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箫》 一 五老之会 这是个寂静的深夜,一弯残月,吃力地由云层中透射出黯淡昏黄的幽光,天地间一片浑浊,萧萧秋风,吹飘着片片黄叶。 一座矗立荒凉郊野古刹的大殿上,却高燃着四支粗逾儿臂的红烛,四个衣着不同的老人,分布大殿四角,盘膝而坐。 四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静静地坐着,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声。 一阵秋风,吹进来浓郁的桂花香味,也摇动了四支高燃的烛光,烛影摇红,光华一暗。 当灯颤复明时,大殿正中,已多出个身着青色长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环视了四周一眼,突然抱拳一礼,高声说道:“有劳四位久候了。” 四个老人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仍然静坐着,恍似未闻这长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道:“往事已成过去,难道诸位贤弟三十年来,仍然难以忘怀此事么?小兄一念铸错,致咱们五兄弟翻目成仇,虽未自相残杀,但已视若路人。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惶惶难安,无日不为咱们五兄弟和好为念,但因各位贤弟远走天涯,一时间不易寻到,以致小兄心愿难以得偿。流光如驰,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寻得四位贤弟行踪,个别留柬,邀请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阔别相思。想不到四位贤弟,竟然仍难谅解小兄这番苦心……”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四个端坐老者,仍然不闻不问,连身子也未移动一下。 待他正再说下去,突闻急促一阵的步履之声,十二个佩带兵刀的少年,一涌而入,并肩挡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皱眉头,望了十二个少年一眼,只见个个精神饱满,英气勃勃,脸上立时泛起笑意,道:“这些孩子个个英挺不凡,想来定是四位贤弟门下弟子了?” 四个盘膝静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声。 十二少年虽都是身着劲装,但各人眼色,却不相同,浅蓝、鹅黄、银白、淡紫,每三人穿着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个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虽然希望逗得四人开口,事情就好解释,但四人竟似不愿开口,任那白髯长衫老人想尽方法,都难逗得四人说话,不觉间,心中微生怒意,长眉一展,高声说道:“诸位贤弟纵然不能谅解小兄,也请明说出来。这等的不言不语,实叫小兄难以忍受得了!” 四个静坐老者仍然是动也未动一下。 那长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动,疑念油生,缓步向左侧身着浅蓝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闻一声:“慢着!”三个身着浅蓝色劲装少年,纵身齐跃过来,挡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辈有话,请告诉晚辈们。家师用功未醒,不宜惊扰于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闪而逝,刹那间又恢复镇静和蔼的神情,笑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么?” 三个浅蓝劲装的少年,齐声答道:“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惊扰家师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脸色,道:“你师父可是真的在运功调息么?” 左首少年回头瞧了师父一眼答道:“家师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动,现下还不到一夜时间,有什么稀奇之处?”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着浅蓝长衫老者脸上瞧了一阵,转过身子,缓步向对面壁角处身穿鹅黄长衫老者走去。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三个身穿鹅黄劲装的少年,迅快无比地跃入大殿,一字排开,拦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轻叹一声,摇摇头,又转向身穿淡紫长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飘风声响,三个身穿淡紫劲装的少年,急跃而来,挡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这分据四个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带着三个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对哪个老者走去,立时就有三个少年拦挡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愿和几个少年动手,缓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环视了拱围在四周的十二个少年一眼,沉声问道:“你们都能确定你们的师父是在运功坐息,而没有意外么?” 这几句话问得很是突然,十二个少年同时感到心头一震,回头向四个老者望去。 但见四人盘膝静坐,毫无异样神情,当时齐声答道:“不错,家师确实是在坐息运功……” 青衫老人微一点头,道:“但愿你们的说法不错……”当下盘膝而坐,闭上双目。 十二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各自退到师父身后,席地而坐,大殿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秋风不断地飘送来桂花香味,摇动着大殿上的烛光,使灯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一缕柔媚娇细的音韵,混入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这声音怪异至极,柔韵细细,若有若无,袅袅地旋绕在耳际。但当凝神静听时,它却又隐去难闻。十二个劲装少年,都听到了这种声音,但却没有一个肯说出来,因他们无法确定别人是否也听到了这种声音,只怕这是自己的幻觉,说出来自己丢人事小,有损师门威名事大,是以十二个人虽然同时听到,但却都装得若无其事一般。 只觉那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韵,忽然间变得低沉异常,十二劲装少年同时产生出一种极奇怪的感应,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绝峰上推了下来,向深不见底的绝壑中沉落下去,既无法挣扎,也无法喊叫出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几人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蜡烛早已燃烧净尽。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时已去。 他们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师父脸上。 四个分据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为了师门的威名,这十二个劲装少年,虽无敌视之心,但彼此之间谁也不肯先对谁说话。 他们对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离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几道眼光,不时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从坐息过的地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个劲装少年都觉出情形有些不对,但谁也不愿先把师父唤醒过来。彼此瞧来看去,心中虽紧张无比,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原来这十二个少年,自随师父进入这大殿之后,四个老人就各自选择一处壁角盘膝坐下,彼此之间互不交谈,盘坐之后,各自闭目调息,从未睁眼互望一次。 这等情势,罕闻罕见。这一十二人,虽都常年追随师父身侧,但却从未遇上过这等情事,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处理,担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赛内功,是以始终不敢惊动。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坐原处,从未动过一次。 十二个劲装少年,个个急得有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敢惊扰师父。 忽闻一个身着银白劲服的少年,低声说道:“武林之中,从来未闻过比赛打坐这一门功夫,师父已经一日夜之久未进饮食,这等长时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听一个年龄较大之人答道:“师父常常闭目打坐,数日夜不进饮食,一日夜的时间,岂能损伤到他老人家!” 此言说得声音很大,似是有心让那四个老人听到。 奇怪的是那四个老者,竟然不闻不问,眼皮也未睁动过一下。 转眼间,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渐黑暗下来。 十二个劲装少年,分守在各人师父身旁,度过了一天时间。幸好这座古刹地处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来,是故也无人惊动他们。 夜色渐深,新月初上,一片月华,透入大殿。十二个劲装少年,也愈来愈觉情势不对,心神惶惶不安。 忽听一个身穿浅蓝衣服的少年,高声说道:“咱们如这样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时为止?如以在下之见,不如同时唤醒几位师长……” 他话还未完,这时有一个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错。咱们纵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难等出眉目。以家师内功而言,一经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别灵敏,咱们这等高声谈论,岂有不闻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语地说了半天,才同意一齐唤醒那分据四处壁角的老者。 但见十几人以极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师父身前,拜伏地上,齐齐叫了一声:“师父……” 四个分据四角的老者,仍然静坐未动,对门下弟子呼唤之声,恍如未闻。 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觉着心头震荡起来,分别把目光凝注在师父的脸上。 但见四个老者脸色如常,毫无异样,只是紧闭双目,这本是行功运气应有的现象。十二个劲装少年每人心中都有着坚强的自信,各人都觉着自己的师父武功深湛,决不会在静坐中发生什么意外……他们都眼看着师父进了大殿之后,即在原地盘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无入进过大殿。如若说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强敌暗袭,而在静坐之中发生了意外,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四人始终未睁动一次眼睛…… 十二个劲装少年,似乎都为眼下从未遇上过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扰,愕然凝注着师父…… 忽听一个身着鹅黄劲装的少年惊叫一声:“师父!”登时热泪如泉,夺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这突然惊叫举动,骇得心头怦然乱跳,一齐转头望去。 只听另一个身着鹅黄劲装、年龄较大的少年,低声问道:“周师弟,你发了疯么?……”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脸上泪痕,说道:“师……父……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顿使全场之人,都为之震惊,个个脸色大变。 那个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怒道:“师父静坐运功,无缘无故地怎会死去?满口胡说八道。”他心中虽然已为师弟惊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动,疑虑重重,但想到师父在武林中的声誉,竟不敢出手试探,以求证师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说道:“师父死掉之事,千真万确,他老人家的双手都已经僵硬冰冷了。” 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缓缓伸手向师父手上摸去,但在将要触及那身着鹅黄长衫老人胸前双手时,陡然又缩了回来,道:“师父内功精深,岂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对师父崇敬无比,虽明知师弟说的不是谎言,但却不肯承认他说的话。 那个周姓少年,看师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师父端坐不动,心中实党怀疑,暗中伸手触摸了一下师父合掌当胸的双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经僵冷了。” 其他十一个人,都“啊”地愕然惊叫了一声,齐齐出手,向师父手上摸去。 这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势,却是一样,盘膝而坐,双掌合在前胸。 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将和四个老人手掌相触之时,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缓缓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来…… 十一个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黄衣少年说得不错,师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触之下,势将揭穿了这场隐秘…… 一阵阴云,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时一片漆黑。 黑暗里一片沉寂,幽静得可互闻呼吸之声。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声:“师父!”放声大哭起来。 似是黑暗增加了几人的勇气,十几人不约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师父手上摸去。 一触之下,哭声群起。因那姓周的黄衣少年没有说错,四个老人都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然坚硬冰冷。 萧萧秋风,吹飘来浓烈的桂花香味,一缕细细柔韵夹杂在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那音韵虽是微弱得若有若无,但却人人听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听,这是什么声音?” 另一人高声应道:“不错,昨宵之中,我已经听到这声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听到说话声音,却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实此时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压上千斤重铅,哪里还有人去留心什么人说话。 但闻另一人接道:“这声音好像萧声……” 大殿上哭声顿住,这时有人反驳道:“这哪里会像萧声?在下吹了十几年萧,自信对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响起一个粗豪高昂的声音,道:“这声音虽然娇柔悦耳,但听来却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话,顿使大殿上所有之人,忆起昨宵之事。闻得这怪异柔媚的声音之后,即受到强烈感应,不久即沉沉入梦,连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时离去,亦不知道。 蓦然间,声韵大变,一缕柔柔细韵,忽地高拔激昂,充满杀伐之声。万马千军,横戈冲来,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围之中。 幸得激昂的杀伐之声很快消逝,几人初受感应,已然隐失不闻。 不知何人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殿外冲去。 此时浓云轻飘,一片黄昏的月光照了下来,隐隐可见奔出殿外之人,身着银白劲装。 只听另一人大声叫道:“王师弟,你要到哪里,还不回来……” 奔行之人,去势快速,对师兄喝叱之言充耳不闻,转瞬间,消失殿外。 只听另一人怒声说道:“师父尸骨未寒,他已不听师兄约束,我去追他回来。” 他虽是和师弟谈话,但却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关心之事,是以全场中人,都在屏息凝神,听他说些什么。 在这等情景之下,这些人本可相互商议,共筹对策,但因那四个老人进入这大殿之时,没有交谈一言,致使门下弟子彼此之间,如隔重山,谁也不好对谁攀谈,好像先对人说一句话,就有辱了师门威名一般。 蓦地里,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离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现在大殿之上。 此人来得无声无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时进入殿中。 火光照着他垂胸白髯和庄肃的脸色,十一个劲装少年不约而同地一齐站了起来,团团把老人围在中间。 青衫老人双目中闪动着威棱逼人的神光,环视了围在四周的劲装少年一眼后,严肃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言词之间,俨然以长辈自居。 两个身着银白劲装的少年,同时怒道:“你是什么人,倚老卖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耸双眉,似要发作,但略一沉忖之后,又隐忍了下去,说道:“老夫如不告诉你们,量你们也不知道老夫是谁。”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你们可听到师长讲过一个名叫叶一萍的人么?”声音低沉,微带伤感。 十一个劲装少年都听得微微一怔,同声答道:“你就是大师伯么?”一齐拜伏在地上。 叶一萍双目中闪动着濡濡泪光,仰脸一叹,道:“四位贤弟竟然还未忘怀于我……”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伤感,老泪纷纷滚下双颊。 身着银白劲装的两个少年,同声说道:“家师常提起师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见,可惜师伯晚来一步,家师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叶一萍黯然一叹,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贤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个劲装少年愕然相顾,奇道:“什么,难道师父……” 叶一萍点点头,说道:“他们都没有死。不过眼下还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强敌狡诈无比,如若知得你们四个师父未死,必然会去而复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你我无法胜他。为今之计,只有……” 忽闻衣袂飘风之声,大殿之外,突然跃入一个身着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宝剑、猿臂蜂腰、剑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挟持着一个全身银白劲装之人,躬身对那青衫白髯老人说道:“弟子已点了他的穴道,生擒回来。” 叶一萍目光一扫那银装少年,说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门。不管什么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杀勿论。” 那黑衣少年应了一声,拔出背上宝剑,守在殿口。叶一萍目光环扫了围在四周的十一个劲装少年,道:“你们之中,哪个是带艺投师之人,请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连问了数声,但却无人答话。 叶一萍缓缓由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笑道:“老夫早对此事用过一番心血。调查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已记入这本册子上,是以别想有逃走之心。”当下打开册子,仔细地翻阅起来。 忽闻一个身着浅紫衣服的少年说道:“别听此人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师父,却又故作出这等模样。师父之死,都是我们亲眼所见,试问人死之后,哪里还能复生?” 此人一言,登时引起全场中怀疑之心,其余十个劲装少年,立时齐声附和,大殿内引起一阵骚动。 叶一萍瞧也不瞧几人一眼,高声吩咐守在大殿门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个鼓动群情的人给我拿下。” 黑衣少年应了一声,侧身向人群之中冲去,举手一掌,向那最先发话、身着浅紫的少年拍去。 他这一出手,登时引起十个劲装少年的全体公愤。但闻几声冷哼怒叱,十几人拳掌齐出,纷纷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右手易打为拿,捷逾电闪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侧,猛向外面冲去。 他向外猛冲之势虽强,逼得拦路之人纷纷让开,但却无法避开那击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闻几声呼呼响声过后,凡是拳掌击在那黑衣劲装少年身上之人,同时向后疾退,捧着右手,望着那黑衣少年发呆。 原来拳掌击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击中坚铁一般,震得几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却似浑然不觉一般。 叶一萍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声虽然不大,但却有如疾风贯耳一般,只听得全场中人个个心头一凛,全都静立原地不动。 叶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声说道:“琦儿,先把他穴道点住。” 那黑衣少年应声出手,点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叶一萍轻拂一下颏下白髯,缓缓地说道:“这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们之间即将有四个人溅血这大殿之上,……”他转脸望了并卧在地上、身着银灰和淡紫服色两个少年一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两人,快些给我站出来。我决不折磨你们,如想含含糊糊地混过老夫两目,可别怪我手段阴辣了。” 十个劲装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个个脸色茫然,似是都不太了解那老人之言。 忽见一人,大步走了出来,拔出背上长剑,指着那老人,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故作这等诡异神态,是何用心?”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身着一身银白色劲装,横剑怒视着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叶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横剑少年一眼,说道:“难道你怀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着银白劲装少年正待回答,忽听神像之后传出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叶一萍,连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难活一十二个时辰了。” 叶一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身着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缓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时隐藏在那神像之后,此刻突然现身出来。 叶一萍脸色一变道:“翁天义……你讲话算是不算?” 白衣瘦长老者,轻轻一顿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义几时讲过话不算了?” 叶一萍道:“那你又为什么暗算于我?”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我只答应帮你使他们四人不死,但却没有答应过你不死啊。” 叶一萍转头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说道:“我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么?” 翁天义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笑道:“在场之人,个个都有。” 叶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几时发作?” 翁天义抬头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时光景。” 叶一萍道:“这么说来,老夫还可活上五个时辰了?” 翁天义道:“如你肯改变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叶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声,仗剑直冲过来。 翁天义竹杖一顿,低声喝道:“住手,你那点微末之技,岂是老夫敌手?” 叶一萍一横身,拦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儿不可造次,快些给我退下!” 翁天义目光炯炯横扫了全场中人一眼,冷冷说道:“眼下在场之人,都已为老夫毒针所伤。十二个时辰以内,个个毒发身死,举世之间,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救得你们性命。唯一生存的机会,是服用老夫自制的解毒丹药,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误了十二个时辰以上,毒性立刻发作。” 十个劲装少年被此等错综复杂的奇怪之事,闹得头昏脑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适从。 最左站的一个身着鹅黄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先请把晚辈等师父救活之后,再谈其他之事。” 翁天义摇摇头,冷笑一声道:“他们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药物,三天之后,不用人救,自己也会清醒。” 他微微一顿之后,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是准备死在这大殿之中呢,还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连问了数声,始终无人应答。原来场中之人除了叶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谁,是以他说中针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义似已察觉几人脸上不信之情,冷笑一声,道:“在下生平从来不打诳语,几位如若不信,请卷左臂衣袖瞧瞧,当知老夫之言非虚了。” 十个劲装少年依言卷起袖管,果见紧依肘间关节之处,有一块黄豆大小一片黑点,登时觉着心头一震,竟然不知何时中了对方毒针而且毫无疼痛之感。 翁天义轻轻一顿手中竹杖,道:“你们在这荒凉大殿之上,过了两日一夜的时间,也许在你们这段生命之中,觉着这几日经历十分怪异。其实天下黑白两道中的高手,在这两日夜中,展开了一场武林中罕难遇上的激烈斗智、斗力之战,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创而退……”话至此处,叶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经燃完,火光一闪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发声问道:“老前辈此话含意,晚辈们极是难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诉我们?” 大殿上重归沉寂,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粗豪声音问道:“天下黑白两道中高手相搏于这等荒凉古刹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师聚会这古刹之事,有何关连……” 突闻一阵哈哈大笑之声,打断了那粗豪声音的未完之言,接道:“叶一萍,你这一妄运真气,当使毒性提前发作两个时辰。还不快给我静坐调息,再要争强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发作。” 忽然火光一闪,翁天义高举着手中火摺子,缓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点燃起一支火烛。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见那青衫白髯老人,满脸痛苦之色,盘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义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叶一萍身未中毒受伤,决不会输在翁天义的手下!” 翁天义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谁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这件事难道还用你说么?” 叶一萍不再接言,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原来两人在火光熄去之时,借那夜暗之色掩护,暗中较手,以上乘内功,拚了三招。叶一萍因内伤未愈,且身中剧毒,难以支撑时间,败在翁天义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师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顾身中毒针,仗剑一跃,疾扑面上,举手一招“穿云摘月”,疾刺过去。 翁天义举起手中竹杖,架开长剑,冷然说道:“你师父一时之间,还死不了。快些停下手来,再要对老夫无礼,可别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叶一萍忽然睁开眼睛,喝道:“琦儿,你是打不过的,快些住手。” 那黑衣少年长叹一声,收了宝剑,退到一侧。 翁天义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眼,说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现下你们是否愿意让老夫相救,我决不勉强……”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不过,我必须先把话说明白:我那毒针,除了经过毒物淬炼、毒性特别强烈之外,体积也异常细小。中人之后,如不在六个时辰以内取出,毒针即将侵入血道之中,随着血液流行,刺在心脏之上。虽然你们毒性要明晚才能发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却是不能等过明晨寅时。” 他说完之后,策杖举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叶一萍突然叫道:“翁天义,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翁天义微微一笑,走了回来,说道:“眼下决不是逞强斗气之时,叶兄还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们将毒发身死,就是你这四位义弟,在无人保护之下,也难活得下去。” 叶一萍道:“他们四人虽和我有着结盟之义,但我们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难以作得主张。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们十二个门下弟子毒针取出,救醒我四位义弟,和他们当面说明,不管事情他们是否答应,但老夫可担保,决不伤害于你。” 翁天义略一沉忖,目光环扫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应于你,只怕还有人认为老夫危言耸听,故相恫吓。” 叶一萍抬头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说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该即刻动手了。” 翁天义微一点头,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烛光之下,道:“哪个愿先让老夫为他取出毒针?” 那黑衣劲装少年,大步走了过去,说道:“我先试试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翁天义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脱下。” 那黑衣少年犹豫了一阵,问道:“我何处中了你的毒针?” 翁天义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举手把衣袖撕开,道:“我把衣袖这样撕开,能否疗治?” 翁天义不再答言,探手由怀中摸出一块马蹄形的磁铁,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紧紧抓住他左臂,用磁铁在伤处,不停地游动,一面潜运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后,只见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变成了一片艳红之色。 十个劲装少年,齐齐围了上来观看。 二 生生死死 忽听翁天义轻轻地咳了一声,手中磁铁,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针虽已取出,但针上剧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独门解药,明夜此时之前,仍然毒性发作而死。” 众人抬头看去,果见那墨色磁铁之上,动着一枚细如发丝、长约一分左右、通体蓝色晶晶的毒针。几人目力都异常人,烛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这情景使围在四周观看的人,都为之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一齐卷起了袖管,瞧着自己臂上的伤势。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后,翁天义开始为第二个人疗治伤势。 此人倒非满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针。 不足一顿饭时光,十几人臂上毒针尽为吸出。前天义缓缓把手中磁铁放人怀中,冷冷扫视了几人一眼,说道:“你们身上毒针虽已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体内,无人再能活过一十二个时辰。” 全殿中人,都是亲自看到他吸取毒针之事;对他之言,心中再无怀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声。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们救醒过来,咱们再详细谈谈。”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浑返清,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在救他们清醒之前,须先要让他们服用下烈性的毒药,三十年前中原五义的大名,已然震荡着江湖,三十年后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随岁月日渐精深。兄弟自知难抵几位联手之力,如果他们服下毒药,兄弟就不再顾虑此等之事了。” 叶一萍抬头望了十几个劲装少年一眼,默默不语。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义弟见面,对几位义弟近年生活情形,全无所知,一时之间不便擅作决定,把目光投注在义弟门下睑上,想从他们神色之中,窥得一点意向。 哪知十个劲装少年,个个满脸庄肃之色,似是对此事既无反对之意,也无赞同之心。 叶一萍暗自忖道:“翁天义以善用各种毒药驰名江湖,博得千臂毒里之称,江湖之上提起此人,无不退避,让他三分。四位义弟既已服用过他的药物,生死之事,早已操于其人手中,倒不如答应于他,先让他把四位义弟救活再说。”当下说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须先把解药交付于我。”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践,答应之事决不反悔。叶兄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觑兄弟了?” 叶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义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药物,如果我不信托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岂肯答应让我四位义弟服用你的药物?” 翁天义道:“你四位义弟服用兄弟药物,叶兄早已亲口答应,难道还要见怪于我不成?” 叶一萍道:“可是翁兄对兄弟下毒之举,事先并未说明。” 翁天义道:“兄弟既以施毒称名江湖,叶兄早已该知。依据武林规矩而论,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说明要对他下毒,此事难道也要怪在兄弟头上么?” 叶一萍道:“好说,好说。兄弟决非故意责难,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来说,这等做法纯仗施毒胜人。今翁兄对此竟大言不惭,自认翁兄在武林的声誉,全凭毒物博得,此对翁兄个人而言……” 翁天义听得面色一变,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说,兄弟这‘千臂毒叟’的绰号就该取销了?哼!江湖之上,谁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叶一萍道:“不错,翁兄以施毒名满江湖,数十年来,一直独步武林,博得这千臂毒叟之号。武林同道,听得翁兄之名,无不远而避之……”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担心我中原五义……” 翁天义竹杖一挥,发出“呼”的一声大响,怒道:“叶兄讥笑我的武功不行么?那咱们就不妨走上几招试试,看你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义,武功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之处!” 叶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胜败,实是江湖间难见之事。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翁兄应先把我四位义弟救醒过来,然后咱们各以武功,挤上一场……” 翁天义冷冷怪笑,突地双眼猛睁,竹杖“拍”的一声,击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岂非梦想?兄弟今日对你们中原五义已经破例。若是叶兄弟处处讲究规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叶一萍面色一变,暗自思量:“如果这老毒物一去,不独四个义弟永远难以清醒,只怕连四位义弟门下十数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一时面上现出一阵犹豫之后,突然朗声一笑:“兄弟岂敢对翁兄无礼,只是武林道上最讲‘信义’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则兄弟与四个义弟之命业已全操手中。如讲光明磊落的武林道义,这施毒之事,最好别提……” 翁天义接道:“如此说来,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义了。叶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时机不对,恕在下没有兴致奉陪。” 叶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时间,给四位盟弟门下弟子多一点思虑时间,看几人仍然沉默无言,当即作主说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见做吧!但有一点,兄弟得事先说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后,必须使他们神智复常,使我们兄弟之间,有一番谈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这乃当然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吩咐?” 叶一萍道:“如若我们兄弟答应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药交于兄弟?” 翁天义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个条件,如果叶兄出于诚心,必须先把口诀告诉兄弟,使兄弟能有时间分辨那口诀真伪,再把解毒药物交给叶兄。” 叶一萍叹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翁天义放下手中竹杖,缓缓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一瓶翠绿,一瓶雪白,举起翠绿色的瓶子说道:“这绿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种毒药中最毒的百步断肠散,常人服用之后百步之内,七窍流血而死。但叶见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内功,情形又当别论。只要能运气闭住穴道,不使剧毒浸入内腑,决不会有何妨害。这白瓶之中,是专解这百步断肠散的化毒神丹,叶兄授过兄弟口诀之后,兄弟立即以解药相赠。” 叶一萍道:“我四位义弟神智未复之前,服用这剧毒之药,不知运气闭穴,岂不要受你毒药之害?”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这个么,叶兄尽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准备。我已把这毒散之外,特制了一层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后,只要能听从兄弟之言,不要妄动无名之火,在半个时辰之内,外裹糖衣,犹未化尽,毒性不致发作;但如妄自运气,促使毒性提前发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叶一萍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翁兄早已有心对付我们兄弟了?” 翁天义笑道:“叶兄请三思自决,兄弟决不勉强!” 叶一萍道:“兄弟认栽就是。” 前天义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开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举,启开那人牙关,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人口中,右手连连推拿他全身一十二处大穴。 他手法熟练迅快,如法炮制,片刻之间,把分坐四角的四个老人,各自放人口中一粒丹药,拍了一十二处穴道,然后走到叶一萍身前,和他对面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他在连连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后,真气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隐隐现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复了一片沉寂。虽然坐了十九个人,但却闻不到一点声息。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躯颤了一下,张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数十道眼光,一齐投注在四个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挣动吁气之后,又恢复了静坐之态。 翁天义站起身子说道:“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兄弟给他们服用下的迷魂之药,即将失去了效用。”说话之间,又探手摸出那绿色玉瓶,倒出四粒绿色药丸,分别投入了四人口中。又踱回到叶一萍身前,笑道:“叶兄也请服用一粒如何?” 叶一萍淡然一笑,说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见之毒,难道还要再服一次毒药么?” 翁天义笑道:“叶见所中之毒,要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发作,和这百步断肠散毒性比较起来,相差那就太远。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后,叶兄拚着毒伤发作,硬抢兄弟手中解药,那时双拳难敌四手,解药被抢事小,叶兄推翻相许转授兄弟的武功诺言事大!” 叶一萍伸手接过翁天义手中药丸投人口中,笑道:“这样前兄该放心了吧!”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叶兄如把百步断肠散的药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内,那外裹糖衣,溶化极快,对叶见来说有害无益。兄弟先把话说明,叶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谢翁兄指教。”暗用舌头一舔藏在口中的药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虚。翁天义双目炯炯,投注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其势绝难把药丸吐出口来。正感为难之际,突闻那人群之中“拍”的一声脆响,接着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骂道:“你怎么出手打人?” 只听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难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时,也不睁眼瞧瞧,一脚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义不自觉地转脸一瞧,叶一萍就在他转脸一顾之间,用迅速无比的动作,把含在口中的药丸,吐了出来,藏入怀中。定神瞧去,只见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钵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场纠纷,以分散翁天义的心神,心中暗暗赞道:“此子不但聪颖绝伦,而且机智过人。逃出这次劫难之后,我定要把身怀几种绝学密技,倾囊相授于他……” 忽听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后,陡然醒了过来,神智尚未全复,睁开眼看到眼前坐满了各种服色之人,不觉一怔。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还识得小兄么?昔年一点误会,造成了咱们五兄弟间三十年视若路人,小兄为此一直惶惶难安,也曾到处追查你们下落,一则因你们行踪隐秘,一时间不易找到,二则你们各奔一方,辛勤经营,都成了当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闻一声长叹,另一个壁角之处身着银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梦,想来痛心疾首。我们四人自和大哥划地绝交之后,三十年来无不以大哥行踪为念。当时虽因一点误解,使咱们情重骨肉的兄弟决绝分袂,但在一年之后,我们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约而同,赶到了我们兄弟昔年结义之处,相对约言,不见到大哥之面,我们四人之间,也不相互往来。哪知大哥行踪杳如黄鹤,这一番误会,造成了咱们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华,匆匆岁月,记得和大哥分袂之时,还是少壮之年;如今少年头白,两鬓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届花甲了。” 只听另外两处壁角上身穿鹅黄、浅蓝两个老者接道:“大哥别来无恙!”齐齐抱拳对叶一萍施了一礼。 叶一萍合掌前胸,低声说道:“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日夜不安,深觉愧对几位义弟。细想当时那老人传授咱们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种神秘安排,用心不无可疑。只怪我一时大意,受他欺骗,立下重誓,不能把学得武功泄露出口,故害得咱们五兄弟彼此猜疑,终于闹得反目不快,划地绝交。” 翁天义突然冷笑一声,接道:“时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将化尽了!” 叶一萍脸色微微一变,但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对翁兄说过,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后,要留我们兄弟一番说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叶见最好先把咱们相约之事,对你四位义弟说明,把那武功口诀先告诉兄弟,兄弟立时以解药相赠,几位服了解毒药物之后,谈起来也可无后顾之忧。” 分坐四角、四个服色不同的老者,齐齐转目向翁天义瞧去。那最先醒来、身着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义……” 翁天义接道:“好说,好说!兄弟今天有幸能参与名震天下的中原五义之会,心中高兴得很……”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冷冷地接道:“不过,兄弟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让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断肠散的剧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当今武林,还没有第二种药物能够解得!” 只听另一个壁角处身着白长衫老人怒道:“别说百步断肠散了,就是十步断肠,又何可惧,中原五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说完话,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处壁角上盘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纷纷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义,大有立时出手之意。 翁天义只怕四人真的一齐出手,心中暗自惊骇,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目注叶一萍,低声说道:“如若他们擅自出手,围攻于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诺之言,拂袖而去。” 叶一萍目光转动,投注了四位义弟一眼,道:“四位贤弟请盘坐下去,运气调息,如若有什么异样感觉,就赶快运气闭住穴道。” 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齐齐把目光投注到翁天义身上,道:“翁兄请小心一点,如若毒性发作得能为我们事先觉到,翁兄也别想活着出这古刹大殿。”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举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说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飞笔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叶一萍的身上,瞧着他神情。 翁天义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横扫大殿一周。 叶一萍是何等人物,一听翁天义轻咳声,立时明了他是何用心,当下接道:“翁兄请附耳上来。” 霸天义回头望了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叶一萍身侧坐下,附耳上去。 叶一萍极快讲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诀,只听得翁天义不住点头。 要知翁天义武功不弱,听叶一萍讲述口诀,立时觉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响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无怪庄主要用尽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义,想学得这降魔掌法。” 叶一萍传完三掌口诀之后,说道:“这套降魔掌法,我们兄弟每人都分学了几招,兄弟只知这前面三招。叶兄如果觉得兄弟相授口诀,不似随口捏造,那就请把解药授于兄弟,先让四位义弟服用下解药之后,兄弟才好请他们解说下面口诀。” 翁天义暗道:“不错!庄主也说过他们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无名老人所授。因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义之处多作停留,随把中原五义请到身边,自己先演了两招降魔掌法,给中原五义一瞧,问他们愿不愿学。” 那时中原五义之名,已经震荡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于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见那无名老人表演的两掌,乃从未睹见之学,心中哪还有不愿学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们答应要学,自己遂躲到一个静室之中,要五人个分别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别传授五人。 这是因这套掌法过于精奇,任何一个人,没法在短期内,把这十三种招式完全学会,他因身有要事,又无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别学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后,笑道:“叶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叶兄之言!”当下把那白玉瓶连同药物,一齐送了过来。 叶一萍倒是没有想到,翁天义竟然这般慷慨,伸手接过药物。 他亲眼看到贫天义把瓶中药物倒出来,给四位盟弟服下,使他们由昏迷中清醒过来,是以对这药物,毫无怀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四粒,分别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说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极有身份之人,这解毒药物,自是不会有什么可疑之处,四位贤弟快请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个老者望着叶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药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叶一萍盖上瓶塞,问道:“翁兄这化毒丹,当真能解他们服下之毒么?”他虽亲眼看到翁天义施用此药,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来,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翁天义道:“叶兄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叶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实因此事关系太大,兄弟难以放心。” 抬头望去,只见四位盟弟脸色,渐都好转,泛现血色,不觉心中一宽。 翁天义冷冷地说道:“叶兄要兄弟办的事,已然办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该全部传授给兄弟了?” 叶一萍道:“现下他们药力尚未完全行开,只怕还难以相授武功,中原五义,一向言无不践,兄弟既然答应了翁兄,决不会中途毁诺!” 忽见那银白服色老者,怒睁了双目,问道:“大哥,千臂毒叟给我们服的什么药物,好像有点不对。” 叶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亲目所睹他用此药,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来,也许良药苦口,此药在解毒之时,使人有些难过之感。” 那银白服色老人,似是对叶一萍有着无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闭目不再说话。 那身着浅蓝、淡紫、鹅黄服色的老人,相继睁眼瞧了叶一萍一眼,各自又闭目调息。 前天义似已感到不耐,大声说道:“叶一萍,你说话算是不算?”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忽然睁眼,怒道:“翁天义,你随口胡说八道,可是想讨苦头么!哼!叶一萍也是你叫的么,中原五义生平未对人说过一句诳言,岂肯失信于你!” 翁天义冷冷说道:“我和令兄相约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传授于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约交付他化毒神丹,但叶兄却借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这算不算欺骗在下呢?”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头对叶一萍道:“大哥,此话可是当真么?” 叶一萍长长一叹,道:“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应以降魔十三掌法,换他化毒神丹解药……” 那银白眼色老者“啊”了一声,道:“大哥既然答应了他,咱们自不能失信。” 叶一萍道:“小兄数十年来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件隐秘之事,没有对你们说过……”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过去之事,不说也罢!”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几位义弟谅解,小兄感激不尽。不过此事如不说出,小兄终是难安;倒不如一吐为快,纵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较闷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三十年前那无名老人毛遂自荐地找上了咱们中原五义之门,自说自话,要把一种旷绝武林的绝技传授咱们,当时我心中虽然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因好奇之心过胜,就贸然答应下来。心想咱们中原五义之名,非同江湖间无名小卒可比,量他决不敢欺骗咱们,何况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个别相授之法。据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为精革之学,一个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数年之中完全学习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们中原五义,分别传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别传授我们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进。我一时被他好言说动,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应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传了我一招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对人谈起他传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过于奇奥。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没有多考虑,就下重誓,播种了咱们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个个听得双目圆睁,齐齐地说了一声:“那无名老人传授我们武功之时,经过之情,和大哥所说一样,不过……” 不知何故三人同时住口不言。 叶一萍微微一叹,道:“不知那老人传给四位贤弟是什么武功,但传给小兄的却只有……” 忽闻那身着鹅黄衣服的老者大叫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叶一萍一皱眉头,说道:“翁兄,这解药没有错么?” 翁天义摇摇头道:“兄弟这化毒神丹,乃解毒圣品……” 一语未完,忽闻连声大叫,那身着浅蓝、淡紫、银白服色老者,各自喷出一口鲜血。 翁天义瞧得脸色一变,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双手捧胸,惨然一笑,道:“大哥,我们都被千臂毒里翁天义骗啦……” 叶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声,急跃而起,和身直向翁天义猛扑过去。 就在叶一萍缩身猛扑前天义的同时,十二个劲装少年也一齐站起了身子,准备出手拦截千臂毒叟。 前天义竹杖疾举,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过去,逼退四个劲装少年,冲出一条路来,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见所有之人,一齐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闻“噗噗”“嗵嗵”一阵连响,十二个身着劲装少年,几乎同时一齐摔倒在地上。 他乃聪明绝伦之人,心中忽然一动,不再提聚真气,仰身倒卧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个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齐站了起来,个个两手捧腹,双目圆睁,向外狂奔。但不过走了四五步,先后摔倒地上,一个个口中血喷如泉。 叶一萍一扑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却为眼前触目惊心的变化所震吓,不觉一怔。 眼看四位义弟和十二个门下弟子,以及爱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过。饶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泪纷披,六神无主,自言自语地叫道:“四位盟弟暂请安息,小兄要在毒发之前,拚尽余力追杀千臂毒叟翁天义,奠祭四位贤弟阴灵之前,然后横剑自绝,聊谢愧疚之罪。”说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阵惊心动魄的大闹过去,大殿上又恢复一片静寂。 夜风吹来,摇动了大殿上的烛光,烛影摇红,照着横卧地上的一十七具尸体。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忖道:“十二个劲装少年,和我同时身受毒针之伤,为什么我的毒性没有发作,他们却一齐毒发?大概因他们动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气,使毒性加快了发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间,忽见数尺外一个身着银白色服色劲装的少年手脚微微伸动了一下,不禁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没有死么?”当下静卧不动,以观究竟。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手脚伸动的银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来,双手轻击三掌。 掌声甫落,三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一齐坐了起来。 上官琦暗暗叹道:“果然四位师叔门下,都有卧底之人……” 只听那银白服色少年,低声吟道:“春来万里客。” 浅蓝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乱定几年归。” 那鹅黄色的少年接吟道:“肠断江城雁。” 身著浅紫服色的少年也脱口吟道:“高高向北飞。” 那银白服色劲装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三位师兄可都是来自万柳塘中杏花堡么?” 那三个身着淡紫、鹅黄、浅蓝坐起来的劲装少年,齐站起来答道:“不错,师兄可是姓陈么?” 那银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横扫了大殿横卧尸体一眼,笑道:“小兄陈一志,三位师弟可学到那‘降魔十三掌’么?”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费尽心机,耗时三年,只偷偷学到三招……”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飞笔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错。” 陈一志道:“第二招‘阴阳合一’?” 三个劲装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齐点头答道:“也不错。”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马行空’?” 三人齐声说道:“师兄武功高强,所说三招,一招不错,兄弟等难及万一。” 陈一志道:“除了这三招之外,三位师弟可见过第四招么?” 三人齐声答道:“我们暗窥了三年之久,并未见过师父练过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却是常见。” 陈一志哈哈一笑,道:“为了三招掌法,我们四人耗费四年多的时间。如非师父月前派人暗中传书相告,说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传于中原五义,连我一时间,也被中原五义所惑,还误认暗窥练武之事,被人发觉,无法窥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浅蓝、鹅黄服色的劲装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说道:“师父做事,一向玄机难测。我等四人虽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义门下,学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历时四年,彼此互不相识,别说中原五义了,就是我们四人,也不知哪个是同来偷学武功之人,临别时师父传示的暗语,应用在四年之后这古刹之中。放眼当今江湖,谁有这等缜密的算讣……” 陈一志大笑道:“师父才智,岂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遥遥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们的行动了若指掌,而且能够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证清三位师弟刚才之言,咱们四人暗窥所得,三招尽皆相同。师父之言一定不错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间的只有三招。” 三 经楼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问道:“师兄此言,可确真么?”他心中虽对陈一志之言,不尽相信,但却不敢出言反驳,转弯抹角地问了一句。 陈一志道:“适才那叶一萍传授翁老前辈口诀之时,第一招高声叫出,也是‘飞笔招魂’,你我都是亲耳听得,那自然是不会错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声,道:“不错,此言我也听得十分清楚。” 陈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叶一萍却亲口说出那无名老人在传授几人武功之时,是把中原五义,分别召人一间密室之中,个别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如今五人所学第一招掌法,尽皆相同。如非那无名老人故意欺骗中原五义,害他们兄弟反目,就是他也未把‘降魔十三掌’研究通达。他如真的是顾及中原五义一人之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把‘降魔十三掌’的精奇变化穷通,想借中原五义五个人的才智,分授十三掌法,每人所学应该不同才对。但五人学得的却是完全一样,因此小兄敢于断言,中原五义,每人所学全都是一样的三招。” 那身穿鹅黄服色少年,突然插嘴问道:“不知师父何以会要我不学别的武功,单单要学这‘降魔十三掌’呢?” 陈一志沉吟一阵,说道:“这个我未听师父谈过,但料想十分重大,也许那‘降魔十三掌’,对师父身具武功,有所克制之处。” 上官琦在地上,把三人问答之言,听得十分清楚,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口中所称的师父,不知是什么人?” 只听那身着浅蓝服色少年说道:“不知师父送下手谕之中,还要咱们做些什么?” 陈一志道:“师父手书之上,要咱们在中原五义死去之后,立刻回去。” 那淡紫服色少年道:“这大殿之上,虽然荒凉,但如就这般的放着一十三具尸体,而且死的又是武林道上大名鼎鼎的中原五老,势必引起一番哄动不可。倒不如捡集上一些干草之类,堆积这大殿之上,一把火烧它个半点痕迹不留……” 陈一志摇头接道:“师父来示之中,也曾提起此事。他要咱目睹中原五老死后,想法把他们的尸体,移放有人之处,要使这件哄动江湖之事,早些传言江湖之上。师父这举动,自然含有作用,不过,他老人家才智超人,咱们难以在事前料知他目的何在罢了。” 鹅黄服色少年目光环视躺在大殿上横七竖八的身体,说道:“不知这般人,是否全都真的死去,咱们是否要仔细检查一下再走?” 陈一志道:“此言大有道理!”仔细向每一具尸体之上瞧去。 这些人中,除了上官琦外,其他之人,和四人各有着数年同门之谊,看几人脸色铁青,都似死了多时,四个服色不同的老者,也都全部气绝。 上官琦凝神内视,闭住了一口真气,封着各处穴道,闭上眼睛,使四肢僵凉。 只觉左右开弓,自己脸上一连中了两个耳光,又听到一人骂道:“这小子是叶一萍门下弟子!”“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打去。 另一个声音接道:“此人似已得叶一萍的衣钵真传……” 另一人接道:“他已死去,得到叶一萍的真传,又有何用?咱们快点走啦……”但闻衣袂飘风之声,几人似是先后跃出了大殿。 上官琦虽然连被人打了几个耳光,但仍然闭住真气,眼睛也不敢睁动一下。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对方发现自己未死,决不会放过自己。 直待他确定了几人完全离去之后,才微微启开双目望去。 大殿上一片沉寂,除了横陈的十几具尸体之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他缓缓坐起身子,长长吁一口气,仔细向着横陈的尸体望去,他想能发现一个和自己一般的装死之人。 在他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和他同门的师兄弟一般,中了剧毒;纵然现在不死,也难活过两个时辰。 一念系心,对生死之事,反而看得十分淡了,站起身子,走到尸体旁边,对每一具尸体,都很用心地观察了半晌。 他看完了所有横卧在大殿上的尸体,发觉每一个人都是真真实实地死去,唯一活着之人,只余下他一个。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目光呆滞地向四周转动一下。大殿中的景象,和数个时辰之前,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庄严而狰狞的神像,也仍然像数个时辰以前一样,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只有神像前的蜡炬,已将全化灰烬,火焰也比较先前微弱了。 但是在这数个时辰里,殿中人所发生的变故,那可是何等巨大呢。 他虽是宁折毋弯的性格,然而却是至性至情之人,此刻放眼四顾,觉烛焰如豆,昏黄的光线,映在满殿的尸身上,使得这本已凄清无比的神殿,又平添了几许哀伤。 一时之间,他只觉心中悲哀伤痛之情,有如泉涌,好像是堵塞着一块难以移动的大石一样。 一阵微风从殿外吹来,吹在他身上,他微微觉得有些寒意,转身望去,只见神殿前晓色迷蒙的东方,竟已现出鱼白之色。他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将要来临,往常,这充满活力的少年,总有着十分充沛的活力,来迎接清晨,但是此刻,他面对着熹微的晨光,却只有沉重的叹息。 于是晨光在他的叹息声中,逐渐光明起来。远处的山峰,开始有了青葱的颜色。他呆呆地望着,呆呆地发着愣。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终于从东方的云层中笔直地射了出来,射在神殿前青灰色的石阶上,使得这灰黯的石阶,都蒙上一层黄金般的颜色。 但是他的心却丝毫未因这清晨的阳光,而有丝毫改变。因为他面对着的,虽然是如此灿烂辉煌的生命,但是在他背后,却是无比森冷凄清的死亡。 他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想,该先将这些尸体埋葬起来吧!于是他转回身,目光方自接触到那些尸身,忽然间,一阵激昂的萧声,遥遥传来,紧随着大殿上飘起了浓郁的桂花香味。 那萧声十分奇异,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不大,但却音的清晰,听得人油然生出视死如归之感。 上官琦似是被那萧声激起了豪侠之气,正待奔出殿外,探查那萧声来处,萧声却适时地倏然而断。 强烈的桂子香味,也随着消失。 上官琦心中早已存下了身中剧毒之念,自思在一两个时辰内必死,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把这横陈在大殿上的尸体,运出埋葬后死去,这些人的埋骨之处,可能要成为一件千古疑案,倒不如把它留在大殿之上,易为他人发现。 念头一转,不再存埋葬尸体之心,缓步向大殿外面走去。 原来他心中又生奇想,如若自己能够死在道路之旁,不但易为过路之人发现,且可在仅存的一两时辰的生命之中,遇上游山之人,把这大殿上尸体横陈之事,告诉于他……让他走告江湖,甚至官府中人也好,只要这凶讯能够传扬出来,即算达到了目的…… 大殿外一片荒凉,萧萧秋风,满地落叶,只有几株杂生乱草中的秋菊,仍然盛放着鲜丽的花朵。 他已没有心清仔细地欣赏殿外的景色,而急于碰到个人,想把这大殿卜横陈着一群尸体之事告诉他,让他在江湖之上传扬开去。 他突然感觉出脚步十分沉重,似是在双足之上,被人系上了千斤的重铅。 出了大殿之后,放眼一片绵连的浅山。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含露的草地上,一片银光闪闪。他信步往前走去,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心中唯一思念之事,就是想早一些遇上个活人,让他将那大殿横陈尸体之事,当神话一般传扬开去。 他自知自己已无能力把此说出,亲口传扬在江湖上了。 这等深山之中,一大早怎会有人来?是以上官琦奔行了近两三里路,仍然未见到过一个人影。 他忽然觉出心中跳动加速了很多,暗自想道:“完了,我身中剧毒恐怕发作了!” 一念及此,突然觉着双腿也有些发软起来,似乎那剧烈之毒,已随着畅行经脉之中的血液,缓缓地攻人内腑。 这等心理上的感受,使支持他身躯的精神崩溃。他缓缓地在这崎岖的山径旁边坐了下来,闭上双目,心中忖道:“完了,完了,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人世间许多亲友、事物,都将和我永诀,此后永难再见……”只觉一股气血,由胸中直冲上来,不自觉地把身子向后躺去,倚在一块大岩石上,沉沉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突闻一阵悦耳萧声传来。他举手擦拭一下眼睛,凝神听去,只觉那萧音之中,充满欢乐、愉快,叫人听来,精神随着一振。 他被欢乐愉悦的萧声,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腿臂,大步向那传来萧声的方向寻去。 欢乐愉快的萧声,使他暂时忘去自己身受剧毒之事,循声寻去,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健步如飞,疾如离弦流矢一般,原来他不自觉中施展出了轻身功夫。 但闻萧声愈来愈嘹亮,似是已相距不远,音波荡漾,听来心神大感舒畅。 上官琦不自觉间又加快了脚步,一口气奔到了一处峭立的山壁之下。 这是一座百丈高低的山峰,壁间光滑如削,袅袅萧音,都从那山壁之间透了出来。 上官琦运足了目力,仔细地在山壁上,搜望了半晌,但见崖壁平滑,找不出一个可资透出音波的山洞,或是一条裂开的山缝,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崖壁光滑如镜,如何能传出萧音,但这萧声却又明明从山壁中透了出来。” 他虽是极为聪明之人,但遇上难以测度的情事,也是束手无策。 凝神听去,音韵细细,从那石壁间悠扬而出。 不知何时,萧声已变,高昂欢畅之声变成柔婉低沉的音韵。 但这柔柔细韵,并无半点悲伤气氛,有如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隅隅细语,诉不完相思情意…… 音乐的本身,原具有无比感人的力量。这萧声却吹奏得更是杰出,听去它没有一定的音符,但却幻化出千百种的声音,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穷尽变化之能。 上官琦被那萧声吸引了全部心神,不知不觉间受到感应,反而把寻找萧声之事忘去,依壁而立,默默静听。 蓦然间萧音高拔,直冲而起,上官倚不自觉地抬头向上望去。 感觉之中,那萧声似是顺着光滑的崖壁,急急而上,到达峰顶之后,倏然而住,余音袅袅,转入空中。 上官琦如梦初醒一般,抬头望望无际苍穹,轻轻在头顶之上,击了一掌,暗自骂道:“该死,你本是寻找萧声而来,怎的竟被那萧声所惑……” 他乃意志异常坚强之人,萧声虽止,但他寻找那萧声来处之心,仍然十分坚定,施展轻功,向那峭壁之上爬去,一面不停用手在山壁之上敲打。 他想那萧声发自石壁之上,吹萧之人必是也在石壁之内安居。哪知敲打了半天,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但觉手敲之处,一片坚石,找不出一点可疑的空壁回声。 大约有一盅热茶工夫,上官琦头上汗水如水浇一般,滚滚而下。 要知这石壁之上,光滑异常,全凭提聚在丹田的一口真气,施展壁虎功,把身体贴在石壁之上,揉升、游走,不但极耗真气,而且不易持久。上官琦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但在石壁上停留了一阵之后,亦觉着难再停留,累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只好落下石壁。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已中了剧毒,不知何故,现在竟然还未死去。 忽然那消失的萧音,重又响起,不过这次的曲调,却和上次不大相同,音韵慷慨激昂,有如壮士别家出征一般,悲壮之中,充满了豪侠之气。 上官琦听了一阵,不自觉又被萧音感染,不禁低声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缩身而起,仰天一声长啸。 仔细听去,萧声来处,似又转变,竟若从左侧透出。 他已为这忽隐忽现、难以测度的萧声,引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对那吹出这千变万化的萧声之人,更有了渴于一见之心,不自觉间,缓步向左侧走去。 待他走近山角之下一瞧,不禁呆在当场。原来这座耸立的山峰和适才自己寻找的山峰一般,有一面如同刀削的光滑石壁,婉转中满含悲壮的萧声,竟似从那石壁中悠扬而出…… 抬头看去,两座山峰并未接在一起,除非两山之间,有一条相通的地下甬道,沟通了两座山峰的空壁。而那吹萧之人,用极迅快身法,转入左面山峰的空壁之中吹起萧来。除此之外,决无他法,能使刚刚消失在右面峰顶的箫声,突然间转到了左面石壁之中……。 他相度两山相隔的距离和地理形势,又觉得这是一件极不可能之事。因为在两山相隔之间,有一道极深的山谷,只有天然的石洞可通,人工无论如何是无法打通这两山的距离。 这是一件叫人无法忖度的奇异之事,上官琦虽是聪明绝顶之人,也无法想得其中原因。 他茫然地听了一阵,又循声向那山壁之上爬去。 当他爬上山壁之时,那激昂悲壮的萧声,突然又消失不闻。 他已听出来那萧声,似在石壁之间流动,无可捉摸,但他仍然在那山壁敲打一阵。 直到他真气不继、难以在石壁间停留之时,才跃落实地,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这诡谲萧声,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之心,暂时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等那萧声重起。 哪知过了有半个时辰之久,不再闻那萧声传来。 他睁开眼望望无际的苍穹,心中暗暗忖道:“快啦!午时之前,我身受的剧毒,如那萧声不能在午时之前重起,今生今世,就永难再听得那萧声了。” 昨夜之事,一幕幕重在他脑际展现。忽然想到昨育在大殿之时,也曾听到过这奇异萧声,此处相距那古刹不下四五里路,如果那吹萧之人,真的藏在那石壁之中,萧声却难传入古刹…… 正在忖思之间,袅袅萧音重又响起。这次他心中早有了戒备,凝神静听,想分辨出来那萧声究竟来自何处。 哪知事情的变化,又大大地出了人意料之外。这次传来的萧声,竟似从甚为遥远之处飘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听得甚是清楚。 他本想去追查那萧声的下落,但经过了一阵时间的思虑之后,又改变了主意,盘膝坐下,闭目静听。 但闻这次传来的萧声,低沉幽婉,和刚才两个又不相同,不禁暗自叹道:“这吹萧之人,也不知能吹出几种音韵,似每次的萧声都不相同。” 忽然间,萧声高技,声音由低沉突转嘹亮,那吹萧之人也似由极远的地方突然之间又在左面山壁之中。 这怪异得难以使人忖度的萧声,激发了上官琦潜伏在性格中的倔强,寻找那萧声来源的意志,更为坚决。 这时,他不再追到那传出萧声石壁前去探测,一提真气,向一株巨大的松树之上爬去。 这棵树已不知有几百千年,足足有五六丈之高。 他爬上了树顶之上,凝神静听。哪知这一来,竟被他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他感觉那萧声,似是先由其他地方传来,撞在那山壁之上,然后发出回音。 不过,那传来的音波十分轻微,撞在山壁之上的回音,却又非常嘹亮。 他忽生奇想地忖道:“雏道有一个人,站在很远的地方,以精深无伦的内功,吹出一阵音波,待那音波撞在山壁上,才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奇想,连他也不相信,世界会有此等之人、此等之事。 可是,除了这个玄奇的想法之外,更无法解释那萧声何以会在石壁中透出的原因。 仰脸望去,只见太阳已近中天,不禁豪气一馁,暗道:“如果我还能活上两天,定要把这萧声来源查出不可;可是,天色已近午时,而我在午时之前,要毒发而死。” 要知千臂毒叟翁天义,以用毒驰名江湖,上官琦心中已自认身中剧毒,翁天义警告之言,时时在耳际响起:凡是身中他毒针之人,午时之前,必然毒发而死。 精神上的感受,使他对生命已失去信心。一个即将诀别世间一切的人,要他在仅有的片刻生命之中,大耗精力,去寻找那奇异萧声的源出之处,实是大不可能之事。 上官琦此刻的心情,正陷入两个极端冲突之中。他先天性格中潜伏了无比的倔强,一向意志坚决,想到之事,立刻就做,不畏任何艰苦;但他估计自己的生命,无论如何无法完成这件工作。即使他此刻,已经确然知道,这萧声,是一个站在很远地方的人,以近于玄奇的深厚内功,吹出了一种音波……但他自己生命存在的时间,恐怕亦无法允许他追寻到那人的停身之处。 他缓缓地落下了松树,背倚树干,坐在浓荫下,想着十数年的经历之事,不禁黯然神伤。恩师八九年教养传武之苦,完全付之东流,竟然在自己将要艺成出师之际,身受暗算,中了剧毒…… 忽然又想到昨宵大殿上亲目所见的凄惨之事,四位师叔暴毙当场,门下弟子无一能够幸免,只有那四个卧底之人,却完成任务而去。恩师以身中剧毒之身,追赶翁天义,生死下落不明,自己也将毒发而死。 这一网打尽了中原五义和门下弟子,连一个报仇的人也都不留在世间,死得不明不白,连真正主谋此事的人是谁,也不清楚。 万千事端,纷至沓来;二十年诸般经过,一齐涌上心头。 这大概是任何事先知道自己死期的人,难以避免的心情。在愈接近生命短促的时间中,所想的事情愈多。 突然间,萧声一变,只听袅袅音韵之中,充满了慈爱,有如母亲呼唤一般。 上官琦不自觉中,缓缓站起身子,顺着萧声走去。要知他此时心情,最易为这至情至圣的声音感动。片刻之间,已完全为那萧声控制,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 脑际中一片茫然,暂时把即将毒发身死的事情忘去。 这次萧音似是有意引他,不再像适才那般不可捉摸,清音缕缕,从一定方向传来。 上官琦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片刻间重又回到那古刹所在。 他此时已被萧声控制,毫不犹豫地举步登上石级,直向古刹后面走去。 这是一座荒凉的古刹,残垣断壁,满目破损,荒草盈尺,蛛网尘封。 上官琦在萧声接引之下,奔到古刹后院一座残破古楼的旁边,萧声突然中断。 抬头望去,只见那古楼隐隐可见“藏经楼”三字。 这座古刹虽然荒凉残破,但规模却甚是宏伟,却没有一个主持的和尚,而且周围五里之内,没有人家居住。 萧声一落,上官价的神志突然清醒过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抬头望望天色,但见丽日当空,已是近午时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身受剧毒之事,看秋阳当中,想那毒性即将发作。 他为即将死亡的生命轻轻叹息一声,举手推开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 这座楼门,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上官琦举手推门,门虽然应手呀然而开,但积尘横飞,弥目难睁。上官琦疾向后退了数步,待了良久时光,那门上积尘,才完全落尽。 定神望去,只见数十个瓦坛,已不知好多年没有人打扫了。 上官琦缓缓步入厅中,目光扫惊全室一周,但大厅中除了那整整齐齐的瓦坛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之物。 他常和恩师在江湖上走动,已有甚多阅历,一瞧那瓦坛形状,已然辨出是存放尸骨之物。 除了这数十只整齐分列的瓦坛之外,左侧壁角处,突出了一座楼梯。 上官琦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他要尽可能争取时间,以充实生命中的见闻。纵然他明知这楼梯上布满了陷讲,也将毫不考虑地冲上楼去。 制作楼梯的木料,似是异常坚硬,居然毫无腐朽之处。 走上十五层楼梯,眼前的是一座广大的经堂,但见四面尽都是紧闭的木柜,这本质似都是上好之材,除布满积尘之外,竟无一处破损。 他缓步绕了经堂一周,除了藏经的木拒之外,再也找不出一点痕迹,那萧声不知从何发出。 他打开了一扇窗子,看看天色已近午时,心中暗暗想到:快啦;毒性就要发作了,这地方如此幽静,倒是一处极好的埋骨之所。 他选择了一处适中的地方,拂去积尘,仰脸倒卧在楼上,想道:“就这样安静地死去,让这万卷藏经相伴着我的尸体吧!”缓缓闭上了双目,他自忖必死,万念俱灰,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人夜,满室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他心中早存着自己死去之念,醒来虽见景物,只道自己已经死去,缓缓坐起身子,暗道:“我现在不知是人是鬼……” 忽觉凉风拂面,飘传来浓郁的桂花香味,他已嗅到过此种香味,此刻重又闻到,脑际忽然一清,伸出食指,在口中咬了一下。只觉一股疼痛,神智全复,暗道:“我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么!”站起身子,举步向窗口走去。探头一望,只见满天寒星,闪烁生光,阵阵夜风,掠面而过,浓郁的桂花香味,也更加强烈。 这时,他已确定了自己还活在世上,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千臂毒叟翁天义,以用毒名满天下,大殿所有之人,除了那四个派来卧底之人以外,都中了翁天义之毒死去,不知我何以竟然未死,还这般好好的活在世上?”大殿上诸般经过之情,又-一在他脑中展现。 忽闻一声长叹,由那屋顶之上,传了下来。 这声音来得甚是突然,在这等荒凉的古刹之中,纵是胆大之人,也不禁心生惊怖之感…… 他为这突来的长叹声,惊吓得颤栗了一下,只感背脊之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下意识伸手向背上抓去,一把抓空,才想起身带宝剑遗失在大殿之上。 那长叹之声,口音甚重,他镇定了一下心神之后,仍然能清晰地记得。他确定那声音决非幻觉的感应之后,忽然生出了一种好奇的冲动,暗道:“这经楼附近,如植有桂花之类,何以我在登上这经楼之时,未能嗅到?难道这桂花香味,是从甚远之处飘来不成?”他联想到,闻到这桂花香味之后,紧接着就听到那诡异的萧声,心中忽然一动,振臂穿窗而出,悬空一翻,落到屋面之上。 抬头望去,星光下,只见一个须眉俱白的怪头,出现在一张窗口之上。 原来这经楼之上有着一个两间房子大小的阁楼,因那经楼广大,这小阁楼筑建在这经楼屋顶之间,如若不到经楼屋面之上,很难瞧得出来。 那人似是凭窗而坐,下半身完全被板壁遮去,只露出一颗须发虬结的怪头。 此时此地,骤然间出现了这般形状的一颗怪头,就是上官琦胆子再大一点,也有些心惊肉跳,头皮发炸,失声一叫,本能地一闭双目。 待他心神略定,睁眼望去之时,那出现在窗口的怪头,已然不见。 他仔细打量阁楼一番,只见四面都开着长官,浓郁的桂花香味,都从那阁楼之上飘出。室中一片漆黑,无法窥得景物。 他缓步走到那阁楼前面,凝神向里望去。 他目光本有黑夜辨物之能,这一用心瞧着,果然看清了室中景物。 只见刚才那出现在窗口的怪头,端正地放在阁楼正中一般。 上官琦略一沉吟,心中已经明白,原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在没有灯光暗室之中,瞧去有如单单的一颗怪头,放在那里一般。上官琦瞧了一眼之后,心中暗暗忖道:“这人不但装束诡异,而且选择了这样一所阴森恐怖之处,作安居之地,自非是什么好人,还是别惹他好了。” 正待转身而去,忽听那室中怪人冷冰冰地喝道:“哼,你心中敢骂老夫么?” 上官琦听得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在骂你了?” 那怪人道:“我瞧你脸上神情,就知道你在骂我了。如是在老夫年轻之时,早就把你一掌劈死……”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现在我年纪大了,火气小了,你心中骂我几句,我也不放心上啦。”声音语调之中,充满着晚年的寂寞。 上官琦忖道:“我虽没有暗中骂他,但心中对他却有厌恶之感;在这等夜暗之中,他能瞧出我脸上神色表情,目光可算锐利惊人。” 只听那怪人继续说道:“这阁四面,都开有窗子,你如想进来瞧瞧,尽管请进吧!” 上官琦又向前走了两步,问道:“老前辈可就是那吹萧之人么?” 那怪人似是十分喜悦别人赞美,当下说道:“不错,不错,不知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暗暗暗吃了一惊,忖道:“如那萧声果真是他所吹,此人内功的精湛,实是生平仅见之人。” 那怪人见上官琦怔怔地没有回答,心中似是很不高兴,又提高嗓子问道:“你说我那萧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琦被他这一喝问,心里想道:“你这人的性子倒是很急呢。”当下答道:“老前辈的萧吹得实在太好了。” 那怪人仿佛不信他的话,又追问道:“你这话是真的么,还是存心欺骗于我?” 上官琦道:“我的话,句句都是由衷而发,怎的会相欺于老前辈呢?老前辈试想,如若我不是被老前辈那美妙动人的萧声所引,又怎能找到此处,又怎能有缘拜会老前辈呢?” 那怪人一听上官琦之言,竟高兴得微笑出声,点点怪头,道:“你这话倒也是实在之言,想来确不是讨好于我……” 四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阵,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词中,充满了无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辈愚鲁,知音愧不敢当;但老前辈的萧声,真是仙韵纶音,令人听了感奋无比,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那怪人听得呵呵一笑,道:“仙韵纶音,谈何容易;不过老夫在这箫上,确曾下过一番工夫倒是事实……”他忽然想起两人竟是隔着窗子在谈话,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来,道:“多年来,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来来来,快请进来,如是这等隔着窗子相谈,岂不是怠慢了客人了么!” 上官琦原本不想与这怪人交攀,可是一则因为对他的萧声,太过喜爱。二则看这怪人,有时竟是童心未泯,说话很是天真有趣。这时听他一邀,也就改变了主意,心道:“好吧,我就进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那怪人道:“对了,咱们此番相遇,也算前缘。既来了,又何必过门不入。”说着又呵呵笑了一笑,道:“还是进来坐坐吧。” 上官琦暗道:“你这怪人可真怪,听他所言,我心里的意思,仿佛都被他猜中了。”心里虽这么想,人已移动脚步,走近了窗口,人一纵身,便已越富而入,口里说道:“老前辈这房子倒真也奇怪,怎么不用门呢?” 那怪人这时却冷冷地道:“哼,我已与世隔绝,要门又有何用?” 两人对答声中,上官琦己脚落实地,站在那怪人身前。 那怪人抬头瞧了瞧上官倚,点点头,道:“嗯,难怪你胆敢深入涉险。”那怪人头向侧转动了一下,示意上官琦,道:“你且坐下,咱们谈谈。” 上官琦低头一看,木桌旁正好有一张椅子,矮身坐了下来。 那怪人待上官琦坐定之后,问道:“你当真是为了追寻萧声,才到这里来的么?” 上官琦道:“不错,老前辈的萧声,实在是太好听了,真正是动人已极,所以晚辈才循声寻来……” 那怪人方才还冷冷的,这时一提萧声,又听上官琦如此一说,他又开心起来,高兴地说:“既是如此,你想必能懂我的萧音了?” 上官琦道:“晚辈虽不能说懂,但是那萧音所奏出的哀乐之情,晚辈倒也能够领会一二……” 那怪人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要说人了,就是禽兽,也能知道声音美妙、好恶……。不过,听得之后,各个的体认与感觉不同罢了。” 上官琦心里暗道:“看你这么怪,说的话,可真也有道理。” 那怪人忽然兴冲冲地道:“深夜客来,难得又是知音,我再奏几段,让你听听可好?” 上官琦微微一笑,答道:“老前辈有雅兴,晚辈求之不得!” 那怪人听他竟然真的要听,心中似是感触甚多,身子向前一探,先从那方桌之上,取过一方布帕,脸色十分凝重地放在自己身前,翻手伸入怀中,恭恭敬敬取出一支萧来,双手捧住,放在面前布帕之上。 上官琦仔细瞧去,只见那怪人取出放在布帕上的洞萧,和一般洞萧大不相同。此箭长不过尺许左右,通体漆黑,也不知用什么东西做成,在萧的尾端之上,残去了一片缺口。 只看那老人闭上双目,双掌合胸,先自默默祈祷了一阵,然后,突然一睁双目,目注墨萧,虔诚无比地取在手中,右手横萧,左手忽然在地板之上一拍,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原姿不变地落到窗子前面。 上官琦心头暗自吃了一骇,忖道:“这是什么身法,臂不挥拂,脚不跃奔,但凭左手在地板轻轻一击,人竟能凌空跃飞过去,而臂腿不动,仍然保持着原姿不变。此等怪异身法,实是罕闻罕见之学。” 只见那怪人,两手捧起短萧,就唇吹了起来。 哪知过了半晌工夫,始终不闻半点萧音,不觉心中大生奇怪之感。凝目望去,但见那怪人目瞪神凝,吹得似是十分吃力。 正待开口相询,忽闻袅袅萧音,遥遥地飘传过来…… 初闻萧声之时,只觉音韵十分柔细,若断若续,渐渐声音转大,萧声嘹亮起来。 上官琦心中奇怪,不自觉地站起了身,缓步走到那老人身边,运足目力,仔细看去。 只见那老人就唇短萧的尾部,似是有着一股线雾般的白气波向前面而去。 上官琦瞧了半晌之后,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老人果然是以精深绝伦的内功,吹一种音波,待这音波遇到阻挡之时,激发出萧声出来……是以他看去吹得十分吃力。” 那怪人似是注意到了上官琦在瞧自己,忽地把就唇短萧一收,冷冷地问道:“你瞧我干什么?” 上官琦看他忽喜忽怒、忽冷忽热的神态,心中暗道:“这人果是个冷僻难测的怪物,还是早些想法子,离开这里的好。”当下答道:“晚辈看老前辈,吹萧神情似是十分吃力,不自觉间多瞧了两眼……” 但闻萧声袅袅,仍然不停地飘传过来。 这怪人虽已停下不吹,但那萧音却延长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停了下来。 只听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年轻的孩子,自然不解其中的奥妙了……。” 上官琦乃是生性倔强之人,听这怪人说他不解其中奥妙,心中大为不服,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晚辈虽然年轻,对音律之学却也略窥门径,对丝竹乐器,虽没有研习过,但听得也不在少数……” 那怪人听上官琦一番辩解,知他心中不服,冷冷笑道:“听你之言,似乎懂得不少。我问你,你看老夫吹的是和平常人一般么?” 上官琦道:“如若将老前辈与常人相比,确有不同之处。” 那怪人翻了翻一双大眼,脸上泛起了好奇的神色,忽又微笑道:“老夫与别人有何不同之处,你且说说看……”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丝竹吹弹,原是恰情悦性之用;吹弹之人,当时的心情虽有哀乐之分,但也一定有曲有调。尤其吹奏洞萧,更须气定神凝,徐徐吐气,其音才能柔婉。可是老前辈却与一般人大不相同,吹奏得既无曲无调,宫商音律,也不协和,而且,而且……”他忽然想到和自己相对面坐的乃是一个喜怒无常、冷热不定的怪人,如果说得太坦直,反为不妥,是以“而且”了两句,住口不言。 那怪人听得连连点头,神情上似是很为高兴。这时见上官琦住口不言,一转脸,急急问道:“而且什么,快说,快说……” 上官琦看他神情知道自己不说,必将激起这怪人的怒意。轻咳了一声,说道:“而且老前辈吹奏之时,贯神用劲,吹得十分吃力。以晚辈看,老前辈吹弄洞萧,就如同在施运一种内家功夫一般……” 那怪人不待上官倚话完,突然哈哈一阵大笑,道:“难得,难得,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对音律、武功两道,却懂得不少……”转脸瞧上官琦,又道:“数十年来,听见老夫萧音的人,自是很多,但能循声找到的,却只有你一人。想不到你竟精通此道。实对你说,老夫吹奏之法,自是与常人不同。他们吹萧只是抒情怡性,老夫吹萧除了抒情怡性之外,却还在修为一种高深的武学。老夫吹萧是运功化气,聚气成音,集音成力,这种力量能伤人于无形之中……”说时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上官琦道:“晚辈虽是愚鲁,但在萧音之中,已听出老前辈是一位武林高人了。” 那怪人被上官琦一阵恭维,心里更是高兴,朗朗大笑,道:“放眼当今武林,堪与老夫匹敌的,还数不出什么人物。只是老夫武功虽高,但未遇到一个可传之人,……”窗外陡然黑影一闪,那怪人疾伸右手,一吐一收,他这突然的动作,把上官琦吓了一惊。但那怪人却笑向上官琦道:“你且看看老夫这一手功夫。”张开五指,掌心里竟是一只很大的黑蝙蝠。 那黑蝙蝠停在掌心双翅不住地扑张,仿佛想飞,却又飞不出去。 那怪人眼睛望着蝙蝠在掌心飞动,脸上现出了欢愉之色,似觉玩得十分有趣,人却向上官琦道:“老夫倒很喜欢你这份胆识与聪慧,打明天起,我要将我的绝学传授与你。” 此人虽已是须发苍然,但嬉玩之心,却是甚重,做事说话,常带几分稚气。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武功,确有过人之处,挥手攫鸟,实非常人可以办到。但武林之中,最重师道一伦,我岂能见异思迁,认他作师……”当下高声说道:“老前辈授我武功虽可,但我却不能认你作师。” 那怪人沉吟一阵,笑道:“当今之世,不知有好多人想投在老夫门下,均被老夫婉拒。你不认我作师,却又想学我的武功,那成什么体统?” 上官琦道:“传我武功之言,是老前辈亲口说出,在下并未心存此意。老前辈既不愿相授,那也罢了……”霍然转过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忽觉一股强猛的暗劲,袭上身来,有如千百斤重铅,压在身上一般,不自觉地运集了全身功力,向那袭上身来的暗劲相抗。但觉压力逐渐加重,上官琦也不自主地把全身的真力集中相抗。 那袭来的暗劲绵绵不绝,上官琦渐感承受不住。待他想起要走之时,双腿已然不听指挥,别说向前走动了,就是想移动一下,也觉力难从心。 原来他把全身所能用出的气力,都用来和那袭上身来的暗劲相抗,全身不剩半点余力。有如一个身负千斤重担之人,全身力量都运集在负重之上,连动弹一下的气力也没有了。 只觉那袭来的暗劲,适可而止,身后响起老人冷森森的笑声,道:“老夫这居住之处,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涉足其间。你这娃儿既然进来了,岂能轻轻易易地出去……” 上官琦心中想道:“是你要我进来的,怎能这般强词夺理地反来怪我?”他心中虽然想和他争论,但因没有说话之力,开口不得,空自心中焦急。 只听那老人呵呵大笑了一阵,接道:“你现在该知道老夫之言,说得不错了吧!举世能和我武功相抗之人,大约只有两三个人。但我这数十年来潜居阁楼,日夜研究,武功一道,已是大有进境。如你能投我门下,得我绝学,十年后,定然成为武林中第一高手……” 上官琦只觉运集抗拒那袭来暗劲的真气逐渐消减,脸上汗水滚滚而下,连分心听那老人说话的精神,都难抽出,但听他声音缭绕耳际,却是一句也没听清楚。 要知他此刻把全身所有的潜力,都用了出来,和那袭上身来的暗劲抗拒,血脉暴张,毛发竖立,神意集中,耳目都逐渐失去了灵敏。 那老人久久不间上官琦回答自己之言,心中怒火大起,高声说道:“我说的话,你是听到没有?” 忽觉他抗拒之力,突然消失,上官琦的身子倏然摔倒地上。 怪老人口中骂了一声:“没有用的娃儿!”左掌在地上一拍,飞了过去,举手在他“天灵”、“玄机”、“金门”三处要穴上各拍一掌。 上官琦本已气绝,经他在三处要穴上各拍了一掌之后,长长吁一口气,忽然挺身坐了起来,张嘴喷出几口鲜血。望了那老人一眼,怒道:“就是你的武功,举世难有一人匹敌,我也不要认你作师,学你的武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那怪人似是被上官琦的家强之气所慑,忽地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好吧!你不认我为师,也就算了。只要你肯答应我几件事,我就把武功传你。” 上官琦回过头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其实,他对那老人的武功,心中亦甚向往,但因他生性倔强,心存师伦,不肯向那老人服输。 怪老人仰脸望着屋顶,口中喃喃地答道:“一、二、三、四……”忽然转脸望着上官琦道:“此事最是容易不过,只要你答应武功学成之后,替我杀去二十八个人,就算报答了我授你武功之思。” 上官琦道:“这二十八人是何等人物?老前辈必须先说清楚,让在下斟酌一下再说。” 那怪老人突然一掌击在地板之上,震得楼瓦格格作响,大怒道:“你这么盘根究底,哪里像随我学武的样子?倒像是我要从你学习功夫了。” 上官琦冷冷说道:“晚辈武功虽然平庸,但寸心却有正邪之分。如果要我杀害之人,都是奸恶之徒,且莫说二十八人,就是二百八十,二千八百,晚辈亦当为你-一诛绝;如是大忠大孝、侠胆义肝之人,就一人晚辈也不愿妄杀,……”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怪老人冷冷喝道:“站住。进我这阁楼容易,但如要出这阁楼,哼哼!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上官琦停下脚步回顾那老人一眼。笑道:“老前辈武功高强,杀晚辈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我上官琦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老前辈想杀就杀,我自知武功不敌,决不还手就是!”一挺胸,闭目而立。 阁楼上突然寂静下来久久不闻那老人回答之言。 上官琦心头大感奇怪,睁眼望去,眼前哪里还有那怪老人的踪迹?正待转身走去,忽听一声十分凄凉的长叹之声,起自阁楼一角。 定神望去,只见那怪老人怀抱一个尺许见方的黑色箱子,双目之中泪光闪动,午夜静寂,清晰地听到那泪水滴在木箱上的声音。 上官琦忽然觉到这怪老人是位十分可怜之人,不觉间油生怜悯之心。 但闻泪水滴打在木箱上的滴嗒之声,不绝于耳,显然,那老人正泪如泉涌,哭得伤心无比。 上官琦不自主地缓步走了过去,只见那老人双目圆睁,望着屋顶,口齿启动,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知他在说的什么,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滴在木箱之上。 他似是忘记了这阁楼上还有一个上官琦一般,仰望着屋顶,动也未动过一下。 上官琦走到他身侧后,低声说道:“老前辈可有什么伤心之事么?” 那怪老人忽地转过头来,放下手中木箱,接道:“哪个要你来多管闲事!别说我没有什么伤心事,纵然是有,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处……。” 这一番话,说得童心犹存,听得人甚觉好笑。 上官琦勉强忍住笑意,低声说道:“老前辈如有什么需要之处,尽管吩咐晚辈,只要我能力所及,决不推辞。” 那怪老人道:“老夫生平不愿受人相助之恩。” 上官琦默然沉忖一阵,回身走去,心中暗道:“他说的倒是不错,像他那样的武功,举世无匹,纵然有什么需人相助之事,我也帮不了忙。”忖思之间,人已走到窗口,正特举步跨出,忽听那老人叫道:“站着,老夫倒想起求你办一件事情。” 上官琦回身答道:“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自当尽力以赴!” 怪老人长叹一声,说道:“我求你答应学我的武功,好么?” 上官琦略一沉忖,答道:“老前辈授我武功之意,要我去为你杀人,此事晚辈实难答应。” 怪老人想了一阵,道:“那么你就少杀几个,减去一半好了。” 上官琦道:“一半之数,那是十四个了……” 怪老人喜道:“不错,不错,二十八人一半,正是十四个。” 上官琦摇头说道:“不行,妄杀一十四个和我无怨无仇之人……” 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抢先接道:“那就再减一半,替我杀七个人,总该可以了吧!” 上官琦道:“妄杀一人,就是大不应该之事,何况要杀七人。” 怪老人道:“那就再减一半,你替我杀上三个人吧!” 上官琦看他目光之中,满是期望之色,不觉轻轻叹息一声,沉吟不语。 怪老人左手忽地一拍地板,原坐姿势不变,凌空直跃过来,落在上官琦身前说道:“只要你肯点头答应,我立时就开始授你武功……” 上官琦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不答应。”转身一跃,直向窗外飞去。 怪老人右手一伸,迅快绝伦地抓住了上官琦的左臂,微一挫腕,硬把上官琦向前飞跃之势给拉了回来,摔在楼板上。 上官琦原待挣扎爬起,但那怪老人突伸右手,按在自己肩上,一股强大的力道压着,使他动弹不得。 那怪老人望着上官琦,发出一阵如怒龙啸云般的冷笑,道:“小娃儿,你自信能走得了么?”冷哼了两声,又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对老夫拜师学艺,但老夫连瞧也懒得瞧他们一眼。如今老夫这等求你,自愿将生平绝学传授于你,想不到你这娃娃竟如此冷傲,任老夫如何说,也不肯答应。你说,你这等对待于我,叫老夫怎不恨你入骨……” 上官琦既然受制于人,心中忖道:“这老人武功高得令人莫测,要想逃出阁楼,只怕大非易事。如今怪老人对自己既是如此憎恨,必已不存善意,与其受辱蒙羞,还不如痛痛快快求死来得爽快。”心意既定,转脸向怪老人道:“学艺之事,自然要双方情愿。如今老前辈竟仗着武功,威胁在下,这无疑是一种凌辱。我上官琦虽然是武林后进,却也不甘受人羞辱。现在既然落在你手,一切悉听尊便,要想我拜你为师学艺,那是做不到……” 那怪老人翻着两只大眼,望了上官琦一阵,哼了一声,道:“娃儿你可打错了算盘,你想顶撞老夫,要我在一怒之下,把你杀死,以求一个痛快么,……哈……哈……哈!”怪老人狂笑一阵,接道:“老夫生平做事,从来是任意而为,人想跟我学,老夫偏不收他;你不跟我学,我就非得到你不可。如若有人不听老夫之言,那老夫就以世间最残忍的手法,点他的经脉,叫他痛苦一生……小娃儿,老夫倒真喜欢你这份傲气。现下再给你一个最后机会,如你肯答应老夫之言,老夫愿不咎既往。” 上官琦见那老人盛气凌人,不由心生怒意,未待他话完,高声喝道:“不要说了,上官琦岂是怕死之人,杀剐听便,决不反悔!” 那怪老人怪笑一声,道:“好呀,这是你自讨苦吃,可不要怨老夫心狠手辣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用的手法,我要点毁你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大经脉的一十二处要穴,还要点你三大经外奇穴。哼哼,老夫最后还要把你任督二脉的气道阻塞,我要你慢慢地饱尝那废而不废、残而不残、噬骨钻心的痛苦!” 上官琦虽听得心中冒上一股寒气,但他生性倔强,决不肯屈服于人,这时已满怀怒恨,当下说道:“你且不要得意,上官琦不一定惧你这种手法,不要多说了,要动手就动罢。”满脸庄穆之色,大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概。 怪老人阴森森地冷笑一阵,道:“好倔强的娃儿,老夫就不信,你是铁打铜铸之人。”右手猛然在他身上一拂。 上官琦只觉他手掌所经之处,经脉穴道,如受重击,登时感到半身麻木,手脚难动。 怪老人又是一声阴沉的冷笑,道:“世上最残酷的刑法,就是让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在这阁楼之上,熬度了十几年的岁月,十几年没有一个人相伴过我,现在我要逆转你全身经脉行血,使它返攻内腑,先让你受三日夜行血逆转的痛苦之后,我再废去你双臂双腿,相伴我在这阁楼上,消磨你一生岁月!” 这一番话,说得阴风森森,句句字字,都使人不寒而栗。 上官琦抬头瞧了那怪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在这阁楼之上,一过十几年,内心之中积压了无比的寂寞、怨毒,既能说出口来,想必能够作到。如其让他把我摆弄得不死不活,倒不如自己早些想个法儿,求得一死,既可免去很多罪受,亦可免去受他羞屏。” 心念一动,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在那老人不防之时,突然举掌,自碎“天灵”要穴一死。 哪知一提真气,忽觉受那老人拂伤的经脉穴道,如受闭塞一般,不但行血难通,而且连经常运行于经脉之间的真气,也被阻塞难过,但觉伤处一阵剧烈的麻疼,提聚丹田的一口真气,随之散去。 怪老人冷眼旁观,把上官琦的一举一动,都瞧得十分清楚。只听他又是一阵人耳惊心的阴沉冷笑,道:“本来你的伤势,还要两三个时辰后,俟穴脉暴涨,行血壅塞之后,才能发作,但你现在已运气行功,迫使血脉流速加快,这一来,集血不但加多,而且伤势也提前发作。你先尝试一下这个滋味如何?不过,眼下你身受之苦,只不过是经穴被我用‘拂脉震穴’两种手法混用的伤人之法,如果我要封了你全身经穴脉道,再迫你行血反集,那时你所受到之苦,比现在更要厉害数倍之多。” 上官琦真气忽然散去,心中已知道不对,赶忙舒展一下身体,长长吸口气,把散浮的真气,缓缓逼回丹田之中,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逃离这座阁楼,或如何才能求得速死…… 怪老人沉默了一阵后,左手突然举起,又在上官琦几处关节之上,轻轻地击了数掌。 他掌势每次击在上官琦一处关节上,上官琦就立时觉到这处关节和身体脱节一般,除了一阵轻微痛疼的感觉之外,并未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唯一的感觉,就是被敲中的关节,似已不属他有,意识中无法再挥举运功。 他缓缓把目光投在那怪老人的脸上,想道:“咱们无怨无仇,你又为什么这般折磨我呢?”天性中潜伏的倔强,使他不愿把心中想到之言,说出口去,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双目。 只听那怪老人轻蔑地笑道:“你可是后悔了么?” 上官琦用力地摇摇头,坚决地答道:“没有,我永不后悔!”他的回答简短有力,而且毫不考虑,就快速地答覆出来。 怪老人冷冷地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一盏热茶工夫之后,你即将尝受到最难受的痛苦,行血返攻内腑,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条经脉中的行血暴涨,其苦有如万蛇蠕行于身体之中。孩子,你是无法忍受这些痛苦的!”最后一句话,突然间变得十分慈爱柔和,俨然长者口气。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生死之事,也不放在晚辈心上,但我有一事心中难明,不知老前辈能否相告?” 怪老人听他口气之中,对自己毫无怨恨之心,甚感奇怪,略一沉思,说道:“什么事,你尽管问吧!” 上官琦道:“老前辈的武功,既然世无匹敌,不知何以常在这阁楼之中,吹萧自娱,不肯到江湖上去走动走动?” 怪老人道:“哼!江湖险诈,人心难测。世界虽大,但却没有我这阁楼之中来得清静。”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世间才具超人之士,多有孤傲之僻,老前辈武功成就,为晚辈生平仅见高人,一管洞箫,更是吹得婉转入化,抛去世俗曲调,自成一格。似此等大成大就,纵是才华横溢、智慧绝代之人,亦必要心神集中,胸无杂念,才可步入此等境界。老前辈心神精智,尽耗在武功、洞萧之上,自是难免性格孤僻,喜怒难测,此点不足为奇。最使晚辈难以想通之处,就是老前辈何以会有杀人之念,而且指定要杀二十八人?” 怪老人沉忖一阵,答道:“因这二十八人都和我有仇,血海之恨,不杀他们,难以消解胸中不平之气。” 上官琦忽然睁开双目,追问道:“那老前辈为什么不肯亲自仗剑,追觅仇踪,却躲在这阁楼之中,以萧声引人入彀,借传武功之名,使人感恩图报,仗剑替你卖命;自己却适身事外,坐视虎斗,可是存心盗名欺世……” 那怪老人听他愈说声音愈高,最后几句,声色俱厉,立时大喝一声:“住口!”伸手撩起黑色长衫。 上官琦仔细望去,只见那黑衣老人双腿自膝以下,完全断去,歉然一叹,道:“老前辈原来是身体残缺之人,这就难怪……”忽觉胸中气血涌塞,经脉暴胀欲裂,无法接下去,倏然住口。 怪老人忽然间变得十分慈爱,低声说道:“快些闭上眼睛,把胸中所有的思虑完全排除,尽量使你自己身体和精神轻松舒适。” 上官琦道:“晚辈想早……” 怪老人接道:“孩子,别太自信,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能够强忍那经脉暴胀、气血不通之苦,你必须事先在心中有着很妥善的准备,每当伤势发作时,能够不为所乱,从容应付……” 上官琦又待开口,那怪老人摇头示意,不让他再接下去,说道:“大概你已是伤势将发,我虽有点伤你穴道之能,但却无法在你伤势将要发作之时,阻使你伤势发作。” 上官琦心中暗道:“难道我身受内伤的反应,当真会如他所说的这般厉害?……”就这精神微分之时,果觉一股气血向上冲去,不禁心头一惊。 但感那上冲气血,似是被一股强劲的东西堵塞,冲又冲不出去,不冲又无法遏止排消。 他开始尝受到这行血返攻内腑的痛苦,体内好像惊涛骇浪,汹涌翻滚,冲激得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欲呕欲吐。脑际更是痛苦难耐,忽而涨痛如裂,忽而又是一片空空洞洞,似觉自己身子在万丈的崖上,往下疾落,手足抖战,两眼昏花,鼻息如窒。这时他才知道那怪老人所说,这种痛苦,实非常人所能忍受。 那怪老人凝神注视着上官琦脸上的变化,这时见他额汗如豆,知他已经发作,点头道:“孩子,这份罪可不好受吧。赶快依老夫之言,速闭上双目,屏息心中杂念,也许对你有点用处,如要再任性硬抗强持,不用说你这点修为,就是武功再高,也是无法克制……” 上官琦知他所言不虚,立时依言紧闭双目,口咬舌尖,鼻观心地将无数的思虑涤荡干净,心中才逐渐平伏,痛苦慢慢减消。 那怪老人见上官琦依言运动行气,脸上绽出了一点喜色,道:“年轻人最要紧的就是听人忠告,现在可觉好些没有?” 上官琦点点头道:“好些了,多谢你老人家……” 那怪老人“哼”了一声道:“我也不要你谢。你现时虽然好了一点,不过你的伤势从今以后,每天在子、午、卯、西四个时辰,必定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边说边注意着上官琦脸上的神情,“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这全是你自作自受,不听老夫相求之言,却要硬充英雄豪客,老夫虽能点伤你,却无能为你疗治。唉!如今看你这等痛苦,老夫倒是大大失悔了……” 五 如此师徒 上官琦心中虽是被他危言所动,但却不愿开口求恕,但又念念难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个时辰之中,伤势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伤势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发作四次之多,这个罪可是难凭血肉之躯强自忍受,看来我眼下只有一条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这身受痛苦时,心中安稳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辈大可不必为此抱疚,晚辈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当我拒绝老前辈相授武功时,已想到此等举动,难以获致老前辈的谅解……” 他微微一顿,脸上泛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接道:“晚辈心感老前辈相教忍受痛苦之法,愿把心中一点拙见,坦诚相告。老前辈身有残缺,难以仗剑江湖,觅寻仇踪,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并非什么为难之事。据晚辈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辈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载,借那婉转人化的萧声,召来几位武林人物,决非难事。像晚辈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间少之又少,老前辈只要提出以绝世武功相授,莫说只让他杀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杀个三五十人,他们也不会推辞……” 怪老人冷笑一声,接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连此等之事,也要你来说不成!” 上官琦忽然睁开双目,正容说道:“晚辈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辈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叹,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说的那般简单,老夫也不致在这阁楼之中,苦守十几年了……”他缓缓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云天远处,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学得。师承固然重要,但禀赋更属难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学,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领悟。十几年来,老夫日日凭窗独坐,阅人何止千百,但我这十几年中所见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继我的衣钵,但你却不愿认我作师,学我武功。”他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涌下来两滴老泪。 上官琦叹道:“晚辈并非不愿学老前辈的武功,实因我早已有了师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辈的门下。” 怪老人道:“一个人生平之中多拜几个师父,也是极为平常之事,这有什么为难?” 上官琦道:“一身兼数家之长,同时拜认几个师父,武林中虽非罕见,但总该事先禀明启蒙师长,获允之后,才可重拜新师,此乃师伦大道,晚辈岂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过是见你资质过人,世难求得,并非存夺人弟子之心。拜师不拜,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此等繁文缛节,老夫素不喜爱,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辈虽无坚持我拜师之心,但却有挟恩求报之意。你传授了我世无其匹的武功,却要凭仗这些武功去为你追杀仇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如果老前辈的仇人,都是不法盗匪、绿林巨凶,晚辈杀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辈届时定感十分为难。既不能毁弃承诺,有负老前辈传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杀戮好人,想来想去,还是不学老前辈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但眼下我已点伤你全身四大经脉,一十二处要穴,你如不答应学我武功之事,此后岁月即将永留这阁楼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伤势发作之苦以外,还要受尽我的讥讽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时间,你受伤的经脉即将开始硬化,那时你纵然心中后悔,但已无法可想了。据老夫所知,纵然是一代神医国手,也无能把人体逐渐硬化的经脉复元。现在,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先熬受三天试试,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内你若能回心转意,一言相求,老夫当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伤经脉。如若你还要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宝贵青春耗在阁楼之上,陪老夫一辈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时间去想,现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后悔!”脸色神情之间,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当真是豪气干云,视死如归。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阵,忽然闭上双目,喃喃自语道:“好倔强的娃儿。” 阁楼上恢复了一片死寂,靠窗处摆放的几盆盛开桂花,散发出浓郁的幽香,但这撩人绮念的桂子清香,和这阴森可怖的环境,很不调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静,不知何时,已沉沉睡熟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日升三竿时分,阳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阁楼中。 怪老人怀抱着一只黑漆木箱,凭窗而坐,抬头望着无际蓝天,背影中流现出无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忖道:“像他这般枯守这阁楼之中,一过十几年的岁月,寸步难离……” 突然心中一动,脑际中闪过一个念头,暗暗忖道:“以他这般武功之人,纵然失去了双腿,也难把他困居这阁楼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几年不肯离开?……这荒凉的古刹中,人迹罕至,藏经楼下那坛坛骨灰,又是何人寄放?……这些年来,他又食用什么?” 这种种疑问-一从脑际闪过,使他对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觉一阵气血涌塞,经脉暴胀,心知又到伤势发作时辰,赶忙屏绝杂念,平伸双臂,使身体重心,分配在全身各处,躺得异常舒适,准备迎接气血闭塞、经脉暴胀的痛苦。 但觉平日畅通全身各条经脉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几处经脉要位上分隔起来,气血难以通行,壅积在几处要穴经脉之处,筋脉暴胀欲裂,全身痛楚无比。 但见他头上汗水,有如水浇一般,滚滚而下,但却咬牙苦撑,不肯发出一句呻吟之声。 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一侧,圆睁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注着他,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么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别过头去。 他性情刚直,宁断不曲,不愿让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声,说道:“现下你伤势不过刚刚发作,待那积血渐消,全身经脉经过一阵暴胀之后,复变收缩,那时脉道之中行血蠕动,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于全身经脉之中,麻疼痒酸,万苦齐作。别说你这般年轻之人,就是老夫这般身历惨变之人,也难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于你身历的疾苦……”话至此处,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继续说道:“那就是在你积血渐消之时,点了你三大晕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时,上官琦定然会追问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听得一般,毫无半点反应,只好又自行按说下去。 上官琦强忍着无比痛楚,回头一笑,说道:“老前辈盛情,晚辈心领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么?麻疼痒酸之苦,实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钢筋铁骨,也一样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辈如果真难以熬受之时,自会了断自己,老前辈不必多费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声,骂道:“老夫生平之中,还未遇上过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之人,届时你忍受不了之时,可别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闭上双目。 但觉那涌行在几处脉穴之处的积血,渐渐消去,暴胀欲裂的经脉,为之一松,无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随之一畅。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决非相欺之言,这刹那的舒适之后,紧接着将是更难熬受的痛苦,借这轻适的瞬间,用出了所有的气力,疾向一侧翻滚过去。 要知人体气血的运行,本有一定的常规,脉道被伤,气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后,积血就渐返原位。 上官琦虽然尝试了经脉暴胀欲裂之苦,但他觉出时间并不长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撑得过去,万一忍受不了时,再想自尽之法。但他又不愿让那怪老人瞧到他强自忍受痛苦之状,是以借身体舒适的刹那间,翻滚到阁楼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对上官琦完全绝望,连转脸望他一眼也不愿瞧,打开身边黑色箱子,滴滴热泪,滚落箱中。 上官琦却注意那老人的一举一动,瞧他打开黑色箱子,热泪就夺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么?怎的能使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热泪滚滚?” 未容他心念转完,突觉胸中伤处一阵麻疼,紧接着各处伤穴一齐发作,麻疼大作,经脉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动,而且愈来愈凶,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在体内一般,痒疼交作,酸麻难忍,果然是痛苦无比。 上官琦咬紧了牙关,强忍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声。 但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纵是钢筋铁骨之人,也难以忍受得了,只觉全身汗水,泉涌而出,整个的躯体,似被万蛇啃噬一般,终于发出了呻吟之声。 怪老人回头瞧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合上黑色箱盖,仰脸一声长笑。 笑声凄厉刺耳,直似碧霄鹤唳,悲壮中混入无比的痛苦,震得壁间积尘纷纷落下,屋瓦格格作响。 直待那凄厉的长笑之声停息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冷冷说道:“我道你真是铜铸铁打之人,原来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伤势发作正凶,全身痛楚难耐,根本就无法听清楚怪老人说些什么,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启动。 忽见他左手一拍地板,纵身跃了过来,右手挥动,连点了上官琦四处晕穴。 上官琦晕穴被点,立时昏了过去,呻吟之声亦随着停了下来。 他无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么,当他醒来之时,天色又已人夜。 睁眼望去,只见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身侧,双目圆睁,神光如电,凝注在自己脸上。 他缓缓举手,轻按在胸口之上,对那万蛇穿过经脉的痛苦,似是犹有余悸,呆呆地瞧着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脸色,说道:“咱们无怨无仇,你这般折磨我,不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老人冷漠的脸色,突然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只要你答应我学我武功,替我杀两个仇人,我就打通你受伤经脉。” 上官倚摇摇头,转过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时间不受被伤经脉困扰之苦,你纵然防范严密,但也无法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 忽听那怪老人低声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这一身武功传授于人,死了实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尽多才质俱佳之人,求之不难,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传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学会你武功之后替你杀人,晚辈决然不干。” 怪老人黯然一叹:“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开口求过别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辈有什么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应我,学我武功;认我作师与否,都不要紧,只答应替我杀上一个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脸上神情凄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间那有求人学艺的师父,这老人这般相求于我,不知是何用心?难道真如他所言,一个练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极难遇得,而我又确有了这等修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不成?” 他沉吟了一阵,说道:“难道老前辈的武功,除了晚辈之外,当真就不容易找得继承你衣钵之人么?” 怪老人又是一声叹息,道:“像你这般资质之人,找来虽是不易,但也并非难寻得……”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资质之外,更难求得的,是侠义之心。像你这般资才,又具侠义之心的,那就绝无仅有了。唉!要知一个资质过人、聪明绝伦的人,如若没有侠义之心,武功愈是高强,为害世间愈大,老夫曾经亲睹其人,而且亲身经受惨痛……”话至此处,倏而住口,点点热泪,滚了下来。 上官琦道:“老前辈要我杀害之人,可就是残害老前辈的正凶么?” 怪老人道:“此中经历,老夫不愿亲口对人说出。但我可以告诉你的,他决不是一个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辈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诉于我?”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辈如若答应下来,决不会背弃诺言,那时老前辈传了我的武功,挟恩告诉我仇人姓名,与其那时叫晚辈左右为难,还不如我现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绝伦,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极负盛名之人,决非一般武林人物。这一答应下来,不但责任艰巨,而且又想对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时杀既不是,不杀又觉愧对老人承诺,是以不肯答应。 怪老人突然敛容说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为我报仇,我也要打通你受伤的经脉,传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辈不愿意无缘无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举手点了他穴道,说道:“我要传你武功,那就非要传你不可,还能由得你作主么?” 上官琦被他点了哑穴,口不能言,身受内伤又重,也无法和他挣扎,只好瞪着一双眼睛,听任那怪老人的摆布,心中空自焦急。 但觉身体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来转去,折腾了半天工夫,才觉到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热流传入身体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热流绵绵不绝地攻入体内,但那热流一近受伤经脉,受到阻力,难再通过。 但热流滚滚,冲撞之势甚是强烈,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通过一处伤穴。 他觉着攻入体内的热流,在打通一道伤穴之后,忽然消失,紧接着就听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声。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声停了良久,重又开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热流重又向体内攻去。 到他伤势将要发作的时间,老人就点了他晕穴,使他知觉消失,忘去痛苦。时辰一过,又拍活他晕穴,继续运功打通他受伤经脉。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伤经脉完全打通,说道:“我已决定把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须离开这阁楼三个时辰。你可借这三个时辰,去找些食物回来,听得我箫声相召,才准登上阁楼。” 上官琦回头瞧了那老人一眼,缓缓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阵秋风吹来,忽觉精神一振,回头向阁楼之中望去,只见那怪老人手拿洞萧,怀抱黑色箱子,凭窗而坐,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神情似是并不关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轻轻叹息一声,想着数日来在阁楼中的诸般经过,恍如经历了一场梦境。 忽然间,心中一动,想到了大殿上还陈放着师叔、师兄的尸体,在这等深山之内,荒凉的古刹之中,不知是否有野兽伤损到几人的尸体,心念一动,立时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数丈之遥,立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腐尸味,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但见大殿之外鸟尸遍地,心头甚感奇怪,一提气,施展轻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势过于迅快,闪电而人,只觉脚下一软,踏在一团软绵绵的体物之上,几乎滑倒地上,赶忙一提丹田之气,稳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见殿门口处,横卧着一只金钱豹,双目已闭,似已死去多时。刚才一脚,正踏在那豹子尸体之上。 除了门口的一只金钱豹外,大殿上还杂陈着十几条野狼尸体,这些凶残的猛兽看不到一点伤痕,毛皮完整,但却已僵挺而卧,不知如何死去。 转脸望去,只见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尸体,残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阵阵扑鼻冲来。 他乃绝顶聪明之人,一瞧当前景物,心中顿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义,毒名果不虚传。这些鸟兽,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横陈尸体,纷纷中毒而亡,但看这十几头野狼,和一头金钱豹,未能逃过寻丈距离,就暴毙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见。” 他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点查大殿上残留的尸体,数来数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尸体,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师叔、一十二位同门师兄弟,除了四个奉派来此卧底的人,尚该有一十二具尸体才对。 定神瞧去,只见那横陈尸体之上,虽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这八具尸体既然一般模样,尚有四尸,总不能被这些鸟兽食用得尸骨无存? 心中疑念大动,立时仔细分辨几具尸体,果然瞧出这些尸体之中,竟无一根白发须髯,暗道:“莫非四位师叔内功精湛,运气逼住剧毒,逃离了此地不成?” 忽闻萧声袅袅飘传过来,这次声音,大是怪异难听,如啸如嚎,刺耳至极。 心中正感奇怪,忽觉一股腥风,扑袭入殿,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小娃儿快些离开大殿……” 只听一阵呼呼风声,吹得羽毛横飞,有不少飘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觉这阵风声来得大是怪异,双臂一振,斜跃出殿。 转头望去,只见一条罕见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晃动着巨头,大殿外的暴陈鸟尸,纷纷由地上飞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间,百只以上的鸟尸,尽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虽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见到这头如笆斗、长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发毛,但他却又为一种好奇心所动,注目相视,不忍离去。 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微带忿怒的声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剧毒,而且还能口喷毒雾伤人,你如被它瞧见,决难逃过蟒口。” 忽见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声,蟒头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跃上屋顶,直向经楼奔去。 那怪老人正凭窗而坐,一见上官琦奔了回来,面上忽现喜色,但一瞬间,又恢复冷漠的镇静。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见那老人之后,竟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那怪老人也未回头望一下上官琦,大约有一盏热茶之后,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萧音波荡之中,忽见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刹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惊骇,忖道:“原来这巨蟒竟然是受他萧声相召而来。” 怪老人待巨蟒去远,陡然停住萧声,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几月初几?” 上官琦仰脸想了一阵,道:“大约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场好热闹瞧。”说完,凭窗遥望远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问道:“有什么热闹瞧?”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连番出入,已在经楼的屋顶之上,留下很多痕迹,快些去把这痕迹灭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来。明天开始,咱们就要躲在这阁楼之中,不能再擅离一步,免得留给人追寻的痕迹。”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跃出阁楼,心中虽然在想着不要听那老人之言,但行动却是不知不觉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毁去在阁楼外面留下的痕迹,茫然向古刹外面走去。 自他受伤的经脉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后,常觉脑际间空洞洞,一无所有。有时纵然神智清醒一阵,但很快又觉茫然,他心中想着早日离开这古刹,但却又不自觉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这座古刹,僻处荒山,年代久远,早已为风雨侵袭得油漆剥落,只有那牢固的石墙瓷瓦,仍然屹立无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见山峰绵接,连云而起,别说一处村舍人家了,就是个樵夫、人踪,也没有遇上一个。 心中正自焦急,忽听一阵吱吱怪叫,抬头瞧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口所在,站着十几个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动,放腿奔了过去。 那十几只高大猿猴,一见上官琦奔了过去,突然散成一排,拦住去路,那谷口不过一丈多宽,吃这十几个猴子散开一拦,刚好把谷口排满。 上官琦停了下来,看那几头猿猴,个个怒目相视,龇牙裂嘴,作势欲扑,心中暗道:“也许山谷之中,是它们繁生之地,是以不许外人进入?”正待转身走去,忽觉迎面山风之中,送过来一阵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十几只猿猴,见他去而复转,突然吱吱几声大叫,扑了过来,矫健迅捷,较之江湖一般的武师们,尤快几分。 上官琦长啸一声,凌空而起,疾向扑来猿猴迎去,双掌分头拍出,打伤了两头巨猿,借势冲过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满谷红白的累累桃实,一阵阵浓烈甜香,迎面扑来。 上官琦数日夜来,都未进饮食,此刻骤然遇到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馋涎欲滴,伸手在树上摘下两个,大吃起来,但觉脆甜可口,一口气把两个大桃子尽皆吃下。 吃完了两个大桃子,精神随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寻,不如把这桃子多摘一些,带回古刹,代作口粮。” 心念一转,举手摘了十几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开飞行之术,奔回古刹,直登楼阁。 在他想来,这老人长居这阁楼之上,十几年恐怕都没有吃到过这等新鲜的水果,见到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欢喜。哪知怪老人回头瞧了那几个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开始传授你的武功……”他缓缓转动双目,把上官琦全身各处,都极仔细地看了一阵说道:“你虽学过武功,但可惜所学的和我要传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从头开始,先学入门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觉地说道:“我已学过打坐调息之法,重新学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内功一道,博深精远,学之不尽。何况我所授于你的,乃武学中一大奥秘,快些调匀呼吸,听我指授你入学法门。” 上官琦虽然疑虑重重,但却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盘膝坐好,调匀了呼吸。 只听那怪老人低沉的声音,维绕耳际,道:“闭上双目,澄清杂念,凝神内视,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为,听到五心向天之时,陡然睁开双目,问道:“何谓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侧耳静听。 上官琦凝神听去,除闻得萧萧山风外,再难听得一点可疑的声息。 正待开口相询,忽见那怪老人脸色一整,说道:“不能学啦……快把所有窗子关好。” 上官琦看他说得神色庄严,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齐关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说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热闹,不管遇到什么惊骇之事,都不许大惊小怪,发出声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转脸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骂道:故弄玄虚,下次再有机会离开这古刹之时,决不再回来了…… 心念未息,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来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学,有何不同之处。” 声音甫落,遥见一点红影,风驰电奔而来。 片刻之间,已人古刹,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来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头上金箍束发,身披大红僧袍,顶门之上,有一块鸭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张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悬空打了一个转身,头下脚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势,足足有四丈多远。 这等举世罕见的轻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凉气,暗道:“看来武功一道,当真是学无止境了。” 这等荒凉的古刹,陡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西域高手,实是一件大为难解之事。上官琦虽然觉出了事非寻常,但却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愿开口问那怪老人,只好闷在肚里发急。 忽听一声怪啸,起自经楼之下,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步履之声。 上官琦一听那步履之声,立时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楼梯之上,而且步履杂乱,似非一人。 他默数着那步履之声,由重转轻,似是人已登上经楼。 只听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几句,立时有人随着叫了起来,除了可从嗓门粗细之中,辨出是两个人在谈话之外,却无法听懂两人说些什么。 他回头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见他侧耳静听,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个谈话之人,不是用的维语,定是藏语。中原之人,能解这等语言的人,极是少见这断腿老人听得这般津津有味,难道他真能听懂不成?” 但闻两人咭哩瓜拉谈了一阵之后,重又响起沉重步履之声,似已下楼而去,逐渐消失不闻。 上官琦心中虽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想到问他何谓五心时,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时勉强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转了过来,笑问上官琦道:“你听懂那两个藏僧谈的什么话么?”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语。”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们虽是藏僧,但却说的是维语!” 上官琦道:“老前辈当真能听懂维语么?” 怪老人道:“难道老朽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见他孤傲之中,还带着几分浑朴天真之气,不觉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是喜怒难测,但还保有至纯的天性。”当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维语,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怪老人应道:“你可曾在那经楼之上,留下什么痕迹么?” 上官椅点点头,还未来得及答话,那怪老人已抢先说道:“是啦!一个藏僧发现了你留下痕迹,指说这古刹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张大肆搜查。另一个却说那痕迹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对方在这古刹之中,布下埋伏,也没有什么可怕。两人你言我语争执了半天,才下楼而去……” 说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么紧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飞到阁楼一角,打开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合好箱盖,一按地面,重又纵了回来,说道:“你先把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从不说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犹豫,接过丹丸,吞了下去,问道:“两个藏僧遥遥万里跑到中原,却找上这座古刹,不知是何用心?” 六 万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神光炯炯,逼视上官琦的脸上说道:“这是一场震骇武林的赌技决赛,双方都付出了庞大无比的赌注。唉!可是这等惊世骇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这几句话,字字如巨雷贯耳一般,只听得上官琦呆在当地,半晌工夫,才问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见,大不了关连一人或数人的伤亡而已,赌注惊世骇俗,实叫晚辈难解。” 怪老人摇手推开身旁一扇窗子,说道:“老夫双腿未断之前,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边荒海角,见过了无数较技打赌之事,此事虽是不奇,奇的却是双方惊人的赌注。唉!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力行承诺之言,实使人难以料得后果。” 上官传道:“不知双方赌的什么?” 怪老人目光投注远天,缓缓说道:“一方赌注是终身为奴,连带西域数省所有。另一方则是诱杀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后,自废武功退隐江湖,拱手奉让十万里锦绣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么,难道那打赌之人,是当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是。” 上官传道:“既非当今皇上,要输掉十万里锦绣河山,岂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纵然敢说,那些藏僧们,就真能相信么?” 怪老人沉吟一阵,道:“老夫听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于五年之前,他们就在这古刹中藏经楼上,立约打赌,可惜当时我未能看清楚他们立约相赌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边荒蛮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驰马中原,开疆辟土,横扫罗刹国,武功之盛,史无前例。朱元璋布衣崛起,恢复大汉,又届百年,边疆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较多,难保不无谋图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过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愿受人利用。此中详情,一时之间,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数日时间,待他们到来之后,就不难听得其中详情了……”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纵然听得其中隐秘,我也无能插手其间,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言来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忧苦。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老人并不是想象之中的冷怪,相反的还是一位忧国忧民、侠骨热肠的老人。只觉他神情间,无限凄凉,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当下说道:“老前辈武功卓绝,晚辈亲目所见,纵然失去双腿,也无大碍。如果这般人中,真有阴谋祸国之心,在下愿助老前辈……” 忽然想到自己一点武功,如何能够相助人家?微微一顿,接道:“晚辈自知武功不济,难以相助老前辈,但却极愿随附骥后,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届时再说。如我们力能所及,自当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后,突然冷冷说道:“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还在和颜悦色谈话当儿,突然之间变得冷漠异常,满脸寒霜,凛然难犯,心中大感别扭,暗道:“此人心地虽是不坏,但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态度,却叫人太难忍受。”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那怪老人又低声说道:“快些把打开的一扇窗子关上,又有人到这里来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经验,知他耳目灵敏,绝对不会听错,迅快地挺身而起,关好窗子,隐在窗门之下,向外瞧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果见两条人影,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这两人一身劲装,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边荒人物。 这两人来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借着物体隐身而来,直待上了屋脊之后,才可见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边荒中的人物奸诈一些……”心念未息,忽见屋脊之上两人,突然左右跃开,分成两路,向经楼所在而来。 这两人的行径,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势,隐身而进,忽隐忽现,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着两人,瞥见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闪,转头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两人站着。 这一发现,使他心中忽有警觉,暗道:“左面现有人来,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赶紧把头一缩,隐人窗下。 伏地缓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见右屋脊之上,也站着两个身着劲装、佩带兵刃的大汉。 只见其中一人伸手指着阁楼,说道:“那屋顶之上,一座突立小阁,倒是一处隐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处,隐身其中,可见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极隐秘,不上屋顶,决难瞧到。” 上官琦心头吃了一骇,暗道:“如若他们要先把这阁楼搜查一下,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 只听另一人说道:“此事我等岂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来了之后,由他决定吧!” 最先说话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阁楼之中瞧瞧,总该是可以的吧!”当下举起左手,不停摇动,大概是招呼同来之人,到经楼之上聚齐。 上官琦暗道:“糟了,这阁楼只不过寻丈大小,如果他们真要搜查,连个可容藏身之处也没有。”回头向那老人望去,只见他神色镇静,若无其事一般。 忽觉窗外屋瓦之上,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 上官椅随师父久在江湖上行走,听声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当下把头一缩,藏在窗子下面,暗中运气戒备,想道:“今日这一场架,看来是非打不可,对方既到了阁楼之外,势必要进这阁楼瞧瞧,只要推开窗于,就可瞧到我们。” 正在忖思,忽听窗外响起一个朗朗大笑之声,道:“几位请替我把风,我进这阁楼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来,隐在窗后,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袭。忽觉右臂“曲池穴”间,似被东西撞了一下,虽不疼痛,但因击的是穴道之位,登时觉手肘一麻。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变,脸色一片淡金,紧靠壁角而坐,如非他举手相召,一时之间,实难认得出来。 上官琦机警无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敌之法,急急奔了过去,躲在那老人身后。 怪老人双臂微微一张,身着长衫突然被一股无形罡气,膨胀开来,把上官琦掩入长衫之中。长衫边缘如同钉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对襟之处,略呈裂缝,可供空气流过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后长衫翼护之内,毫无狭小之感,舒臂伸腿,转动自如。 只听“砰”的一声,室中光线突然一亮,上官琦侧脸贴在那老人衣襟裂缝之处,偷眼向外瞧去,只见一人击破窗格而入。 来人大约四十上下,浓眉环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为这阁楼中怪老人的形貌所惊,微微一震之后,才缓步走了过来。 但见人影连闪,紧随那四旬大汉身后,又进来三人。 但闻步履移动之声,四人都走近老人身侧。 只听那当先而人的大汉说道:“张兄请看这是座什么神像,佛不像佛,罗汉不像罗汉,倒像玉皇庙里的黑灵官。但却胯下无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过了多少寺院,但却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神像!” 这时,进入阁楼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侧,相距过近,上官琦已无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听另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接道:“这座佛实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长衫之下,只听得心中大生惊骇,暗道:“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这老人装佛扮神,只怕难以欺骗过他们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万一有人看出破绽,突然下手施袭,此老内功虽然精湛,但在辞不及防之下,只怕难免受伤!”心中一急,轻轻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觉手触那老人身体之上,如同触击在钢铁坚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骇,忖道:“此人内功这等精深,实是罕闻罕见。” 忽闻呵呵长笑过后,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个声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壮的声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说道:“不是檀木所雕,难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还会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动,伸手向那老人肌肤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触在木石之上,坚硬之中,微带凉意。 又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你们别争执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这一点大概不错……” 但那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吴兄被人称作智多星,凡事咱们一向佩服,但这次兄弟却是不敢苟同高见。”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陆兄定是看到这阁楼之中,积尘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这阁楼之中,定然有人,是么?” 那被称姓陆的人,接道:“不错,不知吴兄对此有何高见。” 上官畸吃了一惊,暗道:“糟糕,如若被他从遗留桃核看出破绽,推断这神像是人所装,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责自己大意。 只听那被称吴兄、说话细声细气之人,先是冷笑一阵,道:“萤火之光,也敢和日月争明。这阁楼之中,不但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人……” 上官琦听得打了一个冷颤,暗中凝神戒备。 但那人又是一阵冷笑后,接道:“不过这阁楼之中隐藏的人,早已离去多时。兄弟方才已留心查看了屋顶殿院之内,都留有不少迹痕,这说明在咱们之前,已有人到过此处,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证明来人不止一个。如果在下推断不错,可能是几个藏僧,已先来勘查此地,还有一个是咱们中原道上的绿林人物,替他们带路。藏僧大都是身躯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较大,而且他们在这阁楼之中停留的时间不短,这桃核么,自是他们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后,听得暗暗赞道:“此人智力,倒是确有过人之处,只是一着失错,满盘皆输了。” 那被称姓陆之人叹道:“吴兄一番话,使弟茅塞顿开,智多星之名,果非虚传。咱们既被人家抢了先去,只怕对方已有什么阴谋,还得早些回去,告诉瓢把子,早作准备。” 半晌没有讲话粗壮声音,此刻突然接口骂道:“想不到看上去笨头笨脑的喇嘛僧,竟也是诡计多端。” 只听四人谈笑之声逐渐远去,离开了阁楼。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盏热茶工夫,料想几人已然去远,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来。哪知手触之处,如模在铜墙铁壁之上,竟然无法掀动分毫。 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内力传注在一袭长衫之上,实是未闻未见之事。”不自觉间,激起好胜之心,暗运真气,力贯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觉一股暗劲撞过来,强烈的反弹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摇了几摇。那紧贴在地上的长衫,却丝毫未动,不觉心头大生惊骇。 耳际间传来了那老人低沉的声音,道:“双手掌心,两足足心,头顶顶心,是谓五心。澄虑杂念,五心向天,钻簇五行,气走奇经,乃上乘速成内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诵了一遍,道:“晚辈愚昧,不知何谓五行?” 耳际间重又响起那低沉的声音,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并集,则可化三花聚顶。” 上官琦又默然背诵两遍,道:“何谓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声,道:“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虚生无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辈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学中大奥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终身受用不尽。” 他略一停顿之后,又道:“盘膝而坐,闭目内视。”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调匀真气,依言施为。 但觉平日畅通百穴经脉的真气,此刻突然如受强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减,胸口之上,如压重铅。内腑五脏,似欲挣动离位。片刻之间,已然汗透衣裤,难过至极。 但他生性坚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强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突觉全身真气,缓缓向一处从未经过的经脉之中攻去,胸口压力大减,行血渐畅,心中舒泰不少,但却感到困倦难支,不知不觉由清入浑。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是黄昏时分。 那怪老人正自凭窗而坐,双目相注,见他醒来,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兽之肉,用来充饥,你久食五谷,只怕食用不惯。” 上官琦道:“晚辈常随恩师出入深山大泽之中,露宿荒峰,惯以水果充饥,老前辈不必为晚辈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费心思。”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一阵萧声,袅袅穿窗而出,韵波荡向远山而去。 上官琦静坐身侧,听那萧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隐隐可辨其曲调非官非商,似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约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萧,回头笑道:“世间人心太过险诈,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兽交朋友来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萧声,招来那大蟒之事,说道:“老前辈可是又要招来那条毒蟒么?” 怪老人道:“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鸟,大都和我相熟,不过和我交成朋友的却是不多。过去我独居这阁楼之上,心中感觉寂寞之时,就常常用萧邀它们来这古刹之中谈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么,老前辈招它们来谈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上官清道:“人兽之间,言语不通,难道老前辈精通兽语么?”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们打赌,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鸟的朋友,全都招来,让你瞧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它们虽然长得难看一点,但却纯纯朴朴,没有机心,不讲机诈,发怒之时,就张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时可以知道它心里不快乐了,比起那些外貌伪善、胸怀奸诈的衣冠禽兽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伤心之事,对世人有着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间,忽闻遥遥传来一声虎啸。 那怪老人忽现满脸欢容,道:“啊!大黄回来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离此,几次萧音相请,都未能邀到它来。”他这番话既似对上官琦说,又似自言自语,听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问道:“那大黄,想来定然是一只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话,忽闻一阵破空风啸之声,一只奇大的巨鸟,敛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见那巨鸟在屋面之上,仍有两尺多高,暗自惊道:“好大的鸟儿!” 忽见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鹏兄,久违久违。” 那巨鸟探头进来,但见铁喙似剑,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状甚是亲热。 上官琦只觉此鸟雄骏英挺,气概宏昂,生平从未见过,瞧了半晌,问道:“此鸟如此神骏,世所罕见,可是传说中的大鹏鸟么?”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经此处,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后,还来看我。看来鸟兽之情,要比人深挚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动,缓缓伸出手去,轻向巨鸟身上摸去。但觉羽毛光滑,如触温玉,不禁轻挥健腕,在那巨鸟身上拂动起来。 那怪老人似是和这巨鸟十分亲热,把鸟头搂在怀中,满脸欢愉之色。 蓦闻虎啸破空,一头黄毛黑纹巨虎,越屋疾奔而来。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骇,暗道:“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见到。” 正在忖思之际,忽见那大鹏鸟双翅一展,迅快绝伦地翻过身去,直向那巨虎扑去。 一阵急风,吹人窗,令人弥目难睁。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鹏兄,鹏兄,这大黄也是我的朋友。” 鸟兽虽已通灵,但也无法听懂人言,但闻鹏鸣、虎啸,震耳欲聋,急风旋转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飞落。 上官琦睁眼瞧去,只见那大鹏和巨虎,已开始搏斗。大鹏双翼展开,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动之间,刮起阵阵强风,凌空下击。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势欲扑,口中怒啸之声,响激云天。 忽见巨鹏双翅一敛,流星坠地般闪电扑下;巨虎身法,一跃数丈,窜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开大鹏一击。 大鹏鸟一击不中,神威怒发,长鸣一声,双翼一展即合,快如离弦流矢一般,直射过去。 巨虎反身回扑,大口盆张,猛向大鹏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连声大叫,但那大鹏巨虎,却是浑似不闻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啸、鹏鸣齐起,大鹏展翼冲霄直起。那巨虎却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刚一着地,立时一跃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却衔着一片羽毛。 原来鹏、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伤。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阵之后,似是想起鹏、虎不通人言,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但闻那袅袅萧声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隐隐可闻呼唤之声。 果然,萧声一起,那大鹏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鹏鸟首先一展双翼,飞了回来,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时长啸一声,跃了上来,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萧声,伸出双手,左手轻拂大鹏,右手摸着虎头,说道:“鹏兄不远千里,大黄应该尽地主之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别打架啦!” 大鹏鸟双翼微一伸动,低鸣一声,那巨虎也点头低啸。 怪老人哈哈一阵大笑,回头对上官琦道:“你瞧我这鸟兽朋友,比起人来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犹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论,纵是通灵的鸟兽,也无分辨好恶之能,如若被人……” 忽见那大鹏鸟长颈一收,缩到窗外,那巨虎也随着向后退了几步,作势欲扑。 那怪老人自见了大鹏、巨虎大为欢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时的灵敏,直待见到那大鹏、巨虎的退后的动作,才突然惊觉,凝神静听一阵,低声对上官琦道:“来了人啦!” 话刚出口,突见一点红影闪动,对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 此女轻功绝伦,来得声息全无。上官琦丝毫未闻异声,那红衣少女已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鸟和巨虎四只眼睛,齐齐盯在那红衣少女身上,似在监视着那红衣少女的举动,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红衣女,生得美丽绝伦,但装束却有点诡异。红巾束发,长垂肩后,罗袖到肘间,露出一对雪白的粉藕,十个纤纤手指上,除了两个大指之外,都戴着金光灿灿的指环。粉颈上挂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却粒粒发出乌光,短裙及膝,暴露着一双莹莹透光的玉腿,但一双玉足之上,却穿着一双鹿皮剑靴。 此等装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却又生得极为俏丽。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见的大鹏巨虎,吓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间立时恢复了镇静,缓步向阁楼之处走来。 怪老人双眉微耸,两道眼神,却紧紧盯在红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语。 红衣少女走到屋脊边缘,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飞了过来,落在经楼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跃飞过来的轻功,灵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这一跃的身法,轻功造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啸一声,身子微一晃动,疾如流星般直扑过去。 红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备,就在巨虎扑袭的同时,忽然凌空而起,跃飞起两丈多高,悬空滴溜溜打了一个转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扑未中,大发虎威,怒啸反扑过去。 红衣少女动作较那巨虎快速许多,娇躯一闪,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气,直跃过去,拦住那红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红衣少女娇躯一侧,后背让开窗子,紧依墙壁而立,星目流转,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语未发,脸上既无惊慌之色,也无忿怒之容,神情镇静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紧张之中,充满了神秘,上官清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该如何处理,楞了一阵,问道:“你懂汉语么?” 那红衣少女打量完阁楼所有的景物之后,才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阁楼中就是你们两个人?” 此女不但说的是汉语,而且清脆娇甜,字正腔圆,流畅通顺,毫不牵强。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飞过来,向下落时,突然一晃双臂,打了一个转身,背向窗口,挡住去路,冷冷说道:“你这女娃儿可是密宗门下的弟子么?” 那红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传女子。我虽来自边疆,但却非密宗门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来自边疆,定然是参与这场赌武之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脸上,说道:“你既跑入这阁楼之上,那就别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么能够管到呢?” 此言说得尤带天真稚气,听得上官琦失声笑道:“我们本是不该管你的事,但因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红衣少女俏目扫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吗总是找机会和我讲话呀?” 这几句话说得虽觉可笑,但她神态却是十分庄严。 上官琦大感尴尬地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暗自忖道:“难道我当真十分注意她的美丽了吗?” 只听那红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说道:“在我们维吾尔族中,谁这样大胆冒犯我,立刻就要处死了!” 她停顿了一会之后,似觉着言未尽意,又很快地接道:“但当月亮圆的晚上,阿拉真神的节日中,他们就可以随意地请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扬起掌来,冷漠地说道:“老夫十几年来已没杀过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开次杀戒了。” 那红衣少女脸上毫无惧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杀掉我么?”缓步直向窗口之处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但见她脸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凛,暗道:“此女装束虽是诡异,但神情之间,一派娇戆天真之气,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会杀她,是以毫无防备。”一时之间,心中难定主意,只觉举起的掌势,劈出不对,收也不对。 直待红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时,才突然大声喝道:“站住。” 但闻鹏鸣虎啸,一禽一兽,齐齐挡住窗口。 红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颦,回头望着那怪老人问道:“你为什么想杀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阵,说道:“只要你能不把见到我们之事,向人泄露,就可以放你出这阁楼。” 红衣少女脸上突然流现出十分奇异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着一件十分为难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问道:“你们不让我把此事告诉别人,想来定是和我哥哥作对之人。” 怪老人冷冷说道:“老夫如是和你们作对之人,今日岂肯这般轻轻易易地放你离此?只要你不向人泄露这阁楼中的秘密,我们谁也不帮,但如你要对外谈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红衣少女凝目寻思了片刻,说道:“好吧!一言为定!不过你们汉人最是狡诈不过,常常说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们中原人士,讲求一诺千金,一言承诺决无反悔;只有那边荒之人,说了不算。” 红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你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和我说话,哼,不要脸!” 上官琦被她骂得怔了一怔,满脸通红如火,只觉此事无法和人相辩,气得长长吁一口气,转目他顾。 红衣少女望着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我不泄露你们阁楼中的秘密,但如被别人自行发觉了,那可不能怪我。”说完,振臂穿窗而出,脚尖一点窗楹,身躯凌空而起,一跃之势,人已到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巨虎似是已知那红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红衣少女追扑。 怪老人望着那去如飘风的俏丽背影,闪了几闪,已然不见,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此女虽是来自西藏,但武功却不像密宗门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骂了一顿,脸上羞红未退,默然不发一言,缓缓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鹏、巨虎亲热了一阵,回头望着上官琦笑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这两人虽有了师徒之实,但却无师徒之名,上官琦未唤过那怪老人一声师父,那怪老人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徒儿,是以谈起话来的口气无伦无次,有时如朋友,有时却有长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说道:“没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红衣女娃儿骂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点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认,只好微笑默认。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骂上几句,也不算什么丢人之事。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她们女孩子家怄气……”话至此处,脸上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起来,叹息一声问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几岁了?” 上官琦道:“晚辈没有仔细瞧她,匆匆一瞥间,大约十七八岁了。” 怪老人道:“黛儿今年也已有十七岁啦。” 七 十年之约 上官琦道:“黛儿是什么人?” 怪老人惘惘一叹,道:“黛儿,唉,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实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们开始学武功吧!也许三日之后,还要派上用场。”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却暗想道:“三日时间,转眼就过,纵然传授得法,又能学得多少?” 只见那怪老人一整脸色,说道:“本来我想先从内功奠基着手,先让你打好基础,然后再传你武功,但那要极长的一段时间。但眼下情势不同了,三日之后,他们赌武之争一开始,极可能找上这处阁楼,一旦被他们发现了咱们,势必难免一场搏斗,后果演变,甚难预料。所以,我要在这三日之内,尽量把各种武功要诀传授于你。如若他们赌武之争,波及咱们,也许这阁楼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于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叹道:“老前辈双腿虽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迁出这座阁楼。” 怪老人突然脸色大变,冷然说道:“老夫和人有约,二十年中不能离开这座阁楼,快些闭目凝神,听我传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着窗外的大鹏、巨虎,道:“这鸟兽可要遣走么?” 怪老人回过身去,凝目望着那大鹏、巨虎,轻轻叹息,缓缓摇动右手。 但见大鹏振翼长鸣,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却绕着阁楼,走了两周,才长啸奔去。 怪老人望着那大鹏、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回过头来,说道:“咱们开始练武功吧!” 三日时间,匆匆过去。在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尽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觉他悟性过人,更加细心传授。待第三日天亮时分,上官价已累得精疲智竭,难以动弹,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动,睁眼瞧去,只觉那怪老人双手不停在他关节上按摸,掌势及处,必有一股热力,侵入体内。 那怪老人一见上官琦醒了过来,停下双手,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可觉困倦消退了么?”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说道:“老前辈以本身真气,推动晚辈全身经脉……” 怪老人道:“咱们既没有师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过去三个时辰,刚才我已听到动静,赌武双方,已然到了这古刹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弃这一场世难再逢的高手相搏机会,而且乍起应变,难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你早些醒来……”话至处,突然住口不言,侧身静听一阵,压低声音道:“来了!” 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备,探手入怀,摸出一包药粉,在脸上一抹,登时变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将重施故技,必要之时,装做神像,微微一笑,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对面屋面之上,鱼贯走过来一大群人,八个劲装疾服,佩带兵刃的大汉,护拥着一个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狡诈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皱眉头,暗自骂道:“此等人物,难道也身负绝世武功不成,单凭这份长相,也不配和人论武。” 他虽然不知双方内情,对谁都无好恶之心,但潜在的意识之中,却对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着一份偏爱。是以一见其人外表,猥猥琐琐,毫无豪侠气度,不自觉暗骂了一声。 但闻一阵粗豪的声音,起自经楼之下,道:“来的可是云庄主么?敝派中掌门法驾早已到古刹大殿,候驾多时了。”说的竟是汉语,而且口齿甚是清楚。 上官琦转眼望去,但见一个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过来。 那獐头鼠目、身着长衫之人,也在八个健壮的大汉挟护之中,落下屋面,抢上两步,抱拳说道:“敝庄主因有意外之事,晚来一步,有劳大师法驾等候。” 在他说话之时,那八个健壮大汉,始终分站在他的前后,恭守两侧,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驾不是云庄主,想来定是摩云神手雄健飞了?” 那猥琐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在下是‘天下第一庄’的文案总管常昆,敝庄主此次和贵派定下赌武之约,名虽是以赌武为主,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和贵派掌门见上一面。久闻贵派威镇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虽是蹊径别走,但成就却是惊人。”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态却甚是倨傲,冷笑一声说:“敝派之中,有着一种特殊规矩,对方不是一派宗师的首脑人物,不肯接见,如若一定要见,必须要闯过十二护法的拦截……” 常昆伸手摸了两下八字须,道:“在下并无立时晋见贵派掌门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转过身去,举手一招,立时见四个身披天蓝袈裟的和尚,走了过来,一字排开,在几人面前盘膝坐下,挡了去路。 常昆微一摇头,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未说什么,但在神色之间,显然流现出不屑之情,想来他定在暗骂边荒之人,不懂礼法了。 八个健壮大汉,一见常昆向后退了两步,立时向中间一合,把常昆团团围在中间,一齐坐下。 上官琦隐在阁楼窗后,把几人对答之言,和一切举动均都看到听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们双方比武之事,不在这经楼之下,我们就难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一声清越的长啸之声,遥遥传来,那八个健壮大汉突然一齐起身,整齐地排成两行。 常昆又举起手来,摸摸颏下的八字胡,拱手对那盘坐挡路的藏僧说道:“敝庄主大驾就到,快请通知贵派掌门迎接。” 那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敝派掌门人身份尊崇无比,岂肯随便迎接他人,待贵庄主驾到之时,叫他前去晋见就是。” 八个健壮大汉一听那藏僧口中这等轻视庄主,个个脸色大变,怒视了那藏僧一眼。 但闻那清朗的长啸之声,愈来愈近,此声已似起自古刹之内。 上官琦换了一个位置,偷眼望去,只见数十个大汉,前呼后拥地拥着一个青布蒙遮的轻便小轿而来。 轿前蓝缎帘垂遮,难见轿中人物形貌,小轿之后,紧随着四个衣着不同之人,似是护轿武师,个个佩着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这等气魄,大概是什么云庄主了。” 心念未息,瞥见那青布轻幔遮的轻便小轿之后,又出现一红缎幔遮的小轿,双轿相距,不过八九尺远。 上官琦暗自叹道:“此人气魄可真不小,在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轿赶来。” 那红缎幔遮的小轿出现不久,紧随着又出现一顶黄缎幔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这三顶小轿接踵而来,不知哪一顶坐的是庄主?” 凝目瞧去,黄缎幔遮的小轿之后,又出现了一顶翠幔蒙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暗自忖道:“这人怎么这等大的排场,看来不知还有好多顶轻便小轿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轿之后,再无小轿相接。 四顶小轿距离都保持在八九尺远近,鱼贯直对经楼而来。 那抬轿之人,似都有着甚佳轻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无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矫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经楼对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离实地,大约有一丈左右高低,八个抬轿大汉,竟然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数十个护拥大汉,迅快地散布开来,四顶轻便小轿,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但见那随在青布轻便小轿之后的四个服色不同大汉,分守各轿门前。 这时,上官琦才瞧出,那四个大汉服色和那幔遮小轿的颜色相同,分成青、红、黄、翠四色。 只听那身披大红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声佛号,大步走了过来,合掌当胸,说道:“哪位是云庄主,敝派掌门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驾多时了。” 但见人群之中挺身走出来一个雄伟的大汉,抱拳对那藏僧说道:“敝庄主和贵派掌门相约在这经楼之下相会,请他到此见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说道:“敝派掌门,比与贵庄主相约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而云庄主却比相约时间晚到了半个时辰,你们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诺千金之言,看来都是欺人之谈了!” 那雄伟劲装大汉,微微一皱眉头,道:“如果不念在你们万里迢迢赶来赴约,边荒化外,不知礼数,凭此一言,就该处死。敝庄主虽然晚到了半个时辰,但已先行派遣常总管依时赶来通知了。” 红衣藏僧冷笑一声,道:“敝派中人,虽生长西域,但未必有输於你们中原人物之处,好在约赌之赛,即将展开,生死胜败,转眼即可决定了。” 说完,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转身问道:“听你口气,可是‘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摩云神手雄健飞么?” 那雄伟劲装大汉,昂然笑道:“不错,不知大师父怎么称呼?” 那红衣藏僧笑道:“哈克,久闻雄武师的大名了。”合掌当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时有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击过来。 雄健飞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还礼,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红衣藏僧一击,微笑说道:“不敢,不敢,雄健飞托护在云庄主院下,混口饭吃而已。” 两股强猛的暗劲一撞之下,立时旋激起一阵强风。沙石横飞之中,雄健飞脚下浮动,双肩连晃三次。 那红衣藏僧袈裟飘飞,高大的身躯,向后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较内力,各自心生惊骇,互相瞧了一眼,同时抱拳作礼。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云神手之名,果不虚传,贫僧领教了。”转身大步而去。 只听那右一顶青布幔遮的小轿之中,传出来一阵朗朗大笑,道:“敬烦大和尚通告贵派掌门一声,就说云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约经楼之下的空场候教!”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泻地水银一般,钻入人耳之中,听得人心凉肉跳。 那红衣藏僧脚未停步地大声应道:“云庄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禀明敝派掌门,恭候裁夺。” 说话之间,人也同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只见那青幔遮的青色轻便小轿,蓝帘起处,走出个身穿天蓝长衫、年约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定然是位年纪甚大之人,哪知竟是这样年轻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轻,竟有这等盛名。” 但见那散布在四周的大汉,齐齐躬身抱拳,恭敬之态,流露无遗。 那蓝衣文士朗朗一笑,对另外三顶轻便小轿,拱手说道:“道兄、王兄、黄兄,请下轿吧!” 只见那红、黄、翠三色小轿,帘门启动,走出来一个头挽道髻、手执拂尘、身着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两个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对那中年文士一挥手道:“云兄,和那藏僧赌武之地,就是此处么?”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这经楼下的空场之上。”他虽是满脸笑意,但却无法掩遮眉宇间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两个老叟,离开小轿之后,一直寒着脸,一语不发。 蓝衣文士转脸又向那两个老叟挥手笑道:“王兄、黄兄,此次有劳两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赌武胜败的关系太大,兄弟不得不劳请两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说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够请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们两个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云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有这大脸面之人。我们兄弟从不轻诺,但既然答应了下来,也不要人称谢。” 此人说话生硬难听,加上声音冷漠,听人耳中大不受用。 蓝衣文士抬头望望天色,自言自语说道:“怎么还不来呢?” 那羽衣老人,轻轻一捋长髯,问道:“云兄,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另请有助拳之人么?” 蓝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无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认真起来,遣人传书,催促兄弟,邀请中原武林高手,按时赴约。因为此事牵扯太大,并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从事。原想大传侠义柬,邀请天下英雄,共议对敌之策,但继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诸武林,再说请来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赌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烦请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遭:“道兄、王兄、黄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闻鼓声突起,铙、钹相和,由远而近。 抬头看去,只见经楼一角,转出来十几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执法器,缓步而来。 群僧之后,又是四个身披红衣袈裟的和尚,分抬着一座石鼎,鼎中香烟袅袅。 石鼎之后,又是八个红衣藏僧护拥着一个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项挂念珠,双手合十,两只眼似睁似闭。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气度轩昂的三旬大汉和一个身着红衣、娇美绝伦的少女,十几个分披红、蓝、黄三色袈裟的和尚,紧随相护。 双方相距约丈余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来,鼓声、铙、钹一齐停下。 那身着天蓝长衫的文士,当先缓步而出,抱拳说道:“云九龙有要事延误,迟来一步,有劳大师久候,于心甚感不安。” 但见那手执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两侧,垂手而立。四个抬鼎的红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后两步。 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忽然睁开双目,两道神光,冰电般暴射而出,扫掠了云九龙一眼,说:“云庄主既是被要事延误,过出无心,贫僧怎敢责怪!” 云九龙脸色微微一变,道:“在下虽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约赶来说明,不知大师是否已得门下弟于禀告?” 那身披彩缎的藏僧,微微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说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门下,赶奔贵庄,重提十年古刹约言,想云庄主定是记得了?” 云九龙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会忘去相约之言?” 身披彩缎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云庄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应备之物,是否已齐?” 云九龙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绫密封布包,道:“在下应备之物早已备齐,不知大师是否也已备好?” 那藏僧探手从宽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个黄绫密封的布包,说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处藏宝之外,并有本教之中历代相传的金刀。只要云庄主能够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将听命庄主,纵然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不敢推辞。” 云九龙微微一笑道:“在下这白绫包中,除了我云家庄飞龙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单一份,以及三份密图,得我云家庄飞龙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大部将臣服听用。三份密图,十万里锦绣河山,一份名单网罗尽中原高手,只要大师能把我们赴约之人,尽伤古刹,依照兄弟包中设计之法施为,逐鹿中原,称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听茅山一真冷笑一声,道:“好啊,云庄主,你竟把我们全出卖了!” 云九龙纵声长笑一阵,道:“云九龙和诸位今日如果伤损在这古刹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谁还能抗拒,与其惨被杀戮,还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缓缓闭上双目,道:“这话倒也不错……”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云庄主既是约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们兄弟还有要事待办,再不动手,我们可要失陪了!” 云九龙转头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颓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隐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动,武林中较为年轻的一代,早已不知他们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对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并未注意,但对云九龙却十分留心。因他常听师父谈起“天下第一庄”云九龙的传奇事迹,凭一面飞龙今牌,能调动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 但听得颓叟王吉一番话后,不自觉转目望去,只见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双目之中,却是精芒如电,目睹那身披彩缎藏僧,一副跃跃欲试之情。 云九龙似是对这场拚搏的胜负,毫无把握,不愿立刻发动,沉吟了一阵,道:“此事关系甚大,一动上手,不死不休,也许片刻工夫,即可分出胜负,抑或打上数个日夜难分输赢,兄弟已另约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赶到,待他到了之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颓叟王吉侧头望了兄弟一眼,说道:“云庄主既然有所顾虑,我们两个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彩缎藏僧,冷笑一声,道:“两位既愿出手,贫僧甚愿奉陪。” 颓叟王吉一顿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来,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环扫了藏僧一眼,说道:“你们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时奔出来三个和尚,这三人分穿着红、蓝、黄三色袈裟,并肩缓步而出。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道:“三个人不觉着少一点么?”竹杖一顿,身子凌空直飞过来,人还未落实地,手中竹杖已探臂点出,竹杖一挥之间,幻化出满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个和尚身法亦极迅快,但见人影晃动,各自后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时又猛扑过来,三掌齐出,猛向王吉击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别走蹊径,这三人身法虽快,但发出掌力却是虚飘飘的毫无劲道。 颓叟王吉,但觉三僧掌势之中,挟着一股阴寒之气,知是一类极为歹毒的内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强,想以身试试威镇西域的密宗武功,当下一提真气,全身坚如钢铁,硬受三僧一击。 三僧似是想不到对方竟然硬接掌势,不禁微微一怔,同时收掌跃退。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缓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杀机。 那身披彩缎、个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来,冷然说道:“你已为本门至阴至寒的‘阴风掌’力所伤,如果不及时运气迫出阴寒之毒,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筋骨即将开始僵硬,三个月内寒毒攻心而死。”说话声音阴沉、冰冷,听来就使人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颓叟王吉被他说得微微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那瘦高和尚静静地站在那石鼎之后,香烟绕绦之中,庄严得像一尊石刻佛像,双目圆睁,望着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触,立时觉得心头一跳,一时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身受阴寒极重,如不快坐下运气调息,两个时辰之内,即将感受到阴寒侵入筋骨关节之苦。”他虽是说的汉语,但声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听来生硬阴沉。 颓史王吉又不自觉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时又微党心头一跳,心底寒意上冲,打了一个冷颤。 只见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双掌当胸一合,缓缓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烟,愈来愈浓,那和尚身披彩缎,都是极为鲜明的颜色,吃那袅袅烟雾环绕,朦胧中看上去,忽红忽绿,缤纷夺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无之间,只有他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明朗地穿过了迷朦烟雾,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触,就会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云九龙和茅山一真,都发觉了王吉的神情,愈来愈是不对,但见他目光凝呆,但却瞪的又圆又大,脸上却逐渐泛现出困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宝剑,运足丹田真气,大喝一声:“无量寿佛!善哉!善哉!”行腔裂云,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场所有之人,耳际中嗡嗡作响。颓叟王吉的神志,忽然为之一清,圆睁的双目一闭,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几步。 但闻竹杖顿地之声,一条人影,疾如惊鸿,翩然跃人场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黄昌。 只见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顿,登时入地半尺,腾出右手,在他背后命门穴上连击了三掌。 云九龙低声对茅山一真道:“道见胸罗万有,见识广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术中的移魂大法么?” 茅山一真点头答道:“看来颇似传说中的移魂大法,但贫道不敢肯定。” 云九龙道:“密宗一门中,最是诡异难测,瑜珈一门,兄弟虽然略知一二,但极有限,对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讲什么武林过节礼数了。”振袂跃出,大声说道:“我云九龙领教大师父移魂大法。”话出口,双掌也平胸推出。 但觉一股强劲绝伦的暗劲,挟着划空的啸风之声,直撞过去。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冷笑一声,双手疾分,迎向云九龙劈来的强劲掌力。 一强一柔的两股掌力,击撞之下,云九龙忽觉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阴柔之劲化去,威势顿消,不禁心头一惊,暗道:“这和尚不知用的什么武功,竟把我这等强劲的一击,化解於无形之间。”当下一提真气,正待再发一掌。忽听茅山一真大声叫道:“云兄且慢出手。” 云九龙倏然向旁侧跃开三步,回头说道:“道兄有什么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动手,那就干脆定下规矩,正式开始打上一场,也好早分胜败。” 云九龙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来,然后再正式开始比试,但见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预备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动,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闻喇嘛一教武功诡异,今日看来,果是不错。单凭一双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绝伦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晕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实使人难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于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们拚上一场,分出胜败,也好安心。” 心念一转,说道:“道兄说的不错,咱们眼下就开始正式比试,以便早些分出胜败。”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说道:“这样最好不过,贫僧亦有同感。如何动手,悉凭云庄主的吩咐。” 云九龙目光如电,横掠群僧而过,心中暗自盘算:“我们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强之人,除了颓叟王吉受伤之外,尚有枯叟黄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约分赌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彩缎的掌门人,武功怪异,其他之人,都似门下弟子,避重就轻和他相约三阵,纵然自己不敌,赌武已算得胜,当下说道:“大师吩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以兄弟之见,咱们三阵比试,决定胜负,大师就随行高手之中,选出两位武功最强之人,兄弟也就约请高手中选出两人,动手相搏。最后一战,由兄弟领教大师的武功。不知大师是否赞同兄弟这比武之法?” 那身披彩缎的和尚,并不立刻答覆,回头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叽哩咕噜地讲了半天。 他们说的维语,云九龙等一句也听不懂。 足足有了一盏热茶工夫,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好吧,就依你们办法,比拚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云九龙回头对枯叟黄昌说道:“有劳黄兄先打头阵。” 黄昌缓缓放开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场中。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语说了几句维语,立时有一个身披黄红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来。 此人和枯叟黄昌长像一般瘦小,一双细眼,半睁半闭,有如沉睡刚醒一般,举步走来,十分缓慢。 黄昌冷笑一声,横杖说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动手,从来不愿多说废话。”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汉语,愕然地望了黄昌一眼,从身披袈裟之后,缓缓取出一对护手金环,分执左右双手,当胸一合,重又分开,口中叽里咕噜的说了两句话。 一个不通汉语,一个不懂维语,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只有从神情之上去推测对方之言。 黄昌一顺手中竹杖,拉开门户,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请对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执金环的藏僧,不懂中原礼数,学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黄昌暗自忖道:“此人浑浑噩噩,和他客气礼让,不过徒费时间,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点去。” 其实他自己不懂维语,又不解密宗门下规矩,那藏僧纵是礼让,他也不懂。 手执金环藏僧,左环转向下面一压,架开竹杖,右手金环一抖,突然脱手飞出,挟着破空金风,直击过来。 黄昌吃了一惊,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侧跃开了五尺。 只见那藏僧一挫右腕,飞出金环,陡然间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环之后,有着一条极细的金线相系。 黄昌暗自骂道:“我道密宗门下真有什么邪法,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目睹颓史王吉受伤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轻举躁进,待瞧出对方兵刃上系有金线,不觉胆气一壮,竹杖“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这一杖势道惊人,出手挟带着强劲的啸风之声。 那藏僧微闭的细目,突然一睁,金环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飞去,双环突然一齐脱手,飞袭过来。 黄昌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云出岫”,猛向系着金环的金线之上扫去,收杖出杖,一挥而就,势道迅快绝伦。 那瘦小藏僧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从神情之间,却看出必是轻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气,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双腿随身而上,让开一杖。 八 突变陡起 枯叟黄昌大喝一声,振臂跃起,手中竹杖一抬,“弯弓射雕”笔直而上,直点过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只金环疾飞而来,环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却疾向下面坠落。 枯叟黄昌暗中一提真气,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挥。 他虽是悬空发力,但因内功精深,力道亦甚惊人。只见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躯,吃这一甩之势,陡然向上翻去,人如脱线风筝一般,悬空疾转如轮,飞出去四五丈才落到地上。 但枯叟黄昌悬空发劲,无处借力,虽把藏僧摔出去四五丈,自己却也无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气,身子疾落而下,呼的一声,双脚落在实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那藏僧双足落地之后,竟是毫无伤损,纵身一跃,直飞过来。 枯叟黄昌不待那藏僧站稳脚步,立时纵身而上,一招“泰山压顶”,当头劈下。 这一招平平常常的武学,虽无什么奇奥之处,但他功力深厚,劈下竹杖带起啸风之声,威势十分凌厉。 那瘦小藏僧,似已知这枯瘦的老人内力强猛,不敢再硬接杖势,身子一转,闪避开去。 黄昌一击落空,立时借势变招,一沉腕势,拦腰扫去。 那瘦小藏僧,还未来及还击,对方第二招杖势又到,纵身又向一旁闪过。 黄昌以迅快无比的身法,攻出两招,抢得先机,立时展开快攻,竹杖纵送横击,片刻之间,杖影如山,挟着阵阵破空的啸风之声,直攻过去。 十合之后,双方胜负之数,已可看出,那瘦小藏僧被枯叟黄昌凌厉的杖势,迫得步法已乱,失去还手之能。 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向那身披彩缎的和尚,说了一阵。 那身披彩缎和尚微一摇头,缓缓闭上双目。 两人说的维语,云九龙等一句也听不懂,但可从两人神色之间,看出一点端倪。茅山一真低声对云九龙道:“云兄,那身披彩缎的和尚,看神情,是不管这藏僧的死活了,这一阵,大概咱们是胜定了。” 云九龙心中也甚觉奇怪,但他已对密宗门下武功,心有戒惧,心中还不敢深信,正在怀疑当儿,忽听黄昌大喝一声,紧接响起一声惨叫。 转头看去,只见枯叟黄昌手横竹杖,站在当场,那瘦小藏僧,已然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茅山一真仗剑一跃,落人场中,冷然说道:“第一阵已分出胜负。第二阵哪位和贫道动手?” 那身披彩缎的和尚,突然回头朝着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用维语说道:“这个道人看去内在精华之气、武功定然较那矮老头子更强几分,我又必须留在下一阵对付那更厉害的云九龙,这一阵,不知该派那个出战?” 那中年大汉也用维语答道:“可惜金铎师叔没有回来,如若他来了,足可以胜那道人了。” 那身披彩缎和尚,脸色微微一变,道:“你金铎师叔醉心中原武功,也反对和中原武林结仇,他说中原地大物博,武林之中,更是代有奇才,和中原武林人物结仇,必将一败涂地,我怕他从中坏事,已把他囚禁起来。咱们眼下之人,多是擅长本门心法高手,如单以武功和人搏斗,只怕难以胜人……” 那中年大汉道:“我去抵他一阵试试?” 身披彩缎和尚道:“三赌二胜,就要决定胜负,此战十分重要,我已决定施展本门至高的移魂心法,拼耗真元,把参与这场拼搏的中原武林人物一网打尽,你只要能支撑百合不败,就行了。” 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大步走了出来,说:“百合之力,我自信可以支撑得住……”探手在身上一摸,抖出两面尺许长短、一寸宽窄、两柄形如灵牌之物,一面金光闪闪,一面灿白夺已分执在左右双手之中。 茅山一真早已蓄势待发,只要对方迎战之人一出,立时将全力运剑一击。 他们都已看出眼下形势,拖延时间愈久,对自己愈是不利,因那藏僧之间的对话,全都说的维语,云九龙等一句也听不懂,愈觉得对方言行怪异,阴森可怖,是以都存了速战速决之心。 但当茅山一真瞧到那中年大汉手中兵刃之后,不禁微微一怔,道:“你这兵刃之上,可写的有字么?” 那中年大汉微微一笑,用汉语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茅山一真自言自语他说道:“难道他真的还在人世之间么?”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手中兵刃,可否借我瞧上一瞧?” 那大汉忽地举起手中金银二牌,说道:“道长请看。” 茅山一真仔细瞧去,只见那金牌之上写道“拘魄令”三字。银牌上面写着“招魂牌”。 但见这兵刃上分写的六个字,就足使人生出阴风森森的感觉。 茅山一真的脸色突然大变,但只一瞬间,又恢复冷静的神色,冷冷地问道:“使用这金、银二牌之人何在?” 他虽然保持外形的镇静,但却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激动,问的话难免词不达意。 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一展手中金、银双牌,冷冷说道:“使用这金、银双牌之人么,就是区区在下。” 这句话答得十分讽刺,只听茅山一真大力震怒,一挥手中长剑,怒道:“纵然是使用这金、银双牌的老魔头亲身临阵,也不放在贫道心上。”振腕一剑直刺过去。 那中年大汉正待用手中金牌封架,茅山一真的剑势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来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中原武林道上至尊的地位,这等先行对人出手,实是有失身份,是以剑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了回来。 那中年大汉却借势抢得先机,金、银双牌一前一后,接连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极是少见,手中金、银双牌,不是分取合击,而是一先一后的接连攻到,各自成为一路。 茅山一真大声喝道:“果是老魔头独门武功。”手中长剑疾挥,一招“云雾金光”,剑芒闪动之中,幻起满天剑影。 但闻一阵金铁相触之声,那中年大汉突然向后疾退五尺。 原来茅山一真内力深厚绝伦,双方兵刃一触,那大汉立时觉出难以硬接对方剑势,疾收金、银双牌而退。 他有心游斗,拖延时间,纵然能接得对方凌厉的剑招,也不愿硬接。 茅山一真挺剑追袭,一招“飞瀑流泉”,当胸直刺过去。 那中年大汉金牌斜出,一撩剑势,银牌却疾如电奔一般,斜肩劈下。 此人出手的武功,十分怪异,手中虽有两种兵刃,但在出手之时,却似两个人各持一种兵刃击出一般。 茅山一真长剑急施一招“倒转阴阳”,封开中年大汉的金、银双牌,借势一招“笑指天南”,平刺过去。 两人交手,虽是几招,但全场中人,都已瞧出这是十分凶险的搏斗。看上去两人的剑影、牌势并不紧张,但每攻一招之后,无不紧随着奇奥、迅厉的攻势。 茅山一真的脸色,已变得十分严肃,凝神横剑而立。那中年大汉圆睁双目,远远地站在四五尺外,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 原来两人交手几招之后,都已觉出逢到了生平未遇的劲敌。 茅山一真已看出中年大汉已得了这使牌的真传,昔年这一对金银双牌,曾经一度威震中原武林,想不到使牌人销声匿迹了数十年后,今日在这荒凉的古刹,又重遇驰名江湖的拘魄、招魂双牌…… 正当双方运集功力,准备出手之时,忽闻咯咯咯三声鼓响,紧接着铜拔相和,响起一片乐声,那静站原地不动的藏僧,随着响起的乐声转动起来。 那身披彩缎的和尚忽然站起身来,越过石鼎,盘膝坐下,大喝一声,乐声倏然终止,环立的藏僧纷纷归坐。 群僧的位置,都有了变动,各人合掌当胸,紧闭着双目。 藏僧这诡异的行动,使云九龙大感不耐,只觉这般相持下去,必是己方吃亏,当下大步走了出来,拱手对那身披彩缎的和尚说道:“大师急于求胜,兄弟也觉着早分出胜负来才能完心。” 那身披彩缎和尚用汉语答道:“请恕贫僧不解云庄主言中之意。” 云九龙道:“兄弟想把和大师比武之约,提前一点,二、三两阵,同时开始。” 身披彩缎和尚微微一笑,道:“你们已经胜了一阵,如把二、三两阵合并举行,你们不觉着太吃亏么?” 云九龙心中暗自骂道:“话虽说的不错,但谁知道你在捣什么鬼?”口中却微笑说道:“我们纵然再胜一阵,只怕这三阵还是得打,索性一齐开始,是胜是负,大家都心服口服。” 身披彩缎的藏憎还要推辞,云九龙已自出手,暗运功力,遥遥一掌击去。 一股强厉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人也同时欺身攻去。 原来云九龙眼看颓叟王吉被那藏僧用目光催眠一般,把他伤在手下,心中早生惊惧,一见藏僧打鼓击钦的移动,不知这些和尚们,又要搞什么鬼,心中甚是不安,这才大步而出,逼那身披彩缎的和尚出手,打出一记劈空掌风之后,人也紧随着攻了上去。 身披彩缎和尚,当胸双掌,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云九龙一股强劲的掌风,笑道:“云庄主,好雄浑的掌力。” 云九龙只觉对方接一掌之后的反震之力,亦甚强猛,心中暗暗赞道:“瞧不出这藏僧竟也有着这等深厚的功力。” 抬头看去,只见那身披彩缎的和尚,也正瞪着一双眼睛,瞧着自己,一和他目光接触,不觉心头一跳。 云九龙早已心生警觉,慌忙别过头去,一提真气,稳住了惶乱的心神,挥手一掌劈去。 身披彩缎藏僧,双掌平护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两股强劲的潜力一接,云九龙心头微震,身躯向后退了一步,不禁大骇,暗道:“此人功力,当真能胜强过我不成?” 不知不觉的又抬头望了那藏僧一眼。 但觉对方目中之光,如有实物射出,直入内脏,心头又是一阵跳动,赶忙闭起双目,运气调息。 只听那身披彩缎的藏僧低沉的笑声,响绕耳际,道:“云庄主,你决非贫僧之敌,早些认输,免得身受重伤,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惊心,夺人魂魄。 云九龙被那呼魂唤魄的怪异声音,叫得惊心肉跳,全身微微颤抖,赶忙一提真气,开始运气调息。 他内功精深,一运气,立时沉静下来,心中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武功,难道密宗一派武学之中,真的会有妖法不成?” 正自忖思当儿,忽觉一股暗劲,当胸击来。 他功力精深,乃是中原武林中极是少见的奇才,出道十五年,压服江南七省中所有武林高手,感应灵敏过人,来不及睁开眼睛,双手已平胸推出。 那袭来劲道虽甚猛烈,但觉在自己反击之下,硬被挡了回去,正待再运集功力反击,忽听一个阴冷刺耳的声音说道:“云九龙,你已被贫僧至阴至寒的独门阴气所伤,再不服输,三个时辰,即将受阴寒攻入内腑而死。” 云九龙一听到那阴冷的声音,立时觉着全身的内劲消灭甚多,反击的力道,随着大力减弱。 只听那一阵阴寒冰冷的怪笑声,紧随着传入耳际,其声之怪,有如冰窖中吹出来的寒风一般。 笑声停止,又传来那藏僧冷漠的声音,道:“云九龙,贫僧念你一身武功得来不易,不忍立时把你伤在手下,现在最后劝告于你,如不及早服输,贫僧可要下毒手了。” 云九龙一直闭着双目,不敢睁开眼睛,因他已警觉到那藏僧的眼光十分怪异,只要和他一,触,立时心神摇荡。 那知闭上双目之后,却又为那惊心动魄的声音困扰。 但他内功深厚,定力也超于常人甚多,虽被那藏僧的声音困扰得十分不安,但还能保持心神不乱。 一面暗运真气遍布全身,一面思忖应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冲到那身披彩缎的和尚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无暇说话。” 心念一转,暗运功力,气贯全身,外面却故意装出困倦不支的状态,以求分散敌心。 只听那藏僧冷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云九龙,你还有什么未完心愿……” 云九龙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那藏僧未完之言,双目圆睁,纵身一跃,直冲过去。 那身披彩缎藏僧,对云九龙这陡然冲来之势,似是甚感意外,双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跃到石鼎之后。 两侧护法的和尚,立时一齐涌上,挡住了云九龙,三面铜钹,紧随破空的劲风直飞过来。 云九龙运集真气,仰面一声长啸,双掌一齐击出,震落了三面飞钹,人已随着发出的掌力跃起了两丈多高,饥鹰攫燕般,直扑而下,疾向那身披彩缎的和尚撞去。 他被尊称为江南武林第一高手,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跃起 云九龙和那藏僧动手情形,尽落在茅山一真眼中,眼下之局很明显,这群藏僧,并非要凭藉真力实学求胜,学走偏激,行动诡异,最好的办法,是不让他们有机施展什么移魂大法,心志一转,举剑疾向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刺去。 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双牌齐举,硬接了一剑,剑势虽然被他接了下来,但人却被震得当堂后退三步。 茅山一真冷笑一声,道:“那授你这双牌之人,现在何处,要他出来和贫道对招,或可能打上个半斤八两,你这点微未之技,决非我的敌手。”口中说着话,第二剑已连续出手。 这次,那中年大汉已不敢再挥牌硬接,纵身一让避过,手中金银双牌陡然展开了快迅绝伦的猛招。 刹那间牌影纵横,剑气漫天。 再说云九龙和那和尚,四掌抵触之后,彼此略一闭目休息,立时各运真气,传击过去。 表面上看去,云九龙和身披彩缎的藏僧,打得最是平静无波,但事实两人打得却是最为凶险,因为这等近身相击、四掌相抵的搏斗,除了各以内力传击过去,震伤敌手之外,别无办法可想,这等凭藉真功实学的伤人之法,全仗内功真力,一点也取巧不得。云九龙内力虽较对方深厚,但他在抢落实地时,硬受了对方一掌击袭,已被震伤内腑,一时之间,半斤八两,难分胜负。 忽听那藏僧阴冷的笑声,重又响起道:“云九龙,你还不认败服输,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云九龙不自觉地抬头望去,一和对方目光接触,立时觉着心神摇荡,内力大减,登时退了三步,一跤跌坐地上。 那藏僧借势一伸双臂,运力攻了过来。 云九龙跌坐在实地之后,突然一震双腕,全力推出两掌。 反击之势虽把那藏僧攻势挡住,但又被震得喷出两口鲜血。 雄健飞眼看庄主不支,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那红衣少女早已跃跃欲试,一见雄健飞冲了过来,立时振袂而扑击之势,迅如电火。那身披彩缎的藏僧,虽不愿和他近身相搏,但他以密宗教下一代掌门身份,不便一直让避云九龙扑袭之势,只好潜运内力,双掌一齐推出,想在云九龙未落实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云九龙已有了硬拼之心,见对方推来掌势内劲凌厉,立时施展千斤坠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实地抢落。 一股强猛的暗劲,正撞在向下急落的云九龙身上,但却无法阻挡住云九龙下落之势。 云九龙脚落实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立时揉身抢攻,掌脚齐施,眨眼间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这一轮急攻,不但迅快得间不容发,而且招招含蕴内力,迫得那身披彩缎藏僧,向后退了五步。 云九龙不待对方开口,舌绽春雷般大喝一声,又纵身攻了上去。 这次不再猛攻,双掌平胸,缓缓推出,冷然说道:“兄弟久闻密宗一支武学,诡异精博,那知传闻竟是不若目睹。大师如果有胆,就接我云某这一招试试?” 那身披彩缎的藏僧,吃他一激,不自觉伸出双掌迎去。 云九龙推出双掌去势,突然加快,但闻双掌轻微的相触之声,两人身躯,同时受到了甚大的震动。藏僧身披的彩缎,和云九龙的长裳,同时起了一阵波动,但两人相抵的四掌却并未即时分开。 这四掌相抵的一击,似都是两人生平功力所聚的锐锋,接实之后,同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好像不经过一番运气调息,谁也没有了反击之力。 就在两人四掌接实当儿,茅山一真和中年大汉,也同时开始了惨烈绝伦的拼搏。 以茅山一真在江湖的声誉,竟然不敢小觑那金、银二牌,运气凝聚内力,准备全神迎战。 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在和茅山一真两招交接之中,已知逢上劲敌。这等强硬的对手,想撑上百招,甚是不易,也暗中准备,只要对方不出手,他自是乐得拖延点时间。起,拔剑接斗。 云九龙随来之人,大都是江南道上甚负时誉的高手,一见雄健飞出了手,纷纷拔出兵刃一拥而上。 群僧高宣佛号,分头迎战,立时展开了一场混战。 忽觉秋风之中,一条人影,疾从左面屋后跃起,直投场中。 来人一袭青衣,手执短剑,面色如漆,不辨五官,只有双目神光如电,只听他朗朗长笑道:“云兄别慌,兄弟助拳来了!”喝声之中已到云九龙的身边。随着一阵异香,扑面传来。 全场之人闻得那异香之后,都觉得头脑一晕,全身劲力大减,手中的兵刃,登时缓慢了许多。 只见那青衣人短剑一挥,先将那身披彩缎的藏僧劈成两半,回头一剑,直向云九龙胸前刺去。 云九龙在和那藏僧力拼内功之后,人已困乏,再加那青衣人手法迅快绝伦,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短剑己深入前胸。 青衣人身法快捷,刺中云九龙后,借势一掠,人已到那中年大汉和茅山一真的身侧,出手拍在那大汉背心。 掌力雄浑,只震得那中年大汉手中金银二牌脱手落地,口中鲜血狂喷,被茅山一真一剑当胸穿过。 青衣人却随在那大汉尸体之后,欺身而进,口中叫道:“道兄别来无恙。” 茅山一真微微一怔,那青衣人已到身侧,短剑疾出,直刺过去。 这动作迅快的间不容发,茅山一真手中刺人那中年大汉胸前的宝剑,还未抽出,青衣人短剑已到胸前。 形势迫得他不得不撒手丢剑,当下一吸真气,准备向后疾退。 那知一提丹田真气后,突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禁大吃一惊,暗叫一声,“完了!” 心念还未熄去,短剑已刺入前胸。 青衣人刺死了茅山一真后,突然放声一阵长笑,笑声中拔身而起,直向枯叟黄昌冲去。 黄昌眼看那青衣人连伤了云九龙、茅山一真,心中早已有了警惕,举起竹杖横击过去,口中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一语不发,举起短剑,但闻“呛”的一声,竹杖应声而断。 黄昌怔了一怔,青衣人已欺身而入,短剑疾出,当胸刺去。 黄昌竹杖被削,不禁心头大吃一惊,赶钹一提真气,准备向后跃退。 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耳际长鸣不绝,竟无法将真气提聚前胸。 青衣人冷笑一声,短剑寒锋当胸直刺而入。 回身一跃,又飞落到颓叟王吉身侧,照头一脚,踢得王吉脑浆迸裂,当场死去。 这青衣人在片刻之间,连杀当世六个顶尖高手,心中似是大感欢愉,纵声长笑,划空裂云。 全场动手之人,都被这长笑之声镇慑,一齐停下手来。 青衣人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周,高声说道:“你们都已中了剧毒,静坐不动,还可活上三个时辰,如若动手相搏,那就只有半个时辰的寿命了。” 在场的武林高手,全都听得一呆,愣在当地。 一群藏僧看到掌门师尊死去,各自敲着法器,跪在那尸体之前。 但闻鼓、钹交响之声,夹着一声惨叫,一个和尚倒地死去。青衣人忽又放声长笑,笑声中,但闻连续响起闷哼之声,群豪和藏僧连续着倒地死去。鼓、钹、长笑,加上一声声死前闷哼,交织成一片哀乐。 这突然的惨变,使全场之人,都为之心生震骇,目睹那一个个摔倒下去的尸体,谁都不禁地替生命生出一份怜惜,每人的心中都在想着:“完啦!接着倒下去的只怕是我了……” 忽听雄健飞大喝一声,疾向那青衣人冲了过去。 青衣人疾如电光石火一般,向左侧横跨两步,闪让开雄健飞扑击之势,虚空推出一掌。 一股强劲的潜力,直撞过去,雄健飞应声大叫,连喷三口鲜血,倒摔在地上。 青衣人目光环扫了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一眼,突然挥动短剑,冲人人群之中,宝剑摇挥,鲜血溅飞,数十个江南道上的武林高手,和密宗门下的藏僧,都已中了剧毒,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倒,哪里还有回手之力?但见人头滚滚,喷血如箭,一场惨绝人衰的屠杀,使生者触目惊心,死者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四丈方圆的土地。 就在那青衣人挥动手中锋利无比的短剑、展开了惊人的屠杀当儿,身受剑创的云九龙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将自己的白竣密封布包,和那藏僧取出的黄绩密封布包,一齐投入那香烟袅袅的石鼎之中,重又倒在地上。 那面目漆黑、五官难辨的青衣人手法迅快无比,片刻之间,己把数十个江南武林道上高手,和几十个藏僧,尽皆杀光。 空旷的草地上,横陈着数十具的尸体,满地鲜血,惨不忍睹。 全场中,只余下那个红衣少女尚在呆呆地站着。 她似是已经失去了知觉,目光迟滞,呆呆地望着那气宇轩昂的中年大汉尸体,但却一语不发,那青衣人手执短剑奔到她身侧之时,她似是仍无所觉。 青衣人举起了手中锋利的短剑但又迅快地放了下来,略一沉思,突然举手点了她的穴道。 红衣女应手向后倒去,青衣人左手握剑,右手迅快地一伸,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纵身一跃,登上屋面,如飞而去。 倒卧在石鼎旁侧的云九龙,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爬到茅山一真的尸体旁边,在那道袍之中一阵搜摸,拿出一个磁瓶,打开瓶塞,倒出几粒丹药,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闭上双目,略一调息,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奔了几步,又自动停了下来。 只见他伸手抓过来一具尸体,迅快地脱了那人衣服,然后又脱去自己衣服.和那具尸体换上,把那具伪装自己的尸体,移到那石鼎旁边,抓住那具尸体背心,在石鼎之上一撞,立时撞得脑浆迸裂,云九龙挣扎着奔了出去。 他身形刚刚隐去不久,那面目漆黑的青衣人,已急急转了回来。 只见他目光迅快地扫视了全场一周,然后缓步来到石鼎旁边,用脚挑起那具伪扮云九龙的尸体,低头瞧了一阵。 但那人早已脑浆迸裂,面目难辨,任他狡猾绝伦、机智过人,也难瞧出个所以然来。但他仍然看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似息了心中疑窦,仰脸望天,一声长啸,纵身跃到那一边。 但闻那啸声响彻云霄,震得四外空山回音不绝。 隐在阁楼中的上官琦,只听得暗自叹道:“此人内功精深,实是叫人佩服,只是片刻间连杀六七十条人命,手段也太毒辣了。” 不大工夫,正东方屋脊之上,突然出现了八条人影,个个身手矫健,踏房越屋而来。 几人都用了一块黑纱包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人身上,都带着兵刃,一见那青衣人,立时站在一侧,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态。 那青衣人却是神情倨傲,不但没有还礼,而且连望也不望几人一眼,冷冷地吩咐道:“把这些尸体埋去,血迹打扫乾净,不许留下一点痕迹。” 八个劲装大汉,一齐躬身应道:“庄主放心。” 那青衣人微一点头,大步直向那石鼎走去,飞起一脚,把那石鼎踢得飞出一丈多远,头下脚上地嵌入土中半尺多深。 他似是意犹未足,回头又吩咐那八个劲装大汉道:“把这石鼎,也埋在地下,鼎中之物不许擅动一件。”说完,也不待那八个劲装大汉答话,突然一振双臂,拔起了两丈多高,起落之间,人已到三丈以外。 八个劲装大汉,抱拳肃立,遥遥相送,只待那青衣人身形消失不见,才回身来,开始清扫地上陈尸血迹,各自拔出身上兵刃,在地上挖掘了一个大坑。 几人动作,虽然迅快熟练,但因地上血迹尸体过多,也足耗去两个时辰之久,才把尸体埋好,血迹打扫干净。待埋好石鼎,天色己近黄昏。 果然,无一人敢看那石鼎中存放之物。 八个劲装大汉,重又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留下痕迹,才联袂而去。 隐身在阁楼上的上官琦,瞧完了这幕变化诡异,凶毒绝伦的惨剧,不禁心胆俱碎,暗自叹道:“江湖凶险,当真是防不胜防,任你武功绝世,也难防冷箭暗算。那青衣人在片刻之间,连伤六七十条人命,而且其中几个高人,都是一代怪僧雄豪。” 抬头看去,晚霞绚烂,一抹夕阳,反照在树梢殿脊之上,夕阳景色,仍和往常一般的美丽,可是武林中已少去五六个顶尖高手,人世间,也毁灭了六十多条生命。这些人一生中辛苦练武数十年心血劳苦,片刻间尽为一-黄土掩埋。 九 绝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处,不自觉黯然一声长叹。 忽听那残缺老人冷笑一声,道:“好辣的手段,当真是一个活口不留。” 上官琦极目望去,只见夕阳照射中,十几只巨鸟,盘旋在寺外里许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阵,问道:“老前辈可是说的那青衣人么?” 怪老人叹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连伤六七十条人命,似是意犹未尽,竟然把他那八个属下,全都杀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当真么……”忽觉着此言大是失礼,赶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说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个人只余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辈去去就来,”纵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拦于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是以听得那怪老人的话后,竟然难以遏止心中冲动,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后,长长舒一口气,施展轻功提纵术,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势异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见上百只以上的巨鸟穿梭般抢夺着几具尸体,片刻之间,抢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髅。 他虽随着师父,在江湖之上走动甚久,但此等之事,还是初见,不觉看得暗自惊心。 一群巨鸟,吃光了八具尸体之后,似是意犹未足,振翅长鸣,互相扑击起来,斗得伤死,立时被吃得尸骨无存。不大工夫,那百只以上巨乌,已相互斗死了二三十只,鸟羽遍地,血迹斑斑。 直待那巨鸟相互斗死了三分之一,群鸟才似吃饱了肚子,各自振翼长鸣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树之下,看到群乌振翼而去,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这些鸟儿虽然凶悍绝伦,饥饿之下,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惨酷绝伦,但在吃饱之后,立时振翼而去,那凶残阴毒之人,比起这些鸟儿,却更为凶狠,纵然是无冤无仇……” 心念及此,忽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冷笑。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满脸漆黑,五官难以辨认之人,静静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间仍然挂着一分冷笑。除了两道冷电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脸色特黑,牙齿也更显得惨白。 此人一直静静地站着,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但却一语不发。 上官琦只觉他两道目光之中,充满着杀机,看得人心惊肉跳。呆了良久,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瞧着我干什么?” 青衣人仍然一语不发,缓步直走过来,他移动之势很慢,目光却一直盯在上官琦脸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气蓄势戒备,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强,我岂是他敌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势并不迅速,但却来的奇奥无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让,竟然没有让开,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头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捣去。 这一拳迅猛兼具,用尽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声,身子一侧,避开拳势,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觉得肘间关节之处一麻,全身劲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经无抗拒之能,半身穴脉闭塞,血气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无比,片刻间连杀六七十条人命,他此刻杀我,只不过举手之劳……”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声音,道:“你听到我问话没有?” 上官琦灵机一动,答道:“在下赶赴友人之约,路过此地,见这些飞鸟争夺人尸,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咧嘴,笑得无声无息,但见满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说道:“你是赴什么人的约会?”声音冷漠,听来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个姓翁之人的约会……”故意顿了一顿,道:“你问我这些事情干吗?”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说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义?” 上官琦暗道:看来他和翁天义相识,这倒得骗他一骗,当下说道:“不错,你如何能够猜到?” 他自认这几句谎言说得甚是得体,哪知青衣人听了之后,突然仰脸冷笑一阵,道:“好狡猾,你觉着这几句谎言就可以骗得我么?”转过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脉门被扣,挣扎不脱,右半身麻木难动,本难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觉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体虽已受伤,但神志并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凭藉内家真力,带我而行,竟是这般迅快,又丝毫不觉异样,实是罕闻罕见之事。 只觉奔行如风,片刻间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来,松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说道:“你从这处悬崖跳下去吧!虽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总比我点了你五阴绝穴,忍受那全身经脉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说得心平气和,毫无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话中含意,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暗道:“此人在准备置人死地之时,仍是这般心平气和,果是阴沉得可怕……” 青衣人见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须在吃半盏热茶的工夫中,选择自绝之路,超过时限,别怪我不教而杀了。”口气托大,一派老气横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气,只觉半身麻木,难以挣动,暗道:“此人适才连伤六七十个高手之命,出手迅猛无比,我纵然没有受伤,也不是他的敌手,何况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动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难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断,免得受尽羞辱之后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声,道:“你半身经脉被伤,已难再提运真气,从这悬崖跳下去,绝无一线生机,别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觉一股怒意,冲上心头,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大步走到悬崖边缘。 抬头看去,一轮红日半隐山下,满天红云,耀眼彩霞,反照着峰顶上皑皑积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丽无伦的景色。 极目四外,山峰绵连,好一片锦绣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犹豫起来。 美好生命,将在他举步一跃之下,抛离这壮丽山河,他好像觉得有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转动着双目,四下打量。 忽觉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紧随着响起那青衣人冷漠的声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劲,由后背直涌过来,不自主的举步向悬崖下面跳去。 那涌来暗劲,十分强大,上官琦整个身子在那暗劲震送之下,平飞出八九尺远,才向下坠去。 落势奇快,有如陨星飞泻。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后,突然振臂长啸,拔身而起,直向来路奔去。 上官琦坠落之势虽然迅如电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几度想提聚真气,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跃冲过去,但每一提气,半身经脉立时一麻。 但觉两耳风生,下落之势,似是愈来愈快,不禁暗自叹息一声,道:“完了!” 忽觉一股寒气直冲上来,心念还未来得及转动,蓦觉全身一凉,水珠四溅,呼吸大受阻碍,原来跌入了水中。 他由数百丈高的悬崖之上,跌了下来,冲击之力甚大,虽然略通水性,也难稳住向水底冲落之势,一口气沉入了两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减去。 只觉一股闷气,憋在胸中,忍不住张开口来。 冰凝的潭水,涌入口中,神志陡觉一清,赶忙凝神闭气,手拨潭水,向上浮来。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尽,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头昏脑晕,躺在岸边休息,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深夜,抬头看去,满天寒星,闪烁生光。 他伸手轻轻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挣动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势。 夜色虽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隐隐可辨景物。 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宽不过三丈,由东曲弯而来,又向下曲弯而去,谷底下石地坚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着一块块的小草地外,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这水潭的面积不过二三尺宽窄,两丈多长,在这道山谷中占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运内力把他震飞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来,势非撞在谷边鹅卵石上,撞个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着想着不觉哑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间,四无着力之处,定然要被摔死,却没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难之后,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沿着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时向下弯折过去。 他半身经脉受伤,难再运气,行动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阵,只觉寒意渐消,身体暖和了不少。 原来他经过一阵活动之后,身体行血循转加快。 身体虽然觉着暖意,但半身经脉却是愈来愈觉麻木,行动也愈来愈感不便。 两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连一株葛藤突松,也不生长,如果没有受伤,还可设法攀登,此刻半身经脉麻木,行动已甚不便,哪里还有余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线希望,只愿这山谷不要大长,早日走到尽处,如能出了这道山谷,摸索着回那古刹而去,也许那怪老人有能为自己疗经脉伤势。 一面打着如意算盘,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尽处。 但见立壁千寻,横阻去路,敢情这山谷尽处,也是一片断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着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头,心灰气馁,支持他的精神随之崩溃,只觉两腿一软,跌坐地上。 他闭上双目,静静地坐了一会,又缓缓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暗暗忖道:“这条山谷,如是一条死谷,千百年来山洪积聚,恐怕早已满盛山水,既无存水,定然有排水之处,也许在山谷的那头,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转,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来路走去。 这条山谷大约有十四五里之长,上官畸如若没有受伤,走来自是极为容易。现下他身受重伤,半身经脉麻木,如是静坐休息,还不觉得如何,这等走来走去,伤势逐渐加重,举步如拖千斤重担一般,痛苦异常。 他虽困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锐气,支持着他身体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尽头之后,已是曙光将露时分。 抬头看去,只见横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伤,又陷入这样一道绝壁之中,哪里还有生路? 只觉困倦难支,依壁坐了下去。 这时,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溃散,支持身体的生命潜力随着消失,手脚转动已失去灵活。 他缓缓闭上双民长长呼几口气,尽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只觉困倦之意愈来愈浓,不知不觉问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过去了好多时间,醒来已经是日挂中天,艳艳秋阳,照射在绝壁之中,满地雪白如玉的鹅卵石,在强烈阳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层云气。 这奇丽的景色,并没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对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这绝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为这雪白的鹅卵石所铺满,连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难以见到,我纵然不为伤势拖累而死,亦必将活活饿死。 潜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艰苦的环境,愈是容易振奋。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后的寻视中,找出一线生机来,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见满地鹅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雾蒙蒙,走了百丈之遥,仍未见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来,暗暗想道:“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么连一根野草也不生长。” 伸出手去,抓起一个白色的鹅卵石来。 只觉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蒙蒙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轻轻在手中掂了两下,只觉这谷中鹅卵石和其他之处的石头不同,不但望去水气蒙蒙,而且重量方面,也较其他之处的鹅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这鹅卵石似和其他之处的不同,不如把它打开一颗瞧瞧。” 心念一转,猛然把手中鹅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闻“咯”的一声大震,那鹅卵石还击在山壁之上,溅飞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见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击在山壁间的鹅卵石却是完好无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捡起一块石头,举手投击过去。 但闻一声大震,那鹅卵石又被弹震回来,石壁间又多了一片大疤,鹅卵石仍是完好无恙。 正自觉着奇怪,忽听萧声袅袅,传入耳际。 这萧声有如慈母呼唤一般,柔和中满含慈爱。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来,仰首一声长啸。 啸声刚刚出口,忽觉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经脉受伤,已不能提聚真气,听得那萧声之后,突然提气长啸,伤脉痉挛,一阵剧疼,跌倒地上。 这一下摔得甚重,感觉眼睛一花,晕了过去。 那长啸之声亦随之中断。 侍他再次醒来时,只觉如倒卧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难耐。 他用尽了气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摸去,但觉那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是颗颗如冰。 抬头看去,太阳已经偏西。估计时间,足足晕过去两个时辰,但那被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然毫无暖意。 他轻轻叹息一声,心中讨道:“看来我已无法出此绝壑了,与其慢慢地饿死,倒不如趁现在尚有余力,早些自绝的好……”。 心念初动,忽听空中一阵极刺耳的鸟鸣,不禁心中一动。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鸟隐入了十几丈高处一块突岩之后不见,不禁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绝谷之中既有鸟来,想来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闭目休息了一阵,澄清了脑际中的杂念,然后睁开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条生机之路。 这次他心中十分平静,目光缓缓沿着山壁移动,想找一处可资攀登之处,爬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之处,然后再想法子借那巨鸟之力,登上绝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难以找到一处可资着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时,他还可施展壁虎功一试,但此刻,半身经脉受伤,别说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几步路,也觉疲倦难支。 萧音重起,非宫非商,声声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韵中充满了欢悦之情,油然激发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萧声唤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来,走到山壁之处,倚壁坐下,闭目运气。 他已有过经验,只要一提真气,受伤经脉立时痉挛收缩,痛苦难以忍受,这次哪敢贸然尝试?缓缓提吸真气,一面又尽量放松受伤的半身经脉。 果然痛苦的反应,减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强烈,直待大半真气凝聚在丹田之后,忽然觉着受伤经脉,开始萎靡、痛疼,赶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气散去。 真气一散,伤脉痛苦立止。 这发现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这般慢慢地试行运气,也许能自行把伤脉治愈、闭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计自己还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饥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伤的经脉打通,还有余力可用,设法抓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所在,借那巨鸟之力,出此绝壑。如若三日之内无法把受伤经脉打通,饥寒交迫之下,体力将逐渐消失,势将活活饿死在这山谷之中。 他开始静坐调息,想运气打通受伤的经脉。 哪知两日夜的时间过去,不但受伤的经脉没有打通,而且愈来愈重,己觉着经脉起了变化,不禁心头大骇,挣扎着站起来身子,才发觉左腿左臂已经失去效用。 绝壑死谷,重伤难动,纵是对生命有着无比信心之人,也将陷入绝望之境。 上官琦开始对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绝望已对他失去了威胁。他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想道:“现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无第二条可行之路。这仅余的时间,对一个行将抛别世问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贵,我要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时间才对……” 正待仰卧下去,静静地欣赏那云彩美丽的变化,忽然觉着口渴起来,念头一转,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让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绝壑没有食物,饥饿是难以解除了,但却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该尽量去做,减少身体感受的痛苦。”于是,他挣扎着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这一段不远的距离,但行来却十分艰苦,因为他左腿左臂的经脉已经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双足,爬行在雪白的鹅卵石上。 右时和右膝处的衣服都已被鹅卵石磨破了几个大洞,但上官琦却似乎毫无畏苦的感觉,也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欢愉,满脸微笑,似是对这爬行之事,甚感兴趣。 要知一个人自知将死之时,心理有两种失常的变化:一种是忧虑、恐惧,一种是出乎常情的平静,对任何艰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属于后者。 他爬行一个时辰之久,终于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长了几片青草,这是绝壑中仅有的几片草地,总共面积也不过三丈方圆。 他爬到潭边,已是口渴难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几口,只觉凉透肺腑,精神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见头发散乱,披垂肩上,但嘴角间却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中暗暗忖道:“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这样平静,而毫无死前的恐惧么?” 他理理头上的乱发,尽量把姿势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个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现出一团黑影,疾掠而过,他警觉地抬头看时,但见一片蓝天,飘浮着几片悠悠白云。 他暗自想道:“也许是我饿得眼花了,这等绝壑之中,两侧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纵有飞鸟飞过,也不会在潭水中映现出来。” 他心中虽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觉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现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间,摇动着一个影子。 他急急回头看去,但见身后三十余丈高低之处,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态一样,只是不见那摇动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阵,忽然觉着困倦难支,身子一移,滚在一片草地上,闭目休息。 只觉身体之下,有些异样,不禁伸手摸去,只觉一片柔软。原来地上是一片柔土,细草茸茸,十分绵软。 他这几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鹅卵石,突然睡在柔软的草地上,只觉喜爱异常,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哪里不对,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没有那冰冷的鹅卵石。 一觉醒来,不自觉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全身金毛长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缓缓拖着一条葛藤,一面下落,一面松着背上葛藤,不时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一○ 人猿之间 上官琦虽然从未见过此等猩猩,但也能辨识出是一只幼猿。 那幼猿不但异常胆小,而且十分机警,但却又似掩不住好奇之心,一面不时地停下张望,一面仍然惜那长藤向下滑落。 上官琦暗暗想道:“我不但身受重伤,而且数日未进饮食。这头金毛猩猿,看去虽像一头幼猿,但也有两尺多高,只看那神气的样子,定然有甚大气力……” 心中忖思之间,那金猩猿已缓步向他走来,正待挣扎坐着,准备抗拒,突然脑际灵光一闪,忖道:“这条绝谷之中,除了一片潭水解渴之外,任何食用之物均无,纵然不遇什么凶险,也难逃活活饿毙之危,倒不如装作不知,看这头金毛幼猿如何对我?”一念好奇,索性闭上双目.调匀呼吸,静静地躺着不动。 只觉一只毛茸茸的怪手,轻轻在脸上一触,立时缩了回去。 上官琦微微启开双目望去,只见那金毛猩猿远远地站在五六尺外,半屈半伏,圆睁着一对火目,凝神相注。 足足等待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重又缓步走了过来。只见它一面摇动着金光闪闪的猴头,一面伸出长臂,向上官琦摸去。 上官琦虽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眼看一只毛手向脸上触摸过来,心中也不禁生出厌恶之感,赶忙又把双目紧闭起来。 但觉一只毛手在脸上触来摸去,初时甚觉厌恶,过了一阵,心中逐渐平静下来,只觉那毛手触在脸上,十分柔软,厌恶之心顿消。 逐渐地那毛手由脸上向身上移动,遍及全身,而且力道也较前加重了很多,全身舒畅无比。 忽觉那毛手缩了回去,上官琦睁眼望去,只见那金毛猩猿,转身又向那石壁之处奔去,手攀葛藤,迅速绝伦地向上爬去,片刻之间,已到那突出石壁之后不见。 上官琦目睹那金毛猩猿去后,心中反而生出了惘惘之感,盼望着那金毛猩猿,重再出现,时把目光投到那突出的石壁之上。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但见突石上金光闪动,那金毛猩猿,果又攀藤而下,而且连续出现了四个之多,每个金猿的身上,都背着一大捆葛藤。 四只毛猿下落之势,异常快速,眨眼间落到实地。这次不再犹豫,一齐向上官琦身侧奔去。 上官琦心中讨道:“这几头金毛猴子,也不知存的什么用心,反正留在这山谷之中也要饿死,倒不如看它们如何摆布于我。” 心念一转,心中甚感平静,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但听四个金猿,绕身而走,口中吱吱乱叫,似是争执什么一般。 上官琦早已把生死之事看淡,心中毫无惊畏之感,反而觉得在这等大山绝壑之中,人迹罕至之处,能有几个猴子相陪,已是件十分难能之事。 只觉手脚似被牵动,身子也被抬了起来,心中虽然甚想睁开眼睛看看,但又怕把四个金毛猩猿吓跑,强忍着好奇的冲动。 但觉手臂、双腿之处,突被绳索一缠,紧接着全身都被索绳捆起,不禁心头大吃一惊。睁眼看时,只见四个金毛猩猿,各自手执葛藤,挥起毛臂,不住在自己身上缠绕,赶忙暗中运气,想把绕身葛藤震断。哪知一提劲,伤脉立时剧疼难忍,心中暗暗一叹,忖道:“完了,这四个金毛猴子,看去虽然生得甚是灵巧,但它们究竟非人,不知要如何摆布我了?” 四个金毛猩猿的动作甚快,片刻之间已把上官琦全身缠满了葛藤,合力抬了起来,向那断崖之处奔去。 上官琦虽然睁着双目,但那四个金毛猩猿似已不再怕他,毗牙裂嘴,吱吱怪笑,放下了上官琦,相对跳跃起来,手舞足蹈,似是十分高兴。 大约过有一盏热茶工夫,忽听其中一猿,长啸一声,跃起四五尺高,抓住那突岩之上垂下来的葛藤,手足并用,向上攀登,动作迅快。眨眼之间,攀登到百丈以上的突岩之处。 另一猿紧随而上,余下的两猿却把那垂下葛藤,牵了过来,和上官琦身上缠捆的葛藤,结在一起,仰首长啸。上面两猿,闻得啸声,立时收起垂藤。上官琦的身子,随着向上升去,片刻之间,己升高三四十丈。 回头下望,只见谷底双猿,翘首仰视,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被几头小毛猴子这般摆布起来。” 但觉上升之势逐渐加快,忽然眼前一暗,耳际怪声不绝。定神看时,只见自己已仰卧在那突岩之后一个石洞入口之处。 这座石洞十分宽大,深入约二丈友右,即向右面转弯过去,因洞口被那突出石岩挡住,人在谷底之中,极不易看得出来。 两只金猿拖上上官琦后,似是甚觉吃力,相对倚在洞口石壁之上休息,神情却又似十分快乐,不时吱吱而笑。 忽闻连声长啸,传了上来。两猿闻得啸声之后,才似想起还有两个同伴留在谷底,由上官琦身上解下葛藤,放了下去。 片刻之后,留在谷底的两个猩猿,也攀藤上来。四猿相会,又相对跳跃一阵,抬起上官琦,直向洞中走去。 上官琦暗中留神石洞形势,只觉洞中十分干燥、深大。四猿抬着他转了四五个弯,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两间房子大小的石室,地上铺着异常柔细的干草,躺在上面,如卧在绣榻之上一般,十分舒适。四猿把他放好之后,忽然一齐转身,争先恐后地向外奔,你推我拉,争先恐后,看得上官琦暗感奇怪。 不大工夫,四个金毛猩猿,又一齐走了回来,来得和去势相同,个个要抢先而入。直待走到上官琦身边之时,才一齐停了下来。但见毛臂晃动,每个金猿都把手中拿的桃子,送了过来。 上官琦数日夜未进饮食,眼看着那又大又白的桃子,早已馋涎欲滴,但因双手仍被葛藤捆着,却无法伸手去接。 这金猿虽然生性灵巧,但究竟非人,过了近一顿饭的工夫,才有一头金猿发觉了上官琦双手仍被绑着,奔了过去,放下手中桃子,扯断了绑在上官琦手上的葛藤。 上官琦略一活动双手,抓过摆在地上的桃子,大口吃了起来。只觉甜香可口,味美无比,连着几口,把桃子吃得只余了一颗桃核。 另外三猿见状,齐齐把手中桃子,放在地上,转身向外奔去,一面吱吱大叫,似是心中甚为快乐。 上官琦腹中饥饿,一口气把四个桃子,尽都吃了下去。腹中饥火顿消,精神也好转了不少,闭目休息一会,自行动手把身上葛藤解去。 他扶着石壁站了起来,绕洞走了一周,伤脉虽未减轻,但行动尚无大碍。只是不能运气,一身武功尽失,暗自叹道:“在这等深山绝壑中,失去了武功,纵然不被什么虎豹之类猛兽伤害,也是难以出这绝壑……” 心中正忖思间,忽觉眼前一阵金光闪动,一只奇大的金猿,疾奔而入。 此猿高可及人,全身金毛闪闪生光,长臂过膝,火眼金睛,头上金毛如发,直垂腰际,形状威武,异常吓人。后面相随的四个小猿,只不过到它腰间高低。 上官琦呆了一呆,暗自惊道:“这金毛猴子好大!定然有甚大气力,内伤未愈,决难打得过它,看来只有任它宰割了。” 那高大金猿突然伸出手来,口中吱吱低叫,好似对人说话一般。 上官琦不解兽语,但见它指手画脚,也不知说些什么。 金猿似是甚有耐心,一遍不通,又连做带叫地比划了一遍。 上官琦聪明过人,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待那金猿比划到第五遍时,他居然看懂了一半。当下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走到石壁之下,躺在一片柔和的于草之上。 那巨大金猿,看到上官琦躺下之后,伸出长臂一挥,四个小猿立时退了出去,然后它自己也缓步退了出去。 上官琦看得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猴子似是甚有灵性,既然让我休息,那就不如放心大胆地好好睡它一觉再说。”当下紧闭双目,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醒来时天已人夜,满室昏暗。 他觉着精神好转了甚多,除了不能运气之外,一切都和常人无异。他举手轻轻在头顶上击了两下,开始思索眼前这特殊的境遇。目下武功既失,想出这立壁如削的绝壑,甚少可能,但也不能就这样的和几个金毛猴子守在一起,糊糊涂涂地生活下去…… 忽然间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山壁石洞,上不见天,下不靠地,草木不生,五谷不长。这几个猴子刚才拿给我的桃子,分明是异常新鲜之物,不知是从何处取得,难道这山洞之中,还有密道通往外面不成?” 人在绝望之际,常常想出甚多足以慰藉自己之事,以激励求生之心。上官琦这般一想,忽觉生机大增,求生之心,顿时加强了不少。 他在数日夜中连番惊遇了很多闻名已久、但却难得一见的武林高人和很多机诈凶险人物,手段之辣,阴毒惨酷,兼而有之。这使他对世道人心、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都有了戒心,对事之心,也不似初出道武林时的躁急。虽然觉出这几个猴子,定有什么秘密通路和山下相接,但他却不肯轻举妄动。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上官琦在这石室之中,已渡了旬日时光。 在这十日之间,那巨大金猿很少在石室之中出现,倒是四个金毛小猿,经常给他送来甚多水果之类的食用之物。 这日天色人夜时分,忽见那巨大金猿带了四个小猿,奔入室来,抓住上官琦一只左手,不停摇动,口中吱吱乱叫,神色之间,似甚惶急。 上官琦虽然和这几头金毛猿,相处了半月之久,对它们的动作习性,已不似初来之时那样陌生,但这些兽声兽语,还难完全了然。只是觉得巨猿和四头小猿神情急促异于往常,如不是遇上什么惊险之事,定然有什么重大的欢乐情事。 只觉那只巨猿抓在手上的力道,愈来愈重,叫声愈来愈急,只好站起身来。 那巨猿见他站起身子,叫声立时停了下来,松开上官琦的手臂。转身向外走去。 上官琦略一犹豫,随在那巨猿身后。四只小猿,已和上官琦相处得十分熟习,紧随他身侧而行。 他虽然早已想好了探查这石洞的隐秘计划,但因一身武功尽失,行动迟缓,只怕被那巨猿发觉,人兽之间,语言难通,引起误会,无法解释,只有耐着性子等待。一面暗中试行运气,试图恢复武功,纵然武功难复,但如能和几个金猿相处时间再久一点,人兽隔膜逐渐消减,不致引起几头金猿的误会时,再设法一探这石洞,是否有通达外面之路,哪知事出意外,竟被那巨猿把他由石室中拖了出来。 他因武功全失,行动不似过去灵活,跟在那巨猿身后,向前走去,左转右曲,连转了七八个弯,形势突然开阔起来。 那巨猿突然长啸一声,纵身直向前面跃去。 夜暗如漆,很难看得清楚前面的景物,只能隐隐约约瞧出前面形势突然开阔了甚多。看那巨猿向下跃落的情形,似是前面开阔之处,陡然地低了下去,只见那巨猿,金毛闪了几闪,消失在黑暗之中不见。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巨猿向前跃去的情形,前面可能低陷甚深。我眼下失了武功,难提真气,无法施展轻功提纵之术,跌将下去,什伯要摔个筋断骨折。”当下放慢了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果然向前走了大约一丈左右之后,地势突然向下陷去。 低头望去,只见那深陷之处,大约有丈许高低,心中暗暗忖道:“我已失去武功,如若跳将下去,非要摔倒不可……” 正在忖思之间,只见那四个较小的金猴,齐齐跃了下去。 上官琦看那四个小金猿,毫不避忌危险的跳了下去,忽然激起了豪壮之气,暗道:“我上官琦难道连这四个小毛猴也不如么?” 当下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只听“蓬”的一声,摔在地上,跌得头晕脑胀,双耳长鸣不绝,全身痛楚难当,足足过了一盏热工夫之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凝神看去,那金毛巨猿,和四个小猿,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伸出双手,撑在地上,吃力地站起身子。只觉触手之处,十分松软,原来地上竟然是土地,不禁精神一振,暗暗忖道:“此处到处坚石,既然有了土地,定然长有生物,想来那四个金毛小猿送给我食用的桃子,极可能就是生长在此地,说不定这一道幽谷,可通达绝壑之外。” 心中一阵高兴,忘去了身上的痛楚,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大约走有四五丈远,忽觉眼前一亮,抬头一看,繁星满天,拂面微风中夹杂着阵阵花香,敢情已出了石洞,到了一片露天的草地之上。 藉繁星微弱的光芒看去,只见林木隐隐,这一片空洞的草地,竟然是十分广大。可惜夜色过暗,无法看得清四周的真正情形,只能凭藉感受上,觉到这一块世外乐土,地方十分阔大。 忽闻猿啸传来,那四个金毛小猿似是受到了惊骇一般,齐齐疾奔过来,躲在上官琦的身后。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转动念头,忽听厉啸之声大起。四个金毛小猿,也突然吱吱怪叫起来,似是和厉啸之声相应,也似与那厉啸助威。 四个金毛小猿,忽然一齐伸出毛茸茸的小手,抓住了上官琦的衣袂,不停地向前推他。 上官琦忽有所悟,暗道:“是啦!想必是那巨猿遇到了什么强敌,彼此争不下,拖我来帮它对付。” 仔细听去,果然隐隐中辨出那厉啸声似是巨猿所发。 但闻那厉啸之声愈来愈是凄厉、尖锐,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 四个小猿也随着那高亢的厉啸,提高了怪叫之声,两个抓住上官琦的衣袖,两个推着他的后背,强行向前拖去。 上官琦在四个金毛小猿推拉之下,不自主地向前走去,行约十几丈远,到一处丛林旁边。 只见两个巨猿,相互搏斗在一起,一个正是那金毛巨猿,另一个全身黑毛,彼此挥动着毛臂利爪,相互扑击,斗得十分激烈。 那金毛巨猿,似是瞧到了上官琦,斗兴忽起,突然长啸一声,缩身而起,悬空打了两个筋斗,手臂挥动,疾向那黑毛巨猿抓去。 这一扑迅快恶猛至极,那黑毛巨猿微微向后一挫身子,也纵身跃了起来,直向上面猛撞过去。 但闻砰然一响,两只毛猿悬空撞在一起,一齐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可是这两只凶悍绝伦的罕见巨猿,并未停下手来,彼此互相揪住对方身上长毛,扭作一团,不住在地上翻来滚去,脚踢口咬,大有不分死活不住手的决心。 四只金毛小猿忽然齐声大叫,放开了上官琦的衣袂,齐齐扑了上去,八条毛臂挥动,一齐向那黑毛巨猿抓去。 黑毛巨猿和那金毛巨猿缠斗正烈,实难分手对付这四个金毛小猿的扑击,八条猿臂,一齐抓在那黑毛巨猿的身上。 哪知黑毛巨猿虽然无法腾出手来,对付四个金毛小猿,但凭仗坚厚的皮毛,忽然向后一滚,反向四个小猿撞去。四个金毛小猿吃它身躯一撞,一齐向后翻跌过去,但闻一阵吱吱怪叫.全被撞跌出四五尺外。 那金毛巨猿目睹小猿被伤,凶性大发,借那黑猿分心撞击四个小猿之势,突然一口咬去。 上官琦站在夜黑之中,看两猿扑击搏斗,目力逐渐适应,但见那金毛巨猿森森白牙,一口咬去,正中那黑猿臂上,登时深入毛臂,疼得那黑猿“吱”的一声怪叫,猛然一翻,挣脱金毛巨猿深入臂上的利齿,急跃而起,直向林中奔去。 那金毛巨猿站起身来,不顾剧斗后的疲乏之身,疾快地奔向四个跌倒的小猿身侧,扶起四个小猿。 上官琦凝神看去,只见四个小猿之中,有一个被那巨猿扶起之后,竟自站立不稳,“吱”的怪叫一声,又自行跌了下去,不自禁缓步走了上去,低头一看、原来那小猿腿被撞断了一条。 他伸手扶起伤腿的小猿,把它平放地上,不住在它伤腿之处抚摸,忽然双手一错,那小猿突然怪叫一声,站了起来。 上官琦武功虽然失去,但他神志并未受到伤害,胸中所学,仍能记忆,在那小猿伤处抚摸一阵,已知是猿腿关节错折,当下施用接骨之术,替那小猿接上断骨。 当他接上小猿断骨,站起身子之时,忽觉眼睛一花,跌倒地上,晕了过去。 原来他刚才跌了一跤,震动了受伤经脉,致使全身气血流动不畅,适才看那两猿搏斗,精神十分紧张,一股精神力量,支持着身体没有晕倒。此刻精神一懈,人又蹲了下去,替那小猿接上断骨,伤脉借势发作。待站起身子之时,那半身经脉已然不听使唤,行血中分,一股积血,直向脑间冲去。 当他醒来之时,眼前的景物大变。只见自己横卧在一棵巨树之下,身下铺着十分柔软的干草,树叶拂动之际,可见蔚蔚蓝天。 一阵阵袭人花气,由四面八方飘来,顿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这时,他的神志已复,挺身想坐起身子。 哪知半身经脉麻木,这一挺身,竟然未能坐得起来,不觉心头大骇,暗道:“如我经脉麻木,身躯难动,只有活活饿死在这片世外乐土中了。” 忽然想到昨夜两猿相斗之事,不禁转头向四面望去。 但见疏林无际,山花似锦,景物之美,生平仅见。 忽然映入眼中一片殷红血迹,仔细看去,不觉失声惊叫。 那血迹相距他卧身之处,大约有四五丈远,在那血迹附近,散铺着很多金毛,几条断臂残肢,杂陈在散浮地上的金毛之中。 只瞧上一眼,即已辨认出那断臂残肢,是那金毛小猿的尸体,不禁一阵偶然。 他和那几个小猿,相处了半月时间左右,虽然人兽异类,但在不知不觉中,已生出了感情。 正在感叹之间,忽听一声长啸传来,啸声甫落,一头黑毛巨猿,已出现在眼前。 那黑猿左臂之上,仍有口咬的伤痕,一望即知,正是昨夜与那金毛巨猿相搏的黑猿。 上官琦也不知这黑猿要如何对付自己,但他却十分明白眼下自己已毫无抗拒之能。 只见那黑猿缓缓伸出巨掌,利爪如刀,慢慢向他脸上摸来。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完了!”迅快闭上双目。 只觉那毛茸茸的猿掌,在脸上抚摸了一阵后,身子突然离地而起,被那巨猿抱了起来,向前跑去。冷气拂面,两耳风生,奔跑之势,竟然十分快速。 这时,上官琦被那青衣人震伤的经脉,已经发作,半身麻木,难以动弹,只有头颈尚可微微地转动,纵有挣扎之心,却无挣扎之能,只好让那黑猿抱着他向前奔走。 转脸望处,只见红绿山花,闪电般掠目而过,人已被黑猿抱着奔入了丛林之中。 忽觉身子停了下来,耳际响起了一个苍哑女子声音,道:“你抱的什么?” 在这等深山绝壑之中,骤然间听得人声,上官琦反而生出了一阵惊怖之感。还未来得及探看那人声来自何处,那黑猿却突然吱吱两声怪叫,单用一臂抱住上官琦的身子,腾出一条右臂,纵身一跃,飞起四五尺高。毛臂伸处,抓住一条垂下来的树枝,身子悠动,陡然向上一翻,落在一处枝干叉分之处,沿着一条碗口粗细的横枝向前走去。 上官琦只觉眼前光线忽地一暗,似是进入一座厢房之中。 那黑猿十分细心地把他放在地上,然后自行转身,走到门口坐下。 上官琦缓缓转动项颈,仔细地打量眼下景物,只见用竹枝架搭成的两间房子中,一角用葛藤编成的一座藤床上,坐着一个面色姜黄的中年妇人。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枯朽,破裂处处,露出了身上的肌肤。 从她轮廓上,仍隐隐可辨,她是个异常美丽的妇人。只是此刻,满脸菜色,皱纹错纵,看上去十分苍老,但身上皮肤,却又异常白嫩。 那妇人看到上官琦后,也不知是惊是喜,呆呆地望了半天,才叹息一声,说道:“你可是被它打伤了么?” 室中只有他们两人一猿,这“它”字显然是指那黑毛巨猿而言。 上官琦摇摇头道:“我被一个仇人打下悬崖绝壑之中,幸好跌入了水潭,才未当场摔死。但内腑经脉已受重伤,不关它的事……” 两人用人言交谈,那黑毛巨猿,听得似懂非懂,站起来吱吱叫了两声。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也学那黑猿一般,吱吱叫了两声,黑猿忽的纵身一跃而去。 上官琦看得十分奇怪,忍耐不住,问道:“敢情姑娘可通猿语么?” 那中年妇人脸上微微泛现一层羞红,叹道:“我已经老了,就在这树上藤屋之中,埋藏了我二十年青春岁月……”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怎么?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啦?” 那中年妇人低头沉吟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此地人迹罕至,我已和猿兽为伍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在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岁月中,是何等的重要……” 她微微顿了一顿,又道:“反正我今生今世,已难再出那绝壑,说将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不但在此相伴猿兽二十年,而且,而且……”而且了半天,竟说不下去。 上官琦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她结结巴巴他讲不下去,已知她心中有着甚大苦衷,忽然激起了侠义心肠,当下说道:“我己身受重伤,纵是不遇外力伤害,只怕也难活上好久了。姑娘如有什么需要在下相助之处……” 忽然想到自己半身经脉已经麻木,动也难以动弹一下,哪里还有能力帮助别人?不禁黯然一叹,接道:“可惜我已身受重伤,动也难以动弹了。” 那中年妇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我还记得幼年之时,母亲常常叫我阿莲,此地除了猿兽之外,只有我一个人。别说你身受重伤,无能相救于我;纵然是救我,今生中,我也不愿离开此地了……”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抬头望着葛藤编成的屋顶,泪珠滚滚,夺眶而出,音调十分凄凉的接道:“距今二十年了,那时,我好像只有十八岁吧!有一天中午时分,我们村庄之中,突然来了一只凶残绝伦的金钱豹,连伤了十余名村人,闹得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畜养的猪羊,已是无能顾及,被它饱餐一顿而去。此后,它经常在我们村中出现,到处伤食人畜,迫得村人闭门不敢外出,田地荒芜,通路断绝,家家存粮用尽。眼看全村中人,都几陷入绝境之时,突然出现一头黑猿,就在我村庄之中,和金钱豹拼斗起来了……”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是啦,想必是那黑猿替你们村中除了大害,村人感激之余,把你……”忽然觉得下面之言,甚是不妥,赶忙住口不言。 那中年妇人凄然一笑,道:“家父乃村中甚得人望之人,别人纵有此心,也决不敢提出。只怪不该年少好奇,跑出深闺,看那生裂巨豹的黑猿。哪想到一时难耐好奇的冲动,造成了人为兽妻的悲惨之局。” 上官琦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姑娘这等际遇也可算人寰中伤心惨事……”忽然提高声音,豪壮地接道:“姑娘忍受了二十年的岁月,尚望能再多忍上几天,容我上官琦思索几日,或能使你们骨肉相聚。家人重圆。” 那中年妇人摇头笑道:“纵然你能想出使我出这绝壑之策,我也不愿生离此地了。身为猿妻二十年,还有何颜去见父母?” 上官琦黯然一叹,默然不言。 那中年妇人忽的展颜破涕,微微一笑,道:“往事已矣,何苦再为逝去的岁月伤怀!待我煮上几味山菜,为嘉宾洗尘。”说话之间,挣扎着由那藤床之上,站起身来。 上官琦听她谈吐不俗,分明是读过诗书之人,心中更为她的不幸的际遇感伤,倒把自己的生死之事,忘置脑后。 中年妇人下身的裙裤,早已枯朽,随手在藤床之上,抓了一件柔草编成的遮体草裙,系在腰际,直向门口走去。 只见她扶住藤壁,举起手来,从壁问一个藤篮之中,取出一大块风干的鹿肉。 上官琦望了那鹿肉一眼,不禁馋涎欲滴,只觉腹中饥肠轭糠,连忙别过头去。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两三年来,我都没有生火煮过饭了。每日以生果、水草充饥,疏懒成性,连那藤篮中风干的鹿肉,也懒得吃它了。今日嘉宾难逢,小妇人兴致颇佳,想取火替佳客煮一点野味尝尝……” 她微一停顿后,又道:“深山绝壑之中,难得调味佐料,定是难以下咽,还请相公包涵一点。” 上官琦急道:“姑娘不必费心.在下跌入这绝壑,已近半月之久,已食惯生果、水草,不敢再劳芳驾。” 那中年妇人不再答话,走到门口之处,取过一个铁镰,和一块山石,和一团棉花,安在那山石之上,用铁镰在那山石上敲打起来。但见火星四飞,刹那之间,那棉花被燃了起来,迎风晃了几晃,登时火焰高烧。 她伸手取过一把干草燃起,又从藤壁下取出一只铁锅,架在门外一个岔枝之上,放人手中于草,熊熊燃烧起来。 上官琦看得暗暗担心,忖道:“如若这把火燃起了树枝,势必造成一场火灾不可。” 那中年妇人似已窥透了上官琦心中思索之事,举手理理头上散乱的长发,说道:“相公但请放心,这岔枝四周,和下面横架之物,都是石条,决不致引起火灾。” 上官琦一面点头微笑,一面暗中运气,只觉数处经脉,一阵剧疼如割,不禁心气一馁,暗道:“完了!这受伤经脉,愈来愈重,看来今生是难复元了,那就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那中年妇人看他默然不言,立时又接着说道:“那黑猿搏杀巨豹的事,哄传在我们邻里之间。我那时只不过十八九岁,一时忍耐不住好奇,和家中两个仆妇,一齐出去看那黑猿。哪知那黑猿见我之后,突然大发野性,冲入人群,把我抢走,背在身上,疾奔而逃。” 上官琦道:“村中之人,难道就没有人追赶它么?” 中年妇人笑道:“它力大无穷,疾行如风,一般人如何能追得上它……”忽地哑然一笑,道:“它已作了我二十年丈夫,现在更不该再这样骂它了。” 上官琦看出她笑容之中,含蕴了无比的悲怆,叹息一声,劝道:“一个人的命运,谁也无法预料。姑娘已忍受了二十年,还请再继续忍耐下去……” 那妇人淡然一笑道:“我要死,早就该死了。活到今日不死,早已把妇德羞耻,忘诸脑后。” 她轻轻地叹口气,又道:“它把我带到此地第六年上,生了一个孩子。不怕你相公笑话,那孩子虽然人不像人,猿不像猿,但总是亲生骨肉,为那个孩子,我费尽了心血,教他说话、穿衣,总希望他还能保留一点人的气质……” 话还未完,忽听一声似人非人的怪叫,隐隐可辨,那听音似是呼唤妈妈之声。声起人到,只见一个高约四尺、全身生着二分长短的黑毛,似人非人,似猿非猿,腰中系着草裙的怪物,右手拿着一只山兔。左手捧着一只茶杯大小的朱果,偎在那中年妇人身侧,两只圆大的眼睛,却怔怔地盯住在上官琦的身上,神情中十分惊异。 那中年妇人缓缓举起手来,轻轻地拂在那怪物的头上,说道:“快上前去,见过叔叔。” 它放下手中朱果、山兔,挥动满身黑毛的双臂,整理一下身上的草裙,大步走了过去,很吃力地叫了一声“叔叔”,拜倒地上。 上官琦全身经脉,都己渐转麻木,无法起身相扶,口中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快请起来。” 那半人半猿的怪物,回头望着中年妇人,不肯站起身来。直待那妇人点头道:“叔叔既然要你起来,你就起来吧!”它才一跃而起。 上官琦暗暗赞道:“看不出这半人半猿之物,竟还有这等孝顺之心。” 只听那中年妇人说道:“这孩子从小就和他那父亲游奔在这深山之中,以生果野草为食,长成这等满身黑毛的怪样子。而且在家中时间甚少,我虽尽了最大的心力,教他讲话,可惜他用得不多,教过就忘。一直到现在,还是讲不了几句,唯一能够使我稍感安慰的,就是他还有一片孝心。” 上官琦笑道:“此子身上的黑毛,大概是食用水果、野草所致,如能改食五谷,也许会自行脱落。” 那中年妇人凄然一笑,道:“小妇人已别无心愿,只望相公伤势养好之后,离开此地之时,把他带走。如果他能够脱去这身黑毛,那是他的造化,尚望相公对他提拔一二;如果不能脱去这身黑毛,相公请把他送到外祖家中,留他吃口闲饭,也就是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眼下伤重难动,今生只怕永难出这绝壑了……”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暗暗忖道:“那荒庙中的吹萧老人,尚不知我陷身这绝壑之中,也许他知道之后,或能相救于我。” 心念一转,望着那妇人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托请这位兄弟,代我……” 那妇人接口说道:“我原想依他外祖之姓替他取个名字,但后来一想,他并非王家骨肉,我父亲乃读书之人,知道此事,心中定然不乐。想来想去,只有把他父亲那个‘猿’字的犬边去掉,替他取名袁孝,相公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他袁孝就是。” 上官琦道:“夫人绝才,这名字取得好极。” 那妇人笑道:“小妇人年幼之时,曾经读过几天诗书,故而粗通文字,相公不要见笑才好。” 上官琦道:“眼下我的伤势甚重,想独力出这绝壑,万无可能。只有一线生机,但希望仍甚渺茫,而且还得借重令郎之力。” 那中年妇人道:“相公如有用他之处,但请吩咐就是。此于虽然聪明不及常人,但却十分忠实,只要相公把吩咐他的事情,讲得十分详尽,决然不会出错。” 上官琦精神一振,道:“只不知他能否通人言。”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相公且莫心急,待小妇人煮好这块鹿肉,相公食用之后,再吩咐他不迟。” 上官琦不再说话,凝神静思给那吹萧老人写信的措词。 片刻之后,忽闻肉香扑鼻,那中年妇人手中捧着煮熟的鹿肉,栅栅走了过来,说道:“绝壑幽谷之中,没有碗筷之物,相公请迁就着用手食用吧!” 上官琦也不客气,伸手抓过鹿肉,大吃起来。 那满身黑毛,半人半猿的袁孝,一直静静地、循规蹈矩地站在母亲身侧。 上官琦食过鹿肉,精神似好转了甚多,要那妇人取过两节燃烧过的枯枝,撕了身上一片衣衫,侧过背来,写道: “晚辈已被那凶暴绝伦的青衣人,打入绝壑,半身经脉麻木,行动不便。老前辈如有解救之法,请书赐一笺,交来人带回。” 他生性倔强,虽在生死关头,仍不愿意求那怪老人出手相救,措词间也不愿叫老人一声师父。 写好之后,唤过袁孝,用手指在地上划出那寺院位置,和那老人留住的阁楼的形状,一面又详尽地用口解说。 袁孝虽得母亲苦心教导人言,但仍难全懂上官琦的言语。幸得那中年妇人一边用猿语传译解释,袁孝才能完全领会。 一一 萧声疗伤 上官琦解说完毕,己累得满头大汗。 那中年妇人十分亲切地取出上官琦带的绢帕,替他拂拭去头上的汗水,说道:“相公但请放心,这孩子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却有着极奇异的禀赋。不但能奔行在崇山峻岭之间,而且力大无穷,比起他那力能生裂虎豹的父亲,尤胜几分。不管这山道如何险恶,大概都无法难得住他。” 上官琦道:“如若我能够养好伤势,定将带他离开此地,视他如兄如弟,尽我之力爱护于他。” 那中年妇人苍老的脸色,泛起一片愉快的笑容,道:“相公肯这般看顾于他,小妇人纵然死在这深山绝壑,也将瞑目九泉了……” 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勾起了她伤心往事,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接道:“相公身体不好,不便多劳心神,快请闭上眼休息一下。” 袁孝一直在瞪着一双神光充沛的圆眼,听着两人谈话,此刻却突然插口说道:“妈妈,我要去啦!”他说话声音之中,仍带着猿鸣之声,听来不伦不类,但却隐隐可辨。 那中年妇人缓缓举起手来,轻轻在袁孝身上拍了两下,说道:“孩子,你能遇得相公,是你造化。无论如何,要想法把此信送到,早去早回,免得妈妈挂念。” 袁孝站起身来,长啸一声,纵身一跃,已然穿出藤屋。 上官琦转头看去,只见他抓着藤室门口一节树枝一荡,凌空直飞而去。去势快捷,似较自己未病前的轻身飞纵之术,尤高一筹,不禁暗自赞赏。 那中年妇人伸手捡起袁孝遗下的山兔,笑道:“这只山兔,我替相公风干了,留给你慢慢的食用。”又望望捡起的朱果,笑道:“这种水果我还没有见过,闻来清香四溢,但却不知能否食用。唉!倒是忘记问问他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忙了半天,也该休息一下,只是藤室……。” 那中年妇人似已知他心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此等深山大泽之中,哪还能顾及男女同室之嫌,相公请放心休息吧!”缓缓地转过身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说的倒也不错,这等荒凉的绝壑之中,哪里还顾及到男女同室之嫌?”当即闭上眼睛休息。 他伤势愈来愈重,刚才又指手画脚地说了半天的话,精神甚感困倦,不知不觉问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人夜。只见屋角之处,一个青石台上,燃起一把松枝扎成的小火把,照得满室通明。 那黑毛巨猿,不知何时已然回来,斜倚在藤床一侧,半坐半靠,闭目睡去。那中年妇人却是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目注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深山绝壑,疏林一座藤室,荧荧松火,猿夫人妻,就这样埋葬了一个女人二十年青春岁月,无怪她不过四十之人,已是满脸皱纹,如许苍老了。 上官琦瞧了一阵,赶忙闭上双目,装作睡去。他怕那妇人发觉自己在暗中瞧见此等情形,勾起她的伤心。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要睡未睡之际,忽听一声猿啸传来,上官琦听那声音,颇似前山那金毛猿啸鸣之声,不禁心中一动。 偷眼看去,只见那斜倚在藤床上的黑猿,突然挺身而起,纵身跃下藤屋。 那中年妇人忽地坐了起来,望望那跃下藤屋的黑猿,轻轻叹息一声,问道:“相公睡着了么?” 上官琦看到那中年妇人坐了起来,立时侧过身去,装作不知。听得那中年妇人呼叫之声,才转过头来,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中年妇人缓步下了藤床,走到上官琦身侧,叹了口气,说道:“适才那猿啸之声,相公可曾听到了么?” 上官琦道:“听到了。” 那中年妇人黯然说道:“猿究非人,同类相残。唉!我虽然劝了它几次,它却……” 她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顿了一顿,又道:“我说得太急了,只怕相公难以听得明白……”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可是说它们同类之间,常有搏斗之事吗?” 那中年妇人道:“相公猜得不错。在我们前山之中,住有几只金毛巨猿,不知何故,常和我这猿夫相斗,常常斗得皮破血流。我那猿夫,百般依我,只有此事,却不肯听我相劝。” 上官琦听得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夫人,这绝壑之中,不知有好多人猿?”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道:“妾身留居此地,二十年中除了那几只金毛巨猿之外,还未见其他人猿。” 上官琦好奇之念愈炽,心中暗暗忖道:“这绝壑之中,既无其他人猿,争食之事,自是不会发生。这两猿除了毛色不同之外,似是同属一类,不知何故这等缠斗不休,这其问定然有着原因。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他们和解……” 那中年妇人看上官琦沉思不言,又接口说道:“我也曾几次逼询猿夫,问它何以同类相残……” 上官琦笑道:“它怎么说呢?” 中年妇人举手理理鬓上垂下来的散发,说道:“我一提及此事,它就吞吞吐吐,似是有着甚大苦衷一般……”她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又道:“虽然人猿不同,但它已然是我丈夫了。它既不愿说,我也不忍苦苦逼它。” 上官琦心中疑窦更甚,但已不便再追问下去,淡然一笑,说道:“夫人说的也是。” 那中年妇人凝目思索了一阵,又道:“依我想来,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缘故,等孝儿回来之后,我要它暗中查看一下。” 上官琦又被引动了好奇之心,问道:“怎么?袁孝就没有帮过他父亲,和那金猿动手么?” 中年妇人笑道:“没有,他天生膂力惊人,如是帮助他父亲和那金猿打架,那金猿决然不是敌手。” 上官琦暗暗赞道:“这妇人不但知书达礼,而且心地善良。如果换了别人,只怕难以有这等忍耐之心,万一有天黑猿不在,那金猿找上门来,岂不因一念仁慈,反而害了自己么?” 那妇人看他沉吟不言,只道他想起什么悲苦之事,柔声劝道:“相公郁郁不乐,可是想到了什么愁苦之事么?” 上官琦笑道:“夫人不要误会,我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 忽闻凄厉的猿啸,阵阵传来,更夜之中,更觉尖锐刺耳,使人心生惊怖。 那中年妇人叹息一声,缓步走到藤室门口,向外张望。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听这怒啸,已是这等惊心动魄了,想来这次相斗,定然十分激烈。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它们排解。” 但闻那猿啸之声,绕耳不绝,而且愈来愈是凄厉刺耳。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那厉啸之声才静止下来。 厉啸停后不久,那黑猿重回藤室,只见它满身伤痕,鲜血直淋。 那中年妇人取过一把柔草,替它擦拭着身上鲜血,一面不停启唇说话。她说的猿话,上官琦一句也听不懂。但见那黑猿垂下头,一声不响,想来她说的定是抱怨责备之言。 藤室中重归静寂,那黑猿经过了一番剧斗,在那中年妇人抚慰中沉沉睡了过去。 一宵渡过,次日中午时分,袁孝赶了回来。人得藤室,满身汗水未干,叫了一声“妈妈”,纵身跃到上官琦身侧,呈上一方布绢。 原来那吹萧老人,也是和他一般,扯下一片衣襟,当作函笺。 上官琦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接到猿人传书,知你还活在世上。只要你还没有绝气,老夫便可救得!” 上官琦看得微微一笑,暗道:“这老人好大的口气!”继续向下看去: “不过老夫不能离开这阁楼,赶往相救。今宵三更,听我萧声,指示你疗伤练功之法。至于你能否领会,那要看你造化了。”匆匆数语,下面也未署名。 上官琦看完之后,随手放在一侧,心中暗暗想道:“听他萧声用来疗伤,乃未闻未见之事。我对音律之学,所知有限,万一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但白费了他一番心血,对我也毫无补益。”一时间心中千绪万端,顿觉生机渺渺…… 那中年妇人看他阅读来函,忽而展颜微笑,忽又锁眉沉思,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书信之上,说些什么,相公怎的忽喜忽忧?” 上官琦道:“他这书信要我听他萧声,自行疗治伤势。在下对音律之学,素不涉猎,只怕难以领会。”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阵,说道:“小妇人幼年之时,除作针锈之外,醒偏爱竹萧,届时或能助相公一臂……”话至此处,倏然而断,凄凉地笑了笑,接道:“不过我已二十年没有吹过萧了,也许早已忘去啦!” 上官琦看她幽怨的神色,知她又勾起心中伤悲之事,豪壮地笑道:“一个人生死富贵,操之在天,能否听萧疗伤,也不放我心上。” 袁孝一直静站一侧,凝神听母亲和上官琦谈话,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来十分用心。 忽见他纵身一跃,穿出藤室,一到室外.似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妈妈,我很快就回来啦!”这儿句话虽然仍带有猿啸之音,但听来已清晰可辨。 上官琦微微一笑赞道:“此子聪明,不下于人。不过两日夜的工夫,他已能说清晰的人言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快慰的笑意,道:“小妇人眼下只有这一桩心愿,如能完成之后,纵然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含笑了。”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如能疗好伤势,定把这位兄弟带出此处就是。” 两人谈话之间,那黑猿也醒了过来,望了两人几眼,出室而去。 上官琦看那黑猿满身伤势甚重,独自走了出去,心中甚是不忍,说道:“它身上伤痕尚未封口,不宜多所劳动,夫人也该劝劝它,要它多休息一下。” 中年妇人道:“它每次和那金猿相斗受伤归来,在家中休息一下,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多则两天,少则一日,就可回来,但回来之后身上的伤痕,就完全好了,也不知它用的什么药物治疗。” 上官琦暗暗忖道:“有这等事,我如伤势能够疗好,必要追查出它用何等药物疗治好身上的伤势。想来那定然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珍贵药物,如能采集一些带在身上,日后在江湖上,也好作救人之用。” 那妇人看他又呆呆地出神起来,俏然走到藤室门口,取火煮肉,上官琦也藉机闭目养息。 过了不久,袁孝手捧着甚多水果回来,其中有着两枚朱果。 那水果之上,水迹未干,显然他在采得水果之后,放在山泉之中洗过。 那中年妇人端了煮好的山兔,送到上官琦身前说道:“相公请先吃一点兔肉,然后再吃些水果,好好养息一下精神,夜晚之中还要听那萧声疗伤。” 上官琦对他们相待之情甚是感激,暗中忖道:“自己一旦能疗好伤势之后,如何报答他们?”也不客气,取过兔肉食用起来。 此等新鲜山兔,肉味异常鲜美,上官琦一口气吃了半只,才放下手来。 袁孝对他,似是甚有好感,看他放下山兔,立时递上一枚朱果。 上官琦生平之中,未见过这等朱果,接过手来,不敢吃下。 袁孝看他拿着朱果,瞧来瞧去,不敢吃,似是甚感奇怪,走了过去启动口唇说道:“好吃,好吃。”他似是想到了自己这等词不达意之言,怕人听不明白,说完之后,又用手比划了一阵。 上官琦暗忖道:“我如不吃下这枚朱果,岂不是让人疑我多心么?”当下一口咬了下去。 只觉果汁甚甜,清凉可已其味之美,纵然明知是枚毒果,也将不自禁地吃下。他略一品尝,立时大口地吃了下去。 袁孝看他吃下了一枚朱果,立时又拿起一枚,送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倚壁而立,望着袁孝和上官琦相处的融洽之情,心中似甚高兴,望着两人不断微笑。 上官琦略一犹豫,又把一枚朱果吃下。 那中年妇人缓步走了过来,拉着袁孝,说道:“孝儿,你可知道前山几个金猿,为什么常和你父亲打架?” 袁孝突然双目一瞪,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以后就不会再和父亲打架了。”突然纵身一跃,直向室外窜去。 那中年妇人突然大声喝道:“孝儿回来!”喝声尖锐刺耳,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但见人影一闪,疾奔而出的袁孝,突然又跃入室内。 那中年妇人喘息了两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袁孝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免得它们再和父亲打架。” 中年妇人怒道:“我已再三告诉过你,不许帮你父亲打那金猿,难道你记不得么?” 袁孝缓缓跪下去,道:“孝儿以后不敢了。” 那中年妇人怒气渐消,扶起袁孝,回头望着上官琦道:“相公夜间还要听萧疗伤,现在该休息一下了。”也不待上官琦答话,又回过头来望着袁孝,道:“孝儿,我已经很久没出过这藤室了,背妈妈下去散散心吧!” 袁孝伏下身来,背上母亲,纵身跃出藤室。 上官琦看袁孝背着人,身手仍极矫捷,纵身出室,抓住一节树枝一荡,直向树下落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先天禀赋,实非常人所及,如再加以指点武功,成就实在不可限量。” 想了一阵,渐感困倦,闭目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闻萧声袅袅传入耳际,不禁心头一震,暗道:“糟啦!我音律之学本就不佳,又未从头听起,只怕更是难以听得懂了。” 赶忙凝神侧耳,静心听去。 他为了心意集中,仍然闭着双目。 但闻那萧声如怨如诉,吹得甚是凄凉。 上官琦听了一阵,忽然觉出不对,因这萧声柔弱无力,除了婉转凄凉之外,听来若断若续,发人悲恩。 睁眼望去,只见那中年妇人手握一管新做的竹萧,坐在藤床边沿,不停品吹。那半猿半人的袁孝,坐在一边,听得似甚入神。 那中年妇人见他睁开眼来忽然停下,伸手抹去脸上泪痕,道:“相公醒来了?” 上官琦道:“早已醒来多时,听得夫人萧声感人,已闭目听了多时。”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脸泛红晕,微带忸怩地一笑,道:“忘啦!已经二十年没有品过洞萧了,吹来生硬得很,相公不要见笑才好。” 上官琦道:“夫人吹得很好。” 那妇人放下手中竹萧,缓步向门口走去,口中答道:“听相公说要听萧声疗伤,勾起一时兴趣,让孝儿替我做成这支竹萧,胡乱品吹,倒是惊扰相公的好梦了。” 说完话,人已到了藤室门口,探头向外望了望,回头接道:“天色已是二更过后,想那人的萧声将起了。” 上官琦忽觉紧张起来,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能分辨那萧声疗治伤势,只怕难再活过儿日了。”一时间凝神沉思,久久不言。 那妇人只道他在用心思索萧声音律,也不惊扰于他,举起手来,轻轻一挥,袁孝立时纵身跃出藤室。 又过了一阵工夫,果闻萧声隐隐传来,声音愈来愈大,刹那间清晰可闻。 细听萧声,非宫非商,隐隐似慈母呼唤一般。 那妇人忽然挺身而起,奔到藤门口,望着无际夜空,举手抓住一节树枝,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她精通音律之学,身受感染,比起上官琦来,强烈数倍。闻得那慈爱若母亲唤儿归来之声,一腔幽闷尽发,竟是难以抑制。 忽然间萧声一变,袅袅清音,似是高僧说法一般,闻之若有所悟,细听却又不解。 这等不含宫商的曲调,自成一种音律,她虽精通音律之学,听来也是不解。回头看去,只见上官琦却似听得十分入神,手脚都似随着那萧声在缓缓转动。 这数日夜中相处,她已看出上官琦伤势十分严重,除了头颈双手可以取物转动之外,全身似都已不能动弹。此刻受那萧声所诱,竟自可缓缓动了起来。 要知这萧声之中,正自解说一种运气行血之法。上官琦通晓武学,一听之下,立可了解。那中年妇人虽通音律,但她不诸武功,是以听来似解非解,细辨却又一窍不通。 她原来准备相助上官琦,替他解说萧声中各种疑难;哪知事到临头,刚好相反,那并不精通音律的上官琦,竟然听得头头是道,她自己反而听不出所以然来。 但闻那萧声愈来愈离谱,高高低低,浑无章法,上官琦却似听得津津有味,她倒愈听愈觉糊涂起来。 足足有一个更次之久,萧音倏然而住,一缕余音,袅袅散入夜空。 上官琦似是听得十分入神,那箫声停歇了半晌,他仍在缓缓挥手移足。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那个中年妇人笑道:“夫人精通音律,可听得懂这萧声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笑道:“我一点也听不懂,我看相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原想这萧声十分难懂,哪知是这般容易。” 那中年妇人笑道:“那萧声听来似若人言,不知说些什么?” 上官琦道:“是啦,那萧声之中青韵节奏,乃指示一种练习武功之法。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不懂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一股欢愉的笑意,道:“但愿相公早日疗好内伤,我那孝儿也好有离此之日。”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我如伤势能好,定当带他离此。” 那中年妇人笑容突敛,满脸忧虑他说道:“唉!相公纵不嫌弃他,但他那等满身黑毛、似人非人的模样,只怕难以见容于人间凡俗的眼光,那时相公也要为他受尽拖累了。” 上官琦笑道:“此等之事,夫人不必忧虑。别说他已具人像,一旦食用五谷,或能脱去皮毛;纵然不脱皮毛,只要设法去了他脸上的薄毛,别人也就不疑其他了。在下早已想好安排他的办法,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他似是觉得言未尽意,停了一停,又道:“蒙夫人相待义重,此情此恩早已铭我肺腑。带他离此之后,必将视他如手足,我如果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那中年妇人“噗”的一声,跪了下去,热泪夺眶而出,嘴角间却泛起欢慰的笑意道:“相公一言九鼎,小妇人怎敢不信?立下这等重誓,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上官琦急得两次挺身相扶,均未能坐起,连忙说道:“夫人快快请起,这个叫晚辈如何敢当。” 那妇人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忽然一笑起身,道:“荒谷绝壑之中,素无辈份长幼之份,相公以后如有用我之处,但请唤我阿莲就是了。” 上官琦道:“这个……” 那中年妇人接道:“相公快请休息,也许那萧声即将重起。” 一言甫完,突然厉啸声传入耳际。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道:“是孝儿……”疾向藤室门口奔去。 上官琦也听出那啸声的怪异,似人叫又似猿啸,怕她慌急之下,摔了下去,大声喝道:“站住。” 这声大喝,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如是平常之时,单是这声大喝,就足以把个不会武功的人震得两耳长鸣,晕倒地上,但此刻伤势甚重,全身劲道难以发出。虽尽了全力,但声威尚不足震得人双耳长鸣。 那妇人已奔到藤室门口之处,停下身来问道:“相公,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琦暗道:“她这娇弱之躯,如何能受得一摔,但母子情深,不以严重的利害劝说,决难使她平静下来。”当下故把脸色一沉,道:“夫人是读过诗书之人,作事这等盲从、冲动,实叫在下好笑。” 他自被那黑猿带人这藤室之后,说起话一直彬彬儒雅、温和有礼,此刻突扳起面孔说出话来,十分刺耳,听得那妇人呆了一呆,道:“不知我哪里开罪相公了?” 上官琦道:“夫人急奔而出,可是想去看令郎么?” 那中年妇人道:“母子之情,焉能不关心?” 上官琦道:“这就是夫人的盲从冲动了。如若令郎见你之后,必然要分散心神,授敌以可乘之机,你这关心赶去,不是爱他,而是害他了。” 那中年妇人沉思了一阵,道:“相公说的也是!” 上官琦喟然一叹,道:“退后一步来说,令郎纵然遇险,夫人也无能相助,反而不便……” 但闻那厉啸之声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藤室之下,旋风陡起,树动屋摇。 上官琦也不禁吃了一惊,暗道:“如是袁孝和那金猿相搏,决难有这等威势,不知何物,竟然这等利害?” 那中年妇人面如死灰,全身抖颤起来,双目中热泪如珠,一颗接一颗滚下双颊。终于,忍不下激动之情;大声喝道:“孝儿,孝儿!” 只觉一声震耳欲聋的猛兽怒吼,紧接着一片折枝之声,藤屋骤然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上官琦急道:“夫人快请抓住室壁。” 那中年妇人哪里还肯听他的话,直向室外冲去。 上官琦大叫道:“夫人快请退回……”但见她背影一闪,人已奔出藤室不见。 耳际再响起了袁孝惊厉刺耳、若嚎若啸的一声大叫.和一声猛兽怒吼后,一切重又恢复了沉寂。 上官琦受那藤室剧烈的晃动之力的震荡,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一头撞在藤壁之上,立时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一切又复常态,那中年妇人已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去。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两只毛手不停地在母亲身上推拿。 上官琦舒一下臂腿,只觉头脑有些晕晕糊糊。但臂腿伸屈的幅度,却似比过去大了不少,不禁心中一喜,暗道:“难道我这伤势,轻了很多不成?”当下一挺身,想坐起来。 只觉身子挺起一半,两肋经脉一麻,劲力忽然失去,人又倒了下去。 这一挺虽然未能坐起,但他却已自觉好了甚多,暗自感谢那吹萧老人,想道:“那老人果是有着不可思议的武功,但凭萧声,就可以疗治伤势,实是千古以来一大奇闻。” 要知他早已按照老人萧声中指示的要窍,运气行血,伤势已有了甚大转机,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经那藤室晃动的震荡之力,使他不由自主地滚动,行血自行向几处受伤经脉中攻去,是以醒来之后,顿觉伤势轻了不少。 袁孝探头望母亲,见她已睡熟过去,起身走到上官琦身侧.说道:“好大的一头狮子……和我打了……半……天的架……”他话中犹带猿音,而且说来结结巴巴,十分困难。到了最后一句,更是急得摆头甩手地接不下去。 上官琦却是为他忽然间能连说几句人言,大感惊奇,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一下子急得来的事情,要慢慢地学说,像你这样进步神速,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全通人言了。” 袁孝接不下去,气得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很笨啦!”回身一纵,跃出藤室。 上官琦一时想不出他用心何在,心中甚觉奇怪。正自忖思之间。见袁孝抱了一只巨大的黄毛狮子,返回藤室。 那狮子头骨碎裂,满身鲜血,腹下肠肚,也流出一半。 袁孝把那死去的狮子,放在上官琦旁边,说道:“这狮子被我打死了。” 上官琦看这巨狮,有如水牛一般大小,心中甚是惊骇,暗道:“这等大的狮子,就是我武功未失之前,遇上它,也没有搏杀它的把握。纵然是能,也必要借重兵刃。此子不懂武功,但凭天赋,竟能搏杀这样一头巨大的狮子,将来带他离此绝壑,在江湖之上闯荡,实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帮手。” 心念转动,口中却连声说道:“很好,很好,你如不能打死这头巨狮,只怕咱们此刻都已被它吃了。” 袁孝摇摇头道:“这狮子力气很大,我……快打它不过时,看见妈妈由树上摔了下去,心中一急,就一掌插入它头上……”下面之言,又接不下去,急得抓耳搔腮,团团乱转。 上官琦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问道:“你妈妈受了伤么?” 袁孝道:“没有,妈妈摔下藤室,被我接住了。” 上官琦看了那巨狮一眼,道:“这绝壑疏林之中,可是常常有这些猛兽出没么?” 袁孝摇摇头,道:“没有,这头巨狮不知从哪里跑来的。”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难道这头狮是那金猿招来,向黑猿寻仇的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却笑着说道:“你把这巨狮的尸体拖下去吧!最好把它放在一处隐秘所在或是把它埋起来。” 袁孝似是听不懂上官琦言中是何用心,怔了一怔但却没有多问,抱起巨狮纵下藤室而去。 上官琦仰卧沉思。心中事端纷至沓来,只见这绝壑大泽、世外乐土之中,虽然没有人迹,但却充满了神秘、紧张,那金猿和黑猿都是极罕见的巨猿,看上去似都很通灵,在这等广大的地区中,生果、水草甚多,又少其他动物,争食之事,决不致发生,既无争食之因,同类相残,似无必要…… 他虽觉得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但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二 石穴探奇 袁孝去约一顿饭工夫之久,重又回来,那中年妇人也同时醒来。说起袁孝和那巨狮相搏之事,似是余悸犹存,仍然惊骇得全身发抖。 夜中萧声重起,上官琦依照那萧声指示自疗伤势。那中年妇人有了一次经验,心情沉着了甚多。 又过了两天时间,那黑猿才从外面回来,但见它肤毛油光,全身伤势果然已全好。这又引起上官琦好奇之心,暗道:“它的伤势甚重,怎能在数日的工夫中,完全复元,而且连一处疤痕也未留下?”他心中疑虑重重,但却没有追问。 时光匆匆,转眼间两月过去。上官琦伤势已大见好转,全身经脉已通。 这夜,月明如昼,那中年妇人怕惊搅他疗伤,二更时分,和袁孝一起离开藤室赏月去了。那黑猿自从上官琦开始疗伤,就很少回来,常常一去数日,不见踪影。问有回来一次,也是略停即去。 上官琦心中虽然闷了很多疑问,但他疗伤正值紧要关头,无暇用心多想,准备在伤势完全复元、武功恢复之后,再设法追查其中原因。 袁孝母子走后,他就开始盘膝打坐,等待那萧声指示。哪知等到三更过后,仍然不闻萧声传来,不由心头大急。 在这段时日之中,那萧声每届三更时分,一定传入这绝壑之中。两个多月来,从未延误过片刻时光。不管外面的风雨多大、雷声多响,但均无法掩盖那一缕袅袅萧音。今夜,万里无云,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萧声却未按时传到。 这等大异常情的变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极大的不安,脑际中转动着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断的萧声,引来了强敌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气过度,病倒阁楼;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无人给他送去食用之物,饥饿成伤,无力继续吹萧。 千百种奇怪的念头,一一在他脑际闪过,但却不知哪一个是对。 他连经两月多萧声疗伤,已知道自己正面临最重要关头。如果那萧声能够依时而来,再过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后一道要穴、经脉,不但伤势尽复,而且武功亦可恢复;但如这萧声骤然中断,不但武功难复,而且前功尽弃。 一个人在陷入对生命绝望的境遇中时,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轻淡;但如重获生机之后,求生的欲望也就特别强烈。 上官琦在大伤将愈之际,那赖以疗治伤势的萧声,突然断绝,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对那吹萧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怀念。不到半个更次的时光,上官琦却如过了数年一般,重重忧急,使他失去了镇静,也不管伤势未愈,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藤室门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伤势虽愈,但最重要的“玄机”、“命门”两穴未通。这一站起奔走,立时引起伤穴变化,只觉双腿一软,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经脉开始收缩起来,全身疼苦无比,片刻间,痛得满身大汗。 他虽然极为忍耐,但这等缩经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铁打铜浇之人,也难忍受。虽未出声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满室乱滚起来。 忽然萧声袅袅,及时传来,上官琦正在心神无主、苦痛难熬之际,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觉随着萧声的节奏滚动起来,萧声渐急,上官琦的翻滚之势,也随着萧声加快,只撞得藤室摇荡晃动,断枝落叶纷飞。 直待他累得头昏脑胀,筋疲力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看自己睡在藤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妇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两人并肩站在床边,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那中年妇人看他醒了过来,才微微一笑,说道:“相公遇上了什么事?” 上官琦暗中运气,舒展一下腿臂,只觉伸展自如,似是伤势又轻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来,说道:“没有什么。”举步下了藤床,大行几步,仍然不觉异状,心中突然一动,举手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他故意让我滚动的么?难道这滚动也是疗治伤势的么?” 他自言自语,说了半晌,袁孝母子听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询,忽听上官琦大喝一声,双臂一振,疾向藤室外面窜去。 原来他暗中运气,觉得“玄机”、“命门”两处穴道已通,心中大悦。大喝一声向外跃去。 穿出藤室,低头向下一看,只见那藤室距地约有两丈多高,不禁心动一寒,暗道:“我伤势初愈,如何能跃下这样高的距离,只要一下提不住气,势非摔伤不可。” 他重伤初好,心中过度高兴,早已失了往日的镇静。心中虽然想到危险,但却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树枝,念头转完,已向下沉落丈余距离,只好一提真气,准备把下落之势,缓上一缓。 哪知一提气,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来,倏忽之间,又回到藤室旁边,伸手抓住一节树枝,翻身一跃,重又跃入藤室之中。 那中年妇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体康复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乐,哈哈大笑了一阵,答道:“两月多来有劳夫人之处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妇人忽地长长叹息一声,道:“相公伤势既愈,想来已难在这绝壑之中停留。容小妇人生起火来,替相公做点野味,聊表心意,以壮行色。” 上官琦正待说出即时告别之言,突然心中一动,说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这绝壑之后,一直重伤难动。现下伤势虽好,但还想多留三日,以便观赏一下绝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须查出原因何在,设法替它们调解,免得同类相残。 那中年妇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隐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这留住时间,查明心中几桩怀疑的事么?” 上官琦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确有几桩难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时间,查个明白。” 那中年妇人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于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个人已然够了。” 那中年妇人似想再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两日之内,我当重返藤室,还要借袁兄弟带路。”说话之中已明白相示,两日后重返藤室,再带袁孝离此。 那中年妇人说道:“小妇人一心等待,相公万勿失约。” 上官琦正容说道:“夫人放心。”纵身跃出藤室。 抬头望去,阳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时分。 他略一辨识方向,直向那几头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锦,微风送爽,两三月来的忧闷心情,顿时为之开朗。 出了疏林,仰见立壁如削。略一寻视,立时发现了那座宽大的石穴,两只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张望,初见上官琦时似还有些害怕,齐齐隐入穴中。隔了片刻,探头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齐奔迎上来。 上官琦张开双臂,迎着两只金猿,问道:“你妈妈可在洞中么……”忽然想到这两只金猿如何会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见两猿指手画脚的吱吱乱叫,似是说着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虽然异常用心地辨听,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暗暗叹道:“我如带那位妇人同来,有她在此,就可听懂这两只小猴子说的什么了。” 忖思之间,人已入了石穴,但见一只小猿仰脸长啸一声,石穴深处的暗影中,又奔出一头小猿。 三头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围在中间,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来跳去。上官琦只道它们见了自己,心中十分高兴,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听愈觉不对,只觉那三头金毛小猿的鸣叫之声十分悲切,若哭若啸,听来使人黯然。 仔细瞧去,果见三只金猿目中,泪水若泉,夺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呜呜大哭。另外两猿也随着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来,哭声凄凄,无比的悲声。 上官琦心头大急,但人兽有别,语言不通,心中虽急,却是不知如何劝慰几头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几头小猿哭得这等悲切,决非无因而起,难道那巨猿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守在这里,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际忽然响起了两声惊心动魄的尖啸。上官琦一听声音,立时辨出是袁孝所发,心中大感震惊,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头小猿也似被那尖啸所惊,停了哭声,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向外奔去。 但闻那尖啸之声不断响起,挟着狼嚎狮吼,听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声音,似是在那里听到过,尖厉、悲壮,刺耳动心,来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复,奔行之势,异常快速,晃眼之间,已入丛林。但闻一阵嚎嚎的林木折断之声,似是正有人在作着极惨烈的搏斗。 上官琦心中一动,脑际中迅快地闪掠过一个念头,暗道:“难道袁孝又在和什么猛兽搏斗不成?”当下一横双手,拦住三个金猿,纵身跃到一棵树上。 放眼望去,果见那搭架藤室的巨树之下,袁孝正在与一头巨狮相搏。双方跃起互扑,声势异常吓人,断枝落叶,纷纷横飞。 这头巨狮,比昨夜被袁孝搏杀的巨狮更为雄猛。跃扑之间,带着甚强的啸风之声,袁孝似是不敢和它力挤、硬打,凭仗灵巧的身法,左闪右避,乘隙还击。 上官琦顺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细、三尺长短的树枝,暗中提聚真气,纵身一跃,由树上斜飞而下。一连两个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狮相搏之处,大喝一声,手中树枝当剑使用,挥腕直向那巨狮刺去。 他伤势初愈,还没有信心是否功力全复。这一刺用力甚猛,那巨狮正自跃起空中,猛扑袁孝,不防上官琦横里冲来,待它闻得喝声,让避已是不及。截来树枝,横由肋中插入,但听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吼,由空中摔下。袁孝借机抢上,毛臂起处,托起巨狮身体,挥手一掼,直向前面投去。 那巨狮身受重伤之后,如何还能受得袁孝全力一掷,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树身应声而断,巨狮也被当场震毙,跌落地上,动也未曾动弹一下。 袁孝掼出巨狮之后,长啸一声直撞过来,落在上官琦身前,满脸感激之情,说道:“多谢相公帮助。” 上官琦听得一怔,道:“你的人言不但进步甚快,而且行腔吐字,也改变了甚多。” 袁孝似是知受赞奖,不住点头微笑。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随来三只金猿,回头望去,三猿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大急,挥手对袁孝说道:“快去看你妈妈受到了惊骇没有,我去去就来。”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一口气奔到那石穴之处,找遍石洞,不见三猿踪迹何处。 正在焦急当儿,忽听萧声传来。 他自开始疗伤之后,这萧声大都在夜阑人静的子夜之间,传示他疗伤之法,两月时光之中,从未在白昼听到萧声,此刻陡然传来萧声,不禁心中一动。 仔细听去,只觉那萧声,似若在叫着他名字一般,声声呼唤他早日归去。 上官琦倚壁而立,暗暗忖道:“这老人和我相隔遥遥数里,不但能以那袅袅的萧声,指示我疗伤之法,而且还似预知我疗伤限期,是否痊愈。此等情事,实是未闻未见,他此刻用萧声召唤于我,定然有什么紧要之事。” 只听那萧声如呼如唤地响起约一顿饭时光,倏然而住。 上官琦似被那幽幽萧声勾起了重重乡愁,只觉天地之间,充满无比的寂寞,恨不得立生双翅,飞回故里,投入妈妈的怀抱。一种茫茫莫名的忧郁,使他陡然间豪气大消,无精打采地缓缓走出了石穴。 偏西太阳,一半被耸立的峰壁遮去,那掩不住的余晖,照射东面山峰上,触目景物,一半阴暗一半亮。 上官琦沿着北面的山壁,信步走去,但觉脚下高高低低,也未留心分辨方向。 行走之间,忽觉一股寒水似的水雾,喷到脸上,神志骤然一清。 耳际闻泉水淙淙,抬头看白雾茫茫,四面高峰耸立,环绕着两亩大小一块盆地。自己正伫立在一面山壁之下,一道山泉,由峰上直泻而下,泉水被壁间山石阻挡,溅飞起点点水雾飞珠。 上官琦抹抹脸上水雾,仔细看去,只见山泉泻落一道小溪之中,小溪直向盆地中流去,弥目白雾,遍地而起。两三丈外的景物,尽为白雾所掩,也不知溪水流入何处。 他犹豫一阵,仰脸一声长啸,满腔郁郁情怀,似是尽随长啸声发泄出来。啸声甫落,豪气振发,大步直向那白雾之中走去。 深入两丈远近,足下忽然松软起来。茫茫雾中,生长着很多两尺高低、似草非草、似树非树的东西,一茎挺立,四片枯叶,叶上茎端之处,结着一枚朱果。 上官琦随手取下一枚,立时辨认出和袁孝采回来的朱果一般,只是手中朱果未经洗涤,多了一层淡黄色的尘土。 忽闻轻微的枯枝折断之声,和肉掌相击的轻响,传入耳中,心中大生惊异。凝神望去,只见那茫茫白雾处,两个一深一浅的黑影,正在相互搏斗。雾气浓重,视线不清,无法看得清那两个互搏之人的形貌,当下一紧脚力直向前面冲去。 走近一看,不觉一怔,原来那两团互相搏击的黑影,就是那黑毛、金毛二猿。只见两猿手撕口咬,彼此都已斗得伤痕累累,鲜血满身,但却不肯放手,大有不分生死不住手的样子。 大约是两猿正斗到生死关头之处,对上官琦走到旁边一事,浑无所觉,仍然张着巨口,挥着利爪,猛咬狠抓。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气,疾跃向前,把真力平均在双手之上,分向两猿推去,掌势推出,才大声喝道:“住手!” 双猿同时觉着胸前被一股强力一推,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同时转头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倒了下去。 原来两猿相斗时间甚久,早已筋疲力尽,全凭一股争胜之心,支撑着重伤之躯苦斗。上官琦运内力把两猿强行推开,彼此精神一懈,难再支撑,一齐倒了下去。 这一下可忙坏了上官琦,这个巨猿身上推拿几下,又赶忙在那个巨猿身上推拿,猿虽类人,但它身上的经脉穴道,究竟和人有些不同,上官琦忙了半晌,始终无法使双猿清醒过来。 幸他耐心过人,一直继续施救,又拖了大约一顿饭工夫之久,双猿同时低啸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头也不转,争向前奔去。 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两个巨猿难道非要拼个死活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人却跟在双猿之后,向前奔去。 但觉地上升起的白雾,愈来温度愈高,雾气也愈浓,拂面成水,衣履尽湿。心中虽是有点奇异惊惧之感,但见二猿跌倒后立时爬起,争先向前奔行的样子,使他无暇多所思虑,好奇的冲动使他忘去了危险。 这块盆地只不过二亩大小,二猿虽负重创,奔行之势不快,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已到尽处茫茫白雾中,隐约可见矗立的山壁。 忽听“噗嗵”一声,两猿齐齐跌入水中,上官琦低头望去,眼下似铺了一片白云,袅袅白雾,向上升起,如非两猿跌入水中,冲开了一团白雾。以上官琦的眼力,也无法看出那是一片水面,似是这盆地中弥漫的白雾,都是由那水中升起。 就在他心思转动的当儿,那两猿已然被弥目的白雾封遮住背影。如非耳际问水声拍拍,已无法再寻二猿形踪。 这等浓重的白雾,平生仅见,目力已难透视三尺以外景物。 上官琦不及再多思考,大迈一步,人也跳入水中。 原来雾气过重,张眼不见景物,他虽有一跃两丈之能的轻身武功,但却不敢施用。 只觉全身一热,尽泡水中,原来这片溪水,竟然是温泉。 这时,他已无暇来领受这如沐春风的温泉一浴,移步直向前面赶去。 行了两步,忽觉脚下一空,身子直向后下面沉去。慌忙一提真气,身子冒了上去,原来这片溪水中间甚深。 抬头看去,已不见那两猿形踪,不禁心头大急,双手拨水,用力向前一窜,只觉身子一震,撞在一块岩石之上。 敢情这条溪水深处只不过两三尺宽,一撞之下,赶忙举步登上岩石。 这条溪水十分怪异,深处无可测度,浅处仅及膝问,行约五步,已到岸边。 上官琦抖抖身上积水,举步登岸,缓步向前走去。 因那白雾,过于浓重,仅勉强可伸手瞧见五指,走来有如盲人骑在瞎马上,不敢放开步子。那两猿去踪早沓,又毫无踪迹可寻。 走了十五六步,到了山崖下面,仰望浓雾蔽目,难见山壁问的景物,伸手摸去,只觉光润如玉,滑难留手。心中暗暗忖道:“这等悬立如削的山壁,两猿决难攀登,如若它重渡溪水而返,我必可闻得水声……” 心中念头电转,人却依着山壁向前走去。 忽感脚下一低,全身陷落入一道谷中,隐隐猿啸,从一侧传了过来。 谷中白雾忽稀,已可见丈余左右景物。 只见这道山谷深约四尺,宽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过。临溪之处,有一大片突岩环绕,把瀑瀑溪水挡住,一端却直向山壁之中通去。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这片盆地之中,浓雾如此之重,不知何以这条低谷之中,竟然如此稀薄,此乃大背自然天候常理……” 正感大惑难解,忽觉身上一寒,不禁全身一颤,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深山壁洞中,冒出来阵阵寒气,茫茫白雾,都被那寒气逼了出去。 低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白如霜雪的鹅卵石,和他初次跌入山谷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只听那断断续续猿啸声,愈来愈远,渐不可闻,不禁心头一急,放腿直向洞中奔去。 入了洞民白雾尽消,光线虽然黯然,但上官琦目力过人,景物已清晰可辨。洞中不断有冷风吹出,虽然阴暗一些,但却毫无潮湿的感觉。 上官琦逐渐地放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已可见两猿背影。 这两个猴子,不知为何竟存了势不两立之心,争先恐后,手抓口咬,满身鲜血直淋。 上官琦目睹惨情,心中极是不忍,大声喝道:“别打啦!”他说的人言,两猿根本不懂他叫的什么,依然缠搏不停,连头也未回一下。 此情此景,上官琦再难坐视,陡然加快脚步,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黑猿。 那金猿一瞧黑猿被上官琦拖住,忽地振臂跃走,直向洞中奔去。 那黑猿已见金猿向前奔去,不禁心中大急,不顾本身伤势,突然用力一挣。 上官琦抓住黑猿之后,用力甚大,黑猿一挣未脱,竟然一张口,猛向他臂上咬去。白牙森森,甚是可怖。 此举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只好一松右手,放开黑猿。 他此刻武功已复,右手一松,躲开黑猿,立时又以迅快无比的动作抓去。 当他手指将要触及黑猿之际,突然心中一动,自行疾收回来,心中讨道:“这两猿不顾本身惨重的伤势,拼命向前奔走,决非无因,我何不跟在两猿身后,追去瞧瞧。” 心中念头转动,那黑猿己向前奔去,转眼之间,已到一丈开外,立时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转过两个弯子,石道突然矮了下去,那金猿早已跑得不见,黑猿正伏下身子,向前爬行。 上官琦看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山道如此低矮,我势将学那黑猿一般,爬行而进,才可通过。” 但见那黑猿爬行的速度,十分快捷,而且不顾伤疼之苦,石道四周,都被染上鲜血。 上官琦本来还在犹豫,但见那黑猿这等拼命向前奔爬的举动,心中疑念大动,当下一矮身子,也向前爬行。 只觉这低矮的石道之中,冷风徐来,扑面生寒。 爬行大约有三丈左右,低矮的石道已尽,前面陡然高大起来。 耳际问又传来尖锐的猿啸之声,异常凄厉刺耳。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这两猿都已身受重伤,再要相斗下去,只怕两猿都难活得下去。”突然一提真气,猛力向前一窜,出了矮道。 只觉一团冷气,扑在脸上,不禁全身一寒。 定神看去,只见一座丈余方圆的石室,高约三丈。正中有一个三尺见方的石池,三道细细的泉水,由上面石顶间,直流下来,点点珠玉,滴在那水池之中。 这水池深不过三尺左右,水清见底,里面有三条金尾红鳞尺许长短的怪鱼,蛰伏在水底不动。水池边缘有很多极细的小孔,把积存过多的水,排了出去。是以那水池之中积水,永远是距边缘三寸左右。 积水虽然不多,但却奇寒无比,阵阵寒气,就由那水中泛出。 两猿重又搏斗在一起,口咬爪抓,满地翻滚,伤处鲜血如泉,流得满地都是。 上宫琦瞧得好生不忍,暗暗叹道:“猿究非人,既无争食之因,不知何故要这般同类相残。” 大迈一步,走到二猿前面,双手一齐伸出,分别抓住两猿。 两猿在一起相搏之时,相互咬抓,但一被上官琦分开之后,突然静了下来。四只圆圆的眼睛,同时瞧了上官琦一下,紧紧闭上。 上官琦知是两猿相斗耗时过久,早已困倦不堪,而且出血过多,伤势极重,经自己一拉开,再也支撑不住了,心中暗暗忖道:“这两猿对我,都算有过恩惠,对这两猿我不能有丝毫不同,必须一齐施救。” 心念一转,伏下身去,把那金猿抱了起来,走到石室一角放下,轻轻在它身上推拿。 这两猿都是伤痕累累,满身鲜血,上官琦虽然异常小心,但仍然沾了满手血渍。 金猿经他推拿一阵,缓缓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见金猿清醒之后,又到那黑猿身侧推拿了一阵,那黑猿也缓缓睁开双目,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替两猿推拿了一阵,独自走到那水池之处低头瞧看。 感觉阵阵透肌的寒意,由那水池中泛了上来,奇怪的是虽然冷气逼人,但却毫无泛骨刺肉的感觉。 但是那三条金尾红鳞怪鱼,仍然蛰伏原处,似乎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上官琦好奇之心大动,暗道:“这三尾怪鱼怎的连动也不动?”但见三尾怪鱼口鳃启动,不断由口中冒出白色泡沫。 这三条怪鱼,乍见之下,似鲤似鲫,好像浑然生成水池中一般。但仔细一瞧,又非鲤非鲫,除了口鳃启动之外,头尾从未摆动过一下。愈瞧愈感奇怪,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一拨池水。 因他原想划起水波,惊动三鱼,哪知手一触及水面,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但冰寒之中,却无难受之感。水波荡漾,翻起了一串浪花,但那三尾怪鱼仍然动也未动过一下。 此等大出常理之事,引起了上官琦更大的好奇之念。正待再划池水一试,忽听一阵急促的奔跑之声,迅快地奔了过来。原来是那金猿挣扎爬行而来。 一到水池旁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它满身鲜血,到处伤痕,竟然在这冰冷的池水中洗了起来。 片刻工夫,一池清水,尽成了殷红的污水。 上官琦满腹疑云望着那金猿沐在水中的身子,千百种念头,一一在脑际闪过,暗道:“此水这般寒冷,纵然是没有受伤的人,也不易忍受得住。它这满身伤痕,泡入水中,怎的竟是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呢!” 只见那金猿洗去身上血污之后,爬上岸来,双目圆睁地望了上官琦一眼,依着石壁坐下。 上官琦担心两猿再斗,站在两猿中间,凝目向水中望去。只见满池血污极快浮在水面之上,由那近岸极细的小孔中排了出去。片刻之间,已把那池中血污排除干净,不禁心中暗生纳闷,忖道:“这池清水,怎的这等奇怪,寒不贬骨,排除血污,竟是这般迅快。” 仔细望去,只是蛰伏在水底中的三条怪鱼,都在张着嘴巴。每条怪鱼口中,都不停地向外冒着白沫。那白沫向上翻动之力甚大,满池血污,尽吃那怪鱼口中白沫冲了上去,是以很快地排了出去。 上官琦愈看心中愈觉奇怪,血污排完之后,三条怪鱼,自动闭上嘴巴。 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使上官琦大惑不解。那三条怪鱼虽被金猿在涤洗血污时一阵扰动,但仍然蛰伏在原地不动。 回头望去,只见那金猿身上的伤痕,已然开始生肌收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来两猿相搏受伤之后,都到这冷泉中涤洗,伤口立时收合。” 心念一转,回身把那黑猿抱了起来,缓缓丢入池中。 那黑猿本己伤重奄奄,全身难动,一息仅存。上官琦一把它放入水中之后,立时清醒过来,猴头摇动了几下,尽泡入水中。片刻工夫,爬上岸来,靠在另一角壁间休息。 上官琦暗暗奇道:“此泉之水,竟有这生肌起死之能,不知是泉水之力,还是这三尾怪鱼之能?” 他乃心地忠厚之人,心中虽然想把怪鱼捉上一条来瞧瞧,但又怕破坏这功能生肌起死的神池,始终不敢伸手去捉。 忽听那金猿低啸一声,走了过来,拉住上官琦的衣袂,绕过水池,向另一处壁角走去。 那黑猿伤势还未长好,但见那金猿拉着上官琦向另一处壁角走去,竟然不顾伤痛地追了过来。 上官琦怕两猿再打起来,赶忙向后疾退了两步,挡在二猿之间。 那黑猿低啸一声,摇摇猴头,上官琦虽然不知它说的什么,但听那声音似无恶意。 两猿一前一后,上官琦走在中间,到了壁角所在,金猿伸出双臂推那石壁,大概它气力尚未全复,推了几次,石壁纹风未动。 上官琦暗运真气,双手按在石壁之上,潜运真力,猛然一推。 但闻轧轧之声,那石壁应手而开。 一三 惊魂之刀 原来这处石壁,竟然是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立时冲出一阵冷气。这股冷气,奇寒无比。上官琦虽有一身功力,但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带路金猿,一见石门大开,当先而入。上官琦一犹豫,那黑猿已由侧面抢过,紧随那金猿身后而入。 上官琦不再犹豫,大步直向洞中走去。 这条雨道虽然寒气凌人,但地势却很平坦,两猿奔行之势十分迅快。上官琦只闻两猿奔行的声音,只好紧随奔走。 大约走了三十余丈,已到了山腹深处,那直人的石洞,突然向一侧弯去。 转过一个山弯,眼前忽然一亮。只见一片晶莹生光缨瑶,由顶上垂了下来,两猿突然停了脚步,一齐回头,望着上官琦。 一种浓重的药味,扑入鼻中,上官琦大生奇怪之感,暗道:“这两猿突然停下不走,不知何故?这等深山幽洞之中,哪里来的药味?” 心中念头转动,脚下并未停留,大行几步,超过二猿,直向前面走去。 但闻那药味愈来愈重,去路又向一面弯去。 又转过几个小弯,地势突然开阔,只见几块晶莹透明的水晶石,架着一只砂锅,石下一片柴灰,但火焰早已熄去。砂锅中一片浓墨,似膏非膏,那浓重的药味,就从那砂锅之中发了出来。 石道至此,已至尽处,四下石壁,浑如美玉,反映出一层淡淡的碧光,照得室中景物,清晰可见。 两猿紧跟着上官琦身后,走了进来。进得这石室之后,似是敌意已消,二猿的脸上,都泛上一种悲苦之容,默默地依壁而立。 上官琦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忽然发觉一石室弯角处,浑成石壁间,裂开了一道山缝,不禁又引动好奇之心,大步走了过去。 两猿忽然同时低鸣一声,缓缓走了过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二猿一眼,只见四只圆睁的猿民一齐望着自己,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只好一面留神戒备,一面缓步向前走去。 到那石缝所在,伸手用力一推,果然那石壁又是一座石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抬头看去,不禁心神大骇。任是他一身武功、胆量过人。也不禁惊得向后疾退了数步。慌急之间,随手一按石壁,那打开的石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原来这道石门是座活门,两面都可推动,上官琦向后退时,心中正感惊慌,随手一推,又把石门关上。 那二猿紧跟在上官琦身后,亦步亦趋,上官琦惊骇而退,来势甚急,踏在那金猿脚上,金猿剧痛之下,立时一声低啸,其声凄苦,震得满室回鸣。 上官琦退出了四五步,才站稳了身子,静静地站了有一杯热茶工夫,心情才完全平静。暗暗忖道:“里面石室中那两个人的尸体,不知已距今好多年代了,这两只猴子,不知怎的,竟然找上此处?” 回头向二猿看去,只见两猿面对石壁而坐,都把头伏在地上,四道目光一齐盯在那石壁上。 上官琦脑际中突然闪掠过一道灵光,暗道:“莫非这石室中人,和这两猿有关不成?”略一沉思,重又缓步走近石壁。 这次他已有了经验,缓步运力,慢慢地把那石壁推开。 凝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衣服、长发披垂的人,背门而立,在他后面背心之上,插着一把金刀。 那握着金刀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黑手,臂上早已干枯。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大褂的高大之人,面对左面石壁,右臂横伸而出。手中握的金刀,正好刺中那身穿大红衣、长发披肩之人的背心。 奇怪的是这两人都是面对着石壁,无法看清楚两人的面貌。 这石室四壁,宛如美玉,发着莹莹的碧光,景物一目了然。 两人所着衣服的颜色,都还鲜艳,似是一种特殊绢布制成。 上官琦举步跨入石门,那两只巨猿竟也跟随他身后走了进来。 这时,他的心情已完全平静下来,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见那两具僵立的尸体,肌肉都已枯于,死去的年代,己是无法得知了。 那身着蓝衣大汉,左手和头,一齐顶在石壁上,右手金刀刺入那红衣人的背心,刚好把人的尸体重心,都支撑住,是以两人尸体都未倒下。 蓝衣人身躯高大,红衣人却异常娇小。不用仔细地辨认,已可看出那着红衣的是个女子。 那柄金刀,光辉灿灿,和洞中碧光相映,十分耀目。 洁白的石地上,有一滩盆口大小的紫血。 上官琦看了良久,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这一男一女,大概同时住在此地,不知何故竟然自相残杀起来。那蓝衣大汉似是先受重伤,然后趁那女子不备时,突然拔刀刺了过去。 他伏下身子,在蓝衣大汉身下一瞧,果然见地上有一滩紫血,看那紫血位置,似是从口中吐出。 抬头望去,只见他脸上肌肉早已枯陷进去,半张着口,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形状极是可怖。 上官琦以两具尸体的距离,忖度当时情景,心中甚感奇怪。因为以两具尸体情势位置来看,这两人决非互不相识之人。那蓝衣大汉和红衣女人的穿着,亦似非外来寻仇之人。孤男寡女,同居在这石洞之中,如果毫无关连,自不可能。这两人如不是一对情侣,定然是一对兄妹。 他似是自觉推断得不错,仰望着室顶,自言自语说道:“这两人既然非情侣,即兄妹,为什么又要自相残杀,而且这等深山大泽、绝壑密洞之中,不是正需要有一个伴侣相陪么?但这两人又为什么这样自相残杀呢?” 这实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这样一座石洞之中,是何等的寂寞,何等孤伶。 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满洞搜望起来。 这座石室,不过两丈方圆大小。洞中四壁如玉,毫发可鉴,目光转视了一周,仍然不见一点可疑之物。 原来他忽然想到,这两人自相残杀唯一的原因,就是发现一件珍贵无比的东西,彼此都极喜爱,争执不下,才动起手来。哪知看遍了四周每一处角落,竟未发现一件可疑的事物。 回头向两猿望去,只见两猿各自对着一具尸体伏拜地上。那金猿对着那身穿红衣的女人,黑猿却对着那蓝衣大汉,四只猴目之中,泪水滚滚而出。 上官琦恍然大悟,百思不解的二猿相斗原因,此刻忽然了解。暗暗叹道:“是啦!这两猿各有主人,目睹主人自相残杀的情景,心中竟也激起同仇之心,所以才缠斗不休,大有步继主人后尘之意。唉!这两猿虽然痴得可怜,但其忠于主人之心,却是甚为可爱。” 他缓缓举步向那红衣女子走去,只见那人头脸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正待伸手去抓那红衣女子的衣服,忽听一声低沉的猿啸,一股急风直扑过来。 上官琦横向旁侧一闪,转头望去,只见那金猿满脸泪痕,挡守那红衣女人尸体前面。 原来它一扑未中,转身守护在那尸体之前。 上官琦暗暗点头,忖道:“这人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年啦,而这金猿爱护主人之心,却始终不变。看来这披毛的畜生,要比人忠实多了。” 忖思之间,不自觉地转头望了那蓝衣大汉一眼。 那黑毛巨猿,一见上官琦目光转投到那蓝衣大汉身上,只道对主人有什么不利举动,低啸一声,站了起来,挡在那蓝衣大汉尸体前面。 上官琦暗自忖思道:“如果不仔细检查这两具尸体,决难发现这两人的姓名来历;但要检查这两具尸体,又非得先把这两只人猿制服不可。如我凭藉武功制服两猿,虽非什么难事,但它们这等护主,如果误会我想从他们主人身上盗取什么遗物,势必缠斗不休,那时可是麻烦得很。”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对付两猿的法子,呆在当地。 两猿各自守护主人身前,凝目相望,口中不时发出低啸。 相持了一阵,那金猿忽地纵身一跃,猛向黑猿扑了过去,两猿立时又厮打在一起,手抓口咬,激烈异常。 上官琦正待上前去把两猿劝开,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室外那水池之中的蓄水,有止血生肌之能。两猿纵然打得伤痕累累,但在水中一洗即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何不想法子把两猿引到室外,暂时让它们打着,借两猿相斗机会,一查这室中两人来历?此举虽然略背人道,但形势如此,难有两全之策。” 心念转动,忽地纵身从两猿身侧跃过,推开石门。两猿虽然已具有灵性,但如何能和人相比?一路翻滚着出了石室。 上官琦把二猿诱到了外面石室,趁两猿搏斗激烈之时,悄然又溜入了内室之中。关好石门,对那蓝衣大汉、红衣女子的尸体,各别作了一揖,暗中祈祷道:“晚辈上官琦,要擅自移两位老前辈的遗体,以便查出两位老前辈的身世。” 祈祷完毕,大步走了上去,轻轻一搬那蓝衣大汉尸体,毫不费力地应手而起。 这两具尸体虽然幸得洞中奇寒保护不坏,但因死去年代甚久,全身肌肤早已枯干,一经搬动,哪里还站得住?但闻砰的一声,手中金刀,跌落地上。 那红衣女尸,倚壁不倒,全凭那金刀之力,稳着身子重心。如今金刀跌落,支撑她尸体重心的力道突然消失,挺立的尸体也随着倒了下来。 上官琦眼明手快,左手托着那蓝衣大汉尸体,右手迅速快绝地伸了出去,把那向下跌倒的红衣女尸托住,慢慢把两个尸体,放在地上。 仔细望去,只见两尸脸上的肌肤枯干内陷,早已难辨形貌;只有眉毛头发,仍然安好无恙。 上官琦伸手摸摸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但没有腐烂,而且完好如初,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人尸体已经枯干,何以这衣服毫无破损,而且触手软滑,似是上好的绸质。室中除了两尸之外,也只有一把金刀,要想查出两人的身世来历,势非要在两人身上搜寻一下不可。” 伸手捡起金刀,在手中掂了掂,仔细瞧去。 只见这柄金刀,长约一尺八寸,全身金光灿灿,连刀柄也是金色。刀背宽厚,十分钝笨,但刀尖之处,却极尖锐。 上官琦瞧了半晌,仍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放在一侧,把目光移注那蓝衣大汉身上。 此人生前身材十分魁伟、高大,现下肌肤虽已干枯深陷,但就骨架看去,仍要比上官琦高出甚多。 上官琦伸出手去,缓缓揭开他身上衣服.但见一条上有鳞纹的黑色皮鞘,悬系腰际,似是那金刀用的刀鞘。 除了那刀鞘之外,再无所见。 上官琦看那刀鞘系在那大汉腰间的扣绳,十分坚牢,除非用利刃把那绳子割断,否则用力一拉,势非把尸体骨骼架拉散不可。 他瞧了一阵,又缓缓放下手中衣袂,起身走到红衣女人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正待伸手撩起她身上红衣,忽然心中一动:“她虽只是一具血肉枯干的皮包骨架,但男女有别,我岂能随随便便地掀起她的衣服?”但如就此放手,实又于心未甘,不禁犹豫起来。 但闻吱吱怒啸之声,阵阵传入耳际,两头巨猿,似是相搏正烈。 上官琦呆呆地站了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决定不搜那女子尸体。正要转过头去,瞥见那红衣女子身上高高鼓起一个包来。 这突然的发现,实对上官琦有着无比的诱惑。他虽是生性光明的正人君子,也无法按耐下好奇之心,又不禁犹豫起来。 只觉好奇之念,冲动甚是强烈,不易遏止,几度伸出手去,每当将要触及那红衣尸体之时,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事先看准那鼓起所在,别过头去,然后伸手把她尸体中遗物取了出来,只要瞧上一瞧,再把它放回原处,也就是了。” 他替自己找出一套牵强的辩护道理,心中稍觉宽慰。当下别过头去,伸出右手,在那红衣女尸鼓起的所在,摸出一个金丝织成的袋子。 这袋子大约八寸见方,里面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上官琦把那金袋翻了几个转身,竟然找不出开口所在,心中甚觉奇怪,暗道:“这袋子既无开口之处,不知如何装物,难道先把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再把它织上不成?” 外面摸去,只觉里面的东西有硬有软,似乎放的东西不少。 这金丝编织的袋子,色彩耀目,形如莲瓣,十分雅致好看。 上官琦在手中把玩甚久,仍然找不出开口之处,无法打开。因那金袋精致悦目,又不愿把它毁去。忖了良久,仍然无法按耐好奇之心,暗道:“我撕开一个小洞瞧瞧,也就是了。” 心念转动,暗运指力一扯,但觉那金色丝袋柔中蓄坚,竟是扯它不动。 上官琦一扯未破,心中大生惊奇,暗道:“我这两指蓄力,虽然谈不上强劲,但却扯这金色袋子不破么?”心中不服,又加了几成功力,左手握着袋子,右手猛力一拉。 哪知金袋仍是毫无损伤,别说扯破,连个伤痕也没有。 上官琦不禁怔了一怔,暗道:“我已运足七成内力,别说一个小小丝袋,就是铁条钢链,不断也要裂出几道痕迹。这金袋不知什么东西作成,竟然如此坚牢?” 他乃生性正大之人,虽然按耐不下好奇冲动,但却又不忍把那金色细丝编织而成、精致悦目的袋子毁去,望着那金色袋子,叹息一声,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旁侧。 但见那金袋光泽和那红衣女尸穿着的衣服光泽,一般模样,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金袋的丝质,和她这红衣质料一样不成?” 疑念一起,不暇多想,伸手捏着那女尸红衣一角,用力一扯,果然和那金袋一般的柔中蓄坚,扯它不破。 眼下情景十分明显,上官琦已知那金袋和女尸穿着的红衣,以及那大汉尸体上的蓝衣,都是异常珍贵之物,是以在这山洞中过了很多年月,仍然光泽鲜艳,毫无破损。 疑窦初解,另一个新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红衣既然这等坚固,不知那钝迟的金刀如何能够洞穿而过?” 探出手去,又把那金刀捡了起来。 仔细瞧去,只见那金刀把柄之处,写着“惊魂之刀,无坚不摧”八个极小的字,不留心,很不易看得出来。 上官琦倒转刀头,向地上坚石上面一按,果然破坚而入,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轻轻一按,竟然深入三四寸深,不觉大吃一惊,暗道:“这金刀怎的这等尖利,竟能在轻轻按送之下,深入这坚铁一般的石地之中数寸之深?” 仔细向那红衣女尸瞧去,果然在那红衣女尸的背心之处,红衣上有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刀伤痕迹。 上官琦望着那插在地上的金刀,暗道:“刀啊,刀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这般钝笨的金刀,竟能摧毁这等坚硬的石地。” 心中忽然一转,伸手拔出金刀,暗道:“这金刀如此锋利,想来定然可以把那金色的丝袋斩开了。” 当下把那金色袋子铺在地上,举起手中金刀,刀尖对准金色袋子,正待向下按去,忽又收手停了下来,放下手中金刀。 心中暗暗忖道:“我如把这金袋划破,岂不有私窥别人隐秘之嫌?这红衣女人虽然已经死去甚久,但此袋总是她所有之物。”当下又把那金袋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体旁边。 目光转投到金刀之上,心中又泛起一阵犹豫。眼下他已知道这看似钝迟的金刀,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刃,此等锋利的兵刃,对武林中人物,有着强烈无比的诱惑,心中十分爱惜。但如携刀而去,又觉着似有偷窃之嫌,而且取刀势必连鞘一并取去,取鞘又极可能把那蓝衣大汉的尸体骨架弄散,想了想不知该如何是好。 凝神听去,室外两猿打斗低啸之声,已然停下。 上官琦放下手中金刀,推开石门,只见两猿双双倒在水池旁边,个个满身鲜血,似已晕了过去。 望着两猿叹了一声,蹲了下去,伸手在两猿鼻息之间一摸,尚余一缕微弱的呼吸之声。 略一沉思,首先把那黑猿抱起,投入水池之中。 那黑猿受水一激,忽清醒过来,在水池中洗去了血污,重又爬了起来,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啸一声,摇摇颤颤向外奔去。 黑猿去后,上官琦又把那金猿丢入水池之中,过了一阵,那金猿也清醒过来,洗洗血污,爬上岸来,望望上官琦,向外走去。 上官琦紧随那金猿之后,出了石洞,他心中已暗自打好主意,如若两猿再要相斗,就不惜施展武功,把两猿分别制服。 出了石洞,但见白雾弥目,那金猿路途甚熟,越过溪水,穿过了白雾。上官琦紧随那金猿身后,出了那白雾蒙蒙的盆地。 离开那盆地之后,三只小猿早已候在出口之处,一见金猿和上官琦一齐出洞,个个雀跃三尺,对着上官琦低啸三声,护着那金猿而去。 上官琦望着那金猿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那疏林藤室之中。那中年妇人早已烤好了鹿肉等待他,一见上官琦回来,心中十分快乐,笑道:“相公伤势已愈,不知何时动身?我已与孝儿谈好,他已愿相随相公而去。” 上官琦一面接过鹿肉食用,一面答道:“我想立刻动身,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还得夫人相助。” 那中年妇人奇道:“相公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小妇人如能做到,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使相公失望。” 上官琦道:“请夫人约束尊夫一点,别让它和前山金猿相斗。” 那中年妇人凝目寻思了片刻,忽然流下泪来,说道:“相公只管放心去吧!小妇人当为此事,再苟安偷生几年岁月,替相公完成心愿……”言下泪珠如泉。 上官琦听她之言,心中忽然警觉,暗道:“她再三恳求于我,把袁孝带离此地,原来早存了自绝之心。我怎的事先竟未想到?如非我这一问,只怕要延误她一条性命。” 当下也不揭破,正容说道:“此事拜托夫人了。在下离此绝壑之后,只怕还要在此附近留上一段时间,一有空暇,当和袁孝来此探望夫人。” 那中年妇人抹去脸上泪痕笑道:“我已身为兽妻,不愿再见生人,相公来不来看我,都是无关紧要之事,纵然要来,也只望你一人来此……” 上官琦接道:“在下当谨记夫人之言,我要就此拜别了。” 那中年妇人道:“待我唤孝儿来,替相公引路吧!” 上官琦原想自己先到那古寺之中拜见过那吹萧老人之后,再设法重回绝壑,带着袁孝同行。但听得她一说,一时又不好推托,只好点头说道:“不知袁兄弟现在何处?” 那中年妇人说道:“他刚才还在此地,现在不知哪里去了。想必就在附近,我唤他一声试试。”走到藤室,高呼了两声孝儿。 余音未绝,耳际已响起袁孝回应之声,一个黑影疾如电奔而来。 但见他纵身而起,抓住下垂的树枝一荡,人已飘回藤室。 上官琦仔细瞧去,不禁哑然一笑。 原来袁孝不知在哪里弄到很多宽大的树叶,用葛藤穿了起来,披在身上,把全身大部份掩盖起来。 那中年妇人看了袁孝一身装着,回头对上官琦道:“这等深山之中,既无绢布,又无针线,无法替他作几件衣裤穿着。” 上官琦道:“袁兄弟身材和我大致相仿,那古寺之中,我尚存放有几件衣服,可先给他穿着。好在那古寺离此不远,这等大山中,人迹罕至,我要离那古寺之时,自当代袁兄弟做上几件衣服。”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回头对袁孝说道:“孝儿,你随上官相公走后,万事都要听他吩咐,不可擅自行动。” 她说的全是人言,袁孝如何能听得懂,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望着母亲,满脸愕然之色。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又用人言合以兽语,重新对他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孝儿听话……” 那中年妇人转脸望着上官琦道:“此子尚未全通人言,日后能否学会,还难预料,随侍相公,只怕麻烦之处大多了。” 上官琦道:“以我所见,袁兄弟十分聪明,想来学说人言,定然不会有何困难。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定当尽我之力,照顾于他。”心中却暗暗想道:“日后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带着这样一个人不人、猿不猿的怪物,定然要引的路人注目。” 那中年妇人笑道:“相公请恕我不能远送了。” 上官琦纵身跃下藤室,大步向前走去。 袁孝对母亲拜了一拜,紧随上官琦身后而行,不时回头向那藤室之内张望。 直待那藤室隐入疏林之中,袁孝才陡然加快了脚步,抢在上官琦前面带路。 走约二里之遥,已到山壁之下。袁孝停下脚来,回头望望上官琦,指了指那矗立的峭壁,纵声长啸,一跃而起,抓住壁间垂下的葛藤,向上攀去。 上官琦看那峭壁,愈高愈险,十五六丈之后,已是寸草不生,心中甚是惊奇,暗忖:难道袁孝就是从这片峭壁爬上去么?心中虽感惊异,但人却纵身而起,跃在袁孝身后,向上攀去。 袁孝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似是生怕上官琦爬不上去。 攀到十五丈,壁间垂藤已尽,上面石壁如削,滑难留足,上官琦暗自发起愁来。因他自估轻功,如无借力之处,决难攀登那近百丈的峭壁。 正感发愁之际,忽见袁孝向旁边一折,身形立时隐去。 上官琦一提真气,脚下突然加快,觑准落脚之处两个纵跃,已追到袁孝停身之处。 仔细看去,只见袁孝正站在一道山谷中,手中拿着一朵红色的鲜花,对上官琦不停地招手。 原来这山壁之间,有一道丈余深浅、四尺宽窄的一道山沟,沟中满生着红白山花,青草碧绿,和两岸上石如刀削、寸草不生的情景,有如两个天地。 上官琦纵身而下,暗叹造物神奇,如若这山壁之间没有这一道谷沟,任是何等的轻捷灵猿,也难爬得上去。这处风景幽丽的世外桃源,也永远无人知道了。 袁孝一见上官琦飞落沟底,咧嘴一笑,转身直向上面攀去。 这条沟道之中,满生着花草之类,虽然倾斜的坡度大,但手足都有了着力之处,在一个身具武功之人来说,攀登自非什么难事。 但是行程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不知有多久多远。袁孝当先带路,手足并用,上官琦紧随身后,亦步亦趋,累得满身大汗。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登峰顶。 抬头看蓝天无际,丽阳西斜,已然是申时光景。 上官琦略一打量四周景物,辨认了方向,立时又和袁孝向峰下行走,一面走一面留下暗记,准备他日重来之时,辨识路径。 下了高峰,又登上一座岭脊。太阳已快落人西山,晚霞绚烂中,遥见数里外屹立的寺院。 上官琦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望了袁孝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那吹萧老人脾气十分古怪,我在未与他说明之前,擅自带着袁孝见他,不知他是否能够见容?万一不肯见容,那可是一大麻烦之事……”不禁犹豫起来。 忽而心念一转,暗道:“我怎么忽然怕那老人起来,难道他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了?还是我想要学他的武功?” 这件事在他心中盘旋了良久,始终想他不通,呆呆站在一块山石旁边出神起来。 袁孝看他停步不走,只道他在欣赏那落日的景色,一语不发站在上官琦身后,睁大着两只圆圆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 他生平之中,大都和猿兽相处,唯一相处的人,就是生养他的母亲。猿父人母使他兼具了人兽两种血统,他有猿兽的暴烈、浑厚,但先天之中也具有人性的善良和聪明。 上官琦是他生平中相处的第二个人。临行前母亲谆谆告诫,要他处处听从上官琦的指示,处处学习上官琦的行动,这几句已深深嵌入他的心中。是以他见上官琦停下不走,也学着上官琦的样子,背起两只手,抬头望着天上的晚霞。 上官琦本是异常聪明之人,思索了一阵,霍然贯通,暗道:“是啦!我一定是想学他的武功,虽然我没有这般想过,但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萌生此念,所以才这般敬畏他。” 一念贯通,不禁哑然一笑,暗道:“看来一个人的心中,生不得一点贪念。贪念一起,心中就有了暗鬼,不是对人生出了崇敬之心,就是自行生出自卑之感。我已答应那妇人的请求,立下誓言,要好好对待袁孝,那吹萧老人如若不能见容袁孝,我就立即告别,欠他之恩,日后再设法补报就是。” 一四 荒寺三年 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时大感轻松,坦然举步,向前行去。 袁孝早已等得甚不耐烦,但见上官琦仰脸望天,看得十分出神,津津有味,不敢催促,只好勉强按耐下心中焦急,学着上官琦的模样,仰脸望天,静站着不动。一见上官琦向前走去,立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那寺院距两人停身之处不过四五里,片刻工夫,已到寺中。 上官琦早已熟知寺中道路,纵身上跃屋面,翻房越屋而进,直向吹萧老人停身的阁楼之上奔去。 袁孝天生异禀,虽未练过什么轻身功夫,但他自幼奔行深山绝壑之中,纵跃登高的功夫,实不比上官琦差,紧随在上官琦身后,追个首尾相接。 快到那阁楼所在时,上官琦突然收住了脚步,回头对袁孝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见过那位吹萧的老前辈之后,再来叫你。” 袁孝听得怔在当地,愕然不知所措。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还未能全通人言,赶忙用手比划了两下。袁孝瞥睹手势,咧嘴一笑,蹲了下去,上官琦低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这次袁孝似已听懂,点点头道:“我知道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纵身直向经楼屋面之上跃去。 但见门窗紧闭,寂然无声,不禁心头一惊。 他忽然想到一天时光中,没有听到那怪老人的吹萧声了。 他缓步走近窗边,用手指轻轻在窗槛上弹了两下,低声说道:“老前辈可是在运气调息么?晚辈上官琦,特来叩谢救命大恩。” 停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阁楼之内,仍然寂静无声,听不到一点回音。 这出人意外的情景,使上官琦大生惊骇,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脑际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那青衣人血腥屠杀,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卧已一幕幕展现眼前。心中暗自忖道:“难道那青衣人去而复返,伤害了这吹萧的老人不成?” 忽然心念一转,暗自忖道:“如果是那青衣人,重又返回古寺,闻得萧声,杀了那吹萧老人,决不会把这阁楼四周的窗门,关闭得这等严紧。也许是他仍在运气调息,不便答覆我的问话。”当下又举起右手,在窗槛上弹了三下。 但闻窗槛波波之声,响过之后,那阁楼之内,仍然一片沉寂,不闻一点回音。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气了,伸出右手戳破了一个小洞,闭上一只眼睛向窗内望去。 只见那吹萧老人仰脸躺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只短萧。心中一阵激动,举手一掌击去,那窗槛应手断去三根。纵身跃人窗内,走近那老人身侧,蹲了下去,缓缓伸出右手,在那老人鼻息之间一探。 只觉鼻息微弱,似是睡熟过去,又似受了重伤,当下举手在那老人“玄机”穴上按了一掌。 只觉如触在铁石之上,坚硬异常,不禁心头大骇,暗道:“这老人是怎么了?既不像睡熟过去之人,又不像受了重伤。” 他迟豫了半晌,伸过手去,抓住那老人右腕。但感他手冰冷之中,带着坚硬,如握着一根铁条。 此等之事,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看他呼吸仍然未断,决非死去;如说受了重伤,身体怎会这等坚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握着那老人干枯的手腕,呆在当地。 忽闻轻啸之声传来,想是袁孝在阁楼之下等得过久,心中不耐起来。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走到窗口,举手一招,叫道:“袁兄弟,请过来吧!”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动,连那站的姿势,也未变更。听得上官琦呼唤之声,才纵身跃上屋面,跃人阁楼,望望那仰卧在地上的老人,又瞧了上官琦一眼,满脸愕然之色,问道:“这人可是死了?”他用生硬的人言讲出,听来甚不清楚。 上官琦摇摇头,道:“他睡着了,咱们别惊动他,坐这里等一会吧!”紧依那老人身侧而坐,一手支腮,凝目沉思。 袁孝谨记母亲相告之言,处处不忘向上官琦学,看他支腮坐态,也照着学去,右时搁在膝上,支腮而坐。 足足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仰卧的老人动也未动一下。 太阳落下了西山,天色入暮,室中突然黑暗下来。 上官琦轻轻地叹了一声,收回支腮的右手,俯在那老人前胸听去。只觉他心脏的跳动,愈来愈是微弱,气息也奄奄欲断,不禁心头凛然一震。暗道:“看样子他是受了伤啦!我这般守下去,岂是良策,我虽然自知难有救他之能,但也不能就这样任他伤势逐渐发作死去,总该一尽心力才对。” 心念一转,伸手扶着那老人坐了起来,举手在他背心命门穴上,轻轻击了一掌。 这一掌如击在铁石之上,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起来一般,使人无法找出穴道位置。 忽听“当”的一声,由那老人身上,掉下来一柄金鞘短剑,但他手中却仍然紧紧握着短萧。 上官琦缓缓把那老人放好,取起短剑,一按剑柄弹簧,抽出宝剑。但觉一股寒气侵肌,满室都是晶莹的剑光,不禁暗自赞道:“好剑!” 仔细看去,只见那宝剑连把柄算上,也不过一尺二寸左右,把柄四寸,宝剑只不过八寸长短,但短剑之上光华灿灿,耀眼生花。 上官琦虽然爱不释手,但他瞧过一阵之后,仍然把它归入剑鞘之中,双手捧起,放在那老人头边。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只觉他气息更形微弱,频近断绝,不禁黯然一叹,掉下两滴泪来,恭恭敬敬对那老人拜了一拜,道:“老前辈待我恩深似海,义重如山,但晚辈却无点滴报答。老前辈竟然一病如此,可恨晚辈见闻浅陋,功力不够,不知如何施救。”说到伤心之处,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呆呆坐在一侧的袁孝,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伤心.也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上官琦哭了一阵,回头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咱们去替这老人家选一块墓地去。” 袁孝虽然听得不尽了然,但见上官琦站了起来,也随着站起身子,随在上官琦身后,跃出窗去。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选择一处荒草最茂之处,拔去荒草,用手在地上挖了起来。 袁孝突然抢前两步,推开了上官琦,挥动长臂,双手挖土。他手指尖利,坚如钢铁,动作速快至极,片刻间挖了一座八尺长短、二尺宽窄、三尺深浅的土坑。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不让他再挖下去,又重回到那阁楼之上。 伸手摸去,只觉那老人气息更形微弱,手指身躯.都开始僵冷起来。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面对此情,只觉悲从中来,双目泪水却似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地滚了下来。 那老人一线气息,始终不绝。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静坐相待,准备在他断气之后,好把他埋葬起来。一直等天交子夜,那老人仍是气若游丝,若断若续。 窗外山风如啸,吹得荒草沙沙作响,冷月半圆,照着荒凉的破庙。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 月移斗转,星月光隐,东方天际,一片鱼白,天色曙光初露,一夜又尽。 上官琦双目已然红肿起来。这漫漫一夜之中,他虽未放声而哭,但两眼泪水,却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 伸手摸去,老人气息已断。初露曙光下,那金黄的剑鞘,闪闪生辉。上官琦取过剑鞘,放入那老人怀中,抱起他的尸体,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哪知一抱那老人尸体,突闻一声哗哗大响,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由那老人尸体中滚了下来,光华夺目.颗颗尽都是价值连城的罕见之物。 袁孝伏身捡起,送到上官琦手中。 他从未见过明珠,不知宝珠名贵,看那珠子圆圆的山石一般,毫无稀奇之处。 上官琦却是识货之人,一眼之间,已辨出四颗珠子,都是万金难求之物。心中暗暗忖道:“这老人也真奇怪,身上怀着这等名贵的珠子,人跑到这荒山古寺之中来受罪,如是要练武功,那里都是一样,何苦定要在这古庙之中,忍受饥饿之苦?” 心中忖思之间,已把四颗明珠放回老入袋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前辈阴灵有知,请恕晚辈不敬之罪。这等荒山古刹之中实难找得棺木,只有从简收葬老前辈的尸体了。唉!救命之恩,尚未能报得点滴,想不到老前辈竟然撒手而去……”话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那老人尸体,放在壁角之处,大拜了三拜,低声祷告道:“老前辈活着之时,想把我收到门下,但晚辈未曾禀明恩师之前,不敢再认师父。此刻老前辈虽已死去,但晚辈仍然拜在门下,以了老前辈未完心愿……”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那老人尸体前面,叫道:“师父……” 那怪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道:“小娃儿!出口之言,再难更改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老前辈没有死么?” 怪老人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刚才行过拜师之礼,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刚才拜师,确是出于自动。大丈夫一言出口,岂能说了不算?”只好叫道:“师父,怎么突然复活过来了?” 那怪老人双手微微一按后壁间,纵身跃落到窗口处,坐下说道:“你相信人死了还能复生么?” 上官琦道:“晚辈虽然不信,但今日一见师父死而复活之事,心中实感费解。” 那怪老人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死了能够复生,我根本就没有死啊!”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师父闭气不出,暂停呼吸,那也罢了。但全身穴道似都封了起来,身躯也开始僵冷了,不知何故?” 怪老人笑道:“我用真气把全身穴道封起,再用‘龟息’之法,把呼吸闭住,身体自然僵冷了,要不然也瞒你不过。”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原来一个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有这多妙用!” 那怪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虽然耍用诈术,把你收到门下,但也存下了杀你之心,假如刚才你稍生贪念,现在已经被埋到你自挖的土坑中了!” 上官琦笑道:“如若弟子刚才真的心生贪念,想谋师父金剑明珠,出其不意,突下辣手,用那柄短剑暗算你老人家,师父正在运气封穴装死之时,只怕难以逃得过那突然一击。” 怪老人笑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还能受你暗算?只要杀机一动,定然要流现于神色之间,不容你挥剑伤我,我已出手点中你死穴了”j0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又自行拜过师父,出口之言,再难收回。日后下山寻师,我这点武功,也难有助师父,倒不如将错就错,拜他门下。”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神色,突然冷笑一声,道:“小娃儿,你在转什么念头?需知老夫不是好惹之人,如想虚心假意,认我作师,学我武功,然后再叛我而去,那可是自寻死路。” 上官琦正容说道:“我既然拜你门下,自然把你看作尊长,岂能再生异心!” 怪老人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直逼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江湖上险诈无比,我怎能知道你言出肺腑?” 上官琦脸色大变,仰脸望着楼顶,自言自语他说道:“弟子如若存心奸诈,必遭天谴。” 袁孝对两人对答之言,虽难完全听懂,但他却瞧出了上官琦神情不对,突然低啸一声,作出欲扑之势,双目盯在那怪老人身上。只要他一有不利上官琦的举动,立时将以迅雷绝伦的劲势,扑击过去。 忽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老夫实已被人骗怕,不论对何等之人,都存了戒备之心。” 他自解自嘲大笑了一阵,道:“不过咱们虽有师徒名份,但我却已无再求你为我作事之心。我只要传你武功,使我这身辛苦得来的武功,能在世间有个传人,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我既拜在你的门下,师门之恨,自当一肩承担。” 那怪老人喜道:“此话可是当真么?” 上官琦道:“弟子怎敢对师父口出戏言。”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突然摇头说道:“算了吧!你纵然能得我全部真传,只怕功力也非那人敌手。” 上官琦道:“弟子一年不敌,就再练一年;十年不敌,就再下十年苦功,总有一天高过那人。” 那怪老人黯然笑道:“如你终生一世,不是他的敌手,岂不一生难以为我洗雪心头之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那怪老人突然一整脸色,道:“学武之道,首要意正心诚,胸无杂念。” 上官琦听他忽然之间述起武功要诀,赶忙把心中杂念澄清,凝神静听。 只听那怪老人继续说道:“练武三诀,练力、养气、取巧。武功一道,虽然博大无际,但均难出此三诀之外。” 上官琦想了一阵,道:“不错,各门各派的武功,大概都不出此三诀。”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但这三诀之中,却包罗万象,千变万化。听起来简简单单,但如想把这三诀练好,却非一件容易之事。穷一人生平的精力,也难把三诀练集大成,而且练力、养气、取巧,分则各成一门,合则脉络一贯。天下武林人物虽都知此三诀为习武之宗,但大都无法把这三诀显然划分,浑浑茫茫,难作区别,因此练将起来,亦难分头并进,徒耗时日。直至各有大成之后,始能由熟生悟,运用随心,把三诀合一运用克敌。但大部之人,也只知自身功力精进,武技纯熟,一举一动之间,都可克敌,还难了悟到三诀合一运用之妙。” 上官琦听他简简单单,述出武功要义,精大博异的武功,他竟以极平易六字形容出来,听来平平常常,实则那句平常之言,大都是练武之人梦寝难解之事。越想越觉他见解过人,油生敬服之心,长长叹息一声,赞道:“师父由大入微,以最平易的言词,述说出武功奥秘,实叫弟子敬佩得五体投地。” 那怪老人听得上官琦颂赞之言,脸上忽然泛现出欢愉之容,笑道:“如果当今武林之中,有人能把六字三诀,划分成三个阶段,齐头并进,不知是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上官琦忖思了良久,答道:“就情而论,也许能够;不过练力、养气、取巧,虽然分成三诀,但其仍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力为本,气为宗,巧为用,三诀合一运用,始可克敌制胜。”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是有点过人的聪明。不过这合而为一的三诀,虽是脉络难分,互为其用,但并非绝然不可划分。如若能把三诀之妙,各成一门单纯的武功,俟有小成之后,再拍它合一克敌,岂不迎刃而解?习练之时,化繁为简;运用之时,再由简入繁,修为之上,减去了大半时间,运用却又收各极其能之效。”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师父高论,使弟子茅塞顿开,受益不浅。” 那怪老人随手推开窗门,抬头望着天上一片云彩,庄肃悠慢他说道:“这道理虽极浅显,但却耗消老夫几十年的岁月。除了特种独门的功夫之外,大概天下武学,都难脱此要义了……” 他微微一顿,突然转头望着上官琦,接道:“你已拜在我的门下,师徒名份已定,以后的事,该是我如何传你武功了,是也不是?” 上官琦道:“师父传授弟子武功,弟子也该有一些敬师之礼才对……” 那怪老人摇摇头笑道:“这敬师之礼,免了算啦。”凝目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上官琦暗暗忖道:“是啦!他把我收归门下之心,无非想要我替他报仇,现下大概是要我答应他报仇之事。” 心念一转,慨然说道:“弟子如能学成武功,自当替师父一雪……” 那怪老人连连摇手,阻止上官琦再说下去,接道:“我已说过不再要你为我做事了,何况你也未必能为我报得了仇。” 上官琦暗道:“这就奇了,既然未存让我为他效劳之心,何以肯传我武功?” 只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我想一个人要是陪我在这荒寺之中,过上十年八年,定然会有寂寞之感。”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言倒也不错。我双亲俱在,师父生死未卜,如果十年不许我离开这荒寺一步,那可是大感为难的事。”当下说道:“弟子双亲俱在,如果师父十年内不许我下山探望双亲一次,纵是绝世神功,弟子也难专心学习。” 那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传你的武功,虽非绝世神功。但就当今武林之中而论,也该算是罕难见到的手法。我生平之中,除了鸟兽之外,再也找不出朋友来,也未收到一个弟子,这身武功世问能够知道之人,寥寥可数。如不传人,那就罢了;既要传人,必得要学到我十之六七,才算不负一番辛苦。我算来算去,这段时光,最少也得八年。八年岁月,虽不太长,但在人生一段旅程之上,也不算太短了。” 上官琦微一沉思道:“只要师父能容两年返归故里,探望双亲一次,留居上十天八天,再赶回来学习,就算十年以上,弟子也不在乎。” 那怪老人摇头说道:“我这身武功,大都是极具威力之学。除了拳掌兵刃上的变化之外,对敌过招之中,还夹杂各门独特功夫的运用。如在未集大成之前离我而去,不但将前功尽弃,而且人亦变得极易受伤。”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却暗暗忖道:“哪有此等之事,武功一道,漫无边际,学上一年,就该有一年进境了,哪能说定要学上几年,才能有所成就,不过时日愈久,成就愈大罢了。” 正在忖思之间,那怪老人突然回过头,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望了一阵,道:“现在有两个办法,由你任选一种。如若两种办法你都难同意,这武功干脆就别传了。” 上官琦道:“不知何种办法?弟子愿洗耳恭聆。”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第一种办法,自然是遵循正规,你留这荒寺之中,八年不得擅自离此一步,除了练习拳掌兵刃之外,就在阁楼上打坐调息,练习各种独特武功。” 上官琦沉吟一阵,道:“弟子父母都已年近花甲,如果八年时光,不许弟子和他们见上一面……” 那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接口说道:“那只好用第二个办法了。” 上官琦暗暗奇道:“这就怪了,学习武功难道有速成的捷径不成?”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满是奇异之色,微微一笑,接道:“任何事都有捷径可循,武功何独不然?不过凡是捷径,大都是崇山峻岭、形势险恶,走去十分艰苦。武功一道,异曲同工。如想超越常规,求其速成,必须冒着极大危险之外,还得有三个主要条件:一是天赋,二是良师,三是不畏险苦的意志,此三件缺一不可。” 上官琦道:“师父看看弟子可具有逾越捷径的条件么?” 那怪老人目光在上官琦脸上打量了一阵,笑道:“你骨骼清奇,不失一个上好的练武之材。我这个师父虽然谈不上什么第一等良师,但勉勉强强,可以应付。余下之事,就是你是否有不畏艰苦的意志了。” 上官琦道:“弟子自信可以忍得。” 那怪老人摇头叹道:“人体的经脉血道,运行都有常规,擅越捷径,定是大背自然之理。我这十几年来,虽然想出了很多道理,但却从未试过。此举成败关系甚大,一个不好,你不死亦将终身残废;纵然一切顺利,那三月之久的逆流之苦,也是极难忍受。”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一个人身体血脉运行,本有一定的正常之规,要使逆血倒流,其苦定然甚难忍受。”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依据常规,武功一道,必须要循序渐进,使内力逐渐增深,身体才能随着增深的内力适应。如若只知武功窍诀,内力、身法,都难配合,就没法把武功威力发挥出来。以我助你速成,可由八年时间,减为三年,但必须要经历一段逆血倒流之苦。这段时间,约有三个月的时光,你自己好好地思量一下。咱们虽有了师徒之名,但我也不愿强你所难。”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人能以萧声传示,疗好我的内伤,武功之高,可算得罕闻罕见。我这一生没有学武也就罢了,既入此门,自应力求深造;如若畏避艰苦,永难有登峰造极之日。” 心念转动,豪气忽发,朗朗大笑一阵,接道:“别说三月之苦,就算再长一些,弟子也自信能够熬得过去。” 那怪老人满脸庄严之色,说道:“三月之内,不但你难离阁楼一步,就是我也不能擅自行动。吃喝之物,必须早作准备,你不妨先去找些可以久放之物,蓄存在阁楼之中,以备饥饿之需。”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这三个月之内,不知这位袁兄可否留在此地,相伴我们?”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道:“只要他能够听你的话,留在此地倒也无碍。” 上官琦郑重地把袁孝叫到身侧,一面用人言解说,一面用手势相助,要他在三月时间之内,每日出去寻取食用之物。 袁孝虽然凝神静听,但仍甚多不解之处。上官琦不厌其烦地反覆解说,两人这一番话,连说带比,足足耗去了一个时辰,才算说者尽意,听者了然。 这一次交谈之中,上官琦费尽了口舌,但袁孝却大获助益,又通达不少人言。 那怪老人一直静听着两人谈话,直待两人说完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叹道:“三月之中,除了子、午两个时辰之外,你大都在半晕半迷之中,但这两个时辰却是我运功调息之时,除了这两个时辰之外,我虽然要用内力真气助你行血逆流,但还有抗拒敌人之能。在子、午两时辰中,却是受不得一点惊扰,你告诉那猴娃儿,子、午两个时辰,极为重要,最好能留在这阁楼之上护法。” 上官琦道:“弟子清醒之时,不知是否有拒敌之力?” 怪老人摇头说道:“不行。三月之内,你不但不能出手拒敌,而还不能妄动嗔怒,不论遇上什么惊骇之事,均要平心静气,视若无睹。此事极是重要,切要记在心中。” 上官琦依照那老人之言,又对袁孝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我都记入心中了。”忽然纵身一跃,破窗而去,疾如电奔,一闪而逝。 半个时辰工夫,袁孝重返楼阁。只见他手中捧着甚多水果,和一只野兔,看来足够三人两日以上食用。 那怪老人传了袁孝烤食野兽之法后,突然沉声喝道:“窗外有人来了。” 上官琦怔一怔,抬头向窗外看去,但见艳阳当空,哪里有半点人影?心中正感奇怪,忽又听那怪老人低声喝道:“人在后面窗外,回过头看。” 上官琦应声转过脸来,但觉一阵疾风当头罩下,正击在“天灵”要穴之上,身子微微一颤,立时晕了过去。 迷蒙中突然感觉到,身子由千丈高峰之上跌了下去,内腑六脏,似被一股吸力,向上收去。全身各处关节要穴,都似被人松开一般,千百条虫蚁,由那松开的关节要穴之中钻了进去,蠕蠕而动,骨折筋酸,痛苦无比他几度想张口大叫,但牙关似已不听使唤,任他用尽所有气力,仍然叫不出一点声音。 耳际间忽然响起袅袅萧声,慈爱悦耳,有如催眠之歌。无比的痛苦中,混入这一缕慈爱萧声之后,登使他内心感受上平静了许多。 这时他全身的行血,都开始逆行倒流,虽然仍能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筋骨酸疼忽止,神志转清,眼前景物重现。 转眼望去,只见那老人身前横着短萧,闭目垂首,状似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琦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原来行血逆倒,竟是这般痛苦。如非他那慈爱的萧声相助,我决难忍受得住。” 他移动一下手脚,想挣扎坐起来自行运动调息,哪知全身筋骨有如散去一般,竟然不听使唤。别说坐起来了,就是移动一下手脚,也觉着十分吃力。 忽觉脸上一凉,一只毛茸茸的黑手,伸了过来,耳际间响起了袁孝的兽音人言,道:“你吃个水果吧!” 上官琦定神望去,只见袁孝手中拿着一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放在他的口边。 他忽然觉着腹中饥饿起来,张嘴咬了两口,但牙关甚难着力。吃了两口之后,已觉唇边酸麻,不能再吃。 他虽想和袁孝讲几句话,但又觉舌软无力,吐字维艰,只好又忍了下去。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此刻不论何等轻微力量的一击,立时将使他失去生命。 一个时辰的光阴,转眼即逝,那怪老人经过一阵调息之后,突然睁开眼来,投注在他脸上,缓缓的说道:“你能忍受那行血倒流的苦么?如若忍受不了,此刻还来得及。再过六个时辰,经过第二次行血倒流之后,部份穴脉,都将开始适应行血逆流而逐渐变化,再想回头。就为时已晚了!” 上官琦吃力地微微点头,双目中暴射出坚定光芒。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举手一掌拍在他“玄机”穴上。上官琦突觉全身一麻,人已又晕了过去。 时光匆匆,转瞬两月。六十天的时日之中,上官琦除了每日子、午两个时辰清醒之外,大部时间,都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但那行血逆转之苦,却是越来越轻,身体上的穴脉,似已能逐渐适应这等大背人体生理之常的变化。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清醒过来后,那怪老人忽然对他说道:“第一段大功,已然圆满。午后开始,我要以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再过一月,你就可自行依照我授你的口诀,运行吐纳之术。半年后就该练掌势兵刃之学。看来不需三年,你即将艺满离此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师父培育之恩,弟子当永铭肺腑。” 一五 幽阁授艺 那怪老人笑道:“你拜在我的门下,我传你武功,乃是极为应该之事。能在你身上使我证明一种习武的捷径方法,我心中的欢愉,还要超越过你甚多。”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这次试传你武功成功之后,在整个武林之上,都会引起震骇人心的大变……”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不言,仰脸望着窗外出神。嘴角之间,泛起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想着一件什么快乐的事。 上官琦听他之言,心知最艰苦的一段时期,已然过去,心中也十分高兴,微微一笑,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自行开始打坐运功?” 那怪老人道:“快了,看样子再有二十多天工夫,你就可以自行打坐调息了。” 上官琦笑道:“只有二十多天么?” 那怪老人道:“是啊!”忽然伸手扶他坐了起来,说道:“快些坐好,我要用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了。”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顶在他背心之上,暗中运集内力,忽然有一股热流,直向上官倚背后“命门”穴中攻去。 热流催动上官琦凝集在丹田中的真气,缓缓向四肢流动。 这次不但毫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正当他由清人浑之际,忽听一声凄厉的啸声传来。 这声音似猿啸,又似人叫,一闻之下,立时知道是袁孝的声音。 那怪老人脸色突然一变,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啸声来得大是怪异,如非袁孝遇上强敌,定然是发现生人了……” 耳际间不绝如缕地传来了袁孝的啸声,但那啸声却始终不近不远的,由一个方向传来。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啸声忽住,但见窗前黑影闪动,袁孝纵身而入。 上官崎睁眼望了袁孝一眼,又赶忙闭上了双目。 袁孝手中拿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兴冲冲地由外跃了进来,似是想拿给上官琦看。但见他眼睛微一睁动,立时又闭上,忽然若有所觉地把手中那似剑非剑的兵刃,悄然放在上官琦身旁,纵身跃出窗外。 要知道他心地纯厚,心中只想到什么事都该依照上官琦吩咐去做,心中只有一个上官琦,对那怪老人,也未摆在心上。是以一见上官琦正在运气行功,不能和他说话,立时兴头大消,纵身跃出窗外。 上官琦由清入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际忽然响起一种搏击扑斗之声。 睁眼望去,只见窗外人影翻动,袁孝正在和一个手执单刀之人,搏斗得十分激烈。 这次他似不愿惊动上官琦,始终不叫一声。 那怪老人低声说道:“这猴娃儿好似通达武功路数,纵跃飞腾,挥臂搏击,均似暗合武功要诀,你可传授过他的武功么?” 上官倚道:“没有啊。” 那怪老人道:“这就奇怪了,难道生具天赋本能不成?” 忽听阁楼外那手使单刀的大汉,连声怒叫起来,连喝带骂,大概久战袁孝不下,动了怒火。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已久不和人动手了,但今日非得开次杀戒不可。如若让那人逃了回去,只怕他要纠众复来,快些唤猴娃儿回来。” 上官琦依言唤道:“袁孝,快些退回阁楼。” 袁孝正和那人斗得激烈,但一听上官琦呼叫之声,立时纵身退回阁楼。 那使刀大汉听得阁楼中传出人言,把那似猿似人的怪物唤了回去,立时高声喝道:“室中什么人?”横刀护胸,大步走到窗口。 那怪老人右手一扬,一指向外点去。 一缕指风,应手而出,但闻一声闷哼,那大汉应手摔倒屋面。 上官琦看得怔了一怔,回头望着那老人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那怪老人笑道:“这叫‘天罡指’,功力到了火候,可以隔空点穴,不过这种武功不是三五年可以练成。将来我把诀窍传你,只要你肯下功夫,总有成就的一天。快叫那猴娃儿去把他抱进来,我要问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上官琦用人言告诉袁孝,要他把那跌在窗外之人抱入阁楼。 这时袁孝已通解甚多人言,应声跃去,把那人抱入阁楼,放在上官琦身前。 那怪老人仔细看去,只见来人年约四旬左右,身躯十分高大,一身劲装,满脸横肉,似是绿林中的人物,不禁一皱眉头,举手一掌,拍活了他被点穴道。 那大汉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举手一拳,向上官琦打了过去。 上官琦看击来拳势甚重,正待闪避,忽见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掌,向那击来拳势上面撞去。 拳掌微一相触,忽听那大汉怪叫一声,全身向后栽倒,抱住拳头,满地滚动。 上官请仔细一看,只见那大汉右拳,突然红肿起来,心中暗生惊骇,忖道:“这老人的武功,实是不可思议,不见他怎样用力,此人竟伤得这样厉害!”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冷漠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跑到古寺中干什么?据实相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若言词蒙混于我,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那大汉满地滚了一阵之后,痛苦似是稍减,但那受伤的右拳,却越肿越大起来。 但见他抱着拳头,坐起身来,双目中满是凶光,缓缓把室中情形打量了一遍。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你瞧什么?要不要再试试你的左手。” 那大汉突然站起身来,猛向窗外冲去。 怪老人哈哈一笑,道:“既来了,还想走么?”举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股凌厉的劲道,正击在那大汉腿弯之处,但听一声闷哼,两膝应声而断。 他本已跃起抓到窗子,吃那老人一记劈空掌力,硬生生地震断双腿摔了下来。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大汉左手抱着双膝,疼得满脸汗水,直滚下来。 怪老人单掌一按地板,腾身飞纵过来,落在大汉身前,冷冷问道:“震断双膝关节的味道怎么样?” 那大汉疼得眼泪直向下淌,口中气喘如牛,答不上一句话来。 怪老人双手齐出,抓住那大汉双腿,猛然一拉一错,但闻那大汉怪叫一声,疼得打了两个滚,晕了过去。 怪老人举手在他背心拍了一掌,那大汉身躯微微一顿,人又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疼苦似已消减,愕然望着那怪老人一语不发,凶毒的目光变成了哀怜的乞求之情。 原来怪老人借那一拉一错,又把他断骨接上。 上宫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低声说道:“师父,只要他能好好答覆咱们问话,别伤他性命吧!” 怪老人道:“哼!哪有那般容易地要他死去?我要慢慢地惩治于他,先把他全身关节错开,让他受尽折骨扭筋之苦,然后再点他五阴绝穴,让他尝试一下行血返攻内腑六脏的味道,十天八天,决死不了。” 那大汉听得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几滴冷汗,由头上滚了下来。 此人虽非硬汉,但却也算得倔强,心中虽然害怕,但却不肯出言求饶。 怪老人目光如电,冷冷地盯在那大汉脸上说道:“你如胆敢对我说出一句谎言,被我听出破绽,我就错开你一处关节。” 那大汉在怪老人目光逼视之下,不自禁地微微点头。 怪老人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是一人呢,还是另有同伴?” 那大汉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我们三人同行,奉命到此寻瓢把子一位故友。” 怪老人道:“你那两个同伴现在何处?” 那大汉摇摇头道:“入山之后,即分头寻人,那两个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忽然目光触到上官琦身侧那似剑似钩的兵刃,怔了一怔,接道:“这兵刃就是我一位同伴所用……” 袁孝突然怪笑一声,接口道:“这个人被我抓死了。” 他说的仍带猿语,那大汉听不清楚,不禁愕然望了袁孝一眼。 上官琦叹道:“你这位同伴已经死了。” 那大汉道:“无怪我找他不着了。” 怪老人沉思了一阵,问道:“你们瓢把子叫什么?” 那大汉道:“我们瓢把子的真实姓名,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称他滚龙王……”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只听他的吩咐做事,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和认识那滚龙旗,就够了。” 上官琦道:“什么是滚龙旗?” 那大汉道:“滚龙旗么,那是我们瓢把子传达令谕的一种标志。 我们只要见到那滚龙旗,不论那执旗的是什么人,都得听他的吩咐……” 上官琦点点头道:“啊!原来如此。” 那大汉似是对谈他们瓢把子一事,兴趣甚深,不待上官琦再问,自行接口说道:“现在那滚龙旗在江湖上,已经有着极大的威力了。而两年前滚龙旗还只在江北一带,它的力量尚未渡过长江……” 上官琦道:“小小一面旗子,有什么大威力呀?”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别小看了滚龙旗,你纵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只要带上一面滚龙旗,大江南北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他微微一顿,仰首望着屋顶,说道:“凡是黑道中人,大概无人不知道滚龙旗了。只要他们见到了那面旗子,不但不敢再动一草一木,而且还要暗中保护你……”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一面滚龙旗,在江湖上能有那样大的威力,滚龙王其人也足以自豪了!” 那大汉突然大笑道:“不过那滚龙旗很难得到啊。” 怪老人一直在凝神静听,此刻突然插嘴说道:“你见过那滚龙王么?” 出人意外地,那大汉竟被问得呆了一呆,沉忖了半晌,道:“见是见过了,不过和他相隔甚远,看得不甚清楚罢了。” 上官琦道:“什么?你连你们瓢把子都没有看清楚么?” 那大汉道:“江湖上慕他之名的高人,何止数百!但能够见到庐山真面的,除了他四个贴身的近卫,却寥寥无几了。” 怪老人似对滚龙王其人,发生了甚浓的兴趣,对那大汉每一句话,都在凝神地听着。 待他话一说完,立时接口问道:“这么说来,你确实见过那滚龙王了?” 那大汉点点头道:“见过两次了。” 怪老人道:“他长的像貌是什么样子?” 那大汉道:“每次我们都和他有着五丈左右的距离,他长得十分高大,满脸虬髯,穿着一身缎绣着金龙的黄袍,但第二次见他,却好像……好像……” 怪老人道:“好像什么?” 那大汉道:“第二次见他之时,他好像变了样啦。” 怪老人并未再追问下去,似是对那滚龙王经常变换形貌一事,毫不放在心上。 上官琦却听得甚感奇怪地问道:“怎么,难道那滚龙王会忽然变了年轻的后生不成?” 那大汉点点头,道:“第二次见到他时,他似乎年轻了很多,而且那绕颊虬髯也不见了。” 上官琦冷哼一声,骂道:“胡说八道,哪里会有这等怪事!” 那大汉怒道:“在下素来不说谎话,你不信就算了。” 那怪老人笑道:“一个人只要精通易容之术,忽老忽小,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上官琦本来还要追问,但一听那老人之言,立时沉默不语。 怪老人忖思了一阵后,又问那大汉道:“滚龙王派你们深入这白马山来,不知要找那个?” 那大汉凝目在怪老人脸上望了一阵,道:“找一个……”忽然摇头接道:“我说不出那人的姓名,但却把他形貌深记在心中,只要瞧上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眼神如电地盯在那大汉脸上问道:“可是要找老夫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是,我身上带有一幅图像。” 怪老人探手从他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只见上面绘制一个身着蓝衣的大汉,形貌十分威武。 上官琦目睹那人形貌之后,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大汉好像我在那绝壑密洞之中,见到的那具男人尸体。” 因那男尸停放日久,早已血干肤陷,面貌已无法看出,但那图上之人的装着却是和那具男尸,一般模样。 怪老人目注那图像看了一阵,脸色微变,自言自语他说道:“怎么,他也在这白马山中么?” 那大汉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们总瓢把子派出寻他之人,并非我们一起。除了白马山外,还有其他地方。” 怪老人神色渐复正常,随手把图像放在身旁地板上,问道:“你们进入这白马山中,一共三个人,对么?” 那大汉道:“不错。” 怪老人望望袁孝,笑道:“一个被猴娃几抓死,你被活捉,眼下这白马山中,还有你们一个人了。” 那大汉听口气,觉出有些不对,但又不敢不答那怪老人的问话,只好点点头,道:“是啊!”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你那活着的同伴,不知是否知道你来这古寺之中?” 那大汉沉吟了良久,道:“我们入山之时,各奔一个方向,约定在七日之后,在一处山口相会,他们是否知道我到了这古寺之中,那就不知道了。”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说道:“我们如若不把这人杀死,放他回去,他定要泄露此寺秘密,势必要引起甚多麻烦。” 上官琦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接着,轻轻叹息一声,又答道:“师父话虽不错,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地把他杀掉,难免有不安之感。” 怪老人笑道:“如不杀他,我们日后就永无安枕之日了。” 那大汉目中现出乞求之色,凝注在上官琦脸上。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师父,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别说出寺中之事……” 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冷冷接道:“绿林人物心地最是险诈,这法子我想不出,你自己想吧!”闭上双目,运气调息,大有不闻不问之概。 上官琦心中暗自笑道:“此人一把年纪了,但却仍然不脱童心。” 那大汉忽然叹息一声,道:“你们把我杀了吧!我离开此地之后,如果不把见闻之事,告诉总瓢把子,也是难免一死,而且死状奇惨,倒不如现在死了干脆。”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道:“你深入白马山来,可是来找我师父的么?” 那大汉摇头说道:“不是,我虽不知那人姓名,但却有他的图像。你师父一点也不像我们寻找之人。” 上官琦道:“这就是了,既然知我们无干无涉,你不说也不算有违规戒,你们总瓢把子,为什么要杀你?” 那大汉道:“凡是滚龙王手下之人,均不能对他有一点隐瞒;而且他耳目灵敏,想瞒他,也瞒不过。日后被他查了出来,决难逃过厄运,如其到时受苦刑,倒不如现在死了的好,只求你们别使我历尽折磨再死,我就感激不尽了。” 上官琦愈听愈感奇怪,忍不住问道:“天涯这等辽阔,何处不可安身立命,你只要不再在绿林中混,他如何能找得着你?” 那大汉苦笑一下,道:“他不用找我们,一年之后,我们就会自行死去,而且死得凄惨无比。” 上官琦道:“这些事,未闻未见,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那大汉目光转动,望了那老人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状如老僧入定,连一点呼吸之声也听不到。又把目光转投到上官琦脸上,接道:“如是你师父一听,恐怕早已想到了……” 他十分吃力地移动一下身子,接道:“凡是那滚龙王的下属,入门之前,必先要立下重誓,终生一世不能背叛……” 上官琦道:“你可是怕那誓言灵验,故而不敢背叛于他?” 那大汉摇头接道:“除了立下重誓之后,还得饮上几杯水酒,毛病就出在那酒中了。” 上官琦仍然听不明白,问道:“酒中又有了什么毛病?” 那大汉道:“酒中早已下了极毒的毒药,在我们入门之后,就已注定终生受他控制、奴役的命运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之后道:“我们虽然服了绝毒的药物,但当时自己并不知道。直待第一次药性发作之后,使你熬受了几天痛苦之后,他才派人给你送来解药,那痛苦非疼非痒,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说来脸上神色大变,似是对药性发作之苦,心中仍有余悸。 上官琦略一忖思,道:“你在第一次药性发作之时,就不知延医诊治么?” 那大汉道:“他那药物无色无味,服用之时,也感觉不到。但发作之时,却如虫蚁穿心,蠕行于筋骨之中,纵然是铁打金刚,也受他不了。虽有名医诊断,也查不出病源何在,除非服下他送来的解药,就无法安静下来。” 上官琦叹道:“他给你们服用的是什么毒物,竟这等厉害?” 那大汉道:“蛊。” 上官琦追随师父之时,听他谈过苗人养蛊之事,不禁吃了一惊,道:“啊呀!” 怪大汉黯然接道:“他养这蛊,极为特殊,服用之后,有一定发作时间。发作时虽叫人难以忍受,但平常却和常人一般。如果你不背叛于他,每隔上半年,他就给你服用一次解药,那就如平常之人一般,既无异常感觉,也不妨碍武功进境。” 上官琦道:“所有人他门下之人,都服有蛊毒么?” 那大汉道:“除了几个知己的朋友之外,谁也不愿谈论此事,据我想来,大概都有服有蛊毒。至于他那几个贴身相护之人,是否也服有蛊毒,那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忽对眼前的大汉,生出了同情之心,不自禁地叹息一声,道:“你现在算算看,距那蛊毒发作,还有好长时间?” 那大汉道:“不用算啦,大概还有半个月吧!不过,我身边带有解药,届时用水服下,可以再延长半年时光。凡是受他之命,外出作事之人,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内回去,他都给予一次服用的解药,但顶多可延长半年时光,半年之后,再不回去,蛊毒就又发作了。” 上官琦道:“你就不会把那解药交付一位名医,让他多配几副,不就可以摆脱他的控制了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他这解药之中,不知混合了一种什么药物,极是难得,纵然不借重资,也难买到。” 忽见那紧闭双目的老人,睁开了眼睛接道:“蛊有数十余种,每种都有它特殊之处。除了养蛊之人以外,别人极难找出解药。有一种被养蛊人本身精血喂过之蛊,和他心灵感应相通,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遇上困难凶险,他都能得到预兆……” 上官琦道:“师父见闻广博,难道也没有救治的法子么?” 怪老人摇摇头说道:“除非精于此道之人,无能插手相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汉忽然大声说道:“我死了之后,你们替我挖个深坑埋起,免得遗害他人!” 怪老人道:“最好用火烧去尸体,才能永绝后患。” 那大汉沉忖了一阵,道:“好吧!不过我还有一段时光好活……”他似是突然觉得自己请求过苛,决难获得答允,倏然间,住口不言。 那怪老人竟似未闻其言,侧脸望着袁孝说道:“你杀死那人的尸体何在?” 袁孝道:“被我丢到山谷中了,只怕早已被野兽吃去了。” 那怪老人道:“如若他那蛊毒,有感染之力,食用他尸体的野兽只怕也要中毒。” 上官琦目睹那大汉沮丧痛苦神情,心中甚感不安,仰脸向窗外望去,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原来有着这样多的凶险,巧取豪夺,血腥屠杀,手段残酷之极。我如学成武功,日后自是难免在江湖上面行走,万一也被下了毒,受人钳制,终生一世,为人奴役,此等之事,想来实在叫人不安……”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投注窗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立时低声叫道:“琦儿,你在想些什么?”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师父,我想我的武功别练啦!” 怪老人奇道:“为什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得愈好,在江湖上的名头愈大,是么?” 怪老人道:“不错,难道你不想扬名江湖,受武林同道敬仰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好了有什么用,别说像滚龙王这等下蛊,就是千臂毒叟翁天义那等擅长用毒之人,就叫人防不胜防了……” 那怪老人纵声大笑道:“你这孩子,可是觉着江湖上有这等擅于用毒之人,再好的武功,也没有什么大用了么?” 上官琦望了那大汉一眼,道:“就拿他来说罢,他有一身武功,可是有什么用呢?不但难保自己生死,而且还得终生为人奴役,牛马不如……” 怪老人哈哈大笑一阵,截住了上官琦的话道:“需知武功一道深博宏大,真要练到一定的程度后,纵然服下强烈无比的毒药,也不要紧……” 上官琦接道:“师父此言,弟子甚感不解:一个人总是血肉之躯,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内腑六脏,总不能练到坚如铁石,百毒不侵。”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内功练到一定境界之人,内腑六脏的活动,亦可随意控制。只要你及时警觉,或是早有预防,把吞入腹中的毒药逼出来,并非难事。” 上官琦道:“如那毒药无色无味,事先未能预防,服了下去,岂不一样受害?” 那怪老人笑道:“此等之事,鉴别方法甚多。此刻你不宜多所分心,待你功行圆满之后,我再传你鉴别毒物之法。” 上官琦望望天色,用功时间已到,不宜再延时间,叹息一声,道:“师父请体念好生之德,救救……”“这人”两字还未出口,那怪老人突然举手一掌,轻击上官琦“天灵穴”上。 上官琦只觉心头一震,神意登时集中,依照怪老人所传诀窍,开始运功。 待他再次运功醒来,那大汉已然不见,怪老人却闭目静坐。 回头望去,常守在一侧的袁孝,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低声叫了两声师父,那怪老人恍似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夜色浓重,连一点星月之光也见不到。呼啸的山风,吹得阁楼、枯草籁籁作响,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幽静。 上官琦枯坐了一阵,心中甚感孤寂,正想举手推开窗子,忽觉一只干枯的手,疾伸过来,抓住他手腕,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冷声音,道:“此刻你大功将满之际,如若分心旁骛,势必影响进境,快些闭目静坐,把旁顾的心神集中起来。” 上官琦但觉那只抓在手腕上的枯瘦之手,有如一道铁箍一般,登时全身麻木,行血返向内腑回集,不禁心头大急,张口叫道:“师父……” 但觉前胸几处要穴之上,被人连续点中,“师父”两字刚刚出口,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我现在点了你三脉要穴,再过上片刻工夫,你即将再尝试一次经脉逆转之苦……” 上官琦但觉胸中有着无比的气闷,似是要爆炸一般,只是牙关舌头,似已不听使用,讲不出一句话来。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上官琦果然觉得全身血脉逆行,但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有口难言,讲不出一句话来。何况那怪老人的神态、性情,忽然间冷若冰霜,纵然能够说话,也不愿开口相求。 怪老人的冷漠,激起了他潜在反抗的意识,使他心意集中,准备着忍受痛苦,也不愿开口求饶。他缓缓闭上双目,暗中提聚真气。 但觉着有一双手,不停地在他全身关节要穴上推拿、移动,遍及全身。 上官琦逐渐地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提聚的真气,也在那怪老人双手推拿之下,慢慢地散去。 但他心中却一直想着那行血逆转经脉之苦,他已有了一一次经验,那痛苦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但事实却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觉那怪老人双手推拿触摸的关节要穴,气血畅行而过,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 心中的恐怖惊惧,逐渐地消失,由紧张恢复了平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满窗红日。只见那怪老人凭窗而坐,目光投注在窗外,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看什么绩丽的景物。 上官琦微一挺身,忽然坐了起来,只觉全身轻松,似已复元。 太阳光从打开的半扇窗中透射进来,使这阁楼中充满温暖的感觉。 怪老人声音微带颤抖他说道:“琉儿,你,你醒过来了?” 上官倚原有的反抗意识,忽然消失,只觉那老人声音颤抖中充满了无比的慈爱,不自禁地低声答道:“醒来啦!” 那怪老人又道:“你伸展一下手臂,看看手脚能不能动?” 上官琦依言舒展了一下双腿、双臂,说道:“很好啊!” 怪老人仍然把目光投注窗外,始终未转头望过上官琦一次,缓缓地接道:“琦儿,你再运气试试,看看全身的经脉是否畅通?孩子,不要骗我,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也要告诉我。” 上官琦茫然地应了一声,依言运气,但觉气血畅行全身百穴,毫无不适之感,摇摇头笑道:“师父,我很好啊,气血畅通,毫无不适之感。” 那怪老人仍似不信,慢慢他说道:“琦儿,你说的都是真话么?” 上官琦道:“我为什么要骗师父呢?”怪老人突然转过头来,双目蕴满了濡濡泪光,道:“琦儿,你慢慢地站起,走到我身边来。” 一六 往事如烟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边,说道:“师父,我不是很好么?” 怪老人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真的没有事啦!”举起衣袖缓缓抹去眼内泪痕。 上官琦突然发觉这看去冷怪的老人,内心之中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善良。见他对自己一片爱护深情,顿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头发,笑道:“琦儿,我只道你不会再醒来了,又怕你一旦醒来,落下残废之身。” 上官琦道:“为什么呢?” 怪老人道:“我见你为大汉分心,怕你在大功将要告满之际,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悬念他的安危,无法把神意集中起来。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强行助你,当下只想让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险。及待我因内力助你,经穴气血畅通之后,忽然想到你在我强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识,不肯自行运气,使那逆行脉穴中的气,凝滞不动,结成内伤,纵然华忙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疗救得好,轻则残废,重则丧……”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来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识,并不如何坚决,不知不觉中随着他双手推拿,自行运气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坚定,不肯运气相应,只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只听那怪老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你想到此点之时,可惜为时己晚。你全身气血,已然通畅,如你不肯运气相和,我便无能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纵然真的成了残废之身,也不会怨恨师父。” 怪老人道:“我当时心中十分慌乱,想了半夜时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师父待我这等情意,实叫弟子无法报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来之后,看到那受蛊毒的大汉,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处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这窗口坐了半夜时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来之后,气血停滞在穴脉的痛苦,一直不敢回头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发抖,只喊了一声“师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没有受伤,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头望望窗上无际苍空,问道:“师父,我还要再练上好多时间,才能功行圆满?” 怪老人道:“现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后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了。你这几月之中,未出阁楼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开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该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这阁楼之上,一住数月之久。”心念转动,缓缓站起身来,正待纵身下楼,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在这阁楼上住了不过几月时光,心中就感觉十分的烦闷,这老人不知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着寂寞的感觉。今日天气甚好,倒不如背他到这阁楼外面走动走动。”当下说道:“师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已习惯于这种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来。” 上官琦口中应了一声,纵身跃出阁楼,信步向前走出。 金黄的太阳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颗颗明珠,闪闪生光。 这年代久远的古寺,依然如旧,和他初来此地之时,并无不同。但在这荒凉的古寺中,已经过两次动人心魄的屠杀…… 心念及此,脑际中忽然闪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师父和四位师叔,为什么不约在其他地方相会,单单找这样一处荒凉的古寺,天下这等辽阔啊,哪里都可见面…… “云九龙和那藏僧为什么也要约定在这荒寺中比武,难道有这等巧合么?庄丽的中原,何处无崇山峻岭……” 这疑念在他脑际转动,忽然使他感觉到这些巧合,定然有一种因素。 还有那双腿断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虽然断去了双腿,并不妨碍到他的行动,难道他长年累月地躲在那阁楼之上,真的只是为了和人相赌吗?和什么人定下这样的赌约,赌些什么,能使一个人孤寂地守在这阁楼之上,度过数十年的岁月? 只觉重重疑念,纷至沓来,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异感觉。 抬头望去,残瓦断垣,一片荒凉,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这古寺相约比武? 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我要仔细在这古寺中寻视一遍。 一阵山风吹来,深茂的荒草,缓缓波动,籁籁作响。 回头看去,已然瞧不见那阁楼,自己正停身一所荒凉的小院落中。 这座古寺虽然残破,但那宏大的规范,仍然隐隐可见,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两面各有着一座厢房,四扇黑漆脱落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这寺中院落重重,到处都是独成一家的院落,他过去虽然见到,但却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觉到这些独成一处的院落,所有的厢房,都是门窗紧闭。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步向正北一所厢房中走去。 这古寺虽然到处生满了荒草,昔日建筑的气魄,仍然留有遗迹。那厢房之前,还有着青石铺成的四层台阶,但因多年无人打扫,生满了青苔。 上官琦缓步踏上石阶,走到那黑漆剥落的门前,举手推去。 在他想来,这木门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应手而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那木门仍然完好如初,屹立无恙。 原来这木门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坚牢异常,虽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复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怪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杀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怪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杀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杀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怪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怪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怪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怪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杀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怪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是想忘去她,愈觉清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斩之不断。唉!那种痛苦,当真是如芒在背,如剑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这样,师父就该再去找她……”忽然觉到此言,太过冒失,赶忙闭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虽然感觉到拭不去心灵上那美丽的情影,但又想到我们兄弟之间一段情义,怎能为一个女子,闹到拔剑相向?可是我一腔忧伤的愁怀,又如何排遣呢?我开始游赏天下的名山胜水,由东岳看到西岳,两年时光,玩尽了中原名山。那雄伟的山势,确使我忧伤的情怀,开朗了不少,逐渐冲淡了心中的怀念痛苦。” 上官琦道:“这就好了……” 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结束,我也不致落到这等凄惨的下场了……”话至此处,突然纵声笑道:“皇天赐与你三年欢乐,难道还不知足么,这些折磨,又算得什么?” 上官琦道:“怎么?师父又去找那姑娘了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正当我忧伤渐淡之际,无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这等辽阔,师父如果无心找她,怎会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着窗外,缓缓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们也不会在这里碰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我游历过中原诸大名山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何苦争名夺利?名山大泽中尽多仙迹,供后人追慕,这启发使我淡泊了争霸武林的豪气,也冲淡了我对那姑娘的怀念。我想到一帆远扬,开拓海外,寻一处无人的荒岛,长住下去,以身相试仙道之说,究否有凭。哪知上天不从人愿,正当我遁世信念逐渐萌长之际,在济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师父又重回济南了么?” 怪老人道:“也许是我想凭吊一下那淡漠了的回忆,我昔年相救于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处,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还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时光吧.杨柳树新叶初生。当我两年后重回到那杨柳树下之时,忽然觉得树下多了一件东西,我和杜大刚等动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对那地方的景物,本来有些模模糊糊。我虽然感觉到,杨柳树下,多了一件东西,但却看不出多了什么?”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就怪了,你就不会仔细瞧瞧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急急说道:“师父到底看出来没有?” 怪老人道:“没有,我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来,他定然也会找到此处……’”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呀?” 怪老人道:“琦儿,你当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本是十分聪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阅历。听得那怪老人反间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师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错,她在那杨柳树下,结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坚信我定然会重回我们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师娘会武功么?”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会。” 上官琦道:“那她一个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会怕遇上猛兽,伤害她么?” 怪老人须发颤动,热泪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叹息道:“她遇得师父以后,自然很高兴了。” 怪老人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相见之后,彼此都惊喜得说不出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等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来呢?万一我没来,你又怎么办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凉的地方,结庐而居,实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了适应那荒凉的环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装得像乞丐一般。虽然她衣服破烂,但却无法掩遮她那高华的气度,我转头一瞥之间,就看出她是谁了……” 他脸上泛现出无限怜惜之情,缓缓地接道:“那茅屋简陋无比,用茅草和竹子搭盖而成,里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饭么?”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块砖石支架着一面铁锅,经常煮些稀饭红薯充饥。她出身世宦之家,虽然际遇凄惨,但也没有过过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于此等贫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时光,如非我亲眼所见,想来我也难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从未听人谈过……” 怪老人道:“琦儿!你可知她为什么能以娇弱之躯,耐受那等凄苦饥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会重回到那处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这信念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叹道:“如若师父再晚到两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无人照料于她,那情景当真是惨。” 怪老人道:“不会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会病倒。” 上官琦道:“这个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圆睁双目,神光闪闪地逼视在上官琦脸上,道:“琦儿,咱们练武之人,能够一跃数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么?” 上官琦道:“凡是会武之人,都经过一段苦学的日子,日有小进,积久大成……” 一七 武学奥秘 怪老人笑道:“琦儿,这只是皮相之论。世人会武的虽多,亦不乏登峰造极的高手,但他们知道其中道理的,只怕寥寥无几。琦儿,一个人但凭时间,想练一身惊人的本领,决难大成。练武人最重要的两件事,你知道么?” 上官琦道:“弟子听师父说过,练武第一要良师,第二要禀赋。” 怪老人道:“这就是了,良师一道,暂不说它;禀赋一点,你可知道指何而言?” 上官琦道:“弟子听人说过,骨根、气质、悟性,乃练武三大要素。”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虽有它精博深远之处,但也有它容易简单的一面。一个心地拙笨,浑厚无识的人,只要有良师指教,只要他依照窍诀练习,时日一久,亦有大成。不过这种成就,只限一门一种,难以兼通全盘,一通百通,而且这等武功,大都死气死力,难列上乘。” 上官琦道:“师父可要把此类武功,列举一二出来,让弟子一开茅塞?” 怪老人笑道:“我说拙笨浑厚之人能练死气死力的绝技,但并非指此类武功,只有生性拙笨之人可练。同样的武功,同样的师承,教出的弟子成就却有很大差别。此类武功,大都横练的功夫,像金钟罩、铁布衫、金沙掌等一类武功,都是属于死力。只要知其练法,时间一久,自然有所成就。至于上乘的武功,必先从内家调息上面着手,真气运行经脉之间,使身体潜能,发挥作用……” 说至此处,脸上忽然泛现出得意之色,敞声大笑一阵,又道:“我在这荒凉古寺之中,住了十几年,无以消遣,除了静坐调息之外,就思索武功上各种难题,很多不解之事,都被我思解透彻了。须知任何天赋体态之中,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在遇上凶险危难之时,常有出他自己意表的能力。这种行动,就是身体中潜能发挥了作用。不过,这种潜能将会随着增长的年龄岁月,逐渐消失。咱们练武之人,就是把这种潜能发掘出来,而且能够善于运用,发挥的潜能愈强愈多,也就是武功成就愈高之人。琦儿,所谓禀赋,就是一个人先天中的潜能,包括的范围甚为广泛,大体上说,可分为骨格、悟性两种。至于心地、气质,那授武之人择徒时的标准,你的骨格虽属上乘,但却难达极限,日后成就也难人登峰造极之境。” 上官琦道:“弟子自知愚拙,难有大成,心中也不敢多存奢望。但望师父能够指出弟子缺陷所在……” 怪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上官琦被那老人笑得茫然无措,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说错了话么?” 怪老人道:“没有啊!” 上官琦道:“弟子既未说惜什么话,斗胆问师父,何以这样发笑?” 怪老人道:“我笑你这相问之言,除我之外,只怕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答覆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要知一个人体能潜力,虽然无际无限,但那血肉的体形,却是无法逾越一定的规范。是以武功到了某一种限度之后,就再难向前进展。不过,能进入那等境界,已是绝无仅有了。如果想超越血肉体形的极限,修为的方法之上,必须有极大的变动……” 上官琦无限神往他说道:“师父,不知弟子可否听听其中奥秘?” 怪老人笑道:“说给你听,也是无用,反正你今生决难步入那极限境。” 上官琦道:“弟子虽然自知无望,但听听也是好的。” 怪老人点点头,道:“你知道佛、道两门之中常有闭关之说,是怎么一回事么?” 上官琦道:“弟子不解。” 怪老人道:“一个禅理精深的高僧,大都要闭关静坐,静能生慧,慧悟禅机。如果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肉体已不能适应另一种超凡入圣的境界,必需闭关静坐,凝神练意,洗髓伐毛,步入大乘,把那天赋潜能,练成有形之体,以意克敌。此等大乘修为之法,说来容易,行时极难,一个不好,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或是终身残废,重则当场殒命。但如侥幸成功,大则脱胎换骨,永成金刚不坏之身,仙道之说,由是传出;小则延年益寿,壮骨易筋,青春长驻,返老还童,活上个三两百岁,并非难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纵声大笑道:“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看到一个脱胎换骨、大乘修为有成的人。仙踪遗迹,只不过留给后人无限的仰慕追怀之思,真如查其源流,却又难寻蛛丝。唉!现下我对仙道之说,仍是半信半疑,言者凿凿,查又无凭。”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子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试仙道传言之凭。”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这十几年来,长居这古寺阁楼之上,每日无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奥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学。据我所看,你决非佛道门中之人,我说你难登极上之境,也就是凭此而言。如论你骨格、悟性,实是上选的练武之材……”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赋,我也不会强要把你收归门下了。你觉着这荒凉之处,当真是人迹罕至,缺少人踪么?”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传于江湖之上,因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来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实是轻而易举之事。这十几年中,我阅人虽多,但不是心术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间良材,就是如此难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赋却是极佳,忍不住说道:“师父,弟子想起一个人了,甚望成全于他……” 怪老人接道:“你说的可是猴娃儿么?”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说道:“此人骨格虽奇,但悟性却难及你。如果人力能够胜天,他日后的成就,不但要超越过你,或将成为旷古绝今的一代奇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远处,自言自语他说道:“至于人力能否胜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师父大发慈悲,尽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点头笑道:“好吧!不过他和你有个不同之处。” 上官琦道:“什么不同之处?”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论,他确是一个练武的极佳之材;但他究非人类,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师父不是学过星卜之术,难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么?” 怪老人笑道:“他脸上被一层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纯厚,世难再得,弟子只求师父不要弃了一块良材美质。”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头来,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上官琦惊道:“师父,怎么了?”怪老人缓缓他说道:“这古寺中就有一种天地间极难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脱胎换骨……不过,这奇物我早已决定替别人疗毒用了。” 上官琦道:“师父要替什么人疗毒?” 怪老人道:“你师娘,我在这荒寺一住十几年,就是等它成熟后,取来给你师娘疗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师娘现在何处?” 怪老人黯然说道:“她现在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之处。唉,十几年了,这段岁月,在一个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叹息了一声,接道:“我和你师娘相遇之后,确实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邀游了江南的名胜后,重返济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来。从那时开始,我不知不觉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终日和你师娘泛舟湖上,垂钓自娱。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的住处。”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师父的义弟么?” 怪老人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唉,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实叫人有些张惶失措。我们虽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并未起过冲突。我们六只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谁也讲不出,甚至心中连敌友的关系,都无法辨别清楚。大家愣在那里,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后呢?” 怪老人似是回忆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说道:“以后,还是你师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这个僵局打开。他先深深一揖,才对我说,自我走后,他非常痛悔,到处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师父就相信了么?” 怪老人道:“他当时说得真情激动,热泪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时我要不信他,早日避开,也不会落得妻离子散的悲惨之局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初时我还暗中防备于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渐松怠了戒备……”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于用毒,纵然松怠了戒备,也不能就毫无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说道:“他所下之毒,无色无味,而且选择时机,也叫人难以防备……” 他似是回忆到过去凄惨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来两点老泪,长叹一声,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们提出告别之言,而且决定连夜动身。我当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他在这里一天,我虽然提心吊胆一天,但他一旦告别之时,我却有故旧情深,依依难舍之恋。我和你师娘虽然再三挽留于他,但他去意坚决,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当夜之中,设酒为他饯行。你师娘下厨整肴烫酒,我却一直陪他在厅中闲谈……” 怪老人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又道:“也许是我当时别情激动,竟不知他何时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大约二更时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朦胧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师父对他这般仁厚,他竟然还要下毒暗害于你,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怪老人凄凉一笑,继续说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活别。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记得还亲手整好散发,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记得还告诉他,我虽然洗手退隐,不再问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处,我决不推辞。唉,他当时曾经十分豪气地对我说,当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无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突然流下两行泪水来,这是我们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落泪。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胆的往事,使那怪老人无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热泪滚滚泉涌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见他居然流下泪来,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说你师娘之事,哪知他却突然转身疾奔而去。我望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风一吹,涌了上来,竟感困倦难支,迷迷糊糊中倒头睡去。当时我还以为是酒性发作,事后想来,才知是下的毒药作怪。这一觉,直睡日升三竿才醒,哪知醒来之后,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欢笑,尽变成悲痛的回忆……” 上宫琦道:“怎么?他难道又回去了,还是师娘药性发作了?” 怪老人道:“我睁开双目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不过,他这时已是满脸杀机,我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却一直静站榻旁,不答我的问话。我虽然觉出情形不对,但却还未想到自己已经中毒,纵身跃了起来。他却突然向后一闪,让开数尺。你师娘仅着亵衣,坐在靠壁一只太师椅上……” 上官琦道:“怎么?师娘也服了毒药不成?” 怪老人道:“我见到你师娘之后,激动心情反而镇静了下来,缓缓坐在榻上,对他说道:不论他如何相对于我,但请他放了你师娘,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既然胜过于他,为什么不立时出手,把他震死掌下?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有什么余情可留?” 怪老人道:“我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又明知武功不能胜我,如果没有妥善的准备,决然不肯贸然出手。果然他见我镇静下来之后,冷笑一声说道:‘大哥究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知机的早,你早已服了我的绝毒药物。如果当真和我动手,不出百招,毒性就要发作……’” 上官琦道:“此人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怪老人又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他倒很坦诚他说出了两个原因。” 上官琦道:“什么原因?” 怪老人道:“他说就他所知,眼下武林中武功能够高过他的,寥寥可数,我是其中之一。把我毒死之后,他就减去了一个劲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你师娘了。他说他从未对女人发生过情愫,不知何故,对你师娘却是情有独钟,眼看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心中十分妒恨,所以要把我们活活拆散……” 上官琦摇头叹道:“世间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当真是罕闻罕见,不过师娘对师父那等深重的情意,岂肯从他不成?” 怪老人道:“我当时也曾以此言相问,劝他熄去妄念。哪知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早已有了准备,本想不告诉我,要我看他和你师娘亲密的行动,活活把我气死。但他又忽然触动了我们兄弟一场的情意,让我死得瞑目一些。他早已给你师娘服下了一种药物,那药物服用之后,神志犹迷乱不清,终生成为白痴。他说他虽然很钟情于你师娘,但他知道你师娘并不爱他。如不让她变成白痴,我死之后,她决不会偷生人世。但她服下那药物之后,情形就不同了,因她神志已经混乱,对他自然百依百顺了。我当时心中虽已忿慨到了极点,但却强自忍了下去,暗中运气相试,果然觉得丹田之中,有些异常,知他所说下毒之事不虚。我如忍不下当时一口忿怒之气,和他动手相斗,今后就永无报仇之望了,是以当时我竟忍下了胸中一口忿怒之气。” 上官琦道:“此人那等凶残暴毒,难道他真肯放过师父么?” 怪老人道:“他只道他暗下剧毒,性烈无比,世间难有解毒之药,纵然不杀我,我也难以再活下去。但他却不知道我内功精进甚多,奇经百脉已通,当时就暗中开始运气,把腹中剧毒缓缓向双腿逼去。” 上官琦道:“那人如果知道师父现在还活在世上,心中定然十分不安。此等之人,穷凶极恶,留他活在人间,真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当时情景,他似乎预感到我还能活在人间,但他却又似相信他的药物绝毒无比。不杀我,心中难安,要杀我,又似不能下手。我们在那房中相对站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他才带着你师娘,退了出去。我知他生性狡猾,决不会就此而去,必然会隐身在暗处偷窥我的生死。是以他离开之后,我就装出身体不支,倒卧在榻上呻吟,直待到天色人夜后,我才取出身上藏的短剑,自断双腿,由后窗逃出……” 上官琦无限惊奇他说道:“师父自断了双腿之后,仍能奔行赶路么?” 怪老人道:“我用两支木杖,架在腋下,当作双腿施用,一面运气止血。那时我一意求生,希望将来能够报仇,是以意志特别坚定,竟然被我逃出了十里外一处农家,暂时在那里栖息数日,待伤口长合,就连夜离开……”话到此处倏然而止。停了半晌,才黯然接道:“以后的事不说也罢,到这里该作个小结了。” 上官琦只觉胸中一阵热血沸腾,难以压制,忍不住说道:“那人如此可恶,弟子甚愿代师父手刃此獠……” 怪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他的武功已和我在伯仲之间。这段岁月之中,只怕他更加精进,你如何能是他敌手?唉!这报仇之念,只怕今生今世,难以如愿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不再多言。 怪老人谈过了一段往事之后,似是觉得十分困乏,闭上双已静坐调息。上官琦不敢惊扰,悄然站起身子,轻轻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已觉出这座荒凉的古寺之中,充满着神秘。那怪老人也许知道很多事,但却不愿告诉他,也许他也不尽知道。 他开始对这座荒凉的古寺,有了新奇的看法,缓步向前走去。 满庭满院,尽都是荒凉的野草。但在那野草丛中,却又经常发现些很少见到的奇树异花。 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之中。 四周的厢房房门,和别处一样紧紧地关闭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座荒凉的静院中野草不似别处一般密茂。 他心中对这古寺中早存了异样的看法,稍觉和别处不同,就触动他很大的奇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静院中的景物。 但见满地花草,都是甚少见过之物。 这座跨院,看去也较其他的跨院大些。还有一宗奇怪之处,各处门窗大都完好如初,此处的门窗却都有些破损的痕迹。 上官琦缓步在各房走了一遍,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似是这座幽静的跨院中,是一处培植花草的地方,因为四面厢房,都很小,但院子却是很大,和四面房子极不相称。 那杂生在野草中的奇树异花,色色都是平时未见之物。上官琦虽然不通此道,但因那花树特殊,甚是好看,不觉仔细地欣赏起来。 忽然他发觉丛花之中,有一株奇怪的小树,茎粗如蛋,色呈紫色,全身无枝无叶,高约两尺左右,看去就像一棵紫红色的木杆插在地上一样,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是一棵什么怪树,怎么连一片枝叶也不生长?” 瞧了一阵,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缓步退出了跨院。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那怪老人替两人划分练武的时间,白天由袁孝去寻食用之物,传授上官琦的武功;晚上上官琦被派出燎望,传授袁孝的武功。 起初之时,上官琦尚不觉得有何奇怪,但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上官琦忽然发觉那怪老人是有意地把两人分开,彼此都不知对方练的什么武功。 但觉练武功课愈来愈紧,上官琦和袁孝都感觉到十分疲累。但那怪老人却显得精神愈来愈好,似是眼看着两人武功进境的迅速,心中大为高兴。 流水岁月,转瞬一年。上官琦和袁孝都似乎钹碌异常,不知是否出于那怪老人有意的安排,两人见面的机会,竟是愈来愈少。纵然见一次面,也是相视一笑,匆匆别过,连多谈几句话的时间,也是没有。 经过了一年时间的练习之后,上官琦对那怪老人越发尊敬起来。只觉他武功渊博无际,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言来如数家珍。一年多来,每隔上三日五日,必然有一式奇招相授。 这怪老人传授武功,还有一处异于常人之处,从不肯把一套完整的剑法从头授起,摘精拣要地传个三式五招,这套剑法就算过去。但在这套剑术、掌法授完之后,他却又替你仔细地解说了一遍,使你全盘通晓。 渐渐地上官琦开始对怪老人生出畏惧,因他传授武功神情,由和蔼逐渐地转变严厉,一时很不容易觉到。上官琦不知不觉也缓缓增加了对他的畏惧。 这日,怪老人突然把上官琦和袁孝召集到一起,说道:“你们拳掌兵刃之学,大致已学得差不多了。今夜子时起,开始修练内功……” 上官琦望了袁孝一眼,间道:“师父,袁兄弟也要修习内功么?” 怪老人道:“不错。不过你们两人修为之法,却有甚多不同之处,因此必需隔开相授。琦儿,你内功已入门径,只要学得诀窍,就可自行练习。袁儿禀赋异于常人,能否适应修习内功时的体能变化,很难预料。因此,我要把他留在这阁楼之上,也好随时照应……” 他凝目沉思了一阵后,又道:“这阁楼正西方向,三十丈左右处。有一所跨院,那里很清静,你就在那跨院中选择一所厢房,自去练习。食用之物,我自会要袁孝按时送去。” 上官琦暗暗想道:“内功一道,最易走火入魔。初习和功行将满之际,大都有师长之辈在旁护法。他要我独自在那跨院练习,不知是何用意?” 那怪老人似已看出了上官琦心中疑虑之事,微微一笑,道:“琦儿,你心中害怕么?” 上官琦道:“不怕。” 怪老人笑道:“魔由心生,只要你能心若止水,不为外力所动,就不致有何凶险。何况咱们相隔飓尺,紧要关头,我自会赶去相助于你。” 袁孝两道炯炯生光的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有很多话说,但又似喉头涌存了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一句才好。过了半晌才叫出一声:“大哥……” 怪老人似是甚怕袁孝和他多谈什么,急急接口说道:“我现在就传授你初步内功要诀,要知你全身经脉早已有适应行血逆转之能,进境要较常人迅快甚多。”也不容上“宫琦再多间话,立时开始传授他习练内功的口诀。 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凝神聆听,他虽已似通达了甚多人言,但对那博大深奥的内功口诀,仍难听出个所以然来。偶而听懂一句两句,也是解不透其中之意。 上官琦却句句字字,都深记心中。 待怪老人说完之后,上官琦立时起身离开阁楼。 他突然发觉那怪老人对袁孝生出了偏爱之情,对自己似是冷落了甚多。这猜想,激起他强烈的求成之心。 依照老人吩咐,向正西方向走去,果然在三十丈左右处,到了一所幽静的跨院中。仔细一看,敢情这座跨院自己已经来过,正是植满奇花的院落。 两番来游,景物依然,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目光略一转动,见西厢房似较完好,举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房中积尘满榻,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敢情这座西厢之中,没有尸体。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掠过脑际。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师父似早已知道这座跨院之中,没有僧侣尸体,是以才要我到此……”一面忖思,一面捡些草叶,扫除积尘。 室中的松木榻,仍然完好如初。上官琦细心扫除室中所有的积尘,立时开始依那老人传授的口诀,开始调息。 待他运功醒来时,木榻前突然多了一盘水果,心知是那怪老人派袁孝送来的食用之物,随手取了过来吃下。 匆匆时光,流水年华,转眼间又过去半年时光。上官琦已感觉到自己内功精进了甚多,他为了消除心中的杂念,尽量避免去想那怪老人和袁孝的事。 这半年之中,他从未和袁孝见过一次。食用之物,都是在他静坐入定时,送入静室,每当他运功醒来之后,不是眼前多了一盘水果,就是多了一块兽肉,刚好够他一天食用。 这日上官琦又在静坐运息,忽觉丹田中一股真气向上面冲来,直似要冲出口腔,有如脱组野马一般,收它不住。不禁心中大急,心中愈是想把那股冲升的真气压下,愈是不能自主。 但觉丹田真气蒸蒸腾腾,直向上面泛起,有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难遏难止。六腑五脏似都被冲升的真气,震得动荡不停…… 这正是修为内功之人,大成之前的危险关头。如若被那一口真气冲了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还要受大伤,重则落得终身残废,轻则武功尽失,数年苦修,毁于一旦。 上官琦心中甚明白此刻的危险,十分重大,拼尽所能,强咬牙关,不肯让一口真气,冲出口腔。但却无法遏止那绵绵不绝的冲升真气,只党内脏震动逐渐剧烈,胸口胀疼,似欲爆裂一般。 又支持一盏热茶工夫,人已难再承受,全身冷汗洋浑而下。 正在危急当儿,忽觉身后背心之处,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快些逆转你全身行血,把凝聚于胸的真气,疏散经脉之中。” 但觉一股热滚,循由背心“命门穴”上攻内腑,翻腾于胸中的真气,顿时被那股攻入胸中的热流压了下去。 上官琦略一喘息,立时逆转本身行血,果然那由丹田冲升上来的真气,随着逆行的行血,缓缓转入经脉之中。 风暴后重归平静,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双腋之下,各挟着一支竹杖,满脸笑意地站在身后,心中异常感动他说道:“如非师父及时赶来相援,只怕弟子今日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怪老人笑道:“这一月多来,我常常守在你的身边,暗中相助于你……” 上官琦道:“师父这一月多来,常常守在我身侧,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怪老人笑道:“如果你知道了有我在你身旁护法,你就不会这样一心一意地用功了,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成就。” 上官琦真情激荡他说道:“师父侍弟子这般情意深厚,叫弟子如何报答?” 怪老人道:“不用报答啦,只要你日后能在江湖上有所成就,不负我传授你一场武功之情,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只觉心中有着甚多话要说出来,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琦儿,你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再开始运气调息,待真气畅行全身之后,再停下休息,过了三天,再去见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那猴娃儿看去虽然有点笨头笨脑,但学起武功来,进步却是很快。这半年来,他的内功进境,十分神速。看来你们或将提前离开这古寺了。我要去啦!”竹杖一点,穿窗而去。 他虽是失去双腿之人,行动却迅快至极,一闪而逝,疾如电奔。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上官琦依言在第四日上,赶赴那怪老人存身的阁楼。 只见室内空空,那怪老人不知到了何处。 壁角留有一方白笺,上官琦取过白笺,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我因急事离寺一行,多则十月,少则半年即可归来。你和那猴娃儿武功己然扎下基础,日后能否有得大成,全凭自己修为。尽半年之功,好好温习拳掌之学。如我过了十月不返,你们就可打开壁角的木箱,依照我箱中留示去做。” 下面画了一只短萧,也未留名。 上官琦望着白笺,心中忽然有一种惘惘若失之感…… 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一一从脑际闪过,心中暗自思忖道:“这老人在这古寺之中,一住二十年岁月,不知何故,现在竟突然离开这座古寺。他函笺之上,说明有急事离此,不知是什么急事,竟需在半年以上时光。唉……他双腿己失,走起路来,不知是否方便?虽然武功卓绝,难道就凭腋下两根竹枝跋涉长途不成?……”他心中不但对那老人有着无比的怀念,还有着极大的隐虑,想道:如果他和袁孝随同那老人而行,沿途之上,有个照顾,当会好些。 心中千回百转,茫茫无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忽然觉着这件事应该和袁孝商量一下才对,举步走出阁楼,却又不知到哪里去找袁孝。 一八 汉阳古渡 这一段时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见面,也不知袁孝在什么地方,练的什么武功。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到哪里去找,长长叹息一声,又退回阁楼之中。 他在那阁楼等了四天,仍不见袁孝踪迹何处,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时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阁楼。 上官琦未见袁孝之前,急于要见袁孝:其实见了袁孝之后,却如未见袁孝一般。袁孝一直听他详细他讲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终未发一言。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上官琦忍不住问道:“袁兄弟对此事可有什么意见么?” 袁孝摇摇头,道:“大哥要怎么办,兄弟就怎么办。” 他这两年来,已可听懂了大部人言,但说来仍然词难达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虽失去了双腿,但武功卓绝,行动仍极迅快,而且已过数日之久,追赶恐已不及。何况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说明去向。这等辽阔的世界,到哪里找他呢……倒不如就在这古寺阁楼中等他半年再说。”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赞成。其实他心中没有主见,如若上官琦主张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样觉着不错。 半年等人时光,在感受上,本极悠长;但上官琦和袁孝日习拳掌,夜习内功,倒不觉得如何难过。 起初两月,两人是各自练习,后来开始对掌过招。袁孝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拳势掌风,强烈绝伦,加上飘忽如风的身法,有时竟和上官琦拼上两三百招不败。 匆忙不觉岁月长。又是桂子飘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过。那怪老人依然沓如黄鹤,音讯全无。 上官琦天性纯厚,怪老人逾时不归,给了他甚大感伤。展开他留函重读,尚有四月时光,才能打开他留下的木箱。 后四月的等待岁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欢笑。那老人留给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给了他无比的想念和忧虑。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乐,不自觉问受了感动,两人每日愁眼相对,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满四月,己是岁尾隆冬,深山风如剑,满地铺着白雪。 这日是那老人十月约期的最后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阁楼中,由晨至暮,两人未发一言。 直到天色人夜,上官琦才站起身来,对着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着上官琦的动作,处处模仿。上官琦对那木箱行礼,他也对那木箱行礼。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处坐了起来,袁孝一直紧随身后。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这木箱打开,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留的什么?”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将要触及那箱盖之时,突然又缩回手来,说道:“还是大哥开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兴,当下举手,轻轻打开箱盖。 只见箱中放了几件衣服,捂叠得甚是整齐,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银两和四颗宝光闪闪的明珠。 一侧箱角处,放一封自简。 上官琦取出简中函笺,只见上面写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尔等就不必再久等于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银两,已足够尔等离寺后,一段时日所需。寺中诸般隐秘,下山后,切莫轻易和人谈起。孝儿不必再回那悬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虽已尽力代为疗救,但人力能否胜天,挽她一劫,还难预料。尔等拆阅此信,其母命运已决……“孝儿天性纯孝,知此警讯后,恐将痛不欲生,不但影响他武功进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沦,务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断。但显然余意未尽,不知何故,未再写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后,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说道:“兄弟,师父留函上说,要咱们早离此地……” 袁孝忽然长啸一声,说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亲,咱们再走好么?”两行泪珠,滚下双腮。 上官琦虽然不善谎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设法欺骗袁孝一下,只好摇头说道:“师父留函之上,已经说明,伯母由他照顾,已迁到别处去了,咱们去也难见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一怔,道:“什么?” 上官琦道:“伯母己不在原来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由师父照顾妈妈,我自是更放心了,咱们走吧!” 他心地纯朴,只道上宫琦决不会骗他,登时恢复满脸欢愉之容。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由箱中取了衣物换上,收好明珠、银两,离开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时诸般情景,下山时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心中更是杂乱异常。他从小在荒芜的深山绝壑中长大,此番要告别幼时生长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觉内心充满着无比的紧张。 两人同行,心情异样。上官琦虽然已在江湖上走动过一些时日。但每次总有师父同行,万事不用自己费心;此刻带着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处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阳初升,晨雾未消。武昌城外的黄泥大道上,车声磷磷,马声嘶嘶,一辆乌篷大车,划破清晨的浓雾,疾驰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赶车的车把式,犹自穿着一袭破羊皮袄,挥动着长达五尺的牛皮长鞭。看似虽仍精神抖擞,但厚毡帽下的一双眼转动中,却已有了不可掩饰的睡意,显见是经过长途的奔驰。 车人武昌城,方自驶迸大街。车把式口中“的嘟”一声眨喝,左手一一勒马缓,右手一挥长鞭,马车向前冲出数步,便倏然停下。车厢中发出一声睡意朦胧的问话:“武昌街可是到了?” 车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扬起却轻轻落在肩上,长长透了口气,回头道:“到了,你家,要是还不到……嘿嘿,我快车金四这行生意就没得混头了。”轻轻一带缓绳,将马车停在道旁。 车厢中陆续地走出三个耸肩缩脑的汉子,四下打量几眼,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武昌一样,然后满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着:“好冷!”四下走去,车把式斜着脑袋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浓雾中,忽地眉头一皱,转身敲了敲木制的车厢,道:“里面的两个大哥,武昌城到了,该下来了。” 车厢中轻咳一声,一个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个像是初学人言语的声音道:“到了么?”车把式回头望处,只见车门方自一张,一条人影,便已随之掠下。车把式暗哼一声,忖道:“这家伙不但长得猴头猴脑,神情言态,也有几分像个猴子,却偏偏和那么一个俊俏的后生走在一处,真不知是什么路道。” 只见车厢中又已缓缓走出一个淡蓝长衫的少年,下得车来,四顾一眼,笑道:“清晨雾重,今天想必是个好天气。”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尘,衣裳虽不华丽,但却丝毫不掩其英挺轩昂之态。车把式干笑几声,道:“天气虽好,我却要睡觉了。”马鞭“达”地一声,车马便已远去。 那蓝衫少年望着车马远去,轻喟一声道:“这种乘夜赶车的事,当真辛苦得很!” 侧顾先跳下车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泽之中,有什么不同之处么?唉!一个人若无一技之长,又不知力争上游,便得和这些人一样,终日碌碌,为衣食奔波,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说到这里,语声突地一顿,转目侧顾身旁的少年两眼,方自和声又道:“我语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吗?” 只见那少年缓缓点了点头,虽在浓雾之中,但他的双睛转动之间,却仍闪闪生光。这一双神光奕奕的眼睛之中,有时像是充满了绝高的智慧,有时却又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母亲怀中闪动着天真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在苔丢浊世之中,更是弥足珍贵。 晨雾渐消,他两人在道边的摊贩之上,用了些点心,打听了渡江的方向道路,便径直走去。直到他两人走了很远,那摊贩的主人才忍不住跑到一旁,轻声向另一人道:“那小子吃得可真不少,手上还像是长着长毛。哥子,要不是大白天,我见了这种人,可真要吓个半死。”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便是艺满离山的上官琦和初涉人间的袁孝了。 这两人一丑一俊,一黑一白,一慧一拙,这一路之上,当真是引得人人注目。幸而袁孝处处以上官琦马首是瞻,只要上官琦稍作示意,他便立刻了然于胸。 要知道袁孝初涉人世,对这十丈红尘,自然是处处都感到充满着新奇。对这十丈红尘中的事事物物,更都有着跃跃欲试之意。但是他心胸中的一点野性,却都被他以一种极大的克制之力所压制,直等到了此地,他心中已是但坦荡荡,纵然有千百人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己丝毫不放在心上。 此刻日升更高,万道金光,将千里江流,映耀成一片金黄。长江渡头舟桅连云,柿比林立,船头上不时有裸赤着上身的大汉,抛绳引索,挂帆篷,起铁锚。袁孝生长深山,飞瀑流泉虽见过不少,但几曾见到过这般景象?和上官琦走到渡头,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 上官琦目光转处,忖道:“黄河之水,虽称来自天上,但与这千里长江的万丈洪流一比,顿使人生出大巫小巫之别。久闻江南风物妙绝天下,文采风流,远非中原可比。我若寻着师父,和他老人家一齐遍游江南山水,岂非天大快乐!”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充满兴奋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渡长江才称心意。转目望处,只见袁孝呆呆地望着江渡,脸上也泛露出兴奋之色。不禁笑道:“兄弟,咱们快些寻个渡船过江,到了江南,比这更美妙十倍的景物,还不知有多少哩!” 袁孝面上泛起一阵天真的笑容,这有如浑金璞玉一般的少年,对未来的一切满怀着美丽的憧憬。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此刻已是这样的神情,若是见到那些天下闻名的南湖烟雨、西子清波、钱塘晚潮、太湖夕阳,当真要雀跃三尺了。” 要知他生具至性,和袁孝又有了真挚的手足之情,莫说他自己此刻本就十分高兴,便是他自己心中有烦恼,此刻见了袁孝的快乐之态,心中也会为之欢然。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忽见袁孝不但面上笑容尽敛,而且目光之中,还露出悲哀凄凉之色。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他怎地忽然变了?”忍不住轻轻一拍袁孝肩道:“兄弟,怎样了?” 袁孝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远视着天际浮云,眼眶中似已泛出晶莹的泪光,哽咽着道:“大哥,我……我在想要妈也能在这里多好,外面的东西这样好看,这样好玩,可惜……妈妈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他言语之中,既无美丽的词藻,更不知巧妙的修辞;但就在这种平实简单的言词之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真挚而动人的情感,当真是字字令人心酸,句句令人落泪。 上官琦听了,不觉也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起自己的父母家庭,心中忽地也泛起了思乡之念,垂首长叹了一声,意兴亦自变得十分萧索。 两人缓缓向江边渡头走去,眉宇间俱是一片忧郁之色。要知道他两人俱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不会作伪,心中有着什么心事,面上就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方自走到江边,一艘三桅船上,突然地跳下一个满身黑衣、头扎黑中的彪壮汉子。走到他们身前,目光转动,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抱拳道:“两位辛苦了!” 上官琦不禁为之一愕。只见这汉子神情剽悍,目光的的,满面俱是水珠,一眼望去,便知道是长江江面上的水道豪雄,却不知是何来意。 他愕了一愕,还未答话,只见这汉子顺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付于他,又道:“两位想必是来得匆忙,忘记带上这个了。” 上官琦目光动处,只见这汉子手上拿的,竟是两方麻布。正是为死者带孝所用之物,剑眉一轩,大怒忖道:“这汉子好没来由,怎地生生将这种丧气东西交付于我……”心念转处,忽见这汉子臂上亦自带着一方麻布,心知此中必有误会,亦自抱拳道:“兄弟本要渡江……” 这汉子眉头微皱,不等他话说完,便抢着道:“难道兄台并非要到汉阳去为闵老爷子吊丧的么?” 上官琦缓缓摇头,那汉子愕了一愕,“嘿”的一声,掉首不顾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见这汉子又回过头来,冷冷道:“阁下如非前往吊祭,今日还是不要动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轩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难道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汉子冷冷道:“今日长江渡口的所有船只,均已被人包下,作为摆渡吊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寻船渡江,只怕万万难以做到。” 他语声一顿,又道:“在下听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试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边,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丝毫不动,显见这汉子身手颇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讨道:“这汉子看来没有恶意,想必不会骗我……只是那闵老爷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后,还有此等排场……”忽听袁孝在身侧轻轻叫了声:“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琦道:“这里像是没有船只渡江了。” 袁孝道:“那边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着的么?” 上官琦道:“船虽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皱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难以了解,又道:“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坐过江去?那些后来的人,他们来得迟了,就应等我们渡过江以后再说。眼下他们人还没有来,就占着这许多船做什么?” 他初学人语,说话本已极为吃力,此刻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额面上像是已微微渗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兄弟,你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间事情复杂得很,绝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单纯。这些事,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还不甚了解,但却又不敢再问。要知他生长于深山大泽之中,终日与猿兽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为二,二加二为四,对于人世间的一切王法、规范、交易,俱都茫无所知。 上官琦见了他发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饿了,见到树上的果子,尽可采下食用,心中也觉着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饿了,却不能任意将别人摊子上果子取来吃。 这因为深山中的果树本是无主之物,而人世间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来,便是违反了世人的规律。”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船虽是空着的,但物主是别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这些道理,你知道么?”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头来,展颜应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抢别人的东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点了点头,道:“这道理虽然简单,却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绝无不凭劳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时虽可凭巧取豪夺得到,但却很快地便会失去的,兄弟,你……” 语声未了,忽见身后一排走来十数个黑衫汉子。这些汉子高矮不一,老幼各异,但面上却都流露着一片悲戚之色,步履之间,却又都极为矫健。臂上扎着一条白色布带,三两低语着走到江边,侧目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先前那黑衣汉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来,将他们迎到一艘船上,隐隐只听他似在说道:“想不到黄鹤镖局的嫖头们竟一齐来了,小的谨代闵二爷向各位致谢……”语字虽听不甚清,但大致确是不错。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闻这黄鹤膘局在江湖中甚负盛名,此刻竟一齐出来吊祭。看来那闵老爷子,必定是个成名人物。怎地我却未听人说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声气互通,若有人有了红白喜事,别人大都会折简问候,送上贺仪。就算交情较深的最多亦是一处派上一人,作为代表,前往吊祭或致贺。似这等全体一齐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却极为罕见,是以上官琦觉着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个姓闵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侧首道:“大哥你看那汉子用竹竿轻轻一点,瑰么大的船就马上破浪而行……”忽地见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时,不喜听别人说话,是以别人沉思之际,自己也是不该打扰别人思潮。 但见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他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这些事我去想它什么?”侧脸向袁孝笑道:“我们且到那边看看,也许有些渔船,可供摆渡过江之用。” 袁孝对于人世间事丝毫不懂,上官琦既说如此,他自然连连称是。随着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阳已盛,江水中反映出万道霞光,上官琦长衫随风吹动,衣袂飘飘,春阳照射下,更显得有如临风之玉树,却衬得他身侧的袁孝越发丑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渔女一个个从布篷中探出头来,望着他们掩口笑语,但袁孝胸中坦荡,昂首而行,别人对他笑语指点,他也不放心上。 时已初春,长江岸边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绿苗,缓缓而行,神态望来虽似悠闲,其实他心中极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够寻到师父,若是找寻不到,师父的生机,就十分渺茫了。 如他还在人世,定会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转,忽见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错!”言下对上官琦大表赞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江岸边,果然一艘小船,系在岸边的一株树上。柳条千缕,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个身穿蓑衣的中年汉子,盘膝坐在船头,吸着旱烟,他衣衫虽然褴褛,意态却颇悠闲。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边,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却又回过头去,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小可们想摆渡过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将我兄弟送到对岸?” 那船夫头也不回,晃着脑袋答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船。”语气生冷简短,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着气道:“小可们实在急于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这船夫缓缓地回过头来,再次打量了他们两眼。上官琦满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应自己,哪知他又摇了摇头,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站了起来,走入船舱,再也不理他们。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虽然气恼,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却见那船夫又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缓缓道:“你们急着渡江,是不是要过去吊祭的?” 上官琦方自摇了摇头,袁孝已抢先说道:“我们要是过去吊祭的,早就坐那边的大船去,谁还要坐你的船。”他见那船子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心中颇力气恼,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难听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那船子“嗯”了一声,船舱中突地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既是孤身两人,如果愿意坐在船头,不到船舱里面来,我们就渡你过江好了。”语声婉转动听,似是北方口音,却又有吴依软语的轻柔。 语声方落,上官琦只觉眼前一花,船头已走出一个翠衫少女。他连忙垂下头去,不敢作刘桢之平视,但就只方才的匆匆一瞥,已觉那少女身材婉约,面目清秀,似乎美丽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声:“惭愧。”讨道:“原来这船舱中有女子在,难怪别人不肯摆渡了。” 只听那女子娇甜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气,尽管上船来好了。反正这船虽小,多坐两人亦是无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见这女子宛然仁立,姿态如仙。面上虽带笑容,但神情之中,却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半点没有轻佻之色。 他心中虽不愿与陌生女子共处一船,但见了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别无他途,沉吟半晌,便长揖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轻扭纤腰,走入船舱。那船子用手中的烟管一指船头,冷冷道:“你们就坐在这里,千万不要走入船舱。” 上官琦正色道:“这个自然。”又道:“摆渡之资,还请兄台哂纳。”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隐约看出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语之中,分外客气。 只听这船子冷笑一声,道:“银子还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跃上岸,解开柳树上绳索。上官琦对此人的狂傲虽然不满,但转念一想,人家终究是一番善意,便忍着气和袁孝一齐面对江水坐在船头,放眼江水苍茫,浊波如带,风物秀佳,美不胜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赞叹这长江风物之胜,忽地听到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说道:“这两个少年年纪虽轻,举动却老成得很。” 上官琦双眉一展,胸中颇觉安慰。要知道无论是谁,听到别人在暗中真心称赞自己,心中总是高兴的。那少女说话的声音极轻,并无要上官琦听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异常人,是以才能听到而已。 这种话自非当面恭维之言可比。 哪知却听那船子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他心里有求于我,自然要对我们恭谨客气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阁楼前的心境,一时之间,心中突热血上涌……他对那吹萧老人,心中确因有求于人而生出恭谨敬畏之心,但那种情况,与此刻却绝不可同日而语。要知他本身具宁折不弯之性,此刻一跃而起,微拂袍袖,面对舱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脚尖轻点,一掠上岸。袁孝心中虽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随后跟去。 效乃一声,小船亦已荡开,那船子见他们两人突地一言不发地走了,愣了愣,双眉微皱,冷笑一声。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舱,望着他们的背影,秋波流转,目光中却隐隐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满面俱是愤慨之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见上官琦以拳击掌,低语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还是别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难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许羞辱的言语,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却不知道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实在是难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无法答话。只见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说话,看,我带你过江。” 袁孝茫然点点头,只见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转身走上一艘船,双手下垂,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入船舱,寻了个空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低首沉思起来。袁孝见了呆了一呆,也学着他的样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余个汉子,有的低声细语,有的垂首而坐。见了两人闯上船来,虽也投以惊诧的一瞥,但随即转过目光,低语的仍旧低语,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没有一人出言相询,更无一人拦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丛里渡过江去,此刻见了这些人的神情,心里暗暗得意,知道自己这番虽是误打误撞,却撞个正着。袁孝根本一无所知,心中虽有些奇怪,却是不肯用心想它。 过了半晌,又走上两个人来,那船子暗中数了数人数,口中呛喝一声,手中长竿一点,船便离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侧的一个汉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怀中掏出个极为精致的鼻烟壶来,深深吸了两口,闭起眼睛,透出口长气,侧顾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试一些,此烟来自口外,还差强人意。” 上官琦含笑摇了摇头,只觉此人衣着平凡,态度和蔼,骤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这翡翠烟壶,却极珍贵,瞧去极不相称。 这汉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又道:“兄台来自何方?想必也是为闵老爷子执绑的了。” 上官琦含糊应了,心中却暗忖:“这些人不但言语之中,对这‘闵老爷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态中那悲戚之态,亦不似伪装,看来这‘闵老爷子’不但在武林中极有地位,而且极得人望。” 只听那汉子叹道:“闵老爷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动,口中顿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汉子剑眉一轩,四顾一眼,朗声道:“在下杜天鹗,与闵老爷虽非故友,却久仰他老人家的侠名,是以此次路过此间,听了噩耗特地赶来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觉“杜天鹗”三字,颇为耳熟,随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处,却见舱中之人,此刻竟一个个转头过来,不住以惊奇的目光来打量这杜天鹗。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难道阁下便是名震武林的‘关外鞭神’杜天鹗么?”杜天鹗微微一笑,目光中颇有得色,笑道:“杜天鹗正是在下。‘鞭神’两字,却愧不敢当。” 他微微一顿又道:“在下久居关外,对江南侠踪,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过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心中却暗忖:“久闻这杜天鹗掌中一条紫金飞龙多节神鞭,横扫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敌手。当真称得上是条没遮拦的好汉子,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一,却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谦和。” 只听杜天鹗又道:“兄台年轻有为,在下虽不能以知人自命,却可断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于这位兄台璞玉浑金,外拙内慧,将来成就,更不寻常,至于在下么……这区区微名,又算得什么?” 袁孝对他的言洛,虽不尽解,但见他言笑和蔼,亦不禁对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从两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连天,一泻万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见可比。 舱中之人,似乎全都为杜天鹗的声名所惊。本自低言细语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时望向杜天鹗。 杜天鹗却是言笑自如,突地指着窗外道:“那边一丘微起,想必是名传天下的‘鹦鹉洲’了。唉!……汉阳树、鹦鹅洲,本来不过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经诗人吟咏,便自名传千古。看来文人手中之笔,还要比你我掌中之剑锋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点头,只觉此人虽然名震武林,但却极为谦和,而且言语不俗,心下不觉对此人大起好感。 武汉三镇,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远,约莫顿饭时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鹃低声言笑,只觉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呛喝一声。杜天鹗微笑道:“在下与兄台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与兄台仿佛只淡淡匆匆数语,想不到船已靠岸了。” 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上官琦随后走出去,四顾而望,心中不觉为之一愕。 一九 滨江之祭 只见岸边之上,搭满了竹棚,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长达数里。竹棚中坐满了人,每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衫,一眼望去,只觉黑压压的一片。但却绝无喧哗笑语之人,其中还不时有披麻带孝的汉子,在各棚间穿梭来往,这些人神色之间,更是满面悲戚。 离岸十丈,一个特高特大的竹棚,里面像是停放灵柩,隐隐有哭声传来。出入这间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肃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随着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转,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几曾见过这般光景。 那杜天鹗此刻,亦自尽敛面上笑容,低声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闵老爷子人虽己死,却是极尽哀荣。”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问出这闵老爷于究竟是谁,但却都强自忍住。他本想一过长江,便乘隙走去,却想不到岸边,便是这般光景,只得缓缓随着杜天鹗走去。 方自走了两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抢步走出五个人来,都是身披重孝,而且两上泪痕未干。其中两人扶着一个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鹗、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来。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见人行礼乃属常情。袁孝却根本不知世上的丧礼规矩,见到有人向自己跪下来,不禁大感惊异。 孝子跪拜后,便在众人扶持之下,走向他处。却另有两个黑衫人走了过来,客气地将他们引到一处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随遇而安。只见又有一人,快步行来,那两个黑衣之人双目一张,回头打量了杜天鹗两眼,又自躬身一揖,说道:“想不到杜大侠居然远道而来,请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鹗连忙躬身谦谢。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侠请随在下到那边贵宾棚去,贵友也一齐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谦辞,那两个黑衣人却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蜂拥至那一与大竹棚紧邻的一个竹棚中去。 别的竹棚中人虽然已有不少,但这棚中却寥寥可数。当中一席的下首,坐着两个蓝衫道人,默然无话,像是在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还有十余个长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远的一席之上,却箕踞着一个高大威猛、满头白发的老人,顾盼之间,神情颇为倔傲。他身侧坐着一个妇人,却正值盛年,云发高挽,一身素服,鬓边插着一朵白花,秋波流转之间,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 上官琦目光一转,将这些人的神态俱都看在眼里。他虽不认得,却知道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听杜天鹗低语道:“别人我不认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两湖大豪,九头大鹏雷名远?” 上官琦方自答话,目光转处,心中突地一惊,脱口道:“袁孝呢?”连忙转身望去,又大吃一惊。 只见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却气势汹汹地站着几个黑衫大汉,像是正在与袁孝争论。 上官琦一惊之下,连忙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却不知道袁孝生具异禀,本就神力惊人,再加上数年苦练,所练又是武功上乘妙谛,他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里能将袁孝推动半步?袁孝浓眉一皱,目光中已有怒意。原来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齐行来,但目光却仍不住地回头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头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数人来,那孝子自然要过去一一行礼,袁孝不知这是江南礼俗,只觉甚是有趣。 他年纪虽已不小,却仍天真烂漫,更是童心未抿,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自发笑当儿,一个黑衫汉子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冷冷道:“阁下笑些什么?” 袁孝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来他对人语虽已较为熟悉,但说起话来,却仍是直愣愣的,词难达意。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戚,他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况他言语之中,让人听来又是这般无礼。 霎眼之间,他身侧已自围过来数个黑衫汉子,人人俱都气势汹汹地责问于他,他却又惊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终于有个汉于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却立刻勃然大怒,正待举掌击出,上官琦已快步奔来,连声道:“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袁孝心中虽然怒火高张,但听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将手掌收回。杜天鹗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个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来,袁孝指着那汉子道:“他干什么要动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纪己过知命,但步履如飞,精神矍烁,闻言长眉一轩,将那几个黑衣汉子喝退,长揖说道:“小人无知,请各位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义在无意中闯了祸,但此刻亦不便说破。 只见这老者和杜天鹗谦谢了几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侠英名,今日方得一见,想不到杜大侠远道赶来奔丧,隆情厚谊,存殁俱感。但杜大侠看在小可薄面,千万不要把小孩无礼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鹗自亦连声谦谢,那金少和又过来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却又一动,忖道:“这金少和为人八面玲咙,相识甚多,看来是位武林中威名极盛的人物,怎地竟会为那闵老爷子,披麻带孝起来?”一念及此,他对这闵老爷子的身份来历,更觉奇怪。拉着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实有理屈之处,心中仍自忿忿不乐,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却又不敢发作。 杜天鹗目光转动,却在不住地打量着袁孝,突地低声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纪轻轻,不但内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练成金刚不坏之境,实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着他展颜一笑,亦不知谦谢。上官琦却在心中暗道:“这杜天鹗好厉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浅。” 却听杜天鹗又自向他笑道:“贵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惊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这兄弟天生异禀,外功的确不错,小可却万万比不上他的。” 杜天鹗微微一笑,转开话头,绝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过了盏茶时分,棚外又引进两个人来。这两人一个身高体胖,满面红光;另一个却身躯瘦小,形容枯槁。一走进来,目光四扫,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与那徐娘半老的妇人桌前,道:“多年不见,想不到雷兄越发年轻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附耳对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头大鹏,雷名远,只不知这两人是谁?” 只见那“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自挺身而起,连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间见到阴阳双绝的侠迹。”又连声让座。 那徐娘半老的妇人秋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仍端坐未动,轻声说道:“名远,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这样大声干什么,难道别人是聋子么?” “九头大鹏”虽然神情倔傲,气度威猛,但听了那妇人之言,却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自我解嘲地低声笑道:“老夫见着故友,一时不觉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对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对那妇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惧之心,竟也不敢高声谈笑,只是轻轻笑道:“多年不见。 大嫂风采依;比我兄弟两人,却快老掉牙了。” 那妇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杜天鹗远远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声说道:“我在关外,便听得中州武林中,有几个出名惧内的角色,这‘九头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琦幼随严师,对武林中成名之人,虽然知道不少,但对这些人的风流韵事,却丝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这‘九头大鹏’不但在两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资巨万,又极善于理财,至于他还有惧内之名,小弟却不知道了。” 杜天鹗道:“雷名远不但有惧内之名,而且其名显著,不然兄弟远在关外,怎会知道?据说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不但轻功绝高,人又美艳。而且一手毒药暗器,更是得自唐门真传。 雷名远已近晚年方得到这样一个娇妻,由爱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惧内了。”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原来她竟是四川唐门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门,毒药暗器,名震武林。二百余年,声名未尝稍减,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听杜天鹗又道:“还有那‘阴阳双绝’,据说亦是两位怪人。这两人一个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混元一气童子功,据说已至刀枪不入的火候。一个却是辰州言家掌门人的师弟,外门阴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这两人不但武功练得一阴一阳,而且生相亦是一阴一阳,是以武林中人,才称他两人为‘阴阳双绝’。” 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这一阴一阳、极阴极阳、万分不调和的两人,数十年来,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铭,时时刻刻俱在一处。”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关外,对中州武林中事,却能如数家珍,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鹗笑道:“武林中事,原本声息互闻。”语声突地一顿,声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却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么多的武林中顶尖人物,来到此间。你看,连少林门下,都像是也有人来了。”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方才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着两个灰袍僧人走人竹棚来。这僧人垂眉阎目,神色十分庄穆,合掌当胸,缓步走了进来。四顾一眼,却笔直走向那两个蓝袍僧人身前,沉声道:“青城旧友,别来无恙?” 上官琦、杜天鹗俱都一愕,杜天鹗又自附耳道:“方才我见这两个道人颇为眼生,想不到他们竟是多年不问武林中事的青城门下。” 只见这两个道人,亦自站了起来,合掌道:“多蒙上人关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计岁月,但自从昔年峨嵋金顶一别,算来已有十余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为精进了。” 金少和垂首沉声接道:“道长与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驻颜有术。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烦心,哪有各位深山白云,那等自在。” 棚中众人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俱都投注向这蓝袍道人与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们来历,便低语道:“这两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达摩院的铁木大师与凡木大师,那两位道人,听他们口气,想必是昔年双剑荡群魔的‘青城双剑’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这“闵老爷子”纵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长老却也无须那么远道赶来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难道这闵老爷子的丧吊之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杜兄,这位闵老爷子,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气魄,连这多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都赶来奔丧凭吊?” 杜天鹗低声说道:“这位闵老爷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镖局的镖头。但在进入中年后,就放弃了刀尖底下讨生活的镖局生涯,落户于此,替人排难解纷,声名渐著。起初之时,也只限于江上渔帮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门派和西域三圣相约比武,选定了黄鹤楼下,作为比武之地……” 话到此处,忽听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诸位侠驾光临,蓬革生辉。闵老爷子能得诸位这样凭吊,虽死九泉,亦将领受诸位盛情了!” 此人声音虽然高昂,却微带沙哑之音,想是数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伤过度所致。 他微微停顿一下,又道:“丧事期中,我们接待不周,待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包涵。现由闵老爷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诸位拜谢奔丧盛情。”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扶着一个身披重孝、头围白中、二十三四的白净少年,站在棚口之处,双目红肿,满脸困倦之容,想是近日内,过份悲恸所致。 在那少年身后,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妈子,搀扶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见一双莹莹玉手,想来定是十分美丽。 只见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个长揖,说道:“家父之丧,承蒙诸位大师、道长、伯伯、叔叔,远道赶来凭吊,晚辈悲痛过深,未能一一接待。礼貌不周之处,还望伯伯、叔叔们大量包涵。”说完,又是一个长揖。 竹棚中人,纷纷站起,欠身回了半礼。上官琦依样葫芦,目光看着杜天鹗的举动,仿照施为。 袁孝却是一举一动,仿效着上官琦。 那少年长揖过后,微微向旁一让。那面蒙白纱的少女,却轻移娇躯,微微向前移了两步,说道:“不孝女叩谢诸位伯伯、叔叔们远来吊丧之情。” 九头大鹏雷名远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闵兄究竟得了什么重病,怎么这样快就仙游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汉接口说道:“雷兄和闵老爷子交谊深厚,请恕闵公子在伤痛之中,词难达意,待会当恭请雷兄到后宅一瞻闵老爷子的遗容。”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个灰袍僧人齐齐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说道:“贫道等奉谕而来,亦望能一睹闵老施主遗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汉开口,抢先抱拳答道:“两位禅师放心,大祭之前,定当恭请两位一见闵老爷子遗容。” 那两个蓝袍道人,紧随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贫道等不知能否有荣一睹闵老施主的遗容?” 金少和道:“应该,应该。届时,兄弟亲来相请诸位到后宅一见闵老爷子的遗容,也许还要借重诸位……”他似是自知话中露了破绽,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没有讲话的阴阳双绝,忽然站起身来,插口说道:“怎么?闵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么?”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极似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父亲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身后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说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时之间,很难断定死因。待会儿诸位见到家父遗容时,或可有所赐示。” 阴阳双绝相互望了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对群豪说道:“诸位请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带着他们两位谢客。”说完,当先转过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 少女,紧随在金少和身后,鱼贯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不要看看闵老爷子的遗容么?” 杜天鹗道:“这个咱们不必争求,到时间他们如不请咱们,落得少惹一点麻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遗容,哪里会找出麻烦,倒叫人难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 忽听一个微带尖厉的声音,说道:“你看那猴头猴脑的娃儿,竟也被让入贵宾棚中,倒是叫人难以猜出他的来头。” 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时俊杰,个个耳目都极为灵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较近的上官琦、杜天鹗、袁孝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听到了,齐齐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连那两个神态肃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转过脸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阴阳双绝中的那身躯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听出那人说的是讥笑自己之言,不禁双眉耸动,一对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躯瘦小之人,一副跃跃欲动神情。 上官琦怕他发起野性,突然出手,赶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头去。 那身躯高大、满脸红润的人,笑道:“兄弟,你听到没有,他不但长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无独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鹗看袁孝闭目垂首而坐,对两人之言,浑似不闻,但心中已甚激动,身躯微微抖颤,两眼角间,泪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时冷笑一声,骂道:“自己一身绿毛,还骂别人是妖怪,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几分人相?” 阴阳双绝中那身躯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来,怒声喝道:“你骂的什么人?” 杜天鹗缓缓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阴阳双绝一眼,淡淡答道:“我骂谁你还能管得着么?” 阴阳双绝,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两道中人物,都要相让他们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鹗的闲气?举手一掌击在桌上,冷冷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天鹗目光环扫一周,只见那两个灰袍僧人,仍是满脸肃穆地正容而坐,对几人争吵之言,浑似未闻。 两个蓝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时又转过头去。 九头大鹏雷名远却似非常留心,不时把目光投视过来。 但那美丽的中年妇人意态间却甚冷漠,虽然没有出口干涉雷名远,不让他多管闲事,但每当雷名远转脸相望杜天鹗时,立时轻掣下柳眉,显然她不愿丈夫卷人这场是非之间。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红润身躯高大的汉子,他和那瘦小之人,并称为阴阳双绝,一向寸步不离,但此刻却是静坐旁侧,一言不发。 杜天鹗环顾过室中形势之后,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暗暗忖道:“看来铁木、凡木两位高僧,不屑管这桩闲事。青城双剑也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雷名远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却似不愿他管,其人惧内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违拗。阴阳双绝虽然名著一时,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联手对付一个,余下的一个由我对付,决无困难。”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敌我形势之后,才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未必,眼下还不知咱们哪个活不下去?” 那身躯瘦小之人,正是阴手言刚。此人除和阳拳普侗练成阴柔、阳刚合壁克敌手法之外,还倚仗辰州言家门的声威、靠山,平时在江湖上的横蛮,较同伴阳拳普侗,更为张狂,哪里能忍得下杜天鹗的讥讽之言?当下离开座位,大步直走过来。 上官琦目睹杜天鹗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冲突,心中甚感过意不去,抢先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拦住阴手言刚的去路。 言刚冷笑一声,喝道:“你要找死,还不给我闪开!”伸手横拍一掌。 上官琦不闪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言刚拍出右臂脉门上面拂去。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极上乘的斩脉手法,心中吃了一惊,骇然向后退了三步。 杜大鹗虽然瞧出上官琦英华内蕴,必是出身名师门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身怀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 要知这拂穴斩脉手法,非同一般点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奥的变化,还需有上乘内功为辅,才能在举手一拂之间,伤人穴脉。 阴手言刚退下之后,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约片刻工夫,才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快说出来,免得老夫开罪故旧之人。” 原来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后,不敢再贸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这般喝问一声,一面可查问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摆摆一副空架,预留下台之阶。 上官琦不愿把身世告诉对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门何派,恕难奉告。但有一桩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师门决和你攀不上一点关系。” 阴手言刚本想借机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斩脉的手法,迅快异常,似非易与之辈,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生英名,尽付于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时退下了,一面暗自运功戒备,一面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回头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刚不待上官琦说完,突然冷冷接道:“两个无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电闪一般,直抓过来。 原来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对方手腕脉门。但又觉着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人施袭,掌势出手,才喝了一声:“两个无名小卒!”话出口,掌势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侧一闪,让开三尺,一招“风雷突起”,反臂拍出。这一招不但凌厉无比,而且奇奥难测,让敌还击,一齐出手。 掌势未到,强劲的掌风潜力已然近身。 言刚吃了一惊,赶忙纵身向后退了五步。 他让避虽已够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风击中,身子一晃,又向后退了三步,才稳住马步。 棚中诸人,似都为上官琦奇异的招术、雄浑的掌力,引起了注意。两个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脸上微现惊愕之色。 青城双剑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皱眉头。 九头大鹏雷名远更是叫了出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为上官琦出手的掌势所惊,星目转动,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阳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阴手言刚身前,低声问道:“这小子扎手么?”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过节,也不知阴手言刚存有借机下台,几句话,说得十分冷漠,使阴手言刚骑虎难下。 阳拳普侗冷笑一声,目注上官琦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倒不如咱们约定一处僻静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场。”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们本无什么冤仇,约地相斗,似无必要,但如不答应下来,又恐损伤杜老前辈的威名。”一时之间,甚难决定,回头向杜天鹗望去。 这时,早已有人把阴手言刚和上官琦动手之事,告诉了金少和。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对阴阳双绝抱拳一揖,又回头对上官琦躬身一礼,说道:“三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都请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让一步,等会儿,兄弟设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还有十分紧要之事,满脸焦急不安他说完后,目光一直在三人脸上打转。 只见杜天鹗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快请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讲话,咱们纵然受点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对金少和还了一礼,转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经历阅历甚少,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交代。 阴阳双绝彼此望了一眼,皱皱眉头,也不知如何处理此等场面。 金少和又抱拳对阴阳双绝一礼,说道:“两位请赏兄弟一个薄面吧!” 阴阳双绝齐齐抱拳还了一礼,一语不发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场纷争,在自己几句劝慰之言下,消解于无形之间,又抱拳对室中群豪一礼,高声说道:“兄弟还有点事,诸位请稍坐片刻,酒饭即将送上,等会兄弟再来向诸位敬酒。”转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间沉寂下来。 青城双剑和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阴阳双绝更是满脸忿怒之色,常常转头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白马山古寺中那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如若你施用我传你的武功,必将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来很多麻烦。 他忽然觉到心中不安起来。 杜天鹗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刚才出手一击,已是丧阴阳双绝之胆。” 上官琦道:“哪里哪里,老前辈过奖了。” 杜天鹗道:“阴阳双绝色厉内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敌之感,他们约期比武之事,不过自找台阶而已。” 他说话声音虽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间一流高手,个个耳目灵敏异常,虽未把两个人对答之言,听得一字不漏,但己听去了大半。 阴手言刚越想越觉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忿慨,低声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今日如不约那小子比试一场武功,阴阳双绝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损伤。” 普侗目光转动,一瞥铁木、凡木大师,答道:“此地不是争气之地。言兄如能够忍得这口气,那就算了;如是难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们冲突,不妨和他定下后会之约。” 阴手言刚和阳拳普侗,久日相处,对他出身来历,甚是了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规,偷逃出寺,蓄发还俗。此事虽已相隔二十余年,但他心中对少林寺中僧侣,仍存有畏惧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铁木、凡木两人在场,是以不敢胡乱出手,担心被两人瞧出武功来路……心念一转,对普侗不满之气顿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来动手,双脚猛一点地,由座位上飞纵而起,直向阴手言刚迎撞过去,身法迅快,一闪而至。 上官琦低声厉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闹。”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电闪。他本全神贯注在上官琦身上,待听得衣袂飘拂之风,警觉转身时,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钩,当头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时的一声喝叫,言刚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难躲过袁孝一击。 袁孝去势迅快,收势更快,听得上官琦的声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气,悬空一个筋斗,翻了回来,仍然原姿不变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浑厚,无意卖弄,但却在不知觉中,露了一手罕闻罕见的轻巧功夫。单是这一去一来之势,已使全室中人为之骇然。 阴手言刚目睹袁孝的奇速惊人身法,油生怯敌之念。犹豫了一下,才放慢脚步走了过去,相距上官琦还有三四步远,停了下来,说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但咱们这场过节,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后,咱们在黄鹤楼下相见,届时再找僻静所在,了断今日之事。” 他说完之后,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闻一句回答之言。 原来杜天鹗心想此事应由上官琦决定,上官琦却想该由杜天鹗决定,结果,两人都未接口。 阴手言刚等了良久工夫,仍不闻两人答言,大感羞恼,不觉之间,野性又发,大声喝道:“你们是听到没有?” 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皱皱眉头,正待开口,忽听竹棚外面,传入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言老前辈肯赏脸,赶来凭吊家父,我们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不论何人,肯来凭吊家父,我们都把他当朋友看待。言老前辈纵然遇上有过嫌怨之人,也望赏个金脸,等离了此地再说。” 上官琦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阴手言刚的脸上,忧伤的神情间,微现怒意。 阴手言刚平时纵横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过此等羞辱?今日连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回头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来此凭吊闵老英雄,不过是敬重闵老英雄的为人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欢迎咱们,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阳拳普侗立时离开。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拦阻,也未再接口说话。 阳拳普侗缓缓站起身来,慢向前走去,看来他似是十分不愿离开,但又不愿违拗同伴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两位请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阴阳双绝人已走近棚门.听得雷名远的话后,一齐停了来。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雷名远多管闲事的态度,大不满意,但却没有出言相阻。 雷名远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态度,夫人决难同意,不敢转望夫人一眼,目注阴阳双绝说道:“两位在这大祭之中闹事,也难怪闵公子出言相劝。如果两位就此一怒之下,绝袂而去,势非留给武林同道闲言。兄弟之意,深望两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阳拳普侗借机对阴手言刚说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劝,我瞧咱们兄弟还是留在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阴手言刚略一沉吟,拱手对雷名远,道:“冲着雷兄这两句话,我们兄弟就是再多受一点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当门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对阴阳双绝一揖,道:“晚辈言词,或有不恭之处,深望两位老前辈大量包涵一二。” 阴阳双绝虽然气度狭小,但在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恢宏气度,齐齐抱拳,还了一礼,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当门一个罗揖,说道:“诸位伯伯叔叔们,家父即要入殓,如果想一睹家父遗容,请随晚辈到后宅一行。”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站起身来,单掌立胸,宣了一声佛号,缓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紧随着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凡木大师身后而行。 阴阳双绝交头低语了几句,也站了起来。 杜天鹗越看越觉事不寻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显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强烈,但他生性拘谨,常常克制着心中的好奇冲动,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鹗一提,哪还能忍得住,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如果要去,晚辈极愿奉陪。” 杜天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在阴阳双绝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紧随杜大鹗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皱眉头。 大概是他觉着话己说出口了,不便出尔反尔,伸手拦阻,脸色上极是不悦,想来他心中定然更不快乐。 杜天鹗看见装作没看见,昂首挺胸由他身侧走过。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难再忍耐心中的不悦,还是看袁孝长像太过难看,待袁孝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遗容吗?” 袁孝也不解别人间话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着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长长吁一口气,放过袁孝,似是那一口长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烦恼。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带路。 走过几处竹棚时,棚中的人,都对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论,这是少林高僧,这是九头大鹏雷名远……那中年妇人,是四川唐太大门下……隐隐可闻。 绕过了几处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两扇黑漆大门上,满布素花,但却紧紧关闭。 那身披重孝少年,轻轻叩动门上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黑门大开。 四个健壮的大汉,垂手分列两侧,每人头上包着白布。 尽管外面竹棚中人声嘈杂,凭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但这高大的宅院中,却是鸦雀无声,肃穆异常。 铁木大师当先进门,众人相继而入。袁孝刚刚踏进门内,分列两侧的四个健壮大汉,立时一齐动作,迅快地关上大门。 上官琦怕袁孝被关在门外,不禁回头一望。 匆匆一瞥之间,忽然发觉那四个健壮大汉飘起的衣袂下,隐隐现出兵刃。 他忽然觉着这闵老爷子之死,更非寻常。虽然在办理丧事的开祭期中,仍然戒备得这等森严。 一座广大的前院,中间铺着一条白绢。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缓缓地由那绢上面走去。 相随众人,只好随他走在白绢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在地上铺着白绢,人却从绢上走过,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此地有此风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却随人身后,也从绢上走过。 这条白绢,一直长达二门的石阶前面。 广阔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树之外,别无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级,回头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二门之内,养有几头恶犬,诸位请在此地略为停息一下。容晚辈通知佣人,先把几条恶犬锁起,再来恭请诸位。”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小施主尽管请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举手在二门铜环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声,那紧闭的二门,突然打开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门缝,伸出一个头来,瞧了一下,又复隐入门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开吊相祭,竟然还是戒备得这等森严,看来这闵老爷子之死,只怕非比寻常。” 忖思之间,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进了门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二门呀然大开。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抱拳作礼道:“诸位请进吧!” 铁木大师当先而入,凡木大师、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等,鱼贯相随而入。 二门之内,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尽庭院之盛。中间一道红砖铺成的行道,道上也铺着一条白绢。 两侧厢房,窗门大开,但却不见一点人迹。 走完红砖行道,是一所广阔的大厅。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来,拱手说道:“家父就停枢此厅,诸位老前辈请进吧!”身子一侧,退到门旁。 铁木大师带着群豪,步入大厅。 四支白烛,火光闪动,素花供奉,白帏低垂。 铁木大师面对那低垂白帏,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口中喃喃祷告。声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侧,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这时,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随着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说道:“老衲可否进素帏一见闵老施主遗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师尽管请便。” 铁木大师横跨一步,伸手揭开低垂白帏,缓步走了进去。 凡木大师正要举步相随,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说道:“帏后灵前,地方狭小,大师最好等那老禅师出来之后,再进去不迟。”说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难道看那闵老爷子的遗容,还得一个个去看不成?” 但见凡木大师双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帏之前不动。 铁木大师进了那素帏之后,久久不见出来,似是那低垂的白帏之后,有着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渐群豪都感不耐起来。连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师亦有些不安起来,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问道:“闵老施主的遗容,可在这白筛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点头答道:“晚辈怎敢相欺诸位广他说得诚诚恳恳,叫人一听之下,无法不信。 凡木大师按捺下胸中焦虑,长长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不见铁木大师出来。凡木大师似已难再忍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闵施主请恕老钠擅闯灵筛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话,身子一侧,冲入了素帏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拦住,但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青城双剑齐齐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说道:“施主既可破例,贫道等斗胆,援例相求了。” 两人口中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但行动之间,却是摆出一副硬冲硬闯的样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冲去。而且去势奇快,身子一晃,人己冲入了低垂的白帏之中。 九头大鹏雷名远,干咳了两声,道:“世侄既可放别人进入素帏,总不能把我这位老叔叔挡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说着话,人却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声说道:“雷叔叔请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来之后……” 雷名远双目一瞪,道:“我和你父亲有着数十年深厚交谊,难道还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去路,放过雷名远夫妇两人。 这时,站在素筛外面的只余下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鹗望了阴阳双绝一眼,低声对上官琦道:“既然都可进去,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着阴阳双绝身旁而过,直向素筛冲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紧随杜天鹗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横身子道:“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鹗道:“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过慕名前来凭吊,但求能得一睹遗容。我们还有要事赶办,还望闵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人却直向素帏里面冲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脸上突然泛现怒意,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侧,放过杜天鹗、上官琦等。 素帏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却是一条狭窄得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说呢,少林寺两位大师怎么进去了那样久没有出来,原来这素帏之后,还有着这样一条甬道。” 回头望去,只见那重孝少年,也缓步随在袁孝之后,走了进来。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侧转了过去。 杜天鹗回头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咱们走的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他们把两面出口封住,咱们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这里?” 杜天鹗笑道:“岂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来,或是放下火来,纵然是身具绝世武功,也难生存……”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时间,实叫人难以思解透彻。”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鹗道:“由那大厅通入这地道中来,巧夺天工,叫人无法看得出来。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时可以完成,那么这条甬道,定然是在那闵老爷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社天鹗道:“他死后仍然把遗体藏在这等隐秘之处,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难道那闵老爷的尸体,还怕人偷盗不成?”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一处转角所在,隐闻传来谈话之声。 转过弯,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座空旷的室中,站着铁木、凡木大师、雷名远夫妇和一位全身素装的少女。 杜天鹗、上官琦等都不觉加快了脚步,进入室中。 只见室角之处,端坐着一位胸垂长髯的老者,正在和铁木、雷名远等谈话。 那老者目光缓缓扫掠过杜天鹗、上官琦等,微微颔首作礼。 杜天鹗略一沉吟,抱拳说道:“老英雄可是闵大侠……” 那老者欠身作礼,说道:“不敢,不敢,兄弟闵仲堂,兄台是……”杜天鹗道:“小弟杜天鹗。” 闵仲堂道:“久仰,久仰,关外神鞭,竞也来到中原……”目光又还投到上官琦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辈上官琦,身后是我义弟袁孝。” 阂仲堂道:“诸位跋涉远来,老朽感激不尽!” 上官琦回头望望杜天鹗,口中连道:“哪里,哪里,晚辈初入江湖,得见老前辈的风仪,实乃生平之幸。” 闵仲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内伤,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辈子在江湖上走动,早已厌倦刀尖下讨饭的生涯,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这次借故装死,希望江湖上的故旧好友,渐把老朽淡忘,大祭过后,老朽即将找处僻静的山区归隐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诸位故交情深,义薄云天,竟然要一见老朽遗容。犬子、小女连相传报,甚使老朽为难。不愿使诸位失望,特命犬子带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诸位别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传说出去,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个个心中疑窦丛生。 雷名远环目圆睁,盯在闵仲堂脸上,一瞬不瞬地问道:“老哥子,咱们兄弟有几年不见了?” 闵仲堂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见了。唉!暮年岁月,最是多变,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风,已荡然无存了……” 雷名远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嘘说道:“岁月催人,世风日下,咱们老兄老弟,也觉着疏远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说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门方丈之谕,特地赶来相护闵老施主的灵柩,敝寺方丈,三日内当可赶到,哪知闵老施主是借故装死,这倒叫老袖好生作难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老禅师如不觉寒舍简陋,就请在此息驾三日,待贵寺方丈到后,见过家父之面再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铁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娇脆如铃的声音接道:“我看不用啦,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们家中留住?” 闵仲堂接道:“凤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凤儿说得不错,请两位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闵某人心领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人棚时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进来。一见室中,来了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抱拳一个罗揖,说道:“万事齐备,大祭可要开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转动,也不知他是问的哪个。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请妹妹作主裁决。”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过脸儿,躬身说道:“爹爹作主。”闵仲堂一摆手,道:“既然万事齐备,那就开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冲着铁木、凡木大师等一抱拳,说道:“诸位不知是否参加那大祭之礼?”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参加的了。如果他们不参加大祭之礼,势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对那坐着的长髯老人说道:“爹爹今日已说话太多,该好好地休息啦。”她转头望着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们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对室中诸人说道:“诸位伯伯叔叔老前辈们,家父大祭,如若不见诸位参加,势将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请诸位参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铁木、凡木大师既未应好,也未说不行,转身向外走去。 青城双剑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过后,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想和令尊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对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这事得问家父了。” 闵仲堂本已闭目假寐,闻言望了儿一眼,道:“诸位千里而来,老朽自该奉陪。” 青城双剑不再多说,一拱手,随在两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远望了夫人一眼,道:“咱们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当先而行。雷名远对闵仲堂一扬手,道:“老哥子,咱们晚上见。”大步随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鹗一扯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也走啦。” 阴阳双绝随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鱼贯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厅之上。大祭已然开始,但闻一片鼓锣喇叭混奏的哀乐响彻耳际。 杜天鹗皱皱眉,似欲对上官琦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 群豪刚刚出了大庭,瞥见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环绕着一个红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侧,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纱,站在棺木右侧。 金少和对群豪一抱拳,道:“诸位,先请奠祭……”他说得十分悲伤、壮肃,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内,定是闵老爷子无疑了。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装死之人。这班人却能装得真有其事一般,个个一片伤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遥遥大喝,道:“开祭……”那紧闭的大门,忽地大开。 抬头望去,只见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来。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齐齐合掌躬身,高宣佛号。 两个和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闵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礼后,闪让一边。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却是分跪棺木两侧,每遇行礼之人,必以大礼相还。 青城双剑也只对那棺木一个长揖,雷名远却大礼叩拜,阴阳双绝因为看到雷名远行了大礼,也只好对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道:“咱们也过去行个礼吧!”大步走了过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随在杜天鹗身后,袁孝却是处处模仿上官琦,两人刚刚拜罢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见彼起此拜,络绎不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渐少了。 这时,庭院中仍有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过来,低声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闵老爷子的灵柩,现下就要发引出殡了,几位近天未进食用之物,我看不必护送灵柩了。西跨院已替诸位备好了酒饭,几位请那边坐吧!” 铁木、凡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未及答话,雷名远已抢先说道:“在下和闵兄相交了几十年,岂有不送灵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远一眼,说道:“雷兄说的也是……”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接道:“大师、道长不必去了吧!”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奉谕而来,岂有借故偷懒之理。”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转过脸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灵柩发引,十六个全身黑衣的精壮大汉,分抬灵柩而行。 大门外早已有十二班乐手等待,一见灵柩,立时吹奏起来,当先开道。 这时,已是夕阳将下时分,落日余晖,幻起一片彩霞。 灵柩行经之处,两侧人山人海,但气氛却异常肃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烧着金箔银花。看来这闵老爷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泽遍布,才有这等感人的场面。 人潮蔓延十里,灵柩行足了三个时辰,待道旁无人相祭时,已到了郊外荒野。 这时,天色已到二更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满天寒星,闪烁微弱的光芒,夜风轻啸,荒草沙沙作响。 那素服少女玉掌轻轻一挥,棺木立时停了下来,转脸望着那重孝少年低声说道:“哥哥,咱们已快到了安葬父亲的墓地,别让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素服少女十分尊重,当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当下回过头去,对随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礼说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劳诸位相送了。” 群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意外,全都怔在当地。 铁木大师一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师随着铁木大师一合掌,两人一齐转身而去。 群豪纷纷对那棺木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片刻之间,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远夫妇、上官琦、杜天鹗、袁孝和阴阳双绝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诸位请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辈葬过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轻轻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哥哥,请雷伯伯他们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对雷名远、杜天鹗等说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劳诸位再送,各位也请回去吧!” 雷名远环目圆睁,道:“我和令尊交结了数十年,如不亲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难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侧目望了妹妹一眼,皱皱眉说道:“这个,这个……”他一时想不出相拒的理由,“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雷名远哈哈大笑一阵,拂髯说道:“贤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过勉强;只要贤侄肯应老朽一事,老朽立时回头就走……” 那重孝少年说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远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遗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够再启?雷叔叔的隆情,晚辈心领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个抬棺的大汉,立时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远冷哼一声,举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侧,横跪两步,拦住去路,说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见过家父遗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远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轻易被骗……”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扬柳眉,截住了雷名远的话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笃,晚辈不愿对你失礼。我们闵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远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贤侄女要怎么办?”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间泛现怒意道:“家父遗体既己入棺,岂能再容开棺折腾!雷叔叔似乎也没有强开棺木的权势,纵然是有,晚辈也不愿再暴家父遗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闵老爷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这少女一口一个家父遗体?”只觉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 杜天鹗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闲事。 只见雷名远拂髯一笑,道:“不错,你们闵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多管。不过令尊生前和老夫有过结盟之义,照武林道义而论,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回头打量娇妻脸上神色。 如是那风韵犹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拦,雷名远决然不敢违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事态发展,不闻不问。 那素服少女目光缓缓由雷名远身上掠过,冷冷说道:“如我执意不让雷叔叔启开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办呢?” 雷名远道:“这个,这个……”他大概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个名堂来。 那素装少女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道:“哥哥请护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来两人在言词争论时,那十六个抬着棺木的大汉,也随着停了下来。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声:“起棺。”当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远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横跨三步,准备绕过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躯一动,那素服少女已料敌机先,肩头微动,身躯随着雷名远的身子,从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拦住去路。 雷名远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声,斜向右侧一跃,飞出去一丈余远。 就在他身子斜飞的同时,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斜向左面飞去,距离拿捏的恰当无比,落下身子,又刚好挡住了雷名远的去路。 二一 灵抠何去 上官琦皱皱眉头,低声对杜大鹗道:“那雷名远,也太爱管闲事,人家不肯让他看,何苦要缠着看呢?” 杜天鹗转过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几眼,眉峰微皱,突地长叹一声道:“武林中事,波橘云诡,谁也无法料想得到……”语声倏然顿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声,似乎了解,又似乎不了解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甚是失望,杜天鹗方才说的这数句言语,与不说完全一样。 他虽然初出江湖,对武林中事所知极少,但此刻也隐约想到此事大不寻常。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见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边,全是冰冰凉凉,全无一丝一毫表情,冷冷道:“夜露深重,我看雷叔叔若是聪明的话,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雷名远大喝一声,怒道:“贤侄女你若再如此无礼,莫怪老夫要不顾长幼之间,向你动手了。” 素服少女目光动也不动,冷冷说道:“雷叔叔若执意要管我闵家家事,只怕你多年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袁孝始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此刻突他说道:“这女孩子怎么对老年人这般无礼,难道是……” 语声未了,突见雷名远浓眉一扬,鬓发皆张,紧握双拳,一声大喝,扬手一拳,向素服少女迎面击去。 素服少女纤腰微拧,冷笑一声,轻轻移开半步,玉手闪电般横切雷名远手掌。哪知雷名远掌到中途,突地一顿,竟半途缩了回去。袁孝语声说了一半,见雷名远未战先退,心里不知是什么缘故,呆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不过这老头子也有些奇怪,自己先想动手,此刻竟又先退缩,难道,难道……”他一连说了两个“难道”,下面的话,却再未出口。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是要说:难道世上的人,都如此奇怪么?” 袁孝面颊一红,垂首道:“其实也有些人并不奇怪的。” 杜天鹗含笑道:“的确,的确。丈夫听命于妻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奇怪之处?雷名远纵有天大脾气,但只要他夫人玉手一拉,一切都可无事了。” 上官琦此刻心中虽是疑云重重,但见到雷名远被他娇妻轻轻一拉衣角,立刻便将已经发出的一掌硬生生收回,再听到杜天鹗这几句话,心中不觉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素服少女目注着雷名远缩掌转身,被他娇妻拉到一旁,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柳眉轻轻一皱道:“各位都可请回了!”手掌一扬,转身向后奔去,而那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却都早已走得远了。 雷名远俯首在他娇妻口边,一边听她说话,一面不住颔首,然后一齐并肩向暗处奔去,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上官琦目光一转,轻轻问道:“杜兄,你我是否也可以前行一看此事究竟呢?” 杜天鹗似是已为眼下好奇事物所动,微一点头,说道:“好吧!咱们也追去瞧瞧。”当先向那素服少女去向追去。 他江湖经验丰富异常,认定了那少女去向,绕道疾追。 阴阳双绝眼看雷名远夫妇,和上官琦等先后而去,交头接耳地谈了一阵,也向一侧奔去。 这几人,都追那素服少女而去,只是每人所选取的去路,相隔着一大段距离,夜色的掩护下,彼此互不相见。 大有不测的风云。夜风突然加强了威势,呼啸而来,刹那间,满天繁星,尽被突来的一片浓云遮去。 天忽然间变得阴暗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闪光,突然从黑暗的天空中闪起,一瞬间,天地大亮,暴现阴暗掩遮的万事万物。 可惜强烈的闪光,是那样短暂,它的光度又过于强烈,使人目眩。闪光后紧接着一声震耳的巨雷,雷声带来了倾盆大雨。 呼风、闪光,连绵不绝的雷声,和遥遥传来的汹涌江涛,使沉寂的静夜,显得无比的恐怖。 杜天鹗放慢了脚步,想等待上官琦和袁孝追上之后,再向前面赶去。这等风强雨暴的夜中,任何灵敏的耳目,都失去效用。 哪知一回头,只见上官琦和袁孝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 这一阵,杜天鹗已用出全力奔行,他已党出上官琦的武功非同凡响,形如人猿的袁孝,似乎更高一筹,想借这次奔行,以试两人的轻功脚程。 在他想像中两人至少要被抛后出三丈左右,或者是更远的距离,因为他一直未听到两人追随身后的步履之声。 当他回头见两人紧随在身后时,不禁微微一怔,暗暗为之惊骇。 上官琦微微一笑,抖抖身上雨水,说道:“雷名远夫妇和阴阳双绝,恐怕也赶来了。” 杜天鹗点点头道:“不错,今夜这场豪雨,给了那位闵姑娘帮助不小。” 上官琦愕然问道:“恕兄弟难解话中之意,杜兄可否……” 杜天鹗不让他再接下去,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当我在那地下密室,初见到闵老英雄之时,虽然甚感惊异,但还想着他为厌倦江湖上的险诈,急于归隐,或因名头过大,交游过广,形势使他无法摆脱,迫不得已,才想出装死一途,但现在想来,甚觉可笑……” 上官琦道:“那地下密室中的闵老英雄,可是他人冒充的么?” 杜天鹗道:“八成不错,眼下关键在那素服少女的身上。此女似有着甚大权威,主宰全局。” 上官琦道:“在下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只是不如杜老前辈这等见解精辟、推论详尽。” 杜天鹗笑道:“江湖之上,素不以年纪叙论辈份长幼,老弟如果看得起我杜某人,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来得好。” 上官琦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称叫杜兄了……” 静静站在一侧,听着两人谈话的袁孝,突然插口说道:“大哥,那白衣少女己赶上咱们了。” 杜天鹗、上官琦齐齐转头望去,但见夜色深沉,暴雨倾盆,视线不清,难见五丈以外的景物。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问道:“兄弟,你当真看到了那白衣女子了么?” 袁孝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决不会错。”语气肯定,十分坚决。 杜大鹗默忖片刻,说道:“计算时间,他们也该赶上了,咱们追去瞧瞧吧。” 上官琦道:“袁兄弟,你看到他们到哪里去了?” 袁孝道:“好像是往江边走去了。” 杜天鹗微微一怔,奇道:“他们到江边作什么呢,难道要替那闵老英雄水葬不成……”低头沉思了一阵,突然纵身而起,说道:“走,咱们得早点追去瞧瞧。”话出口,人已飞纵而起,直向江边奔去。 上官琦和袁孝随后急追,三条人影,在倾盆大雨下,有如一阵急风,飘飞的衣袂,带起了一道水痕。 片刻工夫,已近江边。 杜天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了袁孝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琦似已看出了杜天鹗心中想说之事,但因怕袁孝误会,而不便出口,当下说道:“袁兄弟,你看到那白衣女到江边来,可是在这左近么?” 袁孝呆呆地想了一阵,道:“我再找个地方瞧瞧他们。”突然一振双臂,拔身飞起两丈高点,斜向江边飞去。 杜天鹗望着袁孝疾去的身形,迅如电火般一闪而逝,心中暗暗赞道:“此人轻功之高,就当今武林中,也难找得出三五个人。” 袁孝去后,两人呆呆地站在雨中相候。上官琦抖抖身上雨水,对杜天鹗道:“杜兄,咱们冒着大雨苦苦追查事情真相,如若一旦查明情形,不知该管是不该管?” 杜天鹗哈哈大笑道:“武林人物,大都是这等性情。很多事毫不关己,但却锲而不舍,苦苦追查,一旦打破了闷葫芦,了解事情真相之后,不是付之一笑而去,就是被卷人是非漩涡之中。据兄弟看法,此中关系不但复杂无比,而且牵扯甚大。以少林寺铁木、凡木大师之尊,和素来少问江湖是非的青城双剑,竟然肯亲身赶来,显然那闵老英雄之死,只怕不是一件平常的事。如果我推论不错,只怕铁木、凡木两位高僧和青城双剑怕也已暗中追来……” 他微顿了一顿,又道:“说不定今夜之中,咱们就可以看到惊人的事故发生……” 上官琦曾经亲眼看到两场惊心动魄的惨事,而且这两件事,都把他牵入其中。一件是五老之会的大变。另一件是云九龙和西域藏僧比武的经过,那后来青衣人血腥的屠杀,至今仍在他心底印留着深刻的回忆和惊怖。是以他对杜天鹗惊人之言,丝毫不觉得耸人听闻和意外,心中只是在想着一旦发现了这件事的隐秘之后,自己究竟该取何态度?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或是衡诸情理,拔刀相助,插手于是非之中? 正在忖思之间,忽觉一股疾风扑来。上官琦还未来得及转头,耳际间已响起了袁孝的声音,道:“大哥,他们都在江边。” 杜天鹗道:“好!你带我们瞧瞧去。” 袁孝应了一声,转身向前奔去。 三人冒雨奔行,片刻工夫,已到江滨。 杜天鹗低声叫道:“袁兄弟,慢一点,别让他发觉咱们。” 袁孝停下脚步,伸手指着那左前方说道:“那穿白衣的女人已经不见了,现在只余下那几个抬棺的人啦!” 杜天鹗极尽目力,仍然看不出一点人影,不禁暗暗一皱眉头,问道:“那具棺材还在么” 袁孝道:“棺木还在。” 杜天鹗认定了袁孝手指的方向,缓步向前走去。 一直向前走了四五丈远才发现夜暗中的人影。 只有那几个抬棺木的大汉,直挺地站着不动,棺木仍在,那白衣少女却不知何处去了。 杜天鹗蹲下身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只见那些大汉们停身之处,乃近江的一条小水湾。江畔水中,长满了芦苇,高在一人之上,风雨中一片盈耳的萧萧之声。 相距那些大汉停身约有两丈左右处,有一道突起土堤,如若走到土堤之后,不但可借土堤掩遮住身子,而且可清晰看见那些大汉的一举一动。 杜天鹗回头轻轻一扯上官琦的衣袖,伏身向那土堤行去。 两人到了土堤后面,拂拭一下满脸的水珠,凝神望去。 但见那十六个并排挺立的大汉,衣袂在强风下飘动,但人却似竖立在地上的竹竿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那押送棺木而来的重孝少年,此刻也不知到了何处。 上官琦低声叫道:“袁兄弟,袁兄弟……”哪知低唤了数声,仍然听不到袁孝相应之声,转头望去,哪里还有袁孝的踪迹,不禁大吃一骇,登时忘记了自身处境,正待起身高呼袁孝之名,突觉肩上被人一按,说道:“别动,快看那芦苇丛中……” 上官琦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女缓步由苇丛中走了出来,她身后紧随着身披重孝的闵公子和四个身躯高大的劲装大汉。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衣角说道:“果然这江边有人在接迎他们。” 上官琦双目圆睁,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身着素服的少女,只见举手一指那棺木,启动樱口,因那风雨之声甚大,也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上官琦凝神静听,才隐隐听到那最后几字,是说的“……这具棺木中……”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难道那棺木之中,不是放的闵老英雄的尸体么?” 只见那四个身体精壮的大汉,奔了过去,抬起那具棺木,又疾向芦苇之中奔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四个精壮大汉,抬了棺木去后,突然扬起玉掌,向那呆站的大汉背心拍去。 但见她素手连连挥动,片刻之间,一十六个大汉,每人中了她一掌,应手倒卧在地上。 上官琦只看得惊心动魄,暗暗忖道:“又一次残酷的屠杀。其状之惨,不输于白马山中古刹所见……” 久走江湖的杜天鹗,看到这些凄惨之情,竟也是有些目不忍睹之感,轻轻叹息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 上官琦转脸望去,但见身后空空,袁孝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头一骇,急急对社天鹗道:“杜兄,袁兄弟哪里去了?” 杜天鹗愕然说道:“不知道啊!” 上官琦急道:“那袁兄弟到哪里去了呢?” 杜天鹗微微一皱眉头,道:“袁兄弟武功卓绝,决然不会有失,上官兄且莫心急。” 上官琦心中虽急,但却无可奈何,凝目望去,只见那素服少女又匆匆向那芦苇之中奔了过去。 这一幕触目惊心的变化,只看得上官琦和杜天鹗暗自叹息不绝。 那身披重孝的闵公子,待那素衣少女去后,突然伏下身去,在那大汉身上探手摸了一阵,然后又站了起来,轻轻摇头。 天色虽然阴暗,风雨交加,但上官琦等相距那重孝少年甚近,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片刻之后,那素服少女重又转了回来,悄然站在那身披重孝少年的身后。 只听到一个娇脆、但却十分冷漠的声音,说道:“哥哥,你觉得我下手太辣了,是么?” 那重孝少年急道:“妹妹不要多心,小兄怎敢有此想法?”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哥哥如若动了此念……” 那重孝少年说道:“这个小兄不敢!” 两人这番对话,说的声音甚大,杜天鹗和上官琦,都听得清清楚楚。 忽听那素衣少女冷笑一声,转过身子,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上官琦只道被人发现了行踪,心中大吃一惊,暗暗忖道:“既然被人发现了行踪,倒不如正正大大地现身出来。”正待起身,忽听一声重重的咳嗽,三丈外一处上堆后面,缓缓站起一人,正是九头大鹏雷名理。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声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雷叔叔。” 雷名远大步而出,道:“不错,正是老夫。” 那素服少女回头望了望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缓步走到雷名远身前说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么?” 雷名远道:“老夫来了不久。” 那素服少女眼珠转了两转,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知是何用心?” 雷名远道:“老夫难道还要受你们限制不成……”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接道:“雷叔叔既然跟在我们身后而来,想必定已见到甚多事了?” 雷名远道:“看到了又怎么样?” 素衣少女娇笑道:“看到了,雷叔叔就别想再回去了。” 雷名远怒道:“难道你还留得下老夫不成?” 素衣少女道:“雷叔叔不信晚辈能留得下你,那就不妨试试吧?”素手一抬,立时由芦苇中跃出四个黑衣大汉,迅速无比地把雷名远包围起来。 雷名远冷笑一声。目光环顾四周一眼,厉声喝道:“那棺木之中究竟是什么人的尸体?” 素衣少女举手一挥,接道:“雷叔叔想看那就跟那棺材一起去吧!” 四个黑衣大汉,立时大喝一声,齐齐挥拳攻去。 雷名远大喝一声,一招“野火烧天”封架开四人合击之势。 这双拳一腿,名虽一招,其实却无殊四式,左掌斜挥,右掌横切,右腿紧踢,左足上挑,击向那四个黑衣大汉的面门、前胸、胁间、腹下。 素衣少女玉掌轻抚秀发,娇笑说道:“这一招攻守兼备,若论武功,已可算是不差,无怪你在武林中能成名立万,但是……”秋波一转,冷笑两声,轻蔑之情,现于辞色。 雷名远动手过招之际,虽未看到她的面容,但从她的语气之中,却已可听出她言下之意,直激得浓眉暴立,须发皆张,怒喝数声,拳攻掌击,更是力道强劲,威势绝伦。 哪知这四个黑衣大汉武功却亦不弱,尤其四人联手相攻,配合得更是佳妙已极,显见是久经大敌,一时之间,雷名远竞未能占得丝毫上风。 素衣少女面含娇笑,负手旁观。江风依依,吹动着她衣袂裙带,神态悠闲,风姿动人,竟有如春日花开,折枝看花的闺阁少女一般,哪里有一丝一毫像是在谈笑之间便要置人死命的人物? 一阵风吹过,芦苇中一阵籁然响动,又有四个黑衣大汉,如风掠出。 只见那素衣少女轻扬玉掌一挥,道:“雷老英雄乃江湖间有数高手之一,你们就一齐出手,对付他吧!” 那四个后出芦苇的大汉,立时应了一声,分由四个方位攻上。 这群黑衣大汉,似都受过了严格的训练,新加四人之后,合击之势大变,威力也增强了一倍。 雷名远大奋神威,拳掌齐出,呼呼风生,八个黑衣大汉,竟然无法逼近他身侧一步。 那素衣少女目光环顾四周一眼,娇声说道:“雷叔叔只有一个人么,不知婶婶哪里去了?” 雷名远力斗八个黑衣大汉,甚感吃力,心中己知今晚之局,难以善了,如不伤人,只怕无法脱得八人围困,当下暗中一提真气,大声说道:“老夫一人足以挡得你等,还用你婶婶助拳不成!”掌势一变,呼呼连劈四掌,分袭四人。 这四掌,招招含蓄内劲,威力强猛至极,登时把四个黑衣大汉逼开。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皱眉头,说道:“雷叔叔自寻烦恼,怪不得晚辈无礼了。” 原来因见那八个劲装大汉,无法胜得雷名远,准备自己出手,但又不好出手就打,故意用话挑起雷名远的怒火,想要雷名远提出挑战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果然激得无名火起,一时运功发掌,猛攻八个黑衣大汉,一面冷冷说道:“贤侄女有什么狠处,尽管施展出来,老夫倒要见识见识贤侄女的武功如何!” 素衣少女眉宇间泛现出一股杀机,但口中却娇声笑道:“雷叔叔既然想称量一下晚辈武功,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微微一顿之后,突然厉声喝道:“闪开!” 那八个黑衣大汉,应声而退,各自向后退开五尺。 那素服少女缓步走了过来,笑道:“雷叔叔百般相迫,怪不得晚辈不念故旧情意了。” 雷名远冷笑道:“你爹爹武功和老夫不过在伯仲之间,你难道还能强得过你爹爹不成?真要动手,只怕你未必是我敌手。但老夫不愿在亡友尸骨未寒之时,失手伤了他的女儿……” 那素服少女微微一笑,接口道:“雷叔叔虽然在江湖上小有盛名,但据晚辈所知,武林中人真正顾虑的并非雷叔叔本身武功,大都是害怕婶婶的暗器厉害。如若再说明白一点,婶婶出身四川唐家门下,怕婶婶,还不如说怕她的靠山……” 雷名远冷哼一声,怒道:“这么说来,你是当真要和老夫动手了?” 素服少女脸色突然一变,冷冷说道:“晚辈不但不怕雷叔叔,纵然是雷婶婶,也不放在心上。四川唐家,虽以喂毒暗器驰名天下,但也未必能把晚辈伤在暗器之下。” 这几句话,言词犀利,只气得雷名远无名火起,大声喝道:“反了,反了!老夫不过看在亡友份上,不忍和你动手,难道还是真的怕了你不成……”他心中愈急,愈是说不出话,气得哇哇大叫。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声,接道:“雷叔叔冒雨而来,想必雷婶婶也就在左近,何不请出来一见,让晚辈见识见识一下驰名天下的唐门暗器。”她迟迟不肯动手,一味相激雷名远,要他唤出妻子,似己存下斩草除根之心。 九头大鹏雷名远,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阵暴急之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细想那少女言中之意,句句字字都似在相激娇妻出面,不觉心中生了怀疑,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胸有成竹,手握左券,对付我们夫妇不成?” 他忽然觉得事态严重起来。仔细望去,只见那素服少女,脸色神情之间,一片冷寞阴沉之气,哪里还像往常一般温柔少女,不觉间心头微生寒意。 如若雷名远和这素服少女从不相识,早已忍耐不下胸中之气。只因眼下的敌人,往常之时,是一位春水般的温柔少女,低擎浅笑,一派娇稚可爱,而且叔叔婶婶叫得震天般响,十分讨自己夫妇欢心。 但此刻她却似突然间,变成另一个人般,眉宇间一股阴沉之气,目光冰冷,满脸杀机,和他心目中留下的温柔印象,极端相反。 这极端相反的神情,使雷名远生出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精神上,先已受了甚大的威胁。 他居然一反平时的暴躁性格,轻轻地咳了两声道:“老夫只想看看那棺木中是否是亡友遗体……” 素服少女淡然一笑,道:“雷叔叔一定要看,不妨请婶婶来一齐看吧!”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雷名远耳中,却有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暴风雨来得虽快,但去得亦极迅速。就在两人谈话的一阵工夫,已然风威大减,暴雨骤住。 满天乌云,逐渐散去,星光隐现,景物已依稀可辨。 素服少女突然转脸回顾了一阵,道:“两位也请出来吧……躲那里鬼鬼祟祟,不觉着有伤大雅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仍然不见袁孝归来,土堆后,只有杜天鹗和自己两人,人家既然说出两人,自是已发现了自己,正待挺身而出,忽觉衣袖被杜天鹗轻轻扯了一下。 凝目望去,只见阴阳二绝由正西方一个土丘之后,缓缓站起,大步走了过来。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声,道:“两位怨魂缠腿,也赶来凑热闹了。” 阳拳普侗重重地咳了一声,答道:“姑娘讲话,最好有点分寸。我等不过是看在闵老英雄的份上,不愿和你一个后辈动手……” 那素服少女娇笑一声,道:“我爹爹已经死了,两位大可不必顾虑。”突然一挫柳腰,疾如飘风一般,直向阳拳普侗欺去。 纤手扬处,指风如剪,直向“将台穴”上点去。 这一击快如流矢,阳拳普侗只感闪避、招架,全来不及,幸得阴手言刚疾发一掌,横里劈了过来,一挡那素服少女迅快的攻势,阳拳普侗才借机横跨两步让开一击。 素服少女攻出的右手一转,口中娇喝一声,道:“你们两个一齐上吧!”原式不变,反向阴手言刚“期门穴”上点去。 这平平常常的点穴手法,经她这等机变用了出来,威势似是强大了甚多。 阴手言刚发出掌势尚未收回,那素服少女的纤指已然攻到身侧。 阴阳二绝久习合搏之术,身形闪避开后,立时发出一拳。 他号称阳拳,拳掌的路子,专走刚猛,一招击来,威势极大,呼呼拳风,远及数尺。 素服少女对他们这等熟练合搏配合,似未料到,被阳拳普侗的一招猛攻,迫得横向一侧让去。 阴手言刚危难被解,精神一振,立时大喝一声,一招“挥崖清谈”,反臂劈出。 这两人巧妙的配合,各人都把武功发挥到最高效用,威力增强了数倍。 九头大鹏雷名远,却是看得暗暗惊心。他已看出,那素服少女攻击的两招,任何一击,都可把阴阳二绝置于死地。两人全凭阳拳、阴掌,一刚一柔的巧妙配合,才算勉强封架开那素服少女的诡异攻势。 她出手几招武功,怪异绝伦,和她父亲生前的武功路子,全然不同。 阳拳普侗和阴手言刚,合发几掌,迫开那素服少女后,立时纵身跃合在一起,并肩而立。 那素服少女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两击未能伤到阴阳双绝一事,甚感意外,凝神而立,默然不语。两道眼神,却一直盯在普侗和言刚的脸上。 这时,风住云散,上弦月撤下了满地清辉,数丈内的景物,己清晰可见。 雷名远四顾了一眼,突然大声说道:“贤侄女武功再高,也不是老夫和阴阳二绝之敌……” 那素服少女突然回过头来,截住雷名远的话,冷冷地说道:“凡是今宵在场之人,都别想活着离去……” 她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那八个黑衣劲装大汉,立时跃入芦苇中,隐没不见。然后冷笑一声,接道:“不过,看在雷叔叔和家父一场相交的份上,破例优容,可饶你一死。” 雷名远心中极明白,她这几句话,并非夸张之词,当下拂髯一笑道:“不知贤侄女怎样个破例优容?” 那素服少女笑道:“此事说来容易,但怕雷叔叔不会答应,纵然雷叔叔答应了,只怕雷婶婶也不会赞同,我瞧还是别说的好。” 雷名远道:“老夫倒是甚想听听,贤侄女尽管说吧!” 那素服少女道:“我劝雷叔叔别来,你却偏偏要来,咎由自取,怪我不得。眼下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死,另一条路得请雷叔叔自残双手,要手不能写今日所见;自断舌根,要你口不能言今日之情;还得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永不对人谈泄今宵之事……” 雷名远怒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是何等人物,岂肯受你这等摆布!” 素服少女道:“雷叔叔如若不肯答应,那就等死吧!” 话刚落口,忽闻衣袂飘风之声,一阵籁籁芦苇摇动之声,四个全身红衣、手执长剑的人,疾跃而出。 二二 江畔喋血 这四人不但衣着鲜红,而且脸上也蒙着红布,只露着两个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只见那素衣少女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语了一阵,似在自说自话,又似在低声祈祷。 突然一挥高高的右手,尖厉他说道:“把眼下这三个人给我杀了。” 四个红衣横剑人,应声纵跃而起,两个疾扑阴阳二绝,两个合向九头大鹏扑去。 这四个红衣人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出手一击,凌厉无匹。但见剑光一闪,已分别欺近三人身侧。 阴阳二绝双双大喝一声,四掌齐发,交叉击出。原来两人一发阳刚之劲,一发阴柔之力,对敌之时,常常交互击出,两种力道,一齐攻到那两个红衣人扑到中途之时,阴阳二绝发出掌力己然击到。 但见两人齐齐轻啸一声,各自一提丹田真气,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马行空般,又向前冲进了五六尺远,让开了阴阳二绝击来掌力。各自挥剑在空中,划起一圈银虹,疾向阴阳二绝罩下。 阳拳普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剑法怪异,不知是何来路,怎的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 心中在想,人却疾向旁侧闪去。 阴手言刚和普侗心意相同,亦为这两个红衣诡异的剑招所震惊,但举动却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侧闪。 两人闪避的方向,虽然不同,但看去却是往一起会合。 原来两人久习合搏之击,心意早已相通,行动之间保持着出手合击之势。 两个红衣人,一击未中,双双落着实地。但脚一点地,立时又腾身而起,长剑挥处,飞起了两片精芒,又分向两人攻去。 两人发动迅快无比,迫得阴阳二绝没有还手的机会。会合之势,被两人迅厉的剑势冲开,紧接着剑势绵绵,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恶。 阴阳二绝登时被迫得手忙脚乱,还手无力。 这面两人被逼得险象环生,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被两个红衣人双剑交互的猛攻,闹得应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观,但神态间却微现焦急之状,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斗中突听一声闷哼,阳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淋而下。 阴手言刚大喝一声,全力发出两掌,把左面红衣人攻向普侗的剑势逼开,救下了阳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发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卫,只觉背上一凉,一阵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 只觉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 阳拳普侗眼看阴手言刚,摔倒在地,不觉心头一寒。他臂上伤势本已很重,心里再一慌,招术早已散乱,只觉时间“曲池穴”上被人点中,后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当场栽倒。 这面阴阳双绝被擒,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也闹了手忙脚乱,两个红衣人剑光闪闪,疾如轮转,愈打剑势愈快,攻势愈猛。 上官琦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杜天鹃道:“杜兄,我看雷名远难再支撑到十合以上。那位闵姑娘心狠手辣,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难以逃得性命。” 杜天鹗知他动了豪侠之性,准备出手相助,当下微微摇头,低声答道:“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恩怨。此事看去复杂得很,眼下谁是谁非,无从判断。” 话至此处,微一停顿,调了一口真气,接道:“那芦苇之中,还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党,咱们未弄清底细之前,最好先别出手。” 杜天鹗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个红衣人精奇的剑术,使他大感惊骇,纵然自己出手,亦毫无制胜把握。何况眼下的情势幻奇得叫人无从臆断,那素衣女不但在闵家极具权威,而且又似是领导一个帮派的首领。 这复杂的情势,使被誉为关外神鞭的杜天鹗变得谨慎起来。 就这一阵工夫,雷名远身上已中了一剑。但他仍然奋力苦撑,双掌横击直劈,力斗两个红衣人。 那素衣少女轻轻一皱眉头,说道:“雷叔叔已成强弩之未,还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晚辈不念故旧情意了!” 雷名远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没有听清楚那素衣少女说的什么,人如疯虎一般,双拳连连劈击。 他功力深厚,虽然章法微乱,但拳势威力,却是仍极强猛,打出的拳势,仍然带着呼呼风声。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高举右手说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杀了算啦。” 两个红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举的右手一放,剑势随着一变。 刹那间剑光大盛,杀手绵连,三四回合后,雷名远又被刺中一剑。 这一剑伤得甚重,疼得雷名远大吼一声,向后跟着退出四五步,双肩摇晃,马步虚浮,几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两个红衣人再接连攻上两剑,势非把雷名远劈死在剑下不可。 也许是那红衣人装束上显得诡异恐怖,上官琦心中对那四个红衣剑手,有着无比的厌恶,眼看雷名远陷身危境,不自觉动了豪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听一声尖厉的娇喝之声,传入耳际。 凝神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星丸飞掷而来,正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雷夫人。 两个红衣人听得那娇喝之声,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剑势也随着一缓。 就这一缓之势,疾奔而来的雷夫人已经冲到。 但见她左手一扬,四点寒星,激射而出,分向两红衣人打去。 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素有独步武林之誉。那使剑红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闯荡,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却是知道厉害。立时低声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剧毒。” 两个红衣人齐齐挥动长剑,幻起一片护身剑影,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四点寒星尽被击落。 高手举动,迅快无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冲到了雷名远的身侧,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摇摇欲倒的雷名远,口中娇声喝道:“再试试我剧毒淬炼的蝎尾针。”右手一拂之势,撒出一蓬银雨。 这次双方相距已然甚近,两个红衣人似是未想到她双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赶忙举剑封架,已是迟了一步。 但闻左首那红衣人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红衣人,剑势出手较快,舞起了一片剑影,击落了袭来的蝎尾毒针。 那素衣少女陡然娇喝一声,凌空冲来。但见白影一闪,人已冲到。素手连挥,倏忽之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势道劲疾,迫得那雷夫人无暇再发暗器,只好松开了身受剑创的雷名远,挥掌迎敌。 素衣少女武功诡奇,掌势变化难测,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脚乱。 激斗中,响起一声娇哼,雷夫人身子一摇,倒在地上。 满身鲜血,神志半昏的雷名远,一见夫人被伤,大喝一声,冲了上来,举手一掌,迎面击到。 素衣少女娇躯一侧,让过掌势,飞起一脚,踢在雷名远左腿膝盖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远右腕脉门。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远的脉门,顺势向前一带,把九头大鹏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侧,袖手旁观。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对敌,此刻却突然赶了过来,点了雷名远的穴道。 一场惨烈的激战,在雷名远被擒后结束。夜风轻摇着河畔芦苇,仍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扫视了全场一眼后,冷冷说道:“把他送上船去。” 芦苇中应声跃出来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把阴阳双绝和雷名远夫妇,以及那伤在雷夫人毒针下的红衣人,一齐抱了起来,疾奔入芦苇丛中。 三个未伤的红衣人,各自横剑静立,似是还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谕。 她仰面望望月光,轻轻地叹息一声,扬手一挥,道:“你们也回去吧!” 三个红衣人同时凌空飞起,跃回芦苇丛中。 素衣少女回头对那呆呆站在一侧的重孝少年说道:“哥哥,咱们该回去了。” 言来细声细语,和刚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间恢复了她少女的姻静、温柔。 那重孝少年轻轻“嗯”一声,急道:“不错,不错,咱们该回去了。” 他似是已被今夜这惊人的变化,和剧烈之战,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声音之中,微带颤抖。 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牵着他一只手,柔声说道:“哥哥,你心里害怕么?”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一挺前胸,装出一副豪气凌云的神态。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声说了数语,拉着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甚低,上官琦等无法听出她说的什么。 但见两条人影,手牵手疾奔而去,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上官琦站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杜天鹗道:“杜兄,咱们到江边瞧瞧去吧!”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说道:“大哥,不用去了,那两艘船已经走了。” 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两人不过六七尺距离。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里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边一棵大树上,看那江中情形……”他虽己学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转弯之处,仍是结结巴巴,词难达意,无法说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没有?” 袁孝道:“起初之时,暴风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从风雨止了之后,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么?” 袁孝道:“看到了,他们把棺木抬入了一个很大的船舱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汉,和用剑的红衣人可是从大船中出来的么?” 袁孝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杜天鹗一皱眉头,道:“上官兄弟,你这等句句追问,不觉着太麻烦么?”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答话,袁孝已连连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杜天鹗只道他和自己客气,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过谦辞了,上官兄弟这等问法,袁兄弟答覆起来,只怕也觉着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鹗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这兄弟,从小就在深山之中长大,对人间事事物物了解不深。就是言语方面,也难完全通达。如要他自己把所见之事,从头到尾地仔细说来,只怕遗漏甚多……” 杜天鹗笑道:“原来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们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继续问道:“那艘船很大么?” 袁孝点点头道:“大船旁边,还有四只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舱之中,都是些什么样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来就看到,不出来就看不到啦!” 杜天鹗呆了一呆,低头沉思。 原来他一时之间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处,知他遇上了无法说出的事,就用另一种隐隐相近的话说出,当下接口说道:“袁兄弟说那船舱中没有灯火,船舱里有些什么人,无法看到。除了那八个黑衣大汉和四个红衣人手之外,别无所见。” 杜天鹗“啊”了一声,问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识么?”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举手抓抓头皮,不停地摇头叹息。 杜天鹗吃了一惊,低声问上官琦道:“这位袁兄弟怎么了?” 上官琦道:“不要紧,他凡是遇上无法说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聪明绝顶,想上一阵之后,还是可以想得起来。”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 只见袁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想了一阵,说道:“对啦,对啦。一共有两只大船,四只小船,那大船上面还有两面白旗。” 杜天鹗柔声问道:“那白旗之上,可画有什么图么?” 袁孝点点头道:“有啦,有啦,……”低头沉恩,半晌说不出话。 杜天鹗知他无法把那旗上图画形容出来,或是根本不知画的什么,无从开口,但己知那船上挂有白旗,追查起来,自是容易多了,当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几艘船,都驰向哪里去了?” 袁孝道:“顺水而去。” 杜天鹗微一点头,转脸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势,我虽然难以明了全盘,但大概想去,不出两个变化。” 上官琦道:“哪两个变化?” 杜天鹗抬头望望天色,道:“走,咱们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个住宿之处,再慢慢地谈吧!此中情形复杂,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当先转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并肩随在杜天鹗身后,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这时,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栈,大都上门休息了。只有一处紧临江畔的大庄院,仍然烛火辉煌。 杜天鹗久走江湖,一望那烛火的位置,已知是闵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灯火通明,想必凭吊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动,回头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闵家之事,看来不关咱们兄弟;但可能牵涉到整个武林的局势!”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觉着其中溪跷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鹗道:“这么说,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这个,只怕小弟力难胜任。” 杜天鹗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个法子。” 上官琦为好奇之心所动,道:“愿闻杜兄高见。”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这法行来虽易,但袁兄弟却是无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请说出,容兄弟想想再说。” 杜天鹗道:“咱们要想探得个中之秘,必须先得设法混入闵家不可。”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杜天鹗又道:“如若咱们仍是此等面目,决难逃过闵公子和闵姑娘的双目。如要混迹其中,必需得设法易容改装。” 上官琦笑道:“咱们纵然改换衣着,也无法改头换面。” 杜天鹗笑道:“这个,上官兄弟不必忧虑。在下带有易容之药,不过我这易容之药,只能改变肤色,却无法改变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纵然用易容之药,也无法隐去庐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绽。”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药物隐去真正面目,混入闵宅……” 杜天鹗点头微笑,目注袁孝说道:“眼下为难之处,就是袁兄弟毫无江湖经验阅历,如让他一个人独自行动,只怕不甚妥当。何况江湖之上,险诈无比,袁兄弟胸无城府,难以应付。” 袁孝插嘴说道:“不要紧,我躲在无人之处,不出来也就是了。” 杜天鹗笑道:“此处人烟稠密,何处无人?躲起来不让人见,岂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树之上不下来,别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这法子倒是不错,真亏他想得出来。”略一忖思,又道:“餐风宿露,岂是长久之策,何况还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从小就在荒山大树上睡觉,纵然大风大雨,我也一样睡得安稳。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饭也不要紧。” 上官琦知他天赋过人,耐寒耐饥之能,实非常人能及,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咱们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见,你可把觅得藏身之地,告诉我们,有了什么行动,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跃数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袁孝闪电而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缕清淡的不安。只觉这些时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鹗探手入怀,摸出两个白玉小瓶,低声笑道:“我这易容的药物,乃关外第一奇人、化身书生所有之物。兄弟风姿秀挺,但在敷上这药物之后,立时变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书生,这绰号好怪。” 杜天鹗微微叹息一声,道:“其人才智绝世,武功高强,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侠,忽而冷酷残忍。关外武林道上,虽都知化身书生其人,但谁也没法说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变,而且连说话的声调,也常常变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无从捉摸……” 上官琦听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间当真有这等人物?” 杜天鹗笑道:“关外济济群豪,但化身书生对小兄却独垂青眼。我们时常晤面,有时他儒中长衫,手摇招扇,一派书生风采;有时老态龙钟;有时土布裤褂,一派乡下老的模样。” 上官琦接道:“他这等千变万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岂不是异常困难?” 杜天鹗道:“他不愿见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无法找得着他,有时对面相逢也不相识。”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唉!江湖上奇事奇闻,当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现脑际。那古刹僧尸,绝壑遗体,以及那残酷的屠杀,默默无闻地消灭了当今江湖中数十个顶尖高手! 这诸般往事,无一不在他心灵中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回忆。 如今,又遇上一件难以恩解的怪事,闵老爷子之死。 杜天鹗似是也不愿再多谈化身书生之事,当下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积水,调研一阵,涂在脸上。 片刻之后,杜天鹗脸色逐渐变成了极深的紫红之色。 五官的形态,吃那深紫色一衬,也似乎移动了原来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论怎么看,也无法看出他旧有的轮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称之为易容药,果然形貌大变,连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论目光何等厉害之人,也无法看得出来。” 杜天鹗打开另一个小瓶,倒出一点黄色药粉笑道:“你用这个吧,要把你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变成姜黄干瘪,面无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积存雨水,把那黄色药粉调开,涂在脸上。 果然,一张俊秀的匀红嫩脸,片刻间变成枯黄之色。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再去闵宅之中,已无人能窥出你我的庐山真面目了。眼下还得想出扮装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们扮装之人,最好能在闵宅左近行动,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委曲兄为下” 上官琦道:“愿闻高论。” 杜天鹗道:“咱们不愿引人注意,最好能分头行动。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赶往凭吊闵老英雄,混迹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装换服,扮作讨饭之人,梭巡闵宅前后,行动比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个以讨食为业的穷家帮,帮中不少身负绝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帮,兄弟纵然无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穷家帮中人物,岂不要露出马脚。” 杜天鹗笑道:“不论什么事,都非一成不变,其中大部还凭仗个人机智应付。兄弟聪明绝顶,虽然少一点江湖的阅历,但如能处处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绽。何况除了穷家帮外,江湖上还有不少豪。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样,游戏风尘。” 上官琦笑道:“试试吧!”当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几处,打散头发,问道:“杜兄看看兄弟这装扮,像是不像?” 杜天鹗道:“虽然仍多破绽,但夜暗之间,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来。”伸手把那瓶黄色药粉递了过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现外面的肌肤,也涂上药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处。兄弟请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说完话,也不待上官琦答话,振袂而起,疾向那烛火辉煌的闵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还未问这涂敷在脸上的药粉,是否怕水冲洗,要待开口呼叫时,杜天鹗己去得踪迹全无。 他望着杜天鹗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当他接近闵宅之时,心中忽觉着不安起来。只感行动之间,甚多不便,不觉犹豫起来,暗道:“我现下举动,不知是否像个讨饭人的样子?如果一到闵宅,就被人发觉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话。”正感心神不安之际,忽听身侧响起了步履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背插单刀、全身劲装的大汉急步而来。 那大汉走近上官琦时,突然停了下来,打量了上官琦两眼,问道:“小要饭的,你可知一位闵老英雄住在哪里?”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带路同去,当更可减少闵家之人的疑心。” 原来他总觉着自己动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绽。 心念一转,答道:“你可是来吊祭闵老英雄的么?” 那人高声说道:“怎么,闵老爷子当真死了么?”语气粗豪中,带着伤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举动,知是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浑人,当下说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殡,送殡行列,长达数里。” 那大汉长叹一声道:“闵老爷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长命百岁?”他生性带着浑气,一旦咬牙嚼字起来,甚不习惯,但神色却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态,充分流露出对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生性浑厚之人,大都为人率直,此人这等尊敬死者,想那闵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处。” 只听那大汉粗壮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道:“要饭的兄弟,你可知那闵老英雄安葬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瞧瞧好吗?”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闵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远,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汉似是骤然问,遇到十分重大的难题,仰脸望天,默然不语。 上官琦又道:“我带你到他家里去吧!有很多来凭吊闵老英雄的人,都还未走。” 那大叹沉吟了一阵,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着那烛火辉煌之处道:“就在那边。” 那大汉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那大汉举步相随身后。不大工夫,已到闵家那座广大的宅院前面。 这时,虽是四更过后时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着甚多没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着喝酒,或是在抽着烟谈话。不过那谈话声音甚小,别人极不易听到。 最奇怪的是那两扇白昼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此刻却大开未闭,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阵,却不见杜天鹗踪迹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闵家请来帮忙的,大都腰束白带,撩着长衫,卷着袖子,白昼所见那三山五岳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里去了,一个也看不到。 二三 一粒金丹 那大汉四面张望了一阵,急步向前走去,将近门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贵客留步。”大门中走出一个面色紫红的中年大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杜天鹗么?他怎么会招呼起客人来了?” 只见那面色紫红的大汉一抱拳,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凭吊闵老爷子的么?” 黑衣大汉一抱拳,道:“不错,在下除了和闵老英雄有过一面之缘外,其余全不相识。只望大驾告知闵老英雄遗体安葬之处,在下要到他坟墓之前,奠拜一番。” 那紫脸大汉,不待他说完,接口说道:“此时天色过晚,暂屈大驾,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到闵老爷子的墓地之前,奠祭不迟。” 黑衣大汉还在犹豫,但紫脸大汉,已长揖肃客。 在此等情势之下,那黑衣大汉,似是未便推拒,不自主地走进了大门。 上官琦混水摸鱼,跟在那大汉身后,也走了进去。 大门里分放着两条长木板凳,每条木凳上,坐着四个精壮的汉子。 十六道眼光,一齐投注在背插单刀的黑衣大汉身上,不住上下打量。 那面色紫红大汉,突然回过脸来,说道:“兄台请把背上兵刃,寄存在门房处,待离去之时,再取走不迟。” 那黑衣大汉沉吟了一阵,终放解下背上单刀,交给那面色紫红的大汉。那面色紫红的大汉,却顺手交给了左首的黑衣人,抱拳一礼,道:“兄台请。” 上官琦看两人并肩向前走去,也跟着追了进去。 八个守门精壮大汉,看他抬头挺胸,昂然而入,似是一时间想不出是否该出手拦阻,略一迟疑,上官琦已随在两人身后,闯了进去。 那面色紫红大汉忽然加快了脚步,穿过前院,进了二门,带着那黑衣大汉,进了一座厢房,笑道:“兄台就在此处宿歇一阵,兄弟立时叫人送上酒饭。” 那黑衣大汉,摇头说道:“不用了,在下腹中毫无饥饿之感。” 面色紫红大汉道:“既是如此,兄台请休息。”躬身告退而出。 上官琦站在室外相候,一见杜天鹗退了出来,正待出言招呼,那紫红脸大汉,已抢先说道:“你也是来凭吊阂老爷子的么?” 上官琦忽觉着这人口音不对,不觉怔了一怔,道: “你是什么人?” 他本想问你可是杜兄么?话到口中之时,突然想到不对,改口问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穷家帮人物,那就请到东面跨院休息吧!东跨院第一座厢房,尚有两个铺位空着。”也不待上官琦回答,大步而去。 上官琦心中疑窦重重,对那人是否是杜天鹗,甚感茫然。 他静静忖思了一阵,觉着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立刻退出闵宅,一条是遵照那人的吩咐,先到东面跨院中瞧瞧再说。 他心中念头百转,也就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决定照着那人指示之言,向东跨院中走去。 这是一座优美寂静的院落,微风中花气袭人,静悄悄地,不见一点灯光。 上官琦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直向第一座厢房中走去。 房门大开,共放着四张大床,两个床位上,已经有人。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两个床位上的人,并非躺着休息,而是盘膝打坐,竟是少林寺的高僧铁木、凡木大师。 但见两人目光微闪,瞧了上官琦一眼,又缓缓闭上。 上官琦近月连遇奇事,增长了不少阅历,逞自走到近门处一张铺位上,和衣躺下,拉开被子,蒙头而睡。 他这数年来,内功精进甚多,虽然一夜劳累奔走,但仍毫无睡意。轻启棉被一角,望着两个和尚。 忽见左首床上一僧,口齿启动,似在和另一个和尚谈话,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上官琦心知两人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交谈,是以只见口齿启动,却不闻一点声息。只见右首和尚微微一笑,转脸一瞥上官琦,也用千里入密的工夫,答覆左面一僧问话。 上官琦虽知这两个和尚,法号铁木、凡木大师,但哪一个是铁木、哪一个是凡木,他却无法弄得清楚。 从两人谈话神情看来,上官琦已觉出两个和尚是在谈论自己,想是定已发现了自己在偷瞧两人之事,心中忽然觉着不安起来,暗道:“我这样偷瞧两人,只怕人家心中十分不乐。”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目。 过了片刻工夫,忽听一阵步履之声,走进房来。紧接是拉动棉被的声音,似是又有一个人进了房来,睡在旁侧空床之上。 上官琦甚想睁开眼睛瞧瞧,但他心中一直觉着铁木和凡木大师,仍然在暗中留神着他的举动,竟是不敢睁开眼睛看。 片刻之后,忽听鼾声大作,那新来之人,似已入了梦乡。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装出一副被那鼾声惊醒的样子,拥被坐了起来。 凝神望去,只见铁木、凡木大师,盘膝闭目而坐,对那大作的鼾声,恍如不闻。 外面夜色幽暗,室中光线更是微弱。除了大作的鼾声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纵然是夜风摇动树叶的声音。 上官琦侧转脸去,想看看新来的是何等人物。但那人侧身而卧,一手抱头,棉被掩身,除了那大作的鼾声之外,面貌身段,一点也看不到。 这情景本是一幅安谧的画面,该使人油生睡意。但刚才江畔那惊心动魄的恶斗,和那素衣少女灭口的辣手屠杀,在江湖阅历浅薄的上官琦心中,泛起了一种幻觉,暴雨欲来风满楼,这平静中似是蕴藏着无比的凶险紧张。 忽然间脑际中灵光闪动,觉出那鼾声似有着一定节拍。 凝神静听,果是有异,因那鼾声有时间一气不绝,有时断停了甚久。 他无法分辨出那鼾声停顿、连续的节拍中,说些什么,但却肯定了这鼾声,并非是一位熟睡中人所作。 正忖思间,忽见左首榻上盘坐的老僧,缓缓睁开了双目,冷电般的眼神,在夜暗中闪动。一掠上官琦,举步下榻,竟自出门而去。 大概天上的月光,又被浓云遮去,室外夜暗如漆。那和尚轻功似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上官琦眼看着他下了木榻,举步出室,竟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在他想来,二僧定然会同时行动,既然走了一个,另一个定会随后而出。 哪知事情又出乎他的意外,那和尚去了良久,另一个和尚仍然端坐不动,直似不知同伴已悄悄而去。 鼾声依然震耳,有节有拍地响着,室外仍是一片沉寂。渐渐的夜暗消失,曙光微露,天色已近黎明。 上官琦暗暗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忖道:“这看来平静的大宅院中,其实却群集了当今武林中正邪高手,暗中在勾心斗角,较量身手,可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为了那闵老英雄之死?难道他的生死,对武林人物有着无比的重要?” 这重重疑窦,如云如雾,是那样迷茫,难解。 忽然问又一个新的念头,闪掠脑际,那棺木究竟是装的什么东西? 如果那真是一具尸体,那素衣少女又为什么要把那具尸体运走,不管那尸体是不是闵老爷子的真身,也用不着这等大费周折。 只觉这重重疑云,连连在脑际闪过,不自觉轻轻一叹。 睁睛望去,只见那刚才离开房中的老和尚,不知何时,竟然重又回到房中,盘膝坐在木榻之上。 上官琦已无暇再想这和尚之事,一心一意推想那棺木中藏的什么,愈想愈觉自己推断不错,不自禁失声叫道:“不错,那里面定然不是尸体。” 他这失声一叫,那微闭双目的两个和尚,突然一齐睁开了眼睛,凝注在他的脸上。 上官琦霍然惊觉,神志突然一清,缓缓躺下身子,蒙头大睡。 他此刻心中思绪如潮,哪里能睡得着?蒙着被子,开始分析心中想到的事情。 他本是极为聪明之人,经过一段时间思索之后,把事情分成了两个段落,假设出几个不同变化。 如那棺木中不是尸体,是什么? 那素衣少女是否真是闵老英雄的女儿,为什么她似是有着甚大的权威?那位闵公子以长兄之尊,为什么对妹妹那样害怕?如果那棺木中,真真实实是装的闵老英雄的尸体,这尸体有什么特别之处,劳师动众,装船运走。 这重重疑云,经他分析之后,立时觉得关键在那素衣少女身上。但那素衣少女武功高强,不是容易对付之人。从她身上追查,只怕难以找出线索。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设法证明那密室中闵老英雄,是真是假。从他身上追查,倒是一条捷径。 问题在如何才能找出那密室之门,那日虽然去过一次,但却未留心去路,不知不觉中走入了地道。 他蒙头装睡,费尽心思,想出了很多事情,自觉这收获很大,长长吁一口气,揭被望去。 室中的两个和尚,和那鼾声如雷之人,都不知何时离开他去。室外一片阳光,己然是日升三竿时分,赶忙跳下木榻,穿上鞋子,缓步出了房门。 几竿修竹,几盆茂花,两棵高大的白杨,点缀得这座跨院十分幽静。 上官琦步行到一棵白杨树下,流目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见各座房门大开,但却悄无一人。 出奇的静寂,使上官琦心中生出一种凄凉之感,摇头叹息一声,不知何去何从。 忽听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直对自己停身之处,走了过来。 上官琦暗中运功戒备,人却故作不知有人走近身后,连身子也不动一下。 只听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身后响起了一声咳嗽之声。 上官琦头也不回地问道:“什么人?” 那人又重重咳嗽了一声,道:“大驾可是穷家帮中的人物么?”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我如不承认是穷家帮中人,势将引起他们疑心;如果承认下来,自己对穷家帮中的形势,全然不知,连帮主的姓名也不知道,万一被人查问起来,只怕要立时露出马脚。” 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之言回答,索性冷笑回一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 来人一直在他身后站立,无法看出他的神色,只听那人恭恭敬敬他说道:“在下久闻穷家帮的盛名,老前辈在穷家帮,想来身份定然十分尊高。”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必得设法冒充才行。” 他心中念头百转,也就不是眨眼之间的工夫,当下冷冷说道:“你找在下可有什么事么?” 只听那身后之人答道:“大驾如是穷家帮中之人,在下想请代为相访几位故旧。” 上官琦霍然转过身去,抬头望去,只见来人穿了一身短劲的劲装,竟然是闵老英雄的属下。 只见他把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瞧了一阵,道:“贵帮中只有大驾一人来么?”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就很难答覆,也不知穷家帮中是否还有人来,何况他要找我代为相访几位故旧,定是穷家帮中甚有地位身份之人,如他一问我三不知,势非启人疑窦不可。” 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上官琦忖思了良久,仍是想不出适当回答之词。 那大汉逐渐焦急起来,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少爷和贵帮中几位交谊甚深……” 上官琦被迫无奈,才缓缓说道:“你们少爷,找敝帮什么人,有什么事?”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缓慢,一面想,一面说,但却无疑承认了自己是穷家帮中之人了。 那大汉忽然面现喜色,说道:“大驾既是穷家帮中之人,想必和我们少爷相识了?” 上官琦摇摇头,道:“不认识。” 那人呆了一呆,道:“请移驾到我们公子房中一叙如何?” 上官琦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道:“好吧!” 那人长长一揖,道:“请恕小人走前面几步带路了。”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说道:“大驾最好能和在下保持一段遥长的距离,兔被我们小姐手下之人看出来。”说完,又是一个长揖,才转身向前走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听他口气,带我去见闵公子,又怕他们小姐的心腹看到,这般推断起来,去见之人,定然是闵老爷子的公子了。”心中在想着相见后应付之策,人却随着那人身后向前走去。 出了跨院,情形立时不同。只见不少疾服劲装、或是长衫儒中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有闵家的下人,也有来凭吊闵老爷的武林人物。 人一多,上官琦反而镇静下来,遥遥随着那大汉身后而行。 穿越了几重庭院,又到了一处十分幽静的院落,此处人已稀少。 只见那劲装大汉,站在一处小圆门处,满脸焦急之色,不住地东张西望,似是怕被人发现一般,不停地举手相招。 上官琦突然加快了脚步,奔进那座院落中。 这是一座满植花木、十分精致的小院。只见身披重孝的闵公子,正站在厅外石阶前等待着,一见上官琦,立时长长一揖,急步迎了上来,让入厅中。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流目扫视厅中的景物,借机使自己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 那身披重孝少年,亲自动手,倒了一杯香茗送上,道:“贵帮中,只来了大驾一人么?” 这时,上官琦的心情,已经镇静了很多,但他怕言多有失,故作冷漠地微一点头。 身披重孝的闵公子,满脸失望神色,缓步走到厅外,低声吩咐那劲装大汉几句,重又回到厅中,说道:“在下闵正廉和贵帮中金老前辈,有过数面之缘。” 上官琦根本不知金老前辈是何许人物,口中轻轻的“嗯”了一声,微一点头。 闵正廉又道:“大驾高名上姓?” 上官琦随口应道:“兄弟姓官。” 闵正廉道:“官兄不知是奉谕而来,还是……”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说奉谕而来,他定要追根问底;我如对答不对,岂不立被拆穿?”略一沉忖,道:“在下路过此地,听得闵老英雄逝世之讯,特地赶来凭吊。敝帮帮主和金老前辈,恐怕还不知此事。” 闵正廉急急问道:“官兄,可知贵帮金老前辈的行踪么?” 上官琦道:“这个,这个……”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回答之词。 闵正廉满脸失望之情,叹道:“金老前辈,侠踪无定,可遇而不可求。” 上官琦看他满脸忧苦之容,不禁激起了豪侠之情,当下说道:“闵公子有事,告诉我也是一样。在下或可在短期之内,查出金老前辈的行踪。” 闵正廉微微一皱眉头道:“只怕时间来不及了。”他屈指算了算,道:“十日大限,已过七天,看来只余三日时光了。” 上官琦道:“纵然来不及找寻金老前辈,但闵兄既和敝帮人有过来往,兄弟自应代助一臂之力。” 闵正廉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脸上,呆呆地瞧了一阵,道:“纵然是金老前辈大驾亲到,独力也难胜任。” 他黯然叹息一声,两行泪水,悄然而下,接道:“但他在贵帮中身份尊高,仅次放帮主之位,或能在大限之前,召集贵帮中部分高手……” 说到此处,忽闻一声轻微的响声,似是有人投入了大厅中一粒极小的石子。 这响声虽小,但闵正廉却似受到了甚大的惊骇一般,脸色大变,举起衣袖,擦拭一下脸上泪痕,装出一付欢愉之容,高声说道:“官兄不再多坐一下么?” 上官琦微微一呆,暗道:“我几时要走了?”但人家既已下逐客之令,不走也得要走。站起身子,大步走到大厅门口,说道:“不坐了。” 忽听身后响起了细碎的步履之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衫白裙的少女,莲步珊栅而来。 上官琦微微一怔,呆在厅外。 那素衣少女倒是落落大方,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转面对那重孝少年道:“哥哥,这位客人是哪里来的?” 那重孝少年道:“穷家帮的官兄。” 上官琦拱手作礼道:“不敢劳闵兄远送,兄弟到大厅拜拜闵老英雄灵位,就要走了。” 那素衣少女停在石阶下面,拦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笑道:“穷家帮中几位长老,都是家父生前好友,说起来,都不是外人。官兄请稍留片刻再走,小妹尚有几句话请教。” 上官琦暗自急道:“要糟,她如问我穷家帮中之事,我答得前言不对后语,岂不立被拆穿?” 心中虽在暗暗焦虑,但口中却不自觉地答道:“不知闵姑娘相询何事?” 素衣少女纤手一摆,道:“官兄请房里坐吧!” 她这等大方神情,反而使上官琦有些应付不来,幸得他脸上的易容药物掩遮去了本来面目,要不然早已满面通红了。 那素衣少女看上官琦站着不动,微微一笑,又道:“官兄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 上官琦略一沉吟,返身步入室中。 那索衣少女罗裙飘飘,紧随着走了进来,倒是那重孝少年,走在最后。 上官琦入室之后,绷着脸一语不发,心中却在暗暗地想着对付之策。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态,似是甚感意外,微微犹豫了一下,才嫣然一笑,道:“官兄与家兄相识甚久了么?” 上官琦此刻对言语极是谨慎,沉吟了片刻,才答道:“我和令兄原不相识,但却常听敝帮长老谈起闵老英雄和闵公子,可惜兄弟来得迟了一步,闵老英雄的灵柩已然下葬,故而冒昧相访闵公子,探问一下闵老爷子逝世情形。日后遇上敝帮帮主,或帮中长老问起之时,也好有个交代。” 他这几句话,开脱了闵公子所有的关系,自觉说得十分得体。 那素衣少女又是嫣然一笑,问道:“家兄可曾相告官兄,家父逝世的经过么?” 上官琦道:“没有。令兄只说令尊死放意外,眼下还不便对外说起,日后自当专程谒见敝帮帮主,当面奉告。” 那素衣少女似是甚赞赏哥哥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得体,星目流动,瞧了那重孝少年一眼,接道:“家兄说得一点不错,眼下之情,我们兄妹确有难言苦衷。唉!此中经过,实难为外人道。” 上官琦道:“令兄不愿说,在下自是不便再多追问。”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整脸色,眉梢眼角问,浮现出一片冰冷肃杀之气,说道:“官兄这次赶来凭吊家父,是奉了帮中长老令谕,还是自愿而来?”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这般苦苦追问,我一个回答不对,即将被她找出破绽,倒不如给她来个漠然不理的好。”当下也把脸色一冷,说道:“姑娘这等追问,恕在下不愿作答。” 回头向身着重孝的闵正廉一拱手,道:“造访打扰甚感不安,兄弟就此告别了。”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横,拦住了去路,冷冷说道:“官兄且请慢走一步。” 上官琦看她娇躯横阻去路,如不依言停步,势必要硬闯过去不可,略一犹豫,停了下来,说道:“闵姑娘还有什么指示?” 素衣少女道:“家父和贵帮中几位长老,都有着甚深交谊。且问官兄在哪位长老属下?” 问话之中,已隐隐流现出怀疑之心。 上官琦灵机一动,道:“姑娘这等相问之法,在下本应拒绝作答,姑看在令尊和敝帮中几位长老相交的份上,破例答覆姑娘一句,在下常随侍在帮主身侧。” 素衣少女冰冷的脸色,突然一变,满脸春风地笑道:“我说呢,官兄怎敢这等傲气凌人,原来是帮主近身之人。” 她微微一笑之后,又道:“久闻贵帮主手下有左右二童,个个身负绝技。看官兄神气,想必是传言中的左右二童之一了?” 上官琦暗道:“穷家帮中情形,我一点也不知道,难得她替我指出一条路来了,不妨充他一充吧。”当下冷冷一笑,默然不语。 他这神态,倒使那素衣少女真的有了几分相信起来,不禁一怔。 她原本有心讽讥对方,想不到上官琦竟然将计就计地来个默认不答。 她沉吟了良久,回头对闵正廉道:“哥哥,这人当真是穷家帮的左右二童中的一位么?” 闵正廉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了。” 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目注上官琦道:“穷家帮左右二童,从来不离帮主身侧,岂有单独行动之理,分明是有心冒充……” 上官琦骑虎难下,索性硬充下去,冷笑一声,启口欲言,但话到口边之时,却又住口不语。 原来他想说敝帮帮主就在左近,但忽又觉着这几句话有些不对,因他已从两人口气之间,听出那穷家帮中的帮主,十分尊高,行动之时,岂能默默无闻。 心念一转,冷冷答道:“姑娘这等追问,不知是何用心。本帮帮主和诸位长老,行踪一向隐秘,纵然在下知道,也歉难奉告。”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那就请官兄暂留此地,等待贵帮中长老来救你吧!” 上官琦略一沉忖,怒道:“就凭姑娘想把在下留在此地,未免有些夜郎自大。” 那素衣少女冷冰冰他说道:“你如不信,就走一下试试?” 上官琦目光盯注在那素衣少女脸上,一时之间,犹豫不决。此时此情,不是是否该硬闯出去。 那素衣少女虽然冷若冰霜,但上官琦眼睛一眨也不眨动一下,瞧了一阵,也不禁有些羞红泛颊,怒道:“你这般瞧着我干什么?哼!没有规矩。” 上官琦心中一直在想着该不该硬闯出去,听得人家责备之言,才霍然警觉到自己仪态失常,只觉一种愧疚之感泛上心来,赶忙别过头去,说道:“姑娘如若这般蛮不讲理,在下可要硬闯了。” 他虽然觉着脸上一阵发烧,但因涂的易容药物过多,脸色仍是一片枯黄,看不出一点羞红之色。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展柳腰,直欺而进,右手纤指直向上官琦“期门”穴上点去。 这等碎然发难,已是极难防备,何况双方相距又近,那素衣少女出手又快逾电闪,只看得闵正廉心头一震,失声叫道:“啊呀!” 闵正廉惊叫出口的同时,瞥见上官琦身躯突然向旁侧一倾,身子横里移开了三尺多远,竟然把素衣少女雷奔电掣的一击让开。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能闪避开自己的突然一击,也似乎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道:“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虚传,能闪开我这淬然一击,已足可列身当今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了。” 二四 绝命残简 上官琦冷冷说道:“姑娘这等猝使暗算,行径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个女流之辈,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横,拦住去路道:“想走么?没有这么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样?”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败,再走不迟。”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决心查问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场搏斗。先试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数。”心念一动,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我事先声明:只打三十招,决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说道:“好吧!这房中地方狭小,咱们到院里去吧!”当先出了房门。 上官琦已见过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诡辣异常,表面看去,颜如桃花,心地却毒如蛇蝎,当下暗中运气戒备,紧随那素衣少女身后而出。 只听她娇声笑道:“出了房门之后,就算到了战场,你要留心戒备啦。”声音甜柔,悦耳动听,毫无火气。 上官琦道:“姑娘尽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笑道:“官兄是左童还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这个恕难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摆柳腰,右手纤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机”要穴点了过来,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说道:“你这人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说话之间,左手又斜里横拍过来一掌。 上官琦左脚微一用力,身躯突然向后闪退三尺,避过那一指、一掌,说道:“在下只是不愿答覆姑娘相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罚酒,等一会,你就非讲不可了!”两手双双击出,指点掌劈,倏忽间连攻五招。 这五招迅辣兼具,着着皆袭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绵连的掌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单是这五指连绵的迅急攻势,己把我伤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从从容容地闪避化解开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后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眨也不眨动一下。 只见她原如娇花的脸上,逐渐变成了苍白之色,渐渐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觉不对,忽然警觉到她正在运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种什么绝毒的武功。 这警觉使他感觉到事态严重,对方似是已动了杀机。 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冷冷说道:“在下和姑娘无怨无仇,动手相搏,旨在印证武功。姑娘如果妄动杀机,施展什么歹毒武功求胜,可别怪在下辣手反击。”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但她此时笑容,和刚才已然大不相同;刚才笑容如花倍增娇艳,此刻面色铁青,那笑容徒增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侧的闵正廉,已觉出了情势不对。他知妹妹这忿怒的一击,威势非同小可,万一一击之下,伤了上官琦,势将和穷家帮结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上官琦身前,说道:“妹妹暂请住手,听我几句话后,再动手不迟。”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滞,似已到了不辨亲疏之时,对阂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没有听到。 上官琦低声对闵正廉道:“闵兄快请退开,令妹已若弓拉满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这一击必然凌厉绝伦,说不定是极阴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铁青的脸色上,突然泛现笑容,樱唇轻启,皓齿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问转变为十分温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将出手,闵兄快快闪开!” 闵正廉还在犹豫,忽觉横里冲过来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侧。 他刚刚让避开去,那素衣少女已然发动,纤手一扬,拍了过来。 这一掌打得轻描淡写,掌势落得十分缓慢,亦无破空啸风的惊人威势。 上官琦虽然明知那素衣少女这一击中,如不是惊心动魄的威势,定有着什么歹毒的武功,但他对敌经验缺乏,心中虽然想到,但却不知纵身避开,一半也是自负武学,不愿闪避。 就这微一犹豫,突然一股温风,拂身而过。 但觉身上微微一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素衣少女发出一掌之后,立时向后暴退数尺,闭目而立,运气调息。 好像这轻描淡写的一掌,已然用尽她生平之力,有些儿困倦难支模样。 阳光满院,盆花随风,飘来一阵阵清香的花气。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样的幽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闵正廉轻轻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官兄,你怎么样?哪里觉着不舒服么?” 上官琦静静地站着,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闭着眼睛休息,听得闵正廉相问之言,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闵正廉低声说道:“官兄既然没有伤着,快些请离开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 闵正廉看他神情不对,不觉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请……”只觉手触之处,如被的烧,不禁一呆。 仔细望去,只见上官琦全身都泛现了一片血红之色,只有脸上,仍然是一片姜黄,不禁大吃一骇,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伤么?”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甜脆的声音,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不过不要紧,吃上我一粒丹药,就会好了。”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对不住,你刚才猜得不错,我已运集了功力之后,掌势就不能不发。” 此女神情忽冷忽热,有时冷若冰霜,有时无限温柔,把个上官琦闹得迷迷糊糊,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来,接过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见那丹丸色呈紫红,大小有如樱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闻到一股清香之气。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说道:“这粒丹药功效甚大,服用之后,伤势立可好转。” 她微笑着一顿之后,又道:“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虚传。如是换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内腑重创,摔倒在地上了。” 这时上官琦神志虽未晕迷,但因听那女子讲话,不能专心一意运气调息,伤势发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虑周到。 只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近上官琦身侧,转伸皓腕,满脸娇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着药丸的右手,说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时气忿伤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伤你之事,和你们穷家帮中结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愿。” 上官琦在她柔声相劝之下,不知不觉中举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人口,立时化开,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这边,闲杂之人大多,不如请到我的住处,静息上二个时辰,伤势就可以复元了。” 只见她轻轻举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觉地随在她身后走去。 闵正廉越看越觉情势不对,急急上前两步,说道:“妹妹,穷家帮势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么?” 闵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头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闵正廉一眼,又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走去。 穿过了几重庭院,又到一处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直入房中。 这是一座布置雅美的闺房,白竣作壁,紫缎作帘,靠壁处放一张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依妆台一张红漆木榻锦帐分钩,绣被鸳枕,招叠得十分整齐。 这时,那素衣少女对待上官琦,似已毫无顾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请在榻上运气调息一下,对药力行开之后,伤势复元,再走不迟。”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打开抽斗,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和一瓶药粉,美丽的秀靥上,突然泛起一片杀机! 这当儿,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请进来吧!” 绣帘起处,缓步走进来身着重孝的闵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锋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无恙、端坐在妹妹绣榻上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还好!妹妹没有把他处死,我以为来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你算过时间么?” 闵正廉道:“算过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还余几日?” 闵正廉道:“十日过了七天,还有三日时限。” 素衣少女道:“这就是了,三日时光,转眼就要过去了。” 闵正廉接道:“限期虽是迫急,但总还有三日。如果妹妹处死了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为什么?” 闵正廉道:“妹妹刚刚带走这位官兄,穷家帮已经有人追踪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问道:“来的什么人?哥哥认识么?” 闵正廉道:“一共来了三个,小兄只认得一个。”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问起这个姓官的么?” 闵正廉道:“虽然没有问起,但神色之间,却是有些不对,再三追问爹爹遗体埋葬何处,要到坟前凭吊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么人这样蛮横?” 阑正廉道:“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头,道:“听说关三胜是穷家帮第一位高手,是么?” 闵正廉道:“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仅次放帮主。” 素衣少女道:“他们现在何处?” 闵正廉道:“小兄已把他们送进大厅,请金叔父相陪,和两位少林高僧叙谈。”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见见那位关三胜,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闵正廉抬头向盘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见他微闭双目而坐,身上肤色,仍然泛起一片艳红,但脸色却仍是一片枯黄,暗自叹息一声,低声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连喝叫数声,上官琦恍如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现在正在运气逼行药力,哪里还会听到你呼叫之声?” 闵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给他服用了什么药物?” 素衣少女道:“很难说。” 闵正廉急道:“穷家帮中武相,乃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如让他发觉了帮主身边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药物,如何肯善甘罢休,势必引起一场……”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给他服用了‘迷性’药物呢?” 闵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择言他说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药物,怎的现在还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对闵正廉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微一顿之后,又道:“我给他服用的药物,虽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这件事,不用你多管,带我去见见那位穷家帮的武相吧!” 闵正廉说完之后,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吓得脸色大变。听那素衣少女责问了两句,并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说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实为妹妹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妹妹何苦力争一口闲气,开罪穷家帮,正面和他们为敌?”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反正只余下三天时限了。三日之内,如仍查不出……” 忽听上官琦长长呼出一口气,跃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这早醒来一事,大出意料,不觉心头微微一震。 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大步走了过来,默然在她身边一站,漠然地望了闵正廉一眼,似是从不相识。 闵正廉道:“这位官兄既然醒来了,是否要带他一起去见穷家帮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让他们大为惊奇一下,帮主的近身之人,也会叛离他们。” 闵正廉道:“穷家帮武相,江湖上经验甚丰,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药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当面引起冲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伤他们帮主身侧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挥右手,道:“哥哥请带路……” 闵正廉急道:“妹妹当真要带着他去见穷家帮的人么?” 素衣少女脸色一整,冷冷说道:“我几时说过谎言来?” 闵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转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轻扬玉掌,轻轻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说道:“跟着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语,默默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向前走去。 穿过了几重跨院,来到大厅,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少林寺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双剑,和很多佩带着兵刃的劲装大汉,高矮肥瘦,应有尽有。 紧依铁木大师身侧,坐着一位蓝衫虬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汉。 他那身蓝布大褂,颜色虽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却十分干净,补满着一块白、一块黑的补钉。 在那虬髯中年大汉身后,并肩站着两位身着绎色大褂满头乱发、足着多耳麻鞋、打着白布绑腿三旬左右的大汉。 这些人,都在金少和亲切的招待下,各据席位。 这些都似在等候着主人,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厅中人数虽多,但却是鸦雀无声。 在大厅一角,有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却恍如未觉,望也不望他一眼。 闵正廉进了大厅,立时抱拳一个长揖,高声说道:“家父之丧,有劳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大驾,长途跋涉,赶来奠祭,晚辈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遗体已经下葬,不敢再多扰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宝贵光阴。” 那虬髯大汉,笑道:“请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闵贤侄。” 闵正廉看那说话之人,正是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赶忙欠身一礼,道:“关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关三胜道:“老朽奉帮主之命而来,一来归还令尊一点东西,再者要凭吊令尊一下遗体。” 闵正廉道:“家父遗体已经人土,老前辈这番盛情心意,晚辈拜领了。”说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着几人举动、神情,看到他们瞧到上官琦后,有些什么反应。 他心中最是担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关三胜仅仅一瞥上官琦后,就未再多看过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这些人从不相识,也未多望过几人一下。 那被誉为穷家帮武相的关三胜,竟也似不识帮主身侧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闵正廉甚觉奇怪,暗暗忖道:“以关三胜在穷家帮中的地位身份,决不会连帮主身侧的左右二童,也不认识,难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脸去,望了闵正廉一眼,说道:“哥哥,爹爹遗体已经下葬了,不便再劳师动众人家,哥哥请送诸位伯伯叔叔们……” 这几句话,无疑当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为之愕然。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打断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闻闵兄有一位精明干练的千金,想来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错啊,老前辈可是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么?” 她开口直呼关三胜的名字,使在场群豪,又都为之一怔。 要知关三胜不但盛誉卓著,而且脾气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直呼名字,定然难以忍受,必将大怒而起,厉言责问。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关三胜竟然毫无怒意地笑道:“数十年来,就没有听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帮帮主,也要称我一声关兄弟。”说完,纵声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家父相识,就要以老前辈自居么?哼!我又没见过你,凭什么要叫你关老前辈?” 关三胜微微一怔,道:“不论你如何称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么样?” 关三胜被她顶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厉害的丫头!” 阉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辈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关三胜道:“我要和她一般见识,早就出手教训她了。”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令尊遗体不知埋葬何处?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们帮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家父墓中满放金银财宝、古玩名画。你苦苦追问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要存心扒墓么?” 关三胜连番被她顶撞,已然忍不下心头怒火,一掌击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壶,四下横飞。 这大厅之中,坐人甚多,被关三胜掌力震飞的茶杯茶壶,以及飞溅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飞了过去。 但见厅中群豪纷纷动作,有的大袖轻拂,有的挥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侧,造成一片混乱。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着这混乱景象。直待混乱平复,群豪各归座位,她冷笑一声,道:“若不看在贵帮主和家父相交一场的份上,单是你这等失礼的举动,就该被逐离此地了。” 关三胜眼看自己一掌击在桌上,震得杯壶乱飞,水珠四溅,心中甚觉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强制息了下去,哪里还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讥讽之言?只气得环目怒睁,虬髯倒竖,说道:“好个目无尊长的女娃儿,老夫将拼着受上帮中一顿斥责,也要教训你一次。”举手一挥,身后两个满头蓬发、身着百袖大褂中年大汉,闪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扑了过去。 这两人动作奇快,出手一击,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闵正廉急道:“关老前辈……”话刚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娇声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让开两人一击,侧脸对上官琦柔声说道:“去把他们两人打一顿。” 她说得轻巧无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胜得两人一般。只听得厅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两个穷家帮中高手,却是听得微微一怔,目光齐齐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只觉此人衣着破损,甚似穷家帮中之人,但面目陌生,从不相识。 上官琦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缓步直对两人走去。 易容药物,掩去了他焕发容光,和勃勃英气,看上去毫不起眼。 两个穷家帮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齐皱起了眉头,似是对付这样一个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两步,说道:“你是什么人?满脸病容,难挡一击。” 说话之间,上官琦已然走近身侧,举手一拳,当胸击去。 这一拳不但来势猛恶,而且出手招术,亦极怪异。那穷家帮中高手,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时,才突然觉出不对,赶忙向后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高手,此人大意轻敌,尽失先机,虽然中途发觉,但已迟了一步。只见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随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这一招灵快无比,变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来不及相救。只听那人一声闷哼,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惊人,全场群豪,无不为之动容。连少林高僧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汉一见同伴受创,斜里急攻一拳,人也紧随击出拳势,冲了上来。 上官琦目不转睛地微微一侧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无比地扣住了那大汉,向前一带,左手回击一掌,正击中那大汉肩头之上。 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前疾冲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飞回去。两个穷家帮中高手,被上官琦在举手投足之间,双双身受重创,倒摔在地上。 这情景不但使被誉为穷家帮中武相的关三胜有些骇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点惊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谨,未服药物之前,决不愿随便出手伤人,先自有了心理约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无顾忌,可把全身所学,全部发挥,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间长进了甚多。 关三胜重重地咳了一声,缓步而出,先在两个受伤属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说道:“阁下是闵姑娘的什么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满脸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残口道:“是我们闵家护院教师,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和他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强,觉着留在身侧终是祸害,不如借关三胜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关三胜纵声大笑一阵,道:“既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顾虑下手轻重了。”暗中运集功力,缓缓举起右掌。 忽听一声佛号,响彻大厅,铁木大师站起身子说道:“关兄请看在贫僧薄面之上,暂请忍受一二。” 关三胜道:“大师有何教言赐告?” 铁木大师道:“昔年闵老英雄不顾自身安危,义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泽,这件事传诵数年,想来关兄定然知道。” 关三胜道:“如非敝帮帮主,昔年受过闵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难忍这口冤气了。”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在厅一周,高声说道:“在座诸位可都是为着凭吊闵老英雄而来么?” 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错,不知大师有何教言?” 铁木大师目光缓缓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说道:“闵姑娘,老袖已是佛门中人,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们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该多管闲事。但闵老英雄昔日舍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传江湖,而且恩泽被及天下各大门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门中讲究无嗔无爱恶,你既知道是我闵家之事,那还是别插手多管的好!”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应令尊之求而来,是不是亦当袖手不问?” 这一问显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见她怔了一怔,道:“空口无凭,岂能令我置信?” 铁木大师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亲笔之信,闵姑娘是不是就可给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来瞧瞧再说。” 铁木大师缓缓从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简,当众拆简,取出一纸白笺。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进了两步,伸出纤纤玉手,说道:“拿来给我瞧瞧。”伸手去抓。 铁木大师疾向旁侧一闪,庄严他说道:“闵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书信,自然是要给闵姑娘看,不过我要先请几位武林同道瞧过之后,以作人证,再交给姑娘。” 那素衣少女娇艳的脸上泛现出一抹杀机,冷冷地说道:“我未睹那函笺之前,如何辨识出是家父手笔,难道你们不会伪……” 铁木大师满脸肃穆之色,说道:“待老衲传阅过几位武林同道之后,姑娘再拿去仔细辨认不迟。”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如看那函笺之上,果是家父手笔,你这般传阅放他人,岂不有违了家父致函之意么?” 铁木大师道:“信函之中,并无什么重大机密,姑娘只管放心。”举手将白笺交到青城双剑手中,接道:“两位先请过目。” 二五 午夜子时 青城双剑也不客气,接过函笺,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了数行道: “神木老禅师座前,昔年一步失错,三十载仟悔难补,握笔修书,已近大限,老禅师如念相交旧谊……” 不知何故,下面并未续书,但从那潦草的字迹推断,显然是遇上了什么惊骇之变,无暇再续写下去。但这半篇残简之中,已隐隐可见他正置身险危重重、杀机环伺之中。 青城双剑一连瞧了数遍,才把那函笺奉还给了铁木大师。 铁木大师,接过函笺,回头对关三胜道:“关兄也请瞧瞧此函。” 关三胜接过函笺,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交还给铁木大师。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观察着几人的举动,她脸上几度泛现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对着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的威名,她勉强克制了心中的激动,默然无言,直待关三胜把那封函笺看完,交还给铁木大师之后,她才冷冷地说道:“该把家父的信交给我瞧瞧了吧!” 铁木大师缓缓把函笺递了过去,口中却庄严他说道:“令尊的生死之谜,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关心,闵姑娘切不可太过任性……” 那素衣女对铁木大师的话,恍似充耳不闻,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函笺,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环扫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随手把函笺叠起来,放入袋中。欠身对铁木大师道:“多谢老禅师送还家父手书。”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庄严他说道:“老钠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着,故而先把令尊手书传阅,如今已有青城两位道兄,以及穷家帮中关兄,阅过此函。有他们三位武林高人作证,姑娘纵然收去此函,也没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是想知个中详情,三日后请再来闵宅,届时晚辈当据实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铁木大师道:“三日时间,如果是顺流放舟,老衲等重来此宅之时,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铁木大师道:“最好姑娘能现在说出诸般经过,当着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也容易解决!”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铁木大师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迁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书之事与生死之谜,能够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够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见过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未见令尊遗体。” 素衣女脸色突然一冷,说道:“那棺木中装的什么?” 铁木大师道:“这个……老衲未见之前,不便妄加论断。” 素衣女冷冷说道:“你没有偷开家父的灵柩么?” 铁木微微一怔,道:“没有,老衲如要看那灵柩,也会通知姑娘一声。” 紊衣女目光缓缓由青城双剑、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脸上扫过。道:“不是你们两位,那就……”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双剑脸上,住口不言。 青城双剑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说道:“闵姑娘猜得不错,那棺木确是贫道等所开。” 此言一出,全场中人,又是一阵惊愕。 那素衣女神情却很平静,淡淡他说道:“几位挟江湖数十年威名而来,不到黄河不死心,开了棺木,不知有何发现?” 青城双剑面现愧色说道:“据贫道启棺所见,那棺木中确是闵老英雄……”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虚,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贫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阵,道:“诸位如欲解开个中之谜,三日后子夜时分,再请来此。我自当宣布其秘,以解诸位疑窦……”脸色忽然一沉,目光环扫了大厅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阴盛阳衰,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来。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来了。” 铁木大师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机,遁行他方,贫僧等哪里去找广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诸位不妨暗守我们宅院附近,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也就是了!” 铁木大师望了青城双剑一眼,道:“不知两位道兄对三日之约,有何高见?”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节,似是复杂,教人无法判断。好在三日时光,转眼就过,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说。”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奉谕而来,不查个水落石出,势难覆命。姑娘如妄图使用缓兵之计,借机他遁,可别怪贫僧等失礼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虽盛,但我还不放心上……” 铁木大师合掌接道:“但愿姑娘一言九鼎,贫僧等三日之后,再来相访。”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青城双剑道:“闵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关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为。”紧随铁木、凡木大师,步出大厅。 群豪纷纷站起来,鱼贯出厅而去,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这时,大厅中只余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闵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闵正廉缓步出了大厅,四下张望一阵,重入大厅说道:“妹妹,咱们当真要等他们三天么?” 素衣少女点点头,道:“自然要等。” 闵正廉道:“届时如若他们都照相约时间而来,妹妹当真要和他们见面么?” 那素衣少女道:“当然要见,铁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见威望,我既然答应了他,岂能失约?”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头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们各自回到住处,不要妄动逃生之念。三日后子时时分,赶到大厅中相见。”举手一招,当先走去。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举手一招,上官琦立时跟着走了过去。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也缓步出了大厅。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积威之下,满脸愁容地缓步而去。 且说杜天鹗仗易容药物,混入阂宅,竟然无人认出他庐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穷家帮中的人动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别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约,哪知上官琦浑如不觉,一脸茫然,对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见。当时情景,他心中虽然觉出不对,但还存着万一之想:上官琦已经混入那素衣少女身侧,故意装成痴呆的样子,再借机露了两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虽明明知道这判断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确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闵家广大的宅院周围,希望能看到上官琦从那宅院出来,赶赴袁孝相订之约。 哪知道到二更过后,阉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静寂,不见一个出院之人。 这时,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闵宅周围,这些人大都是监视防止闵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鹗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几个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识不多。他混在一起,也无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响,仍不见上宫琦由阂宅出来,时已不早,势难再等,只好单人赶往和袁孝相约之处。 那是棵高大的白杨树下,袁孝早已在东张西望地等候,一见杜天鹗匆匆赶到,立时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我大哥没有来么?” 杜天鹗原本还存着一种侥幸之想,上官琦早已赶来此处。袁孝这劈头一问,立时如冷水浇身,呆了呆,道:“怎么?他还没有来么?” 袁孝心头大急,道:“我大哥说过之言,从未不算过,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非得还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说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鹗根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这是个很尴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气愈大,两只圆圆的金睛中,闪动着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杜天鹗知他心地浑厚,一旦想不转弯,可能立时出手,只好默默不语,静静地站在一侧,直侍袁孝火气逐渐消减之后,才和蔼他说道:“袁兄弟,你先别……” 袁孝大声吼道:“谁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来,咱们先得拚个死活出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正容说道:“袁兄弟,暂请冷静片刻,容兄弟把话说清楚,要打要挤都好商量……” 袁孝尖声喝道:“你先告诉我大哥还活在世上没有,咱们再谈。” 杜天鹗道:“他不但还活在世上,而且还好好地留在闵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这话当真么?” 杜天鹗道:“兄弟向来不说谎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说过就算,他告诉我到此地相会,为什么自己杜天鹗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药物……” 袁孝急道:“什么?咱们快去救他出来吧!”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样简单。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先到僻静地方,容我把详细经过说明之后,咱们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说道:“咱们就上这大树上谈吧。” 杜天鹗抬头望去,只见这棵大树高约三丈,树上枝叶也十分密茂,坐在树上谈话,既可监视四面动静,又不虞别人偷听,心中暗暗忖道:“这办法倒是不错,也亏他想得出来。”当下点头说道:“好吧!”纵身跃起两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飞,眨眼之间,已然追到杜天鹗的前面。 两人爬上大树之后,选择一处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来。杜天鹗先轻轻咳了一声,道:“袁兄弟,你要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接口不迟,且莫听了一半大叫大吼出来。” 他怕袁孝听他说到上官琦遭迷药迷失本性之时,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话把他稳住。 袁孝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杜天鹗道:“什么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壮大鹗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应,势必又要引起一场争吵,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说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们两个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鹗暗暗叹道:“这人虽然有些浑浑噩噩,倒是忠实得可爱。”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边,我就一日不离开你。万一他有了什么不幸,我就替他偿命。不过,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应。”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鹗等分手之后,一直苦苦练习人言,虽只有一日夜时光,说话神情、声音又似有了甚大进步。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眼下闵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场滔天风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所以咱们也不能太急,单独有所行动。” 袁孝沉忖了一阵,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鹗道:“大概三日时光。”他阅历丰富,判事之能甚强,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后正需要有人相助,决不会杀掉上官琦那样的武功高强的助手。 袁孝道:“咱们先去闵宅瞧瞧吧!” 杜天鹗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后仍然难以见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道:“就此一言为定!”跃下大树,直向闵宅走去。 闵宅附近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来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约在先,许人进不许人出,也无人拦阻两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冲入阂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却为杜天鹗坚相阻止,劝道:“咱们现在进虽容易,但出来时却极困难,还是先别进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浑璞之气,虽然觉着杜天鹗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驰,但觉着答应听人家话,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鹗把袁孝带到一处僻静所在,两人对坐,运气调息。待天色大亮后,才带他到一处客栈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顿,然后,又好好休息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光之中,袁孝急疯了心,催促社天鹗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鹗推说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鹗快走。 杜天鹗直待二更时分,再结束赴约。他想到这一次子夜之会,可能会引起大战,改换了一身劲装,腰围紫金飞龙软鞭,两肋间分带了两把匕首,外罩黑缎披风。但面上仍涂着易容药物,带着袁孝,直奔闵宅。 这时,闵宅中已毫无警戒之情,那连绵帐篷虽然依旧架设着,但已无守夜之人,两扇大门洞开,一片死寂。站在大门外,难见一点灯光。 杜天鹗低声对袁孝说道:“今夜咱们只能见你大哥,也许还无法救他,你必需听我的话,不许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见我大哥不着,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那是当然。”大步直向里面走去。 袁孝紧随身后而行,进了大门,穿过那广敞的大院,直向后面大厅闯去。 但见门户大开,却不见一盏灯光,也不见有人拦阻,和几人三日前来时的戒备森严之况,大不相同。 这出奇的静寂,使这座广大的宅院中,笼罩着一片阴沉之气。 杜天鹗轻车熟路,带着袁孝昂然直向大厅走去。 登上厅前石阶,杜天鹗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素衣少女相约群豪会面的大厅中,也是一片黑暗。 侧耳听去,隐隐可闻混杂的呼吸之声,显然那大厅中已然挤满了人,不知何故,却未点灯火。 杜天鹗因过头去,低声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小心了。”缓步直入厅中。 袁孝禀赋特异,目力过人,虽在厅外,仍可见厅中景物。 只见那大厅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却不闻一点说话的声音。 他心中虽然觉着奇怪,但又不便多问,随在杜天鹗身后走了进去,默然在杜天鹗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却不停转动,打量厅中的人物。 只见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闭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却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 袁孝仔细地看完了厅中所有的人,但却不见上官琦,心中优虑更重。 忽然间传来了三更鼓响,天色已到了子夜时分。 幽暗的大厅中,群豪微微骚动了一下。大厅一角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铁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儿不会回来了吧?” 耳际间突响起一个冰冷、但却又十分娇脆的声音道:“我没有死,为什么不来?”“嗓”的一声,大厅门口,亮起一个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她长发散披,脸色苍白,手中高举着火招子,缓步直向厅中走来。 厅中群豪,都为这突然变化显得有些惊愕,望着那高举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缓步走向席位。只见她手臂摇摆,大厅中登时一亮,两支红烛,熊熊燃起。 原来那大厅席位上,早已放有蜡烛。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丽的面容,此时看去,却恐怖惊人:半颊鲜血,掩遮了美丽的轮廓;而那艳丽的容色,无血处,却又显得异常的苍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满了血迹。长长的头发散垂肩后,看上去可怖至极。 厅中群豪,虽然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看到这情形,也不禁有些胆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带进来一股冰冷阴寒之气,使人油生寒意。 铁木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来了没有?”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就在原位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哥哥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来?”举手一招,只见阂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应手而出,直向大厅中走来。 闵正廉也是满身鲜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纱包着,但已被那鲜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却是完好无恙,两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铁木大师皱皱眉头,道:“闵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么事,告诉你也没有用。”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请运气调息一阵,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铁木大师,依言微闭双目,暗中运气调息。 袁孝火眼闪动,瞪着又圆叉大的双目,围”注在上官琦的脸上。 他和上官琦相处数年之久,对他的举动、身材,早已深印脑际,上官琦虽然用有易容药物,但袁孝一眼之间,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几度欲叫出声来,但却被杜天鹗暗中劝阻下去。 上官琦迟滞的目光,也缓缓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脸边扫过,恍如未曾相识。 这一次袁孝再难忍受,站了起来,大步直冲过去。杜天鹗一把没有拉住,袁孝已冲到上官琦的身边躬身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阵,茫然一笑,一语未发。 袁孝大声叫道:“大哥,你难道不认兄弟了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在袁孝脸上溜了一阵,又缓缓别过头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上官琦的反应。 杜天鹗怕袁孝情急之下,闹出事情,赶忙奔了过来,抓住袁孝左臂,低声说道:“袁兄弟咱们先去坐着。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会咱们再来叫他。” 袁孝回目望着杜天鹗道:“怎么?等一会,他神志就会清醒了么?” 杜天鹗道:“那时如果他还不清醒,我们再想办法。” 袁孝道:“好吧!”缓缓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烛光,照亮了大厅,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见她肩头、臂上、后背等处,仍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显然这伤势并未好久。 最为奇怪的是,她所伤地方都是相搏对不易伤到之处,如果伤到必然很重才对,但她竟还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鲜血的掩遮,谁也无法看到她伤口详细情形。但依情推断,似是她站着不动,任人宰割一般。 大厅上坐满了人,但却一片沉寂。这沉默延续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好像都为这意外的变化,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铁木大师环扫了大厅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说道:“闵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铁木大师道:“贫僧身上带有我们少林寺中疗刀剑之伤的金创药粉,姑娘请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铁木大师脸色微变,低宣一声佛号,道:“姑娘可是相疑贫僧有意加害么?”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怀药物,大概不比贵寺中药物差吧!” 铁木大师虽是见闻广博的高僧,也被她这等难测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沉吟了片刻道:“闵姑娘既然身怀疗伤之药,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贫僧等还要洗耳恭听,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铁木大师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药,关你什么事?你们有什么事,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阿弥陀佛,令尊是否还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们见到的是假扮的。” 这等坦然答覆,使大厅群豪都为之一愕。 青城双剑接口问道:“那棺木中尸体,可是真的闵老英雄么?” 素衣少女道:“一点不假。” 铁木大师道:“令尊既已逝世,为何不公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丧,已经哄传江南中原武林道上,还要怎么才算公诸武林?” 铁木大师道:“姑娘一面传下讣闻,公告武林阑老英雄之死,一面却找人假扮闵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带贫僧等到那地害中去会见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这件事制造得扑朔迷离。今日这群豪聚齐贵宅之局,也可说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们还有紧要之话,快些问吧!我已失血过多,难再支持了。似这等无关紧要之言,最好别说,以免多费口舌。” 杜天鹗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三日前一个风雨之夜,姑娘运棺江畔,尽杀运送棺木之人,却把令尊灵柩,运上一艘大船,连夜扬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转投到杜天鹗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鹗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还有哪个?” 杜大鹗沉声说道:“除了在下之外,还有阴阳双绝、雷名远夫妇……” 群豪一听这几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转头乱看。想这几人定都在座,哪知瞧来瞧去,竟是不见四人,立时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素衣女突然举手一理散披的长鬓,说道:“你贵姓?”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鹗。” 群豪之中,大都听过关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转脸向杜天鹗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经名登鬼录,离死不远了。”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什么?” 素衣女笑道:“我说你快死了。” 杜天鹗取出一块手帕,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闵姑娘请看清在下庐山真面目,别找错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十日大限!” 铁木大师道:“雷名远夫妇和阴阳双绝,难道都被姑娘杀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脸望着屋顶,高声说道:“记上铁木、凡木大师。” 凡木笑道:“记上老僧等,不知有什么用?” 素衣女道:“记上了,你们就还有十日好活。” 青城双剑大笑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素衣女道:“两位不信就也试试吧!”微微一顿又道:“记上青城双剑。” 厅中群豪,先都为她庄重的神情、奇异的举动微生惊愕,但一怔之后,却又觉着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铁木、凡木两位高僧,和杜天鹗面容十分严肃,似是知她这些话并非随口而说。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闵姑娘纵然为老衲订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还想增长一点见闻,听姑娘讲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伤势似已好了甚多。缓缓举手,挽起垂肩秀发,目光环扫大厅一周,说道:“凡是听到这件事的人,只怕难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现在还来得及走,不怕死的请留在这里。” 群豪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七八个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还有人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次厅中再无骚动之情,也无人离座走去。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说道:“以生死大事,赌听一件武林秘闻,未免太不值了。诸位如果和此事无关的人,倒是不必冒着这等大险。”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这一说,果然又有十余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群豪,庄严地接道:“这个大厅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许认为闵姑娘这些话说得十分可笑。但据老衲看,这些话并非耸人听闻,眼下时限不多了,诸位如果能退去,还是退出的好。” 这一番话,又说得十几个人离开了座位而去。 铁木目光转动,看厅中所余,还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叹道:“姑娘请再劝他们几句。无边孽海中,稍修一点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这几句话所感动,果然又启动樱唇说道:“家父之死说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哄传江湖,因家父昔日救过中原武林道上几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门户,结了一点善缘,是以家父之死,有劳诸位的关怀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说,就是正文,诸位中要走的该走了。只要听得一句正文,就别想逃得十日限约,这是最后的生机了。” 厅中群豪又有四个站了起来,但略一环顾,重又坐了下来。 那索衣女望着铁木说道:“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没有法子了。” 二六 生死边缘 铁木大师微微一皱眉头;高声说道:“诸位之中,如果无事,还是早些离此的好。需知此时此地,并非争名逞雄之时,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厅中群豪,个个似都在十分用心地听他说话,但却无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艳红之色,咯咯一阵娇笑,道:“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唤不醒冥顽之人。” 她微微一顿之后,回头对闵正廉道:“哥哥,记上他们名字吧!” 闵正廉缓缓站起身子,目光环扫了厅中群豪一眼,道:“诸位执意不肯离去,那也是无法之事……”他轻轻叹息一声,轻轻一掌,击在案上,道:“拿记死簿来!” 大厅外,一声娇应,两个头梳双辫、身着绿衣的少女,莲步款款而入。 第一个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一本白绢钉成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红字“记死簿”。 第二个少女却捧着石砚竹笔。 二女动作熟练轻松,毫不紧张,缓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边,先放好笔砚,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盘中“记死簿”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又缓步退了出去。 这两个少女进了大厅之后,一直垂着眼帘,望着手中笔砚和那玉盘中的“记死簿”,直到退出大厅,始终未抬头望过厅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环视了群豪一眼,道:“众位既敢留此不去,想来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过留声,人死留名,诸位如不愿拖延时间,就快请在那‘记死簿’上签名吧。” 她说话神情,虽然力求和蔼,但那柔和的言词之中,却隐含着一股阴沉之气,使人不寒而栗。 群豪东张西望,但却无一人肯起身签名。 素衣女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大师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么?” 铁木大师道:“不错。” 素衣女笑道:“这厅中之人,有一个不肯签名,我就不说。大师最好能首先倡导,免使这僵冷之局,延长下去。” 铁木大师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记下了么?” 素衣女冷笑一声道:“你怕什么,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你签上十个名,也是只死一次。” 铁木大师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来了。”大步直向那记死簿桌边走去。 凡木大师缓缓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大师身后,走到那置放“记死簿”的桌子旁边。 只见铁木大师提起桌上的毛笔,就簿上写下“少林寺铁木”五字,放下毛笔,回头对凡木笑道:“师弟也请写个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笔就铁木大师之下,写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过头去,礁了一眼,道:“很好,两个当真是视死如归。” 铁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这两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记死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壮胆不少,纷纷起身,走向那桌案旁边。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说道:“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实实地留下真实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图嫁祸他人,不但自身难逃大限,且将祸延三代,株连家人。” 这时青城双剑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正提笔准备签名,听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江湖代出高手,也确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闻名丧胆的人物,但也没有闵姑娘形容得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两声,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妻女,纵然真能株连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过是告诉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着黑色长衫的人,不再答话,迅速地签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签好名字,各归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两眼,重又退了回来。 原来他从未用过毛笔写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脸上瞧了一阵,道:“你怎么不写名字呢?” 袁孝摇摇头道:“我不会写。” 那素衣少女皱皱眉头,道:“在座之人,都写过自己的名字,你不会写,如何能听,那就请出去吧!” 袁孝心地单纯,暗暗想道:“是啊,别人都写了名字,只有我没有写,自不能留在这里听了。”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我站在大厅外面等吧.等你说完了我再进来。”他只觉十分人情入理,说完话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鹗本想阻止,继而一想,暗道:签名在“记死簿”上,纵然未必死,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袁孝既要避到厅外,那就让他避去好了。 铁木大师待袁孝出了大厅之后,合掌说道:“厅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结认死,想听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闵老英雄之死。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岁,也是初闻初见,而且有幸领头具死,姑娘似是再无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缓缓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厅门掩上吧!” 闵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厅门边,掩上了厅门。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脆的声音,说道:“插上木栓。” 闵正廉犹豫了一下,但却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要熄去烛火。”素手扬处,两支高燃的火烛,应手而熄。 大厅中骤然问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如果想借这大厅中机关布设,俏然溜走,那可别怪老衲等有失礼数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进入地道之中,事先虽然毫无所觉,这闵宅之中,机关布设,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借机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听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耳际响起关三胜豪迈的声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们却不能不防。” 只听一阵阵脚步、椅子移动的杂乱之声,似是群豪都觉着此言不错,自行移动身躯,占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围在中间。 厅中虽然黑暗,视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稍有名气之人。虽非个个身负绝学,但每人都有几手,而且见多识广,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听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们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题了。” 群豪任她出言讥笑,也无人反唇相讥。但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动作,霎时间全都静站不动,大厅中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筹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家父之死,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想请诸位长途跋涉赶来送死……” 短短两三句话,立时引起大厅中群豪的骚动。只听冷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地响荡在大厅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声音接道:“凡是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时算起,最多还能活上十日,少则只有三天时光。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备何等森严,都难逃得过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愿送死,怪我不得……” 铁木大师冷冷接道:“这个我们已听过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说下去,还是早些谈及正文要紧。” 黝黑的大厅中,无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脸色如何,但却听到她清脆的冷笑之声,响彻在耳际,道:“大和尚苦苦追问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凶手之心么?” 此言无疑道破了闵老英雄之死,并非死于重病意外。厅中群豪虽然事先已动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阵骚动,叹息之声,彼起此落。 铁木大师低沉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闵老英雄死于谋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残篇未完的绝命书中,隐隐透出。老衲不解之处,是什么人伤害了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单单把他一人置于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气度的人物,只找闵老英雄一人报复,不肯株连无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禅师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辈是凶手么?” 铁木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伦之想?但令尊死因离奇,而且诸般形迹、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么样?” 铁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时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低沉的声音,道:“老衲等甘愿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旨在听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愿妄加推断,姑娘既有承诺在先,老衲等这里洗耳恭听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铁木大师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听,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呢?” 铁木大师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神色,大厅突然沉寂下来。 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听不到一点声息。 突然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铜锣之声,燎绕在群豪耳际。 这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刺耳,但却人耳惊心,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紧接锣声三响,震破了静夜的沉寂,袅袅细乐,紧随锣声之后传来。 关三胜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什么声音,我过去好像听过。”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锣声。” 关三胜怒道:“不管它催命锣、断魂鼓,闵姑娘快请述说令尊死亡经过,再要拖延时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说,你又能怎样?” 关三胜怒道:“难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训你一次吗?”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试试吧!” 关三胜大喝一声,一掌劈了过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势十分强猛,一股啸风劲道,直涌过来。 只见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扬,黝黑的大厅中突然闪起了一道寒芒。 紧随那闪动的寒芒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一股潜力急急涌出,硬接了关三胜一击掌风。 失三胜但觉反震之力,强劲绝伦,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铁木大师急急说道:“关兄、闵姑娘,快请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挥动手中的短剑,两人硬挤了一掌之后,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后,目力已可视物。仔细看去,只见那动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发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识此人,只有杜天鹗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浑,竟然能和关三胜力拼内力,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骇。暗暗忖道:“我这双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内蕴,果然身负绝学,但他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装作相助于她……” 只听铁木大师说道:“闵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之后,闵姑娘即把令尊遇难经过,坦然相告。我等均已照办,厅中之人,已无一未在‘记死簿’上写下姓名,难道姑娘当真存下了毁诺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边,他手把“记死簿”抢到了手中。 他这举动,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动作迅快无伦,进退之势,也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铁木大师毁去了“记死簿”,急急说道:“老禅师别撕坏了它。”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双手各握一半笑道:“闵姑娘如不肯说,老衲就先把这本‘记死簿’撕了,免得我们都白具下生死之结。” 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说道:“你先把簿子还我,我再说不迟。” 关三胜道:“大师不能还她。此人出尔反尔,说了不算。” 铁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结,但姑娘仍是拖延时刻,不肯直说,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过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么样?” 铁木大师道:“姑娘说过之后,我再把这簿子还你不迟。”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铁木大师怒道:“老衲出家之人,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忽然间锣声三响,那绕耳乐声,也突然高扬,弦管齐鸣,似是已到了厅外不远之处。 青城双剑突然一齐向外走去,开了大厅紧闭的双门,抬头张望。 关三胜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已难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铁木、凡木低声说道:“这女娃儿诡计多端,借故拖延时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别着了她的道儿。” 凡木大师道:“不知关兄意欲如何?” 关三胜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这丫头制服,带往贵寺,或是带往我们穷家帮中询问,不怕她不讲实话!” 铁木大师道:“此中情节繁杂……”突然放低了声音,全厅中人,除了关三胜外再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 原来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此时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泄出来,立时改用传音入密之法,接道:“咱们如想穷究内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则乱大谋,闵老英雄之死,内情似是牵连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后人物,据老衲所见,此事只怕关系整个武林,贵帮一向行侠江湖,宵小闻名丧胆,老衲虽然没缘和贵帮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风侠名,但望关兄能以大局为重,暂忍一时气忿,老衲愿尽绵力相助关兄……” 话到此处,突闻站在大厅门口的青城双剑轻喝一声:“什么人?”双双联袂而起,人影一闪而逝。 关三胜低声说道:“多谢大师指教。” 铁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将有出人意外之变。” 突听一声厉叱,起自屋顶,且紧接着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大厅中人一个个屏息而立,并未因室外喝叱厉啸,而有所举动。 要知青城双剑之名,早年誉满江湖。厅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双剑之人,虽然不多,但对青城双剑的威名,却是早有所闻。以两人那等声誉武功,纵遇强敌,也不致有何凶险,是以无人出厅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势的变化,凝神静听厅外动静。 那厉喝、长啸之声过去之后,厅外的弦管乐声,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时间万籁俱寂,不闻一点声息。 厅中之人,一个个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哪知沉寂延续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闻一点声息,厅中群豪都有点再难沉得住气。杜天鹗已听出那声长啸,乃袁孝所发,担心他的安危,当先提议道:“咱们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铁木大师亦为青城双剑的安危担心,低声向凡木道:“师弟出去看看,如果见到什么奇异之事,万勿自行出手,立时招呼小兄。” 凡木点头一笑,转身向厅外走去。 这时,杜天鹗已走到厅门所在,两个人几乎是一同举步出了大厅。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顿使人精神一振。 抬头看去,庭院寂寂,哪里有一个人影? 杜天鹗低声道:“大师请在庭院中巡视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单掌立胸,道:“杜兄请。”僧袍一拂,人已离了台阶,凌空而起,飞落在庭院之中,运气戒备,向那花木暗中寻去。 杜天鹗却一提真气,一掌护胸,一掌护面,一个翻转,跃上屋面。 纵目四望,哪里有袁孝和青城双剑的影子?甚至连一点可资追寻迹象,也瞧不出来。不禁心中大为惊骇,暗道:“以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誉,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论,不管遇上何等强劲之敌,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听得二声长啸,就人踪不见?袁孝江湖阅历浅薄,中人诱敌之计,也还罢了;青城双剑是何等老练之人,难道也会中人诱敌之计不成?”只觉脑际间疑窦丛生,愈想愈觉得事非寻常,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哄! 忽然间,东北方闪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闪即逝。 杜天鹗一瞥问,似是发觉那亮光闪耀之处,有两条人影在飞跃。但匆匆一瞥之下,无法决定是否真实。 他想叫喊,但又怕万一观察有误,难免要贻人笑柄,略一忖思,纵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闪起所在奔去。 当他翻越过几重屋脊后,到了一处高耸楼下。 这正是闵家广大宅院中的花园,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见佳木葱宠,花气扑鼻,这座高楼,就建筑在花树环绕之中。 大约的估计,那火光闪耀之处,就在这高楼附近。但此时,除了夜风拂动着花树枝叶的轻微籁籁之声外,再无其他声息。杜大鹗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幸亏我未招人来,不然……”正忖思问,忽听唰唰轻响,那高楼垂下了一条数丈长的白绢。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这高楼以上,难道窝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见那垂下白绢之上,写着“请君登楼一谈”六个大字。 杜天鹗望着那垂下的白绢,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才对。想立时回到大厅,把此事告诉群豪,又想独自登上那高楼瞧瞧再说。 忖思了良久,才纵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绢,微一用力,一个倒翻,人已跃上楼顶屋面。 他江湖经历丰富,不肯一下跃飞入楼,先落在屋面之上,侧耳静听室中动静。 只听室中传出来一轻微的冷笑之声,道:“既然敢单人匹马地找到此地,为什么不进来谈谈呢?” 言词说得甚是客气,但声音却是十分冷漠、尖细,叫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鹗默算这高楼相距那大厅距离,已有百丈左右;中间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声大叫之外,实不易惊动到大厅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却低沉地答道:“在下素来不受人激将之法,想把我骗入楼中暗算于我,那可是梦想的事。” 只听那楼中又传出冰冷尖细的声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鹗道:“没有这等容易,在下既然来了,总要见识一点什么再走。” 忽见那垂下白绢迅快地向里收去,片刻之间,尽被收入室中。 但闻楼梯声咚咚,那楼中之人,似已下楼而去。 杜天鹗低声说道:“如果你们没有暗算在下之心,请在室中点起一盏灯火。” 但闻脚步之声,愈走愈远,渐不可闻,似是楼中人已不顾而去。 杜天鹗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哼!这些诱敌之计,还能欺瞒过我不成?”当下就屋面揭下一块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听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声息全无。 杜大鹗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进去的瓦片,在下等一会,忍受不住,说不定要进去瞧瞧了。你这一接我瓦片,岂不是自暴身份,尚隐身楼中未走么?” 他原想这喝问之言,定可激得对方答话,哪知对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鹗暗自忖道:“看来今夜非得涉险入楼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松开腰中软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块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进去。侧耳听室中仍无动静,又揭过三块瓦片,运足腕力,一齐打入。 在他预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虽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视物不易,接住一块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齐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离,都不相同,要想同时接住三块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谬不然,他投入了三块瓦片,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情形确使杜天鹗大感震骇,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时接住三块距离不同、方向各异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原来准备听得那瓦片撞在墙壁上的声息时,立时借势冲入室中。 但现在,他开始犹豫起来…… 他静静地沉思了一阵,忽然觉着这环境十分恐怖,万一自己有了什么凶险,大厅中的群豪,都还不知道一点消息。此时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争气保誉的时候。 心念一转,立时暗中提聚真气,一面准备出手,一面准备以长啸之声,招请援手。 就在欲侍出声之时,突然觉着背心上被物轻轻一触,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要出声,如有违抗,我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右腕脉门,又被紧紧地扣着。 但觉对方五指一紧,立时半身一麻,全身劲道尽失。 转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袍、脸上毫无表情的怪人,紧傍他身侧而立。 隐隐的星光下,他发觉了那人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并不难看,但看去却不像一张人脸,好似死过数月的人,重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脸上皮肤,僵硬冰冷,瞧上一阵,登时使人心中泛起来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镇静,立时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当下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难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话,暗中一加劲力,杜天鹗登时觉着全身一颤,百脉行血,忽然向内腑回涌过去。 觉那返涌行血,穿行在经脉之内,犹如万虫爬行一般,痛苦无比。 只听那青衣人冰冷的声音又响起道:“如不愿多尝试行血回涌内腑之苦,就别出声跟着我走。” 杜天鹗心知反抗也是没有,对方只举手之间,立时可以把自己震毙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带他到了屋面边缘时,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点了他两处晕穴,松了他被扣的脉门,抬腿一踢把杜天鹗由那高楼之上,踢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也从楼上跳下。 他虽然随后跳落,但势道却快迅绝伦,待他落着实地,杜天鹗身子还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见那青衣人随手向上一挥,一股暗劲,由掌心涌了出来,一挡杜天鹗向下坠落的身子,然后轻轻接住。 花草丛中,立时奔过两个背插长剑的黑衣大汉,奔到那青衣人的身侧,左面一个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杀他,放他回去。”纵身一跃,人踪顿失。临行之际,举手在杜天鹗肩上一拂,解开了他两处晕穴,但却又顺势点两肩后的“风府穴”。 杜天鹗只觉身子一颤,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那青衣人已然不见,两个黑衣人却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 其中一人用剑尖指着他的前胸,另一人却探手怀中摸出一包药物,低声说道:“快些张开口来,吃下这药物,就放回去。” 杜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包药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样;服用之后,就难再自主,永远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运气,立时觉着双臂穴道受制,无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阅历丰富,心机灵动,当下不再反抗,坦然张开嘴巴! 只见那手拿药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满干脆呀!你服了这药物之后,就有希望和我们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举剑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宝剑,说道:“兄弟,这个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药减轻一些吧,免得他内腑受损,将来如在一起,还要彼此互助。” 那拿药之人果然在那药物之中取出两粒,低声说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时间,不能清醒,不食酒饭。我替你减了两粒,大概就不会晕迷了。”言词之间,竟然和杜天鹗大攀交情起来。 杜天鹗却听得甚是奇怪,他们怎会知道将来和我在一起相处,竟然预先卖了交情。 那带剑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们都是庄主的十二个黑卫队中人。昨天有一个不幸死去,今日庄主又不肯杀你,看来你已入选,递补昨天死去那人的遗缺。” 二七 武林秘辛 杜天鹗吃了一惊,表面之上,却故作镇静地笑道:“庄主不过和我初见,就这般信任我么?把我收做贴身卫队,就不怕我暗生异心?” 那两个黑衣人,同时笑了起来,齐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啦!先把这包药物吃下,咱们再谈吧!” 杜天鹗虽明知关键在这包药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张开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药丸,尽都投入杜天鹗的口中。 杜天鹗迅快地闭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药丸尽压舌底之下。 他见多识广,装作起来,也是维妙维肖,艰难一咽,神情似是异常痛苦地把那药九吞了下去。暗中运气,闭住呼吸,合上双眼,静站不动。 那两个黑衣人,四道眼光,却一直凝注他的脸上,似在查看他咽下药物后的反应。 杜天鹗微微启动一下双目,偷瞧了两人一眼,心中却十分焦急,暗道:“想这药物服下之后,定然会有反应,我如装作得不对,只怕要被两人瞧出破绽。” 正感为难当儿,忽听左面一个大汉说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药物之后,还能支持这样长久时间不晕过去。” 另一个大汉答道:“他正运用内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药量较少,发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你偷偷地减了他服用的药量,如被庄主查出,那还得了。”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仍然没有动静,那就只好再给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如果他们再要我服用药物,看我口中有药未咽,势必将迫我咽下,或是趁我没有反抗之力,杀害于我。生死虽非重要,但这等无声无息地死去,心中实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无表情的脸色,和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永难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归来,一眼之下,立时可以看出他伪装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须在他归来之前办好……。 左面那大汉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药量太少了,赶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探手入怀,又摸出一包药物来。 杜天鹗心头大骇,急得顶门上滚下来两滴汗水。 那大汉忽然停下手来,笑道:“快了,他头上已见了汗。”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中一运真气,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他双臂穴道被点,气血难以畅通,一运真气,伤处疼苦甚烈,那滚滚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强忍疼苦而出。 只听那提剑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药量不多,只怕晕倒的时间不会多久,咱们先把他移到花丛深处去吧!” 一语未毕,杜天鹗已斜向地上摔去,但闻“噗咽”一声,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横飞。 那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笑。那提剑之人,把长剑还入剑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鹗,向一处花草丛中走去。 杜天鹗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护,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药物,吐了出来,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启双目,看两人如何处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鹗的大汉,当先而行,另一人紧随后面相护。 那人把杜天鹗放在花丛之中,回头对另一个人说道:“咱们再等一阵,他服的药量甚轻,内功又极精深,只怕醒来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们之下。” 两人谈说之言,尽都听在杜天鹗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厅之中,现下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既然说我可以早些醒来,那就不如依他们之言,早些起来,也许还可以到大厅去瞧瞧那边演变情势。”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缓缓睁开双眼,霍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两个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齐凝注在杜天鹗身上瞧个不停。 杜天鹗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们怀疑之心。”赶钹装出满脸茫然之情,目光也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只听左侧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复,你瞧他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这般神智不清,咱们纵然告诉他什么话,只怕他也无法记住。” 那先前发话之人,接道:“庄主此药灵验无比,而且除了服他独门解药之外,遍天下无药可医,所以他永不担忧属下背叛于他。此人已服下药物,已成庄主死党,纵然记不住相嘱之言也不要紧,我瞧还是告诉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阵道:“喂!你贵姓啊?” 杜天鹗一时间想不出该不该答话,沉吟了一阵,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天鹗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顿了一顿,笑道:“你觉着咱们庄主如何?” 杜天鹗本想把那庄主颂赞几句,但转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庄主,眼下还难预料,如若随口乱言,只怕引起他们猜疑之心,弄巧成拙。当下装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摇摇头默然不言。 另一个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经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药,一旦发作起来,内脏溃烂而死!” 杜天鹗抬头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语。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过,不要紧,这毒药虽然剧烈无比,但发作却是很慢。只要你以后能处处听从庄主的指示,在药性将要发作的时间之前,他会给一种解药的。” 杜天鹗点点头,仍不讲话。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进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这段时间,大约有三个月长短呢。你现在是否觉得神志已经清醒了?” 杜天鹗暗道:“我要再不答他问话,他们如误认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烦的事。”当下说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头有些晕,胸腹间有点隐隐作痛。” 那黑衣人皱皱眉头,道:“想要吐么?” 杜天鹗何等老辣,察颜观色,已知自己说的反应不对,当下摇摇头道:“没有。”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头说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药量较少,反应才和别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别人快,恐难免有些头晕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脸色,庄严他说道:“第一次服毒之后,身体肠胃,都还无法适应药力变化,发作时间,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内吧!再说清楚些,从现在算起,你还有十日好活。” 杜天鹗故作惊讶之态,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错,十日之内毒性发作,但却未必会死。” 杜天鹗道:“这个兄弟愈听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这十日之内,如能表现出对咱们庄主的忠诚,立下功劳,毒药发作之前,庄主自会派人给你送上解药。如若有什么件逆背叛咱们庄主的行动,也不用再派人追杀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鹗暗暗忖道:“这法子倒是够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个转身,绕到了杜天鹗的身后,杜天鹗本能地横跨一步,但当时又停住不动。 只听身后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双掌齐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鹗暗中运气,行血已经畅通,但却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望着那两个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挥手说道:“你由何处而来,再回何处吧!” 杜天鹗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们误认我己服用过药物,才这样放心地让我归去,看来他们对这药信心甚强。目下情形,已极明显,这幕后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闵姑娘也不过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怜虫。擒贼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种种疑窦,都不难迎刃而解……” 只听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鹗“嗯”了一声,大步离开花园,原来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处境。 但闻身后又传来一个黑衣人的声音道:“只要你能忠于庄主,十日之内,定可获得解药,不过你一定不会背逆庄主,所以决死不了。” 杜天鹗也不理两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厅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变化,急欲赶回去看个明白。 他跃上屋面,辨识一下路途,施展开提纵的身法,急急向大厅上赶去。 只见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厅外面,仰望着天际的星辰出神。厅门紧闭,隐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袁孝耳目灵敏,杜天鹗刚一落足大厅屋面,袁孝已霍然惊觉,转头一瞥,疾跃登屋,说道:“我大哥呢?”原来他目力过人,一瞥之间,己瞧出是谁。 杜天鹗道:“还在大厅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话要说,甚多的问题要问,但因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急得直抓头皮。 杜天鹗本想问他刚才哪里去了,但想这一问,势必要引起甚多话说,当下又忍下去,跃落屋面,举手推那紧闭的厅门。 那紧关的厅门吃他用力一推,登时一阵“吱吱”之声,屋瓦为之振动。 只听厅中一声沉喝,道:“什么人?”厅门突然大开,铁木大师,横身拦在门前。 杜大鹗一拱手,侧身由铁木大师身旁溜了过去,走回自己原位。 铁木大师看是杜天鹗归来,也未出手阻挡。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鹗一眼,举起纤手一招,道:“过来。”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认为我服用过药物了。”流目四顾,不见青城双剑,暗里叹息一声,忖道:“难道两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过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鹗暗道:“要装就装到底吧,瞧瞧内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侧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再过一些时间,诸位只怕尽要与他们两位一般了。” 群豪对杜天鹗的突然转变,确实大为震惊。杜天鹗声誉满关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听到他的大名,这等人物,武功暂时不去说它,单是江湖经验一项,就算博见多闻,决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备之下,还受到别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变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事态严重起来,低声对凡木说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里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强迫的服下药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铁木大师不再言语,大步直向杜天鹗走了过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别让他走近来。” 杜天鹗心知此刻对她必须要言听计从,才能使她深信不疑。当下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早已暗中运气戒备,一见杜天鹗依言举拳击来,立时挥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发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鹗击来的拳势相触,登时心头一动。他乃一代高僧,处处都替人设想,尽管江湖上险诈无比,他仍然愿信好的一面,一觉出对方击来拳势上,未蕴真力,立时把蓄蕴在掌上内力收回。 他内功精深,暗劲内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当下一吸内腹,立时把发出内力收了回来。 他内劲收得虽快,但杜天鹗已然感到压力,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皱,骂道:“没有用的东西。”探手人怀,摸出一柄短剑,随手一挥,上官琦立时疾跃而上,举手一拳,当胸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扬三成内劲,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这一拳来势猛恶无比,而且内功奇大,铁木大师竟被震得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击得手,欺身而上,拳脚齐施,猛攻了过去。 铁木大师接了三招,心中大生惊骇。只觉对方招术奇奥,拳脚来势,无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蕴内劲,非同小可。 他感觉遇上劲敌,准备全力反击时,已然失去先机,被上官琦奇诡的拳脚迫得有些应接不暇,竟然难以争得主动。 厅中黑暗,两人的拳势又极快速,是以别人无法看到动手情势,但闻拳风呼呼,打得激烈绝伦。 凡木大师凝神望去,只见上官琦拳脚招数愈来愈是凌厉,大有越战越勇之概。铁木大师却因失去先机,闹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虽处劣势,但仍然镇静从容,毫无慌乱之感。 那素衣少女虽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能与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抢攻,一直占着优势。 她开始对这面色枯黄的少年,开始留心起来。只见他猿臂蜂腰,身材匀健,虽然穿着一件破绽的衣服,但仍无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气。不知何故,这等体态潇洒的人,却长了那样一副难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肤色,凝如羊脂,和脸色那等枯黄的样子大不相同。只见他拳打足起之处,都带着激荡的潜力,而且这种排空劲气,大有逐渐加强之势。但身法却又似行云流水,轻松异常。 起初之时,群豪都无法看得清楚两人动手情形。同时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成见,想着以铁木大师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内,上官琦不败即伤。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两人动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无败象,而且铁木大师失去的先机,仍然无法扳回。 这大出群豪意外的变化,立时引起了厅中所有之人的注意,个个运足眼神,凝目注视。 杜天鹗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时还有相助的心意,后来大概发觉了上官琦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两人动手情形,却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对他动了怀疑之心。 本来,上官琦的装着,也实在留给人大多的破绽。 忽然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看样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药所迷,眼下已引起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设法和他相处一起,暗中保护于他。” 一时心念转动,意志已决。 这时,两人已相搏了四十余个照面,铁木大师仍然没有抢回先机,心中虽对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脚之上,却也开始了变化。他已感觉到,不用出绝学,只怕永难扳回劣势,激斗问,暗提真气,突然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力道强猛,非同小可,一股强劲绝伦的排空劲气,直向上官琦撞了过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荡的暗劲,激起的风力,吹飘起衣袂。暗暗赞道:“铁木大师的盛名,果不虚传,单是这一记强劲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鹗却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这大厅虽然不小,但四周站满了人,闪避极是不易,当下暗中一提真气,蓄势戒备,上官琦如若接不下这一记劲厉的掌力时,立时出手相助。 就在提气准备的当儿,上官琦已硬接了铁木大师的掌力。 两股激荡的暗劲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大师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他劈出的一股强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 厅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这等情形甚是少见,一时之间不禁为之一呆。 但铁木大师心中却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来。他向后退了两步,借势把身上承受的撞击之力消去。 凡木大师久和铁木大师相处,素知师兄武功,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对方却能安然无恙地承受了他这一击。 他已从师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铁木心中的震惊。缓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那人伤了没有?” 铁木大师摇摇头,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们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如若他反击过来,势道实是凌厉无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轻松移步,姗姗走到上官琦身侧,低声问道:“你受了伤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她并非对上官琦动了怜惜之心,而是发觉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后带随身边,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大厅中重又恢复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为铁木大师和上官琦这一战,微生凛骇,想到了自己纵然出手,决难强过铁木大师。 突然间大厅外面,响起了袁孝的喝问之声,道:“你们说完没有,我要进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声应道:“还没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铁木大师忽然高宣一声佛号,道:“姑娘不用再借词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俩,大概已经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说与不说,单凭一言而决……”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声咯咯一阵大笑,道:“我先反问诸位一句:在场之人都请们心自问,可都当真是凭吊家父而来的么?” 全厅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几句话问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问道:“是啊!我们来凭吊闵老英雄,当真因为崇敬他的为人、豪气,才不远千里赶到此地么?” 如果不仔细地想上一想,大厅中人,都会很肯定地答道:不错,我们千里跋涉而来,正是为凭吊闵老英雄…… 但仔细一想之后,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原因。这原因虽然深深地隐藏在心中,但却是群豪冒险而来、坚持留在此地真正动机。只是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细想上一想,不易觉到罢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后,群豪都觉着她问得不错,自己千里赶来,似非单纯地凭吊闵老英雄而来。 那素衣少女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时,对武林中几家正大门户,曾经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为人,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对家父有何不利的举动,会引几家正大门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过人,下手不易。因此,虽然对我闵家有了偷觑之心,但却不敢明目张胆赶来我们闵家扰乱。” 群豪似是被她这几句责问之言,说得无话可驳,个个沉吟不语。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阵,道:“其实家父也很担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数十年来,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练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对昔年一些知此内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尽被杀死之后,他这一件隐秘,将成千古悬案。他也将成为千秋后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铁木大师似有所悟,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么说来,昔年那场正邪大决斗,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却在中间坐收渔利,侵吞了三宝。”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此女这般揭露她生父的隐秘,只怕另有用心;难道他们父女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冲突之处不成?” 只听素衣少女继续说道:“可惜那件瞒天过海的大计,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帮他布置一切。那一场大决战,正邪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本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因他的阴谋忽然被人发觉,他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门户,使对方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遍天下都知道闵老英雄在正邪大决斗一战之中,协助了少林、武当等正大门户,不但使当时各大门派高手幸免于难,而且使与会的江湖群魔,伤亡十分惨重;但究竟闵老英雄如何协助各大门派高手,却是鲜有人知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个中还有这么多的恩怨牵缠,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不解的是我这般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于情于理,都使人有着奇异之感……” 不知何人大声接道:“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闵老英雄虽然博得了我们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们这无法无天、斩情灭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几句话,骂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双目泪下;素衣少女也被骂得呆了一呆,缓缓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说道:“他见利忘义,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结义兄弟,事后又设法毒杀他全家灭口,似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于他!” 群豪又一个声音叹道:“可是,你总是闵老爷子的女儿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举起衣袖,蒙在脸上,道:“我不是,我没有他那不仁不义、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父亲。” 显然这一击,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镇静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中微带颤抖。 铁木大师道:“令尊的一生作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评价。不论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门户之力,了断私怨;或是他借故排除异己,谋夺什么东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门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只此一桩,己足使武林同道们对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脸衣袖,怒道:“你们出家人讲求因果循环,他那等用心险恶之人,难道还不该遭到报应?”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道:“子女不论父过,姑娘这般批评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责问之下,显然已有些慌乱,失去了镇静,大声喝道:“谁说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厅中人,顿时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后,似已发觉了自己失常,举手理理鬓边散发,借机使心情平静一些。 铁木大师突然向前一进,双目神光炯炯,逼视在那素衣少女脸上间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么?”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问凶手,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道:“贫僧等离山之时,奉得掌门令谕,如若闵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凶手是谁,如能把凶手带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两位想把我押回你们嵩山少林寺,向贵派掌门邀功?”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适才听得姑娘一席大论,似是令尊之死,内情复杂无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贫僧等实不愿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凶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愿伤害闵老英雄的凶手,能够挺身而出,和我们掌门方丈相见,把为何伤害闵老英雄的诸般经过,据实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对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经过,公诸后人,使他们知所警惕。” 话中之意,已隐隐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凶手是你,但这中间,似是有着十分复杂的恩怨,你如能和我们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见过我们寺中方丈,说明此中经过,少林门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觉这番话中,已给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应,不敢不答应。 只听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找那凶手出来,虽非什么难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两位大师父……” 铁木道:“我们可以等上三天两日,让他办完了事情,再走不迟/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阵“咯咯”娇笑道:“此地到你们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长时间?” 铁木大师道:“多则一月,少则十日,要看那人的脚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这样呢?” 铁木大师道:“如果咱们连夜急赶,五六天时间,大概够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凶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经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么?” 铁木大师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连今夜只还有十日不到的寿命,纵然那凶手挺身而出,你也没有法子把他带来。” 铁木大师看她绕弯子说了些讽讥之言,不觉心头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于我,故意把自己说作凶手。如不给她一点教训,那还得了!”当下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不妨把凶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还是凶手成擒?” 二八 棋差一着 那素衣少女笑道:“告诉你,你也擒他不了。”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那定然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人物了。闵姑娘不妨先说出来给老衲听听。” 那素衣少女道:“你听了也是白听。” 铁木大师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最好别再借机拖延时光了。”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说一位滚龙王,两位知道吗?” 铁木大师低声复诵道:“滚龙王,滚龙王,可是近年崛起江湖首领人物么?” 素衣少女道:“猜得倒不错,不过你已经没有逃生之能了。” 铁木大师暗道:“此女惯会引开正题说些不相干的事,我如接口,立时就改变话题。”沉吟了一阵,说道:“闵姑娘既然知道我们已无逃生之望,为什么不把个中真象揭露出来,老衲等或能帮助姑娘一二。”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阵“咯咯”大笑道:“你们还要费心想到帮助我么?” 铁木大师道:“人生在世,难以做百业兼通之人,姑娘纵然武功再强上几倍,也不能说就不用别人相助。” 素衣少女突然面色一整,说道:“闵老英雄已死,他虽不是死在我的手下,但这件事我事先都已知道。我看他当时那等四外求救的可怜之情,心中原已不忍,但格于形势,我又不能多问。事情到此,已甚明显,用不着我再多说了。诸位如想告别,也该快些提出了。” 言词之间,忽然示意厅中高手早些逃走。 铁木大师道:“不错,令尊的死确实已成定案,老衲还有几点疑难之处,想再多问姑娘几句。” 那素衣少女看了铁木一眼,道:“大师父就不觉着太麻烦么?” 铁木大师道:“我扼要地问,姑娘简单地答。” 素衣少女道:“好吧!我只回答你三句话,多问一句,就恕不作答。” 铁木大师道:“令尊究竟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道:“这很难说!” 铁木道:“我是问那直接下手杀他的人!” 素衣少女道:“没有人直接杀他,是他受不住良心谴责,惊怖而死。” 铁木道:“姑娘究竟是不是闵老爷子的女儿?”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突然怒道:“你这老和尚吸罗苏苏,尽都问人私事,究竟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也厉声答道:“姑娘巧言令色,把我等骗到此地,又故弄玄虚,在什么‘记死薄’上签上名!” 素衣少女道:“我哪里骗你了,我不是告诉了你们甚么闵老英雄生前隐秘之事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说些惊心动魄之事;但如一旦到了关键之处,却又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 铁木大师这一揭穿,厅中群豪如梦初醒一般,心中一想,忖道:“她说了半天,但究竟谁是杀死闵老爷的凶手,和他为什么要掀起正邪大决斗,以及那三宝为何,均未提过一句。”纷纷接口说道:“不错,不错……” 铁木大师严肃地接道:“你既有答老衲三句问话的诺言,就该肯定地回答老衲提询之言才对。又为何借故推倭,避免正面答覆?”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几句相责之言,说得生出了羞愧之感,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已!早知这样,我不该答应你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也不让姑娘吃亏,你答覆三句问话,老衲也答应姑娘一件事情。” 那素衣少女道:“这么吧!我答完你三句问话之后,你们立时撤出此地。” 铁木道:“这个?……”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闵姑娘这问题,不知诸位答不答应?” 群豪倒有一大半说道:“我等听凭大师决定。” 铁木大师道:“咱们四更离开,五更可以再来,老衲代为作主,答应闵姑娘了。” 那素衣少女道:“你问吧!” 铁木道:“旧话重提:姑娘是否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道:“我们有父女之名,但却无父女之情。”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这答覆很高明,老衲仍然听不明白姑娘是不是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懂,不妨回去请教你们掌门方丈一下。”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道:“好吧!这算一句,杀死闵老爷子的凶手是谁?” 素衣少女道:“是他自己服毒死的。” 这答覆又出了群豪意料之外。铁木大师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问道:“闵老英雄侵吞的三宝现在何处?” 大厅中群豪,都为之精神一振,个个凝神静听,生怕错漏了一字。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为了不肯泄露三宝藏存之地,才自绝而死。”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老衲问的是三宝藏在何处?” 素衣少女道:“我已据实回答,除了死去的家父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铁木大师道:“这么说来,老衲这一句又是白问了?” 素衣少女道:“老禅师问话太过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话问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武林之中也不会有被颂称为才智卓绝之人,也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恼了。” 铁木大师道:“只要闵姑娘能够据实回答,老衲纵然问话技术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还有一句可问了,我希望未问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问的又是我无能答出之事。” 这一句话,果使铁木大师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问道:“据老衲观察,姑娘亦似受制于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闵老英雄的凶手,但总可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素衣少女脸色微变,缓缓闭上双目,似正极力使心情平静。 铁木大师打量了那素衣少女两眼,又继续说道:“这真正幕后主持之人,姑娘总该知道是谁。至低限度,该知道你自己身后指谋之人,老衲就问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还未及讲出,那素衣少女已抢先答道:“滚龙王。” 铁木道:“谁要你答得这么快!老衲的话还未讲完。” 素衣少女道:“够啦!够啦!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惊怖之事,全身微微颤抖了一阵,举手蒙着眼睛。 铁木本还想出言责备她几句,但见她那等惊恐之情,不觉心中一软,叹道:“我把一个女孩子家逼成这等模样,纵是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也不是英雄行径。” 铁木大师长长叹一口气,道:“既然被你抢了先去,老衲认输就是,这一问也就此结束了!” 素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声音低微,只有她自己听到。也可以说她只是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就未说出口,是以连铁木大师那等灵敏的耳朵也未听到。 忽听凡木大师说道:“青城两位道友去这样久的时间,怎么还未回来?咱们得分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不用查看了。两人如不回来,咱们还占优势,如若两人再回大厅,单是两人,咱们就得分一半实力来对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通了此话含意所指,全都默然无语。 原来杜天鹗厅外一行归来之后,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双剑也和杜天鹗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严重了。以青城双剑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厅中之人,能够和他动手相搏的可算寥寥无几。 一时间,大厅中沉默下来,群豪似都感觉到再无什么可问之言、可问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决定性的阶段,此时如不撤走,就该有所行动。 沉默延续约一盏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师突然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真的就此退出么?” 铁木大师也似正为此问题困扰,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听得师弟追问,不觉轻声一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砰然一声。大厅两闩门突然大开,袁孝大步走了进来,问道:“说完没有?” 此人带着三分浑气,又长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故无人答理于他。 袁孝金目闪动,打量一周,见无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过去。走近上官琦身侧之时,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说道:“大哥,咱们走吧!” 他力大无穷,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惊,立时娇声说道:“打他。” 上官琦回头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缓缓举起拳头,但却不肯落下。 转瞬之间,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厅门口。 素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摇了一摇,道:“打他。” 说也奇怪,上官琦自见那短剑之后,立时挥拳击去。 但闻蓬然一声,正打在袁孝肩头之上。 这一拳势道甚重,袁孝在全无戒备之下,被一拳打得连连向后倒退,抓着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时一松,不觉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里不对?” 上官琦默然不语,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举起拳头,猛向袁孝劈去。 这一次袁孝有了准备,身躯一闪避开。 上官琦一举未中,双拳急如狂雨一般连环劈出,倏然之间,连打出三四十拳。 这数十拳,不但拳拳势道强猛,而且迅快绝伦。袁孝单凭快速的闪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数十拳,全部让开。 这快速奇奥的闪避身法,立时引起大厅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铁木大师见闻博广,一望之下,立时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风呼呼,竟自无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声喝道:“退下!”一挥手中短剑,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着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心里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剑,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顺,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间,那素衣少女已缓步对他走来。 袁孝目注着她手中短剑,也不闪避,心中却在暗暗转着念头,该不该把她手中短剑夺过。 但见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他兄弟么?”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认你么?” 袁孝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们数年来常在一起,寸步不离,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突然欺身而上,大声喝道:“闵姑娘这等对付一个毫无心机的纯厚之人,不觉着手段太卑劣么?”大步而上,和袁孝并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咱们相互约言,你问我三句活后,立时撤出本宅,目下还不依约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她,自是不能失约。”他乃声誉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毁约。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说道:“老衲只答应你退出此厅,并未应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约定限期,我立时退去,但亦可立时再进来。” 素衣少女道:“无论怎样,你们现在该出去了吧!” 铁木大师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挣脱铁木大师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铁木叹道:“他已经中了人家的迷魂药物,一时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须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药,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办法没有?” 铁木知他生性浑厚,如不暂时应允于他,他决不肯随着群豪撤走,势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较上官琦尤为高强,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无异又多一强敌。 心念转动,说道:“容老衲想想办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纵然老衲本身不能,亦愿代筹救他的办法。” 袁孝道:“你这话可当真么?” 铁木道:“老衲生平,从未说过诳语。”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见袁孝如此好骗,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浑浑噩噩,武功却又是高强过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实是两个大好护卫。但铁木大师替他作主,老和尚见闻广博,无所不晓,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这两个少林僧侣最难对付,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 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立时大声对上官琦道:“你已经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虽然信了铁木大师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终是不安。听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时接口说道:“你说哪个要死?” 素衣少女指着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怜他已经活不过三四天了!” 袁孝大为惊愕,“啊”了一声,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却轻轻叹息一声,劝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记他大哥安危,我们劝他也是无用,不如暂时退出大厅再说”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铁木已知凡木话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厅,以应对那素衣少女所许诺言;然后再冲进来,动手将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两人不迟。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会听不出话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们有约在先,你问过我的话后,立时撤出大厅,现在话已问完,几位也该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纵然是撤走之后,再立时进来,也不算破坏诺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铁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老衲再进大厅之时,咱们就各凭本领,分个胜败出来。不是老衲负创而退,就是闵姑娘束手就缚。” 素衣少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大和尚难道就敢确定除了你说的两个结果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了吗?” 铁木大师道:“老衲实还想不出两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禅师的说法,不知是诸位受创而退呢,还是晚辈束手待缚?” 铁木大师道:“这就很难说了。闵姑娘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素衣少女道:“夸奖,夸奖。”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此女能说善道,口齿伶俐,师兄犯不着和她斗已咱们先退出大厅再说。” 铁木大师点点头,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别忘了‘记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铁木大师不再理她,一跃出厅。 群豪纷纷相随,退出大厅。 铁木大师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群豪说道:“闵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杀,其间恩怨牵缠,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极为显明之局。闵姑娘虽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杀父凶手,但其中经过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后,显然另有主谋之人,那幕后人物,也许就在闵宅之中!”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关外鞭神杜天鹗中途变节,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么药物,定然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双剑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这些诡橘的变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这一座闵家宅院,已成了阴森恐怖的鬼域,诸位有的是闵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为凭吊闵老英雄而来;有的却是别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宝下落。但事情演变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决之境,咱们再入大厅,那就要各凭武功,和强敌动手相搏。诸位中如有人不愿趟这次混水,现下还来得及退出闵宅,诸位请三思而行。” 一阵夜风吹来,飘拂起群豪衣袂,个个肃然而立,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仰脸望天,也不说话,似是给群豪一个较长的考虑时间。 忽然问响起了一个粗壮的声音道:“不知两位大师作何打算?” 铁木道:“贫僧等奉命而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记死簿’上签下名字,如果那个闵姑娘说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难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们拼上一阵再说。” 这几句话,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齐声说道:“不错,咱们先把闵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也许她的被擒,会逼那真正幕后人物出来。” 铁木默数庭院中人,还有三十余人之多,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虽非个个一流高手,但都有几手绝活,当下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咱们眼下处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论那幕后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闵家宅院之中,但闵老英雄之死的关键,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来,势必把此事,查出一点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胆向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朗朗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出,只要我们力能所及,兄弟当率先应允。” 铁木道:“老衲之意,是咱们擒得闵姑娘后,请交由老衲师兄弟带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诸位能否接纳?” 关三胜沉吟了一阵,道:“敝帮帮主虽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禅师既然当先提出,兄弟礼该相让。不过,闵公子可由兄弟带回敝帮吗?” 铁木道:“老衲只要带走闵姑娘一人,于愿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决不多问。” 关三胜道:“兄弟也只要带走闵公子一人,其他决不多争。” 他目光环扫了身侧群豪,说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应道:“此议甚好。” 关三胜道:“好!既无人反对,咱们就急不如快,立刻就冲入大厅之中如何?” 铁木道:“武兄请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厅。” 关三胜身子一晃,抢在铁木大师身前说道:“大师德高望重,还是由大师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诸位带路。”遥遥一掌,直向那大厅双门上,推了过去。 一股潜力应手而出,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关三胜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入厅中。 凝目望去,厅中空无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连连不绝,群豪齐齐冲入大厅。 这时,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厅中一片闪动的刀光剑气。 关三胜回头对铁木大师说道:“这厅中恐有暗道,他们都已逃走。” 铁木呆了一呆,叹道:“咱们棋差一着,只怕已徒劳无功了。” 只听粗豪的声音接道:“他们纵然逃出大厅,但决不致离开闵宅。咱们既然准备正面出手,已无可顾虑,难道还会搜不出他们行踪?”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点起烛火。 四下望去,但见四壁如常,毫无可寻的破绽。 关三胜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们逃走的地道。”举手一掌,遥击向挂在后壁处的一幅山水画上。 他掌力雄浑,随手一击,力道都非小可。但闻砰然大震,壁间那幅山水画,吃他强猛的掌力,震得片片碎裂,飘落满地。 这时,群豪大都已亮出兵刃,目睹关三胜掌震壁画,也立时在四壁敲打,刹那间一片波波之声。 这班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见闻经历,无不博广,一阵敲打,遍及全厅,仍然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 群豪正觉束手无策之际,突听一人大声说道:“也许暗门装在地上,咱们再在地上找找吧!” 只听那波波之声,重又向起,群录挥动兵刃,又在地下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低沉的声音道:“在这里了。” 群豪立时停住敲打,围了上去。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四旬上下、左手执刀、右手握着虎头钩的大汉,站在大厅正中。 群豪之中倒是有大半认识他,乃江南绿林道上有名的高手,夜鹰子王乾。 此人素以刁钻凶残驰名江湖,满怀鬼谋,手辣心黑,一向独来独往,做案干净利落。江南道上各大镖行,都对他头疼无比。 关三胜低声说道:“想不到你也来了。” 王乾微微一笑道:“眼下咱们是同仇敌汽,不宜闹得翻脸动手,兄弟和贵帮中一些积怨,最好等过了这件事情再说。” 关三胜道:“好吧!不过此事完结之后,你最好不要借机遁走。” 王乾笑道:“兄弟一向主张弱肉强食,从不愿吃眼前亏。如果届时审度情势不对,自是走为上策。但关兄可以多派贵帮中高手,分头兜截,反正各有一半机会,谁也不会吃亏。”也不待关三胜答话,挥动手中的虎头钩,用力一挑,果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地板,应手而起。 一条带有梯阶的甬道,直向地下通去。里面黑暗如漆,难见数尺以外的景物。 王乾探头向下一瞧,摇摇头道:“如果这下面有什么埋伏的话,在这数尺宽窄的甬道之中,那可是不好躲避。” 群豪轮番探头向下张望,但一看就走开去,竟无人敢当先带头而下。 铁木大师一看局势僵住,只好挺身而出,道:“诸位请在大厅上稍候,老衲先下去瞧瞧。” 几木大师和关三胜不约而同,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关三胜低声说道:“老禅师主持大局,岂可轻身涉险,不如让在下下去。”凡木大师却一语不发,身子一侧,由两人身旁闪过,直向下面奔去。 铁木大师担心师弟孤身涉险,沉声说道:“咱们一起下去吧!” 关三胜探头望去,凡木大师已是踪影不见,急急追去。 群豪一见三个一流高手,当先而入,鱼贯随行而下。 且说凡木大师一面急急奔行,一面运气护身,防备着这黝暗的甬道中,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甬道曲曲弯弯,走了不远,向右面折去,走了不及一丈,又向右面转去。而且愈走愈是宽敞,毫无霉臭之味,显然这雨道之中经常有人打扫。 又转了两个弯子,去路突然中断,凡木大师伸手一摸,触手冰冷,原来前面竟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就在这一停的工夫,关三胜、铁木大师,已率领群豪赶到。 关三胜运足神力,双手猛力一推铁门,铁门微微一阵轻响过后,依然紧闭如故。 铁木大师突然叫道“快退!”群豪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行动,耳际问已响起一阵金铁震动。 只听一个粗厉的声音骂道:“鬼丫头当真是心地险恶,咱们全上她的当了。” 铁木大师排开众群豪,急急向来路奔去,但仍是迟了一步,那转角所在,竟涌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铁栅,阻挡了去路。 前有紧闭的铁门拦路,后有粗如儿臂的铁栅横挡,中间只余下不足两丈的一段距离。 二九 重见天日 铁本大师修养有素,眼看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暗中运集功力,抓住一根铁栅,用力一扭。 但那铁栅似都是百炼精钢制成,坚牢无比。以铁木大师那样深厚的功力,仍是无法扭动那铁栅分毫。 不知何人,晃燃了一个火捂子,甬道中登时一片明亮。 三十余人,挤在一条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两丈的地道中,显得到处是人,当真是每人难有一席之地。 关三胜轻轻地叹息一声,道:“咱们该在那大厅上留几个,一旦遇上险难,他们也好接应。唉!要是我们帮中酸秀才在这里,决不会上那鬼丫头的当了,可惜他没有和我同来。” 铁木大师微微一叹,高声说道:“咱们眼下已被困人绝地,里面的铁门,和外面铁栅,都是百炼金钢之物,已非人力所能破除,”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大师道:“除了诸位之中,有身怀宝刀宝剑等利器,能够削铁如泥、斩断铁栅之外,一时之间,决难出此绝地。眼下首要之务,是要保持镇静,慢慢地想法子解脱困厄。” 关三胜道:“大师试过那铁栅的硬度了么?” 铁木道:“试过了,坚牢无比。” 关三胜道:“如若加上凡木大师和兄弟之力,能否把铁栅扭折?” 铁木道:“这个很难预料。” 关三胜道:“咱们不妨先试试吧!”大步走上前去,暗运真力,一把抓住铁栅,接道:“两位大师请抱住兄弟,咱们一齐用力。” 铁本大师虽明知希望不大,但却依言抱住关三胜的身体,凡木抱着铁木身体,关三胜大喝一声,三人一齐用力向后拉去。 这三人之力合集一起,算蛮劲也有五千斤以上气力,但那铁栅交叉甚密,似是那制造之人,事先早已想到了此处可能会困到武功绝强之人,是以造得特别坚牢。 突然间,响起几声惨叫,四五个人同时栽倒地上。 群豪心头大震,齐齐转眼望去,只见那摔倒之人都已气绝死去。 铁木大师急急走了过来,伸手在那倒地之人胸口一摸,叹道:“没有救了。” 关三胜道:“这是怎么死的?” 铁木道:“中了喂毒暗器。” 关三胜道:“什么暗器这等歹毒?” 铁木大师食中二指微一加力,在一具尸体左肩上,起出一枚长约寸余、粗如烧香、晶莹透明的东西,说道:“这种暗器大概叫夺魂透骨钉吧!” 几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暗器之上,心中暗自奇道:“一面铁栅。一面铁门,两侧又都是坚硬的石壁,这暗器不知从哪里打来?” 正忖思间,又是儿声惨叫,又有数人栽倒在地上。 这次那执火捂子的人,也被打中,火光一闪而熄,甬道中登时又黑暗下来。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扑通”“扑通”,又摔倒了七八个人。 这异常的变化,使在场的群豪,个个魂散魄落,大有人人自危之感。不知下一次是否轮到自己头上,黑夜中但闻一声急促的步履移动之声,纷纷隐起身子。显然这惨酷的屠杀,已震惊全场中人。 忽然问,飘传来一个冰冷柔细的声音,道:“诸位都已在‘记死簿’上留下了姓名,今日不死,十日内也将毒发身亡!”话至此处,倏然而断。但这短短两句话,已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气。 沉寂了一阵,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关三胜首先打破沉寂,说道:“老禅师没有受伤吧!” 铁木道:“老衲还好。” 关三胜道:“不知暗器从何处打来,怎的个个身中暗器之人,一叫而亡!” 铁木大师接道:“他们这暗器之上,经过绝毒药物淬炼,见血封喉。只要打中身体,立时就死。”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之局,在场中人,都难逃过此劫了。” 铁木大师道:“他们壁间开有暗门,趁咱们不留心时,打出暗器。只要咱们能够留神四壁,找出暗门所在,就不难防备了。” 一句话提醒了场中群豪,纷纷从怀中取出暗器,扣在手中,凝神四壁,蓄势待发。 铁木大师功力深厚,经过一阵静坐调息之后,可在黑夜之中见物。只见不少躲在壁角之人,手中抱着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暗暗忖道:“人世问真能视死如归的人,实在是难以找出几个。这般人都是江湖上甚有名气的人物,平日里豪气凌云,悍不畏死,可是一旦面临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时,却又是一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的样子。” 感叹之间,又飘传来冷漠娇柔的声音,道:“诸位可以安心地休息一阵啦,一个时辰之内,决不会再有意外之灾。但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用火把诸位活活烧死在甬道之内,以应诸位在‘记死簿’上留名之劫。” 关三胜高声答道:“这等暗施算计,岂是英雄行径,我等纵然身中暗算而死……” 铁木大师接口说道:“关兄不用回她之言。咱们这等和她作口舌之辩,反而跌人她谋算之中了。” 果然那声音重又传来,道:“诸位如感被火烧死,难以瞑目,那我就放水进去,把诸位活活淹死好了。火烧水淹,任诸位选择一样……” 那声音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这都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眼下你们只管放心地享受一下这珍贵的时辰吧!”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这声音似是由甬道顶上传来。” 铁木点头说道:“不错,这甭道之中,不但有暗门,而且顶端还有通气的地方。” 关三胜压低了声音说道:“如若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只怕今日咱们便无幸免之人。”这声音低沉得虽是对面而坐,也只是隐隐可闻。 铁木大师叹道:“不错,如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眼下甬道之人,无一能够逃得此劫。” 关三胜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默然不语,他虽然修为过人,临危不乱;但处此绝地,也无法想出脱身之策。 沉默延续了大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见一个身材短小、不足三尺、瘦骨鳞峋、其貌不扬的怪人,走了过来。 甬道中一片寂静,这人的步履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沉重。 铁木大师目光闪动,投注到矮瘦之人身上,瞧了一瞧,突然站了起来,合掌当胸,说道:“如果老衲双目不花,大驾该是黄山费公亮,费大侠。” 那枯瘦矮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全场中人,都为之心弦震荡。名驰天下的黄山一矮费公亮,和群豪相处了半夜之久,竟然没有人发觉于他。 此人三十年前,已名满大江南北,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十年前在黄山召集天下英雄,洗手封剑,退出江湖,久已不在武林道上露面。想不到这封剑退隐的一代大豪,居然也在此地出现。 费公亮的现露身份,似是给群豪带来了不少生机。但闻一阵步履之声,群豪齐齐围了上来。 铁木大师也为之愁颜一展,笑道:“费大侠智谋过人,想必有脱困之策,老衲为群豪庆幸。” 原来费公亮不但武功绝高,而且智计多端。昔年纵横江溯之时。不少武林中一流高手,常被他戏弄得啼笑皆非。不论正邪高手,都对他头痛无比,对他逊让三分。 费公亮目光缓缓扫视了群豪一眼,说道:“诸位暂请各归原位。老朽已想出一个脱困之法,不过还得与两位少林高僧商量一下。” 铁木大师道:“老衲师兄弟,洗耳恭听费大侠的吩咐。” 费公亮笑道:“这法儿还不知道是否行得通呢,大和尚先别捧我。” 凡木大师接道:“昔年群豪大会之上,曾把费大侠装在铁箱,沉入潭底,但都无法困得住大驾,欲解今日之危,还不是牛刀小试。” 费公亮摇摇头,低声说道:“这甬道两侧,不但开有暗门,恐怕还派有专人在监视着咱们的举动。因而兄弟这脱身之法,不宜先行告诉各位!”他这声音听来虽然甚低,但字字句句之中,似都暗含劲力。场中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铁木大师道:“不知道是否需老衲相助?” 费公亮突然提高声音,道:“不用了。”大步直向那铁栅之处走去,席地而坐,将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尺许左右、光亮闽闪之物,在那铁栅上来回移动。 铁木大师暗暗道:“此人果是思虑周密,竟能先行有备,带着一把锯子来了。这铁条虽然粗逾儿臂,但以费公亮深厚的功力,再有此利器,不出一个时辰,定可破此铁栅而出。” 正暗自庆幸,突闻一个极细、但却又异常清晰的口音,传入耳际,道:“老和尚先别高兴,我手中这把锯子,乃是一把匕首,刚才由一位死去的同道身上取来。这铁栅都是百炼精钢制成,想凭这把匕首之力,把它斩断,有如白日作梦。我们以这样做作,无非是引起暗中监视咱们的兔崽子们注意。和尚请留心两壁,费矮子如若判断不错,他们定然启动暗门隙望。只要找出他们暗门所在,再设法破壁而出。眼下身陷绝地,此乃唯一求生之策,那鬼丫头说得到,做得到,一个时辰之后,不是火烧,定用水淹。默算时间,这些事,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妥当,那时不论什么人,也难以逃过此厄。”话至此处倏而中断。 这番话,乃是用武家上乘的传音入密之法说出,除了铁木大师之外,甬道中其他之人,均未听得。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除此之外,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确也难以想出脱身之法。” 暗中留神看去,果然发现左面夹壁之上,有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 雨道中的群豪,都在留神着费公亮锯那铁栅的动作,盼他早些锯断,以便早脱此厄。 铁木大师暗提真气,施展上乘腾挪的身法,缓缓向那露出目光的地方,移动过去。 相距还有数尺左右时,那一对闪动的目光,突然消失不见。 铁木大师暗道:“难道他已发现了老衲不成?” 忖思之间,忽见很远处,一缕白烟,由壁间缓缓冒了出来。 铁木大师阅历丰富,一见那白烟,立时想到了可能是“迷魂香”等之类。当下闭住呼吸,迅快地移到那冒出白烟的所在。 凡木大师一直暗中留神着师兄的举动,隐隐亦发觉那边壁间冒着的白烟。 铁木大师看准那壁间冒烟所在,是一道四寸长短、一指宽窄的夹缝,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暗自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杀戒了。” 这一击事关群豪生死安危,老和尚提聚了十成功力,突然举掌向那冒出白烟的壁间拍去。 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夹壁应手裂开了七八寸见方一个大洞。 费公亮纵身一跃,直抢过来,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好雄浑的掌力……”忽觉一股异香入鼻,赶忙闭住真气。 铁木大师举起宽大的僧袍一拂,拂出一股劲风,高声说道:“诸位最好闭住呼吸。” 甬道中的群豪,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仅此一言,已知含意。 费公亮一语不发,双手先从夹壁洞中伸了过去。似是想从不足一尺的洞中钻过去。 他身体虽甚矮小,但如想穿这墙壁方洞而过,却也是极不可能之事。但此举和群豪生死,都有极大关系,又无人不希望他真能穿过此洞。 但见费公亮的双肩,身体逐渐缩小,但却似加了甚多长度。不大工夫,竟然被他钻了过去。 铁木大师暗自赞叹道:“他缩骨法,练到这等惊人地步,实非容易。单是这一种成就,已足夸耀同辈、传诵江湖了。” 只听费公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暗施迷香之人,已被老禅师掌力震死过去。少林武学博大,绝学繁多,和尚用的可是大力金刚掌么?” 铁木大师暗中呼气一试,迷香似已散去,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这雕虫小技,如比起费大侠缩骨法,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费公亮笑道:“老和尚不用客气。大力金刚掌号称少林绝学之一,今天费矮子算开了一次眼界。”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墙壁甚是坚厚,一时之间要想把它打穿恐怕不容易,还要借你的大力金刚掌之力……”话到此处,倏然中断,耳际间掌风突起,似打了起来。 铁木大师探头望去,果见费公亮和那一副猴儿相的袁孝,展开了一场凶猛搏斗。 费公亮初动手时,似乎并未把袁孝放在心上,只用一只左手对敌。但打了数合之后,似是觉出不对,双手齐出,全力应战起来。 铁木大师暗暗一皱眉头,忖道:“这猴子般娃儿,好利害的武功!”运起大力金刚掌,一掌击在石壁之上。 他功力虽然深厚,但那墙又坚又厚,只有暗门之处,较为薄弱,早为他一掌震碎。这一掌打在壁上,夹壁不但毫无损伤,而且手臂也被震得一阵麻疼。 凡木大师抢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请休息一下,让小弟试他两掌。” 铁木道:“夹壁坚硬,师弟要小心一些,切勿用出十成劲力。” 凡木道:“谨领师兄法谕。”铁木大师退后了一步,凡木早已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举手一掌击去。 这一掌他用了八成劲道,只觉一阵强劲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轻轻叹一声,道:“两侧夹壁,都用山石砌成,除了留有暗门之处,都极坚厚。费大侠虽穿壁而过,但已遇上强敌动手。此等时间,决难拖延很久。只要那鬼丫头发觉了情势不对,立时将提前发动。眼下之策,只有尽人力而听天命,诸位之中如自信有缩骨之法。可以由这壁洞之中穿过,赶忙先走;带有兵刃之人,不妨亮出兵刃,轮番击打这石壁,如若咱们能在他们发动之前破壁而出,那就有了生望正说之间,突闻石壁间一时吱吱连响,片刻之后,石壁分裂成一个高约三尺、横宽两尺的门来。 群豪死中见生,立时一涌而上,穿过石门。 铁木大师让开了一条路,待群豪走完之后,最后走出。 凝目望去,只见费公亮、袁孝已然停手不战。在两人身侧,却多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关外神鞭杜天鹗。 费公亮指着杜天鹗道:“诸位都是这位杜大侠所救。” 杜天鹗急急接道:“此时此地,不是讲话的时候。闵姑娘已开始放水,准备把各位活活淹毙,兄弟抽暇冒险赶来。” 关三胜抱拳说道:“多承杜大侠相救,我等感激不尽!”群豪齐齐抱拳作礼。 杜天鹗急得双手乱摇说道:“闵家的事,背后牵缠甚大。兄弟也不了然全盘经过之情,但我可告诉诸位一件事:闵姑娘并非主持其事之人,幕后首脑,武功高不可测。诸位可能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快请退出此地,先设法查明是否已经中毒,然后再图报复之策。” 铁木道:“杜大侠可见过那幕后主脑么?” 杜天鹗道:“匆匆一瞥,无法看清。此刻寸阴如金,诸位走吧,沿此甬道,直向正北而行,兄弟也不便在此久留。”拉着袁孝,纵身跃上七层石级,出了洞口,随手覆上铁盖。 费公亮回头瞧了铁木大师一眼,道:“那猴头猴脑的娃儿,不知出身何人门下,武功乃老朽生平所会有限高手之一。”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老衲也觉着有些奇怪。看他奇奥的招术,似是遍及各大门派绝学,而且内力强猛,和他年龄上应有的成就也超出甚多。” 关三胜突然插嘴接道:“关外神鞭杜天鹗似是未为那少女药物所迷,不知他的话是否可靠?” 铁木大师已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意,当下接道:“咱们该早些走了。” 费公亮身子一转,当先而行。 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目力超异常人,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 关外神鞭杜天鹗讲的话似是没错,这个甭道曲曲弯弯,十分深长。走约两三里后,开始有潮湿的霉气之味,显然已很少有人走过。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闵宅中室下地道,似是四通八达。如若被他们逼入地道之中,就够咱们找了。” 铁木道:“老衲倒是有些相信素衣少女的话了。闵老英雄善名远播,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之人,江湖上各大门派中人,似是都被他善名愚弄了。” 关三胜道:“不论如何,他相救各正大门派高手,该是千真万确的事。” 铁木大师默然不语。他为人老成持重,在没有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之前,不肯随便说话。 忽听费公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到了尽头啦!” 铁木大师突然放快脚步,走了过去。抬头看去,只见几层石级,向上升去,低声说道:“上面的门户,不知是否有开动的机关?” 费公亮笑道:“这个甬道的筑造,似是留作逃命之用。诸位请后退几步,让我试它一试。” 群豪知他之能,也无人出面拦住,当下缓缓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功力,蓄势戒备,如遇上什么变故,立时出手相助。 只见费公亮矮小的身躯,迅快地登上石阶,双手向上一举,用力一托,登时有一片天光射人,费公亮身子一晃,人已跃出了甬道。 群豪鱼贯登上石阶,凝神看去,只见那封住出口巨石已被费公亮移到一侧。 这是一片荒野,紧靠在一座破落的大庙之后。但看庙后蛛网重重,就可知此庙荒凉已久,香火早绝。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之声,震破了夜的沉寂。 费公亮仰脸望望满天星辰,说道:“在那地窖甬道之中,不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 铁木大师道:“老衲没有数计,大概总有七八人之多。” 夜鹰子王乾接口说道:“前后一十四人,个个气绝而死。” 关三胜自离开甬道之后,一直暗中监视着他,生怕他借机遁走,此刻突然插口说道:“王乾,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么?” 夜鹰子道:“怎么?关兄就想动手么?”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中四个弟子之命,总不能让他白白死掉。” 王乾忽然放声大笑,道:“穷家帮四条人命,并非死在兄弟之手;在下只不过适逢其会,目睹惨剧而已!” 关三胜大声喝道:“此事乃我帮中弟子亲目所见,难道还会有错不成?” 王乾冷笑一声,道:“如若贵帮中弟子不是受人利用,就是当时正值他神迷志乱,才误把凶手看作在下。”他突然放声狂笑道:“杀害贵帮中四个弟子之人,就在你眼前站着,可惜你不知道而已。” 关三胜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但见一个个肃容而立,大部目光投注到夜鹰子王乾的身上。夜色沉沉,无法看清每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如想从神色间判出谁是凶手,实非易事。 关三胜环扫了群豪一眼之后,冷冷地说道:“什么人?你干脆说出来吧!” 江湖上的事情,像一道奔腾的长江大河,一波接一波的风浪,永无休止。 只听夜鹰子王乾纵声长笑道:“兄弟这般指点给你,已经够了,难道还让兄弟帮助你们擒拿凶手不成?” 关三胜怒道:“哪个要你帮忙擒拿凶手了?只要指出凶手就够了!” 夜鹰子哈哈一笑道:“不论哪一行道,都有他的规矩。我们绿林道上素有见者有份的规矩,兄弟虽然没有杀人,但却分了贵帮中弟子的东西!” 关三胜厉声说道:“敝帮中弟子,带了什么东西,值得尔等下手抢劫,而且杀人灭口?” 夜鹰子王乾道:“二十四颗桃核大小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只此一桩,是否足以动人盗心?” 关三胜道:“他们哪里来的珍珠?” 王乾道:“兄弟查看那珍珠结果,似是深宫内苑之物。平常百姓人家,纵然是家财万贯,也难保得这等珍品。不论何等之人,都无能保有此物。” 关三胜怒道:“你满口胡说八道,本帮在武林的声誉一向清白,帮中弟子,岂会身怀此等之物!” 王乾探手入怀,摸出一粒桃核大小的珠子,说道:“这珠子就是从贵帮弟子手中取得。在下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关兄也未免大小觑在下了!” 关三胜看他立下如此重誓,不觉有些歉然,暗道:“江南绿林道上,夜鹰子算得一条好汉。我这般叱责于他,只怕要被在场武林同道们,笑我缺乏容人之量。”心念一转,声音也缓和了甚多,说道:“纵然此珠确在敝帮弟子身上取得,也不能证明就是本帮中弟子偷窃之物!” 夜鹰子王乾接道:“关兄多虑了,兄弟也没有硬指这珠子是贵帮中人偷入禁宫窃取;但此珠确由贵帮弟子身上取得,至于此珠取自何处,兄弟就不敢妄作判断了。” 铁木、凡木,及费公亮等,都不禁转脸向那珠子上望去。虽然在夜晚之间,但那珠子受微弱星光的映照,仍然宝光闪闪,确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样珠子,共有二十四颗,颗颗大小相同,成色一般。此等珍品,自是使人动心!” 关三胜接口说道:“不管这宝珠来自何处,本帮中弟于是否有背弃帮规之嫌,但也不能轮到王兄执法。目下本帮中四个弟子已死,而且死得甚惨,这仇如若不报,穷家帮还有何颜立足于武林之中?” 王乾缓缓地把手中宝珠放入怀中,说道:“兄弟旨在把事情说明。我除了分得珠子之外,未动过贵帮弟子一发一毛;王兄如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关三胜略一沉吟,道:“那就请阁下指出凶手是谁,敝帮就找他算帐。” 王乾冷冷说道:“兄弟已说明凶手就在现场,已然卖足交情:如再叫我指出凶手姓名,兄弟歉难照办。” 关三胜冷眼默查群豪,一个个神情镇静,心中大感为难。暗暗忖道:“听他之言,倒非说谎,但眼下武林同道,不下二三十人之多,哪里去辨认凶手?看来追查凶手的下落一事,还得从王乾身上着手。”当下说道:“王兄既非凶手,不妨请和在下一见敝帮帮主。” 夜鹰子王乾冷然一笑,道:“这个恕难应命。”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没有杀害敝帮之人,何以不敢去见我们帮主?” 王乾道:“我告诉了你在下没有杀害贵帮弟子,句句字字,千真万确,难道还不够么?在下既非贵帮中人,自是不必要晋见贵帮的帮主了。” 事情至此,已成了僵持之局。关三胜沉吟了片刻,冷冷说道:“王兄执意不肯去见敝帮帮主,说不得兄弟只好用强了。”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这般相强兄弟,难道就能强迫了兄弟不成?” 关三胜目光一扫群豪,拱手说道:“兄弟和这位王兄的事,必须早些解决,我要先行告辞一步了!”回过头去,望着王乾说道:“咱们走吧!”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好吧,难道在下当真就怕你不成?”紧随着走了出来。 两人相距约三四尺远,并排而行。 行约一刻工夫,到了一片杂林旁边。关三胜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林边,回过头来,拦住王乾去路,说道:“王兄当真不肯把正凶告诉兄弟么?” 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把我引到此地,目的可就是问兄弟这句话么?” 关三胜道:“敝帮对四个弟子惨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查问此事,所以迟迟不肯发动。现在那件事已经完成,近月之内,必将派出高手,追查此事经过。如果王兄肯把正凶姓名相告,不但敝帮中可减少甚多麻烦,而且也可替整个江南武林道上减少去许多麻烦,” 王乾纵声大笑道:“如若关兄能设身处地地替兄弟想上一想,也许就不致这等追问兄弟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吃我绿林饭的朋友,不戒抢劫,不戒杀人放火,但却最忌出卖同道。何况在下已经分得那二十四颗珠子中的六颗,不论公情私谊,均不得泄露凶手姓名。” 他于咳了两声,又道:“兄弟肯把此事泄露,一则是对贵帮四个惨死弟子,十分同情;再者心中厌恨三个凶手,手段太过卑下毒辣。因此才不惜泄露一些口风,决非是兄弟心中害怕贵帮把这笔账算在兄弟头上。” 关三胜略一沉忖道:“如若王兄说得不错,敝帮首要追查之事,已不是凶手是谁,而是敝帮中弟子,如何会取到这二十四颗珍珠?”他轻轻叹息一声,道:“王兄在江南武林道上,盛誉甚著,虽然行事全以自己好恶之念而定,虽有时未免失之偏激,但武林道上对王兄的评论,还算不错,是以当兄弟初闻凶手是大驾时,颇有惊讶之感。” 王乾道:“关兄不用捧我,不论如何想要兄弟说出凶手姓名,决办不到。” 关三胜道:“就这么办吧!王兄能在兄弟手下走上一百招,兄弟不再追问此事就是了。” 三○ 使者之剑 夜鹰子王乾冷冷道:“关兄执意相逼兄弟出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动手相搏,讲求克敌制胜,难免有所损伤!” 关三胜怒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出来就是,今宵王兄只要能够胜得于我,在下拼受帮主一顿叱责,也要替你担起本帮中弟子蒙冤惨死一事。从今以后,穷家帮永远不再找你算这笔账。” 夜鹰子王乾道:“关兄一言九鼎,兄弟深信不疑!”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接道:“关兄请亮兵刃吧!” 关三胜口中虽说得强硬,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王乾乃江南绿林道上异常扎手之人,毫无轻视之心。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道:“王兄尽管出手,兄弟就以这一双肉掌,接王兄几招绝学。” 王乾阴森一笑,道:“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待挥手击出,突然一阵惨叫,飘传过来,紧接一阵杂乱的喧哗之声。 这声音由两人来路上传了过来,似是群豪停留之处,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大变。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显然,这突地大变,已使两人怒意消灭,动手相搏之心,也为之淡了甚多。 关三胜道:“王兄如若同意,咱们这场比武的决定,向后拖延一阵如何,先到那边瞧瞧去再说。” 王乾也急于一查究竟,收了兵刃,道:“兄弟悉听关兄裁夺。” 关三胜瞧了夜鹰子一眼,暗道:“此人倒不失一位英雄人物……”对他增加了不少好感。 两人心中似已都有些迫不及待,纵身一跃而起,直向来路扑去。 待两人重返群豪停身之处时,群豪早已不见,只余下四具尸体。 关三胜纵身跃上了一棵大树,向下瞧了一阵,群豪似是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夜鹰子王乾却伏下身去,查看那留下的四具尸体,想从几具尸体上的伤痕,找出原因。哪知瞧来瞧去,竟然找不出一点痕迹,心中大感奇怪,失声叫道:“怪呀!” 关三胜早想出言查问,但又找不出适当的机会,听得王乾一叫,立时接口说道:“王兄可查出了什么疑点么?” 王乾摇摇头道:“没有,关兄瞧出了群豪的去向么?” 关三胜道:“没有。” 王乾道:“这几人身上也没有伤痕,不是被人暗中点了穴道,就是毒发而亡。” 关三胜道:“毒发而亡,我们不都是已经中了毒么,为什么毫无感觉?” 夜鹰子王乾沉吟了一阵,道:“这四人死亡经过,目下甚难判定。咱们必须先设法找到铁木大师等一行群豪,查出经过情形再说。”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目光在一具尸体上瞧了一阵,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把那尸体翻了过来。 他江湖阅历丰富,怕那尸体上沾有剧毒,不肯用手翻动。 关三胜目睹王乾神情,已知他有了发现,目光投注在那尸体之上,一语不发。 只听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关兄可识得此人么?” 关三胜摇头说道:“不认识。” 王乾道:“此人乃杀伤贵帮中四个弟子的三位凶手之一。关兄如若不信,不妨在他身上搜查一下。” 关三胜瞧了王乾一眼,默不作答。 夜鹰子知他心动了怀疑,当下用手中兵刃在那尸体之上,敲打了一阵,探手在那尸体中摸出了六粒光华灿灿的珠子,微微一笑,道:“如若他把这六颗明珠,藏在别处,兄弟今日势非和贵帮加深了一层误会不可。” 关三胜心中暗道:“纵然再把余下的一十二颗珠子全都找到,也不能证明你毫无凶嫌之疑。”口中却是未置可否。 王乾是何等人物,一瞥关三胜的神情,已知他心中疑念未消。伸手把六颗明珠送了过来,说道:“此物原是你们穷家帮中之物,这六颗明珠,关兄就原壁收回吧!” 关三胜道:“这明珠虽然颗颗价值连城,但在我们穷家帮中而论,却是毫无珍贵之处。兄弟暂取一颗,以助追查敝帮中弟子遇难之事,余下五颗,还请王兄收存着吧!” 王乾把余下五颗明珠,放入怀中椭:“兄弟先代贵帮保管,日后再奉还贵帮。”随手又把那尸体翻了过去,目光触处,忽然发觉那尸体紧紧握着左掌,不觉心中一动,问道:“关兄,人死之后,这双手五指是舒伸,还是握拳?” 关三胜道:“那要看当时情形了。如若他死不惊怖、痛苦,自然是五指舒展;如若遇上了什么惊恐……” 王乾自言自语地接道:“这么说来,他死得十分痛苦了。”转目向那尸体右掌望去,只见他五指半屈半伸,似是突然经脉收缩死去。” 关三胜似是也瞧到了这具尸体双手的姿势不同,动了怀疑之心,伏下身来,仔细在那尸体上瞧了一会,点头说道:“他似是全身经脉收缩而死,而且他左手之中,又似握着东西。” 夜鹰子王乾突然挥动手中兵刃一挑,立时把那握掌食中二指削去,低头看时,不见一点可疑之物。 关三胜瞧了那被削去手指一眼,冷然说道:“王兄这般削去他的手指,纵然有什么遗物,也不容易找到了。” 王乾抬头望了关三胜一眼,也不答话,转身向另一具尸体旁边走去。 他一连查看了另外几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紧紧握着左拳,好奇之心大起。 关三胜也觉着这几具尸体紧握左拳之举,事非寻常,蹲下身去,准备用力打开一个瞧瞧。 王乾突然一挥手中兵刃,说道:“关兄,快些让开。” 关三胜回目一瞥,王乾虎头钩已近身侧.不禁心中大怒,一跃而起,回手拍出一掌。 王乾纵身避开,冷笑一声,道:“如若几人是中毒而亡,这紧握左拳之中,只怕暗藏鬼谋。关兄心高性做,兄弟如出言相劝,只怕关兄未必肯听;何况情势紧急,关兄也未必肯听。” 关三胜暗暗忖道:“这话倒非谎言,当下不再言语。” 王乾抬起左脚踏在一条握拳的左臂之上,缓缓用手中虎头钩,拨开那紧握的拳头。 凝目望去,只见那紧握手掌之中,有一滴绿豆大小的黑点。 王乾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火捂子晃燃,蹲下身去,仔细一看,只见那黑点原来是一片紫血。 他一连拨开三具尸体紧握的拳头,每具都是一样,只是部位不同而已。心中甚感不解,问道:“关兄见多识广,可瞧出这几人手中一点紫血,和他们死的关系么?” 关三胜道:“兄弟想它不出,王兄想必知道了?” 王乾凝思了一阵,突然伏下身,用手中虎头钩尖,挑开掌心那片紫血之处,几人血脉都已停止,挑开手掌,并无涌血现象。 深挑了四五分,果然发现了一根很小的银针,细若牛毛,长不过二分左右。火光照耀下,泛起一片蓝光。 王乾小心翼翼,从怀中探出一个玉盒,把那小针放在盒盖上,道:“是了,就是这东西在作怪。” 关三胜仔细瞧了那针一眼,道:“这是经过绝毒药物淬炼过的毒针,这些人可能都是死亡在此针绝毒之上!” 忽见王乾一跳数尺,大声叫道:“不得了!” 关三胜被他吓了一跳,道:“什么事不得了?” 王乾道:“咱们得尽快地找到铁木大师等一行。多延误一刻时光,他们那一群人中,就要多一分危险。” 关三胜似是仍未了解到王乾言中之意,愕然说道:“为什么?” 王乾叹息一声,道:“这些人紧握左拳之中,都有这样一枚细小的银针。这些人的死,也都是这枚细小的银针作怪了。” 关三胜点点头,道:“不错啊,这一点兄弟也早想到了。” 王乾道:“这银针如何能这般巧地全打入左掌之中,实是一大关键。在这样沉沉的夜暗之中,纵然是手法极准的人,也难在一丈外打得这等准确无误,何况以铁木大师、费公亮等高手,耳目是何等灵敏,一丈内如果有人施袭,决难逃过两人的耳目,此一推想自不可能。” 关三胜赞道:“王兄高见。” 王乾淡然一笑道:“关兄过奖!”微一沉吟,又道:“但这几人,都是中此银针而亡,千真万确。准此而论,那施放毒针的人,定然混杂在群豪之中,乘人都不留神的当儿,暗中施放。” 关三胜一跃而起,道:“不错,咱们得快些找到他们了?” 王乾道:“因此,咱们如若晚找他们一刻,他们就多增了一分……” 话至此处,倏而住民沉吟了良久,道:“不用找他们啦!” 关三胜怔了一怔,道:“又为什么?” 王乾道:“铁木、凡木,都是有道高僧,修养有素,遇事镇静,这事情骗不过咱们,决然也无法欺骗得他们。何况费公亮乃当今江湖上出了名的智计绝伦之人,咱们能够发觉,两位老和尚和费公亮定然也早发觉了。” 关三胜默然不语,心中暗暗忖道:“我关三胜在穷家帮中,身居武相之荣,除了帮主和聋、哑二老之外,武功乃帮中第一高手。想不到此次凭吊闵老英雄之行,竞是黯然失色。镇静略逊了铁木、凡木,智计不如费公亮,而且连这个绿林大盗的判事之能,也似是高我一着。 看来一个人想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位,扬名江湖,实是一件大不容易之事。除了武功之外,智计、镇静,都得超越常人。” 心念一转,平日的自负豪情,登时消减了甚多,觉着目下自己的声誉、成就,大半是赖穷家帮的威名托衬起来,心中对平时发号施令策划帮中大计的文丞,又多生一分敬仰之心。 夜鹰子王乾目睹关三胜低头沉思不语,只道他在推判眼下情势,也不打扰于他,缓缓打开玉盒,把盒盖上的银针倒入盒中,合上盖子。 放入怀中。 关三胜觉世间很多事,并非全要靠武功才能解决,心悄和了不少,回头对王乾说道:“费公亮虽然精明,但群豪之中,甚多面目陌生之人,要想查出混入的奸细,也不是容易之事。” 王乾道:“如若单是费公亮处理此事,那倒不难。他生性孤僻,手段一向很辣,惹他发了火,全场中人,只怕都难幸免,难在铁木、凡木两位和尚身上!” 关三胜道:“兄弟难解王兄话中之意。” 王乾道:“这两位高僧,悲天悯人,心地慈善,如若费公亮动以非常手段,搜查奸细,必遭俩人阻止。” 关三胜道:“不论他们能否发觉混入奸细之事,咱们也要得把刚才取得毒针,告诉他们,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王乾沉吟了一阵,道:“奇怪的是,不知他们行踪何处?” 关三胜道:“咱们离去时间不久,而且闻得惨叫之声后,立时赶了过来,纵然他们行动迅快,也不难看出一点踪迹。” 王乾目光突然转投那荒凉的庙宇之上,道:“他们会不会跑入了这座荒庙之中?” 关三胜道:“咱们进去瞧瞧如何?” 王乾低声应道:“好!”当先跃上围墙。 庙院中,古木阴森,荒草及膝,触目一片凄凉景象。 关三胜后起先落,脚头一点围墙,飞入了荒草院中。 王乾紧随而下,跃落关三胜的身侧,道:“关兄小心一些,别留下给人可资追索的痕迹。兄弟凭藉几十年江湖上的经验,断言铁木大师、费公亮等群豪,并未入此荒庙。” 关三胜道:“兄弟也有同感。” 王乾道:“但这座荒庙中,却又非久绝人迹。关兄请和兄弟保持着一丈以上的距离,既易隐秘形迹,又可相互接应。” 这时,两人的敌对之心,似乎又消灭了不少。关三胜居然肯听王乾的话,当下向后退了五步。 王乾顿了一顿,把兵刃归入鞘中,伏下身躯,仔细看了进出之路,才猛一展身,跃落二门旁侧。 关三胜看准他落脚之处,才惜荒草掩身,向前走去。距王乾五六尺时,停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隐蔽身形而进,穿越过两重庭院,到了大殿之上。 这是座破落荒芜的大殿,但仍隐隐可见昔年筑建之时的宏大规模。 夜鹰子王乾轻步走到神案前面,伸手摸了一把,立时一皱眉头。 脑际灵光闪动,回过头去,低声向关三胜道:“关兄,咱们藏到那神像后面去吧!” 关三胜答道:“咱们此行旨在找寻铁木大师等一行群豪,他们既然不在这大殿之中,咱们也该走了。” 夜鹰子低声说道:“夜色沉沉,景物不清,摸不准他们去向,如何能瞎碰乱闯。不如等到天亮之后,再去寻找他们不迟。” 关三胜道:“纵然不去寻找他们,咱们也不能枯坐在这大殿之中。”转身向大殿外面行去。 原来王乾伸手在那供台上一摸,只觉于干净净,毫无积尘,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大殿纵然是常有人来打扫,但一夜风沙,也不能说这般的纤尘不染,分明刚刚还有人打扫过/心念一转,立时动了暗窥隐秘之心。 他凭藉江湖间丰富的阅历判断,自信之力甚强,但却不便对关三胜解说清楚,如若万一料事有错,岂不留人笑柄。 关三胜掉头不顾而去,他也不便出手拦阻,正感为难之间,突见关三胜翻身一跃,重又落到他的身侧,反客为主地一把拉住王乾,急急绕过供台,向神像后面隐去。 夜鹰子看他一语不发的紧张神态,心知他定有所见,也不多问。 两人刚刚藏好身子,大殿上已响起步履之声。 夜暗如漆,再加上供台、神像挡住了部份视线,无法看得进入大殿中的人数。但听那步履之声,人数似是不少。 只听一个冰冷的口音问道:“他们确然走了么?” 另一个低沉声音答道:“都走了。” 那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这大殿之中可曾搜查过?” 一个粗壮的声音,答道:“搜查过了。” 那冰冷的声音道:“这荒庙外面是否已布好暗桩?” 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答道:“方圆四百丈内,飞鸟也难逃过咱们布下的暗桩监视。” 那冰冷的声音急道:“既然如此,燃起灯火。” 但见火光连闪了两闪,登时亮起了两个火捂子。片刻后火光大盛,照得全殿通明。 夜鹰子王乾偷眼向外一瞧,只见四支粗如儿臂的巨烛,已摆在供台之上,熊熊火焰,照得大殿景物毕现,人影幢幢,不下数十个之多。 但见那人影来回穿动了一阵,突然静止了下来,似是这些人,都有着一定的位置,站好之后,就如同竖立在地上的竹竿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关三胜轻轻一扯王乾的衣角,正待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和他说话,王乾轻轻一摇右手,阻止住关三胜,不让他说话。 只听那冰冷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又有什么事,快些说出来。 我要立刻北上,不能在此停留了。” 只听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答道:“眼下铁木和尚等一行,已入咱们掌握之中,三五日内即可一网打尽。” 那冰冷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声,道:“铁木、凡木两个老僧,乃少林一派中一流高手,如若一念轻敌,势必被强敌兔脱而去,日后再想今日之机会,只怕再难遇上。” 那慢条斯理的声音,道:“王爷万安。他们一行人中,早已埋下咱们暗桩,明枪暗箭,双管齐下。两个老和尚武功再高,也难防个万无一失。” 那被称王爷的冰冷声音,重又响起道:“如若此功告成,下一步该指向穷家帮了。据闻穷家帮中,聋、哑二老复出江湖。这两人虽有残缺,但武功却是高不可测,欲一鼓而尽歼穷家帮高手,势非先把聋、哑二老除去不可。” 那慢条斯理的声音接道:“王爷顾虑周密,属下敬佩异常。穷家帮能有今日地位,全仗文丞、武相两人之力。武相一勇之夫,悍不足畏;那文丞据说却是一位足智多谋的人,不可轻视。只要能先把文丞除去,穷家帮就调度无人了。” 那被尊王爷的人听完话后,忽然举步而行,满殿游走。 灯光映照之下,关三胜和王乾,都看到那游走之人的一角青袍。 突然间,又响起一阵步履之声,紧接着,响起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王爷万安。” 这声音异常熟悉。关三胜、王乾等一听之下,立时辨出那是闵姑娘的声音。 那移动的青袍,突然停了下去,一阵冰冷、嚎亮的大笑之声,响彻大殿,道:“你来得很好。” 白衣飘动,姗姗碎步,行约两三尺,突然拜了下去。 关三胜目光到处,和一双闪动的星目相触在一起。那目光微微一顿,但迅快又垂了下去。 这一次,关三胜异常清楚地看到了来人,果然正是那闵姑娘。 她似是看到了隐藏在神像后的王乾和关三胜,不时把目光投瞥到那供台下面。 只听那青衣人说道:“这几年来你混身闵宅,倍极辛苦。虽然没有查出三宝的下落,但那闵老头子只要未死,决难熬受得非刑拷打,余下的事,我已重新分配了人手对付。你可以休息三月,再销假听差。” 拜伏在地上的闵姑娘,抬头说道:“属下有几件不请之求,不知王爷能否见允?” 青衣人突然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要和我谈条件么?” 素衣少女道:“属下不敢,只请恳求王爷。”那青衣人沉吟一阵,道:“好吧!你先说出来听听吧!” 素衣少女道:“恳求王爷把属下在闵宅收得这几位心腹之人,拨在属下辖下服务!” 青衣人毫无表情的怪脸,缓缓由那素衣少女带来之人中,扫视一遍,道:“除了关外神鞭杜天鹗外,余下之人,暂行拨你辖下就是了。” 杜天鹗听得心头一震,暗暗忖道:“这人素昧生平,不知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青衣人突然接道:“且慢,这位闵公子留在世上,怕是祸害。我一向做事,从来不留后患,还是早些把他杀了算啦!” 素衣少女急急说道:“闵公子生性懦弱,难成大器,而且天赋不宜习武,纵有良师,也没法把他调教有成。属下和他相处数年之久,对他知之甚详,求王爷恩泽广披,饶他一条命吧!” 那青衣人沉吟不语。 素衣少女又道:“何况他对父亲的作为,早已不满,属下曾试探他对今日情势看法,他曾叹息说道:‘家父自己造孽大多,今日情形,也算是他为人的一个报应。’” 那青衣人仍是沉忖不答,似是对这素衣少女的请求,既有碍难照准之意,又有不愿大使她难堪之心。 素衣少女又拜伏在那青衣人的足下,道:“数年之中,那闵老头子,曾数度暗中算计于我,均得闵正廉暗中传递消息,才安然无恙,完成王爷之命。” 那青衣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言词说动,冷漠低沉他说道:“那就让他服下本门秘药,拨在你的辖下吧!” 素衣少女道:“谢王爷格外赐恩。”缓缓站起了身子。 那青衣人转过身去,缓步走到供台前面的首位之上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请命?” 大殿上一片寂然,久久不闻一点声息,显然已无人再提出请命之事。 那青衣人突然大步向外走去,一面高声说道:“既然没有请命之事,事情就依照原计进行,半年之后赶往伏牛山铁盆谷中听命。”话说完,人己走到大殿门口之处。 突见白衣闪动,那素衣少女急步追了上去,说道:“王爷留步。” 青衣人回过头来说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素衣少女道:“属下余事未了,但强敌己树,今后行动,势必在中原武林人物监视之下。故而斗胆相求王爷:那关外神鞭,拨留属下身侧听命,也好增强一点实力。” 青衣人沉思了一阵道:“你还要追寻三宝下落,实力不可不强。 铁木、凡木两个和尚十分难惹,如能避免正面和少林冲突最好,志在暗取,明斗乃最下之策。关外神鞭武功虽高,但他在中原武林道上的声誉,却是没有镇压强敌的作用。” 他沉思了一阵,又道:“我原想把青城双剑,带回铁盆谷去,既然你有此顾虑,那就把青城双剑一并留下,听你差遣。以此等实力,中原、江南道上,也甚少有人能抗衡了。” 杜天鹗偷眼打量上官琦和青城双剑,只见他们一个个闭目而立,当下也仿作三人神态,静静地站在一侧。 那素衣少女道:“多谢王爷恩典!” 青衣人大笑道:“留下青城双剑,固然可以一壮声势;但亦将为你留下甚多麻烦。青城派中之人,必不愿看到他们两位长老,任你摆布,势非千方百计,和你为难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王爷神机妙算,从未落空,自是早有成竹在胸了。” 那青衣人道:“很好,你连对我也动起心机来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跪了下去,拜伏地上,道:“属下不敢,王爷明鉴。” 青衣人道:“青城派如若不动此念,那还罢了;如敢妄动此意,那只有促使青城一门早日覆灭。我自会暗派接应你的用毒高手,你只管放心好了。” 素衣少女道:“王爷算无遗策,属下佩服异常。” 青衣人袍袂一振,微风飒然,人已消失不见。紧接着人影闪动,不下二十余人,疾奔出殿。 片刻工夫,大殿中人,已走出了一半左右。 那青衣人走后,素衣少女在这群人中,身份似是最高,纷纷向她致敬。 忽然间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王爷临行之际,交代把青城双剑拨到郡主辖下听差,不知郡主是否有意收录两人?” 素衣少女笑道:“青城派在目下江湖上实力不弱。我如不收青城双剑,岂不是对青城一派示弱?” 那沙哑的声音笑道:“郡主尽管放心,青城双剑已服下王爷交下特制的‘迷药’。王爷算无遗策,早已顾虑到青城双剑的武功高强,所以特别把两人服用的份量加重。除了王爷赐下的使者之剑,可以指挥他们之外,纵然青城派祖师复生,他们也不听受其命!” 那素衣少女忽娇笑道:“王爷武功通玄,善用百毒,世间无他不知之事,成就之高,前无古人。但他老人家赐与的使者之剑,确使人有些不解奥妙,那不过是一把平平常常的短剑罢了,何以竟使人神智受制,听命于一把短剑的指命?” 那沙哑的声音,笑道:“王爷曾为这使者之剑,潜伏深山大泽之中,埋首苦究,费时十年,总共成了此剑五把。一柄王者之尊,四把使者之剑。据说那王者之尊,奥妙之处,更超越使者之剑甚多。四柄使者之剑,眼下只有两人佩带,郡主佩带此剑时日已经甚久,难道还不知个中的奥秘么?” 那被称郡主的素衣少女答道:“奥妙我已全解,不解的是这柄短剑之上,何以会产生这等神奇的力量?” 那声音沙哑之人,似是不敢泄露个中隐秘,敞起破锣一般的喉咙,哈哈一阵大笑道:“郡主甚得王爷宠爱,还是去问王爷好了。” 那素衣少女略一沉吟道:“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并无必知其秘之心。”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青城双剑,现在何处?” 那沙哑嗓音的人笑道:“就在大殿之外,郡主可是想先试试使者之剑么?” 素衣少女道:“是啊,带他们两人进殿来吧!” 关三胜、王乾已忍不住好奇之念,齐齐把头向外一伸。 凝目望去,只见三个健壮大汉,押着青城双剑走了进来。 两人神情茫然,一脸痴呆之态,似是忽然变得傻了起来。 关三胜、王乾,都担心被人发现了形迹,不敢把头探伸出太多,只能勉强看到青城双剑。 三一 文丞武相 但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探手入怀,摸出一把寒芒闪闪的短剑。 装作痴呆的杜天鹗,微一启动目光,已然看出素衣少女手中之剑正是指挥上官琦的那柄短剑。 素衣少女走到青城双剑身前,缓缓举起手中短剑,在两人面前划了一圈。 说也奇怪,青城双剑登时把目光,投注那短剑之上,眼光一直随着那短剑打转。 素衣少女忽然把手中转动的短剑,疾向那供台上面指去。 青城双剑目光随着那短剑瞧去,突然齐齐怒吼一声,双手一扬,齐齐向那供台上劈了过去。 两股强烈绝伦的力道,同时而出,撞在供台之上。 但闻一声轰然大震,碎石、尘土满室横飞。那架作供台的石板。生生被震飞起来,撞在后面的神像上。 藏在供台上神像下的关三胜和王乾,被那横飞的尘土,打得满头满身,但怕暴露行藏,动也不动弹一下。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闭上双目,防止尘土迷入眼睛。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声笑道:“这两人武功,实在不弱啊!” 那沙哑的声音应道:“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四十余年来始终不衰,自非一般泛泛之辈可比。郡主有此两位高手相助,再加上郡主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论遇上何等强敌,也不足畏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回头指着上官琦道:“那人的武功也不坏;关外神鞭,纵横白山黑水,也是关外武林道上一流高手……” 她目光落在袁孝脸上,沉吟不语,似在回忆袁孝的武功,沉吟了良久,才接道:“这猴儿模样之人,虽未见过他出手对敌,但我已从他迅快的身法中,看出他的武功,只怕不在青城双剑之下。” 那声音沙哑之人,似是不相信那素衣少女之言,微微一笑,但却没有出言争论。 大殿中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才听到素衣少女长叹一口气,道:“我潜伏闵宅之期,雷名远夫妇一直待我很好,如能留下他们两条性命,晚辈感激不尽。” 说完,深深一礼。 那声音沙哑、身着长衫、儒士装着之人,赶紧还了一礼.道:“郡主言重了,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素衣少女娇声笑道:“王爷对军师言听计从,只要你肯美言一二,救两人易如反掌。” 那声音沙哑的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一阵高帽子,戴得有点飘飘然,呵呵大笑,道:“郡主吩咐,在下怎敢不尽力而为?如有适当之机,定当代郡主请命。” 那素衣少女笑道:“有劳之处,容当后报。” 那沙哑声音之人低沉他说道:“郡主保重,我要先告别了。” 关三胜、王乾,都被那倒塌的供台,遮去了视线,无法再见大殿中的举动。只听步履之声,彼起此落,似是又有甚多人走出了大殿。 直待步履声停了良久,又响起那素衣少女清脆的声音,道:“金总管,船只准备好了没有?” 金少和道:“早已齐备多时,但候郡主起驾。” 素衣少女道:“好,咱们走吧。” 但闻一阵衣袂拂风和步履交错之声,逐渐远去。 大殿又恢复一片死寂。 关三胜轻轻拨开掩遮视线的碎石浮土,向外看一看,只见烛光通明,但已人迹全渺,大殿中所有之人,已走得一个不剩。 王乾低声间道:“走光了么?” 关三胜挥拳推开堆积的碎石浮土,道:“走光了!”振袂而起,大步走了出来。 王乾紧随而出,目光环扫了大殿一周,说道:“关兄可见到那青衣人的面貌么?” 关三胜道:“说来惭愧得很,除了那位什么郡主的闵姑娘外.其他之人的面貌,一概未见。” 王乾笑道:“关兄不必自责,这个兄弟也未看到。” 关三胜凝目沉思了一阵,道:“王兄久走江湖,可知哪一门武林中人,有这些怪怪异异的称呼,什么王爷、郡主的,倒真像个都是金枝玉叶。” 王乾笑道:“江湖上的事,无奇不有。像关兄被人尊为武相,难道就是当今一品大员不成?” 关三胜道:“兄弟这武相之名,乃敝帮所赐,名虽称相,也不过是在穷家帮中称叫而已。” 王乾道:“这就是了。他们故意这般称王号主的,既可混淆耳目,叫人不明所以,也可过过王爷郡主之瘾,有何不可?” 关三胜道:“兄弟在江湖走了数十年,从未听人谈过有这一班人物。”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王乾看看天色,说道:“关兄,有一事,咱们该早些解决一下,兄弟也好早决行止。” 关三胜道:“什么事?” 关三胜也觉到事态严重,急急说道:“看将起来,咱们非得要早些找到他们不可了?” 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关兄,兄弟想起一件事来。” 关三胜看他神色之间微现惊愕,心头微微一凛,道:“什么事?”王乾道:“咱们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事,只怕不是虚言恫吓。”关三胜道:“兄弟并无异样的感觉。” 王乾道:“这话不错。兄弟在留名之时,也曾暗中运功戒备,但如那素衣少女在笔纸之上,暗中藏下无色无味的毒药,咱们这群留名之人,只怕都已中毒。” 关三胜摇摇头笑道:“王兄大多虑了……” 王乾微微一笑接道:“本来兄弟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刚才在大殿之中见到那素衣少女手中之剑,忽然觉着此事异常严重了。” 关三胜似是被王乾这几句话启动了胸中疑虑,脸色也随着一变,道:“不错。短短一柄宝剑,不知何故能使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青城双剑,俯首听命?” 王乾道:“兄弟之忧,也在此处了。青城双剑神志被人迷乱,不足为奇,奇在那柄短剑何以会有奴役人的力量。兄弟向不信邪,但自目睹那柄短剑的神奇力量之后……” 他突然停了下来,沉吟了一阵,抬头朝着关三胜,道:“关兄可相信世问上有邪法的传说?” 关三胜道:“兄弟虽然听过,但却从未目睹。不过,我倒不信真有其事。” 王乾道:“兄弟也不信世上有邪法之说。但除了魔法之外,唯一能够解释那短剑神奇力量的,只有一途了!” 关三胜忽然觉着这位绿林大盗,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智计也确有过人之处,能以成名江湖,实非偶然。当下说道:“愿闻高论!” 王乾道:“那短剑之上,定然涂有一种极为难得的药物,而且和人服用的毒物有一种相克相辅、既冲突又调和的作用。服用的毒物控制了人的神智,那短剑上的药物,又控制了人服下药物的药性,因果相成,那短剑就产生了奴役人的神奇力量。” 关三胜叹道:“高论甚有见地,兄弟佩服得很。” 王乾道:“如果这判断不错,咱们中毒的成份就很大了。那用毒之人,如果真有此等之能,在那笔纸之上用毒,决无疑问。以此推想。 咱们中毒成份就很大了。” 关三胜想了一阵,道:“王兄高论,使兄弟茅塞顿开……” 王乾笑道:“关兄太谦虚。兄弟久闻贵帮中文丞唐璇,胸罗神算,满腹经纶,不知此言是否当真?” 关三胜笑道:“那酸秀才,确实有几下子。他能耐多大,兄弟没法子知道;但敝帮中事,大都由他策划。十数年来遣兵调将,从无一次失误。” 王乾笑道:“关兄此行可也是奉他之命而来么?” 关三胜道:“敝帮近日有一件大事,酸秀才亲自带着十二高手,赶往处理。兄弟来此之时,他还没有回去。” 王乾笑道:“据兄弟所知,贵帮中文丞唐璇,不但读了一肚子书,而且聪明绝世,旁通星卜,对用毒解毒,都有独到之处。关兄如能四日限期之前,赶回贵帮,纵然中毒,也不要紧,想唐璇定有解毒之策。” 关三胜道:“酸秀才会用毒、解毒,兄弟还未听人说过。” 王乾笑道:“决错不了。他为人深藏不露,没有用着之前,不愿先行张扬出去。” 关三胜道:“不知王兄对此事,何以知道如此之详呢?” 王乾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关兄既是常常和他相见,最好还是问问他吧!” 关三胜不便追问,只好淡然笑道:“目下咱们是否要追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呢?” 王乾一跃而起道:“追!为什么不追呢?几十条武林一流高手之免岂是儿戏?”放腿疾向前面奔去。 关三胜一面放腿紧追,一面笑道:“看来王兄的心肠比兄弟还要仁善,称你为绿林大盗,实在是有些冤枉了。” 王乾笑道:“不论哪一门行业之中,都难免良旁不齐,有好有坏。关兄可记得‘盗亦有道’这句话么?” 关三胜叹道:“兄弟未见王兄之前,常听人言,王兄手段如何毒辣;直待今日,兄弟才了然传言纯属子虚。” 王乾笑道:“在下不像关兄,上有帮主约束,下有弟子瞻瞩,举动之间,一点马虎不得。兄弟不然一身,四海飘荡,不论什么事,想到就作,无拘无束,不计情理,不管王法,只要行心之所愿,心之所安……”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壮。关三胜暗中叹道:“他这行径,名虽称盗,其实他所作所为,除了稍有任性之外,无不有豪侠之情。看来这‘侠’、‘盗’二字,真是不易分别……” 正忖思间,忽见王乾伸手一扯自己的衣袖,低声说道:“关兄,咱们隐起身来。”纵身跃入一片草丛之中。 关三胜自持身份,不肯和王乾一般地藏入草中。 就在他正自徘徊瞻顾之间,耳际已响起一阵得得蹄声。 那声音来势奇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关三胜数丈之外。 这时,一轮红日,己爬上东方天际,逐走了黑暗。 关三胜躲避不及,只好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青色高大的马上,坐着一个身披长衫、头戴竹笠之人。 他那宽大的长衫,散垂在马背上,遮去了双腿、马鞍。 青马仰首而行,从关三胜身侧走过,马上人头也不转过一下,似是根本不知道路旁站的有人。 直待那青马走过之后,关三胜忽然觉着,自己看得甚是留神,但却没有看清楚马上人一点可资追索的记忆。 除了那仰首而过的青高大马之外,似是连那马上人什么形态都没有看清。 忽听王乾的轻微叹息之声,起自身侧道:“关兄,你可看清楚来人了么?” 关三胜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确曾十分留心地看过他。” 王乾笑道:“是啊,兄弟也有同感。好像他经常变动坐马的姿势,叫人没法记忆他是如何坐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好像那青色马背上,没有马鞍……” 关三胜忽觉脑际灵光一闪,道:“不错,也没有看到那垂下的双腿。” 王乾笑道:“嗯,他似是盘膝坐在马背上。” 两人你言我语,猜想了半天,但仔细追索下去,却又毫无记忆,只是一番猜测而已。 两人都没有看清马上人的一切,甚至连他坐在马背上的姿势,都无法追忆。但奇怪的是两人的脑际之中,却留下了一个清楚、但又模糊的印象,无法说清楚所见。但如能重见他时,立时可以辨认出来,好像那人的一切,都和世间所有之人不同。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奔腾的声音。关三胜被那河涛声惊醒了沉思的神智,忽然想起大殿中那素衣少女所讲之言,就要乘船他往。 如果要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最好在那素衣少女没有离开之前找到。 回头望去,只见夜鹰子王乾,也在望着那遥远的天际出神,似是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 关三胜大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王兄,咱们要早些找到他们。”王乾抬头瞧望天际的碧空一眼,道:“那老人是盘膝坐在马上。”关三胜还未来得及答话,忽见两条人影,疾如流矢般急奔而来。 片刻工夫,两人已到丈余之外。 王乾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式装着,全都是灰色打补的长衫,足着多耳麻鞋,但身材魁梧,斜背着长长的黄布包裹。一瞥之间,立时可以看出是穷家帮中的人。 那两人遥遥对关三胜一抱拳,道:“关爷。” 关三胜道:“怎么?帮主大驾到了么?” 左面一个面如锅底,大腹大脑袋的大汉,道:“帮主和唐爷都到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酸秀才也来了,好极了!” 王乾低声问道:“敢问关兄,这两位可是贵帮中铁卫、神行二杰么?” 关三胜道:“王兄果是料事如神,实叫兄弟佩服……” 他微微一顿,似觉此言太过捧奖,急急接道:“王兄想早已见过他们了?” 王乾笑道:“没有。但铁卫、神行驰名江湖,兄弟虽未见过,但已久仰大名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兄弟替王兄引见引见吧!”指着大腹大脑袋、面容黝黑的大汉,道:“这位就是号称铁卫的周大志。” 王乾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关三胜又指着右面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道:“这位神行柏公保。” 王乾道:“江湖传言,柏兄有日行八百之能,兄弟仰慕己久,今日幸会。” 关三胜又指着王乾,道:“这位就是名满江南道上的夜鹰子王乾兄。” 周大志突然一挺大腹,接道:“可就是杀害咱们帮中四个弟子的王乾么?” 王乾看他一脸浑憨之气,心中暗道:“此人有点傻气,倒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当下拱手一笑,道:“周兄不用多疑,兄弟已把经过之情,对关兄解说过了。” 周大志突然向前欺进一步,说道:“我们帮主己下令所属,追拿于你。委曲大驾,去见我们帮主一趟。” 夜鹰子王乾脸色一变,道:“周兄是请兄弟去呢,还是要强迫兄弟去呢?” 周大志道:“不论相请相迫,但大驾是非走上一趟不可。” 王乾脸色微变,道:“如若在下不去呢?” 周大志双目一瞪,大声喝道:“那就只好擒你去了。” 王乾回目望了关三胜一眼,道:“兄弟久闻贵帮铁卫之名,一夫当关,万夫难过……” 关三胜挥手接道:“王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有兄弟在,他决不敢在王兄面前放肆。” 微微一顿,目光转投到周大志脸上,喝道:“这位王兄已是我朋友,尔等如再无礼,当必以帮规论罪。” 周大志怔了一怔,抱拳对王乾说道:“弟兄不知大驾已和关爷交了朋友,开罪之处,还望海涵。” 王乾看他倏忽之间,大变两种神态,心中一面暗赞穷家帮的森严帮规,一面又觉甚是好笑。当下也抱拳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兄弟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周兄原有。” 关三胜道:“敝帮帮主驾到,兄弟必得赶往晋谒,顺便也好把近日见闻之事,禀报于帮主。王兄如若有事,尽管请便。” 王乾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弟可否相随关兄一起,去晋见贵帮帮主一趟?” 关三胜道:“王兄如若肯去,兄弟欢迎至极。”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你要早说愿去,在下也不致出言开罪了。”王乾道:“兄弟此去,和周兄相迫而去形势不同。兄弟此行,是以关兄朋友的身份,去晋谒贵帮帮主,解释昔年误会。” 关三胜怕两人言语之间,再引起冲突,赶忙接口说道:“帮主现在何处,快些带咱们去吧。” 周大志回头遥指一丛林中说道:“那座树林之内,有一座无人的茅屋,帮主大驾,就停在茅屋之内。” 关三胜道:“眼下正有一件紧要的事,咱们快些去见帮主,也好请他裁夺。”当下放开脚步,向那座密林内赶去。 王乾久闻神行之名,想看他如何个走法,暗中留神瞧去。 只见他步履从容地随在关三胜身后而行,行动之间,和常人无异,并不有何等奇怪之处。 王乾暗加脚力,速度大快,倏忽之间,超越到关三胜的前面。 关三胜目光一瞥,看王乾他疾奔如电,正待加快脚步,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有道是宰相肚子行舟船,我关某人既然有武相之称,怎的就不能摆出一点容人之量?” 念头一转,登时心平气和,微微一笑,回目望了神行柏公保一眼。 其实不用他回目相望,柏公保早已加快了脚步。他有神行之称,竞走脚程,自是有十分特殊的成就。但见他举步一跨之间,就是四五尺远,而且身于前倾后仰,随着那迈动巨步移动,不停地晃动。 从他行动看去,并不很快,但因迈动的脚步很大,加上那前后倾仰的身子配合,使他原已够大的步子,在落着实地之前,仍然要向前冲上一段距离。 但见柏公保身子倾仰之势,愈来愈快,片刻之间,已和夜鹰子王乾追个首尾相接。 这时,已到林边,柏公保己抢先王乾半步。 王乾停下身子,抱拳一礼,笑道:“神行之名,果不虚传。兄弟佩服得很!” 柏公保道:“好说。”当先向林中走去,显然是要先行通报。 穷家帮帮主的威名,传遍天下,但上乾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当下停在林边,未再跟迸。 不大工夫,关三胜和铁卫周大志,都已赶到。关三胜拱手一笑道:“王兄请啊!” 王乾道:“还是关兄先请。” 关三胜伸手握住王乾手腕,笑道:“咱们并肩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走约四五丈远,果见一座茅屋,矗立在林木之中。 茅屋中传来了一阵清越的哈哈大笑道:“贵宾远来,兄弟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望王兄海涵。” 话还未说完,茅屋外,忽然现身一个四十上下的面容清瘦、身着淡黄色打补长衫的中年汉子。 此人像貌甚是慈和,但目光转动之间,却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威严。 王乾急急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想来大驾定是领袖穷家帮、誉满江湖的欧阳帮主了?” 那清瘦中年大汉,笑道:“浪得虚名,怎敢承担!” 王乾道:“帮主儒雅风度,礼贤下士,见面尤胜闻名多矣!” 这时,关三胜也走了过来,一手握拳,曲时作礼,道:“拜见帮主。”那黄衣清瘦大汉也不还礼,只微微一笑,道:“你辛苦了。” 关三胜却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帮主垂顾。” 黄衣大汉突然对王乾一抱拳道:“王兄请入茅屋中坐坐吧!” 王乾看这扬名天下、威镇中原的一帮雄主,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大受感动,躬身还了一礼,说道:“帮主礼贤下士,兄弟感激不尽。” 大步直向茅屋之中走去。 这是一座久无人居的荒凉茅舍,但已经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四张竹椅,一字横排。当门处,站着身着蓝衫、头带儒中、手摇摺扇的中年儒生。 王乾步入茅舍,那儒生己欠身作礼,笑道:“王兄别来无恙,还记得兄弟吗?” 王乾急急奔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儒生之手,说道:“唐兄弟好吧,咱们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这中年儒生,正是主谋穷家帮中大计的逍遥秀才唐璇。 关三胜也随后跟了进来,大声叫道:“酸秀才,久违,久违。” 唐璇自王乾移注到关三胜的脸上,道:“两位可觉着有什么不适之感么?” 关三胜吃了一惊,暗道:“这酸秀才一向慎言,如若没有绝对把握,决不肯随便说话。”当下说道:“怎么,你看出我中了毒么?” 唐璇缓缓点头,道:“不错,不但中了毒,而且还中毒不轻。”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看能不能活过十日呢?” 唐璇忽然一张手中摺扇,笑道:“兄弟既不能预言凶吉,如何能妄论生死?但就两位脸上肤色看去,此毒三日之内,还不致发作。先叙完别后之情,咱们再谈中毒之事不迟。” 关三胜笑道:“酸秀才果有过人之能。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看来传言并非子虚了!” 唐璇松开了王乾的手,说道:“王兄请坐。” 王乾依言落了座位,回目对那黄衣大汉道:“兄弟和贵帮中一点误会,不得不对帮主说明……” 黄衣大汉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查明了事情经过,错在本帮弟子,和王兄毫无关连。” 关三胜道:“兄弟有辱帮主之命,愿受帮规制裁。” 唐璇挥动招扇,笑接道:“错在兄弟调度不当,如何能怪到关兄。”关三胜道:“这话怎么说?” 唐璇道:“我轻估了闵老英雄之死的严重,一念轻敌,满盘皆输。”关三胜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唐璇似是看出了关三胜不愉之态,轻摇手中摺扇,接道:“兄弟言中之意,并非有意轻视关兄,实是指这次布署不密,没有预料到事情如此变化。但关兄走后不久,兄弟归见帮主之后,已知此事失策。关兄虽然武功高强,如若强敌不肯斗力,关兄事先无备,难免吃亏。因此,力促帮主大驾亲征,赶来此地,一则凭吊故人,二则把此事办个水落石出。哪知到了之后,才知道和我预想的,又不知严重了好多倍!”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不是我唐璇一人遇到生平未见的劲敌,整个的江湖形态,就要被此事牵动。” 关三胜听他言语之间,似已知道了闵宅经过,当下说道:“怎么,你酸秀才已经派人查过了么?” 唐璇摇摇头笑道:“没有。一入禁地,我就感觉到情势不对。我和帮主亦曾亲身化妆,混到闵宅附近,一见那凄清景象中隐隐透现出一股肃杀之气,就知道事情有极大的变化……” 关三胜道:“这个你怎么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唐璇道:“这个,不但兄弟没有这份能耐,依我想人世上,只怕没有一个有此本领。所谓未卜先知,那不过是经精细分析后,所下的判断而已……” 他微微一顿,笑道:“不过世上确有很多偏旁的学问,预言天气变化、人生的吉凶福祸等等,听来都甚惊人,但这决非未卜先知,而是一种理则的推演。能够猜中多少,那要看预言人对这门学问的修养了。至于九宫八卦、五行奇术,乃至河图洛书,都不过是一种极深奥的学理。只要稍具智能,苦研穷求,都不难有所成就。” 关三胜道:“这么说来,秀才兄已经去过闵宅了!” 唐漩笑道:“帮主大驾也已亲临过闵宅。不过,兄弟只能观察大概、预测吉凶,至于详尽经过,还待关兄相告。”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秀才说得不错。兄弟这次栽了跟头,唯一可以自相慰藉的,不是咱们穷家帮一帮而已,包括了当今几大名派的高手,如少林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派的青城双剑,甚至出了名的黄山费公亮……” 唐璇道:“关兄请将所闻所见,详述一遍给兄弟听听如何?” 关三胜似在思措词,沉吟一阵,把闵宅中见闻经历之事,极详尽他说了一遍。 三二 无不中毒 逍遥秀才唐璇,并未立即作什么决定,听完武相关三胜的话后,急急挥摇两下摺扇。 他每当遇上重大难题时,总是兔不了这样的举动。茅屋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似是都不愿打扰了唐璇的沉思。 蓦地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片刻后,茅屋门队同时出现了三个身着灰色打补短裤短褂的人。 三人同时曲肘作礼,恭立门外。 那黄衣中年大汉,目光一瞥三人,低声问道:“你们查到了什么?” 左首一人道:“弟子在江畔巡查,遇到一行可疑人物!” 黄衣大汉道:“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答道:“有男有女,一行不下七八个。弟子为了不启他们疑窦,未敢太过接近……” 唐璇突然插口问道:“这些人哪里去了?” 那人道:“登上一艘巨帆,停泊江畔。”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那中间大汉接道:“禀帮主:弟子幸不辱命,寻得了铁木大师等一行。” 黄衣大汉道:“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那中间大仅答道:“距此十数里一座祠堂中。” 右面大汉接道:“船只、快马、骡车,俱已备齐,但听帮主,即可起程。” 那黄衣大汉回过头去,低声对唐璇道:“咱们走是不走?” 唐璇略一沉吟,道:“当世武林之中,从未听到过一个身着青袍的人,有如此神鬼不测之能,莫非那人就是传言中的滚龙王么?” 关三胜一翘大拇指,道:“不错,酸秀才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那人自称什么王爷,八成就是龙王了!” 唐璇道:“滚龙王不过是他另一个代名而已,咱们要查的必需是他的真实姓名和落脚之地。” 夜鹰子王乾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插口道:“兄弟愚见,不如会合铁木大师等一行,直接找上那假冒闵姑娘的什么郡主。此女年事不大,但却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物。只要能把她擒到,什么事都可以从她口中逼出来。” 唐璇笑道:“滚龙王名头初噪之时,兄弟已觉着此人神秘,派遣帮中四大高手费时近月,才抓到他两个手下的人。但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齐齐死去,兄弟连一句话也未问出……”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他们不肯先对付武林中实力最强的两大门派,却选了我们穷家帮,恐怕怀恨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敌暗我明,形势上咱们已经先吃了亏。目下就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是咱们先要设法摸出他们底细,知己知彼,才能胜敌有望。滚龙王显是一个化名,无非是用来掩人耳目而已。此人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有数十个之多,使人眼花潦乱,难辨真假。” 唐璇道:“帮主高见,一语中的。我早已调了帮中两个极为精明的属下,混入了滚龙王的手下。奇怪是两人一去三年,竟是毫无讯息,这使我想到了事非寻常,不是被人发觉了行藏,被害蒙难,就是变节降敌。” 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到关三胜和王乾的脸上,微微一笑,道:“但现在使我想到,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还可能另有第三个可能了。” 那黄衣大汉目光一扫站在门口的三个短衣大汉,道:“你们退到林外等候吧!” 三人齐齐行了一福,转身而退。 那黄衣大双目睹三人去远,才回顾唐璇说道:“你想另有第三可能,不知指何而言?” 唐璇道:“他们可能被迫服下了什么毒药,以致神志晕迷,忘去了身世来历。” 黄衣大汉微一沉思,道:“眼下咱们是否应该先和铁木大师等一行,会合一起,再共商御敌之策;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直逼江畔,擒了那位闵姑娘再说。” 唐璇道:“听关兄所言,那位真假难定的闵姑娘,身份似是不低。如若能够生擒到她,自是上策。问题是如咱们一击不成,不但打草惊蛇,且将暴露帮主行踪。” 那黄衣大汉笑道:“咱们帮中现有十余高手在此,如若全力而出,纵然不能把那位闵姑娘手到擒来,但决不至输于他们。” 王乾口齿启动,但却没有说出话来。 唐璇道:“铁木、凡木,乃至黄山费公亮,虽都是驰名天下的大侠,但他们究非一派掌门的身份。帮主如果亲往相访,有失尊严,不如由在下和关兄,代表帮主去见他们……” 他微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兄弟劝他们来见帮主,共商大计。帮主一面派遣随行之人,设法延阻那位闵姑娘的行期。我预想此事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办好,只要能让他们晚走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那黄衣清瘦大汉,笑道:“文丞和武相,联袂而行,本帮主岂可坐而不动?咱们来分头办事:你们去见铁木大师,我当亲率十二高手,赶往河畔,阻拦那位姑娘的行期,咱们在江畔会齐。” 唐璇道:“帮主切不可单独出手,正面和强敌冲突。待属下赶到时,再从长计议。”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不论是否见到铁木大师,甚望早到江畔。” 唐璇道:“帮主保重。”摺扇斜斜垂下,曲时一福,缓步出了茅屋。 室外,早已备好了骡车和一匹快马。关三胜纵身上马,唐璇却轻步登车。 他这骡车,乃自行设计的特制骡车,轮大车小,看去十分别致。全车之上,只可容坐两人,车前有一个可以合盖的车门,远远望去,如一只梭形小舟,构造灵巧,车身可以转动。 车前面已套好了两匹异常高大的健骡。一个斜带毡帽、灰布短裤褂的大汉,早已车前相候,唐璇登上车,那人立时纵身跃跨前面一头健骡背上。 站在门口的三个灰衣大汉,登时有一个走了过来,躬身道:“唐爷,可是要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人么?” 唐璇微一点头,答道:“不错,你带路吧!”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向前疾奔而去。 唐璇目注夜鹰子王乾,说道:“王兄是骑马呢,还是和兄弟坐车?” 王乾笑道:“兄弟想试试唐兄这骡车。”纵身而上,坐在唐璇身后一个位置上。 原来这骡车形状狭长,只能坐两人,还要前后分坐。 王乾登上车,看唐璇座位上,有很多铜环铁柄,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唐兄,那些铜环、铁柄,不知有何作用?” 说话之间,骡车已急驰而行。 那拖车健骡,都是重金选购而得,脚程之快,并不输长程健马。再加上那赶车人,操纵灵活,骡车疾驰,竟然紧迫关三胜快马之后。 王乾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好快的骡车。” 那带路灰衣人,却放脚疾奔,走在关三胜马前带路。 唐璇忽然回过头来,低声对王乾说道:“兄弟未习武之事,王兄是知道了?” 王乾笑道:“一个人精力有限,你要一心一意习武,也难读这一肚子书了。” 唐璇笑道:“万一有人袭击兄弟骡车,又该如何办呢?” 王乾怔了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唐兄这车中铜环、铁柄,可都是装设的御敌机关么?” 唐璇道:“王兄不亏见多识广之人,一语中的。” 王乾微微一笑,道:“但愿兄弟有缘一睹唐兄这御敌机关的妙用。” 逍遥秀才唐璇挥摇着手中的招扇,说道:“这个得要看咱们能否遇上惊险的事。不瞒王兄,兄弟这骡车中各项布设,都非一两天内,能够完成。但若发射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便完……” 话至此处,回头一笑,又道:“所以,王兄这‘有缘’二字,用得十分恰当。兄弟不会武功,遇上敌人来袭时,只有借这车子护身了。” 王乾不再说话,转头向外面望去。但见两边的树木闪电般向后倒去,车行的速度,十分迅快,大有超越关三胜快马之势。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行车速度,如此之快,怎的我竟毫无颠震之感?” 转目望去,只见唐璇摺扇压在手腕之上,凝目沉思,似是正是在思解着一件甚大的难题,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怕惊扰了他的思路。 耳际间缭绕着得得蹄声,和车轮的糖辎之声,不时传来一阵阵人的喘息。 忽见那带路的灰布裤褂的人,双手一拍,奔行之势,陡然停了下来,说道:“唐爷、关爷,咱们已到了村子外面,而那祠堂就在此村之中。” 关三胜一收马络,快马陡然停下来,道:“铁木、凡木、费公亮,都是当今武林中翘楚,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唐璇也举步下车,挥手对那赶骡车的大汉说道:“你们在村外等候。” 那人应了一声,带转骡车驰去。车经关三胜身旁之时,顺手接了关三胜手中马缰。 那灰色短裤褂的大汉,举手挥去头上汗水道:“弟子给唐爷、关爷带路。”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大约有三四百户人家。那带路大汉,轻车熟路,带着三人转了两个弯,已到那词堂门外。 那大汉回头问道:“唐爷,要不要弟子先通报一声。” 唐璇道:“不用了,你在外面等候吧。”手摇招扇,缓步而入。 关三胜怕他会有闪失,大迈两步,和唐璇并肩而行,以便暗中保护。 唐璇回头一笑,低声说道:“铁木大师和费公亮等,恐正为查询内奸之事烦恼……”说话之间,人已到了正厅门外。 但见那厅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息。 关三胜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我先进去瞧瞧,酸秀才请退后一点。” 书还未完,正厅门突然大开。黄山费公亮缓步而出,目光一扫唐璇、关三胜,道:“关兄才来么?这位想必是贵帮文丞唐璇兄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大驾定然是黄山费公亮了?” 这两人从不相识,但一见面,几乎能确定地叫出对方名字。 这证明两人都异常的细心,对平时听闻之事,都能熟记于胸中。 费公亮道:“唐兄、关兄,请!” 唐璇虽不言,心中却甚感奇怪,暗道:“这班人躲在这祠堂正厅之中,把门紧紧关闭起来,不知是何用心?”忖思之间,人已缓步而入。 抬头看去,只见几十个衣着不同、携有兵刃的大汉,一个个盘膝闭目而坐。正中比肩坐着两个身着灰白僧袍的和尚。 关三胜低声说道:“酸秀才,那两个就是铁木、凡木大师。” 唐璇目光缓缓一掠铁木、凡木大师,然后目光移动,从群豪脸上掠过。他看得十分仔细,似是对每一个人,都十分留心一般。 费公亮看他一语不发,只管留心打量室中诸人,忍不住笑道:“唐兄,可都识得这班人么?” 唐璇摇头说道:“兄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识人不多。不过,却能就这班人中,找出那潜伏的奸细出来。” 费公亮怔了一怔,忖道:“这酸秀才胡说八道,非得当场要他出一次丑不可。” 心念一转,故作惊讶之状道:“此事费了兄弟和少林派两位大师甚多气力,始终查它不出,唐兄可能指出哪一个是奸细么?” 唐璇微微一笑,缓缓退后了两步,低声对关三胜和王乾说了几句,缓步退到费公亮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关三胜暗中提聚了功力,缓步向铁木、凡木大师走去。 夜鹰子王乾和他相距三步多远,在身后随行。 这班人表面之上,都是在闭目调息;但事实上一大半都在虚应故事,听得关三胜步履之声,大都微启双目,望着关三胜的举动。 关三胜走近铁木、凡木大师后,抱拳说道:“想不到,两位……”突然回手一抓,迅快无比地向身旁一个身着深蓝劲装的大汉抓去。 那大汉身手矫健,关三胜虽然在出其不意中淬然下手,仍然被他闪避开去,飞起一脚,踢向关三胜小腹的“丹田”穴。 两人一动上手,王乾刚好赶上,探手一把,向那蓝衣人左腕上面抓去。 群豪睁眼望去,似乎都不认识那蓝衣大汉。但见他手腕一沉,避开了王乾的五指,反臂一掌,拍击前胸。 王乾迅速退了两步,让开了那人的一击。 关三胜冷哼一声,右手迅速地劈出一掌,左手却施出大擒拿手法,疾向那蓝衣大汉手腕之上抓去。但那蓝衣人武功不弱,身躯闪动,竟然避开了关三胜击来的右掌,和左手的擒拿。 关三胜怔了一怔,道:“好小子,武功不错。”“呼”的一掌推了出去。 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在江湖之上,也有着甚高的声誉。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出数招,未能收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心中大生忿怒。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劲力,威势强猛绝伦。那蓝衣大汉挥掌一接,当堂被震得退后三步。 关三胜一击得手,立时欺身而上,右手挥舞之间,连攻三招。 这三招出手之快,迅过流电,那大汉立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耳际问响起了关三胜冷笑之声,左手又连续拍出两掌,右手却疾出一招“惊鸿离苇”,当胸推去。 那蓝衣大汉早被逼得如走马灯一般团团乱转,眼看这一掌来势险恶,难再躲避,只有举手来封。 哪知关三胜的掌势,突然一转,易打为拿,立时五指一合,紧紧地扣住他右脉门。 那蓝衣大汉突然一扬左手,一把银针,从手中跌落下来。 太阳光由开启的厅门中照射进来,强烈的光中,可见那银针泛起了一片蓝光。显然这些细如牛毛的银针,都是经过了极毒的物淬炼过。 关三胜暗道了两声“侥幸”,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加力,扣紧了他的脉门,使他无力再打出那把银针,这样的距离,决难逃得过这次劫难。 正自忖思之间,忽听逍遥秀才唐璇高声叫道:“快点他的晕穴!” 关三胜回头接道:“他已无反抗之能,不用了……”语音未落,那蓝衣大汉脸色突然大变,满脸汗水,有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白费一场心机了。” 关三胜若有所悟地疾向那蓝衣大汉穴道之上点去,可惜为时已晚,奇毒已经发作。当他手指触到他穴道之时,那蓝衣大汉脸色已变,气绝死去。 关三胜呆了一呆,道:“什么毒物,发作得这等迅快。”五指一松,那蓝衣大汉的尸体栽在地上。 费公亮缓步走了过来,凝目望了那尸体一阵,低声叹道:“此人毫无服下怀中药物的机会,不知他何以死去?” 逍遥秀才唐璇缓步走了过来,说道:“那药物预藏口中,服用时,只需咬破外壳,吞入腹中,毒性立时发作。” 费公亮微微一笑,道:“江湖上传言逍遥秀才之能,今日一见,果然使人心折。” 唐璇道:“一介文儒,何德何能,敢当费大侠夸奖?” 费公亮道:“兄弟有一事心中不明,不知唐兄何以得知此人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唐璇道:“此事说来十分简易,不论何人,只要稍为留心一点,就不难看将出来。” 费公亮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事虽简单,不过首先要得有鉴貌辨色之能。兄弟进入这大厅之后,发觉了每人的眉宇间,都有着一种深深的忧郁;但那人的眉宇间,却是一股肃杀之气……”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兄弟当时仍害怕冤枉了好人,又借重关兄之力,出手相试。如他不是奸细,决不致暗中运功戒备。关兄那出手一击何等迅快,如若事先无备,决难闪避得开,哪知他果然有了戒备……” 忽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正为此事忧虑,如非唐施主妙计解困,这奸细只怕一时间还难查出。” 逍遥秀才唐璇拱手一礼,笑道:“兄弟奉了帮主之命,特来看望诸位。” 铁木大师笑道:“欧阳帮主大驾也来了么?那很好,不知他现在何处?” 唐璇暗暗忖道:“目下情景,还是人多嘴杂,无论如何,不能把关三胜、王乾所见之事,转述出口。”略一沉吟,道:“敝帮主本欲亲身赶来探望诸位,但临时传到消息,那位闵姑娘出现江畔,而且已登舟待发。敝帮主和闵老爷子交情极厚,何况近日内传言纷纷,说那闵姑娘可能就是弑父正凶,敝帮主怕她逃走,隐藏起来,无法寻找,故而急急赶去,准备拦阻她的行动,查问明白之后,再让她离去。” 费公亮道:“什么,那女娃儿已经离开闵宅了么?” 唐璇道:“兄弟之言,乃敝帮中弟子禀报之言,决然不敢说谎。” 费公亮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对铁木、凡木大师说道:“老和尚,事已至此,还讲的什么我佛慈悲?你们不愿杀害生灵,但也不能再从中阻扰了。哼!如以我费某之见,那闵姑娘早已被咱们生擒多时,哪还容她登舟待发。” 铁木大师缓缓站起身子,庄肃他说道:“有一件事,老衲必须相告诸位,老衲刚才运气调息之时,发觉了已然中毒……” 此言一出,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目光齐齐转投到他的身上。 只听铁木大师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老衲刚才静坐行功之时,忽觉丹田之中,有些异样之感,似是中毒迹象。” 唐璇忽然一挥手中招扇笑道:“不错,不但老禅师中了奇毒;就是眼下之人,大都中了剧毒。” 铁木大师回目对费公亮道:“费兄,这么说将起来,那素衣少女说的倒是不错了?” 费公亮突然冷冷一笑道:“唐兄请看看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微微一笑,道:“费兄内功精深,虽中奇毒,但发作之时,可能要晚上一些时间。”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兄弟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时,早已服过了避毒药物。” 唐璇笑道:“不论如何,费大侠也中了毒,也许那药物无法克制毒物。” 费公亮道:“不知唐兄从哪里看出来兄弟中毒之事,但兄弟却是毫无异感。”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索性说句狂妄之言,一个月内,费兄身中之毒,定当发作。” 费公亮听得半信半疑,又暗运气相试,仍然无中毒之感,心中甚是恼怒,暗道:“被他施用诈术,找出那奸细之后,这酸秀才的口气愈托大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如果兄弟在一月之内,毒性不会发作呢?” 唐璇笑道:“费兄可是要和兄弟打赌么?” 费公亮笑道:“兄弟一生做事,就是不信邪门。如果唐兄有意和兄弟打赌,兄弟自是极为乐意。” 唐璇笑道:“不知怎么一个赌法?” 费公亮道:“兄弟悉听尊便。” 唐璇笑道:“兄弟以项上人头作注如何?如果费兄在这一月之内,仍然不见毒性发作,只要到穷家帮,找帮主去取,兄弟当蓄头以待。” 费公亮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下了这样重的赌注,不禁呆了一呆。 关三胜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低声对唐璇说道:“此人武功十分高强,唐兄千万不可多和他在一起相处。”他原想说不可和这班人在一起有来往,最后终必吃亏。话到口中之中,又忽然改口。 费公亮道:“好吧!唐兄既然肯以人头作赌,兄弟只好舍命奉陪了” 铁木大师插嘴说道:“两位何苦为一两句言语之争,竟要以性命作赌。老衲和欧阳帮主已久未晤面,不如咱们早些赶往江畔,既可和老友相晤,亦可助他一臂之力,拦挡那妖女逃亡……” 他忽然停顿,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那妖女既然能在我们无法觉察之中下毒,想必有解毒之策。如能把她生擒活捉,不难迫她交出解毒之药。” 这眼下之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个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那“记死簿”留名之时,都已暗中运气戒备,是以对中毒一事,都感到甚为奇怪。 因为各人的武功造诣不同,中毒有了轻重之分,发作也有了快缓之别。其中大部份人已有了强烈的中毒反应,是以听得铁木大师提起去追那素衣少女,迫她交出解药,无不雀跃三尺,纷纷站起身子。 唐璇微微一笑,挥手对费公亮道:“铁木老禅师说得不错,咱们大可不必为一两句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费公亮道:“无论如何,兄弟不信自己已中毒之事。” 唐璇目的原在造成不可开交的局面,使铁木大师等自动提出去见欧阳帮主,眼看目的已达成,也不再和费公亮争执,微微一笑,道:“费兄如若不信兄弟之言,那也是无法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如若咱们能生擒那素衣少女,或可问出费兄是否已经中毒……”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在下和欧阳统帮主,已近二十几年不见,心中对老友极是挂念,要去,就早些走啦。”当先迈步,出了正厅。 群豪鱼贯出厅,离开了饲堂。 七八个短衣裤褂的大汉,早已在词堂外面相候,一见唐璇、关三胜,立时以长揖拜见。 关三胜一挥手道:“帮主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道:“现在江畔,等候唐爷、关爷。” 唐璇眉头一皱,道:“可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那人迟疑他说道:“奉命接迎唐爷、关爷早些赶往江畔,好像是……是……”此人似有难言苦衷,“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璇察言观色,已知出了重大之事,当下说道:“不用说啦,快些带路去吧。”举手一招,那辆特制的骡车,立时急急驰来。唐璇举步登车,关三胜亦弃马不坐,相陪群豪,步行赶路。 奔行迅速,片刻之后,已可见滚滚江流。 只见一艘高大的帆船,停泊江畔,岸上人影闪动,似是已动上了手。 铁木大师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费公亮、关三胜、凡木大师、夜鹰子王乾,紧随放开脚程,疾如流矢。 随行群豪,也都加了劲力,片刻之间,已到了江畔。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双帆巨船,停泊在距岸四五丈处。在那大船与江岸之间,停着一只小舟。 小舟上站着一面色枯黄、猿臂蜂腰、双手如玉的少年,目光炯炯,注定岸上诸人。 侧顾岸上,并肩站了七八个人,每个人的衣服,都如水淋一般,完全湿透。 一个身着黄衣大汉,双目一直盯着那小舟上的少年,呆呆出神。 逍遥秀才唐璇轻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帮主,旁侧之人可是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打伤的么?” 黄衣大汉道:“不错。八个人,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只听身侧一个脸色紫红的大汉,道:“帮主,我上去试试如何?” 唐璇接口说道:“不用啦……” 微微一顿,低声接道:“少林寺的铁木、凡木,以及黄山的费公亮,一行群豪,已到江畔,帮主可要过去和他们见个面么?” 那黄衣大汉,似已被阻路小舟上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吸引了全部心神,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瞧来瞧去,竟然不知道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到。听得唐璇的话后,才回头望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一面哈哈大笑道:“两位老禅师,久违了!” 铁木合掌笑道:“欧阳帮主别来无恙。” 且说唐璇目睹帮主走了过去,低声对神行柏公保道:“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武功当真高强得很么?” 柏公保道:“一点不错。咱们帮中八个护法,均被他逼落水中。” 唐璇微微点头道:“此人面色枯黄,但两只手却白如美玉一般,想必有特歹武功。”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如果他不是练成特歹武功,定然用过了易容药物。” 铁卫周大志道:“唐爷,我想登舟去试他一试。”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帮主不肯下令让两位登舟,想必已看出那少年武功,不在两位之下,想他定己早有安排了。” 铁卫周大志冷笑一声,道:“咱们老周追随帮主,南征北闯,会过高手何止数千百人,难道连一个娃儿也对付不了么,只要唐爷肯下令于我,看老周打他个鸭子下水,给你瞧瞧!” 唐璇笑道:“此事需得帮主裁决,怨我不便作主。” 三三 独战群豪 铁卫周大志气得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唐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低声对神行柏公保道:“你看着周大志,切不可让他出手。”缓步直向铁木大师等走了过去。 这当儿,铁木、费公亮,和穷家帮主,并肩而立,正在指着那双桅巨船低声谈论。 只听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那夜老衲在闵宅之中,曾经见过此人。以当时情形而论,似是不像闵宅中人,眼下他独挡去路,替那素衣少女效命,可能是被药物所迷。” 那黄衣大汉道:“不错,敝帮中人和他动手之时,在下也曾极仔细地查看过他的举动,武功虽然高强,但人却有些呆板。大师预言他中了药物之毒,只怕不错。” 费公亮忽然高声说道:“欧阳帮主,闵家那个鬼丫头,当真在那大船上么?” 黄衣大汉脸色一整,道:“费兄如信不过,不妨登舟看看,兄弟向来不打诳语。” 要知他乃一帮之主的尊崇身份,如何能受得费公亮大声大言的喝问?自己纵然能够隐忍下去,帮中弟子,只怕也不容帮主受气。是以沉下脸色,先给费公亮一点颜色,也可使帮中弟子,怒气不至发作。 费公亮呆了一呆,冷笑道:“欧阳统,你就料定了我费某人,冲不过那只小舟么?” 关三胜一听费公亮直呼了帮主之名,不禁大怒,冷笑一声,道:“费公亮你如自信有能冲过那只小舟,尽管出手,阁下既非本帮弟子,大可不必请示帮主。” 费公亮怒道:“老夫几年未下黄山,蛤蝶、癞虫都成了精……” 关三胜大喝道:“你口舌干净一点,你骂哪个?” 站在不远处的神行、铁卫,眼看两人吵起来,立时急急奔了过来,站在帮主身侧相护。 铁木大师低沉喧了一声佛号,道:“两位不要吵啦,强敌当前,岂可先起内哄?请看老衲师兄弟薄面,各都忍耐一点。” 欧阳统微微一笑,抱拳对铁木大师道:“老禅师只管放心,兄弟已久仰费兄大名,一两句意气之言,决不至引起争执。” 费公亮余怒未息地大步向江畔走去,一面高声说道:“我就不信,他能守得那小舟不让人过。” 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四个劲装大汉,急奔而来,超越费公亮,纵身向那小舟上面跃过去。 费公亮看四人身法疾快,似都是武功不错的高手……就这心念一转之间,那四人已近江畔。 当先一人纵身而起,直向那小舟之上跃去。 那小舟距岸约有两丈左右,单是这一跃登舟的武功,已看出轻身武功造诣的不凡。 那面色枯黄、守在小舟的人,正是上官琦,一看有人登上小舟,举手一掌劈去。 那登舟大汉双脚还未落上船头,上官琦掌势已到。 他自服那素衣少女药物之后,神智尽失,这一掌竟然用出了七成真力。 那大汉挥手一抡,登时被震飘空而起,一跤跌在水中。 费公亮看得一皱眉头,暗道:“这小子貌不惊人,名不传世,怎的武功这般高强,难道我看走了眼不成?” 心中忖思之间,那停在岸边的三个大汉,己齐齐纵身而起,飞跃抢登小舟。 三人似是早已计议妥当,跃起之时,分了三个方向,落上小舟。 上官琦目光一转,忽地纵身而起,一掌向正中一人劈去。 那人想不到他竟会飞起迎敌,大有措手不及之感,就在那心念初转、该让该接劈来掌力时,上官琦强猛的掌力已撞上前胸,闷哼一声,悬空打了两个筋斗,栽人水中。 上官琦一掌得手,身似风车般,旋空一转,扑向左面一人。 那人身子刚落船上,上官琦人已扑到,一拳“五丁劈石”当头击下。 右面大汉眼看上官琦向左面同伴袭去,立时一提真气,疾快绝伦地欺攻上去,举手一拳,击向上官琦的背心。 左面大汉运尽全力,硬接了上官琦一招“五丁劈石”,人已被震得身躯摇晃,马步不稳,小舟也随着动荡起来。 右面欺攻而上的大汉,眼看着拳势将要击中上官琦背心时,忽见他身躯向旁一闪,让到一侧。 那人用力过猛,一拳击空,身不由主地向前一栽,上官琦却随手拍出一掌,击在那人背心之上。 这一掌落势甚重,那大汉大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于直向江中栽去。 那左面大汉眼看同伴背心中掌,心中吃了一惊,一怔神间,那大汉喷出鲜血,正好吐了他一脸,人也吃同伴向前栽去的身子一撞,两人同时跌入水中。 费公亮看他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把几个在江湖甚得声誉的高手,逼入水中,亦不禁微生震骇,暗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但却从未听人谈过,不知出自何人门下?” 心念转动之间,人已纵身而起,直向那小舟之上飞去。人将接近小舟之时,突然一振双臂,破空直上,直飞起三四丈高,才向小舟正中落去。 上官琦右掌一翻,猛力向上推去。 这一次他大概用出了十成劲力,小舟一阵晃动。 费公亮怒声喝道:“你敢对老夫这般出手。”右掌潜运内力,一招“迅雷下击”,连人带掌,突然加速劈下。 两人掌力接实,那小舟立时一阵急急地波动,上官琦站立不稳,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远。 那小舟本已动荡得十分剧烈,上官琦重心移动,小舟动荡更是利害。江水波翻,溅了上官琦的衣履。 费公亮亦为这一掌震得身躯重又腾空而起,飞起八九尺高,才停住上冲之势。 这一掌硬接,费公亮心头所受的震动,比这一掌给他的震动,尤为巨大,一沉丹田真气,趁上官琦身子还未稳住时,抢落在小舟之上。 这时,他己把上官琦看成劲敌,人一落实小舟,立时举掌劈出,想在上官琦身子还未稳定之时,把他推落水中。 哪知上官琦在他掌势发出之时,突然纵身而起,灵巧地让过一击,飞身直扑过来。 费公亮冷哼一声,突然向前抢了两步,右掌当胸直击,左手横切肋间要害。 上官琦对这迅猛的攻势,并不让避,双手一合,竟出一招“分云取月”的手法,一攻之间,把费公亮左右合击的两掌一齐避开。 形势迫得费公亮不得不向后退开两步,以闪避上官琦的还击之势。 众目睽睽之下,费公亮连出数招,一直未能得手,心中大怒,暗道:“今天如不把这小子伤在手下,势非被穷家帮中之人,作为笑柄不可。” 心念转动,杀机陡起,忽然一抬右脚,欺中宫直踏而入。左掌施展擒拿术,专找上宫琦关节要穴,右手却运劲握拳,猛攻硬打。 他双手施出两种大不相同的武功,巧取猛攻,兼而有之。单是这术分二用的武功,已足使全场之人,为之敬佩不已。 但见上官琦身法奇奥异常地把费公亮两招一齐让开,拳脚齐出,反击过来。 他一出手,亦是快若疾电迅雷,眨眼间攻出五拳三脚。 费公亮竟然被迫得退了两步,但一退即上,挥掌抢攻。 他心中已没有了轻敌之念,欺攻出掌之间,无不快速绝伦。 小舟上,展开了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恶战,但闻拳风呼呼,打得剧烈异常。 铁木、凡木、欧阳统以及关三胜,都为上官琦的武功,暗生惊骇。想不到一个江湖默默无闻之人,竟然能和江湖上一代怪杰的费公亮,打个半斤八两,毫不逊色。 这时,那双桅巨帆船上的人,也被这激烈的打斗所惊动,杜天鹗、袁孝,都站在船头之上观战。 袁孝神情紧张,金睛乱闪,注定着场中搏斗情形,生怕上官琦难挡强敌。 片刻之后,那素衣少女缓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之上观战。 太阳照射在她美丽的脸上,江风吹飘着她的衣袂。只见她不时轻罩柳眉,似是异常关心那打斗的情形。 小舟被两人忽起忽落的身躯,震荡得左摇右晃,江水飞溅,日光耀射下,闪闪如珠。 这是一场近乎惨烈的决斗。费公亮为了保持他江湖上的声誉地位,已然动了真火,拳势愈来愈猛,煞手连出。 上官琦亦似有着无穷尽的内力,和施展不完奇奥招术,不论费公亮出手如何毒辣,攻势如何猛恶,他均能从容应付。 不大工夫,两人已力拼两百余招,而且愈打愈烈。双方似是都还有着极大的耐战余力,看不出谁有败象。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回头对欧阳统道:“欧阳兄久在江湖上走动,可看出此人的武功路数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他拳路极广,有你们少林武学,也似有武当绝艺;有正大刚猛之学,亦有诡奇阴辣的招术,实叫人眼花镣乱,无法分辨。” 凡木大师接道:“两人好像都还有着耐战余力,看来这场相搏,还有得打的。” 铁木大师道:“如若那素衣少女手下之人,个个有此武功,今日之局,只怕要闹个两败俱伤了。” 欧阳统也看出费公亮已然全力出手,拳脚之间,毫无留情之处。这两人武功相若,势均力敌。费公亮功力虽然稍厚一些,但上官琦的招术,却是较他奇奥,占了不少便宜。 这是一场激烈绝伦而又棋逢敌手的大战。以铁木、凡木大师和欧阳统那等高人,也无法看出哪一个可稳操胜算。两人的胜败之机,是那样微小。 欧阳统凝目望了一阵,道:“兄弟在江湖上行走了数十年,身经目睹之战,何止千百余次,但却从未见到这样武功接近的相搏。看来,咱们只能寄望于费兄久经战阵的经验胜敌了。” 铁木大师道:“欧阳兄所见不错,贫僧亦有同感。唉!万一费大侠败在那少年手中,对他一世的英名,影响太大了。” 凡木大师突然接口说道:“要不要小弟接他下来?” 铁木道:“他生性刚烈,这次已动了真火,你如去接他下来,只怕自己先要闹个不欢之局。何况咱们武功,也未必就强得过费大侠。” 凡木道:“师兄话虽不错,但咱们总不能眼看着让他用一世英名,作这样冒险之战。万一他不幸失手落败,只怕……” 突听费公亮大声喝道:“接老夫一招朱砂掌试试!” 凡木大师听得他大喊之声,顾不得再接说下去,凝目向那小舟之上望去。 太阳光闪耀之下,只见费公亮右手艳红,一掌直推过去。 上官琦看他掌色有异,不敢硬接,纵身一跃避开。 费公亮纵声一阵大笑,呼地劈了过去。 掌势未至,先有一股极强的热风,吹了过去。 上官琦眉头一皱,纵身疾跃,飞落船角之上,又把一掌避开。 费公亮两击未中,不再迫赶,停在小舟中心,转对上官琦而立,缓缓把右掌举起。 这时,他手上的颜色,更加鲜艳,赤红如血。 铁木大师道:“费大侠已把极难练成的朱砂掌,练到这样的火候,这掌力极是歹毒,只怕那人再难挡得。” 上官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在费公亮那鲜红的右手上,似是已知道厉害。 但是费公亮那鲜红之手,缓缓推了过来。这次出手极缓,轻描淡写,和上两次大不相同。 这时,那站在双桅巨帆后的素衣少女,似也看出了费公亮掌力绝毒,生怕上官琦受伤一般,回过头去,低声对身侧的杜天鹗吩咐了两句。 但见上官琦前胸一挺,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费公亮的掌上点去。 掌指轻轻一接,费公亮突然倒跃而退,上官琦却仍然站在原地未动。 一条人影,由那双桅巨帆上飞落小舟。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费大侠恐已受伤。”僧衣飘动,纵身跃上小舟。 他虽发动之势较缓,但身法迅快,几乎是和杜天鹗一齐落上小舟。 杜天鹗挡在上官琦的身前,铁木大师却落在费公亮的旁侧。 费公亮目光闪动,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此人练有天星指,专破各种奇门掌功。兄弟一时不察,吃了一次大亏。” 铁木大师知他生来心高性做,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心中忿怒之气,定然甚大,当下慰道:“武功相克,难免吃亏。这算不得落败,但不知费大侠伤势如何?” 费公亮道:“还好,在掌指将要接实之际,我已看出他的绝传江湖数十年的天星指,当时已把掌力撤回。如非应变及时,只怕我已重伤当场了。”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费大侠先请运气调息,老僧试他一阵看看。” 余音甫落,凡木大师和欧阳统,己并肩双落小舟。 这小舟其长不过丈,宽不过两三尺,如何能载得这样多人?只两人落上小舟之后,舟身立时一阵急剧的晃动。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抱拳对那巨帆一礼,道:“在下穷家帮中的欧阳统,哪位可以作主的请过来说话。”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欧阳帮主,久仰,久仰。常听家父谈起大驾。” 欧阳统已听关三胜谈过古庙大殿中见面之事,微微一笑道:“郡主当真是闵姑娘么?” 一向沉着的素衣少女,脸色一变,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欧阳统突然纵声大笑道:“老朽和闵老英雄,交非泛泛。如姑娘果是闵老英雄之女,那就请往敝帮一叙,我身为长辈,礼当设筵饯别。如姑娘不是闵姑娘,那只好屈驾本帮一行……” 那素衣少女冰冷的脸色上,突然绽开了微笑之容,道:“如果我不要去呢?” 欧阳统脸色一沉,道:“事已如箭在弦上,去不去,只怕已由不得姑娘了。”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果是一帮之主,说话好大的口气。” 欧阳统道:“姑娘如果坚决不去,说不得在下只好强行相请了。” 那素衣少女环顾了四周一眼道:“帮主如若自信有此能力,那就不妨试试吧。”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姑娘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突然举手一挥,站在岸上的神行柏公保,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形如牛角一般的东西,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一阵呜鸣之声,缀绕耳际,回荡在广阔的江面上。 素衣少女望了柏公保一眼,淡然一笑,竟然丝毫不放心上。 但闻铁木大师低声威严地喝道:“想不到誉满武林的关外神鞭,竟也甘心为人爪牙,受人奴役,实叫老衲感到意外。” 杜天鹗神智如常,听得心中一阵难受,但又怕被那素衣少女等看出马脚,慌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听到。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让我去试他一试。”大步直对杜天鹗和上官琦走了过去。 上官琦神智不清,一见有人走了过来,立时迎了上去。 杜天鹗心中有几千句话要说,但却不敢启齿。他虽己被人误为服过迷药,什么事已不避他耳目,但因那青衣人举动神秘,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迄今为止,还未摸清楚那青衣人的底细,他不愿放弃这卧底的机会。何况,他连目下这素衣少女的来历,也未摸清楚。他必须继续忍受任何人给他的凌辱,耐心地等候机会,查清楚这班人的底细。 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伪装,随时有被人发党的危险。因为上官琦、青城双剑,都己服用了“迷魂药物”,他必须随时随地地检点自己。装成服用过药物的模样。 这当儿,上官琦已和凡木大师对面而立,距离之近,伸手就可遍及对方全身各大要穴。 凡木大师单掌当胸,低宣了一声佛号,问道:“施主贵姓?”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你问我么?” 凡木大师道:“不错,老衲正是请教施主。”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啊!我叫上官琦。” 凡木大师看他连自己的姓名,也有些茫然无知,心中甚是奇怪,轻轻叹息一声,问道:“你可是服用了迷魂药物么?” 上官琦茫然应道:“你说什么?” 凡木大师还未来及接口说话,那素衣少女似已被凡木频频追问上官琦之言激怒,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娇声喝道:“快杀了他!”剑势指向凡木大师。 上官琦目光凝注那短剑上瞧了一阵,突然举拳向凡木大师劈去。 凡木大师心地慈善,看出他己服用过迷药,微微一笑,纵身避开,高宣了一声佛号。 这声佛号,高昂如暮鼓晨钟,隐隐含着刚猛之力,发人深省。 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一阵乱摇。上官琦突然随着加快了拳脚,掌指交施,攻势凌厉绝伦。 凡木大师觉着压力强大时,为时已晚,上官琦已然抢尽了先机。 凡木大师极力想扳回颓势,两度强烈地反击,但均无法夺回已失去的先机。 上官琦愈攻愈是强猛,拳脚也越打越见奇奥,而且人像疯了一般,一味地冲刺猛击,勇不可当,大有和凡木大师誓不两立之势。 凡木大师虽然无法扳回失去先机,但招架之力,却是绰有余裕。哪知上官琦攻势渐渐奇奥、辛辣,竟然渐有招架不住之感,不禁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我自和师兄出道武林之后,还未吃过败仗,今天如若败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下,那可是大羞辱。我一人之名,虽不足惜,但少林寺的威名,却不能因我而受到轻侮。” 心念转动,忽起争胜之心,暗运功力,举起掌心一封,硬接了上官琦一记猛劈的掌势。 这一招封挡之中,他已用出了八成真力,希望在这一招封挡,能把上官琦猛锐的攻势挡住。 哪知事实上,大出了人的意料。上官琦不但攻势未被阻遏,反而左指连续点到,掌指交错的攻势,又加快了甚多。 凡木大师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哪里还敢有丝毫轻怠之心,施出少林派威势强猛、誉满武林的十八罗汉掌法,以求自保。 上官琦似是有着无穷的武功,不论凡木施出何等掌法,他似是均有克制之法,而且内力绵绵不绝,好像还有无尽的潜力。 那素衣少女杀机已生,摇挥着手中的短剑尖叫道:“杀了他!” 上官琦回目一瞥那颤动剑光,突然大喝一声,运起天星指力,一连点出三指。 三缕尖厉的指风,破空直袭过来。 凡木大师只觉点来指风如剑,封架极是不易。 他出身少林寺,虽未练过金刚指、一指禅等武功,但却知道凡是把全身功力,运集于一指上点击出手,力道要较掌力强猛得多,故指功在武学上,是最难练的一种武功。 上官琦一连点出三指,都是袭向凡木大师要害大穴。 铁木恐怕师弟涉险,急急叫道:“不可硬接他的指力,快些让避开去。”袍袖一拂,暗发内劲,疾向上官琦点出指力上撞去。 凡木大师在师兄发掌的同时,突然向一侧跃去,避开了指力。 上官琦的指力,吃铁木打出的内劲一撞,指力偏斜了过去,撞在江水中。滚滚浊流,立时翻起了几个浪花。 上官琦转脸望了铁木大师一眼,脸上泛起了忿怒之容,似是他已知道自己的指力,是被铁木大师内劲震开。 这时,在那滚滚的江流远处隐现出儿个黑点,向双桅巨船驰来。除了欧阳统目光一掠那遥遥移动的黑点之外,其他之人,均未注意及此。 那素衣少女突然将手中的短剑,移指向欧阳统道:“打他!” 上官琦应声而上,直跃过去,一掌当头劈下。 欧阳统一面挥手接架,一面笑道:“此人连经数战,纵是生龙活虎,也难再和本帮主动手了,何况他已服用过迷失神志的药物。” 那素衣少女本已被他说的对上官琦动了怜惜之情,准备要杜天鹗换他下来,但听得最后一句话时,心中突然大怒,暗道:“我偏要把他活活累死。” 忖思之间,两人已打入紧要关头。 上官琦果然已有了后力不继之感。他连战了费公亮、凡木大师两大高手,元气已然耗伤甚多;再和当今顶尖人物欧阳统相搏,哪里还能耐战下去? 站在那双桅巨帆船上的袁孝,突然纵身一跃,飞上小舟,落在杜天鹗的身边,金睛闪动,注定着上官琦,只要发觉一有不支,立时出手抢助。 如若上官琦神志清醒,未服迷药,定然会知难而退。但此刻他神志不清,一心只想求胜,把那吹萧老人所授的武功,轮番施出,一味强攻。 他虽然内力不继,但招术奇奥,欧阳统竟被他迫得应接不暇,但觉他拳路、掌指,愈来愈是玄奇,常常把欧阳统迫得纵身跃开。 欧阳统一面打,一面暗自惊道:“此人拳掌之奇,甚是少见。如若他内力充沛,今日势非要伤在他手下不可。” 这时,已可闻得上官琦轻微的喘息之声,同时他头上也开始滚下来滴滴的汗珠。但他攻向欧阳统的招术,却是愈来愈是奇诡,愈来愈是毒辣。 欧阳统久经大敌,沉着无比。虽然震骇上官琦的武功,也被他那诡异眩目的招术,迫得有些招架困难。但他仍然毫无惊慌,拳脚齐施,紧严地封闭了自己门户。 他心中很明白,上官琦已然后力不继,势如强弩之未。只要能把门户封守紧严,不用反击,上官琦难再攻上几招。 铁木大师两道慈善的长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心中暗暗忖道:“费公亮、欧阳统,都是当代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竟然难以胜过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枯黄少年,这实是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那素衣少女手下只有两三个像这少年一般武功的人,今日之局,势必将闹一个灰头土脸不可。” 就在他心中念头转动之间,场中的形势,又有了变化。 但见上官琦掌指的攻势,忽然一变,下手更是毒辣。每指点来,必然有一股凌厉的指风,随手而出,劈下的掌势,也更为奇幻难测。 显然,他已不惜用尽本身仅存的一点余力,想争取胜利。 欧阳统紧严防守之势,竟然被他一轮掌指疾奇的猛攻,迫得有些慌乱起来。 铁木大师暗暗地宣了一声佛号,忖道:“欧阳统有些招架不住了,眼下敌人攻出的掌指,无一不是击取要害,欧阳统只要有一招封架不及,就要重伤在他的手下。如若我再不出手相救,纵然他能生擒活捉,也是颜面丧尽,留人笑柄;若旁坐不管,又不能眼看欧阳统在险象环生中奋战。” 正感为难当儿.忽听一缕萧音,遥遥地飘传过来。 说起来,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萧声传入耳际之后,上官琦突然停下手来。 欧阳统举掌当胸推去,上官琦竟似浑然不觉一般。 耳际间,响起一声大吼,道:“不要伤我大哥。”袁孝纵身一掠,直跃过来,挡在上官琦的身前。 其实欧阳统看他不举手封架时,早已自动停下了手。如若他有心要把上官琦伤在手下,袁孝身法纵然快速绝伦,也是救援不及。 但听萧声如诉,飘传过来,小舟上人;都不禁抬头向四外望去,希望探索萧声来源。 那站在双桅巨帆船上的素衣少女,突然挥动手中短剑,娇声喝道:“你怎么不动了?快些出手啊!” 三四 魔剑箫声 上官琦望着那短剑一眼,怔了一怔,但却不肯出手。 那素衣少女目睹上官琦不再听短剑指挥,心中十分恼怒,短剑一阵乱挥,大声叫道:“快出手啊!” 上官琦望着那宝剑出了一阵子神,仍然静静地站立不动。 这时,那萧声愈来愈是响亮,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那动人的萧声。 所有的人,也都似为这萧声感动,一个个听得全神贯注。 这萧声非宫非商,简直像一个声音动人的娇媚少女,独坐在深闺之中,婉转地诉说她的心事,每个人的心神都逐渐地被萧声控制。 忽听袁孝大喝一声,纵身而起,跃入那滚滚河流之中,凌波而行,直向遥远的一只小舟上面奔去。 这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子的人,看去本不甚引人起眼,但他这凌波飞渡的轻身功夫,却使全场之人,为之震骇。 但见他疾如流矢一般,逐渐地消失在滚滚浊浪之中。 要知他长得就不甚高,人到了百丈之后,就被那起伏的浪水掩遮住了身形。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奔行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惆惆惆怅和仰慕。 也许这些人,都认为那猿猴一样的人,终将葬身在滚滚的江流之中,对他表示出一份惋惜;也许是被那婉转的萧声所动,因为这时的萧声,变得更为凄婉低沉。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得十分凝重。 突然间,萧声中断,一缕余音,袅袅散入高空之中。 这时,所有人中,最痛苦的是关外神鞭杜天鹗。因为这群人中,只有他约略地知道袁孝身世。 上官琦虽比他清楚,但上官琦已经服用了迷魂的药物,已然迷失了人性。他已无法辨别善与恶、悲与苦,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满脸茫然。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说道:“欧阳帮主、费大侠,咱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走。” 费公亮大声喝道:“不错!”双肩一晃,当先向那双桅巨帆大船上面抢去。 他身躯飞掠过上官琦时,突然伸手点了他两处穴道。 上官琦听得那萧声后,神智略复,剧战后的疲乏,使他觉到全身酸软无力,费公亮伸手点他穴道时,他竟不知闪避。 杜天鹗本想出手阻止,但转念一想,上官琦已战至筋疲力尽,不如让他穴道被人点住,也好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下,是以看到装作没看到,置之不理。 费公亮点了上官琦穴道之后,大声喝道:“两位老禅师不用再存慈悲心肠了。快些冲上船去,先把那女娃生擒之后再说了。” 说话之中,人已跃上双桅巨船。 欧阳统笑道:“费兄不用太急,谅他们也跑不了啦!” 铁木大师四下望去,只见十几只梭形快舟,由四面围了上来。每只梭形快舟之上,站着四个身着灰色打补短衫长裤的人。 每人身上都背着不同的兵刃,有刀,有判官笔,还有一个腰中高高隆起,似是围着软鞭一类的兵刃。 每只快舟上的人,都是一样的装扮,也同样的带着四种不同的兵刃。 除了那船头上四个佩带兵刃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大汉,一个撑舵,一个运桨。 共有一十二只梭形快舟,合共有四十八名佩带兵刃之人。 这些人的装着,一望之下,立时知道是穷家帮中的人。 就在他分心四顾之时,费公亮已然落身在大船之上。 那素衣少女星目流动,打量了四周一眼,已看出陷身重围。 但她仍然保持着冷漠和镇静,丝毫不为这紧张的情势有些微惊慌。 她回过头去,低声说道:“金少和,留心咱们的船。” 金少和应了一声,步回舱中。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冷漠地扫视了费公亮,道:“你就是黄山费公亮么?” 费公亮道:“不错,费公亮正是老夫。” 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杜天鹗,快些解开他的穴道。”同时一摇手中短剑。 杜天鹗应了一声,大步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一直呆呆站着的青城双剑,一看素衣少女摇动手中短剑,立时“呛”的一声,拔出背上宝剑,齐齐举步而上。 青城双剑在江湖盛名甚著,如若两人联剑出手,费公亮自是决难抵得,不由吃了一惊,拱手说道:“两位道兄,久违了。” 哪知青城双剑理也不理,缓步直逼过来。 铁木大师高声喝道:“费兄留神,两位青城道友,已经服了迷药……” 他喝声未歇,青城双剑已然同时出手攻了上来,寒光闪动,各攻一招。 两人以剑术驰名了江湖数十年,此刻又正神智迷乱之时,虽自各攻一招,但却是极为毒辣之学,寒芒流动,洒出了一片剑影。 费公亮不敢用赤手封架青城双剑联手的剑势,纵身一跃,倒退而回,重又落回到那小舟之上。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费兄请亮兵刃吧!青城双剑已然失了本性,不可大意了。” 费公亮微一点头,探手入怀,左手摸出一把铁尺,右手摸出一个金圈,大喝一声,重又向那双桅巨帆船上跃去。 青城双剑联袂守在巨帆旁边,一看费公亮跃了上来,立刻双剑齐出,横扫过去。 费公亮这次有了准备,早已运功戒备,铁尺一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竟把青城双剑攻来的剑势一齐挡开,抢落在船缘之上。 脚落实地,立时抢攻,金圈一挥,分别两人袭去。 这时,杜天鹗己缓步走到了上官琦身后,伸手解他穴道。 他虽然神志清醒,但却不能不听那素衣少女的吩咐,以免露了马脚。他缓步而行,无非是希望铁木大师等出手阻止。 果然凡木大师一皱眉头,纵身而上,左手一掌,斜劈过去。 杜天鹗闪身避开,还了一拳。 两人就在小舟上动起手来。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四周一眼,只见十几艘梭形小艇,已把那素衣少女的双桅巨船,四面围了起来,低声对欧阳统道:“这些人可都是帮主的辖下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错……” 铁木大师心中突然一动,接道:“这些人可是贵帮中驰誉江湖的四十八杰么?” 欧阳统道:“浪得虚名,大师见笑了。” 铁木大师轻声叹道:“老衲早已听到贵帮四十八杰,联手拒敌,能够连变七种阵形,而且每人都有一两种特殊成就的武功,威势不输我们罗汉阵,变化尤有过之……” 欧阳统道:“大师过奖了。” 铁木接道:“如非必要,最好不用他们出手,老衲去相助费大侠一阵。” 原来费公亮抢登上双桅巨船之后,被青城双剑联手的剑势挡住,难越雷池一步。 但见铁木大师宽大的袍袖一拂,身体凌空而起,直向那双桅巨船上抢去。 青城双剑突然把剑势一变,剑光突然扩大,寒芒流动,把铁木大师也包围在剑影之下。 十二只梭形快艇,疾快向那双桅巨船冲了过来。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声,回手一招,船舱中人影闪动,一连窜出来十二个黑衣劲装大汉。那每人都背着一柄长剑,怀中抱着一个茶杯粗细、两尺长短色如墨漆之物,迅快地奔到大船边缘之上,每人对着一只梭形快舟。 欧阳统右手向下一按,十二只梭形快艇,一齐停了下来,相距那双桅巨船不过两丈多远。 只见逍遥秀才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一面红旗,不停地摇动。 欧阳统知他有话要说,但眼下形势正值紧要关头,双方已经动上了手,但唐璇摇动旗号,又是最紧的旗号,势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纵身飞下小舟。 就在他纵身而下的同时,那素衣少女也从双桅巨船上腾空而起,半空中打了两个筋斗,落在小舟之上,纤手一举,直向上官琦被点穴道之上拍去。 凡木大师左手一招“挥窿清谈”用了八成劲力,把杜天鹗迫退一步,同时向右侧横跨了一步,右手疾向那素衣少女身上弹去。 那素衣少女左手五指伸张,反向凡木大师手腕之上扣去,右手却疾快地拍中了上官琦被点穴道。 凡木大师慈眉一耸,飞起一脚“魁垦踢斗”,把杜天鹗的攻势挡住,右掌一沉,直推过去。 这一推用出十成功力,一股暗劲,直逼过去。 但就在这一缓工夫,那素衣少女已拍中了上官琦的被点穴道,柳腰一摆,右肩撞在上官琦背心之上,双掌合起,挡了凡木大师推来一掌。 她内力没有凡木大师深厚,接了一掌之后,人被震得退了两步。 上官琦穴道已被解开,吃她娇躯一撞,不自主向前走了一两步,全身血脉立时活开。 素衣少女一退即上,双手齐出,展开反击。她功力虽然不如凡木大师,但招术诡奇、身法灵活,弥补了她功力上的不足。两人拳来足往,打得激烈绝伦,杜天鹗反而成了观战之人。 上官琦血脉活动之后,立时觉出疲倦难支,赶忙运气调息。 杜天鹗默察形势,人数穷家帮中虽占优势,但势难全部登舟动手;上官琦、青城双剑,加上那素衣少女和自己,如若全力出手,这场大战鹿死谁手,尚在未可知之数。 同时,亦不知舟中是否另藏有高手,忖思之间,忽听欧阳统高声说道:“费兄,两位老禅师,暂请退下小舟,兄弟有事请教。” 他内力充沛,字字如金铁相击,群豪虽在动手之中,但仍然听得十分清晰。 铁木大师、费公亮虽战青城双剑,二十余合后,仍是半斤八两,难分胜负。铁木大师心中暗感焦急起来,忖道:“少林、青城两派,相处甚好,但如伤了青城双剑,势将引起两派的门户之争。如若不下辣手,两人剑招精奇,又难取胜。”正感为难之间,忽然听得了欧阳统大叫之声,心中一动,暗道:“欧阳统这般相唤,或已有了取敌之策。”当下低声说道:“费大侠,欧阳帮主叫咱们,定有重要之事,咱们下去看看吧!” 费公亮似已不耐再和青城双剑缠斗,铁尺、金环已然频施辣手,听得铁木大师之言,神志忽然一清,忖道:“青城双剑服了迷药,心神受制,才这般和我以命相拼,若我伤了两人,势将和青城派结下不解之仇了。” 心念一转,应声而退,当先跃下双桅巨船,在那小舟上一借力,飞落岸上。 铁木大师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劲猛之力,把青城双剑迫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倒翻,落在小舟之上。 正在和凡木大师动手的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截住他。” 上官琦转头一望铁木大师,“呼”的一拳击去。 铁木挥掌封开一拳,还了一招。 上官琦蛮劲十足,竟然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两人掌势接实,震得那小舟一阵摇动。上官琦却惜机攻上,双手展开了诡辣无比的招术,着着击向铁木大师的要害大穴。 铁木大师和他相搏了四五个回合之后,已然觉出对手是生平未遇的劲敌,不禁暗暗叹道:“难怪费公亮、欧阳统那等身份、武功,都无法胜他,此人武功之奇,实是生平未见。” 就这一阵忖思,上官琦已连续攻了二十多拳。 那素衣少女留神上官琦和铁木大师动手情形,看他出手之快,攻势之毒,尤强过自己几分,心中大觉欢喜,暗暗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实是我一个极大的帮手,今后对他倒是应该爱惜一点才对。” 她只顾想着上官琦的事,精神一分,被凡木抢了先机,一连两掌迫得她手忙脚乱,退到了小舟边缘。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到那小舟之上。 这啸声尖锐刺耳,惊心动魄,群豪都不禁为之一怔。 全场动手之人,都为这刺耳的啸声,停下手来。 凝神望去,只见袁孝手中挟着一支白光闪闪的银萧,站在小舟正中。 他来得无声无息,在场群豪,都未见到他如何跃落到小舟之上。 只见他举起手中银萧,叫道:“大哥!……”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举手一拳,疾向凡木大师打去。 凡木大师脸色一变,纵身让开,回手拍出一掌。 袁孝左臂一挥,封架开凡木大师掌势,说道:“我大哥被迷药所迷,大师父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举起手中银萧,就唇边吹了起来。 一缕袅袅萧声,飘空而起。 萧声一起,上官琦立时停下了手。 铁木大师举手一招,说道:“咱们下船去吧。”当先纵下小舟。 凡木大师、费公亮,紧随着跃下小舟。 那素衣少女圆睁着星目,怔怔地投注在袁孝的脸上,眼光中满是惊愕和怨毒。 上官琦忽然叹息一声,席地坐了下去。 青城双剑,也似乎是被那萧声所动,缓缓把手中宝剑垂了下来。 杜天鹗目睹上官琦和青城双剑萎靡不振之态,也赶忙装出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坐了下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是情,心中大感惊慌,突然一挫柳腰,欺到袁孝身前,纤手一扬,疾向袁孝后背“命门”穴上拍去。 杜天鹗吃了一惊,但又不便出言警告,心中空自焦急。 但见袁孝身子一侧,横跨了两步,让开了那素衣少女一掌,头也未转,继续吹着他手中的银萧。 但闻萧声飘扬,那站在双桅巨船上的十二个黑衣劲装大汉,也逐渐被那萧声控制,缓缓向后退去。 那素衣少女一击未中,立时掌指齐出,纷纷袭向袁孝全身各大要穴。 袁孝一面纵身让避那素衣少女的袭击,一面继续吹着银萧。 那素衣少女一连劈击二十余掌未中,突然停下手来,尖声叫道:“你不要吹了!” 袁孝怔了怔,取下唇边银萧,道:“怎么了?” 他记得母亲发怒声,曾经有过这样尖锐又充满凄婉的大叫,所以当他听到这素衣少女尖叫后,不禁为之心神一震。 原来那素衣少女眼看着上官琦、青城双剑等人,都为那镣绕耳际的萧声控制,心中已大感惊慌。那知时间一久之后,连自己也开始心神受制,惶惶难安,不禁心头大急。 她平常虽能保持着过人的镇静和冷漠,但当她心神受制时,却迸发出她少女该有的本性,不自禁地大声尖叫起来。 萧声余音,散入高空,江面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蓦地里,一阵旋风卷过,掀起了一连串浪花,日光下闪闪生辉。 但那美丽的浪花,转眼间又混人滚滚的浊流中,滔滔江水,向东逝去,永无休止。但那层层波浪,却一个接一个翻起来,前浪未平,后浪又起。 那素衣少女扫掠了那起伏的浪花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地罩起了眉头。但她凝神思索了一阵,摇摇头,轻声一叹,变成了满脸茫然。 站在江岸上的逍遥秀才唐璇,一直注意着那素衣少女脸上神情的变化。 袁孝呆呆地站了一阵,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吹萧呢?” 他天性纯朴,对敌友之念,甚是轻淡,问来是那样率直。 这时,那素衣少女己恢复了镇静,冷笑一声,道:“你吹得太难听啦,听得别人难过。” 袁孝摇摇头一笑道:“我刚刚学会吹萧,自是吹得不好听了,不过,慢慢地我总是会吹好的。”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嫣然一笑,伸出了纤纤玉手,道:“把你手中银萧,给我瞧瞧好么?” 袁孝道:“不行,这银萧是我师父相赠之物,岂能轻易给别人乱瞧。” 素衣少女知他浑厚率真,说不行就是不行,勉强他也没有用,当下缩回伸出的右手,说道:“小气鬼,我瞧瞧也瞧不坏,怕什么?” 袁孝道:“我师父交待过我,这银萧不能给任何人瞧……”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又道:“自然,我大哥要瞧,那就得给他瞧了。” 素衣少女道:“你师父是什么人?” 袁孝道:“我师父就是我大哥的师父。” 那素衣少女道:“你大哥师父又是谁呢?” 袁孝道:“大哥师父,就是我的师父。” 那素衣少女哼一声,暗暗骂道:“看不出这猴头猴脑的人,竟然这般滑头!”冷笑一声道:“你大哥和你是一个师父了!” 袁孝喜道:“不错啊,你一猜就中了!” 那素衣少女虽然异常气忿,但表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镇静神态。她知道像袁孝这等浑浑噩噩的人,如若对他发脾气,只有把局势闹得更僵,当下强忍胸中之气,说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袁孝道:“你问的哪个?” 素衣少女道:“我问你的师父。” 袁孝道:“问我师父么,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如何能转告你呢?” 素衣少女怒道:“难道他没名没姓么?” 袁孝道:“他用不到名字了,我们喊他师父,也是一样。” 素衣少女道:“如果别人相访,也喊他师父不成?” 袁孝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别人找他。” 素衣少女气得脸色铁青,但却无可如何。 她刚才对袁孝攻袭,已看他身负绝世武功,动起手来,心中毫无制胜把握。何况他手中的银萧,又是她最为害怕之物,只要他举萧吹奏,不但她控制的属下难以禁受,就是她自己也有点无法忍受。 形势逼得她不得不强按下心中的忿怒,忍受着委屈,装出一副勉强的笑容,说道:“你贵姓啊?” 袁孝道:“我姓袁,我大哥姓上官。” 素衣少女道:“我没有问你大哥呀!” 袁孝正容说道:“大哥是我生平第三个崇敬之人,你如何能不问他?” 素衣少女道:“那么第一个崇敬之人是谁?” 袁孝沉思了一阵,道:“第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妈妈。” 素衣少女脸色一变,但瞬息之间,立时又恢复了平静,道:“这第二个人呢?” 袁孝道:“第二个人么,是教我武功的师父。” 素衣少女一双星目,突然转投到上官琦身上,接道:“第三个人。就是你那面色枯黄的大哥了广袁孝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本是很漂亮、很聪明的人,可是……”他缓缓把目光移到杜天鹗的脸上,突然住口不言。 素衣少女心中一动,举手一挥,对上官琦和杜天鹗道:“你们回到大船上去吧!” 上官琦应手纵身而起,飞落到大船之上。 杜天鹗紧随上官琦身后,也跃上大船。 那素衣少女扬起玉腕一挥,低声对袁孝说道:“怎么样,你可要和我们一起回到大船上么?” 袁孝望着跃上大船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大哥哥在那里,我自然也要去了。”只纵身一跃,飞落到双桅巨船之上。 铁木大师目送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等进入舱中,才挥手对欧阳统道:“帮主相召老衲等有何见教?” 欧阳统回目望了逍遥秀才唐璇一眼,正待开已唐璇已抢先说道:“两位大师、费大侠,昨夜迄今,恐尚未进饮食,兄弟已命属下备好了素斋酒饭,请各位先行进点饮食,兄弟还有要事请教。” 费公亮回头望着那双桅巨船,接道:“咱们去后,那素衣少女如趁机把巨船开走,咱们再想追她,只怕不易。” 欧阳统道:“这个费大侠尽管放心,兄弟已下令敝帮中人,严密监视那双桅巨船。只要一有行动,立时传警相报,一面出手拦劫,江面兄弟已备有数十只梭形快舟,无论如何,他们也难脱咱们监视。” 逍遥秀才唐璇一晃手中摺扇接道:“据兄弟的看法,几个时辰之内,这大船,决然不致有什么行动。” 费公亮道:“何以见得?” 唐璇道:“那素衣少女登舟甚久,如要他去,早就该起碇了。但她迟迟不肯扬帆,据此而论,兄弟想他们,可能呆在此地有所等待。” 费公亮道:“等待什么?” 唐璇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也许等人,也许等待援手。” 费公亮兀自沉思了一阵,伸出右手握着唐璇一只手,道:“久闻唐兄大名,今日一见,果是不同凡响,佩服至极。” 唐璇笑道:“费大侠过奖。”抱拳对铁木等一礼,道:“兄弟走前一步,替三位带路了。”说完,当先转身,向前行去。 铁木大师等相随身后,走约二三里路,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大树下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酒席,四个灰布裤褂的人,相候树下。 四人衣衫打补,一望即知是穷家帮中的人。 唐璇挥挥手,道:“你们在四面了望,一有动静,立时传报上来。” 四个大汉躬身领命而去。 铁卫周大志、神行柏公保,一直紧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欧阳统肃客就坐,两人仍然并肩而立,一左一右站在欧阳统的身后。 费公亮望了两人一眼笑道:“帮主身后两人,可是盛名江湖的神行、铁卫么?” 欧阳统笑道:“江湖朋友们捧场,费大侠见笑了。”捧起酒杯,接道:“诸位请先尽此杯。”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铁木大师道:“佛门戒酒,贫僧等以茶相代,聊表敬意。” 费公亮饮完了两杯之后,说道:“帮主把我们召到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诸位刚才出手,兄弟在一侧观战。看眼下情景,只宜智取,不宜力争。” 费公亮道:“唐兄说得不错,但不知有何妙策?” 唐璇笑道:“兄弟相请诸位来此,一来进点酒饭,二则共商谋敌之策。” 铁木大师道:“唐兄足智多谋,学富五车,想必已智珠在握,老衲等愿闻高论。”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夸奖了。兄弟一介儒生,混迹江湖,多蒙欧阳帮主赏识,付以穷家帮中军师之位,愧无建树,以报知遇,说来惭愧得很。” 欧阳统道:“先生太客气了,数年来借重大才,使穷家帮得以有今日之局,在下对唐兄相助之情,迄今感激不尽。”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无限感慨他说道:“但咱们穷家帮目前己面临了前所未遇的劲敌。不过这强敌并非只对咱们穷家帮,对整个武林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铁木大师道:“唐兄可是指那素衣少女而言么?” 唐璇笑道:“她不过是其中一个马前小卒而已,真正的幕后人物,不知要比她厉害千百万倍。” 铁木大师道:“那人不知是何等人物,唐兄想必已找出线索了?” 唐璇道:“他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滚龙王了,但他究竟是谁,眼下还无法弄得清楚。但那人武功高绝,智计过人,确非其他之人所能比拟!”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但如此,而且他举动神秘,始终以人皮面具隐遮住真正面目,活跃于江湖之上,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使人难测。” 铁木大师道:“唐先生这些话,不知何所依据?” 唐璇道:“兄弟如没有确实证据,也不敢随便乱说。大师请问这位王兄,和敝帮中关兄,就知兄弟之言不虚了。” 关三胜站起身来,说道:“此事是兄弟和王兄亲目所见,决不有半点虚假。”当下把古庙见闻之事,极仔细他说了出来。 三五 药物妙论 这一番话,使铁木、凡木、费公亮等三个武林高手,也为之脸色一变。 费公亮沉吟了一阵,问道:“关兄等就没有看到那人的面目么?” 关三胜道:“当时情景,使人无法抬头观望,因为那神前供台挡住了视线。” 夜鹰子王乾接道:“如若不是那神前供台,咱们虽可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形迹亦将被人发觉。” 铁木大师道:“老衲虽然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也听过滚龙王之名。此人已在江湖上露脸甚久,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似极少。” 逍遥秀才唐璇道:“何止极少,可以说绝无仅有,这倒使兄弟又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情来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明似归隐,暗中领袖江南武林的云九龙云庄主,似是很久没有消息了。其人和我们帮主私交甚笃,兄弟也和他见过两面。” 夜鹰子王乾道:“唐兄这一提,倒使兄弟也想起一件事了。” 群豪的目光,一齐转投到王乾的身上,似是对他的话,甚为关心。 王乾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云九龙每年一度,总要邀集几位知己,作洞庭之游,十年来如一日,从未间断。” 费公亮突然接口说道:“王兄可能确定云九龙是真正游湖么?” 夜鹰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当然不是,他每年邀请的人,大都是武功卓绝之士,而且一游三日。如说游湖,只怕他难有每年一度的兴趣,再说他们游湖的日期,也似有一定时间。” 铁木大师道:“什么时间?” 王乾道:“好像是八月仲秋之后、九月十五以前,总在这一段时间中。” 他举起杯来,干了面前一杯酒,目光转投到欧阳统身上道:“兄弟如果没有记错,欧阳帮主好像也是云九龙邀请的常客之一。” 欧阳统道:“不错。数年之前,兄弟确实常常受他邀请。但最近几年,帮中事务繁忙,无法分身,曾婉拒两次,以后就未再接到过他的请柬了。” 费公亮道:“欧阳帮主请恕兄弟饶舌,敢问云九龙云庄主,邀人游湖的目的何在?” 欧阳统道:“明里说是欣赏深秋白苇的湖上景色,但据兄弟观查,他可能在寻找一件什么东西,与游之人都已看出了此点,云九龙却一直没有提过。” 铁木大师接道:“老衲也常常听人说过云九龙领袖江南武林,但却无缘一晤其人……” 唐璇道:“云庄主为人很和善。” 铁木大师接道:“但老衲却听人说过甚多的闲话,讲他故作忠厚,实则奸诈;假装归隐,实在暗中发号施令,指挥江南绿林,坐地分赃。” 唐璇笑道:“大师听到之言,不能算不对,侠盗之分,本就微在一发之间。云九龙诚然作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也甚多仁侠行为,其人可算正邪之间,亦盗亦侠的人物。老禅师不论说他好坏,都该算对。” 铁木大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听人所谈,自是不足采信。” 唐璇道:“如若能有良师益友,常常劝戒得他不要任性,云九龙当不难成为当今武林中一代大侠。” 欧阳统无限感慨他说道:“云九龙其人如何,兄弟不作评论;但他一身武功,确为当代中出类拔革的人,兄弟自叹弗如。” 费公亮道:“可惜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兄弟却无缘会见,日后还得借重欧阳帮主之力引见一下。” 欧阳统道:“兄弟当效微劳。” 唐璇一摇手中摺扇道:“但最近云九龙却似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一般,听不到他一点消息了。” 费公亮道:“唐兄可是怀疑滚龙王就是云九龙的化身么?” 唐璇道:“兄弟可以肯定他说一句话,滚龙王决非云九龙。” 费公亮道:“世上尽多出人意外之事,唐兄别把话说得太满。” 唐璇笑道:“兄弟索性说几句狂话,云九龙不但不是滚龙王,而且也可能已为滚龙王所害。” 费公亮道:“何以见得?” 唐璇道:“长江为界,势力明分。中穷南云,控制了半壁山河。长江两岸,中原一带,不论发生何等情事,均无法瞒得我们穷家帮。不过敝帮欧阳帮主,做事一向持重,不肯轻举妄动。未查明来人底细之前,不论其人在敝帮地面上作什么事,我们都不轻易干涉。” 费公亮道:“如果他采花伤命呢,贵帮也不管么?” 唐璇笑道:“这个,敝帮会派人暗中阻拦,不让他得逞。直到查明他底细之后,属于何门何派,敝帮就派人通知那一门派,自行派人拘回,以门规治罪。自然,如遇上他本门中不肯过问,或是江湖上独行大盗,敝帮当然自行对付他们。”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老衲行经之处,民间无不把贵派视作护世生佛,中原数省,对贵帮可算感恩良深。” 唐璇接道:“但云九龙的作为,却和敝帮大不相同。” 费公亮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唐璇目光环扫,似在查看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反应,一掠群豪之后,接道:“江南武林道上,虽然不能说尽为云九龙所控制,但却以他的势力最强。像滚龙王这般人物,如未得云九龙的允准,他决不会让他们在江南一带如此放肆。” 铁木大师道:“但眼下情景,是滚龙王横行江南武林道,云九龙却不闻不问。” 唐璇道:“这就是叫人不解的地方了。不过滚龙王不是云九龙的化身,在下可以断言,因此兄弟担心到云九龙已经遇难了。” 铁木大师道:“云九龙的声望,不管有什么事故发生,江湖定将极哄动地传说,至低限度,江南黑白两道,早该传出此讯。” 唐璇道:“如果他遇难之处,地处荒僻,事后他家又隐讳不言,蒙骗几年,也非什么难事……”他微一沉吟之后,又道:“也可能给滚龙王暗下毒药,收归己用。” 全桌中人,似是都甚佩服他的分析,个个凝目而思,默不作声。 唐璇却潇洒地挥动了两下手中的摺扇,接道:“兄弟虽未见过滚龙王其人,但综合本帮搜集的资料,确是一位文武兼具的一代才人。不论武功、智谋,都非云九龙所能比拟,斗智斗力,云九龙都非敌手。” 费公亮插口接道:“欧阳帮主既和那云九龙交称莫逆,何妨修书一封,派人赶往云家庄中瞧瞧再说?” 欧阳统笑道:“费兄吩咐,兄弟一切遵命。”回头对柏公保道:“你去借支笔来。” 柏公保应命而去,不大工夫,捧着笔纸走来。 欧阳统即席挥毫,片刻间成了一封书信,回头对神行柏公保道: “你带着这封信,立时起程,赶往云家庄去,面呈云庄主九龙。” 柏公保接过书信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如果云庄主不在家呢?” 欧阳统沉吟了良久道:“那你就请见云夫人吧,要她当时拆阅,修书或口头回话均可。” 柏公保应得一声:“记下了。”转身过去,急急奔去。 费公亮拱手说道:“久闻贵帮中神行箱公保之名,这往返一趟,不知要好长时间?” 欧阳统笑道:“徒具虚名而已,一天也不过六七百里脚程。” 唐璇接道:“以云家距此路程推论,如果见得云九龙本人,今夜二更左右,就可以回来了。但如见不得云九龙,那就难说了。” 夜鹰子王乾突然插口说道:“如若云九龙故不相见呢?” 唐璇笑道:“如以云九龙和敝帮帮主的交情而论,只要他在家,断无不见之理。不过能否找得云九龙,并非重要关键,只要能把那只舟上素衣少女擒住,就不难查出那真正幕后人物。” 他目光又缓缓扫掠了群豪一眼,只见群豪一个个静坐不言。 原来这些人自和那素衣少女等动手之后,已知强敌武功不弱,群豪都无信心能够单凭武功生擒强敌,是以无人接口。 唐璇轻轻一挥扇接道:“如果咱们凭藉武功,和那素衣少女等一行硬拼,纵然能够胜她,也必将有所伤亡,因此兄弟主张智取擒敌。” 费公亮道:“唐兄高论甚是,但不知用什么方法求胜?” 唐璇笑道:“以毒攻毒。他们擅用毒物,控制属下,咱们就用毒物对付他们。兄弟已传令敝帮中十二个精通水底工夫之人,把他们乘坐的巨舟,先行锁起,必要时可以把舟底打通,弄沉他们巨舟,然后在水中生擒他们。但转念又想到,他们既敢在水上停舟,或者也精熟水底工夫,兄弟才想改用‘迷药’。如能把他们迷倒过去,再生擒他们,当可兔去一场大战。” 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接道:“也许两位老禅师对兄弟这等手段,有所不齿;但目下形势非常,强敌不但武功过人,而且其中大都是被他们用药物控制的无辜之人。这些人心神已非自己所能控制,剽悍绝伦,凶不畏死。兄弟刚才站在岸上观战,已看出一点端倪。青城双剑固然是正大门户中人,另”面色枯黄的少年,说不定也是正大门户中高手,手如白玉,脸色枯黄,可能是用了易容药物……” 他说到兴致高涨之处,忍不住微微一笑,挥动了两下摺扇,接道:“说不定那人洗去脸上易容之药,诸位都还和他相识呢。” 铁木大师道:“武林盛传穷家帮中文丞、武相之名,今日一聆高论,当真是见面尤胜闻名了。” 唐璇忽然一整脸色,说道:“两位老禅师、费大侠,兄弟还有两句不当之言,说出来希望诸位不要见怪才好。” 铁木怔了一怔,道:“老衲洗耳恭聆高论。” 费公亮道:“唐兄有话,尽管请说。” 唐璇笑道:“兄弟看几位脸上神情,都似中了剧毒。不过受毒甚轻,发作时间,可能拖延甚久,说不定十天半月,三月两月,不过如不早些疗救,终究是个麻烦。” 费公亮道:“这么说来,唐兄是有能疗治此毒的了?” 唐璇笑道:“这很难说了。兄弟虽然知道一点用毒、解毒的办法,但用毒一事十分庞杂。精于此道之人,常常会把多种绝毒之物,调和在一起,纵然是解毒圣手,也难一下子了然病情。” 铁木大师接道:“唐先生看看老衲师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点点头,道:“不错,两位老禅师中毒情况,要较费大侠严重得多。” 铁木道:“老衲运气自行相试,但却毫无中毒之感。” 唐璇道:“目下一般武林中的朋友,大都有一种错觉,认为凭仗自己精湛的武功,运气行功之中,就可以觉出自己是否已经中毒。这办法诚然不错,但用毒之人、用毒之法,也不断地改进,各种奇毒,混合使用,已是江湖上司空见惯的事了。可是数百年前已有人主张,把施用的毒物,改向人的神经侵入,不从肠胃经过,使人中毒之后,仍然不知不觉,直到毒性发作之后,受害人才有感觉,但为时已晚,纵然华忙重生,也无法疗治了。” 铁木大师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唐先生高论的是非凡。” 唐璇摇头微笑道:“秀才造反,纸上谈兵。兄弟不过从书本上面看到,是不是这么回事,还很难说,老禅师先别给在下捧场。” 费公亮接口道:“唐兄的高论,确使人茅塞顿开,如闻晨钟。” 唐璇道:“好说,好说!用毒药物,经过合成之后,产生了不少笑话。有很多主药相克、二毒齐解,辛辛苦苦调配的药物,反而没有了用。有很多药性原不如何强烈的药物,但经过其他药物调合之后,立时变得凶猛异常。用毒的方法,也不断随着进步,有借风向放毒,有借水、火、暗器等施毒:药物的颜色,也随着改变,直到现在的无色无味,而且力量奇大,少许一点,就足使很多人受到毒伤。” 他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像诸位所中的毒,那该是目下最为难防的毒物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兄弟听关兄所说经过之情,诸位似乎只有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时,是唯一中毒的机会。果真如此,那毒药不是藏在‘记死簿’中,就是藏在笔上了。诸位在签名之中,不知不觉的,人已中毒了。” 铁木大师接道:“唐先生高论,甚有见地。老衲也已觉出中毒,不过目下情势紧急,无暇疗治,只有待回到少林寺后,再作道理。” 唐璇道:“老禅师虽然忙碌,但也不能放任毒性尽情发作,最低限度,也该服用一点解毒性的药物,使它发作慢些。” 铁木笑道:“唐先生可有这些药物么?” 唐璇道:“兄弟闭门造车,从书上仿效前贤,练成一种解毒之药。但此物只适合用于一般毒药,对这等奇毒绝伦的药物,不知是否有效。” 一面说话,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白磁瓶子,倒出来几粒丹丸。分送到群豪手中,笑道:“兄弟这解毒药丸,虽然未能医得诸位毒伤,但服用没有坏处,却可保证。各位尽管大胆地服用下去。” 费公亮似是仍不放心,举起丹丸嗅了一阵,直待关三胜、王乾把药物吞了下去,他才投入口中。 铁木、凡木两人,倒很大方地把药物吞下。 唐璇道:“平常服下此药之后,应该走动一阵,使药力早些行开,但诸位都是身怀绝技之人,自是用不着走动了,只要运气调息一下,以助药力行开。”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当先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群豪个个依样施为,片刻之后,立时觉到一股热力在丹田开始滚动,缓缓向四肢百脉流行。 唐璇合上瓶塞,揣入怀中,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看他们眉宇间都泛起淡红之色,心知药物已经发生了效用,心中暗暗忖道:“这药物行开之后,身体有一阵炎热难过,如果不在事先说明,只怕要引起一场误会。” 忖思之间,铁木大师已经睁开了双目,两道奇异的神光,逼视在唐璇的脸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可是觉得身上有点发烧么?” 铁木点点头,道:“不错。” 唐璇提高了声音道:“不要紧,那药力已和木师身上的奇毒接触在一起,药毒相冲,内腑中有了变化,大概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可以转好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费公亮和凡木大师都已睁开了眼睛。费公亮眼中充满了怨毒,凝注在唐璇身上,但在听唐璇解释之言后,怒意稍消,冷笑一声,问道:“唐先生的话,可是出自肺腑么?”唐璇点头笑道:“怪兄弟事先没有说明,自是难怪费大侠心中误会。” 费公亮嘿然两声冷笑,道:“如若这药物不是解毒药物……” 唐璇微微一皱眉头道:“费大侠这般的不信任我,在下纵有苏张之舌,也难以辩说得清楚,好在一阵功夫,诸位就可复元了。” 费公亮双眼一抬,望了欧阳统一眼,缓缓垂下头去,暗运功力,右脚突然一招,点在唐璇“三阴交”重穴之上。这是太阴脾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厥阴肝经三经的汇合重穴,唐璇受此一击,登时如冰水兜头浇下,全身一颤,脸色也变成一片惨白之色。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怎么了?” 幸得费公亮脚尖踢出之时,早已有了准备,只求震伤唐璇三经,用的是阴柔之力,暗劲虽大,但唐璇的身子,并未受到震动。如果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唐旋已中了暗算。 只见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一方绢帕,擦去头上冷汗,笑道:“不要紧,大概昨夜受了一点风寒,身体稍感不适,坐一会就可以好了。” 费公亮忽然回目对铁木大师等说道:“两位老禅师可好些了么?” 铁木道:“内腑微觉翻动,身上有些发热,不过并未加重。” 费公亮微微一笑道:“如果咱们今天不是服用的解毒药物……” 唐璇接口笑道:“要是费大侠被兄弟毒药毒死,大概兄弟也难以活得下去了。” 费公亮点头笑道:“如果唐兄心中无鬼,大可不必害怕。” 唐璇道:“江湖上久传费大侠难以对付,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了。” 费公亮道:“兄弟别无可取,唯一的长处是生平不愿吃亏。” 唐璇已觉出下半身开始麻木,右手也有着酸麻的感觉。但他仍然保持镇静神态,笑道:“费兄现在可以放心行功了吧!” 两人这种锋芒相对之言,只听得在座之人,一个个莫名其妙。十几道目光,一齐投注在两人身上。 欧阳统看唐璇面色逐渐好转,长长叹息一声,道:“先生身体素弱,又为帮中事劳心策划,体质越发的不如以前了。既感不适,不如早些离席去休息一下如何?好在两位大师、费大侠,都是气度恢宏之人,当不致责怪先生失礼。” 唐璇淡然一笑,道:“多谢帮主关心,属下虽然有些不适,但自觉还能支持得过。两位老禅师、费大侠,都是武林中身份崇高之人,岂可失了礼数?” 欧阳统听他如此答覆,倒不好意思再劝,微微一笑,道:“先生精通医理,素有药到病除之能,既然不愿避席而去,那就自行服一点药物如何?” 唐璇道:“不用啦,属下此时亦好转多了。” 其实因他右臂已感到麻木,取药极感不便,怕在取药时,欧阳统看出不对,故而用言词掩遮过去。 铁木大师已然感觉出情势不对,回头望了费公亮一眼,道:“费兄觉着怎么样了?” 费公亮道:“兄弟还有些发烧,不知老禅师怎么样了?” 铁木道:“唐先生说的不错,老衲现在已觉身上轻松甚多。” 费公亮尴尬一笑,道:“在下还未觉到。”说完,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席间,突然问沉寂下来。 欧阳统亦似是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回头低声吩咐铁卫周大志几句,周大志不住的点头后,急奔而去。欧阳统却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唐璇身旁,低声说道:“先生当真是有点不舒服么?” 唐璇缓缓转过脸来,以目示意欧阳统不要多管,然后大笑说道:“属下自知保重,帮主快请归坐。” 欧阳统对他素来信服,见他以目示意相阻,知他定有用意,只好步归原位落坐。 闭目调息的费公亮,突然睁开眼来,笑道:“唐兄之药,果然功效神奇,兄弟已觉药力在发动中。” 唐璇笑道:”幸甚,幸甚。但望费大侠服下的药物,别再碰上意外。” 费公亮突然挺身而起,说道:“唐兄如果能够信得过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唐璇道:“不知费大侠有什么教示?” 费公亮道:“兄弟有点事,想请教唐兄……” 唐璇微微一笑,摇摇头,仍然静坐不动。 费公亮心中一动,暗道:“他身上伤势可能已经发作,只怕已无法行动了。” 心念一转,伸出手去,抓住唐璇左腕,暗用真力一托,把唐璇的身子托了起来。 唐璇借势移动脚步,两人一齐向江边走去。 欧阳统突然站起身子,似欲追去。铁木大师却横手一拦,低声说道:“帮主放心,费公亮再胆大,也不敢伤害唐先生,他们可能有事相商。” 欧阳统心中虽然怀疑,但见铁木大师劝阻,自是不好再强行出手。但两道目光,却一直盯在费公亮和唐璇身上。 只见两人走在一棵树下,对面坐了下来,费公亮双手挥动,似乎在和唐璇磋商一个什么问题。 大约有将近一顿饭工夫之时,两人已一齐起身走了回来。 凝目望去,只见唐璇已恢复了正常神情,脸色红润,笑容隐现。 铁木大师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笑道:“两位都擅智谋,这一番谈话定然已有对敌之策。” 唐璇笑道:“费大侠不但武功强过我,就是谋略运筹,也不在兄弟之下。” 费公亮大声说道:“好说,好说!在下如何能及得先生万一!” 铁木道:“两位不用客气了,请论正事要紧。不知咱们要如何对付那素衣少女?”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在下已派人携带‘迷醉’的药物,混在他们大船之下,也许天色入暮之前,就有消息,最迟也不会超过今夜子时以前。” 铁木大师道:“唐先生之意,是在等待到回音之后,咱们再去找他们,是么?” 唐璇道:“如若迷药生效,咱们可节省不少力量。” 费公亮道:“如若被人事先防止,难以得手呢?” 唐璇道:“那咱们只有另想别法了……”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在下想来,这等攻其无备的计划,大概不致失败。可虑是他们的援手,在迷药尚未发作之前赶到,及时解救。” 铁木道:“不知先生何以知他们还有后援之人?” 唐璇道:“在下在这附近查看敌踪之时,曾经发现了几处暗记。那暗记指示的方向,正是此地江畔,兄弟派人四处查看,果然发现不少同样的暗记,殊途同归,那些暗记最终的目标,都是指向此地。经兄弟综合所得,仔细研究,觉出那暗记,正是指示后援之人的路标。因此,兄弟觉着他们停舟此处,必有用心。” 费公亮笑道:“这么吧,兄弟先扮作渔夫模样,混入那双桅巨舟上瞧瞧。” 唐璇笑道:“不用了,那巨船四周,都有我们穷家帮中的快艇围守,逃走决计不会。船上有了什么变化,也逃不过我们派守在四周的监视。” 铁木大师道:“咱们离开那江畔时间已久,不如返回瞧瞧去吧!” 他似是觉出自己此言,说得太过匆急,别人难以听懂话中含意,站了起来,接道:”老衲等此次南来,奉有掌门方丈之命,不论如何,非得查出闵老英雄的死亡经过。目下既难查明,看来只有把那素衣少女生擒之后,带回寺中覆命,敝寺中门规森严,掌门方丈既已传出令谕,决计不能空手而返。” 欧阳统道:“两位大师,可想凭藉武功,擒那素衣少女么?” 铁木道:“如若贵帮能够施用迷药迷倒,老衲等自是愿意省些气力。不过那素衣少女似乎是此一事件中的关键,只怕贵帮也需要她招供经过,这一点老衲想请欧阳帮主破例赐助。” 欧阳统笑道:“这个在下自是应该帮忙。不过如真能生擒了那素衣少女,敝帮亦必要从她身上晓得一点真实情形,找出那幕后人和敝帮作对的原因。” 铁木大师为难地笑了一笑,沉吟不语。 欧阳统顿了一顿,接道:“此事倒有一个变通的办法,不知大师是否同意?” 铁木道:“什么变通办法?” 欧阳统道:“擒住那少女之后,先由本帮追问出下落之后,再由大师带走如何?” 铁木道:“不知贵帮要在何处讯问于她,可是带她回到贵帮根据之地么?” 欧阳统道:“既有兄弟在此,倒不必带她返回敝帮中去,就在此地问问她也就是了。” 费公亮突然插嘴说道:“如若她不肯说呢?” 欧阳统道:“如非动手相搏,或是必须追问之事,兄弟一向不主张严刑逼供。但这素衣少女情形不同,无论如何,敝帮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鹰子王乾道:“帮主、大师,目下暂别谈此事,待咱们擒了那素衣少女之后,再谈不迟。” 铁木大师道:“事先如不谈好,事后争执,那就更叫人为难了,倒不如事先谈妥的好。” 欧阳统道:“大师所见极是,敝帮纵然先行查讯也决不致超过十二个时辰。” 铁木叹息道:“帮主一言九鼎,老衲相信得过。目下老衲想借毒药还未发作之前,早些动手,也好助帮主一臂之力,早把强敌制服。” 三六 智取力敌 追遥秀才唐璇抬头望望天色,接道:“诸位请再稍候片刻,如若仍无消息,咱们再计划出手不迟……” 他顿了一顿,正容接道:“诸位确实都已中毒,不是兄弟危言耸听,如不早日治愈,势非留下祸害不可。如果各位能够自疗,希望早日着手;万一不能自疗时,请到洞庭湖君山敝帮总寨,兄弟当设法替诸位疗治。限期不能超过一月,兄弟决定两个月内,一直在君山总寨,等候诸位。” 铁木合掌一礼说道:“先生的盛情,老衲感激不尽。我们少林寺中,也有疗毒的药品,但不知是否能够疗治此毒而已。如若无能疗治,自当在限期之内,赶往君山请教先生。” 费公亮欠身而起,神情恭谨他说道:“兄弟只怕也要借仗先生的大力了。” 唐璇抱拳还礼,笑道:“不敢,不敢。兄弟以得替几位疗治毒伤为荣。” 欧阳统突然长叹一声,端起桌上酒杯,说道:“诸位再请进杯水酒吧!”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铁木眉头一皱,道:“帮主似有着重大心事,不知老衲等是否有幸一聆?” 欧阳统无限感慨他说道:“兄弟自接了穷家帮帮主之位,已然二十余年,不但抱负未展,而且连年经历大变,一点雄心,亦似江水东逝。如非十多年前巧得唐先生代为筹划敝帮大计,只怕‘穷家帮’三个字早已成为武林陈迹。难得几年来风平浪静,想不到闵老英雄之死,又牵出一番武林风波。” 费公亮突然大笑一阵,接道:“江湖上的风险,有如江水浪花,一波接一波,永无休止。兄弟封剑十年,绝迹江湖,但最后怎么样,仍然被牵缠进是非恩怨,逼得重人江湖……” 他也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江湖盛名,如藤缠树,一旦涉足,永难拔身。你不找人,人会找你;活在世上一日,恐永远无法置身事外。帮主的威德、盛名,在座者无出其右,盛名已成,累所难免。听兄弟相劝,欧阳帮主还是死了摆脱江湖是非之心。” 欧阳统抬头望天道:“今日可是七月十四了么?” 铁木道:“不错,正是七月十四日。” 欧阳统说道:“诸位如果想要唐先生疗治身受之毒,务望在九月十五之前,赶往君山。过了九月十五,唐先生就不在君山了。” 费公亮奇道:“不在君山了?” 欧阳统道:“不错,我和唐先生相约十年的限期已满。九月十五日,唐先生即将和敝帮告别,放下他十年来一手策建的基业,避世深山!” 关三胜听得跳了起来,道:“什么,他要走了?” 欧阳统道:“我请先生相助之时,已和他约好了要帮助我们十年。目下限期既到,自是不能对先生失信。”他目光流露出无限依恋之情,望了逍遥秀才唐璇一眼。 关三胜突然大声叫道:“唐兄,你当真要走么?” 唐璇轻轻挥摇一下手中摺扇,道:“还有两月时光,到时再谈不迟,眼下还是先谋对敌之策。” 穷家帮中内部之事,铁木、凡木、费公亮,都不好插嘴接口,但他们似是也觉得唐璇对穷家帮极为重要。他的走,对穷家帮而言,的确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 一时间,酒席上完全沉默下来。 忽然间,一阵步履之声,冲了过来。两个身着灰衣的穷家帮中弟子,急急赶了过来。 从两人慌急的神色间,群豪都可看出他们非无因而来。沉默微带哀伤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唐璇霍然站了起来,问道:“敌人来了援手,是么?” 那两个灰衣人,停了下来,齐齐抱拳一礼,由左面一人说道:“弟子等奉命巡查咱们埋在四面要道的明桩、暗卡,发觉了四五处桩子已经被人扫去。” 关三胜大声接道:“有这等事,咱们派的人呢?” 右面一个灰衣人道:“弟子等查了三明二暗五处桩卡,派守的人都已死去多时。” 欧阳统也似是为这惊人消息一震,接口说道:“他们怎么样一个死法?” 右面那灰衣人接道:“似是中了一种什么歹毒暗器,全身不见伤痕,但肤色却变成了铁青之色。” 铁木大师突然接口说道:“那尸体现在何处?” 两个灰衣人齐齐答道:“停放原处未动。不得帮主之命,我等不敢擅自移动尸体。” 唐璇道:“诸位请安心饮酒,由我和关兄先去查看一下,再作计较。” 费公亮道:“不行,这班人手段毒辣,无与伦比,由兄弟陪同唐兄、关兄一行,也好多一个帮手。” 欧阳统突然回头对铁卫周大志道:“你去召四十八杰,要他们留一半监视那双桅巨舟,分一半人赶来此地听候调遣。” 铁木大师本想出言相阻,但一想人家穷家帮中内部之事,自己出言干涉,未免不妥,当下把冲到口边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夜鹰子王乾突然站了起来,道:“我也随唐兄去一趟吧!” 唐璇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席面,说道:“既有关兄随行,又有王兄相助,兄弟自是万元一失。诸位稍坐片刻,在下去去就来。”弹袖而起,吩咐那两个灰衣人道:“你们前面带路。” 两个灰衣人依言转过身去,缓步而行。 他们素知唐璇不会武功,故而不敢放腿疾奔。 关三胜、王乾相继起身,随在唐璇身后而行。 行约三十丈,道旁突然转出一辆骡车,车上人一身黑衣,头上戴了一个大草帽,掩遮住他的头脸。王乾几度侧目相视,但那人却似有意回避一般,巧妙地避过王乾的目光。 关三胜低声说道:“这一段行程,只怕不近,先生还是请上车赶路吧!” 唐璇微微一笑,举步登上骡车,说道:“兄弟登车赶路,时间上要快速甚多,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两个带路的灰衣人一见唐璇登上骡车,立时放开了脚步,向前疾奔。 只见那车前黑衣人,长鞭一扬,骡车立时疾向前面驰去,紧迫那两个灰衣人的身后。关三胜、王乾,一左一右地随在车后奔行,一面流目四顾,打量四外的景物,又可兼护唐璇的安全。 行约一盏热茶工夫,到了一个岔道交叉所在。那两个灰衣人停了下来,伸手指着道旁一丛深草,说道:“咱们派在此地的暗桩,已经被人除去,尸体就在那草丛之中。’’唐璇摺扇一挥,那驾车的黑衣人突然一带缓绳,轻灵迅快地驰近草丛。 凝目望去,果见一具尸体,倒卧在草丛之中。 这时,关三胜、王乾,都已赶了过来。关三胜探手一把抓住那具尸体,想把他翻转过来,看看是什么人。 要知穷家帮的势力遍及中原数省,人数众多,除了帮中一些武功高强、身份较高的弟子之外,大多数人关三胜并不认识。 忽听唐璇低声喝道:“关兄不可造次,别动尸体。” 关三胜手指已和那尸体相触,听到微微一怔,道:“怎么?” 唐璇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折一截树枝,把那尸体拨转过来,让我看看他的脸色。” 关三胜道:“酸秀才就是爱耍花样,我不信死了的人还会放出什么暗器不成。”他口中虽如此说,但行动却依照了唐璇的吩咐,折了一截树枝,把那尸体拨转过来。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那死者的尸体,满脸铁青之色,既似是中了什么绝毒的暗器而死,又像是被人施展斩脉手法,斩伤了经脉,聚血而死。 他回头望了两个灰衣人一眼,道:“你检查过他全身没有伤痕么?” 两个灰衣人双手垂膝,恭恭敬敬他说道:“属下等已仔细地查过了,尸体上确无伤痕。” 唐璇略一沉吟,笑对关三胜道:“兄弟不通武功,有劳关兄看看他,是毒药暗器所伤呢,还是被人斩伤经脉而死?” 关三胜呼细在那人身上瞧了一阵,道:“他身上确无伤痕,看来倒像是被人封穴斩脉手法所伤,行血积聚而死……” 他微微停顿一下,接道:“如果你不让我用手触摸那尸体,一时之间,我也无办法识出来。” 唐璇笑道:“你们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的短短一瞬工夫,就会中毒,何况你要极仔细地检查尸体。如果敌人在那尸体衣服上,放了烈性的毒药,中人立时晕倒,不知你如何防备?” 关三胜道:“这个……” 唐璇笑道:“不用这个那个了,我只问你,万一你中毒之后,怎么办呢?” 关三胜微微一笑,不再接口,用手中树枝拨转开那长垂的散发。极仔细地在那尸体头上也查了一遍,道:“我可以肯定他说他不是伤在暗器之下了,而且伤在背后,可能来人武功甚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伤了他的经脉。” 唐璇道:“这等武功,是不是算得很好?” 关三胜道:“不错,这应该算是属于上乘武功。一般而论,江湖上甚少人具此身手。” 唐璇突然一整脸色,接道:“可见咱们遇上了劲敌。看来他们早已有备,今日之局,鹿死谁手,倒是难以预料……” 他转过脸去,望了那灰衣人一服,道:“那些尸体,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两个灰衣人领命带路,又走了两处地方。这些人似都是被一种暗器所伤,或是被人下手所伤,每个死去情态,也都大同小异。 唐璇迅快地看完了伤势情形,吩咐刀。两个灰衣人道:“你们设法把这些尸体集中一起,然后放起一把火来,把他们火化之后,装殓起来。” 两个灰衣人道:“唐爷放心。”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回去吧!” 关三胜知他一向心细如发,不论对什么事,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来。但对此事却大而化之,不求深入,心中十分奇怪,怔了一怔,问道:“咱们就这样回去?” 唐璇正容说道:“不错,咱们得早些回去,重新布署一番。”低声吩咐那黑衣人道:“走啦!” 那黑衣人一抖缰绳,骡车突然飞奔而去。 关三胜、夜鹰子相互望了一眼,紧随在骡车之后,放腿而奔。 车行迅速,片刻间已回到筵席之处。欧阳统等正在等候,一见唐璇归来,立时齐齐起身相迎。 铁木大师一合掌道:“先生可有发现么?”唐璇缓步下车,一面拱手还礼,答道:“那素衣少女停舟江畔,仍似是早有预谋……”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难道她停舟不发,是有意相诱咱们不成?” 唐璇举步人席,正容答道:“就目前情势而论,颇有此象。但咱们追踪来此一事,事先毫无计划,临时决定;纵然帮中早有内奸,也无法及时把此讯告诉敌人……”话至此处,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视了全场一眼,接道:“但目下情势,又使人不得不生疑念。但不论如何,不外两个原因。” 费公亮向以料事准确自负,听得唐璇之言立时凝神推索。 全场中立时沉寂下来,群豪似都在用心推索唐璇之言。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费公亮当先说道:“唐兄可是怀疑我们这班人中,有通敌之嫌吗?”说话之时,目光炯炯逼视在夜鹰子王乾的脸上。 夜鹰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个兄弟怎敢多疑?诸位之中,果有通敌之人,也无法在这段时间中把此讯传给对方。兄弟所指两个原因,乃敝帮中事,如果对方派有内奸,那内奸极可能就在我们帮主身侧。” 关三胜正容说道:“就在帮主身侧,你别胡开玩笑了,追随帮主身侧之人,个个都有十年之上的光阴。” 唐璇轻轻地咳了一声,接道:“那第二原因,可能是对方别有所图,刚好被我们赶上。” 铁木大师道:“老衲觉着,这第二个原因可能较大。” 费公亮点点头说道:“兄弟也有同感。” 这时,突然传过来一声凄厉的大叫,一条人影,急急奔了过来。 群豪被那大叫所动,一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大汉,急急奔了过来。 他似是拼尽余力,向群豪这边赶来,但人却步履踉跄,显然不支。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关三胜道:“你快去扶他过来。” 关三胜依言奔了过去,可惜已晚了一步。那蓝衣大汉已然力尽筋疲,摔倒在地上。 逍遥秀才唐璇高声道:“关兄快把他抱过来,看看还有救没救?” 关三胜伸手一把,抓起那大汉的衣服奔了过来,轻轻放在唐璇面前。 铁木大师低头看去,只见那大汉年约四旬上下,脸色铁青,仅余下一缕细若游丝的呼吸,目注欧阳统合掌叹道:“阿弥陀佛,这人可是贵帮中的弟子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不是,要是本帮中的弟子,在下也不致这般惊讶了。” 费公亮奇道:“他既非贵帮中人,不知何以能混过贵帮弟子的监视?” 欧阳统道:“这就是兄弟的不解之处了。”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在唐璇身上,接问道:“先生看他还有救么?” 唐璇仔细在那大汉身上查看了一遍,道:“此人受伤虽重,但他元气尚未完全消失,只要点他几处经脉,再服用一点药物,就可暂时清醒过来。” 欧阳统道:“既然能使他清醒过来,那是最好不过,先生就赶快动手吧!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唐璇探手入怀,摸么一个瓶子,低声对关三胜道:“关兄快些点他‘期门’穴。” 关三胜依言出手,点了那人的“期门”穴。 唐璇一伏身子,把那玉瓶中药物,倒出一粒,投入那蓝衣大汉的口中。 费公亮暗暗道:唐璇一口答允替我们疗治毒伤,还不知他的医道如何,当下凝神相望。 片刻之后,那仰卧在地上的蓝衣人突然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欧阳统双目注在他的身上,问道:“朋友贵姓?” 那蓝衣人目光环扫了一周,答道:“我姓洪,哪一位是穷家帮的帮主?” 欧阳统道:“在下便是,朋友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那蓝衣大汉打量了欧阳统一阵,说道:“有一封信,请帮主过目……”他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交到欧阳统的手中。 欧阳统伸手接过,正待拆阅,突然听逍遥秀才喝道:“帮主且慢。把信交给属下拆看如何?” 欧阳统微一沉吟,把手中书信交了过去。 唐璇伸手接过,放在摺扇之上,并不即时拆阅,目光却投注那蓝衣大汉的脸上问道:“这封信,不知是哪位交你送给敝帮帮主?” 那蓝衣大汉,凄凉一笑,道:“怎么,你心中怀疑我么?” 唐璇笑道:“哪里话,不过敝帮帮主一向拆阅来函,大部都是在下代行,这一次自也是不能例外。” 那蓝衣大汉吃力他说道:“好吧!不论你们哪个拆阅都是一样,我只要把这封信交到穷家帮的帮主手中,此行目的已达。你们哪个拆阅这封信都无关紧要,也与我不相干了。”突然挣扎着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关三胜冷哼一声,道:“好啊!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世间那有这般便宜的事,给我站住!”大步追了上去。 唐璇突然提高了声音,接道:“洪兄一路平安,请恕兄弟等不送了。” 一面摇手阻拦住关三胜,不让他追拦那人。 只见那姓洪大汉的背影,在宽阔的路上闪动了一阵,逐渐远去。 唐璇把手中的信,缓缓举了起来,说道:“咱们不可不存几分防人之心。” 欧阳统伸手接过,展读了一阵,脸色突然大变。 唐璇似是已料定了这封信中必有动人心魄的事情,是以当他目睹帮主容色大变时,无惊骇之情。 倒是铁木、凡木大师,看得似是心中有些不安。 铁木大师合掌当胸,低声问道:“帮主可有些不舒服么?” 欧阳统沉重、悲苦的脸色,经过了片刻的冷静后,似是改变了甚多,随手把那封函件,揣入怀中。 唐璇虽也想一阅那函件,以明究竟,但却不便向欧阳统提出,只好闷在心里,暗暗忖道:“过去,他不论什么重大之事,都须经我同意,不知道这一次何以不肯把那函件交给我阅读一番?” 铁木大师看他不理自己问话,心中甚觉奇怪,微微一皱眉头,提高声音道:“欧阳帮主可是有些不舒服么?” 欧阳统自阅读那封信后,立时变得有些神不守舍,听得铁木大师大声喝叫之言,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道:“兄弟身体很好,多谢大师关心了。” 唐璇微微一笑,拱手对铁木大师说道:“老禅师准备几时回少林寺去?”他已发觉铁木大师对欧阳统的神情,动了怀疑,赶忙用话岔开。 铁木大师道:“这个就很难说了。老衲等奉命下山,查询闵老英雄的死因,一日查不出内隐老衲等就无颜回山。” 唐璇道:“眼下闵老英雄,似已是江湖一个疑案。唯一追查的线索,就是向那素衣少女身上下手……” 铁木道:“眼下情势只有如此,不能查出内隐只有设法把她带回寺中去了。” 正谈话间,忽见铁卫周大志,带着二十几个身着灰色长裤短袄的人,急急奔来。 这些人背上都交插着两件兵刃,一个个精神饱满,步履矫健,一望即知,每人都有着特殊武功基础。 这些人相距群豪尚有四五丈,就一齐停了下来。 铁卫周大志急步奔了过来,躬身对欧阳统道:“已遵帮主之命,调来二十四杰,恭请帮主吩咐。” 欧阳统经这一阵冷静之后,神志已恢复甚多,挥手对周大志道:“先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周大志道:“敬领帮主令谕。”转身向前走去。 欧阳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道:“站住!” 周大志回身说道:“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欧阳统道:“那双桅巨舟动静如何?” 周大志道:“和刚才一样。那通往巨船的小舟上,仍然有人防守,双桅巨舟仍然无起碇而行的迹象。” 欧阳统道:“咱们盯住那巨舟的梭形快艇,还守在四周么?” 周大志道:“帮主没有下令,自是不敢撤守。” 欧阳统一挥手,周大志转身而去。铁木回顾了唐璇一眼,道:“眼下情势,似是大风暴前的一段平静。强敌援手已到,贵帮中驰名江湖的四十八杰等精荤高手,也已准备集中此地,一旦动起手来,定然十分惨烈……”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老衲之意,想在强敌还未现身前,咱们先行出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唐璇道:“老禅师如已胸有成竹,在下自是不便劝阻。” 铁木大师笑道:“老衲想先去江畔瞧瞧那双桅巨舟动静,再看机会出手。” 欧阳统目光一扫唐璇,说道:“先生……” 唐璇不容欧阳统再说下去,接道:“眼下强敌援手,已经赶到,再拖下去,局势未必对我有利。如若两位大师希望以武功制服那素衣少女,也不失为上策!” 欧阳统听得唐璇这么一说,自是不便再劝阻铁木大师,只好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拱手对唐璇一笑,道:“敝寺中掌门人令出如山,如若被那素衣少女兔脱,老衲等空手返寺,实在无法向掌门方丈交待。也许我等躁进,有碍先生的全盘计划;但情非得已,尚望先生海涵一二。” 说完,转身向江畔行去。 费公亮道:“在下和这两个老和尚相交数十年,理应去帮他们一阵。” 唐璇笑道:“费大侠尽管请便。” 费公亮微微一笑,转身一跃,疾向二僧追去。 欧阳统正待传谕帮中高手,赶往江畔相助,却为唐璇挥手阻止。 但见几条人影,疾奔而行,闪了几闪,消失不见。 唐璇目睹几人去远,才轻叹一声,说道:“两位少林高僧急于出手搏敌,无非是怕咱们抢了先着。那时,既不好相求咱们把那素衣少女交他们带回少林寺去,又不好硬逼咱们交出人去……” 他目光先停注在欧阳统脸上,沉吟了片刻,接道:“另一件事,乃帮主刚才阅读那蓝衣大汉送来的函件之后,神态失常,也使他们大感不安。以帮主在武林的身份地位,竟然阅读过一封来函后,一付神不守舍模样,那是自难怪别人多心,妄加推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唐璇的目光何等锐利,察颜观色,已知欧阳统心中还有着无比的痛苦,当下岔开话题,道:“少林高僧抢先出手,志在捷足先得。帮主是否有意相助他们,还得早作裁夺。” 欧阳统精神一振,道:“纵然那素衣少女先为少林僧所擒,咱们也不能不予援手。” 庸璇笑道:“这个帮主尽管放心:两位少林高僧,纵然独力擒得那素衣少女,也将先送到咱们穷家帮来,请帮主审讯之后,才令带走……” 他一挥手中摺扇,摇头一阵轻叹道:“不过,他铩羽而归的成份,大过生擒那素衣少女很多。” 欧阳统道:“铁木、凡木,乃当今少林寺中第一流的高手,不但在少林寺中有甚高的声誉,就在整个武林之中,也是身列第一流的高手,费公亮更是誉满四海。刚才和那素衣少女属下相搏,好像都没有用出全力,如若三人全力以赴,只怕胜算要多于失败。” 唐璇微微一笑,道:“帮主看法,自有见地,但属下却持不同之见。那素衣少女手下之人武功如何,不去说它,单是青城双剑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以及那个似人似猿的怪人,就够铁木、凡木和费公亮对付了……” 说罢,微微一沉吟道:“铁木大师急于早擒那素衣少女回山覆命,又怕那素衣少女落在咱们手中,不便启齿讨回,故而想捷足先登。但他们这一搅,对咱们安排之事,并无大碍,说不定还有小助。但帮主如若决定出手相助他们,那就不妨调派帮中几个高手登舟相助,既可保全和少林门下的交情,也算参与了这场搏斗。万一铁木、凡木武功高出属下预料之外,能够排除障碍,擒得那素衣少女,咱们也好名正言顺地参与审讯。” 欧阳统道:“先生说得不错,咱们到江畔瞧瞧去吧。”当先向前走去。 唐璇、关三胜、王乾等鱼贯而行,周大志带着二十四杰紧随几人身后相护。 几人走到江畔时,双方已动上了手。 铁木、凡木已经冲过小舟,跃落到大船之上,正在和青城双剑相搏。 守那小舟的已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换成誉满关外的神鞭杜天鹗。 只见他软鞭飞舞,挟带着呼啸的破空金风,正和费公亮打得难解难分。 那半猿半人的怪人,以及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一直没有露面。 这两个人已在逍遥秀才唐璇心目中构成了神秘人物,也是他最注意的人物。 枚天鹗显然不是费公亮的敌手,手中软鞭的招术逐渐松了下来。费公亮却是愈战愈勇,攻势凌厉绝伦。 欧阳统一扫搏斗形势,低声对唐璇说道:“咱们可要派人助战么?” 唐璇笑道:“请关兄去一趟吧!”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我要帮助哪个,青城双剑和铁木、凡木,正打得胜负难分,我出手帮忙,甚难出手。费公亮似已抢得先机,控制大局,百招之内,定可得手,我去助阵,岂不是有着和人抢功之嫌。” 唐璇笑道:“你尽管去吧,只一登舟,定会有强敌迎战。” 三七 左右二童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是啦,咱们如不出战,不论哪方得胜,我们都有着无法插口之感。” 唐璇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 关三胜不容他再接下去,纵身一跃,飞上小舟。 果然,在他飞上小舟的同时,一条人影,疾快地由那双桅巨舟上飞落而下,来势劲急,人还未到,拳风已至。 关三胜挥掌一接,只觉力道甚是强猛,右手疾出一招“流星赶月”.不容来人脚沾实地,全力反击过去。 他和来人一掌交接,已知遇到了强敌,不敢再稍存相让之心。 但见来人双臂一振,那已向下落的身躯,突然又向上升了数尺,让过一击后,重又迅快地落了下来。 关三胜凝目望去,只见那出手之人,正是刚才守在小舟上的面色枯黄少年,不禁心头一震,暗道:“此人武功,在那素衣女手下说来,最是诡奇,而且初出茅庐,籍籍无名,胜他不武,败了则将把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忖思之间,对方已经出手,只见他右手一扬,虚飘飘拍来一掌。 关三胜右手一伸,一招”金丝缠腕”,横里击出,擒拿手法中,暗含着点穴的招数。 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正是上官琦。但见他虚拍来的掌势,一点就收,身躯一转,让开了关三胜的右手横击,双手连环劈击过来。 他击出的掌势,一反常态,每一掌都是虚飘飘的,但却迅快无比,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二十几掌,抢尽先机。 关三胜似是己被上官琦疾快的攻势,闹得有些慌乱,对方连续攻出二十余掌,他竟然没有还击一招。 欧阳统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唐璇说道:“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诡奇难测,关三胜只怕难以是他敌手。” 忽听铁卫周大志粗豪的声音,道:“禀帮主,咱们抓到了一个奸细。” 欧阳统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蓝衣大汉,被两名帮中弟子架着,遥遥站在两丈以外待命。 唐璇一瞥之间,己然看出那蓝衣大汉,正是刚送信之人,不禁心中一动,慌忙别过头去,装作未见,暗中却敛神静听欧阳统如何处理此事。 及听欧阳统说:“他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不宜留在此地,把他送到一处安全所在,先让他养一下伤势……” 周大志道:“派哪个去呢?” 欧阳统道:“柏公保尚未回来,就由你送他去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他愿意留下,你们不许多问他的来历;他要走就随他去,不许出手相阻。” 周大志听得怔了一怔,叹口气道:“帮主怎么吩咐,俺老周就怎么办啦!”显然他对欧阳统这般对待那蓝衣大汉之事,感觉到十分迷惘。 唐璇微微一皱眉头,道:“帮主可认识那蓝衣大汉么?”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神目如电,可能已看出其中溪跷。那蓝衣大汉虽不相识,但那托他送信之人,却是我多年来未晤的旧友。”话到此处,又是一声黯然长叹,默然不语。 唐璇虽然觉着他言未尽意,但却看出他有着极深的苦衷,也不便追问下去。 转头看去,只见周大志带着八个帮中弟子,护送那蓝衣大汉而去。 忽听费公亮大喝之声,传了过来,道:“杜兄承让了!” 转眼望去,只见费公亮左手抓住杜天鹗软鞭,立腕如刀,横削过去。 杜天鹗似是已无法封解费公亮削来掌势,松手丢了软鞭,跃向一侧。 费公亮左手夺得软鞭,人却欺身而上,右手骈指如鼓,疾向杜天鹗“肩井穴”上点去。 杜天鹗右肩向后一缩,让开“肩井穴”.但却把肩头迎了上去。 费公亮微微一怔,暗道:“这一招他明明可以让开,为什么却故意把肩头迎了上来,难道他自恃练有什么内功不成?” 心中忖思之间,点出之势,也不禁随着一缓。 只听杜天鹗闷哼一声,侧身倒了下去。 费公亮眉头一皱,忖道:“此人倒会撒赖,分明碰也没有碰到他,竟然倒了下去。” 突然间,另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在脑际之中掠过,暗自责道:“人家存心相让于我,我怎么这般糊涂?”目注杜天鹗微一点头纵身而起,暗示谢意,纵身直向大船上飞去。 这时,铁木、凡木凭借一双肉掌,苦斗青城双剑,虽然未落下风,但也未占优势。对方双剑配合得绵密异常,攻拒之势无懈可击。铁木大师虽然掌力雄浑,但青城双剑,功力亦极精深,刺来剑势,沉重如山。铁木、凡木虽以内力震打双剑,但却始终无法把刺来的剑势震荡开去,只不过把对方剑势稍稍震偏几寸而已。 费公亮足落大船甲板,立时高声叫道:“此时何时,两位大师竟然还存着慈悲心肠,不肯亮出兵刃动手?” 说话之间,手腕一震,手中软鞭疾飞而出,盘空旋了一转,挟着厉啸之声,击在青城双剑的长剑上。 但闻一声金铁相触的大震之声,软鞭缠在了双剑之上。青城双剑似乎没有料到对方腕力如此强猛,双剑竟被软鞭缠着。两人心意相通,同时一振手腕,剑上发出一股劲力,硬把那软鞭震荡开去。 但这一缓之势,已使青城双剑的攻势,为之一缓。 铁木、凡木大师,如若心狠手辣,借机施出杀手,本可把青城双剑伤在手下。但两人心地一样慈善,白白地错过了伤敌的机会。 费公亮内功虽然精深,但也无法抗拒青城双剑联手的内劲,软鞭吃两人合力一震,竟被震荡开去,手腕也感到一阵酸麻,兵刃几乎脱手。 他这出手一鞭,缠住了青城双剑兵刃,就是为了铁木、凡木有个伤敌的机会。哪知两个老和尚,竟然站着不动,不禁心头火起,冷笑一声,说道:“两位大师既有着慈悲心肠,就该留在少林寺中,念经拜佛才对,难道两位跑到江湖上来普渡众生不成?” 忽听一个冰冷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不用管别人的闲事!” 费公亮转头望去,只见那冷若冰霜的素衣女,当门而立,手中横举着一柄长剑。 只听她冷笑一声,接道:“你心中不服气,咱们就动手打几招试试吧!” 费公亮心中暗道:“我们打来打去,无非是心想生擒于她。我如能设法把她诱至大船,再由欧阳统等截断她的归路,不论何人出手把她擒住,这件事就算有了结果。” 心念一转,冷冷接道:“姑娘如想和在下动手,咱们最好能打出一个胜败出来。” 素衣女道:“不许他人出手相助,姑娘极愿奉陪。” 费公亮回目一瞥,道:“这甲板过小,又有青城双剑和两位禅师动手,姑娘如果有兴,咱们到江岸上决一生死如何?” 那素衣女忽然咯咯一笑,道:“你可是想诱我上岸?” 费公亮正色说道:“这舟上过小,动上手难以施展开手脚。” 素衣女抬头望望那高耸的双桅,说道:“费公亮,你的轻功如何?” 费公亮道:“大概还不致输于姑娘。” 素衣女道:“那很好。甲板上有人动手,但这高耸的双桅上,却是海阔天空,咱们就在那双桅上动手打一场吧。” 费公亮抬头望望那两根高耸桅杆,暗道:“我从杜天鹗手中夺得的软鞭,倒可以派上用场了。”当下呵呵一笑,道:“这办法倒别出心裁。”当先一跃,飞上桅杆。 那素衣女双肩晃动,紧接着凌空而起,跃飞起两丈多高。左手一探抓住了挂帆用的绳索,身子一荡,直游过来,手中长剑一招“春风扬絮”,直向费公亮刺了过来。 费公亮左臂抱着桅杆,猛一吸丹田真气,身子突然又向上升高八尺,避开了那素衣女刺来的一剑,手中软鞭突然向下扫了过来。 那素衣女抓住绳索一振,身子突然又向一侧荡去,避过软鞭一击。 两人交手一招,那素衣女已发觉自己吃亏太大了。费公亮手中软鞭长逾八尺,而且运用灵活,长短随心;自己手中短剑,只不过两尺七八寸长。剑势尚未能威胁到强敌,对方软鞭已扫到,双桅相距只不过一丈左右,费公亮手臂一伸,那软鞭可击到素衣女停身的桅杆之上。 但那素衣女却非得借重挂帆绳索,飘游过去不可。 费公亮近身一招中,发觉了自己占了极大的便宜,也证明了自己想法不错。当下手腕疾挥,软鞭急如骤雨一般,倏忽之间,已扫出去二三十招。 那素衣女除了无法闪避时用手中长剑封架之外,大都凭借那绳索的游荡之力,避让开去。 费公亮看她人如穿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衣袂飘风,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我如一鞭击在她借力的绳索之上,然后再向她下手,一时之间,她或将措手不及。” 心念一转,暗中运集功力,突然一鞭,向那绳索上面扫去。 那素衣女,虽聪慧绝伦,但她对敌经验,究竟不足;而且费公亮一直手不停挥地急急抢攻,使她无暇多想。 只听波然一声轻响,软鞭正击在绳索之上。 费公亮一击而中,立时用力一挫手腕,软鞭突向外一挥。 那素衣女吃费公亮强劲的弹震之力一送,身体突然向外飞去。 费公亮用力一震那绳索之后,立即又用力向回一拉。 这一震一拖,那绳索起了一阵强烈的波动。 那素衣女的身躯,也随着那绳索的波动,直向费公亮飞了过来。 那高耸的桅杆一阵晃动,响起一阵咯咯之声。 原来那素衣女为了稳定那飘动的身躯,施展出千斤坠身法。那桅杆虽然坚牢,但也承不了她的重量,故又发出咯咯之声。 费公亮手腕一抖,那缠在绳索上的软鞭,突然自行收回,紧随着一转一挥,幻起漫天鞭影,直向那素衣女打去。 那素衣女虽然在一上桅杆之时,已经发觉手中兵刃过短,吃了大亏;但她为人十分自负,爬上桅杆相搏,又是自己出的主意,不好意思改已只好硬撑下去。 眼看那幻起的鞭影,罩了下来,只好一咬银牙,右手全力舞出一片剑影,护住身子。 耳际响起了一阵叮叮咯咯的金铁相击之声,软鞭和长剑连相触数声,那素衣女的娇躯,又突然横向一侧飘游过去。 原来两人都在兵刃上贯注了极强的内力,那一阵触击,彼此都有了强烈的感受。费公亮只觉握鞭的右腕一麻,抱着桅杆的左手,也突然有着一种难以用力之感,不觉心头一动,暗道:“一个女孩子家,练成这等强劲的内力,实非易事。” 那素衣女武功虽然诡异绝伦,但她腕力却难以和费公亮相比。这等硬打硬接,最是吃亏,所幸手抓软索,反弹之力甚小,一受到强力弹震,立时横向一侧游去。 费公亮望着滔滔河流,脑际中突然问过一个新奇的念头,暗道:“不知她会不会水里工夫,如果她不会水,我只要看准向外游荡之时,用力震断绳索,把她抛到江中,或由穷家帮中的人下水生擒,或由自己跃入水中擒她,当不难达到生擒她的心愿。” 忖思之间,那素衣女又迅快地游了过来,手中宝剑震动,幻起一片银芒,疾刺而至。 费公亮略一分心,对方已挥剑近身。 他手中软鞭虽有沾光之处,但亦有吃亏之处。那素衣女已冲近身后,他的软鞭,立时就失去了效用,在这等高耸的桅杆之上相搏,更是不易运用。 形势迫得费公亮不得不把紧抱在桅杆上的左手一松,左脚用力在桅杆上面一登,身躯陡然间直射出去。疾如流星,划空飘风,避开那素衣女的剑势后,左手疾向一条绳索上面抓去。 这一飘荡之力,十分强大,身躯和桅杆几成平行。 那绳索长约三丈左右,他这般平行而飞,身躯直人江心,看去触目惊心。 这时,如若那素衣女一剑劈在绳索上,定然可把绳索斩断,把费公亮抛摔在江心中。 但她却左脚一点桅杆,身体也直向后面飞去。 这是一场凶险绝伦、触目惊心的恶战,两人都借那飘荡的绳索,互以兵刃袭击对方。 刚动上手,两人都不太习惯,无法控制那绳索游荡的力道。但动手过了十几招后,似是都已逐渐适应,也逐渐可以控制绳索飘荡之力。双方的攻袭之势,也随着两人对绳索的控制,更见强烈,鞭影剑光,满空飞舞。 不大工夫,两人已经动手相搏二十几个回合。费公亮心中暗自急了起来,忖道:“这般的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才能打出一个胜败?” 心念一转,杀机忽生,暗中提聚真气,正待运用强过对方的深厚功力,全力抢攻,忽见那素衣女,柳腰一挫一长,手中绳索,直向后飘飞过去。 原来在费公亮不耐久战的当儿,那素衣女也想出了一个克敌制胜之法,运用腰劲,推动绳索,直向后面飘去。 费公亮见闻广博,阅历丰富,一看那素衣女眉目的杀机神情,已知她定然想到了对付自己的办法,当下一沉丹田真气,停下了飘荡的身子,以逸待劳。 只见那素衣女游荡的身子,疾飘过来,相距费公亮还有一丈左右时,突然一松左手,直向费公亮扑了过来。费公亮倒是未想到她竟然松了手中的绳索,这般冒险抢攻,不禁微微一怔,右手一振,手中软鞭突然疾飞而起,挟着一股啸风,直点过去。 一来一迎,势道快极。那紊衣女似是早已有备,手中长剑,平胸而举,目睹软鞭点来,毫无惊慌之色,待那软鞭将近前胸之际,突然横剑一拨。 鞭剑相触,响起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那素衣女拨击软鞭的剑势,似已用出了全力,借那互击之势,平飞而来的娇躯,突然向上升起了八九尺高,左手一伸,抓住了绳索。 待费公亮警觉到想阻止时,为时已晚,那素衣女已然抓住了绳索。 这时,两人同在一根桅杆上垂下来的一条挂帆绳索上。 只见素衣女身子一转,头下脚上,用双脚挟绳索,挥剑向下攻来。 两人同在一条绳索之上,情形立时大变。那素衣女居高临下,相距甚近,费公亮手中软鞭,反而难以灵活运用,被那素衣女紧迫的剑势,逼得直向下面滑落。 这时,那小舟上的关三胜和上官琦,已经打出了胜败。上官琦本己稳操胜算,关三胜落败在即。 哪知将要取胜之际,突然觉着后膝处关节上一麻,全身劲力突然失去。 关三胜借机一拳,打在上官琦“肩井穴”上,上官琦身子摇了几摇,栽倒舟上。 原来杜天鹗看他攻势凌厉,关三胜勉力强撑,三五合内,非要伤在上官琦手下不可。穷家帮实力强大,上官琦如若伤了穷家帮的武相,势非和穷家帮中结下大仇不可。他未服迷药,心中清醒如常,觉出情势不对,立时突然出手,一指点在上官琦后膝关节要穴。 上官琦骤不及防,暗算无声无息地来自身后,何况他正和关三胜打入要紧关头,耳目感觉,都不似平常刃。样灵敏,身受暗算,劲力忽失,被关三胜一拳打在肩井穴上,倒了下去。 关三胜赢得莫名其妙,不禁微微一怔,望了倒在地上的上官琦一眼,纵身直向那大船上跃去。 站在岸上观战的欧阳统,却是看得十分清楚,杜天鹗相让费公亮,暗助关三胜一举一动,都入了他的眼中,回头低声对唐璇说道:“关外神鞭杜天鹗,有意相助咱们。” 唐璇道:“帮主最好能严守此密,不可泄露出去。” 两人说话之间,关三胜已经跃上巨舟。 但见那双桅巨舟舱门一起——五个黑衣劲装大汉,疾奔而出。 这些人手中全都横着一把厚背鬼头刀,一字排列,挡住了关三胜。 关三胜大喝一声,一掌直劈过去。 他攻袭的位置,恰是五人正中一个身体特高的黑衣大汉。但见五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拳势,五把鬼头刀一齐闪动,纷纷攻到。关三胜身子一侧,从那些绵密的刀光之中闪了过去,双手齐出,“二龙分水”,分袭左右两个最近之人。 他武功虽然不是上官琦的敌手,但就武林道上而言,已算是顶尖儿的第一流高手,对付这些不入流的脚色,那可是轻而易举。但见他掌劈指点,不到十合,已被他连伤三人,夺过一把厚背鬼头刀。一刀在手,威势大增,大喝一声,一刀震飞了左面一个黑衣大汉手中兵刃,右手一招“浮云掩月”,拍在右边一个的前胸。但见他掌劈指点,片刻之间,那五个黑衣大汉,都伤在他的手下。 这时,那素衣女也和费公亮打入了紧要关头,素衣女以近身的迫攻,逼得费公亮没有了还手之力。他原以取巧的软鞭,眼下反而变成了碍手之物。 但因那素衣女剑招凌厉,闪闪银芒,始终不离开他要害大穴,使他连换取怀中兵刃的空暇,也是没有。 忽听铁木大师高叫道:“两位道友这般苦苦相逼,可别怪老衲开罪了。”掌势一变,连攻三招,迫得青城双剑向后退了两步。 凡木大师借机施出一招“大开碑手”,一掌击在左面道人手腕,震落他手中长剑。 铁木紧随着欺身而进,夺下右面道人手中的长剑,紧势一招“分花拂柳”,击中那道人穴道。 青城双剑,二伤其一,另一个不禁微微一呆,吃凡木乘虚点中了右臂“曲池穴”,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 要知道青城双剑虽然未必能胜过铁木、凡木大师,但亦不致这等容易落败,只因两人服用了药物,久战之后,神智逐渐地不清,稍一受挫,立时乱了章法。 铁木大师把两人移到一侧,低声对凡木大师说道:“你准备出手接替费公亮,我先到舱中看看去。” 凡木道:“师兄小心。”大步走到双桅之下,抬头望着费公亮和那素衣女动手情形。 这当儿,关三胜也向舱门所在奔去,眼看铁木人将入舱,立时纵身一跃;直奔过去,两人同时到了舱门口处。 铁木停止脚步,回头笑道:“关兄先请。” 关三胜一抱拳道:“在下替老禅师把风。” 铁木不再谦让,举步入舱。 但见舱中八九个手中拿着兵刃的黑衣人,各站一个方位待敌。 那似猿非猿的人却端坐在一张木案之后,凝神而思,不知在想的什么心事。 铁木亲目看到他凌波而去的绝世轻功,哪里敢轻视于他,当下一合双掌,道:“老衲这厢有礼了。” 袁孝似是正想得入神,对铁木大师之言,竟似未闻一般。 铁木暗道奇怪,运气戒备,缓步向前走去。 那些黑衣人目睹铁木大师由身侧走过,也都不出手拦阻,连眼睛也未转动一下,心中疑念愈炽,左手一伸,向一个黑衣人抓去。 那黑衣人仍然静站不动,连那端坐在木案旁的袁孝,也似视若无睹。 铁木大师手指和那人相触,才忽然觉出情形不对,敢情这些人早已被人点了穴道。 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问掠而过,心中微生震骇,忖道:“什么人武功这么高强,竟能点了那似猿非猿之人与这几人的穴道?” 要知铁木大师见多识广,刚才目睹袁孝凌波飞行的身法,已知他武功绝世,在这些强敌之中,他可算最难对付之人。 如今他竟然被人点了穴道,而且全舱中这样多人的穴道被点,舱外面竟然丝毫听不出动静。 站在舱门等候的关三胜,突然大步走了进来,笑对铁木大师道:“要擒那素衣女,现在该是最好的时候了。趁他们援手未到,最好能一鼓而下。” 铁木大师看他对这些穴道被点之人,似是毫无惊惶之感,心中甚觉奇怪,回头问道:“老衲心中有一件不明之事,就教关兄。” 关三胜笑道:“老禅师可是要问这些人穴道被点一事么?” 铁木大师道:“不知何人有此武功?” 关三胜道:“此乃敝帮中人所为——” 铁木大师愕然说道:“可是贵帮中聋、哑二老驾到,还是贵帮中帮主所为?” 关三胜暗暗忖道:“少林寺表面之上,似是已不大多问江湖中事,但事实上只怕比其他门派,更为留心武林形势。本帮中聋、哑二老闭关期满一事,只不过是近日中事,不知这老和尚何以知道?” 心念一转,笑道:“老禅师好灵通的消息。” 铁木大师亦似自知失言,微微一笑,默然不语。 关三胜接道:“点制这般人穴道之事,虽是本帮中人所为,但却非聋、哑二老,亦非敝帮帮主。” 铁木大师回顾了袁孝一眼道:“关兄觉着这猴相之人的武功如何?” 关三胜道:“只怕不在那面色枯黄少年之下。” 铁木大师道:“单是他一着涉水飞行,老衲就自叹弗如……” 关三胜接道:“因此老禅师怀疑在下之言不确了?” 铁木大师道:“这老衲实难置信。” 关三胜道:“老禅师总该记得,敝帮中唐璇说过施展‘迷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一事吧?” 铁木点头说道:“不错,不过这舱中之人,明明是被人点了穴道啊。” 关三胜笑道:“如果他们先中‘迷药’,失去了抗拒之能,再被点中穴道,岂不就成了目下之情?” 铁木大师“啊”了一声,道:“想来是贵帮中派人放毒,已经收效了。” 关三胜笑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铁木大师道:“施毒既已收效,敌人又被点了穴道,但那施毒之人何以不见?” 关三胜被问得微微一怔,暗道:“敌人穴道受制,分明已有人到此,何以不见人踪?” 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阵,道:“也许他点了敌人穴道之后,溜下船去。” 关三胜似是亦知这几句话,说得太过牵强,说完之后,脸上顿觉一热。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道:“不论是什么人,点了这些人的穴道,对咱们助力不小……” 忽听一声犹带童音的轻笑,传入了耳际,眼前人影一闪,两个头梳垂窖、身着蓝衣、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并肩站在大舱正中。 两人年龄不相上下,衣着也穿得一模一样,一般的裂嘴微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关三胜一见两人,心中似觉异常欢愉,微笑问道:“你们两个淘气鬼,几时来的?” 左面一童笑道:“我们来了很久啦!” 铁木大师道:“两位小施主,想必是传言中的左右二童了?” 右面一童答道:“江湖上人,随口相称,同样是人,为什么要有左右之分,老禅师以为如何?” 铁木大师道:“好伶俐的口齿,老衲已久闻两位的大名了。” 左右二童相视一笑,默然不言。 关三胜道:“这些人可是被你们点了穴道么?” 左面一童说道:“不错啊!我们奉唐爷之命而来,施毒之后,又点了这些人的穴道,可惜那素衣女出去得太早了,致未能把她也毒倒。” 铁木回头望了关三胜一眼,道:“关兄,咱们把这些人怎么办呢?” 右面一童接道:“不用老禅师费心,我们奉命施毒时,已得唐爷之命,凡是受伤、中毒之人,只要未死,一律交由我们梭形快艇运走。” 铁木微微一怔,道:“运到哪里?” 左童摇头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要运回我们君山总寨,也许另有去处。” 右面一童接道:“快艇已靠在船边相候,咱们快些动手吧!” 左童应了一声,双臂齐出,挟住两个黑衣人,奔出后舱。不大工夫,舱中的黑衣大汉和袁孝,都被左右二童,搬了出去。 铁木轻轻叹道:“无怪贵帮主对唐璇那般器重,当真是算无遗策。” 三八 大获全胜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目下强敌大部被擒,只要迫使那素衣女就范之后,这班人神秘的来历,就不难弄个水落石出了。” 铁木点点头道:“关兄说得不错,老衲替下费大侠来!”心中却是暗自想道:“这舱中诸人,都已被逍遥秀才唐璇生擒了去,如果那素衣女再被穷家帮中的人或者其他之人擒去,开口向人讨取,那可是十分现眼的事……” 忖思之间,急奔出舱。 抬头看去,只见费公亮和那素衣少女各抓着一条的桅上用来挂帆的绳索,借那绳索游荡之力,相互冲击。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忖道:“他们这等打法,几时才能分出胜败?”当下暗运真气,待费公亮绳索飘游过来之时,高声说道:“费兄请停息一下,老衲有事请教。” 费公亮左手一松,飘落到铁木大师身侧,道:“老禅师有何见教?” 铁木道:“舱中隐伏的强敌,已为唐璇施谋生擒。目下这双桅巨舟上,只有素衣女一个敌人了!” 费公亮怔了一怔,道:“这话当真么?” 铁木大师道:“老衲亲目所见,自是千真万确,” 这时,那素衣女,也觉着情势不对,左手松了绳索,疾向舱中冲去。 铁木大师肥大的僧袍飘动,“呼”的劈出了一掌,道:“姑娘不用进去看了。” 那素衣女右腕疾翻,食中二指,反点铁木大师的脉门,说道:“为什么?” 铁木移动脚下方位,身子突然向左横移了三步,然后一步归回原位,让开了那素衣少女一击之后,人仍然挡住舱门口处。 那素衣女柳眉微微一耸,高声说,道:“你闪开,让我进到舱中瞧瞧,才肯信你的话。” 铁木大师道:“如若这舱中有人,听得你这等呼喊之声,早已出来救你了。” 那素衣女大眼睛眨了两眨,一扭柳腰,突然向左面一条高桅上面冲去。 铁木大师早已示意凡木和费公亮留心她的举动,一见翻身夺路,两人齐齐发动,各自发出一掌。 那素衣女目睹两人拍来的掌势强猛,不愿硬挡锐锋,前进之势一收,横向旁边跨开两步。 铁木大师右手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强猛的潜力,一挡那袭来掌力,左手五指箕张,疾向那素衣女左肩抓去。 原来那素衣女闪让一侧,两人拍出的掌力,直向铁木大师撞去。 那素衣女突然向旁侧一闪,纤手疾拂,猛向铁木大师左腕脉门上面扫去。 这一招来势劲急,迫得铁木大师不得不收回抓去的掌势。 凡木突然向前欺进了一步,道:“女施主请恕老衲无礼了。”扬手一指,疾点肩后“风腑穴”。 素衣女双脚仍站在原地不动,上半身却突然向一侧倒去,闪开了凡木一指,双手齐齐击出,一指袭向铁木大师,一掌拍向凡木大师。 铁木已存了必擒此女之念,暗中提聚真气,蓄势以待。待那素衣少女纤指将要和肩头相触之际,突然一翻健腕,疾向那素衣女手腕上面抓去。 这一招乃少林派中七十二种绝技之一,招名“火中取粟”,形容这一招用出时的险恶,如若火候不到之人,大都不敢施用此招。 那手腕一翻之间,身子也同时向旁边一闪,刚好把素衣女点来一指让开。 五指迅快如电,搭在那素衣女玉腕之上。 这一招奇奥的擒拿手法,迅快无比,天下高手,能以避解此招,少之又少。那素衣女虽然机警绝伦,但仍然无法闪让得开,待她发觉有异时,已是晚了一步,只觉手腕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女施主,请恕老衲无礼了。”伸手点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关三胜抱拳一礼.笑道:“少林武学,果不虚传,我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铁木大师道:“哪里,哪里,行险取巧,不足为训。” 费公亮道:“大师刚才一招败中取胜之学,变化实在出人意外。兄弟走了大半辈子江湖,今日也是初见。”言下之意,暗含求教之心。 但这等少林寺不传之秘,铁木气度再大,也不敢泄露出来。虽然听出了费公亮弦外之音,却是故作不懂得,微微一笑,道:“费大侠夸奖了。”一把提起那素衣女,纵身跃下大船。 群豪相随身后,跃登岸上。 欧阳统和逍遥秀才唐璇,早已在岸上相候,双双抱拳作礼。 这时,那倒卧在小舟上的杜天鹗和上官琦,早已不知去向。环围在四周的梭形快艇,也都行驶他去,一只不见。 铁木眼见穷家帮中之人,要来片刻而聚,要走刹那无踪,心中暗暗佩服。放下那素衣女,合掌对唐璇说道:“老衲实在佩服先生的妙算调度。” 逍遥秀才唐璇抱拳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大师名满天下,唐某难及万一。” 铁木目光环视了一周,不见那些被擒之人,心中甚感奇怪。 就在他微一怔神之际,关三胜等都已跃登岸上。 唐璇抱拳一个罗揖,高声说道:“敝帮中派出的暗卡,传来快报,强敌援手已到。此地不宜久留了,咱们要早些走啦!” 费公亮忽然冷然一笑道:“不知贵帮中人,何以知道来的强敌援手,而不是其他武林同道?” 唐璇笑道:“敝帮中人从他预留暗记中查看出来……” 他微微一顿接道:“何况敝帮在中原一带,长居数十年,只要在中原武林道上,露过一两次面的朋友,大概我们都可以认识。但这般人,却是个个面目陌生。只此两点,兄弟就斗胆指他们是那素衣女的一伙人了。” 费公亮道:“就凭两点,决断来人定然是这素衣女的援手一伙,未免太过武断。” 唐璇微微一笑道:“诚然只凭那两点臆测妄决,可能招致来甚大的不幸。强不过,咱们只要不和他们动手,纵然不是敌人,也不致造成误会了。” 他言词十分谦和,已替费公亮留下了台阶。 费公亮略一沉吟,道:“贵帮中发现来人,不知有好长时间了?” 唐璇道:“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费公亮笑道:“贵帮中人半个时辰之前,发现了敌人,追来此地,通报至此,但强敌迄未到来,那些人纵然真是敌人,也是一般酒囊饭袋,不足畏惧了。” 唐璇已听出费公亮弦外之音,有意和自己为难,不禁一怔,暗暗忖道:“这人两番三次和我刁难,不知用心何在?”当下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暗中派人,把他们留下的暗记改过了。这般人依照那暗记所示的方向追寻过去,自然是找不到此地了。” 费公亮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唐璇突然对铁木大师一抱拳,道:“老禅师可否把擒得这位姑娘,交给敝帮问几句话?” 铁木道:“老衲准备明晨带着此女赶回少林寺去。由此时到明晨这段时光,贵帮如何讯问,老衲无不同意。” 欧阳统道:“当然可以,两位如若有兴,咱们此刻就去如何?” 铁木已知道穷家帮不但实力强大,而且中原数省之中,遍布耳目,说不定到处都有分舵,或秘密的行宫,当下合掌说道:“老衲等听凭帮主吩咐。” 欧阳统道:“兄弟走在前面一步,替诸位带路了!”转身向前走去。 铁木大师当先举步而行,紧随在欧阳统身后。 凡木、费公亮等依序而进,但逍遥秀才唐璇,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欧阳统沿江而行,行约四五里路之后,突然一转,向正南方奔去。 这时,他奔行的速度突然加快,铁木大师等不得不放开脚步追赶。 行约三四里路之后,突然又向西折去。 又行约七八里路,到了一座村庄之中。 欧阳统放缓脚步,走人一家高大门楼中。 铁木略一犹豫,紧随而入。 凡木、费公亮等相随而进。 这是一座深广的宅院,进了那门楼之后,就是一座广大的花园。 花色夺目,香凤拂面。 一条白石小径,绕着丛花而入。欧阳统缓缓举步,当先而行,沿着那小径而进。 铁木低声对凡木道:“这地方不似平常所在,咱们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凡木点点头道:“师兄放心。”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哪里来这多臭规矩。” 原来欧阳统一直未行在那白石铺成的小径上,而且行速缓慢,若有所戒。 铁木轻轻一皱眉头,暗道:“欧阳统乃一帮之主的身份,对我这等谦和,已是十分难得了,费公亮这般出口伤他,只怕要激怒于他。”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喝止费公亮,心中空自焦急。 忖思之间,到了一所花厅前面。 欧阳统举步登上四层石级,回头抱拳说道:“诸位请上来吧!” 铁木举步而上,一面留神打量四周的景物。这座花厅的四周种满了花树,孤零零地建筑在一所八九亩大小的花园正中。心中甚感奇怪,暗暗忖道:“这地方奇怪、神秘兼而有之,实叫人无法猜出是个什么所在。” 欧阳统指指花厅中的桌椅笑道:“诸位随便坐吧!” 花厅中的桌椅上,纤尘不染,似是经常有人打扫。 铁木大师欠身落坐,问道:“帮主就在这花厅中审讯此女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处岂是审讯人的地方,何况他们援手已到,久寻不着或会找到此处。” 费公亮一语不发,但目光却不停地四外投视,似是要把四周一草一木的位置,都深深地记在心中。 一向甚少说话的凡木大师,突然合掌问道:“此地气派非凡,单是这一座花园,就如此广大,想来定非普通所在了?” 欧阳统笑道:“大师料事如神,兄弟今天要替诸位引见一位在武林久负盛名的高人……” 话还未完,眼前人影闪动,花丛中急步走过来一位青衣小婢。 铁木、凡木、费公亮等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小婢身上。看她步履如风,倏忽间已登上花厅。 她似是和欧阳统十分熟悉,欠身一礼,笑道:“主人请诸位后面待茶。” 欧阳统笑道:“劳驾了。”当先站起身子。 那青衣小婢道:“恕我先走一步,替诸位带路了。”步出花厅,缓步向花木丛中走去。 这座广大的花园,虽然花木繁盛,但却幽静得使人有一种空虚的感觉。除了这座花厅之外,再也看不到一间房屋。 铁木大师等齐齐站起身于,鱼贯地相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 这时,他们心中的好奇,尤胜过心中的恐惧。 只见那青衣小婢在花丛绕行一阵后,突然折转一片密茂的林中。 欧阳统当先而行,步入那密茂的花丛之中。 铁木大师等紧随步入。 这茂密的花林之中,竟然有一道宽窄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 那青衣小婢走约丈余左右,在一丛花前停了下来,探手进去一抓,丛花旁突然启了一个小圆门来。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他们住在地下,难怪不能看到房屋了。” 那青衣小婢也不谦让,当先一闪身,钻入洞中。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道:“欧阳帮主,咱们也要钻入这个洞中么?” 欧阳统道:“里面地势广大,决不致让老禅师有气闷之感。”身子一晃,紧随而入。 铁木大师略一犹豫,低头而入。 洞中是一道级梯,直向下面行去。 费公亮冷冷说道:“这和进地狱,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阳统连番受费公亮的讽讥,不觉之间,也动了怒意,回头过去,说道:“这地方并非我们穷家帮所管辖,费兄如果不愿进来,尽管请便。” 费公亮身子一侧,突然冲了过来,道:“既非你们穷家帮的地方,在下来去,用不着帮主费心。” 铁木大师左手还挟着那素衣少女,右手轻轻率费公亮背上拍了一掌,道:“费兄请忍耐一二如何?” 费公亮大概是怕树敌大多,对铁木相劝之言,倒是忍了下去。 几人走了一段时间,突然又觉着向上走去。铁木、凡木都不禁动了疑心.相互瞧了一眼,但却不好追问。 忽然觉着眼前一亮,耳际间响起那青衣小婢的声音道:“到了,诸位请上去吧!” 群豪出了特制的木门之后,不禁看得一呆。 原来眼前是一座三间大小的茅屋,四周古柏环绕,屋中布设简单至极,一个八仙桌外,就是几条大凳子。 由屋中向外看去,绿荫森森,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靠后壁有一扇支起的窗子,费公亮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正待探头向外看看,忽听砰然一声,那支起的窗子,竟然合了起来。 耳际间传过来一个柔细的声音,道:“君子自重,偷看人家院中的景物,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费公亮转头望去,只见壁角处,坐着一个衣服楼褴的老妪,双目微闭,神色间十分肃然。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情势有点不对,低声问欧阳统道:“欧阳帮主,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到了什么地方?”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大师不用惊慌,在下决无加害诸位之心。” 费公亮忿怒望了那老妪一眼,冷冷对欧阳统道:“兄弟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欧阳帮主如想耍什么花枪,那可是白费心机。” 欧阳统笑道:“费大侠大多疑了。兄弟这次带诸位到此地,只不过想查明一件事情而已,借诸位一壮声势,但决无二心……” 铁木道:“既是如此,欧阳帮主大可不再保持神秘……” 欧阳统正容接道:“咱们既被接入此地,还怕人不肯接见咱们么?诸位请稍为按捺一下性子,不出一盏热茶工夫,定然有人出面……” 话还未完,忽闻佩环叮咯,茅屋大门呀然大开。 四个彩衣妇人,袅袅婢婢地走了进来。 费公亮目光一掠,只见四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不禁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些半老徐娘,一个个都打扮得这等花枝招展,不知是何用心?” 欧阳统脸色凝重,双目圆睁的望着那四个彩衣女人,戒备之情,如临大敌。 铁木大师重重地咳了一声,闭目而立。 原来那四个彩衣女人,八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身上,看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重重地咳了一声,闭上双目。 四个彩衣女人相互望了一眼,突然一整脸色,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 凡木大师用手肘轻轻一触欧阳统,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见的是什么人?” 欧阳统还未来得及答话,室门外步履声响,香风拂动中,一个中年妇人款步而入。 费公亮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年约四十上下,但却有一种绰约动人的风韵。她也许不能算美,但妖烧、风媚,全身散飘着一股子使人着迷的诱惑。 她优美地举起右手,理理满头秀发,说道:“什么风吹来欧阳帮主?三年岁月,你居然还记得我,也算得有心人了。” 欧阳统拱拱手,说道:“屈指数岁月,三月前你已坐关期满,因此专程来访,登门求教,顺便替你引见几位武林高手。” 那中年妇人媚眼流转,打量了铁木、凡木、费公亮一眼,笑道:“寡居三十年,早该再嫁,但却舍不了这一片偌大家产,只怕有负帮主雅意了……” 铁木单掌当胸,道:“阿弥陀佛,和尚出家人,不惯言笑。” 欧阳统接道:“这两位高僧乃少林寺铁木,凡木大师。” 那妇人目光突然移注在铁木手提的素衣女身上,微笑道:“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小妇人闻名久矣!” 欧阳统回目望着费公亮道:“这位是黄山费大侠,纵横武林数十年,盛名不衰。” 那妇人突然咯咯一笑,道:“今日来人,个个身份尊高,算上你欧阳帮主,无一不和我们门当户对,这取舍之间,实叫人左右为难了。” 铁木大师长眉一皱,道:“女施主放尊重些,出家人非礼勿听那中年妇人,眼珠儿转了两转,笑接道:“先父留训:‘天下无难事,但怕有心人。’佛门中讲究慈航普渡,法施众生,你这位大师父,倒偏是铁石心肠啊!”说完,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铁木大师庄肃的脸上,突然泛现两朵红晕,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那少妇目睹铁木大师的神情,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欧阳统一皱眉头,说道:“铁木、凡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素不和人言笑。你这等放荡形骸,自是难怪他们看你不惯。” 那中年妇人突然停止笑声,一整脸色,对身侧四个女人喝道:“客人站了许久,连个座也不知让么?” 四个彩衣妇人,急急地奔了过去,移了四张木凳放在几人身后。 欧阳统首先坐了下去,环视了四周一眼,指着铁木大师手中那素衣女便道:“这位姑娘,夫人可认识么?” 两个少林寺高僧和费公亮,听得欧阳统的话,才似突然了解他此来之意,不禁心中一畅,齐齐坐了下去。 那中年妇人,仔细地望了那素衣女一阵,摇摇头说道:“不认识。” 欧阳统肃然说道:“夫人请仔细辨识一下,如果相识就说相识,且莫一口否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此女一身武功十分惊人,因此使在下联想起夫人。” 那中年妇人目光,又投注那素衣少女脸上一阵,笑道:“你不用转弯抹角了,来意为何?干脆明明白白他说出来,免得大家都要多费心思。”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相访,有两件事情请教。”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望了那素衣女一眼接道:“此女和敝帮冲突甚烈,死伤了几十个人,事非小可,敝帮自然是不甘心轻轻放她过去那妇人突然大声笑道:“但贵帮又不愿和我结仇,故而特来相问一声?” 欧阳统道:“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请教。” 那中年妇人道:“什么事?” 欧阳统道:“夫人关期已满,不知今后行处如何?” 那中年妇人,目光一掠铁木大师等,笑道:“你可是有意请我进你们穷家帮么?” 欧阳统道:“如果夫人肯于屈就,敝帮欢迎至极。” 费公亮听他们话题一转,转到了人不入帮大题之上,不禁一皱眉头。 他这形态,自然是落到了欧阳统的眼中。那中年妇人也已看到,忽然离座而起,拱手对欧阳统等说道:“帮主大驾亲临,入帮事容我再想几日,如无其他事情,我也不再多留几位了。” 她这等直接下令逐客的举动,江湖上甚是少见。以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在江湖上的身份,受人如此轻蔑,实是一件大失颜面的事,都不禁脸色一变。 欧阳统却微笑而起,道:“这位姑娘既和夫人无关,敝帮就自行办理了。” 那妇人忽然缓步对铁木大师走了过去,形势忽然间紧张起来。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镇静神情。 那妇人走近了铁木大师,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可否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容我和她说几句话?” 铁木暗中忖道:我们有四人在此,纵然解开她的穴道,也不致被她逃走。 心念一转,举手一掌,拍活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凡木、费公亮各自向前跨了一步,防备那素衣女借势逃走。 只有欧阳统静站在原地未动,他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正在用心想一件重大的事。 只见那素衣女睁开了一双星目,左顾右盼了一阵,缓缓坐起身子。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举手理一理鬓边的秀发,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口气之中,仍有气使颐指的味道。 铁木、凡木两人修养极好,微微一笑,不理会她。费公亮却冷哼一声,接道:“这不是闵家庄院,也不是双桅巨船,姑娘言语神情之间,最好要留心一点,免得自讨苦吃。” 那素衣女狠狠地瞪了费公亮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目光由欧阳统、铁木大师身上扫过,投注到那中年妇人身上,身子一颤,像是突然间遇见了什么惊心之事,受了一骇。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好狡猾的丫头,看起来,你比我还会做作!” 费公亮右手一伸,疾向那素衣女穴道上点去。 那素衣女娇躯一侧,横向旁边让开,费公亮借势一个大转身,挡住了门口。 那中年妇人四顾一眼,冷冷喝道:“各位自重,最好不要在寒舍中动手。” 欧阳统突然一耸双眉,目注那素衣女沉着说道:“姑娘也别存逃走的打算,此时此地,只不过徒讨苦吃。” 那素衣女眼珠儿转了两转,目光投注在中年妇人身上,说道:“你如肯助我脱出这一层危难,我以十颗价值连城的明珠相谢。” 那中年妇人笑道:“明珠虽贵,总是有价之物,恕难应命。” 素衣女道:“你心中想要什么,可能说得出么?” 那中年妇人道:“想是想要一件东西,只怕你不肯给我。” 素衣女道:“只要我有,决不吝惜。” 中年妇人笑道:“我有位不肖的儿子,尚未娶妻,只要你能允作我们何家媳妇,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你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好吧,只不知你那儿子,有没有福气讨我?” 那中年妇人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要多想想再答应我不迟。” 费公亮突然哈哈大笑一阵,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想不到竟是何家大嫂子?” 铁木大师道:“何寡妇?” 那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何寡妇。” 铁木大师双掌一合,说道:“老衲在少林寺时,已听得何夫人的大名了。” 何寡妇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大师父过奖了,一个妇道人家,能谈上什么大名?” 她缓缓把目光由群豪脸上扫过,道:“这位姑娘,已答应作何家儿媳,诸位就请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欧阳统道:“在下登门拜访,不是替你送媳妇来,穷家帮伤死数十条命,哪个偿还?” 费公亮高声接道:“昔年何大哥在世之时,和在下交非泛泛,我们曾在黄山较技一日夜,彼此心折,结作知交。那时已听何大哥谈过嫂夫人,可惜一直无缘拜见,想不到今日竟得会晤。” 那中年妇人冷冷道:“会晤了又怎么样?你如真和先夫交谊深厚,今日就该出面替他的未亡人讲几句话。” 费公亮原来先攀交谊,再要她撤手不管今日之事,想不到何寡妇先发制人,倒打一钉耙。不禁为之一呆,半晌讲不出话。 欧阳统正容说道:“何夫人,敝帮在你坐关三年,不但未有惊扰,而且还派有专人相护。你能安安稳稳渡过三年关期,敝帮对你帮助非浅……” 何寡妇轻声笑道:“这位姑娘答应委身以侍犬子,实出我意料之外。但话既然讲出了口,自是无法更改,还得请欧阳帮主海涵。” 欧阳统纵声大笑道:“如我不携此女拜访,令郎这生就不作娶妻的打算么?” 三九 黑林审讯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事已如此,只有请诸位大量海涵了!” 铁木大师侧脸望了欧阳统一眼,道:“事已如箭在弦上,帮主也该早作裁决了!” 欧阳统目光转投到那中年妇人身上,肃容说道:“在下这次造访。一则相探,二来有心邀请,但却想不到造成这样一个使人为难的局面。” 何寡妇突然叹息一声,道:“大子的缺憾和痛苦,帮主早已知道。如若帮主执意不肯原谅,也未免太作践我个妇道人家了。” 那素衣女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凡人谈话,听到那何寡妇说出儿子的缺憾和痛苦一句时,不禁心中一动,接道:“怎么,你的儿子是聋子,还是瞎子?” 何寡妇道:“犬子如果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也不冒着和欧阳帮主冲突之险,施恩与你了。” 欧阳统高声说道:“夫人的苦衷,在下十分同情。但此女关系实在太大,何况心狠手辣,竟能对生父下手。能弑父,自然也可以谋夫了!” 何寡妇道:“有这等事?” 铁木大师道:“欧阳帮主之言,句句真实,而且那受害之人,还是武林中素孚众望的人物,距此不远的闵老英雄,想来女施主定也知道……” 欧阳统想阻止时,已来不及,铁木大师话已经说出了口。 何寡妇脸色一变,道:“敢情是那闵仲堂老匹夫么?” 铁木一怔道:“正是那昔年施恩江湖上五大门派高手闵老施主。” 何寡妇道:“哼,老匹夫!”回过脸去,望着那素衣女,高声喝道:“你可是闵仲堂的女儿么?”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暗中调息,功力已经复元,望了何寡妇一眼.道:“是的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何寡妇脸上泛现出一股悲痛之情,道:“你那爹爹,外貌忠厚,内藏好险……” 铁木一合掌道:“阿弥陀佛,闵老英雄,誉满江湖;对我们武林,厥功至伟。女施主纵然和他有什么过节,那是你们两家私人之事,这般的出口伤人,未免过份了。” 何寡妇突然一扬右手,“呼”的一声脆响,打那素衣女一个耳光。 那素衣女纹风不动,只冷冷地望了何寡妇一眼。 但那一眼之中,却含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凌,使人凛然生出寒意。 欧阳统突然向前跨大一步,肃容说道:“夫人既知此女来历,想必已打消讨作儿媳之心了?” 何寡妇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女既是谋害先父仇人的丫头,我也不能袖手不问地轻轻放过她去。” 欧阳统道:“此女究竟是否真是闵老英雄的女儿,眼下还难确定。夫人如有兴致,不妨参与我们审讯此女之事。”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暗道:“欧阳统带我们来到此处,原来别具用心。” 只听何寡妇咯咯一笑道:“我这里虽非铜墙铁壁,但如无人引进,决难有人寻到。诸位只管放心问吧!” 那素衣女突然冷冷接道:“只怕未必见得。” 何寡妇怒道:“不信你就试试看吧!” 那素衣女目光流转,看室外林木阴森,这座茅室,似是盖在一片森林之中。 欧阳统突然一伸右手,说道:“姑娘先请把怀中短剑取出……” 素衣女倔强无比,而且神色镇静,充满着自信,接道:“来路之上,我已留下暗记,二个时辰之内,定可有人寻来。” 何寡妇冷笑一声,接道:“我这黑林之中,道路繁杂,纵然是来过之人,我如不派人接引,也不敢擅自轻入。” 那素衣女突然放声大笑道:“你们不信我的话,那就试试滚龙王的利害吧!” 欧阳统道:“姑娘在援手还未到达之前暂且不必高兴,如想少吃苦头,最好少逞血气之勇……” 他微微一顿道:“姑娘自信抵得了我们四人?” 那素衣女道:“如你们联手齐上,我自知非敌。但如一个个来,我可不致落败。” 费公亮冷哼一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好大的口气!” 欧阳统却似胸有成竹他说道:“此时此地,我等不是和姑娘较技论武。姑娘也该放眼瞧瞧,目下已有对姑娘施刑之人。” 那素衣女缓缓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短剑,笑道:“给哪一位?” 欧阳统道:“就给我吧!” 素衣女道:“你要接好了。”慢慢把手中短剑送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短剑和欧阳统右手之上,因为没有人信,这素衣女会乖乖地把短剑交出。 眼看那短剑将要和欧阳统右手相触之时,素衣女忽然一翻玉腕,登时化起了一片剑花。 欧阳统早已有备,在那素衣女手腕抖动之际,他也同时飘身向后退去。 双方动作,均极快速,剑光闪动,欧阳统人已退到三尺开外。 那素衣女一击未中,立时一侧娇躯,直向何寡妇身侧欺去。 何寡妇冷哼一声,骂道:“好啊,鬼丫头,你看老娘是省油灯么?”喝骂之间,双掌已齐齐劈下。 那素衣女还没有欺近到何寡妇的身侧,已觉出一股强猛的潜力。直撞了过来,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老妖妇武功不弱。”娇躯一晃,侧向左面卧去。 一前一后两股强劲的掌力,掠着她衣服而过,直向铁木大师冲去。 一则室中甚小,站了这样多人,已经行动不开;再者要自恃身份,不能随便让避,只好僧袖一拂,准备硬接何寡妇的一击。 那知何寡妇的功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一见那素衣女避开自己掌力,立时一收真气,把那击出的强猛潜力,收了回来。 就这一刹之间,那素衣女已挺身而起,手中短剑一挥,直刺过去。 何寡妇柳腰扭动,左脚斜斜向后退了一步,忽然一个大转身避开了一剑。 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当儿,那素衣女哪里还容她避开剑势?玉腕一抖,如影随形,一连攻出了四五剑。 房中地势狭小,纵跃不开,那素衣女的武功极为诡辣、灵巧,何寡妇吃她剑势罩住了几处大穴,一直无法摆脱得开。 素衣女诡奇的武功,不但使何寡妇为之惊奇不止,就是一侧观战的铁木、凡木、欧阳统和费公亮,也看得为之心惊,暗暗忖道:“如果她用这般灵动的身法,如影随形般,举剑罩住我的大穴,只怕我也摆脱不开。” 何寡妇空有一身功力,但因失去先机,几处致命处一直被那素衣女剑芒罩住,无法反击,只有凭借那轻灵的闪避身法,在室中翻来转去。 铁木大师看那素衣女身法愈转愈见灵活,再有一阵工夫,何寡妇不屈服在对方威迫之下,定然要受伤,不禁一皱眉头。 欧阳统也看得有些惊心,暗暗忖道:“此女武功确实不错。如果真的和她动起手来,只怕不是一两百招内能够分出胜败。” 那素衣女一面加速攻袭的剑势,一面低声对何寡妇说道:“你如不想伤死在我的剑下,我自会替你留下颜面。再过百招,我就让你夺去短剑,任你生擒于我,但你必需答应我,咱们这百招相搏,必须要支持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你阻止他们出手助你。” 她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除了何寡妇外,其他之人,都无法听到她说的什么。 这一段话,对何寡妇,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当着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众人之面,如果败在这素衣女的手中,受伤事小,丢脸事大,但目下情势显明,那素衣女诡奇的剑法,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始终罩住自己几处大穴。这数十招相搏之中,竟然无能摆脱,是以信心大减;略一忖思,也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答道:“百招相搏,只不过顿饭工夫左右,为什么要等一个时辰之久?” 素衣女道:“我估计一个时辰之内,援救我的人,可能已找上门来,故而提出一个时辰之约。” 何寡妇道:“如若他不来呢?” 素衣女道:“自然照样履行承诺之言。” 何寡妇道:“眼下的高手,都是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人物,难道他们就瞧不出来么?” 素衣女道:“只要咱们搏斗时,小心一些,各出全力,决不致被看出来!” 何寡妇道:“百招相搏,决然打不到一个时辰。” 素衣女道:“咱们尽量拖延,至少也要有大半个时辰才行。” 何寡妇道:“好吧!我答应你。” 那素衣女道:“还有一件事情,如蒙答允,我可减少百招之约一半。” 何寡妇道:“什么事?” 素衣女道:”如果你能阻我受讯一个时辰,我可以减少五十招。” 何寡妇道:“好吧,我答应你。” 那素衣女剑势突然一紧,刷刷刷连攻三剑。 何寡妇看她攻来剑势凌厉,被迫得左闪右避,才把三剑避开。 那素衣女剑势一缓,低声说道:“你反击过来吧!” 何寡妇心中一动,暗道:“眼下之势,因她运剑罩住我几处要穴,使人有力施不出,无能反击,她既要反击,不如趁势扳回优势。” 心念一动,掌指齐出,眨眼工夫劈出了三掌,点出了四指。 这一连七招的反击,顿时扳回劣势,素衣女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剑势失准,被何寡妇脱出那剑芒笼罩之势。 素衣女极力振作,短剑连挥,希望再把何寡妇罩在剑芒之下。 何寡妇已经吃过苦头,哪里还容她得手?一面运掌运指反击,一面游走闪避。 那素衣女连击数剑,始终无法再把何寡妇罩在剑芒之下,心中又急又怒,冷然说道:“哼!你这人一点也不守信约。” 她们两人刚才一番谈话,都是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此刻素衣少女一急,脱口而出。 欧阳统听得怔了一怔,低声对铁木大师,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老禅师不必格守江湖规矩,必要之时,咱们一齐出手。” 只听何寡妇高声说道:“只要你能再支撑百招,我就甘心认输。”话语之间,险险暗示出恢复百招相搏之约。 那素衣女短剑疾挥,连续抢攻了十几剑,均为何寡妇闪避开去。 她忽然发觉了何寡妇的武功,不在费公亮之下,刚才是自己一出手间,就以剑芒罩住她几处大穴,使她无能反击。此刻她已有了准备,不再上当,这等真功实学硬拼下去,自己决非敌手。 念转慧生,手中攻势忽然一缓。 何寡妇知她在拖延时间,暗暗一笑,攻势突紧,迫得那素衣女非得还手不可。 这时,两人打得甚是奇怪,何寡妇攻势迅快无比,那素衣女还击之势,却是尽量缓延时间。这期间何寡妇实有足够的时间,伤及对方,但她为了百招之约,不好下手。 铁木大师和欧阳统似是都看出了情势,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齐步向前走去。 何寡妇恐两人出手相助,急急说道:“两位请站开些。” 欧阳统、铁木大师微微一怔,同时停了脚步。 何寡妇攻势愈来愈快,每一掌指,都是袭指素衣女的大穴要害,迫她必救。 好不容易打过百招,已耗去大半时辰左右。 那素衣女倒是很守信诺,百招已过,突然一收短剑,藏入怀中,举起双手,说道:“我打你不过,甘愿束手就缚。” 这一变化,大大地出人意外,欧阳统、铁木、凡木、费公亮等都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何寡妇缓步走了过去,举手点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那素衣女口齿启动,似要说话,但她话还未出口,人已被点了穴道。 欧阳统拱手对何寡妇道:“此女心地阴险,狡计多端,问她的事愈早问愈好,借夫人此室一用如何?” 何寡妇突地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到此刻为止,我才了然了诸位此来的真正用心。无非是想借我这黑林形势之密,用作刑讯此女之地。” 欧阳统笑道:“一来探望,二来借夫人地方一用,三则还得请夫人暂拨两位属下,作此女施刑之用。” 何寡妇回目一望那坐在屋隅、衣着褴褛的老抠,说道:“由她一人,足供调用了。” 那老枢忽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一直微闭着双目,突然一睁,神光如电般,投注到何寡妇脸上说道:“夫人请恕我多口……” 何寡妇对这老枢,似是异常尊重,微微一笑,神态十分恭谨他说道:“余婆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那老抠目光一扫那素农女道:“这女娃儿和咱们黑林无怨无仇,咱们实在犯不着为着穷家帮和人结仇。” 何寡妇道:“欧阳帮主对咱们黑林中人,一向友好,难道连借个地方用用,也不肯借么?” 那被称余婆的老沤,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身看这女娃儿,和夫人动手时施展出剑芒罩穴的武功,使我忽然间想起了昔年一桩往事。” 何寡妇道:“什么事?” 余婆似是对昔年一段往事,仍存着恐怖的余悸,仰首望着屋顶,双目眨动了一阵,道:“那实在是一场可怕的屠杀,二十四个武林高手,生生被火烧死……” 铁木大师双目闪动,道:”这件事,可已有三十余年了么?” 那老枢缓缓点头道:“那二十四人之中,有两个穿着僧衣,想来是你少林寺中弟子了?” 铁木大师道:“三十年前,本寺之中,有两位武功十分高强的弟子,在江湖上失踪。经本寺派遣高手,苦寻数月,但却毫无讯息。” 余婆婆道:“那人的手段虽然惨酷一些,但他在动手之时,并未施用什么诡计……” 她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何寡妇的身上,道:“因此,刚才老身见这女娃儿用出的武功时,立时回忆到昔年的这段往事。那人所用剑芒罩穴的手法,和这女娃儿所用的一般模样。如果咱们今日帮助穷家帮刑讯此女,只怕黑林从今之后,永无宁日了!” 欧阳统目注何寡妇微微一笑,道:“如若夫人心有畏惧,在下自是也不便多扰。” 何寡妇沉吟了一阵,道:“欧阳帮主在我坐关期间,对我们黑林诸多照顾,在黑林刑讯此女,虽可能招来无边的祸患,但那也是义不容辞之事。” 她这番话似是对余婆婆说,也似是对欧阳统说,但却无疑应允了欧阳统,在此地刑讯这素衣女郎。 费公亮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把那素衣女抓了起来,道:“时光已然不早,要问也该早问了,免得夜长梦多,何况两位大师还要把她带往少林寺中交差呢。” 欧阳统道:“费兄说得不错……” 他回头望了何寡妇一眼,道:“请夫人拍活她的穴道,取出她身上短剑。” 何寡妇回头望了余婆婆一眼,低声说道:“此女既非咱们生擒,纵然牵连咱们黑林,她亦将先找穷家帮、少林寺,然后才能找上咱们,你不用多担心事了。” 余婆婆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躯,走回原位坐下。 何寡妇疾行两步,走到那素衣女的身侧,探手从她手中摸出短剑,举手一掌,拍活了她的晕穴。 那素衣女突然长长叹一口气,睁开了双目,正待开口说话,费公亮却疾伸右手,点了她右臂的“风府穴”。 原来他害怕那素衣女不甘就范,再度出手抗拒,又得大费一场手脚。 那素衣女穴道虽然受制,但仍可开口说话,冷峻地望了费公亮一眼,道:“日后你如犯到我的手里,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费公亮纵声长笑,道:“以后的事甚难预料,到时候姑娘再发狠不迟。但眼下你最好识相一些,免得皮肉受苦。” 素衣女虽然穴脉受制,但倔强之态依然,冷笑一声,说道:“眼下这密室四周,可能已被重重包围。哼!看你们还能神气几时?” 欧阳统一拱手说道:“在下要提醒姑娘一件事,那就是在援救你的人手未到之前,我们可以施用各种惨酷的手段惩治于你……” 他微微一顿,接道:”不过,除非事不得已,我们不愿以苦刑加诸姑娘身上。” 素衣女仍然冷冰冰他说道:“只要我脱了此危,第一件事,就是消灭穷家帮的实力,虽然是三尺之童,只要加入穷家帮,那就别想活命。” 欧阳统脸色一整,微带温意他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姑娘一味刁蛮,可别怪在下给你些苦头吃了!” 那素衣女略一沉忖道:“你们问什么?尽管问吧。”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姑娘倒不失须眉气概……”微微一顿,接道:“滚龙王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素衣女道:“滚龙王就是滚龙王,他是谁,这话不是问得太奇怪么?”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我相劝姑娘,切不可任性放刁。在下极不愿以惨酷之刑,加诸姑娘身上。” 那素衣女道:“我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你们杀了我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来。” 欧阳统道:“姑娘自称郡主,缘何而起?” 素衣女道:“我是滚龙王四位义女之一,自然被称郡主了。” 她答得简简单单,干脆利落,叫人听不出一点内容,却又无懈可击,不似谎言。 欧阳统目光一掠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又道:“你混入闵宅之中,假冒闵老英雄之女,是何用心?” 素衣女道:“一为追查三宝下落,二报杀父之仇。” 欧阳统道:“你混入闵宅几年,那闵老英雄可知你的来历么?还有你的真实姓名?” 素衣女道:“我混入闵宅五年了,因我长得和他女儿一模一样,那老头子又生性冷漠,父子父女之间,亦不常相见。我开始收罗下人,孤立于他,而迫他交出三宝。” 费公亮急道:“三宝现在何处?” 素衣女道:“如果早追出三宝下落,我也不会在闵宅一留数年了。” 她目光一掠欧阳统,接道:“闵老头在我进闵宅一年之后,才发觉我不是他的女儿。但此时,我已凭仗义父滚龙王所赐的药物,制服了闵宅几个主要人物,总管金少和以及闵老头子的独子闵正廉等……” 铁木大师插口说道:“不知闵老英雄那亲生女儿.哪里去了?” 紊衣女怒道:“你们这般人人插口地乱问,要我先答哪个?” 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说得不错,我们请欧阳帮主一人间吧” 欧阳统接道:“姑娘请继续说下去吧!” 那素衣女接道:“我收罗了闵宅中几个重要人物之后,就开始惩治那闵老头子。我先用义父相授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了他几处要穴。使他无能寻死。然后每日逼问他三宝下落,初时我还疑他坚不肯说,以后我才知道,他真不知三宝下落。”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想那闵老英雄在你的苦苦追逼之下。定然是身历千般苦刑,受尽折磨了?” 那素衣女道:“他掠人之美,以极卑劣的手段,巧取盛名,纵然受些皮肉之苦,那也是应得的惩罚。” 欧阳统道:“那位真正闵姑娘,可该是无罪之人,不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素衣女道:“她还不是好好活着么?” 欧阳统道:“不知现在何处?” 素衣女道:“她原本被囚禁在闵宅之中,但现在却被我义父带往铁盆谷去了。” 欧阳统道:“姑娘快人快语,在下等决不作难。只要再问上几件事情,立刻就可交由两位大师带往嵩山少林本院。少林寺一向彼武林中视作泰山北斗,决不会有刑讯姑娘的事。” 索衣女咯咯大笑了一阵,道:“不用安慰我了,生死之事,我早已置之度外……” 她微微一顿,正容说道:“不过我己是祸患之源,不论到哪里,都将为那地方带去灾难和不幸。” 欧阳统淡淡一笑,道:“那且不去说它,姑娘的真实姓名和出身。还未说出。” 素衣女沉吟了片刻道:“我生父连三保,我叫连雪娇。我的身世,只有过些可以奉告;你多问,也无可奉答。” 欧阳统道:“够啦,连姑娘既不愿多谈身世,在下决不再多问,咱们就改个题目谈吧!” 费公亮忽然皱起眉头,道:“连三保,连三保,好熟的名字……” 连雪娇道:“家父的尸骨已化,用不到你多费心想他了。” 费公亮这次倒是一笑置之,未再出言反击。 欧阳统道:“连姑娘既被滚龙王收作义女,贵为郡主之尊,想必知道那滚龙王的身世了……” 连雪娇急急接道:“我义父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我哪里能知道他的身世?” 欧阳统叹道:“姑娘也许真的不知,也许知不愿言,在下也不愿强行追问了……” 话到此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沉如雷鸣的大震。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找我的援手赶来了。人已到附近,想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内,定可找来此地。” 何寡妇突然一挥素手,低声对随来四个使女说道:“你们传谕出去,要他们紧守各处要隘,切勿出去迎敌。” 四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齐齐应了一声,急奔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算算归山之期,还有几天?” 凡木道:“连同今日,还有七天之数。” 连雪娇突然接口说道:“不用算啦,几个时辰之内,救我的援手,就要赶到。你们还在打算七日以后之事,岂不是痴人说梦?”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别说这黑林四周道路纷杂、布设精巧,救你之人未必能闯得进来。纵然闯得进来,我们也未必就一定抵敌不住,连姑娘最好是先别高兴。”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你尽管请放心就是,只要我在此地,不论何等险密之处,他们都会找到。” 她说得神态轻松,毫无故作神情。以欧阳统和毒公亮的江湖经验,一听之下,立时可以辨出她说的不是谎言。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姑娘说的也许不错,但不知其中原因何在?” 连雪娇道:“这个恕我不能泄露了,好在你们即可看到……” 忽见一个头梳双辫、身着青衣的女童,仓惶奔人,说道:“夫人!不好了,来人从花园暗道中攻进来啦!” 何寡妇脸色一变,目光一掠欧阳统道:“诸位由花园暗道进来之时,可曾留下了什么痕迹么?” 欧阳统道:“这个夫人尽管放心,在下自信没有留下痕迹。” 何寡妇道:“这就奇了!那花园暗道,乃我们黑林中一条密径,如果没有留下痕迹,竟然被人寻到,个中原因,实是教人费解。”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费解之处呢,难道我不会留下暗记么?” 费公亮冷冷说道:“你当时穴道受制,动也难动一下,如何还能留下暗记,满口胡说八道。” 连雪娇咯咯大笑道:“我义父滚龙王神通广大,他的神机妙算,岂是你们预料得到?” 欧阳统凝目沉思了一阵叹道:“如果敝帮中唐先生也在此地,他定可解得个中之密。” 何寡妇回首望了那坐在壁角的老妪一眼,道:“眼下时机已甚迫急,强敌从毫无布设的花园暗道攻入。余婆快去抵挡一阵,别让他攻入此地!” 铁木大师回目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请随这位女施主去一趟,相助一臂之力。” 那老妪缓缓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他说道:“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步履踉跄,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凡木也缓缀移动脚步,随在那老妪身后而行。 连雪娇目睹两人离室而去,放声大笑起来。 四○ 雪羽红咏 费公亮双目一瞪,怒道:“你笑什么?纵然当真是找你的援手赶来,也未必一定能救得了你。” 连雪娇道:“几位如果自信能够挡得救我之人,最好能把他们一气歼绝,留下一个,都是后患无穷。” 欧阳统微微一怔,暗道:“此话虽然不错,但却不该由她口中说出。” 低头看去,只见她已闭上双目,侧身卧在地上,好像睡熟过去一般。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在没有击退救援她的来人之前,只怕她不肯再答覆咱们问话了。” 铁木道:“不错!” 欧阳统道:“因此,兄弟主张再把此女哑穴点了,藏了起来。咱们一起出去瞧瞧,来人是什么样的高手?” 费公亮右手一挥,点了连雪娇的哑穴,道:“我总觉此女狡猾无比,甚难对付。不如借此机会,把她一身武功废去,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连雪娇虽又被点了哑穴,但她听得费公亮的话后,也不禁突然睁开双目。 欧阳统点头说道:“费兄办法高明至极,兄弟甚为赞成。” 连雪娇转头望着铁木大师,目光中流现出乞求之色。 因为铁木大师只要同意,费公亮可能要立时废去她身上的武功。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长叹一声道:“一个学武之人,最怕的就是一身武功被人废去。但此女心地既狠,手段又辣,两位如若有废去她武功之意,老衲也不反对。” 话到此处,又是两声大震传了过来。 何寡妇神色一变,娇躯晃动,人已闪身而出。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咱们把这女娃儿,带到此地,替人家招来很多麻烦,咱们岂能袖手不问?两位留在室中,老衲出去瞧瞧。”大袖一拂,疾闪出室。 费公亮放下怀中的素衣女,笑道:“欧阳帮主请照顾下这位连姑娘,在下也出去瞧瞧。”说完,纵身一跃出室。 室中只余下了欧阳统和那连雪娇两人,欧阳统举手一掌,拍活连雪娇的哑穴,正容说道:“姑娘要慎重地想想了,眼下救你的援手,只怕滚龙王不会亲自赶来。” 连雪娇冷冷接道:“如若我义父亲自赶来,只怕你们都别想活了!” 欧阳统道:“既非滚龙王亲身临敌,来人比姑娘武功如何?” 连雪娇略一沉吟道:“单凭武功,来人也许不是你们的敌手,但他们却有惜重之物克敌。” 两人谈话之间,忽听外面传进来几声厉喝。 欧阳统微微一怔,暗道:“来得好快!难道铁木、凡木、费公亮、何寡妇等几人合手之力,还抵挡来人不住么?”他目光一掠连雪娇,低声说道:“要委曲姑娘一下了。”伸手点了她晕、哑二穴,随手移放在门后,缓步向室外走去。 刚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四外张望,突觉头上一股疾风,急扑而下。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来得好快!”挥手一掌,向上拍去。 但闻“嗖”的一声,那急扑而下的疾风,突然向上升去。 欧阳统心中大疑,奇道:“什么人如此迅快的身法?”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雪羽红嘴的鸟儿,高飞在头顶两丈之上,盘旋飞舞,似欲择时下击。心中暗自一笑,道:“原来是一只扁毛畜牲!” 那鸟儿似雕非雕,似鹤非鹤,全身羽白如雪,红嘴足足有三寸多长。欧阳统虽然久在江湖之上行走,也未见过这等可爱的鸟儿,不禁凝目注视良久。 但见那鸟儿,愈转愈快,片刻工夫,化成一团白影,不停地在他头上盘旋。 这当儿.正西方向,忽然传过一声大喝。 欧阳统为那喝声所惊,转目一望,瞥见何寡妇、铁木大师,正在和几个大汉动手,不禁暗自一叹,忖道:“逍遥秀才唐璇,果是料事如神。如若我不把这素衣女和青城双剑等分成两路,只怕强敌要追到我穷家帮长江暗舵了…… 忖思之间,又是一阵疾风,迎面扑落而下。 欧阳统心知是那鸟儿,右手一招,横击而出。 他心中觉着那鸟儿十分好看,毫无凶恶之像,对它未免有点惜爱,这一掌拍出之势,只不过用出了二成力量。 耳际只听“嚓”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剧疼,不禁大吃一惊,左手疾快地拍击过去。 那雪羽怪鸟似是知道这一掌来势厉害,秃然一声,振翼而起。 欧阳统凝目看时,只见右臂上的衣袖,被那怪鸟抓碎了一片,破损之处,肌肤也裂伤了黄豆大小一块,鲜血洞泅而出,心中大为惊异,暗道:“我已运气护身,平常之人,要想伤我也是不易。此鸟嘴爪一利至此,实是不可轻视。” 心念一转,暗中提聚了功力,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想一举之下,把此鸟震毙在掌下。 哪知怪鸟机灵无比,双翼一敛,斜斜向下闪开,轻轻地避开了欧阳统全力一击。 欧阳统微微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鸟机灵如此,如若下有强敌迫攻,上有此鸟借机施袭,纵然是武功极高之人,也是防不胜防。如不早些想个法子,把此鸟除去,恐怕有很多人要伤在此鸟长嘴利爪之下。” 他立意要除去此鸟,立时神意集中,目光微抬,暗中看着那怪鸟的一举一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 那雪羽红嘴怪鸟,虽然灵巧,但它究竟非人,欧阳统不动声色,诱它下扑施袭,准备一击而中,装作全不留心它的样子。它虽然灵巧,也难解得这等心机。 果然它在欧阳统头顶之上盘旋了两周之后,突然雪翼一振而下,将要扑近欧阳统时,突然又振翼而起。 欧阳统暗暗赞道:“好狡猾的鸟儿,如果稍失沉着,就难免被它看出破绽了。” 那怪鸟俯冲一击,不见欧阳统有何动静,立时盘空打了一个盘转,第二次疾扑而下。 相距欧阳统还有八九尺远时突然雪羽奋张,利口钢爪,一齐扑施而下。 欧阳统虽然早已戒备,但看到它下扑施袭的威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当下大喝一声,举手一掌迎击过去。 这一击,用出了欧阳统七成真力,威势之强,非同小可。 那怪鸟虽然机警灵巧,但在全然无备之下,要想闪避开欧阳统这蓄势的一击,哪里可能,只听“叭”的一声长鸣,向下疾扑的身躯,被欧阳统掌力震得直向上面因升过去。 两根白色羽毛,飘飘地飞落下来。 那怪鸟直被欧阳统掌力,震飞到两丈开外之后,才向地下落去。“蓬”的一声轻响,落在土地上。 欧阳统伸手捡起了地上一根羽毛,还未来得及看,突然听得“汪汪”两声犬叫。 转头望去,只见两头巨英,疾奔而来。 目光一掠间,但见人影闪动,围攻铁木大师和何寡妇的敌人,似又增加了甚多。 那两头巨英来势奇快,倏忽之间,已冲到欧阳统的身前。 欧阳统怒喝一声,一拳“力劈华山”,直向左面一只巨獒打去;飞起一脚“魁星踢斗”,踢向右面一葵,心中暗暗忖道:“他们带了这样难见的怪鸟巨獒,不知是何用心,难道真要凭藉这等巨獒、飞鸟,和人动手不成?” 那两头巨葵虽然凶猛如虎,但如何能挡得欧阳统的神力?只听“汪”的一声大叫,一只被拳势击中的巨獒,摔出了三四尺外,跌倒在地上;另一头巨英,也被他一脚踢中,打了两三个翻身。 只听连声暴喝,镣绕耳际,来人身手,似都不弱。铁木大师、何寡妇两人联手拒敌,似是无法挡得对方群攻之势。两个大汉,疾冲而过,直向欧阳统防守的茅屋中奔扑过来。 这时,那跌摔在地上的雪羽怪鸟,忽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振翼而起,直上青云,片刻间踪影全无。 欧阳统心头一震,暗道:“我那掌力,何等威猛,但此鸟竟然未被震毙!” 忖思之间,那两个大汉,已然扑到身前。那左面一人举手一拳,直向欧阳统前胸击去,右面一人却一侧身子,直向室中冲去。 欧阳统衡度情势,强敌来人不少,如不早下辣手,只怕难以对付。右手一翻,五指反向那大汉脉门之上扣去,左手却反臂拍出一掌,横向那左面大汉击去。 右面大汉斜跨一步,挫腕收回了拳势,避开一击;那左面大汉却右掌平推而出,硬接了欧阳统一击。 双掌接实,激起了一声砰然轻震。欧阳统不自主地横退了一步,那大汉却被震得后退了四五尺远。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掌力不弱,实是不可轻敌。”运足功力,遥发一掌击出。 他已看出这两个大汉,要施展声东击西的方式闯入室中救人。如不下毒手,先把一人震毙,倒是不易对付。 欧阳统运足功力一掌,非同小可,一阵强劲的潜力,直撞过去。 左面大汉接实欧阳统一掌之后,已知对方内力强过自己甚多,但见他遥发一掌击来,仍然不肯闪避,竟然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这一掌硬接,优劣立判,欧阳统只觉右腕一麻,全身一颤;那大汉却双肩晃动,连吐三口鲜血,倒在地上。 那右面大汉,目睹同伴重伤当场,但战志仍然不减,大喝一声挥拳击出。 欧阳统杀机已动,身子微微一侧,右手疾快绝伦横施擒拿手法,斜里一抄,抓住那大汉右臂。五指用力,“格登”一声,那大汉右小臂。立时应手而断,疼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此人极是骠悍,虽然疼得满身大汗,但连哼也未哼一声。 欧阳统正容说道:“你很英雄。”左手一掌拍在那大汉左肩关节要穴之处,生生把那大汉一条左肩卸下。 要知欧阳统为人气度宏大,很少这般施下毒手。但他因眼下强敌来人渐增,这场祸事全由自己身上惹起,心中除了不安之外,而且怒火甚大。但他为人沉稳,心中虽甚气怒,但外形之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只听铁木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诸位仗凭人多,一涌而上,大背武林中的规矩,可别怪老衲失礼了。”掌势忽然一变,片刻工夫,连点了四人穴道。 余下之人,眼看铁木大发神威,心中微生怯敌之心,立时停手不攻。 何寡妇目光一转,冷冷喝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其中一个大汉答道:“已经把你们这座密林团团围住。” 何寡妇星目电闪,冷笑说道:“眼下你们还有六个好人,不知是要死要活?” 那答言大汉,好像是这班人中的首领,又插口说道:“要死怎样。要活怎样?” 何寡妇道:“要死最是容易不过,只要我把你们杀死就算了。如若想活,各位就暂时委曲一下,别作困兽之斗……”说到最后一句,忽地嫣然一笑。 攻入黑林一十二个大汉,两个伤在欧阳统的手中,四个被铁木大师点了穴道,余下六人虽未受伤,但那一股猛锐之气,已经丧失,心知打下去,也是伤亡在对方手中一途。雪雕已经传讯出去,大队后援高手,在一个时辰之内,定可赶到。眼下能和对方拖延一分时间,就对自己增加胜算。六人相互望了一眼,仍由那大汉说道:“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我们束手就缚么?” 何寡妇眉头一皱道:“你们不用妄费心机,想藉此拖延时间,可是白日作梦。事情很明显,答应就束手就缚,不答应我就立时出手。” 那大汉还未来及答话,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紧急的鼓声。 何寡妇脸色一变,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老禅师但请施展毒手,不必再慈悲心肠。”说完,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铁木大师看她匆急而去的行色,心知这黑林之中,必已有了惊人的大变。那频频不绝的鼓声,可能就是这黑林中紧急的传警讯号。 他回目扫掠了那六个并立在一起的大汉,心中泛起了一阵偶然的感觉。何寡妇临去相嘱,无疑说明了要他把这六个人一并诛绝。以他身负武功而论,施下毒手,诛绝六人并非什么为难的事,但他乃修养有素的高僧,威名虽然震荡武林,但心地却是慈善异常。要他一口气连杀六人,实是一件大感为难的事。但黑林这场大祸,却由自己等人召来,虽非祸首,但却难推咎责,何况又要保护那素衣女不为强敌所乘…… 一时心念回转,竟是难作决定。 就在铁木大师沉思未决的当儿,突然几声尖锐的哨声,传入耳际。 这哨声似是有着一定的音律,彼起此落,有如交谈一般。铁木大师虽然无法听懂那交鸣的哨声说些什么,但却隐隐辨出是一种交换所见的讯号。 那六个大汉似是也听到了那时断时续的哨声,登时面泛喜色。其中一人突然大声说道:“我等大队援手已到,识时务的快些柬手就缚……” 那人话还未完,忽听一声长啸划空传来,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直落那六个大汉的停身之处,挥手一掌,直击过去。那说话大汉首挡锐锋,话还未完,掌力已中前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铁木目光一瞥,已然看清来人是黄山费公亮。 费公亮力毙一敌,意犹未足,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他似是有着无比的忿怒,一出手就发出惊人的内家真力。 余下的五个大汉,似是被费公亮一击威势所慑,不禁一呆。 费公亮出手何等迅捷,就在五人一怔之间,又有两人中掌栽倒。 铁木大师目睹中掌之人,个个口喷鲜血而死,心中甚是不忍,急道:“这班人如何能挡得费大侠绝世功力,快请住手,有话好说……” 费公亮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就是爱假仁假义。”“呼,,的一招“浪撞礁岩”,击中右面一人,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手捧小腹,蹲在地上。 他现身出手,挥掌击敌,每一招都似运足了十成功力,凡是受中一击,无不立时栽倒,眨眼问连创四人。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似欲发作,但他终于又忍了下来。 余下两个大汉眼看费公亮出手的威势,心中大为惊骇,齐齐向后退去。 费公亮杀机已动,哪还能容两人逃命掌下?右手运足劈空掌力,大喝一声,直击过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右面一人吃那强猛的掌力震得离地而起,升高了三四尺,才摔了下去,七窍出血,当场气绝。左面一人微微一怔,费公亮人已紧随掌力而到,探手一把,如鹰攫鸡,提了起来,扬手一拳,击在那大汉后心,一个身躯直飞出八九尺远,跌落地上,动也未动一下。此人死得无声无息,连一声轻哼呻吟也未出口。 费公亮连毙了六人之后,回头望了铁木大师一眼,缓步走了过来。 铁木大师道:“久闻费大侠的威名,今天才算开了眼。这么看来在那小舟上,费大侠和那女娃儿一场相搏中,并未全力出手?” 费公亮道:“老禅师所见,一则因那素衣女拳路诡异难测,再者兄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尽出全身之力,和她一争胜负。” 铁木大师道:“费大侠的武功,实叫老衲佩服,只不过手段太辣一点了!” 费公亮冷冷说道:“老禅师的慈悲用心,实叫在下感动。不过不明敌我形势的愚蠢,实叫在下好笑。” 铁木大师脸色一变,道:“老衲虽然不会把费大侠屈辱之耻,放在心上,但少林寺的威名,却是不容受损。费大侠口齿之间,实该留点德了……” 费公亮道:“我如不把六人击毙,只怕咱们讲不完这几句话,强敌已经找到此处。” 铁木大师凝神听去,果然觉着那哨音忽远忽近,似是迷失了方向,在一片地方兜来转去地绕圈子。 费公亮干咳了一声,接道:“大师的盛名,少林寺的威望,在下胆子再大一点,也不敢出言相犯。只因当时形势,不容解说而已。强敌已然由四面八方攻入黑林,迟迟难在此地会师的原因,无非是被黑林中曲折盘转的道路,迷失了方向而已。如若不早把几人击毙,让他取出身藏铜哨,指示停身之处,强敌此刻已经攻人此地了。” 铁木听得微微一怔,道:“费大侠见闻广博,阅历丰富,老衲十分敬服。” 费公亮道:“黑林今日之祸,全由我等而起。不论如何,咱们得全力以赴。” 铁木大师道:“高论不错,但不知眼下的敌情如何?” 费公亮道:“黑林已传出紧急的应变鼓声,强敌似是由四面八方攻未。何寡妇显然已有些慌了手脚。黑林中所有的人,大概都已经出手迎敌了。” 铁木大师慈眉一扬,道:“局势当真有这等严重吗?” 费公亮还未及答话,突听“叭”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鸟,由两人头顶之上,急掠而过。 紧随着那雪羽红嘴的鸟儿飞过之后,那连续不绝的哨音,重又传了过来。 费公亮冷哼一声道:“这些人被两只巨獒带了进来,那雪羽红嘴的乌儿,只怕也是敌人所有之物。” 遥遥地传过来欧阳统的声音,道:“老禅师、费大侠,那雪羽怪鸟乃强敌用作带路的耳目,两位再见那鸟儿之时,最好把它一掌击毙。” 铁木大师仰首望去,但见一片蓝天,那雪羽红嘴的鸟儿,早已飞得不知去向,不禁愕然一叹,道:“强敌如若用鸟儿带路,那可是防不胜防。” 费公亮笑道:“老禅师既知强敌不善,最好别再存慈悲心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须知出手对敌,强存弱亡。老禅师不肯对人施下毒手,但人家却不会替你留三分生机。刚才我全力出手,虽然一口气力毙六人,但内腹间已隐隐觉出不对,‘记死’留名受毒一事,看来是不会假了。” 他感慨万千他说了几句话后,突然纵身而去,留下了铁木大师一人。 这时,那彼起此落的哨声,忽然沉寂下来。四周听不到一点声息,反而给人一种沉默的紧张。 所谓黑林,倒是名符其实,四周长满了一片黑黝黝的林木。不过这林木并非巨大的树林,而是满生着荆藤的杂林。由于荆密藤绕,缠绕在林木,四面一片翠绿,密不通风。除了那三间茅室和十丈见方的一片草坪之外,再无其他之物,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除了那三间茅室之外,再未见可供居住之处。那彩衣女人和何寡妇等,不知住在何处?” 正在思忖之间,突然一个极为清脆的女子口音说道:“老禅师” 铁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孩,站在身后丈余左右之处。 此女面目娟秀,头梳双辫,星日张动之间,有一种尚未完全成熟的娇媚情态,不禁为之一怔。 那红衣女童忽然一耸柳眉,高声问道:“我姊姊呢?” 铁木大师道:“谁是你姊妹?” 那红衣女童道:“我姊姊最爱穿白色的衣服……” 铁木忽觉心神一震,暗道:她问的定然是那素衣女连雪娇了,不知她怎能竟然闯到黑林心脏要区?而且来得无声无息。心中虽然震动,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微笑道:“女施主,那位姊姊可是姓连么?” 红衣女童道:“是啊,不知她现在何处?” 铁木暗暗忖道:“此女一片天真,如若稍用心机,或可问出滚龙王一点身世来。”当下说道:“女施主可也是滚龙王的义女么?” 那红衣女童盈盈一笑,道:“你知道得不少啊!可是我连姊姊告诉你了?”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那位连姊姊已被老衲等生擒了!” 红衣女童道:“这个我早就知道啦,我问她人现在什么地方?” 铁木大师反问道:“不知你那义父,滚龙王来了没有?” 那红衣女童娇笑一声,道:“我义父如若亲身到此,早已把这座黑林放火烧去啦!” 铁木大师一生之中,甚少有和女孩子家说话的机会,答问了两句,觉着已无话可说,转身缓步而去。 只听那红衣女童娇声喝道:“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铁木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说道:“女施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那红衣女童急步而上,低声说道:“我姊姊藏在哪里,快告诉我,等一下他找到此地之后,事情就麻烦啦!” 铁木淡然一笑道:“老衲等既然敢生擒令姊,自然是不怕麻烦了。” 红衣女童忽然一瞪星目,怒声嗔道:“你这老和尚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好心好意求你,你倒摆起架子来,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铁木被她骂得双眉耸动,摇头叹气,道:“女施主不可出口伤人。” 红衣女童笑道:“你不告诉我姊姊现在何处,我就要骂你!” 铁木乃有道高憎,处处要自恃身份,既不能出口还骂,也不能漫天乱扯,怕那女童真的破口大骂起来,那可是终生难洗之辱,当下正容说道:“老衲乃出家之人,清规森严,不苟言笑。” 红衣女童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只铜哨,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哨声尖锐震耳,回荡在密林之中。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说道:“女施主快请停下!” 那红衣女童哨声突然一变,连响三声凄厉暂短的哨音。 铁木大师处处自恃身份,不愿出手对付一个女孩子,只待喝止无效,才被迫动手,口中大声叫道:“女施主再不停止,别怪老衲出手刀”右手一伸,疾向那红衣女左臂之上抓去。 那红衣女口中铜哨,突然“啸”的一声锐啸,娇躯横移,避开三尺。 铁木大师误认使那女童受了惊吓,大叫一声,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手。 凝目望去,只见她口衔铜哨,脸带笑容,哪里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再想她刚才闪避身法的迅快,暗里一叹,忖道:“费公亮说我的一点不错,似我这般心地,实不宜在江湖之上走动。此女小小年纪。孩童模样,但她的狡桧心机,已非我能及了。” 付思间,耳际已响起四外的回音,一片群起的哨声,分由四面八方传来。 那红衣女童缓缓取下口中铜哨,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讲我姊姊藏身之处,我只好请些人来帮我找她了!” 铁木大师脸色庄肃他说道:“老衲不愿伤你一个女孩子家,才容你有得传出哨音的机会。如若换了他人,只怕你已横尸眼下了。” 那红衣女童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不用吹牛,你认为我是好惹的么?” 铁木仔细看去,只觉这女娃儿面目娟秀,气质清华,虽然有着刁猾之气,但仍然不失为端庄的淑女的风范,实不忍伤害于她。当下举手一挥,低声说道:“你快些走吧……” 红衣女童道:“要我到哪里去?” 铁木大师道:“快些离开此地,等过一些时候再来……” 红衣女童娇声说道:“为什么?” 铁木道:“老衲虽无伤你之心,但我两位知友,却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你留在此地,如被他们看到,决难逃得活命。” 那红衣女娃儿脸色突然一变,收敛了嘻皮笑脸之容,凝目寻思了片刻,突然幽幽一叹道:“唉!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人家都说出家之人,心地慈悲,看来一点也不假了!” 四一 兵不厌诈 这当儿,那四周群起的啸声,更是响亮刺耳,想是来人已逐渐接近心脏之区。 奇怪的是何寡妇一去之后,再未现身。黑林之中的人物,也未见一个。 费公亮、欧阳统,也未再见。这数十丈之地,除了那位红衣女童外,只有横躺在地下的尸体。 那红衣女童突然转过身子,缓步向那茅屋之中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周那凄厉的哨声,划破了这片死林的寂寞,形成一种潜在的紧张。以铁木大师那等修养有素的人,也被这晦暗不明的情势困扰了心神,有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等情势,给人的忧闷,倒不如强敌现身出来,好好拼上一阵……” 突听“呱”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乌急掠而过,将要进那茅屋之时,突又折了回来,又向来路飞了回去。 铁木大师目光一转,瞥见那红衣女童已到那茅屋门口之处,立时大声喝道:“站住!”纵身一跃,直追过去。 那位红衣女童突然向旁侧一闪,让了开去,回手拍出一掌。 铁木大师僧袖一拂,身子突然一个大转身,绕到那红衣女童前面,挡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未得到黑林主人同意之前,最好不要擅人此室。” 那红衣女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已经完全在我们包围下了。只要等我传出令谕,片刻间这座黑林,四面八方,都将浓烟大起。”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道:“女施主就是攻打黑林的主脑吗?” 那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怎么,你看我不起?” 铁木大师低头沉忖了一阵,道:“女施主既然能主持一方大局,想来武功机智都有过人之处了!” 这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你不用再转圈子给我说话,要出手就尽管出手。你可是觉得我年龄大小,又是个女孩子家,不配和你动手,是吗?” 铁木见她一眼之下,竟然看出自己心中之事,不禁暗自警惕,忖道:“此女不但言词犀利,而且观察人微,倒是不可轻敌。” 心念一转,合掌说道:“老衲失敬了。”僧袖一拂,一股劲力,横击过去。 铁木大师对那女童自称为攻打黑林首脑,心中有些不信,一袖拂击中,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红衣女童两只大眼睛转了一转,突然一侧身子,直向那茅屋之中冲去。 她既不纵身让避,也不挥掌迎敌,竟然甘冒被那击来劲力拂中之险,硬向室中冲去。 铁木虽无伤她之心,但力道扫出之后,却亦无法及时收回,急道:“快退回去……” 话刚出口,忽觉那拂击之力,有如击在光滑的石板之上,力道忽向一侧滑了过去,不禁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武功?” 心中惊愕之间,那红衣女童已疾快无比地闪入了茅室之中。 铁木大师急急一个翻身,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一次他用出五成功力,而且去势急快,心想万无不中之理。 哪知手指触及那红衣女童之时,有如抓到了一条泥鳅一般,手指一滑,又被她脱开而去。 那红衣女童却似若无其事一般,目光疾快扫了全室一周,头也未回望一眼,似是浑然不觉身后有铁木大师一般。 铁木大师两击未中,才觉出这小女娃儿,确然身负有绝世武功,轻敌之念,顿时消失,暗中提聚真气戒备。 目光转动,只见茅室中空无一人,欧阳统和那素衣女都已不知去向。 那红衣女童缓缓转过脸来,冷然说道:“这一座空无什物的茅室,可就是你们黑林发号施令的心脏枢纽么?”言下之意,大有责怪铁木大师相欺自己之心。 铁木大师心中亦自感到奇怪,暗道:“欧阳统、费公亮等不知去向也还罢了,但黑林中一人不见,实是叫人有些猜测不透。难道这黑林中另有隐秘之处,几人藏了起来不成?还是一齐由密道之中遁走他只管自忖心事,忘记了答覆那红衣女童之言。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在对你说话,听到没有?” 铁木不明内情,不便随口乱说,当下也正容说道:“老衲既非黑林中人,对此林中情景所知无多。” 那红衣女童突然放声大笑:“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铁木心中一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五旬老者,满脸冷漠神色,怔怔地站在茅室门口。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接道:“老和尚,你认识这两个人么?” 铁木大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觉两人全身上下,透出来一股冰冷之气,大异常人。好像这两人来自北极冰山地底,终年不见日光,肤色白中透青,不见一点血色。 这两人特异的气质,似曾听人说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听哪个说过。 那两个灰衣老者,四道冰冷的眼神,一直盯在铁木大师的脸上。连眨动也不眨动一下。 铁木暗提一口真气,说道:“两位的神态,老衲似是听人谈过,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左面一个老者,口齿启动,冷冷说道:“天下武林,听过我们兄弟之名的人,不知凡几,用不到你来恭维了。” 左面老者突然一提右脚,直向室中跨去。 铁木一举右手,迎面拍出,口中沉声说道:“未得黑林中主人允许,两位岂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中?” 右面老人冷笑一声,道:“天下人有几个敢阻挡老夫行动?”右掌一抬,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双方掌力接实,陡然间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得地上尘土横飞。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我这一掌用出了七成真力,此人竟能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看来今日之战,险恶万分!” 忖思之间,那左面老者,也举步跨进室中。 铁木已觉出凭藉功力,硬阻两人进入室中,已不可能,目光一瞥,疾快地向后退了四步,选择一处屋角,站好身子。 显然,他己准备和冲入室中的强敌,全力一搏,才选择一处有利的形势,以减后顾之忧。 那红衣女童已藉铁木大师和那两个灰衣老者谈话的工夫,迅快地在茅室搜查了一遍。铁木大师目光转动,冷冷对三人说道:“三位如若再不退出此室,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那红衣女童找不出白衣女的下落,心中似甚焦急,大声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和尚,不但黑林已在我们包围之下,这座茅屋也在我们围困之中了。你一个人武功再强,也难抵得我们多人;何况你们的人,都已经弃你而去,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拼命。”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道:“老衲是何等人,岂肯听口舌上的是非?” 那红衣女童突然圆睁着双目,大声说道:“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从小就对你们出家人有着一种奇怪的好感,才和你说了这样多的话。你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可别怪我们倚仗人多对付你了。”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那两个老者,肃然说道:“老衲这一生之中,还未出过全力和人相搏。姑娘如若有兴,尽管下令群殴,老衲自信还对付得了。” 那红衣女童略一沉吟,突然举手一掌,当胸拍去。 她出手一掌,势道迅快无比,大大地出了铁木大师意料之外,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女娃儿,身手这般矫健,倒是不可轻敌。”右掌一挥,斜斜推出,硬接那女童掌势。 那红衣女童身体滑溜至极,娇躯一闪,人如流星划空一般,横让三尺,避开铁木大师斜斜推出的掌势,低声对那两个老人道:“挡住他,别让他冲出此室。”红影闪动,人已出了茅室。 铁木看她不战而退,倒是大出了意外,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女施主哪里去?”双肩一晃,人也向室外抢去。 左面老者冷冷说了一声:“回去!”举手一掌,迎面拍来。 铁木自恃功力深厚,又练成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的武功,一和人动上手,就不自禁地要硬接别人掌势;左掌一横,道:“老衲还不信你能把我挡退回去!” 双方掌力接实,同时发出内劲。 铁木大师前进的身躯,竟然被左面老人一掌挡住;但那老人却被铁木大师强猛的内家震弹之力,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右面一个老者高声喝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虚传。”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猛踢向铁木大师小腹处丹田要穴。 铁木身躯仍然稳站不动,右手食、中二指疾沉而下,点向敌人右脚“关元穴”。 那老人左脚一旋,右脚突然偏开,一拳迎面击到。 那当先动手的左面老人,也同时挥掌急攻过来。 铁木大师独拒两人攻势,十四五合后,虽无落败之象,但却甚感吃力。 原来这两个老人,不但都有着深厚的功力,能和铁木大师硬拼内力,而且拳路也十分怪异,攻拒之间,配合得尤为密切。 铁木大师又支撑了几合之后,突然室外传过来大喝怒骂之声,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忖道:“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看来不出绝学,是很难求胜了。” 这时,室外的呼喝之声,更是杂乱,隐隐之间,可闻拳风。 显然,室外也正展开剧烈的打斗。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高声喝道:“阿弥陀佛,我佛恕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掌势忽然一变,一招“飞钹撞钟”,直向左面一人击去。 强猛的掌力,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这一招用出了十成劲力,威势极为骇人。 左面老人似是为铁木这一掌威势所慑,不敢再硬接他的掌势,身躯闪动,避开一击。 铁木大师神威凛凛地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谁敢再接一掌?”“呼”的一招“金刚开山”,掌势如惊霆迅雷般直劈过去,威势之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位平时慈和的老僧,一旦大发神威,神情脸色,也都随之大变。脸色肃穆,气度庄严,使人一瞧之下,心头就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两个灰衣老者,不知是为铁木掌势神威所慑呢,还是心中另有鬼谋,突然缩身跃出室外。 铁木僧袖一拂,大步而出。 抬头看去,只见室外广大的草坪之上,站了不下二十余人。除了那红衣女童之外.全都是身着黑色劲装,背插鬼头刀的大汉。 这些人早已摆好了一座合围的阵势,似是静待铁木大师出来。 那两个老者,迅快地退到那红衣女童两侧。铁木目光迅快地扫瞥了全场一周,不见有人打斗,那呼喝之声,也随之不闻,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我听到打斗呼喝之声,立时冲了出来,难道他们能在这一瞬之间,完全消灭去抗拒之力不成?”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说道:“你望来望去,想瞧什么?” 铁木被她问得微微一怔,答不出话,暗道:“我如说将出来,难免要受她一场讥笑,但我明明听到室外有人打斗呼喝,难道还会听错了不成?” 只见那红衣女童举起纤巧的玉手一挥,说道:“你可是想瞧你们的人么?” 只见四周并肩站在那红衣女童身后的黑衣人,霍然散开。 铁木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被两个黑衣大汉分别挟持着,她们似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垂首不言。 那红衣女童回目一顾那两个彩衣妇人,冷漠一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眼下这座黑林之中,除了这两个被我们擒住的妇人之外,只有你一个人了。” 铁木大师外形之间,虽然神色镇静,但心中却为这红衣女童几句话说得心中怦然而动,暗道:“奇怪啊,如说欧阳统、费公亮等背我而去,事情决不可能;但几人突然失踪不见,实使人有些大惑不解。以几人武功而论,当不致完全陷落在对方手中;最使人不解的,还是黑林之中的人,除了这两个被人擒住的彩衣女人之外,怎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红衣女童目睹铁木大师一直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高声说道:“我给你一盏热茶的工夫,想想是要打呢,还是束手就缚?” 铁木目光扫掠了四周一眼,冷笑说道:“老衲纵然有就缚之心,但却不能使少林寺的声誉受损。” 红衣女童道:“那你是决心打了?” 铁木道:“拳掌无眼,女施主还请三思。如若形势逼迫老衲无法抉择,只怕今日是一个十分凄惨的局面。” 那红衣女童回头望了身后的黑衣人一眼,脸上泛现一片杀机,低声说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吧!” 只见两个黑衣人同时伸手从怀中摸出两把解腕尖刀,随手拍了两个彩衣妇人被点的穴道。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道:“一个年轻轻的女娃儿家,心地竟然是这般残忍!”将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两粒檀木念珠,应手而出。 只听两声闷哼,那两个手执解腕尖刀的大汉,突然丢了手中尖刀,向后倒去。 那红衣女童脸色忽然一变,冷冷喝道:“好啊!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不知好歹。”纵身直扑过来。 铁木心中一动,暗道:“擒贼擒王,这女娃儿年纪虽小,但却真是这班人中的首脑人物,先设法把她擒下,再探询欧阳统等下落。” 心念转动,挥手击出,左手施出十八罗汉掌,右手却施展擒拿手法,不容那红衣女童出手,立时抢先攻出。 但那红衣女童,身法诡异,滑溜无比。铁木大师虽然抢了先机,但连攻了十几招,均被轻轻地闪避开去,不禁心中微震,知道遇上了劲敌。 那红衣女童还击的时候不多,铁木大师攻出三招,她才还击一招,似是她有意在卖弄自己灵巧的闪避身法,打了十几个回合,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铁木逐渐地不耐起来,掌势突然一变,施出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连续拍出两掌。 这两掌,潜蕴了刚猛绝伦的内劲,掌掌可以碎石裂碑。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他强猛的掌势所吓,纵身而退,跃飞到七八尺外,偏着脑袋,微笑而立。 铁木大师劈出了两掌之后,忽然觉着眼睛一黑,头晕欲倒,不禁心中大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凝目望去,忽然觉着对面站着的红衣女童,脸上变出四只眼睛,天地都似在慢慢地旋转、他毕竟是见识广博的人,觉出不对,立时想到自己中人暗算,被什么迷药所迷,赶快闭上双目,敛收心神,暗中运气调息,想以佛门中上乘内视调息之法,恢复神智的镇静。 佛门上乘内功,果然有着无比的神效。铁木凝神内视,行功片刻,头晕脑胀的感觉,立时消失。 可是站在对面的强敌,如何能使他运气调息?只见那红衣女童举手一挥,立时有两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大汉,奔了过去。 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举起手中兵刃。 红衣女童娇声一笑,道:“老和尚,你睁开眼睛瞧瞧吧!” 铁木虽知此刻多调息片刻时光,就可以恢复一分实力,但对方既然指名相叫,势不能不睁开眼睛看看。 双目启动,首先看到两柄寒光闪闪的雁翔刀,分举在身旁两侧。 目光转动,突然心头一颤,双目射出忿怒的光芒,沉声喝道:“女施主小小年纪,手段却是这般狠辣,滚龙王手下的人,果是一个狠似一个,日后老衲再能遇上,拳杖之下,决不留好生之德了。” 原来那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前胸的衣服已扯去,袒胸而立,双乳全现。在两人心窝之上,各插着一把解腕尖刀。 刀深没及柄,却不见一点鲜血流出。两个妇人穴道被制,无能挣动,也无法说话,神情却流现出无比的痛苦。那两把解腕尖刀,如不拔出,两人还有一阵好活。 这是一个异常残忍的局面,只看得铁木大师心神为之震动,但他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那红衣女童仰起脸来,一阵娇脆的长笑,道:“在一顿饭工夫之氏这黑林的四周,就要同时燃烧熊熊的烈火。但目下能够代表黑林和我谈话的,只有你了。你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却掌握着黑林毁灭或存在的决定……”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解姑娘言中之意。”心中却在暗暗忖道:“黑林的女主人和费公亮等不知哪里去了,怎的这久不见出现,难道他们真如这红衣女童所说,弃我而去了不成?” 忽的心念一转,想起那进入此林的暗道来。也许费公亮和欧阳统,都已从那暗道中先离此地,预想自己知那暗道,故而没有通知自己…… 在此情此景中,唯有这样的推断,才能解除他心中疑虑。 只见那红衣女童脸色一整,说道:“眼下你已经没有很多的时间考虑了。” 铁木大师被那红衣女童一逼,事不由主他说道:“女施主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吧。” 红衣女童道:“你答应了,就要一言为定。”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有关老衲之事,我如答应了,自然是义无反顾;但黑林中事,却非老衲所能作主的。”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管了。” 铁木大师突然眼睛一花,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前栽。 他乃见识广博之人,内功又极精湛,略一忖思,已知道中了那红衣女童的鬼计,一面暗中提聚真气,一面缓步对那红衣女童走了过去。 他双目暴射忿怒的光芒,神威凛凛。 这位一向慈善的老和尚,已发觉自己将在极短的时间,失去抗拒敌人的能力。那红衣女童故意不着边际和他闲扯,无非是吸引他的注意,以待毒性发作。 数十年精修佛门中上乘内功,使他有着过人的耐毒之力。通畅于全身的真气,迫使已经发作的毒性,重又被压制下去。 他脸上泛现出一片忿怒和杀机,缓缓地举起了右掌,肃然说道:“女施主年纪这等幼小,但心地却是老衲生平中所遇到最为阴险的人。不过,我在毒发身死之前,你们这行人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红衣女童淡然一笑,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她仰起脸,一阵悠长的轻笑,接道:“你已成强弩之未,在不到一刻工夫之内,你就要毒发而死。” 铁木右掌一挥,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应手而倒,口中鲜血狂喷,气绝而死。 他身负着绝世武功,内功精深,掌力雄厚,心中大怒之下,全力劈出一掌,登时有一个人吃他掌力震毙。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功力如此之深,脸色微微一变,回顾左右一眼,道:“这老和尚中毒之后仍敢这般放肆,过去把他一身武功废了吧!” 四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分由四个方向,疾向铁木大师冲去。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一次杀戒了。”合并的双掌一挥而出。 那当面攻来的一个黑衣人,登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劲力,直撞过来,挥掌一接,登时被震得向后退了四步,一跤跌在地上。 铁木神威大发,双掌连环劈击,强猛的掌风,带起一片呼啸之声。 他一连劈出二十余掌,又被他震伤了两人。但他这等耗消内力的打法,却促使了毒性提前发作,只觉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打了一前栽。 一个黑衣人,趁势而上,一把抓住了铁木的右腕脉穴。 这时,铁木的神志,已有些不大清楚,满腹杀机,觉着右腕被人抓住,立时大喝一声,反手一招擒拿手法,反扣住那黑衣人的右腕,一掌击在那人前胸。 一声闷哼,那黑衣人的尸体登时被震得飞了起来,平平地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那两个灰衣老者,眼看八九个黑衣人,围住铁木大师动手,仍然无法伤得对方,反被对方连伤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说道:“你们给我退开!” 围攻铁木的黑衣人,立时依言而退。 铁木眼看相搏之人,突然撤走,赶忙借机长长吸一口气。 他此时毒性早已发作,全凭精湛的内功压制,长长吸一口气后。还未来及和腹内真气相接,运转于经脉之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打了两三个转身,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两个灰衣考者还未出手,铁木大师已失去了抗拒之能。四个黑衣人疾奔而上,先点了他两处穴道,才抬起他的身躯,疾奔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铁木突然由晕迷中清醒过来。 只觉身子接触之处,一片冰冷,本能地挺身而起。 只听一个娇脆但却冷漠的声音,起自身侧,道:“不要动。” 铁木缓缓睁开双目,立时心头一震。只见十二把锋利的尖刀,对准自己全身要害,四肢项颈,不论何处,只一移动,立时将伤在尖刀之下。 这些尖刀,并非是由人分执,而是有一座特制的铁盒,形体如人一般大小,上下两片,自己就仰卧在盒底之上。这像是一个铁笼,只是构造的形式不同,和多了上面那些尖刀。 锐利的刀锋,闪动着寒光,几乎和肌肤相接。 那娇脆冰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只要我扭动控制盒盖的旋钮,立时将有数千斤以上的压力,迫使那十二把尖刀,分别刺人你要害之中,每一把尖刀,都足以要你的命!” 她轻声长笑了一阵,道:“我可以在这刀盒之下,架起木柴,烧起熊熊的火焰,活活把你烧死。” 铁木微微侧脸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黑林中所遇的红衣女童,当下说道:“老衲相信你确能做得出来。” 那红衣女童笑道:“你相信那就好了。” 铁木淡然一笑,道:“你们本可以早把我杀了,但这般迟迟不肯动手,想必还有需用老衲之处了?” 红衣女童道:“你猜得不错。但我也早已知道你不会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可是那求死不能的活罪,就非人所能忍受了。” 铁木听得暗暗惊心,忖道:“她如把我摆弄得不死不活,再设法羞辱于我,那可当真是非人所能忍受。” 他修为精深,定力过人,心中虽然有些惶急,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接道:“女施主未问之前,老衲却想先问女施主几件事情如何?”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道:“你问吧。” 铁木道:“黑林现况如何?” 红衣女童道:“一片焦土。” 铁木道:“你放火烧了?” 红衣女童笑道:“烧啦,而且烧得它寸草不留!” 铁木黯然一叹,道:“黑林之中的人呢?逃走了,还是被你烧死?” 四二 红衣女童 那红衣女童神色镇静,盈盈一笑,道:“只要那黑林之中有人,自然是一个也逃不掉。那一把大火,烧尽方圆五里内林木房舍,三日夜火势未熄。如若那里面还有活着的人,那才算是奇迹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女施主的年纪虽然幼小,但手段却当得‘毒辣’二字,那一把火或将把你那位姐姐烧死。” 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烧死了只能怪她短命,我不能为了她,不烧黑林啊。” 铁木大师听得微微一怔,道:“好狠毒的心肠,难道你们姊妹之间,就没有一点情义么?” 红衣女童脸色突然一整,冷冰冰他说道:“你问的事情太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觉着心情动荡,一种从未有的惶惑感觉,泛上心头。这是皈依佛门之后,从未有过的感觉,长叹一声,闭上双目说道:“老衲愿我所知,答覆你的问话,但佛门中人,戒律一向森严,因此老衲答覆之言,定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红衣女童冷冷一笑,道:“我不是求你说的呀!只要你能够忍受皮肉之苦,那就不说也罢!” 铁木微微一笑,道:“一心向善,万劫何憾。” 红衣女童冷笑道:“我不是听你讲道,也用不着慈航渡我。” 铁木道:“阿弥陀佛!善恶系一念,佛存自心知……” 红衣女童怒道:“谁爱听你这么噜噜苏苏,我问你参与黑林一战的都是些什么人物,错答一个人我就斩断你一根手指。” 只听一阵朗朗大笑,道:“女娃儿口气不小。” 铁木大师霍然睁开双目,侧脸望去,只见穷家帮主欧阳统,卓立在两丈开外。他身后紧随着铁卫周大志,三尺外排列着八个灰衣弟子,每人腰中,横围一条五寸宽窄的皮带,带上各挂着一十二只形如偏蝎的奇形暗器。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欧阳统这突然的出现,惊得微微一怔,半晌之后,才冷冷喝道:“你是什么人?” 欧阳统纵身大笑道:“女娃儿可是滚龙王门下的四大郡主之一么?” 那红衣女童怒道:“我在问你的话,谁要你问我了?” 欧阳统道:“在下不似铁木大师那等慈悲,你那口舌之间,最好能小心一点。你纵然没见过我,也该听说过我们这身衣服吧?” 那红衣女童大眼转了两转,道:“是啦,你们可是穷家帮的人么?” 欧阳统道:“姑娘火焚黑林,除了白白烧去那一片森林之外,连一人也未伤着……” 他目光一瞥铁木大师,接道:“姑娘虽有独挡一面之才,但在在下眼中,还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女童。不是本帮主自恃身份,非属必需,还不愿和你动手,只要你能释放了铁木大师……”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接道:“我只要一转这刀盒上的旋钮,盒盖上的尖刀立时可洞穿他全身一十二处要害大穴……” 欧阳统庄容说道:“诚然,但姑娘一转那刀盒的旋钮,也就别想生离此地。” 他纵声敞笑一阵,道:“穷家帮在江湖上,向无容人之量。姑娘如不听在下忠告之言,今日势难免一场杀劫!” 那红衣女童仔细地打量了欧阳统一阵,只觉他有着一种慑人的气度,略一沉忖,道:“听你的口气,倒像穷家帮的帮主身份?” 欧阳统道:“不错,在下正是欧阳统。” 他长长吁一口气,道:“姑娘如见着滚龙王时,就说欧阳统心慕盛名已久,三月之内,在君山总寨候驾。” 红衣女童冷冷说道:“滚龙王所到之处,一向是血染草木尸铺地。不知你们穷家帮君山总寨,有多少受死之人?” 欧阳统看她说得神色庄重,异常认真,忽觉心头微微一震。 他久经大敌,名镇中原,像这等闻敌之名,心神波动,从所未有。不知何故,听那红衣女童几句话后,竟然心波一荡。 那红衣女童冷哼一声,又道:“你们那君山总寨,滚龙王一定要去。只不过时间不能由你们决定。”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也许我们穷家帮先去找他。你既作不得主,此事暂时不谈……” 他微微一顿接道:“但目下之局,你决非老夫敌手。不如放了铁木大师,可兔去今日一战。” 那红衣女童沉思片刻,说道:“听你口气,黑林之中,没有一人被火烧死,我那姊姊是也活着了?” 欧阳统道:“你先放了铁木大师,我可带你去和她相见。” 那红衣女童突然伸手旋动那刀盒的机钮,盒盖缓缓地张开。 铁木大师一挺而起,合掌对欧阳统道:“多谢帮主援手。” 欧阳统道:“在下救援来迟,致使禅师受到折磨,内心甚是不安。”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他身后排立的八个弟子,问道:“不知费大侠和黑林中人,是否都已脱险?” 欧阳统道:“除了稍有损失,大部都安全离开,致老禅师……”他忽然觉着说溜了嘴,赶忙住口不言。 铁木叹息一声,道:“老衲学艺不精,致遭生擒,怨不得别人了!” 那红衣女童突然冷冷接民道:“我已放了老和尚,你也该践履你的话了,带我去见我姊姊。” 欧阳统目光一扫她身后之人,笑道:“带你去见你姊姊不难,但不知姑娘是否有足够的胆气?” 红衣女童道:“什么胆气?” 欧阳统道:“我只能带你一人前去,所有的随行之人,一律不准同行。” 红衣女童略一沉吟,道:“好吧!就是我一个人去。”举起纤巧雪白的小手一挥:“你们都留在此地等我。”大步直向欧阳统走了过去。 铁木已吃过这红衣女童的苦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一见她直向欧阳统身前去,急急说道:“欧阳帮主,这女娃儿擅用迷药,帮主要小心一些了!” 站在欧阳统身后的铁卫周大志,突然横跨一步,挡在欧阳统前面,大腹一挺,拦住红衣女童的去路,道:“站住!” 红衣女童秀眉一耸,道:“你要干什么?” 周大志道:“我帮主身份何等尊高,岂是你个女娃儿随便可以近身!” 红衣女童冷哼一声,停下脚步,咬牙切齿他说道:“有一天你犯到我的手下,我非得把你的肚子劈开瞧瞧……”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老周这肚子,岂是轻易劈得开,不信你先打上一掌试试!” 铁木大师吃了一惊,急道:“此女武功不弱,下手更是阴毒绝伦,使不得!” 欧阳统却是若无其事一般,顾左右而言他,不接铁木大师之言。 那红衣女童缓缓地举起右掌,冷冷地说道:“我这一掌,要是震断了你的肠子,那可不能怪我。” 周大志笑道:“花拳绣腿,老周自信能够挡得,你只管动手打吧!” 那红衣女童虽然举掌,两道眼神却逼视在欧阳统的脸上,似是要等他一句话,才肯下手。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属下无知,敢这般对待郡主;郡主就教训他一次,也好让他吃点苦头,以戒下次。” 铁木听欧阳统这样说法,心中暗自焦急,但却又不好出言阻止,只急得这位心地慈善的老和尚暗中低宣佛号。 那红衣女童,秀眉微耸,脸上泛现出一片杀机,目光迅速在周大志的便便大腹扫掠一眼,只见他腹圆如鼓,竟是无法看准他腹上穴道。 欧阳统看那红衣女童脸上阴晴不定,立时冷冷说道:“你如果不愿试验,我等决不勉强。如想妄动心机,那可是自找……” 他话还未完,那红衣女突然迅速绝伦地劈下了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如击在败革之上,周大志哈哈一阵大笑,果是完好无恙。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暗道:“这女娃儿的武功不弱,这一掌的力量,甚是强猛,奇怪的是他竟完好无恙。” 周大志收住狂笑之声,说道:“你打了老周一掌,咱老周该不该还上一拳?” 红衣女童听得怔了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欧阳统微微一笑,喝道:“郡主乃金枝玉叶,岂容轻犯,快让开路。” 周大志横跨两步,让开去路,抱拳说道:“郡主请。” 欧阳统转过身子,笑道:“在下走前一步,替郡主带路了。”转过身子,和铁木并肩而行。 那红衣女胆气甚豪,举步相随而行。 周大志挺着便便大腹,走在红衣女童身后。 那八个灰衣大汉却突然散布开去,一排横立。每人从腰系皮带上,取下一只奇形偏幅镖,怒目凝注那红衣女随行之人。只要他们一有闯关的举动,立时将先发制人。 直待欧阳统和那红衣女等失去了踪迹之后,八个灰衣人才突然各发一声长啸,一起转过身子,疾奔而去。 且说欧阳统带着那红衣女童走约四五里路,到了一个竹篱环绕的茅舍之前。 篱门启动,一个风骚的中年妇人含笑迎了出来。 铁木看得一怔,拱手说道:“何夫人。” 何寡妇轻佻之态,似已收敛了不少,微微一笑,道:”老禅师,未亡人已归依了穷家帮,承帮主的恩宠,派为刑堂堂主。” 欧阳统道:“唐兄求去决心,临行之前,念念不忘他策划的文丞、武相、三阁一堂,三阁阁主,均都是他推荐,刑堂堂主,也是他一力主张……”话到此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黯然,接道:“阁堂四主已全,只怕他行期更近。” 这位雄踞中原武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言词中有着无比的感伤,神情间有着无限的凄凉,极为明显地流露出穷家帮对唐璇相倚之重。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在少林寺中之时,亦听到过逍遥秀才唐璇之才。他既肯加盟贵帮达十年之久,自非无情。如若帮主能够挚诚地挽留于他,或可使他回心转意,重留于贵帮之中。”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穷家帮能有今日成就,大半是唐璇之力。他如坚决而去,对我们穷家帮,损失太大了。” 何寡妇突然接口说道:“酸秀才袖里妙算,害得先夫苦心经营的黑林,被人家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留,把我这个未亡人拖出江湖,出掌本帮刑堂之职。他自己却又要退出武林,见他之后,我非得问他个明白不可。” 说话之间,突然向旁侧一侧,让开了去路。 欧阳统一欠身道:“大师请。” 铁木大师正待举步人门,那红衣女童突然一侧娇躯,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冲了过去。 竹篱环绕着一座幽静的小院,满植山花,三开问修筑得十分整齐的茅室,矗立在山花之中。 屋中人影幢幢,但却鸦雀无声。 那红衣女童突然加快了速度,直向茅屋之中抢去。 何寡妇冷笑一声,道:“小姑娘家,不懂一点规矩。”右手一探,疾向那红衣女童右腕之上抓去。 那红衣女童滑溜无比地轻轻一让,闪避开去。 但经此一挣,她奔行速度减缓了甚多。 铁木大师大步直入茅屋之中。 何寡妇横移两步,挡在红衣女重前面,让开正路,低声说道:“帮主请。” 欧阳统紧随铁木大师,进了茅屋。 何寡妇轻轻闪开,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那红衣女童冷冷地望了望何寡妇,道:“你记得今日之事,以后有得你的苦头好吃。” 何寡妇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最好是小心一点,免得自付苦吃吧。” 那红衣女童虽然诡诈,但却十分乖觉,果然一语不发,缓步进了茅屋。 目光转动,只见满屋都是人,靠近西屋角处,一张松木椅上,端坐着一个长发散乱的白衣女。 那红衣女急急奔了过去,叫道:“姊姊!” 这白衣女,正是冒充闵老英雄之女的连雪娇。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目,淡淡笑道:“你也来了!” 红衣女童并未立时接口,两道目光在连雪娇身上打量了一阵,说道:“他们没有折磨你么?” 连雪娇道:“还好,他们除了点制我几处穴道之外,还未对我施用什么刑罚。” 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他们可曾问过你什么事情?” 连雪娇道:“那自然要问。” 红衣女童道:“你都据实说了?” 连雪娇突然圆睁星目,两道神光,怔怔地凝注在那红衣女童脸上,冷冷说道:“你这样问我,不知是何用心?” 红衣女童不答连雪娇的问话,突然转脸望欧阳统:“你讲过的话,是不是一定算数?” 欧阳统道:“大丈夫一言如山,哪里有不算之理?” 红衣女童微微一笑:“那就好了。我单人匹马,赤手空拳,随着你们而来,我亦可自自由由地任意而去,对么?” 欧阳统道:“这一点在下好像未作承诺。但姑娘既然提了出来,我如不肯答应,未免有失气度……” 那红衣女童道:“那你是答应了?” 欧阳统道:“好吧,就算我答应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只限这一次。姑娘如果离开这茅屋之后,和你属下会合,那就不再算数了。” 红衣女童道:“那是自然。”突然转脸望着连雪娇道:”姊姊如果泄露义父之密,小妹纵然把你救出此地,只怕也难逃义父的森严律法!” 连雪娇尖声叫道:“谁说我泄露了?” 那红衣女童神色如常,毫无半点悯怜之情,不慌不忙地笑道:“你既然没有泄露,那是最好不过……”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接道:“快把这粒丸药服下吧!那你就永无泄露机密之虑了。” 连雪娇神色大变,全身微微一颤,道:“迷心丸?” 那红衣女童面色肃然地点点头,道:“不错。但姊姊该明白,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你服下这药丸之后,义父就不会再疑心你泄露机密,不论他们用什么惨酷的手段对你,你也不用担心了。” 连雪娇额角间,缓缓流下了几滴汗水,显然她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惊惧。 只听那红衣女童柔声说道:“我自知凭藉自己的武功,决无法救得了你,事情拖下去,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想想看,服下这药丸,是否会比熬受那苦刑好些?” 这等之言,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女童之口,竟然是平平静静,毫无一点激动之情。 漠视生死、冷做异常的连雪娇,目光怔怔地盯注在那红衣女童手中的药丸,神情十分激动。 欧阳统、铁木大师等,都把目光凝注在两人的身上,十分注意连雪娇的神色变化。 只见她激动的神色,逐渐地平复下来,目光一掠欧阳统等,轻声一叹,道:“好吧,你把药丸放到我的口中!” 红衣女童严肃的脸色上,绽开了柔和的笑容,说道:“姊姊服下这药丸之后,只管安心地在这里养息,我将尽早把此事转告义父,要他老人家派遣高手,早些拯救你离开这里。”缓缓把手中的药丸,向连雪娇口中送去。 欧阳统身躯一晃,疾快绝伦地冲了过去,右手一伸,把那药九抢了过来。 他这次出手之奇、行动之快,只看得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强,这等奇快的身法,生平仅见。” 那红衣女童虽然早已暗中戒备,但因欧阳统身法太快,使她无法防备。连雪娇又似不愿吃下那粒药丸,缓缓地启动樱口,嘴巴张开时,那药九已被欧阳统抢到手中。 欧阳统目光一瞥手中药丹,随手交给了铁卫周大志,道:“好好地保存起来。”目光一转,投注在那红衣女童身上,冷笑道:“在下只答允带你和姊姊相见,但却未允你可以随便让她服用药物。” 那红衣女童年纪虽然幼小,但却甚富心机,颇能衡度敌我形势,星波闪动,横扫了全场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姊妹之间的事情……”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姑娘别忘了令姊现在已为我等所擒,你如没有什么紧要之事,最好早些走吧!” 那红衣女童道:“如果我不肯走呢?” 欧阳统道:“那就恕在下不再维护姑娘的安全了!” 红衣女童似是自知不是对方敌手,竟然忍了下去,无可奈何他说道:“好吧!那我就此告别。” 欧阳统回头一瞥铁卫周大志,道:“送她出去。” 红衣女童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望着连雪娇道:“姊姊,你要好好想想了,俗语说,活罪难受” 连雪娇点头应道:“妹妹只管放心,请尽早告诉义父,要他派人救我。” 那红衣女童正容说道:“我一定尽早设法把此讯转报义父,一面调集咱们散布在江南、中原一带人手,尽早救你。” 连雪娇道:“有劳妹妹了。” 红衣女童道:“不过,义父行踪不定,咱们散布在中原、江南的人手,又大过散乱,一时之间,只怕不易找到。如若姊姊觉着活不下去的时候,那就不如早点设法自绝的好,反正你死了,我们也会替你报仇的。”说来十分自然,毫无激动情色。 欧阳统、铁木大师等,都听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女娃儿好狠的心肠。” 只听连雪娇幽幽一叹,道:“妹妹用心,姊姊已经明白了。当我自觉熬不下,自然会依照妹妹之言,设法自绝一死。” 红衣女童道:“姊姊能够如此,也不在义父一番培养之心了。” 铁卫周大志早已听得不耐,大声接道:“哪来这多罗罗苏苏,快些走啦!” 红衣女童回目白了周大志一眼,道:“走就走啦,你凶什么?” 周大志怒道:“如非帮主之命,谁愿意送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红衣女童不再接口,转身直向室外走去。 八个腰束皮带,挂着奇形蝙蝠镖的大汉,一见那红衣女童步出茅室,立时迅快地移动身子,一排并立,拦住去路。 铁卫周大志抢行两步,拱手对八个灰衣人道:“帮主有命放她,要老周送她出险。借光一步,让开一条路啦!” 八个灰衣大汉虽然向旁侧让开了两步,闪开一条去路;但每人脸上一片严肃,似是异常勉强。 那红衣女童一瞥八个灰衣人,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八个人决非穷家帮一般弟子。” 原来这八个灰衣大汉,不但衣着一样,装束相同,而且年龄相仿,身材也几乎是一般高大,举动神情,无不相似,显然,是经过一番极严格的选拔,在同一种环境之下,训练而成。 周大志抢先带路,把那红衣女童送出十丈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说道:“老周不送你了。”也不待那红衣女童答话,回头就走。 且说欧阳统目睹那红衣女童走后,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这女娃儿可是你的师妹么?” 连雪娇道:“我们同是滚龙王膝下义女,自是以姊妹相称。”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你们姊妹之间的情意,看起来好像复杂得很。” 连雪娇默然不语,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她要我服用药物,那也是一片好心,免得被你们苦刑逼出口供。” 欧阳统目光是何锐利,早已看出连雪娇对那药物的畏惧之心,回头望着刚送那红衣女童归来的周大志说道:“把那药丸给我。” 周大志缓缓伸手,从怀中摸出药丸,交到欧阳统的手中。 连雪娇一见那药丸之后,脸色忽然大变。但她外形之间,却又想保持着镇静,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情,内心的惊恐,使她无法保持神色平和,变成了一副十分尴尬的神态。 欧阳统举步而行,直对连雪娇走了过去,脸色肃然他说道:“滚龙王的神秘,无非是借仗药物之力,控制了他的属下。这粒药丸,想来毒性很重……”说话之间,人已走到了连雪娇的身前,食、中二指,挟着药丸,直向连雪娇口中送去。 面临了真实的考验,连雪娇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一滴滴冷汗,由她粉颊上滚了下来。 铁木大师突然低宣一声佛号,道:“欧阳帮主。” 欧阳统回头说道:“老禅师有何吩咐,尽管请说。” 铁木大师道:“帮主手下留情,老衲还得把这位女施主带返少林寺中覆命。”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既是老禅师讲情,在下怎敢不允。” 他忽然敛去脸上的笑容,接道:“如若唐璇在此,就不难查出这粒丸药所含的毒性。” 连雪娇接口说道:“服下这粒丸药,将使人丧失一切记忆,变作痴呆。” 欧阳统道:“是以姑娘才对这粒药丸,有着无比的恐惧。” 忽见一个灰衣人,急奔而入,遥遥对欧阳统一礼,说道:“唐爷驾到。” 欧阳统精神一振,笑道:“快请他进来。”说话之间,人已向茅室外面迎去。 何寡妇、铁木大师紧随欧阳统身后,迎了出去。 只见一辆骡车,飞驰而来,车后紧随着五匹快马。 车到竹篱外,霍然而停,缓步走下来儒中蓝衫的逍遥秀才唐璇。 五匹快马紧随骡车而到,五匹马上分坐着关三胜、凡木大师、费公亮、杜天鹗、上官琦。 唐璇抢前一步,撩起长衫,准备以帮中大礼拜见帮主。欧阳统急急伸手一拦,说道:“先生兔礼。” 唐璇一收摺扇,欠身一礼,说道:“属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目光环扫了一周,笑道:“黑林之战,不知伤亡如何?” 欧阳统道:“烦先生神机妙算,只损伤何堂主几名随身侍婢。” 唐璇转目凝注何寡妇,抱拳说道:“唐某布设不周,损折了何堂主随身侍婢,我这里谢罪了。” 何寡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这酸秀才,处心积虑,把我这未亡人牵扯进江湖是非之中,不知是何用心?百年之后,你何以见先夫在天之灵?”她口中虽然隐含责备之意,但人却躬身还礼。 唐璇笑道:“帮主爱才,求贤若渴,堂主雄才大略,不输须眉,出掌刑堂,定能使穷家帮帮规号令森严,为武林树一模范。黑林虽好,但终非夫人久居之地……” 何寡妇微微一笑,接道:“你不用给我再戴高帽子啦,现在我已是家无片瓦,既然答应了帮主效命刑堂,自当尽我之能,决不会心存异志。” 这时,关三胜、凡木大师等,都已跳下马来,纷纷和欧阳统、铁木大师等见面,只有上官琦仍然呆呆地坐在马背之上,神情木然。 欧阳统目光转动,望了上官琦一眼,问道:“还有几人,哪里去了?” 唐璇还未及答话,关三胜已抢先说道:“青城双剑,被青城派中掌门人太虚道长讨了回去。那猴头猴脑娃儿,行至中途,野性突发,挣断牛筋逃走……” 欧阳统道:“你们就没有追么?” 费公亮突然插口接道:“那猴娃儿身法奇快,世所罕见。在下和关兄、凡木大师一齐出手,都没有截得住他。” 凡木轻轻一叹,道:“费大侠说得不错。那娃儿身法之快,乃老衲生平所见高手中仅有之人。” 欧阳统讶然一笑,道:“有这等事?” 唐璇笑道:“帮主但请放心,如若属下所料不差,天黑之前,自会赶来此地。” 欧阳统不再追问,侧身说道:“诸位赶路辛苦,请入茅舍中略息风尘,咱们再谈不迟。”说完,长揖肃客。唐璇回顾了八个灰衣大汉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八个灰衣人似是对唐璇尊重无比,见他缓步而来,一齐拜伏地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们起来吧!” 八人依言而起,齐齐口称师叔。 唐璇笑道:“穷家帮四十八杰,已然名驰江湖;但愿你们八英之名,急起直追,不辜负帮主和我一番苦心。” 四三 得而复失 八个灰衣人,齐齐应道:“师叔八年教诲,我等均已深深领悟,但愿近日内,能有一现身手之机……” 唐璇眉头一皱,低声说道:“由来骄兵必败。尔等初出茅庐,竟敢存这等轻敌之念。须知江湖上能人辈出,一功未建,岂可这等狂妄!” 八个灰衣人垂首应道:“弟子等敬领教言。” 唐璇微微一笑,缓步进入茅舍。 群豪都已落座,虚位以待。唐璇移步就位,低声问欧阳统道:“帮主可问出滚龙王的来历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没有,她闭口不言,实叫人没有法子。” 费公亮冷冷说道:“我就不信她是铁打之人,且让我试试看,她是说也不说。”霍然离位,大步直对连雪娇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突然伸手一拦,道:“老衲等就要带此女动身,赶回嵩山覆命。费大侠如用重手法伤了她,只怕路上甚多不便。” 这时,突听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传入耳际。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上官琦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落足迟缓有力,被牛筋紧捆的双手,平举胸前,圆睁双目,盯在连雪娇的脸上,神态严肃,旁若无人。 杜天鹗当门而立,怔怔地望着上官琦的背影。 只见上官琦那枯黄的脸色上,泛现出一股愤怒之气,缓步走近连雪娇的身前。 但闻一声嘎然大喝,那捆在上官琦双腕的牛筋,吃他强力一震。竟然寸断而落。 这惊人的神力,使全场中人,无不为之凉奇讶然,目光又一齐转投到他的身上。 上官琦挣断了手上牛筋之后,目光缓缓扫射了一眼,立掌如刃,疾向束缚连雪娇身上的绳索之上劈去。 他出手奇快,别人虽然想救,时间已来不及。 连雪娇身上绳索虽断,但她身上仍有着几个穴道被点,无法行动,只好举手向上官琦一招,低声说道:“我身上有几处穴道被点,无法行动,你最好能背我出去。” 上官琦仰头想了一阵,点点头,伸手一帆把连雪娇拖了过来,往背上一放,转身直向室外走去。 群豪眼看他要把连雪娇背走,心头大急。铁木大师当先一横身子,拦住去路,道:“施主要到哪里去?” 上官琦怔怔地望了铁木大师一眼,突然举手一拳,打了过去。 铁木大师高大的身躯,突然向旁侧闪,右手横里一抄,疾向上官琦右腕脉穴之上拿去。 上官琦神情虽然痴痴呆呆,但武功却丝毫也未失去,右腕一沉,避开铁木大师的擒拿之势,飞起一脚,还踢过去,左拳随着飞踢的右脚,同时击出。 铁木大师被他这拳脚齐施的连环猛攻,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着抢得先机,双拳疾发如雨,铁木大师被一阵急攻,迫到一侧。 费公亮看上官琦即将冲出茅舍而去,心中暗暗忖道:“如被他带着这素衣女冲了过去,再想生擒两人,只怕势必比登天还难。此时如不出手拦阻,终将后悔莫及。” 心念一转,挺身而出,一语不发,举手就向上官琦劈出一掌。 上官琦挥手逼开了费公亮一掌,疾快地还了两拳。 三个人展开了一场猛烈绝伦的恶战,双掌两拳,封拆了十五招之后,双方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激斗中上官琦突然一变拳势,打出二招奇奥无比的怪拳,铁木吃他迅快一拳,擦着耳边打过,吓得横向左退了两步。 费公亮右肩之上中了一拳,被打得向后退了四步。如非凡木大师及时伸手,抵在他后背之上,只怕还难停得下来。 上官琦借两人后退之势,突然一挫腰,疾冲而出,快如离弦流矢一般。 站在大门口的杜天鹗身子一侧,让开了一条去路,放过上官琦,转身一跃,紧随上官琦身后,向前奔去。 欧阳统眼见大厅中济济群豪,竟然无法拦得上官琦向外冲奔之势,不禁一皱眉头,当先向外追去。 费公亮长长吸一口气,紧随在欧阳统身后跃出。 逍遥秀才唐璇急急奔到门口之处,高举手中摺扇摇了两摇。 这时,上官琦和杜天鹗已被那八个灰衣人拦住,动起手来。八人勇猛绝伦,武功虽然不是上官琦的敌手,但连番分头冲击,竟把两人挡住,难越雷池一步。 欧阳统、费公亮急急追到,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那伏在上官琦背上的素衣女,忽然在他耳际说道:“前有强敌拦路,后面追兵又到,快些设法解开我的穴道,我好帮同你拒敌。” 说话之间,欧阳统已经追到,冷笑一声,扬手拍出一掌。 上官琦忽然转过身子,右掌一翻,硬接了欧阳统一掌。 但闻砰然一声,两人各自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杜天鹗急急奔了过来,双手平向上官琦面前一伸。 伏在上官琦身上的连雪娇,急蔫说道:“快劈断他身上捆的牛筋,让他拒挡追兵,你再设法解开我被制的穴道。” 上官琦右手疾推,打出一股凌厉的暗劲,攻向欧阳统,左手却回腕一掌,劈断了杜天鹗手腕捆绑的牛筋。 杜天鹗双手恢复自由,立时大喝一声,探手从腰中摸出一条软鞭,振腕一招“横扫千军”,激起一阵强劲的啸风之声,横扫过去。 欧阳统接过上官琦一记劈空掌,身子又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强,留着终是祸患,不如借今日一战,把他除去,以绝来日之患。” 心念转动,杀机忽生。他才冠一帮,申:一般武林高手能够比拟,随时随地都留心洞查敌我形势,谋虑深远,决心果断。 杜天鹗鞭影纵横,挟带着一片啸风之声,暂时把追来的群豪挡住。 那八个灰衣人本已各自取出了一枚奇形蝙蝠镖,准备出手,但见唐璇一挥手中摺扇之后,立时停手不攻。 上官琦迅快地放下了背上的连雪娇,拍活她几处被制的穴道。 连雪娇长长吸一口气,纳入丹田,挺身一跃而起。这时铁木、凡木都己冲出茅室。 费公亮看两人站在旁边,似无出手之意,冷笑一声,说道:“两位老禅师是否还要将那位连姑娘带回山去?” 铁木道:“老衲等为她下山而来,如不带她回山,如何能够覆命?” 费公亮道:“这就是了。那位连姑娘就请两位老禅师对付她吧!”纵身一跃,直向上官琦扑了过去。 欧阳统己腾出手来,专以对付杜天鹗。但杜天鹗被人誉为关外神鞭,手中软鞭的变化,极是难测。欧阳统几次想下手硬夺他手中软鞭,但却找不出下手破绽。 连雪娇站起身子之后,微闭双目,运气调息,舒展经脉,准备应付这高手云集的艰苦一战。 费公亮跃身疾扑上官琦,两人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他已知对方武功高强,这次尽出所学。 但见两人掌指伸缩,变化无方,倏忽之间,已对拆三四十个照面,仍然互有攻守,谁也无法抢去先机。 连雪娇经过一阵调息之后,突然睁开双目,低声喝道:“快闯出去!” 上官琦大喝一声,拳势忽变,呼呼连续劈出三拳。 这三拳不但变化精奇,攻人必救,而且拳拳如铁锤击岩、巨斧开山一般,费公亮登时被迫得连连向后退去。 连雪娇、杜天鹗紧随他身后,向外闯去。 铁木、凡木大师眼看要被三人闯出重围,心头大急。铁木身躯横移,挡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疾发两掌。 上官琦横蛮异常,竟然硬接铁木两记掌风。 两招硬打之后,彼此都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铁木运气调息,上官琦欺身再攻,一指点去。 铁木似是未想到两掌硬打之后,上官琦竟还有再战之力,出手略慢,被上官琦指尖扫中右臂,发觉半身一麻。 凡木己和连雪娇动上了手,一个存心生擒强敌,回山覆命;一个志在脱围保命。一交上手,都用出了辛辣凌厉的招数,想在三两招中击伤强敌。 上官琦一指击伤铁木大师之后,回手拍出一掌,劈在凡木左肩之上。 他发掌之时,事先毫无预兆,以凡木大师的武功在他掌势近身之后,才有警觉。但连雪娇攻势正猛,一时之间,无法腾出手来拒挡,只好运气左肩,硬接一击。 这一掌打得凡木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踉跄,拦截三人去路的门户大开。 连雪娇当先疾冲而过,向前奔去。杜天鹗居中相随,上官琦回过身子,全力发出一记劈空掌力,以挡欧阳统,断后奔行。 欧阳统等万没想到,以铁木、凡木之力,竟然未能把三人挡住。待铁木、凡木各中指掌,赶来援救时,已是迟了一步,被三人疾冲而过。 上官琦临行之际,全力发出的一掌,又使欧阳统、费公亮赶来救援之势,缓了一缓。连雪娇、杜天鹗、上官琦已然借机奔出了数丈之遥。以三人的轻功去势,再想追赶,己是十分不易了。 欧阳统望着三人背影,呆了一呆,突然想起了八个灰衣弟子,何以袖手旁观,不肯出手?如若八人散布在铁木大师身后,稍一挡拦三人去势,也不致让三人这般逃去。 心念转动,回眸向八人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挺胸而立,英姿焕发,隐隐流出一股猛锐之气。 那八个灰衣人,似已瞧出欧阳统心中之意,相互瞧了一眼,缓缓垂下头去。 逍遥秀才,急步走了过来,说道:“帮主不用焦虑。这三人虽已逃走,但谅也去不很远。咱们派出人手,不难找出三人行踪,再设法围捕不迟。” 欧阳统才思何等敏捷,心中暗道:“唐璇向不轻言,这几句话,定然大有深意”,当下打消了追询八英不肯出手之意,拱手对铁木大师一抱拳道:“欧阳统惭愧未能使大师如愿把这素衣女带回嵩山,这里先行谢罪了。” 铁木大师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何能够怪得帮主……” 他微微一叹,接道:“想不到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一身功力,竟能生崩牛筋。” 费公亮接道:“他立掌断索,有如摧枯拉朽。这份能耐,实叫在下佩服。” 欧阳统道:“不错,他武功高强,的确出于咱们意料之外,才被他们三人兔脱而去,但兄弟轻敌误事,引咎最深。” 费公亮突然长叹一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十年封剑,武林中已形势大变……”他举手摸摸鬓前的几许白发,接道:“老迈了。” 三个字一句话,道尽了英雄气短、老大伤悲的凄凉晚景。 铁木大师似是受了费公亮幽伤感染,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该早返少林寺,面壁十年。” 这一班江湖间卓越不群、盛名大噪的高手,似都因上官琦惊人的武功,为之气短,连欧阳统也有些黯然神伤之情。 逍遥秀才微微一笑,朗声说道:“诸位不用老迈悲伤,在下虽然不通武技,但也了然武功一道,必需循序渐进。那面色枯黄之人,虽然应列名高手,但如能各出全力以生死作注,只怕未必是在场诸位的敌手。” 费公亮苦笑道:“我们都是六十上下的人了,至少也在五旬以上。但那人看去,只不过二十左右,就算他一出娘胎,就开始习武,也不过二十年的时光吧?但在场出手之人,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唐璇笑道:“武功一道,最重天赋、师承。无名匠雕磨,虽噗玉难成大器;无米下锅,虽巧妇亦难为炊。那人既然具此身手,定有来历可查。如果出身是数十年前名满武林的箫仙门下,这身武功该是不该?” 费公亮道:“不错,如若他出身箫仙门下,以弱冠之年能和我们匹敌,那就不足为奇了。”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兄弟这句话,只不过是一种猜测之言。他脸上涂有易容药物,隐遮去本来面目,也许他的年龄不在诸位之下呢。” 铁木大师道:“老衲挤受掌门方丈一顿责罪,也要把这件事查个明白。”言下之意,已改变了早返嵩山之意。 欧阳统道:“周围两百里内,都有我们穷家帮的眼线。不出一天,定有三人的消息报来。” 唐璇道:“杜天鹗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都已一日以上未进饮食,刚才一番力战,想他们饥渴得感受,定然十分强烈。以在下推想,他们必然在三十里之内,停下来寻找食用之物。” 费公亮道:“既是如此,咱们沿着他们逃走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如何?” 唐璇挥摇了一下手中摺扇,道:“据在下的看法,那素衣女已非什么重要人物,生擒她倒不如放她作为眼线……” 费公亮一拍大腿,竖起了大拇指,道:“喝,酸秀才果然见识高人一等!” 欧阳统心中忽然大悟,暗道:“八英袖手旁观,原是另有意图。” 只听唐璇轻轻一叹,接道:“兄弟近日中连接各处快报,有数起从未在中原道上露过面的武林人物,纷纷赶来此地。这些人行动十分古怪,有时匆匆赶路,有时一住一天,寸步不行。” 铁木大师接道:“这等行径,大异寻常,倒是不可不加防范!” 唐璇笑道:“以兄弟推想,这般人定然暗中受命行动。行止举动,完全遵命行事。目下紧要之事,需得先行查出那暗中发令之人……” 他微微一顿,接道:“因此,兄弟想到如其把那素衣女扣押在此,或是由两位老禅师把她解回嵩山,那就不如放了她,暗中派人侦查她的举动。她在滚龙王手下身价不低,能和她接触之人,自非泛泛之辈了。” 费公亮道:“她武功高强,又有那关外神鞭杜天鹗,和不知姓名的黄脸少年相助,我等几个人尚且无能拦挡住她,何况其他之人……”他本想说贵帮中的弟子,忽然觉着此言太过刺耳,赶忙改口。 唐璇微微一笑,道:“本帮为此事,已然尽出精锐。左右二童虽已返回总寨,但八英和四十八杰,已然全部出动,此外……”他忽然微微一笑,改口说道:“再有诸位相助,纵然和强敌相遇,也不致敌他不过。” 铁木大师道:“适才听到关兄之言,青城派掌门人太虚道长,亲下青城,不知是否遇到?” 唐璇道:“不错,太虚以一派掌门身份,亲身下山,自然事非小可。看来近日中原,要有一场盛会了。”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肩上掌伤如何?” 凡木道:“不妨事。” 铁木沉吟了一阵,道:“师弟立时起程,赶回嵩山少林本院覆命,把咱们经过之情,详细地告诉掌门方丈,代小兄请罚。” 凡木合掌应道:“小弟这就立刻动身。”转身对欧阳统等合掌见礼,大步而去。 欧阳统望着凡木大师的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叹息一声,道:“令师弟的武功十分高强,他这一走,咱们又少了一个助拳之人。” 铁木合掌说道:“老衲在此候命之期,自当尽我之能,协助帮主。” 欧阳统抱拳一礼,道:“多谢老禅师相助之义。” 唐璇朗声一笑,道:“这室外究非谈话之处,咱们回到室中坐吧。” 群豪缓步人室,依序就坐。 唐璇轻轻挥摇一下摺扇道:“近据各方快马传报,中原武林道上,已隐隐涌起一股暗潮。看情形,这些人都是冲着我们穷家帮而来。” 欧阳统道:“这些人的行踪,可都在我们监视之下么?” 唐璇笑道:“属下已分头派人在暗中查看他们的举动,随时都有快报传来……” 欧阳统微一沉吟道:“如若他们目的在君山总寨……” 唐璇接道:“帮主尽管放心,属下已派人通知了君山总寨,要他们早作准备。” 欧阳统笑道:“这就好了。” 且说上官琦和杜大鹗同那素衣女,一阵急奔,跑出了十几里路,才放缓下脚步。 连雪娇回头望去,不见有追赶之人,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中原数省,到处都有穷家帮的眼线,咱们再走数十里,也无法逃出他们的监视。” 上官琦茫茫糊糊,看那素衣女停下脚步,他就也停了下来。 杜天鹗正待接口,忽然发现上官琦的神情,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连雪娇目光缓缓由两人脸上扫过,正想发作,忽然想起两人都已服用过迷魂之药,立时按捺下心中气忿,冷笑一声,又转头向前走去。 她又恢复了气指颐使的气度。 上官琦回眸望了杜天鹗一眼,一副似曾相识地淡淡一笑,转身随在那素衣女身后而行。 杜天鹗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心中暗暗奇道:“为什么上官琦在神智迷失之中,还能听从这素衣女的指使呢?” 忖思之间,到了一处高大的宅院之前。 连雪娇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了那宅院一阵,自言自语说道:“这地方倒是可以作为暂时的藏身之处,穷家帮中的人决然想不到我们会隐身在这处富农之家。” 这是一座孤立的高大宅院,正东方数十丈,有一座百户人家的村庄。 连雪娇举手挥乱了满头青丝,叩动了两扇黑漆大门上的铜环。 一阵叮咯铜环响后,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大开。 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小伙子,当门而立。 他似震惊于连雪娇的美艳,两扇大门开了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的盯在连雪娇的脸上。 冷若冰霜的连雪娇,突然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是过路之人,昨夜遇上了强盗打劫,马匹行李,尽为夺走,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两日,不知是方不方便?” 那开门少年点点头,道:“我们人口不多,空房甚多,三位尽管留住。” 连雪娇笑道:“好极啦!” 那少年听得微微一怔,还未及开口,连雪娇又抢先说道:“听你谈吐文雅,倒像是一位读书之人。” 那少年道:“先父早年倒是读书……” 连雪娇接道:“怎么,你爹爹死啦?” 那少年道:“去世多年。” 连雪娇道:“这么说,这所高大的宅院中,只有你和令堂两人了?” 那少年道:“家母晚年礼佛,终年不出经堂。田园家产,尽皆交我掌管……” 连雪娇盈盈一笑,道:“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到你们这等人家。” 微微一顿,接道:“想你已娶过媳妇了?” 那少年摇头笑道:“说来惭愧得很,年过弱冠,尚未娶妻,家母亦常为此事责骂我不孝。” 连雪娇道:“嗯,想是眼光大高了。” 那少年突然回过脸来,目光凝注在连雪娇脸上,笑道:“如能有姑娘这等容色……”他大概感觉到身后还有着杜天鹗、上官琦等两人,言词不便太过放肆,倏而住口不言。 杜天鹗暗暗骂道:“色迷心窍!好家伙,也不仔细看看,我们像不像真被强盗打劫的样子……” 只听连雪娇银铃般的笑声,响荡在耳际,道:“这宅院之中除了你们母子之外,还有人住么?” 那少年道:“有两个长工,住在牛房旁边,下田未归。后宅之内。只有我们母子两人。” 连雪娇眉宇间闪掠一抹杀机道:“你能带我去见令堂吗?” 那少年略一沉吟,回头望了望杜天鹗和上官琦,道:“后宅内院,这两位随行同去,只怕不大方便。” 连雪娇目光一掠两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吧。”转过身去,和那少年井肩向后院走去。 杜天鹗望着两人背影,隐人二门之中不见,心中暗暗骂道:哼,这小子自找杀身之祸! 他本对那少年尚有几分同情之心,正在忖思解救之法,见他这等行径,心中大生厌恶之感,不愿再多管闲事。 连雪娇进去了片刻工夫,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说道:“你们可以进来啦!” 上官琦茫然一笑,大步走了进去。杜天鹗随在上官琦身后,借他身子掩遮,暗中留神四外情景。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房瓦砖墙,一片崭新,似是刚刚建筑起不久的新舍。 杜天鹗愈看愈怀疑,心中暗暗忖道:“乡村之中,有这等宏大的建筑,实是少见。” 忖思之间,到了一座大厅前面。 两扇庭门,紧紧地关闭着,也不见有一个迎接之人。 杜天鹗心头震动,暗道:“完啦,只怕这母子两人,已为这丫头杀掉了。” 只见连雪娇素手一扬,“嚎”的一声,推开了两扇厅门。 大厅中排列了十几个劲装大汉,一见那素衣女进来之后,齐齐抱拳一揖。 那开门的少年,站在最右的为首之处,看情形似是这班人中的首领。 杜天鹗目睹其情,不禁微微一怔,忖道:“滚龙王果然利害,竟然在穷家帮势力中心之内,建筑了这样一座发号施令的枢纽。” 但闻连雪娇冷然说道:“兔礼了。”缓步由人群之中穿过,直向大厅正中一座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坐下。冷峻的目光,缓缓由排列的大汉脸上掠过,问道:“四郡主的行踪,现在何处?” 那冒充乡农的开门少年说道:“刚刚接到四郡主飞鸽传谕:他们一行人都在穷家帮中的眼线监视之下;在未摆脱对方眼线之前,不便返回……” 连雪娇冷笑一声,道:“有这等事!为什么不早把对方暗中监视之人除了呢?” 那少年道:“四郡主已在传谕之中约好,今夜天黑时分下手,要一举把穷家帮的眼线斩绝,在下已经派出人手赶往相助。” 连雪娇冷哼一声,道:“穷家帮的耳目,何等灵敏!你如泄露了此地之密,那可是得不偿失。” 那少年正容答道:“属下派出人手之时,都已教他们扮作农人,三三两两地零星而去,决不致引起穷家帮的眼线注意。” 那素衣女冷然一笑,道:“穷家帮中有一个逍遥秀才唐璇,其人不但智谋百出,机诈过人,而且料事如神,只怕你们这种布设,难以瞒得过他的耳目……”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第一件大错,不该盖起这等高大的宅院,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第二件大错,不该选择大道之侧,启人疑窦……” 她摆起冷峻的郡主面孔,先把那排列在厅中的大汉们骂了一顿,又道:“我们腹中都已饥饿,快准备食用之物。” 她目光转投到那开门少年身上,接道:“你是属哪一位侯爷的辖下,怎么称呼?” 那少年道:“属下单章,职属东平侯爷辖下。” 连雪娇道:“东平侯在几位侯爷中,素以勇猛能战著名,你能得他倚重,独主一面大局,想来在武功上,定有独到之处?” 单章恭恭敬敬地答道:“郡主过奖,属下虽得侯爷赏识,但却惭愧无能以报侯爷提拔之恩。”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此地可有雅静之室,我们要好好休息一下。” 单章道:“不用郡主吩咐,属下早已收拾了三座雅室,只是荒凉村野,一时间准备不及……… 连雪娇不容他说完,起身接道:“如无紧要之事,不要打扰我们。”说话之间,人已起身向外走去。 单章抢前一步说道:“属下为郡主带路。” 走过一重庭院,到了一所幽静跨院之中,一所宽敞的大厅,分连着两间复室。 连雪娇星目四顾,见室中甚为雅洁,不禁微微一笑:“这所在可是你住的么?” 单章道:“属下怎敢,此室乃专为侯爷所设。” 连雪娇笑道:“东平侯可曾住过么?” 单章道:“侯爷事务繁忙,只匆匆在这雅室中休息片刻而去……”说话之间,已有人送上食用之物。 连雪娇、壮天鹗等,早已觉着腹中饥饿难耐,看到精肴美酒,更是馋涎欲滴,立时分坐食用起来。 单章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相陪。 连雪娇既不让他坐下,也不让他退去。直待三人吃得酒足饭饱,才挥手让单章命下人收拾了碗筷一同离去。 四四 权刑金锁 幽静的雅室中,只剩下连雪娇、上官琦、杜天鹗三个人。 连雪娇突然走到上官琦身侧,举起雪白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上官琦的肩头,低声说道:“你的武功很好。不是你,只怕咱们三人还在穷家帮的掌握之中。” 上官琦先是茫然一怔,继而淡淡一笑。 杜天鹗看得暗里一声长叹,忖道:“想不到他服下的迷乱神智药物,竟然如此厉害。看来如不及早设法使他回醒,长久下去,只怕他的身体,也将受到极大的伤害。” 只听连雪娇长长叹息一声,脸上泛出一缕怜惜之情,拉着面色枯黄的上官琦,并肩坐在一条木凳之上。 杜天鹗自伪装中毒,投入连雪娇手下之后,第一次听到她这长长叹息声,也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对人泛现出怜惜神色。 上官琦却仍是一副茫茫然的痴呆神情。他没有欢乐,也无愁苦。除了吃饭之外,他好像已对天地问任何事物,不再关心。 连雪娇毫无顾忌,当着杜天鹗,握起了上官琦一只手,道:“你的武功、招术别成一家,不知在哪里学的?” 这次,上官琦似是已听懂了她的问话,双眉微耸,思索了很久,答道:“在一座大庙里。” 连雪娇道:“那是少林寺了?” 上官琦点点头,但立时摇头说道:“是一座大寺院,但那寺院中的人,都成了骷髅啦!” 连雪娇道:“什么?” 上官琦道:“都变成骷髅啦!”他一连说了几句,但却无法说得清楚。 连雪娇轻轻叹道:“我该给你点解药服用了。”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白磁瓶,倒出来一粒白色药九,拿在手中,沉吟了片刻,重又放回瓶中。 她突然又改变了心意,不让上官琦服用解毒药物。 只听轻微的鼻息阵阵,上官琦已倒在木凳上面睡去。 杜天鹗心中一动,也赶忙闭上双目,装作熟睡模样,暗中却留心那素衣女药瓶存放之处,监视着她的举动。 只见连雪娇莲步缓移地走回了复室之中,等了一阵,拿着一条毛毯出来,并起了两条长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把那条毛毯,轻轻地覆盖在上官琦的身上,又缓步走回复室。 杜天鹗看得暗自笑道:”看情形,我老杜是没有这份福气了……”思忖之间,连雪娇又缓步走了出来,把一个绣花枕头,垫在上官琦头下。 上官琦似是非常的困乏,虽然连雪娇几次移动他的身躯,但他始终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连雪娇替他垫了枕头之后,不自主伸舒双臂,打了一个呵欠,看样子她经数日夜的折磨,也有些困倦了。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走到上官琦身侧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轻轻在他脸上擦了几下。 杜天鹗心中大吃一惊,暗道:“这鬼丫头果然利害,已经发觉上官琦脸上涂抹着易容药物……” 忖思之间,忽见那连雪娇在上官琦身上搜查起来。 杜天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完啦,如被她从上官琦身上搜出那易容、复容的药物,只怕连我们存心卧底之计,也将被揭穿。” 他曾把那易容、复容之药,各给了上官琦一瓶,看他把药物收藏怀里,想连雪娇这一搜查,决然不会落空。 哪知事情大出了他意料之外,连雪娇在上官琦身上搜了半晌,仍然一无所获。 只听她轻轻地叹一口气,道:“这就奇怪了……”显然,她已肯定上官琦脸上涂了易容药物,只是无法证实而已。 杜天鹗眼看连雪娇找不出易容药物,不自觉地也伸手在自己身藏药物处摸了一下。 这一摸,好似心头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几乎失声而叫。 原来他身边所藏的药物,竟然不知在何时失去。 不用推想,连雪娇无法从上官琦身上搜出药物,定也是被人拿走了。 这药物配制不易,几味主药,生长在关外长白山中。欲配此药,势非先到长白山中寻齐几味主药不可。 杜天鹗心中暗暗叫苦,他如无法配制复容药物,上官琦就永远是一副枯黄的面孔,无法恢复他面如冠玉的本色。 连雪娇无法从上官琦身上揭穿她心中预测之秘,似是仍不死心,目光一转,投注到杜天鹗的身上,略一沉思,缓步走了过来。 杜天鹗赶忙暗中一提真气,装作熟睡模样。 连雪娇走近杜天鹗之后,先将他身上带的软鞭取下,然后在他全身极仔细地搜寻一遍。 她搜查得异常细心,凡是可能藏物之处,均都搜查到,但仍然一无所获。 她茫然地站了起来,仰脸吁一口气,道:“奇怪呀!” 杜天鹗目光微启,发觉连雪娇正背他而立,而且毫无一点戒备,只要一伸手,立时可点中她的穴道。 他甚为担心上官琦久受迷药所述,可能会在神智上受到很大的伤害。他几度想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取出解药,先让上官琦服用之后再说,但他每当出手之时,却勉强地忍了下去。 只见连雪娇仰脸望着屋顶,呆呆地站了一阵,缓步向复室之中走去。 大厅中突然静了下来,只有上官琦轻微的呼息之声,划破这跨院的幽寂。 杜天鹗紧紧地闭上双目。他希望自己真的能熟睡一阵,既可恢复疲劳,亦可掩遮可能引起那素衣女的疑窦。 他心中很明白,以连雪娇的聪慧,只要被她发觉了稍许破绽,立时将引起她极大的猜疑。不论他装作如何像样程度,只要稍露破绽,都可能引起她的猜疑。 只听那复室之中,传过来轻微的响声,显然,那素衣女亦无法安然入眠。 果然,片刻之后,连雪娇又缓步走出复室,目光冷然一瞥杜天鹗,又缓步走到了上官琦仰卧的身侧,坐了下来。凝目在他脸上瞧了一阵,自言自语他说道:“他分明用过了易容药物,怎的竟然不带解药?” 原来上官琦初次施用易容药物,不够细微,在耳根下项颈之间,留下了一块极小的疤痕。所谓疤痕,就是他原来的肤色,启发了连雪娇心中的猜疑。 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检查,使她肯定了上官琦确然已用过易容的药物。 依照武林中传统的习俗,凡是施用易容药物的人,一定要随身带着复容的药物,以便随时随地地可以恢复他本来的面目。 是故当她无法从上官琦身上搜出复容的药物时,她心中生出了甚深的怀疑。 杜天鹗暗中留心着她的神情变化。只见她的脸上,几度泛现出杀机,又重复平下去,显然,她内心有着一种冲突甚烈的矛盾。 这数日相处,已使杜天鹗了然到连雪娇是一个心地异常毒辣的人,她随时可能以自己的好恶之念杀一个人。她的冷酷和残忍,和她美丽绝俗的外貌,刚好是两个极端。 他暗暗地运集功力,微启双目,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若她要伤害上官琦时,立时出手抢救。 但事情又出了他的意料,连雪娇沉忖了一阵后,突一伸双臂,把上官琦抱了起来,直向复室之中走去。 杜天鹗微微一惊,暗道:“她如把上官琦抱入复室之中,予以杀害,那可大为棘手的事。我眼下既然装作熟睡模样,势难随她走人复室。”忖恩之间,连雪娇已带着上官琦隐入了复室之中不见。 他久走江湖,阅历丰富,略经忖思,立时静了下来。 他想到那素衣女如若存心杀死上官琦,决不会把他带入复室之后再杀死,心中登时放下一半。 他闭住呼吸,暗调内力,凝神静听。在这幽静的后院中,纵然是一枚针跌落在地上,他也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可是,自连雪娇把上官琦抱入卧室之后,竟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复室中仍然平静无波。久走江湖的杜天鹗,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心中暗暗忖道:“她如握住他的项颈,无声无息把他杀死,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一念及此,登时心头大乱,再难装作出熟睡之情,启开双目,左顾右盼,盼了一阵,悄然而起。 他轻蹑着脚步,缓缓向复室走去。 偷眼望去,只见上官琦仰卧在木榻之上,沉睡未醒。那素衣女却面窗而坐,望着窗外几株绿莫,不知在想的什么心事。 她高挽的宫舍,已经打开,长长的秀发,散披在肩上。 一阵微风吹来,长发微微的飘着,素衣雪肤,容色如花。 她的背影上流现出无比的娴静。这一位蛇蝎般的美人,似乎突然问恢复了人性中原有的善良。 不知是窗外云彩的变幻,勾起她失去的回忆,还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只听她幽幽地叹息一声,缓缓转过身来,打开棉被,轻轻地覆掩在上官琦的身上。 杜天鹗暗暗奇道:“她忽然对上官琦这般爱护备至,不知是存的什么用心?”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连雪娇耳目聪敏,听得那步履之声,倏然转过头去。 杜天鹗欲待躲避时,已然无及。 他怕连雪娇发觉他是伪装中毒真象,误认上官琦也是伪扮而来,突下辣手,索性一跃而入,飞落榻前。 就在这一瞬工夫,那步履声已到了身后,停止下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衫的人,当门而立。 这人的脸色和衣着一般,黑得像刚从煤炭中挖出来。额下又留着长长的黑须,但两道眼神,却闪烁着透人心胸的神光。 连雪娇目光转动,望了杜天鹗一眼,道:“快把榻上的人抱起。” 杜天鹗来不及去想她话中含义,探手一把抱起了上官琦。, 连雪娇两道眼神也冷冷地逼视着那黑衣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不过两人目光中,并不是相慕相悦的情意,而是一种互不信任的猜疑。 两人凝目相对,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黑衣人才冷冰冰他说道:“郡主辛苦了。” 连雪娇道:“侯爷好,咱们怕三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那黑衣人皮笑肉不笑地一裂嘴巴,道:“郡主挟绝世才华,追查三宝,想已有了下落,本座这里先行恭贺了。” 连雪娇道:“我虽未查出三宝下落,但已把收藏三宝的人交给义父发落了。” 那黑衣人道:“那总算小有收获……”目光一掠杜天鹗,道:“这一位可是郡主新收的属下么?” 连雪娇道:“侯爷走眼了,他虽是新收之人,但却非我的属下!” 那黑衣人冷笑道:“反正他也不是老夫辖下的人。” 连雪娇道:“他乃义父新收近身卫队中人!” 那黑衣人“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王爷近卫,武功定然是不会坏了!” 连雪娇道:“大名鼎鼎的关外神鞭杜天鹗。”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小有盛名,在王爷近身卫队中,算不得第一流高手。” 杜天鹗心中大为气忿,但表面之上,又不得不装成一副浑如不觉的表情。 连雪娇缓缓挽起垂肩长发,道:“侯爷身荣要职,怎的有工夫到此地走动?” 那黑衣人大迈一步,落到杜天鹗身侧,两道眼神投瞥在上官琦脸上,答非所问他说道:“这位可也是王爷新收的近卫么?” 连雪娇道:“侯爷这一次又猜错,那人是我新收的属下。” 黑衣人突伸出枯瘦、乌黑的手指,向上官琦摸去。 连雪娇身躯一闪,疾快欺上,将挽发玉簪当作兵刃,指在那黑衣人“曲池穴”上,冷冷道:“侯爷自重。” 那黑衣人收住双手,冷然一笑,道:“郡主可知此地何处么?” 连雪娇道:“一个小小分舵而已。” 黑衣人仰脸望着屋顶,冷漠他说道:“你可知本座为何到此么?” 连雪娇道:“例行巡查。” 黑衣人道:“奉王爷之命,来查办一件重大之事。” 连雪娇道:“侯爷虽有王命在身,但也不能出手伤我属下。先请退后一步,什么事再说不迟。” 黑衣人怒道:“你难道想和本座动手不成?” 连雪娇道:“我这玉替之上,淬有剧毒。侯爷纵然是想动手,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那黑衣人穴道受制,只得向后退了两步。 连雪娇目光一掠杜天鹗道:“快放他在木榻之上,等一会再救他不迟。” 杜天鹗暗暗忖道:“不知他伤在何处?”心中在想,人却依言把上官琦放上木榻。 连雪娇挽起长发,插好玉簪,道:“侯爷有什么吩咐,可以说了。” 那黑衣人道:“郡主被人活捉之事,王爷已经知道了。” 连雪娇道:“义父玄功通神,耳目遍布天下,自然是早该知道,不足为奇。” 黑衣人道:“王爷要务缠身,不克摆脱,特用神鹰传书,命我就近调查此事,尽早据实报告。” 连雪娇道:“四郡主早已奉命来此,携带了王爷赐掷的丹药,要我服用。” 黑衣人道:“不知你服用下去没有?” 连雪娇道:“一服之后,将尽忘从前之事……” 黑衣人道:“怎么,你不肯服用?哼,胆子不小啊!” 连雪娇道:“王爷之命,我怎敢拒绝服用呢!” 那黑衣人道:“那你到底是吃了没有?” 连雪娇道:“如果我服用过那药物,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和你讲话了。” 那瘦小的黑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么说将起来,你是一点一滴也没有喝下去了?”言下之意,似是甚为叹息。 连雪娇道:“当时四郡主迫我服下,我又陷身敌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暗想把这粒药服下,也不过仅丧失记忆而已。正待服用,却被穷家帮的帮主欧阳统伸手抢了过去。四郡主在他们人多势众的压力之下,被人赶走。” 那黑衣人道:“不知四郡主现在何处?” 连雪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听说郡主失手被擒,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连雪娇冷漠地望了那黑衣人一眼,道:“被擒之事,确然不错。但侯爷这般查问,不知是何用心?” 那黑衣人道:“怎么,郡主可是自觉身份不同,本座无权查问么?” 连雪娇道:“东、西、南、北四侯爷,虽然位高权重,但如说有查问本郡主之权,只怕未必见得!” 那黑衣人仰脸打个哈哈,道:“郡主寄身富豪之家,数年未回王府,恐怕不知咱们王府内诸多规法,都已经有了变迁。” 连雪娇道:“我虽寄身闵府,但经常得到王爷手谕,对王府中事,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大的变迁,都得示谕。规法修正之中,并无把本郡主拨入你东平侯属下之规……”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侯爷虽是四侯中首座之位,但本郡主却未必定要对你谦让。” 那黑衣人似是被连雪娇犀利的言词激怒,双目眨动,神光暴射,道:“难道老夫在王爷手下的权位,还不如你这个丫头……” 他在激怒之下,说出了“丫头”二字,话出口,已然觉出大重,赶忙住口不言。 连雪娇冷冷接道:“我口口声声,尊你侯爷,你却倚老卖老,出口伤人……” 那黑衣人本来面有愧色,但连雪娇以牙还牙,似又激怒于他,当时脸色一变,接道:“本座掌理刑规,一向执法如山,六亲不认。郡主虽然深得王爷宠爱,但如犯了规戒,本座一样依法拘办。” 连雪娇道:“可惜本郡主并未犯法。” 那黑衣人道:“郡主被人生擒,数日之久,难免有泄露咱们机密之嫌。” 连雪娇眉头一皱,道:“侯爷切不可含血喷人。” 那黑衣人冷然接道:“因为老夫乃执法之人,不得不存此疑心。” 杜天鹗抱着的上官琦,似是被两人争吵之声惊醒,霍然睁开双目.一挺而起,冷冷扫掠了那黑衣人一眼,缓缓退到连雪娇的身侧。 黑衣人目光转动,打量了杜天鹗和上官琦一眼,道:“本座以掌理刑规的身份,请郡主自上法绳。” 说完,探手入怀,摸出一条黄色的锁链,“哗”的一声投了过去。 杜天鹗凝目望去,只见那锁链金光灿烂,似是用黄金打成。锁如胡桃,链长三尺,一望即知是一种特制的刑具。 连雪娇目光一瞥那黄金刑具,突然举手在上官琦肩上拍了一掌。 上官琦全身忽然一颤,双目中暴射出威凌逼人的神光,凝注在那黑衣人的身上,一副跃跃欲动的神情。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侯爷,他已服过我义父恩赐的舍命丹。我如带上刑具,只怕他要对侯爷无礼了。”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阵,冷冷说道:“只怕本座失手伤了你的属下。” 连雪娇笑道:“这金锁刑具,乃我义父封赠的权锁,见锁如见我义父之面。你既滥用权锁,我自是不便反抗。等见我义父之面,咱们再算此账。”缓缓伸手,捡起地上金锁,绕在项颈之上,然后又自行缠上双腕,双手用力,自行按上锁钮。 但闻“拍”的一声轻响,那缠在项颈手腕上的金链,突然自行收缩甚多,紧紧把她项颈双腕连扣在一起。 这金锁金链,造得十分精巧。金锁一扣,刚好锁住了双腕脉穴和咽喉要害,纵是内力深厚、武功极高之人,也不易挣脱开去。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委屈郡主了……”余音未绝,突然一阵疾风袭来,上官琦已纵身攻到,左掌一扬,当胸劈下。 那黑衣人似是觉出了上官琦劈来的掌势,十分威猛,竟然不肯挥掌硬接,身躯一闪,让避开去。 上官琦一击不中,紧随追去,拳脚齐出,倏忽之间,连攻五拳三脚。 这几招攻势,不但迅快绝伦,而且猛锐异常,硬把那黑衣人迫出复室。 杜天鹗冷眼旁观,已看出上官琦有些失常。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不自禁地缓步随出复室。 抬头看去,只见两人已展开激烈绝伦的搏斗。那黑衣人武功极高,出拳飞脚之间,都带着呼呼的啸风之声。 不大工夫,两人已对拆了五六十招之多。 上官琦愈战愈勇,招术的变化,也越打越是奇奥。忽掌忽指,极尽诡辣之能,而且出手招术,毫无后顾之虑。同样的一招武功,经他施出,就更显得犀利难挡。 这是拼命的打法,充满一股剽悍之气。 那黑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上官琦的武功如此高强,而且又打得这般剽悍,脸上已流露出惊异之色,隐隐间已可见怯敌之心。 只听连雪娇冷冷笑道:“侯爷,我所收属下的武功不错吧?” 那黑衣人一面挥掌拒敌,一面高声说道:“郡主快喝他停下手,再要让他逼进,本座可要施下辣手,亮兵刃收拾他了。” 连雪娇淡淡一笑,低声喝道:“快住手。” 上官琦应声而住,飘然退到连雪娇的身侧。 那黑衣人想不到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有这等厉害的武功,对大名鼎鼎的关外神鞭社天鹗,哪里还敢存轻视之心?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郡主新收属下,武功果然高强,本座真为郡主高兴。” 连雪娇冷冷说道:“我义父现在何处,咱们几时可见到他?” 那黑衣人道:“王爷行踪不定,想见他只怕不很容易。” 连雪娇怒道:“既然我义父行踪不定,你把我锁起来干吗,快些把我放开!” 那黑衣人道:“郡主既然已经披上权锁,那就只好暂时委屈一下了。” 连雪娇道:“你如不肯替我取下权锁,我可要独断独行了……” 这当儿.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进来。 那黑衣人一挥手,笑道:“有人来了,郡主先进复室小坐片刻如何?” 连雪娇冷笑一声,转身奔入复室之中。 上官琦紧随连雪娇隐入复室,杜天鹗却是当门而立。 转脸望去,只见来人肤色微黑,正是这宅院中的主人。 那人一见到黑衣人后,立时扑拜地上,道:“侯爷几时到此,小人罪该万死,竟然不知侯爷大驾到此。”恭谨之态,较之对那素衣女尤胜一筹。 那黑衣人冷漠一笑,道:“你起来啦,四郡主可有消息传来么?” 那大汉依言站起身子,垂手说道:“刚接四郡主飞鸟传讯,要在下调集人手,赶往相助。但属下职司此处,亦极重要,故而为难不决。想来请示郡主,以作定夺,想不到竟然逢到侯爷。” 那黑衣人道:“四郡主的修书,可在你身上么?” 那大汉恭恭敬敬地答道:“现在属下身上,侯爷可要过目么?” 那黑衣人道:“拿给我瞧瞧吧。” 那大汉恭谨地从身上取出一张白笺,交给到那黑衣人手中。 这白笺很小,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黑衣人看过之后,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沉重起来,说道:“他们处境极危,非得早些救他们脱围不可,迟了恐要有大变!” 那大汉似是不知如何回答那黑衣人的话,只是垂首静立,一派拘谨之态。 那黑衣人沉吟一阵,冷冷说道:“单章……” 单章躬身答道:“属下恭谨候命。” 黑衣人道:“你这里能够派上用场的有好多人?” 单章道:“属下已就高手中选出了十人,派出接迎四郡主。余下人手,只怕难有几人可用。” 那黑衣人沉吟了片刻,道:“你代我选派两个身手矫健、熟悉左近地势之人备用,本座要亲自赶去接迎四郡主。” 单章答道:“属下谨领上谕。”转身行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大郡主现在此处,侯爷可曾见过么?” 那黑衣人挥手说道:“见过了。” 单章看出那黑衣人神色不对,哪里还敢接口,赶忙溜了出去。 那黑衣人目睹单章背影消逝,才回目望了挡在复室门口的杜天鹗一眼,道:“请郡主。” 杜天鹗暗暗忖道:“一群江湖草莽、绿林大盗,大言不惭地‘侯爷’、‘郡主’,叫得肉麻当有趣,我杜某难道也要跟着‘侯爷’、‘郡主’地胡叫一通不成?” 他不愿随口胡称,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称呼那素衣女好,沉吟半晌,仍是不知如何称呼的好,索性听到装作没听到,冷冷地望了那黑衣人一眼,置若罔闻。 那黑衣人眼看杜天鹗相应不理,不禁大怒,厉声道:“有请大郡主,你是听到没有?” 杜天鹗心中暗自好笑,暗暗想:“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脸阴沉狡猾之气,却又偏偏要过侯爷的痛,也不知他是什么侯……”心中在想,口中却冷冷地答道:“你给哪个说话?” 黑衣人大声吼道:“给你说话,你耳聋眼瞎了么?” 杜天鹗还未来及接口,连雪娇已急步奔到复室门中,接道:“他们都已服用过迷神药物,除了我义父之外.恐怕只肯听我一个人的话了。” 上官琦紧紧靠连雪娇身后而立,怒目相视那黑衣人,目光中满是怨毒。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郡主且莫自视过高。激怒了本座,我就拼受王爷一顿责骂,先让你尝些苦头再说。” 连雪娇笑道:“侯爷除了我义父封赠这权锁之外,不知还有什么能够使我屈服在你的权威之下?” 那黑衣人冷笑道:“刑锁加身,视同人犯。本座既掌刑规,自然有行刑之权!” 连雪娇道:“东、南、西、北四侯爷,虽然各个大权在握,但如说能够权及王府、刑加郡主,只怕未必!” 四五 王爷驾到 那黑衣人冷然一笑,道:“金锁已经加身,所有武功,即难再施展,想郡主早已知道了?” 连雪娇道:“不错,这个我也听说过。但侯爷如若不能先除了我随身护卫,只怕难以如你杀我灭口之愿……” 那黑衣人还未来及答话,适才退出厅外的单章,又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侯爷……” 黑衣人回头望了单章一眼,冷冷接道:“什么事?” 单章道:“属下有急情禀报。” 黑衣人看他神情惶急,头上微现汗水,不禁心头一动,缓缓说道:“说吧。” 单章道:“刚接四郡主神鹰传谕,他们一行人,已被穷家帮高手围困,看样子,难免一场搏斗……” 黑衣人眉头一皱,接道:“你传我令谕,尽起此处高手,本座亲自率领,赶往接应四郡主。” 单章道:“接到四郡主神鹰传谕之后,又接到庄外暗桩报告,发现有强敌窥视本庄。” 黑衣人道:“可看清是哪一路人物么?” 单章道:“据暗桩传报,来人品流混杂,看不出是哪一道上人物。” 黑衣人手一摆,道:“知道了。” 单章垂手而立,等那黑衣人的示下。哪知过了良久时光,仍然不闻一点声息,抬头看去,只见那黑衣人凝目而立,似是正在考虑一件重大难题。单章不敢打扰,悄然退出室外。 那挡守门口的杜天鹗,表面上虽然声色未动,浑如不闻两人之言,但心中却在千回百转,暗自盘算道,“大概是穷家帮中眼线,发觉了此处可疑,派人查看来了。或是欧阳统、铁木大师等一班人追踪至此。不论两者是何,不久之后,此地即将掀起一场风波。上官琦的神态,似是愈来愈不对,如不及早解去他服的迷药,久而难免成为不治之症。那素衣女身加金锁,有力难施,我只要出其不意地点中她的穴道,取出她身怀解药,先解了上官琦的迷药之毒再说……” 心念一决,回眸向那素衣女瞄了一眼。 只见她微闭双目,倚在靠窗之处,脸上神色忽喜忽怒,不知在想的什么心事。 忽见站在四尺外的上官琦举手一挥,一掌向黑衣人劈了过去。 杜天鹗迅快地转过头来,只见那黑衣人疾闪开去。如非上官琦及时劈出了一掌,只怕自己早已伤在那黑衣人的手下。 上官琦一击未中,人影一闪而出,追出复室,直向那黑衣人迫攻过去。 连雪娇目光一掠杜天鹗,低声说道:“过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暗道:“她一向对我说话,都是命令口气;这当儿,怎的会突然客气起来?” 心中在想,人却依言走了过去。 走近连雪娇三尺左右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郡主有何吩咐?” 连雪娇冷然一笑,道:“你的神志,十分清醒,我义父那举世无双的舍命神丸,竟然迷你不住?” 杜天鹗双目中神光一闪,道:“郡主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连雪娇道:“我早就对你动了疑心啦!” 杜天鹗听室外拳风呼呼,搏斗正烈,胆子一壮,又向前逼进两步,道:“我现在只一伸手,就可遍及你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道:“那黄脸少年,虽然是你的同伴,但他的心神已完全受我控制,决不会出手助你……” 她回头望着窗外,冷然接道:“只要一句话,立时可让他们停下来,全力对付你一个。” 杜天鹗肃然说道:“不错,但这一句话,也可能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连雪娇道:“只怕未必吧,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杜天鹗果然回头向后望去。 只觉一阵疾风,掠身而过,连雪娇忽地一跃,到了复室门口之处。 杜天鹗暗骂一声“狡黠的丫头”.纵身一跃,追到连雪娇的身后。 只听连雪娇高声喝道:“不要打啦。” 她娇若银铃的喝声,似是对上官琦有着强烈的诱惑作用,果然当先收掌,倒跃而退。 那黑衣人目光转动,冷冷地望了上官琦和素衣女一眼,说道:“四郡主已陷身危境,亟待援手赶往助拳。” 连雪娇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那黑衣人又道:”此地亦为穷家帮中眼线发现,说不定片刻之后。即有强敌找上门来。” 连雪娇回眸望了杜天鹗一眼,遁:“知道啦!”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因此本座决定,先除去你身上权锁,对付强敌。事过之后,再依规法裁制。” 杜天鹗暗中运气戒备,准备连雪娇一旦揭穿真相,立时迅雷不及掩耳杀手施袭。 只听连雪娇咯咯大笑,道:“加我权刑金锁,出自侯爷心意;去我权刑金锁,也是你的主意……” 黑衣人冷冷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本座自有衡度,用不着郡主费心!” 连雪娇笑道:“加刑容易除刑难,你想暂时替我解除刑具,用我之力,抗拒强敌,强敌去后,再替我加上金锁刑具,这办法不错啊!” 黑衣人冷然说道:“本座此次巡行,为求行踪隐秘,未带随行之人。” 连雪娇接口笑道:“可惜本郡主未能拨归侯爷属下。” 黑衣人道:“本座乃独当一方的大员,郡主虽是王爷千金,但如讲到身份地位,郡主还该让本座三分。” 连雪娇沉吟了片刻,道:“好吧.你先替我打开金锁刑具。” 黑衣人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金色的铁匙,缓步向连雪娇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不时投瞥到上官琦的身上,生怕他突然出手,行动之间,一派谨慎。显然,上官琦迅辣的拳路、诡异的招术,已使他生出了极高的警惕之心。 连雪娇盈盈一笑,道:“东平侯只管放心,无我之命,他决不会对你出手,大胆地走过来吧!” 黑衣人冷哼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直行过来。 他虽然不愿示弱,但举动之间,仍是极不自然,处处显示出戒备之心。 连雪娇双臂一伸,等待着那黑衣人替她打开刑具。 站在她身后的杜天鹗,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一般,但心中却是千回百转,起伏不定。他的伪装行踪,已然泄露在连雪娇的眼中,她身上的金锁刑具,一被打开,又是一番形势。那时她身无束缚,对自己再不存顾忌之心,是否当面揭穿真象,或是出手对付自己,均难预料。而且此女武功高强,智谋过人,算得上一个劲敌。 他此刻相距连雪娇只不过三尺远,如若出其不意,陡下毒手,一举可击中她的要害大穴。 他考虑了甚久,几度想举手施袭,但却不知被一种什么力量阻止了。 犹豫之间,那素衣女身上的金锁,已被那黑衣人打开开。 连雪娇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一瞥杜天鹗,淡淡一笑道:“还好!” 杜天鹗听见装作没听见,面不改色地静站着不动。 黑衣人迅快地收好了金锁刑具,淡然一笑,道:“本座常闻诸位侯爷谈起,四位郡主之中,以大郡主武功最好,也最得王爷宠爱……”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侯爷过奖了。我那三个妹妹,个个都有成就,四位郡主也是一般地受王爷宠爱。”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道:“郡主说得不错。” 连雪娇道:“我们该分头办事了,你带人去援救四郡主,我留在此地,对付找上的敌人。” 那黑衣人沉吟了一阵,道:“这一处分舵如若当真被穷家帮的人查了出来,保留此宅已无必要。在下之意,想尽起此地之人,连同郡主,一并赶援四郡主。然后放起一把火,把此地烧个片瓦无存,或是留下一座空屋,给他们个莫测高深。” 连雪娇道:“侯爷的办法虽然不错,但眼下尚未把真相查清,如若贸然地把这一处辛辛苦苦建立的分舵,一火烧去,岂不可惜……”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义父常常告诫于我,什么事都不得轻举妄动……。” 话至此处,突然听得室外传进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一条人影急窜而入。 那人来势奇快,直待身子停下之后,才看出是一个眉目清秀的蓝衣小童。 这小童只不过十二四岁,但看上去,却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模样。 他站在大厅正中,目光缓缓由黑衣人和连雪娇脸上扫过,说道:“大郡主好。”欠身一揖,又对那黑衣人道:“侯爷好。” 连雪娇和那黑衣人,对这童子的突然而来,都感到十分意外,神态微微一楞,齐齐还了一礼。 黑衣人道:“王爷大驾也到了么?” 那童子点头微笑道:“王爷原不能分身来此,但他因惦念郡主安危,百忙抽暇到此。” 黑衣人道:“不知王爷现在何处?” 那童子道:“王驾随后就到。” 黑衣人道:“我等快去迎驾吧。” 那童子摇头笑道:“王爷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三个从人。沿途都未惊动各分舵中人,不用接驾了。” 连雪娇突然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对那童子说道:“这位是王爷新收的护身侍卫之一。” 那童子打量了杜天鹗一眼,道:“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连雪娇道:“二三流的身手,不足以独当大任。” 蓝衣童子缓步直对杜天鹗走了过来,伸手向他左腕之上抓去。 杜天鹗突然一个转身,闪避开去。 那蓝衣童子冷笑一声,一指急向前胸点去。 杜天鹗听到对方点来一指中,划带起一缕指风劲气,下手极重,一面横闪避开,一面暗自忖道:“这班人个个心狠手辣,这般对我,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连雪娇已暗示这蓝衣童子,借机下手除我不成?” 心念一转,忽生抗拒之心,立时一错双掌,一招“日月并辉”,先后推击出去。 那蓝衣童子低喝一声:“来得好!”横跨三步,闪避开去,但紧随着欺攻而上,双掌连环击出。 两人就在大厅与复室之间,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打。掌击指点,倏忽之间,对拆了三十余招。 那蓝衣童子忽然飘身而退,笑对连雪娇道:“这人武功不错,想来当非无名之人了?”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说起来也许东平侯知道,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外神鞭杜天鹗。” 蓝衣童子看去虽然不大,但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少,当下微微一笑,道:“无怪他有这般矫健的身手,原来是他。” 杜天鹗听他口气,好像对自己十分熟识一般,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那黑衣人直待片刻,才似有了机会说话,拱手对蓝衣童子一礼,笑道:“四郡主已陷重围,处境甚险,此地亦被穷家帮的眼线发现,不知王爷几时驾到?” 那蓝衣童子道:“有这等事?救人如救火,咱们不用再等王爷驾到,最好能立刻驰援四郡主。” 连雪娇道:“我那四妹妹,人极机智,决不会和强敌硬打力拼,一时之间,还不致有什么凶险,诸位尽可放心。既然我义父要到,不如等他老人家,亲自调派人手……” 那黑衣人似是对四郡主极为关心,不待连雪娇话完,立时接口说道:“大郡主,在下不敢苟同。四郡主既用神鹰传书求援,想来境遇定然十分凶险了。” 连雪娇略一思沉说道:“这么办吧!此地由我留守拒敌,两位赶援四郡主,不知意下如何?” 蓝衣童子目光一扫杜天鹗道:“在下想带此人同去,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连雪娇道:“好吧!此人乃我义父新收侍卫,暂时拨在我的属下听用。两位带着他去,望能善为照顾。他有了什么损伤,只怕不好对我义父交待。” 蓝衣童子笑道:“郡主放心,王爷怪下罪来,自有在下担待……”回头对那黑衣人道:“侯爷可知道四郡主被困之处么?” 那黑衣人点点头道:“单章已尽出此舵高手,整装候命……” 蓝衣童子不容那黑衣人再说下去,插口接道:“两个时辰之内,王爷大驾可到。大郡主请把我等行踪,禀告王爷。” 连雪娇道:“两位尽管放心。” 蓝衣童子目注杜天鹗道:“我们走吧!” 杜天鹗回目望了连雪娇一眼,凝立不动。 连雪娇素手一挥:“你去吧!” 她的声音无比的柔和,脸上也泛现出从未见过的笑意,似是她突然问恢复了女孩子的温柔。 杜天鹗的目光,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暗暗地忖道:“我去了之后,不知他是凶是吉?”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对上官琦有着一种沉重的责任,只觉他的安危,自己应该担负着大部关系。 但眼下的情势,无暇使他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带着激动的心情,缓步向前走去。 只听连雪娇柔声说道:“你放心地去吧!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黑衣人和蓝衣童子,早已在门口等候,一见杜天鹗走了过来,立时举步出室,急奔而去。 静室中只余下连雪娇和上官琦两个,气氛突然间沉静下来。 连雪娇望着三人联袂而去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缓缓回过头来,慢慢走到上官琦的身侧,柔声说道:“你过来!” 上官琦茫然一笑,依言走了过去。 连雪娇轻轻一拍床沿,低声说道:“你坐下来。” 上官琦已完全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处处依照连雪娇的吩咐。 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但并不立时给上官琦服用下去,托在掌心中,凝立不语,似是在考虑着一件极重大的难题。 上官琦两道目光,痴痴地望着她掌心的药九。 连雪娇突然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义父就要来了,我不能给你服用解药,你再等等吧!” 上官琦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只是茫然地点头不语。 连雪娇缓缓把手中白色药丸,重又放入了那玉瓶之中,缓步走近窗民望着窗外天际的悠悠白云,默然不语。 她那终日如冰霜覆盖的脸上,忽然泛现出焦虑不安,显然,她心中正为了件绝大的难题困扰。 上官琦茫然地坐在木榻上,望着那素衣女的背影出神。 惊人的迷药,使这位天资过人的少年英雄,完全丧失了记忆和本性,对是非敌友,已毫无判断之能,成了连雪娇的一个化身,受着她的控制。 突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心事?” 这等亲切的言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却毫无亲切之感,反使人有着一种阴森森的感受。 连雪娇迅快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着青袍、面目森冷的人,怔怔地站在复室门口。 他一张脸,并不难看,只是冷冰冰地毫无一点表情,看去有如棺材里拖出来的死人。 连雪娇不自主打个寒颤,急急地奔了过去,叫道:“义父,我……” 那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整个的脸皮,也随着他裂开的嘴巴颤动了一下,接道:“你受了很多苦,还遗失那一柄使者之剑。” 连雪娇盈盈跪拜下去,说道:“女儿未能完满地完成父王之命,罪该万死。” 青袍人突然由长长的袍袖中伸出一只手来,扶起了连雪娇拜倒在地上的娇躯,两道寒森森的目光,却投注在上官琦的身上,由头到脚,极仔细地打量了一阵,道:“这人是谁?” 连雪娇道:“是女儿在闵府之时收的属下,有什么不对?” 青袍人缓缓松开了连雪娇:“他用过易容药物?” 连雪娇道:“父王神目如电,这人确用过易容药物。但女儿发觉之后,遍搜他全身,却找不出复容之药……”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女儿和此人均曾陷落穷家帮之手,想那复容药物,已为穷家帮的人取去。” 青袍人沉吟了半晌道:“你且把被擒、脱身的经过,详细他说一遍给我听听。” 连雪娇道:“女儿领命。”当下言不绝口地把江边交手、黑林受制以及脱险经过,极仔细他说了一遍。 她深知那青袍人判事之能,不敢说一句谎言,字字句句,尽都是经过实情。 青袍人听完之后,忽然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说得一句不错。” 连雪娇心知险境已过,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道:“女儿大胆也不敢对父王有一句相欺之言。” 青袍人道:“因你的失手被擒,几乎破了我的全盘计划。如能在那闵老头儿身上,追出三宝下落,倒可将功抵罪。” 连雪娇只听得心头一寒,暗暗忖道:“我受了数年之苦,冒险犯难,伪扮那闵老头子的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担待了多少风险,纵然没有追出三宝下落,但这等苦劳,也该受到一番奖励。” 只听那青袍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你心中可是不服气么?” 连雪娇只觉如受人重重一击,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急急说道:“女儿身受父王养育教导之恩,怎敢不服父王的裁决。” 那青袍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待人素以严厉自恃,但对你们四个姊妹,已然稍嫌放纵。如果你们一个个能够自我惕励,忠心不变,我自然会对你们另眼看待。但如稍生异志,这处罚自然也要较别人为重了。” 连雪娇道:“父王言出法随,女儿早已警惕于心,从不敢稍有逾越,以身试法……”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道:“适才东平侯以父王恩赐的刑锁,加诸女儿之身。女儿见锁如见父,不敢稍存件逆的举动。” 青袍人淡然一笑,道:“如你不遗失那使者之剑,东平侯纵有我相赐的金锁刑具,也不敢擅自加诸在你的身上。”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来,泪光盈盈他说道:“那使者之剑既然如此重要,女儿愿和新收属下,重入穷家帮中,不论明抢暗夺,总要设法取回此剑。” 那青袍人微微摇头,也不答话,目光重又转投到上官琦的身上。 只觉这少年似曾相识,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又想它不起,看了一阵,反而生出了陌生感。 上官琦心神受迷药控制,人已变得浑浑噩噩。他没有了欢笑,也没有了惊惧。 那青袍人瞪着他,他也瞪着眼睛看那青袍人。 连雪娇暗中留神,察看义父的神情变化,只见他双目连连眨动。 他的脸上虽然如死一般,看不出有何奇异,但他那不断眨动的双目中,看出他心中还有着极大的波动。不由心中大感奇怪,暗暗想道:“义父一向遇事镇静,不论什么突发大事,他都能从容应付;至低限度,从不形露于色。此番情形大异往常,难道这人还和他有着关连不成?” 忖思之间,忽听那青袍人“啊”了一声,直向上官琦走去。 连雪娇忽觉心头一凉,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青袍人的身上。 她心中很明白,这青袍人甚可能一举手间,结果了上官琦的性命。他杀人就像踏死一个蚂蚁一般,事先毫无警兆。 没有人能从他神情间,看出他是否已动了杀机。他那张死板的面孔,忿怒和欢乐,都是一般样子。 上官琦神智虽已为那迷药控制,但他五官并未失去作用,两道目光,也盯注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连雪娇心中开始了剧烈的冲突。她既不敢反抗青袍人的神威,但又不愿上官琦白白地送命在青袍人的手下。 她忽然发觉了一件事,那面色枯黄、猿臂蜂腰的少年,已在她心目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平时并不觉得,但当面临着凶险死亡时,忽然给了她极深的痛苦。 她只要一举手,立时可使上官琦挺身而起,和那青袍人展开一场搏斗。 她生平之中,从未真正关切过别人,想不到关切竟然给本身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只见那青袍人缓缓举起了右手,缓缓地放在上官琦背脊之上,冷冷地说道:“你可识得我么?” 这时,只要他一一吐掌心中含蓄的内力,立时可把上官琦震毙在掌下。 上官琦摇摇头,茫然一笑。 青袍人霍然回过头来,望了连雪娇一眼,问道:“他服用的迷神药物很重么?” 连雪娇急急收敛起脸上焦虑之情,说道:“此人武功极高,驾驭不易。女儿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让他服下了极重的药物。”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道:“你让他出手和我试上几招,看看他武功如何?” 连雪娇何等机警,一听那青袍人言,立时了然了他用意,心中暗暗地忖道:“义父自见此人之后,心中即生疑虑。他面上涂有易容药物,一时间却又无法认得出来,他要借动手的机会,从他武功路子中,证明他的猜想。以义父目光的锐利,这人定然和义父见过了。” 她已回忆起在闵府发丧那日吊客中,有一个人猿模样的人物,以及关外神鞭杜天鹗,这一点记忆,启发了她的回忆:有一个英俊的少年,和他们坐在一起。 她只顾回想心中之事,忘记了答覆那青袍人的间话。 只听那青袍人冷冷说道:“你可是怕我伤了他么?” 连雪娇打了一个冷颤,道:“女儿怎敢让属下和父王过招?” 青袍人道:“不妨事,我要试试他的武功。也好从武功路数之中,证明一个猜想。” 连雪娇心中暗暗叫苦,她明知义父武功过人,出手毒辣,凡是和他动过手的人,非死即伤,从无全身而退。上官琦的武功,虽极高强,但决难是义父敌手。 心中明知下令要上官琦和那青袍人动手,无疑送羊入虎口,但又不敢违背那青袍人的令谕,故作镇静,微微一笑,道:“此人武功,在女儿属下之中,最是高强,实是个可用之材,尚望父王手下留情。” 青袍人道:“我知道,你让他快出手吧!” 连雪娇双目注定在上官琦的脸上,右手忽然一抬。 上官琦应手而起,一跃下榻,踊身直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举手一掌“金豹露爪”,当胸劈去。 这一招甚是平凡,但出手劲道十足,威势极猛。 青袍人双肩微一晃动,人已由复室门口退入大厅。 上官琦一击未中,招数随变,双手护胸,疾追而出。 青袍人低声赞道:“轻功不错。”不待上官琦身子站稳,兜头一掌,直劈过去。 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随着他挥动的掌势,直撞过来。 连雪娇目睹青袍人劈出了如此强大的掌力,心中暗生寒意,忖道:“只怕他难以接下这一记掌力。” 哪知事情变化,完全出了她意料之外.上官琦竟然双掌齐翻“迎云捧日”,硬接下那青袍人凌厉的一击。 两股劈空掌力,悬空一接,敞厅中激荡起一阵急漩的气流。 青袍人冷冷说道:“好掌力。”身子忽然一旋,横向左侧移开五步。 上官琦如影随形般,疾追而上,双拳连环击出,拳如随风飞絮一般,倏忽之间,连续击出八拳。 这八拳一气呵成,浑似一体,毫无可乘之隙。那青袍人竟然被迫得无法还手,但他功力深厚,胸罗博广,虽然无能破解,但却一一封架过去。 连雪娇目睹上官琦的神勇,心中大为担忧。上官琦武功愈高,那青袍人杀机愈深,看样子上官琦决难逃过义父的毒手。 她忽然感觉到上官琦在她的生活中,是这般的重要;但她无法分辨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佩服他的豪勇,还是为了需要他常随身侧保护自己? 四六 文杰武袅 这时,那青衣人和上官琦已停止硬拼内力的打法。两个人站在距数尺远近之处,彼此发掌,各以奇奥的变化,争取先机。 那青衣人一副毫无表情的脸色,看不出一点喜怒。上官琦也为迷药控制了心神,一脸冷冰冰的神情。两个人动手相搏,但神色间却是毫无敌意。 两人穷极变化的掌势,看得连雪娇十分神往。 忽听那青衣人冷漠地喝道:“让他停下手吧!” 连雪娇素手一挥,低声喝道:“住手!” 上宫琦的神智,已然完全被连雪娇所控制,果然应声而退。 青袍人缓缓收了掌势,冷冷地说道:“这人姓什么?” 连雪娇道:“女儿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青袍人道:“他的武功很奇怪,留着终是祸害……” 连雪娇心头一震,道:“现在可要杀了他?” 青袍人沉吟了一阵,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他的武功,足可独挡一面,暂时留下他的性命。但十日之内,必须杀了他以绝后患。” 连雪娇应了一声,接道:“女儿虽为穷家帮中之人所擒,但幸而尚未受到伤害,父王但请派遣职司。”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我已经调派了数路人手,深入中原,希望能混乱穷家帮的耳目,让他们尽出帮中高手,使君山总寨空虚下来,暗中聚集高手,一举而毁他们基业,把他们君山总寨烧个片瓦不留。此举虽然不能使实力强大、遍布中原数省的穷家帮一撅不振,但对他们在江湖上的声誉,却有着甚大的打击。” 连雪娇道:“父王神机妙算,世人难测。” 青袍人道:“眼下‘滚龙王’三个字,在武林道上,虽已人尽皆知,但真正知道我们底细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固然是凭仗迷神药物之力,使属下不敢生背叛之心,但一觉有异,立时处决的方法,也是原因之一。东、南、西、北四侯,虽然权位甚重,但真正的机密,他们并未参与,只不过听我的令谕行事而已……”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接道:“你在闵府数年,倍极辛苦。” 连雪娇道:“这是女儿份内之事。父王对我教育培养,女儿万死难报。” 青袍人道:“你能心有此想,那是最好不过。但我向有宁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之想。虽然亲如夫妻父女,也是一样!” 连雪娇突觉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由背脊直冒到顶门之上,手心之中,冷汗涔涔而出。 她尽力地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装出一丝笑容,柔和他说道:“父王有何吩咐,女儿万死不辞。” 青袍人道:“我要你吃点东西。” 连雪娇道:“纵然是断肠毒药,女儿也一饮而尽。” 青袍人道:“那很好。”突然伸手由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色彩不同的药物,接道:“我手中这两粒药丸,色彩不同,你自己碰运气吧!” 连雪娇望了那两粒药丸,伸手一齐取过。 青衣人冷然一笑,道:“放下。” 连雪娇赶忙又把两粒药丸,放回青袍人的掌中,道:“父王还有何指示?” 青袍人道:“这两粒丸药,都是我亲手调制之物。一粒毒性缓慢,服用之后,慢慢浸腐内脏,大概要一年吧,才毒发而死。另一种却是一种增助功力,延年益寿的丹丸,服下之后,对身体大有帮助。我现在把两粒药物,一齐放在八仙桌上,由你自行选服一粒。” 连雪娇道:“女儿领命。” 青袍人果然把手中药丸放在八仙桌上,大步退到一角,说道:“你不要看我,自己用心选吧。” 连雪娇口中应道:“谢父王!”两道目光,却盯注在两粒丹丸之上。 只见两粒丹丸,一粒碧绿,一粒银白,同时闪耀着光亮。 她迅速把脑海中所得义父练成丹药的颜色,想了一遍,但又觉着都不相同。 她脑际千回百转,也就不过是眨眼间事,素手伸出,取过了那色彩碧绿的药丸。 青袍人突然冷冷说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取那白色的药丸呢?” 连雪娇神情激动,热泪盈眶,缓缓地答道:“这绿色药丸,可是有毒的一种么?” 青袍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该从两种颜色上分辨出来。” 连雪娇举起衣袖拂拭一下泪水,陡然转过身子,说道:“父王恩养女儿一场,女儿不能报答了?” 青袍人轻轻“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连雪娇又道:“女儿已不必再服这粒药丸,父王既然对我生了疑心,我只有以死表明心迹……” 她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女儿在未死之前,有几句话,想对父王诉说……” 青袍人道:“好吧,你说!” 连雪娇道:“父王对我们四个姊妹,虽然各极宠爱,但悠悠之口,都说我最讨父王欢心……” 青袍人道:“嗯,不错,我也听人这么说过!” 连雪娇道:“因此,引起了三位妹妹们对我的妒恨,时时以谋我为快。”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连雪娇一眼道:“你可是对我的裁判不服么?” 连雪娇道:“女儿天胆,也不敢不服父王的裁决。但我那三位妹妹,未免太过毒辣了,只不过为了争讨父王欢心,竟然不惜视我如深仇大恨,必欲杀我而甘心……”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我奉父王之命,隐身闵府,数年之久,虽无大功大劳,但也无什么大错。穷家帮势力浩大,高手甚多,女儿数年来,暗中主持闵府事务,应付变化,均能一一应命,想不到最后一合,败在了穷家帮的手中……” 那青袍人似已听得不耐,举手一摇,冷峻地接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连雪娇凄凉一笑,目注手中的绿色药丸,轻启樱唇,缓缓向口中放去。 上官琦茫然地站在连雪娇的身侧,呆呆望着她匀红的脸儿。 连雪娇手中丸药,将要放口之际,忽听那青袍人大声喝道:“住手。” 连雪娇对生命,仍有着深刻的留恋,听得那喝声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青袍人缓缓伸出手去,说道:“给我。”右手一挥,抢过药九,接道:“你选的不错,这绿色的丹丸,看去虽似毒物,但事实上,这却是一种固元保命的灵丹。你如毫不犹豫地把它一口吞下,对你帮助甚大。” 说话之间,举起手来,一口吞下。 连雪娇暗暗忖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颜色惨淡的药丸,乃无毒之丹。” 心中在想,但表面之上,却装出一副愕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从小生存在充满杀机、变幻莫测的环境,养成了做作的习惯,能够忽哭忽笑,装作得天衣无缝。 青袍人收起桌上的白色药九,说道:“我没有了解全盘真相之前,很难判断你的功过,这事暂时压下,等我查明真相之后再说。” 他目光一瞥上官琦道:“他的武功,确可独挡一面,但可惜咱们不能留他太久。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待事过之后,再杀他不迟,你现在立时带他赶往一处……”突然放低了声音。 连雪娇素知义父性格,多疑、冷酷,赶忙凝神静听。 果然,那青袍人改用一种传音入密的工夫,说道:“我已调集很多高手,云集中原,诱使穷家帮几个首要人物,步入迷途。”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急奔入厅。一个个手执单刀的大汉,愣愣地站在门口,目光一瞥那青袍人,急急对连雪娇道:“禀告郡主,自称穷家帮唐璇,特来相访。” 他虽是滚龙王的属下,但并未见过统率他的首领,竟然不识那青袍人。 连雪娇望了那青袍人一眼,问道:“他们一行几人?” 那执刀大汉答道:“连那赶车之人,一行四个。” 连雪娇道:“好吧!请他们进来吧。” 那大汉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青袍人低声说道:“久闻穷家帮中逍遥秀才唐璇足智多谋,来见你必有作用。” 连雪娇道:“父王可要和他相见?” 青袍人道:“不用啦,我隐身在复室之中,听他和你谈些什么。” 连雪娇道:“据女儿所知,那唐璇从未习过武功,随行相护之人,定然是穷家帮中的高手。” 青袍人皮笑肉不笑一裂嘴巴,道:“你先见他,看他说些什么。”说完之后,立时隐入复室。 连雪娇暗暗叹一口气,缓缓走到大厅门已抬头望着天际一朵飘浮的白云,只觉心中一片紊乱…… 一阵杂乱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儒中蓝衫的逍遥秀才,当先而行。他身后紧随着两个身佩宝剑、面目娟秀的少年,亦步亦趋。 唐璇遥遥一礼,朗声说道:“不速造访,有扰郡主清兴。” 连雪娇冷冷说道:“你的胆子很大!” 唐璇微微一笑,道:“两国交战,不伤来使。在下来访,并无半点恶意。” 连雪娇身躯一侧,道:“好一个不伤来使,请入厅中坐吧。” 唐璇缓步入厅,自动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两个佩剑的少年,站在坐椅两侧。 连雪娇目光一扫两个佩剑少年,冷笑一声,道:“凭这两人之力,你就敢擅闯龙潭虎穴,你的胆子够大。” 唐璇淡淡一笑,道:“在下并非寻事而来。” 连雪娇圆圆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笑道:“那你是善意的相访了?” 唐璇目光一掠上官琦,答非所问他说道:“他中毒很深?” 连雪娇素手一挥,低声对上官琦道:“守住大门。” 上官琦纵身一跃,飞落大厅门口,回头一站,拦住了去路。 唐璇身侧的两个佩剑少年,四道目光一齐转动,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却静站未动。 唐璇缓由项后,取下摺扇,笑道:“连姑娘可信在下会冒险深入龙潭虎穴么?” 连雪娇道:“任凭你舌翻金莲,今日要想生离此地,怕难以办到!” 唐璇淡然一笑,道:“穷家帮四十八杰,已团团包围了这所宅院。只要在下一声令下,立时由四面八方,攻入此地。” 连雪娇心中微微一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情,说道:“只怕你己难有下令的机会……” 她微微一顿,接道:“你先说清楚相访来意,咱们再试试鹿死谁手。” 唐璇摇挥着摺扇笑道:“在下想来和姑娘打听一人。” 连雪娇道:“什么人?” 唐璇道:“滚龙王。” 连雪娇秀眉一耸,道:“你要见他?” 唐璇道:“不错,我要见他,我要证实一件事。” 连雪娇道:“什么事?” 唐璇道:“不知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一位才气纵横的人物。” 连雪娇放声大笑道:“你可知要见滚龙王的规矩?” 唐璇道:“还望姑娘指教。” 连雪娇道:“凡是见过滚龙王的人,只有两条路走。” 唐璇道:“不知是哪两条路?” 连雪娇道:“第一条路是投奔门下,效忠一生。” 唐璇道:“这第二条路呢?” 连雪娇道:“第二条路更简单,一个字:‘死’!”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个只怕姑娘难作主意,两条路均非唐璇所愿。” 连雪娇道:”你既然心中不愿,那还是不见的好。” 唐璇道:“我一定要见呢?” 连雪娇怔了一怔,怒道:“滚龙王是何等人物,岂是任何人随便可见的么?” 唐璇冷然一笑,道:“姑娘稍安勿躁,如若我唐某人料事不错,滚龙王就在那复室之中……” 连雪娇头也不转一下,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道:“江湖上盛传你足智多谋,并未闻得你武功过人。” 唐璇笑道:“文才武学,各极其用。天下事,未必定需武功才能解决。” 连雪娇素手一挥,道:“过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上官琦随着连雪娇挥动的玉手,缓步走了过来。 分守在唐璇身侧的两个眉目清秀少年,突然向前疾进两步,挡在唐璇身前,寒光一闪,双剑一齐出鞘。 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住手。” 连雪娇不用回头,已听出那声音是谁,举手一招,高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回头望了连雪娇一眼,又缓缓退了回去。 唐璇转脸望去,只见复室门口,站着一个青袍人,面目冷漠,毫无表情。 此人的装着平凡,五官亦很端正,只是那张毫无活人气息的脸,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唐璇缓缓站起,低声对两个仗剑少年说道:“你们退到大厅外等我。” 两个仗剑少年略一犹豫,收剑退出大厅。 那面色冷冰的青袍人,目注连雪娇,一挥手道:“你们也退出去。” 连雪娇低声应道:“女儿遵命。”带着上官琦退出大厅。 眨眼之间,敞厅中只余了逍遥秀才和青袍人。 唐璇缓缓合起摺扇,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短剑,躬身说道:“师兄别来无恙,小弟还剑来了。” 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短剑,慢步走近一张太师椅,缓缓落座道:“哪一个是你师兄?” 唐璇笑道:“滚龙王。” 他微微一顿,接道:“除了师兄之外,小弟再也想不出当今之世,能有人建立起这等神秘的权威。” 青袍人无声无息地裂嘴一笑,道:“我也久闻穷家帮中的唐璇之名,今日幸会。” 唐璇道:“师兄虽然能用精巧的人皮面具,掩遮去本来面目,但却无法改变小弟幼年时听惯的声音。” 青袍人一阵默然,拒不作答。 唐璇淡淡一笑,道:“师兄先请收下使者之剑,小弟再以大礼参拜。” 青袍人忽然一瞪双目,杀机闪动,冷冷接道:“我杀死你,只不过举手之劳。” 唐璇神色从容地笑道:“师兄如一掌把我击毙,用毒、智谋,再无匹敌;武林霸业,指日可成。但你将悔恨对手难寻,求敌无处,埋没了你绝世才华。” 青袍人阴恻恻地一笑,道:“怪不得穷家帮近年中在江湖声威大振,原来是你在中间作祟。” 唐璇笑道:“小弟究竟是棋差一着,不似师兄的豪名如雷……” 青袍人冷冷道:“你不用想启动我故旧之情。任凭你巧舌如簧,也难说动我铁石心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当今之世,只有你能和我一较智谋。杀你之后,指日间可成武林霸业。”说话之间,人已经步向唐璇逼了过来。 逍遥秀才神色从容,挥了挥摺扇,笑道:“师兄暂请息怒,听小弟说完了几句话,你再杀我不迟。” 青袍人缓缓举起了右掌,道:“你说吧!” 唐璇目光一扫那青袍人举起右掌,笑道:“咱们同出一师,师兄当知小弟无缚鸡之力,你要杀我,易如翻掌折枝……”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自愿送上门来受死,如何能怪我心狠手辣!” 唐璇道:“师兄素知小弟性格,生平之中,从不作冒险之事。我既然敢来相会师兄,早已想到了你可能杀我……” 青袍人道:“你纵然尽出了穷家帮中精锐,又岂能奈我何?” 唐璇突一整脸色,喝道:“师兄请后退两步,小弟有一件护身之物,拿给师兄瞧瞧……” 青袍人看他说得庄严,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唐璇冷然说道:“师兄请再退两步……”他微一停顿,又道:“如果小弟和师兄同归于尽,十年之内,江湖上不致再有人妄图武林霸业。” 青袍人依言退了两步,但那举起的右掌并未放下,接道:“我的劈空掌力,十步内可以碎石裂碑,谅你那血肉之躯,决然挡受不起。眼下我这举起的右掌,已经运足了十二成的劲力,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唐璇微笑接道:“师父临终之际,曾经告诫小弟道,今后二十年形势,是咱们师兄弟同门操戈之局。唉,想不到竟然被师父言中!” 青袍人道:“他如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就不该收我这个徒弟。” 唐璇道:“师父学究天人,旁通奇数,他告诫小弟之言,一一灵验……” 青袍人一裂嘴巴,说道:“胡说八道!” 唐璇淡淡一笑,接道:“他说师兄心胸狭窄,头有反骨,一生善变,手辣心狠,必将成一位绝代凶人。只要你基业稍稳,第一个要杀之人,必然是我……”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师父猜得不错。” 他微一停顿,接道:“你的才智,早已为我妒忌,杀你之心,并非起自今日。可惜你隐身穷家帮中,我一直无法找到杀你的机会,难得你今日自动送上门来。” 唐璇道:“小弟虽无伤害师兄之意,但却早存了提防之心。如我没有安排,决不会亲自赶来和你相见。” 青袍人道:“当今武林之世,你可算我开创霸业中最大的障碍,不杀你寝难安枕,食难甘味。不论你在这宅院之外,布下了什么的天罗地网,也难吓阻我杀你之心。念咱们同门一场,我破例给你一点优待,允准你提出一个未完的心愿,和选择死的方法。” 他伸手解下腰间一条青色丝带,迅快搭在梁上,结了一个活结,移过一把太师椅,放在那绳结之下。又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金光灿目的短剑,随手放在桌上,说道:“上吊、用剑,任你选择。这宝剑上已经淬过毒药,见血封喉,破皮即死。如你能情我劝告,用剑自绝,当可灭去甚多肌肤痛苦。” 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接道:“我等你一盏热茶工夫。过了这段时刻,你如仍然不自动手,而别怪我要出手了。” 逍遥秀才唐璇一皱眉头,望了那绳结和金剑一眼,说道:“师兄可否把你的人皮面具取下,让小弟最后一见你的真面目?” 青袍人沉吟了良久,道:“好吧。”举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毫无活人气息的怪脸,突然隐失不见,一张面色紫红、双颊间各有一个疤的丑脸,出现眼前。 唐璇突然跪拜下去,黯然说道:“小弟和师兄同门十年,连这次才不过两睹师兄真面目。”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道:“这也是你最后的一次。” 唐璇抬头望去,那张紫红的丑脸己突然消失不见。青袍人又戴上那制作灵巧的人皮面具,恢复了那等冰冷的神色。 唐璇缓缓站起身子,目光一扫青袍人,回手取过那金色的短剑。 青袍人笑道:“拔出剑来。” 唐璇一按机簧,沙沙一连轻响,一个蓝芒夺目的利剑,应手出鞘,说道:“师兄这剑上淬毒好重。” 青袍人道:“不但淬毒奇重,而且锋利异常。你只用剑尖轻轻在肌肤之上一点,立时可毫无痛苦地中毒而死。” 唐璇笑道:“据小弟所知,见血封喉剧毒,无不使人体痛苦难耐。” 青袍人似是已等得不耐,厉声接道:“你究竟是要不要死?” 唐璇左手握金柄毒剑,右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玉盒道:“师兄可识得此物么?” 那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玉盒道:“盒中所藏,可是师父遗物《天简续篇》?” 唐璇笑道:“师兄一语中的,猜得不错。” 青袍人道:“放下玉盒,后退三步。” 唐璇依言放下玉盒,说道:“师父临终之际,曾把这玉盒交付小弟,并且告诫于我,一旦咱们师兄弟正面为敌,就让我开这玉盒,《天简续篇》上,尽都记载着对付师兄的办法……” 青袍人冷冷接道:“你可曾启开过这玉盒么?” 唐璇摇头说道:“师兄虽然无情,小弟不能无义,因此一直未开……”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再说小弟也不屑开这玉盒。” 青袍人道:“你可是自负才华,想凭藉本身所学,和我一较长短?” 唐璇道:“同门阋墙,兄弟操戈,大势既成水火,兄弟不得不挺身而出。” 青袍人道:“好一个挺身而出。”右手一挥,隔空点去。 唐璇闷哼一声,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左手摺扇,应声落地,一条左臂,也软软地垂了下来,头上冷汗如珠,滚滚而下,强忍着痛苦,说道:“师兄的功力,愈来愈深厚了,这虚空一指,就卸了我的左臂。” 青袍人一裂嘴巴,无声无息地一笑,道:“我要你双臂齐折,两腿并断。” 唐璇的身体,似已支持不住,缓缓向旁移动了两步,坐在一张木椅之上。 青袍人似生了不忍之情,举起的右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唐璇重重地咳了两声,举起右袖,拂拭一下头边的汗水,说道:“那玉盒之中,是否当真是《天简续篇》,小弟不很清楚。我因一直没有启看过,也不忍启开一读。” 青袍人双目之中,杀机重现,冷笑一声道:“不论你说什么,也无法触动我仁爱之心。”右手一挥,又是一指点出。 唐璇本能地双足用力一蹬,连人带椅子一齐翻了过去。 青袍人一指点空,立时纵身而上,右脚一抬,踏在唐璇前胸之上。冷冷说道:“咱们虽然有十年同门之谊,但目下形势不同,今日如不置你死地,势必将留下无边的祸患……”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师兄如若再虚空发掌,小弟或只有坐以待毙。但师兄这般欺身攻上,实是大为不智之举。” 青袍人道:“我有什么不对?” 唐璇道:“在欺近我身侧之时,我已下手施了暗算。” 青袍人道:“你胡说八道。” 唐璇道:“小弟向不轻言,师兄当知我性格。” 青袍人道:“你有什么证明我中了你的暗算?” 唐璇道:“师兄请挽起左臂上衣袖瞧瞧。” 青袍人微一沉忖,果然举起了左手,拉开衣袖,仔细瞧了半晌,毫无异状,不禁心中大怒,正待发作,忽然觉着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脚一麻。 只听唐璇大声笑道:“小弟不会武功之事,师兄想必知道的。” 青袍人道:“咱们己几十年不见了,谁知道你是否已经学过。” 唐璇道:“就算我学过,也难及师兄万一。” 青袍人道:“你还有自知之明。” 唐璇道:“但心机智谋方面,那就和下棋一般,师兄总是输我一筹。” 青袍人冷哼一声,默不作答。 唐璇勉强忍受着痛苦,接道:“师兄如若不肯听小弟之言,卷起左臂衣袖,小弟决无能算计你的右腿。” 青袍人缓缓提起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脚,道:“你用什么暗算我?” 唐璇答非所问道:“我不会武功,不知运气疗伤之事,师兄先请把我的左膀肩骨给接上,好么?” 青袍人冷哼一声,拿过唐璇左膀,用力一拍。 只听唐璇闷哼一声,出了一身大汗。 青袍人道:“你现在该说了吧!” 唐璇摇了摇摺扇,道:“咱们师兄弟多年不见,今日能得会晤,也算得人生一大快事,岂可白白错过?” 青袍人道:“你要怎么?” 唐璇道:“小弟想奉陪师兄喝几杯酒。” 青袍人道:“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唐璇道:“小弟不忍独自偷活人世,极愿奉陪师兄一死。” 两人言词尖锐,锋芒相对。由于彼此之间同出师门,往事在两人的心目中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昔年印象,更增加两人之间猜忌,信任和斗智上的炫奇。 青袍人冷静地沉思了一阵,道:“师父也许传了你未传过我的隐秘……” 唐璇微笑接道:“师兄带艺投师,师父爱才授技,你已尽得他老人家的武功,举世之间,很难找出堪与你匹敌之人。” 青袍人道:“用毒、行略,只怕你已尽得了师父不传之秘。” 唐璇神秘地一笑,说道:“十年前滚龙王盛名初传,小弟就怀疑那人是你,十年后的今天证实了我的判断不错。” 青袍人道:“你如能在早十年出道江湖,天下大势,也许是二分霸业之局。可惜你已经晚了十年,当今江湖上几个武功高强之辈,已相继死在我暗箭明枪之下。纵目武林,已无人能是我的敌手了!” 唐璇道:“穷家帮聋、哑二老,武功卓绝,足以和师兄颌顽。何况我已为穷家帮选出了八英四十八杰,师兄虽然已基业稳固,但你天生猜忌,难收人心.只不过凭藉着惨酷的屠杀和药物,造成了庞大的权势。如他们服用的药物被解,这些人决不会再替你卖命。” 青袍人道:“放眼天下,能解我药物之人,只不过你一个人而已。但你已在我掌握之中,今日决难生离此地。” 唐璇挥摇了一下摺扇,道:“不错,师兄今日如想杀我,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杀我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师兄亦将陪我泉下。” 青袍人道:“我不信你已在我身上用了手脚,何况我已运气闭了右腿穴道,大不了我只断一条右腿而已。” 唐璇笑道:“小弟如无制服师兄的办法,决不敢单身来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只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了咱们师兄弟之间争端。” 青袍人道:“什么办法?” 唐璇道:“小弟应穷家帮主欧阳统邀聘之日,言明只助他们十年。现距十年之期,只不过一月时光……” 青袍人道:“你如肯放手江湖中事,明哲保身,退隐林泉,不但可保咱们师兄弟之间的和气,小兄愿尽我之力,为你建筑一座冠绝天下的寝宫……” 唐璇接道:“如若师兄愿和小弟一同归隐,放手武林中事,竹篱茅舍,于愿已足……” 青袍人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唐璇之言,接道:“看来咱们两人之中,必要有一个死去……” 唐璇道:“只怕是一个同归于尽之局。死亡虽有先后,小弟自将先你而去,但我尸骨未寒之时,师兄亦将尝试死亡滋味……”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小弟并非存心和师兄作对。” 青袍人道:“你既未存心和我作对,那是留恋你目下的权威了。只要你肯倒戈穷家帮,我将付以重责。咱们二个人,如能同心合力,底定武林霸业,易如翻掌折枝。” 唐璇道:“古往今来,才人辈出,但从未一人能独霸武林,令行天下,极一人权威之盛,多少人家破人亡。师父临终之际,含泪遗嘱小弟,决不能袖手旁观,看师兄在江湖上造成惨酷的屠杀……” 青袍人厉声喝道:“你既口中称我师兄,该知长幼有序,武林中最重辈份,你竟敢这般目无尊上地教训起我来了!” 唐璇抱拳说道:“小弟怎敢以下犯上,实是师父遗命难违。” 青袍人道:“舌软口扁,随你胡说,但叫我如何能信?” 唐璇道:“如若小弟身怀恩师遗诏,师兄是否肯遵诏行事?” 青袍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不信有这等事!” 唐璇淡淡一笑,探手入怀,摸出一副密封的白绢,递了过去。 青袍人缓缓打开,白绢上果然是师父手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唐璇道:“师父手笔,劲透绢背,当非小弟可以伪造。” 青袍人略一过目,随手揣入怀中,冷冷说道:“单凭此诏决难使我相信,想来师父定然还有其他信物了?” 唐璇道:“信物虽有,可惜小弟并未带在身边。师兄纵然把我立毙掌下,也是难以取出。” 青袍人双目中杀机一闪,道:“你敢独身涉险见我,想是早已有备,你相信我决然不会杀你了?” 唐璇道:“小弟抱必死之心而来。” 青袍人道:“那很好,我定要使你如愿。” 唐璇忽然长叹一声,流下两行泪水,道:“小弟来此之时,明知难以劝醒师兄,但十余年同门之谊,小弟实不忍坐视不管……” 青袍人放声大笑道:“大丈夫泪贵如金,岂肯轻易洒落?如自知逃生无望,那就早些自作了断。我拼断一条右腿,今日非得杀你不可。” 唐璇脸色一变,拂拭去脸上泪痕,说道:“师兄苦苦相逼,小弟不得不执行恩师遗嘱了。” 青袍人道:“纵然穷家帮中高手,齐集这敞厅之外,又能奈我何?” 唐璇道:“师兄且莫夸口,你是会武之人,先运气体查一下,身体是否已有了变化?” 青袍人道:“不用查看,我已知右腿中了你的暗算。但你疏忽了我的警觉机智,当我觉出右腿受伤,已运气闭了穴道。” 他纵声一阵大笑,道:“你可是想让我运功试毒,把右腿剧毒,带人心脏之中?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岂肯上你的当!” 唐璇道:“师兄老谋深算,小弟佩服得很。” 青袍人目光一掠那放在地上的玉盒,道:“那玉盒里果真是《天简续篇》么?” 唐璇道:“师兄开盒一看,当知小弟所言非虚了。” 青袍人道:“人算不如天算。师父他老人家传你制服我的东西,竟由你亲手送交给我?” 他突然停口不语,沉吟了一阵,接道:“不过目下我还无暇开盒,你只管安心地死吧!不论那盒中藏的什么,我都无法按捺下好奇之心.势必将打开一看不可。纵然那盒中之物,能立时把我置于死地,我也将开盒一试。” 唐璇道:“师兄且勿自作聪明,损坏了那玉盒,你将怀憾一生了。” 青袍人道:“你该知道我作事从不后悔。” 唐璇道:“师父授我制你之法,藏在那玉盒。师兄存毁,悉听尊便,小弟就不信没有了师父相授之法,师兄当真能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青袍人道:“好啊,你是存心要和我别别苗头了?” 唐璇道:“师兄无情,自不能责怪小弟无义!” 青袍人道:“可惜你没有机会离开此地了。” 唐璇道:“只怕未必。” 青袍人道:“除非你习过地遁之术。” 唐璇一举手中摺扇,突然有股浓烟,从摺扇疾冒而出,眨眼之间,散布了七八尺方圆,掩去了唐璇的身子。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有如巨浪裂波,把那一片浓烟,居中裂成两半。 但唐璇似已借浓烟遁走一般,既难睹人踪,又不闻一点声息。 青袍人口虽未言,心中却是大为吃惊,暗暗忖道:“如被此人逃去,对今后武林大局,影响非浅!” 忖思之间,忽听唐璇叫道:“师兄赶快闭住呼吸,浓烟中剧毒伤人。” 青袍人早已运气闭住了呼吸,运足目力在浓烟中搜查唐璇的下落,右掌早已运足功力戒备,只要一发现唐璇的踪迹,立时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一举把唐璇击毙。 他和唐璇同门学艺十余年,知这位先他而入师门的师弟,除了武功之外,已尽得师父各门奇学。他的才智和胆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事谨慎,决不涉险。眼下只怕是唯一杀他的机会了,错过此机,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杀他了。 敞厅中突然沉静下来。但那漫散的浓烟,却是毫无稀薄之势,而且愈扩愈大。不大工夫,大半个敞厅,尽为浓烟弥漫。 青袍人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目力,也无法搜出唐璇隐身何处,一面穷尽目力,搜寻唐璇,一面疾发两记劈空掌力。 他功力深厚,落掌威力惊人,强猛的掌力,划起了强大的啸风之声。 只听一阵轰轰巨震,敞厅中的桌椅,都被那青袍人的掌力,震得满室横飞。段段碎残腿断面,飞舞在浓烟之中,再加轰轰不绝于耳的憧击之声,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奇怪的是那浓烟虽被青袍人掌力冲得波分浪裂,但分而复合,浓度不减。 浓烟弥漫中,传过来连雪娇清脆的声音,道:“义父放心,我己守住厅门,他跑不了啦。” 青袍人横掌一拍,一股掌风,把扑近身边的浓烟,迫得退了回去,高声喝道:“你快点燃起两个火把投入厅中。” 连雪娇应了一声,片刻之后,果然有两个火把,投入了厅中。 火把在浓烟中,火焰十分微弱,只不过照亮两三尺方圆大小。 这微弱的火光,在一般人也许无甚作用,但那青袍人却能借这微弱的光焰,看清了丈余方圆的景物。 目光触处,只见残断的桌椅横散一地,唐璇早已不知去向。 他心头微微地震动了一下,暗道:“难道他已借这浓烟遁走了不成?” 忖思之间,又是两个火把投入了大厅之中。 四个火把的光焰,登时使厅中的光亮,增强了甚多。青袍人穷目搜寻,已可看清了厅中大部地方,哪里还有唐璇的踪迹? 大厅中的浓烟,逐渐由浓转淡,慢慢散去,厅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见。 但见残破的桌腿椅面,散落了一地,哪里还有唐璇的影子呢! 全身素衣的连雪娇,缓缓由厅门中走了进来,低声叫道:“父王。” 青袍人目光闪动着杀机,冷哼一声,道:“那书生逃走了么?” 连雪娇道:“女儿一直监视着厅门,未见有人出厅。” 青袍人略一忖思,单用左腿一跃,飞入复室。抬头看去,只见复室窗子大开,气得冷哼一声,道:“我竟然未顾及此,果然被他由此处逃走了。” 连雪娇道:“都怪女儿思虑不周,致被他借复室窗门逸走,量他去也不远,追赶还来得及。” 青袍人微微摇头,缓缓就坐木榻之上,说道:“我右腿已中他的暗算。” 连雪娇急急地蹲下娇躯,伸出雪白的玉手,卷起他的裤管。 只见右小腿上,钉着一枚带着盖子的金针。 连雪娇抬头望了青袍人一眼,道:“父王,这金针可要拔出来么?” 青袍人道:“我已运气闭了右腿,针上纵有剧毒,也不妨事,拔出来吧!” 连雪娇右手轻捏金盖,微一用力,拔出了金针。 这根金针长约两寸,怪的是针尾之处,带着一个小小的金盖。如非那金盖阻挡,这枚金针恐早已尽陷入肌肉之中,不致这般容容易易地取出来了。 连雪娇翠眉微微一耸,似是对这金针上加盖之事,甚觉奇怪,只是不敢说出口来而已。 青袍人接过金针,仔细看了一下,只见金光灿灿,分量甚多,分明是足金作成,而且又不像淬毒之物。 忽听连雪娇“嗯”了一声,伸手就窗下捡起一张白笺。 青袍人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特制金针一枚,备作脱身之用。弟料师兄必疑金针上淬有剧毒……” 青袍人冷哼一声,骂道:“我如突然出手,一掌把他击毙,也不致被他逃走了。” 继续看去,接着写道: “其实那带盖金针,并未淬毒。十余年同门之谊,小弟怎忍骤下辣手?当今江湖各大门派,都已留心了师兄的举动,如若各大门派,联合穷家帮,合力对付师兄,师兄危矣!尚请三思。” 青袍人看完之后,随手把它撕得片片粉碎,投在地上,仰望着屋顶,想了一阵,说道:“他不会武功,要想穿窗而出,并非那么容易之事。” 连雪娇道:“借那浓烟弥漫之际,有人借机入厅,带他由这复室窗口逸去。”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连雪娇一眼,道:“你立时追赶下去,他既然乘车而来,自然要乘车而去。” 连雪娇应了一声,两臂一振,穿窗而出。 青袍人随手关上窗子,缓缓坐在木榻之上,拉起了右腿裤管。 凝目望去,只是伤口之处,毫无青紫之色,心知唐璇说这金针之上无毒一事,并非虚言,不禁轻轻一叹,暗暗想道:“如若是我,决不会用这无毒之针。” 他运气打通自闭的右腿的穴道,暗中运气一试,果然无毒。 此人老谋深算,不愿连雪娇看出自己心畏中毒之事,故而先把连雪娇遣派离开。 且说连雪娇飞跃出窗之后,并未一直追出窗外,回身一跃,翻落到大厅前面,叫过上官琦,一同追了出去。 她似是忽然觉出了上官琦对自己的重要。 两人跃出了宅院之后,果然发现了一辆马车,疾向正西方向驰去。 连雪娇一指那奔驰的马车,当先放腿,向前追去。 上官琦的一举一动,都在受着连雪娇的影响,看她放腿而奔,立时也放腿紧追而去。 两人身法,均极迅快,放腿而奔,疾如离弦流矢一般。 那马车奔驰的速度虽快,但如何能及得两人全力追赶,不大工夫,已被两人追上。 连雪娇正待出口喝令那马车停下时,忽觉一股疾风掠过。 耳际只听到一声冷笑、马嘶,那急奔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凝目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左手抓着车辕,那匹拖车的健马,已然倒卧在地上。 原来这一瞬工夫之间,他已掌毙快马,运集了神力,硬把那飞驰的马车挡住。 连雪骄急步而上,伸手去抓那车前垂帘。 青袍人急急说道:“住手。” 连雪娇去势快,退势更快。听得那青袍人喝叫之声,立时悬空一个倒翻,退了回去。 青袍人缓缓放下手中车辕,向后退了五步,冷冷喝道:“你已经逃不掉了,快出来!”说话之间,已运集了劈空掌力,缓缓举起右掌。 那马车受到了甚大的震动,车篷垂帘,仍然摇动着,但却听不到一点回应之声。 青袍人的掌力已到蓄势待发之境,心中忽然一动,冷冷喝道:“念你金针上没有淬毒,我决定饶你一次不死,快给我出来。” 那马车中仍然无声无息,丝毫不闻反应。 连雪娇低声说道:“咱们可能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父王请戒备相护女儿,我打开车帘瞧瞧。” 青袍人似是也觉出有异,略一沉忖,道:“好吧……你打开瞧瞧!” 连雪娇娇躯一晃,人已欺到车前,探手一把,揭开了车帘。 她早已有了戒备,车帘一开,人立时跃向一侧。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见车中并肩坐着两人,一个是身着灰衣的清瘦中年,另一个是年近古稀、身着白僧袍的和尚。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那和尚当先走出篷车。 那清瘦中年动作极快,紧随那老僧之后,一跃而出。四道眼神。一直怔怔地盯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六目相互打量了片刻,那和尚先开口道:“阁下可是为当代武林视作神秘人物的滚龙王么?” 青袍人双目微一眨动,脸上毫无表情,默然不答。 老和尚一合双掌,道:“老衲铁木,剃度嵩山少林本院。” 青袍人冷冷答道:“久闻大名。” 灰衣清瘦中年一拱手,道:“兄弟欧阳统……” 青袍人接道:“鼎鼎大名的穷家帮的帮主。” 欧阳统道:“承蒙谬奖。” 铁木大师接道:“阁下名动江湖,却如雾中神龙,今日有幸一晤。”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少林寺扬名江湖数百年,穷家帮目下正值极盛时代,如若能联合起来,倒是江湖上一大美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阁下的神秘权势,已经伸延人大江南北,在下今日能得一见,实是……” 他目光缓缓在那青袍人脸上扫过,道:“可惜阁下带了人皮面具,使人无法一睹庐山真面。” 青袍人微微一撅嘴巴道:“两位可认得我是谁么?” 欧阳统道:“滚龙王。” 青袍人道:“滚龙王化身千百,只怕两位见得后,也难以识他。” 欧阳统淡然一笑道:“可惜你千算一失,自暴行藏。今日既能一见,说不得要看看真面目了!” 青袍人仰天一阵大笑道:“两位心目之中,对今日之局,可觉己稳操胜算了么?” 铁木大师不善言词,对对方这等犀利的反击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双掌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 欧阳统却淡淡一笑道:“战阵相搏,生死之数,谁也难以预料。”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中原数省之中,遍布穷家帮的人手。只要我一发信号,不出一盏茶工夫,立时将有三十名以上的援手赶到。” 青袍人冷冷说道:“有唐璇为你效命,这倒非危言耸听……” 只见他双目连连眨动几下,突然大声笑道:“我一时不察,又中了他一次瞒天过海之计。哼!但他却忽略我预伏了四个高手,在那大厅四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量他再难逃过我预布人手的追杀。也许这当儿,他已经横尸大厅中了。” 欧阳统脸色一变,但瞬息之间,重又恢复了镇静,笑道:“大驾虽然料事如神,但可惜棋差一步,阁下的预伏人手,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铁木大师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高声叫道:“滚龙王!”声音如金铁相击,怪骼震耳,似是三个字费了他甚大的气力。 青袍人、欧阳统,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铁木大师脸上。但见他神情肃然,双目中神光闪动,心中似是异常激动。 素来冷漠的青袍人,亦似是被铁木大师的神情,闹得有些讶然,沉吟了良久,才冷冷说道:“什么事?” 铁木大师庄严他说道:“老衲想起了一件事,请教阁下。” 青袍人道:“说吧!” 铁木道:“十年以来,武林道上甚多高手,无声无息地失去行踪,可都是你杀害的么?” 青袍人道:“这干你什么事?” 铁木道:“老衲想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青袍人道:“说说看,也许我能告诉你。” 铁木大师道:“中原五义?” 青袍人接道:“死了。” 铁木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少林寺青木大师可也是你害死的么?” 青袍人道:“是又怎样?” 铁木大师厉声喝道:“孽徒!”“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四七 龙争虎斗 青袍人冷哼一声,静站原地不动,右手一挥,一股强大潜力应手而出。 两股强猛的破空暗劲,悬空一撞,旋起了一阵急大的狂风,吹起地面上沙石横飞。 欧阳统怔了一怔,回目望着铁木说道:“大师且慢动手。” 铁木大师掌力已和那青袍人掌力相触,立时觉出了对方掌力强大无比,心头微生惊骇。听得欧阳统相询之言,立时纵身跃到一侧,说道:“帮主有何吩咐?” 青袍人突然冷笑一声,抢先接道:“一个少林高僧,一个穷家帮的帮主,两位如能联手击敌,不论胜败如何,亦可替江湖留下一段佳话。”左手一掌,遥遥拍向铁木大师,右手却疾出一指,点向欧阳统。 欧阳统大声喝道:“且慢动手。”斜里拍出一掌,人却疾向一侧跃开。 青袍人冷冷说道:“两位可是害怕?” 欧阳统道:“容在下问铁木大师几句话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你们既然认定了我的身份,我倒不得不大方一些了,快些问吧。” 欧阳统转眼望去,只见铁木大师脸如寒冰,白中透青,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似是他心中还有无比的激动。 青袍人仰脸望天,神情极为悠闲,好像根本未注意到铁木大师的神态。 欧阳统低声问道:“老禅师暂请息怒,强敌当前,必需要保持镇静。” 铁木大师究竟是修为深厚之人,略闻警语,立时镇慑心神,运气调息。片刻之后,已恢复镇静神情,回顾欧阳统一眼,道:“帮主请站在一侧,替老衲掠阵,老衲今日要和这叛徒决一死战。” 欧阳统横臂一拦,道:“大师且慢出手。” 铁木道:“帮主还有何教言?” 欧阳统道:“听大师之言,似是已知道他的出身了么?” 铁木大师长长叹息一声道:“他是我们少林门下的叛徒。” 欧阳统道:“什么?他是你少林门下的叛徒?” 铁木道:“不错……” 他微微一顿之后,斩钉截铁他说道:“帮主请阻挡他们相随之人,这件逆不道的叛徒,由老衲一人对付,我要把他生擒回少林寺去……” 青袍人突然纵声大笑,道:“只怕你难是我手下之敌,竟然敢这等大言不惭。” 铁木冷冷说道:“我看你究竟得了几分少林武学,竟如此目无尊长。” 青袍人似默认自己出身于少林门下,对那铁木大师的此一喝叱之言,始终不作答覆,两道冷峻的目光,扫了铁木大师和欧阳统一眼,道:“不论你们哪个先上,都是一样,但最好还是联手出敌……”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三十年以来,我从未和人动手过十合之上。十合之内,必有人溅血在我手下。”他说得庄庄严严,似是极为郑重其事。 欧阳统两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双目之上,因为这是脸上唯一能看出他内心情绪的地方。 铁木大师早已运足了真力,缓步向那青袍人逼了过去。 欧阳统知他在少林寺中的身份极是崇高,也不再出言劝阻,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即将展开的龙争虎斗。 青袍人神色从容,似是对铁木大师的迫逼近身之事,浑似未睹一般。 忽听一个娇柔细细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父王,请把这一阵让给女儿如何?”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说道:“这老和尚,乃少林寺中高手之一,武功十分高强,不可轻敌。” 连雪娇突然一跃,挡在青袍人身前。 铁本大师已经运足了十成功力,准备全力出手一击,却不料横里跃出个连雪娇来,不禁微微一耸慈眉,说道:“老衲要对付少林门下叛徒,不愿和你这个女娃儿动手,快给我让开去吧!” 连雪娇冷冷说道:“先把我打败再说。” 欧阳统插口说道:“女英雄如果实在想打,在下奉陪几招如何?” 连雪娇头也不转地冷冷说道:“不论你们谁出手,都是一样。”回目一掠上官琦,接道:“挡住那和尚。” 上官琦应声而上,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前胸劈去。 连雪娇紧随上官琦发动,纤手一扬,玉指点向欧阳统的前胸。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铁臂横扫,疾向上官琦臂上击去。 这位向不轻出辣手的老和尚,心中似是憋下了一腔怒火,一出手,就是硬拼实力的招术。 哪知上官琦出手虽嫌莽撞,但应变却极迅快,右臂一挫,硬把击出的掌势,收了回来,左手紧随着点了出去,一收一击之间,迅快无比。 铁木平胸左手也随着推出去,疾扣脉穴。 两人虽是交手两招,但都用的是以快制快、以巧制巧的手法,掌指一伸一缩间,极尽变化之能。 上官琦迅快地一沉腕势,避开了铁木大师的一击,无声无息地飞起一脚,直向铁木小腹踢了过去。 这踢出的一脚,看似平淡,但却使人有着大出意外之感,好像这一脚,在这个时机中,怎么也不应该踢出一般。 铁木大师眉头一皱,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大喝一声,遥发一掌。 这一击力道极是强猛,一股强凌的掌风,直撞过去。 上官琦自服迷药之后,变得剽悍异常,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他都不畏惧;也不论对方的掌力、内劲如何强猛,也从不逃避。一见铁木大师一掌劈来,立时举手硬接一击。 两股强猛的掌力,接触在一起之后,突然旋起了一阵急风,吹得人衣袂飘飞。 铁木大师功力较深一筹,两掌一接之下,震得上官琦的身子,摇了几摇。 但勇猛的上官琦,略一稳摇动的身子后,突然又欺攻而上,举手一掌,直击前胸。 铁木挥臂横扫,架开一击,两人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场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两人的身上。只见掌指交错,变化无方,各方指袭对方的部位,都是人家身上要害大穴,稍一疏忽,立时将有人被重伤在掌指之下。 那青袍人,对上官琦武功路数,似是特别留心,两道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手脚之上。 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无法看得出他的神色表情。但从他两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身上的注意情景,证明了他对上官琦奇奥的武功,流现出急切的关心。 激战之中,忽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一指疾点而出。 这一击乃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金刚指,铁木大师功力深厚,对此技已有了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指风之强,直可以贯穿金石。 连雪娇不自禁地一擎秀眉,樱口启动,欲言又止。 她忽然对上官琦担起心来,几乎要失声叫出。 但她从小就在复杂险恶的环境之中长大,养成了控制能力,话将出口之时,竟然及时自止。 上官琦迅快地向旁侧横跨一步,身子横转半周,巧妙地让开了铁木大师点来的二指。 这身法看似简单,但却是极上乘一种武功,看似容易,作去极难。 连雪娇暗暗地替上官琦捏一把汗,心中却不自禁地赞道:“好身法!” 青袍人脸色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对上官琦的武功感到极深的惊异。 铁木一击不中,立时借势欺进,向前跨了一步,不容上官琦缓气还手,连环劈出了两掌。 上官琦被那强厉一“指,迫得失去了先机,陷入了被动之局,双掌挥舞,招架铁木大师一招紧过一招的快攻。 这位心地一向仁慈的大和尚,似是已真动了杀机,掌指之间,不再留情,全力施击。 欧阳统久闻铁木、凡木乃当代少林寺中几位杰出的高手之一,少林的武学,一向被武林中视作泰山北斗,是以对铁木大师的武功,看得极为留心。 转眼之间,两人已相搏四五十合之多。铁木的强厉攻势,固然使欧阳统暗自叹服,可是上官琦诡异的武功,和那奇巧的闪避身法,更使人有着目不暇接之妙。 这是一场武林中甚难见到的搏斗,拳招、身法,各擅绝学。 铁木抢得先机的一轮急攻后,既未能迫使上官琦屈服手下,亦未能伤到上官琦,久战之后,反被他逐渐争回了那失去的主动。 那青袍人似是已看得不耐,冷冷地喝道:“住手,你们两个不用打啦!” 铁木大师首先停手,一跃而退。 上官琦待要追赶,却被连雪娇暗中传话阻止,井要他退回到自己的身侧。 她似是已看出了情势的危险,那青袍人似已存下了必杀上官琦的用心,两道眼神,一直在上官琦身上转动。 她久随滚龙王的身侧,对他的性格,知道得十分清楚。他的双目,也是唯一能够看出他杀机的地方。 青袍人目光一瞥上官琦,看他垂目站在连雪娇的身后,一时之间,真还无法下手伤他,不禁一皱眉头,缓缓把目光转投到铁木大师的脸上。 铁木冷笑一声,道:“件逆孽徒,可是想和老衲动手么?” 青袍人冷肃地答道:“你决非我的敌手,不信你上来攻我几招试试。” 铁木怒道:“有这等事?”纵身而上,双掌一前一后,齐齐拍击过去。 这一击,十分奇怪,既非两招合一攻出,又似一招并出。 青袍人冷哼一声,身子忽然一侧,左掌立胸,右掌从下面向上托去。 铁木大师前击左掌,将近青袍人时,突然一挫手腕,掌势顿然一住,含蕴的内劲,随着那一顿之势,疾冲而出。一股潜力,直向青袍人前胸撞去。右手鱼龙变化,由慢转快,斜里一翻,变成擒拿招数,紧随左掌的暗劲而出,横向青袍人腕脉之上扣去。 青袍人立胸左掌,“忽”地一转,迎着铁木大师的左掌一送,硬接了铁木蕴劲的一击,右手五指箕张,也施出擒拿手法,搏拿对方时间“曲池穴”。 这两人相搏一招,当真是巧、力并拼,各极其奇变能事。 似乎是两人都存了硬拼一招之心,铁木大师左掌送出了暗劲之后,又突然向前推出。 先是两股潜力撞在一起,铁木马步微浮,身子摇了两摇。 青袍人双肩也随着一阵晃动。 但双方都还能站在原地未动。 说来缓慢,其实快极。双方推出的暗劲一撞之后,秋色平分,两掌略一停顿,终于相撞在一起。 只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和那青袍人一声冷笑,两人停身之处,双脚各自向下深陷一寸多深。 两只左掌抵在一起,使两人相对的身躯,自然相锗成一种倾斜的角度。 各施擒拿手法的右掌,一错而过,两人左掌相抵之后,似是影响了右掌的变化,彼此都未能擒拿到对方的脉穴。 这又是一场精彩罕见的扑斗。双方左手相抵,互拼内力;右手却仍然极尽变化相扑,忽然握拳击出,忽而化掌拍出。 两方距离过近,掌指伸缩之间,即可遍及对方的大穴要害,更增加这场搏斗的凶险。 欧阳统、连雪娇,都把目光集中在两人的身上,对这场搏斗的注意、紧张,尽都形露于神色之间。 双方各用一只右手,攻袭对方,卧决渐次转缓,似是几招过后,两人都有些后力不继之感,但神色间,却更显得凝重起来。 只听喘息之声传了过来,而且愈来愈重,铁木大师的光头上,也开始出现汗水。 欧阳统冷眼旁观,看那青袍人虽然不住喘息,却不见汗水。 显然,这一场互拼内功的搏斗,铁木大师已经落了下风。 但见铁木大师头上的汗水,急如涌泉,滚滚而下,脸色也变成了一片苍白。 欧阳统目睹情势,愈来愈是不对,不禁暗暗发起急来,忖道:“铁木大师乃少林一代高僧,盛名卓著一时,我如出手替换于他,只怕他不肯接受;但眼下之局十分明显,如不替他下来,看情势他已再难支撑下去了。” 一时间心回念转,竟然拿不定主意。 只见那青袍人身子突然向前一倾,和铁木大师相触的左掌,也同时向前推进了半尺。 铁木大师的身躯颤动了一下,身躯却被对方迫进的掌势,逼得向后倾斜了两尺。 局势愈来愈明显,铁木大师的败局已成。如不能及时替换他下来,随时有内力用尽、被震毙掌下的可能。 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头,欧阳统已无法再为铁木大师的盛名着想,重重地咳了一声,大步走近铁木大师。 那青袍人凝注在铁木大师的脸上,突然转投到欧阳统的脸上,冷哼一声,左掌突向前一送。 铁木大师已然到筋疲力尽之境,如何还能承受得他的全力一击?闷哼一声,喷出来一口鲜血,马步浮动,向后倒去。 幸好欧阳统及时而到,右掌一伸,轻巧地按在铁木大师的脊背之上,一股热流,循掌而出,直冲铁木后背的命门穴中。 铁木大师数十年坐禅修为,内功本极深厚,一得欧阳统内力相助,立时把向后倒去的身子稳住。 那青袍人眼看铁木大师已将伤在自己内劲强凌的撞击之下,却被欧阳统适时出手相助,不禁心头大怒,冷笑一声,道:“早要你两个联手出战,想不到你们两个却故恃身份,此刻不觉着晚了些么?” 欧阳统也不答话,轻轻一掌,拍在铁木的“命门穴”上,低声说道:“老禅师保重身子要紧,切勿受激动气。”身子一侧,横跨两步,挡在铁木大师身前。 青袍人右手忽然一伸,食中二指疾向欧阳统前胸点了过去。 欧阳统目睹铁木落败之情,哪里还敢大意,左手一挥“腕底翻云”,横斩那青袍人的脉门。 青袍人冷笑一声,左掌一收。当胸拍去。 高手相搏,争的掌指变化间那份迅快。青袍人收掌击敌,攻守合一而出,迫得欧阳统不得不让敌一招先机,纵身向后疾退三步。 青袍人打法忽变,左掌右拳,展开凌厉绝伦的攻势,掌击拳袭,倏忽之间,连攻七拳八掌。 这一轮急攻,衔接得严谨无比。欧阳统竟然无法从他绵密的拳掌中寻出破绽,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铁木大师适时得欧阳统相助之下,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暗暗忖道:“这孽徒出手的武功,全无少林手法;但招招变化,又极奇奥,不知他从哪里学得,难道我认错了人不成?” 抬头看去,青袍人和欧阳统已打入了紧要关头,双方攻拒的变化,无一不是一击间即可置人死地的辣手。 原来欧阳统天赋极高,一代雄主之才,自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常历战阵,久经大敌,对衡度敌我形势、默察胜负之机,更有独到之处。眼看那青袍人力胜铁木大师之能,心中登时有了警惕,心知如若一出手即用全力和这青袍人硬行一拼,固可沾他久战力疲之光,但却非上善之策。倒不如抑技待敌,能得一窥他武功全豹,再从武功的路数上,看他的来历,追本求源,以便查出他的出身。 他想得虽然是很好,但他低估了对手的能力。青袍人一出手后,连绵的拳、掌招数,庞杂异常,忽而少林的罗汉掌,忽而辰州言门的鸡心拳,忽而武当的小天星内家重手,忽而昆仑绝学六阳掌…… 这等庞杂的武功,各不相关的奇学怪招,经那青袍人一招一式地用出之后,居然能连绵相接,毫不牵强。 显然,他对这博杂的武功,都早已熟记于胸。 欧阳统原想抑技试敌的心愿,却被那青袍人辛辣奇杂的攻势,迫得有些章法自乱,不得不施出全力拒抗。 两人激斗了三四十合,表面之上仍然是个不胜不败之局,但骨子里欧阳统却被迫落下风,他不但未能看出对方的武功来路,而且已被那青袍人层出不穷的博杂怪招,困扰得有些应接不暇。 欧阳统一生之中,会过了无数高手,却从未遇上过今日这等尴尬的局面。只觉对方攻来的一招一拳,都要耗去自己极大的心神,筹思破解之法,有时被形势所迫,逼得用硬打的挤法,以解困窘。 可是那青袍人似有意地羞辱于他,一见他硬行封架,立时自动地撤回招数,左手收回,右手随攻,始终不让欧阳统有缓气忖思的机会。 两人又相搏了五十余招,欧阳统自觉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强敌,也明白再打下去,永不会有胜敌的机会。 原来那青袍人愈打招数愈奇,动手百招,他似是未用过一种相同的武功。 欧阳统为强敌胸藏渊博而震惊,战志在不知不觉中消去了甚多。 但他为人机智,不似铁木大师一样仁厚,发觉强敌不可以力伏时,立刻改采守势,紧封门户,只守不攻。 连雪娇虽然早知道义父武功高强,但始终未见他和人动手相搏。今日一见,果是非同不可,看情形只要打下去,不出百招,欧阳统定然落败。 青袍人虽然胸罗博杂,招招攻敌必救,已成稳操左券之势,但欧阳统内功深厚,久经大敌,虽然遭上了生平未遇的强敌,但他的拳路掌法,始终不乱,改攻为守后,门户封闭得十分紧严。 只听那青袍人冷冷喝道:“困兽之斗,强弩之未,再不束手就缚。立时将伤在我手下。” 欧阳统淡淡一笑,置若罔闻。 青袍人冷哼一声,高声对连雪娇说道:“趁那老和尚体力尚未恢复,你带着他合力攻他,不论施用什么方法,伤人为主,快些给我出手。” 连雪娇应了一声,素手一挥,向前冲去。 上官琦动作虽较那素衣女晚了一步,但他的拳势却是后发先至,一招“挟山超海”,拳势直向铁木大师前胸击去。 连雪娇玉掌侧攻,直击右肋。 铁木大师正在运气调息,但是两人攻势奇猛,不得不停下调息,出手招架。 上官琦仍是剽悍异常的打法,拳势起落,有如铁锤击岩一般,硬打硬接。 这两人合力的攻势,猛锐不在那青袍人之下。铁木大师功力尚未复元,交手十招,已感到吃力异常。 四八 四十八杰 这当儿,突闻一阵箫声,袅袅飘传过来。 猛攻正烈的上官琦,听得那箫声之后,突然微微一怔,攻势顿然一停。 连雪娇目睹铁木大师落败在即,上官琦却突然停下了手,立时低声喝道:“快些攻他。” 上官琦木呆的眼珠儿转了两转,盯注在连雪娇的脸上,望了一阵,摇了摇头,突然转过身子,纵身一跃,直向那青袍人冲了过去,举手一招“穿心拳”直向前胸击去。 青袍人怒声喝道:“该死!”挥臂一封,架开拳势。 上官琦一击不中,立时掌脚齐施,一轮急攻。 欧阳统究竟是一帮之主的身份,眼看上官琦猛力攻向那青袍人,只好暂时罢手而退。 在他的想象之中,上官琦决然非那青袍人的敌手,是以仍然运气戒备,准备随时出手接替。 上官琦反向那青袍人攻去之后,铁木大师的威胁登时大减。他虽然尚未完全复元,但他功力深厚,一面和连雪娇动手,一面运气调息,十五个回合之后,反守为攻。 这位心地仁善的老和尚,似是已了然今日之局,不是毒手伤敌,就要被强敌毒手所伤,是以不再客气,右手施展少林寺威势强猛的罗汉掌法,左手俟机施展金刚指。两三个照面之后,立时强弱易势,抢回主动,把连雪娇迫落下风。 那面上官琦和那青袍人,也逐渐打入紧张的关头。 青袍人虽然胸罗庞杂,招数怪异,但上官琦的武功,似是先天地揉合了诸家之长,尤其搏斗的那飘忽不定的身形,早已和攻守之势配合一起,掌出身移,身随掌变,寓变于攻势之中。 欧阳统看两人力搏了二三十招之后,仍然是不胜不败的僵持之局,心中暗感奇怪,忖道:“这人不知是如何一个出身,竟然能和这青袍人打成一个半斤八两的局面?” 只听那袅袅不绝的萧声,忽然由缓转快,由慢变急,隐隐地含蕴着一片杀伐之声。 上官琦的拳势,也随着那转急的萧声,由快转变得更快,攻势也更见凌厉。 整个的相搏形势,至此有了一个极大的转变。上官琦虽无胜那青袍人的优势,但看样子,胜败之分,仍需要一段甚长的时间。但铁木大师,连出少林绝学,已造成了必胜的局面。 激战中,那青袍人突然疾攻两掌,一阻上官琦凌厉的攻势,飘身而退,冷冷喝道:“住手。”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又欺身攻了上去。 青袍人遥发一掌,推出一股猛强的掌力,再阻上官琦冲突之势,高声叫道:“娇儿,快撤回来!” 连雪娇虽落下风,但她仍有再战之能;听得青袍人喝叫之言,立时纵身而退,两个飞跃,落在那青袍人的身侧。 铁木大师虽然已抢得先机,但他并未争取到绝对的优势,何况功力尚未全复,是以并未追袭。 只有上官琦仍是剽悍绝伦,猛向那青袍人冲击过去。 连雪娇一罩秀眉,横身挡住了上官琦,娇喝道:“住手。” 上官琦接下青袍人一掌之后,运全力反击过去一拳,连雪娇首当锐锋,只得挥掌接他的拳势。 哪知上官琦这一击用力甚猛,连雪娇接下一拳后,被震得一连向后退了三步。 青袍人突然向前踏了一步,低声说道:“你诱他出手。” 连雪娇素知义父的手段,毒辣无比,下令自己诱使对方出手,分明已有了借机伤人之心,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琦久和连雪娇相处一起,虽然他已被药物迷失本性,但在潜意识中,不知不觉间,记忆下了连雪娇的音容笑貌,目睹连雪娇被自己强猛的拳力冲退,也不禁微微一呆。 这当儿,那飘传过来的箫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箫声一住,上官琦略见清醒的神智,立时又恢复了一片茫然。 青袍人因连雪娇延缓抗命,暗中提聚一击足使上官琦当场殒命的功力,并未发出,只冷冷地望了连雪娇一眼。 就这一刹工夫,四周几个高大的榆树上,田埂间,草丛中,突然跃下了数十人之多。 这些人一个个脸色肃然,手中分执利刀、长矛,背上斜背一个黄色包袱,看样子,也似藏的兵刃。 青袍人目光一转,见这些现身之人,并未立时拥上,只是各人抢站一个方位,构成了一个严谨的包围网,默查人数,总计四十八位。 欧阳统突然拱手一笑,说道:“滚龙王……” 青袍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冷冷哼了一声,默然不语。 欧阳统目睹滚龙王没有反应,继续接道:“阁下的身份已然明朗,纵然装聋作哑,也不足以掩饰。” 青袍人目光乱转,打量四周形势,欧阳统之言,恍如未闻。 欧阳统微微一笑,接道:“眼下你已经被重重包围,不管你是什么人,也难逃出去了!” 青袍人冷冷喝道:“只怕未必能困得住我。”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穷家帮四十八杰之名,想来阁下是已经听过了?” 青袍人道:“无名小卒而已,他们比你的武功如何?” 欧阳统道:“如若让他们单独和你动手,在下亦知决非你的敌手;但如四十八杰联手出战,只怕你无能胜得他们。” 青袍人道:“击一人而溃全军。联手而战,也未必能吓得住我。”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穷家帮四十八杰,一向是联手拒敌。他们一齐出战,也不算以众欺寡。” 青袍人心中对上官琦,倒似顾虑甚多,冷冷地投瞥了他一眼,道:“如若他们合力群攻之时,你就单独对付他一个,余下之人,都有我一人应敌,就足够了!” 连雪娇道:“他平时极听女儿的指挥,不知何故,此刻却忽然不肯听了。” 青袍人冷冷说道:“箫声作祟,你要小心点了。只怕他在那箫声控制之下,连你都不认识。” 连雪娇点头应道:“女儿记下了。” 这时,四十八杰已然逐渐地缩小了包围,接近两人。 青袍人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对连雪娇道:“今日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将都是个凶险杀劫的局面。你身上如若带有兵刃,不妨取出迎敌,后援最快要在一个时辰左右赶到,这一段时间,必须要支撑下去,度过这一段艰苦。你身上如若带有什么绝毒的暗器,亦只管放心施展,反正今日已是个难以善终之势!” 连雪娇道:“女儿遵命。” 那逼近两人的四十八杰,在距两人丈余左右时,一齐停了下来。 青袍人打量了四周一阵,忽然向后退了两步,道:“快些找个后有相倚的所在,他们摆的奇门九宫阵,个中变化十分奇妙……” 连雪娇道:“退路已被他们挡住了。” 青袍人似是被四十八杰摆成的阵图,微生惊骇,不再像先前一般大意,目光不停地转动,似是在寻找阵中最弱的一环,以备动手时攻拒的准备。 欧阳统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除了四十八杰,还有敝帮中百余精锐的弟子,埋伏四周,以阻你们赶援之人……” 青袍人冷笑一声,接道:“区区一座奇门九官阵,岂能奈我何!” 他口中虽然说得轻松,但心中却是极为担忧。他明白穷家帮四十八杰,定然是逍遥秀才唐璇苦心训练而成,而且大半用心,是为了对付自己。他在穷家帮中隐身十年之久,恐早已预布了很多对付自己的办法。 欧阳统听他一开口就叫出“奇门九宫阵”的名字,也不禁微微一怔,暗暗忖道:“滚龙王果是不凡,他既能一眼看出阵式,叫出名来,也许胸罗之中,当真有破阵之策?” 一时之间,双方都想不出下面事该如何,默然相持。 连雪娇借机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握在手中。 双方僵持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欧阳统突然举手一挥,道:“滚龙王……” 青袍人冷哼一声,接道:“不用故作亲善之态,尽管下令你属下发动阵势。” 欧阳统哈哈一笑,道:“你既能出口叫出‘奇门九宫阵’的名字,定然深知此中奥妙。此阵如一发动,那连绵不绝的冲击攻势,有如大江波涛,不是阁下被伤,那就是敝帮中四十八杰皆亡,是故在阵势尚未发作之前,在下有几句话,要先说明白。” 青袍人似是被欧阳统言词所动,略一沉吟,道:“你有什么话说?” 欧阳统双目炯炯,盯注在青袍人的脸上,道:“阁下虽然不肯承认是滚龙王,但形势情态,早已证明在下的料断不错。”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是又怎样?” 欧阳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武林之中,代代不乏杰出之士。但千百年来,有几人能完成武林霸业之愿?阁下凭藉着用毒药物,收罗了不少武林豪客,为你卖命,使‘滚龙王’三个字,代表了武林中一股神秘的力量……” 青袍人怒声接道:“说来说去,尽都是不着边际的乏味之言……”话至此处,突然大喝一声,遥发一掌,疾向欧阳统劈了过去。 原来环围在四周的四十八杰,借两人说话的时机,已开始发动了阵势,穿行游走,缓缓逼近。 欧阳统奋起神勇,左掌搭在右腕之上,硬接了青袍人的一击。 他因出全力拒敌,双方掌力一接之下,青袍人被震得身躯一晃,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却借势移位,和连雪娇、上官琦,排成三角形势。 四九 大战无功 欧阳统接下青袍人一击之后,飘然跃退了一丈开外,生恐有碍奇门九宫阵的变化。 青袍人素来冷漠的声音,忽然间转变得十分慈和,叫道:“娇儿,你试试还能不能控制住那人的心神?” 连雪娇道:“女儿已经准备,万一无法控制于他时,只有用父王的限命五日散来对付他了。” 青袍人似是对连雪娇之言,甚感满意,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几位妹妹,都觉得我对你特别宠爱,今日证明了我过去的观察不错。” 连雪娇接道:“女儿身受父王养育之恩,敢不竭尽心智以报。” 青袍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提醒了连雪娇的注意,说道:“眼下咱们已陷入了奇门九宫阵中,九宫之变,不足为奇,但九宫中混入奇门遁数,其变化就大不相同了。” 连雪娇道:“父王胸罗之博,已尽三韬、六略、五行、八卦,难道对这座奇门九宫阵……”她本想说对这座奇门九宫阵就无破解之法,但话将出口时,忽然觉着不对,赶忙住口不言。 青袍人答非所问地接道:“你先试试那人是否还受你的控制,能用则用;如若难再控制他的心神,这时下手把他除了,免得牵累我们。” 连雪娇暗暗叹息,举手对上官琦一招,喝道:“过来。” 上官琦目光呆呆地盯在连雪娇的玉掌之上,慢步走了过去。 连雪娇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道:“还好,他仍在女儿控制之下。” 青袍人急声喝道:“既然你还能控制他的心神,快让他退回原位,咱们分成三个方位拒敌。” 连雪娇一挥手,道:“快退回去。” 上官琦的举动,果然是完全在连雪娇的控制之下,应声而退,跃回原位。 青袍人道:“奇门九宫阵攻势一开始,定然是排山倒海一般地冲击过来,这一阵声势虽极吓人,但如能从容对敌,不难应付过去。咱们各据一方,互相发掌救应……” 他话还未完,奇门九宫阵的攻势已自发动. 先听一声大喝,三支长矛,分向三人刺来。 青袍人挥掌一扫,一股潜力,逼开长矛,迎胸一拳迫击过去。 但那当先出手之人,一矛不中,立时自动向左侧横跃过去,先行避开了还击之势。 连雪娇身躯突地向旁一闪,避开一矛,还未及还手,对手已闪跃一旁。 上官琦却施展空手人白刃的工夫,左手一挥,硬向那刺来长矛之上抓去。 那执矛人似是并无一定要击中敌人之心,刺出一矛之后,立时闪转一侧。 但第一人闪转开后,另两只长矛衔续刺来。 青袍人突然高声叫道:“娇儿,快退到我的左侧。” 连雪娇应了一声,娇躯疾闪,避过刺到双矛,跃到那青袍人的左边。 三人原成的三角位置,经此一变,成了上官琦独挡三面之势,孤零零地暴露于强敌环绕之下。 连雪娇望了那青袍人一眼,欲言又止。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你对他倒是很关心啊!”“呼”的发出一掌。震偏了刺来的两只长矛。 连雪娇道:“此刻正值用人之际,咱们只有三个,众寡之数,悬殊甚大,多一人也好多份实力。女儿的生死,虽不足惜,但父王怎能轻身搏敌?” 青袍人道:“不要紧,他的武功和身法,先天之中,揉合了各家之长。咱们如能及时发掌出手,支援于他,决不致为强敌所乘……” 他微一停顿接道:“眼下这奇门九宫阵,只不过攻势初展。片刻之后,定然将有一番猛恶绝伦的强攻,刀矛配合,威势吓人。他虽然先当锋芒,但却有惊无险,我生平之中,甚少真正地助人动手,今天要全力支援于他了!” 说话之间,奇门九宫阵的攻势,已经展开。只见长矛飞舞,光芒闪闪,挟着片片刀光,飞云滚雪一般,疾涌而上。 上官琦据位坚守,掌拍、指扫、脚踢、拳打,以闪电、流星般拍打手法,拨打那山崩堤溃般刀矛配合的猛攻。 青袍人果然是全力支援上官琦,右掌连连劈出强劲的掌风,延阻敌人攻势配合,左手左挥右击,守护上官琦的侧翼。 连雪娇独守后围,幅面虽大,但却毫无恶战。 原来这奇门九宫阵法,原来以守为主,那凌厉的攻势,却是唐璇别出心裁的安排。以廿四人布守阵位,另以廿四人合力攻敌,一击不中,立时转入阵位之中。这等交替轮换之法,使全阵一直在不停地转动,既可收轮流休息之效,以养实力,又可混敌耳目,使人无法窥得全阵变化之妙。 任他唐璇聪明绝世,也无法把这座奇阵,调配到十全十美。此阵中最大的缺点,就是那山倒波涌的猛攻,只能集中于一方一点,无法兼顾全局,四面一齐展开猛恶的攻势。 这一来,青袍人占尽了便宜。上官琦正面拒敌,独承险攻,青袍人躲在他身后出手,毫无受害之危。 欧阳统看了一阵,突然举起双手,互击两掌。 奇门九宫阵的攻敌方向忽然转向一侧,矛锋刀光,纷纷指向那青袍人。 上官琦经过这一阵激剧的大战之后,人已疲乏不堪,而且当面之敌,攻势未停,无法停手。青袍人数度用掌势引动他的身体,都无法使他转动。 情势陡然一变,青袍人不得不直接力拒群敌。 连雪娇忽然清叱一声,全力向那青袍人身前冲去。 一只长矛,疾刺过来,正好迎着连雪娇的前胸。 青袍人在这危急的环境之下,似是动了慈悲心肠,大声喝道:“娇儿小心。”身子一侧,右手疾伸而出,横里一抄,抓住了那疾刺而来的长矛,奋力向前一带。 那执矛大汉,本该刺出一矛之后,横向旁侧闪开,但手中长矛被那青袍人一把抓住,身不由主向前一倾。 一人受制,全阵被牵。那波翻浪涌的攻势,也随着为之一缓。 连雪娇斜里拍出一掌,击在那执矛大汉的肩膀之上。 一声闷哼,应手而起,那执矛大汉斜斜向一侧倒了过去。 只见亮光一闪,一把单刀横伸过来,挡住了那大汉斜向地下倒去的身子。 青袍人手腕一振,硬把那长矛夺了过来。 但一缓的工夫,另有四支长矛并头袭到、迫得连雪娇和那青袍人不得不放弃伤敌的机会。 奇门九宫阵又恢复那连锁的猛攻,又且阵势变化,也愈来愈见纯熟。攻袭的花样也是愈变愈多,有时刀矛并至,长短互济;有时四矛同袭,各攻一处;紧接着刀光山涌,排山涌下,已不似先前那等一成不变的打法了。 显然,穷家帮四十八杰排成的奇门九宫阵,也是初次用来对敌。 这番恶战,足足打了一个时辰之久。奇门九宫阵的变化,愈来愈奇,连续不断冲击中,已混入了侧袭、分攻的奇变。 连雪娇虽得那青袍人掌势的呵护,但她的体力,已无法支持这等全无一点休息机会的久战,满脸汗水滚滚,娇喘不息。 上官琦的举动,也不若初动手时那般的锐利,掌势变他渐呈缓慢。 三个人中,似是只有那青袍人还有再战之能。上官琦疲象已现,连雪娇已到难再支撑之境。但穷家帮四十八杰排成的奇门九宫阵,攻势却仍和开始之初一般猛烈。 原来他们相互移位,始终保持着息养实力之机,是以他们的攻势始终保持着凌厉强猛,内力源源不绝。 搏斗的形势,已很明显,再打下去,上官琦和连雪娇不是力尽而死,即是伤在对方的矛尖利刃之下。 奇怪的是那穷家帮中的四十八杰,并无伤害上官琦和连雪娇的用心,是存心把他们活活累毙。有几次矛尖刀芒,逼袭近身却又陡然自行收回。 恶斗又延续了一顿饭工夫之久。连雪娇首先不支,娇躯摇了一摇,坐倒在地上。 青袍人本来隐身在连雪娇身后发掌,连雪娇倒坐在地上之后,那长矛利刃齐齐集中向青袍人刺了过去。青袍人初次正面临敌,大发神威,冷哼一声,双掌交互劈出,逼人的暗劲掌风,破空如啸。 此人内力深厚惊人,连发数掌,掌力愈来愈是强猛。四十八杰强猛的攻势,竟然被他交互而发的掌势,远逼到十尺开外,近身不得。 忽然间,传过来一声清喝道:“住手!” 奇门九宫阵的攻势,应声停了下来。 青袍人抬头看去,只见身着蓝衫、手执摺扇的逍遥秀才,缓步走了过来。 唐璇停身在七步开外,遥遥地抱拳一礼.道:“王爷——” 青袍人目光一瞥唐璇,抬头望着天际,冷冷说道:“你认为这一座区区奇门九宫阵,当真能困得住我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虽然此阵未必能困得住你……”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和连雪娇,接道:“但你这随行两人,要想出得此阵,只怕不是容易的事!” 青袍人道:“纵然他们无力再战,但在我的掌力卫护之下,你们要想伤他,只怕难以如愿,不信你下令试试!” 此人生性强横无比,虽处在恶劣的形势之下,但仍然毫不示弱。 唐璇淡淡一笑,道:“小弟有一事,先向王爷告罪。”他一口一个“王爷”,除了隐含讽刺之外,显然已自断兄弟之情。 青袍人凝注天际的目光,突然收了回来,望着唐璇说道:“今日之局,你可是自觉已稳操胜算了么?” 唐璇道:“小弟不敢存此奇想。咱们两人智谋相搏,不到一人就歼而死,大概无法确定谁胜谁负。” 青袍人冷笑道:“不出一顿饭的时光,我就有援手赶到……”他放声大笑一阵,接道:“这该是一场实力硬拼,不是穷家帮精革尽伤,就是我属下高手铩羽。” 唐璇摺扇轻挥,淡然说道:“纵然穷家帮四十八杰伤亡殆尽,但只要能换得江湖上数十年风平浪静,死数十人能挽救千百人命,死而何憾!” 青袍人目光中泛现出一片杀机,道:“你可听说过十步摄魂掌么?” 唐璇道:“小弟虽然不通武事,但却听恩师提过此一武功。” 青袍人冷冷接道:“听过就好,你现只不过离我七步距离。” 唐璇道:“左右身后尽都是护我之人,你纵然发掌,也未必能伤得了我。” 青袍人缓缓举起右掌,尚未及向前推击出手,突见人影闪动,两个手执单刀的大汉,突然向前跨了两步,挡在了唐璇的身前。 青袍人缓缓垂下来举起的掌势,疾快绝伦地一把抓住了连雪娇,微一用力,提起了她娇小玲玫的身躯,左手迅快地一掌拍在她背心的命门穴上。 这一掌似是给了她极大的刺激,激发出了她生命中的潜力。只见她身躯突然一阵颤动,倦意顿消,娇躯一挺,站了起来。 唐璇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你纵然不惜拍了她五阴绝穴,催发她生命潜力,只怕也无能闯出奇门九宫阵去。” 青袍人冷笑一声,回手一掌,向上官琦后背拍了过去。 突然间有一股疾劲掌力袭到,斜斜地震开了青袍人的掌势。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见欧阳统正缓缓收回拍出的右掌,显然这一记掌风,是他发出无疑。 耳际间传过来唐璇的声音,道:“王爷小心了,奇门九宫阵再一发动,不分出胜败生死,决不再停下……” 遥遥传过来一声长啸,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 青袍人突然放声而笑,道“我的援手已经赶到了,一刻工夫之内,局势即将大变。” 只听连雪娇清叱声一声,娇躯一侧,直冲而上,玉手挥处,抓住了一柄长矛。 青袍人早已暗用“传音入密”之法,指示了连雪娇的行动,一见她出手成功,立时紧随着冲了上去。 灵活异常、变化莫测的九宫阵,因一人行动受制,全阵运转,受到了甚大的牵制。青袍人行动神速,飞起一脚,踢飞了挡在唐璇身前左方一个大汉手中单刀,左掌一挥,击在右面大汉肩头之上。 欺身施袭,出脚挥掌,几乎是一齐发动,两个大汉连闪避都来不及。 就这一瞬工夫,青袍人已到了唐璇身侧,探手一把抓住了唐璇的左腕。 环守在唐璇四周的穷家帮中高手,救应都未来及。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任你诡计多端,这次决难再逃过我手。” 唐璇左腕虽然被扣,但却毫无惊惧之容,淡淡一笑,道:“小弟若无以身殉葬之心,也不致冒险临敌了。” 青袍人笑声顿住,冷冷说道:“任你舌翻莲花,也难再使我动心。” 唐璇道:“你只要一举手间,立时可把我震死掌下,不知何以迟迟不肯出手?” 青袍人道:“你认为我不敢么?”缓缓地举起了左掌。 唐璇突然放声大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该看自己的危险了。” 青袍人转头望去,只见欧阳统双手托着一根长矛,距他后背的“命门穴”只不过半尺远近。 如若他一掌把唐璇拍毙掌下,欧阳统手中长矛,只一伸臂,立时将以迅狠的手法,刺入他后背的“命门穴”上。 这是人身死穴之一,武功再好之人,也无法练到刀枪不入。何况欧阳统内力充沛惊人,那矛尖又极锋利。青袍人不禁微微一怔,低声对唐璇道:“快喝令你的属下,收了兵刃,如果不然,立时将把你处死掌下。” 唐璇道:“不论到什么地方,小弟一定奉陪,纵然是死亡之路,亦不推辞。” 青袍人不答唐璇之言,双目中眼珠乱转,寻思脱身之策,一面暗加劲力,扣紧了唐璇的左腕。 只听欧阳统冷冷说道:“在下手中长矛,只要再往前推进一尺,立时可刺人你‘命门’要穴之中。” 青袍人道:“我只要微一加用手劲,立时可把他腕骨捏碎。” 两人虽然彼此之间,都说得十分狠毒之言,但谁也不肯抢先出手。 原来那青袍人心知自己一击,固然可以要唐璇之命,但欧阳统如若借势向前一探长矛,立时将把他自己前后胸对穿而过。 欧阳统怕他情急之下,先杀唐璇,也不敢胡乱出手。 这种对峙之局,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然是彼此相持。 但奇门九宫阵,却借两人相持的机会,开始了轮转,环排成一座严谨的包围之势。 欧阳统目睹唐璇咬牙强忍痛苦,心中大生不安之感,暗中叹息一声,高声说道:“滚龙王!” 青袍人一面寻思脱身之策,一面再留心默查那奇门九宫阵的变化。但唐璇胸罗奇学,九宫阵经过他一番变化后,大不相同,青袍人默查良久,仍然看不出一点破绽,想不出一个破阵之策。正感为难之际,忽听欧阳统相唤之声,当下转过头去,目光凝注欧阳统的脸上,但却默然不语。 欧阳统接道:“今日之局,已成了显明之势,你已陷入了我们重重包围之中。别说在下这手中长矛一推,可立时置你于死地,纵然这一矛刺你不死,你也难以脱出奇门九宫阵去……” 青袍人冷笑一声,打断了欧阳统未完之言,说道:“在下没有兴趣听你说教,什么事应快说出来。” 欧阳统道:“你们以寡对众,自是不敌,本帮主向不愿伤初次和敝帮结怨动手之人,只要你先行放开文丞唐璇,本帮亦可放你三人离开。” 唐璇正待开言劝阻,那青袍人已抢先说道:“好吧!我先放贵帮中的军师。”说完,果然当先放开唐璇左腕。 欧阳统想不到他说放就放,而且又放得这般豪气,只好一摆手,下令道:“你们闪避开去,让开一条出路。” 穷家帮素来规令森严,一听欧阳统喝叫之言,立时纷纷向一侧退去。 青袍人退后了两步,一伸手抓住了连雪娇,大步向外走去。 连雪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要不要带他一起走呢?” 青袍人道:“现在强敌环伺,待机而攻,不用带他走了。” 连雪娇道:“留他在这里,岂不增强了敌人一分实力。”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好吧,你带他走。” 连雪娇一招手,低声喝道:“过来。” 上官琦听话无比,果然依言走了过去。 唐璇舒展一下手臂,微微一笑,接道:“今日一别,不知咱们何日才能再见!小弟这里送行了。”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再见面我非要把你震死掌下。” 唐璇道:“只怕事情难以如你心愿所想。” 青袍人仰脸大笑道:“可惜你这一番心血白费了。” 唐璇道:“十年同门,无情有义。小弟如不现身临敌,今日你决难脱出穷家帮奇门九宫阵重重包围。” 青袍人仰脸望着天际一片飘浮的白云,说道:“我原想江湖大势,变在三年以后,那时候各大门派中主要首脑大部已经死亡,新旧不接,形势转变于自然之中,浪淘英雄,代起才人,上合天理,下应人情……” 唐璇淡淡一笑,道:“可是因小弟出而作梗,使你心谋一变……” 青袍人道:“不错,你处心积虑十余年,自然是早已布置下甚多对付我的办法。” 唐璇道:“王爷料事如神,猜得一点不错。奇门九宫阵只不过是小弟预计对付你办法中的一环。” 青袍人突然放声笑道:“任凭你手段回天,但已无能挽救这一场浩劫。只要我一声令下,一夜间可以使天下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毒发身亡!” 唐璇笑道:“螳螂捕蝉,常忽略黄雀在后。王爷属下四侯,左右随侍,难道个个都对你存着效死之心不成?” 青袍人似是为唐璇这几句话说得心神震动,两道目光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冷冷说道:“如若能下得手,我确信你有这种能力,在我的身前左右,布置你的眼线……” 唐璇道:“霹雳手段,慈悲心肠,为武林同道谋命,小弟不得不仿效你一逞毒谋。” 青袍人点点头,道:“我该杀你于十年前黄山逍遥草庐,想不到一念仁慈,留下今日大患。” 唐璇一笑,道:“你杀我时机己逝,咱们一番同门情义今日尽绝。念适才你手下皆流未把我震伤掌下,小弟今日也网开一面。从此之后,势成水火,不再相让,生死胜负,凭决于胸罗韬略。前程珍重,恕我不再相送了!” 青袍人目光缓缓由唐璇和欧阳统脸上掠过,冷笑一声,转身慢步而去。 连雪娇紧随身后而行,上官琦却茫然随行在连雪娇的身后。 五○ 逍遥草庐 铁木大师突然长叹一声,叫道:“孽徒!” 欧阳统回顾了唐璇一眼,低声问道:“咱们当真就这般放他走么?”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门九宫阵已经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会被他找出破绽,不如放他一马,让他心中始终疑惑不定。” 欧阳统轻声叹道:“此人武功的博杂,似是遍兼天下之长,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铁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该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别二位。”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道:“老禅师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请教。” 铁木大师道:“武林间盛传先生之能,以书生介身江湖,纵横驰骋,才气飞扬,今日目睹一战,方知传言尚未尽道先生的才华。” 唐璇感慨万端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过奖了,一介书生,只合埋首寒窗,读书自娱,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接道:“一则因欧阳帮主的盛情难却,不能见拒,二则为我这位师兄造孽大多,恩师遗命难违,不能袖手旁观,只好以手无缚鸡之力寒儒,介身于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欧阳统黯然叹息一声,仰首望天,说道:“十年之约,已将届满。欧阳统言出己口,实难反悔。先生归隐在即,仍不能安心养息几天。仆仆风尘,奔波于江湖之间,想来自觉惭愧……”口气凄凉,言词一片无可奈何之情。 唐璇纵目原野,默然不语。 铁木原想追问唐璇有什么事情,但见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询,合掌当胸,低宣一声佛号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礼,道:“老禅师。” 铁木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将出来,先生不要见怪。” 唐璇道:“老禅师尽管请说。” 铁木大师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际,滚龙王武兼诸家之长,才谋阴险,更使人防不胜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怀才归隐,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词之人,说到此处,不知该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叹息一声,倏然而住。 欧阳统低声接道:“先生……”短短两字中,充满着无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有何吩咐?” 欧阳统道:“今日和滚龙王这一战,证实了穷家帮的命运,已难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乱象已萌,先生如若坚持归隐之心,不但穷家帮一败涂地,就是整个武林,亦将难免一场浩劫……”他抬起头,望着无际蓝天,接道:“欧阳统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苍生何罪,先生在杀劫漫起之际,竟然相弃而去。”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善慰人劝人之词。穷家帮崛起江湖,时间虽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实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欧阳帮主,早已成中原数省家户生佛。先生在此紧要之际,却要袖手而退,虽是早有前约,但形势移转……” 只听几声长啸,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铁木大师未完之言。 欧阳统回头向那长啸声处,望了一眼,道:“滚龙王的援手赶来了。” 唐璇摇头一笑,道:“虚张声势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掉头而去。” 欧阳统对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时搬转话题,说道:“先生和那滚龙王,相识甚久了么?” 唐璇沉重地叹息一声,道:“何止相识,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的同门之谊……” 他仰脸望天,沉吟了良久,说道:“这件事已经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对两位一吐为快。” 欧阳统回目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老禅师如若能把事情压后一步,何妨一听滚龙王的出身。” 铁木大师道:“老衲适才见那滚龙王,忽然想到了数十年前少林寺发生的一件惨事,急于赶回少林寺去,一查滚龙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说出滚龙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证,不难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轻挥,席地坐下,点头笑道:“当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来历了……” 他突然停下口来,凝目沉吟,似是思索从哪里说起。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也借机坐了下去。 只听唐璇说道:“说起我们这一段同门之谊,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师门数年,但他却后来居上,当了我的师兄……” 铁木道:“武林中的规矩,大都是以入门的先后排行,很少以年岁决定长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长我年岁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强。他是个天才横溢的人,不论文事武功上,都有着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师虽然明知他内藏好险,必为一代枭雄,但因我的先天体质,不适练武,纵然以毕生精力以赴,也难到炉火纯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绝技失传,才抱了人定胜天之心,把他收归门下,授以武功。” 铁木突然插口说道:“令师既能训教出来像你这般的人才,难道就不识人于传技之后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问得好。起初两年,我那授业恩师,基于良材难求之心,抱了人定胜天之念,把他收到门下。但等到发觉他心术难改、枭毒天生之时,已经为时过晚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继续传授他文略武学;只有文略旁术之上,隐精藏锐,使他无法尽得奥秘。” 铁木大师脸色忽然一变,道:“他可是暗施诡谋,强迫令师授他绝艺么?” 唐璇道:“大师猜得不错。他用什么方法逼我授业恩师传授武功一事,迄今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丝马迹,就情论判,家师确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尽授本身武学……” 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当时情势,回想起来实是惊险异常。他所以不肯伤害于我,无非因为我不通武学。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决难和他争雄于武林之中。二则家师传授于他的奇门遁数、谋略算计之时,暗藏玄机,使他自觉似通非通,替晚辈留下生机。他为了要和我研讨那奇门谋略,必须留下我的性命……” 欧阳统道:“轻师侮弟,逼学武功,这人的心术,可算得毒辣无比。” 唐璇摇挥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别,不知行踪何处。家师趁机把我召到身前,告诉我他死期将至,并把他老人家预先写成的遗嘱,交与在下。嘱我即时离开此地,养晦于黄山逍遥草庐,并要我把那遗嘱藏在一处隐秘所在,不得随便拆阅。直到我离开那逍遥草庐,自觉安全无虞之时,再行拆阅。” 铁木大师问道:“你和令师那次一别.就没有再见过面么?” 唐璇道:“我素对恩师崇敬,虽觉他言中含意极深,但却不愿追问。当时就收好遗嘱,拜别恩师,赶往逍遥草庐。那地方本是家师昔年读书别墅,其中藏书甚丰。我在那里倒是自自在在读了一年的书,但心中一直念念难忘家师的安危。”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也没有追踪找去过么?” 唐璇道:“初读于逍遥草庐,还不觉得什么,但过了半年之后,思念恩师之情,与日俱增。一年之后,有如渴骥奔泉,难以遏止。正想赶回恩师养心之处,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别的师兄突然赶到逍遥草庐。他只匆匆告诉恩师已死,临死之前,告诉他我在逍遥草庐整理他的存书,特地赶来探望于我……” 他微微一顿,叹道:“虽然我已早得知恩师预嘱死期将至,但听得此讯之后,仍然难以按捺悲伤之情,不禁放声而哭。” 铁木道:“才人至性,师恩如父,老衲虽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难免” 唐璇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挥手拭去目中泪水,接道:“我虽为恩师死讯震动,但心神尚未全乱,暗察师兄神情,却毫无悲戚之容。” 欧阳统道:“那时他如动了杀你之心,今日武林,将又是一番形势。”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无悲凄之色,而且眉宇间隐泛杀机,心中疑念大动,念转慧生,停住了哭声。他见悲苦不深,神色渐渐和缓,约略地告诉我恩师逝世之情后,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术,考问于我……” 他仰首望天,缓缓接道:“当时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怀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极可能决定我生死命运。我如装出愚无所知,可能启动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锋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杀我于逍遥草庐之中。略经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状,费时一个时辰之久,才把那考问之题,解说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杀机,既觉我有以助他,又觉我才具平庸,不足以当大任。当下给我下一条禁约,限制我的活动,不得超过逍遥草庐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惨祸。” 铁木大师道:“杀师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虽知他已在逍遥草庐之外,埋下暗桩,但对他限制活动一事,却据理力争。起初之时,他只是微笑不答;但争执一阵之后,却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气,只简短地告诉我,出了逍遥草庐百步,立时将有性命之忧,说完两句话,拂袖而去。” 铁木大师道:“此后,你就被他软囚在逍遥草庐之中了么?” 唐璇道:“不错。他每隔一月两月不等,总要赶来逍遥草庐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难之事,和我研讨。我虽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记甚多武学要诀。他和我谈论的问题,也十分博杂,包罗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炼丹等等。每论一事,我都为他拟思了三种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拟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应,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过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时,他不是击案赞赏,就是面泛杀机,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脸上……” 铁木大师叹道:“不知先生在这等凶险的岁月中,度过了几许时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余,两年不足。在这段时间中,他几次动了杀我之心,但因为我的镇静使他杀机自消。不过我心中很明白,这情形决难延续三年之上。所以,我也开始准备死后之事。逍遥草庐地处黄山深处,人迹罕至,根本无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个求援。我开始在那草庐之中,研布一个奇形阵图,同时把他屡次和我研讨之事,摘存藏书之中,并且批注破解之法,以备日后有机缘遇合之人,用于对付于他……” 只听一阵响彻云霄的号角之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欧阳统一眼,道:“欧阳帮主,这号角声可是贵帮中弟子所发?” 欧阳统摇摇头道:“不是。” 铁木道:“那是滚龙王的援手来了?” 唐璇道:“大师尽管放心,我对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先响起号角之声。” 铁木大师忽然叹息一声,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想问先生一声。” 唐璇道:“什么事?”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见过么?” 唐璇点点头道:“见过。” 铁木道:“他的右颊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迹么?” 唐璇道:“不错,大师怎的知道?” 铁木激动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现起一阵激动之情,黯然地叹息一声,道:“三数十年前,我们少林寺也发生了一件孽徒杀师的事。那在逃的孽徒,为了要学一种少林寺的绝技,逼死老衲的师兄青木大师。就情论断,那孽徒几乎已可确定是你那逼死令师的师兄了!” 唐璇道:“他确是一个心地阴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欧阳帮主,及时地赶到黄山逍遥草庐,只怕我也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绪,接道:“当时情景,我几乎生机全绝,除了在那草庐中读书自娱,聊以排遣愁怀之外,几乎是无法可想。但我从他神色言词间观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决定杀我。大概是感到我这个人,还有可用之处,杀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对我的才能,一直无法捉摸清楚,有时觉着我才负甚高,有时感到见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凄凉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师兄弟同门阋墙,大都是激于一时的气忿,或是极大的利害攸关。但我们师兄弟却是毫无原因,他存杀我之心,只不过不愿当今之世上,有一个比他才能稍高之人。这艰苦的岁月,度过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来,飘然而去,每天却不和我讲过两个时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铁木大师道:“他既要问你很多谋略、奇数,为什么每日只和你研谈两个时辰呢?” 唐璇道:“两个时辰之内,他还不致被那复杂的神算之学,闹昏头脑,他一直要对我保持着清醒的神情。半年时光,被他这点滴迫逼,学去胸中谋略十之七八。” 欧阳统道:“如若在下早日赶往逍遥草庐,也不致让先生担待这些惊险了。” 唐璇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情势愈来愈不对了,只要再过一段时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学过去。那时,他原本比我多会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记的谋略奇数,尽皆学去,今后江湖之上,再难有制服他的对手。我回悟到恩师遣我到逍遥草庐而来,别具的用心,也考虑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还有什么法子抗拒?但他防范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坚信算无遗策的恩师,既然要我到逍遥草庐,定然已为我安排了脱险之路。但眼下的情势,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谋算,几经思虑,决心和他同归于尽……” 铁木大师道:“你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个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归于尽,实叫老衲为你担心。” 唐璇笑道:“不错,这实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那逍遥草庐之中,除了藏书之外,再无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离那草庐一步,纵是同归于尽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经苦思了一日一夜,终于被我想出一个办法!” 铁木大师道:“这等难事纵然给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时间,我也难以想得出来办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庐,藏书万册,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别无良策了!” 铁木大师道:“以他的身手而论,纵然被困于大火之中,也不难脱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烧尽黄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虑及此点。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遥草庐之中,纵用火攻,也难收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草庐虽有藏书可用,但以他为人狡猾,发觉情势有疑时,决然不肯擅自闯入室中……… 欧阳统道:“先生可是准备借那藏书,布成一座奇阵,先把他引入阵中,再设法纵火焚去那逍遥草庐么?” 唐璇道:“不错。但我那师兄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极为小心。我只把那藏书先行在草庐之中,布成阵图,他决然不肯上当,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讨谋略之机时,借机移动藏书,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时引火而焚,和他同死于逍遥草庐之中……”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唐璇仰天吁一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决定火焚逍遥草庐时,我那师兄却突然不再来逍遥草庐。一连三月,讯息全无。” 铁木大师合掌当胸,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先生庆,为欧阳帮主庆。” 唐璇轻声一笑,接道:“就在第四个月的月初时光,帮主赶到逍遥草庐,接我离开黄山。临行之际,我在那逍遥草庐中预布一座奇阵,而且装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闯入那奇阵之中,触及引火机关,势必活活焚死逍遥草庐之中。” 铁木大师忽然把目光转投到欧阳统的脸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请教欧阳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大师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会突然赶到逍遥草庐,是吗?” 铁木大师道:“不错,唐先生被困于逍遥草庐一事,江湖上无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帮主怎会得知?” 欧阳统道:“这就要归因于十余年前了。那时兄弟当接掌穷家帮十易寒暑,但帮中品流复杂、良旁不齐,兄弟虽然明查暗访,严厉裁制,但积习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难遍及数省,那时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誉……” 铁木大师笑道:“毁誉参半。” 欧阳统道:“大师客气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兄弟经过数年之久,仍然未能尽除帮中的害群之马,开始怀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万民,区区一个穷家帮,我欧阳统都没有办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条……” 铁木大师赞道:“有帮主这等的胸怀,才能容纳下唐先生这等人才,才能使穷家帮扬名于武林道上,于九大门派之外,别树一帜,而且声誉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门派之势。” 欧阳统微微一笑,接道:“我为了查访帮中弟子作为,甚少留在总寨,经常单人巡行中原数省之中。行经皖北时,常闻一首童谣,起初之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听得清楚,但曲调却是极为豪壮,人人之耳,就使人有着凌风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师不但学博古今,而且极精音律之学。” 欧阳统道:“唉!我一时大意,几乎错过了和先生相晤之缘。若非令师的才华,能把一首童谣,谱成了数种不同曲调,欧阳统这一生实将抱憾而终……” 他望了铁木大师一眼接道:“当我离开皖北时,沿途之上,常见童子骑牛而歌。只觉那歌词,甚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它不起。因为谱曲不同,听起来给人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怎么个不同法泥?” 欧阳统道:“那歌曲使人一闻之下,登时有一种怀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帮主可还记得那词中之意么?” 欧阳统微一沉忖,道:“这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现尚可记下大意。但原词已然记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乱象已萌……” 铁木大师道:“这数十年来,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静一段时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预见今日江湖情势,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难道神数之学,当真能算出过去未来不成?” 唐璇叹息一声,接道:“在下虽已尽半生心智,但因天资所限,这一生一世,也难达恩师境界。就晚辈现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数,八卦河洛,只能适用于行兵布阵,兵机战法,只不过多几分运筹帷幄胜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预见一人的善恶吉凶。” 铁木大师点头道:“承教了。”回目望欧阳统一眼,问道:“那下面歌词,帮主可想起来了么?” 欧阳统道:“下面几句我已记不清,最后几句是:逍遥一草庐,黄山深云中,谁作刘玄德,顾庐请先生……”他微微一顿,接道:“这一首童谣,流行数百里,但那曲调却大不相同。我当时听得心中一动,决定到黄山去碰碰运气。” 铁木大师道:“如非帮主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满腹玄机,无尽才华,恐将埋没逍遥草庐中了!” 欧阳统讪讪一笑,道:“黄山深处,峰岭连绵,那逍遥草庐,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岭,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只好知难而退。回到君山之后,我愈想愈觉不对,略息风尘,立又重奔黄山。不过此行之中,我带了两个随行弟子,准备了充分的干粮饮水,准备踏遍黄山所有的峰岭深壑,也要找到逍遥草庐……”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五一 还我自由 目光转处,只见一人疾逾奔马一般,飞驰而来。 唐璇一皱眉头,道:“这来人可是柏公保么?” 欧阳统道:“不错。他已从江南赶了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说话之间,来人已奔行到几人身侧,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见他满身尘土,一脸风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经跑得破烂不堪。 相距欧阳统还有六七步,立时停了下来,抱拳当胸,高声说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一挥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转身对唐璇欠身一礼,道:“见过先生。” 唐璇摺扇斜挥,道:“不用多礼,快请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说道:“敢劳先生下顾,属下毫无倦意。” 欧阳统道:”你可见到云庄主?” 柏公保道:“云九龙没有见到,但却见到了云夫人。”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云夫人从来不见外人,以我和云九龙的交情,都未能见到她,你如何能够见到?” 柏公保道:“属下也是甚觉奇……” 他似是突然觉到自己这等说法,大过没有章法,纵然说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无法说得清楚,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属下奉了帮主之命,赶去江南,投人帮主名柬,求见云庄主。” 欧阳统道:“云庄主不见,由夫人代为接见于你?” 柏公保道:“那门上管事之人,把我带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诉我柬帖已经递了进去,但几时见面,却是没有一定,让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欧阳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 柏公保目睹帮主听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云庄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帮主赐柬求见,决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过是个把时辰。哪知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之久,由晨至午,毫无讯息。两个小丫头,给我送上午饭,看样子,还有好一阵时间好等。想他敢这般藐视帮主的威名,心头怒火大起,满满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转脸向欧阳统望去,只见他脸色之上,毫无温怒之容,才理直气壮地接道:“我这一阵大闹,又惊动了那管事之人。他说云庄主事情太忙,无暇接见于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请便……” 铁木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位云施主,架子当真是大。” 欧阳统心知云九龙和少林寺有过过节,当下微微一笑,接道:“云九龙才气纵横,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个杰出之士了。” 唐璇低声接道:“以后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听自己的话,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听云九龙这等藐视我们穷家帮,心头更是恼火,当场大大闹起来。那精舍中所有名画花瓶,都给我摔个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拦于我,但却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个时辰,我一听大闹的目的既达,当时就停了下来。那小子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带我向内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嘱咐你什么话么?”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说云夫人从未代庄主接见过客人,我见她之后,说话时应该小声一些,不许惊骇了她。” 唐璇点点头,道:“你见过云夫人么?” 柏公保接道:“他带我穿过了几重庭院之后,到了内宅,把我让人一座布设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阵,有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个茶盘出来,送一杯香茗给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么知道?” 唐璇道:“这杯茶你没有喝下?” 柏公保大声说道:“一点不错……”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经难再回来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药?” 唐璇道:“我只是这么猜想……”他言未尽意,但却倏然而住。 欧阳统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后的事,怎么样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个青衣小婢,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两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后,一语不发,重又退入内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当时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因对方是个小毛丫头,不便发作,瞪着眼睛看她退入内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之久,仍然毫无动静,惹得我恼了火,大声喝叫起来。我这一闹,闹出了名堂,喝声未住,垂帘启动,由内室走出两个绿衣小婢,一个全身素衣夫人……” 欧阳统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样?”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她脸上似是蒙着一层白纱,无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惊,道:“你再想想看,她脸上可是蒙的白纱么?” 柏公保坚决他说道:“一点不错,戴着一层白纱。” 唐璇忽然闭上双目,默然不语,显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难之事。 欧阳统道:“以后呢?” 柏公保道:“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那身侧青衣小婢,又把书信转交给我。她告诉我,帮主的简束,她已经看过,一切事情,她都写在那封信中,叫我将这信亲交帮主,而且再三嘱咐于我,要珍收这封书信,不能遗失。” 欧阳统缓缓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怀,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双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欧阳统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礼,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铁木大师故意别过头,望着天际一片浮云,恍似未看到欧阳统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挥摺扇,道:“帮主。” 欧阳统正待拆函而阅,听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来,说道:“什么事?” 唐璇道:“属下有个不情之求,不知帮主是否能予见允?” 欧阳统道:“先生有事,尽管请说。” 唐旋道:“帮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给属下过目一下?” 此一请求,大大出了欧阳统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他为难地“这个”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无不可,欧阳统对先生,当无可保之密。”缓缓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唐璇接过书信,映着日光一照,说道:“帮主可识得云夫人的笔迹么?” 欧阳统点点头,默然不语。 唐璇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如若帮主愿听属下之言,这封信,还是不拆的好。” 欧阳统道:“为什么”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先生可是思虑到这信中有毒么?” 唐璇正容说道:“一时之间,属下还难断论。但此信对帮主有害无益,属下却敢断言……”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并未退下休息,只站在侧.闭目运气调息。一听唐璇呼唤,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缓缓把手中书简递了过去,说道:“好好保管着这封书简,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阅。”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过书简,道:“如若帮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礼,道:“敬请帮主示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把我也算在内吧!” 柏公保应了一声,重又把那书简揣入怀中。 铁木大师站在一侧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让欧阳统拆阅书简,不知如何用心?” 欧阳统神色凄伤,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仰脸长长吐一口气。 这一口气,似是吐尽他窝藏在胸中的情怀、忧郁、颓丧的神情,忽然为之一振,回头对唐璇说道:“先生,滚龙王的身世,已从先生口中听出大部。此人留着终是祸害,但他狡猾狠毒,前无古人,今天如错过了围歼他的时机,只怕今后难再有这等机会了。” 唐璇微微叹息一声道:“刚才动手,我已默察形势,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似是逐渐体会到奇门九宫阵的变化之机。如若再打一阵工夫,不难被他识破个中奇奥……” 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遥草庐中年余相处,他已经学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胜,一举而降服于他,并非大难之事,但如给他一段时间体会,恐怕就无法难得住他了。” 欧阳统道:“除大奸,杀巨恶,自是不必太注重小节。如若我和铁木大师联袂出击,可否能够迫使他就范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着几种绝毒的暗器。奇门九宫阵的连环迫攻,使他无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绽,或是把他迫急,让他施展出那绝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闹个两败俱伤。” 欧阳统道:“就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况先生归隐在即,今后料敌斗智之上,穷家帮已经输人一筹了。”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帮主但请放心,滚龙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离穷家帮。” 欧阳统转弯抹角,无非就是想引出唐璇这一句话。当下喜极忘形,抱拳一个长揖,道:“欧阳统代我穷家帮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谢。” 唐璇扑身拜倒,道:“帮主如此垂爱,叫我如何敢当!” 欧阳统伸手挽起唐璇,双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说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赐,十年相处,欧阳统早已视先生如我双目双臂,如若先生一走,欧阳统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帮主言重了。”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十八杰尽都对唐璇跪了下去,齐声说道:“先生允留穷家帮,实是我等之福!” 欧阳统握着唐璇一只手,摇撼着说道:“滚龙王除了之后,欧阳统定当和先生一同归隐,过几年清静的生活。” 唐璇一挥摺扇,低声喝道:“你们快些起来吧。”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当胸,说道:“老衲为我武林同道请命,极感谢先生应允留在穷家帮。” 唐璇急急欠身还了一礼,道:“一介寒儒,怎敢当老禅师这等颂奖。” 四十八杰随着唐璇挥出的摺扇,一齐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从现在开始,滚龙王已把咱们穷家帮看成了眼中之钉,中原武林道上,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十日之内,滚龙王必将调集他属下的高手,和咱们穷家帮决一死战。”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给铁木大师听。 欧阳统忽然一皱眉头,道:“那滚龙王,是一位气度很小的人么?” 唐璇点头说道:“他是个气量狭窄、心地阴沉的人。在目前他决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将全力报复。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对方之时,却又将蛰伏不动,等待机会。眼下还是他全盛的时期,‘滚龙王’三个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权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来历事大、同时他也将发现目下和他正面为敌的,并非九大门派中人,而是咱们穷家帮……” 铁木大师接道:“滚龙王志在谋图我武林同道,拒抗强敌,并非贵帮一帮之责。老衲原来要赶回少林寺请命掌门方丈,但此刻主意又变,决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调,以拒强敌。” 唐璇笑道:“滚龙王武功诡奇,身兼各家之长,除了老禅师和敝帮主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时之外,只怕难有几人能够和他颔顽。老禅师志愿留此,在下感激不尽,但若有误贵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大师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誉,都极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强敌之外,且可调和各大门派中的高手的冲突。据在下接收的各处讯报,似是各大门派,都派高手,赶来中原,这一点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铁木大师道:“他们可是为追查那滚龙王的形踪而来么?” 唐璇笑道:“滚龙王形迹诡秘,化身多种,他的形踪,决非一般人可以察觉……” “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赶来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来,尽量不让人发觉行踪。每人的举动,都是鬼鬼祟祟,叫人无法测透他们在耍的什么花枪。”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难得在江湖上露脸的人,也纷纷赶来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铁木大师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抬头问道:“先生的论断呢?” 唐璇道:“这般人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谁也不能预测出原因何在。但蛛丝马迹,亦非毫无迹象可寻。以在下的论测,当是那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铁木大师奇道:“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错,滚龙王只需放出一种传言,或是指令他派潜各大门派中人,设作一套说词,就不难掀成这一片混乱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他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未料到我在穷家帮中,准备了十年岁月。” 铁木摇头说道:“老衲还是想不到,设作何样一套说词,才能使各大门派,都遣人赶来此地?” 唐璇道:“在下举一个事例出来,大师就不难明白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见。” 唐璇道:“如若你们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诉你他发现了传诵于江湖的三宝的下落,不知老禅师如何处理?” 铁木大师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论,一面派人请命于掌门方丈,一面轻骑下山,追查那三宝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的计谋,决非如此单纯,他必将设法安排一场使各大门派自相火拼之局。” 铁木合掌欠身宣了一声佛号,道:“先生的才思议论,字字的知卓见,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劝请老禅师留在此地,以大师在武林的身份,调和各大门派中人的冲突。”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欧阳统道:“欧阳帮主的声誉,隆过于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滚龙王安排下这场混乱的大局,其主要用心,还在对付我们穷家帮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命就是。”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也该走了。” 欧阳统道:“哪里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预定了他会分之处,三路对敌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获?” 铁木大师道:“咱们这一路是胜是败呢?四五十人,还困不住人家三个。”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谋料敌上略胜一筹。但这一战未能生缚滚龙王,错在唐某一人身上。” 铁木大师道:“先生还这般引咎,老衲更觉惭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头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禅师请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禅师和敝帮的帮主,都难以是他的敌手,是以在下并未预计在大师和敝帮帮主在武功之上胜他。寄望于制敌的机会,还是奇门九宫阵,倒是那脸色枯黄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他的功力,虽不似滚龙王那等深厚,但在灵变之上,实在不输于滚龙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过强,滚龙王决不致有时间默查奇门九宫阵的变化,当他尚未看出奥妙之时,已为阵势的威力所制……” 他长长吁一口气,自谴自责地接道:“我早该知道那少年的武功,异常高强的,但仍然掉以轻心,致落下今日之败……” 欧阳统慰道:“先生不用自责,今日一战中,咱们并未落败,至低限度,揭开了滚龙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觉,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铁木大师道:“天数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经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除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之外,再也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了。 且说那青袍人冲开了奇门九宫阵,带着连雪娇、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连雪娇看他奔行的方向,异常荒凉,又非来路,心中甚感怀疑,但又不敢多问。 她经年长随滚龙王,对他性格已有些了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担起忧来。 她开始忖思,今日险局,如若滚龙王不愿把今小挫之事,传扬出去,极可能杀自己和上官琦,以灭传言之口。 忖思之间,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连雪娇抬头望去,原来停身在一座十分荒凉、阴森的乱坟中。 青袍人冷肃的目光,一瞥连雪娇,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连雪娇道:“亲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动手挖个坑吧。” 连雪娇呆了一呆,道:“女儿手中寸铁皆无,如何动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运集真气,力贯两臂,用双手挖掘,岂不一样??” 连雪娇道:“女儿遵命。”缓缓伸出一只纤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见白中透红,十指尖尖,当真是极尽纤巧玲瑰之胜。 她自借自怜地叹口气,缓缓提聚了真气,贯注在双臂之上。 那嫩白纤巧的十指,登时变成一片血红,较平常粗胀了一倍。 青袍人赞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较前长进了甚多,想是在闵府之中,仍未间断练习。”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义父说的是。只是这几年中,未能常在义父身侧,少学了甚多绝技。” 青袍人道:“你已经学得很多了……”微微一顿,接道:“快些挖吧!” 连雪娇双手挥动,依言在地上挖掘起来。 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虽不怎么坚硬,但那尖棱的砂石,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连雪娇虽已运集真气,但仍被那尖棱的石子划破了几处血口,鲜血淋漓,但伤口却被砂土所弥。 她希望由双手的破伤,能得到义父一些同情、怜惜,缓缓抬起头来,道:“女儿的双手被石子划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声,道:“还好,如若伤到经脉,只怕你已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连雪娇道:“义父说的是。”这一句话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气力,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中,都充满着无比的辛酸和伤痛。 她迅快地垂下头去,双手交替挥动,显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饰她内心的伤痛和神色间的愤感。 她开始暗自分析当前的处境的形势,充满着凶险和死亡…… 她后悔为什么不早把解药交给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过了解药,此时此地合两人之力,还可以作一次最后的反抗。虽然未必能逃过义父的毒手,但如搏斗能惊动穷家帮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机。 她素知义父的阴险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头和停一下工作的双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个三尺深浅、四尺长短、二尺宽窄的土坑。 原来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黄土,是以愈到后来,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听那青袍人阴沉他说道:“好啦,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 连雪娇停下手来,缓缓站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站在上官琦的身侧。 青袍人仰脸望着天际,说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连雪娇似是早已预料到青袍人要这般说,是以毫无惊愕之感。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低声问道:“他的神志虽然受制,但如让他自动倒卧坑中,不知他会不会听?”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边来。” 连雪娇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喝道:“过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暗中运集了真力,缓缓地举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边缘,他即将一掌劈去。 连雪娇忽然生出一种唇亡齿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毙后,死亡立刻就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种潜在求生的欲望,激发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声地喝道:“义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这般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连雪娇已料定了今日难逃死亡之运,反抗的意志极为坚强,当下反唇相讥道:“女儿不发疯,只怕也活不过今日了。” 青袍人缓缓放下右手,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就该立时处死。” 连雪娇道:“如若义父不念咱们一场父女情意,女儿也不愿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连雪娇道:“义父步步相逼,女儿已退无可退……” 她突然长长叹一口气,满脸泛现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义父愿放我一条生路,女儿愿隐名埋姓,遁迹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现。”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连雪娇突然纤手一招,尖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返身一跃,落到了连雪娇的身侧。 她早已有了准备,迅快地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属下,竟然敢反叛于他,一时之间,竟然呆在当地,良久之后,才纵声而笑道:“你几位妹妹说的不错,我该早杀了伽……” 连雪娇道:“穷家帮中之人,离此不远,我如大声呼叫.很可能招来他们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药,在片刻工夫之内,他即将恢复神智。” 青袍人双目中充满着杀机,道:“我现在再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考虑,是束手就死呢,还是决心件逆于我?” 连雪娇只觉他每一个字,都如铁锤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两道冷峻的目光,缓缓由上官琦、连雪娇的脸上掠过,接道:“你仔细地想一想,有几个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惨刑而死?念我们一场父女之情,我已经对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头来望着天际,道:“你不是很喜欢他么?论他的武功,也确实值得生同罗帐,死同穴。一个人,不论男女,能和他的心爱之人,同葬一穴,那该是一件何等欢乐之事……” 他的声音,充满慈和,一声声死亡的召唤,是那样动人心弦。 连雪娇似是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听那青袍人低沉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后‘命门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时可以使他安静地躺在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并肩而卧,我将为你们埋覆上砂土。”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滚下来两行清泪,接道:“义父说得不错。” 青袍人道:“咱们总算父女一场,岂能毫无情意?我实在不忍出手杀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但此刻的形势,已成了势难两全之局。” 连雪娇脸色一变,道:“好吧,反正我也难以逃得过你的毒手;与其被你杀掉,倒不如我自绝的好。” 目光一转,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凄凉一笑道:“咱们一起死吧!”缓缓举起右掌。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两人的身前。 只听那人影大声喝道:“不要动我大哥!” 连雪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似人似猿之人,横挡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为这人奇快的来势,心头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袁孝。他虽已可听懂甚多人言,但口齿尚未能运用自如;心中虽是明白,但却讲不清楚,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认这几句话,讲得已十分清楚,但别人听来,却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的大哥怎么样?”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许任何人动他一下。”翻腕从背上取出一管竹萧,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青袍人一听之下,立时辨出这声音极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见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口中吹起的萧声,愈发紧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传音的工夫,对连雪娇道:“娇儿,你运集起所有的功力,点中他身后‘命门穴’,可免你一死。” 因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对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动,势必要被袁孝发觉,连雪娇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只要一伸右臂,立时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听到那萧声之后,有些迷乱的神志,突然地清醒过来。 她年龄虽然不大,但饱经忧患,心机甚深,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义父可是要杀死他么?” 那闭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睁开了双目,两道炯炯的神光,掠过袁孝,投注在连雪娇的脸上,双眉不停地耸动,似是在逐渐恢复神志记忆袁孝突然收了竹萧,喜道:“大哥。” 只听连雪娇急急叫:“快闪开去。” 袁孝一听那呼叫之声,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横向旁侧让开三尺。 一股凌厉的指风,疾由他身侧冲过,如非连雪娇呼叫及时,两人势非为那指风扫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好啊,你当真敢背叛我了!” 连雪娇凄然一笑,道:“不论我是否背叛义父,但我已难得义父见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义父常常相授默察敌我形势、机微。当前之情,甚是明显,只有我们三人合力联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复了所有记忆,低声喝:“兄弟,快放开我!” 袁孝依言松开手臂。 上官琦两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脸上,道:“咱们见过面么?” 青袍人也似被他这一句相问之言,触及起什么回忆,缓缓点头,答道:“不错,我们好像见过……”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过我掌下游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绝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声,一晃身直欺过来。 只听袁孝大声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挥,直扫过来。 青袍人冷笑一声,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变,左臂暗运真力,横里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气似珠,运劲若钢,原想在这一击之下,震断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触,但觉对方手臂,坚逾精钢,竟是发毫无伤,心头大生惊骇,暗暗忖道:“看不出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着这般深厚的内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后,才稳住疾退之势,运功反击,倏然之间,连续拍出五掌。 这一阵急快的反击,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势挡住,且由劣势,变为优势。 只听袁孝长啸一声,双手齐出,连环攻击过来。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抢去先机,一轮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两三步远。 连雪娇已暗中提聚真气,准备随时出手相救袁孝。因为在她的生命过程,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和滚龙王单打独斗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袁孝打得性起,清啸一声,纵身而起,悬空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击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触。 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毁伤在强猛的内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内劲,突地一并推出。 袁孝悬空的身子,被这股强猛的内劲一震,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空中飞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身子一横,拦住了青袍人,一语不发,挥掌击去。 青袍人一掌震飞了袁孝,心中似是异常高兴,右手骄指一点,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数,左手忽然横里击出,遥发一股掌力,击向连雪娇。 连雪娇自见袁孝被青袍人震飞之后,早已想出手帮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伤之后,余下她一个人,更是无法拒敌。此刻一见青袍人掌力劈来,立时双掌平胸,一齐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发出一拳,攻袭侧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挥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于上官琦及时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实力拒敌,原本推向连雪娇的内力,减少甚多。 只听两声蓬蓬轻震,上官琦、连雪娇同时后退一步。 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无比,虽然分拒左右强敌的夹击,仍然占尽上风。上官琦、连雪娇都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对方不是把内力分拒两面强敌,集中全力击向一人,势非被当场击毙不可。 两人虽未受伤,但在未经运气调息之前,已无再战之能。 这时,只要那青袍人及时再发一掌,两人都将要伤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时而到,挥手一拳,当胸击去。 青袍人双目中神光闪动,满是杀机,冷笑一声,道:“当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这一掌的人,我必要杀他而后甘心。你既能接得我这一掌,今日就别想生离此地了。”说话之间,拳脚并出,刹那间掌影飘飘,攻袭之处,尽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凭仗天赋的强健体魄和精妙的招术,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余合之多。 但二十合后却被那青袍人绵连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忽听那青袍人冷哼一声,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却呆呆地静站原地不动。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对,纵身一跃,直飞过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双目,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茫然一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惊,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将要触到袁孝的衣服之时,心中突然一动,右手又疾快地缩了回来。 转脸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微闭双目而立。 连雪娇急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兄弟受伤很重。” 上官琦点点头,高声对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伤么?” 青袍人双目突然一睁,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自绝呢,还是要我动手……” 话声初起,掌势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内力深厚,远非自己能敌,不敢硬接对方的掌势,食、中二指一骄“画龙点睛”,直向青袍人脉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势,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扫来。 上官琦双拳齐出,争取主动,倏忽之间,连攻五拳四脚。 那青袍人突然间,却变得不肯还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来的拳招。 连雪娇站在一侧观战,粉脸上神情屡变,似是正在思索难题。 青袍人一面闪避着上官琦的攻袭之势,一面却留心地查看着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从他的拳脚招数中,寻找出一点失去的记忆。 连雪娇经过了一番深思之后,突然转过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侧,一把抱了起来。 她手中早已握着一颗丹药,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后放开了袁孝,疾快地转回到适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贯注在上官琦拳脚之上,眼中疑光闪闪,似是从他的拳脚招数中,怀念起一位故人。 连雪娇暗暗松一口气,回目相望着两人动手的情形。 忽见那青袍人身子一侧,疾快地向后退开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么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他可已神智尽复么广连雪娇道:“完全恢复了。” 青袍人两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处,可是同为一师相授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遥远的天际,道:“你如能告诉我,那传授你武功之人现在何处,今日之战,我将放你们一条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复之后,立时感到身体的亏损甚大,四肢疲乏,内力虚薄,动手几招,拳掌上酥软无力。自知这一战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须智取,一面暗中运气调息,心中暗思拒敌之策,口中却答道:“你可认识他么?”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来,但他们认得我的人,那却是绝无仅有了。你只要能讲出他的形状,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说出恩师形貌,说不定他会有对恩师不利的举动,倒不如骗他一骗,给他个难测高深,我也好借这段时间,尽量调息体力。”心念一转,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艺之师,绝少在人世之间露面,只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认识。” 青袍人道:“有这等事,你且说出来听听吧。” 上官琦随口胡扯,哪知对方竟然当真地句句钉问,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谎,只怕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被人家当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云雾镣绕的山谷密洞中,见过的那两具尸体来。 五二 萧声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经历,一直在上官琦潜意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紧迫的钉问之下,脑际中清晰地泛现出那段经过。 他仰起脸来,望着蓝天上飘浮的几片白云,缓缓他说道:“授我艺业之人……”他素来不善谎言,话至此处,忽然觉着一阵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两道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在上官琦的脸上。他阅历丰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变化,怕为对方故弄狡计所骗。上官琦不安之色,误认他为泄露师门行踪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当下接道:“我虽然杀人无数,以毒辣威慑武林,但生平之中,从未毁过承诺之言。你只要说出你师父形貌,今日决不伤害你们。” 上宫琦回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中无限渴望之色,说道:“你快些说吧,我义父承诺之事,向来是言出必践。”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内么?” 上官琦心中一动,正容说道:“你如不答应放她与我们同行,在下纵然战死当场,也不愿说出师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连雪娇道:“便宜了你这个丫头……”目光转注到上官琦脸上,接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在下还有一个条件,你答应后,我才肯说。” 青袍人道:“什么条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说出形貌,但你不能问他的藏身之处。” 青袍人冷笑一声,欲待发作,但却略一忖思之后,道:“我答应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并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棱芒一闪,道:“不是一人,难道是两个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们可是夫妇?”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两具尸体陈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妇,立时摇头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兄妹,称他们作兄妹,也不算大错。”一面忖思,一面点头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长相呢?” 上官琦道:“他们对我虽有师徒之情、授艺之恩,但却无师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们不能收授弟子么?” 上官琦正感无法圆谎,一听青袍人代他说了出来,赶忙点头说道:“不错。”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过三十许人,对么?” 上官琦点点头,默然不语。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见,对两具尸体的衣着、形态,虽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对两人的年龄,却是记忆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点头承认。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这两人可都是在白马山中么?” 上官琦道:“咱们事先已经说好,我不告诉你他们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时触起了上官琦的回忆,想到两人死亡的惨状,不禁长长一叹。 只听一声低啸,那倒卧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来。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骂道:“好长的命啊!” 上官琦回顾了袁孝一眼,答道:“两位授业长辈,衣着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如非两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悬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话,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果承认是那两人所救,无异告诉了他两人的停尸之地。”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要谈的事,都己说完了,我们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你过来!” 连雪娇呆了一呆,缓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你当真要背叛于我么?” 连雪娇道:“女儿,女儿……”她心中惶急,“女儿”了半天,也“女儿”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袍人道:“现在,你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该很明白,我如决心要杀害你们,你们无法活过今夜子时。” 连雪娇道:“女儿感谢义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现在可以和他两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处,必须留下路标暗记,明白么?” 连雪娇道:“女儿记下了。” 青袍人道:“记下了就好,你走吧!” 连雪娇缓缓转过身子,正待举步而行,忽觉右臂一麻,立时花容变色。 回头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已然掉头而去,不禁高声叫道:“父王请留片刻,女儿有事请命。” 遥遥地传过青袍人的声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听我的话去做,自会有人按时给你送上解药……”他去势迅快,话未完,人踪已失。 上官琦回头望了连雪娇一眼,也不知对她是气是恨,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到袁孝身侧,蹲了下去,说道:“袁兄弟,你伤得很重么?” 袁孝缓缓抬起头来,道:“那青袍人走了么?”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着连雪娇道:“那女人给了我一粒药吃。”他心地纯厚,对人施恩之事,一直念念在心。 上官琦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真不知该把她当敌当友?” 连雪娇突然转过身子,慢步走了过来,道:“敌友之分,由你决定。如若你们不愿和我同行,我就立时告别。”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不用你管,我从小就一个人孤独而生,长大也是孤独地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连雪娇挺了一挺,道:“他对我有教养之恩、义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对我施用迷药之事,心中就忿恨难平。” 连雪娇道:“早知你一点也不感激我,决不会给你解药吃了。” 袁孝见两人要吵了起来,赶忙接口说道:“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说连雪娇对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齿不灵,词不达意。 上官琦和他相处日久,最是了解他的心意,当下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快些闭目调息一阵,咱们要快些走了。” 袁孝闪动了两下圆圆的金睛,依言运气调息。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连雪娇也正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向他望来。四目相对,彼此都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连雪娇忽然转过身去,说道:“你那兄弟调息好后,赶快离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们走么?” 连雪娇道:“不行,我如跟着你们,你们永远摆脱不了我义父的追踪、监视。何况我已身中了绝毒的暗器,十二时辰之内,就要发作了。” 她背对上官琦而立,是以只听声音,却是难见她脸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些想法子疗治呢?” 连雪娇道:“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不知哪一个人还有疗治此伤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么伤?” 连雪娇道:“附骨毒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听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觉到它的邪毒凶恶。” 连雪娇道:“凡是我义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针,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罢了。” 上官琦亦觉着自己无能相救,不再追问毒针之事,扶着袁孝说道:“我们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觉着和此女同行,只怕无法摆脱滚龙王的眼线,故不愿和她结伴同行。 连雪娇笑道:“你很聪明,不同我结伴而行,或可隐秘行踪。”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药乱神,浑浑噩噩地过了很多时光。” 连雪娇道:“解铃系铃,不是我冒万死给你服用下解毒药物,至今你仍然是浑无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记恩不记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药毒迷于我之事。” 连雪娇道:“江湖上恩怨纠结,有时间,实无法辨清敌友,但一个人……”话到此处,倏然改口,道:“有人来了,咱们快躲起来。”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难免途有行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连雪娇道:“此时情形不同,何况这是条荒僻的小径……”说话之间,当先隐入草丛之中。 上宫琦虽然口中反对,但心中却也预感到此时此地,来人决非一般行路之人,拉着袁孝,隐入草丛之中。 三人刚刚藏好身子,四匹快马,风驰电掣而到。 当先一人年约五旬,黑髯垂胸,目闪棱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负上乘武功的内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蓝色劲装,薄底快靴,背上分背着各种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神凝,似是极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长髯人纵目四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个蓝衣大汉,却是凛然而立,不敢妄发一言。只听那长髯人道:“给我纸笔。” 立时有一个蓝衣大汉,从马鞍袋中,取出纸笔,递了过去。 长髯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失,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异之事,目光一直游转于东、南两方,默然不语。 那蓝衣人手中捧着纸笔,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着架子,呆站不动。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那黑髯人,脸上笑容复现,一挥手,道:“摆起画案。” 另两个蓝衣大汉一齐开始行动,从马背之上,取下几根木条,和一个折叠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对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张长形的桌子。 那捧着纸笔的大汉,迅快把纸笔墨砚放好,又从马鞍后,取下一个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后。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这地方既无挺拔的山峰,又无小桥流水、烟村人家,触目一片荒凉,这人不知要画些什么?” 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凝目相视,全神贯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却仰卧在草丛中,仰脸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见那黑髯人随手挥毫,极快地画了一阵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仰脸思索了一阵再画,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算画好。 上官琦虽然急欲一看他画些什么,又怕惊动了对方,是以始终不敢探头张望。 三个蓝衣大汉,极快地收好画案笔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图画收好,纵身上马,护着那长髯人风驰而去。 上官琦眼看几人去后,长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袁兄弟,咱们走啦!” 他连唤数声,不闻袁孝相应,只道袁孝受伤甚重,晕了过去,心头大生震骇。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双目圆睁,望着天空,脸上笑容绽开,似是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欢愉。 他自和袁孝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有过像今日这般的欢乐的神情,一时之间,倒是不忍叫他。 耳际草声悉索,连雪娇缓缓地走近身侧。 上官琦暗提真气戒备,表面之上,却仍然保持镇静的神情,凝目相视,默不作声。 连雪娇冷然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怕你再用迷药迷了我。” 连雪娇道:“我如想暗算你们,你纵然全神戒备,也是难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对付你,不出百招,定让你血溅五步。” 连雪娇咯咯一阵娇笑道:“可惜当今之世,我只怕两个人。除了那两人之外.纵是刀剑架在肩头上,我也有信心履险如夷。” 上官琦道:“一个是你那义父滚龙王了?” 连雪娇道:“不错,还有一个你可知道是谁么?”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们兄弟了。” 连雪娇道:“虽然不是你们兄弟,但却就在你们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惊,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觉右腕一紧,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际响起了连雪娇咯咯的笑声,道:“你的江湖经验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谋暗算,岂是英雄行径!”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杰吧……但如我要一剑把你杀死,你就变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顿,正容说道:“江湖上像我这等喜用诡谋狡计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战阵之间,生死一发,一个失神,不死就伤,哼!像你这等大而化之的人,简直是拿性命在开玩笑……” 上官琦怒声喝道:“你老气横秋地教训哪个?” 连雪娇道:“教训你呀!受次教训学次乖,有了我这次讥笑,你或能多活几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着你来关心。” 连雪娇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松开了上官琦的脉穴,笑道:“可惜我们都已经活不久了!”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风,吹飘起她的衣袂。只见她缓缓地迈动着细碎的脚步。像一只被逐离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上官琦忽然觉着她是个异常凄凉和寂寞的人,一缕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药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却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觉一股豪壮之气冲了上来,触动了英雄肝胆,大声喝道:“站住!” 连雪娇倏然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身:“干什么?”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滚龙王逐出门下了么?” 连雪娇道:“是又怎么样呢?”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不如暂时和我们走一起吧!” 连雪娇道:“你可要保护我么……” 她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瞧你还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识好歹。” 连雪娇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觉着自己满英雄么?” 上官琦道:“和我们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几分安全。” 连雪娇道:“再加上三个人,也无法防止我义父的暗杀手段……”她缓缓逼行过来,接道:“单是我身中附骨毒针……你就无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声。 连雪娇微微一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十里方圆之内,很快将有一场惨酷的屠杀,你们最好别再到此地来了。” 上官琦道:“何以见得?” 连雪娇道:“你可知道那长髯人画的什么?” 上宫琦冷笑一声,道:“难道一幅图画,也会有什么作用不成?” 连雪娇笑道:“你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闯荡,就是你有上百条的性命,也是不难送掉。” 上官琦心中虽然对那画图的黑髯人,极为怀疑,但口中却是不肯服输,反唇相讥道:“世人如都像你这般善感多疑,岂不早已天下大乱?” 连雪娇双眉一绥,叹息一声,接道:“我问你这四周的风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想道:“她这般相问于我,想是已知那人画中之意。何不借机装傻,探它个水落石出?”当下四顾一阵,道:“穷荒僻野,一片平川。” 连雪娇道:“这等所在,有什么好画之物?” 上官琦道:“白云蓝天,一望无际。虽然无际,虽然无风物之盛,但却有辽阔的平原……” 连雪娇接道:“狡辩得好,这几句话,虽是强词夺理,但总算无中生有,看来你倒是还可受教……” 她仰脸望天思索了一阵,突然说道:“反正我已难再久于人世,索性告诉你吧:我义父肯留下你们两个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针伤害你们,无非想从你的身上,追查出一个人下落。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却知道那人的生死,对他关系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线,监视你们的行踪。” 上官琦道:“你很聪明,论才智在下不得不逊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滚龙王阴狠恶辣,何以却不肯自解束缚?” 连雪娇道:“你可想我背叛义父?” 上官琦道:“大义灭亲,他如是大恶不赦之人,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连雪娇笑道:“别说我是他的义女,就是他亲生的女儿,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设计控制,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但我却是个不甘受人钳制的人,虽然明知无望,却也要挣扎一番,但这是我的事,不要别人帮助,别人也无能帮助……” 她微微一顿之后,道:“在这一片辽阔的荒原上,即将要展开一场空前恶战屠杀,不知要有好多个武林高手,溅血荒凉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尽快地把这消息,转告给穷家帮的帮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别劝阻云集而来的武林高手,别人这十里平原,或可兔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这等无头无尾的说法,姑娘就不觉使人有着危言耸听之感么?” 连雪娇怒道:“那你就不要说好了。”转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虽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难信在下转告之言……”他似是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叹息一声,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尽吐个中隐秘,让在下转达此言之时,也可说个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连雪娇大眼睛眨了几眨,道:“这话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举手理一下鬓边散发,接道:“我义父手下网罗的高手奇人,虽是难以数计,但最为突出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擅长用毒、配毒,武功绝世的残缺老人;一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黑髯绘画之人了。那残缺老人,连我也没有见过,对那人我一直存着怀疑。但那黑髯人,却是千真万确的胸罗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现。我们那王宫侯府,都是他一手设计所建,他不但擅长土木之学,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现中原道上,决然非寻常之事。” 上官琦道:“难道他能把这数十里平川荒原,布置成一座火海?” 连雪娇道:“他有没有骤然间变荒原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论断;但他刚才置案绘图,确然是别具用心。他测量了这片荒原之后,欢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仅此数言,岂能使穷家帮帮主相信?” 连雪娇道:“信与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传到,那就算尽了心意。” 她仰脸望望天色,道:“我还有一日时光好活,也该去准备一下后事了。”转过身子,举步而去。 上官琦高声说道:“姑娘留步。” 连雪娇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么?” 连雪娇头也未回,高声应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脚步,片刻间隐入丛林之中不见。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回头叫道:“袁兄弟。”目光到处,只见袁孝双手高举,互相搏击,而且正练得神会意聚,对那呼叫之声,充耳不闻。 他缓步走了过去,提高了声音,道:“袁兄弟!” 这一声呼叫声音甚大,袁孝停下了双手,一挺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师父传的武功,还有那……那个……”两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脸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细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惧中,混合着一种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当下一皱眉头,道:“说吧!那个什么,说错了也不要紧。” 袁孝道:“那个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无法措词,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琦心头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么样?”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暗忖道:“他突对我说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难道他会突然对连雪娇生出爱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够掳掠良家妇女一事,这推测并非全不可能。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慰藉于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跃而起,探手入怀,摸出一把短萧道:“这个铜萧……”伸手递了过来。 上官琦接过铜萧,道:“这铜萧可是师父给你的么?” 袁孝道:“师父给我的,不错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着吧!” 袁孝摇摇头,道:“师父要我给你……” 上官琦急道:“师父现在何处?”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缓缓伸手摸出一张白简,递了过去,道:“大哥看这个啦。” 上官琦接过白简,取出一张蓝笺,只见上面写道:“吾一生所学,尽融此曲之中,无以为称,暂号‘无名’。能通此中玄妙,则已尽得吾传,珍之珍之。”寥寥数言之后,尽都是宫、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学,瞧了一阵渐有所悟,随手举起铜萧,吹了起来。 一缕萧声,袅袅而起,飘散在空旷的原野中。 但觉那笺上记载的音符,变化太过急促,转折不易,吹出的萧声,难听无比。 袁孝听了一阵,突伸手将上官琦手中的萧抢了过来,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来。 同是一管萧,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时大变,悠扬顿挫,吹出了极动人的声音。 上官琦仔细听了良久,发觉他吹出的萧声,极少变化,似是只在两三个音符之中打转,但却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 又听了一阵,似是被萧声触发了意识中潜藏的灵感,居然一跃而起,纵声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萧声,道:“大哥,大哥……” 但见上官琦跳跃如;已手足挥扫之间,四周的断草横飞。 袁孝从未见到过上官琦这般模样,一时被吓得呆在当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声音愈来愈大,蹈舞之势,也是越来越是强猛。 袁孝虽然口齿笨拙,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资质上,依然是甚为聪慧之人。适才上官琦和连雪娇二人所说之言,他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体会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药物迷昏过去,这时他忽见上官琦这般手舞跳跃的神情,以为他又被药物迷乱,是以心中大觉惊骇。 他宅心至为纯厚,心中除了母亲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为关怀之人。这时见自己连叫了两声,他却恍如不闻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连连跳脚,不知如何是好。 五三 十里莽原 上官琦挥拳踢脚的动作,越来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着一双火红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觉不对,再也无法按捺得下去,心里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还能不能乱舞乱跳? 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处,跨步欺身,斜里向前急冲而上,双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拦腰抱去。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拳如奔电,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跄倒退出四五步远,才稳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爱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实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睁着一对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么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贯注地在挥拳踢腿,对袁孝的喝叫之声,竟似未曾听到一般。 袁孝仰脸望了望天际浮云,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飞去,到了上官琦的头顶上空,一个挫腰,疾坠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后。 就在他挫腰坠落的同时,双手也一齐行动,拦腰一把,已将上官琦紧紧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毙虎,这一抱又是蓄势而发,一把抱牢,立时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悬空,待想挣扎,耳际已响起袁孝焦急的呼唤之声。 上官琦身子悬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拼命抱得紧紧地,说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说话……” 袁孝对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极为听从,听他一喝,立时松开了手,睁大眼睛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上官琦欢然说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顿了一顿。又笑道:“我好高兴啊!” 袁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两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脸上。 上官琦是因为由箫声之中,慢慢地领悟到另一种高深的武学,所以练得十分出神。这时一再回味那武学的精到之处,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觉他说出心中之话。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着自己,知他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诉于他,又怕这些事,无法说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说道:“师父嘱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头点了几下,道:“难怪……” 他“难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说道:“难怪大哥要这样高兴。”他这句话,说得虽然甚感生硬、吃力,将脸胀得通红,但他觉得说了一句甚为得体之言,心中极是高兴,裂着嘴,对上官琦一阵憨笑。 上官琦又将所领会的武学,闪电般地在脑际默思了一遍,心中却依然记着连雪娇临行叮嘱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有欺骗于我之意;况且此事关系整个武林关系至大。目前我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妨就将她相托之言,相机转达于穷家帮。” 他经过一阵思虑,主意已定,伸手牵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们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们到哪里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里去找穷家帮帮主呢?” 他被问得微微一愣,举目棘草丛丛,苍莽原野,一望无际,一时间,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来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锐,一拖袁孝,隐入草石丛中。 不大工夫,南边走过来两个人影。 二人在草丛向外偷眼一看,只见两人并肩而行。左边一人身躯细细长长,瘦骨鳞峋,头上挽了拳大的发窖,穿着一件古铜长袍,腰束一条大红布带,右手拿了一根蛇头杖,一张病色沉重的长脸上,嵌着一对深陷的鹰目,一身阴森鬼气。 右边一人,年约六十开外,光头无须,矮矮胖胖,面色红润,穿了一件大红长袍,背上斜背着一对日月双轮。 袁孝一看二人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这两个人很好玩……” 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幸好这两个人,似是全力赶路,步履快迅,眨眼间,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来,只听东南方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之声。抬眼一看,只见八个身着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后五,拱护着一个身躯高大、身披红色袈裟、肩负禅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相貌奇特之人,与八个和尚,同时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寻常,只看得上官琦大为疑惑。 过了一盏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丛。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着袁孝,也缓缓向北方紧跟而去。 走了还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阵碎乱的疾奔的马蹄之声,由西边动地而来。 二人机警地翻身向草石丛中一滚,隐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见尘土滚滚,一匹黄马已扬尘奔到。马上那中年黑色劲装大汉,满头汗珠,手中马鞭,不停地鞭策着马臀,一脸惊恐焦急之色。 那匹黄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尽湿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对禽兽习性,懂得甚多,他一看这马,立时悄声对上官琦道:“大哥,这马要死啦!” 说话之间,那马已奔驰过去五七丈开外。他话还未完,但听一声哀嘶,接着一声仆地大震。 袁孝一皱眉,黯然说道:“死啦!” 一言未毕,草飞尘扬,四匹快马,马上一律是黑色劲装大汉,已如飞驰过。 二人在草隙之中,运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见那匹黄马,已翻仰地上,力尽而死。那马上黑衣大汉,正待向草丛中逃逸,一见后面四骑追至,反而仰天一声壮啸,翻腕拔出长剑,卓然而立,蓄势待敌。 那大汉方立定身形,后面四骑已到。只听当先马上的大汉冷笑一声,喝道:“还不放下兵刃,跟咱们回去,难道还要咱们动手么?” 那大汉横剑说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个马上大汉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先马上的大汉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可别怨我们不念旧日的交情了。” 那横剑大汉,似是知道多说无用,一抡剑,跃身向当先的大汉刺去。 那大汉一声呼啸,长鞭一翻,正击中那人长剑。 呼啸声中,四马交纵,互穿而过,各向那大汉击出一股凌厉的掌风。但听一声惨叫,那大汉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脸上泛现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铜萧,就要上去。 忽听那马上大汉冷漠他说道:“哼,你胆敢背叛王爷!” 上官琦听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双目却注视着那四个马上的黑衣大汉。 那四个大汉,跃身下马,当先那大汉道:“咱们四人奉命而来,以我之见,每人都将他身上的零件带一样回去,好向王爷交旨。” 他话至此处也不理会其他三人,顺手拔出匕首,但见寒光一闪,已将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惨号。 另一个也抽出匕首,正待动手。 这种惨绝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里看得过去?身子一挣,就想挣脱上官琦冲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只听一声:“善哉,善哉……”五个道袍飘风的道人,已环立那几个黑衣大汉面前。 一个身穿黄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电的道人,冷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壮士,竟却有这等狠毒之心……” 那手执长鞭大汉,一翻怪眼,道:“道爷快请赶路,我等之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任何人也能管得,何况出家人慈悲为怀。” 四个劲装大汉,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布开去,布成一个拒敌的方阵。 这五个道人,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的姿态,也立时散布开去,齐齐翻动右腕,拔出背上的长剑,日光闪耀之下,闪动起一片寒芒。 双方已成了剑拔弯张之势。 四个大汉低语了一阵,西南方位上大汉开口问道:“看诸位布成的剑阵,想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 五个道人之中,除了一个身着黄袍之外,余下的全着青色道袍,年岁也较黄袍道人为轻。显然这黄袍道人,乃这五位道人中的领队。 只见他一挥手中长剑,笑道:“诸位的眼光不错啊,贫道等正是武当门下。” 四个大汉突然齐齐向后退去,同时一带马缰,放辔疾驰而去。 这五个道长,显然极缺乏江湖上的阅历,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方阵,原想势非要打上一场不可,却不料对方以进为退,摆出了一番动手的姿态之后,突然拨转马头而逃。 四匹马去势绝快,就在这五个道长一怔神间,已奔驰出七八丈外。 那黄袍道人望着四人纵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他说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个青袍道人,一齐收了长剑,还入鞘中。 黄袍道人回头望着那受伤大汉,低声问道:“你伤得很重么?” 那大汉吃力他说道:“我内腑受震,伤势剧重,只怕己难久于人世了……”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但他伤势似是已到了体力难再支撑之境,身子还未坐稳,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尽了气力说道:“道长,请扶我一把,让我坐起身子。” 黄袍道人虽有逐盗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却缺乏对这重伤大汉的怜悯心肠,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着什么顾虑,沉吟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去,宽袖一拂,卷住那大汉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带,把那大汉拉了起来,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汉似有什么话说,但见那黄袍道人对自己厌恶的举动,突然变了主意,一拱手说道:“多承诸位道长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伤势惨重,难久人世,只怕无法报答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黄袍道人道:“贫道等相救施主,并无求报之心。”受伤大汉道:“诸位既无求报之心,可以快些赶路了,在下伤重,不能恭送几位了。” 那黄袍道人皱皱眉头,转身当先而去。 四个青袍道人看那黄袍道人掉头不顾而去,立即放开脚步,紧追而去。 那受伤大汉一手撑地,望着五个道人的背影,仰天长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着又一幕江湖惨剧,展现在这荒凉的草原上,心头泛升一缕凄凉之感,暗暗地忖道:“一个人的死亡,竟然是这般的容易。江湖上的残酷屠杀,实叫人看了寒心。” 忽听袁孝长长叹口气,道:“大哥,这人死了没有?咱们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语提醒,跃落那大汉身侧,说道:“兄台伤很重么?” 他一连说了数声,仍不闻大汉相应,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汉肩头,左掌挥动,拍了他前胸三处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气,回聚丹田,已然静止的心脏,重又开始了跳动。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垫在他的后背上,使他的呼吸,较为舒畅一此只听那受伤大汉,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伸出右手,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问道:“你说的什么?” 那受伤大汉吃力他说道:“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将变成了一片惨酷的杀人屠场……” 上官琦道:“为什么?” 那受伤大汉道:“因为,因为滚龙……王……”忽然筋脉一阵抽搐,闭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伤大汉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汉受伤过重,全身元气,已然散得点滴不剩,上官琦虽然尽了心力,也无法使他回生。 他望着那大汉的尸体,黯然地叹息一声,缓缓放下他的尸体,口中默诵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这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袁孝叫道:“大哥,这个人可是己死了么?” 上官琦道:“没有救了,我已经尽了心力,但他受伤大重,元气尽散,什么人也无能为力了。” 袁孝道:“那咱们把他埋起来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运指若钢,双手在那坚硬的砂石上挖动起来。 片刻之间,挖了一个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进步。他那尖锐掌指,直似钢铁一般坚硬,简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动,抬头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尸体,放人坑中,缓缓地填上砂土。 荒凉的草原上,又恢复原有的寂静。清风拂动的荒草,扬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尘。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头对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么事,尽管说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时,常常看到虎豹相斗,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横飞。但妈妈却永远在家里,我只道人和人不会打架了,哪知打起来,竟是这般厉害。” 上官琦道:“鸟为食争,兽为食斗,只不过为求一饱。可是人和人之间,除了财帛权势之争,还要加上名位之斗。善恶之间,也形成了水火不相并容。唉!因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点头,仰脸望着天际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袁兄弟不用想了,这些事复杂得很,你一时之间,只怕难以想得明白,以后我再慢慢他说给你听就是,咱们要赶路啦!”当先举步而行。 袁孝紧随身后,走了一阵,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问问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来他的思想,倒是愈来愈复杂了。”口中却微笑答道:“你问吧,咱们一面赶路,一面谈吧!” 袁孝似在构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现在她不是咱们的敌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呢?” 上官琦只觉他问的事情,越来越是难以答覆,沉吟一阵,道:“这:个很难说了。如果她能够不死,咱们就可以再见到她。” 袁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难题,自己无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轻功超群,一阵放腿赶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几里路。 抬头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烟缕缕,已然出了那一片荒凉的草原,到了一处村庄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袁兄弟,你肚子饿么?” 袁孝道:“饿了很久啦。唉!这地方也没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这村外等我,我去购买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来。” 袁孝扬手指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道:“我在大树上睡觉等你。” 上官琦听他仍不脱猴子习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离开太远。”放步走入村中。 这是个很小的村落,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而且竹篱茅舍,筑修得十分简陋。 上官琦选择了一座较好的房子,轻轻地扣动了门环。 只听一阵连续的咳嗽之声,两扇大门呀然大开,当门站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妪。 上官琦欠身一礼道:“老妈妈,在下路过此地,因为错过了食饭之处,腹中甚感饥饿,想买一点食用之物,以作充饥之用。” 那老枢微一摇头,道:“我们家中的东西;早卖完了,客人请到别人家去问问吧!” 说完之后,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这一个村妇,怎的这般无礼?” 心中忖思之间,又举步走向别家,扣动门上铜环。 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当门而立,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的衣着很旧,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但眉目间却流露出一片忧苦之色。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抱拳说道:“打扰姑娘,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是饭庄、酒店,哪里会有东西卖?”也不待上官琦回话,“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上官琦摇摇头,暗自叹道:“怎生这村中之人,都似脾气甚坏的人忖思之间,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门前,举手拍响门环。 双门应声而开,迎面站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说道:“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以疗饥饿。” 那妇人愁眉苦脸他说道:“我们家中菜、米全无,哪有余物出售?”说话之间,举手椎上木门。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门上面一顶,那妇人登时被震得向后退出了三步,摇摇摆摆很久才站稳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说道:“在下购物付钱,何以你们都不肯卖呢?” 那妇人道:“我们自己也无以为炊,哪有酒饭卖人?” 上官琦道:“鸡子总该有吧,在下买它两只。” 那妇人摇摇头道:“没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进去瞧瞧。” 那妇人突然举起双手,拦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们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脚步微顿,微一沉吟,缓缓道:“那么……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门上轻轻一推。 那妇人面色一沉,大声道:“你凭着什么,竟要擅自闯入别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缘有意无意间划向上官琦腕脉。 这一手看来平平淡淡,仿佛无心而发,其实却无殊武功中的绝妙高招,掌缘斜斜,正是划向上官琦必救之处。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开三尺,心中又惊又疑,脱口道:“你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词,这句话更是说得毫无学问。 那妇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么练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当真不懂我的话么?”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无论我懂不懂,你总不该如此无礼。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强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药,再拿给你,你知道么?”“蓬”地一声,掩上双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当地,心中正是惊疑交集,暗暗忖道:“这一个小小的村落,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之处么?看来江湖之中,令人难以解释之事,的确大多了些。” 思忖之间,突听身后一人轻咳一声,道:“客人可是有些饿了么?” 上官琦霍然转身,只见对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门前,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含笑望着自己,当下应道:“不错,在下实在已饿了。” 白发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请进来喝两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谢老丈了!”大步走了过去,突见那白发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些诡异之色,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这村落如此奇怪,我岂可毫无防范之心?若是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药,我又怎会知道?” 一念至此,脚步立又顿住,白发老叟道:“人是铁,饭是钢,纵是铁打的仅子,却也禁不得饿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气,出门人又有哪个是随身带着饭锅饭碗的?” 上官琦转念忖道:“人家与我素不相识,凭什么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举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门。目光一扫,只见迎门放着一张八仙桌子,西边几张木椅,边壁上贴着一张刘关张桃源三结义的白描图画,正是乡村人家通常的布置,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心下不觉更是坦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实是感激得很。” 那白发老叟微笑道:“这算得什么,待我去为客人取些食物来。”转身走入了厅后,脚步之间,竟是十分轻捷。 上官琦枯坐厅上,游目四望,突听身后轻轻一声冷笑,道:“你来了么?” 上官琦只觉那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分辨出是谁。 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紧紧关闭着的木门,那声音,似是就由那木门之内发出。 他本可一跃起身,打开木门,冲入室中瞧瞧。但增长的江湖阅历,却使他克制了心中的冲动,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装出个充耳不闻之态,心中却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说话的声音。 不大工夫,那转入厅后的白发老叟,突然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粗瓷的大碗,碗中装满稀粥,说道:“老儿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乱食用一些,聊以充饥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备,微笑着接过稀粥,道:“多谢老丈了。”举碗就唇,启口欲吃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大事,急急说道:“老丈,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么?”说话之间,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儿转了两转,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房屋之中,只有老儿一人独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开口,那老叟又抢先接道:“不过,适才来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发老叟道:“女客人,而且还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儿看她可怜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胡须,微微一笑,接道:“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儿,其他人家,大都不愿自找烦恼,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老丈可肯见告其中的原因么?” 那老人沉吟了一阵,为难他说道:“这个中的原因说来复杂得很。但总括一句话,那就是老儿已到了风烛残年,对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为人之所不敢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觉腹中饥肠轭辆,暗中一提真气,强自按下饥饿,说道:“在下曾经习过医道,对些小之疾,自信还能疗治,请老丈带在下一见那位姑娘,在下或可为她一尽心力。” 白发老叟持须思索了一阵,道:“那姑娘么,就在你身后房中,你自己进去瞧瞧吧!” 上官琦缓缓移动脚步,走到了那所紧闭的木门之前,举手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道:“姑娘的病势很重么?”暗中潜运内力,向门上推去。 但觉整个的墙屋摇了一摇,那扇木门,仍然紧紧地关闭未开。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坚牢的两扇木门。”暗加了两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门之上。 这一击势道虽然强猛,但劲力却是集中于一点,震断了门栓,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一掌震开了木门,忽然又觉着自己这举动太过莽撞,举起的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之罪。”大迈一步,进到内室。 抬头看去,只见连雪娇闭目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之上。 五四 请君画眉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虽然明知有人走了进来,仍然静坐不动,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是你?” 连雪娇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这就告辞。”举步欲行。 只听连雪娇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转过身子,道:“你受重伤,决然打不过我,在下无意和你动手。” 连雪娇缓缓睁开了紧闭的星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伤,打你不过,你还怕什么呢?” 上官琦道:“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弥漫着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无生人气息……” 连雪娇道:“你害怕么?” 上官琦道:“在下从师习武之时,安居在一座古刹之中,那地方人迹罕至,触目荒凉,每一间禅室之中,都有着一具或数具血肉化尽的骷髅。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髅为伍,一住数年,从未怕过。这座小小村落,虽然充满着恐怖的气氛,但如说心存畏惧,只怕未必。” 连雪娇冷笑一声,接道:“血肉化尽的骷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纵然有鬼,也不过是个死鬼。可怕的还是活鬼,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处都是活鬼,岂可和你学艺的古刹同日而语?”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觉她言词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觉着空泛无物,语不切实,玄机渺渺,若隐若现。 但他究竟是聪明异常之人,几经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指点……”缓步走近榻前,低声接道:“你虽然施用迷药,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并无恨你之意。”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样?哼!多此一举。” 上官琦只觉脸上一热,满脸红霞,直红到耳根后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虽然出身魔窟,为虎作怅……” 连雪娇接道:“骂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极愿为姑娘效劳,但请吩咐一事。” 连雪娇举手整了整头上玉眷,笑道:“满村鬼气,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画画眉吧!” 上官琦摇摇头,道:“姑娘说笑了。” 连雪娇道:“谁给你说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头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时行近两步,说道:“姑娘正面临生死之关,但仍然这般洒脱不群,难道当今之世,就无人能解得你服用过的剧毒么?”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关心我的生死,是么?” 上官琦道:“我隐隐感觉到你的生死,似是对整个武林的形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连雪娇道:“过奖,过奖,我的生死当真能有这等的重要么?”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势而论,能够知道滚龙王底细的,只有姑娘一人。” 连雪娇道:“这倒未必见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别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话说完好么?” 连雪娇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阴,对我是何等的宝贵。我想听的是赏心欢乐之事,不愿再听任何有关武林恩怨的烦恼之事了。因为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解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在我最后生存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不再有忧虑、烦恼。”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人倒是看得很开啊!”口中却不自禁地问道:“怎样才能使你感觉到欢乐呢?”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世上的忧苦,已几乎让我吃尽,我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乐的确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时候,应该好好地快乐几个时辰。这个想法,不过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过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乐?”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俗语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烛。我想找班吹鼓手来,试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连雪娇笑道:“不论什么事,只要能使我快乐,我都可以去干。”上官琦道:“可惜这暮气沉沉的小村里,只怕难以找出一班吹鼓手来。” 连雪娇笑道:“那就免了婚礼,行一点闺房之乐吧?” 上官琦吃一惊,道:“什么?” 连雪娇笑道:“画眉妆台,闺房一乐。我这一生之中,从无人为我执过眉笔,你可愿一试手笔么?” 上官琦道:“这等事在下也是没有经验。” 连雪娇端坐的身躯,突然一阵摇动,一滴滴汗水,开始从脸上滚了下来。显然,她正在勉力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 她有着无比的坚强,只微微一罩翠眉,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汗水,说道:“走近一点。”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两步,道:“姑娘可要在下运气助你抗拒伤势么?” 连雪娇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药物,你自己取出来吧!”左手轻轻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心中为难,犹豫了半晌,说道:“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连雪娇怒道:“你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么大丈夫!快一点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个大姑娘家,做事就毫无顾虑;我一个堂堂男子,怎的倒这般拖拖拉拉。”当下一伸右手,探入连雪娇衣襟之中,掏出一个绿色瓷瓶道:“是这个么?” 连雪娇道:“不错,你带着吧。凡是遇上在闵府‘记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给他一粒药丸吞下,可解他们身中之毒。” 那时,上官琦已然为迷药所迷,对此事茫无所知,但见她说话神情,似是极为痛苦,不愿再多打扰于她,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连雪娇似是极不愿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现出痛苦的神情,强力忍耐下痛苦,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强,宁愿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但由她赠药的举动而看,显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对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对她,要救她非得动强不可。” 他究竟是年轻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么俗凡礼法,尽被弃诸脑后,突然举手一指,点中连雪娇“肩井穴”。 连雪娇一颤,道:“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连雪娇大声叫道:“快解开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试试,”左手一伸,拦腰把连雪娇抱了起来,大步向外面行去。 连雪娇伤势正在发作,全身酸痛无力,右肩穴道又被点中,毫无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动弹不得,只好破口大骂起来。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骂得如何难听,加快脚步,飞跃出村,一口气跑到那白杨树下,仰脸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来。” 袁孝正值好梦方酣,听得上官琦呼叫之声,揉揉眼睛一跃而下。一眼看到了连雪娇,连腹中饥饿也似忘去,伸出双臂说道:“大哥,让我背着她吧?” 上宫琦微一沉吟,终于把连雪娇交给了袁孝,说道:“她的伤势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毛臂,说道:“大哥放心,我会很用心地照顾于她。”接过连雪娇的身躯,果然十分谨慎地抱入了怀中,神情之间,无限惜爱。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头大为震动一下,暗暗地想道:“难道我这兄弟,很喜欢她不成?” 转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半启着一双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脸上,翠眉轻掣。她的神志,显然十分清醒,对袁孝亦无大多的厌恶之色。 上官琦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兄弟,这小村之中,鬼气森森,虽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们得挨饿赶路了。” 袁孝自接过连雪娇的身躯之后,似是获得了世上最大的满足,饥饿二字,早已抛掷脑后,说道:“大哥说什么,自然是不会错了。” 上官琦转过身子,接道:“咱们要紧赶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着连雪娇,上身挺直不动,虽是如此,并不妨碍他的奔行速度,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 这两人放腿疾奔,快如飘风,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几里路。 奔行之间,忽听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袁孝道:“她发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口角之间,泊泊流着鲜血,双目紧闭,软软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轻轻叹息一声,道:“她的伤势发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连雪娇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点制的“肩井穴”拍开,然后轻轻一掌,拍在那“玄机穴”上,正待运气催活血脉,心中忽然一动,说道:“兄弟,你运气先助她行血流通,咱们再想救她的办法。” 袁孝应了一声,举手按在连雪娇的“玄机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发觉袁孝的双目中,流落下两颗泪珠。 这是个可怕的讯号,显然,这个生性纯直、不解人间险恶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跌入了情网之中。 这是多么不调和、不相称的一对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蝎;男的憨直纯厚,形不像人,这中间有着无比的距离……上官琦默默地祈祷着皇天,不能让憨直的袁孝陷入于情海的狂涛中,那将使他沉沦难拔。 星光闪烁,乍暗乍明,照着荒凉的郊野,漆着这一幅不调和画面。夜风吹飘起连雪娇的秀发,吹飘着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阵推拿过后,终于使奄奄一息的连雪娇复苏过来。 他长长呼一口气,徐徐吐向夜空,双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语。他的口齿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语呢喃,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 连雪娇缓缓睁开双目,看两人一样望着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却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语。 这该是一个动人的画面,对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生的人,更有着强烈的感动。 她移动一下身躯,抹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你们两兄弟,想的什么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齐齐为她声音惊动,一齐转过脸来,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脸上。 袁孝见她能启口而言,心中大感欢愉,但他愈是快乐,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嘻嘻一笑,道:“你的伤势,可是好了么?” 连雪娇右手撑地,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的伤势,是永远好不了啦。” 袁孝满脸欢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见,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大哥,她这话当真么?” 上官琦缓缓点头,黯然一叹,道:“她中了滚龙王的附骨毒针!”袁孝急急说道:“这世界上,就没有救她的人么?” 上官琦道:“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双手不住抓耳,道:“师父呢?” 上官琦道:“师父胸罗万有,技艺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滚龙王的附骨毒针,我也不敢断言。” 袁孝突然一跃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就像我妈看顾你时一样,我去找师父来替她疗伤。” 上官琦道:“师父行踪不定,你到哪里找他?” 但闻袁孝遥遥传来之声,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声音如划空流矢,倏忽之间,人声俱杏,他的去势,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凄凉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连雪娇两个人。 连雪娇道:“你这位兄弟,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纯厚,看你伤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连雪娇道:“唉!可惜他的热心白费啦。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够疗好我的伤势。” 上官琦道:“他这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闷吧!” 连雪娇笑道:“想不到你还通达音律啊!” 上官琦道:“见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连雪娇目光转了两转,说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丛深草之处,再吹不迟。” 上官琦道:“为什么?” 连雪娇道:“我作法自残,使我义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针,提前发作。眼下情形,我随时有死亡之虞,也许你一曲吹完,也许在箫声半酣之时,我要想死在那深草丛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当真有这等严重么?” 连雪娇道:“唉,这些事我还骗你么?” 上官琦依言走了过去,抱起连雪娇的身体,放到那处深草丛中,低声说道:“我也遇过生死,罕见人踪,全凭我坚强的求生意志,度过难关……”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必须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来。”连雪娇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么?他是个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发觉了一件事,说出来姑娘不要见怪。” 连雪娇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欢你……” 连雪娇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纯厚,满腔真情,如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必视作终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将为此事不乐。”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你喜不喜欢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会这等单刀直人地问了出来,呆了一呆,道:“你是个很美的姑娘,男人们都该很喜欢你,不止是我了……不过……” 连雪娇道:“不过,你不太喜欢,可是么?”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说姑娘的杀气太重,野性不驯,如你再变得娴静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连雪娇道:“夸奖,夸奖。” 上官琦举起手中短笛,说道:“我吹箫给你听吧!”就唇扬指,一缕箫声,袅袅而起。 低沉的箫声,渐渐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复苏,充满着无限生机。 连雪娇似是被箫声引动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觉地运气抗拒伤势。 上官琦的中气尚未能一气呵成,吹了一阵,不得不停下换气。 连雪娇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吹的什么曲名?” 上官琦道:“没有名字。” 连雪娇奇道:“你这箫声,甚是动人,岂是随口吹成的么?”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谱成曲,那就不会这样动人了。” 连雪娇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拒却,你说吧!” 连雪娇道:“不要再吹箫了。因为你的箫声之中,充满着生机,吹得我心神燎乱,使我对人世重生了极深的眷恋。但我自知生机已绝,纵有求生之志,亦不过徒增痛苦,还是让我安静地活一段时间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缓缓收起短箫,说道:“你久年追随滚龙王的身侧,难道就没有解毒之法么?” 连雪娇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义父,已派人送过解药,但已为我拒绝了。” 上官琦道:“为什么?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这等轻贱自己的生命呢?” 连雪娇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让我骗服下他的解药……”她仰脸望天,咯咯一阵娇笑道:“滚龙王如是这般的容易受骗,他也不会造成霸权,统率成千的绿林巨盗了。” 上官琦本想再说几句慰藉之言,但面对着一个毫无生机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余。他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照你这般说法,你是死定了。” 连雪娇道:“面临着死亡之时,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惧,但我此刻的心情,却是平静得很,毫无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惧了。” 连雪娇道:“自从我记事之后,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惊风骇浪之中,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纪虽然不大,但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饱经忧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安静养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续死亡的时限,等我兄弟归来,见他最后一面……” 连雪娇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后,定然会替我营造一座很好的坟墓。” 上官琦道:“我担心他会把自己一生的欢乐,伴着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连雪娇道:“像你兄弟那等纯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无福领受了。” 上官琦道:“但愿他早些归来,能再和你说几句话。”缓缓举步而行,走到丈余外处,又道:“你安心养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连雪娇不再答话,闭上双目,倒在草丛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见袁孝归来,心中暗暗忖道:“我这位兄弟,心地纯厚,只怕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师父行踪不定,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他如想它不开,非要找到师父不可,别说连雪娇重伤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难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随着那步履之声,飘传过来两个高昂的声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样深的夜了,这两人却跑到这等荒野之区,决非是什么好人。”心思一转,仰身躺了下去,隐入草中。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网打尽。” 另一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会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听那粗豪的声音,道:“这次不但尽出了东、南、西、北四位侯爷,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将参与这场大战。如若王爷没有绝对的把握,决不会这等劳师动众。王爷为人一向谨慎,从未见到他作过什么失败之事。” 上官琦脑子一直在想着那熟悉声音是谁,想了一阵,终于被他想出来,那声音正是自己在闵府中结识的杜天鹗。 但闻步履声由远而近,两条人影,并肩行了过来,已近身侧。 上官琦微启双目望去,只见两人尽都穿着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鹗。左面一人,却是身躯高大的壮汉。 就在上官琦偷看两人同时,两人似是发现了上官琦,齐齐停了脚步。 左面大汉沉声喝道:“什么人?”纵身一跃,直飞过来。 上官琦一提真气,闭住了呼吸。 他对善于用毒的滚龙王,己存了极大的戒心。 杜天鹗紧随那人身后,一跃而至,目光到处,发觉是上官琦,不觉失声出口。 那大汉己然抽出了身后的厚背鬼头刀,准备出手,听得杜天鹗一叫,回头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人?” 杜天鹗道:“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药已解,只道他还是过去的浑浑噩噩,失落此处。 那大汉一皱眉道:“不论是谁,咱们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顿后,接道:“这么办吧,你出手点了他的哑穴,废了他的双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画,饶了他一条命就是。” 杜天鹗道:“废去他双臂,点了他哑穴,那就不如杀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汉愕然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问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卫队,有好长时间了?” 杜天鹗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汉道:“像你这等私情废公的用心,如被王爷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惩罚。” 杜天鹗冷笑一声,道:“我可以杀你灭口。” 那黑衣大汉怔了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杜天鹗笑道:“你这一生中杀过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汉奇道:“你可是没有按时服解药么?” 他听杜天鹗言词忽东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记了服用解药,以致潜毒发作。 杜天鹗仰脸望一下满天星斗,笑道:“听你的口气,只怕已杀过了不少的人。”举手一掌,当胸拍出。 那黑衣大汉想不到他说打就打,当真出手,骤不及防,几乎被杜天鹗一掌击中,赶忙一吸气,向后退开了三步。 杜天鹗似是自知这一掌,难以伤得对方,右掌拍出的同时,左手已松开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间的紫金飞龙软鞭,“呼”的一招“浪击礁岩”,斜斜扫击过去。 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一式“横断云山”,横里一挑软鞭,说道:“住手!” 杜天鹗冷笑一声,说道:“不用多费口舌了。”手中软鞭一紧,舞起漫天鞭影,直攻过去。 形势迫得那黑衣大汉无暇再分神说话,只好挥刀封架。 杜天鹗杀机已动,手中紫金飞龙软鞭一招紧过一招,尽都指袭向那黑衣大汉的要害大穴。 转瞬之间,双方已缠斗了二三十个照面。杜天鹗鞭影纵横,虽然占尽优势,但那黑衣大汉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间,想伤害对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两人刀来鞭往,斗得十分激烈,虽然尚未分出胜败,但杜天鹗节节迫攻,已成稳操左券之局,也懒得出手相助,索性动也不动地看两人打斗。 激斗之间,忽听两声厉叱,两条人影,疾快地飞跃而至。 杜天鹗目光一转,一瞥来人,当先收住紫金飞龙软鞭。 那黑衣大汉早已杀得头昏脑胀,来人是谁,看也未看,杜天鹗鞭势一收,立时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鹗劈了下去。 只听“哇”的一声大叫,一只亮银棍横里伸出,迎刀击来。但闻“当”的一声,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登时被震得脱手飞出。 那黑衣大汉手中兵刃被震飞之后,昏乱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壮汉,手横亮银棍,站在身前,满脸怒容。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四个佩刀的劲装大汉,环护一个身着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听那身躯高大、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说道:“自己人意气之争,也要动兵刃拼命的么?” 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动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道:“你们虽是王府中黑衣卫队,见了侯爷,也不能目中无人。” 杜天鹗虽然不识这班人,但却早已听得滚龙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别统领,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属下人物尽拨归四位侯爵统率,当下微一欠身,说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不久,虽闻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缘拜见。”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地扫了那黑衣大汉一眼说道:“无怪你欺侮他,原来他是新进之人。” 那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不要听他胡说……” 只听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声,道:“在本座面前,说话仍然如此横蛮,欺侮新进,不问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请王爷发落。”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应了一声,回顾那黑衣大汉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那黑衣大汉心知在那老儿先人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辩驳,于事无补,双目凝注在那手执亮银棍大汉脸上,缓缓说道:“顾侯爷虽然权重一时,但在下直属王府……” 那手执亮银棍大汉冷笑一声,说道:“侯爷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话向王爷交代,用不到你费心了。再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我动手了。” 这黑衣大汉识得那手执亮银棍之人,乃北成侯属第一位勇士,三年前东、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属推出一位勇士较技比武。 此人连胜一十二阵,获得滚龙王封赐第一大力士盛誉,并赐发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银棍一击之下,重逾千斤,自知决非敌手,当下缓缓举起双手,说道:“你今天如若加刑于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体黑衣卫队,那时候,你就吃不消兜着走了。”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仰天一阵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听两人之命,一是王爷,二是北成侯爷。除此两人之外,纵然是天下英雄尽皆和我作对,也不会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鹗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只听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快给我拿下,我偏要给他点苦头尝尝,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卫队,还能把本座怎样?” 金元霸突然举起了手中的亮银棍,怒声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缚,就捡起兵刃来吧!” 那黑衣大汉想了想,缓缓伸出双手,向矮瘦老叟走了过去。 四个环护着那老者的佩剑大汉,登时有两个走了过来,就腰间取出一条彩带,把那黑衣大汉双手紧紧捆了起来。 杜天鹗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将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静地站在一侧,忖思应付之策。 他乃江湖阅历异常丰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汉决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势必将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怀疑。 心念转动,灵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进人王府不久,不识侯爷封号……”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顾八奇。” 杜天鹗道:“顾侯爷,在下和这位童兄虽因点意气,闹得翻脸动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爷释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间,因小争结下恩怨。” 顾八奇一皱眉头,道:“你的气量不小啊!” 杜天鹗道:“同属王府中人,在下极不愿闹出手足相残之局。” 顾八奇点点头,道:“你加入黑衣卫队,有多少时间了?” 杜天鹗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汉正待说出和杜天鹗争执之因,但听到杜天鹗为他求情之言,立时闭口不语。 顾八奇回顾了那黑衣大汉一眼,道:“黑衣卫队,虽然直属王府,但本座不信你们在王爷尊前,重过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缴王爷,面请发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为你求情,从宽不究……”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解开他的索缚。” 登时有两个大汉,奔了过来,解开他手上的彩带。 杜天鹗伏身捡起地上的鬼头刀,大步迎了上来,说道:“童兄,请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汉道:“罢了,罢了!”接过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鹗目光一转,早已不见了上官琦的行踪,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药未解,决然不知逃避强敌。”心中在想,人却对顾八奇一揖道:“多谢侯爷赏脸。”急急向那黑衣大汉追了过去。 倏忽之间,两人已走出半里之遥,那黑衣大汉突然收住脚,说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鹗道:“不知哪里去了。” 黑衣大汉道:“他可会武功么?” 杜天鹗道:“家传拳脚,略通皮毛。” 黑衣大汉道:“少时遇到我们王府中人,千万别提此事。” 杜天鹗故作惊愕之状,奇道:“提起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汉叹道:“黑衣卫队,一向只知王爷之命,执法如山,六亲不认。你擅动兄弟之情,已然和咱们黑衣卫队俗守的规戒相背。如若传扬开去,事为领队所闻,必将身罹惨刑。” 杜天鹗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点,在下感激不尽。适才激于义忿,对童兄大为不敬,开罪之处,尚望大度包容!” 那黑衣大汉道:“我如和你计较,也不会告诉你这样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微一停顿之后,急道:“你那兄弟哪里去了?” 杜天鹗道:“想是见在下和童兄动手,心中害怕,借机逃走。” 黑衣大汉道:“你该告诉他早些离开这一块是非之地才对……” 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这方圆二十里内,即将展开一场空前的残杀。北成侯顾八奇既已赶到,想那东、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赶来了。”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虽已加入王府中黑衣卫队,但始终拨归在大郡主手下听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还望童兄不吝赐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汉微笑说道:“这就难怪了,你加入黑衣卫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座前听差,对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说话之间,突听一阵强厉的哨声,传了过来。 哨声急长忽短,似是有着一定的节拍。 只听那姓童的黑衣大汉低声说道:“你可见过咱们黑衣卫队中的正副首领么?” 杜天鹗道:“容或见过,只是已记不清楚了。” 黑衣大汉道:“他们已经来了……”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铁哨,吹起了尖锐的响声,和那哨音,遥相呼应。 片刻工夫,突然蹄声得得,三匹健马,直驰过来。 当先一人,白马黑衣,但却披了一个红色披风。他身后两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望即知是黑衣卫队中人。 只听那白马披风大汉,低沉地问道:“什么人?” 黑衣大汉立时一抱拳,道:“府外侍卫童磊。” 披风大汉目光一转,道:“你是府外府内?” 杜天鹗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 披风大汉怒道:“答本座之言,哪来的这样噜苏?”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故不知队中规矩。” 那身着红色披风的大汉,冷冷地“嗯”了一声,目光凝注在杜天鹗的脸上,说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踪么?” 杜天鹗道:“在下奉命赶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穷家帮中伏兵,一场激战之后,赶援之人,伤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围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风大汉似是不耐再听下去,挥手接道:“大郡主已经背叛王命,王爷已传下令谕,严命捉拿。” 杜天鹗道:“属下不知此事。” 那披风大汉略一沉忖,道:“王爷大驾已然亲临此地,召集东、南、西、北四侯爵,商议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暂听童磊之命,待见首座之时,再行请命分配你的新职。” 杜天鹗对王府中诸般情形,丝毫不知,只好唯唯诺诺地答道:“属下遵命。” 那披风大汉仰脸望望天色,说道:“现下天色不到二更,你们立时赶向正北,大约十里左右,有一处密林,到时自有人招呼你们。本座还有要事待办,你们即刻登程。”说完,一带马头,放辔而去。 那两个随来的大汉,紧随那披风大汉身后,急急而去。 杜天鹗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样葫芦,躬身作礼。 三人去势奇快,倏忽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童磊目睹三人去远,回头对杜天鹗道:“王府中黑衣卫队正副首领,内外侍卫,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过兄弟甚多,假以时日,定可升倚重任。虽然未必能够列为王爷十二侍卫之数,但府内侍卫,当可无疑。” 杜天鹗道:“兄弟入队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顾。日后但有寸进,定当补报今日相顾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卫,彼此之间虽然日夕相处,但却毫无情义可言……” 杜天鹗接道:“兄弟为人,一向重义,受人点滴,必然涌泉以报。”童磊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内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迹痕。” 杜天鹗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应有以报……” 杜天鹗道:“但望童兄照顾兄弟一二,使能不违戒法,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童磊道:“咱们边走边谈……”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鹗举步相随,紧随身后。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王府中黑衣卫队,大体上分为三级,除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外.又分府内、府外两级……” 杜天鹗奇道:“同是黑衣卫队,何以会分成府内府外?” 童磊道:“府内侍卫,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卫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鹗道:“不知这府内、府外侍卫,是如何一个选法?” 童磊道:“说来简单得很,每隔两年,黑衣卫队之中,就要举行一次比武之会,自信武功过人,可以报名参加。比武之时,伤死不论,武功好的人,人选为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其次入选为府内侍卫,再次一等,就是府外侍卫了。” 杜天鹗“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两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之外,还有不定期的比武大会。王爷身侧十二侍卫,遇有缺额,立时就府内侍卫中比武挑选;府内侍卫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卫中比武选拔。” 五五 四侯高会 杜天鹗道:“府外侍卫有了空缺,又从哪里选拔呢?” 童磊道:“府外侍卫,人数不受限制,凡被王爷收归门下之人,一律编作府外侍卫。”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暗地忖道:“听此人口气,对王府中人,知道得甚多,倒是不可失过一探虚实的机会。”当下问道:“府外侍卫漫无限制,人数多寡不等,想那府内侍卫,人数的多少,也不一定了?” 童磊摇头答道:“府内侍卫,共有二十四人,一有死伤,立时从府外侍卫中选拔递补。” 杜天鹗怕激起他的疑心,不再多问,微笑说道:“多承指教。”童磊似是已说完胸中所知,生怕杜天鹗再问下去,无言可答,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行约十几里路,果然到了一处密林所在。 只听林中传出了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童磊停止脚步答道:“东方甲乙木。” 林木中缓缓走出两个黑衣人,只听那当先一人,低声说道:“是童兄,快请隐入林中。” 童磊低声说道:“这位杜兄加入咱们黑衣卫队不久,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 那当先之人摇手阻止童磊再说下去,道:“大郡主已然背叛王爷,少提为妙。” 童磊点头不再答话,紧随那黑衣人向林中走去。 杜天鹗和两个黑衣人点头作礼,哪知两个黑衣人连理也不理,似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心中暗暗忖道:“童磊之言,一点不错,黑衣卫队之间,彼此毫无情意。” 忖思之间,人已走入密林。 右面一个黑衣人一指七八尺外两棵大树道:“你们两个,就守在那树后面吧!” 童磊也不多问话,一拉杜天鹗走了过去。 杜天鹗心中暗暗忖道:“怎么这黑衣卫队之间,竟然这等冷淡。”童磊拉着杜天鹗隐入了一株大树之后,低声说道:“这林中戒备甚严,只怕王爷要到……” 他似是觉着言未尽意,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王爷的行动,经常是神鬼难测,他常常单独行动,数月间不回王府一次,从不带任何一个随行之人,有时间却是戒备严密,十二侍卫尽皆相随。” 杜天鹗道:“王爷的举动,自然非咱们能够了解了。”他心知这班人,都服下了迷神毒物,生死已被控制,对那滚龙王极是忠实。何况这密林之中,滚龙王爪牙密布,言词之间,如若不慎,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道:“杜兄请守在这大树之后,兄弟到左面去。” 杜大鹗点点头道:“童兄请便。” 童磊道:“一有事情,我自然会招呼你。”举步向旁侧走了过去。杜天鹗隐在树后,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忽然间,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杜天鹗启开双目望去,只见两匹快马,急急驰了过来。 只听密林中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人影闪动,十几条人影疾跃而出。 两匹奔行的快马,突然停了下来,翻身跃下马背。大概来人的身份不低,十几个跃出去的大汉,全都围了上去。两个人接过马匹,牵人林中,余下之人,环拥着两人沿着左侧一条小径,绕入深林。 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两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可惜在夜暗之间,无法看清楚两人的形貌。” 片刻之间,又有人来到林边,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 这些人的身份,似都不低,从林中跃出之人,对来人执礼甚恭。杜天鹗默数来人,已然不下十个之多,心中大力奇怪,暗道:“滚龙王,东、南、西、北四爵,不过五七人而已,何以会有这样多受人尊崇的人物?” 心中疑念已动,暗自打定主意,再有人来之时,自己赶出去瞧瞧来的什么人物。 心念未息,忽见一个白影,疾驰过来,林中的黑衣卫队,一涌迎出。 杜天鹗放快脚步,紧随人群,出了密林。 那白影驰近林边之后,停了下来,原来是一顶银白的小轿,由四个健壮妇人抬着。 杜天鹗一皱眉头,暗道:“这人也不知什么身份,夜暗之中,乘着白色轿子,岂不引人注意?” 但见那迎出树林的大汉,齐齐对那银色的小轿躬身下拜,杜天鹗也随着别人拜了下去。 那小轿垂帘不起,生似轿中之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迎接于他。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架子,不知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物?”不自觉抬头望去。忽觉身后衣衫,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他本是机智过人之人,又有着丰富的阅历经验,不用回头瞧看。已知是童磊所为,赶忙垂下头去。 直待那银色的小轿过去之后,拜伏在地的黑衣卫队才纷纷站起身子。 杜天鹗尚未站好身子,耳际间已响起了童磊低微的声音,道:“杜兄,请跟在兄弟后面。”说完,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杜天鹗也不语,紧紧随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童磊直向林中走去,深入了五六丈远,才停在一株大树之下,低声说道:“幸好兄弟在你身后,如若换了他人,只怕杜兄早已横尸林外了!” 杜天鹗心中虽然明白,但却故作茫然他说道:“为什么呢?” 童磊道:“你知那银色小轿之中,坐的什么人么?” 杜天鹗道:“兄弟不知。” 童磊道:“那银色小轿之中,乃王爷的夫人。” 杜天鹗道:“王爷的夫人?” 童磊道:“不错,王爷的夫人。王府之中,禁规极是森严,尤以夫人,更不是常人能见。虽是内府侍卫,也未必见过夫人之面。”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又承童兄指教。” 童磊道:“因此夫人特地制了这一顶银色的小轿,不论何人只要见了这顶银色小轿,一律得低下头去,不准擅自抬头瞧看。” 杜天鹗道:“这些规矩,兄弟哪里知道?不是童兄指教,兄弟也死得糊里糊涂,岂不冤枉!” 童磊道:“兄弟自任王府侍卫,已经两年之久,但却从未见过夫人离开过王府一步,不知何以会来此地,看来……” 他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觉着不该再说下去,挥手对杜天鹗道:“杜兄就留在此地,不要离开,兄弟去去就来。”也不待杜天鹗答话,急急走了过去。 杜天鹗茫然站在当地,心中暗暗忖道:“王府中侍卫之间,似是被一种神秘的恐怖感觉所笼罩,彼此之间,都存着极大的戒心。” 心念转动之间,忽然间一阵低沉的哨声,传了过来。紧接着脚步杂乱,甚多黑衣卫队,大步向林中冲了进去。杜天鹗迷迷糊糊地也随着向林中走去。行约二十余丈,到了一处红墙环绕的庙门前面。 林木密茂,星光更觉暗淡,两扇黑漆剥落的大门,半掩半闭,不见一点灯光,也不闻一点人声。 涌近庙宇的黑衣卫队,迅快地分布在庙宇外面。 他们动作熟练,略一相度那庙宇的形势,立时各自选择了位置,隐人暗影之中。十几个人,眨眼间各自隐伏,一个不见。 杜天鹗凭着丰富的江湖阅历,意识到了自己这一举动又出了差错,从这群黑衣人的行动的熟练矫健,判断到这群人可能就是童磊口中的府内侍卫。 他知道如果自己仍站在原地不动,立时将召致那群黑衣人的疑心,一面忖思,一面疾快地奔行到庙门旁侧,隐入暗影之中。 他机智过人,见那群黑衣人散布之时,奔方位,只有这大门旁侧没有人把守,立时选择了这处地方。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听庙内传出来一阵低沉的喝问道:“布置妥当了么?” 只听丈余外处一人应道:“布置妥当了。” 大门内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杜天鹗不自禁地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手中举着一个火摺子,燃起一盏轻纱垂苏的气死风灯。 此灯一亮,紧接着火光乱闪,灯光辉煌,片刻间一片通明。 杜天鹗目光一转,只见大门内一个两丈见方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那顶银色小轿,端放在大殿前面。 但见院中之人齐齐拜伏地上,垂下头去。 杜天鹗略一犹豫,借院中诸人拜伏地上之时,悄然溜进大门,随着拜伏在地上。 灯光耀照下,大殿中人影幢幢。 一个沉重的声音,起自大殿门口,拖着长长的声音叫道:“夫人起驾,一体回避……” 他事先打量好了院中的形势,选择了一个视界极好的角度,举袖掩面,偷眼向那小轿望去。 五六 王爷夫人 只见垂帘起处,一个珠光宝气的绿衣女人,缓步走出小轿,直入大殿。 虽然灯火通明,但因那绿衣女人,始终未回过头,无法看得她的面相如何。 直待那绿衣人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群豪才缓缓站起身子。 杜天鹗默察情势,院中之人,彼此之间,似是十分冷漠,形如素不相识,不禁胆气一壮,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样子这班人都不相识,大可惜机混入殿中瞧瞧。” 院中人数极多,不时有人移动位置,杜天鹗借那移动的混乱,转移到大殿外面。 大殿中灯光辉煌,但却不闻一点说话之声,而且殿门和院子之间,相隔五层石级,这中间距离虽然很小,但却空无一人。如若举步登上石级,势非被人发觉不可,一时之间,无法再行,只好混在人群之中,等待机会。 过有一盏热茶工夫,突然听得一阵低沉喝道声传了过来,道:“东平侯驾到!” 人群一阵轻轻地骚动,纷纷向后移动,让开了一条去路。 两个身躯修伟大汉,开道而入,到了殿门外,退让一侧,刚好挡在了杜天鹗的前面,遮住了他的视线,隐隐可见一个长衫老人,举步登上石级,进入大殿之中。 杜天鹗横向一侧,缓移了两步,避开了两个大汉的遮拦。 只听低沉的喝声,重又传了过来,道:“南面侯驾到!” 喝声未住,两个青衣小童缓步而入。 杜天鹗凝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紧随两个青衣小童身后而入。 此人年不过二十五六,剑眉朗目,英挺潇洒,步履之间,一派斯文。 两个青衣小童,每人斜背着一柄长剑,近到殿门石级之下,并肩退到一侧,那蓝衫少年,却步上石级,直入殿门。 杜天鹗心中暗暗忖道:“列名滚龙王手下四侯,武功决非泛泛。此人年纪如此之轻,竟能位列四侯之一,如非身怀绝技,定然是一个阴沉险恶、无与伦比的家伙。” 忖思之间,低沉喝声又起,道:“西望侯、北成侯,联袂驾到!” 一条肩横亮银棍的大汉,当先开道而入,一个矮瘦的老叟,和一个独眼光头的中年,并肩进了大门,直登大殿。 杜天鹗生恐那肩横亮银棍的金元霸,认出自己,赶忙把身体向后退了两尺,隐入人群之中,心中暗暗想道:“四侯齐聚大殿,不知滚龙王来了没有?” 忖思之间,忽觉身前人群,纷纷拜伏地上,赶忙相随拜倒,惜衣袖掩护,微启双目望去。 只见一个青袍人步履轻快地直入大殿。 他脸上一片森冷,毫无表情,但从他轻快的步履之中,可见他内心中极是轻松愉快。 大殿里传出了一个宏亮的声音,道:“诸位请席地而坐吧!” 院中群豪纷纷依言,盘膝坐在地上。 杜天鹗目光左右一扫,只见左右两侧之人,一着蓝衣劲服,一着黄色短装,一望即知不是王府中人,不禁胆气一壮,缓缓向前移动了两尺,探头向大殿之中看去。 大殿中布置得十分庄严,神案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木桌上铺了一块黄缕,一个小型的玉鼎,放置在木桌中间。鼎中香烟袅袅,满室镣绕。滚龙王和那绿衣人戴着一顶特制的凤冠,四周垂着黄色的面纱,香烟绦绕中,多加了甚多神秘。 在那黄绫铺遮的木桌两侧,分坐着东、南、西、北四位侯爵。 除了那四位侯爵之外,另一个黑髯垂胸、年约五旬的长衫人,坐在滚龙王的旁侧。 杜天鹗暗暗奇道:“这人不知是什么人物,身份似是还高过东、南、西、北四侯爵。” 突见滚龙王侧过头去,举手轻轻一挥,立时有两个黑衣人走了过来。滚龙王口齿启动,也不知对那两人说些什么,但见两个黑衣人,大步直向殿外走来。 两人停在大殿石级之上,四外望了一阵,突然一齐向杜天鹗走了过去。 杜天鹗警觉到情势不对时,两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 左面一个黑衣人举手一招,道:“你过来!” 杜天鹗虽然明明知道是叫自己,但他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双目乱转,东张西望。 右面那黑衣人一皱眉头,迈腿跨了一步,探手抓住了杜天鹗,道:“你是装迷糊呢,还是当真没听清楚?” 杜天鹗只觉他那一抓之劲,甚是强猛,心中暗暗吃惊,只好站了起来。 左面黑衣人道:“王爷命你进殿。” 杜天鹗心知这座古刹之外,戒备森严,决然难以逃走;只好硬着头皮,随在两个黑衣人之后,登上石级,直入大殿。 两个黑衣人并肩而立,挡住了殿门。 高居中座的青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府内侍卫么?” 杜天鹗步人大殿之时,就在想着如何回答滚龙王的问话。他本是才智甚高之人,加上丰富的江湖阅历经验,略一衡量目下形势,已知任何谎言,都无法欺瞒得殿中诸人,当下答道:“在下乃府外侍卫。” 滚龙王冷然一笑,道:“你回答本座之言,也敢自称在下,当真是目无法纪了。” 杜天鹗垂手抱拳,说道:“小的加入王府中卫队不久,不知王府规矩。” 滚龙王道:“你几时加入黑衣卫队?” 杜天鹗道:“属下加入黑衣卫队,不足三月时光。” 滚龙王两道冷峻的目光在杜天鹗脸上打量了一阵,冷冷说道:“本座岂是好骗的么?” 杜天鹗急急说道:“属下句句都是实言。” 滚龙王举手一挥,立时有一缕指风,遥遥点袭过来,击中杜天鹗的穴道。 杜天鹗眼看着滚龙王施展隔空点穴之法,但却不敢让避,只好硬着头皮,被他点中穴道,侧身一跤,跌摔在地上。 滚龙王一击中敌,沉声对两个黑衣人道:“把他暂押一侧,待一会再好好审问于他。” 杜天鹗穴道虽已受制,但神志仍然清醒,只觉身子被人抬了起来,摔在大殿一角。此时的生死,已完全操于人手,索性闭上双目,暗中运气调息,试图自行解穴。 只听一个森冷的口音,说道:“我已把季节的风向算好,只要能把他们引入布成的奇阵,不难一鼓歼灭。这张图案,是那一片莽原的地势,王兄过目。” 杜天鹗听得好奇之心大动,忍不住微启一目望去。 但见那坐在滚龙王旁侧的黑髯垂胸之人,从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图案,递了过去。 滚龙王接过图案,仔细地看了一阵,放在案上,目光转注到北成侯顾八奇脸上,问道:“除了武当一派之外,还有哪一派中人物会来?” 顾八奇欠身应道:“属下所知,除了武当一门之外.尚有少林和峨嵋两派中几位高手赶来。” 滚龙王点点头,目光又转注到南面侯的脸上,问道:“穷家帮中的内线找到了么?” 南面侯两只星目闪动了一下,道:“幸不辱命。” 滚龙王道:“那很好,请带他来见我。” 杜天鹗吃了一惊,忖道:“以穷家帮执法之严,逍遥秀才唐璇之能,仍然埋有滚龙王的内线,此事确非小可,只不知是什么人?” 只见那坐在侯位上的蓝衫英俊少年,站起身子,直向大殿外面走去。不大功夫,带着一个面上包着黑布的大汉,走了进来。 滚龙王打量了那大汉一眼,道:“你把包在脸上的黑布解开。” 那大汉依言解开包着全脸的黑布,露出一张紫红色脸,竟然是常随穷家帮帮主欧阳统身侧的神行柏公保。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想不到这小子,竟然是滚龙王派在穷家帮的内线!” 滚龙王侧脸望了那身侧胸垂长髯之人,说道:“王弟请代我问问他吧!” 那胸垂黑髯人举手对柏公保一招,道:“你过来。” 柏公保依言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此地耳目众多,说话恐有诸多不便之处。” 那黑髯之人,站起身子,说道:“咱们到神像后面去吧!”当先向前行去。 滚龙王回顾了两人一眼,轻轻一掌,击在木案之上,说道:“当今江湖之上,真能和咱们分庭抗礼的,已不是九大门派中人,而是近来声势实力强壮的穷家帮……” 他突然停口不言,目光缓缓由四大侯爵的脸上扫过,冷森地接道:“穷家帮高手如云,逍遥秀才唐璇,更是才智过人。斗智斗力,都足和咱们一拼。四位个个身负绝世武功,本座一向倚重,甚望此次一战,能竟全功,一鼓尽歼穷家帮中高手……” 北成侯顾八奇突然接口说道:“王爷既是有心要和穷家帮一拼实力,那就不如正面邀请他们,约期决斗,各凭武功,一决生死。” 滚龙王摇头说道:“此乃下下之策。各出实力,决一死战,虽可在一日间分出胜败,但任何一方,都难免元气大伤。九大门派虽然尚未和咱们正面冲突,但都在养精蓄锐,准备联手对付我们,约期决战,势必哄动江湖。如若九大门派,各派高手相助欧阳统,胜败之分,就难以预料了……”话至此处,突然一顿,探手从怀中摸出四个封简,接道:“这个封简,已详细他说明了你们应办之事。只要你们能够一一作到,穷家帮中之人,不难被一鼓而歼。” 南面侯两道炯炯的目光,一掠手中封简,不自觉他说道:“血河阵。” 滚龙王笑道:“不错,血河阵。我要在那十里莽原中,布下一座‘血河大阵’,你们四人各镇一方。” 南面侯道:“王爷的神算之术,举世无匹,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我等自当全力以赴。” 滚龙王微微一裂嘴巴,皮笑肉不笑说道:“全仗四位侯爵了。” 四人一齐欠身作礼,连道:“不敢,不敢。” 滚龙王一挥手说道:“那封简之中,述说甚详,四位一看便知。眼下时光已经不早,你们也该去部署一下了。” 四人齐齐抱拳一揖,垂首向后退去,执礼极恭。杜天鹗只听得心中大为震动,暗暗想道:“滚龙王早有预谋,要一鼓尽歼穷家帮中高手,只不知欧阳统是否已知道此事,怎生要想个法力,通知他一声才好。” 只听滚龙王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这封简之中,除了记述了各位应做之事以外,还附有关图势,只要你们能够依照时限办完,血河阵自会生出妙用。” 四位本将刚退到殿门之处,但一听到滚龙王极重的咳声,同时停下了脚步,直待滚龙王说完话后,才齐齐退出了大殿。 但闻急促的步履之声,逐渐远去,渐不可闻,想是那东、南、西、北四侯爵,已各带属下动身而去。 杜天鹗被放置在大殿一角,无法见到殿外的景物,只好凭借耳闻之声,推想几人行动。 滚龙王目睹四人的背影出了大殿,低声对那头戴凤冠、身着绿衣的女人附耳低言一阵,匆匆起身而去。 大殿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七八个黑衣人分布大殿各处,戒备仍然是那般森严,但却是鸦雀无声。 最使杜天鹗奇怪的,是那胸垂黑髯的大汉,带着柏公保进入那神像之后,良久不见一点回音。大殿中寂静得可听到钢针落地的声音,但却不闻两人说话之声。 他一心想念柏公保叛穷家帮的事情,反而忘记了自己的生死之事。 还有那全身绿衣的妇人,自从进了这大殿之后,不但未听她说过一句话,而且坐下之后,连动也未动过一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那绿衣女人突然扬起了素手一挥,低声说道:“你们熄去灯火,到外面去吧!我要一个人坐一会。” 不知是那些黑衣人遗忘了杜天鹗呢,还是她神秘权威,使那些黑衣人不敢多问,几人同时动作,分别熄去了烛火,鱼贯退了出去。 大殿中突然黑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杜天鹗缓缓把头靠在墙上,暗暗地忖道:“这女人定是滚龙王的夫人了。以滚龙王为人的冷酷、残忍,但对这绿衣女人,却是甚为恭敬。” 忖思之间,忽听一缕箫声,袅袅扬起。 杜天鹗听那箫声的来处,正是那绿衣女人停身之处。 箫声初起,就充满着凄凉,片刻之后,更是哀伤动人,直似在听着一个深闺怨妇,在诉说她凄凉的身世。 杜天鹗不自觉间,受了强烈的感染,一缕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失声叹道:“夫人这箫声太动人了,当真是朝聆一曲,夕死无憾!” 那箫声突然停顿了下来,大殿中又恢复一片幽寂。 杜天鹗只觉手背之上一凉,神志忽然一清,伸手摸去,但觉满腮泪水,仍不停滚滚而下。 那箫声顿了一顿,突然重起,但这时曲调,却不似先前那般凄凉。 杜天鹗凝神听了一阵,心中突有所感,赶忙运气,和着那箫声调息。 这时,那箫声突然转变得甚是低沉,隐约之间,发人生机。杜天鹗不但被那箫声坚强了求生的意志,而且也被那箫声引发起甚多灵机,运气调息之间,不自觉地受到那箫声的控制。 片刻工夫之后,忽觉受制的穴道自解,气血畅通于经脉之间。 低沉的箫声,忽转低沉。 杜天鹗受那箫声感染的神志,也逐渐地清醒过来。 他本是久经江湖的老手,穴道虽已自解,但仍然不肯冒险行动,睁开双目,在幽黑的大殿中搜寻。 箫声一停,大殿中恢复了一片死寂。隐隐可闻古刹外,风吹林木的萧萧之声。 杜天鹗目力本异常人,又经一段坐息之后,更能适应殿中的黑暗,幽暗的大殿中,除了那头戴凤冠的绿衣女人之外,似是再无别人。 由那箫声中,杜天鹗已觉出这绿衣女人,所以受到了滚龙王的极端尊重,似是有着很多原因,并非是只为了她是女人。她的衣着和装束,增加了她更多的神秘。 杜天鹗虽然无法想出,这神秘的绿衣女人为什么要救他;但他确信她的箫声,是有意地助他解开穴道。他缓缓站起了身子,移动两步,默察那绿衣女人,有什么举动。 事情出于他意料之外,那绿衣女人在他移动身躯的同时,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步走入了神像后面。 这举动突然使杜天鹗想到一件事来,那黑髯垂胸之人,带着柏公保进入这神像之后,一直未曾出来,想来这神像之后,定然有路可通。 他无法确定那绿衣女人走人神像之后的动作,是否有意替他指示条逃生之路,但他确信,那凤冠四周垂布的黄绫,无法挡住那绿衣女人的视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过那绿衣女人的双目。 大殿门外密布着黑衣侍卫,古刹外林木中戒备更是森严,如若那神像后当真有路可通,倒不失一个脱险的机会。 杜天鹗运气试验一下,觉出了武功尽复,缓缓移步向那神像后面走去。 行近神像,探头向后面望去。 果然神像后己无那绿衣女人的行踪,那黑髯垂胸的大汉、柏公保,亦早不见。 杜天鹗犹豫了一下,缓步向前走去,在一座高大的神像之后,发现了一条三尺见方的穴洞,一层层的石级,向下面延去。正待拾级而下,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穴洞之内,如非通路,定是密室。” 这是一次生与死的选择,如若这地穴之下,是一个通路,他就有一分生机,如若这地穴之下,是一个密室,势必难再生离。 但这却是他仅有的生机,略一沉吟,缓步向下走去,一面运气戒备,准备万一再遇上敌人时,全力一挤。 这石级只不过七层左右,刹那间,已到实地,一条三四尺宽的甬道,向后通去。 行约十丈远,地势突然斜斜向上升起,抬头看星光隐现,已到了出口所在。 这一次顺利地逃出险境,大出了杜天鹗的意料之外,迅快地爬出荒草掩遮的出口,藏身在一片草丛之中,看四周形势,只不过刚到树林旁边。 他心知在这附近,仍有着森严的戒备,如其奔行而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硬闯过去,以自己的衣着,鱼目混珠,或可顺利地通过。 正待起身而行,忽觉左肩之上,被人一把抓住。 这只手伸来得无声无息,似是那人一直隐身在草丛之中。 久经大敌的杜天鹗,在一阵惊骇之后,恢复了冷静,既不挣扎,也不反抗,缓缓地回过头去。星光下清晰地看出来,那是只粉白的皓腕,纤纤五指,紧扣在自己肩骨之上,敢情是个女人。 因那手掌紧扣在杜天鹗肩骨上,使他无法再转动身躯,除了那粉嫩的玉腕纤纤之外,再无法看到什么。 但闻步履声由远而近,似是有人走了过来。 杜天鹗大为焦急,因他此时已大部暴露在荒草之外,那人只要走近此地,势非被发现不可。 一种自然的本能,不自觉回身向后缩去。 这次那皓腕未再用力拒抗,竟被他缩入了草丛之中。 只感收缩的身子,撞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一阵阵幽幽的甜香,扑入了鼻息之中。两个黑衣大汉,一前一后,急步地由草丛旁侧走过,直向林中奔去。 杜天鹗稍一挣动下身子,低声说道:“多谢夫人指示出路,在下感激不尽。” 那抓在肩头上的素手,缓缓收了回去,但却不闻相应之言。 杜天鹗缓缓站了起来,又道:“夫人之情,容待在下日后补报,我这里告别了。”他说甚多的话,始终未曾回头望过一眼,缓缓站起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行进之间,看到了甚多的黑衣人,站在树后、草边,但却无人出手相阻、喝问。杜天鹗大步而行,若无其事,竟然被他混过了森严的戒备。 离开那片树林,逐渐地远去,杜天鹗也逐渐地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出了六七里路,估计已逃出了滚龙王布下的重重警备,才开始放腿奔去。 星光微弱,景色黯淡,杜天鹗奔行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忖道:“我这一身衣着,一旦和穷家帮中之人相遇,势必要引起他们的误会不可,如果找到欧阳统宿住之地,也还罢了,万一遇到他的属下,不肯听我解说,又是一场麻烦。为今之计,最好是等明晨天亮之后:先设法找处民家,换了衣服,再设法转告滚龙王谋围歼穷家帮高手之策。” 心念一转,立时找了一处大树之下,席地而坐,倚在树上,闭目养息。 夜阑更深,风平林静,忽然响起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 这声音本来不大,但杜天鹗刚刚坐息醒来,耳目正值灵敏,再加深夜静悄,是以听得十分清楚。 睁眼望去,只见一条高大的身影,在两丈外一条小径上,疾行如飞。 这人只是大步急走,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和一般身负轻功,施展陆地飞行之术,大不相同,不禁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神行柏公保来。暗道:“此人行速惊人,又和一般提纵飞行之术大不相同,八成是神行柏公保了。此人一直追随欧阳统的左右,何不追踪他的身后……”心念转动,霍然起身,施展出轻功提纵身法,急急追去。 初行之时,还不觉什么,片刻之后,已感吃力。只觉对方的行速,愈来愈快,迫得杜天鹗施展出全力追赶。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杜天鹗已觉出力难胜任,虽然施展出全力紧追,但彼此之间距离,却是愈拖愈远。眼看着柏公保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 杜天鹗暗自叹道:“神行之名,果不虚传。”一面仍然紧追不舍。 这时,他已经失去了追踪的目标,只有凭借自己判断的方向行进。 又走了七八里路,到了一条岔道口处,三道交错,不知该走哪条才对。 正感犹豫之间,忽听一声轻喝:“什么人?”传了过来。 杜天鹗暗道:“这定是穷家帮中的暗桩了。”但又怕弄巧成拙,遇上滚龙王手下之人,是以一语不发地直向那喝声传来的方向处,急行过去。 只听一阵衣袂拂风之声,边侧暗处陡然跃出一个全身灰衣、手执单刀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这装着十分特殊,一望即知是穷家帮中之人。 那横刀大汉冷冷地打量了杜天鹗一眼,说道:“看阁下这身衣着,颇似滚龙王手下黑衣卫队中人。” 杜天鹗一拱手,道:“你可是穷家帮中的人么?” 那灰衣大汉皱皱眉头,道:“不错,有何贵事?” 杜天鹗道:“我要见欧阳帮主。” 灰衣大汉怔了一怔,道:“你贵姓?” 杜天鹗道:“在下姓杜。” 灰衣人道:“杜什么?” 杜天鹗解下腰中紫金飞龙软鞭递了过去,说道:“请把此鞭交给贵帮帮主,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那灰衣大汉一伸单刀,挑过软鞭,说道:“敝帮主虽然仁和,凡是求见之人,从无慢待,但此时不同,还要委曲阁下一下。” 杜天鹗道:“怎么个委曲法呢?” 那灰衣大汉道:“缚上你的双手。” 杜天鹗双眉一耸,道:“如若在下不愿受缚呢?” 灰衣大汉笑道:“你已陷身重围之中,不愿受缚,亦难全身而退了。” 杜天鹗回头望去,但见夜色迷蒙,四无人踪。 灰衣大汉接道:“你可是不信么?”突然仰脸一声长啸,啸声破空。划开了夜的沉寂。 几条人影,疾跃而至,团团把杜天鹗围在中间。 灰衣人缓缓将手中软鞭收去,说道:“你先把兵刃交给我,想必在拳掌上有着惊人的造诣了。” 杜天鹗看那些跃出之人,一个个身着灰衫,心中再无疑虑,双手一合,伸出了手,道:“入乡随俗,众位请加索缚。” 那灰衣大汉从腰间解下一条白索,紧紧把杜天鹗双手捆了起来,笑道:“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些团团围困杜天鹗的灰衫人,立时随着散去,隐入暗影之中不见。 杜天鹗高举被缚的双手,随在那灰衣大汉身后起。走过了一段荒凉的小径,到了一处茅舍前面停了下来,举步相击三掌。 茅舍门呀然大开,走出了一个身躯修伟的大汉,紫面浓眉,正是神行柏公保。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此人一直追随在欧阳统的身侧,如若想暗算欧阳帮主,当真是易如反掌。” 柏公保圆睁双目,打量了杜天鹗一眼,冷冷说道:“这人乃滚龙王黑衣卫队,带下去给我杀了。” 那灰衣人道:“他已遵照帮中规矩,缚手求见帮主……” 柏公保一挥手,打断大汉之言,接道:“那就先把他双目挖去吧!” 那灰衣大汉怔了一怔,道:“那个,这个……” 柏公保道:“不用这个那个了,帮主如若怪罪于你,由我替你承当就是。” 杜天鹗一面运气戒备,一面冷冷说道:“柏公保,你可是怕我在欧阳帮主面前,揭穿你背叛穷家帮的阴谋么?” 这几句话听得那灰衣人大为震惊,回头望着杜天鹗,道:“你说什么?” 杜天鹗敞声大笑道:“柏公保怕我在贵帮帮主之前,揭露他的阴谋,势必杀我而后甘心。”说话之时,双目凝注着柏公保,怕他突然出手施袭。 哪知事情大大地出了杜天鹗意料之外,柏公保不但没有急怒出手,神色反而缓和了下来,淡淡一笑,道:“这人疯了,久闻滚龙王手下之人,都服过绝毒的药物,如不按时服用解药,全身溃烂而死。是以凡是被滚龙王收入旗下之人,终身不敢背叛,看来这传言不虚了。” 那灰衣大汉听两人你言我语,锋芒相对,一时之间,被闹得不知所措,沉吟一阵,道:“柏兄久年追随帮主,滚龙王纵然施展离间的手段,也难有用。何况帮主才智过人,明察秋毫,此人既来求见,或有要事,柏兄最好能通禀帮主一声。” 第五十七章 一身是胆 柏公保笑道:“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这里吧!” 那灰衣人把手中紫金飞龙鞭,递了过去,说道:“这条软鞭,一并交给柏兄。” 柏公保接过软鞭,那灰衣大汉立时转身自去。 杜天鹗衡量情势,再说也是无用,索性沉默不语,暗中运聚功力,准备应变。 柏公保望着那灰衣人去远,冷然一笑,道:“你双手上缚的索绳,乃牛筋合以发丝所制,如想运气震断线索,那可是自我苦吃。” 杜天鹗肃然说道:“就是在下索缚不解,你也未必能伤害到我。” 柏公保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有这等事?” 杜天鹗道:“你素有神行之名,大概不虞在下逃走,至于你能否伤害到我,不妨一试。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在下想请教两件事情。” 柏公保道:“你说吧!”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名震天下,武功过人,耳目怎的这等不灵,我那敞笑之声,在这静夜之中,当可听数里之外,何以他竟然不闻?” 柏公保笑道:“你想得倒是如意得很,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杜天鹗一惊,道:“怎么,欧阳帮主……” 柏公保冷冷接道:“他睡得很好。” 杜天鹗突然仰天一叹,道:“人称逍遥秀才唐璇的才华绝世,看来是虚有其名了……” 柏公保道:“何以见得?” 杜天鹗道:“逍遥秀才唐璇如若果有传言之能,他该早发觉你的阴谋刁恶了。” 柏公保冷笑说道:“可惜你以后永无见唐璇的机会了。”右腕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呼”的一声,疾向杜天鹗横扫过去。 杜天鹗突然一提真气,跃飞起三四尺高,让开了柏公保横扫一鞭,借势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柏公保似是未料他在双手紧缚之中仍然能出脚反击,几乎被他一脚踢中,迫得向后一跃数尺。 哪知杜天鹗凌空出脚的施袭,乃生平深藏不露的绝技,非至性命攸关,轻易不肯施出。这一脚踢出之后,第二脚连续踢出。 柏公保被迫得又向后退了两步,才把一脚避过。 杜天鹗双脚连环踢出,瞬息之间,踢出了六脚,迫得柏公保手忙脚乱地应接不暇。 但杜天鹗第六脚踢出之后,人也自空中跌落了下来。 柏公保弃了兵刃,借势反击,掌拍指点,着着攻袭向杜天鹗的要害大穴,口中却冷冷说道:“我如用兵刃胜你,只怕你心口难服。” 社天鹗一面闪避着柏公保攻势,一面默查还手的机会。 他心中很明白,在此时此情之中,必须要一击而中,拖延时间,对自己大是不利。但对方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身手的矫健,掌指灵活,就算除了双手索缚,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胜败,何况双手还被捆着,如不早些设法,冒险求胜,势必要伤在对方手中不可。 心念一转,故露败象,似是久战力疲,行动已缓慢了甚多。 柏公保冷笑一声,道:“要不要我解去你手上的索缚?”说话之间,一招“直捣黄龙”,迎面击去。 杜天鹗向旁侧一让,柏公保己疾随而上,左掌斜里拍来,击在杜天鹗的肩头之上。 柏公保掌势刚刚和杜天鹗肩头相触,杜天鹗已侧倒摔在地上。 似是他身体早已不支,稍受压力,立时倒了下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伸手向杜天鹗左肩井穴上点去。 只听杜天鹗冷笑一声,突然一跃而起,右脚急出如电,踢向柏公保的右臂时间“曲池穴”。 柏公保被他这连环的脚法,迫得连连后退,一个失神,被杜天鹗一脚踢中“左肩井穴”,仰面一跤,跌倒在地上。 杜天鹗冷笑一声,走到柏公保身侧,说道:“怎么样,我只要再加一脚,立时可把你内脏踢裂。” 柏公保冷笑一声,接道:“你不过侥幸胜我罢了。” 杜天鹗道:“我此刻立时可把你置于死地……” 柏公保道:“周围密布了穷家帮中高手,杀了我,你也难逃过他们的兜抄。” 杜天鹗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柏公保道:“什么事?尽管请说!”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会背叛于他。” 柏公保冷冷地答道:“各人看法不同,际遇各异,有何奇怪之处?” 杜天鹗听他说话口齿清白,毫无异常之处,不禁心中动了怀疑,问道:“你可服下过滚龙王给你的药物么?” 柏公保似是突然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双眉一皱,说道:“不要再问我了,每人的际遇不同,我背叛欧阳帮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好,你现在带我去看看欧阳帮主,我就立时解开你的穴道。” 柏公保道:“不用见了,见他也是无用……” 杜天鹗道:“可是你已经杀害了他。” 柏公保突然闭上双目,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答你一句话。”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一座茅屋能有多大,你纵然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找得到他。”飞起一脚,把柏公保踢到门内暗影之处,接道:“你既然不愿讲话,我就踢闭你的哑穴。” 柏公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杜天鹗轻轻一脚,踢闭了柏公保的哑穴,自行向内室找去。 这是一座四合院子的茅舍,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息。 各房木门,尽皆虚掩,杜天鹗略一打量,直向正北的上房奔去,用肩膀轻轻推开房门,探首望去。 借星月微弱的光芒,隐隐可见一座木榻上,躺着一人,面里而卧。 杜天鹗轻轻地咳了一声,叫道:“房中可是欧阳帮主么?” 他一连问了数声,不闻那人回答之声。 一阵夜风吹过,飘传来一阵花香。 杜天鹗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步踏进门去,一面稍稍提高了声音叫道:“欧阳帮主,请恕在下擅闯之罪。” 但那木榻上侧卧之人,生似沉睡未醒,仍然不闻回答。 这情景使久历江湖的杜天鹗,亦生出一种不幸的预感,暗暗地忖道:“不论这人是否欧阳帮主,但是穷家帮的人物,当可断言;一个身负武功之人,虽在沉睡之中,耳目决不致失灵至此。” 忖思之间,人已走近木榻。只见那侧卧之人,大半个脸,贴在枕上,一时之间,仍然无法看得出他是否欧阳帮主。 杜天鹗缓缓地伸出索缚的双手,轻轻一拨那人身躯,把他转了过来。 凝目望去,赫然是欧阳帮主,但全身却不见一处伤痕,气息微弱,紧闭双目。 杜天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处,只觉他心脏仍然有着轻微的跳动。 他双手被缚,无法查看欧阳统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是被人用药物迷昏过去。 正感为难之时,忽听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际,回头望去,只见两个灰衣人当门而立。 只听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喀”的一声,亮起一个火摺子。 杜天鹗轻轻咳了一声,道:“两位来得正好,贵帮主受了内好暗算,陷入了晕迷之中……” 这两人全都身着灰衣,一望之下,立可分辨出是穷家帮中之人。 两人骤然听到欧阳统受人暗算之事,胸前如受重击,手中的火摺子,突然跌落在地上,火光一闪而熄。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不用担心,贵帮主虽然已被暗算,但幸尚未气绝。在下已仔细看过,全身没有伤痕,不是被迷药迷倒,就是被人点了穴道。” 只听右面一人说道:“阁下贵姓,深夜之中,何以跑到敝帮主的宿住之处?” 杜天鹗道:“两位可看到在下双手已被索缚了么?” 左面一个灰衣人答道:“如若不见你双手被缚,我们早已出手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两位请过来瞧瞧吧,贵帮主大概尚可有救。” 左面灰衣人道:“阁下先请出来。” 杜天鹗心中坦然,大步向外走去。 两个灰衣人齐齐向后一闪,让开了一条去路。 杜天鹗一举双手,举步向门外跨去,就在他举出脚步的刹那,忽然发觉了情形不对,陡然收回跨出的右脚。 但那两个灰衣人,也同时伸手向杜天鹗抓去。 杜天鹗警觉虽快,但两个灰衣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出手既快又准,只听“嚓”的一声,杜天鹗两只衣袖,全被扯破。 两个灰衣人对这陡然联手一击,未能抓住对方一事,甚感讶然,互相望了一眼,一齐向房中扑去。 杜天鹗心知此时此情,已非口所能解释,穷家帮人手众多,又都知道柏公保是帮主的贴身侍卫,不论何等情势,自己决然没有柏公保在穷家帮中说话分量重。为今之计,只有先行设法把穷家帮众怒压下,然后才有说话的机会。但在这等情势之下,除了以欧阳统的生命,威胁他们之外,实是别无良策。 他心中早有算计,是以惊觉到情势不对,立时反向木榻上的欧阳统扑了过去。 两个灰衣人追到他的身侧时,他已高举双手,压在欧阳统前胸的“玄机”要穴之上,冷冷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欧阳帮主伤在我的掌下,快请退避开去。” 两个灰衣人都被他的大言吓住,后退了三步,并肩而立,望着杜天鹗发楞。 只听杜天鹗高声说道:“你们哪位身上带有刀子,请借给在下用用。” 左面灰衣人道:“你可是想借用刀子,斩断手上的索缚么?” 杜天鹗道:“不错。” 右面那灰衣人冷冷说道:“你手中的索,乃我们穷家帮中特制之物,用发丝合以银线、牛筋制成,普通的兵器,如何能够斩断,纵然有刀子也是无用。”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难道你们穷家帮这索绳捆上人后,就永远没法子解开了么?” 两个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默然不语。 杜天鹗心知如不以欧阳统性命相迫,这双手上的索缚,只怕难以解去,当下抬起右脚,对准了欧阳统的太阳穴说道:“你们穷家帮人手众多,在下的武功再高,也难是你们的敌手,何况双手又被索绳捆住……”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在下决不愿明知在众寡不敌之下,白白送了性命,只有让贵帮帮主,陪在下一起死了。” 两个灰衣人,心头大为震动,但在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的神色,齐声说道:“你只要敢伤我们帮主,你将会身受最惨酷的毒刑……” 杜天鹗笑道:“以在下的身份,能和名满天下的欧阳帮主同生共死,是何等荣耀之事,有何不可?” 两个灰衣人愣了一愣,四目相对,低声互语了一阵,左面一人说道:“要我们解你手上索缚不难,但你若以此为例,对我们滥加要挟,如何是好?” 杜天鹗面色肃然他说道:“在下只有两桩愿求,诸位如肯答应,在下决不会再以欧阳帮主的性命,要挟诸位屈从。” 两个灰衣人齐声说道:“哪两桩心愿,你且说来听听。” 杜天鹗道:“第一件是解开在下手上的索缚,第二件是请见贵帮中文丞唐璇。只要一见唐璇,容在下说上几句话,那时杀剐随凭诸位,在下决不还手就是。” 左面一个灰衣人道:“我们如何能信得过你?” 杜天鹗道:“大丈夫一言如山,难道你们要我发誓不成?” 只听大门外面,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一个人命都不要了,还怕背誓不成?” 杜天鹗只觉那声音异常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那人是谁。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直向室中走来,赫然是柏公保。 在他身后,紧随着大腹大脑袋的铁卫周大志,想是周大志由外面归来,看到了柏公保,解了他的穴道。 杜天鹗暗道一声“完了”,此人的隐秘,大都已为我所知,势必要想法子杀死我而后甘心。 忖思之间,柏公保已大步走了进来。 要知神行柏公保和铁卫周大志,都是欧阳统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两人日常相伴在欧阳统的身侧,穷家帮中各大分舵,只要一见两人。就知帮主驾到。是以两个灰衣人一见柏公保和周大志携手走了进来,立时向两侧退开,让开一条路。 柏公保扬手指了指杜天鹗道:“就是这小子了。” 铁卫周大志一挺大腹,高声对杜天鹗道:“你下来和咱老周先拼上两百合!” 杜天鹗哈哈大笑,道:“我已对贵帮中人,说出了我心中两桩愿求。两人正在思考之中,只怕他们甚难作得了主。” 周大志怒声喝道:“你要再不自动过来,老周可要把你揪过来了。” 杜天鹗听他言语,心知此人不善心机,说话行动,但是直来直往。必须要点醒他不敢冒险出手才对,当下冷冷喝道:“可惜贵帮主的生死,还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是一动手脚,我就先把贵帮主杀死。” 铁卫周大志果然不敢再向前迫进,但他久年追随欧阳统,对帮主极是忠心.沉吟了一阵,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杜天鹗道:“先解开手上索缚,送还我兵刃。” 周大志挂虑欧阳统的安危心切,顺手取过柏公保手中的紫金飞龙鞭,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奉还你兵刃,解开你手上索缚之后,在下还当亲自送你离开此地。但望你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不得伤害我们帮主。” 杜天鹗笑道:“在下还有一件请求,有劳大驾带在下去见帮中文丞唐璇。” 周大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大步走了过去,解开了杜天鹗手中索缚,放下紫金飞龙鞭,向后退了五步,道:“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杜天鹗凝目望着欧阳统黯然一叹,道:“帮主一世英名,竟然伤在属下暗算之手。”这几句话,说得词意恳切,决非做作得出。周大志和两个灰衣人,都听得怔了一怔,茫然说道:“你说什么?” 杜天鹗盘好软鞭,肃然说道:“说给你们听,你们也无法分辨得清楚。”伏身一探双臂,抱起了晕迷中的欧阳统接道:“有劳诸位带我去见帮中文丞唐璇去吧!” 周大志道:“你放开我们帮主,由在下陪你去也是一样。” 但听人声嘈杂,茅室外面,已布满了穷家帮中之人。 杜天鹗道:“非是在下不肯信任周兄,实因贵帮中人多手杂,我如一放欧阳帮主,只怕立时将四面受敌。在下的生死虽不足惜,但贵帮中损伤,却是巨大无比,还得请周兄原谅一二。” 柏公保冷冷接道:“一个人言而无信,还有何颜立足人世?”突然疾冲而上,一掌劈去。 杜天鹗飞起了一脚,逼退了柏公保,冷冷喝道:“吃里扒外,卖主求荣,不知咱们哪一个才是无颜立足人世?” 柏公保已知他连环飞腿的利害,何况他手中又抱着欧阳帮主作质,如若强行出手,势将为周大志等所阻,只好收掌而退。 杜天鹗纵声大笑了一阵,道:“柏公保,你可敢和在下一起去见贵帮中的文丞唐璇么?” 周大志听得莫名所以,回头望了柏公保一眼,道:“柏兄,这是怎么回事?” 柏公保道:“这人疯疯癫癫,谁知道他说的什么?” 周大志道:“不错,凡是在滚龙王手下之人,都服过迷神药物,这人既是滚龙王的手下,自然不是例外了。” 杜天鹗担心周大志等受了柏公保的愚弄,贸然出手,那时形势定然十分尴尬。自己既不能当真的伤害欧阳统,势必被穷家帮中之人逼近身来不可,对方人多手杂,抵敌不易。自己死伤事小,滚龙王那十里血河大阵,不知要埋葬多少武林高手。不禁心头大急,抱起了欧阳统高声说道:“贵帮主身受内好暗算,人已晕迷多时,如若不能早见贵帮文丞只怕要返魂无术了。” 周大志讶然问道:“什么内奸?” 杜天鹗目光一扫柏公保,道:“就在诸位之中,有一个暗受滚龙王指使的内奸,暗算贵帮帮主。” 周大志道:“是谁?” 杜天鹗道:“此时此情,在下纵然说出他的姓名,诸位也是不信。最好侍见了贵帮中文丞唐璇之后,再说不迟。” 周大志侧目打量了两个灰衣人一眼,回头对柏公保道:“此人如是滚龙王派来刺杀帮主的奸细,既已得手,又何以迟迟不下毒手,想必另有原因,不如带他去见唐爷吧!” 柏公保道:“帮主究竟是生是死,咱们还未弄清,此人口口声声要见唐爷,只怕别具用心。” 周大志不擅心机,听得柏公保一番话后,接口说道:“不错,不是柏兄提醒兄弟,咱老周几乎上了他的大当。” 杜天鹗冷笑一声,接道:“贵帮主尚余下一息未绝,不信,诸位派个人来瞧瞧。” 柏公保低声对周大志道:“兄弟过去看看吧。如若帮主当真还有气息,咱们就带他去见唐爷。”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杜天鹗冷冷喝道:“站住,屋中之人,不论哪位过来均可,单你一人不行。” 周大志一挺大腹,冲了上来,喝道:“此地何地,还有你挑的选的不成?” 社天鹗飞起一脚,迫退了欺近身侧的柏公保,接道:“贵帮主如经柏公保掌指所触,不死也要死了。” 周大志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口中说话,人却大步向杜天鹗身侧欺去。 杜天鹗微一侧身道:“请探摸一下他的前胸鼻息,是否还有一息未绝?”两道眼神,却一直盯住在柏公保的身上,监视着他的举动。 周大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上,果然觉着他心脏尚在微微地跳动,一皱眉头,道:“你用的什么药物,毒伤了我们的帮主?” 杜天鹗笑道:“贵帮主武功,何等高深,耳目是何等灵敏,在下纵有害他之心,也是难以近身,除了冷不防施展毒手之外,有何法可相” 周大志道:“这话也对,我带你去见唐璇。” 杜天鹗左臂抱起欧阳统,右手倒提紫金飞龙鞭,说道:“诸位最好和在下保持着三尺以上距离,免得突施暗算,在下防备不及……”目光一扫柏公保,又道:“你最好别打坏主意。” 周大志一皱眉头,道:“柏兄,这人似是专和你作对。” 柏公保道:“帮主在他手中,兄弟虽然恨他牙痒痒的,但却无可奈何。” 这两人终日追随帮主身侧,形影不离,交情极是深厚。但周大志为人浑厚,柏公保却较富心机。 杜天鹗随在几人身后,出了室门,只见院中站满了穷家帮中之人,个个对他怒目相视,手握兵刃,蓄势待发。 杜天鹗虽然久经大敌,常走江湖,但见到了那等阵势,也不禁有些微生寒意。 只见周大志举起双手,相互击了两掌,说道:“诸位千万不可随便出手,免得伤了帮主。” 院中群豪听完之后,果然齐齐收了兵刃,退到一侧。 周大志举步而行,出了茅舍,北行十余丈,到了一座简陋的草棚外面。 只见一个长衫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端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在他身侧.站着两个灰衣人。 那人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象,看得甚是入神,对几人走近身旁一事,浑如不觉。 周大志遥遥抱拳一揖,道:“参见唐爷。” 那长衫人缓缓回头过来,打量了几人一眼,道:“什么事?” 周大志道:“这位要见唐爷……” 杜天鹗大行两步,接道:“在下杜天鹗。” 唐璇目光一扫杜天鹗怀抱中的欧阳统,道:“久仰,久仰。” 杜天鹗道:“贵帮帮主受伤甚重,先请先生查看一下贵帮帮主的伤势。” 唐璇突然双目凝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望了一阵,挥手对周大志等说道:“你们都暂时退去。” 柏公保道:“此人以帮主的性命要挟,迫使我等就范,先生不可不防他一着。”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去吧!” 周大志虽知唐璇不会武功,但却对他的料事才智佩服无比,回头对柏公保等说道:“唐爷之言,从无不中,咱们走吧!”一转身向后退去。 他这一走,所有之人,无不随行退去,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荒凉的郊野中,简陋的茅棚前,只余下了杜天鹗和唐璇,以及那晕迷未醒的欧阳统。 杜天鹗仰望了一下星辰,笑道:“诸葛一生唯谨唯慎,先生素有诸葛之名,但未免稍嫌大意。” 第五十八章 风暴前夕 唐璇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关外神鞭,岂是暗施算计之人?”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先生何以认识在下?” 唐璇淡然一笑,默不作声。 杜天鹗缓缓放下了怀抱中的欧阳统,道:“贵帮主受人暗算,伤势不轻,请先生查看一下,是否还有救?” 唐璇低头望了欧阳统一眼,笑道:“不要紧,他不过是被人用药物迷了过去,药物一解,人就立可清醒过来。” 杜天鹗听到他言词之间,毫无关心之意,心中大感奇怪,呆了一呆,道:“看先生的神色情态,似是对贵帮主的生死毫不关心了!” 唐璇脸色一整,说道:“你身着滚龙王手下黑衣卫队的衣服,冒险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杜天鹗忽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上来,冷冷喝道:“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想不到他的属下,竟然都是外貌忠厚、心藏奸诈之人!” 唐璇微微一笑,道:“骂得好!你冒着生命之险,闯来此地,就只为骂我们几句吗?” 杜天鹗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道:“在下虽和欧阳帮主谈不上交情,但却深深为他抱屈……” 唐璇挥了挥手中的摺扇,接道:“杜兄身着黑衣卫队衣服,但言词之间,却是毫无中毒迹象……” 杜天鹗厉喝道:“如若在下服用过滚龙王控制属下的毒药,只怕也不会到此地来了。” 唐璇笑道:“那你也不会活着见我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杜兄一片好心,却是弄巧成拙,破坏了我们满盘计划。唉!这一来,只怕白耗费在下一番心血了。” 杜天鹗奇道:“先生之言,实叫在下费解得很。” 唐璇叹道:“正如杜兄所言,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平常之人,岂能够暗算于他?” 杜天鹗茫然说道:“先生之言,在下是愈听愈糊涂了。” 唐璇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欧阳统的身上,说道:“杜兄可认识欧阳帮主吗?” 杜天鹗心中一动,道:“是了,这人可是假冒欧阳帮主的吗?先生妙计,当真是神鬼难测,这办法果然是好,不如此,何以能查出内奸……” 唐璇摇头接道:“假扮欧阳帮主,或可瞒过杜兄,但却无法瞒得了终日相随他身侧的柏公保。” 杜天鹗道:“不错,这在下就猜测不着了。” 唐璇道:“这人不但是千真万确的欧阳帮主,而且他还确然中了柏公保施放的毒药。” 壮大鹗双眉耸动,摇头说道:“先生这办法虽好,但未免太冒险了。如若柏公保借机施下毒手,欧阳帮主岂不要殒命当场?这办法,智者不取。” 唐璇笑道:“在下的预料之中,柏公保决不致施下毒手。须知他要留下帮主的性命,以维护他的安全。唉!我已暗遣帮中高手,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准备借彼之矛,攻彼之盾,想不到” 杜天鹗道:“想不到被在下破坏。” 唐璇道:“不知者不罪,何况在下相信杜兄……”轻挥摺扇一笑而住。 杜天鹗道:“相信我什么?” 唐璇道:“相信不再用敝帮帮主涉险了。”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在下涉险而来,确有要事求见贵帮帮主,想不到破环了先生的计划……”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先生先把贵帮帮主救醒后,咱们再谈不迟。” 唐璇仰脸看了天上星河,笑道:“再过片刻时光,帮主自会醒来,用不到施药相救了。” 杜天鹗奇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唐璇道:“不敢相欺,在下早已让帮主服下了解毒之药,算好了时间,到了时刻,不用别人解救,自会醒来。在我的估计之中,那时柏公保至多把帮主带出数里” 杜天鹗道:“非先生这等千古绝才,胸罗万有,如何能想出此等安排?如若是不解药理之人,纵然想出这等办法,也是无法应用。” 唐璇道:“杜兄过奖了。” 杜天鹗道:“滚龙王召集了手下四大侯爵,聚会十里外一处密林之中……” 唐璇笑道:“这我已经知道了,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杜天鹗道:“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排成了一座血河大阵,想一举尽歼贵帮中人。” 唐璇怔了一怔,道:“血河大阵?” 杜天鹗道:“不错,在下被滚龙王发觉了身份,被囚于他们议事大殿之中,听得甚是清楚,决错不了。” 唐璇道:“不知杜兄怎生脱险归来?” 杜天鹗道:“说起来叫在下也是不敢相信,但经历如绘,分毫不差……” 他似在筹思措词,微微沉吟了一阵,接道:“说出只怕先生也是难以相信,释放我脱险之人,竟然是滚龙王的夫人。” 唐璇突然急行两步,走在欧阳统的身前,抱拳一揖,说道:“文丞唐璇,向帮主请安。” 只见欧阳统缓缓睁开双目.望了唐璇一眼,挺身坐了起来,道:“这是什么所在,叛徒哪里去了?” 唐璇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有劳帮主白涉一场惊险。” 欧阳统看看天上的星辰,笑道:“先生计算的时刻,当真是分毫不差。”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身上尘土。 唐璇道:“属下坐观星辰,心急如焚,总算幸无失误。” 欧阳统笑道:“先生神算,由来不差毫厘……”目光一转,投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拱手一笑,道:“杜大侠。” 杜天鹗欠身说道:“不敢,不敢,帮主一世英雄,几乎受属下暗算。” 欧阳统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追随我十数年之久的柏公保,竟然也是滚龙王的手下。” 唐璇一挥摺扇,道:“我料那柏公保必难安心坐候,必将返来暗中偷窥,咱们进入这茅棚中谈吧!” 欧阳统点头微笑,径先进入茅棚,壮大鹗、唐璇鱼贯随人。 茅室中放置着一张木桌,但却早已摆好香茗,三人围桌就坐在竹椅之上。 唐璇笑道:“为了避免叛徒偷窥得室中情形,咱们就这样摸黑坐着吧。”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敝帮帮主己醒,杜兄可否将滚龙王阴谋详情,告诉在下呢?”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在下之意,深望帮主先行下令,擒住叛徒,免得被他借机逸走。” 唐璇道:“不妨事,在下料他未得帮主生死确讯之前,不致逃走。” 杜天鹗不再多说,只把自己遇险被掳等经过之情,详细他说了一遍。 欧阳统奇道:“听杜兄所言,那珠光宝气的绿衣人,当是滚龙王夫人无疑了。但她的举动,又确似有意释放杜兄,这一点实叫兄弟百思不解。” 唐璇道:“个中情形,确然是不太寻常,容属下多想想再说。” 欧阳统知他每逢上疑难之事,必然要闭目沉思,当下不再言语。 茅棚中突然沉默下来。 杜天鹗虽然是当事之人,但他对那绿衣人释放自己之事,亦是莫测高深,心中暗暗忖道:“以身份、情理测度,滚龙王的夫人,决然不会是奸细。但她又明明释放了我,这情势实是叫人迷惑难解。久闻唐璇之才,这次倒是得一聆他的高论了。”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唐璇突然开口说道:“就杜大侠口诉身历而言,那绿衣女人是滚龙王的夫人,当是不错……” 欧阳统道:“难道她也是内奸不成?” 唐璇道:“她和柏公保相处情势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属下断论她决非内奸,但她确有着使滚龙王敬畏之处,才敢随心所欲,无所惮己” 欧阳统道:“她明知杜兄,是混入黑衣卫队中敌对之人,但却故意纵虎归山,就算滚龙王对她敬畏,也不致这般胡作乱为。” 唐璇道:“属下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沉吟了一阵,接道:“因此属下怀疑到她和滚龙王之间,或有着什么不欢之事。女人见识,常常不顾大体;而且天性慈弱,所谓妇人之仁。她要气气滚龙王,就故意释放了杜兄,未始不可。总之,此事只可视作偶然奇遇,不可以常情推论。” 欧阳统摇摇头,道:“先生的宏论,本座一向敬服,惟对此事,却不敢苟同先生之见。” 唐璇笑道:“属下亦知帮主难以同意属下的论断,但此事决不能视作常情,可一不可再。如若误认那是滚龙王一个脆弱之点,难免一误百误了。” 欧阳统默然不语,显然对唐璇的宏论,仍然未尽同意。 杜天鹗突然插口说道:“以滚龙王为人的毒辣阴险,一旦发觉了在下逃走,势必要追查原因不可,只怕那绿衣人……” 唐璇接道:“这个杜兄尽管放心,如若那绿衣人没有把握,决不敢释放于你。”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等人性上的变幻,当非我们预可测知。本座虽不同意先生的论断,但一时之间,确也想不出原因何在。此事暂时不谈也罢……”目光转投到杜天鹗的身上,又道:“杜兄可否把详细经过之情,尽所记忆,细述一遍,也好让我等早些有个准备,筹谋对敌之策?” 唐璇轻轻摇挥了两下摺扇,欲言又止。 杜天鹗略一沉吟,又仔细地把经过之情,说了一遍。 欧阳统沉默了片刻,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滚龙王尽招属下高手,布成‘血河大阵’,分明是想和咱们一拼实力了。” 唐璇道:“不错。”他一向宏论滔滔,此刻却突然不肯多言。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咱们可要尽出帮中精锐,和他们决一死战么?” 唐璇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属下却不主张尽出精锐,决一死战。” 欧阳统道:“这么说来,先生已早有成竹在胸了广唐璇道:“运筹行略,我和滚龙王同出一门,当是在伯仲之间,但他却强过我一身武功。” 欧阳统道:“先生却强过他三分才智。” 唐璇道:“只能说比他多读过几年诗书而已。”说完,缓缓起身,来回在室中走动,显然他在筹思对敌之策。 欧阳统知他正在运用全力,也不再打扰于他。 忽见唐璇停下脚步,道:“杜兄……” 杜天鹗道:“有何吩咐?” 唐璇道:“不知你是否还有胆量混人黑衣卫队中去?”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重混入黑衣卫队,虽然有些凶险,但如确有需要,在下万死不辞。” 唐璇道:“凶险虽有,但杜兄如肯照兄弟之言去作,险算当不致超过一半。” 杜天鹗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法不传六耳,杜兄请附耳上来。” 杜天鹗一面点头,一面赞道:“先生的妙算神机,当真是鬼神难测,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揖,出了草棚,急急而去。 欧阳统低声说道:“你和他说些什么?” 唐璇道:“我告诉他应付危急之法。” 欧阳统知他性格,如是不肯说出之事,再追问也是无用,立时不再多问,起身说道:“先生近来一直多未得休息,该好好歇歇了。” 唐璇摇头说道:“帮主且慢,属下还有下情禀告。” 欧阳统重又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唐璇道:“滚龙王借数十里外一片莽原,布下了‘血河大阵’,要一网打尽咱们穷家帮中之人。” 欧阳统道:“在下相信先生之能,早已有破阵之策了。” 唐璇道:“‘血河大阵’这名字取得奇怪,属下如不到现场去勘查一番,只怕临时措手不及。”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一个人去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请帮主招来铁木大师以及黄山大侠费公亮。带同周大志、柏公保一齐前往。” 欧阳统道:“柏公保叛行已露,带他同去,岂不增多凶险?” 唐璇笑道:“正因如此,才要带他同行,帮主佯作不知,由属下暗中查看他的举动。” 欧阳统道:“深夜之间,请来铁木、费公亮等,岂不有扰佳宾,何不就帮内选带几位高手同行?” 唐璇道:“逍遥厅中存书之内,分录了属下所学,滚龙王是否已尽读存书,目下甚难测知。看他的举动,似是胸罗已非昔年可比。属下能否和他一较智力,眼下还难预料,何况文才武学,相辅而用,属下不解武功,先吃了大亏……” 他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接道:“当今之世,有两人才智尤过属下。如若那两人也被滚龙王网罗手下,这一次江湖浩劫,只怕就难以免去了。” 欧阳统奇道:“当今武林之中,难道还有高过先生之人么?” 唐璇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属下虽得先师垂爱,尽授胸中韬略,但先师曾经对属下提过,在他习艺师门之时,还有一位同门师弟,因触犯戒规,被逐出门墙。忽忽十年,家师祖身罹一种绝症,谢世三日之前,突接一封来信。家师为人拘谨,不敢擅自拆阅,原函送呈病榻,家师祖拆阅之后,一语未说,就火焚去,一角残笺,飘落床角。当时家师亦未注意,直待师祖逝世之后,家师整理师祖遗物时,才发觉那一角残笺,仔细一看,署名竟然是被逐门墙的师弟来书。” 欧阳统道:“不知那函件之上,写些什么?” 唐璇道:“那残笺之上,除了署名之外,已无其他字迹,又无地址,家师虽有寻访师弟之心,但天涯茫茫,欲觅无处,只好作罢。此后数十年,一直未通音讯。此事乃家师无意中和属下谈话之时谈及,听他那哀伤的口气,似是一直未能忘怀那位师弟……”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适才杜大侠提起了‘血河大阵’,使属下突然触发灵机,联想到那位师叔。” 欧阳统笑道:“数十年前往事,也许你那位被逐出门墙的师叔,早已不在人世了。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你们师兄弟正邪分明,阅墙江湖,已是巧合,难道还要你们上下两代师叔、师侄,斗智武林不成?先生多虑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只怕滚龙王亦听过家师怀念之言,遁迹相寻,把他拖入江湖是非之中亦未可知。” 欧阳统道:“此等情事,甚难发生,先生不用多费心了……”站了起来接道:“先生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请便。” 欧阳统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铁木大师、费公亮等,重回茅棚。 唐璇遥遥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抱拳一礼,道:“深夜之中,惊扰好梦,在下心中不安得很。” 铁木大师道:“好说,好说。帮主为武林张正义,人间除祸害,老衲自该尽心相助,听从调度。”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该快些走了。” 欧阳统道:“我已要他们速备车马,想已快齐备了。” 说话之间,只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周大志当先急奔而到。一见欧阳统,立时躬身说道:“人手、车、马具已齐备,恭候帮主、唐爷吩咐。” 欧阳统道:“把车马带过来吧,我们即刻上路。” 周大志举起双手,互击三掌,不远暗影处,立时疾涌出十几匹快马和一辆马车,疾奔而来,来势急快,眨眼间已到茅棚外面。当先一人步行领队,正是柏公保。 柏公保神情十分镇静,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垂手站在欧阳统的身侧。 逍遥秀才唐璇暗自惊奇地忖道:“此人这般神态从容,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面忖思,一面举步走向他那满设机关埋伏的马车。 欧阳统接过周大志递过来的马绥,一跃而上,低声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说道:“两位请上马吧。” 铁木大师摇头说道:“老衲生平之中,从未骑过牲口,有负帮主雅意了。” 费公亮却是跃上马鞍,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帮主也不用劝他了。”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抖马缀,向前疾奔而去。 只见柏公保迈开大步,不紧不慢地追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神情轻松,毫无吃力之感。 铁木大师僧袍飘飘,紧随唐璇车后。 在欧阳统身后丈余左右,紧随着九匹健马。大腹便便的周大志,带领着穷家帮中八英随行。 月暗星明,夜色沉沉,车马迅快奔行之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唐璇高居车上,纵目四观,相度着四外的形势,沉重心情,使这位笑口常开、才智绝世的逍遥秀才,泛现一脸肃然之色。 迅快的车马,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景物忽然大变。 夜色中但见荆棘丛生,一片乌黑,唐璇高声说道:“就是这地方了。”当先停下马车。 欧阳统勒住马疆,低声问道:“先生,可要下马步行么?” 唐璇道:“不必了,咱们这等浩浩荡荡的阵容,决然无法瞒得过滚龙王的耳目。” 欧阳统道:“难道先生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么?” 唐璇点头说道:“不错,我要让滚龙王知道咱们也深入过十里莽原。” 欧阳统知他之能,如此做来,定有用意,也不再多问,缓缓纵马而行。 唐璇低声吩咐那赶车之人,道:“穿行在丛草荆棘之间。” 他这马车乃特制之物,不但满置机关,而轴轮结合灵活,可以爬行斜坡,行驰崎岖的山路之上。 每行上十几丈远,唐璇必要下车停留片刻,然后再登车而行。 这等行走之法,自是极为缓慢,所有之人,都有些不耐等待之苦。但又都知他胸罗奇才,这等行动,定有用心.也不便催促于他,只好随着他走走停停,穿行丛草、荆棘的莽原之中。 文弱的唐璇,似是乐此不疲,这般下车上车,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之久,直到天色大亮,他还是不肯停下。 欧阳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地问道:“先生,已经天色大亮了。”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天亮了,不知这片莽原,还有多长?” 欧阳统茫然一笑,道:“先生的身体,素来文弱,有什么事情,吩咐他们代劳也就是了。” 唐璇默然不语,却爬到车顶之上,纵目四顾了一阵,突然微微一笑,道:“在那里了,咱们过去瞧瞧吧!”率先驰车而行。 群豪放马紧随车后,行约三四里后,唐璇陡然停下马车说道:“到了。”当先跳下车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只见一丛丛野草、荆棘、矮树、乱石杂生其间,和别处并无任何不同之处,心下甚感奇怪,缓缓下马,问道:“先生可是问的此地么?” 唐璇点点头,道:“正是此处了。” 欧阳统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道:“此地和别处,有何不同?” 唐璇道:“帮主有所不知,属下一路默查形势,以五行奇数,分算这一片莽原,到此地,已到了中心之区。滚龙王如若真在这一片莽原之中,布设下血河大阵,这地方势必为全阵的中心枢纽。滚龙王如若亲主此阵,亦必在这地方发号施令。” 欧阳统道:“咱们一路行来,不见任何特异之处,‘血河大阵’之言,只怕未可采信。” 唐璇道:“以属下之见,此事当非齐东野语。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深入中原,自是有为而来,但却处处让避咱们追踪铁骑,不肯一战,如非别有图谋,决计不会如此……” 欧阳统点头说道:“这一点确然可疑。” 唐璇接道:“何况多延长一分时光,就对滚龙王多加上一分不利。滚龙王和我同门习艺甚久,对他的性格为人,我知之甚深:狂而不骄,如无别具用心.决不会尽率高手,冒险深入中原。”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又该如何呢?” 唐璇道:“为今之计,咱们宁可徒劳无功,亦不可掉以轻心。” 欧阳统笑道:“任由先生安排,在下无不同意。” 唐璇就车上取下笔纸,随手挥毫,顷刻间,成了一幅图画。 柏公保垂手静站在欧阳统的身侧,双目不时投注向唐璇手中图画。 第五十九章 慈悲心肠 周大志一直暗中留神着柏公保的举动,常常耸动双眉。这位粗豪的勇士,似亦对十数年来寸步不离的同伴,生出了怀疑之心。 但柏公保却是冷静异常,神色自若,毫无异样之感。欧阳统暗暗地叹息道:“他的冷静和沉着,当真非常人能及……”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费公亮一皱眉头,大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应底“我。”丛草荆棘中走出一个道家装扮的中年人来。 他停在相距群豪丈余之处,低声问道:“哪一个叫唐璇?” 周大志怒道:“当今江湖之上,哪一个不称一声唐爷?这‘唐璇’二字,也是你叫的么?” 唐璇微微一笑,低声对周大志道:“不要多管闲事。”抱拳对那道人一礼,接道:“在下便是唐璇,有何见教?” 那道装中年似是余怒未息,冷冷地望了周大志两眼,才缓缓转过头来,说道:“在下奉命,来请先生……” 唐璇听得心头一震,道:“你奉何人之命而来,找我又有什么事?”那道人道:“在下受命来此,不便奉告差遣之人的姓名。” 唐璇笑道:“既是不肯说出姓名,相请在下谅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么?” 欧阳统冷哼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快走开去。” 那中年道人打量了欧阳统两眼,说道:“看你的装着和说话的口气,想来定然是穷家帮中欧阳帮主了。” 欧阳统心中大感不耐,举手一挥,说道:“道长究是哪一门派中人?尚望据实相告,免得我欧阳统失礼开罪朋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对付此等人,不用多费唇舌。”大步走了过去,迎胸拍去一掌。 那中年道人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一击,手腕一翻,拔出背上长剑,冷冷地问道:“看你衣着,分明不是穷家帮中之人……” 费公亮接道:“你连老夫也不认识么?”说话之间,双手连环击出,倏然之间,已攻出了五掌三拳。 那中年道人武功似是不弱,手中长剑挥动,连封带躲,竟把费公亮八招疾快地攻势挡过。 铁木大师看那中年道人,出手挥剑,似是武当派招数,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叫道:“两位快请住手,老衲有话要说。” 费公亮当先收了双掌,退到一侧。 铁木大师目睹那中年道人笑道:“道兄可是武当门下么?”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愕,但随即恢复镇静之容,说道:“不错,贫道正是出身武当门下。老禅师可是少林高僧铁木大师么?” 这一次轮到铁木讶然,仔细打量对方,生平从未晤面,不知对方何以竟能出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号?这时,随着欧阳统、唐璇同来的穷家帮中八英,已然散布在那中年道人的周围,暗自布成合围之势。 唐璇忽然举手一挥,说道:“帮主、大师,请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这位道长去去就来。”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这未免太冒险了……” 唐璇笑道:“帮主放心,在下预料这位道长决然不会伤我。” 欧阳统仍然满脸怀疑,但唐璇已大步而行,走近那中年道人身侧,低声说道:“咱们走吧!”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英名,果不虚传。”并肩向前行去。 环布在四周的八英,眼看唐璇相伴那中年道人同行,只好退到一侧,让开了一条去路。 铁木大师目睹两人去路,低声问欧阳统道:“帮主可识得这位道长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素昧生平。” 铁木大师道:“难道唐施主真人不露,身怀奇技?” 欧阳统道:“据我所知,他确然不会武功,纵然是会,亦是仅知招数变化,缺少功力,难以用来克敌。” 铁木大师道:“你这般依他而去,岂不是害了他么?” 欧阳统笑道:“不妨事。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胸罗玄机,如无制敌把握,决不会轻举妄动。” 他口中虽然言笑如常,保持着外形的镇静,但内心却是焦虑如焚。 铁木大师眼看欧阳统毫无焦急之容,不便再多说话,只好默然不言。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就在原地,等他一会,想他就要回来了。”当先席地而坐。 费公亮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和尚,坐着也是闲坐着,咱们赌他一下如何?”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不解赌法,何从赌起?” 费公亮道:“这赌法与众不同,咱们各凭才智、阅历,猜猜那唐璇是否还能回来?” 铁木大师道:“这个,欧阳帮主启然是比咱们清楚的了?” 费公亮道:“那很好,你就和欧阳帮主合占一方。在下猜他决难无恙归来;那中年道人,自然是滚龙王遣派而来的了。”他生怕铁木大师占了先机,急急说出。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费大侠,咱们赌什么?” 费公亮道:“随欧阳帮主之便。”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兄弟相信以唐璇之能,决计不会受人暗算。十余年来,兄弟一直未见他做过一件冒险之事……” 费公亮道:“但这一次不同了,你可是亲眼看到他随人而去?” 欧阳统道:“兄弟确信他不用咱们援救,仍能无恙归来。” 费公亮道:“那咱们就赌上一赌如何?” 欧阳统道:“赌注任凭费兄决定!” 费公亮略一沉吟,道:“如若兄弟输掉,愿以生命作注!”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用吧!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如若作成赌注,孤注一掷,未免有些可惜。兄弟之意,咱们改个赌注如何?” 费公亮道:“怎么个改呢?” 欧阳统道:“如若兄弟输去,立时退出江湖,相随费兄,终身为奴。” 费公亮道:“这个叫兄弟如何敢当……” 他微一停顿,又道:“如若兄弟输去呢?” 欧阳统道:“如若费兄输去,那就请加入我们穷家帮中十年;十年之后,还费兄自由之身。” 费公亮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如若在下输去,听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之内,不论要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木大师听得两人赌注如此之重,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道:“看来武林中人,对‘名气’二字,是无法摆脱的了。” 穷家帮中人,都听了欧阳统和费公亮打赌之事,个个提心吊胆,生恐欧阳统会输去。 荒凉的莽原上,突然沉寂下来,不再闻一点声息,场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消失的去向,期待着他的归来。 只有费公亮闭着双目,盘膝而坐。 突然间听得几声厉叱,传了过来,来处正是唐璇消失的去向。 穷家帮之中,立时泛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周大志突然向欧阳统道:“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吧!” 欧阳统心中虽是焦急,但他仍能维持着镇静,笑道:“不用了。以先生之才,纵是遇上什么凶险,亦可逢凶化吉。” 费公亮忽地睁开双目道:“在下宁可认输,听命欧阳帮主十年,也愿他无恙归来。” 忽听周大志失声叫道:“哪来的剑光?” 群豪凝神望去,只见数丈外一道白虹,斜斜飞起,疾逾电光,一闪而没。 费公亮忽地一跃而起,但却极快地重又坐下去。 穷家帮规令森严,欧阳统未传令谕,所有的穷家帮中之人,都静站不动。 那升起的剑气,闪没之后,即不再见,有如投海沙石,不再闻一点声息。 铁木大师心念唐璇的安危,忍不住低声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如何?老衲感觉到在咱们四周之中,似是有着很多的武林人物。” 欧阳统道:“老禅师尽管放心,在下坚信唐先生履险如夷,定能平安归来。” 铁木大师道:“刚才那道飞起的剑气,分明是上乘剑道中身剑合一之术。当今武林施剑高手,能达身剑合一之人,实是不多。” 欧阳统道:“就大师所知,能有几人?” 铁木略一沉吟,道:“三五人而已。” 欧阳统道:“能够身剑合一,轻功定属上乘,这一阵工夫,他已走得远了。” 铁木道:“老衲挂虑唐先生……” 欧阳统接道:“如若他受人谋害,早已死去多时;如他能自度危机,就该回来了。” 铁木大师仰脸望着天上一片浮动的白云,道:“老衲对两位打赌之事,深深不以为然。” 欧阳统道:“费大侠何等才智,如非大难大惑,岂能胜得了他的赌注。” 费公亮道:“我看未必。在下仍深信手操左券……” 忽听周大志大声叫道:“啊!唐爷回来了。” 欧阳统、费公亮,都不自禁站了起来,定神望去。 只见唐璇手握摺扇,缓步走了回来。 这时,欧阳统突然汗出如雨,尽湿衣衫。 唐璇行来甚慢,每一举步落足,都似踏在了欧阳统的心上一般,好不容易,才等唐璇走了近来。 欧阳统低声叫道:“先生好么?” 唐璇抱拳一礼,道:“有劳帮主挂念……”忽然惊叫道:“帮主怎么了?” 欧阳统伸出手去,笑道:“我很好。先生从今以后,不能再作这冒险之事了。” 唐璇真情激荡,热泪盈眶他说道:“属下遵命。” 欧阳统道:“很好,很好,穷家帮又添了一员才智、武功双绝的高人……”语未说完,忽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周大志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帮主!”双手疾出,把欧阳统抱了起来。” 唐璇急急叫道:“不要动他,快些把他放在地上。” 周大志呆了一呆,但却依言把欧阳统平放在地上。 铁木大师满脸黯然神色,问道:“先生,他不要紧吧?” 唐璇道:“大师放心,他不过一时气血涌塞,稍作养息,即可复元了……”他微一停顿,又道:“大师可否把你们约赌的经过,告诉在下?” 铁木回顾了费公亮一眼,道:“他们赌注甚重,先生如果不会回来,欧阳帮主即将从此退出江湖,终其一生,为费大侠之奴。但先生无恙归来,费大侠要听受贵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间赴汤蹈火,亦不能辞。”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帮主忧虑在下的生死,用心过切,但他表面之上,又要保持着镇静,待见在下无恙归来,心情突然开朗。这些忧苦、喜悦的变化,各其极端,才使一时气血涌塞,晕了过去……”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在欧阳统前胸处推拿起来。 他虽能认经识穴,但因臂指无力,是以必须用出甚大的气力在欧阳统穴道之上推拿,片刻工夫,已累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这时,穷家帮中之人,团团把欧阳统守在中间,一个个脸色肃穆,凝神相注。 只听欧阳统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缓缓睁开了双卧挺身而起,望着唐璇问道:“先生,那中年道人可是滚龙王手下之人么?” 唐璇摇头笑道:“不是,是武当派中之人。” 欧阳统道:“那他何以要请先生呢?” 唐璇笑道:“他们要问我一种药物之用。” 欧阳统道:“这就是了。你可见到武当派中掌门之人么?” 唐璇道:“没有,那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欧阳统不再多问,回过头,抱拳对费公亮道:“皇天相助,得大侠归助穷家帮中,欧阳统欢欣莫名。” 费公亮道:“从此刻起,在下算是帮主的属下,穷家帮中一位护法。帮主有差,但请所命,在下无不全力以赴。”他说得神色严肃,显然内心之中还有着极深的感慨。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笑道:“诸位可觉到腹中有些饥饿么?” 群豪听他突然扯到饥饿之事,都不禁为之一怔。 周大志躬身一礼,道:“唐爷,小的早就有些饿了。” 唐璇道:“那很好,我那马车之上带有现成的食物,你去取来,大家分食。” 欧阳统奇道:“先生,咱们在此地还要守候很久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咱们最好能守在这里等候” 欧阳统道:“等什么?” 唐璇迹“等滚龙王。眼下这一片停身之地,是这片莽原的中心之区,滚龙王如不占领这一块中心之区,他那血河大阵就难以摆成。” 欧阳统笑道:“先生可是要在此地和他决一死战么?” 唐璇摇摇头道:“不用啦。我要在此地,先行布成一个小阵,有如一把利刃,插入他那‘血河大阵’的心脏之中。” 欧阳统道:“那是否再要调集一些人手过来?” 唐璇道:“单是八英已经够了。”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的八英一眼,默然不语,心中却暗暗忖道:“单单留此八人,如何能和滚龙王手下无数高手抗拒?” 唐璇似看透了欧阳统的心事,微微一笑,说道:“帮主尽管放心,属下布成这座阵式,乃隐形之阵,每人都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借这丛草、荆棘隐身,或可避过滚龙王的耳目,纵然被他们发现,也不要紧。” 这时,周大志已经由那马车之上取下食用之物。 唐璇目注八英,低声说道:“你们好好地饱餐一顿。一日夜之内,只怕难再有果腹之食。” 群豪匆匆餐毕,唐璇带着八英匆匆而去。铁木大师望着欧阳统笑道:“欧阳帮主,唐先生好像别有安排么?” 欧阳统道:“任何事情,他没有完成之前,从来不愿吐露。”转眼向柏公保望去,只见他神色自若,若无其事,不禁心头火起,当下冷笑一声,道:“柏公保,你过来。” 柏公保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帮主有什么吩咐?”欧阳统道:“我待你如何?” 柏公保道:“恩、情并重。” 欧阳统道:“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名如何?” 柏公保道:“声誉清高,万家生佛。” 欧阳统笑道:“这话可是心口如一么?” 柏公保道:“句句出自肺腑。” 欧阳统道:“你好强的嘴巴!” 柏公保道:“属下不敢。” 欧阳统脸色一变,道:“如若我要你去死,不知你去是不去?” 柏公保道:“万死不辞。” 欧阳统道:“好!你现在横剑自绝。” 柏公保微微一怔,道:“不知属下犯了何等大错,惹帮主这等震怒。” 欧阳统脸色一变,冷冷问道:“好强的嘴,难道当真要我数明你的罪状,你才肯俯首认罪不成?” 柏公保目光一掠周大志,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脱去刀鞘。 这时,太阳已然升起甚高,那短刀脱鞘之后,立时日光下闪起一片蓝芒。 铁木大师望了那短刀一眼,道:“这短刀淬毒好重。” 只听一人遥遥喝道:“住手!” 柏公保转头望去,只见唐璇手提摺扇,慢步行来。 欧阳统突然一伸右手,道:“柏公保,把你手中的刀给我。” 柏公保道:“这个……这个。”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周大志突然一伸右手,扣住了柏公保的左腕,道:“柏兄,你可听到了帮主的令谕么?”左手一伸,硬把柏公保的短刀夺了过来,恭恭敬敬交给了欧阳统。 欧阳统接过短刀,仔细地瞧了两眼,笑道:“好一把毒刀!把刀鞘也给我吧。” 柏公保回顾了周大志一眼,伸手把刀鞘递了过去。 欧阳统接过刀鞘,随手把毒刀收了起来,目注唐璇,说道:“先生,咱们还要在这里等候下去么?” 唐璇道:“只怕咱们已然走不脱了。” 欧阳统奇道:“为什么?” 唐璇道:“咱们已被滚龙王手下围困在此地了。” 欧阳统奇道:“此话当真?” 唐璇笑道:“自然是不错了。” 唐璇道:“不过被围之人,并非咱们几个……” 说话之间,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只见两个中年道人相扶而来,满身血污,湿透了全身道袍。 欧阳统一皱眉头,大步迎了上去,说道:“两位道兄。” 两个道人似已支持不住,四道失神的目光一掠欧阳统,突然齐齐倒卧下去。 铁木大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两人的伤势,道:“他们伤得很重。” 唐璇叹道:“咱们总算抢先了一步,如若晚来上一步,只怕他们已入了这中心之地……”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滚龙王已开始清除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武林高手。如若属下的料断不错,这一阵工夫之中,还有甚多伤亡之人赶来此地。” 欧阳统道:“那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敌不成?”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早已接得快骑飞报,滚龙王设计惑众,已把甚多武林高手引人这十里莽原之中。他这次尽出全力,想将这十里莽原之内潜伏的武林高手一网打尽,然后再排成‘血河大阵’,和咱们穷家帮一决……” 他仰脸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沉吟片刻,又道:“目下咱们停身之处,乃这十里莽原中心之区,滚龙王已由四面八方搜剿合围,凡是受伤之人,都将极自然地奔入这中心地带。行前我已代帮主传下令谕,着武相关三胜在今朝黄昏时分,尽起咱们穷家中高手赶来相援。除了一、二两阁阁主留居总寨之外,第三阁和刑堂堂主,及四十八杰,都将赶来参与这场大战。属下想用八卦九宫奇阵,先行占领滚龙王‘血河大阵’的心脏,使他奇阵变化受阻。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不但将假滚龙王以从容布阵之机,且将使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甚多武林高手陷身于苦战无援之境;他们个个行动,彼此互不相关,势将为滚龙王尽歼于这莽原之中。” 欧阳统听得不住点头,一面低声赞道:“先生神机妙算,当真是叫人五体投地。” 唐璇道:“帮主且莫夸奖属下。滚龙王如若当真请得了属下的师叔出山,或将另有奇异安排,万一变出属下意料,尽弃前功……” 只听一阵得得蹄声急驰而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转头看去,只见两匹健马,急急奔驰而来,马上端坐着两个疾服劲装的大汉,但却是伏在鞍上,动也不动。 日光耀照之下,只见两个伏在鞍上的大汉,满身鲜血。 欧阳统低声喝道:“快把他们扶下马来。” 周大志、柏公保应声出手,齐齐奔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匹马缰,抱下鞍上之人。 但见两人紧闭双目,已然气绝多时;身上几处血色仍鲜,显然是刚死不久。 铁木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唐璇低声接道:“大师,锄恶行善,以杀止杀,是其时矣!” 铁木双目中突然暴出冷电一般的神光,道:“先生金玉之言,使老衲茅塞顿开。” 唐璇叹道:“老禅师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目睹惨状,当知身在武林中,都难置身是非之外。” 铁木道:“老衲如能重回少林,当尽我之能,求禀掌门方丈,尽出少林高手,挽此浩劫。” 唐璇道:“如若少林寺能够尽出高手,滚龙王何足为惧。” 费公亮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又有人来了。” 只听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躯缓缓由一丛荆棘中绕了出来。 此人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斜,双手捧腹,一步一摇地走了过来。 唐璇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他扶来,看看还有没有救?”周大志急走了过去,迎着来人探手一把抓去。 那人的举动,虽似有若盲人骑在瞎马之上,走得虽摇摇摆摆,但似是还保持一分对敌的清醒,忽然伸手一拳,击了过来。 这一拳打得大出意外,周大志骤不及防,被他一拳击在大腹之上。 他号称铁卫,在穷家帮中数得上是一流高手,除了轻身功夫逊人一筹之外,拳脚内力无不精绝,当下一挺大腹,硬接了那人一拳,右手顺横里扣去抓住那人的右腕。 那大汉击出的一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拳势击中周大志,人却自行向后倒去。 周大志右手用力一带,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唐璇跟前,缓缓放到草地上。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其人脸色铁青,耳鼻之间汩汩流着鲜血,沉重的内伤似是已到了无救之境,不禁摇头一叹道:“这人没有救了。 他被人施展重手法击伤心脉,仅余一息,支持到此。” 只听步履零乱,两个手提宝剑、满身血污的道人跑了过来。 费公亮、柏公保急急冲上,每人扶着一个。 唐璇目光一掠两道人身上的伤势,说道:“快扶他们躺下,这两人伤势虽重,但还有救。”探手入怀,摸出两粒丹药,分给两人服下。 欧阳统低沉他说道:“先生,咱们人手不多,收容这多负伤者,岂是善策?唉!万一滚龙王带着属下四面八方地攻到,咱们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照顾他们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坚持留此,其一固为阻他血河大阵,其二就为救这些人。滚龙王杀人,帮主救人,这一正一反之间,是何等的显眼,何等的善行!中原数省,家家户户,视帮主如慈悲生佛。但得度过此劫,整个武林道,都将传诵着帮主的德威;天下的纷争,都将为帮主一言而解。” 欧阳统低沉地叹道:“英雄肝胆,慈悲心肠,如先生者,世有儿人?欧阳统何幸如之,得遇先生。” 唐璇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帮主不必放在心上。” 只听周大志大声嚷道:“又有人来了。” 唐璇转脸望去,果然见一个着天蓝长衫的老人,正对着几人停身之处走来。 在他的怀抱之中,仰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绿衣女人。 周大志大步迎了上去,道:“朋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天蓝长衫老人神态十分威严,冷冷然地看了周大志一眼,突然长叹一声,道:“老夫这女儿受伤甚重,急需找一处安静所在疗治她的伤势。”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婉转,但神色之间洋溢着激动之情。显然,这个冷做的老人只是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强忍着屈辱。 唐璇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老前辈、令媛的伤势很重么?”那老人缓缓点头应道:“她已陷入晕迷之境,急需早施治疗。” 唐璇道:“晚辈略通医道,不知可否代为效劳?” 那青衫老人摇头答道:“不用啦,老夫自己会为她疗伤,但必须找一处安静所在。” 唐璇道:“这片莽原之中,充满了杀机,只怕难找出一片安静之境……” 他回目望了那些横陈的伤躯、尸体一眼,接道:“这地方虽然嘈杂一些,但却是这片莽原中仅有一块安全之区。老前辈如若不嫌嘈杂,请在此地为令媛疗治一下伤势如何?” 那青衣老人打量了四周的环境一眼,低头望着怀抱中的绿衣女,叹道:“此皆老父无能,不能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身受此苦。” 只听几声尖厉的怒喝之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第六十章 大战序幕 青衣老人脸色大变,双目中闪动忿怒的火焰,身躯抖动,似是已尽了极大的定力,在克制着心中的忿怒。 唐璇低声说道:“老前辈暂请忍耐一下,替令媛疗伤要紧。我们已在这数丈外布下了阻敌人手,强敌一时间决难突破。此刻时光,寸阴如金,就事而论,老前辈也该争取这片寸光阴,疗救令媛的伤势。” 那青衣老人,面色逐渐地缓和下来,点头应道:“多谢兄台指教。”大步行了丈余,找一处深草丛中,放下怀中的女儿。 他冷做孤僻的性格,又一次明显地流露了出来。在这等险恶的情势之下,他急步从费公亮和铁木大师身侧而过,但却连头也未回过一次,生似未曾看到几人一般。 唐璇高声说道:“老前辈如需什么药,请招呼在下一声。” 那青衣老人低声说道:“不用了。”声音低沉得三四尺外就没法听到。 欧阳统缓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连续有受伤之人赶来,想来那滚龙王属下之人亦即将找到此地,先生最好不要再亲身涉险了。”言词之间,充满着关怀之情。 唐璇微微一笑,道:“多谢帮主关顾,属下自知珍重。” 费公亮突然大步走了过来,说道:“帮主可认得那青衣老人么?”欧阳统摇头说道:“素昧生平,从未见过。” 费公亮道:“此人颇似传言中的南翁姜……” 只听一声尖叫传了过来,打断了费公亮未完之言。转脸望去,只见一个长发散披的中年妇人,满身鲜血地跑了过来。 欧阳统急声说道:“柏公保,快去接她过来。” 柏公保应声而出,疾跃过去,伸手扶住了那满身鲜血的妇人,奔回到欧阳统的身前。 欧阳统目光一转,看她全身伤痕累累,多达六七处,纵有灵药,也是难以救得活了。 那妇人望了欧阳统一眼,道:“你可是穷家帮的帮主么?” 欧阳统道:“在下正是欧阳统。” 那妇人道:“欧阳帮主……”“主”字刚刚出口,突然一闭双目,气绝而逝。 那隐身在草丛中的青衣老人忽地探出头来,望了那妇人一眼,重又隐入草丛之中。 欧阳统满脸激忿之色,说道:“先生,滚龙王的属下,当真是残忍得可以,对待妇人孺子,也下得如此毒手!” 唐璇道:“有一种奇怪的药物,只要人一服用,立时将失去人性,残酷嗜杀,视人命如儿戏——” 忽听一声暴喝道:“站住!”紧接兵刃相击,传入耳际。 唐璇道:“滚龙王属下已到,帮主、费大侠,快请四面接迎。我已嘱咐过八英,如遇高手,难以抵敌之时,立时向后撤退,布成九宫奇阵,合力拒敌。” 欧阳统道:“先生自重。”飞身一跃,直向那喝叫声处奔了过去。费公亮紧随欧阳统身后追了过去。 唐璇目光一扫柏公保和周大志,道:“你们快把伤者抬到这草丛旁,集中一起。” 周大志道:“死人的尸体呢?” 唐璇道:“那就顾及不到了。” 只听暴喝连起,四方八面一片“站住”之声。 唐璇举起摺扇一挥,那停在丈余外的马车突然疾快地驰了过来,但那驾车的黑衣人仍然静坐在车上不动。 但见人影一闪,紧随欧阳统而去的费公亮突然转了回来,说道:“先生,滚龙王手下高手已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唐璇点头接道:“这一战势所难免,穷家帮的成败、存亡,端在这一战了。” 费公亮道:“帮主之意,咱们分布之面太过辽阔,命在下请命先生,可否撤退集中?” 唐璇笑道:“我已告诉分布在四周之人,遇上强敌,不可硬拼,他们会自然撤入八卦阵之位。费大侠等只要相机救应,不让有所伤亡就行。”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极为悬殊的险恶之战。在三个时辰之内,咱们难有援手赶到,但滚龙王的属下,却是愈战愈多。八英势必不容有所伤亡,伤一人全阵即将失去均衡。不过,有帮主、费大侠和铁木大师三位高手及时施援,当可保八英无恙。” 费公亮肃然说道:“先生想必早已有安排,属下这就覆命帮主。”说话声中,突然一跃而起,破空而去。 只见周大志哇哇叫道:“唐爷小心了。”大步直向正南迎去。 唐璇目光一转,只见两个黑衣劲装大汉,手执兵刃,冲过了八英的封锁,直奔而来。 柏公保突然欺上一步,道:“唐爷,形势险恶,属下……” 唐璇突然一挥招扇,接道:“退下去。” 柏公保微微一怔,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只听周大志大声喝道:“好小子,接俺老周一拳。”右拳一式“浪撞礁岩”,击了出去。 但闻前面一个执刀大汉,闷哼一声,应手倒了下去。 周大志怔一怔,道:“好不禁打的小子,老周拳还未到,你已吓晕过去。” 刀光一闪,另一个黑衣大汉,趁势一刀,疾向周大志的便便大腹上面刺去。 周大志看去虽然很笨,其实轻灵异常,大腹一侧,避过刀势,顺手一招“海底捞月”,抓了那黑衣大汉右腕,左拳一扬击去。 他拳势尚未中那大汉前胸,那大汉却仰面倒了下去。 周大志一把夺过单刀,回身走了过来,笑对唐璇说道:“唐爷,滚龙王手下个个脓包,受不了俺老周一拳。” 唐璇淡淡一笑,举步登车,拱手对那草丛一礼,道:“多谢相助。”周大志听得微微一怔,仔细向那倒摔在地上的大汉望去,只见两人双目紧闭,面色铁青,不似中拳而死,不禁心中动了怀疑。 但他天生心地钝迟,一时之间,仍是想不通原因何在,凝目寻思了良久,突然一拍脑袋,大声叫道:“我明白了,明白……”大步走到那草丛之中,叫道:“喂!可是你帮助俺老周的么?” 草丛中探出那青衣人的脑袋,举手一挥,道:“走开去。”说完一句话,立时又隐入草丛之中。 周大志怔了一怔,道:“哼!好大的架子。” 唐璇低声叱道:“不要惊扰了人家疗伤,快退回来。” 周大志回顾了柏公保一眼,大步走到唐璇的马车前面,低声说道:“那青衣老人武功很好……” 唐璇摇摇手不让他再说下去,接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突然白影一闪,一道白光划空飞来,直向唐璇飞击过去。 唐璇不会武功,虽然眼看暗器袭来,但却无法闪避。 周大志虽然内力深厚,拳势威猛,但对轻功一道,却是毫无造诣,眼看那袭来自光逼近唐璇,但却救援不及。 正在危亡一发之际,突有一股暗劲涌来,那疾飞而来的白光,吃那暗劲一撞,登时斜斜飞向一侧,跌落在草地之上。 唐璇目光横掠了落在地上的飞刀一眼,淡然一笑,回顾了铁木大师一眼,道:“不是老禅师劈空掌力强快,唐璇势必要伤在飞刀之下不可。” 铁木叹道:“这发刀之人的手劲,实是惊人。如若老衲的料断不错,发刀之人,当在五丈之外……” 他微微一顿,又道:“唐先生身系武林安危,老衲深望先生能保重自己。坐在车上,固然可一目了然看到四周变化,但自登高而望,目标太过显明……” 唐璇笑道:“多谢老禅师关顾,我这里致谢了。”拱手一礼,缩身入马车之中。 只听欧阳统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周大志,你负责保护先生的安危,先生如损伤了一毫一发,你就别再见我。” 周大志应了一声,横身挡在唐璇的车前。 铁木大师突然走近马车,低声对唐璇道:“先生,滚龙王的属下分明已迫近四周,而且适才兵刃声响,已然动手相搏,不知何以此刻突然会沉寂下来?” 唐璇道:“大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有一段时间的平静。滚龙王的属下不但已迫近四周,而且来人甚多,不乏高手,不出一盏热茶工夫,定将发动强猛攻势。” 说话之间,忽见草丛之中人影闪动,缓步向后退了过去。 唐璇低声说道:“大师,滚龙王的属下已经向前逼了过来。本帮中八英已然向后移动……” 只听衣袂飘风之声,欧阳统、费公亮双双跃落唐璇车前。 欧阳统低声说道:“先生布成的阵图,中间有多大地方?” 唐璇略一沉吟,道:“以属下这马车作为中心,方圆不过两丈。”欧阳统脸色严肃地点头,说道:“由铁木大师、费大侠全力相助。或可支撑一些时间。” 费公亮突然朗朗一笑,道:“眼下的费某人已经是穷家帮中所属之人,帮主有何差遣,但请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但见八英缓缓向后移动,同时手中都已亮出了兵刃。 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哪一位是穷家帮的帮主,请来答话。” 欧阳统回顾了铁木大师等一笑,正待开口,费公亮己抢先说道:“什么人这等放肆,我们帮主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肯听你支使?你有话过来说吧!” 过了片刻,那苍劲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老夫顾八奇,乃滚龙王属下四大侯爵之一。” 费公亮大声喝道:“什么侯爵不侯爵,如若要见我们帮主,就得以江湖规矩,亲来求见。” 只听一声冷哼传了过来,道:“你们已被我们重重围困,还是这般的不知死活……”声音微微一顿,接道:“如不是王爷有命,老夫早已下令围攻了。” 费公亮道:“有什么狠毒之处,尽管施出来就是。” 那声音沉寂了良久,重又传了过来,道:“好吧!受命在身,不得不去见他一面,我这立刻就走。” 欧阳统抬头望了望唐璇,道:“先生,眼下情势,咱们已如网中之鱼。滚龙王何以不肯下令围攻,却派人和咱们谈判起来?” 唐璇笑道:“滚龙王未料到咱们会这等冒险……” 忽听铁木大师说道:“滚龙王遣派之人来了。” 欧阳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躯壮伟的大汉肩着一根亮银棍大步行来。 这时,八英已然各自退人方位,布成了阵图。 欧阳统说道:“周大志,去接他过来。” 周大志应了一声,挺着大腹迎了上去。 在那壮伟大汉的身后,随着一个矮瘦的老叟。 那大汉行近八英,突然一振手中的亮银棍,道:“闪开路。”声音宏亮震耳,横棍而立,神威凛凛。 周大志只看得暗暗赞道:“好一条汉子!”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低声对八英说道:“帮主传谕迎客,你们让让路吧!” 那缓缓移动不息的阵图,陡然停了下来,阵图分裂,闪开了一条大路。 那壮伟大汉环目凝望了周大志一眼,忽然向旁侧一闪,让开去路。 那矮瘦老叟缓步而行,当先入阵。 周大志拱手对那壮伟大汉说道:“朋友贵姓?” 那大汉道:“在下金元霸。” 周大志道:“人如其名,不同凡响。兄弟叫周大志。” 金元霸哗啦哗啦地一阵大笑,道:“在下久闻穷家帮中铁卫大名,今日有幸一会……” 周大志道:“好说,好说。” 金元霸道:“江湖上传言,说你铁卫如卡,难越一步,咱倒是有些不信。待会儿咱们得好好地较量一阵。” 周大志笑道:“在下自当舍命奉陪。” 金元霸道:“好!届时不论拳脚兵刃,任由周兄选择。”大步向前行去。 周大志紧随他身后而进,目光一掠他那粗如鸭蛋的亮银棍,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能使这等沉重的兵刃,两臂杏力定非小可,等会动手之时,倒是得小心一些。” 那当先而行的矮瘦老叟,一直行近欧阳统两三步处,才停了下来,拱手说道:“在下北成侯顾八奇,奉王爷之命,面见帮主,有事相商。” 欧阳统脸色肃穆,一派庄严,淡然一笑,道:“在下洗耳恭听。”顾八奇目光转动,缓缓扫掠了四周之人一眼,道:“你们已被围困此地,如入网之鱼。” 欧阳统冷冷说道:“这个不劳大驾费心。” 顾八奇道:“你们四周已经满布火药、干柴,如若我们放起一把火来,四面围烧,除非诸位胁生双翅、飞空而遁之外,决难逃出火劫。” 欧阳统听得心头怦然震动,暗暗地忖道:“果真如此,倒是可怕得很。”但他外形之间,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笑道:“一把火烧光十里莽原,办法很好啊!” 顾八奇脸色微变,道:“但敝上却不愿眼看诸位被火烧死,特命在下来见帮主……” 欧阳统笑道:“这么说起来,滚龙王倒是位心地仁慈之士了……”顾八奇道:“在下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望帮主不可以等闲视之。”欧阳统回顾了唐璇一眼,缓缓把目光投注在顾八奇身上,道:“敬请代覆滚龙王,就说在下心领盛情。” 顾八奇道:“这般看将起来,欧阳帮主是决心要死守这片土地了。” 费公亮大声喝道:“你这人究竟是有完没有!我们帮主何等身份,岂能陪你说笑!” 顾八奇两道锐利的目光缓缓转动,扫掠了四周一眼,突然纵声而笑,回顾了金元霸一眼道:“咱们走啦!” 欧阳统目光凝注在顾八奇背影之上,默然不语。 唐璇突然低声说道:“此人已去,滚龙王势将下令总攻……” 欧阳统道:“先生,此人来得可疑。” 唐璇目光一掠那突起的草丛,接道:“咱们一日不退,他那血河大阵就无法布成。滚龙王派人面见帮主,一则想看看咱们的实力如何。 二则想动以言词,劝咱们撤离此地。” 突然一阵尖厉的哨声,传了过来。一起群和,顷刻间哨声大作,四面八方尽都是尖厉破空的哨声,回旋空际,绕耳不绝。 唐璇突然低声向那车辕前面坐的黑衣人说道:“放开马缰,让它们逃生去吧!” 那黑衣人一语不发,但却依言解开车辕上的控马的索绳。 唐璇大声说道:“帮主和大师尽管全力援救八英,不用顾及我的安危了。” 欧阳统转过脸去道:“先生……” 只见唐璇一阵拉动,梭形马车上,突然发出一片轧轧之声,四块木板,缓缓向上升了起来,逐渐把唐璇的身子掩去。 铁木大师呆了一呆,道:“昔年诸葛孔明发明木牛流马,成为绝响,先生这护身马车……” 只听一股锐啸,一排利箭破空飞到。 铁木大师疾快地一挥宽大的袍袖,打出一股强猛暗劲。欧阳统右手一扬,打出一阵劈空掌风。费公亮、周大志、柏公保等各挥拳掌,打出内力,疾向那一排箭上撞去。 只听唐璇的声音,由那四面环掩的木板之中传了出来,道:“帮主和大师,最好能用兵刃。这一战,非同小可!” 但见那一排利箭,吃几人发出的内力一挡,立时如遇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齐齐跌落在地上。 只听箭啸之声传了过来,又一排急弯大箭蜂拥而到。 费公亮首先警觉,高声说道:“帮主,咱们不能中人诱敌之计,再发内家掌力击打这些弯箭,当真该动用兵刃了。”伏下身子,避开箭雨。 这一次群豪果然都不再发掌击箭,纷纷让避开去。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乱响,十几支利箭齐齐射在唐璇的座车之上。 唐璇那座车四围的木板坚硬异常,疾箭利链也只不过深入半寸左右。 木板重隔的座车之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诸位请各取一件顺手兵刃,以作对敌之用。” 语声甫落,一阵轧轧连响,那木车后面忽然裂开出一个两尺大小的圆径,一片木板缓缓而出,木板之上放着各种兵刃:刀、剑、棍、笔,不下十件之多。 欧阳统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他这木车之上,还有这般的妙用。十年来,我竟然全无所知……”他心中虽然甚感惊讶,但表面之上却保持了平静神情,当先一探,取了一柄长剑,道:“诸位如若忘带上兵刃,尽管选用。” 铁木、费公亮都是未带兵刃之人,但此刻却不敢再稍生托大之心,各自选了一件合手的兵刃,握在手中。 费公亮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唐先生这座车还有神奇的妙用……” 车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神奇决谈不上。但我已在车中暗藏一十二种暗器之多,这些暗器之中包括了毒烟、毒火、毒水、箭针、白虎钉等绝毒之物。当然,如非形势相迫我们非得出手不可,决不擅自出手。” 只听一阵尖厉的哨声划破了长空,正南方向当先耀现出一片刀光。十几条大汉,各挥着兵刃疾冲过去。 森森的寒芒,闪耀在日光中。 八英排成的八卦阵位,也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但那轮转的圈子却逐渐向里面缩小。 费公亮忽然一拉柏公保,道:“走,咱们南面助战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承蒙赏识,感激不尽,让在下也取一件兵刃用用。”探手拿出了两柄长剑、两支银笔。 费公亮道:“你一人怎么拿了这多兵刃呢?不觉着拖累人么?” 只听一阵狂喝,挟着兵刃相击之声,传了过去。 费公亮抬头看去,只见正南方强敌排成了一座方阵,一面狂喝狂叫,一面疾急地向前冲了过来。 这些人手臂相挽连接在一起,肉体和兵刃结成了一座坚强而又残酷的冲击的阵式。 八英排成的八卦阵式,确有着精妙异常的变化,兵刃交错,封闭谨严,而且攻拒之间,很自然地缓缓转动,使人手互相调换。 但对方那等不顾伤亡的硬冲、猛击,已然使八英有着应接不暇之感。 原来滚龙王属下结成的阵式,使数十人连结在一起,虽有伤亡,但他的尸体被另外之人紧紧扣牢,不会倒摔下去。血肉横飞,兵刃交错,构成了一幅残酷无比的画面。 八英的阵式,显然已受到那硬冲之势迫得变化不灵,大有被人突破之危。 费公亮纵身一跃,直掠过去,人还未落实,全力推出一掌。 一股凌厉的暗劲排涌而出,一阻强敌的硬冲之势,大刀一挥,横扫而出。 那结成的方阵虽然冲势猛恶,但他们也有缺点,那就是很多活人和重伤死亡之人结连在一起,运用上大不灵活。费公亮一刀扫出,立时响起了两声惨叫。两条大汉,生生吃他一刀横斩成四段。 铁木大师一合双掌,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急急闭上了双目,不忍卒睹。 费公亮大刀挥抡,连伤数人,稳住了阵势。 强敌二十余人结成的方阵,经过数番猛冲之后,人已伤亡过半,冲击之力大为减弱。 只听遥遥传过来一阵哨声,那结成方阵的强敌陡然向后退去。 一阵猛烈的击杀之后,忽然静止下来。 触目鲜血,遍地残肢,一片凄凉。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先生,滚龙王这等惨酷地驱使属下,这一战不论成败,都将造成一场可怕的杀劫……” 木板掩蔽的马车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这些人大都服有药物,不知死亡之可怕,唯一可行之策,就是让他们及时清醒过来。” 忽听清啸传来,一团剑气遥起于十余丈外,疾炔地电射而来。 但见人影闪动,草丛之中蜂涌而出。点点黑影,拦住了那团剑气。 相距遥远,深草及人,无法看清楚搏斗的详情,但见那滚动的兵刃和迅快转动的人影,可想到那搏斗是激烈绝伦。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不知那人是谁,被滚龙王的属下重重围了起来。” 但见白芒飞闪,不时暴升起丈余高低,那重重包围他的黑影被迫得纷纷闪动。 费公亮道:“那人的剑术已进入上乘境界,定然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铁木道:“阿弥陀佛,但愿他能够破围而出,冲开滚龙王属下的围困。” 只听长啸划空,那飞闪的白芒突然暴长近丈,破围而出,疾快地向几人停身之处奔来。 点点黑影,紧随那剑光之后穷追不舍。 只见那草丛之中突然又涌出一群黑影,拦住了去路。那人又被重重地包围了起来。但不过一刻工夫,又被他突围而出。 费公亮长叹一声,赞道:“这人不但剑术已人上乘,功力亦极深厚,连经恶战,仍然能力破重围。” 说话之间,草丛中又涌出十几条大汉,再度把那仗剑人围了起来。 欧阳统突然回头道:“大师,此人武功不凡,如若被滚龙王手下所伤,未免可惜,咱们去接应他一阵,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铁木道:“老衲亦有此意。” 欧阳统道:“好!咱们走吧!” 费公亮突然一横手臂,拦住了欧阳统,道:“帮主身份尊贵,岂可轻易涉险?让属下陪同铁木大师一行如何?” 只听铁木大师说道:“用不着咱们去了,他已然破围而出了。” 抬头看去,只见那执剑人果然三度突破重围,迫冲过来。 这时,那人已然相距不远,清晰可见。只见他一身青衣,右手执剑,左手中抱着一个长发散垂的白衣女子。 第六十一章 八卦阵中 那白衣女的身上,溅满了鲜血。 怀抱中人遮去了他的面目,一时间无人看清楚他的年龄。他奔来之势,快如离弦流矢,倏忽之间,已到了两三丈外。 只听两声厉喝,两条人影,有如天马行空,斜迎过来,拦住那执剑人的去路。 那执剑人抢先出手,长剑疾推,横里扫去。 两个拦路的黑衣大汉,一个手施大环刀,一个分握两支铁笔。 那执剑人剑势扫出,两人的兵刃也同时举起攻去。刀剑相触,一声金铁大震,但两支判官笔却乘隙而入,迫得执剑人向后退了两步。 交手一招之间,已然形成炽烈的火拼之势。那用刀、使笔人的武功,显然是两个杰出的高手。 那执剑人虽然连番冲击、恶战,但却似毫无困乏之感,长剑挥动,攻势锐利至极,刹那幻成一团剑气、白光,疾向前面猛冲。 可惜的是两个拦路人武功太强,刀、笔交织,幻生出一片光幕,硬把那一团滚滚的剑气拦住。 这是一场惨烈绝伦的恶战,不但双方攻拒的招数各擅奇妙,就是内力也似在伯仲之间,力斗数十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欧阳统冷眼旁观,看得暗暗惊心,忖道:“这两人在滚龙王手下不知是何身份,武功这般高强……” 忖思之间,突听一阵尖厉的哨音传来,草丛中突然涌出十几条人影,团团把那执剑人围了起来。 铁木大师长叹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胜少,何况那人的怀抱之中尚抱着个女子,看来咱们是不能不出手了。” 只见白虹暴涨,剑光突盛,七八尺内尽都是森冷的剑气。 一声惨叫,由那弥漫的剑气中传了出来,一颗人头疾飞而出。 凝神看去,只见那施用大环刀的人,已然伤在执剑人的手下。 但见那执剑人飞起一脚,一具无头的尸体,带着喷射的血雨疾飞而起,撞向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 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不自禁向旁一让。 只听那执剑人一声怒喝:“挡我者死!”长剑暴洒出朵朵剑花,逼开双笔,连人带剑,疾冲而出。 凌厉的剑风,迅快的行动,使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来不及出手拦阻,其实纵然出手,也无法拦得住他那身剑合一的冲击之势。 费公亮不禁喝一声彩,道:“好剑法!” 余音未绝,那疾冲而来的人剑已到了八卦阵式前面。 欧阳统高声喝道:“快让开放他进来。”其实他这声喝叫,已无必要,八英早分让开一条缺口。 那执剑人纵身一跃,冲入了八卦阵中。 欧阳统一拱手,道:“壮士快请休息片刻……” 那人缓缓放下手中长剑,然后又慢慢放下怀抱中的白衣女,拱手一礼。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不过二十上下,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虽经连番恶战,只不过轻微喘息,心中大为敬佩,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剑术,乃欧阳统生平所见的几位有数高手之一。” 那人欠身说道:“看先生衣着气度,定然是名重武林的欧阳帮主了。”他虽已和欧阳统有过数面之缘但那时服有迷药,神志不清,脸上又涂有变容药物,是以彼此之间都无法记忆起来。 欧阳统道:“在下正是欧阳统,大驾尊姓?” 那少年抱拳道:“区区上官琦” 忽听费公亮失声叫道:“这女娃儿不是那冒充闵老英雄女儿的大郡主么?” 上官琦道:“不错。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滚龙王手下的叛徒了……”欧阳统道:“可是她遇上了凶险,为上官兄所救么?” 上官琦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如若在下不说清楚,只怕要引起诸位的多疑之心……”当下把混入闵府经过,服药、变容的情势,删繁从简他说了一遍。 铁木大师道:“有一位生相似猿之人,不知现在何处?” 上官琦道:“那是在下的师弟,他名叫袁孝。” 铁木大师道:“他的轻功,是老衲生平所见绝佳高手之一。” 上官琦道:“大师过奖。未学后进,还望诸位老前辈多多指教……”目光转动,四下打量。 周大志看不过眼,大声叫道:“你这人东张西望地瞧什么?” 上官琦道:“贵帮中唐先生没有来么?” 欧阳统道:“有何见教,和我说也是一样。” 上官琦道:“这位姑娘伤势甚重,在下久闻唐先生的医道独步武林,让他看看这位姑娘,是否还有救?” 欧阳统目光一掠那马车说道:“此时此情之下,只怕不大方便吧!” 一语甫落,哨声突起。 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劲装大汉直向八卦阵中冲来。 当先一人,身躯修伟,手执亮银棍,神威凛凛地大步而来。 周大志探手由唐璇坐车之下,捡起了一根铁棍,低声对欧阳统道:“此人手中兵刃沉重,宵力定甚惊人,俺老周去挡他一阵如何?” 欧阳统点头说道:“切不可逞强斗狠,妨碍到八英阵法变化。”周大志应了一声,手提铁棍,迎了上去。 上官琦望着那双目紧闭的白衣女,长长叹息一声,道:“姑娘保重……”左手抱起娇躯,右手横举长剑接道:“咱们要走了。”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上官兄留步。” 上官琦回头说道:“什么事?” 欧阳统道:“上官兄的剑术,乃兄弟生平所见有数高手之一。”上官琦道:“帮主所赐教言,在下已洗耳恭听。伤人虚弱,奄奄一息,在下实难久待。” 欧阳统道:“大驾的手法、剑法,虽已人不凡之境,但如说要久战滚龙王属下的高手,只怕要大感吃力,何况你怀抱之中,还有伤重待毙的女孩子。” 上官琦道:“在下不忍不尽我最大心力,尽量延续她的生命,等待我那兄弟,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欧阳统道:“不知她受的什么伤,可否让在下瞧瞧,也许在下可能相助一二。” 上官琦道:“她中了附骨毒针。” 欧阳统道:“好毒辣的名字,定然是滚龙王下的手了?” 上官琦道:“不错。她本可继续效忠于她的义父,那既能见谅于她的义父,又可免附骨毒针的发作之苦,但她却甘心忍受那人人不易忍受之苦,不肯求功折罪。” 欧阳统仔细在那白衣女子身上瞧了一遍,找不出一点伤痕,心气一馁,说道:“看来是非得请唐先生瞧瞧她的伤势了。” 忽听身旁草丛之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什么伤势?给我瞧瞧。” 上官琦转头望去,只见那草丛之中探出了一个白发白髯的脑袋。 那人貌相威严,虽只探出一个脑袋,亦有着一股慑人之威。 上官琦心知连雪娇已到油尽将熄之境,自己纵有求医之心、突围之勇,但伤重的连雪娇已经是无能再等待了。 在这等情势之下,上官琦一听那老人喝叫之声,立时抱起连雪娇走了过去。 青衣老人一伸双臂,接过连雪娇,重又缩回那草丛之中。 只听一连三声金铁大震,传入耳际。 凝目望去,只见周大志已和那身躯修伟、手横亮银棍的金元霸动上了手。两人都使用浑重的兵刃,而且又都有着极深的曹力,彼此交手相搏,各自抡棍相击,声如雷鸣,震耳欲聋。 金元霸勇不可挡,三招硬拼曹力之后,攻得更是锐利,举棍扫击,啸风盈耳,气势猛恶,动人心魄。 这时,太阳已升中天,光芒普照下,只见一队队手横兵刃之人四面八方地围拢上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略一估算,摇头叹道:“武林中有史以来,这大规模的混战,只怕这要算得第一次了。这一波攻阵强敌,只怕要在百名以上。”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逍遥秀才唐璇的声音,道:“强敌人数众多,必将不计伤亡地连番硬冲。八英排成的阵式虽有妙用,只怕也难挡得这番猛冲之势,还得凭仗大师和费大侠之力,及时救援……” 那声音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八英有所伤亡。伤亡一人,全阵即将为之动摇。” 欧阳统高声应道:“本座等自会尽全力支援八英,但搏斗之间,兵刃无目,如说完全不会有所伤亡,只怕未必可能。未雨绸缪,先生最好还是早筹善后之策。” 唐璇道:“帮主和诸位尽管尽力支援八英,由属下指挥阵势的变化……” 他长长叹一口气,道:“滚龙王似是已看出了八卦阵式的变化,故而分布的攻势队形正好克制咱们八卦阵图布署,生克之妙,暗含玄机,一着失利,全盘将输。幸得我早已预料到,但凭八卦循环之理,难以瞒得过滚龙王的双目,早已在阵中暗藏了甚多变化,除非八英之中有两个以上的伤亡,使全阵难再生连锁拒敌之效,滚龙王人手再多,也是无法破阵而入。” 声音甫停,立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但见八英摆成阵图,忽然开始向后收缩起来,片刻间,只余下方圆不及两丈的空间。 在这两丈的空间中,放置了一座马车和堆积了甚多的死亡尸体。 但闻叮叮当当之声,混入那紧张的气氛之中。 唐璇高声说道:“帮主快请传谕出去,凡是咱们穷家帮之中,一律不许冒着破阵之险,擅自出手对敌。” 欧阳统大声喝道:“周大志快退回来。” 周大志硬接了金元霸一棍,道:“帮主正在招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咱们等一会再比不迟。” 金元霸道:“很好,很好,我也想和你打个胜败出来。” 周大志倒提铁棍,大步向欧阳统走了过去。 他一退下,八英立时开始转动身子,转动八卦阵,封堵上缺口。金元霸手横亮银棍,望着缓缓转动的八英,希望能找出一个空隙冲人阵中。哪知看了良久,只见那缓缓转动的阵式,封闭却严谨异常,不见一点空隙。原来八卦阵缩小之后,阵式更觉严谨,无懈可击。 这时,在八英排成的阵式四周,已经布满了蓄势的强敌,四面八方,重重包围,一眼望去,不下百人之多。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立时出手,似是在等着什么。 这是大风暴前的一段暂时平静,一场空前的惨烈相搏行将展开在这广阔的莽原上。 欧阳统表面之上虽然保持镇静,但见强敌的优势,心中不觉暗自叹息,忖道:“这一场惨烈的恶战一旦展开,敌我双方恐都将造成巨大的损失!” 只听周大志高声说道:“帮主召俺退下,有何吩咐?” 欧阳统淡然一笑,道:“此时此地,敌众我寡,咱们不宜和强敌力挤,那人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也是刚猛路子,力战下去,必有一人伤亡……” 说话之间,忽听蹄声得得,几匹健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青色长袍,面色一片青黄,除了两只眼睛在转动之外,脸上毫无一点表情。 但闻那木板掩护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来了。” 欧阳统凝神望去,只见那青袍人身后,相随人手大约有七八个之多,那适才奉命而来的顾八奇也在其中。 费公亮低声对欧阳统道:“帮主,这些人可能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首脑人物了,只怕那传言中的四大侯爵都在其中。” 欧阳统道:“不错。他们亲身临敌,查看形势,分明已下决心和咱们全力一搏了。” 费公亮的为人虽然豪气干云,但眼看敌众我寡悬殊太大,心中亦不禁生出孤臣孽子之心,黯然一笑,道:“滚龙王亲率属下几个重要人物临敌,那是最好不过,如若双方尽出首要人物,一搏生死,倒可免去一番杀劫……”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回头对铁木大师道:“老和尚,在下要向滚龙王属下首脑挑战,你可敢出手一试?”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打量了四周一眼,肃然说道:“老衲行年八十,岂还贪恋生命不成……”他手中本已握着一柄戒刀,伏身又捡了一柄长剑,道:“世人均谓少林不擅用剑,老衲今日破例一试。”大步直向阵外冲去。 欧阳统急急说道:“老禅师暂请止步。” 铁木大师回头说道:“帮主有何见示?” 欧阳统道:“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如若咱们硬和对方力拼,实力上先已吃了大亏……” 费公亮接口说道:“正因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悬殊,属下才有意挑战他们的首脑人物。有道是,打蛇打头,斩凤斩翅,只要伤了他们几个首脑人物,亦可收杀一警百之效,由属下和铁木大师挑战滚龙王,不论胜负如何,都可以暂缓强敌的攻势。” 欧阳统道:“这个,这个……先容本座和先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显然,他已为费公亮之言所动。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这办法虽是不错,但究非上上之策。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二位虽然勇冠三军,但却无绝对制胜的把握,何况滚龙王也未必会亲身出战,那就不如留下实力备以支援八英的重要。只要这一座八卦阵不为强敌所破,咱们所有之人都可暂保无恙……”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但诸位如能多和滚龙王拖延一些时刻,倒是对大局极为有利。” 欧阳统目光缓缓由费公亮和铁木大师的脸上扫去,道:“先生料敌论事,向无差错,他既然反对咱们行险挑战滚龙王,想必另有见地。” 铁木大师道:“老衲对唐先生的智谋向极敬服,他说不宜出手,想是不致有错。” 只见绕阵奔走的几匹健马突然停了下来,那青袍人突然高举右手,高声说道:“欧阳统,你要那唐璇出来……” 欧阳统接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滚龙王冷冷说道:“告诉你,你也不知厉害,岂不同对牛弹琴一般?” 欧阳统怒道:“滚龙王,你这般藐视本座,就不觉太过托大么?”他乃一帮之主的身份,虽然心中气忿,但口中却是无法说出恶言。 那青袍人正是滚龙王,只见他微微裂口一笑,道:“不是藐视你欧阳帮主,我要告诉唐璇,这八卦阵式的变化玄机,已然尽为我知,而且已有克制之法,要他早些收了此阵,知难而退,免得落下全军尽没之局。” 欧阳统纵声笑道:“在下可以答覆于你,尽管出手攻阵……” 滚龙王冷冷接道:“本座明知和你是多费唇舌,果然不错。”一带马缰,转身而去。 几声尖厉的哨声紧随而起,划破了莽原的沉寂。环围在四周的强敌,突然震动手中兵刃,准备出手。刹那间刀光闪动,剑芒映日。 费公亮侧目对欧阳统道:“帮主恕罪,属下仍觉着挑战滚龙王不失上策。” 他一生之中甚少受人约束,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好恶之心,是非之念,都凭自己喜怒而决,也不待欧阳统答话,立时高声叫道:“滚龙王,给我站住!” 滚龙王本已带马奔行了数丈距离,听得费公亮呼叫之言,陡然又带马转过身来,冷冷喝道:“什么人?” 费公亮狂笑喝道:“滚龙王,你只会倚多为胜么?” 滚龙王冷漠脸色上看不出一点喜怒的表情,但声音却充满着忿怒地答道:“你可敢和本座动手么?” 费公亮道:“动手相搏,大不了一个战死,有何不敢?”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倒是想得很开。” 费公亮道:“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且莫咄咄逼人。” 滚龙王仰天大笑,道:“费公亮,不是本座小觑于你,你决非本座之敌。哈!哈!你如不信,本座就属下选派一人出手,都足以对付你了。”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抱拳说道:“属下请战,但望帮主令下。”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胜败不足论英雄。费兄要小心对敌,不可轻身争一时荣辱。” 费公亮道:“属下遵命。”随手取过一柄单刀,大步向阵外行去。铁木大师道:“老衲替费大侠押阵。”左手握刀,右手提剑,紧随费公亮身后而行。 欧阳统望着二人背影,长叹一声,回顾那马车说道:“先生,事已迫到头上,不得不放手一战了。” 马车内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属下极知帮主的心情。但此情此景之下,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欧阳统接道:“费大侠新归帮中不久,孤做之气尚未戒除;铁木大师乃少林高僧。如若本座不亲身接应他们,势将在武林道上留下话柄。” 唐璇道:“势已至此,帮主势非出战不可了。不过,最好能设法拖延时间,以待援手。” 欧阳统道:“偏劳先生统率全局。”带着周大志急急追出了八卦阵。 这时,费公亮和铁木大师已然与滚龙王派出迎战之人对峙而立。 滚龙王的本身似是无意参与这场搏斗,负手而立,望着那缓缓转动的八卦阵式。显然,他已看出这八卦阵除了依照八卦方位变化之外,似是另外含蕴着一种诡奇的变化,只不过一时之间看不出罢了。 只听一个森冷的声音说道:“两位是一齐上呢?还是一对一地出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徒托空言,于事无补。真假存亡,立时可见真章。” 那森冷的声音接道:“老夫就先请你相搏三百合。” 群豪转目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刚才劝说欧阳帮主的顾八奇。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当得奉陪。” 这两人年纪相若,而且个子也差不多,都属于矮瘦之型。 顾八奇望了费公亮一眼,突然扬手一掌。劈了过去。 费公亮纵身横让了四五尺外,喝道:“你亮兵刃来,咱们再动手不迟。” 顾八奇道:“老夫看用不到吧?”呼地一拳,迅推而出。 费公亮只觉那撞击过来的一股暗劲强猛异常,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此人内力这等深厚,实是不可轻敌。” 心中电转之间,人已运集了功力,右手一挥,硬接顾八奇一拳。 两人同时感应到心头一震,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顾八奇似是未料到费公亮竟然能接下了自己的拳势,而且功力悉敌,毫不见弱,目光凝注在费公亮身上,道:“怎么样,可敢再接我几拳试试?” 费公亮道:“试试就试试,有何不敢!” 顾八奇随手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道:“咱们各自划地为界,彼此发拳互击。哪一个先被逼出那圈子,哪一个就算输了。” 费公亮手中单刀一转,划了一个圆圈,右手微一加力,单刀深入地中半尺,蓄掌前胸。 顾八奇大喝一声,两拳连环击出。但闻拳风啸空不绝,这一阵猛击连续推出了八拳之多。 费公亮隐隐间似是感觉对方击来拳劲,似是一拳重过一拳,心中大为震动,忖道:“此人无怪如此狂妄,当真是有一些门道,看来这一战胜机大小了。” 忖思之间,忽听顾八奇冷森地喝道:“怎么样,可还敢和我动用兵刃么?” 费公亮脸色一变,暗中提聚真气,缓缓举起右掌,日光下只见他掌指都变成殷红之色。 只听滚龙王冷冷喝道:“当心他朱砂掌力!” 顾八奇沉声应道:“王爷放心。”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你可敢接我一记朱砂掌力?”右掌一挥,猛力劈去。 顾八奇大声喝道:“有何不敢!”右掌一挥,果然硬向费公亮朱砂掌、上迎去。 两股掌力击撞在一起,激起一股旋风,吹飘起四周围观人的衣袂。 费公亮陡然向前欺进了一步,右手一挥,又拍出了一掌。 顾八奇一皱眉头,又挥掌硬接一击。 这次双方手掌几乎相接一起,顾八奇立时觉出不对,只感费公亮强猛的掌力之中含蕴一股极强的热流,直逼过来。 只听费公亮大声喝道:“你可敢再接我一掌?”右手起处,迎胸拍去。 他只用一只右掌攻敌,虽然三招连续出手,但变化速度之上,竟是较为缓慢。以顾八奇的功力,自然能有从容应付的时间,但他在费公亮连番言词相激之下,甚难自找台阶,明知对方朱砂掌是一种特殊的外门奇功,而且掌力一击重过一击,仍然不自主地又挥手硬接了一掌。 但觉一股强大的潜力中挟带着的肌的热流,直逼过来,再想闪避,已自不及,双掌己相触在一起。 只听顾八奇冷哼一声,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 滚龙王身子一侧,疾冲而上,伸手一指,点中顾八奇右臂的“曲池穴”,低声喝道:“快些运气调息。” 第六十二章 箫声角音 费公亮纵声长笑,道:“滚龙王,你可敢接我一掌试试么?”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如若自己想死,那就不妨试试。”费公亮怒道:“在下倒是有些不信。”扬手劈出一掌。 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掌轻挥,疾向费公亮鲜血般手掌之上迎去。双掌相触,响起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只听费公亮闷哼一声,陡然向后退去,双肩晃动,身子摇摇欲倒。 欧阳统一侧身子,扶住了费公亮的右肩,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道:“快把这粒丹丸服下。” 费公亮脸色铁青,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张口吞下欧阳统手中丹丸。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欧阳统,你可有意和我决一胜负么?”欧阳统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已然抢先说道:“老衲想领教几招。”左手戒刀,右手长剑,交叉而出,平胸推了过来。 滚龙王突然跃向旁侧,右手骈指如风,点向铁木大师“云台穴”,左手却施展大擒拿手法,横里向铁木大师手腕之上扣去。 铁木大师被滚龙王这两招反击,迫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他这出手一击,刚好封住自己刀剑变化的路子,手中空有兵刃,但却有着施展不开之感,不禁心头大震,暗道:“这滚龙王的武功,当真是名不虚传。” 欧阳统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费大侠扶人阵中,让他养息一下。” 周大志应了一声,抱起费公亮直向八卦阵中退去。 就这一瞬工夫,滚龙王已施展开凌厉的攻势,掌指齐出,迫得铁木连连后退。 他手法诡异、迅辣,而且招招抢去先机,先行把铁木大师刀剑变化封住,使他施展不开。 欧阳统看情势愈来愈是不对,铁木已被迫得无能反击,再打下去,可能要吃大亏。此刻敌众我寡,无论如何不能让己方再有伤亡。 心念一转,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出手接替铁木大师。 这时,滚龙王随行之人都亮出了兵刃,大有出手之意。 那列队在四周的劲装大汉,也都布成了冲击的阵形。看样子,只要滚龙王一声令下,或是滚龙王激战得手,对方立即将乘胜追击。 忽然间,飘传来一缕袅袅箫声,混入了激战之中。 滚龙玉听得那箫声后,心神陡然一震,指掌的攻势也随着为之一缓。 铁木借势反击,刀剑并出,连攻三招,抢回先机。 箫声逐渐高拔,声音清晰可闻。 欧阳统回头望去,只见那吹箫之人,正是上官琦。 他吹的曲调甚是凄凉,但在那凄伤的曲调之中,却隐含着一种杀气,似是一个含恨忍辱的人要起而复仇。 铁木刀剑交叉,幻起了一片光影,排山倒海一般直撞过去。 他手法正大,刀剑一经施开后,威力大盛,滚龙王登时被迫得连连后退。 要知这等绝代高手相搏,抢制先机最为重要,先发一掌一拳,都可以影响到胜负之分。 那哀伤的曲调忽然间转为慷慨激昂,有如一个人拔剑而起。 一种箫声,却给人的感受不同。铁木大师精神大振,随着那箫声,愈战愈勇;滚龙王的战志,却深深地受着那箫声的影响,掌指攻势,逐渐减弱。 欧阳统早已运气相待,只要铁木大师一现败象,立时出手抢救。但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地出了欧阳统意料之外。铁木大师似被那箫声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不但败势渐稳,而且反守为攻。滚龙王刚好相反,激昂的战志反被萧声压制了下去,似是那袅袅箫声,对他的心理上有着深大的影响。 忽然间,听得滚龙王一声大叫,疾劈两掌,倒跃而退。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英挺蓝衫少年,突然一跃而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迎住了铁木大师。 只见滚龙王高举右手一挥,一个全身黑衣的劲装大汉,突然探手人怀摸出一只金色的哨子,放人口中,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混入了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哨音一起,四面八方环伺的强敌,立时挥动兵刃,排成阵势,摆出了冲击阵势。 欧阳统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大师,强敌可能就要开始攻阵。咱们如两面拒敌,实力上要大打折扣,而且还将妨碍阵势变化,不如早些退回阵中吧!” 铁木大师已和那蓝衣人动上了手。 这看去年事甚轻的蓝衣人,手中摺扇的招数却是老辣无比,招招袭攻,无不是指袭向人身的要害大穴。 几合搏击,不但把铁木大师的凌厉攻势挡住,且大有反守为攻之意。 铁木大师暗暗地忖道:“滚龙王的属下,似是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这年轻人武功竟然这般高强,不知他在滚龙王手下是何等身份。”心念一转,立时疾攻了两招,把那少年迫退了两步,退到欧阳统的身侧,应道:“帮主说得不错,敌众我寡,咱们不能两面拒敌。” 那蓝衣人停手不追,只把一双冷电般的眼神投注在铁木大师的脸上。 身后传过来周大志粗豪的声音,道:“唐爷请帮主和大师快些退入阵中,合力拒敌。” 欧阳统一招铁木大师,匆匆向阵中退去。 八卦阵微微一停,横向两侧一分,放过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这时又开始了疾快的旋转。 这时,那环围在四周的劲装大汉,已然排成四队长阵,分由四个方向冲了过来。 那英挺少年,摺扇一挥,紧追铁木大师而上,却被滚龙王出手拦阻。 那英挺少年道:“王爷常谈,眼下在江湖之上,论实力只有穷家帮可以和咱们分庭抗礼。眼下咱们已把穷家帮几个策划大局的首脑困在此地,为什么不肯尽出高手,一举而歼灭穷家帮几个首脑……” 滚龙王道:“唐璇生平不肯作没有把握的事,因此我对他这番布置存疑甚深。唉!如若咱们全力攻阵之时,突然遇上了什么变化,岂不措手不及……” 他微微一顿,又道:“他布这阵式,虽叫八卦阵,但它变化方位,却又不全合八卦之理……”目光突然凝注到那马车之上,接道:“唐璇这人不但机诈百出,叫人无法预测,而且他还擅自筑造各种机关,利用那强力机簧的弹震作用,安装甚多歹毒细小的暗器,实叫人防不胜防。他那马车之上,可能早已机关重重。设如不信,不妨派人一试。” 那英挺少年洪涛道:“王爷既如此说,那自然是错不了。” 滚龙王道:“因此,咱们全力抢攻,倒不如暂时坐以观变。‘血河大阵’的形态早已布成,纵有强敌来犯,亦可阻挡一阵,何况我已命人收集干柴,必要时放起一把火,烧光这数十丈方圆的一草一木。” 洪涛不再言语,默然退到了滚龙王的身后。 这时,那四队劲装大汉,己然和八卦阵势相触,四个方向,一齐猛攻。 八英突然迅快地转动了阵式,以阵势变化和侧面攻击的方法,连伤了各队前面的两人,才算把阵角稳了下来。 原来,滚龙王属下结成的攻阵之队,极是奇怪,每队二三十人,长矛大刀,集中前面拒敌,两侧布以刀、剑之类的兵刃相护,长矛大刀,交织成一个枪林,硬向上面冲击。 幸得唐璇早已料到了滚龙王可能要驱使属下结队硬闯,这打法伤亡甚大,但却不失一个破坏各种奇奥阵势变化之法,以优势的人力和毫不吝惜的伤亡,排成大队,硬行包围上来,生生要把奇阵的变化堵死,不论何等奇变,也是无法施展了。但此等攻势,只能用于正面对敌,凭藉兵刃和强大的人力,结连在一起,硬行向前冲击,可是八英的侧袭变化,使滚龙王这连环方阵攻势效用全失,几番硬冲之下,连伤了数十余人。 欧阳统、铁木大师、周大志等都移到了八英身后,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袅袅的箫声忽然高拔,响彻在莽原上。 凶残的滚龙王,似是被那箫音扰闹得心神不定,忽然转过身子慢步而去,隐失草丛之中。 那结成方阵的大汉似乎是亦受了强烈的感染,个个人的脸上泛现出一片茫然之色,停手不攻,凝神听箫。 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这些属下大都是被药物控制着心神,此刻心神不定,分明那控制他们神智的药物效用忽失。 如能及时使他们清醒过来,这些人的力量或可收为我用……” 他这番话,说得声音甚高,似是有意让场中的群豪全都听到。 只见那环围在八卦阵外四周的大汉,一个个地垂下手中兵刃,缓缓坐下了身子。 一人如此,群起效仿。不大工夫,四面八方敌人,全都坐了下去。 欧阳统急急退到那马车旁侧,说道:“先生可有使这班人恢复神智的办法么?” 唐璇道:“纵有药物可能使他们神智尽复,但也无法让他们服用下去。” 所有攻势全都停了下来,莽原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有那袅袅的箫声,划破了四周的沉寂。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号角,混人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箫声吹出了无限平和,号角却带来一片杀机。 那些排坐在八卦阵外的劲装大汉,听到那凄厉的号角声之后,有不少缓缓地挣扎起来。 显然,上官琦的箫声使他们丧失了战志,那凄厉的号角声却又激起了他们的拼命之心。 在两种声音冲突之下,那八卦阵外的百名劲装大汉,神情也随着变化:忽为箫音感染,垂下了手中兵刃,毫无战志;忽为那号角所激,现出一片杀机。 上官琦忽然挺身而起,来回行走不停。 在这两种声音的冲突之下,很多人都在随着这声音转变。箫音、号角声,也由互争长短的较量中进入搏击之局。 只见上官琦的脚步由轻快渐变重沉,头上也出现了涔涔的汗水。 那遥遥传来的号角之声也逐渐由缓而急,杀机更浓。 又过了片刻工夫,上官琦头顶之上已开始滚下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时,那些身受箫声感染、战志消失的劲装大汉们,突然又精神大震起来,挥抡兵刃,向阵中猛冲。 上官琦吹出的箫声更为低沉,汗水透衣衫而出,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看样子已难再支持下去。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虽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的高手,但对这等各藉乐器吹出的声音相搏之事,大感无法插手,虽有相助之心,却无相助之能,眼看上官琦人已不支,但却无法插手相助。 忖思之间,忽见上官琦身子摇了几摇,一屁股坐在地上。 欧阳统突然大迈一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后,伸出右掌,顶在上官琦的背心之上,暗运内力,逼出一股热流,直攻上官琦的“命门穴” 中,口中却低声对铁木大师道:“有劳禅师,协力共度这一段险恶时光,助八英一臂之力。” 原来那些劲装大汉,再度开始猛冲之后,势道较前更力强猛。虽然被八英藉阵势变化,施展侧击之术连伤数十人,无奈这些人一个个悍不畏死,生似已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八英在强敌连番猛冲之下,已渐呈不支之态。 铁木大师应了一声,左手握刀,右手仗剑,大步而上,守住了正南方位。 这是强敌冲击最猛的一处所在。铁木随着八英阵势的转动,乘隙出手,连伤数人,又把将为强敌冲裂的阵势稳了下来。 上官琦那低沉微弱的箫声,突然又响亮起来。一缕箫音,直拔而起,混入那充满着杀机的号角声中。 这时,欧阳统已经静下心来,仔细听去,只觉那高拔的箫声搅混在号角声中,常常把那号角声的音节搅乱。 只要那音节一乱,那号角吹出的杀机,立时大为减色。但那号角不时吹出尖厉的声音,掩遮了箫声。每一遇此,那箫声就像突然沉没于大海波涛中,载浮载沉,必须要甚久时光,才能脱颖而出,混入那号角声中。 经过一段静听之后,欧阳统逐渐感觉到,这号角和箫声相搏的激烈,实不低于双方真刀真枪的恶战;而且用心听去,直似有过而无不及。 双方又相搏了一阵,上官琦似更不支,虽得欧阳统内力相助,亦有些难再支撑下去。 幸好,那嚎亮的号角声突然隐失不闻。 上官琦也及时停下了箫声,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倒卧下去。 原来,他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虽得欧阳统内力支援,亦不过勉强支持,吹出来的箫声早已被那号角声所压制。但这等各以上乘内功,藉号角、箫声相搏,不到筋疲力尽,分出胜败,甚难休止。上官琦用尽了全身的潜力和那号角之声相搏,直待那号角声消失之后,上官琦才觉到压力一减,精神一懈,倒了下去。 欧阳统自从用心听那号角和箫声相搏之后,似是自己也把内力投入那相搏的号角、洞箫声中,待那箫声和号角声停下之后,亦觉着有些困倦。 凝目望去,只见上官琦面色惨白,嘴唇铁青,气息十分微弱,生似已睡熟过去。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上官兄,请服下这粒保神丹。” 上官琦缓缓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淡淡一笑,重又闭上了双目,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好像说几句话要费了他很大的气力。 四周环围的劲装大汉攻势更加猛烈,一阵阵兵刃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忽听周大志高声叫道:“帮主,强敌愈来愈多,咱们死守这弹丸之地,岂不是坐以待毙?”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十余丈外的草丛之中,一群劲装疾服、手执长枪大刀的壮汉,排队涌来,不下百人之多,不禁一皱眉头。但他终究是一帮之主,大将气度,当下冷哼一声,道:“咱们穷家帮中的戒规,你可记得么?” 周大志呆了一呆,道:“属下记得。” 欧阳统不再理他,伸手挟起了上官琦,把手中的丹丸送入上官琦的口中。 上官琦微启双目,点头一笑,表示谢意。 只听一声闷哼,传了过来,接着听得周大志一声虎吼,道:“小子们,俺老周今天和你们拼了!”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八英中人已有两个受伤。一个伤势较轻,撕下一片衣服,裹伤重战;一个却伤势险重,倒地不起,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湿。 八卦阵因两人受伤,变化似是已受到了甚大影响,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阵外那环伺的劲装大汉,攻来之势更加猛恶。八卦阵势变化虽然奥妙,但也无法受到这等强大的压力,何况八英中只余下六个好人,那受伤较轻的人虽可勉强参战,但兵刃变化终不灵活。 只听一声大叫.八英之中又有一人受伤倒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强敌,攻来之势,越发猛恶,刀光翻滚,潮水般冲了上来。 铁木大师和周大志虽已全力出战,但只能暂保一方面的局势,无法稳住全盘局势的变化。 欧阳统忽然叹一口气,低声对上官琦道:“阁下请自行运气调息。”纵身而起,直向前面冲去。 重重木板掩护下,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快变两仪四象阵法,让开一个缺口。” 这时,八英中五个未伤之人已然疲累不堪,听得唐璇的喝叫之声,立时移动阵位。 只听唐璇继续说道:“帮主、大师,快把两个受伤之人抢救回来。”欧阳统、铁木大师听得唐璇之言,立时全力出手。欧阳统疾发两掌,劈出两股强凌的掌风,迫退当面之敌;铁木大师却横抡戒刀,扫出两刀之后,陡然大喝一声,长剑突然投掷出手。 只听剑风如啸,破空飞出,应声响起了两声惨叫;长剑如矛,直穿两人。 轶木大师一剑投掷出手,腾出一臂,探手抱起了一个受伤之人,疾快地向后退去。 欧阳统却默运全力,连发掌风,掩护八英阵势变化。 他内功深厚,掌力雄浑,全力发掌,非同小可。只听掌力啸风之声不绝于耳,七个相距较近的劲装大汉,已伤在了他的掌下。 八英得欧阳统、铁木、周大志全力出手,一挫敌势,极快地由八卦阵变化成两仪四象阵法。 马车上传过来唐璇的声音,道:“帮主不可全力出手,还望保存实力。如若这班人再力攻一阵之后,仍然无法制胜全局,滚龙王势将亲率高手出战不可。帮主主持大局,如非必要,切莫全力出手,以养实力……”语声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帮主快退开一步,让属下对付他们。” 欧阳统暗暗忖道:“你坐在重重木板掩护的马车之中,如何能够拒敌?”心中虽然怀疑,但知他向不轻言,话既出口,必有奇策。立时探手抱起八英中另一个受伤之人,向旁侧跃开。 这两仪四象阵法,虽然在拒敌运用上大为灵活,但却不似八卦阵那般的严谨。欧阳统退到一侧后,立时空出了一段空隙。 两个人虽然明明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把那空隙封堵住,但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就这一缓的工夫,那四周环攻的大汉已然乘隙而入,两个手执阔背大砍刀的大汉结成的排阵疾向里面冲来。 右首一个执矛人,探臂一招,直向遥在七八尺外的铁木大师挑去。 周大志横里一棍,击了过来,金铁大鸣,那刺向铁木大师的长矛,直向一侧荡去。 左首一支长矛,却及时而到,封住周大志手中的铁棍。 两把阔背大砍刀交相飞舞,幻化起一片刀光,封住了两侧攻来的兵刃。 只听唐璇低声喝道:“周大志,快些闪开。” 原来周大志一棍封开刺来长矛后,立时横身拦在唐璇的车前相护。他生平中最为敬服欧阳统和唐璇两人,是以听得唐璇喝叫,不敢不听,横向一侧退去。 只听唐璇那马车之中,突然冒射出一股香水,雨滴般喷洒而出。 这喷射出的水势急劲,广及数尺方圆,四个冲入阵中的大汉,每人身上都中了甚多。 四个大汉但觉脸上一凉,香气直沁心腹,不禁微微一怔,突然齐齐大喝一声,返身向回奔去。 四人冲出阵中之后,立时有数十人随后冲上。这四人回身返奔。 正和几人迎撞在一起。 自相冲撞下,形势大乱。十几条长矛,一齐刺到,四个大汉封架不及,一齐伤在那长矛之下。 铁木大师眼看他们自相残杀之情,不禁暗诵佛号。 马车突然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一排毒箭,疾快地射了出来。箭如飞蝗,密集异常,复冲而上的十几个劲装大汉,大半中了毒箭,哼也未哼一声地倒了下去。 欧阳统目睹唐璇那马车中暗藏着这样拒敌利器,不禁暗道一声:“惭愧,我和他相处了十年之久,竟不知他这乘车上还有这多奇怪的机关。” 那潮水冲击而上的大汉,眨眼间伤亡了十五六个,凌厉的攻势,立时为之顿挫,金哨长鸣声中,缓缓向后退了三丈左右。 一阵狂急的风暴暂时消灭退下去,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欧阳统仰脸看看天色,暗暗地忖道:“三个时辰早已过去,何以还不见关三胜带人赶来?”一转念,想到这周围都被滚龙王的手下重重包围起来,高手云集,实力强大,关三胜纵然带有四十八杰和穷家帮中的其他高手,亦难冲人这重重的围困之中,通达中心之区。 心念转动之下,大步向那马车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马车之中藏了这样多的暗器,实出在下意料之外。” 唐璇道:“今日的形势,敌众我寡,不论实力或人数,均强过我们甚多。属下车中所藏暗器,原本是留作防身之用,但眼看今日情势,只好用作拒抗敌人的攻势了。” 欧阳统道:“目下咱们身受滚龙王属下包围,关三胜纵然带领帮中高手赶援而来,只怕也无法冲过滚龙王重重的部署。” 唐璇道:“帮主顾虑甚是。单凭四十八杰和关三胜之力,决然难以冲破滚龙王的部署。” 欧阳统道:“这么说将起来,咱们这番苦守待援之战,是已无援手可待了?” 唐璇道:“那也不是。如若关兄率领四十八杰由东向西攻入,少林寺中人由西向东,滚龙王这手下虽众,也难同时拒挡两面攻入的援手。” 欧阳统默然不语,心中暗暗忖道:“他一向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只怕今番难以如愿了。如若滚龙王再发动一番猛攻,八英势必还要伤亡,铁木大师、周大志等亦将累得筋疲力尽,那时援手仍不赶至,个个都已无突围之力,势非坐以待毙不可了。” 他心中所想之事,并未说出口来,但唐璇却似听到他心中默忖之言一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滚龙王乘机占下这一片中心之地,不出一个时辰,即可布成‘血河大阵’。只要滚龙王大阵布成,所有的高手,在灵活运转之下,轮番袭敌,而且他们同时可放各种迷魂的药物迷倒强敌,火攻、箭雨、毒针、奇袭,各种变化。 得心应手。那时,咱们不但将失去还手之机,而且纵然想找几个对手硬拼一场,也是难以办到……” 他微微一顿,接道:“只要咱们穷家帮实力被歼,少林、武当诸大门派的高手,亦将在这血河大阵中为敌所乘。” 欧阳统道:“这方圆不过数丈的一片荒草之地,竟然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道:“重要得很。武林中正邪消长,今后数百年江湖,都将取决于这数丈方圆的荒草之地的得失。”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先生既然说得这般重要,那是非得死守这数丈之地不可了?” 唐璇叹道:“属下自信料断不错。滚龙王摆这座血河大阵,虽然是为了咱们穷家帮,但咱们穷家帮并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欧阳统道:“这就奇了。既然滚龙王把咱们穷家帮视作劲对之敌,为什么咱们又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呢?” 唐璇道:“他要借这血河大阵,先行试歼一部分武林高手,然后再用来对付咱们穷家帮。” 欧阳统接道:“莽莽荒原,既非必争之地,又无什么可争之物,滚龙王纵有试歼武林高手之心,但那些人未必就会来。” 唐璇道:“他可以设法引人一些人深入这片莽原……”微微一顿,又道:“适才伤亡之人,帮主已亲眼所见,无论师长、兄友,都是滚龙王试阵诱歼的对象……” 第六十三章 以杀止杀 甚多死亡之人留下了长矛大刀。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诸位快请退开,留得实力,准备和滚龙王及四大侯爵等决战。和这班人动手相搏,浪费气力,未免太可惜了。” 欧阳统知他胸中早已筹好了对敌之策,立时高声接道:“诸位暂退人那马车之后……”当先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费公亮齐齐向后退去。 就这一缓的工夫,四面排攻而来的强敌,已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只听唐璇高声吟道:“胸怀韬略做王侯,十里血河哭白骨。老禅师,请恕寒生要一开杀戒了……” 余音未落,强敌已蜂涌冲到。 只听那木车之中,传出来一阵铜锣之声,木车周围余下的五英,突然一齐伏卧地上。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木车突然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一缕缕细如牛毛的寒芒,由那木车中激射而出。 但闻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四面八方冲过来的劲装大汉排山般向后倒去。 倏忽之间,那冲上来的劲装大汉,已然伤亡过半,攻势顿然受挫。 那旋转的木车突然停了下来,激射而出的缕缕白芒也突然停了下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一周,估计中毒伤亡之人不下七八十个,不禁长叹一声,道:“在下出道江湖十年,身经百战,从未有过今日这惨重的伤亡!” 木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原准备先以药物控制的二三流高手全力猛攻,待诸位精疲力尽之时,再出一流高手,合力群攻,一举尽歼咱们眼下之人……” 他微微一顿,长笑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没想到,我唐璇设计出这一辆满藏绝毒的万能车,使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 突然金哨刺耳,一队黑衣人,疾奔而来。 欧阳统凝目望去,估计那黑衣人大约有三十余个。 这些黑衣人的手中,除了右手的兵器之外.左手拿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盾牌。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他们准备得倒是齐全得很。”伏下身去,把那些劲装大汉留下的长矛一一地捡了起来,放在身侧。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说道:“这兵刃件件都可克敌,留下未免太可惜了。”当下伏身捡收。 欧阳统、上官琦、周大志一齐动手,片刻之间,把那些劲装大汉们遗留的兵刃,尽皆捡了起来,存积在木车周围。 这时,穷家帮的八卦阵因八英伤了三人,改为两仪四象法拒敌。 使防守的范围收缩了甚多,而以唐璇的马车为中心.群豪捡来的长矛大刀,排积于马车四面。 费公亮望着那弃散满地的尸体,忍不住黯然一叹,道:“江湖上盛传唐璇之能,在下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横卧荒原的尸体,哪一个生前不是耗费了十数年以上的时光,受尽了千辛万苦,练成了一身本领,虽然成就不同,但总有开弓之力,挥刀之能。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想要在片刻工夫内杀敌如是,实非易事。唉!唐璇以手无缚鸡之能的书生,能凭仗一辆车的机关变化,片刻间使强敌伤亡近百,宁不使我等习武之人五体投地?” 铁木大师接道:“阿弥陀佛,但愿滚龙王稍发善心,不再驱逐属下送命……” 欧阳统突然抓起了一支长矛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但可惜滚龙王天性嗜杀,就眼下情势而论,咱们只有以杀止杀。”右腕一挥,手中长矛脱手飞出,直向那缓缓围上的黑衣人刺去。 当先一个黑衣人,眼看长矛飞来,竟不让避,手中盾牌一挥,硬向那长矛之上迎去。那盾牌不知是何物作成,坚牢异常,以欧阳统的腕力和那长矛的尖锐,竟然未能把那盾牌洞穿。但那黑衣人,却被欧阳统长矛掷出的撞击之力,震得连连向后倒退。 上官琦突然回过头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这些黑衣人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如能生擒他们一个两个,当可获知滚龙王不少隐秘之事。” 铁木大师道:“滚龙王的属下个个服过药物,如何能够查得出来?” 上官琦道:“黑衣卫队中人个个要卫守王府,必须要保持些清醒之气,纵然服药,也不会大多。” 费公亮道:“这话不错。咱们倒是真得生擒他一两个活人回来,问些口供,也好增加几分知彼之情。” 上官琦道:“待在下去生擒他一人回来。”反手把长剑还入鞘中,随手捡起一根长矛,直向外冲去。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此人虽然身怀上乘武功,但独力总有甚多不便,让属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欧阳统道:“两位要小心了。” 费公亮随手拿起一把大砍刀,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向前行去。 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眼看两人缓步迎来,立时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阵细乐,传了过来。在这剑拔弩张、杀机重重的当儿,突然传过弦管合奏出的细乐,登时使人心神一松。 抬头看去,只见一顶银白的小轿,缓缓行来,四个佩剑的婢女,分护前后。一队弦管乐手,紧随在那白轿之后。 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突然向旁侧闪开,让开一条去路。那顶银白小轿,穿过了黑衣卫队,直向前面逼来。 上官琦一挥手中长矛,厉声说道:“快停下来!” 四个佩剑相护的婢女,唰的一声,齐齐抽出长剑。 上官琦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怎么办?”四婢拔剑护轿,向前硬闯,已然到上官琦长矛所及距离之内,如不出手,只得向后撤退了。 但见护轿四婢一个个容色俊秀,手中宝剑也似较常人用的短了甚多,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怕一矛刺出,伤了她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费公亮冷笑一声,喝道:“滚龙王诡计多端,别要受他骗了。”长矛一伸,一招“拨云见日”,直向右侧一婢刺了过去。 那美婢右手宝剑一挥,斜斜向那长矛上面推去。 费公亮暗暗忖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头么?我这长矛重量力道均极强猛,岂是你的宝剑能够封架得开?” 忖思之间,宝剑已和长矛相触在一起。 事情竟然大出了费公亮意料之外,只觉手中长矛一与对方宝剑相触时,立时有一股巧劲,把自己长矛滑在一侧,不禁吃了一惊。 上官琦长剑一挥,高声喝道:“快请站住,再往前冲,可别怪在下无礼了。” 原来那右侧一婢封开费公亮手中长矛之后,突然又向前猛冲了四五步。上官琦距敌较近,手中长矛已嫌过长。 银白小轿,陡然地停了下来,和群豪相距只不过数步之差。 两个抬轿的壮妇放下了银轿之后,立时向后退去,并肩站在那小轿后面。 这几个大胆的姑娘;似是根本未把欧阳统等绝顶高手放在眼中,我行我素,既无束缚之感,也无戒备之心。 只见守护轿前的两个青衣婢女齐齐伸出手去,打开轿帘。 一个全身黑衣、垂有面纱的妇人,缓步走了出来。她空着双手未带兵刃,而且长裙拖地,掩去双足,除了可见她纤巧、嫩白的双手之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团黑缎之中。 欧阳统凝神看去,只见她神态从容无比,生似所有的人都不敢碰她一下。 上官琦年少气盛,看那黑衣女人缓缓向前行来,心头大为震怒,长剑猛力向前一推,寒芒紧掠她身侧而过,道:“站住!” 黑衣女人好像是为上官琦剑光所迫,停下了身躯,冷冷地说道:“这四周无数的尸体,可都是你们杀害的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样?” 黑衣女冷峻地答道:“杀人偿命……”纵声一阵咯咯大笑答道:“滚龙王够狠毒了,但他也没有一次杀死过这么多人!” 上官琦道:“战阵之上,难免伤亡。滚龙王如真有慈善之心,就不该逐使这样服过药物之人前来送死……” 黑衣女截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道:“你们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那是足够残忍了。”举步而行,直向前面冲来。 上官琦大声喝道:“快些站住!”他不愿伤害一个女流之辈,眼下她向前冲来,手中的宝剑,就是无法推出,只好一面横剑阻路,一面大声喝叫。 但那黑衣女人恍如未闻一般,仍然缓步而行。 上官琦已被她逼近的身子迫得一连向后退了数步,心中大为震怒,右手忽然一推,寒芒闪动,直向前胸刺去。 那黑衣妇人自从下轿之后,步履行动之间,一直是从从容容,文文雅雅,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上官琦一剑之后,心中又大为懊悔,心想这一剑万一伤到了她,那可是一件大为不该之事。心中正忖思间,突觉手腕之上一麻,几个滑嫩的手指,已然扣上了握剑右腕。 上官琦万没想到这黑衣女人的手法,竟然是如此的奇快,不禁吃了一惊,一面暗中运气,准备突然夺剑;一面松开了手中长矛,准备施展左手攻敌。 只觉手腕之上紧扣的五指愈来愈紧,行血反向内腑攻去,五指麻软,难再握剑。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道:“再不放开你手中长剑,当心脉穴要受重伤。”左手一伸,夺过长剑。 上官琦忽然大喝一声,左手一招“起凤腾蛟”猛向她前胸迫去。 那黑衣女人,也似未曾料到上官琦右腕穴道被扣之下,仍有着这等强猛之力,几乎吃上官琦拳势击中,疾侧娇躯,斜上半步,堪堪让过一拳。 上官琦一击未中,突觉脉穴处一紧,全身的力道顿失。 原来那黑衣女人看他发出拳势猛烈,右手疾加劲力,扣紧了上官琦的脉穴。 费公亮大喝一声,长矛一摇,挽起了一个斗大的枪花,挑向黑衣女人的前心。 斜地里撞出来两个举剑小婢,双剑齐举,疾向那长矛之上削去。 费公亮已吃过了一次苦头,被人举剑一拨,滑开了长矛,这次哪里还敢大意,暗运内劲,贯注矛尖,长矛上压力大加,心想这一击,虽然未必能把二女伤在长矛之下,但至低限度,可以把二女手中的双剑震飞。 哪知事情又大出了费公亮的意料之外,满注内力的长矛,一和两支长剑相触,突然又向一侧滑了过去。 二女的剑上,似是有着一种极巧的内劲,费公亮手中长矛一和两剑相触,突然感觉矛上内力没法用出,轻轻巧巧地被人滑了开去。 两女滑开了费公亮手中长矛,立时直欺而上,双剑齐挥,分袭前胸和双腿。 这时,二女已然欺近了费公亮的身侧。费公亮手中的长矛过长,施用已然大为不便,只好一仰身向后退了四步。 二女如影随形,跟踪而上。 铁木大师高喧一声佛号,大刀一挥,横里斩了过去。 二女眼看斩来的刀势虎虎生风,不敢举剑封架,一齐向后退去。 费公亮借势缓过一口气来,长矛摇挥,洒出一片寒芒,疾向二女攻出。他已知二女武功高强,非同小可,长矛之下,再不留情,全力施为,一味抢攻。 费公亮手中长矛施开,威力逐渐强大起来,只见一片矛光闪闪,两个婢女被阻挡在丈余之外,难越雷池一步。 这时,那手执盾牌的黑衣人却是越聚越多,不下六七十人。 但五英却也借这一段时光,运气调息,伤者也借机会包扎一下伤势。 这暂短一刻的时光,对久战力疲、一直未能获得休息的五英,实有着莫大的稗益。五人经过一段时间调息之后,取出怀中的牛肉、麦饼,食用一些,立时精神大振。 欧阳统却悄悄无息地移动着身躯,向上官琦逼近过去。 他一直留心着上官琦和那黑衣女人的动手情形,眼看上官琦穴道受制,己无抗拒之能,必须相救不可,立时暗中运集功力,缓缓移了过去。 那黑衣女人制服了上官琦后,亦不再向前欺进,借他护身,四下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人一般。 欧阳统缓缓扬起了掌势,暗中罩准那黑衣女人身上几处要穴,说道:“夫人!快请放手。” 黑衣女人似是根本未听到欧阳统的话一般,连头也没有转动过一下。 欧阳统道:“咱们相距不过两三尺远,我己运集了功力指罩在你全身各处大穴之上,发如迅雷,你虽武功高强,也是难以让避得开。” 那黑衣妇人缓缓转动着脸上重厚的面纱,缓缓举起手来,手指举近前胸之前,突然一指向欧阳统点了过去。 一缕疾劲的指风,直击过去,势道凌厉异常。 欧阳统万没料到她会突施辣手,而且一指点来,竟然这般凌厉,形势所迫,不得不挥掌封去。 两人过手一招,欧阳统暗运功力,准备猝然施袭的准备,也因封架敌人这一指,尽弃前功。 那黑衣妇人点出一指后,突然说道:“当今的世上,我还只道只有一个滚龙王生具残忍的性格,想不到举世滔滔,尽都是这一等人。好吧……你们自己去残杀吧!”放下了上官琦的右腕,缓缓转身行去。 那四个正和费公亮、铁木大师等动手相搏之人,眼看那黑衣妇人停下了手,立时各自一收长剑,齐齐向后退去。 重重木板掩遮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夫人止步。”那黑衣妇人微微一怔之下,但却依言停下了脚步。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我等被围于此,立足全命之地,方圆不过数丈。滚龙王令出如山,大军潮涌而上,除非我等甘心束手就戮,非得杀人不可。” 那黑衣妇人慢慢地回过脸来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唉!可是这四周尸体如山,不下二百具,而且大部身体紫肿,不似兵刃所伤!” 唐璇道:“那是淬毒的银针。”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高声叫道:“母后!”一个白衣少女,疾快地奔了出来。 上官琦目光一转,见奔出之人正是奄奄一息的连雪娇。 想不到那青衣人当真有着手回春之能,不大工夫,竟能使她重伤痊愈。 那黑衣妇人头未转动,但凭听觉辨识,似是已听出了连雪娇的声音,道:“你可是雪娇么?” 连雪娇己奔近到那黑衣妇人身前,说道:“正是儿臣,母后万安。”盈盈拜了下去。 那黑衣妇人缓缓伸出手来,扶起了连雪娇,道:“听说你已经背叛了你的义父,可有此事么?” 连雪娇道:“义父在儿臣身上下了附骨毒针。” 黑衣妇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横尸遍野,血流成渠,真叫我难明白武林中的是非恩怨,何正何邪?”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顽恶难度,老衲等也只有以杀止杀了。” 黑衣女人异常柔和地低声对连雪娇道:“孩子,你可以跟我回家么?” 连雪娇犹豫了一阵,道:“儿臣不愿再回去了。” 黑衣女人放开了连雪娇,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再勉强你了……” 她黯然叹息一声,道:“看这遍地死尸,我也不愿再劝止你义父了。唉!他为人诚然不好,双手血腥,造成无数的杀孽,但这些人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也都不是好人了。” 连雪娇道:“这班人都是当今江湖上名重一时的大侠,个个正人君子,杀了这样多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目光一扫那手执盾牌、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道:“母后请看,你只要一离此地,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立时将分四面八方地冲了上来。这些人为了自保,自然是非要出手不可了。” 黑衣女人沉吟了良久,道:“这话也是不错。” 连雪娇道:“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可以劝阻义父的胡作非为,也只有母后之言,他才不敢不听。如若母后能够劝请义父撤下人手,这一场杀劫当可兔去了。” 正说话之中,忽听蹄声得得,几骑健马直冲而来。当先一人,面色冷漠得毫无表情,正是滚龙王。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黑髯垂胸,年约五旬的黑衣大汉。 连雪娇一见滚龙王,心里不自觉地就泛起一股寒气,低声对那黑衣女人道:“母后万安,儿臣要告退了。”急步向后退去。 滚龙王两道冷峻的目光,怔怔地盯注在连雪娇的身上,那毫无表情的肌肉,也缓缓抽动了两下,高声说道:“唐璇,你看看什么人来了?”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三师叔别来无恙?小侄唐璇这厢有礼了。”那黑衣人冷冷说道:“你怎么不现身出来见我呢?” 唐璇道:“小侄不会武功一事,三师叔想是知道的了。我如站在这掩身的车外,单是我那师兄就未必会放过我了。” 那黑衣人似是被唐璇几句反问之言激起了怒火,道:“见了尊长,仍不见下车迎接,那是目无师伦……” 唐璇道:“师叔言重了,叫小侄如何敢当?” 那黑衣人怒吼道:“你既无礼,那就不能怪我无情!”探手入怀,摸出一粒红色的弹子,抖手向唐璇的木车上面击去。 欧阳统本待出手阻止,但因听得唐璇口称师叔,不禁心中犹豫起来,眼看那红色的弹丸,挟着锐啸之风,飞了过去,也未出手阻挡。 只听砰的一声,那红色的弹丸突然爆炸开来,化成一团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这火焰顽强无比,燃烧范围扩展得十分迅快,片刻之间,那红色的火焰已扩展成数尺方圆。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这暗器如此霸道,如若击中人身,岂不也要熊熊不息地燃烧起来,怎生想个法儿克制住它才好……”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又从怀中摸出一粒红色的弹丸扣在手中。 欧阳统眼看唐璇存身的木车之上,火光熊熊而燃,半个车面尽力火焰笼罩,如若再被他击上一粒,那还得了!随手抓过来一柄长矛,潜运内力,大喝一声,欺身而上,矛光闪闪地直向那黑衣人当心挑去。 他动作奇快,那黑衣人手扣弹丸尚未打出,欧阳统的长矛已到。 只听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手横里一抄,巧快绝伦地抓住了欧阳统刺出的长矛。 这一招惊险万状,震动全场,欧阳统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滚龙王腕势一挫,喝道:“撒手!” 欧阳统道:“未必见得。”潜运内力,一稳长矛。 滚龙王一带未动,突然向前一送,人也随势而进,踢出一腿。 这一拉一推之力,无不各尽猛力。欧阳统被他一推,长矛夫势,身子向后一挫,不由得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双足还未站稳,滚龙王的右脚已到。 匆忙之间,欧阳统左掌一挥,斜斜切了下去。 滚龙王急将右脚一收,左脚紧随踢出,此名为鸳鸯连环腿,倏忽之间,已连续踢出五腿,直迫得欧阳统连退三步。 这当儿,五英早已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向那火焰弥漫的木车上面浇去。 哪知水到火熄,水去重燃,只要尚有余一点火星,那火势就一直无法熄去。 费公亮随手抄起一把大砍刀,疾冲而上,一招“横断云山”,疾向那黑衣人拦腰斩去。 只听一声冷笑,黑衣人身后突然迅速地闪出一个身着蓝衣的英挺少年,左手摺扇一点大砍刀,右手一扬,突然由袖口之中,飞出一道寒芒,矫若游龙,盘旋而出,疾向费公亮飞击过去。 费公亮吃那飞绕的寒芒,迫得疾快向后跃退,避开一击。那蓝衣英挺少年,右腕一挫,飞绕的寒芒,突然又缩退入袖口之中。 这一伸一缩,变化万端,当真如出云神龙,无可捉摸。 忽听上官琦长啸一声,右臂高高举起了长剑。 这等不在天下武功之中的招式,只看得场中群豪个个茫然不解,只有滚龙王似是受到一阵强烈的震动,踢出腿势一缓。 欧阳统借势抢得先机,反击一掌,踢出一脚,又把滚龙王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各用右手抓住长矛一端,只用左手双腿踢打。手脚击踢之声,遍及对方全身各大要穴,凶险之处,惊心动魄。 滚龙王闪动的目光,一直不停在上官琦身上打转,分心旁顾,连失机先,反被欧阳统占了优势。 那蓝衣英挺少年,迫退了费公亮后,立时追踪而上,摺扇一张,斜斜划去。 费公亮反挥大刀,一招“迎风断草”,反向蓝衣人臂上削去。 只见上官琦左腿缓缓抬起,形如展翼苍鹰,准备要破空飞去。 那蓝衣英挺少年突然一合摺扇,疾快向后退去,口中却冷漠地喝道:“费公亮留心我飞龙匕首。”左手一扬,那缩入袖中的寒芒,突然又疾飞而出,倏急而至。 费公亮只觉那盘旋飞来寒光,有如长虹经天,匹练舞空,丈余方圆之内,都被笼罩在那寒芒之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忽然一道剑光,直冲而来,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震飞了那盘旋的寒芒,白光一道,迅如电射,飞向那黑衣人。 滚龙王大喝一声,迎空拍出一掌,击向那飞射而来的剑气,凌厉的掌风,划空生啸。 欧阳统抵隙攻来一拳,滚龙王封架不及,只好松开长矛,倒跃而退。 那黑衣人目注射来飞芒,不避不闪,双掌合什当胸,肃然而立。 那飞来剑气吃滚龙王强猛的掌力一挡,去势顿然一缓。 黑衣人陡然吐气出声,呀的一声大叫,双掌齐齐推出,击向那飞来剑气之上。 白光顿散,现出了上官琦的身形,有如断线风筝一般,悬空连翻了几个筋斗,向后摔去。 第六十四章 自杀火攻 连雪娇顿足飞起,捷如海燕掠波,起落之间,已把上官琦接入怀中。 欧阳统大喝一声,全力掷出长矛,疾向那黑衣人飞击过去。 那黑衣人双掌推出的一击,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闪避之势略慢,长矛掠身而过,划破了一片左臂衣袖。 矛飞三丈外,余力不衰,惨叫声中,洞穿了一个手执盾牌的劲装大汉。 但听铁木大师高宣佛号,两支长矛并列疾射而出,射向那黑衣人。 欧阳统投掷手中长矛后,随手一抓,捡起了一柄大砍刀,大喝一声,疾冲而上。 滚龙王低啸一声,挥手接着一支长矛,那黑衣人也把另一支长矛接住。 就这一瞬工夫,欧阳统已冲了上来,手中大刀,横斩直劈,虎虎生风。 滚龙王接过长矛,怒声喝道:“欧阳统,你可敢和我放手单打,决一死战?” 以欧阳统在江湖上身份,如何能受得住滚龙王这等挑战之激?当下冷笑一声,正待答话,突然一声清厉的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这时,五英已各自脱下上衣,用水湿了,然后用水衣扑息马车上的火势。 那清啸之声,似是甚近,而且正对滚龙王的背后,不禁回头望去。 欧阳统借势欺进,一刀斩去。 忽听柔音细细地喝道:“住手!” 欧阳统头也未回,但已似从那声音中听出来是谁,收刀而退。 滚龙王高举右掌,划了一个圆圈,向前一挥,那手执盾牌的大汉,立时向前移动过来。 显然,那起自身后的清厉啸声,大大地影响了滚龙王的战志。 那缓步逼上的黑衣人,都已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结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只听唐璇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咱们援手已到,诸位只要能防守一顿饭工夫的时光,就行了。” 只听一人长啸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手执盾牌大汉的身后。 但闻啊呀一声大叫,7个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竞被来人生生地抓了起来,投掷出去。 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两臂挥分,勇不可挡,正是那追随上官琦身侧,三分像人、七分像猴的袁孝。 但见他长臂翻飞,随手又抓起一个黑衣大汉,双臂一振,呀然一声大叫,一个黑衣人被他当作兵刃一般,投掷向滚龙王。 滚龙王咬牙出声,冷然说道:“这人天生臂力过人,拳掌路数怪异,借眼下之机,先把他除了最好。不论什么手段,一律重赏得手之人。”说话间,左手一旋,接住了一个黑衣大汉。 袁孝勇不可挡,长臂扫挥之处,必有人被他的拳掌所伤。 他身法转动迅快,世所罕见,那些拦路的黑衣人虽然全力出手拦阻放他,仍然无法挡得住他的去路。只见他闪穿在刀光剑影之中,动作迅速绝伦,片刻之间,已被他连抛带伤了十余人。 但滚龙王谕令森严,黑衣人虽然连连有人受伤,但仍然重重叠叠地围了过来。 袁孝看着刀光剑影愈来愈密,心中大为焦急,暗暗地忖道:“如若这等冲打下去,不知几时才能冲得过去。”当下长啸一声,拔身而起,一跃两丈多高,凌空翻身,打了两个跟头,横越那重重拦路的黑衣人而过。 滚龙王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袁孝的身上。欧阳统、铁木大师等名重一时的高人,他并未放在心上,但对袁孝和上官琦却似有些畏惧之心,恨不得早把两人杀死。眼看袁孝由自己头顶之上翻过,立时扬手劈出一掌。 一股强厉的暗劲,应手疾涌而出,猛向袁孝撞击过去。 袁孝看去猴头猴脑,其实灵活得很,身悬空中,仍能兼顾到八面四方,目睹滚龙王扬掌劈来,立时挥掌下击。 两股强力一撞,人却借势再起,落入穷家帮的阵式之中。 嗖嗖嗖几支长箭划空而过,射向袁孝,但袁孝已借滚龙王掌势反弹之力,去势速快,长箭射到时,他人已落入阵中。 袁孝脚落实地,金睛闪动,望了两人一眼,立时疾向上官琦奔了过去。 这时,上官琦已被连雪娇平放在一丛荒草之中,运气在他身上推拿。 袁孝蹲下身子,急急问道:“连姑娘,我大哥伤得……很重,很重么……” 他口齿本就不大清楚,在情急之下,更是语音不清,叫人难以听懂。 连雪娇听声判意地答道:“不要紧,休息一会就好了。他连和高手相搏,硬拼掌力,内腑中气血受了震动。” 袁孝说话口齿虽然不清,但别人说的话,他却全能听懂,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向上官琦前胸推去。 连雪娇情急救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接住上官琦,在他身上开始推拿起来。眼看袁孝到来,上官琦已可交他照应,当时缓缓站了起来,向后退去。 袁孝抬头望了连雪娇一眼,道:“连姑娘,你等一等。” 连雪娇微微一愕,停下了脚步不动。袁孝又低下头去在上官琦前胸推拿起来。 这时,那环绕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开始向后退去。这班人来得像潮水一般,蜂涌而至;退走时也去得像飘风一般,眨眼间走得无影无踪。 荒野上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鲜血在日光下闪闪生光,堆积的尸体有如一座座突起的坟墓。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好一场残忍的屠杀!” 只听木车之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请问诸位,如若滚龙王再率人手攻来,可有再战之力么?”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有一件事,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一着之失,可能满盘皆输了。” 欧阳统道:“什么事?” 唐璇道:“那黑衣女人……” 费公亮道:“怎么?难道她的武功还能强得过滚龙王么?”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那重重掩遮的木板,突然自动裂现出一座门来,缓步走出手握摺扇的逍遥秀才。他脸上一片困倦,似是耗去了极大的精神。 欧阳统缓缓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先生识得那黑衣女人么?”唐璇面容严肃他说道:“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她的真正面目,我推想定然是她。” 欧阳统道:“谁?” 唐璇仰脸望天,沉吟不语,似是考虑着一件异常庄严的事。 只听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伸展一下双臂,说道:“兄弟,你几时回来了?” 袁孝裂嘴一笑,道:“回来不久啦……”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颗丹丸,道:“连姑娘的药丸。”大步向连雪娇走了过去,伸手递过丹丸。 连雪娇略一犹豫,伸手接过,说道:“我身中附骨毒针,已蒙那位老前辈代为取出,这药丸已经用不着了……” 忽听一声沉重的叹息由一片草丛中传了出来,一个青衣老人,抱着长发散垂的少女慢步走了出来。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老人面色忧伤,两行老泪垂下双腮。 欧阳统急急拱手一礼,道:“兄台,这位姑娘伤势好了一些么?”那青衣老叟目中神光如电,缓缓扫掠了几人一眼,突然仰天大叫道:“我救了无数世人,可是谁能救活我的女儿,谁能救活我的女儿……”字字句句,都似脱弦之箭,射向高空,响彻云霄。 唐璇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高声接道:“令媛的伤势,可否容在下查看查看?” 那青衣老叟停下大喝之声,缓缓把目光投注唐璇的身上,冷冷地说道:“当今之世,医道一门,能够精过老夫之人,绝无仅有。”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令媛之症,阁下亦自觉无能相救,让在下瞧瞧她的伤,有何不可?”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片刻,终于把怀抱中女儿平放在草地上。 一阵清风吹来,吹飘起了她的衣袂,也送过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唐璇挥动了两下摺扇,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把目光移到那姑娘的脸上。 只见她微微地闭上双目,似是熟睡过去一般。虽然她脸色一片苍白,但却无损放她的美丽。那秀丽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弯弯的柳眉,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 唐璇放下手中摺扇,左手拖过来那姑娘一只玉腕,右手却把在那姑娘腕脉之上。 那青衣老人两道炯炯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唐璇的身上,似是在监视着他的举动。看样子,只要唐璇一有什么轻薄的行动,或是动了什么邪念,立时将出手对付唐璇。 只见唐璇缓缓闭上双目,不住地摇头晃脑,似是借摇头来帮助他运用智慧。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突然睁开了眼睛,目注那青衣老人,说道:“令媛的脉象,已人了虚脱之境,非出奇药,难以疗治。” 青衣老人道:“奇药易出,但只怕她体弱难胜。” 唐璇沉吟了良久,道:“在下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青衣老人道:“你说吧!” 唐璇道:“看情形,令媛不只是身受内伤,而且她未受伤前,己然身罹重病。” 青衣老人点点头,道:“不错,她身体娇弱,但又偏喜名山胜水。我为了不愿使她终日落落寡欢,才带她遍游天下的名山胜水,却不料她难受旅途劳累之苦,不服水土,罹得重病。” 唐璇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抬头望天沉思了一阵,道:“如若老前辈能够信得过在下,唐某人愿以金针过穴之法,使她垂危之命,多延几日。” 青衣老人沉忖不言,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显然,他内心正有着剧烈的冲突。 唐璇挥了挥摺扇,道:“唉!在下的看法,令媛至多还能支撑两天,这还得凭仗老前辈深厚的功力帮助活血行气,带动心脉。如无老前辈的相助,只怕连四个时辰也难以支撑了。” 青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神光炯炯注定在唐璇的脸上,说道:“你那金针过穴之法,可能担保小女能多活几日?”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就很难说了。三日五日,当无妨碍。如若一着走对,也许能撑个十天八天。” 那青衣老人肃冷他说道:“好吧!你如自信有能延续小女三日以上的生命,那就尽管动手。如若金针过穴之术害了小女之命,你就以命相偿。” 欧阳统听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疗病救伤,哪有偿命之事?”他对唐璇的医道虽极信任,但见那青衣老人的冷森之情,似说得出口就做得到的人,万一唐璇失手出错,岂不要又惹出一场纷争?正待出言相阻,唐璇已点头应道:“好吧!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在下自信,金针过穴之术,可延续令媛三日的性命。”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长形玉盒,打开盒盖,取出三支二寸五分长短的金针。 那青衣老叟冷冷说道:“你要当心了。”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飘动的白云。 唐璇知他心怜爱女,不忍多看,当下暗暗忖道:“这老人看去肃冷无情,但对待女儿却是怜爱无比。”默查了那少女身上的穴道,扬手一针,刺了下去。 只见他右手扬动了两下,三枚金针,尽扎在那少女身上。 那青衣老叟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还没好么?” 唐璇道:“金针已然入穴了。” 青衣老叟低下头,目光一和爱女身上三枚金针相触,身子忽然一震,慌忙抬起头来,说道:“那金针不取下来么?” 唐璇道:“待她呼息转重,再取金针不迟。”微微一顿,又道:“老前辈看看在下认穴对是不对?” 青衣老叟目光缓缓一掠那少女的穴位金针,又赶忙别过头去,道:“穴位倒是不错,但金针久占穴位,只怕会阻滞她的气血,还是早些把金针取出的好。” 唐璇道:“老前辈别忘了咱们相互之约,令媛如若死亡在在下的金针之上,我还要替她偿命。”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默不作声。 唐璇拔出了一枚金针,但又迅快地刺向别一处穴。 片刻工夫,连走了十二大穴。 那青衣老人一直不敢再看,但他的眉宇之间,却又流露出无比关切之情。 唐璇缓缓取下金针,收入玉盒,说道:“老前装在下行针已完。” 青衣人道:“好了么……”缓缓把目光转注到爱女身上,愁苦的神情之中,泛起了一丝笑容,探手抱起爱女。 唐璇的金针过穴之术,似是已收到了预期的功效。青衣老叟抱起那姑娘之后,忽见她睁开了一双微闭的星目。但她目光中毫无神彩,眉宇间倦容隐隐,双目略一睁动,又缓缓闭了起来。 青衣老人对唐璇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抱起那青衣女急步而去。 欧阳统突然一抱拳,道:“老前辈请留步片刻,欧阳统有话奉告。”青衣老叟停下身来,回头说道:“老夫虽不问江湖间纷争之事,但也久闻欧阳统帮主的大名了,不知帮主有何……” 欧阳统急急接道:“不敢,不敢。欧阳统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王未败而退,显然是别具用心。老前辈单人一骑,又得兼顾到重疾的爱女安危,万一滚龙王沿途伏截,老前辈纵然不惧,但令媛却不宜冒此凶险了。” 青衣老叟微微一怔,道:“欧阳帮主的话虽不错,但小女大病垂危,必须早觅救她的药物,在这里延误下去,只怕会耽搁了她性命……自然,如不是唐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多延了小女几日寿元,纵然世有良药,也是远水不解近渴,难以用作救命之需。”言下之意,似是早已胸有成竹,觅药有地。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老前辈稍候片刻,容在下和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回头对唐璇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咱们食水、用粮都已无多,如若和滚龙王对峙下去,不知要对峙多久……” 唐璇笑道:“帮主之意呢?” 欧阳统道:“四十八杰迟迟未到,或已另有变故。各大门派中人,亦不见有被困入阵中的情形。本座之意,不如护送那青衣老人杀出重围,重整旗鼓,再和滚龙王决一死战。” 唐璇摇头叹道:“属下不敢苟同帮主之意见。这一阵平静,只不过是大风暴前一段暂时的沉寂。今夜子午之前,这十里莽原中定有惊人之变。咱们如若此刻撤离这莽原中心之区,那无疑将使滚龙王血河大阵功行圆满。去时容易回来难,纵然倾尽咱们穷家帮的全力。 再想夺回这一片中心之区,只怕已非容易之事了。” 欧阳统似是有些不信,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道:“这区区数丈方圆的草丛之地,当真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举步走近前去,拱手对青衣老叟一揖,说道:“老前辈最好留此多候一些时光。据在下的估计,能撑过今夜之后,滚龙王的全盘计划都将为之破灭。今夜一宵,对整个武林劫运而言,实有着无比的重要。”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一阵,道:“但小女命危旦夕,急须奇药相救,老夫纵有留此相助之心,但形势却万万不能。”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兄台不要误会,在下……” 唐璇知他下面之言,甚难入耳,赶忙接口说道:“敝帮主奉劝老前辈暂留此处,也是为令媛着想。” 那青衣老叟之言,似是大大地伤害到欧阳统的尊严,一脸肃穆地接道:“如若大驾一定要走,欧阳统可以派人相送一程。” 唐璇生恐两人冲突起来,赶忙又打圆场,道:“老前辈纵然勇冠三军,身怀绝技,但令媛大伤未复,纤纤娇弱之躯,受不得一点伤害。老前辈以在下之言如何?” 那青衣老叟本已为欧阳统言词激出怒火,但又被唐璇几句话平息下去,略一沉吟,道:“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当真能延续小女生命三日以上么?” 唐璇道:“老前辈放心,在下自信三日只多不少。” 青衣老叟仰首望天,自言自语说道:“如若我明天天亮动身,后天日落之前当可赶到。老夫就留此一宵吧!” 唐璇道:“今夜之变,事关重大,在下策谋失错,可能将形成硬拼之局……”目光环视了四周群豪一眼,又道:“眼下寸阴如金,深望诸位能藉这一阵时光,运气调息,以备应付夜来大战。” 群豪似是都已对唐璇生出敬服之心,果然依言盘坐,运气调息。 太阳向西山沉去,落日余辉幻起了满天绚烂的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片刻工夫,晚霞消失,夜幕低垂。几颗耀目的星星,出现在灰白的天际。 唐璇倚车睡了一阵,精神大见好转,睁眼看群豪,一个个都正在运气调息,缓缓站了起来,仰观星辰。 忽然间,由正东方升起了一道红光,冲入高空,砰然暴裂,幻化出一点银星后,又复消失。 欧阳统低声问道:“先生,可已有了动静么?” 唐璇道:“火炮流星,自非无因,但属下判断,这道流星火炮,当非滚龙王属下施放。” 欧阳统缓步走了过来,和唐璇并肩而行,走出了四五尺外,才低声说道:“咱们干粮、食水,都已用尽。一夜不食尚可,但如无生水食用,只怕将大大影响到群豪战力。” 唐璇笑道:“不要紧,我那木车之中,蓄有食水,只是存量不多,非到急迫需要,还是暂别说出的好。” 欧阳统道:“先生的策谋,无微不至……”微微一顿,又道:“那黑衣蒙面女人,究系何人?听先生之言,她似是足可左右大局的一位高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她虽然用重重黑纱掩遮去庐山真面,但在我预料中,八成是她……”他似是有着一种难言的苦衷,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 欧阳统奇道:“她是谁呢?” 唐璇道:“属下尚未完全证实之前,不愿说出真相,还请帮主海涵。” 连雪娇突然走了过来,接道:“先生谈的可是我那位师母么?” 唐璇道:“不错,姑娘可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连雪娇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是唯一能阻止滚龙王行恶之人。王府中人上上下下,都对她有一点敬爱之心。她是个很仁慈的妇人。每当滚龙王要杀人时,她就必然出面拦阻,是以王府中人都对她有着很好的印象。” 唐璇微微一笑,道:“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突然响起了一阵号角,传入耳际。 欧阳统环顾了四周一眼:“号角声响,想必是滚龙王遇上了什么强敌。”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想不错,此刻,只怕已有甚多人陷入了滚龙王的血河大阵中了。” 欧阳统低声说道:“目下咱们的人手众多纷杂,拒敌之时,能有个调配才好。” 唐璇道:“目下咱们这一群力量,滚龙王虽然不敢轻侮,但却如插入他心脏中一柄利剑,必欲除之而后快。天一入夜,必将全力攻向咱们。那时,他可能已不择手段,只求能把咱们毁灭就行。” 谈话之间,忽见一条人影疾快地奔了过来。 那人来势迅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几人身前两三丈处。 唐璇脸色已变,急急喝道:“快些把他杀死!”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独一人,就是武功再好一些,咱们也不用怕他……” 只见连雪娇伏身捡起一只长矛,用足腕力,投掷出去。 那人来势虽快,但却是直向而奔,眼看连雪娇掷出的长矛飞来。 也不知纵身闪避。 矛尖寒芒一闪,正击中来人前胸。只见那人身躯摇了几摇,倒摔在地上。 铁木大师回顾连雪娇一眼,暗道:“滚龙王手下的人,当真个个心狠手辣。这女娃儿看上去容色如花,何等娇丽,但却是一副蛇蝎般的心肠……”心念未息,突然砰的一声暴震,火光闪耀,笼罩了一丈方圆。 唐璇长长叹一口气,道:“在一个活人身上装满了火药,这法子实在够残忍了。唉!也亏他能够想得出来。” 铁木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接口说道:“先生,你是说滚龙王在那奔来之人身上装了火药?” 唐璇道:“不错,这是很残酷但也很好的办法。咱们如若不能及时阻止那人,等他奔到咱们身侧,实难预料有几人要伤在他身怀火药上了。” 烟火消散,景物又清晰可见,只见那奔来之人,早已炸得片片碎裂,尸骨不存。 铁木大师摇摇头,黯然一叹道:“当真是惨无人道,阿弥陀佛。” 欧阳统道:“先生何以会看出那人身怀火药?” 唐璇道:“滚龙王想出了这等害人办法,大概是有些太过自鸣得意,是以忽略了小节。如若他再多费一分心机,掩去那人奔走时身后轻微烟气,目下咱们这班人中,只怕已有一半之上要伤在他的手中了” 目光一转,投注在连雪娇的身上,接道:“主要的还得感谢这位姑娘,如非她眼明手快,一矛正中那人前胸,只怕也不及阻挡来人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决然不会轻易出手……” 唐璇微微一笑:“主要的是时间过少,在下已无法、也没有时间说清楚了。只要再晚上两句话的工夫,那人已冲进咱们身边了。” 欧阳统对连雪娇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及时出手,使我等得免于难。” 连雪娇道:“难女感谢相护之情,理应舍命以报,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微微一顿,目注唐璇,又道:“据难女所知,滚龙王生平之中,从没有一件不达目的之事。一次不成,再次、三次……直到成功为止。他有着过人的才智,过人的胆识,但最狠的还是他只欲事成、不择手段的残忍和阴毒,那决非常人能及……”她仰起脸来,沉思了片刻,又道:“这一计不成,接踵而来的,必将是一着比一着毒辣的方法。” 欧阳统道:“多谢姑娘指点,我等小心一些就是。” 连雪娇欲言又止,缓缓退了下去,盘膝坐在一旁。 唐璇打开车门,低声对那青衣老叟说道:“令媛伤病之躯,不宜冒矢石之险,请把她放入木车之中。” 青衣老叟凝目望着车内地方,足可容一人仰卧,略一犹豫,把爱女放入了车中。 唐璇随手推上车门,斜斜倚在车上,坐了下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荒原上更显得静寂。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沙沙之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一股腥臭之气传了过来。 欧阳统一跃而起,道:“长虫。” 这一声大喝,震惊了群豪,齐齐手握兵刃而起。凝目望去,只见四面草丛中蠕蠕而动,不知多少毒蛇蜂涌而上。 欧阳统手中大刀一挥,劈断了近身几条毒蛇,急急说道:“这等毒蛇不用留情,诸位快请动手。如若让它冲近身来,那就不好对付了。” 群豪各挥兵刃,分向那毒蛇打去。 只有连雪娇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虽是群豪人手众多,个个眼明手快,但见刀光闪动,长矛挥击,毒蛇死伤累累,但毒蛇大多,虽有群豪兵刃的严密封斩,仍然被冲进四五条来。 连雪娇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怕蛇么?”挥手一刀,把游近唐璇的两条毒蛇斩死。 唐璇道:“滚龙王放这多毒蛇,旨在扰乱咱们耳目。” 第六十五章 成人之美 连雪娇手中大刀连挥,把冲入来的四五条蛇尽皆斩去,低声说道:“如若滚龙王此刻传令下去,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百弯齐发,只怕我们大部人在顾蛇不顾箭之下身受箭伤。” 唐璇道:“姑娘有何高见么?” 连雪娇道:“滚龙王每次施展攻敌之法,都不相同,使人无法预料。” 唐璇道:“姑娘言来,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连雪娇道:“为先生借著代筹,只有一个以毒攻毒的可行之策。”唐璇低声接道:“火攻?” 连雪娇道:“不错,火攻。燃起一把燎原野火,烧去这十里草原,不但可使滚龙王的血河大阵成了泡影,且可救了无数的武林同道。” 唐璇道:“法子甚好,怕的是滚龙王早已有了准备。” 连雪娇道:“你先燃起一把火来,截断了毒蛇再说。这般打了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必要有人受伤。” 说话之间,响起了一声大喝:“王八羔子滚龙王,打人不过,攻阵不开,却捡了这些长虫放来咬人……”声音粗豪,正是周大志。 连雪娇秀眉一耸,急声对唐璇说道:“听他口气,似是个异常浑厚之人,只怕他已被毒蛇咬中,快些要他过来瞧瞧,别让蛇毒蔓延起来,那就不好疗治了。” 唐璇道:“姑娘说得不错……”提高了声音叫道:“周大志,你可是被毒蛇咬伤了么?” 周大志对唐璇最是敬服,不敢相欺,高声应道:“不要紧,属下皮肉坚厚,虽被蛇咬了一口,也不致受到什么伤害。” 连雪娇暗道:“这人当真是浑得可以,连对一条毒蛇也是不肯示弱……”低声对唐璇道:“快些把他叫过来,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如何?” 唐璇道:“姑娘可有疗治蛇毒之能?” 连雪娇道:“叫来看看再说。” 唐璇道:“周大志,快过来。” 周大志应声奔了过来,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道:“你伤在什么地方?” 周大志道:“左小腿上。我一脚踏上蛇尾,被它咬了一口。” 唐璇道:“让我瞧瞧伤势。” 忽听嗤的一声,箭风划空,直袭过来。 连雪娇眼明手快,大刀一挥,拍落了疾射而来的一支长箭。 唐璇一皱眉头,道:“下有毒蛇扑袭,再加上强弓利箭施袭,确然是不好问避了。” 但闻箭风破空,夜色中弯箭如雨,分由四面八方射来。 连雪娇大刀挥舞,刀光霍霍地护住唐璇。 欧阳统疾跃过来,急声说道:“先生快请上车躲避,滚龙王这番攻势,想来要较前两次更加猛烈。” 唐璇略一沉吟,道:“他既然这等狠辣,在下也只好不留情意。”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我要把这十里莽原一把火烧它个寸草不留。帮主快请下令,一面逐蛇防箭,一面除去咱们周围三丈以内的丛草。” 欧阳统摇头叹道:“纵然引起火势,向外延烧,但也无法造成燎原之势。滚龙王人手众多,岂肯坐视不救?” 唐璇道:“不瞒帮主,属下进入这莽原之时,早已布下了许多药线,只要燃起药线,将有数百处同时起火。这片莽原中积下的枯草甚多,势非野火燎原不可……”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火摺,探手在车下面一幌,果然有三个药线,同被燃着,夜色下但见火光闪窜,向外延去,十余尺外,三道火线突然扩分成数十道火光,闪窜于草丛之中。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先生已经早有布设。” 唐璇道:“帮主快请下令,清除咱们周围的草丛,别要纵火自焚,烧到了自己头上。” 欧阳统道:“清草容易,逐蛇甚难。如火势一起,蛇群如被冲人,那就更难对付了。” 唐璇道:“帮主……”嗖的一支利箭,掠顶而过,划破了唐璇包头青中。 连雪娇大刀急挥,舞起一片刀光,护住唐璇。 这时,穷家帮中群豪,下防毒蛇,上挡箭雨,武功高如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也有些应接不暇之感。 幸好,唐璇预布的药线、药包,已然发生了作用,只听一连串绵绵不绝的爆震之声,十余处草丛,同时燃烧起来。 这片莽原,久年无人清理,堆积枯草甚多,极易燃烧,火势一起,立成燎原。十余处火势蔓延、衔接,迅快异常,片刻之间,已成了一片无际火海。 那隐藏放四周丛草中的弓箭手全被火势逼了出来,急向四外奔去。 箭雨的威胁顿时大减。 但那四周群蛇,却被火势逼得向群豪停身之地冲来。 火光照明,有如白昼,给了群豪不少打蛇的方便。 但群蛇众多,蜂涌而上,打不胜打。正觉无限烦恼之时,唐璇突然急急而来,手中提着一个白色的绢袋,说:“你们快抓这雄黄药粉逐蛇。” 群豪依言施为,从那袋中抓出了一把药粉来,向群蛇撒去。 果然,物物相克,群蛇被雄黄药粉一逼,纷纷向后退去,宁被大火烧死,也不再向前冲进。 但见火势蔓延,愈来愈大,四面尽都是一片火海。 强烈的的人炎热,直逼过来。 虽然群豪已然拔除了停身三丈内的丛草,不虞大火逼烧过来,但四面八方尽皆大火,不但灼热使人如置身蒸笼这中,单是那等大火的声势,己然夺人之魄,丧人之胆。 连雪娇暗暗地想道:“此刻如若突然一阵大风,不论从哪个方向吹来,我们眼下之人,最少也要有一大半人受伤……” 这时,所有的人似都已为那火势所震慑,负手而观。 枯叶丛草,虽极易燃,但却不耐久烧,不大工夫,那最先起火之处的丛草已然烧尽,只余一片劫灰。 火焰,向四周延烧过去,群豪周围二三十丈内,火势尽熄,灼热逼人的气焰也随着消去。 欧阳统背着双手,眺望着四周的无际大火映红了夜空,远处火天相接,不禁黯然一叹,道:“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火。” 唐璇缓步走了过去,道:“帮主,滚龙王一番心血,尽付流水,这一场大火,虽然破去了滚龙王的血河大阵,救了不少武林同道,但却与滚龙王结下了势不两立之仇……” 铁木大师接道:“阿弥陀佛,遭殃的还是这片莽原中隐伏的鸟、兽、虫、蚁,尽皆随火化作劫灰。” 这时,连雪娇已然给周大志扎起蛇伤,并让他服用了一粒驱毒药丸。 粗豪的周大志虽然勇冠三军,但面对着娇艳如花、大大方方的连雪娇,却有些茫然失措,听凭摆布。连雪娇要他吃药,他就乖乖张开嘴巴吃下;连雪娇要他包扎伤势,他就伸出腿来。 那青衣老叟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那木车前面,高声说道:“请打开车门!” 唐璇应声奔了过来,拉开车门。 青衣老人探手人车,抱出爱女,说道:“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受过人半点恩惠,此番承蒙相护,深感铭心,他日必有以报,就此告别。”简简单单两句话,也不容欧阳统等回答,飞身一跃,疾奔而去。 欧阳统正待出口呼叫,唐璇却接口说道:“让他去吧。此等人物,豪迈出尘,和他多说客气之言,反而有些俗气了!” 欧阳统说道:“此人甚像传言中南翁姜士隐……” 费公亮道:“属下亦觉是他。” 唐璇道:“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咱们也该准备动身了。” 欧阳统清查人数,八英中两人重伤,三人轻伤;周大志被毒蛇咬了一口;柏公保行踪不明,不知是否剧战之时借机溜走。救下了几个身受重伤之人,全都在混战中被害,不是被毒蛇咬毙,就是被弩箭射死。八英中五个受伤之人,如非另外三人拼命相护,只怕亦难幸免。 欧阳统望着几具尸体黯然叹道:“咱们保护不周,致未能留下一人性命” 唐璇接道:“帮主不用引咎,咱们收留之人个个都已是奄奄一息,纵有灵药相救,专人护理,也未必能够救治,何况在滚龙王挥队抢攻之际。” 费公亮道:“马匹早已被惊得踪迹不见,先生怎生一个走法?” 唐璇道:“在下何以不可随同诸位步行?” 费公亮讶然道:“先生这木车之中,藏物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兵刃、暗器无所不备,虽武侯木牛流马,亦不过如此,丢弃岂不可惜?” 唐璇笑道:“这木车之用,既被滚龙王发觉了,已然不能再用。”打开车门,探手进去,转了几转,道:“咱们走吧。” 那赶车的黑衣人,一直躲在车下,群豪和强敌相搏,打得激烈绝伦,他似是不闻不见,藏在车下,动也未动过一下,直待唐璇扭动车内的轮把,他才站了起来,偏过头去,生似怕人看清了他的面貌。 欧阳统回顾了群豪一眼,道:“咱们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群豪随在欧阳统身后,鱼贯而行。 这时,向四外延烧的火势,更加浩大。看来这一片莽原,势必尽化劫灰不可。 群豪随着蔓延的火势,缓缓而行,直走了两个时辰,才绕出莽原。 唐璇遥指一座土岭,说道:“如若在下的料断不错,关兄已带了人手,在那土岭之上等待咱们。” 欧阳统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赶过去瞧瞧吧!” 群豪登上土岭,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果然已带着四十八杰在土岭上面等候。 关三胜一抱拳,道:“属下救援来迟,只见一片火海,致未能赶往相助,还望帮主恕罪。”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你来得很好。”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微微一顿,又道:“你们可曾和滚龙王的属下相遇么?” 关三胜道:“沿途之上,虽然遇上了几个滚龙王派的巡哨、暗桩,但均已被属下和四十八杰杀死,未留下一个活口。” 欧阳统道:“这土岭之上景物甚好。我等久经恶战,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上一阵再走,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阵奔行,唐璇早已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生性甚是倔强,虽然已累得举步维艰,仍是不肯出言示弱,是以欧阳统提出在这土岭上休息之事,他自是首先赞同。 关三胜仔细看去,只见欧阳统等眉宇之间果然带着倦容,心中暗暗忖道:“以帮主的内功,已调息这样久的时间,仍然还未复元,想来那场恶战定是打得凶险绝伦。”口中微笑说道:“属下等都带了干粮、水壶,帮主可要食用一些么?” 欧阳统心知群豪大都正感饥渴,点头说:“拿下来吧!” 关三胜举手一招,立时有一灰衣大汉跑了上来,关三胜低声吩咐他几句,那人不住点头,应命而去。片刻工夫,水壶、食物,纷纷献上,欧阳统等人手一份。 群豪连经恶战,无不甚感饥饿,接过食物、用水,一阵狼吞虎咽。进过食物,再经一阵调息,个个精神大复。 关三胜早已命人去找来了一匹鞍镫齐全的健马,以备作唐璇代步之用。 欧阳统眼看群豪疲累尽复,起身笑道:“我们穷家帮有座分舵,距此不过三十里路,诸位请到那里,好好吃喝两日,养养精神,再共筹对付滚龙王的办法。” 连雪娇欠身而起,接道:“难女承蒙帮主相护,始得免于死难,衷心极是感激。本当追随左右,略尽绵薄,但滚龙王乃难女义父,难女曾得参与王府中机密大计,所知甚多,一旦随行,势非泄露不可。滚龙王为人虽阴险、残酷,人所不齿,但难女和他终有父女之情,不便尽泄他的机密大计。帮主相护之恩,难女如得不死,日后自当设法报答,眼下就此别过。”欠身对欧阳统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欧阳统急急还礼说道:“姑娘恩怨分明,欧阳统十分敬佩,但此时此地,却不是姑娘离群独行之时。滚龙王和他数百手下,目下还未去远,姑娘如若独行离去,自是难免遇上。在下之意,尚请姑娘多留几日再走不迟,欧阳统届时决不相留。至放姑娘不愿参与筹谋对付滚龙王之事,在下更是不敢相强。” 连雪娇停下脚步,只待欧阳统话完之后,才欠身说道:“帮主盛意,难女心领,不敢劳帮主为难女费心了。” 欧阳统仍待出言挽留,唐璇已抢先接道:“姑娘要行,敝帮主自是不便强行权留,愿姑娘一路顺风。”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举世间难得有颌顽之才。定邦安国,亦非难事,何况武林霸业?愿先生宏才大展,底定江湖。” 唐璇笑接道:“姑娘过奖。唐璇自知天命难违,相属早夭,日后武林大事,必得仗姑娘大力。” 连雪娇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先生说笑了,一介女流,何堪当得大任?” 唐璇道:“细微见大业,但凭姑娘这一句话,已见雄心。” 连雪娇欠身说道:“先生保重。”转身而去。 唐璇道:“道高魔长,还望姑娘坚定心意,明辨是非,不为一时挫折动摇,一时苦难灰心。” 忽见袁孝站了起来,追随连雪娇身后行去。 上官琦也随着站了起来,急步向前追去。 袁孝向前追了几步之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上官琦,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 上官琦己及时追到,低声问道:“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袁孝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正要对大哥说,我要去保护连姑娘……”他口齿一向拙笨,很难把一件事说得清清楚楚,但他的神情之间,却是一片坚决之色。 上官琦抬头望去,只见连雪娇已到七八丈外,略一沉忖,道:“兄弟,你见着师父了么?” 袁孝点头道:“见到了。” 上官琦道:“不知他现在何处?” 袁孝道:“走啦!我也不知道他又到哪里去了。但大哥要找他,倒是有个办法。” 上宫琦道:“什么办法?” 袁孝道:“深更静夜之时,你沿途吹箫而行,师父听到那箫声之后,自然会找你去了……”转眼望望连雪娇即将消失的背影,接道:“她快要走不见了,我们追她去吧!” 上官琦道:“好吧!”转身对欧阳统等遥一抱拳,放步而行。 两人同时放开了脚步,疾向连雪娇追了过去。 连雪娇一直保持着稳定的速度,走得不快不慢,两人放腿疾追,片刻工夫,已然追到了连雪娇的身后。 袁孝忽地放慢了脚步,和连雪娇保持了四五尺的距离。 上官琦暗中留神观察,从袁孝那纯朴的脸上,发觉了他含蕴着一种淡淡的忧苦,显然,他有着沉重的心情。 连雪娇生似不知有人紧紧地追随在身后一般,一直未回头望过两人一眼。 三人同时保持了沉默,可听到步履的擦地之声:一口气奔行出十余里路,连雪娇才停下了身子,站在道旁一棵大树之下,目光一掠两人,说道:“你们跟我于什么?难道不怕遇上滚龙王么?” 袁孝似想答话,口齿启动了一阵,似是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陡然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上官琦道:“姑娘一人,就不怕遇上滚龙王么?” 连雪娇道:“我一个人,大不了被他杀掉,遇上了打什么紧?” 上官琦略一沉思,道:“在下确然是不能和姑娘同行,我还有紧要之事侍办。” 连雪娇道:“最好早些请便,咱们走一起,实不方便。” 上官琦道:“在下只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情,上官琦立时就走。”连雪娇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能办到无不答应,说吧!” 上官琦目注袁孝道:“我这个兄弟,生性浑厚,但他的天份却是很高,假以时日,武功定有大成。” 连雪娇一皱眉头,接道:“这事于我何干?” 上官琦道:“只是他心地良善,不解人间险恶,还望姑娘多多照顾于他。” 连雪娇回顾了袁孝一眼,道:“我不管啦!”转身向前行去。 上官琦急急喝道:“姑娘留步。” 连雪娇停步回身,冷冷说道:“不管就是不管,你这人好生噜苏。”上官琦抱拳一揖道:“我这兄弟看去虽然敦厚忠实,但外和内刚,一旦想到什么,那就决心坚定,莫可动摇。他要追随姑娘身后,那就永无二志。我虽可迫他偕行,但必将使他郁郁终生,失去欢乐。单看为你求药一事,当可证在下之言非虚了。” 连雪娇低头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好吧!我答应你。”阳光下,只见她双目蕴泪,闪闪生光,疾快地转身而去。 上官琦抱拳说道:“姑娘一言九鼎,在下把袁兄弟付托你了。” 连雪娇恍似未闻,缓步前行,头也未回。山风吹飘起她白色的衣袂。 袁孝转头望了望连雪娇行去的背影,突然对着上官琦跪了下去,拜了一拜,道:“大哥,大哥……”他口齿拙笨,在这生离分手的当儿,更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上官琦也急急拜伏地上,道:“兄弟快些去吧,连姑娘要走远了。来日方长,咱们终有重逢之日。” 袁孝道:“大哥待我好,袁孝一辈子不会忘记。” 上官琦忽觉鼻孔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勉强忍住,不使泪水落下,挥手说道:“兄弟快去吧!连姑娘要看不见了。” 袁孝道:“大哥保重。”站起身来,转身急奔而去。 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上官琦忽然有着惘然若失之感,长叹一声,转身向东行去。 袁孝和连雪娇联袂北行,正南方却有着穷家帮中群豪,正西那片广大的莽原,余烬未息,只有正东方没有人踪。 上官琦缓缓举步而行,意兴阑珊,神态萧索。他需要孤独,连雪娇那美丽的倩影,不时浮现在他的脑际。平时,他并未感觉到,连雪娇竟然已在他心目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此刻,他感到了,但已玉人别去,他必须要把这份深厚的情意永埋心底……他满怀心事,耳目似已失去了灵敏。 突然问,由身后传过来一声呼叫道:“上官兄弟。” 上官琦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那人全身黑衣,正是关外神鞭杜天鹗,抱拳一笑,道:“杜兄……”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地不是谈话之败”一把拉住上官琦,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气跑出了六七里路,到了一所荒凉的乱墓之中。 耸立的古柏,环绕着一座座突起的青冢。 杜天鹗拉着上官琦奔到一座高大的坟墓之后,说道:“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之中,随时随地可能遭遇到强敌突袭,贤弟却是满怀心事,毫无防范。小兄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贤弟不要见怪……”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杜兄有话,尽管请说。” 杜天鹗道:“如若贤弟适才不是遇上小兄,而是遇上了滚龙王,或是他属下的高手,贤弟请想上一想,那是个什么局面?”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大不了他们把我杀死。” 杜天鹗呆了一呆,道:“贤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上官琦霍然警觉,抱拳一揖道:“小弟心绪不宁,举动失常,得罪杜兄之处,万望勿放心上。” 杜天鹗道:“你好像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上官琦叹息一声,默然不言。 杜天鹗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埋骨何需桑梓地,世间到处有青山。咱们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自然是难免要遇上凶险,生死之事,也无法放在心上。但像贤弟这等茫然无备,受人暗算死去,那可是大为不该的事……” 上官琦一抱拳,道:“小弟知罪了。” 杜天鹗道:“小兄走了大半辈子的江湖,眼睛里岂能揉进沙子不成?贤弟这等闷闷不乐,离群独行,自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如果小兄妄论不错,贤弟当是为儿女柔情所牵。” 上官琦奇道:“你怎么知道?” 杜天鹗笑道:“小兄活了这一把年纪,难道是白活的么?” 上官琦黯然垂下头去,道:“小弟惭愧得很,有劳社兄关怀。” 杜天鹗笑道:“英雄肝胆,儿女心肠,不论何等的英雄豪杰,也是难勘破“情”字一关。兄弟……” 上官琦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中闪动着逼人的神光,道:“杜兄,舍己为人,成全知友,可是大丈夫的行径么?”杜天鹗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舍己全人,那是更上一层……” 上官琦精神一振,深深一个长揖,道:“多谢杜兄指教,小弟茅塞顿开……”他仰起脸望着一片过顶白云,敞声大笑起来。 杜天鹗虽有着极丰富的经验阅历,也被上官琦这突如其来的大笑,闹得有些茫然无措,愕然半晌,道:“贤弟,你笑什么?” 上宫琦停下了大笑之声,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杜天鹗的身上,道:“小弟想到,一个人生在世上……”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极快隐入数尺外一座古墓的后面。 凝目望去,只见两个青袍长髯、手执长剑的道人,联袂而至。其中一人左顾右盼一阵,说道:“奇怪呀,明明听到笑声,由此地传出,怎的竟然不见人踪何处?” 另一个道人答道:“那笑声宏亮激昂,咱们听得清清楚楚,都是决错不了,因此,兄弟之见,那人可能就隐身在这附近之处,咱们搜他一搜。” 杜天鹗暗察两人说话的神情,心知乃不常在江湖走动之人,如是老江湖,刚才轻步掩来,势必发现上官琦和自己不可。 只听那先行发话之人接道:“算了吧,别人如若隐在暗处,定然已看到咱们两人,但仍然不肯出来相见,显然是不愿和咱们照面了,何苦逼人出头呢?” 杜天鹗暗暗忖道:“看他神情,倒不似说的谎言,看来这两个道人,定然是出身于正大门派,而且还很少在江湖之上行动……” 忖思之间,又有一个年事稍长的道人走了过来,此人颚下长髯,己然花白,但两目中神光炯炯,一望即知是身负上乘武功的高手。 先行现身的两个道人,对那人甚是恭敬,齐齐欠身作礼。 那道人微笑颔首道:“两位师弟,可曾找到那大笑之人么?” 两人齐声应道:“我等跑来之时,那人已然远隐不见,想是不愿和咱们见面了。” 花白长髯道人,目光转了两转,突然单掌当胸,道:“两位壮士,何妨请出一见。” 那先来两个道人,心中暗暗奇道:“四无人踪……” 心念方动,不远处青草拂动,一座青家后,缓缓站起了上官琦和杜天鹗。 杜天鹗一抱拳,道:“道长请了。”大步走了过来。 那花白长髯道长,目光转动,打量了两人一阵,笑道:“两位壮士。”合掌欠身一礼。 那先来两个道人,心中大为赞赏师兄之能,相互视了一眼,会心而笑。 上官琦还了一礼,说道:“三位道长是……” 花白长髯道人答道:“贫道等来自武当山中。” 上官琦道:“失敬,失敬。武当派名满天下,江湖上声誉清高,人人敬仰……” 那花白长髯的道人合掌说道:“好说,好说……”目光停留在杜大鹗身上,打了两转,道:“两人的出身门派,不知可否见告?” 第六十六章 恩将仇报 杜天鹗心知那道人已对自己的衣着起了怀疑,连忙接道:“兄弟杜天鹗。” 这三个道人,似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也似是从未听人提过杜天鹗,当下齐齐一笑,道:“杜大侠。” 上官琦拱手接道:“在下上官琦,未学后进,还望指教。” 那花白长髯道长接道:“上官大侠”微微一顿,道:“两位都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在下提起一人,不知两位是否相识?” 杜天鹗道:“不知是那一位?” 上官琦突然接道:“还未请教道长的法号。” 那道人道:“贫道法名养正……”微微一顿,接道:“滚龙王此人。两位可曾相识么?” 杜天鹗道:“算得相识,也算得不相识。” 养正道长奇道:“这话是何用意?” 杜天鹗道:“在下等虽然见到过滚龙王,但却未见过他的真正面目。不止是我,就是当今武林之士,见过他真正面目之人,只怕不多。” 养正道长奇道:“贫道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对江湖中事诸多不解。杜大侠最好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杜天鹗笑道:“滚龙王终年四季戴着一套人皮面具,掩去他本来面目,没有看过他真正的样子,也没有人从他神色间窥出他一点喜怒之情。” 养正道:“原来如此。”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道人活了这一把年纪,仍然不知江湖间事,和江湖上许多狡诈之徒比较起来,实不可同日而语。” 只听养正道人说道:“贫道曾听人说过,滚龙王手下有一群黑衣卫队,不论白昼黑夜,终年一袭黑衣,那服装和阁下穿着的一般模样。” 杜天鹗道:“不错啊,在下穿的,正是滚龙王黑衣卫队之服。” 养正道人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两位定然是滚龙王手下之人了?” 杜天鹗略一沉吟,笑道:“道长等可是想找那滚龙王么?” 养正突然神色严厉他说道:“两位如是滚龙王手下之人,那就劳驾和贫道等一行。” 上官琦道:“到哪里去?” 养正道:“去见敝派掌门。” 杜天鹗双眉一耸,道:“好吧,道长请前面带路。” 养正道长回顾了那两个黑髯道人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那两个黑衣道人,毫无阅历经验,心中想到了什么,立时形诸神色,而且显得十分紧张,一左一右地散布开去,紧随在上官琦和杜天鹗的身后。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久闻武当派养元道长之名,咱们去瞧瞧吧!” 杜天鹗回顾了两个道人一眼,笑道:“两位道兄,不用紧张,我们决不会跑就是。” 两个黑髯道人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 养正大步带路,走完一片古墓,遥见一座破落的小庙。 上官琦回顾了紧随在身后的道长一眼,道:“贵掌门距此还有多远?” 黑髯道人扬手指着那破落的小庙,道:“就在那小庙之中。” 养正突然加快了速度,片刻之间,已到了那破庙外面。 这是一座破落的小庙,大小不过三间房子,一眼之下,可以看清楚庙中所有的景物。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白髯垂胸的道装老人,盘膝打坐在神案一侧,闭着双目,神态庄严,使人不自禁地生出肃然起敬之心。 养正道长低声说道:“两俭请稍候片刻,在下去禀报一声……” 那闭目而坐的白髯老道,突然睁开了双卧说道:“不用了。” 养正急急合掌说道:“小弟请得两位极熟悉滚龙王活动之人……” 那白髯老道微微一笑,接道:“两位请进来吧!” 杜天鹗当先而入,上官琦紧随身后,行近那道人四五尺处时,突然齐齐抱拳,说道:“见过道长。” 白发道人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贫道养元,还未请教两位壮士高名上姓。” 杜天鹗抱拳道:“在下杜天鹗。” 上官琦欠身说道:“在下上官琦。” 养元点头笑道:“荒山野庙,连个待客的凳子也是没有,两位就请席地而坐吧!” 上官琦依言坐了下去,道:“老前辈把我们召来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养元道:“见教倒不敢当,倒是想请教两位几件事情。” 杜天鹗道:“道长尽管吩咐。” 养元双目神光闪了两闪,投注到杜天鹗的身上道:“贫道已是年过古稀,十年前已经封剑退隐,不愿再问武林中事。想不到这十年时光中,江湖上却有了惊人的变化,而且这其间尚有甚多事直接牵扯到贫道身上,因此之故,迫得我这封剑退隐之人,亦不得不重行踏入江湖之中……”目光一掠杜天鹗,接道:“杜壮士的衣着,颇似传诵放江湖上黑衣卫队中人,不知贫道之言,说得是对是错?” 杜天鹗道:“道长说得不错,在下的衣着,正是黑衣卫队制服。”养元点头说道:“这么说将起来,杜壮士是在滚龙王手下得意了?” 杜天鹗笑道:“在下说来,只怕甚难使道长相信。我虽着滚龙王卫队的制服,但却非滚龙王手下之人。” 养元道:“这话果然是让贫道思解不透……” 忽听庙门外面,遥遥地传来养正的声音,道:“施主请留步,那庙中早已有人在了……” 显然,已有人直向这小庙中行了过来。 那人,似是并未听养正喝叫之言,紧接着传来了养正的怒喝之声,道:“要你站住,难道你没有听到么?”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听到了又怎么样?” 养正道:“听到了不肯离开,那是有意和贫道等过不去了。” 两人的声音,都已到了庙门之外,想是那人不听喝止,养正急急追了过来。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拳脚无眼,你挡在老夫的身前,要是被我伤着,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养元一皱两条长长的白眉,低沉他说道:“养正,放他进来。” 只听步履声响,一个青衣老人怀抱一个长发散垂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 上官琦认得这老人,正是在莽原中托护放穷家帮中的那位老人,赶忙一抱拳,道:“老前辈。” 那人微一点头,目光投注于杜天鹗的身上,冷笑一声,突然扬手一掌,击了过来。 一股强猛的暗劲,直撞过来。 上官琦刚好迎面而坐,担心杜天鹗伤在他掌风之下,赶忙扬手一掌,推了过去。 两股强猛的暗劲一撞,上官琦但觉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倒了过去。 养元道长伸手一把,扶住了上官琦,才得未倒下去。 上官琦暗道:“此人的掌力,好生雄浑。”心中大为佩服。 只听青衣老人冷笑一声,道:“好小子,竟然能接得下老夫一掌?”上官琦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过奖了。” 养元道长微微一笑,道:“姜大侠竟然也卷入了武林是非的漩涡之中。” 青衣老人冷漠一笑,道:“风闻你已经闭门封剑,不再过问江湖上的是非,倒是想不到你也来凑这场热闹了。” 养元叹息道:“贫道无能,自播前因,这后果虽苦,也不得不承受了。” 青衣老人忽然长叹一声,放下了怀抱中的女儿。他为人一向冷漠,这一声长叹,也愈显得凄凉。 上官琦忽然插口说道:“令媛的伤势,好些吗?” 青衣老人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上官琦瞧了良久,似欲要暴起发难。 上官琦只好暗中提聚真气,蓄势戒备,心中忖道:“这老人当真是怪得很.我好意问问他女儿的伤势,却招惹来他这般仇视。” 只听那青衣老叟说道:“你这娃儿,胆子很大,刚才的一掌,还没有把你打怕?” 上官琦道:“晚辈是好意相问……” 青衣老叟道:“老夫之事,从不劳人关心,你犯了老夫的忌讳了。”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却暗暗笑道:“好吧!世上所有之人都不和你搭讪,你就找不出发气之人了。” 养元道长虽然和那青衣老人相识,但也似不愿多和他说话,目注上官琦道:“这位杜壮士既非滚龙王的属下,但却身着黑衣卫队之装,实叫贫道思解不透这原因何在?” 上官琦道:“双方对敌,各逞奇谋,彼此都派有刺探对方部署之人,老前辈不用多虑。” 养元道长道:“滚龙王诡计多端,杜壮士如不能找出证物,实叫贫道难信。” 那青衣老叟突然插嘴说道:“道兄不用多疑,此人乃关外盛名甚著之人,决非滚龙王的属下。如有差错,都有老夫担待。” 养元道长笑道:“姜兄一言,重过九鼎,贫道岂有不信之理?” 忽听一阵轻微的娇喘之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响起梦吃般的娇吟道:“我口渴死了,我要喝水……” 那青衣老人对人虽然冷漠,但对自己的女儿却是百般惜爱,一把揽人怀中,说道:“乖孩子,不要叫……”抬起头来,说道:“哪位带有水壶?” 上官琦虽然明知自己未带水壶,仍是不自禁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 杜天鹗解下水壶,低声对上官琦道:“兄弟,你送过去。” 上官琦怔了一怔,接过水壶,缓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老前辈……” 青衣老叟伸手接过水壶,也不道谢,抱起女儿拿着水壶,霍然站起了身子,大步直向庙外走去。 上官琦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暗暗忖道:“这人当真是怪,逆情悖理,大背经伦。他这一生之中,只怕也难交上一个朋友。” 只听养元道长叫道:“南翁姜士隐,以怪僻闻名放世。一生行事,从不稍留旁人余地,我行我素。但此人除了对人礼数上怪僻冷漠、不可理喻之外,生平作事,却无大过。” 上官琦缓步走了回来,笑道:“老前辈和他相识甚久了吗?” 养元道长,道:“相识数十年,但却似形同陌路,若不相识。” 上官琦忽然长叹一声,道:“一个人怪僻如此,生平之中,难以交上一个朋友,那也是人生一大苦事了。” 养元轻轻叹息一声,道:“世道无常,人心不古。如若贫道也像姜士隐那般怪僻,也不致这般铸恨武林、造成大错了。” 上官琦道:“老前辈德高望重,名倾四海,武林中人,谁不尊仰?如何能和姜士隐相提并论呢?” 养元道:“就因我心地大过慈善,才造成今日的后果。唉!想来当真是叫人痛心。”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辈可否一谈前因,也好使晚辈等一开茅塞。” 养元道长双目中突然暴射出冷电一般的寒芒,扫掠了上官琦和杜天鹗一眼,道:“四十年前,贫道如不是因一时慈悲,救了一个伤重奄奄、待毙路旁之人,今日武林,哪会有滚龙王这个魔王?”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道长对那滚龙王有着救命之恩了。” 养元道:“如若无贫道这错误的一救,当今之世也不会有目下的滚龙王了……唉!救他不死,也就是了,偏又一时动了善心,传以我们武当正宗内功,以疗他的伤势。这一传,竟难遏止我授艺之心,不知不觉间,在那片荒山之中,一住数月。他天赋之佳,世所罕见,虽只短短数月,但已学去了我们武当一门中甚多精要武功。幸得贫道及时想到,他并非我们武当中人,岂可尽传绝学,立时中止,飘然远走……” 上官琦道:“那人可就是滚龙王么?” 养元道:“那时武林中尚没有滚龙王这个人,他不过是一个背弃少林门下的叛徒,被少林僧侣们追赶打伤,倒卧在路旁……”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唉!如若贫道晚到上一阵工夫,他也将伤重死去,或将为野兽吞噬。如若他伤势轻微,贫道也不会出手相救。 偏偏贫道经过之时,他的伤势发作,眼看就要死去,当时情景,实叫人无法不出手救他,因他内伤的严重,已非全用药物可以收效,形势相迫,使贫道不自觉传授了我门正宗内功。这般巧合,阴差阳错,造成了今日之果……”话至此处,突然长叹了一声,默然不言。 上官琦道:“老前辈济世救人,哪能够算得有错?” 养元道:“这无意之错,尚有可原,但有意之错,就使贫道难以自遣疚怀了。” 上官琦道:“此言何意?使晚辈百思不解。” 养元道:“贫道救他之后,此事本该就此终结,哪知半年之后,他竟找上了武当山去。贫道当时看出他心术不正,但竟然贪爱他天赋过人,心存私念,想为我们武当派造就一个人才,把他引入了武当门下,亲身授技,日夜督导。看他习武时兢兢业业,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精神,心中窃窃。私喜,想他异日出道江湖之时,定能光大武当门户。唉!名师易觅,良材难求,一时贪爱他的才华,造成今日之局。” 上官琦道:“他朝夕得道长潜移默化,难道就没有一点改过向善之心么?” 养元道:“岁月匆匆,他自投上武当山后,不觉已是两度寒暑。在这两年时光之中,他没有下山过一步,武功方面,也得了我之七八的真传。我正想授以我们武当门中镇山绝艺的太极慧剑时,忽然两个少林的僧侣造访,而来人的身份甚高,贫道只好亲迎人观,两人一见面,就指责贫道不该收了他们少林门下的叛逃之徒。贫道心中虽有所悟,但却不禁地帮助孽徒起来,出言相护。” 上官琦道:“老前辈可是因此和少林一门中,结下了仇恨么?” 养元道:“还好,贫道听他们述说那叛徒形貌,和孽徒一般无二,当时就派人找他进入厅中,只要他能说出背叛少林派的原因,贫道仍然准备出面翼护殁他,哪知找了半天,仍不见他踪影。” 上官琦道:“作贼心虚,敢莫是跑了么?” 养元道:“跑了也就罢了,不该临下山时,杀了他一位守护出山要道的师弟。”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原来如此……” 养元道长道:“我们武当门下出了此等之事,贫道也不便在两位少林僧侣面前说出真象,只好告诉两人,说我已遣差他下山办事,一月之后当可回寺,要两位少林寺中大师一月之后再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贫道原想在一月之内,定可追查出孽徒的行踪和落足之处,不论追杀生擒,都好对少林寺有个交代。哪知事情的变化,竟然又出了贫道的意料之外!” 上官琦道:“怎么啦,可是没有追查出滚龙王的行踪么?” 养元道:“追是已经追查了出来,却不料他挥剑拒捕,连伤四个同门,贫道得讯,亲身赶去时,他已经兔脱而逸……” 上官琦道:“滚龙王狡猾如狐,想生擒放他,自是大不容易的事。”养元道长接道:“望着伤亡在他剑下的弟子,贫道心中实有无法说出来的难过。我如不贪图他的才华,存心光大我们武当门户,也不会有这场惨剧了……” 话至此处,心中显然大为激动,胸前飘垂的白髯,突然起了水波样的一阵波动。沉吟了良久,才接口说道:“相距少林寺要人的日期也愈来愈近,届时如何向人交代,但我们武当山派出查询他行踪的弟子,却没有一个确讯报上山来,直待贫道和少林寺僧侣相约之期届满的前一夜,才接到一处弟子飞鸽传报,发现滚龙王在开封出现。情势所迫,贫道只有留书给两位少林师父,婉转他说明内情,然后飘然下山,直奔开封……” 上官琦道:“可遇到滚龙王了么?” 养元道:“虽然贫道未在开封和他照面,但他在开封停留之事,却是一点不错。” 上官琦道:“老前辈何以得知?” 养元道:“贫道晚到一步,两个追踪他的武当弟子,又被他杀死在开封城外。” 上官琦长长叹一口气,道:“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世所少见。”养正道长道:“自上次本派有一次重大的伤亡之后,贫道已传谕门下,不论何人遇上叛徒,即速设法通知贫道,并不得自行出手拦截。贫道自信除了滚龙王外,门下弟子,没有一个敢抗我之命,两个弟子决然不会贸然出手。滚龙王把他们杀死后想是发现了他们追踪之情,而且两人死时,面色惨白,但却毫无挣扎的样子,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兵不血刃,一举歼去了两个追踪于他的武当高手。” 上官琦道:“老前辈没有见着他么?” 养元道长胸前长垂的白髯,忽然颤抖不住,想他内心之中正激动异常,沉吟了良久,才道:“见着了。” 上官琦心头一震,心知这两句无意的相询之言,刚好揭到了养元道长的疮疤,但话已出口,已难再收回了。 但见养元道长缓缓伸出右手,拂动一下胸前白髯,接道:“贫道目睹两个弟子尸体,心中的激忿难平,决心要找到叛徒,不论追他到天涯海角。就地挖了一个土坑,埋葬了两个弟子的尸体,只身一剑,北寻叛徒,却不料在黄河渡口处遇上了他。当时的渡河之人甚多,贫道虽然激忿难耐,但怕动起手来,伤了无辜之人,只好出言迫他随我同回山,一面逼近他身侧,以减少动手时多伤他人,却不料这叛徒早已成竹在胸,居然答应了和我回山。行至一段四无人迹的黄沙滩上,叛徒忽然拔出长剑,露出了狰狞面目,和贫道动起手来……”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见养元道长慈和的眉宇之间,泛动起一片忿怒之色,想是对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难以忘去。 那道长沉吟良久,仍然不言不语,上官琦、杜天鹗知他正在伤心时,也不敢插口多问,肃然端坐一侧。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才听养元道长一声长叹,接道:“贫道和叛徒激战三个时辰,日落月升,仍然是个不胜不败之局。叛徒所学的武功,十分博杂,除了我们武当和少林两门中武功之外,还有很多出人意外的诡异招术,迫得贫道不得不施出我们武当门下镇山绝艺太极慧剑,和他相搏,才算把他伤在贫道的剑下,但仍被他兔脱而去。临走时,打出了一股漫天药粉,贫道骤不及防,吸入少许,竟然身中剧毒,只好暂时放弃追杀叛徒之心,回山疗毒。那毒性十分奇恶,贫道连服了十一粒本门辟毒神丹,经过了半年运功调息,才算把身上的剧毒除去,但这时,叛徒亦销声匿迹,不知隐身何处。贫道曾和少林中人联袂追寻,历时近年,访查不出他的下落。一年后重回武当之时,却又目睹了一次惊心的惨事……” 上官琦接道:“莫不是滚龙王……”忽觉此言大损武当派的威望,赶忙住口不言。 养元道长道:“不错,贫道返回武当时,三元观又发生一件惨事。就在贫道回山的前一夜中,一个蒙面人单身一剑,夜上武当,三元观中四大护法,被他杀了一人,伤了三个,然后从从容容,在武当派弟子群攻中,飘然逸走。贫道从几个弟子口述中,料知那人定然是滚龙王这个叛徒。想不到我一念慈善之心,竟落得这等悲凄下场!” 上官琦看他面上凄然之情,想他对此恨事,抱疚不安甚深,心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也不知从何说起,长叹一声,默然不言。 养元道长抬起头来,望着屋顶,接道:“贫道有一件更为忧苦之事,深藏放内心之中,为此惴惴不安!” 上官琦道:“道长有什么事,只管请说,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当……”忽然觉着武当派掌门之人,身份是何等崇高,派中弟子,人数众多,自是不乏高手,哪里能用得到自己相助?赶忙住口不言。 养元道长缓缓把投注在天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投注在上官琦的脸上说道:“这隐秘,已经深藏在贫道心中甚久了,从未告诉过人。” 上官琦道:“如是贵派隐秘之事,在下不敢预闻。” 养元道:“唉!来日无多,贫道也不得不讲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我们武当一派,近数十年,人才凋谢,后起不继,贫道为了寻访一个可造之材,曾经遍走天涯,芒履一双,踏遍了大江南北,但良材可遇不可求,又岂奈何?滚龙王投师武当,贫道收容,也大半为了希望能支撑武当门户,不使数百年的威名坠落……”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老前辈自有苦衷,那是难怪……” 养元道长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身上,上下打量,不住地点头,说道:“一个门派的掌门之人,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么?” 上官琦摇摇头,道:“这个晚辈如何知道?” 养元道长道:“保持这门派的声誉,延续这门派的命脉。其实这两件事,也可并为一事,那就是要替这一门派中选几位上驷之材,得而教之,以光大这一个门户。” 上官琦道:“老前辈的示教,使晚辈茅塞顿开。” 养元接道:“此事在一派人才鼎盛之期,并非什么难事。但在人才凋谢之期,却是极为头疼的事,有时穷一人毕生之精力,也难找到一个美材。风水轮转,这事经常发生在各大门派之中。武当派盛极而衰,到了贫道这一辈,材荒更为严重,一错十年,这一门派在江湖上的声誉,如不能在近十年内振复,只怕这样没落下去,大有永沦不复之劫。” 上官琦道:“啊!这等事,闻所未闻。” 养元道长接道:“何况本门之中,尚结下了一个阴险毒辣的滚龙王。唉!目下我们武当一派之中,除了贫道一人,已难有人是他的对手。贫道一旦死去之后,他如找上山去,不难一鼓尽歼武当中人。 唉,贫道既不能寻一个继承大统之人,再无能保护本门中日后的安全,真不知何以对历代先师圣灵。” 第六十七章 太极慧剑 杜天鹗道:“因此道长不顾封剑归隐,仍然涉足江湖,追寻那滚龙王的下落。” 养元道长道:“贫道这次重出江湖,一则继我未完之愿,找一个继承我们武当衣钵之人;二则找到叛徒,决一死战,以替我们武当一门,消除一个祸患……” 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叹道:“但看来,贫道这两个心愿都是难以如愿的了。” 上官琦道:“老前辈不用心急,武当派乃当今武林中正大门户,在武林道上声誉何等尊高。只要道长发现了美材,那人决无不愿之理。” 养元道长叹道:“美材难求。贫道行踪江湖数十年,阅人何止千万,但除了滚龙王外,一直未发现一个可资传我衣钵之人……”他拂拭一下胸前的长髯,接道:“可是皇天却不假贫道之年!”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什么?道长……”忽然觉下面之言太过莽撞,赶紧住口不言。 养元道长点头道:“贫道已感受到体内有了变化,只怕难再有旬日之命。因此,那第一桩心愿,今生今世,恐已难再完成,只有退求其次,希望能在十日之内,找到滚龙王,和他作生死一搏。” 杜天鹗点点头,道:“道长这愿望,只怕极难得偿了。别说他行踪诡秘,甚难找得到他,纵然见得到他,只怕道长也无法近他之身。黑衣卫队中人,个个都有几招绝活;滚龙王的十二近身侍卫,更是个个身怀绝技。这班人如若一拥而上,就够道长对付的了。滚龙王或战或走,都由他决定,道长纵然找得到他,有何稗益?” 养元道:“贫道亦知滚龙王羽翼已丰,贫道纵然尽起武当之人,也是难以擒杀于他。唉!但也不得不一尽人力了。”转脸望着守在庙门口处养正一眼,道:“你们严密监查四周,只要一发现有人赶来,立时通报于我。” 养正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养元道长缓缓伸出手,低声对上官琦道:“你摸摸贫道之手,是否已凉?” 上官琦伸出手去,道:“不会吧!”忽觉五指一紧,已为对方紧紧握住。 只觉对方手上的力道,缓缓加强,迫得上官琦不得不运力相抗。 杜天鹗看得呆了一呆,道:“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见两人的脸上,都泛起一片红晕,隐隐可见汗水。显然,两人都因出了极大的内力,逐渐步入了紧要之境。 杜天鹗霍然站了起来,怒道:“道长这等作法,不知是何用心?”养元道长微微一笑,突然放开了上官琦道:“杜大侠不要误会,贫道想试一试上官小侠的功力如何。” 上官琦道:“道长功力深厚,在下万万不是敌手。” 养元道长脸色忽转严肃,诚诚正正他说道:“上官小侠的武力,足可以施展我们武当派镇山绝艺太极慧剑了。” 上官琦仍然听不懂养元道长话中含义,笑道:“道长过奖了。” 杜天鹗究竟是老江湖,从养元道长的举动和言词之中,已隐隐听出一点头绪,缓缓坐下了身子,道:“道长可是动了爱才之心,有意传授绝技?” 养元道长叹道:“目下本门弟子之中,无一人具有学此绝技之才。如若贫道不幸死去,这太极慧剑就要在贫道这一代绝传了。为了使武当绝技能够绵延下去,贫道只有把这套剑法传授于上官小侠……”上官琦急急道:“这个,这个晚辈如何能受……” 养元道长叹道:“上官小侠不要误解贫道用心。像你这等美材,不及弱冠之年,内功已如此深厚,想来早有良师。抢人弟子,贫道还不愿为,因此,贫道虽有传技之心,却无收徒之意。” 上官琦道:“道长言重了。” 养元道长长长叹一口气,道:“贫道已自知难再活过十日,想尽十日之功,把我们武当派的太极慧剑传授于上官小侠。贫道不敢掠人之美,强求你拜入我们武当门下,只有三个条件,尚望见允。” 上官琦还待推辞,杜天鹗已抢先说道:“哪三个条件?道长先请说出。” 养元道长道:“第一桩,学成此艺之后,不能再转授他人,纵是儿子、弟子,也是不能例外。” 杜天鹗点头说道:“应该如此。这第二个条件呢?” 养元道长道:“第二桩,要随时驰援我们武当派,以维护三元观的安全。” 杜天鹗道:“这也应该。这第三件呢?” 养元道长道:“日后我们武当门下,如收到才智兼具的弟子时,上官小侠必须要把太极慧剑传授武当门下弟子。” 杜天鹗道:“这三件事,件件都是应该之事。” 上官琦却站了起来,长揖说道:“道长这等见爱,晚辈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唉……” 养元道长长叹一声,接道:“贫道虽不敢妄言本门中太极慧剑乃目下剑术最为上乘的剑法,但至低限度,是天下剑术中绝技之一。上乘剑术,蓄劲若无,最是难成;师承之外,必须要依靠过人的天赋和深厚的内功基础。你的内功、才智,乃习剑上驷之才,十日限期虽短,或能尽得秘奥,只要熟记窍诀,日后勤习不辍,一年内当可登堂入室……”他微微一顿,又道:“你不用感谢贫道,因为你不过是为我们武当一门保存此一绝技,说起来,贫道还应该感激你了。” 上官琦就地一拜,容色肃穆他说道:“上官琦如能不死,二十年内,定当设法为武当找一位掌门之人,转授他太极慧剑。如有一字虚假,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养元道长急急伸出手去,挽起了上官琦,道:“何用立此重誓?贫道如对上官小侠稍存怀疑,也不敢妄言传以绝技了。” 杜天鹗突然举手一招,说道:“兄弟,我要走了,送我一程。”也不容上官琦答话,转身向外行去。 上官琦急急追了上去,并肩出了庙门。 杜天鹗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武当派太极慧剑乃武林有名绝技,兄弟如若得此真传,当可和滚龙王放手一挤。机缘难求,良机不再,你要用心学了。” 上官琦沉声答道:“多谢杜兄指教。”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我生性孤僻,素来不喜和人往来,但却和你一见投缘……”他微微一顿道:“你留这破庙学剑,十日后,我再来这里找你,咱们不见不散。” 上官琦抱拳一揖,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才道:“杜兄慢走,恕小弟不远送了。” 杜天鹗久年在江湖之上闯荡,阅人千万,愕然停下脚步,说道:“兄弟,你好像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上官琦低声叹道:“小弟觉着……觉着……” 杜天鹗正容说道:“学剑最忌分心,何况你只有短短十日光阴。 如若你遗漏了一招两式,势将要留下终身大憾。什么事暂且放开,学剑之后,再说不迟。” 上官琦道:“小弟记下了。” 杜天鹗转身奔了几步,高声说道:“你安心学剑,如若有事,小兄自会赶来报警。”声音随着疾奔而去的背影,同时消失不见。 上官琦偶然一叹,暗中吸了两口真气,振起精神,大步走回破庙之中。只见养元道长,背手站在神案之前,脸色肃穆,白髯飘飘,一派仙风。 上官琦急急奔上前去,拜伏地上,道:“弟子叩见道长。” 养元道长微微一笑,道:“时光无多,寸阴如金,快起来,先看贫道演练一遍。” 上官琦刚刚站起,养元道长已拔剑在手,缓缓刺出一剑。上官琦来不及再转念头,只好聚精会神地凝目望去。 只见养元道长满脸诚敬之色,一招一式,接演下去,动作异常缓慢,看得十分清晰。 上官琦心神贯注,一招一式地默记心头。 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养元道长才把一套太极慧剑演完,归剑入鞘,微笑说道:“你看得懂么?” 上官琦道:“个中大部招式,都可了然,只是有些博大精深之处,却是看它不懂。” 养元道长道:“你能看懂大部剑招,已是极不容易的事了。过来,我立时开始传授于你。十日的时光,实在是短了一些,你纵有过人的才智聪明,只怕也不易记全。但这套剑法的变化,有如连锁之舟,如是少记头尾几招,还勉可用出对敌,但如是忘记了中间的几招剑式,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以施展出手了。” 上官琦依言走了过去,拔出背上长剑,随养元道长的出剑之势,开始演练起来。 初学一遍,还不觉如何复杂,但愈学愈深奥不解,变化万端,难以了然。 教者全心全意,谆谆诱导;学者心神会集。不觉之间,天色已然入夜。 养元道长收了长剑,笑道:“不过大半天的时光,你已经熟记甚多,看来十日之功或可尽传此艺。” 上官琦道:“弟子拙笨,劳道长多耗甚多心力。” 养元道长笑道:“不用谦辞。你进度之速,已然出了贫道意外。 眼下天已入夜,咱们吃点东西,养息一下精神,我再把我们武当正宗内功的修习之术传授于你。” 上官琦道:“道长如此厚爱,叫晚辈粉身碎骨难报。” 养元道长道:“你不用心存感激。我授你剑术,主要的乃是延续我们武当一脉的绝技,不使它失传,次要则为保护我们武当门下的安全。”说完,举手互击三掌。 片刻之后,只见养正道长手中托着一个木盘大步走了进来,放在养元道长身前。木盘中放的尽都是食用之物。 养元侧顾了上官琦一眼,道:“想你腹中已感饥饿,自己取食吧!”语音微微一顿,转眼看养正道长,说道:“小兄要和这位上官小侠论道十日,在这十日之中,未得我呼唤,不许你们擅入,更不得擅自偷窥。” 养正道长恭身说道:“敬领掌门师兄的法谕。” 养元道长一挥手道:“你退出去吧,有事我自会招唤你们。”养正道长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礼,缓缓退了出去,但却不对回过头来打量上官琦,显然他内心之中对此事大感困惑,想不出掌门师兄何以竟会和一个毛头小伙子论起道来,而且一论就是十日,不许别人擅入一步,又不得暗中偷窥。他心中虽然疑窦重重,但却是不敢追问。 养元道长恍似未见他怀疑之情,也不理他,只待他退出庙门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贫道虽不敢说太极慧剑乃天下剑道之中最上乘的剑学,但列入武林中的绝技,那该是无可争论。论这套剑法的奇异之处,就是他将施剑人的功力火候完全发挥出来。常习这套剑法,内功亦将随着增进,但功力愈深之人,每施用一次,耗去的真力亦愈大。此中玄妙之机,非一言可解,待你学会之后,自然会逐渐地体会个中的道理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适才贫道授剑之时,已觉出内腑有了变化,能否活过十日,甚是难料。因而贫道想在生机未绝之前,凭仗我数十年修为的真气,强行支撑,尽快相授。” 上官琦急急说道:“老前辈如觉身体不适,不如休息几日,再传授不迟,何苦要强行支撑呢?” 养元道长道:“世无不散之席,人无不死之身。贫道已活百岁,死亡不过是迟早问事,此事不用你挂心,倒是有件重要之事,要你答允了。” 上官琦道:“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力所能及,无不应命。” 养元道长道:“贫道观察上官小侠的心中,似是有一件极为挂虑之事,挥之不去。” 上官琦怔了一怔,欲言又止。 养元道:“你不用告诉什么事了,但望在这几日习剑之时,你能暂时把一切烦心之事全抛开去,专心一志地学剑。好在只有几日工夫,转眼即过。” 上官琦急急说道:“老前辈训教之言,晚辈自当遵从。” 养元道长道:“那很好。你现在先要闭目调息,澄清心中杂念,我先把口诀讲解给你,然后再分段相授。” 上官琦依言施为,闭上双目,运气调息,清扫灵台,澄清杂念。待他运息醒来之时,养元道长立时开始讲解口诀,然后举剑指导他实用法门。 流光匆匆,弹指间七日己过,在这七日时光之中,养元道长督促甚严,除了吃饭和打坐调息之外,无时不在紧逼着上官琦练习太极慧剑。 上官琦虽然才气纵横,但这套太极慧剑博大精深,愈学愈觉艰难复杂,深奥难解。 第八日午时光景,上官琦才算把一套太极慧剑的变化完全记熟。 但养元道长已如油尽之灯,传完了上官琦最后一段剑法,忽然重重地喘息起来。 上官琦睹状大惊,急急扶持养元道长坐下,说道:“老前辈怎么了?” 养元道长摇头说道:“贫道寿元已尽,但总算如愿以偿地把这套太极慧剑留传于世……”他微微一笑,挥手接道:“你快请他们进来。” 上官琦天性纯厚,不自觉地流下泪来,说道:“道长如若不是传授晚辈的剑术,大耗真力,也不致这等……” 养元道长道:“快唤他们进来,再晚上一阵,只怕要来不及了。”上官琦不敢再延时刻,急奔出庙,找到养正。 当两人急冲人庙时,养元道长正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两人不敢惊动,垂手静站一侧。 只见养元道长的脸上泛升起一阵艳红之色,笼罩于眉宇之间,喘息之声,已不可闻,神情间异常平静,看不出任何可疑之状。 养正道长望了上官琦一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似是怕惊动养元道长。 两人足足等待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养元道长突然睁开了双目,微微一笑,低声对养正说道:“这位上官小侠,乃为兄忘年之交,日后他要到咱们三元观,必须善为接待。” 养正道:“敬领师兄之命。” 养元忽然叹息一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死之后,就由你代行掌门之权……” 养正吃了一惊,接道:“师兄何以出此不吉之言?” 养元道:“小兄寿数已尽,大限临头,就要去了。观中之事,多劳师弟费心。” 养正似是已被师兄几句突然之言吓得呆在当地,瞪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养元笑道:“我死之后,你们立时把我尸体运回三元观去,尽量保持隐秘,不得张扬此事,亦不用按门规行大葬之礼。” 养正道:“这个,这个……” 养元道长接道:“如行大葬之礼,此事必然要张扬开去。” 养正道:“小弟记下了。” 养元缓缓合上双目道:“两位各自珍重。”缓缓垂下头去。 养正急急喝道:“师兄,师兄——”他一连呼叫数声,仍不闻养元答应之言,伸手摸去,敢情已然气绝。 一代武林宗主,就这般悄然而逝。 上官琦只觉一股悲痛泛上心头,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拜倒地上,位道:“道长和在下,虽无师徒之名,但已有师徒之实。在下有生之年,决不忘道长赐授之恩。” 养正拂拭一下目中泪水,缓缓说道:“掌门遗命,要我等立即运他的遗体回山。上官小侠日后路过武当山,别忘了到三元观中一行。” 上官琦强抑悲伤,道:“在下一年之内,定当赴三元观中一行,叩拜道长。” 养正道:“不敢,不敢。贫道等引颈以待。”背起养元的尸体,大步行去。 上官琦缓缓站起身子,追出庙门.只见养正和两个守在庙外的道人低言数语,联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内心之中泛升起一缕惆然的愁怀,脑际中仍然清晰地展现着养元道长传授太极慧剑的诸般经过,但那授技之人,已然作古。 一个人的生死,竟然是这等的轻易。生前的盛誉豪风,都随一杯黄土,埋葬于九泉之下。 上官琦呆呆地站着,神情木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太阳已然向西山沉下,幻起了漫天绚烂的彩霞。 忽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呼唤,道:“上官兄弟。” 上官琦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回头望去,只见杜天鹗背负双手,站在丈余外处,正在望着他微笑,不禁长叹一声,黯然说道:“杜兄……”忍不住两行泪水,滚滚洒落胸前。 杜天鹗微微一皱眉头,缓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兄弟怎么了?”上官琦道:“养元道长仙逝了。” 杜天鹗吃了一惊,道:“什么?” 上官琦道:“养元道长仙去了。” 杜天鹗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听得清清楚楚,不好再度追问,呐呐地复说道:“怎么?养元道长死去了?” 上官琦道:“死啦!” 杜天鹗急急说道:“他的尸体何在,我要去拜拜他的亡灵。” 上官琦道:“已运回武当山了。唉!杜兄……”他沉吟了一下,接道:“养元道长的死讯,希望你代为守秘。他的生死,对整个武当派的存亡关系极大。” 杜天鹗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太极慧剑可已传授完成么?” 上官琦黯然说道:“太极慧剑虽己授完,但却因而促成养元道长仙逝之因,在下对此实感惶惶难安。” 杜天鹗道:“兄弟亦不必为此自苦。养元道长早悉必死,择人授技,只要你不负他传艺之托,也就是了。” 上官琦拭去了脸上泪痕,叹道:“在下此刻想起了养元道长的嘱托之言,深感肩负重大,力难胜任。” 杜天鹗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那飘浮在空际一片白云,说道:“咱们在江湖上走动之人,就像飘浮在那无际蓝天中一片云彩,居无时地,随遇而安,很多事,实非一二人力能所及……” 忽听长啸划空,传入耳际。 上官琦忽然脸色一变,脱口说道:“奇怪呀!” 杜天鹗道:“什么事,滚龙王、穷家帮仍然对峙附近,一把火烧光了十里莽原,但并没有烧溃了滚龙王的实力。逍遥秀才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才属当今武林中一流高人,但滚龙王的手下似亦有着怀才奇人,只不过双方已由列阵对垒的明打,转入了眼下的暗斗,双方似是都正在调集实力,可能在近日内,进而决战,这啸声有什么奇怪之处?” 上官琦急急接道:“不是,在下觉着啸声异常,好像是……” 杜天鹗道:“好像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对么?哈哈,兄弟可知道,这周围聚集之人,虽非中原武林道上全部精革,但当占去十之七八……” 上官琦摇头接道:“我说那啸声很像我袁兄弟。他走了十余日,怎么还在这附近之处?” 杜天鹗道:“那咱们何不赶往瞧瞧。” 上官琦道:“瞧瞧去吧!”当先放腿向那啸声传来之处奔去。 转过了一片丛林,遥见一群黑衣人重重包围一人,刀光剑影,打得十分激烈。 上官琦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道:“那黑衣人分明是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你穿着他们的制定之装,不宜赶上前去,暂请隐入这丛林相候,我上前看看。” 杜天鹗道:“如是遇上了扎手人物,请叫我一声。”闪身隐入了丛林之中。 上官琦突然拔出长剑,疾跃而上。 果然,那重重被包围之人正是袁孝。只见他赤着双手,力搏四周强敌。强厉的掌风,幻奇的招术变化,逼得四周强敌难越雷池一步。 十几个黑衣人空自挥舞兵刃,无法逼近一步。 在袁孝强力掌风的翼护之下,盘膝坐着连雪娇,她容色惨白,头顶上汗水滚滚,似是强行运功,在忍着一种极大的痛苦。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难道这位多灾多难的姑娘,又受了什么重伤不成?”心中忖思,手中长剑已然挥扫出手。 黑衣卫队中人,虽然大都武功不弱,但他们围攻袁孝一人,已觉着大感吃力,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如今加上了一个上官琦,如何还能支持得住?吃上官琦刷刷几剑,逼开了一个缺口。 袁孝大喝一声,劈出了一掌,一个黑衣卫队应手倒了下去。 上官琦剑势一紧,疾攻了三剑,也伤了一人。 余下的黑衣卫队,似是已自知难再抗得住,呼啸一声,齐齐向后退去。 袁孝望着那撤退的黑衣卫队,也不追赶,缓缓回过头来,说道:“大哥,咱们又遇上了。” 上官琦抬头望望天色,道:“兄弟,咱们分道扬镳已经十余天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呢?” 袁孝望了连雪娇一眼,接道:“她不要走,她要留在这里等人!”上官琦道:“等人?什么人?” 袁孝道:“不知道啊!她要我等,我只好留在这里等了。” 上官琦暗自叹道:“这鬼丫头,不知打什么主意。难道她还没有吃足那滚龙王的苦头么,抑是又被他控制了什么短处?”他心中虽然想得甚严密周到,但却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头,等待机会。 但见那些急奔而去的黑衣人,都己走得背影不见。 一片空旷的原野中,又只余下了上官琦、袁孝和连雪娇三个人。 第六十八章 十天十夜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道:“连姑娘。” 连雪娇缓缓睁开了一双星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道:“什么事?”上官琦道:“姑娘可是要等人么?” 连雪娇道:“不错啊!” 上官琦道:“等待何人?” 连雪娇忽然挺身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就是等你。我知道在十日之内,非得要遇上你不可。”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这不是太冒险了么?如若不是在下延误了十日光景,只怕咱们遇不上了。” 连雪娇道:“不论原因如何,反正我想的没错。” 上官琦淡然一笑,道:“你等我有什么事?” 连雪娇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要我好好地听你的兄弟话么?” 上官琦道:“是啊!” 连雪娇适才那痛苦之情,也随着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隐隐彩光,洋溢于眉宇之间,问道:“你这袁兄弟说,他居住之处,有一柄金色之刀……” 上官琦接道:“怎么样?” 连雪娇道:“他说,那是世间最好的一把刀。” 上官琦呆了一呆,忽然想起白马山中所见之事。袁孝来自那深山之中,自然知那石洞中遗留的男女两具尸体了。那时他还浑浑噩噩,不解人间之事,但那洞中的一切情景,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慢慢地他都将卧亿起来。 连雪娇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说道:“你这人想什么心事,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上官琦啊了一声,仍然卧忆着往事。那山洞的金刀看似钝笨,其实锋利无比,隐隐记得刀柄之上,还雕刻着“惊魂之刀,无坚不摧”八个小字。 只听连雪娇一跺脚,道:“你变成了哑子了!” 上官琦如梦初醒般,答非所问他说道:“不错,那里确然有一柄金色之刀,我兄弟不会骗你!” 连雪娇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当真希望我跟着你那兄弟去么?” 上官琦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 抬头望天,只见一片白云随风飘过。 只听连雪娇清脆的声音起自耳际,道:“我想了十天十夜,但我现在相信,你是真心地让我跟你兄弟走了。” 她伸出纤纤的玉手,轻掠一下鬓边的散发,日光照耀之下,只是她容色艳丽,嫩脸匀红,眉宇间原有的阴沉之气也突然消失不见,隐隐泛现出一股羞喜之态。 上官琦暗暗地赞道:“果然是一位绝世美人,让她常伴袁兄弟,实在是委屈了她。” 目光转处,只见袁孝远远地蹲在丈余之处,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目,正凝神向他望来,那目光中,充满着黯然和自卑,似是在他的心灵之中,也知道自己半人半猿的长相,难以配得上连雪娇的绝世容光。 上官琦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连姑娘。”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什么事……”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唉,这几天来,我觉着自己变了很多,我也想到了自己终是一个女孩子,强煞了也得嫁……”忽觉一股羞意,直冲上来,倏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只觉一阵激动之情泛上心头,赶忙重重地咳了两声,道:“如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连雪娇脸色一变,道:“让我和你兄弟远走天涯?” 上官琦道:“他天生异禀,又得良师真传,假以时日,定有大成。 如若佐以姑娘的才智,不难荡平武林中妖氛……” 连雪娇星目眨了两眨,道:“我等你十天,冒万死之险,就只是要听你两句话……”两行泪珠滚了下来。 上官琦道:“我早说过了,再说一遍也是一样。” 连雪娇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道:“你再说一遍,不要勉强,说出你心底的话。” 上官琦道:“姑娘要好好照顾我那袁兄弟……”陡然住口不言。 连雪娇道:“你怎么不说了?”上官琦道:“就是这一句,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也是一样。” 连雪娇艳红的脸色,忽然变成了一片苍白,身躯摇了几摇,几乎倒了下去。 上官琦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袁兄弟,快些过来。” 袁孝缓缓地走了过来,说道:“大哥叫我么?” 上官琦道:“快扶着连姑娘,她身体不好,你以后要好好地待她。”袁孝伸出手去,但又迅速地缩了回来。他骁勇善战,胆气豪壮,但对连雪娇,却是畏惧异常。 上官琦只觉一阵伤疼之情,泛上心头,赶忙别过头去,偷弹下两滴泪珠。 只听连雪娇凄惋他说道:“你认为我不敢跟他去么?” 上官琦缓缓转过脸来,抱拳一个长揖,道:“但望姑娘善为照顾我袁兄弟,上官琦有生之年,感激不尽。” 连雪娇突然张开双臂,泪水泉涌,目注袁孝,低声说道:“快过来。” 袁孝依言走了过去,畏畏缩缩,不知如何是好。 连雪娇道:“快抱起我。” 袁孝伸出双臂抱住连雪娇纤纤柳腰。 连雪娇伏在袁孝肩上,低声说道:“你可要带我去取那金色之刀么?” 袁孝道:“是啊!那柄刀和世上所有的刀,都不一样。” 疾雪娇道:“我们走吧!” 袁孝道:“我和大哥说几句话,咱们再走好么?” 连雪娇道:“不用说啦,咱们以后,永远不要见他了。” 袁孝怔了一怔,道:“大哥待我好……” 连雪娇接道:“我会待你更好。” 袁孝道:“可是大哥,大哥……”他心情激动,词难达意,大哥大哥地叫了几十句,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琦挥手说道:“袁兄弟,你们去吧,见着师父之时,别忘了代我请安。” 袁孝楞了一下,突然纵声长啸,直冲云霄,啸声中拔身跃起,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两人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是一股什么滋味,只觉一股伤痛,泛上心头,张口吐出来一口鲜血。 他缓缓坐下去,闭上双目运气调息,但觉心情烦躁,难以安静下来,无法把真气导人经脉,心头黯然,滚下来两滴泪水。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传了过来,道:“兄弟,很难过么?” 上官琦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杜天鹗遥站在四五尺外,神情肃然,当下摇头一笑,道:“还好,多谢杜兄关顾。” 杜天鹗缓步走了过来,说道:“兄弟安不下心,不要行功调息,那不但无补于事,且将大伤身体。”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杜天鹗道:“唉,兄弟不用骗我了。我跑了几十年的江湖,岂是白跑的么?我有眼可以看,有耳可以听,你们说些什么,我都听到了。”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我没有作错事?” 杜天鹗道:“是非由来凭人论,这些事很难说谁对谁错……” 他语音一顿,又道:“连雪娇容色如花,袁孝却丑陋异常,你虽然费尽了心机,但也难以促成他们。唉!” 上官琦接道:“会的。连雪娇容色美艳,才犹胜貌。我那袁兄弟,天生异禀,气度非凡,假以时日.不难出人头地,成为武林第一人;佐以连姑娘盖代才华,底定江湖,并非难事。英雄美人,将留给后世无限景仰。” 杜大鹗轻轻叹一口气,道:“也许你说得不错……”他抬头望望天色,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走了。滚龙王黑衣卫队伤败而退,岂肯罢休,何况连姑娘又是他们必欲生擒之人。如果我预料不错,不出顿饭工夫,定然有滚龙王手下的高手赶来。” 上官琦缓缓站了起来,道:“大哥高见,咱们走吧!” 杜天鹗伸出手来,道:“兄弟,可要我扶你一把?” 上官琦道:“不用啦!”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去。 杜天鹗紧随他身后而行,走约四五里路,到了一片杂林旁边。 上官琦突然扶着一株树干,停了下来,说道:“我走不动了,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杜天鹗目光转动,只见他脸上一片赤红,不禁心中一动,伸手摸去,果觉上官琦头上一片火烫,吃了一惊,道:“兄弟,你病了。” 上官琦道:“不要紧,这几日学剑过劳,心神交瘁,休息一会就好了。” 杜天鹗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不能大意。” 忽听一阵凄厉的哨声,传了过来。 杜天鹗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说道:“滚龙王属下追赶来了,咱们得先行躲避一下。” 这时,上官琦亦觉着自己全身已发高烧,四肢酸软,但心底之中,却有着一股强烈的冲动,当下一挺胸道:“杜兄请自避开,小弟要和滚龙王属下决一死战。” 杜天鹗先是一怔,继而摇头叹道:“此时此情,不是逞一时豪强之时。我混迹黑衣卫队中这些时日,对他们几种常用的哨声,已隐隐可以分辨。听这哨声,似乎是来人甚多,而且由四面八方排搜过来。纵然是你身体如常,凭咱们两人之力,也无法和众多强敌抗拒,何况你此刻病势正在发作。” 上官琦仍然倔强他说道:“不要紧,我自觉还能支持得住。” 杜天鹗心知他为着连雪娇的负气而去,内心之中积压着一种强烈的痛苦,听得滚龙王派遣高手来袭,那痛苦却蜕化成一股强烈的冲劲,大有罔顾生死、舍命一战的决心;再加上病势发作,已使他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和冷静。这漠视生死、全无章法的一战,无疑授敌以可乘之机。 只听那凄厉的哨声越来越近,已到了数十丈外,而且隐隐可闻得四面和应的哨声。 危机渐近,已迫眉睫。 久历江湖的杜天鹗,心知已不是说服上官琦的时机,多延迟一分时刻,两人就将增加一分危机,当下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咱们当真的要打么?” 上官琦翻腕握着剑把,坚决他说道:“人活百岁,也是难免一死……” 杜天鹗突然伸手一指,疾快绝伦地点了上官琦的穴道,一把抱起了上官琦的身子,奔入了丛林之中。 上官琦心中虽然明白,但他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听任杜天鹗的摆布。 杜天鹗四下打量了一阵,选择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背好上官琦,疾快地爬了上去。他久走江湖,做事谨慎,放好上官琦后,重又跃下树来,抹去留下的痕迹,重又跃上树去,隐身在茂密的枝叶中。 他刚刚藏好身子,那哨声已到了林外,四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卫队中人,已然鱼贯奔入了林中。 杜天鹗凝神望去,只见那当先之人,手执鬼头刀,背上斜斜背着一把虎头钩,身躯魁梧,正是黑衣卫队中的副首领冷箭郭杰。 他混入黑衣卫队中,时光虽短,但他别有用心,处处留心,对黑衣卫队中的几个杰出高手,记得甚是清楚,知这郭杰不但武功高强,内功雄浑,而且全身暗器,百发百中,故有冷箭之称,在黑衣卫队之中,列名第二。 上官琦虽然被点了穴道,但他耳尚能闻,目尚能视,虽然无法挣动,但心中却明白强敌已到自己停身的树下。 只听冷箭郭杰说道:“就在此处么?” 一个黑衣人躬身应道:“不错,相距此处不远。” 郭杰道:“量这一阵工夫,他们也跑不了多远,何况咱们从四面八方兜围过来。” 他身份在这群黑衣卫队之中,最是尊高,这班人一个个不敢接口,只听他一个人自说自话。 尖厉的哨声,由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此起彼落,连续不绝。 冷箭郭杰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铜哨.放在口中,吹出了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 但闻四野的哨声渐近,片刻工夫,四面八方奔过数十个黑衣人。 这班人一见郭杰,立时垂手静立,神态间十分恭谨。 冷箭郭杰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冷冷问道:“你们可曾遇上敌人了么?” 四周的黑衣人相顾愕然,默不作声。 郭杰怒道:“你们究竟是遇上没有,难道一个个都聋了不成?” 只听一个黑衣人答道:“我从正东方向兜来,沿途未遇一人。” 另一个黑衣人接道:“正北方向,亦未发现敌踪。”紧接正南、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各方带队之人,齐齐禀告,未遇敌踪。 冷箭郭杰沉吟了一阵,道:“这么说来,难道他们生了翅膀飞走不成?” 只听紧靠冷箭郭杰身侧的一个黑衣人道:“也许他们藏在这片杂林之中。” 郭杰一皱眉头,道:“这话不错,咱们先在杂林中搜上一搜再说。” 环守在四周的黑衣人应了一声,立时散布开去。 杜天鹗心中暗暗吃惊,忖道:“黑衣卫队不下数十人之多,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行踪,只怕难逃死亡一途……” 忖思之间,忽听哈哈一阵大笑,道:“好小子,你还能躲得过么?”杜天鹗只道他已发现了自己行踪,心中大为紧张,伸手握着鞭把,准备迎敌。总算他是老江湖,见闻广博,尚未被那郭杰喝叫之声扰散了心思,略一沉吟,知是冷箭郭杰故作诈语,心中暗暗惊道:“好险好险,几乎中他的诡计。” 忽听一阵惨叫传来,似是有人受了重伤。 冷箭郭杰一直站在杜天鹗和上官琦停身的大树之下,但这一来却反而使两人得到安全甚多,这些黑衣卫队,乃直属王府,听命于滚龙王,经常搜捕背叛人犯。他们找人十分仔细,经验丰富,是以对枝叶茂密的大树,亦曾极为细心地搜找,但因冷箭郭杰停身在那大树之下,黑衣卫队,反而不便搜寻,两人适得安然隐藏于树上。 杜天鹗听得那惨叫之声,一呼而住,不再继闻,显然对方出手甚为凌厉,那人不是死亡,便是受了奇重的内伤。 怜箭郭杰急急地奔了过去,所有停在那大树下的黑衣卫队中人全都迅快地赶了过去。 杜天鹗轻分枝叶,凝目望去,但他的视线,被丛林所阻,无法窥视清楚。 但闻一阵阵兵刃交击之声传了过来,显然,黑衣卫队中人已然和强敌动上了手。 杜天鹗附在上官琦耳边,低声说道:“兄弟,此情此景之下,深望你能听我几句话。我要解开你的穴道,但你无论如何要忍耐一下,非至被人发觉,不得出手。”暗中运气,右手在上官琦几处穴道之上,推拿了几把。 上官琦长吁一口长气道:“不知道连姑娘和我那袁兄弟,是否已脱身而去?” 杜天鹗道:“他们早已避过黑衣卫队的搜寻,此刻恐已在几十里外了。”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举手在头上按了一下,倚在一根粗大的树干之上,闭上双目。 显然,他的病势,似乎是更厉害了。 杜天鹗低声问道:“兄弟,心中难过么?” 上官琦微微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杜天鹗伸手在他额角摸了一下,不禁心头大生震骇,原来上官琦火烫的额角,此刻却变得一片冰冷。仔细瞧去,上官琦艳红的脸色。 己然变成一片苍白。只听兵刃相击之声,一阵紧过一阵,不绝于耳。 丰富的阅历经验,使杜天鹗辨出这丛林中正展开一场激烈的群斗,当下心中一喜,低声说道:“兄弟请再忍耐片刻,黑衣卫队似乎是遇上穷家帮的高手……” 语音未住,突听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哨声,黑衣卫队呼啸而退。 一个身着灰衣倒提长剑的大汉,当先走了过来,正是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在他身后列队相随着数十人。 杜天鹗重重地咳了一声,抱着上官琦飘身而下。 他身着黑衣卫队之装,人一现身,立时被穷家帮之人,重重围了起来。 武相关三胜仔细瞧了杜天鹗一眼,道:“杜兄么?怎生这等装着?” 杜天鹗微微一笑,也不解说,望了望怀抱中的上官琦道:“我这位兄弟病势沉重,急欲求医,久闻唐先生医道精深,敢劳关兄带往。什么事待咱们见了唐先生再谈不迟。” 关三胜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见他紧闭着双目,脸色白中透青,病情果似十分厉害,略一沉吟,道:“在下即为先生所遣,率敝帮四十八杰夺取这片丛林。目下黑衣卫队中人虽然尽为逐退,但在下必得留此预作部署,只怕一时间难以分身……” 他微微一顿,又道:“这么办吧!由在下就所带四十八杰之中,选出四位高手相护,带两位去见唐先生。” 杜天鹗心知他一下子遣派四名高手,名虽相送,实则暗有监视之心,但此情此景之下,自是不能怪人多疑,当下欠身说道:“有劳关兄了。” 关三胜点头一笑,道:“敝帮中文丞唐兄,把脉用药,确有起死回生之能,杜兄的兄弟,当不难一药而愈。”一面指派了四个高手,带了杜天鹗去见唐璇。 杜天鹗在四个大汉的护拥之下,穿过丛林,奔行在一片旷野上。 只见四个大汉,逐渐加快脚步,形势相逼,杜天鹗也不自禁地加快了行速。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遥见一座三五人家的小村落。 杜天鹗默算行程,这一阵奔驰,足足有十几里路。 带路的两个灰衣人突然放缓了脚步,走入小村落中。 杜天鹗低头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见他紧闭着双目,沉沉睡熟了过去,这一阵奔行,竟然未把他惊醒过来,不禁吃了一惊,忖道:“他病得如此厉害,想是非同小可。” 忖思之间,两个带路的灰衣人已然闯入了村落之中。 那紧随杜天鹗身后的灰衣人突然低声说道:“请大驾停此稍候片刻,已有人代两位通报去了。” 不大工夫,只见唐璇身着长衫,手摇摺扇,在两个灰衣人前导之下,迎了出来,笑道:“杜大侠来得很好,快请入村中小坐片刻。”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怎敢有劳先生亲迎。” 唐璇目光一转,投落到上官琦的脸上,道:“怎么,他受了伤么?”杜天鹗道:“病了,有劳先生代为理脉。” 唐璇道:“请入村中说话。”翻身带路而行。 杜天鹗紧随身后,进了一竹篱环绕的茅舍。 一座宽敞的大厅中,放了一张红漆木桌,桌上堆满了纸张、笔墨。 唐璇肃客落坐,挥手对随人的灰衣人道:“你们退出去。” 两个灰衣人躬身应命,抱拳而退。 唐璇缓缓把手中的摺扇放在木桌之上,说道:“救人如救火,先让在下看看他的脉息如何?” 杜天鹗道:“他的病势,发作奇快,只怕不是普通的小病……” 唐璇点头不语,牵过上官琦的左手,按在他脉息之上,缓缓闭上双目。 过了良久时光,才突然睁开双目,道:“他病得果真是不轻。” 杜天鹗紧张他说道:“有救么?” 唐璇道:“当无性命之忧,但却必须一段时间的疗养。” 杜天鹗道:“事不宜迟,有劳先生用药。” 唐璇道:“僻荒之区,哪来的药店?只好先让他服下几粒在下先行制成以备不时之需的丸药,护住元气,再派人抓药煎吃。” 杜天鹗道:“全凭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探手入怀,摸出一只玉瓶,倒出两粒丸药,先用开水冲服了下去,低声问道:“这位上宫兄的病势,似是心脏忧苦,劳神过度,受了风寒。” 杜天鹗点头道:“完全说得不错;他这几日确实很苦很累。” 唐璇道:“有一点使在下大为不解之处,还得请杜兄据实相告。” 杜天鹗道:“在下知无不言。” 唐璇道:“那是最好不过。这位上官兄,近日之内可是遇上过什么伤心之事么?” 杜天鹗道:“自然是有了。唉!英雄肝胆,儿女心肠,处处为人代筹,自己却忍受了碎心的痛苦。” 唐璇道:“这话怎么讲?” 杜天鹗只好把上官琦这儿日经过之情,极为详尽他说了一遍,但却把上官琦学剑之事,隐了过去。 唐璇点头赞道:“果是一位仁侠之上,无怪他竟然自绝生机,不肯以功力和病势抗拒。” 杜天鹗道:“当真是如此么?” 唐璇道:“在我诊他的脉息之中,弱而不虚,病势虽重,但潜能充沛,静伏不动。” 杜天鹗长叹一声,道:“这么看将起来,他是极喜那位连姑娘了,才闹得心绪不宁,自绝生机。” 唐璇沉吟了一阵,突然抬头说道:“在下之见,上官兄这等作法,不但显示他的英雄气度,而且也成全了连姑娘和他的袁兄弟。” 杜天鹗略一沉忖道:“先生料事如神,当有出人意料精辟之论,敢请讲出,一开在下茅塞。” 唐璇微微一笑,道:“在下略通星卜之术,连姑娘美艳之中,透出一股刚劲之气,有丈夫风度,那该是主权之征。” 杜天鹗道:“一个女流,领袖群伦,如非具长才,谈何容易,这话说得不错。” 唐璇微微一笑,又道:“连雪娇外主握权,内蕴刚劲,而且聪明才智,尤似在这位上官兄之上。如果两人常在一起,连姑娘必然迁就个郎,甚至将放弃武功,改习针工,学作贤妻,这岂不耽误了她的才华……” 他微微一顿,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无尽善,人无尽美。连雪娇如花容貌,匹配袁孝,固然在夫妇之间缺少些鱼水和谐之情,但对两人武功的成就却将有极大的帮助。那袁孝天生异禀,外拙内灵,但因自知容貌过丑,难配娇妻,必将把毕生精力用注于武功之上,自当身集大成。” 杜天鹗点头道:“先生的立论,真使人敬服。” 唐璇微微说道:“连雪娇做骨凌人,虽觉夫婿容貌不配,亦必将克尽妇道,决不致移情变性,但兰闺寂寂,何以排遣这悠悠岁月?袁孝既不解柔情蜜意,连雪娇自不会妾意如绵,必将集中精力于行谋之上。此人心机料事决不在我唐璇之下,如能得……”忽然住口不言。 杜天鹗欠身说道:“先生日夜不得休息,今日看先生和初见先生之时,又见瘦弱了。恕我杜天鹗说一句放肆之言,看先生的气色……” 唐璇缓缓站起身来,接道:“有劳关爱。天不早了,杜兄也该早些休息一下。”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欠身作礼,缓步向外退去。将要走在门口之时,突然停了下来,道:“上官琦偏劳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上官兄的神智只一清醒,在下当尽我力说服于他,让他放开愁怀。” 杜天鹗一抱拳,退了出去,早有一个灰衣人迎了上来,带他到一处清净的茅舍中休息。 这一段时日之中,杜天鹗一直没有好好地休息过,既要防备被滚龙王的手下识破,又要防备穷家帮的人误会,只因他身着黑衣卫队的衣装,一个失慎,势非引起双方的围剿不可。但他又必须经常和黑衣卫队中人接触,刺探滚龙王手下的动静。 这是一段艰苦的日子,随时随地充满着凶险死亡。 幸好滚龙王手下之人,大都已服用过迷神药物,彼此之间,情意冷淡,除了几个重要人物之外,大部不相往来。杜天鹗凭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混迹其间,得以讨巧,竟然被他安然渡过了十余天,但他在这些时日之中,耗心耗力,两俱劳疲,此刻得以找到了一处安全所在。 近月来的紧张,立时完全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倒头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仁心仁术 这一阵好睡,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醒来时,只见红日映窗,不知是旭日初升,抑或是夕阳返照。 一声轻咳,来自室外,逍遥秀才唐璇手执摺扇,缓步而入。 杜天鹗急急站起,迎了上去,道:“不知先生大驾到来,恕我有失迎近之罪!” 唐璇摇头笑道:“杜兄为我们冒险犯难,供给了不少滚龙王的活动阴谋,敝帮主和在下都为之感激不尽了。” 杜天鹗道:“哪里,哪里,区区微劳,何足挂齿。” 日光照射下凝目望去,只见唐璇苍白的脸色上,隐隐泛现出困倦之色,不禁暗道了两声惭愧,忖道:“他一个全不解武功之人,身体又异常虚弱,但治事的精神,却是这等的认真,当真是难得得很。” 只听唐璇轻轻叹息一声,严肃他说道:“在下早想叫醒杜兄了,但见杜兄好梦正甜,不忍惊扰,故而相候到现在。” 社天鹗听他说得十分严重,不禁微微一怔,道:“先生有什么指教?” 唐璇道:“令友的病势变化,大出了在下的预料……” 杜天鹗吃了一惊,道:“病得很厉害么?” 唐璇道:“迄今为止,神志一直没有清醒过一次。” 杜天鹗道:“可有性命之忧?” 唐璇道:“目下很难说,杜兄请去瞧瞧吧!” 杜天鹗一抱拳,道:“有劳先生带路。” 唐璇缓缓转身过去,大步而行,出了室门。 杜天鹗紧随在唐璇身后,走约七八丈,进入一棵大树下的茅舍。这是一座两间大小的茅屋,但室中却打扫得十分干净,靠壁处放着一张木榻,上官琦紧闭双目倒卧在木榻上面。 杜天鹗沉声喝道:“兄弟,病得很重么?”大步走了过去。 上官琦紧闭的双目,连睁也未睁动一下。 杜天鹗行近榻前,举手摸去,只觉他头上热烫,强烈异常,不禁心头一跳,失声说道:“他烧得这等厉害。” 唐璇轻轻叹一声,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上官兄的心已先死,万念俱灰。他虽已烧得神志晕迷,但他仍恍恍馏椒地记着那伤情痛心之事,不肯以本身功力和病势抗拒。唉!如无法说服他先有求生之志,这场病就异常难以疗治了。” 杜天鹗黯然一叹,道:“以先生的医术,如仍然无法挽救他垂危之命,只怕他生机已绝了。” 唐璇淡淡一笑,道:“杜兄不用心急,上官兄的病势虽然沉重,但并非完全无救,兄弟请杜兄来此,只想请杜兄决定一事。” 杜天鹗道:“什么事?” 唐璇道:“目下最为紧要之事,必须先使他神志清醒过来。不过,此刻要使他神志清醒,必须采用一种迅快的救急之法。兄弟怕他醒来之后,神志尚未尽复,不见杜兄守在身侧,引起误会。” 杜天鹗道:“听凭先生处理。” 唐璇回顾了门口一个灰衣人一眼,道:“准备好了么?” 那灰衣人道:“早已备好多时,等候先生吩咐。” 唐璇道:“你拿进来吧!” 灰衣大汉欠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片刻之后,两个大汉抬了一块七八尺长、两尺余宽的青石板,走了进来。两人身后,紧随着一个灰衣人,提着一桶冷水。 唐璇吩咐那两个灰衣人放下青石,把上官琦抬了上去,然后缓缓把一桶冷水,浇在上官琦的身上。 只听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目。 杜天鹗急急蹲了下去,说道:“兄弟,醒来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打量了四周一阵,道:“这是什么地方?滚龙王的属下可都退走了么?” 杜天鹗道:“咱们已入安全之地。那一位唐先生,你还认识么?”上官琦目光转动,打量了唐璇两眼,道:“我认识他。”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缓步走了上去,道:“上官兄……” 上官琦淡淡一笑,缓缓闭上双目,道:“唐先生虽精医道,但也无法疗治好我的病势,不用多费心了。” 唐璇微微一笑,缓缓退出室外,招手唤过了杜天鹗,说道:“杜兄,他神志清醒,病情实非严重。在下先行退去,请杜兄劝他一劝,言词之间,以激动他生机为主。我已派人取来药物。一个时辰之后,在下再送药来。” 杜天鹗轻轻拍了拍上官琦的肩膀,道:“兄弟,你醒醒,我要和你谈几句话。” 上官琦淡淡说道:“不用谈了,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啦!”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暗地忖道:“原来他当真毫无求生之志了。”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这般自绝生机,放任病势恶化,可是为了那位连姑娘么?” 上官琦似是把杜天鹗的一言一字,都听得十分清楚,凄凉一笑,默然不言。 杜天鹗轻轻叹了一声,道:“兄弟,情怀难遣,固是人生一大痛苦之事,但你岂不辜负了养元道长的授技之托?太极慧剑能否流传于世,这责任何等重大,何况你还承诺过养元道长,要尽力维护武当一门的安全呢?唉!兄弟,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因儿女私情一时愁怀之苦,误了这等大事。” 上官琦霍然睁开双目,眼神闪了一闪,凝注在杜天鹗的脸上,道:“这么说来,我是不能死了?” 杜天鹗道:“何只不能,简直是不该。” 上官琦一闭双目,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道:“我不该应允养元道长,学他的太极慧剑。” 杜天鹗接道:“可是眼下已经晚了。当今之世,除你之外,已再无第二个人会那太极慧剑了。” 上官琦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水珠,说道:“杜兄,我病好了,你要答允我一件事情。” 杜天鹗道:“休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为兄也不推辞。” 上官琦道:“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杜天鹗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也该告诉我什么事了吧!” 上官琦道:“你带我去找滚龙王。”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找滚龙王?” 上官琦道:“不错,我要单人一剑,向他挑战。” 杜天鹗摇摇头道:“别说那四大侯个个身负绝技,单是那黑衣卫队,就够你对付了……”他微微叹息一声,接道:“只怕咱们连滚龙王的面也难以见到,别说找他拼命了。” 上官琦道:“如他是很好找到之人,小弟也不敢麻烦杜兄了。” 杜天鹗看他双目闪动着期望的光芒,略一沉吟,道:“好吧!为兄的陪你找他就是。” 上官琦道:“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求。” 杜天鹗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咱们未去之前,万望杜兄代我守密,不得泄露。” 杜天鹗点点头,道:“战死沙场,总该是强于死在病榻,我答应你。” 话犹未了,突听一阵朗笑之声传来。随着这阵清朗的笑声,唐璇长衫飘飘,手摇摺扇,缓步而入,口中含笑道:“杜大侠一句话,使得在下责任已减轻大半了。” 杜天鹗道:“先生此话怎讲?” 唐璇道:“壮大侠既已将上官兄送来此地,上官兄的生死之事,就变成了在下的责任,何况……”他微微一笑,接口道:“在下早就夸下海口,断言上官兄的病势必定无妨。哪知上官兄那时病势虽有救,心唐璇默然半晌,突地抬头道:“两位可曾听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么?” 杜天鹗、上官琦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但觉心头沉重,谁也说不出话来。要知他两人己对唐璇生出了敬爱之心,对他的生死关心异常。 唐璇目光一扫,叹息道:“在下才疏德薄,虽不敢妄比武侯,但处身情况,却与诸葛先生并无二致。在下身受帮主知遇之恩,也只有……”突地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目下的气氛,突地变得十分沉重。 上官琦、杜天鹗纵然想打破这沉闷的空气,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久良久,突见唐璇展颜一笑,缓缓道:“但两位只管放心,唐璇纵然死去,却非后继无人,是以在下也放心得很。” 杜天鹗道:“唐先生天纵奇才,并世无双。杜某放眼天下,实在看不出莽莽江湖之中,有谁是先生的后继之人?” 唐璇微笑道:“此人才智非但不在唐璇之下,且有过之,只可惜她……”转目瞧了上官琦一眼,突又住口不语。 杜天鹗心里一动,暗暗忖道:“唐先生说的,莫非是她么?” 转念之间,门外已有两个灰衣人手捧托盘,大步而入。 唐璇改口笑道:“粗肴淡酒,不成敬意,但请两位胡用一些,以贺上官兄病愈之喜。” 说话之间,那两个灰衣人已在桌上摆下酒菜,躬身而退。 唐璇拱手相让,杜天鹗、上官琦只好依序就坐。 这些时日中,杜天鹗一直未得大酒大肉地吃过,当下举杯自饮,一口气喝了三个满杯,笑道:“久已不知酒滋味,难得先生这场招待。” 唐璇笑道:“敝帮主本欲赶来亲自相陪,但临时接到了紧要的通知,匆匆赶去。帮中高手大都随行,因而只有在下奉陪几杯了。但我一向力不胜酒,还望两位自行多饮几杯。” 杜天鹗道:“可是闻得了滚龙王有了动向么?” 唐璇忽然挥动了两下摺扇,说道:“不错。滚龙王今晨时分,出现于距此五里外处,他行色匆忙,很快又隐失了行踪……” 杜天鹗道:“贵帮主可是追去查看么?” 唐璇道:“滚龙王突然出现,定然有什么重大阴谋,敝帮主不得不亲率高手赶往……” 忽见一个灰衣人手中捧着一叠衣物,匆匆地赶了来,道:“唐爷,衣物已齐。” 唐璇点头一笑,道:“放下衣物,你退回去吧!” 那灰衣人应了一声,放下衣物而退。 唐璇目注上官琦道:“上官兄衣履尽湿,请换下湿衣吧。” 上官琦道:“多谢先生关爱。”取过衣物,退入壁角换过。 杜天鹗低声说道:“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从无差错,用不着在下再多口了,但在下却有几句不当之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唐璇笑道:“杜兄尽管请说。” 杜天鹗道:“贵帮中高手尽出,随同欧阳帮主追搜那滚龙王的下落,此地防守之力,岂不要大大地减弱么?如若滚龙王施用‘调虎离山’之计,借机分率高手来袭,岂不要……”他忽然觉着下面之言,太不吉利,立时住口不言。 唐璇点头应道:“杜兄思虑甚是。但在下料想,那滚龙王尚未把我们穷家帮的实力分布之情调查清楚,而且在下还预想那滚龙王决不甘心就此撤走。他武功卓绝,机智过人,自命为当今第一流的高人,受此小挫之后,难免激起好胜之念,想和我们穷家帮中人借此一拼实力。” 他举起酒杯,满饮了一杯酒,笑道:“但那一股狂妄、剽悍的凶煞之气,在这场火烧莽原之战中,已然锐气大挫,当不致再莽撞轻敌。” 忽见一个灰衣人跑了进来,附在唐璇耳边低言数语后,又匆勿离去。 唐璇一皱眉,自言自语他说道:“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杜天鹗忍了又忍,到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地问道:“先生可是发现滚龙王的属下么?” 上官琦大步走来,接道:“不要紧,先由兄弟和杜兄挡他一阵。”唐璇微微一笑,道:“英雄怕病。上官兄人暂时清醒了过来,但体力尚未恢复,纵然是当真遇上强敌,也不能立时出手,何况来人并非滚龙王的属下。” 杜天鹗道:“不知发生了何等之事?” 唐璇道:“杜兄可识得姜士隐这个人?” 杜天鹗道:“听倒是听人说过,但却毫不熟识。” 唐璇道:“这就是了。此人不知遇上了什么伤痛之事,经常疯疯癫癫地绕行在这附近。我们派在要道上暗桩明卡,已不知有多少人伤在他的手中了。” 杜天鹗道:“先生可是要派人对付他么?” 唐璇笑道:“此人武功奇高,而且神智亦未昏乱到无法控制之境,纵然想派人对付于他,也是无法找出可和他颔顽之人。” 杜天鹗道:“可是他此刻又出现了么?” 唐璇道:“不但出现,而且又伤了我们帮中两人。” 杜天鹗推杯而起,道:“在下去瞧瞧吧!” 上官琦站了起来道:“走!我跟你一起看看去!” 唐璇摇头说道:“两位暂时请坐……” 忽听一声高昂的喝叫声,传了过来,道:“谁带走我的女儿,谁带走我的女儿……”语声之中,充满了悲壮、凄凉。 只见两个灰衣人神态慌急地跑了进来,道:“唐爷,那人闯入村中来了,可要出手拦阻于他么?” 唐璇凝神静听了一阵,道:“他失了女儿,急得疯了心,如不早医,只怕要当真成疯癫之症,引他过来吧!” 两个灰衣人怔了一怔,道:“唐爷,那人出手奇重,而且语无伦次,不可理喻,引他到此,未免太危险了。” 唐璇道:“不妨事,你们引他来吧!” 两个灰衣人不敢抗命,满脸忧苦而去。 唐璇低声说道:“那姜士隐到了此地之时,两位最好不要出手。”目光一转,凝注到上官琦的脸上,接道:“上官兄生机虽复,但病势未消,最忌和人动手。” 说话之间,又有一个灰衣人手中捧了煎好的药物,走了进来。 唐璇左手接过药碗,放下了右手摺扇,然后双手捧着药碗,递了过去,道:“上官兄,先请服药吧!”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怎劳先生亲侍药物?”急急离位,躬身接过药碗,仰首一饮而尽。 唐璇微微一笑,道:“逐寒消热之药,不用忌口。来!在下再敬上官兄一杯水酒。”当先端起了面前酒杯。 上官琦慌得放下药碗。急急端起了面前酒杯,道:“先生这等关怀,愧杀我上官琦了。” 唐璇笑道:“也许在下有一件重大之事,要奉恳上官兄代为帮办。” 上官琦道:“力能所及,万死不辞。” 唐璇道:“言重了。”举起手上酒杯,仰首而干。 上官琦也干了手中杯酒,说道:“不知先生有什么指教之言?” 唐璇左手轻挥,拂拭一下顶门上微现的汗水,右手捡起摺扇,挥摇了两下,道:“此时情况尚未尽明,言之未免过早了。” 上官琦知他素不说没有把握之言,既不肯马上说出,追问亦是无益,立时默不作声。 只听一阵似哭非哭、但却悲凄异常的哦吟之声,传了过来,一个头发散乱的青衣老人,大步行了过来。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他脸上泪痕纵横,长衫上污尘片结,大步直向室中走来。 忽见人影闪动,室门两侧,突然涌出来十几个灰衣人,一排横立,拦住了那青衣老叟去路。 杜天鹗暗暗忖道:“看似毫无戒备,实则刁斗森严,到处都伏有可用之兵。” 只听唐璇低沉地喝道:“你们快让开路,他神志并未昏迷!” 那些拦路的灰衣人听得唐璇喝叫之声,立时纷纷向一侧闪开。 青衣老叟一副旁若无人之态,望也不望那些拦路的灰衣人,大步从人群之中穿过,直入室中。 杜天鹗看他散发乱披的狼狈之状,只怕他突然出手,伤了唐璇,心中不自禁地有些紧张起来,移位而坐,挡在唐璇身前。 那守在门外的灰衣人,个个神态紧张,二三十道目光,一直紧盯在那青衣老叟的身上,只要发觉他有什么举动,立时将蜂涌而上出手相阻。 那青衣老叟目光转动,扫掠了上官琦一眼,突然伸手取过案上酒壶,咕咕嗜嗜,一口气把一壶酒喝个点滴不剩。 喝干了一壶酒后,神志似是更为清醒一些,举手理一下散乱的长发,抓过一双筷子,大吃起来。 此人似是饿了甚久,狼吞虎咽般,片刻工夫,那一桌菜肴吃个杯盘狼藉。 唐璇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未发一语。 那青衣老人缓缓放下手中筷子,目光转动,打量了唐璇一眼,道:“我女儿死了么?” 唐璇缓缓应道:“令媛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那青衣老人双目眨了一眨,神光暴射而出,问道:“此言当真么?”唐璇道:“在下素来不说谎言。” 青衣老叟突然一阵大笑道:“我那女儿现在何处?” 唐璇道:“你先闭目养息一阵,待困倦尽复,神智清醒之后,咱们再说不迟。” 青衣老叟似是已能逐渐控制自己,缓缓闭上双卧盘膝坐了下去。 唐璇遥对那守在室外的灰衣人一挥手,道:“你们退回去吧!” 险境已过,十几个灰衣人依言而退,隐入室外两侧.立时踪影不见。 杜天鹗赞道:“先生的设防严密,当真是点滴不露。”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自诩善以奇兵施袭,如不步步设防,只怕真要被他们生掳我去了……”语音微微一顿,道:“他这一阵坐息,不知要好长时间,咱们也借这一阵功夫,休息下吧!”闭上双目,伏在桌上睡去。 他连日焦虑劳累,哪里有好好的睡眠?不睡则已,这一睡将下去,当真是睡得安甜已极。只因他深知上官琦、杜天鹗两人的武功足以保护于他,是以心里颇为安稳。 那青衣老叟姜士隐,自从失去爱女之后,急怒成疯,终日四处呼喊搜寻,更是目不交睫,久未进食,只是仗着他那一身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深湛功力,才能支持未倒。此刻他听了唐璇的言语,知道他女儿还活在世上,更以为唐璇知道他女儿的下落,放心之下,便大吃大喝了一顿,倒头大睡,这一睡睡得自然更是安甜,听鼻息如雷,越来越响。 上官琦、杜天鹗对望了一眼,上官琦道:“杜兄,你为了小弟的事,连日奔走甚为辛苦,不如也乘此刻睡一下吧!”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兄弟,你大病初愈,才真的该歇息一下才是。此地有我一人照料,想来也足够了!” 两人推来让去,结果谁也未睡,眼睁睁地守望着唐璇、姜士隐两人。 只见姜士隐睡了约莫两顿饭时分,突然狂吼一声:“珠儿,你在哪里?” 喝声之中,他身子霍然站了起来,闪电般的目光四下一转,突地伸手握住了唐璇的肩头,厉声道:“姓唐的,我女儿到底在哪里?”他功力是何等深厚,此刻情急之下,这一抓更是力道惊人。 唐璇震惊而醒,肩头突感剧痛,但神色却仍然丝毫不变,犹自面带微笑,缓缓道:“老前辈的爱女芳踪,在下怎会知道?” 姜士隐怒喝道:“你方才明明说知道,此刻为何又说不知道?”手掌微微一紧,唐璇微带笑容的面颊上,已不禁沁出冷汗。 上官琦双眉一轩,怒道:“姜大侠,你纵然情急,也该放开了手再说……” 杜天鹗面色一沉,推案而起,目挟霜刃,凝视着姜士隐。 姜士隐饮食睡眠之后,神智似乎已更见清醒,闻言呆了一呆,似乎也自觉不对,五指一松,手掌缓缓放了开来,但口中仍厉声道:“快说!” 唐璇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绝不伸手去抚摸一下,强硬道:“在下为了要使前辈免于焦虑,恢复神智,是以……” 姜士隐面色大变,截口道:“是以才说珠儿未死,来安慰于我是么?” 唐璇微笑道:“老前辈果已大为清醒了!” 姜士隐手掌一阵颤抖,“噗”地坐倒椅上,长叹道:“如此说来,珠儿难道是真的死了么?” 唐璇正色道:“不然。在下方才说的,虽是安慰老前辈之言,但却非全无事实根据。” 姜士隐大喜问道:“阁下到底有何见闻,快请说出来,在下洗耳恭听!” 唐璇沉声道:“姜姑娘若是死了,尸身必定还会在老前辈身边。”姜士隐道:“此事有何根据?” 唐璇道:“试想以老前辈的功力,那凶手若是乘机杀了姜姑娘,必定已胆战心惊,哪里还胆敢移动尸身……” 姜士隐拍案道:“不错,即使他们有这个胆子,却也没有时间了。”唐璇沉吟半晌,皱眉道:“老前辈掌珠失踪之时,当时究竟是何情况,老前辈若是肯告诉在下,在下或许还能力前辈分析一二!” 姜士隐道:“久闻唐先生妙算神机,天下无双,若是肯指教一二,姜某感激不尽。”他神智越来越是清醒,对唐璇说话的言语神情也越来越是恭敬。 上官琦暗叹忖道:“唐璇确非常人,淡淡三言两语,便能使姜士隐如此孤僻的人物也对他生出了恭敬之心。” 第七十章 失女之谜 杜天鹗暗暗忖道:“人道‘南翁’姜士隐如何孤僻,如何奇怪,但他为了自己的爱女的生死竟也不惜对唐璇如此恭敬。看来天下父母爱护子女之心,都是无微不至的。” 两人心情不同,生活体验也大不相同,是以想法也不一样。 只听姜士隐长叹一声,接着又道:“小女身体虚弱,久病缠绵,有生之日,几乎无一日不在病榻之上。在下晚年得此幼女,自然难免痛惜,故乘着天高气爽的秋日,带她出去邀游山水。”语声微扬,黯然接道:“哪知她竟连一丝风露也禁受不得,旅途上竟又病倒,而且病势甚剧。这一日到了一所池边,她忽然想起要吃鲜鱼所制的羹汤,我不忍拂她心意,便下池为她捉鱼。” 唐璇叹道:“老前辈爱护子女之心,当真该教天下不孝的儿女来听上一听。” 姜士隐凄然笑道:“我入池、捉鱼、出池,也不过是刹那间事,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巨变已生。等到我手里提着鲜鱼重回岸上时,小女已踪影不见了。当时……当时……唉,当时我心中的感觉,便是用尽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 唐璇默然良久,缓缓道:“刹那之间,便能在老前辈你耳目能及之处将前辈掌珠劫去,天下武林,又有谁有这般身手?” 姜士隐沉吟半晌,道:“穷家帮帮主欧阳统,武功自成一路,在下一向钦佩得很!” 唐璇微微一笑,道:“敝帮帮主,确是有如此武功,但欧阳帮主之为人行事如何,老前辈也应该清楚得很,他是否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士隐叹息一声道:“欧阳帮主行事光明磊落,天下皆闻,的确不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来。” 他又自沉吟半晌,缓缓接口道:“除了欧阳帮主之外,就只有滚龙王了!” 唐璇皱眉道:“此人虽有可能,但在下一时之间却也不能确定……” 姜士隐道:“为什么?” 唐璇道:“此人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什么事都作得出来,但他却绝不会一直跟踪在前辈之后,专等待一个可以动手的机会。” 姜士隐道:“如此说来,阁下认为那动手之人,必定是一直跟踪在我身后的了。” 唐璇道:“机会虽然凑巧,但大致说来,事实想必是如此。” 姜士隐道:“能跟在我身后而不被我发觉之人,江湖中可说也少得很。”缓缓垂下头去,又自凝神沉思起来。 他越想越是焦燥不安,惶急之色,溢于言表。上官琦、杜天鹗生怕他又发起疯来,悄悄移动身形,选择了适当之位,以便保护唐璇。 只听唐璇又自一笑,道:“但老前辈却大可放心,令媛不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就在这三五日内必会有她的讯息。” 姜士隐精神一振,大声道:“阁下为何如此肯定?” 唐璇道:“令媛伤病之下,别人若要动手杀她,必定容易得很,但那人却宁愿冒了极大的危险,将她掳走,而不肯将她杀死,显然,那人必定另有图谋,想以令媛的性命来要挟前辈。”他微微一笑,接口又道:“那人既有要挟前辈之意,自然必定要将令媛的消息告诉前辈,才能达到要挟目的,是以在下才能如此肯定。” 姜士隐沉思半晌,长叹道:“阁下料事有如眼见,当真令人钦佩得很,但愿……” 话声未了,突然听厅堂外响起嚎亮的呼声道:“帮主驾到。” 接着,穷家帮帮主欧阳统、武相关三胜、费公亮,以及少林铁木大师,鱼贯而入,人人面上俱是一副沉重忧郁之色。 唐璇立刻挺身而起,拱手说道:“各位辛苦!” 欧阳统微微点首,又与上官琦、杜天鹗揖手为礼,目光立刻转到姜士隐身上,抱拳道:“想不到‘南翁’姜大侠的宝驾竟会光临到此地,看来唐先生的面子当真不小。” 姜士隐呆呆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武相关三胜双眉一耸,怒喊道:“姜大侠!” 姜士隐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关三胜道:“姜大侠的耳朵,可是有些毛病么?” 姜士隐听后茫然一怔,道:“老夫的听觉很好。” 唐璇怕两人冲突起来,急急接道:“姜大侠因爱女走失,大受刺激,关兄言词之间应多多忍让一二。” 关三胜和唐璇在穷家帮中,分任文丞、武相,身份地位皆相同,但关三胜因敬重唐璇的为人、才华,对他之言,一向尊重,当下拱手对姜士隐笑道:“姜大侠别来无恙。唐先生不但行算如神,而且才通星卜,他的六交一向灵验,何不请他一卜令媛的生死?” 姜士隐虽觉他前言不对后语,但他一心一意惦着爱女,也无暇仔细去回味关三胜言中之意,当下连连点头道:“多承关兄指点,那就有劳唐兄为兄弟一卜休咎了。” 他为人冷僻孤做,素来不拘俗礼,只管为爱女之事说话,连欧阳统及铁木大师等也不打招呼。好在是江湖之上出了名的冷怪之人,对他的孤做、冷漠,欧阳统和铁木大师等也不放在心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星卜之术,虽非完全无据,但亦不可全信。姜大侠如若定要一试,请稍待片刻,在下自当应命。” 姜士隐黯然叹息一声,道:“有劳先生。只要能寻得老夫之女,此番恩情,定当图报。” 唐璇道:“姜大侠言重,区区微劳,何足挂齿……”目光一转,望着欧阳统接道:“帮主可曾见到滚龙王么?” 欧阳统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滚龙王为人险恶狡诈,世间无人能出其右,但他的才华武功,却又不得不使人心生敬服。” 唐璇一挥摺扇,道:“帮主可看到了什么?” 欧阳统道:“我与铁木大师等追去之时,滚龙王早已离去,但他却在那地方预布下一座怪阵,遥遥望去那只不过是几堆山石,留函相激,要我和铁木大师人那石阵相晤。” 唐璇精神一振,双目射出奇光,道:“有这等事?帮主可曾依言入阵了么?” 欧阳统道:“常听先生谈起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变化之妙,五行生克之理,可惜从未身历一试。看那几堆区区山石,不禁豪气顿生。哪知一入石阵,几令我等埋骨彼处……” 唐璇双肩耸动,连挥摺扇道:“那石阵之中,当真有无穷变化么?” 欧阳统道:“我等初入石阵,尚不觉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深入不及一丈,幻觉立生,一缕缕淡岚烟气从那石堆之中袅袅升起,片刻烟雾大作,眼前景物顿失……” 唐璇接口说道:“八阵图乃武侯费尽心机研创的奇门绝技,早已失传,滚龙王如何能够得此隐秘?” 欧阳统道:“这就是我心中忧苦不解之处了。” 唐璇忽然仰脸望天,长长吐一口气,道:“如若滚龙王当真能排成武侯遗下的八阵图,我唐某人决然不是他的敌手了。” 群豪一阵默然,垂首不言。 原来铁木大师、费公亮等自经那莽原一战之后,深深觉着江湖之上,有很多事,实非单凭武功可以解决,智谋策略有时更较武功重要。对唐璇他们已生出了极深敬佩之心。不但欧阳统对唐璇更见倚重,铁木大师亦觉着对付滚龙王这等强敌,已非少林寺之力所能抗拒。这段时日耳闻目睹,他已发觉了穷家帮中的人手实不少于少林寺僧侣,数百年来,江湖上一直传诵着少林派为武林一大主脉,不但武功博大精深,而且弟子众多,但见今日穷家帮的声势,似已凌驾于少林之上。 可是滚龙王数十年心血,网罗于属下的高手,许是更在穷家帮中之上。他不但凭藉药物严令控制了高手的神志,而且不计品流、龙蛇兼收之下,单以武功而言,实力确在穷家帮之上。 这是千百年来武林从未有过的一次大变。铁木大师愈深入,愈觉着惊心动魄,恐惧不安。 穷家帮实力似已输了滚龙王一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凭仗着唐璇一人。这位文雅体弱的书生,不但已成了穷家帮的中流砥柱,而且已成了整个武林中善、恶的主裁,他和滚龙王斗智成与败,已不止关系着穷家帮的存亡,整个武林同道的命运,正义与邪恶的消长,都决定在这位不解武事的书生身上。 铁木大师看法如此,费公亮也有着这等见解,欧阳统更是把穷家帮的命运付托于唐璇的身上。是以,当唐璇说出了英雄气短之言,群豪都有着茫然无措之感。 只见唐璇缓缓闭上双目,脸色忽青忽白;有时,泛上来一层淡淡红晕。 欧阳统目光凝注在唐璇的身上,充满着惜爱之情。他知道积劳伤身的唐璇,又在运用他过人智慧,思维着一件难题。他信任唐璇在极短的时间中,能找出这难题的答案,但却将使他虚弱的身体消耗了极多的精力。 只听唐璇长长吁一口气,接着是一阵轻轻的喘息,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清澈、明亮,和他那苍白的脸色,成了强烈的对比。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多谢帮主关怀……”微微一顿,接道:“诸位陷入那八阵图后,不知如何又走了出来?” 欧阳统道:“那石堆中烟雾袅袅,隐遮去了所有的景物。初时我还未放在心上,疾发了一掌,击了出去。哪知一掌劈出之后,烟雾突然转强,同时传来了滚龙王声音……” 唐璇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他可是告诉你们陷入了武侯遗留下的八阵图中么?”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先生怎生知道?”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断不错,他后面之言,该是说:此刻此情之下,如若想伤害你们几人之命,那该是一件极为容易之事。” 费公亮一跺脚道:“先生之言,有如亲闻亲见,当真是叫人五体投地。” 唐璇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欧阳统的身上,接道:“他可是劝帮主早日撤退,不要插手于这次武林是非之中;他的存心,只是为了对付江湖上九大门派,替那些无门无派的江湖豪侠出一口气;穷家帮和他滚龙王应该是携手合作,同为九大门派的排拒之人,纵然不能合作,也该保持个井水不犯河水。” 欧阳统道:“先生猜测之言,一句不错。” 唐璇笑道:“滚龙王说完之后,派人带你们出了阵图,而且出阵之后立时有一件更为惊心动魄的事物,吸引你们注意,使你们无暇回头去瞧那阵图。” 欧阳统道:“不错,滚龙王说完之后,立时有两个手执鹅羽扇的青年少女走了过来。二女不停地挥动鹅羽扇,带我们出了石阵。” 唐璇道:“看到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物了么?” 欧阳统道:“看到了那石阵紧依靠在一处浅山坡下,出阵之后,立时传过来一声惨叫,其余转角之处,竖起了五支木桩,每一支木桩上都吊着一人,最右一人,已为遥掷过来的一柄飞刀所伤。当时情景,实叫人无暇回顾石阵,立时赶将过去救人。哪知奔到木桩之下,突然由四面八方中射过一阵箭雨。原来滚龙王早已在四外埋下了强弩利箭,他大概自知这些弩箭无法伤得我们,不足一盏热茶工夫,弩箭自停。” 唐璇道:“那木桩之上,吊的什么人?” 欧阳统道:“都是咱们帮中弟子。”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那活着的四人,可曾救回么?” 欧阳统道:“都伤在弩箭之下了。” 唐璇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人的用心当真是够险恶了……”微微一顿,又道:“我唐某人有如他眼中之钉,背上之锥,一日不拔,他就一日难得安心。但他为了算计我唐某人,伤了咱们帮中四个弟子,倒使我不安得很。” 欧阳统愕然问道:“唐先生言中之意……” 唐璇接口说道:“滚龙王想诱我去查看那八阵图是否真的是诸葛武侯遗留的阵法,他好在四周埋伏高手……” 欧阳统恍然大悟,道:“先生说的不错。传言武侯八阵图中,变化无穷,飞砂走石,但滚龙王布下的八阵图,却只有缕缕山岚淡烟,除了隐遮去眼前景物之外,并没任何奇怪之处。” 唐璇凝目寻思了片刻,突然泛现出一脸坚决之色,道:“咱们将计就计,和他们硬挤一阵也好……”他长长吁一口气,道:“趁我精力尚能支撑,和他们决战一场。” 欧阳统心头一凛,急急说道:“先生的身体要紧。滚龙王一代枭雄之才,何况他羽毛已丰,决非短日内可以消灭去他的实力。先生切不可斤斤较一时的得失,使心神疲劳过度。” 唐璇微微一笑,苍白的脸色上闪掠一丝欢愉之色,说道:“多谢帮主的关顾……”语声忽然一顿,黯然接道:“如不在半月之内大挫一下滚龙王的锐气,属下,属下……”忽然住口不语。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体力不支,咱们不妨先撤回君山总寨,待先生体力恢复之时,咱们再和滚龙王一决雌雄。” 唐璇摇头说道:“我退敌进,授人以可乘之机。十里莽原一把火,烧得滚龙王仍存余悸,他不敢轻敌躁进,无非是对我们穷家帮有了畏惧之心……”他缓缓把目光四顾一眼,接道:“属下已决心借机和他再拚一场。如若皇天助我,这一战能大挫滚龙王的精锐气势,赐我以百日疗息之暇……”似是自觉语泄玄机,赶钹搬转话题,转望着南翁姜士隐道:“姜大侠要唐某卖弄小技,一试六壬神卜……” 姜士隐急急接道:“如能寻得小女……先生之情,老夫当刻骨铭心,永矢不忘。” 唐璇笑道:“只怕玄虚之说,难以作准,有负雅望。” 姜士隐叹息一声,道:“先生的才识,老夫已五体投地,不用谦辞了。” 唐璇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具小巧的龟壳,六枚金钱,推开案上酒杯碗筷,道:“诸位见笑了。”把金钱放人龟壳之中,摇了一阵,撤在案上。 铁木大师、费公亮,都已对这位文弱书生生出了敬仰之心,知他胸藏奇能,看他摇卦,无不屏息观看。 只见唐璇手中龟壳一放,六枚金钱齐齐滚落在桌面之上。 群豪齐齐地伸首望去,但却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姜士隐却把两道目光,凝注在唐璇的身上,脸上泛现出无比的紧张。 但见唐璇凝神望着那摇出的金钱,沉默不语。 隐室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逐渐地投注到唐璇的脸上。 时光在严肃中过去,足足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 唐璇仍然望着摇出的金钱出神,默然不语。 姜士隐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纳闷,大喝一声,道:“唐先生,卦象如何?小女是否还活在世上?”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就卦象上来看令媛……”忽然住口不言。 姜士隐心头大急,伸手一把抓住唐璇,急道:“小女可是死了么?” 他急怒之间,出手奇重,唐璇文弱之躯,哪里能够受得住,登时疼得脸色惨变,但当着群豪之面,又不好叫出声来,暗中咬牙,强忍痛苦。 欧阳统一急眉头,道:“姜大侠,唐先生不会武功,如何能受得住你这一抓?什么话,先请松手再说。” 姜士隐经此一喝,神志忽清,赶忙松开了右手,说道:“先生请恕在下情急失常。” 唐璇笑道:“姜大侠爱女心切,如何能怪?” 姜士隐黯然说道:“小女可是遇上什么凶险么?” 唐璇道:“姜大侠请恕在下直言,卦象中充满着凶险,但生机隐隐突起于凶象之中。这卦象,实在下生平未曾卜过,一时间难由卦象中论断凶吉,故而沉吟不言。” 姜士隐忽然流下泪来,说道:“这么说将起来,小女是凶多吉少了。” 唐璇低声说道:“妙在这四面凶险一线生机。在下凭这卦象,令媛还活在世上,只不过她身经连番凶险……” 姜士隐稀嘘出声,道:“先生不用相慰老夫了……” 唐璇突然一手击在案上,道:“姜大侠只管放心,令媛不但活在世上,而且有惊无险。我唐璇可以性命作保,若令媛不在世上,唯我唐某人是问就是。” 姜士隐两目中寒光一闪,道:“先生,生死大事,岂是随便开得玩笑的么?” 唐璇道:“姜大侠只管放心,我唐某人素来不说戏言。” 姜士隐精神一振,道:“此言当真么?” 唐璇道:“在下怎敢戏弄姜大侠!” 姜士隐目中神光一闪,道:“如若小女不在人世,唐先生届时可别怪老夫出手无情了。” 欧阳统知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当下接口说道:“星卜之术,岂能用来打赌?” 姜士隐忽然转过头去,目注欧阳统道:“帮主可是为唐先生担忧么?”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姜大侠言重了。兄弟之意并非袒护唐先生,只是觉着星卜之术,原是玄虚之理,用来相赌,那就不适宜了。” 姜士隐冷笑一声,道:“贵属唐璇之命是命,难道小女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他怒目横眉,满脸煞气,言词之间,一派强词夺理。 欧阳统担心万一唐璇输去,以姜士隐的性格,势必要追究不可,诚心要阻止两人打赌之事,当下说道:“姜大侠既知唐璇是穷家帮主之人,打赌之事,也该先和在下商量一下才对。” 姜士隐先是一怔,继而怒声喝道:“小女如若还在人世,那也罢了;如若不在人世,我非得找唐璇算帐不可。”大步直向外面冲去。 欧阳统横里闪开一步,说道:“姜大侠如若这等说,届时请先找我欧阳统也是一样。” 姜士隐冷冷喝道:“加一人为小女抵命,岂嫌多了?”大步向前行去。 武相关三胜和费公亮,都被姜士隐做不讲理之言激起怒火,一个个怒目相视,跃跃一动。 欧阳统望着姜士隐的背影,淡淡一笑,道:“这人当真是冷做得很。” 唐璇突然疾行两步,道:“姜大侠止步。” 欧阳统右手一伸,欲待阻止,但却突然又缩了回去。 姜士隐停下脚步,回头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璇笑道:“令媛不在人世,姜大侠要取在下之命,一雪唐璇相欺之恨……” 姜士隐道:“不错。” 唐璇道:“如若令媛还活在人世之上呢?” 姜士隐怔了一怔,道:“在下当亲携小女恭候唐先生的吩咐,只要是先生之命,要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店璇笑道:“好吧!就这一言为定。十日之内我唐某人当打探令媛的消息。” 姜士隐呆了一呆,又缓步走了回来。 欧阳统心中大为焦急,暗暗忖道:“我一直为你拦阻麻烦,你却自己又惹火上身。”当下正容说道:“姜大侠的武功何等高强,他就无能找寻出爱女的下落,先生这般大包大揽……” 唐璇微微一笑,道:“帮主放心,属下自有寻找姑娘的良策。” 姜士隐脸色冷峻,冷冷地望了唐璇一眼,道:“老夫愿等十日。” 唐璇道:“十日内我唐某定当探出令媛的下落,老前辈尽管放心。” 欧阳统心中虽然怀疑,但他素知唐璇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不作无信之诺,看他说得斩钉截铁,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只好不再言语。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唐某人生平之中,从未说过一句无法实现之言,老前辈尽管放心。由今日算起,十日内定探出令媛的下落。老前辈在此地等候十日也好,或是十日内限满再来也好,悉听尊便。” 姜士隐怀疑他说道:“老夫在此地等候十日便了。十日限满,你如找不到老夫小女……” 唐璇道:“届时如若找不到今媛下落,唐璇当以死相谢。” 姜士隐道:“老夫生平不说戏言。” 唐璇笑道:“当今江湖之上,有几人敢和你姜大侠开这等玩笑……”微微一顿,回首对门口处一位灰衣人道:“替姜大侠收拾一间幽静的卧室。” 灰衣人应了一声,抱拳对姜士隐道:“姜大侠请。”冷做的姜士隐似是已失去了主裁自己之能,缓缓站起来,随着那灰衣人身后行去。 欧阳统目注姜士隐背影消失不见,叹息一声,对唐璇说道:“先生一身系穷家帮的安危,责任是何等重大!这等并髦生死,未免太过冒失了。何况姜士隐乃武林道中出了名的难惹人物,万一先生不能在十日限期内找出姜姑娘的下落,如何是好?” 唐璇微微一笑,道:“姜士隐的武功如何?” 欧阳统道:“不在咱们帮中的聋、哑二老之下。” 唐璇道:“这就是了。此等人才,如若被滚龙王收罗旗下,咱们穷家帮中岂不又是多了一个强敌……”微微一顿,又道:“如若他为咱们收用,对滚龙王言,又多一个和他颔顽的高手。” 费公亮道:“此人冷做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只怕他野性难驯。” 唐璇道:“如若我在十日限期内找到他女儿呢?” 费公亮道:“此事只怕不易。” 唐璇笑道:“碰碰运气吧!他正陷在失女痛苦之中,心智大受影响,如若任他飘然而去,势非被滚龙王收罗到旗下不可。” 欧阳统道:“先生话虽说得不错,但你以生命作注,和他相赌,那就有些划不来了。唉!先生的生死,不但关系着我们穷家帮的前途,就今日形势而论,天下武林同道的劫运,正邪之间的消长,都系于先生的身上了。” 唐璇忽然深深一揖,道:“帮主相救之恩,知遇之情,唐璇虽万死不足以报,敢不蝉精竭智为帮主效命!姜士隐如被滚龙王收罗旗下,后果实在是可怕得很。” 欧阳统接道:“先生的用意虽佳,但未免太过冒险了。” 唐璇笑道:“属下从师学艺时,曾学一种先天易数,乃星卜之学中最为奇奥的一种。自学得此技之后,始终未曾用过,为寻那姜士隐的爱女,属下当一试其技。” 铁木大师微微一愕,道:“难道世问当真有用星卜之术,推算过去未来之事?” 唐璇笑道:“星卜一门,包罗甚广。在下虽得恩师相授,但因才智所限,未能尽得奇奥,只不过一知半解,略通皮毛。就我所知而论,不论如何奇奥的星卜神数,也无法算得出来具体事实,但约略的方位,却能凭神数推算出来。”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既如此说,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但望先生马到成功,我当为先生贺。” 唐璇笑道:“多谢帮主的关照……”微微一顿,又道:“诸位力搏强敌,想来必甚困倦,请早些歇息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先生运筹帷幄,劳心更胜劳力,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唐璇淡淡一笑,道:“有劳大师下顾了。”纵步向外行去。 铁木大师望着唐璇微驼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不禁长长叹一口气,转脸对欧阳统说道:“唐先生的身体,实应该好好地保养一下了。” 欧阳统道:“唉!他事必亲决,工必亲查,终日里绞脑劳心,身体日渐瘦弱。我也曾再三相劝于他少管一些事务,但他为人谨慎,才智绝伦,帮中头目,不论大事小事,只要遇上难决之题,都喜向他求教。” 费公亮道:“此人绝代才华,举世哪里去求?帮主既能用才,尚望能够惜才才好。” 欧阳统道:“我劝他不下数十百次,要他多多珍惜身体,但他不肯听从,也是没法之事。” 铁木大师道:“帮主请恕老衲心直口快。唐先生恐早已积劳成疾,如不早日设法,挽他沉菏,只怕,只怕……”只觉下面之言难以出口,“只怕”了半晌,仍然是“只怕”不出个所以然来。 欧阳统道:“在下亦是为他的身体担忧。” 费公亮道:“在下有一件不解之事,请教帮主。” 第七十一章 鞠躬尽瘁 欧阳统道:“尽管请说。” 费公亮道:“唐先生一代绝才,胸罗万有,想来学武亦非难事,帮主为什么不传他一些打坐运息之术,也好强身?” 欧阳统道:“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胸中所知武功之博,决不在你我之下……” 费公亮奇道:“有这等事?” 欧阳统道:“千真万确,一点不错。我曾亲口和他讨论过武功之事。” 费公亮道:“这就奇怪了,他既然自知武功,不知何以不肯习练?” 欧阳统道:“唉!我每次劝他稍习武事,以作强身之需,他总是笑而不答,支吾以对。” 铁木大师道:“眼下情景,已非是赶习武事可以补救,帮主还得早些注意一下他的身体。” 几人为了唐璇身体之事,研讨了良久,才离室而去,各返居住的茅屋之中休息。 欧阳统心中惦记唐璇的身体,缓步向唐璇宿住之处行去。 两个灰衣人,早已在门前恭候,一见欧阳统走来,立时迎了上去,施礼参见。 欧阳统道:“先生休息了么?” 两个灰衣人齐应道:“先生正在等候帮主的大驾。” 欧阳统呆了一呆,暗道:“我不过临时绕来此地探望他一下,他竟然知我要来。”心中在想,人却举步而入。 只见室中烛火熊熊,唐璇伏案睡去。 欧阳统不忍惊扰于他,静静地站在一侧。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唐璇缓缓睁开双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帮主来了多时么?” 欧阳统道:“刚到不久。” 唐璇道:“请恕我有失远迎之罪。” 欧阳统接过一把凳子,坐了下去,道:“唉!先生见外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有几件重要之事,早想和帮主谈谈了。” 欧阳统道:“先生只管提出,我自当全力以赴。” 唐璇道:“这是我自身几件私事。”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怎么?先生又萌动了退隐之志么?” 唐璇道:“此时何时,属下怎能再动退隐之心?” 欧阳统笑道:“除了此事之外,我无不遵从先生之意。” 唐璇缓缓放下手中的摺扇,长长吐一口气,这一口气似是吐出了他的精神,那苍白脸色更显得苍白了,神情间泛现出无比的困倦。 这一刹那间,欧阳统忽然觉着潇洒的唐璇苍老了甚多。 唐璇那清亮的声音,也似是变得苍老沙哑了,说道:“帮主,可觉着属下有些不同么?” 欧阳统道:“先生为穷家帮中事耗尽心力,身体日渐衰弱,我正为此事日夜难安。” 唐璇淡然一笑道:“我生具早夭之相,寿数已尽……”他仰脸徐徐吐出心中积郁,接道:“看样子,已难再支撑过半年时光了。”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先生医理精博,才参造化,想来定然知续命的药物。我当倾全帮之力,为先生寻求那续命灵药。” 唐璇低沉地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属下寿数已尽,哪里还有可资续命之药?帮主不用费心了。” 欧阳统骇然说道:“我虽不杀怕仁,伯仁因我而死。如若在下不请先生出山,那青山绿水、宁静淡泊的生活,也不会使先生瘁心伤身了。” 唐璇道:“滚龙王不会放过我,如非帮主相救,只怕在下早已身化白骨了。” 欧阳统道:“先生一身系武林正邪消长大任,岂可轻易言死?先生……”两行英雄泪夺眶而出。 唐璇一整脸色,正容说道:“帮主雄才大略,岂可为唐某一人生死消沉雄心……”他微微一顿,接道:“在下感帮主知遇之恩,己穷我之能,为穷家帮网罗了不少人才。三阁一堂的主事人,武功、机智,都非平凡之辈;武相关三胜,忠实可靠。只因帮主的才气过人,是以这些人的才具,不见突出,其实都足以堪当一方大任。唉!这些年来帮主事事下问唐某,久之成习,连帮主也觉得有些难承大事。诸葛武侯的前车之鉴,我唐璇却明知故犯……” 欧阳统道:“这也未必尽然。先生胸怀绝才,光芒四射,我等难及万一,那自然仰仗先生了。” 唐璇叹道:“话虽如此,但滚龙王险辣狡桧,实是个异常难斗的人物。三阁一堂的主事人,虽都是才堪大用之人,但他们拒敌滚龙王,确是还差一筹,但我已代帮主物色了两个可以和滚龙王一分高下的人物。” 欧阳统似早为滚龙王才华、气势所夺,黯然说道:“除了先生之外,在下实难想出还有何人可和滚龙王一较心智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那两人,帮主都曾见过。”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什么人?” 唐璇道:“比较斗力,以武功相搏,能胜滚龙王者,上官琦当膺首选……” 欧阳统奇道:“上官琦……他如何能是滚龙王的敌手?这一点在下不敢苟同先生之意。” 唐璇笑道:“据属下所见,上官琦学的武功,甚多地方,对滚龙王似是有着克制的作用,而且他武功的路数博大庞杂,正和滚龙王庞博的武功相克,目下他或非滚龙王的敌手,但假以时日,定可和滚龙王一决雌雄。属下断言,今后武功上能强过滚龙王的当世只有两人……” 欧阳统道:“除了上官琦外.不知还有哪个?” 唐璇道:“除了上官琦外,就是那似人似猿的袁孝了。他天生异禀,膂力过人;看似笨拙,实在具有一副上佳的练武资质,其人未来的武功成就、决不在上官琦之下。” 欧阳统默然不语,凝目沉思,显然,他正从记忆之中来分析唐璇之言。 唐璇挥了两下摺扇,又道:“至于能和滚龙王智谋相抗之人,截至目前,属下还只发觉一个连雪娇……” 这一次欧阳统更是讶然,奇道:“连雪娇?” 唐璇道:“不错,她追随滚龙王身侧长大,对滚龙王的性格、阴毒,了如指掌,说才具恐还在我唐某之上。我早已自知难于久在人世,已把生平所学,简明地录记成册,但却始终未能发现传授之人。属下曾为此忧心忡忡。唉!幸好及时遇上了连雪娇,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能把她网罗帮中,才为我用。” 欧阳统道:“那连雪娇目下行踪何处,咱们都不知道,哪里找她?” 唐璇突然把目光投注到欧阳统的脸上,凝注了良久,仍然默然不语。 欧阳统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说道:“先生,有哪里不对么?” 唐璇道:“帮主如想收罗连雪娇,必须得对她礼遇有加.至少对她和对待在下一般。”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先生当真要推荐那连雪娇么?” 唐璇道:“事关穷家帮的安危盛衰,属下如何敢随口胡言?” 欧阳统道:“先生还是调养身体为要,此时谈这件事,未免早些了吧!” 唐璇缓缓站了起来,笑道:“属下只不过先使帮主心中有此一个印象,并非要立刻去办。” 欧阳统已看出唐璇有送客之意,只好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先生如若能寻得姜士隐的女儿,固是很好;不能寻得,也不用大耗心神。” 唐璇道:“属下既然说出口来,自当尽我心力。”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身体要紧。”缓步走了出去。 唐璇躬身说道:“帮主慢走,属下不送了。” 欧阳统叹息一声,满怀忧苦而去。 唐璇送走了欧阳统,立时沐浴更衣,闭上两扇木门,取过金钱、纸笔,伏案疾书了一阵,然后又抓起金钱,摇了一阵,画下卦象,又伏案疾书。 他虽然早已困倦不堪,但已浸沉于工作之中,精神又突然振作了起来。 就这样,他又熬过了一个漫漫的长夜,直待天色微明之时,他才伏案睡了过去。 当他从熟睡中醒过来时,只见欧阳统背着双手,站在他的身后,肃穆的脸色上微泛出一种怜惜,摇头一声长叹道:“先生,你又一夜未眠么?” 唐璇淡淡一笑,道:“属下已由先天神数中找出姜姑娘的下落了!” 欧阳统微微一愕,继而摇头说:“在我的心目中,先生的身体重于一切。” 唐璇笑道:“眼下要从帮中高手之内选出两人,去找姜姑娘的下落了。” 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唐璇身前木案上,四五张白纸上划了很多圈圈,写着甚多密密麻麻的字和甚多数字,但看来看去,却是看不出一点名堂。 唐璇望着桌上图案,笑道:“我初度试用先天神数,只不知是否灵验。唉!如若有幸能寻回那姜士隐的女儿,咱们穷家帮中又可多一个武功超绝之士了。” 欧阳统看他喜悦之情,说不出心中是喜是苦,既惜怜他的身体,又感慨他谋事的忠诚认真,低低叹息一声,道:“先生,你把先天神数算的结果告诉我,我自己去一趟。”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其间,尚有甚多未解之结,必须要到了那现场之中,再加推算。帮主请留此主持大事,在下得亲身一行。” 欧阳统道:“先生一夜未眠.只怕体力难以胜任。如若非得先生亲身一行不可,先生也请休息两天再去。” 唐璇道:“事不宜迟,迟恐有变。待我寻回姜姑娘时,再休息也是一样。” 欧阳统听他说得坚决,也不便再出言拦阻,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执意要去,我也难以拦阻,至于带去人手,任凭先生挑选。” 唐璇笑道:“我带着上官琦、杜天鹗两人同行足矣。” 欧阳统讶然接道:“这两人都非咱们帮中之人,先生带着他们行动,未免太大意了。” “唐璇笑道:“不妨事。我可惜这一段时间之中,设法说服那杜天鹗,把他也网罗在咱们穷家帮中。” 欧阳统黯然说道:“先生为穷家帮瘁心尽力,全帮中人无不永铭肺腑。但你身体日渐瘦弱,也是穷家帮中人人担心之事,尚望先生能够保重身体,为穷家帮存亡珍重。” 唐璇笑道:“滚龙王按兵不动,必然有阴谋部署,眼下正是大风暴前的片刻平静。属下去后,尚望帮主多多留心。多则七日,少则五日.属下定可赶返。” 欧阳统听唐璇坚持要去,无可奈何,只得依他。 唐璇换了衣服,备好了一匹健马,带着上官琦、杜天鹗,联袂东上。 三人匆匆赶路,一口气赶出了三四十里。杜天鹗忍不下好奇之心,低声问唐璇道:“先生不肯带穷家帮中之人,却带了我们两个同行,可是别有用心么?” 唐璇笑道:“有两位伴我唐某同行,在下甚觉安全。” 杜天鹗道:“唐先生这等行径,使杜某深感肩负沉重,不胜负荷。” 唐璇笑道:“只要咱们不遇滚龙王亲率高手赶来,凭两位的武功,已足以对付任何事故了。” 上官琦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却突然插口说道:“在下倒是希望能够遇上滚龙王。” 唐璇笑道:“上官兄雄心不小。” 上官琦缓缓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在下并未存有扬名武林之心,只愿和滚龙王拼个生死出来,也好了我一桩心愿。” 唐璇笑道:“你如当真能一举击败了滚龙王,势必成为哄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你虽未有成名之心.但却有了成名之实。” 说话之间,到了一处杂林旁边。 唐璇一勒马遥,停了下来,说道:“这就是姜士隐失去女儿的地方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一片亩许大小的杂林,靠东南方有一座五丈见方的大池塘,池塘旁边草屋数幢,大约住有三四户人家。 唐璇缓缓下了健马,拴在一处隐秘的所在,低声对杜天鹗等说道:“姜士隐骤惊失女,心神大乱,不能查看四周环境。其实,他那女儿当时仍然被隐藏数十丈内,那几座茅舍最为可疑。咱们过去瞧瞧吧!” 上官琦一伸手,指着池塘旁边的几座茅舍说道:“杜兄请由屋后绕过藏在附近,由小弟陪先生同行,一旦遇上了什么警兆,也好赶回去送信。” 杜天鹗略一沉吟,依言行去。 上官琦抢先一步,走在前面,道:“在下替先生带路。” 唐璇知他存心保护,也不点穿,微微一笑,放步向前行去。 两人绕过池塘,直向那茅屋走去。 当先一座茅屋,环绕着竹篱,两扇篱门敞开着。 上官琦缓步向前行去,走近篱门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笑道:“先生,咱们可要进去瞧瞧么?” 唐璇笑道:“进去瞧瞧也好。” 上官琦道:“先生请随在在下的身后,不要离我太远,免得一旦遇上强敌施袭时,在下救援不及。” 说话之间已然走到茅屋的前面。 上官琦举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道:“屋中有人没有?”人却随着那喝叫之声,跨了进去。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什么人?” 随着那应话之声,一个白发萧萧的老枢,手持竹杖,缓缓走了过来。 上官琦微微一皱眉头,低声说道:“老前辈只有一人在么?” 那白发老枢答非所问地接道:“几位过路客人,可是跑得口渴了,要讨些茶水吃么?” 上官琦这次和唐璇同行,忽然间变得谨慎起来,觉着那白发老妪的声音十分娇嫩,不似一个年迈之人。回头向唐璇望去,只见唐璇微笑不言,并无多管事情之意,似是诚心要看看自己如何应付这件事情。 那行进中的老妪,也突然自动停了下来。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目光转动,迅快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只见这所茅屋之中,两边都有着套房,垂着布帘,无法看清楚室内景物,心中暗暗忖道:“这两侧的套房之中,不知是否还藏有其他之人。” 那白发老姬两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瞧了一阵,缓缓转注到唐璇的脸上。 双方沉默地对峙着,茅屋中一片死寂,听不到一点声息。 上官琦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沉寂,说道:“你乔装虽然很像,可惜却未能逃得过在下的双目。” 那白发老妪摇头说道:“这位相公之言,实叫老身听它不懂。” 上官琦伸出手去,说道:“你这竹杖不错啊!”疾快地抓了过去。 那老妪惊得微微一愕,竹杖被上官琦一把抓了过去,人也被带得向前一栽,跌倒在地上。 这变故大大地出了上官琦的意料,一时间臊得满脸通红,放下竹帘,用手去扶那老妪。 唐璇紧急叫道:“上官兄留神……”他虽然见机甚快,仍是晚了一步,话刚出口,那老妪的双手已疾快地翻了起来,一挥之间,扣住了上官琦双腕脉门,借势一跃,站了起来,冷冷对唐璇喝道:“住口,你如再大声喝叫,我立时捏伤他的腕脉,迫使他行血反集内腑。” 唐璇虽是不会武功,但他却有着无比的镇静,淡淡一笑道:“在下深知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但请放心。” 那老妪手力奇重,一把扣住了上官琦的双腕脉穴。上官琦立时觉出半身麻木,动弹不得。但他这一段时日之中,连番和强敌动手,阅历大增,见脉穴被人扣拿,立时不再挣动,表面上不动神色,暗里却提集真气,等待时机,纵然不能挣脱被扣的双腕脉穴,也要全力反击强敌,拼个同归于尽。 只见那老妪两道冷峻的目光,凝注唐璇的脸上,冷笑一声,问道:“看你那身装柬,想来当是逍遥秀才唐璇了?” 唐璇淡淡一笑:“正是在下,有劳下顾。” 那老妪冷冷说道:“江湖之上盛传你不懂武功,全凭机智胜人。” 唐璇道:“传说未必可信。” 那老妪道:“哼!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唐璇笑道:“好说。在下等既已陷身重围,纵然是出言相求,但也未必能求得性命。” 那老妪道:“久闻才名,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够脱得围困……”语音微微一顿,接道:“你们还不出来捉人,等待什么?” 只听一阵步履之声,两侧布帘启动,跑出来四个劲装大汉,疾向唐璇冲了过去。 上官琦看得心头大急,突然大喝一声,全身真气直冲而上,贯注右臂,猛向那老妪小腹之上击去。 那老妪只防他挣脱双臂,却不料他竟挥掌直攻,而且一推之力,强大无比,心头凛然,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心急唐璇的安危,反而把自己生死忘去,飞起一脚,踢飞身侧竹杖,直向一个劲装大汉击去,去势如风,猛恶无比,但听一声惨叫,冲行最快的一个劲装大汉,被直射过去的竹杖击中前胸,深入肺腑数寸,仰身倒栽下去,气绝而死。 另外三人见他踢飞一只竹杖,竟有这等威势,不禁吓得一呆。那老妪也为之心头震荡,暗生惊恐。 唐璇扫掠了三个呆呆站着的大汉一眼,从容地笑道:“你们可听过穷家帮中文丞唐璇之名么?” 一个劲装大汉答道:“大名满江湖,无人不知。” 那老妪双手加劲,上官琦登时感觉到半身麻木,动弹不得,双腕奇疼。他本可借势一击,逼那老妪松开一处腕穴,但为了要救唐璇,致失机会。 唐璇目光一转,看上官琦头上汗珠滚滚而下,知他已无能挣脱那老妪扣制的脉穴,立时摇动一下手中摺扇,说道:“诸位可想见见那唐璇么?就是区区在下。” 那老妪暴声喝道:“唐璇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不快些动手,等待什么?” 三个大汉互相一打招呼,齐齐向唐璇逼去。 唐璇仰天大笑,道:“站住!唐璇是何等人物,对付不了你们几个无名小卒,还有何颜和滚龙王一较长短?” 三个劲装大汉竟又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那老妪大声喝道:“该死的东西,你再不出手,当心脑袋搬家……” 唐璇不停地挥动着手中摺扇,一面淡然说道:“哪一个不怕死的,只管上来就是。” 右面一个劲装大汉,应声说道:“看你文弱的身躯,难挡老子一拳……”当先大步向前冲去。 此人生得满脸横肉,吐字出言,粗野异常,刚刚冲近唐璇,突然仰脸一跤,跌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劲装大汉,已举步向前行去,但见那大汉,一跌倒之后,竟然一齐停下了脚步。 唐璇微微一笑,道:“怎么?两位不上来试试么?” 那老妪双手紧扣着上官琦的脉门要穴,两道眼神却盯在唐璇的身上,眼看一个属下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不知死活,心头陡然一凛,暗暗忖道:“此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厉害得很。”不再催促两人,反而出言慰道:“唐璇诡计多端,你们小心着别上他的当。” 唐璇哈哈大笑,道:“两位可是害怕了么?为什么不上呢?”说着之间,手中摺扇突然向正西一挥。 那站在正西方的黑衣大汉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一跤栽倒地上。 唐璇右手一回,反向正东一扇,仅余的一个黑衣劲装大汉,也突然倒了下去。 两侧暗室中跑出来四个人,一个伤在了上官琦的手下,三个人无声无息地跌倒在地上。唐璇感受的威胁,登时消失,举步向那老妪行去,一面微笑道:“这室中还有多少埋伏,叫他们一齐出来吧!” 那老奴心中虽然有些畏怯,但她在外形之上,仍然是一片冷漠之情,缓缓说道:“不用卖狂。今日你想生离此地,只怕是千难万难之事。” 唐璇仍然和颜悦色地笑道:“滚龙王算定了我非来不可,在下自是不愿使他失望。” 那老妪冷冷说道:“这池塘四周之内,已然埋伏下数十位高手;在你们来路之中,又早已预布下了三道埋伏。纵然穷家帮派来高手相援,时间也难来及。” 唐璇停下了脚步,挥动着手中摺扇,微笑不语。 那老妪停了甚久,仍不见唐璇接口,又道:“不过,这次诱你们到此地来,并非是滚龙王的主意。” 唐璇微微一怔,道:“这倒是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 忽听上官琦冷哼一声,双手突然一甩,竟然挣脱了那老妪的双手,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那老妪似是未料到上官琦竟能挣脱被扣腕脉,不禁为之一呆,直待上官琦掌势将要近身,才霍然警觉,闪身让避开去。 唐璇低声喝道:“上官兄,暂请住手。” 上官琦一收掌势,倒跃而退,站到了唐璇的身侧。 那老妪呆呆地望着上官琦,自言自语他说道:“你用的什么武功,竟然能挣脱老身扣拿的双腕脉穴?” 上官琦冷笑一声,欲言又止。 唐璇停下了手中摺扇,缓缓说道:“既然滚龙王不知此事,那诱来在下的究系何人?” 那老妪举手向头上一推,满头白发骤然间变成了满头青丝,用衣袖在脸上一抹,满脸皱纹登时消去,恢复了本来面目。只见她眉目清秀,脸色红润,只不过有十七八岁的年龄。 唐璇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化妆之术很好,可惜声音还未装得维妙维肖。如若声音能再沙哑一点,那就不致被我们看出来了。” 那少女恢复了本来面目之后,不再有所顾忌,娇声说道:“你先把我们那晕倒之人救醒再说。”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大约再一刻工夫之后,他们就可以自行醒来……”语音微微一顿,又道:“在下想问姑娘一件事情,不知可否见告?” 那少女道:“什么事?” 唐璇道:“有一位姜姑娘,是否仍在此地?” 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她身体娇弱多病,幸得夫人垂青,带她而去。” 唐璇笑道:“你们那夫人也未免太大意了,如若来的不是在下?” 那少女道:“那夫人就不会露面。” 唐璇点头笑道:“在下倒还未想起这一点。不知夫人的玉驾,尚待好久时光,才能到来?” 那少女望望天色,道:“快啦,不出半个时辰。” 唐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咱们也该借这一阵时间,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言笑之间,缓缓走向茅屋一角,倚壁而坐,闭上双卧调息养神。 他表面之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其实他早已因倦不支,但又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神情,一听那少女说出尚要等待一阵,正合心意,赶忙借机养息一下精神,准备应付愈渐危难之局。 上官琦缓缓走了过去,站在唐璇身侧。 他忽然觉出了自己责任重大,不可儿戏,也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养精蓄锐,准备应付更大的一次恶战。 那少女瞧了两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这两人好大的胆子,在这等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竟然仍能安之若素,镇静如常。”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突听一阵鸳声燕语,传入耳际。睁眼看时,只见茅屋中站着七八个服色不同的少女,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银光灿灿的长剑。 上官琦一跃而起,挡在了唐璇身前。这次,他不敢再轻敌大意,翻腕拔出背上长剑。 上官琦打量了那些少女一眼,也不说话,但暗中却缓缓移动身躯,选了一个极有利的拒敌之位。 那各色衣着的少女,也冷冷望了上官琦一眼,默不作声。 双方沉默地对峙着。 唐璇仍然闭着双目,依壁而坐,鼻息微闻,似是睡得甚是香甜。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杜天鹗来,这样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他究非老走江湖之人,心中想到了什么,极是难以控制,忍不住对环守在四周的少女说道:“喂!你们看到过一个施用软鞭的大汉么?” 他一连喝间数声,竟是无人理会于他。 上官琦不禁心头火起,怒声喝道:“你们都是耳聋之人么?” 一个身着绿色、年纪较长的少女,冷峻地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骂哪个?” 上官琦道:“在下问话之言,你们听到没有?” 那绿衣女道:“听到了怎么样?” 上官琦道:“听到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呢?” 那绿衣女道:“不高兴理你。”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答。 这时,唐璇已被两人的争吵之声惊醒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别管他。”他经过一阵熟睡,精神好了甚多。 上官琦缓缓垂下手中长剑,肃然而立,不再望眼前的少女一眼。 第七十二章 师妹情深 又过了一顿饭的时光,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夫人驾到。” 满室中的少女,登时严肃起来,齐齐拜伏地上,捧剑过顶。 唐璇缓缓站了起来,附在上官琦的耳际说道:“上官兄,非到必要之时,最好是不要动武。” 上官琦把长剑还入鞘中,道:“在下等候先生之命,再行出手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敢当。”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头垂黑色面纱的妇人,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举止高贵,一派大家气度,步履细碎,款款而行,对那些跪拜迎接的少女,望也未望一眼,直对唐璇和上官琦走了过来。 只见她轻启樱口,由舌底宛转发出一缕清香,道:“你们两人,哪一位是唐璇?”言语之间,一派气使颐指之概。 唐璇沙地一声,打开摺扇,道:“在下便是。” 那白衣妇人道:“久仰你的大名,在当今武林之中,只有你可和我那王夫一较智谋。” 唐璇淡淡一笑:“承蒙夫人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那白衣妇人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纱,低声问道:“你仔细瞧瞧我,认识么?”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她柳眉凤目,瑶鼻樱嘴,容貌姣美,极尽艳丽,但面目陌生,搜尽枯肠,不知在何处见过。当下摇头说道:“夫人请恕在下眼拙,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夫人。” 那白衣妇人微微一笑,道:“你尚忆不起来么?”她一笑之下,泛现出两个甚深的酒涡。 唐璇心中一动,隐隐间觉着似曾相识,但仔细想去,却又感陌生异常,莫可捉摸。当下坚决他说道:“没有。在下自信如若见过夫人之面,必可忆想得起来。” 那白衣妇人缓缓放下面纱,道:“说得斩钉截铁,或是当真的没见过了。”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唉!今天你竟然找到此地,当真是聪明得很。这样看将起来,我那夫君,当真难是你们的敌手了!” 唐璇笑道:“夫人可是有意要见在下么?” 那白衣妇人道:“不错,但我却没有抱着甚大希望。你来了,倒出我希望之外。” 唐璇笑道:“幸未使夫人失望,但不知有何见教?” 那白衣妇人道:“我要问你三件事。” 唐璇道:“好吧!在下当立答覆,先说第一件吧!” 那白衣妇人道:“你当真要和我夫君作对么?” 唐璇道:“在下先问清楚,夫人可是说的滚龙王?” 那白衣妇人道:“我就是滚龙王后。” 唐璇道:“在下和滚龙王私人并无恩怨可言,但为了武林中正、邪消长的大势,彼此间已形成势难两立之局。” 那白衣妇人道:“可惜你已活不过多长时间了。你死了之后,又有谁能和我那王夫对抗呢?” 唐璇吃了一惊,但他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的神态说道:“夫人之言,可算是第二问么?” 那白衣妇人点点头,道:“就算是吧!” 唐璇道:“滚龙王该知我医道如何。天地之大,穷家帮人手之众,难道还寻不到续命灵药么?” 那白衣妇人沉吟了一阵,道:“咱们谈谈最后一件事吧,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事。” 唐璇道:“夫人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那白衣妇人道:“我虽是滚龙王后,但却不赞成他的作为。” 唐璇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那白衣妇人又道:“但我生为女儿之身,无能反抗夫君的作为。” 唐璇道:“好言劝慰,或能使他放弃征服武林之梦……” 那白衣妇人接道:“你和滚龙王同门学艺,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唉!他刚愎自用,从不听人的良言忠告。” 唐璇心头一震,暗暗忖道:“不知她怎生知道我和滚龙王同门学艺之事。这神秘的妇人,看来她对我生平之事,知道得极多。” 只听那白衣妇人接道:“滚龙王没有告诉过我你们同门学艺之事。” 唐璇道:“那么夫人何以得知在下和滚龙王同出一师?” 那白衣妇人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没有什么稀奇,正和我对你异常熟悉,你对我却十分陌生一般。” 一向聪明绝伦的唐璇,此刻却如同坠入了五里云雾之中,被这白衣妇人几句话,问得茫然无措,不知如何答覆,低头沉思。 只听那白衣妇人幽幽他说道:“你可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唐璇陡然一怔,道:“是家师殉难之日。” 那白衣妇人道:“我没想到你会来,那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机会,但你居然来了。唉!如若你不来,咱们这一生一世中,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唐璇只觉全身发热,汗水涔涔而出,挥动摺扇煽了两下,道:“夫人的话,实叫在下百思难解,唉……” 那白衣妇人淡淡一笑,道:“这道理很简明,如若我死了,咱们不是永远见不着面了么?” 唐璇穷尽了智能,仍然想不起这神秘的妇人是谁,也无法想出她言中之意,一时间默然不言。 那素衣妇人等了片刻,不闻唐璇接口,又道:“唉!无论如何,你那虚弱的身体,已无法使你和我那王夫相持下去。因此,你必须得早日找一个继承你的衣钵之人,既可使你所学流传于武林之中,亦可完成你未完之志。可惜江湖上的美质良材,一时间甚难求得,你必须未雨绸缨,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唐璇一生精明,身历各事,都在他预先的算计之中,是以均能从容应对,历险如夷。惟独对今日之局,有些茫然无措。他已为对方先声夺人的几句话说得神志迷乱,一时间不知所措,心中暗暗忖道:“如任她这般的追问下去,我一直无法追上她的思路,岂不是愈落愈远?必得反问她几件难题,值她沉思的机会,以解她言中之意。”心中一转,不再容那素衣妇人开口,陡然反唇问道:“那位姜姑娘的伤势,可曾好了么?” 那素衣妇人笑道:“你说的可是那位身体屠弱、终日里为病魔困扰的姜姑娘么?” 唐璇正在回忆昔年之事,遍搜枯肠,找寻这神秘妇人的资料,以了然她的来历,当下随口应道:“不错。” 那素衣妇人道:“她虽然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但她的爹爹姜士隐,却是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高人。” 唐璇忽觉脑际灵光闪动,登时扫除了满脸忧苦之容,恢复了潇洒的神情,笑道:“夫人可是有意交给在下,让他们父女早日见面,也好兔去彼此想念之苦?”他尽其所有的抢先说话,免得又被那素衣妇人提出困难问题困扰。 果然,那素衣妇人沉吟了一阵,才笑道:“自然是要交给你了,但你必须得先猜出我是什么人?” 唐璇突然一整脸色,抱拳一揖道:“是非绕身,难得闲暇,久已未到恩师墓前奠拜了。”暗中凝神看去,果见那蒙面黑纱,微起波动,显然那素衣妇人正有着极深的悲伤。 唐璇暗暗点头,但仍怕出言有错,又接了一句,道:“滚龙王可曾常到恩师那埋骨之处奠拜么?” 那素衣妇人道:“开始几年,他尚心存顾忌,每逢年节,尚到坟前奠拜一番,但近十年来他却以工作繁忙推托,久已不到亡父墓前去致祭了……” 唐璇身躯微一抖颤,脸色大变。 那素衣妇人似是自知失言,挥手对身侧的侍婢说道:“你们都退出去!守卫四周,不论何人,都不许接近这茅屋三丈以内。” 几个侍婢应了一声,齐齐退了出去。 那素衣妇人索性取下蒙面黑纱,幽幽他说道:“有一件事,只怕你现在仍不明白。” 唐璇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什么事?” 那素衣妇人两道目光一掠上官琦,欲言又止。 唐璇挥动了一下摺扇,道:“夫人尽管请说。这位上官兄,乃在下的知己好友。” 那素衣妇人道:“你现在还叫我夫人么?” 唐璇道:“但你目下身份,已然是滚龙王后。” 那素衣妇人幽怨一笑,道:“滚龙王骗了我……”她深长地叹息一声,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恩师在世,似是对在下提过一次……”倏然住口不言。 滚龙王后道:“提过什么?” 唐璇道:“提过师妹。” 滚龙王后凄凉一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环,道:“你可认得此物么?”伸手递了过去。 唐璇伸出摺扇,接过玉环,黯然泪下他说道:“睹物思亲,这是亡母遗留给小兄之物。” 那素衣妇人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落在了我的手中么?” 唐璇道:“恩师在世之日,曾向小兄付去此物,何以落入师妹之手,小兄就不明白了。” 那素衣妇人道:“我爹爹把玉环转交于我,曾经告诉这玉环就是我定亲信物。” 唐璇心头一震,道:“小兄却是从未听恩师谈过。” 那素衣妇人突然滚下来两行热泪道:“我那爹爹虽然未曾告诉过你,但他却亲口对我说过了这件事情,待你艺满出师之日,就让我们成亲。却不料祸起萧墙,变生时腋,家父竟然被滚龙王毒害而死。唉!他害死我父亲之后,反把罪恶都推到你的身上,又骗我委身于他。” 唐璇低沉地叹息一声,道:“他弑师灭伦之事,我虽早已知晓,但他欺骗师妹之事,我却是一概不知。” 原来唐璇虽然天纵奇才,但他为人却是拘谨异常,从师学艺之时,心无旁骛,对师父家事,从不多问,有这样一位娇艳多姿的师妹,他也懵无所知。 只听那素衣妇人长长叹息一声,又道:“那时,我被他巧言蒙骗,心中对你怨毒极深,日夜迫着他杀你以报父仇,都被他巧言推说你逃亡天涯,一时间不易找到。可怜我竟被他一骗十余年,这一段时日之中,帮他筹划大事,网罗高手,以备为亡父复仇……” 唐璇淡淡一笑,道:“可是他告诉你,我已投身穷家帮中,借作掩护,对么?” 那素衣妇人道:“不错,他说穷家帮主欧阳统武功高强,属下众多,实力凌驾当今诸大门派之上。你托庇穷家帮中,非一朝一夕。要能生擒于你,想杀你,必得先把穷家帮一鼓歼灭。唉!咱们虽是师兄妹,但却从未见过。我只听爹爹口中,谈说过你的形貌,并说你相属早夭,先天缺陷太大,甚难活过四十。” 唐璇道:“恩师遗言不错,小兄已经觉着寿数将尽了。” 那素衣妇人接道:“唉,想不到以我爹爹那等才华之人,竟然也无法分辨出好坏之人!” 唐璇道:“滚龙王才质太好了,不但是上佳的习武之才,而且文谋策略,亦不在小兄之下,何况他心机深沉,极善伪装。他带艺投入师门之时,武功已不在师父之下;师父虽然早已发觉他野性难驯,但因顾念师徒之情,不忍下手除他。” 那素衣妇人接道:“想不到爹爹一片爱才之念,竟落得那等凄惨的下场!” 她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他筑建王府,广罗羽翼,封侯拜将,形同造反。我虽然逐渐不齿他的作为,但仍然不知他就是杀父的仇人,还一心一意地助他,希望早日生擒于你,奠祭于亡父灵前。”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以他的才智和文武两途的造诣,如能行端品正,入仕途不难为一代名将贤相,走江湖何愁不能为一派宗师……” 那素衣妇人忽然打断了唐璇的话,接道:“此时此刻,寸阴如金,我们谈些重要之享。” 唐璇道:“重要之事?”茫然不知所措。 滚龙王后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还是我说吧!我要把心中所有的话一气说完。” 唐璇缓缓点头,道:“小兄洗耳恭听。” 滚龙王后道:“直到年前,我才对他的谎言生出了怀疑。他为人阴险谨慎,始终不露口风,直到前几天,我才听到他酒后失言,说出了弑师之情,自然那是我有意地灌醉了他……” 她目光一掠唐璇,只见他脸色肃然,默不作声,立时又接口说道:“当时我本应立下毒手,取他性命,但却为十数年的夫妻之情所扰,我如杀害了他,势必将落得个谋害亲夫的罪名……” 唐璇仍然是肃然地站着,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那素衣妇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就因我那微一迟疑,竟然错过了杀他的机会,反遭了他的毒手……” 这次,唐璇再也沉不住气了,哦了一声,道:“反遭了他的毒手,你滚龙王后幽怨一笑,道:“他在我全身十二要穴上,下了毒针,已然活不过今夜子时……” 唐璇黯然叹息一声,道:“师妹请把伤处给小兄看看,是否还有得救?” 滚龙王后凄苦一笑,道:“不行了,不敢多劳师兄费心了。纵然我爹爹复生,也无能救得了我。”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我能在临死之前,解开我胸中的忧结,说明这闷在我心头的事,那已经很够了。” 忽听茅室门外响起了两声喝叫之声,传入耳际。 滚龙王后道:“有人来了,只不知来的是哪路人物?” 唐璇道:“小兄料他决非我们穷家帮中人物。” 滚龙王后幽怨一笑,道:“唉!我倒真希望滚龙王能够赶来。” 唐璇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为什么?” 滚龙王后道:“我要他瞧瞧,这世上已经有人背叛了他!” 只听娇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其间还夹杂着兵刃破空之声。 唐璇突然想起此行目的,仰脸长长吁一口气,道:“那位姜姑娘,你可带来了?” 滚龙王后道:“带来了,但我怕那不讲信义的夫君食言毁诺,突然改变了心意,故而早已把她藏起来啦。” 唐璇道:“藏起来了?” 滚龙王后道:“不错,我已把她藏起来了,但我藏得很隐秘,滚龙王决然找不到她” 唐璇心中大为焦急,接道:“那地方很远么?”滚龙王后道:“不远,就在这附近……” 忽听啊呀一声惨叫,传了进来,那声音异常的尖锐刺耳,一听声音,就知是女子口音。 唐璇道:“师妹的待婢伤了一个,证明来人的武功不弱。” 上官琦道:“在下出去瞧瞧吧!” 滚龙王后道:“不用了。我这侍婢之中,有两个已受滚龙王药力控制,常把我的事情极详尽地报告给滚龙王。唉!她一直认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只因他们为药力所困,情非得已,那时我又没有背叛过滚龙王,也就任她去闹。但今日情形不同了,我已暗嘱几个贴身婢女,借机把那两个贱婢杀死!” 唐璇道:“为什么?” 滚龙王后凄苦一笑,道:“我无法亲手报得父母之仇,要在死亡之后摆布他一下。我无能取他性命,也要闹得他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只听兵刃交击之声,愈来愈是混乱,想是外面挤斗正烈。 滚龙王后面色微变,顿住语声,凝神而听,忽然长长叹息道:“听外面的搏斗之声,攻来的人数仿佛不少,难道又是滚龙王的部下来了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想来必是如此。” 滚龙王后面呈忧色,轻叹道:“我已尽力掩饰行藏,哪知还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唐璇道:“师妹虽也是人中之龙凤,聪慧绝顶,但无论武功、心计,却都比滚龙王略逊一筹。”他微微一笑,接道:“其实师妹你一到这里,我便知道滚龙王必然跟踪而来的。” 滚龙王后呆了一呆,只听外面有人厉叱道:“螳臂当车,你们这些小丫头们,难道当真都不要命了么?”语声中气充足,显见此人武功不弱。 接着,又是一声女子的尖锐呼声;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唐璇叹道:“又是一条无辜的性命,伤在滚龙王手下了!师妹你不担心么?” 滚龙王后凄然一笑,道:“生命已只剩下有限的时间。一个人到了我这种时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担心的了。” 唐璇跟着道:“但师妹的那六个侍婢……” 滚龙王后黯然接口道:“我那六个侍婢,都已跟随我多年。我们身份虽不同,但情感已无异生死与共的姐妹。我若死了,她们也绝不会活下去的……” 突然外面响起两声男子的嘶声惨呼,一人厉声道:“好丫头,你真的拼命!” 一个女子口音锐声道:“我们战到最后一人,那最后一人纵然只剩下一条手臂,也要和你们拼到底的。只要我们还有最后一口气,你们这批奴才爪牙,便休想闯入这界限一步……” 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令人闻之谆然。 唐璇长叹道:“好一群忠心耿耿的义烈女子,当真是巾帼英雄不让须眉……” 滚龙王后怅然道:“情势已如此紧急,我生死已置之度外.但却有些……有些……”突然举手一抹眼睛,倏然住口不语。 唐璇道:“有些什么?” 滚龙王后缓缓垂下了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唐璇仰首一笑,道:“生死等闲事耳,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他一整面容,沉声道:“那些人纵然能闯入这茅屋,也未必能将我杀死!” 滚龙王后幽幽道:“我知道,你虽然没有缚鸡的力量,却有伏狮的勇气。我从未想到像你这样文弱的人,竟会有如此坚强的英雄铁胆。” 唐璇道:“师妹过奖小兄了。” 滚龙王后叹道:“但是……” 唐璇道:“但是什么?” 滚龙王后叹道:“这茅屋本是我布下的陷饼。我虽然不能断定你是否前来,但你的确是我存心诱来的。你若有个三长二短,叫我有何面目在地下去见我死去的爹爹?” 唐璇道:“纵是如此,也是我自投罗网,怎怨得了师妹?” 滚龙王后叹道:“你若是智慧稍为差些,或是胆量稍为小些,就不会寻来此地,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了……”言中含意,也不知是惋惜抑或是赞佩。 他两人在四面喊杀声中从容而谈,上官琦也始终坐在旁边从容而听,直似根本未将这险恶的情势放在心上! 听到这里,他忽然插口道:“有一件事在下总是难以相信……” 唐璇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先生难道真的是以先天神数算出这地方来的么?” 唐璇展颜一笑道:“那是我在别人面前故用的权术而已。先天神数,或能推算人之凶吉,岂会真的有如此神妙!” 滚龙王后叹道:“你既然精于先天神数,便该知道趋吉避凶,也就不该到这里来了!” 唐璇笑道:“我生平未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更从未推算过自己的凶吉。” 滚龙王后道:“长于谋人,拙于谋己。你一生为人作嫁,到此时也该为自己想想,怎么样才能脱围而出?” 唐璇还未答话,上官琦已朗声道:“外面纵有千军万马,在下也要将唐先生安全护送出去。” 滚龙王后忧愁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丝笑容,道:“好一个英雄少年!我师兄有诸葛先生智慧,你也有赵子龙的胆量,我临死之前,能见到你们两个男子,也算不虚此生了!” 上官琦龈然一笑,道:“夫人太……” 话声未了,突听一声厉啸划空而来,竟已到了茅屋门口! 上官琦霍然转身,冲到门口,只见一个满身浴血劲装疾服的大汉,已冲到茅屋门口。上官琦厉喝道:“回去!”正待劈空击出一掌,哪知道这大汉尚未到门口,便已横面跌倒在地,一柄长剑,斜斜深插在他背脊之上,经此一震,那鲜红的剑穗犹在随风飘荡! 回首望去,滚龙王后己离座而起,唐璇神色却仍丝毫未变,身子也未动弹一下。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的胆子,难道当真是铁铸的吗?” 只见滚龙王后己缓步走到窗前,目光转处,面色又是一变,苦叹道:“不过片刻,他们就冲进来了。” 原来她远望战局,却骇然发现她手下的侍婢已只剩下三个人了。 她三人往来飞奔,迎敌着对方七八个劲装大汉,实已疲于奔命。力渐不支。 只见已倒在地上的一个粉衣侍女,突地翻身跃起,随手拾起一柄刀纵身扑了上去。她不但满身鲜血,头发蓬乱,左臂也似已不能动弹,只凭着一股旺盛的斗志,奋不顾身的勇气,挥刀砍向一条黑衣大汉! 那大汉似乎未曾想到她身负重伤,还能拼命,竟被她吓得一呆,忘了躲避! 第七十三章 王后之死 只见刀光一闪,血光迸现,那黑衣大汉惨降。声,扑跌在地! 那粉衣待女一刀砍在他肩头之上,身子摇了两摇,实已全身脱力,刀锋嵌在肩骨中,竟然再也无力拔将出来。 旁边一条大汉厉声道:“好狠的丫头!”纵身跃起一足,踢在她胸腰之间。只见她轻呼一声,纤秀的身躯,横飞八尺,落在地上,犹自挣扎着要爬起拼命,但却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滚龙王后木然站在窗前,目中已流下泪来。 上官琦突地转首道:“夫人可是还有许多话要对唐先生说么?” 滚龙王后无言地点了点头。 上官琦道:“待在下出外挡他们一阵,好教夫人安静他说话。” 滚龙王后轻叹道:“你身负保护唐先生的重任,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 上官琦朗声道:“夫人只管放心,待在下杀却几条恶汉,让夫人的侍婢们不致太过众寡悬殊,便立刻回来。”语声中已飞身而出,有如凌波海燕,凌空抄起了死在门口大汉背上的长剑,身形藉势翻了三个筋斗,扑向那惨烈的战局! 滚龙王后道:“好武功,好胆量……”缓缓转回身道:“想不到你竟得这样一条臂膀……” 唐璇道:“他是人中之龙,……唉,只恨穷家帮无福能有这样的人才而已。” 滚龙王后呆了一呆,道:“他不是穷家帮中之人,却肯为你如此卖力……唉,这可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听外面已接连响起几声男子的惨叫,叫声未已,上官琦已飞身而入,朗笑道:“那边也只剩三个人了,夫人只管放心说话……” 他掌中长剑上,鲜血斑斑,但身上却未沾上半点血污,想是他剑锋之快,急如闪电。 滚龙王后怔了半晌,轻叹道:“我话还未说,你已伤了他们四五个人么?” 上官琦笑道:“在下不敢居功,有两个是夫人的……” 语声未了,忽听外面马蹄奔腾,又有数条大汉跃马而来,上官琦笑容顿敛,道:“事态紧急,有什么重要之言,夫人还是快说的好!” 话声未了,上官琦又已飞身出窗。他身形展处,剑身的鲜血一连串滴落在窗糯上。 滚龙王后面色凝重,道:“滚龙王一心想将姜士隐收为己用,是以早就筹划要绑架姜士隐的女儿作为要胁,好叫姜士隐俯首听命于他。”她已知事态紧急,是以语锋立刻转入主题。 唐璇目光闪闪,凝神静听,绝不插口打扰。 只听滚龙王后又道:“我知道他的阴谋后,便设法先夺了姜士隐的女儿,一面固是要他好计无法得逞,一面也是要以此要胁于他,叫他时时刻刻悬心在这件事上,放不下心来!” 她轻叹一声,道:“此刻我已将姜姑娘藏在一个十分安全之处,他再也找不到的。我现在将这地方告诉你,你若真的落在他手中,便也可以此要胁于他,叫他不敢伤你的性命!” 唐璇摇头笑道:“他宁可永远寻不着姜姑娘,也不会放过我的。” 滚龙王后果了一呆,叹道:“无论如何,你都该将那地方记住的。” 唐璇道:“自当如此。” 滚龙王后望了望窗外,道:“这地方除我之外,再无别人知道确实的地点,只因我实在不信有任何人能在滚龙王面前守得住口。” 她微微一顿,轻声接道:“那地方是在……” 唐璇突地接口道:“且慢,请师妹先将上官琦唤回来之后再说。” 滚龙王后说道:“为什么?” 唐璇正色道:“今日我万一有了不幸,也好叫上官琦能寻着她,否则这秘密岂非要永远湮没?” 滚龙王后道:“你行事的周密谨慎,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回转身去,高声唤道:“上官琦,你回来一趟!” 语声方了,窗外风声一响,上官琦已飞身而人,他身上己溅了几滴鲜血,额上也微现汗珠,问道:“什么事?”举手一抹,头上的汗珠、剑上的鲜血,一齐滴落到地下。 滚龙王后道:“你听着,由此往西直走,有一片枣林,枣林中住着一个果农。你到了那里,要先问他:‘你林中枣子有多少颗?’他若是回答:‘和你的头发一样数目。’你便要他带着你走。” 上官琦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走到姜姑娘藏身之处?” 滚龙王后摇了摇头,接道:“他会带你去找一个樵夫,那樵夫是个驼背的老人。你见到他后,立刻就要将果农送回去,然后再由那樵夫带你去一个茶亭。记住,那茶亭前有道小河,河中产鱼,每日都有许多渔舟来去。你等到那樵夫走后,便要站到河边高呼买鱼,那时必然会有许多渔舟荡过来,你必定要找一个独眼的渔夫,问他:‘七条鱼是什么价钱?’他若回答:‘八条鱼三两银子。’你便跳上船去。” 上官琦听得有着如此麻烦,不禁一皱眉头。 滚龙王后目光一掠窗外的战局,接道:“滚龙王心机阴沉,已得我爹爹甚多真传,虽然胜不过我的唐师兄,但武林中能和他智机抗衡之人,已是绝无仅有的了。如不作此等安排,如何能瞒过他的耳目?” 上官琦突然大喝一声,纵身跃出窗外。 唐璇和滚龙王后齐齐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他长剑挥转,寒芒旋飞,连伤了三个黑衣劲装的大汉。 仅余的三个女婢原已呈不支之状,目睹上官琦挥剑伤敌的豪勇,突然精神大振,剑势一变,又把将要溃败的战局稳了下来。 滚龙王后赞道:“此人骡悍善战,武勇绝世。那些黑衣人,都是滚龙王黑衣卫队中的高手,他竟能在三合之内,连伤了三人。” 只见上官琦回身一跃,飞回室中,长剑上鲜血犹自滴个不停。 唐璇凭窗遥望,肃然他说道:“师妹快说下去,滚龙王已开始在茅屋四周布下了奇门阵势……” 滚龙王后道:“看来他倒还未有立刻杀你之心。” 唐璇淡然一笑,道:“这方法比立刻杀死咱们狠毒何止十倍!” 上官琦虽然听得不解,但却不便追问。 滚龙王后惨然一笑,道:“晤!他要使我们清白玷污,我爹爹英名受损。这人的歹毒,当真是世无其匹了……”语音微微一顿,又道:“那独眼渔夫带你们到一处渔人聚居的小村落中,那里有一位自发苍苍的老妪。你问她一只渔网好多孔,她如答覆你:‘三千三百三十三个。’你就告诉她,我们领王后之命而来,她如反间你王后贵庚,你必须立刻伸出三个指头,一正一反连翻两次,再仔细看她反应。她如从怀中取出半截玉簪,你就收下藏好,急奔正东,大约有四五里吧,那里有一片肥大的草原,草原上牧童甚多,你必要大喊三声:‘买羊啊!买羊啊!’如若有人过来问你,一只羊儿多少钱,你答他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自会带你去一处隐秘所在,凭那半截玉管,就可以见簪姜姑娘了。” 唐璇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可听清楚了?” 上官琦道:“听清楚了。” 唐璇道:“我如遭不测,你必须救回姜姑娘,把她送回穷家帮中,交给我们帮主。” 上官琦道:“先生何出此言?上官琦能活一刻,先生可保一刻无事。纵使滚龙王亲身临敌,上官琦也将奋力和他一战。如若要死,我也将死在先生之前!” 唐璇目光转动,打量了一阵,道:“滚龙王想把我们困于此地了。” 滚龙王后幽幽叹道:“都是我害了师兄……” 唐璇笑道:“小兄自愿而来,与师妹何干?” 这时,那向茅屋中冲击的黑衣人,突然自动退了下去,遗下了十几具零乱的尸体和满地狼藉鲜血,情景惨不忍睹。 滚龙王后突然一整脸色,举掌互击三声,两侧暗室之中,鱼贯地奔出来八个彪形大汉,一个个疾服劲装,身佩兵刃,欠身对滚龙王后一礼,垂手站在一侧。 唐璇目光一掠八个劲装大汉,道:“这些人可都是师妹的心腹么?” 滚龙王后正容答道:“这些人都是被滚龙王处死之囚,被我救了下来,而且暗给了他们解毒药物服用,解去了身上之毒。在我的想象之中,他们应该算是我的心腹了。” 八个劲装大汉齐齐躬身说道:“王后但有所命,我等万死不辞。” 滚龙王后目光凝注着唐璇,严肃他说道:“师兄该走了。趁滚龙王阵角未稳,你们或可冲出围困。”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师妹要留在这里么?” 滚龙王后道:“别说我已被滚龙王在十二处要穴上各下毒针,生机早绝,纵使是能够逃得性命,也不能和你们同走。” 唐璇道:“师妹说的是。他要把咱们困在此地之后,再设法把此讯传告天下,让天下武林同道都误认咱们师兄妹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以玷污师妹的清白。” 滚龙王后道:“因此,我要奉劝师兄早些离开此地,别让他恶计得逞。” 唐璇突然咬牙说道:“我虽然知他恶毒事迹,但心中终难放得下师兄弟一番情意,不忍真的下毒手,但观其今日所为,分明已毫无人性,吾不杀此獠,何以对恩师亡灵?” 滚龙王后幽怨一笑,道:“我只能数说他恶行事迹,却不能恶言批评于他……” 语声一顿,又道:“师兄得快些走了,我已是必死无救之人,此刻时光,纵然是滚龙王重生救我之心,只怕也难如愿的了。” 唐璇挥扇叹道:“小兄就此别过。”转身向外行去。 上官琦抢先一步,仗剑开路。 滚龙王后道:“师兄且慢。” 唐璇道:“师妹还有什么吩咐么?” 滚龙王后道:“我已为师兄备下了八员护送之人……”目光一转,望着八个大汉说道:“你们遇上险难之战,尽管施下毒手。” 八个大汉齐齐应道:“我等蒙王后相救,恩同再造,敢不舍死以报!” 滚龙王后道:“你们如幸能脱围,随我的唐兄投效入穷家帮门下。” 八个大汉面面相觑,呆了半晌,其中一人垂首道:“王后此刻就要命我等走么?” 滚龙王后黯然点了点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此刻就走吧!” 那大汉面上突地露出了凄枪的神色,沉声道:“我等今日一去,只怕此后再也不能见到王后之面了。我等身受王后再造之恩,请王后受我等最后一拜……”说到最后一句,他语声颤抖,扑身拜倒下去。 另七条大汉齐声道:“请王后受我等最后一拜。”语声中他七人也拜倒一地,久久都未抬起头来。 滚龙王后木然望了他们良久,幽幽叹息道:“我救你们重生,却又要你们为我效死。唉!但望你们都能冲出此地,我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些。” 八条大汉齐齐抬起头来,有的人目中含泪光,有的人已是满面泪珠纵横,当先一人大声道:“我等早已准备为王后抛头颅,洒热血,今日纵有逃生之机,也要将性命留在这里,和滚龙王挤了!” 滚龙王后缓缓说道:“不到生死关头,怎知你们的忠义……”目光缓缓转向唐璇,道:“师兄多自珍……重……了。”突地回过头来,急步奔入了在左面的暗室,只见她双肩颤动,显见心中是何等悲愤,但直到她身影消失,却未再回头看上一眼。 窗外隐隐传入了那三个侍婢的悲泣之声,在四下沉沉的杀机中,抹上了一种悲哀的颜色。天色渐黯,大地显得无比的凄清寒冷。 八条大汉犹自伏在地上,又垂下了头去,只因这些义烈的汉子宁可抛头溅血,却都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上官琦立在门口,无言地在脚底拭擦着剑上的鲜血,长剑双锋,刃口已卷,寒风振起了他满染鲜血的衣袂。 唐璇目光在他们身上缓缓移动了一圈,突地长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各位可愿意在这里多等片刻,待在下为师妹送别?” 人人俱都知道,此刻时机已如此紧迫,越早离开此地越好,但人人都愿意在此守候,一齐黯然颔首。 唐璇凝重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凄惨的笑容,双手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左面的暗室走了过去。 只见这暗室之中,四周都挂着及地的白绩,室中赫然竟停放着一具棺木,棺盖半启。棺木四周,也堆放着许多被白缓掩盖之物,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是什么。 滚龙王后己披上了一件白绩长袍,正面壁而跪,似乎在喃喃祝祷。 她发舍己乱,漆黑的长发水一般披落在雪白的长袍上。此地无风,但她的长发却有如波浪般不住地起伏,更说明了她心中的悲痛与激动。 唐璇一人此室,只觉四下的幽清凄冷之意,仿佛刀一般刺在他心里。 良久,良久,滚龙王后方自缓缓回过头来,她虽已抹去眼泪,却抹不去她面上的悲哀,凄然一笑,道:“师兄怎地还没有走?” 唐璇黯然道:“匆匆一面,师妹便要去了,小兄若不亲自相送,于心难安。” 滚龙王后道:“时机如此紧迫,多留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险,师兄难道不知道?” 唐璇面色沉重,默然不语。 滚龙王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师兄既然执意如此,我也无法相强,但……唉!纵然如此,师兄也再留不住一个时辰了……” 唐璇身子一震,道:“师妹只剩下一个时辰的寿命了么?” 滚龙王后凄然一笑,道:“对我说来,一个时辰已嫌太长了……”她似乎已对生命无所留恋,苍白的面容,显得出奇的平静,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一些生命的光辉,使得她那苍白而绝望的面容平添了许多神秘。 唐璇黯然走前几步,轻轻抚摸着那白绞掩盖之物,触手之下,他已知白绞中尽是干燥的柴木。只见他那充满智慧的目光中突地泛起了痛苦的神色,缓缓抬起头来,道:“师妹……你……你难道要举火自焚么?” 滚龙王后垂下目光,道:“我生前不能保持清白,死时却要死得干干净净……”她伸手轻摸着白绞,语声渐渐激动,接道:“我要让烈火将我烧成飞灰,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触及我的身子。” 唐璇颤声道:“但……但……”他平日指挥千百武林豪士,决定武林大事于谈笑之间,未曾变过颜色,但此刻语声却不禁颤抖起来。 滚龙王后道:“我宁可身化飞灰,万劫不复,也不能让滚龙王再触我一指。”她仰面向天,凄然道:“自从滚龙王酒后吐出了真言,那数十年累积的屈辱,就像鞭子一样,时时刻刻在鞭打着我的心。他平日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我心里烙下痛苦的伤痕!”她越说越是激动,说到这里,身子突地起了一阵剧烈的痉孪,面上也突然呈现出无比的痛苦。 唐璇失声道:“师妹,你怎么样了?” 滚龙王后激动的神色逐渐平复,唇边却泛出了悲哀而痛苦的微笑,缓缓道:“苍天知道我的痛苦,已在呼唤我快些去了。”语声中她已走入了那半启的棺木中,徐徐阎上了眼帘,凄然笑道:“多谢师兄相送,我……”语声突地一阵硬咽.再也说不下去。 唐璇垂首而立,黯然道:“小兄只恨回天乏力,竟眼看师妹你……你……唉!小兄实在无颜面对死去的师傅。”双目之中,不禁泛起泪光。 滚龙王后强忍着悲哀痛苦,含笑道:“我此刻将永离痛苦,师兄本该高兴才是……”突地挥了挥手,道:“师兄你去吧!我……已……要……睡……了!”再次阖起眼帘,缓缓卧倒在棺木中。 唐璇木立半晌,突地大喝道:“小兄去了!”霍地转身,急奔而出。 暗室外静寂如死,八条大汉,面对着暗室的门户肃然垂手而立。 上官琦仍然立在门侧,掌中的长剑,已被他擦得露出青光。 唐璇一出暗室,十八道悲哀而带着询问的目光,立刻都沉重地投落到他身上。 他脚步不敢停留,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大步走出茅屋。 上官琦双臂一振,大喝道:“弟兄们,杀吧……”当先仗剑而出。八条大汉看他紧咬牙关,急随在他身后,人人面上,都满布着仇恨与杀机! 那三个侍婢不但满身鲜血,神色似乎也变得有些呆滞,仿佛已是精疲力竭了。 放眼望去,黑衣大汲们虽然都已隐匿,但西面的杂树林中却不时闪起刀光:正面的荒原上,风吹草动,也满藏危机;只存东面的池塘,绿波筋涟,散而又聚,似乎没有什么埋伏。 上官琦掠到那三个侍婢身前,沉声道:“姑娘请随在下一齐冲出去!” 三个侍婢一齐转目望着他,道:“王后己去了么?”她三人俱是一般心意,同时开队同时闭口,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来。 上官琦长叹一声,黯然点了点头。 三个侍婢对望一眼,面色既不悲痛,也不激动,木然没有任何表情。 其中一个绿衣婢女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凄清的笑容,道:“王后既去,我们的责任也没有了!” 话声未了,突地回手一剑,抹在自己颈上。上官琦惊呼一声,却抢救不及,只见鲜血飞溅,忠心的婢女便已香消玉殒。 另两个侍婢齐声道:“姐姐慢走、我也来了!”两人同时横剑抹颈,血溅五步,立时尸横倒地。 这变故是如此突然,不但唐璇与那八个大汉为之大惊变色,就连身手快如闪电的上官琦,亦是出手不及,惊得呆在当地!良久良久,他方自长叹一声,道:“好义烈的女子!只是你们也未免太傻了些。既是要死,为何不挤却他们几条性命!” 突地“轰”地一声巨响,一股烈焰,自茅屋中冲天而起…… 火势猛烈惊人,瞬眼之间,便将茅屋完全吞没,显见滚龙王后用了琉磺火药之属来引发火势。 那一代红颜,便在这烈焰之中,结束了她一生短暂而充满了凄凉的生命。 火光熊熊,触目所及之处,俱是鲜血淋漓、残缺可怖的尸身。 唐璇缓缓垂下头去,黯然道:“师妹,望你在天之灵,能得安息,小兄我……我……”只觉心头一阵酸楚,欲哭无泪。 上官琦突地振臂大呼道:“弟兄们,随我杀出去,为滚龙王后复仇。”长剑一挥,势如白虹,他身形已当先冲出。 八条大汉齐声厉呼道:“杀出去,杀出去……” 惊天动地的呼声中,满是愤怒与杀气,直震得大地都似乎变了颜色。 他八人蜂拥着唐璇,随在上官琦身后,杀向正面的草原。八人手中俱已自腰间撤下一根百炼精钢所铸的缅刀,刀光如雪,触目惊心。 满身鲜血的上官琦,挥剑前行,口中大喝道:“滚龙王的手下,有胆的便滚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呼声未了,看似无人的草原上,突地响起了一阵狂笑道:“送死的来了!” 狂笑声中,长草中突地跃出了三十六条大汉,手抱长剑,卓然而立。 这三十六人所站的方位,看似零乱,其实却井然有序。每人相隔俱不及三尺,展刀可及,首尾相应。唐璇扫目一望,沉声道:“上官兄小心了,滚龙王摆下的这奇门阵式,当真厉害已极……” 上官琦厉声道:“待我先去试他一试……”肩头一耸,带起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冲了过去。 唐璇停住脚步,沉声道:“各位稍候,待在下先看一看这阵式的变化所在,能破它的枢机,各位再杀上前去破阵。” 八条大汉齐地止步,目光却早已追随着上官琦去了。 只见上官琦剑带寒芒,化作了一阵滚雪,已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人剑合一,匹练般冲入了那奇门刀阵。 当先两个长刀大汉,厉叱一声,双刀交剪而来,急划上官琦的胸腹。 只听“当”的一声清鸣,上官琦掌中长剑,已震飞了双刀,脚步不停,冲向第三个长刀大汉,一招“白虹掣电”,电划大汉腕脉。 第七十四章 莫测高深 那大汉避而不攻,闪身避过,第四柄长刀,却已由左方斜劈向上官琦胁下。 上官琦长剑回旋,剑柄轻点第四条大汲肝间“曲池”大穴,剑尖划向第五条大汉胸膛,身子却向第六条大汉冲了过去,飞起一足,回踢第三条大汉后股,动作之快,急如闪电。 他一招四式,连攻四人,宛如四个高手同时出招,但闻一声惊呼,一声轻叱,以及当的一响,已有一柄长刀被他震落地上。 上官琦目不旁顾,势如猛虎,长剑舞起一团璇光,震脱无数柄长刀,一路向前冲了过去。 滚龙王这帮手下,俱是千中选一的壮汉,在江湖中经过的风浪本已极多,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剽悍的少年。 他锐利的目光,染血的长衫,惊人的气势……刹那之间便使得那奇门阵势为之乱了起来。 唐璇面色凝重,留意观察着这奇门阵式的变化与动乱,身子犹如石像般木立不动。这阵式的破绽与变乱,确无一丝一毫能逃过他眼中。 八条大汉眼望那纵横的剑气,飞跃的人影,人人俱感胆战心寒,耸然色变。八个人并立在地上,连呼吸声都几乎难以听见。 只听得那一阵兵刃相击声,叱咤惊叫声,更杂在嘶嘶的剑风之中,震得四下的野花杂草俱都垂下头去,圈中更充满肃杀之意。 突然他一声长啸,直冲云霄。 上官琦的身形在啸声中冲天而起,凌空一个倒翻,苍鹰般飘掠而过。 他身形落到地上,犹在气喘不止;浑身上下,汗如雨落;染血的衣衫,已全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前胸后背,手肘膝盖处,竟已被划破了无数条裂缝;汗血交流之下,也不知有没有伤及皮骨。 那排列成奇门阵的大汉,更是面如死灰,眼睁睁地望着上官琦,目光中又是惊怒,又是惶恐,却又不禁有些佩服。这少年单人独剑,来去自如,竟仿佛将这三十六柄长刀布下的铁阵视如无人之境。 上官琦随手一挥汗珠,摇头道:“好厉害的阵式,我竟被砍了十三刀之多。” 唐璇身子微微一震,变色道:“你受了伤么?” 上官琦长叹道:“虽未受伤,但那十三刀,刀刀俱是贴身而过,我身上几乎已能感觉出刀锋的寒意,只要我变招稍迟半分,只怕便出不来了。” 八条大汉心关一寒,面面相觑。 上官琦望着他们的面色,生恐挫了他们锐气,突然仰头长笑道:“这阵式虽然厉害,但岂能奈我何?何况……就凭我几人这份豪气,也足够将他们吓倒了。” 唐璇微微一笑,忖道:“想不到这热血的少年,也知道激励士气。”口中道:“既是如此,你我便冲过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一人冲过去是如此困难,要是带着这么多人,唉……”暗叹一声,不再去想,口中大喝道:“冲过去!” 唐璇道:“上官琦居前,八位请随在我身侧,听命行事。”他其实已自寻出阵式的破绽,是以成竹在胸。 上官琦低声说道:“阵中变化诡奇,先生岂可涉险?在下之意,先由我带四人破去阵势,先生再过不迟。”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目光一扫环伺身侧的大汉,接道:“入阵之后,诸位请听在下之命行事,不得擅自行动,以免有误。” 八个大汉齐声应道:“我等遵命。” 唐璇一挥手中摺扇,道:“咱们走吧!”举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抢前一步,走在唐璇面前。 八个劲装大汉,却分布在唐璇四周,护拥着唐璇而行。 上官琦的勇猛善战,已在强敌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看他仗剑冲上,立时发动了阵势变化。 唐璇低声说道:“上官兄攻东方取木位,快!” 上官琦目光一转,只见偏东处,并站着三个大汉,心中虽然奇怪,但他已对唐璇十分信服,大喝一声,挥剑直向正东方位之上冲去。 说也奇怪,上官琦人剑冲到时,对方阵势变化,刚好轮转了半周,正东方位上,空出了一个空隙。 唐璇左手一挥,指领左侧两个随行大汉,道:“快冲上去!” 两个大汉应声而上,两把单刀,卷云飞雪,并飞而去。 敌阵变化,刚好又在两个急冲的方位土,留下了个空隙,两人毫无阻拦地冲入了阵中。 唐璇高声叫道:“上官兄,由乙木攻取癸水。” 上官琦大喝一声,一招“龙行一式”,连人带剑移向正北冲去。 对方阵势,连失两位,变化已失去了灵活。上官琦人剑冲到,刚好又是对方阵位移动之时,人影交错中,兵刃横飞,一阵金铁交鸣声中,立时有一人溅血在上官琦的剑下。 原来他们阵位变化受阻,首尾已难相顾;侧翼的掩护,也同时失去了,挡不住上官琦凌厉的剑势,被他剑伤一人。 唐璇右手摺扇斜指,说道:“冲上去!”守在唐璇右侧的两个大汉,齐齐怒吼,急涌而上。 这时,上官琦长剑翻飞,左荡右扫,迫退敌人,夺得癸水方位。 敌阵已然成了混乱之势,但尚可勉强保持着奇阵的形式,是以唐璇右侧两个大汉冲上之时,立时由四个大汉横里涌到,兵刃齐举,拦住了两人。 唐璇早已有破阵之法,当下高声叫道:“上官兄快抢中央之位。” 上官琦应声出剑,回攻正中方位,剑光闪处,惨叫随起,又两人伤在剑下。 唐璇双手齐挥,左右两侧的随行大汉,突然齐齐攻了上去。 这班人个个受过滚龙王后救命疗毒之恩,眼看她自行火焚而死,心中一股忿怒之气,尽都发泄在兵刃之上,齐齐挥刀猛攻,勇不可挡。 唐璇默察出那奇阵方位变化,指命上官琦连续冲破那阵势变化的枢纽。阵式变化受阻,阵中之人反而受了牵制,攻拒之间,大不灵活,被八人择动兵刃一阵抢攻,立时把阵势冲乱。 激斗之间,忽听一人高声喝道:“全阵变化受阻,不用墨守成规,快些分开拒敌!” 那排成阵势的大汉,立时应声分布开去,分向几人迎去。 这些人分开拒敌之后,威势反而大增,一时间兵刃交错,刀光如雪,打得激烈绝伦。 随行相护唐璇八个大汉,散布在唐璇四周,分拒四面八方强敌。 上官琦突然纵声长啸,长剑一抖,洒出了一片剑花,迫开四周的敌人,厉声喝道:“挡我者死!”长剑一变,寒光电转,疾如凤轮,立时又有两人应声惨叫,伤在上官琦的剑下。 唐璇神色镇静,轻轻地挥摇着摺扇,看着身外激烈的恶战,目光却投注遥远的四周。 上官琦剑势连变,又连着刺伤两人。他的剑招奇奥辛辣,极是难以防备,出手一剑,纵然不能伤人,也把对方迫得手忙脚乱。 唐璇缓缓把目光移到天际一朵飘浮的白云上,自言自语他说道:“我要珍惜这短暂的生命,替她复仇……” 只听上官琦大声喝呼,剑势矫若游龙,寒光飞旋,片刻间又伤三人。 他的勇猛气势,已然使强敌胆寒,不自禁地纷纷向后退去。 滚龙王预排的一座奇门阵,在唐璇指示机宜、上官琦凌厉的剑势之下,倾刻间全阵溃散,瓦解冰消。 那八个随行护拥唐璇的大汉,眼看上官琦力破敌阵的勇猛,个个心生敬服,流现出佩服之色。 忽然间,长啸划空,遥遥传来。 八个大汉脸色同时为之大变,凝目远望。 唐璇淡淡一笑,回顾了身侧八个大汉一眼,道:“滚龙王亲身驾到么?” 八个劲装大汉齐声肃然应道:“先生推断不错,正是滚龙王亲身赶到。” 上官琦忽然弹剑长笑,大声说道:“来得好,来得好,在下也可一偿心愿了。” 唐璇双眉微耸,低声叫道:“上官兄……” 上官琦收住了大笑之声,回首说道:“先生有何见教?” 唐璇脸色肃然他说道:“上官兄何以弹剑长笑?” 上官琦道:“在下要和滚龙王决一死战。”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逞一时豪勇之气,岂能有补大局?须知今日之局,险阻重重,九死一生。你如强逞一时豪壮,势必将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上官琦微微一呆,不知如何答覆。 唐璇轻轻挥摇了一下摺扇,接道:“咱们眼下之人能否脱出险困,上官兄实乃大局关键。因此,在下必得提醒于你,不可逞一时的豪快,影响全盘胜败。匹夫之勇,岂是大丈夫、大英雄的行径?” 上官琦只觉背脊一麻,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谢先生的教诲。” 唐璇笑道:“滚龙王心中始终对我存有几分畏惧,今日我要利用他的畏惧之心,给他莫测高深……”目光一掠上官琦和身侧八个大汉,道:“但诸位必须听我吩咐。” 八个大汉齐声应道:“我等奉王后之命,保护先生,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唐璇缓缓颔首道:“你们久在滚龙王积威之下度过,一旦见了他,难免要生出畏惧之色。如被他察颜观色中看出破绽,势必功亏一篑了。” 八个大汉细想唐璇之言,果然是一些不错,个个默然不语。 唐璇淡然一笑,道:“你们心目脑际之中,想来都还记着滚龙王后那举火自焚惨景了。” 八个大汉齐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齐声答道:“那情景,早已深入了我等之心.今生今世,决难忘去。” 唐璇目光一转,强敌已撤了奇阵,退出无影无踪;略一打量地势,吩咐身侧八人道:“你们每人捡些枯枝于草来,快去速回,越多越好。” 八个大汉齐齐领命而去。唐璇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已被滚龙王亲率高手困于此地,看四周形势,守易攻难。咱们如若冒险冲出,倒还不如坐此以待援手。” 上官琦目光环顾了一周,道:“此地数十丈一片平原,最是不利防守,倒不如咱们退到那池塘之处,凭险拒敌。” 唐璇神色镇静地笑道:“滚龙王四下切断了我们归路,明知难有援手赶来,咱们如凭险抗拒,也难挡得他全力抢攻,倒不如在这一片平原之上和他对抗,尚可增他心中几分疑虑。到时再见机而作,给他个莫测高深。” 上官琦道:“先生料敌判事,无不高人一等,实叫在下佩服。” 这时,那八个大汉已然各自捡了甚多枯枝、干草走了回来。 唐璇回顾了一眼,笑道:“大战之前有一刻宁静的时光,咱们要好好地珍惜这一段时间。”举步而行,指点方位。 八个大汉依照了唐璇之言,把捡来的枯枝、干草,分别堆成了十二座小堆。 唐璇探手入怀,摸出十二个红包包成的小包,笑道:“如若滚龙王大队来攻,你们务必听我之命行事。这十二纸包虽有些故弄玄虚,但并非全无威势。滚龙王生性多疑,未弄清底细之前,却不致轻敌躁进。” 上官琦和那八个随行大汉,都不知唐璇葫芦中卖的什么药,无法接口。 唐璇分别把十二个红包纸包放人十二堆枯枝于草之中,重又测量了方位,修正那枯枝、干草,缓缓退入草堆之中,盘膝坐了下去。 上官琦目光环扫了八个大汉一眼,说道:“咱们也得好好调息一下,等待着迎接一场恶战。” 这八个大汉心中已对上官琦生出了敬仰之心,果然依言坐了下去,闭目调息。 上官琦近日来内功大进,虽经剧战,但在不足一顿饭的工夫,人已调息复元。睁开双目望去,日光耀照之下,遥远处突然闪起一点红点,疾向几人停身处奔驰过来。那红影奔驰处,冒起了一道尘烟。 红影渐近,已清晰可见,原来是一个全身红衣、胯下坐着一匹红马的少女。长发披肩,随风飘飞,马鞍前,挂着一柄长剑,红裙及膝,露出来浑圆雪白的小腿。快马叩关,直向几人停身之处冲来。 上官琦一跃而起,大声喝道:“站住!”长剑横抡,划出银虹。 红衣女应声娇笑,突然跃离马鞍,顺势探手取下来鞍前挂的长剑。娇笑声中,人如掠波飞燕,红裙飘飘,跃落到上官琦的身前,说道:“你凶什么?我又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 上官琦怕她伤到唐璇,横跨一步,挡在唐璇的身前,说道:“既无敌意,尚望示明身份。” 红衣女道:“先别问我是谁,我要找一个人。那人在时,我再告诉他不迟。” 上官琦道:“不知姑娘要找哪个?” 红衣女道:“我找唐璇。” 上官琦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开口,唐璇已站起身来,笑道:“在下便是。姑娘有何见教?” 那红衣女嫣然一笑,盈盈拜了下去,道:“见过唐叔叔。” 唐璇摺扇微摇,点头笑道:“你是滚龙王的女儿了,但不知排行第几?” 那红衣女大眼睛眨了两眨,道:“我排行第三。” 唐璇道:“三郡主。” 红衣少女道:“我叫梅娟黛。唐叔叔是长辈,呼我的姓名吧!”言来一片天真。 唐璇道:“可是令尊派你来找我的么?” 梅娟黛道:“父王派我来见叔叔,有事请求。” 唐璇道:“令尊心目中还有我这一位师弟,倒是很奇怪了!” 梅娟黛道:“父王想和唐叔父单独一晤,谈谈天下大事,要我先通知叔叔一声。” 唐璇道:“看在你份上,叫他来吧!” 梅娟黛笑道:“我就去回报父王,叔叔请等候片刻。”翻身跃上马背,放辔而去。 上官琦目注那红衣女子的背影消失之后,轻轻一皱眉头,道:“先生当真要和滚龙王晤谈么?” 唐璇脸色凝重,肃然说道:“我已动杀他之心。我们多谈一次,我就增一分杀他的把握。” 上官琦道:“滚龙王阴险毒辣,焉知他未存杀害先生之心?” 唐璇缓缓点头,道:“他自信我们已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飞。此时此地和我们相约而晤,自是别有用心。” 上官琦看他执意要见,不再相劝,暗里却打定好主意:滚龙王对唐璇一有不利的举动,立时全力出手,和他一决生死。 等约顿饭工夫,遥见两匹快马急急奔来,当先一匹马上,正是梅娟黛;第二匹马上,端坐青布长袍的滚龙王。 两骑马远在四丈外,滚龙王和那红衣女已齐齐跃下马背。 梅娟黛接过马舅,拴在一片丛草之上,抢先带路,直对唐璇等行了过来。 行近那堆草之处,滚龙王突然停下了脚步,四下地打量了一阵,才缓步而行。 唐璇微闭双目,张扇护胸,盘膝坐在草地上。上官琦手横长剑。双目圆睁,盯注着滚龙王的双手,只要他掌指一动,立时以疾快绝伦身法冲扑上去。 滚龙王遥站在六七尺外,说道:“天下武林同道,都已经知道咱们是师兄弟了。” 唐璇启开双目,笑道:“但他们却不知师兄弑师之事。” 滚龙王道:“骂我之人,不论他骂得如何刻毒,我也不放在心上。但为我收用之人,却要他个个忠心不二……”目光一掠唐璇身后排列的八个劲装大汉,接道:“如这八人,个个都该处死。” 唐璇笑道:“师兄可知他们此刻都已投入了穷家帮中么?” 滚龙王那冷漠阴森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缕微微的笑意,道:“看在师弟份上,我饶他们这一次。” 唐璇道:“师兄找我,就为这件事么?” 滚龙王道:“另有一事和师弟相商。” 唐璇道:“愿闻高论。” 滚龙王两道森寒的目光盯注在唐璇的脸上,望了一阵,道:“看师弟脸色,似是已身罹重疾,如若小兄的论断不错,只怕已难久于人世了。” 唐璇道:“是又怎样?” 滚龙王纵声大笑道:“小兄由关外寻得一株千年参王和一种稀世珍品,万年何首乌,这两种绝世珍品,或可医得师弟之疾,愿以二物奉献。” 唐璇笑道:“小弟相信师兄确有此物,而且也确能疗治小弟之疾。不过,小弟寿数将尽,多留人世几年,只怕要多造杀孽。盛情心领,小弟这里谢过了。” 滚龙王道:“我是诚心而来。” 唐璇道:“恕难应命。” 滚龙王道:“我可以息隐山林避你几年,等你死后复出。” 唐璇道:“大势已成水火,只怕你事难由心。” 滚龙王道:“目下你自己身陷绝地,插翅也难飞过我重重埋伏。” 唐璇笑道:“你如自信能置我于死地,岂不有虚此行?” 滚龙王道:“我心念故旧不忍逼你暴尸荒野。” 唐璇道:“弑杀恩师,逼死元配,心目中还有我这一个师弟么?” 滚龙王缓缓站了起来,道:“我如再把你逼死,举世间将无一个故旧之人。” 唐璇笑道:“可是我活一天,你就不能统率武林,号令天下。” 滚龙王道:“难道我就当真的不会偶生善心?” 唐璇道:“师兄该知道纵虎归山之患。今日你不杀我,异日我必杀你。” 滚龙王双目中凶光闪动,道:“这么说将起来,师弟是执意要和我作对了?” 唐璇道:“不死不休,永无妥协余地。” 滚龙王低声对身侧的红衣女道:“黛儿,拜过你唐叔叔,咱们要走了。” 梅娟黛望了滚龙王一眼,缓步向唐璇行去。 上官琦横里跃出,拦住去路,说道:“站住!” 梅娟黛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 唐璇目光闪动,不停在梅娟黛脸上打量了一阵,笑道:“你让她过来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这个,如何……” 唐璇摇头笑道:“不妨事!” 上官琦只好一侧身躯,让开了一条去路,暗中凝神戒备。 梅娟黛圆圆的大眼睛眨动了两下,缓步向唐璇走了过去。 唐璇慢慢地举起了手中摺扇,平横胸前。 梅娟黛停下了脚步,双目中暴射出两道奇光,缓缓说道:“拜见叔父。”缓缓地屈下双膝,跪拜在地上。 唐璇双目神凝,盯住在梅娟黛的脸上,淡淡一笑,道:“不用多礼。” 梅娟黛缓缓抬头,两道秋水般的眼神,和唐璇庄严的目光相触在一起。 四目交投一瞥,梅娟黛突然闭上了双目,两行清泪,顺腮流了下来,口齿启动,一缕柔细之音,传了过来,道:“母后再三告诫于我,不能伤害于你……” 唐璇虽然不会武功,但对武学中甚多窍诀却是了若指掌,看她口唇启动的情形,心知她在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和自己说话。 他心中虽然明白,可是因他不会武功,无法答覆,只好微笑颔首,以作答覆。 只听梅娟黛继续说道:“母后待我亲情似海,视如亲生,她要我好好地对你,我自是不能够不听她的话。”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他本想把滚龙王后死亡之讯告诉于她,但忽然想到,滚龙王相距甚近,自己不会武功,无法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随口说来,滚龙王必然听得极是清楚。 上官琦一直在严密地监视着梅娟黛,如若她一有出手迹象,立时挥剑攻去。 梅娟黛双目眨动了两下,接道:“我手中暗扣了一十三支毒针,体积细微,弹指间即可发出,而且针上蓄蕴着奇毒,见血必死。父王曾对我说,你不会武功,暗嘱我接近你后,借那拜见之势发出毒针,取你之命。但我想到了母后之言,不忍对你下手。唉!父王虽然对我宠爱,但他一向执法如山,我这次不对你施下毒手,定然受到严厉的责罚,但我想到母后告诫之言,不论受父王何等毒打,也是心甘情愿。” 唐璇突然接道:“你该走了。” 梅娟黛怔了一怔,缓缓站起身子。 就在她起身之际,唐璇忽然一挥手中摺扇,梅娟黛突然倒摔下去。 滚龙王怒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唐璇举手一挥,道:“请上覆滚龙王,就说我唐某留下了贤侄女,要他亲身找我接回。”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怎么?此人是滚龙王的替身么?”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料那滚龙王决然不肯涉险。”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只怕你这一次未能料到。”举手在脸上一抹,人皮面具随手而脱,露出来一张带有疤痕的怪脸。 唐璇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道:“你百密一疏,自露破绽……” 滚龙王气怒之间,脱口说道:“哪里不对了?” 唐璇霍然站起身子,微微一笑道:“就是这一句话了。”纵声大笑一阵,又道:“他不过想诱我发动埋伏,然后再亲率高手杀来,可惜他的心机白费了。” 那人似是自觉行迹已露,难再掩饰,大喝一声,疾冲过来。 上官琦长剑一挥,一式“力屏天南”迎了上去,长剑洒出了一片剑幕,护住唐璇。 只听一阵叮叮咯咯之声,十几点银芒尽为上官琦的长剑击落。 原来,那人在向前冲进之时,随手发出一把暗器。 上官琦一剑击落了暗器,劲透剑尖,人随剑走,刷地一招“穿云摘星”,长剑斜出了三朵剑花,分别向滚龙王三处要穴攻去。 那人武功似亦不弱,目睹上官琦出手的剑势,心知遇上劲敌,暗器出手,立时从腰间抽出一只金丝龙头软鞭。 他动作虽快,但上官琦比他更快,软鞭刚握手中,还未及出手,上官琦的剑势已到。 那人一侧身,避开剑势,手腕一振,软鞭横里扫去。 上官琦何等身手,抢得先机,哪还容他有还手余地,剑势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地涌了上去,立时把那人围入了一片剑光之中。 唐璇目睹上官琦冲击之猛,出剑之快,穷家帮中,无出其右,纵是欧阳统,只怕也难以胜得过他,那伪冒滚龙王的大汉,在上官琦快剑猛攻之下,手中空有兵刃,无法施展出手,不禁暗自叹道:“好一员猛将,如不能把他网罗在穷家帮中,实在太可惜了!” 忖思之间,两人已猛斗了几十招。 上官琦的剑势愈来愈是凌厉,变化繁杂精奇,那大汉一旦未能扳回劣势,还击一招,被迫得团团乱转,险象环生。 唐璇一挥摺扇,低声对左侧两个大汉说道:“快把那位姑娘抬来,准备拒敌,只怕真的滚龙王即将率属下高手来攻。”两个大汉应声而去,抬过梅娟黛。 忽听那伪冒滚龙王的替身冷哼一声,左臂中了一剑,鲜血汩汩破衣而出。 第七十五章 大智大勇 唐璇高声喝道:“上官兄,如能活捉,最好不要伤他。” 上官琦已把那伪冒滚龙王的大汉圈在一团剑光之中,只待把他软鞭封出门外之后,立时可以把他伤在剑下,听得唐璇呼叫之言,剑势忽然一缓,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那伪装滚龙王的大汉早已被上官琦的剑势逼得团团乱转,神志不清,一见上官琦露出破绽,立时一抖右腕,软鞭笔直地点了过去。 上官琦长剑一招“排山推浪”,把软鞭封在门外,右掌突然直攻入去,一招“泛潮南海”,推在那大汉肩头之上。 他此刻功力大进,这一击,虽用出了五成功力,但那大汉已然无法禁受,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五步,终于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地上。 上官琦急急踏进一步,一指点中了那人穴道,随手提了过来,放在唐璇身前,道:“先生要如何发落此人?” 唐璇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上官兄的勇武过人,实叫在下佩服。”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先生过奖了。” 唐璇低声说道:“点他两处重穴,别让他醒来逃走。” 上官琦道:“先生放心,我点他穴道的手法甚重,决然不致逃走。” 唐璇忽然微微一叹道:“你好好运气调息,养息一下精神。如我推断不错,不出一柱香的工夫,滚龙王即将率大军攻来。” 上官琦豪壮他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目下咱们已然是被困绝境,在下虽然自知武功难以和滚龙王抗拒,但却极愿和他决一死战。” 唐璇站起身来,回顾了相随的八个大汉一眼,道:“我那师妹把你们付托于我,在下自是竭尽心力照顾汝等,但目下的形势险恶无比,凭咱们几人之力,决难抵得过滚龙王属下数百高手……” 八个大汉齐齐应道:“我等都愿决一死战。”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极刚易折。为了拒挡强敌,在下不得不施用一些手段,虽然未必定然有补于大局,至低限度,可以乱敌耳目,多撑上一些时间。” 八个大汉应道:“我等敬遵先生吩咐。” 唐璇道:“目下时间迫促,我虽然略通五行奇变之术,但也难在这极短的时光中使各位熟记变化……”他仰脸望着天,沉吟了片刻,接着道:“但我有几种步法,只要诸位能够默记胸中,一旦动起手来,依法换位,不无小益。”当下举步而行,指点八人方位移换之法。 他运用最单纯的方法,分别传授,使每一个人单记他个人换位之法,化繁为简。 在这等生死关头之中,每人都不自禁地集中了精神学习,竟在顿饭工夫之中,各自熟记于胸。 唐璇眼看那八个大汉的步位已熟,微微一笑,道:“各位请休息一下,准备迎战。” 时间在沉默的紧张中过去,足足等了一住香的工夫,仍不见滚龙王的人手攻来。 上官琦仰脸长长吐一口气,摇了摇手中的长剑,西斜的阳光,照射在森冷的寒锋上,只见那百炼精钢的长剑上,有不少卷刃缺口,暗道:“我已经杀过了不少的人……”长长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显然长久沉寂,已使上官琦有些不耐起来。 唐璇的体力,似是已无法再支持端坐的身躯,一仰身,卧在草地。 偷眼向排列在身侧的八个大汉望去,只见他们脸上忽青忽白,虽然是闭目而坐,但心中却有着甚大的激动。 唐璇望着天上的白云,心中盘算着应付眼下情势的策略。时间,似是对自己甚为不利。相随这八个大汉,虽受过滚龙王后的救命之恩,但他们久处在滚龙王的积威之下,这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使他们回想很多的往事,从神色中,隐隐可以看出这八人的战志在逐渐的崩溃瓦解中,再这样拖下去,可能…… 忽听上官琦弹了弹手中长剑,说道:“先生,咱们冲出去吧,也许滚龙王故弄玄虚,这周围并无埋伏。” 在等待大风暴来临前的镇静,实需要极大的定力。 唐璇忽然坐了起来,左手摺扇轻轻一击右掌,道:“我倒忘了,他老人家已经出山了。” 上官琦茫然说道:“先生,你说什么?” 沉默的等待,已在心中贯注了甚多忿郁,长长叹息一声,不容唐璇接口,又抢先说道:“先生,咱们不能永远这样地等待下去。太阳要落了,这地方又无存粮积水,咱们的体力和战志都在等待中逐渐地消沉。” 唐璇忽然微微一笑,道:“恭喜上官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先生,我说得不对么?” 唐璇笑道:“对,你已经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了。焦虑可以给人智慧的锻炼。” 上官琦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道:“先生说得很对。这一段时间,我似是度过几年时光,想到了很多的事。” 唐璇笑道:“如你能把那些想的事集中于一件事上,再把那想的片断连接起来,分析、判断之后,找出一个方向,那就是策略。” 他的神彩忽然间焕发起来,挥摇着摺扇接道:“每一个预想的策略,都可能有着甚多的错误,端赖在进行中去发掘修正,见机应变。” 上官琦恍有所悟,默然静听。 唐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笑道:“我遇上了生平中最强的敌手了。”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人?” 唐璇道:“论辈份,他该是我的师叔。” 上官琦怒道:“他师兄被滚龙王杀死,此人不谋报仇,竟然又帮起滚龙王来。” 唐璇笑道:“这其中容或别有原因。” 上官琦还待发泄几句,忽然想到那人既是唐璇的长辈,自己岂可轻侮,当下住口不言。 唐璇目光转动,扫掠了八个大汉一眼,说道:“滚龙王迟迟不肯攻来,定然有着更为恶毒的阴谋……” 上官琦突然弹剑长啸一声,道:“先生,他既不肯攻来,咱们为什么不可攻去?” 唐璇笑道:“他们早已在四周布下了陷饼,等待咱们入伏。” 上官琦道:“话虽如此,咱们也不能就这般和他们相峙下去。” 唐璇仰首望天,沉吟了一阵,道:“天色就要黑了,待入夜之后,咱们再行脱身不迟。” 上官琦道:“敌暗我明,入夜之后,咱们形势更将危急。” 唐璇笑道:“很好,你已开始去想很多的事了。” 上官琦尴尬一笑,道:“还得先生多多地指教。” 唐璇道:“咱们要易明为暗。” 上官琦道:“咱们一直在他们暗中的监视之下,此事谈何容易。” 唐璇道:“想想为难,做去并非和想的一般。” 上官琦道:“在下追随先生,一日间获益甚多。” 唐璇笑接道:“每个人都有着天赋才智,所谓良师益友,只不过导引你如何去运用这才智而已。” 上官琦点头赞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我欺。” 唐璇道:“此刻寸阴如金,诸位请好好养息一阵。入夜后,咱们只怕要经一番大大的厮杀。” 上官琦不再言语,闭上双眼养息。 唐璇也仰身卧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一朵飘动的白云出神。 时光在沉寂中悄然溜去。 太阳沉在西山下,黄昏吞没了天际泛出灿烂的晚霞。 天色入夜了。 风势更显得劲急,吹得四周的草木簌簌作响。 上官琦只觉幽寂迫得人喘不过气,忍不住拔剑而起,仰天一声长啸。啸作龙吟,直冲霄汉。 八个环绕唐璇而坐的大汉,早已忍不住因恐惧产生的一股忧闷之气,一受上官琦动作的引诱,立时齐齐怒吼一声,挺身跃起,手舞兵刃,大声狂吼。 上官琦看几人抡动兵刃,刀光如雪,不禁呆了一呆,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都发了疯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要管他们,让他们把胸中憋的一股忧闷之气完全发泄出来吧!” 上官琦奇道:“为什么呢?大喊几声,以舒闷怀,也就是了。这般舞刀弄剑,形同发疯……” 唐璇道:“唉!他们胸中忧闷之气,哪里能和你相同……” 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先生的养气工夫,实叫在下佩服,在这等沉闷的气氛中,竟然能不为所动……” 只听那八个大汉声音愈喊愈大,手中的兵刃,越舞越快,直似在和强敌相搏一般。 上官琦怕几人手中兵刃伤到了唐璇,高声喝道:“住手!” 八个大汉一听上官琦喝叫之声,不但未停下手,反而更加急快。 唐璇缓缓站起身子,笑道:“他们在滚龙王的积威之下,心中早已积存了无比的畏惧,此刻要他们和平日敬畏无比的人为敌作对,心中恐惧何等强大!再经这一阵沉寂拖延,心中积存的惊恐、忧闷,一起爆发出来。别管他们,让他们把心中的积忿全部发泄出来。” 上官琦不再言语,默然走到唐璇身侧,横剑相护。 沉寂的静夜中,八人的喝叫,更显得凄厉动人。 足足过了有顿饭工夫之久,八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才逐渐地停了下来。 八个人的神志逐渐地清醒了,十六道目光一齐投注到上官琦身上,尴尬一笑,拭去了头上的汗水。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们很累了。” 八个大汉齐齐躬身,说道:“还好,两位见笑了。” 唐璇摺扇一挥,肃然说道:“你们胆气可壮了一些么?” 八个大汉齐声应道:“我等死而无憾。” 唐璇道:“好!咱们准备走啦!” 上官琦道:“恭候先生之命。” 唐璇庄严他说道:“这是一段艰苦的行程……” 忽见一道火光,划空飞来,在几人停身处三丈外,爆烈成一团火光,坠落在地上,熊熊燃烧了起来。 上官琦愕然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唐璇叹息一声,道:“火焰箭。家师除了精研八卦奇术之外,对火器一门亦有着精深的造诣,善制各种奇形火器。这支火焰箭,必是我那师叔制成的火器之一。” 上官琦目光一转,只觉那坠地高烧的火焰,逐渐地扩大燃烧起来,恐怕蔓延开来,立时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那高烧的火焰,蔓延未开,吃上官琦强猛的掌风一震,立时熄灭。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当先开路,咱们先冲向正西。” 上官琦应了一声,举步欲行。 唐璇忽然高声说道:“且慢。” 上官琦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唐璇道:“上官兄请脱下外衣。” 上官琦奇道:“脱下外衣干什么?”口中虽在发问,人却依言脱了外衣。唐璇接过上官琦的外衣,盖在一堆枯枝丛草之上。然后自己也脱下长衫,又要那八个随行大汉,各自解下外衣,盖在草丛之上,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带着四人,直向正西冲去,尽管放手施为,最好能把遇上你的人,尽都杀死,故布疑阵,冲向正西……” 上官琦道:“先生不走么?” 唐璇道:“滚龙王早已有备,哪还容咱们冲得出去?” 上官琦道:“难道咱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不成?” 唐璇笑道:“结局如何,眼下还难作论断,但守在此地,确然要比硬行闯出埋伏的生机要大。如果我们的行动出了滚龙王的意料之外,反将引起他的疑心。目下咱们实力过弱,实难和滚龙王硬行相拼,如其斗力,倒不如和他斗智的好。” 上官琦道:“在下相信先生定有出奇制胜的安排。”当下选了四人,直向正西冲去。 唐璇低声吩咐余下的四个大汉,道:“一个人的生死,一半操诸自手,一半委诸天命。只要能死得心安理得,也就不惧死亡了。” 四个大汉齐齐欠身作礼,满脸愧咎之色。 唐璇指命两个大汉,抱起那伪装滚龙王和梅娟黛,低声说道:“诸位请随我来。”当先带路,走到七八丈外一处满堆乱石之处,指着一片乱石,接道:“诸位请把这块乱石移开。” 那两个大汉虽然不解用意,但却依命施为,伏下身去,捡起卵石。 唐璇早已蹲下身去,指点那卵石移放之处。 两个大汉遵照着唐璇的指示移动那石头,不大工夫已然移开了甚多。 唐璇立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命四个大汉一齐动手,移开石头。 这四个大汉似是亦自觉得这看似轻淡无味的移石之事,实则关系着他们的生命存亡,无不全力以赴,动作奇快,不大工夫,已然遵照唐璇之意,移摆好了方位。 唐璇带了四个人绕那布成的石阵一周,指着身旁一堆小石道:“这堆石头可作克敌防身的暗器。” 原来在摆布这石阵之时,唐璇已下令他们选择那较小之石,另行堆积起来。 唐璇又带着他们四人在摆成的石阵走了一阵,又指示他们防守之处和拒敌攻势间的应付之法、互相救应之策后,又道:“每一个防守方位之上堆积的一堆小石,固可用以代作暗器,但如非必要,切不可擅自动用。至于用以堆成阵形的石子,更是不可以擅自取用,以免失去了阵势妙用。” 四个大汉一面点头,其中一个大汉问道:“先生,这石阵有何妙用,叫什么名字?” 唐璇略一沉吟,笑道:“这石阵乃仿照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摆成,但却略有不同。诸位如果和滚龙王攻来之人动上手后,只要坚守方位不退,滚龙王就无法攻入。” 只听另一大汉问道:“在下听说武侯那八阵图奥妙无穷,变化多端,能飞沙走石,惊退敌兵,不知先生这阵图可也有这种妙用么?” 唐璇道:“这个很难说了。但诸位如能坚守阵位,滚龙王纵有十万铁骑,也难以攻入阵来。” 四个大汉齐齐应了一声:“我等敬遵先生之命。” 唐璇微挥摺扇笑道:“不论阵外有什么变化,诸位尽可视作无物,不予置理。只要强敌不冲向石阵中来,切不可冲出石阵……”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万一石阵为对方高手所破,无法再予坚守之时,撤出石阵之后,诸位别忘在下相授那交互移位的拒敌阵形。” 四个大汉齐齐点头,敬谨受命。 唐璇点头笑道:“诸位谨记我言,自可获益,各自回到阵位去吧!” 忽听一阵凄厉的惨叫之声传了过来,划破了夜的沉默。 唐璇微微一叹道:“他们已和强敌交上手了。” 顺风静夜,隐隐间可闻得兵刃相触之声。 唐璇外形虽仍保持着镇静,但他内心中何尝不急?师妹的死,触动了他怀念师恩之情,也坚定了他决杀滚龙王的意念。这个人大逆不道,杀师灭伦,世上所有的罪恶他都有份。从未考虑过自己生死的唐璇,忽然想到自己不该死了,至低限度,在未安排好杀死滚龙王的策略之前,不能死去。 深沉的忿怒,激起了他求生的意志,使他想到了如何才能多活些时日。 忖思之间,忽觉脚下一物蠕蠕而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一个直接反应,闪展于脑际,暗道:“是蛇!”急急站了起来。凝目望去,哪里有蛇的影子?但他确然感觉到脚下有一物在蠕蠕挣动,但那挣动的不是蛇,是人——梅娟黛。 闪烁的星光下,只见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敢情这娇憨、美媚的少女,竟然是身怀自解受伤脉穴的上乘武功的高手。 唐璇脑际之间,有如风车轮转一般,筹思对付梅娟黛的法子。他自知不会武功,如若让梅娟黛醒了过来,自己决无法降服得住她。 正在犹豫难决的当儿,忽见梅娟黛一挺身坐了起来。 这位娇憨无邪的姑娘,经过了一次暗算之后,似是陡然地长大了不少,坐起身子,立时四周扫掠了一眼,才缓缓把目光投注到唐璇的身上,缓缓他说道:“我那父王呢?” 唐璇心知此时此情之下,紧张和失言,都可能立时招致杀身之祸,当下神色镇静地微微一笑,道:“那假冒令尊之人,就在你的身侧。” 梅娟黛回头望了一眼,不禁长长一叹,道:“果然是人假冒。”抬头望着那闪烁的星辰,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在她纯真的心灵之中。早已蕴藏了甚多的疑问,经过了这一次启发,旧事新疑,齐齐涌上了心头。 忽然间,由正西方急奔来几条人影,眨眼间已到了石阵前面。 唐璇只怕自己出言喝问,惊动了梅娟黛突然出手。他自知无法挡受一击,沉住气,不肯开口。 只听上官琦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先生,先生……” 梅娟黛星目转动,见几条人影静立丈余外处,低声对唐璇说道:“唐叔叔,这都是随你来的,为什么不要他们进入石阵来呢?” 唐璇道:“好,我就招他们进入阵中。” 正待起身,忽听梅娟黛道:“且慢,你可认识我的母后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令尊夜郎自大,自号称王,妻妾成群,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 梅娟黛道:“我父王虽然宠妾甚多,但立后只有一人……”她举手整理下被夜风吹飘起的长发,缓缓说道:“自我记事之后,常随母后身侧,也常听她谈到你。” 唐璇回顾了遥站在石阵外面上官琦等一眼,说道:“不知她谈我些什么?” 梅娼黛道:“早年之时,我那母后一提到你,似是充满着痛恨,并且再三地嘱告于我,要我长大之后,见你时,不要放过你。她说你人面兽心,外面仁和,内藏奸诈,凶顽狡猾,不可信任……” 唐璇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骂得好!世上所有的恶毒名词,都加到我的身上了。” 梅娟黛道:“但近年来我那母后己不再骂你,而且还把你说成了一个大大的好人。她说过去被人欺骗,误解了你的为人,近来才知晓内情,明白了你是个正人君子。” 唐璇微微一叹,欲言又止。 梅娟黛也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因此,母后再三地告诉我,要我日后遇到你时,不要伤害了你。” 唐璇道:“唉!姑娘在近日之中,可曾见到过你那母后么?” 梅娟黛道:“没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三个月前,父王突然把我叫回到他的身侧,从此之后,我就未再见过母后。” 唐璇道:“在下要告诉姑娘一个噩耗:你那母后已经殉难而死了。” 梅娟黛吃了一惊,道:“此讯当真么?” 唐璇道:“在下生平不讲谎言。” 梅娟黛霍然站了起来,道:“唐叔叔己见过我那母后么?” 唐璇道:“你那母后举火自焚之时,在下虽和她同在一处,但形格势禁,她已成必死之局,虽有相救之意,但却力不从心。” 梅娟黛哭道:“她尸体现在何处,快带我去瞧瞧。” 唐璇道:“姑娘暂请按捺下激动之情,此刻情势,危恶异常……” 忽听上官琦低声喝道:“在下幸不辱命,滚龙王埋伏下的各卡暗桩,只要是露面之人,都已经被在下除去,特来请命行止。” 唐璇站起身来,道:“辛苦了,快请入这石阵稍息……” 说话之间,突见几道火焰划空而起,直向唐璇适才停身之处落去。 唐璇探出手臂,引带上官琦等进入石阵。那划空的火焰,已落着实地,砰然一声轻震,化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光。 接连响起了数声轻震,五道火焰闪空,落地化成了五盏熊熊的火光,形如灯烛,照亮了十丈方圆。 这时,唐璇已把上官琦等带入石阵之中,并且已替上官琦随带的四个大汉分派了阵位,但却把上官琦留在身侧。 夜风强劲,吹得那火光摇颤不定。闪烁的火光下,只见唐璇指命留下衣物不住地飘动。 突然间一箭划空,紧接着千弯并发,直向烛火映照下那些衣物之上射去。 唐璇望着那些密如骤雨的弩箭,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一阵箭雨,纵然是身负绝技之士,也是难以挡受。” 上官琦点头一笑,道:“如若非先生的明智,咱们此刻恐已作箭下之鬼。” 唐璇回顾了梅娟黛一眼,道:“令尊不顾自己化身的安危,连他一齐置于死地,那也罢了,怎么连侄女的安危也不管了?” 梅娟黛凄凉一笑,道:“在满府佳丽和我们几个姊妹之间,父王对我较为宠爱。” 唐璇道:“但他从把你由母后调到他身侧之后,对你更见慈和?” 梅娟黛点点头,道:“不错啊!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上官琦接道:“唐先生一向料事如神,言无不中。”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但你见他此刻,不顾你生死的放箭举动,心中感到惊讶是么?” 梅娟黛点点头,道:“是啊!父王该知道我陷身这阵中,尚未出去,这一阵乱箭,岂不连我也射死箭下了?” 唐璇道:“滚龙王欲杀姑娘之心,只怕不在想杀我唐璇的用心之下。” 梅娟黛道:“为什么?父王待我不坏啊!” 唐璇微微一笑,道:“因为他误认你那母后告诉了你什么隐秘。” 梅娟黛沉吟不言。 唐璇缓缓把目光投注到那火光照耀之处,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这金蝉脱壳之计,虽可瞒过滚龙王一时,但其凶狡绝伦,决不会就此罢手……” 说话之间,突听几声暴震,硝烟冲天而起,烈焰腾空,砂石断草,满天横飞。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安排对滚龙王的办法,想不到竟然变成了掩护咱们生死之谜的策略了。” 上官琦望着那漫天烟硝,呆了一呆,道:“先生,如若咱们此刻尚留原地,只怕无一人能够生还。”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危未度,凶险事还在后面。” 梅娟黛回顾了身侧的那伪冒的滚龙王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唐叔叔,我要走了。” 唐璇道:“你要到哪里去?” 梅娟黛道:“我要去找父王,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唐璇叹道:“你如一定要去见他,最好别提你母后之事。” 梅娟黛道:“为什么?” 唐璇道:“听你口气,滚龙王似乎是对你还算宠爱。你们父女相处了十余年,滚龙王虽然是枭獍之心,但多少总是有些情意。你如不提母后之事,他虽有杀你之心,”但却不好出手;你如善加小心,或可保得性命。但你如提起你的母后,只怕滚龙王难以再容得你了。” 梅娟黛长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当真是叫我作难得很。”举步跨出石阵,缓缓向前行去。 这时,落在草上燃烧的火焰,已慢慢地开始延蔓,辽阔的原野上闪动着一片延烧的火光。 第七十六章 石阵拒敌 上官琦拔剑而起,低声说道:“先生,可要阻止她么?” 唐璇摇头道:“让她去吧!” 上官琦道:“她如见到滚龙王,尽言咱们的实力戒备,先生的这番心血部署岂不是白费了?” 唐璇道:“我想不致讲出,但咱们不能无备。”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急乱的得得蹄声,十余匹快马急急地驰了过来。火光照耀下,只见那马上人手执着长矛。 缓缓向前行走的梅娟黛突然转过身来,急急又奔回石阵之中。 唐璇微微一笑,道:“姑娘为什么去而复返?” 梅娟黛道:“我想到你说得很对,我父王早已存下了杀我的心。” 唐璇只觉此番相问,甚难答覆,只好默然不言。 梅娟黛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这些骑马执矛之人,乃我父王手下七十二铁骑中的一部,足可和黑衣卫队媲美。” 上官琦道:“何以谓七十二铁骑?” 梅娟黛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七十二铁骑,是我父王就属下高手中选出七十二人,由我父王亲自训练他们施用长矛,并用铁丝金线编织成可以防避刀剑的衣服给他穿上,虽只有七十二人,但如说到冲锋陷阵,虽千军万马,也是难与伦比。” 唐璇笑道:“七十二铁骑长枪马战,黑衣卫队却是近攻肉搏,这等训练,似非为对付武林人物,倒是当真存有造反之心了。” 梅娟黛道:“黑衣卫队常追随我那父王,保护于他;但七十二铁骑,却是常驻王府,不知何时竟也调遣来此。” 唐璇微微一笑道:“令尊视我如眼中之钉,不杀我他寝不安枕,食不甘味。” 梅娟黛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既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师弟,怎生连一点情义也没有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要问问令尊,不容在下有一处安身立足之地,处处相逼于我,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心甘。” 梅娟黛道:“唉!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那也是人间极为凄惨之事。” 借那高烧的火光,唐璇看梅娟黛说话时柳眉紧皱,神情间无限惋惜,内心中充满着茫然痛苦,不禁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滚龙王膝下几位郡主,恐怕惟你的心地最善良了。” 梅娟黛道:“她们都对我很好。”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你可见过你那大姐姐连雪娇么?” 梅娟黛道:“见是见过,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唉!她在王府中时,我的年纪还小,什么事都不知道;等我长大了,她却奉了父王之命,远驻异乡,不能相见,但我幼小的记忆之中,她对我甚是友爱……” 上官琦接道:“我是说近日之中,你可曾见过你那位大姐姐么?” 梅娟黛道:“没有,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上官琦冷哼一声,道:“你如能在最近这段时光中见她一面,你就知你那父王的阴毒了。” 梅娟黛虽然出身在充满着阴险狡诈的滚龙王府,但她却和连雪娇的为人大不相同。连雪娇机智沉着,对人对事,无不存疑;但此女却是心直口快,一派娇憨,似是根本不解人间险恶。只见她圆大的眼睛,在上官琦脸上转动了一阵,道:“为什么呢?难道我那父王还会伤害他自己的女儿不成?”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滚龙王府中,竟然能养出了你这等人物,可算千古奇事。” 突听大喝之声传了过来,打断几人未完之言。 抬头看去,只见几个手执长矛、纵马如飞的大汉,竟然冒着奇险,冲入了蔓延的火势之中,长矛一挥,挑起了唐璇脱下的长衫。 上官琦道:“糟糕,咱们布下的疑阵,已被他们拆穿了。” 唐璇道:“其实不用冲入那火中查看,在外面也该瞧得出来。” 忽见那冲人火中的两个手执长矛骑士,纵马如箭,直对石阵冲来。 上官琦长剑一挥,道:“在下迎出阵去,试试滚龙王手下的精选骑士。” 梅娟黛道:“他们既善于马战,身上又穿着我父王特别设计的金丝铁甲,能避刀枪,所以,我们都称他们铁甲骑士。” 只见两骑如风,冲出了火窟,因那两匹马跑得太过迅快,竟是毫发未伤。 上官琦提起了右脚,正待跨出石阵,却听唐璇沉声说道:“且慢。” 上官琦心中一动,陡然停了下来,暗道:“我怎生这等糊涂呢?明知他不会武功,如何能留他一人在此,何况还有滚龙王手下之人?此女看去虽然一片娇憨,毫无心机,但焉知不是伪装?” 只听唐璇低声说道:“他们尚未发现咱们隐藏在这石阵之中……” 只听蹄声得得,已近石阵丈余外处。 唐璇赶忙住口不言。 那当先一人,将要冲近石阵之时,突然一勒马缰,健马转头西奔,转眼间消失不见。 回头看时,那绕奔于火圈周围的快马,都已经跑得不知去向。 唐璇低沉地叹息一声,道:“果然是千里驹,好快的速度。” 他自言自语他说了几句后,转望上官琦道:“眼下情景,非不得已咱们不要和敌人动手,以免暴现实力。” 上官琦目光凝注在梅娟黛的脸上,低声说道:“先生,你可准备放这女娃儿回去么?” 唐璇道:“任她行动,咱们不用管她。” 上官琦道:“莫要着了滚龙王的道儿。” 梅娟黛似是已听出两人正在谈论自己,当下接口说道:“我来此之前,父王曾经告诉过我。” 上官琦道:“告诉过你什么?” 梅娟黛道:“他说唐叔叔不会武功,只要我一出手,他势必丧在我淬毒的金针之下,好替我的母后解恨消仇……”她仰起脸来,望着满天星辰,叹道:“唉!他只知我母后恨唐叔叔有如刺骨芒锥,却不知我那母后己时时嘱咐于我,无论如何,不要伤了唐叔叔……” 上官琦道:“你终于听了你的母后之言么?” 梅娟黛点点头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来么?” 上官琦道:“现在,我们正和滚龙王处于敌对之中,姑娘的行止亦应早决,免得等一会动起手来,使姑娘左右为难。” 梅娟黛沉思了很久,道:“那我还是走远些吧!” 说话之间,突然蹄声得得,四匹快马并排急奔而来。 马上端坐着四个大汉,左手握着长矛,右手举着标枪,直射石阵冲来。 在四个骑马的大汉之后紧随着十二个黑衣人,各执兵刃,紧随马后而行。 梅娟黛已然站起了身子,举步欲行,但见那四匹健马和十二个黑衣人齐齐搜寻过来,心中似又犹豫起来,停步未动。 上官琦低声喝道:“姑娘先停下,待一会再走不迟。” 梅娟黛倒是听话,依言坐了下来。 上官琦低声对唐璇说道:“先生,如若这班人直对石阵冲来,咱们势必被他们发觉不可。在下想先发制人,给他个出其不意,先伤他们两人如何?” 唐璇道:“形势已成,难免一场恶战之局。他们亦感觉到了我们隐在这一堆乱石之中。” 上官琦随手捡了一颗鹅卵石,握在手中,接道:“这一片天然暗器,势必要滚龙王付出一些代价出来……”声音微微一顿,突然附在唐璇的耳上说道:“在下拒敌之时,这女娃儿如若出手伤害先生,如何是好?在下想先点了她的穴道,先生意下如何?” 唐璇摇头,微笑不言。 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支标枪挟带啸风之声投掷过来,击在上官琦前面的乱石上,砰然大震中,石块横飞,闪起一串火光。 上官琦左手一挥,挡开了飞向唐璇的一块鹅卵石,大喝一声,急跃而起,右手仗剑,左手中握住的石块,疾掷而出,纵身一跃,飞出石阵,左手探臂间抓起了标枪,顺手又投掷过去。 那巨石当先飞至,击向带头之人的前胸,那人一带马缰,避开了飞来的一石,但却未料标枪随后而至,正击在马头上。 只听那马一声长嘶,倒地死去。 那当先骑士怒吼一声,一跃离鞍,双手握矛,直向石阵冲来。 上官琦人已施展“潜龙升天”的轻功绝技,冲天而起,长剑挥展“彩虹经天”,挟着一片寒芒,直袭而下。那大汉长矛一招“白虹贯日”,直向上官琦迎了上去。哪知上官琦早已想好了对敌之策,不容对方长矛点到,剑势已变,长剑一拨矛尖,人却疾沉而下,举手一拳,正击在那骑士前胸之上。 那骑士被上官琦一拳,打得全身震颤,气血上翻,不自主向后一连退了五步,才拿住桩。 但上官琦亦觉如击在铁石之上一般,震得手腕微微发疼,不禁微微一怔,暗道:“这人身上好硬,难道他炼有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武功不成?”突然想到梅娟黛适才之言,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铁丝和金线制成的衣服。 忖思之间,另一匹快马已然疾冲而来,一柄长矛挟着无比的威势,当胸刺到。 上官琦冷哼一声,竟然不闪不避,暗运内力,贯注在长剑之上,横向那长矛之上撩去。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那骑士手中的长矛,竟被上官琦一剑撩架开去。 那人来势奇快,而且他也没有料到上官琦竟然以短抵长,用以轻灵相搏的宝剑硬封长矛。矛被滑封一侧,快马却收势不住,仍然向前面冲来。 上官琦右剑平伸,仍然紧紧压着长矛,左掌却疾快地迎面拍出,击在马头。 那大汉骑术精湛,眼看情势不对,突然双腿用力一提,那久经训练的健马,突然长嘶一声,扬起双蹄,猛向上官琦胸肩蹬去。 上官琦侧身一转,闪避开去,右手长剑斜斜推出了一招“天外来云”,横里斩去。 那大汉手中虽有长矛,但那丈八长短的利矛,只适合马上远战,近身相搏,反而成了累赘。但他武功不弱,一个“橙里藏身”,身子忽然从马背上翻了下去,人藏在马腹之下,疾冲而过。 两人交手,也就不过是一霎眼间的工夫,上官琦剑掌齐施,连攻了三招,仍然未能伤到对方,心中亦是暗自震惊,忖道:“此等人物,在滚龙王的手下多如恒河沙数,我竟然无法制服他们。” 只听马嘶人喊,又两个手执长矛的骑士,并辔冲了过来。双矛并举,光芒闪闪地齐齐向前胸刺到。 上官琦气聚丹田,大喝一声,长剑抖出了一朵车轮大小的剑花。人剑齐起,跃飞起一丈多高。 两匹快马,由他足下疾冲而过。 上官琦胆大心细,早已算准捏好了那奔马速度,放过两骑,立施千斤坠,向下疾沉,反手一剑“冰河开冻”,疾向一人的后臂刺去。 长剑到处,嚓的一声,那人的衣服上,被划破了一道长的口子。 上官琦暗自责道:“唉!我应该招呼他的头上才对,怎么老是忘了他们穿着可避刀剑的合金铁甲。” 就这一瞬之间,那两匹快马,已冲出数丈之外。 一群黑衣人,疾涌而到。 七八件兵刃,齐齐扬起,排山倒海般直向上官琦罩了下来。 上官琦奋起神勇,一招“横扫千军”,长剑挥抡,闪起一片白芒,护住身子。 只听一阵兵刃相触的金铁交鸣,七八个黑衣人的兵刃,尽被他一剑荡开。 此时的上官琦,杀机已起,有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理,下手哪里还再留情?荡开了几个黑衣人的兵刃后,突然大喝一声,一剑“天女挥戈”,长剑如涌起的一道巨浪,排空涌出。寒光闪转,响起了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应声倒摔在地上。 余下的黑衣人,似是未料到上官琦挥剑一击之势,竟然如此的威猛,都不禁为之一怔。 上官琦一剑得手,第二剑紧随而出,一式“帘卷西风”,斜斜劈了过去。 他的剑路变化,奇奥难测,眼看被困一隅,心中杀机已动,出剑再不卧情,应声惨叫,又一个黑衣卫队中人伤在剑下。 上官琦连出两剑,连伤两人,余下无不大惊,纷纷向后退去。 这时,那两名铁甲骑士已冲入石阵,却为埋在石阵中的大汉接住厮杀起来。 那八个大汉,昔年亦是黑衣卫队中人,深知滚龙王的残酷性格,未交手前,心中一直想若被捉回之后身受惨刑的折磨,但一动上手,心神反而镇静下来,如其被滚龙王生擒回去,倒不如战死沙场的好,既可报滚龙王后的相救之恩,亦可兔受惨刑加身之苦,是以一接上手,无不是舍命硬挤,攻势凌厉,勇不可挡。 唐璇移石成阵,拒挡强敌,以反八卦的方式摆成。此阵虽无诸葛武侯八阵图的妙用,可以飞沙走石,击退袭犯之敌,但每一个阵位之人,都可以相互救援,合则成围击之势,分则各成一点,首尾相顾,接力拒敌。但入阵敌人,却有着举步维艰之感,只觉满地堆积的石块,拌脚碍腿,运用上大不灵活。 这一正一反之间,一快一慢之差,实力上产生了极大的差别;所谓以弱御强,以寡拒众,尽在这石阵奥妙之中。 两个铁甲骑士一入石阵,立时被四面围击,险象环生。 梅娟黛和唐璇却并坐石阵之中,目睹上官琦豪勇,暗生敬服。梅娟黛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人武功高强,出剑凌厉,黑衣卫队的人数虽多,只怕也难以是他的敌手。” 唐璇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梅娟黛回顾了唐璇一眼,道:“我受母后嘱托,不伤害你,但滚龙王和我父女之情未绝,我不能眼看着他手下的卫队伤亡剑下,袖手不理。” 唐璇缓缓举起摺扇,笑道:“这个全凭姑娘自……” 梅娟黛一跃而起,娇声喝道:“不要动你手中的摺扇。” 唐璇缓缓放下摺扇,接道:“姑娘可自信武功能胜得那上官琦么?” 原来梅娟黛已吃过那摺扇之亏,是以见唐璇举起手中摺扇,立时大声喝止。 只听又一声惨叫传来,又一人伤在上官琦的剑下。 梅娟黛望着上官琦飞扬的剑气,皱起了柳眉儿,道:“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剑法精绝,豪勇无比。” 唐璇笑道:“我等已为令尊围困此地,四面埋伏重重,突围自是不易。姑娘欲为令尊助手,那也是该当之事,在下并无阻拦之心,姑娘尽管出手。” 梅娟黛回过脸来,望着唐璇说道:“有一件事,我心中有些不信,正想问问你。” 唐璇道:“什么事?” 梅娟黛道:“你和我爹爹同门学艺?” 唐璇道:“不错,确有其事。” 梅娟黛道:“我爹爹的武功如何?” 唐璇道:“武林中一流高手,单打独斗,甚难找得堪与他匹敌之人。” 梅娟黛道:“那你为什么不会武功呢?” 唐璇笑道:“武功、韬略,各无极限。在下学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韬略。” 梅娟黛道:“我们是听我爹爹说过,当今之世,只有你是他敌人,那是指何而言?” 唐璇道:“武功一道,我难挡你爹爹一击,但行略用人,你爹爹要输一筹。彼此扯平,可作一战。” 梅娟黛接道:“唉!我爹爹手下高手无数,派一个人把你杀了,不就世无敌手了么?” 唐璇笑道:“我们同门学艺之时,他就存了杀我之心,可是这数十年来,他一直未能得偿心愿。” 梅娟黛道:“这就使我不明白了。” 唐璇笑道:“权谋机诈,有时更胜武功。” 又是一声惨叫,黑衣卫队中人又一人伤在剑下,只余下四个人还在和上官琦拼力苦战。 梅娟黛突然踏进一步,举起右掌说道:“我要替爹爹消灭一个劲敌。”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爹爹想杀我,杀了几十年,都未能把我杀死,你可自信强得过你那爹爹么?” 梅娟黛脸上神色数变,终于缓缓放下右掌,道:“我不能违背母后之言。”突然一长柳腰,跃出石阵,身法快捷,灵巧绝伦。 只见她双足一落实地,探手捡起一柄单刀,右手一挥,连人带刀地直向上官琦撞了过去。 上官琦前拒强敌群攻,但耳目仍极灵敏,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回手扫出一剑。 刀剑相击,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 梅娟黛吃上官琦那回剑一震之力,一连向后退了数步,手腕酸麻,手中单刀,直似要脱手飞出,不禁芳心一动,暗道:“这人好强的内功!” 上官琦震退了梅娟黛,又反手几剑,迫退了借机逼近的黑衣人,剑势忽然一变,由波翻浪涌的凌厉攻势,忽然问变得如小桥流水一般,那强烈的剑风,也随着消失。 梅娟黛略一运息,立时振力直冲过去。 上官琦冷笑一声,剑光忽然一展,把梅娟黛也圈入了剑光之中。 他的剑势虽已不似刚才凌厉,但灵动严谨,柔中带辣,梅娟黛和余下的几个黑衣人,齐齐被圈人了剑光之中,竟然是无法冲得出来。 这时,梅娟黛才觉出了遇上生平未遇过的劲敌,赶忙凝神运气,把三十六路天罡神剑施展出手。 她手中虽非宝剑,以刀代用,变化上受了牵制,但因这路天罡神剑,精奇凌厉,非同小可,威力仍甚强猛,登时把上官琦那绵密如幕的剑光挡住。 余下几个黑衣卫队中人,早已被上官琦那看似平和、实则奇辣的剑势,迫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对付。 正感为难当儿,梅娟黛的刀势忽然一变,有如洪流破堤,翻翻滚滚的刀光,硬把上官琦那绵密的剑势封架开去。 几个黑衣人原被上官琦剑势逼得没有还手之力,只觉手足有如被人束缚起来一般,封架闪避,全都力不从心,直待梅娟黛挥刀反击出手,上官琦剑势受制,几个黑衣人才似从那绵密的剑光之中解脱了出来,借机挥动兵刃,反击过去。 上官琦一面挥拒梅娟黛的刀势,一面赞道:“姑娘的刀法不错啊!” 梅娟黛道:“我很少用刀,用起来有着不顺手的感觉。” 上官琦道:“那你为什么不换兵刃?” 梅娟黛道:“你的剑法太过严密,我一时之间冲不出去。” 上官琦剑势突然一缓,道:“姑娘出去换剑吧!” 梅娟黛道:“你可是有心要和我拼个胜负出来么?” 上官琦道:“姑娘的剑招,定是令尊滚龙王所传。在下先和姑娘决战一阵,当可从你的武功中一窥令尊之学。” 梅娟黛道:“我父王武功强我千倍万倍,想从我身上看出他老人家的武功,谈何容易!” 上官琦反手几剑,把几个围上施袭的黑衣人,迫得向后退去,冷然说道:“在下极想借此机会和姑娘好好地比一场剑,但这班黑衣卫队中人,不时地碍手碍脚,在下不得不先除了他们。”说话之中,突然反手一剑,直劈过去。 这一剑出手的路道极怪,若点若劈,斜斜劈向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眼看剑迎面而落,但却凝立不动,手中单刀平胸而举,也不知出手招架。原来那剑势去得甚为奇怪,那黑衣人竟不知如何封架,才能把这一剑挡开,只好抱元守一,横刀相待,等那剑势近身之后再说。 上官琦的剑势由缓而快,刷地白光一闪,直向那黑衣人头上扫去。 那黑衣人举刀一封,斜斜向剑上封去。 哪知上官琦比他的动作更快,他手中单刀一举,上官琦的宝剑贴着单刀而下,斜里一挥,鲜血喷洒,一人被生生截作两段。 梅娟黛叹息一声,道:“好辣的剑法。”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不自禁地回头望去,只见梅娟黛横刀而立,眉目间一片惊愕神情,心中甚感奇怪,问道:“姑娘可识得这一招么?” 梅娟黛摇摇头,道:“不识得,但这一招却和我学过的一招有甚多相似之处。” 上官琦道:“有甚多相似之处?但不知何处不同?” 梅娟黛道:“出剑变化,更为凶辣。” 上官琦心中一动,道:“姑娘的剑术,可是令尊传授的么?” 梅娟黛道:“大半得自义父……”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看她言词神态,仍是不脱少女稚气,比起连雪娇,大相径庭,不禁微微一笑,道:“姑娘快些换兵刃吧!” 这时尚余两个黑衣卫队中人,但两人已为上官琦凶辣的剑势震慑,不敢再妄自发动攻势。 梅娟黛目光转动,四下望了一眼,道:“唉!被杀之人中,无一用剑,看来是无法可换。” 上官琦一心要测她剑招变化,以作和滚龙王搏斗的参考,当下递过长剑说道:“姑娘请用剑,在下用刀,试上一阵如何?”梅娟黛略一忖恩,接过了宝剑,左手也递过单刀。 上官琦接过单刀,立时喝道:“姑娘小心了。”一招“浪撞礁岩”,单刀当作剑递出。 梅娟黛剑势横扫,身随剑转,避刀、还击,同时出手。 上官琦闪身避开,大喝一声,连劈三刀。 这三刀连续出手,幻起了重重的刀影,排山而至。 梅娟黛长剑忽然颤动出一片剑花,直穿入刀光之中。一阵轻微的金铁相击过后,上官琦突然收刀而退,道:“姑娘的剑术,果然不凡。”单刀一挥,重又攻上。梅娟黛长剑一紧,硬接下上官琦的刀势。 只听一阵阵金铁交鸣,不绝于耳。刀剑时相撞击,爆出了一串串的火花。 这时,阵中大汉,已把那冲入石阵中两个铁甲骑士伤在阵中。 两人虽然内着铁甲,可避刀剑,但脚下为石阵阻碍,运用大不灵活,臂腿之上,各中数刀,跌倒在地上。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暗暗叹息一声,道:“这一场胜负的计算,只怕要委诸天命了……” 突然间,一条人影疾奔而至,迅快地接近石阵。 石阵中八个大汉,都已经早受唐璇之命,不得擅自行动离开石阵,虽然见一个黑衣人奔了过来,但并未出言喝间,待那人进入石阵之后,再行出手狙击。 那黑衣人似是知道石阵厉害,距石阵尚有四五尺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低声叫道:“唐先生。” 第七十七章 活捉唐漩 唐璇探首望去,只见一团黑影,隐伏在黑色中,但却无法辨清来人形貌,只好应道:“什么人?” 那黑衣人应道:“杜天鹗,有事面禀先生,不知可否入阵一行?” 唐璇道:“杜兄么,快请入阵。” 杜天鹗身形疾起,一长身,人已入了石阵。 两条人影,横里兜截过来,拦住了杜天鹗。 唐璇急一挥手,说道:“你们闪开。” 两人应命而退,杜天鹗疾快地行前两步,到了唐璇身侧,说道:“先生还不走么?” 唐璇道:“不要急,什么事慢慢说来。” 杜天鹗道:“滚龙王已调集了大批高手和什么铁甲骑士,重重包围此地,只待他一声令下,立时蜂涌而上。此刻时光,寸阴如金,先生再不走,只怕难以再走了。” 唐璇轻轻一挥扇,笑道:“滚龙王重重包围了此地,如何还能够走得了呢??” 杜天鹗道:“距此不远,有一条大河,水势甚大,可通帆舟。只要先生能冲到河边,上舟而去,或可逃出滚龙王的包围。” 唐璇道:“那条河水,距此有多少路程?” 杜天鹗道:“大约有四五里路。” 唐璇笑道:“你既知道,滚龙王定也知道。” 杜天鹗道:“在下闻得此讯,冒死进此石阵。先生不肯离此,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坐以待援,要比行险突围生机稍大。”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道:“滚龙王志在先生,已用飞鸽传令所属,不能生擒活捉,那就不择手段地击伤先生。”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还未到么?他已存数十年杀我之心,可是他永难如愿。” 杜天鹗看唐璇似是有恃无恐,成竹在胸,不禁微微一怔,叹道:“先生纵已有万全的部署,也不宜过份地涉险。据在下所得消息,滚龙王已调动大部实力,分布四周,拒挡援手。东、南、西、北四侯爵,亲自分守四方,外阻援手,内挡先生……” 唐璇摺扇轻挥,沉吟不言。 杜天鹗又道:“先生得欧阳帮主倚重,视若武林拱壁,万一有了什么伤损,在下万死不足赎罪。如其坐以受困,倒不如趁他们部署未定之际,冒险突围的好。在下倒有一个脱身之计策,尚望先生采纳。” 唐璇笑道:“你可是要和我换着衣服?” 杜天鹗道:“不错,此虽平常的金蝉脱壳之策,但他们或将计不虑此。由在下换着先生之衣,带着上官琦……”目光一转,扫掠了阵中八个大汉一眼,又道:“如若这阵中之人,都可信可托,就由这八人中分出半数,保护先生:另四人随同在下向东突围,以混乱敌人耳目。先生借机突围西渡,或可……” 唐璇点头接道:“你改扮一个唐璇,方法很好,但逃走却是大可不必。” 杜天鹗奇道:“为什么?” 唐璇道:“滚龙王心机过人,论智谋韬略,和我唐某人相差极微;讲手段的毒辣,我还要输他三分,但他却犯了一个大错而不自觉。” 杜天鹗道:“什么错?” 唐璇低声说道:“贪,他太贪心了。一个人贪心太重,灵智常遭闭塞。如若他此时此地,亲率三五高手冲来,不论生擒活捉,在下决难逃得出他的手掌。但他却计不出此,既想杀了我,又想留我作饵,诱歼穷家帮中高手。他犹豫不定,却给我以可乘之机……”话至此处,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再一点,就是他令谕森严,管事大多,使他收罗的属下,无法自动发挥自己的才智,事事等他令谕,难收随机应变之效。唉!这一点,我比他似犹有过之……”他仰脸望天上的星斗,笑道:“不过我已比他早改了几天。咱们此行,并未留下一言一语,无非是留给欧阳帮主一个运用才智的机会。滚龙王内斗我唐某人,外斗欧阳帮主,虽已尽得地理之利,但鹿死谁手,还难预料……” 突然,马声长嘶,四支高烧的火把遥遥奔驰而来。 杜天鹗急道:“事急矣!先生再不易装,只怕他们就要冲过来。今宵形势,实非那日莽原可比。” 唐璇道:“好吧!你先脱下黑衣大卫队的衣服。”探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和二张人皮面具,接道:“你戴上这张人皮面具,穿上这包中的衣服。” 杜天鹗依言打开布包,只见里面包着两件胡绸蓝衫和两把摺扇,不禁微微一怔,道:“怎么先生早已有备了?” 唐璇笑道:“滚龙王化身无数,我唐璇却始终是孤寡一人,今日要学他一番了。” 杜天鹗不再言语,套上人皮面具,穿上蓝衫,拿了摺扇,问道:“这一套衣服呢?” 唐璇道:“留作上官琦用。” 杜天鹗道:“唉!先生的深算,实叫人五体投地了。” 唐璇笑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稀奇,在下只不过比诸位早一二日虑及此事罢了。” 杜天鹗目光转动,只见上官琦和梅娟黛激斗正烈,不禁一皱眉头,道:“他和那女娃儿恶斗正烈,看来恐非三二十招内可以取胜,在下出去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唐璇笑道:“不用啦,那位姑娘的武功虽高,但决非上官琦的敌手,杜兄请拭目以待吧!” 果然,上官琦看到四支火把遥遥冲奔过来,不禁心头大急,怒喝一声,手中刀势忽变,刷刷刷一连三刀,竟然把梅娟黛手中长剑震飞。 梅娟黛看他刀势突然转恶猛,招数奇幻,力道强猛,心头一慌,忽觉对方一刀击在剑上,长剑脱手飞去,不禁为之一呆。 就在她一怔神间,上官琦的左手,己闪电而到,点了她的穴道。 上官琦点倒梅娟黛后,身子陡然一翻,手中单刀脱手飞出,挟着一股啸风而去。 两个黑衣卫队中人,骤不及防,一个生生斩作两截,另一个刚待跃奔逃去,上官琦已疾跃而起,半空转身疾扑,有如天降神兵,惨叫声中,仅余的一个黑衣人,也伤在上官琦的掌下。 杜天鹗目睹上官琦的武功,心头大为吃惊,暗暗忖道:“他的武功,竟然是如此高强……” 心中的颂赞未绝,上官琦已捡了长剑,胁挟梅娟黛跃入了石阵之中,一看两个唐璇并肩而坐,不禁一呆,喝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唐璇微微一笑,道:“快放下她,你也换一套长衫穿穿吧!” 上官琦先是一怔,继而低头望了怀中的梅娟黛一眼,笑道:“不如给她穿上吧!” 唐璇道:“办法虽然很好,但她醒来之后,定然会十分怨恨于你的。” 上官琦笑道:“由她去恨,也就是了。”当下取过长衫,正待替梅娟黛穿上,忽又停下手来,纵身一跃,飞出石阵,喝道:“在下先把那冲过来的四个铁甲骑士击退再说。”长剑一挥,直向四个高举火把、疾冲而来的快马迎去。 杜天鹗笑道:“上官兄弟面皮尚嫩,还是由在下来替她穿上衣服吧!” 这时,四个高举火把的铁甲骑士,己奔近石阵十丈之内。 上官琦举动如风,疾快地迎了上去,相距那疾冲而来的快马还有一丈多远时,竟然拔空而起,身剑合一,疾迎而上。 长剑闪动中响起一声惨叫,那当先的一匹快马上的大汉,应声翻落马下。 唐璇挥动着摺扇赞道:“好一员豪勇的虎将!” 杜天鹗一面动手替梅娟黛穿着长衫,一面应道:“我和他初遇至今,似是他的武功一直在迅快长进中,每和人动手一次,武功就似长进不少。” 唐璇笑道:“在下虽然不解武功,但却熟记了甚多奇奥武功的窍诀。如脱了今日之难,在下当传授诸位几招,以酬今日相护之情。” 杜天鹗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咱们今日是否能够生离此地?”他久在江湖之上行走,阅历虽然增长不少,但与生俱来的那股冲动的豪壮之气,却是减少了甚多,眼看到滚龙王调集高手那等声势,心中默作算计,无论如何,今日已难再逃脱这重重围困。当下长叹一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先生一生谨慎,但今朝这一着,却是让滚龙王占了先去,只带在下和上官兄弟同来,尤为失策……” 唐璇摺扇轻挥,微笑不语,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又似轻藐生死。 杜天鹗目睹唐璇从容的风度,忽然生出了一阵惭愧之心,重重咳了一声,道:“生死等闲事耳,在下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先生……” 唐璇突然扬起摺扇指着上官琦,接道:“昔年三国名将关羽杯酒未冷,匹马单刀,取上将华雄首级而回。今日目睹上官兄的豪勇,实不让古人专美于前。” 杜天鹗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倒提长剑而回,那四个疾冲而来的铁甲骑士,已然完全横尸地上,四个高烧的松油火把散落地上,但火焰不息,仍在熊熊地燃烧着。 杜天鹗探手捡起两块石头,抖手而出,一阵轻啸,两具火把应手而熄,接连又是两石投出,四具散落的火把,尽皆熄去。 这时,上官琦已跃回了石阵,缓缓放下长剑,叹道:“滚龙王属下众多,个个武功高强,这破围之望,大是渺茫了。”他连毙滚龙王属下十余高手,别人暗中赞他豪勇,他已心怀忧苦,英雄气短。 杜天鹗只怕上官琦料敌过强,失去了冲杀的锐气,赶忙接道:“兄弟豪勇绝伦,不用太过自谦了。” 上官琦喜道:“是杜兄么?你几时回来的?” 原来他和梅娟黛鏖战正烈,竟不知杜天鹗何时入了石阵。 杜天鹗道:“小兄搜寻那左侧茅屋当儿,已看出情势不对,心中忽然一动:如其和兄弟及唐先生等走在一起,倒不如设法再混入滚龙王那黑衣卫队之中探听一下消息。如若机缘凑巧,探得滚龙王的阴谋,也好未雨绸缨,早谋预防之策……” 上官琦急急说道:“那杜兄可曾听得滚龙王的阴谋了么?唉!咱们的生死不足为虑,但唐先生却是主宰当今武林命运之人,如若有了三长两短,不但咱们见不得欧阳帮主,简直无颜对天下武林。” 杜天鹗道:“不错。无论如何,咱们要得设法相护唐先生平安离此。” 唐璇微微一笑,道:“两位尽管放心,穷家帮的援手即将赶到。如若在下的料断不错时,滚龙王这一场心机,又白费了。” 谈笑之间,忽闻锣鼓之声大作,四面八方同时亮起了无数火把。 火光中遥见大旗飘扬,上书“活捉唐璇”四个大字。 夜风强劲,大旗招展,马嘶鼓鸣,人声呐喊,分由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 这声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无法辨识出有好多高手赶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请好好保护先生,在下先乱他们一阵耳目再说。”纵身出阵,牵过来两匹健马。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虽然豪勇绝伦,但亦不可太过涉险。” 杜天鹗茫然接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道:“我要冲乱他们的阵势,兼并一试滚龙王的用心,是否有置唐先生于死地之图?” 杜天鹗似是仍有些茫然不解,但上官琦已探手抱起了梅娟黛,纵身跃出石阵。 这时,梅娟黛已换穿了长衫,戴上了人皮面具。上官琦点了梅娟黛两处穴道,抱她端坐在马鞍之上,缰绳挽在她的左腕之中,身躯微微前伏,右手摺扇半开,掩住半个面目,然后长剑入鞘,抓起了一柄长矛,他跃上一匹健马。 杜天鹗看得微微一怔,叫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道:“我要去迎战滚龙王的属下……” 杜天鹗接道:“兄弟匹马单枪么?” 上官琦回顾了梅娟黛一眼,道:“有她陪我同行……”微微一顿,又道:“如若兄弟侥幸把滚龙王带来的高手冲散,杜兄请立刻带着唐先生和这八位相护之人离开石阵,借机逃走。” 杜天鹗叹息一声,道:“兄弟要小心了。” 上官琦道:“不劳杜兄挂怀。”一抖缰绳,摇矛纵马地向前冲去。 杜天鹗回目望着唐璇,说道:“唐先生,咱们可要借机逸去么?” 唐璇道:“杜兄但请放心,在下之见,穷家帮中的高手就可以赶到此地了。” 杜天鹗道:“据我所知,滚龙王已遣派高手封死了四面的道路。” 唐璇道:“如若他们不封锁四面道路,也许穷家帮还不致尽倾高手而来。” 杜天鹗道:“先生神机妙算,在下素所敬服。既要坚守此地,必须得先要了解这石阵变化,这方面还得先生指示一二。” 唐璇微微一笑,道:“杜兄当真是思虑周密……”当下轻挥摺扇,极仔细地把阵势变化,拒敌的方法、妙用,一一解说清楚。 杜天鹗听得极是用心,不解之处,反覆提出,再请唐璇解说。 这时,上官琦已然纵马迎了上去,和滚龙王的属下接上了手。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上官琦长矛挥动,勇不可当,疾转如轮,当者披靡。 杜天鹗目睹上官琦的豪勇,不自禁地激起了凌云豪气,回顾那八个大汉一眼,一抱拳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之局,已成了势不两立的局面,如若被滚龙王生擒活捉,那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苦,想来诸位必都已有深刻的印象了……” 八个大汉齐齐颔首。 杜天鹗微一沉吟,又道:“如其被擒受辱,严刑拷打,倒不如和他决一死战的好。” 八个大汉似是已被杜天鹗激起了豪壮之气,齐齐应道:“兄台说得不错,我等宁可战死此地,血流五步,亦不让滚龙王生擒而去。” 杜天鹗回顾那假扮滚龙王之人一眼,问道:“先生,此人是谁?” 唐璇道:“滚龙王化身之一。” 杜天鹗道:“留着他终是祸害。”随手一刀,生生把那人斩作两段,抓起尸体,投到石阵之外。 唐璇望着杜天鹗,对他杀死那伪扮滚龙王之事,既未阻止,也未赞同。 杜天鹗投出“滚龙王”的尸体,高声对那分守在石阵中的八个大汉说道:“穷家帮的高手,武相关三胜,以及三阁阁主,带着扬名天下的四十八杰,已和滚龙王的属下动上了手,另一路由欧阳帮主亲自率领,带着八英高手,赶来相援,诸位只要能借这石阵掩护,抗拒滚龙王一个时辰,来援高手即可赶到……” 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须知目下之局,咱们已是舍此一步别无生路的局面,如其被擒受辱,束手就缚,熬受无比酷刑,倒不如舍生一战。” 这几句话,慷慨激昂,句句都打入那八个大汉的心中,也激起了他们舍命相挤之心,齐齐应道:“这话不错。” 杜天鹗眼看已激起几人的拼命之心,愁怀略解,低声对唐璇道:“先生和穷家帮的命运,完全系于这一战之中。唉,穷家帮能否抗拒滚龙王,全仗先生的运筹帷幄;穷家帮的成败,又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先生的生命太重要刀在下拼得血流五步,也要尽力保护先生……”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正待答话,杜天鹗又抢先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先生答允。” 唐璇道:“你说吧!” 杜天鹗抬头看去,只见那高烧的火把,呐喊的人声,已然快近石阵。上官琦纵马摇矛驰骋于敌阵之中,勇不可挡,但他终是一人难敌众手,顾此失彼。滚龙王的属下,分由四方冲来,有如秋汛潮至。上官琦虽然豪勇,也不过只能挡敌一面的攻势。 眼看那迎风招展的大旗,熊熊的火把,森寒的刀光,迅快地冲近石阵。 杜天鹗心头微微凛骇,低声说道:“先生不会武功,不宜暴露阵中,给敌以可乘之机。” 唐璇笑道:“你要我躺在石阵中么?” 杜天鹗道:“在下正是此意。” 唐璇点头一笑,道:“好吧!”缓缓躺下身躯,隐于石阵之中。 就这一阵工夫,滚龙王属下的人马已然冲到。 一支长矛,疾刺过来。 寒光电闪,斜斜里飞过来一柄大刀,架开铁矛。 双方交手一合间,滚龙王的属下已如潮水涌了上来,刀矛交迸,纷纷向阵中攻来。 守护石阵的大汉,已齐齐出来接战,固守阵位。 杜天鹗右手摇着摺扇,左手握着软鞭,四顾观战。 只见那八个劲衣大汉,各挥兵刃,来往于石阵之中,交叉拒敌,个个勇猛异常。 这时,滚龙王四面迫近的高手,已然团团把石阵围了起来。火把高烧,照得十丈内一片通明。 但这些环布在四周的高手,却始终无法冲入石阵;冲近那石阵之后,就有一种碍手碍脚的感觉,很容易被人迫退了下来。 杜天鹗留神看去,见数百只眼睛,一齐投注到自己的身上,每人的神色间,都流露出无比贪馋,恨不得把自己生擒过去,但却一直无人向自己施下辣手。显然滚龙王下令生擒唐璇一事,乃极为确实。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巨雷般的大喝,人马纷纷让开,一个身躯高大的劲装汉子,手横亮银棍,急步而来。 杜天鹗看他手中的兵刃足足有鸭蛋粗细,心中大力惊愕,暗道:“单看此人手中的兵刃,当知他惊人的膂力。” 忖思之间,那大汉已冲近了石阵,手中亮银棍呼地一招“横扫千军”直击过来。 他力大无穷,亮银棍扫击出手,挟带着一阵疾风呼啸之声。 石阵中一个大汉,手中单刀一探,横向亮银棍上封去。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那大汉手中单刀,忽地脱手飞出,右手虎口震裂,人也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右侧一人叫道:“罗兄小心,这金元霸乃北成侯顾八奇手下第一条猛将,切勿轻敌。” 金元霸一棍震退敌手,举步直向阵中跨来。 斜里一刀侧攻而出,疾向金元霸腰间斩去。 金元霸大喝一声,一招“潮泛南海”,幻化起一片棍影,反击过去。 他的豪勇,大为有名,这些人都是滚龙王的属下,自是知之甚详,看他抡棍击来,立时收刀疾退。 金元霸一棍逼退敌手,举步向阵中冲去,哪知一抬脚,突然踢在一堆山石之上,身不由己向前一倾。 身侧刀光闪动,三柄单刀,齐齐攻到。 金元霸虽然豪勇,但他手足都有着无所施措之感,迫得纵身向后退去。 他这一退,阵中八个大汉心中忽然一畅,眼看石阵妙用,斗志大增。 金元霸被人逼出石阵,气得哇哇大叫,低头看去,只见石块壁垒,纵横排成行列,一股怒火,尽发在石堆之上,舌绽春雷地大叫一声,一棍扫去。 只听轰然一声,数十块巨石,应声飞起,尘上飞扬,石屑横飞。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自忖道:“如若这石阵被这莽夫打乱,失去阻碍敌人之效,滚龙王高手众多,我等如何能敌……” 忖思之间,金元霸已抡起了亮银棍,二度扫击出手。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大震,一片卵石,弥空而起。 金元霸这一击似乎是用力更大,乱石纷飞中,石阵被他扫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杜天鹗心中大骇,手腕一振,软鞭”神龙摆尾”,点击过去。 耳际间突然响起了唐璇的声音,道:“杜兄,此人天生膂力过人,不可和他硬挤,放他进入石阵中吧!” 杜天鹗微微一怔,道:“放他入阵……”只觉手腕一麻,手中软鞭几欲脱手飞去,心中更是惊骇。 这时,那固守石阵的大汉,有一半离开原位,移动身躯,准备合力阻挡金元霸。 要知金元霸乃滚龙王属下有名的勇将,这班人自知不联手合击,决难挡得住他。 哪知阵位一乱,全阵阻敌妙用顿然消失,立时有四五个黑衣卫队中人跃入石阵。 杜天鹗软鞭疾抡,一式“泼风八打”舞出漫天鞭影,啸风声中,击倒一人,口中大声喝道:“诸位快些各归原位,莫要自己乱了章法。” 八个大汉早已存了拼命之心,听得杜天鹗喝叫之声,立时纷纷归还原位,各挥兵刃,奋力反击,竟然把跃入阵中的几个黑衣人重又逼出阵外。 原来,黑衣卫队中人跃入石阵之后,突觉脚下站立不稳,常常踏在滚石之上,碍手碍脚,武功施展不开,只好退出石阵。 就这一瞬工夫,金元霸已闯入阵中。 他已把石阵扫去了一个甚大的缺队部份妙用失灵,冲入阵中,毫无碍手之感。 倒卧在阵中的唐璇,已然站了起来,探怀取出一物,投掷于地。 一阵暴响过后,弥目的白烟升起,片刻漫布全阵,整个石阵尽被一层似雾非雾的白烟笼罩起来。 白烟掩护下,唐璇疾快地一挥摺扇,金元霸应声倒了下去。 杜天鹗目光亦为那白烟遮住了视线,突听噗通一声,似是有人倒在地上,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金元霸,不禁心中一动,暗道:“看来武功一道,有时并无大用。这唐璇之能,实是不可轻视,无怪他能履险如夷,不论在何等危急的情势之下,以一个毫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始终能保持镇静不乱。” 只听唐璇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杜兄,快接住这个。” 杜天鹗伸手接过,入手光滑,原来是一只玉瓶,不禁一怔,道:“先生,这瓶中装的什么?” 唐璇道:“打开瓶塞,用瓶中之水,洗洗双目。” 杜天鹗知他此举定有作用,也不多问,打开瓶塞,倒出水来,洗涤一下双目。 耳际间又响起唐璇的声音,道:“杜兄请把玉瓶传送过去,让他们都用瓶中之水洗涤一下双目。” 杜天鹗暗暗忖道:“此人胸中的古怪,当真是多。这瓶水,也不知有些什么作用。”心中在想,人却依照唐璇之言,把玉瓶传递了过去。 片刻工夫,杜天鹗忽觉双目一亮,那些原本十分刺眼的白烟,对双目再无妨害,景物清晰可见。 只听杀喊之声,响彻耳际。石阵外马奔人跑,但因白烟弥目,笼罩了整个石阵,那些人不敢冲入阵中,生恐受了暗算。 忽然间,一骑马疾奔而来,长矛挥动,当者披靡,片刻间,已被他刺伤三人。 快马冲近石阵,忽然打了一个旋身,向后退出。 杜天鹗已看清楚来人是上官琦,只见他全身都染满了鲜血,忍不住高声叫道:“兄弟么?快进阵来,休息一下。” 遥闻上官琦喝问之声,道:“唐先生好么?” 杜天鹗道:“先生无恙。兄弟不可贪功久战,快些人阵来吧!” 上官琦忽然回马挥矛,架开一个铁甲骑士刺来的长矛,双腕一振,挽起了一个大枪花,一矛刺在那人坐下的马头上。 健马负疼,一声长嘶,生生把那人掀在地上。 上官琦一声大喝,长矛脱手飞出,惨叫声中,一个黑衣大汉被长矛透胸穿过,紧接着腾身而起,飞离马鞍,跃入了石阵之中。 杜天鹗迎上前去,赶忙递过玉瓶,说道:“兄弟,快用瓶中之水洗洗双目,就不用再怕那白烟刺目了。” 上官琦依言洗过,长叹一声,说道:“在下无能,无法保护梅娟黛,竟然被他们生擒回去了。” 唐璇笑道:“被他们擒去最好。滚龙王一见梅娟黛被咱们摆布成这等模样,心中疑惧更甚,他越是多疑,咱们就越是安全了。” 上官琦缓缓坐了下去,说道:“滚龙王手下的高手果然不可轻敌……” 唐璇笑道:“但上官兄却能来去自如,也够他们惊心的了。” 上官琦道:“不敢当先生夸奖。咱们目下处境险恶得很,此阵已被重重包围,滚龙王只怕就要到了。” 谈话之间,石阵外的人喊马嘶,突然停了下来。杜天鹗凝聚目力望去,只见四盏高举纱灯之下,站着个身着青袍、身披黄缎子斗篷之人。在那人的身前身后,站立着无数的黑衣劲装大汉,一个个神态肃然。 杜天鹗低声说道:“先生,看这样的气派,大概是滚龙王亲身到了吧?”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错,不论他化身多少,装束如何,都别想瞒得过我的耳目。” 上官琦道:“先生这识人之学,可否见告,让我等也多一种见识?” 唐璇笑道:“此事说来容易,但甚难具体说明,只要诸位能多留心一些,察人于微,就不难发觉真伪了。” 上官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是了,每个人都有些独特孤僻,留心那孤僻就容易看出真假……” 忽听滚龙王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唐璇当真在里面么?” 显然,这暴散的烟,更加地浓重了,滚龙王那等目力,也似无法看清楚阵中的景物。 七八个黑衣人齐声应道:“我等亲眼看到,决不会错。” 滚龙王举手一挥,立时有一排弩箭,直射而入。强弩硬弓,啸风穿阵而过。 上官琦低声说道:“先生请伏下身子,滚龙王要放箭了。” 唐璇点一点头,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请留心那八个守阵之人,只要他们不闯入阵中,咱们切莫擅自出手。” 杜天鹗转脸望去,只见那八个大汉,个个抱着兵刃,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显然,这些人心中还有着无比的惊惧和激动,不禁一皱眉头,低声对上官琦道:“兄弟,你好好保护先生,注意金元霸,其人胆憨心直,勇武过人,杀之不仁,留下来终是祸害;最好先点他两处穴道,如若必要,那就不妨先把他杀掉,我去照顾那八个大汉。”也不等上官琦说话,大步走了过去。 上官琦看了金元霸一眼,随手点了他的穴道,拖到身侧。 就这一瞬之间,几十支利箭,破空射了过来。 一片箭啸声,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上官琦拔出长剑,低声说道:“先生如若想看,请隐在我的背后……”长剑一挥,几支贴地而来的弩箭被剑光拨打开去。 耳际间响起了滚龙王的声音,道:“住手!”急弩劲箭倏然而停。 一个劲装大汉跃进石阵,高声说道:“滚龙王有请穷家帮中的文丞唐璇答话。” 杜天鹗低声说道:“在下代先生出去见他如何?” 唐璇道:“不用了,我要自己见他,杜兄请在阵中等候,如有什么危难,杜兄再请代我而出……”目光一转,望着上官琦,道:“有劳上官兄,相护在下出阵一行。”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先生切不可远离石阵,以免在下救援不及。”横剑当先而行。 唐璇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缓缓走出了白雾漫掩的石阵。抬头看去,只见滚龙王停身在丈余外处,十余个黑衣劲装大汉手横兵刃,环伺保护。 第七十八章 义结金兰 唐璇抱拳一礼,道:“滚龙王有何见教?”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可知道此刻你停身的所在么?” 唐璇道:“滚龙王重重的包围之下。” 滚龙王皮笑肉不笑地一裂嘴巴,道:“我顾念咱们昔日一段同门情意,给你个最后的求生之机。” 唐璇冷笑一声,道:“可惜我却己下了必杀你的决心。” 滚龙王仰天大笑,道:“纵然你倾尽穷家帮高手而来,在下又有何惧?何况你已被我重重围困,插翅难飞,竟然还这般大言不惭。” 唐璇脸色肃穆,一字一句他说道:“滚龙王,你可知我素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滚龙王怔了一怔,纵声大笑,道:“可惜你生机已绝,难再活到天明。” 唐璇道:“那倒未必。”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自信,摆下这区区一座石阵,当真能挡得住我?” 唐璇道:“你不信,何妨一试。” 滚龙王突然一晃身,疾如弩箭离弦,一闪而至。 上官琦一直留心着他的举动,看他欺进的快迅身法,不禁大吃一惊,幸得他早已有备,长剑一推,涌起一片剑光护住了唐璇。 滚龙王左掌一拂,横拍一掌,立时有一股潜力,逼住了剑势,右手五指仍然抓向唐璇。 上官琦飞起一脚,踢向滚龙王的小腹,左手骈指如就,点向滚龙王的脉穴。 滚龙王冷哼了一声,腕势一沉,同时身躯一侧,竟然在问不容发中,避过了上官琦一掌一脚。上官琦吃了一惊,缩臂横时,一拦滚龙王的攻势,右手剑势疾快地圈了回来。 这两人交手几招,招招凶险快速,看的人目不暇接。滚龙王一心要抓唐璇,并未对上官琦的攻势反击,只是巧快异常地避开了上官琦的剑掌。 唐璇眼看上官琦剑掌齐施,竟是阻不住滚龙王的攻势,亦不禁暗自懔骇,摺扇一抬,直向滚龙王点了过去。 滚龙王不畏上官琦的剑掌,但却对唐璇那摺扇顾忌甚多,身躯一仰,陡然暴退五尺。 上官琦目光转动,隐隐见唐璇那摺扇之上,闪飞出一线银芒,眨眼间消失于夜暗中,不禁心头一动,暗道:“这唐璇之名,果不虚传,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全身各处,似都有着充分的自卫之能,单是那一柄小小的摺扇里面,就藏有迷药和细小的暗器,看来那摺扇中,还有很多古怪的事物未曾动用过……” 忖思之间,滚龙王已遥发一掌,劈向唐璇。强厉的掌风,划带起一股啸风之声。 上官琦横里一跃,挥掌接下一击。 滚龙王的内功,何等深厚,上官琦虽然接下了一掌,人却被震得五腑荡动,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出五步,隐入白烟弥漫的石阵之中。 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送入了上官琦的口中,附在上官琦耳边说道:“不可逞好强之心,快把这丹丸吞下。” 上官琦依言吞下丹丸,席地而坐,闭目运气调息。只听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六七条人影齐齐向石阵中闯来。 上官琦探手抓起地上的宝剑,正待起身拒敌,唐璇突然一扬摺扇。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六六条跃飞人阵中的人影,尽皆摔倒下去。 上官琦眼看那摔倒地上之人,连哼也未哼一声,就倒在地上死去,心头暗暗惊骇,忖道:“这招扇中的暗器,竟然绝毒至此。” 耳际间响起滚龙王的声音,道:“好啊!你既然下得此等毒手,可别怪我手段毒辣了。” 唐璇高声应道:“咱们已义尽情绝,你如自信能够闯入石阵,何妨一试。” 滚龙王似是被唐璇激怒,厉声喝道:“别人怕你暗器,我却不怕!”果然举步而行,直向阵中冲来。不过,他走得甚是缓慢,举步落步之间,显得十分谨慎。 上官琦一提真气,低声说道:“先生请退入阵中,我先挡他一阵。” 唐璇低声说道:“切不可和他硬拼内力,你的剑术尚可和他一战。” 上官琦应了一声,平胸举剑,蓄势待发。 滚龙王走近那弥漫白烟边缘,略一犹豫,大跨一步,进了石阵。 上官琦长剑一振,横里扫出了一剑。 滚龙王双目圆睁,但却似未看到上官琦横里斩来剑势,直待长剑将要及身,才陡然一个闪身让避,飞起一脚,踢向上官琦的腕脉。 上官琦健腕一沉,避过一脚,手腕伸缩,长剑幻起一片剑花,分袭滚龙王三处大穴。 滚龙王突然一提真气,一式“仰观天象”,随着那涌来的剑光,向后倒去。 上官琦剑势疾变,化一招“金针定海”.疾向下面点去。 只觉一阵微风,起自身侧,剑势下点之际,已然不见了滚龙王,不禁心头凛然。 原来滚龙王仰身一卧间,借势一旋,风车一般地绕过了上官琦。挺身而起,反臂拍出了一掌。 上官琦剑势落空,滚龙王已然绕过上官琦的拦阻,向唐璇的停身之处扑去。 遥闻金铁啸风之声,一条软鞭斜里疾点过来。 石阵中白烟弥漫,景物难见,滚龙王但凭耳闻之声,似已辨出了是什么兵刃袭到,右手一挥,竟然硬向那软鞭抓去。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这叫什么打法?”右腕疾向下面一沉,软鞭的鞭梢,突然反震而起,点向了滚龙王胁间大穴。 只听滚龙王冷笑一声,身躯连闪三闪,避开了杜天鹗的软鞭和上官琦侧袭而至的剑势,人却又冲入石阵三尺。 这等怪异灵动的身法,不但上官琦从未见过,就是连那见闻博广的杜天鹗,也瞧得有些愣在当地,只觉滚龙王这闪让避敌的身法,精奇、诡异,乃生平未见之学。 这时,唐璇已然退入石阵中心之处,相距滚龙王仍有三四丈的距离。 大概,初入石阵时,滚龙王还可以凭藉深厚的功力,勉强视物,但经过这一阵工夫,双目似已为那白烟所伤,不停地滚下泪水,终淤闭上了双目。 上官琦连击数剑,又怕他伤了唐璇,已提了全身功力,准备硬攻一击。 杜天鹗也由横里移过身躯,必要时全力阻挡他攻袭唐璇。 却不料滚龙王突然停了下来。 石阵突然恢复一片死寂。 石阵外人影幢幢,无数的黑衣卫队已经拔出了兵刃,团团把石阵包围了起来。 忽听滚龙王冷冷说道:“唐璇,你认为这一座区区石阵,当真的能困住我么?” 唐璇目光转动,示意群豪不要讲话。 滚龙王突然大喝一声,声如雷鸣,震得人耳际问嗡嗡作响。 一个大汉,为他喝声所震,失声一叫。 忽见滚龙王一扬右手,那大汉惨叫一声倒地死去。 上官琦大力凛骇,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武功,如此的厉害? 只见滚龙王右手又是一挥,应声惨叫中,又伤了一人。 上官琦看他扬手作势中并无暗器打出,心头更是凛骇,暗中提聚功力,准备硬行挡受一掌。 唐璇突然一侧身子,沉声对滚龙王说道:“好武功!”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纵然见过不少事物,只怕也难猜出这是何等武功?” 唐璇冷笑一声,接道:“如若我叫出你的武功呢?” 滚龙王道:“那我立刻收兵……”忽然住口不言。 唐璇冷冷说道:“滚龙王,今宵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滚龙王道:“纵虎归山之事,我也不能一犯再犯……”语音微微一顿,又说道:“你说吧!你如真能叫出我这武功之名,我今宵就不再施用此种武功对敌。” 唐璇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在下信得过你就是。” 滚龙王厉声喝道:“快些说出来吧!如若猜它不中,你就试我一击。” 唐璇纵声笑道:“牵魂手。” 滚龙王怔了一怔,道:“什么?你怎的会知道这一种武功之名?” 唐璇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兄弟的武功,虽然不及师兄甚多,但见识却自信比师兄要高出不少……” 滚龙王冷哼二声,道:“那也未必。” 他虽然和唐璇对答如流,但仍是目难视物,只能从唐璇的说话声音中,辨别出唐璇的停身之位。 对唐璇,滚龙王似有一种心理上的畏惧,虽然早已辨明了唐璇的位置,却是不敢下手。 只听唐璇冷笑一声,道:“咱们同室操戈,既已成了必然之局,兄弟也不再留余地,但我心中有几件不明之事,想借今日之机,问问师兄。” 滚龙王道:“你说吧!” 唐璇道:“我也不白白问你,只要你答覆我一个问题,我也同样地为你解答一件困难之题。” 滚龙王道:“这倒是很公平,你先问吧!” 唐璇道:“你手弑师父,诱奸师妹,此事是真是假?” 滚龙王听得一怔,暗道:“我如应承此事,那无疑自认罪状。此事纵然人尽皆知,也是不能正面地承认。”当下答道:“你一向料事如神,你猜的自然是不会错了。” 唐璇冷冷说道:“你可是不敢承认么?” 滚龙王道:“你猜的不错,难道还不明白么……”微微一顿,反问道:“该我反问你了。” 唐璇道:“你问吧!” 滚龙王道:“闻你身罹绝症,不知还能活上多久时间?当代之世,是否有可救之药?” 唐璇怔了一怔,道:“没有可救之药。多则活上一年,少则半年时光。” 滚龙王道:“师弟素来不打班语,这话自是不会错了。哈哈,哈哈!为兄的可以等你一年,待你死后,再缔造武林霸业不迟。” 唐璇缓缓接道:“看你雄心勃勃,恐不至因登上天下武林盟主的宝座就满足了。” 滚龙王道:“你如肯助我夺得天下,不失国师王侯之尊。” 唐璇道:“小弟无福消受。” 滚龙王纵声大笑,道:“天下英雄,唯弟和兄耳。可惜咱们志不同,道不合,难以相互为谋。有你在世一日,为兄的确实无信心能缔造出一统天下的局面,却不料上天有意助我,使你身罹绝症。哼哼!我已等待了数十年,多等上一两年,有何不可?” 唐璇道:“杀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 滚龙王一时间想不透他话中含意,接口说道:“举手投足,眨眼之间而已。” 肩璇道:“杀一个人不过瞬息,何况我还有一年好活,只怕你霸业未成身先死,回首前尘泪沾襟。”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咱们用兵对阵,行谋斗智,我或将输你一筹;如若我避你不战,谅你永难有伤我之日……” 他纵声大笑了一阵,接道:“你出道江湖,已近十年,除了振起穷家帮即将衰落的声威之外,对为兄又有何损伤?十年岁月,你不过如此成就,何况短短一年时间呢?” 唐璇道:“那是我心存仁义,怀念故旧,一直不愿对你施下毒手。” 滚龙王道:“行略斗智,我虽输你,但如讲武功一道,天下有谁是为兄之敌?” 唐璇道:“杀人之术,多有千万,何必定要动剑用刀?” 滚龙王骇然一惊,急急说道:“怎么,你这石阵中弥起白烟中,可有剧毒么?” 忽又纵声而笑,道:“如若这石阵当真有毒,先死只怕不是为兄。” 唐璇道:“你弑师之罪,已无可恕;诱奸师妹,死有余辜。错开今日之后,再见面就是授首之期。” 滚龙王笑道:“我已尽出高手,封锁了四方进退之路,纵然你这石阵中有着千变万化,也将被生生困死此地。如若你肯和我罢战言和,不论你什么条件,为兄的无不应允。” 唐璇冷冷答道:“盛情心领,在下可以奉告的是,你要设法在今后一年的时日中,处处留心,以保性命。” 滚龙王笑声突敛,冷冷说道:“这么说将起来,你是定要和我作对了。” 唐璇缓缓坐下了身子,隐入石阵之中,不再答理滚龙王喝问之言。 这一代桑雄,虽然武功卓绝,在白烟弥漫的石阵之中,他无法睁开双目,有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这时,上官琦已查着过那伤亡在滚龙王手下的大汉,并无暗器击伤的痕迹,心中更是惊讶,暗暗忖道:“滚龙王和这般人相距不下六七尺远近,而且阵中白烟弥目,视线不清,他竟能凭藉听声认位之法,举手一击,把一个身负武功之人震毙当场。最使人惊异的事,是他发出的拳势,不闻一点风声,那伤人的力道,似是在无声无息中推了出来。此人的心机、武功,双绝于世,如若唐先生去世之后,世间再无他惧畏之人,举手翻云,挥腕覆雨,正不知有好多武林高手要伤在他的手下。如若我今日能够把他除去,倒是一件极大的功德……” 他一心想和滚龙王决一死战,但又自知武功万万不是他的敌手,偏又想了很多理由出来支持心中成见。 心念转动,暗提功力,缓缓举起长剑,大喝一声,陡然一剑,刺了过去。 这一剑蓄势而发,尽出他全身功力,银虹暴闪,剑风似轮。 滚龙王耳闻那凌厉剑风,心中亦不禁暗生惊骇,仰身一跃,直向阵外飞去。 他仓促应变,忘记了置身在石阵之中,一脚踏在山石之上,身子横向一侧摔去。 但他武功卓绝,身子还未着地,陡然挺身而起,半空缩腰收腿,斜飞三尺,硬把一剑避开。 他能盲目地避开上官琦全力一剑,但却无法逃过唐璇石阵的妙用,只觉脚下一滑,又向一侧摔去。 杜天鹗大声喝道:“留下此人,终是祸害。”呼地一鞭,扫击过去。 好一个滚龙王,静伏不动,听音辨位,暗提功力,挥手一抓,竟然把杜天鹗的软鞭抓住。 杜天鹗吃了一惊,急急振腕收鞭。 哪知滚龙王竟然随着鞭势,纵身一跃,腾身而起,直向空中飞去。借势提气,松鞭再升,眨眼间升高了三四丈,悬空几个翻身,飘落到石阵以外。 杜天鹗长叹一声,道:“此人的武功,果然是惊世骇俗。” 上官琦一挥长剑,举步向阵外追去。 唐璇却长长叹息一声,叫道:“上官兄。” 上官琦纵身一跃,飞落到唐璇身侧,唐璇肃然道:“你眼下还不是他的敌手,追出去,只不过在送一条性命。” 上官琦道:“在下虽无胜他之能,但却有打败他的雄心。” 唐璇点头说道:“当今之世,不论何人,只要和滚龙王动手相搏,心底深处,必生三分畏惧之心,自先束缚。过分小心,十成武功,只能运出八成九成……” 上官琦道:“他们怕什么呢?” 唐璇道:“一则因为滚龙王所学庞博,每每有出人意外的招数攻出,先声夺人。凡是能和滚龙王动手之人,大都是盛名甚著之人,想到数十年的盛名,得之不易,如若一旦伤损在滚龙王的手中,一世英名,废於一旦,畏首畏尾,思虑大多,胜敌的豪气反不若自保之心强烈,心理、气势上先已输敌三分。”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高见,使在下茅塞顿开……” 唐璇不容他再接下去,抢先说道:“但你却是他一个极大的克星。目前你功力虽然逊他一筹,但气势却胜他三分。最为奇特的是,你的武功路数,似是刚好克制到他。更好的是,你也学了一身博杂的武功,假以时日,不难和他在武林中争一日雄长。” 上官琦道:“在下功力、招数,和滚龙王相差有多远,我无法估计,但我心中毫无畏惧之意,倒是千真万确。” 唐璇笑道:“正因为你不怕他,所以他就有些怕你了。” 上官琦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唐璇道:“所以,他时时刻刻存了杀你之心……”他感慨地叹息一声,道:“滚龙王野心甚大,不但有独霸江湖的用心,而且还有谋登王位之图。唉!此人一日不除,人世间杀劫一日难消。” 上官琦道:“先生胸怀仁慈,但望能抛弃私人情意,为民除害。” 唐璇轻轻挥动一下摺扇,说道:“十年来我一直顾念着那份同门情谊,不忍对他施下辣手,总望他能知难醒悟,及时回头。因此,我把全副精神,都用在培养穷家帮的实力之上,准备在武林造成一股强大的实力,阻止他称霸武林的用心。想不到这一心愿,就消耗去了我十年寿命……” 上官琦突然接口说道:“唐先生,你可是当真的身罹绝症么?” 唐璇点头笑道:“不错啊!”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身罹重疾,为什么不求疗治呢?” 唐璇笑道:“药医不死之病。我得的既名绝症,那自是无药可救了。” 上官琦道:“病发无时,何况绝症?那你又怎能知道你能活一年,又怎知一年后必死?” 唐璇笑道:“落一叶知秋之将至,何况我博通医理?默算体能病况,约略估算,尚可活多则一年,少则半载。”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滚龙王才略、武功,世无其匹,单单畏惧先生一人。你如不幸逝世,世间只怕难有制他之人了。” 唐璇笑道:“滚龙王虽然武勇超人,但当今武林之中,并非无制他之人,而且这些人都和你有着甚大的关系……” 他脸色突转严肃,缓缓他说道:“上官兄,你如能忍辱负重,以无数的生灵为念,各尽其能,不难把滚龙王置放死地,但如不能小忍,势非要乱大谋!” 上官琦呆了一呆,接道:“先生,你把我估计得太高了。唉!我才略不及先生万一,武功难和滚龙王匹敌,这……” 唐璇突然抱拳一个长揖,接道:“不然。” 上官琦慌忙弃剑还礼,连声道:“先生,你这是为何,岂不要折杀在下了?” 唐璇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上官兄个人苦乐,却正和武林中的劫难背道而驰。如若上官兄不能体念天下苍生,求一己安乐,则天下苍生苦矣!” 上官琦急急说道:“先生,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唐璇叹道:“个中的消长之机,微妙异常……”他的目光,突然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缓缓地接道:“上官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是否得蒙答允?” 上官琦道:“先生但请吩咐,纵然要我赴汤蹈火,在下也万死不辞。” 唐璇道:“咱们患难相共一场,乃世上极为难得之事。” 上官琦道:“在下有幸,得以追随先生……” 唐璇挥手笑道:“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女,不然一身,四海飘泊,死得虽无牵无挂,但总不免凄凉身世之感。” 上官琦道:“这个,这个……” 唐璇接道:“因此,在下想高攀一下,和上官兄结为金兰兄弟……” 上官琦愕然说道:“这个,叫在下如何敢当?” 唐璇道:“上官兄如不见弃,咱们就在这石阵之中,效古人插草为香,对天一拜。” 上官琦道:“承蒙厚爱,受宠若惊。” 唐璇随手捡了三根枯枝,插入沙地上,双膝跪地。上官琦也急急弃剑拜倒地上。 两人各报年岁生辰,对天一拜而起,唐璇年长上官琦一十九岁为兄。 第七十九章 两雄相争 杜天鹗眼看着两人结拜经过,心中暗暗钦佩唐璇的用心周密。 要知上官琦对唐璇虽然敬佩,但那只不过是惊服他的才华。唐璇说的话,上官琦虽然肯听,但却未必能终身遵奉,力行不懈。这一来,加上两人的金兰私谊,唐璇既可不必再顾任何忌讳,畅所欲言,上官琦亦将会终生奉行。 只听唐璇轻快地笑道:“我这做兄长的也无物可送兄弟,如若咱们能脱今日之难,小兄当抽出大部时间传我胸中所学。” 上官琦道:“只怕小弟才难及兄,有负雅望。” 唐璇笑道:“你聪慧不输滚龙王,只是没有他的阴沉毒辣;而且时限不多,只怕小兄也难传得仔细。但兄弟只要得其窍要,日后不断研习,总有一天要胜过滚龙王。” 上官琦道:“大哥厚爱,小弟感激不尽。” 唐璇道:“既是结义,此后哪还用得客气?” 说话之间,突听石阵外传入来滚龙王的声音,道:“十里莽原中。你放了一把火,害我功败垂成,今日我要以大火回敬于你。”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无数人影穿行闪动,在那石阵外堆集一捆捆的木柴,不禁心头大骇,急急抓过长剑,道:“滚龙王用心毒辣,想要把咱们活活烧死此地,待小弟出阵去和他决一死战。” 唐璇道:“你目下还不是他敌手,不宜和他硬拼。” 上官琦道:“大火一起,咱们岂不是要活活被他烧死?如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挺身一战。” 唐璇略一沉思,道:“兄弟如想和他力拼,并非不可,但有一件,听得为兄的招唤之声,立时得退入阵中。” 上官琦道:“小弟遵命。”提起长剑,跃出石阵,横剑高声喝道:“滚龙王!” 这等横剑挑战,直呼滚龙王的,数十余年来,上官琦可算得第一人,听得滚龙王环护身侧属下,为之一呆。 半晌之后,才有人厉声叱骂道:“好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滚龙王一摆手,压制了随护之人,缓步走出,冷冷说道:“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长剑一挥,划出了一片剑光,道:“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合。”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如能在我手下走上五十招,老夫就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琦心知他武功高过自己甚多,和这等高手一对一地相搏,不但丝毫大意不得,而且还得凝神拒敌,不能气浮心躁,长剑怀中抱月,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正意诚心待敌。 滚龙王看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乃武当上乘剑术的起手一式,这小子怎么也会?” 忖思之间,欺身而上,呼地劈出一掌。 上官琦长剑斜挥“天河垂钓”,攻向滚龙王护在前胸的左臂,人却随着剑势一转,避开滚龙王的一击。剑势变化,却非武当路数。 变出意外,这一剑几乎点伤了滚龙王的臂穴。 滚龙王冷哼一声,身形暴闪而退,但疾快地重又欺攻而上,两掌交互拍出,左掌潜力源源涌出,逼住了上官琦的长剑;右掌忽点忽劈,攻向上官琦的前胸、小腹、左臂、右腕,幻起了一片掌影指风,攻势凌厉。 上官琦只觉右手中的长剑被一股强大的吸力胶住,运用不大灵活,竟是无法运剑封闭那强猛的攻势,心头骇然,连连倒退。好不容易把滚龙王的一阵犹攻躲过,奋起全力,反击两剑。这两招剑式刚好把滚龙王再攻之势挡住,逼退了两步。 杜天鹗早已冲到了石阵边缘,准备上官琦失手时,以便及时抢救,目睹上官琦这两招反击剑式,心中暗暗喝采,道:“好剑法。” 滚龙王似是觉出了上官琦的剑法诡奇中隐含正大,剑路隐隐是自己武功的克星,心中大为惊奇。 但他为人阴沉,发觉出上官琦剑路有异,不再迫攻,双掌一招一式地缓缓攻出,诱使上官琦发招破解,便放借势观察。 两人拼拆了十余回合,滚龙王心中已然了解,上官琦的剑路,果然正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武功的克星。 原来滚龙王所学博杂,才气纵横,把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之长合集一起,自己创了一套千家拳法和千家剑法。这套拳剑,寓攻放守,变幻莫测,滚龙王曾自诩为天下无敌之学,却不料上官琦的剑路变化的方则,却正是这套千家拳剑的克星,滚龙王如何不惊! 上官琦连连阻挡了滚龙王的攻势之后,胆气大增,长剑忽然连出奇招,迫得滚龙王向后退了两步。 滚龙王暗暗忖道:“此人的剑路怪异,简直是完全为我而创!今日如不能把他除去,日后必成大患。” 心念一转,更坚了杀死上官琦的用心,掌势忽然一变,左拳右掌,用了两种大不相同的力道攻去。拳势强猛,乃少林金刚拳法,右掌阴柔,却用的武当绵掌功夫。 上官琦看他双手能够用出两种大不相同的武功,而且一刚一柔,路数互异,不禁暗生敬佩,当下剑势一变,施出太极慧剑。 这一套精奇剑法,平实中蕴藏了奇奥的变化,使人极难防备,但上官琦初次用来对敌,尚未能尽熟剑法中的变化,自难运用到得心应手、出神人化之境。 眨眼之间,两人又拼了三四十招。 滚龙王心头大急,暗暗想道:“今日如若胜不了这个娃儿,一生英名只怕要尽付流水……”忖思之间,拳掌连变,片刻工夫,连变了一十二种不同的掌势。 上官琦却始终一心一意地施展剑术,不论滚龙王的拳掌如何地变化,始终无法破得上官琦的绵密剑势。 两人又拼了十四五招,滚龙王怒火大炽,突然疾退三步,扬手劈过两记强猛的掌风。 上官琦知他掌力雄浑,决非自己能敌,但掌力排山而至,不挥手硬挡只有纵身退入阵中躲避。就这微一犹豫,强大的潜力已然近身。 形势进逼,上官琦已然无法再退,只得一挥左掌,全力推出一掌。 两股无形的潜力一撞之下,上官琦突感心头大震,不自禁向后退了三步。 上官琦吃这强猛的内力一震,反而激起了他豪强之心,心中不服,暗提功力,拍出一掌。 滚龙王微微一笑,挥手一掌推出。 掌力一撞之下,上官琦又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唐璇的声音由石阵中传了出来,道:“兄弟,快些退回阵,别中了他诱敌之计。” 上官琦听得唐璇喝叫之声,立时一个大转身,疾向石阵中奔去。 滚龙王怒声喝道:“好小子,你能再接下本座一掌,我立时收兵而退,放你们一条生路……”骂叫声中,有一股强大的潜力,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 上官琦已听得唐璇喝叫之声,想起和唐璇相约之言,不再硬接滚龙王的掌势,返身一跃,退回石阵。 滚龙王强猛的掌风,有如一股突起的狂飓,带起来一阵呼啸之声。掌风划破了那弥空的白烟,狂啸声中冲入了石阵之中。 他似是已觉出此刻上官琦乃自己未来的劲敌,如不早日除去,必留下莫大的后患,人随掌势,奋身直向石阵之中冲去。 上官琦跃人阵中,滚龙王已紧随身后追到。 唐璇突然冷冷喝道:“试接我一扇如何?”摺扇一扬,遥向滚龙王点了过去。 勇猛绝伦的滚龙王,当世中无数高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独独对唐璇存有着极深的畏惧,听得他喝叫之声,立时返身一跃,退出石阵。 上官琦大喝一声,全力推出一掌,硬接了滚龙王推入石阵中掌风。 两股强大的潜力一接之下,立时旋起了一阵狂飓,吹得石滚沙飞。 那弥漫的白烟,有如晓冬浓雾,浓而不散。滚龙王掌风破雾而过之后,立时又恢复了原状。 遥遥地听到滚龙王怒喝之声,道:“快给我放火!” 片刻间,火光冲天而起,一阵阵的热气直向石阵冲来。 杜天鹗和那八个大汉,借那白烟的掩护,奔行在石阵边缘,阻挡那火势攻入石阵之中。 忽然间,闪起了一道火光,直向石阵之中飞来。 上官琦右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掌力拍了出去,硬把那飞入石阵的火把推了出去。 但见火光连连闪动,无数的火把直向石阵中飞了过来。 上官琦双掌连挥,不停地推出掌力,击打那飞人阵中的火把。 但那火把无数,势如飞蝗,由四面八方向阵中飞来。上官琦有着应接不暇之势,终于有十几支火把落人了石阵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原来这些火把都是乾枯稻草,浸了松油之后,点燃起来,极易燃烧,而且火力甚强,不易熄去。白烟弥遮的石阵中,闪动着点点的火光。 杜天鹗长鞭一挥,两支火把,被他卷出石阵,但却又有七八支火把,在这同一时刻之中落入了石阵中。白烟弥漫的石阵,登时隐隐透现出七八点黄色的光影。 一排强弩劲箭,啸空而来,射入了石阵之中。 杜天鹗软鞭急挥,拨打箭雨;上官琦却急急横跨两步,挡在唐璇身前,剑光如匹练绕体,涌起一片光幕,震落了弩箭。 就这一阵工夫,又有十几支火把投入了石阵之中。 耳际响起了滚龙王大笑之声,道:“唐师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是虽然逞一时豪强之气,只要我一声令下,片刻工夫之内,你那容身之处立时将化为一片火海,全阵中人都将被活活烧死。” 上官琦目光转动,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知他所言不虚,当下低声对唐璇说道:“大哥,滚龙王说的不错,咱们如守在阵,势必被这大火活活烧死不可,倒不如死里求生,冲出石阵,和他们决战一场,或可打开一条出路。” 唐璇那一直平静的脸上也微微泛现起一股焦急之容,显然,事情的发展,也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只听他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在这石阵,固然可能被滚龙王活活烧死,但如出这石阵一步,只怕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愁苦的脸上,忽然展现出一丝笑容,似是满天阴云中突然升出了一道彩虹,接道:“但他这一把火,也可能招来了穷家帮中的高手。” 但闻滚龙王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我现在鸣锣为号,锣响三遍,仍不见师弟出阵受降,我立时火烧石阵。” 喝声甫落,果然响起了一阵清越的锣声。 上官琦、杜天鹗和那八个大汉,都不禁有些紧张的感觉。 原来这石阵之中,已有大部地方被火势熊熊的燃烧起来,只要滚龙王再下令投入几十支火把进来,群豪势必将被火势迫出石阵不可。 忖思之间,又是一阵锣声传来。 上官琦长剑一挥,说道:“这石阵中天地不大,如若任由滚龙王的属下投掷火把进来,不出一盏热茶工夫,这石阵中势必成一片火海。但如咱们各据一方,分头拒挡火把投入阵中之势,虽然未必能挡拒得住,至低限度,可延长火势蔓延的时间。” 群豪还未及答应,第三道锣声已然传来。 锣声甫落,石阵外立时响起一阵呐喊之声,无数燃烧着的火把投入了石阵中来。 上官琦长剑疾抡,拨挡那飞入阵中的火把,一面低声对唐璇道:“大哥快请隐伏石阵之下,小弟恐已无能兼顾大哥的安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尽管放心,为兄的自有防敌之道。” 这时,石阵中已然落了极多的火把,大部地方都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火光照耀中,那弥空的白烟已无法再掩遮上官琦等的身体,石阵中的景物完全暴现出来。蓦地里箭啸划空,又是一排弩箭排空射来。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石阵中两个劲装大汉中箭倒了下去,火势蔓延,立时在两人身上燃烧起来。 一捆捆浸过了松油的枯木干草,不断地投入阵来,火势得到这绵绵不绝的补充,愈烧愈盛,整个的石阵中都已被猛烈的火势笼罩。 上官琦长剑挥舞,闪转成一片剑幕。近身的火把、弩箭,尽为他剑势挡开。他虽然豪勇过人,但杯水车薪,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挡得这蔓延的火势? 又是几声惨叫传了过来,石阵中滚龙王后派来保护唐璇的八个大汉,又有两个中箭倒了下去。 八折其四,只余下四个人还在帮着杜天鹗击打那愈燃愈多的松油火把。 石阵中又传滚龙王冷漠的声音,道:“唐师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若你肯答应和我携手合作,完成武林霸业,固然是易如翻掌:就是图天下大事,亦不过翻掌折枝而已;不肯听我的最后忠告,立时将葬身那飞溅的烈火之中。” 上官琦眼看火势已将蔓延全阵,难再有可容立足之地,心知再撑下去,势必将如滚龙王所言,活活被愈烧愈大的烈火烧死,当下高声说道:“大哥、杜兄,石阵已成火海,难再固守,咱们冲出去吧!” 这时,只有唐璇停身处四五尺方圆之地尚未为火势波及,一则因为上官琦剑势绵密,挡住了那火把投来之路,二则杜天鹗等都以唐璇为重,不顾本身的安危,扫荡开他身侧的火势。 这时,唐璇已从身上取出解药,救醒了金元霸。 这条豪猛无比的大汉,睁开双目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茫然不知所措。 唐璇低声说道:“滚龙王要放火烧死我们,眼下火势己成,在下不忍看你生生被火烧毙……” 金元霸伸手抓起了身侧的亮银棍,只觉奇热烫手,几乎要松手丢去。 两支急箭飞来,掠顶而过,射落了金元霸头上一络黑发。 唐璇一挥手道:“你快些逃命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元霸眼看四周大火弥漫,人影穿梭闪动,都在扑打火势,不自禁地举棍一挑,把两个燃烧中的火把挑得飞了出去。 此人天性浑厚,唐璇救他之时,又让他服用了解毒之药,使他晕迷的神志恢复了清醒,眼看阵中之人都扑打火势,不自禁地动手帮起忙来,挺身而起,抡动亮银棍挑打火把。他手中兵刃长大,用来挑抛火把,极是方便,片刻之间,被他连挑出一十四支火把。 忽然间,飞来了一排箭雨,疾射而至。 上官琦急急喝道:“小心弩箭!” 金元霸身躯高大,听得上官琦喝叫之声,已然闪避不及,连中四箭。 他皮粗肉厚,四箭又都非致命地方,这四箭反而招致他发了狂悍之气,大喝一声,挥动亮银棍,直向阵外冲去,银棍飞舞,呼呼风声,势道威猛惊人。 上官琦眼看他势如发狂地奔行之势,心头亦不禁微生惊骇,横向旁侧一闪,让开了一条去路。 金元霸舞棍狂喊中,冲出了石阵。 上官琦豪气激发,长剑一挥,高声说道:“杜兄请照顾我大哥。”纵身一跃,紧随在金元霸身后,冲出了石阵。 这时,正好有一队黑衣卫队猛向石阵之中冲来。 金元霸大喝一声,一棍扫了过去。 他力大无穷,那些黑衣卫队中人,又都知他是自己人,骤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棍扫击,当场震得两人飞了起来,惨叫一声,横尸在丈余开外。 金元霸一棍力毙两人,借势向前冲了过去,亮银棍疾如轮转,风声呼啸中,疾向前面冲去。棍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又有不少人伤在他亮银棍下。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喝道:“你们都退下来。”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矮瘦老叟,排开众人,行了过来,厉声喝道:“金元霸,你疯了么?还不放下兵刃受缚!”他个子虽然矮小,但声音却是大得惊人,几声大叫,有如春雷暴绽,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金元霸怔了一怔,那人突然扬手劈来一拳。 上官琦怒声喝道:“老贼无耻。”扬掌推出。 两股强猛的潜力一接,旋起一阵狂陇,吹得砂石横飞。 突闻几声长啸遥遥传了过来。 上官琦精神一振,大声喝道:“杜兄,咱们援手已经赶到,好好照顾大哥……” 喝声中人喊马嘶,十二个铁甲骑士挺矛冲来,一群手挥兵刃的大汉已分数路闯入了石阵之中。 形势迫得杜天鹗不得不放弃救火,回身迎敌。 刀光剑影在火把照射下,闪起了一圈圈的银虹。 上官琦惦念唐璇的安危,返身一跃,重返石阵,长剑三起,洒出一片剑花,惨叫声中,两个黑衣人中剑倒下。 滚龙王属下众多,上官琦虽然豪勇,也无法击退群敌,眨眼间已陷入重围之中。长矛闪闪,刀光如雪,十数般兵刃在他周围交织成一片光幕。 这时,杜天鹗带领四个护卫唐璇的大汉,又有两人受伤倒下,护守唐璇的方阵露出了破绽,石阵也因扑救火势损去甚多的阻敌妙用。 忽然问一骑冲至,长矛疾起,刺向唐璇。 杜天鹗大喝一声,软鞭“春雷乍展”.用尽全力,斜里挥出,封开了长矛。 他本在四五个强敌的迫攻之下,为救唐璇,忘去了自身的安危,虽然一鞭封开了刺向唐璇的长矛,左臂却中了敌人一刀。他久走江湖,临危不乱,强忍痛楚,飞起一脚,踢在一个黑衣卫队的小腹之上。那人惨叫一声,跌入那熊熊燃烧的火势之中。 耳际间响起了唐璇的声音,道:“杜兄、贤弟,你们破围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了。”摺扇一展,两个冲近他身侧的黑衣大汉,一声未出地仰身倒地死去。 上官琦喝道:“挡我者死。”长剑突出一招“起凤腾蛟”,寒芒闪动,鲜血喷射,生生把一个黑衣大汉,斩作两段。 但滚龙王的属下似是个个悍不畏死,一人伤亡,立时又有两人蜂涌而上,填补留下的空隙,两把单刀左右并出,挡住了上官琦。 这是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高手混攻,短兵相接,火光剑影,触目惊心。 上官琦连伤数敌,仍是无法冲出重围。 唐璇处境愈见险恶。杜天鹗负伤苦战,渐呈不支,仅余下两个助手,又一人中矛而亡,余下一人,也受了两处刀伤。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粒药九,看看右手摺扇中暗藏的毒针,已所余无几,他缓缓把药丸放入口中,扬起摺扇,指向两个铁甲骑士。一按扇底藏的强力弹簧,两枚细如发丝的毒针,疾射而出,两个铁甲骑士应手落马,一声未出,死了过去。 他从容地整了整长衫,缓缓坐了下去。他只要一用力,咬破口中毒丸,立时将中毒死去,因此他不虞为滚龙王生擒过去。 一生谨慎,算无遗策的唐璇,似是已自知这一次算计错误了。如若早听上官琦的话,乘夜暗突围而去,或可有一条生路,他太信任自己的智慧、判断,因此,他用出生命作为判断的赌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见那些围攻上官琦和社天鹗的黑衣卫队,纷纷向后退去。 火光下,只见欧阳统乱发披垂、满身血污地奔了过来。 在他身后紧随着武相关三胜和黄山大侠费公亮,这两人身上,也都溅满了血渍,想来这一战定然惨烈异常。 欧阳统直冲人阵,喊道:“先生,你可安好么?” 唐璇站起身来,欠身一礼,道:“见过帮主,属下很好。” 欧阳统身子摇了两摇,仰脸望天,道:“多谢上苍保佑……”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关三胜大行一步,扶住了欧阳统道:“帮主,帮主……” 欧阳统缓缓推开了关三胜道:“不用管我!我很好,得能重见先生,我心中实快乐得很。”大步行了上来,抓住了唐璇的左手。 唐璇虽然沉着,但处身在此等感人真情之下,亦不禁热泪盈眶,说道:“帮主保重身体,快请运气疗伤。” 欧阳统笑道:“我不要紧,只是略受微伤,加上焦虑攻心,才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随同欧阳统来的四十八杰,仍在和很多黑衣卫队、铁甲骑士交手恶战。 但大势已渐稳定下来,四十八杰个个用命,甚多黑衣卫队中人都被逼出四五丈外。 冷做的费公亮似是亦对唐璇生出极深敬佩之心,微微欠身说道:“帮主自先生走后,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迄目下为止,一直未合过一刻眼睛。” 唐璇道:“帮主的厚爱,我唐璇粉身碎骨不足以言报。” 欧阳统缓缓放开了唐璇的左手,说道:“先生言重了。穷家帮如非仗凭先生的才智,岂有今日之成就?如若说我欧阳统对先生有所偏爱,那是先生加惠于穷家帮所有之人,人人敬爱,岂是我欧阳统一人?” 关三胜低声说道:“唐兄无恙,帮主也该放宽心了。快请运气调息一阵,咱们还要冲破十里重围。” 欧阳统微微点头,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忽见杜天鹗身体摇了几摇,一跤跌倒在地上。 这时,围攻上官琦的黑衣卫队和铁甲骑士,已全被四十八杰接了过去。上官琦目睹欧阳统和唐璇相遇真情,心中大为感动,一时间呆呆凝视,忘记杜天鹗身受重伤之事,直到杜天鹗倒了下去,他才霍然惊觉,急急奔了过去,一把扶住,连连叫道:“杜兄,杜兄……”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不要动他,他受伤很重。” 上官琦果然不敢再动,放下了杜天鹗。 唐璇一张口,吐出了口中的烈性毒药,缓步走到了杜天鹗停身之处,蹲了下去,查看他的伤势。 只见后肩一刀,深及筋骨,全身已被鲜血透湿,除了那一刀最重之外,还有三四处肉裂血流的伤势。 这时,阵中的火势虽然未熄,但已被群豪挑开火把,燃烧在一二丈外,但火光依旧,景物清晰可见。 上官琦低声问道:“大哥,他的伤势很重么?” 唐璇道:“很重,但却不致有性命之忧。” 上官琦道:“他的手臂会不会残废?” 唐璇道:“这就很难说了,不过兄弟但请放心,大哥自当尽我之能疗治他的伤势。” 这时欧阳统已调息醒来,低声对唐璇道:“先生,滚龙王阵布十里,在十里之内,都有拦击咱们之人,破围之战,只怕还有一场恶斗……”他似是言未尽意,但却突然住比 唐璇仰脸望天,凝目沉思不语,良久之后,才缓缓他说道:“帮主关怀之情,叫人感激不尽,但此刻形势,实大不利于咱们破出重围。” 欧阳统道:“先生的高见呢?” 唐璇道:“属下之意,倒不如以攻代守,先乱了滚龙王的耳目。” 欧阳统道:“先生料事如神,就依先生之见。” 唐璇轻举右手,拍了拍上官琦的右肩,道:“兄弟。” 上官琦抬起头道:“什么事?” 唐璇道:“你可有再战之能?” 上官琦道:“体力已渐渐恢复。” 唐璇道:“那很好,天亮时分,我要穷家帮中高手目睹兄弟豪勇。” 上官琦微微点头,道:“大哥但有所命,兄弟万死不辞。” 这时石阵外的恶战已近尾声。四十八杰训练有素,最是善打群战、混战。滚龙王的黑衣卫队和铁甲骑士,加起来人数并不在四十八杰之下,但在一场激烈的群殴恶战之后,大都伤亡在四十八杰的纯熟的合击手法之下。 一场惨烈的恶战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留下了满地鲜血,断肢残躯,触目一片凄凉。 夜暗渐退,东方天际泛现起一片鱼肚白色,天要大亮了。 四十八杰连经一夜剧战,都有些倦累不堪,但他们仍然留有十二人分守四周,分批休息。 这些人经过了唐璇数年的苦心训练,不但个个武功高强,善打群殴混战,而且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和冷静的头脑、冒险犯难的精神。 这一场恶战,似使滚龙王的属下折损甚大,直到太阳升起,再未见滚龙王发动攻势。 第八十章 寻人之秘 群豪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大部复元。 欧阳统流目四顾,但见四野寂寂,除了遗尸残肢之外,再不见滚龙王的属下,似是滚龙王已悄然退走。 转眼望去,只见唐璇正闭着双目,沉沉睡去。日光耀射下,只见他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 这位文弱的书生,凭仗着绝世的才智,混迹于江湖之中,经历了无数凶险,均能够安然无恙,但他愈来愈见衰弱的身体,却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关三胜打量了四周一眼,说道:“帮主,看情形滚龙王似是早已撤兵而去……” 欧阳统急急摇手,阻拦住关三胜不再说下去,低声接道:“不要吵醒了先生,让他多睡一会。”缓缓脱下溅满了血渍的长衫,轻轻地加在唐璇的身上。 他对唐璇的爱护,只看得群豪个个感动。费公亮轻轻叹息一声,道:“帮主和唐先生,可谓名剑侠士,相得益彰,非帮主的胸怀气度,不足服唐先生的绝代才华。”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实乃唐先生心血培育而成。唉!其人不但才艺绝世,智计无双,难得他生具了仁爱的心肠,蕴才能干忠厚之中,不论何人,只要能与他相处一些时日,无不对他生出敬仰尊重之心。” 费公亮道:“帮主的胸怀气度,更使咱们武林中人心折。” 欧阳统微微一笑,再不答话。 时光在悄然中溜走。唐璇似是疲倦已极,一觉醒来,天色已到了中午时分。 在这段时光之中,上官琦已替杜天鹗包扎好伤口,让他运气调息。 群豪一直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唐璇醒来。 欧阳统缓步行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醒来了么?” 唐璇缓缓取下身边覆掩的长衫,道:“帮主的垂爱,叫唐璇万死难报。” 欧阳统笑道:“穷家帮中之人,无不爱你、感你之德。”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有劳诸位等候,唐璇甚感不安,这里先行谢罪了。” 群豪齐齐还礼,连称不敢。 欧阳统笑道:“先生不用再谦谢了,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关三胜一拱手,接道:“唐兄,两三个时辰之中,始终未见滚龙王再有什么举动,不知是否已撤兵而退?” 唐璇仰脸望天,沉思了片刻,道:“就目下形势而论,滚龙王决然不会悄然撤兵而退,除非情势有了出我们意外的变化……” 他的才智,似是还未能一举之间想出这变化的道理,突地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 欧阳统知他每遇上疑难的事,总要集中心智,直到想出个中原因,始肯休息,也不惊扰于他。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唐璇那严肃的脸色上,泛现起一片茫然和迷惑,自言自语他说道:“难道是她么?” 欧阳统一直在注意着唐璇的一举一动。十年相处,他已对唐璇的习惯、性格,有了极深的了解。凡是经他集中心智思虑过的事情,向来是言无不中。每当他思解出一个难题之后,脸上总是要泛现出一丝轻微的笑意。那笑是胜利的象征,是智慧的花朵,也给了欧阳统充分的信心,是以唐璇的任何决定,欧阳统从未打过折扣,有时,两人的心意相左,欧阳统容忍地遵照了唐璇的意见,但事实的经过无一不在唐璇的意料之中。这积习培养出欧阳统对唐璇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沿积十年,信任逐渐地变成了依赖。 智勇过人的欧阳统,碰上了才华绝世的唐璇,使他的智慧之光尽为唐璇掩去,但他天生领袖之才,不但毫无妒忌之心,而且容忍信赖,驾驭了胸罗玄机、风骨啤味的逍遥秀才,使他鞠躬尽瘁,效死以酬。 十年岁月的相处,使两人的情义滋长。没有欧阳统的泱泱大度,唐璇的绝世才华势将掩没于林泉之下,难以发挥;没有唐璇的惊世才能,未雨绸缨,替穷家帮选培出八英四十八杰,网罗了三阁一堂属下高手,穷家帮也难在江湖上异军突起,声势凌驾于武林九大门派之上,和一代桌雄的滚龙王分庭抗礼。这两个不世之雄,由敬生惜,情意早已越出了他们宾主间的关系。武林中人论及此事,常以怕乐相许欧阳统。志在千里的逍遥秀才,亦无负欧阳统的期许垂爱,以短短十年时光,不但造成了穷家帮的惊人声势,而且也布下和滚龙王抗衡的江湖局势。散居天下的武林高人,除了滚龙王收罗去的大部之外,其余的尽为穷家帮所网罗。 在欧阳统记忆中,唐璇每次思虑一个难题之后,必将泛现出轻松的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己下了决断,充满着自信。 但他却从未见到唐璇经过一番深长的思虑后,流现出满脸茫然和迷惑,显然,他并未洞悉事情演变的关键,不禁讶然问道:“先生,她是谁?”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的师妹。” 欧阳统道:“先生的师妹?她现在何处?” 唐璇道:“死了,她死在滚龙王的手里。她虽是不擅心机之人,但在我恩师栽培之下,耳濡目染,却也非常人可及……” 欧阳统道:“古往今来,武林中有不少叛道离经、大逆惊世的恶人,但却未见过滚龙王这等阴险恶毒、拭师欺祖的桑猿之人,竟连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肯放过。” 唐璇道:“我那师妹,对我误生积怨,恨了我数十年,但当她了解事情真相后,却已是死之将至,滚龙王在她身上下了毒针,使她必死无救,却又故意让她和我相见……”说至此处,苍白的脸上一阵抽动,纵声大笑起来。 欧阳统自和唐璇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地激动,不禁一皱眉头,口齿呀动,欲言又止。 全场中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呆呆出神,脸上逐渐地泛现出惊奇之色。 良久之后,唐璇停下了大笑之声,说道:“如若她穷尽毕生所有的智能,安排下一场惊人策谋,那是够滚龙王手忙脚乱的了。” 他似对群豪解说,又似自言自语,但群豪却有着无法插口之感,个个默然不语。 只听唐璇断续说道:“不论事情是否如我所料,但滚龙王撤兵之事,却是千真万确,以他的为人,决不会轻易地放过这杀我的机会。” 武相关三胜道:“滚龙王会不会声东击西,别有谋图?” 唐璇摇头说道:“不会。眼下他心中最强的敌人是咱们穷家帮,自帮主以下,都是他眼中之钉,背上芒刺,必去之而后快,决不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除非发生了使他震惊的事,他才会悄然撤走。就目下的情势而论,滚龙王撤走一事,已无可怀疑。” 欧阳统道:“滚龙王既已撤走,咱们留此已无必要,帮中之人个个祈望着先生平安归去。” 唐璇轻微叹息一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好。” 欧阳统道:“什么事,难道非要先生亲身驾往不可?” 唐璇笑道:“帮主可记得属下为何而来么?” 欧阳统道:“寻找姜姑娘。” 唐璇道:“不错,如若不能把姜姑娘带回去,限期届满,如何向那姜士隐交代?”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怎么?先生终于找出了姜姑娘的下落了?” 唐璇道:“我师妹告诉了我,她用极为复杂的方法把那姜姑娘藏人了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不知那求见之法的人,永无法找到姜姑娘的藏身之处。那不仅需要智慧、胆识,还要有一副虔诚的神态,以博得那些人的信心。” 欧阳统道:“她用的什么方法,竟是如此的复杂?” 唐璇道:“如若是方法简单,我们找起来固然是容易,但也就无法瞒得滚龙王的耳目了。” 欧阳统咱然一笑,道:“在下当真是见识浅短,只知其利,不见其弊……”转过头来,望着上官琦,沉声道:“上官兄,你这次护送唐先生去,无论寻着寻不着姜姑娘,都要唐先生快些回来静养,你知道,唐先生的身体……”倏然忍着了叹息,住口不语。 他沉重的语声,正象征他沉重的心情和对唐璇发自内心的关切。 唐璇苍白冷静的面容,也因欧阳统这一份浓重的关怀而激动起来,悄然转过头去,心中却更立定了为这平生知己鞠躬尽瘁效死的心。 上官琦肃然道:“帮主纵不叮嘱于我,在下也自知留意的。” 秋风萧瑟,战阵凄凉。滚龙王的包围虽已撤去,但每个人的心头,却仍有无比的沉重。 长空中日光突现,淡淡的日色,映照着战场中纵横狼藉的尸体,映照着四十八副疲惫的面容。战事已歇,这些英勇战士的精神便随着松弛了下来,只有上官琦眉宇间仍散展着勃勃的英气。这少年竟仿佛是铁打的身子,有铁一般的意志,永远都不会倒下来的。 唐璇突地转过头来,沉声道:“帮主但请回转大营,属下这就去了。”轻轻拍了拍上官琦的肩头,道:“兄弟,去吧!”转身当先大步而去。 穷家帮中之人,眼看着这体力屠弱的书生,为着穷家帮中之事。如此辛苦奔波,做了他体力极限之外的事,心头煞是焦虑,又是担心。 费公亮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愿唐先生身体康健,便是穷家帮之幸了。” 欧阳统点首道:“但愿如此。” 上官琦随着唐璇走出了这一片凄凉的原野战场,西行而去。 两人心头俱都是心事重重,无言地走了许久许久,突闻秋风中飘来一阵新枣的清香,上官琦精神一振,道:“枣林到了。” 唐璇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缓缓道:“枣已结实,秋将暮矣!距离寒冬,已不太远了。” 他笑容黯然,语气中更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意味,仿佛是对死的等待,又访佛是对生的留恋,宛如夕阳西下,已将黄昏…… 上官琦心中蓦地感到一阵难言的寒意,口中勉强笑道:“枣已结实,我们却走得渴了,正好去大吃一顿。”挺起胸膛,大步而去。 他强健的身体,蓬勃的朝气,正好与唐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这二人外形虽然不同,但内心却都同样坚强。 只见远处木叶扶疏,果然是一片繁茂的枣林,一个身着青衫的果农,心不在焉地在枣林前修剪着树枝,他表面虽在工作,神色间却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上官琦目光转处,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了。” 只见那果农目光也遥遥望了过来,上官琦朗声道:“请问大哥,你林中果子有多少颗?” 那果农掌中剪刀“当”的一声,跌落到地上,道:“和……和你的头发……头发一样数目。” 他语声结结巴巴,态度也甚是紧张。 上官琦突地停下了脚步,心中大起疑惑之心,转回头去,低低问道:“大哥,此人看来如此慌张,事情是否已有变故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竟能注意及此,观察之力已大有进步了,但是……”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果农多等一下,接道:“我那师妹为了逃避那滚龙王党羽的耳目,所用必定不会是江湖中人,必定是以银钱买动了几个忠实的良民。只有这些人才会忠实地为她保守秘密,而滚龙王虽然耳目众多,也难以怀疑到这些人身上。” 上官琦颔首道:“不错。” 唐璇含笑接口道:“这善良的果农,一生都没有什么重大的刺激,也遇不着重大的风波,此刻骤然触及了这种神秘奇诡的江湖隐事,承受了这重大的任务,心中自不免时时刻刻牵挂着此事,甚至会弄成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整日就守候在枣林边,等着人来问他林中有多少颗枣子。到今日为止,他想必已等了许多天了。这许多天的焦虑与苦等,必定已使得他精神紧张已极,突然听到你问了出来,惊慌之下,自然难免慌张失态,甚至连掌中剪刀都跌落了下来。” 他侃侃道来,不但将这件事分析得透透彻彻,而且极为尖锐地深入到别人的思想中。 上官琦突然长叹一声,含笑道:“大哥思考的敏锐,当真无人能及。” 他本不善于恭维别人,但这句话却说得自自然然,显然是发于内心。 唐璇微微一笑,大步向那果农走了过去,和声道:“累你久等了,此刻便可带我等去吧!” 那果农古铜色的面容上绽开了一丝真诚的笑容,道:“两位老爷请随我来。” 他连地上的剪刀都顾不得拾取,便带领唐璇与上官琦两人穿出枣林。 枣林外地势更见荒僻。这果农带着他们两人走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穿过两处山弯,便有间小小的茅屋建筑在一片丛林外的坡里。 那果农走上前去,高声呼唤道:“马七哥,有买柴的客人来了。” 茅屋中一个苍老粗重的口音回道:“买几担?” 那果农道:“买八担。” 语声未了,便有个衣衫破旧的驼背老人自茅屋中冲了出来,举臂高呼道:“多谢苍天,你们终于来了,可等苦了我了。” 那果农也笑道:“多谢苍天,我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两人显然因为此事一了,便又可安心归于本业,是以心头欣喜。 唐璇望着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且将这位朋友送回去吧。” 驼背老人接口道:“快去快回!”他一心想着快些交下责任,竟仿佛已等得有些来不及了。 那果农向唐璇微一抱拳,转向上官琦道:“多承相送!”两人迈开大步,匆匆而去。 过了顿饭时分,那驼背老人在林中走来走去,不住唉声叹气。唐璇倚在一株树下,望着他含笑道:“老丈不必心焦。我那兄弟,行走如飞,只怕即刻就会回来了。” 话声未了,只听林外劲风“唆”地一响,果如唐璇之言,上官琦穿林而入。 那驼背老人以手加额,道:“感谢苍天。” 上官琦接口道:“你莫要感谢苍天了,快些带我前去吧!” 驼背老人锁起了房门,领着他们又走了约莫顿饭工夫,果然来到一座临水的茶亭,茶亭中也有个驼背老人,两人似是素识,一见到面,立刻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却将唐璇与上官琦两人撇去一边。 茶亭乃在一曲河湾,水波郊嫩,渔舟来往。 上官琦等了半晌,见那驼背樵夫竟仍无去意,忍不住笑道:“老丈责任已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驼背樵夫还未说话,那驼背老翁已瞪起眼睛,怒道:“他喝杯茶回去都不行么?你是他什么人,管得着他?” 上官琦呆了一呆,怒也不得,笑也不得,只好等他缓缓喝了盅茶,又闲聊了几句,又瞪了上官琦一眼,才自转身而去,口中犹自喃喃道:“感谢苍天,下次莫教这样事来麻烦我了。” 上官琦摇头苦笑,和唐璇两人走到河边,提高声音呼道:“买鱼呀,买鱼!” 水面上的渔舟,果然有许多只荡了过来,上官琦转目四望,寻着了个赤背的独眼渔夫,高声问道:“七条鱼是什么价钱?” 那独眼渔夫浑身古铜色的皮肤,短小精悍,肌肉如栗,闻得呼声。也似乎吃了一惊,口中应道:“八条鱼三两银子。”长竿一点,渔舟荡了过来。 这句话他似乎在暗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了,此番说得又急又快,上官琦几乎听不清楚。唐璇哑然一笑,却又不禁叹息道:“又是条老实的汉子。我那师妹原是不善心计之人,但在悲惨的命运拨弄之下,却终于发挥了她的智慧,作了如此精确的选择,周密的部署。” 渔舟靠岸,上官琦便扶着唐璇上了船头,那独眼渔夫也不再说话,尽力荡舟,南行而去。 水急舟轻,两岸风光如画,约摸走了顿饭工夫,渔舟急转,驶入了一道河岔,只见三五艘渔舟停泊在岸边,岸上正有个小小渔村。 那独眼渔夫将船靠岸后,也是立刻便返,迫不及待地驶船而去。这些人仿佛已知道自己所担负的事甚是神秘,是以似不愿牵涉人这件神秘漩涡中,能早些脱身事外,便早些脱身事外。 两人离舟登岸,唐璇体力虽已不支,但距离目的之地越近,他精神便是越是兴奋。 举目望处,只见那渔村屋舍简陋,占地不过亩许方圆。此刻天色未暮,但渔村中却寂无人声,几缕炊烟,袅袅飘散。 上官琦笑道:“幸好这渔村并不大,否则叫我们如何去村中寻那个自发老姬?”语声微顿,又道:“但望这村中白发老妪只有一个,便省事多了。” 这渔人聚集的村落,一共只有十余户人家,一家家门户洞开,有几个壮年的渔妇正在门口织补渔网,还有几个老年渔夫在夕阳下吸着旱烟。他们的生活虽然穷困,但神情却极为悠闲。 唐璇与上官琦在村中走了一圈,目光四扫,看来看去,竟连一个白发老妪也未曾看到。 上官琦已有些焦急,皱眉道:“莫非错了么?”突见村外还有一户人家,门前人声嘈杂,两人大步赶上前去,只见人人面上俱有哀戚之色,门内香花素馒,停放着一具棺木。 上官琦心中一动,寻了个中年渔夫问道:“借问大哥,这是替什么人办丧事?” 那中年渔夫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方自叹道:“是位邹老太太,客官远道而来,莫非是他老人家的亲戚吗?” 上官琦摇了摇头,口中却急急问道:“那位邹老太太,是否年纪甚大,连头发都全白了?” 中年渔夫叹道:“可不是么,她老人家头上早已看不到一根黑头发了,辛苦了多年,直到两天前……” 上官琦面色微变,接口道:“贵村之中,除了邹老太太之外,还有没有白发老妪?” 中年渔夫又自呆了呆,心中大奇,口中却自自然然地答道:“只有她老人家一位。” 上官琦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中年渔夫满心奇怪地瞧了他几眼,喃喃地转身走了。 上官琦茫茫地呆注着那具薄薄的棺木,不住自语道:“来迟了,来迟了……” 良久良久,他方自茫然转过头望着唐璇,苦笑道:“大哥,怎么办?看来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再缤密的安排与计算,都无用了。” 唐璇沉思半晌,缓缓道:“那位老人家虽然死了,但我师妹既然肯将此等最重要的事托付于她,她必定是位极为老成持重的人,临死前亦定会将这件秘密交托给她一个最可靠的后人。” 上官琦沉吟道:“但此人是谁呢?教我们该如何寻找于他?”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显然,才智绝伦的唐璇,一时也被闹得没有主意。两个人四道眼神,呆呆地望着那具薄薄的棺木出神。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她死了,带走了一个永远无法揭穿的隐秘……”他心中一直想着此事,越想越觉茫然无措,心中感慨万千,不自禁失声而言。 忽见那素慢启动,缓缓走出一个梳了长辫子的姑娘。 这姑娘大约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白布孝衣,眉宇间满是哀伤之色,脸上的泪痕未干。 她举起衣袖挥拭一下脸上的泪痕,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唐璇和上官琦的身上。 唐璇精神一振,低声说道:“兄弟,寻找姜姑娘的线索,只怕就在这位姑娘的身上了。” 果然,那姑娘望了两人一阵,启动樱口说道:“两位可是找我奶奶的么?” 上官琦道:“是啊!可惜邹老太太死了……”微微一顿接道:“令祖母死时,可有遗言告诉姑娘?” 那村女缓缓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唐璇微微一笑,道:“请问姑娘,这一只鱼网,有好多个孔?” 那村女身子突然一阵颤动,四外望了一阵道:“三千三百三十三。” 上官琦一抱拳道:“我们领了王后之命而来。” 那村女镇静了一下心神,道:“王后贵庚?” 上官琦伸出了三个指头,一正一反,连转两次。 那村女一直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上官琦的举动,看他三指连转两次,缓缓从怀中摸出了半截玉簪,递了过来,道:“我奶奶留下此物,要我交给王后派来之人。” 上官琦接过王替,道:“多谢姑娘。” 那村女道:“你们往东走,五里外有一片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牧羊人。” 上官琦道:“多谢姑娘指点。”回头望着唐璇道:“大哥,咱们走吧。” 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竹牌道:“姑娘请收好这个竹牌,一月之后,有人来此讨取,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那人去办。” 那村女犹豫了一阵,才伸手接过竹牌。 两人出了渔村,向正东奔去。 唐璇身体衰弱,走了一阵,已觉不支,汗水滚滚而下。 上官琦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赶路如何?” 唐璇也不谦辞,微微一笑,道:“有劳兄弟了。” 上宫琦背着唐璇,放腿疾行,片刻工夫,果然到了一片广大的草原中。 这片草原,足足有百亩以上,果然数十个牧羊的童子穿梭其间。 上官琦高喝三声:“买羊啊!买羊啊!” 一个十三四岁、衣着褴褛的童子缓步走了过来,两道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唐璇和上官琦,神情间流露出无限的畏怯,但他终于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前。 上官琦四周打量一眼,只见数十个牧羊童子都流现出惊奇的目光,望着两人,似是对两个陌生来客感觉甚是新奇。 唐璇和蔼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不要怕,一只羊儿多少钱?” 那牧童突然一闭双目,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脸上流现出无限的兴奋,喃喃低语道:“啊!你们终于来了,等得我好苦啊!” 上官琦缓缓摸出半截玉簪,托在掌心上,道:“小兄弟,你可识得此物么?” 那牧童望了玉管一眼,道:“我带你们去啦!”放腿向前奔去。 数十个牧童,呆呆地望着三人,交头接耳,流现出心中惊奇。 穿过广大的草原,是一道横起婉蜒的土岭,岭下一片宽阔的杂林。 那牧童机警地回顾一眼,看同伴并未追来,才举手对两人一招,道:“进来吧!”当先闪入林中。 上官琦扶着唐璇,穿行绕走在杂林之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牧童才陡然停了下来,扬手指着一座密林环绕的茅舍,道:“就在那里了,你们去吧!” 唐璇挥手一笑,道:“小兄弟,你贵姓?” 那牧童摇头说道:“你不用问我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这里。那人给了我很多的钱,要我等待你们;你们来了,我就可以走了。”也不容唐璇等再多问话,转身急奔而去。 上官琦道:“咱们早些过去瞧瞧。”加快脚步,直向那林木环绕的茅屋中奔去。 茅屋的柴扉,紧紧地关闭着。当门处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里横着一支竹杖,闭目而坐。 上官琦手托玉眷,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老前辈。” 那老妪微微启动一下闭着的双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两道目光凝住在半截玉簪之上,挺身而起,从怀中摸出一截断簪,合在一起,果然一管分断,对起来天衣无缝。 上官琦低声说道:“在下等奉了王后之命而来,求见姜姑娘。” 那老妪轻轻叹息一声,道:“她病得很厉害,已经有几天未进过食物了。” 唐璇道:“那就请老前辈早些带我们早去一步了。” 那老枢道:“怎么?你还会医病么?” 唐璇道:“略知一二。” 那老妪不再多问,侧身进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紧随那老枢身后进了茅室。只见靠在茅室一角处,端放的木榻上拥被躺着一个人。 那人对几人进入茅室之事,浑似不觉一般,连头也未转动一下。 上官琦缓缓步行了过去,走到木榻前面,低声叫道:“姜姑娘,姜姑娘……”他一连呼叫了数声,那拥被而卧之人连动也未动一下。 唐璇道:“怎么样?你摸摸她是否还有气?” 上官琦伸出手去,微微向里一探道:“气息还有,但却微弱得很。” 唐璇道:“你抱她先离开这座茅室,我再查看一下她的脉息如何。” 上官琦伸出双手,连那拥卧的锦被,一齐抱起,出了茅室。 唐璇目光一转,低声对上官琦道:“兄弟,放下她。”一面替那少女把脉。只觉她脉息微弱,有如垂死之人,心中亦不禁暗暗伤感不已,转目望了那老妪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劝她吃些东西呢?” 那老妪轻轻叹息一声,道:“她一人此室,就是这般模样。” 唐璇回首对上官琦道:“咱们倒不能立时动身了,必须在附近留住一天两日,先让这位姜姑娘服用几种药物,咱们再走不迟。如若急急赶路,只怕咱们难以把她带得回去。” 上官琦抱起姜姑娘,寻找了一处避风的隐秘所在,放了下来。日光照耀之下,只见她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瘦得只余一层皮包骨头。 那老妪仍然亦步亦趋地随在上官琦的身后。 唐璇望了那老抠一眼,道:“你可认识滚龙王后么?” 那老妪怔了一怔,道:“不识其人,但我却听人说过她。” 唐璇道:“什么人要你守护在此?” 那老妪道:“我是受雇守此。” 唐璇凝目寻思了片刻,道:“你的事情已完,可以去了。” 那老妪沉吟了一阵,欲言又止,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上官琦望着那老妪的背影,低声说道:“大哥,这老妪分明身怀武功,决非是受雇而来,只怕其中有诈?”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错,但她已经厌倦了江湖上的风险,故而托词不识滚龙王后,准备就此摆脱江湖生涯,逃世避俗,不再混迹于江湖之中。”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每每观察人微,实是常人难及!”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只看出她身怀武功,只怕还未看出她是故意扮作了老态龙钟。如若兄弟的判断不错,她该是滚龙王后的侍婢之一。我那师妹派她来此之时,已经许愿于她,此事一完,就让她摆脱江湖生涯。” 只见那已经消失的老妪,突然又转了回来,慢步走回。 上官琦暗中运气戒备,表面之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双目凝注在那老妪的身上,防备她突然施袭。 那老妪走到两人四五尺处,突然停了下来,缓缓问道:“老身有一事想借问两位一声。” 唐璇道:“我等洗耳恭听?” 那老妪道:“滚龙王后的玉体,很安好么?” 唐璇还未来得及接口,上官琦己抢先答道:“滚龙王后己然逝世!” 那老枢的身躯突然起了一阵剧列的震颤,显然,骤闻噩耗之下,内心的激动不能自己。 唐璇的神色镇静,若无其事地一挥摺扇,道:“凡是和滚龙王为敌作对之人,都难以摆脱他那搜魂的魔掌,难逃过死亡之路。姑娘既摆脱江湖生涯,难道还要自投入江湖是非之中不成?” 那老妪突然低下头去,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去吧,从此安份守己,别再卷入江湖是非中了。唉!你那一点武功,也无法替滚龙王后报仇雪恨。” 那老妪举起衣袖,挥拭一下泪痕,口中喃喃自语,缓缓转身而去。 上官琦目睹那老妪去远,轻声对唐璇说道:“大哥,此地非咱们久停之处,咱们也该早些走啦!” 唐璇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三粒丹丸,说道:“兄弟,这药丸,先让她服下一粒,尽这三粒丹药之力,保住她的病势不起变化,咱们兼程赶路。” 上官琦知他已改变了主意,当下抱起一息奄奄的姜姑娘,起身而去。 唐璇记路的本领,举世无双。两人绕出了杂林,兼程赶路而行,到天色人夜时分,已遇上了穷家帮中派出寻找两人之人。 原来欧阳统耽心唐璇的安危,并未立刻回归大营,下令穷家帮中之人暗中追随保护,但却不许干扰到唐璇的行动,是以两人的活动,始终在欧阳统派出随护之人的监视之下。 穷家帮中之人早已备好了车辆、马匹,一和唐璇会合,立时把一息仅存的姜姑娘安排登车,护拥归营。 半夜紧赶,回到穷家帮大营所在,已经是四更时分。深宵寒露下,欧阳统带着武相关三胜和穷家帮中的高手,迎出村外。 唐璇急跃下马,躬身长揖,道:“劳帮主大驾亲迎,叫属下如何敢当?” 欧阳统却微笑答道:“先生连日辛劳,快请回房休息一会吧!” 唐璇长长叹息,默默不言,缓步向前行去。这一叹息之中,包括了无限感激,胜过千万句逊谢之言。 上官琦一拱手,道:“帮主,姜姑娘现在车中,但她病势很重,最好能请姜大侠亲自抱她出来。唉!大哥本想留那林中先替她诊疗病势,一两天后再赶回来,后来却变了主意,凭仗灵丹,保住了姜姑娘的伤势未起变化,但据在下所见,姜姑娘的病势,已如燃油将尽之灯,只怕是难得……”他一口气说到此处,方始警觉到下面之言大不吉利,赶忙住口不言。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姜士隐思念女儿,神智已陷入昏乱之中,大吵大闹。本座不得不暂行从权,点了他的穴道。” 说话之间,遥见两个灰衣大汉,抬了一座软床,急急奔了过来。 上官琦肩负重任已了,忽然想起了杜天鹗来,急急问道:“帮主,我那杜大哥的伤势可好了一些么?” 欧阳统道:“杜大侠伤势已渐好转,上官兄不用担心。” 这时,两个灰衣大汉己然奔近车前。 欧阳统伸手拍活了姜士隐的穴道,暗中却运功戒备,怕他突然醒来之后,神智未复,出手伤人。 只听姜士隐长长吁一口气,挺身而起,双目转动,四外望了一阵,伸手向欧阳统抓了过去,口中大声喝道:“唐璇那小子回来没有?快还我女儿来!” 欧阳统挥臂一格,封开了姜士隐的掌势,道:“令媛现在马车之中,只是她病势沉重,姜大侠镇静一下,再去看她不迟。” 姜士隐果然静了下来,缓步向马车走去。 上官琦看他举步之间,身体不停地颤动,忍不住低声说道:“令媛身体虚弱,奄奄一息,姜大侠最好是小心一些。”他目睹那姜姑娘的病情,一路之上,都担心她突然死去,生怕回来之后无法向姜士隐交代。 姜士隐那将要触及车帘的右手,突然一阵抖动,停了下来,回顾了上官琦一眼,又缓缓伸出手去,揭开了车上的垂帘。 他望望女儿的脸色,仰脸吐一口气,这口气似是吐尽了他数日来心中积存的忧郁,阴森的脸色上,突然开朗了不少。 上官琦瞧得暗暗奇怪,忖道:“姜姑娘的病势如此沉重,这姜士隐看去竟然似十分轻松,难道这位多灾多难的姑娘,一直是在这般沉重的病势中渡着岁月么?” 欧阳统拱手一笑,道:“中宵风露甚重,姜大侠快把令媛抱回室中。敝帮唐先生医理精深,世无其匹,明天再请他为令媛诊病用药。” 姜士隐似是已神智尽复,微微叹息一声,道:“帮主的盛情,在下感激不尽。”抱着爱女大步行去。 第八十一章 青山小筑 欧阳统低声对上官琦道:“数日夜来,上官兄一直为唐先生的安危枕席难安,纵然是铁打之人,也难免要有些困倦,今宵请好好地休息一夜吧!” 上官琦笑道:“晚辈精神尚好,有劳帮主派人替在下带路,我要去看看杜兄的伤势。” 欧阳统仔细看去,只见他神充气足,果然是毫无倦容,心中暗暗赞叹道:“此人年岁不大,但内功却是筑基甚深。”当下点头一笑,道:“杜大侠伤势甚重,深夜之间,最好别惊扰他,上官兄明天再去看他不迟。” 上官琦点头应道:“多承赐教。”转身自去。 欧阳统目睹上官琦去后,黯然对武相关三胜道:“唐先生的身体似是愈来愈坏了,如再不让他养息一下,只怕他实难再撑下去。” 关三胜道:“属下亦有同感。” 欧阳统道:“为了能使他安心养息,我已决定把他送往一处人迹罕至、风物秀美的所在,让他能摆脱人事烦扰。唉!大敌当前,决战随时可能暴发,送走唐先生,虽然冒险一些,但衡度轻重,本座仍以送他静养为宜。我已下令三阁一堂的阁堂主,各选高手十人赶来此地……” 关三胜接道:“怎么?帮主已决心要和滚龙王硬拼一场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唐先生去后,主事乏人,自是不宜和滚龙王决战硬拼。本座用心以攻为退,争取主动,集中全力,歼灭他部份人手,给他个高深莫测,或可拖延他征服武林的计划。” 关三胜道:“此法甚好,但送走先生之事,最好能保守机密,不让此讯泄露。” 欧阳统道:“因此要劳你一行……”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唐先生为人表面柔和,内在刚强。他如不肯遁世养息,咱们实难强他,因此,有劳你一行了。我已封了两封密函,你送他到了停身之处,再行交付于他。” 武相关三胜一抱拳,道:“属下领命……”微微一顿,接道:“属下和唐兄一齐离此,三阁一堂等人尚未赶到,帮主一人筹顾全局,对抗滚龙王,实叫属下难安。” 欧阳统笑道:“不妨事。八英、四十八杰久经大敌,穷家帮中的精锐,可以说尽在此地,这些都经过唐先生苦心训练,单打混战,自成一格,用不到我多费心.何况三阁一堂中精粹高手即将赶到,此地之事,当无可虑之处……” 他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接道:“唐先生身体日渐衰弱,本座和关兄,都应该引咎自责才对。他固是才华过人,咱们难及万一,但咱们却忽略他乃是一位文弱书生,事事由他筹谋,件件劳他费心。唉!如若咱们能早日思及于此,替他分些忧劳,也不致使他积劳成疾了。” 关三胜道:“帮主责备的是。” 欧阳统黯然一笑,道:“但愿上天保佑,使先生摆脱俗务之后,经一段养息时光,能够早复健康。”说话之间,缓步向一所茅舍之中行去。 一宵匆匆而过,次日中午时分,欧阳统带着关三胜来访唐璇。 唐旋经过了一夜安睡,精神似是好了甚多,一见帮主,立时迎人室中,长揖拜见。 欧阳统微微一笑,还了半礼,道:“先生的身体好些么?” 唐璇道:“有劳帮主下顾,属下精神很好。” 欧阳统道:“我想到帮中几件大事,犹豫难决,想请先生分劳。” 唐璇道:“帮主尽管吩咐。” 欧阳统道:“此事关系着穷家帮的未来幸福。先生虽然才华绝世,只怕也要得经过一番思虑,才能有所决定。因此,本座劳请关兄,送先生到一处幽静所在,小住几日,不为琐事困扰,也好专心筹虑帮中大计。” 唐璇微笑答道:“帮主说的是,不知属下几时动身?” 欧阳统想不到竟然这般轻易他说服了唐璇,微微一怔,道:“急不如快,本座请先生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属下遵命……”缓步走近案前,取过一个密封的锦囊和三张药单,接道:“这药单开给姜姑娘的,要她照单服药。锦囊请帮主收好,一月之后,再行拆阅,切勿提前拆看。” 欧阳统看他神色平静,似是这一切的变化都在他预料之中,心中暗觉奇怪,伸手接过锦囊,说道:“先生要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属下唯帮主之命是遵。” 欧阳统道:“车马已齐,为解先生旅途寂寞,我派了关三胜相伴先生。” 唐璇道:“属下有一个不情之求。” 欧阳统道:“先生请说,只要是穷家帮能力所及,无不答允。” 唐璇笑道:“我要上官琦陪我同行。” 欧阳统沉吟了一阵,道:“他不是咱们穷家帮中之人,本座势难……” 唐璇道:“只要帮主答允属下带他同行,上官琦本人,决不致有所推托。”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既有此意,本座岂有不允之理?”回头对在门口的一个灰衣大汉吩咐道:“去请上官大侠。” 片刻之后,上官琦匆匆赶来。 唐璇不容上官琦出言相询,一拱手抢先说道:“劳兄弟随我去办一件大事。” 上官琦道:“大哥之命,小弟万死不辞。” 唐璇道:“门外车马已齐,咱们要立刻上路。”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这么急促么?” 唐璇笑道:“兵贵神速,愈快愈好。” 上官琦回头对欧阳统一抱拳道:“有劳帮主代告杜兄一声,就说在下随我大哥而去。” 欧阳统笑道:“上官兄但请放心。” 唐璇伸手扶在上官琦的肩上,接道:“兄弟扶我出去吧!” 茅舍外面,早已停着一辆四马轮车,一个毡帽压眉的黑衣人,高坐车前,控经待发。 上官琦扶唐璇登上马车,关三胜紧随在两人身后而上,随手放下车前垂帘。 欧阳统沉声说道:“先生保重,本座不远送了。” 唐璇轻启车帘,探首车外,说道:“帮主望勿以小挫气馁。论实力,咱们穷家帮已不在滚龙王之下。” 欧阳统豪气飞扬,挥手笑道:“先生放心,本座以百败一胜的心志,和滚龙王周旋到底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放下垂帘,道:“咱们走啦!” 那端坐车前的黑衣大汉,突然一抖笺绳,四马放蹄奔驰,车轮飞转,划起了两道滚滚的烟尘。 车行十里,关三胜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封袋,拆开看了看,然后晃燃千里火筒烧去,吩咐那车夫,道:“车奔正西。” 但觉轮车一转,易向疾行。 回头望去,只见唐璇闭着双目,靠在折叠的棉被上面,鼻息微闻,似已沉沉睡去。 上官琦目睹关三胜拆阅封袋的举动,极是神秘,亦不便插口相询,索性也靠在车栏上,闭目养息,装作睡去。 车轮辘辘,奔驰在大道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突感行车颠动,想是已折人了崎岖不平的路上。 关三胜轻启车帘,一跃而出。 上官琦低声对唐璇说道:“大哥,他们在搞什么鬼,故作神秘之状,难道还有什么阴谋……”忽然惊觉,倏然而住。 唐璇微闭的双目未睁,淡然一笑,道:“他们在逃避滚龙王的耳目,要把我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去养息病势。” 上官琦道:“纵是如此,也不用这等鬼鬼祟祟,启人疑窦?” 唐璇霍然睁开双目,道:“不能怪他们,他们是一片好心。唉!可惜,帮主错估了一件事……” 上官琦讶然说道:“什么事?” 唐璇道:“这也是无法挽回的劫数,不谈也罢。”言罢,重又闭上双目。 上官琦望着他苍白的脸,心中疑窦重重,却是不忍再惊扰于他。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仍不见关三胜回入车中。上官琦忍不住好奇之心,启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那毡帽压眉的赶车人,扬鞭驰车,衣袂迎风飘动,哪里还有关三胜的踪迹? 上官琦放下了垂帘,心中疑窦更深。 忽觉奔驰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马车外传来关三胜的声音,道:“两位请下车用饭。” 上官琦掀开垂帘,扶唐璇步下马车,只见一片翠竹环绕着一座茅舍,关三胜站在篱门处,含笑相迎。 唐璇的身体,似是愈来愈坏了,手扶着上官琦的肩头,步入了茅舍之中。 茅舍广大,打扫得纤尘不染,厅中的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香茗、细点。 唐璇目注关三胜点头一笑,道:“多谢帮主为我思虑得这般周到。” 关三胜黯然接道:“帮主关心唐兄的病势,又怕唐兄不允静居养息,故而才这般安排。” 唐璇微微一笑,道:“关兄归见帮主之时,请代上达敬意。” 关三胜道:“唐兄为穷家帮立下了不朽之功,帮中从帮主算起,无不对先生敬意有加。” 唐璇坐下食用了一些茶点,起身说道:“茶点已足,不用再进餐食,咱们赶路吧!” 关三胜起身探首望望天色,道:“时光还早,不用匆忙。” 唐璇缓缓坐下来,靠在椅背上,又闭了双目。 这位才气纵横的书生,身体愈来愈坏了,似是已到无法支持的情景。 关三胜大力担忧,暗暗地忖道:“他如在途中病倒下来,那可是一件大为麻烦的事,倒不如趁他还能支持之时,兼程赶路,只要能赶到为他备好养息之处,纵然是病倒了也不要紧了。”他相信欧阳统定然已在唐璇养息之处有着妥善的准备,心念一转,离座而起,低声说道:“唐兄,既然想走,咱们就早些上路。” 唐璇睁开双目,微微一笑,扶着上官琦向外行去。 马车上四匹长程健马,早经易换,三人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日夜兼程,中途又再易健马。第二天傍晚时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沿途之上,唐璇平静地躺在车中,但他每隔上几个时辰就给上官琦出上一个难题,看着上官琦想通之后,立时又出一个,就这般缩牵住上官琦所有的心神,使他忘去了旅途的绵长。 关三胜跳下车去,顿饭工夫之后,带着了两个健汉抬着软轿而来。上官琦扶唐璇上了软轿,奔行于一条崎岖的山道上。 山行十余里,景物一变,高峰流泉,苍松满山,一座翠色的茅舍隐隐蜿现于松林中。那茅舍不但搭建得十分别致,外面的颜色也和那苍松一般,非到近前,很难看到。 两个抬轿人放下了手中的轿子,垂手退到一侧。关三胜掀开轿帘,低声说道:“唐兄,到了。” 唐璇步出轿,抬头打量了四周形势一眼,笑道:“好一处埋骨青山。” 关三胜微微一怔,道:“唐兄,你……” 唐璇一挥手,打断了关三胜未说之言,道:“有劳关兄上覆帮主,就说我唐璇对帮主的垂爱感激不尽。” 关三胜黯然接道:“但愿青山流水,能使唐兄的健康早复。半年后,兄弟再来迎接。” 唐璇低沉地笑道:“但愿来年仍能相见。” 关三胜接道:“兄弟要赶回覆命,不能久留。” 唐璇道:“一路顺风,我不送了。” 关三胜一抱拳,带着两大汉和那一顶软轿,匆匆下山而去。 上官琦抢先带路,推开了两扇紧闭的木门。 只听一阵燕语莺声传了过来,道:“见过唐先生。”四个垂窘小婢早已仁立门后,木门一启,立时跪下相迎。 上官琦身躯疾闪,退到了唐璇的身后。 唐璇举步人门,挥手说道:“你们不用多礼,起来啦!” 四个小婢应声而起,近门两人等到上官琦一进木门.立时疾快地关上了木门,落下重锁。 上官琦打量了那落下的铁锁一眼,欲言又止。 唐璇已在四个垂窘小婢的护拥之下,向前行去。 那是一条白石铺成的甬道,两侧植满了山花、矮松,上石仍见新痕,显然,是种植的时光不久。 白石甬道尽头,是一座精巧的客厅,铺了地毡,天蓝色的窗幔,物具摆设,件件精致雅古。 大厅右侧,有一道圆门,门外长廊曲栏,小桥流水,雅致悦目.极尽玲戏纤巧之妙,显得修筑之人费过了一番心血。 东渡小桥头,一幢精舍,那是书房和卧室,布设素雅,色彩调和,书房上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满了书籍。 第八十二章 梅兰莲菊 唐璇打量完这幢精致的养息之所,突然长叹一声,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兄弟,你瞧瞧这幢精舍之中,缺少何物?” 上官琦茫然说道:“筑建精巧,极见匠心。小桥流水,风物如画。小弟实在是看不出有何缺点。” 四个相随身后的小婢,左首一人接口说道:“室中储量,应有尽有,足够咱们七个人半年食用。” 上官琦道:“咱们明明六个人,哪里多出一个人了?” 第二个小婢接道:“还有一个大师傅,正在厨下作菜。”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第三个小婢接道:“厅后药室中,备有各种药物,供先生滋补食用。” 第四个小婢甩一下辫梢儿,接道:“我等都善弦管清歌,随时为先生消愁解闷。” 唐璇缓缓就一张木椅坐下,淡淡一笑道:“四位都生得花枝模样,幽居这深山之中,闲云苍松,不觉着有些委屈么?” 四婢齐齐躬身说道:“能得侍奉先生,我等已觉荣宠万分。 唐璇转眼望着上官琦道:“兄弟,你可看出来缺少之物么?” 上官琦道:“兄弟想它不出。” 唐璇长长吁一口气,道:“缺一具埋骨的棺木。”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何以出这般不祥之言?” 唐璇黯然接道:“我如尚可活过半年,也不会答应来这山中静养了。” 上官琦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口,长长地叹口气,默不作声。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兄弟可是觉着我既知死之将至,何以不肯用余下的有限生命和滚龙王决战一场,是么?” 上官琦确实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不便出口,但他不善谎言,急急说道:“这个,这个……” 唐璇突然一整脸色,庄肃他说道:“两度交手,滚龙王已知他的智计难为我敌。此人狠就狠在能伸能屈,形势不利于己,立时避而不战。我只有短短数月的寿限,和他斗智火拼,或可支撑下来,但要扫穴犁庭,只怕已难如愿。天涯辽阔,滚龙王的实力又十分强大,想在数月之中把他的实力一鼓歼灭,自非容易之事。因此,我必须要善为利用这一段有限的生命。” 上官琦道:“山居事简,也许能使大哥养息复元。” 唐璇笑道:“那太冒险了。如若上天不从人愿,病势难复,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一段宝贵的时间?” 上官琦叹道:“大哥的用心呢?” 唐璇道:“我带你来此,用心岂止是要你伴随度几月清静的时光?我要尽数月有限生命,安排下杀死滚龙王的陷讲。”话至此处,突然双目闪光,神采焕发。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的话中,处处蓄蕴玄机,小弟实在难以明白。大哥虽然是才冠当今,但咱们避居这深山之中,难道还能把滚龙王置之死地不成……”话至此处,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什么重大之事,微微一顿,接道:“大哥莫非是会什么钉魂大法么?” 唐璇朗朗大笑,道:“钉魂大法,世界容或有之,但为兄却是没有学过,就是这一门的学问,为兄的也知道有限。” 上官琦只觉耳根一热,泛现出满脸羞红,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小弟听闻传言,胡乱一问,大哥不要见笑。” 唐璇微微一笑,道:“仙道之学,混淆了世人耳目,何至千万人为此困惑!名山胜水,大都留有仙迹传说,别说兄弟你有此一问,就是为兄的也有着无法辨别真假之感。” 上官琦道:“小弟不解的也就在此了。仙术之说,既属玄虚,那咱们住此深山,相距滚龙王遥遥千里,不知大哥要如何杀他?” 唐璇笑道:“问得好!兄弟,你可听说‘人具神通’这句话么?”上官琦道:“人具神通……”摇头凝思,满脸茫然神情。 唐璇笑道:“不错,人具神通,但这不是法术,而是智慧。料事无差,预伏杀机,这便是‘人具神通’。” 上官琦道:“我有些明白了。” 唐璇缓缓站起身子,走近窗前,仰脸吁一口气,道:“兄弟,在这段时间之中,我随时有死亡的可能,你必须要听我的话,帮我完成制服滚龙王的陷饼。” 上官琦道:“大哥尽管吩咐,小弟无不遵从。” 唐璇道:“为兄的还有一件不情之求,尚望兄弟能够答允。” 上官琦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唐璇道:“在我这最后几个月的生命之中,事情繁多,倍于往常,我自知体力恐已难支这沉重劳累的工作,如若我不幸中途而逝,还望兄弟帮我完成心愿。” 上官琦心中明白他此时此情之言,句句字字,都是出自肺腑,当下欠身说道:“小弟全力以赴。” 唐璇道:“那很好……”凄冷一笑,接道:“很多事情,我恐已不能对你解说清楚了,你心中不免要存有甚多的疑问,但望兄弟不要多事犹豫,照我的遗言去做就是。” 上官琦怔了怔,道:“小弟遵命。” 唐璇忽然回过头,望了那一排并立的美婢一眼,笑道:“你们到此有好多时间了?” 最左一人答道:“三月出头。” 唐璇一面举步向卧室之中行去,一面缓缓说道:“兄弟,我要睡一会了。” 上官琦道:“大哥请便。”目注唐璇步入卧室,掩上了房门。 四个小婢似是都受过了严格的训练,虽然侍奉身侧,但绝不打扰两人。眼看唐璇睡去,立时分出一人,倚门而坐,等候差唤;余下三人,却轻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侧,低声问道:“公子,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上官琦忽觉脸上一热,急急摇手,道:“不用你们帮忙,我一个人习惯做事,你们也去休息一会吧!”三个小婢相视一笑,退到一侧。 上官琦举步向自己的卧房中走去。 一个小婢急随上官琦的身后,追进了卧室之中,替他拉开锦被,说道:“公子要睡一会么?” 上官琦望了那小婢一眼,只觉她长得甚是美丽,虽然没有连雪娇那等清华之气,但妖烧妩媚,风情万种,而且她随侍身侧,极尽曲卑。 似是随时准备布施色身……那小婢突然屈下一膝,跪在地上,道:“公子请就榻小坐,容小婢为公子换上软鞋。” 上官琦连连挥摇着双手道:“不用,不用,还是自己来吧,姑娘快快请出。” 那小婢目睹上官琦惶急之相,不禁嫣然一笑,说道:“小婢雪梅,公子如有呼唤,请唤贱妾之名。”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四个人,可是以梅、兰、莲、菊称呼的么?” 雪梅点点头道:“公子猜得不错。为了使两位易于辨识、记忆,我们分以春兰、夏莲、霜菊、雪梅为名。” 上官琦看她妖烧伶俐,对答如流,倒是不敢和她多所攀谈,挥手说道:“姑娘暂请退去,在下如用什么,自会招呼姑娘。” 雪梅目睹上官琦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生得英俊潇洒,但行动之间,却是少年老成,只好依言退出。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唐璇在这三日时光中,一直平静地休息着,他似是已忘记了对付滚龙王的事情。 欧阳统在这处僻静的宅院中蓄存了大批的药物,并运来了唐璇留在穷家帮总寨中的存书和药物。山居清静,美婢解颐,但这仍无法使唐璇安下心来静养。表面上他装作得十分平静,若无其事,似是己忘了世间大事,但他的内心之中,却如汹涌的波涛一般,弹尽心智,穷三日夜的时间,想出了对付滚龙王的办法。 上官琦眼看唐璇三日来大都躺在床上养息,偶而出外走走,神态似极悠闲,也不惊扰于他,心中却暗暗欢喜,期望这山居的幽静能够使他雄心暂消,忘去武林中的纷争,经一段时日养息,或可使孱弱的身体早日复元。 他哪里知道,唐璇这表面上的清闲,暗中却在竭尽心力,运用智慧,找害他残余的生命。 第四日,中午时分,上官琦正在静室打坐运功。这几日来,他倒是被山居的幽静,涤除了胸中的烦恼,安心行功。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雪梅急急地奔了进来。 上官琦停下行功,睁开双目,望了她慌急神色,心中凛然震动,忍不住问道:“有事么?” 雪梅急急说道:“唐先生晕过去了……” 上官琦一跃而起,急急说道:“什么事?” 雪梅道:“唐先生一上午都坐在一株虬松之下,观赏着水池中的游鱼,意态似甚清闲,不知何故,却突然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上官琦不待雪梅话完,急急向外奔去。 这时,唐璇已被春兰、夏莲扶入卧室中,躺在床上,闭目养息。 上官琦镇定了一下慌乱的心神,缓缓走人房中,低声叫道:“大哥。”目光转处,只见唐璇青衫上满是血迹。 唐璇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卧低声道:“兄弟,你坐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上官琦走近床缘坐了下来,叹道:“大哥先请养息一会,什么话待精神好些再说!” 唐璇道:“我很好,吐出闷在胸口的积血,精神反觉健旺多了。”上官琦道:“你的脸色很坏。” 唐璇凄凉一笑,突然用力一拉上官琦的双肩,坐了起来,望望胸前青衫上的血迹,说道:“兄弟!”两道目光缓缓由房中两个婢女的身上扫过,挥手说道:“你们出去吧!” 二婢躬身相应,退了出去。唐璇目睹二婢背影消失,才低声说道:“不要怕.我自己知道,我的体能还可以支撑百日以上,至少我可有一月的时间好活。唉!不用为我的身体担忧,你要振起精神应付难关……” 上官琦讶然道:“应付难关?” 唐璇道:“不错。兄弟,这不是安全的地方。欧阳帮主能够找到,滚龙王也同样可以找到这里。” 上官琦心神震动,道:“怎么?大哥可是发觉了什么不对么?” 唐璇笑道:“没有,但此事迟早必来,因此咱们不得不早作预防。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上官琦道:“怎生预防……”语声一顿,接道:“有了,我改扮一个樵夫模样,日夜守在那人山口处,发觉人来,就传警回来。” 唐璇笑道:“如是来人的武功高强,纵然兄弟传声回来,我也是无法对付。”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话倒是不错。他既不会武功,身体又这般衰弱,抗拒无力,逃又不及。” 只听唐璇笑道:“兄弟不用担心,为兄的虽然不会武功,但几种雕虫小技,已足可自保安全。我只是告诉你,要你小心一些就是。” 上官琦道:“小弟记下了。” 唐璇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卷朱笔批改的书册,接道:“兄弟,你就在我这房中,读读这一本书,然后再告诉我心中所得。” 上官琦应了一声,放好唐璇,再替他盖上棉被,仔细地阅读起来。 唐璇暗中留神察看,上官琦似是阅读得极为细心,显然已能领悟到书中之意,心中一畅,闭目睡去。 上官琦一口气读完那本朱批的抄本,并未觉到有何深奥,回头看唐璇熟睡甚甜,不忍惊动,随手又翻读起来。 哪知同样的文字却给了他不同的感觉,重读的感受,却觉到博大精深,大多之处不解。 唐璇不顾身体的虚弱,尽量运用他残余生命中蓄存的潜能,筹思杀害滚龙王的陷阱,用尽了心机,直至吐血晕倒。 当他目睹上官琦沉醉于那朱笔批改的书册中时,心神突然为之一松,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上官琦一遍又一遍阅读那朱笔批改的书册,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娇声的呼叫声:“公子,时间很晚了,请进晚餐。” 上官琦缓缓合上书册,看晚霞满天,已然是将近黄昏时分。 一身白衣的雪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旁。这位多情善感的姑娘,亦似是受了这沉重气氛的感染,失去了欢笑,紧紧地锁起了两道弯弯柳眉。 上官琦回首看去,唐璇睡意正甜,当下站起身子,轻轻拂手,说道:“退出去,不要吵醒了唐先生。” 雪梅低声说道:“公子请进点食物,你已经快一天没有吃饭了。”上官琦收好书册,藏入怀中,缓步向外行去。 善解人意的雪梅一直紧随在上官琦的身侧,伴着他走进了餐室,婉转劝酒,极尽娇柔。上官琦不觉间,吃了个七成醉意。 这时,天色已然入夜,大厅中燃起了两盏垂苏宫灯。 上官琦乘着酒意,信步而行,穿过小桥,行入了花园中,雪梅跟随在后。 山风吹来,飘起了雪梅的长裙衣袂,也吹过阵阵脂粉幽香。上官琦回顾了身侧的玉人一眼,低声说道:“你回去睡吧,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 雪梅嫣然一笑,道:“小婢随侍身侧,决不至打扰公子。” 上官琦不再言语,选一块大山石坐了下来,一手托腮,凝目沉思。他的脑际中,不停地盘旋那书册上的重重疑问。 远处飘过来一阵低沉的箫声,划破了深山的静寂。 上官琦霍然一惊,由沉思中清醒过来。 只听那箫声若断若续,随着山风飘了上来。 上官琦回顾了雪梅一眼,低声问道:“姑娘,可常常听到这若断还续的箫声么?” 雪梅摇摇头,道:“山居十里无人迹,哪里还有吹箫人?小婢从未听到过。”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你读过书?” 雪梅道:“寒门诗书传家,不幸风尘沦落。” 上官琦接道:“先生离此之时,在下当以千金相赠,送你返回原籍,让你们骨肉团聚。” 雪梅凄凉一笑,盈盈跪拜下去,说道:“小婢这里先谢过相公了……”她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小婢已离家数载,辗转流落,已不知寡母、幼弟是否还活在人间。” 上官琦心中一动,问道:“那你如何到了这山庄之中呢?” 雪梅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这也是皇天见怜了。贱妾薄具姿色,又读过一点诗书,粗识文字,沦落风尘之后,本将任人蹂躏,却不料被老鸨看上,认为贱妾是一可造之材,请来乐师,教贱妾丝竹清歌……”她流现出无限羞怯的忸怩一笑,接道:“因此贱妾虽然沦落风尘,但还能保持了清白之身。”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雪梅嫣然一笑,接道:“那老鸨除了请乐师教我们丝竹清歌之外,就是传授我们如何去施狐媚手段,迷醉客人。贱妾耳孺目染,举动之间,只怕要难免流入轻浮……” 上官琦急急说道:“你很好,很好。那另外三位姑娘,可是和你一起的么?” 雪梅道:“我们来自不同之处,但身世际遇大同小异。” 上官琦酒意被寒夜山风一吹,清醒了甚多,不觉间动了谈兴,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到了这山庄之上呢?” 雪梅笑道:“老鸨请了乐师教我们丝竹歌唱,也不过是要我们替他赚钱,如若有人不惜重金,老鸨自是肯割爱转让。贱妾被千两银子买来此地。” 上官琦道:“我都明白了。夜寒露重,姑娘也该请回去休息了。”雪梅道:“公子不用怜惜贱妾,我被千两银子买来,就是要侍候公子,纵荐枕席,也是义不容辞。” 上官琦挥手笑道:“此非勾栏院,在下亦非轻薄人,姑娘只管放心。” 雪梅笑道:“薄命断肠人,得逢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突然间箫声高拔,打断了雪梅的未完之言。 上官琦心中一动,霍然站起,低声说道:“这箫声有些古怪,姑娘快快请回,在下要去查看一下那箫声来自何处?” 这时,那高拔的箫声,重又低沉了下去,隐隐可闻。 雪梅凝神听了一阵,道:“贱妾略通音律,这箫声甚是凄凉。” 上官琦道:“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雪梅道:“寒夜品箫,吹尽了人间凄凉事,那自是一位断肠人。”上官琦道:“说不定是一凶神恶煞……” 雪梅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上官琦笑道:“江湖上事,妇人孺子,最好是不要知道……”微一停顿,挥手接道:“天色已然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啦!”纵身一跃,人已到丈余之外,紧接着又一个飞跃,踪迹顿杏。 墙外山风,更见疾劲,吹飘起上官琦的衣袂,那若断若续的箫声仍随着山风飘来。 上官琦循声寻去,不觉间己行出五六里路,山回路转,水声淙淙,景物忽然一变。 只见一条丈余宽窄的山溪,水光闪闪,溪中一块突立的大山石上,坐着一个长发披垂的黑衣人,捧着一管长箫,正在吹奏。 那黑衣人对上官琦的到来,茫然无觉,连头也未转动一下。 箫声中充满了凄凉,如泣如诉,动人心弦,天下无限伤心事,尽都流露箫声中。 上官琦听了一阵,不觉地流出泪来。 突然问,箫声中断,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什么人?” 上官琦被那凄凉的箫声感染,如醉如痴,不知何时,那黑衣人已站起身来。 他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凝目望去,只见那黑衣人干枯瘦小,站在大石上,不足四尺。如非他胸前长髯飘飘,简直像一个尚未成年的童子。 那黑衣人长箫一点巨石,突然飞了过来,落在上官琦的身前,冷冷说道:“你是没有听到老夫的问话么?” 上官琦抱拳一礼,道:“晚辈上官琦,老前辈贵姓?”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老夫姓名,久已不提,说出来世上也难有几个人知道。” 上官琦看他跃飞过溪面的身法,极是灵巧,知他武功不弱,眼下还未摸清此人的来路,敌友不知,但他不早不晚地偏偏在此时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夜半独坐,吹箫自娱,又不能不使人怀疑。能不出手,自然最好,但如一出手,决不能留下活口,以免泄露风声,危害到唐璇安全。心念转动,暗提功力,口中却微微问道:“老前辈是久居此处呢,还是初履是地?” 那黑衣人本已转身而去,听得上官琦相询之言,陡然又停了下来,双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身上,微带温意他说道:“天涯海角,五湖四海,老夫何处不可去?” 上官琦道:“这么说将起来,老前辈是初到此地了?” 黑衣人道:“是又怎样?”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形迹,大是可疑,莫让他混了出去。我既无能分辨敌友,何不擒他回去,让大哥审他一审?”当下运集功力,集于右掌,冷笑一声,说道:“老前辈来得好巧啊!” 那黑衣人怒道:“巧又怎样?”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老前辈如不说出姓名来历,想来个鱼目混珠而过,只怕是难以如愿。”说话时暗中留神那黑衣长髯人的神色。 那长髯黑衣人听得怔了一怔,怒道:“你这娃儿可是有了什么毛病么?满口胡说八道些什么?” 上官琦看他神色自然,不似装作,心中倒是有些歉疚,但仍是大不放心,略一沉吟,笑道:“老前辈一身武功不同凡响,定然是一位前辈的武林高人。” 那黑衣长髯人道:“你这娃儿当真是噜苏得很,问起话来,永远没有个完。” 上官琦不理那老人的激怒,自拉自唱他说话:“老前辈既然是武林中人,想来定然知道滚龙王了?” 黑衣人哦吟道:“滚龙王、滚龙王……倒像是听人说过。” 上官琦一皱眉头,暗自忖道:“看他神态,似非做作,实叫人难以弄得明白。”当下接道:“老前辈不识滚龙王,那定然认识欧阳统了?” 那老人神色忽然一变,道:“欧阳统……” 上官琦道:“是啊!此人大大有名,领导着当今武林实力最为强大的穷家帮。”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老夫如不是遵守亡妻的遗言,早就去找他算账了。” 上官琦听得一愕,茫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他错愕之间,那老人已纵身跃起,人影闪了两闪,踪迹顿沓。 上官琦警觉要追时,那老人己走得没了影儿。 他长长叹息一声,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缓步向前行去。脑际中充满了重重的疑问,越想越是不解。他自言自语他说道:“看来这件事只有去问大哥了,凭他的智慧,也许能够找出一些端倪。” 忖思之间,已经行近住所。 第八十三章 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脑门疑问,匆匆向唐璇的卧室奔去。 只见唐璇的卧室双门紧闭,霜菊搬了一把椅子,当门而坐,一见上官琦匆匆行来,立时起身相迎。 上官琦问道:“我大哥醒过么?” 霜菊摇摇头道:“他睡得很甜,小婢已为他备好食用之物,怕他醒来饥饿,一直不敢离开。” 上官琦虽然要急于告诉唐璇那黑衣人的事情,但想到唐璇难得有过这样的好睡,也不便惊动于他,只好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低声说道:“大哥如若醒来,请立时去告诉我一声。” 霜菊躬身说道:“婢子遵命。” 上官琦匆匆返回自己的卧室,只见室中一灯如豆,雪梅伏案而眠,似是已熟睡过去。 上官琦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不用再侍候了。”他一连喝叫数声,仍不见雪梅醒来,心中疑念突生,左手一挥,抓住了雪梅的左臂,只觉一股酒气,迎面扑来,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懈,自言自语他说道:“这丫头吃醉了。”放下雪梅,和衣躺在床上。 上官琦这些时日,和唐璇相处,思维更是细密,躺在床上,越想越觉不对,一跃而起,随手抓起案上一杯冷茶,浇在雪梅的脸上。 只听一声轻轻的叹息,雪梅缓缓张开了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突然放声哭道:“相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琦惊叫一声,一顿足穿窗而出,直向唐璇的房中奔去。 只见霜菊仍然坐在门前,靠在门上,闭目睡去,上官琦绕到后窗,伸手一推,窗子仍然是紧紧地关着,分明室中仍然有人。 这情景使上官琦感到了大大的迷惑,沉吟了一阵,举手在窗上弹了两下,高声问道:“大哥睡得好么?” 室中传出来一声轻微的转侧之声,似是翻了一个身,重又睡了过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回身向自己卧室走去,心想问过雪梅之后,再作主意。 他的料事之能,已有极大的进步,行了几步,立时觉出不对,重又返了回来。 这时霜菊已被上官琦弹窗说话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道:“相公还未睡么?” 上官琦道:“我大哥睡得好么?”说话之时,双目凝注着霜菊,暗中查看她的神色表情。原来,他已对兰、莲、菊、梅四婢动了怀疑之心。 霜菊似是已看出了上官琦神色不对,瞌睡儿也吓得飞到了九霄云外,急急答道:“先生睡得很好。” 上官琦道:“你打开门给我瞧瞧?” 霜菊道:“先生由里面插上木栓,小婢无法打开,势非要唤起先生不可。” 上官琦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起了霜菊的右手,暗运功力一捏。 只听一声尖叫道:“公子放手,疼死我了。” 上官琦一皱眉头,放开了霜菊的右手,一掌击拍在木门上,暗中却已运集内力,凭仗内家反弹之劲,震断了木栓,推门而入。 凝目望去,只见一人侧背而卧,身上还盖着棉被。 上官琦望着那人的背影,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紧张和愧疚,缓缓行前了两步,低沉地叫道:“大哥。” 只见木榻上熟睡之人,微微地转动了一下,又沉沉地睡去。 上官琦暗自忖道:“他实在大累,该让他好好地大睡一场吧。”缓步向后退去。 当他退近室门之处,只见霜菊抱着右手,呆呆地站在门口,睁着一双圆大的眼睛,望着自己出神。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目中仍然蕴藏莹晶的泪水。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捏伤你了?” 霜菊一眨眼睛,两颗莹晶的泪珠儿滚了下来,道:“小婢还能忍得,相公不用放在心上。” 上官琦取过她的右手,只见玉掌肿大,大指关节处已被捏脱,心中无限歉然,低声说道:“姑娘请忍耐一些,让在下替你接上关节处的脱骨。” 霜菊畏怯地点了点头,缓缓伸出右臂。 上官琦拿准了关节,两手用力一扭,只疼得霜菊一声尖叫,顶门上的汗水滚滚而下。上官琦无限歉然地拍了拍霜菊的香肩,道:“你好啦,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不用作事,多则十日,少则三天,就可以消肿止疼了。” 霜菊勉强笑道:“公子请自去休息,等一会他们自会来换我休息。” 上官琦心中歉疚甚深,急步向前行去,行约十几步远,心中突然一动,暗暗忖道:“那木榻侧卧之人,可是大哥么?何以霜菊那刺耳惊心的尖声,也未把他吵醒?” 心念一转,疑虑大生,匆匆又奔了回去,直入唐璇室中。 这一次,上官琦不再犹豫,燃起了案上的铜灯,沉声叫道:“大哥醒醒,小弟有要事禀告。” 但见侧卧在木榻上的唐璇,鼻息沉重,睡得正甜。上官琦连呼数声,他连身也未翻一个。 这一刻,上官琦心情突然紧张起来,缓缓伸出右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沉声喝道:“大哥……”目光到处,只见那酣睡之人,正是唐璇,紧张的心情,登时为之一松。 他长长吁一口气,暗暗地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哥睡觉一向机警,今宵怎生睡得这般沉熟?” 只见他鼻息均匀,胸口不停地微微起伏,一切正常,毫无异样,伏下身子闻去,也无一点酒意。 这时的上官琦己非初出茅庐之时可比,他已了然了甚多江湖奸诈,略一沉吟,伸手在唐璇身上各处穴道推拿起来。 原来上官琦忽然想到可能有人潜入室中,点了唐璇的睡穴。 那知他的掌指,几乎走遍了唐璇身上所有的穴道,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不禁心头发起急来。 这惊人的变故,使上官琦有些茫然无措,他停下来望着唐璇呆呆地出神,千头万绪涌集脑际,但仔细想去,却又是一片空白,茫茫杏沓,无可捉摸。 突然间,响起了一个娇婉的声音,道:“公子,唐先生可醒了么?”上官琦如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回头望去,只见霜菊手中捧着一个木盘,盘上放了一只玉杯,杯中热气蒸蒸上腾,不知盛装的什么。 他经此一扰,茫然迷乱的神智逐渐地清醒过来,望了那木盘一眼,道:“那玉杯中是什么?” 霜菊答道:“人参燕窝汤。” 上官琦冷冷地说道:“你今夜一直没有离开此地么?” 霜菊道:“小婢一直守在此室门外。” 上官琦道:“你可曾听到了唐先生室中有何异样的声音?” 霜菊凝目沉思了片刻,道:“没有。” 上官琦道:“你再仔细的想想看,是否听到了什么异声?” 霜菊愁锁起两条柳眉儿,沉吟了良久,缓缓说道:“小婢实在未曾听到什么声息。” 上官琦挥手说道:“唐先生沉睡未醒,你先退出去吧!” 霜菊适才吃过苦头,对上官琦已存了甚大的畏惧之心,转过身子,急急奔去。 上官琦眼珠儿转了两转,缓步走近木榻前面,抱起了唐璇,退到了门口之处,把唐璇放在一张木椅之上,目注木榻,冷笑一声,说道:“藏头露尾,岂是大丈夫的行径。”暗中运集功力,缓步向前行,相距木榻还有一步距离,陡然飞起一脚,挑起了木榻。 一条人影,疾如电闪般,随着那翻起的木榻,直冲而出,寒芒一闪,点向前胸。 上官琦早已有备,身躯一闪避开,横里一掌,扫击过去。 那人身手矫健,一击不中,立时变招换式,寒光闪转,幻起一片银虹,迎胸击到。 上官琦怕他借势逃走,不敢再向后退,右手一转,五指疾向那人腕脉要穴处扣拿过去,一面留神打量来人。 只见那人的身材甚是娇小,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也用一块黑纱蒙着,只露出两只眼睛,右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那人手腕一挫,收回匕首,避开了上官琦的擒拿,右手摇挥之间,颤起三点寒芒,分袭上官琦前胸三处大穴。 上官琦内心中充满了激忿,手脑略见迟钝,对方的攻势,又极刁钻毒辣,闪避之势略缓,右手袖口之上,已为对方锋利的匕首,划了一道寸余长短的口子,伤及皮肤,隐见血迹。 但这一失手,却使上官琦激动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左手寻隙击出,指袭向对方握着匕首的右手脉穴,右腕一沉,疾翻而上,“分花拂柳”,硬夺匕首。 那身躯矮小的黑衣人,武功甚高,招术的变化,十分诡奇,匕首忽伸忽缩,招招指袭向上官琦的穴道。 这时,上官琦反而沉静下来,他已觉对方武功、手法都是上乘之学,室中狭窄,闪避不易,自己手中没有兵刃,先就吃了大亏,决非十招八招之内能够制服强敌,眼下之策,先要防他夺门逃去,在久战中设法找寻制敌之机。 心念转动,打法亦随着一变,不再急急求功,运指挥掌,施展突穴斩脉的手法,封住了对方凌厉的攻势,混着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扣拿对方的脉穴,好在唐璇已然离开险境,只要能将对方拦住,不让他擅越雷池,伤害到唐璇和夺门逃走,已不急求早早制服强敌。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已可列名当世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如今沉着应战,更见威势。那矮小的黑衣人,虽然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但却无法占得半点便宜,反而为上官琦突穴斩脉的凌厉手法迫得施展不开手脚。 这是一场凶险、激烈的恶斗,招招指击的要害大穴,间不容发。 转眼间,已力搏了四十余合,上官琦忍伤力战,已逐渐地控制了搏斗中的局势。 那黑衣人久战不胜,心头大急,匕首划空,一片寒芒,挡开了上官琦的掌指,纵身一、跃,飞上了木榻。 上官琦突然一提丹田真气,冷冷说道:“阁下如再不肯弃去手中兵刃,束手就缚,可别怪我出手毒辣了。” 那黑衣人目光转动,一掠上官琦,默然不语,他似乎心中知道了上官琦并非虚言恫吓。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我已知你是谁……”纵身一跃,直扑过去。 那黑衣人右手匕首突然施出一招“浪击礁岩”,划出一片银虹,刺向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早已忖思好了对敌之策,身悬半空,陡然一吸真气,双腿一收,身子平飞而起,左手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击向那人的头顶,右手却悄无声息地伸出,扣拿右腕。 那黑衣人只顾到上官琦迎头拍下来的掌势,未防上官琦后发的右手先至,只觉右腕一麻,脉穴已被扣住。 上官琦暗中运力,紧扣脉穴,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登时跌落在地上。上官琦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扯开那蒙面人脸上的黑纱。 灯光下,只见那人脸色甚是娇嫩,肤色白中透红,果然是一个女子。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你可是滚龙王派遣来的么?” 那女子因右腕被上官琦五指紧紧扣着,似是十分痛苦,皱起了柳眉儿,摇首不语。 上官琦双目圆睁,精芒闪闪地投注在那女子身上,说道:“你如不肯说出实话,那可是自找苦吃。我要点你五阴绝穴,使你的全身血脉倒流。” 那黑衣女子吃力他说道:“你扣紧了我的右腕脉穴,我说不出话。” 原来上官琦心中怨恨极深,不知不觉间,手中加了劲力,那女子全身行血都被逼向内腑。 上官琦松动一下右手五指,左手疾快地点了她双时上的“曲池穴”,冷冷地说道:“我生平之中,从未对一个妇人下过毒手,但你这人太过可恨了,说不得我今天只好对你施点辣手了。” 说话之间,松了她右腕的脉穴。 那黑衣女子长长吁一口气,缓缓接道:“我手中有刀,如若要杀唐璇,用不到多费手脚了。”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觉得她此言甚有理由,沉吟了一阵,冷冷说道:“你既无害他之心,深夜之中,隐入他室中作甚?而且面蒙黑纱,手握利器,说来谁人能信?” 那黑衣女子望望放置在椅子上的唐璇,道:“我是来救他的。” 上官琦怒道:“你胡说八道。” 黑衣女子道:“是真的。他身体本已虚弱不堪,如何还能担受日夜的劳神劳心?如若他能够放开心中的愁虑,静下心来静养,或可有几分生机。” 上官琦听她言来头头是道,心中不禁一动,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又怎知他在此地?” 黑衣女子道:“我是奉命而来。” 上官琦道:“奉谁之命?” 那黑衣女子道:“欧阳帮主。” 上官琦冷冷说道:“我怎么没听欧阳帮主说过?” 那黑衣女子道:“欧阳帮主密令我暗中行事,不得泄露。” 上官琦道:“有何可凭?” 那黑衣女子道:“我身上现有欧阳帮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伸手道:“拿来给我瞧瞧。” 那黑衣女子道:“你点了右臂上的‘曲池穴’我双手都已无法伸动。” 上官琦沉忖了片刻道:“我也不怕你施用鬼谋骗我。”一掌拍去,解开她右臂上的穴道。 那黑衣女子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圆形金牌,递了过去,道:“这就是穷家帮欧阳帮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接过金牌,仔细瞧去,只见那金牌之上,一面雕刻着一个衣服楼褴、手握竹杖的老人,一面却雕着“金牌敕令”四个大字。 他从未见过穷家帮中的金牌,无法辨识真伪,手执金牌,沉吟了良久,道:“在下非穷家帮中之人,也不识这金牌的真假,纵然这金牌确是欧阳帮主之物,在下亦不见得非得遵守金牌令谕不可。” 那黑衣女子接道:“那你要怎么样?” 上官琦道:“我要等大哥醒来之后,辨识了这金牌的真伪之后再说。金牌真假未能认定之前,委屈姑娘,先在这室中等待一会了。” 那黑衣女子此刻己毫无反抗之能,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坐了下去,欲言又止。 上官琦伏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道:“你用什么药物使我大哥失去了清醒的神智,可有法子使他早些醒过来?” 那黑衣女子摇头说道:“他服的药物,就是要他能安心睡觉,时辰不到,谁也没有办法!” 上官琦目睹唐璇身体畏缩,似是不耐寒冷,随手捡起一床棉被盖在唐璇身上,道:“不知要多少时光,他才能够清醒过来?” 那黑衣女子道:“明日午时光景。” 上官琦脸色一整,庄严他说道:“明日中午,我大哥如仍然不能醒来,姑娘也别想能好好地活在世上,那时,在下将以人世上最为惨酷的手段对付姑娘了。”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如若他不能醒来,你杀了我也一样救不活他的性命。” 上官琦冷冷说道:“人生百岁,也是难免一死。如若我大哥不能活,在下只好把胸中一腔仇怨尽都发泄在姑娘的身上了。那时我将先点你五阴绝穴,使你尝到行血倒集于内腑的滋味;然后再设置我大哥的灵堂,用你的匕首,挖出你的心肝,奠祭我大哥的亡灵。” 两人言词,锋芒相对,互尽讥讽恫吓之能事。 那黑衣女缓缓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慢慢地又点了那黑衣女三处穴道,然后收拾好翻倒的木榻,抱着唐璇卧放在榻上,轻轻掩上室门,道:“长夜漫漫,在下要陪姑娘度过这一段凄冷的寒夜了。” 那黑衣女虽有数处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口尚能言,缓缓接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般对付我,只怕你要自悔孟浪。” 上官琦道:“不要紧,我大哥如能醒来,我再向姑娘请罪。” 那黑衣少女不再言语,仰首靠在墙壁上。 上官琦挡在唐璇身前,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目养息。 室中突然静了下来,静得可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上官琦脑际中的思潮却是澎湃汹涌,反覆思忖那黑衣姑娘之言。他已从唐璇学得如何去运用思考,如何去动用智慧,开始分析那黑衣少女说过的每一句话。 上天赋予了每个人智慧,但大部分人却不肯去运用它,纵然是运用,也不过是浮光掠影,不求深刻。上官琦反覆忖思之后,果然由思考中找出了几点疑窦。 他觉出这黑衣少女不是滚龙王的手下,似极可信。这敕令金牌,也可能真是欧阳帮主之物。这女子是欧阳统派来,大致是不错,而且早已潜伏这座山庄之中,兰、莲、菊、梅四婢,都早已和她认识。 他原先曾假想这黑衣蒙面的女子可能是兰、莲、菊三个婢女之一,待那黑衣人取下了蒙面黑布,才知道判断错误。 他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目,暗中察看那黑衣少女的神色,只觉她神色平静,似是有恃无恐,证实了她确是欧阳统派遣而来。 上官琦不解的是她此来的用心,如若当真是想要唐璇静下心来休息,尽可以和自己商量,使用药物,何苦暗中施为,制造出这等误会?如若存心杀害唐璇,亦无须施展迷药先使他晕了过去。 在自己为那箫声所诱远离庄院之时,她尽有足够的时间、机会,杀死唐璇逸走,何以竟然不肯离去,潜伏唐璇的木榻之下。 这重重疑问,纠结错综,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甚难理出个端倪出来,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 室外山风强劲,松涛如啸,室中一灯如豆,光焰摇颤,大约是灯中存放的燃油已尽,光焰由大而小,终于熄去。 上官琦霍然警觉,睁开双目.冷冷地说道:“姑娘如若打算混水摸鱼,借黑逃走,那可是自找苦吃;丢了性命,也不能怪在下心狠手辣。” 那黑衣少女道:“我如有逃走之心,也不会等到这时候了。” 上官琦道:“长夜漫漫,姑娘最好是运气调息一下。” 黑衣少女道:“你点了我全身数处穴道,我行血难以畅行全身,哪里还能运气调息?” 这当儿,只听呀然一声,室门突然大开。 上官琦随手抓过由那黑衣女子手中夺得的匕首,冷冷说道:“什么人?” 那黑衣女子接道:“风。”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室外大厅门窗紧闭,哪里有风吹入?” 熄去烛火的室中,一片漆黑,暗室强敌相对而坐,窗外山风呼啸,室门无风自开,这情景,使人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 上官琦摇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冷冷对那黑衣女子说道:“不论来的什么人,和你潜伏此地的用心如何,只要一有变故,咱们三人之中,姑娘当是最先死亡的一个。” 那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那倒未必见得。” 上官琦怒声喝道:“我最后警告你一句,在此情此景之下,在下极可能出手取你生命,除非你当真的想死,那就别耍花招,或激怒于我……”抬头看去,不禁心神一震。 他虽然身负绝技,胆识过人,也不禁由心头泛上来一股凉意。 原来上官琦微分心神和那黑衣少女说话,室中突然有了变故,不知何时,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 那像一个充满着恐怖的幽灵,当门而立,一语不发。 上官琦长长吸一口气,镇静了一下心神,问道:“什么人?” 凝神望去,只见那人也用黑布蒙起了头脸,只露出一双闪光的眼睛。 只听那人应道:“我!”举步向室中行来。 上官琦沉声喝道:“站住!” 那人影应声停了下来。 经过这一阵工夫,上官琦已逐渐地恢复了镇静,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人右手一扬,解去了脸上的黑布。 上官琦目力过人,凝神望去,发觉来人竟然也是一个女子,心头更觉凛然,扬了扬手中匕首,喝道:“咱们素不相识,你深更半夜中来此何为?” 那女子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反问道:“你这房中,为什么不点起灯火?” 上官琦道:“燃油烧尽了,灯火熄去。” 那女子扑了上来,道:“我口渴得利害,可有水给我吃一口么?”上官琦怕伤了唐璇,呼地一掌,劈了过去,人也随着掌势,一跃下床。 那女子向前冲跑之势,十分迅快,也不知闪避掌势,砰然一声,迎个正着。 上官琦已扬起了匕首,蓄势相待,只要来人再向前冲进,立时挥动匕首击去。 只见那奔行来的黑衣女人,前行之势,陡然受挫,身子摇了两摇,向一侧倒了下去。 上官琦左手一探,抓住了那先来的黑衣少女,沉声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那黑衣女子冷冷说道:“怎么?你害怕了?” 上官琦怒声说道:“你如果再支吾以对,可别怪我出手惩治你了。” 那黑衣女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她受了伤,你快些抬人来,点亮烛火,看看她的伤势,我再告诉你吧!” 上官琦想到这话也对,无论如何,应该先点起烛火,当下高呼雪梅,送来烛火。 片刻工夫,一个小婢,执着灯火进来,不过那送灯之人并非雪梅。 上官琦打量一下那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果然背上插着一把明亮铜刀,鲜血沿着刀柄,泅泅而出。 上官琦挥手低声对执灯的霜菊说道:“你走过来些……”目光一转,凝注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可以说了吧!”原来他怕霜菊挡住了他出手之势,给予黑衣少女逃走的机会。 那黑衣少女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指着那受伤的女子,道:“你看她还能活么?” 上官琦低头望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她刀伤要害,生机甚微。”那黑衣少女道:“你要不要救她?” 上官琦道:“我目下虽有救她时间,纵然是肯救,只怕也难以救得活她。” 话声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虽然无法全部了然,但已想到了甚多可疑之处……”他目光一掠霜菊,道:“我虽在此夜之前没有见到过你们,但你们确非外来的敌人,在我和大哥未到这山庄之前,你们已隐在这山庄之内了……” 那黑衣少女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往下猜吧。” 上官琦一皱眉头,暗暗忖道:“她倒要考起我的才智来了。”轻轻咳了一声,接道:“想那欧阳帮主建筑这山庄之时,定然十分隐秘。 兰、莲、菊、梅,能够应选进入山庄,不论出身如何,但身世来历,必将经过详细的访查……”话至此处,突然抬起头来,两道眼神,逼视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们两人能够混人这山庄之内,如非得欧阳帮主的允许,定然是兰、莲、菊、梅四人的询私,接待你们来此。” 那黑衣少女望了那倒卧一侧、背上中刀的女子一眼,接道:“看样子,她已经不能活了。如若她真的死去,这件事的内情,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啦!” 上官琦道:“我如拷打兰、莲、菊、梅,不愁她们不说出内情。”黑衣少女摇摇头,道:“她们纵然知道一些,那也是有限得很。”上官琦冷笑一声,接道:“凡是在这庄中之人,谁也脱不了关系。谁也不能擅离此地一步。我不信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口中虽然说的强硬,内心之中却是暗暗焦急,忖道:“听她口气,个中内情似是复杂得很。” 第八十四章 遗计杀贼 卧室中突然间沉寂下来,可清晰地听到几人的呼吸之声,但上官琦的脑际中,却是思潮汹涌,万感交集。他从唐璇的时日虽短,但却学会了遇事三思,如何去运用自己的智慧。 首先,他开始怀疑到欧阳统。唐璇竭尽智力为穷家帮训练出来了八英四十八杰,这些人的武功、胆识,都可算得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他们遇危不乱,临事镇定,彼此连成了一气,胜不狂欢,败不气馁。而且最善群战。穷家帮能在武林道上,得有今日成就,这班人出力极大。欧阳统表面上虽然对唐璇敬爱有加,但恐怕内心中对唐璇不无妒意。他名义上掌管穷家帮,身为一帮之主,但帮中的事权,却似集中在唐璇一人的身上,事事由他作主,欧阳统倒是极少过问,时日一久,难免不大权旁落,至低限度,欧阳统和唐璇在穷家帮中,权势已是一个分庭抗礼之局。欧阳统雄才大略,岂甘心这等常挂帮主之名,不行帮主之权的虚名?思念至此,不禁低声哦吟道:“飞鸟尽,良弓藏。唐璇和欧阳统之间的亲切关系,实质上是建筑在利害之上。” 但转念又想到,唐璇的为人,淡泊名利,他在穷家帮中虽然事必躬亲,但却毫无野心,何况他身体衰弱,已到了难再担当繁剧之境,欧阳统决不至在唐璇将死之际阴谋暗害于他。 心念回转,又使他想到了关三胜。此人在穷家帮中地位和唐璇在伯仲之间,一文一武,各有专司,但他在穷家帮中所受到的尊重,却和唐璇有着一段甚大的距离,不知是否他因妒下手,安排这阴谋,准备害死唐璇。 他思虑了每一个可能的人,但却又不能确定。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突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打断了上官琦的思路。 抬头望去,只见雪梅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室门口,问道:“公子,我可以进来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看那黑衣少女经过这一阵调息,人似已好了甚多,霜菊手中仍然举着纱灯站在桌旁。 此时,他已对山庄中每一个人都动了深深的怀疑和戒惧之心,如若这室中再增加一人,这些人身藏暗器,或是怀有武功,陡然间群起发难,自己虽然不惧,只怕难以顾到唐璇。心念一转,冷冷说道:“什么话站门外说也是一样?” 雪梅幽幽说道:“公子可是对我们都动了怀疑之心么?” 上官琦道:“眼下情势变化,不得不使我动疑……”话至此处,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重大之事,一跃而起,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抢过霜菊手中的灯笼,右手紧随而出,点了霜菊的穴道。 只听霜菊娇呼一声,身子软软地坐了下去。 雪梅娇艳的粉脸上,泛现出一片惊怯,欲言又止,缓缓转身而去。 上官琦沉声说道:“你转告我下达之言,哪一个如若妄图逃出山庄,将受到人世间最惨酷的毒刑加身,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梅回首应道:“小婢记下了。” 片刻之后,雪梅果然带着春兰、夏莲和一个中年大汉急急而来。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厨师年约四旬上下,黑脸浓眉,胸臂之上肌肉鼓起,一望之下,即知是习过武功之人,但他一脸忠厚之相,不似擅用心机的刁滑之人。 雪梅欠身说道:“人都唤齐,敬候公子之命。” 上官琦右手一招,对那厨师说道:“你走过来。” 那中年大汉一脸茫然之色,缓步走了过来,道:“舵主招唤俺来,不知有何吩咐?”一面举步向前行来。 此人一开口,立时可以辨认出是穷家帮之人,口音不改帮中的称呼。 上官琦暗中蓄势戒备,一面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识得唐先生么?” 那中年大汉欠身答道:“俺叫张大义,俺做得一手好菜,因此帮中的舵主们都叫俺巧手张……” 上官琦道:“你在帮中之时,追随何人?” 巧手张道:“俺一直追随帮主。” 上官琦道:“你见过唐先生么?” 巧手张道:“唐先生在帮中身份极高,帮中上上下下,岂有不识之理?俺虽是一个粗人,但对唐先生也是敬重无比是以帮主派俺来此之时,俺就一口答应。” 上官琦心中烦乱,不愿和他多说,右手疾伸,点了他的穴道,说道:“委屈你一下,等到明天午时,唐先生醒转之后,再解开你的穴……”举手一招,对雪梅等说道:“你们都进来吧!” 雪梅当先举步而入,脸上神色肃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上官琦举手一指,点了雪梅穴道。 只听雪梅一声娇吟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上官琦手指连挥,连续点了春兰、夏莲的穴道。 幽静的室中,躺满了人,寒夜孤灯,照耀着这个凄凉的画面。 上官琦心中充满着怀疑和激动,他和唐璇深厚的情谊,己使他失去镇静和平衡,咬牙指着兰、莲、菊、梅四婢和那黑衣女人,恨声说道:“不论你们是否暗算了唐先生,明天午时之前,如若唐先生还不醒来,你们淮也别想活着!” 这些人虽然都被点了穴道,但他们心中仍很明白,口亦能言,但却觉着上官琦说的话,无法可答,是以都默然不语。 上官琦坐在木榻边缘,望着室中的四婢,只觉脑际中一片混乱,但心中却又有着沉重异常的感觉。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十分低能的人,这样一件人物俱全的事,竟然思索不出所以然来,放着眼下这多人无法处理,如若换了唐璇,定然早已解决了这些疑问。 漫漫长夜在沉默中溜去,不时传出来兰、莲、菊、梅四婢轻微的呻吟之声。 好不容易,盼到了东方发白。 金黄的阳光,逐走了黑暗,天色大亮,上官琦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处,扬手打开了一扇窗门。迎面吹进来一阵寒风,使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到自己度过了生平中最长的一夜。 回头望去,只见唐璇仍然紧闭着双目,似是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鼻息声清晰可闻,显然并未遇到意外。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当真是费解得很。” 他盼望午时早些降临,虽然他还不知道哪一刻有些什么变化,结局是好是坏。 盼望的日子,显得特别的缓慢,每一寸光阴,都似过了一年般的悠长。 这是个清朗的天气,阳光普照下,山风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突然,响起一阵缥缈的箫声,断断续续的进入耳际。 那箫声似是相距得异常遥远,听上去,如有似无。 这箫声的启示,使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那黑衣长发人,不禁心中一动,暗自忖道:“难道此事和他有关不成?” 室中一片平静,被点了穴道的男女一个个都闭上双目,依靠在墙壁上,似是睡了过去。 但闻那悲切的箫声,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上官琦穷尽了心智,愈想愈觉眼下的形势茫然错综,莫可理解。 沉闷的等待中,太阳终于爬上了屋顶,距离中午时分已然不远。 上官琦目顾了唐璇一眼,只见他甜睡如故,丝毫看不出将要清醒的样子。 他虽然极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但仍然无法按捺下那激动的心潮,目注那黑衣女子,高声说道:“喂!你说他中午时分神志可以清醒,此言是真是假?” 那黑衣女子望望那背上中刀的女子,似是已气绝死去,心中登时泛升上来一股怒意,道:“她本来可以有救,但你却耽误了她的性命。” 两人各有所指,但言语之间听来,却是极易生出误会。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那黑衣女子道:“你耽误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又惊又怒道:“我哪里耽误了他?” 黑衣女子道:“她身受刀伤,并非无救。你点了我的穴道,使我无能出手相救,但你自己也不肯出手救她,岂不是你耽误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目光一掠另一个僵挺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道:“你说的是她么?” 黑衣女道:“自然是她了。” 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道:“我是问的唐先生。” 黑衣女道:“你急什么?现在还不到正午时分。” 上官琦道:“到了正午时分,他如还不能醒来,你们都别想活就是。” 这时,兰、莲、菊、梅四婢和那巧手张,都已睁开了双目凝神而听。 上官琦心中一动,目注巧手张,伸手一指那黑衣女子道:“你可认识两人么?” 巧手张望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摇摇头道:“从未见过。” 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道:“当真是叫我越问越糊涂了。” 他不再多口追问,他已知道眼下的微妙复杂的局势已非自己的智慧能够解决了,只有等待着到中午时分唐璇醒来再说。 虽然不足一个时辰,但在上官琦来说,却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相距午时愈近,上官琦愈觉着心情紧张,因为唐璇的生死之间,即将在他双目注视之下揭开,如若唐璇就此一眠不起,他纵把室中所有之人碎尸万段,也是无法使他获得重生。 在将近午时的一刻,上官琦因过于紧张,而出了满头大汗。他圆睁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唐璇。 日移中天,竿影直立,已到了中午时分,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 上官琦神情激动,缓缓拿起了案上匕首,目光一扫室中之人,冷冷说道:“如若我大哥不能在午时醒来,你们都将为他偿命,也许你们死得很冤枉,但害死你们的不是我……”他扬起手中匕首,指着那黑衣女人,道:“真正的凶手是她。” 那黑衣女人眨动了两下眼睛,迅速地闭上了双目.欲言又止。 原来她已发觉了上官琦的激动神情充满着杀机,一句话或一个字的失错,立时将招致杀身之祸。 上官琦回顾了一下窗外的日影,缓缓下了木榻,扬起手中的匕首,直向那黑衣女子走去。 那黑衣女子目睹上官琦满脸杀机,目光中忽然流露出无限畏惧之情,低声说道:“你再等一会好么,唐先生就要醒过来了。” 上官琦冷冷说道:“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黑衣女两道眼神投注在唐璇仰卧的木榻之上,低声说道:“快看啊!他就要醒过来了。” 上官琦回头望去,唐璇果然翻动了一下身子,缓缓伸动一下双臂。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命运都系诸唐璇能否及时地清醒过来。 只听唐璇轻轻吁一口气,竟然睁开了双目。 上官琦沉喝一声:“大哥!”抛了手中匕首,急急奔了过去。 唐璇目光转动,打量了一下室中的情形,缓缓地坐起了身子。 上官琦心中充满了重重的疑问,忍不住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唐璇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怎么?你点了她们的穴道么?” 上官琦道:“如若大哥再晚醒片刻,这些人都将死在我的匕首之下。” 唐璇目光忽然落到那僵卧地下的女子身上,一跃而起,讶然说道:“怎么?她死了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只觉脑际中疑问,又加多了一层,急急说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唐璇己然蹲下了身子,附耳在那黑衣女子身上听了一阵,摇头叹道:“没有救了。”目光连连闪动,显然也在思索一件难题。 那依壁而坐的黑衣女子,长叹一声接道:“本来她还有救,但这位相公却延误了她的性命。” 唐璇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她伤在什么人的手中?”上官琦一皱眉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她进入此室之时,背上已中了一把匕首,深没及柄,伤中要害……” 那靠在壁上的黑衣女子接道:“如不是你劈她一掌,她不会立时就死。” 上官琦怒道:“就算是我杀她,你又怎么样?”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不用生气,你解开他们的穴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上官琦道:“大哥,这一夜半日之中,发生的变化事故,已把我闹昏了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唐璇道:“事情看来是复杂得很,但揭穿了,不过如此。你先解开她们穴道,咱们再慢慢地谈。” 上官琦依言走了过去,拍活兰、莲、菊、梅四婢,以及那黑衣女和巧手张的穴道。 只听几人长长吁一口气,一齐醒了过来。 巧手张舒展一下双臂,望着唐璇说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俺老张也被闹得糊糊涂涂了!” 唐璇挥手笑道:“你回到厨下去,作碗面给我送来,我腹中饥饿得很。” 巧手张心中虽然不愿,极愿能听个水落石出,了然内情,但他平日对唐璇十分敬畏,对他之言不敢不听,只好缓步走了出去。 上官琦担心那黑衣女子突然发难,伤了唐璇,暗中运气戒备。 那黑衣女穴道解开之后,立时奔了过去,抱起那僵卧在地上的黑衣女的尸体,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道:“妹妹呀!你死的好冤枉啊!” 上官琦愈看愈觉糊涂,心中的疑问也愈来愈多。转眼向唐璇望去,只见他端坐在一张木椅之上,默然不言,任那黑衣女放声而哭。 兰、莲、菊、梅四婢,却是垂手站在一侧,肃然不语。 这四个身世坎坷、际遇不幸的少女,似都养成了惊人的忍耐之力,对任何加诸身上的虐待,都逆来顺受。 那黑衣女哭了一阵,突然抱起那尸体的面孔,仔细地看了一阵,脸色突然大变,缓缓说道:“他们当真的杀了我的妹妹……”目光一掠,望着上官琦道:“错怪你了,致命的是她那背后的一刀。” 上官琦道:“怎么?你好像知她伤在什么人的手中?” 黑衣女点点头,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什么人?” 那黑衣女子缓缓把两道目光,移注到唐璇身上,道:“先生可知道……” 唐璇摇手阻住那黑衣女,道:“我都明白了,你们也该退出去休息一下啦。令妹不幸死去,而且又是为我而死,我自然要想个妥善的办法,使死者瞑目,活者能够找回那失去的自由,远走高飞,过一生快乐岁月。” 那黑衣女子黯然叹息一声,抱起那僵卧在地上的尸体,出室而去。 兰、莲、菊、梅,都随着那黑衣女的身后走了出去,室中只余下了上官琦和唐璇两人。 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快要糊涂死了。” 庸璇道:“这本是一件很单纯的事情,但由于人心的险诈,使它变得复杂了。” 上官琦道:“那两个突然出现在这庄院中的黑衣人是什么人?” 唐璇道:“欧阳帮主未雨绸缨,三年前,已派人隐居于此山一处密谷之中,为我炼制几种药物……”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我想得不错,果是欧阳帮主。” 唐璇道:“他是一片好心,他已早知我身体难当繁剧,终将有一天会突然病倒不起,但我自己对身体上事,一直讳莫如深,使人无可预测,但仍然瞒不了欧阳帮主、他暗中邀请了无数名医,研究我的身体,为我寻长生之方。” 上官琦突然一扬剑眉,接道:“有一件事,小弟心中始终想它不通,要请教大哥。” 唐璇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大哥纵然不喜武功,但当知习武强身之事。始若大哥能够稍具武功基础,身体也不致这等虚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已是寿限将到之人,告诉你也不妨事。我生具缺陷,奇经八脉中,三脉不通,肢骨过软,实非练武体质。如若勉强习武,那将是冒着绝大的危险。昔年我恩师都无把握使我强行习武,何况他人呢?” 上官琦茫然说道:“有这等事?” 唐璇点头笑道:“千真万确。兄弟,天下没有完满的人生,不论是何等才智、何等武功之人,都无法追求到真善美的境界。每一个人生中,都将留下些缺憾。” 上官琦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该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常常是一个美好和另一个美好冲突,不论是何等智慧的人,也只能抉择,无能兼得,正和有白天就有夜晚一样,一个名扬四海、天下皆知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可能是充满着寂寞,在他的心灵上可能划满了创痕……” 上官琦忽觉出唐璇的语声中,充满着凄凉、幽伤,不禁心中一动,转眼望去,只见唐璇双目中蕴蓄两眶泪水,炫然欲滴。 这是他自和唐璇相识以来从未遇上过的事情。他为人达观深沉,不论在何等的情景下,总是一副笑脸迎人,此刻,却是难以自制住心中的悲伤,流下泪来。 唐璇似是警觉到自己失常的情态,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接道:“如若我不是天性上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如果我能学习武功,今日武林形势,只怕又是一番景象。” 上官琦默默地听着,不插一言。 唐璇习惯抓起枕边的摺扇,摇了两摇,又道:“那时,我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安于现实,也许会生出了不甘屈居人下之心,也许我早已想办法谋杀了滚龙王。” 上官琦长长叹一口气,道:“大哥说的不错,人生必须要带有一些缺陷。”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能想通了其间道理,那很好……”微微一顿,又道:“兄弟,咱们义结金兰,论情义,你是为兄生平中第一知己,我虽然和欧阳帮主相处十几年的时间,但那是属于公谊,我们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但我们却从未说过私人事情。” 上官琦听得似懂非懂的说道:“大哥有什么吩咐,只管请说。” 唐璇探首望着窗外,突然站起身子道:“走!咱们到外面花园再谈吧。咱们这种不拘形式、聚首闲谈纵论江湖的时光,只有今日这一个下午了。”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什么?大哥,你……” 唐璇微笑接道:“兄弟不要担心,我心愿未完,如何能甘心于此时撤手尘衰。” 上官琦道:“请恕小弟愚蠢,不解大哥言中之意。” 唐璇道:“今夜初更时分,为兄的就要闭室研绘一幅图案。” 上官琦道:“不知需多少时间?” 唐璇道:“多则一月,少时十日。” 上官琦道:“绘图案何用?” 唐璇道:“我要身死之后,留下个制服滚龙王的陷饼,才能死得瞑目。” 上官琦道:“大哥绘好图案之后,咱们兄弟岂不还有聚首之日?”唐璇道:“那将耗尽我所余的精力。图案绘完为兄纵然不死,亦将心神交瘁。” 上官琦接道:“大哥可否把绘制那图案时限拉长一些,把十日延成三月,或可保得健康。” 唐璇道:“万一我活不过三月时限,那岂不有负此生?” 上官琦沉吟了片刻,道:“小弟可否随在身侧相护,也免得再遇上什么凶险之事。”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如伴随我同居于一室之中,只怕要妨害到我思考的运用。” 上官琦道:“这一次遇上的险事,已使我心惊胆寒,万一再有凶险之事,小弟赶援不及,岂不要造成终身大憾?” 唐璇道:“此处隐秘,知道的人不多,料想在一月之中,不致有人找上门来。” 上官琦道:“欧阳帮主是否有谋兄……”忽然觉着此言太过冒昧,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摇头笑道:“兄弟不用多疑,欧阳统待我很好,他为了想疗治好我的病势,曾经暗派高手,请来了很多名医,这些人就住在咱们这山庄下一处隐秘之地。此事由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主持,除了欧阳帮主之外.恐怕连关三胜等也不尽了然……”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我的料想不错,欧阳帮主是应该昨夜赶到,迟迟未来,必遇大变。唉!只怕这一场变故,要大大地伤损到穷家帮的实力……”语至此处,微微一顿,双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接道:“兄弟,如若为兄的死去之后,当今之世,能够制服滚龙王的人物实在不多,所以,我必须在死亡之前安排下对付他的办法,但必得兄弟助我才行。” 上官琦愕然说道:“要我相助?” 唐璇点头应道:“不错,我身后诸事事宜,都要烦请兄弟代办。”上官琦道:“以我才智,如何能挑得起这副沉重的担子?” 唐璇笑道:“兄弟智能虽难和滚龙王一较长短,但就当今武林中人物而论,兄弟的才智也算得上上驷之选。” 上官琦双目中闪动坚毅的光芒,道:“大哥只管吩咐吧!小弟自当全力以赴,是成是败,那就非我所计。” 唐璇点头笑道:“今夜我入关之后,不论何人,都不能惊扰于我,一概挡驾。” 上官琦道:“如若来人是欧阳帮主呢?” 唐璇沉吟了片刻,道:“也不能让他惊扰到我。” 上官琦道:“这个小弟记下了。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唐璇道:“我绘好那一幅图案之后,当分条述明烦兄弟代办之事,还望兄弟依我之意,不可稍作变动。” 上官琦道:“这个小弟遵命办理。” 唐璇长叹一声,道:“愚兄死去之后,穷家帮已难是滚龙王的敌手,为兄的实不愿眼看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因此必得寻一位继承我衣钵之人。” 上官琦道:“大哥可曾寻到了么?” 唐璇点头叹道:“寻到了,而且那人非兄弟相请,恐不肯加入穷家帮中和滚龙王对抗。” 上官琦道:“小弟可和那人相识么?” 唐璇道:“不但相识,而且你们的交谊,深过为兄甚多。” 上官琦道:“似此等才智之人,兄弟搜遍枯肠,想不出是哪一个?”唐璇道:“你们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动,道:“大哥可是说的那连雪娇?” 唐璇道:“不错。就为兄所见之人中,她是唯一可和滚龙王一较智力之人,所差的只不过是兵略提调,如若能得用兵之略,对抗滚龙王,并非难事。” 上官琦突觉一阵黯然之感泛上心头,缓缓垂下头去,说道:“兄弟和她谈不上半点情意,只怕她未必肯听我之言。” 唐璇微微一叹,道:“连雪娇生长在险恶狡诈的环境之中,养成了她一种坚忍不拔的性格,但她久处在滚龙王积威之下,也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畏惧之心。她虽有和滚龙王斗智之能,但却缺少了抗拒滚龙王的勇气,这一点,必得兄弟给她帮助。” 上官琦道:“似此等无可捉摸之事,实叫小弟有着无从下手之感。” 唐璇道:“这一点兄弟不用发愁,到时间你自会劝说于她……” 话至此处一顿,缓缓抬起脸来,望着天际一片飘动的白云,道:“不过,你必须要付出无与伦比的代价,才能使她集中才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上官琦道:“恕小弟难解大哥言下之意,不知要我付何种代价?”唐璇道:“终身的相思痛苦。”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第八十五章 舍己为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连雪娇幼小受尽了折磨苦难,坎坷身世,险狡的环境,使她产生了常人难及的忍耐,遇事每每能权衡到大局的利害得失,但她如一旦浸沉于美好的情爱生活之中,即将使她雄心消沉,生出了畏苦避难之心……”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道:“兄弟,我不忍说下去了。” 上官琦神色屡变,显然他内心有着无比的激动,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小弟记下了。” 唐璇道:“苦了兄弟,但却挽救天下武林同道兔于浩劫,也使无数苍生得兔于流离失所的战乱之苦。” 上官琦严肃他说道:“大事底定之日,滚龙王授首之后,小弟当遁身空门,永不再履红尘。” 唐璇道:“你相中与佛无缘。” 上官琦道:“难道要我以身相殉?” 唐璇摇头道:“你不是早夭之相。” 上官琦举手搔了一下头皮,道:“这个小弟就猜它不着了。”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要长期忍受那相思折磨,以激励她好胜之心,建立不世功业。” 上官琦忽然觉出自己内心之中,对连雪娇有着强烈的爱慕,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唐璇目光环扫了一下满庄山花,低沉他说道:“兄弟,我知道,在你内心之中,已对那连雪娇生出了强烈的爱慕之意。” 上官琦急急接道:“大哥……”叫了一声,语声却突然中断。 唐璇轻轻地咳了一声,笑道:“只不过你不愿和袁孝去争夺而已。唉!这是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情场之战。袁孝除了武功之外,才智外貌都难和你竞争,但他优点却也是这些条件。” 突听一声长鸣传来,一只巨鹰掠着两人的头顶而过。 唐璇望着那消失于空际的苍鹰,接道:“你那位袁兄弟,浑朴纯厚,不善心机,因此,他也不知相让之理。他心中对那连姑娘有几分爱慕,就能表达出几分虔诚。” 上官琦道:“大哥说得不错。” 唐璇道:“因此这一仗,兄弟己处于必败之势,除非你能变得像那只掠空而过的苍鹰一般,忘去了人性……” 上官琦尖声叫道:“大哥!不要再说下去了。” 唐璇两道目光,盯注在上官琦身上望了一阵,道:“兄弟,冷静些。日暮黄昏之后,我就要闭居室中,那地方当是我葬埋生机之处,也许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大哥请恕小弟失言。” 唐璇淡然一笑,道:“另一个人比兄弟更为痛苦。” 上官琦已有些神志茫然,说道:“哪一个?” 唐璇道:“连雪娇连姑娘……” 他微微一顿,又道:“她武功愈高,内心之中的遗恨也将愈深。”上官琦突然一抱拳道:“大哥不用再说了,小弟一人纵然受尽了折磨痛苦,也将为我天下武林同道着想。” 唐璇微微一笑道:“岂仅如此而已。” 上官琦道:“还要小弟做些什么?” 唐璇道:“连雪娇肯为穷家帮主谋大事,那要兄弟动之以情;她敢和滚龙王对阵交战,那要兄弟给她勇气……”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要面对着玉人,忍受着痛苦折磨。” 上官琦道:“这个小弟只怕难以自己……” 唐璇接道:“你必须要自我克制。当你想到那千千万万生灵,安危都系于你一念之间时,你将会忘去了自己的苦难。唉!兄弟,没有缺陷的人生,决无法留给世人的怀念。” 上官琦黯然说道:“小弟记下了。” 唐璇爽朗地大笑一阵,道:“这也是咱们兄弟最后一次谈话了。你心中有什么为难疑虑之事,不妨都说出来吧!” 上官琦勉强压制下心中的悲苦,强作欢颜,他不愿在唐璇仅有一段欢笑时光中给他增加上一些黯然的调怅。 这一个下午,两人都尽量谈论些欢乐的人生,谁都未提以后那些悲苦的事。 太阳沉下了西山,唐璇抖一抖身上的落尘,望着满天彩霞,说道:“兄弟,人生像傍晚的云彩一般,想光耀灿烂,必将难以长久。”缓缓举步行去。 上官琦一直紧紧地追随在他的身后,走到书室门前。 唐璇缓步进入书室,回头笑道:“兄弟不用进来了。” 上官琦知他一进此室,今后是否还能够相见,甚难预料,不禁神伤,黯然说道:“时光还早,咱们再谈一会如何?”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上官琦道:“那两个黑衣女子之事,大哥还未说清楚。小弟深觉保护责任重大,内心中一直忧苦不安,万一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兄弟救援不及,岂不是终身大恨?” 唐璇低沉地叹息一声道:“如若为兄的料断不错,欧阳帮主当可在最近十日之内来此……”他轻轻叹息一声,道:“左右二童虽然未和咱们见面,但我想来定然负有保护咱们的责任,也许还有很多穷家帮的高手化装作猎人樵夫,散布在这山庄四周,至于那两个黑衣女子,自然都是左右二童手下的人,她们只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怎么?难道穷家帮中,还有阴谋暗算大哥的人么?” 唐璇道:“欧阳帮主来此之时,当可查明真相。小兄己是不久人世之人,纵然是有人故意谋害,也不放在我心上了。” 上官琦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唐璇缓缓闭上了书房的木门,低声说道:“兄弟,从此时起,不要再惊扰我了。” 上官琦道:“大哥的食用之物呢?” 唐璇道:“我早已储在书房之中,自炊自食,不劳费心。” 上官琦目注那两扇木门,抱拳一个长揖,道:“大哥多多保重,小弟当常守室外,如有需要之处,呼叫一声即可。” 只听木门一声轻响,闭了起来。 上官琦搬了一把木椅,就在唐璇的书室外面坐了下来。 兰、莲、菊、梅四婢虽然轮流替上官琦送上菜饭,但她们已不似上官琦初来时所见那样活泼,都变得沉默了。对上官琦,她们似是已生出了一种深沉的畏惧之心。 匆匆三日,安静度过,唐璇紧闭的书室房中,除了日夜高燃一支明亮烛火之外,听不到一点声息。 上官琦耐不下好奇之心,几次巡行窗外,想一窥唐璇究竟在室中做些什么,但那书室门窗紧闭,又垂着厚厚的幔子,不论何等过人的目光,除了可见那透出的灯光之外,也看不到别的事物。 第四日中午时光,雪梅匆匆行来,遥对上官琦施了一礼,说道:“有人求见唐先生。” 这一些时日之中,雪梅亦似和上官琦拉了一段很长的距离,不似初见时那般言笑无忌。 上官琦似是感到自己近来对这四个如花美婢太过严肃了一些,当下极其柔和他说道:“什么人?” 雪梅摇摇头道:“不认识。” 上官琦眉头微耸,略一沉吟,道:“是男人还是女人?” 雪梅道:“一男一女。”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来,走到厅门口处,道:“带他们进来见我。”雪梅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人而入。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紧随雪梅身后之人果然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大约十五六岁,背上插着宝剑;女的一身黑衣,面目娟秀,大约有十八九岁,手中捧着一个白色的玉盒。 上官琦心中一动,想起了唐璇之言,在这山庄之下的隐秘之处,暗藏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两个高人。心念在想,口中却沉声问道:“阁下贵姓,要找何人?” 那男童双目闪动,打量了上宫琦一阵,道:“在下要找唐先生。”上官琦道:“唐先生不能见客。” 那男童回顾了那黑衣女子一眼,道:“你说的可就是这一位么?”那黑衣女子点头应道:“正是此人。” 那佩剑童子两道炯炯的眼神投注在上官琦的脸上,打量了一阵,道:“阁下贵姓?”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在下上官琦。” 那男童翻手一摸剑把,说道:“阁下和唐先生是何亲谊?” 上官琦道:“唐先生乃在下的义兄……”微微一顿,又道:“大驾何人,身份尚未见告?” 那男子道:“左童张方……”他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目光,道:“咱们好像从未见过?” 上官琦道:“兄弟在穷家帮中,尚是客居的身份。” 左童张方看去年岁不大,但做人处事,却是有着一股老到之气,沉吟了半晌,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一未接帮主之命,二未得先生之谕,实无法信得阁下之言。”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在下也是一样,穷家帮左右二童名气虽重,可惜在下和他们缘悭一面。你虽自称左童张方,那也是难让在下深信。” 张方目光一掠那黑衣女子,道:“这女子和你见过一面,你总该认识她了吧?” 上官琦目不斜视,望也不望那黑衣女子,口中却冷冷地答道:“你如有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唐先生闭室筹思天下大事,只怕十日半月之内,也是无法接见大驾。” 左童张方道:“阁下既非穷家帮人的身份,这几句话,岂不有喧宾夺主之嫌?” 上官琦道:“我应义兄唐璇相邀,为他尽力,全属私谊。别说是阁下,就是欧阳帮主的大驾亲到,也得要等到限期届满,才能和我义兄相见。” 左童张方脸色一变,道:“任凭你舌翻莲花,也难使在下相信。”上官琦道:“事实俱在,你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左童张方刷地一声,拔出背上长剑,道:“不见唐先生一面,在下实难罢休。” 上官琦目光一转,暗暗忖道:“左童之名,原来是左手用剑。这等大反常道之行,如非盗名欺世,定然是不好对付,不可轻视于他。”心念一转,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气,凝神戒备,口中却朗朗说道:“在下虽非穷家帮中之人,但和唐先生情谊深重,同是一路人,何苦为一两句意气之言,闹得动手相搏?” 左童张方道:“你虽杀害了我派遣而来的送药人,但念你是为救唐先生,因此在下并未放在心上。” 上官琦接道:“午夜深更,人踪乍见,来势又鬼鬼祟祟,如若换了阁下,只怕也是难免出手。” 张方道:“所以,我们忍让不问。” 上官琦接道:“大驾今日来此,不知为了何故?” 张方道:“不敢相欺,兄弟乃是奉了欧阳帮主的密令,暗中保护唐先生的安全,这几日来我等暗中窥查,一直未见过唐先生之面,实叫人难以放得下心,形势相迫,不得不来惊扰。如若无法见得先生之面,今日之局,只怕难有善果。” 上官琦肃然说道:“在下可以奉告张兄,唐先生现闭居书室之中,不能接见外客。” 张方道:“在下无法信得阁下之言。” 上官琦道:“别说张兄,就是欧阳帮主亲身驾临.也不能见他。”张方冷笑一声,道:“如若能见先生,凭得先生一言,我等无不遵从。如若不能见得先生之面,你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难使人相信。” 上官琦道:“你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左童张方一挥手中长剑,划起一片银芒,道:“如若我一定要见呢?” 上官琦剑眉耸扬,森寒他说道:“在下既然相陪唐先生而来,还望张兄能相信在下。” 张方摇摇头说道:“这个恕难做到。” 上官琦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左童张方。 他冷漠的神态,使左童张方感到了一种莫大羞辱,登时怒火高张,厉声说道:“站住!” 上官琦回头一笑,道:“你要干什么?” 左童张方道:“阁下如再不答应,今日之局,势非要闹成一场凶险……”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可想打架么?” 左童张方道:“情势所迫,只好领教一番了。” 上官琦道:“在下已久闻穷家帮左、右二童之名,想来定然是身负绝技之士了。” 左童张方道:“阁下不信,那就不妨试试看是否是浪得虚名?” 两人言语冲突,都已无法下台,局势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上官琦不再言语,暗中提聚真气,两道炯炯的眼神盯注在左童张方的脸上,蓄势戒备。 张方利剑一展,冷冷说道:“请亮兵刃。” 上官琦道:“在下就以双手接你几招。” 左童张方怒道:“好狂的口气。”长剑一扫,横斩过去。 他左手用剑,出手的剑路也是大反常道,使人有着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上官琦口中虽是说得满不在乎,内心之中并未轻视强敌,待剑势将要近身,才陡然向后跃退两步,避开一剑,但一退即上,扬手一指“画龙点睛”,找上张方左手握剑脉穴。 左童张方吃了一骇,想不到此人这等豪勇剽悍,赤手一击,竟然是直欺中宫而上,分明有意轻视自己,心中又气又怒,长剑一挥,刷、刷、刷连劈三剑。 这三剑凌厉恶毒,兼而有之。他又是左手用剑,攻来之势,反道而行,更使人有着无法接架之感。 上官琦也被张方这反道而来的剑招迫得向后退了两步,心中亦是大为惊愕地忖道:“此人剑招,这般怪异辛辣,倒是不可轻视。”当下一提真气,双掌蓄足劲力,振臂劈去。 这一掌力道猛恶,非同小可,掌势未到,一股暗劲已自撞击过去。 上官琦施展空手人白刃的招术,指点掌劈,竟然把左童张方的剑势封住。 张方一面挥剑抢攻,一面暗暗忖道:“此人武功高强,实是生平未遇的劲敌。看来今日之战,凭我一人之力,只怕是难以胜他,久战下来,难免落败,不如早些招来右童,用左右双剑挫他。” 原来这左右二童,有一套大异常人的战法,一个左手用剑,一个右手用剑,双剑联手出敌,配合得天衣光缝,增加的威势,实非两人个别和人相搏发挥的总合能及。心念一转,剑势疾发两招,迫得上官琦向后退了一步,回对那黑衣女子说道:“此人武功高强,非我一人之力能够制服于他,你快去请李爷过来。” 那黑衣女应了一声,转身疾奔而去。 上官琦心头一凛,暗暗忖道:“左童一人,已是这样难于应付,如若再加右童,纵然未必落败,但亦将大费一番手脚,必得早些把此人制服。” 念头转动,双掌之势,突然加紧。刹那间,掌影飘飘,指风疾劲,全都是进手招术。 两人经过这一阵时间搏斗之后,上官琦已能逐渐适应左童张方反道而行的剑招,不似初动手时那等生疏。这一加紧抢攻,威势大见凌厉,左童张方登时迫落下风,手中长剑有些施展不开。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不但已可列入当世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而且他所学十分博杂、诡奇,将各家之长熔于一炉,当真是神妙无方,使人无法测出高深。 张方只觉手中剑招全被对方的指力、掌影封死,施展不开,不禁心头大为焦急起来。 上官琦已逐渐控制全局,占尽了优势,但他心头坦然,未存伤人之心.只想左童张方在自己掌力迫逼之下,弃剑认输。 哪知左童张方在连番受挫之下,竟然激起了拼命之心,怒喝一声,剑招忽变,寒芒暴闪,连击三剑,洒出了一片剑花。攻势猛烈,劲道凌厉,寒芒闪处,划破了上官琦的左臂衣袖,伤及肌肤,鲜血淋淋而下。这一来,激怒了上官琦,冷笑一声,欺进而上。右掌“流云掩月” 封住了左童张方的长剑,左手疾施一招“火中取栗”,巧妙异常地疾翻而出,扣住了张方的左腕,五指内劲齐发。 左童张方只觉左腕一麻,全身劲力,顿然失去,长剑已人了上官琦的手中。 上官琦左脚也同时飞出,踢了过来。 左童张方眼看上官琦左脚踢来,但却无法闪避,砰然一声,正中左腿之上。 这一脚踢得甚重,左童张方一个身子整个地飞了起来,摔出五六尺外。 他生平从未受过如此的折辱,心中的痛疼较之身体感受尤重,呆呆地望着上官琦,良久之后,才一跃而起,直向上官琦冲了过去。 上官琦看他脸上充满着激怒之色,怒目圆睁,形态可怖,当下纵身跃向一侧,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张兄这般疯狂相扑.可是存心拼命么?” 左童张方怒声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纵身而上,一拳扫去,他腿上伤势痛疼正烈,行动间大为迟滞。 上官琦轻轻一闪,避开掌势,说道:“张兄虽然被在下踢了一脚,但张兄亦刺了兄弟一剑,如此相抵,双方仍是不胜不败之局。”他自追随唐璇之后,人已变得持重甚多,虽在动手相搏,仍能衡度大局。 这当儿,突然一条人影闪电一般地奔了过来,右手提剑,衣着和张方一样,年岁身材也相仿佛。 不用动问,上官琦已知来人定是穷家帮的右童。 来人奔进两人之处,停下身来,暗一打量形势,走近张方身傍,低声说道:“你是胜还是败?” 上官琦抢先接道:“我们是一场不胜不败之局,张兄刺我一剑,我踢了他一脚。” 张方却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被他夺了兵刃,踢倒在地。” 右童望了望上官琦手中的长剑一眼,低声对左童张方说道:“咱们武功是平分秋色,半斤八两。你既然斗他不过,我自然也不行了。 咱们唯一胜他的机会,就是左右双剑合壁。可惜你眼下身上受伤,手中无剑……” 左童张方自和上官琦动过手后,已知他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右童之言,虽然有些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却说的都是句句实言,沉吟了好久,答道:“这话不错,咱们单打独斗,都非他敌手,如想制服于他,势非得双剑合壁不可。我此刻伤势已然大愈甚多,只要一柄长剑,咱们就可以联手而出了。” 上官琦眼看两人低声相议,心知在商量对付自己的办法,心中暗自忖道:“如果两人合手而出,这一场恶战,定然是十分惨烈,不闹得有人伤亡,恐难休止。” 只见右童探手从小腿上高腰快靴里拔出一把匕首,把长剑交给了左童张方,并肩向前行来。 上官琦看两人的目光之中暴射出闪闪凶光,不禁心头一凛,忖道:“看来这两人已然动了真火,存心要跟我拼命了。” 就在他心念一转之间,左、右二童已然欺身攻到。左童张方首先发难,长剑一挥,当先点向上官琦前胸。 右童匕首紧随长剑攻到,却是削向下盘。 上官琦看两人分攻的部位,以及那来势方向,使人有着极难兼顾的感觉,立时向后疾退四步,避开了两人合手一击。 哪知左、右二童从小就在一起,十余年来形影不离;两人的武功、机智,又都在伯仲之间,情如手足,心灵相通,联手对敌的变化,常有大出意外的奇招克敌。 上官琦双足刚刚站稳,右手长剑还未来得及提起劈出,右童已如随形之影,疾攻而到,匕首一挥,划向右臂。 上官琦吃了一惊,忖道:“好快的身法。”横里跨开两步,让开右童匕首,右手长剑正待反击出手,忽见左童一剑刺了过来,正好是自己闪避的位置。 这一剑来得迅快无比,迫得上官琦还未完全着地的右足,急急提起,右手夺得的长剑反臂撩出,当的一声,架开了左童一剑。 刚刚封架开左童剑势,右童的匕首,已然欺近了身子,挥展之间,化出三点流动的寒芒,分袭三处要害大穴。 上官琦一咬牙齿,仰身倒卧地上,才算把右童近身的一击避开,长剑疾挥“法轮九转”.严密的剑光,有如白云舒展,逼退了左右二童。 上官琦大吃一惊,利剑一挥,“划分阴阳”,挡右童的匕首,陡然一吸丹田之气,身子腾空而起,横飞开八九尺远,落着实地,说道:“两位且慢动手,在下有一言奉告。” 左童张方左手长剑一挥,道:“你可是自觉不敌了么?” 上官琦不理左童讥讽之言,道:“两位的武功高强,在下已经领教,但彼此毫无仇恨,那自是用不着以命相拼。兄弟只想把事情说明。” 右童接道:“你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上官琦道:“唐先生确然是闭关书室,研绘一种图案。在下虽然无法具体说出他绘制的何等图案,但却关系着贵帮的命运和整个武林的劫数。他在闭关书室之前,曾经再三地告诫于我,不论是谁均不得惊扰于他,就算是贵帮中欧阳帮主的大驾亲临,也不能直接和他相见……”语声微微一顿,又道:“在下陪唐先生来此之时,不但是应唐先生之请,而且亦是贵帮欧阳帮主的邀约,由贵帮中武相关三胜亲自送在下到此。” 左童张方冷冷说道:“任凭你舌翻莲花,我等未见得唐先生,总是难以相信。” 上官琦脸色微变,沉思了片刻,道:“两位一定要见么?” 左童张方道:“不见唐先生之面,咱们今日必将有一方死亡。” 上官琦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好吧!两位一定要见,必得依在下之言。” 张方道:“只要能证实唐先生仍然健在,我等无不遵从。” 上官琦道:“既是如此,两位请随我来。” 左右二童相互望了一眼,紧随在上官琦身后而行。 上官琦带两人行近书房,放轻了脚步,低声说道:“唐先生就在这书室之中。” 左右二童仔细望去,只见木门紧闭,窗帘垂掩,除了可见透出的灯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不禁一皱眉头,道:“这叫我等如何能证实先生确在室中?” 上官琦暗提真气,右掌按在窗缝之上,缓缓说道:“两位请顺着在下手掌看去。”力透掌心,一股内劲直透而入。 只见那低垂的窗帘,缓缓飘了起来。 左右二童顺着他手掌望去,果见唐璇正伏案疾书,案上一片零乱,堆满了各种书册和涂满了数字的乱纸。 左童张方长长吁一口气,疾退两步,抱拳对上官琦一揖,道:“得罪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这也难怪两位,在下也有失礼之处。” 左童张方缓步退后数尺,说道:“咱们相搏,不过是意气之争,主要是要证实唐先生的安危。先生既然健在,咱们自然用不着再打了。” 右童缓缓把匕首藏人高腰靴中,说道:“我们兄弟刚才多多得罪。大驾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琦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久闻二位之名,今日一战,方知盛名不虚。” 这当儿,突听一阵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左右二童闻声色变,急急对上官琦一拱手,齐声说道:“改日我等再来谢罪。” 急急转身,联袂疾奔而去。上官琦望着两人的背影,转眼间消失不见,不禁自言自语地赞道:“穷家帮中人才济济,看来果不虚传。” 忽听步履声响传了过来,上官琦转眼望去,只见雪梅手捧白纱,姗姗而来,脸上微带惊怯之情,说道:“公子可要包扎伤口么?” 上官琦不忍拒绝于她,缓缓伸出伤臂,说道:“有劳姑娘了。” 雪梅嫣然一笑,道:“能为公子效劳,小婢荣幸得很。”小心翼翼地包好了上官琦的伤口。 第八十六章 死而后己 匆匆十日,一晃而过,左右二童再未来过,幽居的山庄中一片平静。 兰、莲、菊、梅四婢,逐渐地又对上官琦亲近起来。 上官琦心中,虽然闷了甚多疑问,但也一心一意卫护唐璇的安危,等待着唐璇出来,无心追查其他疑问。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正坐在唐璇紧闭书室门外闭上眼睛养息,雪梅突然急急行来低声说道:“公子,山庄外有人求见。”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什么人?” 雪梅道:“小婢不识。” 上官琦怕中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远走,略一沉吟,又道:“他们一共来了几人?” 雪梅道:“小婢未能看得清楚,大约有十几人之多。”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他们现在何处?” 雪梅道:“等待在山庄之外。” 上官琦道:“可有那日的左右二童带路?” 雪梅道:“未见两人。” 上官琦道:“请他们那带头之人,到此相见,但只许一人进来。”雪梅道:“小婢记下了。”转过身子,急步而去。 来人是谁,上官琦未见之前,有着一种莫可预测之感。左右二童的武功,他已知之甚深,两人如联袂出手,足可挡得住当世第一流高手中顶尖人物,但来人竟能在毫无警兆之下,闯过了左右二童的拦截,直人山庄中来。 这情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左右二童被人诱开,或是已遭杀害;二是来人是穷家帮中高手。 忖思之间,雪梅已带着一个全身灰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呆。 敢情来人竟然是欧阳统帮主,只见他满脸风尘,隐隐现出倦容,脸色也黑了甚多,人则更见清瘦。显然,这位雄才大略、才气纵横、身负绝技的雄主,身心都经过一段痛苦的折磨,步履沉重,神情严肃。 上官琦急急迎了上去,抱拳一揖,道:“上官琦见过帮主。” 欧阳统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不敢。先生的病体可有起色么?” 上官琦长叹一声,道:“他正在运用自己仅余的生命潜力……”欧阳统微微一怔,道:“怎么?他没有养息病势?” 上官琦道:“他自知已难久于人世,故而不愿浪费去宝贵的生命。” 欧阳统道:“唉!先生现在何处,可否带我去见他一面?”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大哥人室之时,曾经再三告诫于我,不论何人,均不能惊扰于他,还望帮主能原谅。” 欧阳统道:“穷家帮一战大败,八英、四十八杰伤亡甚重。先生十年苦心为我们穷家帮培养出来的强大实力,竟由我策谋失误,伤损大半。本座必须得面见先生,一则请教眼下拒敌之策,二则还问他帮中复兴的大计……”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唉!先生在帮中之日,还看不出什么,想不到他一旦离开,穷家帮就似失去了耳目之马,处处落在滚龙王预布的陷饼之中。幸赖帮中弟子们个个奋不顾身,苦战了四昼夜,才算破围而出,但伤亡之重,损失之大,实我穷家帮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上官琦听得双眉耸动,道:“目下的情势如何?滚龙王现在何处?” 欧阳统道:“那是一场惨烈绝伦的恶战,滚龙王步步设下陷饼,我们却步步中伏。四十八杰,力战一十二个时辰,未得片刻喘息,八人活活累死当场,十二人身受重伤。八英伤了一半,关三胜断了一臂,费公亮中了滚龙王一记内功掌力,震伤内腑,奄奄一息。总计穷家帮死亡四十人,轻重伤不下百人。这一战,可算大伤了帮中元气……”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唐璇在闭居书室之前曾和人说过,穷家帮难免一场劫数,雄才大略的欧阳统实难与阴险毒辣、狡计百出的滚龙王决战于沙场之上,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唉!这些事果然都被我大哥不幸言中了。” 欧阳统先是一怔继而长叹一声,道:“先生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上官琦接道:“帮主虽然有着火急之事,只怕也无法见得先生之面。” 欧阳统沉吟了一阵,道:“事关穷家帮的生死存亡,上官兄可否设法通融一下,使在下能够早和唐先生见上一面。” 上官琦大感尴尬,急急说道:“帮主言重了。我那大哥乃穷家帮之人,帮主之命,自是不该有违,但他在闭居书室之时,曾经再三告诫于我,无论何人,均不得打扰于他。” 欧阳统沉吟不言,但面色之上却流现出深沉的痛苦神情。 上官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安,但又觉无法安慰于他,只好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只听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穷家帮大损元气,几乎己无法再和滚龙王对抗,只好暂避锐锋,隐退不战,但滚龙王却乘胜追袭,尽出高手,分追我穷家帮中之人。就目下情势而论,在下的处境十分险难,是否再倾帮中全力,作孤注一掷,还是暂避敌锋,化整为零,散避于江湖之中,徐图再起,必须得请教先生一下。” 上官琦大是为难,沉吟了良久,道:“这个,这个在下实是无法答覆。我既不能有违大哥之命,亦不能不答应帮主。” 欧阳统道:“可否有劳上官兄,先带在下去唐先生书室之外。”上官琦只觉难再推拒,只好说道:“好吧!但在下必先得帮主应允才好。” 欧阳统道:“上官兄尽管请说。” 上官琦道:“如若咱们未能决定之前,帮主不得惊扰我大哥……”语声微微一顿,又道:“帮主和我大哥,那是公谊、主属之分;在下和唐璇谊属私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了大哥,自应力行承诺,这一点尚请帮主原谅。” 欧阳统道:“上官兄说得不错,未得你答允之前,在下决不惊扰到先生就是。” 上官琦转过身道:“既蒙赐谅,感激不尽,在下为帮主带路了。”转过身子,大步行去,到了唐璇闭居书室,停了下来,说道:“我大哥就在此室之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欧阳帮主若要闯门而入,惊扰我大哥,我势必只有奋身全力,阻拦于他,纵要一战,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叹息一声,只因他虽然作了这决心,心头实也痛苦已极,但亲疏有别,他权衡轻重,也只有如此决定。 只见欧阳统突地一抹面上汗珠,转身笔直走向那门户。 上官琦心头一震,双臂立刻布满了真力,便待横身而起。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欧阳统却又突地停留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欧阳统凝目望去,双门紧闭,重帘低垂,听不到半点声息。 异样的沉寂之中,四下都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庄肃的气氛,令人如进庙堂,如人神殿,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 上官琦的面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凝注着欧阳统。 只见欧阳统神情沉重,双手互绞,望着那紧闭的门户,呆呆地愕了半晌,竟然在门外往来蹀踱起来,步履越来越急,额上已渗出汗珠。 他显然已在极力控制着闯门而入的冲动,那满头的汗珠,正显示着他心中的痛苦。纵然如此,他脚下却仍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上官琦暗暗松了口气,但觉自己的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欧阳统目光茫然凝望远方,缓缓移动脚步,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 上官琦跟着他走了过去,只见他一直走到方才人门之处,又转过身来,长长叹息一声,沉叹道:“本座今日才知道,纵是生死存亡闪于一线的恶战,却也不如内心交战之激烈。那控制内心欲望的艰苦,若非当事人谁也无法了解万一!”他黯然一笑,接道:“但本座此刻心情却觉得轻松得很,只因无论如何,在下总算是未曾惊扰了唐先生。” 上官琦肃然道:“帮主的胸襟气度,确非常人能及。” 欧阳统笑道:“本座方才望着那紧闭着的门户,心中虽然忍不住有闯入的冲动,又想故意放重脚步,惊动唐先生,但转念之间,又想到唐先生正以无比的智慧来为我穷家帮苦心策划,在下若是惊动了他,岂非万死不足赎罪?” 他面上虽然带着笑容,但这笑容却已充满了痛苦。 一代雄主的欧阳统,显然正逐渐失去他主裁事物的能力,和滚龙王这一战,已使他信心完全动摇,对唐璇的倚望也是愈来愈重。他已深觉无能凭仗一己之力,和滚龙王对抗武林之中。 上官琦目睹欧阳统脸上的神情逐渐地转变,似是正思虑一件重大难决之事,心中大是惘然,暗道:“他遭逢大挫,满怀希望而来,但我却使他这等失望。” 忽听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坐了下去。”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他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头顶之上缓缓滚着汗水,不禁黯然一叹,低声说道:“帮主,你怎么啦?” 欧阳统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我很好,只不过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好了。” 上官琦很想说儿句慰藉之言,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对这样一个英雄人物,遭受大挫惨败,实有着无从说起之感。 欧阳统微闭双目,突然启动了一下,接道:“上官兄不用为本座担心,我就在这地方休息一下。不怕上官兄见笑,我已经七日夜没有休息过了,此刻只觉身心两疲,难再支持了。” 上官琦道:“帮主尽管休息。” 欧阳统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目。 上官琦放眼望去,只见随护欧阳统来此之人,一个个的都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息。 显然,这些人都已经过了长久的恶战,未获得过片刻休息,这时,陡然停了下来,体力已无法再支持下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也在原地坐下。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雪梅急急地奔了过来。 上官琦一皱眉,喝道:“什么事?” 雪梅急急说道:“唐先生,他……” 欧阳统霍然睁开眼睛,急急说道:“唐先生怎么样了?” 雪梅道:“唐先生晕过去……” 上官琦一跃而起,抓住了雪梅的皓腕,道:“现在怎么样了?你这贱婢,胆敢闯入书室!”他急怒交迸,不觉之间,用力甚大。 雪梅只觉腕骨欲裂,痛得全身微微抖颤,急急说道:“公子,你先放开我,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上官琦手一松,放开了雪梅说道:“快说,唐先生如有损伤,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雪梅流泪说道:“小婢天胆,也不敢擅闯唐先生的书室……” 上官琦接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唐先生晕了过去?” 雪梅道:“唐先生自己开了房门出来,呼叫公子,但只叫出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上官琦大感尴尬,道:“错怪你了。”急急向书室奔去。 欧阳统似是已经忘去了疲倦,霍然挺身而起,追在上官琦身后。 急急行去。 两人行到书室,齐齐为之一呆。只见唐璇伏在书桌之上,案上堆满绘成的图案,正中一幅,足足有三尺见方,似是刚刚绘成,尚未来及移开,却被吐出的一口鲜血沾染大半。 上官琦惊叫一声,急急行近了唐璇身侧,叫道:“大哥,你怎么样了?”他一连呼了数声,却不闻唐璇的相应之声,不禁心头大急,暗中运集了功力,一掌按在唐璇背后的“命门穴”上,左手却探向唐璇的鼻息,只觉气息仍存,口鼻间不停地呼吸。 上官琦暗中用力,迫出一股真气,攻人了唐璇的“命门穴”。 要知上官琦的功力,已然十分深厚,这一股真气深入内腑之后,立时催动了唐璇的气血,迅快地在全身通行。 只听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醒了过来。 上官琦急急叫道:“大哥醒醒,欧阳帮主来探望你了。” 仍在晕迷中的唐璇突然睁开了双目,叫道:“欧阳帮主来了。” 欧阳统急急接口说道:“先生辛苦了。” 唐璇转动一下神光尽失的双目,凭藉两耳听觉,缓缓把一张脸探到欧阳统身前四五寸处,才停了下来,道:“属下双目视力已失,难见一尺外的景物,不知帮主驾到,还望恕罪。” 欧阳统眼看唐璇变成了这等模样,心头大恸,制不住泪珠儿夺眶而出,道:“先生不用客气,快请闭上双目养息。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使先生复明的药物。” 唐璇淡淡一笑,道:“不行啦,纵然人世间确实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无法使我生命延续下去。帮主不用多费心了!” 语声微微一顿,摸索着坐了下去,道:“帮主来得正好,趁属下回光返照,有几句重要之言告诉帮主。” 欧阳统本是求谋而来,间帮中复兴大计,见唐璇这等神情,早已肝胆欲裂,哪里还能问得出口,当下说道:“先生慢慢他说吧,本座洗耳恭听。” 唐璇道:“帮主不用灰心,滚龙王一时之胜,无碍于江湖大局。”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你……” 唐璇接口说道:“你不用骗我了,要知我此刻已如油枯之灯,随时可能熄灭去生命的火焰,但死前这一刻,我还能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帮主有什么垂询之事,尽管请说。” 欧阳统知他所说非虚,当下说道:“本座人谋不善,大败在滚龙王的手中,伤亡惨重,元气大损。” 唐璇点头叹道:“滚龙王一方的伤亡如何?” 欧阳统道:“咱们常常陷入滚龙王的预布陷饼之中,以致还击无力,也难调集人手和滚龙王展开一场决战。唉!如非先生平日号令森严,帮中弟子们个个用命,只怕这一战,穷家帮早已经瓦解冰消了!” 唐璇挥手打断了欧阳统的话,接道:“我知道了。属下这回光返照的清醒,只怕难以撑得多久时光,不能听帮主多说……”一阵急咳,又吐出两口鲜血。 上官琦急急扶住唐璇,说道:“大哥,你……” 唐璇摇摇手说道:“不要动我……” 上官琦骇然退开,不敢多言。 唐璇长长喘一口气,道:“属下能够清醒多久,那是难以预料,帮主请用心听了。” 欧阳统长长吸一口气,振起精神,道:“先生请说。” 唐璇道:“属下死后,帮主必得重用两人。” 欧阳统道:“不知是哪两个?” 唐璇道:“连雪娇和上官琦……”又是一阵急咳,接道:“论智谋行略,那连雪娇是唯一能和滚龙王抗拒之人,但她久为滚龙王威势所慑,难以放手和滚龙王决胜于疆场之上,必得由上官琦从旁相辅,给予她拒敌的勇气……” 欧阳统道:“本座当谨记先生之言。” 唐璇道:“连雪娇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才气纵横,不让须眉。帮主如不能以礼贤下士之礼对待于她,只怕她难以甘心受用。” 欧阳统道:“先生荐介,本座自当对她优厚有加。” 唐璇道:“我死之后,身后之事已尽交上官琦办理,帮主不用多费心了,只要派几个管理银钱之人,但来人必得听从上官琦的吩咐。” 欧阳统道:“先生放心,就是倾尽全帮财富,本座亦是不惜。” 唐璇道:“昔年本帮鼻祖手创此帮之初,立志不聚积钱财,纵然取得的不义之财,亦必得散分与贫苦人家,故以穷家帮为名,但属下死后这笔费用非同小可,倾尽帮中财富,也是不足应用。” 欧阳统道:“约略而言,先生大概需多少钱财?” 唐璇道:“估计所需,总在三百万两银子之上。”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这等巨大的数子,确非帮中所能取得,本座当另行设法筹谋,先生放心就是。” 唐璇接道:“我要在这座山庄为自己造一座巨大的坟墓。” 欧阳统道:“先生为穷家帮瘁劳心神,身后建筑一座引人凭吊的巨大墓宅,那也是应该的事。” 唐璇淡然一笑,也不解说,接道:“还有一件,尚请帮主答允,那就是凡是参与此事之人,一律得听上官琦的管理。” 欧阳统道:“这也不是难事,本座立时传下令谕,凡是穷家帮弟子,只要他用得着,任他挑选就是。” 唐璇道:“修建这座巨墓,用不着咱们穷家帮的人了。” 欧阳统道:“为什么?” 唐璇道:“属下已在图案之上,详细地注明了筑建之法;只要上官琦一人监工依图建造,也就是了。” 欧阳统道:“修筑巨墓,岂不要大批的工人么?咱们帮中不乏此等人才,那不用求诸于外了?” 唐璇突然长叹一声,道:“我这一生之中,从未做过绝事,这次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做了。有劳帮主下令,替属下寻百名泥工,五十名铁工,五十名木工,这些最好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个个都是该死之人才好。”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何以这班人都要是罪大恶极的该死之人呢?” 唐璇道:“不敢欺瞒帮主,这班人依我图样筑成巨墓之后,自己也是难以活得了。” 欧阳统道:“可是要把他们全都杀死么?” 唐璇道:“虽非全都杀死,但也是活不成了……”语音微微一顿,接道:“我这巨墓图案,设计得十分奇怪:凡是筑墓的工人,有如春蚕作茧自缚,当他作完了工作之时,自身亦被活活困入了巨墓之中,墓中存粮,足供他们三年之用。” 上官琦只听得心头微震道:“三年之后呢,这两百人可都要活活饿死在巨墓之中么?” 唐璇道:“不出三年,滚龙王定会拆毁去我这巨墓,这班人的生死,也只好由他们了。” 上官琦心头凛然,但却未再追问。 只听唐璇接道:“连雪娇、滚龙王总是有着一段父女之情。滚龙王虽有杀女之心,但连雪娇恐难有弑父之意。这一狠一缓之间,常有千里之差,是以两人今后在江湖上的形态,恐将是一个互有胜负之局,似这般缠斗下去,实难说要闹到几时才能休止。如若我不能在死亡之前安排下杀死滚龙王的陷阱,三十年间,天下苍生大半无安宁之日,战乱流离,劫难重重。” 欧阳统叹息一声,道:“二百工人好寻,但他们却未必个个都有该死之罪。” 上官琦接口说道:“如若那滚龙王三年内不来拆你之墓,二百工人岂不都要活活饿死在巨墓之中。” 唐璇道:“我生前纵容了滚龙王行霸江湖二十年,如若死时再不能下得毒心,又将为武林中造成三十年杀戮浩劫。” 欧阳统道:“先生心意既决,本座立时就传令赶办。” 唐璇道:“还有一桩事,万望帮主记下。” 欧阳统道:“还有什么?先生尽管请说。” 唐璇道:“此刻形势,已万难和滚龙王作正面之战,帮主最好能暂避敌锐。” 欧阳统道:“这个本座照办就是。” 唐璇道:“在这段时期之中,还有一件为难之事。” 欧阳统道:“什么为难之事?” 唐璇道:“属下这座巨大的墓宅,工程虽然谈不到浩大,但却需要尽极灵巧,估计时限最快也要半年时光。” 他重重地咳了一阵,又吐出一口鲜血,接道:“在这半年时光之中,如若被滚龙王找来此地,不但要前功尽弃,今后数十年内也难再有制他之人了。” 欧阳统道:“本座当调集帮中所有的高手,守住这山庄要道,以防滚龙王率众来犯。” 唐璇道:“如若帮主调集帮中高手来此地,那无异告诉滚龙王此地之密。” 欧阳统道:“那要如何?” 唐璇道:“帮主一面要暂避滚龙王的锐锋,不可和他正面决战;一面要虚张声势,放出谣言,不惜倾尽全帮之力,洗雪失败之仇;一面派人和九大门派中掌门之人联络,摆出一副非打不可的姿态。” 欧阳统道:“本座记下了。” 唐璇人已不支,身子摇了两摇,一跤跌摔在地上。 上官琦赶过去扶他起来,道:“大哥,你休息一会再说如何?” 唐璇凄然一笑,道:“我已经说不多,大概还可以说上十几句吧……”一阵急咳,连吐了三大口鲜血出来。 欧阳统垂泪说:“先生之言,字字金玉,还有什么,快请说吧!”唐璇道:“左、右二童,才堪重任,帮主不妨将二人跃于要位。”欧阳统道:“记下了。” 唐璇道:“姜士隐武功卓绝,但他太过高做,帮主如想用他,不妨以好友结交,他自会为咱们帮中出力。” 欧阳统道:“本座当照先生之意去做。” 唐璇道:“我已替帮主罗致了上官琦,但他只能以客居身份从旁相辅,不可正式人帮……”一阵急咳,又是几口鲜血吐出。 上官琦暗提真气,右掌心顶在唐璇背后的命门穴上,道:“大哥,小弟助你一臂之力,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唐璇只觉一股热流由身后攻了人来,将要中断的元气忽然一振,说道:“属下死讯,最好暂不张扬出去。” 欧阳统流泪接道:“先生嘱咐之事,本座件件照办,先生请安心就是。” 唐璇突然抓住了上官琦的手臂道:“兄弟,今后三十年武林形势和你关系相连,你要为天下苍生着想了。”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小弟都记下了。” 唐璇道:“那很好,扶我到榻上去吧!” 第八十七章 人才鬼雄 上官琦依言扶着唐璇走近木榻,但觉他全身重量完全倒依在自己身上,双腿似是已失去了作用,不禁黯然一叹,道:“大哥,我抱你上床去吧!” 只见唐璇双目一闭,垂下头去,不再答上官琦相询之言。 上官琦伸手摸去,唐璇的鼻息已断,敢情已经死去,登时一呆。欧阳统似看出情形不对,急步行了过来,道:“上官琦,先生他……”但感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冲了上来,竟是接不下去。 这位一代雄主,在连惊大变之下,已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上官琦镇静一下混乱的神志,急快地把唐璇尸体抱上木榻,回手扶住了欧阳统,道:“帮主珍重。” 欧阳统惨然一笑,道:“我很好,先生可是死了么?” 上官琦道:“气息已绝,纵然倾尽天下灵药,也难使他复生了。”欧阳统目光茫然,仰脸发呆,口中缓缓他说道:“我痛失一位知己,世间少一才人,可是天要亡我们穷家帮么?”身躯摇了几摇,仰身向后跌去。 上官琦双手用力抓紧了欧阳统,缓缓扶他坐下,道:“帮主珍重。”要知欧阳统大遭挫败而来,穷家帮传历数代的基业,在他手中造成极盛,又在他手中遭到大挫,面临着存亡绝续的关头,满怀希望而来,问唐璇复兴大计,想不到竟是赶来奔丧,一腔热望,尽皆幻灭,怎不叫他悲痛难抑! 他在极端的困倦之下,再经此变,虽负有绝世武功,也是承担不了。 上官琦扬手一掌,轻击欧阳统“玄机”穴上,说道:“帮主请节哀顺变,穷家帮千百名弟子都还得你领导。” 欧阳统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说道:“有劳相劝,我不要紧,坐息一会,就可复元了。先生遗物,有劳上官兄先行整理一下,也许有很多事物不能让别人看到……” 上官琦道:“帮主但请安心休息吧!” 欧阳统实己到精神不支之境,就在唐璇房中席地而坐,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上官琦望着唐璇的遗体,黯然长叹一声,拜了几拜,顺手拉起榻上一幅白色的单子,掩住了唐璇遗体。 对这位胸罗玄机的才人,上官琦有着无比的敬重,但对他闭居书室的这半月的成就,又怀着好奇感觉,随手闭上室门,缓步走近案前,整理唐璇的遗物。 只见满桌上堆满了纸片、图案,每一幅图案上都注着密集的小字。这图案大部都绘制得十分精致,但有几张却显然十分潦草,显是后面几张,已到精力不继之时。 上官琦仔细看那图案,都已经编了号码,似是这些图案都有着连环性。上官琦依序看了两张之后,不禁心神专注。原来这图案是绘制的墓宅筑建之法,构思精密,极尽奇妙。上官琦虽然不解筑建之学的原理,但唐璇已在那图案之上极为详尽地注明了筑建之法,上官琦聪明过人,自是极易了然。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耳际问响起了欧阳统的声音,道:“上官兄,请用点酒饭再看如何?” 看案上银烛高照,原来天已人夜,也不知何人替他点起了案上的烛火。 上官琦收起了桌上的图案,极为仔细地叠放在一起,起身说道:“有劳帮主相候。” 欧阳统内功精湛,经过这一阵调息之后,精神已大见好转,面色已见红润,拱手说道:“上官兄看过唐先生遗物了么?” 上官琦道:“已看大半。” 欧阳统道:“先生这墓宅,不知要几时动土?” 上官琦道:“那是越快越好了。”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行入厅中,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兰、莲、菊、梅,四婢早已在一侧侍候。 左右二童,并肩而立,一见欧阳统和上官琦行了过来,齐齐欠身作礼。 欧阳统一挥手,道:“两位不用多礼。”拱手礼让上官琦入了坐位。 四婢执壶奉酒,欧阳统连敬了上官琦三杯,说道:“本座已传谕随来之人调请工人去了。大约七日之内,工人即可赶到,那就有劳上官兄留此监工了。” 上官琦道:“适才在下阅读大哥遗物,果然是才华横溢。他胸罗之能,当真是无所不包……”微微一顿,接道:“大哥生前为人,胸怀仁慈,但死后遗物中,却是充满着杀机。世间君子,死后丈夫……” 欧阳统道:“唉!他如能早日下得狠心,今日的滚龙王也不致有这般气焰了。”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沉默延续了一刻之久,欧阳统才缓缓说道:“唐先生的后事,我当另行派人办理,上官兄不用再分精神。本座在此地留上一日.明晨离此他往,届时当再和上官兄见上一面。上官兄如若有什么需要,不妨列具一张清单,只要力能所及,本座定当遵办。” 上官琦欠身说道:“在下仔细阅完大哥的遗物之后,再向帮主禀告。” 欧阳统道:“上官兄尽管请便。” 上官琦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而去。 他取了唐璇的遗物,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反覆细看唐璇所绘的图案,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暗想道:“如若当真遵照他这图案设计,建造一座广大的墓宅,这两百工人全部都要陷身在他的墓中。如若那二百工人真正皆是大恶不赦之人,那也罢了,但这短短的时间,到哪里去找那许多恶人?穷家帮中弟子,在欧阳统急令分遣之下,难免要情急敷衍,找人充数。” 他生具侠性,虽然对唐璇敬爱甚深,但对此等之事,却有着不愿苟同之心,一时之间,难作决定,面对孤灯,愁思重重。 突然一阵步履之声起自门外,雪梅手托木盘出现门口。 她已对上官琦有了畏惧之心,不敢再擅自闯了进来,肃立门外,柔声说道:“公子可要吃碗夜点?”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怎不进来?” 雪梅道:“小婢不敢打拢公子。” 上官琦道:“不妨事,你进来吧!” 雪梅缓步而入,放下手中木盘。盘中放着一个磁碗,雪梅轻伸皓腕,取下碗盖,说道:“这碗莲子汤,请公子趁热吃下。” 上官琦看她温婉娇怯,对自己似是仍旧存有强烈的畏惧,想到这段时日之中对她粗暴举动,心中大是不忍,轻轻叹息一声,道:“唐先生病势沉重,我这几日的心情亦受了甚大影响,言语和行动之上难免有些粗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雪梅黯然说道:“贱婢怎敢怀恨公子?” 上官琦道:“那你吃了这碗莲子汤吧!” 雪梅怔了一怔,道:“这个贱婢不敢。” 上官琦微微一叹,道:“我腹中尚未有饥饿之感,弃之未免可惜,你吃了也是一样。” 雪梅摇摇头,合上碗盖,道:“贱婢在室外侍候,公子如若腹中饥饿,呼叫小婢一声即可。” 上官琦见她畏怯之情,心知她已对自己存极深的戒心,决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然变成了这等粗暴之人,使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这般畏惧于我。” 一宵时光,上官琦一直在研究唐璇的遗物,果然唐璇已料到上官琦对那两百筑建墓宅的工人定有着深深的同情,是以留书作了很多说明。 他说滚龙王心怀叵测,不只以得到武林霸主为满足,如若一旦让他成了武林霸业,天下苍生都将卷人战乱流离之中。欧阳统之才,虽难和滚龙王抗拒于江湖之上,但他胸襟宏大,就当今武林而论,实是唯一可和滚龙王抗拒之人。遗嘱上官琦,必须全力相助。遗书上又说到,凡使人倾慕的英雄人物,大都一生在痛苦、寂寞中度过,任何一个自私的人,都无法留给追慕的事迹。两百个工人虽然都将被自己亲手筑建起的墓宅活活困在其中,但他们的生机并未全绝,而且生大于死。在他的预料之中,滚龙王一年之内必将找到这处墓穴。 上官琦发觉了心中的疑惧之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而且又留书解释,耿耿于怀的活葬工人之事,释然不少。 唐璇遗书,件件暗藏玄机,愈读兴致愈高,不觉间度过长夜,天色大亮。 晨光中,雪梅又缓步走了进来,手托木盘,遥站于室角之处,两道目光微带心悸,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寒夜已过,公子可觉腹中饥饿?” 上官琦放下正在研读的一幅图案,笑道:“天已经大亮了,倒是有些饥饿。” 雪梅缓移莲步,行近桌旁,说道:“公子请先进这碗羹汤,贱婢这就到厨下取食用之物。” 上官琦摇头笑道:“这一碗羹汤已经够了,你去禀告欧阳帮主一声,就说我立刻过访。” 雪梅道:“欧阳帮主已走了多时。”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几时走的?” 雪梅道:“五更时分,他见公子正专注全神读书,不便打扰,要小婢报告公子。” 上官琦道:“他还说些什么?” 雪梅道:“他说他已急令帮中弟子寻找工人,迟则十日,快则七日,即可把工人请到。”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就只如此么?” 雪梅点点头,道:“说完就匆匆而去。” 上官琦道:“知道了。你如疲倦,尽管去休息吧。” 雪梅道:“贱婢已睡过一阵,公子一夜阅读,也该睡一下了。” 上官琦道:“有劳带上房门,我当真要躺一下了。”说完和衣躺上床去,雪梅替他盖上被子,悄然退出。 他躺在床上之后,脑际之中却一直想着唐璇遗书中很多的奇奥之事,哪里还能够睡得着?上官琦浸沉于唐璇的遗书之中,不觉之间,过了数日。 这日中午时分,雪梅匆匆奔人室来说道:“穷家帮左、右二童,求见公子。” 上官琦自和两人动手相搏过一次,对二人的武功甚是敬慕,当下站了起来,道:“快快请他们两位进来。” 雪梅刚刚转过身子,左、右二童已并肩而入。 原来两人早已等候在上官琦卧室外面。 两人齐齐抱拳,欠身说道:“我等奉了帮主之命,带两百工人,听候调遣。” 上官琦笑道:“工程须得早些动手,要他们进来吧,至于两位却是不敢劳动。” 他这本是句客套之言,却不料左、右二童早得欧阳统的吩咐,要左、右二童不论何事,都不可和上官琦有所争执,是以两人听得上官琦的话后,默然应命而退。 片刻工夫,两百工人齐齐涌入了小庄之中。 上官琦依照唐璇遗书上指定的工作细则,立时动手。这些工人之中,虽然有着极丰富的经验,但心地终是不够灵巧,有些更是偷工减料,急求速成。 上官琦一个人转来转去,单是修改错误,已感大难应付,自是无法指挥他们的进度了。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上官琦默察工程,三日所作还不到二日工程,不禁心头焦急起来,暗暗忖道:“这样拖延下去,原以四个月完工的时间,岂不要拖到半年以上?大哥精于计算,任何事都费过了一番心血,他列出每日的工程进度,我如不能循此而进,只怕是无法完成。” 细想工程进度,并非是工人们体力不能胜任,问题出在矫正错误之上,耽搁了时间。 上官琦正感为难之际,忽见雪梅送茶而来,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我何不召来兰、莲、菊、梅四婢,相助于我……”心念一转,目注雪梅笑道:“去请你那三位姊妹过来,我有事要请四位帮帮忙。” 雪梅微一犹豫,似是想要问一下什么事情,但话未出口,人却转身而去。 片刻工夫,兰、莲、菊、梅,齐齐室中。 上官琦给她们讲解了工程进度,要她们分头监工。 四婢都是聪明伶俐之人,上官琦讲过一遍,四人都己记牢,复诵出来,一点不错。 工程在四婢协助的督促之下进展大快,每日都可按唐璇遗书上预定进度完成。 不知欧阳统是否已有部署,三月时光中,既不见穷家帮有人来此,滚龙王也似是不知消息。总之,三个月平安而过,那墓宅的工程,在上官琦和四婢日夜监督之下,已然完成了十之七八。 上官琦暗中留心四婢,看她们督工认真,毫无丝毫的可疑破绽可寻。两百个工人,在四个如花似玉、驾声燕语的大姑娘督促之下,不完工,实有些不好意思。这工程能得这般顺利,四婢立功第一。 匆匆又过了半月。这日,天色近午时分,这墓宅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十成之九,但上官琦的心情却是愈来愈觉矛盾,唐璇这工程设计,极尽奥秘,虽然大功将成,但那两百个工人仍然不知自己即将亲手把自己关人这座巨大的墓宅之中。但上官琦心中明白,工程完成之时,机关自行发动,这些工人都将陪着唐璇的遗体,被关入墓宅之中。 欧阳统告别之日,带走了唐璇的尸体。眼看工程将要完成,仍然不见将唐璇尸体送回,而且三四个月的时间不见穷家帮有一个人来,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正自焦急之时,突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公子,欧阳帮主驾到。” 上官琦回头看去,只见那说话的正是雪梅。这一段时间中,她们辛苦督工,肤色都已晒黑,看上去强健了不少,心中歉然,微微一笑,道:“这些时日中,你们都辛苦了。”语音微微一顿道:“欧阳帮主现在何处?” 雪梅道:“现在庄外等候。” 上官琦站起身来,说道:“只有欧阳帮主一个人么?” 雪梅道:“还有唐先生的灵柩。” 上官琦站起身来,直向庄外奔去。 只见欧阳统背负双手站在庄外,满脸风尘之色,显然,他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 上官琦一抱拳道:“不知帮主驾到,有失远迎。”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上官兄为我们穷家帮之事日夜劳苦,在下这里感激不尽。” 上官琦道:“不敢,不敢。”语声微微一顿,又道:“目下墓宅工程已将告成,不知大哥遗体曾否带到?” 欧阳统回首指着一片丛林,道:“唐先生遗体已到,不知何时安葬?” 上官琦道:“此刻就可以下土了。” 欧阳统黯然叹息一声,高举右手一挥。只听那丛林之中,响起了一声长啸,紧接着啸声相接,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去。 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丛林出现一座高大的白色伞盖。 十余个身着素麻、身披重孝之人,走在白伞前面,带路而来。 上官琦仔细地看那白伞之下,罩着一具白色的棺木,心中甚觉奇怪,脱口道:“帮主,那棺木没有漆过么?” 欧阳统道:“那是一具白玉凿成的棺木。据闻那块美玉,乃世问极为难得的凉玉,可保得先生的遗体不坏。”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帮主设想真是周到得很。” 欧阳统道:“本座离此之时,想到唐先生遗体久留此地,只怕难以保得好久时光,故而离开此地之时,并派人带走了唐先生尸身。” 上官琦道:“帮主的设想,当真是周到得很。” 两人谈话之间,那白色伞盖已然接近庄口。 上官琦先对那石棺一揖,才仔细看了石棺一眼,只见白玉无暇,一片洁白,果是极难见得的好玉。 前面那些身披重孝之人,竟都是穷家帮中高手。 欧阳统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本座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上官兄可否赐允?” 上官琦道:“帮主请说。” 欧阳统道:“本座想随唐先生的灵柩,同入墓宅中看看。” 上官琦道:“大哥遗书之中,并未谈起此事。帮主如想深入墓宅,在下自是不便阻拦。” 欧阳统道:“如此有劳上官兄带路了。” 上官琦望了那玉棺一眼,道:“除了帮主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之人。” 欧阳统点头应了一声,下令披孝的穷家帮中弟子一齐退回丛林,亲自动手抬着玉棺一端,说道:“那就有劳上官兄了。” 两人神力惊人,玉棺虽极沉重,但在两人而言,自是轻而易举。 上官琦这数月中,除了督工之外,都在研究唐璇遗书、图案,对这墓宅的道路甚是熟悉。两人穿行在曲折盘旋的墓宅道路之中,行到唐璇书中指定停柩之处。 欧阳统一路行来,处处留心查看,但除了觉着这墓宅中道路曲折盘旋之外.并未看到什么机关,心中甚是奇怪,说道:“上官兄,这墓宅中机关重重,杀机步步,何以本座竟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呢?” 上官琦道:“大哥才华过人,常人难及万一。墓中机关重重,但必要得大功全成之日.封了最后一道铁门,机关就即自行运转了。” 欧阳统啊了一声,默然不言。他素知唐璇之能,自是不会不信,但一路行来,不见一点机关的迹痕,心中又有些奇怪,想到这墓宅之中,如真有机关,何以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心中在想,手却未停,移放好唐璇的灵柩,对玉棺拜了下去。 上官琦也陪他拜了玉棺一拜,两人起身退出。 欧阳统出了墓宅,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墓宅几时可以完工?” 上官琦道:“今夜子时,可以封墓。” 欧阳统道:“何以要选择在夜晚呢?” 上官琦道:“大哥的遗书上特别指定要在晚上子时。这工程一直在白天赶筑,晚上从未赶过,但封墓却指定是要在深夜,想来那是定然有他的作用了。” 欧阳统道:“先生之能,实非常人能够预测。” 上官琦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对欧阳统道:“目下大功即成。此刻离封墓也不过还有几个时辰,但墓中的存粮,似乎尚不足三年之用,要怎生想个法儿把这批粮食运入墓中?”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山下有粮早已备好,我们搬运上来就是。” 上官琦道:“此时大功将成,人人皆知。如若把大批存粮运入墓中,只怕要引起工人的怀疑。”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这个,要有劳上官兄了。” 上官琦道:“请教高见。” 欧阳统道:“目下这班工人,都认你是这墓宅设计监工之人。如若你留在墓中指挥他们存放食粮,或可消去他们甚多疑虑。” 上官琦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欧阳统立时下令,要穷家帮中弟子搬来了大批食粮,堆积墓宅之外。 上官琦深入墓中,指挥那修筑墓宅的工人搬运食粮,依照唐璇图案上的说明,分头放好。虽然也有几个动了怀疑之心,但见上官琦尚在墓中,疑念减去不少。 天色入夜,墓宅中,点起了一盏盏的长明灯。 这灯平时不点,还看不出方位有什么奇怪之处,一点起,只有光影交错,那原本就综错盘旋的道路,更显得复杂曲折,不易辨认。 上官琦缓缓退到了墓门所在。眼看着存粮即将运完,天色也已过了二更,他心中却是愈感矛盾,望着天上的繁星出神。 最后一批存粮,运入了墓宅,但墓口外面,却站了十几个修墓工人不肯入墓。 上官琦缓步走近几人,沉声说道:“你们何以不帮助搬运食粮,站在此地作甚?”他说话的心情,十分矛盾、感伤,但口气却咄咄逼人,神情肃穆庄严。 这些工人,似是对上官琦十分敬畏,大部分疾快地奔入了墓中,但却有一个身材干枯瘦小的大汉,静静地站着不动。 上官琦冷冷说道:“你怎么站着不动?” 那枯瘦的工人答道:“在下想多活一些时日。” 上官琦心中一跳,暗自想道:“此言如被那墓中的工人听见,只怕要引起群疑。”当下放低声音,道:“你这话是何用心?” 那工人道:“在下十年之前,曾经亲自埋葬了一对十余岁男女,使他们以身殉葬。当时,我如存心暗中拯救他们,并非什么难事,但我却因贪图厚利,忍心把那两个童子活活葬在墓中。” 上官琦心头黯然,口中却言不由衷地问道:“那为什么?” 那工人道:“因为那死亡之人富甲一方,他的儿子,用百两银子替他选购了一对童男、童女陪葬,我替他们建了停身的墓穴,也亲自封起了那扇铁门。如今事过十余年,我却越想越是不安。” 上官琦哦了一声,心中感慨丛生。 只听那老工人接道:“在我筑建那墓穴之时,在那隔绝人间的一重铁门之内,也存了三年的食粮。今日目睹这运粮之举,使我回想起昔年之事……”话至此处,陡然一顿。 上官琦冷哼一声,道:“怎么样?你可是怀疑到,你们二百人一起要殉葬在墓穴之中么?”心中却是暗自忖道:“大哥呀,大哥,你生前为人处事,胸襟是何等宽大、仁慈,为什么死后却是这般的残忍?要小弟亲眼看到,亲手所逐两百之众,活活地殉葬于你的墓穴之中,这是何等的悲惨之事,叫小弟如何能下得了手?” 想到了伤心之处,不禁黯然一叹。 只听那枯瘦的工人说道:“我这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恶,偷坟窃墓,专以盗取死人之物,虽受千百人的咒骂,但我却行之若素,唯独对那活活埋葬一对男女之事耿耿于怀,终生难忘。”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不良禁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偷开墓穴,把那一对男女放出来呢?” 那工人摇头说道:“大凡此等人家,定是财势甚大之人,墓前有人看守,何况那座墓穴是我亲自所建,青石堆砌,坚牢异常,实非一人之力在一宿之间可破……”微微一顿,黯然笑道:“这也许是一场报应。 我下手活埋一对童男、童女,如今身临其境,被葬墓中。”缓步向墓中行去。 上官琦望着他的背影,黯然叹息一声,举步相随在他的身后。他心中矛盾异常,步履间也显然有气无力,如若这时那工人突然翻身逃走,他将会毫不犹豫地放走他。 突然间响起一阵凌乱的步履,惊醒了呆呆出神的上官琦。 转眼望去,只见一大群工人急急向墓外奔来,他们似是已经预感到不幸,争先恐后,蜂涌奔来。 上官琦微微一愣,伸手拉上铁门。 一阵惊呼叫喝,遥遥传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蓬蓬之声,似是有人挥拳飞腿,击打着那扇铁门。阵阵拳脚,直似击打在上官琦的心上一般,使他的身心皆颤,脑际中一片空白,眼前幻起二百工人生生被活葬的惨景。 忽然间,铁门颤动,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锤打铁门声音,忽然消去。 上官琦神志恢复,心知墓中的机关已然发动,涌集在门口的工人都已退了回去。 他黯然叹息一声,回过头去,只见欧阳统背着双手,遥站在七八尺外,不禁长长吁一口气,道:“在下作了一次残酷的凶手,生葬了两百活人。” 欧阳统道:“上官兄不用自责过深,唐先生一向仁慈,这等安排,必有作用,纵然这两百个工人,确然会活活饿死墓中,那也不会白白死去。” 上官琦又是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欧阳统道:“上官兄为筑建此墓,数月中倍极辛苦,目下大功告成,也该好好庆祝一下。本座已为上官兄备了酒席,谈不上有慰辛劳,不过聊表寸心。” 上官琦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欧阳统道:“上官兄不用多客气,酒席之间,本座有些事讨教。” 上官琦道:“讨教我是担待不起,但有所知,无不答言。” 欧阳统道:“那就走吧!”转身带路。 第八十八章 不请自至 上官琦随在欧阳统的身后,出了山庄,直向一处丛林中走去。林中有一片两丈方圆的草地上,果然已摆了一张桌子,碗、筷早已备好。 上官琦左右望了一眼,不见他人,不由问道:“怎么?就咱们两个人么?” 欧阳统道:“本座在天亮之前又要他去,想藉这席酒,请教上官兄目下江湖间一些重大之事。”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这个,在下才难胜任,只怕有失厚望了。” 欧阳统道:“上官兄不用再多谦辞,你为我们穷家帮劳心劳力,本座感激不尽。” 上官琦道:“在下和唐璇既有盟约,对他遗命自是应该全力贯彻。” 欧阳统笑道:“不敢相欺,除了本座之外.穷家帮的高手大都集中此地了。” 上官琦道:“难道滚龙王找上山庄来了?” 欧阳统道:“话虽如此,但上官兄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穷家帮。唉!这段时日之中,本座虽然常来此处,但唯恐惊扰到你,故而未现身相见。” 上官琦讶然道:“怎么,帮主这些时日之中常来这墓地中么?”欧阳统道:“上官兄猜得不错。两月之前,滚龙王属下四侯突然各率高手急马兼程而来,幸得本座早已准备,立时调集了帮中弟子,设下伏兵,交手数次,强敌始终难以越过雷池一步,双方形成了一个对峙之局。” 上官琦道:“目下强敌可曾撤走么?” 欧阳统道:“不但未曾退走,而且滚龙王已亲身赶来。据说,他听得唐璇死讯之后,当时仰天大笑三声,目空四海他说道,从此天下再无能和他决胜千里的敌手了。”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他这话虽是说得狂妄一些,但也有一半实话。大哥的才气,那自是常人难及万一了……”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玉到此之后,可和咱们动过手么?” 欧阳统道:“他似是畏惧唐璇伪死诱敌,故而不敢深入。” 上官琦道:“这么说将起来,敌我双方,目下还是个对峙之局么?”欧阳统道:“本座已下令召请帮中两位息隐甚久、不问江湖之事的前辈赶来相助,如若形势迫人,那只有和滚龙王硬拼一场!” 上官琦道:“此事不可造次。但此事已该早在大哥的预料之中,不知是否已有安排?” 欧阳统道:“因此要请教上官兄,唐先生临终之前,或是死后的遗物之中,可有什么对敌之策么?” 上官琦凝目沉吟了良久,道:“这些在下一时也想不起来,容我仔细地想上一想。” 欧阳统道:“先生生前,算无遗策。唉!如若他能多活几年……”忽听一声长啸传了过来。 欧阳统脸色一变,道:“这啸声似在三道严卡之内,莫非滚龙王已上了山来不成……”说话之间,瞥见一条人影闪奔而至。 那人来势奇快,转眼间已到了两人身侧,正是左童张方。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可是有了什么警讯么?” 张方道:“不知何人,藉夜色掩护上山来了……” 欧阳统怒道:“既不知来人是谁,为什么不出手拦阻呢?” 张方道:“据我听到传言,似因来人武功奇高,无法出手拦阻。”欧阳统脸色渐见缓和,沉声问道:“你可知来了几个人么?” 张方道:“似乎是两三个人。传讯言中,说来人捷如飞鸟,多则三人,少则两人,决不会一人就是。” 此际,一阵天风吹散了浓结云气,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如水,驱走了夜的阴暗。 欧阳统伸手端起了桌上一杯酒,道:“上官兄请尽此杯。” 原来两人到这林中之后,言语问一谈人正题,彼此之间,隔桌对立,连坐也未曾坐下。上官琦端起面前酒杯,道:“多谢帮主。”举杯一饮而尽。 欧阳统道:“浓云散,明月辉,上天助了我等一臂之力,上官兄请独坐片刻.本座去看看来的是何等人物?” 上官琦道:“帮主何不带在下同行?” 欧阳统道:“上官兄数月来未得休息,本座实不便再启齿相扰。”上官琦道:“帮主去后,在下一人在此,也是坐立不安,倒不如护随帮主一行。” 欧阳统道:“既是如此,咱们齐去看看。” 左童张方带路,两人并肩出了树林。 此时,月光更见明亮,山地积雪,迎月相映,遥遥望去,似一片通明世界。 突然间,左面山均之中,响起了一声长啸,遥遥传来。 欧阳统指着那啸声传来之处,道:“我已在那里派出了一十二道暗卡,听那啸声,他似是已进入六道暗卡之后。”他知不是滚龙王率众攻来,心头紧张顿消,选择了庄院前一处形势最高的大岩石上,藉月纵目四顾,流览四周景色。 上官琦紧傍在欧阳统身侧而立,极尽目力,四外搜望,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但见月华如水,白雪生辉,一片清明景色,哪里有一点人踪?突然间,又是一声啸声传来,上官琦听那啸声传来的方向,似是已和适才那啸声相隔了数十丈的距离。 紧接着啸声不绝如缕,连续传来。 显然,穷家帮埋伏在山谷中的暗卡已然发现了敌踪,但却无法拦得住对方,只有连连长啸示警了。 上官琦听那啸声,虽然此起彼落,但那啸声传来的方位,一直不变,似是那发出啸声之人,虽然连连传警,但却一直守在原位未动。 欧阳统苦笑一下,回头对上官琦道:“不知是何等人,武功如此高强,十数道暗卡竟是拦不住他们。唉!来人如果是滚龙王那面人物。 纵非滚龙王本人,亦将是他四大侯爵中人。” 上官琦道:“不错,来人的武功确然不错,单是他的轻身功夫,决不在你我之下。” 忽然啸声急促,连续传来。 上官琦听那啸声愈来愈近,似是来人直向小丘的庄院中闯来。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大喝,道:“什么人?”声音清晰可闻,似是就在十数丈外。 欧阳统表面之上虽然能保持着镇静,但内心之中却是大为震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快的来势,穷家帮一十二道暗卡竟是拦他不住、看来是对这庄院中来。” 上官琦道:“帮主说得不错。” 月光中,瞥见几条人影由夜暗中闪出,兵刃闪光,一排横立。 显然,愈近这山庄,欧阳统派的人手愈多。这群人眼看敌人冲进,一排横立拦住了去路。 上官琦极尽目力望去,只见那列阵待敌之人,总在六人以上。 欧阳统脸色凝重,全神贯注在那列阵待敌之处。 突然间,跃出一条人影,直向那列阵中冲出。 欧阳统冷哼一声,道:“好大的胆子!” 但见人影闪动,一阵交错之后,两条人影由那混乱的人影中交错而出,直向庄院中奔行过去。 两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间,已把那阻路之人甩在了数丈之后。 欧阳统脸色大变,沉声说道:“我去会会来人。”话出口,人已如离弦弩箭一般,急向那两条奔来人影迎去。 上官琦急声接道:“在下和帮主同去。”喝声中疾飞而起,紧追在欧阳统的身后。 双方之势,快拟奔雷,一来一迎之间,眨眼已极接近,只听来人一声欢呼道:“大哥!”一掠数丈,直飞过来。 上官琦已看出来人正是袁孝,心头亦为之大喜,欢呼一声:“兄弟,你一个人来的么……”语声一顿,暗暗忖道:“我明明看到他们来了两人,何必多此一问?” 心念未完,忽觉一阵香风拂面而来,一条人影,疾如流矢一般,越过了穷家帮的拦阻之人,落到了袁孝的身侧接道:“还有贱妾,一齐来探望上官兄。” 上官琦目光一转,拱手笑道:“连姑娘。” 连雪娇盈盈一笑,默默不语。 欧阳统举手一挥,目光环扫了穷家帮守在四周的人群一眼,道:“两位嘉宾,都是我们穷家帮中的贵客,你们还不退去,守在此地作甚?” 四周环守的穷家帮的人手立时应命散去,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欧阳统一抱拳,道:“不知两位驾到,本座……” 上官琦急急接道:“我来替几位引见引见……”一拉袁孝接道:“袁兄弟,这位是欧阳帮主。” 袁孝一抱拳,道:“欧阳帮主。”数月不见,他的口齿,似又清楚了甚多。 欧阳统急急抱拳还了一礼道:“咱们见过了几面,袁兄也许已记不得了?” 袁孝连连应道:“记得,记得……”他说话虽然清楚了甚多,但如遇上拗口之言,或是长篇大论,仍是无法说得十分连贯,但他却似已学到了藏拙之能,两个“记得”之后,顿然不言。 上官琦指着连雪娇道:“这位是连姑娘。” 欧阳统陡然忆起唐璇之言,急急欠身一礼,道:“连姑娘,本座心慕连姑娘已久。” 连雪娇微微一怔,但不过刹那之间,已恢复了镇静之容,笑道:“久闻欧阳帮主之名,今宵有幸一会。” 欧阳统道:“林中现已备有酒席,两位请入林中小坐片刻如何?”连雪娇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告诉你一个消息。” 上官琦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我可以不死了,那附骨针已被我取了出来。” 上官琦欠身抱拳,道:“恭喜姑娘。” 连雪娇突然叹息一声,道:“山居幽静,贱妾本不拟再历尘寰,但你那袁兄弟和贱妾都十分想念你……” 袁孝急急接道:“不错,不错,连姑娘想念大哥,很深,根深……”他全无半点心机,说出之言,句句真实。 连雪娇粉脸上突然泛现出一阵红晕,接道:“你乱说的什么?” 袁孝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措,肃然而立,再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欧阳统借机让客,抱拳说道:“夜深露重,请入林中吃上几杯水酒,也好逐逐寒气。” 上官琦一把拉住了袁孝,说道:“兄弟,咱们吃酒去。”当先举步。向前行去。 四人步入林中,桌上的酒筷、菜肴,已经摆好。 欧阳统敬了三人一杯酒后,缓缓把目光投注到连雪娇脸上,道:“姑娘这次出山,不知意欲何往?” 连雪娇道:“小女子有如断根浮萍,天涯海角,行踪无定。” 欧阳统道:“如若姑娘不觉得穷家帮实力太小,本座极欢迎姑娘留住在穷家帮中。” 连雪娇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道:“目下贵帮正在和滚龙王决胜江湖,我却是滚龙王膝下义女。” 欧阳统道:“本座决不敢劝逼姑娘和令尊对抗于两阵之上。” 连雪娇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目注上官琦道:“上官兄,小妹有几句话,不知问得当是不当?” 上宫琦道:“连姑娘尽管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连雪娇道:“上官兄可已加盟穷家帮中了么?” 欧阳统急急答道:“上官兄仍然是客居身份,要走便走,想停便留。” 连雪娇啊了一声,道:“假如难女留此呢?” 欧阳统道:“那自是和上官兄一般,任凭留去。” 连雪娇目注上官琦,笑道:“我和你袁兄弟回归他故居,见到了两位上代奇人遗骸。” 上官琦心头一动,忽然想起石洞中金刀和丝囊之密,当时他虽未动那几具遗骸,但此事却一直在他脑际之间盘旋不息,此刻忽然听连雪娇谈了起来,回忆更觉清晰。 只听连雪娇接道:“我听袁兄弟说,你早已见过那几具遗骸。” 上官琦道:“不错。前辈高人的遗骸,在下不敢妄动。”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你倒很君子。” 上官琦道:“不敢当。” 连雪娇道:“你可见过他们尸骸旁遗下之物?” 上官琦道:“见过了,但不知是何来历?” 连雪娇神秘一笑,道:“此物人见人爱,不说也罢。” 欧阳统轻轻咳了一声,起身说道:“在下去去就来,三位请坐片刻。” 连雪娇道:“帮主尽管请便。” 欧阳统微微一笑,起身而去。 林中的空场上,只剩下上官琦、连雪娇和袁孝三个人。 袁孝心地浑厚,虽对上官琦挂念很深,但口齿笨拙,难以说出相思之苦。连雪娇虽有着千言刀语,但却有着无从开口之感。 上官琦面对着终日里紊绕心仪的玉人,心中却想着唐璇死前的遗言,更是感慨丛生,不知如何开口。 三个人呆呆地坐着,过去了许多时光。 还是袁孝打破了沉寂,道:“大哥,我们在山居之中虽然快活,但却很想念你。”他口齿不清,说来总是词不达意。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我也很想念你们。” 连雪娇忽然微微一笑,道:“我们寻来此地找你,你可知为了什么?”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不知道。” 连雪娇道:“于今江湖之上,滚龙王和穷家帮实力最强。双雄势难并立,自然要有一番争战。这一战,势均力敌,只怕不是短短的一两年间,分得出胜败。滚龙王实力较强一筹,但穷家帮却得九大门派暗中相助……”她仰望明月,长长舒一口气,道:“你既非穷家帮中人物,亦非那滚龙王的属下,何苦要趟这次浑水?倒不如和我们同隐山林,做啸风月,岂不落一个耳目清净?”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太晚了。” 连雪娇道:“哪里晚了?” 上官琦道:“穷家帮视作于城的唐璇死去了……” 连雪娇道:“唐璇死去了,于你何干?” 上官琦道:“他临终遗言,要我相助穷家帮抗拒那滚龙王。” 连雪娇道:“你答应他没有?” 上官琦道:“自然是答应了。唉!你二人的盛情,看来只有心领了。” 连雪娇秀眉一扬,道:“滚龙王最怕的就是唐璇。唐璇一死,世间只怕再也没有制服滚龙王的人了。” 上官琦道:“有倒是还有一个,只怕她不肯舍却清静,投身这江湖是非之中。” 连雪娇道:“哪一个?” 上官琦道:“就是你连姑娘。”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贱妾何能?敢得如此誉奖。” 上官琦道:“除你之外,滔滔人间,再难有抗拒滚龙王的人了。”连雪娇笑道:“你何苦开我这样玩笑。” 上官琦道:“此言千真万确,岂同玩笑儿戏?” 连雪娇道:“哼!我知道啦,定然是那唐璇胡说八道,扯到了我的头上。” 上官琦道:“生前君子,死后丈夫。胸罗玄机,才霸江湖。咱们应该尊他一声先贤。” 连雪娇笑道:“先贤就先贤吧!你可是为了唐璇之情,要留在穷家帮中?” 上官琦道:“他没有坚留我在穷家帮中之意,纵然留在穷家帮中,那也是出于我的心意。” 连雪娇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傲啸松云,悠游林泉,闷来山巅观虎斗,烦时江畔垂鱼钓,这等清静岁月,你不肯去过,为什么要去趟江湖上这池浑水?” 上官琦道:“如若人人都存了姑娘一般的想法,岂不要拱手让滚龙王霸屠武林……” 连雪娇接道:“卷入了名利是非中,那是情不得已。你既不为名利,又何苦为人作嫁?”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像我那唐大哥不过是一介书生,根本不解武事,逍遥庐读书自娱,绝缘江湖中事,但滚龙王一样的不放过他……”语声微微一顿,又道:“何况姑娘是滚龙王手下的叛徒,一旦武林底定,滚龙王取得霸主之位,你纵然躲到天涯海角,只怕他非要找到你不可。” 连雪娇笑道:“如若能假三年时间,纵然滚龙王找到我,我也不怕。” 上官琦茫然道:“三年时间?” 连雪娇接道:“不错,三年时间,那已经足够了,不论江湖如何变迁,都难以影响到我们了。” 上官琦更是糊涂,缓缓说道:“我不信滚龙王不去找你?” 连雪娇道:“滚龙王找到我,他也将知难而退。” 上官琦道:“恕在下不解姑娘言中之意。”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我听袁兄弟说,你见过武林三宝。” 上官琦摇头说道:“没有的事。” 连雪娇道:“我为追查那武林三宝下落,假扮易容,混入闵府……” 上官琦道:“这件事,我是早知道了。” 连雪娇道:“我在义父滚龙王催迫之下,用尽了各种手段,查问三宝下落,闵府中上上下下被我严刑逼供,闹得天翻地覆,但却始终问不出三宝所在。” 上官琦忽有所悟,道:“你可是无意中找到了那三室下落?” 连雪娇道:“不错。袁兄弟带我到了一处好玩的所在,谁知那轰动天下的武林三室,就在那洞之中……” 上官琦道:“那洞中有着两具尸体,对么?” 连雪娇道:“不错。数十年来,他们都是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只因彼此想吞没对方室物,才闹出自相残杀之局。” 上官琦道:“那是个充满着神秘的地方。” 连雪娇道:“不错,那一片山谷泉水,似是已得天地钟灵之气,当真是一片隐身安居的好去处,我们已……” 忽见上官琦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连雪娇蓦地惊觉到“我们”两字有了语病,玉颊微晕,娇声嗔道:“你笑什么?你这人坏透了。” 上官琦道:“往下说吧!在下正听得神往。” 第八十九章 继任文丞 连雪娇羞怯一笑,接道:“那地方原是灵秀之地,稍加人工,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条,虽然说不上什么洞天福地,但起居倒也十分安适,但袁兄弟常常提起到你,我……”忽觉一股羞意,泛上心头,缓缓垂下头去。 月光下只见她秀眉淡蹩,玉颊微晕,秋波间深藏无限情意,不禁怦然心动,暗暗忖道:“女人家变化当真是大,半年前她还是一个面冷手辣、满腹狠毒的女魔头,曾几何时,却变得这般娴静、温雅、娇羞不胜、动人怜爱。”不禁神往。 连雪娇秋波闪转,发觉了上官琦还自望着自己出神,心头陡然泛起来一阵甜蜜之感,暗道:“原来对我并非无情。” 只见袁孝一裂大口,说道:“大哥,和我们一起回去吧。连姑娘常常提到大哥,你如能够答允我们,咱们常处一起,定然过得十分快活。”他忖思了半天,不知暗中练习了好多遍,才说出这番话来,自认说得十分动人、得体,望着上官琦,等待答覆。 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仰望明月,微带黯然他说道:“两位这番盛情,在下是感激不尽。” 连雪娇螃首微抬,看他脸上神情变化无方,不禁心中焦急,接口问道:“怎么?你可是有心要争名江猢,逐鹿武林,做出一番事业么?” 上官琦叹息一声,还未来及答话,连雪娇抢先说道:“你纵有争名之心,但目下时机也不甚恰当,不如暂时和我们归隐在那片乐土之中,再练几年武功,再行出山不迟。不是我危言耸听,三年时光,我保你武功大进,抗拒滚龙王并非难事,再有我和袁孝从旁相助,武林霸业不过是早晚间事。” 上官琦摇头说道:“连姑娘误会了,在下哪里有这等雄心?” 连雪娇道:“难道你真要辅助穷家帮、为人作嫁不成?” 上官琦道:“我答允了大哥相助穷家帮,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连雪娇道:“你纵然有此心意,但也是力所不能。” 上官琦突然起身,深深一揖,道:“因此还得请姑娘相助。” 连雪娇摇头说道:“不论行略用谋,武功相搏,目下我都不是滚龙王的敌手。” 上官琦想到唐璇遗言相托,责任重大,今宵如不能劝说连雪娇答允下来,让她离去,不知哪天才能再见。但要他苦苦相求,又难出口,是以心中大感为难,不禁呆在当地。 连雪娇秀目转了两转,道:“你怎么了?” 上官琦道:“唉!在下早知姑娘追随滚龙王身侧,已为滚龙王余威所慑,劝留姑娘之言,实是多此一举。” 连雪娇笑道:“好啊!你想用激将之法么?” 上官琦道:“姑娘心坚铁石,纵然激将,也是无用。” 连雪娇道:“你明白那就好了。” 上官琦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四山回鸣,惊飞起林中宿鸟。 上官琦道:“我那大哥,一生之中,算无遗策,却不料死前最后一次,却是算得不对了。” 连雪娇道:“他怎么说?” 上官琦道:“他说举世间只有姑娘的才智,方可和滚龙王决胜于武林之中。” 连雪娇道:“逍遥先生能这么看得起我,我很荣幸。” 上官琦道:“但他却少算了一件事情。” 连雪娇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姑娘的胆气。他忘了你出身滚龙王的门下,武功是滚龙王所传授,谋略是滚龙王所指教……” 连雪娇接道:“武功是他所授,如非另得高人指点,甚难超过于他,这话不错。但才智聪慧,却是凭仗天赋,只要解得兵略运筹,青出于蓝,徒胜业师,倒非难事。” 上官琦道:“穷家帮千百英豪,如若硬拼实力,未必就输在滚龙王的手中。” 连雪娇争胜的豪气,渐被上官琦激了起来,笑道:“一帮一派之战,非同一两人比试可比。火攻、奇袭、伏击,全凭谋略应用。若逞匹夫之勇,只有徒招覆亡。” 上官琦道:“你强煞了,也不过是个女人。坐帐论事,纸上谈兵。或可有几分见地,但如真正行令对垒,决战沙场,只怕难以和须眉相争了。” 连雪娇道:“你不用再用话激我……” 上官琦接道:“今宵一会,再见无期。你即将息隐江湖,咱们不过对月闲话江湖,其实欧阳统也不会真的把穷家帮千百英豪的安危命运交在你一个女子手中。” 连雪娇道:“那是他目不识人……” 上官琦接道:“笑话了,我不信凭你一个弱女子,真正能统率千百位武林豪客?” 连雪娇道:“可惜你不是欧阳统。” 上官琦道:“是又怎样?” 连雪娇道:“如你是欧阳统,我倒希望你借我数月行令大权……” 只听一阵朗朗大笑之声传了过来,道:“连姑娘不用借了,穷家帮中的金牌敕令,尽皆在此。” 抬头看去,只见欧阳统缓步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方盒,盒中放着金牌。 连雪娇吃了一惊,道:“帮主怎能认真?贱妾只不过说两句玩笑之言。” 欧阳统双手高举方盒朗声道:“这盒中九面铜牌,可调遣帮中所有弟子和八英、四十八杰。至于三面金牌,乃敝帮中最高令讯,从我欧阳统起,聋哑二老,尽皆包括其中。” 连雪娇摇头说道:“这个叫我如何敢受?帮主还是收回去吧!” 上官琦暗暗忖想:“此时此情,如若再被她推拒开去,只怕难再有罗致她入帮的机会。”当下装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说道:“欧阳帮主是何身份,金牌敕令是何等重要之物,岂是和你闹着玩笑的么?” 连雪娇道:“正因那金牌令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不敢接受。” 上官琦冷冰冰他说道:“怎样?你刚才说过的话,难道就忘了么?” 连雪娇怔了一怔,道:“这等认真么?” 上官琦道:“武林大事,岂有戏言!” 连雪娇眼看上官琦一脸庄严,字字句句都说得十分认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沉吟了一阵,道:“你是什么身份,这般质问于我?” 上官琦呆了一呆,答不出话。 连雪娇道:“你既非穷家帮中之人,凭什么这般认真?” 上官琦沉声道:“我已由大哥引见入帮了。” 连雪娇道:“当真么?” 上官琦道:“只因那欧阳帮主客气,才说仍是客居身份。” 连雪娇笑道:“我调遣你去做事,是动铜牌,还是金牌?” 上官琦瞠目不知所对,转脸望着欧阳统。 欧阳统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兄以客居身份,对我们穷家帮出力,纵然入帮,那也该是居总坛上宾。” 连雪娇道:“我只问他听不听这金牌敕令?”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女果然利害,我逼她入彀,她竟把我也拖了进来,看来是无法摆脱了。”当下说道:“自然是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连雪娇望着他那满盒金牌,低声问欧阳统道:“总坛上宾,要动金牌还是铜牌,才可调遣?” 欧阳统望了上官琦一眼,心中好生为难,暗暗忖道:“他在穷家帮尚是客居身份,不论金牌、铜牌,他都可置诸不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于她。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帮主收好金牌敕令,贱妾就要告辞了。”转目一掠上官琦,接道:“你枉费了一番心机,但我仍然感激你相救之情。我们那居留之地,永远为你大开着欢迎之门。倦游江湖,厌恶武林之日,还望能驾临一叙……”微微一顿,接道:“或是你雄图大展,独立门户,逐鹿江湖霸业之时,贱妾和你袁兄弟都将出山相助,重踏江湖,死而无憾。” 上官琦眼看功亏一赘,连雪娇就要告别,想到唐璇的遗嘱相托,不禁心头大急,目注欧阳统急急说道:“帮主不用再为我留情面了。在下既已入帮,岂有不听令牌调遣之理?” 欧阳统暗暗叹息一声,说道:“调动总坛中护法香主,得用金牌敕令。” 连雪娇脸色一整,道:“如若遣派帮主出敌呢?” 欧阳统道:“同样的使用金牌。” 连雪娇伸手从盒中取出一面金牌,道:“如我传下金牌令谕,要你出让帮主之位,事将如何?” 欧阳统道:“这个,这个……这个得召集三阁一堂以及帮中长老,会商公决后,再召开全帮大会,公推一个众望所归之人,继承帮主之位。” 连雪娇道:“这等麻烦么?” 欧阳统道:“此乃敝帮中历代传下规矩。” 连雪娇道:“我如以金牌赐死呢?” 欧阳统道:“除了本座之外,一律得遵守金牌敕令行事。” 连雪娇举起手中金牌,高声说道:“上官琦听候金牌敕令。” 上官琦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却应了一声,大步行了过去,欠身说道:“弟子上官琦,恭候金牌令下。” 连雪娇目注欧阳统,道:“我要收下这十二令牌,不知在帮中是何身份?” 欧阳统道:“递补唐璇的文丞遗缺。” 连雪娇道:“文丞在贵帮是怎么一个身份?” 欧阳统道:“权掌十二令牌,名在本座一人之下。” 连雪娇道:“这么说起来,身份是很高了。” 欧阳统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连雪娇道:“如若帮中有人不服,那将如何?” 欧阳统道:“本帮中规令森严,从无抗命犯上之人,一违令谕,必受帮规重惩。” 当的一声,连雪娇投下金牌,道:“上官琦调充文丞随身侍卫,内代书童,行作车夫。” 上官琦呆了一呆,欠身说道:“上宫琦敬遵金牌谕令。”缓缓捡起金牌,双手棒起,递了上去。 连雪娇接过金牌,放回盒中,目注欧阳统,道:“敢问帮主,这入帮手续,还有何等礼仪?” 欧阳统道:“姑娘递补文丞之位,那是帮中仅次于本座的身份,是以必得设案立誓。” 连雪娇轻声叹息一声,接过欧阳统手中存放金牌的盒子,说道:“听命帮主安排。” 欧阳统道:“今夜已晚,姑娘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本座准备好后,再请姑娘拜见历代祖师。” 连雪娇道:“既是如此,帮主请便。” 欧阳统微微一笑,挥手而去。 连雪娇目注上官琦道:“你把我拖入穷家帮中一日.你就执鞭随镫地伺候我一日。”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反正我也没有加入穷家帮,金牌也好,铜牌也好,能奈我何?待你明日宣誓加入穷家帮后再说。”心中在想,口中却微微一笑。 连雪娇只作不知,仰脸望了望明月,道:“天色不早,我们要休息了。” 上官琦本想接口,但话将说出之时,突然觉出碍难出口,赶忙咽了回去,大步向外面行去。 只听连雪娇道:“站住!” 上官琦只好停了下来,回首抱拳,道:“有何吩咐?” 连雪娇道:“我们要休息了。” 上官琦道:“在下这就去代姑娘准备。” 连雪娇缓步走了过去,一面说道:“你可知此刻的身份么?” 上官琦道:“穷家帮文丞连雪娇的高等侍卫……” 连雪娇道:“还兼铺床叠被、执鞭随镫的书童、车夫。” 上官琦暗道:“由得你去说吧!待你明日入帮之后再说。”心中忖思,口中却连声应是。 连雪娇微微一笑,举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袁孝紧随在身后,进了庄院。 欧阳统早已通知了兰、莲、菊、梅四婢,迎候于庄院门口之处。 四婢早已为三人打扫好了卧室,分头带三人入室休息。 次日清晨,连雪娇刚刚起床,雪梅已捧上面水,说道:“欧阳帮主已设好香案,带着帮中高手,恭候姑娘多时了。” 连雪娇笑道:“要他们多等一会吧!我还要吃点东西。” 雪梅静静地退到了一侧等候。 连雪娇似是有意让欧阳统等,多等上一会,慢慢地洗脸,慢慢地吃饭,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看看等待时间过长,该是有人来催。但她失望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见再有人来,只有雪梅仍然垂手站在一侧。 太阳爬上了窗子,已然是辰初光景,连雪娇才缓缓对雪梅说道:“带我去吧!” 穿过了一条长廊,到了一座可容百人的大厅堂中。 厅中高燃着八支红烛,已然所余无多,将要燃尽。 欧阳统率领着十个穷家帮的高手,雁翼般地排列。欧阳统面无愠色,似是对连雪娇的拖延举动毫不放在心上。 连雪娇目光转动,发现了上官琦也排在左首一角之中,袁孝却是不见影踪,不知他哪里去了,此人有些浑浑噩噩,陡然间不见他来,连雪娇实有些放心不下。 心念转动之间,忽听欧阳统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连姑娘,香案早已摆好多时了。” 连雪娇心中想着袁孝,口中却说道:“不知如何一个宣誓入帮之法?” 欧阳统道:“香案之上,供奉着本帮祖师之位,只要姑娘面对师祖,许下一个重誓,那就算加盟本帮之中了。” 连雪娇头也未回的接道:“这么简单么?” 欧阳统道:“敝帮立帮的祖师,度量恢宏,不拘小节。” 连雪娇突然转过身来,直对那香案走了过去。 只要她对那供奉的祖师神位,拜了下去,或明或暗地立下誓言,就算是加盟了穷家帮中。 只见她面对香案站好之后,突然高声叫道:“上官琦,你过来。” 上宫琦一皱眉头,急急走了过来,道:“有何吩咐?” 连雪娇道:“你先在祖师面前立下入帮的誓言。”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我已入过帮了。” 连雪娇道:“我要再看你入帮一次。”目光一转,望着欧阳统道:“帮主,帮中弟子,多拜几次祖师爷,那该不算有犯帮规吧?” 欧阳统道:“这个自然。” 连雪娇沉声喝道:“你听到了吧!” 上官琦无可奈何,只好对香案后的穷家帮祖师神位,拜了一拜,立下了一个誓言。 连雪娇沉声说道:“你现在已真正是穷家帮中一个弟子了。”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答道:“姑娘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连雪娇似是陡然间想起了无限伤心之事,缓缓说道:“你终于又把我拖入了这场是非之中。” 上官琦苦笑道:“大局底定之日,姑娘仍可回那块洞天福地,度过下半生清净的岁月。” 连雪娇对神案立了誓言,穷家帮中一群高手立时蜂涌而上,以帮礼拜见。 欧阳统也一拱手,道:“本座为穷家帮庆幸得人。武相养伤未到,三阁一堂和二十八大分舵主均未能赶来拜见,本座自当再为安排一大盛会,让他们拜见文丞。”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大敌当前,诸位阁、堂分舵主们,各有重要职司,不用多此繁文缛节了。” 欧阳统道:“帮中大礼,岂可轻废!”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帮主之命,属下无不遵从……”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属下登山之时,发现了滚龙王的黑衣卫队、铁甲骑士出没在距此数里之处,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滚龙王或已率众亲来此处,既承帮主倚以重任,属下自当尽我心力,我要查看一下眼下敌情。” 欧阳统道:“可要本座推荐护驾之人?” 连雪娇道:“不用啦,我带着上官琦和袁孝两人随行己足。”说罢向室外行去。 欧阳统道:“本座在山庄等候。” 连雪娇回身一礼,笑道:“日落之前,我当赶返庄院,面禀所见。” 欧阳统道:“本座不送了。” 连雪娇道:“怎敢有劳帮主?”在上官琦、袁孝随护之下,急步而去。 欧阳统目注三人远去,立时对环伺在大厅中穷家帮中弟子说道:“连雪娇乃唐先生遗言指定承继他职位之人,今天能得入帮,那是咱们穷家帮中之福。诸位日后对她,当如对待唐先生一般尊敬。” 穷家帮中甚多弟子,心中原有不服之感,觉着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又是出身在滚龙王的门下,却掌握了穷家帮中文丞之位,但一听是唐璇遗言指定之人,心中不忿之气登时消失。 要知唐璇在穷家帮中的德能,早已深入帮中弟子之心,对他敬若神人。听得是唐璇遗言指定,个个都觉再无可抗之议、可商之言,当下齐声应道:“我等自当遵从唐先生的遗命。” 欧阳统黯然一叹,道:“诸位都请返回防守之处严督所属,未得上命,不许擅离一步。” 环立在大厅四周的穷家帮中弟子齐声应道:“帮主放心,我等未得上命,战至最后一人,余下一只手臂,亦必将挥动利剑,死守寸地。” 欧阳统目睹帮中弟子用命神情,心头稍觉安慰,微微一笑,道:“那连姑娘,乃唐先生遗言指定继承他的人才,尔等对她,当如待唐先生一般的敬重服从。” 环列四周的穷家帮中弟子,齐齐应了一声,各以帮礼告别,急急而去。 且说连雪娇在上官琦、袁孝随护之下,离开了山庄,回顾了袁孝一眼,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刚才看你不到?” 袁孝嘻嘻一笑,道:“我见了一个朋友,两人谈话,所以晚来了一步。” 上官琦暗暗奇怪,道:“他哪来的朋友呢?纵然是有,也不该是穷家帮中之人。”当下问道:“什么朋友?” 袁孝道:“你不认识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那人可是穷家帮中的弟子么?” 袁孝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琦遇上袁孝这等人物,真还是没有办法,沉吟了一阵,道:“那人是什么样子,你可记得他么?” 袁孝道:“他长的样子,自然是记得了。” 上官琦道:“你慢慢他讲给我听听吧。想好再讲,不要讲错了。” 袁孝道:“他长得很矮……”顿了一顿,接道:“很瘦,很难看。” 上官琦道:“他穿的什么衣服?” 袁孝道:“黑色的衣服。” 上官琦心头大凛,道:“他可是留着很长很长的头发么?” 袁孝道:“对啦!你怎么知道呢?” 上官琦道:“他手中可曾拿着一管洞箫?” 袁孝道:“是啊!你定然是见过他了。” 上官琦道:“此人现在何处?” 袁孝道:“走啦!” 上官琦道:“哪里去了?除了兄弟之外,可有别人看到过他没有?” 袁孝听上官琦句句追问;甚是奇怪,说道:“怎么?大哥可是想见见他么?他走不远的,明天我们还要见面。” 上官琦道:“见面之前先行告诉我一声。” 袁孝道:“好吧。他约我之时,我让他等待一下,先去找你。” 上官琦道:“但你不能告诉他。” 袁孝道:“这个我知道。” 连雪娇一直静静听着两人答问,不插一声。 几人边谈边走,已然行出七八里路,到了一处三岔路口。 连雪娇打量了二下四周的山谷形势,突然叹息一声,道:“这地方形势险要,群峰环绕,如能把滚龙王属下之人诱入此地,咱们只要封死四面出路,三面放火,逼他们遁入正北绝谷,不难一举尽歼,当可先一挫滚龙王的锐气。” 上官琦突然想起唐璇死时留下了手著兵略,其间用兵之道,战阵部署,讲述甚多,当下说道:“连姑娘,唐先生临死遗言,荐你接掌他文丞之职,并为姑娘留下了他手著兵略。”探手入怀,摸出一本绢册,双手递了过去。 连雪娇看他举动之间对自己甚是恭顺,心中暗笑,口中却冷冷说道:“可是他遗言要你交给我么?”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平常之日,似是隐隐示意过我。” 连雪娇接过绢册,看也未看一眼,随手放入怀中,说道:“唐璇千算万算,但他遗漏了一着未曾料到。” 上官琦道:“不知连姑娘指何而言?”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你对逍遥书生唐璇,似是敬慕甚深。” 上官琦道:“不错,我对他十分敬服,公谊私情,我都该这般对他,但如在下说出一事,只怕连姑娘也要对他敬服异常。” 连雪娇道:“那倒未必,你说出来听听。” 上官琦道:“他推荐姑娘接掌穷家帮中的文丞之位,此言在当时想来,岂非在说着玩笑么?”微微一顿接道:“可是谁又想到,你竟然在他墓穴大功告成之夜,自己赶来此地,而且果真的入了穷家帮,承继了他的职位。” 连雪娇略一沉思,道:“他还说些什么?” 上官琦道:“他似是说过,今后穷家帮能否在江湖之上立足,和姑娘的关系甚大。” 连雪娇道:“我问你他是否告诉你我之间的事?” 上官琦道:“他是说过姑娘外冷心和,你如和滚龙王决战于江湖之上,只怕要吃大亏。” 连雪娇道:“为什么?” 上官琦道:“因为姑娘难免要动昔年父女一场之情,无能下得狠手。” 连雪娇笑道:“他想的虽然兼顾全盘,洞烛细微,但他却没有料到,我竟然得了武林三宝。” 上官琦道:“我虽未听他说过,但料想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坚信不论姑娘受过何等挫败,但最后终必得胜。” 连雪娇忽然一皱眉头,道:“这地方早已埋伏的有人么?” 上官琦道:“这个……”只听一阵冷厉的长笑传了过来,山壁一角处,缓步转出来一个身着青袍、面容肃冷、毫无表情的怪人来。 上官琦吃了一惊,讶然叫道:“滚龙王……” 陡见大敌,连雪娇也不禁为之脸色大变,但她一怔之后,立时又恢复了镇静。 滚龙王一张毫无表情的怪脸上,闪动着一双圆睁的怒目,神光湛湛地逼注连雪娇的身上,冷冷说道:“你还没有死么?” 连雪娇神情已恢复从容镇静,淡淡一笑,道:“滚龙王义女早已死去,是被养育她长大的义父亲手杀死。现在活着的连雪娇已非昔年滚龙王的义女了,她已是受着穷家帮千百人爱戴的文丞……” 滚龙王一裂嘴巴,无声无息地一个冷笑,道:“那唐璇当真死了么?” 连雪娇道:“死了,不信么?” 滚龙王道:“其人诡计多端,生生死死,叫人难辨真假。” 连雪娇道:“你可是有些怕他?” 滚龙王道:“我们同出一师,他那点算计鬼谋,也不在我的心上……”突然间想起连雪娇何许身份,自己这般和她言来语去,岂不有失身份?当下住口,一声冷笑,举手一招,道:“你过来。” 第九十章 是恩是孽 连雪娇久在他积威之下长大,心神意志,尚未能完全摆脱了滚龙王的影响控制,竟然不自主地举步对他行去。 上官琦眼看连雪娇在滚龙王冷森的目光之下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心中大生凛骇,暗暗忖道:“似此情形,两人如何能各凭智谋,决胜于战场之间?大哥一生料事无差,只怕死前神志晕迷,这一次算计错误了。”心中念头电转,口中却厉声喝道:“连姑娘身承重任,受千百穷家帮中弟子尊崇,岂可听令人摆布不成?”说话之间,陡然扬腕劈出了一掌。 一股强厉的掌风,划空生啸,直对滚龙王撞了过去。 滚龙王左掌一挥,硬接了上官琦一记掌力,人却紧随着推出的掌势,向前欺进两步,逼近了连雪娇。 上官琦只觉手臂一麻,全身劲道似是被对方强大的反弹之力震得陡然丧失,一连向后退了四五步,才拿桩站住。 滚龙王一掌震退了上官琦,但他双目中那炯炯逼人的眼神,却忽地黯然无光。 就这一刹那间,连雪娇突然神智全复,陡然向后跃退五尺。 滚龙王右手随着欺进的身子拍出时,已然是迟了一步。 袁孝的反应稍嫌迟呆,上官琦和滚龙王对了一掌,他才警觉,怒吼一声,纵跃而起,连身带人向滚龙王扑了过去。 滚龙王眼看连雪娇已伤在自己的手下,却不料被上官琦疾发一掌救了去,心中大是忿怒,暗提真气,提起右掌,正待劈出,袁孝却和身由空中扑到。 形势紧迫,他不得不先抵袁孝的攻势,右手一挥蓄足全力的一掌,迎空拍出。 袁孝双掌齐出,硬接一击。 双方掌力一撞,震得袁孝口中怪啸一声,悬空倒翻了六七个筋斗,飞落到四五丈外。 上官琦心头凛骇,暗暗忖道:“此人功力,当真深厚惊人,武功之高,实莫可测。” 心中在想,手却未停,暗中咬牙,提聚真气,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滚龙王左手一挥,接下一掌,怒喝声中,身子疾飞而起,直扑连雪娇。 连雪娇微挫柳腰,猛一长身,窜出去一丈开外。 滚龙王一扑落空,剽悍勇猛的袁孝已从侧面攻到,右拳左掌,分袭两处大穴。 滚龙王眼看上官琦、袁孝各接下自己七成真力的一掌之后,毫无伤损,仍然能挥掌再攻,亦不禁暗生惊骇,忖道:“今日如不把这两人除去,眼下就成大患。” 心念一转,不再顾到连雪娇,反臂一挥,架开袁孝拳掌,疾飞一脚,踢向袁孝的小腹。 袁孝得天独厚,武勇过人,再加上那浑厚中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剽悍之气,斗志激昂异常,一侧身,避过滚龙王踢来一脚,一招“穿心拳”当胸捣去。 滚龙王冷笑一声,左臂“法轮一转”,一条手臂陡然间幻化出十几条臂膀出来,耀眼生花,叫人莫测虚实,身随拳势一转,避开袁孝一拳,一团臂影,斜里击去。 袁孝只觉十几条臂影轮转击来,心头大急,但他拙人笨招,双拳一提,猛向那团臂影之中劈了过去。拳风奇猛,有如惊涛裂岸。 只听滚龙王冷哼一声,疾向后面跃退五尺。 原来袁孝未为滚龙王拳势花招所惑,破影一拳,正击在滚龙王时间“曲池”穴上。滚龙王一条左臂顿然一麻,下面潜藏的几招杀手,无法用出,只好倒跃而退;袁孝大吼一声,扑了上去,双拳连环劈出,和滚龙王展开了一场近身相搏。 滚龙王左臂“曲池”穴受伤,在袁孝迫攻之下无暇运气活血通穴,只好单用一条右臂拒敌,掌切指点,封挡袁孝雄浑的双掌。 上官琦和滚龙王拼了两掌,人虽未伤,但已被震得气血浮动,心知如不运气调息,势难再战,看袁孝力搏滚龙王,眼下似是还不致落败,倒不如藉机养息一下精神,当下不再出手相助,凝神而立,运气调息。 回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呆呆地站在一丈开外观战,脸上神情变化不定,显然她心中也还有着剧烈的波动。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剧烈之战,袁孝放手施为,竟然和滚龙王打了个不胜不败之局。 滚龙王伤了一臂,拳势变化上大打折扣,有很多杀手绝招,无法施展出来。 他乃久经大敌之人,心机阴沉,虽在激怒之下,仍然默察敌我形势:如若上官琦和连雪娇联手攻上,眼下暂保的均势,即将立刻打破,自己左臂上穴道未解,难以双手应敌,一世英名尽付流水不说,说不定还将重伤在这三人联手之下。 忖思之间,上官琦已经调息完毕,缓步向场中欺入。 滚龙王凶残之名,江湖上无人不晓,但他却又如隐藏在云雾中的神龙,若隐若现,更增加了不少神秘之感,是以武林之中,听到滚龙王三个字,早已魄惊胆丧,纵然能出手和他一战,但心理之上先已有了怯敌之心,武功上先打折扣,难已放手施为。此等情形,并非只限于二三流的高手,连那雄才大略的欧阳统也有着这种畏惧的心理。 但上官琦和袁孝,却正有着相反的感觉。那袁孝浑浑噩噩,不知畏惧,不去说他。上官琦心中却对滚龙王有着极深的仇恨,那日在那白马山中,被一个青袍人,打下了千丈悬崖,如非机缘凑巧,刚好跌落在了一片水潭之中,定然早已摔个粉身碎骨,二则他心中一直惦着武当掌门人传授他太极慧剑之事,临死遗言,要他维护武当一派的安全,此事有如一块千斤重铅,压在了上官琦的心上,常觉肩上责任重大,惶惶难安。因此,他在和滚龙王动手之时,不但毫无怯敌之意,而且内心之中反有着挤斗决死之心。这等心理上的一反一正的感觉,对武功实有着正反的加减。 滚龙王一面封挡袁孝愈攻愈强的拳势,一面回目望去,只见上官琦神采飞扬,眉宇之间泛生出一片杀机,高视阔步而来,似是全然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数十年来,滚龙王从未见过这等充满着敌意而又心存藐视的目光,不禁暗暗一叹,忖道:“此子胆气豪壮,夺人斗志,在心理上我已先输他三分,如不早日设法除去,只怕日后我要殒折在此人手中。” 心念一转,突然转身一跃,直向上官琦扑了过去,迎胸拍出一掌。 滚龙王数十年来纵横自如,予取予求,除了唐璇之外,世上已无他可怕之人,养成他一种目中无人的骄横之气,心中感觉着想杀哪个,哪一个就该引颈受戮,这种骄横之气,早已根深蒂固,虽在连受挫折下,仍然毫无警觉。这一刻工夫之内,他已连转了杀死连雪娇、袁孝、上官琦三个的念头。 上官琦经过这一阵调息之后,功力已恢复了大半,右掌一挥,又硬接下滚龙王劈来一掌。 滚龙王久战力疲,再加上一条伤臂未复,功力大受影响,一掌击撞之下,上官琦固然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但滚龙王本身也觉着心头一震,几乎拿不住桩。 上官琦略一定神,又挥掌攻了过去。 滚龙王数十年培养成的骄横,顿然间为之消失。现实的情景,已使他不得不蓦然觉醒,发觉眼前之人,竟然都是强劲的敌人。不但对方的武功在自己受伤下可以硬挤,而且合两人之力伤了自己,也非什么难事。 他发觉了自己正深陷一种危险中,这种险恶的局势,正在不断地扩大。他本是大好大恶之人,审度出敌我形势,立时有了逃走之心。 但上官琦拳击掌劈绵绵攻上,滚龙王一时间竟有着脱身不易之感。 袁孝紧握着双拳,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连雪娇人也恢复了常态,对他的畏惧之心似正在剧快地消减着。 这些情景,使滚龙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他心中思虑重重,分心旁顾,不觉手下一慢,上官琦趁势一拳,逼开了他的双臂,击了过去,正打在他右肩之上。这一拳落手甚重,打得滚龙王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远。 上官琦陡然收住了拳势,不再攻出,口中却纵声而笑。 滚龙王本待借机逸走,但听得上官琦大笑之声,心头羞怒交加,厉声喝道:“无知小儿,你狂笑什么?” 上官琦停下大笑之声,道:“滚龙王,你应该感觉到,自己也不过尔尔,照样的可以挨打。”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们车轮战我,胜之不武。” 上官琦笑道:“连姑娘一招未发,所谓车轮大战,也不过我们两人而已。哼哼!其实对付你这种积恶无数、凶残阴毒的人,早该联手合攻了……” 滚龙王心头大骇,暗暗忖道:“这下情势,对我是大大的不利,左臂穴道受伤,一直未能运气调息复元,如若他们三人当真联手而上,片怕难逃败亡之途。” 原来滚龙王一向行动都带有大批随行人员护驾,唯独此次未带随行之人。只因这山区方圆六七里内到处埋伏了穷家帮的明桩、暗卡,人手如多,势难逃过穷家帮的耳目。滚龙王对唐璇一直怀着深深的戒惧,他调集高手,守在山庄外二十余日,一直不敢冒险轻进。这次本想凭仗绝世轻功,单人匹马准备深入穷家帮的腹地以查虚实,却不料途中遇上了上官琦等。 如果只是遇上了上官琦和袁孝,滚龙王也不致出面挑战,意外的是遇上了被自己下了附骨毒针的连雪娇。在他想象之中,连雪娇仍然是像过去一般,对自己心存敬惧,那是决不会和自己动手,说不定在自己命令相迫之下,还将对上官琦和袁孝出手。 数十年来,滚龙王有着辉煌无比的成就,这成就使他生出了强烈的自信,除了和唐璇对敌之时有些紧张之外,其他之人,均不放在心上。何况,在他的预想之中,连雪娇在自己命令喝叱之下,倒戈相向。 今日之势,即将拉成二对二的平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连雪娇不但未被他言喝住,而且行动之间也似完全的背叛了他;上官琦和袁孝在武功路数之上,又隐隐地克制住他的武功。 滚龙王默察情形,难再恋战,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人联手而上,又有何惧……”微微一顿,接道:“但本座还有要事待理,今日放你们一条生路。”转身一掠,人已到数丈之外。 上官琦纵身长笑,道:“滚龙王,你可是害怕了么?” 滚龙王不理上官琦的讥笑,一连两个飞跃,人已到数十丈之外,隐人一个山角之后。 袁孝一扬双拳,说道:“大哥,咱们追上去吧?” 上官琦摇头说道:“不用了,为兄的己被他震伤了内腑。”身子摇了几摇,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来上官琦接下滚龙王两掌之后,早已被震得内腑翻动,血浮气涌,但他心知如若被滚龙王发现了自己难再支持下去,滚龙王势必振奋全力杀伤袁孝,是以强行忍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强自挥掌再战,吓退了滚龙王。 连雪娇缓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扶住了上官琦,柔声说道:“你伤得很重么?” 在她芳心深处,早已深印了这位英俊少年的影子,此刻真情流露,也顾不到身侧还有袁孝。 上官琦的内心中何尝不是对连雪娇有着深厚情意?她娇艳如花,智计绝世,实是武林间不可多见之人。可是唐璇那生前遗言,一直盘旋在他的脑际,嘱咐他必须忍受着情感上的痛苦折磨,以使连雪娇雄心振奋,但也不能太过绝情,兔使她心灰意冷。这些话有如一千斤的重铅,压在他心灵之上。 连雪娇看他久久不答自己问话,只道他伤势沉重,耳目已失了灵敏,不禁黯然一叹道:“滚龙王功力深厚,你连和他硬拼掌力,只怕伤得不轻。此地不便久留,咱们找处僻静所在,我助你疗治伤势。”伸出纤纤玉手,扶起了上官琦。 袁孝突然大迈一步,道:“大哥,我抱着你走吧!”双臂一展,抱起了上官琦,当先行去。 连雪娇抢在前面带路,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之中停了下来。 袁孝放下了上官琦,笑道:“大哥,连姑娘很会医病……”他本是想颂赞一下连雪娇的医道,但说了两句,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好一笑而住。 连雪娇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势,说道:“袁兄弟,你到那谷口之处守望,不论何人,一律不许入谷,我为你大哥疗伤。” 袁孝应了一声,急急奔去。 幽寂的山谷中,只余下了上官琦和连雪娇两个人。 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道:“伤势不重,自信经过一番调息就可以复元了,不敢有劳姑娘。”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撤赖。” 上官琦道:“那也不是。我确被滚龙王震伤了内腑。”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这道山谷中幽静无人,你心中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在下深望姑娘能暂留穷家帮中,为挽救武林大劫一尽心力。” 连雪娇道:“我不是留下了么?大帐论兵,教场点将。此刻咱们是私人相对,不用谈论这些江湖大事。” 上官琦只觉胸中热情冲动,恨不得一吐为快,但他心知此时一言错出,即将留下了无穷后患,牵动大局,暗中强忍痛苦,说道:“那要谈什么呢?” 连雪娇一字一句他说道:“谈谈我们的事。” 上官琦抬头望天,缓缓说道:“我们不是很好么?你身居要位,掌握着穷家帮金牌令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连雪娇怒声喝道:“不谈这个,我是问你要如何待我……”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你为了救我,抱过了我的身体,这是恩,也是孽,你准备怎么办?” 上官琦回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嫩红的脸上笼罩着一片寒霜,显然,这几句话,她用了很大的气力,也说得十分严肃,事情似是已到了决断的关头,不禁心头暗自焦急,人急智生,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准备如何对待我那袁兄弟?” 连雪娇似是未料到上官琦有此反间,不禁呆了一呆,道:“他待我很好,情深意重,但我不能视他为夫,嫁他为妻……”微微一顿,道:“半年来,我们虽然相处一起,但他对我敬多于爱,从未有过肌肤相亲的事。” 上官琦道:“难道你不明白,他对你情意深重?” 连雪娇道:“我明白又能怎样?你可是要我当真的下嫁于他不成?” 上官琦举手搔头,只觉此言十分难以答覆,沉吟了良久,道:“至低限度,咱们不能太伤害他。” 连雪娇道:“此事早晚他要知道。如其拖延时日,倒不如早些告诉他好。” 上官琦缓缓说道:“你让我多想想好么?”垂首沉吟不语。其实他内心之中,却正起着强烈的波动,唐璇生前所留遗言和袁孝那纯朴的影子,逐渐地压下去他波动的热情。 他已逐渐恢复了冷静、机智,回头望去,只见连雪娇垂下粉颈,也正似在筹思良策。 忽听一声长啸传了过来,袁孝疾快的奔行而来,眨眼之间已到两人身侧,说道:“大哥,连姑娘,有人来啦!” 面对着纯朴袁孝,连雪娇和上官琦都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连雪娇缓缓别过头去,说道:“来的什么人?” 袁孝道:“我不认识,不是滚龙王,也不像穷家帮中的人。”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这就奇怪了,咱们得出去瞧瞧。” 连雪娇道:“你伤势好些没有?”她虽然在极度不安之下,仍然挂念到上官琦的伤。 上官琦道:“经过这一阵休息,觉得好得多了。咱们得先看清楚来人是谁再说。”站起身来一挥手道:“袁兄弟,人在哪里?” 袁孝道:“在那边的山谷之中。”当先举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连雪娇紧随在他身后而行。 三人上了一处高峰之上,俯首向下望去,果然见一个身着红袍之人,在峰下谷中慢慢而动,只因距离过远,只不过隐约可见人形,无法看清楚究是何等人物。 忽听袁孝叫道:“啊!我想起来啦,是和尚。” 上官琦道:“和尚?这附近又无寺院,和尚来此做甚?” 袁孝道:“不会错啦,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天生异禀,目力过人,上官琦、连雪娇都难及他。 连雪娇缓缓吁一口气,道:“深谷绝壁,人迹罕到,小泉流水,恐已生满青苔,普通行人,只怕甚难行走……” 上官琦接道:“不错,来人只怕都是身负武功之士。” 连雪娇道:“据我所知,滚龙王有一位方外好友,乃西藏密宗高手,同恶相济。那藏僧恐怕是他唯一的好友了……”语音微微一顿,道:“但也许是咱们的助拳之人,少林僧人……” 上官琦道:“少林寺两位高僧,和帮主相交颇深。在下听两人的谈话口气,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不低。那铁木留在咱们穷家帮中,凡木却赶回了少林寺去。在下唐大哥生前论及那滚龙王的身世,曾提及他出身少林。这些和尚,也许是少林高僧赶来捉拿叛徒的人。” 连雪娇道:“不论来人是谁,在未确定他们是敌是友之前,咱们不能不作防备。” 上官琦道:“可要传警报于帮主么?” 连雪娇道:“我想那深谷之中,该有咱们帮中的暗桩埋伏。” 忽听袁孝叫道:“人。” 连雪娇、上官琦齐齐凝目望去,果见两条人影,疾如飞鸟般由紧依山壁的谷底中,疾飞向前奔去。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咱们埋伏发动了。如果来人是滚龙王那藏僧好友所带的密宗高手,这些人决难是他的敌手。如若少林寺中人,恐将引起误会,咱们下去瞧瞧吧!” 袁孝回顾了连雪娇一眼,接道:“下去么?” 连雪娇点头道:“下去,但不许擅自出手,必得听我之命行事。”她说这话,本是以穷家帮的文丞身份而说,说过了,才想起袁孝并非穷家帮中之人。 只听袁孝叹口气,道:“你这话不是说得很奇怪么?我几时不听你的话了?” 连雪娇呆了一呆,只觉他这几日来似是成熟了很多,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慰藉于他,只好微微一笑,道:“是啊!你一向都很听我的话。” 袁孝似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双臂一振,飞鸟投林一般,直向那千丈深谷之中落去。 上官琦失声叫道:“袁兄弟小心了。” 但见袁孝双腿一收,悬空打了两个筋斗,抓住了峭壁间一棵松树,一个大翻身,借势缓和一下向下冲击的力道,松枝摇颤中,右手一松,又向下面冲落下去。他这等向下沉冲之势,其速无比,倏忽之间,人己沉入谷底。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袁兄弟天赋异享,咱们是难得及他。”看准一个落足之处,纵身跃下,手攀足蹬,向谷底滑下。 连雪娇一挫柳腰,紧随上官琦身后而下。 两人下得谷底,袁孝已等候了多时。 这时,那红衣人已然到了十丈之内,果然是一个身披红袈裟的和尚。 袁孝回顾了连雪娇一眼,纵身一跃,迎了上去,怪声喝道:“站住。” 来人身份不明,还不知是敌是友,上官琦担心袁孝莽撞,伤了对方,紧随袁孝奔迎上去。 那红衣憎人单掌立胸,对袁孝一欠身,道:“施主可是穷家帮中的人么?” 袁孝道:“好啊!我还没有问你呀……”下面之言,一时接不上口,顿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一拱手,接口说道:“大师父来自藏边么?” 那红衣憎人微微一笑,道:“贫僧来自嵩山少林寺。” 上官琦道:“嵩山少林寺,向为武林同道们尊崇为泰山北斗,在下失敬了。” 红衣僧人连连欠身,道:“阿弥陀佛,不敢,不敢……”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施主可是穷家帮中的高人么?” 上官琦一听此人口气,就知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动之人,微微一笑,道:“不错。不知大师要找何人?” 红衣憎人道:“贫僧锡木,求见欧阳帮主。” 上官琦道:“大师在贵寺中身份不低了?” 锡木道:“在方丈室中听差,有劳施主下问。” 上官琦道:“来的只大师一人么?” 锡木大师道:“同行四人,见施主等下山迎来,深恐引起误会,由老衲一人先来说明。” 上官琦道:“可否请出一见?” 锡木道:“自然可以。”回首仰脸高宣一声佛号。梵唱缥缈,延展波荡而去。 数十丈外的山均之后,应声现出来三个身着红衣袈裟僧人,缓步行来。 连雪娇自下谷底,始终一言未发,肃然而立,冷眼旁观。 三僧行至锡木大师身后,齐齐停了下来。 锡木大师指着三憎说道:“这是贫僧三位师弟,人木、慈木、法木。” 上官琦一拱手道:“在下上官琦,见过几位大师。” 连雪娇打量四憎之后,游目四顾,不见穷家帮埋伏的人手何在,心中暗暗奇怪,低声对袁孝说道:“你刚才看到的人呢?” 袁孝四下打量一阵,道:“看不到啦!” 只听锡木大师说道:“我等奉命而来,有要事必得早见到欧阳帮主,还望施主早些通报。” 上官琦暗暗想道:“欧阳帮主现在何处,如何才能和他取得联络,连我还未弄明白,如何个通报之法呢?”心下为难,回头一望连雪娇。 说道:“这位是本帮之中的文丞,除了帮主之外,权位最重,敝帮中事,无所不管。四位有事,对他说也是一样。” 锡木大师目光闪在连雪娇的脸上,缓缓说道:“老衲失敬了。” 连雪娇素手一挥,道:“不敢。大师有何见教?” 锡木大师道:“敝方丈有一亲笔密函,致奉欧阳帮主。” 连雪娇道:“不知是公函,还是私谊?” 锡木大师道:“这个老衲就不甚明白了,是以必须得面交欧阳帮主。” 连雪娇道:“诸位一定要见敝帮帮主么?” 锡木道:“少林寺戒规森严,方丈之命,弟子们向是不敢有所疏忽,还得请女施主担待担待。” 连雪娇道:“那就有劳四位在此稍候了。” 锡木修养较深,还不觉得怎样;那慈木、法木,却已忍耐不住,齐声高宣佛号,道:“贫僧等千里迢迢而来,贵帮如此慢待,岂不有失武林礼数?” 连雪娇笑道:“滚龙王亲率高手压境,双方随时有冲突的可能。 此山羊径难行,不敢多劳诸位高僧,我派人去请敝帮主到此和诸位相见。在敝帮的帮主未到之前,由我在此相陪诸位。”回目一掠上官琦,肃然说道:“你要咱们穷家帮弟子,施放信号,请来帮主。” 上官琦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礼,转身向后走去,心中却是暗暗发急,忖道:“穷家帮中埋伏之人,不知现在何处,要我如何通知?”行了数丈,到了一块大岩石前,暗道:“她要我通知埋伏在这谷底中弟子,势不能坍她的台,必须先避过四个和尚的耳目。”身子一闪,避入了大石之后。 刚刚转入石后,瞥见剑光一闪,草丛后突然站起了左、右二童。 第九十一章 初显身手 上官琦心中一喜,说道:“两位到此好久了?” 左童张方微微一笑,道:“我等奉派守此深谷,到此已有半日工夫了。” 上官琦暗道:“连姑娘果有大哥之能,不知她何以得知有人埋伏此地。”当下拱手说道:“连姑娘有令,命诸位传讯通报帮主,少林寺锡木大师等四人相访。” 张方低声说道:“先生死前留下了三个锦囊,命随身侍婢转给兄弟。三个锦囊,各有编号,我们兄弟拆阅了那一号锦囊,上面除了拒敌的部署之外,并命在下把余下两个锦囊转交给上官兄。” 上官琦心中纳闷,暗道:“这件事,大哥也未免太过绕圈圈了,既是留给我的遗物,何以不肯面交给我,却要左右二童转交?” 只听左童张方说道:“唐先生在那留交我们兄弟拆阅的一封锦囊中说得明白,在连姑娘未人穷家帮前,这锦囊不便交付给上官琦。” 上官琦暗道:“原来如此,想是怕我挽留下住连雪娇时私下拆阅了。”口中却说道:“如若连姑娘不入咱们穷家帮呢?那两封锦囊就不用给我了,是么?” 右童李新接道:“我兄弟拆阅唐先生那锦囊上说得明白,如若连姑娘不肯入帮,要我等把他的遗书奉上帮主。” 上官琦忍不住问道:“那遗书写的什么,两位可曾看过?” 左童张方道:“看过了,那是要帮主再集出全帮之精锐,动员聋、哑二老,下书挑战滚龙王,在先生墓前,一决武林霸权谁属。另外两个锦囊,也不用交给你了,这场大战开始之后,就在墓前用火焚去。” 上官琦接道:“那时情非得已,取乎下策。” 左右二童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撮唇长啸。 啸声未住,遥远处已响起相应的啸声,一声声地接续着传了过去。 上官琦细听那啸声,似是隐隐间有着节拍,只是自己听不懂而已。正待转身去向连雪娇覆命,忽听左童张方低声说道:“上官兄。”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有何见教?” 张方道:“兄弟等适才目睹上官琦和那袁兄弟力拼滚龙王的身手,心中十分佩服。” 上官琦道:“怎么?你们都看见了?” 张方微微一笑,道:“因为相隔甚远,看得不甚清楚……”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在这座谷底之中,咱们埋伏有十二个人,由兄弟和这位李兄弟率领待命,如有需我效劳之处,只管吩咐。” 上官琦拱手一笑,道:“帮主雄才大略,早已有了安排。” 张方摇头说道:“如果帮主安排的,在下也不会多费口舌,告诉上官兄了。” 上官琦奇道:“那是奉了谁人之命?” 张方道:“唐先生……”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唐先生已然仙逝数月,哪里还能有所指命?” 张方道:“唐先生妙算无遗,非常人所可预料。” 右童李新道:“如若连姑娘加入咱们穷家帮,这两个锦囊就交给上官兄。” 说话之间,左童张方已从怀中取出了两个锦囊,双手奉上。 上官琦接过锦囊,仔细一瞧,除了编号之外,井无拆阅的日期,不禁一皱眉头,道:“这上面未注明拆阅之期,几时才可拆阅?” 张方接道:“唐先生差遣那小婢送来锦囊之时,交代了两句话。”上官琦道:“哪两句话?” 张方道:“陷身绝境,拆二号;情海生波,阅三号。” 上官琦随手把锦囊放入怀中,道:“多谢两位。”转身向外行去。抬头看去,只见连雪娇闭目盘膝而坐,挡在路中。袁孝双手抱臂,站在连雪娇的身侧,瞪着两只圆大的眼睛,望着四个和尚。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少林寺在武林之中,一向被视作泰山北斗。我们这般对待寺中的高僧,莫不有失礼数?”心念一转,油生歉疚,想待和四人说几句谢罪之言,但见连雪娇如罩寒霜般的脸上,竟是不敢开口。 要知此刻连雪娇位高权重,乃穷家帮中文丞;上官琦只不过是个香主,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她如万一变下了脸,立时可以按帮规惩处自己。 时间在沉寂中溜过。 等待约一顿饭工夫,群僧似已不耐,锡木修养较好,尚可容忍不发,法木、慈木、人木却已忍耐不住,相互望了一眼,突然举步向前行来。 连雪娇霍然睁开双目,冷电一般的眼神,扫掠了群僧一眼,冷冷说道:“站住!” 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姣美之中,自有着一股慑人的威严。三僧被她一叱,竟然都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人木冷笑一声,道:“女施主这般疾颜厉色,不知说的哪个?”连雪娇缓缓站了起来,冷肃地反问道:“此地何地,三位大师父岂可乱闯?” 慈木怒道:“贫僧等并非穷家帮中之人,纵是欧阳统,见得贫僧,也不能这般傲气凌人。” 连雪娇缓缓说道:“敝帮主胸襟开阔,对人素来客气,但本座执法如山,只问是非,不讲情面。” 法木一皱眉头,道:“纵然穷家帮法规森严,但也不能施诸帮外之人。” 连雪娇冷笑一声,道:“不论何人,只要一入我穷家帮中禁卫之地,一律得烙守本帮戒令。” 人木大师道:“如若贫僧不肯遵从呢?” 连雪娇道:“那就只好开罪了。” 人木长眉耸动,道:“女施主盛气凌人,贫僧倒是得领教一二!”一提真气,迈步向前闯来。 连雪娇素手一挥,迎面拍出一掌。 人木冷笑一声,道:“来得好。”扬腕硬接了一掌。 上官琦听两人越说越僵,心头已是焦急万分,却不料两人竟又动起手来,一时之间,既觉不能出手相助,也不便出言相劝,不禁呆在当地。 他冀望锡木等出言劝住人木,免得闹出伤亡,事情更难办了。但他失望了,锡木虽然原地未动,但却袖手观战,看情形,毫无劝阻之意。 法木、慈木,更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有出手相助之概。 袁孝双手紧紧握住拳头,双目圆睁,注定着场中的搏斗之情,只见连雪娇露出不敌之状,或是出言招呼,立时便要挥拳出手。 这时,连雪娇和人木已然交手了四五个照面,连雪娇掌法轻灵中暗含杀手,始终把人木阻于原地,难越雷池一步。 但人木的掌势,却是越来越见强猛,又过了三四个照面,掌力已划起了啸风之声。 激斗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道:“两位快请住手!”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欧阳统在四个灰衣弟子护拥之下,急奔而来,暗中舒了一口长气,高声说道:“帮主驾到。” 这时人木大师正施展一招“破山拳”当胸捣来,拳风奇猛,震飘起连雪娇的衣袂。 上官琦看得心中暗怒,忖道:“这和尚当真可恶,明明已听到有人喝劝,竟然用出这等恶毒、凌厉的招数。” 只见连雪娇身子一侧,险险避过一拳,纤纤玉指,疾翻而起,掠着人木手腕划过,飘身退出七八尺远。 人木还待出手攻袭,欧阳统已然奔到,横身拦住了人木,一拱手,笑道:“在下欧阳统,四位大师父有何见教?” 人木只好收了拳势,打量了欧阳统一眼,道:“贫僧人木,来自嵩山少林寺中。” 欧阳统笑道:“少林派一向领袖武林,人人尊崇,在下这里失敬了。”双手轻合微一抱拳。 人木虽有些余怒未息,但面对着这盛名满天下的欧阳统,亦有着无法发怒之感,目光一掠连雪娇,道:“贵帮中这位女施主,武功高强,贫僧未能多多领教,实在大感遗憾。”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她乃本帮之中文丞,尚望大师看在本座面上,不要再多计较。” 人木低头瞧瞧右腕上一线红色的指痕,暗中运气一试,既无痛楚之感,亦无受伤之微,除了那条可见红色指痕之外,别无异样感觉,想是动手时,被连雪娇指甲无意挥中,是以也未放在心上,合掌一礼,退了下去,口中仍然冷漠他说道:“如有机缘,贫僧还得向这位女施主领教一二。” 连雪娇恍如不闻,寒着一张粉脸,冷冰冰地站在一侧。 锡木大师缓步而行,越过人木,合掌说道:“贫僧锡木。” 欧限统笑道:“铁木大师和本座交谊甚深,大师父想必是认识了?” 锡木一沉吟,道:“那是贫僧师兄。” 欧阳统道:“令师兄亦在此地,大师父可愿一会么?” 锡木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道:“贫僧等奉命而来,求见欧阳帮主,面呈掌门方丈的密函一件,敝寺方丈还在等待覆命。行色匆匆,只怕余暇无多了。”言下之意,竟然并无会见铁木大师之意。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贵方丈手书何在?” 锡木大师探手人怀,摸出一个半尺见方的黄绞锦袋,道:“敝寺方丈,曾经提到,此函最好别让第三人过目。” 欧阳统看那锦袋之上,加有火漆,上面写着“袖呈穷家帮欧阳帮主亲拆”几个大字,正待拆开,突然连雪娇沉声说道:“帮主且慢。” 欧阳统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为什么?” 连雪娇道:“江湖上的险诈,不可不防。” 欧阳统目光一掠锡木,笑道:“锦袋由本座亲自收下,大师父请上覆贵寺方丈……” 锡木大师接道:“贫僧急待覆命。” 欧阳统仔细地查阅了手中锦袋,毫无可疑之处,心下甚感为难。 逍遥秀才唐璇,!伤终重荐连雪娇,那自是几经思考。他心中对唐璇生前的才华推重无比,言听计从。如今唐璇虽死,但心中对他仍存有崇敬之心,对他重荐的连雪娇,亦倚重无比地信任,听她出言相阻,决非无的之矢。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此地不便拆阅,大师父只管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欧阳统遵示行事就是。” 锡木大师道:“贫憎等立待覆命,如若帮主无意接受,那就请把原函交回,仍由贫僧等带回少林寺中,交还掌门方丈。” 要知少林寺望重江猢,欧阳统此等举动,实乃对少林寺大为不敬。如若锡木大师要真把原函携回少林,在少林方丈面前说几句挑拨之言,只怕要引起一场极大的误会,心下为难,沉吟难答。 连雪娇两道清澈的眼神,一直盯注在锡木大师的脸上,似是要从他的神色上默查出他胸中的隐秘。 上官琦亦觉得连雪娇的举动,有些过火,虽然这四个和尚的举动亦有着可议之处,但他自知在帮中身份和连雪娇相去甚远,难以作得主意,只好默默不语。 只见连雪娇缓缓移步,行到欧阳统的身侧,目光扫掠了锡木、法木等一眼,冷冷说道:“久闻少林寺中憎侣,个个清净无为,似诸位大师这般火气之大,实叫人心中多疑。” 锡木大师道:“女施主怀疑什么?” 连雪娇道:“适才领教那位大师父的掌法,果是出自少林一门……” 锡木冷笑一声道:“既知贫僧来自少林,但不知还有何处可疑?” 连雪娇神色一整,厉声说道:“只怕诸位大师父,都已为滚龙王的药物所述,忘却本性。” 欧阳统暗中焦急,忖道:“糟糕!少林寺一向自负为武林的领袖,连雪娇这等当面叱责,只怕要引起一场……” 心念转动之间,锡木、法木等人,已然个个脸色大变,凝目望着连雪娇,茫茫若有所失。 连雪娇突然地和颜悦色,柔声说道:“几位都是有道高憎,虽是中了滚龙王的算计,仍然能保持一点真灵不昧。” 四僧脸上神色不停地变化,有时激怒,有时茫然。 连雪娇接着说道:“四位身受贵寺方丈重命而来,如若中了滚龙王的算计,那不但对本帮大有损害,贵寺亦将身蒙其害……”突然一扬纤手,疾向锡木大师眉心点去。 这一招出手之快,当真是无与伦比,欧阳统心想出手拦阻,已自不及。 锡木大师在神情茫然骤不及防之下,竟被连雪娇一指点中,身子摇了几摇,倒了下去。 法木、人木、慈木,看师兄倒了下去,茫然的神志,似是陡然为之一清,齐齐怒喝,三掌并发,排山倒海一般,攻向连雪娇。 欧阳统目睹连雪娇忽喜忽怒的诡异举动,心中不禁地生出警惕之心,她出身滚龙王膝下义女,虽得唐先生全力推荐,但是否已完全摆脱了滚龙王的控制,眼下尚难预料,倒不得不对她存上几分戒备。 心念一转,霍然退了数步,凝神而虬只见连雪娇素手挥动,娇躯两转,一闪之间,竟然从三个和尚飒然排山的掌力中转了出来。 三僧一击落空,但那击出的掌力,却有些收势不住,盘旋撞来,激起了一阵旋风,吹得四外观战之人,衣袂飘飘。 一侧观战的袁孝,一见连雪娇脱出重围,突然大喝一声,直向法木扑去。 慈木、人木,齐齐出手,疾快地拍出了一掌,分由两侧袭攻袁孝。袁孝双拳忽地一分,猿臂一伸,分接两人的拳势。他神力过人,竟然硬把左右袭击而来的两掌齐齐接下,同时飞起一脚,踢向法木。 连雪娇目光一掠上官琦,冷冷说道:“快快出手,帮助你袁兄弟,最好能够生擒这三人,不要伤了他们,免得和少林结仇。” 上官琦虽然不愿出手,但对方是文丞的身份,只好纵身而上,相助袁孝,搏斗三僧。 连雪娇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帮主,可是对属下有所怀疑么?”欧阳统想不到她开门见山地直说出来,不禁怔了一怔,道:“本座只觉在未能证明少林几位大师来意不善之前,不宜和少林结仇!” 连雪娇目光一掠场中的打斗情势,冷冷地说道:“这么说将起来,帮主对属下似是不信任了?” 欧阳统道:“这个这个……”他乃心胸磊落之人,向来不善谎言,连雪娇一言揭穿了他心中忧苦之事,竟然接不上口来。 连雪娇仰起脸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道:“帮主如若不能放心,不妨追回文丞之权。” 欧阳统接道:“在下用人,向不多疑,只不过是不愿和少林寺结仇,并无干犯文丞权令之意。” 连雪娇再看场中的搏斗情势,袁孝、上官琦已逐渐控制了局势,三僧在两人掌指迫攻之下已落下风,当下缓缓说道:“如若我的料断不错,这三人已为滚龙王所收用。” 欧阳统道:“你可是怀疑他们的来历么?” 连雪娇摇摇头道:“这四人该都是千真万确的少林僧侣,只不过他们已被滚龙王下了迷药,神智受制,情非得已地为人所用。” 欧阳统道:“纵然如此,咱们也不能滥伤无辜,和少林结下仇恨,这也许还是滚龙王的用心。” 连雪娇道:“滚龙王的用心,决不止此……” 欧阳统凝神打量了四个和尚一阵,只见他们出手的少林心法,而且毫无迟滞之象,当下说道:“以本座的眼光,看不出这四人中了滚龙王的迷药。” 连雪娇冷笑一声,道:“帮主既然授我全权,最好是不要干扰属下的事情。” 欧阳统呆了一呆,欲言又止,心中却是焦急,忖道:“眼下穷家帮初受大挫,八英、四十八杰的伤亡甚多,还未能选入补充,下令调集各处分舵中高手尚未赶来,滚龙王已然亲率四侯和高手赶来,战云密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就江湖情势,唯一可能帮助穷家帮对抗滚龙王的只有少林一派,如若再伤了少林寺中派来的僧侣,开罪少林寺,闹成两面受敌,当真是覆亡在即,但势又不便再拦阻连雪娇。” 正忖思间,忽听连雪娇高声对袁孝和上官琦说道:“你们放手施为,三十回合之内,定要生擒这三个动手的和尚。” 袁孝对连雪娇素来敬若神明,一听令下,拳势突紧,拳风更见凌厉。 但上官琦却是心有顾忌,不肯放手施为。 连雪娇目光何等锋利,两合之后,已看出上官琦的招数华而不实,不但手下留情,而且还影响袁孝的掌势,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威势,心中大怒,厉声喝道:“上官琦,你对敌不力,阳奉阴违,记重刑一次,三僧受缚后,立时执行。” 上官琦听的一怔,心知已被连雪娇看出了自己的用心,当下掌势一变,全力出手。 这一来,场中的搏斗形势,立时有了大大的改变。 法木、人木、慈木,在袁孝和上官琦全力的攻袭之下,己无还手之力,露出了败象。 锡木大师内功深厚,虽被连雪娇一指点倒,但经过一阵暗自运气调息之后,穴道自解,体能尽复。眼看情势变化,上官琦和袁孝联手而战,已然抢尽了优势,如若自己再不出手相助,三僧落败在即。当下一跃而起,高宣一声佛号,举手一拳“挟山超海”,疾向上官琦捣了过去。 上官琦挥掌一接,竟然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后退了一步。 锡木大师也被上官琦强大的反击之力,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暗道:“此人年纪不大,竟然有着这等深厚的功力?” 心中在想,人却欺身而上,两手一合,“双风贯耳”合击过去。 上官琦双手一合,由“童子拜佛”化一招“划分阴阳”,双手一合一分,把锡木大师一招“双风贯耳”化解开来。 这两人交手两招,已觉出返上了劲敌,这一战的胜负,恐已非三五十招中能够分得出来。 连雪娇眼看上官琦和袁孝已操胜算,但锡木大师一出手,却使局势大为改观,他武功高强,似是超过了三僧甚多,一出手立时把败象毕露的大局给稳了下来。 就场中搏斗的形势而论,如果连雪娇不出手,双方暂时的平衡,还要保持一段时间。 这时锡木已和上官琦形成了独斗之局,袁孝拳势一紧,把法木、人木、慈木的拳势、尽数接下。 上官琦遇上了劲敌,精神大振,拳路的变化也是愈打愈见奇奥。 锡木在上官琦强力的反击之下,逐渐地落在下风。 欧阳统一面冷眼旁观,一面暗自忖道:“少林寺中的和尚在青灯古佛相伴之下,大都是有着甚好的涵养,这四个和尚,既都是木字排行,想来定然是铁木大师等一辈人物了。铁木现在微伤已愈,何不请他来一看究竟呢!” 正忖思问,忽见那锡木拳势一变,施出少林寺镇山绝技之一的十八罗汉掌法。 这十八掌,乃至刚至猛的武功,如若功力不到一定的阶段,无法用来克敌。锡木大师连连劈出三掌,立时把败势给稳了下来。 上官琦只觉他拍出的掌势,凝结着深重的压力,必须要用出极大的内力,才能封挡开他的掌势压力。 只见锡木大师的罗汉掌掌力,愈来愈强,一刻工夫,丈余之内,已激荡起强猛的劲风。 上官琦暗暗吃惊道:“奇怪,这和尚功力怎的如此深厚,掌势愈来愈见强猛?”上官琦原觉自己内力和锡木在伯仲之间,但此刻却有着大不如人之感。 要知那少林十八罗汉掌,看上去掌掌如浪撞礁岩一般,全凭藉那排山倒海般的阳刚之力取胜,其实却是至刚至猛中,蓄蕴了奇奥的变化,掌势愈来愈见刚猛,人并不觉出劳累。 原来那掌势变化中,招招相连,下一招的变化中,刚好把上一招未用完的余力借用过来克敌,因此那掌力愈打愈强,但发掌之人却不见如何的劳累。 上官琦逐渐地陷入了艰苦之境,在锡木强猛的掌力迫逼之下,已然是有守无攻。 连雪娇一皱眉头,转脸望去,见袁孝猛斗三僧,却是占尽了优势。 欧阳统突然回过身子仰脸一声长啸。 山石后人影闪动,奔过来左童张方。 欧阳统正待吩咐张方去请铁木大师,连雪娇却抢先说道:“上官琦已经有守无攻,你上去助他一臂之力。” 张方应了一声,挺剑攻上,长剑一抖,斜里刺去。 锡木大师反臂拍出一掌,强劲的掌力,疾涌而出,震开了张方长剑。 就这一缓的工夫,上官琦已由那掌影中破围而出,展开反击,指点掌劈,抢回先机,口中却大声喝道:“张兄请退下去,兄弟一人足可对付他了。” 左童张方心知高手相搏,最忌别人从中插手相助,听得上官琦的招呼,立时收剑而退。 要知那十八罗汉掌,乃少林寺镇山绝技之一。上官琦失去主动之后,先机全为锡木大师抢去。在锡木十八罗汉掌强猛绵密的猛攻之下,局势全为锡木控制,反击无力。张方一剑攻来,迫得锡木回掌相救。上官琦借机抢回主动,展开反击。锡木大师虽然连出奇招,想扳回劣势,但上官琦早已有备,哪里还容他十八罗汉掌的威势再度发挥?一阵掌指交错的猛攻,把锡木迫得手钹脚乱,应接不暇。 九二 武林三宝 场中的形势渐呈明朗,四个少林寺僧侣已然全都落于下风。 激斗中,忽听上官琦大喝一声,一掌拍中了锡木大师的左肩之上。 锡木只觉左肩一阵剧疼,半身都有些麻木起来,不觉手脚一缓,上官琦乘势一指,迎了过去,正中锡木“灵台”穴上,立时倒在地上。 上官琦点倒锡木之后,退到一侧,看袁孝和三个少林僧侣动手。 忽听袁孝大喝一声,连续劈出三掌。 手掌交错,响起了一声闷哼,慈木大师中了一掌。 这时,场中动手之人,只余下人木、法木,在袁孝强劲拳势迫攻之下,早已是败象毕露。慈木中掌之后,跃出圈外,场中只余下人木、法木,更是招架不住,又支持了五合,法木也中了一掌。 袁孝落手极重,一掌击在法木左臂之上,手臂登时为袁孝一掌拍断。 欧阳统一皱眉头,想待出口喝止,又怕袁孝不听,他非穷家帮中之人,欧阳统虽是一帮之主,如若袁孝不听,也是没有法子。 上官琦突然一跃而上,双手齐出,点了慈木、法木的穴道。 忽听袁孝一声长啸,左手一拦,拨开了人木双手,右手一把擒住了人木项颈。 只听人木冷哼一声,登时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欧阳统看袁孝面目狰狞,担心他发了野性,一举把人木捏死,那时,势将和少林结下不解之仇,赶忙叫道:“袁兄,不可随意伤人。” 连雪娇扬手一指,点了人木穴道,低声说道:“放开他。” 袁孝应声松开了右手,退到一侧。 连雪娇目光一掠上官琦,道:“你把这四个人放在一起。” 上官琦依言把四人移置在一起放好。 连雪娇缓缓说道:“帮主请把那少林方丈的来书交给属下。” 欧阳统缓缓取过锦袋,递了过去。 连雪娇掂了掂手中锦袋,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四僧之中,以锡木大师的武功最高,也是这班人中的领队。你解开他上半身被点的穴道,我有事情问他。” 上官琦依言解了锡木穴道。 欧阳统忽然想到,正因连雪娇出身滚龙王膝下,才能对刁恶阴险的滚龙王有所了解。唐璇推荐连雪娇,只怕这也是极重要关系,当下凝神观看,静立不动。 连雪娇缓缓把锦袋交给锡木,笑道:“这锦袋之中,既是贵寺方丈的手笔,劳请大师父亲自拆阅如何?” 锡木大师接过锦袋,脸色忽然大变,目注连雪娇,缓缓说道:“这锦袋不能拆阅。” 连雪娇回顾了欧阳统一眼,缓缓对锡木说道:“四位之中,三位都已被滚龙王下了迷药,本性迷失,身心都受滚龙王的控制,只有大师一人的神志还可保持清醒,是么?” 锡木大师道:“贫僧虽未服迷药,但却被滚龙王下了附骨毒针。” 连雪娇道:“所以你甘为滚龙王所用,想用这一封书信谋算本帮帮主。” 锡木大师道:“贫僧身受钳制,情非得已。” 连雪娇道:“我知道,滚龙王那附骨毒针,亦经过药物淬炼,中针之人,虽然神志能够保持清醒,但心神亦隐隐失去主宰自己之能。他们三人服用的药量亦不很重,是以很难看得出来。” 锡木大师道:“姑娘猜的不错。” 连雪娇接道:“如若你身上的脉穴不为点穴的手法所闭,毒针药性未能限制于局部,只怕神志也难有此刻清醒。” 锡木仰脸思索了一阵,道:“此刻,贫僧似是已还我本来面目。” 连雪娇突然伸手从左童张方手中要过长剑,素手一挥,挑开锡木大师手中锦袋,笑道:“大师父当真不知这袋中密函的内容么?” 锡木大师道:“此函原本出于敝寺方丈手笔,但我等被滚龙王所擒之后,此函已被他拆阅,内容是否己为他窜改,贫僧实是不知。” 连雪娇缓缓把锦袋放置到一块突立的山石之上,回目对欧阳统道:“帮主和少林方丈相交,可认识他笔迹么?” 欧阳统道:“我们往还不多,纵然见过他的笔迹,但亦早忘去了。”语音微微一顿,又道:“但这也非什么难事。少林寺中那铁木大师现在此处,只要请他来此,不难辨识出函上笔迹是否出自少林掌门方丈之手。” 连雪娇突然一整脸色,严肃他说道:“唐先生生前掌理帮中文丞之职,帮主对他如何?” 欧阳统道:“言听计从。” 连雪娇道:“那帮主对属下呢?” 欧阳统道:“一般敬重。” 连雪娇道:“如若帮主对我出身怀疑,此刻还来得及。” 欧阳统道:“本座用人,向不怀疑。唐先生遗言推荐,非姑娘大力难挽武林大劫。姑娘纵不为穷家帮着想,也该为武林浩劫一尽心力。” 连雪娇长剑一挥,那锦袋应手而断,露出一张函笺。 欧阳统此刻对她料事,已生敬佩,静站一侧观看,默不作声。 连雪娇长剑挑开素笺,凝神看完,突然回顾了张方一眼,道:“你可带有火摺子么?” 左童张方探手入怀,摸出火摺,递了过去。 连雪娇晃燃火摺子,燃着函笺,连那锦袋一起烧去。 欧阳统果是量大如海,面泛微笑,神色自若,望着连雪娇烧去锦袋密函,一言不发。 连雪娇随手把长剑在草地上擦了一擦,还给张方,转眼望着上官琦,道:“你知罪么?” 上官琦道:“在下知罪,听候处分。” 连雪娇望了张方一眼,道:“留下锡木一人,其余三僧,押回山庄,听我回去发落。” 张方应了一声,举手一招,奔来了三个灰衣大汉,各自背着一人而去。 连雪娇道:“此地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张方欠身一礼,转身而去。 连雪娇一指锡木,回顾上官琦道:“你背着他。”转身向前行去。 欧阳统大感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座可要去么?” 连雪娇道:“帮主自应参与机密。” 欧阳统苦笑一下,举步随在上官琦身后行去。 连雪娇折入了一处隐秘的山弯之中,停了下来。 上官琦背着锡木大师,紧随连雪娇身后而行,心中却大感忧虑,暗暗忖道:“连雪娇性格难测,不知要如何惩治这位大和尚了?” 又行数丈,山弯已至尽处,连雪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啦!放下来吧!” 上官琦依言放下锡木,退到欧阳统的身侧。他昔年在江湖之上走动,深知少林乃正大门派,甚受武林同道尊仰,心中暗打主意,如若连雪娇对那锡木大师有何不利,立时请求欧阳统制止于她。 只见连雪娇伏下身去,掌拍指点,解开锡木大师的穴道,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磁铁,问道:“滚龙王在你何处下了毒针?” 锡木大师穴道已解,那附骨毒针药性,立即发作,突然一跃而起,双目眨动了一阵,突出一掌,迎胸拍出。 袁孝紧靠在连雪娇身侧相护,左手一伸,抓住了锡木大师右掌,右手一把抓住锡木颈子,紧接着一个扫腿,锡木应声而倒。 连雪娇微微一叹,回顾欧阳统道:“帮主看到了么?” 欧阳统道:“看到了,但他身受滚龙王迷药所制,难以自主,还望手下留情。” 连雪娇道:“帮主误会属下之意了。” 欧阳统道:“本座愿闻高见。” 连雪娇道:“滚龙王的手下个个悍不畏死,并非是他们天性剽悍,而是心神受药物所制,难以自主。” 欧阳统道:“这个本座早已知道。” 连雪娇道:“这锡木大师,不过是受毒极轻的一个,尚且难以自控神智,如若是受毒较深之人,那是终身不渝地效死滚龙王了。咱们穷家帮中弟子虽然个个敬爱帮主,誓死效忠,但以帮主的子弟血肉之躯,和这般神智受制的疯狂硬拼,不但难操胜算,而且也太过残忍。” 欧阳统听得怔了一怔,沉吟不语,良久才黯然叹道:“浩劫已成,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上官琦想到那日十里莽原中,滚龙王属下那等奋不顾身的猛攻,心中亦不禁生出寒意。 连雪娇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唐先生才冠当代,属下难及万一。承他遗言相荐,又蒙帮主推重,属下接掌文丞之时,就想到此事。纵然咱们得少林等各大门派相助,尽集当今武林精英,这一场血战下来,只怕也要折损大半,而且还无必胜把握。那滚龙王生性残忍,又善用毒,只要他能逃出,仍然是江湖上一大祸患。” 欧阳统道:“这个,唐先生在世之日,就无良策相对。本座之无能,那是不用提了。” 连雪娇道:“属下倒是想出一个办法。” 欧阳统只觉一阵狂喜,抱拳说道:“此事当真么?” 连雪娇道:“属下怎敢欺骗帮主。” 欧阳统情绪激动,竟然抱拳一揖,道:“如能挽救这场武林浩劫,本座当以帮主之位相让……” 连雪娇淡淡一笑,说道:“滚龙王才智过人,当代之中,除了唐先生之外.只怕还没有胜他之人,属下也只不过是在尽人事。再说我投身穷家帮来,并没有争霸江湖之心,那只是竭尽绵薄,以酬知己。唐先生和我素昧生平,但竟保荐再三,遗言相托,虽然我未必能和滚龙王一较才智,但我却不愿推重我的唐先生含恨九泉,因此,我不得不勉强受命。” 欧阳统接道:“本座向来心直口快,唐先生生前也曾和本座有所争论。唉!本座如有言词过激乏处,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连雪娇婉然一笑,道:“帮主尽管放心,我既答应了接掌帮中文丞,自会尽我心力,完成唐先生未竟之志,决不会为一两句意气之言拂袖而去。” 欧阳统道:“姑娘的胸怀坦荡,使我们须眉生愧。” 连雪娇道:“不过有一桩事,我要先得对帮主说明,还望体念下情,面允属下。” 欧阳统道:“只要本座力能所及,无不答应。” 连雪娇道:“如若属下不能完成唐先生的遗志,那是只有以死相酬;万一幸不辱命,滚龙王授首之日,属下要还我自由。须知一个女流,不愿常年混迹江湖之中。”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此事容待日后再谈,本座自当为姑娘借著代筹。” 连雪娇道:“属下心意坚决,还望帮主面允。”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容我想上儿日,再答覆姑娘如何?” 连雪娇不再催促,词锋转入正题,说道:“据在下所知,欲想一举使滚龙王全军瓦解,只有一个办法!” 欧阳统凝神而听,脸上一片期待之色。 只听连雪娇接道:“那就是设法解去他属下身上之毒。” 欧阳统道:“此虽釜底抽薪之策,但此乃滚龙王最为关心之事,只怕早已有备。” 连雪娇道:“滚龙王虽善用毒,但他一人之力,也难兼顾全局。据属下所知,在那王府之中,有一处藏毒的密室,只要能混进那密室中去,就不难了解滚龙王的用毒之法。” 上官琦突然插口接道:“姑娘可曾去过那处密室么?” 连雪娇道:“除了滚龙王之外,只怕再无他人去过,要有就是那守护密室的人了。但一入毒室,今生就别想再活着出来了,所以,滚龙王用毒之事,无法在江湖上传扬出去。” 欧阳统道:“想是姑娘对此早有计较了?” 连雪娇望了锡木大师一眼,道:“我要借这大师父之力,进入滚龙王府,混进放毒的密室。只是有一件为难之事,很难解决。” 欧阳统道:“只要咱们帮中力所能及,无不全力以赴。” 连雪娇道:“滚龙王能够纵横江湖,在武林独树一帜进而问鼎武林霸业,那藏毒密室实是重要关键。只要咱们能一举摧毁那藏毒密室,那是先给他致命的一击,但必得由帮中选出几个智勇兼备之人,冒万死之险,始有成功之望。” 欧阳统道:“帮中弟子任由姑娘选择。” 连雪娇道:“可是属下对帮中弟子之能,尚不熟悉。” 欧阳统道:“这个本座可先行推选出一部武功高强之人,再由姑娘从中选择……”微微一顿,又道:“不知需要几人?” 连雪娇道:“内应三人,外面救应,至少也得六位高手。” 欧阳统眉头微微一皱,凝神沉思。 连雪娇接道:“内应三人是最好都能接得滚龙王五十招以上的高手,至少三人联合起来,也可与滚龙王挤斗个二三十合。” 欧阳统道:“这个恐非本帮弟子们能够胜任,只有再就三阁一堂的阁堂主和几位客居在咱们穷家帮中的友人中选派了。” 连雪娇道:“外合之人,只要武功高强即可,但内应之人,最好是很少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必易容改装,混入那滚龙王府……”目光一掠上官琦,欲言又止。 她心中虽然感觉到上官琦乃此行最好的人选之一,但心知此行的凶险异常,不忍开口指派他。 欧阳统也想到了上官琦,但他心中明白,上官琦并非真正的穷家帮中弟子,他加入穷家帮,只不过是被连雪娇言语所牵,自然是不好提出他来,指命赴险。 上官琦忽然一挺胸,道:“不知在下是否能应姑娘心目之选?” 连雪娇一双清澈的星目,凝注在上官琦脸上瞧上一阵,道:“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上官琦道:“既承看重,在下愿入滚龙王府一行。” 连雪娇转眼望着欧阳统道:“帮主只要再想出两个武功高强的弟子随伴上官琦。” 欧阳统想了一阵,忽然说道:“有啦,左右二童不失两个上好的人选。” 目光一转,望着上官琦道:“左右二童曾和你动过手,你觉着他们的武功如何?” 上官琦道:“两人联手,别有巧妙,不在弟子之下。” 连雪娇道:“那就决定左右二童。此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最好能召他们马上来此。” 欧阳统接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去召左右二童。”转身急奔而去。 连雪娇突然伸手点了锡木大师的穴道,望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你决定去了么?” 上官琦道:“决定了……”沉吟了一声,接道:“我那授业恩师伤在千臂毒叟翁天义的手下,这其间的经过十分复杂,但综合这恩怨经过,也是和滚龙王牵扯上很大的关系……” 连雪娇道:“千臂毒叟翁天义?” 上官琦道:“不错,姑娘可识得此人么?” 连雪娇道:“认识,他是滚龙王用毒的亲信之一。那藏毒秘室中,唯一能够自由进出的就是翁天义了。” 上官琦道:“家师等死亡之因,牵涉十分复杂,唯有此人知道。” 连雪娇低声说道:“你既决定要去,我也不便阻止,但此行的凶险,实在意料之中。我有一件防身之物和一件兵刃,你带着去吧……”说完之后,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套彩色鲜艳的蓝色之物和一个金柄短刀。 上官琦只觉此物十分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它不起。 连雪娇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快些收起来吧,最好不要以此物示人。” 上官琦心中疑窦重重,但却依言收了起来。 连雪娇道:“你可识得此物么?” 上官琦道:“似曾见过,但却不知是何来历?” 连雪娇道:“武林三宝,你可曾听人说过么?” 上官琦道:“武林三宝?” 连雪娇道:“不错,这就是武林三宝之二。那金柄短刀,名叫‘惊魂之刀’。”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日无意之中闯入石室见到之物,失声叫道:“我知道啦,可是袁兄弟带你去那石室之中取到的么?” 连雪娇微微笑道:“是啊!滚龙王费尽心机,要我混入闵府之中,追查的就是此物,想不到却被我无意之中取到。”她微一停顿,接道:“这号称武林三宝所牵缠的恩怨,复杂庞大,一言难尽,一时之间,实难说得清楚,以后我再告诉你吧!此刻先告诉你施用之法。” 上官琦道:“那石室之中,有两具死去甚久之人,一个穿着红衣,似是一个女的……” 连雪娇接道:“所谓武林三宝,就是‘惊魂之刀’、‘天蚕丝衣’和一袋‘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那石室中红衣女骷髅手中紧握着一个金色的彩袋,不知装的何物?” 连雪娇道:“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何谓五芒神珠?” 连雪娇笑道:“惊魂金刀、两件天蚕丝衣和一袋五芒神珠,合称武林三宝……”瞥见欧阳统带着左右二童,急急奔来,立时住口不言。 上官琦虽尚不知武林三宝的来历,却知道关系重大,不便张扬出去。 那日他在密室之中,曾经试用“惊魂之刀”的锋利,直可切金断玉,有如摧枯拉朽。至于天蚕丝衣,能在那阴暗潮湿之处历久如新,想亦有它的妙用。连雪娇竟以武林中之二宝交付自己,以作护身之用,情意深厚,可想而知。 心念转动,不自觉转眼向连雪娇望去,只见连雪娇也正睁着一双清澈双目向他看来,四目交投一瞬,同时急急别过头去。 就这一瞬的工夫,欧阳统已带着左右二童赶到。 左右二童齐齐欠身,以帮中大礼参见过连雪娇后,垂手退到一侧。 连雪娇打量了左右二童一眼,缓缓说道:“有一件凶险之事,要劳两位一行。” 左右二童齐声应道:“但请吩咐,万死不辞。” 连雪娇道:“此行任重道远,不但和我们穷家帮的今后命运有关,而且和武林中的劫运也有着极大的关系,那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左童张方欠身说道:“当尽全力以赴,如有失误,唯死而已。” 连雪娇道:“那很好……”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来三粒红色的丹丸,接道:“这红色丹丸,乃是一种绝毒之药,吞下腹中,顷刻间毒发身亡。三位请各取一粒。” 左右二童、上官琦几乎是一齐举步而上,取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只听连雪娇接道:“此物毒性过猛,三位如非到势穷力竭,不可擅自服用。” 上官琦、左右二童齐齐应道:“我等记下了。”收好了药丸,肃立待命。 连雪娇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滚龙王府中,高手如云,而且大都为滚龙王药物控制,个个剽悍勇猛,纵受重伤,但只要有再战之力,亦必苦战不退,必至最后一口气绝。只是那等声势,就足以震慑人心……”她微微一顿,又道:“你们如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和他们动手,但如一旦动起手来,那就下手愈毒愈好,不要稍存顾惜,须知那些人都已忘去了本性,不知生死,形同疯狂,江湖礼义对他们已然毫无拘束力量了。” 左右二童恭谨受教,连连点头欠身。 上官琦缓缓接道:“眼下有一件为难之事,不知要如何混入那滚龙王府之中?” 连雪娇低声说道:“那滚龙王府周围十里之内,都有着森严的戒备,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也是难以混得进去……”目光一掠锡木大师,道:“因此不得不借重这位大师父了。” 欧阳统一皱眉头,欲言又止。 连雪娇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接道:“帮主不用担忧,此乃关系整个武林的劫运,纵然是那少林方丈知道,也决不会责怪他们。” 她说了半天,仍然未说出那如何混入滚龙王府的办法。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当今少林掌门之人刚愎自用,本座不愿因小故开罪少林一门。” 连雪娇笑道:“不妨事。他能够接掌门户,必然有大智慧,刚愎自用,不过是见闻太少,有些夜郎自大,日后咱们设法挫辱他一两次,就可以改变了。”话说得轻松自然,好像乃轻而易举之事。 欧阳统暗暗叹息一声,默不作声。 连雪娇取出磁石,动手取出锡木大师附骨毒针,拍活了他的穴道。 片刻之后,锡木大师突然坐了起来。这位身中附骨毒针神志受制的高僧,毒针一除,立时恢复了清醒,长长吁一口气,站起身子,合掌对欧阳统一礼,低声对连雪娇道:“多谢女施主相救之情。” 连雪娇微徽一笑,道:“随同来此的几位大师父,都已有本帮中人接去一处清静隐秘的所在,疗治内伤。他们中毒较深,必得较长时间的疗治,才可复元。” 锡木大师道:“贫僧等奉命投书而来,不料却为滚龙王埋伏所擒。但本寺规戒向极森严,掌门方丈尚在等候覆命。” 连雪娇道:“如若大师此刻附骨毒针未除,可还念着那覆命之事么?” 锡木大师道:“这个,这个……” 连雪娇道:“眼下滚龙王属下高手云集四周,大师纵有回寺之心,只怕也难有突围之力。” 锡木回想被擒之情,知他所言非虚,微微一叹,道:“女施主说得不错。” 连雪娇道:“如今江湖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如若我们穷家帮不幸为滚龙王所击败,滚龙王第二个指向之标的,贵寺是首当其冲。” 锡木大师道:“女施主所言极是。” 连雪娇接道:“因此,我想商请大师父为贵派、敝帮以及那天下武林同道作一件豪壮之事,不知大师可肯答允?” 锡木大师道:“不知要贫僧如何效劳?” 连雪娇道:“简单得很,你只要照我吩咐之言去做就行了。” 锡木大师道:“既是如此,女施主请吩咐吧!” 连雪娇道:“不过这中间还有一点问题,要委屈大师一下。” 锡木长眉微耸,说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滚龙王的毒辣,你是早知道的了,不用我再多说。如若大师就此前去,不论你如何装出受毒之态,也是无法逃过那滚龙王的双目。” 锡木大师吃了一惊道:“怎么?难道还要贫僧服下毒药不成?” 连雪娇道:“为了贵寺,为了敝帮,只有委屈大师一次了。” 欧阳统听得心神大震,暗道:“我穷家帮在江湖之上,素来正大光明,此等手段,何异那滚龙王控制属下之法?”他心中虽然不满,但却又不便出口相阻,只在一旁连连皱眉。 连雪娇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道:“大师请服下此药,那滚龙王就看不出来了。” 锡木大师回顾欧阳统一眼,欲言又止,伸手接过毒丸,道:“贫僧此命是女施主所救,奉还女施主,也是因果循环。”接过毒丸一口吞下。 欧阳统别过头去,暗中摇头叹息。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忖道:“她这般心狠手辣,不知大哥何以竟如此器重于她?” 连雪娇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大师表面之上为此行首脑人物,但暗中却要受本帮的管辖。” 锡木大师道:“老衲已服下毒丸,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中,难道还会变卦不成?” 连雪娇笑道:“大师误会了,滚龙王诡计多端,此行不但要彼此斗力,而且还得斗智。大师乃忠厚之人,如何能是滚龙王的敌手?” 锡木大师暗想道:“这话不错。”当下应道:“好吧!女施主可是要亲自去么?” 连雪娇一指上官琦道:“我不去,你听他的吩咐就是。” 锡木大师打量了上官琦一阵,道:“急不如快,乘贫僧服下的毒药还未发作之时,早些赶去吧!”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你服下的毒药,在三日夜内不会发作。” 锡木大师被她说得半信半疑,茫然不知所措。 连雪娇目光一转,沉声对上官琦道:“你身带解毒之药,每隔十二时辰,要送这位大师父服用一粒,服完七粒,其毒自解。” 上官琦暗暗想到:“你几时给我解药了?”口中却含含糊糊地答应过去。 锡木大师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贵帮主和敝寺掌门方丈交谊甚深,贫僧虽不知本寺方丈奉上贵帮帮主函中说些什么,但想来定然是要贫僧师兄弟相助之意。只怪贫僧等兄弟无能,被那滚龙王所擒,药物迷人神智,贫僧等虽有视死如归之心,也是无反抗之能。女施主此番又在贫僧身上下毒,手段方法足可与滚龙王前后媲美。贫僧虽非是贪生怕死,但却顾念到天下苍生,仍愿为女施主一尽绵薄,女施主只管吩咐吧!” 这几句话,说得堂堂正正,只听得欧阳统心中如同刀扎一般难过,但事实如此,难以挽回,只好别过脸去,装作不闻。 连雪娇却微微欠身一礼,笑道:“大师父此等博爱的精神,咱们穷家帮也是一样的感激不尽。” 锡木大师冷冷说道:“贫僧己服下女施主的药丸,那是不得不如此了。” 连雪娇微微一笑,不再解释,遥指着对面一座高耸的山峰,说道:“今夜子时,四位请到那山峰顶上见面,本座当把诸位应用之物备好带去,再告诉诸位的行动如何?” 上官琦、左右二童不敢多问,锡木大师不愿多问,一齐默然不语。 连雪娇转身对欧阳统道:“帮主,咱们走吧!” 欧阳统口中啊了一声,缓步向前行去。他对连雪娇措施的不满,已流现于形色之间。 连雪娇视而不见,言笑自若,带着袁孝,紧随欧阳统身后行去。 九三 进兵魔窟 上官琦目睹连雪娇等去远,长叹一声,对锡木大师说道:“大师请运气试试,看看体内之毒是否很重?” 锡木大师冷冷说道:“贫僧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不用试了。” 上官琦知他此刻心情,也不计较,微微一笑,道:“大师不可固执。” 锡木怒道:“小施主不用对贫僧假作慈悲。贫僧纵然毒发而死,也不会向小施主讨取解药。” 上官琦暗暗忖道:“你如真问我讨取解药,可真叫我作难了。” 左童张方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此刻相距子夜还有一段时光,咱们就坐在此地等到子夜么?” 上官琦心中也没有主意,但左童张方这一问,倒是逼得他不得不胡乱想个主意出来,说道:“她留下咱们在此,想是要咱们监视那座高峰。此地形势隐秘,但却和那高峰遥遥相对,运足目力看去,可见峰上动静。” 这说法自然是十分牵强,但左右二童不便反驳,锡木大师却冷笑一声,道:“贫僧久闻穷家帮的欧阳帮主,乃光明正大、胸襟磊落之人,却不料传言不如闻名,看将起来,和那滚龙王乃一丘之貉……” 左右二童对那欧阳统十分崇敬,闻言大怒,齐声喝道:“你这和尚,说话要小心一些,出口伤人,当心挨揍。” 锡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贫僧既然敢慷慨服下毒药,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哪里还怕两位恫吓之言?哼哼,两位施主心中如若不服,何妨动手一试?” 左童张方霍然而起,道:“在下领教几招。” 上官琦急急拉住张方,苦笑一声,劝道:“算了,这位大师父心中充满了激忿之气,让他放言几句,消消心中激怒,用不着这般认真。” 左童张方暗忖道:“是啊!一个人服下了绝毒之药,生死未卜,纵然是涵养极好之人,也难以使他心平气和。”当下微微一笑,道:“上官兄说的不错。此情此景之下,咱们实该对他多多忍耐。”缓缓坐了下去,闭目养神,任锡木大师冷言热语讥讽穷家帮中人物,始终不接一语。 上官琦表面之上也在运气行功,心中却七翻八腾,猜度连雪娇的用心,但用尽了智慧,仍然想不出连雪娇这安排用心何在。 锡木大师越想越不是味,越说火气越大,恨不得找几个穷家帮中之人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消胸中泛起的怒火。 可是,上官琦和左右二童个个闭目而坐,不论他骂得如何难听,都不与他计较。锡木大师骂了半个时辰之后,心中火气渐平,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时光在沉寂中溜过,太阳沉下西山,几人腹中都有些饥饿起来。 上官琦不好出口,左右二童也不好说饿,锡木大师更是不愿说起,就这般对坐相持。 直到天近二更,上官琦才霍然起身,道:“走吧!咱们到那山峰上去瞧瞧。” 四人一齐起身,攀向高峰。 这是个无月之夜,满天繁星闪烁。 几人攀上峰顶,立时闻到了一股酒菜的香味。峰顶人影晃动,夜风中衣袂飘飘,似是已先有人登上了峰顶。 上官琦一马当先,行了过去,只见两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酒菜,欧阳统、连雪娇都已先到,四面山缘突石间,布满了穷家帮中的弟子。 连雪娇站起身来,颔首对锡木大师道:“大师父请上坐。” 锡木大师想到她下毒,冷哼一声,道:“不用坐了,女施主还有什么事,快些吩咐。”言词神色间,充满了激忿之情。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这一桌的菜肴,都是精美的素菜。大师父想来腹中早已饥饿,先请食用一些,咱们再谈不迟。” 锡木仔细看去,果是满桌素肴,但觉饥肠辘辘,实无法再按饥火,不自觉地举筷食用起来。 连雪娇笑靥相陪,神态间异常温柔。 那锡木大师半生来青灯黄卷,除了习武之外,就是诵经礼佛,从未和妇道人家同桌而食过。此刻,对面而坐的竟然是一容色绝世的美女,笑语相陪,殷殷劝酒,这情景使一向心如止水的锡木大师,生出了一种异常的感觉。这异常的感觉,使他不自觉中消减了对连雪娇的忿恨。 一餐饭毕,天色己子夜过后,连雪娇素手一挥,立时有几个大汉跑了过来收拾去残席,送过两个黄色包袱。 欧阳统一直站在旁侧,一语不发,一切都让连雪娇去安排。 锡木大师饱餐了一顿饭后,心中怒气也似是消去了甚多,端坐不言。 连雪娇举手一挥,召过来上官琦和左右二童,笑道:“三位吃得饱么?”她仰起脸来,轻轻叹息一声,道:“诸君此去,穷家帮中千百弟子,都如在忍受饥饿般的期望着你们成功;那无数被滚龙王奴役之人,是否能解脱枷锁,还他们本来面目,也系于诸位此行成败之上……” 左右二童暗道:“怎么尽说这些无关疼痒之事。”口中齐声应道:“吃饱了。” 连雪娇突然一整脸色,道:“诸位此行的成败,不但关系着穷家帮的安危,天下武林同道的劫运,都和诸位此行有着极大关系。这不过是一席粗淡的酒菜,但诸位却食得津津有味,那是因为诸位太饥饿……” 上官琦只觉胸中热血翻动,一抱拳,肃然说道:“此行如若不能完成所命,自无颜立足人间。” 左右二童接口说道:“如不能凯旋归来,唯有一死报命。” 锡木大师突然站起身子,说道:“女施主博爱天下苍生,贫僧死而何憾!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连雪娇道:“诸位的侠风豪气,令人敬慕不已。” 欧阳统突然接口说道:“几位此行成败,事关武林大局,本座当尽出帮中高手,随后赶到,全力支援。” 连雪娇缓缓打开黄色包袱,说道:“滚龙王生性多疑,诸位此去,必得设法易容,这包袱之中,有三张人皮面具和滚龙王府中黑衣卫队穿着的衣服,你们带着去吧……” 目光一转,望着锡木大师,道:“此行还得委屈大师。” 锡木道:“但请吩咐,” 连雪娇道:“大师要戴上刑具,装作被擒之人,由上官琦等扮作黑衣卫队中人,押解王府。此行虽可骗过别人耳目,但却无法瞒过那滚龙王,万一在途中滚龙王……”突然站起身来,附在锡木大师耳际,低言数语。 锡木大师连连点头,道:“贫僧记下了。” 连雪娇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俏然交给了上官琦,低声说道:“这是锡木大师的解药,你要好好收起,每隔一十二个时辰,给他一粒” 上官琦摇头说道:“彼此敌汽同仇,为什么还要凭仗药物制人?” 连雪娇微笑不答,却从怀中摸出了一份详尽的地图,摊在山石之上,说道:“这是滚龙王府中一份详尽的地图。我已离开了那里数年之久,也许有些改变之处,但我想那也不过小处小节,大体上不致有何变改。” 上官琦等凝神静听了连雪娇解释之言,各自默记在心,连雪娇又告诉了他们各种联络的暗记,说道:“你们该上路了。” 听了她这番安排,上官琦等已对连雪娇刮目相看,起身一揖,拜别而去。 几人下得山去,依照连雪娇嘱示的路径,兼程而赶。 行不过数里左右,已出了穷家帮防守之区,锡木大师自动举起双手,道:“诸位请替贫僧加上刑具吧!” 左童张方取出一个银锁,锁了锡木双手;上官琦却打开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入锡木大师口中。 四人又向前行了数里,已到山口之处,突见路侧中人影闪动,冲出四个黑衣佩刀之人,手执兵刃,拦住了去路。 那四个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等一阵,一言不发,重又隐入林中。 左童张方,扬起手中皮鞭,拍的一声打在锡木大师身上,重又向前行去。 这是一段充满着奇异的行程,所见所闻,是那么不合情理。他们遇到无法数计的黑衣人,横刀拦路,左右二童沉不住气,几次想和人动手,但都被上官琦暗用眼色阻止。 奇怪的是那些现身拦路的黑衣人,只用那冷峻的目光把几人打量了一阵,就飘然隐退,既不喝问几人来历,也不盘洁姓名。这些出乎常情的行动,初见几次,尚无如何感觉,但见过几次之后,立时使人生出一种如人鬼域的阴冷之感,想想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具森冷的活动石像。 又行了一程,天色大亮,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万道金霞逐走了夜暗,上官琦等一行也刚好走出了山区,看官道上行人往来,炊烟缕缕升起。 左童张方轻轻叹息一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滚龙王那些阴魂不散般的属下,大概不会再现身拦路了吧?” 上官琦望了锡木大师一眼,看他手上带着刑具,已引得不少路人注目,低声说道:“咱们先卸下大师父手上刑具,才好赶路。” 锡木大师摇摇头道:“滚龙王心地阴沉,虽是白昼之间,只怕也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咱们,不用取了。”两手一合,藉着宽大的僧袍,掩去双手上的刑具。 上官琦望望天色,估计一下,说道:“如若咱们兼程紧赶,天色人夜时分,可到九江境内。” 几人临行之际,连雪娇只把行程宿站告诉了上官琦,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都不知此行目的何在,上官琦既不肯说明,几人也不好启口追问。 白昼赶路,果然再无滚龙王的属下出现。一日紧赶,至天色人暮时分,已到了九江境内。 上官琦不宿客栈,却到九江城外一座古老庙中。 这是座僻处荒野的古庙,残垣断壁,触目凄凉,只有一座大殿较为完整。 四人人庙之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 上官琦几人直人大殿,在供案前面坐下。 左童张方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几座高大的神像油漆剥落,面目难分,已认不出是供奉的什么神像了。 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就在这殿中等一会儿吧!” 右童忍不下胸中的沉闷、焦急,正待开口询问,却被左童张方示意阻止。 只见上官琦右耳贴地,凝神静听了一阵,说道:“文丞之命,要咱们在这座庙中等一个人。” 左童张方道:“等哪一个?” 上官琦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右童李新接道:“这座古庙,残破荒凉,似是久已没有人迹,上官兄可是听错了么?” 上官琦道:“错不了。她告诉我的就是这样一座残破荒凉的古庙,而且约定不见不散。” 左右二童不再言语,但目光神色之间却流现出了一片不信神色。 锡木大师一言不发,进得庙来就一直盘膝而坐,运气调息。他暗中运气查看,竟是觉不出丝毫有中毒的迹象。夜色渐深,寒风呼啸,荒凉的古庙一片阴森萧索。 忽然,传来了一阵步履声,似是一个人直向大殿而来。奇怪的是那步履声行近了大殿之后,倏然而止。 上官琦、左右二童都有些紧张起来,连那闭目盘膝而坐的锡木大师也霍然睁开了眼睛,凝目向外望去。 左童张方沉不住气,低声喝道:“什么人?” 大殿外响起了尖冷的声音道:“我。”黑影闪动,缓步走进来一个全身黑衣人。 这人枯瘦、奇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站不稳身子,而且声音尖厉,男不像男,女不像女,听起来别扭得很。 上官琦暗中提聚一口真气,缓缓走了过来,抱拳一礼,道:“老前辈可是姓张么?” 那黑衣人冷冷说道:“老夫姓王。” 上官琦道:“在下奉命来此,还望老前辈多多指导。” 黑衣人缓缓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过去,转过身子,缓缓步出大殿而去。 左童张方望着那黑衣人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他说道:“这个人腰干有病,走起路来,摇摇摆摆。” 锡木大师道:“以贫僧之见,他似是故作伪装。” 张方道:“这话不错,只不知他何以要装作这般怪相?” 上官琦缓缓把手中一包黑物放在大殿正中,道:“诸位请各自戒备,我要打开这包物事瞧瞧。” 张方刷地一声,拔起长剑,道:“我代上官兄挑开它吧!” 上官琦点点头,道:“有劳了。” 那滚龙王用毒之名,天下皆知,几人不得不小心谨慎。 张方暗中用力,手中剑芒一颤,那黑色小包应声而开。 四人等候不见动静,再缓缓围拢上去,只见三个银牌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左童长剑一伸,拨开三个银牌,挑起下面的素笺。只见上面写道:“即刻动身,五更之前赶到滚龙王府西侧三十丈处,有一片竹林,林中自有接迎之人,一切听令于那接迎之人。此行途中,必有拦截,出示银牌,即获放行。切切勿误。”下面没有署名,但却划了穷家帮中的暗记。 右童李新轻轻哼了一声,道:“来人如是咱们穷家帮中之人,大可不必如此鬼鬼祟祟;如不是咱们帮中之人,岂知帮中暗记?我瞧此事,咱们得考虑考虑,莫要上了滚龙王的当。” 上官琦拿起一片银牌,凝神瞧了一阵,分给左右二童各收一枚,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势难就此而住,小心一些应付就是。” 左童张方道:“大不了暴露身份,拼他一场就是,有什么可怕的?” 上官琦探手入怀,摸出所有解药,交给了锡木大师道:“这些解药,请大师自行收存。咱们如被滚龙王属下发现,势非要经过一场恶战,纵然能够顺利地混入王府之中,只怕也难聚在一起,解药如放在我的身上,大师食用只怕不便。” 锡木大师道:“贫僧胸中有一件怀疑之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上官琦道:“大师请说。” 锡木大师道:“贫僧暗中运功相试,丝毫觉不出中毒之征,可是贵帮文丞在用毒之上,别有奇法不成?或者贫僧内功低浅,无法查出中毒迹象?”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本帮文丞才智过人,非我等所能妄测,她既然这等安排,想是别有作用。为防万一,你还是收下解药吧!” 锡木大师伸手接过,先吞下一粒,将余下的解药,收在身上。 上官琦探手人怀,摸摸金刀,道:“咱们走吧!” 四人出得古庙,直向滚龙王府去。 上官琦已得连雪娇指示,那滚龙王府就在九江城外,傍依江畔,外面看去,似是一座广大的庄院,周围小村四布,三五人家,自成村落,看去都是渔农之家,其实都是滚龙王的属下,方圆十里内,没有真正的住户。当下依照连雪娇指示的方向,带路而行。 四人放腿奔行,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路。 星光下,只见几座茅舍,紧依道旁而筑。 忽然间,响起一声沉喝道:“站住!”由那茅舍中陡地窜出来七八个手执兵刃、全身劲装的大汉,一排横立,拦住了去路。 上官琦探手入怀,摸出一面银牌,托在手心。 几个拦路大汉,探过头来,望了那银牌一眼,目光转注到左右二童的脸上。 左右二童齐齐摸出银牌,托在掌心之上。 几个大汉验了银牌,又打量了锡木大师一阵,看他手上带着银铐,立时让开去路,呼啸一声,隐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暗道一声“好险”,如若那些拦路大汉要是出言盘桔,自己定是答不出话来,势非要露出马脚不可。 有了这一次经验,四人更是沉得住气,一连闯过了七道盘查卡哨。 这是黎明前的一段夜暗,沉沉的夜色中隐隐可见一座楼阁高耸、广大的庄院。 上官琦低声对左右二童道:“咱们愈近滚龙王府,凶险愈多。好在滚龙王的属下大都是被药物控制了神智,尽管武功高强,但应变机智却是难及常人,只要咱们能够沉着应付,不难安渡险关。咱们见过相约之人后,或将分开混入滚龙王府,在下一得之愚,奉告两位。” 左右二童微微点头,正待答应,突见一盏红灯出现在夜暗之中。紧接着响起了得得蹄声,直对几人停身之处奔了过来。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滚龙王府之中,不知出来了什么人物?” 左童张方道:“咱们可要回避一下么?” 上官琦道:“也许在我们停身四周正有着无数眼睛监视着咱们,只要自己一乱章法,势将形成自暴身份之危。” 左右二童道:“难道咱们就等在这里,被人发现不成?” 上官琦道:“以静应变……” 说话之间,那盏红灯已到了七八丈外,看来势如飞,眨眼之间,即将到几人停身之处。 上官琦心中正自焦虑着无法应付,瞥见红灯照射之下,现出了几条跪拜在道旁的人影,当机立断,低声说道:“事已至此,待那红灯近身之后,咱们一齐跪在道旁就是。” 说完这句话,红灯已到丈余外处。 上官琦当先一屈单膝,跪在道旁,双手高举过顶。 左右二童心中虽然不愿,但是上官琦已率先而行,只好忍下心头一股闷气,跪了下去。 锡木大师也只好随着几人,屈下双膝。 只听蹄声奔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手中高举红灯,随着八匹健马上,八个佩带兵刃的大汉,护拥着一个骑白马的少女。 上官琦暗中看去,只觉那骑白马少女,只不过十四五岁,深夜寒风中,只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袖披肩,露出了两条粉臂,背上斜背着一柄古式长剑,腰中系着一个锦袋,不知装的什么暗器。 白马奔行到上官琦的身侧.忽然微微一顿,上官琦心中一惊,赶忙垂低了头。 只听马上少女冷哼一声道:“这人没有规矩,竟然敢偷偷瞧我。” 上官琦暗暗吃惊道:“这女娃儿好尖锐的目光……”忖思之间,忽听拍的一声,一条皮鞭子横里飞了过来上官琦淬不及防,对方又出手奇重,只觉背上一阵剧疼,被打得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栽。耳际间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那红衣女已在数条大汉护拥下,纵马而去。 上官琦强自忍耐心中的激忿,望着那急驰的快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左右二童缓缓站了起来,低声说道:“上官兄,伤得很重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还好,总算渡过了一次险关。” 左童张方轻轻叹息一声:“上官兄的涵养实叫兄弟难及。如若换了兄弟,只怕就难以忍得下此等之辱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此等情况之下,纵然是再重一些的屈辱,兄弟也只有忍下了。” 锡木大师道:“时光不早了,咱们得早些去见那接应之人,莫要误了时刻。待天亮之后,咱们就成了进退不得之势了。” 上官琦微微点头,略一辨识方向,当先行去。 这时,相距那广大的庄院已然甚近,但见行人往来,尽都是佩带兵刃的大汉,这些人分明是滚龙王府中巡夜之人,但奇怪的是,这班人对上官琦等一行问也不问一声,浑似未曾看到几人一般。 上官琦等初遇这些巡夜之人时,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连遇上数起,不见对方盘问,心中立时坦荡起来。 渐渐地接近了滚龙王府,沉沉的夜色中,估计那高大的围墙,只不过十丈左右。 上官琦仰脸望望星辰,转身向西侧行去。 果然,行不过二十余丈,到了一片广大的竹林前面。 夜色沉沉,林中更见黑暗。上官琦停在林旁,茫然无措,不知是否应该入林中。 突然间,枝叶分动,茂密的竹林中伸出一只手来,不住向几人招动。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气,走到林边,右手却探入怀中,摸着那金刀之柄。 只见那探出林外的一只怪手,缓缓收了回去,传过来一个低微声音,道:“天色已然快亮,大队巡骑立时要到,你们还不快入林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不论他是敌是友,进入林中总是比留在林外好些。”身子一侧,挤入林中。 这座竹林茂密异常,枝干交错,当真有寸步难移之感,上官琦不得不挥动双臂,分开枝叶而入。 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紧随上官琦身后而入。 上官琦凝目看去,只见身前三尺左右处,有一个黑衣人和自己一般分林而入,虽只有三尺距离,但因竹干交错茂密,人行其问,移步困难,虽只数尺距离,但却是无法赶上那人。 深入了六七丈后,形势突呈开阔,只见一座座低矮的木屋,蜂巢一般排展开来,不下三四十间之多。 那带路黑衣人倏然止步。 上官琦仔细看那一幢幢低矮的木屋,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也不知木屋中存放的何等之物。 左童张方轻轻咳了一声,道:“承大驾把我等带到此地,不知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相见?” 那黑衣人缓缓转过脸来,说道:“诸位请在这林中小木屋中休息一日,明天夜晚,在下再来迎接几位。”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除了双目露出之外,全身上下一片黑色,当下轻咳一声,道:“这木屋之中不知存放的何物?” 那黑衣人道:“人……” 九四 木屋之囚 上官琦由心底泛升起一股寒意,道:“什么人?” 那黑衣人道:“大都是犯了王府戒规之人。” 上官琦道:“凭藉着区区木屋,也能囚得住武林人物么?” 黑衣人道:“此刻时间无多,我无暇和各位细说了。”伸手指着西面一排木屋,接道:“这里有八幢空室,诸位请选一幢躲去。此地每日中都有王府中护院卫队,早上、中午、晚上查看三次。明晚二更之后,我再来此地接迎几位,击掌二声为号,如若听不是掌声,切不可开启门窗,向外探看。” 左童张方突欺进一步,道:“大驾可否请除下面具?”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此时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到时候我自然会除下面具,让你见识一下。” 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早上的巡查已然快到,你们快些进去吧!” 对这人的言语举动,上官琦等虽然心存怀疑,但沿途行来,都无差错,一时间犹豫难决,不知是否该进入那木屋中去。 只听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如若你们不肯听我的话,决无法逃过滚龙王府的巡视卫队,那不但将功亏一贯,能否逃得性命,还难预料。”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好吧,劳驾在这里停上一会,在下先进去瞧瞧再说。”身子一转,直向那排列的小木屋中行去。 那黑衣人似是已知上官琦是怕他逃去,借词查看那些木屋,暗中却指令随行之人监视自己的举动,如若那木屋中埋伏有什么暗器,这些人立时将一同出手对付于他,当下冷笑一声,凝立不动。 上官琦跑到那木屋前面,随手拉开一扇门,探头向里面望去。 这座木屋,十分狭小,一个人躺下去,就没有一点活动的余地。 上官琦看了一阵,心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这些木屋并无奇特之处,只要武功稍有基础之人,就不难用掌力将它震破,但听黑衣人说,这木屋之中,囚人甚多,不知何以那些被囚之人甘愿束手就戮,不知破室而逃?” 只听那黑衣人道:“你看好了没有?我要走了。” 上官琦回过身来,低声对左右两童和锡木大师,说道:“那木屋之中尚可容身。” 张方道:“你看木屋还有什么埋伏?” 上官琦道:“没有,纵然是有,也一定藏在那木屋下面。” 张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进那木屋坐上一夜再说。” 上官琦和几人定好了联络的方法,一齐向木屋行去。 那黑衣人趁这一阵工夫,已走得没了影儿。 四人选了四幢连在一起的木屋,打开木门,钻了进去。 就这一阵工夫,林中已响起零乱沉重的步履声,似是有不少人走了过来。 上官琦左掌一挥,道:“快决带上窗门,不要露出形迹。” 左右二童、锡木大师依言而行,迅快地隐入那木屋之中。 这几人个个功力深厚,虽然无法将头向外张望,但只凭藉那敏锐的听觉,分辨来人的步履之声,即知来人己到了木屋附近,而且步履凌乱,来人似乎不少。 上官琦连日来亲目所见,发觉了滚龙王这广大深厚的实力,并非是如传言那般可怕。滚龙王借用药物控制了这些人的神智,固然可以使他们竭尽所能地为自己效死,但那些为药物控制的人,却失去了自己的智慧,只要能够了然他们的联络运用之法,不但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了滚龙王府,而且假如能运用得当,还可以借用敌人之力,以敌制敌。 正忖思间,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传入耳中,道:“王爷飞马传谕,命各处要道加紧巡戈,可能会有强敌混入王府中来。我瞧咱们费点手脚,把木屋中囚禁之人,仔细地点查一下如何?” 上官琦听了一惊,暗道:“要糟!如若他逐个查验,那是非得露出马脚不可。”不由探手抓住惊魂刀把,如若形迹败露,只有施下辣手,把所有之人一鼓尽歼,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只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算了吧!这等囚人之处,难道还有什么敌人混进来不成?我瞧是不用费这一番手脚了。” 那声音宏亮之人未再接口,想是同意了同伴的说法。 上官琦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仔细看这木屋仅可供一人仰卧,心头暗暗奇道:“由来囚人,都是用水牢、石牢,加以铁栅,滚龙王怎的却用这木屋囚人?如若囚闭的是普通之人,也还罢了;但如用此区区木屋,囚禁武功高强之士,岂不是纵虎归山?想这木屋决然禁受不起身负内功之人的强劲掌力,破屋而逃,岂不是轻而易举?” 转念又想起滚龙王是何等雄才好险之人,岂能计不及此?难道这区区的木屋之中,有什么机关不成? 伸手摸去,只觉四壁都是木板,毫无奇异之处,不禁大感奇怪。 这念头在他心中不停地回转,竟是难按捺下好奇之心,忍不住从壁间小门向外望去。 只见左童张方藏身的小木屋中,也正启开了数寸向外张望,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我如出屋查看,自是无法管束左右二童了”,正待关合木门,突然紧傍左童的木屋木门一启,露出一个长发披垂的头来。 那怪头须眉俱白,一探之间,重又急快地缩了回去。上官琦心神大震,几乎冲口叫出了师父。 他缓缓合上了木门,心中念头百转,暗暗地忖道:“以师父的武功,决然不至被滚龙王的属下活捉着囚在此地,难道是他自己来此不成?难道也是和我们一般的借这木屋隐藏身子不成?” 只觉这不是,那也不是,竟是想不出师父何以躲在木屋之中。 一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立时奔过去看看,免得闷得心中难耐。但他想到此行的责任重大时,强自按捺下了冲动,如若自己先行破坏规矩,势难再管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 上官琦此来滚龙王府,确存必死之心,准备一举毁去滚龙王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纵然以身相殉,也是在所不计。因此,他甘愿忍辱负重,听受一个陌生人的指挥,等待着混入滚龙王府的机会。 他虽然尽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但那激动的情绪却是无法平复下来。那身负绝世武功的授艺恩师陡然间在这里出现,而且竟然也被囚在这木屋之中,这事情不但大出上官琦的意料之外,而且简直是不可思议。这念头如一股洪流激泉在他心中激荡,他用尽了最大的忍耐,仍然无法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和激动,举起手来,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只见对面那紧靠张方的木屋中,缓缓伸出来一只手掌。上官琦心头一震,看那伸出手掌的木屋,竟不是恩师停身的木屋,显然这木屋中囚居的人物,有很多可以活动。只见那伸出的手掌愈来愈长,终于抵住在另一个木屋之上,微一推动。 上官琦看得仔细,那被推动的木屋,正是探出白发怪头的木屋。 于是,那被推动的木屋中,也伸出一只手来,两只手掌紧紧地抵触在一起。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两掌相抵,似是在传功愈伤,莫非两人之中,有一个受了伤不成?如若这两座木屋中的被囚之人,尚能够运功疗伤,那两人的耳目定然尚未完全失灵,对自己和左右两童等潜入木屋之事早已听得。” 忖思之间,又是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只见那两只相抵的手掌,迅快缩了回去。 上官琦心中一惊,急快地把启开的一道门缝,重又紧紧地闭了起来。 只听步履声愈来愈近,似是一个人到了他停身的木屋前面。 脚步声停止下来,上官琦凭藉听党的判断,似是一个人站在他藏身的木屋前面不动,他只好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息。侧身贴在木壁上,右手却握住惊魂之刀,暗作准备。 但那人却也似是有意地和上官琦作对一般,竟然也停在上官琦的木屋的前面不言不动。 上官琦耳朵贴在木壁上,听了良久,也听不出一点声音来,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奇怪,心中泛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打开木门看看室外停的是何许人物。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下,轻启木门.向外望去。 这时,太阳已高升上半天,上官琦将木门微一启动,立时有一股强烈的阳光透射而入。陡然的阳光,射得他目难见物。在这片刻之间,如若有人施袭攻击,上官琦势非受伤不可。 就在此刻,突闻拍拍两掌互击之声。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和那黑衣人约好的讯号么?怎么这样快就来了?” 心中虽然还在盘算,人却推开木门,一跃而出。就在他钻出木屋的同时,左右二童、锡木大师也一齐推开木屋,跃了出来,想是关在那木屋气闷得很,大家虽都急着要出木屋,但都强自忍了下去,是以在听得相约掌声之后,齐齐跃了出来。 上官琦心中一直以为自己木屋前面站的有人,但跃出木屋一看,却是踪影全无,暗道:“奇怪呀,除非那人是有意寻我开心,先行走到我停身的木屋前面站住,然后再以上乘轻功,无声无息地悄然而去。” 只听一个缓慢冰冷的声音说道:“木屋之中,不能停过十二个时辰以上,多留在屋中一刻,就多上一分危险。此刻起,到晚上日落之前,大概不会再有人来查看,你们可在这周围活动一下,最好借此机会,隐入竹林之中运气调息,培养体能,晚上或将有一场大战。” 上官琦抬头望去,只见竹林进口之处,站着一个全身黑衣、戴着面具的人,说完之后,立时转身而去,也不容上官琦等有发问的机会。 左童张方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关在这木屋之中,除了觉得有些气闷之外,井无其他的不适之感。” 锡木大师摇头说道:“不然,贫僧的感觉是那木屋中有一股淡淡气味,但却直冲肺腑之内,使人有着一种奇异的感受。” 右童李新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在下亦有此感。” 张方道:“咱们从那木屋中抓出一个人来问问,这些疑问,岂不迎刃而解?” 上官琦心中一动,突然举步向一幢木屋之前冲了过去。 左右二童、锡木大师都道他去木屋抓人,却不料他走近那木屋之后,屈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对那木屋大拜三拜,举手轻轻在那木屋上弹了两指。 这举动,只看得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大为奇怪,不由自主举步行了过去。 上官琦暗用“传音入密”之术,叫了两声师父,却不闻那木屋之中相应之声;举手在那木屋上弹了两下,也不闻回应声息;再仔细查看木屋,丝毫未错,心中大感奇怪。正想打开那木屋瞧瞧,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已然行近身侧。 左童张方道:“上官兄可知道木屋中关的什么人吗?” 上官琦想到师父那冷僻性格,这样多人的面前,如若打开木门,暴出庐山真面,说不定会使他大为恼怒,急急站了起来,说道:“没有什么,这个,这个……” 这等瞪着眼睛说瞎话,上官琦实难出口,“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所以然来。 锡木大师笑道:“上官施主既是有难言的苦衷,咱们自是也不好多问。眼下倒是有一件极为重大的事,咱们先行研商一下。” 上官琦如获大赦一般,急急说道:“什么事?在下愿聆高见。” 锡木大师道:“那指令咱们的黑衣人,诸位可曾看出他和常人有何不同之处么?” 左童张方道:“在下亦有同感。” 锡木大师道:“张施主先请说吧!如有遗漏之处,再由贫僧补充。” 张方略一沉吟地道:“我觉着他两腿有病,行动时僵直不弯,活似一具死了的人。” 锡木大师点头,道:“不错。”张方接道:“他的声音极怪,似是故作粗厉。” 锡木大师道:“好啦!只此二点异样,咱们就不难找出一个眉目来了。”上官琦道:“是啦!那人可是装扮之后,再和咱们相见么?” 锡木大师道:“就那人形状之上预测,贫僧的料断,他是矮人加高,故而行动起来,两脚僵直不便。”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大师这一提起,使在下想起那夜咱们在那座破落古庙之中所见之人,两人如出一辙,只不过高矮略有不同吧。” 张方接道:“他说话故作粗厉,想是要掩去他本来的声音。这人定然和咱们相识的了,故而处处设法掩遮。” 上官琦只觉脑际间灵光闪动,暗暗地忖道:“这人莫非是她装扮的么?”在未证实他的想法之前,不愿故作惊人之言,微微一笑:“不管那人是谁,咱们都必须得听他之命,也许他得了咱们帮中文丞之命呢?” 张方道:“沿途行路,尚未误错。咱们如想混入那滚龙王府,势必要得他指点不可。” 锡木大师仰头望望天色,说道:“咱们既已潜近滚龙王府,千万不能露出行迹,致落得功败垂成,得设法早些藏好身子。” 微微一顿,道:“那木屋虽然安全,但已不能再多停留了。” 上官琦目光一转,看正北方向那一排木屋后面,有一片高及人腰的乱草,低声说道:“咱们藏到那草中去吧!” 张方一面奔行,一面说道:“小心别踏伤边缘的积草,留下痕迹。”起步一跃,落入了丛草之中。 四人不过刚藏好身子,瞥见四个黑衣佩刀大汉,行了过来。 在那四个大汉身后三尺左右,紧随着一个全身红衣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四人潜伏在草丛之中,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藏身匆忙,锡木大师和左右二童的藏身之处,头脸尽隐草中,难见外面情形变化,只有上官琦停身之处,可在不露形迹之下,见到外面的景物。 细看那红衣少女颇似昨夜道中所见之人,只见此刻长衫长裙,昨夜中夜色深沉,上官琦匆匆一瞥间,虽然留下了一些印象,但却是模糊不清。 只听红衣少女娇声喝道:“停下啦!” 四个黑衣大汉,突然一齐翻腕,拔下背上的单刀,退在那红衣女的身后。 上官琦心中大惑,暗道:“这丫头要搞什么鬼,难道已发现我的行迹不成?果然如此,势非要一举之间扑杀这五人,才可保得隐秘。”心念一转,暗中通知了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 但见那红衣女蹲下身子,在一座木屋上查看了一阵,突然打开木门,探手从那木屋之中,拖出一个人来,放在地上。日光照射下,只见那人瘦成了一张皮包骨头,紧闭着双目,看样子,已是濒临死亡、将要断气的样子。 奇怪的是那人被拖出之后,有如毒瘤发作一般,不停地挥舞着双臂,似是要爬回那木屋中去。喘息虽微弱,但上官琦耳目灵敏,却清晰可闻。 那红衣女移动了一下娇躯,打开了另一座木门,又拖出一个同样瘦弱的人来。 四个黑衣大汉,突然伸出手来,把两个由那木屋拖出来的枯瘦之人按在地上。 那红衣女转动着一双灵活的星目,仔细在两人脸上看了一阵,道:“不错啦!带走。” 四个黑衣大汉立时有两人收了兵刃,各自背上一个枯瘦之人而去。 上宫琦眼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暗道:“这些被关在木屋之中的人,不言不食,也不肯逃走,被折磨成一副骨头架子了,竟然还能活着不死,难道这些人先被滚龙王迫服下毒药之后,再送人这木屋之中不成?”一时之间,他虽想不通被囚于木屋的人不肯破壁而逃的原因,但他却感觉到这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既然遇上了,岂能置之不问? 一股强烈的冲动,使他忽然站了起来。 左右二童、锡木大师看不到外面景物,但见上官琦站了起来,也随着一齐站起。 两日来患难与共,使锡木大师对上官琦心中存的一点敌意早已消去,举步行了过来,问道:“来人走了么?” 上官琦忿然说:“走啦!我非要把这木屋一间间毁去不可!” 张方茫然一怔道:“为什么?” 上官琦道:“太残忍了……”当下把所见经过,仔细他说了一遍。 锡木大师叹息一声:“你如把这木屋一间一间地毁去,也许将同时毁去那被囚在木屋中人的性命。据贫僧看法,这木屋之中可能有一种奇怪之毒,被囚木屋之人,过了一定的时间之后,即将被木屋中的剧毒浸伤,宁愿常居木屋,不知饥饿之苦,自然那是更不愿破屋逃走了。” 上官琦讶然说道:“什么毒物,竟然如此厉害?” 锡木大师道:“这一点,贫僧在未全部了然之前,不敢妄作论断。” 张方道:“上官兄侠义肝胆,慈悲心肠,救这些沦人苦难中人,固然是义不容辞的事,但咱们此时实不宜打草惊蛇,好在这些人被囚居此处,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晚上几日.想无大碍。” 上官琦只是一阵冲动,忘记了利害,经过张方一劝,点头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诸位暂请隐身此地,我过去瞧瞧那木屋中被囚之人的详细情景……” 他微微一顿,又道:“万一遇上警兆,诸位切不可现身相援,那将暴露了咱们全部行踪。”大步向前走去。 他记着那红衣女打开的木屋,行近屋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果然发觉那木屋椽上,写着“江汉闵仲堂”五个小字。 上官琦忽然想到改扮混入闵府之事,想不到这个引起纠纷的老人,如今还活在世上。 只觉那木屋之中,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上官琦被气味诱得恨不得钻到那木屋中去,不禁心头一骇,赶忙向后移动身子,避开了那股气息。 就在上官琦向后退的当儿,那身躯瘦高的黑衣人,突然出现。 那黑衣人对着上官琦招了招手,凝神静立不动。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倒是要过去瞧瞧他究竟是何等人物。估计那黑衣人停身之处,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都无法看到,自不会冒险赶来相扰。”当下一提真气,摸了摸怀中的惊魂之刀,直行过去,在他身前四五尺处,停了下来,说道:“你是谁?” 那黑衣人似是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觉微微一怔,但立即冷冷说道:“此刻还未到暴现我身份之时。” 上官琦早已蓄意要揭穿黑衣人的秘密,说话之间,早已暗作准备,趁他分神说话之际,伸手一记擒拿手法,疾向那黑衣人右手腕脉之上扣去。 黑衣人在全然无备之下,几乎吃上官琦一把扣住,当下手掌一翻,两个指尖,反向上官琦的腕脉点去。 这一招应变迅捷,出手奇异,不但解了自己之危,且更把上官琦迫得退了两步。 但这一招,也暴露了他的隐秘,上官琦看他掌指细白纤巧,分明是女子之手,当下一抱拳,道:“姑娘可是文丞连……” 那黑衣人被他揭露了身份,不再隐瞒,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猜对了,但此刻我还不宜完全暴出本来面目,最好在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之前也暂守秘密。” 上官琦道:“这个属下遵命,但不知我们几时可以混入王府中去?” 连雪娇道:“我此刻就是告诉你们,在你们停身那乱草丛后,五丈外,七丈内,放有四套衣服以及应用之物,我早已替你们配好了,你带他们快去穿起,然后出此竹林,尽量保持轻松镇静,混入滚龙王府。” 上官琦道:“就这大白天么?” 连雪娇道:“今日他们大都休息。王府中每届此日,就互相宴请,最易混水摸鱼,但亦不可大意。” 上官琦应了一声,道:“记下了。” 连雪娇道:“快去换衣服去,我替你们把风。” 上官琦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带了左右二童及锡木大师,后行七丈,果然发现了四套衣服。连雪娇准备得十分周到,四套衣服亦早经分开,锡木大师还分了一条包头黑中。 四人易装之后,立时出了竹林,缓缓向滚龙王府行去。 这时,他们身着之装,正是护守王府卫队中人穿的衣服,沿途之上,虽然遇上了不少带刀的黑衣人,不但未见喝问,反而遥遥施礼拜见,闪到一侧,替四人让开了大路。 左童张方低声说道:“你找来这四套衣服,似是身份不低?” 上官琦道:“咱们进入了内府之后,恐怕就不行了,万一不能聚在一起,如何是好?” 锡木大师道:“咱们先行约定好联络暗号。” 上官琦道:“在下正是此意。但咱们的暗号,必须自行规定,不可沿用少林和穷家帮的原定暗记,以免被人识破。” 锡木大师道:“不错。” 上官琦道:“我已想好了几个,不知是否可用?” 张方抬头望去,巍峨的滚龙王府已清楚可见,相距也就不过是二三十丈远近。 四人放缓了脚步,由锡木大师当先而行,他身躯高大,遮住了上官琦的身子,上官琦借机把想好的暗记告诉几人。他追随唐璇甚久。智力大进,这几个暗记,都是极为简单的符号,但立意鲜明,相约人一望即知。 上官琦刚刚说完,几人已到了滚龙王府的大门之外。 锡木大师究竟是伪扮之人,看见那高大的门楼两侧,一排站十六个黑衣卫士,不禁心中一慌,停下了脚步。 上官琦将身子一侧,走了出来,踏上七层石级,直向门里行去。 两侧排列的十六个黑衣卫士,八个手横大刀,八个手执长矛。 上官琦踏上了最后一层石级,突然寒光一闪,四只长矛刺了过来。 左右二童吃了一惊,正待飞身而上,瞥见那四只长矛,将要刺及上官琦时,突然又收了回去。 上官琦暗道一声:“好险!我如是沉不住气,出手封挡,只怕就要暴露出身份。”仔细看去,只见那十六个黑衣卫士,目光直视,脸上一片庄肃阴沉,毫无表情。 这些时日之中,上官琦的见闻大增,看了这十六个守门的大汉,虽然都有着一身武功,但因服有迷药,可能已失去辨识敌我的能力,他们只可在一种固定的方式下决定来人是友是敌。 苦恼的是上官琦并不了然在何等方式之下,可以使这些人不会当真地出手拦住几人。 这念头电光石火一般在他的心中转动,人却并未停下,神态镇静,满含微笑,缓步向府中走去。 果然,那手中执刀的大汉,突然齐齐挥动手中大刀,眨眼间一片刀光向上官琦罩了过去。刀避锄怒卷,攻了出来,威势十分吓人。 上官琦早已暗中提聚真气,必要时出手自救。 但见那来势汹涌的刀势,就在将和上官琦衣袂相触之时,陡然又收了回去。 左首一个执刀大汉,突然伸出手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连雪娇赠的银牌,以便作混入滚龙王府之用,当即探手摸出一枚银牌,递了过去。 那人收了银牌之后,望了望几人一眼。 上官琦脚步加快,进了王府。 锡木大师、左右二童,齐齐紧随他身后跟了进去。 九五 寂寞香后 进了滚龙王府,景物忽然一变,但见花木扶疏,庭院辽阔,重楼叠阁一望无边。 上官琦并未得连雪娇说明,混入王府后如何会合,只好凭藉胸中一点记忆,直向后院行去。他希望能尽快找出滚龙王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设法了解解毒之法,只要能解得滚龙王控制属下的药毒,这一股强大神秘的势力立时将面临瓦解崩溃。 穿过了一座广大的庭院,到了一处分岔的所在,只见中、左、右三座圆门挡住去路。 凝目望去,只见那三座圆门之内,一般的广大庭院,一般的植有花树,不禁心中犹豫起来。 锡木大师似是看出了上官琦的心意,忍不住低声说道:“咱们各入一座圆门,日落时分,再在此地会面如何?” 原来几人混入王府之后,发觉滚龙王府中的卫队个个如木头一般,失去辨识敌我之能,只要沉住气,小心应付,毫无危险,胆气大壮,左童张方点头说道:“大师高见甚好。” 上官琦虽觉这般分散实力,万一有了事故,太过危险,但又不便示弱提出,略一沉吟,道:“好吧!大师走左面,张兄、李兄进入右面,兄弟入中门,咱们初更在此会面,不见不散。” 锡木大师应了一声,大步进入左面圆门。 左右二童齐齐低声说道:“上官兄请自珍重。”一先一后,进入了右面圆门。 上官琦眼看三人背影远去,才举步由中门而入。 抬头看去,只见花木繁盛,亭台楼阁隐现于花木之中,心中暗道:“这滚龙王倒会享受,看这等气势,纵然是真的是深宫内苑,也不过如此而已。” 微风吹来,花树摇动,四周一片寂然,目光所及,不见一人。 这番景象,大大地出了上官琦的意外。过份地寂静,反使上官琦有着一种莫测高深的神秘之感。 穿过了两层花树,突听一阵营声燕语传来。 抬头看去,只见四个身着宫装的少女一路嘻笑而来。上官琦正想躲避,已自不及。 只听那最先一个宫装少女高声道:“喂!你过来!”一面举手相招。 上官琦心中暗叫:“要糟!”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行近那四个宫装少女身外四五尺处,停了下来,拱手说道:“四位相召,有何指教?” 那最先宫装少女,仔细打量了上官琦一阵,突然把脸色一整,道:“好啊!你的胆子不小,竟然敢私闯深宫之中。” 上官琦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茫然无措。 那宫装少女又道:“你可知道私闯内宫,要受何等重刑?” 上官琦目光一转,除了这四个宫装少女之外,目力所及,再无别人,暗道:“我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陡然出手,或可制住四人穴道,但不明内苑情形,这四个宫女陡然失踪,只怕要走漏消息,好不容易混了进来,一事无成,岂可暴露身份。” 心念打了几转,当下抱拳一揖,道:“小人初入王宫,不明规矩,还望四位姊姊指教一二。” 那当先宫装少女回顾了身后三女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讲得好轻松啊!哼!初入王府,就敢深入内宫来找便宜,你是不想活了。” 上官琦强自按下胸中怒火,陪笑说道:“小人贪看景物,一时迷失,贸然而入,还望四位姊姊原谅。我这就立时退出。”转身向外行去。 只听一阵娇喝:“站住!”眼前人影闪动,已有两个宫装少女挡住了去路。 上官琦看她身法奇快,不由暗暗吃惊,暗道:“刚才我幸好没有莽撞出手,看几人身法,一击之下,决难同时制服住四人。” 只听那两个拦路宫装少女齐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上官琦道:“我从那圆门中走进来的。” 两个宫装少女相对望了一眼,微微笑道:“没有人拦阻你么?” 上官琦默察这几个宫女讲话神态,和那些身中剧毒的侍卫大不相同,活泼自然,似是全然未服过迷神之药,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却冷冷说道:“在下并未遇拦阻之人。” 只听另一个宫装少女笑道:“两位姊姊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那拦路宫女笑道:“是啦,今日是开府之庆。一年之中,他们仅有这一日的欢笑,那也难怪他们。” 上官琦暗暗忖道:“连雪娇单选此日,让我们混入滚龙王府,拿捏之准,算无遗策,无怪唐大哥生前是那般推重于她。此女之才,倒是不可轻视。” 只听两个宫女笑道:“喂!你这小子糊糊涂涂地跑入内宫,未被发觉,算是你走运,还不快退出去,难道要等被巡卫抓到,受那挖目斩腿之苦么?” 上官琦故作吃惊道:“多谢四位姊姊指点。”转身向来路回奔。 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喝道:“站住!” 上官琦倒是听话,依言停下脚步,抱拳一个长揖,道:“四位姊姊还有何指教?” 只见最右一个宫装少女道:“此刻正是内宫巡卫查勤之时,你如乱跑,势非被他们抓住不可。” 上官琦暗暗忖道:“滚龙王府,倒非是个个皆有可杀之罪。”口中却急急说道:“在下初入王府,无意中走迷来此,还望四位姊姊指示一二,在下是感激不尽。” 最后一个宫装少女望了三位同伴一眼,说道:“这人怪可怜的,咱们救救他吧!” 当先一个宫装少女点点头道:“他们就要来到,走是来不及啦,你快些隐入那花丛中去吧!” 上官琦目光一转,果然见身外不远处有一片浓密的花丛,当下急奔而去,隐入了花丛之中。 四个宫装少女,低语了一阵,退在路旁,驾声燕语他说笑起来。 上官琦轻拨花丛,向外望去,遥见一队锦衣大汉走了过来。 这一行至少有六人以上,兵刃在日光下闪耀生光。 那一群锦衣卫队来势甚速,不大工夫,己到了四个宫女的停身之处。 忽听汪汪几声狗叫,那一队锦衣卫突然停了下来。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原来这些人带有搜踪的灵犬,今日只怕是难以逃过他们的搜查了。”暗中一提真气,抓住惊魂金刀,准备迎敌。 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四位姑娘可曾见到过生人么?”此人言语清楚,竟似未曾服过迷神药物。 但听一阵驾声呖呖,四个宫女齐声答道:“未曾见过。” 那沙哑的声音重又响起,道:“这两头灵犬,久经训练,如若不是闻到了生人气息,决然不会出声大叫。四位姑娘未曾见得,也许不错,但有生人混入,在下料定亦必是千真万确。四位姑娘请让去路,让在下在附近搜查一下。” 上官琦隐身在花丛之中,听得暗暗焦急,忖道:“那灵犬既然能嗅出生人气息,找我藏身之处,定然十分容易。这几头恶狗,非得先把它们毁去不可。” 回头望去,只见一座高楼矗立在身后三十丈的丛花之中,窗幔低垂,但两扇窗子,却是大开着。 上官琦估计形势,那是唯一可摆脱灵犬追寻的藏身之处,当下一提真气,施展出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悄然离开花丛,直向那座高楼奔去。 但闻身后犬声猜猜,狂叫不休。 这是唯一可能的逃走机会,纵然暴露身形,也是顾不得了。 他轻功造诣甚深,此刻全神全力施为,果然是全无半点声息。 行到高楼之下,略一运气调息,打量了四周形势一眼,纵身飞跃而起,右手抓住一个软枝,微一借力,疾翻而上。 他用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翻之下,刚好落入那大开的窗子之中,除了那窗慢一阵轻微的晃动之外,竟是未弄出一点声响。 只觉一阵脂粉香气,扑入鼻中,敢情这是一问女子闺房。 事情迫急,上官琦不得不暂时从权,一挺蜂腰,隐身在窗幔和墙壁之间,手握惊魂刀把,探首向里望去。 只见一个高挽宫譬、全身黄缎裙衫的妇人,正在对一座铜镜梳妆。 上官琦仔细一看,不禁微微一愕,敢情那铜镜之中,早已出现了自己人影。 那少妇倒是沉着得很,好整以暇地举手掠一下鬓边散发,缓缓说道:“什么人?” 上官琦眼见形迹已露,索性轻启窗幔,缓步走了出来。 他外形之间,虽然是保持着镇静,但暗中却已提集了全身功力,只要发觉那妇人有呼喊的举动,立时将以毕生功力,作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那黄衣妇人缓缓转过脸来,打量了上官琦一眼,忽地嫣然一笑。 这妇人虽然已届中年,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展颜一笑,充满着成熟妇人的诱惑。 上官琦实未料到,她既不惊奇,也不质问,先来这么一笑,不禁为之愕然,心中疑念横生,陡然停下了脚步。 还是那黄衣妇人先开口,劈头一句话,道:“快把窗子关上,上好木闩。” 上官琦怔了一怔,但却依言关上窗子,上好木闩,拱手一礼,道:“在下避人搜寻,擅闯香闺,还望夫人恕罪。” 黄衣妇人缓缓站起了身子,道:“你的胆子很大,竟敢擅闯内宫。你可知道抓住了要受什么刑罚?” 上官琦道:“大不了是一条命。人生百岁,难免一死,在下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了。” 黄衣妇人似是未曾料到他的答覆是这般干脆,微微一愣,道:“你可是新入王府来的么?”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内宫禁卫正在搜我行踪,倒不如在此和她闲扯上一阵,也好惜机会避上一避,看她悠闲的神态,似是有恃无恐。”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夫人猜得不错,在下刚刚调来王府。” 黄衣妇女似是突然有所警觉,两只圆圆大眼睛中神光暴闪,盯注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冷冷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快说。” 上官琦胸有成竹,淡淡一笑,接道:“夫人不用多心,在下特蒙王爷恩准,未服用迷神药物。” 那黄衣妇人脸色突然大变,盈盈起身,拜倒地上,道:“贱妾奉候王爷安好。” 上官琦心中茫然,嘴里却微微笑道:“夫人不用多礼,快快请起。” 黄衣妇人道:“见着王爷之时,还望贵使美言一二。” 上官琦心中暗笑道:“好啊!我躲难躲得变成上宾了。”随口应道:“这个自然,夫人但请放心。” 黄衣妇人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紧张顿消,换上了笑容,道:“王爷的御驾几时才能回府?” 上官琦暗想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嘴里却胡乱应道:“后天不到,大后天一定可以回来了。” 黄衣妇人道:“那是至少还有两天了。” 上官琦道:“是啊!不过以在下的看法,恐怕是还要多等一日。” 黄衣妇人莲步轻移,搬过来一个锦墩,道:“贵使跋涉远来,一路风尘,请坐下休息一会。” 上官琦连连摇着双手,道:“不累,不累,夫人不用客气了。” 黄衣妇人笑道:“贵使可曾先到别位嫔妃那边去过?” 上官琦道:“没有啊!我一来就到夫人之处。” 黄衣妇人道:“承你看得起我,贱妾实有受宠若惊之感。”言语嗲声嗲气,形态娇媚横生。 上官琦道:“好说,好说。”心中却是暗暗纳闷道:“这妇人是怎么回事呢?” 只听那黄衣妇人说:“贵使追随王爷身侧有多久时光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她神情,听她之言,分明是滚龙王一房嫔妃,想那滚龙王身侧的亲近之人,她定然认识不少,我如说得时光过久,只怕难以瞒得过她。”略一沉吟,道:“不足两月时光。” 黄衣妇人“嗯”了一声,道:“那是王爷新收的了。王爷身旁那位丁哥儿丁俊,你可识得么?” 上官琦暗道:“眼下情势迫人,不褐不和她胡扯几句了。”微微一笑,道:“我们相识不久。” 黄衣妇人缓步直行过来,人还未至,一股醉人的脂粉幽香扑鼻而来。 她见上官琦言词随和,胆子大了甚多,莲步细碎,扭摆腰肢,直行到上官琦的脸前,低下头来,柔声说道:“小哥儿怎么称呼?” 上官琦暗暗叹道:“深宫佳丽幽居寂寞,一年之中,只怕也难得见上那滚龙王一次,也是难怪她们春情荡漾,闹出秽污丑闻。那滚龙王在江湖上八面威风,叱咤风云,不知奴役了多少武林高手,深宫嫔妃一个个不守妇道,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那黄衣妇人久久不见上官琦回答之言,忍不住又道:“你在想什么心事?” 这妇人虽然不算顶美,但却妖媚风骚,一种徐娘的媚态风姿和连雪娇那种少女的美雅风情又自不同。连雪娇清丽明媚,秀外慧中,有如一株盛开兰花,幽香淡淡;这妇人恰似怒放牡丹,眉梢眼角,热情横溢,言语情态,充满了挑逗诱惑。 上官琦一侧脸,站起身子,缓步向窗口走去,微启窗门,向外看去。 只见十几个手执兵刃的大汉,正在花丛之中到处搜寻。 一个全身黑衣的瘦高之人,手中牵着一条白犬正在和四个宫女谈话,一面向着这高楼行来,心中大为焦急,暗暗想道:“如若那只灵犬闻出我躲入这高楼之上,那是非得暴露行迹,恶战一场不可。恶战虽不足畏,但却空负混入滚龙王府的一番心机了。” 正自忖思之间,忽觉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掌搭在肩头之上,一阵幽幽的香气传了过来。 回头看去,只见那黄衣妇人脸上泛带着一片笑意,眉梢眼角间春情荡漾,在搭右肩头上的五指逐渐加重了力量。 上官琦暗暗吃了一惊,陡然一提真气,一股热力,由丹田直冲上去,闭住了右肩头几处穴道,以防那黄衣妇人忽然间暗下辣手。 那黄衣妇人忽然收回搭在上官琦肩头上的右手,盈盈笑道:“小兄弟,你未免大多疑了。” 上官琦还未答话,突闻一个沙哑的声音由楼下传了上来,道:“府内侍卫左领班三眼雕焦冲,有要事禀报香后。” 那黄衣妇人脸色笑容突然一敛,冷冷地打量了上官琦两眼.缓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幔,推启开一扇木窗向下望去。 上官琦迅快地踏上一步,右掌一扬,按在了那黄衣妇人背后的“命门”穴上,低声说道:“夫人如若想死的话,在下只要一吐掌心内力,立时可震断夫人的心脉。” 只听那黄衣妇人一阵咯咯娇笑起来。上官琦被她笑声闹得心神不安,推出内力,击毙这黄衣妇人并非难事,但这一来,势非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不可…… 正在考虑之间,那黄衣妇人已停下大笑之声,说道:“楼下可是焦领班么?” 那沙哑的声音答道:“属下焦冲。” 黄衣妇人道:“你到此何事?” 焦冲道:“无事岂敢惊动香后……”语声微微一顿,接道:“属下巡查内宫,发觉有奸细潜入,灵犬追踪,搜寻至此……” 那黄衣妇人接道:“怎么样,你们觉着是我藏了他么?” 焦冲道:“这个属下不敢,但追踪灵犬,乃藏边异种,嗅觉灵敏,实非常犬能及,但它到了此处之后,却突然停下不走……” 黄衣妇人道:“因此,你们就怀疑到我的身上来了?” 焦冲道:“属下之意,生恐香后不知,或被那歹徒潜偷入楼。” 那黄衣妇人道:“依你之意呢?” 焦冲道:“属下想登楼查看一下。” 黄衣妇人道:“好啊!你是说我偷藏奸细了?” 焦冲高声说道:“这个属下不敢,但属下身负内宫安危之责,不敢有负王令,还望香后原谅。” 黄衣妇人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搜的了?” 焦冲道:“职责所在,香后纵然见罪,属下也只有拼受香后之罚了。”话到此处,声音顿住,再不闻一点声息。 那黄衣妇人缓缓回过脸来,拉上窗幔,关好木窗,目注上官琦,眉梢眼角问春情消敛,代之而起的是一脸异常复杂的神情,缓缓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上官琦缓缓收回按在那黄衣妇人的背后命门穴上的右手,说:“在下并非滚龙王属下!” 那黄衣妇人脸色严肃他说道:“你终于讲出实话了。” 上官琦道:“事己至此,那就只有先委屈你一下,在下要借你香闺,暂作决战之场,尽歼登楼搜索之人。” 黄衣妇人神色镇静他说道:“怎么样,你打算先杀了我?” 上官琦道:“在下如若存有此心,那是和滚龙王毫无不同了……”语音微微一顿,又道:“但事已如此,势又不能任你自由,只好先行点了你的穴道,俟尽歼来人之后,再放你离此逃命去吧!” 那黄衣妇人冷笑一声道:“在滚龙王手下之人还能逃得活命,那你想法未免是太天真了。” 上官琦愕然说道:“怎么?你可是服下了毒药么?” 黄衣妇人道:“滚龙王决不会让他的嫔妃和下属一般,服用下迷乱神智药物。你可以想想看,服下了迷乱神志药物之人是何等模样,纵然是具有倾国倾城的姿色,那也是味同嚼蜡。”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那是你自甘认命了。” 黄衣妇人道:“幽囚深宫,度日如年,虽然是锦衣玉食,但却如笼中之鸟,受尽那囚居的痛苦,谁不愿破笼而去。” 上官琦道:“那你又为何不走?” 黄衣妇人道:“我走不了。” 上官琦道:“可是因为后宫中戒备森严,行动不便么?” 黄衣妇人道:“戒备虽然森严,但并非毫无可乘之机,你既可混得进来,我岂有混不出去之理?” 上官琦茫然道:“你既未服用毒药,又不惧恐侍卫,为什么走不了呢?” 那黄衣妇人突然一举长裙,露出来一条雪白的大腿,道:“小兄弟,你仔细瞧瞧吧!” 上官琦看她举起长裙,急急地别过头去,听她之言,又忍不住转眼瞧去。 一瞧之下,登时忍不住胸中的热血沸腾。 原来那黄衣妇人的雪白肌肤之间,竟然穿着一条细如发丝的白线,这条白线透过琵琶骨,另一端透墙而过,不知通往何处。 只听黄衣妇人幽幽说道:“这条白线虽细,但却坚牢无比,刀剑难断。” 上官琦道:“就是这条白线把你囚禁深宫?”黄衣妇人接道:“何止是我,凡是滚龙王喜爱的嫔妃,大概都和我同一命运。” 上官琦叹道:“这当真是闻所未闻的残忍之事。” 那黄衣妇人挥手说道:“这内宫侍卫左领班三眼雕焦冲,乃滚龙王宠信的死党之一。我虽是滚龙王喜爱的嫔妃,但也无能阻他登楼搜寻。如若被他查出你的行踪,咱们都是死路一条。我身遭囚居,对生死早已看淡,你却是年少有为,不宜无谓地送了性命,快些逃命去吧!” 上官琦突然拔出了惊魂之刀,金芒一闪,那黄衣妇人穿在琵琶骨上的白线,应手而断,上官琦收了金刀,道:“不论你昔年的为人如何,此后和我是敌是友,但凭你一番相助之情,我也该为你断去囚身之线。” 突听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传了过来。 那黄衣妇人伸手牵着上官琦,带他隐入了一片罗帐之后,低声说道:“承相公帮助我恢复了自由之身,贱妾亦当舍死以报。你暂时藏好身子,待我先放他进来再说。”身子一闪,疾奔而去。 上官琦看她跃奔的身法,十分灵活迅快,竟是武功不弱。 只听门声呀然,那黄衣妇人带着那黑瘦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那黄衣妇人微微撩动一下长裙,现露一下莹光的肌肤,笑道:“焦领班可是看到那奸细混入我的房中来了么?” 焦冲道:“这个属下倒是没有看到,但灵犬追踪到此,属下不得不冒犯香后了。” 那黄衣妇人笑道:“你可知为什么称我作香后么?” 焦冲两道精芒闪动的鹞目,打量黄衣妇人一阵,道:“嘿嘿,属下道听途说,闻得那些多舌宫女传言,说你身具异禀,最工内媚,故而貌虽中姿,但却极得王爷宠眷。” 那黄衣妇人眼光闪转荡漾出一脸媚笑,道:“嚼舌根的烂蹄子,胡说八道,焦领班万万不能相信。” 她确实长得不算很好,但肌肤如雪,媚笑撩人,那种热情洋溢的徐娘韵致,实在动人心魄。 三眼雕焦冲忽然闭上了双目,别过头去,说道:“香后请退到一侧,属下要斗胆搜查了。” 黄衣妇人缓缓伸出右手,纤纤玉指,搭在了焦冲的右腕之上,道:“你可知滚龙王几时回来么?” 焦冲只觉一只柔滑的玉掌,游动在手腕之上,全身如触电流一般,心神一震道:“属下不知。” 黄衣妇人笑道:“我想他在三五日内,不致归来。”焦冲道:“这个,这个……” 黄衣妇人道:“你私自闯我闺房,如若王爷回来之后,我告诉他你调戏于我,那是什么罪名……”说话之间,五指突然一合,紧紧扣住了焦冲的脉穴。 三眼雕焦冲万未料到正在飘飘欲仙之际,对方会突然下手,扣住了他的腕脉,心头一惊,绮念顿消,冷哼一声,一时向那黄衣妇人肋中撞了过去。 那黄衣妇人也未料到他腕脉受制之后,仍能借机反击,骤不及防,吃他一时撞个正着,登时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三步。 但她仍然紧紧地扣住焦冲腕脉穴不放。 这本是一刹那的事,就在那黄衣妇人中时之时,上官琦已一跃而出,挥手一掌,疾拍了过去。 这焦冲却有着过人的武功,右腕脉穴虽然被那黄衣妇人紧紧扣着,仍能用左掌拒敌,左手一扬,硬接了上官琦一掌。 上官琦击出的一掌,乃蓄势而发,用出了九成以上的真力。 三眼雕焦冲半身受制,如何还能挡受上官琦这全力的一击?登时被震得五腑翻动,吐出两口鲜血。 上官琦怕他出口呼叫,惊动了楼下侍卫,疾快地点出一指,点中了焦冲穴道。 黄衣妇人一放手,焦冲仰面倒栽在地上。 上官琦低声问道:“夫人伤得重么?” 黄衣妇人道:“还好,断了一根肋骨。” 上官琦道:“可要在下相助一臂?” 黄衣妇人撩起宫装,道:“你给我接上断骨吧!” 上官琦无可奈何,只好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处,果然是被撞断了一根肋骨,当下替她接好断骨,说道:“夫人情怀息一阵。” 那黄衣妇人摇头:“不用了,你快些换上这焦冲的衣服。” 上官琦略一犹豫,依言换上焦冲的衣服。 黄衣妇人道:“据我所知,内宫侍卫之中,有很多武功高强之人。你换上这衣服,就可以巡行在禁宫之中,只要不遇上领班之人,那就无人拦阻于你了。” 上官琦道:“难道那些追随焦冲的侍卫连他们的领班都不认识么?” 黄衣妇人道:“滚龙王自作聪明,在这些深宫侍卫身上下了迷毒,固然可以使他们忠诚不变,但也使他们失去了分辨敌我的智能。只要把楼下之人遣开,你再小心一些,那就不致露出马脚了。” 上官琦道:“多承指教,在下就此别过。”转身行去。 黄衣妇人道:“慢着……” 上官琦回头说道:“还有什么指教?”这女人妖媚横生,上官琦深恐和她多处一刻,就多一分把持不住的危险,急于告别而去。 那黄衣妇人款移莲步,走了过来,笑道:“楼下侍卫,都是久年追随三眼雕焦冲之人,虽然他们服有迷神药物,但相处时日过久,岂无一点印象?何况你还不知道遣走他们的方法。你且稍候片刻,我代你遣走他们再说。” 上官琦暗道:“这话倒是不错。”一抱拳道:“有劳了。” 黄衣妇人微微一笑,移步走近窗前,摇挥玉掌,说道:“焦领班要你们暂时撤走。” 环守楼下的侍卫,果然牵着灵犬,转身而去。 九六 黑屋四老 那黄衣妇人似是未料到这般容易地将一群侍卫遣走,不禁一呆。 上官琦看她站在窗前出神,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样?” 黄衣妇人缓缓应道:“走了……”转过身来,接道:“想不到这座防守森严、铁桶一般的深宫,竟然是有着这样多的破绽。” 上官琦道:“今日相救之情,在下牢记心头,异日有缘,定当补报,夫人珍重了。” 正待转身而去,突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黄衣妇人一皱眉头,道:“什么人?” 室外响起了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贱婢杏花,奉天后之命而来,有要事禀香后。” 黄衣妇人玉手一挥,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快些走啦!不用管我的事。” 上官琦抬脚一拨,把焦冲的身子,推入床下,隐在帐帏之后,说道“夫人请放她进来。如若来人心怀诡谋,在下索性帮夫人把她除去。” 黄衣妇人略一犹豫,移步行近壁间,举手一拂,立时裂现出一重门户。 只见一个身着彩衣的宫女垂着头走了来,欠身一礼道:“见过香后。” 黄衣妇人道:“不用多礼,什么事快些说吧!”举手一拂壁间机关,门户登时关闭起来。 那彩衣宫女说道:“适才天后得到了几处传音报告,深宫之中发觉了奸细混人……” 黄衣妇人道:“这个,本后倒未听到。” 那彩衣宫女道:“天后特命贱婢赶来通知香后一声,还请严加戒备。”目光四下转动,打量室中景物。 黄衣妇人道:“知道了……”冷笑一声,接道:“你瞧什么?” 那彩衣宫女耳目似是灵敏异常,突然一侧娇躯,欺身而进,素手挥处,撩开了床前垂筛,探手一把,拖出了三眼雕焦冲。 黄衣妇人眼看真象已露,突然大喝一声:“贱婢无礼!”呼的一掌,疾拍过去。 那彩衣宫女纵身一跃,闪避开去,也不出手还击,但她身法灵巧,显见武功不弱。 上官琦疾快地纵身而出,掌指齐施,猛攻过去。 他眼见大事就要坏在这彩衣宫女手中,必得杀之灭口,出手的掌指极凌厉辛辣,着着指向那彩衣宫女的要害大穴。 但那彩衣宫女身法的灵巧,竟是大大地出了上官琦意料,他跃出之后的一阵急攻,势道奇猛,尽展所能,但那彩衣宫女始终不慌不忙,闪避开去。 上官琦一阵猛攻不下,心头骇然,暗道:“此人如若当真是宫女身份,这滚龙王府中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心念转动之间,掌指愈是加紧。 只听一个柔柔细音传入了耳际,道:“不要打啦!快些退出去。此地善后,由我来处理。”声音悦耳,显是连雪娇的口音。 上官琦也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这位香后己是弃邪归正之人,可用则用,不可用就放她逃命去吧!”话落口,人也疾快闪到门口,一跃而下。 下楼之后,上官琦放纵了脚步,行在白石铺成的甬道上,看花树耸立,楼阁隐现,广大的庭院中一片寂然。 这是个幽美、奇怪的地方,那重楼叠阁中,住满了人,但却有着出奇的寂然,一种凄凉的气氛充塞于这广大幽美的庭院之间。 突然间,响起了沙沙的步履之声,花丛树中转出来四个怀抱鬼头刀的黑衣人。 上官琦暗作戒备,人却泰然地向前走去。 四个黑衣人侧头望了他一眼,退到一侧,单刀斜垂,状极恭谨。 上官琦知是府中特定的礼节,自己不知向他们还礼之法,立时急步行过。 转过几处花丛,忽见一座铁栅环绕的阁楼,墙壁房瓦,全是一片黑色,铁栅上写着:“擅人一步,七刀分尸。” 上官琦暗暗忖道:“不知道是什么所在,戒备竟是如此的森严。” 仔细看去,只见那铁栅之上,一片深蓝颜色,显是涂有剧毒,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这就是毒室么?” 只觉心头一阵激动,暗握惊魂刀柄,正待纵身跃过铁栅,突然弓弦声动,一支利箭疾飞过来。 上官琦右臂一挥,随手抓去。 那知这支长箭来势之强,大大地出人意料之外,上官琦挥手一抓,虽然抓住了长箭,但因来势过猛,长箭竟然滑过抓箭手指,直中前胸,如非早穿了连雪娇那天蚕丝衣,可避刀剑,这一箭纵然不会伤损到性命,亦将要负重伤,心中暗暗忖道:“不知何人所发,这一箭好大的内劲。” 抬头看去只见那铁栅之中,黑色房屋,门窗紧闭,看不出一点动静,找不出一点破绽。以上官琦此刻的武功之高,竟然看不出这一箭是由哪里射了出来。 突然间金风破空,上官琦闻声转身,夕阳耀照下,又见一支长箭飞来。 这次他已有了准备,暗运功力,举手接住了长箭,心中暗道:“不入虎空,焉得虎子!此处既属可疑,势非得进去看看不可。滚龙王府中不可以常情测度,如其站在这里挡受暗箭之袭,倒不如冲人这黑色房屋中去瞧瞧了。” 心念暗转,一提真气,纵身跃过铁栅,直向那黑色房屋之中行去。 上官琦连经大变之后,人已变得十分细心,举步落足之间,无不十分小心,默察四周变化。 果然他发觉这铁栅之内的土色,也和别处不同,似是混合了一种黑色的粉未。 他一面闭住呼吸,一面提聚真气,落足十分轻巧,缓缓地行近那黑屋之前。 只见门上铁环紧扣,加了一个大号铁锁,窗栏用大指粗细的铁条穿成,里面还垂着厚厚的帷子,无法瞧得半点景象。 上官琦暗暗忖道:“听那连雪娇说,那毒室之中似是戒备十分森严,但此室外落重锁,似是一个存放东西的所在,但这座黑色之屋诡异之处甚多,必得设法进去瞧瞧。” 心念一动,举手向那铁锁抓去。 手指将要触及的那铁锁之时,心中忽然一动,暗道:“那铁栅之上竟都涂有剧毒,这铁锁之上,岂能无毒?我怀中现有利器,何不取来一试?”取出惊魂金刀,疾向那铁锁上削去。 此刀锋芒,果是惊世骇俗,金刀落处,那重锁应手而落。 上官琦眼看铁锁已坏,不再顾忌,金刀沿着那门缝劈了进去,但听一阵轻微的波波之声,门上三道铁栓,尽为金刀断去,抬脚一踢,铁门应声而开。 看那铁门,足足三寸多厚,三根铁栓根根粗如碗口,如无惊魂金刀这般锋芒绝世的利器,单是破这些厚重铁门,就非容易的事了。 抬头望去,只见那室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才进得来,什么也看不见,一时之间,不敢再擅自向前行动,只好停了下来,手中握住惊魂金刀,站着不动。 运气调息了片刻,再启目凝神望去。 果然,这次已隐隐可见景物。 原来这室中,到处漆上了深黑的颜色,再加上不见一丝天光透人,故而黑暗异常。 上官琦虽然闭住了呼吸,但感觉之中,这室中并无气闷之感,想是另有特殊的通风设备。 突然间,一个阴沉冷漠的声音起自黑室一角,道:“什么人?胆敢闯进黑室!可知数十年,就没有擅人这黑屋之人能够活着出去。” 上官琦暗中戒备,道:“在下无意闯入,阁下何人?可否请出一见?” 但听一阵车轮滚动之声传了过来,黑屋一角处,突然行过来一个轮椅,一个全身黑衣的老人,端坐在轮椅之上。 这时,上官琦已能清晰地看到那轮椅上坐的是一个长髯乱发的老者。 上官琦有了经验,心知滚龙王手下的古怪事物很多,是以这人现身之后,上官琦一直盯着他瞧,希望发现一个仇恨留迹和是否用过迷神之药。 但见那老人双目湛湛,不像是服毒的样子,而且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点残缺的迹象。 只听那老人冷漠他说道:“你这娃儿,一直看着老夫干什么?” 上官琦道:“老前辈在这黑屋中好多年了?” 那老人道:“哼!总比你的年龄久些。”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黑屋并没有多大,这老人为何要坐轮车?可是毛病出在那双腿之上么?” 心念一转,问道:“老前辈坐着轮椅,可是双腿有些不便么?” 那老人怒道:“谁要絮絮叨叨和你谈这些不关紧要之事!你进来这黑屋有何贵干?” 上官琦道:“在下奉命而来。” 那老人道:“奉了何人之命?” 上官琦道:“滚龙王。” 那老人突然纵声大笑,道:“好啊!你敢欺骗老夫,胆子不小。” 上官琦一笑,道:“老前辈何以觉出在下是欺骗呢?” 那老人道:“数十年来,滚龙王从未派人进过这黑屋,岂有对你例外不成?” 上官琦暗道:“这黑屋不知是否就是滚龙王控制属下的毒室,先探听他一点口气再说。” 心念一转,缓缓说道:“不论是滚龙王遣我来此,或是我自行找上门来,这都无关紧要。老前辈常年住在这黑屋之中,不见天日,而且一住数十年,想来定是别有原因么?” 那老人面色一变,冷冷说道:“你这小娃儿,最好是少管闲事。” 上官琦道:“如晚辈推断不错,老前辈定然是想在这地方习练一种什么奇怪武功……” 那老人在这黑屋之中一住数十年,岂有不愿离开之理?但他胸有苦衷,却不便对上官琦明言,闭目思索了一阵,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听你言辞,似是专为老夫等几人来的?”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怎么?这暗屋四周,还有着别人不成?”暗中凝神望去,但一片漆黑,哪里能见人影? 但闻那老人哈哈一笑,道:“你不用找他们啦,这黑屋之中,到处是机关埋伏,只要发动起来,不解机关变化之人,很难生离此地。” 上官琦笑道:“怎么?老前辈可想留下晚辈么?” 那老人突然一转轮椅,冷冷说道:“不论何人,进入这黑屋之中,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不是横尸此地,就是永不出此黑屋一步。” 上官琦道:“老前辈可是要和晚辈为难么?”右手握住惊魂刀柄。凝神戒备。 那老人忽然一伸右手,陡地抓了过来,出手之快,有如电闪。 上官琦暗道:“这可怜的老人,不知受着滚龙王何等摆布,竟然是不敢抗拒滚龙王的令谕。”心中在想,手可未停,左掌一挥,硬接了一掌。 双掌接实,上官琦只觉心头一震,气血浮动,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三步。 那老人坐的轮车,也被上官琦内家反震之力,震得向后滑开,心中大为惊骇。 上官琦稳下身子之后,道:“老前辈的掌力,强猛雄浑,实非晚辈能敌。” 那老人冷哼一声,接道:“老夫在这黑屋之中,会见过不少高手,但能接得下老夫一掌之人,却不多见。你这娃儿,接下老夫一掌之后,竟是若无其事一般。”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人对滚龙王之命,似是丝毫不肯违拗,看来,要问出毒室所在,势非要经过一番恶战不可了。” 忖思之间,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了过来。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脸色忽然一变,道:“你这小子,根本就不是滚龙王府中人,好啊!老夫几乎上了你的当啦!” 上官琦心中风车般打了几个转,决定如其欺骗他,倒不如但但白白地把来意说了出来。 这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点头应道:“不错,在下并非是滚龙王手下之人,此来立志要解救武林中被他毒药所困之人,故不惜身冒奇险,舍死忘生闯入这黑屋之中。” 那老人突然扬手一挥,推向那一扇微开的铁门之上,那重大的铁门,吃那老人遥遥挥掌一击,竟然关闭起来。 室中原已暗难见物,适才因那铁门微开,还有一线天光透了进来,此刻铁门一闭,屋中似是又暗了甚多。 那老人一掌推闭上铁门之后,缓缓接道:“你究竟是何许人物?要实话实说!” 上官琦道:“在下叫上官琦,想请教老前辈两件事情。” 那老人右手伸出一指,道:“先说第一件吧!” 上官琦道:“简单得很,这座黑屋,是否就是滚龙王赖以控制他属下的毒室?” 那老人伸出来二个指头道:“你说第二件吧!” 上官琦道:“老前辈久居此地,想来对那毒室中的情景定然知之甚深,还望指示一二。” 那老人冷笑一声,道:“这两件事,都是和老夫等毫无关系。” 上宫琦道:“怎能说毫无关系?老前辈如肯助我破去毒室,诸位都可恢复自由之身了。” 那老人沉吟了一阵,道:“老夫纵然告诉你毒室何在,你也没法进去;纵然能够进去,也是无法出来。” 上官琦道:“晚辈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毁去那座毒室,纵然死去,亦是在所不惜。” 那老人道:“这座黑屋,就是通往毒室的必经之处……” 上官琦心中狂喜,道:“终被我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不知要如何一个走法?” 那老人道:“这黑屋之中,有一座通往毒室的暗门,只打开那座暗门,就可通往毒室。据老夫所知,通往毒室的道中,每隔上一段,就有一位高人把守,老夫纵然告诉你,也是不容易闯得过去。” 忽听轮声辘辘,又有三个轮椅出现,把上官琦围在当中。 上官琦四下看去,只见三个轮椅之上坐着之人,和那最先现身的老人一般模样,个个都是长髯乱发,身上的衣服大都破旧,似是这些人在黑屋之中,数十年来,一直坐在这轮椅之上。 从八只闪烁森沉的眼光之中,上官琦发现他们都有着浓厚的内功。 神秘黑屋,四具轮椅上,坐着四个古怪的老人,空敞的厅堂中,再无别的陈设。 只听一阵森冷的笑声,起自暗室一角,响彻了整个的黑屋。上官琦凝目望去,笑声似是从黑屋一角的墙壁传了出来,不禁心头发毛,暗道:“看来这古怪的黑屋中,还不止这四个奇怪的老人了。” 那笑声倏然而住,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小娃儿。从来进入这黑屋之中,只有两条路可以任选一条,那是生或死!” 上官琦道:“生路是怎样?死路又如何?” 那冷漠的声音接道:“死路那是简单得很,一死百了;至于活路就比较麻烦多了,在他们四人之中,任选一人出手,把他杀死,由你递补他们的位置就是。” 上官琦目光转动,扫掠了四个轮车上的老人一眼,看他们个个神色肃穆,显然默认了那由一角传出的冷漠之言。 他突然拔出了惊魂金刀,挥手抡动,黑暗中闪起了一片金芒,高声说道:“四位在这黑屋中,时间不短了吧?” 四个老人,面色冷肃,八只眼睛冷冷地集中在上官琦的脸上,一语不发。 上官琦轻轻地咳了一声,接道:“看四位神智清醒,不像服用过迷神药物之人,但却甘愿屈居人下,受人之命,自然是受着别人的控制……”他两道目光,不停在轮椅之上扫动,接道:“若诸位肯说出受制的原因,在下或可代为效力。” 只听一声冷笑传了过来,四辆轮车上的老人,忽然神情大变,齐齐扬手,攻出一掌。 上官琦早已戒备,四人掌势一扬,立时向旁侧闪去,滑溜异常地闪出五尺。 这四人分站四个方向,掌力出手,齐齐攻向上官琦。上官琦一闪避开,四人攻出的掌势,却交错互撞在一起,四人功力悉敌,激起了一阵强猛的旋风。 上官琦这些时日中连蹈惊险,阅历大增,料想那暗中说话之人,才是这黑屋中的主脑,这四具轮椅上的老人,只不过四个被人控制、身不由己之人。擒贼擒王,打蛇打头,如其和这四人苦战,倒不如仗手中利器,找那首脑之人一决胜负。判准发话之声,疾冲过去。 一面飞扑,一面凝神而视,只见壁间一片墨黑,哪有人迹。 但上官琦充满自信,判定了方向,不为所惑,手中金刀锋芒一闪,直向那黑壁间插了进去。 这惊魂之刀,确有着绝世锋锐,刀光闪动,深入了石壁之中,直没及柄。 上官琦暗赞一声:“好刀!”腕子一挫,抽了回来。 随刀喷射出一股热流,喷中了上官琦满身满手。 上官琦暗叫一声:“完了!”这壁间也不知暗藏的什么剧毒,这一次非得全身溃烂而死不可。 忽听车轮滚动,四个乘坐在轮车上的老人,齐齐冲了过来。 上官琦只觉喷在手臂上的热流,毫无疼痛之感,抬手一闻,一股腥气,这哪里是什么毒水,分明是人血,不由胆气一壮,豪气顿生,口中大声喝道:“不要碰我金刀。”一招“流沙千里”推出一片金芒。 四个老人,听他这一喝,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果然不敢触他金刀,各拍一掌,潜力涌出,逼住刀势,微一用力,连人带轮椅,向后退去,就势从轮椅之上取出兵刃,每人手中,是一条长在九尺以上的蛟皮软鞭。 上官琦逼退了四人,大声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四个老人长鞭在手,正待击出,但听得上官琦喝叫之言,果然齐齐停下。 上官琦冷冷地说道:“那暗中控制你们的人,已经被我杀死。此刻,你们四人,都已回复自由之身……” 四人听得一怔,相互望了一眼。 上官琦接口说道:“他隐身石壁之间,但我手中金刀,乃天下至利之器,别说一层石壁,就算是精钢、纯金,也是难挡一击。你们四人个个神明气清,不似服过什么药物,但我知道滚龙王决不会去信任任何人,四位定然被一种暗中的柑制所制。” 四个老人侧耳听了片刻,果不闻一点声息,但四人身陷黑屋,受了数十年的控制,吃过无数苦头,虽然不闻声息,仍是不敢说话。 上官琦厉声说道:“我决不是害怕你们,故作危言耸听。你们不信,不妨出手试试。” 这时,最左首那老人壮着胆子,高声喝道:“大侠此言当真么?” 只闻上官琦怒声喝道:“不信你们出手试试?” 四人既不觉身上禁制发动,亦不闻其他声息,这才深信不疑,齐齐投了长鞭道:“多谢大侠相救。” 上官琦眼看四人就在轮椅之上,抱拳作礼,不肯下来,心中甚为奇怪,道:“四位可是被困在轮椅之上么?” 只听靠左首的一个老人叹道:“我们已被锁在轮椅之上数十年了,专以担任这守护的责任。” 上官琦道:“不知诸位是如何一个被困之法,希望你告诉在下,在下或能效力。” 那老人突然叹息一声,撩起黑衣,说道:“如若大侠的目光特强,不用灯光,也是一样可以看到。”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心头一颤,暗道:“这滚龙王当真是心狠手辣!” 原来那老人的腿上,用三条细小的天蚕丝绳,分由三处穴道之中穿过,牢牢地结在那轮椅之上。 只听那老人说道:“这条小绳虽细,但却是千年天蚕丝合成,坚牢无比,纵然是遇上宝剑、宝刀,也未必能斩得断它。” 上官琦道:“在下手中这柄金刀,虽非无坚不摧,但也可削铁如泥。诸位请忍耐片刻,让在下试试。”手中的金刀一挥,那老人腿上的天蚕丝绳,已应手而断。 上官琦眼看那金刀如此锋利,心中大是喜欢,金刀连挥,断去了四人腿上的丝索,但四人仍然是坐着不动。 上官琦低声说道:“腿上的丝索已断,诸位也该起来舒展一下筋骨了。” 四个老人齐齐说道:“我等还有一处禁制未解。” 上官琦道:“什么禁制?” 右首一人,在这四人年龄最轻,一掀长衫,道:“还有此处。” 上官琦仔细看去,原来四人的琵琶骨处,也各被穿了两条天蚕丝索,手中金刀挥动,又将那丝索断去,问道:“还有禁制么?” 四个老人齐声应道:“没有啦!”挺身站了起来。 其中一人身体摇了几摇,突然又坐了下去。余下三人,举步而行,绕室走动起来。 上官琦伸手一把扶起了那倒下之人问道:“你怎么了?” 那老人答道:“我不行了,我双腿都已废去,今生今世,也难再用脚走路了……” 上官琦回顾了那三位老人一眼,道:“怎么?他们三人怎的不会?” 那老人道:“滚龙王下令用那丝索洞穿我双腿穴道之时,偏了位置,伤了我腿上要穴。” 上官琦道:“我扶你走两步试试,也许是久年不用双腿,此刻有些运用不活。” 那老人身子一挺,坐上轮椅,道:“不用了。”双手推轮,轮椅迅快在敞厅游走起来。 上官琦回身望去,只见另外三个老人,满室绕走,步履蹒跚,似是一个初度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不禁心头黯然,忖道:“以几人刚才发出掌力之强,分明是身怀上乘武功,但竟然被滚龙王囚禁于轮椅之上,数十年未能用双足走过一步。” 三人缓缓停了下来,拱手对上官琦道:“我们被滚龙王施用天蚕丝索,洞穿两腿要穴,虽一双腿没有完全废去,但已非真气能及,数十年来,有如失去一般,从不知还有双腿。” 九七 万死不辞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现在诸位可觉着好一些吗?” 三人齐声应道:“数十年未曾用过,平常之日,又不能运气打通脉穴,自非在片刻之间能够运用自如。” 上官琦心知时机不可拖延,当下一抱拳,道:“兄弟有事请教。” 四人大吃一惊,道:“大侠有何教言,我等万死不辞。” 上官琦道:“诸位可知滚龙王那存毒的所在么?” 四人沉吟良久,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说道:“滚龙王把我们穴脉洞穿,囚于这黑屋之中,只告诉我们,暗中派有指挥我们之人,要我们一切听命那人,其实我们生死都掌握在那人手中,不听也是不行了。滚龙王除了洞穿我们腿上穴道,囚禁在这轮椅上外,另外用两根天蚕丝洞穿了我们的琵琶骨,一端通入那石壁之中。数十年来,我们只听到那人的声音,连那人面也未曾见过一次。”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要问你毒室何在,时机稍纵即逝,谁要听你这些陈年往事了。”但他仍然勉强听了下去。 大约那双腿废去的人被囚最久,也知道得最多,仍由他接了下去,道:“因此,我等虽然在滚龙王府囚居了数十年,但却是不知一点内情。但我亲眼看到了滚龙王出入这黑屋,数十年来不下百次,这黑屋之下,纵然不是毒室,亦将是一处极为重要的所在了。” 上官琦道:“他从哪里进去呢?” 那老人道:“在右面壁角之处,似是有一道暗门,滚龙王每次都从那里进去,但我等却不知如何开启。” 上官琦道:“既有暗门,在下就用宝刀试他一试。”手横金刀,行了过去,暗用内力,一刀向石壁之间,扎了进去。 这惊魂之刀,无坚不摧,一触石壁,立时深没及柄。 上官琦暗运内功,惊魂金刀在石壁之间一绞,果然发觉石壁五寸之后,己属真空,纵然不是暗门,亦属夹壁,当下腕力暗加,立刀一削,划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石洞,小心翼翼地托下石块,探首向内望去。 这黑屋,到处都是黑色,不见天光;那壁洞之内,更是一片黑暗,不见景物。上官琦运足目力,才隐隐看出一道向下通行的甬道,不禁心中一喜,暗暗忖道:“这等隐秘之地,防守又这等森严,纵非那滚龙王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亦必是极为重要的所在。” 回头望去,只见四个老人,三个并肩而立,一个坐在轮椅之上,八道目光,一直凝注在他的脸上,神态间似甚恭谨。 这四人武功,虽然不如上官琦,但他们久年在黑暗之中,视力却是上官琦望尘莫及,只听一人赞道:“好刀。”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诸位禁制已除,趁那滚龙王尚未回府之时,快些逃命去吧!”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接道:“老朽双腿已然废掉,已难行走赶路,相留此地,相助一臂之力。” 另外三个站着的人齐声接道:“不是大侠相救,我等这终生一世,将永沦这黑屋之中。此等恩德,岂可不报?亦愿留此听候差遣。”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正觉一个人势孤力单,难得他们愿留此相助。”当下说道:“既是如此,兄弟不再客套,诸位就请留这黑屋之中以拒挡来人。以在下推想,我人这黑屋之事,决难瞒得过滚龙王散布在花树之间的暗桩,就请四位代我拒敌如何?” 四人齐声答道:“我等敬领侠命,虽死无悔。” 最左一人,转身行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守这黑屋,三人已够,在下追随大侠,同人壁间的甬道一行,不知可否见允?”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这样很好。”举步一跨,人已迸了夹壁。 果然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密径,虽黑暗如漆,但是毫无气闷之感,显见,这条夹壁中的甬道经常有人通行。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大侠万尊之躯,不可冒险,在下愿代大侠开路。” 上官琦正待拦阻,那老人已然抢到前面,一掌护胸,一掌待敌,缓步向前行去。 那甬道往地下数十尺后,分向左右折去,两个分道拦在路中。带路老人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大侠请判识一下方向,在下不敢擅作主意。” 上官琦看了岔路一阵,突作决定,道:“转向左边。” 那带路老人身子一转,向左行去。 上官琦忽然想到和左右二童及那锡木大师相约之事,这黑屋中不见天光,不知是什么时刻了?连雪娇既已混入了滚龙王府,不知何以不肯和自己联手破去毒室?她从小在王府之中长大,对这王府中的形势自是应了如指掌,至低限度,也该告诉自己那毒室的位置和形状,免得这般乱跑瞎撞。只觉重重心事,纷至沓来,耳目也失了灵敏,忘记了置身险地。 忽听一声重重的闷哼,一条人影,直撞过来。 上官琦被这突来的变化,由重重的忧虑中惊醒过来,匆忙中右手一伸,直向黑影挡去。 只听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大侠,前……面有警……” 悚然下,上官琦神智全清,沉声说道:“不要讲话。”身子一闪,退后了八尺,右手按在那老人“玄机”要穴之上,道:“我助你运气行功,稳住伤势。” 那老人虚弱他说道:“快放开我。我那三位同伴之中,怀有灵药,大侠在此等候,切不可轻敌急进……”挣脱了上官琦的怀抱,急急向前行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老人不知受了何等重伤,如非由他替我开道,只怕我早已受到暗算了。上官琦啊,上官琦,你在大敌环伺之下。生死决于一瞬突变的险恶环境之下,竟然不能心神集中。” 心念至此,对那老人身受重伤大感抱疚,也消去了那大意之心,缓缓脱下衣服,把连雪娇相赠那可避刀剑的天蚕宝衫穿了起来。 原来他性格高做,虽然早已收了连雪娇宝衣,但一直藏在身上,未肯穿上,因此刻默查大势,万不能轻死,不但不能死,而且连重伤也不能受,这才穿上宝衣。 他不过刚结束整齐,来路上已传过来沉重的步履之声,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前面有埋伏,后有追兵,看来今天势非大开一番杀戒了。” 心中在想,口中却沉声问道:“什么人?” 只听遥遥相应之声,道:“大侠么?是老朽。”沉重的步履声突然消失,一条人影飞快地奔了过来。 上官琦望了来人一眼.道:“你那同伴的丹药,当真是灵,竟然是着手回春。” 来人黯然说道:“他死了!”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他死了……”原来那黑屋中四个老人,年龄衣着,都差不多,再加数十年未得梳洗,发鬓连结,很难将四个人分辨清楚。 那黑衣老者叹道:“他中了一掌,又中了绝毒的暗器,拼着最后一口元气,支持着跑出甬道,说得三四句话,人便气绝死去。” 上官琦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黑衣老人道:“他怕大侠孤身涉险,故才跑出甬道,要在下赶来为大侠开道。”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大为难过,沉吟良久,才道:“好吧!你既然来了,那就随我进去瞧瞧,你随我身后,不可离开太远。” 黑衣老人急道:“在下赶来之意,就是要为大侠开道,遇上埋伏袭击,在下以身先挡,大侠也好有个准备。” 上官琦道:“不妨事,我自有避那暗器的方法,用不着你为我冒此大险。”当先举步行去。 那黑衣老人突然一侧身子,直向前面抢去。 上官琦早已料到,暗作戒备。他身子一动,右手立时急探而出,抓住那黑衣老人手腕道:“你如不肯听我之言,那就请退出甬道,再不然我就点了你的穴道。” 那黑衣老人叹道:“大侠放手,既是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官琦道:“你拔出兵刃吧……有暗器手中就控着暗器,咱们进去看看。” 有了先前那老人死亡经验,上官琦也不敢稍存大意,一面提气戒备,缓步而行,手中却紧握着金刀刀柄,准备随时应变。 突然间,暗影中涌出来一股力道,直向上官琦身上撞来。 这力道来得无声无息,直待力道快要近身,上官琦才霍然警觉,匆忙中挥手拍出一掌。 就在两股掌力相触之际,上官琦突觉出前胸和右时间,同时有几件微小之物撞在身上,劲道奇大,被撞之处,隐隐作疼。 上官琦心头一凛,知是暗器。原来对方的掌力先发,暗器后至,趁人在分神拒挡那掌力之际,暗器忽然袭来,配合佳妙,时机恰当,纵然是武功奇高之人,也是难以躲避得开,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如非连雪娇相赠的天蚕宝衫,如非那老人重伤而死的经验使自己提高了警觉而穿上宝衣,只怕此刻早已命丧甬道了。” 心念一转之间,忽然想起了身后还跟随另一个可怜的老人,只要再前行几步,那力道和暗器,势必同时袭来,当下疾退三步,拦住那黑衣老人,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前面有暗桩施袭,不可再向前走了。” 那黑衣老人倒有视死如归的豪情,一挺胸道:“在下替大侠开道。” 上官琦一把抓住那老人,道:“不可冒险,快退回来,守在此地,听我招呼。”纵身一跃,直向前面冲去。 但觉一股暗劲,斜里撞击过来。 上官琦这次已有了准备,右掌一挥,拍了过去,左手同时挥出了惊魂金刀,护住五官。 果然又觉得两肋之间,又被微小但觉力道绝强之物撞了几下。 这暗袭来势虽快,但上官琦的奔行,亦极迅速,眨眼之间,人已冲过了两丈多远,凝神戒备。哪知等了许久,竟然不见潜力暗器袭来。 凝集目力望去,但见两壁一片漆黑,别无可疑之处,心中暗暗忖道:“奇怪呀!那掌力和暗器,似是只在那一段丈余地段之中,冲过这段距离,就不再有内劲暗器袭来。以那暗器、内力袭击而来的劲道而言,就是距离再远一些,他的掌力和那暗器也可以及得,何以却不见他掌力和内劲袭到?”心中暗暗奇怪,沿着石壁,倒回头向后搜去。 目前情势很显然,隐身在暗处的施袭之人,似乎是就在这丈余距离之内,如若不把暗中施袭之人找出除去,势将被人切断退路,留下后患。他在这滚龙王府中,看到了无数的奇怪之事,对这暗中攻来的力道、暗器,不敢妄作论判,辨识一下方向,沿着一侧石壁反向前面搜去。 经过这一段黑暗中的停留之后,上官琦目光已可见数尺外的景物,凭他的目光,就是无月的阴沉寒夜之中,也看清楚五六丈外的景物,但这甬道之中,却是黑得出奇,以上官琦那等深厚的内功,奇佳的目力,也不过只可见数尺外的景物。 行走之间,突见前面数尺外,有一座凹入壁间的洞穴。仔细看去,可以分辨出那洞口斜斜地偏向一侧。上官琦恍然大悟,暗道:“是了,这人就隐在洞中,发的内劲暗器,力道之强,就是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动手相搏,自己也未必有胜的把握。以此等武功之人,鬼鬼祟祟地隐在暗处施袭,不知是何用心?”忖思之间,人已近那壁间洞穴。 连番的怪诞经历,使他变得谨慎无比,将近石洞,贴耳听去。果然,听得人的呼吸之声,只是声音低弱,分明是身负上乘内功的高手。 上官琦手中惊魂金刀向外一探,沉声喝道:“大驾掌力雄猛,何以不肯出面相见,堂堂正正地动手相搏?隐在暗处施袭,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只听一声冷笑,那壁洞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疾向那惊魂金刀抓去,响起了一个冷漠的声音,道:“老夫身不由己,岂是怕你不成!”话还未完,却突然惊叫一声,向后缩去。 原来那惊魂金刀锋利无比,壁洞中伸出的一只手,一和金刀相触,陡然齐腕断去,鲜血迸射中,响起了一声大叫。 上官琦手腕一挫,收回金刀,身子一侧,直向壁洞之中冲去。 呼的一股潜劲,由石洞中涌了出来。上官琦早已有了准备,左袖一扬,扫了出去。 那潜劲来势甚猛,双方力道一接之下,上官琦便被震了出来。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壁洞中不知何许人物,武功如此高强。” 他年少气盛,闪出石洞,略一调息,左袖掩面,又向壁中冲去。 又是一股强大潜力,推了出来。上官琦早已提聚了全身功力,左手猛然向外一推,击出一掌。 双方劲力一触之间,壁洞中,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上官琦虽把这一掌接下,但心中却大为吃惊,暗道:“洞中之人,武功如此之高……” 忖思之间,忽见寒光一闪,一道银芒,闪闪刺来。 上官琦金刀一挥,当的一声,那长剑应手而折,只听金风破空之声,无数暗器,袭了过来。 上官琦早已有备,金刀护面,一阵摇动,袭向面门上的暗器,尽为金刀击落,凭仗天蚕宝衣之力,不理袭在身上的暗器。 壁洞中人,似已计穷力竭,冷笑一声,喝道:“老夫这暗器,不但喂有剧毒,而且专破内家气功。你如凭仗武功,纵然能支持一时,也难超过半个时辰。” 上官琦心中暗笑,口中却大声喝道:“几枚暗器,岂放在在下的心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不愿赶尽杀绝,如再不肯放下兵刃,可别怪我手中惊魂金刀无情!” 暗影中响起一声惊叫,道:“惊魂金刀,那是武林三宝了?” 另一个声音接道:“你既有惊魂金刀,身上必然穿的有天蚕丝衣,那是勿怪不怕暗器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壁洞中人,对那武林三宝之名倒是熟悉得很。”口中却冷喝道:“既知武林三宝之威,难道还要一试锐锋?” 壁洞中突然响起了两声深长的叹息,说道:“阁下既然身带武林三宝,自是大有来头之人,不知可否赐告大名?”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武林中未学后进。”久久时光,不闻壁洞中回答之言,想是那壁洞中之人从未听过“上官琦”这三个字,故而沉吟不语。 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之久,上官琦己感不耐,正待出言喝问,忽听一人低声说道:“道兄,武林无大小,达者为尊,道兄和贫僧,都算是武林中小有名气之人,但咱们却被滚龙王囚禁在这石室中数十年。” 另一个声音接道:“道兄说得不错。这位朋友能持有武林三宝,定然非常之人。” 这两人低语相商,上官琦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两人谈话一住,接着蓬然一声大震,似是石块互撞,爆出一片火星。 上官琦目光过人,就借那一连串火星闪动之下,瞥见两个发髯虬结之人,靠着石壁而坐。 只听一声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上官兄,可见到贫僧了么?” 上官琦暗道:“他自称贫僧,那自然是个和尚了。”口中却高声应道:“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贫僧天木,出身嵩山少林本院。” 上官琦道:“有一位铁木大师,大师父可认识吗?” 天木大师叹道:“那是贫僧师弟,不知施主何以识得?” 上官琦道:“在下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对他为人武功都很敬服。” 天木长叹一声,道:“和贫僧同囚一处的那位道长,乃昆仑派中一名名宿青灵道长。” 上官琦道:“两位武林前辈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天木大师道:“贫僧和青灵道长,被那孽徒囚在此地,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在这不见天光的暗室之中,默算日月,总已在数十寒暑之上了。” 上官琦暗道:“可惜我出道太晚,从未听他们名字,如若是锡木大师和我同来,那就不难算出你失踪多少日子了。”还未来及答话,青灵道长已然接口说道:“上官琦能够当得贫道和天木道兄的掌力、暗器,足见修为过人!”上官琦谦逊地接道:“在下只不过凭仗武林三宝之力,算不得真实本领。” 天木道:“虽然三宝威力奇大,但适才硬接二掌,已然足证高明。上官施主深入这密室中来,想来必非无因,不知可否见告内情?”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两人功力深厚,又都是出身正大门派,不知如何会被滚龙王囚在此地,那是不用骗他们了。”当下一挺胸,说道:“滚龙王作恶多端,在江湖上造成了一次空前的杀劫。他凭仗着迷人神智的药物,控制了无数的江湖高手为他效命……” 话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道:“看两位神智,倒不像是服用过毒药之人。” 天木大师道:“我等虽没服用毒药,但身受之惨,尤胜那迷人神智的毒药数倍……”忽然大叫一声,住口不言。 这时,上官琦已站得相距两人甚近,凝注之下,发觉了天木大师正自滚汗如雨,形状痛苦无比。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一望之下,立时明白,滚龙王设在两人身上的禁制,已有人暗中发动,当下欺进一步,低声说道:“晚辈手中这惊魂金刀,锋利无比,或可为老前辈解除禁制。” 天木大师道:“我背上……”说出三个字,已痛得接不下去。 上官琦一上步,绕到天木背后,暗运内力,挥动惊魂金刀斩下。 只听一阵轻微的波波之声,天木大师突然长长吁一口气,道:“多谢上官施主。” 上官琦金刀一挥,反向青灵道长身后削去。 一股暗劲升起,托住了上官琦的刀势,说道:“且慢。” 上官琦道:“怎么?你可是没有什么禁制?” 青灵道长低声说道:“贫道身上的禁制,和这壁中机关布置相连,一旦破去身上禁制,只怕这壁洞中要起变化……”忽然住口不言,怒声问道:“什么人?” 上官琦道:“请进来吧!”低声接道:“这位也是和两位老前辈一般,被滚龙王金针过穴之术,洞穿双腿,用天蚕丝穿过穴道,守在这黑屋之中,替他卖命。” 说话之间,那人已到了身前。 天木大师此刻的伤疼已止,望了来人一眼,果和自己一般模样,似是数十年未曾梳洗过了。 上官琦道:“道长身上禁制不除,只怕是不易出这壁洞了。” 青灵道长道:“我这禁制,虽然和这壁中机关相连,但痛苦却不似天木那等难以忍受,上官施主,请带着天木大师走吧!” 天木大师道:“不行,我知道你的用心。咱们患难共了数十年,我岂能弃你而去?” 青灵道长笑道:“道兄被那滚龙王囚禁此处数十年,怎的还未看破生死之关?我如强行除去身上禁制,这壁中如有什么变化,连这上官施主一起困在此地,对贫道既无益,对诸位却有害,岂不是得不偿失?”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话倒也不错,想那滚龙王处处机心,手段惨酷绝伦,这不到半日时光之中,我已几历死劫,如非这惊魂金刀和天蚕宝衣,只怕是早已气绝尸寒了。” 只听青灵道长继续说道:“诸位快些走吧,武林大局,重过贫道生死,道兄如若定要相救贫道,也不急在一时。” 天木大师叹息一声,道:“数十年生死……” 青灵道长急急道:“那送饭之人就要来到,道兄还在等什么?” 天木大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道兄珍重,贫僧当尽我之能,谋求道兄早日脱险。” 青灵笑道:“万一贫道不幸死去,就请道兄通知我们昆仑掌门一声。” 上官琦一抱拳,道:“待探过这雨道之密,在下必来相救。”转身向外行去。 天木大师忽然探手一摸,抓起一柄禅杖,随在上官琦身后,出了壁室。 那黑衣人忽然一侧身抢在前面,道:“在下为上官大侠开道。” 上官琦道:“不可涉险,还是由在下走在前面吧!” 这雨道阴森黑暗,不见一点光线,奇怪的是空气畅通,毫无气闷之感。 三人又深入了七八丈,竟然未再遇阻拦、变故。 上官琦一面缓步前行,一面暗暗忖道:“这甬道不知好长好深,修筑这工程的浩大,实是惊人。” 忖恩之间,甬道突然向一侧转去。 这一段盘转曲折,连转了七八个弯子,每一个转角,间隔不过十步左右。 转过最后一弯角,忽见一片亮光照了过来。 上官琦霍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只见那光亮由一座半开的石门中照射出来,不禁心中一喜,忖道:“那室中既有光亮,想是已到甬道的尽处。”回顾了天木和那黑衣老人一眼,道:“两位小心一些,别要弄出声息,惊了室中之人。” 这两人都是十年未曾睹得光亮,骤然见到,也不知是惊是喜,齐齐长吁一口闷气。 上官琦当先而行,轻步向前行去,一面凝神静听。 直待近那半问石门之前,仍然未闻一点声息。 天木大师和那黑衣老人,都随在上官琦身后四五尺处,准备随时出手接应。 上官琦行近石门,侧耳听了一阵,闻不到一点声息。这出奇的寂静,使人有着一种惶惑的不安。 他在那石门外,站了大约有一刻工夫之久,按不下好奇之心,探头向室中望去。 九八 忘我神丸 这是广大的石室,但甚少陈设,室顶中间垂着一盏琉璃灯,四面角落里各嵌有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火映珠光,满室碧辉,石室中可鉴毛发。 一张铺着黄绒毯子的木榻,紧靠在一面石壁处,木榻上坐着一个长发垂肩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深绿的罗衫,仰脸望着室顶出神。 她背对着室门而坐,上官琦也无法看出她的面孔,但见她清雅的背影,想来定是一位绝色的女子。 四外望去,只见这座大石室中,除了那张木榻和几张藤椅之外,再无别的事物。 上官琦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在下上官琦,见过姑娘。” 但那木榻上的长发女人,却是浑如不闻一般,动也未动一下。 上官琦怔一怔,忖道:“这人好生沉着,竟然头也不回一下。”当下提高了声音,道:“借问姑娘……” 那长发女人转过头来,满脸茫然地打量了上官琦一阵,道:“你在跟我说话么?” 上官琦看那女人,脸上皱纹甚多,已然是位老妪,但那轮廓秀美,皮肤细致,隐隐可见昔年的动人风姿,当下应道:“不错,在下正是要和姑娘说话。” 那老妇长长叹一口气,又缓缓转了过去,不再理会上官琦。 上官琦道:“在下想借问一声,你可见过滚龙王么?” “滚龙王”这三个字,似是有着强大的力量,那妇人突然转过身来,双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良久,问道:“你可知道他几时回来么?” 两人这一问一答间,牛头不对马嘴。 上官琦暗自想道:“那滚龙王诡计多端,不知这老妇人是不是他的亲信之人,故作这般老态,以便暗中相助。”念头一转,缓缓向那木榻行去。 突然间,由那室中一处,传来一个娇柔动人的声音道:“你们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上官琦转头看去,只见石室一角处站着一个全身绿衣少女。她赤着一双天足,长发散乱地垂在肩上,披及腰际,衣裙上有几处已经破烂,显是她身上衣服经过了一段极长时间没有换洗,但破衣乱发,无损她天生的美丽。 这是个极不调和的画面,亮灯明珠,布置清雅的石室中,站着个衣着破烂的美丽少女。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想是这石室中的主人了?” 绿衣女道:“由我记事那天起,我们母女就一直住在这石室之中,说这石室是囚禁我们母女的密室也好,说我们是这石室中的主人亦可。” 上官琦望了那榻上的绿衣妇人一眼,道:“那是姑娘的令堂?” 绿衣女道:“是我妈妈。” 上官琦道:“听姑娘口气,似乎也是被那滚龙王囚禁在此处的了?” 绿衣女道:“我从小就在这石室中长大,从未离开过一步,也不能离开一步。” 上官琦已知滚龙王府中人,一个个似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那锦衣玉食之后,却是冷酷的控制,严谨的束缚,很少自由之人,是以对这绿衣少女之言,也未感意外的惊讶,长长叹息~声道:“姑娘可知道你的身世么?” 绿衣女摇摇头道:“不知道,而且以后也永远无法知道了。” 上官琦道:“为什么?” 绿衣女道:“因为我妈妈疯了。过去,我年纪幼小,她不肯告诉我,只对我数说些世间险恶的事;等我长大时,她却不幸疯了,无法告诉我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人虽聪明,可惜年纪幼小,不知过去的事,看来再问下去,也是无法问个所以然来。当下拱字,值:“打扰姑娘,在下告辞了。”转身欲去。 那绿衣女急声叫道:“不要走。” 上官琦回首说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绿衣女道:“我母亲虽然患了疯症,但并不厉害,有时,她神智十分清醒,你如能在这等她一阵,或可探询出我们的身世来。” 上官琦暗道:“滚龙王府中人,个个都有一段悲伤的往事,我哪能听得许多?”当下说道:“咱们还有要事赶办,不能在此多留,姑娘保重,在下就此别过。” 绿衣女幽幽说道:“难道连多留上一刻也不行么?”言词之间无限神伤。 上官琦还未及开口,那绿衣女又抢先说道:“要你那朋友们也进来吧!我有好东西招待你们。” 那站在门口的天木大师突然插口接道:“上官施主,不可大意。滚龙王手下之人,个个诡计多端,莫可预测,咱们不要着了道儿。”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话不错。我此来旨在找寻滚龙王赖以控制为他效命武林人物的毒室,岂可为这女子耽误正事?”心念一转,沉声说道:“姑娘不用费心了,在下还有要事待理,就此别过。”回身向室外退去。 那绿衣少女心中大急,回身追了过来。 上官琦身法奇快,一闪之间,人已退出了石室。 那绿衣女子追近室门,突然停了下来。 上官琦目光一瞥间,隐隐发觉她身后有一道极细的银线闪动,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是了!这女子也被那天蚕丝索系住。” 忖思之间,人已退出石室。 天木大师低咽一声,道:“这两位女施主也是被滚龙王囚禁于此。” 那黑衣人接道:“但她们如若和咱们比较起来,那自由得多了。” 上官琦叹道:“滚龙王手下之人,不是被药物迷去神智,就是仗以惨酷的手段控制,如若一旦把药物的效能和禁制解除,这一股武林中极大的势力,势非立时崩溃瓦解不可。” 天木大师沉声说道:“老衲愿尽全力,相助施主,完成宏愿。” 上官琦微微一叹,道:“滚龙王倒行逆施,纵横江湖数十年,伤天害理,造成了一场大劫。诸位被囚这甬道密室,尚不知外面景象。这数十年来,被他药物迷惑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凭仗这一些神志迷乱、身不由己的武林高手,在江湖上造成了恐怖的杀劫。如不能早日破去他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不出三年,只怕当真遂了他独霸武林之愿了。” 谈说之间,又向前行进了十余丈远,转过了两个弯子。 甬道中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天木大师突然抢前一步,道:“老衲替上官施主开路……” 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王虽把我囚禁了数十年,但老衲的武功并未失去。数十年来,我不断地苦苦修练,反觉有了进境。” 上官琦知他武功高强,也不拦阻,却紧随他身后,准备应变。 三人又向前行了数丈,突听得一缕奇异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木止下脚步,凝神听去,只觉那声音似是一个女子的哭声,一面哭,一面诉说,只是相隔得十分遥远,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这甬道中黑暗如漆,到处隐伏着恐怖杀机,到处潜藏着伤心断肠的往事,到处隐有着武林的秘辛。上官琦暗中运气,屏除杂念,凝神听去。 只闻那哭声中隐约传出:“……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身囚断魂地,谁与共明月……”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女子不知是何许人物,被滚龙王囚居这甬道之中,很多年不见天日。” 天木大师黯然接道:“这等不见天日的囚居生活,其苦尤过死亡。老衲七岁出家,剃度嵩山本院,自信早绝尘缘,但在这漫长的囚居生活之中,亦不免感伤万千。” 只听一声冷笑传了过来,打断了天木大师未完之言,道:“在一盏茶工夫之内,你们决定选择走哪一条路。石案上,现放有忘我神丸,吞服一粒,你就可以忘去了自己的来历。你们武功不弱,老夫代为作主,不究你们己往之错。” 那声音似是由上面石壁顶上传了下来,叫人无可捉摸停身之处。 上官琦突然上前行了两步,站在天木大师前面,说道:“听阁下口气,似是身份不低,何不请出一见?” 那声音重又传来,道:“老夫此刻极为繁忙,无暇和尔等见面。” 上官琦接道:“那你是害怕了?” 那人似是被上官琦言语激怒,厉声喝道:“连那唐璇也得敬畏我三分,何况尔等!老夫收拾一下,一个时辰之内,再去和尔等相见。” 话完之后,黑暗的甬道之中突然一亮,景物清晰可见。 上官琦向前望去,只见两三丈外,一道石壁拦路,似是甬道已到尽头。 向后看去,不知何时来路上也落下一道石壁,挡住来路。 靠前面石壁处横放着一条石桌,桌上放着一个白玉瓶。上官琦连经凶险之后,胆气大增,缓步走近石桌。 只见那白玉瓶下,压着一张素笺,写着“忘我神丸”四个大字。瓶中放着三粒红色丹丸。 上官琦伸手取过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的丹丸,托在掌心之上,仔细看了一阵,叹道:“就凭着一粒小小丹丸,竟能使滚龙王纵横于江湖之上,造成了惊人的杀劫。”随手把丹丸放入白玉瓶中,合上瓶塞,放入怀中,回头对天木大师等说道:“适才那发话之人,口气不小,想来身份不低。咱们如能合力把他制服,或可畅行于这甬道之中。” 天木大师缓缓向后退了几步,靠在石壁之上,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看来这甬道之内,不是那滚龙王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亦必是极为重要的所在。” 上官琦接道:“还有一件奇异之事,似是这甬道中人,都未服用过迷神的药物,个个都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天木大师道:“就老衲身受之苦而论,这密道中人,只怕和老衲一般的个个都受尽一种残忍的控制,使他们不敢稍作逃亡之想,自是更不敢妄生反抗之心了。” 上官琦道:“如果能一举把他们身受的残忍禁制解除,个个都是滚龙王不共戴天的死敌了。” 天木大师道:“不错,可惜呀!可惜。” 上官琦道:“可惜什么?” 天木大师道:“老衲一时忘记了施主身怀武林三宝,如若早些想起,咱们可以先把那绿衣女子母女救了出来。”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老妪人已疯去,石室中又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纵然有绝世武功,也是无法传授女儿,救了两人,未必有助。待扫荡过这密道,退出之时,再救她们不迟……”语声微微一顿,接道:“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是对付即将现身的强敌,趁还有一阵时光,咱们先运气调息一阵再说。”言罢,当先闭上双眼。 两人这一阵交谈,全用的“传音入密”之术,除了两人之外.别人无法听得,那黑衣人虽然站在天木大师身旁,却也是听不到两人说些什么。 天木大师回顾了那黑衣人一眼,道:“施主贵姓?” 那黑衣人道:“兄弟济南府铁拳金元道。” 天木大师道:“原来是金大侠,老衲昔年未遭滚龙王囚禁之时,常听到金大侠的大名!” 金元道道:“好说,好说。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天木道:“老衲天木。” 金元道道:“大师可是嵩山本院的天木大师么?” 天木道:“正是老衲。” 金元道一抱拳,道:“失敬,失敬。” 上官琦突然睁开双目,低声说道:“这是大风暴前的一刻平静,希望两位能珍惜这段时光,运气调息一下,片刻之后,咱们或将要经历一场生死的恶战……”目光由两人脸上扫过,接道:“而且只不过是一连串大战的一个开端。” 这两人都对上官琦敬重无比,听他一言,果然都闭上双目,倚在壁间,运气调息。 大约过了顿饭工夫之久,那明亮甬道突然一暗,又恢复光明。 就这一刹那间,石室中已多出一个人来。那人的衣着十分怪异,全身上下一片通明,白光闪闪,衣服似是用白铜作成。头上戴着一个形似头盔之物,但却直垂两肩,除了露出两个眼睛之外,全都隐入那白铜衣帽之中。 上官琦从未见过此等奇怪的衣服,不禁一皱眉头,暗道:“他穿着这等笨重的怪奇衣物,那定是有着作用了。”当下又提高三分警觉,唰的一声,抽出惊魂金刀。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昔年都是江湖上极负盛名之人,见多识广,久历大敌,当下身子一分,各占了一个方位。 只见那身着白甲怪人,目光转动,响起了一阵冷森的笑声,道:“看两位的形貌,当都是叛离之人。” 天木大师一顿手中禅杖,冷笑一声,道:“是又怎样?”呼的一杖,劈了过去。 那怪人右手中握着一柄不足两尺的铁棒,尖端生满了须刺,左手却握着一个翠绿的玉瓶。 只见他手中铁棒一挥,金铁大震声中,封开了天木大师禅杖,口中冷冷喝道:“住手!” 上官琦缓缓向前欺进,一面低声说道:“大师且请后退一步。” 天木应声而退,闪到了上官琦的身后,心中却是暗暗惊道:“此人不知是何许人物,竟然轻描淡写地接下我这一击。” 上官琦心中怀疑那玉瓶古怪,两道目光一直盯在那玉瓶之上,金刀护胸,欺近那怪人身前四五尺处,停了下来,说道:“你既然提起唐璇,想来定然认识他了?” 那怪人道:“何止认识,他如见得老夫,还得称老夫一声师叔。” 上官琦道:“如此说来,你也是那滚龙王的师叔了。” 那怪人道:“不错。你是穷家帮中的人?” 上官琦道:“在下就是奉那唐璇之命而来。” 只见那怪人双目眨动了两下,沉吟不言,良久之后,才道:“他们师兄弟,各具雄才大略,势难并立于江湖之上。” 上官琦道:“老前辈既是两人的长辈,那是早知两人的为人如何了?” 那怪人沉吟不言,若有所思。 上官琦高声接道:“两人虽是同出一师,但行事为人却是大不相同。那唐璇博爱为怀,存心救世,胸罗玄机,智而不诈,可算得治世良材。滚龙王阴险多疑,弑师夺妹,狡辣险恶,世无伦比,他虽然在武林造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但为他所用之人,大都是情非得已,不是身受禁物所迷,就为受着残酷的控制,无能反抗,虽是心中对那滚龙王恨之刺骨,但却又不得不屈己从命。你虽是那滚龙王的师叔,但他也未必真的对你存有敬仰之心。” 他在十月之前,曾随唐璇涉险会晤滚龙王的夫人,对其间经过之情,了解甚详,是以说来头头是道。 那怪人突然插口接道:“这话可都是唐璇告诉你的么?” 上官琦道:“半由耳闻,半由目睹。” 那怪人道:“传闻之言,岂可全信?”他突然扬了扬手中玉瓶,冷冷接道:“这玉瓶之中,所存之物,乃迷人神智的毒烟,效用不输忘我神丹,只要我碎去手中的玉瓶,室中立时可为毒烟弥漫,不论你武功何等高强,但对这等无孔不入的毒烟,决然无法抗拒。”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果然不出所料,那玉瓶中竟然是如此歹毒之物!” 只听那身着铜甲的怪人接道:“老夫虽然终日调毒,但对此等毒烟,也是有着极深畏惧,故而穿着铜甲。”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道:“那毒烟虽然厉害,但如是习过上乘内息之法的人,闭上一两个时辰呼吸,并非难事,何况,在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已可置你于死地了。” 那怪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老夫就是不用毒烟,你们也非敌手。” 上官琦暗道:“这人既是滚龙王的师叔,定然是一位智计武功均远胜于人的难惹人物,唯一的缺点,是自视过高,易为言语激怒,先得设法把他稳住,不让他施展毒烟再说。”心念一转,故作冷笑,道:“你可是不信任在下的话么?” 那铜甲怪人大怒道:“老夫如用兵刃胜得你们,那就算胜之不武了。”果然放下了那玉瓶和短棒。 上官琦眼看他中了激将之法,心中暗喜道:“此人虽是长辈身份,但却无怪能为那滚龙王所用,这等激将之法,如若是用在滚龙王的身上,决然是难收效果。”当下一举手中金刀,笑道:“老前辈,小心了,在下手中的金刀,是柄宝刀,利可断金切玉。” 那怪人道:“纵是宝刀,老夫何惧,快些出手吧!” 上官琦金刀一挥,划起一片金芒,道:“在下手中有兵刃,已然占了先着,还是老前辈请先出手。” 那怪人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要小心了。”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上官琦早已运集了功力,存心一试此人的掌力,当下右掌一扬,硬把一掌接下。 掌力一触之下,上官琦已知逢上了劲敌,幸而他早已有备,暗中咬牙,左掌向后一收,人也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左掌一收即出,运集了全力推出。 两股暗劲撞击之下,立时旋起一股急风,满室回荡。 那怪人似是未料到上官琦内功如此深厚,心头骇然。他身着铜甲,行动不便,不能像上官琦一般的惜力向后疾退之势以卸去那反震之力,只好硬着头皮承受一击。别人虽无法看出他神情,但甘苦自知。上官琦反击的一掌,震得他一条右掌尽皆酸麻,内腑中气血浮动。 但上官琦用足十二成劲力,反击一掌,看对方竟是纹风不动,心中大是震惊,暗道:“此人功力果然深不可测,倒是不宜和他硬拼掌力,只有仗宝刀之力求胜了。” 双方皆有顾忌,彼此谁也未再抢攻。 那天木大师,在双方各出全力猛攻之际,却突然向那铜甲怪人身后欺去,探手一把,抓起玉瓶,退回了原位。 那身着铜甲的怪人,正被上官琦一掌反击震得气血浮动,暗中运气调息,竟然不知天木大师悄然取走了玉瓶。 双方相持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上官琦忽然警觉,暗道:“此地纵然未近毒室,恐亦不远,拖延时间,对自己大为不利”当下金刀一振,当胸刺去,口中喝道:“老前辈请试试在下手中的惊魂金刀。” 那怪人手上戴着一双金光闪闪的手套,也不知用何物作成,手腕之上,尽为银甲包住,舒卷伸展,都不灵活,平常和人动手,全都是硬打硬接,掌臂攻袭,可当兵刃,但听得惊魂金刀之名,不敢再凭藉身着重甲,硬行夺人兵刃,突然一侧身子,向旁侧避去。 天木大师只道他发觉了自己抢得玉瓶,要来抢夺,左手执瓶,右手铁禅杖一伸,点了过去。 只听那怪人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当的一声,竟然硬把铁禅杖架了开去。 金元道忽然横跨了几步,抢过铁棒,大喝一声,击向那怪人后背。 上官琦足觉此等群殴有失公允,但眼下处境险恶,如不把此人制服,让他退出此室,只怕凶多吉少,况且两人动作奇快,上官琦纵然想阻止,已是不及。 但闻砰的一声大震,那铁棒竟被弹了回来。这人身着重甲,行动虽然迟缓,但他全身刀剑难伤,对敌之间,占了不少便宜。 金元道击中强敌,看他若无其事,不禁心头骇然,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 上官琦紧随着欺身而上,金刀一振,平胸点去。 那惊魂金刀,毫无起眼之处,那身着重甲的怪人,一时忘记,右手一伸,抓了过去。 他手上带着银线发丝合以编织成的手套,寻常刀剑,无能伤他。但这惊魂金刀,锋芒绝世,双方一触之下,立时鲜血飞溅,那怪人右手齐腕间,生生被金刀斩去,疼得惊叫一声,翻身向后奔去。天木大师铁禅杖呼的一招横扫千军,击了过去。 那怪人左臂一伸,挡开禅杖,奔向石壁。 只见他猛力向石壁上一撞,室中灯光,忽然暗去。 上官琦高声叫道:“良机不可失,快追上去。”当先一跃,直向那怪人去向冲去。 但觉砰的一响,撞在壁石上,就这一瞬间的工夫,那身着重甲的怪人,已然走得不知去向。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一齐冲了过去。天木大师毕竟是经验广博之人,唯恐黑暗之中伤到了自己人,人未到,先行叫道:“上官施主。” 上官琦道:“两位快些停下。”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收住身子,齐声问道:“那人呢?” 上官琦道:“走了。这石壁之间,都有暗门.只是咱们不知开启之法而已。” 天木道:“不是老衲危言耸听,咱们此刻,实不宜多在此地停留,必须尽早设法离开此地,那人决不甘心伤在上官施主的金刀之下,既然脱身,必将要全力施以报复。” 金元道接道:“上官大侠可带有火摺子么?” 上官琦道:“只有一个,因此不敢轻用。” 金元道道:“咱们既知他隐没于此处,这开启暗门的机关,想必就在附近数尺方圆之内。咱们用心搜来,不难发现。” 天木大师道:“这话大有道理。老衲被那滚龙王囚禁了数十年,长进最大的要算这一双眼睛了,不用火摺子,八尺内老衲可一目了然。” 上官琦退后了一步,道:“大师请仔细看过。” 天木大师上前一步,运足目力,仔细看去。 只见那壁上一片平滑,别说找不出暗门的痕迹,连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是看不出来,不禁一皱眉头,道:“奇怪呀!” 上官琦接道:“可是瞧不出异样之处?” 金元道道:“咱们看到他身形隐失于此,自然是不会有错。”突然提起拳头,一拳捣向石壁。 天木大师身子一侧,退了开去。金元道扬起右手铁棒,左拳右棒,不停在石壁之上敲打。片刻之间,壁间八尺方圆内尽为棒拳所点,石屑纷纷落下,但仍然不见暗门启开。 上官琦道:“滚龙王修这复壁,耗去心血不少,其间只怕是别有巧妙。这等蛮干,只怕于事无补。” 金元道对上官琦敬重无比,听他一说,立时退让一侧,说道:“上官大侠手中有宝刀,何不一试?” 上官琦道:“目下倒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举起手中金刀,暗用内力,猛向石壁中刺了进去。 石壁坚牢,上官琦这一刀虽然刺了进去,但却大感吃力,心中暗暗奇道:“这惊魂金刀,向来是无坚不摧,这石壁怎的如此坚硬?”腕上用力,拔出金刀。 黑暗中突然闪起一点银芒,带着森森寒意。 上官琦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只见那金刀尖端两寸长短,金色尽褪,变成了一片银白,光华闪动,寒气逼人。 惊疑之间,石壁呀然而开,一片灯光透了出来。 天木大师一横禅杖,道:“老衲开路。”当先而入。 上官琦居中而行,金元道走在最后。 一条四五丈长的甬道,通向一座大厅,厅中灯火辉煌,但却紧闭着两扇黑门。 天木大师脚下加快,片刻之间,到了那紧闭的黑门之前,扬起手中铁禅杖,捣了过去。 那两扇黑门.似是虚掩,禅杖点到,应手而开。 这座敞厅深而不宽,横阔不过一丈有余,但却有六丈多深。每隔五尺,点着一盏白玉作的碗灯,两侧相对,深入后壁,总共二十四盏,灯光强烈,照耀如昼。 天木大师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施主,咱们可要进去么?” 上官琦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天木大师禅杖护胸,大步而入。 金元道看那室中布置觉得有些不对,心想劝阻,又觉不太适合,犹豫之间,人也随着上官琦走了进去。 九九 无所不能 两扇黑门,砰然关了起来。 天木大师究竟见多识广之人,霍然停下脚步,道:“快退!” 上官琦目光流转,看室中毫无异样,忍不住,道:“为什么?” 天木道:“这室中古怪……” 话还未完,突觉那二十四盏白玉碗之中,火焰突然高升,阵阵蓝焰,由那玉碗中涌了出来。金元道急急说道:“上官大侠快退,蓝色火焰凶恶无比,一沾上身,就无法扑灭。” 说话之间,那涌出的蓝焰,突转强烈,二十四盏白玉碗灯中,蓝焰如泉,急涌而出,片刻之间,满地尽都是蓝色的火焰。 天木大师首当其冲,眼看蓝焰涌向身来,一提丹田真气,运起功力,一掌劈了出去。 一股强猛的劲风,挟着呼啸之声直撞过去。 那涌来火焰吃天木大师强猛的掌力一击,火花飞溅,涌起了层层蓝波,凭空飞舞,声势更觉骇人。 金元道一侧身子,抢到上官琦的前面,道:“上官大侠,快请劈开室门。”口中说话,双掌已连环劈出。 天木大师也不停发掌,两人的掌力,交织成一片强大的风网,有如有形之体,硬把蓝焰阻拦六七尺外。 但那涌出的蓝焰,被两人掌力连连击挡,愈翻愈高,片刻之间整个的石室尽为那蓝焰弥漫。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暗忖:“滚龙王这密道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布置,看来要想通过,实非容易之事。地道中不见日光,现下不知是何时刻,约略估算,大概已将近和左右二童、锡木大师等相约时刻,倒不如暂时退出地道,先和几人会面之后,再行设法重来。” 心念转动,立时挥动手中金刀,向那石门劈去。 绝世锋刃,列名三宝,果非虚传,那石门虽然坚牢,重逾数千斤,但仍是应手而开。 上官琦心知自己如不当先退出,这两人决然是不会先己而退,当下先退了出去,高声叫道:“石门己开,在下已先出了石室,两位也请退出来吧!”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连环并出劈空掌力,凭仗内劲,挡住那蓝色的火焰。火焰虽被挡住,但蓝焰却是越集越多,有如石堤阻水,水势越聚越多,声势越来越大,只要略有后力不继现象,那蓝焰势必如洪流骤至,一涌而上。两人口虽未言,但心中却是暗暗惊骇。听得上官琦呼叫之言,立时向室外退去,一面继续发掌,阻挡那蓝色火焰。 退出了石室数丈之外,那蓝焰来势,才逐渐减弱。 上官琦转眼望时,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一半是发掌所累,一半是被那近身蓝焰的热力所炙。 天木大师道:“上官施主,咱们既不能越渡这一段火道,不知该当如何?” 上官琦凝目沉吟了片刻,道:“这甬道中机关重重,如若凭血肉之躯硬闯,那是有死无生。伤在滚龙王设布的机关之下,那倒不如决战于战阵之前。如若这甬道别无通路,咱们不妨以毒攻毒!” 金元道一拍大腿,道:“好一个以毒攻毒!” 天木大师接道:“上官施主可是准备火攻么?” 上官琦道:“目下我还未能想出什么办法好。火烧、水灌,哪一样有效,咱们选用哪样……”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少林立派数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泰山北斗,传闻于世的绝技,就有七十二种之多。据晚辈猜想,世人所知的少林武功,虽可当得绝技之称,但却未必就是少林寺的绝技,不论哪一个武林门派,都不许把派中的绝技私授别人。那滚龙王虽然身兼数家武功之长,但如说已然天下无敌,只怕也未必能够,但他能纵横武林数十年,也非易事。据在下推想,所谓侠义人物,个个心存仁慈,不肯随便施下毒手,就此一念,便给了滚龙王甚大的便利。这一正一反之间,相差的距离是太大了。” 天木大师道:“上官施主说得不错,对付滚龙王,势必要下毒手。”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好!两位请随在下暂时离开此地,如能一举把这里黑屋之人,尽皆使其醒悟,自然最好,不然就把他们一举尽歼其中。” 天木大师道:“老衲有一不情之求,还望上官施主赐允。” 上官琦道:“大师有什么吩咐,尽管请说,在下如力所能及,自是无不答应。” 天木大师道:“老衲和那昆仑名宿青灵道长,同为滚龙王囚在此地,一室而居,数十年生死与共,还望上官施主一并救他离此。” 上官琦道:“只怕我无此能耐。” 天木大师道:“施车手中宝刀,削铁如泥,救他并非难事,何况此人武功,还在老衲之上,教他出来,咱们也好多个有力的帮手。” 上官琦道:“在下愿效绵薄。” 几人凭藉来时记忆,反身向外冲去。 这密道之中,有着甚多的铁闸石门,来时畅通无阻,但回去之时,却是阻难重重。 上官琦心悬锡木和左右二童之约,凭仗宝刃锋利,挥刀开路,闯过了五道铁闸,四座石门.才到了青灵道长被囚之处。 天木大师抢入石室,高声说道:“道兄,上官施主已决心和滚龙王……”忽然觉出不对,住口不言,陡然伸手,一把抓起青灵道长。只觉青灵道长的身躯僵硬、冰冷,似已气绝多时。 天木大师微微一呆,热泪滚滚而下,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 上官琦紧傍他身侧而立,经过之情,看得十分真切,当下长叹一声,道:“大师不用悲伤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伤亡在滚龙王手下的人不下千万,青灵道长不过是其中之一。” 天木大师黯然接道:“他如不坚拒上官施主相救,早已脱险,也不致落此下场了。”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行近那入口之处,石门早已加锁,上官琦宝刀锋利,挥刀削石,片刻间破壁而出。只见三具尸体,横卧石道中,一具全身紫黑,两具四肢被人斩去。 金元道抱拳对那尸体几个长揖,道:“诸兄安息。兄弟如有三寸气在,定当为诸兄报仇。” 上官琦心想锡木、左右二童之约,低声道:“咱们走吧!”当先一跃,飞落门前。 这一段目睹身历的险绝之地,使他经验大增,身落门前,一举金刀,向门上挑去。 只听呀然一声,木门大开,两支毒箭,随开启的木门射了进来。 天木大师、金元道同时吃了一惊,大喝一声,齐齐向上官琦扑了过来。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两位不要惊慌,几支毒说毡能伤得了我?” 两人眼看两支毒箭尽皆射在上官琦的前胸,竟然伤他不得,心中更是佩服,暗道:“此人小小年纪,内功已达此等之境,如此天生奇才,那是不难克制滚龙王了。” 星月照耀之下,只见那毒箭尖端,还有两个尖锐的锋刺,正是专破内家气功的须刺,但上官琦竟然不畏,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金元道和天木大师,都是数十年未见过天光,不禁长长吁一口闷气。 抬头看去,只见星光闪烁,夜风拂面而来。 天木大师道:“老衲做梦也想不到还有重睹星辰的一天。” 上官琦道:“这就是滚龙王府了。” 金元道目光四下打量一阵道:“高楼连云,一望无际,比兄弟济南府故居,气派大得多了。” 上官琦看他一脱险,就兴起故乡之思,想他未被囚禁之时,定也是高楼字第,娇妻美妾,仆从如云,当下微微一笑,道:“滚龙王授首之后,兄弟定当到金兄的府上去叨扰几杯。” 金元道尴尬一笑,道:“数十年音讯全无,故居早不知是何模样的了?” 天木大师突然自言自语他说道:“奇怪呀!” 上官琦道:“什么事?” 天木大师道:“咱们在那地下密道之中,闹得天翻地覆,难道真的就无人知道么?” 上官琦道:“只怕咱们这左近就有埋伏。” 天木大师、金元道都不自觉地转脸四下望去,一面低声说道:“在哪里?” 上官琦刚才凭藉那天蚕丝衣躲过了毒箭之劫,但却感到那毒箭来势强劲,那射箭之人功力不弱。 凝目望去,但见星光满天,却不见敌踪何处。 上官琦低声说道:“敌暗我明,两位要小心了。” 天木大师暗道:“数丈内不见敌踪,想那埋伏在室外施袭之人,一见毒箭无功,早已吓退了。 念头转动之间,人已近那铁栅。 上官琦知那栅上涂有剧毒,一提真气,飞跃而过,一面说道:“两位不可触到铁栅。”话还未完,突然觉眼前银芒一闪,十几种暗器挟着疾风打来。 这暗器施放时机,恰当无比,刚好在几人身子跃起力尽将落之际。 上官琦左袖一扬,护住了五官要害,悬空提气,不退反进,拼力向前一撞。 但闻一阵噗噗之声,大部份的暗器,都由上官琦承受下来,天木大师和金元道才得幸无损伤。 天木大师暗叫了一声惭愧!道:“老衲等又得到了施主一次救命之恩。” 上官琦道:“咱们四周,隐伏着不少强敌。” 突然一阵冷笑,道:“诸位能躲过这漫天飞蝗的暗器施袭,足见武功高强。” 就在那喝声余音飘荡未绝之际,上官琦还未来及答话,突见红光一闪,紧接着两道强烈的黄色灯光,照了过来。 刹那间,灯光乱闪,七八道强烈的孔明灯,分照在三人身上。 几人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出来,又被困在强烈的灯光之下,但见灯光耀目,已无法看得清周围的景物了。 紧接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你们还不丢下兵刃,难道还妄图抵抗么?” 上官琦左袖掩面,目光一转,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两位请凝集功力,我一发动,两位立刻发掌护身,先挡住暗器袭来之势,再行设法攻敌。” 天木大师、金元道齐齐暗凝功力,低声应道:“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看那专破气功的毒箭,仍是无法伤得上官琦,对他的武力修为,更为佩服,自叹不及,也不再坚持出手相助。 上官琦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也不敢大意,暗中提聚真气,陡然大喝一声,手中金刀一挥,人随刀走,直向那灯光中冲了过去。 就在上官琦发动的同时,几声轻微的机簧之声,连续响起。 强烈的灯光下,只见无数的银芒闪动,破空飞至。 那是细小的毒针,经强劲的机簧弹射而出,势道极快。 上官琦心知此等细小毒物难以凭藉武功硬行封挡,举起左袖,掩住面门,右手却挥舞金刀,直向那灯光之处冲去。 只听一声冷笑喝道:“这三绝毒针,专破内家气功,你……” 话还未完,上官琦已然冲近灯光,金刀挥扫之间,响起了两声惨叫,立时有两人伤在金刀之下。 隐身发射毒针的强敌,眼看那毒针射中了上官琦,对方竟是若无其事,此乃闻所未闻之事,不禁心头大骇。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眼看着上官琦冲过闪闪银芒的毒针,立时紧随发动,各自扬掌劈出。 这两掌乃两人毕生功力所聚,势道威猛,非同小可,何况那天木大师又是以掌力见长,劲力排荡,风声呼啸,毒针大都为掌力震落。 那三绝针虽然霸道,但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及远,两丈之外,就成了强弩之末,再吃两人掌力一震,银针纷纷跌落地上。 这时,那灯光已然大部被上官琦金刀毁去,只余下较远处的三四盏,仍然射出明亮的光芒,但那已无济于事了。 天木低声喝道:“金兄请为老衲掠阵。”一挥铁禅杖冲了上去。 但见残灯横尸,布满一地。上官琦已然劈死了大部份敌人,直向较远的灯光冲了过去。 他手中金刀锋利,又有了速战速决之心,出手刀式,无一不是狠辣的手法,刀闪处必有人断臂横尸。 天木大师挥舞手中禅杖,帮同上官琦扫荡残敌,片刻之间,伏击的强敌,大部伤亡在金刀禅杖之下。 遍地伏尸,血污狼藉,星光下一片凄凉。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呜呜的牛角声,滚龙王府中所有耸立楼阁中灯光全部熄去。 一座广大的庭院,刹那间一片森沉,不见一点灯光,想是刚才牛角声乃是一种先行约定的号令,一经发施,不论王后、妃子,一律都得遵守,无一违误。 上官琦略一辨识方向,道:“两位请随我来。”当先向前奔行。 奇怪的是经过这一战后,竟然再未见拦击之人。 上官琦奔到和锡木及左右二童约会之处,哪里有三人的形踪?仰望天色,已近二更,想三人早已该到来才对,迄今未见,定然是有了变故。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都对他十分尊敬,见他凝目沉思不语,若有无限心事,也不便打扰于他。 忽然间,传过来一个柔细的女子声音,道:“锡木和左右二童,早已被擒。眼下这四周,虽然埋伏有不少高手,不知何故却不肯出手攻袭,想是必定另有阴谋……” 那声音娇细异常,颇似连雪娇的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上官琦运足目力,四外搜望一阵,果然发觉了许多可疑之处。 只见四周的花树之下,都似靠立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星光黯淡,这些人又都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如若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上官琦冷哼一声,暗道:“他们迟迟不肯出手,不知是搞什么鬼。”纵身一跃,直向一株花树扑了过去。 那人影,仍然是静静地站着不动,上官琦暗念一转:“这人倒是沉着得很。”右手一探,抓了过去。那人眼看上官琦右手将要近身,竟是仍不让避。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就在掌指将要近身的刹那之间,突然收了回来,疾退两步道:“什么人,再要装袭卖哑,可别怪我出手毒辣了。” 金元道突然由身后跃了上来,手中铁棒一伸,向那黑影捣去。 只听蓬然一声,击在了一个柔软之物上面,但那黑影,却仍然动也未动过一下。 金元道经验老到,低声说道:“这不是人,咱们快退!” 上官琦亦知滚龙王诡计多端,什么下流毒辣的手段都用得出来,听得金元道一喝,立时向后退去。话虽如此,但情势仍是晚了一步,只见火光一闪,一道蓝焰,由那花树后面疾喷而出,射向两人。 上官琦金刀一展,舞起一片寒芒,挡住那射来蓝焰,口中却厉声喝道:“快退!” 只听砰然一声,那喷射而来的蓝焰,吃那金刀一震间,爆散出无数的蓝星。 就这一瞬时光,场中形势已然大变,但见人影闪动,火光流窜,由那耸立的花树之后,闪出来无数的全身黑衣的奇装怪人。 这些人全身被一层密密的黑布包住,连两只眼睛上也蒙着一块水晶石。 上官琦默数人数,总共有二十二个,布成了一个圆阵,把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天木大师目光一转,只见这些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捧着粗如茶杯、长约三尺的黑色筒子。 他虽被滚龙王囚禁了数十年,但因昔日常在江湖之上走动,见识甚多,看那些现身的黑衣人奇装异服之外,还拿着那样一个黑筒,心中立时生出了警惕之心,低声对金元道道:“这些人的装束和手中兵刃,有些奇怪,咱们不能让上官施主涉险。你替老衲掠阵,我上去试试筒中有什么古怪之处?” 金元道道:“还是请大师替我掠阵,我去试它一试。” 两人争先恐后,起了争执,也延误了一些时光。 就是这延缓的片刻工夫,耳际间已响起了上官琦的声音,道:“两位不用争了,他们手中的黑筒之内,满蓄毒火,恶毒异常,燃烧力顽强难熄,两位切不可轻身涉险,还是退回来,咱们共议拒敌之策。”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同时为之一呆,缓缓向后退去,天木大师低声对金元道道:“这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上官施主不过二十三四,但他的武功机智,临敌衡势,洞察细微,却非咱们能及得万一。” 金元道道:“那是当然。如非上官大侠这等才气纵横的奇人,如何能克制那凶顽绝伦的滚龙王?” 这两人暗对上官琦敬佩不置,却哪里知道暗中还有指示那上官琦的人呢? 原来那些黑衣人现身之后,上官琦只觉这些黑衣人个个装束诡异,但想到宝刀锋利,厚甲坚兵,也是无能抗拒,那黑筒纵是特制之物,又有何惧? 他凭仗宝刀,连闯险关,又仗身着天蚕丝衣,刀箭不侵,豪壮之气大增。眼看天木、金元道跃跃欲试,也未出言阻止。这当儿,突闻一个柔细之音传了过来,道:“这些人手中黑筒,暗藏毒火,宝刀、宝衣均不可恃,快些阻止他们出手,再谋脱身之策。” 上官琦听声辨音,赫然连雪娇的声音,仔细听去,发觉那声音来路,正在那群黑衣人中,他只约略计算出方向,大略位置,但无法确定,哪一个人是连雪娇所改扮。 这时,那些黑衣人对三人合成了一个包围之势,各自举着手中的黑筒,对准三人,却迟迟不肯动手。 上官琦右手金刀护面,暗中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天木和金元道说道:“两位请暗中准备,如若在下一发动,两位请紧随在我的身后冲出。” 天木、金元道各自轻咳一声,闪到了上官琦的身后。 上官琦默察这周围的黑衣人,除了可从他们的身材大小上,看出一点分别之外,别无可资鉴别之法。 但他心中却明白,在廿二个人中,有一个连雪娇,和另一个指挥这群黑衣人的首领,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黑衣人手中黑筒里的毒火,立时将对自己暴射而至。 连雪娇久久不敢讲话,想来定然怕暴露出身份。 眼下的情势,上官琦只有自己凭仗智慧,在这险恶的环境中去寻求生机。 他追随唐璇,学会了忙乱中保持镇静,险恶中衡度敌势,寻求生机。他经过一番静静的考虑、判断,想到了这二十二个人中,必有一个统率全军的首领,决心擒贼擒王,找出统队的首领,一击成功。 他镇静留心地观察了一遍,发觉了四个可疑的人。 这四人身体娇小,和其他之人大不相同。 两个在正西的方向,由适才连雪娇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那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连雪娇。 一个是在正北向,一个正东方。他无法决定四个人,哪一个才是领导黑衣人的首领。 双方对耗了几近一顿饭工夫之久,彼此一直保持着对峙形势。 上官琦原本想在他们发动的瞬间,再破围而出,生存之机要大上几分,那是他们手中火筒方向已定,再变化,难免要留下空隙,但对方坚持不肯出手,却是大大地困扰了上官琦。 他打量了退路,借金刀遮面,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天木大师和金元道说道:“两位请看正东、正北两方,那身材较小之人,我一发动,你们就分向两人冲去。天木大师请攻正东,金兄请攻正北,正南方可用掌力挡它一下发动的攻势。咱们一出敌阵,立时向东南集中,七八丈外,有一处土坑,可在那地方,先熄去身上沾染的毒火。” 金元道听他在危急之中调兵遣将,有条不紊,心中更是敬服。 上官琦扬挥一下手中金刀,立时暴闪起一片金光护住身子,似欲冲出围困,但暗中却留神那四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希望能在他们举动之间,看出一点端倪,找出暗中统领这黑衣人的首脑。 好像是对方预见了上官琦的用心,四个人都是纹风未动。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忖道:“看来只有冒险一试了。” 就在快向外冲出的瞬间,竟又改变了突出这围困的计划。 那暗中主持其事的人,沉着精干,如非机智、武功两者过人的高手,实难有这等的气度。 他回顾天木和金元道一眼,道:“两位记着,在下一发动向外突围,引得强敌分神,两位立时向外疾闯,给他们应变不及,找一处可避身体的地方,用暗器接应我。” 也不让两人回答,蓦然间金刀一振,疾如电光一闪,冲向了正东方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 他听出连雪娇似在正西方向,不论这正东方娇小的黑衣人是否是统率这黑衣人的首脑,但他不是连雪娇可以断定,是以出手一击,疾如狂贱迅雷,闪闪刀光中,加着一股急猛的掌风。 那黑衣人似是觉到了上官琦来势过猛,难以硬挡,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目睹黑衣人向后退去,手中金刀突向右扫,左手易掌变指,点向了左面一个大汉。 这几招突袭变化,招招是威猛奇奥之学,可算是极尽了上官琦胸中所学。 金刀过处,鲜血喷洒,右侧一个大汉,拦腰被斩两段。左面大汉,也中了一指,应手向后倒去。 但这一瞬之间,黑衣人全皆发动,手中的黑筒,一齐举了起来。 上官琦心知如不引他们射出毒火,天木、金元道决难闯得出去,当下大喝一声,左袖护面,一跃而起。 突然间,火光暴起,十数道蓝色的火焰,直向上官琦射去。 天木大师,禅杖疾抡,一式“法轮九转”,运足了真力,横扫过去。杖风疾猛,远及一丈开外,金元道紧随天木大师身后向外冲去。 这时,空中蓝焰交射,景色奇绝,上官琦金刀护身,光射三尺开外。 那激射蓝焰一和上官琦手中金刀相触,立时爆散无数的火花,团团把上官琦包入了那火花之中,金元道手中铁棒突然脱手飞出,击在一个黑衣人前胸,借势一掠两丈。他举动虽快,但身上仍然沾上一点火花,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天木大师手中禅杖,抡得呼呼风响,一杖击在地上,尘土飞扬中,借势冲了出去。 那些黑衣人身上穿着避火衣,十分笨重,转动不够灵活,滚龙王训练出这些施放毒火手,原本是准备和各大门派群打群攻时才派用场,他们衣服都经过一番精心设计制成,不但可避毒火,而且可避刀枪。穷家帮中由唐璇训练了八英、四十八杰,滚龙王却组成了铁甲骑士、黑衣卫队、毒火手等。他凭仗药物,迫使无数的武林高手就范,驱使他们卖命。再就其中选出精锐,组成各种集体攻守组织。那些施用毒火的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有一身武功,但他们衣着笨重和神智受制,对敌间难以自主,无法机动应变。 上官琦金刀护身,提一口丹田真气,向前冲了一丈多远,才落实地。 只见手中金刀,竟然沾满了蓝色的火焰,熊熊高燃,不禁心头大惊,忖道:“这毒火不知是何物调成,竟是如此顽强。” 这时,他身上也沾了几点毒火,衣裤尽燃,几成火人。 这时,天木大师和金元道都已冲了出去。金元道在地上滚了一刻工夫,才把身上毒火熄去,但背上已被火烧伤两处。 上官琦凭仗宝衣护身,全身毒火高烧中还可支持,当下一伏身,横向天木大师等滚了过去。 那手执毒火筒的黑衣人,并未再追过来,缓缓又退回那花树后面。 静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马嘶,十几个手执长矛、身骑健马的大汉疾冲过来。 上官琦身上毒火猛烈,滚出了十余丈,仍未熄去,身上衣服大都烧去,如非身着刀火不侵的天蚕宝衣,早已被毒火活活烧死。 天木大师一横禅杖,挡在路中,道:“金施主快助上官施主熄去身上毒火,老衲阻挡来敌。” 金元道两手急挖了一个土坑,把上官琦埋了起来,才把他身上火势熄灭,但上官琦左手和后颈之上,宝衣未能护到之处,已被烧伤。 这时,天木大师已和先仲近的人动上了手。这些人个个身披铁甲,座下健马,手执长矛,看准施袭之处,才拍马冲上。他们手中铁矛,长达一丈八尺,重逾数十斤,加上拍马快冲之力,来势猛恶无比。天木挡架了三人,已觉出不对。 一○○ 大展神威 原来这些身着铁甲的骑士,个个力大无穷,那长矛一击间,再加上快马疾奔的冲击之力,重逾千斤。天木大师虽然功力深厚,但也难和这些人硬拼,挡过了三人冲击攻势,双臂已然隐觉酸麻。 回头看去,上官琦身上火势已熄,挺身站了起来。 这些铁甲骑士,每次攻势,都是三骑连冲。天木这一延误间,第二波铁甲骑士已然冲到。长矛挥展问,直刺过来。 这些铁甲骑士,个个久经训练,三骑联合的攻势凌厉严密,那长矛威势笼罩之间,三丈以内,无法躲避得开。 天木大师略一忖思,那矛尖寒芒,已然刺近了前胸,形势所迫,天木大师纵然再想让避,已自无及,只好沉喝一声,挥动禅杖扫去。 借这一声沉喝,他全身的功劲,尽贯于双臂之上,一招“力捧五岳”,硬将那刺来一矛,封架开去。 这一矛虽然被他挡开,但双臂已感奇疼难抬。 只见寒光闪动,第二支长矛已迎胸刺来。 天木大师心知自己难再硬行接下这一矛的攻击,但形势危迫,只好挥动禅杖,硬行地扫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大震,长矛掠过天木大师的头顶刺过。 那冲奔的快马,忽然打一个旋身,转身而去,第三骑快马,却紧随着冲到。 天木大师勉强封架开那第二只长矛,全身的蓄劲已尽,禅杖脱手落地,人也向后倒了下去。 但见寒光闪动,一只长矛,疾向天木大师的“玄机”重穴点到。 就在这生死一发之间,上官琦却一掠而至,手中金刀疾挥,直向长矛上面扫去,脚下一加力,踢开了天木大师。 刀矛相触,响起了一声轻微的金铁交鸣,那百炼精钢的矛尖,竟被锋芒绝世的惊魂金刀削断。 上官琦虽然一击削断矛尖,但亦觉右臂一震,暗道:“好强的劲力!如非凭仗宝刀的锋利,想拨开他这一击,实非容易之事。” 只听拍的一声,上官琦金刀斩断的矛尖,深射入地中不见。 那马上的铁甲骑士,忽然一带快马,疾转而去。 金元道一探手,抓起天木大师,道:“老禅师受了伤么?” 天木大师道:“不要紧,我不过是用力过度,全身虚脱……”目光一抬,瞥见三个铁甲骑士,向上官琦疾冲而来。 金元道探手一把,抓起了天木大师丢在地上的禅杖,道:“大师快请运气调息,我去助上官大侠一臂之力。” 上官琦横刀凝神,目注那疾冲而来的三个铁甲骑士。他刚才接得几人一击,已知这班人个个不可轻视,哪里敢心存丝毫大意? 只见寒芒闪动,直向前胸刺来。 上官琦身子微侧,先避开那长矛正锋,金刀斜举,正待推出,一支禅杖,横里疾扫而来。 金铁交触,响起了一声大震。那长矛虽被金元道一杖推开,但本身却吃那长矛反震之力,震得连退了四五步远。 紧接道,第二支长矛挟着一片尖风刺到。 金元道两臂的酸麻未消,但却暗中一咬牙,奋尽全力,又扫出了一杖。 只觉那长矛沉重无比,一杖竟是未能抬动,闪动的矛尖,仍然刺向了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手中金刀一挥,搭上长矛,外劲内吐,横里一削。 那一丈八尺的长矛,吃那惊魂金刀削下来一尺多长。 上官琦左手一探,抓过断矛,那第二名冲过来的铁甲骑士,却一带僵绳,向旁侧转去。 第三个铁甲骑士,疾冲而到。 上官琦大喝一声,左手中握着的半截断矛猛掷而出。 马如狂陇奔来,矛似闪电而去,正中那铁甲骑士的前胸之上,只听当的一声,那铁甲骑士,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仍然向前冲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他们身上披铁甲如此之厚,这行动定然是不够灵活,折转之间,更是不易,只是他们手中矛长,一丈方圆,仍无法逃过他们的追袭而已。” 念头转动之间,忽然想出了克敌之法。 眼看又是三个铁甲骑士并排冲来,立时低声对金元道道:“咱们快退。”回手一把抓起天木大师,疾快地向左侧奔去。 那三个铁甲骑士,虽然眼看上官琦等折转向左避去,但因铁甲奇重,身子折转不灵,快马又急奔如飞,收势不住,一冲而过。 上官琦放下天木大师,道:“大师伤势如何?” 天木一跃而起,道:“老衲经这一阵调息,已觉出气力大复。” 金元道递过禅杖,道:“这班人冲击力道猛恶,不可力敌。”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士虽然勇猛,不畏刀枪,但他们却失去了灵活应变之能。凭仗我手中宝刀,再加上两位之力,那是不难对付他们……”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悠长的怪啸声,打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紧接着四周火光闪动,无数的火把突然高高燃起。 上官琦目光一转,不禁吓得一呆。 原来那高燃的火把之下,出现了无数的黑衣人,数十匹高大的健马,布成了一座圆阵,团团把三人围了起来。 刀光、剑气,在高烧的火把下流动、闪烁。布在四周的铁甲骑士和黑衣人缓缓向前推进,逐渐地缩小了包围的圈子。 数十个铁甲骑士布成圆阵的空隙中,佐以黑衣人为辅,使这包围圈更形严密。 怪啸声和一种动人的鼓声混合交织成一片充满着杀机的乐章,数十支长矛在火把下闪动着精芒。 上官琦回顾了大木大师和金元道一眼,低声对两人说道:“咱们要各尽所能地支持下去,两位不可和那铁甲骑士硬拼蛮力,在下手中金刀的锋芒,可用作克制那长矛的利器,两位只要能够防守住那黑衣人的攻袭,咱们就可和他们缠斗上一段时间……” 他仰脸望望天色,自言自语他说道:“大概咱们外援也该赶到了。” 金元道精神一振,道:“什么?咱们还有外援?” 上官琦道:“是啊!在下来此之时,曾和那穷家帮欧阳帮主约定,今宵要率领高手赶来此地。” 金元道道:“穷家帮乃武林中第一大帮,向来是一诺千金。既然是那穷家帮帮主答应了你,那是定然会赶来此地。”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想,今宵三更时分,他们定然可以赶来。” 其实,他和连雪娇、欧阳统等相约里应外合,一举先把滚龙王府毁去。如能破去毒室,取得解药,使滚龙王基业先失,自是最好不过。纵然这目的难达,也要把滚龙王府闹一个天翻地覆,毁去他一些布置。这相约之言,虽然一点不错,但却并非今晚。上官琦为了激励天木和金元道的斗志,不得不从权应变,说了几句谎言。 这时,那些铁甲骑士和无数的黑衣人,已然逼近了几人停身之处。 上官琦目光一转,低声对金元道道:“金兄手中没有兵刃,在下先去抢过那支长矛。”突然一伏身子,弩箭离弦一般,直向前面射去。 他动作奇快,一闪之间,人已跃到一个骑士的身前。 马上人长矛一沉,疾向上官琦刺了过来。 上官琦早已想好了对敌之策,金刀刀背一拨长矛,左手一伸,抓住了长矛。 那铁甲骑士,手中长矛忽然向上一甩,希望能把上官琦甩了过去。 却不料上官琦借力升空之后,立时自行放手,却直向那铁甲骑士马背之上抢去。 那铁甲骑士身上披着沉重铁甲,让避极是不易,眼看着上官琦要落上马背,却是无法闪避,只好一伸左臂,横空挡去。 上官琦金刀一沉,立时响起了一声惨叫,那铁甲骑士一条左臂连同臂上的厚甲,齐齐被上官琦斩断。 趁他惊痛未复之际,手腕一挫,夺过长矛,返身一掠,又回到原处,递过长矛,道:“金兄,将就着用吧!” 金元道双手接过长矛,道:“多谢上官大侠。” 上官琦道:“不用客气了,大敌当前,咱们要合力御敌。” 金元道大喝一声,长矛一举,疾向一个冲近身侧的铁甲骑士刺去。 那铁甲骑士手中长矛挥动,不理金元道刺来长矛,却挥手一矛刺向金元道。 天木大师禅杖一举,挡开了刺向金元道前胸的长矛。 上官琦金刀一挥,斜里削去,当的一声,又削断了一支长矛。 金元道一矛刺在那铁甲骑士前胸,只觉手腕一震,双臂微微一麻,不禁大吃一骇,暗道:“这等锋利的矛尖,竟然刺不透他身着重甲。” 但那大汉吃金元道长矛刺中左肋,虽未破甲而入,但那股强大劲力,震动之下,却一个跟斗翻了下去。 那人双臂、双腿,各处转动的关节,都被重甲所包,伸动极不灵便,这一摔倒地上,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四周强敌已然逼近到一丈开外,数十支长矛齐齐伸出,有如一片枪林,把三人团团围了起来,但却蓄劲未发,似是还在等什么人一般。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忖道:“看来今日要想脱围而出,只怕是困维万分了。”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红衣少女疾奔而来,排开众人,大步而入。” 上官琦打量了来人一眼,不禁一皱眉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红衣女子已抢先说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上官琦道:“不错,在下区区上官琦。梅姑娘,咱们久违了。” 原来这红衣女,乃是郡主梅娟黛。 梅娟黛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想讨好我,那也没用,反正你今日想逃出此困,势比登天还难。” 上官琦道:“那倒未必见得。” 他口里虽硬,但心却是明白,梅娟黛说的一点不错,想逃出今日之危,真是比登天还难。 他渐渐地失去了突围的信心,只有舍命苦战到底,直到精疲力尽,被人杀害,或是生擒。 心念转动,回顾了天木和金元道一眼,说道:“两位对敌之间,千万不要用出全力,咱们要保留些余力,以侍援手。”言词之间,已隐隐露出今夜准备突出重围之意。 金元道忽然低声问道:“上官大侠身上可带有些干粮么?在下觉着肚子有些饿了。” 他这一提,上官琦、天木大师全都感受到饥饿之感。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干粮么?吃完了。” 只听梅娟黛冷笑一声,右手一挥,人却疾快地向后退去。 四五支长矛,分由四面八方,集中向上官琦刺了过去。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手中金刀一举,使出太极慧剑中一招手法,四两破千斤,轻轻一拨,那东边长矛掠身刺过,人却借势欺攻,左手抓住长矛,直向那铁甲骑士冲去。 他们心中所畏,还是这铁甲骑士,矛长力大,封避不易。只要能把这铁甲骑士除去一部份,使他们无法封死四周退路,今宵就突围有望。 他一心想杀除两个铁甲骑士,以竖威望,冒险直冲上去。 但见刀光如雪,精芒流动,三四柄厚背鬼头刀齐齐砍了过来。 上官琦一提真气,贯注背后,握矛的左手微一加力,凌空而去,一挺后背,接下那些砍来利刃,人却借势冲近铁甲骑士,金刀一推,直向小腹刺去。 金刀锋芒,刺透重甲。 上官琦拔出金刀,鲜血激喷而出。 他杀了一个铁甲骑士,精神为之一震,金刀呼的一招“平沙落雁”,横削而去。 适才四五柄鬼头刀,砍在了他的背上,竟然未能伤得了他,那些黑衣人,甚是惊震,攻势一缓,才给他杀那铁甲骑士的机会。此刻看他金刀削来,立时纷纷挥动兵刃封架。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断剑残刃,纷纷横飞。 上官琦大发神威,长啸一声,一招“云雾金光”,惊魂刀幻起一片金光,钻入那黑衣人群之中。 一阵惨叫响起,血雨、断肢,四溅横飞。 上官琦心知能否脱围在此一举,两刀得手,立时冲入了人群之中。 天木大师禅杖疾抡,挡开两支长矛,紧随上官琦入了人群之中。 金元道两手一振,长矛出手,人却大喝一声,疾跃而起,飞落在上官琦的身后。 上官琦凭仗那惊魂金刀之威,冲出了一条血路,混入了强敌之中。四周的铁甲骑士失去了猛冲的威力,虽是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但事实上却是安全了很多。 要知滚龙王府中的黑衣卫队,品流复杂,有各大门派门下弟子,亦有江洋大盗,不少武功高强之人。上官琦凭那金刀,身上又穿刀箭难伤的天蚕宝衣,不畏暗袭,自是纵横自如,倍见勇猛。天木大师功力深厚,手中禅杖施展开来,呼呼风啸,丈余内劲力激荡。那黑衣卫队的攻势虽然凌厉,但一时之间,却难以近他之身。 但金元道却是被迫得险境环生。他长矛投掷出手,凭仗一双空拳拒敌,心中虽想夺取一件兵刃,却难以如愿,双手忽拳忽掌,加上闪避身法,人虽未伤,但已闹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随时有死伤之险。 忽听号角传来,四周的铁甲骑士突然带转马头,疾奔而去。 就在那铁甲骑士退走当几,东、南、西、北突然各亮起一盏红灯。 上官琦金刀疾挥,连出二招绝学,又伤了两个武功高强的黑衣卫队,高声说道:“咱们先冲出重围再说。” 原来,四周的黑衣人愈来愈多,把三人重重围了起来。这些人服有药物,神智早已迷乱,只听号令之声,不知死亡可怖。上官琦连伤多人,全身都溅满了鲜血。 这场恶战,乃他有生来所经历最为残忍的一战,眼看血雨、残躯,横飞喷洒,越打越是寒心。 回头望去,只见金元道浴血苦战,赤手空拳,辗转于刀光剑影之中,形势险恶,命悬顷刻。 天木大师也只是勉可自保,一时虽可无恙,但要想冲出重重围困,只怕已是力不从心了。 上官琦目光一瞥两人形势,只有先行救援金元道。当下一提真气,大喝一声,施出了一式“长虹经天”,直向金元道停身处冲了过去。 金光闪动中,一阵金铁交鸣的大震声,无数的兵刃皆被那金刀削断。 但上官琦吃这阻力一挡,未能冲到那金元道的身侧,便已力尽而落。 他救人心切,立时长长吸一口气,直向那人群中冲去。 金元道正值难再支持的当儿,突然人影浪裂,压力大减,不由精神一振,呼的一股拳风,打倒了一个黑衣人。 上官琦右手金刀一招“凤凰展翅”,闪闪金光,扫了出去。 但他心中仍未忘去金元道赤手空拳拒敌,如若他手中有一件兵刃,形势当能改观,因此上官琦早已留心,要替他夺取一件兵刃。全刀向右侧横扫的同时,左手也同时向左首一个大汉的手腕之上抓去。 那人手中用了一柄缅刀,上官琦看那缅刀,特别明亮,闪动耀目,出手一击间,用出了拿穴扣脉的绝学十二擒龙手,果是应手而得,一把将那大汉手中的缅刀夺了过来。 只觉背上一阵剧痛,左手缅刀,用力向后扫去,人却借势闪开。 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两个身躯魁梧的黑衣人,一个手握七节钢鞭,一个手中抱着一对日月轮。 这两人在这些黑衣卫队之中似是身份甚高,两人一现身,那些包围着两人的黑衣卫队立时向后退去。 上官琦低声说道:“金兄,请接兵刃。”反捏刀尖,把缅刀递了过去。 金元道四周的压力虽除,但他身上,已然负伤数处,接过缅刀后,身子摇了两摇,几乎倒了下去,手中缅刀触地,才把身子稳了下来,说道:“上官大侠不用顾在下……” 上官琦接道:“金兄快请运气调息,兄弟这里有内服灵药。”说话之间,已经取出丹丸,展指一弹,正好射入了金元道的口中。 金元道吞下丹丸,立时运气调息。 上官琦手横金刀,缓缓退到金元道的身侧相护。 那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直冷冷看着上官琦,直待那金元道吞下灵丹,那手握七节钢鞭大汉才冷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心中奇怪,暗道:“哪有这等问法的?”口中却应道:“在下上官琦。” 那怀抱双轮大汉,道:“你自信有能力冲得出去么?” 上官琦四外望去,就这眨眼间工夫,四周又增加了不少黑衣人,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如若是只有在下一人,闯出这点围困,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心中却是暗暗忖道:“这滚龙王府中,不知有好多黑衣卫队,怎的能在片刻之间集中这许多。” 只见那两个大汉互相望了一眼,那手持双轮之人,突然向前欺进一步,左手中青钢轮一扬,劈了下去。 上官琦手中金刀,突然一翻,疾向那青钢轮上点去,暗暗中蓄藏了极强的真力,希望能一击得得,借势伤了这两个大汉,因为这两人似是这黑衣卫队中的首领人物,如能一举间尽歼两人,或可收震慑强敌之效。 哪知刀光还未和轮影接触,那大汉已挫腕收回了青钢轮,低声说道:“再过一刻工夫,你们即将遇上王府中战力最强的十三勇士,那时,纵然我们有相助之心,也是无能为力了。” 说话之间,手中的双轮,并未停下,舞出了一片青光,但出手招术,却是花拳绣腿,看上去青芒闪闪,声势吓人,却毫无攻人之能。 上官琦道:“高见如何?” 那手执青钢轮的大汉,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们诈败而走,你们紧追不舍,或可逃出这黑衣卫队的围攻。”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要能够脱出这群黑衣人的围攻,不论他们有何鬼谋,只要能小心一些,不难对付……”心念一转,说道:“这个法子不错。” 那施用青钢轮的人,忽把一招劈下,口中却大声喝道:“此人刀法精纯,老二快上来助我一臂之力。” 那大汉应了一声,挥动手中七节钢鞭,呼的一鞭,扫向了金元道。 这金元道原被五个黑衣卫队中的人围攻,但这施鞭大汉一出手,那五个黑衣卫队立时退了下去。 金元道缅刀一振,道:“很好,很好,这等单打独斗,金某死而无憾。” 那大汉七节钢鞭一个盘打,带起了一阵呼啸的风声,绕在金元道的身侧,重重鞭影,掩住两人身子,低声说道:“突围时,请紧随我身后。” 金元道一皱眉,道:“那上官大侠呢?” 那大汉道:“他已有人接引,不劳费心。” 金元道道:“还有那大和尚呢?最好也能把他救出险去。” 那施鞭大汉似已不耐,冷冷说道:“我奉命救人,能救得几个,很难预料。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大汉话说完,果然挥动钢鞭向后退去,金元道紧随身后,舞起一团刀影,两人装出一攻一退,倒也毫无破绽。 那面,施青钢轮的大叹,已把上官琦带出了重围。 奇怪的是那些人眼看这两个大汉败退,出了重围,却是不肯出手相助。 片刻间,上官琦和金元道已远离了那群集的黑衣人,施轮大汉一收双轮,道:“两位此去向西而行,不足两里,就可出了滚龙王府。” 上官琦道:“多承相救,感激不尽,但在下还有一位同伴,尚望相救。” 那手执七节钢鞭的大汉,略一沉吟,道:“两位先行退去,我等设法救他出来就是。”钢鞭一挥,和那分执双轮的大汉,一齐转身而去。 上官琦放心不下,略一打量四周形势,低声对金元道道:“金兄请在那一丛花树中暂隐身形,在下去接迎天木大师。” 金元道知他武功高过自己甚多,手中宝刀更是锋利无匹,当下应道:“在下遵命。”闪身隐入花树丛中,借机运气调息。 上官琦远远地追随那两个大汉身后,看他们果然奔向天木大师。 只见两人行踪所至,黑衣人纷纷退开。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这两人果然是统率黑衣卫队的首领人物,但那些服用过药物、神志已有些迷乱的黑衣人、也未必能在夜暗中辨识得一无差误,但这两人行经之处,这些黑衣人却纷纷退开,只怕这其间大有文章。” 他追随唐璇,学得了不少料事之能。那料事第一要旨,就是要精密地观察,找出疑点,仔细分析,判断结果。再加这些时日中,连番经历的恶战凶险,使他的阅历大力增进。 上官琦一时虽无法瞧出那些黑衣人何以在两人行经之处纷纷退避,但他却料断出,这两人必有一种指挥这些黑衣人的暗记。 两人冲入重围,果然又把天木大师带了过来。 上官琦抱拳,道:“两位今宵之情,在下当牢记心中,以图后报。” 那手执七节钢鞭的大汉,微微一笑,道:“我等奉命行事而已,三位该早些走了。” 上官琦道:“在下还有三位同伴,陷身于滚龙王府之中。” 那手执双轮的大汉,一耸双肩,道:“三位能够逃得性命,已属侥幸,还噜苏什么?” 执鞭大汉接道:“三位快些走吧,出了王府,西行五里,自会有人接应。也许你那同伴早已脱险,在等待你了。”不容上官琦再答话,转身疾行而去。 上官琦望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想起那艳丽多智的连雪娇来,她似是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自己,控制着全局,脱出那黑衣人重重的围困,自然是她在暗中的部署了。 很多日子来,他一直未仔细地想过连雪娇。袁孝那纯朴浑厚的天性,使他对好恶爱欲,都有着显明的表示。他没有矜持,也没有做作,率直地表现了心中的爱慕,这性格给了上官琦深沉的痛苦。 武功的成就上,袁孝凭仗着那惊人的天赋,纯而无杂的心念,进境大有一日千里、后来居上之势;但在情场上,上官琦却自认是个强者,他的潇洒、英俊,不但使袁孝望尘莫及,几乎是深闺少女们梦中的情郎,强弱悬殊。但那数年日久相处的深厚友谊,使上官琦在不自觉中动了英雄肝胆,决心要促成袁孝和连雪娇的好事。 但那智慧过人的连雪娇,却仍是未能免俗,一缕深情,早已深系上官琦的身上,但少女的矜持以及袁孝那率直示爱的款款深情,在三人之间造成了微妙的关系,使每个的心底深处,都蕴藏着一种莫名的痛苦。 平日里不想也罢,这一旦想起来,那深藏在心底的隐痛,就如脱缰怒马,不能自己…… 上官琦呆呆地默想着往事,忘记置身何地。 天木大师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施主……” 上官琦应了一声,如梦初醒,抬头望去,只见十丈外火把如昼,十几个身着红衣、腰系彩带的大汉,向几人停身处奔行过来,暗数那身着红衣的大汉,不多不少的一十三人,想来定然是那大汉口中的十三勇士了,当下说道:“咱们走吧!先出了滚龙王府再说。” 三人施展开轻功身法,向西而行。 这一路果然是阻拦甚少,上官琦急于脱险,一遇上拦阻之人立时急下辣手,仗着惊魂金刀的绝世锋芒,常在一交手问,立毙对方。 一○一 妾意绵绵 出得滚龙王府,上官琦依言西行五里,夜色中水光闪动,竟到了一个水湖岸旁。 这座水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占地约有五亩左右,水中生满了荷叶。 上官琦站在岸边,默默出神,形势变化,显然和那大汉说的不同。 他原想两人是受了连雪娇的嘱咐,接应三人出险,但此刻,他不得不重作考虑,也许又是滚龙王安排下的诡计罗网。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说道:“金兄、大师,两位可精通水性?” 荷叶深处,传过来一声娇笑,道:“不用精通水里功夫,上船来休息一下吧!” 天木大师举起手中禅杖,喝道:“什么人?” 但闻木桨拨水之声,一艘小舟由那阴暗的荷叶深处滑了过来。 月光下,清晰地可见到一个青衣少女,长发披垂,双手缓缓摇桨而来。 金元道道:“上官大侠,滚龙王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上官琦微微一笑,说道:“不劳两位费心,这一位是接迎咱们的人。” 说话之间,那青衣女已纵身一跃而上。 上官琦指着天木大师,道:“这位乃少林一代高僧,天木大师父。” 转手又指着金元道道:“这位金兄,是济南府大英雄。” 那青衣女落落大方,点头对天木大师等一笑,道:“两位苦战半宵,定然十分辛苦,我已为两位备好了酒饭、衣物……”两手互击两掌,荷叶深处,又驶出一只小舟。 操舟之人身着劲装,背月而立,看不清面貌年岁。 天木大师低声说道:“上官施主,这位女施主是……” 上官琦接道:“穷家帮中文丞。”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都被滚龙王囚入了毒室数十年,对江湖中事早已隔阂,是以穷家帮主之名,文丞、武相,却是从未听过,当下一抱拳,道:“多谢款待。”纵身跃上小舟。 那劲装大汉,立时又运桨驶舟,没入荷叶深处。 上官琦道:“这两人武功不弱!” 青衣女接道:“小舟上已备好香茗、细点,你连日苦战,备极辛劳,此际不谈公事,咱们行舟赏月,过一夜安静的生活。”突然伸出纤纤玉手,拉住上官琦的手腕,跃上小舟。 两人联袂而起,落上小舟,果然,小舟中已摆好了香茗细点。 这青衣女正是连雪娇,但她此刻已完全一副渔家女的打扮,青衫长裤,高高卷起一双裤管,露出了玉肤冰肌,浑圆的小腿,长发散垂肩上,随着夜风飘飞。 只见她手拿双桨,划了两下,小舟穿入了荷叶丛中,驰向湖心。 水波荡漾,明月皎洁,连雪娇缓缓放下双桨,扬手理一下散垂的长发,笑道:“这点心,都是我亲手作的,你吃点看看,是否可口?” 上官琦依言吃了一块,果是甜香兼具,不禁连声赞道:“姑娘手握兵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临阵搏敌间,豪气犹胜男儿,设谋行略,更愧煞七尺之躯,却想不到还能作得这手好点心。” 连雪娇盈盈笑道:“你是由衷赞美呢,还是信口开河?” 上宫琦道:“自然是由衷之言。” 连雪娇缓缓仰起脸来,望着当空皓月,低声说道:“人生几回月当头,今宵咱们要尽欢而散。”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姑娘你……” 连雪娇银铃般的笑声响荡在耳际,接道:“明月良宵,岂可无酒?”探手从舱下取出来一个玉瓶,接道:“上官琦,你敢喝么?” 上官琦一挺胸道:“在下虽不善饮,但也不能辜负盛情。” 连雪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上官琦被激起了豪壮之气,道:“大不了断肠毒药。” 连雪娇微微一笑,玉指轻弹,一寸长短的玉瓶口,应手飞入湖心,手一抬,仰脸喝了一大口。 娇丽如花的连雪娇,此刻一反平日的姻静,放声娇笑,媚态横生,长发飘风,一派豪放神情。 上官琦一时间呆在船上,不知如何是好。 连雪娇仰脸又饮下一大口酒,道:“人生几何,对月当歌,可要听我一阕《长相思》?”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连雪娇粉颊泛起醉人的红晕,秋波流转,缓缓解开胸前的对襟衣扣,不禁吃了一惊,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玉瓶,低声说道:“这瓶中究竟是何物?” 连雪娇媚笑道:“酒啊!” 上官琦果觉一股酒气,由那玉瓶中直冲上来,香气扑鼻沁心。 连雪娇左手掩住了前胸,眨动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道:“你可敢喝下一口?” 上官琦道:“有何不敢!”举瓶喝了一大口。 连雪娇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酒?” 上官琦道:“不知道。” 连雪娇道:“九转女儿红。” 上官琦道:“没有听说过,大不了醉我今宵。”举手又喝了一大口。 连雪娇笑道:“酒能乱性,此酒尤凶,你不能再喝了。” 上官琦道:“区区一瓶酒,岂能使我上官琦迷失本性?我不信。”举手倾瓶,尽皆喝下。 连雪娇欲待阻止,已自不及,心中大急道:“一杯九转女儿红,钢铁亦化绕指柔,你喝了大半瓶,怎么得了!”伸手去抢玉瓶。 她心中早已深印上官琦的影子,面对着日夜索绕在心头的情郎,九转女儿红提早发作,右手去势一偏,抓住了上官琦的右腕。 上官琦一和玉指相触,感应顿生,只觉一股热力由丹田直泛上来。 这热力来势奇猛,刹那间过穴穿脉,遍及全身,血脉贪张,脑际间一片混饨。 连雪娇急道:“我本意要助长你的功力,却不料反害了你……” 她的神志还保持着清醒,说话也还能说得清楚,但那抓在上官琦右腕上的纤纤玉指,却是愈来愈紧。 九转女儿红强烈的药力作怪,上官琦逐渐地迷失了自己。 他缓缓抬起头来,两道眼神,暴射出强烈欲焰,望着连雪娇。 突然,他反手握住了连雪娇的两只小臂,猛然用力一拖,连雪娇樱咛一声,整个娇躯,被上官琦抱入了怀中。 连雪娇神智还保持一种迷惆的清醒,内心中隐隐记着不能造成大恨,铸错终身,但她心中尽管是记着,娇躯却是依偎在上官琦的怀里,不肯挣扎。 酒性药力,似乎是逐渐淹没了两人的人性,使他们忘去了自己…… 小舟失去主舵的舵手,被夜风吹出了荷丛,飘荡在湖心。 碧波荡起了涟筋,月白风清。 一声长啸传来,使那神智已将迷乱的连雪娇突然恢复了一点清醒。 那熟悉的啸声,她虽然在迷乱中,亦辨出来人是谁。 水中反映出一个美丽的影子,长发散乱,衣襟尽裂,露出了玉肤冰肌。 她羞涩地拉一下衣襟,伸手点了上官琦几处穴道,理一下散乱的头发,高呼一声:“袁兄弟。” 一条人影,踏波而来,眨眼间已登上小舟。 来人正是袁孝,转动一双圆圆的眼睛,望了连雪娇一阵,又瞧瞧上官琦,道:“我大哥怎么了?” 连雪娇似是被袁孝吓醒了几分酒意,道:“他吃醉酒了。” 袁孝道:“咱们让他好好地睡一场吧!这些时光中他一定很累。”伸手向上官琦穴道上点去。 连雪娇横手一挡袁孝的右手,道:“不成,我已经点过了他的穴道。” 袁孝微微一笑,道:“好吧!咱们就坐在这里陪他。”靠着连雪娇坐了下来。 连雪娇勉强压制下去的被药力引起的欲念,重新炽烈起来,不自禁地把娇躯向袁孝怀中靠去。 袁孝伸出粗健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连雪娇。连雪娇挣扎了两下,但她如何能挣脱袁孝的神力?何况她并未用出了全力挣扎。 纯厚的袁孝,脑际间早已盘旋着这美丽的倩影,但因连雪娇平日的庄严,使他不敢妄动亲热之念,此刻玉人在怀,娇缨低喘,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不禁低下头去,亲了一下连雪娇的樱唇。 连雪娇饮下的九转女儿红药酒药性已发,如何还能禁受得起袁孝的这亲热的挑逗?刹那间欲念上腾,心如火焚,不克自持,双臂一张,紧紧地抱住了袁孝。 要知此时,连雪娇已被那发作的药性冲乱了神智,根本已失去了辨识上官琦和袁孝的能力。 这是个可悲的错误。浑厚的袁孝,平日里早已为连雪娇绝世姿容倾倒,但连雪娇对他却是忽冷忽热,莫可捉摸。有时,她感袁孝的相救之情,对他十分温柔;有时,她想到因他和上官琦引起的错综复杂的纠纷,对袁孝又异常的忿恨。连雪娇情绪的变化,形诸于外,就变成了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 这态度,给了袁孝莫大的困扰,也控制了袁孝的忧喜。 此刻,连雪娇投怀送抱,极尽娇柔,一阵阵少女的幽香,沁人袁孝的心中,这幽香燃起了袁孝的欲火,他大胆地撕去连雪娇的衣服。 皎洁的月光,照着一个玉肤冰肌的美丽身体。 袁孝潜在心底的恋情,有如一头奔放的野马,扑向连雪娇。 小舟起了一阵剧烈的波动,溅起一片湖水,洒落连雪娇的脸上。 连雪娇吃那冰冷的湖水一激,神智陡然清醒过来,看全身衣服,已尽被袁孝扯去,心中又羞又急,扬手一掌,疾向袁孝穴道之上点去。 这当儿.袁孝早已失去了控制自己能力,焚身欲火,使他失去了理性,眼看大功将成之际,连雪娇突然挣扎起来,不禁心中大急,伸手一指点向了连雪娇的穴道。 两人同时出手,点向对方穴道,此际两人都已无能封架对方袭击,彼此都被点中,同时晕了过去。 小舟上,没有了一点声息,也失了舵手,随着夜风,飘流在湖面上。 不知是过去了多少时间,上官琦首先醒了过来。 原来连雪娇点上上官琦的穴道时,用力甚微,是以上官琦酒力一消,立时自行运气活了穴道。 这时,月亮已沉落西山,天地一片黑暗,只是满天的寒星闪烁。 上官琦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抬头望去,不禁心头大震。 这震动,包括了惊骇、忿怒和一股莫名的忧苦。 他探首把面孔在水中浸了一下,使神智更清醒些。 湖水冰冷,使他仅余的一点酒意亦被激醒,仔细看去,只见连雪娇几乎全裸的身体呈现在星光之下,左手玉臂,环绕在袁孝的颈间。 那袁孝身上的衣服,也大部脱去。 双双交颈并卧。 一缕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他站起身来,长长吸一口气,脑际间闪掠过一抹杀机。 他缓缓举起了掌势。 只要他掌势一落,连雪娇和袁孝都将丧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往事像闪电般一一展现心底,他想起自己由数百丈的峭壁上,被那滚龙王打下悬崖,他想起袁孝的母亲,那孤苦、寂寞、多病的老妇人,对自己是那样亲切、爱护。 上官琦黯然长叹一声,无尽的恩怨和妒火,都在这一声长叹中随风而去,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掩盖在两人身上。 黎明的夜暗,逐渐退去,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色。 湖上的景物,也逐渐的显得清晰。 上官琦仔细看去,两人似是睡意正酣,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湖中荷叶深处,不知埋伏着多少人,如若让别人看到他们两人这等景象,连雪娇岂不要失尽那文丞的尊严?”伸手推了袁孝一下,道:“喂!袁兄弟,快些醒醒,天要大亮了。” 两人睡得香甜,竟然不闻呼叫之声。 上官琦心头懊恼,忖道:“哼!你们睡吧!我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就是。” 他虽然尽量想使自己心情平静,但那潜藏心底的一缕妒恨之火,总是难以消失,脑际间那连雪娇的倩影也愈来愈觉得清晰。 他站起来,又不忍离去,心中同时思忖:这一幕春色旖旎的景色,如若被穷家帮中的人瞧见,只怕连雪娇再也无颜在穷家帮中发号施令,还有谁来消灭那滚龙王的狂焰…… 为公为私,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管。 仔细看两人睡状,虽然姿态亲密,但却似是被人点了穴道,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一缕妒念,顿然消失,双掌齐出,拍活了两人穴道。 上官琦心中明白,如若自己留在这小舟上,那是个何等尴尬的局面!是以在两掌拍出的同时,人也一跃而起,离开小舟,施展出“登萍渡水”的上乘轻功身法,踏着浮在水面上的荷叶而去。 就在上官琦去后不久,连雪娇和袁孝同时醒来。 连雪娇睁开眼睛,看全身衣服全无,不禁失声尖叫,呼的一掌,推向袁孝。 那袁孝见连雪娇发了脾气,早已骇得不知所措,眼看连雪娇一掌推来,竟是不敢闪避,也未运气抗拒,被打得闷哼一声,飞落在湖水之甲。 连雪娇一掌击出,心中忽生不忍之感,她饮用那九转女儿红酒。昨宵经过,尚可记忆大部,暗暗忖道:“此事不能怪他。”当下长叹一声,说道:“快些游上船来,你怎么不运气抗拒呢?” 袁孝双手泼水,跃上小舟,喜道:“你不生气了?” 连雪娇心中百感交集,默然不语。 袁孝轻轻叹息一声:“你只要不生气,纵然是每天打我一顿,我心中也是高兴得很。” 连雪娇樱唇启动,欲言又止,望着那荡漾湖波,泪水夺眶而出。 只听拍拍两声,袁孝自己打了两个耳光,而且落掌奇重,只打得嘴角间流出血来。 连雪娇心中不忍,伸出手去,轻拂他肿起的面颊,柔声说道:“事情不能怪你,你又何苦这般自责?” 袁孝道:“我如看到你愁苦不乐,心中难过得很。唉!只要你能快乐,我纵是身受千般痛苦,也是心甘情愿。” 他一向不善言词,这几句话,说得虔诚万分,情意深重,尤过千万盟誓约言。 连雪娇伸出纤纤的玉手,握着了袁孝手腕,缓缓把娇躯偎入了袁孝的怀中,望着水底中青天艳阳,柔声说道:“咱们得快些歼灭那滚龙王,也好找个清净地方安居下来,好么?” 袁孝道:“不论你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了。” 连雪娇突坐正身躯,道:“你待我恩情深重,实叫我不知如何报答……” 袁孝道:“只要你过得快活,就算报答我了。” 突听蓬的一声,一只包袱,落在小舟之上。 连雪娇心头一震,脑际间又泛现起上官琦那英俊潇洒的影子,顿觉五内如焚,泪水簌簌而下,暗暗忖道:“我如是真的爱他,为什么不把清白的女儿身体交付给他?纵然他将来负心变卦,我也该承担那些痛苦;如若我不点了他的穴道,眼前之人,岂不是他……” 袁孝随手取过包袱,打开一看,只见男女衣物各一套,不禁大喜道:“这一定是我大哥送来的了。唉!这世上除了妈妈之外,只有师父和大哥待我最好了。”目光一转,接道:“你在想什么?” 连雪娇心如剑穿,强作欢颜,笑道:“你待我恩义深厚,咱们又铸错今宵,我在想给你生个孩子,以报深恩……” 袁孝大喜接道:“那当真是好事。” 连雪娇凄苦一笑,道:“以后咱们不在一起时,你想念我时就看看孩子,那就等于见到我了。” 忠厚的袁孝哪里能听懂连雪娇这弦外之音?只高兴得手舞足蹈,绕着船缘奔走起来。 他轻功卓绝,沿着船缘奔走,但却是轻若无物,小舟静停湖波,纹风不动。 连雪娇理一下散乱的长发,穿上衣服,说道:“快过来穿上衣服,赤身露体的成何体统?” 袁孝纵落舟中,迅快地穿好衣服,忽然眉头一皱,说道:“我大哥呢?昨夜我登舟之时,好像大哥也在这里。” 连雪娇道:“你撕了我的衣服,他替我们找寻衣服去了。” 袁孝长长叹息一声,道:“那大哥定然是瞧到我赤身露体的样子了。” 连雪娇道:“他是正人君子,纵然瞧见,他也一掠而过,决计不会细看。” 袁孝道:“不错,不错,大哥是正人君子。我袁孝,唉!却是终究难脱野猴气,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 连雪娇意念已决,心中反而平静了不少,淡淡一笑,道:“这事情不能怪你一人,我也是一样有错。反正以后我也要嫁你为妻,这些事,不用去想它了。” 袁孝道:“唉!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哥。” 连雪娇暗道:“不是你,那上官琦早已和我成为一对情侣了。”口里却笑道:“什么地方对他不住?” 袁孝道:“我大哥好像是也很喜欢你,但他对我太好了,不愿使我伤心。唉!真的,我如一日看你不到,那就无心茶饭;要是常年不能见你,倒还不如死了好些。” 这几句话,出自袁孝之口,当真是铿铿锵锵,掷地有声。 连雪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又是感动,又是悲痛,黯然叹息一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大哥容貌俊逸,武功又好,正是深闺少女梦寝难求的情郎,你还怕他讨不到媳妇?” 袁孝道:“世上的女人虽多,但像你这般美丽的人,只怕是难再找出第二个了。” 连雪娇道:“那是你心中的想法,你大哥决不会这般想。” 袁孝道:“你这话可是真的么?” 连雪娇道:“自然是真的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袁孝道:“那就好了。我这些日子中老是担心,大哥要是也喜欢你,我就只有早些死去算了。” 连雪娇道:“不谈这些事啦。滚龙王已被我计诱回师,一场决战就在眼前,还不知咱们能否逃得此劫呢?” 袁孝精神一振,道:“我跟你走在一起,那滚龙王决然伤不了你。” 这几句话,说得豪迈、慷慨,充满大丈夫气概。 连雪娇缓缓离开了袁孝的怀抱,坐正了身子,道:“从此刻起,不许你再妄自碰我一下,直到滚龙王授首之日。”她又恢复了昔日那冷若冰霜的神情。 剽悍的袁孝,已完全拜伏在连雪娇的石榴裙下,脸色一整,说道:“要是我能杀了滚龙王……” 连雪娇接道:“那时,我将变成了你的妻子,什么事都依着你。” 袁孝道:“好极,好极!” 连雪娇举手掠一下飘垂的长发,自言自语他说道:“时刻该到了。” 一语甫落,遥闻远处响起了一阵悲号的号角声。 连雪娇侧耳静听一阵,突然一跃而起,道:“快走!滚龙王已到了十里之内。”施展开上乘轻功,踏着湖面的荷叶,飞奔上岸。 袁孝的动作比她更快,双臂一振,冲天而起,悬空一个跟斗,翻出去两三丈远,左脚一点水面上的荷叶,立时又腾身而起,两起两落已跃上了湖岸。 他虽是晚了连雪娇一步,但却是和连雪娇一齐落在湖岸之上。 连雪娇举手互击两掌,立时由近岸的荷叶深处滑出来两艘快舟。 快舟上四个劲装大汉,取过排在肩上的牛角,吹了起来。 沉如闷雷的声音中,隐隐有一股豪壮之气,听得人胸中热血沸腾。 空旷的原野里,立时现出来数十条人影,阳光下疾如奔马而去。 平静的湖面上,木桨翻飞,十几艘小舟驰近湖岸;数十条劲装大汉飞离小舟,奔向远处。 上官琦悄然从一株大树上飞落实地,缓步走近连雪娇,抱拳说道:“上官琦听候差遣。” 连雪娇已不复昨宵的娇媚温柔,粉脸上似是笼罩了一层冰霜,肃然说道:“你带着收来的两位英雄,和我走在一起。” 上官琦应了一声,转目望去,只见左右二童、锡木大师、天木大师、金元道并肩站在湖畔,一个个向他微微点头作礼。 天木大师手中仍然提着禅杖,那禅杖引起锡木大师的注意,不时把目光投注过去,但此刻天木发髯虬结,衣衫破烂,锡木虽然留神观察,但除了那禅杖之外.再也瞧不出可疑之征。 遥远处传来了一声长啸,混入了彼起此落的号角声中。 连雪娇玉手一挥,道:“走!”当先向前奔去。 群豪施展开上乘轻功,紧追连雪娇的身后,八九条人影奔行在空旷的原野上,疾逾飘风。 上官琦紧追两步,行在左右二童身侧,说道:“两位离开王府很久了么?” 左童张方微微一笑,道:“我们等候上官兄时,中伏被擒,遭囚人一座暗室之中,幸得连姑娘相救,接引我们到此。” 上官琦哦了一声,暗暗忖道:“看将起来,连雪娇已在滚龙王府中布下了甚多眼线内应。” 忖思之间,到了一座杂林旁侧。 一○二 众叛亲离 连雪娇停下脚步,回顾了群豪一眼,道:“诸位请在此地稍候。”返身入林而去。 群豪都对她倾服,个个守候在杂林外面,不敢擅人。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耸立林木中隐隐可见一角茅屋,似是住有人家,连雪娇直向那茅屋中走去。 等候约一顿饭工夫之后,连雪娇才奔返杂林。 这时,她装束已换,青帕包头,一身劲装,背上斜背了一支长剑。足登小蛮靴,腰挂革囊,更显得婀娜多姿,英气逼人。 上官琦手捧着惊魂刀走了过去,说道:“姑娘兵刃!” 连雪娇望了那惊魂刀一眼,道:“你带着用吧!” 上官琦还待推谢,连雪娇已拔步而行,一面说道:“咱们快些去吧,再晚了只怕要误大事。”放腿奔行,速度渐快。 她这一走,群雄尽皆相随而行。 这时,四外的号角突然静止下来,郊野寂然,听不到一点声息,只有群雄的脚步声划破了沉寂。 奔行约七八里路,连雪娇突然放慢了脚步,道:“诸位请隐起身形。” 这是条荒凉大道,两侧生满了杂草,放眼平川,除了伏身躲在那杂草之中,别无掩身之处。 连雪娇一声令下,群豪只好纷纷隐入路侧那荒草之中。 上官琦心中纳闷,暗暗忖道:“此地形势辽阔,毫无险要可据,如若拦截那滚龙王于此,先失去奇袭之效。” 只见连雪娇探手从革囊之中摸出一个金哨,放入樱口,吹出了一种尖厉刺耳的声音。 片刻之后,遥见数条人影,由正西方向直奔而来,速度奇快,眨眼间己然清晰可见。 连雪娇收了金哨,闪伏在草丛之中,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正巧和上官琦并肩而卧。 那疾奔而来的人影,很快地到了群豪隐身的草丛之处。 上官琦暗暗摸出惊魂金刀,准备一出手就伤人,因为这草丛中隐避的人很多,来人不用搜查,只要稍微仔细地看上两眼,就可以看出上官琦藏身之处。 来人的脸上一色的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神光炯炯的眼睛。 上官琦暗数来人,正好五个,看衣着神情,都非穷家帮中之人,正待暗中招呼袁孝一齐出手,忽见那正中一人,举手在头上划了一个圆圈,缓缓解下面上黑纱。 连雪娇轻轻一扯上官琦的衣袖,低声说道:“起来。”当先起身,迎了上去。 上官琦也只好紧随着站了起来,右手横着金刀,随在连雪娇的身后。 但见连雪娇左手在脑前挽了一个手式,五个人齐齐拜了下去。上官琦暗暗忖道:“这连雪娇出身滚龙王府,自是熟知王府各种联络记号。这五人此刻虽敌友难辨,但看样似无恶意。” 只听连雪娇问道:“王爷的大驾呢?” 那居中一人答道:“驻驾在五里之外。” 连雪娇道:“为什么不走了呢?” 那居中大汉道:“王驾本己深入,但发现有变之后,立时撤退了十里。” 连雪娇道:“现在停驾何处?” 那大汉道:“坐守纯阳宫,分令调援。” 连雪娇玉手一挥,道:“你们去吧!” 那大汉应了一声,五人齐齐站起,返向来路行去。 上官琦低声问道:“这些人,可都是忠于姑娘的么?” 连雪娇道:“我对他们,都有过救命之恩……”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来她是早已在滚龙王府中埋下眼线了。” 只听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惜费尽我心机的八面埋伏,竟然是难以诱敌中伏。” 上官琦道:“如若咱们尽起埋伏高手,逼向纯阳宫,滚龙王是否会亲身出战?” 连雪娇道:“虽然可逼他亲自出手,但那是一场胜负难料的混战。” 说话之间,忽见正北尘土飞扬,几匹快马急奔而来。 当先一人,灰衫长髯,正是穷家帮帮帮主欧阳统,他身后随着背带飞叉、腰排飞刀的五个灰衣大汉。 这正是唐璇费尽了千辛万苦为穷家帮训练出来的精锐,八英四十八杰中的八英,但八英已折其二,一个重伤未愈,只有五人可以用以出战。 连雪娇迎了上去,欠身说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翻身下马,颔首说道:“不用多礼。你月来奔走涉险,本座时时挂念……” 连雪娇接道:“妾身劳师动众,却未能有所建树,上有负帮主厚望,下无以慰帮中弟子,更愧对唐先生遗命保荐,想来汗颜无地。” 欧阳统道:“滚龙王凶恶险诈,神出鬼没,武林同道无不侧目退避,任其宰割,短短月余之功,已扭转劣势,抢尽主动,使那滚龙王疲于奔命,此等才气,岂是常人能及?唉!唐先生壮志未酬,遽尔西归。留下了一局残棋,如非姑娘挺身而出,当此大任,当不知武林中要闹成何等模样了……”微微一顿,接道:“姑娘需要的人手,本座俱已带来候命。”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滚龙王未近王府,已警觉有变,立时退守纯阳宫,传令调集援手,致妾身一番心血白费了。” 欧阳统道:“滚龙王机智过人,岂可以常敌看待?他既退守纯阳宫,咱们是否也要变更原计,和他在纯阳宫前决战一场。”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困兽之斗,必出全力。如若尽出咱们帮中精锐,和他硬拼,只怕是玉碎之战,何况贱妾料想,这一战纵然能尽歼滚龙王的护驾卫队,也未必能擒得那滚龙王。” 欧阳统道:“姑娘之意呢?” 连雪娇道:“非至最后关头,咱们不能以帮中弟于和那些服过迷药之人硬拼。” 欧阳统点点头道:“这话不错。一切听凭姑娘调遣,自本座起,一律遵令行事。” 连雪娇道:“帮主身份尊贵,乃一帮龙头,岂可随便听人之命?” 欧阳统道:“如有必要,我也要一样出动临敌。” 连雪娇望了身后五人一眼,道:“这五位可也是咱们帮中弟子么?” 欧阳统道:“八英只余六人,一个还重伤未愈,难以临阵。” 连雪娇道:“妾身想挑带一批人手,赶赴纯阳宫一探虚实。” 欧阳统道:“本座可否同行?” 连雪娇道:“不敢有劳帮主。”声音突然转得十分低沉。欧阳统点头一笑,策马而去,留下了五人听候调遣。 上官琦目注欧阳统背影去远,微微一叹,道:“兵贵神速,咱们即刻动身如何?” 连雪娇道:“你急什么;还怕没有架打?”略一辨识方向,举手在头顶上,划了一个圆周,隐身在草丛中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上官琦四顾一眼,说道:“此行纯阳宫,只不过想一探那滚龙王虚实,人多碍事,反足以暴露身份。属下之意,不如就目下之人中选出几个,随侍同行。” 他想到此行或许难免一场恶战,人手一多,反有顾此失彼之虑。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不劳费心,我自有成竹在胸。”举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碰了一个软钉子,说不出是何种滋味,默然随在连雪娇身后行去。 他如未入穷家帮,仍是客居身份,早已拂袖而去,但此刻却是无法意气用事,因为两人在帮中身份悬殊,连雪娇纵然叱骂他一顿,也是极为平常的事。 群豪奔行了一阵,遥见几处殿脊、屋角,突出于一片丛林之中。 连雪娇突然停了下来,目注五英,说道:“你们就在此地停下,布阵待敌,接应我们。” 这五英追随唐璇甚久,不但武功上都有着很深的造诣,尤精合搏之术。八英同出,固是可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两人三人联手,亦都有独到之处。一听吩咐,立时散布成一座阵势。 连雪娇道:“果然训练有素的惯战之士。”又转身向前行去。 又行十余丈,连雪娇又留下锡木和左右二童。 走近杂林,又留下天木和金元道。 这一来,只余下连雪娇、上官琦和袁孝三人。 人林不足丈余,立时由几株大树后闪出了几个黑衣劲服之人,手执单刀,拦住了去路。 连雪娇一拱手,道:“请上禀滚龙王,就说昔年王府郡主、眼下穷家帮中的文丞连雪娇,有事求见。” 那居中而立的黑衣大汉打量了连雪娇一眼,道:“稍候片刻,容我通报。”回身急奔而去。 连雪娇回顾了上官琦一眼,柔声说道:“还生气么?” 上官琦道:“属下不敢。” 连雪娇笑道:“你可曾穿上天蚕丝衣?” 上官琦想到数番得宝衣救命,当下欠身说道:“穿上了。” 连雪娇道:“那很好,我也穿有宝衣。如若滚龙王变脸动手,不用分心于我……”顿了一顿,接道:“设法照顾你袁兄弟。” 上官琦只觉心中突然被人扎了一刀般,垂首说道:“属下记下了。” 连雪娇道:“百年人生一觉梦,万里河山一局棋。你想开些……” 上官琦缓缓抬起头来,道:“我想得很开。”忽然和袁孝那两道炯炯的目光接触,不禁心头一震,暗道:“上官琦啊!上官琦,你既已舍己为人,立意促成袁兄弟和连雪娇,如今眼见好事将成,你怎的又动儿女心肠呢?” 他振奋起精神,轻轻咳了一声,对袁孝微微一笑,道:“袁兄弟。” 袁孝道:“大哥有何吩咐?” 上官琦笑道:“等一会,咱们就可能见到滚龙王了,也将陷入他那重重的围困之中。” 袁孝道:“是啊!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 上官琦道:“滚龙王那人阴险刁恶,是个大大的坏人。” 袁孝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等一会万一要和那滚龙王的属下动手时,你不要顾忌大多,放胆用出全部本领来,也让滚龙王见识一下。”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接道:“大哥,那不是要杀伤很多的人么?” 上官琦道:“不错,但如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了。” 袁孝道:“小弟记下大哥之言。” 说话之间,一个黑衣人急急跑了过来,道:“王爷有请三位纯阳宫相见。” 这纯阳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占地约二亩大小,除了前后院子之外,共有三重殿院。 那黑衣人带着三人穿过了第一重的庭院,到了二重大殿。 殿外有一个高出地面不足两尺的平台,用青石堆砌而成,工程似是不小。 平台上一张宝座坐着身着青袍、身披黄色斗蓬的人。 这人给了连雪娇太深的印象,她不用细看,只见到那神情,那衣着,已然认出是滚龙王。这滚龙王这次大胆异常,身前身后连护卫之人也是不见。 连雪娇左右回顾一眼,举步向平台之上走去,扬手一挥,道:“穷家帮中文丞,见过王爷。” 滚龙王冷冷说道:“很好,你竟然继承了唐璇的衣钵,而且还出任了穷家帮的文丞。” 连雪娇道:“我再以女儿身份,拜谢父王的养育之恩。” 滚龙王道:“女儿要和她父王作对?” 连雪娇道:“情非得已,事出无奈,还得父王大度包容。” 滚龙王突然一挥手,抓向了连雪娇的右腕。 连雪娇人虽拜倒,却是暗中留神着滚龙王的一举一动,看他挥手抓来,立时一提真气,退后五尺,仍然保持着半屈双膝的下拜姿势。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好啊!你的武功是大有进步了。”喝声中扬腕一点,点向了连雪娇。 连雪娇右袖一拂,扫出一股暗劲,一挡滚龙王的指力,人却横向左侧移开五尺,说道:“父王已亲手在女儿身上下了附骨毒针。这等恶毒之物,在父王想来,那自然是无法可救了,自然该认为他养育的女儿早死去了!” 滚龙王冷冷道:“但你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并未死去,而且处处和我作对。” 连雪娇跃身而起,笑道:“我已拜谢过养育之恩,咱们父女的情意已绝。”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的胆子不小。” 连雪娇笑道:“今后咱们将是生死的对头,各凭武功、机智,决战于疆场之上。” 滚龙王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平安地退出这纯阳宫么?” 连雪娇道:“你可知道善者不来?我如无备,岂敢轻易闯来此地?” 滚龙王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脸来,两道冷森的目光凝注在连雪娇的脸上。 一张毫无表情、毫无血色的怪脸和那慑人魂魄的目光,只看得连雪娇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袁孝身子一横,靠近了连雪娇的身侧.金睛圆睁,怒视着滚龙王。 上官琦唰的一声抽出金刀,微一挥摇,道:“在下奉了拜兄唐璇的遗命,要取你项上人头,奠祭在他的灵前。” 滚龙王不理上官琦,冷森的目光一直凝注在连雪娇的身上,说道:“你该多带一点人手来。穷家帮中,不少高手。” 连雪娇道:“不劳挂心,我已早有安排。” 滚龙王道:“那很好。”突然举手一挥,平台四外人影乱闪,眨眼间涌现出四五十个黑衣人,挡住了归路。 上官琦目光疾快扫掠了一周,心头暗生惊骇,忖道:“这许多高人,如若是一涌而上,我等今日如想退出这纯阳宫,只怕是不太容易。” 连雪娇突然举手理一下鬓边散发,大声娇笑起来。 滚龙王怒道:“你笑什么?” 连雪娇道:“这些人未现身前,我倒是还有些担心,不知你如何安排,但现在,我却很放心了……” 滚龙王似是警觉到自己的失常,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发觉了失常忿怒,将会助长连雪娇强烈的信心。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忍下心中的激忿,冷冷一笑,道:“你可觉着我无法把你留在纯阳宫么?” 连雪娇笑道:“我已很完善地准备,穷家帮会倾尽全力,保护我的生命……”她放声娇笑一阵,又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唐璇,不会再让我受到伤害。” 滚龙王恢复了冷静和阴森,虽然他心中正觉着怒不可遏。 他缓缓把目光扫掠过上官琦和袁孝,冷冷的接道:“就是他们两个人么?我不信数十个随侍护驾的高手的围攻,仍对付不了他们两个。只要他们能够困住他搏斗上五十个照面,我就有从容擒你的时间。”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咱们出手的时间不短了,你那被誉为世无解救之药的附骨毒针,仍然没有伤害到我。” 滚龙王冷哼一声,正待接口,连雪娇却抢先接了下去,道:“那是说,在这段时间中,我有了奇遇。既然能解了附骨毒针之危,或亦将练成了特殊的武功,不信,你可试试!” 上官琦环扫了四周包围的黑衣卫队一眼,心中暗自盘算着突围之法。 要知滚龙王吃过袁孝和上官琦的苦头,似是他们的拳路、掌指,都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武功而练。 这位纵横武林、所向无敌的魔头,已失了决断之能,他沉吟着,不敢下令让这些黑衣卫队出手围攻。 连雪娇冷然一笑,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回师得太快了。” 她目光勇敢地投注滚龙王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侃侃接道:“东、南、西、北四侯各率着高手,远在数百里外,他们无能在一日夜内赶来纯阳宫救你。那王府虽然近在数十里内,可惜策谋无人,他们也不会赶来助你。我能逃出了你的毒手,对别人岂无影响?目下,你已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之境……” 滚龙王接道:“梅娟黛……” 连雪娇不让他接下去,抢先道:“我们见过了。” 滚龙王冷哼一声,道:“我不信她也敢背叛我。” 连雪娇道:“除非她也服过迷神的药物。你的权威建筑在残酷的屠杀上,所以,你不敢放纵属下。虽然亲若父女家人,梅娟黛确不敢背叛你,但如今她见我之后,那就不同了。王爷,你该明白,你是无能统制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梅娟黛,她很清醒啊!” 滚龙王冷然一笑,道:“没有人会和你有着同样的运气,我虽早知你的刁滑,可惜没有早杀了你。” 连雪娇心中微微一震,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是在梅娟黛身上下了那附骨毒针?” 滚龙王道:“怎么样?”语气中充满了急躁。 连雪娇心中多了几成把握,淡然一笑,道:“我学会了起附骨毒针的法子,救了自己,也救得了梅娟黛。” 滚龙王双目中神光暴闪,杀机由神光透射出来,但他终于忍了下去,按捺激动的心情,语气平和他说道:“梅娟黛,她不像你一般刁滑,她受到我的宠爱,会知道如何来报答于我。” 他知道能够多拖上一刻时光,自己就多一分制胜的把握。 连雪娇咯咯娇笑,道:“如你不在她身上下了附骨毒针,她怎会效忠于你?很多事,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留下的破绽大多了。” 她刚好和滚龙王的存心相反,在她了然了滚龙王只有这几十个黑衣卫队随行时,她知道速战速决,最为有利。 她想激起滚龙王的忿怒,让他自己先行出手,在未出手之前,先要用锐利的词锋瓦解他的斗志。 滚龙王沉吟默思,避不作答。 连雪娇扬起手来,姿势异常优美地理一下头发,笑道:“你那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 滚龙王忿怒他说道:“怎么样?” 连雪娇道:“坚牢无比,机关重重!” 滚龙王道:“谅你也攻它不开。” 连雪娇笑道:“你可记得那地下毒室中,有一个天木大师么?” 滚龙王沉思一阵,似是在回忆天木大师其人,突一跃而起,道:“他怎么了?” 连雪娇道:“现在纯阳宫外,你可要见他一面?” 滚龙王突然一拂袍袖,几缕细如牛毛的神芒毒针,齐齐射向了连雪娇。 连雪娇仅别过脸去,避开了面门,任那毒针射入身上,竟然不让不避。 滚龙王突然纵声而笑道:“你本能闪过我那神芒毒针,可是你忘了我的手法,发射针毒,常在别人无法戒备的环境和时间中。” 连雪娇道:“可惜,你这次毒针的毒性不够剧烈,只怕无法伤得了我。” 她突然站起身来,身子一抖,射人那衣内的金针,竟然一齐掉落下来。 这情形,使滚龙王大为惊愕,半晌后说道:“你,你又学得什么武功?” 连雪娇突然一挥手,道:“让你随行的人去休息会吧?高手相搏,他们插不上手,徒自扰人手脚……” 滚龙王似是已逐渐地屈服在连雪娇的压迫之下,也许是他无法再忍受下去这份寂寞。 他一生纵横武林,一直是主动地谋算别人,这些年来,更是声威所指,所向无敌。 但他此刻,却被连雪娇的一番话所震撼,天木大师、金元道,都是他安排毒室中的要人,他们竟然被人救了出来,难道那赖以控制属下的毒室当真的被他们破去了不成? 他失去了镇静,也激起潜在的凶性,他怀念那耗费他半生心血建立的毒室,那是他声威、权势赖以筑建的中心。 双方都沉默着,但沉默中却潜伏着无比的紧张,其实,这片刻表面的沉寂,在连雪娇和滚龙王的心目中,都正有着无比激动。 连雪娇期望着这番话能激起滚龙王的怒火,使他失去了自制,动了冲回王府的念头。 滚龙王也确然被她激起了这种强烈的冲动,他开始自估本身的武功,如若一个人,单独地闯出纯阳宫,凭一身所学,那是很少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扫掠了一下群集在四周的黑衣卫队,忖思道:“这些人,虽然武功都不能算差,但却无法和穷家帮中的高手抗拒,带着这些人,只怕还有碍手脚。”目光移转到连雪娇的脸上,冷肃他说道:“你也敢和我单独动手?” 连雪娇心中微微震动了一下,她知道滚龙王已中了圈套,但必须自己冒险和他单独地搏斗一阵。 她尽量想着和袁孝山居半年学得的武功,抬起了头来,淡然一笑,道:“王爷如若想称量一下我的武功,自是舍命奉陪。” 滚龙王豪气忽发,道:“好!咱们就这般一言为定。”目光一掠袁孝和上官琦,接道:“要他们退回去。” 连雪娇道:“你的黑衣卫队呢?” 滚龙王手一挥,包围四周的黑衣卫队,突然向四周散去。 上官琦缓缓把手中金刀,递给了连雪娇,道:“你们兵刃相搏,我知道,你纵然不能胜他,但也绝不会败在他的手中。” 连雪娇道:“真的么?”脸上绽开了一片笑容,似是给了她不少的信心。 上官琦道:“真的,但最重要的是,你必先铲除去心里对他的恐惧。我的武功,原不如他,但因我心中不怕他,所以,我们每次动手,他都无法胜我,那是我的气势先胜了他,至少是我没有怯敌之心。” 连雪娇道:“我不怕他!”接过金刀,又道:“你们退远些。” 上官琦和袁孝对望了一眼.缓缓向后退去。 滚龙王望着她手中的金刀,冷冷说道:“让你三招。” 久年积威,一旦对面相搏,如连雪娇那般聪慧人,竟然也有着极深的怯畏心理,她举起手,理一下鬓边的散发,以掩饰心中的震动,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亮出兵刃!我这金刀,有着削铁如泥的锋利。” 滚龙王突然厉声喝道:“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我再动兵刃不迟……”语音一顿,又道:…决些出手啦,要不然你将要失去争取主动的三招。” 连雪娇道:“恭敬不如从命。”金刀一转,一招“云龙献爪”,点了过去。 滚龙王不闪不避,右手一抬,竟然硬向连雪娇握刀右腕抓去,出手一半,突然收势跃退,道:“我忘了让你三招,这一招不算。” 连雪娇道:“我这金刀锋利无比,你不可硬触锋芒。”金刀疾抡,连环三刀。 这三刀势道奇猛,竟然不是滚龙王传授给她的武功。 滚龙王心中暗惊,忖道:“原来这丫头果然有了奇遇。” 忖思之间,连雪娇的手中金刀,已若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地攻了上来。 滚龙王让三招,失去先机,连雪娇一抡急攻,一连劈出了一十二刀,招招都非滚龙王传授的武功。这一十二刀的猛攻之中,滚龙王竟然被迫连迟了七八尺远。 连雪娇先声夺人,信心大增,收了金刀一笑,道:“你如再不取出兵刃,只怕已难有机会了。” 一○三 三战王爷 滚龙王冷哼一声,一指点了过去。 一缕指风,冲向连雪娇前胸“玄机”要穴。 连雪娇一闪避开,金刀还未来得及反击出手,但见人影一闪,滚龙王已欺身攻了进来,右手一招“天地开泰”,掌势当头劈下,左手一招“破云摸星”,幻化出一片指影,分点连雪娇四处大穴。 那一招“大地开泰”,乃是少林武学中极具威力的一招,堂堂正正,但那“破云摸星”,却是一招十分诡奇、阴森的奇袭。他在一攻之中,用出了奇、正两种大不相同的招术,阳刚、阴柔两种大不相同的力道。 连雪娇心头骇然,金刀突施一招“法轮九转”,金芒乍涌而出,暴散四射,全身都裹在一片金芒之中。 滚龙王原想这一招纵不能点中连雪娇的穴道,但至低限度可以迫她向后跃退,却不料金芒乍涌而起,又把自己迫得自行撤招而退。 连雪娇一招得势,刀法连变,一连三招快攻。 这三招刀势,并不威猛,但每一招中,似是都含着无穷的变化,叫人有着封架全都不对的感觉。 滚龙王被连雪娇金刀逼退,心中大是忿怒,正待施下辣手,纵然不能活擒了连雪娇,也要把她伤在手下。那连雪娇的武功,大多是他传授,就算这些时日连雪娇有了奇遇,也不致把昔年武功全都忘去,只要她施展自己传授的武功,立时就可把她制服。 哪知连雪娇劈出的三招,竟然是未闻未见之学。这滚龙王的武功,本极渊博,他不但身兼数家之长,而且涉猎过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但连雪娇这三招刀法,却是初次见到,不禁骇然而退。 他的信心大受挫折,这使他联想到幕后有很多武功绝高的人在和他作对。上官琦和袁孝两人练的武功,似是专门克制他的武功,这一招一掌,都是攻向他缺陷所在;而连雪娇这三刀,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绝学。 连雪娇攻出三招,逼退滚龙王后,信心却大为增强,收了金刀,笑道:“王爷,你亮兵刃吧!” 滚龙王沉吟不言,他戴有人皮面具,虽然无法由他神情脸色预测他心中的变化,但由他双目中微现惊愕情形看来,体会出他豪气信心都在极快地降退。 只见他缓缓撩起青袍,取出一条其形如蛇、全身墨黑的一盘东西,握在手中一抖,抖出一条软鞭道:“你的武功,大出我意料之外。” 连雪娇笑道:“早劝你亮兵刃,你却是偏偏不听。”心中却是暗自戒备。在她记忆之中,滚龙王和人动手,从未用过兵刃,这形如怪蛇软鞭,不知有些什么奇招? 但见滚龙王双目凝注在连雪娇手中的金刀之上,缓缓说道:“我要问你一件事情,你可肯据实答覆?” 连雪娇笑道:“你问吧!” 滚龙王望着金刀说道:“天下兵刃,大都用精钢炼制,你这柄刀,为何是黄金所铸?” 连雪娇笑道:“你心中所想的未必是口中所言,你想问我的,是这柄刀何以如此锋利?” 滚龙王道:“就算如此。” 连雪娇道:“我这金刀大有来历……” 滚龙王身躯微一颤动,道:“可是惊魂金刀?” 连雪娇道:“不错。” 滚龙王豪气尽消地长叹一声,道:“金刀既现,想那另外二宝是随着这金刀出世了。” 连雪娇道:“武林三宝自然是一齐出世。” 滚龙王双目中暴射出奇异光芒,盯注连雪娇的脸上,用着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道:“孩子,在我手下,数百位武林高手,论才识胆气,你可算首屈一指的人。” 连雪娇呆了一呆,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冷然一笑,接道:“所以,你必须杀我而后快。” 滚龙王道:“我处心积虑,筑造王宫,收罗勇士,那是不只在武林争霸夺尊。”连雪娇道:“我知道,你想逞兵作乱,问鼎天下。” 滚龙王道:“是啊!如若我此愿得偿,那唯一能够继承我统率万民至尊的皇位的人,舍你莫属了。” 连雪娇道:“你这话不觉大晚了些么?” 滚龙王道:“那武林三宝如不出世,为父的这番大业终是难有把握。唉!孩子,你也只知武林三宝是武林利器,却不知它另有大用。”他轻轻咳了一声,又道:“这世间,能知那武林三宝真正大用之人,眼下只有为父一个人。” 上官琦忍不住接口说道:“唐璇比你如何?” 滚龙王不理会上官琦,两道目光仍然凝注在连雪娇的脸上,接道:“孩子,你明白,我这数十年来,苦苦追求武林三宝的下落,岂能真是……为了这惊魂金刀有着绝世无比的锋芒么?” 连雪娇被说得心中怦然一动,忖道:“我也曾仔细地瞧过那武林三宝,何以竟然未能找出可疑的破绽呢?” 只听滚龙王接口说道:“也许唐璇明白这武林三宝的真正作用,但为父的敢断言,他不会明白地告诉你们。” 他朗声大笑一阵,又道:“不知为父这判断是否正确?” 连雪娇暗暗忖道:“唐璇留的遗书中,确然未提过这武林三宝别有些什么作用。” 滚龙王道:“但为父可以告诉你,谁要掌握这武林三宝,谁就能夺得那天下至尊之位……”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一生为此奔走,直到老之将至。孩子,你该知道,我今年已经是花甲过后的年岁,雄心壮志已逐渐随着老迈消失,我纵然能取得那天下至尊之位,也没有几年好活。我没儿没女,你那娟黛义妹又是位天真烂漫、难当大任的孤子,算来算去,你是我唯一的承继之人。” 连雪娇道:“如若我不幸死在你附骨毒针之下呢?” 滚龙王道:“不会的,孩子,我会天涯海角找到你,为你疗治。” 上官琦耳闻连雪娇口气渐软,心中大惊,急急接道:“哼!连姑娘,别听他一派胡言乱语。” 滚龙王冷冷地望了上官琦一眼,道:“我们父女畅叙别后之情,用不到你多口。” 上官琦和他目光一触之下,登时觉得心神微微一阵荡动,不禁大为惊骇,失声叫道:“移魂大法。” 只听连雪娇柔声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一生之中,造孽无数,杀人盈满,不如听我良言相劝,放下屠刀,束手就缚,谢罪武林,或能逃得一死。” 上官琦听得一乐,暗道:“原来她并未受到滚龙王移魂大法迷乱神志。”侧脸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之中,也暴射出奇异的光辉,神情间无限温柔,撩人怜惜,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是了,他们这一番言词相对,表面上看不出可疑之点,事实上却是在各运内功,施展迷魂大法,欲乱对方神志。” 但听滚龙王冷笑一声,道:“孩子,你可是想施展我传授于你的迷魂大法,惑我心神么?” 连雪娇道:“彼此,彼此。” 滚龙王目中光芒一闪,道:“既不听我良言相劝,说不得我只好先杀了你,除一劲敌。” 连雪娇道:“且莫夸口,目下鹿死谁手,还难预料。” 滚龙王一抖手中蛇形软鞭,呜的一声怪叫,点向了连雪娇的前胸。 连雪娇金刀横撩,削向蛇鞭,口中却冷冷道:“这惊魂金刀无坚不摧,但却不知能否削得你手中的蛇鞭?” 滚龙王腕势一挫,蛇鞭招数未老即收,但却不容连雪娇挥刀反击,立时紧随出手,刹那间,幻化出漫天鞭影,挟着一阵呜呜怪叫之声,急卷过来。 连雪娇金刀展开,幻起一片金芒,护住了身子。 在连雪娇记忆之中,她乃第一次见到这滚龙王施用兵刃出手,鞭势挥转横击,当真是奇招迭出,攻势凌厉异常。 连雪娇谨慎异常地紧紧闭严了门户,半年时光之中,她从袁孝学过了不少武功,其中几记绝招,威力强大异常。连雪娇的武功,大都是滚龙王所传授,两人刀来鞭往之间,大都同一路数,也正因如此,连雪娇才能有着制敌机先的防守,更凭仗手中的金刀锋芒,滚龙王不敢硬行封挡她的兵刃,才维持着一个平手。 每当滚龙王施出绝学,可置连雪娇于死地时,连雪娇就施出从袁孝处学得那几招武功,破解开滚龙王的攻势。 就这般,打成了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不大工夫,已搏斗了五十几个照面。 滚龙王久战不胜,心中逐渐地焦躁起来,手中蛇形怪鞭一紧,攻势更见凌厉。 连雪娇只觉对方手中蛇鞭扫劈之间,似是带着一股强大的潜力,逼得人呼吸急促,心知滚龙王已把浑厚无比的内功贯注在蛇鞭之上,全力求胜。 再打下去,连雪娇自知难以支持多久,当下金刀突施一招“风起云涌”,幻化出一片片金芒,一挡滚龙王的攻势,向后跃退三尺。 滚龙王右腕一挫,蛇鞭如影随形而上。连雪娇双足还未站稳,蛇鞭已点到前胸要穴。 连雪娇前胸一收,身子随势飞走,人已向后退了三尺。 滚龙王冷笑一声:“你既无父女之情,岂能怪我无父女之义!”蛇鞭一抖劈下,登时幻起了漫天鞭影,四下攻到。 这一招势道奇绝,使人有着无法封架之感。 连雪娇匆忙中只好又施出一招“法轮九转”,金芒乍涌而起,封住了漫大鞭影。 滚龙王因看她连施四招“法轮九转”以解危难,心想这一招猛攻之下,连雪娇又可能再用此招,暗中早想好破敌之法,左手暗蓄内劲,凝聚了指力。连雪娇一刀封开了滚龙王漫天而来的鞭影之后,收势换招之际,滚龙王却突一扬左手,击出一指。 这一指来得快速无比,连雪娇警觉躲闪之时,已然是应变不及,百忙中身子一侧,避开了要穴。 只觉右肩之上,如被铁锤击中一般,一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手中的惊魂金刀,也掉落地上。 滚龙王冷笑一声,右手一振,蛇鞭点向连雪娇的心窝。 袁孝大喝一声,呼的一拳,捣了过来,拳风猛烈,似排山而下。 原来他救人心切,这一拳用出了全身的力量。呼呼拳风,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 强如滚龙王者,亦不敢硬接他的拳势,身子上闪,避开一击。 上官琦纵身一跃,伸手扶起了连雪娇,低问道:“伤得很重么?” 连雪娇脸色苍白,但仍然挣扎着离开了上官琦的怀抱道:“我很好,快抢金刀。” 只见滚龙王蛇鞭一探,飞了过来,卷起了落在地上的金刀。 上官琦大喝一声,欺身而进,右手急拍一掌,攻向滚龙王,左手五指半屈半伸,一挥而出,抢那蛇鞭卷起的金刀。 他虽明知此举危险异常,但却怕那金刀被滚龙王抢了去。以他的绝世武功,如再配上这锋芒绝世的金刀,那无异如虎添翼,是以,明知这等莽撞出手,凶险无比,亦只好舍命出手。 滚龙王冷笑一声,手中蛇鞭一振,蛇鞭卷着的金刀,忽然折向上官琦右手削去。 上官琦知那金刀锋利无比,骇然而退,避开一击,左手却全力击出一掌。 滚龙王金刀一转,又把上官琦左手逼开。 上官琦虽然招招遇险,每次都是毫厘之差,但他勇猛无比,舍死出手,竟然迫得滚龙王腾不出手来去取那蛇鞭卷起的金刀。 滚龙王实有着过人的武功,手虽无法取得金刀,竟然能用那蛇鞭卷住的金刀迎战,而且运用灵活,有如用手一般。 但闻袁孝长啸一声,挥拳疾攻而上,攻向滚龙王的左侧。 这人勇猛剽悍,出手拳势,招招如铁锤击岩石一般。 上官琦精神一振,把大部精神,专用在夺取金刀之上,双手忽伸忽缩,抓取金刀。 滚龙王表面之上,虽然尚能保持着镇静,但心中却暗暗惊心。 原来上官琦和袁孝一齐出手之后,迫得滚龙王也得用全身的武功对付。 激斗中,滚龙王突然左拳一挥推出,和袁孝的拳势撞在一起。 两股奇猛的潜力一撞,袁孝被震得向后连退三步,但此人勇猛至极,略一停顿,立时又冲了上去。 滚龙王心中虽然暗暗叫苦,但他因带着人皮面具,纵然他心中再震惊一些,也是瞧不出异样神情。 转眼之间,三人已拼搏四五十合。 袁孝和上官琦顶门间的汗水,滚滚而下,喘息阵阵。 上官琦和袁孝的拳路和掌法,大都是克制滚龙王的招数,双双抢攻,力斗了四五十合,仍然无法取胜。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滚龙王却是毫无异样。 其实滚龙王也早已觉得劳累不堪,身上出汗,但他内功精深,硬是运气把喘息声忍了下去。 袁孝打得性起,一面出拳猛攻,一面纵声长啸,又斗了十余合,仍然是八两半斤,难分胜败。 这时,上官琦已是全身汗落如雨,但他攻出的拳势,仍然是异常快速。 滚龙王在这段苦战之中,几度想把那金刀取在手中,但却始终无法如愿。上官琦的全部精神都贯注在金刀之上,只要滚龙王企图取刀,立时全力攻向滚龙王的要害大穴,迫使滚龙王全力迎战,无暇取刀。 上官琦心中明白,滚龙王今日如若取得这件利器,不但今后难再有夺回之望,而且武林群豪都将面临大劫,因此,他必夺回金刀。 袁孝的硬打硬攻,配以上官琦的巧袭,滚龙王遇上了生平未遇的苦战。 滚龙王涉猎广博,精通各门各派武功,但袁孝和上官琦的拳掌,却是专门对付他的一般,出手攻袭封架,似是都是他武功中所有的破绽。 他采集天下武功之长,独自创出了指法、拳掌,上官琦和袁孝的武功却是刚好对付他那独创的武功。 滚龙王自知难以取得软鞭卷起的金刀了,反而影响软鞭上甚多精妙招术,无法发挥,当下暗中用劲,那软鞭鞭梢,突然一直,金刀又落在地上。 随着金刀落地之声,滚龙王的招术,更见辛辣凌厉。上官琦、袁孝虽然拳、掌交攻,奋力还击,但却是抽不出时间去取那金刀,就像是滚龙王适才无法取得金刀一样。 激斗中,滚龙王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啸,那四周隐伏的黑衣人,突然涌了出来。 连雪娇经这一阵调息,体能恢复了不少,看那惊魂金刀,落在三人脚下,但却都腾不出工夫去捡,身后人影闪动,数十个黑衣卫队,已涌了上来,不禁心中大急,说道:“你们能把他迫退两步,我就可以捡起金刀了。” 袁孝大喝一声,呼的一拳,捣了出去。 这一拳不但去势奇猛,而且是由中宫硬行攻上,滚龙王如不闪避,势必得硬接他一击不可。 连雪娇的每一句话,袁孝都奉作纶旨,这一拳全力攻出,虽是猛恶异常,但却是攻而无守,门户开放,破绽百出。 上官琦心中大惊,只好全力施援,双掌齐出,替袁孝封闭门户。 但闻嗤的一声,滚龙王软鞭蛇头,由上官琦肩头划过,鲜血泉涌而出。 紧接着一声大震,滚龙王左掌推出,硬接了袁孝一拳。 他分心于上官琦迫攻,无法用出全力拒敌,一招硬接之下,两人各被震得退后两步。 连雪娇冒险而上,莲足伸出一点,挑起了惊魂金刀,接在手中。 这不过是一瞬的工夫,袁孝也被滚龙王那强大的反震之力,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连雪娇的右臂,还难以用来克敌,左手挥动了手中惊魂金刀,疾向外面冲去,一面冷肃他说道:“咱们冲出纯阳宫!” 滚龙王和袁孝硬拼一招之后,亦觉着血气浮动,必须要片刻调息,才可动手,如若勉强出手,只怕要落内伤,衡度情形,不再出手,暗自运气调息起来。 袁孝内腑之伤也许较那滚龙王还要重些,但他仗着天赋异禀,年轻壮健,暗里一咬牙,回手一拳捣了过去。 拳势未到,强烈的掌风,已然撞上了一个黑衣人的前胸,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应声倒了下去。 上官琦伸手撕下了一片衣服,包在伤处,返身向外冲去。 连雪娇一面挥刀抢攻,一面回顾了上官琦和袁孝一眼,道:“你们拳掌指力,集中我身前一点,强行夺路。” 袁孝应了一声,双拳连环劈出。 上官琦也疾发三掌,拍出一股强厉的掌风。 连雪娇借机挥刀猛冲,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出了纯阳宫,疾奔出林。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个个精神振奋,手横着禅杖、花枪,挡在路中,金元道除了手中一丈二尺长短的亮银枪外,背上还插着一柄单刀。 连雪娇道:“代我们拒挡强敌。” 天木大师、金元道来不及多问,一闪避开,让开三人,横杖举枪。挡在路中。 连雪娇奔走有两三丈处,停了下来,道:“咱们调息一下再走。” 袁孝道:“很好,很好……”忽的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连雪娇从怀中摸出一粒灵丹,交袁孝吞了下去,道:“快些坐下调息一下,你还要拒挡滚龙王。” 袁孝启齿一笑,如命盘膝坐下。 连雪娇目光一转,看上官琦右肩上鲜血淋淋,不禁一皱眉头,道:“你没穿天蚕丝衣?” 上官琦道:“我暗中交给袁兄弟穿上了,他豪勇绝伦,才真正是那滚龙王的克星!” 连雪娇默然沉思了片刻,道:“我明白你的用心,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上官琦笑道:“我的伤势很轻,不用为我焦虑,倒是你中他一掌,伤得如何?” 连雪娇道:“再有一次调息,即可复元,我有宝衣相护,伤得不重。” 上官琦不再说话,解开衣服,重新包扎伤口。 连雪娇缓缓伸出手去,帮他包好伤处,止住流血,再缓缓闭上双卧运气调息。 这时,天木大师和金元道已和那些逼近的黑衣人动上了手。那天木大师施出了一百零八招风雷罗汉杖法,刹那间,杖影如山,风雷并发。 金元道枪刺刀劈,配合着天木大师的威猛杖势,拦阻强敌难越雷池一步。 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并未绕过两人追袭连雪娇和上官琦等,一味挥动兵刃猛攻。 但天木大师那一百零八招风雷罗汉杖法,乃少林镇山之学,如若不施展完毕,谁也难冲得过。 连雪娇缓缓站起身,低声对上官琦和袁孝说道:“你们的伤势如何?” 上官琦道:“皮肤之伤,不足为虑。” 袁孝道:“我已经可以和他们动手。” 连雪娇低声说道:“好!你们还是快些运气调息,我预想,咱们退到五英固守之处,你们体能当可尽复。咱们要在五英处全力出手,一鼓作气,尽歼这群黑衣卫队……”语声微微一顿,高声对天木大师和金元道说道:“保存实力,不可苦战,咱们往后面撤。” 金元道右手持枪,左手握刀,疾攻两招,低声对天木大师道:“咱们撤吧!” 天木大师一百零八招的风雷罗汉杖法,刚刚好使到了第一百招。余下八招,连环出手,杖舞风雷,势若倒海排山,那些近身的黑衣人,尽都被迫到一丈开外,借势和金元道联袂而退。 上官琦低声对连雪娇道:“何以不见滚龙王出手?” 连雪娇道:“我想他也和咱们一般的正在运气疗伤。” 天木大师和金元道一收兵刃,那些黑衣人立时若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连雪娇回顾了袁孝一眼,道:“你发几掌劈空掌以阻敌势,别让他陷入了包围之中。” 袁孝应命出手,连发四掌。 侧攻而上的黑衣人,被袁孝劈空掌力一挡,天木和金元道才安然撤退,禅杖、长枪左刺右击,且战且退。 连雪娇带着上官琦先行退走,却留下袁孝和天木、金元道一齐后撤。袁孝内功深厚,掌力强猛,只要一发现有黑衣人绕过侧翼,立时发掌阻袭。 一片宽阔的草地上,锡木大师和左右二童早已列阵待敌,天木、袁孝、金元道一近身侧,立时闪路让过三人,挡住那蜂涌而上的黑衣人。 左右二童双剑并举,先挡锐锋。这两人极善合搏之术,而且又打得刁钻异常,不肯和人硬拼,不用连雪娇下令,他们已开始边战边退,但两人剑术辛辣,虽是不肯和人硬拼,但却是寻隙乘空,伤人不少。 锡木大师禅杖挥扫,更是与二人相互呼应,以补两人剑势的不足。这锡木大师乃少林高僧,不但杖法已得真传,而且内功深厚,杖势威猛,专以接应两人剑法中的破绽,自是绰有余裕。 这三人似是早已商量好拒敌之策,是以配合得十分严密,且战且走,不作硬拼,不大工夫,三人虽是退出了十余丈远,但却连伤了滚龙王黑衣卫队中五个高手,而且每伤甚重,凡是受得剑伤之人,皆无续战之能。 一○四 攻心为上 连雪娇这次却带了袁孝先走,留下上官琦率领着天木大师、金元道,准备随时出手接应锡木和左右二童三人。 上官琦看了一阵,低声对天木大师道:“咱们最好不用再伤人了,使他们少一分准备,也好一出手就攻他们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又退了十余丈左右,已可见五英各自抱着兵刃,排成了一座阵势。 只听连雪娇低声说道:“你们快些退入阵中来休息一下,也好留些余力反攻。” 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应声退入阵中。 五英立时挥动兵刃,接住黑衣卫队打了起来。 上官琦暗中一数那黑衣卫队,余下的已不足三十个人了。 在适才一番苦战之中,黑衣卫队连伤在金元道和天木大师以及左右二童和袁孝等的兵刃、指掌之下,不下十人之多,如若一齐出手,一鼓作气,尽歼残敌,看来是并非难事。 这感觉,又大大地增强了连雪娇的信心,这次纵然不能一举歼灭滚龙王,至少亦必大挫他的气焰。 连雪娇两道冷厉的目光,缓缓由天木、锡木、金元道、左右二童等脸上扫过,缓缓问道:“你们都可以再战么?” 群豪齐声道:“可以再战。” 连雪娇道:“好,既是如此,你们准备出手吧!不论什么歹毒的武功、暗器,都可放手施展,伤的人越多越好……”目光一转,扫掠过上官琦和袁孝接道:“你们不用出手,准备着对付滚龙王。” 上官琦低声问道:“你可是准备要一举擒住那滚龙王么?” 连雪娇道:“但愿如此,那可以省掉不少气力,也可以为武林保留下不少元气,但只怕此愿难偿。我虽然从他学过武功,但却无法预测他武功高强到何种程度。咱们三个人合力战他,只怕亦是没有必胜把握。” 上官琦道:“如若适才在纯阳宫中的一战,滚龙王已出全力,今日合咱们三人之力,倒是不难和他一决胜负。” 连雪娇道:“纯阳宫中的一战,最好的收获是使滚龙王失去了盟主武林的信心,也使我对他消除了久年积威的畏惧。从此刻起,我才真正可以放开胆子,各凭智能,和他决战于疆场之上。这样使他原来多疑的性格更多猜忌。” 上官琦点头一笑,道:“那是咱们今日的一战,先击败了滚龙王的信心。” 连雪娇道:“不错,他失去了一份信心,咱们就增强了一分致胜的信念。攻心为上,不只是只让敌人斗志松懈,强我战志,虽弱亦强。” 这时,左右二童、天木、锡木、金元道都已调息复元,举起手中兵刃。 袁孝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先去杀两个黑衣卫队。” 他天赋特异的体质和那股剽悍之气,常人无法及得,虽然是受伤很重,但却能在很快的时间内调息复元。 连雪娇暗暗一皱眉头,道:“你的伤势如何?” 她身为统帅,权威甚重,心中虽想阻袁孝出战,但却是不便出口。 袁孝心中充满了欢喜之情,豪气飞扬他说道:“我好了,不信我去杀两个黑衣卫队给你瞧瞧。”说笑中飞跃而起,直升起两三丈高,半空中旋身一转,身如巨乌下扑一般,直向那黑衣卫队落去。 上官琦只看得不自禁一声长叹。 连雪娇道:“你叹什么气?” 上官琦道:“我比袁兄弟多学了十年武功,但成就却是难以及他,而且相差悬殊。如若袁兄弟能得你细心看顾,必将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武学宗师!” 连雪娇笑道:“他天赋特异,轻功和那股剽悍之气,平常人确难望其项背,可惜的是只能练阳刚之功,无能学阴柔之力,如若你肯苦心揣摩上乘武功心法,二十年后,他倒未必能胜得过你。” 说话之间,袁孝已扑人黑衣卫队之中,震耳长啸中,双拳连环劈出,震退了四个攻来的黑衣人,双手易拳为抓,分抓住两个黑衣人的衣领。 这时,周围的黑衣人重又合围而上。 袁孝抓起了两个黑衣人,大喝一声,横抡击出,合围的黑衣人,被迫得纷纷向后退去。 袁孝提住两人衣领,大喝一声,跃回阵中。 细看两个黑衣人时,早已是奄奄一息。 连雪娇冷冷望了袁孝一眼,道:“你这般不守令谕,擅自行动,如若按帮规行事,早该重骂。姑念初犯,准允戴罪立功。” 袁孝原想这般生擒两个黑衣卫队中人归来,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定然会受到连雪娇夸奖一番。在他的感受之中,实无事可比连雪娇的夸赞,更为受用。 哪知事实大出了袁孝的意料之外,连雪娇不但没有夸赞,反而重重地申斥了一顿。 袁孝有些心灰意懒,一股怨气,尽落在两个黑衣人的身上,双手暗用功劲,掌心劲力忽发,但闻两人齐齐地轻咳一声,心脉俱为震断。袁孝双臂一振,把两人的尸体抛了出去。 左右二童当先发动,联袂冲出,先声夺人,两剑交出,刺伤了一个黑衣人。 紧接着锡木大师、天木大师、金元道,纷纷出阵,冲入了黑衣卫队之中。 五英久经训练,不但合搏之技配合得精密异常,而且沉着、坚毅,胜不骄、败不馁,虽是大局已稳操左券,但几人兵刃交错,布成的严密攻防,仍是和初动手时一般无异,毫无懈怠之感。 连雪娇只看得暗暗赞道,这唐璇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以一介书生,不通武事,但却能调教出来这等沉着、善战的勇武之士。欧阳统那般的器重于他,言听计从,实非无因。 但闻连声的惨叫传来,不绝于耳。抬头看去,只见血肉溅洒,断肢横飞,一片惨不忍睹之象。 原来群豪冲入黑衣卫队之中,各出绝学,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搏杀。 那些黑衣卫队,虽然都是从江湖上高手中挑选而来,但他们久为药物所制,不但武功难以精进,而且日渐衰退,反应亦难如平常之人的灵活,天木大师、左右二童等,各出绝学奇招,立时杀得横尸遍地。造成了惊人的伤亡。 但这些黑衣人,虽然死伤累累,片刻间倒下一半,可是余下之人仍然是力战不退。 锡木大师看得有些不忍,收了禅杖,暗自宣诵佛号。 但觉左后肩,一阵急疼,被人刺了一刀,登时鲜血滚滚而出。 他忽然想起,战阵之间,不能有慈悲心肠,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但闻金风劈空之声,两柄单刀,分由两侧劈了过来。 锡木大师怒喝一声,强忍伤疼,禅杖一举“野火烧天”,疾变为“左右开弓”,禅杖两端,一收一缩,点了过去。 但闻当当两声,攻来两柄单刀,尽为锡木大师的禅杖点开。 这位仁慈的高僧已然被激起了杀机,禅杖连出三招绝学,伤了两个黑衣人。 天木大师、左右二童、金元道等,全都用出了压箱底的本领,十几个卫队,转眼又倒下了七八个,只余下了六七个人还在舍命苦战,似是对千古艰难的生死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一场残忍的杀戮,左右二童和天木大师等,都有些心中不忍起来,手下兵刃慢了甚多。 只有五英仍是郑重其事,手中兵刃不快不慢,攻拒之间神色如常。这五人自从出手拒敌以来,始终是不快不慢的手法,脸色也一直是一片肃穆,当真是负山岳不觉其重,负鸿毛不感其轻,只看得连雪娇暗暗赞叹不已,对那逝去的唐璇更加重几分敬重之心。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凝目不言,若有所思,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在想什么?” 上官琦道:“我在想念死去的唐大哥,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为穷家帮调教出来的八英四十八杰,却是深得武功上乘心法的沉、稳二诀。这五个的武功,虽然不算很高,但他们遇到拒敌之际,却是神剑融合,全心全意,纵然是袁兄弟也难及得!”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不错,唐先生实在是一位百代罕见的怪才,只可惜天不假年,壮年资志以殁!” 上官琦心中一动,双目凝注在连雪娇的脸上,道:“我大哥生前慧眼识人,把安定武林的大事,尽托连姑娘。” 连雪娇接道:“这一局残棋,虽然收拾不易,但我当全力以赴……”微微一顿,接道:“好在唐先生生前己布下几着棋子,只要我照他遗嘱执行,或可慰他九泉之下的英灵。” 上官琦道:“就我记忆所及,大哥生前似是说过,制服滚龙王,似是在埋葬他遗体的青家之内……” 连雪娇微微一笑,接道:“所以他才让你监工造墓。” 上官琦道:“可是,我看姑娘之意,似是要在这滚龙王府附近,和那滚龙王一决全局的胜负!”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滚龙王还有着庞大潜力,没有人能够确实知道在那滚龙王府中,隐伏着多少武林高手……” 说话之间,遥闻一声凄厉的长啸声,划空传了过来。 那声音起自杂林,但来势如电,倏忽之间,已到了群豪搏斗之处。 随着那划空而来的啸声,响起了一声闷哼,金元道首遭强袭,身躯凌空,直飞出去。 连雪娇低呼一声:“快些救人。” 袁孝应声而起,有如飞燕掠波,飞跃而起,悬空接住了金元道,一个云里翻身,落着实地。 群豪都为事出意外的变化,惊得一愕,只有五英仍然能沉着应变,剑光闪动,阵势如行云流水般涌了过去。 阵中飞出五道寒光,挟着啸风之声,射向一个青袍人。 这是这五英同时发出的标枪,这五个久经唐璇训练的穷家帮中精锐,沉着无比,不论遇上何等震惊、危亡的变化,一直能保持冷静的神智,全力应付,不为所惊。 但见那青袍人右手一探,拍出一股强大的潜力,五支近身标枪,尽为他惊人的掌力震得偏向一侧飞去。 群豪惊魂乍定,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青袍人停身在六七尺外,双目暴射出慑人的寒芒。 左右二童低声惊叫道:“滚龙王!” 五英随着发出的标枪,卷涌而到,寒芒闪处,己把滚龙王围在中间。 滚龙王冷笑一声,连发两掌,强猛的掌力,冲得五英身躯不稳,连晃了几晃,但依然没法冲开那五英剑阵。 连雪娇回目望了金元道一眼,只见他嘴角汩汩流出血来,双目微闭,受伤甚重,当下探手人怀中摸出了一粒丹九,放入那金元道的口中,低声说道:“他内腑受伤甚重,快把他放在草地上,不要让他再受震动,咱们先对付滚龙王,再来救他。” 这时,左右二童、天木大师、锡木大师,已然举起兵刃攻上,但见五英的阵势旋转奇快,闪化起一道光圈,围住了滚龙王,也阻挡住了天木大师等出手相助。 只见五英那闪转在青袍人外的光圈,忽大忽小,但无法逼近滚龙王。 连雪娇低声对上官琦和袁孝说道:“五英虽然久经训练,但决非那滚龙王的敌手,只要他一冲破剑阵,五英势必难逃死亡之运。就目下形势上看,五英分明已然用出全力,咱们得快些出手接替他们。” 袁孝启齿一笑,道:“现在可以打了?”他适才擅自出手,受到了连雪娇一顿责骂,心中的余悸犹存。 连雪娇一点头道:“可以打了。” 袁孝应声跃起,口中发出一种凄厉的怪啸,直向滚龙王扑了过去。 滚龙王一生和人动手搏斗无数,但这袁孝可算得他生平遇上的劲敌之一,是以听得袁孝怪啸扑来,竟是丝毫不敢大意,反手一掌劈了过去。 一股强猛掌力,直向袁孝涌了过去。 袁孝最爱硬打硬接,眼看滚龙王的掌力劈了过来,竟然不肯闪避,身子悬空,双掌一齐推出。 两股强猛的劲道一触之下,袁孝那向下飞落的身子,突然又向上升高起来。 就在滚龙王和袁孝对掌之时,上官琦也已冲了过来。这时五英剑阵已撤,退到旁边休息。 上官琦运气护住了全身,双掌上也蓄集毕生的功力,直向滚龙王身侧,准备和那滚龙王试几招凶险异常的近身相搏。 滚龙王虽然想全力发掌,先把袁孝一举击毙,再对付群豪,却不料上官琦涌向近身之处,竟也是准备硬拼的招数。 形势逼迫得滚龙王不得不放弃追袭袁孝,扬手一指,点向了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已然欺近滚龙王近身两处之处,右掌护胸,早作戒备,眼看滚龙王一指点来,立时反手一招擒拿,扣捉滚龙王的手腕。 滚龙王身子微微一仰,陡然退后五尺,冷笑说道:“这等近身相搏,你如能接下我五十招,我就束手就缚。” 上官琦道:“我知道打你不过,决不会和你订下赌约。”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右手一掌劈来。 眼看一掌,却幻起了一片掌影,分袭向上官琦数处要害大穴。 上官琦心头一震,暗道:“此人果然是博通武功,这一掌攻势奇异,折转莫测,叫人有着无法封闭之感。”当下施出了全力,反点向滚龙王的咽喉。 这一指是他毕生功力所聚,一缕指风,已然逼近了滚龙王。 滚龙王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暗道:“这小子当真是难惹得很。”心中忖思,右手却横里击出,袭向上官琦“曲池穴”。 上官琦用强攻硬打的方法,逼得滚龙王自行撤招,左掌紧随着劈出一招“天马行空”,呼啸掌风,横击滚龙王的右肋。 滚龙王右臂一收,用右时封住了上官琦左掌,左手展开反击,连拍五掌,踢出三腿。 上官琦用尽了压箱底的本领,掌劈指点,才算把滚龙王的三腿五掌封开。 但见两人掌指交错,倏然之间,已互换三四十招。 这一阵搏斗,不但要比拼功力,而且只要变招略慢,或是封闭不住门户,立时将伤亡当场。当真是生死一瞬,凶险异常,只看得四周观战群豪凝神屏息,双目圆睁。 上官琦勉强挡住了四十招,已觉得力难从心。他所学的武功,虽是专门克制滚龙王的武功,但滚龙王胸罗广博,忽而劈出一掌堂堂正正的招术,忽而攻出一指诡橘绝伦的手法,有时左右双手,同时攻出,但却是一邪一正,阳刚阴柔,两种大不相同的力道。上官琦在二十招前,还能从容应付,打得有声有色,但二十招过后,却是逐渐地应接不暇,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了。连雪娇眼看上官琦已陷入了险境,但袁孝却是站在战圈外,毫无出手之意,不禁心头大怒,走了过去,冷冷说道:“你怎么不出手了?” 袁孝道:“大哥是英雄人物,我如帮他双战滚龙王,只怕他心中不高兴。” 连雪娇怒道:“这是生死一发的性命相搏,事前又无约言,哪有这多规矩!” 袁孝道:“既是如此,我去助大哥一臂之力。”纵身一跃,“呼”的一拳,捣向滚龙王的后背。 滚龙王怒道:“你如要群斗我一人,那就不用客气了,一齐上吧!”口中说话,右掌却迎向袁孝劈出的拳风。 但闻蓬的一声,如击败革,滚龙王身躯摇动几下,稳住了脚步,袁孝却被滚龙王那掌力一触之下,身不由主地退了五六步远。 剽悍的袁孝,身子稳下之后立时又大喝一声,攻了过去,双拳连环疾劈,口中还大声叫道:“大哥,你下去休息一下,让我先和他打上一架。” 滚龙王武功虽然强过袁孝,但他却被袁孝那一股勇猛剽悍之气慑了心神,看他连环拳劈的呼呼风啸,竟然破解不开,一时间无法反击。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如能在今日除了这滚龙王,不但可省掉不少麻烦,亦可减少一些屠杀,为武林多保存一分元气。”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形势,心意更坚。 “原来,那滚龙王随行护驾的黑衣卫队,早已全数就歼,荒野的草地上,躺满了黑色的尸体,流满鲜红的血。 对方只余下滚龙王一个人,如若能和袁孝全力出手,再加上连雪娇、左右二童和五英以及天木、锡木、金元道等全力相助,制服滚龙王,并非不可能之事。 心念转动,豪气随生,大喝一声,掌指又转凌厉,着着抢攻,一面大声喝道:“滚龙王作恶多端,为害武林数十年,双手血腥,不知造出了多少杀孽,对这种万恶不赦之人,用不着和他讲什么武林规矩了。” 言下之意,无疑在招呼群豪一齐出手。 滚龙王前拒上官琦掌指变化莫测的巧攻,后挡袁孝连环拳势的硬打,已然甚感吃力,再听上官琦招呼环伺在四周的群豪一齐出手,心中不禁暗生惊骇,忖道:“这些人如若真的个个舍命拼攻,今日之战,只怕是凶险无比。” 他一生纵横江湖,声威所指,无不退避三舍,行动之间,更是前呼后拥,近十年来,更是很少有出手的机会,眼看江湖霸业将成之际,却凭空闯出一个上官琦和袁孝和他作对。 这两人凭过人的天赋,又学了专以克制他的武功,虽然他胸罗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手法,两人也不能把他完全制住,但他采天下各家之长自创的厉害杀手、武功路数,却是无法施展,常常在手法要变未变之际,被上官琦的急攻逼得他中途撤招。 因此,滚龙王不得不凭藉胸中默记的各门各派武功和两人动手。 这样一来,上官琦和袁孝,固然是无法制住滚龙王,但滚龙王施展的武功路数,也难脉络一贯,克敌致胜。 他发觉了危机四伏,不能再多拖延,当下疾攻四招,迫退了上官琦和袁孝,右手探怀取出一粒药丸,迅快地吞入了口中。 不知他食用的什么药物,吞下之后,精神立刻大振,右手和袁孝硬拼内功,招招是硬接硬打的手法。 左手却拒挡上官琦的攻势,以巧制巧,以快打快。 袁孝和滚龙王硬拼了十几掌后,不但未能占得便宜,而且觉出了滚龙王的掌力,愈来愈强。 上官琦亦觉出了滚龙王愈战愈勇,再打下去,很难料鹿死谁手。当下高声说道:“今日如若放过了滚龙王,日后只怕再难遇上这等机会了。” 群豪听得上官琦第一次呼喝之后,已然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出手,但见上官琦和袁孝前后夹击之势,严密异常,而且两人攻势凌厉,那滚龙王似是只有招架之力,是以都强自忍下,未曾出手,及闻得上官琦再次呼叫,立时一齐加入抢攻。 天木大师出手一招“罗汉舒臂”,手中禅杖,笔直地捣向滚龙王,口中冷冷说道:“你这叛师逆徒,诱骗老衲到古庙之中相会,你却隐身门后,暗中出手,点我穴道,囚禁了我数十年,你可曾记得?” 滚龙王右掌斜里推出一招,封开天木大师禅杖,冷冷接道:“兵不厌诈,越诈越好。我那时还不知是否是你敌手,自是不能不用暗袭的手法了。” 金元道横里递出一刀,道:“我金某人未死在毒室之中,白费了你一番心机。” 滚龙王飞起一脚,踢向金元道的右腕,逼他自行收了刀势,冷冷说道:“无名小卒,我哪能记得许多?” 但闻袁孝长啸之击破空而下,一团人影,挟着劲风,撞向滚龙王。 原来,袁孝打得性起,突然飞身跃起,凌空扑向滚龙王。他双掌之力,己甚惊人,再加上这等凌空下扑之力,声势更见猛恶。 滚龙王左掌右指和右腿,突然间一齐飞了起来,分向上官琦、天木大师、金元道各攻一招,迫得三人向后退开,攻势一缓。 就这一缓之势,滚龙王已收回了双掌,仰脸推出,硬接了袁孝凌空扑下的一击。 这两人似是都存实拼这一招的决心,掌上内劲,蓄蕴掌心不吐。但闻蓬然一声,四只手掌,触在一起。 耳际间响起了一声尖啸、冷哼,袁孝凌空扑下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悬空打了三四个转身,向下坠去。 滚龙王也身不由主地向后退了三步。 连雪娇惊呼一声,飞跃而起,直向袁孝坠落之处跃飞过去,左手一展,抱住了袁孝下坠的身子。低头望去,只见他紧闭双目,嘴角间,汩汩流出血来。 上官琦眼看机不可失,陡地欺身而上,一掌拍向滚龙王的右肋。 滚龙王和袁孝对了一掌,似是体力尚未尽复,眼看上官琦一掌拍来,竟是不知闪动。 上官琦掌势加速,疾快地按上了滚龙王右肋,心想这一掌纵然不把他震毙掌下,至少也可震断他几条肋骨。 就在他掌力和滚龙王身体触及之时,滚龙王身躯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上官琦掌势击中滚龙王的右肋,只觉如触败絮一般,立时觉出不对,急挫右腕,准备收回掌势。 他警觉虽快,但仍是晚了一步,滚龙王右腕一圈,已然扣住了上官琦的右腕脉穴。 这时,金元道一刀由左侧刺了过来。 滚龙王顺势一带上官琦,疾向金元道刺来的刀尖迎了过去。 金元道骇然收刀,横里跃开。 天木、锡木两支禅杖,前后攻到,分取滚龙王双膝、后心。 滚龙王冷笑一声,右手用力一带,硬把上官琦拉了回来,向后背攻来的禅杖之上挡去,人却借势跃起,让开了锡木大师扫向下盘的一杖。 上官琦脉穴被滚龙王紧紧扣住,已完全失去了抗拒之能,任由滚龙王把自己当作兵刃,封拒天木、锡木、左右二童等攻来的禅杖剑势。这几人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抢攻,眼看滚龙王即将脱出围困,五英忽然合围而上。 滚龙王冷笑一声,左手一探,抓住了上官琦的右腿,当作兵刃,扫出了一招“横扫千军”。 五英隐起兵刃,随着滚龙王抡击之势,向后退去,但不论五人如何地移动,始终是保持着包围之势。 连雪娇迅快地在袁孝背上拍了两掌,又喂他吃了一粒丹药,低声说道:“你自己运气调息,不要想其他的事,我去救你大哥。”抓起惊魂刀一跃丈余,低声说道:“你们闪开。” 这时滚龙王正用上官琦当作兵刃,迫得五英不住倒退,向东北方向突围。 那正是滚龙王府的所在,显然,他想遁回王府中去。 连雪娇金刀疾转,刷刷三刀一挡滚龙王的猛冲之势,冷冷说道:“你服用那振神丹,药力恐已快要消退。我在你想回王府的一条路上,埋伏下一十三道拦截,你决然冲不过去。” 滚龙王松手放下上官琦的右腿,冷冷答道:“我用他作兵刃,量你们投鼠忌器,也不敢全力攻我。” 连雪娇笑道:“死你一个人,可救千百人的性命,可为武林中保留下无数的精英元气。上官琦纵然陪你去死,亦必受武功同道千秋百代的敬仰,流芳千古,死而何憾!” 她口中说得虽是硬朗,但内心之中,却是有着甚大的恐惧。自那夜湖面舟中造成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之后,她对上官琦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她虽然自知仍然是处子之身,但她的心理上,却蒙上了一层无法言喻的阴影。她心中深爱着上官琦,也存着深厚的感激。上官琦不避刀矢,连冒奇险救了她的性命,但却也拒绝了她的示爱。 袁孝对她的痴情和那憨厚之气,使上官琦黯然地逃避了她的情爱,也使连雪娇生出了同情的怜惜。 兄弟的友爱,男女的情爱,在三人之间,编织成一片复杂的网。 和袁孝裸体的一幕,促使她决心下嫁袁孝,但事实上上官琦的影子却占有了她的心,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她尽量用平和掩遮去内心的紧张,期待着滚龙王的答覆。 天木和金元道都受了上官琦相救之恩,如若不是他仗义相救,这两人仍然被囚在那暗无天日的毒室中。 他们有着深深的感激,也有着舍命相救的决心,目光中流露出悲忿的火焰,注视着滚龙王,跃跃欲动。 一○五 侠盗之分 滚龙王森寒的目光,扫掠四外一眼,长长吸一口气,暗运真气,全身运转一周。 他自动手以来,到此刻为止,才算有片刻休息的时光。 双方对峙约一刻工夫之久,不闻一点声息。天木、金元道、左右二童等,都已运集了全身的功力,只要连雪娇一声令下,立时将不顾生死地扑攻上去。 沉默中,潜伏着深沉无边的杀机。 连雪娇终于忍耐不住,缓缓举起了手中金刀,冷冷地说道:“你已经受了重伤,难再挡得住我们的合攻。” 滚龙王暗中长吁了一口气,语气仍是十分冷漠他说道:“如若我放了他,该将如何?” 连雪娇道:“不行!你素无信义,岂能轻信于你?如其让你带走,还不如让他和你同归于尽。” 滚龙王仰天冷笑一阵,道:“可惜你的话也难使我相信,何况你未必能作得那欧阳统的主。” 连雪娇略沉吟道:“那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滚龙王道:“欧阳统信重世人,我要他亲口答允。” 连雪娇道:“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如若不让你见识一下,只怕你也不会心服口服。”探手摸出一个金哨,放在口中,吹出儿声尖厉的啸声。 哨声忽长忽短,似是隐隐有一种节拍。 遥远处响起了相和的哨声,连雪娇才收金哨,道:“这金哨之声,是否足以扰乱你属下联络?” 原来滚龙王的属下,大都服用过迷神之药,耳目难和一般武林中人物相比,是以要藉这金哨之声用作联络。连雪娇久居王府,对内情十分了然,特地用金哨作为联络工具,定以长短之声,传达消息,既可收混乱耳目之效,亦可用来传达消息。 滚龙王冷笑一声,说道:“倒亏你想得出来。哼哼!我早该杀了你的!” 连雪娇接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你现在后悔了么?” 滚龙王道:“大局如何,还难预料,目下不必太早欢喜。” 连雪娇道:“至少今日一战,是你生平从未遇过的惨败了!” 滚龙王道:“我对你有十年养育之恩,但却为自己培养了一个生死对头。” 连雪娇道:“我亲生父母,都死在你的手下,难道不该报仇……”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我为你建立了不少功劳,冒九死一生,背千古骂名,那是报答你十年养育之恩。你两度下手杀我,未如所愿,父女之情,早已断绝。眼下我是率堂堂正正之师,替生我的父母报仇,为武林除害。” 滚龙王道:“谅你一个黄毛丫头,岂是我的敌手?今日我失算被困,算是你杀我的一个机会。可惜你妇人之仁,为一个上官琦竟要放我脱困,此机失去,只怕你今生再无这等机会了!” 连雪娇冷笑一声,说:“因我之走,已导致你属下背你之心,此讯一旦传开,你势必落成众叛亲离之局,不但你那些王妃、义女要弃你而去,只怕东、南、西、北四侯亦将背弃于你。” 滚龙王只觉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默然不语。 这几句话,在他心中引起的震骇十分巨大,如非他带着面具,那惊骇之情早已流现面色之间了。 连雪娇仔细看他目中神光,凝聚不散,分明是正在想着一件重大之事,心下暗自得意,忖道:“此人才智、武功,并世无双,唯一的缺点,就是疑心之病太重,如能挑拨起他和四侯之间互生猜忌,先让他们自相残杀一场,那是胜过今日要他之命。” 这时,突闻一阵有节奏的哨声,遥遥传了过来,连雪娇精神一振,接道:“欧阳帮主的大驾到了!” 滚龙王抬头看去,果然见一匹疾如流星一般的快马急驰而来。 片刻间,快马已到几人停身之处,正是那统率群豪、名满天下的穷家帮主欧阳统。 一身浅灰长衫,微显清瘦的面容,两道炯炯的眼神,扫掠了四周一下,缓缓对连雪娇道:“文丞传音召请本座,不知有什么大事商议?” 连雪娇道:“请帮主卓裁一件大事。” 欧阳统跃下马背,目光盯在被滚龙王紧扣着脉穴的上官琦身上,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滚龙王已受内伤,不用那一十三道拦截高手相助,凭咱们眼下的实力,就可把他制服当场。” 欧阳统道:“可是上官琦呢?” 连雪娇道:“上官琦得陪他殉葬!” 欧阳统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滚龙王冷冷接道:“有,放走本王,交换上官琦的性命。” 欧阳统道:“上官琦可受到伤害么?” 滚龙王道:“只是被我扣了脉穴,别无损伤。” 欧阳统道:“你素来无信无义,讲的话,难以使人相信!” 滚龙王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欧阳统道:“你先放开上官琦,我们查看他确实无伤之后,再放你离开此地不迟。” 滚龙王道:“要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欧阳统道:“就凭我欧阳统一句话,难道还不能算数?” 滚龙王仰天狂笑一阵,道:“欧阳统,本王自从出道江湖以来,从未有今日之惨。如若你放我归去,岂不是放虎入山,难道你不后悔么?” 欧阳统冷冷说道:“我欧阳统能够在武林同道之前,一诺千金,也就全凭着‘信义’二字和忠厚之道。” 滚龙王缓缓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欧阳统接着说道:“今日纵然放你逸去,但日后你终是难逃覆亡。” 滚龙王慢慢地松开了上官琦被握的右腕,说道:“欧阳统,你查看一下,他是否受有内伤?” 上官琦脉穴被扣,全身劲力消失,但他的耳目并未失去灵敏,对几人对答之言,听得甚是清楚,当下抱拳向欧阳统一礼,道:“帮主何苦为我一人,要使武林中千百性命再受伤亡!” 欧阳统答非所问他说道:“你运气查看一下,受了暗伤没有?” 上官琦依言运气,试了一下,道:“没有。” 欧阳统道:“你再试试看,中毒没有?” 上官琦默运真气,详查周身一遍,道:“没有。” 滚龙王冷冷接道:“欧阳统,你对本王如此猜疑,不觉有失身份么?” 欧阳统道:“天下人都可以信,唯独对你这等积恶无数、拭师谋友、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实应多存两分防范之心。” 滚龙王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滚龙王双目中暴射出怨毒的怒火,环扫了四周群豪一眼,切齿说道:“十日内,必杀尔等,在场之人无一幸兔!” 连雪娇道:“目前我们如想杀你,易如反掌,你还不快走,莫等欧阳帮主改了心意,挤受一次信誉之失,先杀了你再说!” 这几句话,果然发生奇大的效果,滚龙王竟不敢再说一言一语,翻身一跃,急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滚龙王的背影消失,突然一声长叹,道:“帮主,文丞,何苦为我一人之命,使武林多丧失千百条性命,我上官琦纵然厚颜偷生,也将是终生不安。” 欧阳统道:“此即侠、盗的不同之处。穷家帮如若和滚龙王一般模样,那就不用再和滚龙王决胜江湖了。” 连雪娇微微一笑,接道:“你不用心中不安,放走滚龙王,并非是为了救你!”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多谢慰藉。这般的救了我,上官琦虽生犹死。” 连雪娇道:“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上官琦道:“何只属下一人不信,在场之人,只怕无人信得!” 连雪娇笑道:“你们如肯听我说几句话,当知我决非巧言相饰。” 上官琦道:“愿闻高论。” 连雪娇道:“滚龙王气候早成,王府中毒室未毁,高手犹在,东、南、西、北四侯各拥高手,分屯数处,如若今日咱们杀了滚龙王,这些人势必将各自为政,流毒所及,实较滚龙王统率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欧阳统道:“不错。” 连雪娇接道:“如想完全消灭滚龙王,必得一网打尽他们首脑之人,才可永绝后患。” 欧阳统点头,道:“正当如此。” 连雪娇道:“因此我释放了滚龙王。他生平之中,从未经过今日之败,必视为奇耻大辱,势必连夜招请四大侯爵,尽起王府高手,和咱们决一死战,以洗雪今日受挫之辱……”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就双方实力而论,不知这一场决战的胜负如何?” 连雪娇道:“这该是一场很惨酷的恶战,双方都将付出可怕的死亡代价。如若是硬拼实力,胜败之机,敌大我小,也许武林中精英人物都将在这一战之中大都要玉碎珠沉,因此属下之见,不宜硬拚……” 欧阳统道:“姑娘之见,和本座不谋而合。如让那滚龙王尽集属下高手和咱们决战于此,穷家帮实无稳操左券的把握。唉!半年前一场大战,我帮中精英损失惨重,八英折三,武相断臂。在那一战之中,滚龙王还未尽出高手。此人早有雄霸武林之心,倒不是荒诞不经,实非我一帮之力可与抗衡!” 连雪娇道:“如若不是穷家帮,今日武林恐早已面目全非了。帮主不但是我帮中龙头,实则一身系天下武林安危。” 锡木大师突然接口说道:“滚龙王为我武林公敌,穷家帮独挡锐锋,实非公平之论,老衲这就立刻赶回少林本院,见我掌门方丈,求他尽出少林精锐赶来助战。” 天木大师目光转动,望了锡木一眼,欲言又止。 连雪娇道:“大师如肯劝说贵方丈派出高手相助,那是最好不过。” 锡木大师道:“如果老衲不能求得掌门方丈派出高手,那也无颜再见欧阳帮主和女施主了,自当解脱这具臭皮囊。” 天木大师突然插口接道:“在下有一件信物,和少林寺渊源甚深,愿借于大师随身携去。” 锡木早就对天木存了怀疑之念,闻言回身说道:“这位老施主,手持佛门中独有兵刃,想来当亦是佛门中人?” 天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朽来历,目下还不愿谈起,但老朽确和少林门中有着渊源。来日方长,荡平妖氛,消灭那滚龙王之后,老朽自会把来历公诸世人。” 锡木道:“既是如此,贫僧不再勉强了。” 天木大师右手递过去一个密封布包,道:“未见贵寺掌门方丈之前,不可擅拆密封。” 锡木接过布包,用手掂了掂,甚是沉重,包中似是金属之物。 天木大师接道:“贵寺中的掌门方丈,法号如何称呼?” 锡木大师道:“法号神木。” 天木道:“那很好。他如见得此物,定可辨识,决不致拒派高手。大师尽管放心回寺去吧!” 锡木仔细地打量了天木几眼,道:“贫僧就此别过。”合掌对欧阳统、连雪娇、天木等一礼,转身而去。 连雪娇目睹锡木大师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缓缓回过头来,神情间充满着严肃,望着天木,道:“少林寺中的掌门方丈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你一定知道了?” 天木点点头,道:“是的,姑娘,我知道。” 连雪娇道:“少林派一向为武林尊为泰山北斗,沿传数百年。历经数十年,少林派从未出过一个尽得少林所有武功的弟子,武林中也一直无法估计出少林寺有多少实力,但他们的罗汉阵,却是天下扬名。” 天木大师接道:“是的,姑娘,用少林寺罗汉阵对付滚龙王,应该是很好的一个主意。他们将不会畏惧滚龙王逐使属下那波浪式的攻势,那将不是任何一个武林高手所能抗拒的攻势。” 连雪娇轻扬一下柳眉,脸色更见严肃,缓缓说道:“滚龙王有三百六十个铁甲骑士,那是他数十年苦心选出的武林高手,他们都有着惊人的神力,少林寺罗汉阵能否拒挡?” 天木道:“少林寺的罗汉阵,可大可小,十八人至三百六十高僧,都可组成,既可整体迎敌,亦可分开应战,十八种变化,全由主阵人临敌应变。滚龙王如齐出三百六十个铁甲骑士,或可纵横武林,使天下第一流的高人束手,但决冲不破少林寺的罗汉阵……” 连雪娇道:“可惜那神木大师,未必肯尽出少林精英,和滚龙王一决胜负。” 天木道:“老朽料他不致见拒。” 连雪娇道:“事关整个武林劫运,用谋错不得一步。错走一步,则满盘皆输。” 天木道:“这个老朽知道。” 连雪娇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未失陷在滚龙王府之前,在少林寺中是何身份?” 天木道:“那时我行脚四海,很少在寺中停留。” 连雪娇道:“我问你在寺中身份?” 天木道:“我在监院长老中挂名。” 连雪娇道:“监院长老虽然在寺中名位很尊,但也不能高过那掌门人。” 天木道:“不错。姑娘对少林寺中的情况,似是了解得很。” 连雪娇道:“因此,我才怀疑你的话,除非你的身份高过那掌门人神木大师。” 欧阳统突然插口说道:“铁木、凡木在寺中身份如何?” 天木略作沉吟,道:“名列监院长老,极受掌门的尊重。” 欧阳统道:“两位高僧和本座交谊甚深,同为天下武林忧,但却未能说服神木方丈尽出寺中高手,抗拒滚龙王。” 天木大师笑道:“铁木、凡木两位师弟,只不过是受到掌门的敬重而已,自难和老衲在寺中的身份相比。” 欧阳统听他的口气颇为托大,不再多问,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此刻咱们也该早作准备,免得那滚龙王大军掩杀过来之时,咱们调度未定。” 这位名扬武林的穷家帮主,和一代桑雄的滚龙王在武林中相持了数十年,大小战役搏斗了数百次,全凭唐璇的绝世智慧,以弱御强,始终没有吃过大亏。但自唐璇养病山中,大局调度无人,一战之下,几乎使穷家帮精锐尽折。在他的印象之中,深深留下了滚龙王举动的神速、无声无息的说来就来的神秘之感。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经此挫败之后,决不敢存轻敌之意,而且对那些仍然忠心于他的重要属下,已然动了怀疑。此人武功绝世,心地毒辣,智谋过人,才冠一代,但他唯一的缺点,也是他致命的伤害,那就是用人多疑,纵然深具才智之士,也难发挥……”目光转动,回顾了上官琦一眼,接道:“上官琦带了左右二童和锡木大师等闯入了滚龙王府,又安然脱险而出,势必将引起那滚龙王怀疑,单是回府查问这一桩事情,就要耗消他几个时辰的工夫。” 欧阳统道:“话虽如此,但有备无患。” 连雪娇点头道:“咱们不能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里和他决一死战。” 欧阳统道:“避重就轻,攻敌无备。这一带滚龙王地势熟悉,咱们避开他,自是不错。” 连雪娇道:“不仅是因为他们这一带地形熟悉,主要的是那滚龙王府现屯住三百多名铁甲骑士,如是在辽阔的平原决战,咱们就难有抗拒的把握。” 欧阳统道:“咱们可是要退居深山,再和他决一死战吗?” 连雪娇道:“此事容属下和帮主从长计议。咱们尽起精英高手。另行布阵,准备决战,但又要选出儿个艺高胆大之人,留此和他周旋,既可以乱敌耳目之效,使那滚龙王疲于奔命,又可掩护咱们撤走,免得他乘势追击。” 欧阳统道:“帮中上下,都已对你敬佩,除了唐先生外,你乃最受帮中属下信任的人,但凭传谕,无不遵从。” 连雪娇道:“走!咱们先到大营中去瞧瞧……”目光望着上官琦道:“左右二童,和你由滚龙王府带出的两人……” 上官琦一抱拳道:“他们是天木大师和金元道。” 欧阳统讶然接口,道:“天木大师……”目光落到天木身上接道:“可是大驾么?” 天木单掌立胸,欠身说道:“正是老衲。” 欧阳统道:“常听铁木、凡木谈及大师,心慕已久,今日有幸一会。” 天木大师道:“老衲被那滚龙王囚了数十年,能得重睹天日,全是贵帮所赐。” 欧阳统道:“大师望重少林,名满江湖,此番脱险,定能阻挡那滚龙王的气焰,请法驾移居敝帮大营,容我稍尽心意,再共议拒敌大事。” 天木大师回顾了上官琦一眼,笑道:“不用了,老衲愿追随在这位施主身后,听命行事。” 欧阳统还待劝说,连雪娇接口说道:“天木大师既有这番用心,帮主也不用多劝他了。” 目光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身上,接道:“上官琦!” 上官琦一抱拳,道:“属下在。” 连雪娇道:“本帮中左右二童和五英,暂由你统辖率领,留此截击滚龙王,乱他耳目,掩护本帮大军撤退,着重奇袭,不可和滚龙王正面决战。” 左右二童和五英齐齐躬身领命。 连雪娇转身对天木大师和金元道敛袄一礼,道:“敢请两位从旁相助。” 天木和金元道齐声应道:“我等极愿遵从上官大侠之命。” 连雪娇两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接道:“奇袭强敌,贵在出没无常,使敌难以预料;戒在逞意气之勇,和强敌决战。你肩责任重大,不可妄动怒火,免为强敌激动好胜之心。” 上官琦道:“属下记下了。如有措施失当之处,愿按帮规裁治。” 连雪娇缓缓把金刀递了过去道:“独当一方大任,不可墨守成规,审度敌势,随机应变,你们去吧!” 上官琦略一犹豫,接过金刀道:“属下如获重大消息,不知要如何禀报?” 连雪娇道:“你职在乱敌耳目,不用深入涉险,探敌消息。”语声微微一顿,又道:“以后的事,我自会派人找你,传我之命。” 上官琦道:“属下领命。”转身欲去。 连雪娇笑道:“站住。” 上官琦回身说道:“还有什么吩咐?” 连雪娇道:“此刻你要到哪里去?” 上官琦道:“属下准备先到滚龙王囚人木室,尽放人犯……” 连雪娇接道:“凭此一念,强我信心不少,你们走吧!” 上官琦金刀一挥,道:“咱们走!”当先带路奔行。 天木大师、金元道、左右二童和五英等一行人,鱼贯地追随在上官琦身后,消失在荒凉的原野中。 连雪娇望着群豪消失的背影,不禁黯然一叹,忖道:“如若不是在我们之间夹上了一个袁孝,滚龙王事完之后,我和他并骑江湖之上,畅游天下名山胜水,倦游时,找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住下,读书课子,乐度一生岁月,当该是人间最美满的一对夫妇。如今这些事,都成了空幻的梦境,袁孝像一把无情的剑,斩断我们之间的情意……” 回头望去,只见袁孝盘膝闭目而坐,头顶上泛升起一层蒸腾的白气。 上天赋予他超异常人的体能,使他在极快的时间中行血畅通,疗好伤势,恢复了体力。 欧阳统心知在连雪娇、上宫琦和袁孝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天仙化人的连雪娇,英俊漾洒的上官琦,那该是使人羡慕的一对,但在这一对人之中,却混入了一个面丑心善的袁孝。 上官琦的义侠胸怀和连雪娇那孤做的性格,及袁孝毫无机心的但白,使三人之间原本单纯的情势,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欧阳统轻轻咳了一声,道:“连姑娘。” 连雪娇如突然被人扎了一针般,啊了一声,全身一颤,举起衣袖挥拭一下脸上的泪痕,道:“帮主有什么指教?” 欧阳统说道:“咱们该早准备了!” 连雪娇道:“不错,咱们该走了。” 忽见袁孝一跃而起,睁开一双圆圆的金睛,四面望了一阵,道:“大哥哪里去了?” 连雪娇道:“他又去滚龙王府……” 袁孝突然接道:“我该去助大哥一臂之力。”放腿奔行,眨眼间人已到三四十丈以外。 欧阳统暗暗赞道:“好快速的身法。” 瞥见人影闪动,袁孝重又走了回来。 连雪娇道:“你怎么不去了?” 袁孝双目中奇光如电,凝注在连雪娇的脸上,道:“大哥和我都去了,还有谁保护你?”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咱们走吧!”转过身去,举步而行。 欧阳统仰脸一声清啸,十丈外草丛中转出来几个青衣人,每人手中牵着一匹长程健马,奔了过来。行过三人身侧,肃立递上马遥。 欧阳统道:“连姑娘请上马吧!大敌当前,你不宜虚耗体力,也许就在你那运气调息的片刻之间,滚龙王带人攻来。” 连雪娇道:“属下遵命。”跃身坐上了马背。 欧阳统紧接着也上了马,但见袁孝仍站在地上,当下说道:“袁兄请上马啊!” 连雪娇、上官琦都入了穷家帮,但袁孝却是一直未正式入帮。 袁孝摇摇头,道:“我不骑马。” 连雪娇突一抖缰绳,快马如飞一般向前奔去。 袁孝放开了步子,不快不慢地追行马后二三尺处。 欧阳统放辔疾驰,快得如流星飞矢,片刻间奔出去十几里路。 回头看袁孝,仍然是紧随连雪娇的身后,保持着马后二三尺的距离,神色如常,毫无倦累之态、喘息之声,不禁暗暗叹服道:“此人好高的轻功,好充沛的内力。” 一片翠竹拦住了去路,广阔的竹园里隐现出几间茅室屋角。 欧阳统一收马缰,停了下来,道:“到了。” 袁孝突然一伏身,一个箭步跃到连雪娇的马前,伸手一拦,快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连雪娇人跃下马,翠竹林中己转出两个穷家帮中弟子,接过马去。 欧阳统当先带路,直入林中。 深入七八丈,眼前是几座连筑的茅舍,四周人影,都是身背兵刃、手执强弩的穷家帮中弟子。 欧阳统带着连雪娇奔向正东一座茅舍中。 茅屋厅堂坐满了人,似是正在研商着一件重大之事。 欧阳统一步踏进茅舍,厅堂中人纷纷起立致敬。 断去一臂的关三胜长长吁一口气,道:“帮主来得甚好,我等正觉为难……” 欧阳统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事?” 关三胜道:“正南方十里左右,有百名以上武林人物攻了进来,连闯过四道卡于。属下已派遣三十个帮中高手赶往相援,一面招请帮中长老相聚于此,研商对策。” 欧阳统道:“来的是什么人?” 关三胜道:“属下还未能查清楚来人的身份……” 连雪娇接道:“一定是滚龙王手下四大侯爵之一,赶来援救滚龙王。” 欧阳统道:“当不出文丞之料,眼下咱们该如何拒敌?” 连雪娇略一沉吟,道:“属下先去查看一下形势,帮主请尽起咱们帮中精锐和几位客居帮中的高人随后赶往。如是敌势可破,咱们撤。退之前先消灭滚龙王一些人手,挫他锐气;如是敌势强大,咱们就立刻撤走。” 欧阳统道:“悉依文丞之见,本座立时点集人手。” 连雪娇微一欠身,道:“属下先走一步。”转身疾奔而去。 袁孝紧随在连雪娇身后而行。 欧阳统回顾了武相关三胜一眼,道:“你的伤势如何?” 关三胜道:“属下服用过帮主赐赠唐先生遗制的灵丹,伤势已完全好了。” 欧阳统低声说道:“你由四十八杰余下的人手中选带八个高手,烦请那铁木大师相偕同行,立刻上道,暗中保护连姑娘,必要时可不惜伤亡精锐,也不能让她涉险受伤。” 关三胜道:“属下记下了。” 欧阳统道:“在一个时辰之内,本座即可调集精锐赶往相援。” 关三胜欠身一礼,告退而下,依言由残余的四十八杰中挑选了八个高手,请了铁木大师,急急追赶连雪娇而去。 一○六 英雄寂寞 且说上官琦带了天木、金元道、左右二童和穷家帮中的五英,施展轻身功夫,兼程赶路。 这些人中,各有一身绝世武功。五英虽然轻功稍差,难以和这些人并驾奔驰,但这五人长力惊人,始终能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 上官琦对那囚人竹林特别留心,是以记忆还十分清楚。他想趁那滚龙王受挫回府、检点伤亡、尚未重作部署之前,赶到那囚人竹林。 他不但有心释放那囚禁之人,使滚龙王耳目受愚,并且还有着另一种豪雄思想。在那里,他见到了传技于己的老人。他想,师父潜身于那囚人的木屋之中,定然必有作用,也许,他能仗师父早作的安排和大力相助,趁着滚龙王初受大挫、元气未复之际,一举生擒滚龙王,大破滚龙王府,以酬穷家帮主相救之情。 这是千秋百世的大功业,也是上官琦唯一的心愿。这功业一旦完成之后,他将告别江湖,埋名隐姓,去度那凄凉岁月。 他已感觉自己己然深爱连雪娇,那美丽的情影,柔媚的言笑,和那股手握兵符、豪强凌云的性格,已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 她是个具有坚强和柔弱两种性格的女人,温柔时有如一池春水,坚强时却是那样刚毅不屈。 袁孝,像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柄残酷的慧剑,生生地斩断了两人的情意。他劝说过,要她去爱护袁孝,她也说明过要嫁袁孝为妻。 那夜间湖上小舟中巧合铸下的错,像一团火烧着上官琦的心。他没有问过连雪娇,连雪娇也没有解释过,这象征着一件事:连雪娇己决心下嫁袁孝。 上官琦认定了事情已经是铁案如山,自不愿混迹在两人之间。 他心有所念,行速大减,五英已然齐齐赶了上来。 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划破了荒野的岑寂,也惊破了上官琦痛苦的幻想。 金元道四外打量了一阵,道:“那人藏在一棵大树上,可要把他收拾了?” 他被滚龙王囚禁毒室之中,守护门户,一住数十年,滚龙王为了要他保持功力以拒那攻人毒室的强敌,用天蚕丝索穿过他们的琵琶骨,却未让他们服用毒药。但那数十年的囚禁生活,暗无天日,有如枯井之水,虽生犹死。自得上官琦救出毒室,重见天日,辽阔的原野,繁盛的草树,恰似枯木逢春,灵智尽复。 上官琦抬头看去,果见十余丈外有一棵高大的松树,点头说道:“你去收拾他,但要下手毒辣,最好是一击致命,不要让他有第二度传出警讯的时间。” 金元道应了一声,绕奔向大树而去。 上官琦流目四顾一阵,瞧不出那囚人的竹林何在,低声对左右二童说道:“两位可记得那夜咱们进去的竹林子么?” 左右二童凝目沉思了一阵,道:“可是找那囚人的木屋?” 上官琦道:“正是。” 左右二童相互看了一眼,苦笑着摇头说道:“我等也记不得了。” 上官琦自言自语他说道:“那地方是一片竹林,木屋就在那竹子环绕之中。” 原来上官琦对那竹林方位记得十分清楚,但这一阵时间,他一心想着连雪娇和袁孝之事,信步而奔,迷失方向,竟然再也瞧不出那竹林的方位何在。 他忽然想到了唐璇告诉过他的几句话:古往今来的大英雄,最是寂寞的。当时,他还未曾体会到这句话的要旨,这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成大业、立大功的英雄,随时随地都不能分心旁骛,稍一有误,不知要害了多少人丢掉性命! 想到了感慨之处,不禁长长一叹。 左右二童道:“上官兄不用苦恼,我兄弟捉一个滚龙王的属下,严刑迫逼,难道还怕他不讲么?” 上官琦正待答话,忽听天木大师说:“咱们快躲入草丛之中。” 群豪听得他呼喝之言,也未及抬头去看,人已隐入了草丛之中。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遥远的原野上奔驰来几匹快马,心下好生佩服,暗道:“那快马还在数里之外,这老和尚就能觉到,莫非他练有天视地听之术不成?” 左右二童突然疾快地爬行过来,道:“我们兄弟去捉他一个回来如何?” 上官琦道:“行动要小心一点。” 左右二童应了一声,分开长草,移出数十丈之外,免得一击不中时被人发觉了所在。 大约有一盏茶工夫之久,四五个骑马的黑衣人到了左右二童的停身之处。 左童张方微微抬头一看,对方有五人之多,心中忽动杀机,低声对右童说道:“咱们拔出兵刃,配合右手施袭,左手点他们其中一人穴道,右手长剑刺向另一个人,也许,咱们可以一举之间,收拾了这五个人。” 忖思之间,五匹快马已到了左右二童隐身的草丛旁边。 左右二童突然一跃而出,联袂飞起,悬空下击,长剑指向了较远的黑衣人,右手却点向一个相距较近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乃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他们之中或有武功高过左右二童的人,但他们终年在药力控制之下,人已逐渐地麻痹,动作痴呆,反应迟钝异常。左右二童这淬然施袭,竟然大奏奇功,两个中剑落马,两个被点中穴道。 还余下一个黑衣卫队,突然一带马头,准备逃走。 左童张方那还容他走开,右手一振,连人带剑地直飞过去,人还未到,剑风己斜里刺去。 这时,那仅余下的黑衣卫队已亮出兵刃,和张方展开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恶战。 他手中一柄单刀,竟然施得呼呼风生。 张方心中大急,暗道:“我这和他一战,岂不要暴露出了我等隐身之处?”剑势一紧,攻势更是强烈,但那黑衣人手中的单刀竟然从容应付。 上官琦低声对天木大师和五英说道:“几位好好地隐在此处休息,我去助他一臂,早些把那人除去。” 说着话,人已掩袭过去。出了草丛,沉声说道:“张方请退开一步,看兄弟取他性命。” 张方急攻两剑,全身而退。 上官琦突然大喝一声,刀凝一片金光,直罩了过去。 那黑衣人眼见刀光涌上来,一抡手中单刀,封住了门户。 上官琦手中惊魂金刀,本有削铁如泥之能,鲜血四面喷洒,那黑衣人连刀带人,被上官琦劈作两半。 张方飞起一脚,把那人尸体踢入了草丛之中。 那两个中剑之人尚未死去,但伤势很重,剑中要害,显是不能活了。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被药物控制,连肉体上的痛苦也是感觉不到的。” 张方道:“这两人已经难救,别让他受罪了。”右手疾出,点了两人死穴。 突闻一阵急促的号角之声传了过来。 上官琦一听那号角的方向,仍然是由大树上面传来,不禁心头大急,说道:“两位快把尸体掩起,带着两个活的,和天木大师等会在一起,免得分散实力,我去瞧瞧那金元道是否已经得手?”也不待左右二童回话,飞身一纵,直向大树扑去。相距那大树还有两三丈远,瞥见金元道如飞而来。 上官琦低声喝道:“金兄,可有什么变化么?” 金元道急急奔了过来,道:“一群黑衣卫队,不下数十人,分乘快马而来。” 上官琦道:“那树上的敌人呢?” 金元道道:“已被兄弟点了死穴。我本想逼问他那号角讯号,却不料不肯说出,眼看强敌涌来,只好点了他的死穴。” 上官琦道:“刚才那号角声是何人吹的?” 金元道道:“我!我虽然不知讯号,但忽发奇想,乱吹它一阵,或可收扰敌耳目之效,就抱起号角,一阵胡吹。” 上官琦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那涌来敌队有些什么反应?” 金元道笑道:“未料到被我胡打瞎撞,那队黑衣人听得我错乱的号角声,显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停了下来,群集一处,似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上官琦道:“大约是他们听不出那号角讯号,群集研商,趁他们受惑之时,咱们得趁机会闯过。” 金元道道:“兄弟在那大树上看到了一片竹林。” 上官琦急急说道:“在什么方向?” 金元道道:“正东方向,不过要通过那一群黑衣卫队。” 上官琦暗一沉吟,道:“你看那一群黑衣人大约有多少?” 金元道道:“总在三四十以上。”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这滚龙王不失为一个雄才大略之人,在初受挫败之下,仍然能顾及到大局变化,毫无慌张失措之感。” 这时,天木大师、左右二童等等,都借那深草掩护,和上官琦会合一起。 天木大师道:“如以老衲之见,咱们不妨和那群黑衣卫队正面交手,伤他几个人后,再以最迅速方法离开此地,以扰乱那滚龙王耳目。” 上官琦心中一直念着那木屋中囚人之事,接口说道:“据我所知,滚龙王在一片竹林中囚禁了很多人,那些人又都是滚龙王心中畏惧的人,如能设法释放出那些被囚之人,滚龙王势必惊慌失措。” 天木大师道:“自以上官大侠的决定为宜。” 上官琦目光环扫四周群豪一眼,道:“在下之意,请天木大师带领五英和左右二童,击袭那群黑衣卫队,在下和金兄在激战中绕过,奔人那竹林中放人。” 天木大师道:“上官大侠只带金兄同行,实力未免太弱,万一在竹林中遇上狙击,岂不要误了大事?老衲之意,不妨多带一些助手。” 上官琦摇头说道:“我和金兄是以偷行放人为主,人手愈少愈好。大师等将是和强敌拼搏,自是要实力愈强愈好。” 左童张方忽然接口说道:“咱们在哪里相会?” 金元道道:“敌我混战,彼来此往,一湖一岗可能在一日内数度易主。在下之意,不宜硬行约定会面之处,以免授敌围攻之机。” 张方略一沉吟,随手在地上划出了几个记号,低声说道:“诸位可看清楚了么……”微微一顿,目光扫掠群豪,接道:“这是我们穷家帮中的机密联络记号,几位牢牢记着。” 上官琦道:“记下了。我等要先走一步。”带着金元道绕过草丛而去。 天木大师回顾五英一眼道:“咱们得赶快接应他们。五位就请留在此地,布阵以待。老衲和左右二童两位,先冲他们一阵,引敌来此,五位再施袭击。这一战纵然不能把他们全数歼灭,亦将杀他们丢盔弃甲而逃。” 五英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就草丛中列成阵势。 这五人永远是保持着严肃的拒敌神态,对方来一骑一卒,他们也是郑重其事,不存丝毫轻敌之心;来千军万马,也毫无畏惧之情。 天木大师眼看五英阵势已好,突然长啸一声,手舞禅杖,急向那群黑衣卫队冲了过去。 左右二童右手横着长剑,左手握着一把匕首,紧随天木大师两侧而行。 双方逐渐地接近,彼此已可清晰看清对方的形貌。 天木大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停下脚步,说道:“这地方两侧草深,对我有利,不用再向前了。” 左右二童四下望了一眼,仗剑守在天木大师身侧。 出人意料的,那一群黑衣卫队也一样停了下来,不再向前冲进。 左童张方一皱眉头,道:“情势有些不对。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一向是见人就蜂拥而上,这次倒是有些例外了。” 天木大师道:“不错。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都为药物所迷,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这班人看上去却是大不相同,个个神清气朗,毫无服过迷药的神态。”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如果是滚龙王的属下,却未服用过迷药,倒是很难对付了。” 原来对方那群黑衣人,多达四五十个,天木大师深恐以左右二童和五英之力,难以稳操胜算,即令可以勉力支持,也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左右二童相互望了一眼,道:“大师压阵,我们兄弟去试他一阵。” 天木大师低声说道:“不可造次。杀死十敌,我折一人,亦是划算不来。如无必胜的把握,最好是不要轻举涉险。” 但见那黑衣人纷纷下马,布成了一座方阵。 天木大师心中更觉奇怪,暗道:“他们人数众多,正该以众凌寡,虽不躁进,亦该分头包围过来才对,何以不肯出攻,反而结阵自守,难道那滚龙王经过此次挫败之后,下令属下小心了不成?”忖思之间,瞥见三个黑衣人纵骑跃马而来。 左右二童精神一振,道:“咱们先把这三个人擒住再说。” 三人三骑距天木大师等一丈左右处,陡然停下来,六道眼神把天木和左右二童打量了一阵,道:“三位是哪一路的英雄?” 那天木大师破衲百结,勉可掩住身体,长发垂披,乱须绕颊,偏偏手中拿着一柄佛门中特有禅杖,非僧非俗,叫别人难测他究是何等身份。 天木大师望了三人良久,反问道:“诸位可是来自滚龙王府的黑衣卫队么?” 三个黑衣人年纪都在四旬以上,那居中之人冷冷说道:“我等先问三位,三位尚未说明来历,岂有反问之理?” 左童张方怒道:“穷家帮左右二童,这位是……”望着天木大师,却是不知如何介说。 三个大汉脸上泛现喜色,道:“欧阳帮主在么?” 左童张方愣了一愣,道:“诸位找欧阳帮主,有什么事?” 那居中的黑衣人似是三人之中的首领,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封书简,道:“在下受人指教,携此书面投欧阳帮主。” 张方道:“让在下先瞧瞧何人修的书简?” 那居中黑衣人疾快地缩回手去,说道:“此书必得面呈欧阳帮主。” 张方心下为难,暗暗忖道:“对方身份未明,如何能带他去见帮主,何况此时情势紧急,帮主是否已经撤走,也不得而知。” 只听那黑衣人接道:“我等确是奉高人指示而来,还望不要见疑才好。” 张方低声和右童商量了一阵,道:“兄弟张方,敝帮主礼贤下士,不论何人造访,都以大礼接待,只是此刻和那滚龙王摆阵相对,事务匆忙,此刻行踪难知……” 那黑衣人一皱眉头,道:“那修书高人再三告诫我等,此信务必要面交欧阳帮主亲手拆阅。张兄请恕兄弟无礼,待我等见了那欧阳帮主时,再行奉呈。”一带马,转身而去。 三匹马去势奇快,眨眼已和那列阵待敌之人合在一起,匆匆起程而去。 张方望着那消失的骑影,茫然说道:“此事突如其来,实叫人揣测不透。” 右童李新接道:“大师见多识广,不知高见如何?” 天木大师道:“老衲观察所得,这班人似无伪诈。那滚龙王好险阴诈,疑心特重,决计不会把未服药物之人安排在黑衣卫队之中。” 张方叹道:“但事实来得太过突然,实叫人难作测断。唉!如是连姑娘在此,那就不难了然真相了。” 天木大师道:“连姑娘天纵奇才,自非我等能及。” 且说上官琦带着金元道鸳伏鹤行,借草丛掩护,绕过那群黑衣人,直向正东奔去。 行约两三里,景物忽然一变,放眼一片平原,已无草丛掩身。 金元道低声说道:“此地相距那滚龙王府不远,戒备当很森严,前行已无草丛掩护,只怕是难以隐藏行踪。”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事已至此,必得冒险一试。咱们如果急急赶奔,势必要引起滚龙王的暗桩注意,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昂然而行,或可瞒过他们耳目。” 金元道道:“在下也有此意。” 上官琦四外扫望一阵,突然长身而起,大步向前行去,一面说道:“金兄请和在下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免得遇上伏击时应变不及。” 金元道道:“上官大侠一身系全局安危,岂可涉险?让在下代为开道。” 上官琦接道:“金兄断后接应我也是一样。” 金元道不敢再说,暗中运气戒备,和上官琦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 出人意外的,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并未遇上施击的人,但却不时发现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似是在两人之前己有人经过此处,扫去了滚龙王伏桩。 上官琦加快脚步奔行,一口气行出了四五里路,发现了一片竹林。仔细看了四周形势,那竹林正是自己遇上师父的所在。但觉心中一阵激动,难以自制,大步冲了过去。 茂密的竹林环绕着一片空地,一座座的小木屋,仍然排列得整整齐齐。 上官琦轻轻吁一口气,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低声对金元道道:“金兄,这小木屋乃是滚龙王囚人之处,平常戒备十分森严,但今日却是大大地出人意外。金兄请小心戒备。”大步向一座木屋行了过去,伸手去拉那木门。 只听金元道沉声喝道:“上官大侠,不可造次。” 上官琦缩回手道:“为什么?” 金元道道:“滚龙王善用百毒,这些木屋如是当真如上官大侠所言,是滚龙王囚人之地,平常又戒备森严,此刻突然撤除了戒备,只怕别有埋伏。上官大侠请用手中金刀试试,切莫动手触那木门。”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金兄之言甚是。”金刀一伸,挑开木门,人却借势闪到一侧。 但见那打开的木门,一阵来回荡动,缓缓停了下来。 上官琦低头望去,只见那木屋中仰卧着一人,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金元道一跃而上,道:“上官大侠,这木屋中可有古怪么?” 上官琦道:“躺着一个人。” 金元道低头一看,道:“这人身上的衣服色彩还很鲜艳,似是刚被送入这木屋不久。” 上官琦金刀一挑,木屋应手碎去。 凝目望去,只见仰卧之人,年约四十上下,颚下留着短须,微微可闻鼻息。 金元道左手单刀一沉,刀锋触及那人前胸,冷冷说道:“阁下是死人,还是活人?如是死人,那也不在乎在下刺你一刀了;如是活人,那就快些睁开眼来,用不着这等装模作样。哼哼,滚龙王的把戏,在下看得多了!” 那仰卧大汉仍然闭着双目,僵直地躺着不动。 上官琦道:“我助他一臂之力。”伸手去扶那大汉肩头。 金元道道:“不能动。” 上官琦缩手,道:“为什么?” 金元道叹道:“滚龙王诡计多端,这人是真死、假死还难预料,咱们如是一不小心,难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 上官琦道:“如依金兄之意呢?” 金元道道:“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上官琦道:“如若是准此而行,咱们和滚龙王还有何不同呢?” 金元道呆了一呆,抱拳说道:“在下失言,多承上官大侠指教。”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金兄请把此人拖至太阳光下,咱们再打开这里所有的木屋。” 金元道哪里还敢多言?依言把那大汉拖至阳光之下,紧随上官琦身后而行。 上官琦金刀挥动,挑开了第二座木屋。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怪人蟋伏在那木屋之中。 金元道讶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想这古怪就在这木屋之中了。”金刀连挥,片刻间,连续挑了一十四座木屋。 金元道一一查看,发觉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个血肉尽消、干皮包骨的怪状,奇怪的是这些人都还有一口气在。 一○七 师生相见 上官琦挑了十几间木屋之后,心中忽生畏惧之感,他一心一意来看师父,但此刻,却又不敢立刻挑开记忆中师父所居的那座木屋。 只听金元道厉声喝道:“快躺下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瘦骨鳞峋的怪人缓缓站了起来。他那紧闭的双目此刻突然睁开,目中流现出一股很奇怪的神光。 金元道突然向前踏上了两步,一掌按了下去。 但见那瘦人身子一闪,竟把一击避开。 金元道怔了一怔,道:“上官大侠,此刻咱们要怎么办呢?” 一语甫落,但见那蜷伏在地上的枯瘦之人,一个个开始挥动手脚,似是都要挣扎而起。 这一来,连上官琦也有些沉不住气了,金刀平胸,道:“如是形势所迫,咱们只有伤害他们了。” 只听一阵怪叫嚎哭之声,那枯瘦的怪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有如毒痛发作一般,手舞足蹈,又唤又叫,争向尚未劈开木屋中奔了过去,拉开木门,钻了进去。 这一幕惊人的变故,只看得上官琦和金元道心头怦怦直跳。看那些瘦枯之人,一个个早已血肉尽消;只余下一层皮包骨头可怜样子,难以禁受一掌一脚,但他们抢奔人那木屋的豪勇,却是争先恐后。勇猛惊人。 直待所有的枯瘦之人完全钻入那木屋之中,金元道才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此实不可思议之事!” 上官琦道:“如若是在下的想法不错,在那木屋中定然有一种慢性的毒药,药性缓慢,只要在那木屋中停留过相当的时间,药性才缓缓侵入内腑,有如染上毒痛一般。” 金元道点头说道:“上官大侠的推想不错……”霍然回头望去,只见那衣着鲜艳的大汉,仍然僵直地躺在地上,急急奔了上来,道:“此人仍是静静地躺着不动,大约是中毒不深。” 上官琦道:“金兄请试行推拿手法,看看他是否被点了穴道?” 金元道应了一声,伏下身,抱起那大汉,在他身上推拿起来。 上官琦暗暗数那木屋,还有三十余座,心中暗暗忖道:“如若这些木屋中都睡的有人,连同刚才毁去的一十五座木屋,这些被囚之人,将不下四五十人。这班人中毒极深,身体已然有了变化,不论武功如何高强,只怕也难以和人动手,但如放出了这班人,足可使滚龙王心理上受到极大的威胁。” 回头望去,只见金元道双手移动,仍然不停地在那人身上推拿。 那大汉仍是紧闭着双目,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此人也许是被药物所迷,或为滚龙王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眼下情形应以大局为重,咱们不能为了救他一人,多所延误时间。” 金元道放下那大汉,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道:“上官大侠说的是。”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有劳金兄把那劈开的木屋堆积起来,放起一把火。” 金元道也不多问,依言把那挑散的木屋堆积一处,晃燃火摺子,点燃了起来。 上官琦四下打量一阵,道:“金兄请留心别让火势蔓延,烧人竹林,在下要放人了。” 他这次胸有成竹,挑开一座木屋,立时下手点了那屋中人的穴道,再把碎裂的木屋投入那熊熊的火势之中。他一面挑屋,一面点人,动作十分迅快,片刻间,木屋己大部挑开,余下了四座木屋。 他心中记忆得十分清楚,师父就在仅余下四座木屋中的第二座内,第三座木屋中是那位面目隐隐可辨的云大庄主。 一旦要揭开数日来索绕心头之秘,上官琦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这滚龙王的出身,是否就是昔年霸占义嫂、毒害义兄的人,很快地就要揭穿。 这些事如若一旦传扬在江湖之上,势必将激起天下武林同道对滚龙王更深一层的鄙视和仇恨。 还有那云大庄主云九龙,以及他率领那中原高手和藏派高僧相搏于荒庙中惨烈之战。那一战是他生平中第一次见到最凶猛的恶斗,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最凶毒的屠杀。 中原五义深夜中死亡约会,启蒙恩师和诸位同门师兄弟中毒惨死的情景,这些往事,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只是事务匆忙,一直没有余暇让他追查,何况这些事似都和滚龙王有着牵连的关系,如若不能擒获滚龙王,这些事也无法追查明白。 这纷乱的江湖上,滚龙王那血腥的屠杀中,不知有好多武林人惨遭了不幸,被药物迷去神智,甘为滚龙王的爪牙。 这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悲惨的一代,这悲惨的一代,如不能早予结束,武林中所有的精英,都将死亡殆尽,那时,整个的武林亦即开始没落,不知有多少前辈高人心血结晶研创出来的绝技,也将失传于世。 纷立于江湖的诸大门派,不是被滚龙王药迷神智、收为己用,即是受到斩草除根的屠杀。 往事充满着疑问,未来是一片茫然。 唐璇是何等的才气,但他和滚龙于对峙江湖十余年,也不过保持个秋色平分之局。 连雪娇继承了唐璇的遗志,这一代巾帼奇女子,虽有着绝世才华,但她万万难和唐璇比拟,但唐璇失之于温善,连雪娇却占了一个狠字,在她领导下和滚龙王几场决斗,形诸于外的,似较唐璇生色不少。她伤了滚龙王无数的精锐,但也使穷家帮损失了不少弟子。 金元道站在一侧,呆呆地望着上官琦,只见他有时握拳挥击,有时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他本不敢惊动上官琦,但忍了又忍,最后仍然是忍耐不住,沉声说道:“上官大侠,你怎么了?” 上官琦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回顾了金元道一眼,缓缓揭开了第一座木屋。 金元道看他揭开木屋时的小心和严肃,心中忽然一动,暗道:“难道这几座木屋中有他亲人不成?果真如此,我必暗中替他防护,免得他在悲伤中为滚龙王安排下的诡计所伤。” 上官琦缓缓揭开小木屋的顶盖,低头瞧了一眼迅快地放了下去。 金元道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上官大侠,那木屋中没有人么?” 上官琦低声应道:“有,咱们不能动他。” 金元道道:“为什么?我来瞧瞧。”伸手去揭那木屋上的盖子。 上官琦一横手,拦住了金元道,道:“那里面是位姑娘,咱们男子汉岂能乱瞧?” 金元道口虽不言,心中却是大不服气,暗道:“这些人都变成了皮包骨头,哪里还能看得出是女是男?纵然能分辨出来,也得多瞧上一阵才行,你这般一揭就放,如何能瞧得清楚?” 他心中虽在哺咕,但是不敢多问。 上官琦缓缓走到第二座木屋前面,恭恭敬敬地对那木屋行了一礼,道:“弟子上官琦求见师父。” 金元道心中更是奇怪,暗道:“他怎么在这里叫起师父来了?” 上官琦一连叫了数声,始终不闻那木屋中有相应之声,不禁心头大急,一伸手摸住了屋顶木盖,道:“师父,请恕弟子放肆。”右手一加力,木盖应手而开。 凝目望去,只见木屋中铺了一层红色毛毯,似是那留在此地之人并未远去。 上官琦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缓缓放下了屋顶木盖,走向了第三座木屋前面。 这是最后一条线索,如若揭开了这座木屋后,仍不见那劫后余生的云九龙,事情就定有了惊人的变化。 上官琦缓缓举起了手,抓到木屋顶盖的边缘,一用力,木盖随手而去。探头望去,竟也是空无一人。 四座仅余的木屋,已然看了三座,可是找不出那怪老人和云九龙的下落。 上官琦缓步向前行去,又走到第四座小木屋的前面,右手用力一掀,那木屋顶盖随手而起。 上官琦正待探首下望,突然由那木屋中站起一个人来。 金元道紧随上官琦的身后,未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扬手一掌,捣了过去。 上官琦要待阻止,已然不及。 只见那站在木屋中的人,右手突然一扬,竟然硬将金元道劈来一掌接了下来。 蓬然一声大震中,金元道不自主退后一大步。 上官琦右手疾快地伸了出去,横里一抄,扣拿那人的脉门。 他手指还未触到那人手腕,立时“啊呀”一声,骇然一退,“噗”的一声跪到地上,道:“琦儿叩见师父。” 金元道暗暗忖道:“原来他师父真在此地。” 抬头看去,只见那人青衫白髯,十分清瘦,似是大病初愈一般,心中一动,忖道:“这人好生面熟,颇似昔年名震武林的中原五义之首的叶一萍。”心念转动,忍不住失声说道:“阁下可是姓叶么?” 那青衫白髯老人已举步跨出木屋,伸手扶住了上官琦道:“孩子,你起来,你的事我已听到……”转头望了金元道一眼道:“兄弟正是姓叶,兄台贵姓?” 金元道道:“兄弟济南金元道,叶兄可是数十年前名重一时的中原五义之首叶一萍叶大哥么?” 白髯老人道:“兄弟正是叶一萍。金兄这般装着,实叫兄弟认不出来。” 金元道道:“一言难尽。兄弟被那滚龙王关在毒室之中,替他守护门户,如非这上官大侠出手相救,只怕兄弟这今生今世也是难以得见天日了。”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金兄过奖他了。” 金元道回顾上官琦一眼,道:“这位叶兄和在下已有数十年不见了。” 忽然发觉上官琦仍然跪地未起,赶忙住口不言。 上官琦已接口说道:“金老前辈……” 金元道急急说道:“不成,咱们各交各的朋友……”目光一转,望着叶一萍道:“叶兄,令高足青出于蓝,已然是当今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兄弟身受他数次救命之恩……” 叶一萍道:“金兄不用夸奖于他,我只不过是他启蒙之师。他今日这身成就,另有高人传授,非兄弟能够教得出来……”目光转到上官琦的脸上,接道:“琦儿,快些起来。” 上官琦一拜起身,道:“师父怎生到了此地,隐身在这木屋之中?” 叶一萍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眼下也不是叙说往事的时机,你把这木屋尽都毁去,这些人只怕是活不成了!” 上官琦道:“弟子只想放出他们,以扰滚龙王的耳目.未料到竟是会伤了他们的性命。” 叶一萍叹息一声,道:“你纵然不毁木屋,他们也是难以活得多久。” 上官琦道:“弟子大错已铸,这班人目下要如何处理才好?” 叶一萍道:“你既毁了木屋,说不得只好利用一下他们短暂的生命,困扰一下滚龙王了。” 上官琦心中虽然充满着重重疑问,但此刻却不便追问,应声回头,掌势连挥,拍了近身几个枯瘦之人的穴道。 叶一萍低声说道:“这班人虽然己如强弩之末,但他们求生的本能还未完全丧失,拍活他们穴道之后,咱们是最好赶快离开,免得他们情急反扑。” 上官琦应了一声,掌势连挥,片刻之间,拍活了所有之人的穴道。这时,那最先被拍活穴道的枯瘦之人,已挺身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四下张望。 叶一萍举步跨出木屋之时,随手把停身的木屋抛人了大火之中。 金元道也把两座空空的小木屋抛入了火中。 整个的广场上,只余下一座木屋。 火势熊熊地延烧开来。这四周一片茂盛的竹林,如若火势延烧到那竹林之中,必将造成惊人的大火。 叶一萍已当先向林外行去,一面叫道:“琦儿.快些出来,别让那些人把你围住。” 上官琦目光一转,果见那些枯瘦之人脸上泛现出忿怒之色,正自移动身躯,似是要把自己围在中间。 看他那等枯瘦之躯,纵然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只怕也已无耐战之力,就算被他围了起来,也不难突围而出,但想到这一场搏斗,无疑是一场大屠杀时,不禁心头恻然,高声说道:“金兄,快把那一座木屋背起。”人却向林外奔去。 金元道已然举步欲奔,听得上官琦呼叫之言,不禁微微一怔,双手抓住木屋,用力一翻,背在背上。 哪知这一来,立时引起了一阵剧大的骚动,所有的枯瘦之人,齐齐向金元道追了过去。 上官琦人已人林,但见那些枯瘦之人紧追金元道不舍,立时一跃而回,挡在林边,说道:“金兄快从小径出林。” 金元道一侧身,进入竹林。 上官琦疾发一掌,挡住那枯瘦人群的冲来之势,人也闪入了林中。 这是一道出林的小径,可容骑马通过,是以金元道背着一座木屋奔走,仍可通过。 上官琦挥动手中金刀,斩断了两侧巨竹,用来阻挡那瘦枯之人的追赶,收效甚大。两人退出了竹林时,那时枯瘦的人,尚未追出。 金元道道:“都是这小木屋引来他的追赶,如是抛弃这座木屋……” 上官琦接道:“咱们正要引他出此竹林,四下流奔,以困扰滚龙王。” 金元道一路行来,已感到那小木屋中十分沉重,不似是一个血肉尽消、只余下皮包骨头的人,但因他心中牢记着那木屋中是位女子,也不便打开木屋去看,回顾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大侠,这木屋中的人难道也要带走么?”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十余丈外有一座突立的茅屋,当下说道:“你把这木屋中的人放入那座茅屋中,但必须带着这具木屋,好把这些紧追不舍的枯瘦之人一齐诱到滚龙王府。那些人或是他们亲友,或是他们同门,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两位能被亲友同门认得出来,必将很快地传诵在滚龙王府之中,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这传言定可在滚龙王的内部之中生出了极大的分化作用。” 金元道笑道:“上官大侠吩咐,自然是不会错了。”扛起木屋,放腿向前奔了过来。 上官琦仗着金刀,紧随在金元道身后相护,一面不住地回头张望。 直待两人近了茅屋,才见那些枯瘦的黑衣人由竹林中跑了出来。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道:“纵然是当今武林中第一等高手,也难禁受起这等折磨。”突然间,另一个念头闪电般由脑际间掠过,暗道:“我那两位恩师和云大庄主,也都在木屋之中,但却似是都未中毒,想来这木屋中的毒,并非是绝不可解的了。”忖思之间,人已到了茅屋。 回头望去,那些紧追而来的枯瘦之人还远在十余丈外,金元道是有足够的时间放出那木屋中的人。 只听那茅屋中传出一声惊叹,金元道匆匆奔了出来。 上官琦道:“木屋中的人,可曾放出么?” 金元道摇摇头,道:“她的神志还是十分清醒。”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不错,金兄可曾看清楚了么?” 金元道道:“看清楚了,冰肌玉肤,绝代红颜。我不忍把她倒入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道:“她可是没有穿衣服么?” 金元道道:“全身上下,只穿一件红肚兜。” 上官琦:“如是咱们把这木屋放近滚龙王府附近,金兄意在救她,岂不是反而害了她么?” 金元道呆了一呆,道:“兄弟斗胆,请上官大侠赐允一事。” 上官琦剑眉微微一耸,道:“什么事?” 金元道道:“先把这位姑娘送到一处安全所在,咱们再把这木屋送入滚龙王府不迟……” 上官琦道:“此时此地,方圆百里内,难找得安全之处。咱们只要到一处无人所在,把她放出来,至于她能否活得下去,那就非咱们力能所及了。” 这时,遥闻步履声传了过来,那一群枯瘦之人已然快要追到。 上官琦流目四顾,那叶一萍早已走得不见踪影,当下低声说道:“金兄,咱们得走快一些了。” 金元道应了一声,突然加快了脚步。 上官琦看着他奔走的方向,竟然是穷家帮区域,不禁暗暗一叹,忖道:“他不过匆匆一睹木屋中之人一眼,不知何以竟然会生出这等坚决的怜惜相救之心。看此等情形,如要拦阻于他,他未必肯听,但如把这些垂死之人带入穷家帮中,那可是一大失策。” 心念忖转;突然加快了脚步,追上金元道并肩而行,一面低声说道:“金兄,咱们分头行事如何?” 金元道道:“如何分头行事?” 上官琦道:“在下带着这座木屋,诱使这群枯瘦之人赶向滚龙王府……” 金元道接道:“那这屋中之人呢?” 上官琦道:“金兄请将她带回穷家帮去,交与连姑娘。那连姑娘昔年在滚龙王府,身份极高,这女子在王府中是何身份,她一见就可辨认出来了。” 金元道沉吟一阵,道:“如何能让上官大侠涉险,不如由在下诱敌,上官大侠救人。” 上官琦听得暗暗一叹,知他救人之念十分坚决,当下接道:“彼此一般,金兄不用客气了。”伸手抓住了金元道背上的木屋。 这木屋甚是小巧,形同一座大的木箱一般。 金元道急急说道:“不成,她身上衣服太少,如是背着一个裸露的女人走路,那成什么体统?” 上官琦道:“这个在下已经想到了。”右手一抖,抖出了一件长衫,接道:“这件衣服,乃我由一具尸体之上脱下,上面血迹未干,只有让那位姑娘将就一下了。” 金元道放下木屋,上官琦铺下青衫,打开屋顶,反手一倒,只听“砰”的一声轻响后,接着是一声轻微的娇哼。上官琦一把取过木屋,背在肩上,道:“金兄多多珍重。”转身向滚龙王府的方向奔去。 金元道一提长衫四角,背在背上,放腿就跑。 果然,那些枯瘦的人是追那木箱气息而来,齐齐转过身子,向上官琦追了过去。 上官琦故意放缓脚步,和那些枯瘦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左手扶着木屋,右手仗着金刀,凝神戒备,滚龙王府已然遥遥在望,奇怪的是竟不见有人拦击。 这些时间以来,上官琦连番经历大变,心中已有警惕之心,越是遇上这等出人意外的情况,越是特别小心,当下停下脚步,暗中一提内力,全身劲道完全贯注在右掌之上,左掌托起木屋,一掌劈下。 这一掌是他毕生的功力所聚,但闻蓬然一声大震,木屋应手碎裂,化作一块块的木板、木屑,满天横飞,散落一地。 上官琦一掌击碎木屋,立时放腿疾奔,眨眼间奔出了十丈以外。 回目望去,只见那一群枯瘦之人,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向那散落的木板扑了过去。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不忍再看,绕道回奔而去。 辽阔的平原上,一片沉寂,但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受。 这是大风暴前的一段平静,似是在这沉寂中潜伏了沉沉的杀机。 突然间,响起了一缕箫声,划破了寂静。 正南方红光冲天,烟硝飞舞。 上官琦心中明白,那燃起的火势,已然蔓延到茂密的竹林之中。想那片竹林占地数百亩,这一阵大火,只怕是有一阵好烧。 那飘传来的箫声,愈来愈是凄凉,似是在为那沉人火劫中的死难之人凭吊。 上官琦呆呆听了一阵,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箫声定然是我那授艺恩师吹的了,我如循这箫声找去,定可见到他老人家。” 心念一动,立时循着箫声行去。 走了两三里路,那箫声却似是愈来愈远,竟然再无法拿准方向。 上官琦只觉心头黯然,缓缓停了下来,席地而坐,心中的豪气也逐渐地消去,只觉人生一世大都是凄凉悲痛之事,纵然活上百岁,也是无甚乐趣。 这凄清、幽凉的箫声,有如一把无形的刀剑,在砍伐着人的生死,使他们雄心成灰,豪气烟消。 这是一条小径,横穿过一片草丛,上官琦就坐在紧依草丛的小径旁边。 他慢慢放下金刀,心中充满着悲痛幽伤,正想躺在草中,忽听一阵婉转的啼哭之声传了过来。 这哭声使上官琦那迷醉的心情为之一清,霍然挺身而起。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双手掩面,哭哭啼啼地由草丛走了出来。 她哭得十分宛转伤心,竟然未见到上官琦坐在道旁。 上官琦本来已受到那箫声强烈的感染,心神逐渐地失去控制,但见那红衣女子啼哭而来,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将要迷乱的神智也陡然清醒过来。 箫声突然中断,那红衣女子也随着止住哭声,长长吁一口气,就在草丛坐了下来,掏出罗帕擦拭脸上的泪痕。 上官琦仔细瞧了那红衣女两眼,只觉着似曾相识,但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红衣女的耳目似是逐渐地恢复了灵敏,霍然站了起来,回身喝道:“你是谁?”掌随声出,一掌拍向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料不到她拭过泪痕,立刻出手,几乎被她一掌击中,匆忙中仰身一跃,退后了七八尺远,才算把一掌避开。 那红衣女如影随形,跟踪而至,玉掌扬起,连环拍出四掌。 上官琦有了戒备,哪里还容她得手?指点掌封,拆开四招,说道:“姑娘,暂请停手。” 红衣女道:“怎么,你怕了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不是滚龙王手下的人?” 那红衣女子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道:“我好像见过你!” 上官琦道:“是啊!在下亦觉着姑娘面善得很。” 红衣女子凝神想了一阵,道:“刚才可是你救了我么?” 上官琦摇摇头,道:“不是。” 红衣女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你们汉人,向多诡诈,咱们不要谈了。”转身行去。 上官琦听得心中一动,数年前荒庙里一场惊人的屠杀往事,陡然间回现脑际…… 抬头看去,那红衣女已到数丈之外,红色的衣服,即将隐失于丛林之中,当下高声叫道:“姑娘留步。”纵身追了上去。 那红衣女停步回过头来,道:“干什么?” 上官琦道:“你不是中原人?” 红衣女沉吟了一阵,道:“不是。你们汉人,奸诈阴险,有什么好?我要回去了,从今之后,永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上官琦但觉心头灵光一闪,道:“姑娘,我想起来了,咱们在一座荒庙中见过。” 红衣女大眼眨动一阵,道:“啊!还有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一只老虎,一只大鸟。” 上官琦道:“不错啊!” 红衣女长长叹息一声,道:“咱们见面距现在,好多时间了?” 上官琦想了想,道:“四年多了吧!” 那红衣少女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被他们关了四年多啦!” 一○八 青萍公主 上官琦上下打量那红衣少女一眼,心中突然升起来一朵疑云,暗暗地忖道:“她如真被那滚龙王关了四年多的时间,早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如何还能保持得这般容光?” 那红衣少女奇道:“你瞧什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姑娘还是四年前一般模样……”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此刻这里正展着一场正邪大决战,姑娘这身装着,很容易使两方都把姑娘当作敌人。你武功虽然高强,也是难以离开此地。” 红衣少女经过这一阵折磨,已不复当年那般天真、豪放,柳眉儿皱了皱,道:“我们来的人都死光了,只余我一个人还活着。唉!我必须得留下有用的性命,回去告诉他们……” 她缓缓抬起头来,两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道:“你能够救救我么?带我离开这片危险的地方。” 上官琦原是用心测验她一下,看看是否是滚龙王派出的奸细,当下淡淡一笑,道:“姑娘如想出这一片险地,但必得暂时听从在下之言,和我走在一起。” 那红衣少女接道:“那是自然了。” 上官琦道:“不过眼下我们还无暇送你离开此地。此时此情,姑娘一个人,再加上这一身穿着,那是决然难以逃出滚龙王手下的耳目,势必要被他们生擒活捉回来不可。” 红衣少女叹道:“纵然是九死一生,我也得回家去啊!” 上官琦听她说话清清晰晰,不似服过滚龙王的迷神药物,当下说道:“目下只有一个办法,姑娘请和我们走在一起,和我们一起行动,待出了危险之区,姑娘再回去不迟。” 那红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唉!我已然没了主意,只好依着你了。” 两人这一段谈话,上官琦更清晰地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那时,她似是一派气使颐指、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此刻,那股气势似是已消失殆尽了。 他缓缓转过身子,大步行去,暗中却提聚真气,凝神戒备。 只听身后步履声响,那红衣女子果然跟在他身后行来。 上官琦逐渐加快脚步,那红衣女也跟着加快,上官琦看她武功仍在,心中又不禁动了怀疑,突然停了下来,闪向一侧,右手疾向她脉穴之上抓去。 那红衣女骤不及防,吃上官琦一把扣住腕脉要穴。 上官琦脸色严肃,双目凝注在那红衣女子上,缓缓说道:“四年的时间不短啊!” 那红衣女呆呆地望着上官琦,道:“不错,这四年过得很长很长,比我一生来的记忆都多。” 上官琦道:“你的神志很清醒啊!” 红衣女道:“这四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事,都是我从未经过的事情。” 上官琦道:“滚龙王这几年来如何待你?” 红衣女腕穴被扣,半身麻木,动弹不得,已然没挣扎之能,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么?” 上官琦道:“不错,我有很多事要对你说。” 红衣女道:“你紧扣着我的脉穴,我全身没有气力,哪里还能和你说话?” 上官琦答非所问地道:“我问这几年来,滚龙王如何待你?” 红衣女皱了皱柳眉儿,道:“他把我关在一处密室之中,四周石壁坚牢异常,我虽然用尽了心机,却是逃不出来。” 上官琦道:“他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吃么?” 红衣女道:“没有,他们待我很好。”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滚龙王一生中从不会对一个无用之人施惠,他既然对你那样好,自是有用你之处了。” 红衣女奇道:“他们把我关起来,终年不见天日,还算待我好么?” 上官琦道:“在滚龙王而论,那已是很好的待人之道了。” 红衣女黯然说道:“你们汉人的心,当真是叫人想不明白。滚龙王把我关到那密室中很久时间,我的眼泪都要哭干了,但我告诉你时,你却是不肯相信!” 上官琦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不信任那滚龙王。” 红衣女道:“那滚龙王坏死了,我也不相信他。”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她说话,一片天真,不似作伪,难道滚龙王真的会轻轻放过她?” 他对滚龙王己有了很深的认识,心念之中,觉得滚龙王决不会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人,当下冷笑一声,道:“姑娘虽然装得很像,可是在下却是个不易受骗的人。哈哈!我对那滚龙王太认识了!” 红衣女脸上微现温气,道:“奇怪呀!你在说什么话?我为什么要骗你?”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滚龙王不是故意放你作奸细来?” 红衣女似有所悟他说道:“是啦!你怕滚龙王派我作奸细而来,才这般对我,那自然不能怪你了。” 上官琦缓缓松开了五指,道:“多有得罪。看你的神情,确不像作伪行诈,但滚龙王囚你数年,你竟是安然无恙,倒也算奇数了!” 红衣女道:“他自然有用心了,只是我抵死不从,他就无法子。” 上官琦道:“他有什么野心?” 红衣女脸上泛起两颊红晕,道:“他想讨我作妻子,然后,带我同回我的家去,在我们族人中招募一批勇士,供他驱策。” 上官琦道:“原来如此……”忽然瞥见左右二童留下的暗记,向西北而去,当下折向西北而行。 那红衣女紧随上官琦身后,走了一阵,道:“你要到哪里去?” 上官琦道:“找人。” 红衣女不再多问,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持刀而行。 深及腰间的荒草,似是无穷无尽,上官琦深入了三四里路,仍然在一片荒草之中,也未再见左右二童留下的暗记。 心中疑念一动,陡然停下了脚步。 红衣女道:“你怎么不走了?” 上官琦道:“咱们停下休息一下。” 红衣女怔怔地瞧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坐下道:“等你送我离开这片险地后,就把这柄匕首送你。” 上官琦看那匕首晶莹夺目.似非凡品,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不要。” 红衣女接道:“这匕首很锋利,本是我爸爸心爱之物。这次我到中原来时,他就把这柄匕首送我。” 上官琦一心推想着左右二童何以来此的事,哪里有心情听她说话,随口应了一声,又想起自己的心事。 红衣女道:“你不要这柄匕首,要什么?”过了半晌,仍不见上官琦回答,心下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呢?是害羞么?” 上官琦口虽未言,但脑际之间却是疾如风车的转动。 红衣女道:“是啦!你可是喜欢我,不好说出来么?” 上官琦想开一处,心下得意,不觉间形有外,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定是如此了,” 红衣女笑道:“你如真是很喜欢我,那就和我一同去见我父亲,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是你付了我,日后就是维吾尔族人中首领,不知你愿不愿意?” 上官琦听得一呆,道:“你说什么?” 红衣女道:“我父亲是维吾尔族的国王,我也是公主身份。你们汉人虽然狡诈,但也有好人,我爹爹曾受汉人之恩。你如是肯答应留在那里,我爹爹或可答应我们的婚事。”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不过我……” 红衣女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 上官琦接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是说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不过你却看错人了。” 红衣女道:“不会的,你虽然对我凶些,但我瞧出你的心地很好。” 上官琦突然一跃而起,金刀一挥,斜里拍出。 那红衣女大为惊愕,一时呆在当地不动。 但闻“砰”的一声,一柄淬毒飞刀,吃上官琦金刀震得斜里飞了出去。 红衣女呆了一阵,忽的嫣然一笑,道:“不是你出手救我,我定然伤在那飞刀之下了。” 上官琦轻轻摇头,不让她再接下,自己却神色凝重地流目四下搜望。 原来那一口淬毒飞刀,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等待甚久,却仍是不见有人出现。 红衣女四外望了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道:“我叫上官琦。” 红衣女道:“我们族人都叫我青萍公主,你只叫我青萍就行了。” 突听嗤的一声,两柄飞刀,由丛草中飞了过来,分袭上官琦前胸两处大穴。 上官琦早已有了戒备,金刀一展,划出一片金芒,一阵金铁交鸣声中,两柄飞刀尽被震飞开去。 青萍公主叫道:“那人在你的左面……” 这事不用青萍公主相告,上官琦已瞧出了那人藏身的方向,沉声说道:“公主小心了。”金刀护胸,冲向左面搜去。 他艺高胆大,又有着不畏死的豪气,虽然是明知惊险重重,仍是放步奔冲过去。 上官琦奔行有两丈多远,仍然不见那人踪影,心中忽然一动,停了下来,忖道:“这片荒草,不下百顷大小,固然是我们可以藉这片荒草隐身,但如滚龙王要利用这片荒草布下什么恶毒的埋伏,诱使穷家帮中弟子人伏,又是一场残忍的屠杀。权衡轻重,倒不如毁了这片荒草的好。那滚龙王若是还未在此设有埋伏,烧去了这片荒草,可以断他念头;如是他在此地已有埋伏,一把火烧它个片甲不留。” 心念一转,回头对青萍公主道:“公主,请紧随在下行动,我要放火烧去这片草原。” 青萍公主紧握着匕首,依言行了过来,说道:“这草丛中埋伏有那滚龙王的人么?” 上官琦道:“不错。” 突听一阵弓弦声动,乱草之中箭如飞蝗,直向两人射来。 上官琦挥金刀,拨打弩箭。他武功高强,又有宝衣护身,虽是不畏弯箭,但那弯箭连续不绝的气势,也看得使人惊心。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尖叫,上官琦霍然警觉,转头看时,那青萍公主已然中了两箭。 这位来自边疆的姑娘,竟然是生性十分坚强,身中两箭,仍然忍疼挥动着手中的匕首拨打箭雨。 上官琦大喝一声,手中金刀光华陡长,拨开箭雨,低声说道:“公主快请伏下身子……” 青萍公主叹息一声,道:“这匕首虽然锐利,但却大小了,如是我有一柄长剑,他们就射我不中了。” 上官琦目光流转,只见四周草丛之中,突然站起了无数的黑衣人,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啦!他们早已在这荒草地下挖有地道。才能这般神出鬼没,叫人无法捉摸。” 但闻一声娇呼,青萍公主又中了一箭。 上官琦心头火发,但在这荒草没腰、无数敌人的包围之下,弩箭四下射来,又得兼顾青萍公主的安危,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正自焦急之间,突闻一阵袅袅的箫声传了过来。 四周密集的箭雨,突然停了下来。 再看那些黑衣人时,大都已停手不再发箭,呆呆地站着,倾耳静听。 箫声愈来愈是响亮,那些黑衣人似是都受到强烈的感染,神情更见痴呆。 上官琦回过头去,低声说道:“公主,你伤得很重么?” 青萍公主道:“我中了三箭,一箭位在要害,只怕是不能赶路了。” 上官琦转头看去,只见一箭中在左臂,一箭中在后肩,第三箭却射中前胸之上,心中大是不安,暗道:“如是我不带她来此,她或许不会中箭了。” 但闻那箫声一变,站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一齐转向正北行去,缓缓弃了手中的兵刃。 青萍公主望着那结队而去的黑衣人,心中甚为奇怪,问道:“他们为什么停下手呢?只要他们再发射一阵,我非得被他们射死不可。” 上官琦道:“他们受了那箫声感染,不再和咱们为敌了。” 青萍公主缓缓回头来,望着上官琦说道:“我们兄妹联合西域高手,赴约中原,不料全军尽没,只余下我一个人。中原武林高手众多,实非我们西域人物所能拒敌……”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我有一件事求你,不知你答不答应。” 上官琦看她前胸一箭,入肉甚深,心头黯然他说道:“公主尽管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青萍公主道:“你也不是我们族人,不用称我公主了,唉!我们来了数十人,尽是西域精锐……” 上官琦忽然想起一事,插口问道:“你是维吾尔族中公主,怎么和喇嘛和尚们认识?” 青萍公主道:“我哥哥拜在塔儿寺首座大护法巴颜尔门下,因此我也追随着哥哥习武……” 上官琦暗道:“你刚才还说你父亲只有一个女儿,怎的又多出一个哥哥来了?”忍不住问道:“你只有一个哥哥么?” 青萍公主暗中咬牙,强自忍着伤疼,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爹娘只生我一个,我那位兄长,是由我爹爹就族人中选收的一位义子,送他到塔儿寺去,拜在巴颜尔门下。原望他学成武功,将来能统率我维吾尔族中的勇士,却不料竟卷入了一场武林是非的漩涡之中,随同他的师父一起赴约而来,落得个埋骨异乡。” 上官琦看她脸色愈来愈是苍白,知她伤得甚重,当下说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快些坐下去,运气调息,我替你拔下身上的箭。” 青萍公主微微一笑,依言坐了下去,神态间十分温柔。 上官琦一提真气,先封住她左臂上穴脉,拔出箭来,疾快地替她包裹伤势,又如法炮制地拔下她肩上的箭,但却不敢出手为她拔胸前的利箭。 原来,他默看那箭伤可能已深入肺腑,如若拔出箭来,肺脏出血,可能立时致命,心中没有把握,哪里敢随便出手? 青萍公主闭目而坐,等了良久,还不见上官琦出手拔出前胸之箭,忍不住睁开眼来,说道:“你怎么不动手呢?”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处没有药物……” 青萍公主道:“你可是瞧我伤得大重,不敢拔箭?” 上官琦道:“伤势虽然不轻,但尚不足致命,只是在下不通医术,不便胡乱出手。姑娘忍受一时,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青萍公主道:“我自知胸前一箭,深入内脏,此刻我觉出功力已失,只怕难以赶路……” 上官琦道:“我背着你赶路吧!” 青萍公主张开双臂,说道:“这样太辛苦你了?” 上官琦抬头望去,那些黑衣人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连那箫声也早已消失不闻。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看好了出路,辨别出风向,掏出火摺子,燃起火来,背起青萍公主,直向西北方奔了过去。 野火荒草,眨眼间冲天而起,风助火势,声势惊人。 上官琦施出了全身的气力,拔腿疾奔,一口气跑出了辽阔草原。 这时,大火已蔓延开去,数百顷的草原即时将化作劫灰。 上官琦选一块火势难侵的安全所在,放下了青萍公主,仔细看去,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然是气息奄奄了,如若再不能及时施救,恐即将香消玉殒。 突然间,箫声又起,传入耳际。 上官琦心中一动,抱起青萍公主,顺着箫声走了过来。一把野火,烧去了百顷草原,毁去了滚龙王布下的埋伏,但也可能烧去左右二童留下指标暗记。 在箫声指引下,上官琦到了一处土丘环绕的盆地中。 但见数百名黑衣人,整整齐齐排列而坐,闭着两目,口中喃喃低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滚龙王的属下么?何以会排列整齐地坐在此地?” 箫声突然一停,遥遥传过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孩子,快过来,咱们很多年不见了。” 上官琦抱起青萍公主,依言走了过去。 但见土丘上一棵大树之下,并肩坐着两个人,左面一人白髯白发,手中横着一支铜箫,正是那古庙中传授自己武功的恩师。 右面一人,全身黑衣,面貌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又记他不起。 上官琦放下青萍公主,拜了下去,道:“弟子叩见师父。” 那老人微微一笑,指着右面那黑衣人道:“这位是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庄的云大庄主云九龙,快来见过。” 上官琦抱拳一揖,道:“见过云老前辈。” 云九龙竟然起身还了一礼,道:“从今之后,咱们是师兄师弟相称。” 左面那老人双目一瞪,接道:“谁收你做徒弟了?所有的人都要拜老夫为师,那我岂不是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云九龙微微一笑,望了青萍公主一眼,道:“师弟,那位姑娘是谁?” 要知那云九龙数十年前已然名震江湖,身份之高,和穷家帮帮主齐名。上官琦听叫起自己师弟,不禁一愕,道:“云老前辈……” 云九龙笑道:“师父伤怀玩世,和咱们没大没小地开心,师弟怎么也这般和为兄的客气起来?” 上官琦暗暗忖道:“如论他的年岁、威望,我叫他一声老前辈,那是天经地义,但如他真的拜了师父为师,这师兄弟之称,自也是名正言顺。” 回头看去,只见师父闭目而坐,鼻息微闻,似是睡熟了过去,当下一抱拳,道:“拜见师兄。” 云九龙微微一笑道:“如论进师门之早,在下还是师弟身份……” 上官琦双手乱摇道:“你这般说,我要连师兄也不认了。” 云九龙道:“好吧!为兄的有悟就是……”起身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在青萍公主箭伤处瞧了一阵道:“这位姑娘伤得很重。” 上官琦道:“小弟已束手无策,但不知师兄可否救她?” 云九龙笑道:“当得为师弟效力,你点了她的穴道。” 青萍公主突然睁开星目,说道:“不用点我穴道,我不怕痛。” 云九龙道:“姑娘伤势,已及心脏,起箭之时,危险异常,稍一挣动,恐将铸成大错,还是点了穴道的好。” 上官琦依言出手,连点了青萍公主三处穴道。 云九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金丹,笑道:“师弟,为兄的只管起箭,不管敷药。” 上官琦接道:“自然由小弟代她敷药。” 云九龙微微一笑,双手一阵互搓,左掌突然伸出,按在青萍公主的前胸之上,右掌的食中二指挟住箭尾,沉声说道:“兄弟,我用内功,逼住了她身上的行血,不让她内腑中鲜血涌出。拔出利箭之后,你就将一粒金丹捏碎,敷在她的伤处。” 上官琦依言捏碎一粒金丹,道:“小弟准备好了。” 云九龙右手食、中二指微一用力,长箭应手而出,果然是没有鲜血涌出。 上官琦疾快地把手中捏碎的金丹敷在她伤口之处。 云九龙长长吁一口气,道:“不妨事了,让她休息一会,再解她的穴道,让她服下你手中另一粒金丹,咱们再用内功助她早些复元。” 上官琦道:“如非师兄出手相救,她如伤重而死,小弟内心之中将永负愧疚。” 云九龙又打量青萍公主两眼,道:“兄弟,恕小兄放肆,这位姑娘不是汉人吧?” 上官琦道:“她是维吾尔族人……”忽然想起云九龙带领中原高手决战荒寺一事,不禁为之一呆,住口不言。 云九龙笑道:“我认识她,也许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上官琦道:“师兄和她有着很深的仇恨么?” 云九龙摇摇头说道:“没有。所有的仇恨,都已经过去了。眼下,我们唯一仇恨的人,只有滚龙王……”他淡淡一笑,回顾那白髯、自发的老人一眼,接道:“那滚龙王也是师父的仇人。” 上官琦道:“这个小弟知道。” 云九龙望了青萍一眼,接道:“她醒来之后,不要告诉她我是什么人,我想她心中恨我甚深。” 上官琦虽不知个中详情,但却是眼看到双方那场激战,只落得两败俱伤,当下点头应道:“小弟记下了。” 云九龙淡淡一笑道:“小兄这药物,乃昔年茅山一真所有,疗伤神效,十分惊人,她立即将清醒过来……”他长叹一口气,接道:“小兄身历生死大劫,早已把私人之间的恩怨看淡,除了滚龙王外,对任何人都已无记恨之心,但这位姑娘只怕还牢牢记着杀兄之仇。她如醒来之后,切不可和我说话,免得暴露出我的身份。” 上官琦点头应道:“小弟记下了。” 云九龙又从怀中摸出玉瓶,倒出两粒金丹,笑道:“这两粒丹丸,送给贤弟,你好好地收藏着吧!” 上官琦刚刚收起金丹,忽闻一阵马嘶传来。 抬头看去,只见数十名铁甲骑士护拥着一个青袍人急奔而来。 一○九 亲情难舍 上官琦探手抓起金刀,喝道:“滚龙王。” 那闭目而坐的白髯老人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寒芒暴射而出。 云九龙也忽然站了起来,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对付那铁甲骑士,滚龙王留给师父。” 只见滚龙王突然停了下来,两道目光环扫了那列队而立的黑衣人一眼,突然举手一挥。 随护而来的铁甲骑士突然散开,列布两侧,中间现出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早已拆去了车篷,上面放着两张竹椅,并肩坐着两个被捆绑着的女人。 左面一人,全身罗衣,面色苍白,头发已然灰白,虽然容色惟淬,但从那秀美的轮廓中,依稀可见当年的天姿国色。 右面坐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肤色雪白,玉容如花,只是神情有些痴呆。 上官琦只觉这两人像貌甚熟,依稀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又想它不起。 一向据傲的滚龙王,竟然大反常态,抱拳对那白发老人一揖,道:“大哥别来无恙?” 那白发老人霍然睁开双目,两道森寒的目光暴射出一片杀机。 但当他目光掠过那一辆马车时,突然神色一变,缓缓闭上双目。日光下,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顺腮滚了下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想起在古寺之中那老人告诉他一段往事,难道这两人就是被滚龙王掳去的师母和师妹么? 只听滚龙王哈哈一笑,道:“我早该想到大哥还在人间的,但我却想起得晚了一些时日,几乎使小弟辛辛苦苦创出的这番基业弄得一败涂地。” 白发老人闭着双目,冷冷说道:“她们怎么样了?” 滚龙王道:“一切安好,小侄女越长越美丽了。” 白发老人全身微微颤动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们母女?” 龙王道:“小弟如若是杀了两人,只怕是无法制服大哥了。” 白发老人突然睁开双目,厉声喝道:“你可是想以她们的生死来威胁我么?” 滚龙王道:“小弟正是此意。” 白发老人道:“她们纵然还活在世上,但早已被你折磨得不成人了,活着也是形同废人,倒不如让你杀了她们,我再杀了你,好替她们报仇雪恨。” 滚龙王淡淡一笑道:“大哥是情义深重之人,决不会看到大嫂惨遭分尸而死,还有凤黛侄女,已然年华双十,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上官琦心中怒火高张,手握金刀一跃而起,怒声喝道:“住口,你这个欺师灭祖、积恶如山的畜生,你过来,咱们先斗三百合。” 滚龙王冷冷说道:“不错,我做尽了天下的坏事,但你还不配和我单打独斗。” 上官琦金刀一掠,冲了过去。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站住,你如再进一步,我就先杀了她们母女。” 上官琦呆了一呆,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师父全身微微颤动,老泪纷纷而下,不禁黯然一叹,收了金刀,缓缓退到师父身侧。 云九龙自从滚龙王现身之后,一半侧着面孔,不和滚龙王正面相对,怕他看了出来。 滚龙王重重地咳了一声,接道:“小弟和大哥快二十年不见了,咱们兄弟武功谁强谁弱,眼下还难预料……” 白发老人接道:“今生今世,你也别想胜得过我。” 滚龙王哈哈大笑道:“斗力方面,咱们兄弟相差不远,但斗智方面,大哥却总是差上小弟一着。” 上官琦冷笑一声,接道:“你无信无义,心狠手辣,行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不论何等卑下之事,你都能作得出来,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乃后生晚辈,不配和我说话。” 上官琦但觉心火上冲,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和他大战一场,但见车上被捆绑的师母、师妹,都在滚龙王属下铁甲武士的长矛指点之下,只要滚龙王一声令下,两人立时将为铁矛洞穿。师父口虽不言,但神色之间,却充满夫妇、父女的怜惜之情,如若一个克制不住,奔冲上去,害了师母、师妹之命,那可是终生大憾之事,只好强自按下心头怒火。 但闻滚龙王纵声大笑一阵,说道:“就算是当今九大门派,齐齐和小弟作对,也决不放在小弟心上,但大哥如要和小弟为难,情势就大大的不同了……”语声微微一顿,接道:“眼下有两条路,可听大哥选择。” 那白发老人全身颤动了一阵,痛苦他说道:“哪两条路?” 滚龙王道:“第一条路,是咱们兄弟情断义绝,小弟杀了大嫂和大哥这娇美如花的女儿,咱们兄弟各凭所学,一决胜负。” 白发老人望了车上的老妻、爱女一眼,道:“第二条路呢?” 滚龙王道:“那自然是和平得多了,小弟把嫂夫人和侄女交由大哥带走……” 那老人双目中奇光一闪道:“当真么?” 滚龙王森冷地一笑,道:“自然是真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条件。” 自发老人道:“你说吧!” 滚龙王目光冷冷地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大哥请自行废去一身武功,跳出江湖是非,带着夫人和侄女,选一处人迹罕至之处,乐度余年的快乐生活……”目光盯注在上官琦的身上,接道:“这人的武功,可是大哥传授的么?” 上官琦接道:“是又怎样?你这人面兽心的人,家师早就不认你作兄弟了。” 滚龙王道:“既是大哥的徒弟,那就要吞下兄弟的忘我神丹,终生为我所用,也不在大哥教他一场。” 上官琦只听得心神震动,暗暗忖道:“好毒辣的条件啊!” 白发老人,缓缓闭上双目,沉默不语。 滚龙王接道:“我知道,大哥一时间也难作决定,但不妨事,大哥慢慢地想吧,小弟在这里等待就是。”目光缓缓由那些排排整齐、坐在草地上的黑衣人脸上扫过。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这般相持下去,几时才能等出结果?”暗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师父,由弟子和他约斗,师父设法抢救师母、师妹。” 那白发老人仍闭着双目,但却不住摇头。 只听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上官琦,令师一生中无牵无挂,唯独对他的老妻、幼女,情爱甚深,你如肯答应服下我的忘我神丹,她们就有救了。” 上官琦大步而出,手横金刀,说道:“我如服下你的毒丸,你就可以释放我师母、师妹了么?” 滚龙王道:“不错,接着药丸。”右手一抛,一粒黑色的药丸,投了过来。 上官琦接过药丸,说道:“如是我服下此药,我那恩师也不用自废武功了?” 滚龙王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你为师母、师妹服下毒药,不论后果如何,总可留一个美名传诵人间。” 上官琦道:“不劳相激,我也会服下此药。” 滚龙王道:“好极,好极,那就赶快地吃了下去吧!” 上官琦双指夹着药丸,放人口试了一试,重又取了出来,道:“你无信无义,要我如何能信得过呢?你先放了她们两人。”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老夫没有闲心和你斗口。” 上官琦暗暗急道:“师父是已屈服在他的威胁之下,云九龙又一语不发,他心意如何,叫人难以测想。单我一人,如何能对付得了滚龙王?” 忖思之间,忽见一匹快马上乘坐一个黑衣人,手中高举一方黄色的滚龙旗急奔而来。 滚龙王望了那高举的黄旗一眼,厉声喝道:“王府中出了事么?” 那快马上的黑衣人似是受了重伤,手中滚龙旗突然一沉,落在地上,人也向前栽去。 上官琦看得心中一动,暗道:“这倒是一个救人的好机会,可惜没和师父、云师兄取得协调。” 正忖思间,突闻云九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师弟跃上马车,阻挡那铁甲骑士,快,快!” 但见那黑衣人伏在马背上,似是已无能勒住快马,健马直向滚龙王冲了过去。 滚龙王警觉奇高,看快马直冲过来,似是已觉出不对,右掌一探,直向那黑衣人拍了过去。 马上黑衣人猛一抬,身如流矢一般,直向马车上飞过去。 滚龙王一掌击在马上,那健马一声悲鸣,倒卧地上。 那黑衣人动作奇快,人落车上,两手已从身上取下一对铁怀杖,但闻一阵金铁相击之声,指向那母女两人身上的铁矛,尽被封开。 上官琦已得传言,早已全神戒备,一见黑衣人封开指向师母、师妹身上的长矛,立时长啸一声,拔空而起,跃起两丈多高,金刀护身,悬空打了一个转,直向那敞篷马车之上落去。 就在上官琦发动的同时,云九龙也突然飞身而起,直扑向滚龙王。 滚龙王正待飞身拦截上官琦,瞥见一条人影疾飞而至,冲了过来,人未到,一股暗劲,当先涌至。 原来云九龙涌向滚龙王的同时,先行运足内力,发出一掌。 滚龙王右掌一探,内力涌出,挡开了云九龙的一掌。 两人掌力相触,各自心头一震。滚龙王身不由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云九龙身悬空中,较为吃亏,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身,才落着实地。 但他脚一落地,立时疾扑而上。 滚龙王和来人对了一掌,心头大为震荡,觉着此人的掌力的雄浑,竟着实是生平极少遇上的劲敌之一,一面发掌拒敌,一面厉声喝道:“什么人?” 云九龙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双掌连环劈出,全力抢攻。 这两位绝世高手,一动上手,力挤巧攻,各尽辛辣,呼呼的掌风,夹杂着指点、煞手,当真是武林难得一见的凶险搏斗。 且说那黑衣人一双铁怀杖封挡那指向四周长矛之后,四周的铁甲骑士立时展开冲击,健马长嘶,长矛光闪,分由四面八方攻来。 黑衣人飞起一腿,扫断了两张竹椅,那坐在竹椅上时老妇和少女应声跌入车中,双杖飞舞,拒挡四周攻来的长矛。 这些铁甲骑士都是经过滚龙王苦心挑选的勇士,又是久经战阵,拍马围攻,刺来长矛的力道异常惊人。那黑衣人接下几矛,已有些应接不下。 正感为难之际,上官琦已挟着一片刀光,落上敞篷马车,金刀一挥“法轮九转”,一阵呛卿嘟金铁相击之声,矛尖纷纷落地。 那黑衣人缓开手脚,敞声一笑,拉开蒙面黑纱,道:“琦儿,你的武功竟到了如此火候!” 上官琦看清来人,急急叫了一声:“师父!” 原来这黑衣人竟是上官琦启蒙恩师叶一萍装扮。 叶一萍急急接道:“此刻形势险恶,不是叙礼说话的时候,拒敌要紧,咱们决不能让师母、师妹受到伤害。” 上官琦金刀疾挥,又削断了几支刺来的长矛,道:“师父说什么?” 叶一萍笑道:“那神箫老人对我有传艺之恩,他的夫人、女儿,岂不是我的师母、师妹?” 上官琦听得一呆,暗道:“你也拜了神箫老人为师,咱们这一笔糊涂账,不知要如何才能算得清楚了。” 但见叶一萍手中铁杖飞舞,拒挡四周刺来铁矛,赶忙抡起金刀助战。 只闻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片刻连削断数十只长矛锋尖。 但那些铁甲骑士手中的长矛,足足有一丈七八尺长,削落矛尖,仍可施用。耳际间马嘶不绝,尘土蔽天;四周铁甲骑士的攻势,愈来愈是凌厉。 激战中,突然间一阵低沉啸声,传入耳际。 上官琦已知滚龙王诡计多端,听得那啸声之后,立时留神看去。 隐隐间,只见那些列队而坐的黑衣人,跃跃欲动。 上官琦吃了一惊,忖道:“师父用箫声把这些黑衣人招来此地,如是不能控制他们,实是一大祸患。” 只听啸声高拔,若有节拍,那黑衣人应声立了起来。 上官琦说道:“师父请留在车上护人,我下车去伤几个铁甲骑士。”也不容叶一萍答话,荡开两只铁矛,一跃下车。 金刀挥展,绝学连出,刀化一片金光,伤了两个铁甲骑士。 目光一转,只见云九龙正和滚龙王打得难分难解,纵跃飞搏,凶险百出。 那不绝于耳的啸声,随着滚龙王飞跃的身躯传了出来。 上官琦跃下马车之后,那些波涌而上的骑士,长矛如雪,纷纷攻向上官琦。 这些铁甲骑士,个个身披重甲,悍不畏死。上官琦虽仗宝刀锋利,连伤了数人,但却无法阻挡住他们绵绵拥上的攻势。 蓦地里,箫声扬起,混入了那高昂刺耳的啸声之中。 那些站起身子的黑衣人,在箫声和啸声冲突之下,显得无所适从,呆呆地站着不动。 箫声愈来愈是嚎亮,啸声逐渐被压了下去。 那站起的黑衣人又缓缓坐了下去。 波攻不停,勇猛无匹的铁甲骑士也似是受了那箫声的感染,攻势渐缓。终于,渐渐的停了下来。 全场中只余下滚龙王和云九龙两个人在作舍死忘生的恶战。 上官琦突然金刀一挥,大声说道:“滚龙王作恶多端,咱们也用不着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早日除掉他,就早日替人间除一大害。”纵身而上,一刀刺向滚龙王的背心。 滚龙王力拒云九龙全力猛攻,已近百招,也不过保持个不胜不败之局,心中早已暗生惊骇,口发啸声,希望唤起四周的黑衣人群起助战,却不料又为那自发老人的箫声所阻,而且连那些随同而来的铁甲骑士也似受到了箫声的感染,斗志渐懈。 原来,滚龙王招罗这些属下时,深恐他们将来背叛自己,才想出用药物控制之策,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效命。但他罗致的人,大都是已经成名的武林人物,这些人中不乏有血气刚猛性格之人,虽然明知自己服有定期发作的奇毒,但却把生死置之度外,结伴反抗滚龙王的令谕,或是逃亡天涯,等待毒发而死。 滚龙王为此大伤脑筋,费尽苦心,再研制出一种迷人神志的药物,一经服用之后,使人灵智封闭,混然忘我。 这样一来,滚龙王收罗的属下虽已可靠,但指使他们行动却又大为困难,因为这些人灵智为药物控制,变得痴痴呆呆,指挥起来,十分困难。 但那滚龙王实为一个不世之才,一番沉思之后,终又被他想出一个办法。 他用几种简单的声音来控制他们,为自己效死。 但天下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这些人虽然不再背叛于他,但因服过迷神药物之后,灵智全失,武功和体能都逐渐地开始衰退,虽然是才资兼具的高手,但却渐失作用。 那神箫老人自从上官琦和袁孝离去之后,救了身负重伤的云九龙,为他疗好伤势,携同来滚龙王府,暗中监视滚龙王的行动,策反滚龙王的部属,发觉了滚龙王控制属下的方法,立时悉心研究,把滚龙王用以控制属下的声音化入了箫声之中,是以能用箫声控制这些人的行动。 且说上官琦加入战圈和云九龙联手双战滚龙王,滚龙王立时被迫得有些手忙脚乱。 要知云九龙原本是武林中一代领袖,和滚龙王、欧阳统齐名江湖,近日又得神箫老人传授绝技,武功更是精进,心中对滚龙王更是恨若刺骨,出手狠毒,招招充满着仇恨,再加上官琦出手相助,滚龙王虽是一代桑雄,也有些招架不住这两代才人的合力猛攻。 这时,那些铁甲骑士已然完全停手。叶一萍安然把这母女救出重围,带她们回到神箫老人身前,说道:“托师父神威,师母和师妹毫发未伤。” 那白发老人缓缓回头望了妻儿一眼,黯然叹息一声,道:“她中毒很深,但不知是否还能疗治得好?” 叶一萍道:“吉人天相,定当有救。”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又举手吹起箫来。 滚龙王随带的铁甲骑士,已然全为箫声控制,停下手来。 辽阔的原野里,站满了人,但动手相搏的只有滚龙王、云九龙和上官琦。 滚龙王虽然艺兼天下之长,但他近年来纵情酒色,武功上大受影响,在云九龙、上官琦两人合力迫攻之下,渐感不支,眼看着随来的铁甲骑士亦都为箫声所制,心中大为惊慌,一个失神,被云九龙一掌拍在肩头之上。 上官琦一招“怒波横舟”,横里削去,滚龙王一低头,避过刀势,但包头青帕挟一片灰白发,被上官琦刀势削落,半寸之差,就削去滚龙王半个脑袋。 滚龙王眼看已变成网中之鱼,再不逃走,只怕难再有逃走的机会,强忍肩上伤痛,呼的一掌拍了出去,迫得云九龙退了两步。滚龙王借势一个大翻身,跃出圈外。 上官琦怒声叱道:“还想走么?你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恶贯满盈之日。”喝声中疾跃而起,连人带刀,化作一道金虹,飞扑而去。 但见滚龙王抬腕一振,蓬然一声轻响,冒起一阵蓝烟。 上官琦不知那蓝烟是否有毒,不敢逼近,匆忙中暗加冲力,横掠蓝烟而过,落出两丈开外,待那蓝烟散去,滚龙王早已不见。 云九龙经验广博,转目一瞥间,果然见滚龙玉已挺身而起,转向正南奔去。 上官琦金刀一挥,道:“云师兄追上去吧!” 云九龙应了一声好,两人联袂而起。 突闻那白发老人高声叫道:“穷寇莫追,快些回来。” 上官琦、云九龙同时一沉真气,停下脚步,大步走了回来。 那白发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滚龙王不过是初受大挫,他还有着无穷无尽的潜力。你们如若追了上去,万一中他埋伏,那就得不偿失了。” 云九龙道:“师父教训的是,对这般穷凶极恶之人,不可掉以轻心。” 白发老人望了眼前的老妻娇女一眼道:“她们母女还活世上,实大大出我意外。滚龙王的老谋深算,非我能及。唉!老夫不得不改变计划,先要设法救她们了。” 云九龙心中一震,暗道:“滚龙王纵横武林数十年,一直是气焰万丈,睥脱江湖,羽毛丰满,手下效命的武林人物不下数千,东、南、西、北四大侯爵,更都是武林中一流人物,眼下能够制服他的人物,实是寥寥无几,你如一走,岂不是功败垂成?” 他心中虽然震动异常,但又不能劝阻师父,不让他去救师母、师妹,只好默然不语。 叶一萍眼看云九龙不发一言,也只好默不作声。 上官琦四顾一眼,说道:“师父设法疗救师母、师妹的伤势,那也是理所当然,但眼下唯有师父的箫声才能使滚龙王属下受制,师父去后,留下这一局残棋,何人能承担得起?” 白发老人道:“你和云庄主、叶大侠。” 云九龙和叶一萍都受过他救命之恩,传技之情,早已认他作师,但那老人却是不肯承认,也不坚拒。云九龙和叶一萍对他说话时称他师父,但他却称庄主和叶大侠。 上官琦一皱眉头忖道:好啊!这算是什么称呼?一个叫师父,一个称庄主、大侠,唉!这一笔糊涂账,怎么算呢? 云九龙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师父,弟子有几句不当之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神箫老人道:“你说吧!” 云九龙道:“那滚龙王虽然武功高强,艺兼天下诸门之长,但弟子自得恩师授以武功之后,已足可和他抗拒,可怕的是那些服过迷神药物的属下,这些人神志已失,悍不畏死,个个为他效命,而且其中不乏高手,弟子等无策对付,就算穷家帮倾尽全力,只怕也难抗拒得住……”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眼下滚龙王连遭大挫,凶性已发,最近期内,必将大举发动,惨屠武林同道,时间已然十分迫急。就算弟子等能够会合穷家帮主,邀得少林等九大门派助战,这一场恶战下来,只怕整个的武林同道要伤亡到十之七八。师父慈恩广济,难道就不肯为天下武林消解去一次浩劫么?” 神箫老人双目中寒光如电,扫掠了云九龙等一眼,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会把苦心研创出来的绝技传授你们么?” 云九龙、上官琦同声说道:“这个弟子不知。” 神箫老人道:“我武功、内力,或都在那滚龙王之上,但我双腿已残,行动不便,实已无法和滚龙王动手相搏。我要你们代我拒抗那滚龙王,所以才传你们武功,但时间上,已不许我找一个传我衣钵的弟子,费上十年八载工夫来造就他。你们都已有武功基础,只要传我招术就行了。你更是早已名震武林,论在江湖上的威名,那是尤强过我……” 云九龙道:“浪得虚名,如何能和师父的真实武功相比?” 神箫老人叹息道:“滚龙王未和我动手,他心中永远是有些怕我,但如他和我动过一次手,他就不用怕我了……” 他缓缓把目光由云九龙、叶一萍、上官琦脸上掠过,接道:“现在,我分别传你们每人一种武功,这也是仅有的压箱底本领。” 云九龙、叶一萍齐声说道:“师恩这等深重,要弟子等如何报答?” 一一○ 神萧传世 神箫老人回头望着上官琦道:“琦儿,你聪慧绝伦,又懂音律,我把这管铜箫,传给你吧!” 上官琦道:“弟子不会曲调。” 神箫老人接道:“我教你。降服滚龙王的属下,只不过是几个简单的音符,那并不难,一学就会;但如要吹得出神入化,随心所欲,那就要靠你的天资和苦学了。” 他愁苦的脸上忽泛现出一片欢愉之容,说道:“我一生对人料事,常有大错,误交滚龙王,更是终身一大憾事,但对武功和音律,却有着一种特别天份。我过了人生最快乐的日子,和妻女安居在水光山色的家园中;我也度过最凄凉、最悲惨的生活,僻居荒山古寺,终日里伴着鸟兽取乐,和无数的和尚尸体……” 上官琦本想追问,但见那神箫老人说得兴高采烈,只好忍了下去。 只听那神箫老人接道:“我由别人那招术中演化成自己的武功。” 云九龙道:“师父才慧过人,我等难及万一。” 神箫老人道:“不!创几招,并非我引以为荣的……”他举起了手中的铜箫,道:“这管铜箫,才是我引以为荣的事,它或将把我的箫声永留于天地之间。” 三人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都不禁凝目望去。铜箫很短,只不过一尺二寸左右,外面看去,除了短一些之外,并无可稀奇之处。 神箫老人举起手中的铜箫,扬一扬,接道:“这管箫看上去无异常之处,实则化去我很多心血。除了这外面的一根铜管之外,里面还有着一铜管,我自己替它取了一名字,叫做双管箫。” 上官琦道:“师父过去也很爱吹箫么?” 神箫老人道:“自然爱了,要不然人家为什么称我作神箫生呢?”他望了上官琦一眼,接道:“我这铜箫有三件异常之处。第一件是,如非有着很好内功的话,无法吹它。第二件,它可以同时吹出两种不同的声音。第三件,它可以当作一种奇形兵刃使用。” 神箫老人掂了掂手中的铜箫,目注着上官琦道:“今日我将这铜箫传你,就算完了我所有的心愿,从今之后,江湖上再没有神箫生这个人了。” 云九龙急道:“师父你……” 神箫生摇手阻止了云九龙再接下去,道:“我不会自绝死去。”他望了老妻爱女一眼,接道:“我要带她们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设法解除她们服用的药毒。如是药毒能解,我们夫妻、父女,将安静快乐地度过余年岁月;如果疗治不好她们的毒伤,为师的也将伴她们长居斯地,不再离开她们一步。” 上官琦黯然说道:“师父这等深厚的亲情,实足动天地,泣鬼神。” 神箫生道:“我希望在天黑时能够动身。时间不多了,你们快快坐下,各自运气调息,澄清心中杂念,我要分别传你们的武功了。” 云九龙道:“这些黑衣人呢?” 神箫生道:“适才滚龙王的长啸想使这些黑衣人蠢动,我迟迟不肯以箫声反击,期望能从他啸声中听出指使这些黑衣人施袭的韵律。” 云九龙大喜道:“如果这韵律能够找出,师父用箫声指挥他们,滚龙王千百属下。岂不是可为我用了么?” 神箫生道:“不错啊!我也在打这如意算盘。”他沉吟一阵,接道:“不过,目下还没有把握,万一我听错了,激起这些黑衣人向咱们出手反击,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么?还是先点了他们穴道,较为可靠。” 云九龙、叶一萍、上官琦齐齐地应声出手,不过一盏热茶工夫,点了场中所有黑衣人的穴道。 神箫生先传了云九龙九招掌法,又传了叶一萍五招刀法。 这两人学得掌刀之后,立时如痴如狂地练习起来。 神箫生突然一跃而起,以手代足,行到数丈外一株树下,突然一个翻身,跃上树去,举手一招,道:“琦儿快上来。” 上官琦应声奔去,飞上大树。 神箫生道:“咱们在树上,即可了望,又清静不少,在这里学吹箫最好不过。” 上官琦道:“师父说的是。” 神箫生道:“咱们现在就开始学,先教你箫声疗伤之法。” 上官琦全神贯注,用心学习,他本有基础,又具天份,进步甚快。 神箫生抬头看天色,喜道:“看来,我天黑时可以走了。” 上官琦道:“弟子学得很快么?” 神箫生道:“快,很快,今夜子时,我和你那师母、师妹,恐已在百里之外了。” 他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神情,说完,纵声而笑。 吹这双管铜箫,十分费力,上官琦吹了一阵,觉着有些气喘,收好铜箫,抬头看去,只见几条人影由正西急奔而来,不禁心头一震,暗道:“来人不知是敌是友;那青萍公主被我点了睡穴未醒,云庄主和我那启蒙恩师又都沉醉于习练武功之中。” 那几条人影,来势奇快,上官琦心念转动之间,来人已奔到七八丈处。 这时,已可清晰地看出来人,正是那左右二童和天木大师,以及五英等人,不禁心头一喜,大声道:“小弟上官琦在此。” 左右二童等停下脚步,抬头四顾了一阵,道:“上官兄。” 上官琦一跃下树,道:“兄弟在这里。” 左右二童急急奔了过来说道:“幸好遇上了你。” 上官琦道:“什么事?” 左童道:“如是找你不到,咱们兄弟也难再回去见帮主了。” 右童接道:“连姑娘尽起帮中精锐,和那赶援而来的东平侯决战一阵……” 上官琦急急问道:“哪方胜了?” 左童道:“自然是咱们胜了。连姑娘神机妙算,埋伏下四道拦截,先把那东平侯手下几个高手闹得精疲力尽,才和他展开决战。我帮中人个个英勇当先,一战下来,大获全胜。那东平侯带了五十个相随属徒,只余六七人破围而去。” 右童接道:“这一战精彩绝伦,不但打退了滚龙王一路,而且也是帮中和滚龙王交手以来最大的一次胜仗。这一战使帮中弟子个个信心大增,斗志高涨。” 左童接道:“兄弟,帮主要咱们寻得上官兄后,立时要他到临设的总堂相见,咱们怎的和你谈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来?” 上官琦望了那数百个被点了穴道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暗暗发起怔来,忖道:“这些人中,或有十恶不赦之徒,自是杀之不赦,但大部之人,都将是无辜的待罪羔羊,如是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诛戮,未免是太过残酷,如是放了他们,只怕又会为那滚龙王收用了。” 一时间难作主意,沉吟不言。 这时,云九龙、叶一萍都已由狂热的习武中清醒过来,望着左右二童等出神。 天木大师突然接口说道:“上官大侠,可是觉着这许多人无法处理么?” 上官琦道:“正是如此,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天木大师道:“连姑娘出身滚龙王的门下,或有对付之策,不如把他们带交连姑娘处理。” 上官琦暗道:“这些人都是滚龙王埋伏于这丛草、土岗中的暗桩,用在保护滚龙王府,虽非第一流的身手,但武功想必不弱,万一连雪娇无能处理,被滚龙王收罗回去……” 忖思之间,忽听神箫生的声音传入耳际之中,道:“琦儿,我代你借箸代筹,这些人已可由你箫声控制,那只是几种简单的声音,带着他们去吧!我此刻恨不能肋生双翼,带着你师母、师妹离开,咱们也不用再见面了,快些带着他们走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下大感为难,不知该如何才好。 只见云九龙大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师父传音相告,要咱们早离此地。” 上官琦道:“我也听到了,正感为难。” 云九龙道:“看来他老人家心意已决,非咱们可挽留。好在来日方长,待那滚龙王伏诛之后,咱们再去找他不迟。此刻此情,不能太违背他老人家的心意了。” 上官琦道:“好,咱们就此上道。云庄主可要和我们一起走么?” 云九龙道:“我也该去见见那欧阳帮主,咱们一起走吧!” 上官琦道:“可要带着那青萍公主?” 云九龙道:“她经过这一番折磨,想来定已把昔年一些恩怨看淡,为兄的自信忍耐之力很强,就算她骂我几句,打我几拳,我也能忍耐得下,再由兄弟从中善言几句,不难化解开这番恩怨。带着她一起走吧!”微微一顿,又道:“师父既不愿再和咱们见面,不能勉强他老人家,但师母那边,咱们得去拜别一番。” 上官琦道:“这话不错。”双双行了过去,对那呆呆而坐的老妇人拜了下去,道:“师母在上,受弟子等一拜。” 那老妇人缓缓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又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 叶一萍眼看两人拜倒,也跟着拜了下去。三人拜罢起身,上官琦拍活了青萍公主的穴道,云九龙和叶一萍却已跃入那黑衣人群之中,掌指齐施,推活被点的穴道。 青萍公主睁开眼来,四下望了一眼,道:“那滚龙王退走了?” 上官琦道:“退走了,咱们要到穷家帮去,姑娘意下如何?” 青萍公主道:“我跟着你走,你去的地方,我都去。” 上官琦道:“好,咱们就立刻上路。”突然举起铜箫,就唇吹了起来。 说也奇怪,那黑衣人听得箫声,立刻举步行了过来。 云九龙低声对叶一萍道:“叶兄,上官师弟初得师父传授神箫衣钵,只怕还难尽得师父神髓。这般入神志晕迷,万一控制不住,必出大乱。咱们分由两侧随行,如若发现有骚动之人,立时下手击毙,以免引起大乱。” 叶一萍道:“兄弟遵命行事。” 左右二童仗剑当先开路,上官琦吹着铜箫随在两人身后,青萍公主紧随上官琦,天木大师和五英拔出兵刃断后,云九龙、叶一萍走在那黑衣人的两侧。 上官琦一面走,一面不断地回头向那大树之上张望,一片孺慕留恋之情。 突听师父的声音遥遥传入耳际,道:“琦儿,不用回头看了,快些走吧!但愿为师的神箫绝技,能由你身上发扬光大,在武林中另树一支主脉。” 上官琦只觉心头一酸,流下两行泪来。 青萍公主看得大为奇怪,说道:“你哭什么?” 原来那神箫老人使用传音之术,除了上官琦,无人听到。 上官琦吹着铜箫,不能腾出口来说话,也无法停下手来拭去脸上泪痕。青萍公主掏出身上绢中,伸出纤纤玉手替他拭去眼泪。 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长阵,走了十余里,仍不见滚龙王属下拦击。 上官琦箫声愈吹愈觉熟练,那些黑衣人在箫声控制下,驯服异常,走成了四路纵队。 渐渐地上官琦觉出了真力不继,铜箫声音也渐渐低沉下来。情萍公主听到他喘息之声,忍不住说道:“不用吹啦,停下来休息一会吧!” 上官琦亦觉着再吹不动,依言停了下来。 青萍公主大眼眨动两下,喜道:“啊!你这样听我话么?” 上官琦精神极感困倦,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左童突然回过身来,走近上官琦,扬起手中长剑,指着那遥远一片丛林,道:“就要到了。那片杂林,就是咱们穷家帮中的临时大寨。” 但见人影闪动,草丛中站起了十几个灰衣大汉。 左童心知他们是看到了后面一群黑衣人,心中动疑,赶忙拱手说道:“众位兄弟,那是咱们掳来滚龙王的属下,已被咱们所制。众位但请放心,各归原位去吧!”他这一喊,那站起的灰衣人果然一齐隐入了草丛之中。 又是里许,迎面走过三十余人,那正是穷家帮中的精锐,四十八杰中人。 左右二童齐齐迎了上去,和拦在道中的帮中弟子商量了一阵,转了回来,低声对上官琦道:“四十八杰经过了恶战之后,养息了一段时日,把几个受伤很重的人送到大寨,余下了三十六个,改称三十六友。这些人都是唐先生一手培育出来,执法甚严,帮中弟子对他们都有敬畏之心。” 上官琦道:“可是他们不准通过么?” 左童道:“他们说再往前走,已近穷家帮临时大营,这些黑衣人必须留下。不得帮主和连姑娘的令谕,不能进去。” 右童接口说道:“但如把他们留在此地,岂不是为害更大?没有上官兄的箫声控制,无异是和一群猛兽为伍。” 左童叹道:“但三十六友执法如山,不肯通融,使我们大感为难。” 上官琦叹道:“这也难怪他们。” 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大哥,你回来了!”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而来,转眼之间,已到了几人身前,正是袁孝。 这位半人半猿血统的少年,似是对滚龙王属下充满着仇恨,双目中暴射出森寒的目光,一掠那黑衣人,眉宇间泛现出一片杀机,跃跃欲动。 上官琦低声说道:“兄弟,连姑娘好么?” 袁孝道:“她很好,我们常常提起大哥。” 上官琦淡淡一笑,回顾了那些黑衣人一眼,道:“这些人都已失去反抗之能,不用顾虑他们。” 袁孝奇道:“这些人不是那滚龙王的黑衣卫队么?” 上官琦道:“不错,但已为我收罗过来了。” 袁孝道:“有这等事?我去瞧瞧。”大步直向那最前一人走了过去。 那黑衣人双眼圆睁,看着袁孝走了过来,仍是凝立不动。 袁孝扬起右手,一掌劈了过去。 但闻一声闷哼,那黑衣人身躯应手飞了起来,摔到一丈开外,七窍流血,倒地死去。 那些黑衣人虽然神智迷失,但对死亡之事,似是也有着一种感受,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袁孝双手齐挥,连续拍出,但闻一阵蓬蓬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黑衣人的身躯,不停地连续飞起,摔到地上。片刻间连伤十四五人。 袁孝掌力奇重,一击致命,摔倒地上的黑衣人,没有一个活的。 上官琦看到他这等屠杀,心神大震,正待出言喝止,袁孝已停手走了过来,说道:“这些人怎的不肯还手?” 车童接道:“他们都操在上官兄手中铜箫之下。” 袁孝道:“我不相信!” 上官琦道:“兄弟如不相信,为兄的做给你瞧瞧吧!”突然举起手中铜箫,吹了三响。 那黑衣人听得箫声之后,纷纷坐了下去。 袁孝看得大为奇怪,望着那黑衣人楞了半晌,突然大声喝道:“我告诉连姑娘去……”返身一跃,人已跃出两三丈外。 上官琦突觉袁孝变得甚多,他是逐渐地生出了做人的自信。 云九龙突然大步走了上来,道:“兄弟,让他们坐在这里如何?” 上官琦道:“我不知道他们坐久之后,会将如何?” 左童道:“咱们先去见了欧阳帮主再说,这里有三十六友防守,纵然有变,也不致引起大祸。咱们早些去吧!” 上官琦回顾云九龙和叶一萍一眼,道:“好吧!”当先行去。 进了一片杂林,但见几间茅舍展现眼前。 只见铁卫周大志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道:“帮主无暇分身来迎,要我请诸位进去。” 上官琦道:“帮主现在何处?” 周大志伸手指着七八丈外掩映在林中一片屋角,道:“就在那座茅屋之中。” 上官琦回目望着云九龙,还未来得及开口,云九龙已抢先笑道:“兄弟,咱们一起过去吧!” 这些人中,以他身份最高。江湖之人,又大都计较礼貌,哪知云九龙身历劫变之后,竟已把虚名抛开。 上官琦低声说道:“大哥气度过人,小弟万分佩服。” 云九龙笑道:“虚名误人,我当年如不是被虚名所误,今日江湖也不是这番形势了。” 几人鱼贯行去,片刻间到了那茅屋之中。 只见屋中坐了不少的人,似是正在商讨什么大事。 上官琦目光一转,只见欧阳统高居首位,依次是武相关三胜、费公亮、何寡妇、姜士隐,和少林寺的铁木大师、连雪娇、袁孝几人之外,还有五个不认识的人,三个是四旬以上的大汉,两个是年近古稀的老者。 欧阳统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起身说道:“这几位是……” 那天木大师和五英及左右二童,都自动地留在茅室外面,随着上官琦进入室中的只有云九龙、叶一萍和青萍公主。 上官琦一欠身,先对欧阳统行了一礼,望着云九龙道:“这位是江南天下第一庄的云大庄主……” 欧阳统霍然站了起来,双目凝注在云九龙的脸上,道:“云兄别来无恙?兄弟曾派人登门造访……” 云九龙接道:“帮主快请坐下主谋大事,不要为兄弟耽误时间。” 但见关三胜、费公亮、何寡妇、铁木大师等,全都站了起来,连那素来孤做的姜士隐也站了起来。 只有那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坐着未动。 欧阳统望着两位老人,神态恭敬他说道:“这两位乃本帮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前辈,聋哑二老。” 云九龙欠身抱拳,说道:“江湖上妖氛弥漫,有劳两位前辈重出江湖。” 那聋哑二老,虽然又聋、又哑,但目力却仍然很好,微微一笑,对云九龙点头作礼。 欧阳统一一替云九龙引见。那三个四旬左右的大汉,乃穷家帮中君山总寨的三大护法,这三人威名甚重,精熟水旱两路武功,但很少离开君山总寨。此刻,欧阳统把这三个负责君山总寨安危大责的高手也请了出来,可算是倾出帮中高手了。 这班人中以连雪娇和袁孝的年纪最轻,但一个是总揽帮中大事的文丞,一个是客居帮中的贵宾,身份都很崇高。 云九龙和群豪一一见礼之后,缓步走到了袁孝身侧.道:“袁兄弟,常听师父谈起师弟天赋异禀,武功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袁孝一皱眉头,道:“谁是你的师弟了?” 云九龙笑道:“你啊!袁兄弟。” 袁孝望着上官琦道:“大哥,他的话可是真的么?” 上官琦笑道:“不错,云师兄虽然较咱们晚进师门,但他带技投师,算是咱们后进师兄。” 袁孝道:“大哥说是,那是不会锗了。”抱拳一礼,道:“见过云师兄。” 云九龙微微一笑,傍着袁孝身侧而坐,说道:“不知兄弟是否可旁听大计?” 欧阳统道:“欢迎至极。” 上官琦又替欧阳统等引见了叶一萍。那叶一萍在中原武林道中亦是盛名卓著之人,关三胜侧身让出一个位置,拉他坐了下来。 上官琦正待替青萍公主引见,突然发现她双目望着屋顶出神,脸上的神情,一片沉痛,不禁讶然失声。 连雪娇目光一转,打量青萍公主一眼,问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上官琦道:“青萍公主……” 忽听一声尖叫,青萍公主突然举步向云九龙冲了过去。 袁孝霍然起身,迎了上去,却被云九龙一把抓住,道:“兄弟不用你管。” 青萍公主冲近了云九龙后,左右开弓,乒乒乓乓连打了云九龙几个耳光。 这青萍公主的狂妄举动,只瞧得全场中人无不震惊。 要知这室中之人,无一不是高手,看那青萍公主奔行之势,决非云九龙的敌手,众豪不知这两人为何结仇,也不便出手干涉。 青萍公主打了云九龙几个耳光之后,不见对方还手,探手入怀,拔出一支匕首,迎胸刺去。 云九龙身子一侧,避过一击,说道:“姑娘不要误会,令师令兄并非是死在我云九龙的手中。” 这时,上官琦已冲了过去,手掌一翻,施一个擒拿手法,扣住了青萍公主的脉穴。 忽听青萍公主哭道:“快放开我!我知道我武功不及他十成之一,这一生也没有杀死他的希望了,你们汉人又声息互通……” 云九龙目注上官琦,接道:“兄弟,放开她。她胸中的一股闷气,如是不让她发泄出来,只怕她难以安得下心。” 上官琦道:“师兄小心,她匕首锋利异常,别让她伤了你。”松开了青萍公主的脉穴。 哪知事情大出了上官琦意料之外,青萍公主竟然倒转锋刃,直向她自己前胸刺去,口中自言自语他说道:“爹爹请恕女儿不孝……” 云九龙右腕疾出,抓住了青萍公主的握刀右腕,叹道:“公主的大仇未报,何以轻生?” 青萍公主怒道:“我这一辈子也打你不过,哪里还能报得了仇?” 云九龙道:“由在下全力助你。” 青萍公主道:“你助我报仇?” 云九龙道:“不错,令师和你那哥哥,虽然是和我订约,赶来中原比武,但杀他们的却是那滚龙王。” 青萍公主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云九龙接道:“不但令师和随来之人,全死在滚龙王的手中,就是在下邀约的与会高人,也都死在那滚龙王的手中,逃出死难的,只有公主和在下两个人了。” 说话之间,缓缓放开了青萍公主右腕。 青萍公主突然收了匕首,望着云九龙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么?” 云九龙道:“公主请仔细想想当时情形,当知在下所言非虚了。” 青萍公主道:“你要助我报仇?” 云九龙道:“不错,我助你报仇,也就是替自己报仇。杀了元凶之后,在下还要陪姑娘西行塔儿寺,亲去解释这番虚名之争的误会。” 青萍公主凝目沉思了一阵,缓缓走到上官琦的身侧,默然不语,显是心中已经信了云九龙的话了。 连雪娇目光一瞥青萍公主,眉宇问掠过一片愁苦,但她自幼就在险恶异常的环境之中长大,早已学会逆来顺受的忍耐工夫,暗中咬牙,装作一片若无其事的神情,不再向上官琦等看望一眼。 欧阳统站了起来,挥手对着青萍公主说道:“云大庄主一言九鼎,姑娘可以放心了。眼下咱还得研究几件大事,姑娘请坐下吧!” 青萍公主目光一转,看到了两处空位,一拉上官琦,走了过去。 行过两三步,上官琦突然一缩手,夺开了右手,低声说道:“姑娘一个人去吧。在下要到外面去和几位朋友谈谈。” 原来上官琦在穷家帮中地位不高,在这等帮中要人云集之下,那里还有他的座位? 青萍公主柔婉的说道:“那我就跟你到外面坐吧!” 上官琦道:“姑娘不必随我出去,你远来是客,正该入座才是。” 青萍公主微微一笑,道:“你不去我也不去。”随着上官琦退了出来。 这时,左右二童、天木大师以及那铁卫周大志等,都守在门外,似在等候着室内消息。 上官琦忽想起了金元道,忍不住低声对左右二童说道:“两位可曾看到那金元道么?” 左童道:“他不是随同上官兄去的么?” 上官琦道:“他带着一座木箱,躲还来不及,想是不会和滚龙王的属下动手了。” 左童道:“据兄弟看法,那金元道乃是个极为剽悍之人,不知带着什么人了?” 上官琦回顾了青萍公主一眼,道:“也是一位姑娘。” 右童眉头一皱,道:“咱们都没有遇上过他。” 上官琦也知道多问无益,淡淡一笑,道:“兄弟保护不周,那总是难辞其咎。”走到一株树下,坐了下去。 青萍公主随他走了过去,温柔地在他身边坐下。 上官琦正在想一件心事出神,青萍公主依他身边坐下,他也浑然不觉。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得得蹄声,一匹快马急驰而至。 这杂林四周,都有穷家帮弟子们严密守卫,来人如非穷家帮中的人,或是穷家帮有意放入,要想冲过来,自非易事。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那快马直向茅屋冲去。 铁卫周大志横身拦住了去路,道:“什么事?” 马上人突然由怀中摸出一封函件,道:“信。”忽然一个翻身,由马上摔了下来。 周大志探手一把,抓住那马上人的肩膀,拖起他的身子一瞧,只见他口中流出血来,竟已气绝而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人中了人家的内家掌力,全凭一口真元之气,护住内心,不使伤势发作,把此函传来,才精神一散,吐血而死。” 周大志看那封皮之上写道:“穷家帮欧阳帮主亲启。”下面却未署名,不知是何人所发。 低头仔细瞧去,不禁为之一呆。 上官琦道:“周兄,怎么了?” 周大志指着那卧倒在地上的大汉,道:“他不是咱们穷家帮中之人,只不过是穿了咱们穷家帮中弟子的衣服,骑了咱们传讯快马。” 上官琦道:“有这等事?”掀开他身上一件灰袍,里面果然一身劲装,不禁一皱眉头,自言自语他说道:“奇怪了。” 这时,茅室中的会议刚散,连雪娇、欧阳统并肩而出。 两人面色严肃,似是在低声商议着什么事,听得上官琦自言自语,齐齐转脸看来。连雪娇道:“什么事?” 周大志抢先说道:“这人不是咱们帮中弟子,却穿了咱们帮中弟子的外衣,骑了咱们传讯快马,送来一信。” 连雪娇道:“信拿给我瞧瞧。” 她在穷家帮中时间虽短,但连出奇谋制敌,威望已立,尤其日前设下伏敌十余道,以车轮战的方式,一举大败滚龙王手下的东平侯,歼敌高手数十人,穷家帮中弟子,只不过伤亡三五人,却创和滚龙王交手以来最大的胜利,最小的伤亡。这一战,传遍了全帮上下,使帮中弟子都对她生出敬佩之心。 是故,那信上虽然明明写的“欧阳帮主亲启”,但周大志仍把信递向了连雪娇。 一一一 盛名之累 连雪娇前后瞧了一阵,递向欧阳统道:“帮主的信。” 欧阳统启开信封一瞧,脸色突然一变,缓缓把函件递向连雪娇。 这时,四周群豪都已瞧出了这封信事情似很重大,齐齐停步而观。 连雪娇看完密函之后,也是一皱眉头,低声说道:“帮主之意呢?” 欧阳统道:“事已至此,本座也不能因私废公,一切均照咱们计议行事。”突然大步向前行去。 连雪娇道:“帮主……” 欧阳统道:“文丞不用为我多虑,更不可变更咱们计议好的事情。” 连雪娇道:“帮主留步,听我一言。” 欧阳统似是极为烦恼,一反平日的镇静从容,显然有一件重大事故,使他有着无比的困扰。他勉强捺耐下心中的惶急,停下了脚步,道:“文丞还有什么高见?” 连雪娇道:“帮主身系大局安危,眼下决战在即,我帮中弟子战志激昂,还可乘战胜的余威,不难一举再歼南面侯,但此全要仰仗帮主神威……”她突然放低了声音,低声数语,欧阳统长叹一声,垂首不言。 这时,云九龙、姜士隐等都站在七尺外,望着欧阳统出神,显然,这些人都瞧出有了重大事故,只是不好追问。 半晌之后,欧阳统才点头说道:“好吧!有劳文丞去和他商量。”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属下自信不会使帮主失望。” 欧阳统道:“但愿文丞的神机妙算,不会失误。” 连雪娇道:“帮主放心”欠身对四下群豪一礼,道:“诸位请好好调息一下,咱们按原计时刻动身,任何人不得有误。” 群豪似是已对她大为倾服,果依言散去。 上官琦和云九龙、叶一萍三人分得一间茅屋,青萍另行由连雪娇派人接去休息。 云九龙看室中,只有一榻,当先席地而坐,道:“巾帼不让须眉,这位连姑娘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 瞥见一个穷家帮中的弟子奔了过来,停在屋门口处,抱拳说道:“打扰两位前辈了。” 云九龙拱手还了一礼,道:“有何见教?” 那人答道:“奉文丞之命,请上官师兄晋见。” 原来穷家帮中弟子,不分年岁,除了帮主和文丞、武相、几位阁堂舵主之外,其他之人,一律按身份以师兄弟相称。 上官琦起身说道:“有劳师弟带路。”起身随那人身后而去。 转过一片林木,那大汉伸手指着一座茅屋,道:“那就是文丞的大帐,师兄自己去吧!” 上官琦道:“多谢师弟指点。”径向茅屋走了过去。 进得茅室,连雪娇早已恭候门内,随手掩上房门,笑道:“此刻,咱们是闲话家常,不用把我看作穷家帮中文丞身份。” 上官琦强作微笑道:“连姑娘召我来此,就只有闲话家常一件事么?” 连雪娇道:“私不废公,但此刻咱们是私相约晤。我是女子,你是男人,我想以私情和你商量一件事。” 上官琦道:“什么事?只要力能所及,上官琦无不全力以赴。” 连雪娇道:“我要你假扮欧阳帮主,代他去赴一个约会。” 上官琦道:“帮主的武功造诣,上官琦望尘莫及,何处不可去,难道还要在下改扮不成?” 连雪娇道:“此事和他的关系重大,只怕临时难以镇定。” 上官琦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世间没有完人。一个至善至美的人,一生中都将会做出一件错事出来。”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你可否说得再清楚些?” 连雪娇道:“事实上,我知道的也未必真的比你多。你相随唐先生数月之久,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何况此事乃欧阳帮主一大隐私。你的才智,足以能自作抉择,届时见机而作,以代帮主斩去祸患为主。”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在下尽力而为。” 连雪娇娇媚一笑,道:“坐下来,我替你梳头易容,改扮作欧阳帮主。” 上官琦还待推辞,连雪娇己拿起了梳子,上官琦只好依言坐了下来。 连雪娇先改了上官琦的发式,又用药物改过他面容,取出一件灰色长衫,要他换了,说道:“西行二十里,有一座农舍,那里有一年迈的老妇人,你给她十两银子,然后告诉她找一口棺材,她就会带你去了。” 上官琦点头应道:“在下记下了。”转身欲去。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有话对我说么?” 上官琦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道:“灭去了滚龙王,你可还留在帮中么?” 连雪娇道:“滚龙王清晨授首,天黑前我就弃位而去。” 上官琦道:“带着袁兄弟,井望你好好待他。” 连雪娇忽然流下泪,道:“就只这句话么?” 上官琦道:“就只有这些话了,善待我袁兄弟,在下感同身受。” 连雪娇强忍悲痛,道:“为了你,我也要善为待他。” 上官琦一抱拳,道:“在下这里先谢了。”但觉鼻孔一酸,热泪涌出,慌忙转身而行。 连雪娇急急说道:“不要走,我还有话问你。” 上官琦停下脚步,却不肯回转身子,道:“但请吩咐,上官琦洗耳恭听。” 连雪娇道:“你哭了?” 上官琦道:“听你答应了善待袁兄弟,我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连雪娇道:“那很好。滚龙王伏诛之后,我先下令让你离开穷家帮,到西域另辟天地,做一个现成的驸马爷。” 上官琦只觉心上被人扎了一刀,全身一颤,口里却要强的说:“多谢成全,感激不尽。” 连雪娇道:“你要好好地惜爱她。” 上官琦接道:“不劳费心。如若再无重要的事,我要走了。” 连雪娇道:“告诉你一件事,信不信由你,我还是清白身子,你走吧!” 上官琦心中一震,略一犹豫,举步向前行去。 但闻身后娇啼婉转,传来了连雪娇的哭声。 那哭声迅快地感染了上官琦激动的心情,热泪滚滚,夺眶而下。 他咬咬牙,举袖掩面,低头疾步,迅快地把哭声抛向远处。这一口气,奔行了十余里,再抬起头,辨识一下方向,奔向正西而去。 依照连雪娇相嘱之言,果然找到了一座农舍,果见一个自发苍苍的老妇人,当门而坐。 这妇人眼已昏花,上官琦行近了她身侧不远处,她竟是还未看到,仍在喃喃自语道:“该来了,该来了,太阳快要下山去啦!” 上官琦走向前去,行了一礼,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道:“大娘,晚辈要找一口棺材。” 那妇人抬起眼来,打量了上官琦一阵,道:“果然有这等怪事?”接过银子,站了起来,又道:“你跟我来吧!” 上官琦随她身后,绕过一片杂林,只见一片长满乱草的荒地中。有一座破落草屋。 老妇人伸出竹杖,指着那破屋说:“那里有一口闲着的棺材,你取去用吧!” 上官琦道:“多谢老大娘。”举步向屋中行去。 这座茅屋,外面虽然破落,但室内却是打扫得十分干净,靠屋角处,果然摆着一口棺材。 上官琦打开一瞧,只见里面空空荡荡,未放一物。 他缓缓放好棺盖,就一处屋角盘膝而坐。 太阳落下了西山,夜幕四垂,天色黑了下来。 上官琦耐心等到了一更左右,果然听到了室外响起了步履之声,赶忙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但闻脚步渐近,进入室中。上官琦由那脚步分辨,似是两个人走了进来。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欧阳统,你还记得我么?” 上官琦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那发话人穿着一身黑衣,长发披肩,干枯瘦小,手中握着一管长箫,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这不是半年前在大哥养病山庄附近一条小溪内遇上那吹箫的人么?半年多了,他仍是这等怪模怪样……” 只听一声细细柔音传来,道:“见过帮主。” 上官琦目光一转,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紧傍那身体枯瘦、长发披垂、手握长箫的怪人而立。这女子脸色十分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它不起。 上官琦强忍着心中的疑窦,沉默不言,目光凝注在两人身上。 那长发黑衣人冷笑一声,又道:“欧阳统,你怎么不讲话了?” 上官琦倒是沉得住气,仍然是一语不发。 那长发黑衣人自言自语地接道:“不错,她在临死之际遗言告诉我,不要找你算账,因此我忍了很多年。” 上官琦根本不知昔年之事,听得莫名所以,就是想接口,也接不那黑衣长发人冷漠他说道:“但如我一生一世地隐忍下去,我也是死不甘心。” 上官琦模仿着欧阳统的声音,道:“那你要怎样?”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这里有一具空棺,今宵咱们两人之中,必要有一个死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和我无怨无仇,如若他当真的全力出手,今宵真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那紧依在长发人旁侧的黑衣女子睁着一双圆大的眼睛,似在凝神听两人说话,此刻,却突然插口接道:“帮主乃大英雄,大豪杰,武林之中,人人敬仰于你。我要间你一句话,想你决不会欺骗我!” 上官琦忍不住失口说道:“你问吧!”话说出口,心中大感后悔,但已没法收回。 那黑衣女子声音凄凉他说道:“我娘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上官琦暗道:“糟糕!欧阳统的昔年隐私,我一点都不知道,她这般单刀直人地逼问于我,要我如何答覆她呢?” 只听那黑衣女子接道:“我知道以欧阳帮主的为人,绝对不会骗我。”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我暂时否认了这件事再说。心念一转,立时说道:“不是。” 两个字刚说出口,突然那长发怪人大声喝道:“你这个凶狡伪善的大骗子!” 喝声中,人已疾扑而上,一箫点向前胸。 上官琦一闪避开,心中却在想到连雪娇嘱托之言,最好能替欧阳统断了祸患,语中之意,无疑要自己杀了此人。 如论那欧阳统的功过,他行仁行侠,救人无数,纵然真的做过一件见不得天日的事情,也难抵他积下善功的万一。如是情出不得已,那就更可以原谅了。 上官琦心中念头百转,但却难作决定。如若这黑衣长发人确实受了欧阳统的欺压,今日再一刀把他杀死,岂不是一桩沉怨千古的大恨事?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已然连续点出了七八箫,而且一招比一招辛辣,大有置人于死地之概。 上官琦心中暗暗道:“这人武功不弱,我如再不还手,待招术再变辛辣,只怕要吃大亏。” 心念一转,发出一掌“飞钹撞钟”,拳风呼的一声,劈向那长发黑衣人的前胸。 这一拳去势威猛,迫得黑衣人身子一侧,手中长箫,攻势一缓。 就这一缓的工夫,上官琦已然摸出了金刀,和那黑衣长发人展开了一场抢夺先机的快攻。 那长发人箫招虽然诡异,但上官琦的刀法更是兼得奇、正两门之妙,不论他手中长箫变化出何等诡奇之招,但在上官琦金刀之下,却是效用全失,被化解于无形之间。 转眼之间,双方已然搏斗五六十合。 上官琦已然抢得先机,占尽了优势,如若他此刻想一举把这老人斩毙于金刀之下,已然不是难事。 但他心中却有着莫名的不安,心想如若糊糊涂涂地把这人杀死,固然可以成全了欧阳统一代完人的英名,但自己心中定然为此事大感不安,说不定终生抱憾。 这奇妙的心理,使他下不了毒手,每当金刀将要削中那长发人时,总是及时而停。 忽听那长发人怒喝一声,长箫连变,疾出三绝招。 这三招势道之猛,直似波涛浪涌一般,上官琦占尽优势的金刀,竟然被他长箫封住,一个应变不及,左肩挨了一掌。 这一掌激起了上官琦的怒火,也替他心理上找到一个杀人的理由,金刀一变,展开了凌厉的反击,刷刷两刀,拨开长箫,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己然架在那黑衣人的颈上。 忽听那黑衣女惊呼道:“帮主留情。” 上官琦金刀疾收,举起衣袖,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道:“我不是欧阳统。” 那黑衣人自知必死,已不作反抗打量,却不料对方忽然收去了金刀,凝神瞧去,只见一个俊美少年,横刀站在身前,不禁讶然惊叫道:“你不是欧阳统?” 上官琦道:“在下虽非欧阳帮主,但却是穷家帮中的弟子。” 只听黑衣女啊呀一声,道:“你是上官大侠!”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不错,姑娘如何识得在下?” 黑衣女道:“咱们在唐先生养病的山庄之中见过。”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不错,适才在下见着姑娘时,亦觉得面善得很。” 那长发人怒道:“你既不是欧阳统,为什么要代他来此赴约?”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在下乃穷家帮中弟子,举凡帮主所命,无不遵从。” 长发人接道:“欧阳统命你代他来的么?” 上官琦道:“在下在帮中,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不论哪位阁、堂、舵主有命,在下都得领命而来……”语声微顿,突转严厉,接道:“你如自知非敌,那就自裁了吧!”双目暴射出威严的神光,凝注那长发人的脸上,手中金刀,缓缓举起,眉宇间泛现出一片杀机。 只听那黑衣女说道:“上官大侠,请听我一言如何?” 上官琦道:“姑娘不用求我,今宵之局已无商量余地,不是我死,就是在下提头回帮覆命。” 黑衣女哭道:“你可以带我回去覆命。” 上官琦冷酷他说道:“还得加上他项上人头。”金刀一举,厉声喝道:“我数十字为止,如若还不自裁,在下就只好动手了。” 忽见长发人举起手中长箫,吹了起来。 上官琦怒声说道:“你倒是很会作乐啊!”一口气数到五字。 但闻一种凄凉无比的箫声,传入耳际,如泣如诉,悲伤无比。 上官琦缓缓放下金刀,道:“我陪你吹一曲吧!”探手取出短箫,就唇吹了起来。 一缕雄壮激昂的铜箫声,金鸣玉振而起,混入了那凄凉的箫声之中。 两种不同的箫声,混在了一起,相互冲击激荡,彼起此落,忽高忽低。 上官琦想用箫声把那长发人的箫声压制下去,但却斩不断那一缕幽悲的低音自雄壮的箫声中婉转而起,传入耳际。 那长发人虽吹得九曲百转,荡气回肠,但是只是一个很短的曲子,周而复始,永不变化。 但他每次重新的吹上一次,那曲调就增加一分凄凉。上官琦听了几遍之后,全曲已然记熟,忘记了自己吹箫之事,竟然随着那凄凉的曲调,吹了起来。 渐渐地上官琦失去了主宰的智慧,心中为那老人的箫声控制,眼泪夺眶而下。 忽然间箫声顿收,上官琦用衣袖抹一下脸上泪痕道:“老前辈的吹箫之技,高过晚辈,佩服、佩服。” 他心中明白,那长发人如若在他心神受箫声控制之时,杀他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忍了下去,没有出手,放过一个杀他的机会。 经过这一阵箫声拼搏,两人似已消了敌意。那长发披垂的黑衣人长长叹息一声,道:“这调子很凄凉,是么?” 上官琦道:“哀婉动人,极尽世间悲伤。” 那黑衣人欠身而起,道:“你的吹箫之技,不在老夫之下,但得答允老夫一事,使老夫得偿心愿,愿以此曲相授。” 上官琦道:“不知晚辈能否办到,但望先行说出,也好让我考虑考虑。” 长发人道:“如若那唐璇还在人世,老夫这桩心愿只怕早已实现了,不致有今宵之事了。” 上官琦心中一动道:“老前辈见过唐璇么?” 长发人摇摇头,道:“没有……” 上官琦怒道:“你满口胡言,既然未曾见过唐璇,他怎会对你有所承诺?” 只听黑衣女道:“他虽未曾见过,但我却追随唐先生身侧数月之久。我妹妹那夜惨死于唐璇的卧室之中,你是亲眼所见了?” 上官琦点点头,道:“确有其事。” 那黑衣女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摇摇头道:“不知道。” 黑衣女指着那长发老人道:“那就是他的女儿。” 上官琦沉声说:“就算是他女儿,不知与欧阳帮主何干?又与唐璇何涉?” 黑衣人道:“你想听听这件事的故事吗?” 上官琦道:“愿闻其详。” 黑衣人长叹一声,道:“穷家帮上一代老帮主未死之前,全力培养那欧阳统,帮中上上下下,都知他是帮主的继承之人,但却不知那帮主在临死之际,突然改变了主意,另立一人,继承帮主之位。”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那老帮主费了数十年的心血,培养欧阳帮主,为什么要在临死之际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黑衣长发人道:“因为他在临死之前,发觉了欧阳统一件隐秘,故而改变了心意。” 上官琦道:“老帮主当时的病况如何?” 长发人道:“神志虽还清醒,但已然足难移步,形将气绝。”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老帮主既已无能查问真象,定然别人挟嫌诬告了。那时老帮主神志不清,难免受人蛊惑。” 长发人道:“不是蛊惑,而是有凭有据。老帮主对那欧阳统爱护备至,如若不是看到了真凭实据,也不会遗嘱兔去欧阳统帮主之位了。”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与你何干?” 长发人道:“那人就是区区在下。” 上官琦陡然点出一指,击中那长发人的穴道,冷笑一声道:“我猜想就是你了……”忽然一叹,接道:“老前辈你安心死去,为天下武林同道留个敬慕的完人英雄吧!” 那长发人叹息一声,道:“你不用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啦!我能隐忍了数十年,查看那欧阳帮主的作为,为什么不可再多查看一些时日?” 上官琦冷冷说道:“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快些说吧!” 长发人道:“你记住吹出的曲调么?” 上官琦道:“记下了。” 长发人道:“好!我左边衣袋中有一包遗物,我死之后,你可以带回去仔细地看一下,当可找出欧阳统何以登上帮主之位,老夫又何以沦落江湖。但愿你不负老夫之托。我要去了。”突然闭上双目,不发言。 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仍不见他移动一下,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蹲下身去,探手一摸,竟是气息己绝。又过了一阵,双手己僵硬冰冷,分明是真的死去,并非装作,心下奇怪,回顾了那黑衣女一眼,道:“他是真的死了么?” 那黑衣女道:“他有着很重的病,已是告诉过我,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曾数度去见那欧阳统,但都未能如愿,才想法安排了这样一个方法,夺得穷家帮中的传讯快马,把那封信送到欧阳统的手中。” 上官琦道:“那冒充我们穷家帮中弟子的人,又是谁呢?” 黑衣女道:“那我不知道了。我只知他想出了这个方法,经过之情,却不清楚……”忽然对那长发人跪了下去,大拜三拜,缓缓站起,道:“你好好收了他的尸体。他为人疯癫一些,但并非坏人。我们都知道他身上带有一包隐秘的珍贵之物,但却不知何物,你不妨找找看吧!我要去了。” 上官琦万没料到,此事竟是如此简单地解决,怔了一怔,道:“姑娘请留步,在下还有一言相询。” 黑衣女鸣咽着道:“什么事?”她虽然极力控制着悲伤之情,但仍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上官琦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黑衣女道:“很难说。可以说是我的养父,也可以说是我的师兄。” 上官琦忖道:“哪有这么复杂的称呼?”口中接道:“姑娘的身世,可否见告?” 黑衣女道:“薄命断肠花,天涯沦落人,不谈身世也罢!”忽然放腿疾奔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抱起那长发人的尸体,送入棺中,伸手在他衣裳之中摸出一个黑色的布包,藏入怀中,深深对棺木一揖,道:“只要老前辈遗托之事非是故人人罪,晚辈当尽力为你办到。”合上棺盖,急步而去,赶向连雪娇指约之处。 那是处荒凉的杂林,上官琦赶到时,连雪娇早已在等候着他。 这时,连雪娇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肩上斜背着一支宝剑。 星光下只见她皱着眉头,神色间微现焦虑,眼看上官琦依约而至,愁眉顿然一展,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上官琦道:“幸不辱命。” 连雪娇道:“那人呢?” 上官琦道:“死了……”探手入怀,抓住那老人的遗物,原想呈交出来,但却在那一瞬之间,改变了心意,借故挥了挥身上沙尘。 连雪娇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注上官琦的脸上,缓缓地问道:“还有事么?” 上官琦道:“没有了。” 连雪娇道:“你是否很疲累,可要休息一下?” 上官琦道:“多劳关怀,我的精神很好。”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咱们是越来越生远了……”话声微微一顿,接道:“我已把你那位公主,先行送走到安全所在,你用不着为她担心啦!如是你不要休息,那就跟我走吧!” 上官琦道:“属下斗胆相问,行踪何处?” 连雪娇笑道:“一场惨烈的大战。,唐先生生前之时,也知道不论如何,都无法免除几场狠挤,因此他才替穷家帮训练出八英四十八杰,目下八英折三,四十八杰已成了三十六友,但他们却仍是穷家帮中弟子群战主力,今晚上,我要将五英交你率领,并佐以左右二童……” 上官琦心神微微一震,接道:“看将起来,我的工作十分吃重?” 连雪娇道:“不算太重。最重的是欧阳帮主,他带着南翁姜士隐、武相关三胜以及费公亮和我帮中两位归隐己久的聋哑二老等绝世高手,要一鼓作气击破强敌坚阵,直取中营,搏杀首脑……” 上官琦接道:“姑娘呢?” 连雪娇道:“我带着三十六友和铁木、天木等,接应帮主。” 上官琦道:“袁兄弟呢?” 只听一声大笑,道:“小弟自然保护连姑娘了!”人随声现,袁孝缓步由林木中走了出来。 一一二 各个击破 上官琦道:“连姑娘一身系大局安危,本不该对阵敌前,今宵亲率高手,足见这一战重要无比,兄弟要好好保护于她。” 袁孝道:“大哥放心,不论何人,如想伤着连姑娘,那就得先把我袁孝杀了。” 上官琦道:“那很好……”转眼望着连雪娇道:“在下的工作为何?还望文丞吩咐。”说话时双手抱拳,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连雪娇道:“除了五英和左右二童之外,另交三十名帮中高手给你,担任阻挡可能由西南兼程赶到的救兵。” 上官琦道:“那可能赶来的援手,可是滚龙王府中人?” 连雪娇道:“北成侯顾八奇,此人乃滚龙王手下四侯中最阴险狡猾的一个,你要小心对付。” 上官琦道:“记下了。” 连雪娇道:“滚龙王用出了各种方法,要四大侯爵全都赶回来援救王府,但他却忽略了四侯无法在同时赶到,正好授咱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咱们以逸待劳,先占了有利的人和。早作部署,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占尽地利。他们近日连受大挫,心理战志大弱,咱们占尽了天时。如若再有缺点,那就是咱们没有布置好对敌的方策。那顾八奇,在滚龙王四侯中最为聪明的一人,切不可掉以轻心,致中诡计。” 上官琦道:“属下尽力施为。” 连雪娇道:“万一北成侯援手赶到,你可决定是应战,或是引开他们,然后再自行找去……”突然放低了声音,说了数言,匆匆告辞而去。 上官琦高声叫道:“文丞请留步片刻……” 连雪娇道:“什么事快些说,时候不早了。” 上官琦道:“如是不见那顾八奇赶援人马,我又该将如何?” 连雪娇道:“留守原地,准备歼杀南面侯败兵逃将。” 上官琦道:“弟子记下了。” 连雪娇道:“他们都在五十丈外一片青草地上等你,快些去吧!” 上官琦依言行去,果然在五十丈外,早已有甚多人列队相候。 左右二童首先迎了上来,道:“上官兄,我等又得追随身后效劳。” 上官琦接道:“二位不要客气……”目光扫掠了五英一眼,又道:“时光不早了,咱们也该走啦!” 左右二童道:“行踪何处?” 上官琦道:“由我领队。”当先向前走行。 群豪鱼贯跟随而行,一口气走出十余里路,上官琦停下脚步,相度了一下形势,道:“咱们就在此地,阻拦那可能赶援南面侯的北成侯顾八奇。” 五英立时拔出长剑,领着随来的三十名帮中弟子布成了一座方阵,准备拒敌。 上官琦盘膝坐下道:“我先调息片刻,听得动静,立时就叫醒我。” 左右二童齐声答道:“上官兄只管放心休息就是。” 上官琦和那长发黑衣人动手之后,又经过一番奔走,紧接着又率领着左右二童赶来此地,虽然内功精深,也有些困累之感,但更乱的却是心中盘转不息的念头。 他不知是否该把由那长发人身上取得之物交给欧阳统或是连雪娇,也不知是否该先行暗中偷看一番。 这虽是一桩简单的事,但上官琦却是久久不能决定。 那一个黑色小包中的遗物,如真和欧阳统有着很深的关系,势必牵涉着整个武林形势。 只见左右二童联袂走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远处有了一点动静,是否要派人查看一下?” 上官琦道:“不用了。咱们防守之处,乃是必经要道,如是他们不从此地通过,暂时不要管他。” 左右二童齐声应道:“敬遵师兄吩咐。” 上官琦道:“两位慢走一步,在下有事请教。” 左右二童道:“我等洗耳恭听。” 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帮主的为人如何?” 左童先是一怔,继而说道:“资兼文武,大仁大义,固一世豪雄也。” 上官琦道:“我是说他的私德。” 右童接道:“谨慎严肃。” 上官琦轻轻一叹,道:“好啦!多谢两位。” 突闻一阵履声传过来,直对几人方向行来。 上官琦突然一掠而起,带着左右二童,迎了上去。 五英带着三十位帮中弟子,排结一座可分拒四面围攻的方阵,隐伏在暗影草丛中不动,虽是有着数十人之多,但听不到一点声息。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三条人影缓步走了过来,当下右手一挥,左右二童立时分向两侧退出了几步。 原来三人距离过近,如若遇上了高手突然出手施袭,闪避不易。 那三条人影,幽灵一般,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看到了上官琦。 上官琦一皱眉头,喝道:“站住!” 三条人影微一停,又缓步向前行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那滚龙王服了迷药的属下?”仔细看去,只见那三人都穿着农家衣服,赤手空拳行来,不似武林中的人物。 就是一瞬之间,那人已到了身侧,上官琦早有戒备,举手一掌,拍向当先一人。 哪知那人竟是不闪不避,生似不知上官琦的掌势近身。 上官琦掌势将近那人胸前时,突然收了回来,喝道:“快退开……”喝声未完,突然那人身子一侧,疾扑而上。上官琦吃了一惊,疾向旁侧让去。 左童长剑斜出,一剑刺来,正中那人前胸。 但闻蓬然一声,那人应手而倒,鲜血喷射中,散出一股异香。左童张方首当其冲,急急喝道:“小心迷魂……”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右童怒喝一声,扬手劈出一掌,遥遥击去。 那第二个人手中似是捧着一物,右童一记劈空掌力,正中那人,仰面一交,倒摔地上,砰的一声,手中之物,登时碎裂。 一阵青烟起处,熊熊燃烧起来。 上官琦心中一动,闭住真气,挟起左童,一跃丈余,口中高声喊道:“快些伏下身子。” 那人的衣服上似是早已涂上油质,一经点燃,立即烧延开去,整个的人在火中燃烧起来。 那人虽中一掌,但却未死,吃火一烧,奇疼难耐,忽然挣扎而起,直向上官琦等停身之处奔来。 上官琦顺手抓过左童的宝剑,暗运腕力,投掷过去。 长剑出手,化作一道白光,由那人前胸,直透后背。 但闻砰然一声大震,毒火横飞,洒遍了七八尺方圆。原来那人身上早已暗藏火药,待火信烧完,立即爆炸,把那燃起的毒火震飞开来。如不是上官琦出手一剑,斩他于丈余之后,这爆散毒火势非要伤人不可。 第三人手中拿着一根大棍,呼的一声横里扫来。 右童长剑一振而出,正待接下大棍,忽听上官琦大声喊道:“不可硬接他的大棍,快些退开。” 右童动作奇快,就在长剑和那人扫来的大棍将触未触之际,突然挫腕收回,人也一跃而起。 上官琦挥手喝道:“一齐退开。” 五英各主一个阵位,听得上官琦招呼之声,带着三十名帮中弟子,疾快地向后退去。 那大汉横抡着手中大棍向前冲来。上官琦把他引到一片林木中,东避西闪,那大汉一击未中,正打在一株大树上。 但闻咋嗓一声,那大汉手中大棍,齐腰而断,一阵急雨般的水珠,四外喷溅出来。 上官琦暗中早已提聚了功力戒备,扬手一掌,拍了出去。 强猛的掌力,击在那喷散的水珠上,反击在那手握断棍的大汉身上。 但见那大汉身躯一颤,突然仰面倒卧在地上。 左右二童吃了一惊,齐声说道:“好利害的毒水。”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滚龙王黔驴技穷,竟施出这等惨无人道的卑鄙之法,这些人神智为药物控制,对生死大事视若无睹,但咱们帮中弟子岂可和他们这般硬拼?” 左童道:“上官兄说得不错,如是硬拼下去,帮中的师兄弟,必将遭受伤亡……” 右童接道:“这场劫难,可能使穷家帮精锐尽折,元气大伤,参与此一决战的五百师兄弟伤死大半。咱们必得设法通知帮主一声,早作准备,免得为敌所乘。”显然左右二童都已对滚龙王这等玉石俱焚的卑下手段,既感忿怒,又是震惊。 上官琦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道:“此刻通知帮主或文丞,恐都已难抢到时效,在下之意,不如咱们自己设法,引他们入伏,再予生擒。” 左右二童道:“愿闻高见。” 上官琦道:“就咱们人手之中,选出十二个,分布四个方位,由我吹起招引他们的箫声,诸位可隐在暗中施袭。这十二个人由两位统领,借这树木掩身;余下的人,请由五英率领,仍守要道,东挡逃敌,西阻救兵,咱们视情形相助如何?” 左童道:“主意甚好。”立刻招来了十二个帮中兄弟,分布四周。 上官琦就林中选择了一株大树,纵身而上,举箫就唇,吹了起来。 箫声袅袅,波荡四周。 片刻之后,果然有无数的黑影向林中行来,那些人大都穿着农家衣服,有些手执兵刃,有些赤手空拳。 左右二童借树木隐护,四面策应,出手施袭,点击来人的穴道。 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被上官琦引入林中的人,竟有五十七人之多,连同先前死亡的三个,共计六十名。 这些人,果然都是怀藏火药、毒水,准备用以和敌人同归于尽。 又等约一顿饭工夫,再无人来,上官琦才停下箫声,跃下大树,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原来他运气吹了这支铜箫,早已累得满身大汗。 左右二童检点了一下擒捉的人数,除去了他们身藏的毒物,低声问上官琦道:“这些人怎么办呢?杀了太过惨酷,留下终是祸害。” 上官琦还未及答话,突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同时响起了兵刃相触之声。 左右二童已发觉了上官琦头上汗水未干,选出了四人留在林中保护上官琦静坐调息,带了八个人闯出林去。 这时,五英已领着帮中高手和强敌展开了恶战。数十个手提兵刃的黑衣人轮番猛攻,其中一个身躯高大的壮汉,手舞着一识亮银棍,勇不可挡。五英催动方阵变化,轮番和他对敌。他臂力惊人,勇猛无比,不论何人,只要接他一棍,必然踉跄而退。 穷家帮中的五英,向以擅打硬仗著名,在五人主持之下,虽是惊险百出,但却不肯后退一步。 左右二童各带了四名高手,正待奇兵突出,从林中掩杀过去,突然火光一闪,亮起了八支松油火把。 熊熊的火光,照得左近数丈内一片通明。 四个执刀大汉护拥着一个灰衣矮瘦的老叟,缓步走了过来。 左童低声对右童说道:“这就是滚龙王手下四大侯爵之一的北成侯顾八奇。” 右童接道:“如若咱们今夜能够一举把此人生擒活捉,定将是大功一件。” 左童摇头说道:“滚龙王手下的四大侯爵,不但个个身负绝技,而且都有着过人的智慧。这些人本都是一方雄主,个个都有着逐鹿江湖霸业的野心,不知何以竟被滚龙王收服帐下,编封为四路侯爵?今夜形势已很明显,论实力,咱们已然难是敌手,必须得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 忽听一声惨叫传来,穷家帮中的一位高手,吃那人一棍击破了“天灵”要穴,当场横尸。 但见寒光飞闪,两只长剑斜里飞来,迫得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横里移开一步。 就这一缓气的工夫,那具尸体已疾飞出来,全阵又开始了灵活的转动。 右童一挥手中长剑,道:“不行,咱们得先把那大汉收拾了才行。” 北成侯顾八奇耳朵灵敏无比,右童说话声音稍微一高,已然被他听到,但见他举起右手,向北一挥,身后立时涌出了十几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大汉,直向左右二童停身处奔搜过来。 左童正在想着出奇制胜的法子,策略还未想好,强敌已然迫攻了过来。 右童长剑一摆,大喝一声,带着四个帮中高手冲了出去。双方见面,一语未交,立时打在一起。 左童欲待拦阻,已来不及,只好一摆长剑,冲了出去,长剑一招“冰河开冻”,当先刺伤了一个黑衣大汉。 随在他身后的四名帮中高手,齐齐大喝一声,冲了上去,联手一轮急攻。 那蜂拥而来的黑衣人,吃左右二童各带四人左右夹击,也不知林中还有多少强敌,不禁有些慌乱,立时向后退去。 顾八奇似是把精神放在正东拒敌之上,回目一顾林边形势,随手一挥,又是十几个黑衣人蜂拥而来。 左童张方目光一转,已然看清顾八奇属下的编组,是以十二人为一队,每一队中,有一个领队。 强敌后援已到,立时展开反击,刹那间寒风飞旋,刀光如雪。穷家帮弟子,人数虽少,武功也不见低过对方,但斗志昂扬,轻伤仍战,重伤不退,当真是个个都有着视死如归的豪气。 斗了顿饭工夫左右,双方仍保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但穷家帮中之人已有两个战死,两人重伤。十个人中,已有四个难再参与战斗,幸左右二童两支剑变化佳妙,配合得异常严密,稳住了阵脚不退。 另一场战斗情势,更是险恶无比,顾八奇亲自指挥,列队冲击。金元霸的亮银盘龙棍更是威武绝伦,凡是碰着他银棍的兵刃,不是脱手飞出,便是被弹震开去。 幸得五英以长力耐战和沉着坚毅,虽然险象环生,仍是按班就序地带动阵势变化,危而不乱。 且说上官琦经过一阵调息,体力回复,林外兵刃交接之声不停传来,立时一跃而起,仗着惊魂金刀,冲出林去。 四个保护他的帮中高手,紧随他身后冲了出来。 上官琦大喝一声,一招“风卷残叶”,金光贴地飞旋,登时有四五个黑衣人被斩断了双足,一片呼叫惨喝之声。 他伏地一招得手,人却一跃而起,金刀一挥“彩虹经天”,斜里推出。 耳际间又是一声惨叫,两个黑衣人和手中的兵刃,一齐被金刀截断。 那些黑衣人眼看上官琦的勇猛,个个心生畏惧,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上官琦金刀展布,幻化起一团寒气侵体的冷芒,低声对左右二童道:“抱起伤者,在下开路。”金刀挥展,如风卷云一般,片刻间已被他冲出了一条血路,奔向五英拒敌的阵势之中。 左右二童双剑断后,护着伤者,紧随上官琦身后,和五英会合在一起。 两股人合在一起,声势顿然一壮。上官琦手中金刀连出三绝招,迫退了金元霸。五英主持的拒敌方阵,压力登时大减。 左童大发神威,长剑连变,刺伤了一个黑衣人。 穷家帮中弟子苦斗困疲的战志,突然一振。 金元霸勇猛无比,连被上官琦金刀迫退,气得哇哇大叫,挥动手中亮银棍,一招“力扫五岳”横里击来。 银棍势道威猛,挟带着一阵呼啸风声。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一击力道恐有数千斤,不可和他硬拼。”口中急急喝道:“快退!” 其实不用他招呼,五英已看出棍势无人能接,带动阵势,向后退去。 顾八奇眼看上官琦和左右二童的勇猛善战,已把方阵的败势稳住,心中大为焦急,暗道:“和南面侯相约会兵的时间已近,如若再打下去,岂不有误大局?” 心念转动,突然探手解开腰际间银丝软鞭,纵身而上。 他这一亲身临敌,身后数十个黑衣大汉,一齐挥动兵刃冲了上来。 上官琦低声对左右二童道:“如让这班人逼近阵外,压力过大,只怕难以抵拒得住。你们左右夹攻挡住那使棍大汉,我去斗斗那顾八奇。”也不容左右二童答话,长啸一声,凌空而起,金刀幻起了一片寒芒,攻向那顾八奇。 啸声未落,遥闻长啸相和,划空而来,一条人影,疾如流矢,眨眼间已到动手之处。 上官琦悬空回目一瞥,高声说道:“袁兄弟么,快敌住那使银棍的家伙。” 袁孝赤手空拳,应了一声,忽然一探右臂,抓住一个黑衣人当作兵刃,横向金元霸扫了过去。 金元霸银棍一推,斜里卷出,那黑衣人被他一棍拦腰打断。 袁孝就借一缓之势,双手齐出,抓住金元霸的亮银棍。 两人各逞神力,彼此一拉,竟是半斤八两,谁也未动一步。 且说顾八奇眼看上官琦凌空扑来,银丝软鞭一翻,一招“野火烧天”卷击上去。 上官琦和袁孝讲话分心,几乎被他一鞭击中,匆忙中金刀突然向下一探,斜里扫去。 顾八奇已见金刀削去属下兵刃,知是一柄宝刃,微微挫腕,银鞭避开金刀,横里一翻,侧击过去。 他单凭腕上内力,竟能把一条软鞭,使得神龙活现,折转随心。 上官琦没有料到他那软鞭竟然能运用到如此精纯,几乎被那一鞭击中,大骇之下,突然一个倒翻,脚还未落实地,人已向后退回了八九尺远。 顾八奇冷笑一声,手腕一振,软鞭急起直追,随着他向前欺进身子,点向了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金刀斜挥,刀化“起凤腾蛟”,连削软鞭,又攻敌人。 这两人交手几招,各极变化之能,和袁孝、金元霸硬拼实力,别是一番情景。 激战中,突见火光一闪,四周突然亮起了几支火把。 这火把分布四周,但却遥停在里许之外。 顾八奇怔了一怔,暗道:“穷家帮在搞什么把戏?” 心念未息,瞥见四个穷家帮中弟子,护拥着一个青衣少女而来。 来人正是连雪娇,只见她启动樱唇,冷厉地喝道:“都给我停下手来,我有话说。” 上官琦和袁孝应声而退,后跃数尺。 连雪娇目光凝注到顾八奇的脸上,道:“顾八奇,顾侯爷,你还认识我么?” 顾八奇缓缓收了手中软鞭,道:“大郡主,老夫怎么不识?” 连雪娇道:“不错,念在昔日相处情份上,我想劝顾侯爷几句话。” 顾八奇道:“嗯!可是想说服我弃甲投降?” 连雪娇道:“那倒不是。顾侯爷雄才大略,自非人下之人。” 顾八奇道:“言重了。” 连雪娇道:“我想劝侯爷的几句话,就是才足自立,何苦老寄人篱下?” 顾八奇道:“老夫也要劝你一句,那就是王爷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于他?” 连雪娇笑道:“那是我不怕死了。他在我身上下了附骨毒针,可惜费尽心机仍未能置我死地……” 她抬起头来,望着顾八奇道:“顾侯爷不敢背叛那滚龙王,难道是心悦诚服么?不过也是被他下了附骨毒针,害怕毒发时无药可救……” 顾八奇轻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连雪娇回顾了一眼,接道:“东平侯己授首被杀,南面侯重创大败,全军覆没。你如自信强得过他们三人,那就不妨试看后果如何?” 顾八奇冷冷说道:“日落之前,我还和洪涛通消息,我不信他能在半个晚上会全军覆没。” 连雪娇道:“兵贵神速,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在一个时辰之内,使他落得单身而逃,但他逃不出我的手掌。” 顾八奇纵声大笑,道:“久闻大郡主的才名,今宵一会,果是不凡。咱们还未动手,郡主已先声夺人,想不战屈我之兵,可惜郡主大小觑我顾八奇了。” 连雪娇道:“你如是不肯相信,那也是没法的事。好!你尽管传令属下放手一战,当知穷家帮中不可轻侮。” 顾八奇目光转动,但见四周火把闪烁,愈来愈多,显然是连雪娇已在四周布下了合围之势。这一战,如是胜了,还则罢了;如是败了。只怕甚难突围而去。 只听连雪娇高声说道:“顾八奇,你已被围困于此,和战单凭一言而决。” 她说话声音很高,似是有意让那些随来之人听到。 顾八奇冷笑一声,道:“故布疑阵,岂能骇退我顾某人不成?我先来领教大郡主的武功。” 他老谋深算,心知眼下局势不利于己,如再拖延下去,属下斗志一懈,必将冰消瓦解,若能先把连雪娇制服,立即形势互易,左券在握。话出风软鞭已迎点过去。 连雪娇正待亲身临敌,突见金芒一闪,横里撩袭上来,上官琦已抢先出手。 顾八奇一挫腕,内劲带动软鞭,反击向上官琦。 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凶险绝伦的恶战,软鞭、金刀争抢先机,招术变化万端,生死一发。 连雪娇心中暗暗急道:“上官琦武功虽然未必输他,但此人搏斗经验丰富无比,心计过人,久战之下,上官琦只怕要吃大亏。” 这两人一动上手,双方立时又形成了剑拔弩张之局。袁孝回顾一眼,突然纵身一跃,飞落到一株小碗粗细的大树之前,默运神力,大喝一声,竟然把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生生拔了起来,大步跨了过来,挥动大树扫了过去。 金元霸大喝一声,亮银棍横里迎击,棍树相撞,枝叶纷飞,迫得两丈以内之人纷纷走避。 连雪娇估计了一下眼前形势,突然对左右二童说道:“解散方阵,由守转攻,你们两个各带十人,分由左右两侧攻上。” 两人应了一声,各带了十个人,分由两侧攻上。 连雪娇又对五英说道:“你们五人,带着余下的人,由正面攻上。此刻咱们必须得把握攻势,控制全局。” 五英挥动长剑,由正面攻了上去。 刹那间,刀光如雪,剑气漫天,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连雪娇缓缓由身上取出两支短剑,分握双手,凝注着上官琦和顾八奇的搏击形势。 激战中,顾八奇突出绝学,软鞭呼的一招“盘龙八打”,重重鞭影漫天而起,疾向上官琦罩落下去。 上官琦大喝一声,金刀疾展,金光绕体,投入了那重重的鞭影之中。 只听一阵波波之声,不绝于耳,两条人影霍然分开。 一片片残丝铁雨,四外横飞,顾八奇手中的软鞭,只余下半截还握在手中。 连雪娇手中短剑挥动,高声说道:“顾侯爷,四大侯爵以顾侯爷的才智最高,人也慈和一点,我愿你再想一想,只要你答允,从今之后,不再和武林中正大门派作对,不但自己可全身而退,而且我破例答允你把属下带走。” 顾八奇淡淡一笑,道:“顾某人这支人马,转战江湖,抗少林,战昆仑,拒青城,斗峨嵋,连和四大门派中人物交手,虽不胜,亦可保得实力而退。如若穷家帮能把我顾八奇困在此地,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连雪娇道:“你既不肯听我良言相劝,只有让你瞧瞧厉害了!” 顾八奇突然抛去手中断鞭,目注上官琦道:“阁下武功很高,老夫佩服得很,现下再以一双肉掌,领教几招。” 上官琦道:“在下亦当赤手空拳奉陪。” 顾八奇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既然要以赤手相陪,想必拳掌上有着独到的造诣。” 余音未绝,人已欺身而上,迎面一拳,疾向上官琦的前胸捣去。 上官琦竟是不肯闪避,暗运内力,也发拳迎了上去,竟要硬接。 顾八奇一挫腕,收回拳势,道:“老夫会过了无数高人,还未见过你这等硬拼拳头的打法。”喝声中攻势突然转快,一掌一指一齐攻向上官琦。 两人又展开了一场激战,手中虽无兵刃,但打得却是更见激烈、险恶。 原来两人相距飓尺,举手之间,即可击中对方的要害大穴,是以各自要争取先机,以便迫使对方落败。 二人杀手、奇招层出不穷,转眼之间,已斗了三四十个回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连雪娇冷眼旁观,看双方的恶斗,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决非短时内可分胜败,不禁心头大急。正待挥剑出敌,忽听一声闷哼,两条纠结在一起的人影,倏然分开。 凝目望去,只见两人同时踉跄而退。 遥站在顾八奇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眼看顾八奇似是受了重伤,突然纵身一跃,急扑而上,一个扶住顾八奇,一个扑向了上官琦。 连雪娇关心上官琦的伤势,早已纵落在上官琦的身侧,低声问道:“伤得很重么?”瞥见人影一闪而至,想待救援,己自不及,刀光一闪,正刺在上官琦的肋间。 但见上官琦身子打了一个转,倒入了连雪娇的怀中。 连雪娇左手抱起上官琦,斜转半周,右手短剑疾推而出,封开了那黑衣人攻来的第二刀,飞起一脚,踢在那黑衣人的肋间,单刀脱手飞出。 她一面拒敌,但仍不忘上官琦的伤势,回目一顾,只见上官琦双目微闭,似是伤得不轻。 遥闻一声长啸,袁孝急扑而来,来势疾快无比,直向那黑衣人撞了过去,顺手一把,抓住了连雪娇踢飞那黑衣人手中单刀,随手一挥,登时把那黑衣人斩作两段;紧接飞跃而起,扑向了那受重伤的顾八奇。 一一三 擒贼擒王 六七个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如雪,挡住了袁孝。 袁孝眼看上官琦受了伤,心中急怒交集,一拳打倒了金元霸,急扑过来,双目尽赤,满脸杀气,运足了神力,抡动单刀,横里扫去。 但闻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柄单刀被袁孝兵刃震飞。 袁孝一击,震飞了两柄单刀,暴雷也似地一声大喝,手中单刀脱手飞出,直向顾八奇投了过去,人却扑攻向拦路的黑衣人。 那扶持顾八奇的黑衣人,眼看袁孝掷来一刀,猛恶至极,闪避不及,匆忙一推身受重伤的顾八奇。他只顾照顾别人,却忽略了自己,单刀挟风涌至,拦腰被斩作两段。 袁孝心急上官琦的受伤,似是激起了野性,伏身一把抓过黑衣人,当作兵刃,横扫过去。 顾八奇重伤之后,指挥无人,金元霸又被袁孝一拳打歪鼻子,晕了过去,余下人手虽多,但已成无头之蛇,如何能挡得五英和左右二童的反攻猛击?片刻间,强弱易势,本来是步步迫攻,此刻却不得不改采守势了。 袁孝更是勇不可挡,片刻间,又被他连伤四人。 四周那高燃火光,逐渐逼近,余下黑衣人斗志更懈,突然呼喝了一声,四面逃去。五英和左右二童,正侍分头追杀,却听连雪娇高声说道:“别追他们了,让他们走吧!” 左右二童低声说道:“强敌溃退,正好趁机,杀他们一个片甲不回,文丞何以要下令阻拦?” 连雪娇四顾一眼,只见顾八奇已在几个黑衣人护卫之下匆匆遁走,才点头说道:“咱们要滚龙王大挫一阵,但却不能让他败得太惨……” 突然步履声响,夜暗中奔来了数十条人影。 那当先一人,正是穷家帮帮主欧阳统,身后紧随着关三胜、姜士隐、铁木大师、费公亮等一干高手。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笑道:“我等晚来了一步……”突然瞥见了上官琦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分明是受了重伤,不禁骇然问道:“他怎么了?” 连雪娇道:“他和顾八奇恶斗,受了重伤。”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伤的情形如何?” 上官琦突然睁开眼来,道:“伤得不重,有劳帮主和文丞挂虑。”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群豪一眼,道:“诸位请随便坐吧!” 姜士隐接口说道:“在下本不该随便插口,但心中有些不解之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连雪娇道:“姜大侠有何指教,尽管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姜士隐道:“姑娘的神机妙算,一举之间,连败滚龙王手下东平、南面、北成三侯,在下是佩服得很,但不解的是何以不肯乘胜追击,一举尽歼顽敌?除了杀一个东平侯外,似是有意放纵南面、北成二侯逃走?” 连雪娇道:“问得好!”目光转动,四下扫了一眼,接道:“心存此疑的人,只怕不只你姜大侠一个。我出身滚龙王府,今日如不说出用心,只怕要招致诸位心中怀疑了。” 群豪相互望了几眼,默然不语,显是心中都已动了怀疑,只是不好出口而已。 连雪娇心知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是难怪别人动疑,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我应该先对帮主说明的,只是连日来风云紧急,一直没有时间能让我和帮主有一个畅谈时间。” 欧阳统笑道:“当年唐先生在世之时,亦是这般情形,并非是每一件重大事情都要和我商量,但得立意公正,本座和帮中弟子,还是诚心钦服。” 连雪娇笑道:“贱妾何能,怎敢和唐先生相提并论?”她语声微顿,目光缓缓由群豪的脸上掠过,接道:“咱们这几日奔波恶斗,目的就要滚龙王锐气大挫,元气伤而不重……” 关三胜突然接道:“我等不解的也就在此了,不知为什么要使那滚龙王的元气伤而不重?须知咱们眼下的人手,可以算当代中之精英,拖延时日,对我不利。如若姜大侠和铁木大师等相继告别,咱们实力上势必要大打折扣,难道到那时才要和滚龙王决战不成?” 连雪娇道:“咱们今日之胜,并非是胜在咱们手中,而是时机凑巧,沾了他人之光。” 关三胜奇道:“帮中高手,伤亡数十,兄弟们个个用命,苦战胜敌,何以说不是胜在咱们自己手中,不知是沾了何人之光?” 连雪娇缓缓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道:“咱们歼灭东平侯,破南面、败北成二侯,无一战不是尽出了帮中全力。如若把这三人实力合作一起,试问咱们能否有制胜把握?” 四周群豪,默然不言。良久之后,关三胜才接口说道:“就算他们三人合在一起,咱们也未必就败。” 连雪娇道:“如若那滚龙王统率高手,前后夹攻呢?” 关三胜道:“那就形势可危了!” 连雪娇道:“滚龙王府中有着数百铁甲骑士,个个武功高强,最善合击马战。王府中至少有五六百以上武士、卫队,连同滚龙王带回的随行卫队高手,不下七八百人之多,这数字已多过咱们来此的帮中兄弟。滚龙王招回了东、南、北三大侯爵,自然布成了合击之势,不但想使咱们陷入这围困之中,而且也是想一举把咱们尽歼此地。滚龙王主持大局,分三路策应三侯,但咱们却未见过滚龙王率人助战。” 欧阳统道:“言之有理。” 连雪娇道:“因此,贱妾敢断言,滚龙王已无可用之兵,可遣之将。才给了咱们一个从容取胜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一举间击灭了滚龙王手下三大侯爵。” 费公亮赞道:“文丞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应居首功。” 姜士隐道:“何以会使滚龙王没有可用之兵,可遣之将?” 连雪娇道:“这就是我要说明的了。咱们和滚龙王决战的最后胜负,有一人决定全局……” 欧阳统恍然大悟道:“是了,你是说上官琦?” 连雪娇道:“不错。他会吹出一种箫声,可使滚龙王手下束手就缚,因为滚龙王网罗天下无数高手,让他们受制,剽悍善战,早已不成威胁。要紧的只是他们几个首脑人物。如若咱们一举杀死了顾八奇和洪涛,滚龙王势必觉孤掌难鸣,一旦隐遁而去,咱们往哪里找他?那时,除害未尽,反将为武林留一大患。” 关三胜道:“文丞高瞻远瞩,我等当真是难及万一。” 欧阳统接道:“咱们此刻如何攻打滚龙王府,是否要立刻行动,还得文丞决定。” 连雪娇道:“贱妾之意,不如就在此地歇马三日,也好让帮中兄弟们休息一下,为伤者疗治,为健者祝贺。” 她目光一掠云九龙、姜士隐、铁木大师等,接道:“但望诸位请答允在此多留几日,为武林、苍生作最后的一战。” 关三胜一皱眉头,道:“这又使在下不明了,为什么不乘战胜余威,一举攻入那滚龙王府,待尽歼强敌之后,也好放开胸怀地好好休息一下。” 连雪娇道:“滚龙王府中,机关布设重重,咱们纵然是能够攻入府中,亦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必须先行设法除了那滚龙王之后,再攻入王府不迟。” 费公亮道:“如若那滚龙王十日不离王府,咱们就等他十日不成?” 连雪娇道:“顾八奇和洪涛必然率领残余的属下躲入府中,这两人当可给滚龙王重整残部和咱们再作决战的勇气。” 欧阳统心中知连雪娇这一般安排必有作用,只是时机未至,不愿说出而已,当下接口说道:“连日来得文丞运筹帷幄,使咱们大获全胜,众家兄弟想都疲累得很,休息三日,以调息精神体能,实属必要。” 群豪心中虽仍有着很多疑问,但听得欧阳统如此解释,也都不再追问。 连雪娇立时传令,停下休息。 袁孝护送上官琦到一座茅舍中养息伤势,他内功精深,经过了两个时辰运气调息,伤势大见好转。 连雪娇安顿好帮中兄弟,略一休息,立时到欧阳统处。 欧阳统似是料定她要来,早已备好香茗相候。 连雪娇欠身一礼,道:“属下德威难以服众,致增了帮主不少麻烦。” 欧阳统笑道:“关三胜一向是口直心快,唐先生在世之时,两人也常常辩论,但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帮主对贱妾下令休息三日之事,不知是否赞同?” 欧阳统笑道:“我料想文丞必有奇谋,但却不知究竟是何良策?” 连雪娇缓缓坐了下去,脸色也突然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帮主对未来的一战,存有几分致胜之心?”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这个我很难决定。但如就双方目下实力而论,咱们倒可和他拼上一场!” 连雪娇道:“贱妾的看法,和帮主稍有不同。未来一战,事关滚龙王的存亡绝续,他必将不择手段地施为。因此,这一战咱们的胜机很小,必须得改换一个法子。” 欧阳统接道:“想来你早成竹在胸了。” 连雪娇道:“贱妾几经深思,始终想不出一个完善之策,因此特来向帮主请教。” 欧阳统道:“你策谋歼灭东平侯,一夜间击破了南面、北成侯,此等功绩,纵然是唐先生生前,也是没有。” 连雪娇接道:“贱妾非是推诿,实已尽了心力。连续订了七八条策略,经仔细评思之后,只觉两策可行,但亦将冒着极大的危险。” 欧阳统道:“不论你施行哪一策略,本座都将全力支持。”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豪气尽消他说道:“滚龙王被灭之后,本座也该退休,让出这帮主之位。” 连雪娇知他是有感而发,避开话题,道:“贱妾思谋二策。一是联络各大门派,动员武林中所有力量,困围滚龙王府,运集干柴枯草,火攻滚龙王府,此法容或残恐一些,但如行之得宜,可一举尽绝后患。”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你想的那第二策呢?” 连雪娇道:“精选高手,不计伤亡,强攻人滚龙王府。但贱妾可断言,此举必将有惨重的牺牲,成败仍难算计。” 欧阳统道:“那火攻虽好,但必得相当时比第二个办法虽然迅快,但恐怕使我帮中精锐尽失。” 连雪娇道:“贱妾亦为此委决不下。” 忽见一个帮中弟子行了进来,说道:“禀告帮主,咱们擒得滚龙王手下一个奸细,他闹着要见帮主、文丞,说有机密大事相告。” 连雪娇道:“你们可曾搜过他的身子?” 那弟子说道:“搜过了,全身未带凶器和可疑之物。” 连雪娇道:“好,你们带他进来吧!” 那弟子答应一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四名高手,押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连雪娇一见那人,立时欠身而起,道:“原来是壮大侠。帮中兄弟不知,多有得罪,还望杜大侠不要见怪才好。” 欧阳统一挥手,命那些押解来人的帮中弟子退了出去,起身对那黑衣人抱拳一礼。 原来此人正是混人滚龙王黑衣卫队中的杜天鹗。 杜天鹗道:“在下有要事奉告,冒险来此……”突然住口不言,目光四下转动。 欧阳统道:“杜大侠需要什么?” 连雪娇接道:“你可是要见上官琦么?” 杜天鹗道:“最好请我那上官兄弟也来此地,此事只怕非他不可。” 连雪娇道:“他受了内伤,正在调息,只怕行动不便。” 杜天鹗呆了一呆,道:“他伤得很重么?在下可否去瞧瞧他?” 连雪娇道:“他伤得虽然不轻,但他内功精深,足以承受得住。杜大侠如若有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杜天鹗道:“滚龙王昨夜率领了一批高手兼程而去,不知有何阴谋。在下也是他选带的人手之一,但我却借夜色掩护,脱队而逃,赶来此地。”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滚龙王虽受大挫,但实力仍然不可轻视,应该是不会逃走。” 欧阳统道:“唉!如若他当真的带几个心腹属下,隐迹于深山大泽之中,倒是一件大大的麻烦。” 连雪娇望着杜天鹗,道:“此事不知和那上官琦有何关连?” 杜天鹗道:“那滚龙王和一个长髯青衣老人在密室议事,在下暗中偷听了几句,言语提到了我那上官兄弟。” 连雪娇道:“除了上官琦,可提到我们帮主么?” 杜天鹗摇摇头道:“在下未听到他们提过欧阳帮主。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也许提到了,在下没有听到。” 连雪娇道:“此事一时间倒也把我难住了。但可想到的,其中关系必大。杜大侠请再想上一想,除了上官琦外,还提到了什么?” 杜天鹗道:“没有。” 欧阳统道:“这么看将起来,只有请上官琦来了。” 连雪娇道:“贱妾走一趟吧!不知他伤势是否已好?”起身急步而去。 片刻之后,连雪娇带着上官琦走了进来。 杜天鹗大步迎了上去,道:“兄弟伤势好些么?” 上官琦道:“不碍事。杜兄别来无恙?” 杜天鹗笑道:“滚龙王的属下大都为药物所迷,只要装作一副痴呆模样,他就很难瞧出破绽。” 上官琦道:“杜兄听到滚龙王如何谈我?” 杜天鹗道:“小兄只听到他提你的名字,好像是要到一处所在,那地方和你有关。” 上官琦沉思了一阵,突然大声叫道:“我明白了。” 欧阳统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他们要到唐大哥的墓中。” 欧阳统奇道:“唐先生人已故世,滚龙王到他墓中干什么?” 上官琦道:“大哥生前似是对我说过,滚龙王大功将成之日,或是受到大挫之时,都会到墓中搜查一件东西。” 连雪娇道:“什么东西?” 上官琦道:“是何物唐先生未曾提过,但他告诉我,滚龙王入他墓宅之时,也就是滚龙王授首之时。” 欧阳统接道:“唐先生的遗言,可还有别的指示么?” 上官琦道:“当时唐先生对我讲起滚龙王入他墓中之事,似是亦无太大的把握,因此,我亦未向帮主禀告。” 连雪娇道:“唐先生遗言,可有说明要帮主派遣高手入墓么?” 上官琦道:“没有,他只要我一人入墓。” 杜天鹗讶然道:“你一人入墓,和滚龙王率去十余高手对抗,那未兔实力太过悬殊了。” 连雪娇道:“唐先生一代绝才,他的话自不可等闲视之,想来他定已早有安排了。” 欧阳统道:“一人入墓,我也觉实力过弱。”他似是不愿自作主张,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转脸望着连雪娇,显是将此事委由她作主。 连雪娇凝目沉思了片刻,低声问上官琦道:“你可曾想过怎么办么?” 上官琦道:“大哥遗命,在下自是责无旁贷。” 连雪娇道:“你要一人进入墓中?” 上官琦道:“墓中的机关,都是我督工制造,大都能熟记于胸,自然是该我入墓。” 连雪娇点头说道:“如我派遣一人,和你一起进入墓中,是否可行呢?”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这个有背唐先生的遗言。在下之意,不用了吧!” 连雪娇道:“唐先生遗言之中,可曾特别提到不让别人陪你同时人墓呢?” 上官琦道:“他要我一人入墓,已够明白,自是用不着画蛇添足,再作说明了。” 连雪娇道:“他要你一人入墓,自是有他用心,但在我推想起来,不外两种用意……” 她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欧阳统的脸上接道:“其一是滚龙王要寻之物定然十分珍贵,说不定有关武林今后百年大计。” 上官琦突然接口说道:“文丞一提,倒使在下想起了一件事。” 连雪娇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有一日,在下和唐先生闲论江湖中事,他似是提到了武林三宝。那时,他已然精神很坏,谈到一半就晕了过去。” 连雪娇扬了扬柳眉,道:“以后,他就未再提过么?” 上官琦道:“以后他神智似已逐渐不清,常常遗忘事物,心中唯一记忆,就是设计绘制他的墓中布设,未再提过别的事情。” 连雪娇道:“你仔细地想上一想,他对那武林三宝有些什么论解?” 上官琦思索了片刻,道:“那时,他已自知必须保留有用的生命绘制那建墓的图样,因此,他很珍惜自己的精神,说得有些不够明白。我又担心他的病情,也无心细听,隐隐所记,似是说那武林三宝中最重要的一件,在他死去之后,只怕无人能知它的用途,致使大好奇宝变成了废物。” 连雪娇道:“你可知道他指哪一件而言么?” 上官琦道:“说至此处,他就晕了过去。” 连雪娇道:“我早已对此生了疑心。如若那武林三宝只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兵刃和一种晶莹夺目的珠石,似是不至在武林享得如此盛名。” 欧阳统道:“唐先生才冠当代,无所不知,他似是已早知他的死期,才和我订下了十年之约,想不到竟未能得偿他悠游林泉之愿,竟然速尔辞世。唉!我如不坚邀他出任繁巨,以他胸罗之广,医道之精,或可觅得灵药,延续他的寿命。” 上官琦黯然说道:“帮主这番感慨之言,使我又想到唐大哥几句遗言。这番话,本不该由我口中说出,但闻得帮主眷念故人的感慨,使我心有所感,不吐不快。” 欧阳统道:“唐先生在我穷家帮任职文丞,那是委屈了他。我也曾以帮主之位相让,但却被他婉言所拒。以他之能,实该被拥为武林盟主,不难使千百年来武林同道挥戈相残之局宁息下来。我曾对他许过宏愿,以穷家帮之力,拥他为武林盟主,兼善天下,但他坚辞不受。” 上官琦道:“唉!大哥的话虽然谦逊,但也是实情。他曾对属下谈过,他一生中最大的憾缺,就是面善心慈,除恶难尽。他说,这或是他天生体质的柔弱表现于本性之上,虽是憾缺自知,但却难以改正,实难任雄主之位,注定了为人所用。他本可在出山三年之中,荡平滚龙王,扫穴犁庭,但他却顾念同门之情,不肯施下毒手,反而舍本逐未,耗去七年之功,调理八英四十八杰,和滚龙王在江湖上保持个秋色平分之局,寄望于一个缥缈的希望,让滚龙王自知难霸主武林,自生退念,洗手归隐。此一善念,却为武林造成了一场浩劫,千万生灵涂炭。念及此事,就深觉愧对帮主和那些无辜死难的生灵。” 欧阳统道:“他在穷家帮执法十年,一直未杀过一人,仁慈之心,早为帮中兄弟感戴。” 连雪娇接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始可治理奸诈江湖。杀一恶,胜行百善。唐先生如若早在几年前除去了滚龙王,也不会造成今日江湖这等纷争不息、杀劫绵连的局面了。” 杜天鹗接口说道:“滚龙王已去了一夜之久,时机难再拖延,帮主也该早些订下对付他策谋才好。” 连雪娇点头说道:“不错,咱们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最好要先那滚龙王赶入唐先生的墓中。” 欧阳统道:“上官琦一人前去,实力太过单薄,有劳文丞再调派两名人手助他一行。”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此事只有贱妾和他同走一趟,不知帮主意下如何?” 欧阳统道:“文丞亲自出马,自是最好不过。但此地事务,还得仰仗……” 上官琦道:“我瞧是不用了,在下一人足够对付那滚龙王了。” 杜天鹗讶然说道:“你一人之力,要对付滚龙王和他随带的十余个高手么?” 上官琦道:“如单以武功而论,只一个滚龙王,已非我力能所敌。但唐先生设计那筑墓的原图,我已熟记于胸,我可凭仗那墓中的机关对付滚龙王。他们人手虽多,却也无奈我何!” 欧阳统道:“此事不妥。” 连雪娇急急接道:“你既然自信有此能耐,最好不过。唐先生既早布下了机关,谅那滚龙王也难逃出唐先生的算计。只是此事十分迫急,不知你要几时登程?” 上官琦道:“自然是愈快愈好。在下立刻就道,劳请文丞转告云庄主和我师父一声,时间迫促,不向他们辞行了。”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行去。 连雪娇道:“你只管放心去吧,我将为你妥善地照顾那青萍公主。” 上官琦人已走出门外,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属下有一事请求帮主、文丞。” 连雪娇道:“什么事?” 上官琦道:“请帮主派遣帮中几个高手,护送那青萍公主西返故里。” 连雪娇道:“好吧!就依你之意去做。” 杜天鹗突然站了起来,道:“兄弟,我和你同去一趟如何?” 上官琦犹豫了一下,道:“杜兄既有此心,兄弟却之不恭。” 杜天鹗对欧阳统抱拳一礼,飞步出门,和上官琦联袂而去。 欧阳统眼看着两人去远,不禁一皱眉头,道:“杜天鹗虽然在关外声名甚著,但他武功决难是滚龙王的敌手,只怕对上官琦难有助力。” 连雪娇笑道:“如若帮主要坚持派遣人手和他同去,只怕他不肯答允。” 欧阳统叹道:“上官琦虽然加盟了穷家帮中,但我一直把他视作帮中贵宾,从未把他当作属下看待。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决不能让他一人轻身涉险,独斗滚龙王。”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不错,咱们得派人暗中随去相护,但那人必得十分机警,只能暗中相随,不可被他发觉。” 欧阳统道:“文丞可想到要派什么人么?” 连雪娇道:“那人第一要武功高强,能够和滚龙王力斗百合以上;第二要机智过人,能够调查细微,看破那滚龙王的阴谋,以便设法对付。” 欧阳统道:“这人选自以文丞最宜。” 连雪娇道:“贱妾的判断,是滚龙王离去之后,那滚龙王府已不用再派人攻打,也不宜派人攻打。” 欧阳统道:“文丞之言,自有见地,但本座却有甚多不解之处。我们似可乘滚龙王远离巢穴,一举而下,先除去他的根基,断它的归路……”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帮主可以想到,那滚龙王岂能想不到?他敢在大挫之后、强敌压境之时,突然离去,自是早有安排。如是那王府早成空府,咱们用不着劳师动众,尽出全力地攻取滚龙王府;如是他早准备,在府中布下了各种机关阴谋,诱咱们深入府中,咱们岂可上当?” 欧阳统道:“文丞推理兼顾,本座极是佩服。但不知目下之局,该如何处置才好?” 连雪娇道:“贱妾的看法是擒贼擒王,咱们一切人手调遣,都该依着那滚龙王本人为转移,只要把滚龙王置于死地,任他千般地安排布置,都将化作乌有,白费心机。” 欧阳统道:“此言有理。不知文丞要如何安排?” 连雪娇道:“此地事权,悉交武相,留下费公亮和帮中阁堂主从旁助理,尽量保持实力,不打硬仗,遇强则退。由五英和三十六友为基干,攻强虽未必能操胜算,但防守则足有余力。再由帮主和贱妾以及云大庄主,分作三路,赶往唐先生的墓地,四面埋伏,暗中接应上官琦。如非必要,咱们不必现身,滚龙王如若真为唐先生预布的机关制住,那就罢了;万一被他漏网而逃,凭咱们埋伏的实力,也足以把他生擒活捉了。” 欧阳统道:“高见不错,但不知这三批人手该如何分配?” 连雪娇道:“帮主请带着聋哑二老和铁木大师四人一起,云大庄主带着姜士隐、叶一萍,由左右二童为他带路。贱妾带着袁孝兼程赶往,纵然不能赶在上官琦之前,亦要同时赶到,以便先作布置。” 欧阳统说道:“这调遣十分恰当,就请文丞传我令谕,立时准备动身。” 连雪娇起身说道:“指令武相统率帮中兄弟一事,还请帮主亲下令谕的好。贱妾准备立刻动身,万一上官琦和杜天鹗遇上滚龙王时,也好为他们打个接应。”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好,你和那袁孝立刻上路,本座和云庄主等准备午时以前动身。” 连雪娇道:“如非必要,沿途上最好不要留下记号,免得留给人以追索痕迹。” 欧阳统道:“一切悉遵文丞吩咐就是。” 连雪娇欠身一礼,告辞退出时又道:“还有一事,请帮主转告武相,善待那青萍公主。” 欧阳统点头笑道:“我派遣五英相护,把她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就是。” 连雪娇离开了欧阳统的住所,略一收拾行囊,带着袁孝悄然而去。 一一四 断碑者死 那唐璇的坟墓,在湘赣交界的武功山中,连雪娇熟记地理,带袁孝选走捷径。 此刻的连雪娇,不只是人渐成熟,武功也有着极大的进境;那袁孝天赋异禀,轻功之佳,更是举世第一。 两人兼程赶路,日夜不停,除了休息和吃饭之外,不肯浪费一刻时光,就是休息,也是打坐调息一下,气力一复,即时动身。 这日夕阳西下时分,已到了唐璇养病的山庄。山色依旧,绿水无恙,那两扇大门的油漆却是脱落很多,斑白杂陈,倍增萧索。 连雪娇绕着那庄院环行一周,纵身跃上了一棵大树,低声对袁孝道:“咱们得好好休息一阵,晚上或要有一阵搏斗。” 袁孝对连雪娇的每一句话,一向是奉若纶音,从不多问,连雪娇要他休息,立时就闭上双目,倚在一棵大树上睡去。 连雪娇望了望百依百顺的袁孝,忽觉一股伤感之情直泛上来,忍不住滚下来两行泪水。 红日西沉,黄昏已尽,夜幕低垂,景物凄迷。庄院中唐璇那高大坟墓一角的茅舍中亮起了一盏灯光,连雪娇看到室中透出的灯光,心中已知滚龙王和上官琦都未赶到。她默算路程,上官琦和滚龙王如若也是兼程赶路,滚龙王可能在夜间子时到达,上官琦、杜天鹗明日午前可到。如若是上官琦先行来到,借唐璇墓中布下的机关,或可对付滚龙王;但如果滚龙王先行赶到,在墓外埋伏下相随高手,上官琦如想进庄,势必要经过一场苦战,万一滚龙王闻警而出,上官琦遭遇的凶险,实是九死一生之局。 她虽是早在上官琦坚持独自前来时已经想到,但却明知劝他无益,只好挤尽全力,提前赶来接应于他。 一轮明月缓缓由东方升起,照着唐璇那高大的坟墓。连雪娇望着那绝代才人的埋骨之地,更是感慨万千,想道:“唐先生是何等的才华,死后却也是这样的凄凉,待武林大定之后,有谁还能怀念这位学冠一代的才人?” 瞥见人影一闪,隐人暗处不见。 连雪娇心弦大震,暗道:“难道那滚龙王早已先我而到了么?” 凝目望去,只见那墓旁茅屋中灯光依然,不禁心中又怀疑起来,暗道:“如若那滚龙王早已赶到,那两个守墓人定将是先遭毒手,何以那茅室中还有灯光透出,莫非是看花了眼不成?” 抬头望明月,不过是初更左右,估算时刻,默察情势,滚龙王决然未到。那一现而逝的人影,又是谁呢? 正自心意绦乱、难定主意之际,忽见暗影处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但是那人缓绕着唐璇的墓走了一遍,又消失在暗处不见。 这一次连雪娇看得清晰分明,再无怀疑。她虽然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但可断定那人不是滚龙王,也非上官琦,而且他行动缓慢自然,毫无匆急之感。 她越思越想,越觉着情形可疑,但又想不出一点线索来。 这谜团给了连雪娇莫大的困扰,反覆忖思一阵后,决定去查看一下详情,当下伸手一拍袁孝,低声说道:“你睡着了么?” 袁孝霍然睁开眼睛,笑道:“我精神好得很,一点没有睡意。” 连雪娇右手食指按在樱唇上,低声说道:“说话小声一些。” 袁孝低声接道:“但你要我睡觉,我只好闭着眼睛休息了。” 连雪娇想到他对自己的痴爱情意,心中暗暗一叹,柔声说道:“唐先生的墓旁发现了人踪,我得下去瞧瞧,你在这里替我掠阵。” 袁孝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一人涉险,我如何放得下心?” 连雪娇心中感动,伸出右手,轻轻握在袁孝的腕上说道:“你守在这里-望敌人,我下去瞧瞧立刻就回来,万一遇上敌人时,我再招呼你下来帮忙。” 袁孝无可奈何地点头说道:“好吧!我如不听你的话,你定然要生气了。” 连雪娇微闭双目,凑过樱唇,在袁孝毛茸茸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纵身跃下大树,沿围墙缓步绕了过去。 走近唐璇的坟墓时,一提真气,疾如飞鸟般掠过围墙,背靠墙壁,隐在暗影处,凝神四下望去。 但见似水月华下,树影拂动,哪里有半点人踪? 转脸向那茅屋望去,灯火依然,由窗上反映出室中人影。连雪娇暗作忖思道:“奇怪呀!这守墓之人虽非穷家帮中的高手,但武功亦不很坏,怎的有人绕墓行走,守墓人竟是毫无所觉?看来此中之事实在奇怪。难道这几个守墓人监守自盗,贪图唐璇墓中留下之物,擅自进入了墓中不成?”心念转动,突然一提真气,正待举步向那茅屋中行去,以便查个明白,瞥见唐璇那高大坟墓中背月一面的暗影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连雪娇虽然艺高胆大,也不禁心头一震,背脊上泛生起一股寒意。 定定神,运足目力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工人装束,四下望了一阵,又隐在暗处不见。 连雪娇暗道:“曾听那上官琦说,修完唐璇这墓地之后,有两百工人活活殉葬,那人穿着一身工人衣服,莫非是那些殉葬工人阴魂显灵不成?” 她虽然身负绝世武功,胸罗有惊人的才智,但一想到阴魂显灵四字,顿觉遍身生凉,头皮发炸。 她轻轻地将身子靠在墙壁上,用手擦拭一下头上的冷汗,振奋一下精神,忖道:“那工人能在朗朗明月下出现,自然是人非鬼了。他能忽隐忽现,来去自如,那暗影中定然是大开着方便之门,我何不借这机会,混入那墓中瞧瞧?” 她想得虽是不错,但觉两腿沉重异常,大有举步维艰之感。 就在她犹豫之间,突闻一阵衣衫飘风之声,一条人影跃上了围墙。 连雪娇目光一转,只见那人青袍长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正是那滚龙王,暗道:“来得好快,竟比我预计中早上一个时辰还多!” 但见滚龙王对着那茅室中凝视了一阵,突然纵身跃起,直向茅室扑去。 他动作迅速无比,茅室传出了一声:“什么人?”灯火未来及熄去,滚龙王己然一脚踢开木门,闯入室中。 连雪娇眼看强敌来到,怕鬼之心,完全消失,一伏身,窜入那茅屋后面的暗影中。 但闻室中传出一声惨叫,紧接一声怒喝。 蓬然一声大震,木窗碎裂,一具尸体直掼了出来。连雪娇仔细一看,那尸体正是穷家帮派在这里看守那唐璇墓的两名兄弟之一,气绝死去。 室中烛光熄去,滚龙王臂下挟着一人,跃出茅室,站在那唐璇墓前,缓缓放开了挟持之人。 连雪娇借势一个闪身,跃入室内,倚窗向外瞧去,只见滚龙王把那人放在唐璇墓前,冷冷地问道:“你如不想尝试那五阴绝脉被点的痛苦,那就老老实实地答覆我的问话。” 那穷家帮中兄弟虽然穴道受制,动弹不得,但嘴巴仍甚强硬,怒声喝道:“穷家帮弟子,岂是苟安偷生的人,你有什么恶毒手段,尽管施展出来,要想从我口中间出些什么,你是在做梦!” 连雪娇暗暗吃了一惊,忖道:“滚龙王手段毒辣,什么事都作得出来,这人如此顶撞于他,只怕要大吃一番苦头。” 但闻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右手闪电而出,连点了那人三处穴道。 连雪娇看他果然点了帮中弟子的五阴绝穴,不禁黯然一叹,心知这等惨绝人寰的手法,实非一个人能受得了。 心念未完,突闻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 月光下,只见那名帮中兄弟,全身的筋骨都开始收缩起来,片刻之后,那呻吟声已变成了凄厉的呼号。 深山静夜,明月孤坟,这惨厉的呼号声,听来更使人惊心动魄,不寒而栗。 连雪娇心中暗自急道:“如若此人耐不住五阴绝脉被点的痛苦,说出入墓之法,岂不是要贻误大事,不如设法点了他的死穴!” 正忖思间,突听那帮中兄弟叫道:“你解开我的穴道,我说给……你……听。” 显然他已无能再忍受那五阴绝脉被点之苦,动了招供之心。 连雪娇心头大急,但除了现身和滚龙王一搏之外,一时间又想不出其他良策。这滚龙王狡黠无比,如若自己陡然现身,恐将引起他的怀疑,遁逃而去,这番劳师动众的围歼,又将成为画饼。 但闻滚龙王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能承受得行血逆集内腑之苦。”右手一拍,解了那人五阴绝脉。 但听那人长长吁一口气,道:“你解开我手臂和腿上的穴道。” 滚龙王冷冷接道:“我解开你五阴绝脉,痛苦己失,为什么还要解开腿上和手臂上的穴道?哼哼!你可是打算逃走么?” 那人答道:“我武功和你相差很多,纵有逃走之心,也是无逃走之望。你解开我腿、臂上的穴道,让我舒展一下筋骨,再说不迟。” 滚龙王略一沉吟道:“量你也逃不了。”果然伸手拍活了他双腿双臂上的被点穴道。 那人缓缓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吁一口气。 滚龙王身子一横,探手一把,抓住那大汉腕脉,道:“你如想藉机寻死,一了百了,可是痴心妄想。” 那大汉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我等奉命守墓,除了每月奠祭唐先生的英灵两次之外,对墓中情形,所知有限。” 滚龙王点头说道:“你如说尽知那墓中详情,王爷我也不会相信了。” 那大汉点头说道:“据说唐先生这巨墓筑成之时,有二百个筑墓的工人,活葬了在这巨墓之中。” 连雪娇只听得心神大震,一股怒火,由心底直冒上来,暗道:“穷家帮中兄弟,向来是个个视死如归,此人这般的苟且求生,日后非得把他处以重刑不可。” 只听那大汉接道:“我们二人奉命守墓,每至午夜梦回之时,常听到墓中发出一声奇异的声息,扰人难眠……” 滚龙王轻轻咳了一声,道:“可是那些葬在墓中的工人还未死去,弄出来的声息么?” 那大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最初几夜,我等被扰得心神不宁,只好白日睡觉,夜晚之时,两个人燃烛对坐,借酒壮胆……” 寒风静夜,月华清冷,面对着巨大的坟墓,谈起这等事来,胆大如滚龙王,也不禁有些悚然之感,冷冷接道:“鬼魂之说,虚无缥缈,本王爷生平杀人无数,从未有遇上鬼魂缠身的事。那墓中声息,定然是那些葬人墓中的人没有死去。” 那大汉接道:“但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奇怪了。” 滚龙王道:“我问的是进入墓中的方法,不用谈些鬼鬼怪怪的事给我听了。” 那大汉道:“有一日,我和同伴在光天化日之下,因听到了墓中传出的奇异声音,像是无数的人在一齐放声大哭,声音尖厉中充满着悲伤,有如巫峡猿啼,鲛人夜泣。我和那位同伴取了兵刃,打开暗门,想进入墓中查看一下……” 滚龙王道:“原来这巨墓上还有暗门,快带我去瞧瞧。” 那大汉道:“放开我,我带你去看暗门。” 滚龙王五指一松,那大汉挣脱脉穴,伸手指着一个背月暗影,道: “暗门就在那里,你要跟我后面走,别踏上了机关。”大迈一步,站在了一丛青草之上。 滚龙王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依着他话行去,照样大迈一步,迈在他脚下的青草地上。 只听那大汉说道:“你要站好了,此地机关都是唐先生亲手设计,厉害无比。”举步向另一丛青草上踏去。 滚龙王还未来得及跟进,瞥见那大汉奋起一踏,直向唐璇墓前石供上撞了过去,事出意外,滚龙王欲待援救,已自不及。 但闻蓬然大声,那人早已摔得脑浆迸裂而死。 滚龙王呆呆地望着那具尸体,良久之后,才飞起一脚踢了过去。横卧在墓前的尸体破空而起,摔到了围墙之外。 他一脚踢飞那尸体之后,心中的余怒似是仍未消退,又飞起一脚,踢开了唐璇的墓碑。 这一脚力逾千斤,那墓碑竟被他一脚踢断,只听一阵轻微的沙沙之声,断碑处突然冒出来一股泉水。 滚龙王对唐璇早存畏惧,看水泉喷出,心头大骇,仰身一跃,后退出七八尺远。 那泉水喷出约盏热茶工夫之久,才自动停了下来,想是那碑下预藏泉水已经喷完。 滚龙王待喷水停歇良久,才缓缓走了过去,只见残碑中空,仍存一渺清水,水中写着六个白字,月光下清晰可辨,写的是:“断我墓碑者死。” 滚龙王愕了一愕,怒火又起,又是一脚踢了过去,他内力深厚,力道极强,余下一段残碑,又被他一脚踢断,残碑中清水飞溅,飞出来一个玉盒。滚龙王左脚踏在玉盒上,微一用力,玉盒应声而碎。一卷白绢装成的册子,赫然呈现目前。滚龙王略一犹豫,伸手捡起绢册,只见封皮之上写道:“《逍遥宝典》,留赠有缘。” 滚龙王冷哼一声,忖道:“原来他在那句恐吓之言下面藏了这本密籍,我如被他那‘断我墓碑者死’几个大字吓住,不再断他残碑,那就取不到这本宝典了。” 随手掀开一页瞧去,登时心往神驰。 原来绢册上的记载,都是他胸中熟知的事,只是更为深奥一些。平时他静思良久之后,才能想通的事,在这上面,都找到了答案。 全册共分四大章,第一章是《策谋》,第二章是《兵略》,第三章是《武道》,第四章是《用毒》。 滚龙王席地而坐,借月光阅读,哪知每到重要精深之处,文章就突然中断,仔细查看,竟是早已被人撕去。 虽然如此,他仍是无法搁下,情不自主地把一册断章残篇读完。 读到最后一页时,只见上面写道:“册中断篇和《逍遥宝典》的下册,存我遗体头下的枕内。” 滚龙王仰起脸来,望着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语他说道:“他把这宝典赐赠唐璇,使他尽得精华,我只学得一些皮毛,哼哼!我杀他那是一点不冤枉的了。” 隐身在茅室中的连雪娇,对他知之甚深,知道喃喃自语之言,乃自招昔年弑师的往事。 这《逍遥宝典》上册,只记述了《策谋》、《兵略》,《武道》、《用毒》,却是余录于下册之上,而且那《策谋》两篇中有关精要之处,都早已为唐璇撕去,和那下册存在一处。 滚龙王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完了这《逍遥宝典》上册残篇,已知唐璇是早有了准备,预谋把自己引入墓中。 但见他背起双手绕着那断碑,不停地走动,似是在了然唐璇的用心之处,仍有些无能自主。 隐身在暗处的连雪娇,一瞧滚龙王那举动,已知他正在思索着一件困难之事,难作决定。 滚龙王随来之人,一直不见出现,这使连雪娇浮上来一个新的念头,暗道:“莫非是滚龙王急急赶路,他那些随行属下未能赶上,只有他一人到了此地?” 她担心滚龙王突然间改变了心意,不再进入墓中,这一番尽出高手的大围歼,势必又将落空。面对着狡猾难测的滚龙王,连雪娇不自禁地兴起了侥幸之心:“如是那滚龙王随员未到,凭她和袁孝之力,或可和他一战。” 只见滚龙王停了下来,仰望明月,自言自语他说道:“哈哈,你大概是料想我看到这册尾上留下的字迹,我就不敢进入你墓中去了么?” 沉吟了片刻,又自言自语他说道:“哼哼,我偏偏不让你料中。你认为我不敢去,我就去给你瞧瞧,料你墓中纵有机关布设,也强不过为心府中。” 他自言自语,一会东,一会西,显是心中正有重重的畏惧,故意言来壮胆。他心中虽存畏惧,又舍不得那墓中的《逍遥宝典》。 一向冷酷、决断的滚龙王,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连雪娇暗暗忖道:“好啊!原来他是这般的害怕唐璇。” 忽见滚龙王屈下双膝,跪在墓前,双手合十,缓缓说道:“师弟啊师弟,你一向心地慈善,宁愿自己历尽辛苦,也不愿别人吃亏,想来你这留字,定是和我开玩笑的了。不错,不错,你生前对我就不忍施下毒手,何况死后了,那是更不会安排下伤害为兄的机关了。” 祷告已毕,突然站起身来,沿着墓地走了一周,重又回到原地,长长叹息一声,道:“唉!如若此刻我有一个下属或是敌人,迫他进入墓中为我开路,我也不用孤身涉险了。” 连雪娇看他神情,欲去还留,已知他陷入了唐璇的算计之中,最后必将进入唐璇的墓中,心中大感宽慰,闭上双目,靠在壁上休息。 突然滚龙王怒声喝道:“什么人?” 一一五 请君入墓 连雪娇吃了一惊,赶忙提聚真气,蓄势戒备。 她知那滚龙王的耳目,灵敏无比,只要稍许弄出一点声息,立可警觉。 只听一声朗朗长笑,道:“老夫包继贤,你是什么人?” 连雪娇怔了一怔,忖道:“这包继贤是何等人物,怎的深更半夜跑到唐璇的墓地中来?” 探头看去,只见一个手拄拐杖、白髯长垂的老者,缓步而来。 滚龙王冷冷道:“在下滚龙王。” 包继贤怔了一怔,突然纵声大笑,道:“老夫久闻你的凶名,今宵有幸一会。” 滚龙王怒道:“老匹夫信口雌黄,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包继贤哈哈大笑,道:“这倒未必。咱们如是打了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 滚龙王正值满腹怒火之时,厉喝一声,跃起劈出一掌。 包继贤道:“来得好!”竟然挥掌硬接一击。 两股潜力暗劲一触,滚龙王原地未动,包继贤却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但此人却是开朗得很,虽被滚龙王一掌震退,不但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滚龙王之名,果不虚传,老夫今日总算是遇上一个劲敌了。” 滚龙王右手已高高扬起,听见那老人之言,却陡然收了回来,道:“你不是王爷的对手,我也不愿杀你。” 包继贤道:“好说,好说。如是想和老夫谈谈合作的事,老夫最是欢迎,不过合作第一要件,必得是心存公平。” 滚龙王冷哼一声,道:“谁要和你谈合作了……”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深更半夜,你到此地做什么来了?” 包继贤拂髯大笑,道:“你做什么来了?” 连雪娇看到他举手拂髯的举动,突然心中一跳,只觉他的举动神似一人。 只听滚龙王说道:“你可是偷觑唐璇那墓中存宝来的么?” 包继贤道:“不错啊!” 滚龙王道:“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么?” 包继贤道:“老夫从不和武林中人来往,不论什么地方,老夫一样来得。” 滚龙王道:“你可知这墓中存宝已为我所有么?” 包继贤道:“死人之物,人人可以取得,在未曾到手之前,自是不能算为你所有了。” 滚龙王道:“如是王爷此刻先杀了你,你岂不一无所有,还赔上一条性命?” 包继贤道:“那倒未必。” 滚龙王道:“不信你就试试。不过,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岂可视作儿戏!” 包继贤道:“老夫命该活到八十八岁,行年七十,还有一十八年好活,如何能死得了?” 滚龙王道:“如是你不想死,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包继贤道:“如若是还有和平的办法,那是最好不过。动刀动枪的,实非老夫所愿。” 此人老气横秋,半庄半谐,把个机智绝伦的滚龙王弄得莫名所以,沉吟了良久,道:“唯一的和平办法,那就是咱们放弃成见,携手合作,共同进入墓中,取得唐璇遗物……” 包继贤接道:“可以,可以,老夫最是愿意和人合作。但咱们必得事先讲好,公公平平,才能各弃私见,衷诚合作;如是各怀鬼胎,勾心斗角,那就不如各行其事。” 滚龙王道:“本王和人合作,从未公公平平从事……” 包继贤道:“好啊!那你定然让人占先了?” 滚龙王道:“如非此刻我正值用人之际,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该处死了!” 包继贤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此刻你正是需人之时,最好是对人客气一些。” 滚龙王道:“王爷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滚龙王道:“墓中金钱财宝,都归你得;其他之物,为我所有。” 包继贤哈哈大笑,道:“这办法很公平,就这么办吧!” 滚龙王料想之中,他必然大为反对,却不料他一口答应下来。这滚龙王为人阴沉多疑,虽是在急虑之中,仍未减多疑之心,当下冷冷说道:“你辛辛苦苦赶到此地,可是为了那墓中的财物么?” 包继贤道:“那倒不是。老夫如是只贪图财物,也不用到这墓中来了,找一个富豪之家,偷他一票,岂不是强过盗墓?” 滚龙王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 包继贤道:“久闻那唐璇之能,这墓中必然有他的遗物,老夫想盗他遗物。” 滚龙王道:“那你是存心骗我的了?” 包继贤道:“那也不是,在未取得唐璇遗物之前,我倒是诚心和你合作了,但你取得那唐璇遗物之后,那就不一定了。” 滚龙王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在取得那唐璇遗物之后,允许你出手抢夺就是,但未曾取得唐璇遗物之前,你得暂时听我之命行事。” 包继贤道:“那是自然。” 滚龙王暗暗忖道:“这人疯疯癫癫,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此刻正需助手之际,暂时留下他的性命,待取得唐璇遗物,再结果他性命不迟。”心里打着主意,口中却冷冷喝道:“你此刻先给我找到那入墓的门户。” 滚龙王的用心,原是要刁难放他,却不料这包继贤竟是欣然应命,果然绕着那古墓团团转动起来。 但见他进入暗影之中,倏然消失不见,良久之后,仍不见现身出来。滚龙王心中正自怀疑,突听那包继贤敞声叫道:“门户在这里了,快些过来。” 滚龙王暗道:“这人瞧上去傻里傻气,但做起事来倒是能干得很。”大步行了过去,果见那包继贤守在一座大门的门户前面。 门内一片幽沉黑暗,瞧不出任何景物。 滚龙王道:“包兄请走在前面带路。” 包继贤道:“这墓中我也没有到过,如是走错了路,还得请多原谅。” 滚龙王暗自好笑道:“这人犹有童心。”口中应说道:“那是自然。”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地进入那幽沉的墓门中,那启开的铁门缓缓地闭上。 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明月如昼,夜凉似水,连雪娇缓缓走出了那藏身的茅舍,轻步绕着古墓行了一周。 她仔细地查看着行经之处,找不出一点可资循访的痕迹。 除了那断去的墓碑之外,一切都完好无恙。 围墙上突然又出现了一条黑影,疾跃而入。 衣袂带起的风声,惊动了连雪娇,但她已知闪避不及,索性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头去。 只见来人一抱拳,道:“连姑娘来得好快。” 连雪娇一见来人,立时证实了心中的一点疑念,微微一笑道:“你们来得也够快了。” 这来人正是那关外神鞭杜天鹗,当下说道:“我们日夜不停地抄捷径赶到。” 连雪娇道:“上官琦呢?” 杜天鹗道:“他单人易装来此,姑娘没见到么?” 连雪娇笑道:“他扮来惟妙惟肖,连我也几乎被他骗过。” 杜天鹗道:“不知他此刻哪里去了?” 连雪娇瞧了那古墓一眼,道:“他和滚龙王已然进入了古墓之中。” 杜天鹗吃了一惊,道:“他一个人去的么?” 连雪娇道:“不错,但他熟悉墓中的机关布设,滚龙王纵然是武功强于他,也未必能够胜他。怕的是被那滚龙王瞧出破绽,暗中先行下手,使他措手不及……”讲到此处,忽觉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暗道:“如是我刚才及时露面,双战滚龙王,或可胜他,用不着让他进入墓中冒险。” 杜天鹗道:“滚龙王日夜兼程而来,随行之人一个不见,想是赶不上他的脚程,落在后面了。此时此机,千载难逢,如若今日不能制服于他,只怕日后永无这等机会了。我愿陪姑娘涉险入墓,一则接应上官兄弟,二则借机歼灭那滚龙王,不知文丞意下如何?”他心中虽是担心那上官琦的安危,但言来却是十分委婉。 连雪娇道:“唐先生才绝一世,这墓中机关定然布置得十分严密,咱们进入墓中,不但对他毫无帮助,且恐使他多生顾忌之心,那时,岂不是助他不成,反而牵累他了?” 杜天鹗道:“姑娘之意呢?” 连雪娇道:“如以贱妾之见,首该设法断去那滚龙王的后援,再选择必经之路,埋伏人手,只要出手,就使他无能反抗。” 杜天鹗道:“话虽不错,但我那上官兄弟的安危岂不是不能兼顾了么?”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不要紧,我想他足以自保。” 杜天鹗口不再言,心中却是暗暗盘算,如何能进入这古墓之中接应那上官琦。 突听袁孝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连雪娇低声说道:“杜大侠请随我来。”闪身进入那茅屋之中。 两人刚刚隐好身子,来人已跃过围墙。 只见那人长髯飘垂,背插长剑,竟是滚龙王的师叔。 昔年他屡犯清戒,被唐璇之师逐出门户,却被滚龙王收为己用。两人虽然辈份不同,但年龄相若,那滚龙王心狠手辣,在这师叔身上。一样的下有附骨毒针,使他无能反抗,甘心效命。 那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势,突然面对茅屋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能受人欺瞒?快些给我出来。”举起右手,一连挥动,但见人影翻飞,十几个黑衣人,一齐跃入围墙。 杜天鹗已有些沉不住气,松开腰中软鞭扣把,准备跃出迎战。 连雪娇右手疾伸,抓住了杜天鹗的衣袖,道:“杜大侠不可造次,咱们的机会不大。” 只见那长髯飘垂的老者一翻手腕,拔出背上长剑,剑尖指着茅屋说道:“先把那茅屋搜查一下。”四五个黑衣人应声而出,手中高举兵刃,护着身子,逼向茅屋。 隐身在暗影中的连雪娇看得真切,心中暗道:“这人比那滚龙王细心得多了,看来他并非只对这茅屋中有怀疑,而是默查过一番形势之后,凭藉智慧,确定了有人隐身在此,如其让他搜查而出,倒不如先行现身出来。”当下低声对杜天鹗说了数言,缓步走出茅屋。 这时,那些黑衣人已然逼近了茅屋,连雪娇突然现身而出,从从容容地缓步行来,反而大出那些黑衣人意料之外,一齐停下脚步。 连雪娇举手理一下长发,欠身对那老者说道:“见过太师叔。”那长髯老者冷冷说道:“只有你一人在此么?” 连雪娇道:“晚辈和几位属下同来。” 那老者目光闪转,四下打量了一阵,道:“你那义父的大驾何在?”他每一句话,都如单刀直刺过来,使人有着措手不及之感。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见过了,但他此刻已非晚辈的义父。我们父女间,早已情断义绝,眼下已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了。” 那长髯老者冷笑一声说道:“他此刻哪里去了?” 连雪娇道:“进入了唐先生的墓中。” 那长髯老者回顾了那断去墓碑一眼,道:“进入那墓中之门何在?” 连雪娇道:“墓中机关重重,耗尽了唐先生晚年的心血。滚龙王进墓容易,但出来只怕是十分困难。” 那长髯老者摇挥一下手中长剑,回顾身侧两个黑衣人道:“给我拿下!” 两个黑衣人应手而出,扑向连雪娇。 连雪娇双肩微晃,向后退出三尺,举手一招,一条人影由窗中飞跃而出,长鞭疾挥,急向一个黑衣人扫了过来。 那人手中单刀一起,挡开一击,随手还了一刀。 那杜天鹗有关外神鞭之称,一条软鞭,造诣极深,施展开来,有如出水神龙一般,刹那间鞭影纵横,呼呼风生,把两个攻向连雪娇的黑衣人围人了一片鞭影之中。 连雪娇挥手对那老者笑道:“老前辈最好客气一些。” 那长髯老者举起手中长剑,怒声喝道:“胆大丫头,连老夫也敢藐视!今日如不生擒放你……” 连雪娇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岂是你发威逞强之时?念在昔年相处份上,你又为恶不多,放你一条生路,快些去吧!” 那长髯老者一头怒火,被她一番责斥的话,反而说得平了下去,四面打量了一眼,道:“那欧阳统也在此地么?” 此人每一句话,常使人有着文不对题之感,原来他先在心头,自问自答了两遍,然后问出那最后的一句话来,问过了数次问题,自使人有着突如其来之感。其实他每一次问话,都经过三思之后,只要对方答得稍有破绽,立时将引起他怀疑之心,盘根究底。 但连雪娇知他甚深,当下冷笑一声,道:“告诉你又有何妨?欧阳帮主不在此地。” 那青衣老者暗暗点头,口却冷然说道:“欧阳统既不在此,你也敢对我这般无礼?” 连雪娇道:“穷家帮中高人无数,欧阳统虽是一帮之主,但如只论武功,他在穷家帮中却还算不得第一高手。” 那长髯老者哈哈一笑,道:“这么说起来,你在这四周早已埋伏下高手了?” 连雪娇道:“你不信,何妨一试!” 突听一阵隆隆大震,唐璇那突起的坟墓开始剧烈地摇摆。 连雪娇心中暗自焦急,生恐那改扮包继贤的上官琦和那滚龙王同为唐璇预布的机关所伤,口中却冷冷说道:“滚龙王已触动墓里机关,只怕将活活地葬在此墓之中。” 那老者呆了一呆,道:“如是唐璇果有此心,滚龙王倒是难逃此劫。” 他和唐璇源出一门,论辈份还该是唐璇的师叔,对唐璇的才能自是知之甚深,对师侄胸罗之能,更是了如指掌。 连雪娇道:“如若是滚龙王葬身这墓地之中,对老前辈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长髯老者接道:“此言何意?” 连雪娇道:“你虽是那滚龙王的师叔,但我知道他也在你身上暗下了附骨毒针,为他所制。所以,你虽是师叔的身份,却是不得不受他的节制。” 长髯老者突然纵声大笑,声如龙吟,直冲霄汉,历久不绝。 连雪娇被他笑得有些揣测不透,只好默不作声。 那长髯老者收住了长笑之声,缓缓说道:“你可敢断定那滚龙王必死在墓中么?” 连雪娇道:“他是否会死在墓中,我不敢断言,但唐先生生前曾说过要他陈尸墓中……” 长髯老者道:“不用说啦!如果那唐璇果真说过此话,滚龙王必死无疑。” 连雪娇暗暗忖道:“那唐璇之能,果非小可,愈是知他之人,对他愈是敬畏。” 只听那长髯老者说道:“你只知道我被那滚龙王下了附骨毒针,只怕不知我自有疗治之能。” 连雪娇看他满脸欣喜欢乐之色,心中便生怀疑,缓缓说道:“自取附骨毒针,何足为奇?我己先老前辈取了出来。” 长髯老者笑道:“你是老夫所见才智仅次放唐璇之人,可惜是女儿之身,难免为情丝所牵,难以成得大事。” 连雪娇心中一动,暗道:“好啊!他早在盘算了。滚龙王死去之后,他准乘势而起,祸乱之源,不可不除,今日非得想法子杀了他不可。” 但见他轻拂一下长髯,笑道:“滚龙王待人苛刻,虽有霸世之才,霹雳手段,但却无用人之能,纵然不死在墓中,也难成武林霸主。” 连雪娇暗道:“我得激他一激,让他尽道胸中之秘。”当下说道:“滚龙王虽无用人之能,但他的气概、残忍,却是数百年无人及得。” 那长髯老者笑道:“话虽如此,但大业之基,首重用人。试看那滚龙王,手下罗致了无数的江湖高手,无数的有用英才,但人他掌握之后,不是被他下了毒药,使那人变得痴痴呆呆,就是被他暗下附骨毒针,被迫听命。在此等情形之下,要人尽展胸中所学为他效命,岂非白日做梦么?” 连雪娇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欺骗滚龙王的了?” 长髯老者道:“那是自然。鸟尽弓藏,我如早日助他底定天下,早成霸业,只怕早已死在他的手中了。” 连雪娇道:“我如把此事告诉那滚龙王……” 长髯老者笑道:“不要紧,你和他正面为敌,势不两立,你的话,他岂肯轻信,再说,如若唐璇当真存心杀他,他也决难逃脱……” 他流目四顾一阵,缓缓说道:“眼下咱们倒有一个一举称霸江湖的机会,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三日夜内,当使整个武林出现一番新貌。” 连雪娇道:“愿闻其洋。” 长髯老者道:“事关武林大局,你未答允和我合作之前,自是难以说出。”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你的心意,可是要假冒那滚龙王,传他之令,征伐江湖,以成霸主?” 长髯老者道:“此不过其中一环而已。我要设下一计,迫使穷家帮中人也听我之命,为我所用……” -一一六 羽翼尽丧 连雪娇道:“滚龙王的才智武功决不在你之下,穷家帮尚且能和他搏斗了数十年,难道你还自信能胜得那滚龙王不成?” 长髯老者冷笑一声,道:“滚龙王手段太过毒辣,虽然网罗了无数的英雄高人,但却一直无法用他们的武功才能。我要放开手用他们为我效力。” 连雪娇道:“这些人都已服用滚龙王的迷药,你如何能够使他们神志恢复?” 长髯老者道:“此事不用劳你费心……” 只听一声惨叫,和杜天鹗动手的两个黑衣大汉,突地踉跄而退,跌倒在地,口鼻中鲜血汨汨而出。 连雪娇看他能在同一时刻中一齐伤了两人,心中暗暗赞道:“杜大鹗名不虚传,看来眼下的形势,我们倒未必会输。袁孝功力足以对付那长髯老者,绰有余裕:杜天鹗和我联手对付他随来之人,想来不致落败。此人野心勃勃,大有承继那滚龙王的用心,如若不把他早日除去,只怕又是一个祸胎。” 心念一转,突然仰脸一声长啸。 那长髯老者冷然一笑,道:“你干什么?” 连雪娇道:“我要招呼四周埋伏之人,要他们早作准备,不要放跑了你。” 长髯老者道:“老夫在未入此庄之前,早已查看了四周的景物,如若真有埋伏,决难逃过老夫的双目。” 连雪娇道:“你可是不信么?” 长髯老者道:“有些不信。” 连雪娇道:“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举手对袁孝藏身的大树一招。 但闻一声怒啸,袁孝星九飞泻一般,由那大树上直跃下来,落在那围墙之上。 连雪娇道:“快把此人拿下。” 袁孝应了一声,扑向那长髯老者。 两个随护那老者的大汉,挥刀阻挡,被袁孝双臂一分,一掌一个震退两侧。 杜天鹗长鞭一抖,神龙出水,斜里飞了过去,点向那长髯老者后心。 另一个黑衣大汉,举刀一封,架开了长鞭。 连雪娇唰的一声,抽出宝剑,道:“老前辈想的虽然不错,只怕是没有机会如你之愿了。”长剑突出一招“风摇落花”,刺倒了一个黑衣人。 长髯老者拔出长剑,护住前胸,喝令随来的黑衣人分阻三人,左手却探入怀中,取出一个铜哨,放人口中,吹出一种尖锐的哨声。 连雪娇剑势一紧,又伤了一个黑衣人,高声叫道:“不用顾及伤人,全力出手,最好在他们援手未到之前,先把他们制服。” 袁孝应了一声,呼呼两拳,又打倒两个黑衣人。 那长髯老者随护而来的黑衣人,已然被打倒了七八个,余下的不及半数,还在分头和连雪娇、袁孝、杜天鹗等苦苦奋战。他虽然眼见随来的人手伤逾半数,但仍是不肯亲自出手,仗剑而立,袖手观战,神色平静,似是有恃无恐。 余下的黑衣人武功似较高强,连雪娇和袁孝数度施下毒手,竟被他们避让开去。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呼喝,道:“西望侯杜茂见过老国师。” 滚龙王把四个得力属下,分为东、南、西、北四大侯爵,妻号王妃,女称郡主;把这位年龄相若的师叔,封号老国师;属下大小,无不赐封官号,先过过君王之痛。 连雪娇剑势速变,奇招绵出,迫退了最前猛攻的黑衣人,沉声说道:“那西望侯杜茂,在四大侯爵中手段最是毒辣,武功极强,咱们如若是分头拒敌,只怕要吃大亏……”语音微微一顿,招手唤过杜天鹗道:“来人武功不弱,咱们合在一处拒敌,杜大侠只管攻那较远的人,迫近身的有袁孝和贱妾对付。” 杜天鹗应了一声,收回长鞭,蓄势戒备。 原来那些黑衣人,就在连雪娇招呼杜天鹗时,也被那长髯老者招了回去,双方壁垒分明,成了个相对之局。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一个独目光头的中年大汉疾掠而至。 随在那大汉身后蜂拥而到了三十徐个劲装疾服的大汉。 这些人一到场中,立时散布成一个扇形阵势,把连雪娇和袁孝等包围起来。 只见那独目光头大汉,目光一掠连雪娇,冷冷说道:“大郡主别来无恙?” 连雪娇道:“不敢!不敢!杜侯爵好?” 杜茂举手一挥,散布在四周的黑衣人,唰的一声拔出了身上兵刃。 连雪娇振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笑道:“杜侯爵可是想以多为胜么?” 杜茂道:“风闻大郡主背弃王爷养育之恩,本侯一直不信。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连雪娇道:“大郡主早已被那滚龙王施下毒手杀死,现在的连雪娇,己和那滚龙王情尽义绝。” 杜茂冷笑一声,道:“本侯今日如能生擒得大郡主,必可得王爷重赏。” 连雪娇道:“只怕你心愿难偿,反将白赔上一条性命。” 杜茂道:“风闻东、南、北三侯爵,都被穷家帮杀得溃不成军,本侯心中一直不敢相信……” 连雪娇道:“千真万确,不信也得相信。” 杜茂四下环扫一眼,不见有埋伏迹象,当下冷笑一声,道:“大郡主可自信能是本侯之敌么?” 连雪娇道:“学无止境。杜侯爵可是很自满本身的成就么?” 上官琦和杜天鹗的提前赶到,使她生出了一种侥幸之心,希望欧阳统等也能在自己算计之前赶到,是以她尽量和杜茂拖延时间。 只听杜茂冷冷说道:“好!大郡主自信能够和本侯平分秋色,那就不妨试试。”陡然欺身而进,一掌劈出。 袁孝突然一闪身躯,挡在连雪娇的身前,右手一挥,接下了一掌。 杜茂料不到这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子的人物,掌力竟然是雄浑无伦,一掌硬拼之下,竟然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连雪娇生恐杜茂恼羞之下,传谕随来之人一齐出手,来一场群攻、群殴,赶忙大声喝道:“快退下来,我要亲自和杜侯爵较量一阵。” 袁孝对连雪娇的话,向来百依百顺,闻声疾退出八九尺远。 连雪娇不容杜茂开口说话,抢先一挥手,道:“杜侯爵,咱们就以百招为准,看看能否分出胜败?” 杜茂心中似是十分震惊放那袁孝的武功,独目闪闪,盯注在袁孝身上,道:“这人也是穷家帮中的弟子么?” 连雪娇道:“他不过是我随身的护卫之一,倒劳侯爵关怀。” 杜茂冷笑一声,道:“他不过只是天生几斤蛮力,那也算不得什么。”欺身一掌,劈了过来。 连雪娇左手斜里一封,挡住了杜茂掌势,右手反剑入鞘,笑道:“侯爵客气,不用兵刃,我也赤手奉陪几招。” 杜茂道:“大郡主未免是太过自信了。”双掌连环击出。 连雪娇掌拳疾舞,把门户封得十分严密,但却还手不多,那杜茂每攻三招,连雪娇才还上一招。 一交上手,连雪娇似是就处在下风,守多攻少,哪知两人打了数十合,杜茂仍是无法控制大局,抢去先机。他久经大敌,过了数十招后,已瞧出连雪娇保有反击之力,但却不肯抢攻,不禁冷笑一声,道:“昔年洪侯爵曾经告诉本侯,说是大郡主生性阴险,深藏不露,今日本侯才算证实了他说得不错。”喝声中,连劈五掌。 连雪娇指点掌封,挡开了杜茂五掌,笑道:“杜侯爵只有这几个随来的护驾之人么?” 杜茂冷笑一声,道:“老夫不愿和你斗口。”掌势突然加紧,一掌紧过一招。 连雪娇亦觉出四周压力大增,如再不全力反击,挡他攻势,只怕难以支持下去,只好奋起全力,挥掌反击。 那长髯老者手中横着长剑,两道眼神却不时投注在那座突起的坟墓之上,眼前的生死打斗,并未引起他的关心。 突然,响起了一声大震,那矗立的茅舍首先倒了下去,一阵阵绵连不绝的隆隆之声由地下传了上来。 连雪娇感到地在动摇,似是这整个的山庄都将陷落一般,声势惊心动魄。 杜茂突然收住掌势,道:“请问老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那长髯老者正全神贯注在那摇摆不定的坟墓,对杜茂询问之言恍如未闻。 连雪娇口虽未言,心中却是暗暗焦急道:“这墓中机关,威力如此巨大,不知那上官琦是否无恙?” 一阵绵连不绝的隆隆之声响过,暂时又恢复了平静,西望侯杜茂竟也不再出手,独目中厉光闪动,四下打量。 连雪娇胸有成竹,多拖一刻时光,就对自己多上几分致胜的机会,自是乐得按兵不动,静观变化。 突听那长髯老者狂喊一声:“原来如此!”拔足飞奔,绕着墓地转了两周,突然隐失不见。 杜茂心头纳闷,抬头望了连雪娇一眼,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连雪娇道:“他不甘心让滚龙王独得唐璇遗物,进入墓地去了。” 杜茂好奇之心大动,说道:“唐璇在那墓地中藏有何物?” 连雪娇道:“武功、用毒、兵略、行谋,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杜茂哈哈一笑,道:“当真是动人得很。如能生擒得大郡主,倒可为在下带路。”伸手抓了过去。 两人展开了一场恶斗,这番各出绝招,尽力求胜,攻拒之间,凶险百出。 袁孝眼看连雪娇和人搏斗的凶险,心中大是不安,低声问杜天鹗道:“我可以替回连姑娘么?” 杜天鹗心知连雪娇存心拖延时间,但又无法在短短两句话中给袁孝解说清楚,只好摇头说道:“不可以!” 袁孝急急接道:“为什么!” 杜天鹗道:“连姑娘和那人动手,毫无败象,你如替她下来,岂不是说那连姑娘打不过人家么?”这理由十分牵强,但袁孝正在急乱不安之时,听来甚觉有理,连连说道:“不错,不错,我怎么急糊涂了?” 杜茂全力猛攻了数十招,仍是无法胜得连雪娇,不禁心中焦急起来,默运内功,右手陡然粗肿一倍,独目中厉芒连闪,冷冷说道:“大郡主武功果然高强,可敢接我一记毒沙掌力?” 连雪娇知他的毒沙掌恶毒无比,哪里肯硬接他的掌势?纵身一避,闪了开去,笑道:“久闻你毒沙掌厉害,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而已。” 杜茂掌势连挥,突攻三掌,口中喝道:“你可敢接我一掌试试?” 连雪娇正待接言,突闻一阵冷笑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接道:“杜兄不要上了这丫头的当。”声落人现,一个身着青衫、剑眉朗目的少年飞落场中。 但见他探手入怀一抄,摸出一柄摺扇,右手握一柄寒光闪闪的飞龙匕首。 连雪娇一见来人,芳心登时一震,暗道:“原来这现身之人,正是南面侯洪涛。” 杜茂哈哈一笑道:“洪兄对付另外两人,这丫头已难在我手下再走百招。” 说话之中,掌势突然加紧,攻势更见凌厉。 袁孝早已等得不耐,不待洪涛出手,大喝一声,扑了上去,一出手就是连环八拳,拳风呼啸,迫得洪涛连退了四五步。 杜天鹗长鞭一挥,扫出了一招“横扫千军”,大声说道:“连姑娘,此时此地,不宜恋战,咱们暂时退出此地……” 他不叫还好,这一喝,反而提醒了西望侯杜茂,举手一挥,随来的属下纷纷拔出兵刃,围攻上来。 洪涛待袁孝八招连环攻过之后,手中的摺扇、匕首展开了凌厉的反击。 杜天鹗四面八方受敌,全力挥动软鞭,尽展生平所学,也不过勉可自保。 西望侯节节反攻,逼得连雪娇已无还手之力。 袁孝和洪涛攻拒之间,更是各极凌厉,看得人眼花燎乱,目不暇接。 综观大局,连雪娇等已是身陷危境,再斗下去,非死即伤! 突听杜天鹗一声闷哼,左后肩中了一刀,顿时鲜血如注,湿透了一条衣袖。 连雪娇匆忙中回目一顾,已瞧出杜天鹗的伤势严重。此人软鞭,刚好封了连雪娇和袁孝后面门户,使两人没有后顾之忧。如若这杜天鹗受伤不支,两人的处境更将危险。 情势险恶,已难恋战,连雪娇在险象环生中反臂劈出了一掌,击倒了一个围攻杜天鹗的黑衣人,高声说道:“壮大侠请忍耐一二,咱们的援手马上就到。” 杜天鹗一咬牙,说道:“连姑娘但请放心,区区一点刀伤,在下自信能支持得住。杜天鹗但得有一口气在,决不退后半步。” 但闻连雪娇呻吟一声,打了一踉跄,跌出三尺以外,但她迅快地一跃而起,重又挥掌攻向杜茂。 这是一场舍命的恶战,连雪娇、杜天鹗虽都受了重伤,但仍是奋战不退。 袁孝眼看连雪娇受了伤害,双目尽赤,长啸声中,拳势忽然一变,招招如巨斧开山,铁锤击岩,攻势猛恶无伦,迫得洪涛节节后退。 可惜是袁孝一人勇猛,连雪娇和杜天鹗都已经渐感到体力不支,难再支撑下去。 就在这存亡一发之际,突闻一声朗朗长笑,道:“文丞不用惊慌,帮中全部高手已到。”正是穷家帮欧阳统的声音。 语声未了,一条人影已疾如飞隼一般,直冲过来,膨的一声,硬接了西望侯杜茂一记毒沙掌力,替下了连雪娇。 杜茂独目一闪,只见来人长髯青衫,一脸冷做神色,接下他一记恶毒绝伦的毒沙掌,竟然是若无其事,不禁心头一凛,喝道:“什么人?” 青衫人满脸不屑之色,冷冷答道:“南翁姜士隐,领教阁下的毒沙掌。”扬手一掌劈了过去。 他倔傲自负,连对方姓名也不屑问,但出手的攻势,却是凌厉无比掌指攻袭之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大穴。 但闻欧阳统清亮的声音说道:“今日一战,关系武林劫运至大,诸位的手下,不必再留情了。” 此言一出,立时响起了惨叫之声,但见那些围攻杜天鹗的黑衣人,有如滚汤中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片刻间,已伤亡过半。 杜天鹗已打得力尽筋疲,两眼花乱,手中软鞭,已然难分敌我,手中长鞭呼的一声,扫向了铁木大师。 原来,挽救杜天鹗两人,正是那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云九龙和铁木大师。 铁木大师袍袖一挥,挡开了杜天鹗的软鞭,沉声说道:“杜施主快请到一旁休息去吧!” 杜天鹗心中仍很明白,口中连连应道:“不错,我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口中叫道要休息,手中软鞭却呼的一声击向一个握刀大汉。 那大汉身子一侧,避开一鞭,却不料一只手陡然伸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随手一指,点了穴道,弃置地上。 铁木大师也趁势一把,抓住了杜天鹗,道:“杜大侠不用再出手了。”喝叫声中,伸手点了杜天鹗两处穴道。 杜天鹗仔细看了看四周形势,软鞭一松,跌落在地上,人也一闭双目,似是熟睡过去一般。 铁木大师知他是过度疲累,必得好好休息一下,扶他退下,交给穷家帮随来弟子,说道:“不要解他穴道,让他先安静地休息一阵,再解他被点的穴道。” 两个弟子应声行了过来,扶着杜天鹗退向一侧。 就这一会工夫,那云九龙已然把围攻杜天鹗的几个黑衣人完全点了穴道,死伤狼藉,摔倒一地。 这时,场中只余下姜士隐和杜茂、洪涛和袁孝还在恶战。四人都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这番舍死忘生的技斗,瞧得人惊心动魄。 欧阳统缓步走近了连雪娇,道:“滚龙王可曾到此么?” 连雪娇道:“已进入了唐先生的墓中。”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上官琦呢?” 连雪娇道:“两人一齐入墓,而且早已发动了墓中机关,只不知是有意发动呢,或是误触机关?” 欧阳统道:“那滚龙王没有带人同入墓中?” 连雪娇道:“没有。也许他不愿让人知唐璇之能,胜他甚多,或是怕人分了唐先生的遗物。不过,在两人进墓之后,又有一人随后进入了墓中。” 欧阳统道:“那是什么人?” 连雪娇道:“滚龙王的师叔。不过他自甘降格,受命放滚龙王的调度。” 欧阳统道:“此番胜局已成,如若这西望、南面二侯再伏诛之后,只余下滚龙王一人,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也无法破围而去。” 连雪娇道:“怕的是他们能取到唐先生的遗物。” 欧阳统道:“唐先生何等才气,岂是滚龙王能够及得?文丞先请休息片刻.再行调派人手,务望今日一战成功,决不再让滚龙王逃脱而去。” 连雪娇应道:“帮主吩咐的是。”心中暗暗赞道:“这欧阳统的毅力豪气,确非我所能及,就凭这股自信自豪的气概,已足可为中流砥柱、乱世英雄了。” 忖思之间,突然一声厉喝怒啸传了过来。 凝目望去,只见那姜士隐踉跄退出四五步,才拿桩站好,那西望侯杜茂,却双手捧腹,目射凌芒,凝立不动,半晌之后,才张嘴喷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姜士隐眼看那杜茂倒在地上,纵声大笑一阵,站在唐璇墓前,拱手一礼,道:“承先生开出的一张药方,使小女沉菏大见起色。搏杀滚龙王四侯之一,以酬先生之赐……”回头对欧阳统一抱拳,接道:“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在下就此别过。”也不容欧阳统答话,纵身一跃,掠出围墙而去。 欧阳统未料到他说走就走,呆了一呆,高声叫道:“姜大侠!” 连雪娇突然接口道:“不用叫他了,让他走吧!” 欧阳统道:“他似是受了伤?” 连雪娇接道:“不错,他受伤很重,故而不愿留此。你叫他回来,反而使他窘迫难安。” 欧阳统道:“他身受重伤,单人匹马而去,如何能使人放得下心?” 连雪娇道:“不要紧,他伤势虽然不轻,但并非伤在要害,以他精深内功,只要能及时调息一阵,不难复元。” 欧阳统望着姜士隐消失的方向,凝劲运气,说道:“姜兄好走,恕我欧阳统不送了!” 声音不大,但却沉重有力,波向远处。 遥遥地传过来姜士隐的回声,道:“不敢劳动帮主。” 这时,袁孝和洪涛的恶斗也逐渐进入了生死交关的局面。袁孝愈战愈勇,着着抢攻,那洪涛却有着内力不继之感,手中的摺扇匕首渐渐地缓慢了下来。 洪涛眼看那西望侯重伤而死,早已动逃走之心,因袁孝拳掌变化万端,迫使他全神贯注,还有些应接不暇,不敢作逃走的打算。 恶斗问,突听袁孝一声长啸,猛地劈出一拳。 洪涛被那威猛无伦的拳风,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袁孝一击得手,第二拳随即劈出,拳势出手又是一声大叫,但闻大叫长啸中,挟着呼啸的拳风,刹那间劈出了八拳之多。 洪涛吃那猛恶的拳风,迫得连连退了七八步,全无还手之力。 欧阳统回顾云九龙一眼,道:“如若假以时间,此人必将是武林中第一高人。” 云九龙微笑道:“他占了天赋之光,成就奇速,但也吃了天赋之亏,难以练成阴柔之力。” 忽听洪涛冷哼一声,身子陡然飞了起来,口喷鲜血,手中匕首尚未及发出,人已气绝而死。 原来他被袁孝一拳打在前胸之上,五脏六腑尽为震碎。 袁孝拳毙洪涛之后,仍无困倦之意,大步行到连雪娇身后而立。 欧阳统回顾连雪娇一眼,道:“今日之战,事关重大,文丞想必有成竹在胸了?” 连雪娇四顾了一眼,道:“在未曾调派之前,我先有几句话要说。” 此刻停在她四周之人,大都是名震江湖的前辈高人,但这些人对待连雪娇都很尊敬,齐齐将目光投注连雪娇的身上。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以咱们眼下实力,可算集当今江湖上大部精英,滚龙王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同时抗拒这多高手。但困兽犹作殊死之斗,逼得那滚龙王走投无路时,当心他存下宁为玉碎之心。据我所知,他身怀几种威力强大的暗器,从未施展。动手之时,诸位请小心一些。” 欧阳统道:“文丞可知那暗器之名么?” 连雪娇道:“我只是听他说过,但究系何物,却是从未见过。” 欧阳统道:“这就是了,请文丞调派人手吧!” 连雪娇环查了一下四周形势,布下了合围之阵,然后命袁孝把横陈的尸体移出阵外。欧阳统低声问道:“那上官琦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对付滚龙王,咱们可要深入墓中助他一臂么?” 连雪娇道:“不用了。” 欧阳统一挥手,那散布在墓地四周的群豪,突然一齐隐入了暗影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玉兔西沉,旭日东升,但那孤立的唐璇墓仍是毫无动静。 滚龙王和那化名包继贤的上官琦,似是投入海中泥牛,不闻一点声息。 日升中天,骄阳如火,仍不闻墓中有何声息,欧阳统有些不耐起来,低声对连雪娇道:“我瞧情形有些不对,咱们还是进入墓中瞧瞧去吧!” 连雪娇道:“等候到太阳下山时,如若还不见上官琦和滚龙王露面,咱们就设法进入墓中……” 余音未绝,突闻隆隆大震声,那突起的坟墓,忽然开始摇动起来,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摇动的坟墓仍未静止下来。 欧阳统望着那摇动的坟墓,轻轻叹息一声,道:“单看这坟墓震动的情形,想那墓中的机关,必然是利害无比,只怕那滚龙王要生葬墓中了。” 连雪娇早已有此疑念,只是不敢出口而已,欧阳统这一提起,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接道:“但愿吉人天相,上官琦能够平安出来。” 她有着绝世才华,遣兵调将,人所难及;她有着临危不乱的镇静,但涉及儿女私情,竟然难再自禁。 欧阳统暗暗忖道:“看来她对那上官琦的情爱十分深挚,郎才女貌,一对壁人,滚龙王伏诛之后,我倒要作一个现成的媒人。” 念转意决,微微一笑,道:“这坟墓工程,都由上官琦亲自督造,想来他对那墓中机关十分熟悉,姑娘不用为他担心。” 连雪娇拭去面上泪痕,说道:“帮主请恕贱妾失态,连雪娇强煞了也是一个女孩子啊!” 欧阳统道:“英雄豪杰,大多是至性中人,文丞巾帼女杰,自是难免。” 连雪娇似是不愿再谈下去,改变话题,接道:“贱妾有一事相求帮主。” 欧阳统说道:“请说吧!只要本座力所能及,无不答允。” 连雪娇道:“滚龙王伏诛之后,尚望帮主能答应贱妾,辞去文丞之职。” 欧阳统沉吟了一阵,道:“本座也有几句心腹之言,藏在胸中甚久,早该告诉文丞了!” 连雪娇心头一震,暗道:“欧阳统乃光明磊落之人,不知有什么心腹话要对我说。”口中应道:“帮主有何见教?” 欧阳统道:“本座昔年接掌穷家帮之位时,天下武林乱象己现。当时情景,不容我多事推让,除非不顾及穷家帮以后在武林中兴衰,因此招致了甚多人的误解……”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毁誉之事,虽然非我所计,但悠悠之口,恐将在百年后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一旦本座大去之后,恐怕穷家帮要形成五分四裂之局。唐先生未死之前,本座亦再三提出,拥他为穷家帮主之事……” 连雪娇接道:“帮主之意,可是要我接你之位么?” 欧阳统道:“不错,非文丞之才,不足以当此大任。本座如把帮主之位交传放你,也好放心地退隐山林。” 连雪娇道:“帮主盛情,恕难应命,我已答允上官琦了。” 欧阳统喜道:“好啊!你们已经谈好了,本座还想替两位做个现成媒人,但看来已经是用不到本座出面为两位说合了。” 连雪娇黯然一笑,道:“贱妾此身,已属袁孝,和那上官琦只不过有着兄妹之情罢了。” 欧阳统呆了一呆,道:“你要委身袁孝?” 连雪娇道:“不错,贱妾已决定了。” 欧阳统忽然微微一笑,道:“这样也好。那袁孝天赋过人,日后必将成为武林中一位大侠。”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贱妾已经答应那上官琦,滚龙王伏诛之后,让他离开穷家帮。” 欧阳统道:“好吧……由袁孝留你身侧助你,他的武功,你的才华,想必能把穷家帮整顿得强我十倍了。” 连雪娇道:“帮主又误会了。滚龙王伏诛之后,贱妾要偕夫君同隐山林,我要洗手作羹汤,过一生平淡生活。” 欧阳统道:“姑娘栋梁之材,这岂不太可惜了么?” 连雪娇道:“贱妾此意已决,还望帮主俯允。” 欧阳统沉吟了良久,道:“姑娘既已作了决定,本座也不便强人所难了。” 连雪娇道:“数十年来,帮主为着穷家帮辛劳终日,全帮上下有目共睹,纵是有所误会,也不难解说清楚。”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连姑娘满腹苦衷有口难言,我欧阳统又何尝不是呢?” 突然轰然一声大震,唐璇的坟墓突然裂现出一个门户。 探首望去,里面一片阴沉黑暗,难见景物。 欧阳统望着那裂现的门户,感慨万端他说道:“唐先生生前十分仁慈,但临终之前,却是大反常态,作了一件十分惨酷的事。” 连雪娇道:“什么事?” 欧阳统扬手指着那裂开的门户,道:“他遗言由上官琦督工建造这座坟墓,生葬了两百个筑建墓地工人。” 连雪娇正待答话,瞥见人影一闪,由那裂开的门户中,奔出一个人来。 一一七 滚龙王死 只见那人怀中抱着一个大木盒,满身都是鲜血。 连雪娇急声说道:“滚龙王!”纵身一跃,扑了过去。 欧阳统紧随着连雪娇那喝叫之声,立时遥遥击出一掌,强猛的暗劲疾涌而去。 那人袍袖一挥,卸开了欧阳统的掌力,就这一会的工夫,连雪娇已逼近身侧,右手食中二指一骄,点了过去。 那人身子一侧,险险让过一招,飞起一脚踢了过来。 连雪娇娇躯横里移开,避过一击,道:“西望侯杜茂已死,南面侯洪涛横尸,你预先安排的两路伏兵,都已瓦解冰消。任你武功绝世,智慧超人,今日也难逃出天下英雄的合围之势。” 那人呆了一呆,四顾了一眼,只见人影闪转,四周果然走出了很多高人,左面一个蓝衫中年人,拱手一礼,说道:“滚龙王,还识得昔年旧友云九龙么?” 右侧一个灰袍老僧,接道:“弑师逆徒,还记得老衲是谁么?阿弥陀佛,师兄阴灵有知,助小弟杀此恶徒,以清咱们少林门户。” 紧随那老僧身侧,一个长衫飘飘的老者接道:“中原五义之首叶一萍,要索回四位兄弟之命。” 欧阳统朗朗一笑,道:“你一生杀人无数,行恶无算,今日也该恶贯满盈、报应到头的时刻了,是你自己动手呢,还是让我动手?” 叶一萍道:“此人作恶多端,如是让他自绝而死,未免太过宽恕他了。” 那满身血污之人,一直静静地站着不动,面容肃冷,直似一座木刻泥塑的神像。云九龙扬手一掌,拍了过去,强猛的暗劲,带起了一阵呼啸的拳风。 只见那僵立之人,应手而倒,手中木盒,砰的一声掉在地上,身体吃云九龙那强猛的掌力,震得两个翻滚打转,滚入那幽暗的门户之中。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好一狡猾之徒。” 群豪相对茫然,欧阳统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人不是滚龙王么?” 连雪娇道:“不是,那人只不过是他临时找的一个替身而已。” 叶一萍突然向前行了一步,伸手向那木盒抓去。 连雪娇急声叫道:“不要动它……” 叶一萍急快地缩回手来,道:“为什么?” 连雪娇道:“那木盒或将暗藏着什么绝毒暗器。” 欧阳统探手捡起一块石子,道:“诸位请退避开去。”扬手一抖,石块飞出,正击在那木盒之上。 拍的一声,木屑碎飞,盒子破击了一个大洞,却不见有何变化。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连雪娇道:“本座过去瞧瞧吧!” 连雪娇粉脸通红,答道:“也许是贱妾太过多疑,但小心一些总是无害。” 语声未落,突闻蓬然一声轻响,那木盒突然爆开,蓝焰飞射,火焰四喷,木盒周围七八尺方圆,尽都为那蓝焰笼罩。 欧阳统长叹一声道:“对付这绝代凶人,实需要很大的耐心才行。” 叶一萍遥遥对连雪娇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相救。” 连雪娇道:“不敢!不敢!”回目望着欧阳统道:“贱妾想进去瞧瞧,请帮主主持大局。” 欧阳统道:“不行,要去还是我去!” 连雪娇道:“帮主乃一帮之主,如何能轻易涉险?贱妾带袁孝相助,纵然是遇上那滚龙王,也无妨碍。” 欧阳统道:“文丞要主持大局,围歼滚龙王,成败在此一举,这是何等重要大事!文丞也不用推辞了。” 忽听袁孝接口说道:“你们都不用进去了,我大哥就要出来啦!” 连雪娇凝神听去,果然隐隐听到一缕奇异的箫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 陡闻唐璇那巨墓之中,又传出几声大震,红光清晰可见,似是那墓地之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连雪娇心中大急,正待不顾阻拦地冲入门中,突见两条黑影,翻滚而出。 当先一人青袍长剑,一掠而出,行动十分快捷,正是那滚龙王。 连雪娇上次看错了人,几乎使穷家帮和天下英雄精英都化为劫灰,是以这次看得特别仔细。 滚龙王目光转动,四外扫了一眼,道:“我今日如能脱得此围,重踏神州,先要把你们穷家帮中人杀一个寸草不留。” 欧阳统道:“只怕你今日已无能再出这座山庄了。”滚龙王不再接口多言,闭上双目,似是正在运气调息。 连雪娇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上官琦,仍不见他出来,忍不住低声问袁孝道:“你那大哥为什么还未见?” 袁孝道:“我听到箫声和那呼喊之声,决错不了……” 语声未落,穴口处人影一闪,又现出了一个人来。这人形状十分奇怪,脸上黑白不均,胡子也只余下半边,手中执着一把尖端晶莹、大部金黄的怪刀。 袁孝双目圆睁,沉声对连雪娇道:“这是什么人,生得比我还要奇怪?” 连雪娇忍不住嗤的一笑,道:“他就是你大哥。” 袁孝道:“不像,不像!我大哥……” 只听那怪人哈哈一笑,道:“滚龙王,你和我打了半天,吃了我无数苦头,可知道我是谁么?” 滚龙王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民道:“你是上官琦,我早就知道了。” 上官琦举手在脸上一抹,余下的半边胡须,应手而落,恢复了本来面目。 欧阳统举手一挥,四周群豪,一齐向前欺进,形成了包围之势。 上官琦守住穴口,断了滚龙王的退路。 欧阳统道:“滚龙王,你自己束手就缚呢,还是要我们出手?” 滚龙王四顾了一眼,只见四周之人,一个个都是劲敌,别说一齐出手,就是单打独斗,胜来亦将十分艰苦。 他纵横江湖,行踪所至,无不臣伏,今日被困放此,连一个随身护卫也没有,任他凶险成性,杀人无算,也不禁有些英雄气短,双目投注到连雪娇脸上,冷冷说道:“洪涛和杜茂可曾来过么?” 连雪娇道:“两人身中附骨毒针,岂敢不听你之命?可惜你晚出墓门一步,他们己先你而去了。” 欧阳统道:“你可是要见过尸体才信?” 滚龙王道:“不用了,穷家帮主一向不说谎言。”他突然纵声而笑,笑声中充满着凄凉。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滚龙王,你昔日雄威何在?” 滚龙王接道:“欧阳统,你可是觉着今日大局你已全握胜算了么?” 欧阳统道:“我知你困兽犹斗,不甘束手就缚。数十年来,咱们对峙江湖,虽曾交手数次,始终未曾有过舍命之战,欧阳统今日奉陪你……” 连雪娇急急接道:“帮主不可……”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劳文丞挂怀,非如此不足以使他死得心口俱服。” 滚龙王突然一振手中长剑,冷厉他说道:“别人不知你欧阳统此刻心情,但我却十分了解你用心何在。亮兵刃吧!” 欧阳统回顾了四周群豪一眼,道:“哪一位借把宝剑给我?” 铁木大师和欧阳统交谊极深,看出情势不对,欧阳统竟似要和那滚龙王决一死战,实是一场毫无把握的事,急急踏上一步,道:“滚龙王绝代凶人,积恶无数,不用和他讲什么单打独斗的武林规矩了,老衲先领教他一阵……”口中话未说完,铁禅杖已疾抡挥出,一招“力扫五岳”,横里击去。 滚龙王长剑顺着来势,斜斜一点,卸去禅杖上的劲道,刷地刺出一剑。 铁木冷笑一声,道:“武当门下的滑、黏二诀,你还记得很熟。”喝叫声中,禅杖施展出少林派镇山之学的十八罗汉杖法,刹那间杖影漫天而起。 滚龙王长剑振动,剑光闪转于那漫天杖影之中,攻守从容,毫无败象。 连雪娇看看场中形势,又是个单打独斗之局。 那滚龙王实有着非常武功,长剑闪转,不紧不慢地封挡铁木大师的禅杖,看样子这两人还有一阵恶斗。 连雪娇双目沉思了片刻,道:“诸位到此,不是讨债,就是报怨,此时不出手,还计较什么?” 云九龙道:“不错,当年滚龙王算计我云某之时,又何尝是什么光明手段了?”欺上一步,高声说道:“大禅师请多包涵,兄弟要向滚龙王讨命来了!” 其实他这几句话已等放不说,口中话还未完,人已攻了上去,掌势一起,拍出了一掌。 铁木大师何尝不知群豪用心,想一举把滚龙王歼灭当场?当下铁杖一收,专攻一侧,留了一侧给那云九龙。 这一来滚龙王立时陷入了险恶的环境之中,力敌两个绝世高手的左右迫攻,登时有应接不暇之感。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仰脸望天,呆呆出神。 叶一萍望了欧阳统一眼,心中暗暗奇道:“滚龙王就歼之后,穷家帮主大敌已除,这欧阳统应该欢欢乐乐才对,怎的竟是如此的闷闷不乐?” 别人心中奇怪,连雪娇却是心中明白,一旦大敌除去,天下太平,他本身当任帮主的一番恩怨,必将爆发出来。 只听一声闷哼,滚龙王身不由主地向后退了三步,云九龙却冷冷接道:“滚龙王,昔年在下约斗密宗高手,邀你助拳,你却暗中算计,坐收渔利,一举之间,杀了青城二老、茅山一真、密宗一派中数十名高手,但却未料我云某人还会活在人世。今日我云九龙要替他们报仇了!” 滚龙王中了云九龙一掌,被打断一根肋骨,但他却忍痛不言,右手平举长剑,双目凝神,注定铁木大师。 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随那神箫翁学艺荒寺中的往事,忍不住高声说道:“云庄主,在下想起一件古怪事,不知庄主是否知情?” 云九龙道:“师弟尽管请问,为兄是知无不言。” 上官琦道:“小弟随恩师在寺中学艺,发觉寺中僧侣都已分别坐化各室,那大寺院除了师父之外,竟没有一个活人,不知是何缘故?” 云九龙道:“那寺中僧侣,乃为兄安排的助手,怎会死得一个不剩?” 滚龙王突然接道:“用不着大惊小怪,他们都被一种慢性毒药毒死,我在他们食水中放下剧毒,凡是食用寺中蓄水之人,无一能够幸免。” 上官琦道:“这就是了,你如不承认,那寺中死亡的僧侣,必将给江湖上留下了无数猜疑。” 云九龙道:“滚龙王,你一向做事斩草除根,我云某却逃过死亡之劫,你可知为了什么?” 滚龙王冷冷接道:“昔年你我相约,谋害天下英雄,长江为界,分主南、北武林,你不惜出卖欧阳统,以你为人的阴毒险恶,我如不早些把你杀死,日后定将为你所算。” 云九龙道:“昔年事已过去,今日我云某要替几位好友报仇。”欺身而进,一掌拍了出去。 滚龙王长剑一挥,横斩手腕。 云九龙长啸一声,纵身而起,避开长剑,双掌连环劈击出手,口中朗朗说道:“诸位暂请让我云某一阵,我要替青城二老和茅山一真几位好友复仇。” 他这一叫,果然是再无人出手相助。 滚龙王手中虽有兵刃,但他断了一根肋骨,行动不便,彼此成了秋色平分之局,恶斗二百招,仍是难分胜败。 云九龙掌势突然一变,不再抢攻,表面上改采守势,其实守中寓攻,竟是专以克制滚龙王武功的路数。 欧阳统看看天色,高声说道:“云大庄主,今日如再被滚龙王兔脱而去,此后江湖上只怕永无宁日了!” 叶一萍接道:“对此凶狡之人,不用说什么江湖规矩了。”手杖一举,点了过来。 滚龙王登时陷入了四面八方进攻之境,铁木大师和叶一萍的双杖,欧阳统、云九龙的寺掌,交互进攻,迫得滚龙王手忙脚乱。 连雪娇一侧掠阵,瞥见滚龙王右手运剑,左手偷空探入了怀中,不禁大惊,急急叫道:“小心他要施展暗器了!” 欧阳统绝招突出,一招“穿云拳”,由那重重剑光中,攻了进去,拍的一掌,正击在滚龙王左手肘间,登时时骨碎裂,探入怀中的左手,再也取不出来。 云九龙眼看欧阳统一招得手,冒险施出一招“移花接木”,一把扣住了滚龙王的握剑右腕,用尽了生平之力,夺下滚龙王手中兵刃。 叶一萍竹杖一沉,拍的一声,正击在滚龙王左腿上。 滚龙王似是已无反抗之能,冷哼一声,屈起左腿,用一只右腿着地。 欧阳统当胸一拳,捣了过去。 片刻之间,这位绝代凶人,左肘骨碎,左腿骨折,兵刃也被人夺去,似是自知恶贯满盈,生机已尽,索性不再闪避还手,眼看欧阳统一拳击来,竟然挺胸迎上去。 连雪娇大叫道:“帮主不可……” 欧阳统拳势已然触及了滚龙王前胸衣服,听得连雪娇大喝之声,陡然收了回来,倒跃而退。 连雪娇大声接道:“诸位快退回来!” 云九龙、铁木大师、叶一萍应声而退,后跃九尺。 滚龙王眼看群豪退了下去,身子摇了几摇,单用一右腿站着不动,双目中暴射出凶恶的神光,凝注着群豪脸上,不言不语。 连雪娇双目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关切,虽然口中无言,上官琦却瞧出那目光示意他快些离开。 忽听滚龙王冷哼一声,单腿一跃,直向欧阳统等停身之处冲了过来。 连雪娇高声喝道:“别让他冲近身边。”当先飞跃而起。 欧阳统、铁木大师、云九龙、叶一萍,纷纷随着跃开。 滚龙王已如强弩之末,眼看群豪让开,竟再无能追赶,长叹一声。仰身倒栽地上。 上官琦纵身飞跃,掠过滚龙王,飞落欧阳统、连雪娇的身边,一抱拳,道:“属下幸不辱命。” 欧阳统伸出手来,握住上官琦一只手,沉声说道:“你可见到了唐先生的遗体?” 上官琦道:“我和滚龙王在唐先生遗体之前,恶斗了百合左右,就在将落败之际,唐先生阴灵显异,石棺前端,突然出现了‘滚龙王死辰已至’七个大字,这七个字,给了我极大的助力,但却使滚龙王心神震动,被我打中了一拳。” 欧阳统黯然叹道:“唐先生生前为武林同道谋命,天下苍生谋福,死后仍是不能安心放九泉之下。” 上官琦道:“唐大哥一代奇才,生前行仁,死后惩恶,自非平常人能够及得。” 连雪娇接道:“以后呢?” 上官琦道:“滚龙王身上内披软甲,虽然中我一拳,但仍然被他取去唐先生遗体前三卷遗书。此时,我们在墓中展开一场追逐的恶斗,我连连发动唐先生布下的机关,使他中伏一十二次,也受了十二次伤,适才他无能多耐久战,想必和受伤有关。” 云九龙点头道:“看将起来,那滚龙王似是受伤不轻。” 连雪娇叹息一声道:“那墓中活葬的二百工人,不知如何了?” 转头望去,只见滚龙王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双目,似睡熟了过去。 欧阳统道:“滚龙王已然累至筋疲力尽,正是生擒他的大好时机,我先点了他几处穴道再说。”举步向滚龙王行了过去。 突听连雪娇高声叫道:“帮主不可造次。” 语声甫落,突见滚龙王一挺身坐了起来,右手迅快探手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了盒盖,倒出几粒黑色的丹丸,举手一扬,把一盒药丸尽皆吞了下去。 此人一生纵横江湖,诡计多端,人人都对他存有几分顾忌之心,谁也不知他服的什么药物,也未出手阻止。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连雪娇道:“他服的可是毒药么?” 连雪娇道:“依据他的为人,决不会眼毒自尽,咱们要小心才是。” 云九龙道:“听说世间有一神奇药物,服用之后,能激发出生命之中所有的潜能,但只止放传说。” 滚龙王单腿一挺,突然站了起来,冷冷说道:“不错!世间确有这样一种药物,你们没有见过,只有怪自己孤陋寡闻。” 云九龙厉声喝道:“可就是你刚才服用的药物么?” 滚龙王道:“不错。这药物每人一次只要服用一粒,即可激发出全身潜能。” 云九龙冷然接道:“物极必反,你自己可是觉着一口气服下十几粒药物,药力更强了么?” 滚龙王突然纵声大笑一阵,道:“此时此刻,咱们用不着多费口舌了。”双目中神芒一闪,投注到欧阳统的脸上,道:“欧阳统,你和我在江湖对立了数十年,大小战役不下百次,但一直是保持个不胜不败之局,咱们两人也一直未能各尽全力一决胜负。眼下我已然废去了一条臂,重伤了一条腿,已成了个废人,你可敢和我决一死战么?” 上官琦生恐欧阳统拘放颜面,答应下来,赶忙接口说道:“你借重药物之人,算不得真才实学,用不着和你单打独斗。” 滚龙王怒声喝道:“我先取你的性命,再杀他们不迟。”飞身一跃,直向上官琦扑了过来。 上官琦在唐璇墓内,己和他对过了数十次掌力,早无畏惧,眼看一掌击来,立时挥掌迎了上去。 双掌交触,蓬然一震。 上官琦只觉滚龙王那手掌之中蕴蓄的暗劲内力,陡然间增强了数十百倍,身不由己地吃那强大的内力一震,全身气血浮动,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身子,呆了一呆,高声叫道:“他服下的药物,已经发作,切不可和他硬拼掌力。” 滚龙王一掌出手后,狂性已发,暴喝一声,第二掌疾劈而出。 这一掌不但是力道威猛,而且出手奇幻,重起的掌影,笼罩了欧阳统的退路。 除非欧阳统硬接他的一击,只有施展地滚身法,滚出滚龙王重起掌影的笼罩,但他堂堂一帮之主,如何施使展地滚身法。 云九龙提聚功力,沉声喝道:“在下助帮主挡他一掌。”喝叫声中。右掌疾翻而起,迎向滚龙王劈击而下的掌势。 两股潜力一触,云九龙立时觉出压力奇重,难以拒挡,但形势已不容他收掌退下,只好拼尽全力,运出内劲,和那强大压力对抗。 这不过是一刹那间,就在云九龙和滚龙王掌力接触的当儿,欧阳统也扬手推出一掌。 这一股暗劲,斜里涌出,击在滚龙王的右腕上。 服下药物的滚龙王,虽然发挥了生命中的潜能,但耳目却是不及往常灵敏,欧阳统掌力斜来,竟是不知闪避,吃那暗劲撞上,攻向云九龙的掌力,突然一顿。 云九龙纵身而起,退避开去。 欧阳统拍出一掌后,紧随着向后跃退。 忽见滚龙王全身肌肉颤动,牙齿格格作响,似是他全身的肌肉都开始收缩起来,神情间流现出痛苦无比之状。 场中群豪齐齐瞧得一呆,不知滚龙王何以有此突变。 连雪娇凝目沉思片刻,叹息一声,道:“他一心求胜,服药过量,内腑中毒,唉!他生平用毒害人,想不到最后自己也中了毒。” 但见滚龙王抖动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双目中暴射出慑人的神光,大喝一声,猛向群豪扑来。 这时的滚龙王有如一头怒虎疯狗,已失去往日的阴沉、矜持。 叶一萍道:“强弩之末有何可畏?”运集了生平功力,挥掌迎去。 上官琦惊叫一声道:“师父不可……”双掌齐出,推了过去。 两人掌力合流,仍是挡不住滚龙王那勇猛之势,掌力一触,登时被震得向后连退了四五步,袁孝大声喝道:“大哥不要惊慌!”一边呼的打出一掌。 三人内力合聚,勉强接下滚龙王这勇猛的一击。 叶一萍首当其冲,虽得上官琦和袁孝及时相助,但内腑亦被震伤,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 铁木大师奋起内力,一招“飞钹撞钟”,反守为攻,拍了出去。 滚龙王右掌一挥,接了铁木大师劈来的掌势。 两股强大的暗劲一触,铁木大师登时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内腑血涌,脸色大变。 连雪娇一语不发,一直在暗中察看滚龙王的反应,看他和铁木大师对过一掌之后,双手突然泛现出一片赤红之色,心念一动,大声喝道:“不可和他硬挤内力,咱们分由四面八方攻他,使他措手不及,让他药力催起的亢奋之力无处发泄。” 群豪都已对连雪娇十分敬服,听她之言,立时分布四方,向滚龙王攻去。 这一来,果然闹得滚龙王手脚大乱,他断了一臂,伤了一腿,运转已是不够灵活,群豪又不肯和他硬挤掌力,单腿着地,团团乱转。 欧阳统、云九龙等,虽然未再和他硬拼掌力,但却感觉出滚龙王的掌力愈来愈强,也是愈打愈感心惊。 连雪娇未参与出手,遥遥地站在一丈开外,冷眼旁观这场罕见奇异的恶斗。只见滚龙王双手愈来愈红,有如鲜血一般的耀眼,目光也渐渐变得迟滞,显是已无法控制那药力催起的亢奋,神情间痛苦至极。 突听得滚龙王大喝一声,单腿一跃,直向一棵大树冲去,扬手一掌,劈在了大树上。 但闻砰然一声,碗口粗细的大树生生被他震断。 群豪目睹他掌力有此威势,无不心生震骇。 滚龙王回头,劈向身旁一块大山石上。山石尖笋,十分锐利,滚龙王掌力劈实,山石虽然裂成数块,但他一只右掌,也被划得鲜血淋淋。 欧阳统叹息一声,道:“这人的武功,果然是惊人得很,如若能正正当当创立一派门户,决不下在九大门派之下。” 但闻滚龙王纵声厉啸,单腿跃跳,到处奔跑,凡是遇上阻碍之物,不论是房屋、山石、树木,立时就一掌劈去,片刻之间,被他推倒了四座房屋、三棵大树,震碎了两块大山石,行踪所经之处,鲜血滴洒一地。 大约有顿饭之久,滚龙王突然停了下来,大叫一声,伸出血淋淋的右手,突然插入了自己的胸,向下一划,登时肠流肚外,尸体栽倒。 群豪急步奔了过去,只见滚龙王的尸体,仍在微微地抖动着。 这是幅凄惨的画面,一代巢雄、杀人无算的滚龙王,竟然是自破胸腹而死。 连雪娇盈盈跪了下去,大拜三拜,黯然泪下。 上官琦目光转动,低声说道:“我要去推动最后一道机关了。”大步向唐璇坟墓行了过去。 欧阳统讶道:“最后一道机关?” 上官琦道:“不错……”口中答话,人已行近墓碑。那墓碑早已为滚龙王折断,只余下一半残碑。上官琦伸出手去,一推墓碑基底,立时裂开一个碗口大小的穴洞,将手伸入那穴洞之中,立时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整个的坟墓开始动摇起来。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暴响,那一半残徐的墓碑,也突然倒了下去,一股水箭,直冲上来。 上官琦骤不及防,吃那水箭一冲,满身衣履皆湿。 水箭过后,冉冉又升起一个木牌,四个赤红如血的大字,写的是:“尽快离开。” 上官琦怔了一怔,大声叫道:“大哥既然如此警告,咱们不能不听。”当先向后退去。 欧阳统扶起叶一萍,道:“唐先生向不虚言,咱们得快些走避。” 语音甫落,那巨大的坟墓,突然裂开,现出了四道土门,无数个衣着褴褛、鬓发纠结的大汉,分由那四道土门中蜂拥而出,四面窜奔。上官琦叹息一声说道:“这坟墓虽是我督工造成,但也未想到有着如此的妙用,看来陷入这墓中的工人都还有生存的机会。” 这些人久困墓中,不见天日,一旦见蓝天白云,立时狂呼大叫,四外逃窜。上官琦暗中数计,分由四个土门中逃出来的褛衣大汉,总计一百八十三人,算来有十七人生死不明。 一阵狂呼奔窜过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 这时,欧阳统等已然退出七丈开外,站在一株大树下察看那巨墓的动静。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又响起一声暴震,那裂开的四道土门,突然塌陷下去。就在那墓门塌陷时,瞥见一条人影,疾箭般激射而出。他奔速虽快,仍是晚了一步,刚到土门边缘,竟被那塌陷的土门,活活埋起。 紧接着暴响连天,沙石横飞,轻尘蔽目,几人虽有着过人的目力,也瞧不出那飞尘中的景物。 这暴响连绵数十声,沙尘弥漫四五丈,延续有一刻工夫,才停止下来。 待尘土落定,那突起的巨墓早已消失不见。原来突起的坟地,变成一个三丈方圆的土坑,数十道喷泉涌了上来。 一一八 伊人永别 唐璇的巨墓已消失不见,原来突起的坟地,变成一个三丈方圆的土坑,数十道喷泉涌了上来。 欧阳统默默泪下,站在那土坑边缘出神。上官琦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为苍生造福,立不朽善功,生前行仁,死后除恶,是何等豪杰的胸怀!大功完满,竟连给后人一个凭吊的痕迹也不曾留下,是何等的清高风标!大哥呀!大哥……上官琦得你教诲,岂能使你英灵失望?” 群豪相对黯然,沉吟良久,还是连雪娇打破了沉寂,说道:“上官琦,你为穷家帮立下了不朽大功,帮主已然特允,还你自由之身,那青萍公主已在山下候驾,你送她回去吧!驼铃迢遥,看看大漠风光,也算不虚此生。” 上官琦缓缓从怀中取出三本绢册,第一本交给了欧阳统,道:“帮主,大哥在这本绢册,已指出帮主的退路。人生一世,岂能无错,帮主请收下吧!” 欧阳统接过绢册一看,只见上写“行药”二字,微微一皱眉头,继而纵声大笑,道:“我明白了,唐先生可是要我到滚龙王府中去……” 上官琦道:“不错,千百位身中剧毒之人,都待帮主援救,大功告成之后,帮主将成为这一代武林中最受敬重的大英雄、大豪杰了。” 欧阳统道:“昔年一点名心,使我铸成大错,逼走师兄,接任穷家帮主;此后鹄守丹炉,炼药救世,实是很便宜的惩罚了。” 上官琦道:“书中记载甚详,帮主一看便知……”回头走近连雪娇,送上一本绢册。 连雪娇凝目望去,只见封皮上写“谋略”两个大字,微一沉吟道:“从今后我将摆脱江湖,相夫课子,要此物何用?还是你收着吧!” 上官琦道:“非你之才,难通此书,姑娘还是请收着吧!但望能善待我那袁兄弟……” 袁孝突然接口说道:“大哥,我想起一件事来,连姑娘心中对待你我,都是一般的看法,大哥处处退避,才使小弟得能亲近于她,但她心中究竟喜爱哪个,咱们谁也不知,今日三人对面,问个明白。她如选择大哥,小弟就替你护送回那青萍公主,远行西域,永不再回中原……”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又何苦?” 袁孝道:“错过此机,只怕难再有这等机缘,咱们还是问个明白的好。” 上官琦道:“问就问吧!但你们常常相处,情感早立,如要公平,为兄得先和她单独说几句话语,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袁孝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缓步走近了连雪娇,低声说道:“木已成舟,尚望姑娘自重……” 连雪娇冷笑一声,高声说道:“世上男人都算死光了,我也选不上你。” 上官琦一抱拳道:“袁兄弟、姑娘珍重。”反身对叶一萍行了大礼,道:“弟子不孝,不能常侍师父身侧。” 叶一萍道:“我已和云师兄有约,滚龙王授首之后,和他同隐深山,你不用记挂我了。” 云九龙哈哈一笑,道:“上官兄弟,你正值有力之年,可不能消磨壮志。”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我把师父那无名箫声宏扬于武林,消弥杀劫于无形之中……”微微一顿,高声接道:“诸位,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放步向前行去,身形渐渐消失不见。 连雪娇望着上官琦背影消失的方向,暗暗叹息一声,低声对欧阳统道:“滚龙王胸中所学,唐先生了如指掌。他既有遗著要你去拯救被困滚龙王府中身中剧毒的千百位英雄,定然有他的用心,尚望帮主能遵照唐先生的遗嘱所指去做。”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莫说只要我去疗治那些中毒之人,就是要我常伴疯了的人,也是心甘情愿。” 连雪娇低声说道:“帮主能体会唐先生的苦心,那就好了……” 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王自破胸腹而死,余孽虽未全清,但已不难扫平。我们相约有言,贱妾也要告别了。” 欧阳统突然躬身抱拳一揖,说道:“年来多承助力,使濒临崩溃的穷家帮得以重振声威,本座代表全帮中数代弟子拜谢大恩。” 连雪娇还了一礼,牵着袁孝的右手,联袂而去。 云九龙扶起了叶一萍,拱手对欧阳统道:“看今日一战,云某名利之心全消,今后江湖再不复有云某之名,咱们就此别过。” 欧阳统道:“两位好走,在下不送了。” 铁木大师摇摇头,叹道:“看这番龙争虎斗,方外人也不禁感慨丛生,利禄名位,害人不浅,老衲回寺之后,定当面壁三年,为死难阴灵致哀。” 欧阳统道:“大师慢走,在下还有一事相劳。” 铁木大师道:“老衲能够办到么?” 欧阳统笑道:“大师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烦把穷家帮帮主信物带交那关三胜,要他暂主帮务。我要独入滚龙王府,凭藉唐先生留交的药书,救治中毒之人。此行成败难计,如若我三年后仍无消息,要那关三胜会同聋、哑二老,召集穷家帮中弟子,推选新的帮主。”探手人怀,摸出一个玉牌,递了过去。 铁木大师沉思良久,才接过玉牌,道:“老衲再为你效劳一次就是。” 欧阳统道:“在下行踪尚望保密,别让他们知道。” 铁木道:“记下了。”转身行了两步,回头说道:“老衲还有一件不明之事,那武林三宝下落……” 欧阳统接道:“三宝已尽为连雪娇取去,但那录记妙用的秘本却被上官琦带走。这两人不合在一起,武林三宝的真谛妙用,恐怕将永为武林之秘。” 铁木大师道:“这又是那唐先生的安排了。帮主多多保重,老衲去了。”缓步下山而去。 欧阳统目注铁木大师去远,心想这位方外老友德望俱重,一言九鼎,定可办到自己所托之事,何况又有帮主玉牌为证。 这时,落日西沉,天色已然人暮。整个的山影,都是残毁的痕迹。 欧阳统仰脸长长吁一口气,收好药书,选小径悄然下山而去,直奔向滚龙王府。 且说上官琦下得山去,直奔向一处傍溪的林边。 只见一个青衣少女,独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之上,望着溪水,呆呆出神。 那少女正是那青萍公主。 只见她满脸愁苦,轻颦黛眉,似有着无限心事。 忽然,她目光接触水中倒映出上官琦的影子,愁容顿消,缓缓站了起来,回头笑道:“那连雪娇说你定会来此会我,果然她没有骗我。”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等了很久么?” 青萍公主道:“只要你一定会来,就是要我等上一天一夜,也不要紧。” 上官琦道:“如是我不来呢?” 青萍公主道:“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上官琦望着眼前这天真的少女,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 他对她毫无情感,要有的,只是一点怜悯的情感。 只听青萍公主说道:“你可要送我回到大漠去?” 上官琦道:“我送你一程,你自己回去吧!” 青萍公主怔了一怔,举手理一下被风吹乱的散发,道:“你不愿到边疆,我也不回去了。” 上官琦道:“为什么?” 青萍公主叹道:“我陪你留在中原。” 上官琦道:“我已不在江湖走动,要到那深山大泽中去。” 青萍公主道:“不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上官琦心头厌恶,冷冷说道:“我如是死了呢?” 青萍公主道:“你如是真的死了,我也不要活在世上了。” 上官琦无可奈何,沉吟了良久,突然微微一笑道:“那大漠风沙好玩么?” 青萍公主摇摇头道:“一点也不好玩,看到的都是牛群羊群。” 上官琦笑道:“好极了,我最是喜爱那等牧人生活。” 他忽觉此女一派天真,无论如何不该伤她之心,反正左右无事,何不送她到大漠一行?她见到亲人之后,或可好些,那时自己再回来中原不迟。 青萍公主一双圆大的眼睛眨动了一阵,道:“真的么?” 上官琦道:“自然是真的了,我要送你回大漠去。” 青萍公主娇声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上官琦道:“你明白什么?” 青萍公主道:“你刚才是存心要试我一试……” 话未说完,上官琦已知她言中之意,急急接口说道:“你家中可有牛群羊群?” 青萍公主笑道:“我们族中之人,个个都对我十分敬重,只要我肯开口,不论什么贵重之物,他们都不会吝惜。我要选一群全族中最好的牛群、羊群,送给你。” 上官琦看她脸上笑容如花,显见心中的高兴,心中泛起了一阵不安,暗道:“我随口几句慰藉之言,她就认起真来,难道我上官琦真能留在大漠中陪她一生不成?” 想到感慨之处,不禁黯然一叹。 青萍公主笑容突敛,愕然问道:“你心中又不高兴了?” 上官琦道:“没有啊!我很快乐。” 青萍公主道:“那你叹什么气?” 上官琦道:“我向往大漠风光,那成群的牛羊,心中很高兴。” 青萍公主道:“你骗我?高兴了,不会叹气的。” 上官琦暗道:“如不解去她心中之疑,只怕她要落落寡欢,说不得只好骗她一下了。”当下说道:“我虽想到那大漠风光,成群的牛羊,但又想到此行西域,不知何日才能返回中原,那是难免有背井离乡的感慨。” 青萍公主笑道:“我道什么大事,原来如此,这有什么要紧?你想回中原之时,我再陪你回来就是。” 上官琦听她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考虑,心中暗暗吃惊,忖道:“但愿一路行去,她对我印象坏些,日后分离之时,她也可减少一些相思的苦恼。” 只觉情愁惘惘,难以遣排,仰脸一声长啸。 啸如龙吟,直冲霄汉,只震得四山回音不绝。 这一声长啸,似是尽吁出上官琦心中苦恼,神志陡然一清,暗道:“这附近埋伏着很多穷家帮中高手,我这一声长啸,岂不要引起他们注意?”当下说道:“咱们走吧!” 青萍公主纵身一跃,飞落上官琦的身侧.道:“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牵着上官琦的手,向前行去。 上官琦很想摔开她的手,但见她满脸欢笑之容,心中大感不忍。只好任她牵着手向前走去。 他有心使那青萍公主认为他是个很坏的人,不解怜香惜玉,行到天色人暮时分,也不住店,仍然向前行去。 青萍公主腹中甚感饥饿,但她见上官琦行若无事,竟也强自忍下。 上官琦目光是何等锐利,早已瞧出青萍公主的饥饿神情,但他却故作不知,仍然向前行去。 这一阵奔走,连夜赶路,直走到二更时分。 这是个浓云密布的晚上,夜风如刀,吹得人油生寒意。 但那青萍公主却已跑得香汗淋漓,娇喘不息。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停下脚步,道:“你跑得很累么?” 青萍公主道:“我很累,但和你走在一起,我心里却很快乐,就是再累一点,也不要紧。” 上官琦原本想使她觉着和自己相处一起时,毫无一点快乐欢愉之感,却不料她竟是苦中自乐,眼看她汗透衣衫,心中有些不忍,当下说道:“咱们就在此地休息一下吧!” 青萍公主道:“好极了,我早就走不动了。”当地坐了下去。 这是一片荒凉的郊野,极目四周,不见灯火。 青萍公主似是困倦难支,坐下片刻工夫,已然沉沉睡熟过去。 上官琦听到鼻息之声,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我此时不走,更侍何时?”悄然起身而去。直待行出了十余里外,才愈想愈觉不对,忖道:“我已经答应要送她回到西域,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一股强烈的愧咎,泛上心头,又循原路走了回去。 只见青萍公主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夜色里闪闪生光。 上官琦心头一震道:“怎么你已经醒过来了?” 青萍公主道:“醒过来了,你刚站起时,就惊醒了我,但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所以没有呼叫你。” 上官琦道:“你猜得不错,我不是又回来了么?” 青萍公主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上官琦心中暗道了两声“惭愧”,不敢再多看那青萍公主一眼,闭目调息。 他心有所思,一直难以入定,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之久,才算调匀了呼吸,渐人了忘我之境。 醒来时只见衣履全湿,天上浓云,露出了满天星辰。 青萍公主面含微笑,坐在他的身侧。 上官琦问道:“此刻什么时光了?” 青萍公主道:“已过五更,天快要亮了。” 上官琦看她脸上困倦仍存,问道:“你还没有休息好么?” 青萍公主道:“我没有休息。” 上官琦道:“你很疲累,为什么不休息?” 青萍公主道:“我看你坐息人定,已进了忘我之境,如是我也睡熟了去,岂不是没有人替你护法了么?” 上官琦黯然一叹,欲言又止。这青萍公主对他情意愈深,愈使他心中不安。 连雪娇那美丽的倩影,己然深植他内心深处,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青萍公主对他多上一分情意,反将增加他一分精神上的负担。 青萍公主早已疲累不堪,说完了几句话,竟然沉沉睡熟过去。 上官琦回顾了那熟睡的青萍公主一眼,忽然觉到连雪娇在自己心中已占了无可代替的地位,这位深情的少女,纵然用尽她全副心力、感情,也无法使自己抹去留在心灵中的情影。已往那过去的日子中,他竟然没有觉到这件事实;如今,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太晚了,大晚了! 他茫然站着,望着天上变幻的云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 身后,传过来青萍公主清脆的笑声,道:“你怎么站着等我?唉!我睡得太久,累你久等啦!” 太阳已升至中天,到了过午的时分。 上官琦缓缓回过头去,望了那青萍公主一眼,只见她脸上绽开的笑容,像一株盛开的百合花。 她原本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可惜,这些都无法逐走连雪娇留在上官琦心中的地位。 她理理鬓边吹乱的散发,启开樱唇,想要说话。 但上官琦却冷酷地抢先说道:“咱们该赶路了。”放开脚步向前奔 青萍公主呆了一呆,垂下理发的右手,默默地随在上官琦身后行去。 这是一段哀伤的行程,上官琦为了减少精神的负担,他每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他拒绝了青萍公主每一个表达情意的机会。 一一九 公主归兮 晓行夜宿,行行复行行。 这比天色过午时,出了嘉峪关。 抬头看黄沙滚滚,一望无涯。 青萍公主这些日子,受尽了上官琦的冷漠,但一颗心却对他更是崇敬,心中暗道:“他如对我负情,岂肯万里跋涉,送我进大漠?他乃是大英雄,大豪杰,自是不比俗凡之人,纵然是心中有情,也不会形诸于外。” 不论男女,只要陷溺于爱河中后,不是想得太好,就是想得太坏。 她突然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上官琦,柔声说道:“上官兄。” 上官琦回过头去,淡淡一笑,道:“什么事?” 青萍公主道:“你可是很讨厌我?” 上官琦摇摇头,道:“没有的事。” 青萍公主道:“那你为什么一路上都不愿和我说话呢?” 上官琦默然沉思,良久不言。 青萍公主黯然叹道:“你如讨厌我,那就不该陪着我跋涉万里,远来大漠。” 她鼓足了勇气,接道:“再往前走,就要遇上我的族人了,我必得把我要说的话,全说出来。唉!你可知道,见到了我的族人之后,我就没有机会再说这些话了。”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不过,不过,我……” 只见青萍公主那清朗的双目中,含满了莹晶的泪珠,忽生不忍之感,心中暗道:“她对我用情起因于感恩图报,何况,她这般一个孤苦伶订的女孩子,流落中原,受了孤独、寂寞之苦,我上官琦自负英雄,岂可伤害这样弱女之心?也许她见到了族人之后,会渐渐地把我忘去。”心念一转,微微一笑,道:“你是我上官琦一位红粉知己,我对你有如兄之对妹,不要多想了。” 忽见遥远沙尘滚滚,一列马队急奔而来。 那马队很快地驰近了两人身侧。 只见当先一个少年骑士,身着皮衣,手执长矛,浓眉大眼,神态甚是威猛。 在那少年骑士之后,紧随着三十余骑,个个羊皮衣帽,左肋插箭,右侧悬弓,手中高举着镖枪。 但见那少年手中长矛一挥,数十骑快马突然散布开来,团团把上官琦围在中间。 青萍公主突然疾行几步,挡在上官琦身前,喝道:“巴尔安答!” 那少年骑士望了青萍公主一眼,突然跳下马来,拜伏地上。 他身后数十骑维吾尔的勇士,一齐跳下马来,拜倒地上。 巴尔安答叽哩咕嗜,说的是维吾尔族中之言,上官琦是一句也听不懂。 青萍公主回过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他们说我定然会重回到大漠中来,因此常常派快马来迎接我,今天终被他们接到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未曾答话,心中却是暗自忖道:“她既已见到了族人,那是不用我再送了。” 只见青萍公主咯咯大笑一阵,亦用族中言语说了几句,又回头望着上官琦,接道:“他们说要拥我为王,统率族人。” 上官琦道:“姑娘正该如此才是。” 青萍公主叹道:“我宁愿跟着你流浪到天涯海角,心里还更快活些。” 上官琦本想提出了告辞之言,听她如此多情,心知开口亦是枉然,反将使她伤心不乐,看来是只有悄然溜走一途。当下不再作声。 只见那执矛少年当下一跃而起,高声唱起歌来。数十个武士齐声附和。霎时间,宏亮的歌声,震荡了大漠原野。 那手执长矛少年突然举步而行,环绕在青萍公主身侧奔行。 数十个武士紧随那执矛少年身后,团团把青萍公主围在中间。 上官琦看那些维吾尔族的勇士们对那青萍公主极为崇敬,心中暗暗代她欢愉,忖道:“看来她极受族人的拥戴,也许名位和荣耀会使她逐渐忘去了心上的创伤。” 他举起手,轻轻地挥摇一下,心中说道:“别了,维吾尔族的女王。”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行去。 他放开脚程,赶回中原。 这时,中原的武林道上,己因滚龙王被歼,回复了宁静。 武林中,已不似往日那般紧张。 大地春回,原野中一片青绿。 上官琦日夜兼程,匆急地赶回了中原。 回来之后,又觉着天涯茫茫,乡关何处是?似乎这辽阔的山河,竟然没有立足之处。 茫然中,他想到了唐璇,那唯一能够使他折服的才人。 于是,他决定了去处,赶往唐璇的坟墓上再凭吊一番。 他身似闲云野鹤,无牵无挂,但心中却是充满了莫名的感伤,淡淡的忧苦。 那是说不出的感慨,总觉着生命里,心灵上,缺少了什么东西。 他不再急急赶路,晓行夜宿,悠闲地步行这一段不短的行程。 这时,是中午时分,赶到了唐璇的墓地处。 那巍峨的坟墓早已不知去向,变成了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池,一汛清水,山风中闪荡一圈圈的涟筋。 上官琦默想昔年筑建的坚牢,何以竟然能在片刻间化为灰烬?唐璇之能,果是不可思议。 他尽量思索昔年那筑建图案上的记载,想从那记忆中寻出些蛛丝马迹。 那知他用尽了心思,竟然想不出个中关窍所在。 他为人外和内刚,心念不动则已,既然一动,非得求个水落石出不可,当下折了一段松枝,就胸中所记,划出那坟墓的形状。 这一用上心,登时全神贯注,不知太阳之西沉。 不知过去多少时,突听身后响起了一个沉重的声音道:“上官兄。” 上官琦如梦初醒,回头望去,只见关三胜带着左右二童,停身在七八尺外,当下拱手一礼,道:“原来是关老英雄。” 关三胜道:“不敢当。”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上官兄果然在此。” 上官琦道:“关兄听何人说起兄弟会在此地?” 关三胜道:“唐先生已作古,当今之世,除了连雪娇之外,还有何人有此才智?” 上官琦突觉心中一震,道:“你见过那连姑娘了?” 关三胜道:“昨天连姑娘还在此地凭吊唐先生。唉!如是上官兄昨天到来,还可和她会上一面。” 上官琦只觉情绪激动,心胸处隐隐作疼,但他强自忍了下去,尽量平静他说道:“关兄,找寻兄弟,不知有何见教?” 关三胜道:“只因少林寺铁木大师转来了欧阳帮主所持帮主信物,要兄弟暂代那帮主之位。” 上官琦接道:“恭喜关兄了。” 关三胜叹道:“以兄弟才智,如何能当此大任?” 上官琦心中暗道:“此人言语转弯抹角,不知是何目的,还是不要插口的好。” 关三胜不闻上官琦接口,果然又接口说道:“兄弟苦苦追问铁木大师敝帮主行踪,但那铁木大师却是坚持不肯相告。” 上官琦道:“欧阳帮主的行踪,兄弟真的不知。如果关兄询问兄弟,那是找错人了。” 关三胜叹道:“在下相信那铁木大师决然不会信口开河,谎言相欺兄弟。” 上官琦奇道:“这个又和兄弟何关呢?” 关三胜道:“在下追问甚紧,铁木大师无可奈何,告诉在下去问连姑娘。” 上官琦道:“那你去问连雪娇就是。”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昨天兄弟见着了连姑娘。” 上官琦道:“是了,可是那连雪娇要关兄找兄弟追问?” 关三胜道:“不错,连姑娘亲口告诉在下,她说要在下找寻上官兄,并且要兄弟在此等,不出十日之内,定可见到上官兄。那连姑娘的预言,果是灵验无比。今日第二天,就遇上上官兄。” 上官琦暗自忖道:“好啊!铁木大师、连雪娇,都知欧阳统去了滚龙王府,却是都不肯说出,一个推一个地找到我上官琦的头上来,这其间关系着数百武林高手的生死,我自然也不能讲了。”心念一转,纵声大笑起来。 关三胜茫然问道:“上官兄笑什么?” 上官琦道:“关兄上当了。欧阳帮主行踪,连姑娘最是清楚,关兄却放过了她,来问兄弟。” 关三胜道:“连姑娘说她虽知道欧阳帮主的去处,但却不能说出。” 上官琦道:“为什么?” 关三胜道:“个中原因,连姑娘并未说明,只说要在下问过上官兄便知内情。” 上官琦心中忖道:“这连雪娇如此可恶,竟把这等为难之事推到我上官琦的头上。” 只听关三胜追着问道:“上官兄知是不知?” 上官琦哈哈一笑,道:“好啊!铁木大师推向连雪娇,连雪娇又推向我上官琦,可是我上官琦又该推给谁呢?” 关三胜道:“这么说来,三位都知道了。” 上官琦道:“不错,都知道,但他们不肯说出,自有苦衷。” 关三胜道:“上官兄呢?难道也不肯说么?” 上官琦道:“不是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左右二童忍耐了半天,此刻实是忍耐不住,接口说道:“那欧阳帮主乃我穷家帮帮主,他的行踪,凡我穷家帮弟子都该追问才是,对是不对?” 上官琦道:“不错。” 左童张方冷冷说道:“上官大侠的为人,在下是素所敬佩,但此事却是大大不该了。” 上官琦有苦难言,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关三胜独臂当胸,欠身一礼,道:“帮主行踪,事关我穷家帮全帮的声誉荣辱,上官兄亦曾是我帮弟子……” 上官琦急急接道:“在下已得帮主面允,还我自由之身。” 关三胜道:“在下倒是相信上官兄的话,只是你人帮时,我帮中人知的甚多,脱帮一事却是甚少人知。” 上官琦道:“当时有铁木大师和连姑娘在场,难道在下还会撒谎不成?” 关三胜道:“但愿不会。” 上官琦道:“连姑娘接掌文丞,你是知道的了?” 关三胜点点头,道:“知道。” 上官琦道:“但她此刻脱离贵帮,你可相信?” 关三胜道:“相信得过。” 上官琦道:“欧阳帮主不过暂时避世三年,日后当会证实在下离帮之言。诸位此刻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 关三胜道:“在下相信帮主有还你自由之诺。不过,此时咱们追问的是欧阳帮主的下落。” 左童张方接道:“如是上官兄已脱离本帮,又明知帮主行踪不肯泄露,那就该推倭不知才是。” 上官琦道:“在下素来不说谎言。” 张方道:“既然承认了知道,却又不肯说出,那是瞧不起我穷家帮了。” 上官琦愈听愈是不对,暗道:“看将起来,他们是有备。关三胜自重身份,不肯和我反目,却让左右二童迫我就范。” 只听张方接道:“上官兄说是不说?” 上官琦愠道:“不说又待怎样?” 关三胜道:“易地而处,如是上官兄是在下,又将如何?” 徐音甫落,突闻张方仰脸一声长啸。 上官琦冷笑一声,道:“好啊!关兄是早有预谋,想以众势相压,迫我上官琦就范了。” 关三胜道:“群情激忿,众怒难抑,兄弟也是难以作得主意。”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四面林中、石后,缓步走出来数十个人。 这些人上官琦大都认识,都是穷家帮中的高手、俊彦。 但闻正西方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上官琦,咱们帮主现在何处?” 上官琦识得那人,正是黑林中领袖人物,归附于穷家帮的何寡妇,不禁一皱眉头,道:“这个在下不能讲。” 何寡妇道:“为什么?” 上官琦笑道:“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布下陷饼,可是想仗势逼供么?” 关三胜道:“上官兄如果定不肯讲,兄弟实难约束众怒。” 上官琦心中暗道:“目下穷家帮精锐尽集于此,如是一言不合,说不定真的引起一场恶战,不论胜负如何,都将是大不划算的事。如是闹出流血惨剧,结怨穷家帮,岂不是终身大憾的事?”当下说道:“在下虽然不能宣泄欧阳帮主的行踪,但可向诸位保证,三年为期,在下定为诸位寻得欧阳帮主。” 关三胜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上官琦道:“在下愿以性命保证。” 关三胜欠身说道:“得罪了。” 独臂一挥,接道:“上官大侠一言九鼎,咱们可以走了。” 上官琦眼看四周穷家帮中弟子仍有很多怒容满脸,自己心中亦有着一种激忿难忍之感,赶忙盘膝,摸出怀中铜箫,吹了起来。 一缕柔和的箫声缥缈而起,有如天籁、仙乐,充满着一股祥和之气。 上官琦吹了片刻,心中的激忿顿消,脸上也泛现出一种和蔼笑容。 穷家帮中甚多忿怒不平的弟子,脸上怒容也逐渐地消失,齐齐抱拳,对着上官琦行了一礼,带着笑容,转身而去。 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数十人走得一个不剩。 上官琦收起铜箫,缓缓站起身子,心中是一片平静。 抬头看,红日已沉西山,归鸟飞鸣,已经是人暮时分,收起铜箫,也缓步下山而去。 但经此一闹,上官琦在不知不觉中又背上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欧阳统的安危,又和他关连在一起。三年之诺,使他已然无牵无挂的心中加上了一个沉重的负荷。 他仰起脸来想到那滚龙王府中的诸般险处的机关,不禁心中一震,暗道:“那滚龙王府之中,不但有着无数的险处机关,也有无数中毒甚深的人,欧阳统一个人在滚龙王府之中,万一中了机关,或是受了那些中毒已深之人的暗算,这后果岂不是十分可怕?” 如是欧阳统有了三长两短,三年后,穷家帮找他要人,却到哪里去赔出欧阳统来? 事不关己时,一切都想得十分轻松;一旦担负起承诺担子,就不禁忧虑重重。 于是,上官琦决定赶往那滚龙王府去瞧个究竟。 广大深遂的滚龙王府,虽未随滚龙王的败亡毁去,但却因人事变幻,更显得阴气森森,远远望去,有如人间鬼域。 那高耸的大门外,仍然站着四个手执长矛的武士。 滚龙王在江湖上纵横数十年,杀人无数,淫威所及,滚龙王府十里内,不敢有人擅人一步。 上官琦放缓脚步,直对那执矛武士行去,一面运功戒备。 直待行到那执矛武士身前,四人仍然是肃立不动,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生像未曾看到上官琦。 上官琦心中大奇,暗中凝劲掌心,缓缓伸出手去,抓住为首的一个执矛武士的左腕。 手指触处,不禁一呆。 原来那人手指冰冷,竟是早已死去。 上官琦一皱眉头,伸手摸摸另外三个执矛的武士,个个都是一般,早已气绝而死。 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死去,但仍肃立不动,尸体竟然不会倒下。 低头看去,只见四人手中长矛,深入了地中数寸,支持着身体的重量。 上官琦看见四人已然气绝而死,施救己自无及,缓步进了大门。 大门内是一座广大的花树林,但地上已长满了乱草,触目一片荒凉。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迅快地穿过花树林,奔向后院。 一道黑色墙,分隔了前后两个院落。 上官琦挥手一推,木门应手而开。 原来,那木门是虚掩着。 进了二门,突听得一声有气无力的狗吠之声,传了过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瘦弱的老狗,拖着长长的尾巴,奔了过来。 上官琦停下身来,望着那长毛瘦狗,高大的骨架,不难想到它昔日的威猛形状。 忖思之间,忽然那老狗打了一个转身,倒在地上死去。 上官琦暗暗叹道:“想那滚龙王生前是何等的威风、煞气,死去不过数月,滚龙王府中已然是面目全非了。” 心中在想,人却大步向前行去。 这是滚龙王生前的深宫禁地,除了一些贴身卫队之外,虽三尺之童,亦不许擅人一步。 抬头看高楼衔接,一座座连云而起,不下数里之遥。 上官琦感慨万千,自言自语他说道:“任你生前,高楼连云,后宫中佳丽三千,死后还不是黄土一杯?” 话刚落口,突闻一阵娇脆的呻吟之声,传了过来。 凝神听去,那娇吟之声,隐隐挟着呼救之声。 听那声音,似是由三楼上传了下来。 上官琦一提真气,纵身而起,左手抓住屋檐,右手一挥,推了过去。 但闻蓬然一声,木窗应手碎裂。 上官琦借势一个翻身,跃入室中。 抬头看去,不禁一呆。 只见一个身着宫装、长发散披的少妇,爬在地上,面色姜黄,瘦骨鳞峋。 她抬起来一双失去神彩的眼睛,望着上官琦,断断续续他说道:“我饿……饿……死……” 上官琦仔细看去,从她那秀美的轮廓中,隐隐可看出她昔年的美丽容貌。 只见紧咬玉牙,双手撑地,似是想挣扎而起,但她离地数寸之后,突然又摔倒下去。 这是幅凄凉的画面,一个美丽的少妇,住的高楼大厦,用的锦帐绣被,但却被活活饿死。 上官琦缓缓蹲下了身子,伸手扶起那宫装少妇,轻轻一掌,拍在背心之上。 只听那宫装少妇长长吁一口气,睁开眼来,望了上官琦一眼,口齿启张,但却说不出一点声音。 上官琦知她无力说出话来,当下暗运内力,把真气输入她体内。 那宫装少妇得上官琦真力之助,启口说道:“我快要饿死了,给我拿些食用之物来吧!” 上官琦道:“这室中既无食用之物,你为何还要守在室中?” 那宫装少妇突然撩起衣襟,露出苍白枯瘦的大腿道:“我走不了。” 上官琦低头望去,只见那少妇琵琶骨间,穿着一条极细的白索,不禁黯然一叹,道:“你是那滚龙王的妃子!” 那宫装少妇道:“我是王爷宠爱侍妃,你如能替我找些食用之物,使我保得性命,日后王爷回来,我定要好好提拔你。” 上官琦暗暗叹道:“原来滚龙王败亡之事,王府中人竟是仍然不知。”心中念转,口里却问道:“你既是滚龙王最为宠爱的妃子,难道就没有人侍候你么?” 那宫装少妇道:“他们早都不见了。唉!王爷回来之后,我非要王爷好好地责罚他们一顿不可。” 上官琦松开右手,想替她取些食用之物,哪知手才离开那宫装少妇的要穴,那少妇立时气绝而死。 原来,她已饿得奄奄将毙,这一番挣动、说话,把仅有一点赖以保存生命的元气也已消耗殆尽,上官琦内力一停,立时气绝而死。 上官琦看她生机全绝,纵有灵丹,也是不易施救,黯然一叹,越窗而去,折向正西行去。 原来他见正东方向,一直同一形式的绵连高楼,定然都是滚龙王妃子们的住处。 果然,近西方景物一变。 每一座房屋,都相距着一段不近的距离。 上官琦沿路而上,路上已长满嫩绿的青草。 显然,这条路,已然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行过一处黑屋时,忽闻室中传出了呼喝打斗之声。 上宫琦心中一动,暗道:“难道现在还有人在为滚龙王拼命么?非得瞧瞧清楚不可。” 心念一转,返身一跃,逼近黑屋。 只见一个白色牌子,写着五个红色的大字道:“二十一囚室。” 上官琦一皱眉头,暗道:“原来是囚人的密室。” 但听呼喝打斗之声,清晰可闻,正是由那室中传了出来。 上官琦举手一推紧闭的黑门,只觉手上一片冰冷,竟是推它不动。 敢情,那一对黑门,竟然是由生铁铸成,以上官琦此时的功力,仍然无法推开那座黑门。 上官琦心头大感奇怪,暗道:“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乃囚人之处,难道被囚之人,还要打架不成?” 他放开喉咙,高声叫道:“不要打了,快些开门。” 他一连喝叫数声,始终不闻那黑屋中有人相应。 但那打斗呼喝声,却仍是清晰可闻。 一二○ 无名萧声 上官琦惑然了,暗道:“如是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如何能把那打斗呼喝之声传出室外呢?他们如若听到我的声音,就该打开铁门才是。” 只听室中那呼叫之声,愈来愈是尖厉,听得人惊心动魄。 上官琦心中大急,一阵拳脚踢打那铁门之上。 只听砰然一声,一把铁钥,突然由门上跌了下来。 原来,他一阵乱打,无意中击中了铁门上的锁钥开关,震落铁钥。 上官琦捡起铁钥,立时镇静下来,他心知此刻必须细心查看,才能找钥孔,开启这座铁门。 他静下心神,耐心在寻找,足足费去了一顿饭工夫之久,才算触到那控制机关的枢纽,呀然一声,铁门大开。 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了过来。 凝目望去,不禁一呆。 上官琦虽然是胆子奇大,但看到此等惨忍凄凉的情形,也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房中血污狼籍,七八个蓬首垢面的楼衣人,正自分食着伤亡的同伴。 原来,这些人久日未进粒米滴水,饥饿难当,因而自相残杀起来;谁先伤亡,就把他尸体分了食用。 这等生食人肉之事,上官琦还是初见,呆在门已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你们此刻已然恢复了自主,铁门已开,各自逃命去吧!” 那些蓬首垢面的楼衣人,有不少转过脸来,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不言。 上官琦只觉那室中血腥和腐尸气息,中人欲呕,不愿进去。看那些人对自己的话,竟是听而不闻,不禁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听到没有?如是不愿离开,在下可要关闭铁门了。” 那些蓬首垢面人,似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回头望了他一眼,仍是我行我素。 上官琦心中怒道:“好!你们既是不愿出来,那就留在室中好了。” 正待带上铁门自去,突然发现了那蓬首人似是都被一道黑索系住,心中大悟,暗道:“滚龙王手下之人,不是被药物迷乱神志,供他驱使,就是被一种惨酷的办法制住,我岂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仔细看去,只见一条黑索,由那些蓬首人琵琶骨穿过,心中暗暗一叹,道:“这些人不知关在这黑屋中多少时光了。” 上官琦运气闭住呼吸,走人室中,想把那黑索斩断。 但他失望了。 那黑索不知是何物作成,紧牢无比。上官琦用尽了全身气力,都无法弄断黑索。 突然间,响起一声怪号,一个蓬首人突然向他扑了过来。 一声群应,数十个楼衣人一齐扑了过来。 上官琦骤遭突袭,大吃一惊,挥手拍出一掌。 只听两声惨叫,两个首当其冲的蓬首人,竟被上官琦一掌活活震毙。 原来,这些蓬首人被囚于此,年月甚久,最近又甚久未进饮食,纵然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也是受不起这等折磨,早已丧失了大部武功,如何能挡得上官琦的这沉重一击? 上官琦眼看一掌伤了两人,第二掌去势一缓。 就这一缓工夫,已有三四个蓬首人,挨近身侧,四五只枯瘦有如乌爪的手,分由不同的方向抓了过来。 左侧一人,距离最近,索性张开大嘴,咬了过去。 情势迫急,已不容上官琦稍作考虑,双手一挥,两掌一齐拍出。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五个蓬首人一齐栽倒地上。 上官琦退出黑屋,长叹一声,转身行去。 心中暗暗忖道:“我只不过是看了两个地方,那已经惊心动魄,欧阳统要在这室中住上数年之久,真不知要遇上多奇怪的事。如若这是惩罚,这惩罚实也够重的了。” 这时,天色已逐渐地黑了下来。 上官琦找了一个空敞的草地,坐了下来,闭目运气调息。 滚龙王府多的是亭台楼阁,但上官琦觉出每一座屋中都可能隐藏有人,想到这草地宽敞,如是有人要谋算我,必得走近我身侧才行。 夜幕低垂,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 上官琦心中有事,又要凝神戒备,竟是难以人定。 大约是初更过后,二更不到时分,西北方那座屋宇中出现了一丝灯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难道这里还真有好人安居不成?”忖量之间,突闻得两声尖叫传了过来,那灯光却一闪而熄。 似是在夜暗中有人向那执灯人扑了过去。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来,暗中一提真气,缓步向前行去。 夜色幽暗,视界不清,上官琦只凭着记忆,认定方向,向前行去。 转过了一处屋角,突闻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入耳际。 转眼望去,只见两个青衣大汉,各以双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臂,不停扭折。上官琦心中暗道:“大约这两人饿得慌了,准备扭一条手臂下来食用。” 走上前去,双掌齐出,击中两人后背。 只听那手臂被抓之人,长叹一声,道:“上官兄。” 上官琦心想那被扭之人,定然也是这滚龙王府被囚的人,只觉他处境危险,才出手相救,连看也未仔细看过此人一眼。 只听那呼叫之人口音又十分熟悉,仔细一看,赶忙抱拳一礼,道:“欧阳帮主。” 原来那手臂被扭之人,竟然是欧阳统。 欧阳统伏下身去,仔细看了那两个黑衣大汉,道:“他们服了滚龙王的药物,神志早已混乱,又经久日未食,体能早失,你这一掌,已把他们活活击毙了。” 上官琦道:“死了么?我只轻轻击出掌势啊!” 欧阳统道:“死了,他们早已是油尽灯干之人,如何能挡受一击?在你只不过是轻挥掌势,他们却是如受重击了。” 上官琦只觉这位叱咤风云、领导穷家帮的帮主,完全变了,变得无比的仁慈,无比的善良。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上官兄,为何会跑人此地来?” 上官琦道:“特来探望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地工作繁重,我也无暇奉陪,上官兄还是早些请回吧!”伸手捡起地上的灯笼,举步欲去。 上官琦道:“帮主留步。” 欧阳统道:“我早已弃了帮主之位,上官兄如不嫌弃,那就和在下兄弟相称。” 上官琦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欧阳兄一个人在此,太过孤寂,在下想留此相伴,不知欧阳兄意下如何?” 欧阳统沉吟了一阵,道:“听在下良言相劝,上官兄还是离去的好。” 上官琦笑道:“为什么?” 欧阳统道:“在这广大的滚龙王府之中,到处都是中毒被囚之人,在下虽然尽我全力施救,但也无法在很短时间中救得那样多人,再过一些时间,难免要有大批的死亡。” 上官琦接道:“欧阳兄既然不怕,兄弟还怕什么?” 欧阳统道:“这不是怕与不怕的事,而是若干时日之后,那腐尸气息,实非一个人能够抗受得了。”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这话倒是不错。如这王府中人死去大半,那股腐尸之气,决非一个人所能抗受。”心中念转,口中却问道:“欧阳兄就不怕么?” 欧阳统道:“唐先生要我来此赎罪,早已算定,是以在那药书之中,留下一粒丹丸,可以避腐尸的臭气。” 上官琦暗道:“我那义兄,无所不能,也许此言不假。” 只听欧阳统接道:“那丹丸只有一粒,就是唐先生要我一人留此。上官兄的盛情,欧阳统心领了。”言罢,抱拳一揖。 上官琦急急还了一礼,道:“兄弟告辞就是,如何能当得欧阳兄这般大礼?” 欧阳统道:“恕我不送了。唉!和你谈论这多时间,只怕要多误两条性命。”转身向前行去。 上官琦望着欧阳统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过去他统率穷家帮,威震江湖,杀人无数,此刻却是这般可惜人的性命。” 只见那欧阳统快步而去,连头也未回过一次。 上官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气贯丹田,高声说道:“欧阳兄,三年之后,穷家帮和无数武林豪客,都要到此地来,迎你出去,那时,吾兄你仁心仁术,必将传扬江湖之上。” 遥闻欧阳统相应之声,道:“在下只求心安理得,并无扬名之心。”声音逐渐远去,断不可闻。 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滚龙王府。 大乱初平,江湖上暂时呈现出一片宁静。 上官琦游荡了十余日后,突然想到,自己如在江湖之上行走,难免要被穷家帮中人物发觉。这穷家帮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如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是不易摆脱,那时,关三胜等穷家帮中高手,整日里追着向我要人,岂不是一件大大麻烦的事?何不借此机会,找一处清静所在住下,顺便也可把恩师传授的箫声练习。待三年之后,欧阳统限期届满之日,再到那滚龙王府中,迎他出来。穷家帮见到欧阳统一回,自然再不会麻烦到我了。 念转志决,遁迹深山,终日游玩在人迹罕至之处,练习恩师传下的箫声。 有一日,上官琦遇上两只猛虎,恶斗于山谷。二虎虽然是都受了很重的伤,但仍然不肯罢休,心中忽生不忍之感,取出铜箫,吹奏起来。 果然,那慈和的箫声,竟有着不可思议的噬力。二虎闻得箫声,竟忽然罢斗和好而去。 上官畸惊喜到箫声有成,一缕献世息争之心,油然而生。 救世救人的伟大抱负,排除了他心中的情欲烦恼,忧郁的胸怀也陡然间开朗起来。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松涛流泉,春去冬来,转眼间己满三年的限届。 上官琦这些时日中,无牵无挂,唯一记忆难忘的,就是那欧阳统开关限期。默算时限快到,立时动身赶往那滚龙王府中去。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已赶到滚龙王府。 他在那深山大泽之中,游荡数年之久,鬓发未理,衣服未换,看上去,有如一个叫化子模样。 只见那昔。日号令江湖的滚龙王府,目下已变成了另一个天地:杂草遍地,巨宅阴森。两扇紧闭的王府大门上,不知何人书写了“内有腐毒,不可妄人”八个大字。 上官琦在大门前途巡,正待进入府中瞧瞧,瞥见两个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并肩联袂而来,赶忙躲人大门旁边的一丛枯草之中。 只见二僧行近大门前面,望了望门上的字迹,停下身子。 上官琦隐身在草丛中,看得清楚,来人正是少林寺僧铁木和凡木两位大师。 但闻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字很像是欧阳统的笔迹。” 凡木大师道:“其人素来不说谎言,他既是留字说明不能进,想必是不能进了。” 铁木大师道:“看他留字墨迹,不会超过三日时间,故人无恙,咱们进不进去,那也无关紧要了。” 凡木大师道:“好!咱们就在此地打坐,等候他出来就是。” 两人果然就在大门旁侧,找了一块平坦之地,盘膝坐了下来。相距上官琦,只不过两三丈远。 上官琦暗暗忖道:“要糟!这两人距我如此之近,我只要一动,两人必然警觉。” 但闻凡木叹息一声,道:“穷家帮中人,不知是否已知欧阳统这三年来竟住在滚龙王府之中?” 铁木道:“那连雪娇不会泄露,唯一可能走漏消息的,就是那上官琦了。” 凡木道:“如果那穷家帮中弟子,知道他们遍寻不着的帮主竟然隐居在滚龙王府之中,定然会寻上此地,但见此地一切这般平静,想那穷家帮中弟子定是不曾知得。” 两人说话之间,突闻一声长啸,传了过来。啸声嚎亮,清越入霄。 上官琦只听长啸之声,已知是袁孝到来。 凝目望去,只见正东方遥现一点黑影,疾如流星而来,片刻工夫。已到了二僧停身之处。 上官琦只瞧得微微一怔,暗道:“袁兄弟怎的一人来此,何以不见连雪娇和他同来?” 但见铁木、凡木齐齐站起身来,对袁孝合掌一礼,道:“袁大侠好。” 袁孝抱拳一揖,道:“不敢,不敢,两位老禅师好。” 这几年上官琦隐迹于深山大泽之中,不知江湖上那袁孝因处理了两场江湖上仇杀纷争,半日间独败江湖上二十四友,声名大噪,正是誉满江湖的一代大侠了。 铁木目光转动,四下望了一阵,道:“袁大侠一人来的么?” 袁孝道:“内人去通知穷家帮中人了,想必就要赶到。” 凡木道:“原来如此。” 袁孝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老禅师可曾看到过我上官大哥么?” 凡木摇摇头,道:“上官大侠西域归来,行踪一现唐先生安息之地,此后,就如投海沙石一般,江湖上再也未听过他的消息。” 袁孝黯然说道:“找得我好苦啊!这一年来,我日夜未曾停过,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名山胜水,始终找不到他的行踪。” 铁木道:“据老衲想来,那上官大侠定然会于今日赶来此地。” 袁孝道:“但愿如此,就好了。” 谈话之间,突然乐声悠扬,传了过来。 凡木大师道:“奇怪呀!哪来的弦管之声?” 袁孝转眼望去,只见一队行列整齐的人群行了过来,那弦管之声就是从那整齐的人群中传出。 袁孝目光锐利,那人群虽然还很远,已然看清那是穷家帮的人,当下说道:“是穷家帮的人。” 铁木大师道:“连姑娘也来了么?” 袁孝又凝目瞧了一阵,道:“没有瞧见她。” 原来那袁孝天生异禀,目力过人,铁木、凡木等虽有数十年的功力,目光也是难以及他。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将起来,今日已然无法离开了,这般躲躲藏藏,亦非善策,倒不如现出身来算了。”当下俏然移动身躯,离开草丛,盘膝而坐。 袁孝耳目灵敏,常人难及,闻得草动之声,立时转目望去。 但此刻上官琦衣服褴褛,须发交结,早已形象大变,袁孝望了一眼,竟是认他不出。 上官琦凝目望去,动也不动一下,生恐被袁孝发觉。 这当儿,突闻一阵马嘶传来,近西方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 袁孝一皱眉头,道:“这是什么人,不像中原人物。”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当先一匹马上,坐的青萍公主,在她身后紧随着十个骑马执矛的武士,不禁心中一动,随手抓起一把灰尘,涂在脸上。 马行如飞,片刻间已到了滚龙王府前面。 那当先马上的一位青衣少女,一跃而下,目光流动,四下搜望。 袁孝望了那青衣少女一阵,大步迎了上去道:“青萍公主。” 青萍公主轻轻叹一声,道:“你是袁兄弟。” 袁孝道:“不错啊!我是袁孝。”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我那上官大哥来了么?” 青萍公主呆了一呆,道:“我正要问你,他送我到大漠,就悄然转了回来,迄今没有消息。唉!我带人到中原找他,辗转千里,费时半年,仍是没有一点消息。前日遇到连姑娘,她要我今日到此地来找他。” 袁孝望了她身后的骑马武士道:“这些人都是你的族人?” 青萍公主回顾了那些骑马武士一眼,咕哩咕嗜他说了几句,那些骑马武士突然带转马头而去。 这时,关三胜带着穷家帮中弟子也已赶到。 数十个穷家帮中弟子,手中带着弦管。 关三胜独臂当胸,低声说道:“袁大侠。” 袁孝道:“不敢当。” 关三胜道:“令夫人要我转告袁大侠,她有点事情耽误,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 袁孝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关三胜又和铁木、凡木等见过礼,带着穷家帮的弟子席地而坐。 又等了片刻工夫,连雪娇也赶了来。 穷家帮中弟子对她敬重无比,见她过来,一个个起身见礼。 太阳将沉西山,晚霞灿烂。 铁木大师道:“连姑娘,欧阳帮主要几时才能出来?” 连雪娇道:“时刻已经到了,咱们可以叫他了。”言罢,仰天一声长啸。 关三胜举手一挥,道:“奏起乐声。”霎时乐声大作。 大约过有一盏热茶工夫,那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欧阳统缓步而出,在他身后,紧随着一长行衣着年岁均不相同的人物。 关三胜迎了上去,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用叫我帮主了。” 关三胜道:“帮主恩德广被,帮中弟子无不怀念。”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的那随行之人一眼,道:“这些人都还无法离得开我。唉!这帮主之位,偏劳关兄代理了。”信步退了回去,关上木门。 他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平淡,但却大义凛然,群豪竞都觉无法出言劝他。 两扇木门,重又关上,门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上官琦悄然站起身来,转身而去,他这清风明月般的胸怀,更坚定了他箫声救世的意志。 袁孝突然回转顾了铁木、凡木一眼,道:“我上官大哥怎的没来?”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他来过又去了。” 袁孝道:“在哪里?” 连雪娇指着上官琦的背影,道:“就是那个人。” 上官琦突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身后传来青萍公主的尖叫声和袁孝呼叫大哥的声音。 可是上官琦去如飘风,置之不理。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转注到青萍公主的身上,道:“妹妹,我陪你去追他。”牵着青萍,联袂飞起,消失在夜暗中。 袁孝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连姑娘应是大哥的。”缓步独自而去。 此后江湖上,经常传出一种慈和的箫声,凡是有纷争的地方,那箫声就及时而到,凶残的搏斗常为那慈和的箫声阻止。 武林的搏斗息止了。 那箫声转到名山大泽去,高山流水问常闻那慈和的箫声传出,世人无以名之,称它为“无名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