另一个不会被他轻易左右的更高级的界面之中去,因为,在这个成就他的界面之内,他,已经是神明,而神明,是不能和那些在他面前脆弱如蝼蚁的凡夫俗子共处一界的! 所以说,今时今地,孔明所做的一切,虽然看似残酷,却是天道之必须——因为大地虽然广袤无边,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庞大一些的生命体,在他不能负载之时,也就只有先运用一些特殊的法门来卸去一部分负重,虽有不忍,却是必须——要不然,承载不在,所附何存? 孔明披拂的长发突然间根根立起,一点金光从他的眉心之间悠然而出,稍一停滞,随即隐没,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渐趋平静的白水河河面上空。一抹炫目的闪亮之后,金光消失,一个无形的洞口已经出现,幽暗、深邃,恰如孔明空明的目光。 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巨大吸力从这个洞口之中迸射而出,在那些盘旋不去的曹兵阴魂的感觉里,那个洞口之中所传来的是一种春风化雨般无处不在的悲悯,金光所化的轻柔微风从他们的元神之中悠然透过,心中积存的那种种无可排解的不甘和戾气随即化作清风而去,丝丝缕缕的黑色迅速变淡,继而透明,变得与周围的空气几乎不分彼此。随即这些阴魂迅速向一起聚集,然后向着那个无形的洞口聚拢过去。 洞口中所映射的,是一个平静而温暖的世界,没有炽热,没有冰冷,无悲亦无喜,无忧亦无虑,兵锋不可及,六欲无所寄,彼是空,此是空,万物已成空。身后的世界突然间从花团锦簇、万里锦绣变得污浊不堪甚至是臭不可闻,而前方,那个神秘的世界充满了无法抵挡的吸引力,这些被净化过的阴魂几乎是无意识地随着那种吸力漂游而去,最后聚成一道闪亮的白光倏然消失,而那个无形的孔洞也随之关闭。 孔明直立的长发悠然回落,随风飘拂。不过他并没有睁开双眼,手指微动间,在胸前柔美如莲。 白水河上,金光再现,而这次却是一朵几乎是透明的金莲,在孔明悠长的低吟中,向着博陵的方向,悠然去远。。。。。 第二十四章 天地五行*水淹(3) 慈悲的莲花,却有着利刃一般锋利的花瓣,它在缓缓地旋转着,似乎在预示着一场无奈却是必须的绞杀。 博陵渡口,那朵透明的金莲倏然而至,化作一蓬金色的雾气,悠然洒落。 曹仁努力抑制着内心的不安纵马而来,已经渐渐接近。 此时,曙光渐显,朦胧的雾气将整个博陵渡口装点得若隐若现,宁静得宛若一个无一丝烟火之气的人间仙境,但那种似有似无的杀机一直未曾离去,离得愈近,这种感觉便愈发清晰。 然而曹仁别无选择,因为他知道要想甩开追兵并且和南下的大军相汇合,博陵,正是唯一的出口。 汩汩的水声已经盈耳,粼粼的水光已经透过雾霭映入眼帘,晓风残月里,杨柳岸边,几艘横斜的小船。 这样的景象落在曹仁眼中,竟是那样的亲切,因为他知道,只要越过了眼前这道河流,对岸,就已经是曹操大军的地盘。而且,就像天赐的一般,这里,竟然也为他准备好了渡河的小船! 马蹄更急,那几艘小船,几乎已经成为了曹仁此刻唯一的目标。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渡口的时候,薄雾中突然间凭空出现了一溜黑影,宛如鬼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横亘在了曹仁和渡口之间。 暗隐的杀机突然如身边的雾气一般蔓延开来,瞬间笼罩了所有。曹仁仓促间一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希律律一阵长嘶。马蹄还未落下,一声雄壮的怒吼已经传来:“曹仁!张飞在此,还不束手就死?!” 一星寒光裹挟着一缕炙人的火热劈面而来,速度之快,简直让曹仁肝胆欲裂。在这一瞬间,可以说曹仁根本就没有看清对面来人的面目,只看见一点犀利的矛尖在眼前迅速变大,遮蔽了整个世界! 曹仁已经是避无可避。这一枪的惊艳,已经将死亡的诱惑演绎到了极致,气机锁定,直如无数条铁索横江,曹仁只觉得浑身一紧,几乎已经失去了思索的能力,甚至就连他座下的战马那扬起的铁蹄,也为之停滞,竟是有一刹那的定格! 一矛之威,竟已到了锁定时空的地步!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威力,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定格,却正好救了曹仁一命。 张飞出手,向来对于战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蛇矛出手,早已算定了曹仁的战马前蹄下落的一瞬间,自己的矛尖紧贴着马头穿过,不但正好避过了曹仁的视线,让他难以发现自己蛇矛的轨迹,而且矛尖所指,正是曹仁的咽喉! 他几乎已经感受到了矛尖饮血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令人振奋的战栗!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算定的轨迹竟然发生了一点异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改变,他蛇矛矛尖并没有如预想的一般从马头上擦过,而是直接刺入了战马的脖颈。 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张飞那非凡的膂力,蛇矛那足足接近三尺的矛头直接穿透了那匹战马健壮的脖颈,在距离曹仁咽喉不足三寸之处停住。 张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随即便是遏制不住的暴怒。只见他须眉戟张,一对环眼睁得溜圆,嘴里暴喝一声,双臂用力,竟然不管不顾地将马匹战马连同马背上的曹仁一起挑起,在空中挥舞一圈之后,矛尖一低一送,将曹仁连人带马一起扔进了河中,一声巨响之后,水面上冒起了一朵鲜艳的血花,却是再也没有看见曹仁浮起。 张飞回过头来,向着一干目瞪口呆的曹军将士大喝一声:“呔!尔等是战是降,早做决断,不要耽误俺的功夫!” 声如霹雳,震耳发聩,那些离得近些的曹军将士竟然有一半难以遏制内心涌上的恐惧和战栗,就这么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其余离得远些的也是魄散魂飞,还不等张飞率人冲杀,这些人已经是一哄而散,向两旁沿河岸飞奔而去,在大部分人死于张飞手下的围剿之后,有一小部分人侥幸逃脱,跳入河水往对岸游去。 要知道这些曹兵从新野城中逃出之后,大半夜的时间都在亡命奔逃,而且这其中还经历了新野火烧、白河水淹、沿途敌兵的围追堵截,早已是心惊胆寒,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加上人困马乏,体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这一下再跳入水流宽阔的河水中,竟有大部分人再也支持不住,不久便沉入河底,魂飞渺渺了。 岸上的张飞纵马挥矛,往来驰骋,眼见曹兵已经是死伤殆尽,而看河面上零零星星那几个尚在努力挣命的曹兵也委实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也懒得再去追赶,随即挥手让手下打扫战场,押解着战俘疾驰而去。 渡口对面,岸边的浅水中突然冒起了一阵水泡,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缓缓冒出水面,在小心翼翼地窥视了一圈,发现并无任何危险之后,这才猛地站起,露出了大半个身体。 只见他身上铠甲华贵,神态仓皇,却正是那位不可一世而来,仓皇鼠窜而去的曹仁。他浑身水湿,手里犹自抱着一块二三十斤重的卵石。 原来,就在曹仁连人带马被张飞挑入河中的一刹那,狡猾的他心念电闪,立刻把双脚从马镫里脱出,潜入了河底。 因为曹仁本是北方之人,水中功夫并不在行,加上他身为大将,身上的衣甲甚是厚重,虽然在战阵上足以抵御刀兵之伤,然而一旦落入水中,便成了一种致命的累赘。 然而对于此时的曹仁来说,水面的威胁却是更大,因为一旦他露出水面,行动不便的他立刻便会成为张飞以及他的手下们弓箭的靶子,而因为张飞膂力极大,这一挑已经将曹仁扔过了大半个河面,此时的曹仁距离对岸不过十几丈远而已。 那曹仁也是一员成名上将,武功之高,堪称一流,其闭气之功自然也非同一般。他此时犹自有些害怕一不小心浮上水面,于是随手在河底抱起一块大卵石,迅速向河对岸走去。 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闭气之能以及在无数次的生死考验中练就的那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曹仁在入水的那一刻已经辨明了方向,落入水底之后,他甚至是不假思索地立刻搬起石头,抬脚便往河对岸走去,而且方位辨别,不差分毫。正如他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就在他已经感觉坚持不住,正要张口的一刹那,但听头顶水响,鼻孔已经露出了水面。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窥视,却只见河面上星星点点,布满了部下的尸体或者是败兵,而身后对岸,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张飞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此时的他正忙于带人清理战场,似乎根本未曾在意河水中的自己和那些为数不多的部下。 曹仁暗呼侥幸,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对岸,顾不得招呼手下,立刻快步走到一匹无主的战马跟前翻身上马,在晨曦中迅速逸去。 一直背对河面的张飞这时才转过身来,看着曹仁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困惑。此时的他真的有些弄不明白,那位一直远离战场的军师孔明,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能将战场上发生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早已提前经历过这些一样。 。。。。。。。。。。。。。。。。。。。。。。。。。。。。。。。。。。。。。。。。。。。。。。。。。。。。。。。。。。。。。。。。。。 晨曦中,温暖的阳光缓缓地铺遍了整个山坡,被孔明困住,一夜未曾得以离开小山一步的许褚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因为他已经隐约意识到,那孔明将自己困住而并不发动真正的攻击,也许就是为了那位被自己所激率兵进入新野的曹仁。许褚人虽粗鲁,但却要比曹仁等人更有全局观念,他虽然明知道曹操的这些同族将领们一个个目高于顶,根本就没有太过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外姓将领们放在眼里,但他对曹操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他可不愿意因为任何原因而导致丞相任一场决策和战争失败。 就在他心中最后一点耐心也即将消耗完毕的时候,就在他手中的长刀缓缓举起,正想拼了性命冲击壁垒之际,却突然发现头顶一点日光突现,四周那些壁立而起的滚木巨石竟犹如滚汤泼雪般从上至下地迅速消融,只是一转眼间,周围的壁垒已经是不复存在,和煦的阳光蓦地照射在了他的身上,周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一滴的阴霾。 他急忙抬头向山坡上望去,但见晨雾缭绕中,一带山林郁郁葱葱,晨风吹过山坡,发出一阵阵清幽的涛声。而山林间那个吸引他前来,以一人之力玩弄他和手下数千兵马于掌股的年轻文士,此时却早已鸿飞杳杳,不见踪迹。 许褚心中烦闷,他回过头急忙往新野方向望去,却见昨晚还好好的一座城池,此时竟然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一阵阵散发着焦臭的浓烟从城中冲天而起,熏人欲呕,而透过早已倒塌的城门看去,但见城中断壁残垣,隐隐约约躺满了曹兵服饰的士兵。 看到这些,许褚心中就是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最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巡视了那座小山一眼,随即挥兵如飞,直奔新野。 此时的他心中仍存侥幸:曹仁武功精强、身经百战,而且智谋深远,算得上一位深通谋略的帅才,有他坐镇新野,也许事情不会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糟糕。 然而等他的战马通过已经没有了城门的城楼之后,眼前的一切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城中伏尸遍地,处处墙倒屋塌,断壁残垣之间,犹自有星星点点的余烬未息,在晨风中时不时冒起火光。 许褚心中着忙,此时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昨晚孔明之所以将自己引离新野,然后用幻术将自己困住,为的就是让自己和曹仁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各个击破。而他之所以未曾再来攻击自己,却又有两个可能:一是火烧新野围歼曹仁的战斗并不顺利,一是原本对方的兵力就捉襟见肘,根本没有能力同时展开两处战场。而照城中战场的情形来看,第一种可能好像并不存在,因为在城中遍地的尸体之中,并没有看见几个荆州兵,很显然曹仁一方在昨夜的战斗中必然是一触即溃,整场战斗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 许褚的战马在新野城中迅速穿过,他在为曹仁感到悲哀的同时,心里也极快地做出了判断:新野兵马必然是势单力孤,根本形不成真正强横的战斗力,也根本不足以支持正面的、大规模的战斗!对方必然是在以进为退,在牺牲了自己苦心经营的新野县城的同时,竭尽全力给予己方以重创,以此来威慑曹军不敢步步紧逼,好给自己的主力撤离的机会! 许褚并不迟疑,他率领军队穿城而过,沿着零零散散躺满了尸体的小路一路疾驰,在昨夜曹仁亡命逃窜的轨迹上,越走越远。。。。。。 。。。。。。。。。。。。。。。。。。。。。。。。。。。。。。。。。。。。。。。。。。。。。。。。。。。。。。。。。。。。。。。。。。 樊城。 孔明望着这座小小的城池,强大的精神念力感受着极远处曹兵强横无匹的声势和快速推进的步伐,他心中明白,由于对手快速的反应,自己想借助这座小城来缓冲战局的计划已经落空。 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曹军并没有因为曹仁这一支军马的失败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来势汹汹,快速逼近起来。尤其是被他以幻术困住的许褚一军,更是行动快速,丝毫没有因为新野县城曹仁的惨败而有所退缩。 也许,对方已经是看出了己方隐藏在杀戮和胜利背后的弱小。 孔明悠然叹息,他在刘备身边环目四顾,看着那些携妻抱子、扶老携幼跟随刘备而来的新野居民,看着那些为了照顾百姓而不得不将行军速度放到最慢的军士,心里不由得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些残酷却不得不然的画面深感无奈。。。。。。 第二十五章 疾风长坂坡(1) 不出孔明所料,在曹操的指挥之下,曹兵并没有因为新野一地的失利而稍微放慢他们推进的步伐。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曹操收降现任荆州牧刘琮,不费一兵一卒,坐收荆州。然后他悍然反悔对于刘琮依旧担任荆州刺史的承诺,在刘琮和他的母亲蔡氏出城纳降之际,便改口分封他为青州刺史。 那刘琮虽然有万般不情愿,但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更没有了选择的资格,他冷眼旁观着舅舅蔡瑁以及张允等人面对曹操之时那一副卑躬屈膝谄媚有加的嘴脸,再看看他们此时根本就已经视自己和母亲如无物的冷酷,然后再回头看看已经回天乏力明显是追悔不已的母亲蔡氏,他年轻的心里顿时如漫天冰雪洒落,一片冰凉。 这里本是生他养他的一片热土,然而此时此刻他抬眼望去,却触目全是冷漠。四周那些原本熟悉亲切甚至是谄媚的面孔突然间变得那样陌生,似乎在这一刹那,他们的躯壳之中已经换做了他人;而那些曹兵将领轻视的眼神更是比他们手中的刀枪更加冰冷,在这些人不耐烦的叱喝声中,刘琮母子甚至来不及再回城收拾,立刻便在一队曹兵的押送下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程。 刘琮突然间在一天之内成熟了起来。 他隐约间有一种预感,也许自己年轻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朝阳现暮色,春日有秋声! 他甚至有些渴望那一刻的到来起来。 他想起了父亲的疼爱,想起了大哥刘琦的委屈,想起了母亲的愚蠢和刚愎自用,想起了舅舅蔡瑁的卑鄙无情。他坐在马车上,身体距离自己的母亲只有半尺之遥,但他一路上却一直闭目不语,对于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低声的咒骂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心,已经成了坚冰。 后方,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刘琮立刻从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已经临近,生命的秋天已经接近尾声,如自己喜欢豢养的龟,冬天来临,便要沉睡。只不过,自己的这一次沉睡,却再也不会有春天的阳光唤醒而已。 最后时刻,当于禁的铁矛从车门刺入,穿透了刘琮的身体,然后再继续向前刺入蔡氏胸口的时候,刘琮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但在他充满了笑意的脸上,却有两行清泪,从那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双目中流出,缓缓滴落。。。 曹操取荆州,杀刘琮,收蔡瑁、张允等人,数日内一扫日前被孔明在博望、新野连续两把火带来的阴霾,军心稳固,声势大盛。 在此时的曹操心里,其实他原本就根本没把刘琮甚至是死去的刘表放在心上,他之所以会如此急于南下,其原因有二:一是他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中分析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心腹大患刘备已经在荆州站稳了脚跟,以他的能力和野心,一旦时机成熟,也许整个荆襄九郡之地便会被其轻松占据。而且以刘备的能力,若是一旦得到了荆州这样一片富庶而广阔的天地,他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荆州建设成一座坚不可摧且能够不断四下扩张的堡垒,这对于有志于一统中原底定天下的曹操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威胁;二是自从江南孙策死去,其弟孙权继任以来,在周瑜和张昭等人的辅佐之下,孙权迅速平定了那些哥哥孙策还没来得及平定的地方势力,使江东三十六郡真正变成了铁板一块。而且孙权志向高远,一直在秣兵厉马,鹰隼般的目光早已是虎视眈眈地瞄向了中原。 曹操知道,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消灭对手,减少竞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对手还很弱小的时候出手,而且一定要一击致命,不能留给对手翻盘的机会! 刘备不必说,因为他太过爱惜羽毛,太过在乎自己仁义之名,所以在荆州多年,一直是空守宝山,却一直未曾掘得一点足以抗衡自己的财富;而江南孙权政权初立,虽有雄心,却始终是经营时间太短,所以在他的权利体系之中还存在着许许多多在平时看来无伤大雅,但一旦遇到外来的威胁便会成为致命弱点的缺陷,其实力也很难与自己麾下的百万大军相提并论。 所以曹操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他只有趁着这两个潜在的对手尚未真正崛起的时候,将其一举消灭。只有这样,他一统中原的雄心才有机会实现!在他看来,荆州一地只要不落入刘备之手,它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这一点根本就毋庸置疑,可以说此次坐收荆州,在他而言只是捎带手而已,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他的真正目标不是这个,而是刘备和孙权! 所以曹操一边漫不经心地招降刘琮,这一边却将大部分精力用来随时注意从新野逃走的刘备的动向。新野的两把火,使曹操在诧异于刘备突飞猛进的军事能力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除之而后快的决心!此人不除,必是不久之后中原争霸的一个劲敌。好在此时的他还只是一只未成年的豹子,而自己却已经是一头身强力壮的成年猛虎,只要自己以雷霆万钧之力全力出击,要想将其挤成齑粉,倒还并非难事。 曹操根本无意在襄阳停留。 他安排好了刘琮等人之后,毫不在意地直接继续挥兵南下,直扑江岸。 。。。。。。。。。。。。。。。。。。。。。。。。。。。。。。。。。。。。。。。。。。。。。。。。。。。。。。。。。。。。。。。。。 在刘备身边,孔明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他逐渐发觉,自己的这位所谓的主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随和谦恭,但骨子里却是极有主见。在发觉樊城难守之后,孔明算计时间,若是再这样继续带着百姓赶路,已经很难甩开曹兵的追击了。可是不管他怎样相劝,刘备却总是不肯下令手下离开百姓。 那时候,孔明已经完全明白,在他的元神探查之下,那种注定的结局已是无可避免,而这一场注定的劫难的唯一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成就几个人的声望而已。 他决定按照那条既定的路线继续走,朝着那一场注定的劫难走。 不进樊城,前往襄阳。 襄阳城城门紧闭,一如城门上蔡氏和刘琮冷漠的面孔。一旁的蔡瑁、张允之辈更是趾高气扬,狐假虎威,倚仗着城高墙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脸风尘的刘备还有他身后漫山遍野而来的百姓那充满了希冀的目光,他们不耐烦地摆着手示意刘备离去,并且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一种意味:此时的荆州已经姓曹不再姓刘,而襄阳军民对于刘备来说,也可以说是敌非友。如今没有出城攻击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他再不识相,那就莫怪他们翻脸无情了! 刘备回头看看那些疲惫不堪、扶老携幼的百姓,心里虽然明知道以自己此时的军力要攻下襄阳并非难事,然而若是此时翻脸从刘琮手中夺下襄阳,那自己辛辛苦苦保持下来的仁义之名必将一朝丧尽,而且战事一起,最遭罪的,还是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百姓! 刘备长叹一声,抬手止住孔明等人,不容许他们张口,便立刻下令回军,离开襄阳。 这一切孔明早已料定,所以等城楼上蔡瑁等人一开口,他便已经在悄然安排撤军之事。等刘备一发话,后军已经该做前军,开始往刘表之长子刘琦驻守的夏口方向赶去。 而与此同时,曹操为了早一步将荆州纳入己手来断绝刘备的后路,一路上指挥大军轻骑减从,日夜兼程,就在刘备离开襄阳不久,他的前锋已经抵达襄阳。 受降之后,他立刻回军衔尾急追,被百姓牵累不能快速行军的刘备刚刚走到长坂,后军已经与追来的曹兵对上。 新野兵马多日来连夜行军,早已是疲惫不堪,加上众寡不敌,双方甫一接战,便立刻溃败下来。如狼似虎的曹兵可不管那些百姓的死活,他们在长坂一带纵横冲撞,所向披靡,唯一留在后军照料刘备家小的赵云顾此失彼,不多时便在乱军中失去了刘备两位夫人的踪影。而更让他担心的是,随同两位夫人一起失踪的,还有刘备唯一的幼子——阿斗。 当此之时,孔明为了给刘备接续后备力量,在安排好一切之后,已经独自前往夏口寻找刘琦寻求救兵,刘备身边就只剩下了赵云和张飞二人。张飞护送刘备渡过当阳桥,隐匿在树林之中,不敢远离,独自带兵守在桥头,等候后军和百姓。 赵云心急如焚。 刘备一向对他恩厚有加,对于他的忠诚和武功以及领军之能更是极为信任,所以才将两位夫人和阿斗交给他保护,甚至并不放心一直跟随他的张飞。这一份信任可说是沉重之极,而也正因为如此,也让赵云感到肩上的压力更加沉重。 第二十五章 疾风长坂坡(2) 开始时,他只顾着带领众人一路冲杀,希望能尽快冲开一个缺口,将两位夫人和阿斗送到主公身边,然而他却因此也忽视了自己和手下众人之间难以弥合的差距。 那赵云一条枪,一骑马,迅如疾风,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曹兵战将根本无法抵挡,所以说在他而言,这冲阵之事轻而易举,行走速度自然极快。然而他那些手下则不然,一开始时还能勉强跟上,但等到稍遇抵挡,立刻便和赵云拉开了距离。那两位夫人抱着阿斗坐在马车上,在战阵之中行走更为艰难,加上被曹兵一冲,不多时便和赵云失去了联系。而此时的赵云还在前面高呼酣斗,一往无前。 等到赵云意识到身边突然变得清净时,再回头望去,但见身后乱军中烟尘四起,自己身边也就还只剩下了数百人而已。而在不远处,犹自有零零散散的部下相跟着冲杀而来,陆续汇合,但这其中却独独不见了两位夫人的马车。 赵云知道不好。 想当初在徐州之时,时任徐州牧的刘备和吕布发生冲突,吕布以陈宫之计袭取徐州,将来不及逃走的刘备家属扣住。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备才不得已违心地承认了吕布统领徐州,自己只能作为下属屈居小沛的现实。尤其到了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刘备好不容易有了阿斗这样一条苗裔,其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自然显而易见。 况且,就算没有阿斗在,单是两位夫人在自己手中被曹兵擒去,若是一旦在乱兵中被辱,那自己可真就是百死莫赎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刘备不来怪罪,自己以后还有何面目与之相见?还有何面目自立于世人面前? 望着远处滚滚的烟尘,倾听着那冲天而起的阵阵厮杀之声,赵云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要不然,自己在乱军中与敌偕亡,要不然,拼了性命将两位夫人和阿斗救回。 最后一个杀出重围的部下已经来到了面前,赵云用冒火的眼神直视着他喝道:“尔来时,可见两位夫人车杖何在?!” 那人喘着粗气道:“回禀将军,小人来时,好像看到夫人的车杖被一些百姓簇拥到东边去了!” 赵云不敢怠慢,当即大喝一声:“众军听着!主公临去时,将两位夫人和少主之安危托付我等,若是他们有所闪失,我等也无颜再回去面见主公!前方是曹兵军阵,其中凶险,大家自然深知。我赵云这就冲杀回去解救主母和少主,众位若是肯跟随赵云,自然感激不尽,若是不愿跟随,也大可就此逃生!赵云绝不挽留!只是麻烦有人回去通报主公,就说赵云若是不能将少主和主母救回,必当一身谢罪!不怕死的!跟我杀!” 说话间双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嘶,在小路上扬起一溜烟尘,又向曹兵急冲而去。身后众人发一声喊,更不迟疑,也一个个扬起手中刀枪,相随冲击。。。。 远处的山坡上,万绿丛中,一点鹅黄如隐若现,阿丑衣袂飞舞,迎风而立,一头如云的长发纷乱如丝,从远处望去,直如一位世外的仙姬。 孔明临去时的话语犹在耳边:“长坂一战,必将成就两位绝世名将——疾风赵云、狮吼张飞。只不过乱军之中瞬息万变,况且仍有魔界之力企图搅乱棋局,故此我离去之后,贤妻还要运用鹏力道法暗中相助,务必保全这两人不致有失!自来鹏举之力最是迅疾,鹏唳之威亦足以震慑绝大多数魔力操控之术,只要贤妻全力以赴,此战之后,张、赵二将扬名天下并非难事。这两人乃是我等此世历劫积累外功的极大助力,也是跟随我等越界历劫的前世故人,贤妻还需小心在意为是!” 她锐利的目光在战场上来回巡视,赵云和张飞的身影在纷乱如麻的千军万马中一览无余。她强大的精神念力如丝如缕飘扬而出,紧紧地缠绕在这两人身上,两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丝意念波动都无一遗漏地被传递而回,通过这两个人的双眼,她更是将战阵中所发生的每一点变化都尽收眼底。 感受着这两员大将身上冲天的战意,她的意念中甚至出现了这样的一幅幅场景:一带横亘大地的密林之中,一些形貌怪异、役使怪兽凶禽的凶人正轰然杀来,在密林两端,一位和赵云模样相似的中年人正布列五行,从巽位化生风刃、风罩高呼御敌,一位和张飞一样满脸虬髯身材高大的汉子则正骑在一头迎风翱翔的雷鸟背上,挥舞着一支火红色的玄天火戟在空中纵横往来,冲天的火焰随着他震天的怒吼泼洒而下,火焰所到之处,竟是无物不化。 一火,一风。 阿丑微微一笑,天地五行虽未聚齐,但就在这样的一场战事之中,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虽不能反败为胜,但亦可以说足以自保了!她强大的元神隐约感受着那一股隐于暗处的、张飞身后树林中沉静如恒的土元力,心里知道,只要有这股力量存在,再加上孔明那源自天成的混元道法,那剩下的其他元力携带者必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而来,风云际会之期,已经隐约可以窥见! 就在此时,战场上的赵云战马如飞,已经在冲出重重包围之后,复又回头冲入,一阵沸腾的杀意通过精神念力传递而来,阿丑对于赵云的感觉感同身受。只见赵云对着几名拼死冲杀而来的新野将士大喝一声:“夫人、少主何在?!” 那几名将士回头一指,随即有一队曹兵在两名曹军大将带领下迎面冲到。赵云更不迟疑,拉马让过部下,银枪前指,恰如一股白色的旋风,更像一道闪电般迎面便刺,当真是疾如风雨。 曹将也不示弱,当先一人挥动大斧对着赵云当头便劈。赵云更不理会,招式不改,就在大斧已经距离头顶不足半尺之际,枪锋已经从那人胸口直透而出。鲜血喷溅中,赵云一声大吼,枪尖一挑,竟将那人硕大的身躯凌空挑起,手一甩,尸体带着漫天溅落的血花向随后冲来的曹将迎面砸去。 那人根本没料到赵云竟会如此勇猛,刚一发愣,手中的长枪已经穿透了砸来的同伴身体,而自己的头颅也被同伴手中沉重的大斧一劈两半,脑浆迸裂,一起滚落马下。 后边的曹兵大惊,发一声喊,往后便退。赵云也不去追击,战马从曹兵丛中一掠而过,直入阵心。 不远处的山坡上,曹操站在黄罗伞盖之下遥望阵中,嘴里恼怒地哼了一声,身边一名传令偏将身子一抖,手中令旗挥舞,下方的曹兵望见,迅速调整阵势,向着赵云冲来的方向围拢而来。 此时的赵云心中无惊无喜,冷静得如同一潭无波之古井一般,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视而不见又一览无遗,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曹兵,他并不肯后退半步,银枪挥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白光,当真是所向披靡,面前更无一合之将,眨眼间已经冲过了曹兵数十道防线。 就在此时,突见不远处一名曹将手挥令旗一路冲来,冲着赵云纵声大叫:“我家丞相有言:来将通名!” 赵云双手不停,在纷纷倒地落马的曹兵群中冷傲回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常山赵子龙!” 说话间,战马冲开阵势,已经来到了那人面前。那人刚一打愣,赵云银枪已到。他连忙抛下令旗抽出双刀,但赵云的枪尖已经从双刀之间穿过,透入咽喉。 两匹战马交错,那人的尸体往下便倒。赵云眼角余光一扫间,却见那人背上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竟是透出镂空的剑鞘散发出一股清冷凛冽的青光,一股浓烈的杀意从中直透而出,似乎这一柄长剑竟有着一般战将所不及的滔天气势! 赵云心中一动,枪交左手,右手一伸,已经将长剑从那人背上连鞘夺下。他在百忙中随手把长剑往马背上一挂,一按绷簧,剑已出鞘,剑身上两个古朴的篆字清晰地映入眼帘-----‘青虹’! 这竟是在兵器谱上仅次于‘龙泉’、‘鱼肠’的千古名剑!当其时,几乎所有武者都知道,在曹操手中有两柄名剑,一柄‘龙泉’,曹操随身佩戴,一柄便是‘青虹’,一直有贴身之人保有并不离左右。没想到今天适逢其会,曹操只是想让这名背剑将军前来问一下赵云的姓名,却莫名其妙地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将这样一柄威力无匹的名剑拱手相送! 赵云身为一名绝顶武者,自然对各种兵器研究颇深,这‘青虹’二字甫一入目,心中已是一喜。他心中暗道:“赵某正在冲阵之际,却有这天赐神剑送到,想必今日一战,不但主母、少主不致有失,也该当是某家名扬天下之时了!” 正想间,迎面又是两员曹将大呼冲来:“赵子龙!此剑乃是我家丞相之物,赶快交还便罢,要不然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五章 疾风长坂坡(3) 此时的赵云,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只觉得气冲牛斗,简直将漫山遍野而来的曹兵视若无物,就好像周围纷落如雨的各种兵器只不过是一些徒具表象的幻影一般,根本就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听到对面的两名曹将高呼之声,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缕轻蔑的笑意:“无知鼠辈!既知赵子龙之名,焉敢无礼!” 他说话间银枪前指,在身体两侧纷纷落下的兵器及身之前一掠而过,左手银枪斜起,隔开那两员曹将手中的兵刃,右手青虹剑倏然横扫,在两人之间如风般穿过,更不回头,枪挑剑扫,霎那间已经穿过曹兵军阵,在另一端回转马头。 那两人只觉得腰间微微一凉,急回头想要看时,却只觉腰间一阵剧痛,大叫一声,上半身从马上一起滚落,内脏洒落一地,眨眼间已经在无数马匹的践踏之下骨肉成泥。 赵云此时再向身边看时,但见跟随自己冲阵的部下已经是寥寥无几,只剩下了区区百余人而已,他双目发红,随即大吼一声:“诸位!如今主母和少主还未找到,赵某今日决不干休!兄弟们还敢与我再冲一回吗?!” 一众部下热血沸腾,应声高呼:“愿随将军马首是瞻!” 就在此时,但听曹兵阵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声:“丞相有令:活捉赵子龙!功成者,封万户侯!” 三军阵中一片沸腾,呼声连成一片,声震苍穹:“活捉赵子龙,得封万户侯!”“活捉赵子龙,得封万户侯!” 赵云仰天大笑:“草芥之辈,敢出大言!众兄弟跟我来!看我今日建功!” 说完纵声长啸,竟隐隐有压过千军万马之气势。战马扬起前蹄,倏忽间又已经冲入阵中。他左枪右剑,身化长风,气势如虹,如入无人之境,短短一个时辰之中,竟然在百万军中六进六出,浑身白甲被血,一片殷红,鲜血沿着甲叶不住洒落,直如战神一般。 曹操站在高处看得目眩神摇,不由得咬指感叹:“如此虎将,如能被我所用,何愁大业之不成!传令下去,万万不可伤此人性命,如能生擒,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曹兵将士更是汹涌而至,将赵云淹没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此时赵云身边已经无一人跟随,但他仍是无一丝退意,血雨挥洒之下,依旧是来去如风。 正冲杀之间,突见前方出现一带短墙,两位夫人那熟悉的马车蓦地映入眼帘。赵云心中一喜,战马前闯,正想往前看个究竟,突觉地面一软,眼前一暗,竟已是落入了曹兵布下的陷坑之中。 众曹兵一声欢呼,纷纷涌上,伸出勾枪,便要来擒赵云。 远处山坡上,阿丑突觉元神一震,已经察觉到了赵云此刻的险境。她并不慌张,突地屈指轻弹,意念到处,一片金色的翎羽疏忽便到,没入了陷坑之中。 赵云只觉得自己双肋之下突然栩栩生风,竟宛如肋生双翅一般。但见陷坑中猛地迸出一抹耀目的金光,那赵云暴喝一声,双脚在坑壁上用力一撑,竟是连人带马悠然而起,金光震开周围乱纷纷的勾枪,奇迹般地越过众曹兵头顶,直落在数百丈之外的短墙之内。 众曹兵惊骇莫名,等他们回过神来,本已成为网中之鱼的赵云已经失去了踪影。 短墙内,糜夫人蓬头垢面,正紧紧抱着幼主阿斗坐在矮墙内哀哀暗泣,侥幸脱险的赵云一眼望见,这一喜当真是如从天降。 他急忙翻身下马上前跪倒:“主母在上,末将救护来迟,万死莫赎!” 糜夫人正在绝望之间,突然见到赵云,当真是喜出望外,她抬眼望着眼前血人一般的这位虎将,嘴里哽咽道:“赵将军何出此言?乱军之中,将军能这般冒死来救,已是难得,将军之忠心可昭日月,何罪之有?不过姐姐已经在乱兵中归天,而我腿上也已经受伤,当此之时,已是绝难随将军脱困了!只望将军念主公恩义,将他的这点骨血带回,足见忠义了!” 赵云心急如焚:“夫人此言,岂不折杀末将?便请夫人抱着少主上马,赵云便是步行,也照样能带夫人冲出重围!” 说完回头拉过战马,便来搀扶。 糜夫人心中感动,但她跟随刘备征战多年,岂不知身为大将,战阵中座马便是双腿,若是没有了战马,其杀敌之能必将丧失大半。赵云虽然勇猛,却也难以单凭两条腿去与那些马快刀沉的曹兵将士争锋。 眼看着短墙之外曹兵的喧嚷声已经逐渐接近,糜夫人知道,若是再作耽搁,只怕三个人都难以逃出生天。 这位夫人表面柔弱,其实性情却是极为刚烈,她暗暗一咬牙,突然对着赵云身后一指,大叫一声:“将军!身后有人!” 赵云一惊,急回头作势御敌,却见身后空无一人,而身后已经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扑通之声。 他转回身看时,却见襁褓中的阿斗安静地躺在地上,方才糜夫人所坐之处翻起了一块薄薄的石板,一口幽深的枯井旁,糜夫人一只染血的鞋子静静地放在那里。 赵云肝胆欲裂,急忙扑上前看时,却见幽暗的井底深处,隐约可见糜夫人浑身是血,已经气绝身亡了。 此时的赵云知道,要想再救夫人,已是绝无可能,当断则断,他伸手解开铠甲,将阿斗抱起,紧紧地包裹在内,然后走到矮墙后边伸手一推,轰然巨响声中,矮墙倒塌,将井口盖得严严实实。 而这时候,呼啸而至的曹兵已经距离赵云不足百丈,声息可闻! 赵云此时满腔悲愤,那些呼啸而来的曹兵在他眼中已经个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冲杀半日的他此时竟已感觉不到一丝疲惫,他从地上拔起银枪,抽出长剑,竟是一跃而起,凭空落在不远处的马背之上,一声长啸,迎着曹兵急冲而去。。。。 一柄青虹剑,已成了收割生命的铁镰,一条亮银枪,已变成吞噬灵魂的银龙,赵云身背幼主,在万马军中高呼酣斗,剑过处,衣甲平趟;枪到时,群邪辟易。自阿丑隔空弹来的那一片金色翎羽没入赵云身体之后,一层淡淡的金光便始终笼罩在他的身体表面,将他和幼主阿斗连同战马在内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层金光虽然隐隐约约,几不可见,但却比世上任何一种铠甲更为坚实柔韧,曹兵的兵刃偶尔落上,无不顺势滑落,竟是根本不能对赵云造成任何伤害! 在阿丑强大无比的神念和鹏力的帮助之下,乱军中的赵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位不死战神,他越战越勇,剑尖、枪头寒芒吞吐,竟是渐渐地若有实质,寒芒到处,其威力与兵刃实体毫无异处,血光迸射中,曹兵如波开浪裂一般,在赵云前方分开,然后又在他身后合拢。 犹如一道混合了白、金、红三色的旋风,尽管曹操在高坡上一再催动,但一道道本是牢不可破的防线仍是在赵云面前迅速土崩瓦解,眼睁睁看着他在一片血肉横飞中一掠而过。 曹操一声叹息,手拍额头。 最后一道防线轰然裂开,赵云单人独骑,在一蓬悠然绽开的血雨中,冲出了重围。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力的范畴,如果不是战神临凡,谁又能在这样的一支百战劲旅之中来去自如,纵横无敌?!谁又能从这样杀机四伏的重重包围之中直出直入,七进七出?! 身后的曹兵几乎已经失去了追击的勇气和信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位白袍将军根本就是一位嗜血的魔神,一位拥有着无穷的力量、不死的生命的魔中战神!而作为凡夫俗子的他们,就算能力再强,恐怕也是难以与神灵抗争的! 远处的阿丑张嘴轻嘘,一缕清风悠然而出,在赵云马蹄之下化作四朵风莲,一匹本不算太过上乘的战马竟然顷刻间纵跃如飞,宛如肋插双翅一般,眨眼间已经将身后的曹兵抛在了一片烟尘背后。 。。。。。。。。。。。。。。。。。。。。。。。。。。。。。。。。。。。。。。。。。。。。。。。。。。。。。。。。。。。。。。。。。。 当阳桥上,张飞横握长矛,座下的乌骓马不住地四蹄刨地,长长的鬃毛迎风飞舞。 从那些溃败而来的新野兵将口中,张飞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消息:一种是赵云已经带人将两位夫人和幼主阿斗拱手送与了曹操作为觐见之礼,改弦易帜,投靠了曹操;一种是他此时仍在万马军中辛苦厮杀,寻找他们。 而对于赵云的为人,张飞可以说颇为清楚,那赵云跟随刘备于最为困顿艰难之时,忠肝义胆,绝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重利轻义之人。然而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自来强者为尊,也许只有名利富贵才是最为真实的东西,真能视之为浮云的,天下间又有几人?忠义和背叛,有时也只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他将信将疑,虽然非常担心两位嫂夫人和义侄的安危,但此时强敌环伺,大哥刘备还隐藏在身后不远处的山坳密林之中,他又岂敢远离? 他知道单凭赵云一人之力,就算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侥幸不死,却也很难将夫人和阿斗救出,更遑论挡住曹兵的前进了。而且他也知道,单凭自己手下这区区数千人马,与不远处曹操的五十万大军相比,简直是蚂蚁之与大象,根本就不足相比。 若是等会曹兵汹涌而至,不用动手,只是这样一股洪流的冲击之力,便足以将自己和那些部下碾为齑粉了!但他身负重任,却一定要挡住曹兵一时,以为军师安排的后续力量争取时间。 向来不喜动脑的他此时突然觉得心思灵敏了许多,一个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是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他吩咐一干手下到树林中砍伐树枝,绑在各自的马尾之上,然后隐藏在林间待命。 他吩咐哨兵,一旦发现曹兵大至,立刻传令这数千军马一起拖着树枝在林间来回驰骋,以那种漫天的烟尘,来暗示自己身后有大股的伏兵,借以让曹兵心中有所戒惧,尽量拖延他们进攻的时间。 远处一骑绝尘。 阿丑分做两处的两缕神念快速地拉近。 张飞睁大了双眼,努力辨认着烟尘中疾驰而来的战马,他几乎已经难以辨认出,那个飞奔而来,浑身血污狼藉甚至挂满了丝丝缕缕的人体内脏和肉块的的人,居然便是那位向来喜爱洁净,爱穿白衣风神潇洒的赵云!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虽然并没有看到两位嫂嫂的车杖,但张飞也明白,如果赵云真的投敌,就断不会落得如此狼狈。他这边刚刚认出对方,赵云已经在远处大声呼喝:“翼德!主公何在?” 身后烟尘中,曹兵的前锋已经隐隐迫近。 张飞大叫:“子龙莫惊!俺张飞在此,看谁能胜我?!只嫂嫂和侄儿何在?为何至今未见?” 此时二人已经接近,赵云突然觉得浑身的精力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抽走了一般,刹那间没有了一丝力气。其实他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远处的阿丑已经将所有支持他的神念全都转移到了张飞身上,他厮杀终日,若非阿丑的鹏力支持,恐怕早已在乱军中丢了性命! 赵云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向身后一指:“少主安在,但两位主母已经全都身亡了!” 张飞点点头,并无责怪之意,当即拉马往旁边一让:“大哥此时就在后边不远处的山坳树林中暂避,你且先去休息,看张飞拒敌!” 两人伸掌一击,战马相错,赵云无力地向马背上一伏,沿小路疾驰而去。 远处山坡上,俏然挺立的阿丑双目微闭,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小嘴嘬起,发出一阵细微的鸟鸣之声。这声音若有实质,竟是随风而去,飘飘荡荡,化入了当阳桥上张飞的咽喉深处。。。。。 第二十六章 渡(1) 当阳桥头。 横矛立马的张飞突然间有了一种仰天怒吼的渴望,他隐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正翱翔天宇的巨鸟,万里云天雁断行,双翅长风鹏独翔。苍茫大地一方寸,万军蝼蚁在心间。潮水般涌来的数十万曹兵突然间变得那么渺小,简直有点不值一笑,冲天的豪气在他胸中倏忽涌起,他睁大了双目,仔细审视着渐渐临近的曹操大军,显得是那么冷静,那么不屑一顾。 曹操在数百名大将的簇拥之下率先赶到桥边,在距离张飞百丈之外立定。这时的曹操,挥兵数十万,携新收荆州之余威,正是意气风发傲视寰宇之时,自然没有将桥头上那个孤零零站立的黑将军放在眼里,一时间对于张飞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冲天霸气并无察觉,他单手扬起马鞭,漫不经心地向前点指:“诸位,可认得此人是谁?” 身边一人低声回道:“丞相忘了?此人正是当年三英战吕布之一,张飞张翼德啊!” 曹操猛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年白马坡前关羽秒杀河北名将颜良之后对他说过的话蓦地在脑海中响起:“吾三弟张飞,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耳!天下武勇者,当世一人耳!” 感受着当阳桥头扑面而来的冲天霸气,曹操不由得下意识地拉马后退几步,然后对左右说道:“诸位小心,此人当世猛将,如今狭路相逢,还需谨慎!” 身边一名偏将笑道:“丞相多虑了!我军数十万,就算那张飞再怎样武勇,又能如何?!” 曹操斜睨此人一眼,一手在胡须上轻抚:“方才我大军十面埋伏,犹自被赵云视若平地,接连七透重围,安然将刘备幼子救走,那张飞武勇,犹在赵云之上,岂可掉以轻心?!” 那人不敢再说,但脸上却流露出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气。数十万曹兵,竟然就这么被张飞一人挡住,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张飞在桥上远远看着黄罗伞盖下颐指气使的曹操,联想起当年跟随刘备寄居许都之时所受的憋屈,心里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此时见对方原地不动,心中一股挑衅的*克制不住,忍不住瞋目怒喝:“对面曹兵听着!俺乃燕人张翼德,单人独马在此据守,有不怕死的,快来与俺一战!” 说也奇怪,虽然张飞自己也知道自己中气十足,嗓门要比一般人大了许多,然而这一声喊出,竟是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觉声浪滚滚,竟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随着声音发出,身前的空气中居然出现了一道道隐约可见的波纹,一圈圈连绵不绝,向对面的曹兵涌去。 与此同时,身后密林中突然扬起了一阵阵高高的烟尘,隐隐有人喊马嘶之声传来,似乎是隐藏着千军万马一般,配合着张飞那无与伦比的霸气,愈发显得声势逼人。 声音传来,百丈之外的曹操等人似乎感受到了一缕扑面疾吹的风,发丝后飘,双耳发麻,身体不约而同地一起战栗了一下。 曹操先是一惊,紧接着肃然起敬,回顾左右,面露殷羡:“一吼之威震三军,此乃真将军也!” 身边诸将不忿,便有人跃跃欲试,阵势骚动。 此时的张飞,感知是前所未有的灵敏,那边的气机刚一变化,他这边已经是有所察觉。气势的偏移,让他在气机牵引之下不由自主地再次提气大喝:“兀那曹兵!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来与俺决一雌雄?!” 这一声喝比上一次尤甚,声浪滚滚,脚下桥梁震颤,一股疾风吹出,落叶飞扬,尘沙四起,翻卷着扑向曹军阵中。 这样的气势,已经超出了凡俗的范畴,方才还跃跃欲试的那些曹军将领顿时气势受挫,一个个掩面捂耳,座下的战马更是抵受不住,纷纷后退。 飞扬的烟尘中,远处又是一抹细微的金光贴地而来,没入张飞后心。张飞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这股力量无处发泄,竟激得发根直立,就连头上的铁盔也被顶了起来。 一股热流从丹田处急涌而上,直奔咽喉:“呔!曹兵鸟人!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意欲何为?!” 这一声大喝,就连张飞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就好像是在他的身体之中出现了另外一种意识,在他不经意之中指挥着自己的行动一样。 霸气威压冲天而起,随着这一声大喝,以张飞为中心,一抹金光蓬然而起,天地间流云为之停滞,河水为之倒流,张飞座下战马凭空腾起落在河岸之上,当阳桥轰然倒塌! 无尽的威压从天而降,宛如一块极天弥地的巨石,又恰似凭空落下的一座大山,在一瞬间笼罩住了包括曹操在内的、处于曹军阵前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将士,在这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被全部抽走变成了真空,众人只觉一阵难耐的窒息感倏然袭来,胸口憋闷胀痛,曹操身边那位刚才还不以为然的偏将禁受不住这强大的压力,突然间面皮发黄,张口吐出一口绿色的液体,随即七孔流血,倒撞下马,身体一阵抽搐,就这么一命归西! 这一下曹操再也没有了刚开始时那种掌控一切的豪气,他只觉得远处的张飞恍惚间变成了一尊神色狰狞的战神,手中的长矛矛尖散发着慑人的豪光,锋锐之气,直刺得他眉心发凉,透不过起来,就好像只要对方愿意,弹指之间就能让他身首异处一般。 自曹操起兵以来,身经百战,可以说是尝尽了出生入死,他从来是淡定自如,心智不乱。然而这一次却显得是那么非同寻常,就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将恐惧硬生生植入了脑海一般,曹操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一拉马转头便走。 身后一股疾风裹挟着张飞的声音尾随而至,经久不歇,如跗骨之蛆般尾随着曹操,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甚至已经没有了回头去看的勇气,因为不管他怎样奔逃,那张飞的影子似乎也难以摆脱,那一缕声音,也意味着一支可以透过他胸膛的长矛,锋锐无挡,在他此时的感觉里,就算身边有千军万马,也绝对挡不住那支充满了死力的长矛! 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逼人而来,就像周围突然间布满了噬人的烈焰,火舌吞吐,迅速抽空了身边的空气。此时的曹操,只觉得迎面吹来的疾风是那样诱人,他一边奔逃,一边贪婪地张大了嘴呼吸着,就好像是一条离水之鱼,每一滴水对他都尤为可贵。 他在努力地摆脱,因为那张飞的怒吼声似乎永不止歇,无处不在,这吼声将一张张怒气勃发的面孔送入曹操脑海,那一对狂野的眼神杀机凌厉,直比刀枪的锋芒更利,闪烁着慑人的幽光。 在他的意识之中,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只有一个可以要他命的张飞,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看不见自己身边的千军万马,他忘记了自己身边的那些无敌虎将,他只想逃! 自来人群之中,连锁效应极是厉害,这边曹操带头一逃,他身边那些本就有些胆怯的将领们更加胆寒,也就从后跟随,而这千余人一跑,后边的大队人马不知何故,更加乱纷纷跟随逃命,只不过可笑的是,这些人跟着跑了半天,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逃! ‘一吼惊天碧水间,十万貔貅俱胆寒。当阳桥断飞龙现,河水倒流生碧渊’。张飞一吼之威,震慑十万曹兵,将威之盛,一时间前无古人。而也正是从这一战之后,也随之奠定了张飞和赵云与关羽一样作为华夏名将的超卓地位,成为了名传千古的兵中之神! 见到曹兵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河岸上的张飞也随之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力量正在从自己身上快速流失。他看着曹兵退去的方向暗暗后怕,心想若是曹操刚才手中令旗一挥,数十万兵马要想冲过小河、围歼自己藏在树林中的千余军马,那简直就是反掌之易,他直到此时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间退走,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大吼了几声?!他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想法赶出脑海,努力将心神收回到眼前的境况当中来。 他知道,曹兵虽然暂时退去,但拥有绝对优势的他们必将在不久之后卷土重来,他必须尽量给对方制造麻烦,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哥刘备身边,和他一起快速后撤,摆脱曹兵的追击! 他招呼手下到河边,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断裂的桥梁完全拆除,将碎木扔进河水中顺水漂流,然后带人迅速向刘备所在之处赶去。 再说曹操。 他不顾众人,一路打马疯狂奔逃,一直跑出百余里路犹自不知停歇,就连自己的帽子丢掉也毫无察觉。后边的虎侯许褚此时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他和当年吕布手下的降将张辽相互打个招呼,紧催战马,赶上曹操之后,一把将他的缰绳拉住,三匹战马骤然停住。 第二十六章 渡(2) 曹操惊魂未定,惊得大叫一声,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许褚在他耳边大叫一声:“丞相休惊!许褚在此,有何惧哉?!” 曹操猛地醒悟,他在马上环顾四周,突然大笑起来:“当真可笑!吾有三千战将、数十万雄兵,更有虎侯拱立左右,那张飞就算勇武无敌,又能奈我何?” 说话间口气一转:“不过,那张飞一勇之夫倒并不可怕,怕只怕他身后那个诡计多端的孔明!难道诸位没有看到方才张飞身后的树林之中烟尘四起吗?若无伏兵,何至如此?传令下去,大队人马在此暂歇,命哨马即刻赶赴当阳桥探明究竟,即刻报我知道!” 过不多时,探马回报:当阳桥已经完全被张飞拆除,河边静悄悄空无一人,显然是早已走得远了。 曹操一听,突然又是一阵大笑:“这张翼德一勇之夫,果然有勇无谋!此桥一拆,显见得是对自己的实力毫无信心!那孔明自命神机妙算,却还是有这些细微之处的纰漏不能算到!我手下数十万大军,攘袖连云,挥鞭断流,这区区一座桥梁岂能难得住我?传令下去,前锋部队即刻在河上架起十座桥梁,供大队人马渡河!今日一战,不能生擒刘备,誓不回还!” 身边众将轰然答应,一个个翻身上马,各自带领部下争先恐后复又向当阳方向而来。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时间,十座桥梁已经在河上架好,曹操手一挥,数十万大军全速开进,不多时便越过小河,向着刘备逃走的方向衔尾急追而去。 那边刘备刚刚从赵云手上接过儿子,立刻便往地上一扔,嘴里大叫道:“只为汝一黄口孺子,竟差点折损我一员上将!” 本就有些羞愧无地的赵云此时更加惶恐,他连忙上前将阿斗抱起,跪在地上对刘备低头谢罪:“主公,末将保护主母失利,本已百死莫赎,能将少主救出,也只是稍赎前衍而已!主公这般做,若是少主有一点点损伤,就算赵云死一万次,也难以挽回!” 刘备伸手将赵云扶起,眼中含泪:“备何幸?得子龙如此忠义!” 赵云也是眼圈发红:“子龙何幸?得主公如此厚爱?!” 两人四目对视,刹那间心意相通。也正是从此刻开始,赵云对刘备完全变得死心塌地,穷其一生,再也没有动摇过对刘备的忠义之心。 就在两人惺惺相惜之际,突听远处马蹄声响处,张飞带领部下如一阵风般疾驰而至。他跳下马上前对刘备施礼,然后将自己一喝退敌之事说了一遍,当说到最后他令人拆除当阳桥的时候,刘备突然一拍双手:“三弟,你前边一直做得很好,只这最后一步错了!” 张飞不解:“这却是为何?” 刘备道:“贤弟你想,那曹操多疑,他退去之后,必定会派探马回来打探。若是你不拆小桥,曹操必定以为咱们在路上藏有伏兵,也许就此退去也未可知,但你拆了小桥,这却正好暴露了咱们实力不济的真相!曹操去而复来之时不远矣!众位莫辞辛劳,即刻上路,赶到前边,看能否与二弟他们会合!”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张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双手,一张黝黑的面皮竟破天荒地有些发起红来。 刘备也不去说他,只管指挥众人离开树林,上路便走。 然而刘备的反应虽说不可谓不快,但他此时仍旧携带了大量行走艰难的新野百姓,行军速度极为缓慢。再加上那曹操一代枭雄,称得上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军事天才,虽然一时间被张飞之威加上阿丑的道法所迷惑惊吓,但他一旦清醒过来之后,其应变之能,当真是罕有其匹。刘备他们刚刚上路不久,曹操的大军已经从后追来,烟尘四起中,蹄声震耳,脚下的大地也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 前方已近江边。 在众多猛将的簇拥之下,曹操居于大队人马前锋,一路挥兵急追,眼看着前方已经渐渐出现了刘备等人以及那些扶老携幼、推车挑担的新野百姓,却见山路一转,那些人突然消失不见。 曹操心中惊疑,却又不甘就此退去,连忙指挥军马往前疾赶,刚到山坳处,突听山后一阵锣响,一员绿袍大将率领万余军兵排开方阵,挡住了去路。此人赤面长髯,丹凤眼、卧蚕眉,手提冷艳锯,胯下赤兔马,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眼神犀利得宛如利刃一般。 这个人,曹操手下无人不识,正是关羽! 曹操这一惊非同小可。 当日白马坡前,关羽当着他的面闪击河北名将颜良,万马军中,手挥处,颜良头落,当真是锋锐无挡!当时的他,也曾经为自己手下有如此良将而窃喜不已,然而时过境迁之后,当自己以对手的身份来面对那双微眯的凤目之时,那种若有实质的残冷杀意却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确定,当对面那人挥刀冲来之时,自己是否会变成下一个颜良?! 曹操勒住马匹,心中已有退意。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江中一阵喧哗,从上游一字排开无数战船,船上甲士林立,刀枪如林,当先一艘大船船头一人羽扇纶巾,迎风而立,飘然若仙,正是孔明。 与此同时道路两旁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旌旗,张飞居左,赵云居右,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 曹操怅然叹息。 他知道,在这样狭窄逼仄的地势之中,自己数十万大军的优势根本就无法发挥出来,而占据了有利地形的对方一旦发难,自己便有后路截断变成瓮中之鱼的危险,因为他已经敏锐地看出,自己的大军受道路所限,已经变成了一条绵延数十里的长蛇,而张飞和赵云所遏制之处,正是这条长蛇的七寸! 他遥望长江,看着船头那位俊雅潇洒的年轻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诸葛孔明,人中卧龙,此言非虚也!” 说着回头传令:“前有伏兵,后军快撤!” 要说这曹兵确实是百战精兵,训练有素,曹操这边一声令下,数十万军队竟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一起转身,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丝毫不见慌乱。 曹兵不敢进,而关羽等人也不敢合兵追击,因为一旦离开了这里有利于自己的地形,让曹兵有了展开的机会,优劣之势便会立现。而这样互不侵扰地相互避开,也许正是最好的办法。 曹操已经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想两败俱伤,因为他自信自己有卷土重来、吞噬对方的实力和机会,所以他果断后退。 站在高坡上的刘备远望着渐行渐远的曹操大军,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快马驰下山坡,离老远就跳下马,迎着走上岸飘摇而来的孔明快步走去,是那样的急切。 此时此刻,这位看起来极是孱弱的书生,竟成了他倚为屏障的长城,他真不知道,如果失去了孔明的运筹帷幄,他的命运是不是早已走到了尽头。 他迎上前紧紧拉住孔明的双手,竟是双眸微湿:“先生,别来无恙否?!” 见刘备真情流露,孔明虽然神智通透,却仍然不由得心中一热:“主公何故如此?孔明此去不过短短数天而已,主公你看那是谁?” 顺着孔明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位身材瘦削却神采飞扬的年轻将军正从跳板上走上江岸,微笑着向他走来,他急忙擦擦眼仔细看时,却正是那位听从了孔明的安排屯军夏口得保平安的刘表大公子刘琦。 夏口处于长江岸边,与东吴隔江相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荆襄之地数得着的战略要冲。当年公子刘琦在荆州受后母蔡氏和蔡瑁等人排挤和倾轧,可以说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若非孔明以春秋时公子重耳的典故点醒于他,暗示他主动请缨离开父母屯兵江夏,只怕已遭毒手多时。 深知后母蔡氏姐弟豺狼之性的刘琦对这一点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一直对孔明和刘备心存感激。这一次曹兵南下,后母与弟弟刘琮被曹操所杀,蔡瑁等人将荆州拱手相送,而刘备则指挥新野小城区区数万兵马奋勇抗敌,相形之下,更使得刘琦对自己的这位叔叔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心生敬仰。 所以当孔明一叶扁舟沿江而来求取救兵之时,刘琦虽然也明知道这夏口弹丸之地,兵微将寡,一旦曹操大兵袭来,根本不足以成为抵御的屏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召集起自己手下几乎所有兵马,扬帆起航,赶来接应刘备。 三个人,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乱世的风云在长空中舒卷变幻,一带长河滚滚东逝,似乎有无尽的光阴正消磨着世间所有英雄的意志,于滔滔逝水中化作烟云一路东去。 然而这三个男子坚毅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感慨和退缩之意,仿佛那漫天风云、滚滚长江都只是他们胸中的一副画图,可圈可点,可涂抹,可改变! 。。。。。。。。。。。。。。。。。。。。。。。。。。。。。。。。。。。。。。。。。。。。。。。。。。。。。。。。。。。。。。。。。。 夏口。江边。 急骤的江风沿江吹来,将岸边排列的无数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一座水寨在江面上绵延开来,寨中虽然没有太多那种身形庞大的战船,但无数一望而知灵巧快捷的小型战船出没其中,秩序井然,显示着治军者不凡的才气。 水寨中央的旗舰之上,孔明正和刘备等人殷殷话别。因为此时曹操大军已经完全掌控了荆襄之地,他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兵锋所指,直指江南。而跨江作战的第一障碍不是别的,正是身在夏口的刘备! 曹操雄才大略,他岂会在与江南孙权这一当世大敌对垒之际,在身边留下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所以不用曹操明讲,刘备和孔明也深深地知道,在这场南北对峙的大战来临之前,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太多了。 而以此时刘备的军力而言,包括夏口刘琦手下的两万余军兵和关羽借来的一万军兵,加上刘备从新野带来的残余部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四万人而已,与曹操的百万雄兵相比较,那简直就是蚂蚁之与大象,其实力之悬殊,根本无法对抗。 风中似乎有曹操嘲弄的轻笑传来,刘备心如火煎。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只要他一看到孔明那淡定的神情,心里便会宽松下来。因为他知道,不管情势如何变化,自己身边的这位军师都会有办法化解危机,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事实上刘备的这种近乎迷信的信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就在昨晚,孔明突然找到他提出一个让他连想也不敢想的建议:联合东吴,一起抗曹! 刘备简直不敢相信,以自己此时的实力,不但是与曹操相比难以相提并论,就算比较实力逊色许多的东吴孙权,那也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且不论曹操大兵压境之下,东吴是否还有抵抗的决心和勇气,就算是有,他们又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区区四万残兵?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和人家合作? 乱世中,多年的颠沛流离,多年的郁郁不得其志,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他当年的雄心和壮志,就算是他不得不在自己的追随者们面前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坚定,但其实他内心之中早已被深深的自卑感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他把自己封闭其中,不想也不敢过于深入墙外的风景。 但孔明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他说:“亮愿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江东,孤舟一往,大事必成!当此两强相争之际,风云变幻,变生于顷刻之间,主公若不能借机自立,大事去矣!且请行!” 刘备转瞬间坚定了信心。 他似乎也在当世两大强手的对峙之中,在这两股巨大的力量的夹缝中,在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绞杀之力的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和转机。 他甚至在脑海中想起了儿时在乡下,那些乡村野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俚语:浑水才好摸鱼! 第二十六章 渡(3) 大江之上,一叶扁舟轻帆卷,风吹过,碧波连天际。 似乎有一种冥冥中的、莫名的、深深的吸引,一种诱惑,在指引着孔明一往无前,莫测的大江于他而言,突然变成了一道门槛,而在门槛那边,并不只存在着两股军事力量的联合契机,也许更重要的是一种生命的完善。他隐隐知道,只要越过了这道天堑,他生命中那种与生俱来的缺憾,便会瞬间圆满! 有人在等他吗?是否在这一带流水的那边,也有一个不曾圆满的生命,正在等待着他去弥补缺憾? 赵云站在他的身后,感受着江上那似乎有了灵气的风,孔明那单薄的背影在他眼里简直成为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一个深不可测的潭,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江风正在自动地调节着方向,脚下的这艘小船虽然在翻涌的江水之间宛如一叶,但却始终行走得悠然而缓慢,并且很少感到颠簸,更不会给人以倾覆的危机感。 赵云与孔明相处日久,他自然知道,像这种鬼神难测的奇异力量,也许当今世上只有在孔明身上才能见到。 一种足以指挥天地之力的力量! 。。。。。。。。。。。。。。。。。。。。。。。。。。。。。。。。。。。。。。。。。。。。。。。。。。。。。。。。。。。。。。。。。。 柴桑。周府。 经历过那次变故之后,小乔和大乔姐妹二人突然意识到了对于周瑜的冷落,虽然因为那一次的爆发,使得周瑜在无意间神合前身,以神箭之威瞬间射杀了无数大乔所钟爱的飞鸟,但心疼归心疼,姐妹二人却也不好因此而过多地责怪周瑜,因为小乔知道,身为人妻,自己确实做得不好。 那件事情之后,虽然小乔仍是对周瑜心存芥蒂,但她在姐姐的开导之下,还是有意地开始和周瑜接近,小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就逐渐变得融洽起来。尽管周瑜仍能从妻子的一些无意识的举动中感受到一丝冷漠,但他却已经感到非常满足,因为在他心里,小乔永远是一位高贵的女王,只要她肯俯就,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恩赐了。 却说这一天,因为小乔已经陪伴周瑜出游,大乔独自一人在房间中静坐,原本总是飞绕于房间之外的无数飞禽突然间静了下来,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突然把整个花园罩起来了一般。 如同一滴水倏然融入了海洋,不知不觉间,大乔已经沉入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之中。 肋下生风,恍惚间大乔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彩羽缤纷的大鸟,周围是大朵大朵的白云随风漂流,风从自己的双翅之下吹过,而在自己的下方,则是一带江流滚滚而过,一叶扁舟冲波逐浪而来,舟头所指,正是江东。 小舟上,一位白衣将军按剑而立,不怒自威,气势非凡,大有气吞山河的气概。而在这位将军的前面船头上,则有一位羽扇纶巾的青年书生,正披襟当风,洒然而立。此人意态潇洒,竟是将滚滚大江中滔滔逝水视若无物一般,那种淡定,那种洒脱,竟是将后边那位白衣将军的风采掩盖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为了什么,空中的大乔竟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对这位青年书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就好像似曾相识,更像是分别多年的亲人相见。不过那种感觉里并没有男女情愫,倒好像那是一位失散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尤为令大乔感到惊讶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这是在静坐中元神出游,普通人根本不会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那位书生却在第一时间里似乎已是有所察觉,他那睿智而犀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嘴角漾起一抹微笑,然后又倏然移向江面,似乎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股磅礴的气势突然分开云路迎面扑来,大乔在瞬间已经感受到了这股气势中所夹杂的那种强烈的剑气还有猛禽的气息。 大乔心中一震。 因为自从她当年在皖县家中破开意识蒙昧以来,其实她早已隐约明白了自己的本源,可以说天下众鸟无不以她为尊,还从未有过哪怕是一只飞禽敢于在她面前公然放出气势。 她心念电转,已经明白了这股气势来自何处。自蛮古洪荒以来,敢于和百鸟之王正面抗衡的,除去邪鸟之王鹔鷞之外,那就只有同样是禀天地之气而生的孔雀和大鹏了! 孔雀已为佛母,戾气全消,能拥有这样强劲的肃杀之意的只有一个——金翅大鹏雕! 然而无论如何,鸟王的权威不可挑战,大乔不能也不想退却,她只能接受挑战。悠扬的凤鸣在大乔的意象之中震彻九天,无尽的气势蓬勃而出,彩羽纷飞中,云层里突然凭空幻化出无数禽鸟遮天蔽日而来,仿若一片无际的彩云遮盖了江面。 大乔凌空悬浮,严阵以待,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注意江面上的年轻书生,因为此时她的当务之急是要维护自己作为鸟王的尊严。 那股气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直逼而来,似乎根本就不曾将放出气势的大乔放在眼里,也或许是。。。。或许是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可是,是什么样的猛禽,竟敢于忽视自己的存在?! 这种念头刚一闪过,就见前方天空中层云倏分,一道剑光刷地落下,剑锋所指,却是掠过大乔,直指下方江中的那艘小船。 下方,孔明在船头孑然而立,竟是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若未见,但空中杀机一现,船上的赵云却早已有所察觉,就在那一缕剑光斩下的同时,他突然间瞋目大喝,青虹剑呛然出鞘,在白云微开、阳光洒落的一瞬间漾出满*虹,恰好与空中疾斩而下的剑光迎个正着。 裂帛般的撕裂声响过,大江之上突然腾起了漫天水幕,巨大的压力之下,小舟周围的江水轰然而起,小舟瞬间下落数十丈,周围腾起的江水壁立如石,宛如深井。 空中、江面的两道剑光一触即分,漫天水幕中,赵云左手持枪插入江水,又是一声霹雳大喝,银枪在江中奋力一绞,那只小舟如离弦之箭倏地穿过轰然落下的江水,下一刻已经又出现在了百丈之外相对平静一些的江面上。 小舟船头,孔明的沉静依然如故,竟是对刚刚发生的惊险一幕视若无睹,就好像他早已知道结果一般。急骤的江风吹过,他长长的帽缨和长衣下摆随风急舞,意态潇洒,浑身上下竟是不见一丝水湿。 身后赵云右手持剑,左手挺枪,怒目横眉傲视苍穹,其气势之强,竟是丝毫不在空中尚未现身的大鹏之下。 云层间,大乔看着这位白衣将军的凛凛虎威,一颗芳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砰然一动,只觉得那份气势、那份威风是那样的熟悉,就在那一刹那间,她仿佛觉得早已逝去的爱郎孙策又突然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一缕柔情油然而生。而与此同时,一种母性的保护*也强烈地在她心里滋生出来,她不能让这个人受到任何伤害! 一声鹏鸣响彻天宇,流云四散,激荡的罡风中,一只浑身金黄、铁喙金钩的巨鸟凭空出现,而方才那一缕剑光则倏然隐没在了它的巨爪趾间,一片片脚爪寒光宛然,很明显方才的剑光便是由这些长长的趾甲幻化而来。 洪荒神鸟,金翅大鹏雕! 只见这头大鹏甫一出现,锐利的目光便已经将江心的小船牢牢锁定,竟然丝毫没有将近在咫尺的大乔放在眼里。凤凰身为鸟王,岂能受此无视之辱?!大乔张口一阵长鸣,鸟王气势全面爆发,只是一瞬间,那种若有实质的威压已经如潮水般向大鹏包夹而至,金翅大鹏雕双翼一扇,往后急退,气势为之一滞。 直到此时,那头金翅大鹏雕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才真正落到了大乔身上。在那一瞬间,大乔突然非常明显地从那头大鹏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它那双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眼睛里,既有愤怒、又有欣喜,还有一丝莫名的畏惧,不过这些神情一闪即逝,随即便是一片毫无表情的漠然。它淡淡地直视着大乔,鹏鸣声划破长天,在下方悠悠长水之上,听起来分外地悠远。 而在大乔的感觉里,就在她和大鹏目光相对之际,她也突然间感到了一点熟悉之意,就好像自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头巨鸟一般。然而记忆如同晨雾中平静的湖面,刚刚先开了一角,一阵风吹过,湖面便又淹没在了一片苍茫之中不复再见。 此刻在大乔心中所留下的,就只有了威严被挑战的愤怒、还有那种保护*所带来的斗志在相互交织。百鸟之王的气机威压如同一个厚重的、无边无际的盖子,随大乔的意念骤然腾起,骤然下落。 气机所指,正是大鹏。 天空中风云突变,但见那头九彩凤凰双翅微动间,原本聚集在她身后的无数禽鸟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大鹏周围,恰如一片灿烂的云霞,将那一头双翼连天的大鹏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与凤凰相对的方向还留有一条通道。很显然,大乔是要将他的后路完全斩断,其用意明显之极:她不想放他走!鸟王权威,不容挑战,万鸟之中,逆我者,必亡! 鸟鸣声里,丝丝流云之间,两头巨鸟隔空对视,浑厚的气机相互碰撞,竟然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急骤的风随波纹的震荡倏去倏来,空中群鸟翎羽纷飞,鸣声震天。一时间,竟似乎将整个事件的发起者——那条江心小舟上的年轻书生给完全排斥在了外边。 小舟上,赵云本想趁着这个间隙催舟疾行,尽快离开这处险地,然而就在他再次将长枪插入江水想要拨动之际,却突然发觉自己的长枪如同被千万条柔丝缠绕,拔不出,拨不动。 他心中一惊,急抬头看时,却见孔明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手摇羽扇,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正微微点头。 赵云心中突然变得沉静起来。他突然想起,面前此人有神鬼莫测之机、偷天换日之能,这大江虽险,处境虽凶,但只要有这人在,那就必定是安如磐石,有惊无险,自己又何必如此紧张? 两个人四目相对,会心地望着对方笑了起来。 。。。。。。。。。。。。。。。。。。。。。。。。。。。。。。。。。。。。。。。。。。。。。。。。。。。。。。。。。。。。。。。。。 竹庐。 发丝间已经白霜隐现的黄承彦正满面焦虑地在爱子黄英的小屋门前转来转去。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小屋屋顶上那个破开的大洞,再仰面看看天际的流云,然后走到窗前,轻手轻脚地往里张望一下,接着再走到池塘对面那栋掩映在竹林之中、以前阿丑居住的小屋中,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个几乎与阿丑一模一样的玩偶的头发,满脸慈和中又有着深深的无奈和思念。由于机括未开,那个阿丑模样的木偶一直呆呆不动,黄承彦不时地微微点头,嘴里发出一声声悠然的叹息。 一个寂寞而孤独的老人。 小屋中,一袭黄衣的黄英正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斜倚在床头之上,双臂微张,上身微微前倾,就像正要振翅飞去一般。这个年轻人虽然双目微闭,但眼缝里金光微露,吞吐欲出,竟如两柄有生命的小剑一般。他身躯未动,但一股逼人的煞气却若有实质,逼得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啪啪作响。而尤为令人奇怪的是,他眉心之间那个蹲伏的大鹏胎记此时竟已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光洁如玉的肌肤,就好像那个胎记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小屋中散发出来直上九霄,竟在天空中排开一路白云,留下一道明显的云路,直指大江方向。沿着这条云路来到尽头,正是江心孔明泛舟处,正是那头大鹏与化身凤凰的大乔对峙处。 那头大鹏,明显就是黄英! 原来黄氏姐弟二人以大鹏之身直接穿越界限来到这个时空,与孔明等人不同,他们的前世记忆并未消失,甚至其神通也只是稍微受到了肉身的一些桎梏和限制而已。大鹏生而神明,加上这姐弟二人早已修行多年,所以对于当今所面对的一些前因后果大都能够一目了然。因此他们当然都知道,他们前世的那位故人、姐姐的情敌此世化身就在江东,而这样的因缘际会之下,孔明此时渡江,其实就是为了与那人相会、了结夙世之缘而已,至于那些其他的因素,都只是为了促成这一目的。 此时的孔明、小乔、大乔、周瑜尚自懵懂,但这姐弟俩却是洞若观火。那阿丑自知棋局早定难以改变,所以虽有不甘却也并未动手阻止,但黄英却是血脉情深,不愿意让姐姐受到哪怕是一丁点委屈,而且为了今世的姐姐前世的妹妹,他不会惧怕任何力量,包括身为鸟王的凤凰! 双方的气机碰撞,力道越来越强,方圆千里之地的高空流云四散,众鸟难以继续维持阵型,只能远远散开。不过,由于此时大乔并未发出命令,所以众鸟依然努力保持着合围之势,组成一个巨大的口袋,将大鹏的去路堵住。 气机碰撞中,强烈的震荡和压力已经使大乔逐渐从开始的震怒中冷静下来,她逐渐意识到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虽然自己此时的身份乃是百鸟之王,但自己除去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能够盖过对方之外,其他方面似乎都和对方有着一定的差距。她心中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以元神出击而已,并没有肉身的保护和帮助,而且就算此时她的肉身在,那样的一具人类身躯也只能给自己增加累赘,却丝毫不能对她有所帮助,而在她的感知里,对方却似乎是一头真真正正的金翅大鹏雕,一头真正从蛮古洪荒飞越而来的洪荒神鸟,那种气势,那种力量,直足以毁天灭地,足以傲视寰宇! 这一场争斗,还没有开始,似乎大乔已经落于下风,她,还有胜算吗?她,能够维护自身鸟王的尊严吗? 罡风激荡,大江之上已是月涌江流,那只小舟依然沉静,小舟上的两个人依然沉静,但大江翻涌,却一如两头大鸟激荡的心情。 彩凤的鸣叫声响彻九天,九彩的眩光照亮了半边天宇,她的气势正在急剧膨胀,急剧上升着,缓慢而艰难地压制着对方那同样也在不断提升的气势。 对面,金黄色的剑气满天飘洒,如一张华美的巨网,带着至美的色泽、致命的诱惑,宣示着一种蔑视一切的抗争和不屈。 漫天彩羽飘洒,一场神鸟之争即将开始。。。。。。。。。。。。。 第二十七章 初见(1) 柴桑。城郊。 风景秀美的山水之间,一对璧人正在并辔缓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乔和周瑜之间产生了许多莫名的隔阂,甚至直到今天,小乔仍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身边这个英俊的男子、这个曾经让自己倾心相许的、甘愿将自己的一切为之敞开的男子产生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厌烦,而且在这种厌烦之中,甚至还隐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鄙视。 是他形貌猥琐吗?不是。是他举止低俗吗?也不是。是他地位低下吗?更不是!因为他是江东周郎,俊雅风流、学识超群、武功过人,因为他少年得志,早已是名闻天下的一代儒将! 可那种隐藏在意识深处的俯视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就仿佛在某一个时空里他们本就相识,而且自己本是女王,而他只是自己的奴仆,更或者说,曾经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变故让他们分开,他们本已不该走在一起,因为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好像已经另有所属! 可现实中她所要面对的却总是让她那么迷茫,因为不管她在无意识之中如何冷落,那个儒雅又不失英气的少年将军也总是能够默默忍受,就好像他也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一种现实:不管他在世俗眼光中的地位有多么尊贵,在她面前,他也只能永远低眉垂首,因为,她是他的女王! 聪慧如小乔,她岂会不知道,像周瑜这样的男子,不知道在多少怀春女子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就算是那些桀骜不驯的江东百战将士们,又有哪一个敢于在周瑜面前嚣张跋扈?他之所以这样迁就,其实只有一个原因,他深深地爱着她,无怨无悔! 她该冷落他吗?不!她应该对他付出万般柔情! 可是,多情女儿心之中那一缕情丝却不知道系在了何处,那种隐隐的渴盼,却总是不能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就算是在眼前这样如画的景致里,在微风中不时飘洒的银铃般的笑声里,却也仍旧隐藏着若有若无的忧郁。那些千奇百怪的梦境总困扰着她,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也许她每在这个男子身边多呆一刻,就会离夙世的因缘远了一分! 得得的马蹄声中,似乎突然间有一声嘹亮的凤鸣从悠远的天际传来,小乔突觉心口一痛,脸色煞白,用手抚胸,嘴里嘤咛出声。 一旁的周瑜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带住丝缰,顺手把小乔的座马拉过,用手揽住她的细腰轻声问道:“娘子,你。。。。。。你怎么了?” 声音惶急,微微颤抖,显是有些心慌意乱。 小乔抬眼看看周瑜,不由得便是心中一热。她知道,周瑜虽然年轻,但早年跟随孙策收复江东,身经百战,其心志早已锤炼得坚如铁石,就算是面对着刀山血海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头,而如今自己只是稍微地呻吟出声,对方却明显已经乱了心智,所谓关心则乱,他对自己关切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她强自挣扎着直起身来,把手搭在周瑜的肩上,气喘微微地说道:“周郎,姐姐出事了,快快回家!” 说话间突然柳眉一皱,眉心煞气自生。只见她把银牙一咬,伸手推开周瑜,马鞭扬起,一声脆响过后,座马扬起前蹄一声长嘶,绝尘而去。 周瑜一愣,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催动战马紧紧跟随,夫妻二人一先一后沿大路疾奔,不多时已经穿过城门,来到了府门前。 夫妇二人丢下缰绳,小乔也不说话,当先而入,直奔后园大乔所住的小楼而来。周瑜满心疑惑,又担心妻子的身体,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听到身后周瑜的脚步声,步履匆匆的小乔突然眉头一皱,只见她回过头面向周瑜,脸上已是巧笑嫣然:“周郎,我来看望姊姊,你跟进来干什么?去去去!” 说话间满脸娇嗔,似乎刚才的不适全都在一瞬间无影无踪了一般。 周瑜一怔,这才猛地醒悟过来,连忙止住脚步,在门前停了下来。见小乔俏脸生春的娇俏模样,再看看她不停挥动的小手,周瑜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下楼,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小乔关上房门,双眸微闭,高耸的酥胸微微起伏,直到灵敏的神识将周瑜送回房间,这才倏地睁开双眼,快步上前撩开幔帐,来看姐姐。 软榻上,大乔盘膝而坐,一张俏脸上无悲无喜,似乎那只是一个无生命的美丽躯壳,显得单薄而透明。不过小乔却敏感地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正在姐姐的身体周围缭绕,还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九彩光在她脸颊上时隐时现,显得神秘而又高贵,就仿佛是一位沉静的王者,正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之中,思索着什么。 而在她的头顶之上,九彩光线汇聚成缕,透过幔帐,穿出屋顶,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小乔的目光沿光线望去,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虚幻,仿佛看到了无限远,又仿佛突然进入了虚无一般。一抹红晕突然在她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渲染开来,紧接着她眉头微微蹙起,一只纤手无意识地抚上酥胸,就好像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心痛。 她看到了什么? 小乔一手扶在姐姐肩上,一手无意识地轻揉着胸口,窈窕的腰肢轻轻扭动着,慢慢地坐在了床边,随之不动,就好像也突然间入定了一般,只是姿势显得有些怪异。 云路纵横,大乔散出的那缕异香和彩光不绝如缕,冲破漫天的流云,在一带江流上空,扩散成一对遮天蔽日的九彩大翼,凤鸣鹤唳、鹏唱剑飞,天空中一线淡蓝闪过,那头九彩凤凰脊背之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几乎肉眼难见的女子身影。 江流中,那条随波荡漾的小舟上,那个负手而立的书生突然高声吟哦:“踏破红尘、藩篱尽斩、断头人对断头路;仗剑天涯、意网难收、痴情人作无情叹。棋路纵横生迷障,生死一念,笑傲苍穹,剑指离恨天。从此披发问道艰难,恨无妙法,舍卿去也,相逢有婵娟。。。。。” 声音清越,曼妙而悠远,迷蒙的水雾里,就好像是那人正隔着千百世的流年曼声长吟。 卧房中,倚着姐姐静坐的小乔那娇俏的身子猛地一震,一个似陌生似熟悉的场景蓦地在眼前铺开:一座摇晃的树屋,一对缠绵的情侣,荡人心魄的呻吟,酣畅淋漓的喘息,一场无穷无尽的风流,一带无始无终的柔情,泯灭了时空,流逝了离愁,是那样的淋漓尽致,是那样的酣畅淋漓。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相思,都在这一场亘古长存的热舞和呐喊之中,随透体而出的汗水,挥发一空,所剩下的,就只有两个生命的符号,两具律动的躯体,在茫茫夜雨之中,演奏着一曲永不止息的生命旋律。。。。 生命的潮涌是那样真实地在小乔身体之中疯涌而来,她喉头遏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异样的长吟,腰肢一阵剧烈地扭动,紧接着完全瘫软下来。 红晕,笑靥如花。 但这样的场景转瞬即逝,随即一抹晨曦在小乔眼前展开,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门背后所刻的,正是那人吟哦的语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刀剜般的疼痛突然充盈了小乔整个胸臆——难道——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大姐柔滑的丝绸彩衣突然有了彩羽的触感,一个声音细如蛛丝:“小妹,下方此人必是与你我有夙世之缘,这一来江东,必能解开咱姐妹胸中许多困惑。不过,对面那头大鹏好像极不愿意此人渡江,一直在出手阻止。你难道感受不到他身上那种明显的敌意吗?若想解开心结,那就助我一臂之力!” 小乔似乎猛地一醒,峨眉微蹙间,一缕肃杀之意油然而生。 大江之上,那头九彩凤凰脊背上突然亮起了一线冰蓝的剑光,剑意遥指,犀利如针,竟然在瞬间破开了大鹏无数层罡气禁制,直指顶门! 气机一动,虽只是一线之力,却已经牵动全局! 在冰蓝剑意牵引之下,九彩凤凰蓦地仰天一声长鸣,长喙一张,一团同样蓝得透明的火焰倏然而出,带着隐隐的雷鸣之声,紧紧地尾随着那一线剑光直击而来。 那团火焰看起来并无多少热力,甚至也使人感受不到多少热力,但火焰一现,随着它的运行轨迹,周围的空间竟然也诡异地为之往里塌陷,空中众鸟不约而同,各自急速后退,空中散落的彩羽被一吸而空,在距离那火焰的运行轨迹数百丈之外已经完全变成了气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火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威力?洪荒之中,神龙彩凤,龙有龙炎,至阳至刚,凤有凤炽,阴极阳生!龙炎以至阳而焚毁一切,反过来又是一种可化生一切的能量;而凤炽火中至阴,却与龙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第二十七章 初见(2) 虽说身为洪荒异种的大鹏有着无量神通,但这样威力绝伦的倾世一击,他是否能够抵挡得住?大鹏一族天生的孤傲,又是否允许他后退避让? 空中的大鹏仰天发出一声长鸣,万里寰宇为之震动。他突然双翅一振,庞大的身躯轻灵地一翻,对面击来的那一线剑光正好被他一只利爪长长的指甲碰个正着,大鹏的利爪可称得上无坚不摧,一声刺耳的厉啸声过处,金星蓝焰在空中爆出一朵直径数千丈的烟花,蓝色剑光一收,倏然而回。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后边的凤炽已是接踵而至,此时大鹏身体翻起,相对于身体其它部位的翎羽柔弱一些的腹部正对着那一团天地至阴的火焰,间不容发,危在顷刻。 鹏族独步寰宇的速度就在这一刻发挥了效力,但见大鹏只是双翅微动,竟然在一刹那间后退千丈之遥,那颗凤炽火球如跗骨之蛆般尾随而至,从一连串残影间穿过,如影随形,大鹏速度虽快,竟是一时间难以摆脱。而那一缕蓝色的剑光此时也去而复返,一闪即至,向着大鹏夹击而来。 就在此时,空中云路一荡,一股磅礴的气势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隔空而来,一个黑点迅速变大,数千丈之外犹自保持着合围之势的鸟群如波开浪裂一般向两旁分开。在大鹏身后,突然凭空射来一支碧绿的羽箭,犀利的箭尖与蓝色剑光相碰,绚丽的火花散落如雨。 紧接着又是一条同样碧绿的长鞭圈转而来,这长鞭看似柔韧至极,却竟然丝毫不惧凤炽之威,只见那条鞭灵巧地一圈一绕,竟然将那团火焰牢牢缠住。接着长鞭鞭梢一抖,凤炽完全脱离了主人的控制,竟如流星般直往江心落下! 这一手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漫天惊骇的鸟鸣声中,那团凤炽已经无声地落入了江心之中。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万物静止。 江心中奔腾不息的水流突然缓慢地往上隆起,孔明的小舟随之被高高顶起。 空中,大鹏身边,另一头身形更为庞大,在头顶处多了一圈花冠般的美丽翎羽、颈项处围绕了一圈碧绿翎羽的大鹏凭空现身,两只利爪中,一柄碧绿的长弓和一条碧绿的长鞭倏然隐没,锐利的眼眸冷冷地盯视了对面的九彩凤凰和她背上那个淡蓝色的人影一眼,随即双翅一扇,一阵罡风呼啸而下,江面上孔明的小舟竟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飞起,向江东岸边悠然落下。 与此同时,江心隆起的水流突然无声地绽开,一刹那间,上下百里之内的江水竟已是奇迹般地挥发一空,甚至包括这片水域之中所有的生灵也都未能幸免! 上游的江水以一种更急骤的速度蜂拥而来,轰隆隆的水声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倏然响起,声音里夹杂着无奈和愤怒:“你!。。。。。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孔明此去,必会与那人相会?!” 一个娇柔的女声悠然叹息:“算了!你岂不知你我皆是棋中之子?那操棋者早已将棋路布好,岂是你我所能改变?更何况若不让他去走这么一遭,他又怎能真正看破迷局,然后破界而生,真正与你我相聚?不入世焉能出世?不沉迷又岂能破迷?悠悠岁月,这一时之争,唉!还是不争也罢!走吧!走吧!” 长江东岸,孔明悠然迈步,从那艘从天而降平稳落地的小舟上走了下来。他回过头仰望长空,流云间万鸟齐鸣,万里云天之中,一南一北三头大鸟遥遥相对,相互间气机犹自相撞,不过却已经没有了那种刚开始时的激烈,而那头九彩凤凰背上的淡蓝色人影似乎更为敏感,手中犀利的剑光早已收回,在臂弯间流转溢彩,煞是好看。 一种伤感而无奈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地流转开来,这几头举世罕见的洪荒巨鸟身上的那种冲天霸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消耗殆尽,就连那个高踞于凤凰脊背上的蓝色身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仍是让人感觉在她身上有一股冷厉妖魅的气息正逐渐消退,似乎在这一瞬间也对前方的对手消失了所有敌意。 孔明低声轻叹,他此时虽然犹自未能完全尽知眼前这一切似梦似幻却又真实无比的场景究竟因何而起又意味着什么,但他却也早已算定了一点:自己此次江东之行必定成功,而且就在他踏上小舟扬帆起航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突然间荡开了一线迷雾,迷离中一个淡蓝色的窈窕身影妖娆而来,竟恰恰与空中突然出现的那个蓝色人影吻合起来,以前那些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竟然全都在一瞬间被缝合了起来,而缝合这一切的,居然就是那长天中冷厉高傲如万年寒冰的一线冰蓝色剑光! 那个蓝色倩影,曾让他在最迷离的时刻,在与阿丑最*的巅峰中有过瞬间的分心,曾经在他无数的夜梦中踏月色而来,窈窕出整夜的风致。只是往往就在他似乎已经要将她的纤腰盈盈一握之际,黎明的鸡唱却总会无一例外地将他唤醒,而那一腔盈满了夜晚的风致,也就如晨雾般随之消失。 但是现在,这一切却不是梦境,孔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向空中的那两头大鹏望去,手中羽扇轻摇,眼底盈满了歉意。 那两头大鹏中,先来那一头不停地仰天长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而后边赶来的那一头则只是低声轻吟,声音里满是无奈和哀愁。到最后,那头大鹏双眸之中接连有两颗晶莹的泪珠倏然滚落,在江心水流中激起百丈波涛,紧接着她双翼一扇,还未看见她转身,庞大的身躯已经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另一头大鹏似乎也非常无奈,他狠狠地盯了孔明和对面的凤凰一眼,随即也倏然消失。 天空中流云四合,无数禽鸟突然间风流云散,那头九彩凤凰和那个蓝色人影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迹。 孔明摇摇头,心中似悲似喜,他在江岸上迎风伫立了许久,这才缓缓转身,向身后的赵云低声说道:“子龙,咱们走吧!” 。。。。。。。。。。。。。。。。。。。。。。。。。。。。。。。。。。。。。。。。。。。。。。。。。。。。。。。。。。。。。。。。。。 柴桑。 小乔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悠然开启,天空中一阵阵婉转的鸟啼过后,杂乱的扑翅声中,周府所有的树梢枝头又再次落满了雀鸟。 门开处,小乔和大乔姐妹二人相依相偎,俱是满面红晕,却又显得有些慵懒,就好像非常劳累一般。香汗浸染下,两张俏脸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吹弹得破。 两人刚一出门,抬头便见周瑜正站在不远处的房廊下注视着这里,姐妹二人自己也不知何故,此时竟有些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起来。 尽管身体疲惫,但两人还是强撑着走到周瑜面前,小乔开口问道:“周郎,你不去房中休息,却站在这里作甚?” 此时周瑜眼底的一丝怒意倏然消失,他微笑着答道:“夫人、姐姐,你二人起来了?我这里一直挂念你们身体不适,又怎么能在房中坐得住?不知。。。。。不知你们都好些了吗?” 小乔和大乔对视一眼,还是小乔说道:“唉!将军与我夫妻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们女人那点事?过几天就好了!这种事不劳将军挂心的!” 说着红着脸乜斜了周瑜一眼,满脸娇嗔。 这句话一说,身旁的大乔登时满面飞红,她用力在小乔手臂上拧了一把,低声说道:“你这疯丫头,胡说什么?” 说完瞟了周瑜一眼,回头就走。 小乔冲着周瑜伸伸舌头,也就一转身,紧跟在姐姐身后,到后边沐浴去了。 周瑜默默地目送二人去远,这才回头望着长江方向,口中喃喃低语:“孔明,你此来,是为江山?是为美人?难道周瑜之箭不利?” 说话间,一股浓重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而起,附近树上的雀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起振翅飞起。 一片华美的翎羽从空落下,无声地从周瑜身旁飘过。只见周瑜头也不抬,似是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屈指轻弹,一缕指风咻然轻啸,那片羽毛已经被削成了两片,速度不变,依旧悠然落下。 。。。。。。。。。。。。。。。。。。。。。。。。。。。。。。。。。。。。。。。。。。。。。。。。。。。。。。。。。。。。。。。。。。 清早的江边,薄雾笼罩着江面,那只原本被抛上岸的小舟此时已经又被放回了江水之中,正在晨风中随波荡漾,静谧、悠然。 离小舟不远,一身白衣如雪的赵云一手持枪,一手按剑,正迎着朝阳昂然挺立,一双眼不时地在周围和江面上扫过,虽只是单人只剑,其气势却丝毫不弱于千军万马,煞气逼人。 第二十七章 初见(3) 一阵幽幽的茶香随江风飘来。 小舟中,轻袍缓带的孔明正悠闲地把玩着手中那把华美的羽扇,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光滑如缎的扇面上悠然划过,就如拂过爱侣光洁的肌肤。 那是阿丑送他的定情礼物,多情的孔明,似乎总能在这柄羽扇之上,感受到爱妻的柔情,更似乎,这羽扇之中驻守着阿丑的灵魂,每每羽扇轻摇,妻子身上特有的气息便会扑面而来,涤荡着孔明的寂寞和孤单。 面前矮几上,一壶清茶正冒着淡淡的白气,显然是新沏未久。孔明漫不经心地用羽扇轻扇着茶壶,嘴角流露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江岸上,赵云低沉的喝声传来:“什么人?!” 一个清雅随和的声音随即应和:“前方可是子龙将军?小可鲁肃,知诸葛先生与将军跨江而来,特来拜谒!” 赵云的声音立刻变了:“原来是鲁肃先生,失敬失敬!我家军师早知先生必来,故此遣赵云在此迎迓。军师已在舟中沏好香茶,先生请上船!” 鲁肃的声音中透着讶异:“哦?!孔明先生早知我要来?!将军不是说笑吧?!” 赵云沉静如恒:“岂敢岂敢!先生上船便知!” 薄雾中,小船轻摇,白衣鹤氅的孔明已经出现在船头。他迎风而立,衣袂飘飞,面带微笑,当真是风神如玉、飘然若仙:“子敬!孔明烹茶相侯,此时茶尚未凉,正好品尝!请请请!” 就如同有一股清新的风迎面吹来,孔明那飘逸出尘的风采在一刹那间已经将鲁肃彻底征服。就好像一介凡夫面对神灵一般,在暗暗自惭形秽的同时,鲁肃也已经被对方在心中植下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一颗种子,只等春风化雨,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在他心中变得根深叶茂。 孔明以道心驱使意念,在鲁肃这个江东至关重要的谋士心中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并保留了广阔的拓展空间,可以说,他渡江之后的第一击,到此时已是稳操胜券! 鲁肃此人一向忠厚,本就是属于那种感情丰富、极易取信于人也极易相信别人的人物,如今碰到孔明这样妖魅一般的修道者,自然是一见倾心,对他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戒备。 他对着孔明一揖到地,长须在江风中纷乱披拂:“人言卧龙先生有鬼神莫测之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先生请!” 孔明哈哈一笑,一探身拉住鲁肃的手腕,看似轻描淡写地轻轻一拉,那鲁肃略显肥胖的身体竟轻飘飘飞起,如树叶般落在甲板之上,当真是微尘不起,那艘蚱蜢小舟连最细微的颤动也不曾有过一点。 这一来鲁肃更是有些目瞪口呆,因为以前他只是听说孔明学究天人,心里想当然地一位他必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此时对方这一手一露,鲁肃心里更是吃惊。要知道他虽然并未习武,但他久处军中,与黄盖、甘宁等武将过从甚密,自然对于武学一道稍有了解。 他心里十分明白,若是一个普通人,那是断不会有这样大得令人咂舌的力气。因为刚才他已经非常清晰地感觉出,只要对方愿意,他甚至可以轻易地将自己抛出很远,自己这点重量,在孔明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 像这样一位力大无穷之人,外表还那样儒雅潇洒,谁敢说他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孔明虽然确实身有武功,却也不至于此,他所显露的,乃是一种隐藏的道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此行凶险莫名,他要通过鲁肃向江东之人宣告:自己不但身边有赵云这样的无敌猛将,不但有莫测高深的心机见识,而且自己也身负绝顶武功,自保有余! 看着鲁肃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孔明不由得哑然失笑。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不等鲁肃发问,立刻拉着他低头走入船舱,分宾主在矮几前坐了下来。 直到此时,鲁肃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神不时从孔明脸上掠过,再从船舱中望望江岸上赵云那岳停渊峙的雄伟身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孔明也不多言,只管取过茶杯斟满,然后双手奉于鲁肃,微笑道:“茶未凉,正好适口,子敬请用!” 鲁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连忙双手接过,先闭上眼将茶杯放在唇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茶杯放入口中,缓缓饮下。 鲁肃跟随孙策、周瑜之前就是江东富商,跟随孙策之后更是极受重用,自然生活优越。对于茶道,鲁肃自是颇为谙熟。这茶一入口,他便知道这是第一道而且是新沏未久,方才赵云所言果然不虚! 孔明果然已经未卜先知:他早知自己会来! 他用一种敬佩的眼神直视着孔明,缓缓将茶杯放下:“茶是好茶,人是奇人!孔明先生神机妙算,鲁子敬见识了!” 孔明从桌上拿起羽扇轻轻一摆,微微笑道:“为将者,不识天文、不同地理、不懂奇门、不谙阵法,是庸才也!似这般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倒教子敬见笑了!” 鲁肃拱手道:“先生过谦了!不过,先生可知鲁肃此来所为何事吗?” 孔明哈哈一笑:“子敬此来无他,只恐俺将曹兵之盛告知吴侯,使其心生恐惧耳!” 鲁肃遽然起身,长身一揖:“先生神算!想当年孙伯符率一万劲旅挥兵江东,数年间而扫平江南,其威名之盛,天下无两!而其创业之艰难,亦是常人所难以想象。而今吴侯秉父兄基业,正该励精图治、中兴汉室,若是因一时之惧而向北拱手,岂不愧煞乃父乃兄?肃知先生此来,亦是为了联合吴侯,共抗曹操。诚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败,那曹操虽然携余威而来,但长江天堑在此,只要孙刘联合,又有何惧哉?!” 说话间胸膛渐渐挺起,双眼放光,竟是豪情万丈,文弱之态尽扫无遗。 击节声起,孔明亦是拱手长身:“子敬豪情,足抵数万雄兵!料来那曹操此次江南之行,必将铩羽而归了!” 鲁肃白皙的脸上微红起来:“先生说笑了!鲁肃只是一时兴起而已!不过,先生此来若见吴侯,万不可提起曹军兵威,更不要过度夸大!” 孔明笑道:“那是自然!小可此来,为的就是孙刘联合共抗曹兵,那些不利于此事之举,小可自然不会提起!子敬尽管放心便是!” 鲁肃犹自有些放心不下,连连叮嘱:“我知先生早有成竹在胸,不过我家吴侯年轻,恐其一旦心生惧意之后,被那些江东酸儒蛊惑,但有所失,必将难以挽回!先生,拜托了!” 说着一揖到地,连连施礼。 孔明伸手扶起,一再保证,鲁肃这才回头告辞而去。 。。。。。。。。。。。。。。。。。。。。。。。。。。。。。。。。。。。。。。。。。。。。。。。。。。。。。。。。。。。。。。。。。 周府。书房。 周瑜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面,身边几案上摆满了来自各地的信件、军报。身后,一位风尘仆仆的军士正毕恭毕敬地站立,向周瑜详尽地描述着来自江北荆州之地,有关刘备和曹兵交锋的战事。 此人好像已经对这两方势力调查已久,言语间对于双方的兵力对比、战争的走向和趋势、以及时至今日双方各自的优缺点都介绍得十分详尽。甚至就连此时曹兵已在长江岸边建立水寨,由原荆州降将蔡瑁、张允为水军都督,训练水军、打造战船,准备渡江之事;刘备与刘琦带领关羽、张飞等数万兵马屯兵江夏、并且已经委派军师诸葛亮前来江东游说联合、共抗曹兵之事也说得十分详细。 周瑜的目光随着那人的描述不断地在地图上来回睃视,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面露微笑,时而紧握双拳,时而扬眉吐气。就好像那幅地图中真的有着千军万马正在攻城略地、激烈搏杀一般。 最后,周瑜的目光在地图上标注的夏口停住,久久不动。 许久之后,他那秀气的嘴角渐渐下弯,露出一丝轻蔑,一丝冷笑,嘴里喃喃自语:“败军之将,散兵游勇,也敢奢谈联盟?!刘备,孔明,你们也把江东看得忒低了一些!真以为我江东无人吗?!”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又在柴桑江边落下:“孔明,既然你自投罗网,那也就别怪我周瑜了!若你徒有虚名,对我江东构不成威胁,那也罢了;若你真有传说中那般神通,我又岂能容你走脱!?要么为我所用,要么谁也不用!哼哼!哼哼!” 说话间,他手背上青筋突然爆起,一阵隐隐的红光闪过,房间里突然漾起了一种淡淡的血腥之气。他手中的一支狼毫瞬间变色,由青变红,柔软的笔尖竟突然凝结挺起,他手指微动,那支笔脱手而出,直往地图中的江边一点射去,一声轻响,那支笔完全没入墙壁,然后从那个空洞中透过一线亮光。 第二十七章 初见(4) 一支普通的狼毫,在周瑜手中竟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利箭! 汇报军情的军士被周瑜身上突然散发而出的那种凛冽煞气所逼,竟是发丝后飘,不由自主地接连后退三步,紧接着,随着那支笔射出,一股更强大的威压瞬间压下,那军士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已经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周瑜那秀气的双眸之中倏地有一丝血光掠过。 他也不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衣袖一挥,一股微腥的疾风过处,那军士硕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翻滚而起,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院子中央,距离房门整整十几丈距离! 他不敢出声,自己一个人回头便走。 房中。 周瑜面前墙壁上的那个孔洞中此时竟响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声音,似幽似怨,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冷酷的狂笑、金铁交鸣甚至是利刃划过躯体的清啸、热血喷溅的声音等等,不一而足,形形色色。 这驳杂的声音回笼在一起,渐渐地聚成了一股黑中透红的雾气,从那个孔洞中缓慢地冒了出来。黑烟越来越浓,到最后逐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在他的脸部眼睛的部位,就如同两团血红的火焰正在燃烧! 一种残冷的杀意开始在房间中弥漫开来,血腥味越来越浓。然而周瑜望向那个人影的目光中却丝毫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亲切,充满了渴望,因为他从那个人影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一种似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的气息是那样熟悉,就好像他身体之中本有一粒种子,而这股力量正是让这粒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最好能量! 所以他没有后退,而是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突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般,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一阵隐隐约约的狂笑。 那个黑色的巨大人影就好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瞬间将周瑜淹没其中。在这一瞬间,整个柴桑城的地面都在颤动,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聚满了乌云,在每一块乌云的边沿,则是一抹透着妖异透着血腥的深红! 江边。 船中的孔明突然感觉一阵烦乱,胸中气血翻涌,他正要起身,已经听到赵云在岸上大叫:“先生!您快出来看!” 声音惶急,大异往常。 孔明连忙起身走到船头看时,正看到天空中风起云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江风扑面而来,天地间突然间充满了肃杀之意。 那种暴戾的气息中有着一种极为熟悉的味道,孔明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敌意所包围,就仿佛在刹那之间,天地万物全都浸染了对于自己的敌意,自己已经在这一刻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这是一种怎样庞大的力量?居然能在瞬间侵入所有。淡定的孔明,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孔明迅速冷静下来,他抬手示意赵云在岸上看守,自己则脚踏七星,口中轻喝一声,束发丝带已经断裂。急骤的江风中,他长发披拂,一点金光倏地突出顶门,化作一柄金色长剑,剑尖指天,静静地悬浮。 犀利的剑气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久违了的七星荡魔剑,终于在这漫天魔气的威压之下再度出现! 孔明周围的压力骤然减轻。 他以神念指挥着荡魔剑继续凭空悬浮,自己则迎着江风在船头上盘膝坐下,但见他双手手印连变,四周天地元气氤氲而来,一部分被荡魔剑吸收,另外绝大部分则迅速被孔明吸入体内。 渐渐地,淡淡的金光开始在孔明体表出现,而在他的眉心、膻中、丹田三处,却有三团奇异的光亮,一红、一黑、一青。在这三团亮光中,上边眉心处清晰地现出一条红色的巨蟒,膻中处则是一条黑色的蛟龙,而在他丹田处,则是一只须眉宛然、满口獠牙的巨龟! 时隔不久,孔明居然已经完全与七星荡魔剑、汉江蛟、腾蛇神龟神意相溶,成为了一个整体。这三头神兽在孔明体内分别修炼,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天地人三才方位。可以说,此时的孔明,已经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一身集三头神兽和一柄神剑之力,其力量之强,早已堪比神明! 一缕彩光从孔明头顶飘逸而出,化作一只色彩斑斓的大手握住了七星剑剑柄。刺目的剑光勃然而起,直刺苍穹。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阵阵隐约的呻吟。 剑光到处,那种暴戾血腥的煞气迅速退避,天空中的乌云被剑气冲开,随即又有七道剑光从剑身上向四面八方射出,以一种沛莫可御的气势涤荡着乌云,刹那间,天空中蓝天复现,那些黑气聚成一线,向柴桑城方向急速退去。 江风渐歇,空气中又飘来了鸟语花香。 彩色巨手握住的七星荡魔剑迅速缩小,与巨手一起,重又倏地隐入孔明顶心。孔明轻嘘一声,睁开双眼站了起来,遥望着柴桑城的方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是孔明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在部下面前展示道法,那绚烂瑰丽的一幕早已把岸上的赵云惊呆了,他呆呆地看着站在小船上的孔明那修长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 周瑜府中,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空中所发生的一幕吓得不轻,一个个仰头望天,面如土色,甚至有胆小一些的已经不敢再看,直接钻到房中蒙上被子瑟瑟发抖起来。只有大乔、小乔姐妹二人淡定依然,似乎眼前发生的事理所当然,早在意料当中一样。 直到空中的乌云突然被一缕金光所驱散,那一缕黑气倏然从空下落之际,小乔这才站起身来,施施然往周瑜书房走去。 黑气下落,没入周瑜书房。 小乔一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书房中,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巨人背影正迅速缩小,就在小乔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浑身**的周瑜正好回过头来。 小乔柳眉微皱,倒不是因为丈夫浑身**,而是因为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张古朴的长弓。 一张熟悉亲切,却又非常刺目的长弓。 只见周瑜微微一笑,嘴角却有一丝鲜血缓缓溢出,双唇开启之间,齿缝间血迹宛然,竟使得这样一个秀气的男子在这一刻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凶残! 他随手将长弓在墙壁上一挂,取过衣物穿上,这才转身看着一直站在门口沉静地看着他默然不语的小乔说道:“你来了?” 小乔默然半晌,这才开口说道:“是啊!我来了!不过,你不该来!” 周瑜又是咧嘴一笑:“乔妹,你要明白,在这个世上,该来的,终究要来!” 小乔脸上却依旧没有一点笑容:“周郎,我想你也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该走的,终究会走!” 说完,回头自顾自去了。 原来,虽然周府别人不明白,但乔家姐妹二人却早已对这一切洞若观火。那周瑜因为孔明的到来,前世怨念跟随着孔明急剧聚集而至,在周瑜的意念中已经达到了一种临界点。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那种敌意和仇恨化成了今世对于孔明这位素未谋面之人的仇视,当他在探子口中多次听到孔明的名字时,怨念勃发,于是随手击出的那一支狼毫竟变成了击破空间界限的利刃,将远在魔界的前世之身与自己之间的神念联系了起来,由巫入魔的巫门鬼道大魔神后羿,就这样将自己的意念化形,与后世化身相融合。 不过,这种融合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极为巨大,这才致使天地变色,让本就对能量变化感应敏感的孔明以及乔家姐妹从中嗅到了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不过,大小乔此时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好恶概念,或者说是因为身在世俗,不想有什么明确的向背之分,所以在天空中那一场能量之战中并没有插手。 身后,周瑜那突然间增添了几许威猛刚强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来人!给我更衣!我想该是我去面见吴侯,顺便会会那位卧龙先生的时候了!” 小乔苗条的身子轻轻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分枝拂柳,一路去了。 。。。。。。。。。。。。。。。。。。。。。。。。。。。。。。。。。。。。。。。。。。。。。。。。。。。。。。。。。。。。。。。。。 吴侯府。 道骨仙风的孔明在赵云的护持之下,从大门口昂然直入,在一众江东文士的注视之下,洒脱地走入大厅。 大厅中,以江东文士领军人物张昭为首,汇聚了吴侯孙权手下几乎所有的谋士文臣精英。这些人见到孔明前来,无一例外地向他投来了或轻蔑或傲慢或敌视的目光。但孔明似乎早已对这一切有所预料,根本不以为意,自顾自走入厅中,向众人团团为礼,然后不等他们相让,自顾自在客位上坐下,然后反客为主,招呼众人落座。 第二十七章 初见(5) 那张昭等人见到孔明器宇轩昂的那种风神气度,竟是一个个没来由地油然心生形秽之意,而且也由此心生妒意。 自来文人相轻,那张昭等人虽然号称江东才俊,算得上东吴文士之中的顶尖人物,但也难脱这种习气。更何况,就在昨晚,他们还受到过吴侯孙权通过鲁肃转达的暗示,意思无非是从各个方面刁难一下这位闻名天下的智者,也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实力,以此来在将来的谈判中赢得主动。再加上以张昭为首的一干江东文士们在闻听曹操之来势汹汹之后,暗自权衡之下,都觉得以江东至弱对抗曹操之至强,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故此这些人求降之心迫切之极。此时既明知孔明此来必是游说江东军马与其联合抗曹,大违其本意,故此这些人早已将孔明看成了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一个个憋足了力气,都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羞愧之下,知难而退。 众人相互礼让着各自坐下,那张昭咳嗽一声,场上登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刷地一起盯向孔明,眼神中甚至都带着一丝残忍背后的怜悯,就好像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年轻文士,早已注定了自取其辱的下场。 是啊,就算孔明再强,他,能够抵挡得住这江南俊杰的群起而攻吗? 张昭率先发难。 这位跟随孙策底定江南的智者,其眼光之独到、谈吐之犀利,都堪称一流,只见他不慌不忙,一张圆圆的脸上声色不动,彬彬有礼地拱手问道:“尝闻孔明先生在隆中之时,每每以管仲、乐毅自比,可有此事啊?” 孔明心中微微一震,当日隆中酒庐中初见阿丑时的那一幕蓦地兜上心头。那时的孔明,曾因为推脱而被言语犀利的阿丑问得哑口无言,就算当时有崔州平在场,也无力帮他挽回局面。以孔明之聪慧,又岂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嘴角下弯,眼神中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不错!这只是孔明对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比喻而已!” 此言一出,甚至包括张昭在内,众人脸上无不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张昭拱手道:“哦?我听说最近刘豫州三顾茅庐,费尽心力将先生请出山来,自己都说得先生乃如鱼得水,以刘豫州之志,其身居新野,必定会就此席卷荆襄。然而这荆州肥美之地,却是一转眼间已经被曹操在豫州眼皮底下夺走,却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见解啊?” 人群中一阵窃笑。 孔明暗暗点头,自思这张昭江东第一文士之名,果是名不虚传!他扬眉一笑,大袖中手指连动,一抹淡淡的金光在众人毫无觉察之下迅速弥漫开来,须臾之间,整个房间已被这金光所浸染。只不过这种光线来得极淡,众人一直毫无觉察。 孔明脸上笑容不变,先向张昭拱拱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哈哈,依我看来,若想取荆襄之地,其实易如反掌。只不过我家主公一向奉行仁义之风,不忍心夺取同宗兄弟刘表之基业,而刘表死后,那刘琮又听信其母之言,与曹操暗通款曲,这才致使荆襄之地一旦易手,刘琮母子也死于非命。现在我家主公屯兵江夏,另有图谋,却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张昭被孔明言语之间的那种隐隐的轻慢所激,当即反唇相讥:“先生如这么说,那就是言行不一了!先生既自比管、乐,当知此二人之功业。那管仲相桓公,春秋称霸;乐毅将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反观先生,那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能纵横寰宇、割城据地,然而自从先生到来之后,那曹兵一到,立刻丢盔弃甲、狼奔豕突,大失往日豫州雄风。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几无容身之地!由此看来,那刘豫州得先生之后,反而不如当初!难道管仲、乐毅就是这样的不成?!” 孔明袖中手指不停,房间中金色渐浓,但一来众人的心思都在难倒和羞辱孔明上,二来这金光逐渐地由浅入深,变化极慢,所以众人都没有发觉。 听到张昭此言,孔明哑然失笑,当日在武当山地心中所见之意象中阿丑那翱翔天宇的雄姿如在目前:“所谓鹏飞万里,岂是凡鸟所能明了其志?大凡名医诊治,必能对症施药,这才能药到病除。若是一久染沉疴之人,你给他突然施以猛药,岂不适得其反?我家主公正是如此!再说了,自古胜败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之胜负、一城一池之得失论天下英雄?想当年韩信将兵,对抗项羽,岂非败多胜少?但垓下一战成功,奠定我大汉数百年天下。其实国家大事、兵家机锋,应该有一个最终的目的和规划,不能像那些夸夸其谈之徒,座议立谈,无人可及,随机应变,百无一用,实在是让天下人笑话!” 随着孔明的声音,空气中的金色悄无声息地浸染着张昭,缓慢地向他体内侵入着。等孔明话音落下,张昭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了反对的意识,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文士所说的话,已经无一丝可辩驳之处,他不再言语。 见此情景,座中一人忽然大声叫道:“如今曹公拥兵百万、战将千元,龙骧虎视,只一举手间即可平吞江夏,孔明以为刘豫州还有翻盘的机会不成?!” 孔明一抬头,江东谋士虞翻正一脸激愤,直视着自己。他暗地里手指微动,空气中的金光又向虞翻聚拢而去:“曹操先后收袁绍、刘表降兵,未曾磨合,指挥未定,乌合之众而已,虽百万又有何惧?” 虞翻冷笑:“军败于当阳、计穷于夏口,百般无奈求救于人,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正可笑!” 说话间双眼上翻,嘴角微撇,显得非常不屑一顾。 孔明并不着急,只顾一边催动金光,一边悠然作答:“我家主公以数千仁义之师,又怎能抵挡百万残暴之众?如今退守夏口,只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只可笑江东兵精粮足,又有长江天险可守,而某些人却畏敌如虎,只顾自家富贵而撺掇吴侯降曹,由此相比,刘豫州还真就算得上是不畏惧曹贼之人呢!” 一缕金光倏聚倏隐,与电光石火间没入虞翻眉心,虞翻神情一滞,再也无话可说。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座中步骘蓦地站起身来:“孔明,难道你想效仿苏秦、张仪,前来游说江东不成?!” 金光如有生命,又开始往步骘方向移动。孔明神色不改:“步子山,你以为苏秦、张仪只是舌辩之徒吗?非也!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此两人皆有旷世之才,乃人杰也,非那些畏刀避剑、恃强凌弱之徒!君等一见曹操檄文便畏惧请降,也敢笑话苏秦、张仪?!” 金光隐没,步子山无话可说。 座中薛综又起,金光随即潜至:“孔明,那你以为曹公是什么人呢?” 孔明不假思索:“曹操汉贼也,又何必问?!” 薛综摇头:“此言差矣!大汉传世至今,恐天数将尽,那曹公已平复天下三分之二,天下莫不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妄自争竞,正所谓以卵击石,岂能不败啊?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孔明勃然变色:“薛景文!怎么能说出这种无父无母无君之言!你也是读书人,向负文名,岂不知忠孝乃是立身之本?!你既为汉室臣子,见到有不臣之心者,便应该联合众人杀之而后快,怎么能将曹贼之狼子野心归于天数?像你这样无父无君之人,不配跟我说话。请不要再来开口!” 薛综满面羞惭,低头无言。 座中有一人应声而起:“孔明!那曹操虽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不臣之心,但他终究是相国曹参之后,出身高贵,那刘豫州虽说是中山靖王之后,却无从查考,眼见得只是一个织席贩履之徒而已,又怎么能和曹公相提并论?!” 孔明抬眼一看,嘴角微弯,略带嘲讽:“这不是袁绍座下怀桔之陆郎吗?请你先老实坐好,听我说一句话吧!那曹操既然是相国曹参之后,便是汉家臣子,如今专权误国,不光是无视君王,更是欺凌祖上!不但是汉室之乱臣,更是曹家之贼子!这难道还用说吗?我家主公皇室帝胄,当今皇上按照族谱赐爵,难道有假?!再说了,当年汉高祖以一个亭长的身份起事而拥有天下,那织席贩履,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那只是小儿之见,不配和高士共语!” 陆绩哑口无言,变色坐下。 孔明以其犀利语风,再暗中辅以七星荡魔剑剑域之力,将这些江东文士的思维完全固定在了一个相对狭窄的思维空间之中,不管他们怎样发问,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些文士虽然个个精于辩论,但又怎能是道法高深的孔明对手?故此不过盏茶功夫,座中之人已经个个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大厅门口一个雄壮的声音响起:“孔明先生乃是当世奇才,此来亦是为与我等联合抗曹,共图大计,尔等这般刁难,却是为何?!” 甲叶响处,一位身材魁伟的将军昂然直入。 第二十八章 幻影铜雀台(1) 吴侯府大厅上,在一众文士有些迷茫的目光里,一位将军大踏步走到孔明跟前,躬身施礼:“诸葛先生,末将黄盖,久闻先生大名,今日相见,幸何如之!” 说话间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众谋士一眼,嘴角下弯,略带不屑:“先生远来,却如何与此等人空费唇舌?!末将奉吴侯之命前来相请,还请先生进后堂说话!” 孔明起身拱手,若不经意间,手指一弹,如一缕风吹过,大厅中氤氲的淡淡金光倏地消散:“原来是江东名将黄公覆?!久闻将军祖籍零陵泉零,一支铁鞭纵横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威风凛凛!有劳将军尊步,孔明实不敢当!” 黄盖哈哈一笑,神情豪迈:“先生不必客套,这边请!” 两人正在相让,门口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诸葛先生,我家主公已经等候多时,你们两位就不要推让了!” 正是鲁肃鲁子敬。 只见鲁肃快步上前,与黄盖一起一左一右,携着孔明的手一直进入后边去了。 后边张昭等人似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简直有些难以相信方才的一幕。 虞翻自来思维敏捷,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向张昭拱手说道:“那孔明此去,必定游说主公抗曹,此人胸藏机锋,口齿伶俐,只恐主公中计,您看。。。。。” 众人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此事还需长史大人亲去才好!” 张昭此时也是有些羞愧难当,只见他脸上神色闪烁,突然一甩衣袖,大声说道:“诸位莫慌!想当年伯符去世之时,也曾托孤于我,似这等大事,岂能任由孔明这种人挑拨?!诸位稍安勿躁,老夫去去就回!” 说完回头紧跟着孔明等人的背影而去。 议事厅中,吴侯孙权大踏步迎上前来,一把拉住孔明的手,用一种极为亲切的语气说道:“孤家对卧龙先生可说是渴慕已久,只可惜一向无缘,不曾拜见。今日适逢其会,正可稍解孤思慕之意也!请请请!” 也不管旁边的鲁肃和黄盖,一直把孔明让道客位上坐下,这才回身入座,摆手示意鲁肃、黄盖还有刚刚赶来的张昭入座。 下人奉上香茶。 孔明礼数周到,先行代刘备向孙权致意,那孙权也并不倨傲,以礼相还。此时孔明暗中打量对方,见孙权此人一对碧眼,颌下的短须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紫色,可称天生异象。那孔明多年来精研道术,对于面相之说自然也颇有心得,此时一见之下,已经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性格,心念电转间,他已经确定了此次游说的方略。 寒暄过后,那孙权开门见山:“先生追随刘豫州在新野与曹操对峙多时,想必非常明白对方的虚实了?” 孔明笑道:“我家主公兵微将寡,再加上新野城小无粮,岂能与曹操对峙?” 孙权:“那先生可知对方现有多少兵马?” 此言一出,旁边的鲁子敬马上对着孔明暗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忘了先前的约定。 孔明微微一笑,也不看他,只管开口说道:“如今曹操手下,马军、步军、水军联合起来,大约一百多万吧!” 此言一出,鲁肃变色,孙权皱眉:“这恐怕是曹操虚诈之辞,以孤家算来,他不应该有这许多人马。”说完横了鲁肃一眼,目光中已有责怪之意。 鲁肃连忙低头。 孔明摇头轻笑:“这怎么能是虚诈之辞呢?想那曹操本身就有青州军二三十万,平袁绍之后,又得了五六十万,在中原地带新招兵马三四十万,如今又招降了荆州水军二三十万。这么算起来,如今曹操手下军马不下一百五十万!之所以说只有一百万,那还是因为怕惊吓了江东之人,所以故意说少一点呢!” 鲁肃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旁的张昭面露得色,黄盖坐立不安,孙权眉头深锁:“那现如今曹操手下战将多少?” 孔明伸出两个手指:“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的将领,合起来不下两千人!” 孙权微微沉吟,抬头问道:“那以先生之见,曹操平定荆襄之地之后,还有进一步的打算吗?” 孔明哑然失笑:“他既然沿长江一线安营下寨、准备战船,不是准备进军江东,那又是为了什么?!” 孙权的手指在面前几案上缓缓划过:“若是他有吞并江南之心,那我这里是打还是不打,倒要请教先生的意思!” 孔明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也不知道将军您肯不肯听。” 孙权道:“愿闻先生高论!” 孔明道:“以前呢,由于天下大乱,所以将军能一统江南,我家主公也能在汉水之南纵横捭阖,与曹操并争天下。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曹操已经把最大的难题也就是袁氏双雄解决掉,最近又新收了荆州,声势大振,威震华夏,就算有再厉害的英雄豪杰,也已经无用武之地了,所以我家主公才一直逃亡至此。从这一点上推算下来,希望将军您能量力而行:如果您能联合江东之士,与曹操抗衡,那就趁早跟他断绝关系;如果不能嘛,那何不干脆听从您手下那些文人谋士的主意,按兵不动,向其北面称臣?” 孙权面有愠色。 孔明视而不见:“将军表面上看起来从善如流,暗地里却是犹豫不定,事急而不断,恐怕大祸不远!” 孙权目视孔明:“那刘豫州为什么不干脆投降曹操?!” 孔明仰天一笑:“将军此言差矣!想当初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介武夫而已,尚且能守义不辱,我家主公堂堂帝胄,英才盖世,万众仰慕,就算大事不成,那也只能归咎于天命,又岂能屈居人下也?!” 孙权勃然变色,拂袖起身,入后堂去了。 张昭得意地看看孔明,撇撇嘴,也起身离去。在他看来,原来这位名噪天下的卧龙先生不过如此,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还在这里企图游说江东?!真是笑话!他自觉已经稳操胜券,到外边招呼一干文士离去不提。 再说鲁肃。 他目送孙权离开之后,满脸不高兴地上前对孔明埋怨道:“先生怎么这么说话?还好我家主公一向大度,待人宽厚,还没有当面指责。先生此言,太过藐视我家主公了!” 孔明哂笑不已:“孙将军怎么这样没有肚量?想我诸葛孔明既敢来此,自是有破敌良策,是他不肯问我,难道还要我主动说出来不成?!可笑!可笑!” 说完便要起身。 鲁肃恍然大悟,连忙伸手按住,满面喜色地说道:“好好好!既然您有好主意,为什么不早说?!我这就去面见主公,请他出来商议!” 说完急匆匆入内去了。 孔明此行之目的本就是要联合孙权抗曹,岂会真的离去?那鲁肃一让,他也就顺势坐下,静等孙权到来。 内堂中,孙权满面铁青,犹自怒火未息,对着匆匆赶来的鲁肃低吼道:“子敬,非是孤家量小,实是那孔明欺吾太甚!”说着话以手抚胸,不住地喘着粗气。 鲁肃道:“主公,方才我也是用这话指责孔明,没想到他反过来说主公您不能容物。此人胸有成竹,必有破曹良策,主公问什么不去好好相求?” 孙权犹自沉吟。 鲁肃又道:“主公,其实臣也知道,那孔明此来,也是为了借我江东之力保全自己,不过咱们要想保全江东基业,联合刘备也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主公请想:在这江东之地,不管是鲁肃还是张昭,除去主公一人之外皆可降曹,但主公却是不能。因为我们降曹之后,依然是身为臣子,俸禄不减,官阶不降,又能稳稳地保住身家性命,何乐而不为?然而主公降曹之后,还能像今天这样做一方诸侯,南面称孤吗?!所以说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还请主公三思啊!” 一席话说得孙权眼中潮湿,他回头直视着鲁肃道:“江东谋士三千,只有子敬知我!公之忠义,孤家尽知!” 鲁肃一揖到地:“还请主公早做决断!” 孙权振衣而起,脸上已经露出笑容,直出后堂而来,边走边说:“原来孔明早有良策,刚才是以言辞激我啊!孤一时浅见,几乎误了大事!” 他走入大堂来到孔明跟前,施礼道歉:“孔明先生,刚才孤家一时不查,冒渎威严,还请先生见谅!” 孔明也连忙还礼不迭:“将军言重!是孔明不知尊卑,无礼冒犯,还请将军赎罪则个!” 两人相视大笑,尽释前嫌。 鲁肃在一边看得欣慰,看两人说话间隙,便招呼下人到后堂布下酒菜,准备做一席倾心之谈。 孙权此时已经完全认定孔明能够帮助自己度过眼前这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自从接到曹操挥师江南、沿江下寨的消息之后,他一直患得患失,等曹操会猎江夏、共擒刘备的檄文一到,他更是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决定他后半生命运、决定江东三十六郡此后归属的关键时刻,而一众谋士的表现早已让他心灰意冷,眼下能够与他一条战线的,似乎只剩下了那个远在江夏、自顾不暇的刘备。 第二十八章 幻影铜雀台(2) 一个人的心理作用,往往会决定他的眼光,此时的孔明在孙权眼中看来,那简直是谈吐优雅,举止脱俗,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听怎么顺耳了。 酒桌上几杯酒下肚之后,孙权的心情已是稍微有些亢奋。他举起酒杯向孔明示意,开口问道:“其实孤岂不知,那曹操平生所顾忌的,无非是吕布、刘表、袁绍、袁术、豫州与孤而已。如今群雄俱灭,只剩下刘豫州和孤家二人而已!孤不能空守着整个东吴之力而受制于人!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当今天下,除去刘豫州之外已经无人敢于和曹操抗衡,联合抗曹,非他莫属!只不过豫州新败之后,还有余力抵抗曹兵吗?” 孔明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抬手一挥,决然说道:“将军放心!豫州虽新败,但是关云长手下还率领着精兵一万人,江夏刘琦手下,兵马也不下万人。此皆精兵良将,以一当十之辈。而曹操兵马虽众,却是远来疲惫。当时追击豫州之时,轻骑一日夜三百里,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将军别忘了,这里可是长江天堑,若有征战,必在江上!那北方之人本不习惯水战,而荆州之兵归附曹操,那也只是迫于形势,岂是真心归属?!我等若能同心协力,且是以逸待劳,必能大破曹军!曹兵若败,必当北还,则荆襄、东吴的势力必定迅速崛起增强,这样的话,天下鼎足之势必成!当此微妙之时,成败之机,一念之间而已,望将军三思!请将军裁决!” 一席话说得孙权血脉贲张:“先生之言,当真如醍醐灌顶,令孤家茅塞顿开!” 说着话用手大力在几案上一拍,酒杯倾覆,酒水淋漓:“吾意已决,再无狐疑,即日起商议起兵,共灭曹操!” 孔明和鲁肃一同起身,向着孙权一揖到地:“将军英明!” 三人相视而笑。 孙权也不客套,立刻吩咐鲁肃带领孔明回去歇息,顺便传令下去,准备起兵之事。孔明见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也就欣然而退。他不去东吴为他安排的驿馆居住,依旧回到江边小舟中,与赵云一起静候消息。 世间事就是如此,有人欢喜,必定有人忧愁。这消息传到一干以张昭为首的江东文臣耳中,登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张昭听说之后,大叫道:“不好!主公究竟年轻,中了孔明之计也!” 立刻更衣出门,来见孙权道:“我等听说主公想要起兵与曹操开战,真有此事吗?主公自思与河北袁绍相比怎么样?孰强孰弱?想当年曹操兵微将寡,尚且能以弱胜强,官渡一战,底定中原!更何况他如今拥兵百万,岂可轻敌?!主公若是听信孔明之言妄动刀兵,诚所谓负薪救火,引火烧身之举也!还望主公三思!” 孙权也不看他,低头不语。 一旁简雍说道:“那刘备因为自己抵不过曹操,所以才想借助我江东之力为己用,我们为什么要被别人利用呢?还是请主公听听子布的话吧!” 孙权沉吟不语,并不表态。 张昭等人无奈退出。 鲁肃听说之后,生恐孙权动摇战心。立刻再次入见:“我听说刚才张子布等人又来劝将军降曹,那只是这些人保全自己父母妻子的私心在作祟而已,这是在害您呢!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的!难道您没看到刘琮的下场吗?!” 这些文臣武将此去彼来,各持己见又各有各的道理,此时孙权已经有些心烦意乱,他挥手示意鲁肃退下,一个人进入后堂去了。 鲁肃无可奈何,却又心有不甘,一个人在院中伫立良久之后,突然拔脚出门,直往江边去了。 而此时,孙权犹自在后堂长吁短叹,一个人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直到华灯初上之际,仍是茶饭不思,寝食俱废。身边之人看在眼里,不敢相劝,却暗地里将这些情形报给了吴国太。 老人家听说之后,立刻起身来找孙权。而孙权虽然心绪不宁,但一听国太到来,还是毕恭毕敬出迎,将老太太搀进房中坐下。 吴国太也不客气,开口便问:“权儿,听说你这几天心烦意乱,连饭也不想吃,是有这回事吗?” 孙权用眼睛瞄了吴国太身边的那些下人一眼,这才说道:“是啊!孩儿这几天确实有些心绪不宁,倒教您老人家挂心了!” 国太直视着孙权:“那你给我说说,究竟有什么事让你这般烦恼?” 孙权叹口气,便将最近曹操的动向向国太说知,然后说道:“非是孩儿心烦,实在是如今江东这般文臣武将各执己见,有的要战,有的要降,而且听起来都挺有道理,孩儿。。。。孩儿。。。。。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这才烦恼。” 国太听完,沉默半晌,这才抬头嘘口气道:“权儿啊!不是老身说你,难道你忘记了这江东三十六郡你是承自谁手?” 孙权肃然:“孩儿不敢!父兄基业,一旦而交付我手,孩儿岂敢忘怀?!” 国太哑然失笑:“那就是了,难道你就忘了当年你兄长孙策临去之际交代你的话了?” 孙权猛地一拍额头,豁然省悟:“周瑜!” 原来,当年孙策在弥留之际,曾经拉着幼弟孙权的手嘱咐道:“日后,江东但有变故,外事不决可问周瑜;内事不决可问张昭。此二人乃吾留于你之股肱,切记!切记!” 孙权并不迟疑,立刻回头下令:“吩咐人连夜出发,招周瑜立刻来见我!” 。。。。。。。。。。。。。。。。。。。。。。。。。。。。。。。。。。。。。。。。。。。。。。。。。。。。。。。。。。。。。。。。。。 周府。 大清早整个府邸便热闹起来,因为周瑜昨夜睡得很晚,但起得却是绝早。他早早起身穿戴整齐,甚至穿上了那一身华丽轻便的软铠,顶盔冠甲,结束得停停当当。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从墙上摘下佩剑,往膝上一横,端坐在房中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将明。 微微的熹光中,启明星的星辉姗姗而来,静坐中的周瑜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过不多时,晨曦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紧接着街门响起,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吴侯有令!着周将军即刻赶往吴侯府,共商大事!” 周瑜的双目蓦地睁开,一缕血光一闪而逝:“嘿嘿!江东之事,岂无周郎乎?!” 门丁打开街门,孙权使者大踏步走进,周瑜早已站在大厅中等候:“使者何来?” 使者上前施礼,将孙权之意说知。 周瑜哈哈大笑,当真是意气风发:“使者且回,烦请上复吴侯,就说周瑜已对前方军情了如指掌,心中早有定论,只等他一言而决!我即刻就到,请侯爷放心!” 使者唯唯而退。 周瑜注视着使者的背影离去,转身叫道:“来人,给我备马!吾即刻赶往吴侯府!” 下人们答应一声,早已接到消息的卫士们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整队待发。周瑜更不迟疑,当即按剑出门,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一阵香风过处,小乔姐妹二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前,姐妹二人异口同声:“将军此去,切莫逞一时之快!” 小乔的声音和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奈,而大乔的眼神中却满是隐藏不住的戏谑,就好像她已经认定,这周瑜此去,一定会铩羽而归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大乔入住周府之后,很短的时间里,她对周瑜的观感迅速转变,从欣赏转为轻视,又从轻视转为厌恶。而且奇怪的是,每当她看到周瑜对小乔表现出亲密的意向时,她就会觉得非常不快甚至是愤怒。而且她还非常清楚,自己的这种情绪可并非来自嫉妒,而是一种保护妹妹的**。 大乔小乔姐妹二人的神色变化并没有逃过周瑜锐利的眼睛,他淡然一笑,仰头说道:“娘子、姐姐放心!在这江东之地,除去吴侯之外,恐怕还没有谁能奈我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扬鞭纵马,声音犹自遥遥传来:“看周瑜此去如何建功!我会把孔明带来府中,好好款待的!放心吧!哈哈!哈哈哈!。。。。。。。” 小乔又是一手抚胸,峨眉微皱:“唉!这。。。。。这是为何?”她水汪汪的目光移向姐姐,有些无助,有些迷茫:“姐姐,你说!小妹对那孔明可说是素未谋面,却怎地总是在别人提到他时心有所动?为何在他有可能遭到伤害时心中隐隐作痛?为何不担心夫君,却去担心一个陌生人?” 大乔伸手把妹妹揽在怀里,一边回头望房中走去,一边细语抚慰,但她言语之中却明显在偏袒孔明,似乎,她根本不在乎妹妹夫妻之间的感情走向。 风吹过,一片已经干枯的黄叶飘过,只听大乔正幽幽叹息:“一叶飘零,非秋而何?然朔风早起,却是严冬!时过也!境迁也!那时执迷,此刻梦醒而已!何必如此?” 第二十八章 幻影铜雀台(3) 周瑜到来的消息,如一阵风迅速在江东文武之间传开。虽然年少,但周瑜作为当年与孙策并骑争锋于天下的元老级人物,其分量却是人尽皆知。当此微妙时刻,他的话对于此时江东去向决策的影响,更是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所以这些人全都闻风而动,不约而同地向周瑜的馆驿而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却是,不管是主战派的黄盖等人也好,还是主降派的张昭等人也罢,他们见到周瑜之后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吾与公等心意相通,诸位放心就是!” 这样的答复让他们在最初的欣喜过后,立刻便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忧虑。他们搞不懂这位年轻将领心中真正的想法,对于江东的命运也更加捉摸不定。 大江之畔,满面忧色的鲁肃匆匆而来,步履急促,与他平时的沉稳极不相符。在他心中看来,江边小舟中那个年轻的文士,已经变成了决定这一切的唯一力量,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 赵云迎面而来。 他礼貌地拦住鲁肃,示意他在江边稍待。远远望去,江边那一艘小舟正流转着一抹淡淡的金光,如丝如缕,直入天际。 在鲁肃忧虑的眼神里,那似乎是一种可以看得见的思绪,正在天空中渐行渐远。而在这金光所指的远处,正有一股氤氲的彩雾,裹着一线深邃的幽蓝逐渐弥漫而起,与金光相互纠缠。 那片天空下,正是柴桑。 周瑜走后,小乔一直坐卧不宁,此时的她甚至不愿意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影像,她一个人幽幽地坐在房中,眉心纠结,一双纤长如玉的手不停地相互揉搓,显得焦虑万分。 房门无声地开启,一条纤细的身影无声地闪了进来,小乔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却蓦地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和柔软,就像突然间堕入了天际的流云,丝丝缕缕的香味在鼻翼间流转,似乎是一种源自天生的亲切,小乔的心神蓦地沉静下来。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那一双迷离的秀目也缓缓闭了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是大乔,她生命中注定的守护者。朦胧中似乎有一片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轻柔地将她覆盖。 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她突然间觉得很累,身体变得轻如羽毛,在变换如风的色彩间飘飘荡荡。可是,一种隐秘的渴望突如其来,小乔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难耐的焦渴,她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远处有一线亮光。 一剑东来。 仿佛是一片金黄的落叶,一柄剑穿破彩光,在小乔面前无声地落下。明明是一柄足可穿金裂石的长剑,但犀利的锋刃在小乔的感觉里却是极为柔和。就像突然面对一个久违的亲人,小乔心中微酸,一滴珠泪潸然滴落。 那柄剑微微震颤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小乔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然而就在此时,那柄剑剑刃轻扬,小乔指尖一凉,一滴淡蓝色的血已经滴在剑上,随即隐没。 小乔心中一热,她在这一瞬间已经感受到了剑刃之上传递而来的无数讯息,那是一种千载之外的召唤,爱意蓬勃而来,汹涌如大江奔流,一刹那间已经冲破了她的高傲和冷漠,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一声无意识的呢喃从她口中溢出:“你。。。。。。是你吗?这漫漫红尘,你藏得好深啊!” 一缕熟悉的神念倏然传来:“是我!是我!我在江边等你!” 长剑悠然幻化,以剑脊为界从中分开,转眼间便是一头憨态可掬的鼋龟、一条形貌威猛的巨蟒。 这两头巨兽摇头摆尾,青红两色化作漫天的虹霓,两张巨口开合间利齿密布,但小乔此时却并没有感到一丝惧意。 周边彩光蓦地收缩,一头彩凤倏地出现,大乔的声音随即在小乔耳边传来:“小妹,你看此二物如何?” 小乔使劲甩甩头,抬脚迈上巨龟脊背:“能如何?岁月江流,载具耳!” 说完端然坐下。 巨蟒鼋龟摇头摆尾,回头便走,彩凤翎羽纷飞又化作漫天霞光,随后跟随。 江边。 在鲁肃讶异的目光注视之下,金光收回,后边居然是绚丽的九彩,就好像是一条金黄色的绸带,从遥远的天际拉来了一片美丽的云彩。 小舟在起伏的江水中不摇不动,彩云落下,它随即消失在那一抹迷离之中,宛如坠入了一个独立于尘世的世界。 那确实是一个奇幻的、不同于现实的世界,秋高云淡,碧蓝的空际飘荡着丝丝白云,一匹浑身鳞甲的龙马正四蹄飞溅,在浩荡的秋风中御风而行。一头通体雪白的雄壮飞彪背驼一位四翼丽人紧紧跟随其后。从空中望去,但见那浩如烟海的一带密林如一条色彩斑斓的长蛇,在草色微黄的莽原上蜿蜒伸展,将一片苍茫的原野一分为二。 龙马宽阔的脊背上,一身白衣如雪的小乔长发飘飘,正在天宇间激荡的罡风中四顾而望。从空中望去,但见下方山峦叠嶂,丰美的植被将这片山野装点得郁郁葱葱、如诗如画。小乔心中迷醉,这似曾相识的美景中,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气息,正在不停地提醒她,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一点莫名的清泪流出眼角,血肉相连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这片山野,这片丛林,究竟是何时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又究竟曾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此时,迷蒙中的小乔突觉腰间一紧,似乎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正在小腹间摩挲,紧接着耳际发丝间吹来一缕温热的气流,单薄衣衫下,自己脊背上的肌肤也敏感地感触到了一个坚实柔韧的胸膛。 这样的情境下,原本应该吃惊的小乔却没有一丝惊慌,她恍惚间觉得,这个臂弯、这个胸膛,原本就已经陪伴她许久,她也已经依偎了许久,她只是在嘴里痴痴而笑,一边伸出手止住那只在小腹上游动的手下一步的动作,一边吐气如兰,红着一张俏脸回头娇嗔。 一张神采飞扬的俊脸。 小乔的轻嗔薄怒尚未出口,一对红唇已被那张俯下的俊脸覆盖,小乔全身轻颤,纤手一松,那只手已经撩起长裙游走在她滑腻的肌肤之间。 嗔怒变成了意乱情迷的呢喃,蓝天白云间,突然间已是春意无边。迷乱的小乔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反抗,就好像自己的一切对于眼前这个男子而言,本就应该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她在享受着这一次理所当然的攻陷。 然而迷乱间一阵急骤的拍翅声突如其来,一丝明显带着敌意的气机倏然而至,小乔猛地惊醒,急抬头,只见远处一头银色的飞彪正振动着一对巨大的银翼疾扑而来,背上一位四翼丽人张弓搭箭犀利的箭意正对自己眉心! 那女子微眯的双眸中释放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箭未发,但强大的威压竟已将小乔压制得喘不过起来。她想起身,随手落下的手指已经触到了腰间那温润的剑柄,但无奈浑身无力如坠泥潭,竟是根本无力握住剑柄! 弓弦响,夹杂着那丽人一声清冷的‘哼’声。那支箭带着一线华光划破长空,劈开流云直击而来,奇快如电。 小乔浑身冰冷。她似乎已经听见了、感觉到了那利箭刺入眉心的锐痛,无尽的眷恋忽然间就浸满了整个身心,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一紧,长长的指甲竟无意间刺入了身边男子的脊背。 金色的血液悠然滴落。 周边五彩的云朵忽然凝聚,一头色彩斑斓的凤凰现出身形,长长的尾羽只一甩,铮然脆响,那支箭蓦地改向,竟是向那个年轻男子激射而至。 空中两声娇呼。 裹住小乔的那种威压突然间寸寸碎裂,她周身一松,猛抬头,却见那年轻人眉心微皱,抬手、屈指、轻弹,那支箭在他指尖溅起一抹光华,然后倏然拔高,直入虚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落下去。 大地上腾起连绵的深碧,天更蓝,地更绿。 年轻人清朗的声音在白云间响起:“阿丑,你二人本是姐妹,隔世相见,何苦来哉?!” 四翼丽人离开银彪脊背杳杳远去:“因是隔世,相见犹难,我。。。。。我不想再分享,更不愿再失去!” 纤手在眼角轻抹轻挥,天空中细雨纷飞,丽日、蓝天下,银彪、丽人,倏然无踪。 眼前场景一阵急旋,一阵迷离之后,小乔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艘小舟船头,一位神采飞扬的俊雅书生正似笑非笑地向自己迎面施礼:“孔明无状,乔姑娘,见谅了!” 江风阵阵,吹起那书生身上的一袭青衫,俊逸而潇洒。小乔但觉脑中阵阵眩晕,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突如其来的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 幻影铜雀台(4) 船舱中一缕淡淡的檀香味飘来,小乔忽然感到一阵伤心,她似乎对眼前这位自称孔明的年轻人那彬彬有礼的态度和称呼有些失望,她水汪汪的秀目有意无意地在对方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上扫过,心中竟又划过一丝没来由的焦渴。 方才天宇间的缠绵,肌肤上那令人**的触感,是否与这双手,这十根灵巧的手指有关?自己内心隐秘的琴弦,是否就是这双手带起的春风,曾在其上曼舞轻弹?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却只是一味地痴痴而望,一对年轻人交织的视线里,是久违的温存、是千年的期盼,更是化不开的忧伤和沧桑。 孔明缓缓张开双臂,小乔全身剧震。那动作竟是那样熟悉,那笑容竟是那样刻骨,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流露着询问:“你。。。。。你是我等待千年的情侣?!” 孔明嘴角微抿,不说话,却肯定地点头。 双方脚步已在移动,小小的船头,咫尺而已,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船舱,对于他们而言,此时竟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抱我吧。前世之缘,会在这里重续,隔世的缠绵,将在这里上演。爱人,我,等不及了呢! 缠绵触手可及。 江风中,一道血线突如其来,在即将接近江边时现出一支黑中透红的羽箭,就连一直在江边护卫的赵云也不曾来得及反应,那支箭已经击穿了船头彩光,一闪而没。 风吹过,彩光、羽箭一扫而空,船头空无一物,似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同一时刻,小乔在房中睁开了双眸,背脊的柔软是姐姐大乔那丰腴而弹性十足的高耸酥胸;周瑜双拳紧握,一缕血线在眼底一闪而没;孔明长吁一声,在船舱中慵懒地伸个懒腰,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子敬,劳你久等了!” 。。。。。。。。。。。。。。。。。。。。。。。。。。。。。。。。。。。。。。。。。。。。。。。。。。。。。。。。。。。。。。。 周瑜行驿。 华灯初上,本应是家家户户围坐享受晚餐的时候,可是在周瑜门前却仍是车水马龙,不停地有高冠华服的文士或者是神情彪悍的武将出入其中,将一片原本祥和的街景弄得惶惶不安。 往来的人流中,两乘暖轿缓缓而来,到门前稍一停留,家丁立刻打开大门,将两乘暖轿迎了进去。过不多时,就见几个官员模样的客人摇着头被送了出来,大门关上,有个家丁拿出一块‘概不见客’的牌子挂上,随即从边门入内,街上渐渐冷清下来。 就在此时,长街上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两位文士打扮的人缓辔而来,到门前看了牌子一眼,并不在意,仍是上前叩门。 门开处,周瑜的亲兵出门一看,竟然也不阻挡,好像已经知道这二人会来一样,迳直带领二人进门去了。 行驿之中,周瑜大笑着从房中大踏步而出,口中叫道:“子敬!吾早已算定你今晚必来,所以谢客等待。看你身边这位气度不凡,清雅脱俗,想必就是那位名传天下的诸葛卧龙先生了?” 说这话当头一揖,神态潇洒却不失恭谨。 鲁肃笑道:“公瑾雅量高致,睿智处确非他人所能及!不错!这位便是诸葛先生,闻听公瑾到来,特来拜会!” 孔明抢前一步,躬身一揖:“久闻江东周郎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瑜眼底闪过一线寒光,随即满面堆笑:“先生远来是客,不必客套,请花厅用茶!” 孔明也不推辞:“正要叨扰!” 周瑜上前一步,双手分别抓住鲁肃和孔明的手,一边仰天大笑,一边拉着二人走入花厅,显得极是亲热。 三人把臂而行,一起在花厅上分宾主坐下。周瑜抬手让婢女献上香茶,随即目注鲁肃:“子敬,今夜与孔明先生结伴而来,当是为对岸之事吧?” 鲁肃侧目看看孔明,却见他双目微眯,似是听而未闻。鲁肃此人忠厚诚实,只好实话实说:“是啊!我听说公瑾一到,便有众多文臣武将就曹操南下之事前来商议,而且不管是主战者还是主降者,公瑾一律答应顺从,却不知这是何意啊?” 周瑜并不回答,只抬手举起茶杯:“子敬,孔明先生,请用茶!” 鲁肃愕然,也只好将一杯茶一口饮下,随即目注周瑜,焦急地等待他的下文。谁知此时周瑜却顾左右而言他,竟悠闲地向孔明介绍起了江东风物,而孔明也不停地随声附和,神态优雅闲适,竟似乎完全忘记了来此之意。 更漏响,二更过。鲁肃再也沉不住气,他站起身走到二人之间,大袖一摆:“我说两位,如今大敌当前,你们可是孙、刘两家举足轻重的人物,怎地竟将军国大事置于脑后,在这里谈起家常来了?!当真荒唐!” 说话间神情激动,一张脸涨的通红,显见得是动了真气。 孔明见了,连忙起身将他拉到一旁坐下,然后朗声说道:“子敬!你怎地如此?难道看不出公瑾早已成竹在胸?!” 鲁肃不解,连忙看向周瑜,口中问道:“公瑾已经有了破曹之计?!这。。。。。我怎地不知?” 周瑜斜眼看看孔明,口中说道:“唉!若说破敌,谈何容易?!那曹操挟坐收荆州之利,百万貔貅横江而来,我江东兵微将寡,又如何抵敌啊?” 鲁肃脸色大变,再看孔明时,却见他早已又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来看自己。鲁肃无奈,只好再问:“那依公瑾之意,难道还要主张降曹不成?!须知此举可是要陷主公于万劫不复之地啊!公瑾当年跟随伯符攻城略地,开创江东这一片大好基业,何忍一旦而弃之?!” 周瑜满面无奈:“唉!时也命也!无可奈何!若想让江东生民安乐,也只有如此!主公受些委屈,那也是天命如此而已,周某无回天之力啊!” 此言一出,鲁肃登时急得跳了起来。他几步走到孔明面前大声叫道:“先生!你。。。。你怎地还是一言不发?!” 孔明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微笑着对鲁肃说道:“都言鲁子敬忠厚,此言非虚!难道你没看出来公瑾只是在逗你吗?破曹之计,恐怕公瑾早已算定多时了!” 鲁肃满面狐疑。 周瑜目光闪烁:“孔明先生此言何意?” 孔明微微一笑:“难道公瑾当真不知曹操此次南下之意?” 周瑜大笑:“曹公挥兵南下,先收荆州,后逐刘豫州于江夏,此次挥旗南指,自是意在江东三十六郡之地,又何必问!” 孔明微笑摇头:“非也非也!想必两位也知道,那曹操生性好色,平生之愿:一是窃取汉室天下,二是将天下美女囊括怀中。他此次南下,只不过是为了江东两位美人而已!若将军能将这两位美女从民间招来献上,那孔明保证曹操百万大军顷刻而退,最起码可保江东数十年安宁!” 周瑜双目微眯,脸上已露寒意:“却不知先生口中这二女却是何人?” 孔明竖起两个手指:“尝闻江东二乔,国色天香,美绝天下,那曹操所觊觎者,正是此二人也!” 鲁肃大惊,正要说话,却见周瑜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止住他:“孔明先生说笑吧?那曹操兴百万大兵,竟只为两个民间女子,岂不可笑?” 孔明并不慌张:“想必两位都知道,孔明当年僻处山野,也曾学过一些道法,今日就向两位展示一番景象,两位看了便知!” 二人将信将疑,周瑜抬手道:“既是如此,倒要一观!” 孔明也不客套,当即在几案上取下一杯酒,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屈指一弹,指风到处,杯中酒顿时化为一蓬水雾无声地扬起,房间里刹那间变得非常昏暗,只有房间中心有一团丈余方圆的亮光。 一座高台,巍峨雄壮,在亮光中缓缓显现出来。场景变幻,迎面是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铜雀台。 孔明的声音如梦幻般传来:“曹操灭袁绍之后,借口梦中得神谶宣示,于邺城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其意一为彰显其平定四海之功,二嘛,其实就是为了其颐养天年,声色犬马之用。因其对铜雀情有所钟,故而这铜雀台建造得分外富丽堂皇、穷奢极欲。而其欲独拥二乔之心,也在这铜雀台上一览无遗也!” 说话间场景又变,眼前分明便是铜雀台顶部,一头身躯硕大色彩斑斓的铜铸孔雀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曹操身披华服,高坐于铜雀之下,两旁文臣武将对面而立。在曹操不远处,一位风姿潇洒的年轻人正缓缓踱步,口中吟哦。其文辞优美,大气磅礴,辞藻华丽处,令人叹为观止。正是在当时传遍天下的一篇美文——曹操三子曹植所作《铜雀台赋》。 第二十八章 幻影铜雀台(5)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阕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揽二乔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获逞。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差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皇。御龙旂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思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幻影中,曹植口动身摇,声音却已经与孔明不分彼此,当念到‘揽二乔于东西兮’一句之时,孔明的声音特别加重,就好像是有一根线随着他的声音倏然缠入了周瑜和鲁肃的脑海,他们俩似乎突然间想起,这首脍炙人口的美文之中,确实有这么一句话存在,只不过。。。。只不过以前为什么他们就没有注意? 原来周瑜他们并不知道,早在孔明与刘备见面之前,他就已经能够仅靠元神念力来左右一些平常人的心智,后来与阿丑成婚之后,二人远赴武当,进入真武神殿,经过一番地心历练之后,越发道法大进。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将念力植入他人脑海之中,虽然并不能持久,却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对方认可这种想法。 那周瑜虽说乃是后羿化身,也有着莫大的神通,然而其细腻处却与孔明相差甚远,加上他一直将对方视作一介文士,虽懂一些道法,却绝对难与自己相提并论,所以他一直没有太过防范。然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疏忽,竟使得他完全着了孔明的道儿。 其实在当时,稍有文采之人都知道,那《铜雀台赋》中,孔明着重强调的那一句本来应该是‘连二桥于东西兮’,指的是三台之间,二桥相连,也有人说此‘二桥‘乃是‘二乔’,但也只是指高台两旁所种植的两棵巨大的乔木而已,并非特指乔家姐妹。 那周瑜和鲁肃俱是饱学之士,这等浅显之事岂会不知?然而这两人神识之中已经被孔明于瞬间改写了这一点记忆,此时听孔明一番念诵,二人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原来以前自己并没有真正弄明白此中所指,那曹植所作之赋中竟还有这样的含义! 亮光中,曹植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过却已经悄然地完全变成了孔明的语气,只不过此时的周、鲁二人心绪不宁,却是完全没有察觉:“父亲!您英明睿智、威加四海,兵锋所指,四海宾服。如今攘兵百万,旌旗连云,只须您一声令下,马踏长江,江南指日可下!想那乔家姐妹天下闻名,必是国色天香,想来定非一般世俗女子,也只有父亲这样的盖世英雄方能匹配得起她们!而她们能得父亲垂青,应该也是她们的福气!等平定江南之后,父亲将此二女置于此台,足可乐享百年!” 曹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抬手拔出腰间长剑,剑指天南:“吾为天下苍生、为汉祚大统兴兵征伐,非为私欲也!然吾亦非圣贤,平生之愿只此而已:揽二乔于高台,度悠然之余年!若老夫真能得此二女,夫复何求乎?吾在此立誓:敢拂吾此意者,杀无赦!” 高台上长风乍起,曹操衣袂飞扬,颌下胡须纷乱如丝,当真是威势凌人。 下方众将官谋士纷纷下拜,齐声颂赞。 画面一转,江岸边一带联营连绵不断,江水中一座座水寨星罗棋布,从空中望去,那些水寨和连营竟是构成了一个明显不过的北斗图案,气势磅礴,煞气冲天! 这北斗图案乍一入目,周瑜便是全身剧震。前边咱们已经说过,这位江东才俊自幼便对这高悬于北天的星宿充满了莫名的敌意,而自从与小乔相识之后,多次的际遇让他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世界,对于宇宙万物也有了自己独特的看法和理解。然而在他心中,对于这北天星宿的仇恨却是与日俱增,一刻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削减。 周瑜身为东吴第一名将,原本对曹操只有家国之别而已,却并不对他有所仇视,甚至对他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敬重之意。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在心中莫名其妙地将曹操和北斗星联系在了一起,心中平添了一股遏制不住的厌恶之意。只见他突然间拍案而起,木屑纷飞中,他双目尽赤,周身竟冒起了一股淡淡的血雾。他手指江北方向大喝一声:“曹贼!尔胆敢欺我!” 喝声中,孔明双手一合,房间中央的幻象倏然消失。他满面不解,目视鲁肃有些困惑地问道:“子敬,公瑾这是为何?想那乔家二女只不过是两名民间女子而已,就算曹操想要也是无足轻重,公瑾怎地如此发怒?” 鲁肃满脸不安,连忙几步上前,低声说道:“先生懵懂了!岂不知那乔家长女大乔乃是我江东故主孙策孙伯符遗孀,而小乔姑娘嘛,却是公瑾家眷。先生如此说法,公瑾岂能忍受?” 孔明一脸的恍然大悟。 他诚惶诚恐地向着周瑜一躬到底:“孔明无状了!我本以为这二女只是民间女子而已,故有此言,却不料想有污宝眷!孔明失言,惭愧无地,这就告退!告退!” 说完一转身,往外便走。 鲁肃连忙上前拦住,一边以眼角余光观察着周瑜的神色,一边高声说道:“先生不必如此,所谓不知者不怪,公瑾一向雅量高致,岂会因此而怪罪先生?” 周瑜的脸上神情变幻,那一缕残冷之意迅速隐没,也随即上前拉住孔明道:“子敬之言甚是!先生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此事说到底还是那曹贼贪淫好色,目空天下。他倚仗着百万雄兵,视我江东子弟如无物,想我周瑜还则罢了,伯符当年以三千子弟起事而横扫江南,天下英豪谁敢正面相觑!他的遗孀,亦堪称我江东之国母,他竟敢觊觎,可见其禽兽心性于一斑!若江东之地落于彼手,我等必将落得国破家亡!若妻儿尚不能保全,我等堂堂七尺男儿,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若非先生无意间道破此事,我等又岂知此贼之狼子野心如此令人发指!可叹我家主公手下人才济济,却无一人能洞悉此事,先生一番话,诚可谓拨云见日,若周瑜再来怪罪,诚为天下之笑!方才周某降曹之言,乃戏语也,先生上座,某正要请教先生破曹之策呢!” 孔明拱手:“公瑾雅量,孔明佩服!” 三人重新见礼,分宾主入座。 周瑜道:“先生,想我周瑜自当年孙伯符起兵以来,一直追随左右,这江东基业,也有周某一份心血,且当日伯符去世,曾在榻前托孤,倍言在下于江东之股肱之力,而我家主公亦对周某颇为倚重,又何忍一旦而弃之?然而曹操此番南下,势如破竹,声势浩大,我江东兵微将寡,就算孙刘联合,也是难有胜算,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孔明笑道:“公瑾差矣!自古兵家之事,天时、地利、人和耳,此时朔风已起,天寒地冻,各处粮草、辎重运输艰难,于曹操而言,此所谓天时不与也;江东有长江天堑,远胜百万雄兵,此地利也;只要公瑾登高一呼,将曹贼之狼子野心公诸于众,那江东将士必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而曹操新收荆州之兵,其中却不乏忠于刘表父子之人,所以降曹,迫于时势而已,却并未如江东之民对孙将军之归心,此人和也;有此三点,若将军能与我家主公两岸联合夹击,那破曹之计,功成不远,公瑾何必忧心?!” 说话之间,空气中那种淡淡的金色一直萦萦绕绕,在周瑜身边时隐时现,于不经意间影响着他的心神。随着孔明的娓娓道来,周瑜忽然间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担心变得十分可笑,那本来如一座大山般横亘在心中的彼岸大军,当真变成了土鸡瓦狗,根本不值一提了! 他抚掌大笑:“先生此言说得痛快!此前周某虽有抗曹之志,但却仍有忧心,这一番嘛,在下可说是胸中块垒全消!好好好!明日一早,某立刻觐见主公,商议抗曹大计!” 三人相视大笑,一时间敌意全消,气氛融洽之极。 此时的周瑜愈发变得意气风发,脸上毫无倦容。他抬手吩咐下人上酒上菜,又让几个舞姬跳舞助兴,与两人边饮酒观舞,边倾心交谈,竟是隔膜顿消,宛如多年老友一般。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夜色中一阵歌声随风传来,声音优美却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寂寞和心事,在夜风中时断时续,如泣如诉。 三人一愣,侧耳细听时,歌声婉转,突然间又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意,大漠黄沙在歌声中逼人而来,令人闻之而心中激荡不已。 孔明心中一震,脱口而出:“歌中风雨生,冰炭水火情,挥手浮云意,无泪与君倾!此何人也?必非凡俗!” 周瑜脸色一变,双目中突然间又迸射出了一缕寒气,一字一句:“此乃内子,小乔是也!” 第二十九章 惊舞 驿馆后院,空灵的琵琶声悠然响起,月光下,薄雾如纱,树影婆娑,一个丽人发髻高挽,一身白衣胜雪,正在且舞且歌:“幽谷有佳人,对月自伤神。独对风云起,秋雨落孤枕。揽镜伤春逝,雪中觅心痕。悠悠女儿心,风情锁重门。” 歌声幽怨,舞姿舒缓,就好像每一声琵琶叮咚,都在她飘飞的白衣上流动成了一缕缕沧桑和感伤,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凝聚成歌声,摇曳着每一个人的心帜,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夜风中,琵琶声如珠落玉盘,圆润而饱满,尾音缭绕,让人心中为之不停地轻轻颤动,而那一声声如呢喃、如细语、如泣如诉的歌声,简直化成了一条绵长的丝带,牵动着一些心有所感的人们,向前,向前。。。。 前厅中,当歌声初起时,孔明已是身体一震,那缭绕于室内的淡淡金光突然消散,周瑜和鲁肃的眼神立刻变得清亮了许多。 孔明下意识的那句话刚一落下,周瑜的神情已经完全改变。他脸上虽然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但眼底的寒气却是其冷如冰:“内子歌舞,堪称天下无双,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闻。只不过内子一向不肯轻展歌喉,更不会随便展露舞姿。今日不知为何,竟会在内姊琵琶音中载歌载舞,而且所唱歌词还如此凄清落寞,大是奇怪啊!莫不是与先生此来有关?!” 孔明一愣,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偷偷放出的元神念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收回,完全失去了对于周瑜二人心神的控制。而孔明自己也知道,其实周瑜的元神也已经非常强大,与自己也只相差一线而已,此时先机一失,对方必然有所警觉,再想故技重施,已是绝无可能。他暗地里叹息一声,也只能任从所之了。 清雅的歌声依旧不绝如缕地传来,厅上诸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想象着歌者此时那曼妙的舞姿、玲珑的身段。三人都是那种深具雅趣之人,骨子里都极为感性,歌声悠悠,不一会三人便全都沉浸其中,面露微笑,显见得是各有所得。 就在此时,突听歌声中一声琵琶声如裂帛,宛如一柄从天而降的利刃,把一副悠然的、带着淡淡感伤的场景划开,绚丽的刀光背后,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和沉寂,就宛如浩渺的星际空间。 星际?空间?! 声音杳然,天地间突然变得让人难以接受的寂静。 而这一次,居然是力量最弱的鲁肃最先回过神来。他拊掌轻叹:“仙乐纶音,妙不可言!妙啊!妙啊!” 周瑜和孔明一愣,这才清醒过来。 只见周瑜秀气的脸上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向着二人一拱手道:“内子姊妹一向矜持,却不知为何今日如此兴致高昂。诸葛先生、子敬,你二人可有兴趣当面一观内子歌舞?” 鲁肃连忙摇手:“岂敢岂敢!内外有别,我想还是算了吧!” 周瑜看看孔明,却见他面色如常,并不说话,于是再问:“孔明先生可否有此雅兴?” 孔明起身拱手:“客随主便,但凭尊意罢了!” 周瑜双掌一拍:“好!痛快!这才是世外高士之语!不扭捏,不做态,这些世俗陋习,理他作甚?来人!有请两位夫人出来见客!” 身后一名小婢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在周瑜耳边低语:“将军,夫人她一向不见外客,您这是。。。。。。?” 周瑜把脸一沉:“外客?!这里哪有外客?!你到后边,就说南阳卧龙先生和鲁子敬来访,方才听她姐妹二人一曲未终,不曾尽兴,故此有意一睹风采,去吧!” 小婢不敢再说,低头退下。 堂上一时间静了下来。三个人俱是手抚酒杯,若有所思,各怀心事。 不一时,但闻房门外环佩叮当,紧接着便是一阵清雅的幽香传来,两位绝色丽人已经出现在了堂上。这两名女子一个一身白衣胜雪,一个却是满身华彩,但同样的不染纤尘,似乎本不是来自这个红尘污浊的世界。 这是小乔和孔明第一次真正见面。 虽然碍于礼数,两人的目光至此仍未交集,然而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在暗暗地告诉他们,面前的这个人儿,也许就是自己寻觅许久而未得的、那个始终萦绕在夜梦中挥之不去的影子。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所以方才孔明并不阻拦周瑜让小乔姐妹出来,而小乔姐妹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推拒。 千载之下,情痴之梦。 一层淡淡的血气在周瑜身上腾起,他眼底闪过的那一缕寒光若有实质,直刺入孔明的眉心,孔明只觉脑中一震,体内七星剑气自主发动,从经脉间瞬间迎击而来。 周瑜的攻击倏去倏来,孔明体内剑气刚动,它已是一击便退,但此时孔明的眉心却已经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孔明身上的剑气也就顺势而出,在周身缭绕成了一层淡金,在时不时与周瑜身上的血气轻微碰撞的同时,也在迅速地消融着他眉心之间的黑点。 两人看似若无其事地相互施礼,距离最近时,周瑜突地咧嘴一笑,低声道:“先生身上剑气凛冽,且明显星力浑厚,佩服!佩服!” 孔明不动声色:“公瑾身上煞气逼人,且明显有着上古大巫精气,失敬失敬!” 两人相对而视,突然间鼓掌大笑:“痛快!痛快!难得三世缘,千载更难期,琴剑有相逢,凤舞九天中!” 周瑜大笑着回头伸手,便来拉小乔的手,然而不知为何,小乔此时竟下意识地不愿意让周瑜碰到自己。她似是无意地举手在额前轻轻拂过,似是撩起披下的一缕乱发。但她莹润的额头光洁如玉,却哪里有发丝披下?然而这一避一拉,两只手却已是悠然错过。 孔明将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酸楚和感动,却也只能故作不知。一旁的大乔此时出声道:“今晚唤我姐妹出来,不是说有贵客驾临吗?怎地还不给介绍一下啊?” 大乔说话时语声轻柔,但她身为已故江东之主孙策遗孀,其地位之高,却是远在周瑜之上,虽然因为亲眷关系两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太过拘泥,然而当着外人的面,这些礼数他却是不想有一丝逾越。听到大乔的语气中似有不快之意,周瑜急忙把刚才的尴尬抛到脑后,一一为他们作了引见。 孔明以眼角余光留意着周瑜努力把握的、小乔那只不停挣动的小手,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似乎是自己突然间丢失了一件至为珍贵的珍宝,而且那件珍宝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自己却没有理由和力量去把它取回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占据了孔明的整个身心,他无声地轻叹,但一张俊逸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丝微笑。 一种奇异的氛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瞬间的寂静。 孔明、周瑜、小乔,三人六目,波光流转,时而犀利时而柔和的气机在三人之间往来如丝,无风,但房中几人却俱是衣衫飘动,于淡淡的血气、金光、淡蓝中,渲染着一种淡淡的感伤、千载的沧桑。 琵琶声悠然而来,铮铮如远古的马蹄,小乔的长袖已如流水,孔明、周瑜、鲁肃都缓缓坐了下来。 歌声如水,舞姿亦曼妙如水,身下的坐垫似乎正在悠然飘起,琵琶声铮铮如铁,正慢慢淡化了那曼舞轻歌的丽人周围所有的一切,时空正在无声地转换,这里明显是一片疏落的桂花林,落英缤纷,香气袭人。 小乔身上那一袭白纱似乎变成了华美的羽衣,云鬓高挽,肤若凝脂。那一次次的含羞回眸,竟充满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情意。 不知不觉间,孔明识海震动,隐在体内的腾蛇神龟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极为熟悉极为亲切的气息,突然间自动凝聚,在孔明的识海中现出身形,缠绕在他元神之中,与他一起观赏这一段歌舞。 一种掌控所有的自信突然间就充斥了他的整个身心,他恍惚间只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位尊崇至极的帝王,世间风雨、宇宙万物,俱在掌握! 挡不住那款款舞步、脉脉柔情,现实中的孔明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向着那个舞动的倩影深情注视。 琵琶声已似有似无。 孔明迈步上前。 那丽人轻盈地转身。 四目对视,一滴晶莹的、淡蓝色的眼泪悄然溢出丽人的眼角,映得那张美绝人寰的俏脸愈发莹润俏丽。 似乎一个深情的拥抱近在咫尺,似乎一具柔韧的娇躯已将触动他修长的手指,但就在这一刻,这一刻啊,一缕血线倏然而至,伴着一个冷峭的声音戏谑地传入孔明耳鼓:“孔明先生,贱内之舞,可还入的法眼否?” 一个踉跄,孔明倏然转身,一块‘太阴神宫’的牌匾在眼前倏然隐没,周瑜那似笑非笑的脸庞已映入眼底。 孔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摇摇头,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波澜,拱手说道:“公瑾说笑了!孔明一介村夫耳,岂敢妄谈歌舞?!但夫人舞姿曼妙、天籁之音,实在是令在下大开眼界!” 周瑜笑道:“先生过谦了!素闻令夫人黄氏多才多艺,实在是巾帼翘楚,不让须眉,贱内只不过俗质女流,岂可与令夫人相提并论耶?” 孔明听得出对方言语之中微带嘲讽之意,眼角余光又看到大殿正中那位丽人目光幽怨,不由得更添烦恼,当即伸手推开面前的几案,起身拱手说道:“在下酒酣,不胜酒力,今日盛会已经尽兴,便请告退!” 说着向周围拱拱手,回头便走。 鲁肃此时也已经感觉到气氛有异,也就起身告辞。 周瑜也不强留,抬手送客,但孔明敏感的神识之中却不时传来一阵阵得意的笑声,他知道,那是周瑜的神念正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第三十章 幽期 长江之畔,孔明独立于山丘之上,滔滔江水从他脚下奔流而过,江风吹起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不远处,赵云那标枪一般挺直的身影一直纹丝不动,虽然背对着孔明,但他敏锐的神识却一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方圆数里之内,似乎都已经被他手中那支亮银枪强劲的枪意所笼罩,就连那些过路的飞鸟也不敢落下。 晨曦已生,林间夜露湿重,但这一文一武身上却未曾看到一点水湿的痕迹。一声轻叹穿透薄雾,在晨风之中荡漾开来:“月涌江流夜看涛,半世风雨意如刀。堪叹小舟穿云过,微湿粉面一点娇。” 轻吟中,淡淡的伤感之意如水,就连赵云那样的铁血将军也为之身体轻颤。孔明缓缓转身,在一株卓然独立于林间的桂树下缓缓坐下,双目微合,倏然与周围的景物融合在了一起。淡淡的晨雾悠然聚拢而来,孔明的身形突然间消失不见。 周瑜行馆。 早已是一身戎装的周瑜犹自站在沙盘前苦苦思索,和插满了黑旗的江北曹操一方相比,东吴一隅之地显得脆弱而单薄。周瑜时不时在沙盘上移动着属于己方的旗帜,在脑海中调动着自己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在意象中进行着一场场强弱悬殊的生死较量。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虽然房中炭火熊熊,然而却仍有一丝丝的寒意不断地袭上他的心头,因为在他所有的战争预案之中,不管他怎样推演,实力的极度悬殊也总会让他功亏一篑,以败北告终。 脑海中,孔明那自信满满的笑容总在困扰着他,他始终难以理解,这位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文士心中究竟有着一个怎样的奇思妙想,究竟包藏着怎样的一招奇兵,足以支持他如此坚信胜券在握?他抬起头,窗外一线曙光闪过,他突然间眼前一亮,双拳紧握,猛地相互交击:“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双手在沙盘上迅速移动,东吴一方的红色旗帜眨眼间组成了一柄燃着火焰的利箭形状,然后他屈指一弹,指风过处,红色的火箭倏然飞起,越过沙盘上的一带江流,在江北那一片黑色的旗帜间刷地撕开一道长长的缺口,然后两下一分,黑色旗帜一扫而空! 周瑜仰天大笑,目注长江方向大声说道:“孔明!你能想到的,我周瑜又怎会想不到?!曹贼,看我兵锋所指,尔必将俯首就戮!我周瑜妻小,也是你这等人所能觊觎的不成?!哼哼!” 说完,他抬头向着门外叫道:“来人!我要即刻面见吴侯!” 。。。。。。。。。。。。。。。。。。。。。。。。。。。。。。。。 窗外,急骤的马蹄声踏破了晨曦,一直独立于窗前的小乔轻嘘了一口气,回头对着床上半梦半醒的大乔叫道:“姐姐,他走了!” 大乔慵懒地翻身,以手支颐,睡眼惺忪地看着妹妹笑道:“他走了,是不是你也该去了?” 小乔俏脸一红:“去你的!我。。。。。我不知道。” 窗外突然闪过了一线金光。 大乔遽然而起:“嘿嘿!妹妹,我看你不用费心了,你去不去结果都一样,因为,他已经来了!” 小乔浑身一震,猛抬头,对着窗外喃喃自语道:“冤家!冤家!,你。。。当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吗?”说话间,一双秀丽的眸子里,晶莹的泪水已是潸然而下,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线淡蓝色的凄然。 她猛地把窗户一推,回头道:“姐姐!我不见他!你。。你还是。。你还是让他。。。。”话音未落,却见身后香榻上人迹杳然,只留下一片九彩的羽毛,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幽光。 小乔缓步上前,从床上拿起那片羽毛,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如梦呓般低语:“姐姐。。。。你。。。你怎地走了?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见他不成吗?我。。。。我已经是周郎的妻子了啊!” 一个声音细如蛛丝,从虚空中清晰地传入耳际:“踏破红尘路亦深,千载迷雾遮心门。飞天揽月水中玉,此身虚妄梦是真!妹妹啊!你身体躯壳,无疑已属周郎,然而你本源犹在,难道还没有记起梦中之人?!” 小乔缓缓点头,眼神迷离:“那好!梦中人还需梦里寻,如果你有神通,那就来梦里寻我,此身有属然此心清净,犹可面对故人!” 窗外虚空中传来一声悠然轻叹,小乔并不理会,自顾自脱去鞋袜走上香榻,姿态优雅而沉着,仿佛对眼前之事并未有一丝萦怀。 淡蓝色的帷幔如一抹淡淡的忧郁,小乔的眼帘刚刚闭合,帷幔也已经悠然落下,恰如一阵薄雾倏然涌来,那一个俏丽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街上,周瑜的马队正踏着晨曦疾驰而过,清脆的马蹄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敲打出一声声特有的婉约。此时的周瑜心情是愉快的,恰如此刻的天空那般纯净而清爽。想象着见到孙权之后,自己力排众议之后那一般文士的失落和沮丧,那一般武将的欣喜和拥戴,特别是孙权对自己欣赏甚至是倚重的眼神,还有对张昭等人的失望甚至是鄙夷,他的嘴角上翘,脸上流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 江南久无战事,张昭等人在孙权身边久已恃宠生娇,明里暗里已经对自己有些轻慢,身为江东开国大将,心高气傲的周瑜,其实早就盼望着能有这样一场危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下意识地在马背上用力一拍,马蹄声更急,转过街角,侯府已经在望。 一片薄雾散开,小乔发觉自己出现在了一带苍茫的丛林之中,一带平湖之侧,刚才突然离去的姐姐大乔就站在湖畔草地上,正向自己微笑招手。这一瞬间,小乔的心里竟有一丝隐隐的失望:那个风神潇洒的年轻男子呢?自己的梦境,他竟无力或者是无心进入吗? 下 她缓步上前。 风从林间吹过湖面,湖畔的姐姐忽然就和那一层层的涟漪融在了一起。又是一阵浓雾飘过,一声嘹亮清越的鸟鸣声刺破苍穹,雾过处,一头神骏的巨鸟,正用她九彩的翅膀将自己托举而起,放上她宽阔的脊背。 一种熟悉的气味在鼻翼间传来,她恍惚中没来由地坚信,这是姐姐,这是姐姐温暖而安逸的怀抱。 疲倦、慵懒的感觉瞬间弥漫了全身,小乔在梦中闭上双眼,她很累,她想睡了。 振翅声如秋雨飒飒,在小乔的梦境里无处不在,但她却始终不愿意睁开双眼,内心那种隐秘的失落让她悲伤,她不想面对睁开眼之后的冷清。 风停、雨住。凤鸣已不在。 一丝清凉的风撩起了自己的衣裙,肌肤生凉。朦胧中,姐姐的气息倏然远去,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 她猛地坐了起来。 眼前分明是一张让她魂牵梦萦的俊脸,棱角分明,儒雅中却也透着一丝丝狂野,那一袭浸染着月色的青衫,那一面缓缓轻摇的羽扇,那两条微微飘动的帽带,竟让她瞬间喉头哽咽,就好像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少女,久别之后,乍然见到了梦中的情郎,不由得芳心悸动,身体发颤。 此情此景,就连小乔自己也以为眼前男子必然会把自己拥入怀中,然而此时的小乔心中还残留了一丝清醒,周瑜的身影还在她脑海中时隐时现,世俗的伦理观念让她内心挣扎不已,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面前的年轻人只是对着她粲然一笑,随即直起身负手走开,背对她面朝窗外淡淡地说道:“姑娘醒了?” 一种令小乔自己都有些羞赫的失望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就好像她其实非常渴望那样一个本不应有的拥抱一样。她努力镇静一下自己,伸手在微乱的鬓发上轻轻一撩,以往的优雅又重新回归:“先生何来?怎地不声不响入我闺房?” 声音清雅中透着冷淡,似欲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想那人并不慌张,也不回头:“姑娘错了,此地并非姑娘闺房,却是净乐国王宫;非是在下无礼,而是姑娘自己不请自来!” 内心的一丝柔软瞬间被一扫而空,小乔心中一阵发恼:“一派胡言!相传净乐国乃是上古轩辕黄帝之时的一个边陲小国,且不说我不可能到得,就算能去,那你又是何人?难道你还是净乐国国王不成?!真是好笑!” 只听那人悠然一声轻叹:“一梦之间,时空倒转,有何不可?有何不能?当此之际,你非小乔,吾非孔明。” 小乔心中一阵恍惚,心中恼怒更深:“这话愈发好笑!你非你,我非我,那你我到底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轻笑:“当日蓝光一线破界相随,今日对面相逢,却是形同陌路,这才是可笑!凤来,你该醒了!” 说话间猛地转身,小乔登时愣住。只见刚才的青衣书生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却是一个肩背长剑的英武男子。此人眉目间虽然与孔明有**分相似,但眉梢眼角的那种煞气威严却是孔明所远远不及。 清风徐来,那人身后的木窗哑然开启,窗外是一座硕大的花园,远处花木之间有众多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往来穿梭,而且其间不时有手持兵刃的武士一队队走过,小乔屏息凝神,已经敏感地感受到在房门外不远处,也有人侍立守护,不离左右。小乔在周瑜身边待得日久,见惯了王侯将相之家的排场,此时稍一巡视,已知年轻男子所说不假,这里,的确是一座王宫!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那人,眼神里满是询问。却见那人微微一笑,一抬手,窗外一缕月光如有线牵,化作一线蓝色的匹练,瞬间将她全身裹住。一种清凉沁人的感觉刹那间浸满了全身,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壁上的一面铜镜前,却见镜中之人臻首娥眉,云鬓高挽,原本悬挂于腰间的那一支长剑已经不见,却换成了一柄形状古朴的弯刀——那是圆月弯刀! 身后,年轻男子双手一合,镜中影像倏地与小乔合而为一,小乔浑身一抖,脑海中蓦地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影像和记忆。她怔怔地转身,一双凤眼痴痴地看着眼前男子,双目中那一点坚冰一丝丝融化,一缕柔情渐生。 忽然之间,小乔忘记了江南,忘记了周瑜,甚至忘记了形影不离的姐姐,她的眼里现在只有这个英武男子,而她自己也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她是一位公主,是眼前这个男子的妻子! 浓重的春意在小乔心中荡漾开来,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渴望,一种强烈的渴望,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包容这个男子,用自己的柔情去融化这个男子,让他身上那种犀利如刀的煞气威严因自己而变得柔软,她想疼他,爱他,为他付出所有! 男子的双臂已经张开,小乔飘飞的衣衫显得是那么单薄而透明,那一具**隐隐约约,身后那一张软榻诱惑如春日的流云,这显然是一场春梦猗丽的序曲,男女间亘古的热舞,已无可避免即将上演。。。。 吴侯府。 周瑜正在议事厅上慷慨陈词:“主公,如今曹操兵临城下,虎视东吴,大江北岸陈兵百万,早已将我江南视如其囊中之物!而周某来此之前,也早已听说众多文臣武将说法不一,有人言和,有人主战。周某虽然人微言轻,但当此非常时期,也想为主公进一点言,出一点力。” 孙权这些日子早就被众臣弄得不胜其烦,此时一见到周瑜,当真是松了一口气,甚至看着周瑜的眼神都是亮的:“公瑾乃我东吴之股肱,兵甲之事,尔一言可决!” 周瑜一躬到底:“主公,周瑜以为,那些主降者之意,无非是保妻子、全家事的一己私念而已,设若东吴真的北面降曹,那将置主公于何地?荆州刘琮,前事可鉴!故而周瑜以为,降曹万不可取!” 这句话一说,堂上登时大乱,有人叹息,有人微笑。 第三十一章 杀意 孙权的那一双碧眼愈发亮了起来,他锐利的眼神在下边窃窃私语的张昭等人脸上一一扫过,那种刺骨的冰寒让张昭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孙权的心中,东吴、江南,这一片肥美的土地,它姓孙,不姓张、不姓周,更不姓曹,甚至,它早已不是刘家天下!它是孙家的产业,就算是破而重建,就算是鱼死网破,他也不会拱手相让!他也瞬间看懂了一个真实的孙权,那种隐藏在谦逊背后的无边霸气其实并不逊于乃兄孙策,只是一个张扬,一个内敛而已。换句话说,他看错了孙权,高估了自己。 从孙权那一扫而过的眼神里,张昭甚至感觉到了一缕明显不过的杀意:犯我者,必诛之!包括你张昭! 张昭的脸上突然间皱纹如刀刻,任凭身边一些文士一再暗示,他那张原本能言善辩的嘴却再也不肯张开。因为他知道,和江南这大好的河山相比,他张昭太过微不足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保的唯一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精明如周瑜,岂能看不穿这种微妙的变化?他嘴角下弯,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有些残冷的微笑。 。。。。。。。。。。。。。。。。。。。。。。。。。。。。。。。 小乔,不知是沉浸在梦境中还是回到了真正的现实中的小乔,面对着那个英武的年轻男子,她却感受到了一种刻骨的思念,拥有的**是如此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眼神迷离,春意盎然。那个张开的怀抱,就好像是一座最宁静的港湾,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停靠,想去憩息。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嘴里的嘤咛声恰如一声最诱人的召唤,那双手臂猛地合拢,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也随之俯下。 小乔闭上了双眼。 她小嘴微张,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如醉如痴——她在等。 需要等吗? 那双嘴唇吻过发梢,划过额头,蹭过鼻尖,似是一瞬间,又像是一百年,两对红唇已经紧紧地粘合在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迷乱。 对方的舌尖狂野地突袭而来,在她那温润的贝齿之间稍一徘徊,接着便强行突入,与自己的舌尖纠缠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一种久违的味道,一种缭绕于梦境的思念,就这么在一刹那间真实地划过了她的全身,她醉了,柔韧的娇躯瞬间瘫软如泥。 她只能躺下,身下的软榻,就是此刻唯一的归宿。 一阵清凉的风突如其来,拂过她光滑的肌肤,意识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模糊,呻吟如梦呓般含混而柔软,一团火热覆盖了她,而心的冰冷和寂寞促使着她紧紧地去拥抱这团火热,一具坚实而滚烫的躯体。 恍惚中,小乔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广袤的森林,一股疾风正分开丛林疾吹而来,催开了丛林深处那一朵最美丽的花朵。藤蔓缠缠绕绕,花朵美丽而妖娆,风过处,小乔觉得自己颤抖如风中落叶。 小乔猛地醒了过来。 眼前分明仍是自己的卧房,身下也明明就是自己那张熟悉的大床,然而怀中的男子,却赫然变成了那位曾经在江流小舟中与自己神念交汇、在自己翩翩起舞时对自己深情凝视的孔明! 现实和梦境彼此映射,小乔的意识更加混乱。然而,那种身心难以言喻也从未有过的极度快乐却在固执地左右着她,让她欲罢不能、欲拒还迎。 此时,窗外明明已经是红日初升,然而在小乔的意识之中,这却是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耿耿星河里,遥遥北天,七星北斗星光璀璨,正与皎洁的月光缠绵纠缠。那广袤的夜空中,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月光,哪里是星光。但小乔却感受到了星光之与月光的侵入和冲撞、月光之与星光的接纳与包容。 星力如恒,正绵延不绝地冲入身上这个男子的躯体;月辉冷冷,正无处不在地浸润着自己的心灵。房间中,大床上,一团金光覆盖着一片蓝玉,一片蓝玉正滋润着那团金光,极度的快乐在她身体之中激荡开来,识海中突然开启了一扇门,而一双有力的臂膀正托举着她悠然穿过。 眼前是一丛茂盛的藤萝,自己突然间又已经变成了方才梦中的那位公主,孔明还是太子?两人俱是大汗淋漓。一阵更加急促的律动让小乔禁不住呐喊起来,而与此同时,一股熔岩般滚烫的热流倏地涌入自己的躯体,小乔的身子一阵更加剧烈的颤抖,就像是瞬间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软软地瘫倒在地。 柔软的舌尖在小乔耳垂上轻轻舔舐,声音轻柔如春日的风,更像一丝丝**的雨:“凤来,你。。。。你醒了吗?记得我了吗?” 像是下意识的回应,一句让小乔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话从自己嘴里非常自然地流出:“殿下,千万年光阴易过,这无尽相思,可抵得过当日那二十四年苦修吗?!”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小乔那张潮红未消的脸颊,轻轻一吻,换一个笑靥如花:“千年相思,一朝尽偿,就算再有二十四年苦修,又有何惧哉?!”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又是一个更为缠绵的拥抱。 一个声音突如其来,正沉浸于柔情蜜意之中不能自拔的小乔突然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妹妹,妹妹!该醒了!” 小乔猛地睁开了双眼,却见自己仍是盘膝端坐在自己的大床之上,而那个突然间消失了的姐姐大乔,却正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小乔稍微发愣,紧接着羞红了面颊,随即伸手推开面色捉狭的姐姐,身姿轻盈地走出门去。 水响,很显然小乔是洗浴去了。 大乔哑然失笑,摇摇头,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江边树林中,那一丛浓雾悠然散开,孔明正伸着懒腰站起身来,嘴里轻声自语:“千年旖恋,早已情神相合,岂是如此容易忘却?!” 他遥望着城中周府方向,脸上漾开了一缕开心的微笑。 赵云沉静无波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军师,吴侯差人来请!” 。。。。。。。。。。。。。。。。。。。。。。。。。。。。。。。。。。 孙权遽然起身,猛地从腰间拔出佩剑,青光闪处,面前的檀木几案一角已被削下:“从即日起,有敢再言降曹者,犹如此案!公瑾忠义,其将兵之才人所共知,即日起领受大都督一职,统领三军,杀伐决断,一律听他调遣!” 说完回剑入鞘,大踏步走到周瑜面前,双手将佩剑交与周瑜:“诸位听着!日后见此剑者如见吾面,谁敢违抗公瑾之命,可以此剑生杀予夺,孤家绝无一言!” 周瑜大喜,躬身领受:“主公厚爱,周瑜定当以死报之!”。 孙权面色凝重,伸手在周瑜背上轻拍数下,声音低沉:“我孙家在江东建立基业,已历三世,父兄创业艰难,吾绝不能一旦而弃之!公瑾持此剑挥兵抗曹,万望常记当年,将军本色,莫失莫忘!” 说话间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神态恭谨。 周瑜虽然冷傲,但君臣之礼尚不敢废,也连忙屈膝还礼,然后珍而重之地举起佩剑向众人宣示一匝,佩戴腰间。 孙权回身走到几案后坐下,目光在那些面如土色如丧考妣的文官和摩拳擦掌兴高采烈的武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注目鲁肃问道:“子敬,日前诸葛先生来见孤家,其言与公瑾不谋而合,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日一席长谈之后,孤战心已定,今日公瑾一言,更是令孤家心中疑虑一扫而空!只是自那日之后,诸葛先生再未露面,却是为何?” 由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简直一丝不差地被孔明所料中(这一点别人不知道,鲁肃可是一门清的),早已对孔明敬若天神的鲁肃就等着孙权问起这事呢,闻言立刻说道:“主公有所不知,自那日之后,先生一直在江边小舟中恭候主公召唤。” 孙权有些不解:“哦?他为何一直不来见孤?” 鲁肃笑道:“先生有言:若公瑾不到,抗曹之事必将悬而不决,孔明去见将军,徒惹人议,于事无补。但等公瑾一到,东吴上下一心之际,以孙将军之英明,岂会忘了孔明?!” 孙权听了拊掌大笑:“卧龙机心,名不虚传!快快有请!” 然而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鲁肃话一出口,一旁周瑜脸色已变。他脑海中突然间浮现出了一副令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画面:曹兵溃败如山,东吴举国欢庆,而在这沸腾的繁华场面之外,一叶扁舟正冲破江流驶往江北。船头上,布衣飘飞的孔明一手轻摇羽扇,一手揽着一位窈窕女子正指点江山。那个熟悉的身影令周瑜内心一震,紧接着女子含笑回头,倾城姿容是如此刻骨,正是妻子小乔! 一缕黑中透红的血气在周瑜眉心一闪而没,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爆起,格格作响。蓬勃的杀意沛然而出,周身衣衫无风自动,竟将身边几名武将无声地推开数尺! 众人无不大惊。 孙权问道:“公瑾这是怎么了?” 周瑜从胸中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漾开了一抹明朗的笑容:“瑜身受主公重托,杀敌之心难以遏制,故而如此!” 孙权大笑:“如此雄风,曹兵安得不败?!痛快!痛快!” 第三十二章 阴谋 寥廓天宇下,大江奔涌,曹操屯兵雄踞江北,志得意满的他,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在他的臆想之中,对岸的东吴军民绝对不敢抗拒自己。只要双方夹击,身处江夏的刘备早已是瓮中之鳖,定然是手到擒来。只要这个心腹大患一去,兵威之下,像孙权那种弟承兄业从未经历过兵凶战危的人物,那还不是马上就会乖乖地举手投降?他豪迈的目光越过滚滚江流直视东岸,眼看着多日以来一直寂寥无人不见一丝兵甲的江岸线,想象着因自己的到来而惶惶不安的东吴军民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此时早已死于非命的刘琮母子的形象蓦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曹操,此时竟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嘴角上翘,脸上竟已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微笑。 有关会猎江夏共擒刘备的檄文发出之后,曹操只是在等待孙权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已,他几乎从未想过会有其他结果,虽然这结果比他预想的来得要慢了许多,可他并没有想过会有其他变故。 然而有时候,事实总是难以尽如人意,就算强如曹操,他也不能做到掌控一切。 这天一早,曹操与往日一样来到江边巡查,到达水寨之后,他无意间抬头向对岸望去,却突然间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对岸石垒间飘起了数角旌旗。曹操心中一愣,马上回身登高望去,却见长江对岸一夜间竟然出现了一片绵延数里的连营! 曹操征战多年,熟谙兵法阵法,他一眼望去,眼看对岸连营排布有度,气势非凡,一望而知带兵之人绝非俗流。而且他心中清楚地明白,若是对方接受了自己的要求,那么出兵之前一定会知会自己知道,更何况若只是为了对付刘备的区区数万兵马,那么东吴方面只需要出动少量兵马配合一下自己便可,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因为此次曹操大举南下之前,早已将荆州和东吴的大致实力摸得一清二楚,他看得非常明白,以对岸此刻的兵力,虽然不能算得上是东吴倾国之兵,但也可以说出动了绝大部分的有生力量,这样的阵势,不是为了对付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曹操的脸阴了下来,难道——孙权竟敢以卵击石,妄想对抗自己的百万雄兵?! 。。。。。。。。。。。。。。。。。。。。。。。。。。。。。。。。 江东大营。 周瑜一身戎装,银盔银甲,愈发显得俊俏中透着英气逼人。他大踏步走入帅帐之中,当真是龙骧虎步、意气风发。在帅案后坐下之后,他伸手从腰间摘下孙权所赐佩剑往帅案上一放,秀丽的双眸在两旁文武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开口问道:“子敬,那诸葛先生何在?” 鲁肃从一边转出答道:“大都督,诸葛先生本是贵客,不受军中所节制,故此并未前来点卯。不过,先生此时就在大营门外,都督若有吩咐,先生即刻便到。” 周瑜脸上漾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那是自然,诸葛先生远涉江湖,用心良苦,我等身为地主,岂可寒了贵客之心?快请快请!” 明明是一句非常得体而且客气的话语,且其中的愉悦之意溢于言表,然而鲁肃却似乎从中嗅到了一种冰冷凛冽的杀机。他浑身一抖,抬头看时,却见周瑜笑容满面,根本就看不出一丝异常。 鲁肃心中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样一种感觉。不过,当此非常时期,周瑜又是刚刚上任,就算平时交情再好,此时的鲁肃也不好意思把心中的疑惑当众说出。看着亲兵走出帅帐,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亲兵掀开营帐门帘,手摇羽扇的孔明步履轻捷地走了进来。 一袭布衣,轻袍缓带,配上那一脸闲适的笑容,原本对于自己戎装在身的英武非常自信甚至是自恋的周瑜竟是突然间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突然间领悟到一个道理:自信和风采并不会因为自身的装束而改变,有些东西只能是从里到外,内心的强大,绝不会因为服饰的华美与否而改变,更不会被这些东西所掩盖! 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孔明竟已夺走了周瑜所有的光芒,自周瑜以下,几乎是所有文臣武将都在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不得不仰视对方的感觉,刹那间,帅帐之中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主宰! 莫名的愤怒在周瑜心里勃然爆发,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帅案上的长剑,此刻,也许就只有这柄长剑,才会传递给他一种主宰全局的力量,因为这柄长剑代表的是东吴最高的权威——孙权! 血光隐现,就像是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晕无声地散去,周瑜终于镇定下来:“诸葛先生远来是客,请看座!” 孔明哑然一笑,随意地招手为礼,显得非常闲适地坐了下去。 只见周瑜向着孔明拱拱手,忽然皱起了眉头,叹口气道:“先生清闲,好生令人羡慕啊!” 孔明早已在刚刚进入帅帐之际就已经感受到了从周瑜身上蜂拥而来的勃然杀意,虽然此时周瑜语气和缓,但孔明那强大的神识却仍旧能非常清晰地触及到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敌意。故此周瑜话一出口,他就已经明白必有下文。 他知道,自己此时身处江东,若从世俗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对方的俎上之肉,更何况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就此时的长江流域兵锋对峙而言,自己所属的刘备一方都是绝对的弱者,在与曹操成为了不可转圜的对手之后,依附于江东已是自保的唯一途径。而周瑜身为东吴军中主帅,可以说刘备这一支力量的生死存亡完全在其一念之间。自己身为军师,又是孙刘联合的信使,一身所系,乃是日后汉室天下格局分配和天命所归,故此,就算以孔明此时傲视寰宇的的绝强实力和道法,他也不能正面和周瑜冲突! 他只能顺势而为。 孔明故作讶异:“大都督此刻手握重兵,正可以抒发壮志,一展男儿豪情,却怎地唉声叹气,看起来郁郁难舒?!” 周瑜低下头,摆摆手道:“先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啊!” 孔明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摆:“愿闻其详!” 周瑜猛地抬头:“若周某说了,第一,先生不许取笑,第二,还望先生鼎力相助,有所分担!” 孔明轻轻点头:“孙刘一家,都督有事,尽管吩咐,何来取笑一说?” 周瑜击掌大笑:“好!那我来问先生,若我们与曹操开战,主战场当选在何处?” 孔明笑道:“大江横隔,不在江上,何处可去?!” 周瑜道:“不错!那我再问先生:大江水战,当以何种兵器为先?” 孔明熟知兵法,自是对答如流:“水上鏊兵,自以弓箭为先!” 周瑜在案上轻轻一拍:“先生高明!然而江南之地疆域狭小,我家主公又一向不太注重军备,故此军中所存箭支极是有限,若真的两军对垒,必然不敷使用,故此周某想请教先生可有良策?” 孔明微笑点头:“都督胸中早有计划,又何必问?亮此时既然身在东吴,自然会唯都督马首是瞻,都督尽管吩咐就是!” 周瑜一边用眼神止住欲言又止的鲁肃,一边说道:“先生高义!既然如此,那周瑜便斗胆请先生负责督造箭支如何?!” 孔明起身拱手:“自当遵从都督号令!” 周瑜摆摆手,示意孔明坐下,然后稍一思索道:“此事虽说先生答应得痛快,这里边却还有一点不太方便处:此时曹操兵马就在江北,两军对垒,可以说一触即发,恐怕谁都说不好哪一天曹兵就会突然杀来。故此这造箭之事迫在眉睫,丝毫不敢拖延啊!我刚才粗略算了一下,要想应付曹兵进犯,先生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造出十万支利箭!这样吧!我就给先生一月时间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孔明,就连在场的那些东吴将士们也都听出了其中的不怀好意。要知道在那样一个年代,生产力并不十分发达,就算江南富庶,各种应用材料应有尽有,然而十万支箭的数目对于那些纯手工的工匠而言,也仍旧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更何况孔明本非东吴之人,人生地不熟,那些督办处官员是否会听他调遣还很难说,一月之内造十万支利箭,真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现如今周瑜刚刚上任,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些东吴将官们可犯不着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孔明去捋虎须,触霉头,故此虽然听着不对,却并无一人出言质疑。 不想那孔明却显得不慌不忙,一开口四座皆惊:“都督说笑了!此时军情紧急,瞬息万变,岂可如此拖延?一月之后,还真不好说会发生多少变化!故此孔明以为这工期应该缩短才好!” 周瑜两眼放光:“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孔明双目微眯,强大的元神瞬间笼罩了长江上下千里之地,空中的每一丝流云的走向、冷热风的交替强弱尽入心底。只是一刹那间,这长江战场上近五日之内的风云变幻他早已了然于胸! 他蓦地睁开双眼,一缕金色的细细剑光刺痛了周瑜双目。他伸出三个手指:“从即日起,三日之内,请都督派人接受十万支箭便是!” 周瑜的笑容蓦地变得冰冷:“先生,军中无戏言!” 孔明:“愿立军令状!” 周瑜一招手,亲兵已经将纸笔呈上。孔明振笔挥毫,一气呵成,然后呵呵一笑,掷笔、转身,飘然而去。 江东诸人呆若木鸡。 三十三章 龙枪 江边。 孔明正在船舱中悠然品茗。 岸上,鲁肃一脸惊慌匆忙而来。 他来不及和岸边的赵云打招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一头扎进了船舱之中。 孔明优雅伸手,示意鲁肃坐下。还没等孔明将早已沏好的香茶端给鲁肃,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责备起孔明来:“先生,您一向智计无双,怎地这次没有看出都督心中已有杀意?要知道这可是在东吴,不管您能力再强,但在人力物力限制之下,我觉得一月之内造出十万支箭已是绝无可能,却怎地先生竟然还将期限自动缩减到三天?这这这。。。。。这恐怕是神仙都办不到的事啊!” 孔明微笑:“所以此次要请子敬帮我!” 鲁肃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他连连摇手:“别别别!先生自说自话,已经把军令状都立好了,你让我怎么帮你?难不成我去偷偷把军令状撕掉?!” 孔明看着生气的鲁肃笑而不言。 鲁肃抬头看看不慌不忙的孔明,突然无奈地叹口气:“我说先生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身为客卿,我家都督就算有军令状在手也不敢杀你?你可想错了!江东周郎向来杀伐决断,该出手时绝不留情!不要说此时刘豫州之实力绝对难以对东吴造成威胁,就算强如曹操,我想都督也不会对其有一丝忌惮!所以我劝先生,为自家性命计,还是应该私下去求都督撤销此次军令或者延长期限为好!” 孔明将杯中香茶一口喝净,突然间笑出声来:“子敬,你以为我让你帮我,是让你替我到都督那边求情?” 鲁肃疑惑地问道:“难道不是?” 孔明舒适地伸伸懒腰:“当然不是!只要子敬肯帮我置办一干应用之物,我保证可在三天之后交付十万支箭给都督!不过,今日你我之言可万不能给他人知道,若是有人从中阻挠,那孔明性命可真的休矣!” 鲁肃愈发不解:“这件事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知道就是,先生且说一说,究竟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工匠?材料?” 孔明笑道:“这些一概不用!”他探头在鲁肃耳边轻轻低语,鲁肃不断地点头称是,但眼底的那一抹疑惑却是越来越盛。 孔明说完,鲁肃再次发问:“先生,这。。。这些东西倒是随手可得,不过这些好像都跟造箭之事无关啊!先生到底是想?。。。。。。” 孔明把羽扇轻轻一摆,一股清风悠然吹过,鲁肃忽然间就失去了追问的兴趣:“子敬何须多问?孔明既然敢与都督立下军令状,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做成此事!子敬若真的有心助我,那就快去准备一切便是!” 鲁肃自觉忽然间就对孔明的怪诞举动充满了莫名的信心,他不再多言,起身一拱手,上岸去了。 两日之后,黄昏,就在长江南岸一处极为僻静的港口里,一排百余只小船出现在了浩浩江流之中。这一百条小船全都用铁索相连,每条船上竟是非常奇怪地扎满了草人,夕阳下,波光倒影,显得诡异莫名。 残阳如血,孔明在赵云的陪伴下,沿江边悄然而来,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之下进入小舟,此后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再也不曾看到两人出现。 转眼间,夜已深沉。一身白甲的赵云突然在一条小船上出现。只见他抬手举起手中银枪,犀利的枪尖在夜色下仍旧泛着一丝冷厉的光芒。星空中,北斗七星分外璀璨,隐隐约约有七缕星光跨越了广袤的天宇激射而来,汇聚在了这条亮银枪上。 “披发入深山,孤云独去闲。风来有真意,雨过现峰峦。日月常相伴,星光腹内盘。踏破红尘路,一剑指终南”。正是孔明的声音。 顿了一顿之后,只听船舱内声音继续传来:“星光也?剑光也?千载流光,龟蛇归位,蛟龙盘腹,今日大江沉迷,该是尔等出世建功之时了!” 似有一声龙吟划过江面,一缕红色的雾气从船舱中无声地逸出,像一条小小的蛟龙,直接攀附在了赵云手中的那条亮银枪上。本是银光灿然的枪身一阵抖动,竟是瞬间完全变红,而且还奇迹般地生出了一层细密的鳞片!而且尤为诡异的是,那条百炼精钢的长枪竟突然间蜿蜒扭动起来,以赵云那傲视天下的握力,竟也在一刹那间抓握不住,被那条银枪猛地挣脱,蜿蜒着滑落江水。 天空中,北斗星越发亮了起来,星光聚敛成线向着银枪落水处直射而下。从江面上望去,暗黑的江水之中似乎有一个生物正迅速地长大,而且它一直在这连成一线的百余条小船之下静静地蛰伏,似乎在积聚着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 斗转星移间,站在船头的赵云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长枪入水之后的变化,他锐利的眼神一直紧盯着脚下的江水,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他却也隐约看出,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自己那条原本只有丈余长的银枪已经长到了水桶粗细,其身长竟已超过了这一字排开的白余条小船! 感受着脚下巨兽所散发出来的无尽威压,赵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曾经如臂使指仗以冲锋陷阵的那条亮银枪,龙威凛烈,这位百战将军也有些暗暗心惊!而且让赵云骇异的是,这条银枪所化的蛟龙长势不停,其身躯仍在不停地长大着! 孔明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子龙,今夜借你银枪一用,可是有些舍不得吗?” 赵云倏然转身,对着孔明躬身施礼:“军师说笑了!赵云此身亦是军师所驱使,又何惜一枪?!” 孔明哈哈一笑:“子龙爽朗!你放心,经此一夜之后,我会在你银枪中留下一点蛟龙元神,而且我会以法力将它的记忆消除,只要你在枪身上滴下一点鲜血,这蛟龙元神就会认主,从此之后,这条枪便是一条有魂魄的真正龙枪!” 赵云一听,当真是大喜过望。要知道每一个痴迷武学之人,都会渴望自己所用兵刃生出灵性,这样才能真正做到人枪合一,威力之大,何止增加一倍!那赵云本已是当世一等一的战将,若是再拥有了这样一条龙枪,那岂不是会无敌于天下了? 只是这么一想,也早已让一向沉静的赵云血脉沸腾!他愣愣地看了孔明一会,突然间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谢军师成全!” 孔明微笑着伸手扶起:“子龙,且莫如此,等明日事成,我还会送你一点东西,让你真正能够扶摇天下、风行四海!” 赵云再次拱手:“军师大恩,赵云无以言谢,只愿以死报之耳!” 孔明不再说话,伸手拍拍赵云肩膀,然后用羽扇在江面一扇,水中那个巨大的阴影突然蜿蜒着迅速下沉,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江岸月色下,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影正匆匆而来,离老远就大声说道:“诸葛先生,今夜将鲁肃唤来,究竟为了何事?” 孔明示意赵云在小船和江岸之间搭起跳板,一边揖客一边笑道:“若无事,岂敢劳烦子敬夙夜不寐?今夜此来,特为与子敬一同前去借十万支箭,好在都督面前交差而已!” 鲁肃愕然:“借箭?!先生不是说笑吧?!” 孔明微笑不答,一边拉住鲁肃的手往船舱中去,一边说道:“莫问!莫问!咱二人只管在船舱中饮茶品酒便是!保管明早十万支箭到手!” 说完似不经意地用羽扇在身后轻轻一扇,随即拉着鲁肃钻进了船舱。 随着孔明的动作,那一缕清风过处,江面上突然泛起了汹涌的暗流,那条刚刚消失掉的巨大暗影急速升起,百余条小船同时微微一震,随即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掉头往北,破开江面疾驶而去。 在最前面的那一艘小船船头,一个巨大的龙头豁然破开江面,身后那百余条小船显然是被它驼在背上,乘风破浪急速前行。巨大的龙头在距离江面足足百丈处张开大口,浓重的瘴雾蓬勃而出,只是盏茶时间而已,大江上下,一片迷离。 随着船队随着这条蛟龙的急速前进,浓雾也在江面上迅速推进着,长江北岸那绵延数十里的连营包括江水中灯火辉煌波光荡漾的水寨,眨眼间都已经被滚滚而至的雾气所淹没。 船行甚急,但平稳如履平地。船舱中,孔明和鲁肃相对品茗,悠然自得。不过,那鲁肃心中终究是不比孔明笃定,他已经感觉到了小船所行方向乃是江北,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段的长江北岸,正是曹操濒临江边的一带联营! 他感觉坐船已经距离江南越来越远而距离江北越来越近,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先生,咱们所去方向,好像是曹操大营?难道。。。难道先生想去。。。。。想去曹营借箭不成?!” 孔明突然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鲁肃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先生。。。。你!。。。。。。” 第三十四章 蜃迷 大江浩淼,江面上浓雾弥漫,一条横亘江面的黑色魅影,在一个摇曳在江面数十丈高处的巨大龙头的牵引下,一路向北。 船舱中,摇曳的烛光下,孔明那张俊逸的脸上竟显现出了一抹妖魅:“子敬休惊!天地风雨,孔明尚能予取予求,更何况一区区曹操、区区十万支箭也?子敬只管安稳坐下,与我饮茶弈棋,那十万支箭曹操自会拱手相送,不费江东一毫气力!” 孔明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懂的魔力,心神不定的鲁肃听了立刻觉得心里一阵清凉,转眼间便完全镇定下来,开始神情笃定地与孔明弈棋起来。落子间歇,孔明似无意间抬眼向门口的赵云示意,赵云也不作声,点点头回头离去。 按照军师事先的吩咐,赵云一路沿船舷向前走到最前面,但见波翻浪涌的江面上,那条用自己的银枪所化的巨龙依然在吞云吐雾并迅速向江北逼近着。赵云知道事不宜迟,他迅速从腰侧抽出一点剑刃在中指上一抹,然后捏唇作啸,声音雄浑而苍凉。 那条巨龙闻声回首,它似乎也对赵云有些印象,并没有露出恼怒之意,反而是有点亲昵地向他低下头来。 赵云不敢怠慢,就在那颗巨大的龙头俯下,积聚在龙头头顶的江水轰然浇下之后的一瞬间,赵云闪电般将正在滴血的中指点在了巨龙的眉心。巨龙身体一震,那一滴血红迅速消失,像是被一种强劲的吸力吸入了巨龙体内一般。 赵云和巨龙之间,突然间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一点恼怒转瞬即逝,巨龙回头望向江北,一带江岸、一片连营随即清晰无比地映入了眼帘,那些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似乎根本就不能阻挡它一丝一毫的视线。 很奇妙地,赵云竟然也能通过巨龙的双目看到这些。 曹操的连营就在前方不远处,用一种静默还有那些有条不紊地变幻着阵型和颜色的灯火,昭示着其强悍无匹的力量。见距离江岸已近,赵云本能地知道,此时的船队应该停止前进了。 那一滴鲜血似乎在赵云和巨龙之间建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赵云这边刚一动意,那巨龙口中一声低吟,整个船队前行之势戛然而止,随即按照赵云的意思在江面上一字排开,虽有江风动荡,但整个船队竟是岿然不动,巨龙之威,竟几乎可以匹敌天地之力! 安顿好了船队,赵云转身回到孔明面前,躬身禀报。孔明并不说话,只是若不经意地从茶盘中随手捡起几十粒煮熟的黄豆,然后双手合拢,一抹淡淡的金光过处,他双手一分,数十缕金光一闪而逝,而他双手掌心白皙依旧,那数十粒黄豆已是无影无踪。 鲁肃正在看得奇怪,他实在是没有看明白这一文一武到底是在做些什么,然而就在下一刻,突听船舱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喊杀之声,声音雄壮,在宽阔的江面上荡起一阵回声,四周浓雾弥漫、夜色沉迷,越发让人惊心动魄。鲁肃身子一震,连忙探头往外边看去,但见近处几艘船上的那些草人之间,突然多了几名身穿江东军衣的兵士,正躲藏在草人之间,向着长江北岸曹操的连营大声呼喊。 鲁肃的身子突然间又是一抖,他默默回身坐下,望向孔明的目光里竟突然间又增添了几分敬畏。因为这百余艘小船包括上边所排列的草人,全都是他按照孔明的要求亲自差人所准备,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船上,自己根本就不曾派遣船夫和兵士,然而就在自己和孔明刚刚饮下一盏茶之后,船队却已经越过大江来到对岸,并且就在刚才,孔明那一手小动作可并没有对他有丝毫隐瞒,一个以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词语在他脑海中猛地蹦了出来:撒豆成兵!那鲁肃也是一位学富五车之人,他自然知道,这样的神通,只在那一部《奇门遁甲》之中才存在,而对于普通人们来说,这部书不啻天书,这种人不啻神灵! 他突然间没有了一丝怀疑,因为他相信,一个拥有如此神通之人,他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可以予取予求,无所不能的! 孔明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效果!他要借鲁肃之口,向整个江东宣示自己的力量,向周瑜宣示自己的力量,向小乔宣示自己的力量!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这只轻摇羽扇的手,是可以改天换地、掌控一切的! 他微微一笑,江上雾气突然间淡了不少。 一带江流横亘天地,因江面上突然间传来的喊杀声而进入警戒状态的曹营官兵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排模模糊糊的船影,而那些雄壮响亮的喊杀声正是从船上传来! 曹操从睡梦中惊醒。 他刚刚披衣而起,外边已经有人大声禀报。曹操果断下令:“大雾封江,敌情不明。诸葛亮与周瑜俱是极善用兵之人,恐有埋伏。传令江边大营谨守寨栅不可轻动,若敌军逼近,尽可用弓箭逼退,但等江上浓雾散尽,再作打算!” 大江上空,倏忽间阵风疾起,曹操的弓箭营强悍无匹的实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那营中只是一声号令,大营上空已经在刹那间腾起了一片黑云。这一片黑云带着一阵慑人的厉啸呼啸而去,非常准确地没入了远处江面上的那一长溜船影之中。 正常情况之下,从弓箭营腾起的这一抹黑云所过之处,往往便意味着死亡和鲜血,而这片黑云落下的地方,也必然会响起一片痛苦地惨叫声。然而,让曹营中的弓箭手们纳闷的是,一阵密如急雨的扑扑声过后,浓雾中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随即一阵更加响亮雄壮的喊杀声破开浓雾传来,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些。 大雾弥江,从曹营这边望去,大江江面上只是隐隐约约有一队快艇,而且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至于其他细节,却是根本无从探究。弓箭营将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边下令继续以弓箭拒敌,一边再次飞报曹操。 早已领教过孔明用兵之奇幻莫测的曹操,自从他得知孔明已经到达江东而且与其达成联盟之后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完全对东吴下一步的军事动向失去了预测的能力和信心,接到急报之后,他再也在寝帐中躺不住,立刻披衣起身,赶到江边查看起来。 透过江中蜃龙的双目,不管是赵云还是船舱中的孔明,他们都能细致入微地察觉到远处江岸上发生的一切,那边曹操的到来,这两人早已知晓。只见孔明嘴角微弯,向着赵云点头示意,赵云并不迟疑,立刻走出舱门,蜃龙那颗巨大的头颅立刻转了过来,一对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赵云。 赵云俯身、伸手,竟是丝毫不差地一把抓住了蜃龙的尾尖,也就是他神龙枪的枪纂,紧接着挺身、拧腰、扬手,蜃龙那庞大的、重达万斤的身躯竟是应声而起,带着一阵恐怖的疾风直射江岸! 浓雾中一阵厉啸,雾气激荡,曹操极力眺望的视线里,蓦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头颅、一张利齿成排、毒涎乱溅的饕餮巨口! 这情景委实太过诡异,就算是强如曹操,他也抵受不住这扑面而来的蚀骨龙威,他浑身衣衫和头发笔直后飘,竟是不由自主地坐到地上。不过,身为三国时代一等一的豪雄,他心智之坚忍确非常人所能及。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仍能迅速调整心态倏地挺身站起,迎着那刀割般的龙气侵蚀戟指大喝:“何物妖神,胆敢犯我!来人!给我射!” 曹操的弓箭营,的确不愧于称霸天下的一支铁军,当此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攻击面前竟也能保持相对的冷静,曹操话音未落,一阵更为密集的箭雨已是腾空而起,直指龙头。 雾气中溅起漫天火花。 蜃龙一声低吟,赵云的手一收一放,浓雾四合,龙头消失,随即在距离船队不远处曹营官兵的视野里,竟又出现了一线黑影,只不过比之前的船队远了一些而已。 这一来曹操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他在以前与刘备交手时已经体会到了孔明用兵的神鬼难测,也领教了他道法的神奇,所以他坚信刚才突然出现的蛟龙必是孔明所役使而来,而且他更加坚信,在这片浓雾背后,孔明必定安排了更为险恶的陷阱。在这样的形势下,出击必定会被对方所算计,只有用强有力的防守将敌人据守于江岸线之下,才是唯一的选择。 曹操转身离开:“传令下去,三军不动,莫惜弓箭,一旦有船只靠近,全力逼退便可!但等天明雾散,再作处置!” 死亡的箭雨更加急骤密集,过不多时,船舱中孔明和鲁肃面前几案上的茶杯竟开始向一旁倾斜。孔明向舱门口的赵云弹指示意,赵云手一摆,但觉船底颤动,整个船队霎那间完全掉过头来。 利箭‘咻咻’声不绝于耳,船队中不时响起一阵阵带着强烈的挑衅之意的呼喝声,箭雨更急。 在此时鲁肃的眼中,不但孔明变得更加深奥难测,就连那位标枪般挺立在舱门处的赵云,也变得如天神一般不可靠近。在孔明略不经意的羽扇摇动下,在他那淡然的微笑里,鲁肃只有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猜不透舱门外、浓雾中、大江上,究竟在发生着怎样奇妙的故事。 几案上的茶杯渐渐恢复了平稳。 孔明敏锐的神识笼罩着江上的一切,他忽然微笑着向赵云摆摆手:“赵将军,十万支箭,只多不少,已在我手,咱们该回去了!” 赵云镇静如恒:“是!军师!” 他转身面对江面,拍拍手,远处大蛟倏忽便到,大嘴张开,江上浓雾竟如流水般被它刹那间吸入腹中,然后它头一低,庞大的身躯已经完全隐没在了江水之中。 整个船队迅速掉头,面向江东,江面下蛟龙身躯摆动,船队已经开始移动。 孔明嘴唇微动,一阵欢呼声已随江风直接吹入了一夜未眠的曹操耳中:“丞相,一夜辛苦!两军交战,江东箭支匮乏,特来借箭。丞相大量,箭支十万慷慨相赠,孔明在此谢过了!” 曹操额头青筋暴起,急出帐赶到江边,但见江上清清朗朗,哪来一丝雾气?一队小船载满了箭支,正如风一般向江东驶去。大江横流,却哪里还追得及? 曹操击掌扼腕,望洋兴叹,却是无可奈何。。。。。 第三十五章 龙枪 黎明。 长长的船队已经靠岸,由于每艘船上都插满了利箭,所以小船吃水很深,湍急的江水已经几乎和船舷持平,让人难以想象这支船队是怎样从江北回到江南的。 赵云一身白甲,经过了一夜的辛劳之后竟是毫无倦意,他健硕的身躯挺拔依旧,虽江风凛冽,但他静静地站在船头,纹丝不动。意念中,他似乎感受到了江水的冰凉,一条身形硕大的蛟龙正在他意念中的江水中,在距离江岸不远处静静地蛰伏,他不动,蛟龙不动,他一动,蛟龙如影随形。 赵云此时虽然表面平静无波,但内心却是波澜丛生。这样一条有着无量神通的蛟龙竟跟自己变得如此宛如一体,对自己日后的力量提升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幸事,可眼下令他尴尬的是,他此时却不能乱动,因为一旦自己的动作太大,那蛟龙有样学样,它翻江倒海的力量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有些焦急地等待着,他要等军师替他解决这一切。 可船舱中的孔明似乎已经把这一切给忘记了,就算此刻船已靠岸,他依旧是不慌不忙,在舱中与心神不定的鲁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赵云和鲁肃,他们都猜不透孔明那淡然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机锋,什么样的高深莫测。他们不敢问,不想问,不知道从何问起。 等吧。 可此时的江东,却有一个人沉不住气,他要一个结果、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杀死孔明的借口。 这种心情非常迫切,几乎有了十成把握的周瑜,他兴奋得几乎是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是哑口无言的孔明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那一纸军令状,乖乖地俯首认罪。他甚至看到了刽子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刀,甚至听到了孔明颈血喷溅的那种风一般的声音,他不时地用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嗜血的渴望,甚至让他红润的嘴唇有些开裂了。 然而在他隔壁的房间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大乔小乔姐妹二人在床上并排端坐,闭目垂帘。随着黎明的到来,周瑜起床呼叫下人的声音将二人惊醒,姐妹两人同样地镇定,但缓缓睁开的眼神里却有着共同的欣喜和惊异。她们听着周瑜那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彼此相对摇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而大乔的眼神里,更是透露出一股根本不想掩饰的轻视。 江边。 一队军马疾驰而来,在距离江岸里许之处戛然而止。前呼后拥中的周瑜轻轻一摆手,一名军官催马来到江边,向着岸边的赵云大声叫道:“赵将军,都督有令,三日期限已到,今日特地前来接收羽箭!” 赵云一拱手:“我家军师已将十万支箭备好,只待都督收取!” 随着赵云的动作,江岸不远处的江水中突然一阵剧烈地翻腾,似乎其中隐藏着一个庞大的水兽一般。一股强大的气势蓬然而来,那名将官大惊失色,不敢再说,回头便走。 见到那军官的神情,赵云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无奈地摇摇头,孔明爽朗的笑声已经适时在身后响起。 不远处的江岸上,原本一脸闲适地坐在马上轻挥马鞭的周瑜蓦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那狼狈而回的军官脸上犹自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道:“没错!末将听赵云亲口说的,十万支箭一支不少,已在江边!而且。。。。而且。。。” 周瑜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难以置信,口气已经变得极不耐烦,再也顾不得维持儒雅的气度:“而且什么?!有话快说!少罗嗦!” 见一向淡定的周瑜发火,那军官更加慌张:“都督,末将好像在赵云身后的江水中发现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水兽,而且它好像跟赵云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 周瑜大怒:“胡说!周某自幼生长在长江岸边,却从不曾听说江中有什么水兽!我看你是被赵云吓破了胆了吧!无用的东西!一边站下!” 说话间翻身下马,手一挥,带领军兵走下江岸。 岸边小船上,孔明手摇羽扇,一脸从容地从踏板上走上岸来,身后,鲁肃亦步亦趋地相随而来,那张敦厚的脸上,有些得意,有些失落,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远远地,周瑜已经看到了标枪般挺立的赵云身后那一字排开的一百艘小船,密密麻麻插满了所有草人的利箭,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哈哈大笑:“孔明先生真好本事!这许多羽箭,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时的周瑜,脸上虽是笑容可掬,但一双秀丽的眸子中,却是隐藏着一抹冰冷的寒意。 孔明略不在意,他轻轻一抖衣袖,仿佛掸去了一夜的阴霾:“无他,某深夜造访曹营,向曹公暂借而来。” 周瑜秀气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先生说笑了!此刻两军对垒,若真如先生所说,那周某还真不知此刻你我是敌是友了!” 说话间,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长剑。身后一干军兵见状,立刻往前涌来,看样子只要周瑜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会将孔明给拿下。 不远处,赵云已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中大怒。这位曾经单人匹马独闯长坂七进七出的无敌猛将,他可并没有把眼前这几个人看在眼里,见状往前一迈步,戟指大喝:“赵某在此,尔等谁敢对我家军师无礼?!”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江水中突然翻起一片浪花,一条水桶粗布满了鳞片的尾巴突出江面,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彩光,随即落下。绝强的威压扑面而来,江东诸人除去周瑜之外竟无一人能够抵受得住,纷纷后退,面如土色。周瑜心中一震,这才相信刚才手下之言非虚。 孔明回头向赵云摆摆手,淡然说道:“子龙莫急!周都督雅量高致,岂会因一言而绝孙刘两家之好?!稍安勿躁!” 说完转过身面向周瑜,微微一笑道:“都督心中疑惑,孔明一言可解。曹公之所以能如此大度,非所愿也,是不得不然耳!君岂不知当日长坂一战,子龙单人独马,在曹操百万军中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曹兵但闻子龙之名,无不胆丧。况子龙之风龙银枪入水化龙,在这长江之中更是所向无敌,加之昨夜大雾,那曹操不敢出击而只以弓箭御敌,自是当然之事。孔明只是借势而已,都督何必存疑?更何况今夜子敬一直与我等寸步未离,都督不会连他都有所怀疑吧?!” 周瑜犀利的目光越过孔明,后边的鲁肃连连点头。 那周瑜也是心机深沉之人,其机变之能,确非常人所能及,见状立刻又换了一副脸色,脸上露出一抹惭愧之意:“先生休怪!也是大敌当前,周某才会如此多疑,先生也是将兵之人,自当心照!不过。。。。” 孔明羽扇轻摇:“都督有话请讲!” 周瑜的目光又望向江边的赵云:“先生方才说,昨夜赵将军以一人之力竟将整个曹营官兵全都镇住,周某虽知将军武勇,但此事却仍是太过离奇,故此心中疑惑未清,还请先生指教!” 这话摆明了仍是不相信孔明方才之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质疑罢了。然而他虽然机变神速,但这一切却早已被孔明完全算定。他等的就是周瑜这句话! 要知道此时东吴虽然迫于无奈与刘备联合,但在江南人心里,刘备只不过是曹操手下败将而已,兵微将寡困守江夏,若说不轻视他们,恐怕连这些东吴官兵们自己也不相信,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孙权和周瑜?而要想在战争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然后在战争结束后争取最大的利益,那就必须要以实力说话!孔明此时已经拥有了可以掌控空间与时间之能,对于后边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可是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他要尽力展示己方的实力,不光是自己的计谋与道术,还有刘备手下一干大将的无敌! 他要借助自己高明的道法,首先在东吴军民心中树立一个无敌赵云的形象,他要让对方知道,刘备手下一将之威,足抵千军万马!他目光闪动,这一点神念透过江中的蛟龙,瞬间传入了赵云脑海。 赵云不动声色,但两人已是心有灵犀。 孔明手指微动,啪地一声:“子龙,收了你的风龙银枪,莫要惊扰了都督!” 赵云答应一声,蓦地把手往身后一招,江水翻腾,巨浪如雪,一条长达数百丈的蛟龙腾出水面,带着漫天的水花,轰然落在他和江东诸将之间!孔明手中的羽扇轻轻摇动,一丝金光倏然没入蛟龙眉心。只见那条身形硕大无朋的巨龙迅速缩小,先是冲天而起,随即化作一条丈余长的银色长枪,在一声嘹亮的龙吟声中激射而下,扑地插在赵云身前,入地三尺! 赵云更不迟疑,上前一步,手一伸,将银枪轻轻提起,在身前挽一个绚丽的枪花,然后往身后一背,身形闪动间,已经站在了孔明身侧,面露微笑却威势逼人。 周瑜后退一步,不由得到吸一口凉气:孔明手下,竟有如此猛将?!他和江东诸将一样,心中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龙枪,这才是真正的龙枪! 第三十六章 幽冥鸟 月色下,夜凉如水。江上微风,波光连天;林间叶落,飒飒有声。江南的初冬,微寒。沁人的凉意透过甲叶,在赵云的肌肤之间游走,痒痒的,映衬着江水中那一叶扁舟中透出的一线温暖。 借箭成功之后,赵云随孔明回到江边,并没有太在意江东诸人的艳羡和奉承,对于那些嫉妒的眼光,这二人更是丝毫不以为意。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孔明达到了他扬威江南的目的,而赵云更是收获了这一生都获益匪浅的一件神兵——风龙银枪! 根据赵云天生具有的风元力之天赋,孔明在从他的亮银枪枪体中抽回自己的神念之时,也将先天风力留在了那一缕蛟龙元神之中,同时,他将那缕蛟龙元神中的所有与赵云无关的记忆全都消除,这样一来,赵云滴入枪身的那一滴血中的神念便成为了它唯一的灵魂。从此之后,枪就是龙,龙就是枪,而这一杆突然拥有了生命意识的银枪,在它自己的意念当中,自己便是赵云身体的一部分。从此之后,只要赵云心有所动,它便立刻有所感应,当真是如臂使指,园转如意。更重要的是,孔明已经将蛟龙之力留在其中,加上这杆枪自身已经有了攻杀和防守的意识和本能,其威力之大,不啻于又增加了一个无敌赵云! 疾风赵云,风龙银枪,常山赵子龙,就从这一刻起已经注定了千古扬名。 赵云独自站在江岸之上,轻轻抚摸着这柄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银枪。光滑的枪身之上,似乎生出了一片片龙鳞。随着赵云那完全不似一位铁血将军的柔情抚摸,枪身轻颤,竟似有隐隐的龙吟。 由衷的感激在赵云心中升起,他知道,孔明虽然没有再特别说明,但他也并未食言,因为赵云已经从龙枪之中感受到了一种飘忽不定、急如闪电的先天风元力,孔明果然又送给了他一份厚礼! 夜渐深,江上风起,月色迷离,赵云蓦地拔枪起舞,一条银龙随风而起,傲视苍穹! 。。。。。。。。。。。。。。。。。。。。。。。。。。。。。。。 隆中,卧龙岗。 那沉寂许久的草庐,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又亮起了一抹灯光。 长坂一战之后,孔明渡江南下,黄婉贞姐弟二人先后化鹏现身,却并未阻住孔明南去的那一叶扁舟。虽然明知这本是无可抗拒的宿命,但姐弟二人却依然不能解释胸中那一份淤积的情感:黄英愤愤难平、黄婉贞郁郁寡欢。 两人此时都不想回竹庐去,因为老父亲黄承彦年事已高,他们并不想把这些烦心事让老人家知道。姐弟二人都非常了解老父亲胸罗万有,见识高明,如果见了面,两人的心事绝对难以瞒过他的双眼,所以事到如今,不回家,似乎便成为了两人最佳的选择。 而且,这两人各自还有自己隐秘的想法,在黄婉贞看来,自从自己出嫁之后,竹庐已是曾经,而草庐,这个留存了她和孔明双宿双飞男欢女爱的无数印记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疲惫了,她就要回这里歇翅。而黄英的想法则相对简单:他知道草庐所处位置极为特殊,乃是一个稀世难寻的绝佳修炼之地,他在这里修行一天所能积累的天地元气,差不多可以抵得上其他地方一年!对于渴望力量的黄英来说,既然阻止孔明无望,他还不如努力积攒力量!他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因自己的急速提升而降服军务繁忙的孔明,为自己的姐姐赢取一份独有的情感。 不过,抱着回家疗治心伤的姐弟二人却忽略了一件事:隆中草庐、草庐卧龙,早已在火烧新野之后,随着孔明的一战成名而名传天下,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位帮助刘备以至弱胜至强、以数千兵力歼敌数万的孔明、那位曾抱膝长吟于林下、寂寞风月中自比管仲、乐毅的卧龙先生,他的家人就住在隆中,就住在草庐! 身为大汉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代奸雄曹操,他会不知道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曹操自来信奉一个准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世俗的行为准则在曹操这里根本一文不值,以前他为了让徐庶抛弃刘备投奔自己,不惜绑架其母作为要挟便是明证。 以孔明之强,要想让他妥协,似乎找到他的家人、拘禁他们然后威逼其就范是一条事半功倍的捷径,曹操,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正因为曹操是这样一个人,有着这样的性格和心思,所以自从荆州落入其手之后,原本宁静的隆中,便不曾再真正平静过。 回到草庐之后,鹏族特有的领地感和敏锐的感应能力,让这对姐弟在第一时间里已经嗅到了一种陌生的气息,他们敏感地察觉出,这草庐附近,不止一次地出现过陌生人! 他们并没有询问看家的小僮,因为他们都知道,以周围那种陌生气息的诡异,绝对不是凡夫俗子的小僮所能察觉的到的!所以,他们不动声色。 夜,那些山野乡民劳碌一天之后,早已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他们并不曾因为荆州的易主而感受到任何变化,多少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山外的纷争与自己无关。 然而,今夜的隆中似乎与往日不同,因为卧龙岗上、草庐之中,那一扇黯淡了多时的孔明卧室窗户里,一直闪耀着摇曳的烛光。那是孔明的卧室,看家的小僮只会在白天进去洒扫,夜里,他是不会也不敢在这里逗留的。孔明此时身在江东,那么能在这间卧房整夜逗留的,只有一个人——传说中的孔明丑妻阿丑黄婉贞! 月色如纱,整个卧龙岗缥缈如人间仙境。 风已停,卧龙岗是梦一般的沉寂。 仿佛有一片云突然遮住了月光,天地间瞬间暗了下来。 似乎有细微的振翅之声,一片薄薄的物事从空中悠然落下,在草庐门前的石阶上弹跳几下,随即不动,在夜色里闪烁着一抹幽暗的光华。 草庐的灯光突然熄灭。 天地之间,所有声息都已经几不可闻,只剩下了空中那一下下悠然的振翅之声,诡异而恐怖。 但草庐仿佛已经睡去,如梦的夜色,更恍似远隔了千里万里,于它毫不相关。 令人窒息的沉寂。 一股刺鼻的腥味突如其来,天空中一阵裂帛般的破空之声响起,草庐门前倏然出现了一头形态奇异的怪鸟。 这头怪鸟蛇颈鹰头,目露凶光,一对长喙之间不时有粘稠的涎水滴落。这些涎水色泽碧绿,滴落在青石板上竟然嘶嘶作响,冒起一股股黑色的烟雾,显见得含有剧毒。而尤其让人奇怪的是,这头怪鸟不但身躯庞大,足有两三丈高下,而且它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羽毛,而是布满了青绿色的鳞片!它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烁着鬼魅般的光芒,目光所及,绿草枯黄! 这居然是一头幽冥鸟! 人间界,幽冥鸟,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它究竟从何而来? 一阵喋喋怪笑打破了沉寂:“丞相算无遗策,隆中草庐既在,孔明家小岂能无存?!吾有幽冥鸟,可上青天可下九幽,区区草庐,有何难哉?!呵呵!呵呵!” 话音刚落,草庐院门忽然无风自开,一个挺拔的身影卓然而立,肩上剑穗飘飞,英姿勃发,正是黄英:“草庐自在,与你何干?来者何人?!” 原本睥睨自雄的幽冥鸟突然身躯一抖,凶焰顿敛,往后连退几步。鸟背上,一人哼了一声,显得十分恼怒:“兀那小子,尔可是孔明家小?吾乃大汉丞相驾前搬山道人,今日奉丞相军令特来捉拿尔等。你竟敢出言不逊,当真是自寻死路!” 说话间一个灰色的人影从幽冥鸟背上飘飘荡荡地落下,仿似没有重量一般在夜风中摇摇摆摆,恰如鬼魂一般。此时月色复明,但这人身形模糊,面目更是恍恍惚惚,让人难以看清。 黄英嗤之以鼻:“久闻曹操手下有一支极为特殊的军队,专事挖坟掘墓以备军需。其中的领头之人一个是搬山道人、一个是摸金校尉。而且据说这两人一向都是一起行动,形影不离。今日既有搬山道人从空中现身,那么下一步必定便是摸金校尉从地底登场了?!” 那人一愣,语气便显得有些惊疑不定:“既知我等之名,便当知我等之神通,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黄英哈哈一笑,声音里满是戏谑:“束手就擒?这倒是应该,不过是谁该束手就擒嘛,倒是有待商榷了!” 原来,自曹操兴兵之初,他为了解决庞大的军费开支,便打上了那些历朝历代的王侯将相、富商巨贾殉葬于地下的巨大财富。他费尽心力网罗天下的盗墓高手,组成了这样一支特殊的军队,每天昼伏夜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幽暗的地底,为曹操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而这支军队的头领,其中之一便是眼前这位搬山道人,他倚仗着自己驯养的那头稀世怪鸟——幽冥鸟的特殊能力,不管地下的墓葬有多么隐秘,他都能轻而易举地一举寻到。 而另一位头领摸金校尉更是精通山川阴阳、墓葬机关之术,不管底下的墓葬中所布机关多么凶险难测,他也总能轻松破解。可以说这两人联手之下,天下墓葬已经成为了一个个一丝不挂的美女,面对着欲火高涨的色狼,只有瑟瑟发抖、束手就擒的份了。 正因为曹操明知孔明归于刘备之后,以他的睿智,自然会防范自己抄他的后路,也一定会全力防护自己的家小,所以才会不惜血本,将这两个敛财工具派来寻找擒拿。因为这两人不但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而且颇通鬼蜮之术,也许正是孔明之道法克星也未可知。 只不过,任凭曹操怎样奸诈怎样算计,他却漏算了一步:他只知道孔明之妻乃是荆襄之地著名的隐士黄承彦家的丑女阿丑,却不知道这位阿丑姑娘身边还有一位弟弟黄英,他更不知道,那两位曾让他丧魂落魄的无敌猛将和张飞,曾经联手对抗黄英而不胜,而阿丑之能,犹在黄英之上!而更让曹操难以知晓的是:这姐弟二人,竟是以元神分身穿越而来借人身存世的上古神鸟——金翅大鹏雕! 在这个纷繁尘世,孔明,他根本无须为自己的妻子操心,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阿丑,她本就是无敌的。 搬山道人、摸金校尉,对上了这样的姐弟二人,是否还能如以往一样无往而不胜? 第三十七章 搬山道人 倚仗着自己有一身阴阳道术,再加上座下的这头幽冥鬼鸟,搬山道人自出世以来从未有过失败的经历,所以早就养成了一种目空一切的性情。虽然也感受到了面前这个黄衣青年身上的那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机,但他还是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此时听黄英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之意,顿时勃然大怒:“黄口小儿,在道爷面前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就算是那些千年僵尸、百年厉鬼,在道爷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若是我催动幽冥鸟,以其幽冥阴火沾上你一点,你就会身化齑粉、魂落九幽!哼哼!若是你此时赶紧求饶,道爷也许会发点慈悲,让你少受些痛苦!” 黄英嘴角下弯,脸上的嘲弄之意更浓:“幽冥鸟?幽冥阴火?呵呵呵呵!似你这般说,我岂不是死定了?!” 搬山道的神情更加残忍:“没错!道爷只奉命活捉孔明之妻,至于其他人嘛,嘿嘿!要知道道爷可向来不太喜欢和活人打交道!” 黄英的眼神蓦地一变,犀利如刀:“你这杂毛!少爷虽然不喜欢和死人打交道,却非常希望把你变成死人!留你这祸害在世上,当真是死人不安,活人受罪。少爷本不想杀你,只是你既然如此喜欢死人,就干脆与他们为伍去吧!” 搬山道岂能忍受如此奚落?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不再说话,突然间在腰间一抹,将一个骷髅头拿在手中。这个骷髅头色泽碧绿,泛着瘆人的光泽,齿牙宛然完整无缺,竟好似碧玉雕就的一般。 他伸出一只只有一层布满了青鳞般细纹的皮肤的大手,用长可盈寸的乌油油的指甲在骷髅头的面颊上轻轻一拂,一阵细如蛛丝、密如急雨的‘叮叮’声蓦地响起,那看似光滑的骷髅头上,竟覆盖了一层碧绿坚硬的绒毛! 原本一见到黄英便畏缩后退的幽冥鸟听到声音,竟突然间变得兴奋起来,只见它猛地拍动双翅,在一阵金属交击声中腾身而起,刹那间已经来到黄英头顶。那颗光秃秃的头颅往下疾探,本就长达丈余的一条蛇颈居然还能够自由伸缩,一瞬间变得长达三丈有余,一张毒涎乱溅的巨喙闪电般探向了黄英的咽喉。 与这头鬼鸟相比,身形颀长健硕的黄英简直像一个玩偶,只是那张巨喙,就几乎有黄英半人高下,恰如一柄巨大的剪刀,只要双刃一合,黄英就会被斩成两截。 在搬山道人的感觉里,也的确如此。 那幽冥鸟的动作快如闪电,腾飞、下击,一气呵成,那边搬山道人手中的骷髅头刚刚发出声响,幽冥鸟的巨喙已经合拢,黄英,这个傲气的年轻人,仿佛根本没来得及有所动作。 搬山道人一声狞笑,手指在骷髅头颌骨处一按,骷髅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格格声,大嘴张开,一道幽光吞吐欲出。 原来,这个骷髅头乃是搬山道人在刚开始的盗墓生涯中,从一位上古道者墓中所得。由于那位上古道者也是一位久修得道之人,他是在临近飞升之际因为抵受不住天劫而自行兵解,为了保护自己的元神遁逃,他将毕生所修得的元力全都注入了自己的头部,使其坚如精钢,然后将元神藏入其中。他用仙剑将躯体从颈部瞬间分开,用身躯吸引天雷的轰击,元神却驾驭着头颅从雷劫空隙中逃了出来。 然而他虽然应变迅速,但天界驭使雷劫者更是神目如电,他这边刚一离开雷劫范围,一线电光已经从空中翻滚不已的劫云中激射而出,恰如跗骨之蛆般尾随而至。 天地之间,三界之内,若说速度之快,这雷劫可称得上首屈一指。故此那上古道者虽是用尽全力,但后边的电光却依然是迅速逼近。眼看着自己便要转瞬间形神俱灭,上古道者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多看,突然间顺着地势急速往下,刷地扎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 也是这位道者运气不错,此时那役使雷劫者似乎并未跟来,只是遥遥指挥而已,有些指挥不灵。一线电光在道者头颅消失的一刹那击在山腰之上,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那一线细细的电光竟在一瞬间将整座山一举拦腰截断,千万吨的泥土山石随之往山谷中落下。巨大的压力之下,上古道者的头颅再也无处躲藏,等漫天烟尘消失之后,那颗头颅也就此被深埋在了山谷之中。 千年之后,沧海桑田,汉末乱世纷繁,草民流离,便催生了众多千奇百怪的行业,而众多行业之中,也因为生存艰难而迅速演化发展,将这种种生存之道提升到了精细高深的地步。 如这位搬山道人,便是在这个时代里迅猛发展的盗墓业中涌现出来的一位佼佼者。 实力、努力、加上运气,往往是一个人成功必不可少的前提。搬山道人本是一位向往修仙之术的普通道士,只因为身逢乱世,道观中香火冷落,根本不足以养活这许多闲人,所以他们借助自身所学的一些阴阳之术,便逐渐走上了盗墓维生的道路。 也是他命该如此吧,他刚刚入行不久,竟然在一次极为偶然的机会里找到了那座沉埋着千年前那位修道者头颅的山谷。千年光阴之下,由于当初雷劫之威,劫力历经千年而不散,那隐藏在头颅中的道者元神根本无法破土而出,也极难吸收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阳气。在地底极度阴寒的环境里,浓厚的阴气浸染千年,逐渐将他的元神消融打散,化成一种至阴的能量融化在了那一个骷髅头中,但其自身的意识却已经消失殆尽,这一颗头颅,竟就此化成了一件极具威力的至阴法宝!而由于山谷中雷劫的封印之力已经变得非常薄弱,它的气息便开始透过土层,越来越清晰地传了出来。 沉迷于盗墓之术的搬山道人对于这种宝物自是嗅觉灵敏,他沿着这颗骷髅头从地底散发出来气息一路追踪,很快便确定了它的具体位置。 下 然而,像这一类异宝,往往会吸引与其属性相投的异兽围绕守护,这颗骷髅头也不例外。那搬山道人修道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确定宝物位置之后,并没有急着下手,而是潜形匿迹,在附近偷偷观察。果然,没多久他就发现,这块隐藏着不知名宝物的山谷,乃是一头世间罕见的异鸟——幽冥鸟的领地! 这一来,搬山道人当真是惊喜莫名,原来他多年来浸淫于阴阳之术,对于此类阴属性珍禽异兽也是颇有研究,他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头幽冥鸟虽然体型硕大,但却明显还处于幼年,以自己的法术想要降服它并不是过于困难。而且他知道此鸟一旦成年,足可上穷碧落下黄泉,这阴阳间隔对于它而言几乎并不存在,而且最让他欣喜的是,此鸟最善寻觅那些藏于地底的宝藏,一旦有了此鸟帮助,那么自己日后的盗墓生涯必定会顺风顺水、事半功倍! 搬山道人性情阴沉,城府极深,虽然心中狂喜,但他并未急于下手,因为他还不能确定这头幽冥鸟身边还有没有其他家族成员存在,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要对付这一头幼年的幽冥鸟那还可以,一旦附近还有其他成年幽冥鸟,那可不是自己所能对付得了的。 他在周围隐藏观察了半月之久,这才完全确定,这里并没有其他幽冥鸟存在,而且也正是因为这头幽冥鸟的存在,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根本就没有其他猛兽、猛禽之类可以立足。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搬山道人立刻出手。他先从山谷之外的一些墓地之中掘来一具百年萌尸(在一种特殊条件下形成的一种百年不腐的尸体,由于吸收了大量的阴气,加上其神识残存,所以可以称得上是世间至阴之物),然后将自己的一缕神识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封印其中,再利用它异乎寻常的阴气吸引幽冥鸟的注意力。 这种东西乃是幽冥鸟最为喜欢的食物,它一嗅到气味之后,根本克制不住,也不用搬山道人再用其他手段,迳直自顾自将这具萌尸囫囵吞下。这样一来搬山道人封印在萌尸体内的神识自然而然地侵入了幽冥鸟的元神识海,成为了搬山道人的神识寄生体。 没有浪费太多精力,搬山道人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将这头必将拥有绝强神通的异鸟收服,等他施施然在幽冥鸟面前出现的时候,俨然已是它绝对的主宰者,幽冥鸟不但对他俯首帖耳,而且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甚至是父母一样,搬山道人只须一个动作或是一个眼神,它就能随心而动,当真是如臂使指,园转如意。 到了此时,搬山道人已是志得意满,因为他知道,单是有了这样一头异鸟的帮助,自己已经差不多可以在这个混沌尘世所向无敌了!更不用说,此时此刻在他脚下的地底深处,还有另一件威力庞大的宝物在等着自己去掘取! 搬山道人之所以成为搬山道人,正是因为他所学道术之中,最为精湛的便是移山之术,虽说他还不能如那些大罗金仙一样真正做到移山填海,但其掘运土石之能却已是天下无双。消除了幽冥鸟的威胁之后,他便开始专心地来做这件工作。 然而当年天劫之威,确实非同小可,虽然那上古道者的元神也曾费尽心力驱使自己的头颅从地底上行试图脱困,但直到此时,它的位置距离地面还是足足有数百丈。好在有了幽冥鸟的帮助,搬山道人在这个发掘过程中节省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但等他真正看到这件宝物的真面目时,时间也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年! 可是,光是将这件宝物出土还只是第一步,真正艰巨的任务还在后边。因为这个骷髅头本身自有神识,要想真正将其据为己有,还要使其认主。在后来的十年时间里,搬山道人不分日夜,每时每刻都将其带在身边,与它一起修炼,与它一起吸收天地精华,一丝一毫地、锲而不舍地往这件宝物之中渗透着自己的神识,蚕食着其中的主神。 先后十三年过去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汉末,搬山道人终于大功告成,不但成功地使它完全认主并发掘出了它所有的力量,而且还将它与幽冥鸟签下血契,使它成为了役使幽冥鸟的一件特殊法器! 其时正值曹操拥兵争霸之际,雄才伟略的他为了达成乱世枭雄的辉煌而不惜网罗天下各路或明或暗的人才为其所用,搬山道人和后来的摸金校尉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曹操收至麾下,用他们特有的手法为他筹集世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军饷,支撑了曹操在争霸天下的战争中绝大多数的费用。 直到今天,曹操已经稳稳地雄霸北方,有了固定而庞大的、可以放在阳光之下的军费来源之后,他手下这一支特殊的军队便开始悄然转化其职能,为他执行一些常人所不能的任务,诸如今天:寻找孔明家小! 从寻找死人到探寻活人踪迹,搬山道人他们完成了一次并不情愿的转型,但不管如何,他们做事的方法并没有多大改变——用探寻墓葬的方式寻找活人,同样事半功倍! 只是没有人知道,与死人、僵尸打惯了交道的搬山道遇到了上古神鸟化身的黄英,究竟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幽冥鸟的攻击已经开始,搬山道人的喋喋怪笑声中,谁将是最后的赢家?自来搬山道人与摸金校尉都是同进同出,而且他们手下还有一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在普通人眼里堪比鬼怪的军队。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 他们应该不会过于大意,也就是说,搬山道人绝对不会只身前来! 但隆中的夜幕下是一片难以解释的寂静,方圆百里之内,除去草庐门前幽冥鸟震动鳞翅和搬山道人那刺耳的笑声之外,几乎听不见一点其他声音。 摸金校尉,他何时会出现?他们手下的那一支军队何时会出现? 阿丑呢?那个丑名遍天下实则风华绝代的阿丑呢?她,又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