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剑飞魔》 第01章 结拜兄弟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现在,正是春半的时候,日暖风清、鸟飞草长,白水湖滨无数的车马人轿,浮动在鹅黄嫩绿之间,都是趁时乘兴游玩踏青的人。 莺莺燕燕,浅笑清叱,引得一些游蜂浪蝶,穿梭飞舞,当然,其中也不乏衣冠楚楚的王孙公子,和道貌岸然的清高之士。 一株独立的垂杨阴下,站着一个村俗打扮的少年,背着手,似乎在远眺湖光水色,他那身打扮,与眼前的景色极不调和。 一乘小轿,冉冉朝这边移来,轿子后面,随着两名花朵儿也似的青衣俏婢,轿子在柳荫下放落,两名青衣俏婢直逼村装少年身前,其中一个脆生生地道:“喂!小土包子,你到别处去。” 少年转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两婢一眼。 这一照面。两名俏婢齐齐一怔,接着以袖掩口,粉腮上绽开了笑容,四双水汪汪的流波妙目,直盯在少年面上,像被什么东西粘住,再也移不开了。 这表面上看似土俗的少年长的一表非凡,丰神似玉,目郎神清,他的气质与打扮,显得的极不调和。 原先开口的俏婢低声道:“好俊!” 另一个也斜了他一眼,转向村装美少年,挥了挥手道:“喂!叫你走开你听到没有?” 村装少年冷哼了一声道:“这地方是你家的?” 俏婢柳眉一挑,笑态依然地道:“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少,我们少奶奶要歇脚,你换个地方。” 村装少年片言不发举步便走。 “你别走!”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发自轿中。 香风飘处,一个美如天仙但却荡意盎然的紫衣少妇,横拦在他的身前,含春媚眼,在他面上一连几绕娇声道:“你没带耳朵么,要你别走……” 村装少年别转头去。 紫衣少妇不是奇了而是怪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一个村俗少年,竟然会对她不屑一顾,当下咯咯一笑,嗲声嗲气地道:“哟!小兄弟,我在跟你说话呢?” 村装少年冷冰冰地道:“在下没这份兴致!” 紫衣少妇眉头微微一皱,偏了偏头道:“我一时走了眼,你也是个会家子。”村装少年冷哼了一声,举步想从侧方绕过去。 紫衣少妇横跨一步,拦住道:“哟!真看不出你倒是狂妄的紧,你知道我是谁么?” 村装少年不肖地道:“管你是谁!” 紫衣少妇粉腮一变,但瞬又恢复春花般的笑容,道:“小兄弟,你……” “谁是你小兄弟?” “别凶霸霸的,告诉姐姐我,你叫什么名字?” “没这必要!”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不想!” “那你就别想离开。” “你准备怎么样?” “回答我的话。” “如果不呢?” “这恐怕由不得你。” “哼!” “你哼个什么劲?” “不要脸!” “你骂谁不要脸?”她没生气。 “骂你!” 紫衣少妇脸皮子再厚也受不了,粉腮骤现杀机,寒声道:“不识抬举,拿下!” 两名俏婢双双上步欺身,两双纤手,电闪扣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扣拿之势,诡厉到了毫巅,村装少年滑了开去,闪避的身法,也非等闲,但紫衣少妇却在此时出了手,村装少年惊觉之中手腕一紧,顿被牢牢扣住,紫衣少妇一阵浪笑道:“得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村装少年怒视对方,口抿得很紧。 紫衣少妇又回复骚媚撩人之态,柔声道:“兄弟,这回你可以回答我的问话了?” 村装少年瞪眼道:“休想!” 紫衣少妇伸手在村装少年面上一摸,道:“姐姐我就爱你这份小牛犊的味儿!” 村装少年:“呸!”地吐出一口唾沫,这一着,完全出乎紫衣少妇意料之外,双方几乎是面贴面地站着,说什么也躲不开唾个正着。 “啪!”地一声,村装少年的俊面红了半边。 “不要脸!” “啪!”村装少年口血飞迸,喷了紫衣少妇一脸一身。 “你找死!”喝话声中,伸指一点,村装少年委顿下去。 俏婢之一道:“少奶奶,如何处置他?” 另一个道:“扔到湖里最便当!” 紫衣少妇道:“不,带走,可以解一解旅途中的寂寞。” 两名俏婢相顾一笑。 村装少年目眦欲裂,但功力不济,只有徒乎奈何,心里可就恨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个风度不恶的锦衣书生,手摇折扇,缓缓走进,口里道:“旅途寂寞么?区区可以效劳!”一副儇薄轻浮之态。 紫衣少妇扫了他一眼,道:“江上云,今天你别惹我!” 锦衣书生目光朝地上的村装少年一瞟,道:“怎么,想换胃口?” “不错,怎样?” “这还是个雏儿,恐怕不济事,我‘探春客’……” “你姑奶奶喜欢,怎么样?” “啧!啧!!姑奶未免……” “未免什么?” “区区对妹子你一向尽心尽力,总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就要,怎样?” 原来这锦衣书生便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邪门人物“探春客”江上云。 “妹子,昨晚你不是说要北上办事,怎么又拐到白水湖边来?” “你姑奶奶高兴,你管不着!” “当然!当然!” “你可以走了!” “妹子怎么这样没情意?” “少废话,你知道我的脾气,快滚!” “探春客”江上云呆了呆,目芒连闪嘻皮涎脸地道:“妹子,火气别那么大,我用走,不用滚,看什么时候妹子需要清心降火,便捎个信我随时听候效劳?” 紫衣少妇噗嗤一笑,道:“得了,你怪可爱的,走吧!” 江上云一手折扇,朝紫衣少妇挤了挤眼,缓步离开。 村装少年虽然不能动弹,心下可十分明白,这一双男女可说是天下无耻之尤,那些脏话,实在令人可作三日呕。 紫衣少妇一摆手,道:“把他搭上轿,我们走!” 村装少年被塞入轿子横在后面,紫衣少妇紧紧靠在他身上,两名壮汉扛起轿子,如飞而去,村装少年肺都几乎气炸,心中那份窝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他做梦也估计不到会碰上这种荡妇淫娃。 她将把自己怎样?他不断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轿子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衣袂拂空之声,似乎有不少人落在轿前。 紫衣少妇在轿中冷声喝问道:“是什么人阻路?” 俏婢之一道:“回少奶奶的话,是‘洞庭八杰’!” “噢!问问他们的来意。” 一个震耳的苍劲声音道:“袁倩倩,出来说话!” “噢!阁下想是八杰之首‘寒竹老人’,有什么贵事?” “出来再说!” “如果我不出来呢?” “老夫捣碎轿子!” “咯咯咯咯,这倒是句新鲜的词儿,听口气,你们是存心找岔的了?” “就算是吧!” “总有个理由的吧?” “当然!” “为岳阳义顺镖局局主黄宏远一家数十条人命讨公道。” “哦!我道是什么大事!”说着,掀帘出轿。 另一个沉宏的声音道:“袁倩倩,老夫问你,黄局主与贵教何仇何怨,为什么血洗黄府?” “这似乎与各位不相干……” “老夫等与黄局主情同手足,焉能袖手!” “那该怎么办?” “请还出公道!” “哟!八位古道热肠为友卖命,可亲可敬,这公道如何还法?” “杀人偿命,你是那次行动的为首者。” “这么说……各位是想要我袁倩倩的命了?” 八杰之首“寒竹老人”接回话道:“不杀你无以慰死者之灵!” “真的?多可惜!” “可惜什么?” “八位成名不易,活到这大年纪也很难得,如果不幸而曝尸荒野,不能享其余年,不是很遗憾的么?咯咯咯咯。” “少逞口舌之利!” “各位一定要死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那边宽坦一些,我们到那边去,横尸阻路,会使行人不便!” “走!” 一行人纷纷弹身到路边箭外之地的草坪,两名俏婢与抬轿的也跟了过去。村装少年知道这是脱身的大好机会,但穴道被制,无法行动,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听紫衣少妇袁倩倩的声音道:“黄宏远三次拒纳规费,所以加以惩罚,以儆效尤。” “寒竹老人”怒吼道:“玄天教一手遮天,荼毒同道生杀予夺,人神共愤!” 接着,怒哼与暴喝声齐传,双方动上了手。 村装少年在轿子里忾曲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玄天教”三个字,却使他骇震不已,“玄天教”独霸中原武林使尽人皆知的事,想不到紫衣少妇袁倩倩,是“玄天教”的人。 掌风震空,砰嘭之声不绝于耳。 一声尖而脆的媚笑挟以一声厉耳的惨嗥,显然“洞庭八杰”之中,已经有一人丧命当场。 搏击之声更烈,犹如午夜拍岸狂涛。 惨号声又告破空而起…… 轿帘掀开了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怪头,伸了进来。 村装少年大吃一惊,只见那伸入的怪头,长发披散着的发丝下,是一个脏兮兮的脸孔,和乞丐差不多,只是双瞳如点漆,闪闪发光。 怪头开了口:“兄台,一个大男人,怎么躲在轿子里?”声音带着脆嫩,看来年纪不大。 村装少年啼笑皆非,但苦于口不能言。 那怪头又道:“嘻嘻,怎么羞答答地不开口,像个女人样?” “……” “唔!在轿子里怪闷的,我扶你出来好么?” “……” “咦!怎么不说话?是了,定是那臭娘们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说完!伸指疾点,解了村装少年的穴道,怪头缩了回去。 穴道一解,村装少年便能活动了,一骨碌翻出轿外。 路边的草坪上,激斗仍在持续。 村装少年目光一阵溜转,只见数丈外,一个形同乞儿的褴褛少年,正向自己招手,一望而知是那解救自己的怪头,当下忙奔了过去。 那小叫化似的少年,露齿一笑,齿如编贝,莹洁无比,用手朝不远的矮树丛一指,道:“兄台,我们躲到树丛后面去!” 村装少年惊奇地打量了他一眼,跟了过去。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小叫化似的少年皱了皱鼻子,道:“嗯!余香犹在,兄台艳福不浅!” 村装少年哭笑不得,只好干瞪眼。 小叫化似的少年又道:“怪不得那臭娘们动了心,兄台的确一表非凡,连我见了都喜欢。” 村装少年干咳了一声,掩住窘态,他知道这小叫化不是等闲人物,双手抱拳,以不太自然的声音道:“多承兄台援手,小弟谨此致谢!” “哦!这……呃……” “算了,别哼哈呀哈的,我叫宇文冬,今年十七岁!你呢?”说话倒是很爽朗。 “在下柳杰,虚度了二十了。” “啊!妙极了,我该称你为柳兄!” “不敢!” “什么敢不敢,理所当然的嘛!” 搏斗之声渐息,最后一声惨号,结束了这厂血剧,“洞庭八杰”看来已全部做了紫衣少妇手下之鬼,柳杰忍不住道:“好毒辣的女人,有一天我必杀她!” 宇文冬以手比口道:“嘘!噤声!” 紫衣少妇袁倩倩发出一长串尖脆的笑声,她似乎很满意,回到轿边,揭开轿帘一瞟,不由惊声道:“人怎么没了?” 两名俏婢也告大惊失色。 袁倩倩目光四下一阵溜转跺脚道:“一定有人救他,不然他逃不了,嗨!”停了停,突然一挥手道:“你们给我在附近搜搜看!” 两名俏婢与抬轿的壮汉齐齐应了一声,就待行动…… 宇文冬用手拐一碰柳杰,道:“你别动,我去应付她们!”不等柳杰答话,人已转出树丛,直朝小轿奔去,距小轿还有数丈距离,突然栽了下去。 柳杰不由心头一震。 紫衣少妇袁倩倩喝问道:“是什么人?” 两名俏婢奔近前去一看,不由大皱其眉,其中之一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少奶奶,是个小要饭的!” 宇文冬一骨碌爬了起来,翻着乌溜的眼珠道:“大姐,我只是生长在贫寒人家,可不是要饭的。” 那俏婢一摆手道:“管你是不是要饭的,滚你的吧!” “大姐,我是有话要说……” “你有话要说?” “是的!” “去!去!脏死了,叫人恶心!” 另一个俏婢用手掩着鼻子道:“小要饭的,你就说说看!” 宇文冬用破袖子擦了一把鼻涕,道:“刚才我看见有人在你们轿子里偷东西。” 两俏婢眼睛登时发亮齐声道:“说清楚些!” 宇文冬搔了搔脖子,道:“我离的太远,看不清楚,好像是有人拉开轿帘,抱着样很大的东西走了,动作可真快,走路像飞似的……” 俏婢之一急声道:“那不是东西,是人……” “什么,还有偷人的?” “去你的,什么偷人,你看到的人是什么样子?” “唔!好像是个牛鼻子老道。” “是个老道?” “错不了的,头像老公鸡,手里还拿了赶苍蝇的牛尾巴,向东边走……” 两俏婢转身回轿边低声说了几句,一群人轿冉冉而离。 这一篇鬼话他说的煞有介事,使暗中的柳杰忍俊不禁。宇文冬回到柳杰身边,笑嘻嘻地道:“让臭娘儿们儿去慢慢找吧!” 柳杰这时候才正真看清了宇文冬的形象,破衣破裤,一双像是偷来的薄底快靴,因为太大不合脚,用带子栓在脚背上,脸上一块紫一块青,像是几年没洗过,只有那双眸子,倒是十分明亮动人。他既能解穴,当然也是武林一脉,小小年纪为什么装成这等狼狈相呢?心念之中,道:“老弟,你是丐帮弟子?” 宇文冬扮了个鬼脸道:“怎么,你也认为我是要饭的?” “老弟不是?” “当然不是,一样是好人家出身。” “我身边带有银两,到附近镇上把行头换换如何?” “你要害死我?” “这……这是什么话?” “银两我也有,就是不能换。” “为什么?” “算命的说我生来八字硬,得做三年化子,不然的话会夭折。” “哈哈哈哈,老弟,你也信那一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满乐的,不忧不愁,四海为家,日食街头,夜宿破庙,嘻嘻,不啻小神仙哩!” 柳杰苦苦一笑道:“妙论!妙论!” 宇文冬朝上一坐,道:“柳兄,那娘儿们儿长的不赖,是个尤物,你为何把送上口的美食推了?” 柳杰剑眉一挑,道:“我最恨女人,尤其是这类败德的女人。” “哟!妙,柳兄是说恨所有的女人?” “一点不错!” “为什么?” “我……不为什么,只是恨。” 宇文冬拍手道:“真是太妙了,小弟我也是恨透了女人,我们可谓是志同道合……” 柳杰皱眉道:“老弟也恨女人?” “谁说不是,恨透了!” “老弟年纪不大,为什么会恨女人?” “这个……也许是天生的,与柳兄一样,没什么特殊理由。”顿了顿闪着目芒道:“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么?” “当然可以,老弟对我有援手之德!” “小事一件,兴之所至而已,对了要交朋友,就得交个真正的朋友,我们结为金兰之好,如何?” “这……好呀!” “我们得立个誓!” “什么,还要立誓?” “当然,不依规矩,不能成方圆,没有香烛,就撮土为香吧!”说完真的翻身下跪,一本正经地又道:“你也跪下呀?” 柳杰觉得有些滑稽,但他还是跪下了,两人并肩跪着,宇文冬比他矮了半个头。 宇文冬朗声祝祷道:“皇天后在上,信誓弟子宇文冬在下,今与柳杰结为异姓手足,生死与共,祸福同当,如有背誓,天厌之!天厌之!” 柳杰也照样说了一遍,两人站起身来,宇文冬喜不自胜地道:“我该称你大哥!” “兄弟!”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大哥你也是练过武的,师出何门?” “惭愧,我这两手三脚猫,说不上是功夫,先师早已辞世,不便提他老人家名讳了,兄弟你呢?” “太巧,我也是一样,我有句话要说……” “尽管说就是!” “将来……不管怎么样,你可不能抛弃我?” “这不是多余么,我们已当天立誓,结为异姓手足,怎么会呢?” “不,大哥,我是个自幼失去母亲的人,所以,我怕。” “啊!奇巧事连在一起了,愚兄我也是个孤儿。” 宇文冬深深望了柳杰一眼,道:“我俩不但志同道合,而且同病相怜!” 柳杰轻轻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我们萍水论交,的确也是一段缘法!” 宇文冬低头沉思了一阵,突地圆睁点漆双瞳道:“大哥,你说过最恨女人,以后……可不许违背了这句话,与女人来往?” 柳杰莞尔道:“当然,我们彼此彼此!”略停,又道:对了,“那紫衣袁倩倩是什么来路?” “鼎鼎秽名‘紫燕’,小寡妇!” “她……是玄天教的人?” “岂止是,她的公公便是玄天教主,她是小媳妇!” “啊!堂堂玄天教主的儿媳妇,就任由她在外边招蜂引蝶?” “那我不知道,玄天教主本来就邪恶,鸡窝里还会长出凤凰?” “哼!鲜廉寡耻!” “大哥,你有事么?” “有,但却是急不来的事,怎么样?” “如果大哥没紧要的事,我们去见识一样稀罕的东西。” “什么稀罕东西?” “现在暂时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 “地方总可以说说吧?” “大别山!” “大别山,不近嘛?” “也不算太远,反正值得一看的。” “我们这就走么?” “小弟我两肩担一口,一身之外无长物说走就可以走。” “好吧!”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踽踽行来,斗笠遮了半个脸,灰衣芒履,肋下挎着一个黄布袋,看样子是个行脚僧,但身材矮小,待走近了,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单看笠檐下露出的肤色,就可以知道长的很不赖。 “少师太请留步!”话声中,一个锦衣书生出现道中,拦在小尼姑前面。 小尼姑站住了,但低着头没出声。 这锦衣书生,正是不久前在湖边柳荫下见过面,与“紫燕”袁倩倩风言猥语搭讪的“探春客”江上云。 江上云作了一个长揖,满面春风地道:“少师太法号怎么称呼?” 小尼姑抬起了头,不错,是长的很美,年纪也不大,柳眉杏眼,檀口琼鼻,一张粉靥吹弹欲破,只是面色很冷,像结了层霜。 “施主为何阻路?” “传说有缘,区区江上云敬问少师太法号?” “小尼‘却尘’!” “哦!却尘师太,今天得识,真是三生有幸。” “施主有何指教?” “探春客”江上云又是一揖,道:“请师太方便方便!” 小尼姑“却尘”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上云嘻嘻一笑道:“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幸遇师太夫人,区区情不自禁……” “却尘”怒哼了一声,举步想从侧边绕过。 江上云横跨一步,又拦在头里,色迷迷地道:“出家人方便为怀,少师太就不能略予布施么?” “却尘”冷漠的脸上起了红晕,宣了声佛号道:“施主不怕招我佛之怒么?” 江上云嘻皮涎脸地道:“春色恼人,奈何?” 树丛后面的柳杰怒睁星目道:“这小子太可恶了,竟然欺侮出家人!” 宇文冬眼珠一翻道:“大哥,你不是讨厌女人么?” “这是两回事,这等邪淫之徒更可恨!” “要教训教训他?” “当然!”话声出口,人已纵了出去。 江上云目芒一扫道:“噫!这小子不是被那位少奶奶带去作消遣的东西么。怎样,中看不中吃,她把你这土包子给甩了?” 柳杰怒声道:“姓江的,你衣冠楚楚,却是个禽兽!” “啧!啧!你土包子敢骂人?” “不止是骂……” “还有什么?” “教训教训你!” “哈哈哈哈,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你小子大概是骨头痒了,要管闲事也得先撒泡尿照照面孔,你算哪棵葱?” 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道:“你又算哪棵蒜?” 江上云一转头,只见旁边多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似笑非笑地道:“妙极了,小要饭的,你想死?” 宇文冬抿嘴一笑道:“你刚才骂我大哥,该掌嘴左边,啪!” 江上云连意念都来不及转,左边脸上捱了一下重击,登时现出一个黑手印,不由气炸了肺,暴喝道:“小要饭的,你大爷不宰了你不姓江!”手中扇束疾点而出,奇诡厉辣,指向宇文冬“志堂”死穴。 “右边,啪!” 宇文冬不知用的什么身法手法,又掴了江上云一巴掌,鬼魅似的回到原位,江上云折扇点空,这一记打的更重,使他晕头转向,目冒金花。 柳杰十分吃惊,他想不到宇文冬会有这种诡异的身手,江上云是成名人物,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江上云脸上也胀成了猪肝色,面颊上两个脏手印十分明显,那样子说多狼狈有多狼狈,可能他做梦也估计不到会栽在一个小叫化手下,眸中杀芒迸射,瞪着眼看宇文冬,那神情,似想把他生吞活剥。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江上云,别瞪着我,我一点也不好看!” 这份刁钻古怪,使柳杰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小尼姑“却尘”退到路边,面上依然冷寂无表情。 江上云厉哼了一声,左掌右扇,扑向宇文冬,点、劈、抓、截,犹如狂风暴雨,宇文冬瘦小的身形,像条小泥鳅,在翻滚狂荡的掌影扇雨中穿梭滑走,似乎江上云故意在绵密的招式中,给他留了空隙。 小尼姑毫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了惊容。 柳杰不再感觉好笑了,这位拜弟的功力,使他骇震不已,他自问决无力挡得了江上云杀着层出不穷的攻势,而宇文冬却根本不当回事。 突地,宇文冬跳出了圈子,尖声叫道:“不打了,没意思!” 江上云面红气促,被打的脸颊这时已肿起了老高,再加上因气极而使脸孔扭曲,本来长得还算英俊的面孔,已完全变了形,如果此刻有第三者来到,可能已经认不出是一向风流倜傥的“探春客 ”了。 宇文冬做了个怪脸道:“怎么,你还不赶快滚?” 江上云一咬牙,探手怀中一摸,手扬处,数点寒星疾射而出,呈梅花形罩向宇文冬胸腹,咫尺之隔,暗器一发即至。 宇文冬竟然不闪不避,站着没动。 柳杰心里大急,呼地劈出一掌,推向江上云,劲势倒是相当沉猛。“砰!”地一声,江上云的身形被震得一晃,同一时间,他发出的暗器,已悉数上了宇文冬的身。 柳杰心头大震,转目望去,不由又是骇然,只见宇文冬若无其事地把刺在各要害大穴的暗器一一摘在手中,竟是些亮晶晶的多角芒刺。 怪事,这种歹毒的暗器,竟然伤不了他仅刺在外衣上。 宇文冬把暗器托在掌心里,点点头,道:“五粒,不多不少。”说着,一翻腕道:“还给你!”晶芒暴射,散开笼罩径丈的空间,手法比江上云更厉辣。 江上云亡魂大冒,一塌身,贴地飘出两丈之外,总算是避开了。 宇文冬大声道:“姓江的,你不走等我杀你么?” 江上云咬牙切齿地道:“小杂种,你报个来历?” 宇文冬一翻眼,怪叫道:“好哇!你敢骂我小杂种!”大踏步欺了过去。 江上云双掌平胸,挟毕生功力推了出去,撼山劲气,隐挟风雷之声。 宇文冬视若无睹,脚步不曾停,单手一划一圈,如山劲气,就像湍急江流上了中流砥柱,从两旁滑了过去,他已欺到对方身前八尺之处。 江上云惊魂出了窍,现在,他是真正地怕了。 宇文冬出手如电,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砰!”挟以一声惨哼,江上云倒撞了四五步,口角溢出了血沫。 宇文冬偏着头道:“还敢骂人么?” 江上云一抹口边血渍,凄厉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会再见的!” 宇文冬一撇嘴,道:“下次再见面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我要你趴在地上学狗嚎!” 江上云狠毒地扫了宇文冬和柳杰一眼狼狈弹身而去。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大哥,今天我们初交是个好日子,我不想杀人,所以便宜了他。”他说的轻松之至,像是稚气未脱的大孩子。 柳杰点点头,道:“兄弟我这做大哥的惭愧之至,论身手,对兄弟是望尘莫及。” 宇文冬噘起嘴道:“咱们结交是情投意合,又不是比功夫,你要学功夫,容易得很,只要我……” 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 柳杰心中一动。“却尘”合什道:“多谢小施主援手,小尼感激之至。” 宇文冬摇手道:“算了,咱兄弟俩都最恨女人!” “却尘 ”怔怔地望着小叫化和柳杰,不知所悟,兄弟俩都恨女人,赔是什么话?是信口胡诌,还是…… 宇文冬可不管小尼姑发反应,自顾自地又向柳杰道:“大哥,我们该走啦?” 柳杰点点头,两人说走便走,连招呼也不打,留下“却尘”在路边发愣。 走出了一段路,宇文冬嘻着脸道:“大哥,那小尼姑长得那么美,为什么不嫁老公,偏偏要剃光了头敲木鱼?” “谁知道,总是有原因的。” “嗨!天底下有许多事令人想不透?” “兄弟我被你感染了。” “什么感染了?” “我们不该使那位出家人难堪,连招呼都不打便走。” “咦,恨尽天下所有的女人,可是你大哥先说的,却来编排小弟的不是。” “话不是这么说,恨女人是一回事,礼数又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我才不管什么规矩,不知有多少人被规矩礼数害惨了。” 柳杰心中一动,这小叫化兄弟,刁钻慧黠,思想也偏激,说的话跟普通人不一样,行为也很特殊,虽然两人结为异姓手足,但究竟初交,他不愿抬杠,换了话题道:“我们现在就赴大别山?” “是啊!” “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先投店……” “要投你投,我可是睡惯破庙廊檐,再说,我这副形象,进店准被撵了出来,最蹩脚的杂毛店也不会容留乞丐。” 柳杰有些啼笑皆非,喘了口气道:“好吧!我陪你住破庙!” 第02章 山湖秘塔 阴沉沉的天气,浓厚的云层似乎要压到头上,虽然是过午不久,但昏暗得像已接近黄昏,野风呼啸声掠过原野,带起阵阵黄尘,草叶在空中飞舞,碰在脸上怪不舒服的。 “大哥,我们明天便要进入山区了!” “兄弟,看样子大雨要来了,得先寻个避雨的地方?” “这……附近不见人家。” 一道银蛇,划过天边,接着是一阵隆隆的雷声,这是暴雨将至的先兆,空气湿湿的,带着泥土味。 宇文冬手指离大路约莫半里的山坳道:“大哥,那像是座庄院,我们奔到那里去?” 柳杰看了看,道:“是像座庄院,走吧!” 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空气里泥土的气息更浓,天色也更黝暗。 两人加速身形奔去,渐渐奔近古柏转环中,果然是一座大庄院,刚刚奔到门边,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声过后,豆大的雨滴,洒了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像要敲碎大地,骇电奔雷,整个的空间沸腾了。 两人蜷缩在门楼下的角落里。 电芒闪处,映出了一道破败腐朽的庄门,蛛网尘封。 宇文冬惊声道:“大哥,这是座废宅,看来久已没人住了?” 柳杰道:“管它,反正我们是来避雨的。” 宇文冬没话找话地道:“这么大的庄宅会被人废弃不住,不是主人死绝了,就是闹鬼!” “说话别这么难听,你相信鬼神之说么?” “相信!” “兄弟,鬼神之说,本属荒诞,都是人牵强附合的,你这么聪明怎么……” “我是有道理的!” “咦!说出来听听看?”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老夫子不说,我就偏偏要说。” 柳杰吁了口大气,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说相信,兄弟,你的想法与众不同……” 宇文冬理直气壮地道:“人活着应是为了自己,又不是为别人而活,我只照我的心意行事,何又人云亦云,世俗的礼数把人害苦了,等于是引绳自缚。” 柳杰皱眉道:“兄弟,你哪里学来这些怪论,如果没有礼数,人与禽兽相去也几稀,这还成什么世界?” 宇文冬不假思索地道:“只要我不害人,持守原则,礼教于我何有哉!” 柳杰笑出声来道:“算了,别掉文了,持守原则,不害人,不也是礼教的范围么?” 宇文冬道:“多少有些不同,我的本意是说不为形式所拘,不作伪,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又是另一回事,实在令人讨厌。” 柳杰摇头道:“偏激之论,乍听似乎有道理可是我不敢苟同。” 宇文冬扮了个鬼脸道:“不抬杠,太煞风景,我们谈些有趣的事吧!” 疯狂的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来不下个够是不会停止的。 两人天南地北谈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雨是停了,但天也黑了,月亮从散开的乌云堆里探出了头,地面上都是洪水积潦,两人身上半湿,被风一吹,颇有寒意,门楼地下一片湿,连蹲都没地方蹲。 宇文冬朝外望了一眼,道:“大哥,路是不能上了,我们干脆到里面去,寻个干燥的地方过夜?” 柳杰也有同样的想法,立即点头应好。 锈蚀了的大铁锁,一拉便脱落,推开门,只见满眼蓬蒿,一片凄凉景象阴森森地有些鬼气逼人。 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有些踌躇。 宇文冬当先跨入门槛,口里道:“像这种地方,小弟我住多了,最清静不过,来吧!” 柳杰只好跟了进去,但心里总觉不是味道。烂扉破棂,在风中发出咯吱之声,竖立在蓬蒿间未经修整的花树,变成了幢幢鬼影,连月光都是阴森的。 两人踏入蓬蒿蔓草盖满的院地,积潦未退,深及脚胫。 突地,柳杰的脚踢到了样东西,低头一看,不由汗毛直竖浑身起栗,踢到的,赫然是一具完整的白骨骷髅,怕人极了。 宇文冬动作快,已经上了廊沿,却惊叫了起来。 柳杰本来颤栗的心,被他这一声惊叫,不由狂跳起来,他知道定然不是好事,硬起头皮几个纵跃,上了廊沿,目光扫处,头皮发了炸,连手脚都冰凉了,只见廊沿、屋角、窗边、门旁,全是森森白骨,竟不知有多少具。 宇文冬栗声道:“大哥,这是鬼屋,看来这一家人是惨遭屠杀的!” 柳杰牙齿在打战,勉强捺住狂动的心道:“看来是的,但为什么没人善后?死尸变白骨,年月当也不短,难道一直都没被人发现?” “大哥,你怕么?” “这……这多少有一点。” “骷髅又不会吃人,别想它就是了,我们到厅里去。”说着他又走了进去。 柳杰倒是真是佩服他的胆量,可能,他过的是乞丐生涯,这种恐怖的事情,司空见惯,感情麻木了。 宇文冬拆了些破桌椅,晃火摺,在厅中升起火来,火光映照下,只见厅地中央,又横成着一具白骨,到处都是蛛网,桌椅地面,积尘盈寸,霉气熏鼻。 宇文冬是老手,立即在火堆旁清理了一小块地方,坐下去招招手,道:“大哥,来吧,胡乱度过一夜!” 柳杰咬着牙走了进去,目光四下一扫,还好,厅里只一具枯骨,再没别的,他在宇文冬对面坐下,恐怖之后他忘了饿渴。 目光下意识地溜转下,忽然发现暗黄的厅壁上隐约有一个呈暗赤色手印,不由惊声道:“兄弟,你看正面的厅壁上是什么?” 宇文冬砖头看了一会儿,突地面色一变,起身上前拂去积尘,一个手印清晰地现了出来,惊呼道:“血手印!” 柳杰也站起身来,栗声道:“什么血手印?” 宇文冬圆睁着眼道:“是数十年前,一个魔中之魔的标记,想不到是他的杰作。” “兄弟说说看?” “小弟我对于‘血手印’,是当作故事听的,他搅乱中原武林时,我还没出世,据说,这魔王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杀人如草几乎使武林陷于末日,当年黑白两道高手,曾多次联手对付,但都没奈何,反而断送了更多的人命,这魔王杀人后,总以‘血手印’为标记,二十年前,他忽然神秘地失踪了,江湖再见不到他的影子,不知死了还是别有原因,但到现在他的残狠作风,仍深深印在老一辈的武林人心里,照这些白骨看来,惨案的发生当在二十年前他还没绝迹江湖之时。” “兄弟你懂的不少!” “凑巧知道而已!” “太可怕了,不知道后进中还有多少白骨骷髅,‘血手印’为什么要如此疯狂地杀人呢?真是绝灭人性……” 默然凝住了那恐怖的标记片刻,宇文冬道:“算了,反正这些都是陈迹了,我们烘干衣服,打个盹吧,天亮离开。” 两人又坐回火堆旁,宇文冬添了些破椅片,朝地上一倒,蜷缩着,不久便起了鼾声,柳杰心事重重,可是毫无睡意,望着宇文冬脏兮兮的脸,不住地摇头,他实在分辨不出宇文冬到底是哪一类的人。 一个人枯坐久了,自然会疲倦,眼皮子重了起来,只好勉强地倒了下去。 朦胧中,似乎发现厅门边有条人影,很模糊,看不真切,柳杰心内一惊,睡意全消,翻起身来,定睛一看,人影没有了,他想,大概是眼花,但一颗心却忐忑不安,过了一会,他又重新倒下,眼睛半闭之间,那影子又出现了,这可不是眼花。 “什么人?”喝话声中,他蹦了起来。 可煞作怪,影子又不见了,像根本没出现过。 宇文冬揉揉眼睛道:“大哥,什么事?” 柳杰期期地道:“我分明看见一条人影站在门边,忽地又不见了。” “眼花么?” “不,两次了,不是眼花。” “那不是见鬼了?” 说到鬼,柳杰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从来就不信世间真的有鬼,但在这种鬼地方,心里仍不免有些那个。 宇文冬坐了起来,口里喃喃叨吟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方神圣,祈勿留难。有坛归坛,有庙归庙,无坛无庙,各散虚空。” 柳杰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大哥,这叫礼,你不懂?” “你在哪里学的?” “我家隔壁一个卖炒豆的王婆子教的,听说很灵,如果碰上鬼,只要这么一念叨,准保就没事了。” “你的鬼明堂倒是不少……” “嘿嘿!”一声冰凉的冷笑,传自荒败的庭院里,柳杰两眼登时发了直,汗毛根根竖立起来,宇文冬怪叫一声:“真的有鬼?”他胆子不小,身形原地弹起,冲到阶沿上。 柳杰也跟了出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宇文冬怪腔怪调地道:“我小要饭的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鬼,是哪位鬼魂,何妨亮亮相?” 他说的很滑稽,但柳杰却笑不出来,那些四布的森森白骨,在月光下更显得狰狞可怖,似乎真的有不散的阴魂隐在暗中。 宇文冬鬼精灵的目芒四下乱扫,接着又道:“既然不敢显现,就安分些别再扰人睡眠。” “唉!”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不知传自什么方位,听在耳里,使人心沉气阻,连呼吸都很困难。 柳杰皱紧眉头道:“兄弟,我们走吧,路上的积水可能都干了!” 宇文冬一扭头,道:“我不信这个邪,非要看看对方是个什么鬼!” 一个阴森的声音道:“幽冥异路,人鬼殊途,何苦相扰?”声音很空洞,像是在空屋子里说话的回音,无法分辨发声的正确位置。 宇文冬大声道:“到底是谁扰了谁?” 一具白骨骷髅,从院角的草丛中缓缓立了起来,柳杰喉头收紧,头皮发炸,一股寒气,从背脊骨升起。 宇文冬弹丸也似的射了过去,他真是不怕鬼。 柳杰想叫也叫不出声音来,舌头与嘴僵硬了。 骷髅倒了下去,一个黑影,像一缕淡烟,飘向侧方,没入通往边进的角门,的的确确是个影子,完全看不真切。 宇文冬扑了个空又转了回来,口里道:“人不怕鬼鬼倒怕人!” 使人颤栗的声音,遥遥传来:“完全与老邪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老邪,什么老邪?柳杰一点也听不懂,但宇文冬的面色变了,他不再使刁,呆了一会突地向柳杰道:“大哥,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柳杰大致判断出对方是人而不是鬼,这一来,胆气便回复了,是人,便不可怕,他奇怪对方一句话镇住了宇文冬,不禁惊奇地道:“兄弟,什么老邪?” 宇文冬一撇嘴道:“谁知道是什么鬼话。” “那你为什么急需要离开?” “闹下去没意思。” “你说对方是人还是鬼?” “说话像人,行动像鬼,算他是半人半鬼罢。” “看样子你知道对方来路?” “不知道!” “兄弟,你定有什么瞒着我?” “大哥,别多心多意的,有什么好瞒你的,说句良心话,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我们斗不过他,还是离开为上,走吧!” 出了鬼屋的大门,柳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精神轻松多了,但对于那人鬼不辩的影子,他仍不能释然于怀。 这半夜的折腾,像是做了场噩梦。 暴风雨之后,空气特别清新,积潦倒是没有了。 两人转上了正路,继续登程,不久,天便亮了。 路上,柳杰忍不住又问道:“兄弟我们巴巴地赶这远路,到底是见识什么稀罕事?” 宇文冬道:“大哥既然等不及,我就告诉你吧,省得你心里纳闷,我们去看一座塔。” “什么,去看一座塔?” “不错!” “塔有什么好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塔可不是普通的塔,大别山中,原本有个天湖,三年前,湖水突然干缩了,湖中央现出一座塔,照理湖底是不能建塔的,照一般推测,可能那座怪塔建造时没有湖,由于天灵地变,怪塔陆沉,形成了湖,现在湖水干缩了,与是塔才现了出来……” “这也不怎样稀罕?” “当然稀罕之处不在这上头。” “那稀罕在何处?” 宇文冬故作神秘地停了半晌,才开口道:“自从怪塔出现之后,有些好事的江湖豪客,想一窥怪塔之秘,但没有人进入塔门全被抛了出来,这证明塔里住着功力奇高的神秘人物,而真正吸引江湖人一再往探的,是塔顶最高一层,悬挂着一柄古剑、一只玉匣,大家都认定剑匣都是异宝,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吊挂在那里。” 柳杰惊声道:“有这样的怪事?” 宇文冬道:“所以我有心要去见识一番。” x           x           x 群峰围绕下,有一个直径不到五十丈的山湖,从四面现出的湖床渍印看来,这山湖已干缩到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 湖中央,矗立这一座黑黝黝的七穗对塔,最高一层的塔眼上方,吊挂这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还有一只闪光的玉匣,塔门敞开着,黑洞洞地像一张巨口,一道石梁,半现水面,直通塔门。 这就是三年来轰传武林的神秘怪塔。 正对塔门的湖边,人影幢幢,不下二三十之众,都是想要一探怪塔之秘的江湖客。 距离群雄稍远的岩石上,坐着一双人影,正是柳杰与宇文冬。 柳杰凝目遥望着神秘的怪塔,心里充满了激诧之情。 突地,宇文冬用手肘一碰柳杰道:“大哥,看,好戏开始了!” 柳杰移动目光,只见四名劲装疾服的汉子,已踏上半隐半现的石梁,向塔门欺去,湖边上原来的喧嚷此刻已完全静止下来,众目睽睽地望着那四名劲装汉子,石梁长约十余丈,顾盼之间,四名汉子已接近塔门,各各拔剑在手,略一停滞之后,齐齐冲向塔门。 空气在刹那之间,骤呈无比的紧张,每一个人的心弦都拉紧了。 惨号声起,四条人影像皮球般凌空弹起,倒泄入湖,湖面上激起了一阵水花,平息了,四个人不见冒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岸边起了一阵鼓噪。 四条人命,在眨眼间消逝了,柳杰看得动魄惊心。 江湖人轻视人命,连本身也不例外,似乎不把死当回事。 又有三名老者,振袂而起,飞上石梁,一落再起,到了塔门,轻灵俐落,这一份身手,实是惊人,看来不是等闲人物,也就在身形概刚落实之际,惨号再传,暴泻落水,步了前面四名大汉的后尘。 柳杰捏紧拳头道:“又是三个!” 宇文冬摇头道:“真想不到,江湖上竟有这多不把老命当回事的。” 好一会,没人敢再轻于尝试。 突地,一个蓬头鸠衣的老丐,腋下掖着一根竹杖,越众而出,歪歪斜斜地一步一步走向石梁,略为一驰的空气,又告紧张起来。 宇文冬眼睛一亮,道:“大哥,看那老化子,这一幕必定很精彩!” “为什么?” “名动武林的‘疯丐’常乐天你不认识?” “惭愧,我对江湖事很隔膜!” “这老化子是身手,在中原武林道上是数一数二的,我最佩服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他那狂傲世,令我心折。” “兄弟,你那份佯狂也很令愚兄心折呢。” “哼!你这不是真心话,你在骂我!” 话声中,“疯丐”常乐天已走过石梁的大半,他那歪斜的步调,真使人担心他会跌到水里,如果不是宇文冬介绍,柳杰还以为是个饿得发了昏的老叫化呢! 他也会被震飞落水么?柳杰在心里不断地想。 “疯丐”的身影逐渐接近塔门,这一刹那之间,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疯丐”平安地进了塔门。 就在群众惊疑莫释之际,“疯丐”又退了出来,和去时一样,歪斜不稳地通过石梁,群众围了上前。 “老前辈,怎么回事?” “老要饭的,塔里究竟是何方神圣?” “常老大,你……” “常前辈,塔里是谁?” 七嘴八舌,争相询问,“疯丐”理也不理,扬长离去。 “老要饭的,别忙着走!”喝话声中,两条人影,挡住“疯丐”的去路,一个是金箍束发的头陀,一个是袍冠不整的老道。 群豪又围了上前。 宇文冬拍手道:“妙哉!够热闹,东陀西道也赶来了。” 柳杰道:“兄弟,什么东陀西道?” 宇文冬闪动着目光道:“是两个出了名的怪物,一向公不离婆,总是走在一道!” “功力较之‘疯丐’如何?” “相去不远!” “哦!是不是一般说的‘江湖四异’?” “对了!” “还有一异是谁?” “是个比丘尼!” “尼姑也列入‘江湖四异’?” “不但列入,而且是四异之首,不过,这是江湖中好事的人封的,除了东陀西道之外,四异互不相连。” 只听“东陀”大声道:“老要饭的,塔里究竟是谁?” “疯丐”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珠道:“有本事自己去看!” 西道接口道:“别放刁,到底是何许人物?” “疯丐”道:“别管是谁,反正你老杂毛惹不起!” “你不说?” “我要饭的为什么要说,有本领自己去看,图什么现成。” “要打一架么?” “随便,要饭的不在乎!” “东陀”摆手道:“算了,别耍猴子给人看,我们自己去查!” “西道”喘了口气没作声,“疯丐”一歪一斜地走了,一道一陀大踏步向前走去。 场面掀起了另一个高潮,因为“东陀”“西道”是当今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柳杰与宇文冬紧紧注视着现场。 “东陀”“西道”到了石梁前,互相低语数声之后,踏上了石梁,并肩向塔门欺去,顾盼间,到了塔门前。 突地,闷哼暴传,两人的身形抛射而起,人群中发出了惊呼,两人的身手果然不凡,凌空转折,双双落回石梁之上,回到湖边岸上,片言不发,蹒跚而去,看样子两人都受了伤。 “东陀”“西道”尚且负伤而退,群豪中再没有敢尝试了! 宇文冬道:“戏演完了,可惜谜底没揭穿。” 柳杰道:“那老叫化定然知道,但他不肯吐露。” 宇文冬道:“我真想去试一试……” 柳杰摇手道:“兄弟,别胡来,犯不着拿生命去冒险。” “我不一定会死。” “但你也没把握一定不死!” “有些事是需要冒险的。” “当然,但要看值不值得。” “大哥做事一向如此谨慎么?” 柳杰苦苦一笑道:“人该有自知之明,我的功力不济,不敢好事。” 群豪兀自不肯散去,互相视望,彼此同一心理,想看看还有谁敢闯怪塔,就在此时,数条人影,姗姗而至,停在柳杰与宇文冬侧面不远的地方,宇文冬目光一掠,道:“又是那臭娘们。噫!还带了只狗熊!” 柳杰闻声转目,为之心头一震,只是来的赫然是“紫燕”袁倩倩主婢,可不见轿子,另外加了个高大痴肥的老者,不由脱口道:“兄弟,那胖老者是谁?” 宇文冬低声道:“很难缠的人物,‘玄天教’首席堂主‘凶神’吕不韦,大哥,我看我们走算了,那臭娘儿们儿发现你决不会放过,省的又是麻烦。” 柳杰下了大石,突地,俏婢之一发现了宇文冬,高声道:“少奶奶,那冤了我们的小叫化在这里!” 柳杰正好被巨石挡住,所以没被发现。 “紫燕”袁倩倩媚眼一转,粉面露煞,气呼呼地道:“好哇!这臭要饭的不知死活,敢戏耍少奶奶,今天有他瞧的!” 宇文冬知道溜也溜不了,急声向柳杰道:“大哥,你快走,小弟应付她们!” “我走?” “是呀!那婆娘已经难缠,再加上一头狗熊,我恐怕顾此失彼。” “兄弟是说我功力不济,反成累赘?” “别讲道理了,快从后面绕过去吧,被发现可就糟了,我去吸引她们注意,你赶快行动,走远些……”说完滑下大石,朝袁倩倩那边走去。 柳杰从石后绕开,借山石掩护,奔离现场,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人,都有自尊心,年轻人尤甚,而在某方面不如人的话,便会产生自卑感,而有自卑感的人通常都很骄傲,用骄傲来掩饰自卑,这是人性的弱点。柳杰心念疾转,一个武士要赖人庇护,不但没出息而且丢人,于是他下了决心,不成惊人艺,再不见这位拜弟。心念一决,立即发狂地盲目朝前奔去。 宇文冬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在距对方约莫两丈之处停住。 袁倩倩寒着脸道:“小要饭的,你真会装猪吃象,在白水湖边,为什么敢诳你家少奶奶?” 宇文冬大声道:“没有呀!” “你实在有种,竟能打得江上云口吐鲜血……” “那是他开口骂人,我气不过才打他。” “哼!那小土包子呢?” “不知道!” “放屁,你与他称兄道弟,还说不知道,想死么?” 宇文冬挤着眼道:“是有点想,乞丐当腻了,根本不是人的生活,早死早超生,图个来世。” 袁倩倩一撇嘴道:“你实在够刁,抓起来先撕他嘴!” 两名俏婢一左一右围了过去,手法相当惊人。 宇文冬怪叫一声:“救命哟!”身形滴溜溜一转,竟然从两婢的影下滑了开去。 这一喊嚷,立即惊动了湖边群豪,纷纷转了过来,待看清了是“玄天教”的人物时,便又停住了,只远远地站着。 两俏婢一抓落空,动了真火,双双冷哼一声,揉身再进,左右夹击,掌指齐施,宇文冬打了个踉跄,怪叫一声:“我的妈呀!……” 俏婢之一道:“你叫奶奶也没用!” 就在掌指临身的瞬间,谁也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惊叫声中,两名俏婢突地一个倒翻,摔在地上,可能摔的不轻,一下子竟爬不起来。 袁倩倩粉腮大变,她看出这叫化形的小鬼身手已到了惊人的地步。 首席堂主“山神”吕不韦怒哼一声,弹步上前,声如闷雷似的道:“小鬼,本堂把你砸扁。”蒲扇大的手掌一挥,一道狂风匝地卷向宇文冬,劲道之强猛令人咋舌。 宇文冬的小小身形,被震得离地飞了起来,但他凌空一个转折,妙曼至极地打了半旋,轻轻落回地上,点尘不惊,这一手,震撼了所有的人。 吕不韦心头暗惊,但堂堂“玄天教”的首席堂主,如果收拾不了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叫化,传扬出去可就太丢人了,双掌一错,再次劈出,功力可说用足了。 “隆!”然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山石,被震得四分五裂,两丈之内,砂石齐扬。 尘砂落定,只见宇文冬悠闲地站在一旁,拍着手道:“好功力!” 吕不韦肺都气炸,虎吼一声,抢掌快攻。 宇文冬在如山掌影中穿梭游动,远观的群众,可真替他捏了一把汗,只要被吕不韦之掌击中,准得骨断筋折。 足足半盏茶工夫,吕不韦展尽杀着,就是沾不到宇文冬的衣边,气得哇哇大叫道:“小鬼,你就知道装老鼠么?” 宇文冬阴阳怪气地道:“你是只死猫,不然怎么捉不到老鼠?” 袁倩倩娇喝一声道:“吕堂主由我来。” 吕不韦收掌后退,一个胖圆脸,胀成了大红柿子。 袁倩倩迫近两步道:“小要饭的,你少奶奶真的走了眼了,你是何人门下?” “我没师门!” “你是丐帮弟子。” “嘻嘻,我这要饭的是‘票友’,人家不要!” “你是诚心找死?” “我早说过不想活了,可是……” “可是什么?” “芳驾差那么一点,无法给我送终。” 袁倩倩气得粉腮泛白,她那天生的媚荡之气,此刻半点也不见了,眸子里抖露一片栗人的杀光,冷哼一声,出掌,诡辣无比地电袭宇文冬胸腹大穴,掌影到了中途,突地一变,幻成了无数爪影,像十几只手同时抓出,迅厉得简直不可思议。 宇文冬不知是无法闪让,还是有恃无恐,右肩头被抓实了。 袁倩倩脸上骤然回复了一向的媚气,娇声道:“小要饭的,你想怎么死?” 宇文冬龇牙道:“随便怎么死都可以,只要不太痛苦!” 袁倩倩道:“用撕的怎么样?” 宇文冬大叫道:“不成,那太痛了!” “这可不能由你拣!” “我一向连吃东西都要拣的,不拣怎么成。” 袁倩倩脆笑一声,抓住肩头的五指猛一用力。 五指在真力贯注之下,有如钢钩,别说血肉之躯,石头也得被抓碎,但袁倩倩在用力猛抓之下,忽觉对方肩头滑腻柔软,像是没有骨头,指头着不上力,不由芳心大震,也就在她受惊疏神的电光火石之间,宇文冬似泥鳅般滑脱出去,站到了一丈之外,摇头晃恼地道:“一点也不好玩,我小要饭的还有事,改日再奉陪!” 袁倩倩气青了脸,厉喝一声:“你小鬼别想走!” 尚不及采取行动,宇文冬已到了数丈之外,吕不韦随即哼一声,电闪扑去,别看他身躯肥大,行动可俐落,一溜烟似的首尾相衔追了下去。 不久,吕不韦神情沮丧四走了回来,身上全是沙土,脸皮也碰破了好几处,袁倩倩迎着道:“吕堂主,怎么搞的?” 吕不韦跺脚道:“这小鬼太捉狭,下次碰上,本堂不把他生撕活裂才怪!”显然,他是吃了大亏。 袁倩倩心里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连她也栽了,冷沉地道:“江湖中还不曾听说有这么个人小鬼大的刁钻东西……” 吕不韦气呼呼地道:“可以查,连他师门都给他挖掉。” x           x           x 柳杰负气盲目狂奔,也不知奔了多远,天色已昏黑下来,停身一看,不由自言自语地道:“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眼前,是一道干涸了的涧谷,怪石堆垒,两旁的峰壁高可齐天,人在这种境地里,显得非常的渺小。突地,一个苍凉的声音接口道:“老夫等了十年,还是等到了!” 柳杰大吃一惊,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人,这话是对自己而发么?目光浮扫之下,只见对过距涧底约莫五丈高下的峰壁间,有一方突出的石坪,一个白发老人,端坐在石坪中央,老人身后是间石屋,由于藤蔓牵缠,苔藓遍布,已与峰壁浑如一体,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老人又发话道:“既然依缘而至,还不快快过来?” 柳杰更是震惊莫名,这话分明是对自己而发,但却一点也听不懂,什么依缘而至……不由心里发了毛,双方相距至少十丈,但话声宛若就在耳边,当下提高了嗓子,忐忑不安地道:“老丈是叫小可么?” 老人道:“不是你还有谁?” 柳杰怔住了,这可是无法思议的怪事,自己山行迷路,来到这枯涧中,这老人说等了十年,他是失心疯么?而且彼此素味生平。 老人再次道:“娃儿,你还等什么?” 震惊夹着惊奇,柳杰硬着头皮,越涧登上了石坪,一颗心怦狂怦跳不已,看这老人,蓬头赤足,须眉皆白,一袭长袍,千补百衲,各种布色俱全,一对眸子紧紧闭着,柳杰期期地道:“老丈有什么指教?” 老人双目一睁,两道冷电似的目芒射了出来,在柳杰面上一绕,柳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头紧张无比,老人点了点头,沉缓地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柳杰再退了一步,惊声道:“什么东西?” 老人像是自语般地道:“主人的话绝对不会有错失,算准了是今日此时的……” 柳杰不安地道:“贵主人是谁?” “你先把身上的东西取出来,让老夫过目。” “老丈到底是说……” “那半本绢册!” 柳杰心头尴震,这真是奇绝千古的事,老人怎知自己身上带有半本绢册?自己奉父命出江湖闯荡,目的是寻找另半本绢册,这件事除了父子俩,没有第三者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绢册虽是半本,但却是无价之宝…… 老人目芒一闪,道:“你到底有没有?” “有……是有……” “那你犹豫什么?” “小可得知道原因。” “拿出来再告诉你!” 柳杰大感踌躇,从眼神可以看出这老人功深难测,如果他别有居心,凭自己的能耐,绝对应付不了,但情况奇异得令人难以置信。突然,他记起了父亲在临别时嘱咐的话:“命运莫测,奇缘难求,你如果得不到下半部秘笈,十五年的苦练等于白费,你去碰命运吧……” 心念之中,一咬牙,把怀中的半本绢册取了出来,上前三步,在老人眼前亮了亮。 老人忽地哈哈狂笑起来,声震山谷。 柳杰惶惑地连连后退,石坪不大,这一退到了边缘,一脚踏空,不由惊魂出了窍,要收势绝对不及,不禁惊叫出声,就在身形向后一塌之际,突然有一股奇强的吸力,把他硬生生拉了回来,直落到老人身前。 他骇然了,老人的功力实在其深莫测。 老人一拍身旁的石地,道:“坐下!” 柳杰定了定神,依言坐下。 此际,天色已完全昏黑了,远眺林顶,可见迷朦的月色,由于险些失足坠岩,他的心还在跳。 老人不急不徐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可柳杰!” “师出何门?” “家学,没有投师!” “多大年纪?” “交二十了!” “嗯!看你夙根深厚,骨骼奇佳,是一块奇材……”话声中,突地伸手扣了柳杰的腕脉。 柳杰亡魂大冒,分明看见老人伸手扣来,但却避无可避,他深悔轻信一个陌生人,如果老人志在绢册,一切算完。 老人用另外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连连点头,口里啧啧有声,然后放开手道:“你修习了绢册之半?” 柳杰骇然地望着老人,唯唯以应,他实在猜不透老人的心意。 “你修习了,但不能为用,是么?” “这……这……老丈怎么知道?” “这本来是先主人遗爱武林之物,老夫为什么不知道?”顿了顿,又道:“阻谷断水水不流,伫水盈谷待闸开。” 柳杰圆睁着星目,激动得全身直抖,他直觉得这似乎是做梦,这本是预期中可遇不可求的事,但却奇迹般地碰上了。 “请教老丈如何称呼?” “不必问!” “请问贵主人……” “也不必问!” 柳杰不由傻了眼,他无话可说了,江湖中怪人何其多? 老人自顾自地又道:“先主人精于易理,他算准今年今日此时此刻,会有投缘者到,十年前他仙去时,命老夫在此守候,成就这件奇缘,这部‘玄灵宝典’的下半本,其实只有两页,但却是全典的锁匙,如果不予开启,参悟了不能为用,这是为了防止宝典落入邪僻者之手,反济其恶!” 说着,伸手在柳杰身上连点三指,又道:“初开已破,现在你进石屋去,照以往你所修习的心法用功,待至虚室生明,自有所见,去吧!” 柳杰站起身来,先朝老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向附壁而建的石屋,激动、兴奋、庆幸,他无法说出此刻心里的感受,略一犹豫之后,踏入屋门,人方进屋,什么也没看清楚,“轰!”地一声,石屋的门被封堵了,屋内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意外地一惊,使他骨软筋疲,不敢挪动脚步,久久之后,心神稍定,他才想起老人的嘱咐。 既来之,则安之。除了照老人的话做,没别的路走。于是,他就地坐下,调匀真气,五心内向,照曾经练习过的心法,用起功来。 这一次,情形与以往不大相同,真元源源而生,通达四肢百骸,阻窒全没有了。十五年苦练,现在才算起闸通流。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柳杰睁开眼来,只决满室生明,织毫毕现,这石室约莫丈许见方,居中有张石几,四壁全是苔痕水印,其他别无长物。 柳杰站起身来,突地发现石几面上,嵌了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恰与石面齐平,另外还有两张绢页,大概便是“玄天宝典”的下半部了,忙凑了过去,只见几面上刻有字迹,辨认之下,写的是:“风雷神剑,留赠有缘,解禁秘诀,虔诚跪研,笈合玄灵,取剑升天。”后面还署了名,是“玄灵子”。 这些字句,浅显易懂。柳杰依照遗言,在几前跪了下去,恭谨地拜了四拜,然后长跪着研参那两张绢页,越看越是惊奇。每一句口诀,都是上半部各项功法的破解,如果不经破解,上半部的旷世神功,全归无用,这位“玄灵子”的设想之周,令人叹为观止,他把自己的上半部平摊几上,逐一对照参研。 不一会,他便完全沉入了那些玄奥的口诀之中,不知耗去了多少时间,他已全部豁然贯通,兴奋不已地再拜而起,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功透指梢,插入几面,抓牢剑身,向上一提,长剑脱石而出。 剑甫离几,石屋突地晃动起来,像幼时曾经历过的强烈地震。 不由吓了个亡魂大冒,如果石屋倒坍势非被压碎不可,急切里,挥掌向屋门方向劈去。 “轰!”然一声,碎石纷飞,现出了一个大洞,他毫不思索地穿洞而出,去势太急,冲到了涧谷的上空,身后“轰隆”之声大作,无疑地石屋坍陷了,他凌空一折,奋力旋起,落向对岸,踏实了,回身望去,不禁寒气直冒,石屋连石坪全坍了下来,乱石仍在翻滚下坠,久久才停息。 他想,这定是“玄灵子”的安排。 那老人呢?他惶然四顾,哪有半丝人影,以老人功力,当不致葬身崩岩之下,也许,他在完成主人遗命之后,离此他去了。 望着那一大片崩石碎岩,柳杰兀自心惊不已,忽地,他想起了放在石几上的“玄灵宝典”,竟不及取出,不用说已随石屋消殒了,笈合玄灵,取剑升天,真是半个字也不假。 看天色,又是黄昏,来时也是入暮,如果不是第二天,便是第三天了。 人生的际遇,实在是莫测,短短的时间,一切改观。 拔出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照人,果然是一柄奇兵,他爱不忍释地鉴赏了好一阵,才收起配在腰间。 拜弟宇文冬的刁钻形象,浮现脑海,他不自禁地笑了,现在,将不必再自惭,足可当他的大哥而无愧了,他仍在山里么,还是离开了?他找不到自己该怎么样? 然后,他想到那神秘的怪塔,一颗心不由跃跃欲试。 …… 经过一阵兴奋狂喜之后,接着而来的,是难耐的饥渴、饿,这东西的威力可不小,铁打的汉子也受不起它的折磨,在这种境地里,除了野果之外,再难找到疗饥之物了,小杂獐兔之类不能生撕了吃。 他遥向对涧拜了三拜,以示领受遗泽之意,然后弹身离开。 x           x           x 曙色驱除了宿雾,千山万壑从睡眠中苏醒了。 柳杰钻出了石穴,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乱山中根本没有路,全凭熟记山形地势,他对大别山区本就陌生,连方位都无法辨认,要出山得费番力气,想再找山湖秘塔,更加不用提了,只好放弃了重探秘塔的打算。 凭日头认定了方向,然后动身出山。 天下事可就这么怪,柳杰本已打消了探查秘塔的念头,一心只想出山,但奔驰了一阵之后,发觉山势似曾相识,仔细一番辨认,却无巧不巧地撞到了山湖的进口,好奇之念,油然而生,提身便朝山湖奔去。 不久,到了湖边,怪塔矗立依旧,只是不见半个人影。 他面塔而立,望着半浮的石梁,神秘的怪塔,塔顶上悬吊挂的怪剑与玉匣,心头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住在塔里的是什么人物? 为什么要悬挂宝剑与玉匣? 像“东陀”、“西道”那等名震武林的人物,尚且被震得飞泻而出,仅以身免,自己成么? 唯一进入塔门的是“疯丐”,这可是个谜中之谜…… 撒手一走,撇下这颗好奇之心,冒险闯塔,的确后果难测,他不由大感踌躇,久久拿不定主意。 如果功力没有解禁,他至多是看看热闹,不会生这非分之想,而现在情形不同了,武林人那种好奇偏执的思想,他也不例外,好奇、揭谜,谈不上理由,更不会想冒生命之险,等到的是什么,也许,这就是武林自古多事的根本原因。 木立多时,最后,还是决心冒险一试。 于是,他鼓足勇气,跃上了石梁,一起,一落,到了塔门外,这怪塔是以一片岩石做根基,是以门外还有丈许的空间可资落足容身。 没有动静。 他运足目力,由黑洞洞的塔门内视,空空地,什么也没见,突地,他发觉塔内迎面的后壁上,有一个血红的掌印,不由心头剧震,想不到怪塔主人是失踪了二十年的一代魔王“血手印”,入山前废庄避雨的一幕,骤现脑海,眼前似乎看到了难以计数的白骨骷髅,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头皮有些发炸。 就当他震惊莫名之际,一道其强无比的罡风,从塔门卷出,连意念都不曾转,便被震得飞射而起,倒划向湖面,但他临危不乱,借势一个疾旋,落回了湖边,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第03章 泪葬亲人 这种沉厚如山的掌风,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被震无伤,使他雄心大振他已考验出自己的功力,不在“东陀”“西道”之下,这可是大出望外的事,调匀了一口真气,他再次弹身飞扑塔门。 身形尚未落实,耳际突闻雷鸣之声,憾山罡气,从塔门暴涌而出,心里刚暗道一声不妙,一个身形,已腾空而起,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飞殒泻,这一下,不须他乘势,直落到湖滨,“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逆血夺口而出。 头晕耳鸣,眼前发黑,竟然爬不起来。 久久之后,他才挣扎着摇摇不稳地站起身形,他气沮了,不死已属大幸,说什么也不是“血手印”的对手。 蓦在此刻,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好小子,你是铁打的?” 柳杰大吃一惊,暗想:“莫不成那魔王见自己不死,离塔现身了。” 一股凉气,从头顶直到脚心,如果真是“血手印”现身,这下子可就死定了。 心念之中,缓缓转过身去,眼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白发老丐,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对方,赫然是见过一次的“疯丐”常乐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奇怪,这老叫化还逗留在山中。 “疯丐”偏着头道:“小子,你真不含糊!” 柳杰喘了口气道:“老前辈是‘疯丐’……” 白眼珠一翻,“疯丐”怪叫道:“谁说老叫化疯,你小子不知死活,才真正疯呢!” 柳杰内伤不轻,说话有些气促,喘了口气才道:“常老前辈,恕晚辈失言!” “疯丐”点点头道:“这还像话,你小子这份能耐,江湖少见,是哪个老不死调教出来的!” “晚辈没师门!” “又不像话了,你从娘肚子蹦出来就具备了这一手?” “……” “不说算了,我老要饭的不稀罕定要知道,你小子什么名字?” “柳杰!” “唔!能两闯塔门而不死的,你是第一人!” “老前辈不是曾经进入塔门,安然而退么?” “你错了,我老要饭的不是……” “那该怎么说?” “疯丐”摇了摇头,道:“我老要饭的并非凭本领出塔,是被人家放生的。” 柳杰骇然道:“放生?以老前辈的功力……” “疯丐”翻着白眼道:“屁功力,讨饭的功力罢了。” 柳杰想笑,但不敢笑,追问道:“塔主人为什么不对老前辈出手?” “疯丐”吐了口气道:“大概是可怜我要饭的年高命苦,所以网开一面,破例放生。” 当然,这不是由衷之言,柳杰听得出来,故意又道:“老前辈即已入塔,当已知道塔内是什么人物?” “疯丐”连连摇手道:“不知道,不知道,老要饭的什么也没见!” 柳杰毫不放松地道:“老前辈是不愿揭开这谜底么?” “疯丐”大声道:“告诉你一无所见,难道你小子看到什么了?” 柳杰心念疾转,老丐守口如瓶,必有原因,自己更不能揭破,何况看到的只是个手印,并不能证明塔里人是“血手印”本身,当下淡淡地道:“晚辈如有所见,便不会问了。” “疯丐”突地一翻眼,道:“好小子,你不赶快觅地疗伤,想死么?” 柳杰才感到心脉隐隐作痛,皱了皱眉,道:“如此,晚辈告辞了!” “让我老要饭的助你一臂……” “盛意心领了!”说完,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走了一段路,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疗伤,“疯丐”又从后面追上来道:“小子,你知道你受的是什么伤?” 柳杰怔了怔,道:“掌伤!” “疯丐”用竹杖敲打着地面道:“如果你以为是普通掌力所伤,那就大错而特错了,你无妨试试‘任脉’与‘督脉’之处,有什么异样没有?” 柳杰运功默察了一阵之后,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只‘心脉’有点不适。” “怪事,我老要饭的不信,你再查查看?” “不必了,真的没有什么。” “疯丐”面露惊容,白眼连翻,道:“让我摸摸看!” “好吧!” “你运功让真气循脉流转。” 柳杰也是惊疑不定,依言运转真气,“疯丐”双手互用,仔细地探索了一阵,突地后退一步,惊声道:“这的确是怪事,真的没有,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可是没这理由?嗯!莫非是你小子修习了什么玄功,所以能抵挡那……”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柳杰顿时明白,自己修习的是“玄灵宝典”的所载的至上玄功,这老化子真不简单,竟也能猜得出来,但他说了半句话,后面的没说出来,如果知道塔里人使的是什么掌功,便可由此推断出塔里人的来路。 心念之中,道:“能抵挡什么?” “疯丐”摇头道:“只当我老要饭的没说吧!”说完,一歪一斜地举步走了。 柳杰目送“疯丐”离去,他没理由拦阻对方,只一忽儿工夫,“疯丐”歪歪斜斜的身影被林木遮掩不见了,柳杰转入林深处,运功疗伤。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完好如初,他又重新出林上路,现在,他一心一意出山,对于秘塔,已经息了好奇之念。 翻过一道岭脊,下面是个谷地,林木苍郁,遥遥可见平原的影子,预计不消两个时辰,便可出山区,出山必须穿过岭脚的那片谷地。刚刚到了谷地边缘,忽见数条人影,迎面奔来,形色仓皇,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追赶,从装束上看,都是武林中人,一共有六人之多。 柳杰侧向一边,让对方过去。 双方擦身而过,其中一个老者,突地回身叫道:“喂!小哥,回头吧,别朝前走了。” 柳杰心中一动,止步回身道:“你老有何指教?” 老者似乎余惊犹存地道:“老夫见你是个纯朴的少年,所以多句嘴,如你要出山,另绕别路。” “为什么?” “前面是死路!” “死路,不通么?” 与老者同路的,已经开始上岭,其中一个回头高声叫道:“武老大,不听由他去,快走吧!” 柳杰大感困惑,狐疑地道:“你老为何不说明白些?” 老者脚步已经开始挪动,闻言又转头道:“前面在杀人!”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追赶前面的同伴了。 柳杰倒是愣住了,前面在杀人,这是什么话?到底什么人在杀人?江湖上杀人流血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要绕过这片谷地出山,至少得多走十几二十里路,想了想,一笑置之,继续前行。 这是条穿林而过的犰樵小道,直通对面的桠口。 入林才只十丈不到,忽见路中央叠了一堆白惨惨的东西,走近一看,不由全身发了毛,几乎惊叫出声,脚步不期然地止住了。 那是四个骷髅头,下面三个,上面一个,堆得很整齐,骷髅头的天灵骨上,穿了五个小洞,环列着,同样的很整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像是传说中某些邪门人物的标记。 这类示警的标志,闯了便是犯忌,刚刚碰到的六个江湖人,定是见到了这记号而回头的。 柳杰窒在当场,回头绕路有些不甘心,闯过去又有些顾虑…… 望着这堆骷髅头,越看越觉心惊,目光一抬,他真的惊叫出声了,距头骨标志不远的地方,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死尸,头顶上血迹殷然。 他有些明白了,那摆头骨的人,杀人的方式便是在人的头上凿五个洞,像头骨上所示的一样,不用说,对方是穷凶极恶之辈。 侠义之念,油然而生,掩盖了恐怖之感,下意识地把手按向剑柄,心想:“这柄‘风雷剑’还没发过利市,如果以魔试剑,未始不是对‘玄灵子’遗泽的一种报答。” 心念之中,豪性大发,举步要跨过人头标志…… 突地一条人影,踉跄穿林而来,赫然是“江湖四异”之一的“疯丐”。 柳杰迎着道:“老前辈!怎么回事?” “疯丐”奔近他身前,喘息着道:“好厉害,我老要饭的几乎被五指贯顶。” “林里是何许人物?” “你不见这要命的记号?” “晚辈不懂!” “嗨!‘阴司毒妇’,听说过没有?” “这……头一次听说。” “难怪,这女魔已经久未现身了,我老要饭的连今天只见过她两次,上一次是二十年前,在西天目山,她大闹剑会,当场抓死了三位剑派的掌门人……” 柳杰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有这么凶?” “疯丐”道:“岂止凶,那份残狠劲,天下难找其匹。” 柳杰深深一想,道:“晚辈去会会她!” “疯丐”怪叫道:“你小子真的疯了,要找死也得选择个好一点的死法,你小子与那小叫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柳杰陡地想到了拜弟宇文冬,星目一睁,急声道:“什么小叫化?” “疯丐”道:“也是个小疯子,身手十分滑溜,看来不是穷家帮路数,我老要饭要不是为了救他,便不会斗那女魔……” “他怎么样了?” “迟早免不了顶上开花,我老要饭的离开时,他还在……”话锋一顿,又道:“如果我能接那女魔三招,便可救他了,可惜……” 柳杰迫不及待地道:“为什么能接三招便可救他?” “那女魔有个臭规矩,出手不过三,能挡她三招,她决不会第四招,如老要饭的能挡她三掌,小要饭的便有机会脱身。” “他被擒了么?” “很奇怪,那女魔一出手便无活口,但她却意外地没杀小要饭的,不过,此刻情形如何,就很难说了,也许脑袋瓜上已经……” 柳杰不等“疯丐”说完,便弹身狂奔而去,他断定那小叫化必是刁钻古怪的拜弟宇文冬无疑,除了他,谁敢斗不世出的女魔。 “疯丐”在身后大叫道:“小子,别莽撞,咱们商量着救人!” 柳杰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掠去。 林中有块小小的空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盘膝坐着,只能隐约看到她碧绿的目芒,和倒钩的鼻尖,她身前四尺不到,横卧着一条褴褛的小身影,一点不差,正是宇文冬。 柳杰有些心惊肉跳,不知拜弟是死了还是活着? “疯丐”来到了他身后,悄声道:“小子,你能闯秘塔而不死,大概能挡她三掌而不致送命,你引开女魔,老要饭的乘机救人,记住,三掌之后,不能再出手,否则便没个完了。” 柳杰咬着牙道:“人还活着么?” “大概不死,不见血。” “不死也定受了伤!” “开始行动吧!” 突地。“阴司毒妇”口里发出乌啼也似的的声音道:“什么人前来送死?” 柳杰的心“怦”然而震,这女魔的确可怕,四五丈的距离,她竟然能觉察有人,当下望了“疯丐”一眼,现身出去,走了两步,便停身不前,她的目的要引对方离开拜弟宇文冬。 “疯丐”立即绕到了侧方隐藏,伺机救人。 眼一花“阴司毒妇”到了身前。 柳杰又是一震,对方的动作快的简直令人难信。 “嘿嘿嘿嘿……”刺耳的笑声中,“阴司毒妇”的手爪,从衣袖里伸了出来,死白色,细嫩而没皱纹,指甲足有三寸长,尖利得迫人。 柳杰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拔出了长剑。 “阴司毒妇”阴森森地道:“你小子公然敢反抗?”手一扬,鬼爪电抓而出。 柳杰是半丝也不敢大意的,对方一动,他立即挥剑迎击,神剑神招,果然不同凡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挥剑应敌,剑出立起风雷之声。 “阴司毒妇”疾退八尺,进退的速度一样快。 柳杰信心大增,怯意全消。 “阴司毒妇”碧芒连闪,似乎相当吃惊,这村装少年,竟然有这高的身手,略微一窒,第二次闪电扑出。 柳杰如法炮制,又挥剑把对方迫退。 就在这瞬息的机会里,“疯丐”已电扑入场,抓起宇文冬便朝相反方向掠去。 “阴司毒妇”立即觉察,厉叫一声:“敢尔!”身形暴射而起,如巨鸟般划空扑去。 柳杰也跟着弹射而起,阻截是万万不及的,急中生智,凌空劈出一掌,落到地面,柳杰也在发掌之后落地,比她先了半步,“疯丐”已挟着宇文冬消失在密林里。 三方面的动作,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柳杰虚悬的心,放了下来,宇文冬算是脱险了。 “阴司毒妇”回转身,用手把覆面的长发向后一分,现出了整个面目,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皱纹很少,比实际年纪轻了许多,突眼鹰鼻,两只犬牙特别长,尖端露出唇外,别提她的名头,只要面对面看她一眼,胆子再豪的人也会打从心眼里冒冷气。 柳杰没打算走,他必须再绊住她一会,好让“疯丐”跑的远些。 “呱呱呱呱!”像儿啼,又像鸟鸣,分辨不出这是笑还是叫。 柳杰紧捏着“风雷剑”,内心仍不免有些忐忑。 双方对峙着,“阴司毒妇”双抓徐徐上提,很慢很慢,柳杰知道这将是难以想像的一掌,横剑凝神戒备。 “呀!”怪叫声中,“阴司毒妇”出了手,右手爪电疾抓出,柳杰挥剑封挡,间不容发之间,“阴司毒妇”的左掌电劈而出,一招一式,几乎不差先后,差就差了柳杰发剑的那一丝丝。 掌发无声,柳杰但觉阴风袭体,丝丝寒气,如芒刺般钻穴而入,对方并未进身,那一抓是虚的,所以发出的剑招,差那么一点够不上部位,寒气透穴,他打了一个踉跄。 爪影当头罩到,他本能地挥出一剑。 “阴司毒妇”抑身一避,爪势不变,照样抓出。 柳杰变势不及,连转念的时间都没有,尖利的指甲,盖上头顶,但没有立即刺入,不由唬了个惊魂出窍,暗道一声:“休矣!” “呱呱呱呱……”怪笑声像利椎刺耳。 柳杰自知难以幸免,这一刹那,他什么意念也没有。就在生死一发之际,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李月娥,你还要不要名头了?” “阴司毒妇”死白的脸上一变,狞声道:“何人敢直呼老身的名字?” 原来“阴司毒妇”的名字是李月娥,这倒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发话的女人是谁,竟然敢插手这女魔的事? 女人的声音道:“你如果自破出手不过三的惯例,我就昭告江湖。” “阴司毒妇”面皮一阵抽动,居然收回了手爪,后退三步。 柳杰惊魂回了窍,但钻穴的阴气,此刻已攻向“心脉”,全身发起奇寒,如置身极地玄冰之中,冻得牙齿打战,口唇发青,簌簌抖个不住。 “阴司毒妇”厉吼道:“与老身滚出来!” 女人的声音道:“算了,彼此都是妇人,难道你又要破例?” 柳杰心下还明白,暗忖:“这神秘的女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破例,难道说这女魔有规矩不杀女人……” “阴司毒妇”狞声道:“插手干预老身的事便不在此限。” 女人是声音道:“这怎么叫干预,提醒你一句而已,如你破了不过三的规矩,名头不是要受损么?” “阴司毒妇”道:“擅闯人头标志,犯了老身禁忌,滚出来!” 奇寒攻心,柳杰已维持不住站立之势,口里呻吟了一声,倒下地去,突地,他想到了“玄灵宝典”所载的“玄通回元法”,也可能管用,反正现在要走也走不了,如果阴气攻破心脉,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不顾一切,开始行动。 “阴司毒妇”又道:“这小子已中了老身的‘寒尸功’,活不出一刻,如你不现身,等他断了气老身再找你算账。” 这句话生了效,一条人影,从林子里幽然出现,黑衣黑裙,黑纱蒙面,走路飘飘地像脚不沾地,形同幽灵,只顾盼之间,便到了场中。 柳杰运起“玄通回元法”,物我俱忘,眼前的一切,他全不知道。 蒙面女人停身三丈之处。 “阴司毒妇”飘身上前,冷厉地道:“你是谁?” “行尸女!” “什么,你再说一遍?” “行尸女!” 单只这外号,是可与“阴司毒妇”媲美,有过之无不及。 “没听说过?” “现在你听到了!” “管你是行尸还是走肉,照样给你顶上凿洞。” “行尸女”手指柳杰道:“他已接了你三招,该替他解了‘寒尸功’……” “办不到!” “你要破例?” “如你也能接老身三招而不死,事情便可商量。” “好,出手吧!” “阴司毒妇”凶残成性,“行尸女”胆敢干预她的行动,心头恨极,说出手便出手,鬼爪电闪抓出,“行尸女”奇绝诡绝地旋了开去,轻松地避开了闪电般迅厉的一抓,“阴司毒妇”厉哼一声,第二抓又告出手,比前一抓更快速。 “行尸女”又旋了开去,口里道:“这是第二下了!” “阴司毒妇”没有答腔,双掌齐发,她没有爪,施的是“寒尸功”,阴风飒然有声,看来是全力出手。 阴风笼罩的范围大,“行尸女”无论朝任何方位闪避,都不免要波及,她业已胸有成竹,就在对方双掌一挥之际,她双足一弹,身形轻如羽毛般空飘而起,足有三丈高下,阴风从脚下拂过,她不落原地,凌空旋折,斜飘到四丈之外,口里道:“三招过了,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她双脚才落地,“阴司毒妇”已到跟前,利爪暴扬…… “行尸女”旋了开去,大声道:“你不要脸,食言而肥!” “阴司毒妇”苍白的脸抽动了数下道:“老身说可以商量,可不曾答应你。” “行尸女”冷喝一声道:“说吧,怎么个商量法?” “阴司毒妇”狞声道:“老身可以放过你,但要解救他办不到。” 蓦地,一个声音道:“不劳你解救了!” 发话的是柳杰,只这片刻工夫,他已完全迫出了体内的阴毒。“阴司毒妇”脸色大变,她生平杀人得心应手,可没碰到过这种怪事,“寒尸功”中者无救,除非由她本人在一定的时间内出手解救,她的神色,顿时变得狰狞无比。 “行尸女”冷冷地道:“你不会一再食言吧?” “阴司毒妇”突地厉啸一声,飞闪而逝,魔亦有道,她不能真的不顾名头,待女魔身影消失,柳杰收起剑,拱手一揖道:“敬领芳驾援手!” “行尸女”阴冷地道:“不必,你用什么解了‘寒尸功’的阴毒之气?” 柳杰期期地道:“这个……是一项师传秘技。” “唔!” “请问芳驾如何称呼?” “行尸女。” “什么?行尸……女……”柳杰连退了三步,这外号太骇?恕?br>  “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你不是姓陆?” 柳杰大惑不解,眉头一紧,道:“在下为什么要姓陆?” “行尸女”窒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姓陆,要姓柳呢?” 柳杰惊怪莫名,自己姓柳,对方却编排自己姓陆,这是什么话?从她与“阴司毒妇”交手的情形看,她不但正常,而且是个了不起的高手,怎会说这种话呢?是了,莫非自己的面貌与她所关心的某人相似?心念之中,脱口道:“在下的形貌像那姓陆的么?” “行尸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乍看很像,似乎又不像,我……记不得了。” 这简直是语无伦次,柳杰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天底下有这种怪事呢? “行尸女”声调突地变得十分哀凄地道:“不,不,我在做梦,他已经死了,他……骨肉化灰了,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中,幽灵般飘闪而去。 柳杰怔在当场,他想,自己碰到了个疯子,但她却救了自己的命。 突地,他想到了拜弟宇文冬,不知死活如何,“疯丐”带走了他,能救他么?身形一弹,朝原来“疯丐”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杰刚离开不久,一大一小两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奔到现场,赫然正是“疯丐”常乐天与宇文冬。 两人呆了一阵,“疯丐”喃喃道:“都走了,不知是怎么收场的?” 宇文冬惶然道:“老前辈,您准知那是晚辈的拜兄柳杰?” “疯丐”翻着白眼道:“那还错得了,那身土包子装束,跟你说的一样。” “可是……他武功平平……” “你们相识多久了?” “只几天工夫!” “对啊!这叫深藏不露,一瓶不动半瓶摇!” “可是……” “别可是了,你哪里学的这套装死的工夫,竟然能骗过‘阴司毒妇’?” “嘻!当然是师父教的!” “你师父是谁?” “这个……不说也罢!” “为什么?” “不太好听!” “废话,快说?” “家师叫……叫……人上人!” “什么?” “人上人!” “没听说过这么号人物……” “他老人家平素不与任何人交往,因为他是人上之人,一般的人他看不顺眼,如果被他看上,那人必然是与众不同的超人。” “疯丐”一顿竹杖道:“狗臭屁,人上之人,便不是人,调教出你这小灵精,也不像个人!” 宇文冬斜起眼,嘟着嘴道:“你别骂我师父!” “疯丐”道:“骂了又怎样?” 宇文冬两手一摊,道:“算了,谁要您老人家救了我?谁要我平素心仪您老人家?如果换了别人,我不重重打他几个耳刮子才怪。” “疯丐”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我老人家就想找这么个徒儿,可是找不到……” 宇文冬手指鼻尖道:“您老人家看晚辈如何?” “疯丐”瞪眼道:“你敢寻老要饭的开心,当心打狗棒?” “是真的嘛!” “什么真的,你师父是人上人,你小鬼要背师另投一个人下人,是么?” “就因为家师是人上人,思想便与寻常人不同,不计较什么背师他投,只要能得到好处就成。” “邪门,什么好处?老要饭的除了一身蚤子臭气,有什么好处给你?” “蚤子也不错,您身上的蚤子定然不是普通蚤子。” “疯丐”呆了老半天才道:“我常疯子生平不做疯癫事,今天碰上你这小疯子,可真的要犯风邪了。” 宇文冬嘻着脸道:“记名弟子如何?” “疯丐”顿足道:“真是八字相克,小子,谁要我看了迷……” 宇文冬拍手道:“那您老人家是答应了,打铁趁热……” 说完,噗地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口里道:“老疯子在上,小疯子在下,请受记名弟子三拜!” “疯丐”打了个哈哈道:“有意思,起来,算收了!” 宇文冬站起身来,眉头一皱,道:“师父,弟子暂时告辞!” “什么,你小子要走?” “弟子得去找那拜兄!” “好吧,咱们分头找,山口外见!” x           x           x 柳杰一路穿林奔去,到了谷地尽头,什么也没见,只好上岭折向出山岔口,顺路奔去到了山外,仍不见拜弟与“疯丐”的影子,心想:“算了,‘疯丐’名列‘江湖四异’,定然有能耐救治拜弟,偌大的山区,谁知去了哪里,自己奇缘凑巧,得解功力禁制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夙愿,应该回家见父亲禀陈一切经过。” 于是,他下决心奔向故室家园。 人奔家乡马奔槽,家,不管是钟鸣鼎舍的大户巨阀,或是不堪遮风蔽雨的茅屋,在游子的心目中,总是天堂,是世界上最温馨、最值得依恋的地方。一个家,一个故事,再平凡的家,也有不平凡之处。 任何人,只要兴起了回家这个念头,便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下了。 柳杰兴冲冲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了数日风尘,这一天黄昏时分,来到了隆中山下,家已在望。 三间低矮的瓦房,隐现在豆棚瓜架之间,是标准的小农人家,这里,柳杰熟悉每一棵树,每株草,每一块石头。 “爹,小杰回来了!”他边叫边开篱笆门似乎都等不及,口中叫着,人已越篱飘落堂屋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回应,他想:“爹一向足不出户,怎么没有回应,是忙着在煮饭么?但屋顶不见炊烟……” “爹!”他又叫了一声,推门入堂屋。 “外面是谁?”声音很孱弱,发自暗间。 “是孩子,小杰!” 接着是一声呻吟。 柳杰一颗心往下沉,看样子爹是病了,自己离家半年,离开时他老人家还很健郎的,怎会忽然病了? 他一头冲入房间,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老人拥被而卧。 “爹!”他跪在床边。 “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你怎么了,生病了?” “孩子,你……再不回来,便见不到爹了……” “爹,您是哪里不舒服,孩儿去镇上请郎中……” “用……不着了!”老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摇了摇,又无力地放下,虚软地垂再床沿,目光如豆,已失了神。 柳杰握住他爹的手,皮包骨,冰凉地,一阵鼻酸,泪水夺眶而出,哀声道:“爹,您究竟是什么病?” “旧伤,复发!” “一定得请个高明的……” “孩子,没用了……药医不好病,爹的病……仙丹也……治不了。” 柳杰只觉天旋地转,真想放声大哭,十多年来,父子俩相依为命,想不到半年小别,竟然……他凭所学,在老人身上探索了一阵,果然,生机已十分微弱,接近油枯灯尽之境,泪水又告簌簌而下,一颗心也随之碎了。 “孩子,你……有所遇么?” “爹,先谈治病……” “不,乘我……还能说话,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 “爹!” “说……你有……所遇么?” “是的,爹,孩儿十多年苦练的玄功,已然解禁……” 老人的双眸,骤然发亮,力气似乎回复了,一把抓住柳杰是手,振声道:“是真的?” “真的,孩儿已经寻到‘玄灵宝典’的下半部,所学的全能用了。” “哦,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爹,孩儿用‘玄通回元法’试试……” “没有用,我自己知道,这是痼疾,时候不多了,天幸……”喘了几口气,又道:“你能及时赶回来,否则,我将含恨九泉。” 柳杰感到一阵虚脱,似乎灵魂已离开了躯壳。 “孩子,好好活下去,我……算是不负老友之托……” “爹,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爹。”柳杰全身一震,栗声道:“爹,您是不是……” “我神志很清醒,再清醒不过了!” “爹,你刚才说什么不负老友之托怎么讲?” “听我说,在世间你还有个亲人……” “亲人,谁?” “你母亲!” 柳杰又是一震,颤抖着声音道:“爹不是说……娘在我周岁时便过世了?” 老人歇了歇,道:“不,那是骗你的,你娘……在当年是武林之花,美极了,被人称作‘江湖第一秀’,可惜……” “可惜什么?” “唉!可惜她不守妇德,嫁人了!” “嫁人了?” “不错!在你家遭变故之后……” 柳杰全身发了麻,脑内嗡嗡作响,咬着牙道:“家遭变故,孩儿听不懂?” 老人深陷的眸子里,已闪动着泪光,他似乎尽量抑制,久久才道:“你娘在惨祸发生时,抛下死伤不顾,走了,当然,以她的姿色……” “什么惨祸?” “灭门惨祸!” “……” “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我得信赶去时,惨案已过去了,但你爹还没断气,他……便临死托孤,我承担了,你是被你爹点昏藏在衣柜里,所以没遭劫!”老人的泪水,顺着眼缝,流向两侧。 柳杰做梦也估不到自己的身世是如此奇惨,带哭地道:“那……孩儿的生父是谁?” “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 “你爹临死交代的!” “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但你爹一再交代。” “那孩儿该姓什么?” “姓柳!” “与您同姓?” “唔!” “孩儿不相信?” “不相信也只好如此了!” 柳杰厉声道:“您老人家不明白见示,叫孩儿……怎么活下去?” 老人怆声道:“你爹还交代,‘不许报仇!’” “不许报仇,为什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不及细问,他……已断了气!” “啊!” “听着,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我等着要告诉你的,在大别山南麓,距山区约数十里的山坳里,有座……巨庄,你……去掩埋那些骸骨,那厅堂里的,便是……你爹!” 柳杰大叫一声,仰面栽倒,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杰悠悠苏醒,一摸老人,触手冰凉,再探鼻息,已经断了气。 他大叫一声:“爹!”又昏死过去。 凄冷的月光,从后窗泻入房中,正好映着老人冷僵的脸。 柳杰再度苏醒,坐在床边地上,像是个失去灵魂的人。 他脑海里不时叠印着大别山外那白骨垒垒的鬼庄,那就是他的家,那些白骨都是他的亲属家人…… 血手印,灭门的仇人便是一代魔王“血手印”——山湖秘塔的主人。 杀!报仇!他狂吼出声,但那声音怪得不像是发自他本人之口。窗间的月光消失了,屋里又呈一片漆黑,不久,天亮了。 他怀着无比惨痛的心情,为老人料理后事。 第04章 吊亡罗刹 第二天,他又奔回原路。 他完全变了,里里外外都起了巨大的变化,仇与恨填塞了他整个的心房。 一路上,他回想着老人临终时的每一句话,越想越觉不解。 母亲抛仇弃子改嫁别人,为什么?父亲遗命不许报仇,为什么? 老人柳仕元承托孤之重,临死不吐真情,为什么? …… 灭门惨祸发生的原因又是什么? x           x           x 他失魂落魄地踉跄奔行,眼前是晃动的,尽是血红的手印,他快要发狂了。眼前人影一晃,他忘其所以地猛然挥掌,口里暴喝声:“血手印!”劲风匝地狂卷,沙飞石舞。 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这小子怎么回事?” 另一个声音道:“准是被‘血手印’吓破了胆!” 柳杰定睛一望,眼前站着一个金箍束发的头陀,和一个冠袍不整的老道,赫然就是在山湖秘塔前,见过一次的“东陀”与“西道”,这一陀一道,名列“武林四异”,为人如何,不得而知,但声名却是响亮的。 柳杰赧然抱拳道:“对不起,晚辈一时失神,冒犯了两位。” “东陀”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柳杰!” “这是怎么回事?” “……” “你刚才喝叫‘血手印’,为了什么?” “……”柳杰无言以对,他不愿说出心里的事。 “西道”跟着问道:“少侠是五虎帮弟子么?” 柳杰一怔,道:“晚辈不是,五虎帮怎样?” “少侠没听说……” “听说什么?” “三天前‘血手印’光临‘五虎帮’白虎总坛……” “怎么样?” “血洗白虎堂,使该帮在一夜之间冰消瓦解。” 柳杰不由心头大震,星目中射出煞芒,“血手印”潜踪匿迹了二十年,又出而肆虐武林,三天前,自己正在隆中家里,难道这魔王不堪雌伏,抑是被探秘塔的江湖道激怒了,这么说,这魔王已经离开了山湖秘塔…… “东陀”又道:“方才你为什么提到‘血手印’?” “因为……因为晚辈要找他。” “什么,你要找‘血手印’?” “是的!” “你有多大能耐?” 柳杰不愿多讲,双手一拱,道:“告辞!” “西道”一摆手,道:“且慢!” “道长有什么指教?” “贫道看你堂堂仪表,人也正派,所以多一句嘴,斗‘血手印’固然可以一举扬名天下,不过……以贫道所知,放眼武林,还没听说有谁是‘血手印’的对手,成名的途径很多!千万不可走这条路。” 柳杰窒了一窒,道:“多谢指教,晚辈不是为了成名!”说完,举步离开。 “血手印”血洗“五虎帮”,这消息使他的心潮更加澎湃,“五虎帮”是个江湖帮派,“血手印”志在何方?实在令人想不透。 披星戴月,第四天过午,他来到了曾与宇文冬避雨的鬼庄——他的家。到了门前,他有些双腿发软,几乎挪不动。 上一次,他把它当作一场噩梦,现在,不但是旧梦重温,而且,那些白骨骷髅,是他的亲人、家人,他们都含恨九泉。 仇与恨,在血管里加速奔流,他必须对这些枉死的冤魂有所交代。 他艰难地举步上门阶,这一刻,他有灵魂被活生生剥离躯壳的感觉,这种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 跨入门限,到了荒芜的院地中,比比俱是白骨骷髅呈现在眼帘,这与那晚的感觉完全两样!毫无恐怖的感觉,只是极度的痛苦与恨。 泪水使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除了白骨骷髅之外,仿佛还看到满庄院的血,猩红的血,是从家人身上流出来的。 他像是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冲到大厅,那晚火堆的残尽仍在,残尽边,是那具完整的白骨,据恩养他的义父柳仕元说,这就是他父亲的遗骸。 自己绝对不是姓柳,那该姓什么?父亲叫什么? 义父为什么不肯吐露? 他正待跪下,突地,他发觉身后似乎有些异样,登时心头一震,厉声道:“谁?”他没回身,手按上了剑柄。 “我!”是个少妇的声音。 “你是谁?” “我就是我!” 这种话回答的够奇特,他缓缓回身,眼前一亮,不由呆住了,站在门边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一身素服,鬓上戴了一朵白绒花,像是有重孝在身,看年纪,在十七八岁之间。 奇怪,这女子怎会到这白骨遍地的鬼屋中来? 那少女也呆呆地望着柳杰,没有开口。 女人,他从小便恨女人,没有什么理由,也许是因为他与义父从不与女人打交道的缘故,而现在,他是真正的恨女人了,因为他有个不守妇道的母亲,他没见过,也没梦过,是义父临死说的,母亲是当年中原武林道上的第一美人,偏偏这少女也长得很美,这勾起了他潜意识中的恨。 想着想着,不由哼出了声。 这一哼,那少女开口了:“你哼些什么?” 柳杰没好气地道:“你管我哼什么。” “你脾气便是不小?” “不干你事。” “怪了,我又没得罪你!” “请你离开这里!” 少女一披嘴道:“凭什么,这是你的家不成?” 这个家字,像一柄利刃戳进了柳杰的心房,剑眉一挑,瞪眼道:“滚!” 少女没有生气,但面上的表情十分怪异,根本使人无从分辨,柳杰粗声暴气,她反而平和地道:“你叫柳杰不是?” 柳杰陡吃一惊,柳杰后退一个大步,这可是怪事,彼此未谋一面,她怎会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而且自己在江湖中是道地的江湖小卒,无藉藉之名,当下寒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柳杰?” 少女模仿他的语调:“我不必告诉你,是么?” 柳杰吐了口闷气,道:“我并不一定要知道,你还是请便吧!” “咦!你为什么一再赶我走?” “因为我恨你!” “妙极了,你根本不认识我,恨从何来?” “因为你是女人!” 少女为之愕然,半晌才道:“你是说,你恨所有的女人?” “正是这句话!” “这倒是很新鲜,为什么?” “我何必告诉你。” 少女抿嘴笑了笑,慧黠地道:“姑娘我有个怪脾气,别人不愿说时,我偏偏要说,告诉你,我叫‘吊亡罗刹’,记清楚了!” 柳杰想笑,但硬忍住了,十有九她是信口胡诌,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不会有这可怕而怪诞的外号,可是从她的眼色与头上戴的白绒花,似乎又有点像,心里想,口里却冷冷地道:“我用不着记!” 少女扬了扬眉毛,道:“我不相信你会真的把它从心里抹掉。” 柳杰满腹哀伤,实在不愿与她胡缠,放大了声音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眼?” 少女不以为意地道:“我正要问你这句话。” “什么意思?” “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杰为之气结,这女子真是刁得相当可以,自己不质问她,她倒问起自己来了,转念一想,她在此地现身,绝非偶然,当下语调一缓,道:“姑娘何不先道来意?” 少女不假思索地道:“我看此地白骨现天,太以凄惨,是来吊亡魂的。” 柳杰心中一动,道:“姑娘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少女粉面一肃,道:“我本‘吊亡罗刹’,凡属屈死冤魂,凶亡厉鬼,我都要吊唁一番,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信不信由你。” 这真是奇绝千古的事,完全不近情理,纵使怕吃饱了撑肚子,也不必做无聊的事,显然,这是胡扯的,口角一披,道:“在下听过不少稀罕古怪的事,但像姑娘说的,倒是第一遭听说。”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 “在下根本不信。” “不信就拉倒,现在该你说故事了?” “在下是偶尔闯来的。” “不对吧,你眼眶里还有泪痕……”“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说得好,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个武士,不伤心是不轻易落泪的,所以我说,你不是碰巧闯来,而是有为而来的。” 柳杰为之语塞,他实在说不过她,但心里的疑惑却更盛了。 少女又道:“说老实话如何?” 柳杰心意一转,顺着对方的语气道:“除非姑娘先说!” “那你是承认刚才的话不确了?” “无妨!” “那我又怎能相信你再是说的实话呢?” 柳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实在难缠,暗忖:“自己是来收埋骸骨的,看样子要套出她的真心话很难,反正自己已经知道仇家是谁,犯不着跟她胡缠,快刀斩乱麻,把真个弄清楚……” 心念之中,星目一瞪,道:“姑娘知道这些死者是什么原因致死的么?” 少女毫不思索地道:“当然知道!” 柳杰精神一振,道:“请讲?” 少女抬手一指厅壁上那模糊的手印道:“这不是很明显么,杀人者已经留了记号。” 柳杰吁了口气道:“这何用姑娘说,在下又不是不长眼睛?” “那不就结了?” “在下是说死者的身份,与凶杀的原因。” “你想知道?” “是的。” “那你就先表明身份?” “在下的名字姑娘知道了,还有点,在下是个孤儿。” “孤儿,令先尊是谁?” “柳仕元,已经过世了!” “唔!那我奉劝你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姑娘还没说出死者的身份?” “你不知道最好,反正与你无干,犯不着惹杀身之祸。” 柳杰亟需要证明自己的真正身世,当下把心一横道:“在下一定要知道!” “我不会告诉你!” “恐怕不成?” “难道你要动武?” “可能的!” 少女轻声一笑,道:“虽然你曾经斗过‘阴司毒妇’,功力不谓不高,但你还斗不过我,何况,我根本没打算与你打架,再说,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说,我随便捏造几句,你又能证明真假么?” 这倒是句实在话,柳杰又告语塞,但这少女是唯一的线索,不能放过,而且她现身得突兀,内中定有蹊跷,怎样才能套出她的话呢? 原来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是她看到了大别山中的一幕,看来这事已传出江湖,当下一咬牙道:“在下坦白说了吧,此来是受人所托收骨!” 少女粉腮一变,道:“受何人之托?” “嗯!呃!算是先父遗命吧!” “这就不对了,既然令先尊遗命要你收骨,他不会不告诉你原因,至少也告诉你死者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问我?” 这话极合情理,柳杰有苦说不出,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父没说!” 少女点了点头,道:“这是可能的,关系大了,令先尊应该顾虑到,那我奉劝你,赶快离开,忘了这件事,这些骸骨千万不能收。” 柳杰骇然惊怪地道:“千万不能收这些骸骨,为什么?” “这些遗骸,暴露了近二十年而无人收埋,其中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我不会告诉你,同时你也没有过问的必要。” “在下为什么不能过问?” “因为你姓柳。” 柳杰神情激动地道:“那在下应该姓什么?” “吊亡罗刹”笑笑道:“你姓柳便姓柳,还能姓什么?我不能使你改姓,也没指定你要姓什么的理由,你这句话问的可真怪,……” 柳杰心如针扎,他想说出自己便是苦主,自己是这庄的遗孤,收骨是份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后果太严重了,“血手印”已经重现江湖,如果那魔王知道死者有后,会不择手段斩草除根的,眼前这少女是什么身份,看来她熟知这桩公案的始末,万一她是“血手印”…… 想到这里,俊面一沉,道:“姑娘交代个明白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 “在下就认定姑娘别有图谋。” “别有图谋又怎样?” “那在下就把姑娘当凶手的同路人看待。” “于是你就要杀人?” 柳杰钢牙一错,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吊亡罗刹”尖笑了数声,道:“柳杰,你别疑神疑鬼,我向你提出忠告是一番好意,第一,你并非死者的后人,没理由出头;第二,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凭你的能耐决管不了,那是螳臂挡辕;第三,你逞强的结果是引火烧身;第四,在凶手没有伏尸,死者没瞑目之前,这些白骨还是由它摆着的好。” “这就是姑娘的交代?” “不错,够明白了!” “那该由什么人出头料理?” “当然有,但这不关你事。” 迷惘、激动、惊震,使柳杰发起抖来,他真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勉强忍住了,狂声道:“在下一定要知道其中的蹊跷!” “吊亡罗刹”冷冷地道:“如果你是死者后人,那又另当别论,可惜你只是死者故旧之子。” 柳杰被迫急了,脱口道:“如果在下说是呢?” “但你不是!” “何以见得?” “死者根本无后!” “姑娘凭什么说这句话?” “你跟我来!” 柳杰的心剧烈地跳荡起来,跟她去,她要证明什么?抑或她要玩什么花样?心里想,还是跟了去,“吊亡罗刹”似对这庄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路转出厅堂,奔向后进,白骨随处可见,令人怵目惨魂,柳杰的牙齿几乎咬碎了,穿门过限,来到了最后一进的上房,床帐枕被,业已破烂腐朽,情况凄惨之极。 “吊亡罗刹”手指尘封网蒙的大床上,一具小小的骸骨,还保持完整的形态,只是有的骨头已碎了,一望而知,是具稚龄儿童遗骨。 这是怎么回事? “吊亡罗刹”红着眼道:“这就是死者唯一的独子遗骸!” 柳杰惊震莫名地退了两步,内心激越万分,一张脸变成了土色,面肌连连抽搐,义父柳仕元为什么要那样说?是他心切友仇,故意编造这故事,激使自己完成他的心愿,抑是他垂危神智不清了? 照这样看来,自己并非死者遗孤,父亲也是父亲,难怪他老人家交代不许报仇,说是死者遗言,他的目的,只要自己前来收理这些骨骸,所以他的遗言语焉不详,还坚持自己姓柳。 事实真是如此么? 合情理么? 脑海里一片混沌,简直不知置身何地,一切的事,像一个离奇而古怪的梦。 “吊亡罗刹”幽幽地道:“你明白了么?” 柳杰茫然地道:“在下更加不明白了!” “怎么讲?” “姑娘先说是碰巧来的,但又对这里的情形十分清楚,血案发生在二十年前,姑娘那时也许还没出世,怎么解释?” “无须解释,我虽飞目睹,但不能说没有见闻。” “在下要知道姑娘的来历。” “吊亡罗刹,也有人叫成吊亡仙子!” “我说姑娘与此宅的渊源?” “什么渊源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便是死亡二字!” 柳杰恨得咬牙切齿,对方不肯吐实,怎么办?父命自己收骨还做不做?突地,他忆起了大别山谷地林中,“行尸女”说过的一句怪话:“……为什么姓柳而不姓陆?……不,他死了,早已骨肉化灰了……”眼前的“吊亡罗刹”与“行尸女”互有关系么?心念之中,脱口便道:“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此地主人姓陆!” “吊亡罗刹”显然相当吃惊,栗声道:“你怎知道?” 听语气,她是承认这句话了。 柳杰激动地道:“凭‘行尸女’一句话!” “什么?” “那神秘的女人曾经疑过在下姓陆。” “可是你姓柳,没错。” 柳杰咬牙道:“在下要揭开这谜底。” “吊亡罗刹”摇头道:“这当中根本没什么谜。” 柳杰喃喃地道:“有的,一定有的,谜底就在姑娘心里!” “吊亡罗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柳杰圆睁星目道:“姑娘能断定这具童尸是死者的独生子?” “当然,不然怎会陈尸内宅上房的床上?” “若有人故布疑阵呢?” “噫!奇怪,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在下真正的身份!” “你不是姓柳么?” 柳杰实在无可奈何,横起心道:“先父临终,要在下来此收骨,并说……” “吊亡罗刹”蹙起秀眉道:“并说什么?” “说在下不是他的亲生子!” “还说了什么?” 柳杰窒住了,他不能说出那句话,如果自己真的不是陆门遗孤,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想了想,转了话题道:“姑娘说什么人要出头料理这桩灭门怪案?” “吊亡罗刹”却执着原来的话题道:“是了,令尊令你收尸埋骨,有说了那么句话,所以你就怀疑自己的身世,可能与这庄宅主人有关,是吗?其实说穿了并不稀奇,令先尊是庄主故交,要你收骨是情在理中之事,而不是他亲生子那句话,也许你是他的螟蛉义子,临死吐真言,何足为怪?否则,他定然明白指出你的身世,用不着打哑谜,奇怪,你当时为何不追问清楚?” 柳杰一听也是有理,问题在于自己在聆听噩耗之后晕倒,醒时父亲已断气,来不及追问了。 当下咬了咬下唇道:“此宅主人只有一个独生子么?” “不错,独根独苗,遭劫时刚过周岁!” “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已经问过了,我是耳闻!” “谁说的?” “你不必知道!” 突地,柳杰一眼瞥见童骨头颈处似乎有样发光的东西,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靠近床边,口里道:“这是什么东西?” “吊亡罗刹”转头一看,用手拿了起来,赫然是一面玉锁,锁下端垂了一粒珠子,发光正是这粒珠子,惊声道:“这东西以前怎没发现?” 说完,拭去了玉锁上的灰尘,仔细看了看,忽然粉腮大变,弹身穿门而去。 情况出乎柳杰意料之外,窒了一窒,追了出去,但“吊亡罗刹”业已失去了踪影,一路追出庄门,什么也没见。 她为什么突然离开? 那面玉锁藏了什么秘密? 柳杰木立在庄门之外,情绪激荡如涛,情况愈演愈离奇,着着出人意料之外,久久之后,他逐渐冷静下来,把前因后果,作了一番分析,反复思索,得了一个结论,义父柳仕元临终遗言没有错,自己的身份也没假,问题的关键在于那面玉锁,也许,那就是凶案的根本症结。 所不解的是—— 义父遗言说不许报仇,是什么原因? “吊亡罗刹”是什么来历? “行尸女”又是什么路道? 玉锁上藏了什么可怕的谜? “吊亡罗刹”在取得玉锁之后,曾说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如果她现身的目的就是那面玉锁,那她的目的已达到了。 她对此地如此熟悉,可能就因为一而再的搜寻这东西,想不到会出现在童骨上。 可是那孩童是谁,为什么陈尸床上。 如果那童尸是庄主的儿子,那自己的身份岂非又成了谜? 义父柳仕元救走自己时是周岁,那童尸呢?也许是两岁,或者三岁,“吊亡罗刹”的话不可靠,那就是说那童尸是自己的手足,柳杰该姓陆,但义父又偏说姓柳,又是个难解的谜? 经过长长的思索,他决定暂不收骨,先查明谜底,凶手是“血手印”不假,从凶手身上,一样可以揭开谜底,仇是非报不可,纵使自己不是陆门之后,陆庄主与父亲是至交,照样义不容辞。 “吊亡罗刹”得了玉锁之后,极可能奔向山湖秘塔,照判断,她与“行尸女”是一路的人,而两女又可能是“血手印”的手下。 于是,他下定决心,奔向山湖。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在途中追上“吊亡罗刹”。 追不上“吊亡罗刹”,能碰上“行尸女”,同样可以解决问题。 x           x           x 接近山区,已是第二天的清晨,经过了整夜奔驰,柳杰毫无疲累之感,他只一心地要揭开那些离奇而可怕的谜底。 谜,使他丧魂失魄,五内俱焚。 正低头猛赶之际,一个熟之又熟的声音道:“大哥,你使我找得好苦!” 柳杰不禁大喜过望,刹身形,口里道:“是兄弟么?” 这一问,自是多余,他早已听出是宇文冬的声音,话才问出口,宇文冬已到了身前,急吼吼地道:“大哥,你怎么回事,这么久不见影子?” 柳杰一黯道:“我回家去了一趟。” 宇文冬噘起嘴道:“大哥,你为什么冤我?” “我什么地方冤你?” “你表面上装作功力不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却又独闯秘塔,力斗‘阴司毒妇’,你还我个理由?” 柳杰呈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宇文冬满脸不悦之色道:“我们当天立誓,生死与共的,你却冤我,什么话长话短,你非说明白不可。” 柳杰苦苦一笑道:“兄弟,你听我说……” 于是,他把自幼练功不能为用,在大别山碰上奇缘得以解禁的经过,约略地说了一遍。 宇文冬听完,仰起脏脸道:“听来像是神话,大哥,你真的不冤我?” 柳杰道:“怎么会呢?” 宇文冬点头道:“好,我相信,这档子事算揭过了。” 柳杰想到这拜弟生就的鬼灵精,对江湖门槛很熟,胜过老江湖,也许他能替自己解开些疑团,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兄弟,你怎么仍在这山区附近?” 宇文冬鼓起腮帮子道:“找大哥你呀!如果今天再没碰上,我真要咒你了。” 柳杰莞尔道:“还好,算碰上了,兄弟,我问你两个人,看你知道不知道?” “问吧,上辈平辈下辈,只要是有名有号,不是我夸口……” “好了,你听着,‘行尸女’,听说过没有?” 宇文冬傻了眼,好半晌才期期地道:“行……尸……女,这倒没听说过。” 柳杰又道:“那么,‘吊亡罗刹’呢?” 宇文冬瞪大眼道:“吊亡罗刹?” 柳杰点头道:“不错,听说过没有?” 宇文冬怪叫道:“大哥,你是故意编造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来冤我么?” 柳杰正色道:“我没冤你,是有这么两个神秘的女子。” 宇文冬皱紧眉头道:“如果不是你受了骗,便是这两个女的本属无名之辈。” 柳杰笑笑道:“兄弟,‘行尸女’曾救我脱出‘阴司毒妇’之手,而‘吊亡罗刹’的身手也在我之上,不见得是无名之辈吧?” 宇文冬没吭声,他脸上积垢太多,看不出是否脸红,但神情倒是尴尬。 柳杰怕他太难堪,故意淡淡地道:“兄弟,江湖中奇人怪事太多,也许对方是故意胡诌一个名号算了。” 宇文冬很不自然地一笑,道:“大哥,你说这话是怕我难为情,是么?如果江湖中真有这一号人物,尽早我会知道的,现在暂且不谈,你能跟我去办件事么?” 柳杰心中一动,道:“什么事?” 宇文冬神秘地道:“到了你就知道。” 柳杰略一沉吟,道:“不成,我有急事要办!” “什么急事?” “去追我刚才说的那两个神秘女人。” “大哥,你说过不与任何女子打交道的?” “这不是交道问题,我在查证一桩公案。” “什么公案?” 柳杰正色道:“兄弟,这是秘密,但我不能瞒着你,记得我们避雨的鬼屋么?我在查当年血案的成因和凶手。” 宇文冬吃惊地道:“凶手不是潜踪已二十年的‘血手印’么?凶宅还留了标记,这桩陈年血案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要查?” 柳杰无法加以解释,事实也无从解释起,但又不能不回答宇文冬的问话,想了想,含糊的应道:“说是好奇也可以,说是维护武林公道也可以。” 宇文冬翻眼道:“这不是无事找事么?大哥,你知道‘血手印’已经重现江湖的事么?” “听说了,五虎帮首遭其殃!” “大哥想斗这魔王?” “恐怕,这避免不了!” “大哥,不是小弟说丧气话,要斗‘血手印’……放眼武林,还没人敢奢谈,大哥的功力竟有多深,小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请你务必三思。” 柳杰不正面回答这问题,反问道:“兄弟曾否听说‘血手印’有传人或是党羽之类的事?” “没听说过,传言中他是单独行动,实际上也没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我……想重探秘塔!” “什么,大哥要探秘塔?” “唔!” “我不懂,你为什么专做这种不要命的事……” “我怀疑秘塔主人便是‘血手印’!” 宇文冬骇然道:“大哥根据什么如此判断?” 柳杰低声道:“我上次闯塔门时,曾瞥见塔内壁上有个血手印!” 宇文冬惊愣地退了两步,瞠目结舌,老半天才栗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柳杰道:“我看的很真切,不会是眼花。” 宇文冬咬了咬下唇,道:“你上次看到他本人了么?” “没有,差一点被震落湖中!” “听‘疯丐’他老人家说,你受了伤?” “是的!” “大哥,那你还探个什么劲,算了吧!” “不!” “那不明着去送死?” 柳杰默然,想起被震飞的情景,余悸犹存,可是仇能不报么?原来是一股怨毒使他浑忘利害,现在经宇文冬这一说,他不由动摇了,凭本身的能耐,实在是谈不上闯塔索仇…… 宇文冬又道:“如果真如大哥所说,塔主是震撼武林的魔王‘血手印’,他业已出江湖目前也不在塔里……” 柳杰剑眉一挑,道:“这是个好机会,闯塔揭底谜!” “大哥真的要去?” “我已经决定了!” “这……不是提着脑袋玩么?” “我不在乎!” “真要命,我要赶着去办事,可是……” “那我俩只好各行各道,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事。” “啊!不!不……”屈着指头算了算,又道:“这么着,大哥,我先陪你赴山湖,回头你再跟我去办事,怎么样?” 柳杰一皱眉道:“这又何必呢?兄弟,你说了这是提着脑袋玩的事,你何苦跟着我去冒险……”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大哥,咱俩头是两个,命是一条,我非跟你去不可!” 虽然他是嘻着脸说的,但却使柳杰大为感动,交友很容易,但得一知己却很难,宇文冬精灵刁钻,但是性情中人,天真未泯,义深情重,当下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不过,话说在头里,无论有什么情况,如不是我要你出手,你可千万不能出手?” 宇文冬一偏头,道:“遵命!” 一路上,柳杰加速身形疾赶,他希望能追上“吊亡罗刹”,好在宇文冬身手不弱,跟着跑并不感到吃力,看看到了地头,路上一无所见,到达入湖的山嘴,宇文冬突地刹住身形急声道:“大哥,且慢进去!” 柳杰也刹住身形,道:“怎么回事?” 宇文冬抬手一指,道:“这可热闹,你看那是什么?” 四个骷髅头,正正地叠在路当中,头盖骨上五个清晰的爪洞,看来使人发毛。 柳杰惊声道:“怎么,‘阴司毒妇’也来探秘塔?这倒是想不到的事。……” “两魔对抗,这热闹非看不可,这是难逢难遇的好戏。” “我们闯么?” “不动声色地淌过去,最好不让对方发觉,先看看风声再决定行动。” “走!” 两人悄然淌入山湖区域,借山石林木掩护,逐段地迫近。 秘塔依然,那是不会改变的,顶层上的宝剑和玉匣,仍旧高吊着。 湖边,石梁的起点,站着一个长发纷披的老妇,鬼气十足赫然正是不世出的女魔“阴司毒妇”。 四下一片死寂,像是个无人的世界。蓦地里,“阴司毒妇”厉啸一声,腾空而起,像巨鸟凌虚,到了石梁之半,头下脚上,如敛翅俯冲的鹰隼,电疾地斜冲向塔门,这一份矫健的身手,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身形刚接近塔门之际,像突然碰上了暴风气旋,身形倒射而起,凌空三个翻滚,落回湖边。隐身暗处的柳杰悄声倒:“看来‘血手印’仍在塔里,他是毁了五虎帮之后又回头了么?” 宇文冬低声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以毒妇的能耐,竟不能闯入塔门……”“看,女魔又行动了!” 第05章 丐帮剧变 “阴司毒妇”这次没腾空,沉稳地一步一步顺石梁走去,到了尽地,踏上了塔前的石基,陡地暴弹而起,飞上了第四重塔檐,略不稍停,双足一蹬,身形斜斜射起,一个妙曼的转折,扑向顶层剑匣。 莫非她志在那柄宝剑和玉匣? 就在她的手抓堪堪抓上剑匣之际,闷哼陡传,身形一个倒翻,如陨星般下泻,宇文冬轻轻惊呼一声,眼看着“阴司毒妇”就要坠入湖中,突地,她的身形在距湖面大约八尺之际,不知如何借的力,竟能凌空扭折,扑上石梁,居然站稳了。 柳杰低呼了一声:“好身手,惊世骇俗!” “阴司毒妇”没退回湖边,在石梁上呆了一阵之后,怪叫道:“有种的出来分个高下,别龟缩在洞里!” 没有丝毫反应。 这女魔够恨,曲背弓身,双掌半伸,横在胸前,开始第三次冲击,缓慢地一步一步前欺,一丈、八尺、三尺,到了门洞边…… 柳杰与宇文冬摒息以观,心弦也随之崩紧。 一望而知,“阴司毒妇”的双掌,已蓄足了毕生的功劲。 她能进塔门么? 突地,一声霹雳巨响,破空而起,“阴司毒妇”身形连连踉跄,然后,她转身,蹒跚地行过石梁,登上湖滨,坐了下去。 不用说,她已负了重伤。 秘塔主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宇文冬沉凝地道:“大哥,你还要闯么?” 柳杰咬着牙道:“好歹得试试!” “大哥,你自信功力超过‘阴司毒妇’?” “没有!” “那不明摆着去送死?” 柳杰没答腔,双目赤红如火,遥望着秘塔,脑海里又叠印出陆宅那些现天白骨,心头开始滴血。仇,如何能报?恨,如何能消? 宇文冬惊声道:“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顿了顿,又道:“你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看你的样子,决不是为了好奇而来,为什么,告诉我嘛?” 柳杰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突地,“阴司毒妇”怪吼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柳杰心头一震,想不到行迹竟被女魔发现了,当下望了宇文冬一眼,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动,手按剑柄,就待现身出去,宇文冬突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动,用嘴朝不远处的林木一呶,柳杰举目望去,不禁心中一动,林子里已经有三条人影,现身出来,是三名老者,一式的黄葛布及膝长衫,每人手中拄了一根竹杖,缓缓向“阴司毒妇”身前欺去,原来“阴司毒妇”发现的不是自己与拜弟。 宇文冬悄声道:“大哥,响当当的人物,‘竹林四义’,奇怪,怎么只有三人?” 柳杰江湖阅历浅,根本不知道“竹林四义”是何许人物,只唔了一声,没答腔。 三老者停身在“阴司毒妇”身前两丈之处,各占了一个方位,难道这三位老人敢斗这杀人如儿戏的女魔? “阴司毒妇”冷森森地道:“你们看到路口的标志了?” 三老之一道:“看到了!” “闯禁者死,你们三个自绝了吧,省得老身动手。” “嘿嘿,李月娥,竹林四义情胜手足,老夫三人要替老大讨帐。” “呱呱呱呱,奇闻,老身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讨债的人!” “今天你碰到了不是你亡,便是我们死。” “啊哈!你们倒真的会选风水,这是个好地方!”说着,缓缓起身。 三老横起了手中竹杖,空气顿呈无比的紧张。 柳杰沉声道:“兄弟,女魔负伤之身,你看三老能得手么?” 宇文冬道:“很难说,‘竹林四义’并非泛泛之辈,如能得手,倒是件造福武林的事。” 暴喝声中,三支竹杖破风之声,卷向“阴司毒妇”。 身影旋动之中,惨号暴起,三老者之一栽了下去,头顶一片殷红,“阴司毒妇”打了一个踉跄,她也在同时挨了一杖。 柳杰头皮发了炸,这女魔在重伤之下,仍有这等厉辣的身手。 剩下的二老,悲愤填膺,两枝竹杖,挟闪电奔雷之势,裹住“阴司毒妇”,招招恨,式式辣,“阴司毒妇”凭一双肉掌,在杖幕里腾挪穿梭。 令人目震心悬的恶斗,层层叠出。 如果“阴司毒妇”不是先伤在秘塔主人手下,二老是无法与之对抗的。 杖影漫空,似乎一天风云都被搅动了。 又是一声惨号破空而起,三老仅余其一。战况更见惨烈,仅存的一老,已拼上了命,只攻不守,迫得“阴司毒妇”连连踉跄。 柳杰沉哼一声,身形一挪。 宇文冬拉住他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眼看这女魔杀人!” “毁在她魔爪下的人,数以百计……” “但我没看到,乘她受伤,是除去她的好机会。” 蓦在此刻,老人竹杖的一端,竟被“阴司毒妇”抓住,惊耳的怪笑声中,只见她猛一带竹杖,老人撒手急退,“阴司毒妇”扔杖欺身,快逾电闪,惨号再传,五个指头深深插进老人的头盖骨。 “砰!”老人在毒妇收手之时,仰面栽了下去。 三名武林健者,在这片刻之间,全毁在“阴司毒妇”爪下。 “阴司毒妇”又跌坐下地,经过这一阵,伤势更重了。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我非斩了这魔女不可!” 一扭身,挣脱了宇文冬的手,弹了出去,直迫“阴司毒妇”身前,“风雷剑”随即亮在手中。 宇文冬也跟着到了他身后。 “阴司毒妇”陡地站起身来,一甩头,长发飘向脑后,闪着绿芒,毒蛇也似的双眼,盯在柳杰脸上。 柳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出“阴司毒妇”口角挂有血渍,使她的神情,更见狞恶。 柳杰盯着对方,但持剑的手却有些发颤。 “阴司毒妇”厉声道:“原来又是你这两个小子,活腻了么?” 柳杰一挫牙,道:“我要杀你,为武林除害!” “阴司毒妇”面皮一阵抽动,怪笑道:“嗬嗬嗬嗬,小子,你做梦!”手爪一扬,疾抓而出。 柳杰意念未转,爪影已临头顶,连出剑都来不及,不由唬了亡魂大冒,“砰!”然一声,“阴司毒妇”倒撞了数步,出手的是宇文冬,柳杰缓过一口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剑劈了出去,隐挟风雷之声。 “阴司毒妇”的身手,实在惊人,在重伤之下,身法仍不失灵活,旋身滑了开去,避过这闪电般迅厉的一剑,不但避过,还借势反攻出一掌。 柳杰挥剑再攻,但招式未发,却被宇文冬用身体撞了开去,不由怒声道:“你疯了?” 宇文冬急声道:“你忘了‘寒尸功’!” 柳杰不由一窒,他真的忘了毒妇还有这一手。 “阴司毒妇”厉哼一声,如戴了利剑也似的手爪,抓向宇文冬,宇文冬“吗呀!”一声,竟然塌地翻滚,两只脚连蹬带踢。 “阴司毒妇”可没想到这小叫化形的鬼灵精会来这一手谁也不肖于用的懒驴打滚式,下盘挨了一腿,身躯向侧方撞去,几乎栽倒。 宇文冬蹦起身来。 柳杰扬剑欺身。 “阴司毒妇”朝着柳杰挥了一掌,柳杰剑招业已划出,闪让不及,寒气袭体,剑势一滞,“阴司毒妇”已退后八尺。 柳杰长剑垂了下去,他第二次尝受阴风钻穴的滋味。 “阴司毒妇”厉哼一声,扬掌上步…… 宇文冬怪叫一声:“你敢伤我大哥,我跟你拼了!” 随着话声,身形蜷曲如球,从侧后方猛撞向“阴司毒妇”,这种打法,江湖中还不曾见过。 “阴司毒妇”毕竟是重伤之身,怎样狠也不及平时的灵活,竟被宇文冬的身躯撞得踉跄了四五步。 宇文冬大叫道:“大哥,你还不走,等什么?” “阴司毒妇”凶残之性大发,她这一辈子还不曾如此栽过,就在宇文冬大叫疏神之际,闪电飞扑,惊叫声中,双双滚倒地面,宇文冬已被她抓牢了。 柳杰一见拜弟被“阴司毒妇”抓住,不由急煞,大叫一声,扬剑扑去,但他已中了“寒尸功”阴毒掌风,真力一运,全身有如被万剑戳扎,闷哼一声,栽了下去。 “阴司毒妇”紧扣住宇文冬站起身来,狞声道:“抓死你太便宜,老身要慢慢消遣你!” 伸指一点,宇文冬栽倒地面。 柳杰想救他,但力不从心,阴毒之气已攻向心脉,他只有先封脉自保。 “阴司毒妇”阴狠地道:“老身要用指甲把你慢慢戳死!” 话声中,伸出手爪,弯腰刺向宇文冬的心窝,三寸长的指甲,在真力贯注之下,不殊利刃钢锥。 柳杰五内皆裂,眼看着拜弟将遭惨死,但他束手无策,狂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尖利的指甲缓缓下刺。 宇文冬穴道业已被刺,只有听任宰割的份儿。 柳杰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如果他不是为了要探秘塔,拜弟便不会遭到惨祸,正是我不杀伯仁,但伯仁由我而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怪事发生了,宇文冬突地滚了开去,到一丈之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还嘻嘻一笑。 柳杰骇怪不已,他对这鬼灵精的拜弟,更加感到莫测。 “阴司毒妇”不由怔住了,人在倒霉的时候什么怪事都会发生,她做梦也估不到自己的独门手法,制不了这鬼灵精,这是生平未经的事。 宇文冬弹到柳杰面前,惶急地道:“大哥,你已中了‘寒尸功’阴毒怎么办?” 柳杰咬牙道:“我能自疗,只怕没机会。” 宇文冬想了想,道:“要多少时间?” 柳杰道:“至多一刻,少则半刻!” “好,你就地自疗,我护法!” “成么?” “放心。不会出漏子的。” 他说的极有把握,事实上此际已无法形劝,不成也不虞,于是,他端正了跌坐之势,施展“玄通回元法”自疗,这是不久前谷地林中的故事重演。 “阴司毒妇”脚步开始挪动,口里阴恻恻地道:“小鬼,老身非撕了你不可,上一次……” 宇文冬立即迎上去道:“李前辈,咱们扯直了!” “阴司毒妇”为之愕然道:“什么扯直了?”宇文冬煞有介事地道:“刚才晚辈没出手,如果出了手,情形便不会是这样。” “阴司毒妇”怪笑了一声道:“小鬼,你放狗臭屁!” 宇文冬突自破袖里亮出一柄晶莹夺目的小剑,道:“这剑虽小,但能削铁如泥,吹毛可断,试想当时的情况,至少李前辈的一双手掌无法保全,这可不是放狗屁!”说完,觑准身边一块山石,隔三尺用剑虚虚一剑,剑芒扫处,石屑纷飞。 “阴司毒妇”脸色一变,狞声道:“谁叫你当时不下手,活该!” 宇文冬大叫道:“这不像是一位武林长者说的话。” “阴司毒妇”又是一怔,道:“小鬼,你别想拿话拦我,你两个今天死定了!” 宇文冬声音一冷道:“前辈也死定了!” “让事实来证明!”说着,又要出手的样子。 “前辈,您想过么?前辈要杀我,在平时可以,但现在没那么容易……” “你别耍嘴皮子!” “这不是耍嘴皮子的事,前辈受了重伤,动手的结果伤势只会更严重会加速减弱,再说,‘竹林四义’可作前辈之鉴,如果再来这么几个仇家,乘危下手,万一有个不巧,一世的名头岂非付诸流水?” 一番话,说得“阴司毒妇”无言以对,她不能说他的话没道理,但她一辈子没这样窝囊过,以她的名头,跺跺脚风云换色,而现在的对手,确乎四却是两个乳臭小儿,说什么也噎不下这口气。 宇文冬玲珑剔透,见这女魔沉吟不语,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但也可能会暴施杀手,接着又道:“前辈驾临这山湖,是为了塔里人?”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以争取拜兄柳杰疗伤的时间,拖的时间愈长愈有利。 “阴司毒妇”把拂在面上的长发向后一甩,道:“谁要你小鬼过问!” 宇文冬耸了耸肩,道:“塔里不知何许人物,竟然连前辈……”说了一半,故意顿住。 姜愈老愈辣,“阴司毒妇”厉哼了一声道:“小鬼,你别故意磨蹭,你那鬼心思瞒不过老身,你等他疗伤完毕,你可开溜,是么?没这么好的事,拿命来是真的!”话声未落,鬼爪已告抓出。 宇文冬挥舞着短剑护住头面,他知道这女魔下手的惯例是指向头顶,剑芒成幕,“阴司毒妇”的手爪果然抓不进去。 但是宇文冬并不轻松,在玄诡厉辣的爪影下,他仅能够自保,只守不攻,仍然相当吃力。如果不是“阴司毒妇”受了重伤,他想与她颉颃,连想都别想。 “阴司毒妇”突地改爪为掌,连连挥动之下,宇文冬闪躲腾跃,狼狈非常,就当挥轮猛攻之后,“阴司毒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扑向正在行功的柳杰,宇文冬要想扑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距离太远了。 突地,一声炸雷也似的暴喝,破空传来:“住手!”声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欲裂。 “阴司毒妇”倏然收爪后退。 同一时间,柳杰收功睁眼。 一条佝偻的人影出现了,是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看起来他连走路都非常吃力,像只剩下半条命,谁能相信这声洪喝是出自他的口。 “阴司毒妇”连退三步,厉声道:“张驼,你还没死?” 佝偻老人慢条斯理地走到近前,才有气无力地道:“李月娥,你也还活道?” 宇文冬如鬼魅般地飞遁而去。 柳杰大感骇然,拜弟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见了这叫张驼的老人,会望影而逃,难道这老人比“阴司毒妇”更可怕么? 张驼大叫一声:“你别走呀!”飞也般追了下去,他似乎忽然不佝偻了,动作俐落得惊人。 柳杰弹起身来,也跟着追了下去。 现场留下“阴司毒妇”在发愣,还有,就是“竹林四义”中三老的尸体。 柳杰起步慢了那么一忽儿,却再也见不到张驼与拜弟的身影,一口气奔出了三四里,只好停了下来,这可是怪事,宇文冬为何要逃?张驼为何要追? 一声轻“嘘”起自身侧,柳杰吓了一大跳,转目望去,只见一蓬浓密的树丛里伸出一个毛头,赫然正是宇文冬正要开口。 宇文冬连连眨眼道:“大哥,别吭气,那驼子厉害得紧,你继续往前追,如果碰到驼子,你就说我在前面跑远了!” 说完,毛头缩了回去。 柳杰有一千个问题也无法问,没奈何,只好照宇文冬的话,发足前奔。 刚越过一道峰环,眼一花,张驼拦在头里,柳杰呼吸一窒,急刹住脚步,这时他才看清这老驼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由于瘦,脸孔变成了多角形,只是那双积芒熠熠的眸子,十分惊人。 张驼开口道:“那小乞丐呢?” 柳杰故作从容地道:“越过前面的山涧不见了!” 张驼目芒一闪道:“是真的?” 柳杰心里在打鼓,硬着头皮道:“这还能假?” 张驼朝前面的涧谷望了一眼,并不立刻走,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把柳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够,才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什么出身?” “孤儿!” “师出何门?” “无师无门!” “嗯!你与小叫化是什么关系?” “结拜兄弟!” “结拜兄……弟?” “不错!” “你知道他的来路么?” “他说他也是个孤儿!” “别的还知道什么?” “只这么多!” 张驼一转身,飞泻而去,柳杰不由傻了眼,这又是个不可思议的怪人,他像问口供似的问了一阵,没交代便走了,这到底算什么?木立了一阵,柳杰又往回走,这问题拜弟宇文冬定能解答。 走没多远宇文冬已等在路边,劈头就问道:“那驼子走了么?” “走了!” “嗨!他怎会找到这里来?” “兄弟,你为什么要逃?” “我讨厌他!” 柳杰不由失笑道:“你是怕他还是讨厌他?”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反正都差不多,反正我不愿见他就是了。” 柳杰道:“那是为什么?” 宇文冬道:“我也说不上来,他那份德性,看了就使人恼火!” 柳杰追问道:“他为什么要找你?” 宇文冬眨了几下眼,道:“不是找我,是碰上,因为我以前寻过他的开心,所以见了面他就不肯放过我。” 柳杰将信将疑地道:“兄弟,张驼是何许人物?” 宇文冬眉毛一扬,翘起大拇指道:“提起了此人来头大,想当年提起了‘人魔’张驼四个字,黑白道丧胆亡魂,他成名时,‘阴司毒妇’才出道……” 柳杰惊声道:“如此说来,也是个武林巨魔?” “差不多,但他已洗手江湖,数十年没杀人了。” “不对!” “什么不对?” “既已洗手江湖,就该潜踪匿迹,为什么会在此现身?” 宇文冬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早已不杀人,江湖中已把他淡忘了。”停了停,转变话题道:“大哥我们出山吧?” 这一说,又勾起了柳杰的深仇大恨,俊面一变,咬牙道:“山里的事还没结果!” 宇文冬抿了抿嘴道:“大哥的意思是指秘塔主人?” “不错!” “大哥,不是我说泄气话,算了吧,‘阴司毒妇’可能仍在对边,单是她,我俩便应付不了,而她,却伤在秘塔主人手下,我们还有什么门,依我说暂且搁下,以后再说吧!你答应我去办事的,再耽延,可就要误事了。” 柳杰想了又想,真不甘心就这么撒手离山,但拜弟说的可全都是实情,凭自己的能耐,休想斗秘塔主人,长长喘了口气,道:“好吧,就依你!” 宇文冬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柳杰苦苦一笑,这拜弟还有些天真未凿。 x           x           x 两人从北面出山,进入河南省境。 这一天,到了正阳,柳杰可真憋不住了,皱着眉道:“兄弟,你到底要办什么事,带着我瞎跑?” 宇文冬道:“到了,就是这里,不再跑了,我这身打扮,进城不合适,你也不习惯在街边屋檐下蹲着吃,我们在城外路边小馆子打个尖,祭祭五脏庙,然后再谈办的事,怎么样?” 柳杰没话可说,点点头算同意了。 来到店门边,小二迎着吆喝道:“热馍大饼,汤面烧卤,客人请里边……”说到这里,一眼瞥见柳杰身后的宇文冬,不由板起脸道:“喂!小要饭的,讨口也不是这等讨法,哪有紧盯住人的,等晚点再来分残余。” 柳杰与他同行了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这不是头一次,冷冷地道:“他是我兄弟!” 小二愣着眼,一个乡巴佬,带着个乞丐兄弟,见柳杰腰间带着剑,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宇文冬翻起眼道:“你别狗眼看人低,谁是要饭的,你才是要饭的!”说着,从破衣服里摸出一个龙眼大的珠子,用两指钳着一亮,又道:“怎么样,这很够连店带你买下来吧?告诉你,老子生来就喜欢这调调!”小二直了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进入座间,招来了许多惊异的眼光,柳杰只装没看见,偏偏宇文冬刁钻惯了,并不安分,朝凳子上一蹲,拍桌道:“捡好的端上来,外带一壶上等酒,小老子吃乐了有赏。” 那些酒客连酒也忘记喝了,直着眼望这小乞丐,有人悄声道:“八成这小要饭的发了横财!” “嗯!大概是八辈子当乞丐,一朝发了财,来过瘾的。” “有意思!” 宇文冬没转头,口里大声嘟哝道:“你他妈的十二辈子没开过眼界,老子身上捉个虱子也比你祖宗八代的传家宝值钱。” 柳杰忙阻止道:“兄弟,算了!” 那说话的酒客是个关东大汉类型的人物,眼一瞪,粗声暴气地道:“他妈的,你小叫化敢糟蹋你家大爷?” 宇文冬转头斜睨了那大汉一眼,道:“不打你耳聒子就算你狗运好,穷叫唤什么?” 大汉一拍桌子,虎地站起身来。 宇文冬在桌布上一摸,道:“小二,桌子不干净,先擦干净了再端菜!”口里说着随手捡起一颗饭粒,悄然弹出,这动作,除了柳杰谁也没看到。 那大汉一手按着桌沿,直挺挺地站着,额上青筋突起,汗水也随着冒出,两只牛眼瞪着,像是痛苦的样子。 小二摆了杯筷,酒菜随着上来。 宇文冬若无其事地斟上酒,道:“大哥,吃啊!” 过了好一阵子,酒客们和小二才发觉那大汉情形不对,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没见人出手,不由全傻了眼。 柳杰看不过眼,低声道:“兄弟,算了,一个粗人,饶了他吧?” 宇文冬道:“大哥,要不是你吩咐,今天非要他确实地学乖不可!”说完,伸腿下地站起身来,偏头朝大汉看了一眼,怪叫道:“这是犯了狗癜疯呀!这种病发了会死人的,小二,你们店里要是不想打人命官司,赶快救人。” 车船店脚衙,眼皮子最杂,已经瞧料了八分,忙上前哈腰道:“小爷子,请您高抬贵手,救救这位客人吧!” 宇文冬煞有介事地道:“童尿一大碗,再加把盐,快找来给他灌下。” 童尿加盐,这可是新鲜药方,谁也没听说过,腥臊的尿中加把盐,那味道有多好就不用提了。 小二迟疑了一会,抓个碗,到后面去了。 工夫不大,端了一满碗浮着泡沫的黄尿出来,天知道是不是童便,有好事的客人起来帮忙,硬把尿朝大汉口里灌。 宇文冬过去悄悄弹了一指,道:“如果不是碰上我懂得这验方,这一犯准没命!”说完又回到桌边吃喝。 才喝得一口酒,突地怪叫一声:“大哥,你等着,我去办事!” 一溜烟奔出店门,消失在人群里。 柳杰大感困惑,不知这小精灵拜弟,又捣什么鬼? “哇!哇!”那被灌尿的大汉,撑着桌子大吐特吐,眼泪鼻涕齐流,把吃喝的东西,全呕了出来,看得一众酒客与店家,啼笑皆非,大皱其眉,那大汉吐够了之后,狠瞪了柳杰这边一眼,狼狈至极地奔出店门去了。 小二忙着清理,酒客们把这当趣事谈,谁也没真正清楚。 没多久,宇文冬又回到小店,面色十分沉重,这种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柳杰大为惊奇,急着问道:“兄弟,怎么回事?” “事情很棘手!” “到底是什么事嘛?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办什么事……” “吃饱了到外面我再告诉你。” 宇文冬规规矩矩地吃喝,连话都不多说,那股鬼灵精刁钻之气,完全收敛了,他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照他天坍下来也不管的性格,如果没有什么相当严重的事,是不会这样的,柳杰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吃喝完了,已是薄暮时分,付了帐,出店顺道朝郊野奔去,到了人迹稀少之处,宇文冬停了身形,道:“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事先真没想到会发生……” 柳杰吁了一口气道:“别达哑谜了,到底是什么事?” 宇文冬苦着脸道:“丐帮总舵两天前发生的剧变。” 柳杰惊声道:“兄弟,你曾说过你不是丐帮弟子?” “是呀!本来就不是。” “那丐帮发生剧变干你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丐帮首座长老‘疯丐’常乐天的记名弟子。” “噢!你门道倒是不少,怎么样?” “我这次是奉了‘疯丐’之命,到正阳总舵来向帮主‘玉面神乞’送一个口讯,该帮失踪已十多年的一名长老‘五通丐’朱立又已现身江湖,行事违反门规,要帮主查明事实真相,以门规处置。” “口讯送到了?” “没有,我方才离开小店,是去追一名丐帮弟子,问明是一名执事,才知道两天前丐帮发生剧变……” “什么剧变?” “丐帮掌门与五大长老之三,在一夜之间被杀。” 柳杰骇然大震道:“有这样的事?” 宇文冬道:“还不止此,‘五通丐’朱立将于今晚谒祖接掌丐帮令符,按顺序,他是当然继承人,他是丐帮叛徒,一旦接掌了令符,便谁也奈何不了他。” “疯丐呢?” “他可以处置,但他人不知疯到哪里去了,照规矩继承人一旦接掌令符,便是全帮之主,如果要废弃他,必须有半数以上的长老同意才成,而现在五大长老死了三个,过了今晚‘疯丐’赶回来也无能为力。” “你准备怎么样?” “阻止‘五通丐’接掌令符。” “办得到么?” “总要尽力一试!” “杀害帮主和长老的是谁?” “你绝想不到的……” “谁?” “血手印!” 柳杰全身一震,栗声道:“不可能,两天前……怎么可能呢?‘血手印’在我们离山时,仍在秘塔之中,我们一路没耽搁,他就是飞也不能比我们快过两天来这里杀人。” 宇文冬激动地道:“但事实摆在眼前,也许他抄了近路……” 灭门杀家的仇恨,又自柳杰的心头涌现,双目登时发了红,咬牙道:“不知‘血手印’是否还在这一带?” 宇文冬摇头道:“不知道,我担心的就是怕他出头干预,我们绝对斗不过他。” 柳杰的呼吸也急促了,栗声道:“这魔头先毁了五虎帮,又向丐帮下杀手,目的何在?” “谁也不知道!” “会不会‘五通丐’朱立成了他的爪牙?” “唔!有这可能,但仍然使人想不透,他的企图是什么?” “也许他想君临天下,先控制弟子遍天下的丐帮。” 宇文冬急躁地道:“不研究那些了,今晚二更,便要举行接位大典,用什么方法阻止呢?” “……”柳杰默然。 “事已到此,只好不顾一切地来横的。” “怎么横法?” “我俩去参加大典相机行事。” “可是我……” “小弟早计划好了,得委屈大哥一次,换换行头。” “要我也扮成乞丐?” “呃!正是这句话。” 柳杰心念电转:“如果‘五通丐’朱立,真是‘血手印’的爪牙,还将是一条复仇的好路线……” 当下咬牙颔首道:“可以,行头呢?” 宇文冬用手一指不远的路边大树道:“如果不失误,那位执事丐该替你预备好了!”说完奔到树下,拨开树桠间,用手朝树穴里一掏,取出了一包东西,又回到原处,道:“行头在这里了!” x           x           x 关帝庙,隐藏在黑黝黝的林子里,四野一片沉寂。 谁也不知道,一桩江湖大事,正在沉寂中进行。 在庙的周围,不时有黑影在蠕动,这些黑影,是丐帮负责警戒的弟子,这种谒祖继位的大典,是不许任何外人插足的。 庙里,正殿上,排着香案,灯烛辉煌,居中供着祖师神位,神位前是掌门令符,近二十名丐者,分成两排坐在两侧地上,个个神情肃穆,这些,都是帮中有地位的高级弟子,香案侧方,站着一个腰系五结草绳的半百老丐,是总舵的掌令丐,赞礼的,另一个站在居中,面对香案,身材高大,腰系六结,蓬乱的头发已白了一半,真是即将就掌门之位的“五通丐”朱立。 殿廊上,院地里坐了不下二百名弟子。全场静得落叶可闻。 “五通丐”沉声道:“仪式可以开始了!”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在中门边高叫道:“特使驾到!” 这一喊嚷,满场皆惊,人人面现惊震之色。 “五通丐”霍地回身向外,目中精芒连闪,宏声道:“什么特使?” 原来传报的声音高应道:“首座长老的特使!” “五通丐”脸色为之大变,香案两侧坐着的高级弟子,纷纷站起身来,院子里起了嗡嗡之声,但没人敢动。 首座长老忽然派遣特使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疯丐”常乐天,一向飘荡在外,极少过问帮里的事,像这种接位大典,应该是由他主持的,但事出非常,一下子无法找到他的人,他是派特使来代表他参与大典么? 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丐者,从中门缓步而入,越过院地中的人群,直登殿廊。 “五通丐”站到门槛边界,掌令丐也跟着到他身侧。 两名自称特使的,并臂而立,傲不为礼。 掌令丐皱眉道:“你俩是哪一舵属下弟子?” 来的,正是柳杰与宇文冬,特使也者,当然是宇文冬的鬼点子。 宇文冬正色应道:“不归任何舵坛,常长老直接属下!” 这真是妙事,丐帮中从来没发生过。 掌令丐脸色一变,道:“信物?” 宇文冬从腰里取出一块乌竹片,高举在手中,掌令丐出来仔细验看了一遍,突地躬身行礼,口里道:“掌令弟子洪甲,参见首席长老。” 殿内的众丐,也齐齐躬了躬身。 见符如见人,这是丐门中的规矩。 宇文冬大刺刺地道:“免礼!” “五通丐”脸色变了又变,阴阴地道:“两位特使是奉常长老之命参与大典么?” 宇文冬扬声道:“本特使奉命传话,大典立即中止,彻查凶案起因,并缉捕凶手。”他的声音又尖又高,每一个在场的丐帮弟子,全听清楚了。 场面顿呈混乱之势。 “五通丐”大声喝道:“静下来,常长老无权阻止大典进行。” 但场面却静不下来,厅里的高级弟子,也全涌到了门边,院子里也喧嚷成一片,原来心里反对但无权发言的弟子,现在有了借口,议论纷纷,毕竟“疯丐”常乐天是全帮上下最崇敬的人物。 宇文冬人虽小,说话却很犀利,一本正经地道:“朱长老,首老信符,除了掌门令符,高于一切,请您三思而行。” “五通丐”冷森森地道:“你敢把本座怎么样?” 宇文冬分毫不让地道:“小的持符传令,必要时将维护信符的尊严。” “五通丐”厉声道:“难道你敢犯上?” 宇文冬沉声道:“首老信符在此,符到如人到,不服者才是犯上。” 掌令丐期期地道:“朱长老,依卑座看来,此事只宜暂缓,等常长老回帮之后再议?” “五通丐”气势汹汹地道:“不成,本帮岂可一日无主,当年常长老在祖师座前立誓,放弃接掌权利,本座是当然继位人,难道他的信符高过祖师爷?” 宇文冬板眼十足地道:“强词夺理,这是祖师爷立下的规矩,不容破坏,帮主与三长老死因可疑,必须究明。” “五通丐”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大喝一声:“反了,与本座拿下!” 喝话声中,有两名精悍的中年丐者越众而出。 宇文冬高擎首老信符大声道:“抗令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 情况演变至此,人人股栗,难道真的要流血? 那两名中年丐者,不用说,是“五通丐”的心腹死党,宇文冬的话,阻遇不了他俩,一左一右,欺近到伸手可及之处。 柳杰大伤脑筋,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掌令丐惶然道:“朱长老,本帮自立舵以来,还没有这等事发生过……” 宇文冬目注柳杰道:“本使者以首老信符为凭发令,抗命者杀!” 势成骑虎,柳杰只好应了一声:“遵长老符令!” 霍地转身,功集双掌,准备出手。 院中数百名弟子,开始鼓噪,场面混乱已极。 这在丐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开坛大典,何等庄严神圣,有的弟子,终其一生还没机会恭与其盛。 事实上,宇文冬心里也在打鼓,这情况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知道如何收场,“疯丐”只要他传个口讯,他自作聪明,插手这件大事。 真的要流血么? 杀了人如何善后? 那两名中年丐,似乎有所顾忌,迟迟不敢出手。 蓦在此刻,厅内忽然刮起一阵怪风,灯烛全灭,所有在场的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怔了,有的脱口发出惊呼。 第06章 宗祠奇遇 在灯火骤灭之下,视力无法立即适应,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杰是面向侧外,本来背着厅内烛光,他看见一条人影,像一道乌烟,飞快地自偏殿屋脊上消失,快,快得使人疑是眼花。 混乱中,有人重新点燃了灯烛。 “呀!”有人将叫惊叫出声:“掌门令符被劫了!” 这一声惊呼,使全体在场的丐帮弟子人人惊魂出了窍,掌门令符被劫,那还得了,场面登时沸腾起来。 掌令丐面色灰败,大喝一声:“分头追查!” “五通丐”冷冷阴阴地站着,面上一无表情。 人影错杂纷乱,有的上屋,有的奔向暗影角落,有的涌向中门。 柳杰拉了宇文冬一把,道:“我们走!” 他认定神秘人物消失的方向,腾身而起。 宇文冬紧紧相随,出了关帝庙,奔出护庙林,眼前是一片旷野,夜幕深沉,任什么也看不到。 宇文冬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这倒是想像不到的意外?” “我看到一条人影。” “人影,什么形象?” “看不清,太快了!” “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令符,看来不是寻常人物……” “我看此中大有蹊跷,‘五通丐’的神色与众不同。” “怎么办呢?” “这档子事我们管不了,看来是到此为止了。” 宇文冬默尔了片刻栗声道:“大哥,会不会是‘血手印’?” 柳杰心头一震,道:“为什么会想到‘血手印’?” 宇文冬道:“如果照原先的判断,‘五通丐’成了‘血手印’的爪牙,我们这一岔,使他接掌丐帮的阴谋落空,‘血手印’便有可能来这一手。” 柳杰点头道:“是有可能!” 蓦在此刻,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错了,这不是‘血手印’干的!” 柳杰与宇文冬齐齐吃了一惊,目光扫去,却不见人影,这发话的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劫走丐帮掌门令符的并非“血手印’?她既然能指出不是,那她必然知道劫符的是谁。 宇文冬高声道:“芳驾现身一见?” “不必了,幸而你俩的身份没被识破,不然恐怕不能站着说话了。”声音传自十几丈外的林间。 两人互视了一眼,双双扑奔过去,林中昏暗,要想发现人影很难,除非对方有所行动,如果伏匿不动的话,决找不出来。 柳杰开口道:“芳驾能见示盗符的人么?” 女子的声音道:“这档事你俩最好别过问,由丐帮的人出头,名正言顺,”声音又远了一段。柳杰听出声音来了,登时激越非凡,脱口急呼道:“姑娘是‘吊亡罗刹’?” “不错!” “请现身相见?” “没有这必要。” “姑娘是否‘血手印’手下?” “那你就大错而特错了。” “在下请姑娘交代那天在陆庄的事……” “时候还没到。” 柳杰示意宇文冬朝侧方包抄,他自己已猛然弹身,闪电般朝发声处掠去,他想到陆庄上房床上的童尸玉锁,那将是当年血案的关键。 她为“血手印”辩护,说不定她本身便是盗符的人,而且仍脱不了与“血手印”同路之嫌。 “血手印”坐镇秘塔,肆虐丐帮的,极可能是他的爪牙,现场留的标记,未见得便是“血手印”本人,现在追她比查“血手印”更重要。 林子并不深,眨眼工夫便到了林缘,远远一条人影,自视线中消失,太快了,说什么也无法追及。 柳杰牙齿挫得格格响,他才站定,宇文冬已从侧方圈了过来,急冲冲地道:“发现人么?” “溜了,身法快得出奇。” “盗符的会不会是她?” “我也在这样想,……很有可能,不然她在此地现身何为?” “怎么办?” “我誓要找到她!” 远处,有人影浮动,看来是丐帮派出来搜索的弟子,以盗符者的能力而论,这些丐门弟子的行动是白费。 蓦地,簌簌之声起处,一条人影,穿林而来,柳杰眼尖,从身形上看出是“五通丐”朱立,不由心中一动。 宇文冬一把拉他到树后,口里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声张,“五通丐”出林,东西一阵张望笔直朝前奔去。 宇文冬道:“大哥,我们盯住他的梢,必要时逮住他问口供,问题还是在他身上,走!” 两人遥遥蹑了下去。 一口气奔了六七里地,眼前出现一间土地庙,“五通丐”钻入庙门不见了,两人欺到庙边,宇文冬示意柳杰到庙门,他自己绕到了庙后。 土地庙两扇木门洞开着,进门是个小天井,再就是土地公婆的神龛,龛前天井边,有个大石香炉。 柳杰隐身在门框边,从隙缝向里张望,只见“五通丐”朱立站在香炉前,手里拄着打狗棒,神龛前的阶沿上,有一条人影,被香炉遮去了大半截,只有个头露在上面,用布巾蒙着脸。 柳杰内心激荡如潮,这蒙面人是谁?会是“血手印”么? 蒙面人开了口,听声音是个中年人,这么说,便不会是“血手印”了。 “朱长老,你把事弄砸了!” “谁料得到那疯子会派什么特使来……”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老化子敬候示下。” “关于这件事,主人非常生气,因为你安排不周,如果先把心腹安置在庙外警戒,适时阻止,只消片刻,接掌令符便成定局。” 主人,主人是谁? 柳杰深感惊诧,主人是指“血手印”么? 这蒙面人只是个爪牙,“五通丐”是傀儡,暗中另有人操纵,“五通丐”欺师灭祖,借外人之力谋夺帮主之位,实在是丐门的大不幸。 “这个……是,是,是老叫化失策,事先未计及此。” “现在只有一法,你回去仍暂时维持长老身份,料理死者后事!” “以后呢?” “听候另外的指示,主人将再作安排。” “现在怕的是如常疯子赶回帮中来,便什么都完了。” “他不会赶回来!” “不会?” 蒙面人重重地“嗯!”了一声,道:“以你的能耐,当事砸之后,该除去那两个小要饭的!” “当时老叫化也想到,是顾虑怕激起众怒。” “好,你仍有机会的,回去先除两小子,同时注意那些反对你的高级弟子,必要时……你懂么?” “懂!” “你可以走了!” “五通丐”朱立转身离开,刚到门边,一柄寒森森的长剑,拦在身前,不由惊呼出声,连退两步,横起了打狗棒,定眼一望,狞声道:“好哇!正愁找不到你,你小子竟自行投到,噫!你……本门弟子,例不用剑,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柳杰沉声道:“朱立,你胆敢欺师灭祖,做这大逆不道的事,说,受谁指使?” 天井里传出暴喝,宇文冬现身,被蒙面人阻住。 “五通丐”大声道:“绝不能放出活口离开!” 他这话,是对蒙面人说的。 沉哼声起,宇文冬已与蒙面人动上了手。 柳杰弹退到庙门口的空地上,“五通丐”跟着冲出,寒芒电闪中,柳杰攻出了第一剑,“五通丐”挥杖接架,他身为丐门长老,功力自飞泛泛,而且他是蓄意要灭口,所以出手便是杀着,一场惊人的恶斗,叠了出来。 庙里,也打的十分激烈,蒙面人身手之高,令人咋舌。 但宇文冬身形滑溜,招式又怪,兼之不惧掌指,他收拾不下蒙面人,蒙面人也奈何他不得。 几个照面之后,蒙面人大吼一声,极其怪异地圈出一道回旋劲气,宇文冬小小的身形被旋起撞向庙墙,“砰!”地一声,他像皮球似的弹了回来,顺势出招,蒙面人为之寒气大冒,双方狠斗在一起。 宇文冬边打边叫道:“你是不是劫令符的贼?” 蒙面人不答腔,掌指并用,着着指向要害大穴。 庙门外,“五通丐”越打越是心惊,对手不但剑法玄厉,而且他看出剑是神兵,打狗棒不敢碰触其锋,只好展尽丐门看家本领,专攻下盘,以长补短。 但柳杰的剑法,是得自“玄灵宝典”,何等玄奥厉辣,他没有心杀人,目的是制住对方好问口供,所以杀手没使出来。 数十个照面之后“五通丐”的打狗棒威力锐减,险象环生。 一声清喝传出,打狗棒被削去了增截,“五通丐”亡魂大冒,托地跳出圈子,柳杰如影附形地迫了过去,剑尖抵上了对方心窝,“五通丐”栗声道:“你绝对不是丐帮弟子,你是谁?” 柳杰冷哼了一声道:“该我来问你,说出幕后主使的人?” “……” “说?” 一声凄哼,剑尖刺入皮肉。 “小子,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啊!”剑尖一绞,皮肉尽糜,鲜血冒了出来。 “快说,幕后主使是不是‘血手印’?” “……” “呀!”一声惊叫,从庙里传出,是宇文冬的声音,柳杰不由心头一震,飞出一指,点倒了“五通丐”,伏剑扑入庙门,只见宇文冬蹲在地上,蒙面人却没了影子,赶紧上前道:“兄弟,你受伤了?” “没有!” “怎么回事?” “我……我……” “蒙面人呢?” “我刺了他一剑,他溜了!” “那你怎么回事?” “我……我裤带断了!” 柳杰为之啼笑皆非,想起门外被点的“五通丐”,可不能让他溜了,一转身,扑出庙门,呆了,只这眨眼工夫,“五通丐”已失了踪影,他穴道被制,不用说,是蒙面人救走了他。 目光四扫,原野寂寂,哪有半条人影,不由急得直跺脚,一条极好的线索突然断了,再找他可不是易事。 宇文冬蹦了出来,道:“大哥,那老叫化呢?” 柳杰气呼呼地道:“我本已制住了他,听见你的叫声,进去查看,被他溜了。” 宇文冬“嗨!”了一声,却没下文。 柳杰咬着牙道:“兄弟,那蒙面人是什么来路?” 宇文冬道:“不知道,功力高得怕人,我跟他斗勉强成平手……” “但你刺了他一剑。” “不错,可是我挨了他至少十掌十指。” “兄弟,你使的什么功,为什么不惧掌指?” “邪功,自保的邪功。”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我看劫令符发必然是那蒙面人,这么说,令符已被对方掌握,丐帮的问题大了。” “可不是,大哥,我得去找常疯子……” 柳杰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什么,你管记名师父叫常疯子。” 宇文冬撇嘴一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他叫我小疯子!” 柳杰喘了口气,道:“真好,一老一少配上对,疯在一起了。” 宇文冬翻眼道:“大哥,我真得非找到他老人家不可,否则丐帮危矣,更可怕的是对方将不择手段地对付他老人家,你没听那蒙面人对‘五通丐’说,常疯子将不会再回帮中来,我们得连夜赶路……” “我们?兄弟,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要在正阳这一带继续追查‘血手印’和他的爪牙!” “大哥,你一个人斗他们我不放心。” “兄弟,有些险是必须要冒的,否则一事无成。” 宇文冬嘟起嘴道:“犯得上么,‘血手印’又不是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 柳杰猛一挫牙,他不愿说出来,灵机一动,道:“兄弟,我留在这里,至少可以监视‘五通丐’的行动,你去找‘疯丐’常老前辈,时间上可没个准,万一再有变化,岂非一切落了空?” 宇文冬低头想了一阵,道:“好,大哥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就此此地分手,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有件事放心不下。” “什么事放心不下?” “我怕那什么叫‘吊亡罗刹’的女子找上你。” “我并不怕她,她找上来我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长得美么?” “很美!” “你喜欢她?” 柳杰先是一愣,继而失声笑道:“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到哪儿去了?” 宇文冬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大哥,别忘了,你我结拜之时,你曾经说过你生平最恨女人,我才把你引为知己,希望你不是顺口说了骗我的。” 女人,柳杰立即想到了自己那再嫁的母亲,不禁咬牙道:“是的,我恨女人,恨之切骨!” 不知为什么,宇文冬久久没有吭声。 柳杰讶异地又道:“兄弟,你怎么?” 宇文冬期期地道:“没有……什么,大哥,希望你一切小心谨慎,我们不久再见。” 柳杰笑笑道:“兄弟,你好像忽然间长大了?” 宇文冬极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大哥珍重,小弟告辞了,记住,改换你现在的行头。” 说完,挥了挥手,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柳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怅,同时也体味到一丝友情的温馨,他褪去了外罩的乞丐行头,把头发绾好,然后到庙边的小水沟里,洗去涂在脸上的灰土锅烟,恢复本来面目。 夜已将半,他想,现在该到哪里? 正在彷徨无方之际,忽然发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星火光晃动,不知是火炬还是灯笼。 人的行为,有时候是无法理解的,他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向那星火光奔去,没有目的,也没有任何意念,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距离不断缩短,渐渐,他看出是一盏纸糊的灯笼,似乎有人提着,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奇怪,夜这么深了,打着灯笼干什么,而且一直没移动位置。 更近了,他看出灯影之后,是一幢宅子,高高的围墙,大门还很气派。 这时,他才想到,我来做什么?这里并非村镇店栈,只是户郊野人家,要过夜,刚才的土地庙不正好? 心里想,脚步却没停,临近一看,不由凉了半截,提着灯笼的,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婢,长的却非常清秀。 小婢提高了灯笼,灯光照在柳杰的面上,她露齿一笑,很甜。 柳杰感到一阵赧然,转身便走。 小婢脆生生地道:“相公请留步!” 相公两个字听在柳杰的耳里,是既陌生又别扭,有生以来,没人如此称呼过他,单凭现在这身土里土气的装束,也不配相公之称,但他还是止了步,回过身去,冷冷地道:“是叫在下么?” 小婢笑吟吟地道:“相公,我叫青芙,等您很久了!” 柳杰骇然惊怪,栗声道:“等在下?” 青芙点头道:“是的,小婢奉家小姐之命,等候相公。” 柳杰更加迷惑莫名,自己是见了灯光,无意中来的,她竟然说在等自己,天下会有这等怪事,想了想,道:“姑娘莫非认错了人?” 青芙掩口一笑道:“错不了,除非您不是柳杰,柳相公!” 柳杰像是碰到了鬼,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颤栗地道:“不错,在下是柳杰,你家小姐是谁?” 青芙道:“相公见到就知道的。” 柳杰皱紧眉头道:“找在下何事?” 青芙摇头道:“不知道,小婢只奉命等候。” 天下尽多千奇古怪的事,尤其是江湖中,柳杰本不想招惹这是非,但人家指名要会自己,就不得不究明根由了,深深一想,点头道:“好,请带路!” 进入大门,只见院落沉沉,没见半星灯火,小婢青芙掌着灯走在前面,穿过边厢小院,一间小屋的窗纸上现出了一然灯光,隐约还可见一个云鬓高耸的女人影子,柳杰不由忐忑起来。 到了小屋门口,青芙脆生生地道:“小姐,柳相公请到了!” 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道:“请他进来。” 推开虚掩的门扉,柳杰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跨了进去,青芙随手带上了门 ,屋里没什么陈设,但却很干净,正中间已摆了一桌精细的酒菜,只有两付杯筷,这情形使柳杰更加阢陧不安。青芙放下灯笼,燃上了红烛,门帘一掀,眼前陡地一亮,一个娇艳无匹的少女,款款而前,梨涡浅浅,素手一抬,道:“柳相公,冒昧之至,请入座再谈!” 柳杰一再强调恨女人,但现在又恨不起来了,不是因为对方长得美,而是恨自己被好奇与惶惑所取代,座椅是相对的,他踌躇地在客位上落座,那少女大方地坐了主位,青芙立即斟上酒。 柳杰忍不住开口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笑了笑,才柔声道:“我叫祝怀玉!” “哦!祝姑娘,夤夜相召,有什么指教?” “天凉露重,相公想来乏了,请小饮数觞再谈如何?” “可是……” “相公不必疑惧,我也是好人家女子,别无他意。” 柳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从不曾与女子对饮过,而且是陌生女子,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武林人。 不过对方柔而不媚的神情,使他难往坏处想,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暗忖,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谜底会揭穿的。 祝怀玉举杯道:“水酒荒蔬,不成敬意,请随便用!” 柳杰硬着头皮,举杯就口,酒味香醇,看来不是凡品,起先还有些拘泥,吃喝了一阵之后,便慢慢自然了。 祝怀玉的确很美,尤其烛光映照下,更加楚楚动人,自有一种华贵端庄的气韵。 半夜三更,招陌生男人共饮,宅里难道没其他的人,这实在令人不解。 柳杰心意数转之后,停杯开口道:“姑娘可以见示尊义了?” 祝怀玉曼启朱唇道:“看相公的气质,定是出身高贵人家,能为我一道身世么?” 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使柳杰又不安起来,淡淡地道:“在下是个孤儿!” “噢!这倒是想不到的事。” “姑娘怎知在下叫柳杰,又知在下必来而派人等候?” 祝怀玉仍然很平静地道:“这何足为奇,我还知道柳相公曾扮丐帮特使!” 柳杰大吃一惊,栗声道:“姑娘也是武林中人?” “可以这么说的!” “那姑娘相召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乘机结识而已,来,请再尽一杯!” 柳杰心中一动,勉强照了一杯,心想:“这女子有些邪门,自己在江湖上只是个无名小卒,哪值得女人垂青,这绝非由衷之言,不知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心念之间,脱口道:“真的是这样么?” “是这样!” “敬领酒馔盛情,在下想告辞了!” “什么,相公以小女子不足以相交么?” “在下大事在身,无暇交友……” “哦!相公有什么大事在身?” 柳杰胀红着脸道:“对?黄穑薹u畛拢 ?br>  祝怀玉神秘地一笑道:“我可以猜上一猜!” “猜?” “是的,相公眉目流露恨意,必定心怀什么深仇大怨,是么?” 柳杰打了一个冷颤,期期地道:“姑娘慧眼,也许是猜对了!”心里可就呼呼跳个不住,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祝怀玉嫣然道:“过奖了,胡乱碰中而已,青芙,添酒,我再敬柳相公一杯。” 青芙换了一把壶,替两人斟上。 柳杰举杯道:“谢姑娘盛情,在下已不胜酒力,这是最后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来,觉得有些虚飘,头晕目眩,不自觉地又坐了回去,眼前人影成双,忙按捺了一下心神,暗忖道:“难道我真的醉了,不妥,赶快离开为上,天知道对方存什么目的。” 想着再次站起身来,道:“在下告辞!” 祝怀玉柳眉一扬,道:“如此良宵,相公何苦急着言去,天明再走如何?” 柳杰轻轻一咬牙,道:“不,在下得上路了!” “一定要走?” “是的!” “如此,青芙送客!” 说着,站起身躯,又道:“相公何时再来?” 柳杰感觉,舌头已转动不灵,是真的醉了,勉强吐语道:“那得看机会,再说吧!” 祝怀玉突地正色道:“小女子幼通风鉴之学,看相公的气色,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作为临别赠言吧,相公心切仇怨,但目前不宜行动,否则将极大不利,最好能养晦一个时期,静候时机来临,这不是危言耸听,希望相公勿以戏言视之,切记,切记!” 柳杰心头大凛,有些疑幻亦真,双手一拱,道:“叨扰了,告辞!” 青芙以提着灯候在门边,柳杰离座出门,脚步有些踉跄不稳,循原路,到了大门外,青芙笑道:“相公醉了,实在不宜上路的!” 柳杰也感到情形不妙,但他不能不走,这件事太邪门了,口吃地道:“不……在下……没醉!” 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发软,瘫了下去,再也挣不起来,脑海里阵阵模糊,他只记得青芙把他拉了靠在门边,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意识全部丧失。 醒来,阳光耀眼,脑海还有些昏沉,自己还可闻到没有淌尽的酒味。 “我怎会睡在这里?”他自语了一声,坐起身来,深深一想,昨晚的离奇遭遇,重上心头,一骨碌翻起身来,一看,大门紧闭,门头上一个大匾,写的是“祝氏宗祠”四个泥金大字,但金粉业已剥落。 他不由头皮发了炸,这是间宗祠?昨晚还以为大户人家的住宅呢! 第07章 祝氏小姐 “咿呀!”一声,大门开启,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现身的,是个土蓝布大褂的老者,还有些睡眼惺忪,直朝柳杰上下打量,惊声道:“小哥怎会在这里?” 想起了昨夜荒唐的私会,柳杰不由脸红了,期期不能出声。 老者灰眉一皱,道:“小哥想是喝多了酒,所以……” 柳杰努力镇定了一下,道:“这里是祝氏宗祠?” 老者点头道:“不错,小老儿是看祠的!” 柳杰一怔神,有意无意地道:“老丈一家人都住在这里?” 老者哈哈一笑,又叹了口气,道:“什么一家人,孤老头一个,如果有家人,也不会落得替人家守祠堂了!” 柳杰惊声道:“祠里只老丈一个?” 老者唉了一声道:“可不是,够凄苦的了?” 柳杰心里发了毛,栗声道:“可是昨天晚上,在下分明……”一想不妥,倏地又住了口,老者睁大了眼道:“昨儿晚上怎么样?” 柳杰心念数转,想揭开谜底,硬起头皮道:“昨晚三更时分,在下遥遥见到此地有灯光,无意中奔了来,有位小姑娘打着灯笼,说是名叫青芙,奉小姐之命……” 老者满面骇震之色,向后一退身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小哥是酒醉眼花了么?” 柳杰只好把经过的情形说了出来。 老者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可能呢?这……小哥请随小老儿来!” 柳杰知道事有蹊跷,本待离开忘了这件事,偏偏又憋不住那股好奇心,鼓起勇气,跟老人进入祠堂,老者领着他向隔院的东厢,可他想不起是不是昨晚来过的那一间,一颗心怦怦直跳。 到了厢房门边,老者用手一指,道:“小哥,你自己看吧!” 柳杰怀着忐忑的心,欺前数步,向内一张,惊啊了一声,面呈土色,冷汗涔涔,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天呀!房里赫然摆着两具棺木,较小一具棺材头上,摆了盏灯笼,正是昨晚青芙打的那盏。 他一向不信鬼魂之说,但昨晚真的碰到了鬼。 可是酒食呢?到现在酒味还残存着。 他站着发了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太可怕了,难道世间真的有鬼,他回想昨晚祝怀玉所说的每一句话,很邪门,可以说毫无目的的仅有一句话,说是想乘机结识,还有就是警告自己别急着寻仇,到底是人话还是鬼话? 心念中脱口道:“我不信?” 老者靠近了些,道:“小哥不信什么?” “在下不信有鬼!” “小老儿也不信,但故事是小哥说的。” “这……” “祝家只得这么个独生女儿,前年染了时疫,主婢双双亡故,阴阳先生说什么三年之内山川不利,不能落土,所以只好寄厝在祠堂里等待安葬……” 柳杰又扫了一眼棺木,棺头核板上白纸黑字,写的两女之名不错,还有香烛箔灰,事实不容否认。 如果是有人故意装神扮鬼,目的又是什么? 老半天,他还在神魂浮荡之中,老者悠悠地道:“算了,小哥,别多想了,真也好,伪也好,反正你人好端端的。” 柳杰回身走到院边,不死心地道:“老丈,以前发生过这类怪事么?” 老者连连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连什么响动都没有。” “可是……在下酒意还没全消呢?” “这个……小老儿无法回答,活了这大把年纪,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在下听过不少鬼故事,但那只是人编出来的故事,或是些穿凿附会的神话,可是,这次是亲身经历……” 老者抬头望了望耀目的阳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信则有,不信则无,忘了它吧!” 柳杰想了又想,心头这个阴影非除去不可,否则将终生难安,突地挑眉道:“老丈,棺材里真的有人么?” 老者瞪眼道:“这是什么话?” 柳杰仗着白日壮胆,把心一横道:“在下想……” “想什么?” “想打开棺材看看!” “哎哟!我的天,小哥你疯了,擅自开棺,要砍头的呀?” 柳杰打了个哆嗦,铁着心肠道:“老丈,只打开一具看看,怎么样?” 老者挥手道:“小哥,你请吧,小老儿不能陪你发疯。” 柳杰低头想了一阵,突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金锭子,道:“老丈,只打开婢女的那一具看上一眼怎样?” 金锭、黄澄的金子,老者眼中泛出了异色,口唇连动,最后吞了泡口水道:“不成,小老儿不能作这个孽!” 柳杰把手扬得高高地,沉声道:“老丈,这有什么作孽,这又不是掘墓动尸,只是看一眼,谁知道?” “你知我知死者知,怎说没人知道。” “老丈……” “这个……”老者的心似乎动摇了,眼中飘出贪婪之色。 柳杰上前把金锭塞在老人手里,道:“老丈,这是你的了!” 老者迟疑了半晌,才颤声道:“嗨,罢了,拿来做棺材本,小哥,你说只看一眼,可不能动手,这是缺德的事呀!你去看,小心些别弄坏了棺材,小老儿到外面把风。”说完,真的走了。 柳杰不由又失悔起来,开棺,这算什么? 如果棺材里是腐尸,又能证明什么,算了吧……又想,如果是江湖人弄鬼,必有某种企图,但自己什么也没损失,昨晚看到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说不定老者也有一份,管它,如果是空棺,就可证明其中蹊跷了。 于是,他咬着牙,走向停棺的房门。 他有些发抖,窒了片刻,终于走了进去,暗自壮胆道:“江湖人流血杀人,刀头舔血,还怕什么死尸,为我自己遭遇,当然又当别论。” 杀人,看人杀人是一回事,开棺又是一回事,那感受是不同的,无论你如何譬解,反正不是一回事。 这正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在某种情况下,它连血都已不敢看。 柳杰走近标示着侍婢青芙的那口较小的棺木,想了又想,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最后,他下了决心,伸出颤抖的手,功运食中二指,一横心,逐一拔下封钉,然后牙一咬,揭开了棺盖。 这一刹那,呼吸闭止,连血液也停止了运行。 棺盖移开了一半,斜横着,情况并不为预期的可怖,冷僵的尸体,面目栩栩如生,只是没有血色,不错,正是青芙。 鬼,真的有鬼? 他后退了三步,按住狂跳的心,喘息了一会,再走近前。 没有看错,是昨夜迎客侍酒的青芙。 踌躇又踌躇,他伸手一探,忙不迭地缩了回来,冰凉僵硬。 前年死的人,没有腐烂,这事于理说不通。 僵尸,昨晚出来迷人,这是一般的传说,柳杰的全身都抽紧了,他不知他此刻的面色难看到什么程度。 “嘘!” 声音传处,柳杰全身都吓散了,回过头,是那守祠的老者探身在门边。 “怎么样?” “怪事!” “什么怪事?” “人死了两年,尸体没变?” “人家花大把银子,在尸体上涂了防腐之药。” “啊!” “快封好,别害死我小老儿!” 柳杰把棺盖还原,心里乱得一团糟,他不信鬼,但活生生地见到了鬼,人分明是躺在棺中,这怎么解释呢? 他本意想揭开谜底,现在反而更迷惑了。 老者催促道:“小哥,你可以走了!” 柳杰失神地走出了房门,目光四扫,想找到昨晚吃喝的地方,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但三方的房子是同一格式,根本分不出来。 老者再次道:“小哥,你还要找些什么?” “在下找昨夜到过的地方!” “哪一间?” 柳杰挪动脚步,逐间看去。 老者上前阻止道:“小哥,你真的不死心?” “嗯!” “唉,色不迷人人自迷,小哥难道是看祝大小姐长得美……” “在下要揭开谜底。” “人鬼殊途,幽冥异路,何苦……” 柳杰突地大叫一声道:“就是这间!” 房间内一桌两椅,和昨晚摆设的位置完全一样。 老者惊声道:“没记错,真的是这一间么?” 柳杰斩钉截铁地道:“不错,就是这一间!” 老者淡淡地道:“这是小老儿用饭的地方,经常打扫的。” 柳杰不由愣住了,一间空房子又能证明什么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了摆设,什么也不能证明呀! 老者又道:“小哥,算了,忘记这回事吧,别唬了小老儿不敢守祠。” 柳杰怏怏地转身离开,心里打了老大一个结,这完全事不可能的事,但无法否定事实,最主要的一点,主婢二人都没有邪气,自己用的酒食,可不是假的,可惜拜弟宇文冬不在,不然以他的鬼灵精定能找出答案。 心念之中,出了祠门,他深深地透了口气。 太阳已升得老高,艳丽的阳光把心头的阴霾冲淡了不少。 蓦在此刻,祠里传出了大喊救命之声,柳杰心中一动,反奔入祠。 “救命哟!”是看祠老者的声音,发自刚才停身的偏院。 柳杰急步奔入偏院,只见那老者仰躺在地上,他身前站着一个蒙面人,赫然正是昨晚土地庙中出现,指使“五通丐 ”行事杀人,也就是劫丐帮令符的“血手印”的爪牙。 老者哀声道:“大爷,棺材是不能动的,翻尸动骨,可是开罪鬼神的事呀!” 蒙面人冷冷地道:“两年前祝家小姐死得离奇,本人要查证一下。” 柳杰大感意外,蒙面人竟然是为了两具棺木而来,难道…… 老者颤声道:“小老儿只是守祠的,可不知道什么死因离奇,反正人已死了两年,皮肉早没了,如果大爷动了棺材,小老儿老命可就保不住了。” “你再穷叫,我就要你的命!” “大爷……” “老实告诉你,有人发现祠里有可疑女子出入。” “那……你不是见了么?” “老子就是看鬼来的,你歇着,等会还有话问你。”微一抬手,点了老人的穴道,老人再不动了。 蒙面人狞笑一声,走向停柩的厢房。柳杰本待要现身阻止,突地起了个怪念头,何妨借这蒙面人之手,揭开人鬼之迷,等会儿找他不迟,心念之间,仍静立在门边的花台后面不动。 蒙面人已进房门。 那被点倒的老者,突地抬起头来,朝柳杰这边道:“见死不救么?”说完又倒下去。 柳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老者分明是对自己说话,他被点了穴道,还能开口,看来此老也是个古怪人物,自己便是被他蒙了,见死不救,这当中大有文章。 由于老者这一开口,蒙面人入而复出,目光一扫,发现了柳杰,大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柳杰不现身也不成了,立即弹身出去,蒙面人却不认识他,因为昨晚他穿的是乞丐行头,脸上还涂了锅烟泥土。 蒙面人嘿地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个土佬,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 柳杰冷冷地道:“找你!” “什么,你小子找大爷我?” “不错!” “你知道大爷是何许人物?” “盗丐帮令符的贼,‘血手印’的爪牙!” 蒙面人全身一震,连退三步,目芒透过面巾小孔,直照在柳杰面上,厉声道:“小子,不简单,你到底是谁?” 柳杰咬牙反问,道:“你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蒙面人缓缓举步前欺,双目杀芒如炬,到了近丈之处,突地双掌暴扬,劈出一道排空劲气。 柳杰举掌相迎,功力用到十成,“噗!”地一声巨响,劲气横迸四溢,双方各退了一步。 蒙面人大感骇然,这不起眼的村装少年,竟然有这高的内功修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厉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柳杰沉声道:“到时候会告诉你!” 蒙面人怒哼了一声,弹步出手掌指互用,招式厉辣得令人咋舌。柳杰暂采守势,双掌划动之间蒙面人玄诡凌狠的招式,半式也递不进圈子,使他越打越心惊。 几个照面之后,柳杰招式一变,展开反击,“玄灵宝典”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一轮疾攻之下,迫得蒙面人手忙脚乱,一声沉哼,他退出圈子拔出了长剑,柳杰正中下怀,也跟着持剑在手。 双方略一凝峙,展开了惊人的搏击。 两支剑如神龙夭矫厮缠,在阳光下幻成了万千银蛇,芒影使人耀目生花,剑气撕空有如裂帛,咝咝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剑斗奇观,令人惊心动魄,当然,只要哪一方略为疏神,死伤立见。 柳杰暗自心惊不已,蒙面人竟能和他得自“玄灵宝典”的剑术分庭抗礼,而对方的兵刃,显然也非凡铁。 老者一溜翻滚,改变了躺卧的位置,他怕被剑风波及。 一声闷哼传处,寒芒倏敛,人影乍分。 蒙面人左胸挂了彩,鲜血涔涔而下。 柳杰雄心大振,一抖手中剑,道:“说,你是否‘血手印’的帮凶?” 蒙面人狞声道:“小子,你找‘血手印’何为?” “杀他!” “哈哈哈,粒米之珠,也放光芒,你小子是痴人说梦!” “那你是承认了?” “你大爷没说。” “你不敢?” “小子,你死定了!” 长剑一横咬在口里,腾出了双掌,屈背弓身,双腿半坐,双掌收立胸前,姿势既怪又惊人,这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完成。 一道如山劲气,斜里卷来,把柳杰的身影横震开八尺多。 同一时间,蒙面人双掌前登。 “隆!”然一声,一座还在两丈之外的花台,被卷得荡然无存,土石盆片,散了一地。 柳杰此刻大惊失色,如果当上了这掌风,非被震飞不可。 在侧方以劲气震开柳杰的,竟然是那毫不起眼的守祠老人,颤巍巍地站在三丈之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蒙面人是什么表情,不得而知,但他原姿不动,方向已转向柳杰。 看祠老人怪叫一声,身形腾空而起,一旋,一式“苍鹰搏兔”闪电般凌空下扑,十指如钩,攫向蒙面人头顶。 蒙面人一仰身,向上发掌,劲气雷鸣之中,老人的身形被震得上了半天空。 间不容发之际,柳杰弹身出剑,笔直前刺。 蒙面人一个“懒驴打滚”,翻到两丈之外,险极地避过了这一剑,但却毫不停留,翻身上了屋面,暴闪而没。 “哪里走!”喝话声中,柳杰也上了屋面,蒙面人的身影,已消逝在祠堂的密林中。 老人高叫道:“小哥,不要追了,下来吧!” 柳杰翻身泻回院地,惊奇地望着看祠老人,道:“原来老丈是深藏不露?” 老人喘了口气,摇摇头,道:“看祠的饭碗算砸了,对方不会甘休的。” 柳杰略显激动地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道:“你就叫我看祠老人,小老儿姓名早不用了。” 柳杰无可奈何眨眨眼,道:“老丈知道这蒙面人的来历么?” 老人想了想,道:“算了,你不知道最好。” “为什么?” “知道了麻烦更多。” “他是‘血手印’手下么?” “这似乎扯不上,不过……你小哥惹不起。” “在下迟早要找他的!” “唔!小哥,你知道他方才施展的是什么功力?” “这个……在下倒是没见识过。” “那叫‘螯鱼神功’,如当其正锋,五腑非被震碎不可。” 柳杰怔了怔,“螯鱼神功”可是从没听说过,但那威力可着实骇人,碎碑裂石是一点也不过份,想了想,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老人沉吟着道:“这个……”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柳相公,请这边来!” 柳杰心头一震,转头望去,不由目瞪口呆,全身的汗毛都竖直了,叫唤的赫然是鬼婢青芙,她不是躺在棺材里的么?鬼怪也敢在大白天现身? 青芙的神色,和昨晚所见一样,又道:“九公,请你看着外面!”说着又向柳杰招招手。 柳杰定了定神,他现在一点也不怕了,谜底马上就可揭晓,对方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鬼怪,而且还是江湖人,于是他回剑入鞘,大步走了过去。 进入房中,只见两具棺木还好端端地摆着,见到棺材,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青芙笑着道:“柳相公,你怕么?” 柳杰讪讪地道:“怕是不怕,只是不解!” 青芙挪动了那具较大的棺木,转开数尺,露出了一个地道入口,有石级延伸向下,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机关。 青芙素手一摆,作出个肃容之势,调皮地道:“相公请!” 柳杰喘了口大气,硬着头皮,踏入穴中。 青芙随着进入,用手在壁间一按,棺木还原,封了暗道。 穴口一暗,穴内灯光便显出来了,沿石级而下,里面是一间宽大的地下室,侧方有门,看来不止一间。 室内布置的很齐全举凡生活必需之物,一应俱全,青芙朝座椅一指,道:“少侠请坐!” 她改了称呼,相公变成了少侠,听来顺耳多了。 柳杰坐了下去,青芙奉上香茗。 祝怀玉从暗间出来,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略一颔首,道:“事非得已,少侠请见谅!” 柳杰有一肚子话,一下子也说不出来,口里“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祝怀玉坐下之后,主动开口道:“少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如果不是凑巧发生这件事,我不会这么快表明身份……” 柳杰又“唔!”了一声。 祝怀玉又接下去道:“我与青芙,在此地室里已经生活了两年,主要的原因,是躲避一个十分霸道的对头。” 柳杰挑眉道:“是那蒙面人么?” “是的!” “他是谁?” “玄天教教主的长子褚雄!” 柳杰心头一震,玄天教威震武林,隐为江湖帮派的领袖,生杀予夺,恶迹昭彰,蒙面人是该教的少教主,支持“五通丐”朱立谋帮主之位,企图很明显,是想把这天下第一大帮置于该教控制之下。 但杀死丐帮帮主和三长老的却是“血手印”,难道这纵横天下数十年的魔王,也被该教罗网了么?这倒是一个新的发现。…… 祝怀玉见柳杰神色有异,又道:“少侠在想什么?” 柳杰期期地道:“没什么,姑娘请说下去。” 祝怀玉面上现出了愤恨之色,轻轻一咬下唇,道:“两年前,在一次庙会中,我被褚雄调戏之后,他便谴人来提亲,我已经看透他的为人,抵死不允……” “后来呢?”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有装死。” “装死?” “是的!” “这并非久远的办法。” “知道,但别无良策,对方势力太大,家父本来主持一家镖局,为了此事,把镖局给解散了因为开罪了玄天教,便寸步难行。” “怎么会被褚雄发现行迹的呢?” “可能我与青芙闷极了跑出地下室透透气,而落入人眼。” “那位托言守祠的老人是谁?” “是我师祖!” “啊!是令师祖!” 顿了顿又道:“他老人家功力很高……” 祝怀玉点头道:“是的,家父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传人,不过,他老人家隐姓埋名已经多年了,所以现下一般武林同道,很少认识他老人家。” 柳杰好奇地道:“能见告老人当年名号么?” 祝怀玉歉然地道:“对不起,有违尊命,他老人家不想再被人提起。” 柳杰默然了片刻,又道:“褚雄是不会甘心的,可能卷土重来,姑娘有何打算?” 祝怀玉咬了咬牙,道:“目前还没打算,最大的原因是家父母只我这么一个独女,我不能任性,否则的话……唉!看来最后之途,是举家迁地为良,抛弃家产。” 柳杰目光移向青芙道:“今晨的棺中人是怎么回事?” 青芙掩口一笑,道:“那是个障眼法,棺材底板是活的,人可以躺进去……” “可是在下曾用手摸……” “是九公公传的闭气法儿,可以使身体冰冷僵硬,但时间不能长。” “唔!原来如此,便真的把在下唬住了。” “少侠以为我是鬼?” 柳杰笑了笑,目视祝怀玉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昨夜发生的事,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必来,而要青芙守候?既是隐迹避凶,为什么又要故露行迹?” 祝怀玉粉腮突地一红,道:“因为,我想认识少侠!” 柳杰把头微摇道:“恐怕这不是姑娘由衷之言,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在江湖上无藉藉之名,同时……我们素昧平生,连面都不曾见过?” 祝怀玉幽幽地道:“不久前,我的隐秘被一位姐姐窥破,结果我们做了朋友,昨晚的事,是她安排的,不是我的本意。” 柳杰大感困惑,皱起眉头道:“她是谁?” 祝怀玉眸光一亮,道:“少侠认识她的!” 柳杰心中一动道:“谁?” 祝怀玉一字一句地道:“吊亡罗刹!” 柳杰心头大震,睁目挑眉,栗声道:“吊亡罗刹?” 他困惑极了,“吊亡罗刹”为什么要祝怀玉这么做,她有什么企图?原先,他以为她是“血手印”的爪牙,现在看来似乎不像,她曾阻止他在陆府收埋那些骸骨,又劝告他暂时不要急于索仇,为什么? 祝怀玉幽幽地叹道:“她对少侠十分关切!” 柳杰又是一愣,期期地道:“可是……在下根本不知道她的来历,姑娘能否见告么?” 祝怀玉道:“我也不知道,仅知她的名号,其余的完全陌生,只是,我觉得她人很好。” 柳杰不由泄了气,这女子实在够神秘,那天她在陆庄童尸身上取走了玉锁,那玉锁定是凶案的关键,仇乎?友乎? 如果是仇,这仇人未免太可怕了。 如果是友,关系是怎么来的? 心念之中,道:“她人在哪里?” “少侠要见她?” “是的!” “她人去了哪里不知道,她走时没有交代。” 蓦在此刻,出口传来了空空的叩击声,像是在敲棺材板,祝怀玉紧张地望了青芙一眼,不待吩咐,青芙立即奔出地下室,片刻之后,青芙去而复返,喜孜孜地道:“小姐,她来了!” “噢!说了些什么?” “她已指示九公公应变之道,要我们安心住下。” “人呢?” “是九公公传的话,她人早走了。” 柳杰急声道:“是那‘吊亡罗刹’么?” 青芙点头道:“是的,正是那位姐姐。”说着笑了笑,又道:“她留了一样东西,要小婢转交少侠。” 柳杰敏感地想到了玉锁,迫不及待地道:“是什么东西?” 青芙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手中持了个封柬,上前两步,递与柳杰。 柳杰接过手来,想了想,立即打开,里面是一纸素笺,另外两张有图有文的东西,字迹工整娟秀,一望而知的女人的手笔,素笺上写的是:“字达柳少侠亲览:兹奉赠‘少阳指’及‘混元神功’口诀各一纸,盼就祠中秘密参修,以少侠之天赋及根基,定可速成,口诀参悟之后毁去,吊亡者。” 柳杰持笺的手有些发抖,他想不透“吊亡罗刹”为什么要这样做?由此看来,她似不是仇家一路,但她卖的是什么药呢?要接受么? “少阳指”、“混元神功”,看名称就知道是武林绝技,诱惑力奇大。 突地,他想到拜弟宇文冬临去的话:“……我不放心,她会找上你……我俩结交是为了你也恨女人……”恨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恨不起来,她真的有拜弟说的那种企图么? 拒绝吧,不接受这无名的赠与。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秘塔”,“血手印”,仇家功深莫测,如不练成绝艺,报仇岂非是一种奢谈…… 最后,他还是抗不过现实的诱惑,默默地接受了。 祝怀玉柔声道:“柳少侠,我那姐姐说了些什么?” 一顿又道:“如果是秘密就别说,我不一定要知道。” 柳杰把素笺递过去道:“不是什么秘函,姑娘请看!” 祝怀玉接了看过之后,甜甜地一笑道:“恭喜少侠了,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x           x           x 看祠老人九公公,替柳杰安排了一间密室,饮食由他照看,以便柳杰安心参修“吊亡罗刹”所赠的武功绝技。 前后耗去了半个月,柳杰顺利地完成了两项神功,“少阳指”洞金裂石,威力惊人,“混元神功”不但能消散对手功力,还可借力反震,的确是奇绝武林之学,只有一样,练这功力的,限于元阳童身,看来“吊亡罗刹”本身是无法习练的。 他第一件想起的时,便是重入大别山,揭开秘塔之迷,现在他已经增加了极大的自信,凭“混元神功”,就不再怕那其强无比的罡气,如果证实了塔里人真是“血手印”,便可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英灵于地下。 对于“吊亡罗刹”,心里升起了无比感激之情,但只限于感激,没涉及遐想。 当然,他也亟需要找到母亲,看看这有子抛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多不幸,有这么样的一个母亲,他的心隐隐作痛,骨肉之情与恨混合在一起,骨肉之情是天性,恨是现实的产物。 可惜,义父柳仕元已经作古,无法查问母亲到底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江湖第一秀”,多美的名字,可惜灵魂并不美。 九公公按时送来了晚餐。 “老丈,多谢您老人家这半个月来的照顾,这是最后一餐了。” “什么,你已功行圆满?” “是的!” “啊!恭喜你!” “谢谢!” “这么说,该喝上两盅以表庆贺。”说完,匆匆出门,不久,带来了一小罐酒,两个盅子,还另加了盘烧鸡。 一老一少,开怀畅饮,九公公说了许多武林中的趣事轶闻、江湖禁忌,只是绝口不提他自己的过去,柳杰当然也不便问。 天色昏暗下来,九公公照例不点灯,推开窗子,让月光透入权当照明。 正在怡然自得之际,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道:“就是这屋,那老狗十分邪门,想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老少二人均为之一震,听声音是那蒙面人,也就是玄天教主的长子褚雄,他果然又来了,这次来,不用说带了得力的帮手。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唤他出来,本座见识见识!” 接着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老匹夫,别装聋作哑,快滚出来答话。” 柳杰起身道:“老丈,您不必出面,由在下去对付。” 那苍劲的老人声音道:“少教主,你说棺材在哪里?” “就在那边厢房。” “两年时间,尸体业已腐朽,能证明什么?又如何分辨真伪?” “可以的,看毛发与衾殓的东西便可知道。” “难道不能用别的女尸替代?” “这个……看完再说,走,先开棺再找那老狗!” 柳杰气冲冲地就要冲出去。 九公公一把拉住,道:“由他们去,让他死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不久,厢房里传出了撬棺的声音,柳杰心火股股直冒,但九公公不让他现身,又过了一会,人回到院中。 褚雄的声音道:“女尸,看起来是不错,可是据说不止一次,祠中出现过少女,而且都在夜晚,难道是鬼魂不成?” 苍劲的声音道:“世间哪会有鬼,依本座看来,如果是借尸诈死,那女的该已远走高飞,或是秘密隐藏,不会在此故露破绽。” 褚雄道:“不尽然,姓祝的舍不得家业,也不放心独生女远离,而祠堂是隐藏的好去处,现在的问题是小姐主婢是真死还是假死。” 粗豪的声音道:“何不到祝府去问个明白?” 褚雄道:“问过了,祝云山一口咬定女儿已死!” 苍劲的声音道:“守祠的老匹夫,不是最好的问供对象么?” 褚雄大声道:“有理!” 九公公沉声道:“柳少侠,你呆着,这件事仍由老夫亲自解决,你如果出面,事情就复杂了,老夫自有道理。” 说完匆匆出门而去。 院地传来褚雄的喝花声:“老匹夫,如果你不现身,本人一把火烧了这祠堂。” 柳杰移身到窗前,隔了片短墙,看不到,想了想,穿窗而出,就在短墙连接外厢的檐角暗处,这回可看清楚了,月光下三条人影,褚雄仍蒙着面,另外一个犷悍的中年汉子,再一个是灰衣白发老人,矍铄健朗。 中年汉子粗声暴气地道:“少教主……” “别如此称呼!” “是,是,卑属去把人揪出来,如何?” “好吧,那老家伙十分邪门,我的独门掌法竟制他不住,小心些!” “遵命!”中年汉子抽出长剑,大踏步走向分隔前后的中门。 柳杰心里想:“你进了中门,就别想再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老态龙钟,手拄杖,衰朽不堪的白发老人,出现在中门边,有气无力地道:“外面什么事?” 柳杰按吃一惊,怎么会钻出这么个老头子来? 中年汉子先是一愣,继而狞声道:“老匹夫,大爷以为你龟缩着不敢现身呢,出来到院子里说话。” 老人颤巍巍地道:“什么话,没老没小的?” 中年汉子嘿地一笑道:“少装蒜,走!” 老人顿了顿拐杖,颤声道:“怎么,要打劫,欺老凌弱,鬼神不容的。” 中年汉子一挥手中剑,大喝一声道:“快走!” 老人打了一个哆嗦,道:“走就走,看你能把我老人家怎么样!” 说着一步一步走入院中。褚雄大声道:“不是他!” 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睛连连翻动,道:“不是谁?” 褚雄上前两步,大声喝问道:“我问你,那原来守祠的呢?” 老人“啊!”了一声道:“他呀?离开快半个月了,他们……是你的亲人?” 中年汉子怪叫道:“老小子,你再装模作样,我拆了你的老骨头。” 老人全身一震,晃了晃,栗声道:“你们……这么凶干吗?要钱……老汉席子底下压了些大青钱,还有些散碎银子,此外,就是老命一条。”褚雄突地一挥手,老人惨哼了一声,仰面栽倒。 中年汉子道:“他不会武功?” 褚雄阴阴一笑道:“别被他蒙了,把头给砍下来!” 中年汉子,好不犹豫,举剑就劈…… 老人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柳杰身形一动,张口…… “嘘!别动!”声音发自耳边。 褚雄一抬手,止住了中年汉子下劈的剑,上前用手一探,道:“死了,这老家伙的命真脆,连半掌都承受不住。” 柳杰惊疑地转头望去,却不见人影,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低声道:“是谁?” “是我!” 女人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但却不见人。 “你是谁?” “吊亡罗刹!” 柳杰大为激动,自己正要找,她却来了,不知她为什么见死不救,让那白发老人平白送命。 可是,怪,九公公呢?他说他自有道理…… 院子里,褚雄一挥手,道:“真是窝囊,我们走吧!” 三人弹身疾纵而去,白发老人仍直挺挺地躺在院中,柳杰唤了一声:“姑娘!” “吊亡罗刹”的声音道:“噤声!” 第08章 拜弟遇险 柳杰不由一怔,但已闭上了口,静静伏着不动,片刻之后,见有人影掠入后院,正是褚雄他们三个去而复返,逐屋搜索,盏茶工夫之后,才真正离开。 柳杰又唤了一声:“姑娘!” 但没有回应,老人突地站了起来,把柳杰吓了一大跳,他突地明白过来了,果然,老人抓去面具假发,回复本相正是那九公公。 九公公吁了口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发他们走算了,想不到兔崽子会带了那老猢狲来。” 柳杰惊声道:“老猢狲!谁?” “就是那老不死的,如果不是小老儿来上这一着,准被他认出来。” “那老人何许人物?” “出了精的老怪‘三手猿公’司马端!” “三手……他是贼?” “哈哈,不是贼,的确比别人多了一只手。” “有这样的奇事?” 突地,一个声音接口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罕见罕闻罢了!” 柳杰目光一转,一条娇俏人影,站在丈外,一身素服,发髻白花,正是那神秘的“吊亡罗刹”。 月光下看来,她似乎比上次初逢时更美,似水的眸光,能与月光互相媲美,柳杰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她随即收慑心神,心里有很多话,但不知从何说起。 “吊亡罗刹”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急着要找我!” 柳杰点点头,道:“是的,在下心里有许多结,必须要解开,不过,先谢谢姑娘所赠的武功。” “吊亡罗刹”似笑非笑地道:“现在没时间谈这些了!” 柳杰皱眉道:“为什么?” “吊亡罗刹”道:“你不是有个小要饭的结拜兄弟么?” 柳杰矍然而震,栗声道:“是的,在下那结拜兄弟怎么样?” “吊亡罗刹”道:“他那小命可能保不住了!” 柳杰听“吊亡罗刹”这么一说,不由心头剧震,宇文冬与自己誓共生死,那还了得,半月前他与自己分手,去找他的记名师父“疯丐”常乐天,解决丐帮叛逆风波,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意外? 当下急问道:“他发生了什么意外?” “吊亡罗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很精灵,但有人比他更精灵!……” 柳杰发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已经落入‘五通丐’的掌握之中,落了个谋害长老,冒充特使的罪名,照丐帮的规矩,一百条命也活不了,早晚便将开法堂处决。” “那他人在丐帮?” “不知道,我是无意中听丐门中人说的。” “什么谋害长老?” “说是他杀害首座长老‘疯丐’常乐天……” “这……这……” “当然这是圈套,是他自己往里钻的,听说事实的经过是这样,他在应山被支舵主‘独眼丐’找上,尊他为小长老,请他寻获常长老之前,主持大计,共谋对付叛逆‘五通丐’,还有几位总舵高级弟子,也甘心听令,这一捧使他乐昏了头,其实那些都是‘五通丐’的心腹死党,在盛宴招待中,他被毒倒……” “毒倒?” “不错,结果,他反而成了饵,钓上了‘疯丐’常乐天。” “这么说‘疯丐’也受制了?” “受制?恐怕已被害了,结果如何,我没听到。” 柳杰激动万分地道:“在下立刻赶去!” “吊亡罗刹”娥眉一蹙,道:“你要去哪里?” “救人!” “到哪里去救?” “丐帮总舵问‘五通丐’朱立要人。” “恐怕没这么顺当吧?” “必要时不惜流血。” “你这一去正好赶上褚雄他们……” “救人如救火,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说完,就待转身离开。 “吊亡罗刹”素手一抬,道:“且慢,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 柳杰显得有些急躁地道:“请讲?” “吊亡罗刹”微微一笑,道:“你愿意时常来看看祝姑娘么?” 柳杰不遑去深想这句话,顺口应道:“如果时机许可的话,在下会来的。” 说完,拱手一揖,向“吊亡罗刹”与九公公作别,匆匆出祠而去。 他心急拜弟的生死,恨不能插翅飞到关帝庙,但事情发生在数百里外的应山支舵,会不会被押回总舵来处置,大成问题,如果就地处置的话,现在赶去已经太晚了。 拜弟并非丐帮弟子,未免太冤枉也,他没有详细说过身世,要通知他的亲属都不可能。 还有首席长老“疯丐”常乐天,不知道遭了什么惨害,这种事要打听也十分困难。 不到十里的路程,在全速飞驰的情况下,没多久便到了。 关帝庙前静悄悄地不见人影,只有个蓬头垢面的灰发老丐正蜷曲在门边,身上遮了张破草席。柳杰停身在阶沿边,干咳了一声道:“喂!要饭的起来答话。” 老丐翻了个身,抬头望了柳杰几眼,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济贫的么?” 柳杰大声道:“在下要见你们朱长老!” 老丐掀开草席,坐了起来,瞪着白眼道:“朋友要见敝帮朱长老?” “不错!” “请问有何贵干?” “这你不用管!” “至少朋友得报个来路……” “说,朱立在不在?” 口气相当不善,老丐站起身来,再次欠身打量了柳杰几眼,道:“朋友是寻仇来的。” 柳杰寒着脸道:“说寻仇亦无不可!” “庙里现在没人!” “人呢?” “挨千家走百户的化子,总不能坐着等饮食送上口。” “那在下只好自己进去看。” “请吧!” 柳杰心意一转,手按剑柄,星目中杀机毕露,凶霸霸地道:“听好,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先宰了你,半月前曾来过总舵的那位首席长老特使,是不是被你们逮住了?” 老丐脸色一变,栗声道:“朋友……认识我们常长老么?” 柳杰灵机一动,道:“在下与那位当特使的是生死之交。” 老丐的神色又起变化,久久才道:“是真的?” 柳杰道:“假不了,他目前生死如何?” 老丐左右一阵顾盼,用手朝远处的林子一指,道:“朋友先请到那边林子里,要饭的随后就来,此地说话不便。” 柳杰知道内中必有蹊跷,想了想,依言转身奔向远处的林子。不久,那老丐也奔了来,柳杰迫不及待地道:“什么事,快说!” 老丐略做沉吟,道:“事很复杂,从何说起呢?对了,要饭的叫庆三,是名香主,朋友上下?” “在下姓柳单名杰!” “哦!柳少侠,要饭的早就知道风声,但不敢声张,朱长老与舵中得力弟子,一大早奔向洛阳,不知为了什么事,看来不会是好事,那位特使被囚在庙里的黑房里,这早晚便要开堂处治,罪名是欺师灭祖,现由朱长老的心腹看守……” 柳杰心里大是振奋,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办法,急声道:“黑房在什么位置?” “在大殿后面靠东的小院厢房!” “好,在下这就去救人,对了,贵帮上下知道朱长老的阴谋么?” “只极少数的高级弟子知道,但无法应付,除非常长老出头,但看来……嗨!真是本门的大不幸!” “看守的都是朱长老的心腹?” “是的!” “不得已时,可能发生流血的事……” 老丐摇头道:“只有求祖师爷慈悲了!” 叹了口气,又道:“祈望祖师爷显灵,庇佑常长老逢凶化吉,不然,后果无法想像了。” 柳杰转身出林,直扑关帝庙。 大殿后面东侧小院中,各有门户,靠右的第二间,门窗紧闭,看来就是所谓的黑房子,柳杰甫一进入院地,众丐纷纷睁眼,其中一个年长的起身道:“朋友来此何事?” 柳杰只作没听见,大踏步走向那间门户紧闭的黑房。 那发话的丐者横身阻在门口,厉声道:“朋友想干什么?” 柳杰冷森森地道:“闪开,不然我先杀你!” 众丐纷纷起身,手持打狗棒,围了过来。 柳杰一挥掌闷哼陡起,那阻在门边的老丐,被震得滚出丈远,口角溢出了鲜血,众丐发一声喊,齐齐挥杖出手。 寒芒暴展,一片折杖之声,众丐四分五裂地退了开去。 其中一名中年乞丐,突自衣底抽出两柄亮晶晶的匕首,飞扑而上。 丐帮向例除了传统的打狗棒之外,都用掌指,极少用兵刃的。 柳杰想到门外那叫庆三的香主说过,这些看守的,全是叛逆朱立的心腹爪牙,这使双匕的,说不定是“玄天教”派在帮中潜伏的好手,助“五通丐”朱立成事的,心念之间,轻轻一挥洒,把对方迫了回去。 但这中年丐相当骠悍,一退再进,双匕招式相当凌厉,的确是个好手。 同一时间,那原来被震得吐血的老丐,挥杖从侧方进击。 柳杰当然不会把对方看在眼下,“风雷剑”挟森森寒芒,挥洒而出,阳光下,晶芒耀眼难睁,像爆发了一天金星。 惨号与惊呼齐传,那使双匕的中年乞丐,栽了下去,血涌如泉,那年老的,伤上加伤,左肩冒红顿时湿了半边身。 这一来,全被镇住了,没人敢再出手。 柳杰长剑如转一划,门锁削落,加上一脚,房门洞开。 蓦在此刻暴喝陡传:“找死!” 三条人影,冲入小院,赫然正是祝家祠堂现过身的蒙面人褚雄、“三手猿公”司马端、和那不知名的中年汉子。 柳杰回身与三人照了面。 褚雄阴恻恻地道:“好小子,又是你,你死定了!” 柳杰可有些发急,这三人现了身,要救拜弟宇文冬恐怕要大费周章。 褚雄转头向“三手猿公”道:“司马护法,这小子就是我说在祝家祠堂与我动手的人,非除去不可。” “三手猿公”目爆棱芒射向柳杰,口里“嗯!”了一声。 柳杰目注褚雄道:“姓褚的,妄想制造傀儡,挟制丐帮,那是做梦!” 褚雄骇然大震,他料不到柳杰会点出他的真面目,同时揭穿了这骇人听闻的阴谋,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厉喝道:“小子,今天你的确死定了!” 褚雄拔剑在手,怒哼一声,欺身出手,他的剑法造诣,未可小觑,房门边的阶沿只有三尺宽,柳杰被迫落入院地应战,两人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 房中不见动静,这使柳杰大感不安,如果宇文冬被囚在房中,何以不见出声,想来是被制住了。 十个照面之后,褚雄落了下风,守多于攻,但场面仍相当激烈。 “三手猿公”见褚雄应付不了,大声道:“由本座来收拾!” 褚雄虚晃了一剑,弹出圈子,“三手猿公”从宽大的袍袖里,亮出了一对判官笔,举步进入圈中。 柳杰心里盘算,来人之中,这老者当是劲敌,如果能伏制了他,便可救拜弟宇文冬出险。 判官笔互相一碰击,发出一声震耳的金鸣,这多少带有点示威的意思,“三手猿公”大刺刺地道:“报伤你的师承,以免自误,若是故旧门下……” 柳杰冷冷地道:“这一套免了!” “三手猿公”怒哼了一声,判官笔出手,点、戳、劈、扫、挑,这进攻招数,沉猛凌厉诡辣兼备。 柳杰沉着应战,他的剑术,也属上乘,真是棋逢对手,打了黑地昏天。 约莫是第二十个回合,“三手猿公”使了一记怪招,连变三式,迫得柳杰剑势一滞,他双笔交叉上架,身形前倾…… 柳杰正感对方的招式诡异得出奇,正待使出杀手,前胸突地捱了一记铁拳重击,力道相当强猛,对方双手持笔,这拳头不知由何而至,当场连打踉跄,头晕耳鸣,眼冒金花,一口逆血,夺口而出。 “三手猿公”嘿嘿一声怪笑道:“小子看你还狠到哪里去!”单手持笔平伸,慢步前欺,又道:“本座给你来个前后皆通。” 柳杰勉定心神,咬紧牙关,怒视着对方将戳到心窝的铁笔,突地剑交左手,口里厉哼一声,右手并食中二指,隔空疾点。 这是他得自“吊亡罗刹”所赠秘典的“少阳指”,力能洞金裂石。 “三手猿公”见柳杰并指点出,出自一个高手特有的警觉,本能地侧身闪过,但,相隔太近,慢了那么一丝丝,怪哼声中,暴退八尺,用手捂住左肋,鲜血涔涔从指缝间冒出,老脸完全变了色。 显然,指风已洞穿了他的左肋,如果他不那么一闪,指风正好射中心脏,那他将横尸当场!那几个在场的乞丐,已吓得面如土色。 柳杰一时之间,反而怔住了,他想不到“少阳指”有这么大的威力。 褚雄怪叫一声,扑上前来。 柳杰又扬起了右手,准备同样送他一指。 褚雄急刹进势,冷冰冰地道:“小子,你看房门外是谁?” 柳杰抬头望去,不由气炸了肺腑,杀机大炽,只见拜弟宇文冬被那中年汉子反扭手臂,靠墙壁而立,一支剑横架在脖子上。 宇文冬双目无神,状类痴呆,显然他完全不能自主。 柳杰狂叫一声,举剑…… 褚雄大声道:“别动小子,一动这你小叫化便将脑袋搬家!” 柳杰放下剑,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怎么样?”本来这一着他是应该想到的,竟然没有提防到。 褚雄嘿嘿一声冷笑道:“不想怎么样,咱们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 “报上你师承来历,同时交代明白祝家祠堂的事,然后再说别的。” “办不到!” “那你只好看着小叫化被砍头。” “你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 “杀了他,在场的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褚雄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你出手一次只能杀一个人,其余的大可从容而退,但你救不了小叫化,同时,天下虽大,绝没你立足之地,你想仔细些?” 柳杰目赤似火,他知道对方的条件必然相当苛刻,而且答应了也救不了拜弟,当下把心一横,道:“褚雄,你放人,咱们两罢干戈……” “有这么便当的事么?” “告诉你,只要你敢动他,本人发誓见了‘玄天教’的人便杀!”话声中,充满了血腥意味。 褚雄不屑地道:“小子,你口气倒是惊人,你准知道能活过三天么?” 就在此刻,现场突地传出一声闷哼,不见动静,不知是谁发的闷哼,就在人人惊疑莫名之际,那用剑制住宇文冬的中年汉子忽然撤手扔剑,人站着没动,扣住宇文冬手臂的那双手,也告垂落。 这事可怪,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褚雄厉声喝问道:“赵香主,怎么回事?” 没有答腔,瞪着眼,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柳杰也惊愣了,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怪事。 一个距房门最近的丐者,突地惊呼一声:“血!” 这一声惊呼,使在场的心弦剧颤,这才发现那名姓赵的香主脚下,积了一大滩血,血水已流到阶沿下的阴沟。 “砰!”然一声,窗门碎裂,一双怪手伸了出来,抓住宇文冬的手臂,把他倒提入内,同一时间,赵香主仆倒阶沿,背上还在冒着血水。 褚雄吼一声,飞扑入房,但又被震得飞泻而出。 “三手猿公”被柳杰的“少阳指”在肋下穿了一个孔,伤势不轻,已经无力出手。 柳杰骇震不已,照情形看是有人从房内以利刃透过板缝,刺杀那姓赵的香主,救走宇文冬,出手的该是谁? 从褚雄被震倒飞而出的事实判断,那出手救人的,功力一定很高…… 褚雄怔在当场,同行的一死一伤,臂助全失,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柳杰当然想起了解情况,弹身进入黑房,只见后窗洞开,宇文冬已被从后面带走了,他想了想,跟着穿越后窗。 外面是护庙的林木,不见人影,目光扫视之下,遥遥见人影没入二十丈外的另一片林木中,他好不踌躇地追了去。 入林,不由一呆,迎面站着“吊亡罗刹”和九公公,九公公横抱着宇文冬,想不到他俩赶来救人,当下抱了抱拳,讪讪地道:“谢两位援手!” “吊亡罗刹”道:“谢倒是不必,这小叫化是中了一种特制的迷魂毒药,解救得费番手脚,人由我们带走救治,你立刻赶去当阳,如果运气好,可能挽回‘疯丐’一命。” 柳杰深深望了痴似的拜弟宇文冬一眼,心里好生难过,一个机灵慧黠的人,竟被折磨成这种样子,连人都不认得了,既然是被药物所迷,自己也无能为力,由她们带走正好,心念之中,道:“要在下到信阳救‘疯丐’?” “不错!” “人准在那里么?” “大概错不了,‘五通丐’已率人赶去,十有九是为了常疯子的事。” “好,拜弟的事重托,在下立刻登程。” 蓦在此刻,一个阴阴怪气的声音道:“把人放下!” 三人齐吃一惊,以三人的能为,竟然被人欺近而不发觉,来人的身手可想而知了。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驼子,站在两丈之外,那对眼神,令人看了不寒而栗,柳杰几乎脱口叫出了“人魔张驼”但他立即忍住了。 记得在大别山中,宇文冬见了他就逃,而他穷追不舍,是自己用诡言把他诳走的,他到底找宇文冬为何? “吊亡罗刹”皱起了眉头,九公公却是神色大变。 老驼子再次道:“把人放下。”说话像是在发令,不许人违抗。 九公公干咳了一声,很不自然地道:“阁下久违了,不知……” 老驼子打断他的话道:“少废话,把人放下!” 九公公望了望手中的宇文冬,惊疑地为难道:“阁下也是为‘玄天教’……” 柳杰不由心头一震。 老驼子怒叫道:“放屁,要你把人放下,还罗嗦什么劲,如非我驼子改了脾气,早撕了你这老小子,听见没有?” 九公公期期地道:“阁下要把他怎么样?” 老驼子道:“少管!” 九公公老脸连变,似乎没了主意。 “吊亡罗刹”笑笑道:“阁下不说出原因,恐怕难以应命?” 柳杰也接上口道:“老前辈为什么对晚辈这位拜弟穷追不舍?” 老驼子眼芒在柳杰面上一绕道:“小子,你闭嘴,没你的事。” 柳杰年轻气盛,心火股股而冒,大声道:“他是晚辈生死之交,晚辈有义务维护他。” “吊亡罗刹”幽幽地道:“阁下最好能说出原因?” 老驼子似乎已不耐了,向前走了数步,暴喝道:“把人放下!” 柳杰与“吊亡罗刹”互望了一眼,两人立即默契,必要时出手。 意外地,九公公把宇文冬轻轻放落在地,柳杰双目圆睁横跨两步,拦在宇文冬身前,“吊亡罗刹”也与柳杰采犄角之势。 九公公厉声道:“阁下准备把人带走?” “不错!” “阁下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不关你们的事,反正这笔帐不会记在你们头上!”佝偻的身形一晃,到了宇文冬身前八尺之地,手掌一挥,柳杰连意念都转不及,便被震得跄开丈外,连斜角位置的“吊亡罗刹”也退了数尺。 这种功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柳杰一窒之后,陡地发剑疾攻,他用足了全力,剑挟风雷之声。 但剑出人杳,老驼子已挟着宇文冬退站两丈之外,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他又怔住了。 “吊亡罗刹”娇躯一动…… 九公公立即扬手道:“姑娘别动!”柳杰横身截了过去,剑交左手,他准备施展“少阳指”。 九公公突地放大声音道:“记得阁下有个规矩,能硬接下阁下一掌的……” 老驼子冷冰冰地道:“规矩早已废弃,不适用了!” 九公公惨然变色。 老驼子接着又道:“即使规矩仍在,你不过是自寻死路,老夫现在不杀人了。” 柳杰并指如戟厉声道:“晚辈三寸气在便不许把人带走。” 老驼子嘿嘿一笑道:“如不是看在这小子份上,你那三寸气早没了。” 柳杰气极欲狂,却不敢冒然出手,怕伤了拜弟,他有些怨九公公,为什么把宇文冬交给这老驼子。 一条人影,穿林而至,柳杰目赤如火,来的,竟然是“三手猿公”,如果他们是一伙,问题可就相当严重了。 “三手猿公”站在两丈之外,脸上露出了惧怯之色。 老驼子大声道:“解药带来没有?” 原来他迟迟不离开,是在等解药。 “三手猿公”怯怯地道:“带来了!” 说着蹒跚上前,双手把一粒药丸递与老驼子。 老驼子接过手,又道:“老夫不想杀人,快滚吧!” “三手猿公”话不说,匆匆快步奔离。 这情况,更加使人费解。 人影一晃,老驼子带着宇文冬飘忽而逝。 柳杰大叫一声,正待追去…… 九公公沉声道:“小哥,算了,别追了,追他也是白费。” 柳杰气冲冲地道:“为什么?” “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休想与这驼子抗衡。” “那就眼睁睁让他带人走?” “这是没办法的事。” “老丈如果不把人放下,也许能阻他一阻,老丈当有机会离开……” “毫无机会,死的机会倒是有。老夫本来的意思是拼着老命冒次险接他一掌,把小叫化留下,想不到他废除那规矩了,不过……” “不过什么?” “据老夫看来,内中大有文章,局外人当然不得而知,只是有一点,老驼并非恶意,如果他有恶意,早已出手杀人,不会讲上三句话的。” “吊亡罗刹”蹙颜道:“九公,这驼子什么来路?” “姑娘想想看,江湖中数十年来,只有一个驼子……” “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人魔张驼’?” “一点不错,姑娘说对了!” “啊!”她吐了吐舌头,又道:“怪不得‘三手猿公’那等人物都奉命唯谨,忌惮三分,原来他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但,看起来他并非不怎样可怕……” “其中道理不知道,老夫仅只在三十年前见过他两次。” “他带走小叫化的目的是什么?” “那除非问他本人了,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与‘疯丐’常乐天有关!” 柳杰激动地接口问道:“为什么?” 九公公道:“很久以前听人传说,‘人魔张驼’肆虐三帮二教一会所举行的维护武林公义大会时,是常疯子解的围,那时常疯子才中年,但在丐帮已有崇高地位,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渊源。” 柳杰心念连转,道:“在下马上赴信阳!”说完弹身便奔。 信阳,豫边重镇,隔大别山与鄂省相望,连接桐柏山尾脉。 丐帮在此地设有分舵,鄂边应山支舵,受此分舵辖制。 柳杰投店打尖之后,上街闲逛,他必须设法寻找线索,如果蓦然拜访分舵,势必打草惊蛇。 事实很显然,如果“五通丐”要谋算首座长老“疯丐”,必是秘密进行,决不敢明目张胆,这是欺师灭祖的大逆行为。 时隔多日,“疯丐”的生死无法逆料。 只要除去“疯丐”,“五通丐”便可稳登帮主宝座。 柳杰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连半个乞丐的影子都没看到,心想,丐帮人物,多择破庙废宅安身,不如到城外走走,去碰机会,于是,他信步出城。 出了城,他尽拣荒僻的地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荒垒垒的坟场前面,他不由哑然失笑,方待转身…… 突地,他发现两名乞丐,健步如飞,从不远之处横过,走向间靠坟场边缘的小屋,不由心中一动。 心意未转,又见一乘小轿,冉冉而来,走的是两丐同一路线,那小轿似曾相识,轿后面随着两名青衣婢女,他忽地想起来了,这不是“玄天教”教主的儿媳妇“紫燕”袁倩倩么? 他的血流开始加速了,看来此中大有苗头。 “五通丐”谋帮主之位,是受“玄天教”支使,而“紫燕”在此现身,随在两丐之后,必有所谋。 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目光转处,不由瑞感震惊,离轿子不到五丈,有一个佝偻的人影,赫然是那“人魔张驼”。 莫非这魔王真的是“玄天教”罗网的帮凶?他带走了宇文冬,这一来,宇文冬岂非凶多吉少? 但“人魔张驼”在正阳关帝庙林子里,对“三手猿公”的态度,似乎又不像是同路…… 心念未已,忽见“人魔张驼”身形陡地加速,超前截住轿子,轿子停下了。 柳杰大惑不解,一看情形,由侧方迂回过去,隐在一个大坟堆的后面。 两名俏婢双双欺前,其中一个娇声喝问道:“喂!老头,你这是做什么?” “要人!” “要人?奇了,要什么人?” “一个小叫化!” 柳杰更加吃惊,“人魔张驼”向“紫燕”要小叫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拜弟又落入对方之手? 但以这驼子的能耐,怎会把人给弄丢了呢? 两名俏婢齐齐笑了起来,另一个道:“老头,你大概是老糊涂了,怎会向我等要小叫化?” “人魔张驼”道:“刚才在城门外,老夫去方便,远远见他与你们说话,只一会儿便不见了,老夫眼睛不花,一里之内雀鸟也无法遁形!……” 两俏婢又是一阵大笑,那原先开口的道:“老头,你方便,丢了小乞丐,却找我们要人,那小乞丐是你孙子,身上贴金的,是也不是?” “比贴了金还要宝贵!” “哟!这可是希罕事!” “轿子里是什么人?” “我们少奶奶!” “打开看看!” “这不像话,老头,你是失心疯么?” “别惹老夫发火,连轿子给砸碎。” “老头,招子放亮些,你找错对象了。” 两名抬轿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伸手便抓,“人魔张驼”一挥手,“哇呀!”惨叫声中,两名壮汉像是没重量的稻草人,飞栽到三丈之外,怪哼不止。 两名俏婢花容失色,当场窒住了。 一个紫衣少妇,从轿中出现,福了一福,笑吟吟地道:“老前辈,下人们言语开罪,小妇人这厢赔礼。” “少废话,人呢?” “委实不知道,老前辈不信的话,请查看轿内。” “那个小叫化到底与你们搭讪些什么?” “没什么,他疯言疯语说了几句,被婢子呵斥走了。” “真的?” “千真万确!” “人魔张驼”哼了一声,朝原路疾奔回去。 紫燕朝那两个壮汉道:“你俩怎么样?” 其中一个唉哼着道:“腿骨断了!” “紫燕”“嗨!”了一声跺脚道:“晦气不死是命大了!”说完朝两婢摆手道:“你俩抬吧!”一头又钻回轿中。 两婢抬起,继续前进。 柳杰满头玄雾,看来拜弟宇文冬是溜了,以他的灵精,一旦毒药被解一定会设法脱身的,想不透的是“人魔张驼”为什么要找他?现在,只有先尾随这荡妇,看那小屋有什么花样。 轿子停在小屋门首,袁倩倩出了轿,破烂的小屋里,钻出四五名乞丐,当先的,赫然是“五通丐”朱立。 “五通丐”拱手道:“敬迎芳驾!” 袁倩倩生来骚媚,一开口便是那味道,脆生生地道:“朱长老,那老疯子怎么样?” “还没处置,墓穴倒是挖好了!” “嗯!本座给你带来了件好礼物!” “哦!” 袁倩倩回首道:“抓出来!” 第09章 闯入秘塔 两婢伸手入轿,抓出一个人来,赫然正是宇文冬,他像是穴道被制,由两名婢女左右挟持着。 “五通丐”哈哈一笑道:“好极了,真是件好礼物!” 柳杰伏在暗处,不由两眼发了直,拜弟真的在轿子里,杀机也随之狂炽起来。 袁倩倩沉声道:“他真是贵帮弟子么?” “五通丐”道:“是常乐天的记名弟子,来路不清楚。” 袁倩倩沉吟道:“事情有了蹊跷……” “什么蹊跷?” “方才有个怪人在找他。” “什么样的怪人?” “一个驼背老人,功力奇高,像是传说中的‘人魔张驼’!” “五通丐”脸色骤变,双目暴睁,久久才道:“不可能!” 袁倩倩道:“为什么不可能?” 柳杰本待现身,听到这里,又按捺住了。 “五通丐”点着头道:“定是有人冒充!” 袁倩倩道:“有人冒充?这……朱长老是根据什么说的?” “五通丐”沉声道:“这是一桩鲜为人知道武林秘辛,三十年前,‘人魔张驼’已毁于当时五大门派五大掌门之手,不会在三十年后复活。” 袁倩倩惊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五通丐”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死在白水湖中,这也是他命该绝,那魔驼在陆地上不可一世,在水里却没辙儿,他不知为什么渡湖,正巧碰上五大掌门乘船访友,解决一桩陈年公案,双方在湖中不期而遇,于是五大掌门联手,把他震落湖中活活淹死,为了怕他有传人报复,所以这件震惊武林的大事,秘而不宣,一般人仅奇怪这魔王何以突然销声敛迹,却不知他已饱鱼虾之腹。” “朱长老何以独独知道?” “事有凑巧,老化子那时正寄宿在一间大庙里,无意听到五大掌门人互相约束,守口如瓶,所以才知道。” “哦!这么说……本座所见的并非‘人魔张驼’ 本人?” “绝对不会是!” 柳杰在暗中震惊不已,莫非“人魔张驼”真是别人冒充的? 袁倩倩一挥手,道:“我们进屋去,把事情彻底解决,朱长老便可稳登帮主宝座了。” “五通丐”躬了躬身,侧向一边,道:“请!” 一行人连同宇文冬鱼贯进入破屋,却留了两丐守在门前。 柳杰心转着念头,听对方声口,“疯丐”是被禁在破屋子里,是破屋救人,还是明里叫阵? 考虑了一阵之后,决定先了解情况,于是,他远远地绕开,再以快速的身法,掠到了屋后。 这破屋到处都是漏缝,柳杰凑眼向里望,只见“疯丐”常乐天仰躺在一张破木板床上,两婢挟着宇文冬站在进门处,其余的围在床前。 袁倩倩沉缓地开口道:“朱长老,本座有个干净法子!” “五通丐”道:“什么干净法子?” 袁倩倩媚荡不改地笑了一声,道:“把一老一少安置在屋里,然后举行火葬,这样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五通丐”想了想,道:“好主意!” 突地,宇文冬尖声怪叫道:“不成,不成,火烤的滋味不好受!” 他本来是被制住穴道的,现在突然开声,使得人人大惊失色,连柳杰也惊震不已,就在众人受惊愣住,尚未采取行动的瞬间,宇文冬双臂一振,把那两名挟持他的俏婢摔了出去,他一个倒弹,射出门外。 暴喝声起,两名守在门外的丐帮高手,出手截击,闷哼声中,两名拦截的人被宇文冬点倒,屋里人全冲了出去,把宇文冬团团围住。 柳杰扳断窗条,进入屋中,先察看了一下“疯丐”常乐天,一时也看不出是如何被制的,只好暂时不管,闪到门边,长剑已掣在手中。 宇文冬怪叫道:“朱立,你欺师灭祖,报应就在眼前!” 袁倩倩阴森森地道:“别穷嚷鬼叫的,你知道准能活么?” 顿了顿,又道:“你说火烤的滋味不好受,偏偏就要烤你,拿下!” 剑棒掌指齐扬,罩向宇文冬。 “哇!呀呀!”怪号破空而起,两名背对屋门的丐帮高手栽了下去,众人住手回顾,场中多了一个村装少年,杀机满面,长剑倾斜向上。 宇文冬大叫道:“好啊!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杀!”杀字出口,身形似鬼魅般一转,附在近身的一名丐者身后。 一声短促的闷嗥,那名丐者仆地栽倒,背上血如泉喷,宇文冬手里执了柄短剑,脏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在场的全部面目失色,想不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来。 袁倩倩再媚荡,此刻也风骚不起来了,只见她柳眉一竖,咬着牙道:“好小子,你也送死来了,今天少奶奶要剥你的皮。”翠袖交挥,如剪拂出,竟然带有破空之风声。 柳杰把这荡妇恨透了,“风雷剑”疾划而出,他现在已非昔日之下阿蒙。 擦然有声,袁倩倩挟有罡劲的翠袖,被削去了半双,顿使她花容失色,但这荡妇确非等闲,娇躯一退再进,掌指并施,与柳杰展开了惊人的搏杀。 两名俏婢,双双挥动兵刃,左右夹攻。 旁边,“五通丐”与几名心腹手下,挥动打狗棒,把宇文冬紧紧裹住,宇文冬身法诡异,在层层杖影中穿梭游动,手中短剑,如寒星般乍闪乍灭。 两俏婢身手不弱,乘虚蹈袭,狠施杀手,由于她俩这一牵制,柳杰在三面兼顾之下,剑势多少打了折扣,但却鼓动了他的杀机,剑势一变,连演三绝。 尖厉的惨叫与暴喝齐传,两俏婢一左一右,同时栽倒。 袁倩倩双目尽赤,攻势更紧,但她的功力差了柳杰一段,而柳杰持的又是神剑,几个回合之后,倏告不支,险象环生。 围攻宇文冬的丐帮高手,转动之间,进入柳杰的剑圈,惨哼声起,红光迸现,被削去了半边脑袋,仆地而亡。 众丐在受惊之下,阵势一乱,宇文冬的短剑得了手,又有两名倒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五通丐”与另一名半百丐者,狠命猛攻,人少了,招式反而容易展开,宇文冬移闪腾挪,尽力以巧妙的身法应付暴雨般的杖势。 一声尖叫,袁倩倩挂了彩,她可知机,乘后退之势,弹身急遁而去。 袁倩倩这一走,“五通丐”和那名手下立刻着了慌,互打了一个招呼,双双弹出了圈子,也想开溜。 宇文冬大叫道:“大哥,搁下他!”他自己截住那个半百丐者。 柳杰回身拦住“五通丐”,只两个照面,“五通丐”的打狗棒被削成两段,长剑抵心窝,搏斗终于终止。 宇文冬怪叫一声:“妙啊!” 身形滚入杖影,“砰!”背上结实地捱了一杖,但他的短剑已刺进对方的前胸,一声长长的闷哼,剑拔人倒。 血腥的场面,在短短的时间里结束了,除了“紫燕袁倩倩”一个人负伤而逃,其余的全搁在现场。 “五通丐”面目凄厉如鬼,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宇文冬上前道:“大哥,别杀他,他该接受帮规制裁。” 说完,目注“五通丐”,又道:“朱长老,你相信祖师爷是有灵的么?现在我废了你的功力,押你回总舵,静待帮规处置!” 随说,手指随着点出。 闷哼声中,“五通丐”身躯晃了两晃,坐下地去,脸孔已扭曲得变了形。 柳杰收起了剑,喘口气,道:“兄弟,一切算解决了。”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不赖,大哥是怎么赶来的?” “一路追老驼子来的,兄弟,你怎么脱的身?” “我嘛……略施小计而已!” “你不是被那婆娘制住了么?” “我是故意装的,目的是摆脱老驼子!” “对了,他为什么要找你?”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以后我再告诉你,啊呀!我那疯师父……”说完,弹身冲入破屋。 柳杰扫视现场的积尸一眼,摇摇头,这是他首次流这么多人的血,怔了一会,抓起被废了功力的“五通丐”,进入破屋。 宇文冬坐在木板床边直搓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柳杰放下“五通丐”,走过去道:“兄弟,常前辈怎么样?” 宇文冬斜起眼道:“不知是什么鬼手法所制,我解不了!” “五通丐”咬着牙道:“神仙也解不了!” 宇文冬瞪眼道:“你少放屁!” “五通丐”本性阴残,喋喋一声怪笑道:“少得意,‘血手印’下,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提到“血手印”三个字,柳杰登时目爆厉芒,走过去道:“血手印是谁?” “血手印便是血手印!” “他人在何处?” “杀人时会出现!” “你不说?” “哼!我为什么要说,告诉你小子,老要饭如果先死,你们也不会太久。” 柳杰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厉声道:“说是不说?” “不说!” “你有种!” 五指一紧,指头插入肉内,鲜血登时冒了出来。 “五通丐”惨哼着,两个眼球几乎要突出眶外,那份怨毒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柳杰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说我把你活活抓死!” 突地,宇文冬高声道:“大哥我查出来了!” 柳杰回头道:“查出什么来了?” 宇文冬道:“疯师父有五处大穴被制,点穴的手法十分诡异,前所未见,都点在气血之交的地方……” “能解么?” “可以,但是我的功力不济,指劲不能透达。” “让我来试试!”说着,松开扣住“五通丐”的五指回至床边,又道:“你告诉我,该点哪些部位?” 宇文冬一面用手指,一面口里道:“任督之交、阴阳之会、冲带之结,只点这三处就行。” 柳杰并食中二指,运起了“少阳指”功,小心翼翼地在宇文冬所指的部位,连戳了三指。 不久“疯丐”常乐天胸部一阵起伏,睁开眼来。 宇文冬翘起大拇指道:“大哥,你真行!” “疯丐”坐起身来,茫然看了两人几眼,道:“怎么回事?” 宇文冬抢着把事实的经过说了一遍。 “疯丐”常乐天的目光,扫向“五通丐”,凝视了片刻,叹口气道:“实在是本门的大不幸!” 宇文冬道:“师父,您先调息一阵,等复了元气再谈善后,怎样?” “疯丐”点点头,就床上趺坐,运起功来。 柳杰拉着宇文冬的手,走到门外,四下望了一眼,道:“兄弟,此处不可久留,‘玄天教’势大通天,可能有人会来?” 宇文冬道:“小弟也想到了,但得等疯师父运完功!” “以常老前辈的身手,怎么会被制的?” “嘿,说起来丢人,是我不小心中了圈套,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当饵,引诱师父坠入他们布好的陷阱,就这么回事。” “丐帮目前无主,何以善其后?” “疯师父不死,会有妥当安排的。” “现在所虑的是‘血手印’,不过……” “不过怎样?” “没什么,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对了,有件事问你……” “什么事?” “那老驼子……” “嗨!大哥,这是我悄悄告诉你的,可不能宣扬。” 柳杰吐口气,道:“不是宣扬,我是问你,他是不是失踪了几十年的‘人魔张驼’?” 宇文冬惊讶地道:“大哥,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柳杰沉凝地道:“听说‘人魔张驼’在三十年前,已被五大掌门劈落月水湖中。” “谁说的?” “就是那丐帮叛逆‘五通丐’朱立,他对袁倩倩说的。” “你相信么?” “所以我才问你。” 宇文冬默然了片刻,道:“大哥,我向你保证,他是货真价实的‘人魔张驼’!” 柳杰未尽释然,因为“五通丐”的那番话,鉴鉴可凭,似乎不是捏造的,而且宇文冬对魔驼找他这一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很可能其中另有文章,当下唯唯以应道:“其实,真也好,假也好,都与我无关,只是好奇一问而已。” 宇文冬七窍玲珑,察微知着,立即道:“大哥,你似乎不相信我说的?” 柳杰脸上微微一热,道:“兄弟,我说过了,管他是不是,反正无关紧要。” 宇文冬正色道:“大哥,我对你可没一句假话,所说的,都是真的,要是为了某种原因暂时不便说的,我可不会编假话骗你。” 柳杰笑了笑,道:“兄弟,我相信!” 略略一顿,又道:“兄弟,我要向你说再见。” 宇文冬大声道:“什么,你又要走?” 柳杰和缓地道:“兄弟,我有要紧的事要办,不能不走!” 他心里念念不忘“血手印”,更不忘陆庄那些白骨骷髅,他一心要揭开这血腥的谜,最使他蚀骨诛心的是身世问题,到底是姓陆还是姓柳? 义父柳仕元临死语焉不详,仅说庄院厅中的遗骨,是自己的生父,又说,父亲遗言不许报仇,也没指出仇家,血手印记,是自己发现的,而问到姓氏,仍说姓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冬望着他奇怪的表情,皱眉道:“大哥,你发什么呆,不高兴么?” 柳杰知道自己沉思失态,忙道:“没什么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一些……嗯,有关身世的问题。” “你说,你是孤儿?” “是的!” “那有什么好想的?” “兄弟,孤儿也有身世啊!唯其身世不明,所以更会时刻不忘。” 宇文冬低了低头,道:“大哥,对不起,这的确是件伤心事,不谈吧,我跟你一道走……” 柳杰立即道:“不成,你得协助常前辈善后,不能撒手不管。” 宇文冬的眼圈突地红了,带着伤感的音调道:“大哥……我们……何时再见?” 柳杰也有些黯然,但强装出笑容道:“兄弟,你又不是女孩子,这么多愁善感……” 宇文冬双眼一亮,道:“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子呢?” 柳杰一愕,道:“你是么?” 宇文冬咕地一笑道:“我不敢是!” “这是什么话?” “因为你恨女人,我如果是妇人,不就糟了。” “兄弟,你如果是妇人的话,我……” “怎么样?” “还是不分开!” “哈哈哈哈,大哥,你看我这副令人呕心的德性……” 柳杰拉住宇文冬是手,道:“兄弟,我走了,请代我向常老前辈告不辞而别之罪,我们不久再见。” 宇文冬点头道:“大哥,你珍重,记住一句话,如果找不到我,就到我们当初结拜的地方……” “你是说月水湖畔?”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那地方!” “你会不分日夜守在那里?” “不,当然不会这样,那里我常去,如我不在,也会留字告诉你目标。” 柳杰把他的手一阵摇撼,道:“好,一言为定,我走了,多多珍重!再见!” 说完,举步便走,走了一程,回过头,见宇文冬仍痴痴地站在原地不动,不由感到鼻酸,心里说:“兄弟,我们不久会再见的,你怎知道为兄的身负血仇,而且身世如谜啊!” 从信阳偏东南行,便是大别山。 第三天傍午时分,柳杰抵达山湖,这是他第三次来临,但心情显然与上两次不同,他的功力又迈进了一大步,他下定决心非深入秘塔不可。 山湖荡荡,秘塔巍巍,景色在神秘中带着宁静,但柳杰的内心却如鼎沸,决心是下了,但并没有充分的把握。 塔顶上悬着的宝剑和玉匣,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血手印”为什么要悬挂这一剑一匣呢?企图何在? 柳杰到了湖滨石梁之前,牙齿咬了又咬,暗忖:“凭我新参修成的混元神功,能敌得过塔里人的罡煞么?” 在仇与恨的催迫下,他踏上了半浮水面的石梁,生死二字,抛之度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不久,到了塔门前的石基上,“混元神功”提足了二十成。 事实正如预料,与上次一样,一道疾劲无比的罡风,自塔门卷出。 他立即挫马曲身,施展“混元神功”的“卸”字诀,双掌如圈疾划,如山罡劲,在圈划之下,从两旁滑了开去,这一来,他信心陡增,精神百倍。 塔里传出了一声惊叫“咦!” 柳杰一咬牙,朝塔门弹射。 又一道罡风卷出,更强劲,身已离地,无法施展这玄功,一个身躯如抛球般往回抛射,眼看就要落入湖中,急切里猛然提气凌空拧身,双掌划空,险极地落回石梁之上,他调匀了一下真气,又举步欺去。 顾盼间,又到了原来位置。 情况没改变,又一道罡风暴卷而至,这回,他改变了方式,施展出“混元神功”的“震”字诀。 用这一字口诀,是相当冒险的事,如果对手功力太强,震之不散的话,本身便将自蒙其害。 如果对方功力不逮,那便成了功力回震,威势之强自不用提了。 一声“隆!”然巨响,连塔基都起了晃动。 柳杰自己也为之目震心摇,但他不敢稍有迟延,立即电射入塔,极快地侧移数尺,背贴门边塔壁。 首先入目的,是迎面壁上那双令人殷栗的“血手印”,然后,一个怪影呈现眼帘,他右手已运起了“少阳指”,以备应付猝然的袭击。 目光定了,才看清是一个白发老人,盘膝端坐在手印正下方的石床上,两道目芒,像两柄利剑,似要穿透人的心房。 第10章 神秘塔主 柳杰的心在剧跳,像是冲出膛子来。 双方互相凝视着,久久,老人开了口,声音很低沉,但却入耳惊心,像一柄柄的铁锤,敲击在心上,“几十年来,你娃儿是第一个能入塔的人。” 柳杰:“唔!”了一声,双目紧盯着对方,身躯因过份激动而颤抖。 老人又道:“你娃儿冒死闯塔的目的是什么?” 柳杰咬着牙道:“找你!” 开口的语气已显示出他是来着不善。 老人目芒一闪,似乎很惊讶地道:“找我老人家?” “不错!” “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壁上已有标志。” “标志,你是说‘血手印’?” “不错!”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壁上有这标记?” “上次闯塔时瞥见的。” “看你年纪轻轻,却有这一身罕见的功力,你是什么人调教的?” “无可奉告!” “那你是受人支使而来?” 柳杰星目一瞪,厉声道:“你承认是‘血手印’了?” 老人怪笑了一声道:“娃儿,你先说明来意?” 柳杰赤红着眼道:“专程来讨灭门血债。” 他的“少阳指”功,并未松懈,随时准备施展,他发觉对方并不如想像中的穷凶极恶之相。 老人眸中厉芒连闪,道:“什么灭门血债?”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大别山外陆庄,一家上下近百口全变成了枯骨。” “嗯!你怎么知老夫是杀人者?” “现场有血手标记。” “噢!”老人缄上了口。 柳杰栗声道:“我先要知道杀人的原因?” 老人反问道:“你是蓄意来报仇的?” “一点不错!” “你有这份把握?” “也许!” “老夫佩服你这份胆气,可惜老夫并非‘血手印’!” 柳杰大感意外,带吼地道:“什么,你……你不是‘血手印’?” “不是!” “不敢承认?” “哈哈哈哈,别出言无状,你以为能进塔门便了不起是么?娃儿,老夫是惊奇你的身手,才让你进来,否则你还是进不来,即使能进来,也休想再出去。” “壁上的血手记号怎么解释?” “老夫有向你娃儿解释的必要么?” “有!” “嗬嗬,娃儿,这是你哪一代的仇?” “上一代与本身!” “你几岁了?” “二十!” 老人又是一阵刺耳惊心的狂笑,道:“娃儿,你无妨上第二层塔去看看!” 柳杰不由一怔神,抬起头,这塔没梯子,也没石级,半边是空的,直透塔顶,半边是塔楼,也是石质的,看了看,道:“上去看什么?” “看完再说!” “你想……” “既有胆量入塔,就没胆量上塔么?你以为老夫想暗算你?错了,老夫如果想杀你,不必费这周折,你信么?” 第11章 巧遇神仙手 最后一个么字出口,“轰!”然一声,塔门封堵了,柳杰在猝然受惊之下,“少阳指”本能地点了出去,眼前一花,老人连石床磨盘似的旋到了身边,不由亡魂大冒,急换了个位置。 老人望着壁间被指风穿凿的小孔,道:“好指功,武林罕见,不过,对老夫还不构成威胁,这石床再转两尺,你已经骨碎肉糜了,现在你也见识一下……” 手一扬,一缕指风电射而出,壁间石粉粉落,又多了一个孔。这一式指功,绝不输于“少阳指”,柳杰看得心胆俱寒,但并未减低他报仇的热度,既然来了,当然是豁出性命一拼。 老人又道:“上去看看吧?” 柳杰挫了挫牙,一纵身飘上半边塔楼,目光扫处,几乎惊叫出声,上面是具没加盖的石棺,棺中是一具完整的白骨,别的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老人要自己上来看这白骨何为? 心念数转之后,他又飘身下地,塔门又启,老人的石床又回到原处。 “怎么样?” “我不懂!” “那便是你要找的‘血手印’!” 柳杰骇然而震,惊颤地道:“他已经死了?” 老人悠悠地道:“不但是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半甲子!” 柳杰呼吸一窒,狂叫道:“不可能,‘血手印’没死!” “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庄血案发生不是二十年,半月前,丐帮掌门和三位长老殁在‘血手印’手下,他怎会死了半甲子……” 老人皱眉“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柳杰心念一转道:“谁能证明那具白骨骷髅是‘血手印’?” “老夫可证明。” “可信么?” “娃儿,谁说不可信,老夫说过了,杀你不必费这些周章。” “那最近杀人留记的‘血手印’是谁?” “当然是冒充的。” “冒充的?” “不然怎么解释?” 柳杰又窒住了,谁会冒充“血手印”?突地心中一动,栗声道:“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冒充!” “谁?” “知道‘血手印’已不在人世的人!” “你是指老夫?” “我不否认!” 说着,手按剑柄,目暴杀芒。 老人哈哈一笑道:“娃儿,老夫也近三十年没离此地了。” “你自己证明?” “当然!”用手掀开袍脚,又道:“你看?” 柳杰一看,呆了,老人双腿齐膝而没,是个残废人,没有腿,功力通了玄也不能出江湖杀人。 经过了一段长长的沉默。 老人才开口道:“让你知道这段秘辛吧,三十年前,‘血手印’的气焰倾盖了整座中原武林,他嗜杀,但并非完全妄杀,他生平只有一个亲近的人,便是他的同门师弟,因为妒嫉他的名头,结果用诡计把他杀了,抛尸湖中……” “啊!他的师弟是谁?” “东方豹!” “以后呢?” “他在中毒之后,并没立时死,凭他一身玄功,在湖底潜伏了一日夜然后爬上岸来,正巧碰上老夫,于是,他请老夫代他报仇,同时把他的残余功力,给了老夫……” “啊!可是……你的双腿……” “这是天意,老夫被仇家刖去双腿,弃在这湖边,自认必死,却碰上了垂死的‘血手印’,他救了老夫,自己却死了,遗言报仇之后才封棺……”柳杰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问道:“老前辈的仇家又是谁?”他不由地改了称呼。 老人眸中厉芒又现,恨声道:“同一个人,东方豹,他在毒害师兄之后,正好老夫撞来,便遭了毒手。” “老前辈如何报这仇?” “你不见塔顶上悬的宝剑玉匣么,那便是‘血手印’师门之物,目的是引诱他来,但三十年了,他始终没现身……” 顿了顿,又道:“老夫见你功力相当了得,所以发了奇想,希望你能代老夫探查东方豹的下落……肯么?” 柳杰慨然道:“可以,晚辈判断江湖中的‘血手印’,说不定便是东方豹。” “嗯!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老夫郝扬!” “这塔又是怎么回事?” “这塔依照碑文,是一个西域高僧所建,可能这块山中的盆地陆沉成湖,老夫废足之后,在山穴中匿居了五年,有一天此地发生地变,湖水突然下泄,露出了这座石塔,于是老夫便进入塔中,直到现在。” 这的确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柳杰沉思了半晌,道:“东方豹该有多大年纪?” “算来当已八九十了!” “有外号么?” “当时……对了,他叫‘剑魔’!” “剑魔东方豹,晚辈记下了,告辞!” 老人眸光一闪,道:“朝廷不差饿兵,你代老夫办事,老夫不能不表示意思,有一招剑法奉赠,是“血手印’当年杀着,你将来施用这一招剑法,很可能引出东方豹。” 这么一说,柳杰便不想拒绝了,于是,老人郝扬把剑招口诀,重复解说了几遍,柳杰牢记在心,然后辞出。 日影西斜,柳杰兀自湖边,感到无比的惘然。 谁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这血仇何日能报? 自己的确切身世,又如何证明。 想不到追凶索仇的结果,是如此收场。 秘塔依旧,但在此刻柳杰的心目中,这石塔已不再神秘可怖了。 山风陡起,拂体生寒,他缓缓举步离开。 x           x           x 这是一古老的庄宅,规模不大,但建筑十分考究,虽然古老陈旧了一些,当年的气派犹存,座落在泌阳城外临近柏树庄的大路边,古柏围环静谧清幽。 艳阳当空,时在未末午初。 一个英俊挺拔的青衣劲装武士,来到了庄前。 他,正是离开大别山天湖秘塔不久的柳杰,他无意中听说父亲生前一位至交好友“七星剑客”宋为恭住在此地,所以专程来访,想查询二十年前陆庄血案,同时证实一下自己的确实身世。 庄门紧闭静寂无人。 柳杰昂首直叩庄门,目光扫处,不由骇然大震,门扇上各贴着一张白纸,四个大字,“讣表”、“谢唁”。 是谁过世了,该不会是宋庄主吧? 他窒了一会,伸手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外面是谁?” 柳杰定了定神,道:“在下柳杰,特来拜见父执宋老英雄。” “你姓柳?” “是的!” “令尊是谁?” “先严柳仕元!” “柳……仕……元?” “是的。” 大门开启,现身开门的是一个家人装束的黑衣老者,满面悲戚之容,怔怔地望着柳杰,柳杰按住心跳,双手一拱,道:“请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者眼圈一红道:“柳大侠的公子,长大成人了……老夫万葆良,是这里管家!” “哦!万管家,请问……” “到里面再说!” 柳杰不安地跨入庄门,管家万葆良随手把大门关上,还上了锁,柳杰一眼望去,庭院了花荒木芜,一片凄凉景象,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不对,心头大为忐忑,万管家抬手道: “少侠请随老夫来。”说着走在前面。 来到厅中柳杰落座,万管家开口道:“听少侠方才称先严,莫非柳大侠已经辞世了?” 柳杰黯然颔首道:“是的,先严辞世已数月了。” “得的什么病?” “痼疾复发!” “啊!柳大侠算是幸运的,能寿终正寝。” 柳杰心中一动,道:“你老说这话……” 万管家摇摇头,悲叹了一声,自顾自地道:“二十年前,老夫随主人造访贵府,那时少侠你出生不久,尚在襁褓,岁月易逝,少侠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柳杰顿时震惊莫明,照这样说,自己是柳仕元的儿子,为什么父亲临死,却说受友托孤,要自己到大别山外的陆庄收埋遗骨,还说不许报仇,这到底是什么蹊跷?是父亲临死神志昏乱,而说出那番话么? 心念之中,疑问声道:“你老确知晚辈是柳仕元的儿子?” 万管家老脸一变,惊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 柳杰沉吟着道:“请问宋伯父……” 万管家脸色再变,道:“等会儿你会见到,先解释一下方才的话,你怎会那样问?” 迟疑了一阵,柳杰说出了柳仕元临终交代的话,万管家紧皱着灰眉,道:“这怎么可能,你今年二十岁不错吧?” “是的,没错!” “柳大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不知道,晚辈一直解不开这个谜,记得当时晚辈曾问过姓什么,但先严仍说姓柳,这就更加难解了。” “令先尊另外还说了些有关陆庄的事没有?” “没有,他说的晚辈全说了。” “奇怪?……你在襁褓时,老夫曾看过,虽然长大了会变,可是面相气质的确是不同凡响,照你现在的长相应该没错……嗯!是了,老夫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如此解释也许合理,先令尊交代遗言时很清醒么?” “很虚弱,行将断气。” “这就与老夫的推测接近了。” 柳杰激动地道:“你老的推测是什么?” 万管家沉吟地道:“柳大侠与敝主人宋为恭、陆庄主人陆禹,谊如手足,当年被武林同道合称为‘中州三侠’!……” 柳杰星目大睁颤声道:“中州三侠!” 万管家点点头,道:“是的,在中原道上,侠名旧著,论成就陆大侠最高,照老夫猜想,柳大侠临终时,可能为了要坚定你代陆大侠复仇的意志,所以编了那个故事,后来可能想到仇人是不世出的魔头,又改变了主意,所以又交代不许报仇,人在临危状态中,顾不到言词前不搭后,结果变成了难解的谜,少侠以为如何?” 柳杰连连点头道:“您老推测的极近情理,因为别无解释,不过,先严既有这份心意,晚辈誓死完成他老人家的愿望,代陆家报仇。” “少侠志向可嘉,不愧侠义之后,可是……” “可是什么?” “少侠知道仇人是谁?” “血手印。” 万管家挫了挫牙,道:“太难了!” 柳杰心头呈一片混乱,他想到陆庄内室床上的童尸,也想到两个神秘的女人“行尸女”与“吊亡仙子”,“吊亡仙子”曾透露过会有人出面料理这桩血案,照此看来,二女与陆庄定有渊源。 心念之中,脱口道:“请问您老听说过‘行尸女’与‘吊亡仙子’这两个名号么?” 万管家惊震地道:“好可怕的外号,没听说过,怎样?” 柳杰期期地道:“晚辈猜疑这两个女人与陆家有渊源,因为她俩曾在白骨遍地的庄里现身,而且言行诡秘。” “会是谁呢?陆家人都死光了……” “听说陆夫人独免于难,而且嫁了人?” “这倒没听说!” “宋伯父与陆家不大来往么?” “有,但惨祸发生时,正好宋庄主去了南方,回来时已是一年之后,死者尸体已经全都腐朽,无法辨认谁是谁了。” “可是先严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这……老夫无法想像,据老夫所知,陆夫人十分贤惠,不可能在遭灭门惨祸之后再去嫁人。” “这二十年来宋伯父与先严都不曾见过面么?” “嗨!搬了家找不到人,少侠从哪里来?” “隆中山下!” “这就是了,当初柳大侠是住在开封,相去太远了!” 柳杰心念疾转,父亲当年定是为了避仇才隐遁到隆中山下,“中州三侠”情同手足,凶手断难放过。 可是宋家何以又能安度二十年呢?当年“血手印”行凶的动机何在? 照秘塔主人所说,“血手印”被他师弟“剑魔东方豹”所算,已经死了三十年,那凶手该是冒名者…… 万管家接着又道:“敝主人当年为了避仇,从襄阳迁来此地,重金买下这宅院,闭门不出,这当是双方断了来往的原因。” 柳杰心内开始感到不安,自己来了大半天不见第二个人影,万管家只顾说话,没去通禀主人,门外又贴了丧事的白贴,这是怎么回事?心念之中,沉声道:“怎不见庄里人出入?” 万管家怆声道:“庄中之人星散,除了老夫,再没别人了。” 柳杰虎地站起身来,寒声道:“这怎么说?” “树倒猢狲散!” “树倒,莫非……” “请少侠随同老夫到后堂。” 柳杰不安地跟在万管家身后,穿过中门,走过后院,来到内进厅门前,一看,不由头皮发了炸,全身都麻了,厅里,一共摆了四口棺材,一片阴森,柳杰连呼吸都停止了,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这……怎么回事?” 万管家凄声道:“主人主母,两位千金,全在这里!” 柳杰双眼泛了黑,脑内嗡嗡响成一片,激越万状地道:“宋伯父一家也遭了劫?” “是的!” “谁下的手?” “你看厅壁。” 柳杰抬头注目,如遭雷击似的一震,厉吼道:“血手印!” 厅壁正中,供桌的上方,赫然一个血红的手印,像是死亡的标志,怪不得万管家刚才说……柳大侠算是幸运的……三侠中,陆宋两家先后遭劫,中间相隔了二十年。 万管家滴下了两滴老泪,咬着牙道:“老夫除了守孝尽一份心,无能为力了,报仇是梦想。” 柳杰狂叫道:“晚辈会做的,不把‘血手印’碎尸,誓不为人。”喘了几口气,又道:“惨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五天前!” “您老目睹他杀人?” “没有,老夫恰巧进城去办日用什物,回来时,主人一家业已遇害。” “下人没被害的么?” “只有一名丫环,是伺候主母的,已经安葬了。” 柳杰朝居中两棺拜了三拜,默祝了一番,然后起身道:“宋伯父无后么?” 万管家拭着泪道:“仅两位千金,大小姐准备今年出阁,二小姐还没婆家,现在……唉!什么也不必谈了。” 柳杰实在不忍心在这悲惨之地久留,咬了咬牙,道:“这血案晚辈会出头清理,告辞了!” “恕老夫无法尽地主之谊!” “哪里,您老忠义可风,晚辈甚为佩服,愿不久再见。”顿了顿,又道:“死者入土为安,您老还是料理一下吧!” “好,老夫日内便料理。” 柳杰拱手一揖,出了宋府,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有关“血手印”的事,他不想与姓万的管家讨论。 一路上,他心里想:“照秘塔主人说,目前肆虐武林的,并非真正的‘血手印’,‘血手印’已死了三十年,最可能的判断,这冒充‘血手印’的当是‘血手印’的同门师弟‘剑魔’东方豹,‘血手印’重现江湖,首先遭殃的是‘五虎帮’,其次是丐帮,现在轮到宋家,以后呢?‘玄天教’企图吞并丐帮,而由‘血手印’下手行凶,双方的关系是什么?” 又想:“秘塔悬挂‘血手印’师门重物一剑一匣,时经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见,冒充者出面?莫非冒充者并非东方豹,所以不识那剑匣来历?这一点殊不可解,秘塔主人的话完全可信么?” 心念未转,一个声音道:“少侠请留步!” 柳杰回身一望,原来是宋府管家万葆良追了出来,忙道:“您老还有话要说?” “是的,老夫忘了件大事告诉少侠。” “什么事?” “血案当天,老夫回家时,主人尚未断气,他说了话……” 柳杰目芒一闪,道:“宋伯父说了什么?” 万管家长长喘了口气,道:“主人断续地说出了白水湖桃花汀,陆地神仙几个字,老夫不解,但也许可以作为一条追凶的线索。” 柳杰心念疾转:“白水湖桃花汀是地名没错,陆地神仙应当是个名号,莫非‘陆地神仙’就是假‘血手印’?” 当时激动地道:“这线索太好了,晚辈马上开始追查!” “少侠珍重!” “您老请回吧!” “老夫盼有生之日,能见主人血仇得报!” “您老会看到的!” 柳杰转身重新上路,这一来,他有了目的——白水湖桃花汀“陆地神仙”。 x           x           x 白水湖,层层百白浪,一望无涯。柳杰是旧地重临,这里,是他与小叫化宇文冬结拜的地方,触景思人,不禁有些惘然,照分手时的约定,宇文冬曾在此地留记号,说明行踪,但他寻遍了每一寸空间,却没发现任何记号,看样子宇文冬还不曾到此地来过。 桃花汀是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在湖的西南角,由此地绕湖滨而行,有数十里之遥,柳杰问了十个以上的居民。才打听出来的。 他存着一个急切的希望,希望能揭开“血手印”之谜,为陆宋两家报仇,同时为武林消弭灾劫。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忐忑,自己的功力是否斗得过“血手印”是个大问题。 他开始绕湖而行,一路思潮起伏,既激动又紧张。 “血手印”——不管是真是假,何人冒充,绝对是个不可一世的魔头。 刚岔上荒僻小路,远远只见湖边大道上一乘轿子冉冉而过,轿顶系了个大红球,还有彩带飘着,像是娶亲的轿子,但却没有排场,仅有四骑马随着,马上一名老者,另三名短装打扮的汉子,都带着剑,这行列看上去十分扎眼。 当然,不管怎么样,这闲事用不到他去管。 突地,又一骑马出现,马上是个蒙面人,大白天里蒙着脸,显然不是好路道,柳杰蓦觉这蒙面人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想起来了,那不是“玄天教”教主的长子褚雄么?他怎会在此地出现? 一行人轿,忽然转入道边林子里,蒙面人也跟了进去。 这一来,柳杰不能不管了,“血手印”和“玄天教”似有某种不可分的关系,而此地又接近桃花汀,显然事非寻常,心念之间转身驰去。 进入林子,掩好身形,只见人马轿全停在林子里,那蒙面人一点不错,正是褚雄,他们竟是一路的。 只听那老者道:“少主,我们不赶路了么?” 褚雄阴森森地一笑道:“停会儿再赶!” 老者期期地道:“少主累了么?” 褚雄哈哈一阵放声大笑道:“我怎会累,精力充沛得很,你们全离开,在四周守望。” 老者想了想。贼秃嘻嘻地笑道:“少主莫非想……” 褚雄“嗯!”了一声道:“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再发生变卦,赵香主,你负责靠大路这边。” 柳杰听的莫名其妙,什么先把?字蟪墒旆梗胱鍪裁矗?br>  姓赵的香主恭应一声,挥挥手,连同抬轿的全散了开去,五匹马栓在一处,褚雄待手下人离远了,突地走到轿前,揭起轿帘,以异样的声调道:“美人,我们先成其好事吧!” 轿子里没有反应。 褚雄又道:“彩轿权充阳台,定然别有风味,只可惜你现在是木美人。”说完探上半身入轿,“嘶”,是衣裙被撕裂的声音。 柳杰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弹身飘落轿前两丈之处,大喝一声:“鼠子敢尔!” 褚雄极快地退出身来。 柳杰目光朝轿里一扫,登时热血沸腾,杀气直透顶门。 轿中人,赫然是在祝氏宗祠诈死避凶的祝怀玉。 奇怪,她有九公公护持,何以会落入对方之手? 柳杰厉声喝道:“褚雄,你该死一百次!” 褚雄惊极也怒极,他惊柳杰的身手不凡,但却怒他破坏了好事,柳杰会突然在此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当下狞声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你小子改了打扮满像个人了。” 柳杰霍地掣出“风雷剑”,咬牙道:“姓褚的,拔剑准备保命!” 褚雄狂声道:“小子,你既存心与本教为敌,天下虽大,可没你容身之地!” 柳杰一抖手中剑,再次喝道:“拔剑!” 杀机炽烈,使他有等不及要下手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仍保持武士风度,不愿以剑对徒手。 一老三汉连同轿夫,闻声奔了回来,其中一名壮汉,扬剑便朝柳杰背后疾袭,招使“毒龙出海”,直刺后心。 柳杰在杀机浓炽之下,出手绝不留情,一转身剑划一圈,然后笔直刺出。这一招是“玄灵剑法”中的一记杀着“长虹贯日”。 惨号破空而起,那壮汉仰面栽倒,血泉喷起五尺之高,胸背已被洞穿。 褚雄“呛!”地拔剑在手。 暴喝声中,一老两壮汉齐齐出了手,三支剑从不同方位,迅雷般地攻出,柳杰挥剑猛扫,剑气挟风雷之声。 “哇!”又是一名壮汉横尸当场,脑袋被削去了半边,红的白的喷了一地。 那老者与壮汉抽身疾退,惊魂出了窍。 褚雄一抖手中剑,迅厉出招,他的身手,可就不同凡响了,一场激烈的剑斗叠了出来,剑气狂荡中,近身的树木枝残叶落,声势惊人至极。 褚雄愈打愈是心寒,他知道今天决讨不了好。 那老者悄悄打了个手势,两名轿夫奔向轿子。 柳杰一眼瞥见,大喝一声,架开了褚雄的剑,斜里飘射,剑芒闪烁中,惨号暴起,两名抬轿的壮汉横尸轿前。 侧转身,正接上褚雄飞袭而至的剑招,双方又激斗在一起。 那老者与仅剩的一名壮汉,亡魂尽冒,面如土色。 褚雄怒发如狂,挥剑如疾风骤雨,这一来,犯了剑道的大忌,心浮则气燥,动静便无法控制,而高手过招,是绝不能有丝毫疏漏的,一丁点的破绽,都将招来致命的打击。 厉喝声中,闷哼陡传,褚雄暴退八尺,左肩冒了红,柳杰如影附形而上,他立意要取对方性命…… 那老者一抖腕,三柄柳叶飞刀,呈品字形射向柳杰后心。 柳杰正要发剑,忽觉身后风声有异,他没回头,左脚一蹬,身形闪电般射起,划了一个半弧,手中“风雷剑”随势挥出,“哇哇!”两声惨号,红光喷现,他的身形落实,那老者与壮汉才“砰!”然栽倒。 再转头,已不见了褚雄的影子,他乘机会溜之乎也。 现场,留下六具尸体,五匹马。 柳杰冷哼了一声,回剑入鞘,急欺轿前,急唤了一声:“祝姑娘!” 祝怀玉半躺在轿里,木然如疾,两颊泛着桃花,胸衣已被撕破,玉峰半露,羊脂白玉也似的酥胸,不断地起伏,柳杰面红耳赤,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他真想逃避,然而事实上他非管不可。 “祝姑娘,你认识在下么?” 柳杰再叫了一声,声音抖得很厉害,但祝怀玉一无反应,这可就怪了,是穴道被制了么? 要使她回复神志,得解开被制的穴道,他观察了好一阵,看不出是何穴道被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硬起头皮,探查她的经脉穴道,手指触处,滑腻如脂,柔若无骨,他的脸胀成了红柿子。 很奇怪,她的百脉畅通,就是呼吸急促些,还有就是那面颊异样的潮红。 看来她非穴道被制,而是中了迷香毒药一类的东西。 柳杰不由傻了眼,他对药物是半窍不通,现场不能停留,如果褚雄召来帮手,麻烦就大了。他按着狂跳的心,把祝怀玉的胸衣整理了一下,掩住外露的酥胸。 无法救治她,又不能撇下她,一阵苦思之后,决定暂把桃花汀的事搁下,带她到附近镇上就医。 于是,他解下了一匹坐骑,抱起祝怀玉,一马双乘,奔向最近的镇集。 此际,已近黄昏,他带着女人上路,不太惹眼。 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一个大镇,匆匆投了店,立即要小二去请郎中,特别交代请名医,诊费多寡不计。 工夫不大,小二带着一个六旬左右的老郎中,鼻梁架着一副玳瑁边的老花眼镜,进了房门,柳杰忙起身肃客,坐定之后,老郎中端详了柳杰几眼,道:“风邪入里,相公病势不轻!” 柳杰啼笑皆非,期期地道:“在下并没有生病,求医的是……”他一时想不出适当的称呼。 老郎中“啊!”了两声,道:“是谁?” 小二边拉房门边道:“是这位客官的夫人!” 说完,拉上房门走了。 柳杰心头不知是一股子什么滋味,但这根本没辨说的必要,笑笑道:“烦先生一诊!”说完过去拉起帐门。 老郎中移座到床边,拉出祝怀玉的手,闭上眼,把了一回脉,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起气色,口里“唔!”了数声,摇头晃脑地道:“相公,尊夫人是旅途劳顿,感了风寒,老夫投以发散驱邪之剂,保证药到病除,只是……嗯……病势不轻,驱寒之后,还得培补元气,药嘛,得选用最好的,老夫立刻开方。” 说完,移到桌边从囊里取出笔砚,倒了几滴茶在砚台里,铺开纸,挥毫处方。 柳杰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这老郎中是根据什么诊断为风寒的?看来如果不求诸于武林中歧黄手,凭这些普通郎中,是毫无办法的。 老郎中开完了药方,慢条斯理地收起了笔砚,露着黄板牙一笑道:“相公是出门在外的人,诊费从廉,算五钱银子吧!” 柳杰没说话,掏出五钱银子,付了诊费,待老郎中走后,连看都不看,把药方撕成粉碎抛了,一个人坐在桌边发愣,半筹莫展。 祝怀玉的粉面,泛出了可怕的红霞,口里哼唧着,在床上翻滚。 柳杰不由想起了慧黠的拜弟宇文冬,如果有他在,定能想出办法,可惜他现在不知在何方?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房门外院子里传来串铃叮当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道:“祖传神手,专医疑难杂症。” 来的,是窜码头的江湖郎中,十有九是骗人钱财的。 那嘶哑的声音又道:“祖传秘方,无效任凭砸招牌!”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的,柳杰拉开了房门,灯光映照下的,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脸色晦暗的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串铃,身旁一个肤色黧黑的小厮,拿着布招,上面写着的是术赛华佗四个大字,上方横头两排小字:“鄂北,回春堂。” 柳杰心里想,何不试上一试,也许…… 心念之中,招了招手,道:“请先生房中一谈!” 那江湖郎中一抬头,目中隐现精芒,朝柳杰打量了一眼,道:“客官叫区区?” 柳杰心中一动,看样子这郎中并非俗流,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忙道:“正是,正是!” 江湖郎中与那小厮双双入房,坐定之后,开口道:“客官贵体违和么?” 那小厮把布招朝角落里一放,自顾自地出房去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柳杰期期地道:“不是在下,是……”手指床上道:“是舍妹!” 江湖郎中“哦!”了一声,道:“是令妹!” “先生上姓尊名?” “洪非南,是非之非,南北之南,有个外号叫‘神仙手’!” “失敬!” “令妹什么不适?” “无名之症,就烦先生一看。” “神仙手”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略一酌脉,再看了看面色,惊声道:“这不是病……”柳杰心头一震,道:“不是病是什么?” “神仙手”回到座位,沉声道:“令兄妹是江湖人,焉怪其然,她是中了江湖中极下流的药物‘望春来’。” “望春来”这古怪的名字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便不是滋味,不过这一说倒是撞对了门了。 柳杰惊声道:“望春来?” “不错,顾名思义,是一种媚毒的药物,中了‘望春来’之一毒的,如果四个时辰一过的话,准死不活,而且死的很惨。” “这……这……”柳杰额头冒了汗。 “令妹中毒已接近四个时辰,只待她面色由红转白,就算完了。” 柳杰惶然道:“有药可治么?” “神仙手”摇头道:“恐怕区区无能为力。” 柳杰的鼻尖也沁出汗珠,急声道:“望先生大力回春,药资多少,在下决不吝啬。” “不是报酬多寡的问题……” “那是什么?” “太难了!” “先生不是专医疑难杂症么?” “不错,可是这不能算是病,客官应当明白的!” “没……没救了么?” “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神仙手”低头思索了片刻,突地目芒一闪,沉凝地道:“客官务请说实话,两位真是兄妹么?” 柳杰愣了愣,道:“这有关系么?” “神仙手”道:“关系大了,能救与否,就凭这一点。” 柳杰睁大了眼,半晌开不了口。 “神仙手”又道:“如果客官想救人,必须说实话。” 柳杰心念疾转:“看这江湖郎中,神色十分诡异,如果他是‘玄天教’的人,后果难以逆料,但又不能失落这唯一的机会,说不得只好冒险了,如果他心怀叵测,就别想活着离开……” 心念之中,硬起头皮道:“好,在下实话实说,她是在下半途中救下来的,不是兄妹。” “神仙手”点点头,道:“客官真的准备要救她?” “当然!” “不计一切牺牲?” “这……当然!” “很好,客官成过家没有?” 柳杰又是一愣愕,期期地道:“没有,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神仙手”咧嘴一笑道:“客官真心实意地要救她?” 柳杰的头脑被这江湖郎中弄的有些昏乱了,大声应道:“先生直截了当地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救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与她结为夫妻!” “什么,与她结为夫妻?” “不错,而且是现在。” 柳杰虎地站起身来,瞠目道:“为什么?” “神仙手”一本正经地道:“为了救她!” “在下不懂?” “中了‘望春来’之毒,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这个……办不到!” “神仙手”起身冷冷地道:“那就恕区区无能为力,告辞!” 柳杰全身发了麻,结为夫妻,这不是儿戏的事,但又不能望着她死,天下事竟有这么巧。 如果自己早离白水湖边的大路片刻,便不会遇上这档子事,也就不会发生这情况,这如何是好呢? 一旦祝怀玉恢复了神志,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之下,仓促结为夫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真是太无稽了…… “神仙手”举步真的要走。 柳杰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床上的祝怀玉,只见她已不再翻滚,仅在大声地喘息,红晕果在消退转白,看来这江湖郎中说的半点不假。 “神仙手”已走到门边,伸手去取那布招。 柳杰暗地一挫牙,脱口道:“先生请留步!” “神仙手”回身道:“客官想通了?” 柳杰期期地道:“请问先生,除此之外可有别的方法救治,在下愿付最大代价。” “神仙手”意外地道:“有!” 柳杰反而一怔,随即心头又是一喜,道:“请问什么办法?” “神仙手”一字一顿,冷冷地道:“去找个男人代替你!” 柳杰傻了眼,道义、良心,都不许他如此做。 “神仙手”接着又道:“客官,你必须马上作一决择,再迟一刻便没救了,依老夫看,凭这姑娘的人才,不见得配不过客官你。” 柳杰此刻的心里,简直比死还要难受,深深一想,以一种勇士赴死的心情,道了一声:“好!” 这一个字,吐出相当吃力,因为这决定了一生的幸与不幸。 “神仙手”点点头走回床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一红一白两粒药丸,塞到祝怀玉的口里,然后飞指点穴,一口气点遍了三十六大穴,出指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点完之后,回身对柳杰道:“客官,请认清一点,这是救命,切不可犹豫误事,区区告辞。” 柳杰颤声道:“先生,诊费……” “神仙手”摇摇手,道:“不用了,这是意外的病例,药资奉送,算是给你俩贺喜吧,记住,时间已经无多,山不转路转,咱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时候。” 说完,拿起布招,拉开房门,迳直走了。 柳杰栓上房门,心里那股子味道,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荒诞、意外、不可思议,未经人道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地,院子里传来那小厮的声音道:“事成了么?” “唔!我们快走!”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 “我是不得已而为。” “他们会幸福吗?” “我想……会的,走吧!” 声音顿杳。 柳杰修为深厚,听觉灵警,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怵然大震。 本来这种解毒的方法根本就邪门得不合情理,那江湖郎中的企图是什么? 柳杰愈想愈不对劲,拉开门追了出去,只见街上行人寥落,除了饮食店摊,多数已关铺门收歇,哪里还有“神仙手”的影子。 他失魂落魄地又回到房里,一看祝怀玉,面色逐渐正常,呼吸也均匀了,不由大喜过望,看来“神仙手”的药丸奏了效,可是那件事…… 第12章 玉笛老人 他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满头都是汗珠,万一真的全如“神仙手”所说,祝怀玉还是活不了,他反复思想“神仙手”与那小厮的对话,百思不得其解。 突地,祝怀玉嘤咛了一声,睁开眼来,一副茫然之色。 柳杰激动地道:“祝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祝怀玉大惊转目,栗声道:“你,柳少侠……” “是在下!” “这是什么地方?” “客店!” “什么,客店?” “是的!” 祝怀玉粉腮大变,翻身坐起,发觉身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不由芳心剧震,花容失色,登时羞愤欲死,厉叫一声:“你这衣冠禽兽!” 柳杰为之一窒。 祝怀玉一翻下了床,抬手就是一掌,柳杰本能地一偏头,掌缘切中肩头,奇痛攻心,肩骨几乎被打碎,“砰!”胸前又挨了一记,柳杰退到了墙边,一时说不出话来,祝怀玉像发了狂似的,跟踵进击。 柳杰一把捞住她的手臂,厉声道:“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祝怀玉双目尽赤,凄厉地道:“我与你拼了!” 用力一挣,即挣不脱,眼角孕起了泪珠。 柳杰喘了几口气,道:“祝姑娘,你再想想看,你落入了褚雄那厮的手中……”说着松开手,又道:“能想起来么?” 祝怀玉退后两步,用手抓住胸衣的裂口,脸色连连数变。 柳杰把经过的一切,说了一遍,只隐起了“神仙手”要她与她结为夫妻那一切,他说不出口。 祝怀玉听完之后,深深一揖,道:“请恕我莽撞。” 柳杰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姑娘不必介怀!” 他身上又冒出了冷汗,如果照“神仙手”的说法,与她成就好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神仙手”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心念之中,又道:“姑娘怎会落入对方手中?” 祝怀玉双睫一合,泪水大滴地滚落,咬着牙道:“他们绑走了家父,迫我就范!” 柳杰目中倏现煞芒,厉声道:“有这样的事?” “家父仍在对方掌握之中……” “九公公功力过人,难道保不了姑娘?” “他老人家受伤了!” 柳杰低头思索了片刻,激愤地道:“褚雄这等行为,天理难容,在下定找他讨这公道,令尊目前被他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摇摇头,祝怀玉道:“不知道!” “还有姑娘那位侍女青芙呢?” “我要她逃走去找‘吊亡仙子’设法。” “哦!”柳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美如天仙,身穿素服,发髻白花的女子倩影。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安置祝怀玉,不能使她再落入“玄天教”人之手,救她父亲还在其次,这倒是件伤脑筋的事……想着,脱口道:“姑娘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安身么?” 祝怀玉噙着泪,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切齿道:“我要找褚雄那贼子算账!” 吁了一口气,柳杰道:“‘玄天教’势可通天,姑娘不能冒这个险。” “那我该怎么办?” “这……得先找个稳妥的栖身处,对了,‘玄天教’的总坛设在哪里?” “可能是在大洪山中,但地点无法确知。” “有地方就行,总可以找得到的。” “少侠要我别冒险,为了家父,又怎能让少侠冒险呢?” 柳杰剑眉一挑道:“反正在下与该教的梁子是结定了,在下不找他们,他们也不会对在下放手。” 祝怀玉幽幽地道:“我可以跟随少侠么?” 柳杰断然地道:“不可以,在下对头太多,同时目前有件大事要办,姑娘同行不方便。” 祝怀玉深深望了柳杰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粉腮突然红了,灯光下,她显得更美了,美得使人看一眼便会心跳,的确,她可算是武林尤物。 柳杰下意识地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号称“江湖第一秀”,像她一样美么?可是据宋府管家万葆良说,自己应该是柳仕元的儿子,那她便不是自己的母亲了…… 身世之迷,人言人殊,使他大为苦恼。 现在,连带“江湖第一秀”是否还活着都是问题,这只有两个人可以解答,便是神秘的“行尸女”与“吊亡仙子”。 但不管他是柳仕元的儿子,或是陆家的遗孤,“中州三侠”的血仇,已落在他的肩头上,三侠情同手足全已归了地下,也用不着去严格的分了。 陆庄的童尸玉锁,当是这奇案的关键。现在寄望于桃花汀之行,能有所获,真相便可明朗些。 如果说,汀主“陆地神仙”便是冒充“血手印”的人,那他与“玄天教”必有极深的关系。 就在此刻,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骑匹马的年轻武士就住这间房?” “是的!”是店小二的声音。 “他还带了个女的?” “是的,就是他的妻子!” “好,你走吧!” 柳杰立刻意识到是“玄天教”的人找上门来了,他离开白水湖边的林子时,骑了对方一匹马,这是对方追踪而来的线索。 祝怀玉当然也想到了,目注柳杰悄声道:“他们也追来了?” 柳杰点点头,道:“你待在房里别露面,在下去应付。” 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告响起:“姓柳的小子,别装孙子,快出来答话?” 柳杰一口吹熄了灯火,开门现身,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玄衣老人,两只眼有如电炬直照在柳杰脸上,三角形的脸,有说不出的狰狞。 柳杰冷冰冰地道:“阁下何方高人?”他是明知故问。 玄衣老者森森一笑,道:“告诉你无妨,本座‘玄天教’主座下左辅‘鬼见愁’施中平!” “有何见教?” “你小子做的事,心里应该十分明白。” “哼,准备怎么样?” “咱们到镇外无人之处再谈。” “好极,请!” 玄衣老人“鬼见愁”施中平当先弹身上了屋面,柳杰本想向祝怀玉嘱咐几句,但一想对方只一个人,还是让祝怀玉留在店房吧,如果镇外另有高手等候,祝怀玉随行的话反而不安全,可能会顾此失彼,正待飞身上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如果对方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祝怀玉又得遭殃,于是开口道:“祝姑娘,我们一道走!” 话声未落,祝怀玉已经走出房门,看来她心里早有打算,两人上屋,随在玄衣老人身后,越屋朝镇外奔去。 到了镇头,落下地面,柳杰远远望见十丈外的地方,有数条人影鹄立而候,目光左右一绕,靠近祝怀玉道:“你到那边小茅屋后藏身,千万别出来,如有事故,出声招呼一下。” 祝怀玉点点头,侧转身掠向树影下的小茅屋。 柳杰照直前进,扑到有人伫立的荒场,身形立定,目光扫处,不由暗吃一惊,场子里,一共六人,褚雄也在场,仍蒙着面,还有曾被自己以“少阳指”射伤的“三手猿公”司马端,另四名是劲装武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褚雄没开口便先哼出一声。 柳杰巍然卓立,暗夜中目如郎星,他知道将有一场剧战。 褚雄冷厉地道:“柳小子,本少主真不知道该让你如何死法?” 柳杰冷冰冰地道:“彼此彼此!” 四名武士亮出兵刃,分占四角。 “鬼见愁”施中平挪了个方位,与“三手猿公”司马端和褚雄站成鼎足之势。 场面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褚雄目光一溜,道:“那妞儿呢?” “鬼见愁”道:“刚才跟了来,想必藏在附近。” 褚雄道:“先收拾下这小子!” “鬼见愁”如斯响应地攻出一掌,掌力雄浑令人咋舌。 柳杰心头一凛,沉马亮掌,迎击过去,用的是“混元神功”的震字诀,巨响声中,劲气横溢,“鬼见愁”踉跄退了两步,但随即又站回原位置,能承“混元神功”一击而无伤,这老者的功力的确惊人。 “三手猿公”倏地欺身出掌,招式诡辣得到了家。 柳杰吃过他那不见形的怪手的亏,不想与他近身搏击,双掌一登,身形却向侧方闪了开去,寒芒一闪,褚雄出了手,剑势正好迎上柳杰侧闪的身形。柳杰急拧身再闪,“鬼见愁”骇人的掌风罩身卷到。 “砰!”地一声,柳杰打了一个踉跄,还没缓过气,“三手猿公”已欺近身侧,右掌斜切,左掌直劈,柳杰再扭身,双掌一合,“童子拜佛”,想封对方双掌。 “蓬!”夹以一声闷哼,柳杰被那无形的手,在“气海”上捣了一拳,痛彻心脾,身形倒撞了两步,逆血几乎夺口而出。 森森剑芒,又告当头罩到。 柳杰盲目地劈出一掌,身形暴退八尺,脱出了三鼎足的围攻。 人影闪挪中,三人又告合围。 柳杰飞快地击出了“风雷剑”,亮出了一个极其玄诡的架式。在三个一等一的高手合击之下,他被迫要施杀手,不然,他毫无机会,那架式,使对方为之一怔。 暴喝声中,褚雄首先发剑,然后“鬼见愁”以双掌助攻。 柳杰一挫牙,“风雷剑”振起一片风雷之声,他施展出“秘塔”主人郝扬转传的那一招剑法。 同一时间,“三手猿公”从侧背推出一掌。 惊呼与闷哼齐传,褚雄剑被荡开,人也退到八尺之外,“鬼见愁”前胸湿了一大片,退得更远,柳杰本身前冲了三四步。 若非“三手猿公”发了这一掌,在柳杰这一招剑式之下,至少要有一人横尸。 柳杰稍退一步,面对“三手猿公”。 “三手猿公”惊怔地望着柳杰,半晌,才栗声道:“你……你是‘血手印’的传人?” 这一问,使“鬼见愁”与褚雄齐齐面现骇色。 柳杰意外地一震,他并非惊震于“三手猿公”能看出这一招剑法的来路,而是困惑于对方何以说出这句话来,这证明了什么? 当今肆虐武林饿“血手印”是假的,不然,他不会说出这句话,那冒充者究竟是谁?心念之中,将计就计道:“不错,阁下很有眼力!” “三手猿公”连退了三个大步,一副骇凛之色。 柳杰心念疾转:“经此一来,冒充‘血手印’的非现身找自己不可,这倒是一着妙棋,‘血手印’之死,除了秘塔主人和自己,没第三者知道,如果有,便是‘血手印’的师弟,‘剑魔’东方豹,因为‘血手印’是他害死的,照这情形看,东方豹冒充‘血手印’的可能性很少,那就越发证实了‘陆地神仙’便是冒充者。” 褚雄挥挥手,三人连同四名武士,倏地飞驰而离。 柳杰正要追截,但想到祝怀玉还在小茅屋那边等着自己,只好息了这念头,弹身奔向茅屋,出声唤道:“祝姑娘!” 没有反应,柳杰心头一震,绕屋一周,不见祝怀玉的影子,茅屋是空的,没有门,里外都长了草,是间废屋。 祝怀玉去了哪里? 她当然不会悄然离开,遭了什么意外么? 但没听见她的声音,照嘱咐她的话,如果逢上意外,她该发声告警的,她并非不谙武功的人。 他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道:“娃儿,你在找人不是?” 柳杰大吃一惊,竟然被人欺近身旁而不自觉,这人的身手相当可观,当下缓缓回身,只见五尺之处,站着一个面团团的鹤发老人,胖得像尊弥勒佛,可能是人胖了怕热,长衫的衣襟袒开着,腰间束了根垂缨的腰带,带上斜插着一支笛子。 柳杰冷冷开口道:“您老怎知小可在找人?” 老人哈哈一笑道:“你刚才不是在叫唤么?”柳杰心念一动,道:“您老莫非看到那位姑娘了?” 老人点头道:“不错,是看到了,长得很美,是个尤物。” “请问……” “不必找了,她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什么样的人?” “一个江湖郎中。” 这一说,使柳杰为之骇然而震,栗声道:“那郎中是不是晦气脸,文士装束的中年?” 老者道:“一点不错,你们是一伙?” 柳杰呆住了,那郎中不用说是在客店里替祝怀玉解毒的“神仙手”,他为什么要带走她? 她为什么会跟他走? 莫非他也是“玄天教”的人,故意耍了救人这一套花招? 可是他曾诡言迫自己与祝怀玉成其好事,如果他是“玄天教”的人,便不会如此做,他的意图是什么? 想着又问道:“请问您老,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跟那郎中走的?” 老人偏了偏头,道:“这可就难说了,老夫到时,两人正好手牵手离开,怎么,小媳妇跟人私奔了?早知道老夫会替你搁下。” 柳杰啼笑皆非,他想不透这回事两人手牵手地离开,祝怀玉当不会是这种女人,记得在客房里,那江湖郎中与小厮临去露了嘴,说什么事非得已,可能会幸福的等等怪话…… “追!”他意念一动,正待举步离开。 老人抬了抬手,道:“慢着,老夫有话问你。” 柳杰眉头一紧,道:“有何指教?” 老人冷电也似的目芒一闪,沉声道:“你娃儿真的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怦然心惊,莫非真的是那话儿找上门了?当下沉住气反问道:“您老如何称呼?” 老人指了指腰间的笛子,道:“招牌在这里!” 柳杰运足目力一看,那是支玉笛,这是什么招牌?江湖阅历不够,他无法从玉笛判出老人的来路,窒了窒,道:“请恕小可孤陋!” 老人捋了捋云白的长髯,道:“老夫‘玉笛老人’,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坦然道:“小可姓柳,单名一个杰字。” “玉笛老人”点点头,道:“言归正传,你到底是否‘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心里暗忖:“秘塔主人转传自己那一招‘血手印’的独门剑法,目的是引出冒充的人,剑法已被‘三手猿公’看出,自己也信口承认了,这老人来得突兀,谁知道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干脆以讹就讹地承认下来,看他有什么反应。” 心念之中,把头一点,道:“小可不否认!” “玉笛老人”眸中精芒大炽,沉凝地道:“他人现在何处?” 柳杰乘机道:“您老找他有何贵事?” “这点你娃儿不必管。” “那对不起,无可奉告。” “你还是说出来的好!” “如果小可说不呢?” “这可由不得你。” “不见得吧!” “你无妨试试看,如果我老人家不让你走,你飞也飞不走了。” 柳杰冷哼了一声,弹身飞掠身形一落之际,“玉笛老人”已经站在身前,不由心头一震。 年轻气盛,他不信这个邪,身形再起,但只起得一半,便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墙,身形被反弹回地面。 “玉笛老人”冷冷地道:“怎么样?老夫说你走不了便是走不了。” 柳杰大感骇然,但心火却冒了起来,双掌一扬,“混元神功”以十成功劲劈出,“玉笛老人”袍袖一挥,极其怪异地划了半个圆,裂岸狂涛似的劲气,竟如泥牛入海,被消御得无影无踪。 柳杰寒气大冒,但他不肯服输,功加二成,全力出击,用的是“震”字诀。 “玉笛老人”哈哈一笑,如法炮制,又轻易地化解了这十二成劲道的一击。 柳杰怔住了,此老的功力,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他只守而不攻,如果出了手,情况便难以想像了。 “玉笛老人”声音一冷,道:“说是不说?” 柳杰断然道:“不!” 事实上他根本无话可说,真的“血手印”已死了三十年,假的是谁根本不知道,而他根本就不是“血手印”的传人。 “玉笛老人”目芒一闪,道:“你娃儿要迫老夫动手?” 柳杰势成骑虎,硬着头皮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玉笛老人”徐徐扬起双掌,作势就要出手,柳杰暗一咬牙,准备应战,就在这紧张的当口,一条人影幽灵般闪现,赫然是一个科头跣足的怪老人。 柳杰目光扫处,不由大感意外,忙躬身施礼道:“老前辈好,想不到能有缘再见!” 这老人,正是奉“玄灵子”遣命,在大别山绝谷石屋中,以下半部“玄灵宝典”,成就了柳杰功力的老人。 怪老人点了点头,目光扫向“玉笛老人”道:“数十年不见,您老哥风采如昔!” “玉笛老人”似乎很振奋地道:“老弟,你又出山了?” 怪老人沉宏地道:“劫数再生,生灵涂炭,忝为武林一角,不能独善其身,小弟是为了‘血手印’而重作冯妇的。” “玉笛老人”颔首道:“彼此,彼此,有志一同!”说着,目注柳杰道:“他便是‘血手印’的传人。” 怪老人打了个哈哈道:“他根本不是!” “是他自己承认的!” “信口乱说,严格说起来,他应当是敝主人‘玄灵子’的遗命传人,您老兄没注意到他的腰间的‘风雷剑’?” “哦!”了一声,“玉笛老人”电炬也似的目芒一绕,宏声道:“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柳杰无法不说实话了,俊面一热,期期地道:“晚辈的目的是在藉以引出‘血手印’!” 怪老人道:“胡来,你这么一做,岂非寸步难行?‘血手印’仇家满天下,招惹出一窝蜂来你如何应付?” 柳杰欠身道:“是,晚辈没考虑到这一点。” 他很想说出目前肆虐武林的,并非当年的“血手印”,但转念一想,还是不揭开这秘密的好。 如果传扬开去,冒充“血手印”的,势必改弦更张,以另一种身份出现,陆宋两家的血仇,便休想找出真凶了,于是,他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玉笛老人”沉吟着道:“不对,他会使‘血手印’的独门杀着……” 怪老人双目大张,厉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柳杰无奈,只好编造了一个故事道:“事实并不假,是晚辈无意中碰上一位无名老人,他传了晚辈一招,目的是想借此引出‘血手印’来。” 怪老人摇着头道:“这就怪了,谁能熟谙‘血手印’的独门剑招呢?” 柳杰无法自圆其说,含糊以应道:“这点晚辈便不知道了!” “玉笛老人”凝视了柳杰片刻,道:“看你神情气度,正而不邪,否则这话断难使人相信,你说说看,传你剑法的老人是什么形貌?” 柳杰信口应道:“是个普通老人,没什么特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嗯!也许他就是‘血手印’本人……” “晚辈如果再碰上,会设计澄清这一点。” “很好,但你要小心,戳穿了他可能毁了你。” “是的,晚辈会小心。” “照老夫判断,‘血手印’似乎与‘玄天教’有关……” 怪老人接话道:“老哥,我们搭档一查如何?” “玉笛老人”点头道:“可以!” 怪老人目光转向柳杰道:“我们以后再联络,你现在设法找到那传你剑招的无名老人。把事实真相弄明白,也许其中还另有文章?” 柳杰唯唯以应,其实他根本不必查,他心里明白得很。 如果宋府管家万葆良所述“七星剑客”宋为恭的遗言不错,冒充“血手印”的,极可能便是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 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道:“请问,‘陆地神仙’是何许人物?” 怪老人双睛一亮,道:“天下第一号怪物,邪门得很,一辈子没跟任何人打交道,你问他做什么?” 柳杰随口应道:“没什么,听人提起,随便请教一声。” “玉笛老人”晃了晃脑袋,道:“娃儿,千万别招惹他,老邪,邪得离谱。” 怪老人抬手道:“老哥,我们走吧?” “玉笛老人”点头道:“走吧!” 二老身形一晃,如缕烟般瞬眼消失。 望着二老消失的方向,柳杰感到无限的迷惘,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怪老人的名号,在大别山绝谷石屋前曾请教过,但老人不肯说,刚刚又忘了问,不过,他既与“玉笛老人”称兄道弟,谅来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折腾了这大半夜,要再去追江湖郎中“神仙手”是不可能追到的了,祝怀玉为什么肯随他走而不对自己打个招呼呢?现在,无法去追查这件事了,最要紧的还是奔桃花汀,找“陆地神仙”。 照二老说,“陆地神仙”是个邪门人物,如此,他冒充“血手印”可能性更大了,更大的问题是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不管怎样,非找他不可。 心念之中,电射星飞而离。 第13章 桃花汀之行 晚风轻拂,夕阳映着湖水,闪起了绚丽的粼粼波光。 一片小洲,从漫天芦苇中伸入湖心。 洲上是一片桃林,花事已了,望过去一片翠绿,林隙间,隐约现出高墙围绕的宅院影子。 这便是桃花汀。柳杰站在通向小洲桃林的狭窄土堤前,热血阵阵沸腾,脑海里叠映出陆庄那难以计数的白骨骷髅,和宋府四口棺木。 血债,他誓死要索讨血债。 他想,如果证实了“陆地神仙”便是假的“血手印”,而自己的功力不敌对方,该怎么办? 他尽量抑制冲动的情绪,足足站了一刻光景,才毅然举步前行,仇恨、使命、愿望,还夹杂着一丝忐忑。 桃树错杂,没有路的影子,他只好穿林照直淌进,不久,到了围墙前,两扇巨大的黑漆大门,紧紧地关着,显得有些神秘而阴森。 现在,要面对不可知的对手了。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运足丹田内力,开口道:“武林末学柳杰,特来拜谒汀主。” 连叫三遍,什么反应也没有。 柳杰满怀仇怨而来,并不是慕名拜谒,耐心是有限的,声调一变,大叫道:“无人应门,在下可要冒犯了?” 以他的功力,劈碎围墙大门,或是越墙而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了想,越墙而入,未免太过冒险,因为里面情况不明,劈碎大门是个好办法,可以迫使对方现身。 双掌一扬,朝大门劈去…… 突地,一道柔风,从斜里吹来,强劲沉猛的掌风,竟然被消御于无形,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身形一转,又是一阵骇然,距他一丈之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这妇人面目之冷酷阴沉使人一看便会从心眼里冒出寒气,柳杰定了定神,冷声道:“芳驾是谁?” “……”没有答腔。 “芳驾是汀主的什么人?” “……”还是闷声大吉。 柳杰气往上冲,大声道:“在下要见‘陆地神仙’!” 这一下,中年妇人开了口,声音和神情一样冷:“汀主不见外人!” “在下非见他不可!” “你是什么来路?” “在下柳杰!” “见汀主何为?” “请教一件事!” “一个字也不行,认相的快滚。” “在下既然来了,见不到汀主就不会走。” 中年妇人厉哼了一声道:“你是存心找死来的?” 柳杰口角一披,暗忖,这妇人邪门得紧,跟她说理是白费唇舌,不如摆出点颜色,打了狗主人就会出面。 心念之中,冷冰冰地道:“芳驾说话最好留点分寸?” 中年妇人不屑地一哼,道:“老娘肯开口对你说话,是相当客气的了。” 这一声老娘,使柳杰怒火在炽,轻轻一挫牙,举掌便劈,排山劲气,暴卷而出,中年妇人极其诡异地闪身划了一个弧,巧妙地避过掌风,又回到原地,脸上冷酷之色更浓,她没还手,只是冷笑一声。 柳杰心头大骇,看来这妇人并非庸手。 当然,他是有为而来,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双掌一错,闪电般攻上,施展出“玄灵宝典”所载的掌法。 中年妇人左闪右晃,身法玄奇已极,她依然不还手,柳杰凌厉的掌法,竟然掌掌落空,他不禁发了狠,如果连个妇人女子都收拾不下,就甭提她的主人了,掌势一变,展出一轮猛攻。 这种打法,江湖一般高手是接不下的,但中年妇人却应付自如,他感到有些心寒。 突地,中年妇人闪出圈子,冷厉地道:“够了,自量些,桃花汀轮不到你伸手动脚。” 柳杰气愤难当,身形电欺,双掌齐发施展出“混元神功”中的震字诀。 中年妇人旋了开去,冷酷平板的脸上起了变化,厉声道:“混元神功!” 柳杰不由心头一震,“混元神功”是“吊亡仙子”传赠的,她怎能一口道出。 中年妇人又道:“你是何人门下?” 柳杰冷傲地道:“你不必管?” “谁指使你来的?” “在下自己来的!” “你方才报名柳杰?” “不错!” “那……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如遭雷击似的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瞠目结舌,骇然望着对方,这真的太惊人了,她竟然连自己的身世都能一语道破,这证明了什么? 看来“陆地神仙”冒充“血手印”,惨使陆宋两家灭门,是不会假的了,心念及此,双目尽赤,仇与恨开始在血管厉奔流,久久才厉声道:“你怎会知道?” 中年妇人有些激动地道:“那你是承认了?” 柳杰咬着牙道:“在下并没否认。” 中年妇人眉峰一聚,道:“柳仕元告诉你了些什么?” 柳杰厉声道:“什么也没有,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中年妇人脸色大变,颤声道:“什么,他死了?” 中年妇人的表情使柳杰大感困惑,难道她认识父亲? 但又怎牵扯上“混元神功”呢? 是了,“吊亡仙子”曾说过陆庄血案会有人出头料理,而“混元神功”是她传赠的口诀,看来此中大有文章。 中年妇人激声道:“柳仕元怎么死的?” 柳杰也开始激动起来,沉声道:“请芳驾先交代身份?” 中年妇人转身便走。 柳杰手按剑柄,大叫道:“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 中年妇人回头道:“此地是仙居,不许抡刀动剑!” 说完,疾走如故。 柳杰大喝一声,飞扑过去,奇事发生了,中年妇人的身影,神奇地倏然消失,围墙大门全不见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桃林,他惊呆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色昏暗下来,林子里一片晦暗阴森。 柳杰弹身疾掠,想再找大门,但转来折去,依旧是浓密的桃林。 他额上现出了汗,想起“玉笛老人”说的,“陆地神仙”是个怪物,天下第一邪门,看来真的是如此。 这桃林分明是一座奇门阵势,外行人休想越雷池半步,于是他停了下来,不再盲闯,暗忖,对方总会再现身的。 焦灼、惶惑、等待。林子里更显昏黑,以他的目力,竟然看不出一丈远,慢慢地,他急躁不安起来,尤如槛里的猛兽,来回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由急躁而狂乱,倏闪心头,如果砍去一些桃树,说不定可以破了阵势。 心念之中,拔出“风雷剑”,照近身的树干挥去,可煞作怪,剑挥处一无动静,树身竟似虚幻的,并非实物,连试数剑,都是如此,他不由狂声大叫道:“陆地神仙,有种的现身出来,别使这鬼门道。” “无礼!”一声冷喝,似乎就响在耳边,但却不见人影,分明是桃林,却不见天光星辰,四面像罩了一层浓雾,一丈之内,迷茫不能辨物。 柳杰又急又气,全身戒备着,以防不意的突袭,凝声道:“阁下就是‘陆地神仙’?” “不错!” “何不现身出来?” “凭你也配要老夫现身?” “见不得人么?” “你敢口出不逊?” 接着是“啪!”地一声,柳杰挨了一记耳光,半边脸一阵火辣,眼前金星直冒,打得不算重,但也相当不好受,不见人,不知这巴掌是哪里飞来的,邪门到了极点。 火上加油,柳杰怒不可遏,“风雷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当然,情况没变,剑是空挥的,连树叶都不曾扫落。 咬咬牙,狂叫道:“是英雄明里来见个真章?” “老夫此地不许人大呼小叫!” “凭你捞什子阵势便大言不惭么?” “你小子不服气?” “这气从何服起?” “好,老夫破例,听听你的来意,说吧!” 柳杰吁了口大气,杀气腾腾地道:“阁下冒充‘血手印’,肆虐江湖,在下特来讨个公道。” “陆地神仙”似乎极感意外地道:“你小子说什么,老夫冒充‘血手印’?” “阁下不敢承认?” “放屁,老夫已几十年没离开桃花汀,再说,放眼整座武林,还没有值得老夫冒充的人,你小子这话从何说起?” “最近一桩血案,‘七星剑客’宋为恭,惨遭灭门,死者临死说出阁下的大号,这总假不了吧?” “陆地神仙”怪叫道:“你说宋为恭?” 柳杰咬牙切齿地道:“还有大别山下的陆羽,二十年前遭到同样命运,更惨,家人庄丁,不下百口,无一幸免,白骨尚未掩埋……” 越说越激厉,几乎咬碎了牙。 “陆地神仙”狂叫道:“真有这样的事?” 柳杰激动得全身簌簌直抖,厉叫道:“你阁下承不承认?” 默然,死寂,久久之后,“陆地神仙”的声音再告响起:“是‘血手印’下的手?” “一点不错,现场有血手印标记。” “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不错!” “还有活口么?” “可能没有了!” “嗯!好!杀得好,你小子可以走了!” “走?没这么容易!” “你准备怎么样?” “索血!” “哈哈哈哈……”笑声如飞瀑怒潮,激荡排空,震得人心旌摇摇,耳膜欲裂,久久,笑声才敛,一条人影,幽然出现。 人影乍现,柳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晦暝之气消失,林空现出了璀璨的星星,视力不再模糊了,柳杰看清楚了出现在眼前的人影,赫然是一个身穿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手中拄了一根黑黝黝的藤杖,雪白的长髯垂到了胸腹之处,目若郎星,只是很冷,冷得被看一眼便会打寒噤,除了目芒之处,倒看不出有什么邪气。 他,便是被武林目为天下第一邪的“陆地神仙”。 柳杰内心狂激如涛,一双星目射出的寒芒,似已凝成了形。 “陆地神仙”开了口:“小子,老夫再破一次例,让你出手三次,赢了,放你走,输了的话,就别打算离开这桃花汀,现在可以出手了!” 柳杰语如冰珠似的道:“阁下先说是否‘血手印’?” “陆地神仙”怒喝道:“废话,要你出手!” 柳杰把心一横,作出了秘塔主人所传的“血手印”独门杀着的起手式。 “陆地神仙”目芒一阵闪动,惊声道:“慢着,你这是‘血手印’的‘逆天一剑’起手式,到底怎么回事?” 柳杰为之“怦!”然心震,对方连剑招的名称都说出来了,到底对方是不是冒充者?心念之中,寒声道:“阁下很觉意外,是么?” “说,你这一招剑法谁传的?” “无可奉告!” “你说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这没假!” “怎么会使这招剑法?” “阁下也能么?” “你小子是真的‘血手印’的传人?” “那阁下承认是冒充的了?” “放屁!” “拿命来!” 暴喝声中,柳杰施出了“逆天一剑”,功力用足二十成,他立意要取对方性命,在怨毒攻心之下,这一招的威力,已发挥到了极致,武林中不知是否还有人接得下。 “陆地神仙”身形怪异地一阵扭晃,竟然避过了,口里道:“已得神髓,但功力不足。” 柳杰更加认定“陆地神仙”便是冒名的凶手,一咬牙,原式再度攻出。 “陆地神仙”似乎毫不费事地又避开了,口里又道:“这是第二招,你还是输了!” 柳杰目中似要喷出血来,他已意识到对方功力深不可测,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但仇担双肩,只有豁出性命一搏,在第二招落空之下,调一口气,第三招又全力出了手。 “铿!铿!铿!”一阵厉耳的剑杖交击之声传处,这一招惊世骇俗的杀手,不但全被消解,杖上的潜劲,透过剑身,反而把他震退了三步。 “陆地神仙”目芒亮若电炬,厉声道:“好哇!你小子果真是‘血手印’的传人,老夫非毙了你不可。” 喝话声中,不用杖,左手连圈,罡风波波涌出。 柳杰揄剑再攻,但招式才只发出一半,蓦感真力不聚,不由亡魂大冒,杖影斜劈而至,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砰!”然一声,被扫得横飞而起,惨横声中,口血飞迸,泻落到两丈之外,一时黑地昏天,心里暗道一声:“休矣!” “陆地神仙”如影附形而上,暴喝道:“小子,说出真实原因?” 柳杰运起“玄灵宝典”所载心法,想重聚真气,一而再,三次,他绝望了,真气涣散如故,根本提聚不起来,不由目眦欲裂地嘶吼道:“我恨不能把你这恶魔碎尸万段。” “砰!”惨哼再传,柳杰的身形飞起,撞在桃树干上,再弹落地面,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苏醒,只觉全身的骨节,宛如全被拆散了,转动之间,剧痛攻心,又告昏死过去。 第二次醒转,身前站着那面目冷酷的中年妇人。 柳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功力被震散,比死还要难受。 武林人,生与死之间仅差一线,而这一线划分了两个极端。 柳杰此刻对生与死并不看得很严重,不甘的是毁在他要杀的人手里,不但死不瞑目,而且痛苦到了极点。 中年妇人开了口,声音与面容同样地冷酷得怕人:“柳杰,你不说实话,便只好投到湖里喂鳖。” 柳杰用力一挫牙,惨厉地道:“死算什么,所不甘的是不能血洗桃花汀。”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道:“普天下没人敢发这句狂言,也没人敢做这种梦,听着,你是否真的是柳仕元的儿子?” 对方何以一再追究为什么呢?柳杰在这种情况下,不遑去深想了,咬牙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中年妇人冷寂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为何要投入‘血手印’门下?” 柳杰抗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柳仕元的儿子,已经死了一百次。” 柳杰的心动了,脱口道:“这与先父何干?” 中年妇人道:“关系大了,你且说个清楚,不要自误,你说是柳仕元的儿子,又说陆宋两家被‘血手印’灭门,你要报仇,而你却使的是‘血手印’的独门剑法,怎么解释?” 柳杰也自觉言行矛盾,但他不愿抖出真情,反问道:“汀主到底是不是‘血手印’?” 中年妇人怔了怔,道:“这话问的出奇,汀主便是汀主,怎会变成了‘血手印’?” 柳杰喘了几口气,咬着牙道:“冒名行凶,逞其私欲,可以掩尽天下人耳目。” 中年妇人窒了片刻,沉声道:“你彻底地错了,‘陆地神仙’是人上之人,岂肖于做这等事,你是奉了‘血手印’之令,来此兴问罪之师,是么?” “在下此来未奉任何人之命。” “但你已经露了马脚……” “怎样讲?” “你反映别人冒名行凶,当然是说真正的人无辜,如果你不是奉命而来,怎知杀人行凶的不是真正的‘血手印’?” 柳杰不由语塞,这的确是个大破绽,事到如今,他也懒得辨理了,落在人家手里,已成俎上之肉,想了想,来个横应道:“在下当然有在下的道理,但不能告诉你。” 中年妇人脸皮一阵牵动,道:“那你是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柳杰一字一句地道:“算认命了!” 中年妇人点点头,冷酷地道:“很好,抛你下湖,一点都不费事,不过在你上路之前,郑重告诉你一句话,汀主一生睥睨天下,声誉不容沾辱,他老人家二十多年来,寸步未离桃花汀,更不过问江湖事,你记牢了。” 柳杰方寸大乱,如果他不是冒充者,宋伯父为何临死留言,将死的人,说的话绝对不会假,这怎么解释呢? 心念之中,振起精神道:“那‘七星剑客’宋为恭临死遗言应该作何解释?” 中年妇人面色又是一变,沉吟良久,才道:“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心意一转,故意道:“如果我说是,又当如何?” 中年妇人冷漠地道:“你不应该是!” 这话大出柳杰意料之外,对方言词闪烁,反反复复到底何意,不禁惑然道:“为什么?” 中年妇人沉重地道:“因为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震惊了,他听出话中有话,追问道:“那又为什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真正的问题是陆宋两惨遭灭门,是真还是假,你说一句?” “千真万确!” “你是出面追凶的?” “不错!” “说了半天,你还是与‘血手印’有渊源,因为你指出杀人者是冒充的。” 柳杰又告哑口无言,目前真假难辨,而且还扯上了亡父,对方又不肯说出真相。 中年妇人接着又道:“你交代明白‘逆天一剑’的来路,我请求汀主放你走。”语气缓和多了。 柳杰心念疾转,看情形,这妇人与亡父可能有某种关系。 而“陆地神仙”在听说陆宋两家遭难时,反应似乎很激动,自己何不以对“玉笛老人”的说词对她说。 如果她有进一步的行动,便证实了“陆地神仙”是冒充者,自己虽然已无能力,但知道真凶是谁,死了也多少甘心些。 当下开口道:“这招‘逆天一剑’,是一位无名的残废老者所传,因为他也是受了冒充者之害,目的是要在下行走江湖时露出此招,以引出冒充者。” “当真么?” “信不信由你!” “这听来似乎像话,还有,你的‘混元神功’是何人传授的?” “一个女人!” “什么,一个妇人,她叫什么名字?” “吊亡仙子!” 中年妇人脸色变了又变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什么叫‘吊亡仙子’?”顿了顿,又道:“她的本名?”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诡异反应,使柳杰如坠云里雾中。 蓦在此刻,陆地神仙再次现身,片言不发,朝柳杰飞指疾点,柳杰避无可避,不由五内皆裂凄哼声中,昏死过去,情况太突然,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如果这就是死的话,倒是一点痛苦也没有。 柳杰醒转,睁开眼,只觉阳光耀目,自己是躺在湖边的芦苇中,他坐起身来,脑内昏沉沉地,好半晌,才想起昨夜的事,不由直跳起来,大声叫唤道:“我没死么?” 随之又是一阵骇然,这一跳,蹦起两丈多高,身轻如羽毛,内力充盈,似乎与往日不大相同,而且伤痛全消。 他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地神仙”不是对自己下毒手么? 想,深深地想,前前后后地想,越想越迷糊,像是场离奇的梦,自己不受害,怎么反而增加了功力呢? 为什么一再追询是否真的柳仕元儿子这句话? 提到陆宋两家血案,对方何以反应怪异? ………… 不可解,匪夷所思的怪事,“玉笛老人”的话又响在耳边,“……天下第一怪物,千万别招惹……” 的确是怪物,功力也高得近于邪门。 放眼望去,桃花汀已远在数里之外,变成了一条小小的绿丘,象一片狭长的水草,浮在层层翻白的雪浪中。 迷惘、怪异、无法思议! 看来“陆地神仙”并非冒充“血手印”的人,那些迷一样的怪话,不可解,但可信,“七星剑客”宋为恭临死留言,用意何在呢?看来“陆地神仙”明白,那中年女人也明白,但对方不肯说出来。 不管怎样,他不能再回头,那邪门的地方,使他余悸犹存。 于是,他顺着湖边的荒烟蔓草回奔,这一带连条小路都没有,只能辨认方向奔驰。 傍午时分,他回到了宇文冬结拜的地方,他本能地走向两人结拜的巨石,依然不见有什么记号留下,他感到一阵莫明的怅惘。 拜弟宇文冬随着丐帮首座长老“疯丐”常乐天料理丐门善后,不知是否又生枝节?“玄天教”妄想控制丐帮不成,损兵折将,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痴立了一阵,他感到饥火中热,只好又起身奔向与祝怀玉投店的小镇。 他边走边想:“桃花汀之行落了空,‘血手印’之谜还是谜,查起来相当棘手,还有祝怀玉不告而别,跟江湖郎中‘神仙手’洪非南一道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念一想,“神仙手”能解迷药,当然也会下药,而祝怀玉的父亲被“玄天教”劫持,莫非祝怀玉又落入对方手中? 谁知道“神仙手”不是“玄天教”的爪牙? 想到这里,不由心头大急,如果祝怀玉再陷虎口,依褚雄那等作风,一百个也保不住贞操…… 眼前是一片疏林,遥遥可见镇集的影子,柳杰精神一振,他实在饿得有些发慌了,恨不能马上大吃一餐。 正行之间,路边林子里倏地传出一声“无量寿佛!” 柳杰暗吃一惊,停身望去,只见林子里站着三僧三道,还有个褴衣老尼,僧道尼结合在一起,倒是少见的事,暗忖,闲事少管,还是到镇上祭祭五脏庙要紧,饿的滋味不好受,正待…… 三道之中一个独眼老道扬声道:“小施主是姓柳么?” 柳杰心中一动,莫不成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当下回应道:“不错,在下正是姓柳!” “无量寿佛,请施主到林中一谈!” “有何指教?” “贫道等已经静候半天了!” 柳杰心中大感嘀咕,这些和尚道士尼姑,他一个也不认识,怎会找上自己,而且在此地等候?既然被找上了,至少得弄清楚原因,心念之中,昂首入林,迳趋对方身前,七个人十三道目光,全透着森寒之色,集中投射在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悸,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目光逐一扫过对方之后,冷沉地道:“各位有何指教?” 那原先发话的独眼老道凝声道:“贫道武当‘元化’!” 然后手指身旁的两个中年道士,道:“这两位是崆峒门下‘清虚’和‘清尘’!” 顿了顿,又指向三僧道:“这三位佛兄是少林寺长老‘悟因’、‘悟禅’、‘悟净’。” 最后指向那手执拂尘的老尼道:“这位是‘武林四异’之列的青城‘慈慧师太’!”一口气介绍了全部在场的。 柳杰为之骇然,眼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竟不知为何联手找上自己?他特别对老尼多看了一眼,“武林四异”中,他曾见过三异东道、西陀、疯丐,据说,四异之中数这老尼能为最高。 “元化”老道引介完毕之后,老脸倏地沉了下来,独目寒芒一闪,道:“听说小施主目前在这一带现身,所以贫道专程赶来,能碰上真是太巧了。” 柳杰剑眉一紧,道:“有何见教?” 少林三长老之中,年事最高的“悟因大师”宣了一声佛号,接话道:“听说小施主是‘血手印’的传人,这话确否?” 柳杰心头大震,这可好,真的招来一窝蜂,自己在找“血手印”,现在反被人找上了,不用说,是“三手猿公”等人放出的消息,为了要迫出那冒充“血手印”的人,目前自然不能否认,当下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 三道三僧一尼,齐齐面色一变。“悟因大师”沉声道:“请小施主说出令师的行踪!” 柳杰横起心道:“如果在下不说呢?” “悟因大师”目芒连闪,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说恐怕不成。” 柳杰口角一披,道:“各位找‘血手印’为了何事?” “元化”老道咬着牙道:“为了算旧帐,也为了消灭弭劫。” 骑虎难下,柳杰冷漠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僧道全怒哼出了声,“元化”老道目光爆凌芒,大声道:“小施主要迫贫道等动手么?” 人影晃动中,柳杰被围在核心。 柳杰内心里啼笑皆非,这纠纷实在是没来由,但事情已挤到头上,不应付也不成,只好头皮硬到底,寒声道:“各位自忖是‘血手印’的对手么?” 七人为之一怔,“慈慧师太”摆了摆手中拂尘,冷峻地道:“贫尼看不必费唇舌了,擒下他,‘血手印’便会出面。”这话是对三僧三道说的。 三僧三道齐齐点了点头,少林“悟因大师”开口道:“小施主如肯随老衲等回少林寺,静待令师出面,了断十八年前的因果,便可不动干戈,如何?” 柳杰脱口道:“十八年前什么因果?” “本寺达摩院住持长老与座下八大弟子在少室峰下悉数被杀。” “是十八年前?” 不错,同一时间,武当与崆峒也有弟子遇害。 过节发生在十八年前,不用说,这是那冒充者的杰作,那时,真的“血手印”已死了十二年了。 柳杰有些惶然失措了,他不能背这黑锅,看来自己这着棋下错了,事先没考虑到这些后果,现在该怎么办呢? 走,但解决不了问题,麻烦会接踵而来…… “悟因大师”紧迫着又道:“小施主考虑好了没有?” 柳杰灵机一动,道:“各位何不到‘玄天教’找人?”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血手印”杀害丐帮掌门人及三大长老,而由“玄天教”暗中支持“五通丐”接掌丐帮,那冒充“血手印”的,必与“玄天教”有关系,由他们找上门,可能会追出来。 “悟因大师”圆睁双目道:“令师在‘玄天教’总坛?” 柳杰“唔!”了一声,道:“不错!” “悟因大师”目扫三道二僧一尼,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蓦在此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别中这小子的鬼计,扯不上‘玄天教’!”所有在场的全意外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三丈外的林阴里,兀立着一个黑袍蒙面人,听声音是个老者,肩头露出半截剑柄,柄端闪着珠光。 柳杰心头一紧,道:“阁下何方高人?” 黑袍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道:“你别管老夫是谁,也是找‘血手印’的。” 柳杰窒了窒,道:“阁下凭什么否定在下的话?” 黑袍蒙面人冷森森地道:“你小子别想嫁祸制造纷争,由于丐帮遭了劫,传出了‘五通丐’反叛的消息,老夫亲到‘玄天教’查询,结果证明是巧合,完全与‘玄天教’无涉,不仅如此,‘玄天教’属下的一处分坛被挑,也是‘血手印’下的手。” 柳杰顿时方寸大乱,这又是意想不到的变故,难道假“血手印”真的与“玄天教”无干? 可是记得“通天丐”被擒之后,曾说过一句话“……‘血手印’不会放过……”,是那老丐信口胡说,借此威胁,还是别有蹊跷? 黑袍蒙面人又道:“先废了这小子,老的自然出面,各位何必多此犹豫。” 崆峒“清虚”、“清尘”二道似乎早已不耐,齐齐大叫一声:“有理!”双双挥掌,猛然劈向柳杰。 二道既然是崆峒派出来清理过节的,不用说该派上选的好手,四掌登发,劲气有若怒海鲸波,惊人至极。 柳杰并非真是“血手印”的传人,无意伤人,所以没施展“混元神功”,仅以寻常掌力八成对了过去。 雷鸣声中,惨哼突起,二道被震得像脱了线的风筝,飞落到三丈之外,倒地不起。 三僧一道一尼,脸色剧变,这份功力太骇人听闻了,二道并非庸手,竟然挡不住一个照面。 柳杰自己也惊呆了,他想不到桃花汀之行后,功力竟增高了这么多,“陆地神仙”不杀自己,反而助长功力,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自己只知昏死醒转,人已离了桃花汀,真气充盈,想不到竟高到这种程度…… 少林三长老望了一眼,齐齐上步欺身,武当“元化”老道与“慈慧师太”也跟着行动了。 柳杰大叫一声:“在下无意伤人!” 这一声大叫,有如春雷乍发,欺身的全为之滞下来。 黑袍蒙面人阴声道:“各位都是极负盛名的人物,联手尚且收不下一个后生小子,不必再找什么‘血手印’了,还是返观回寺去吧!” 几句话说的三僧一道一尼羞愤难当,在其他任何情况下,他们是不肖于联手的,而现在对付一个年纪不及他们一半的后生,联了手还示怯,传出江湖的确是不太好听。 在羞怒交迸之下,五位成名人物各自冷哼了一声,十掌齐发。 五道劲流汇卷,有如裂岸狂涛,声势好不惊人。 柳杰一挫牙,施展出“混元神功”的震字诀,由于五人方位不同,他只能把主力对准少林三老。 场中爆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石舞沙飞,像飓风狂扫,四下里枝残叶落,少林三老蹬蹬倒退不迭。 但柳杰却被“元化”老道与“慈慧师太”左右夹击的掌力震得斜跄开去,他却脱出了包围圈。 寒芒一闪,“风雷剑”出了鞘,柳杰透了口气扬声厉叫道:“别逼在下杀人!” 三僧一道一尼各摄惊魂,瞪目逼视着柳杰,原先被震倒地的崆峒二道,这时已站起身来。 “慈慧师太”手中拂尘一挥,闪电般攻出,身为“武林四异”之冠,功力自不同凡响,拂尘未到部位,罡风已先袭人。 柳杰夺剑迎击,用的是“玄灵剑法”,拂丝与剑气交击,发出刺耳的铮铮声,连老尼名不虚传,真气已能贯拂成钢。 双方乍合倏分,柳杰心无杀念,所以不愿主动出手。三僧一道正扬掌待发…… “住手!” 一声低喝,倏告传来,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两个字,像两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板上,在场的,全睁大了眼,望着声音传发。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驼子,从林阴中踽踽而来,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柳杰一见来人,不由心头剧震,他一点也不陌生,来的正是煊赫不可一世的“人魔张驼”。 这驼子当年凭名头就可吓死人,连“三手猿公”司马端那等人物见了他都不敢喘大气,如果他现身也是为了“血手印”,麻烦可就真正大了。 “人魔张驼”像是走路都很吃力,好久才捱到场中,目光一扫,冷兮兮地道:“你们怎么找上这小子?” 武当“元化”老道皱了皱眉,毕竟是有涵养的长者,虽然这驼子不起眼,也不敢以貌取人,和声道:“他便是血腥人物‘血手印’的传人!” “人魔张驼”翻起眼道:“谁说的?” “元化”老道又皱皱眉道:“他自己承认的!” “人魔张驼”挥手,道:“去休,这小子是跟你们闹着玩的,别信为真,走吧!” 这种口吻,谁也受不了,“元化”涵养再深,也不由面现不豫之色,少林三老却面目凝重,似在想这驼子的来路。 崆峒“清虚”先前曾在柳杰手下吃亏,火气不由大了,怒喝道:“谁说他不是‘血手印’的传人?” “人魔张驼”冷冷地道:“我老驼子说的,怎么样?” “清尘”接口道:“你算什么东西?” “人魔张驼”瞪了崆峒二道一眼,道:“若不是老驼子已经戒杀,一把捏死你这小牛鼻子。” 柳杰大感困惑,这驼子为什么替自己说话? “清尘”比较急躁,陡地欺身上步道:“你捏捏看?” 少林“悟因大师”突地惊呼一声:“人魔张驼!” 这一声惊呼,像一块巨石投入古井,起了极大的反应,“清尘”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打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其余“清虚”、“元化”、“慈慧师太”也都面色大变,下意识地齐向后退,惊怖之情,溢于言表。 “人魔张驼”面无表情地望着“悟因”大师道:“你还算长眼!” “悟因大师”合什宣了一声佛号。 人的名,树的影,在场的几个不凡的人物,全噤若寒蝉。 柳杰抬眼一瞥,那黑袍蒙面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人魔张驼”一摆手,道:“以后别招惹他,你们可以走了!”他像是在对下属发令。 三僧三道一尼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开口,默默地弹身离去。 “人魔张驼”目注柳杰道:“你小子真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可不敢再开玩笑了,正色道:“不是!” “人魔张驼”横起白眼道:“那你为什么要承认?” 柳杰期期地道:“江湖中传出这流言,晚辈也懒得声辩。” “人魔张驼”怪笑了一声,道:“有意思,老夫问你,那小叫化子呢?” 柳杰不由心中一动,为什么这老驼子锲而不舍地追索拜弟宇文冬?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辈找他做什么?” “人魔张驼”又翻眼道:“只许老夫问你,不许你问老夫,说,他在哪里?” 柳杰啼笑皆非,看来又是足可与“陆地神仙”媲美的怪物,天下间还有这等事,只能问别人,不许别人问他,想了想,道:“晚辈与叫化早就分了手……” “人魔张驼”怪叫道:“什么你们分手了?” 这一声怪叫来得突然,把柳杰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才道:“是分手了!” “人魔张驼”陡地欺近柳杰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瞪着他道:“为什么要分手?” 这话问的出奇,柳杰被问得莫名其妙,茫然道:“分手就是分手,不为什么。” “人魔张驼”一扬掌,道:“你小子不说清楚,我老驼子就要破戒劈了你。” 柳杰骇然退了两步,为之瞠目结舌。 “人魔张驼”怪吼道:“你小子说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分手?” 柳杰登时恍悟过来,老驼子把分手当作了断交,不由松了口气道:“各人办各人的事,当然只好暂时分手。” “人魔张驼”放下手掌,道:“你小子早不这么说,老夫以为你抛了他。” 柳杰又惑然了,他在追宇文冬,宇文冬逃避他,而听到他的口气,似乎对宇文冬十分关切,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心念之中,忍不住又问道:“他与老前辈是什么关系?”随说,随把“风雷剑”回了鞘。 “人魔张驼”吐了口气,道:“告诉你不许你问!” 柳杰为之啼笑皆非,心想:“不问就不问,见了拜弟自然明白。” “人魔张驼”喃喃自主地道:“小叫化太滑溜,总是被他走脱,再抓到时非重重打他一顿屁股不可。” 说完,冷眼望着柳杰,又道:“小子,你碰上他时,要他赶快回家,就说主人已动了真火,再在外胡闯的话,哼!后果严重。” 柳杰大感激诧,震颤了整座武林的“人魔张驼”,居然还有主人,这真是令人难信的事,能降服人魔使他不杀人而俯首听命,这主人该是什么样的人物?拜弟宇文冬曾说他是孤儿,而且痛恨女人,怎地又有了家? 他想问个明白,但想到老驼子的古怪性格,开口是白费,口唇动了动,又闭上了。 “人魔张驼”瞪眼道:“你小子在肚子里骂老夫是怪物,对不对?” 柳杰在兴头上,坦然应道:“不错,晚辈不否认,这是人情之常。” “人魔张驼”怪笑一声道:“你小子也很有意思,胆子也够大,你不怕老夫打你屁股?” 柳杰忍俊不禁,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洗手不杀人了,却口口声声要打人屁股,这也是件趣闻,他不善说俏皮话,但也忍不住道:“老前辈高兴的话,打几下也无妨!”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人魔张驼”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小叫化是在应山溜走的,你小子无妨到那一带来找他!”说完,一颠一跛地走了。 第14章 掉包计 柳杰目送人魔的背影自林中消失,心头一片紊乱,遭遇的尽是怪人怪事,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 心想,肚子饿的难受,还是走吧!…… 心念之中,转过身目光扫处,不由骇然大震,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丈许外,站着那刚才悄然溜走的黑袍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去而复返? 蓦地,柳杰想起与拜弟宇文冬初探秘塔时,中途因避雨而进入白骨垒垒的陆庄,有条黑影现而复隐,声音与眼前的蒙面人大致相似,莫非他便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收紧起来,再退了一步,厉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黑袍蒙面人阴恻恻地道:“别管老夫是谁?你且说说看,为什么你会是‘血手印’的传人?” 为什么会是,这话问的出奇,柳杰是有心人,立即敏感地觉察话里有蹊跷,仔细想了想,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 黑袍蒙面人冷森森地道:“你心里应该十分明白的!” 柳杰心中一动,“血手印”之死。除了阴谋暗算他的“剑魔”东方豹之外,便只有自己和“秘塔主人”知道。 如果对方也知道这秘密的话,便是冒充者,同时也就是东方豹本人。 可是无法索解的是秘塔上悬挂有“血手印”师门之物,何以几十年没见反应?莫非他故意如此,另有图谋? 心念之中,寒声道:“明白什么?” 黑袍蒙面人冷哼了一声道:“你方才向老驼子承认,是以讹传讹,对不对?” 柳杰一怔,道:“在下不否认!” 黑袍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那不就结了,你怎会是‘血手印’的传人,不过……” “不过什么……” “你怎会施展‘血手印’的独门杀着‘逆天一剑’?” “这没告诉阁下的必要!” “小子,你不说恐怕不成……” “不成又怎样?” “老夫与‘血手印’仇深似海,已经找了他几十年,他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他的骨头,把他搓骨扬灰。” 柳杰不由窒住了,听口气对方不是冒充者,也不是“剑魔”东方豹,而是寻仇报怨的,刚才的推断,全被否定了。 黑袍蒙面人接下去又道:“那一招剑法除了‘血手印’没第二人能施展,你只说出传你的人,老夫自去找他,如何?” 当然,柳杰不能出卖“秘塔主人”,也不能揭破这段秘辛,否则的话,那冒充将改弦易辙,血仇便永沉海底了。 冒充者胆敢冒充“血手印”而不怕报复,一个可能是知道“血手印”已不在人间,那无疑地就是东方豹,另一个可能是冒充者别有企图,是谁就难以想像了,心念之间,不答所问,反问道:“阁下曾说已到玄天教查证,事属巧合,可信么?” “为什么不可信?” “玄天教志在君临武林天下,排除异己,谁知不是倚仗‘血手印’?”他的本意当然是指冒充的“血手印”。 黑袍蒙面人阴阴地道:“玄天教主一世之雄,不会假手于人,如果倚仗‘血手印’而成事,君临武林天下之梦势必又落空,变成为他人作嫁衣裳,同时,‘血手印’目空四海,绝对不甘受人支使,这道理很浅显,不想也可知道。” 这一说颇近情理,柳杰不由语塞,他本不善舌辨之人。 黑袍蒙面人紧迫着道:“你不想说出传你剑招的人吧?” 柳杰道:“阁下何不先道来历?” “老夫的来历要在见到‘血手印’之后才揭开,现在免谈。” “那就恕在下无可奉告。” “不说不行!” “怎么样,想打?” “不止是打,为了迫出‘血手印’老夫不惜杀人?” “无妨试试看?” “说了半天,实际上你仍是‘血手印’的传人?” “随阁下怎么说。” 黑袍蒙面人缓缓掣出了背上长剑,冷森森的剑芒,泛着青光,显然不是凡物,事逼处此,柳杰也拔出了“风雷剑”。 空气顿呈无比的紧张。 欺身、挪步、各占方位,扬剑对峙。 狱峙渊停,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足足一盏热茶时间在死寂而紧张的空气里消逝,黑袍蒙面人百感不耐,沉哼一声,挥剑出手,柳杰如斯响应地发剑迎击,双方出剑几乎不差先后。 黑袍蒙面人的剑术高得出奇,诡异厉辣,加之以内力深沉,每一招都具无穷威力,仅只二个照面,柳杰已意识到逢上了罕见的劲敌,如果不是此次在桃花汀因祸得福,平添内元,说不定应付不了,不由心头大凛,“玄灵剑法”虽玄奥,但也仅能差堪应付,占不了便宜。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双方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剑气啸空之声,远远可闻,宝刃对奇兵,谁也占不到便宜,倏地,黑袍蒙面人沉哼一声,剑势一变,施出了一记怪招,像是十几支剑同时击到,而指向的部位,全是意想不到的地方,柳杰手忙脚乱被迫退了三四步,冷笑声中,黑袍蒙面客如影附形,跟踪进击,仍使的是那记怪招。 柳杰迫采守势,全力封住门户。 第三记怪招,柳杰肩头一阵刺痛,知道已挂了彩,忙不迭地闪退八尺。 黑袍蒙面人狞声道:“小子,你今天死定了。”身形又告弹进。 柳杰忽地亮开了“逆天一剑”的架式,功力提聚到十二成。 黑袍蒙面人窒住了,似乎有些胆怯,他认得这一招,但却不知道如何破解。 “呀!”厉叫声中,“逆天一剑”出了手,剑刃连珠般的碰击声中,挟以一声闷哼,黑袍蒙面人飞退丈外,左上胸裂开了一道大口,血如泉涌,隐约可见翻转的皮肉,这一剑伤得相当不轻。 当然,如果换了旁人,是无法在“逆天一剑”全力施为的情况下保住老命的,因为柳杰的内力,比从前增高了一大截。 黑袍蒙面人疾以剑柄撞穴,止住血流。 柳杰寒声道:“阁下可以说出来路了?” 黑袍蒙面人狞声道:“小子,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活着离开。”说完,电闪弹身而去,身法之奇快轻灵,令人咋舌。 柳杰无意追杀对方,因为实际上双方无仇无怨,只是为了“血手印”的缘故而挑起这场风波。 扭转头,肩头上破了个孔,仅是皮伤,他由衷的佩服这黑袍蒙面人的剑术,就事实而论,确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意外的风波平息了,肚子更饿,腹中咕噜咕噜不停地直响。 他收了剑,疾奔镇集。 x           x           x 饭店里,柳杰像三年没吃过饭,狼吞虎咽。 突地,一个似曾相识的沙哑声音传入耳鼓:“他大概是饿坏了,所以才这等穷吞恶吃相,等他吃饱了再说!” 柳杰闻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这分明是指着自己说的,抬头望去,双眼不由直了,只见靠角落的座上,两人对坐而饮,赫然正是江湖郎中“神仙手”,和他的跟从小厮,他进门时没发现,可能是饿坏了急着想吃的缘故。 那小厮冲着这边笑了笑,齿如编贝,人黑,牙齿衬得更晶莹。 柳杰大为激动,真是应了句俗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方带走了祝怀玉,这档子事非弄个明白不可。 “神仙手”洪非南朝柳杰点点头,遥遥招呼道:“柳少侠,幸会啊!”晦气色的脸,一副倒霉相没什么特殊表情。 柳杰也点点头,心想:“当然是幸会,正愁找你不到。” “神仙手”主从两个站起身来,那黑皮肤的小厮,故意从柳杰这边绕过,大叫一声:“小二,会帐!” 然后又低声道:“咱们镇外破庙里见,有重要事相商。” 会了帐,主从俩扬长而去。 柳杰怕对方乘机走脱,饭也不吃了,扔下块碎银,匆匆跟着出门,“赛华佗”那布招是最好的标记,柳杰遥遥蹑在后面,不对方保持在视线之内。 到了镇外,约莫半里路,果然有间破庙,主从俩回头瞥了一眼,直入庙门,柳杰加速脚步,跟了进去。 这庙相当荒凉,东倒西坍,杂草有尺来深,不用说,久已没有香火,正殿前的大石香炉,缺了条腿,歪在半边。 “神仙手”站在殿廊上,那小厮拿着布招,站在院里的花树旁。 柳杰径直走上殿廊。 未等他开口,“神仙手”已先发话道:“再找不到你,你这辈子将永远不能心安。” 柳杰为之一愕,道:“先生此话怎讲?” “神仙手”沉声道:“少侠为什么不照区区的话做,与祝姑娘成为夫妻?” 下意识地脸上一阵燥热,柳杰期期地道:“在下见先生的药已经见效,所以……她不是好了么?” “神仙手”一跺脚,道:“好?如果不是区区师徒凑巧路过发现,她准死不活……” 柳杰心头一震,星目大睁,惊声道:“这从何说起?” “神仙手”嗯了一声道:“不错,表面上是好了,因为媚毒已被药物控制在某些经穴之内,但无法散到体外,非乘阴阳和合之理,不能驱毒,这可好,区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另外配方,才算暂时保住她不死,如果今天没碰上你,为了救人救到底,区区只好采下下手段,替他随便找个对象,你想,这辈子你问心能安么?” 柳杰全身发了麻,他以为大事已了,想不到还拖了这条尾巴,难道这是天注定非与祝怀玉结合不可? 当下厉声道:“要在下怎么办?” “这不能强迫你,不过,人是你先救的,这也是应你之情,现在只讨你口中一句话,要,还是不要。” “这……真……别无良法?” “要有,区区何必强人所难。” “她……人在何处?” “黄陂城里,不消半天便可赶到,你快作决定吧!” 柳杰脑海里一片混乱,又面临一次难堪的抉择,就事论事,祝怀玉的品貌,足堪匹配而有余,可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能算是完美的结合,谁知道祝怀玉是否心甘情愿? “神仙手”又道:“区区已经问过她,她本人并不反对。” 天气不冷,但柳杰在发抖,由于父亲临死一句话,母亲抛夫弃子,改嫁他人,使他心中种下了痛恨女人的根苗,偏偏这事就挤到头上,这件事将来如何向拜弟解说呢?两人的结拜,是基于这共同的心怀,虽然事非得已,总是件窝囊事。 心念之中,忽地想起在客房的那晚,师徒离去时在门外所说的话,不禁脱口道:“记得那晚先生离去时,曾与贵高足言谈……说是这样做是否太过份,又说事非得已……” 笑了笑,“神仙手”道:“这几句话并没有值得怀疑之处,我这位徒弟认为太过份强人所难,而区区认为救人要紧,情非得已,有什么异议可疑的?哦!少侠就是为了听到那几句话而临时改变主意,嗨!差一点断送了一条命,使名花萎谢。” 柳杰不由词塞,看来真是自己想错了,曲解那几句话。 蓦在此刻,一声惨嗥倏告传来,柳杰大吃一惊,抬头望去,那小厮仍然站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这惨嗥近在咫尺,是怎么回事? “神仙手”大声道:“大小子,怎么回事?” 这名字可真有意思,大小子,那小厮叫小子不错,但大却不见得。 叫大小子的小厮用手一指破墙缺口,道:“师父,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偷看,所以徒儿赏了他一下。” 柳杰飞身掠向破墙缺口,只见一个玄衣汉子躺在缺口外,颈项间鲜血直冒,人已断了气,再定睛一看,不由骇然大震,死者喉管上嵌了一片枇杷叶。 摘叶伤人,这是武林中极少人能办得到的事,这不起眼的黑小子,竟然有这份身手,实在令人感到意外,有徒如此,做师父的就更不用提了。 柳杰惊愣地望着大小子,说不出话来,心里怦怦直跳,毋庸讳言,“神仙手”是位风尘异人。 “神仙手”仍站在原地皱眉道:“大小子,你怎可随便出手伤人?” 大小子嘟起嘴道:“错不了,他是从镇里尾蹑来的,居心叵测,徒儿在出镇时就发现他了,我师徒是跑腿的,与人无怨,八成是为了柳少侠而来。” 柳杰心中一动,这大有可能。 “神仙手”大步走了过来,朝缺口望了一眼,道:“看样子是‘玄天教’的密探,大小子,快把他处理了吧!” 说完,目注柳杰,显得很沉重地道:“柳少侠,区区不是多事,只随便问问,听说你是一代恶魔‘血手印’的传人这话确否?” 大小子依命去处置尸体了。 “神仙手”迫视着柳杰静待答复。 现在,柳杰对师徒的看法完全改了观,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出“神仙手”是个武林高手,此刻由于大小子露了这一手摘叶伤人,他感到“神仙手”的功力,当远超自己想像之外。 深深想了一阵之后,柳杰故作淡然地道:“以讹传讹罢了!” “神仙手”又追问道:“但听说你能使‘血手印’的独门绝招?” 柳杰窒了一窒,无以自圆其说,沉吟着道:“这当中有原因,但……恕在下不便奉告。” “神仙手”深深注视了柳杰一眼,摇摇头,悠悠地道:“你知道这要招来多大的麻烦?” 柳杰含糊以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神仙手”似乎在想说什么,但口唇动了动又止住了,默然片刻,拾回正道,道:“现在言归正传,你考虑好了没有?” 柳杰的心,又回复原先的沉重,情形与那晚在客房里差不多,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 如果让“神仙手”随便替祝怀玉找个男人,良心上过不去,同时“吊亡仙子”也绝对不会饶过自己。 惶急之下,突发奇想期期地道:“令高足怎么样?” “神仙手”瞪眼道:“你要大小子配她?” “是的!” “哈哈,你看祝姑娘看得上大小子那份德性么?” “总强如随便找一个。” “随便找一个只是说说罢了,你别把这祝怀玉看得太简单,她宁死也不会答应的,堂堂‘玄天教’少教主她都看不上,还谈别人,只有你,你们会有一段香火情,你又救了她,她没话说。” “她把从前的事告诉你了?” “不错,她全说了。”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柳杰在转着念头,看来事已成定局,不答应是拖时间而已,用力咬了咬牙,以勇士赴死的心情,毅然点头道:“好,在下只好答应,看来别无旁的路了!” “神仙手”沙哑地笑了笑,道:“如此一言为定,咱们今晚黄陂见,你先走!” 柳杰苦着脸道:“黄陂什么地方?” “神仙手”道:“从此地去只有一条大路,我会要大小子在城外路上等你,如你先到城,在路上等候,这是喜事,别哭丧着脸,去吧!” 柳杰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唔!是喜事……” 说完,拱手一揖,离开破庙。 一路上,他像喝醉了酒似的有些昏昏糊糊,心沉似铅,连走路都没劲,照理,像祝怀玉这等美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不该推三阻四。 这也许就是人性上的特点,主动与被动的分别。 多滑稽,在这种情况下与祝怀玉结合。 x           x           x 鸿宾客栈——是黄陂城唯一的豪华客栈,专供一些富商巨贾、达官贵人落足,一般江湖人是不光顾的。 当然,这是就地论事,如果比起同都大邑的旅店,便相形见绌多了。 最后一进的东角院,两暗一明三开间,此刻刚是起更时分,明间里,三人对坐而饮,这三人,正是柳杰与“神仙手”师徒。 菜肴很丰盛,足够十个大人享用,是一桌全席。 红烛高烧,像是在办喜事。 不错,正是在办喜事,一场古怪的喜事,柳杰与祝怀玉今晚要成百年之好,唯一象征喜事的,只有那对粗大红烛。 柳杰猛喝着酒,借以抑那狂傲的情绪。 洞房花烛,人生只有一次,柳杰没有一般人新婚之夜的愉悦与惊奇,只有无比的惶惑,俊面是木然的,除了被酒烧起的那一抹酡红。 祝怀玉在暗间里没出来,可能是害臊。 “神仙手”举起杯来一本正经地道:“柳少侠,今夜的事,似嫌草率,但事急只有从权,这一杯,祝你俩鱼水和谐,白头到老,请!” 说完,仰颈一饮而尽。 柳杰苦笑着干了杯,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大小子也凑和着举杯道:“柳少侠,我大小子也敬你一杯,祝两位花开并蒂,早生贵子。” 柳杰只好又干了。 约莫三更时分,“神仙手”站起身来,道:“柳少侠,时候不早,别误了吉辰,区区师徒告辞,明早来道喜!” 说完,与大小子离席出房,到了院门边,大声嘱咐小二道:“别去打扰,残席明早来收拾吧,那位相公是位贵公子,微服出游,你可小心了。” 小二恭听道:“是,是,差官大人,小的懂得这规矩。” 柳杰听了,大觉好笑,“神仙手”居然冒充起官府的差头来了,但好笑也只是一刹那,今晚的事一点也不好笑,连哭都哭不出来。 发了一会愣,他开始喝酒,他想醉,醉了可能会好受些。 他真的醉了,头在发眩,红烛的焰子成双成对,丑媳妇难免见公婆,逃避不了的,他把牙齿咬了又咬,手撑桌沿,站起身来,像死囚进刑场般,一步一歪,捱近暗间里,随手关上房门。 房里也燃起了红烛,锦帐低垂,祝怀玉拥被而卧,面向里,只剩下乌云似的秀发散披在枕上。 柳杰在桌边椅上坐了下来,脑里阵阵晕眩,意识果然模糊多了。 在模糊中,时间似乎过得快些,窗外空气中飘传来三更三点的点鼓之声,柳杰下了最后的决心,离座而起,正待宽衣…… 突地,房门上起了叩击声。 柳杰意外地吃了一惊,大声道:“是谁?” 一个声音道:“讨喜钱的!” “胡来!” “什么胡来,这是规矩。” “你是店里人?” “不速之客!” 柳杰不由大为光火,气呼呼地拉开门拴,一条人影,飕地窜进房中,惊震之下,酒意消了三分,本能地双掌蓄势,回过身来,“啊!”地惊呼一声,酒醒了大半,他做梦也估不到来的竟然是拜弟宇文冬。 宇文冬仍是一身叫化打扮,脏兮兮的脸孔只剩下一对发亮的眼睛。 柳杰激动万状地道:“兄弟,你怎么会来?” 宇文冬噘着嘴,气呼呼地道:“大哥的吉日良辰,能不来么?” 吐了口酒气,柳杰胀红着脸,讪讪地道:“兄弟,我是说……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宇文冬老样子,?忠徊嫜吡艘簧溃骸按蟾纾阃烁蚁潞焯一故抢戳耍 ?br>  每句话都带着火药味,柳杰哭着脸,把椅子一挪,道:“兄弟,你先坐下,让我慢慢告诉你!” 说着,向床上扫了一眼,床上人没动静,不用说是在装睡。 宇文冬没坐,冷兮兮地道:“大哥,今晚……我最后一次称呼你……”声音有些哽咽。 柳杰星目大睁,急问声道:“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要我这个兄弟,咱们……一刀两断。” “兄弟,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你欺骗我!” “什么,我……欺骗你?” “你还想否认么,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恨女人,可是现在……” “唉!兄弟,你听我解释好么?” “免了,不能推翻事实的。” “兄弟,我是不得已,并非……”说到这里,顿住了,又朝床上扫了一眼,他怕说的话伤了祝怀玉的自尊。 宇文冬翻了个白眼,道:“你很爱她?当然,她长得很美,是男人都会着迷的。” 柳杰顿脚道:“兄弟,你……你不能听我解释?” 宇文冬声音带颤地道:“算了,解释有什么用,哼!白水湖边的誓言全是假的……” 柳杰发了急,猛一挫牙,激越地道:“兄弟,好,你错估了我的为人,你不听,我也不想解释了,我不能负友,也不能背义,只有一个两全之道……” 说完,举掌猛拍向天灵。 宇文冬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柳杰拍向天灵的手腕,厉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柳杰摇摇头,吐了口气,没有说话。 宇文冬松开了他的手腕,又道:“大哥,你怎么认起真来了。” 柳杰不由冒了火,没好气地道:“你的做作全是假的?” 眼圈一红,宇文冬垂下了头去,幽幽地道:“大哥,我……我只是怕与你分手!”短短几个字,道出了他的心声,也刻画出了异姓手足的情义,当然,带有几分天真。 柳杰大为感动,抓住宇文冬是手,连连摇撼道:“兄弟,你过虑了,你想我会么?” 手很脏,手背上还有抹鼻涕的痕迹,但触手细腻,柔弱无骨,柳杰心想:“这位刁钻古怪的拜弟,出身定然不恶,一定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听信了江湖术士的鬼话,说什么不做乞丐便不能永寿,真是无稽之至。” 宇文冬抬起头来,四目对面交投,眸中似有某种异样的光焰。 漠视良久,柳杰放开了手,目光又扫向帐内的祝怀玉,奇怪,她竟然真的沉得住气,连睡的姿势都没分毫改变,像真正的新嫁娘。 柳杰心里一片乱糟糟,真不知如何是好,放弃祝怀玉,她就将玉殒香消,但又不能请拜弟离开……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出现门边,赫然是祝怀玉的侍婢青芙。 柳杰惊声道:“青芙,怎么你也来了?” 青芙没开口,脸上的神情可知有多难看,杏眼睁的好大,错愕地瞪着宇文冬,新房里会多了个小乞丐,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柳杰又道:“青芙,你怎么会到此地来?” 青芙期期地道:“是……那位郎中先生要我来的!” 柳杰困惑地道:“郎中怎会认识你?” 青芙道:“他带我家小姐来时,无意中在路上碰到的!” “啊!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这位是……” “哦!我的结拜兄弟,宇文冬!” “这……这……怎么……” “他是无意中找到的。” 宇文冬咧嘴一笑道:“没下帖子,是我小叫化自动找来的,可惜迟了一步,没赶上大吃大喝。” 青芙皱起了眉头,期期地道:“柳少侠,天都快四更了……” 宇文冬扮了个鬼脸道:“怕耽误了良辰是不是?人家新人都不急,你操的什么心?” 几句话说的青芙粉面飞霞,碍在柳杰的面子,她不便发作,心里可满不是味道,她想不透柳杰何以有一个要饭的结拜兄弟。 柳杰尴尬地笑笑,道:“兄弟,坐下听我解释!” 宇文冬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道:“事情我知道一些,但不甚了了,再说详细些吧!” 于是,柳杰红着脸把祝怀玉中媚毒以后求医经过说了一遍,同时也提到了祝怀玉的父亲已落在“玄天教”人的手中。 宇文冬听完之后,点着头道:“我完全明白了,走吧?” 柳杰愕然道:“兄弟,你说我们走?” 宇文冬斜起眼道:“怎么,舍不得?” 柳杰凄苦地道:“兄弟,不是舍不得,我说过了,是为救命。” 宇文冬站起身来,一披嘴道:“败柳残花,大哥,你真的想要?” 一句话说的柳杰脸色大变,祝怀玉怎会是败柳残花,拜弟捉狭刁黠成性,但这样未免就太过份了。 心念之中,作色道:“兄弟,你怎能这么说?” 宇文冬冷冷地道:“不这么说怎么说,要我称她为十全圣女?” 柳杰啼笑皆非,拿这拜弟毫无办法。 青芙脸色泛白,厉声道:“你敢侮辱我们小姐?”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我说的是床上的女人。” 奇怪,祝怀玉仍无动静,怕羞修养好,也不能到这种程度,因为指她是败柳残花,她竟无动于衷,这是任何人所受不了的,难道她真的已经不是女儿之身?青芙气得花枝乱颤,一个大步,欺向宇文冬,素手倏扬…… 宇文冬退到墙角,摇手道:“先别生这大的气,你无妨问问床上人,我说的是真是假。” 柳杰傻住了,看样子,拜弟不是在开玩笑。 青芙目注柳杰道:“柳少侠,你怎么说?” 柳杰无言以对。 青芙气呼呼地走到床边激声道:“小姐,您起来说句话呀?” 没有反应,青芙放大了声音,又道:“小姐,您开口呀?” 宇文冬淡淡地道:“可能她不好意思开口,我小叫化说的可是实话。” 柳杰一颗心“咚咚!”乱跳起来,他意识到情况大有蹊跷。 青芙揭开帐子,用手推了推,仍没反应,拉开被,把祝怀玉扳转,突地像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柳杰也大惊失色,惊声道:“这怎么会?” 床上,赫然是个陌生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祝怀玉。 青芙激动得语不成声地道:“这……这……怎么会……她是谁?” 宇文冬还是那副刁钻样子,淡淡地道:“我说过是败柳残花!” 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柳杰像发寒疟似的打起抖来,在抵达此地时,曾与祝怀玉见过面,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么换了人呢? 从进店到现在,就没离开过半步,是“神仙手”捣的鬼么?从青芙所表现的神情,她是不知情,小叫化宇文冬来得突兀,说话也怪…… 心念之中,柳杰迫视着宇文冬道:“兄弟,怎么回事?” 宇文冬嘻着脸道:“为什么要问我?” 床上那女人似乎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动,人倒长得十分妖娆,年纪也不大,在二十岁之间,衣着也很考究,不类下人。 柳杰在急诧声震之下,沉下了脸道:“兄弟,别开玩笑了,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冬先不答柳杰的话,转向青芙道:“你大概是祝姑娘的身边人,祝姑娘已被那叫什么九公公的老头子带走了,你知道他的落脚处,快去吧!” 青芙片言不发,匆匆出房自去。 柳杰如坠五里雾中,期期地道:“兄弟,憋死人了,快说出原因哟?” 宇文冬好整以暇地道:“别急嘛!听小弟我慢慢道来,一个大男人说什么也憋不死的,这床上的女人大有来头,可不是寻常人物……” “她是谁?” “褚玉娟,外号‘玄裳公主’,堂堂‘玄天教’教主的掌上明珠。” “什么?她……她是玄天教主的女儿?” “半点不错!” 柳杰惊愕万分,惊问道:“兄弟,我完全迷糊了,到底怎么回事?” 宇文冬秉性难移,别人急他偏不急,先咧嘴一笑,才道:“咱兄弟俩久不见面了,给大哥送件见面礼物。” “嗨!别绕弯子,快说吧!” “祝怀玉的父亲不是陷身在‘玄天教’么?” “不错,我已经说过了!” “大哥认为玄天教主褚无忌愿意让宝贝儿子褚雄胡来,还是愿意牺牲这宝贝女儿褚玉娟?” “啊!兄弟的意思是以人易人?” “对,就是这样!” “好办法,谁设计的?” 宇文冬大拇指一翘,道:“除了小弟那记名师父常疯子,别人有这能耐么?”言下颇为自得。 柳杰忍俊不禁地道:“不错,老少两疯子凑在一处,自然是相得益彰,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到底经过的情形是怎么样?” 宇文冬摇头晃脑地道:“说来话长,长言短叙吧,小弟那疯师父已经接长了丐门,叛徒‘五通丐’朱立按欺师灭祖之罪正了典刑,为了避‘血手印’的凶焰,丐帮总舵变为暗舵,我师徒四处追凶,在日前碰上了‘九嶷老人’……” “九嶷老人是谁?” “就是九公公,他认得大哥!” “哦!” “九公公与家师本是旧交,一谈之下,知道了祝怀玉父女这段公案,正感辣手之时,事有凑巧,丐门专司耳目的弟子发现了你与那江湖郎中师徒住进了这豪华旅店,小弟来踩探之下,知道大哥借这里办喜事,而更巧的是‘玄裳公主’褚玉娟出现黄陂,于是将计就计,把新娘子掉了包。” “这……为什么?” “由大哥你出面换人!” “我没离这房间半步,如何掉的包?” “大哥,你酒喝多了!”说着,用手一指侧面洞开的窗户,道:“从这里!” 柳杰暗道了一声:“惭愧!”他到现在才看到窗户洞开,吁口气,道:“现在该怎么办?” “乘天没亮,带她出城!” “以后呢?” “家师全安排好了,只等着对方出面办事。” “兄弟,我有些话……” “我也有话要问你,先离开再说吧?” 由柳杰挟起褚玉娟,拜兄弟俩越屋而出,来到城外一座破庙里,遍地的肮脏凌乱,还夹着一股令人欲呕的臭气,不用说,这是乞儿的大本营,只是不见半个人影,只留下一些草席破絮,看来是事先疏散了。 进到中层,有间厢房打扫的很干净。 柳杰放下褚玉娟,把她安置在一张木板床上。 宇文冬把柳杰拉到一边,道:“大哥,你有话慢慢说,我先问你,你为什么改了装?” “这……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以前那身上打扮顺眼些,算了,这无关宏旨,传说你是‘血手印’的传人,还会什么绝招,怎么回事?” “这个……兄弟,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许第三人知道。” “可以,我答应守秘!” 于是,柳杰把秘塔所遇简略地告诉了宇文冬。 这可说是惊人的秘辛,听得宇文冬咋舌不已。 柳杰说完之后,道:“现在该我问你了?” “好,我听着!” “你有件事瞒着我……” “什么事?” “你根本不是孤儿。” “谁说的!” “人魔张驼!” “怎么,大哥碰上了那个讨厌的驼子?” “嗯!他要我碰上你时转告你,要你赶快回家,说是主人已动了真火,再在外面胡闹的话,后果严重。” 宇文冬吃惊地道:“他还另外说了些什么?” 柳杰道:“没有了,就这么几句话,对了,他还说你是应山溜脱的。” 宇文冬低头想了想,道:“大哥,我的身世很复杂,以后再告诉你,如何?” 柳杰坦然道:“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随便你,反正只要我俩肝胆相照,别的全不要紧。” 宇文冬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天色业已放明,柳杰不安地道:“兄弟,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么?” 宇文冬颔首道:“不错,等下去,不过对方来时,由你一个人出面,条件是人换人,别的不必理会,对了,我还问大哥一句,那江湖郎中是何许人物,道上从没听说过什么‘神仙手’什么的,连我那见闻广博的疯师父都不知道?” 柳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是第二次见面,他师徒自己找上我的。” 宇文冬沉默了片刻,皱着眉道:“奇怪,他为什么定要撮合大哥与祝姑娘的好事?” “我说过是为了救命。” “鬼话,这种事鬼才相信,已经问过了祝姑娘……” “她怎么说?” “闭口不言,闷声大吉!” 柳杰目芒一闪,道:“兄弟,也许是她怕羞不肯说,如果……如果‘神仙手’的话不假,耽误了她的命可不是玩的?” 宇文冬一噘嘴,道:“九嶷老人是此道能手,他检查过了根本是子虚乌有。” 柳杰陷入了沉思,这件事开始他就觉得有点怪,太不近人情,偏偏“神仙手”说的煞有介事,是呀!他为什么在撮合这件事?…… 宇文冬冷冷地道:“大哥,你如果很喜欢她还来得及,发什么愣,唔!她实在是很美!” 柳杰大声道:“兄弟,没这回事,如果我愿意,事情早在第一次便成了,不必等到现在。” 宇文冬嘻皮涎脸地道:“好,好,小弟向你赔不是,算我说错了。” 数声尖锐的竹哨,遥遥破空传来,宇文冬面容一正,道:“大哥,有人来了,你到中门外候着,放心谈条件,一切有安排。” 柳杰点点头,走到门外边,静立而待。 第15章 换血解毒 脚步声中,七八条人影进入庙门,停在院地中央,当先的,是个面色阴骘的锦衣中年,身后是“三手猿公”司马端、“鬼见愁”施中平、“紫燕”袁倩倩,另外四名犷悍的武士,来的,都是“玄天教”的一时之选。 锦衣中年见柳杰,面色连变,阴阴地道:“好哇!又是你小子!” 听声音,柳杰为之一怔,这锦衣中年,赫然是“玄天教”教主的长子褚雄,意外地今天他没蒙面,展示了本来面目,过去他蒙面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便于行动,使人不易察觉他的身份。 柳杰冷笑了一声,道:“褚雄,咱们废话不说,祝局主带来了没有?” 褚雄咬牙切齿地道:“姓柳的,我不知道该让你如何死才能称心快意。” “紫燕”袁倩倩一双媚眼,直在柳杰身上打转,看来这荡妇对他还不肯死心,其余的个个面色凝重,可能因为柳杰承认过是“血手印”传人的关系。 柳杰不肖地披嘴道:“褚雄,要在下怎么死都可以,只要你有这份能耐,咱们先谈正事。” 褚雄赤红着眼道:“我妹妹人呢?” 柳杰道:“以人易人交出祝局主,还你一个完整的人。” “紫燕”袁倩倩娇媚地接话道:“我那小姑可是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的,我们要先看到人。” 柳杰冷漠地道:“人就在庙里,见到祝局主自然放人出来。” “紫燕”眉毛一挑,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柳杰口角一披,道:“彼此!彼此!” 褚雄吆喝了一声,一乘小轿抬了进来,轿后随着一个身高不满五尺的干枯枯瘦小老人,一双绿豆眼,闪着碧芒,人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 轿子放落院地,抬轿的退开去,干瘦小老人站立轿边。 “紫燕”袁倩倩乜斜着水汪汪的媚眼,道:“人已经到了,怎么说?” 柳杰冷冷地道:“打开轿门,让人出来。” 干瘦小老人一双鼠眼翻了又翻,尖声尖气地道:“慢着,先等褚姑娘现面。” 柳杰有些不得主意,他不能回头叫,说过这件事由他出面的,拜弟宇文冬说一切有了安排,到底如何安排,根本不得而知。 就在此刻,十几条人影从后进奔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向褚雄打了一躬,道:“禀少帮主,后进搜过了,没人!” 柳杰心中一动,想不到对方暗中派人到后面搜索,显然别有用心,拜弟与褚玉娟分明在后进偏房中,怎不会被发现? 褚雄摆摆手,那名手下退了开去,然后怒声道:“柳杰,怎么说?” 柳杰冷沉地道:“先让祝局主出轿再说!” 干瘦小老人扬着女人腔道:“这当中有问题……” 就在此刻,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问题恐怕在你们那一边!” 声音起自身后,柳杰暗吃一惊,身形一侧,转目望去,只见一个龙钟老人,弓着腰,从门里走了出来,到柳杰身旁止住了脚步,柳杰用心一想,立即明白了,这老人正是九公公“九嶷老人”改扮的。 在场的“玄天教”高手,全为之一怔,谁也不认识这老人是谁。 褚雄目闪着煞芒,大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九嶷老人”淡淡地道:“不认识便算了,咱们不是来攀交情的。”说完目光望向枯瘦小老人道:“有你‘万毒真君’耿一明在场,事情便不简单了!” 柳杰为之一震,这不起眼的小老人,竟然是声名显赫的毒道魁首“万毒真君”,江湖中仅传其名,鲜见其人,他是极少露面现身的。 “万毒真君”显然地神色一变,别人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号,他却不知道对方来历,在成了气候的人来说,算是栽了个小斤斗,窒了一窒,才道:“你老头是谁,面生得紧?” “九嶷老人”打了个哈哈道:“面生就算了,现在先放人出轿老夫过目。” “万毒真君”鼠目一闪,道:“为什么要这边先放人?” “九嶷老人”道:“任何人的东西,只要经过你老毒物的手,都会发生问题,先验明正身要紧。” “你老头很精明?” “好说!” “何不先报个名号?” “无此必要!” “老头,本人是第三者,受褚教主之请,做个中间,别把我当做当事人……” “彼此!彼此!老夫也是一样。” “看就看吧!” 说完,拉开轿门,牵出一个面色憔悴的五旬老者。 这老者当然就是祝怀玉的父亲了,为了“玄天教”的淫威,他解散了镖局。 柳杰,他当然不认识,“九嶷老人”易了容,他当然也看不出,一副错愕之色。 “九嶷老人”一抬手,道:“到前面来!” 褚雄大声道:“不可以,舍妹尚未露面。” “万毒真君”倒是很大方地道:“不要紧,让他验明正身。” 说着,把人推了上前。 “九嶷老人”缓步走了过去,用手在祝怀玉父亲的身上仔细探索了一阵,又审视了一会他的气色,然后退了回来。 “万毒真君”尖声一笑,道:“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有?” “九嶷老人”不答腔,向后招了招手,褚玉娟幽幽现出身来,神态木然显然还有某处穴道未解。 褚雄激动地叫了一声:“小娟!” “九嶷老人”朝柳杰一偏头,道:“扣住她!” 柳杰略一迟疑,用手抓住褚玉娟的手臂。 褚雄暴喝道:“这算什么意思?” “九嶷老人”陡地目暴寒芒,扫向“万毒真君”道:“老毒物,先解了祝局主所中之毒,然后再谈交换。” “万毒真君”绿豆眼中碧芒一阵闪烁,阴阴地道:“老头,人你已检视过了,这话从何说起,不信问他本人?” 朗笑了一声之后,“九嶷老人”沉声道:“他本人不会发觉的,你那‘无影子午断’是无影之毒,要一个对时才会发作。” “万毒真君”嘿嘿一笑道:“老头,你既知本君的‘无影子午断’是无影之毒,你凭什么说他中了毒?又怎知本真君下了毒?” 柳杰的心抽紧了,与这些魑魅魍魉打交道,的确是步步陷阱,防不胜防,祝局主的脸色变了,褚雄与“三手猿公”等也告面色异样。 “九嶷老人”一字一句地道:“虽说无影,但一样有蛛丝马迹可循,老夫不想说破,你老毒物心里明白。” 脸皮子一阵抽动,“万毒真君”对这老人感到有些莫测高深,窒了窒,道:“老头,你报个来历,咱们交个朋友?” “九嶷老人”打了个哈哈道:“敬谢不敏,与你老毒物交朋友也不倒八辈子的楣,你我都是第三者,受人之托出面,并非当事人,交友不必,别结怨倒是真的。” 几句话说的“万毒真君”脸色再变,结怨二字实在够份量。 “九嶷老人”又加上一句道:“老毒物,如果你在人质上做了手脚,不用老夫说,你想像得到后果,这是忠告,你酌量看着办吧!” “鬼见愁”突地栗声道:“姓柳的是阁下的传人?”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话中之意很明显,如果他承认的话,那他便是一代魔尊“血手印”,在场的全惹不起。 “九嶷老人”目芒朝“鬼见愁”一扫,没有答腔,这一来,气氛骤呈紧张,老人不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褚雄脸上的肌肉起了抽动,场中数他最激动。 “万毒真君”眸中碧芒乱闪,期迟地道:“阁下莫非就是……” “九嶷老人”立即止住了他的话头,沉喝道:“少废话,解毒放人!”这种口吻,更增加了在场者的疑惧。 “万毒真君”现身之处,黑白两道望影而逃,但今天他被这老人唬住了,“血手印”谁不怕? 迟疑了片刻,扬手在祝局主口鼻间晃了两晃,道:“可以换人了!” 褚雄厉声道:“慢着,舍妹何以神情木然?” “九嶷老人”抬手隔空朝褚玉娟虚虚一拂,褚玉娟登时清醒过来,目光一转,大叫道:“大哥,三嫂,你们……” “九嶷老人”先以目示意柳杰放人,然后沉声道:“放人!” 柳杰松了手,褚玉娟转头狠盯了他一眼,然后疾走过去,对面祝局主也走了过来,“九嶷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转身便朝门里追去。蓦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破空传来:“慢走,你竟然敢冒充‘血手印’?” “九嶷老人”急声向柳杰道:“尽量阻延他们片刻!”说完没入中门之内。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泻落场中,柳杰定睛一看,不由骇然而震,现身的赫然是中途林中被自己重创的黑袍蒙面人。 褚雄、“三手猿公”司马端、“鬼见愁”施中平与“万毒真君”齐齐涌身上前,其余的站在原地不动。 黑袍蒙面人暴喝道:“先毙了这小子!” 奇怪,他竟然对这些人物发号施令? 褚雄当先发掌,其余三人也跟着出手,四名不可一世的高手合力发掌势可撼山栗岳,柳杰心头一震,“混元神功”立告施出,用的是震字诀,但任何武功,都有其极限,四名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合击,劲势岂同小可,柳杰发觉无法借劲反震,硬生生撤回二成掌力,抽身倒退入中门。 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木石砂土暴扬狂卷,本已腐朽的中门,经不起巨震,“轰隆!”声中,整座坍了下来。 柳杰惊魂未定,一条黑影已破空飞射而出,他连想看都不想,本能地劈出一掌,人影尚未落地,被震得半空倒翻回去。 “快进来!”声音发自边厢。 柳杰一听是宇文冬的声音,立即电弹进入厢房。四五条人影,射入院地。 宇文冬拉了拉柳杰,双双从后面穿窗而出,投入庙后的密林之中。 柳杰激声道:“九公公他们呢?” 宇文冬道:“不要紧,走远了,我们也离开吧,别惹那老毒物。” 两人又开始穿林疾驰,出了林子越过一片旷野,进入另一片林木中,两人停了下来,在石头上坐下。 柳杰喘了口大气,道:“兄弟,你带着褚玉娟在后面,怎不被他们搜到?”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够那妖女受了,我把她盖在破草席下面,那味道不用提,至少带些虱子回去,那身臭气得用香汤沐浴才能消除掉。” 柳杰不由为之笑出声来。 宇文冬想了想,又道:“对了,那身穿黑袍,蒙着脸的老家伙何许人物?” 柳杰摇头道:“不知道,我与他打过一架,据他说是在找‘血手印’索仇。”顿了顿,又道:“那老毒物口谙第三者,我看他也是‘玄天教’一路……” 宇文冬道:“老毒物一身是毒,毒绝天下,避之则吉!” 一个冷阴阴的声音接口道:“避不了的,咱们泡上了!” 人随声现,来的赫然是“万毒真君”耿一明,两人大吃一惊,从石上跳了下来,“万毒真君”目光在宇文冬身上一连几绕,冷恻恻地道:“小要饭的,你不与常疯子一道的么,你也插手这件事。” 宇文冬一偏头,道:“狗眼看人低,我可没要过饭,噢!衣服破些便是乞丐?” “万毒真君”哼了一声,目注柳杰道:“小子,老夫一生从没被人冤过,你且说说那冒充‘血手印’的老头是谁?” 冷冷一笑,柳杰道:“谁冒充‘血手印’来着?是你们自己说的,人家可没承认。” “哼!那他是谁?” “不知道!” “你再说一声不知道,老夫要你连骨头都不剩。”这句话出自老毒物之口,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柳杰心念电转,这老毒物一身是毒,绝不能让他有施毒的机会,先下手为强,否则恐怕难以脱身,毒这东西是无法凭武功抗衡的,心念动处,“少阳指”猝然施出,一缕洞金裂玉的指风,激射而出。 “万毒真君”冷笑一声,电闪斜飘五尺,避过这凌厉无比地一指,双掌却在闪身之际反挥而出,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 柳杰一招落空,忽感腥风罩身而至,他立即意识到掌风中含有剧毒,心头大凛之下,急以“玄灵宝典”所载闭气封穴之法封闭气穴,但仍慢了一着,呼吸间已吸入不少,而露在衣外的皮肉,也起了一阵麻痒,心知大事不妙,惊悸之余,杀机顿炽,双手暴扬猛推,功力用上了十二成。 劲浪暴卷中,“万毒真君”踉跄退了四五步。 柳杰在发出掌风之后,忽感头脑一阵晕眩,身形不由晃了两晃。 宇文冬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 “万毒真君”阴森森地道:“不怎么,你小要饭的先替他挖个坑吧,挖大一些,给你自己留个位置。” 宇文冬惶急地望了柳杰一眼,然后瞪着“万毒真君”道:“老毒物,我大哥如果有个长短,你知道如何死法?” “他是你大哥?” “不错!” “满有意思的,你说老夫如何死法?” 宇文冬咧了嘴道:“你以为是说着玩的么?告诉你,剜了你的眼,剁去你两双腿,然后把你点成白痴,现世宝,慢慢地死,怎么样?” “万毒真君”喋喋一声怪笑道:“太有意思了,像是在唱鼓词儿,小要饭的,你准备如何动手?” 宇文冬神气活现地道:“你老毒物就试着瞧!” 柳杰满目生花,头晕得如天旋地转,“咚!”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宇文冬不由急煞,厉叫一声,扑向“万毒真君”,出手之诡异,骇人听闻,“砰!”挟以一声闷哼,宇文冬被对方一掌扫退,而闷哼的却是“万毒真君”,他中了宇文冬一掌加一指。 “万毒真君”暗吃一惊,他估不到这小叫化竟然有这高的身手,可不敢托大了,挥手之间,放出了剧毒腥风。 宇文冬恍如未觉,嗖地从身边拔出一柄青渗渗的利匕,和身扑上。 “万毒真君”心头一凛,猛劈一掌,如山劲气中,宇文冬倒翻了一个筋斗,但他像皮球似的,又弹了回来,利匕疾刺而出。 “万毒真君”心头泛了寒,这小叫化竟然不畏剧毒,双掌挟毕生功劲,猛然劈出,势如裂岸狂涛,宇文冬,这一下可不轻松,落地三滚,翻出两丈多远。 “万毒真君”嘿嘿阴笑,还没开口说话,宇文冬又弹了回来,匕芒幻成一片光幕,罩身而至。 他真的骇然了,这小叫化不怕毒,也不怕掌,的确是邪门。 暴喝声中,他又如前发掌,把宇文冬再次震退。 宇文冬翻起身来,双目似乎要喷火。 “万毒真君”狞笑一声,欺身上步扬手撤出一蓬白雾,口里道:“老夫要你骨化形消。” 宇文冬滑溜的很,贴地滚出一丈。 白雾落处,地上冒起了一阵青烟,不用说,这是化骨散一类剧毒之物。 宇文冬腾身又告扑进,利匕戳、刺、挑、划,凌厉无匹,形同拼命,“万毒真君”被迫得连连后退,一时真拿他没办法,他还没碰到这种不畏剧毒也不怕掌指的怪对手。 几个照面之后,他观准空隙,又狠狠攻出一掌,这一掌切在宇文冬的左肩背,打的非常结实,宇文冬蹬蹬蹬退了五六步。 柳杰视线一片模糊,脑胀欲裂,仅能觉察出拜弟与老毒物打的很激烈,但详细情况却不得而知,心里相当急,但却毫无办法,被腥风触及的外露皮肉部分,已由麻痒变为灼痛,有如被火烤炙。 “万毒真君”心念一转,欺向柳杰。 宇文冬狂叫一声,曲背弹身,撞向“万毒真君”,为了拜兄的安危,他已置生死于度外了,来势凶猛,“万毒真君”被迫闪退,宇文冬用身体挡在柳杰面前,紧捏利匕,面目一片凄厉。 “万毒真君”扬起了手,狞声道:“小要饭的,看你是陪死还是躲避,‘消形散’下例无幸免。” 宇文冬目眦欲裂,对方再撒出刚才的白雾,拜兄是绝对无法幸免的。 柳杰虽然看不真切,但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强挣着道:“兄弟,你走,别管我……” 宇文冬厉叫道:“大哥,当初的誓言我俩是同生共死的,要死,一块儿死!” 义比山高,柳杰感动地几乎下泪,咬牙道:“兄弟,你死了谁报仇?我!……反正是无救了。” 宇文冬颤声道:“大哥,会有人报仇的,我俩一道死,有句话必须在死前告诉你,我……” 话声未完,一个沙哑的声音倏告传来:“耿一明,你大概是活腻了,敢对他们施毒!”声到人到,是一个晦气色面孔的中年文士。 柳杰激动地道:“兄弟,‘神仙手’洪非南来了!” “万毒真君”放下了扬起的手,狞声道:“你又是谁?” “神仙手”道:“区区‘神仙手’,告诉你,你如果损了他俩一根汗毛,有人会把你下油锅。” “神仙手,不见经传……” “算你孤陋寡闻。” “嗬!你以为本真君会受你大话恫吓?” “你听说过‘人魔张驼’没有?” “万毒真君”脸色一变,道:“魔驼早已死于五大门派掌门人之手,你别想抬死人名号吓唬人。” “神仙手”冷笑了数声道:“谁说魔驼死了,你去问问‘三手猿公’他们看!” “万毒真君”绿豆眼连连闪动,道:“魔驼又奈本真君何?”话虽如此,但神色上显出色厉内荏。 “神仙手”一字一句地道:“你当听说过‘人魔张驼’杀人的手法?” “万毒真君”脸色又是一变,栗声道:“魔驼与这两个小子是何关系?” 嘿嘿一声冷笑,“神仙手”又道:“关系可深了,信不信由你!” “万毒真君”凶残成性,连心也是毒的,脸色连变之后,狞态毕露地道:“本真君要你们渣滓都不剩,你们变鬼后去喊冤吧!” 说着,双手扬起来,脚步向前一挪。 “神仙手”面无表情,也告扬起手来,冷阴阴地道:“耿一明,你是毒道老手,听说过‘大罗劫’这东西没有?” “万毒真君”向后一缩身,栗呼道:“大罗劫?” “一点不错,大罗神仙也难逃劫数,你能么?” “你……你能用‘大罗劫’?” “随你信不信!” “那你……该是……” “你只要敢说出口今天便死定了。” “万毒真君”垂下了手,再退了两步,怯怯地道:“本真君不信,你……你别想蒙人!” “神仙手”向前跨了三步道:“让你先下手,咱们来较量下试试?” “万毒真君”绿豆大的鼠眼连连转动,他虽是当今毒道第一高手,但“大罗劫”这种毒中之毒他还碰不起,就此退走,即又有些不甘心,一时之间,委决不下。 “神仙手”又迫近了一步,双方距离缩短到一丈之内,口里念道:“毒中称至圣!” “万毒真君”向后挪了两步。 “神仙手”又念道:“天下我为尊!” “神仙手”跨进一个大步再念道:“鬼神皆拱服!”扬起的手晃了一晃…… “万毒真君”掉头,小小的身影,星飞丸射而去。 宇文冬激奇地道:“阁下是‘神仙手’?” “神仙手”点点头,道:“一点不错!”宇文冬眼珠连转道:“阁下刚才所念的最后一句是否‘大罗难逃劫’?” “神仙手”走了过去,把柳杰拉起,负在背上,道:“我们快走!” 宇文冬道:“阁下何不先替他解毒?” “神仙手”已开始挪步,口里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身形一起,如飞驰去。 宇文冬困惑莫名地跟在后面。 穿过林子,越过一条小溪,眼前阡陌纵横,当中短墙围着一片翠绿是一个果园,“神仙手”越墙而入,把柳杰放下来,宇文冬也同时到达。 柳杰激动地道:“先生大德,在下永志不忘!” 宇文冬突地怪叫道:“你是冒充的!” “神仙手”冷冷地道:“什么是冒充的?” 宇文冬闪动着目光道:“你用大话唬走了‘万毒真君’,你根本就不是‘活阎罗’。” “神仙手”笑了笑,道:“何以见得?” 宇文冬道:“你年纪顶多四十开外,五十不到,而‘活阎罗’已死于一甲子之前……” “你是怎么知道?” “我是听我爹……”说了半句,倏地住口。 “令尊是谁?”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令尊定是位了不起的人?” “当然!” 这两个字他说的很顺当,连脸都不红。 柳杰听了好笑,这位拜弟的确是邪门得很,难怪常疯子看上他,似乎他爹真是了不起的人,别人的称赞是理所当然呢。 宇文冬赶紧转了话题道:“难怪阁下急匆匆地要离开现场,原来是怕‘万毒真君’想通了回头。” “神仙手”坦然道:“你说的一点不错,那老毒物迟早会发觉上当的。” “阁下胆子不小,竟敢弄这玄虚?” “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老实说,区区当时也是提心吊胆,没绝对把握。” “阁下怎会赶了来?” “嗯!碰上是巧合,对方分头搜索,幸而‘万毒真君’落了单,如果有随便一个老江湖在场,区区的咒便不灵了,非被戳穿不可。” “现在就烦阁下替我大哥解毒?” “神仙手”摇摇头,道:“这不是普通之毒,区区解不了!” 宇文冬眉头紧蹙,喘口大气,道:“阁下为什么不当场向‘万毒真君’索取解药?” “神仙手”道:“嗨!小老弟,你这点便不聪明了,我使诈把他吓走,是一着险棋,如果我向他索取解药,岂非自暴其短?他怀疑我是‘活阎罗’的传人,自份不敌而逃,如果他当场要我露一手替柳杰解毒!底牌便戳穿了。” 宇文冬搓着双手,惶急地道:“这可怎么办?” “神仙手”凝望了宇文冬片刻,沉声道:“小老弟你可以解得了!” “什么,我?” “唔!” “我对毒是门外汉。” “但是你不怕毒,是么?” “可是……不怕毒与解毒是两回事……” “就凭这一点便可以解!” “怎么解法?” “你愿意为他……牺牲一点么?” 宇文冬双睛一瞪,拍了拍胸脯道:“杀头都可以,阁下说说看,要我付什么牺牲?” “神仙手”迟疑了好半晌才悠悠地道:“用你的一部分血来解他的毒!” 宇文冬惊声道:“血?” “怎么,你怕?” “死也不怕,何在乎流些血,不过……阁下怎么知道……” “这道理很浅显,凡属不怕毒的人,只有三种情况,第一,他是此中高手。第二,他身边带有辟毒之物。第三,他本身内有抗毒的能力,而你小老弟,当属于第三种情况。” “阁下凭什么论断?” “你已经承认是外行,又表示束手无策,但你不怕毒,这不说明了么?” 宇文冬眸光连连闪动,声音带激动地:“我小叫化一生不佩服人,但你阁下这一手倒是令我心折,阁下的意思是要我与我大哥血液交流,对不对?” “神仙手”连连点头道:“区区也着实佩服你小老弟这份聪慧?说的完全不错。” “怎么做法?” “区区是行医的,当然随身带有用具,这点别愁。” “好,现在就动手吧!” 柳杰意识有些模糊,但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期期地道:“先生,这……成么?万一不巧,解不了毒,岂不害了我兄弟?” 宇文冬大声道:“我想通了,准成,如果有万一的话,也强似毁在老毒物的‘消形散’下!” “神仙手”道:“好,现在区区就开始施术,你小老弟坐在他对面,腕脉相并。” 宇文冬毫不踌躇地在柳杰的对面坐下,伸出右腕,抓过柳杰的右手,使腕脉并在一起。 “神仙手”取出两根中空的约莫灯草粗细的银针,分别插入双方的腕脉,针一插入,血便冒了出来。 “神仙手”疾把针尾用手指紧紧扣接,两人的血,开始交流,他腾出另一只手,不停地分别点两人穴道,手法十分熟性。 工夫不大,柳杰的双目逐渐清朗,体内热流翻滚,汗出如雨。 盏茶工夫之后,“神仙手”大叫一声:“成了!”拔出了银针。 柳杰与宇文冬,双双起身,惊异而感激地望着“神仙手”。 “神仙手”突地叹了口气,道:“愿你俩永远保持这一份异姓手足的崇高的情谊。” 气叹得古怪,语意也透着稀奇,柳杰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想是拜弟所表现的义气使他感动。 宇文冬却不然了,敏感地道:“阁下叹息为何?是怕我兄弟的情谊不永么?” “神仙手”摇摇头,道:“有感而发,没什么!” 宇文冬紧迫着问道:“阁下何所感?” “神仙手”那晦气的脸始终是没表情的,半晌,才沉声道:“区区精于风鉴之术,如果小老弟一定要问的话,区区就直言,两位照相恪有冲犯,如果能始终保持分际,尚无大碍……。” 柳杰茫然道:“结拜兄弟之间,还谈什么分际?” 宇文冬以异样的声调道:“我一辈子不信这个邪,什么风鉴之学,全是骗人的,没那种事。” 柳杰带着微笑道:“兄弟,说话不要太重,先生一番好意,你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宇文冬像跟谁生气似的道:“我根本就不信。” 柳杰望着“神仙手”讪讪地道:“我这兄弟一向生性如此,请先生不要见怪!” 宇文冬白了柳杰一眼,然后望向“神仙手”道:“有件事请教先生……” “请讲!” “先生托言解毒,一力撮合大哥及那姓祝的女子成其好事,为什么?” 这问题,柳杰也想问,他已经憋了很久了,现在却由宇文冬提出来,他急切地望着“神仙手”,希望能有个合理的答复。 “神仙手”淡淡地道:“小老弟既然不信风鉴之学,这问题便不必问了?” 宇文冬并不因此住口,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照先生的说法,照相理他俩该成双配对?” “神仙手”冷冷地道:“不错,区区这是一番好意,为了他的一生幸福。” 宇文冬噘了噘嘴,道:“阁下的好意,我代大哥心领,我大哥最恨女人,这一点阁下没从相上看出来吧?” 说完,加上一声冷笑。 柳杰皱起眉头道:“兄弟,你今天说话有点怪?” 宇文冬分毫不让地道:“是这位阁下先怪。” “神仙手”摇摇头,道:“柳少侠最恨女人,这话当真?” 柳杰当初说恨女人,是基于他父亲说他母亲改嫁的一番话,但后来经宋府管家万葆良证实他确是柳仕远的儿子,并非陆府遗孤,陆夫人可能也已罹难,而他自己的母亲,据幼时的父亲告诉他,在他周岁后便辞世了。 至于父亲说的托孤那故事,照判断是父亲先打算要他代陆家复仇,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所以说词才先后矛盾,确实使他困惑了一阵子。 现在,他的观念已有转变,但他不能立刻否认,出尔反尔,心念数转之后,道:“有些事是不足为外人道者,请先生原谅。” “神仙手”笑了笑,道:“区区无意探人隐私,并非一定要知道,说过就算了,现在倒要请问宇文小老弟一句,小老弟何以体内具有抗毒之能?” 宇文冬犹豫了片刻,道:“实不相瞒,小叫化曾服过灵药异草,而且出世之后,每日以药水浸泡,十年未曾中断,大概便是如此!” 柳杰激奇地:“啊!”了一声,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神仙手”颔首道:“原来如此,现在两位血液交流,柳少侠体内同样有了抗毒之能,不过,这能力依然是有限度的,碰上‘万毒真君’那等毒道高手,还是小心为上。” 柳杰深深望了宇文冬一眼,心头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素,异姓手足,彼此体内流着对方的血,这是多么感人的事? 因为突地想起件事,亮着眼道:“据家父说,人与人之间,互换血液,是非常危险的事……” “神仙手”点头道:“不错,但小老弟的血中含灵药成份,不能同日而语。” 宇文冬道:“佩服之至,先生神术奇学,实在不同凡响。” “神仙手”抬头望了望日色,道:“后会有期了,两位珍重!”说完,弹身离去。 柳杰来不及再致谢意,“神仙手”已经没了影子。 宇文冬感慨地道:“要不是碰上这郎中,今日真是不了之局!” 柳杰剑眉一挑,道:“兄弟,记得在被老毒物胁迫之时,你说有句话要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 宇文冬调皮地一笑,道:“哎哟!我忘了!” 柳杰喘口气道:“怎么会忘了?” 宇文冬笑着道:“当时是在死亡边缘,我是想到有句话该告诉你,可是现在已化险为夷,没这必要了!”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柳杰道:“兄弟嗨!算了,你鬼心眼真多,我们也该走了?” 宇文冬道:“回城里去么?” “这个……没回去的必要!” “那我们去哪里?” “没准去处,我要找‘血手印’!” “好,我们可以到处玩,丐帮已经通令各地舵坛,发动全部精干弟子,探查‘血手印’行踪,有消息我们会知道的。”顿了顿,又道:“大哥找‘血手印’做什么,不是无因的吧?” 略一沉吟,柳杰抑低了声音道:“实告兄弟,我是‘中州三侠’的遗孤,记得大别山外的鬼屋么?那便是三侠之首的陆家,我要报仇!同时也为武林除害。” “啊!”了一声,,宇文冬扬头道:“好,我追随大哥,一起办事。” 蓦在此刻,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叫道:“人在这里!” 四名玄衣武士,出现墙头。 柳杰双目一红,道:“他们搜来了!” 四名玄衣武士落入院中,紧接着,又是两条人影飞闪而入,赫然是“玄天教”左辅“鬼见愁”施中平与褚雄,四武士散开,“鬼见愁”与褚雄并立在柳杰与宇文冬正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褚雄咬牙切齿地道:“小子,本少座以为你上天去了!”说完,又把目光射向宇文冬道:“臭要饭的,你该死上一百次!” 宇文冬不肖地哼了一声道:“那你该死一千次!” 褚雄怒哼一声,双掌一圈一划,劈向宇文冬,看驾式,柳杰知道褚雄使的是“鳌鱼神功”,威力奇猛,能震碎人的内腑,他忘了拜弟根本不惧掌指,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小心!” 这一叫反而使宇文冬分了心,立被震得向后倒泻,四名武士之二,见有机可乘,挥剑照定身影扫去。 同一时间,“鬼见愁”照定柳杰猛劈一掌,急切里柳杰无以应变,身形疾朝斜里弹开数尺,避过主锋,右掌乘势挥出,这一着,妙到毫巅,“鬼见愁”双掌未收,劲风已撞上身来,被震得斜跄了两步。 另一边,宇文冬凌空的身躯突地一个转折,玄奇地从两柄剑下滑过,左右开弓,各飞一指,两名武士双双摔了个狗啃屎。 褚雄弹步进击,双方徒手展开了恶斗。 “鬼见愁”扭转身,扑向柳杰。 四个人分成两对,打得难分难解,劲气怒卷如涛,扫得近身的果树枝残叶秃。 宇文冬滑似游鱼,展开鬼魅也似的身法,在果树间穿梭,有机会他才发掌,每掌均不落空,忽焉在左,忽焉在右,逗得褚雄怒发如狂,越急越摸不到宇文冬的确实方位,掌掌成虚,只惨了那些果树,像经飓风摧残,一片零落。 但这情况并没持续多久,褚雄并不是徒逞通力之人,他定了定神,拔出长剑,觑准宇文冬的位置,闪电进击,另外两名武士也从侧背出剑助攻,这一来,宇文冬被三支剑裹了个风雨不透,徒手三剑,光凭身法,便有些捉襟见肘,因为褚雄的剑术并非泛泛。 第16章 再入宋宅 “嘿嘿嘿嘿!……”阴笑声中,一条矮小的人影,出现墙头,赫然是那被“神仙手”虚言诳走的“万毒真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柳杰心头一震,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老毒物可乘之机,心念之中,施展出“混元神功”一连三掌,把“鬼见愁”震得连连倒退,直退到围墙边。 “万毒真君”飘身而落。 那边,宇文冬同一心思,怪叫一声:“我不想打了!”身形一拧,竟然从密如蛛网的剑芒中脱身出去。 这一式诡异身法,使褚雄呼吸为之一窒。 柳杰本可一走了之,但他不肖为,“呛!”地一声,拔出了“风雷剑”。 “万毒真君”迫近柳杰,狞恶无比地道:“好小子,本真君要你尸骨无存!”一扬手,腥风涌出。 柳杰闭住呼吸,蓦然展出了“血手印”的绝着“逆天一剑”,寒芒闪射中,闷哼倏传,“万毒真君”飞退一丈,坐了下去,胸前殷红,算是老毒物身手不俗,反应神速,没打反击的主意,不然非横尸不可。 柳杰已存心要除了这老毒物,左手一扬,“少阳指”疾射而出。 同一时间,“鬼见愁”飞身扑出,正赶上射出的指风,惨哼一声,倒翻落地,肩胛部位已被洞穿,血涌如泉。 但这老家伙够狠,手按伤口,挺身又站了起来, 一声惊叫传来,柳杰转头望去,不由大惊失色,只见拜弟宇文冬已被两名武士左右挟持,另一名武士的长剑,抵住他的后心。 柳杰既骇且惑,以褚雄的能耐,是无法一下子制服拜弟的,那几名武士更不用提,从褚雄站立的位置而言,不像是他出的手,这可就是怪事了? 褚雄侧过身,面对柳杰道:“你说出传你‘逆天一剑’绝招的人,换这小叫化一命!” “万毒真君”与“鬼见愁”欺了过来。 柳杰心中大急,宇文冬向他斜眼示意,他登时恍悟过来,拜弟不畏掌指刀剑,那二名武士绝对制他不住,立即放下心来。 “唰!”地一剑朝褚雄劈去,势如闪电奔雷,褚雄料不到柳杰会猝然出手,功力本已悬殊,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登时手忙脚乱,错步疾闪。 可巧脚下绊到了树根,身形一个踉跄,柳杰电舒左臂,一把捞住他的右腕,用力向后反扭,长剑坠地,柳杰的“风雷剑”架上了他的颈子。 “万毒真君”与“鬼见愁”惊叫一声,但已不及抢救。 同一时间,宇文冬振臂脱身,背后挨了一剑,但仅刺破外衣。 这一来,情势完全改变。 宇文冬弹身到了柳杰身边,一副满无所谓的样子。 褚雄厉声道:“姓柳的,你准备怎么样?” 柳杰寒声道:“准备杀你!” 褚雄打了一个哆嗦,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万毒真君”向前挪步…… 柳杰大喝一声:“站住别动!” “万毒真君”止了步,狞声道:“小子,你敢动少教主?” “为什么不敢?” “你飞也飞不了!” “要试试看么?” “万毒真君”怔住了,他再毒,此刻也无法施其技,只要柳杰剑锋一带,褚雄的人头就得落地。 刚才的一照面,他已经施出了毒,但柳杰竟然无动于衷,这又让他骇震不已,实在太邪门了。 柳杰手中剑微微一颤,沉声道:“现在该我问你了,‘玄天教’与‘血手印’是什么渊源?” 这句话使得在场的全为之一愣,由于柳杰会施展“逆天一剑”,江湖盛传他是“血手印”的传人,他本身也没否认,现在反而向褚雄提出这问题,实在令人费解? 褚雄栗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数?” “本少教主一点也不明白。” “‘玄天教’荼毒江湖帮派,排除异主,妄想称尊,先后毁了五虎帮,肆虐丐门,刽子手是‘血手印’怎么说?” “嘿!你小子不是‘血手印’的传人么?” “不错!” “那为什么还要问?” 柳杰咬了咬牙,道:“本人指的是冒充者!” 褚雄窒了窒,道:“什么,冒充者?” “一点不错!” “你小子的意思是……你是正牌‘血手印’的传人?” “本人不答复你。” “哈哈哈哈……” “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小子,别臭美了,真的‘血手印’骨肉早已化灰,他死时你小子还没出世,强盗捉贼,岂不好笑,哈哈哈哈!” 闻言之下,柳杰心头剧震,俊面为之大变。 “血手印”之死,除了下手者“剑魔”东方豹,便只有自己和“秘塔主人”郝扬知道,自己没向第三者透露过,显然这中间大有文章,心念之中,栗声道:“你怎会知道‘血手印’早已骨肉化灰?” 褚雄寒声道:“我何必告诉你?” “你想死?” “哼!” “你真的不说?” “不说!” 柳杰手中剑轻轻一拖,褚雄闷哼了一声,面呈死灰,颈子已划开了一道口,鲜血涔涔而下,“万毒真君”等齐发一声惊呼,但无法从剑下救人。 柳杰厉声道:“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切下你的脑袋!” 剑在颈上,这可不是玩的,褚雄身躯簌簌发抖,投鼠忌器,“万毒真君”与“鬼见愁”再毒再狠,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那几名武士便提也不必提了。 “鬼见愁”的三角脸变了形,貌像更显狰狞,老半天才迸出话声道:“姓柳的,你敢下手的话,会后悔莫及。” 柳杰不理他,口里又道:“褚雄,你不说便只有死,我数到十,你不开口的话便永远不能开口了,你自己估量着……一……二……三……” 场中空气登时凝固了,那带着恐怖杀机的数数声,使人鼻息皆窒。 “万毒真君”厉吼道:“你小子杀了少教主,你也飞不了!” 柳杰还是数下去:“……五……六……七……” 死亡音符,像一柄无形的巨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 “九……” “万毒真君”等扬掌待发,不用说,如果柳杰真的下了手,他们将不择手段地毁了柳杰和宇文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倏告传来:“柳杰,住手!” 人随声现,来的是一个素衣少女,发上,戴了一朵白花,她赫然正是“吊亡仙子”。 柳杰不由大感愣愕,脱口道:“原来是姑娘,幸会!”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只好称姑娘。 “吊亡仙子”微蹙着秀眉道:“你不能杀他!” 这话大出柳杰意料之外,“吊亡仙子”不速而至,阻止自己杀褚雄,这是为什么?不单是柳杰,连褚雄本身在内,没有一个不感到惊诧。 柳杰栗声道:“姑娘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杀了他你会后悔!” 这话使柳杰更加不解,杀了褚雄会后悔,这句话从何说起? 她是祝怀玉的腻友,而祝怀玉父女几乎毁在对方之手,她反而阻止杀人,当下狐疑地道:“请姑娘把话说清楚?” “吊亡仙子”幽幽地道:“放手再说,你先放了他。” 莫非“吊亡仙子”爱上了褚雄?这是绝不可能的事,那是为什么呢?心念之中,冷沉地道:“这恐怕办不到!” “你非要杀他?” “唔!” “吊亡仙子”缓缓走到柳杰身边,出其不意地把手掌贴上柳杰的“命门”,道:“放了他!” 此举又大出所有在场者的意料之外。 宇文冬怪叫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吊亡仙子”寒声道:“不关你小叫化的事。” 宇文冬突地抽出匕首道:“你碰一碰我大哥我便杀你!” “鬼见愁”见机会来临,脚步一移,就要向宇文冬出手。 “吊亡仙子”娇喝一声;“谁也不许动!” “鬼见愁”愕然停住,他也弄不清这美如天仙的少女是什么存心。 宇文冬紧握着利匕目瞪如铃,他距“吊亡仙子”仅是三步之隔,他尽有下手的机会。 柳杰激越万分,“混元神功”与“少阳指”的口诀,是“吊亡仙子”传给他的,彼此间可说关系不浅,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下颤声道:“姑娘为了他,不惜对在下出手?” “嗯!” “为何不说出原因?” “现在不方便说!” “如果在下有违尊命呢?” “那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 柳杰骇然,脱口道:“姑娘真的要这样做?” “吊亡仙子”斩钉截铁地道:“一点都不会假!” “那是为什么?” “不必再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姑娘的作为令人不解?” “放了他,你与小叫化离开。” “办不到!” “你如果愿意遗恨终生的话,就试试看?” 柳杰激愤欲狂,照他的性格他决不会低头,但他想到“吊亡仙子”此举必有深意,尤其遗恨终生四个字,深深打入了他的内心,他的意念有些动摇了,杀褚雄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吊亡仙子”按在他“命门”上的手掌,不见得会要他的命,只是对方态度坚决,他不能不顾意想不到的后果。 宇文冬突地转了口风道:“大哥,放了他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柳杰收回了剑,拜弟的话不错,以后有的是机会,犯不着在这种情况下拼命。 褚雄一个箭步弹了开去,与“万毒真君”站在一起,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子上被柳杰利剑划破的皮肉,深深望了“吊亡仙子”一眼,道:“区区记下姑娘这份人情!” “吊亡仙子”收回手掌,冷冷地道:“这倒用不着!” 柳杰转身换了个位置,愕然望着“吊亡仙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褚雄又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吊亡仙子!” “哦!上姓芳名?” “这不必提了!” 说完,转向柳杰道:“你俩可以走了!” “万毒真君”一错步,狞声道:“要走可没这么容易!” “吊亡仙子”竖眉道:“阁下想怎么样?” “万毒真君”道:“把这两个小子给化了!” “吊亡仙子”冷笑一声道:“阁下想清楚,毒并不完全可恃,在柳杰中毒未化之前,他尽够时间出剑宰人,相信么?” 这并非虚声恫吓,柳杰是办得到的。 “万毒真君”一生凭一个毒字,人见人怕,狠惯了,心里虽然承认这可能,口却不服输,嘿地一声冷笑道:“老夫不信这个邪,很想试试!” “吊亡仙子”一偏身,道:“阁下试试吧!” 褚雄望了“吊亡仙子”一眼,抬手道:“耿前辈,看在这位姑娘份上,错过今天再说。” 宇文冬一推柳杰道:“大哥,走吧,肚子饿了,我肚子一饿便什么劲都没有。” 柳杰深深注视了“吊亡仙子”一眼,正待举步…… “万毒真君”绿豆眼一翻,短小的手臂一挥,道:“且慢,老夫还有话要问。” 柳杰星目一睁,道:“有什么话要问?” “万毒真君”气呼呼地道:“那自称‘神仙手’的江湖郎中是什么来历?” 宇文冬嘻地一笑,接上话道:“阁下不是明明知道的么?” “万毒真君”的脸居然也会红,尖叫道:“他蒙老夫只是一时!” “他蒙阁下什么?” “他根本不是‘活阎罗’的传人!” “何以见得?” “哼!‘活阎罗’在一甲子之前就上西天了,老夫一时不察……” “是阁下亲眼看到他上西天的么?” “万毒真君”为之气结,厉声道:“小要饭,少逞口舌之利,今天非要交代清楚不可。” 宇文冬嗤自以鼻,道:“否则的话呢?” “万毒真君”狞态毕露地道:“要你俩形神皆灭!” 宇文冬披了披嘴,道:“阁下现在发什么威,何不在当时当场用毒斗一斗‘神仙手’?告诉你,他的真正来历我兄弟俩不知道,不过……凭他用手一摸,就解了大哥所中之毒这点来看,他的来头很不小。” 几句鬼话,说的“万毒真君”大感狐疑,惊声道:“他用手一摸就能解了本真君‘望风倒’之毒?” 宇文冬得意地道:“信不信在于阁下,反正我大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冒雨也不会倒,别说是望风,这还不算,他那一摸呀!好处大了,阁下刚现面时不是也施了‘望风倒’之毒么?怎样,人没倒?” “万毒真君”怔住了,因为这是事实,怔了片刻,喃喃地道:“他怎会是‘活阎罗’的传人呢?” 宇文冬心计得逞,越发得意地道:“亏阁下这大年纪,连这点都没想到,一甲子之前的人算什么,武林中不乏几百年前异人的遗命传人。” “万毒真君”闭上了口,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宇文冬意犹未尽,又道:“阁下的‘消形散’够厉害,但赶不上‘神仙手’的‘消毒散’!” “什么‘消毒散’?” “专门散毒用的,施之于毒道高手,犹之乎废除一个高手的武功,使一身是毒的变为无毒,而且永远不会沾毒。” 他越说越玄,别人不怎么样,“万毒真君”可听的心惊胆颤,他一生浸淫毒道,可没听说什么“消毒散”。 柳杰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忙道:“兄弟,我们好走了!” “走吧!”宇文冬应了一声。 兄弟俩双双弹身掠出果园,朝没人烟处飞奔,奔了一程,柳杰刹住身形道:“不成,我得找‘吊亡仙子’把事情弄清楚。” 宇文冬掉头望了望,道:“看,她来了!” 柳杰回头望去,果见一条织巧人影,飞掠而来,发际那朵白绒花,是很明显的标志,一点不错,正是“吊亡仙子”。 顾盼之间,来到跟前,柳杰迫不及待地道:“姑娘为什么要阻止在下杀褚雄那狼子?” “吊亡仙子”先笑了笑,才慢启朱唇道:“你如果杀了褚雄,‘万毒真君’与‘鬼见愁’会不顾一切地下杀手对付你俩,后果很难逆料,另方面,‘玄天教’势必全力对付你,对方高手如云,你杀也杀不完,以后势将寸步难行!” 柳杰气呼呼地道:“就为了这一点,值得姑娘以死胁迫在下放手?” “吊亡仙子”又笑了笑,道:“当然还有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顾虑到后果的问题。” “姑娘曾说,如果在下杀了他,会遗恨终生,是危言耸听么?” “不是,事实真的是如此!” “姑娘说话为什么总是藏头露尾?” “这是不得已!” 天下最难耐的事,莫过于心头存谜未揭,对精神是一种极大的困扰,像是生活在阴霾之中,见不到天光日色。 柳杰有些牙痒痒地道:“如果在下一定要知道呢?” “吊亡仙子”敛了笑容,道:“不到时候我不会告诉你。” 柳杰声音一冷,道:“那就请姑娘以后少管在下的事,别干预在下的行动。” “吊亡仙子”冷沉地道:“除非你不想找到‘血手印’!” 这话极具份量,柳杰为之心头一震疑声道:“姑娘也在找‘血手印’?” “一点不错!” “姑娘何不见示真正身份?” “时辰未到,说出来有害无益。” “看来姑娘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了?” “差不多,不过……得看情形。” 宇文冬冷冷地插口道:“大哥何必求爹爹告奶奶的,人家不说算了,想不通,不去想,便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一向就这样。” 柳杰望了他一眼,心想:“你还不是一样,对身世来历守口如瓶。” 但他不想戳穿他,口里微“唔!”了一声,又向“吊亡仙子”道:“好,有件事横在心头已经很久了,使在下寝食难安,就是陆庄鬼宅中,童尸玉锁之迷,玉锁被姑娘带走,这件事该有个交代吧?” “吊亡仙子”脸上变了色,抬头望着天,似乎在想什么,久久,才收回目光,望着柳杰期期地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希望姑娘别再说时候未到。” “那玉锁关系你的身世!” “身世?”柳杰怦然心惊,自己不是柳仕元的儿子么,难道这当中又有什么蹊跷?心念之中,激动地道:“这话怎么说?” “吊亡仙子”精神一黯,瞥了宇文冬一眼,低沉地道:“那玉锁证明了陆庄内宅床上的童尸,不是陆大侠的儿子。” 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颤声道:“那是谁的儿子?” “吊亡仙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柳仕元大侠的骨肉!” 柳杰似遭雷击般地一震,狂叫道:“那怎么会?” “但事实证明,那玉锁上有柳家的标记,是特别请巧匠雕琢的,一点也假不了,好在没被仇家发现。” “可是,在下……在下……” “你不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心神俱颤,向后退了一个大步,圆睁星目,大叫道:“那在下该是谁的儿子?” “吊亡仙子”咬着牙,红着眼,道:“你是陆家的遗孤!” 有若五雷轰顶,柳杰身躯晃了两晃,眼前一阵黑,几乎栽了下去,这么说,柳仕元临终的话没有错。 眼前,又呈现那些垒垒的白骨骷髅,那些是他的亲人、家人,已经含恨了二十载…… 宇文冬脸色大变,抓住柳杰的手,颤声道:“大哥,大哥,把话……问清楚!” 泪珠,滚下了两颊,但眸中的光焰,却使人不寒而栗,又一次刺骨锥心的痛苦,灵魂像是被剥离了躯壳。 “吊亡仙子”怆痛地道:“我不该现在告诉你的,但你一定要问……” 柳杰猛一挫牙,厉声道:“姑娘何以知道这桩秘辛?” “吊亡仙子”努力一咬牙,道:“你奉柳大侠遗命到陆庄收骨,想也想得到这重关系。” “那……那在下该姓陆?” “是该姓陆,不过……” “不过什么?” “你目前不能改姓,因为凶手还没露出原形,身份暴露,又将节外生枝,再方面,你姓柳……也可说是报柳大侠的恩义于万一,你是他抚养长大的。” “可是……可是……柳大侠的孩子,怎会死在陆庄?” “舍子救孤!” 柳杰的身躯又晃了晃,如果不是宇文冬拉住,他真的会栽了下去,他咬牙振作了一番,颤抖着道:“姑娘怎会知道?” “据理推断,因为别无解释!” “这……这……” “不必太过悲伤,只有面对事实,既成的事已无法改变。” “姑娘……可知道‘血手印’的来历?” “正在努力查证!” “凶手并非真正的‘血手印’,他……他是冒充的。”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我无意中听到你兄弟俩在破庙中的谈话。” 柳杰默然了片刻,又道:“记得在鬼宅中,姑娘阻止在下收埋骸骨,曾说过一句话,说是这桩血案会有人出面清理,是谁出面清理?” “吊亡仙子”沉吟着道:“这……此一时,彼一时,因为当时……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只好……随口那么说,其实没那回事。”显然,这是言不由衷。 柳杰瞪着泪眼,略不稍瞬地盯着“吊亡仙子”,沉凝地道:“姑娘与陆家是什么关系?” “吊亡仙子”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一问,不假思索地道:“关系是有,但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柳杰吐了口气,又问道:“姑娘与‘行尸女’又是什么关系?” “吊亡仙子”考虑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她是我娘!” 柳杰颤声道:“是令堂?” “嗯!是不错,但你得守住这秘密。” “听……柳大侠说,家母已嫁人了,是真的么?” “嫁人……嫁给谁?” “他老人家没说!” “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来绝对不会。” “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你!” “柳大侠又遗命不许报仇,为什么?” “吊亡仙子”粉腮一变,后退了两步,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柳杰大声道:“看样子姑娘是知道的,为什么不肯告诉在下?”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数丈之外划空掠过,太快了,有如掠鸿一瞥,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 “吊亡仙子”突地匆匆道:“我该走了,以后再见!”见字尾音还荡漾在空际,人已飞闪而去。 柳杰大为震惊,这疾掠而过的身影是谁? 为什么“吊亡仙子”匆匆离开?“追!”心念一动,连招呼宇文冬都来不及,便弹身追了下去。 宇文冬也跟着飞驰。 追了一程,对方鸿飞冥冥,不知去了哪里。 柳杰停下身形,口里直发喘,并非真力不济,而是紧张过分。 宇文冬跟踵而至,口里道:“大哥,我的心快要跳出喉头了!” 柳杰可没心情再欣赏他的调皮话,茫然望着空处直发愣。 宇文冬摇摇头,自顾自地道:“这女子太神秘了,大哥,你一点也想不出她该是什么来路?” 柳杰道:“无法想起,连身世都是刚刚才证实的。” “一定有关系的,她知道那么多……” “当然是有!” “我最恨藏头露尾的人,说话为什么喜欢故神其秘。” 柳杰突地一跺脚道:“我要独立复仇,决不假手他人!” 宇文冬斜起眼道:“大哥,连小弟我也不要么?” 柳杰目光仍望着空际,悠悠地道:“兄弟,你何必淌这浑水……” 宇文冬嘟起嘴道:“大哥,你不要我了?” 柳杰收回目光,苦苦一笑道:“兄弟,没那样的事。” 宇文冬突地沉下声音道:“大哥,你喜欢她么?” “她,谁?” “吊亡仙子!” “这是什么话?” “依我看……哼!她可能是爱上了大哥你,所以才插手管这事,偏偏故示神秘,其实,恐怕她与大哥什么关系也扯不上,我就疑心……” 柳杰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会有这样的事,她从没表示!” 口里说,心里可起了涟漪,拜弟说的,不能说全无道理,女人心,海底针,根本无法捉摸的。 宇文冬吁了口大气道:“我不是瞎说,我看得出她在有意无意之间,表露出关切之情。” 柳杰心中又是一动,但此刻由于身世被揭,心乱如麻,不愿争辩,冷漠地道:“我们不谈这些……” 宇文冬任性地道:“我偏要谈!” “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想谈!” “好,好,别生气,不谈就不谈!”一张嘴翘起老高。 柳杰感觉得自己的口气重了些,歉意地道:“兄弟,原谅我心情不好!” 宇文冬立即换上笑容道:“大哥,我知道,是我任性了些,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生你气的,你想谈什么?‘血手印’?报仇?……” 柳杰皱着眉头道:“我要查出她母女的来历!” “怎么查法?” “有个人可问!” “谁?” “我们上路吧!到了你就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你忘了我带给你‘人魔张驼’的口信,你该回家。” “不,我不要回那倒霉的家。”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是不要回家。” “魔驼是你的家人?” “唔!” “他口中说的主人就是令尊?” “算了,我不要谈家里的事,走吧!” “人魔张驼”虽说声名狼藉,但可算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奉宇文冬之父为主人,那他的父亲不用说更是煊赫无比,会是谁呢?既然他不愿提,柳杰也懒得追问,两人上了路。 宇文冬那一副化子装束,怕惹人注目,与柳杰保持了一段距离。 第17章 秘塔遭毁 泌阳,柏树庄宋宅。 过午不久,两条人影出现宅前,正是柳杰与宇文冬。 大门上横了一把大铁锁,门框上布满了蛛丝,台阶石缝里也长起了蔓草,凄凉、荒败,空气一片萧瑟。 柳杰木然痴立着,难道那万管家也离此地他去了? 苦着脸,宇文冬期期地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三侠之首,‘七星剑客’宋为恭的宅第!” “但……这是座废宅呀?” “是的,宅主不久前惨遭‘血手印’灭门。” “又是‘血手印’?大哥,你说是探询‘吊亡仙子’母女来历的……” “不错!” “可是……对象呢?” “一位老管家,他可能离开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柳杰深深喘了口气,眼圈一红,凄声道:“我们进去瞧瞧!” 宇文冬四下望了一眼,点点头,道:“好吧!” 两人越墙而入,柳杰领先奔上停放棺木的后堂,棺材不见了,看来已经入土,厅壁上那血红的“血手印”依然还在,令人怵目惊心。 在柳杰而言,这里一样是伤心之地。 “中州三侠”情如手足,而遭了同样的命运。 问题又回到心头,褚雄为什么知道真的“血手印”早已死亡?,莫非他们已经揭开了“秘塔”之谜,如果是,秘塔主人郝扬恐怕已遭了不测…… 心念及此,不由大为惶急。 突地,宇文冬片言不发,出厅朝角门奔去。 “兄弟,你做什么?” 柳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愕,话声中,也跟着追去。 柳杰追上去一把拉住宇文冬,不解地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屋里有人!” “有人?你发现了……” 说着,目光四扫,却什么也没见。 “我用鼻子闻出来的。” “别开玩笑,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的是正经话,当乞丐的鼻子最灵敏,我闻到空气里夹有火烟味,而现在正过午不久,一定有人在烧饭,不信你闻闻,还有食物的味道。”听起来好笑,但却极有道理,柳杰用鼻子仔细嗅嗅,道:“兄弟,是有火烟味,你真有一手!” 宇文冬突地用手一指边厢,道:“是这里!” 柳杰迫不及待的奔了过去,从门边朝房里一看,是间厨房没错,灶间余烬未灭,柴头还在冒烟,灶边有张八仙桌,还有吃剩的饭菜,一副碗筷,证明只一个人,可是不见人影。 柳杰大感惑然,大门上了锁,里面却有人,照理,万管家忠心耿耿,不会弃此地他去,但人呢,他没理由躲避自己? 宇文冬也凑过来张望了一阵,道:“大哥,人家认识你么?” “是的!” “那为什么要躲开呢?” “我……也想不通。” “你出声招呼看?” 柳杰点点头,大声道:“万管家,我是柳杰,柳仕元的儿子,您出来吧?”连叫三遍,什么反应也没有,不由大感惶惑。 宇文冬转到另一间房外看了看,突地惊呼了一声,柳杰内心怦然大震,一个箭步飘了过去,目光扫处登时头皮发了炸,连呼吸都窒住了,只见管家万葆良,高悬在梁上,他竟然吊颈自杀了。 怪事,这老管家何以会自尽? 柳杰全身发起抖来。 宇文冬疑声道:“大哥,是这位老人么?” “不错,正是他!” “看情形他刚用过中饭,何以会突然悬梁?” “谁……知道!” 宇文冬走进去,用手一摸,道:“自尽的时间不长,尸体还没僵硬,大哥,你断绳子,我抱住他的腿,把他放下来。” 柳杰进房,轻轻跃起,用指头捻断了绳子,宇文冬接住把尸体平放在地上,松开了结套,柳杰心中又是一团乱麻,悲怆万分,不禁潸然泪下。 宇文冬审视一番,怪叫道:“他不是自尽的!” 柳杰一震,拭了拭泪痕,道:“什么,万管家不是自尽的?” 宇文冬颔首道:“绝对不是,是被害之后吊上去的!” 星目一瞪,柳杰疑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宇文冬道:“很明显,第一,脖子上被勒的地方没有血痕,活人上吊,绳套的地方皮下会有淤血。第二,舌头不吐,眼珠不突。第三,吊颈该有垫脚的东西,但此地什么也没有!” 这一说,柳杰登时明白过来,激愤地道:“那他是被害的?” 宇文冬点点头,沉声道:“而且时间不久,可能在我们进宅之前片刻!” 柳杰咬牙厉吼道:“谁是凶手?” 宇文冬道:“极可能又是‘血手印’!” 顿了顿,又道:“宅门上锁,显然是想瞒人耳目,想不到仍然逃不过死劫!” 这一来,柳杰要探询“吊亡仙子”母女来历的希望是落空了。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这无辜的老人? 柳杰悲愤填膺,瞪着赤红的眼,木然无语。 仇与恨在血管里加速地奔流。 凶手是冒充的“血手印”么? 一个平庸无名的老人,也值得他下手,还故意装成自缢的样子,费这大的手脚?为什么? 宇文冬沉凝地道:“大哥,依小弟看来,在真凶未查出之前,有很多人脱不了嫌疑!” “哪些人?” “那些来历不明,行踪诡秘的人!” “试举个例子?” “比如说……‘吊亡仙子’……” 柳杰心中一动,道:“兄弟怎会怀疑到她?” 宇文冬吐了泡口水,道:“当然,这只是推测,也许是我多疑,比如说,她知道你的身世,但没交代原因,‘血手印’做了‘玄天教’的刽子手,而她阻止你杀褚雄,也没说明原因,我们到此地来,别人不会知道,有可能是被她盯了梢。还有就是那天她发现人影驰过,立即离开,也是件蹊跷事。” 一番话,听的柳杰一阵怵然,的确,这不无可能。 会么?这太可怕了! 倏地,柳杰又想起一些可疑的事实来,陆庄鬼宅,“吊亡仙子”不速而至,阻止自己掩埋骸骨。 祝怀玉诈死藏身祝家宗祠的地下秘室,这只有她知道,偏偏褚雄会找到,怎么也不能解释为巧合。 蓦在此刻,宅院深处倏地传出一声冷笑,此时此地,这声冷笑的确令人心惊,柳杰与宇文冬不约而同地双双朝冷笑声传来的方位扑去。 重门叠户,到处蛛网尘射,什么也没见到。 两人互打了一个手势,分左右搜索。 柳杰在穿经一条狭窄的过道时,一道排山掌劲,从身后疾袭而至。 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卷得朝前直撞,待劲风消失,转过身来,空空的过道,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 不用说,凶手仍伏匿在暗中。 柳杰激越万分,这偷袭自己的,会是冒充“血手印”的人么?他拔出“风雷剑”回头搜索! “呼!”地一声,柳杰本能地朝后一缩身,一样东西,从过道一边的门里飞出,砸在另一边的壁上。 “哗啦!”一声,木屑横飞,赫然是不吧一把笨重的太师椅,被碰成粉碎,投掷的力道,相当惊人,如果被砸上,绝对不会太轻松。 柳杰挺剑扑向那道门,一道掌风,从门内涌出,又被震得斜撞向墙壁。 暴喝一声,柳杰左手朝门里劈出一道掌风,人跟着射了进去,手中剑划了一个圈,以防空袭。 然后疾靠壁边,定睛一看,房里堆了些杂物家具,什么也没有,另一道门洞开着。 柳杰扑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小花园,业已连接围墙,他迅快地穿越花丛,登墙,再上屋顶,依然什么也没见,他气得几乎发狂。 绕屋顶驰了一圈,落回前院。 宇文冬闻声而至,急声道:“大哥碰上对方了?” 柳杰咬着牙,青着脸,愤极地道:“没见人,别偷袭两次,对方身手相当不弱。” 宇文冬道:“既然对方出手偷袭,显然还没离开,我们再搜。” 两人又转身朝里搜索,每一间屋,每一道门,每一个角落。 搜遍了,两人在最后面的围墙边碰头,再没发现什么动静。 柳杰气极而发出苦笑。 再搜,两人又回到前院,相顾默然,房子多门户杂,如果对方有意不现面,凭两个人,是无法逼出对方行迹的。 一条人影,飘絮般泻落两人身前,沾地无声。 柳杰定睛一看,双目喷火,热血沸腾,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宇文冬也告面色大变,现身的,竟然是“吊亡仙子”。 “吊亡仙子”见柳杰神色有异,眸中泛出了惊诧之色,皱眉道:“你俩怎会在这里?” 柳杰用力握了握剑把,冷哼了一声道:“在下以为你不敢现身!” “吊亡仙子”惑然道:“你在说什么?” 柳杰咬着牙道:“我今天要把你碎尸万段!” 眸中的杀光,令人不寒而栗。 “吊亡仙子”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惊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杰一抖手中剑,厉声道:“不必再装佯了!” “吊亡仙子”把目光转向宇文冬道:“他怎么回事,疯了么?” 宇文冬斜起眼道:“不错,他是疯子,疯得要把你挫骨扬灰。” “吊亡仙子”再退一步,深深打量了柳杰一眼,惑然道:“把话说清楚?” “什么都不必说了,你母女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这……这是什么话?” 宇文冬积习难除,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调得出皮,嘻嘻一笑道:“什么话,唐伯虎的古画!” “吊亡仙子”没睬他,仍骇怪地瞪着柳杰。 柳杰切齿道:“你母女杀的人够多了,再不遭报,便是苍天无眼,鬼神徇私。” “我一点也……不懂?” “否认没有用处,说什么也是空的,你母女得还出血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栗人的杀机。 “我……否认什么?” “哼!” “吊亡仙子”粉腮一寒,大声道:“柳杰,你真的是疯了?” 柳杰挫牙道:“我没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真想不到冒充‘血手印’的竟然是你母女,实在想不到……” “吊亡仙子”厉叫道:“这话从何说起?”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想费唇舌。” “柳杰,你到底是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嘿嘿嘿嘿,你不该现身的,你悄然溜走的话,我们还要捉一段时间迷藏。” “我……刚到,正奇怪你俩何以也在这里……” 柳杰扬起了剑,激愤地道:“你倒是来的巧,太巧了,杀了人居然还敢现身,你心机不错,可惜手段太幼稚了些,偷袭的技巧也不够高明。” “吊亡仙子”圆睁杏眼道:“剑放下,把话先说清楚,我完全不懂。” 虽然她是个女子,但神态之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人有一种不得不屈服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正气。 柳杰不期然的垂下了剑,但悲愤之情不改,咬着牙道:“你杀了宋宅的管家万葆良,然后把他装成上吊的样子,再隐身暗中伏击,不得逞之后,只好现身以另一种姿态出现……” 冷笑一声,“吊亡仙子”沉声道:“柳杰亏你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竟然是非不辨,黑白难明,如果我是冒充的‘血手印’,杀个把人算什么,何必费那么多手脚?再说,要杀你的话,过去的机会太多了,何必伏击你?既然伏击不成,我尽可一走了之,又现身做什么?再说,你看见我杀人,还是发现袭击你的是我?” 柳杰不由语塞。 宇文冬接上口道:“就算不是,那姑娘来此何为?” “吊亡仙子”反问道:“那你们俩呢?又来此地做什么?” 宇文冬是耍惯了嘴皮子的,聪明又有急智,当然不会被她问倒,随即应道:“我兄弟俩眼巴巴地赶来,当然是有原因的,但不必告诉你,倒是姑娘不期而至,正好逢上发生变故,恐怕很难自圆其说?” “吊亡仙子”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道:“我不必自圆其说,因为我没说谎,我来的目的,也同样不必告诉你俩。” 宇文冬道:“但姑娘对很多事都没有明确交代?” “吊亡仙子”口角一披,道:“你呢?你交代了什么?哼!我只是不想戳穿你的面具而已。” 宇文冬住了口,似乎舌头变大了,期期不能出声。 柳杰接回话题道:“姑娘完全否认与‘血手印’有关?” 边说,边下意识地扫了宇文冬一眼,“吊亡仙子”说不愿戳穿他的面具,他有什么面具怕被人戳穿? 宇文冬皱紧了眉头,似有什么心事。 “吊亡仙子”幽幽地道:“什么否认不否认,我连事实真相都还没弄清。” 柳杰迷糊了,情况扑朔迷离,真假难辨,他无法相信“吊亡仙子”说的都是实话,但也无法否定对方的话。 因为连偷袭者的影子都没摸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吊亡仙子”接着又道:“你说此地有人被杀?” “不错!” “大门上锁,此地已是废宅,什么人被杀?” “老管家,名叫万葆良。” “你没看到杀人者?” “没有!” “这可就奇怪了?……对了,我来时曾在离此宅不远的地方,瞥见一条人影,但对方蒙着脸,不知是何许人物……” 柳杰不由心中一动,道:“蒙面,身着黑袍?” “一点不错!” “奇怪,难道会是他?” “怎么,你认识他?” “我们交过手,但他说要找‘血手印’算账!” “他是谁?” “没交代过来路,不过,看样子似乎与‘玄天教’有某种关系,姑娘知道祝怀玉父女的事么?” “听说了,怎样?” “在人质交换时,他曾露过面!” “吊亡仙子”点头道:“这与事实接近了,我早就怀疑‘血手印’必与该教有关,但苦无证据。” 柳杰忽地想到了此来的目的,本是要查询她母女的来历,结果事情变得更为复杂,现在人在当面何不迫她交代明白? 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在下请姑娘交代来路?” “吊亡仙子”道:“如果能告诉你,早告诉你了,不必你一再的追问。” 柳杰把心一横,道:“在下今天非要知道不可!” “吊亡仙子”斜瞟了他一眼,道:“如果我不说呢?” 柳杰道:“那在下就认定姑娘母女与先后发生的血案有关。” “吊亡仙子”道:“我否认呢?” 柳杰一振手中“风雷剑”,目中杀芒又现,沉声道:“那在下只好杀人!” “吊亡仙子”苦苦一笑道:“柳杰,你这种作风,不像办大事的样子,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你,如果我与‘血手印’有关,你还能活着在此地发威?仔细想想,别的不说,单只在祝氏宗祠里,在你昏迷不省人事之际,杀你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哼,你心里应该明白?” 那没说出的半句,当然是指赠送武功口诀而言。 柳杰怔了一怔,但他已横定了心,把牙一咬,道:“谁知道你另有什么打算!” “吊亡仙子”粉腮一变,道:“看样子你真的要横来?” 柳杰向前迫近一步,厉声道:“横来就横来!” “吊亡仙子”叹了口气,道:“柳杰,你要杀人也得找对对象,身为武林人,有时不能不有所保守,你逼我说出来历,除了满足你的好奇之外,对你有什么好处?但却深深损害了别人,你仔细想想,不要盲目冲动。” 宇文冬刚才被“吊亡仙子”一句话封住了嘴,再不开口了。 柳杰转念一想,自己是有些盲动,事实上对“吊亡仙子”怀疑的理由并不充分,倒是她说在附近碰到黑袍蒙面人,那才是值得追究的对象,但剑拔弩张,一下子转不过弯,不知说什么好,剑可是慢慢垂了下来。 “吊亡仙子”又道:“换一个立场,我先到,发现了同样的情况,你俩也不速而至,又怎么说呢,我像你一样,指你俩是凶手?” 柳杰期期地道:“算了,在下承认莽撞,但……事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吊亡仙子”笑笑道:“这就对了,依我看,黑袍蒙面人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 顿了顿,又道:“我不把话稍微说明白些,你是不会释然的,我不否认与此宅主人有某种关系,因为三侠本是一家人,我有理由来此地探视,碰上你俩,的确是巧合。” 柳杰点头道:“在下暂时相信姑娘的说法!” “暂时,那是说并不完全相信?” “姑娘也没完全交代来历,是么?” “好,这点不必再争论了,‘疯丐’常老前辈当了丐门掌舵,宇文少侠是他的记名弟子,地位不低,丐帮曾受‘血手印’荼毒,希望宇文少侠能利用这身份,发动丐帮弟子,广布耳目,查探‘血手印’的行踪,他会再杀人的,不会毫无迹象可循,宇文少侠的意思怎么样?” 宇文冬沉声道:“丐帮早已展开行动了!” “那很好,现在应该把黑袍蒙面人列为主要的侦察对象。” “我会传出指示。” “常帮主现在何处?” “对不起,他老人家的行踪目前保密。” “现在我们到后面去四处看看……” 三人进入后院,各处看了看,最后来到万管家陈尸的厢房,“吊亡仙子”满面悲戚之色,三人商量之后,把他掩埋在靠后围墙边的空地上,万管家这一死,使宋宅与陆庄一样成了无人的废宅。 日头业已偏西,由于四周的巨柏遮挡,宅内呈一片阴森。 柳杰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仍然想不透万管家被杀之后,凶手为什么要把他装成自缢的样子?” “吊亡仙子”幽幽地道:“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对方知道你俩要来此地,所以先一步下手!” “杀人的目的呢?” “斩草除根。” “那为什么要把死者装成自缢的样子呢?” “淆乱视听,让你们认为万管家是自寻短见的。” “在下认为必然有特别原因,不然凶手不会多此一举,杀了人,随便找个隐僻的地方一扔,岂不干净俐落?”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接口道:“不错,是有目的的!” 三人齐吃一惊,怎会被人欺近而不发觉? 靠角落的柴火枯枝堆里,冒出一个人头,蓬首垢面,一望而知是个乞丐。 宇文冬双眼一亮,道:“咦!马掌令,你怎会藏在这里?” 拨开柴枝,人整个现了出来,是一个清瘦的六旬老丐。 柳杰眉头一皱,悄声问宇文冬,道:“兄弟,他是掌令丐?” 宇文冬笑笑道:“原来那位掌令已递补了长老的缺,这位是新任的掌令马钧!” 掌令丐马钧朝?钗亩├竦溃骸凹〕だ希 比缓笤傧蛄芎汀暗跬鱿勺印惫肮笆帧?br>  宇文冬当了丐帮的小长老,这使柳杰感到稀奇又好笑。“吊亡仙子”却皱了皱眉,不知是为什么。 马钧接着道:“老要饭接到小子们报告,说是小长老与柳少侠朝这里来,所以先一步赶到这里,可巧,正赶上凶手在吊挂尸体……” 柳杰迫不及待地道:“那阁下是见到凶手的真面目了?” “这倒没有,对方蒙着脸,无法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黑袍蒙面?” “一点不错!” 这一说,澄清了柳杰对“吊亡仙子”的误会,柳杰歉意地瞟了“吊亡仙子”一眼,紧追着问道:“阁下方才所说凶手杀人悬尸是有目的的?” “是一个恶毒的阴谋!” “什么阴谋?” “就是这个……” 说着,从破衣襟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黑球,在手上亮了亮,又道:“轰天雷,相当霸道!” 柳杰惊怪地道:“怎么回事?” 马钧沉声道:“那黑袍蒙面人悬尸之后,把东西放在承梁上的绳结上,他算准两位来后必会放落尸体,只要绳索被解动,轰天雷定会坠地爆炸,结果就不必提了,这球一爆,别说是人,屋子都得坍下来。” 宇文冬怪叫一声道:“好家伙!” 柳杰为之怵然而震,惊声道:“是阁下暗中取去了这轰天雷?” “正是这样!” “如此,在下谢过……” “不必,我们同仇敌忾。” “这……这黑袍蒙面人会不会是‘血手印’呢?” 没人答腔,谁也不能确定。 宇文冬吐了吐舌头道:“我看对方是仅有这一颗,如果多一颗,我小叫化永远不必要饭了,连棺材草席都用不上,势非粉身碎骨不可,大哥你也一样。” 柳杰打了一个寒噤,道:“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对方不弄这玄虚,隐身暗处,直接以这轰天雷对付,目的定可达到。” 宇文冬伸手道:“马掌令,给我,这东西满好玩的,说不定哪天会用上。” 马钧把轰天雷双手交给宇文冬,宇文冬审视了片刻,塞入衣襟里。 “吊亡仙子”开口道:“看情形,‘血手印’已呼之欲出了,马掌令,请贵帮注意黑袍蒙面人这条线索,最好能掌握与他接触的人。” 宇文冬加上一句道:“马掌令,这讯息得传禀掌门人,同时通令各地专司耳目的弟子。” 马钧打了一躬,道:“是,卑座遵办!”说着,突地哦了一声,又道:“小长老,最近还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 “什么事?” “在大别山中那座湖心怪塔,不知被什么人摧毁了。” 柳杰骇然大震,厉声道:“秘塔被毁了?” 秘塔被毁,不用说塔里残废老人郝扬也遭了殃,想也想得到,定是那冒充“血手印”的人的杰作。 这一来,真正的“血手印”死亡之谜,也被下手的揭开了。 如果说,冒充者如早先推断,是“血手印”的同门师弟“剑魔”东方豹,他为什么迟到现在才下手? 宇文冬正要开口,柳杰忙摇头示意,他不愿揭穿这秘塔,事情真相远未明朗,说不定下手的人还以为是独知之秘,不揭穿,对查缉冒充的“血手印”要容易些,让对方继续冒充下去。 如果揭开了,冒充者摇身一变,要找他便难上加难了,心念之中,道:“这是多久前的事?” “没多久,消息刚传来。” “还有什么有关秘塔的传说没有?” “没有,仅发现秘塔被毁,已沉入湖底,剩下块座基。” 柳杰暗地咬了咬牙,道:“我们离开吧,如让人发觉我们在一道,会增加行动的困难。” 马钧拱手道:“老化子先行一步!” 说完双手向宇文冬施了一礼,才弹身而去。 “吊亡仙子”目芒一闪道:“我们三个也应该分开行动……” 宇文冬立即接话道:“不,我是跟定了大哥。” 远远的围墙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影子,柳杰眼尖,立即认出对方是谁,口里低呼了一声道:“人魔张驼!” 宇文冬像突然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目光一扫,片言不吭,越墙而遁。 柳杰为之一窒。 魔驼怪叫一声:“小精灵,你这回再跑不掉了!”身形凌空掠起,越屋追去。 柳杰脚步一动…… “吊亡仙子”低喝道:“别插手,让老驼子带他走!” 柳杰茫然地道:“为什么?” “吊亡仙子”道:“别人家事你管不了!” 柳杰心中一动,道:“家事?……姑娘知道宇文冬的来历?” “他没告诉你?” “没有?” “不知道最好。” “为什么?” “你如果知道,麻烦便大了!” “那又为什么?” “我不能掀人家的底,别再追问了。” 柳杰默默无语,心里却满不是滋味,拜弟不肯透露家址,“吊亡仙子”明知道却不肯说,为什么武林尽多崇尚这些神秘的作风呢? “吊亡仙子”一偏头,道:“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去办件事!” “办事?姑娘不是说我们三个人应该分头……” “吊亡仙子”笑笑道:“小叫化走了最好,我不想让他跟着插手,现在我们一道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个人,这对查缉‘血手印’的公案十分重要。” 柳杰现出一种很不耐的神情道:“姑娘何不明说,为什么老是打哑谜?” “吊亡仙子”香肩一耸,道:“隔墙防有耳,还是先不说的为妙,稍微不慎便会误事,走吧!” 说着,竟然伸手拉了柳杰的手臂。 柳杰意外地一震,心头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很多次见面,“吊亡仙子”的举动都十分矜持。 而现在她竟然动手拉自己,这……莫非拜弟看法不错,她对自己有意,想着下意识地面上一热,一颗心也震颤起来,男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微妙的,那份感受,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论人才武功,“吊亡仙子”可说是上上之选,他从没这么想过,而现在他不能不想了。 “吊亡仙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道:“走啊!发什么呆?” 一而再,情况似乎更明显了,尤其那说话的口吻,似乎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心弦又是一颤,柳杰茫然应道:“走吧!” 出了宅子,“吊亡仙子”四下一望,道:“我们走小路,以免惹眼,保持段距离,你跟在我后面!” 柳杰唯唯以应。 两人这一同路,一走就是两天,越过了桐柏山,进入鄂境,路上,“吊亡仙子”除了显得热烙些外,倒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这使柳杰困惑,同时也感到心绪不宁,女人心,海底针,他无法知道她芳心深处在打什么主意。走的是荒僻小路,除了食宿,全避开镇集。 到底去哪里,办什么事,“吊亡仙子”讳莫如深,柳杰也索性不问。 第18章 寻赛鲁班 第三天,又进入山区。 柳杰一看山势算算行经的地方,忍不住道:“这不是大洪山么?” “一点不错!” “大洪山……我们莫非是去‘玄天教’总舵?” “差不多!” 眼前,林木阴霾,山石嵯峨,两人停了下来。 柳杰对此行不但意外,也有些心惊,期期地道:“姑娘不是说我们要去拜访一个人?” “是不错!” “到‘玄天教’总舵去拜访?” “你怕么?” 柳杰喘了口大气,道:“没有什么好怕的,姑娘敢去的地方,在下照样也敢去,只是……” “只是什么?” “已经快到地头,姑娘可以把话说明了。” “好,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去拜访的这个人,并不是寻常人物,他有个外号叫‘赛鲁班’,本名叫欧阳元化,是位土木大师,精于奇门阵势与机关削器,只是武功平平,并不出奇……” 柳杰诧异地道:“我们去拜访他做什么?” “吊亡仙子”沉声道:“依所有的情况判断,三侠灭门仇人‘血手印’与‘玄天教’有极深的关系,而‘玄天教’总舵固若金城汤池,全是‘赛鲁班’设计的,如能取得设计图,便可以入虎穴擒凶。” 柳杰愕然道:“他肯交出蓝图?” “会的!”语气很肯定。“为什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现在是‘玄天教’阶下之囚,在生死两难之中。” “噢!怎么知道的?” “最近找到一条极佳的内线。” 柳杰想了想,道:“我还是不太懂,找‘赛鲁班’,是为了求该教布置的蓝图,而‘赛鲁班’是阶下之囚,能找到他,必须突破障碍,这……” “吊亡仙子”笑笑道:“‘赛鲁班’并不在总舵之内,是被囚禁在总坛附近的一处秘谷中,有人特别保护,找他无须去闯总坛。” “哦!原来如此,那秘谷在什么地方?” “还翻越三座峰头便到,我们走吧!” “不怕被桩卡发现?” “有秘道可通,当然还是得小心。” 这是个很奇特的山谷。 三方绝壁环峙,猿猱难攀,谷底呈椭圆形,成为一片广阔的谷地,连接上一条狭窄而深长的谷道,整座谷就像一双大肚细颈的花瓶。 更奇的是谷地中央蹲踞着一栋木屋,孤零零地四不着边,每一边距谷壁都在十丈之外,除了垒垒的山石,半棵树都没有,木屋底座是由巨石砌成的平台,五尺高,潺潺清泉,绕石基而过。 两条人影,隐身在木屋正后方的岩石隙里,他俩,正是柳杰与“吊亡仙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进入这天生奇险的绝地。 柳杰看了看眼前形势,低声道:“这就是花瓶谷?” “不错,隔一道峰岩,便是‘玄天教’总坛所在地棋盘谷,天生绝地再加上人工布置,连飞鸟都难以出入。” “那栋木屋中住的就是‘赛鲁班’?” “不错!” “为什么要把木屋建造在谷地正中央?” “你看不出来?便于监视呀!任何人,不论你身手有多高,如果要接近木屋,必须穿越毫无遮掩的空地,绝无法逃过谷壁间桩卡的眼目。” “这也怪,如果把‘赛鲁班’囚禁在总坛里,岂非更加稳妥?” “此地也可算总坛的一部分,据内线说,为了避免影响一些新入教高手的心理,同时也为了防止被可能卧底者勾串,所以密囚此地,由可靠的心腹弟子看守,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 “何不干脆杀了省事?” “不,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我们如何接近?” “只能一个人进去,一个留在此地,以防万一,看是你去还是我去……” 柳杰略一思索道:“我去!” “吊亡仙子”点点头,道:“好,小心些!” 说着抬头看了看日色,又道:“时间快近午了,该是送饮食的时候,你从此处下去,贴脚行一段,可以看到一个穴口,你就守伺在那里,等送饮食的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杰点点头,道:“我知道!” “吊亡仙子”用目光扫瞄了一遍,道:“开始行动吧,小心,如露了破绽,被对方发觉发出警讯,脱身便困难了。” 柳杰整理了一下衣衫,顺岩隙,借壁间的草树掩护,遂落谷底,静伏了片刻,然后顺岩脚蛇行,约莫七八丈,果然发现一个窟口,窟幽深,穿岩腹而过,不用说是通向总坛的秘道。 柳杰刚到,洞径中已传来了脚步声,当下左右一顾盼,忙朝洞口的突石后伏去。 脚步声渐传渐近,不久,一条人影出现洞口,是一个身披玄色风披的武士,手里提着一食盒。 柳杰闪电般扑出,右手扼住对方的咽喉,左手接住食盒,那名武士做梦也估不到在这种禁区里会遭人突袭,连哼声都没有便闭了气。 柳杰迅快地把对方拖向石后,一看,用力过猛扼断了颈骨,业已一命呜呼,他披上风披,提着食盒,大方地走向木屋。 木屋的门是虚掩的,柳杰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苍凉的声音道:“放下,到门外去候着!” 柳杰抬头一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斜倚在床上,翻着白鼓眼,竟然是个瞎子,不由大感震惊,“吊亡仙子”没提对方是瞎子,怔了怔,期期地道:“前辈是‘赛鲁班’?” 老人霍地坐直身形,厉声道:“你是谁?” “晚辈柳杰!” “新来的?” “不是,外面进来的。” “啊!意欲何为?” “想请求老前辈一件事……” “什么事?” “总坛布置的蓝图!” 老人大感意外,白鼓眼连翻,瘦削的脸皮起了抽动,厉声道:“什么,你要总坛布置的蓝图?” “是的,听说是前辈设计的。” “要蓝图做什么?” “‘玄天教’妄想君临武林天下,诛锄异己,弄得遍地血腥,武林正道之士,莫不痛心疾首……” 老人抬了抬手,激动至极地道:“别说了,老夫懂了,此地固若金汤,你怎么进来的?” “由后峰援壁而入。” “怎知老夫被囚禁在此地?” “是内里人提供的线索。” “你是什么来历?” “中州三侠之后!” “你姓柳?” “是的!” “那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不由也激动起来,颤声道:“前辈认识先父?” 老人颔首道:“多年前有几面之缘,刚才……你说先父,他过世了?” 柳杰黯然道:“是的,旧疾复发,不治而弃世。” 老人似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道:“你得设法躲一躲,是送饭的时候了。” 柳杰把食盒朝木桌上重重一放,道:“已经送到,那送饭的不会再来了,由晚辈代劳。” 老人点头道:“老夫说呢,你怎能逃过警卫的眼目,你说要蓝图?” “是的!” “老夫没现成的蓝图。” “这个……能不能请前辈重新绘制?” 老人凄恻地道:“老夫双目已残,无法动笔,再说,绘制蓝图,并非一时半刻的事。” 柳杰凉了半截,想了想,道:“能否由前辈口述?” “不成,太复杂了,由外行人绘制,至少得两天工夫……” “前辈的眼睛是……” 老人脸孔起了抽搐,久久,才咬牙切齿地道:“是毒瞎的,只怪老夫知人不明,错被巨奸所利用,悔之晚矣!” 柳杰激愤地道:“晚辈设法带前辈出去……” 蓦在此刻,一阵急遽的锐哨声倏告破空传来。 老人一跃下床,惊声道:“你被发觉了,快走吧!” 柳杰也告骇然,但仍坚持原意道:“晚辈负前辈出去?” 老人摇头道:“办不到的,你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快走!快走!” “可是……” “老夫是个残废人,生死已无所谓了!” 柳杰心念疾转,对方可能是发现了那名送饭武士的尸体,不然,不会发觉的这么快,自己并没露形迹…… 老人突地重重一击手掌,道:“有了,你仔细听着,老夫在勘察整个谷势地形之初,发现了……” 话才说得一半,木屋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声音道:“杀害张明的如果不是外敌,便是内奸!” 另一个道:“我们进屋抓人!” 柳杰知道事情已无法善了,凑近窗孔一望三名玄色风披武士,手执长剑,一来到门口,他突地心念一转,急撕下内衣襟,把脸蒙上,只露出双眼以上部分。 木门被踢开,三条人影同时抢入。 柳杰出手如电,点到了三人,然后急声道:“请前辈说下去?” 老人倒是平静,似乎已无视于生死,接下去道:“棋盘谷外东南方有条巨涧,水位高过谷内的地下建筑,涧边靠这面有一方巨大的马鞍石,恰在岩腹秘道的上方,邻接秘道十分薄弱,只要……” 一声暴喝,起自门边:“何方肖小,敢闯本舵重地,滚出来!”是个体态威猛的半百老者。 柳杰片言不发,照定身影,双掌猛推,狂飙卷涌中,挟以一声残哼,那老者被震飞两丈之外,撞在山石上,一个翻滚不动了。 急声又道:“只要怎样?” 老人道:“设法炸毁马鞍石,涧水便会灌入……嗯……”一声长长的闷嗥,老人栽了下去,背后插了一柄飞匕,是从后窗射入的。 柳杰亡魂大冒,杀机随之大炽。 老人喘息着道:“记住……老夫的话,马鞍……”口里冒出了血沫,头一偏,死了。 柳杰穿门而出,呐喊声中,四五支长剑飞风刺到,他连看都不看,“混元神功”挟十成功力,劈了出去。 惨号凌空,人影四散爆开,其中两人首当掌风之冲,被震得离地飞起,摔落三丈之外的汇积涧水中,没再动弹。 柳杰挚出“风雷剑”,旋飞、出手,剑芒打闪中,惨号再传,剩下的三名武士,全作了剑下之鬼。 身形一起,他疾朝“吊亡仙子”藏身的地方掠去。 一阵箭雨,当头罩落,他手舞剑花,拨飞飞蝗般的疾矢,身形不停,冲到岩壁边,此地是死角,箭射不到,停止了。 身形一拔,怒矢暗器又密集当头罩下,把他迫回地面。 “站住!”暴喝声中,十几条人影疾风般涌到,立即合围,为首的,赫然“三手猿公”司马端。 柳杰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柳杰,因为柳杰身上仍披着玄色风披,又蒙着脸。 “三手猿公”厉喝道:“报上名来?” 柳杰不吭声,紧握“风雷剑”,蓄势待发,目光却斜瞟向岩壁,盘算着如何与“吊亡仙子”会和。 “哇!哇!”人影从半空倒栽而下,是“吊亡仙子”向隐伏在壁间的桩卡下了手。 “砰!砰!”连声,摔下的尸体不下十具之多。 “三手猿公”老脸泛了青,厉吼道:“侵入的人不少,传令封锁全部通路派出好手到外围搜捕!” 一名武士,应声疾奔而去。 “三手猿公”下令之后,猱身疾扑,其余的也跟着出手。 惊人的场面叠了出来,这批尽都是百中选一的好手,每一个都不赖,刹那间,剑芒、掌风、指力,如怒涛卷涌覆盖。 柳杰一支剑如搅海神龙,还挟着风雷之声,他有心沉着,决不让“三手猿公”迫近,以防他施怪手。 惨号伴着红光俱现,只眨眼工夫,地上石罅间多了四五具尸体。 柳杰志不在杀人厮拼,“赛鲁班”临死的几句话,已达到他此来的目的,他志在退身,不言而喻,必然会有更多的高手赶来。 “三手猿公”激怒震惊交迸,死了这么多人,却连对方的来路都摸不清,“玄天教”自立舵以来,还不曾被人侵入过,今天如果收拾不下入侵者,实在是栽不起斤斗,而对方是身手,偏偏高得无法估计。 “哇!哇!”又两名高手断臂飞头。 “三手猿公”疯狂地发掌,苦于无法迫近到对方剑圈之内,怪手杀着,也就无法施展,他看对方手中持的是宝刃,血肉之躯是不敢碰的。 一声清啸,柳杰猛蹬地面,拔空而起,掠向岩壁,壁势太峻,虽然攀住了,但必须先缓口气,才能再行动。 “嗖!嗖!”三支长剑破空疾射向柳杰。 柳杰缩腿蹬壁面,身形旋飞而起,“嚓嚓!”声中,三支长剑插向他原来攀附的地方,射得岩石纷落,可见势道之疾劲,差那么一丝丝便被飞掷的剑射中,身形妙曼地凌空一折又附回石壁,比原先高了两丈多。 披风飞扬,姿势妙曼,如果是特技表演,的确值得观赏。 “三手猿公”陡地盘空飞起,由于蓄足了势,拔起有四五丈高下,趁势未竭之际,凌空洒出一把暗器,星星点点,射向柳杰仅靠指力悬挂的身形。 一道劲风,由空而下把那些暗器尽数震落。 同一时间,“三手猿公”也势尽落地。 柳杰吐了口气,再次运劲旋身,一条彩带,如灵蛇般从壁间卷出,一缠一拉,他的身形被拉入石穴,因为势急与穴内人滚成一团。 惊魂激荡中,看出对方是“吊亡仙子”,忙翻身站起,定睛再看,不由呼吸一窒,只见“吊亡仙子”右肩头一片鲜红,素衣已湿了一大片,厉叫道:“你受了伤?” “吊亡仙子”起身掠了掠散发,笑笑道:“不要紧,是被你的剑碰上的。” 柳杰苦苦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吊亡仙子”伸头向外望了望,道:“我们先离开此地!” “循原路?” “只有如此,这些石穴洞洞相连,不熟悉转不出去,那些桩卡,全埋伏在这些洞里,可能已会有人赶来。” “原来的石隙呢?” “得由洞口向右横越三丈。” “走吧!” 警号长鸣之声,隐约传来,不用说,棋盘谷内已经人仰马翻。 柳杰扭头一望,果见这石穴深不过两丈,洞道在底部向左弯入。 空洞传声,远远便听出有人奔来。 “吊亡仙子”道:“我们快离开,此刻外面恐怕已经尽是对方的人了。” 柳杰颔首道:“姑娘先走,我随后!” 一条人影,从洞底转弯冲入,柳杰扬手就是一掌,“砰!”然一声,惨嗥暴起,那冲入的连人影都没看清,一颗头被洞壁撞成稀烂。 一道劲风,从里卷出,洞壁反震,更增威势柳杰站在最里,被推得打了一个踉跄,紧接着一条矮短的身影出现。 柳杰脱口惊呼一声:“万毒真君!” 顺手一推“吊亡仙子”道:“快,快走!” “吊亡仙子”怔了怔。 “万毒真君”扬手道:“神仙也逃不了!” “吊亡仙子”急声道:“别缠老毒物,速离为上!” 说完,人已闪身出洞。 同一时间,“万毒真君”已然挥出一道毒风,柳杰因曾与宇文冬换过血,体里面产生了一种抗毒力,根本无动于衷,双掌照样劈出。 “万毒真君”可料不到对方不怕毒,是以心内没设防,待觉出不对,掌风已卷上身,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柳杰乘这机回离开石洞运力轻身,中途借力一次,横越三丈空间,进入原先入谷的石隙密道。 两人会合,手足并用,向外攀去。 密道只是内线提供的一处不设防的空隙,其险万分,若非是柳杰与“吊亡仙子”的超人身手,换了别人,将寸步难移,也正因为有险可凭,所以才形成疏漏。 好不容易通过了险阻地带,穿越过数里长的榛莽,来到了上岭脊上,停了下来,两人舒了一大口气。 “吊亡仙子”这才问道:“情况如何?” 柳杰把见“赛鲁班”的经过,说了一遍。 “吊亡仙子”慨叹道:“这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赛鲁班’知人不明,结果毁了自己。” 顿了顿,又道:“他所指示的方式,比得到布置蓝图还要好,有蓝图还需要按图去闯,知道了那方式,在必要时,只要炸开马鞍石,便可使‘玄天教’总坛变成泽国,什么机关秘道阵势,尽归无用。” 柳杰点了头,道:“依‘玄天教’的作为,即使不牵扯上‘血手印’,毁了它也不算过份,等于替武林弭劫,维护正义。” 说话之间,只见数条人影,疾奔而来,不消说,是“玄天教”派出来搜索的武士。 “吊亡仙子”秀眉一蹙,道:“算了,我们走吧!” 话才出口,已被对方发现,只听其中一个扬声道:“在这里了,快发出讯号!” 讯号两个字,使柳杰欲走不能,弹身迎上前去,来的一共是五名武士,一见柳杰扑来,其中四人挺剑迎击,另外一人从怀里掏出了旗花火箭…… 柳杰挥掌劈出一道排山劲气,匝地狂飙中,惨哼倏起,四名武士被震得四散开去,另外那武士一引燃了旗花火箭,正待施放。 柳杰扬手射出一道指风,“少阳指”,力可洞金裂石,惨号声中,那名武士仆了下去,火箭正压在身下,“砰!”地一声,身下冒起了一阵烟,接着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四名武士之中,已有两名趴地不起,另两名亡魂尽冒,转身图逃,柳杰冲过去补上一掌,两武士惨号着顺山坡翻滚而去。 柳杰方待回转身去,破风之声又传,三条人影,已逼到身前,一看,杀机又炽,来的,赫然是玄天教主的小儿媳妇“紫燕”袁倩倩,外带两名少女。 “紫燕”袁倩倩本性难移,目光一扫现场,媚笑着道:“朋友的确够能耐,能告诉我名号来历么?” “吊亡仙子”可能不愿露面,已隐起了身形。 柳杰瞪着对方没开口,他一开口,非被对方认出来不可,他并不是怕,而是能使此行保密更好。 “紫燕”袁倩倩姗姗移前两步,又道:“朋友不会是哑巴吧?” 柳杰还是不开口。 “紫燕”袁倩倩似是生了气,媚态一敛,寒声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柳杰紧抿着口,呼地拍出一掌,袁倩倩举掌相迎,由于功力悬殊,当堂被震得踉跄后退。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两名少女已出剑左右电攻而上,柳杰双掌,分朝左右一登,两名少女剑势还没展开,便被震得倒撞开去。 袁倩倩娇叱了一声,素手一扬,一条绳索样的东西,飞向柳杰。 柳杰可从没碰到过这种东西,本能地挥掌去格,飞绳不着力,一格便拐了弯,在柳杰手臂上绕了数匝,登时大吃一惊。 袁倩倩猛向后带,柳杰打了一个前跄,算他内力深沉,立即钉牢双脚,稳住身形,那飞绳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制,相当坚韧,韧得手腕疼痛难当。 两名少女,乘机夹击而上,袁倩倩拼命收绳。 柳杰无奈,只好左手拔剑,分迎两少女,一向使惯了右手,一旦改为左?郑翟诒锱ぃΦ勒惺轿薹ㄓ尚目刂啤?br>  再加上右腕被栓,只要气一浮,便会被拉动,连格数剑,打不退两少女,急中生智,乘出手回剑的机会,把剑锋勒向飞绳,“风雷剑”是宝刃,一勒之下,飞绳立断。 袁倩倩是用足了力拉的,骤然失重,连连倒退。 柳杰右腕一轻,左手剑便发挥了威力,剑芒闪烁中,两少女双双被迫退,一个弹步,电扑袁倩倩,惊叫声中,他已一把扣住了袁倩倩的左腕,顺势向后一扭。 两少女也随着惊叫失声,粉腮大变,不知所措。 袁倩倩厉声道:“你敢把少奶奶怎么样?” 第19章 遁离总坛 蓦在此刻,数缕破风之声,疾袭柳杰后面,听风声知道是极厉害的暗器。当然,自保是对敌的第一要件,柳杰只好松手侧闪。 “嗖!嗖!”数点暗器,从袁倩倩头顶不及一寸之处飞过,高度拿捏的十分准,因为柳杰比袁倩倩高了差不多一头,他的后脑,正在她的头顶上方。 暗器钉入了迎面的树身,呈品字形排列。 柳杰目光扫处,为之寒气大冒,那暗器竟然是三片树叶,这一份功力,的确够惊人的。 袁倩倩飞快地弹开了两丈。 一条人影,倏焉而现,赫然是一个很富泰的老妇人,年级在花甲之间,手里拄着一根鸠头杖,双目神光炯炯,看来有些骇人。 两名少女各欠了欠身,退到袁倩倩身旁。 老妇人一步一步迫向柳杰。 柳杰抖落了绕在腕上是半截绳索,腕已破皮见血,他瞟了一眼,剑交右手,准备迎战这老妇人。 突地,耳畔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快退回来,别和她斗!”是“吊亡仙子”的蚁语传声。 老妇人已迫近到一丈之处…… “吊亡仙子”的传声又入耳鼓。 “柳杰,快退,你不能跟她斗,她是内线!” 内线两个字,使柳杰心头一动,立即转身闪电般掠离现场,心里可就惊奇万分的想:“这老妇人功力深沉,竟然当了内线,不知她在‘玄天教’是什么身份,但从两少女对她恭谨的态度看来,身份绝对不低。” 一口气驰出数十丈,不见“吊亡仙子”,他刹住身形,扭头一看,不由为之寒气大冒,老妇人如影附形,仍在身后一丈之处,好快的身法。 老妇人开了口:“你是谁?” “在下柳杰!”说着转身面对对方。 “陆禹的遗孤?” 打了一个哆嗦,柳杰连退两步,瞠目结舌。 老妇人脸上掠过一抹异色,冷沉地道:“把蒙面布解掉!” “请问……” “什么也别问!” 柳杰抓去了蒙面的衣襟,露出本来面目,老妇人深深打量了他一眼,挥手道:“你走,远远地走!” 回转身,柳杰又顺着岭脊穿林疾驰,岭尽,越过一座峰头,再次停了下来,才缓过一口气,“吊亡仙子”已到。 柳杰急着问道:“那老妇人是谁?” “吊亡仙子”还是那一套神秘作风,歉意地笑笑道:“她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柳杰无可奈何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这是不得已!” “当然,姑娘不得已的事很多。” “别争了,我们出山去吧?” 柳杰扔去了玄色风披,与“吊亡仙子”并肩向出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他不愿再听她“不能告诉你,还不到时候”那一类的话,把所有不解的谜,全埋在心底。 夕阳卸山,山间起了风雾,远山成了模糊的影子。 出了山区,已是起更时分,野镇内闪烁着疏落的灯光,月光下显得很安详。 “吊亡仙子”收住奔势,沉声道:“这一带仍是‘玄天教’的势力范围,我们不能进镇,否则马上就被对方发觉,且暂忍饥饿,走远些再说,怎样?” 柳杰突地朝远处一指,道:“有人来了!” “吊亡仙子”顺着手指方向一望,道:“大概又是追截我们来的,这里地势开朗,又有月光,对方发现我们了,快走吧,目前犯不着与对方斗。” 柳杰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这不成了奔命?” 就只说这两句话的时间,一条人影超前奔去,已到了五丈之外,一个起落,停在两丈之处,赫然是一个威棱的锦袍老人,双目有如电炬。 “吊亡仙子”惊震地悄声道:“玄天教主褚无忌!” 教主亲自出动,显见事态不寻常,柳杰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骇凛。 后续的人,疾风般掠到,是八名玄披武士,与一个如锅底的老者,黑面老者,站列“玄天教主”身后,八名武士环形散开。 “玄天教主”开了口,声如洪钟,震人耳膜:“你俩公然闯谷杀人,罪在不赦,现在先报上来历?” “柳杰!” “她呢?” “免了,我们是半途相遇,闯谷的事与她无关。” “你准备一人承担?” “这并没什么了不起。” “好狂妄的口气,现在你且说说,闯谷会见‘赛鲁班’的目的是什么?” “对不起,无可奉告!” “是否相刺探本教的机密?” “无可奉告!” “哼!拿下。” 黑脸老者弹步上前,狞笑一声,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看似随便轻松,但柳杰已看出玄厉无比。 在没抓上身之前,根本无法判断抓向什么部位,而且感到无论以任何方式封拦与反击都不合适,当下电闪向侧方旋了开去。 黑脸老者脚步一挪,原式不变,照前抓出。 “呛!”地一声,寒芒耀目,柳杰抡剑划了一个圆。 黑袍老者收回手爪,后退一步。 “玄天教主”沉声道:“尤老,你对付那女的,要活口!”话声才落,人已到柳杰身前,像是他本来就是站在那里。 柳杰为之俊面失色。 黑脸老者转身欺向“吊亡仙子”。 “吊亡仙子”冷森森地道:“阁下想来便是大教主座旁的右弼‘黑灵官’尤吉了?” “嘿嘿嘿嘿,本座正是,既知本座大名,何不乖乖顺服,本座一向不愿对妇人女子出手……” “天下没这么便当的事。” “好极了!” 了字声中,左掌右指,一抓一拍,攻向“吊亡仙子”。 “吊亡仙子”娇哼一声,素手玄奇怪绝地圈划而出,以攻成攻,这一出手,使“黑灵官”大为震惊,他估不到一个少女会具备这高的身手。两人搭上手,便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玄天教主”凝视着柳杰,目光似利剑,像要刺穿人心。 柳杰直觉地感到对方是个前所未逢的劲敌,立即作出了“逆天一剑”的起手式,他不得不使用这一式杀手。 “玄天教主”目芒一闪,道:“本座有几句话问你,听说你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还是老话一句:“无可奉告!” “玄天教主”面皮一紧,道:“说了实话本座网开一面,留你一条活命。” 柳杰冷傲地道:“教主阁下的口气实在大得惊人。” “玄天教主”大声喝道:“说,谁传你这招‘逆天一剑’?” 柳杰心念疾转,据丐帮消息,“秘塔”业已被毁,秘塔主人是个残废,可能是凶多吉少。 如果说毁塔的是“玄天教”,对方定必知道这一招的来路,就不会问出这句话,心念之中,垂下了剑,反问道:“‘血手印’与贵教是什么关系?” “你这话问的出奇,你不是他的传人么?” “在下没这么说!” “那就是说传你这招的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阁下应该很明白。” “本座就是不明白。” “嗯!‘血手印’是贵教的刽子手,阁下不否认吧?” “绝对否认!” “那五虎帮与丐帮的事件如何说?” “玄天教主”冷笑一声道:“你去问那行凶留印的人便明白了!” 柳杰顿了顿,道:“阁下是不敢承认么?” “玄天教主”道:“这句话应该由本座来说。” 那一边,“吊亡仙子”守多于攻,伏着小巧身法展闪腾挪,而“黑灵官”尤吉每出一掌仍极具威力。 显然,“吊亡仙子”志不在决斗,目的是缠住“黑灵官”尤吉,等待柳杰那边情况的发展。 “血手印”之谜,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很多线索,都似是而非。 “玄天教主”跟着又道:“现在别的不说,你先后毁了本教不少弟子,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剑又扬了起来,柳杰沉声道:“阁下认为该怎么办?” “玄天教主”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吐出:“要你死!” 死字声中,变掌电闪拍出,劲势之强骇人听闻,足可推平一座土丘,相距只有八尺,掌发即至。 柳杰发剑跨步,如果他不跨步,剑便够不上部位,六尺才是最有效的距离,就只差了这么一丝丝。 而这一丝丝,在功力达某一极限的高手眼中,是得失的关键,这就叫做先机!着眼在一个快字。 “砰!”然巨响中,柳杰的剑势差一丁点没够上部位,本身立被怒卷的狂飙震得连退三步,一阵气涌血翻。 一掌,再一掌。 波波相接,其间似乎没有间隙,柳杰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退再退,退了七八步,逆血几乎夺口而出。 由于后退拉长了双方的距离,柳杰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瞬即逝的机会,牙一咬,挥剑反扑,用的是“玄灵剑法”中的“砾石流金”,这一式剑法在于强猛霸道,式里套式,连绵不绝。 情急搏命之下,这一招“砾石流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处。 风雷剑之声震耳,剑芒在月光下映照下变成了错综交织的晶网,“玄天教主”被迫得连连后退。 一道毫光自晶幕中突起,一阵阵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处,人影倏地分了开来,“玄天教主”手中已多了一柄寒森森的长剑。 双方距离在六尺之间,柳杰志在速战速决,又亮出了“逆天一剑”起手式。 另一边,“吊亡仙子”与“黑灵官”仍在游斗不休,圈外的八名武士,全亮了剑,但在没奉命之前,不敢出手。 “呀!”厉吼声中,柳杰的“逆天一剑”出了手,没人能看清剑路,只是在感觉使人怵目惊心,只可以倾古凌今四个字来形容。 又是一阵刺耳的剑刃交击声,双方收势退站原来位置。 柳杰心头大凛,“玄天教主”竟然完全接下了这一招而毫发不损。 更震惊的即是“玄天教主”,接这一招他已用了全力,险些受伤。 八名武士的眼全直了。 暴喝声中,柳杰与“玄天教主”又斗在一起,双方使的都是奇招绝式,玄奥诡辣兼具,令人叹为观止,剑气纵横荡漾,似要撕裂空间。 “玄天教主”在武林人的眼目中,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柳杰竟然与他分庭抗礼,如果传扬开去,的确是件惊人的大事。 激斗方酣之际,一声刺耳的冷喝,倏告传来:“住手!” 声音不大,但却像芒刺往耳朵里扎。 双方不期地收剑退出圈子,柳杰目光一扫,不由大吃一惊,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现身的,是一个长发纷披、面目奇丑的老太婆,赫然是那使人闻名胆落的女魔“阴司毒妇”。 另一边“吊亡仙子”与“黑灵官”也跟着住了手。 “玄天教主”脸色忽地变的很难看。 八名武士之中的两名,距“阴司毒妇”最近,大概一下子没想到这女魔的来路,双双挺剑欺上,一个开口喝问道:“什么人,报出名号?” “玄天教主”厉喝一声:“退下!” 但,迟了那么半步,“哇!哇!”惨号震耳而起,双双栽了下去,脑袋已被抓得稀烂,在场的全为之毛骨悚然。 “阴司毒妇”连看都不看死者一眼,似乎杀人在她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迫视着“玄天教主”,阴森森地道:“褚无忌,这真是天假其便,我以为你这辈子龟缩在棋盘谷里再也不出来了,今晚咱们把帐算清楚。” “玄天教主”退了数步,闷声不响。 “阴司毒妇”又道:“如果你想这些狗爪子不死,赶快要他们远远地滚,这笔帐咱们私下算。” 什么帐,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吊亡仙子”移步到柳杰身边,拉了他一把,示意离开,柳杰有些不情愿,但仍跟着她弹身离开,没有人阻止。 奔行了一段路,柳杰开口道:“为什么要离开?” “吊亡仙子”沉声道:“你想淌别人的浑水?这是江湖中的禁忌,不能窥人隐私,再说,我们跟‘玄天教主’拼生死是无谓的,我们来的目的不在此,眼前还不能证实‘血手印’与该教有关,用不着打草惊蛇,你独斗褚无忌,能全身而退很不错了,你要收拾他恐怕还差了些,如果不是那女魔不速而至,对方高手赶来应援,后果便很难说了,这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援兵迟早必到。” 柳杰默然了片刻,道:“不知那女魔找他算的什么帐?” 摇摇头,“吊亡仙子”道:“管它,反正不关我们事。” 夜静声音传得远,又是旷野没阻隔,凄厉的惨嗥遥遥破空传来,不消说,“阴司毒妇”又在杀人了。 柳杰忍不住又道:“不知道褚无忌是否女魔的对手?” “吊亡仙子”道:“至不济他也能全身而退,这倒不必替他担心,如果‘玄天教’的高手闻风赶到,便足够‘阴司毒妇’应付。” 经过整夜奔驰,天明日出之后,来到枣阳附近的一个小镇,由于饥饿,两人都觉得很疲累,迫不及待地进入饭馆打尖。 喝酒,是消除疲累的一法,两人也叫了酒,对坐而饮。 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美如天仙,在这种小镇上,很难看到这种俊品人物,是以招来了不少惊羡的眼光。 正在吃喝之际,“吊亡仙子”目注店门之外,皱着眉头道:“他又来了!” “谁?” “你那邪门拜弟!” 柳杰向外一望,果见宇文冬站在店门边,不由心中一喜,及至看到“吊亡仙子”的神色,不由又惊奇地道:“怎么,你讨厌他?” “吊亡仙子”叹了口气,没答腔。 店小二拦在宇文冬身前,双手及腰,瞪着眼道:“小要饭的,大清早才开市呢,你要饭也得拣个时辰?” 宇文冬横眉竖目地道:“你准知道我是要饭的?” “那你是什么?” “直着两条腿走路的!” “嘿嘿!省省吧,快撤开你的四条腿,别侵扰了客人!” “我看你才是四条腿。” “讨什么?” “啪!”接着是一声惊叫,那小二挨了一记耳光,口吐血沫,“砰!”地一声,趴了下去,头在外,横在门槛上。 宇文冬大声道:“好狗不挡路!” 店里的伙计,掌锅的,全抢到门边,食客们也瞪大了眼,一个伙计暴喝道:“小要饭的,你敢打人?” 另外有人扶起那捱打的小二。 宇文冬翘着嘴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狗眼看人低,还口出不逊,不该打?” 掌锅的大司务手里的大铁勺一扬,气呼呼地道:“反了,真是反了,求乞还敢伤人!” 宇文冬竖起大拇指,超胸前一比,道:“老子额头上刻着要饭两个字?” 柳杰起身,排开店里伙计,道:“兄弟,值不得与他们计较,进来吧!” 这一来,所有的人全傻了眼,这风度十足的少年,竟然叫小要饭的作兄弟? 宇文冬,回转身朝远处招了招手,一名中年乞丐一拐一拐地跑了过来,宇文冬大声道:“叫所有的弟兄们全来吃,我请客!” 中年乞丐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柳杰皱眉道:“兄弟,何苦呢?” 宇文冬翻着白眼道:“这些不长眼的非教训不可!”说着,伸手朝怀里一摸,然后朝地上一掷,道:“酒钱先付。” 黄澄澄一锭金子,所有的人眼全直了。 店中酒客为之哗然,平常人家,可能一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大一锭金子,足够把店里的酒菜连家俱全买下来。 宇文冬,举步进入店里,自去占一副座头。 店伙们全愣在当场。 柳杰近前道:“兄弟,我们共一桌?” 宇文冬噘着嘴道:“算了,你去陪你的大美人,别沾了我的化子气。” 柳杰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宇文冬冷笑了一声,道:“没什么,我高攀不上。” “兄弟,你这一说离谱了,我没得罪你?” “我没说你得罪我!” “但这为什么呢?她……你是认识的?” 奇怪的是“吊亡仙子”不说半句话,只紧蹙着额头,目光低垂望着桌面。 一群老少不等的乞丐,陆续朝这边走来。 座间一个大汉,猛一拍桌操着关西口腔道:“什么玩意,伏着几手三脚猫……嗯!”没有下文了。 座间起了惊呼,只见那关西大汉腮帮子上插了枝竹筷,血水不停地冒了出来,面上尽是惊怖之色,拔下筷子,捂着脸,匆匆夺门而出。 乞丐们已拥到店门口。 掌柜的手拿着那锭金子,双手朝宇文冬桌面上一放,哭丧着脸道:“小爷,小子们有眼不识泰山,我向您赔罪,请别砸了小店的买卖。” 宇文冬冷哼了一声,朝店门外待命的乞儿们摆摆手,全转身散去。 掌柜的长长喘了口气,道:“小爷,您吃什么,小店请客,算赔罪!” 宇文冬一挥手道:“免了,没胃口!” 说完,仰头望着柳杰道:“大哥,你跟我走!” 柳杰眉头一紧,道:“跟你走?” “唔!” “现在?” “舍不得她么?” 他声音很大,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柳杰大感尴尬,涨红了脸,期期不能出声。 宇文冬脾气不小,站起身来,向外便走,口里道:“舍不得拉倒!” 柳杰啼笑皆非,众目睽睽下,呆在当场。 意外地;“吊亡仙子”开口道:“柳少侠,你跟他走吧!” 柳杰道:“可是,这……” “吊亡仙子”苦笑着道:“你去吧!” 宇文冬出了店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柳杰无奈,只好讪讪地道:“姑娘,那……我只好失礼了。” 到了镇外,追上了宇文冬。 宇文冬的眸子竟然是红红的,似乎流过泪。 柳杰苦笑着道:“兄弟,你到底怎么回事?” 宇文冬的眼角,孕起了泪珠,咬了咬下唇,道:“当初我们结拜,你说你恨女人,原来是骗人的。” 柳杰哭笑不得,吐了口闷气道:“兄弟,跟她在一起,并不表示喜欢她,而且……” “而且什么,你跟她在一道已鬼混了好些日子了,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兄弟,我们是去办事。” “办什么事?” 柳杰四处望无人,才悄声说出了赴花瓶谷找“赛鲁班”的经过。 宇文冬低头想了想,天真地道:“你真的不是对她钟情?” 柳杰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好,等‘血手印’的公案结束,咱哥俩一块去当和尚。” 宇文冬破涕为笑,拍手道:“妙极了,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柳杰一向不喜说笑,但也忍不住道:“兄弟,像你这等作风,该送你到尼姑庵!” 宇文冬噘嘴道:“可以,但你得跟我在一道。” 柳杰吹了口气,道:“别?读耍值埽四д磐铡淮∧悖俊?br>  宇文冬又回复了平常刁钻的神情,露齿一笑道:“那么容易被他逮住?我还要在外逍遥些日子哩!” 柳杰又好气又好笑,目芒一闪道:“你要我跟你走有事么?” 宇文冬口角一披,道:“如果没有事你就不能跟我走?” 柳杰再好的性情也不由生气了,板着脸道:“兄弟,你今天说话老是带火药味,我没说不可以,问问也不行?” 宇文冬嘻嘻一笑,学着戏台上小丑的动作道:“小弟失言,多有冒犯,请大哥海涵,喏喏喏,小弟这厢有礼了!” 说完,深深作了一个揖。 柳杰不由笑出声来,轻轻一咬牙道:“以后你再无理取闹,我不打你屁股才怪。” 宇文冬大叫道:“什么,你要打我屁股?” 柳杰故意正色道:“怎么?魔驼说他找到你要重重打你屁股,他能打我不能打?” 宇文冬扮一个鬼脸道:“当然可以,只怕你不敢打。” “我为什么不敢?” “魔驼只是口里说说罢了,因为,我爹也没打过我。” “不管那么多,你走着瞧,我就敢!” “哼!你敢打我屁股,我就拧你耳朵,罚你三炷香,到你告饶。” 柳杰哈哈一笑道:“兄弟,你不是河东狮吧?” 宇文冬白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我找你是有事……” “什么事?” “大事一件,‘血手印’有消息了。” “啊!”了一声,柳杰激动无比地道:“你说……‘血手印’有消息了?” “一点不错!” “怎么说?”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两人身前,把两人的谈话打断了,现身的,是一个胖弥勒也似的白发老人,袒着胸,腰间插了支玉笛,赫然正是在白水湖附近小镇外,与柳杰见过一次面的“玉笛老人”。 柳杰忙施礼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玉笛老人”打了个哈哈,道:“老夫正愁找你不着,想不到会在此地碰上了,太好了!” 柳杰心中一动,道:“老前辈要找晚辈?” “唔!” “请问有何指示?” “受人之托,问你几句话……” 说完这句话,目注宇文冬道:“他是谁?” 宇文冬拱拱手,抢着道:“您腰横玉笛,想来就是武林盛传的玉笛镇八方‘玉笛老人’,晚辈宇文冬,冬夏的冬,是当今丐帮掌门常疯子的记名弟子,我和他是八拜之交,叩头的兄弟!” 他说话如连珠,一口气全说了。 “玉笛老人”点点头,道:“嗯!像你娃儿这等传人,常疯子摸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真可惜你不能继承他的衣钵,连记名都很勉强。” 宇文冬偏起头道:“为什么?” “玉笛老人”笑笑道:“你心里头明白,是么?” 宇文冬眸中现出了惊震之色,一向叩头不认输的他,竟然真的闭上了口,倒是把柳杰弄迷糊了,他不懂老人话中的哑谜。 “玉笛老人”目注宇文冬,又道:“娃儿,你回避一下,老夫与他谈的是私事。” 宇文冬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口唇动了动又闭上,默默地走了开去。 柳杰狐疑不已,沉声道:“老前辈,究竟是什么事?” “玉笛老人”见宇文冬走远了,才开口道:“你喜欢那叫祝怀玉的妞儿么?” 突如其来的话,使柳杰大感愣愕,期期地道:“老前辈为什么要问这?” “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 “‘行尸女’,你大概认识。” 连退三步,柳杰星目睁的滚圆激诧无比,“行尸女”是“吊亡仙子”的母亲,她为什么要托“玉笛老人”问这句话?目的何在?莫非……心念之中,惊声道:“是认识,但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她非常关心你!” “为什么?” “她这么说,老夫无法知晓。” 柳杰的眉头皱成一个倒八字,心里惊异莫名,她母女神秘莫测,行事诡异,为什么会关心自己? 是了,很可能“吊亡仙子”真的对自己有意,所以才请“玉笛老人”出面。 又因祝怀玉疗毒的那档子事,所以才先有此一问,略一沉吟,道:“她为什么要问祝怀玉的事?” “玉笛老人”微笑着道:“她想玉成此事。” 第20章 约斗丐帮 柳杰大感意外,看来自己的推测错了,可是怎么解释呢? “神仙手”故作危言,想促成此事于前,“行尸女”又提此议于后,到底为什么?他完全迷糊了。 “玉笛老人”徐缓地又道:“你意下如何?” 柳杰期期地道:“晚辈无从回答。” “为什么?” “因为晚辈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问题。” “你无妨现在考虑。” “这……晚辈不拟考虑。” “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爱她?” “……”柳杰默然,脑海里却浮起了祝怀玉的美绝天人的俏影,还有旅店中替她察脉疗毒,几成好事,那令人脸红的一幕。 “玉笛老人”接着又道:“听说,你曾从色狼手中救了她,抱持过她,也触摸过她的身体……” 柳杰不由作色道:“老前辈,那是为了救人。” “玉笛老人”颔首道:“不错,不过……你与她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武林儿女不拘小节,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但就事论事……” 柳杰涨红了脸道:“晚辈伸援手是错了?” “老夫没说你错。” “那老前辈说这些话……” “老夫只是受人之托,依老夫看来,她足可配得上你,你俩结合并无不当之处。” “恕晚辈难以应命。” “你要她再嫁别人?” “老前辈这句话似乎过份了,她仍然是清白女儿身,何人不可嫁?” “玉笛老人”吁了口气道:“她说过,除了你,她不会再嫁别人。” 柳杰心头一震,硬着头皮道:“这一点……晚辈无法过问。” “站在道义的立场呢?” “晚辈没有责任。” “嗨!老夫真不明白,你会不喜欢她,是不是你心有所属?” “没有!” “那你为何要拒绝呢?” 柳杰星目眸光一闪,慨然道:“仇雠未灭,何以家为,晚辈现在不谈这个。” “玉笛老人”默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久久,才慨叹道:“世间一切,都是一个缘字,勉强不来的,娃儿,这件事不谈了,你查探‘血手印’有了眉目没有?” 提到“血手印”,柳杰的血行加速了,轻轻一挫牙,道:“还没确切的线索,不过……” 他想说出拜弟宇文冬已经有了消息,但转念一想,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道:“差不多了!” “玉笛老人”又沉吟了片刻,道:“我们以后再联络,你珍重!”重字离口,人已在数丈之外,连闪而没。 柳杰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头一片紊乱,他想不透先后这些神秘人物,为什么都不约而同的要促成自己和祝怀玉之间的好事? 难道会是一种阴谋? 但阴谋两字,衡行度理,似乎又谈不上,那是为什么呢? “大哥,你发什么愣?”宇文冬奔了过来。 柳杰苦苦一笑道:“没什么?” 宇文冬道:“那吹笛子的胖老头找你什么事?” 顿了顿,又自个儿道:“刚才他说是私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必告诉我,我不一定要知道,人多少总有些秘密的,即使亲如父子夫妻,有时也难免有所保留。” 柳杰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他是来做媒的。” 宇文冬惊声道:“做媒?” “是的!” “替谁做媒?” “祝怀玉,记得么?” “记得,你怎么说?” “拒绝了!” “奇怪,胖老头怎会当起月下老人来了?” “算了,谈正事吧,你说已有‘血手印’的消息,现在说吧?” 宇文冬深深注视了柳杰一眼,道:“你得再客串一次乞丐!” 柳杰困惑地道:“为什么?” “为了方便行动!” “什么行动?” “丐帮接到‘血手印’传柬,三日之内,要新任帮主亲自出面谈判,解决一桩数十年前的陈年老过节,如果不出面的话,他就要向各分支舵下杀手……” 柳杰剑眉一挑,道:“太好了,他愿自动现身,常帮主答应了么?” 宇文冬道:“他是一帮之主,当然非答应不可。” “地点在哪里?” “就在枣阳支舵。” “此地?” “不错!” “常帮主现在哪里?” “他老人家行踪仍然保密,要到时候才现身,今晚是最后期限,为了怕伤及无辜,所有支舵弟子都事先遣散,只不到十位高级弟子参与,你我都算一份,所以你得当次乞丐。” 柳杰大为激动,“血手印”之谜就要揭开了,仇与恨又涌上心头,抬头望了望日色,道:“现在还早得很,我们到哪里去?” 宇文冬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易容改装,消靡过白天,入夜才开始行动。” x           x           x 月明星稀,溶溶的月色,照着城市照着荒野,不过情调不同,随境而异。 枣阳城外邻接坟场的灵官庙,也浴在月光里,但由于地点荒僻,又近坟场,显得十分凄清得近于阴森。 庙里正殿的廊沿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丐,竹杖斜搭在肩上,他,就是新任穷家帮主“疯丐”常乐天,他身后环坐了九名弟子,其中最年轻的两个,正是柳杰和宇文冬。 死寂,一点生息都没有,可以彼此听到各自的呼吸声,空气是冷森的,每个人的心头都非常沉重。 只有柳杰有一种迫不及待之感,血海仇人——冒充的“血手印”即将在此地出现。 时而,一两声凄厉的枭啼,击撞着似乎冻结了的空气,偶尔也渗和着几声刺耳惊心的狼嗥。 二更,月亮升到中天,照着荒芜的院地,照着殿阶,也照见了“疯丐”常乐天僵了的面容。 一生突梯滑稽,玩世不恭的常疯子,此刻庄严得像石雕,与平时判若两人。 没人能逆料后果,但谁也明白关系着丐帮的命运。 为什么“血手印”迟迟不现身? 恐怖的等待,更加使人难耐,仿佛时间已停滞在某一点上,这形成了精神上的折磨,足以使人发狂。 每个人的心弦,紧得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柳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自誓,今晚非把对方剁上一百剑不可。 要来的,终于还是会来临,一声鬼样的枭啼遥遥传了过来,这是预约的讯号,宇文冬用手肘一碰柳杰,悄声道:“来了!” 所有的人紧张到达极限,所有的瞳孔全射出寒芒,连呼吸都摒住了。 真的来了,一条黑影,出现对面的屋脊,所有的目光,全投射过去。 “血手印”,多可怕的人物,象征着死亡、血腥,所谓真假问题,只柳杰等少数人知道。 人影飘絮般落入院地。 “嘿嘿嘿嘿……”笑声使人毛骨悚然。 “黑袍蒙面人!”柳杰在心里大叫一声,方待起身,却被宇文冬按住,他做梦也估不到曾伤在他剑下,扬言要找“血手印”算旧账的人,竟是冒充“血手印”的人,陆宋两府,怪遭灭门,就是他的血腥杰作。 索血!索血!柳杰心里中只有这么一个意念。 “疯丐”常乐天,缓缓站起身来,沉凝十分地道:“阁下就是‘血手印’?” “不错,你常疯子还算有种。” “有何见教?” “你当记得三十年前,有个叫何亦羽的少年,被丐帮用乱棍活活打死的那回事么?” “阁下说的是‘人妖’何亦羽?” “唔!” “菜花淫贼,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不死何待?” “嘿嘿嘿嘿……他是本人的传人!” “疯丐”厉声道:“杀害本帮帮主及三位长老的就是阁下?” 黑袍蒙面人狞声道:“本人一向杀人都留印记,何必多问,这是为爱徒复仇。” “现在呢?” “很简单,凡属三十年前的弟子,包含阁下,一律退出丐帮,过节便算抹消。” “否则呢?” “此地将再留血手印记。” “疯丐”口里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本帮自祖师爷开帮立舵以来,还没有遭逢过这样的事。” 柳杰困惑极了,真的“血手印”陈骨秘塔不会假,而眼前的黑袍蒙面人公然指名为爱徒复仇,这从何说起? 是借故么,但“疯丐”并不否认…… 黑袍蒙面人阴森森地道:“这么说,你常疯子是不答应?” “疯丐”断然道:“非但不答应,而且今夜阁下得付出杀人的代价。” 寒芒乍闪,黑袍蒙面人亮出了剑,一字一句地道:“第一个拿你常疯子开剑!” “疯丐”常乐天身后列坐的丐帮高手,全站起身来。 空气在刹那间达到了爆炸点。 一个年轻丐者,突地跃落院地,他,正是经过改扮的柳杰。 黑袍蒙面人目中厉芒一闪,道:“怎么,你要抢在你们乞丐头儿之前送死?” 柳杰挚出了“风雷剑”。 黑袍蒙面人似乎很感意外地道:“怪事,穷家帮弟子没听过说使剑的,你小子是谁?”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我要把你一寸一寸地剁掉!”手中剑亮开了门户。 黑袍蒙面人怪叫道:“好哇!原来你小子就是冒充老夫传人的柳杰,怎么会当了乞丐?” 柳杰咬着牙道:“无耻败类,公然敢冒充‘血手印’滥肆杀戮……” “住口,你小子指老夫是冒充的?” “难道你会是真的?” “嘿嘿嘿嘿,作贼的反控为主,的确是江湖奇闻。” “今晚我就用‘逆天一剑’杀你,你有话说么?” “小子,别转歪了念头,上一次老夫刚刚经过剧斗乏力,才被你所乘,今晚老夫用‘逆天一剑’取你性命,要你死而无怨。” 说着,也亮开了同样的门户。 柳杰满头玄雾,上一次自己被三僧三道一老尼围攻,对方不速而至,激战之后,他伤在自己以十二成真力所发的“逆天一剑”之下,这可说是怪事了,看他亮出的架式,似乎比自己还要扎实,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上次是力疲而受伤的么?如果说秘塔中的白骨不是“血手印”,那秘塔主人怎会转传这一招杀手呢? 只有一个解释,眼前人便是“血手印”的同门师弟“剑魔”东方豹,所以也会使这一式绝技。 心念之中,脱口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老夫是谁?” “东方豹!” “哈哈哈哈,你说老夫那不肖师弟么?他恐怕连骨头都化尽了。” 柳杰骇然向后退了一步,现在,他确实迷糊了,真真假假,根本无从分辨,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不论真假,对方是血海仇人没错。 于是,立刻又上前一步,到了出手的位置,厉声道:“陆宋两家,惨遭血洗,现在要你的血一滴一滴流尽!” “好哇!” 两支剑不差先后地划出,一样的招式,使人看不清的招式。 剑刃交击中,双方一合即分。 柳杰心头大寒,对方使的,不折不扣是“逆天一剑”。 “呀!”厉喝声中,分而又合,剑气撕扭中,柳杰退了一个大步,相同的剑招,但对方的内力似比他高了一筹。 这只是一瞬之间的情况,两支剑迅快地交合。 一场武林罕见的剑斗展了开来,闪烁的剑芒,似乎把月光也搅碎了。 剑光暴卷狂伸,三丈范围之内,全被剑气溢满,像塞外严冬吹刮的朔风,刺骨砭肤,令人目震心悬。 疯狂的异斗,使旁观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的心已不属于自己,而是随着剑势在狂荡颤栗,手心捏出了汗,额头也渗出了汗,全身的肌肉不断地收缩、抽紧。 激斗持续着,谁也无法预料鹿死谁手。 逐渐,双方起了喘息,招式慢下来,但每一交击,仍相当惊人。 这是搏命之战,彼此都立意要制对方于死命。 一条人影,泻落现场,是个驼背老人,目光犹如电炬,他,正是穷追宇文冬不舍的“人魔张驼”! 柳杰的方位,正好背对魔驼,他没发现他的来临,但黑袍蒙面人却发现了,突地改变剑法,狠攻三剑,把柳杰迫得退了两步,身形电弹而起,越屋飞掠而去。 柳杰不由一窒,黑袍蒙面人中途遁走,太出他意料之外,一窒之后,口里大喝一声,跟踪追去,他始终没发现魔驼。 “疯丐”常乐天挟杖抱拳道:“阁下光临有什么指教?” “人魔张驼”冷冷地道:“那小叫化呢?” “小叫化,谁?” “常疯子,别给老夫装佯了,你收的那记名弟子。” 本来宇文冬是站在“疯丐”身后,他眼睛特别尖,“人魔张驼”刚一出现屋脊,他便发现了。 魔驼的身影特殊,最易辨认,所以他悄没声地溜开了。 “疯丐”回顾望了一眼,道:“没人!” 第21章 剑魔之死 “人魔”张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不知道,只是他极合老化子的脾胃!” “这话骗谁,做师父的不知道徒儿的来历……” “只是记名而已,老化子未正式收他为徒。” “现在你把他交出来。” “人不见了,如何交法?” “那是你的事,我驼子只知道要人,别的不管。” “如果交不出人呢?” “哈哈,那就有你的好看了。” “人魔”张驼,在场的谁也惹不起。 “疯丐”常乐天身为帮主,自有他的身份,沉声道: “阁下这不强人所难么,一时之间,如何交人?” “人魔”张驼横着道: “不管,反正你得交人,变也得给老夫变出来。” “不能稍缓?” “不能!” 这一来,双方僵住了,“疯丐”常乐天喘了口气,扬声大叫道:“小疯子,你快出来,别使我老疯子为难。” 宇文冬是藏在殿里,并没离开,听“疯丐”这么一嚷,知道不出去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落到院地中,朝魔驼咧嘴一笑道: “过些时我自己回家,成么?” “人魔”张驼断然道: “不成!” 宇文冬突地哭丧着脸道:“你也帮着我爹逼我?” “随你怎么说,我非带你回去不可。” “你有把握把我带到家?” “你敢再溜我要就不客气了……” “你要打我?” “可能的,或许暂时封住你的功力。” “你真的要这样做?” “一点不假!” 宇文冬噘起嘴道:“我不信,你一向疼我,我相信你不会真的这么做!” “人魔”张驼冷冷地道: “会不会你马上就知道。” 宇文冬故意揉了揉眼睛,哭兮兮地道: “你们全欺负我,要这样我一辈子不回去。” “人魔”张驼突地从怀里掏出一片乌竹板,扬了扬,道:“这个怎么样?你要抗拒家法?” 宇文冬后退了两步,默然无语。 “人魔”张驼又道: “主人已动了真怒,不骗你,走吧?” 一条人影,飞泻入院地,化子装束,是柳杰去而复返,一见“人魔”张驼在场,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宇文冬忙过去拉住他的手,凄声道: “大哥!我要走了,不过我会再来找你,记住,我们结拜的地方会有我的消息,还有件事,我……不放心……” 柳杰皱眉道: “兄弟,你什么不放心?” 宇文冬期期地道: “我怕你……忘了我们之间的诺言。” 想了想,柳杰恍悟他是指女人,不由莞尔道: “我向你保证,不会!” “人魔”张驼怪叫道: “好哇!原来是你小子,你竟也当了乞丐,的确是妙极了。” 宇文冬代答道:“他是临时客串的!” “人魔”张驼深深望了柳杰一眼,口里哼了一声,然后沉声道:“小精灵,我们上路!” 宇文冬把手握得更紧,连连摇撼道:“大哥,我们会再见面的。” “人魔”张驼怒哼了一声,道:“见面,作死,小东西,你是走不走?” 宇文冬一顿脚,松开拉住柳杰的手,翻起白眼道:“走就走,干吗那么凶!” 说完,真的举步便走,“人魔”张驼紧跟在他的后面,到了门边,他回头遥望了柳杰一眼,才依依而去。 柳杰呆望着庙门,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疯丐”常乐天上前道:“柳少侠,你追的结果如何?” 柳杰愤愤地道:“追丢了!”一顿又道:“不过他逃不了的,上天入地晚辈也要逮到他。” “疯丐”摇头道:“此獠不除,江湖永无宁日,柳少侠,他到底是真是假?” 柳杰苦笑道: “晚辈也迷糊了,不管真假,反正他是杀人凶手不假。” “疯丐”回头道:“你们散去吧,传本座之令,‘血手印’未伏诛之前各舵坛仍要加倍小心,不许公开活动,同时通令注意查探黑袍蒙面人的行踪。” 众丐恭应一声,纷纷施礼散去。 柳杰仍惦记着拜弟宇文冬,忍不住道:“老前辈能见示宇文冬的来历么?” “疯丐”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不知道,仅仅知道魔驼称他的父亲作主人。” “我老要饭的是疯,他是邪,天下第一邪,不知道也好,省麻烦。” 天下第一邪几个字,使柳杰顿有所悟,陡记起在陆庄乍现又隐的影子说过一句话:“……与老邪是一个模子……” 心念之中,激动地道:“晚辈知道了!” “疯丐”一愕道:“你知道什么?” “他父亲是白水湖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的确是很邪门。” “你……怎么想到的?” “晚辈去过桃花汀。” “什么,你走过……” “是的,当初有一度晚辈误认桃花汀主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结果呢?” “糊糊涂涂被送出汀外。” 他隐起了反而增加内力一节没说。 “疯丐”扬眉道:“你既然知道了,老要饭的也无须再隐瞒,你猜对了,不过切不可招惹他,他邪得相当可以,完全违反常情,他自号‘陆地神仙’,意思就是超人,普天下谁都不看在他的眼里,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功力的确是高人一筹,门道也特别多,倒是不知道他何以绝迹江湖……” 柳杰激动无比,心头又映出闯桃花汀的那一幕,想想又道: “他的名讳是什么?” “宇文一!” “宇文一,怪得可以。” “当然,他取这名字,隐喻他是天下第一人。” 柳杰笑了笑,道: “晚辈告辞,要继续追凶!” “疯丐”道:“好,老要饭也要去作点安排。” …… 一个消息,震惊了武林。 久不现身江湖的“陆地神仙”宇文一,突然出现鄂北,要亲自对付“血手印”,很多一等一的人物,也纷纷地出现鄂北豫边一带。 这是一个大风暴,够轰动武林。 鄂北地区,顿成藏龙卧虎之地。 几天之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江湖第一大帮“玄天教”教主褚无忌,将约斗第一号恐怖人物“血手印”,地点是在大洪山的望天坪。 消息的来源没有人知道,但已颤栗了整个的江湖道。 一向平静的山区,突然热闹起来,随时可见武林人物出入。 柳杰备足了干粮,也进入了山区。 望天坪是在一座孤峰顶上,四周林木掩映,居中突地一块半亩大的石坪,光秃秃寸草不生。 柳杰守候在坪边的林深处,他要手刃仇人,不愿被别人占了去。 数以百计的黑白两道高手,陆续赶到。 一天,一夜,又一天,谁也不知道确实的决斗时间,只有苦等,然而每个人的情绪并没一刻松弛,因为事情随时会发生。 “玄天教主”约斗“血手印”,别人也许不怎么样,但柳杰却极感意外,因为他一直认为“血手印”是“玄天教”的刽子手。 人逐渐会合,柳杰发现“行尸女”母女、“玉笛老人”、“九嶷老人”以及丐帮人物,都到了场,但他尽量避开,一心只想手刃血海仇人。 夜又来临,这是柳杰守候的第二晚。 两天一夜又一夜的开始,在他的感觉上,似乎有两年那么长。 会是空穴来风么? 抑是有人故意散布这惊人的谣言? 将近子夜,下弦月才迟迟升起,没有任何迹象,看来这一夜又要在等待中过去了,但来的人谁也不愿放过这场武林罕有的好戏而打退堂鼓。 月光照亮了死死的石坪,这是大家瞩目的戏台。 “来了!” 不知是谁高叫出声,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井里,立即水花四溅,峰头起了鼎沸,人影纷纷涌向石坪的四周,变成了人墙,一重又一重。 石坪上,一个锦袍老者和一个黑袍蒙面客对立,不消说,谁也知道是玄天教主和“血手印”。 双方没有打话,两支剑对扬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月光是冷的,剑芒是冷的,空气也是冷的。 所有人摒息而待,但无形中每一颗心都抽得很紧。 空气凝结了,时间似乎也停止运动,所有的目光,都是真的。 柳杰站在人群中,热血阵阵沸腾,血管似乎要爆裂,身躯由于激动过份而颤抖,目芒已成了红色。 灵官庙被对方兔脱,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漏网,他的手紧紧按着剑柄。 按江湖规矩,他不能马上现身横岔,因为决斗的双方是约好了的。 呀地一声厉叫,双方动了手。 这一声厉叫,使每个人的心弦陡起巨颤。 惊心动魄的剧斗展开了,迸飞疾划的剑芒,使月光为之失色。 每一交合,控制了人心的律动,剑刃相击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撕扭着夜空,没有任何人会在此刻想及其他。 惊人!惊人!令人叹为观止的决斗。 双方为什么要决斗?当事人从现身后没开口说过半个字,谁也不知道。 十招、二十照、三十招……有人在低声计数。 棋逢敌手,分不出高下,最后的结局也就无法判断。 到了第五十招,暴喝传处,玄天教主踉跄退了三个大步,黑袍蒙面人施展的,赫然是“逆天一剑”。 “住手!”厉喝声中,一条人影射上石坪。 同一时间,玄天教主猝施反击,不知用的是什么招式,闷哼乍传,黑袍蒙面人倒退八尺,手中剑垂了下去。 飞射的人影刚沾石坪,玄天教主剑交左手,右掌猛挥。 “哇!”地一声惨叫,所有人的心脏像是被撕裂,黑袍蒙面人身躯连晃,口血从蒙面巾下滴,湿透了前胸。 上坪的,正是柳杰,他厉叫了一声:“姓褚的,叫你住手!” 话落,黑袍蒙面人已仰面栽倒。 四周爆发了一阵狂呼。 柳杰不能亲手刃仇,怒愤交加,瞪着玄天教主道:“你为什么不住手?” 玄天教主以剑拄地,喘着气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 无数人影,涌上石坪目的当然是想瞻睹一下旷代魔头“血手印”的庐山真面目,事实上,真正见过“血手印”本来面目的,放眼武林,可说是寥若晨星?因为他已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现在的老一辈,在当年可能还没成名。 柳杰咬牙切齿的道: “你使我失去了亲手杀他的机会。” 玄天教主寒声道:“本座还以为你要替他找场!” “哼!” “咦,你不是他的传人么?” “……” “柳少侠,本座是挑战者,别忘了这一点,莫不成你要与本座找上一架?” 柳杰愤极欲狂,但却无可奈何。 惊呼暴传,柳杰一扭头,只见黑袍蒙面人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还没有死,柳杰连想都不想,大叫一声,弹步,出剑。 一声极短促的闷嗥,像是发自地底,长剑透胸而过,吐出脊脊尺长,拔剑、血喷,黑袍蒙面人第二次栽倒,这回他真的死了。 柳杰面如巽血,用剑挑开了蒙面巾。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 “剑魔东方豹!”发话的是“玉笛老人”。 全场起了骚动,“血手印”竟然是“剑魔”东方豹。 玄天教主惊声道: “什么,‘剑魔’东方豹冒充‘血手印’?” 柳杰恨毒难消,举剑连连下戳。 “住手!”一声冷喝,震人耳鼓。 柳杰抬头一看,一个道貌岸然雪白长髯及腹,手拄拐杖的老人,逼近身前,赫然是“陆地神仙”。 他不由呆了一呆,心起:“这可是怪事,拜弟不满二十,此老足可当他祖父,怎会是他父亲?花甲老翁生子么?此老人在七十五岁以上,八十之间,他自称神仙,真的是神仙了……” “陆地神仙”又道:“极刑不过一死,戳尸何为?” 人群中,倏地有人惊叫了一声:“陆地神仙!” 全场再起骚动。 “陆地神仙”宇文一突地转身排众而去。 柳杰窒在当场。 “行尸女”母女、“玉笛老人”、“九嶷老人”,还有大别山绝谷中,科头跣足的怪老人,“疯丐”常乐天,全围了拢来。 “真正的‘血手印’呢?”有人提出了疑问。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只柳杰少数几个人知道这谜底。 “吊亡仙子”轻轻靠近柳杰身边,仰首望着他,眼中竟然含了泪珠,不知是激动,还是另有原因。 柳杰冷冷扫了她一眼,抬头凝望着失去光辉的下弦月,脑海里浮现出陆庄鬼宅累累的白骨骷髅,和宋府摆在厅堂中的四口棺木,还有被杀后又被悬梁的宋府老管家万葆良的面影。 两行泪珠,滚落他的腮边。 “吊亡仙子”拉住他的手,他轻轻甩脱。 他在想:“家人的骸骨可以落土了。” 下弦月吐着朦朦的光晕,照着“剑魔”东方豹血淋淋的尸体,也照着三条幽灵般似的人影,空气一片死寂。 这三条人影,一个是誓复灭门血仇的柳杰,另两个是来历不明的“行尸女”和她的女儿“吊亡仙子”,她母女为何还不离开? 柳杰木立着,他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他实在不甘心,因为冒充“血手印”的血海仇人“剑魔”东方豹,实际上是先伤在“玄天教主”褚无忌之手。 余恨未消,他下意识地用剑朝东方豹的尸体上一挑,黑袍裂了开来。 “呀!”他惊叫一声,连退数步,星目泛出了可怕的光焰。 “吊亡仙子”幽幽启口道:“柳少侠,你发现了什么?” 柳杰激越地道:“他不是冒充‘血手印’的黑袍蒙面人……” “吊亡仙子”惊声道: “他不是?” “行尸女”一个箭步追了过来,厉声道:“什么?他……不是……” 柳杰咬牙道:“不是,根本不是!” “何以见得?” “死者胸口上没有伤痕,那真正的冒充者,曾伤在我的剑下,伤的不轻,当场皮肉翻转,那样重的伤痕是无法消除。” “但他以‘血手印’的名义约斗‘玄天教主’……” “这当中定有原因!” “吊亡仙子”激颤地道:“你确定他不是?”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绝对不是!” “行尸女”恨恨一跺脚,道:“这当中定有文章。” 柳杰心头一片狂乱,他本以为血仇已了,想不到真凶仍然逍遥法外,既然冒充“血手印”的另有其人,为什么东方豹要自承是“血手印”,约斗“玄天教主”,结果送了命,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吊亡仙子”靠近柳杰,显得万分关切地道:“柳少侠,你准备怎么办?” 柳杰咬牙吐出四个字道: “继续追凶!” “行尸女”冷沉地道: “可惜他死了,不能再开口……” 柳杰侧顾了“行尸女”一眼,道: “不死怎么样?” “可以问出真相。” “但在下已经证实他不是……” “也许他就是。” “这话怎么说?” “东方豹谋害了他的师兄‘血手印’冒充他的名头,肆虐武林,安知那受伤的黑袍蒙面人,不是冒充者中的冒充者?” 这的确很有可能,柳杰不由心中一动,转念一想,摇摇头道:“不可能……” “行尸女”道:“为什么不可能?” 柳杰沉声道: “那冒充者怎会知道东方豹是冒充‘血手印’的人,而装扮成与他一样的形状?再说……” “行尸女”接口道:“这不是要查证的谜底,根据事实,宋庄血案是伤在你剑下的黑袍蒙面人干的,同时,东方豹谋害了他师兄‘血手印’之后,隔了这么多年,才现身江湖,这也是个不解之谜,照理,他谋害‘血手印’的目的,如果是想冒充他的名头,不该等到现在?” 柳杰默然,内心激愤欲狂,想像不到的情况下,把这桩陈年血案变成了扑朔迷离,到底谁是真凶?为什么有两个冒充者? 久久,他突地大叫道: “阴谋,这场决斗的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行尸女”以异样的腔调道:“孩子,你必须冷静!” 孩子两个字,使柳杰心头一震,困惑莫明,“行尸女”为什么要如此称呼自己?是倚老卖老么? 还是……他的目光扫了过去,但无法穿透蒙面巾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行尸女”似乎已看透了他的心意,接着开口道:“论年纪辈份,我这样称呼你并没什么不妥当。” 柳杰心头涌起了疑云,长久盘踞在心头的一个问题,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她母女与自己家门定有渊源的,是什么渊源?为什么讳莫如深,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问道: “芳驾能见示身份么?” 幽幽叹了一口气,“行尸女”道:“时机还没到!” 这是意料中的答复,柳杰挫了挫牙,扫了她母女一眼,抱了抱拳,片言不发,转身奔下望天坪。 他决心不假手任何人,一切靠自己。 “少侠请留步!”追上来的是“吊亡仙子”。 柳杰止了步,冷冷地道: “姑娘有什么指教?” “吊亡仙子”显得极不自然地道: “家母要我传句话……” 柳杰心中一动,道: “请讲。” “吊亡仙子”道:“家母要我传达少侠,关于真假冒充者的事,最好守口如瓶,只作不知,以免节外生枝,要查究就更困难了。” 柳杰点点头,道: “敬谢关切,在下记住就是。”话锋一转,又道:“姑娘到底是‘吊亡罗刹’还是‘吊亡仙子’?”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一个人不该有两种称呼的。” “唔!这无伤大雅,江湖上有人见我出手狠辣了些,所以叫我‘吊亡罗刹’,但多数人却喜欢称呼我‘吊亡仙子’,好像……我以前曾经对你解释过。” 柳杰吐了口气,道:“在下知道了,因为姑娘长得美,称仙子比较妥当,是么?” “吊亡仙子”笑笑道:“你看我美么?” 柳杰心中微微一荡,道:“是很美!” “吊亡仙子”道:“如果说美,就该数祝怀玉。” 提到祝怀玉,柳杰内心下意识地一跳荡,想到在“神仙手”的安排下,几乎与祝怀玉称其好事的那一幕,俊面不由发了热,他想不透,连“吊亡仙子”在内,都尽力撮合自己与祝怀玉,这是为什么? 拜弟小叫化宇文冬,怀疑“吊亡仙子”对自己有意思,但看样子,她丝毫也?挥姓庖馑肌?br>  女人善妒,尤其她与祝怀玉的年纪不相上下,为什么她尽在撮合别人呢?莫非她已名花有主? 但她有时所表现的态度,似有意,若无意,又如何解释?她母亲突然改口称自己孩子,是否有特殊意义? 女人心,海底针,捞不着,摸不到,实在令人莫测。 她是以退为进么? 由此,他联想到下落不明的母亲,据柳伯父说,她抛仇弃子嫁了人,嫁给什么样的人,都快二十年了,为什么毫无消息? 生母当年号称“江湖第一秀”,并非无名之辈,难道没半个同道碰到过她……心念及此,不由叹息出声。 “吊亡仙子”道:“你叹什么气?” 柳杰摆头道:“没什么……” “吊亡仙子”又拾回话题道:“祝怀玉可说是武林尤物,江湖奇葩,你为什么不爱她?” 苦苦一笑,柳杰道:“人各有志!” “吊亡仙子”毫不放松地道:“你有什么心思,说出来听听看?” 柳杰反问道:“姑娘何不干脆说出心里的话来?” “我心里有什么话?” “譬如说……姑娘一再撮合别人好事这一点……” “嘻嘻,古语说,人好色,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与祝怀玉姑娘,可说是天生一对,地设地一双,应该结合。” “姑娘为什么要操这份心?” “因为我与她情同姊妹,做姊姊的,不该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么?” 柳杰脱口道:“姑娘自己呢?” 这话问的很大胆,话出口,脸不由红了。 “吊亡仙子”毫不在意地道:“我的事另外有人操心。” 柳杰问这句话的本意并不在此,但他没理由进一步追问,也没这必要。 “吊亡仙子”笑笑,又道:“难道你替我担心?” 柳杰内心一阵怀疑,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顺口道:“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在下一定作月老。” “吊亡仙子”挑眉道:“很好,我先谢谢你。” 说着,面色一正,又道:“柳少侠,言归正传,对于索仇的事,你准备如何着手?” 柳杰的心又回复沉重,期期地道:“尽力追查,誓要找到那受过伤的真正冒充者。” “吊亡仙子”幽幽地道:“恐怕很难了!” 柳杰瞪眼道:“为什么?” “吊亡仙子”道:“显而易见,对方安排了这一场决斗,目的是‘血手印’无论真假,算是死了,今后将不会再有‘血手印’出现,而促成这件事的原因,很可能是由于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出山亲自对付‘血手印’的消息所致,而对方惹不起那号称天下第一邪的人物,那真正的冒充者,只消揭开面巾,回复本来面目,谁会知道他是冒充者?再说,你总不能见人就检查人家前胸是否有疤痕……” 一席话说的柳杰一颗心冰凉了下来,瞪着眼只咬牙。 无可否认的事实,情势相当棘手。只有一线希望,对方再找上他,因为他曾习得“血手印”的绝招“逆天一剑”。 可是“秘塔”被毁,对方可能已从秘塔主人口里知道了秘密,这样,对方便不会再现身追究,一线希望,又毁于渺茫。 “吊亡仙子”吁了口气,又道: “使人费解的是‘剑魔’东方豹为什么要以‘血手印’的名义,约斗玄天教主褚无忌?而想不到的是玄天教主竟能挡得住‘逆天一剑’,而且毁了东方豹,照理,东方豹不至于如此不济……” 柳杰凌乱的心头,似现出一线曙光,咬咬牙道:“从玄天教主身上追查!” “吊亡仙子”道:“也不容易,玄天教主平时极少露面,而且他是接受挑战的一方,可能他事先也不知道约斗的是东方豹。” 柳杰道:“在下清楚记得,那真正的冒充者曾说过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说东方豹早已化灰!” “这一说……事实接近了,很可能那冒充者认定东方豹已死,才敢冒充。” “但他也会使‘逆天一剑’……” “与你完全一样?” “完全一样!” “这实在奇怪……有了,如果你碰上可疑的人,迫对方交手,对方如果是你要找的人,不得已时会施展这一记绝招便可证明了。” 点点头,柳杰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吊亡仙子”冷沉地道:“我母女将全力助你侦查。” 柳杰又激动起来,心头痒痒,到底她母女是什么来历,他真想再问,但想到对方一成不变的答复,只好又息了这念头。 忽地,他想起一件久悬心头的疑团,道:“有件事在下始终不解……” “什么事?” “上次姑娘力阻在下杀玄天教少教主褚雄,说什么杀了他会终生遗憾,那是什么原因?”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柳杰又急又气,一咬牙道:“好,以后,在下决不再问什么了,至于追凶的事,在下不愿假手于人,贤母女的盛意,在下心领,请不必插手。” “吊亡仙子”笑着道:“何必赌气呢?我母女并非故神其秘,实在有些事……不能不顾及后果。” 柳杰冷冷地道:“在下该走了!”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缓缓移近。 “吊亡仙子”匆匆地道:“我先走一步。” 步字出口,人已到了数丈之外,再闪而没。 柳杰抬头一看,来的赫然是江湖郎中“神仙手”,不由心中一动,迎着道:“阁下幸会!” “神仙手”操着沙哑的声音道:“幸会!幸会!” 柳杰剑眉微微一紧,道:“阁下方才也在场?” “神仙手”道:“当然,这等大事岂能错过。” 柳杰道:“在下当时似乎没见到阁下……” “神仙手”打了个哈哈,道:“看戏只能静静欣赏,用不着露脸。” 柳杰心中一动,如果这郎中一直隐在暗中,那自己在坪上与“吊亡仙子”母女谈的话,他定已全部入耳。 心念之中,道:“阁下一直留到现在?” “神仙手”不假思索地脱口便道:“谁说不是,还打了个盹。” 柳杰的脸色变了,但又不能质问对方听到了什么。 “神仙手”左右一望道:“那罗刹怎么突然走了?” 柳杰心中一动,乘机道:“阁下知道她母女的真正来历么?” “神仙手”摇摇头道:“不知道!” 柳杰声音一沉,道:“阁下当已听到了在下与她母女之间的谈话?” “神仙手”怔了怔,才道:“这倒没有,我因为赶路累了,在坪上后面打盹,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听到,等我醒来再上坪子,现场已经空无一人,你们……谈了些什么?” 柳杰心安了不少,含糊地道:“没什么,只是……谈论这一次决斗。” “神仙手”突地一拍手掌道:“对了,我方才发现了一样蹊跷事……” 柳杰心中一动,道:“什么蹊跷事?” “神仙手”道:“剑魔东方豹死前曾中过毒!” 柳杰不由大感震惊,惊问道:“什么,他……中过毒?” “神仙手”道:“是中过毒,我刚才发现尸身上有毒痕。” “毒痕?” “唔!是毒斑。” “不是皮肤发黑?” “不是,普通毒药中毒死后全身发黑,但东方豹所中的是一种罕见的奇毒,死后仅在某些部位呈现毒斑,不是内行人绝对看不出来。” 柳杰激动地道:“他怎会中毒呢?” “神仙手”道:“这可能与决斗有关。” “阁下的意思是说……” “只是推断,但可能性极大,应战的一方,可能没有把握能胜他,所以做了手脚,实际上,东方豹不是战败,而是毒发不支……” 柳杰愤然道:“这太卑鄙!” “神仙手”道:“对付东方豹这魔头,并不为过,不过……其中也许另有文章。” 柳杰急声道:“什么文章?” “神仙手”目芒一闪,道:“目前不得而知!” 提到毒,柳杰便想到了“万毒真君”,那老毒物是“玄天教”的重要角色,这一定是由他安排的。 心念之中,道:“阁下是否知道东方豹之外,还有一个假‘血手印’?” “噢!” “那才是真正冒充者,两人外表的装束完全一样。” 活说完,立即感到后悔,“吊亡仙子”刚刚交代过,这秘密不能泄出江湖,否则打草惊蛇,增加人探查的麻烦,可是说出了的话,再也收不回去了。 “神仙手”惊声道:“何以见得?” 所谓蛇吃扁担转不过弯,柳杰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一再现身杀人的黑袍蒙面人曾伤于在下的剑下,创痕不小,但东方豹胸前连一点疤痕都没有。” “神仙手”惊声道:“有这等怪事……” 想了想,又道:“柳少侠,这可能是一个极大的阴谋,目前应保守秘密,切不可宣泄。” 这正是柳杰心里想要说的话,忙接口道:“在下正要想请阁下守口。” “神仙手”笑笑道:“区区一生在江湖中打滚,这些利害关系是想得到的!” 柳杰感到一阵赧然,无话找话地道:“怎不见令高足大小子?” “神仙手”用手一指,道:“那不是来了?” 柳杰顺着对方手指处一看,果见大小子负着药箱,远远地站着,他可不敢小看这毛头小子,在破庙中,这毛头小子曾表演过摘叶伤人的至上武技。至于“神仙手”的武功,他是无法测出深浅的,因为他没看过他正式与人交手。 大小子远远地叫道:“师父,我们该走了!” “神仙手”应了一声,向柳杰道:“我们分头查探真正冒充‘血手印’者下落,随时联络……” 柳杰唯唯以应。 “神仙手”扬手道一声:“后会有期!” 走过去会合大小子,师徒俩消失在夜幕中。 柳杰仍站在当场,真假冒充者之谜,不停地在脑际盘旋,“剑魔”东方豹死了,那真正的冒充者是谁? “血手印”之死,除了东方豹本人,便只有秘塔主人知道,那黑袍蒙面人怎敢公然冒充,而且会施展“逆天一剑”,实在是不可思议。 突地,一条人影进入视线,远远地疾掠而过,身法快得惊人,从飘飞的庞大身影看来,似乎穿着黑袍。 柳杰心中一动,毫不迟疑地追了去。 翻山、越岭、渡涧,那人影身法奇快,而且不时改变方向,由于林木遮掩的关系,忽隐忽现,柳杰拼尽全力,始终无法追上。 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因为对方可能就是真正冒充“血手印”,血洗陆宋两庄的血海仇人。 大洪山广袤数百里,山山相连。 不知追了多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人影消失了,不再出现,天也亮了。 山峦木樾,罩在一重迷茫的晓雾中,目力再好,也看不出多远。 柳杰懊丧万分,这一阵狂奔,少说也有五十里,刚才是一鼓作气,现在却感到疲累了,他倚着一块山石,坐了下来。 在气无所出的情况下,他下意识运起“少阳指”功,射向对面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嗤!”地一声,树身穿了一个孔。 “嗯……”是一声长长的惨哼。 第22章 树穴拜师 柳杰这一惊非同小可,陡地站起身来,却不见人,怪,这惨哼之声是从何发出的?指风洞树,难道这株老树成了精,竟会发出哼声。 “谁?” 他厉喝出声,手按上了剑柄。 没有回应,他想:“是碰到了鬼么,但现在天色已明,鬼怪不该出现的,那是什么呢?自己决没听错……” 他再问:“什么人?” “嗯!嗯!” 是呻吟声,近在咫尺,但仍不见人影,柳杰胆气再大也不由心里发了毛,因为他的指风是射向树身,根本没伤到人。 他忍不住又道:“你是人还是鬼?” 这回,对方答话了:“老夫是人!”声音孱弱无力。 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目光一转,道:“阁下在哪里?” 那声音道:“在树身里!” 树身里,树身里会藏得有人,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柳杰为之心头大震,莫非刚才的“少阳指”伤到了对方? 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受了伤?” “是受了伤!” “是在下……” “你年纪不大,功力却惊人。” 听声音,对方也是武林人,天下竟有这等奇巧的事,偌大山区,数不尽的树,对方偏偏藏身在这株树身里…… 柳杰上前数步,仔细审视,不见树穴,不由惊诧地道:“阁下是怎么进树的?” “后面,有块大石头。” 柳杰内心感到十分不安,不知对方伤成怎样,立即绕到树后,果见一方岩石,紧傍树身,根盘藤绕,与这棵古树连成了一个一体,却不见树穴,走过去用手拨开藤蔓,才发现石头上方有一个尺许的圆孔,可以容一个人钻进去。 他不敢贸然探头去察看,如果树里人猝然施袭,那可是防不胜防的。 树里人又开了口:“何不进来与老夫谈谈?” 柳杰突地想到追去的人影,不由一阵怵然,侧身避开穴口,沉声道:“阁下是谁?” “说来话长……” “何不长话短讲?” “小友何不进来?” “在下先要明白情况。” “你怕老夫暗算你?” “这一点在下不否认。” “你多虑了,老夫功力早丧,现在已手无缚鸡之力。” “如何证明?” “你进来看看!” “这……” “不敢么?” “阁下说了这多话,却不肯道出来历……” “你一定要知道?” “不错!” “好吧,你听着,老夫‘武帝’东方曙。” “武帝……东方曙?……” “你没听说过?” “是没听说过。” “你出道太晚了,唉!人为名误,老夫是为名亡……” 柳杰满头玄雾,“武帝”这名号他压根儿没听说过,但听起来能以“武帝”作号,绝对不是等闲人物,但怎会藏身在荒山树穴中呢? 天色已完全放亮,晓雾又薄了许多。 “小友,你不敢进洞?” “阁下何不出来?” “老夫中了你那一指,已经无法行动。” 柳杰内心的不安更加深了,但他无法分辨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如果对方就是自己追赶的人,也就是冒充“血手印”的黑袍蒙面人,这一进洞岂非送死? 树穴内又传出呻吟之声。 想了想,柳杰道:“阁下可以探头让在下认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么?” 树里人道:“这……可以!” 一个毛茸茸的头伸到穴口,柳杰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先交谈,他真不敢相信对方是人,须发虬结,白如霜雪,五官不辨,两眼无神。 “你可以进来了!”说完,头缩了回去。 从眼神,柳杰已能断定对方的确失去了功力,于是,他凑近穴口,向内张望,心里仍存着戒意。 树穴中空,有五六尺宽,一个衣不遮体的白发老人斜躺着,对面树身有裂缝,由于透光,所以一眼便可看到,怪不得老人能看到外面。 柳杰把心一横,钻了进去。 树穴蚀空有丈多高,人可在里面自由站立。 老人无力地拍了一下地面,道:“你坐下!” 柳杰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老人左上胸血渍殷殷,歉疚之念,油然而生,不安地道:“老前辈伤得重么?”他改了称呼。 老人呆望了柳杰半晌,才悠悠地道:“天意!天意!是上天送上小友来的,老夫只道……含恨以殁了。” 柳杰一点也听不懂,期期地道:“晚辈无意出击,伤了老前辈,真是……” 老人摇手道:“不要紧,老夫就是……不受伤,也……不久人世了……” 柳杰心弦一颤,道:“老前辈生了病?” 老人无力地把头靠着树身,微喘着道:“误食山果中了毒,老夫已支撑了……两年,功力尽丧,元气全失,想不到……在临死之前,会碰上小友,唉!天意……” 柳杰厉声道:“可以设法解毒……” “不中用了,毒已遍布经穴,神仙难救,即使有救,老夫也不愿偷生了,人生百岁,终须一死,老夫已活了九十寒暑,够了……” “可是……” “小友叫什么?” “晚辈柳杰!” “师出何门?” “家学。” “令尊是谁?” “这……已经作古了。” “看小友的功力,令先尊定是非常人……” 柳杰不由黯然,脑海了又浮现大别山下家宅中的累累白骨,仇人尚未授首,白骨尚未入土,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老人注视柳杰半晌,又道:“看小友的根骨气质,定是侠义之后,天假其缘,不让老夫含恨九泉,能……代老夫完成一桩心愿么?” 柳杰心中一动,道:“老前辈无妨说说看?” 老人失神的目光突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带激地道:“老夫一生没求过人,现在,已到了生命的尽头,非求人不可了,唉!……” 这一声长叹,大有英雄末路之概。 柳杰皱了皱眉头,道:“只要晚辈力所能及,老前辈说出来看?” 老人摇摇头,道:“话说在头里,小友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必应承……” 柳杰道:“老前辈还没说来?” 老人圆睁着失神的老神,激颤地道:“请代老夫斗一斗‘血手印’?” 柳杰全身一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栗声道:“斗‘血手印’?” 老人点点头,道:“老夫知道这请求非常不合理,但……这是老夫生平最大的心愿,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柳杰激动无已地道:“为什么要斗‘血手印’?” 老人道:“如果小友答应,老夫便说出来……” “请说!” “晚辈答应!” “啊!天意!……” 柳杰之所以答应,一方面“血手印”是他要找的人,另方面,他无意中发指伤了老人,内疚于心,有一种赎愆之意。 老人脸上的须胡连连抽动,久久,才颤声道:“人不能太好名,也不能妄逞意气,老夫便是毁在名与气这两个字之下,说起来好笑……老夫临死,还是忘不了这两个字……那是几十年前的事,老夫初履中原……” 柳杰忍不住道:“老前辈不是中原人士?” 老人微一颔首,道:“听老夫说下去,老夫入中原之后,在短短的时间里,声名大噪,于是江湖中传出了几句童谣:‘一魔出,一魔消,魔镜照血手,除名在今朝。’……” 柳杰激奇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夫现身中土,‘血手印’就将除名。” “什么叫魔镜照血手?” “魔镜是老夫的代号!” “老前辈的尊号……不是‘武帝’么?” “不错那是在天南百粤一带,到中原便被称为魔。” “魔?” “武林中常常皂白不分,是非不明,正与邪相差几何?唉!……” “老前辈曾在中原武林杀人?” “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为什么要称‘魔镜’?” 老人沉疑地道:“那是老夫门中卅代相传的异宝,是一面手掌大的铜镜……” 柳杰“啊!”了一声,道:“异宝?” 老人又激动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道:“是一件异宝,宝在镜子中央镶嵌着一粒宝珠,在持有人内力催动之下,会射出五色霞光,被霞光照射的人,会暂时失去抵抗力,内力愈高,威力愈强,所以称之为‘魔镜’!” 这的确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柳杰脱口道:“这么说来,只有魔镜在手,便可纵横天下,生杀予夺,无人能敌了?” 老人道:“不尽然,如果不具备一甲子以上功力,就无法催动,同时,在对敌时,只能对付一个人,无法兼及其他,那是万不得已时才用,主要还是靠本身功力。” 柳杰期期地道:“老前辈以此杀人?” 老人摇头道:“不,老夫生平只用过一次,那是为了维护本门,以付强敌。” 柳杰吐了口气道:“请说下去!” 老人闭了闭眼,道:“由于无稽童谣的轰传,于是,‘血手印’找上了老夫,约定在大洪山望天坪一决雌雄,决定谁该除名……” 又是望天坪,柳杰心中一动,道:“后来呢?” 老人接下去道:“武林人谁不爱惜羽毛,于是老夫接受对方的挑战,当时曾特别邀约了四位武林知名之士,在场作证,其中一位是‘陆地神仙’!” 柳杰一震,脱口道:“桃花汀主人!” 老人道:“不错,正是那老邪,当时约定各以真功实力决斗,不许使用兵刃以外之物,败的一方,自动除名江湖……” 柳杰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似乎迫不及待的道:“结果呢?” 老人一声长叹道:“双方激斗数百招,结果……老夫败了,败在对方‘逆天一剑’之下……” “啊……” “老夫由此隐姓埋名,没回返天南……” “住在这树穴中?” “不错!” “为何要晚辈找对方决斗呢?” 老人双目圆睁,激越地道:“老夫在树穴里,苦苦揣摩了二十多年,终于参悟了一招剑法,可以破对方的‘逆天一剑’,老夫给他取名叫‘顺天一剑’……” 柳杰心头为之大震,这老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居然有这份恒心,苦参了二十多年钻研出破解“逆天一剑’之法,当下随声道:“顺天一剑?” 老人闭目摇了摇头,颓丧地道:“可惜……天不从人愿,误食野果中毒,功力尽失,只道是天绝我,不容这一记绝招现世,想不天谴小友到来……” 柳杰心中也相当激动。 老人接下去道:“小友如能代老夫击败‘血手印’,老夫便可瞑目了。” 柳杰想了想,道:“老前辈与‘血手印’决斗是在什么时候?”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距现在整二十五年!” 柳杰惊叫道:“整二十五年?” “不错,整整二十五年!” “老前辈没记错?” “绝对不会错!” “对方什么形像?” “这个……” “老前辈难道记不起了?” “不,对方蒙着面巾,看不出来。” “对方自出道以来就不曾展示过真面目么?” “大概如此!” “他不是真正的‘血手印’!” “什么?小友……说他不是真的‘血手印’?” 柳杰断然道:“不是!” 老人脸色连变,厉声道:“那他是谁?” 柳杰道:“是冒充的!” 老人瞪视了柳杰好半晌,寒声道:“小友怎么知道?” 柳杰不想抖出秘塔主人那一段故事,略一思索,道:“晚辈有极可靠的证据,证明‘血手印’在三十年前就已经丧命。” 老人气急败坏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柳杰正色道:“但这是事实,半点不假。” 老人喘着气道:“如何证明的?” “这点……恕晚辈不便奉告。” “冒充者是何许人物?” “目前正查证中,晚辈也在不遗余力地找他。” “冒充的……也会使‘逆天一剑’?” “会!” “这……这么说来,老夫不是败在真正的……‘血手印’剑下?” “也可以说是。” “这话怎么讲?” “因为武林中全认定对方是‘血手印’,真正‘血手印’的死亡,武林之中仅极少数几个知道,这消息并未传入江湖,不管真假,老前辈是败在他的手下不假,所以他仍然是老前辈对付的对象。” 老人重重地把头靠回树壁上,瞪眼无言。 柳杰默然了片刻,道:“晚辈已经答应代前辈斗他,这一点绝对办到!” 老人似乎想通了,重新振作精神道:“好,小友说的有理,老夫还有个极不情之请,务请小友答应……” 柳杰诚形于色地道:“请讲。” 老人期期地道:“这话……老夫实在羞于启齿,但……既破颜请求于先,也就不顾丢脸于后了,小友在斗他时,一定要在公开场合……” 柳杰概应道:“可以!” “还有……” “还有什么?” “唉!这……怎么说呢?小友……能俯允作老夫的传人么?” “这……” 柳杰犹豫了,这可不是儿戏的事,师徒的名份是神圣的,岂能随便称呼。 老人凄苦地一笑道:“老夫知道这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如何能涮去名声上的污点呢?当然这是不能勉强的,只当……老夫没说这话吧!” 柳杰沉着脸没开口,他十分同情这老人,但这条件却无法答应。 老人喘息了一阵,又道:“小友,请你……把头顶上树穴里的东西……取下来。” 柳杰站起身来,果见头顶上方,有个小树洞,伸手一摸,是个小布包,立即掏了出来,入手重甸甸的。 老人紧接着道:“里面包的是‘魔镜’,外面包裹的布片,上面有老夫研创的‘顺天一剑’口诀,是老夫用树脂研和着炭木写的,小友可以照诀参研,至于这面‘魔镜’……就奉赠小友……” 柳杰不安地道:“晚辈怎能接受这稀世之宝?” 老人摇手道:“这镜不随老夫湮灭,便是……万幸了,老夫……不能白求你……” 柳杰一咬牙,道:“晚辈不愿接受报酬。” 老人须胡一阵抖动,道:“听小友这么一说,老夫……应庆幸所托得人了!”说完,不知从衣兜里摸出什么东西,纳入口中,一阵咀嚼,咽了下去。 柳杰奇诧地道:“老前辈服的什么?” 老人从容地道:“毒果!” 柳杰不由心头剧震,惊叫道:“毒果……为什么?” 老人失神的双目,突然发亮,精神也似乎好了些,很平静的道:“是老夫该走的时候了,心愿已有所托,还偷生何为……” 柳杰全身发了麻,张口无语。 老人又道:“听着,老夫‘武帝’东方曙,天南‘元化宫’之主……” 柳杰更是震撼莫名,“元化宫”他听人提起过,可以说是天南武林的主宰,想不到这老人会是“元化宫”的主人,难怪号称“武帝”,不由脱口惊呼道:“老前辈是‘元化宫’的主人?” 老人点头道:“不错,这面‘魔镜’不但是异宝,也是本宫的圣物,本宫弟子称它为‘对牌’,持此牌,便具有至尊的身份,老夫……先前不愿说明,怕落利诱之议!” 说到这里,目光暗淡下去,须口大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已发不出声音,呼吸已开始迫促。 柳杰整个呆了,突地,他心意一转,跪了下去,激颤地道:“弟子柳杰,愿拜老前辈为师,‘魔镜’日后当璧还师门。” 一个怪样的笑容,绽开在老人乱须遮掩的脸上,喉头痰涌,头一偏断了气,生命之火熄灭了。 一方至尊,在树穴里结束了生命的旅程。 柳杰直挺挺地跪着,这一刻,脑海里没有任何思想,空洞洞地,这是情绪紊乱到极至之后的反常现象。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拜而起。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不移动老人的遗蜕,钻出树穴,搬了块石头把小孔封死,然后木然坐在巨石上。 旭日照高林,但柳杰的内心是一片阴霾。 他概叹人世的变幻,武林的沧桑。 没有风,静得可以听到枯叶落地的声音。 柳杰打开布面,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巴掌大的古铜盘,四边铸有甲骨文字,他看不懂,镜面是黝黑的,似很多年代没打磨过,中央嵌着一粒龙眼大的宝珠,一半浮凸在外,上端系有丝带,可以悬在颈间。 “魔镜”乍看一点也不起眼。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把镜撑在右手,运起真力,迫注镜身,一道五彩光华,射了出去,倒把他吓了一跳,老人说的并非虚语,的确是异宝。 把玩了一阵之后,他把它悬在颈间,塞入衣内。 他在想:“老人是‘元化宫’之主,这一来,自己变成该宫的继承人了,不过,自己没这意思,也没这野心,将来有机会,‘魔镜’依然璧回该宫,老人重托自己找的人,也是自己誓欲得之的血海仇人,这倒是一举两得,老人遗传‘顺天一剑’,拜他为师并不为过……” 心念之中,他展开布片,上面不但有口诀,还有图形解说,在一个功力到某一程度的高手看来,是一目了然。 根基深厚,再加上天资聪颖,只消悟通口诀,便算成了。于是,原地专心一志地参研,不久,全部心神融入剑式之中。 随着了悟的进度,他吃惊不已,这招“顺天一剑”,是“武帝”穷二十年之精力,专为对付“逆天一剑”而创研的,果然玄妙诡辣,丝丝入扣。 在这一招之下,“逆天一剑”被破解无余,而更惊人的是如果以之对敌,威力竟强过“逆天一剑”甚多。 自古以来各门派的秘技绝招,想来都是如此产生的,其中注满了各代杰出人才的心血。 日影西移,前后两个多时辰,柳杰完全参透了。 他把载有口诀的布片揉碎,然后起身拔出“风雷剑”实际演练,一遍又一遍,威力之强,连他本人也为之怵栗不已。 一招,仅仅一招,“逆天一剑”、“顺天一剑”全是一招的绝学,“风雷剑法”已算是冠盖武林的剑术,但比起这两招来,就黯然无色了。 武林中,还有什么剑法能超越这两招么? 经过一阵狂喜之后,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陆宋两家尸骨早寒,而仇人仍未伏诛,经望天坪一役,何处去觅仇踪呢? 发了一回怔,他朝树窟再拜,然后动身离开。 傍晚时分,他总算摸出了山区,已不是原来入山的地方,到了汉水滨的宜城地界,溯汉水北上,便是襄阳。 他在小镇打了尖,继续前行,时辰已是起更时分。正行之间,忽见一条鬼魅似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掠向远处一片黑压压的苍林,柳杰不由心中一动,他在查缉假“血手印”的行踪,凡遇到可疑的人物,他总不会放过的。 紧接着,又是数条人影,朝同一地点驰去,从这些夜行者的身法判断,都是武林中罕见的好手。 于是,他侧转身形追了下去。 到了林边,只见古柏成荫,围绕着一座大庙。 人影不见了,想来都已入庙。 柳杰看了看形势从侧方越庙墙而入。 x           x           x 后院西侧的厢房里,烛火辉煌,三个老者,四个中年,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上位的老者,年纪在六旬之间,身披金色大氅,相貌狰狞,阴沉之气迫人,右首的两个老人,披的是红色大氅,四个中年是蓝色劲装。 六个人,十二只眼,全注视这上座的金氅老者。 场面静得落针可闻,沉寂中透着无比的诡秘。金氅老者冷电也似的目芒,缓缓扫过在座的两老者与四中年,目光之阴森犀利,令人不寒而栗。 好一会,金氅老者才开了口:“各位都准备好了?” 两老四中年,齐齐欠了身,没有开口。 金氅老者点点头,又道:“此行任务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失败了,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各位了解么?” 两老四中年面色沉重的颔了颔首。 金氅老者怕人的目芒再次逐一扫过六人的脸孔,然后阴沉沉地道:“为了永绝后患,只有无毒不丈夫一途。” 两老四中年身形齐齐一颤,仍没有开口。 金氅老者突地离座而起,狞声道:“时辰将到,我们照原计划行事,现在开始行动。” 两老四中年跟着站起身来,四中年匆匆离开,进入暗间。 柳杰隐身在厢房斜对角的檐牙暗影中,居高临下,看的极是清楚,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但直觉地感到事不寻常。 不久四个蓝衣中年,从暗间里搬出杯箸碗碟等物,布设在八仙桌上,随着,摆上菜肴,都是现成的,但很精致。 到底在弄什么玄虚,柳杰完全不懂。 酒席摆好,金氅老者又发了话:“注意,别在神色之间露出破绽,三个匹夫都是成了精的,只要一点疏忽,全盘计划便砸了!” 六人齐应了一声:“遵总管令谕。” 原来这金氅老者是总管,不知是哪一个帮派的? 金氅老者摆了摆手,道:“贺殿主、杨殿主,我们入座等候吧!” 两名红氅老者应了一声,坐在下首,金氅老者坐在侧首打横。 四名中年武士,两名站在门边,另两名出房奔向前院。 空气又趋于沉寂,彼此不再开口。 下弦月爬上了殿脊,院子了骤现光明。 突地,一声枭啼打破了死寂的空气,遥遥破空传来,在这种境地里,显得分外凄厉阴森。 在座的面色一紧,金氅老者压低了声音道:“来了,我们迎出去!” 三人刚刚离座,四条人影飘然来到了房门外的院地中,一色黄葛布长衫,看上去年纪仿佛,都在七十以上。 金氅老者抢步到门边,首先躬身道:“总管赵一弘恭迎四位长老法驾!” 接着,来那个老者依次躬身唱名—— “法殿龙腾!” “武殿洪英杰!” 然后是两名中年武士—— “武殿执堂香主弟子剑承宗!” “武殿执堂副香主弟子王维斌!” 为首的一位老者摆摆手,道:“各位免礼。” 房内的侧身两边,四长老鱼贯走入厢房,在总管赵一弘的恭请下,四长老依席入座,然后两名殿主与赵一弘入座,两名中年武士分别执壶斟酒。 总管赵一弘显得很恭谨地举杯道:“四位长老风尘劳顿,请先用酒菜!” 酒过三巡,坐在首座的长老沉声发话道:“赵总管,你们一行到中原何事?” 赵一弘欠身道:“奉暂摄掌门帝君令谕,前来协助四位长老查探掌门人下落,不知四位长老是否已有了端倪?” 首席长老摇摇头,道:“本座等经过三个多月的查访,毫无线索,只知道两件事,第一,掌门帝君昔年是败在‘血手印’手下,从此下落不明,第二,江湖盛传,‘血手印’已被‘玄天教主’击败,而被一个新出道的年轻高手所杀。” 柳杰在暗中骇震不已,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天南“元化宫”的人,看情形这姓赵的总管一行,是准备对四长老有所图谋,为什么呢? 他们入中原,是为了寻找掌门帝君“武帝”东方曙的下落,自己与东方曙已有了师徒的名份,这件事不能不管…… 原先出庙迎接长老的两名中年武士,也回到了厢房。 总管赵一弘微一皱眉道:“时隔数十年,原掌门帝君不知是否健在……”他没说下去。 另一位长老沉重地道:“帝君身上带有本宫圣牌,那是传派之宝,无论如何必须找到。” 总管赵一弘恭应了一声:“是!” 然后面带微笑道:“卑座等此番进中原,途经三湘,巧得一罐百年佳酿,敬献与四位长老一品。” 天南人嗜酒如命,四长老登时笑逐颜开。 首座长老道:“百年佳酿?” 总管赵一弘道:“是的,据藏酒者说,是他上代先人在宫廷司膳,偷偷携回的,可以说是无价圣品。” “哈哈哈哈!这么说,是皇帝老子喝的?” “是的!” “怎么到你手中?” “那家人中落魄,变卖祖上遗物,这罐酒标银一百两,根本无人问津,货卖与识家,卑座……毫不犹豫地照标价买了下来。” 四老齐声“哦!”了一声。 总管赵一弘抬手道:“酒来!” 中年武士一应声进入暗间,不久,捧出一只尺许高的瓷罐,罐身绘龙纹,看外表就知道不是等闲之物。 四长老八只眼全直了。 总管赵一弘举杯道:“请四位长老先干了杯中余沥,好品尝这稀世珍品。” 四长老忙不迭地干了杯,目注那龙凤瓷罐,有些迫不及待。 赵一弘站起身来,伸手去接酒罐。 蓦在此刻,那捧瓷罐的中年武士,突地闷哼一声,栽了下去,那瓷罐脱手掉地,哗啦一声,成了碎片。 酒香四溢之中,地上冒起了一阵轻烟。 四长老按桌起立,首座长老惊呼一声:“毒酒!” 总管赵一弘和两名殿主、三名武士,退到房角,个个面如土色。 四长老目爆厉芒,迫视着赵一弘,首座长老猛一拍桌面,厉声道:“赵一弘,你如何解释?” 另一长老目光四扫,似乎在寻找出手的人。 赵一弘全身在发抖,期期地道:“是……是卑座……上了人家的恶当了……” 首座长老须眉俱张地道:“胡说,这显然是阴谋……” 赵一弘朝两名殿主使了一个眼色,闪电般射出房门,三名中年武士也跟着弹身,四长老踢翻桌椅,冲向房门。 同一时间,院中多了一条人影,冷喝声中,憾山劲气暴卷狂掠,刚冲出房门的中年武士,与赵一弘及两殿主,被震得零落四散,出手的正是柳杰。 四长老弹出房门。 赵一弘伸手腰间一摸,然后扬手…… 柳杰的目光未曾离开赵一弘,见状之下,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施出这“混元神功”,推向赵一弘,情急之下,功力已用足了十二成。 凄哼声中,赵一弘被震飞离地,摔载三丈之外。 “轰隆!”一声烟屑弥漫,屋瓦齐应。 所有在场的,全都惊魂出窍。 四长老呆若木鸡。 三丈外,土翻石转,现出了一个大坑,赵一弘被炸得肢离破碎,残骸四抛,血肉连连瘰疠。 两名殿主身形暴弹,射上屋面。 “回去!” 厉喝声中,两名殿主刚上屋面的身形,倒栽落地,柳杰落回院地,动作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两名殿主,身手相当不赖,甫落地面,又双双弹了起来,再次飞身备逃。 “哇!哇!”两声惨号,栗人心魄,两名殿主一前仆,一后仰,栽倒院地,血水随着流开。 三名中年武士,早已脚瘫手软,连逃的力量都没有了。 柳杰上扬的剑徐徐放下。 四名长老,齐齐趋到柳杰身旁,为首的拱拱手,激颤地道:“本门不幸,发生了这等大逆不道的痛心事,承蒙少侠仗义援手,使叛逆阴谋不逞,老夫等五内皆铭,请问少侠如何称呼?” “柳杰。” “啊!柳少侠,是否传言中手刃‘血手印’……” “正是在下。” 四老为之动容。 柳杰阴沉地道:“四位是天南‘元化宫’的长老?” 首座长老激颤的道:“不错,老夫斐良和,忝居八大元老之首……”又逐一指着其余三老引介道:“郑丕、文庆章、包维仁,俱是本门长老。” 柳杰心念数转之后,缓缓自颈间掏出“魔镜”。 四长老脸色大变,连退数步,齐齐惊呼一声:“圣牌!” 柳杰一脸庄严之色,沉声道:“不错,是本门圣牌!” 首座长老斐良和激越地道:“少侠说本门……” 柳杰道:“称本门没错,先师便是‘武帝’东方曙!” 四长老突地跪了下去,口称:“弟子参拜祖师圣牌。” 柳杰登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四长老伏跪在地,久久没起身,柳杰紧张得冒出了冷汗,期期地道:“长老请起!” 四长老这才站起身来。 第23章 险救阴司毒妇 “砰砰!”之声乍传,四长老与柳杰同时转头,只见三名中年武士业已横剑自决,可能是见了圣牌,自觉罪无可赦所以自作了断。 首座长老斐良和摇了摇头,又转向柳杰道:“你既是掌门师叔的传人,本座等该称你师弟,你刚才说先师,莫非师叔业已作古?” 柳杰颔了颔首,把“魔镜”塞回衣里。 四长老登时目孕泪光。 首座长老悲声道:“请师弟说明原委?” 柳杰想了想,这件事没隐瞒的必要,于是把经过合盘托出。 四长老含泪点头,其中长老之一郑丕道:“真是师祖有灵,使本门圣物,不致流落中土,师弟何时赴天南接掌门户?” 说完,定定地望着柳杰。 柳杰大吃一惊,期期地道:“这……这……我……小弟并没这意思。” 首座长老斐良和正色道:“小师弟,这是本门祖师爷立下的规矩,绝对不能偏废,代代立长,换句话说,就是首徒一脉相传,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事出非常,无长可继,得由长老集议立次,但这中间又有规定,就是说在当继承人生死不能判明之下,被推立的只能算是暂摄,必须满三十年,才宣告正式即掌门帝君之位,小师弟持有本门圣牌,便是当然继承人。” 柳杰大感为难,皱眉道:“小弟曾面禀先师,除了遵遗命行事之外,圣牌璧还本门。” 斐良和摇头道:“这是大事,必须全体长老集议决定,我等无法擅专。” 柳杰无奈,只好道:“这事以后再说吧,目前先得查明,总管赵一弘等大逆不道,谋害四位师兄的原因。” 另一长老包维仁道:“可惜已无活口……” 柳杰道:“有活口,厢房里那名弟子,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未致命。”五人转身进入厢房,那名原先捧毒酒的中年武士,仍躺在原地,骨碌碌直翻眼,柳杰飞指解了他的穴道,那武士翻身跪倒,以头触地,颤声道:“弟子该死,请长老慈悲!” 首座长老斐良和厉喝道:“王维斌,你从实说来,是谁主谋?” 中年武士连连叩额,语不成声地道:“是……是”以下的话未曾出口,突地闷嗥一声,爬伏下去,背心上插了一柄柳叶飞刀。 无疑这是灭口,看来行动的不知这几个死者。 柳杰电闪扑出,登上殿顶,只见一条模糊的身影,从远方消失,要追是绝对追不及了,恨恨地哼了一声落回院地。 四长老也已到了院中,个个目眦欲裂。 柳杰深深一想,道:“大师兄,以你的判断,这事是如何发生的?” 斐良和悲愤地道:“无从想起。” 柳杰目芒一闪,道:“目前暂摄掌门帝君的是谁?” 斐良和道:“是仅存的一位小师叔,叫龚荣华,是师祖晚年收的,论年纪都在我等之下,小师弟问这个……” 柳杰茫然摇头道:“小弟对本门一无所知,随便问问。”顿了顿,又道:“目前该怎么办?” 斐良和吐了一口大气,道:“先把掌门帝君遗骨火化后运回天南,然后再彻查这桩公案。” “看来只好如此了!” “小师弟是否一道赴天南?” “不小弟还有大事未了,同时……小弟留在中原,可以继续追查这桩公案,杀人灭口,显然是另外还有党羽。” 斐良和咬了咬牙,道:“如果有,应该也是本门的人!” 柳杰沉凝地道:“这实在是不可思议,赵一弘等人,在本门位份不低,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呢?以四位的记忆所及,本门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四长老低头沉思了一阵,文庆章道:“除了掌门师叔入中原失踪之外,这些年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 柳杰道:“这是欺师灭祖的行为,必须有原因的。” 郑丕道:“回到天南,也许能查出端倪。” 斐良和吁了口气,道:“祈望祖师显灵,使这桩空前的大逆公案能水落石出,小师弟,掌门师叔埋骨的确切地点在何处?” 柳杰凭记忆,详细地描述了遍。 突地,一声凄厉的惨号,遥遥破空传来,柳杰心中一动,来不及穿门出庙,弹身上屋越墙而去,从声音判断,离这庙不会太远。 穿出柏林,在朦朦的月光下,大路上似有人影闪动,柳杰展足身形,飞星般掠了出去。 柳杰奔到人影闪动的地方,目光四扫之下,什么也没看到,那惨号之声,分明有人被杀,而前后仅一忽儿工夫,怎会了无踪影呢? 他想,也许是方位判断错误,但方才明明见此地有人影闪动…… 这是什么蹊跷? 突地,他发现路边不远的草丛里,有样黑忽忽的东西,不由心中一动,弹身掠了过去,一看,不由心头剧震,几乎失口而呼,倒卧在草丛里,赫然是一个黑袍蒙面人,浑身是血。 又是一个“血手印”装束的人。 人间到底有多少“血手印”? 莫非这就是自己要找的…… 念动之下,迫近尸身旁,俯下身去,用手撕开袍襟抓下蒙面巾。 “呀!”他惊叫一声,全身发了麻,死者胸口上一个半尺的剑疤,一点不错,这是真正冒充“血手印”的人,宋府的血案是他做的。 是谁下手杀了他? 忽地,尸身动了一下,还没断气。 柳杰伸手一探,心还在跳,当下急以手掌贴附垂死者的“命门”,缓缓迫入一股真气,没多久,对方的口唇开始抖动,已有了呼吸,但很微。柳杰继续迫入真气,他必须要对方开口,揭开血案之谜。 干燥的口唇,微微蠕动。 柳杰强忍激动,一叠声地迫问道:“是谁下的手,是谁下的手……” 垂死者似乎想说话,努力翕动口唇,但没有声音。 柳杰不由急煞,莫要不吐半个字便断了气,一面迫入真气,一面追问:“你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终于,唇间吐出了声音,细如蚁蚋:“兔死……狗……烹……” 柳杰又是一阵剧震,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受人利用的人?又问:“谁下手杀害你?谁!……谁下的手?” 垂死者失神的眼珠一转,吐出了三个字:“血……手……印”头一偏,死了。 柳杰一屁股坐了下去,杀人者是“血手印”,是另一个冒充者,还是真正的“血手印”? 这样说来,一共出现三个“血手印”,两个死了,另一个是谁? 细看死者面貌,很陌生,从来没见过,年纪在四十之间。 柳杰登时心乱如麻! 许久,许久,情绪才又慢慢平息下来,他想—— 陆庄血案是谁的杰作? 杀人者可能是真的“血手印”,因为冒充者说出了他的名号。 秘塔主人所说的故事,是杜撰的么? 但为什么会传自己“逆天一剑”? 秘塔被毁,塔主人的下落呢? 难道秘塔主人,是真正的“血手印”? 照此说来,树穴怪人“魔镜”当年所斗的,是真正“血手印”了?死者是中年人,论年纪当年绝对斗不过“魔镜”。 冒充者都能使“逆天一剑”,很可能是“血手印”故意弄的玄虚。 秘技外传,必有企图,连自己也不例外。 愈想心愈乱,这桩复杂的公案,超出了他的判断能力之外,但他不能不想,因为事关陆宋两庄的灭门血仇。 死者临断气前说出来“兔死狗烹”四个字,显然是被人利用,在利用的价值消失以后,便予以杀害。 庙里“元化宫”叛逆,总管赵一弘同路人之一,被飞刀突袭灭口,是否与这事有关联呢?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无法知道死者的身份来历…… 最合理的判断,“秘塔主人”郝扬,便是“血手印”本人,他说的故事,可能是纯属虚构,他双脚已废,所以才利用别人杀人。“剑魔”东方豹是第一个被利用的,而自己,却被利用来收拾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所以,他编了那么个故事…… 心念及此,事实似乎已昭然若揭。 一个失去双腿的人,不可能再在江湖上起动,只有利用别人一途。 柳杰突地又想到,当初在秘塔中,对方展示断腿,只那么一刹那,安知不是假装的?化装断肢,并非什么难事,丐帮有此不肖弟子,便擅长这一套装残之术。 于是,他决定再探大别山秘塔故址。 风声飒然,一条人影到了身旁,柳杰转目一看,来的是首座长老斐良和。 “小师弟,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被杀,小弟无法判出死者的身份。” “凶手呢?” “小弟来时,业已失踪!” 他不能说出“血手印”非事,怕打草惊蛇。 “我一向少在中原走动,对中原道上的人物泰半陌生……”边说,边走进前,仔细一打量死者,不由惊呼道:“怎么会是他……” 柳杰心头一紧,忙问道:“大师兄认识他?” 斐良和激动地道:“当然认识……”说着,再次俯身审视了一番,接着道:“是他没错,传说是他已经失踪了……” 柳杰迫不及待地道:“他是谁?” 斐良和惊凛不已地道:“本门中下代弟子中第一高手,是目前暂摄掌门帝君龚师叔的得意高足,叫甘霖……” 柳杰变色道:“龚师叔的传人?” “不错!” “这……怎么回事?” “十年前,他奉令入中原探寻掌门帝君东方师叔的下落,结果没了消息,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遭人杀害。” 柳杰心念一动,道:“在庙里杀人灭口的会不会是他?” 斐良和凝声道:“小师弟为什么要这样想?” 柳杰不便说出死者是“血手印”的工具,想了想,道:“因为他在此被杀,不是偶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就要查证了。” “不可能!” “为什么?” “他不会使飞刀!” “这不一定,他离开天南已经十年,十年中什么武技学不会……”言中之意,死者会使“逆天一剑”,但柳杰没说出口。 “但又为什么呢?” “很难说,譬如总管赵一弘他们,又为什么向四位施毒手?……” 斐良和连退两步,凝望着柳杰道:“甘霖是龚师叔的传人,东方师叔已辞世,他是下一代的帝君继承人……” 柳杰心中若有所悟,但并不具体,沉重地道:“也许问题就在这里……” “怎么说?” “赵一弘他们是龚师叔派来寻找东方帝君的……” “小师弟想到了什么?” “这当中必有可怕的阴谋,但……小弟我一时想不透彻。” “小师弟的意思是……” “这事可能与暂摄帝君龚师叔有关。” 斐良和疑声道:“这……这……莫非……” 柳杰心中似乎明朗了些,咬了咬牙,道:“照大师兄所说的本门规例,如果掌门帝君三十年下落不明,暂摄者便可正式登帝君宝座?” “不错!而甘霖的身份也就是正式成为当然继承人?” “小师弟……的意思是说……” “可能有人希望东方帝君永远失踪。” 斐良和全身一震,目射厉芒,颤声道:“这……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呀?” 柳杰尽量抑制情绪,沉凝地道:“这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设,也许事实完全不是如此,还需要求证。” 斐良和激颤地道:“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 柳杰深深一想,道:“大师兄对此事有什么高见?” 斐良和摇摇头,道:“我方寸已乱,必得与几位师弟相商。” “小弟有个想法……” “说出来听听看?” “小弟认为,东方帝君的死讯,暂时保密,由一位师兄回天南,只说仍在查访中,另三位留在中原,等待事实澄清,如果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对方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到那时便容易着手了,大师兄以为可行么?” 斐良和颔首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这么办好了。” 柳杰略一沉吟,又道:“为了安全起见,师兄最好寻个隐秘的地方住下,暂时不要露面,等小弟的消息,如何?” 斐良和想想,道:“可以,我们找个山居人家暂时藏身。” “如何联络呢?” “嗯……这样好了,我在庙里承梁上留下联络方法,小师弟来时,可以照那方式联络。” “很好,就这么办!” “小师弟不回庙了?” “这个……我们目前不接触为佳,以免再生枝节。” 斐良和踌躇了片刻,道:“就这么说定了,小师弟去着手进行吧,此地的善后我们来料理。” 柳杰拱手道:“如此,小弟就告辞了!” 斐良和对这见面仅几个时辰的小师弟,极具好感,同时,这小师弟也就是当然的掌门帝君继承人。 当下殷殷地道:“小师弟,一切小心!” 柳杰应了一声,弹身上路,缓缓奔离。 他心中有他的打算,“元化宫”的事,已与“血手印”扯上了关系,而且自己找的也是“血手印”。 不管“血手印”是真的,或是另一个冒充者,两件事可以并为一件办。 另方面,无疑地,杀人者必定仍隐藏在暗中观察动静,而自己极可能是对方下一个的对象,甚或另出诡谋利用自己,自己一走,对方必然紧盯不放,这一来,便无形中解除了四长老的威胁。 x           x           x 下弦月仍吐着朦朦光晕,但天色已开始泛亮了。 柳杰一路全神留意可能的情况,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一番的奇遇,像一个离奇怪诞的梦,他有仍在梦境中的感觉。日出时分,进了宜城,头一件事当然是充充饥肠。 他进了一家趁早市的饭馆,要了酒食,一边吃,一连把所有的情况,从头到尾默想了一遍。 他并无意于“元化宫”的继承。 他不愿凭巧遇而一步登天。 因为事实上他不是“武帝”东方曙一手调教的传人,他只是为死者帮点事,实践诺言,然后把“魔镜”璧还“元化宫”,事情便算结束。 他一心追索的是陆宋两家的血案。 一想到血案,他便如坐针毡,内心有一种狂动的浪潮。 说追案,可很难,除非对方主动找上他,否则根本无处着手。 几经考虑之后,仍然照原先的决定,重入大别山,再探山湖秘塔,机会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秘塔主人郝扬,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他断定秘塔被毁也是预谋之一,郝扬定然还活着。 郝扬是否“血手印”!这是追寻的重心。 x           x           x 为了制造情况,柳杰舍捷径远绕大洪山尾脉平地大路,从京山转德安一路赴大别山。 这天到了德安附近,他忽然想起拜弟小叫化宇文冬,由此到白水湖,不到两天的行程,那是他俩结拜的地方,宇文冬被“人魔”张驼强迫带走,不知道情况如何?由白水湖,他联想起到了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宇文一。 突地,他如大梦初觉般地猛省过来。 宇文冬、宇文一,莫非拜弟便是“陆地神仙”的儿子? 不错了,拜弟与约定联络的地方是白水湖滨,而桃花汀距结拜处只几十里路程。 柳杰像突然发现了宝藏似的既惊且喜,努力一想,又找到了佐证。 记得在大别山下的废庄中,神秘的人影曾说过一句话:“……与老邪是一个模子……” “陆地神仙”被称为天下第一邪,这还有什么可疑的。 但年纪不对,悬殊太大? 他的心跃跃欲试,是否到桃花汀证实这件事? 想了想,仍觉得赴大别山重要,找拜弟可以缓一步,回头再找也不迟,愈想愈觉事实昭然,像“人魔”张驼那等人物,也只有“陆地神仙”配作他的主人。 正在心惊神驰之际,一声刺耳的厉啸,破空传来。 柳杰大吃一惊,这厉啸声似曾相识,决不陌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紧接着而至的,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号,大白天,谁在大路边杀人,判断声音来源是在右前方离大路约莫二十丈的林子里。 柳杰心念一转,弹身奔了过去。 林子里,一个人圈,不下三十人之众。 圈子中央地上坐着一个长发纷披的奇丑老妪,赫然正是一代女魔“阴司毒妇”,她的四周,五个老者形成了另一个小圈。 地上,横陈了五六具尸体,全都是头碎欲裂,脑血涂地。 柳杰遥遥隐身树后,目光逐一扫过内圈的五个老者,其中之一,赫然是“三手猿公”司马端,不由心中一动,看来在场的全是“玄天教”的高手。 只见五老之中,一个秃顶老者阴恻恻地发话道:“李月娥,你今天算死定了!” “阴司毒妇”凄厉地道:“褚无忌那老狗鬼计不错,骗我到桃花汀去斗宇文老邪,在受伤之后,再要你们这批走狗盯踪伏候,乘危下手……” 柳杰不禁心头一紧,原来“阴司毒妇”是先伤在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之手,怪不得她坐在地上一付狼狈样,不然凭这些人,说什么也不是她的对手。 褚无忌是怎么骗她去斗“陆地神仙”的呢? 从“陆地神仙”,便想到了小叫化宇文冬…… 秃顶老者狞笑道:“李月娥,你认命了吧!” 话声出口,双掌疾劈而出。 其余四老,也同时发掌攻击,这五个老者,都是“玄天教”的拔尖高手,五人联手合击,势劲之强,的确是惊世骇俗。 在波涛般的劲浪涌卷中,一条人影,幽灵般地划出劲气圈外,惨号暴起,五老者之一,栽了下去,一样的死法,脑碎欲裂。 柳杰为之目震心悬,这女魔以受伤之身,能避过五个高手的联手合击,而且还乘机杀人,这种身手,实在令人咋舌。 外围的“玄天教”武士,爆发出一片惊呼。 “阴司毒妇”的身形,有些摇摇不稳,看情况,她支持不了多久,但“玄天教”这方面,无疑地还得付出可观的代价。 剩下的四老,各占方位,又把“阴司毒妇”围在居中。 “阴司毒妇”采取了主动,突地旋身抓向左侧的一个尖脸老者。尖长的指甲,像十柄锐利的尖刀,出手之快,招式之奇,骇人听闻。 尖脸老者竟然避无可避,惨号着栽了下去。 同一时间,劲气激撞撕卷之中,闷哼陡传,“阴司毒妇”身躯连晃,张口连喷鲜血,长发已飞披脑海,露出了碧眼、鹰鼻、扁嘴、獠牙,再加上白无人色的脸皮,那样子,说多怕人就有多怕人。 场中央,剩下“三手猿公”司马端及两老者,与“阴司毒妇”相对。 外围的人只是围着,没有一人进场助阵。 柳杰有些明白过来,“阴司毒妇”的“寒尸功”十分歹毒,中人片刻即死,场子中央的能有预防之道。 当然,如果“阴司毒妇”不是先受了伤,这些人不但留不住她,而且绝对不止死这么几个人。 暴喝再起,三老者又发动攻击,仍然是站不同方位,用劈空掌力。 “阴司毒妇”厉叫一声,旋身出爪,但显而易见,她已成了强弩之末,身形已失去灵活,手爪也没有那么凌厉。 两老者在发掌之后,抽身弹开。 劲气怒卷中,传出一声闷哼,“阴司毒妇”连打踉跄。 “三手猿公”旋身欺上,惨哼再起,“阴司毒妇”口喷血箭,坐了下去,这老猿公到现在才施展他的看家本领。 两老者又弹身欺近,三人呈品字形站立。 “阴司毒妇”喘着气,厉声道:“如此栽在褚无忌那老狗的阴谋诡计下,老身实在是不甘心……” “三手猿公”阴阴地道:“不甘心也只有认命了。” “阴司毒妇”狂声道:“你们准备把老身怎样?” 另一老者道:“带活的回去。” “阴司毒妇”双手一扬,切齿怪叫道:“闪开,老身会自了,不需你动手。” “三手猿公”啧啧一声怪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横空而至,像飘絮般落在场心,点尘不惊,接着是一声令人怵栗的暴喝:“闪开!” 外圈的武士,起了一阵鼓噪。 “三手猿公”与另两老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所震,不期然地向后闪退,“三手猿公”看清来人之后,老脸骤变,厉声道:“又是你小子,意欲何为?” 柳杰倒是怔了一怔,“阴司毒妇”是当代女魔,杀人手法之残酷世无其匹,为什么要救她,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潜意识中的动机可能是不愤“玄天教主”的卑鄙手段,当下冷冷地向“阴司毒妇”道:“芳驾可以走了!” “三手猿公”见柳杰对他不理不睬,怒火掩盖了内心对他的顾忌,冷喝道:“谁说的?” 柳杰星目寒芒一闪,道:“在下说的,怎么样?” 人影闪动中,外围的人圈向里缩紧,情势骤呈紧张。 另两个老者没与柳杰交过手,但却外闻他的大名,不敢冒然采取行动。 “三手猿公”是此行之首,他负有责任,如果让“阴司毒妇”走脱,以后将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而且“阴司毒妇”必谋报复,对“玄天教”而言,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劲敌。 但柳杰既已出面横岔一枝,要想完成任务,恐怕难如上青天,心念疾转之后,比了个手势。 数支火箭,倏然升空。 柳杰冷哼了一声,再次向“阴司毒妇”道:“芳驾最好马上离开。” “阴司毒妇”以古怪的目光望了望柳杰一眼,迅快地自怀中取出数粒药丸,纳入口中,吞下,然后略显激动地道:“你为什么要伸手?我们……曾打过架……” 柳杰道:“什么也不为,只为了在下高兴伸手。” “阴司毒妇”缓缓站起身躯,道:“这么说……算我欠了你一笔……” 柳杰冷漠地道:“那大可不必,也许下次在下会要芳驾的命。” “阴司毒妇”厉笑一声道:“有意思,不过……那又另当别论,我李月娥一生不欠任何人的情。” 柳杰不愿再费唇舌,一摆头道: “如果芳驾还能行动的话,就马上离开,他们的援手很快就会到。” “阴司毒妇”脚步一挪…… “三手猿公”施了眼色,大喝一声:“上!” 两老者立即发掌攻向厉喝,另外四五名剑手欺身出剑助攻,而“三手猿公”却欺向“阴司毒妇”,动作配合的倒是恰到好处。 “三手猿公”的目的是“阴司毒妇”,目前的功力顶多有平时的三成,所以她最歹毒的“寒尸功”一直不曾施展,只要柳杰被牵制,他便可得手。 但事实与想法,根本上便是两回事。 掌剑交迸中,一道寒光冲空而起,惨哼惊呼随之爆发,人影四散弹起,其中两名使剑的武士滚倒在地,持剑的手,齐肩被卸落。 同一时间,“三手猿公”猛袭“阴司毒妇”。 不管正邪,能成为一个人物,是有其必然条件的,“阴司毒妇”虽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但并未如此易于相与,她洞悉“三手猿公”另有无形的阴手伤人,所以她拼聚残存真力,采守势护住要害。 一声凄哼,“阴司毒妇”退了两步,没倒下,她挡了这一记暴袭,等于给柳杰反手的时间,高手拼搏,讲究的是分秒必争。 柳杰反手就是一剑,快捷凌厉,锐不可当。 “三手猿公”可是提防着的,剑影才动,他已暴弹八尺,退出圈外。 柳杰适时收手,冷酷地道:“老猢狲,今天本人要使你的三只手变成一只手。” 就在他说话之间,靠近“阴司毒妇”背后的几名武士,齐齐发剑疾袭,看来他们对这女魔是志在必得。 “阴司毒妇”连连受创,仅是一股戾气支撑着她,反应当然迟钝,眼看她就要被毁在这几支从背后袭击的剑下…… 柳杰身形电似一划,“风雷剑”随势由侧方狂扫而出。 惨号声叠成一片,血光迸现栽倒了四个。 一剑毁四名高手,在场的全为之亡魂大冒。 “住手!” 如雷暴喝声中,一高一矮两老者闪现场中,赫然是“玄天教主”座下左辅“鬼见愁”施中平与“万毒真君”,他俩个可能是见了求援讯号赶来应援的。 场子中央的人退了开去,人圈扩大了些。 柳杰目芒一闪,暗忖,看样子今天得大开杀戒。 “鬼见愁”与“万毒真君”见对手是柳杰,脸色为之一变,双双挪步移位,站成犄角之势。 “三手猿公”站得稍远些,正当柳杰与“阴司毒妇”的侧背,他仍在全神伺机出击。 “鬼见愁”沉声发话道:“柳杰听说你是‘魔镜’的传人,是真的么?” 柳杰不由大骇,这秘密对方何以知道? 如何传出江湖的?心念一转,暗忖,这也好,此事传扬开去,很可能诱使“血手印”出面找自己。 当下故作淡然地道:“不错,在下正是‘魔镜第二’,你阁下是听谁说的?” 他这一承认是“魔镜第二”,全场皆震。 “阴司毒妇”惊异道:“你……你是天南‘元化宫’帝君的传人?” 柳杰没答腔,仍盯视着“鬼见愁”。 “三手猿公”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面露骇震之色,看来“魔镜”两个字吓倒了他,他神情上已显出不敢再有所行动。 “鬼见愁”反问道:“你怎成了‘魔镜第二’?” “这点个阁下管不着!” “你援手李月娥的目的何在?” “高兴!” “她是本教的生死对头,如非必要,你可以不插手么?” “在下已经插手了!” “不愿放手?” “可能不会!” “希望多加考虑?”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 “鬼见愁”窒了一窒,怪笑一声道:“本教与贵宫各处一方,向来河井不相犯,似乎……犯不上为了你一时义气用事,而伤了贵我双方的感情?” 柳杰冷冷一哂,道:“感情早已伤了,不是现在。” “但你前些时候并未表明身份?” “用不着!” “那你现在作何打算?” “在下没什么好打算的,看你们的态度而定。” “本座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放手别管这件事,至于……本教牺牲的人命,算一笔勾销,双方仍维持以前的和气,互不侵犯,如何?” 柳杰心中暗笑,表面上仍保持平静地道:“这恐怕办不到!” 在场的脸色又是一变。 “万毒真君”道:“令师东方曙是否已返天南?” 柳杰心念一动,乘机道:“这阁下无权过问,不过……帝君的一切公私恩怨,由在下全部负责解决。” 他这话的意思,是包含了决斗“血手印”,挽回帝君声名,他希望借这些人的嘴,把话传出江湖。 “鬼见愁”接回话题道:“是否帝君指示你与本教为敌?” 柳杰:“这倒没有,不过……帝君全权授命,在下行事不受任何拘束。” “鬼见愁”脸色再变,期期地道:“听说……贵宫帝君之位,是由东方帝君的师弟暂摄?” 柳杰作色道:“阁下无权过问本宫家事!” “鬼见愁”尴尬地笑笑,然后老脸一沉,道:“你真的非插手眼前的事不可?” 柳杰不假思索地道:“怕已成定局了!” “鬼见愁”迫问道:“不惜使贵我双方化友为敌?” 柳杰道:“如果是无可避免,在下不会改变原则以求全。” “鬼见愁”皱眉苦思了片刻,道:“那咱们就走着瞧了?” 柳杰道:“可以!” “鬼见愁”突地扬手,大声道:“留几个弟子料理善后,其余撤退!” 第24章 勇斗两魔 柳杰当然不为己甚,以前为了丐帮与祝怀玉,而与“玄天教”动过几次干戈,但他个人与该教却谈不上深仇大恨。 当下朝“阴司毒妇”道:“动身吧?” “阴司毒妇”深深望了柳杰一眼,不再说什么,举步朝林深处走去。 “玄天教”的弟子,开始料理死伤。 “鬼见愁”等几个有地位的人物,当先驰离,其余没派任务的弟子也跟着纷纷离开。 柳杰想了想,朝“阴司毒妇”身后追去,穿林走了一阵,开口道:“请留步!” “阴司毒妇”止步回身,道:“还有什么指教?” 柳杰道:“在下很想知道芳驾被骗斗‘陆地神仙’的经过,不过……如果不方便,芳驾可以不必说。” “阴司毒妇”犹豫了一阵之后,沉凝地道:“我欠你的人情,你问,我不能不说……” “不必,如有困难可以不必告诉在下,在下无意探人隐私……” “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在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样的人?” “我的丈夫!” 柳杰不由心中一动,像“阴司毒妇”这等吓死人的模样,居然也有丈夫,她的丈夫如果不是同类,定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心念之中,道:“尊夫是谁?” “擎天剑客古风!” “……” “你没听说过这名号?” “是没听说过,不过……这名号倒是相当不俗。” “当然,你可能没听说过……他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年……” “怎会扯上‘玄天教’?” “这个……我怀疑他……可能被褚无忌杀害。” “为什么?” “因为……”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芳驾可以不必说出来。” “阴司毒妇”沉默了片刻,接下去道:“我找上褚无忌,结果他骗我说拙夫可能被‘陆地神仙’囚禁在桃花汀,因为多年前曾风传有人闯汀被囚。” “结果芳驾就去找……” “是的!” “找到了没有?” “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 “那芳驾为何又与‘陆地神仙’动上了手呢?” “嗨,那老邪真是邪得可以,见面不由分说,就下逐客之令,我没机会说出来意,等动手受了重伤,他才让我说闯汀的目的,结果他一口否认……” “芳驾相信了?” “他人虽邪,说话可是一言九鼎,当然相信。” “后来呢?” “我一路被人盯踪,到了此地,他们判断,我的确是负了重伤,才露面对我出手……”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上次我找上褚无忌,狠斗一场,伤了他,可能他以这卑鄙手段报复。” 柳杰想了想,道:“芳驾此次到桃花汀,可曾看到与在下一路的小叫化?” “没有,怎么,那小叫化……” “他……可能是‘陆地神仙’的儿子,在下……不大清楚……” “你们是一道的,你不知道他的来历?” “不知道,他不肯说。” “据我所知……宇文一似乎没有儿子……” “可能是他孙子?” 柳杰为之一愕,又道:“芳驾是否看到‘人魔’张驼?” “阴司毒妇”把长发向脑后一掠,道:“那驼子倒是现身了!” 既然魔驼在桃花汀现身,那就证明原先的判断不错,“阴司毒妇”对宇文一的家事,可能不了解。 当下不再追问下去,话题一转,道:“芳驾那用以作标志的骷髅头,今天没摆……” “阴司毒妇”愤愤地道:“丢了,与宇文老邪交手时,被他劈落湖中。” 柳杰真想笑,这成了孙悟空丢了金箍棒,没得耍了,但他笑不出来,毕竟面对这女魔,下意识仍不免有些忐忑的。 “阴司毒妇”突地碧芒一闪,道:“想不到你会是‘魔镜’的传人……” “芳驾认识他?” “只听说过。” “……” “听说他曾败在‘血手印’剑下,当时曾立誓退出江湖……” “不错,他老人家并未违誓,所以在下才立誓要斗‘血手印’!” “这是你在望天坪杀‘血手印’的原因?” 柳杰不想揭破“血手印”真假之谜,怕打草惊蛇,使真的“血手印”不敢露面另出诡谋。 心念一转,道:“芳驾可知道‘血手印’的真实姓名?” “阴司毒妇”一颔首,道:“知道!” 武林中仅知道“血手印”这恐怕的外号,从来没有人提过他的名字,想不到“阴司毒妇”竟然说出知道,的确是问对了人。 柳杰急声道:“他叫什么?” “陶琛!” “陶琛?” “不错!” 柳杰怔住了,他原来的目的,想证明“秘塔主人”郝扬便是真正的“血手印”,这么一说,把他的推断完全推翻了,陶琛,又是个陌生的名字,当下不甘心地道:“芳驾怎知他叫陶琛?” “阴司毒妇”道:“这话问得出奇,知道便是知道,难道还要有理由?” 柳杰咬咬牙,道:“因为传说中‘血手印’从不示人以真面目,也没有告人以真姓名。” “阴司毒妇”冷冷地道:“天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他既然是人,当然会有人知道他是谁,这一点也不稀奇,是么?” 柳杰心念一动,道:“望天坪之役,芳驾是否参与?” “阴司毒妇”摇头道:“没有,我是事后听说,怎么样?” 柳杰沉声道:“有人证实被杀的‘血手印’是‘剑魔’东方豹……” “这也不稀奇!” “为什么?” “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谁冒充谁都一样。” “那就证明了一样……” “证明了一样什么……” “真正的‘血手印’陶琛仍在世间。” “阴司毒妇”目芒一闪,道:“没有人说他不在世间?” 柳杰自知说漏了嘴,“血手印”之死,是“秘塔主人”郝扬透露的秘密,江湖上无人知道。 而另一个假“血手印”被真“血手印”所杀的事,也只自己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郝扬所说的故事是真是假,必与郝扬有关,如果是真,那就有了第三个冒充者。 他突地又想到,“秘塔主人”自称郝扬,安知他不是陶琛,而故意胡乱说一个名字?心念之中,道:“芳驾认识郝扬这个人么?” “阴司毒妇”略不思索地道:“认识,想当年他也是一个人物。” “现在呢?” “很多年没听人提起。” “芳驾曾闯秘塔,塔中人是谁?” “不知道,我没看到对方面目……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柳杰吐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说完,双手一拱,道:“在下该走了!” x           x           x 又到大别山。 山湖依旧。 神秘的怪塔,茫然无存,只剩下石基和一些碎石,柳杰站在湖畔,剑眉深锁,两个问题索绕心头—— 秘塔何以被毁,被何人所毁? 秘塔主人的生死下落如何? 这问题实在相当困惑人,如果秘塔是被不知名的人所毁,那塔主人自然是与塔偕亡,如果是主人自毁,那便是一连串阴谋的一部份。 除非当然有第二者或第三者目睹,否则就无蛛丝马迹可循。 柳杰经过长久思索之后,决定在附近一带仔细搜索,碰运气,也许能找出端倪。 最理想的,当然是找到郝扬的下落,可是现在问题重重,连郝扬的双腿是否真残都成了疑问。 如果“秘塔主人”郝扬是真残,那他无法远离山区,便有找到的可能,如果是假残,他早已远走高飞了,他是不是真的“血手印”? 杀死第二冒充者的是不是他?…… 想不完的疑问,解不完的疑结。 柳杰开始搜寻,先在湖滨一带,然后逐步扩大范围,每一个可疑的地方他都不放过。 餐风宿露,晃眼耗去了七八天,什么可疑的事物都没发现,他有些气馁了,他不能搜遍整个山区,耗上一年也不成。 第九天的晚上,他宿在距山湖约莫十里的一座峰头上的石穴里。他准备第二天出山,不再作盲目的搜寻。 月黑夜,整个境地一片阴森。 饿狼的狂嗥,代替了一切的声响,胆子再豪的人,也会被刺耳的嚎声所慑,柳杰当然不至于怕几只野狼,但那声音实在使人听了浑身的不舒服。 他真想掩上耳朵不听。 突地,一声破空穿云的怪啸震耳传来,山谷立起回应,分不清这怪啸是人是兽所发,但仅只一声便告寂然。 奇怪的是这一声怪啸过后,狼嗥顿时止息,空气变成了死寂,柳杰既惊且惑,这怪啸竟然有慑服豺狼之威。 荒山绝岭,少不了奇人怪物,这是无法去追究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柳杰起身出洞,准备离山。 和煦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晓雾,照上了峰岭。 柳杰伸伸拳,舒舒脚,目光扫处,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临近峰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彩衣白发老妪,鸠头拐杖斜搭在肩上,由于是背向,看不到面目。 奇怪,这老妪是什么时候上峰的? 当然,他没有追究的必要,身形一转,准备悄然离开…… 彩衣老妪开了口:“小子,我老太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急着开溜!”人老,但声音娇嫩得很像发自风信年华的少妇之口。 柳杰心头为之大震,这老妪素昧生平,竟然是找自己来的,她怎会知道自己在大别山中呢? 别人发了话,他当然不能一走了之,期期地道:“芳驾是找小可的?” “不错!” “芳驾怎会知道小可在此山中?” “这你就不必管了,过来!” 柳杰略一踌躇,赶了过去,在老妪身后石边停住。 老妪没回身,但又开了口:“你小子与‘阴司毒妇’是一路的?” 小子两字听在耳中非常刺耳,但柳杰忍住了,冷冷地道:“小可怎会与她一路?” “你小子不敢承认?” “没什么敢不敢的。” “那你就不必否认了!” “小可并未否认,事实上……” 老妪悠悠回转身来,柳杰一看,有些忍俊不禁。 这老妪少说也是古稀之龄,但脸上却涂了厚厚的脂粉,皱褶宛然,像一条条的小沟,使她变成了一副怪相。 柳杰吁了口气,道:“请教芳驾上姓?” 老妪扬眉瞪眼,大声道:“连我老太婆都不认识,还出来闯个屁,亏你还是‘魔镜’的传人。” 柳杰吃惊不小,对方怎知这秘密呢? 她怎会一口气道出自己是“魔镜”的传人?江湖中的消息,实在传得太快,对方到底是何许人物? 看来此中大有蹊跷,对方来的突兀,而且自己最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注视之中。 当下故意若无其事地,道:“芳驾怎知小可是‘魔镜’的传人?” 老妪道:“别废话,这并不是秘密,你自称‘魔镜第二’,不假吧?” “有这回事!” “那不就结了,你真的不认识我老太婆?” “恕小可眼拙。” “哼!‘霓裳艳姬王芳碧’,听说过没有?” 柳杰实在没听说过,名号倒是满美艳的,顺口应道:“久仰!久仰!” “霓裳艳姬”口角一抿,道:“用不着你小子拍马屁,说,你与‘阴司毒妇’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 “胡说,你曾为她杀人,不惜与‘玄天教’为敌……” “那是碰上的!” “放屁!” 左一声小子,右一个放屁,使柳杰心火直冒,寒声道:“有关系怎么样?” “霓裳艳姬”道:“那很好,你带我去找她。” “为什么?” “找他算一笔陈年老账。” “芳驾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废话,你带路带定了!” “小可没这份闲空……” “你找死?” “不见得。” “霓裳艳姬”飘身下石,手中霓头杖一横,竖眉道:“那你就试试看!” 蓦在此刻,一个刺耳的怪声音道:“先别动手,老夫有话说!” 人随声现,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青袍老人,多角脸、独眼阔腮,发如枯草,那份尊容,只要看半眼就够了,绝对不愿再多看一下。 柳杰不由心头泛寒,看外貌就知道不是好路道。 怪人独眼闪闪射出凶光,在柳杰面上一连几绕,发出一串狼嗥也似的怪笑。 “霓裳艳姬”装模作样的咧嘴一笑,道:“符千仞,你还没死,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 柳杰心头陡地一震,这名字并不陌生,他无意中曾听人提起过,有名的凶残人物,杀人从不留全尸,外号“残煞”。传闻中,这凶神早已绝迹江湖,想不到今天在此碰上…… “残煞”符千仞啧啧一声怪笑:“魔姬,总有十来年了吧?……我没死,你也还活着。” “魔姬”两字柳杰心中一动,原来她的外号该是“霓裳魔姬”,却自美其号“霓裳艳姬”。 “霓裳魔姬”嘿嘿一笑,道:“这正就了一句俗话……” “残煞”道:“什么俗语?” “霓裳魔姬”偏着头道:“祸害一千年!” “残煞”独目一翻,道:“别把自己当开心的材料,言归正传,你与这小子有什么过节?” “霓裳魔姬”道:“不是他,是他同路人‘阴司毒妇’,我不想难为他,只要他带路找人。” “残煞”凶光熠熠的独目,先打量了柳杰一眼,才道:“咱们有志一同!” “霓裳魔姬”惊声道:“怎么,你老残也找那贱人?” “不,我要找的是‘魔镜’东方曙,同样要这小子带路。” “什么过节?” “杀徒之仇!” “哦,这小子满倔强的,要他带路找人,怕要费番手脚……” “那还不简单。” “对了,你老残怎么会找到此地来?” “有人提供了线索,你呢?” “也是一样!” 柳杰有些明白了,这两个魔头不约而同地寻到山中来,原来是有人提供了线索,是谁捣的鬼? 目的是什么?想借刀杀人。 心念之中,脱口道:“谁提供了小可行踪的线索?” “残煞”怪笑了一声道:“小子,老夫不会告诉你的,现在好好回答老夫的话,‘魔镜’龟缩在何处?” “说话客气些……” “哟嗬!好小子,这已经相当客气了,你打听打听,老夫对人很少说上三句话。” “阁下准备怎么样?” “带路找东方曙!” “办不到!” “没有人敢对老夫说这三个字……” “小可已经说了,而且还要说一次,办不到!” “你想死?” “凭阁下要小可死……恐怕不太容易!” “好哇!”暴喝声中,扬手欺身…… “霓裳魔姬”一顿拐杖,道:“慢着!” “什么意思?” “你毙了他谁带路找我俩要找的人?” “老夫不会要他命的!” “但你那‘一指断’中人无救……” “哈哈,老太婆,放心,别人救不了,我难道也一样?” “好吧!”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蛮自在,似乎柳杰是他俩的掌中物。 “一指断”,什么叫“一指断”?柳杰不懂,但知道必相当歹毒。 突地他发现“残煞”扬起的手掌中乌光发亮,比其余手指粗了一倍,不由心头一凛,看来不是阴功便是毒功。 “残煞”中指一动,道:“小子,听清楚了,老夫这中指只要沾上了你的皮肤,你活不到老夫从一以十的时间,你要不要考虑?” “残煞”身躯一动,似要出手,柳杰的剑离鞘半尺,“残煞”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又把手收了回去,柳杰的剑也没回鞘内。 “霓裳魔姬”困惑地道:“老残,你怕了?” “什么,老夫会怕?” “那你为什么收手?” “我生平第一次发了善心……” “善心?” “不错,东方曙毁了老夫的传人,老夫何妨收留他的传人,这小子的根骨,世所难求,能传老夫衣钵,岂不……” 柳杰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残煞”暴喝道:“小子,你笑个什么劲?” 柳杰敛了笑声,道:“青天白日,阁下还在做梦!” “残煞”独目中狞芒大炽,喝道:“小子,你还不愿意?” 柳杰语含不肖地道:“异想天开!” “残煞”怒哼一声,出手如电,抓向柳杰,柳杰拔剑不及,错步移位出掌,“残煞”招式一变,手爪幻化成千百,像交织的网,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柳杰的手,如想不碰触对方的爪影是办不到的。 “波!”地一声,双掌交击,柳杰只觉手心一麻,登时大骇,而他的雄浑的掌力,却把“残煞”震退了三步。 “残煞”阴恻恻地道:“老夫开始数数,数到十之前,你小子答应了便可不死,一……二……三……” 现场空气一片诡秘。 “霓裳魔姬”嘿嘿一笑道:“老残,你实在是白活了这么多岁数……” “残煞”的数数停了下来,独目一闪,道:“什么意思?” “霓裳魔姬”道:“人家堂堂天南帝君的传人,你要收为徒弟,的确是异想天开。” “残煞”瞪着独眼,道:“他现在就要死了……” 柳杰心里有数,他与拜弟宇文冬换过血,自身具辟毒之能,“一指断”再歹毒,至不济也有出手的机会。 是以他不动声色,考虑着用什么招式,能一击而毙对方,劲势已暗中蓄足。 “霓裳魔姬”扫了柳杰一眼,惊声道:“老残,你别狂吹大气,照你说现在接着数的话,已经该数到了二十,可是他没倒下……” “残煞”被这一提醒,吃惊不小,这可真是邪门,“一指断”非遇强劲对手,他不曾用,从没失误过,而现在竟然无功? 柳杰的右手紧紧抓住剑柄,俟机而发,暗中默察之下,并无中毒的迹象,这一来,他宽心大放。 “残煞”怪吼一声:“老夫不信这个邪!”欺身出掌,招式诡异到了极点,部位角度,全脱出武林常轨。 “呛!”地一声,寒芒乍展,迅厉挥洒而出,用的是“逆天一剑”。 “残煞”的的确确是够诡异够精,一看苗头不对,竟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闪退八尺,换了别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霓裳魔姬”却在柳杰出剑的同时,横杖疾扫。 柳杰反应神速,回剑反扫。 “铿!”然一声,剑杖交击,冒出一溜火花,拐杖是重物,竟然被轻灵的剑震得荡了开去,“霓裳魔姬”也退了一个大步。 这一手,使两魔相顾失色。 两个成了精的魔煞,竟然敌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实在是想像不到的事。 柳杰也暗惊“残煞”居然能避过“逆天一剑”一击而无伤,其实他不知道“残煞”身上已在冒冷汗,心胆皆寒。 但这一男一女两个魔头,一生凶残,只知有自己,不知别人,心里虽震惊,却不甘心就此罢休,何况两人找柳杰都各有目的,而且这个筋斗也栽不起。 “霓裳魔姬”大叫一声:“我们上!”我们两个字,说出了意在联手合击。上字出口,拐杖已挟雷霆之威,攻向柳杰。 “残煞”如响斯应,一个弹步,双掌齐推,用的是劈空掌。 柳杰击剑格架拐杖,剑杖刚刚相触,“残煞”的排山掌力已告卷到。 “铿!”然暴响声中,杖是架开了,但却被横方向卷来的掌力震得身形一个踉跄,偏巧旁边有方巨石岩,身形被挡住了,退不开。 与眼前这等人物交手,是不能有丝毫疏漏的,“霓裳魔姬”当然不能放过这机会,拐杖一变势改为直劈。 第25章 绿衣少女 柳杰在无法挪移身形的情况下,扭身曲膝,硬生生把身形塌下低于石面,“砰!”地一声暴响,石屑飞溅巨石面被打碎了一大片。 间不容发之间,柳杰出剑由下而上反挑,同样快极。 “呼!”地一道掌风卷来,把“霓裳魔姬”震开了数尺,劲疾力猛,她差点没栽下去,由于这掌,柳杰的一剑便落了空。 “霓裳魔姬”怪叫道:“老残,你这算什么意思?” “残煞”独目连闪,道:“魔婆,不是我这一掌,你就得撂在此地了。” “霓裳魔姬”在话声出口之后,才想到这点,嗒然无语。 柳杰在此刻立即移形换位离开巨石,冷冰冰的发话道:“两位再要相逼,在下可真要杀人了?”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霓裳魔姬”找的是“阴司毒妇”,根本与自己无涉,还是把她打发走吧。 心念之中,目注“霓裳魔姬”道:“芳驾找的是‘阴司毒妇’,在下不为不出头甚,请便吧!” “霓裳魔姬”阴阴地道:“你带路!” 柳杰目芒一闪,道:“在下与她毫无瓜葛,凭什么要带路?” “你既矢口否认与她有关系,为什么会为她杀人不惜与‘玄天教’为敌?” “在下就是‘玄天教’的对头。” “我问你伸手的原因……” “一时高兴!” “仅为了一时高兴?” “唔!” “说来说去,你小子是不肯带路找人?” “随便芳驾怎么说,言止于此!” “霓裳魔姬”脸上的粉涂得太厚,掩盖了脸色,不知是发青还是发红,但从面皮的颤动和目中的神色,可以看出她在发火,手中拐杖一顿,怒声道:“好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抡杖,欺身…… “残煞”突地大吼一声:“老婆子,你闪开!” “霓裳魔姬”收杖闪退八尺。 柳杰的目光扫向“残煞”,只见他青袍鼓涨如球,双掌立在胸前,像涂了漆似的,齐腕以下,乌光透亮脸孔却如巽血。 那本来狰狞的面目,更加可怖,柳杰心中不由嘀咕起来,不知对方将施展什么歹毒功夫。 先下手为强,这念在心中一闪,立即扬剑暴进。 “呜……”刺耳怪啸,破空而起,柳杰身形为之一滞,这怪啸声,正是昨晚使野狼慑服的啸声,想不到是发自这魔头之口。 柳杰这一滞,给了“残煞”极好的机会,发剑够不上部位,而“残煞”出掌却是最理想的距离。 漆黑的手掌向前一推一颤,一道阴风应一颤之势而发,看来毫不火爆。 柳杰意念才转,阴风上身,但觉无数阴寒之气,钻向四脚百骸,真气顿泄,一阵晕眩,站立不稳,“砰!”地坐了下去。 “残煞”得意地发出一阵狼嗥也似的狂笑。 “霓裳魔姬”大声道:“老残,这些年不见,你这‘蚀骨掌’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残煞”嘿了一声,道:“好说,好说!” “蚀骨掌”柳杰没听说过,但与“阴司毒妇”的“寒尸功”如出一辙,他暗道一声完了…… “霓裳魔姬”手中杖扬了起来,又放下,冷酷地道:“我老婆子不愿抢现成还是你下手吧!” “用不着再下手,他一百条命也活不了。” “别太自信,你的‘一指断’怎么样?他死了没有?” “嗯!是有点邪门……” “霓裳魔姬”目光扫向柳杰道:“小子,如果你说出‘阴司毒妇’的下落,我老婆子代你求情,放你一条生路,我们并不想与‘元化宫’结怨……” 说着,转向“残煞”道:“老残你说是不是?” 提起了“元化宫”,“残煞”脸色为之一变,天南“元化宫”不乏好手,如果不是为了报杀徒之仇,他再凶也不愿招惹。 当下独目连闪,道:“老太婆,我找的正是‘元化宫’主人,谈什么……结怨不结怨……” “霓裳魔姬”挤挤眼,道:“这我知道……不过……他是‘魔镜’的传人,他会带讯给他师父的,对不对?咱们……各行各,目的对象不同。” “残煞”点了点头,突地拍手道:“对,对,我几乎坏了自己的大事,这是好棋一着……” “什么好棋一着?” “扣住小的,老的会出面。” “不见得吧?” “为什么?” “东方曙在天南……” “嘿嘿,你这老太婆大概耳朵不灵了,天南‘元化宫’帝君之位,是由别人暂摄,‘魔镜’东方曙自败与‘血手印’之后,无面见人,一直留在中原。” “对了,这事我老太婆想不通,江湖一度传说这小子是‘血手印’的传人,现在又变成了‘魔镜第二’……” “想不通就别去想。” “霓裳魔姬”朝柳杰移近两步,道:“小子,你说是不说?不然我一拐杖把你砸成肉饼……” 这一阵厮磨,柳杰的真气恢复了三成,这又是与拜弟宇文冬换血的功效,可以说这异能几次救了他的命。 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以换取功力的回复,否则的话,他仍是死路一条,他微睁着眼,故意颤晃着身躯,虚弱地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她的行踪。” “霓裳魔姬”厉声道:“你小子还是不说?” 柳杰要争取时间,故意拖延着道:“她……可能……” “可能怎么样?” “让在下……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告诉你,别想掉花枪。” “在下得想一想……她可能去的地方……” “赶快想,我老婆子耐心有限。” “残煞”突地怪叫道:“不对,真是邪门……” “霓裳魔姬”道:“什么不对?” “残煞”独目连闪道:“他应该倒下了,但他没有。” “霓裳魔姬”一心要找到“阴司毒妇”,不愿柳杰一下子毁在“残煞”手下,因为“阴司毒妇”隐现无常,没线索根本找不着。 当下扁了扁嘴,道:“大概快了,他的内功深厚,不能与一般高手比拟。” “残煞”狐疑地道:“这种情形……从来没发生过……” “霓裳魔姬”道:“老残,你要斗‘魔镜’,应该从他身上测出‘魔镜’的能耐。” “残煞”默然。 柳杰的功力恢复了一半,但他仍不敢表露出来,以平时一半的功力,是无法与两魔抗衡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大问题,抬了抬头,暗声道:“在下……想起来了。” “霓裳魔姬”双目大张,振奋地道:“快说‘阴司毒妇’究竟在哪里?” 柳杰有气无力地道:“可是……在下先要明白一件事……” “什么?” “是谁提供线索,说在下在大别山中?” “这个你不必问。” “那……在下也就不说……” “好,我告诉你,是一个不知名的老人。” “不知名?” “嗯,一个蒙面老人!” 柳杰大惑不解,蒙面老人是谁? 怎会知道自己的行踪与来历? 为什么要引出两魔对付自己,行这借刀杀人的鬼计? 心念之中,又道:“是芳驾……不肯透露么?其实,在下明白已经没有机会报复……只是,心有不甘,想在死前明白真相而已。” “霓裳魔姬”道:“事实如此,老残也是一样,同一个人提供的线索。” “残煞”大喝一声道:“老夫等的不耐烦了,就不相信‘蚀骨掌’要不了他的命,闪开……” “霓裳魔姬”对那阴风似是十分忌惮,闻言立即退开,口里道:“老残,你不是说,好棋一着么?你毁了他,这着棋……” “残煞”道:“老夫自有主见!” 随说随又立起掌来,手掌又变漆黑。 柳杰的功力已恢复到八成,心念电似一转,乘他未发“蚀骨掌”之前,先制住“霓裳魔姬”,用她作挡箭牌,争取出手反击的机会……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倏焉而现,拦在柳杰身前。 “残煞”与“霓裳魔姬”不虞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齐齐发出一声惊噫。 现身的,竟然是个风姿绰约的绿衣少女。 柳杰更加惊愕莫名,这少女是谁?现身何为?背对着,看不到她的容貌。 “残煞”瞪着独眼,狞声道:“丫头,你是他一路的?” “不错!”声音很脆,十分悦耳。 柳杰更加迷惘,她竟然承认与自己是一路的,真是不可思议,脱口道:“当心这老魔的‘蚀骨掌’!” 少女没回头,脆生生地道:“我要见识他的‘蚀骨掌’!” “残煞”啧啧一笑道:“老夫成全你!” 柳杰突地暴弹而起,斜里闪开。 “霓裳魔姬”发出一声惊叫。 同一时间,“残煞”发出了“蚀骨掌”。 柳杰替这绿衣少女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掉了起来。 事实相当吓人,绿衣少女在阴风卷袭之下,竟然丝风不动,像没事人儿一般,仅是衣袂飘飞了一下。 “残煞”怪吼道:“邪门,又是邪门……” 绿衣少女语音不变地道:“邪门的事多着哩!” 柳杰星目圆睁,他这时看清了这绿衣少女长的很美,体态婀娜,相当迷人,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有这份能耐,实在是匪夷所思。 “残煞”不遑追究事因,他的目的是柳杰,大叫道:“魔姬,你别闲着,攻这丫头!” “霓裳魔姬”立刻明白“残煞”的心意,呼地一杖,攻向绿衣少女。 杖拐如雷霆,绿衣少女只好转身应敌。 “残煞”挪身易位,双掌朝向柳杰。 柳杰余悸犹存,不敢接其锋,弹到侧方。 绿衣少女蝴蝶般穿梭杖影中,口里大叫道:“柳少侠,你不能与他斗!” “残煞”啧啧一声怪笑,又面对柳杰。 “残煞”独目闪着凶光,一步一步朝柳杰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无穷的杀机。 他必须要迫近到适合发掌的距离,他存心一举而毁柳杰,因为那绿衣少女使他感到极度的震惊。 柳杰内心虽然惊恐,但他不能在一个陌生的少女面前丢人,他不能逃避,同时那等于是挂名的师父已然谢世,留下的过节他不能不接着。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残煞”已欺身到出手距离。 柳杰情急之下,立即想到了胸前的魔镜,既然事与师父有关,使“魔镜”并不为过,于是他极快地掏出魔镜来,捏在手中,对正“残煞”。 “残煞”惊呼一声:“魔镜!” 柳杰陡运真力,镜中射出一蓬五色霞光。 “残煞”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蚀骨掌”。 惊人的情况发生了,发出的阴风,在与霞光接触之下消散于无形,“残煞”的脸上现出萎顿之色,夹杂着惊怖。 柳杰曾听师父东方曙说过“魔镜”的妙用,被照射的人,会暂时失去抵抗力,他毫不迟疑地弹身上前,剑抵“残煞”前心,然后收起了“魔镜”。 此刻,他要杀这魔头,可说易如反掌。 该不该杀他,柳杰在心里不断地自问。 旁边,那绿衣少女与“霓裳魔姬”仍打得十分火炽,徒手对拐杖,有攻有守,态度从容,足见她的身手已到了惊人之境。 “残煞”一向杀人不当回事,此刻在利剑抵胸的情况下,饱尝他一向视之于人的死亡的恐怖滋味,狰狞的面孔扭曲得更加怕人,汗珠滚滚而落。 人无论凶残到什么程度还是怕死的,他惯于欣赏别人面临死亡威胁时的表情,现在,他成了被欣赏的对象。 柳杰想了想,终于收回“风雷剑”冷沉地道:“在下本可杀你,念在你是为徒索仇,所以网开一面,在下郑重奉告,家师杀你的高足,必有可杀的理由,如你愿放手,算互不相欠过节就此了销,如果你定要索讨,下次在下的剑决不撤回现在请便吧!” “残煞”猛一挫牙,片言不语,电闪而逝,“霓裳魔姬”大为胆寒,狠攻三拐,迫得绿衣少女攻势一窒,弹出圈子,就待脱走…… 绿衣少女飞风般横一截,冷脆地道:“慢走!” “霓裳魔姬”变脸道:“你准备怎么样?” 绿衣少女道:“芳驾不是要找‘阴司毒妇’么?” “不错!” “为了什么?” “那与你何干?” “我要知道原因!” “老身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 柳杰倒提着剑,赶到“霓裳魔姬”的侧后方,他准备投桃报李,必要时,助这神秘少女一臂。 他这么一走近,“霓裳魔姬”的心开始打鼓,一个绿衣少女,已使她接应不暇,再加上“魔镜第二”准定凶多吉少。 绿衣少女冲着柳杰露齿一笑,笑得很甜很迷人。 柳杰为之心头一荡。 他立刻联想到“吊亡仙子”与祝怀玉,这三个少女的美,各有各的特点,都可算得上是武林尤物。 “霓裳魔姬”心虽惊惶,但她是一个成名人物,羽毛不能不珍惜,当下强持镇定,寒着脸道:“丫头,你到底想怎样?” 绿衣少女淡淡地道:“不怎样,只要知道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 “碧珠!” “没有姓?” “芳驾问的太多了。” “你与‘阴司毒妇’是什么关系?” “芳驾不必过问,不过……她老人家的事,姑娘我可以作八成主。” “霓裳魔姬”后退一步,目芒连闪,厉声道:“你是她什么人?” 绿衣少女口角一抿,道:“芳驾一定要知道?” “当然!” “我是她女儿!” “什么……你……是她女儿?” “不错!” 柳杰心中一动,想不到“阴司毒妇”会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霓裳魔姬”咬咬牙道:“我要见你母亲。” 绿衣少女道:“姑娘我要知道原因。” “霓裳魔姬”声音突然一转,厉道:“她杀了我丈夫!” 绿衣少女粉腮微微一变,道:“哦!有这样的事……尊夫是谁?” “霓裳魔姬”咬牙切齿地道:“说出来你未必知道……” “不一定,无妨说说看?” “金童胡文安!” “金童胡文安?” “不错!” “他该死,死一次还真是不够!” “霓裳魔姬”怨毒攻心,完全忘了目前不利的情势,厉声道:“丫头,你倒说说看,他为什么该死?” 绿衣少女杏眼一瞪,道:“糟蹋佛门弟子,天人共愤,难道还该活?” “霓裳魔姬”厉声道:“老身要找毒妇算帐!” 绿衣少女冷笑了一声道:“凭芳驾这几手,不是我娘的对手。” “霓裳魔姬”激越地道:“老身死在她的手下也好,不然息不了这条心。” 绿衣少女咬咬下唇,眨了眨眼,道:“好吧!芳驾可以到对面峰头上等候,一个时辰之内,我娘必到。” “霓裳魔姬”点点头,弹身下峰而去。 柳杰归剑入鞘,双手一拱讪讪地道:“想不到姑娘是……李前辈的千金!” 绿衣少女笑笑道:“我娘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你一定在心里骂人?” 柳杰脸一红,道:“没这回事!” 绿衣少女娇俏地一扫眉道:“柳少侠你曾援手家母,我代她谢谢你。” 柳杰道:“适逢其会,无足挂齿,姑娘刚才也曾援在下。” 绿衣少女又笑笑道:“那算扯直,咱们互不相欠。”话锋一顿,又道:“原来柳少侠是天南‘元化宫’掌门帝君的传人,失敬了!” 柳杰红着脸,“唔!”了一声,道:“姑娘与李前辈到山中何事?” “嗯!这个……办点私事,少侠你呢?” “也一样!” “那倒是巧得很。” “是的是很巧!” “少侠的私事办完了没有?” “这……徒劳往返,没有结果。” 绿衣少女粉腮含笑,似水眸光在柳杰面上一连几绕,脆生生地道:“少侠的身手令人心折!” 柳杰被她看得心头又是一荡,期期地道:“姑娘也是一样……在下……自叹弗如。” 绿衣少女明眸一转,道:“艺业各有专精,资质也各有高低,不能说谁不如谁。” 柳杰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绿衣少女挑了挑眉,眸子里突然泛出一种异样但极迷人的光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柳少侠,我们可以作个朋友么?” 柳杰敏感地心弦一颤,故作从容地道:“江湖中非敌即友,当然可以。” 绿衣少女抿抿嘴,道:“柳少侠这句话太笼统……” “为什么?” “非敌即友是不错,但得看情况,分对象,比如说我……是个女子,难道所有天下的女子,凡是不跟你为敌的,都是你得朋友?” 柳杰不由面上一热,道:“姑娘说笑了!” 绿衣少女道:“不,我是很认真的。” 她虽然说的很含蓄,但柳杰并不笨人,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初逢乍识彼此间都相当陌生,不过,交个普通朋友倒是无伤大雅。 柳杰笑笑道:“算姑娘赢了!” 绿衣少女嫣然道:“你回答的似乎很勉强……” 柳杰把话岔开,道:“姑娘上姓?” 绿衣少女调皮地道:“别酸酸的,什么上姓下姓,你干脆问我姓什么不就结了,我姓司徒!” 柳杰道:“哦!司徒姑娘!” 绿衣少女眸光一转,道:“我该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飞闪而去。 柳杰怔了片刻,也驰下峰头,到了峰脚,转念一想,司徒碧珠代她母亲约斗“霓裳魔姬”,何不去看个热闹? 心念之间,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峰势,缓缓升登。 x           x           x 峰顶上,有块光秃秃的平阳。 “阴司毒妇”与“霓裳魔姬”对峙。 双方都是相当邪门的人物,所以现场的气氛显得十分诡秘。 柳杰隐身在五丈外的一株虬松之后,不见司徒碧珠在场,他想,像“阴司毒妇”这等恶形怪态,怎么会生出司徒碧珠那等花朵儿般的女儿? “阴司毒妇”开了口:“王芳碧你找我有什么事?” “霓裳魔姬”目暴厉芒,一顿拐杖,咬牙切齿地道:“你应该很明白的!” “可惜我不太明白。” “你为什么要杀害‘金童’胡文安?” “噢!他是你什么人?” “丈夫!” “丈夫?……恐怕不对吧?” “你什么意思?” “你们好像没正式结过婚……” “你放屁!” “你才在放屁,把一个面首称为丈夫,你不害臊?” “霓裳魔姬”粉涂的太厚,看不见她脸红,但身形可在发抖,厉声道:“你杀了人,还取走人头,为什么?” “阴司毒妇”怪笑一声道:“取去人头,是为了炼制骷髅,作为警世的标志。” “霓裳魔姬”目眦欲裂地道:“人头呢?” “丢了!” “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该杀。”话锋一顿,又道:“一夜之间,奸杀三名女尼,亵渎佛门净地,该不该杀?” “干你屁事……” “那就无话可说了,你准备怎么办?” “把你碎尸!” “可以,看你是不是有这份能耐。” “你就会知道的!” 拐杖一扬,猛扫而出势如狂风暴雨,“阴司毒妇”以内掌相迎,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叠了出来。 “阴司毒妇”身份诡异,招式厉辣,森森利爪,伸缩无常,在如山杖影中闪晃,乘虚蹈隙,攻守兼备。 杖影如山,爪影似幻,搅沸了一天风云。 搏命狠斗,彼此都要制对方于死命。 五十招后,“霓裳魔姬”杖势缓了下来,似乎后力不济。 “阴司毒妇”着着进迫,爪影不离要害。 突地,“霓裳魔姬”使了一记怪招,迫得“阴司毒妇”招式一滞,暴笑声中,挟着一声闷哼,“阴司毒妇”坐了下去,手按右胸。 “霓裳魔姬”扬杖对着“阴司毒妇”头顶,狞声道:“李月娥,你有什么遗言要交待没有?” “阴司毒妇”一甩头,长发披向脑后,露出骇人的面孔,厉吼道:“王芳碧……你不要脸,竟然在拐杖中暗藏利器……” “我目的只要你死,我这一杖劈落,看你要脸去,嘿嘿嘿嘿……” “下手吧?” “不,不……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保全你的头,以同样的方法炼成骷髅,留作纪念……对了,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一样要取她的人头,让你母女俩永远在一起。” 柳杰大为困惑,为什么不见司徒碧珠现身? 她难道不关心她母亲的生死? “阴司毒妇”瞪着“霓裳魔姬”,丑脸僵化成了石块。 “霓裳魔姬”阴残地道:“李月娥,我先敲断你的双腿,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如何消磨你……” “阴司毒妇”厉叫道:“你敢?” “霓裳魔姬”狂笑了数声道:“你这是废话一句!” 杖头一偏,向下劈落…… “住手!” 一声暴喝,乍然传出,人影随之闪现。 “霓裳魔姬”心头一震,斜退两步,一看,怒喝道:“小子,你准备插手?” 柳杰弹步迫到她身前,手中剑一振,道:“插定了!” “霓裳魔姬”双目喷火,厉吼道:“找死!” 呼地一杖,劈向柳杰。 柳杰鉴于“阴司毒妇”被对方的暗器所伤,有心不给对方机会,朗喝一声,全力展出了“逆天一剑”。 杖影停在中途,“霓裳魔姬”像被定身法定住,一个栗人的表情僵化在厚涂脂粉的老脸上。 柳杰的剑横斜着,剑身映着初升的旭日,闪射出夺目寒芒。 “砰!”地一声,“霓裳魔姬”栽了下去,一道精芒,从杖头射出,擦柳杰的腰际飞过,差那么一丁点,柳杰的肚腹就得穿孔。 柳杰为之心头一寒。 “阴司毒妇”眼中突然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柔和,一点也不可怕,那不是她平时的目光。 柳杰扫了“霓裳魔姬”的尸身一眼,摇摇头,收起了“风雷剑”,走近“阴司毒妇”,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阴司毒妇”幽幽地道:“柳少侠,我又欠你一笔人情!” 柳杰淡淡地道:“适逢其会,不足挂齿。” 顿了顿,又道:“前辈伤在哪里?” “右胸!” “严重么?” “大概死不了!” “晚辈能效劳么?” “不必,我自己会料理!” “令嫒怎么不见现身?” “阴司毒妇”异色的目芒一闪,道:“碧珠么,她……可能去了别处,嗯!这丫头一向是眼高于顶,对男人从不假以余色……看样子,她对少侠似乎颇有好感?” 柳杰俊面一热,尴尬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阴司毒妇”又道:“少侠到山中何为?” “找人!” “找什么样的人?” “呃!一个仇家!”他不愿抖出实情。 “阴司毒妇”一咬牙,放开手,右胸冒出了血水,她手心里却多了四寸长、形式匕尖的利物。 柳杰惊声道:“这就是‘霓裳魔姬’藏在拐杖里的暗器?” “阴司毒妇”忙用手自点穴道止血,边应道:“不错,幸而无毒!”毒字出口,忽地凄哼一声,仰面栽倒。 柳杰不由骇然大震,心想,莫非暗器已伤及内腑?一时为之手足无措,惶急中,用手一探,气如游丝。 她会死么? 如果是利器伤及内腑,神仙也救不了。 司徒碧珠不在,该怎么办呢?这一来,成了两败俱亡…… 山风吹起了裙裾,露出腿膝,肌肤细腻如凝脂,寒雪欺霜。 柳杰的双眼发了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以她的年龄,不该有这种肌肤,而且与脸色与手掌的眼色,完全不相称。 这到底什么原因? 第26章 宇文冬梅 柳杰直发愣,手脸的皮肤,干黑而粗糙,一个人不可能有两种肤色,而且粗细迥异…… 凝望着,凝望着,他发现颈间肤色有一道分际,而且似乎在褪皮。 好奇,使他鼓足了勇气,俯下身去用手指去碰触那像似脱落的皮层,觉得有些怪异,信手试着轻揭,使他大吃一惊,皮肤应指而起。 他愣愣地缩回手,一颗心卜卜跳个不停。 想,深深在想,心中似有所悟。 他壮着胆,用手至捻住皮肤往上揭。 “面具!”他脱口惊叫了一声,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小心翼翼地翻揭,颈子以上部份比较厚实。 面具揭开了,露出一张粉脸。 “司徒碧珠!”他惊叫一声,起身退步。 “阴司毒妇”竟然会是司徒碧珠的化身,他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难怪不见她现身,原来就是她本人。 怎么会呢? 真正的“阴司毒妇”呢? 她为什么要化装“阴司毒妇”? 伤,柳杰突地觉到她命在须臾。 如何救治她呢?他又告束手无策…… 就这样坐视她玉殒香消么?在茫然无计之下,只见司徒碧珠的呼吸又粗重起来,柳杰大为振奋,顾不得嫌疑,把她娇躯微侧,从“命门”迫入真元。 嘤咛一声,司徒碧珠苏醒过来。 柳杰收手,脱口道:“司徒姑娘,吓坏人了!” 司徒碧珠矍然而震,用手一摸脸,坐了起来,厉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声音也变回她本来的少女声。 柳杰激动地道:“姑娘昏过去了,在下……为了救人,无意……发现……” 司徒碧珠木然了片刻,自动取下了口中牙套,褪去了带长指甲的手套,完全回复了她本人。 柳杰惊震地后退一步,瞠目结舌。 司徒碧珠长长吐了口气,道:“想不到,被你揭穿了秘密。” 柳杰不安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碧珠幽幽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娘生前惯用的面具行头,一直到……辞世,没被人识破过……” “什么……令堂……” “她已经离世七八年,是抑郁而终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爹失了踪……就在生下我的那一天……” “噢……不对……” “什么不对?” “令尊不是叫‘擎天剑客’古风么?” “不错,是我告诉你的。” “可是姑娘姓司徒……” “哦!家父应该是司徒古风,嫌累赘,用名而不提姓,古并不是姓。” “原来是这样。” 司徒碧珠从怀里取出丹丸,放在口中一阵咀嚼,一半吞下,一半吐出来敷在伤口。 柳杰皱了皱眉,道:“姑娘的内腑……” 司徒碧珠道:“还好伤得不重,我这是家传灵丹,有奇效,可能……死不了。” 柳杰点点头,道:“令尊的下落,毫无线索么?” “一点也没有,其实……我见了他也不认识,所以才用这面具,他会认得出来。” “姑娘认定令尊……还在人世?” 司徒碧珠面色一惨,默然道:“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柳杰灵机一动,道:“玄天教主褚无忌,骗姑娘去斗‘陆地神仙’,用意在借刀杀人,而后又指使教中高手对付姑娘,令尊失踪,说不定与他有关?” 司徒碧珠点头道:“是的,我也这么想,但……找不出证据,同时,葫芦谷天生奇险,加上人工布置,查探相当不容易。” 柳杰义形于色地道:“如果有机会,在下代姑娘留意。” 司徒碧珠感激地道:“那我就先行道谢了!” 柳杰淡淡的道:“那倒不必!” 司徒碧珠深深注视了柳杰一眼,道:“我还要谢少侠刚刚救了我一命……” 柳杰道:“适逢其会罢了,姑娘也曾解在下毒掌之厄……”他对司徒碧珠杀人的事,仍不能释然,乘机道:“姑娘以令堂的面目杀人……” 司徒碧珠道:“我知道少侠对这点不会谅解,我并没无故杀人,有时是该杀之辈,有时是被迫而不得已……” 柳杰微微点头,道:“但愿如此!” 司徒碧珠道:“我的秘密,仍请少侠守口……” 柳杰道:“那是当然的。” 司徒碧珠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散发,道:“柳少侠在山中的事结束了么?” “暂时结束了!” “现在要出山?” “是的!” 司徒碧珠眸子里射出了异样的光焰,欲言又止,似乎心里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样子,柳杰从她的眸光里,似乎有意逃避似的道:“在下先走一步!” 司徒碧珠摸了摸右胸的伤口,道:“那我向你说珍重了!” 柳杰点头一笑,拱拱手转身驰去。 x           x           x 大别山之行,等于徒劳。 一路上,柳杰感到十分沮丧,血仇未了,又背上“元化宫”的大包袱,真恨不能化身千万,分头去查探线索。 这一天,到了黄陂,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所以他不自觉的奔向白水湖,他忘不了拜弟宇文冬,他要证实拜弟与桃花汀主人“陆地神仙”到底是什么关系。 投店住了一宿,天还没亮就启程奔向白水湖。 傍午时分,到了地头,他牢记宇文冬的叮嘱,走向当初结拜的地方。 他不停的想,拜弟会留下连络的记号么? 结拜的巨石在望,他有些紧张。 突地,他发现巨石顶上坐着一个小巧的身影,是个少女,看不清面目。 她是谁? 为什么会坐在此地? 柳杰有些趑趄不前,往事一幕一幕重映心头,结拜,戏弄“紫燕”袁倩倩,闯桃花汀…… 终于,他还是走了过去。 石上是个黄衣少女,她似乎不知道有人走近,远眺湖面,一动不动。 柳杰的目的在查看拜弟宇文冬是否留下记号,于是,他干咳了一声。 黄衣少女幽幽回身。 柳杰目光扫处,不由一怔,这少女长得很美,但很憔悴,那脸形轮廓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的眼睛睁大了,像突然受了惊。 柳杰再走近些,细看像见过,又像不认识,他讪讪的开了口:“姑娘,我们见过么?” 黄衣少女缓缓起身,站直,目光一直不离开柳杰的脸。 柳杰有些不安。 黄衣少女的眼圈红了,泪光莹然,只是不开口。 柳杰困惑莫明,这似曾相识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地,黄衣少女似乳燕般从石上飞掠而下,扑向柳杰,柳杰本能地闪开身形,黄衣少女扑了一个空,转面向柳杰,泪水簌簌而下。 柳杰心中一动,莫非她是个疯子? 黄衣少女口唇连颤,迸出了两个字:“大哥!” 柳杰触电似的一震,全身发了麻。 这一声叫唤,他听出来,同时也看出来,这黄衣少女,竟然是打扮成小叫化的拜弟文冬。 拜弟竟然会是女的? 柳杰僵住了,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我也恨女人……不许和任何女人交往……你当初答应过的…… “兄弟!” 柳杰大叫一声,情不自禁的弹身上前,紧紧搂住宇文冬。 很久,很久,他放开了手,激颤地望着宇文冬泪痕斑驳的脸,道:“兄弟……真想不到……” 声音陌生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宇文冬流着泪,没开口。 柳杰执住她的手,颤声道:“兄弟,你说话呀?” 宇文冬咬咬下唇,开了口:“大哥,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兄弟,你……” “我叫冬梅……” “冬梅……梅妹!” “大哥!” 两人再度拥抱,宇文冬梅悲不可抑,竟哭出声音来。 太意外,太突然,柳杰脑海里一片混乱,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轻轻地推开了她,脸上有东西在蠕动,他也哭了,不知是喜极还是什么。 “梅妹……这……好像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 “可是……这像是真的。” “大哥,我……已经等了你十天,你再不来……可能再看不到我了。” 柳杰打了一个哆嗦,道:“为什么?” 宇文冬梅抬眼遥望湖面,幽凄地道:“大哥,你……爱我么?” 柳杰呼吸一窒,道:“当然!” “像从前一样?” “不一样,因为……现在……你是……” “你恨我么?” “永远不会!” “你爱过别的女子么?” “没有!” “真的没有?” “我不会骗你。” 宇文冬梅收回目光,痴痴地望着柳杰,突地,她笑了,笑得十分凄凉,本来刁攒古怪的神情,此刻在她的脸上半点也找不到。 柳杰木木地道:“兄弟,啊!不……梅妹,你把我冤惨了,我从来没疑心你会是女的。” 宇文冬梅闪着泪眼道:“我恨我是……女人!” “为什么?” “我更恨认识你!” “什么?你……” “命运之神的安排太残酷!” 柳杰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直摇头,茫然失措地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 “告诉我,到底……” “不能!” “梅妹……” “你要叫,现在就尽量叫,也许……以后永远没机会了!”声音变为哽咽,泪水又簌簌而下。 柳杰跺脚道:“到底为什么嘛?” 宇文冬梅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柳杰在情急之下,放声大叫道:“你要把人急死?” 宇文冬梅闭了闭眼,道:“我是想死,死了该多好,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梅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哥,你……” “什么?” “你愿意陪我一块死么?” 柳杰连退三步,骇震无比地望着宇文冬梅。 柳杰上前抓住她的双肩,摇撼着道:“梅妹……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冬梅闭上眼道:“只有死,我们……才能在一起!” 柳杰若有所悟地道:“是不是……对了,令尊是不是宇文一前辈?” 宇文冬梅点点头。 柳杰又道:“令尊反对我们交往?” “……”宇文冬梅默然。 “为什么反对?” “……”又不应。 “我……可以去求他……” 宇文冬梅睁开眼,栗声道:“我爹会杀你!” 柳杰全身一震,放开手,退了两步,激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 “因为什么?” 宇文冬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柳杰又上前把她搂住。 一个苍劲的声音,倏然响自耳边,“好,好……很好!” 宇文冬梅全身一颤,挣开柳杰的怀抱,哭声顿然止住了。 柳杰转身一看,宛如焦雷轰顶,一身都散了。 “陆地神仙”宇文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老脸像铁板,半丝表情都没有,眸中的光焰,使人不敢逼视。 天下第一邪,他的作风,柳杰是领教过的。 柳杰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红着脸,恭敬地一揖,道:“老前辈好!” “陆地神仙”不答腔,连脸皮子都不曾动一下,突地挥掌劈向柳杰。 柳杰因为宇文冬梅的关系,不敢还手,而且事出猝然,在没有敌对心理上的情况下,反应通常是迟钝的。 他认为即使挨上一掌一没有什么关系…… 宇文冬梅尖叫了一声,道:“逃呀!” 事实人非想像,“陆地神仙”用的是全力。 柳杰发觉如山潜劲压体时,已来不及应变了,惨哼声中,身形飞泻两丈之外,砰然落地,口血飞迸。 宇文冬梅掩面叫了一声:“大哥!” “陆地神仙”怒哼一声,举步欺去。 宇文冬梅一下子横栏柳杰身前,厉声道:“爹,您真的要杀他?” “闪开!” “要杀他得先杀我。” “丫头,你……太任性太不听话……” “谁的错?……我不管。” “陆地神仙”在八尺之外停住。 柳杰根基深厚,这一掌他承受得起,牙一咬,他站起身来,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对方是父女关系…… “陆地神仙”暴吼一声:“闪开!” 宇文冬梅一跺脚,大声道:“我不……” “陆地神仙”道:“你要把我气死?” 父女一样的作风,宇文冬梅抗声道:“是您自己要气!” “陆地神仙”须眉俱张,再次暴吼道:“丫头,你让是不让?” 宇文冬梅咬牙道:“不!” 一道排山劲气,卷向宇文冬梅,闷哼声中,小巧的身形飞栽三丈之外。 柳杰的身形也被余劲震得一连几晃,但他最关切的还是易钗而弁的拜弟宇文冬梅,目光扫了过去。 暴喝声起,“陆地神仙”再度发掌。 惨哼再传,柳杰又踣了下去,口血夺口涌出,这一掌着实不轻,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骨头,似乎全被震散了,欲振乏力。 “陆地神仙”迫近前去,扬掌道:“毙了你这祸胎!” 宇文冬梅已然站起身来,欲阻无及,尖叫一声:“妈!” “陆地神仙”被她这一声“妈”叫住了,扬起的手,竟然拍不下去,长叹一声,收手后退。 柳杰心内还明白,激奇不已,宇文冬梅曾说她没有娘,怎么叫起妈来? 她妈是何许人物,竟然使她父亲收手? 而且父女的年龄悬殊得像隔了一代…… “陆地神仙”大声道:“丫头,跟我回去!” 宇文冬梅远远扫了躺在地上的柳杰一眼,泪水夺眶而出,激声道:“我不回去,我要跟他一道死,死死……您就管不着我了……” “陆地神仙”怒哼了一声,电闪进身,一把抓住宇文冬梅,如飞而去。 宇文冬梅踢着脚,尖叫道:“大哥,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柳杰心如刀割,咬牙挣起身来,湖水泱泱,芦花荡荡,眼前已失去了宇文冬梅父女的影子。 “梅妹啊!”他凄凉地叫了一声,泪随声下。 宇文冬梅尖叫,回荡在耳边:“大哥,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她真的要死么? 事情会如此严重? “陆地神仙”真的邪到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他何以会如此激烈反对? 邪,完全不近人情,柳杰想不通道理,无论怎么说,自己总还不致配不上宇文冬梅,他凭什么宁愿伤了父女之情坚决反对? 如果宇文冬梅真的想不开寻了短见,自己何以自处? 日正当中,乾坤郎朗,但在柳杰眼中,一切都是灰色的,阴霾笼罩着他的心灵,莫名的痛苦,在撕裂着他。 他回肠百转之后,断然下了决心,闯桃花汀,要死跟宇文冬梅死在一处。 如果宇文老邪,真的无视于女儿的生死,那就是没有人性,罔顾伦常,凭“魔镜”与“风雷剑”大可与老邪较个长短。 于是,他开始挪步…… “孩子!” 一声呼唤,传自身后。 柳杰心头一震,回转身,眼前站的是那神秘莫测的“行尸女”。 孩子这两个字,在柳杰听来,十分熟切,但又似乎很陌生。 “前辈……您好!” “你准备去哪里?” “前辈看到方才发生的事?” “看到了!” “晚辈要去桃花汀斗一斗老邪。”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去了……后果不堪收拾。” 柳杰怔了一怔,道:“我不能坐视拜弟……” “行尸女”幽幽的道:“她不会死!” 柳杰喘了口大气,道:“前辈怎么知道她不会死?” “因为你还活着!” “这……” “孩子,希望你听我一句话……” “什么?” “你对她永远保持结拜之情,不能再进一步,办得到么?” 柳杰骇然望着这神秘蒙面妇人,她为何要说出这话来?看样子她知道桃花汀的内幕,当下激动地道:“前辈说这话必有原因?” “当然!” “那是什么原因?” “目前不能告诉你!” “那晚辈只好有违尊命了!” “行尸女”幽幽叹了口气,道:“孩子,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柳杰心里发了毛,这当不是危言耸听,但为什么呢? 宇文冬梅也表示愿意死,说过死了才能在一起的话。 从“陆地神仙”坚决反对自己和宇文冬梅来往这点看来,内中大有蹊跷,一定不单纯,但几方面都不肯说出原因,那又为什么? 心念之间,斩钉截铁地道:“除非前辈说出原因,不然……” “不然你就不会答应?” “是的!” “孩子,能说……我还能不告诉你么?唉!” “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必如此神秘?” “不是神秘……坦白告诉你,这是戒律!” “戒律?晚辈……更不懂了?” “你将来会懂,孩子……你与祝怀玉姑娘,应该是很好的一对……” 柳杰心中一动,道:“不错,任何人看来都是如此,可惜……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行尸女”道:“你一点也不爱祝怀玉?” 柳杰俊面一热,道:“不能说一点也没有,不过……感情是有深浅之分的。” “你爱宇文冬梅?” “我不否认!” “可是你今天才知道她是女儿身?” “我与她义结金兰,誓共生死。” “不错,但你一直以为她是男子……” “这在我并没有分别。” “孩子,你如果真心爱她,就不要害她。” “害她,怎么讲?” “唉!你……不会明白的……” “明白我就不会问了。” “行尸女”缄默了片刻,道:“好,这件事暂且不谈,听传言,你成了‘魔镜第二’,为什么?” 柳杰略作思索:“我巧逢‘魔镜’因为某种原因,我答应他师徒的名份……” 他不愿说出事实经过,因为关系太大了。 “行尸女”声音微激地道:“那你准备做‘元化宫’的继承人?” 柳杰沉吟着道:“不一定,那得看将来情势的发展……” “行尸女”道:“孩子,看来……你言不由衷。” 柳杰道:“是的,我承认有些话目前不便奉告。” “行尸女”没追问下去,转口道:“关于‘血手印’,你找到线索没有?” 提到“血手? 保艿难斜慵铀倭耍鸵淮煅溃溃骸盎姑挥卸四撸还蚁嘈抛苣艽∷摹!?br>  “江湖中都相信‘血手印’已死在望天坪……” “大家这样相信最好!” “现在,连你最早得到的秘密都成了谜……” “对了,我有件事拜托。” “什么事?” “我们在‘玄天教’不是有内线么?” “是的,怎样?” “请内线查一查二十年前失踪的‘擎天剑客古风’的生死下落,很可能与‘玄天教’有关。” “行尸女”吃惊地道:“古风不是‘阴司毒妇’的丈夫么,你为什么……” 柳杰道:“我是受人之托。” “好,我会传话给内线。” “那就谢了!” “你的伤势如何?” “不要紧,不会有大碍!” “你要去桃花汀?” “是的!” “孩子,算我求你,不要去。”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这个……” “你该想到,宇文冬梅与‘陆地神仙’是父女,而‘陆地神仙’的行事是宁折不弯的,是你杀他?还是让他杀你?后果又如何?” 柳杰心头大凛,的确,这一点他没想到,不管怎么样,结果必是一场大悲剧,可是……这件事又不能不解决,一时之间,他傻了。 “行尸女”以温和的声音道:“孩子,多想想,现在我不强迫你怎么做,不过提醒你,别忘了庄中那些白骨,那些屈死的英魂在期待你复仇……儿女之情,应该放在其次,万一你做出无法善后的傻事,怎对得起……” 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柳杰打了一个冷颤,星目一睁,道:“是的,谢前辈的金玉良言,我……是错了!” “行尸女”以慈母般的声音道:“孩子,到湖边洗洗干净,你……该离开了。” 柳杰凝注着“行尸女”,脱口道:“前辈与寒家到底是什么渊源?” “行尸女”声音突地一暗,道:“不久你就会知道。” 柳杰意犹未释地道:“多久?” “行尸女”道:“当凶手伏诛之时。” 柳杰痛苦地又道:“有件事前辈定必知道,务请实告……” “什么事?” “家母……到底是罹难了,还是如传说的嫁了别人?” “你相信她……真的会改嫁别人?” “不知道,是……柳伯父临死前对我说的。” “话不准,他指的……是你柳伯母!” “什么,我那柳伯父结过婚?” “是的,而且结得很早!” “柳伯母真的嫁了人?” “也没有!” “人呢?” “行尸女”想了想,道:“不知道!” 柳杰吁了口气,又道:“家母呢?” “行尸女”摇摇头,道:“不知道,这些年来,没听说她的下落。” 骨肉亲情,柳杰不由泪下,以前听柳仕元临死说他母亲抛仇弃子,改嫁别人,他曾憎恨过她。 现在,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受,如果母亲仍在世间,为什么不出头料理血仇?心念之中,哽咽着道:“我怀疑家母……” “什么?” “她是否还在人世!” “为什么这样想?” “这多年过去了……如果还在人世,应该……” “很难说,也许她秘密谋求复仇。” “目前……只好这么想……前辈如果见到家母,能认出来么?” “当然!” 柳杰忍住眼泪道:“那就请前辈代为留意……” “行尸女”点头道:“孩子,你不说我也会的。”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洗净血渍后赶快离开。” 柳杰默然颔首。 “行尸女”飘然而去。 柳杰依言到湖边静了手脸,洗去衣服上的血渍,好在日头正盛,湿衣服穿在身上,不久自会干。 望着浩荡的湖波,想到桃花汀,宇文冬梅的声音又响在耳边:“……黄泉路上等你……” 内心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意念又摇动了。如果宇文冬梅决意寻求死,以后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她为什么会是女人? 如果是男的,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离开,这在柳杰是多么困难的事。 血仇为重,可是人非草木无情啊! 想了又想,凭“魔镜”与新学的“顺天一剑”绝招定可斗得过“陆地神仙”。 只要自己不存心伤人,便不会酿成悲剧,把谜底揭穿,作个彻底的解决,以免牵肠挂肚,朝夕难安。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沿湖岩奔去。 才只奔出半里不到,一条人影迎面而来。 柳杰止步一看,不由心中一震,来的,赫然是上次闯桃花汀时,见过的一面的冷酷中年女人。 中年妇人首先开口道:“小子,你准备上哪里?” 柳杰坦然应道:“到桃花汀!” “做什么?” “找宇文冬梅!” “你小子胆量可真不小?” “嗯哼!” “我知道你小子不死心,一定会来,所以赶来阻止你。” “阻止……没有人能阻止在下。” “你去送死?” “不见得!” 中年妇人反而笑了,也许由于平时冷漠惯了,面上的肌肉不听指挥,说是笑,只是面皮牵动而已。 同时这笑也很短暂只那么表示一下,她开了口,声音还是冷得刺耳:“柳杰,你最好还是回头……” 柳杰不假思索地道:“恐怕办不到!” 中年妇人一披嘴,道:“我不想跟你打架,你最好自量些,你到桃花汀,什么人也不必出面,桃林奇阵就足以把你困死,信不信?” 柳杰不由语塞,这一点他没想到,但这是事实。 中年妇人接着又道:“你如果去那里一闹,宇文冬梅只有死路一条!” 柳杰又是一震,厉声道:“她父亲要杀她?” 中年妇人道:“废话,虎毒不食儿,哪有父亲杀亲女儿的,他爱她还来不及……” 柳杰不自禁地冷哼出声道:“他爱她?” “当然!” “但在下亲眼见他对付她……” “那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 “这是家事,我不必告诉你。” “芳驾说她会死?” “不错!” “怎么说?” “她从小任性,会自杀!” 柳杰一窒,道:“在下不去,她就不会自杀?” 中年妇人道:“不会!” 柳杰期期地道:“可是她被带走时,曾说……黄泉路上相等……” 中年妇人抿了抿嘴,道:“我保证她不会!” 柳杰的意志又动摇了,心念一转,道:“凭什么保证?” 中年妇人道:“凭我把她从小带大。” 柳杰一震,道:“芳驾是冬梅的……” “奶娘!” “奶娘……那她真是从小就失去了娘?” “唔!” “在下想不透……” “想不透什么?” “她父亲既然爱她,为什么激烈反对……” 中年妇人目芒一闪,沉着脸道:“因为你不能爱她,她也不能与你结合。” 柳杰更加困惑,茫然又激动地道:“那是为什么?” “不必问,你知道是这样就够了!” “在下……不满意这答覆。” “言止于此了!” “在下不想退缩……” “随你,如你愿意她死的话。” 柳杰心乱如麻,他不能忽视这忠告,“行尸女”也是如此说,但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不肯说出原因呢? 他痛苦地咬咬牙,道:“如果照芳驾说的,我们不能相爱……将来……又如何了结?” 中年妇人怔住了,久久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既然命运如此安排,双方只有认命!” 柳杰举首向天,喃喃地道:“命运……认命……”突地狂叫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原因?” 中年妇人摇头道:“现在不能……不是不能,是不敢!” 柳杰发急道:“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中年妇人道:“我走了,听不听在你!” 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柳杰木立当场,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柳少侠!”是一声少女热切的呼唤。 柳杰缓缓转头,一看,竟然是“行尸女”的女儿,惯被称为“吊亡仙子”的“吊亡罗刹”,想不到她母女先后来到白水湖。 不用说,一切她会知道。 第27章 长老遇难 “吊亡仙子”一脸严肃之色道:“我特地来找你,还好,没错过。” 柳杰淡漠地道:“找在下……有事么?” “吊亡仙子”道:“当然是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柳杰心中一动,道:“什么大事?” “吊亡仙子”道:“天南‘元化宫’有三位长老留在中原对不对?” 柳杰心头大震,道:“不错,怎么样?” “吊亡仙子”道:“已经遭害了!” 柳杰全身一颤,两眼顿时发了直,惊声道:“姑娘何处来的消息?” “玄天教内线传来的!” “怎么说?” “三长老被该教派高手以毒谋害,三颗人头,准备交与天南派来的特使,目前正在押运途中。” 柳杰双目尽赤,咬着牙道:“天南来的特使住在什么地方?” “沔阳,这里去,急赶两天可到!” “沔阳什么地方?” “‘三尖坝’是‘玄天教’的一处分舵,不难找的到。” “玄天教凭什么杀害‘元化宫’的长老?” “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消息正确么?” “绝对可靠!” “谢谢姑娘传讯,在下立刻就赶去。” “我陪你去!” “姑娘……” “这是家母的意思,两个人彼此有个照应,办事也有个商量……” 柳杰想了想,道:“在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姑娘示知芳名,便于称呼。” “你就照现在的称呼不好么?” “在下已对哑谜感到厌恶!” “好吧,我叫金婵!” “姑娘姓金?” “唔!” “好,金姑娘,请!” “不成,你大名鼎鼎,人没到消息早到了……” “那该怎么办?” “我们改装,我有易颜丸。” x           x           x 晚风夕阳里,在通往沔阳的大道上,两骑骏马并辔而驰,马上两名精悍的中年,其中一骑马的鞍旁,挂了一个大革囊。 一个道:“快到地头了,交了差,好好喝上两盅。” 另一个道:“可不是,一路来都提心吊胆。” “别碰上那煞星……” “废话,我们脸上又没刻字。” “在前面林子歇歇如何?” “都快到了……” “我内急!” “窝囊,就歇歇吧。” 到了林边,两壮汉双双下马,其中一个匆匆进入林子,久久不见出来,外面的一个,等得不耐烦了,口里嘟囔道:“好家伙,准是压屎扁,这么久还不出来!” 说着,进入林子。 林子里传出一声惊呼,接着是一声闷嗥。 不久,两条人影走出林子,这不是原来的壮汉,是两个青衣少年,面色黧黑,像是晒多了太阳,其中一个身材较小。 两少年相顾一笑,上马登程。 太阳收敛了最后的艳红,大地顿呈黝暗。 距沔阳城约莫两里左右,有一所大庄宅,围墙高耸,四无人家。一条溪水,绕庄而过,庄面正面,有一道可容双马并驰的水桥。 两骑马直冲桥头。 桥的另一端传来喝话声:“停住,什么人?” 马上人扬声回答:“山里来的!” 两名汉子快步过桥,马上人下了马。 两名汉子之一,打量了两名青衣少年一眼,道:“两位是……山中来的?” 身材高大的少年道:“不是说过了么?” “两位的面孔似乎很陌生……” “你能认识总舵的人?” “是,是职责所在……两位有腰牌么?” 两少年撩开衣襟,亮了亮腰牌。 两汉子立即改容,躬了躬身。 “两位请!” 随说随上前接过马缰。 身材高大的少年,解下鞍旁革囊,提在手中,然后双双昂首过桥。 进入庄门立即有人接引到一处隐秘的院落小厅里,不久一个威棱的老者来到,两少年互望一眼,然后双双躬身道:“参见分舵主。” 老者望了望革囊一眼,道:“带来了?” 身材高大的少年道:“是的!” “好,没你俩的事了!” “不,弟子奉命要亲见天南特使,有话当面交代。” “候着!” 威棱老者击了一下掌,立即有一名黑衣汉子应声来到。 “弟子候令?” “立刻请‘元化宫’特使到此地来。” “遵令!” 工夫不大,脚步声起,一个突额凹眼尖鼻的老者,来到门前,后随两名年轻武士。 分舵主一摆手,道:“特使请进!” 老者进入厅中,两武士留在厅外。 分舵主用手一指两名青衣少年道:“他俩是奉派运送东西来的,有话要当面向阁下陈明。” 老者“哦!”了一声,目光扫向革囊,端视良久,才到椅上落坐,然后目注那身材高大的青衣少年道:“两位一路辛苦,现在打开革囊,由本特使予以检验。” 青衣少年冷冷地道:“且慢,请特使先报上名号以及职份!” “这……这……什么意思?” “奉命行事!” “本特使姓张名昌,‘元化宫’禁卫统领。” “哦!原来是张统领,失敬!” “现在请点交东西!” “慢着,本人的身份也同样是特使,话还没说完!”说着,转向分舵主道:“请回避!” 分舵主怔了一怔,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只是嘴皮动了动,转身离开。 特使张昌大感狐疑。 青衣少年又朝门外道:“两位也请进来!” 两名天南武士互望了一眼,依言入厅。 那身材矮小的青衣少年站到门口,像是警戒。 特使张昌眉峰一紧,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少年伸手自胸前掏出一样东西,擎在手中。 特使张昌脸色惨变,惊呼道:“魔镜!” 离座而起,退到厅角。 两名随从武士也告面如土色。 青衣少年双眸倏现煞光,冷厉地道:“见了本宫圣牌,为何不跪?” 两名武士扑地跪倒。 特使张昌指着青衣少年道:“你……你……到底是谁?” 青衣少女声音带煞道:“本使者奉东方帝君谕令,执行宫规!” 特使张昌面如土色,望着那面被尊为圣物的镜子,觳觫不已。 青衣少年一字一句地道:“甘心附逆,勾结外人,杀害本门长老,罪大恶极,还不下跪领法?” 特使张昌狂叫一声:“来人啦!”随着拔出长剑。 一道霞光,自镜面射出。 张昌全身一颤,跪了下去,接着是一声“擦!”挟以半声闷嗥,霞光收敛,红光迸现,张昌头已离颈,尸身仍跪着,颈口血如泉喷。 青衣少年手中剑转指两名武士。 厅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首先奔至的是分舵主。 “怎么回事?” “砰!” 分舵主被把守厅门的青衣少年一掌震了回去。 惨嗥暴起,两名天南武士被枭了首。 数十名分舵高手,先后涌到。 厅门外顿时刀光剑影,分舵主暴喝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身份?” 厅内的少年,一手提着革囊,一手执剑,弹步出厅,扬声道:“天南帝君特使,奉命诛杀叛徒,尔等与本宫叛徒沆瀣一气,残害本宫长老,罪在不赦!” 分舵主暴吼一声:“格杀!” 首先亮剑攻向身材较高的少年。 这两少年是谁?正是柳杰与“吊亡仙子”金婵改扮的,他俩在半路上截杀了“玄天教”两名送人头的武士,夺下革囊马匹腰牌,冒充使者。 柳杰悲于三长老的惨遭杀害,怨毒冲胸,狂叫一声:“杀!”使出了“血手印”的杀招“逆天一剑”。 这一招放眼江湖没几人能接得住,何况是一个分舵主。 惨嚎突起,分舵主栽了下去。 数十高手,业已涌上,“吊亡仙子”被囊在核心中。 柳杰仗剑冲入人群。 以他俩的身手,对付一帮分舵弟子,简直是摧枯拉朽。 于是,一场恐怖的屠杀叠了出来。 喊杀声! 惨嗥声! 剑折刃摧声! 加上飞洒的血雨,偏院变成了屠场。 整个分舵沸腾了。 杀!疯狂地杀!不须找对象,因为场中找不出一招的对手。 人不断的涌来,尸体不断增加。 由于柳杰的“魔镜”,仅对天南叛徒亮过,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俩的来路。 人影不断减少,现场一片尸山血海。 柳杰形同疯虎,剑不落空,剑出,又有人倒下。 围攻的教徒减少到二三成,怵目惊魂的场面明朗了。 死亡的恐怖,充斥在整个空间。 胆小的开始抽身,一人动,十人随,一阵豕突狼奔,刹那间走个干净,现场留下枕藉的尸体。 暴风雨终止了,剩下的微一声音,是伤而不死者的狂嗥与呻吟。 柳杰与“吊亡仙子”浑身溅满鲜血,变成了两个血人。 “吊亡仙子”喘口气,摇摇头,不忍心看现场,幽声道:“我们该走了!” 柳杰在一场疯狂的发泄之后气也平了。 两人弹身驰离。 x           x           x 距沔阳约莫十里地的一处丘陵上,隆起了一座巨坟。 墓碑上刻的是:“天南元化宫长老斐良和郑丕包维仁之合冢”后面署了年号与月日。 坟前,站着一男一女,是柳杰与“吊亡仙子”。 “吊亡仙子”望着墓碑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柳杰恨恨地道:“是暂摄掌门帝君龚荣华丧心病狂,他想永踞帝君之位。” “为什么扯上了‘玄天教’?” “这不得而知了!” “你准备如何善其后?” “等此地恩仇了了之后,亲赴天南处理!” “你……想继承……” “不,我压根儿没有这打算,为不辜负东方帝君之托,为他清理门户,然后宝镜归宫,由活着的五长老处理。” “到底帝君东方曙是怎么回事?” 柳杰深深考虑了一阵之后,终于说出实话道:“当年东方帝君入中原,接受‘血手印’挑战,还请了几位知名之士在场作证,约定败的一方除名,结果他败了,羞于回见天南同门,所以流落在中原,我碰到他时,他已是垂死的人……” “吊亡仙子”惊声道:“这么说,他已归天了?” 柳杰黯声道:“是的,所以……我不能辜负死者。” “吊亡仙子”点点头,感叹地道:“不幸而为武林人,遭遇是难期的。譬如,桃花汀……” 柳杰星目一闪,道:“你说‘陆地神仙’怎么样?” “吊亡仙子”自知失言,顿时愕住了。 柳杰迫问道:“为什么只说半句?” “吊亡仙子”尴尬地一笑道:“我……不能说!” 柳杰关切宇文冬梅的情况,毫不放松地道:“但你已经提了头,为什么不干脆说下去?” “吊亡仙子”摇头道:“是我失言,不能……” 柳杰喘了口气,牙痒痒地道:“如果我问有关桃花汀的任何事,姑娘都不会答复的了?” “吊亡仙子”道:“恐怕是这样!” 柳杰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该分手了!” “吊亡仙子”眸光一转,道:“怎么,你生气了?” 柳杰故意板着脸道:“悬疑会使人发狂!” “吊亡仙子”面现歉然之色道:“可是……我实在不能说。” 柳杰道:“不要紧,我会马上追出谜底!” “吊亡仙子”道:“怎么追法?” 柳杰道:“由此地回头,我马上闯桃花汀,不信不能揭开谜底。” “吊亡仙子”粉腮一变,道:“你不能这样!” 柳杰故意冷漠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忘了薛四姑的忠告?” “薛四姑,谁?” “看……我又失了口……” “我知道,薛四姑便是宇文冬梅的乳娘,到底……如此故神其秘有什么意思呢?看来贤母女与桃花汀必有相当渊源,不过,我是外人,没理由过问这些,从现在起,我只做我个人认为该做的事,再不受任何人摆布。” 他一半是生气,一半是故意激“吊亡仙子”。 “吊亡仙子”粉腮一变再变。 柳杰突地灵机一动,击了一下手掌,道:“我想到了,桃花汀主人贤母女与我们陆、宋、柳三家都有关系,这话对不对?” “吊亡仙子”一目不瞬望着柳杰,粉腮一片森寒,期期地道:“我……能告诉你么?” 柳杰知道她已意动,淡淡地道:“悉听尊便,你不说,我自己会查。” “吊亡仙子”想了一想,自语般的道:“不,不……我不能违犯……”违犯什么,她没说下去。 柳杰着实不耐了,沉声道:“此次多蒙姑娘跋涉相助,在下十分感激,姑娘行止如何?” “吊亡仙子”道:“你不能去桃花汀!” 柳杰笑笑道:“在下会有主见的!” “你一定要去?” “恐怕势在必行!” “你会后悔无及!” “悔就悔吧,反正比闷着好。” “吊亡仙子”赌气似的道:“那你就去吧!” 柳杰一下子转不了弯,双手一拱,道:“如此后会有期了!” 身形一弹,如飞而去。 “吊亡仙子”在柳杰去后,掉下了两滴眼泪,一跺脚,也弹身驰离。 柳杰奔了一程之后,觉得有些内疚,不应该对“吊亡仙子”如此态度,但他也不能再回头了。 他走的是来时路。 虽然如此,要闯桃花汀他不得不深作考虑。 综合各种情况,内情相当复杂,如果真的宇文冬梅因自己的莽撞而死,那不遗憾终生了。 主意没决,赶路便慢了。 第三天上午,他才抵达白水湖。 现在,他必须有所抉择了,闯,还是不闯? 最大的顾虑是那座桃林奇阵,被困住了,功力通玄也是空的。 绕过湖滨,桃花汀在望。 最后下了决心,他要闯。 土洲、巨宅、桃林,飞身掠上土洲。 后果是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前行数丈,眼前景色倏然大变,宅院不见了,入眼是无际的桃林,暗沉沉天日无光。 他开始着急了,进不可能,退也办不到,他在惶然无计之下,放开喉咙狂喊:“兄弟,梅妹,我要见你……” 空林寂寂,什么反应也没有。 于是,他开始盲目地乱闯,像发了疯,奔行、穿窜、迂回……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精疲力竭。 愤、急、惊、怒交集,他真的疯狂了,立定,拔剑在手,开声大叫:“陆地神仙!现身呀……这算哪一门子人物,出来呀!凭本事拼上一拼,我姓柳的死了也甘心。” 突地,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响在耳边:“小子,找死不是这等找法!” 柳杰听出宇文冬梅的乳娘薛四姑的声音,转身四望,不见人影,他喘着气,激越地道:“为什么不现身?……出来呀!” 薛四姑的声音道:“小子,你发疯到别处去,死也到别处去死!” 这两句话是火上加油,柳杰盲目挥剑,一阵乱扫,奇怪,明明对树发剑,但那树仿佛是有形无质,连一片树叶都不曾掉下。 薛四姑的声音又道:“省省吧,累死了你活该!” 柳杰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们没有人性,我要见冬梅,冬梅……你在哪里?” 薛四姑的音调突然变了:“冤孽!冤孽……” 柳杰知道用硬的绝对无望,心念一转,改为软的,颤栗地道:“四姑,求求您……让我见冬梅一面!” 薛四姑惊声:“谁告诉你我叫四姑?” 柳杰当然不能抖出“吊亡仙子”,激声道:“别问,我知道……就是了!” 薛四姑叹了口气,又道:“冤孽!冤孽!” 那样冷酷的人,居然也会叹气,冤孽,这是什么意思?男女爱悦,出乎自然,合乎天道,为什么称之为冤孽? 柳杰不曾去深想那些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意念,剑宇文冬梅一面,然后,就是死也不计及了。 心念之中,脱口道:“四姑,求求您……我只要见她一面,死也甘心。” 薛四姑幽幽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杰道:“我们誓共生死……” 薛四姑道:“但……事实不许你们结合。” 柳杰情绪又狂激起来,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久久,薛四姑的声音才又传出:“你一定要见她?” “是的!” “不计一切后果?” “是的!” “好吧!我放你走……” “走……到哪里见她?” “你们当初结拜的地方!” 柳杰全身激动抖个不住。 薛四姑念出了出阵口诀:“前行……横三退一……左五进二……左横七……” 柳杰照她所念的行动,眼前一亮,白日青天,已然脱出了桃林。 薛四姑始终不曾现身。 柳杰再不多想,狂奔而去。 第28章 柳雄母子 日正当午,他到了与宇文冬梅结拜的地方,正要奔向大石…… 突地,一个声音道:“孩子,你这是何苦?” 柳杰抬头一看,赫然是“行尸女”,他勉强拱手打了个招呼,又待举步…… “行尸女”以异样的声音道:“你要做什么?” 柳杰目注远远的巨石,道:“找人!” “行尸女”道:“孩子,你……为什么不死心?” 柳杰见石上无人,不由狐疑起来,难道薛四姑故意骗自己离开,如果宇文冬梅真的在这里,她该现身了? 心念之中,陡地弹身掠了过去。 石上的确没有人。 目光再转,石后有坯新土,他呼吸窒住了,血液也停止了运行,全身发了麻,他直觉地感到不祥。 天在旋、地在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连扑带抓到了那坯新土前,墓碑、新刻的…… “爱女宇文冬梅之墓。” 完了,一切都完了,像是天地的末日。 柳杰狂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墓碑上,昏死过去。 “行尸女”走近,蹲下,用手抚着柳杰的头,悲声道:“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杰悠悠醒转,起身面对墓碑呆坐着。 “……大哥……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声音响在耳际,泪水如泉涌出,没哭出声,牙咬得很紧,哭在心里。 无声之哭最悲哀! 哭,已不能代表他的悲痛! 悲、痛已无法借哭来发泄! 凝望着、凝望着,眼前浮起小叫化的面影,刁攒、古怪、慧黠,往事一幕一幕重映。 泪光里绽开了笑,令人不忍卒睹的笑。 “行尸女”激颤地吐出声音:“孩子……你……唉!” 这一刻,灵魂已被活生生剥离了躯壳。 仿佛他已经不是他自己。 仿佛,他自己已经不存在! 他喃喃开了口:“梅妹,等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站起身来,晃了两晃,又道:“梅妹……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兄弟……等着……我来了!” “行尸女”厉声道:“柳杰!你……疯了!” 柳杰木木然地道:“我是疯了,我为何不疯?我……哈哈哈哈……” “行尸女”迫近他身边,柔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 柳杰瞪眼道:“走开,你……宇文一……薛四姑……你们逼死了她,应该称心了,你们有人性么?人死了,你们得到什么?” “行尸女”以痛苦地声音道:“孩子,你……不懂!” 柳杰大叫道:“我不懂,我不懂,这实在是不懂……”顿了顿,声音变为低喑地道:“请看你们一手导演的精彩好戏……” 呛地一声,“风雷剑”出了鞘。 “行尸女”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柳杰狂叫道:“梅妹,我来了!”横剑就朝颈子抹去…… 手腕一震,长剑掉地,肋下一麻,砰地坐了下去。 “行尸女”把剑拣在手中,厉声道:“柳杰你姓什么?你还没有复姓,你……忘了陆庄如林白骨尚未收埋,你忘了仇人,还逍遥法外,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你,为了一点儿女之私,甘作千古罪人,你要死,很好,你就去死……” “呛!”然一声,长剑掷落柳杰身前。 “行尸女”激越地接下去道:“九泉之下等着你的,并不止宇文冬梅一个人,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你的师门长辈,你……去见他们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的神志开始清醒了,句句金石之言,有如暮鼓晨钟。 “行尸女”蒙面,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听声音,她是在哭。 被点的穴道解了。 柳杰仍坐着,凝望着墓碑。 虽然他被唤醒了,但极度的悲哀是除不去的。 枯涩的眸子里,又挤出了两滴清泪。 “行尸女”幽凄地道:“孩子,任重道远啊!” 一阵长长的,难堪的沉默。 柳杰站起身来,还剑入鞘,凝视了墓碑片刻,转身便走。 “行尸女”没开口,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柳杰失魂落魄地踉跄前行,他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走,不停地走,脑海里什么意念也没有,完全麻木了。 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实在也无法想起,该想的太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日头已经偏西。 突地,一阵凄恻的呻吟声传入耳鼓。 柳杰充耳不闻,继续走他的路。 呻吟声变为凄厉的呼唤。 “救人,救人……救人呀!” 人有本性,柳杰不是冷血动物,他怔了一怔,勉振心神,回头走来。 路边,茂草丛里,躺着一个人,走近前一看,是个老妇人,浑身是血,见了血,柳杰清醒了许多。 他开了口:“大娘,怎么回事?” 老妇双目紧闭,神志似已昏乱,口里仍叫道:“救救他……”声音十分凄楚。 柳杰皱了皱眉头,大声道:“大娘,救救谁?” 老妇微微睁眼,声音微弱地道:“我的……儿子!” 柳杰忽地感觉这老妇十分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辨认,不由矍然大震,这老妇正是上次闯花瓶谷,寻“赛鲁班”求“玄天教”总舵蓝图,在脱困之后,岭上所见的摘叶嵌树老妪,也就是“吊亡仙子”所说的内线。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的儿子是谁? 心念之中,大声道:“令郎是谁?” 老妇再次睁眼,口唇翕动了半晌,才吐出声音道:“陆杰,你……是陆杰?” 柳杰心头剧颤,这实在太惊人了,她怎知道自己该姓陆而不姓柳?心念之中,惊声道:“芳驾是谁?” 老妇无力地道:“快……去救救他……” 柳杰咽了泡口水,道:“他是谁?” 老妇吐出两个字道:“褚……雄!” 说完,头一偏,断了气。 柳杰全身发了麻,简直无法分辨事实的真假。 褚雄是“玄天教”的少教主,怎会成了她的儿子? 她难道是教主夫人? 可是,她怎知道自己本姓陆,而且是内线? 她伤在何人之手? 褚雄又在何处? 这太不可思议了…… 暴喝声遥遥传来,柳杰心中一动,顾不得老妇遗体,快速地循声奔去,喝斥声愈来愈近,传自一座小土山背后。 柳杰把身法提到极限,眨眼便到现场。 现场的情形,更令他骇震。 “玄天教”知名的几个高手,还有数十名手下,围攻“吊亡仙子”。 少教主坐在地上,神情木然。 “吊亡仙子”拦在他身前,似在保护他。 地上,横陈了四具尸体,看样子是毁在“吊亡仙子”之手。 怪事,令人难以置信。 右弼“黑灵官”尤吉与“吊亡仙子”在作激烈的搏斗,“三手猿公”司马端站在一侧,其余的环形围住。 “吊亡仙子”以“混元神功”应敌,可能为时已久,内元损耗过钜,已呈不支之势,“黑灵官”尤吉掌势虎虎,劲道十足。 看情况,“吊亡仙子”难以久持。 突地“三手猿公”身形一划,从侧方扑向褚雄。 “吊亡仙子”发了急,回掌劈向“三手猿公”,强弩之末,“三手猿公”仅滞了一滞。 同一时间,“黑灵官”尤吉的如涛掌风,卷向了“吊亡仙子”,闷哼声起,“吊亡仙子”被震得倒退八尺。 褚雄已在“三手猿公”的出手范围之中。 柳杰不遑多想,拔剑飞掠入场,口里大喝一声:“住手!” “三手猿公”已伸手抓向褚雄,闻声收手去。 柳杰人到剑到,寒芒暴闪,惨号随出,“三手猿公”身形一个踉跄,胸前立刻见红,柳杰又猛挥一剑。 “哇!”惨号震空,“三手猿公”栽了下去。 四周爆起一片惊呼。 “三手猿公”胸前被横切的裂口里,掉出半截手臂。 三只手,的确是三只手。 “吊亡仙子”精神大振,扬声叫道:“带着褚雄离开!” 七八支长剑,卷了过来,柳杰一咬牙,剑挟风雷之声,狂扫而出,惨号声叠成一片,当场倒下了五个。 “吊亡仙子”现在已能随心所欲地施展身法掌指,迫得“黑灵官”无法旁顾。 又有五六名高手扑上。 柳杰红了眼,剑出无情,由于三长老之死,他对“玄天教”的人,怨毒极深,所以绝不留余地。 又是数声惨嗥,尸体又增加了四具。 这一来,全场被镇住了,没有人敢再送死。 柳杰带煞的目芒一闪,扬剑欺向“黑灵官”尤吉。 “黑灵官”尤吉老奸巨滑,见势不佳,猛攻三掌,抽身暴退。 柳杰恨三长老的被害,又悲于宇文冬梅之死,心里有一股抑不住的疯狂冲动,身形暴进,剑出如电,快,快得使人无法转念。 惨嗥再传,“黑灵官”身形晃了两晃,栽了下去。 在场的“玄天教”弟子,一个个面如土色,亡魂尽冒,远远退了开去。 “吊亡仙子”上前道:“你来得太好了!” 柳杰扫了褚雄一眼,道:“他怎么回事?” “吊亡仙子”道:“我们先把他带走再说!” 柳杰皱眉道:“他无法行动么?” “吊亡仙子”道:“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走!” 柳杰想了想,收回“风雷剑”,上前把褚雄搭上肩头,与“吊亡仙子”落荒奔去,一口气奔出了四五里,到了一片树林里。 “吊亡仙子”道:“放他下来吧!” 柳杰依言把褚雄放下,只见他木木然像一个白痴,与以前强悍阴骘的他相比,判若两个人。 柳杰忍不住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吊亡仙子”吐了口气,黯然道:“他不知被什么手法所制,武功尽失,人也成了痴呆。” 柳杰惊声道:“我在半路碰见那做内线的老太婆……” “吊亡仙子”急声道:“她怎么样?” 柳杰道:“死了!” “吊亡仙子”悲呼一声,掉下泪来。 柳杰困惑万状地道:“她说褚雄是她儿子?” “是的,一点不错!” “那她是教主夫人?” “不是!” “这……怎么说?” “说来话长,唉!想不到她却是这样下场。” 柳杰想到对方事事故神其秘,本不想追问,但又憋不住好奇之心,吐口气,淡淡地道:“姑娘是否准备告诉我原委?” “吊亡仙子”反问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柳杰道:“知道的话我就不问了!” “吊亡仙子”沉痛地道:“她就是抚养你长大的柳二侠的妻子!” 柳杰全身一颤,连退三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那作内线的老太婆,竟然会是柳仕元的妻子,而褚雄是他的儿子,而柳伯父从未提过只字…… “吊亡仙子”激动地接下去道:“柳二侠有妻子,但却等于孤寡一生……” 柳杰激动地道:“请说下去!” “吊亡仙子”左右一顾盼,道:“柳二侠与三侠均成家最早,所以也得子最早,褚雄现在也该改柳雄……” 柳杰转头望了痴呆的柳雄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为了祝怀玉,双方曾拼过命,他忽然想起有次“行尸女”阻止自己伤害褚雄,曾说:“……如你杀了他将后悔终生……”原来有这原因在内。 “吊亡仙子”接着又道:“夫妻俩都是倔强脾气,加之年轻气盛,常常闹得鸡飞狗跳,只差一点没动刀,当然,这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我只是听说,柳雄现在已三十余岁了,大约是柳雄三岁那年,夫妻俩因一场误会而反目,柳伯母携子出走……” “噢!” “她加入了‘玄天教’,诡称是柳雄的乳母,柳雄是个孤儿,她带他避仇,于是,柳雄被褚无忌收为义子,真正的内幕,无人知道……” 柳杰忽地想起陆庄内室床上的婴儿骷髅,脱口道:“不对!” “吊亡仙子”道:“什么不对?” 柳杰道:“记得陆庄的童尸玉锁?令堂与姑娘曾说是我那柳伯父舍子救孤,算起来当是二十年前事,而柳伯母出走是在三十年前……” “吊亡仙子”点点头:“不错,听我说下去,约莫过了八九年,柳伯母生了悔意,她又回家与柳二侠破镜重圆,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不久,便发生陆庄血案,巧的是柳二侠携幼儿访陆庄,而柳伯母正在‘玄天教’,她是准备说明真相,带回柳雄的,结果,事情发生了,柳二侠把亲生子换了你,不知所终,她便继续在‘玄天教’留下来……” 柳杰不由流下泪来,凄声道:“他母子何以被追杀?” “吊亡仙子”怆声道:“我是半途碰上,来不及问,猜想可能是真相被揭穿……” 柳杰摇头道:“柳雄被褚无忌收作义子,这些年来,情如父子,即使真相被揭穿又有何疑,他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子,他不是不知道……” “吊亡仙子”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另有原因,现在,柳伯母已死,柳雄成了白痴,除非柳雄能回复正常,不然便无法知道了!” 柳杰咬咬牙,道:“我设法去查,会查出来的,至少褚无忌知道。”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道:“不必查了,小的知道!”人随声现,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劲装武士。 柳杰目芒一扫,道:“你是谁?” “小的吴非,是少教主的亲信,刚才小的也在场……” “你知道什么?” “据说是少教主的乳娘勾结外人谋叛,所以予以追杀,而主要原因是少教主已经知道乳娘就是他的亲娘。” “你居然敢现身来说明这件事?” “因为小的已经不能回教了……” “为什么?” “因为小的是少教主的亲信,迟早会遭殃的!” “你是否知道少教主何以会变成这样?” “这个……小的不知道!” “好,谢谢你提供消息,你可以走了!” 吴非期期地道:“小的……可以留下照料少教主么?” “吊亡仙子”想了想,道:“这个……不大方便,谢你的盛意了。” 吴非无奈,怏怏而去。 柳杰道:“为什么不让他留下?” “吊亡仙子”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眼?” 柳杰点点头,扫了柳雄一眼,道:“怎么安置他?还有……柳伯母的善后?” “吊亡仙子”秀眉一皱,道:“得先找到我娘,这样好了,你暂时照顾他,我去看看情况……” 柳杰点头应好,“吊亡仙子”弹身逝去,柳杰望着这他曾经一度要杀之而后快的少教主,感慨万千。 柳伯母也遭了不幸,深恩欲报无从,只有报答在柳雄的身上,他到底是被什么药物或是邪门手法所制呢? 隔行如隔山,这非得请教高明不可。 心念之间,他叹了口气,用手示意柳雄坐下。 还好,柳雄还多少保留一丝丝反应,木然坐下地去。 焦灼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车声辚辚,朝林中驰来,是辆篷车,驾车的赫然是“神仙手”洪非南。 柳杰既惊且喜,惊的是“神仙手”如何会来此间,喜的是对方是岐黄圣手,柳雄可能有复原的希望。 当下迎上前道:“阁下,幸会啊!” 车厢里跳出了“吊亡仙子”。 “神仙手”坐在车辕上没动,口里道:“柳少侠,幸会!” 柳杰目注“吊亡仙子”道:“金姑娘是怎么遇上他们……” “吊亡仙子”道:“我到镇上租车碰上的!” “找到令堂没有?” “有,她在提柳伯母善后!” “现在准备怎么办?” “先带走柳雄,到前面会合家母,不过……你不能同去。” 柳杰愕然道:“为什么?” “吊亡仙子”小声道:“这件事必须在很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玄天教’是绝对不会甘休的,而你的目标太大,家母的意思,请你一路明里向黄陂方向走,吸引对方注意,我们才有充分的时间办事,事后……会找你连络。” 柳杰想了想,这也是个道理,颔首道:“那我上路了?” “吊亡仙子”道:“好,你可以走了!” 柳杰怀着凄惶的心情,作别了“神仙手”与“吊亡仙子”,出林上路。 x           x           x 黄陂灯火在望,什么情况也没发生,夜已深了。 柳杰还是有些神不守舍,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使他精神崩溃。 正行之间,路边一个声音道:“少侠留步!” 柳杰止步运足目力一看,忙行下礼去,口里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出声叫住他的,赫然是丐门首席长老“疯丐”常乐天,也就是现任的穷家帮掌门人。 “疯丐”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之主,但秉性难移,疯癫之态丝毫未改,斜乜柳杰一眼,道:“你小子怎会成了‘魔镜第二’?” 柳杰把前情概略地说了一遍。 “疯丐”点头道:“很好,这是你八字生得好,才有这多奇遇,我老要饭的替你安排了一件好事……” 柳杰心中一动,道:“什么好事?” “疯丐”放低了声音道:“天南‘元化宫’发生了变故,是不是?” 柳杰心中一震,道:“老前辈何以知道?” “疯丐”嘻嘻一笑道:“丐帮耳目遍天下,无事不知,你们有个长老叫文庆章,对不对?” 柳杰惊声道:“是的……他返天南去查究‘元化宫’叛逆的事……” “他险遭杀害,已经被救下了。” “什么……文长老……” “他中途碰上了暂摄掌门帝君龚荣华一行,失手被擒……” 柳杰震撼莫名,惊声道:“龚荣华已入中原?” “不错,是秘密的,没公开露面!” “人在何处?” “你先去见见长老文庆章如何?” “文长老现在哪里?” “云梦!” “距此地不太远……” “是不远!” “老前辈怎会在此地等晚辈?” “也算巧合,不过,你别认为太简单,分头在各处找你的本门弟子上百,地面遍及百里。” 柳杰又施了一礼,道:“敬谢老前辈古道热肠……” “免了,你也为本帮尽过力……” “这就走么?” “不走还等八人大轿抬你不成,你先走,我们不能在一道。” 柳杰立即作别上路。 第二天过午,到达云梦。 “疯丐”没交代确切地点,柳杰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彷徨之际,一名蓬头乞儿,擦身而过,口里道:“请随我来!??/p> 第29章 吴济约斗 这是僻处在荒野的一间破庙,平时没有香火,成为乞儿饿殍安身之地。 柳杰在引导下进入庙中。 破烂的厢房里,长老文庆章木然枯坐,一见柳杰来到,立即起身迎上,激动万状地道:“小师兄,差一点……不能相见了!” 柳杰也很激动地道:“我知道了,事情会获得解决的!” 文庆章道:“可有三位师兄弟的消息?” 柳杰惨然道:“我……已经替他们料理了善后。” 文庆章惊叫道:“善后?” 柳杰悲愤地把三长老遇害的经过说了一遍。 文庆章狂叫一声,泪落雨下。 柳杰咬着牙道:“这是本门不幸,出了丧心病狂的叛逆,他亲来中原,算是历代祖师有灵……” “疯丐”一歪一斜地走了进来,道:“都安排好了,等着吧!” 柳杰茫然道:“老前辈是如何安排的?” “疯丐”神秘地一笑,道:“一定精彩,你只准备动手就是!” 文庆章深深一揖,道:“敬谢掌门人大德!” “疯丐”哈哈一笑,然后低声向两人嘱咐了一阵。 x           x           x 丐帮弟子都回避了! 破庙的空气呈现无比的诡秘! 时近黄昏,晚风在扫着庙院里的枯叶。一行穿着各异,老少不等的人进入庙中。为首的,六旬不到,作富商打扮,阴骘之气逼人。 十余人进入院地,一个中年乞丐迎了上前。 为首的老者开口道:“阁下是什么身份?” 中年丐者道:“穷家帮总坛管事!” 老者鹰鹫似的目光四下一扫,道:“阁下说有‘魔镜’的消息?” “不错!” “什么条件?” “无条件!” “无条件……为什么要提供这消息?” “为了武林正义!” 老者脸色一变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乞丐打了个哈哈道:“现在没我要饭的是事了,你们双方自己解决!”说完,转身便走。 老者大喝一声:“站住!” 长老文庆章悠然出现,中年丐转入殿中不见了。 在场的发出了一阵惊呼。 文庆章站在阶沿上,咬着牙道:“龚荣华,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宫规是森严的!” 这老者正是暗入中原,天南“元化宫”暂摄掌门帝君龚荣华。 龚荣华暴喝一声:“拿下!” 就在此刻,柳杰手擎“魔镜”缓步而出,与文长老并肩而立。 又是一阵惊呼。 龚荣华老脸起了抽搐,骇极也惊极。 文庆章冷厉地道:“圣牌下跪!” 没人下跪,但每一个在场的,全都面如土色。 龚荣华后退了两步,厉声道:“他是谁?” 文庆章高声道:“东方帝君的传人,圣牌之主!” 龚荣华全身发起抖来,这情况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势成骑虎,他只有硬到底,如果屈服了,他与一干心腹全无活路,咬牙大叫道:“文庆章,你胆敢勾结外人,图谋不轨?” 柳杰冷冰地一个字一个字道:“见—牌—不—跪—者—死!” 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很长,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圣牌,毕竟是具有无上威严的,有部份龚荣华的死党,面上显露慑服之色。 龚荣华倏地回头大声道:“想活便只有硬拼一途,做了他,取得圣牌,大功便告完成,如果谁退缩,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句话,极具煽惑,不过也是事实,叛逆是宫规中死律的首条。 情况很明显,这批叛逆是死不回头的了。 文庆章侧面道:“小师兄,律不可废,圣牌的尊严不可侮!” 柳杰沉重的点点头,收回“魔镜”,星目中射出了煞芒。 “呛!”地一声,“风雷剑”出了鞘。 空气在柳杰拔剑之际,骤呈无比的紧张,杀机也随之弥漫开来。 柳杰飘落院地,冷峻地道:“龚荣华,你知罪么?” 龚荣华色厉内荏地道:“何谓知罪?哈哈哈……” 柳杰扬声道:“本人现在要执法了!” 空气紧张到了极限。 所有在场的天南弟子,全掣出了兵刃。 龚荣华大叫道:“你何处窃得本门圣牌,竟敢冒充帝君传人?” 柳杰闭口不语,他不屑于答理他。 蓦在此刻,一声暴喝,震耳传来:“闪开!” 这一声暴喝,像一面大锣在耳边猛敲,震得人耳膜欲裂,寻常功力的人,根本禁受不起,所有在场的,全为之寒气大冒,纷纷转头。 庙院大门口处,出现了个巨人,宛如半截铁塔,腰悬巨剑。 这巨人比普通人至少高上一个头,黑袍黑靴黑皮肤,只有须发是白的,形成很强烈的对比,双目灼灼,大白天里,仍感到其光迫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天南弟子,不自觉地朝两旁裂开,让出一条路。 巨人旁若无人地大步迈进。 龚荣华站立的位置,首当其冲。 他以暂摄帝君的身份没有让开,但当巨人走到距他八尺之时,他被对方的威势所慑,还是横移了数步。 巨人冷哼了一声,停在龚荣华原先立足的位置,两道电炬也似的目芒,迫射到柳杰面上。 柳杰内心微觉忐忑,但俊面仍冰冷一片,不动声色。 巨人凝视少顷之后,雷震般开了口:“你小子就是‘魔镜第二’?” 柳杰道:“不错!”声音和面色一样冷。 “东方曙本人呢?” “阁下多此一问!” “东方曙的传人呢?” “毋劳挂齿!” “小子,你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对阁下!” “你知道老夫是谁?” “阁下根本没提名道号!” 那份冷傲之气,与这巨人的势焰一样惊人。 巨人怒极反笑道:“很好,很好,你比东方曙还要狂,老夫十分欣赏,老夫闻讯赶来,要找的是东方曙……” 柳杰淡淡地道:“他老人家早已谢绝江湖,一切恩怨,由在下承担!” 巨人偏头打量了柳杰一眼,不屑地道:“由你小子承担?” “不错!” “你能承担得了多少?” “那要看阁下能耐有多高!” “小子,老夫‘寰宇一霸王’,听东方曙提过没有?” 柳杰怔了怔,道:“这倒不曾听他老人家提过!” 巨人这一报号,文庆章与龚荣华脸色大变,看来,他俩知道这巨人的来路,但柳杰面不改色,他根本没听说过。 文庆章悄声道:“小师兄,不能与他斗!” 巨人须发逆立,显然的怒极,暴声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敢跟老夫装佯……” 柳杰被对方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不由也冒了火,怒声道:“阁下活了这大把年纪,说话留点分寸,不然在下要回敬了?” 巨人老脸一阵抽动,道:“东方曙的一切恩怨,由你承担?” “一点不错……” “那好,你听清楚了,当年,老夫与东方曙曾有过一天决斗,结果,他使用‘魔镜’胜了老夫,老夫输的不甘心,已练成了抗拒‘魔镜’的功力,要再找他一决生死,当年的赌注是‘元化宫’,现在也是一样,你能承担得了么?好好想上一想。” 柳杰忽地想起东方帝君在交付“魔镜”之时,曾特别说过,这宝镜虽奇,但生平与敌交手,全凭实力,极少使用,有一次是为了门户安全,不得已而用,当是指此而言无疑。 心念之中,豪雄地道:“在下不须多想,说能担便能但!” “作得了主?” “当然!” 龚荣华面上忽地浮起了阴笑,这巨人不速而至,等于替他解决了大问题,他料定柳杰绝非这巨人的对手。 长老文庆章却急出了一身冷汗。 巨人目芒一闪,道:“你身边带有‘魔镜’?” “不错!” “可以亮出来了……” “不必,在下不会使用!” “什么,你……不用?” “嗯!但凭手中剑,而且只使用一招。” “一招?” “完全对!” 巨人反而怔住了,这根本不像话,久久才道:“你是失心疯吧?” 柳杰莞尔道:“生死交关,想疯也疯不起来,这是实话。” 巨人狂声道:“东方曙本人功力再精进,也不敢发这狂言……” 柳杰一本正经地道:“是不是狂言,事实可以证明!” “你……你凭什么?” “凭家师东方曙亲传的一记绝招!” “邪门武功?” “笑话,正统剑术!” 巨人默然,他不相信,但柳杰的神情却使他不得不相信。 龚荣华的脸色又起了变化,他再狡黠,也无法判断虚实了。 柳杰沉稳地步下台阶,进入院地,欺近到八尺之处,冷冷开口道:“请亮剑!” 如果他没有所恃,绝不会如此沉着,“寰宇一霸王”不由为之动容。 其实,柳杰并没有十分把握能胜对方,但事情迫到头上,他不能逃避,只有硬起头皮,作背城借一。 巨人拔出了巨剑,扬起,那气势真可以吓死人,相形之下,柳杰的剑成了小孩的玩具,简直不成比例。 柳杰丝毫也不敢大意,这不是他本身的生死问题,更重要的是东方曙的英名,还有赌注是“元化宫”。 他徐徐扬剑,高开了门户,心神剑归一,气纳丹田,劲贯剑身。 从来,他对敌没这么凝重过。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在场的,全被这气氛吸引,忘了本身立场。 凝立、对峙、僵化了。 人,停止了呼吸。 空气冻结了。 究竟鹿死谁手?谁也不敢逆料。 这一击,无疑地是石破天惊、怵神栗鬼。 要发生的终是要发生。 “呀!”栗吼声撞破了死寂,每一个人的心弦为之剧颤。 剑芒打闪,金铁交鸣,但很短暂,只是那么一瞬。 双方的距离,变为一丈,但没人看到是谁后退。 一大一小两柄剑,以不同的姿势和角度扬着,似乎双方并不曾交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每一个人的感觉,只是心在狂跳,抑制不住ツ狂跳。 巨人的脸在变,巨剑慢慢下垂,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胸襟已被血水浸透。 惊呼暴起。 柳杰放下了剑,横在胸腹之处。 巨人突地仰天一阵狂笑,双手分执巨剑两端,抬膝一磕,“锵!”巨剑一折为二,弃剑、转身,踉跄出庙。 柳杰感到有些不忍,“寰宇一霸王”不失为一个有血性的人物。 龚荣华如大梦初觉般地大叫一声:“走!” 柳杰厉吼一声:“不许动!” 所有的人脚下生了根,魂儿悠悠出了窍。 龚荣华不失老辣,窒了一窒之后,弹起身形…… 柳杰并未放松他的一举一动,因为他是主要的目标。 就在龚荣华身形弹起的同时,柳杰的身形也告飞掠而起,半空中,人影相触,双双落地。 正好在庙门里的院边。 死亡的阴影,笼上了龚荣华的心头,他惊怖地后退,失去了拔剑的勇气,刚才的一幕,吓破了他的胆。 一退,一进。 一声闷嗥,长剑刺入龚荣华的胸膛,剑尖直透后心。 他双手抓住胸口的未刺入部分剑身,脸孔扭曲成了怪形。 所有他的手下,全吓呆了。 柳杰赤红着双眼,冷厉地道:“龚荣华,你知罪么?” 龚荣华口角溢出了血沫,含糊地应道:“知,罪!” 柳杰咬咬牙,又道:“勾结‘玄天教’,残害本宫长老,为什么?” 龚荣华口角血沫不断涌出,双眼逐渐失神,看来他已失去了答话的力量。 柳杰陡地拔出长剑。 “砰!”尸身仰面栽了下去,血泉笔直冲起。 柳杰的目光,扫向龚荣华的同路人。 一张张没有人色的脸,不像是活人的。 柳杰虽有怜悯之心,但门规是不容破坏的,欺师灭祖,叛门反户,是武林中不赦的大罪。 他不忍用剑一一诛杀。 长老文庆章走近前来,激颤地道:“小师兄,律不可废!” 他怕柳杰动了妇人之仁,所以提醒一句, 柳杰心念数转,再次取出“魔镜”,扬在手中。 一半天南叛徒,纷纷跪落。 柳杰硬起心肠道:“叛逆之徒,罪在不赦,你等自了!” 一幕惨不忍睹的画面叠了出来。 有的用拳,有的用剑,纷纷自决,只片刻工夫,尸体横陈了一地。 柳杰仰天吐了一口气,收起圣牌,归了剑。 文庆章喑声道:“请祖师明鉴!” 说完,转向柳杰道:“小师兄是否一道赴天南?” 柳杰摇摇头,道:“我还有事,文长老先回去,请留宫长老,暂推一位摄帝君之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疯丐”常乐天从殿里走了出来,大嚷道:“痛快!痛快!” 柳杰与文庆章双双走了过去。 柳杰抱拳道:“敬谢老前辈鼎立安排!” “疯丐”哈哈一笑道:“什么老前辈,照小叫化的称呼,叫我老疯子吧!” 柳杰眼前现出宇文冬梅的面影,还有湖边的新坟。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转身飞奔出庙。 他不愿有人见他哭。 “疯丐”与文庆章被柳杰这意外的举动惊呆了。 夜幕深垂。 柳杰踉跄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夹岸垂杨中缓缓流过,溪水无忧,就不止息地流,但却流不尽江湖层出不穷的恩怨复仇。 溪岸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青衣少年,朝阳照着他的脸,也照见他的愁容。 他,正是在庙里清理完“元化宫”门户的柳杰,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他要把许多事,从头到尾彻底地想一想。 但,心里像一堆乱麻,愈理愈乱,一整夜,他什么结论也没得到。 最使他想不透的,是宇文冬梅的死,她为什么要死? 她改扮为小乞丐,游戏江湖,以她的豁达慧黠,为什么会走这条路呢?仅只是为了她父亲反对两人的交往么? 似乎不该如此严重,另外有什么原因呢? 为什么行尸女母女、薛四姑,都异口同声地反对呢? 想不通便是想不通,但偏偏抛不开,撇不下,不能不想。 如果不是因为血仇未报,该毫不犹豫地随她长眠地下了。 先前,不知道她是女子,只有手足之爱,一旦拆穿,想不到这份情会有这么浓烈…… 迟早,两人还是一路,不能让她在不可知的世界里孤独地久等。 柳杰再一次下了决心。 摆着眼前的,便只有查究“血手印”之谜了。 为了师父东方帝君的遗托,要斗“血手印”。 为了血仇,更要找到“血手印”。 两个先后冒充“血手印”的都死了,真正的“血手印”呢? 还是谜,猜不透的谜!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把他从冥想中惊醒,回头一看,是个穿着朴素的半百老者,布衣布鞋,看上去有些乡土气。 柳杰看来一眼之后,又回过头,他没有理睬的必要。 想不到老者却发了话:“小哥,你敢莫就是‘魔镜第二’?” 柳杰大吃一惊,先还以为对方是个村老,想不到也是江湖人,而且一口道出自己的来路。 当下一跃下石,打量了对方一眼,道:“阁下何方高人?” 布衣老者笑道:“高人岂敢当,小老儿沙田茂,吃人家饭,替人家跑腿的。” 柳杰怔了怔,道:“怎会认识在下?” 沙田茂道:“小老儿说过是跑腿的,奉命传话而已!” 柳杰心中一动,道:“传什么话?” “敝主人奉请!” “贵主人是谁?” “到时自知!” “唔!……贵主人何事相刨?” 沙田茂用手遥指远处一座宅院道:“不远就在前面。” 柳杰心头一转,道:“在下没有闲工夫,如果阁下不说出原因,恕在下违命!” 沙田茂淡淡一笑道:“小哥在此地一坐就是整夜,怎说没闲空?” 柳杰吃惊不小,想不到自己的行动全在对方眼中,看来这内中有文章,决不是无因的,当下毅然颔首道:“请带路!” x           x           x 庄宅十分气派,但除了庄门外看过两名庄丁之外,再没见到别人,全庄空落落地静寂得近于阴森。 柳杰随着布衣老人沙田茂,穿过重重院落,不久,来到一个格调很别致的小院中。 院地不大,青砖铺砌,不见一茎草,一株树,折尺式建筑,一正一偏,其余两方是高墙。 而建筑物却像囤米的仓房,没有窗,仅有小小的通风孔,门开在正中,紧锁着。 一看这情况,柳杰心里不由嘀咕起来,直觉地感到不是好路道。 看了看形势,柳杰冷冷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沙田茂道:“本庄最隐秘的地方!” 柳杰登时提高了警觉,沉声道:“贵主人呢?” 一个冷森森声音接话道:“老夫已候驾多时!” 柳杰暗吃一惊,力保持镇定,徐徐回身,只见一个黑袍蒙面人,站在一丈之外,不知何时来的。 这装束,与以前冒充“血手印”的一模一样。 柳杰心头为之剧震,惊问道:“阁下是谁?” 黑袍蒙面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血—手—印!” 柳杰登时热血沸腾,目爆杀光,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咬牙道:“在下正愁找阁下不到……” 黑袍蒙面人不疾不徐地道:“所以区区派人相请!” 柳杰生怕对方会飞去似的,迫近两步,手按剑柄,激声道:“‘血手印’,咱们今天把债全部算清!” 黑袍蒙面人似乎很镇定,沉声道:“算帐稍待,咱们先分个高低。” 柳杰心念电似一转,道:“好极,先分高低,不谈生死,是代‘元化宫’对方帝君领教!” “噢!东方曙……” “不错,在下以他所传的一招剑法领教你的‘逆天一剑’!” “很妙!” 柳杰浑身激颤,仇与恨在血管里急速地奔流,他暗誓今天要把对方碎尸万段,呛地一声,“风雷剑”出鞘。 黑袍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很好,全凭真功实力!” 柳杰面对这血海仇人,心头一片狂激,迫不及待地道:“接剑!” 黑袍蒙面人慢条斯理地拔出剑来,站位、扬剑,作出“逆天一剑”的起手式。 柳杰勉强收慑心神,保持沉稳,只能胜,不能败,他不能有丝毫大意。立刻也站好方位,亮出“顺天一剑”的怪架势。 这与昨晚在破庙头“寰宇一霸王”不同,对方是血海仇人,也是不世出的魔头,如果失手,一切算完。 沙田茂远远站了开去。 初升的旭日,把两人的身影拉长,僵化在砖地上。 剑身映日,泛出栗人寒芒。 这一刻,柳杰是梦寐以求的,多少时日来,打从知道身世那天起,他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时间不知不觉中滑走,人影却移了方位。 凝立对峙,无形的杀机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场面像一尊塞满火药的火炮,只要一点燃便爆炸。 厉吼同时迸发! 场面爆炸了! 剑芒打闪,扭纹、交击,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人影分开,爆炸性的场面,只那么一刹那便告结束。 黑袍蒙面人右胸一片殷红。 沙田茂脸色大变,惊呼出了声。 柳杰大叫道:“血手印,这一剑是东方帝君的!” 黑袍蒙面人道:“区区认输了!” 声音不再平静,像跳动的音符。 柳杰紧了紧手中剑,凄厉地道:“现在我们来算算血债!”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中州三侠的灭门血债!” “什么,你……是中州三侠之后?” “一点不错!” “恐怕你会失望!” “为什么?” “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柳杰厉吼道:“你会一个字一个字含着血吐出来!” 黑袍蒙面人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柳杰一抖手中剑,暴喝道:“别笑,说!” “你要区区说什么?” “杀人的原因!” “区区无从说起!” “为什么?” “因为区区根本就不是‘血手印’!” “什么!你……你……不是‘血手印’?” 柳杰狂叫一声,连连后退,一双星目,几乎要喷出血来。 黑袍蒙面人道:“我本来不是!” 柳杰厉吼道:“你是的,你怕死,你不敢承认……”手中剑倏然上扬。 黑袍蒙面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平板的、白渗渗的中年脸孔,随即又蒙上,口里问道:“你认为是不是?” 绝对的不是,年龄差了一大截。 柳杰有如万丈悬岩失足,一颗心直向下沉,复仇的狂炽意念与豪气,顿时化为乌有。 他实在不甘心,实在吞不下这口气,激越地道:“那阁下……该是谁?” “本庄主人吴济!” “为什么要冒充‘血手印’?” “因为想与你斗一斗,如果不以‘血手印’的身份,你不会出全力。” “想证明什么?” “剑术火候!” “顺天一剑”仅使对方受轻伤,这叫吴济的剑术造诣,足可睥睨江湖了,柳杰把牙齿咬了咬,手中剑放了下来,道:“现在证明了什么?” “还差一点,不是你的对手!” “又如?” “假以时日,还要再试!” 柳杰心意一动,道:“阁下是否曾冒充‘血手印’杀人?” 黑袍蒙面人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如果碰上真的‘血手印’呢?” “不会!” “为什么?” “因为真的‘血手印’早已死了!” 柳杰惊声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黑袍蒙面人冷冷地道:“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任何事件,难免隔墙有耳,之所以不传开来,是有人明哲保身,怕惹无妄之灾。” “望天坪被杀的‘血手印’呢?” “是假的!” “阁下又如何知道?” “如果是真的,便不会再有人找‘血手印’!” 析理入微,判断正确,也十分合情理,柳杰一时为之语塞,想了想,突地大声道:“不对!” 黑袍蒙面人道:“什么不对?” 柳杰道:“阁下怎么会施展‘血手印’的绝招‘逆天一剑’?” 黑袍蒙面人打了一个哈哈反问道:“少侠你一度曾被误为‘血手印’的传人,因为你会‘逆天一剑’,又是什么原因?” 柳杰窒了一窒,道:“那其中有道理的!” 黑袍蒙面人道:“对啊……别人当然也有道理。” 柳杰不由傻了眼,照这些先后发生的事实看来,冒充“血手印”的人大有其人,这些人为什么都要冒充“血手印”呢? 真正的“血手印”照“秘塔”主人所说,已死于三十年前,那二十年前的陆庄血案,是谁做的呢? 他有一种发狂的感觉。 第30章 吴庄脱身 蓦在此刻,一个极怪异的声音传入耳鼓,似远又近,像是发自地底。 柳杰心头大震,仔细倾听,似是发自那紧锁着门的正面怪屋中,剑眉一紧,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黑袍蒙面人淡漠地道:“当然是人的声音!” “在哪里?” “屋子里!” “什么人,少侠想见识一下么?” 柳杰想了想,道:“在下没这份兴趣!” 黑袍蒙面人道:“如果区区说出是谁,少侠一定有兴趣的。” 一句话勾起柳杰好奇之念,脱口道:“是谁?” 黑袍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名鼎鼎的‘阴司毒妇’!” 柳杰心头剧震,惊叫道:“阴司毒妇?” 黑袍蒙面人道:“一点不错,如何?” “阴司毒妇”怎会在这里? 看样子她是被囚…… 柳杰双眼发了直,脑海里浮现出司徒碧珠的俏丽面庞,为了寻父,她化装成她母亲“阴司毒妇”的形状,分手才只数日,她怎会落在这叫吴济的人手中? 黑袍蒙面人再次道:“怎么样,有兴趣么?” “阴司毒妇”是她女儿司徒碧珠的化身,除了柳杰,没第二个人知道,柳杰略作思索,断然道:“好,子啊下见识一下!” 黑袍蒙面人抬手道:“沙管家,把门打开!” 沙田茂应了一声,走向正面怪屋,拉开铁栓,把门扇左右推开,从他用力与扇门沉重的样子看,这门竟是铁铸的,柳杰不由心头一震。 黑袍蒙面人摆手道:“请!” 武林人讲究的是英风豪气,珍惜羽毛,除了老奸巨滑,大多数不愿表示怯懦,明知是虎穴,偏往虎穴行。 柳杰现在正是这种情况,他并非没想到眼前的情况诡谲,但他为了“魔镜第二”这名头,无法反顾。 同时,好奇心也增加了他的勇气,他想弄明白司徒碧珠何以被囚。 于是,他昂首阔步,走向怪屋。 到了门边,一看,心头为之一凛。 他没坐过牢,但入目的,像传言中的牢房一样,一条街道,两旁的铁槛,一格一格地分别锁着。 私人而兴建有这等牢房,其为人可知。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黑袍蒙面人吴济。 吴济冷冷地道:“怕么?她在右首第二间房里!” 柳杰把心一横,走了进去,但内心已有了戒备。 刚踏入数步,只见一个奇丑的披发女人,手攀着栏栅,向外注视,一点不错,正是“阴司毒妇”。 柳杰一个弹步,迫了过去。 司徒碧珠目光一扫,厉叫道:“柳少侠,快退!” 柳杰意念未转,外面的大铁门已锵然关上,眼前顿呈漆黑,他本能地扑向大铁门,一拍,相当厚实。 数柄铁搭钢钩,不知从何处伸出,把他抓牢,接着身上被连戳了数指,知觉骤失。 醒来,身已在铁槛之中,默察功力,不由心胆俱寒,功力已茫然无存,入目的,是朦胧的铁槛影子。 悔、恨、急、怒,全归无用,反正已嫌迟了。 这叫吴济的,到底是什么来路,目的何在? “锵锵!”敲铁槛的声音:“柳少侠,你听得见我么?”司徒碧珠在叫唤。 柳杰听出声音在隔壁,但中间隔着墙,看不见对方,而前面只能看对过,不能看两侧,因为目光不能转弯。 柳杰尽量靠近邻接处,回应道:“姑娘……” “别这么大声!” “噢!这是什么地方?” “私人牢房!” “主人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 “姑娘怎么被囚的?” “中计,因为我爹关在这里,已关了二十年。” 柳杰打了一个冷战,二十年,多漫长的岁月,她说的爹,当然是说“擎天剑客”司徒古风。 “你……找……到令尊了?” “是的,在最里一间!” “对方的目的何在?” “要剑术!” “要剑术?” “是的,对方要集武林剑道高手之长,而成为天下第一剑手。” 就在此刻,铁门开启,亮光透了进来,吴济与沙田茂徐步而入,吴济仍蒙着脸,停步在柳杰这一间的铁栅门外。 柳杰咬着牙,瞪视着吴济,全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 吴济冷冷地开了口道:“柳杰,你如果能交出你不久前伤我的那一招剑法口诀便可自由……”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做梦!” 吴济嘿嘿一笑道:“这全是事实,不是做梦!” 柳杰恨极地道:“我早该劈了你!” 吴济道:“但现在已来不及了。” 柳杰切齿道:“告诉你,办不到!” 吴济狂笑了一声道:“你全办到的,等你饿得发昏,渴得发狂的时候,你就会答应,即使你能熬,三年五载一过,你的傲性会一干二净,不过……区区已不耐久等,当然,以你这种性格,皮肉之苦你能挺得住,死,吓你不倒,可是有一样你非屈服不可……” “……”柳杰咬牙关不答话。 吴济接下去道:“你的兵刃,在我手里……” 柳杰用手一摸,兵刃不见了,显然是被制昏倒地之时搜去的。 吴济得意地又道:“当然,兵刃你可以不要,但有一样你非要不可,哈哈哈……” 吴济跟着道:“圣牌‘元化宫’之宝,你不会不要罢?” 柳杰厉叫道:“败类,无耻之尤!” 吴济一摆手,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失陪了!” 说完,与沙田茂转身离去,铁门关上,牢房里又是漆黑。 柳杰一屁股坐下地去,脑海一片混沌。 隔房,又传来司徒碧珠的声音:“少侠,你准备怎么办?” 柳杰咬牙道:“绝不答应!” “对方不会罢手……” “管他!” “你怎会人进来!” “嗨,别提了!” “……” 过了一阵之后,眼睛习惯了黑暗,又能隐约辨物。柳杰试着用心法动功,想自解穴道,但真气无法提聚,只好颓然作罢。 隔房,又传来司徒碧珠的声音:“柳少侠,想不到我们遭了同一命运……” 柳杰喘了口气道:“对方用的是药物还是手法?” “看来是一种特殊手法!” “何以知道?” “我对药物稍有经验。” “不知是什么样的手法?” “这就不得而知了,你……能提聚功力么?” “不能。” “姑娘见到令尊的面了没有?” “见到了……他……已经不成人形!” “令尊被囚的原因也是一样?” “是的,对方要他交出剑术!” 蓦地柳杰发觉身后似有异动,回头望去,不由汗毛直竖,几乎失口而呼,石铺的牢地上,竟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那人头居然开了口:“嘘!过来!”声音很低。 柳杰起身,硬起头皮挪了过去,只见石板被移开了一块,人头从洞里伸出来,是个牛山濯濯的秃顶老者。 鼓起勇气道:“阁下是……” “轻声!” “阁下怎会从地底钻出来?” “偷酒!” “什么?” “下面是酒窖,藏了不少百年佳酿,嘻嘻……” 柳杰骇异莫名,瞠目结舌。 秃顶老人一阵扭动,钻出了半身,龇牙一笑道:“老夫听说你是东方曙的传人,所以才费力钻了这个洞。” 柳杰心中一动道:“前辈认识家师?” “老朋友,不过……很多年不见了,听说他败于‘血手印’之手从此不再见人,真的么?” “是的……” “他好么?” “已经作古了!” “嗨,昔日故旧半凋零,东方曙以帝君之尊,下交我这下三滥,冲着这一点,不能不救你……” 柳杰不由喜从天降,这的确是做梦估不到的事。 秃顶老者整个人升出地面,五短身材,黄衫及膝,看上去十分滑稽,手里赫然拿着柳杰的那柄“风雷剑”,还吊着“魔镜”。 柳杰的目光全直了。 老者突地伸手,在柳杰身上点了数指,道:“成了!” 禁制一解,功力顿复,柳杰深深行下礼去,道:“敬谢前辈援手,请问尊号?” 外面突然传来铁门启动的声音。 老者把剑和“魔镜”朝地上一放,迅快地入穴而去。 柳杰掩上石板,“魔镜”挂回颈间,抓起剑,藏在向后走身栅门。 眼前一亮,进来的是沙田茂。 柳杰站着没开口,他在等待机会。 沙田茂靠近铁栅,开口道:“考虑好了没有?敝主人不打算等……” 柳杰故意着气愤之状,道:“考虑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有条件!” “什么条件?” “附耳过来,在下不愿让第三者听到。” “听到又何妨,此地没有人能出去,除非敝主人放开。” “不行。” 沙田茂迟疑了片刻,终于贴了过去。 柳杰以闪电手法,从铁栅空隙中伸手扼住了对方的颈子。 沙田茂被扼,唔唔叫不出声来,这变故他怎么也估不到。 柳杰低声厉喝道:“开栅!” 沙田茂手挥脚踢,但挣扎不脱。 柳杰腕上加力,道:“开栅,不然掐断你的颈子!” 用力过猛,沙田茂窒息过去,身躯往下逡,柳杰无奈,只好松了腕,让对方滑坐下去。 司徒碧珠的声音道:“柳少侠,怎么回事?” 柳杰道:“噤声。” 沙田茂久久才回过气来。 柳杰换扣他的腕脉,再次道:“开栅,快!” 沙田茂张口呼叫,但只叫得半声,被柳杰点了穴道,人又瘫了下去。 柳杰放开手,先佩好剑,然后双手分握栅条,运真力一板,栅条弯曲成窿,柳杰看了看,勉强挤了出去。 猛虎出栅,情况顿然改观。 外面静悄悄地没人发觉。 柳杰横过去向司徒碧珠道:“我们可以脱困了!” 然后回身抓起沙田茂,反扭他的手臂,解了他的穴道,冷峻地道:“你如果反抗,我就活活裂了你。” 沙田茂面如土色,簌簌直抖。 柳杰把他推进司徒碧崎栅门前,道:“开栅!” 沙田茂掏出钥匙,开了铁栅,司徒碧珠走了出来。 柳杰又道:“替她解禁!” 沙田茂栗声道:“老夫解不了,除非敝主人。” “你想死?” “杀了老夫也是无用!” 柳杰怔了怔,默想怪老人替他解禁制的穴道部位,点点头,道:“让在下来试试……” 说着,靠前一步,在司徒碧珠身上一连数点。 司徒碧珠欢然道:“解了!” 沙田茂突地伸腿,用脚尖朝分隔栅房的石墙上一踢,警铃之声,突然大作。 柳杰七窍冒了烟,咬牙道:“你找死!” 伸手夺下他的钥匙,抛向司徒碧珠道:“快去救人!” 司徒碧珠立即快步奔去。 院子里出现了人影。 柳杰突地想到那两扇铁门,如被关上,又将被困,心一横,抓起沙田茂,朝门外掷去,人也跟着拔剑掠出铁门。 沙田茂身躯飞出,外面的怎会想到是自己人,数剑齐上,惨号声中,被斩得肢断体残,横尸就地。 惊呼伴着狂喊,七八名武士扑向柳杰。 柳杰恨满心头,“风雷剑”狂扫而出。 惨号叠起,一下子栽了四个。 另四个亡魂尽冒,鼠窜而逃。 司徒碧珠扶着一个蓬头破衣的人出来,这就是她的父亲“擎天剑客”司徒古风,瘦得只剩皮包骨,脸孔也脱了形。 柳杰如法炮制,在司徒古风身上点了数指。 司徒古风哼了一声虚弱地道:“没有……我……早已是废人了!” 柳杰为之心头一惨,目注司徒碧珠道:“快带令尊离开,从那边围墙后门。” 司徒碧珠颤声道:“你呢?” 柳杰:“我得找那姓吴的算帐,快走,我到前面吸引住他们!”说完,仗剑大步穿门,进入正院。 奇怪,不见人影。 柳杰扬声大叫道:“吴济,滚出来领死!” 没有反应。 柳杰再次运真力大吼道:“不出来我放火烧你的狗窝!” 一个苍凉的声音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柳杰目光扫处,不由为之一愕。 现身的,竟然是个白发如银的老妪,鹰钩鼻,双目半睁半闭,手持鸠头杖,身后随着两个中年女人。 吴济为何不现身? 柳杰大声道:“叫吴济出来!” 老妪双目暴睁,射出两缕细细的银芒,这证明她的功力已致上乘,她是谁?是吴济的什么人? 老妪开口道:“你就是‘魔镜’东方曙的传人?” “不错!” “你刚刚杀了人?” “不错!” “你知道杀人要偿命么?” “我还要杀,像吴济这等丧心病狂之徒,不该留在武林中害人。” “你有多大能耐?” “不大,但足可以杀吴济那等胚子。” 柳杰很奇怪为什么吴济不见现身。 老妪阴冷地道:“娃儿,你是如何自解禁制的?” 柳杰口角一披,道:“这不劳动问,叫吴济出来。” 老妪振动着扁嘴,发出一长串栗人的阴笑,手中拐杖一顿,道:“娃儿,少狂,老身来伸量伸量你……” 话声中,缓缓举步,脚步相当稳健,毫无龙钟之态。 如果对方不是白发老人,柳杰早不问一切地出了手,虽然在这种情况之下,仍不失仁厚之心。 柳杰紧握着“风雷剑;沉声道:“吴济是尊驾的什么人?” 老妪在七尺之处止步,道:“你小子不必管!”拐杖扬了起来。 柳杰心火顿冒,目芒一闪,道:“我是不愿欺老凌幼,所以……” “哈哈哈哈,欺老……”呼地一杖,横扫而出。 就在老妪发杖的同时,两名中年女子双双弹身,袭向柳杰侧背。 柳杰本来是满怀杀机的,情况至此他对老人的一点矜怜之心也消失了,格杖,旋身,剑锋迎向两个中年妇女。 两中年女人双双弹开,看动作并非庸手。 老妪拐杖挟雷霆之势罩到。 柳杰朗喝一声,手中剑挟十二成功力封出,杖被荡开,顺势回剑,正好迎上两中年女人。 惨号声起,血光迸现,女人之一栽了下去,另一个亡魂疾退。 老妪厉叫一声,再度出杖。 柳杰杀机大炽,挥剑以攻应攻,一场惊心怵目的剧斗叠了出来。 这白发如银的老妪,会有这高的功力,是柳杰始料不及的。 四周的高手,缓缓向场中逼近…… “呀!”栗叫声中,柳杰展出了“逆天一剑”,老妪疾采攻势,封闭门户,“顺天一剑”跟踵展出。 惊呼声起,场面骤然平息下来,柳杰的剑尖,抵上了老妪的心窝。 围拢的高手,不下二十之众,但没人敢出手,个个面如土色。 柳杰咬咬牙,道:“你这大年纪,我真不忍心下手,吴济如何不出面?” 老妪激颤地道:“老身不要人怜悯,下手吧!” 柳杰厉叫道:“叫吴济出来?” 老妪被这一声厉叫,震得打了一个哆嗦,咬牙道:“他不在庄中,不久前离开了。” “他是你什么人?” “徒弟!” “好,你竟然纵然他私设铁牢,残害武林同道,满足他的妄想……”剑尖微微一送,却实在不忍心刺进去。 老妪突然泄了气,眸光顿敛,眼角竟然挤出两滴泪珠,喑声道:“全退下去!” 所有在场的,纷纷退去,不剩半个。 柳杰倒为之一怔。 老妪颤巍地道:“你让老身自了吧!” 柳杰想了想,道:“可以,但先回答几个问题,牢房里是否还关禁有武林人?” “没有了!” “真的没有?” “老身这等年纪,不会对黄口小儿撒谎。” “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妪目中精芒又现,咬牙切齿地道:“二十多年的苦心打算,只为了两个字,报仇!” “报仇?” “不错,杀夫灭子之仇。” “为了报仇不惜残害武林同道?” “这是非常之仇,得用非常手段。” “那被害的……是否也该报仇呢?” “这……” “报仇的对象是谁?” “老身不必告诉你。” “本人也是受害者之一?” “但你没死!” 柳杰心念一连数转,收回了剑,沉声道:“转告吴济,我会再来找他!”说完,扬长出庄。 老妪木然窒在当场。 一路之上,柳杰想那白发老妪并非等闲之辈,吴济的功力也是拔尖之流,他们的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对付不了,而采此下策?以老妪和吴济的身手,联手尚对付不了的话,这仇家就未免太可怕了。 不管目的是什么,为了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这是绝对不可恕的。 如非巧碰上那秃顶老者,自己与司徒碧珠是牺牲定了,准乎此,吴济与白发老妪绝非善类。 到底吴济的“逆天一剑”绝招,是如何获取的呢?这谜底非揭开不可。 每一个冒充“血手印”的,都会使“逆天一剑”,这的确不可思议,这些冒充者之间,有关连么? 第二个冒充者,临死吐露死于“血手印”之手,而吴济否认曾杀过人,那就显示有了第四个冒充者。 照吴济的说法,真正的“血手印”已死于三十年前,这与“秘塔主人”的话吻合,真真假假,令人莫衷一是…… 屠庄的真凶是谁? 击败师父东方曙的又是谁? 这成了一个天大的疑问。 如林白骨,又浮脑海,内心一阵剧痛。 突地,他想到了被“玄天教”追杀的柳雄和柳伯母,柳雄成了白痴,柳伯母身亡,实在够凄惨,“行尸女”母女能有办法使柳雄复原么? “魔镜第二!”一声呼唤,倏告传来。 柳杰回身一看,星目中立即抖露一片煞光,寒声道:“吴济,你自己找来太好了!” 吴济仍是黑袍蒙面人,远远站在三丈之外,开声道:“你杀了本庄那么多人还不够?” 柳杰道:“在下要杀的是你!” 吴济道:“但区区不是来打架的!” 柳杰杀气浓炽地道:“来送死的?” 吴济沉声道:“送死倒是未必,区区自认手段有悖武林道义,但师仇不共戴天,仇家太强,非此不足以言报仇,家师母已届风烛之年,她要在闭眼前亲见仇人授首……当然,这类事再不会发生了,区区与家师母决定破釜沉舟,与仇人一拼,生死成败不计了……” 柳杰不由为之动容道:“你告诉在下这些做什?矗俊?br>  吴济道:“希望解开这个结,不与贵宫成仇。” 柳杰冷哼一声道:“就这样简单?” 吴济发出一声苦笑道:“话说明了,记仇不记仇在你。” “如果在下现在要杀你……” “那区区只有以死相拼了!” “你师门仇人是谁?” “宇文老邪!” 柳杰心头一震,脱口道:“陆地神仙宇文一?” 吴济道:“不错,就是那老匹夫!” 柳杰骤然明白过来,仇家是天下第一邪,难怪他与老妪要采取非常手段。 吴济又道:“区区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 柳杰心中一动,道:“什么消息?” 吴济道:“贵宫有三位长老遇害,有这事么?” 柳杰星目大张,激动地道:“不错,有这回事!” “是‘玄天教’的人杀害的?” “不错!” “因此,你毁了对方的分舵?” “阁下……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消息来源,你夺到了人头,对不对?” “对!” “检视过没有?” 柳杰呆了一呆,道:“什么意思?” 吴济道:“你只回答!” 柳杰心头疑云大盛,他猜不透对方的意向,略一沉吟,道:“没检视过,已经埋了!” 吴济点点头,道:“为了化解这一次的仇怨,区区特来告诉你这消息,你无妨掘开坟墓,仔细辨认一下。” 柳杰前飘八尺,栗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吴济很沉着地道:“以区区所得到的消息,贵宫三长老并没死亡,仍在囚禁中,那革囊里的人头是假的!” 闻言之下,柳杰激动如狂,这的确是想像不到的事。 三长老竟然还没死,人头全是假的,当时自己悲愤过度,不忍再见首级,所以没有加以检视,便予以掩埋。 当下颤声道:“阁下所说全是真的?” “反正事实会加以证明。” “阁下……哪来这消息?” “这你不要过问,反正可靠就是!” “三长老人呢?” “被囚禁在一处极隐秘的地方……” “葫芦谷?” “现在不要问,等你开墓证实区区的话之后再说。” “如何找你阁下?” “老地方,庄里!” 三长老没死,这的确是相当令人振奋的消息。 柳杰兴奋得浑身发抖,转念一想,忽然发觉不对,目芒一闪,道:“不对!” 吴济身形微微一震,道:“什么不对?” 柳杰道:“那三颗人头,是准备交与本宫叛逆所差特使的,如果是假,难道特使是瞎了,看不出来?” 吴济“嗨!”了一声道:“区区忘了告诉你一点,人头是经过化装的,血渍斑斑,馁加石灰淹渍,只要大致不差便可蒙过去了……” 柳杰追问道:“万一被发觉呢?” 吴济道:“事实上不可能,接取人头的特使,不会清洗人头……话说回来,如果万一真的被发现人头是假的,‘玄天教’并无损失,对方也不敢张扬,残害同门,后果是很严重的。”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柳杰不得不信,暗忖:“这事与吴济无关,他没说谎的理由,同时他也逃不了,不能把庄院搬走……” 心念之中道:“好,在下去查证!” 吴济道:“查证事实,咱们的过节可以抹消么?” 柳杰毫不踌躇地道:“当然可以!” 吴济转身飞掠而去。 柳杰思索之后,动身奔向沔阳三长老埋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