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侠客》 第一章 龙飞凤舞 老夫: 想当年金戈铁马, 气吞山河如猛虎。 只恨 无情岁月催人老, 韶华不为少年留。 而今: 一剑之灾, 恨悠悠; 几时休。 “呀!”吴刚惊呼一声,连退数步,他发现对方剑身隐现龙影。 难道对方所持的是“龙剑”? “魔湖公主”借这柄“凤剑”给自己,目的在借自己行走江湖,引出“龙剑”。莫非这灰衣蒙面怪客便是“龙剑”主人? 莫非他便是“魔湖公主”所要找的对象? 据“魔湖公主”说,“龙剑主人”剑术天下无双…… 他该认识这柄“凤剑”的,为什么毫无反应? 吴刚强抑住激动的情绪,沉声道:“阁下,幸会!” “真是幸会!” “阁下有何见教?” “武林中不许有两柄剑并存!” 吴刚骇然道:“为什么?” 灰衣蒙面怪客冷森森地道:“不为什么,就是那句话,天下不能同时有两柄剑!” 吴刚冷冷一哼,道:“阁下自许为天下第一剑,区区在下却无此念!” “不管你有无此念,两剑不并存!” “阁下是挑战么?” “当然!” “阁下有自信能除去在下这一剑?” “也许!” “如阁下办不到呢?” “自毁此剑!” 吴刚的目的被转移了,他虽没有好胜之心,但豪气是有的,对方自许天下第一剑,这一场决斗值得打。 但,他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魔湖公主”曾一再交代,不能伤及对方性命,而她曾说过对方在见到“凤剑”之后,纵使不敌,决不会为难自己,可是灰衣蒙面怪客在见到“凤剑”之后,并无特殊的表情,这与“魔湖公主”的判断不符。 “魔湖”歌声中所指的人,是眼前人吗? 自己当初曾怀疑歌中的对象是兄长“无敌美剑客吴雄”莫非…… 心念及此,不由情绪如涛…… 锦袍老者与“万邪书生”曲九风双双后退,紧依在一起。 吴刚略作思索之后,道:“阁下可否暂候一时?” “为什么?” “区区要先解决一件公案!” “不行!” 吴刚怒声道:“阁下是有意阻止区区办理自己私事么?” 灰衣蒙面怪客依然冷漠而平静地道:“未尝不可!” 如果不是灰衣蒙面怪客不速而至,横岔一枝,锦袍老者该已伏尸剑下,“万邪书生”也该得到应得的报应…… 灰衣蒙面怪客一扬手中剑,道:“准备!” 吴刚灵机一动,道:“且慢!” “你有后事要交代?” “嘿嘿,区区从不曾虑及身后事……” “那你有何话说,快说吧!” “区区在接受挑战之前,先唱一支歌!” “什么,你要唱歌?” “正是!” “哈哈哈哈,这倒是奇闻,你唱吧!” 吴刚双目如电炬般罩向对方,依“魔湖歌声”的歌词曲调唱了起来: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歌声用内力唱出,虽然没有原来的凄怨况味,但音韵仍十分动人。 灰衣蒙面客一抬手,道:“停止,这是‘魔湖歌声’,你想弄什么玄虚?” 吴刚大是困惑,对方对这歌声,竟无动于衷? 灰衣蒙面怪客接着又道:“索血一剑,你是‘魔湖’中人?” 吴刚毫不思索地断然应道:“不是!” “那你作歌则甚?” “那你该识此剑?” 吴刚扬起了手中“凤剑”,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想从对方目光中找答案,可是事实又大出意料之外,灰衣蒙面客的目光是一种茫然之色。 事实证明对方不识“凤剑”! 这作何解呢? 他不是真正的“龙剑”主人,也不是“魔湖公主”要寻觅的人,然而他何以手持“龙剑”呢?他故意装成无动于衷么?抑是…… “阁下不识区区手中剑?” “不识!” “阁下所持的剑又是何来历?” “你管不着!” “区区非管不可呢?” “等决战之后,你仍留得命在,再管不迟!” “阁下真正的目的何在?” “早已说明了!” 吴刚无可奈何地道:“阁下可以交待来路么?” “无此必要!” 吴刚怒意横生,豪壮地道:“来吧!区区接受阁下的挑战!” 灰衣蒙面怪客冷冷地“嗯!”了一声,道:“还有‘索血二剑’、‘索血三剑’……为何不一道现身?” 吴刚心里暗自好笑,淡淡地道:“区区可以代表数剑,如区区不敌,二剑三剑将永不再现。” “你对这话负责?” “当然!”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准备!” 双方的起手式,都十分诡异。 黄昏来临了,谷地中一片幽暗,但在吴刚这等高手眼中,仍能明察秋毫。 双方贯足了内力,剑身芒影,隐约现出一龙一凤。 凝神,注视,双方都无懈可击。 “锵!” 金鸣震耳,剑气撕空,人影一触而分,空中闪灭一溜火花,分不清是谁先出的手。 人影乍分又合,各出全力,展开了动魄惊心的恶斗。 真是应了一句俗语:棋逢敌手,将遇良材! 剑气卷处,树折草偃,岩屑纷飞。 三招! 四招! 五招! 第八招,一声断喝传处,闷哼随起,人影霍然而分,只见灰衣蒙面客持剑的右臂衣袖裂了一道口,鲜血涔涔而下。 “小子,容你不得!” 锦袍老者暴喝一声,伸手虚空自地上吸起一柄金剑,猛袭吴刚。 吴刚横剑相迎,“锵!”然一声,双方各退一步。 锦袍老者在受伤之余,以普通剑刃对神兵,仍有如此威力,足证其修行之深。当然,这一剑他是挟毕生功力而发的。 审时度势,吴刚知道若不采取断然行动,后果难料。 于是—— 他沉哼一声,“凤剑”以十二成真力,罩向锦袍老者,势若万钧雷霆。 “锵!呛!” 凤舞龙翔,灰衣蒙面客疾挡一剑,吴刚的虎口有些发酸。 灰衣蒙面客连退了三四步。 锦袍老者抽身暴退,颈间出现一道血口,血涌如注,若非灰衣蒙面客这一挡,他的人头早已落地,一张老脸,顿呈死灰之色。 灰衣蒙面客暴喝一声,“龙剑”再次出手。 吴刚一横心,集毕生功力于“凤剑”,连演三招…… “嗯——” 一声长长的闷哼,灰衣蒙面怪客连打了两个踉跄,右臂伤上加伤,手中剑嗒然下垂,吴刚的剑尖,直抵他的心窝。 吴刚犹豫着不知该否取他性命,“魔湖公主”曾经要求,不得取持有“龙剑”之人的性命,这诺言他必须遵守。 灰衣蒙面客怒叫一声:“为何不下手?” 吴刚冷冷道:“还不到下手的时候!” 锦袍老者蓦地起身扬手,一蓬白露,罩向吴刚。 一阵奇香入鼻,吴刚呼吸为之一窒,锦袍老者伸手便抓,迅猛无伦,吴刚右手剑仍抵住灰衣蒙面客心窝,左掌迎着抓来手爪,猛然下切。 锦袍老者硬生生撒手后退,惊呼一声:“小子,你竟然不怕毒!” 吴刚不屑地横了他一眼,然后看定灰衣蒙面客道:“阁下请交代来历!” 灰衣蒙面客厉声道:“办不到!” “这可不能由阁下作主!” “要杀只管下手!” 吴刚为之气结,强捺住杀机道:“阁下放明白些……” “小子,你不配对本人说这种话!” “阁下真的不肯说?” “不!” “如此休怨在下心狠手辣了!” 就在此刻—— 一条纤纤人影,飞跃而至,厉叫一声:“你不能伤他!” 声音入耳,吴刚登时激动欲狂。 “万邪书生,”惊叫一声,“世妹!” 来的,正是吕淑嫒,只见她目含怨毒,脸色苍白,凄厉如鬼。 吴刚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为了救他而把贞操奉献给“万邪书生”,这种牺牲,世间难找第二人,这种损失,无法弥补,这种恩情,也无法报偿。 “放了他!” 吕淑媛再次开了口。 吴刚片言不发,收剑退后三步。 此刻,即使吕淑媛要他死,他也不会犹豫的,因为他欠她的根本无法补偿。 她木然望着吴刚,眼角滚落两串泪珠。 吴刚激动万分地道:“媛妹,你不能再离开我!” 吕淑媛凄厉地道:“从今你是你,我是我……” “媛妹,你怎能……” “别叫我媛妹,你的媛妹已经死了!” “媛妹……” “我已不配接受你的爱了……” “不!” 吴刚歇斯底里地大吼出声,这简单的一个字,包含了无尽的情义,愧疚,也表示出无比的坚决。 吕淑媛一咬牙,转向“万邪书生”曲九风,怨毒至极地道:“曲九风,我要食你之肉,喝你之血!” “万邪书生”惊悸地向后一退身,故作骇异之状,颤声道:“世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淑媛道:“狗,禽兽!你根本不是人!” “万邪书生”再退,目光向灰衣蒙面客与锦袍老者一瞟,然后转向吕淑媛,阴沉沉地道:“世妹,你知道愚兄我一向是维护你的,我不愿你遭受任何不测!” 这话,吴刚听得懂,他意存威胁,因为吕淑媛的行为已构成叛门之罪。 吕淑媛厉吼一声:“住口,我现在已无所谓什么不测了,我只要你这禽兽遭报!” 吴刚冷极地接口道:“媛妹,你等着看,让我来!” “万邪书生”面色惨变…… 灰衣蒙面客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吕淑媛面上,寒声道:“怎么回事?” 蓦地—— 一阵凄怨的歌声,从半空中传了过来: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所有在场的,全被这诡秘的歌声惊愣了。 吴刚心内大感激动,因为“魔湖公主”曾说过,一旦“龙剑”出现,她会来临处理,现在,她真的来了,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也就在歌声余韵中,十余条人影,鬼魅般出现,无声无息,在外围圈了一圈。 灰衣蒙面客显然大感意外,沉声喝问道:“朋友们何方高人?” 没有人答腔。 吴刚目光一绕,不由骇然大震,来的一共十二人,十男二女,衣着各异,其中一个青袍老者与一个中年文士,并不陌生,显然正是不久前“铁心太岁”被“武盟”装棺押运,中途所遇的青年“金刚盟”属下十二金刚之中的“骏马洪亮”与“金鸡古亦同”,二人见凤剑而退身,照此看来,这十二人是“十二金刚”无疑了。 “十二金刚”与“魔湖公主”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歌声歇了,全场呈一片死寂。 锦袍老者突地惊呼一声道:“十二金刚!” 中年文士装束的“金鸡古亦同”冷冷道:“阁下还认得出区区等,真不愧‘妖中之王’的外号!” 锦袍老者嘿嘿一笑道:“朋友,你也不差,欧阳残很佩服!” 这锦袍老者便是“妖中之王欧阳残”? 吴刚心中的惊异莫可言宣,那冒欧阳残之名强迫自己习艺的白发老者是谁?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白发老者看来毫不邪恶,原来他并非真正的“妖中之王”。 难怪吕淑媛指自己的“阎王簪”是假的,“武盟夫人”指出自己武功路线全非欧阳残一路,而锦袍老者也曾质问自己何以冒人之徒…… 这困惑人的谜,总算揭开了。 但,那冒充欧阳残的老人,又成了谜。他为什么要那样做,真是为了爱才而如此么?有些武林人物的行径,实在不可思议。 难怪那老人三番两次传声,要自己留意锦袍老者,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妖中之王”。老人曾说别误了他的大事,他屈身“武盟”,是有所为的。 灰衣蒙面怪客突地栗声道:“索血一剑,原来你是‘金刚盟’属下弟子……” 吴刚毫不思索地道:“阁下错了,区区并非‘金刚盟’门下!” “那你是……” 吴刚下意识地瞟了吕淑媛一眼,因为在场的,只吕淑媛一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冷冷道:“阁下问了亦属多余!” 话声甫落,暗影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请朋友交代‘龙剑’来历!”这话,是对灰衣蒙面怪客而发,吴刚知道发话的是“魔湖公主”,他很奇怪,她竟然也离“魔湖”,听声口,她并不知道这灰衣蒙面人的来历。 灰衣蒙面客目中抖露出一片骇芒,惊声道:“你是谁?” “歌声之主!” “魔湖主人?” “未始不可!” “魔湖与‘金刚盟’是何渊源?” “朋友,要你交代‘龙剑’来历!” 灰衣蒙面客身躯一颤,道:“否则呢?” “魔湖公主”道:“没有否则,朋友非交待不可!” 灰衣蒙面客寒森森地道:“神物无主,有德者居之,本人是无意中获得的。” “阁下自认有德之人?” “不敢!” “无意获得四个字,作何解释?” “这本毋须解释!” “本人须求明白解释!” “恕区区办不到!” 一条白衣人影,幽然出现,不错,她正是“魔湖公主”,今晚脸上多了一层轻纱。 吴刚拱手为礼,道:“公主别来无恙!” “魔湖公主”颔了颔首,直逼灰衣蒙面客身前,厉声道:“阁下先交待‘龙剑’主人的下落!” 灰衣蒙面客阴冷地道:“区区不识什么‘龙剑主人’!” “那阁下手中‘龙剑’何来?” “区区说过偶然获得!” “如何偶然?” “这是区区私事,似无公开的必要……” “非公开不可!” “办不到!” 吴刚本应助“魔湖公主”解决此事,但由于吕淑媛的关系,只好闷声不响。 灰衣蒙面客突转向吕淑嫒道:“无论什么事,待离开此地之后再解决!” 吕淑媛没有应声。 “魔湖公主”突地娇喝一声:“带人!” “十二金刚”齐齐举步,向中央涌上……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吕淑媛尖叫一声,扑向吴刚,吴刚不防这一着,双双滚倒地面。 “轰!”然一声巨响,砂石暴卷,烟硝刺鼻,惨号乍起,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剧烈的震荡,有如地裂山崩,吴刚被吕淑媛紧紧抱住,惊魂出了窍。 烟散尘止,吴刚推开吕淑媛,站起身来,不由目眦欲裂。 只见地上一个大坑,血腥刺鼻,残肢断体四下抛散,惨象不忍卒睹。 灰衣蒙面客等,业已不知去向。 活着的,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十二金刚”恰恰剩下一半,其中两人大概伤势不轻,半坐在地上呻吟。 吴刚目光扫瞄之下,见五丈外一团白影,被另几条人影围住。他想也不想地弹身扑了过去,一看,不禁连打两个寒颤。 只见四名少女,围住“魔湖公主”,“魔湖公主”斜倚在一块山石上,白裙变成红裙,面纱已落,那张在吴刚记忆中美逾天仙的玉靥,此刻凄厉如鬼。 吴刚颤声道:“公主,您受伤了?” “魔湖公主”抬眼望了吴刚片刻,才惨然启口道:“我失去了双腿!” “啊!”吴刚惊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栗声道:“公主被炸断了双腿!” “魔湖公主”乏力地闭上了眼,不久,又睁开来,虚弱地道:“十二金刚如何?” 四女之一道:“六死一伤!” “啊!” “魔湖公主”脸孔起了扭曲,“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四女忙跪落她身旁,用手扶住,其中之一道:“公主保重玉体,此刻不宜激动!” “传我令收尸撤退!” “是!” 一少女起身奔了过去。 “魔湖公主”目光转向痴立的吴刚,道:“吴少侠,追回‘龙剑’,查出‘龙剑主人’的下落,办得到么?” 吴刚斩钉截铁地道:“在下一定办到!” “很好!” “公主的伤……” “我死不了,我要活下去等待见‘龙剑主人’一面!” 吴刚全身一颤,道:“龙剑主人是谁?” “我那首歌词中所指的人!” “他是谁?” “你要知道?” “是的!” “魔湖公主”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你一定要知道?” 吴刚横定了心,道:“是的!”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说说看?” “以前的约言,你必须遵守……” “公主的意思是要在下不伤对方?” “正是这句话!” “在下答应!” “如此听着,他便是‘无敌美剑客吴雄’!” 吴刚心头剧颤,栗呼一声道:“吴雄!” 他万想不到自己当初的猜测,竟成事实,歌声中的对象,与“龙剑主人”,竟然真的是胞兄吴雄。 那胞兄与她,当是夫妻了,她该是自己的嫂嫂…… 心念之中,脱口道:“恕在下冒昧,吴雄是公主的……” “不错,他是我丈夫。” 吴刚激动万分,想道出身份,但又隐忍住了,大哥十年前滥造杀孽,殃及无辜,使家门“武林第一堡”惨遭名门派血洗,罪无可逭,自己已打定主意,非杀这忤逆子不可,不表身份,行动可方便些…… 突地,一个意念闪过脑海—— 记得蔡管家所描述当年大哥剑退“金刚盟”挽回武林浩劫,关键在于一美貌少女,而现在,“十二金刚”却听她的指挥,莫非她便是当年那美貌少女? 据说,当美貌少女现身“公义台”,与大哥交谈数语,决斗中止,“金刚盟”宣布退出江湖,这个谜,十余年来,一直困惑武林人心。 “公主……” 话未出口,那传令的少女奔了回来,趋近“魔湖公主”道:“请示公主,死者是否就地掩埋?” “谁说的?” “是……是……公主,死难的一共六位,重伤两位,勉可行动,其余四位中又有两位轻伤……” “尸体必须运回去,照门规所定之礼安葬!” “是!” 那少女恭喏一声,又转身驰去。 “魔湖公主”似疲累不堪,粉腮更见苍白,娇喘吁吁。 吴刚下意识地一扫带血的裙裾,想到她已残废了,她失去了双腿,心中有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感受。 神秘的女子,美人,嫂嫂,她残废了,这遭遇多残酷。 她并非力有不逮,而是伤于暗算。 自己若非被吕淑媛急中相救,滚到地面,也必死无疑了。 这爆炸威力惊人,想必是早埋好的炸药。 依此而断,这谷中埋藏的炸药,当不止这一处,可以说是步步危机了。 “公主,在下还有件事不明……” “魔湖公主”一挥手道:“后会有期,我在湖中候你消息……” 说完,闭上了眼。 吴刚大声道:“公主,在下立刻去找灰衣蒙面人!” 身形一转,与吕淑媛顶头碰面,他呆住了。 幸存的“金刚”,一女五男,两男重伤,那女的负着另一女金刚的尸体,其余三男,“金鸡古亦同”负了一具,另二人各负两具,“骏马洪亮”也在死难之列。 两名少女,左右扶抱起“魔湖公主”,一行人狼狈离开。 吴刚目送他们负死扶伤,消失在暗夜之中,不觉长长叹了一口气。 吕淑媛幽幽地道:“刚哥哥,离开此地吧!” “离开?” “是的,此地不可久留!” “为什么?” “这里步步都是死亡陷阱!” 吴刚咬紧牙关,恨无所泄,道:“难道放过他们……” “另等机会!” “媛妹,我一时也等不了,我会发狂!” “我呢?” 这一反问,使吴刚哑口无言,吕淑媛遭遇之惨,世无其匹,她能忍耐,难道自己不能忍耐? “刚哥哥,我们先离开此地!” 吴刚对于她,不愿有半分拂逆,当即道:“好,走吧!” 两人奔出谷外,到了一个隐僻处所,双双停身,相倚而坐。 “媛妹,那蒙面客是什么人?” 吕淑媛激动地道:“不要问我这个!” 吴刚轻抚她的肩,道:“媛妹,我不能不问!” “为什么?” “我必须追查‘龙剑主人’的下落!” “你称那女人做公主?” “是的,她是‘魔湖公主’!” “龙剑主人之妻?” “媛妹在一旁当已听得很清楚了!” “无敌美剑客吴雄是你什么人!” “胞兄!” “啊!” “怎么,媛妹也知道他?” “不,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媛妹,我不敢勉强你,不过,我仍希望知道‘龙剑’如何落入蒙面人之手……” “我不知道!” 吴刚默然,他明知她言不由衷,但他不忍迫她,她为他所付的牺牲太大了,大到无法报答。 “刚哥哥,我此生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事?” “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不要取那灰衣蒙面人的性命!” “媛妹,不管你提什么,我都乐意答应!” “你是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 “刚哥哥,我十分感谢你……” “媛妹怎能说感谢的话,你为我……” 话出口半句,突地顿住了,他不愿惨事重提,伤她的心。 吕淑媛幽幽地道:“刚哥哥,如我们能永远依偎,该多好……” 声音中充满了凄凉的况味。 吴刚托起她的香腮,使脸孔相对,沉凝道:“媛妹,我爱你,永远!” 两粒豆大的泪珠,从吕淑媛苍白的头上滚落,她笑了,笑得十分凄然,那不是笑,因为她的心里在哭泣,她的芳心在滴血。 久之,她才开启了颤抖的双唇,道:“刚哥哥,有你一句话便够了……” “媛妹,这并非只是一句话。”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 泪水,随话声扑簌簌而下。 虽在暗夜,但两人近在咫尺之内,一切神态,仍可看得很清楚。 吴刚心头惨然,颤声道:“媛妹,不可说这样的话……” “我已是败柳残花!” “不,嫒妹,你这样说,我在世上便无立足之地了!” “你愿爱一个这样的女子?” 吴刚发急地大声喊道:“媛妹,你为何有此遭遇,是为了我,你是圣洁的,比我们初识时更……” “哈哈哈哈……” “媛妹,求你,不要笑,你笑碎了我的心。” “刚哥哥,人死不能复活,心死了也是一样!” 吴刚眼眶内溢出了泪水,悲声道:“媛妹,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 “这是命运!” “不,命运在自己手里!” “可是,我已被命运毁了!” “不!那不是命运,是曲九风那厮的兽性造成的,我……” 吕淑媛挣开吴刚的怀抱,站起娇躯,道:“我要走了!” “什么?媛妹要走……” “我当然得走!” “返回‘武盟’么?” “武盟?……我能回去么?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所!” 吴刚心内惨然,一把抓住吕淑媛的柔腕,激动地道;“媛妹,答应我,别说离开的话!” “太迟了!” “媛妹,一切只是开始……” 吕淑媛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不配啊!” 吴刚诚挚万分地道:“不,媛妹,这句话应该我说,我才真的不配……” 吕淑媛望着吴刚惨然一笑,幽凄地道:“你爱我,我爱你,这就够了!” “媛妹,忘掉那不幸……” “忘掉!能忘得了吗?” “当初你该让我死,不应……” “我不要你领情!” 吴刚发急道:“媛妹,我不是那意思,你执意如此,我将痛苦至死……” 吴淑媛咬紧牙根,道:“不必!” “媛妹……” “你的媛妹业已死了,保留那回忆吧!” 吴刚另一只手,抓住她的香肩,凄厉地道:“媛妹,你非迫我下辣手吗?” 吕淑媛凄冷地横了吴刚一眼,淡淡地道:“下辣手么?刚哥哥,我多么希望死在你的手中,一了百了……” 吴刚痛苦至极地道:“我把你点成残废,然后照料你一生,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短短一句话,把他的全部情义,表露无遗,胜过千言万语。 吕淑媛痴呆地望着他,泪水点点滴滴地渗了出来,她的芳心也在滴血,得爱如此,夫复何求,这是幸?还是不幸? 一声冷笑,倏然传来。 吴刚转头一看,暗影中,一条幽灵般的人影,出现在两丈之外。 虽在暗夜,仍可清晰地看出,现身的是一个发白如银的锦衣老太婆,两个眸子,犹如寒星,烁烁发光,手中拄着一支拐杖。 吕淑媛娇躯一颤,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似是十分惊惧。 吴刚心头一动,道:“来的是谁?” 吕淑媛没有答腔,挣开了吴刚的手,连退数步。 吴刚朝前一趋,道:“老前辈何方高人?” 锦衣老太婆哼了一声道:“你便是什么‘索血一剑’?” “正是晚辈!” “你小子非常张狂?” 这语气使吴刚头发发火,称呼立改,道:“尊驾有何见教?” “取你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区区人头在此,尊驾有本领只管取去……” “你就试试看!” “慢着!” “小子还有话要说?” “尊驾谅非无名之辈,请示来路。” “我老人家便是‘超生婆婆韦三娘’,小子,你知道之后,便可瞑目了!” 吴刚骇然大震,他记得蔡管家生前会提及过这魔婆,当年与“妖中之王”齐名,业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传言早已不在人世,想不到此时此地在此现身。 心念之中,冷冷道:“尊驾出手,该有个名目吧?” “超生婆婆韦三娘”嘿嘿一笑道:“当然!” “什么名目?” 蓦地—— “超生婆婆”大喝一声:“丫头,你敢溜!” 身形一晃…… 吴刚出自本能地跟着横身,拔剑,攻出一招,快,快得不可思议。 “铿!”然声中,吴刚手臂一麻,退了一个大步,“超生婆婆”也同时打了一个踉跄,吴刚骇然,对方拐杖,并非凡物,竟然宝刃无伤。 “超生婆婆”厉声道:“小子,我老人家把你劈成肉酱!” 吴刚目光掠处,已不见吕淑媛踪影,不由心中大急,她是怕这老魔婆,还是存心乘机离开自己?他不知该挡住老魔婆,还是去追吕淑媛? “超生婆婆”双手举杖,以泰山压顶之势,迎头砸向吴刚,势沉力猛。 吴刚咬了咬牙,挟毕生功力,横剑硬封。 “铿!” 剑杖交击,双方各退了一步。 “小子,我老人家不超脱了你就枉叫‘超生婆婆’!” “老乞婆,我不劈了你也不叫‘索血一剑’!” 双方喝话声中,同时再度出手。 吴刚的“夺化剑法”固然凌厉无匹,但“超生婆婆”的杖法也是诡辣无双。 又是一声“铿!”然巨响,人影再分,吴刚虎口酸麻,“凤剑”几乎把握不住,“超生婆婆”的拐杖,也荡向一边,双方竟是势均力敌。 吴刚内心确实震惊,这老魔婆的身手,看来还在“妖中之王”欧阳残与“灰衣蒙面客”等人之上…… “超生婆婆”倏地后退数步,曲背耸肩,满头白发,根根倒立起来,那形态,诡异而骇人。 她将要施展什么绝技? 吴刚心念疾转,对方心存歹意,先下手为强,真力一运,扬剑趋身…… 就在此刻—— 一声暴喝,震耳传来:“住手!” 吴刚一窒,止住待发之势。 人影随声而现,赫熬竟是半夜前离去的“忘我和尚”。 “超生婆婆”冷电似的目光,朝“忘我和尚”一扫,没有吭声。 “忘我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韦施主健朗犹昔!” “超生婆婆韦三娘”依然没有开口,手中拐杖正好拄在一方石板上,业已没入半尺之多,吴刚眼角一瞟,为之心头泛寒。 “忘我和尚”接着又道:“韦施主,收了你那‘阴尸散元功’吧,如果你想尽天年的话!” “超生婆婆”目露骇然之色,这和尚不但一口道出她的来历,还说出她武功名称,显见并非等闲人物,但她对这和尚却一无所知,看那脏得连面目都不辨的样子,不但不起眼,还令人恶心,偏偏又出语惊人,当下直起身躯,倒立的白发,缓缓恢复原状,恶声恶气地道:“你到底是和尚还是要饭的?” “忘我和尚”不愠不火道:“阿弥陀佛,贫僧仍佛门弟子!” “什么名号?” “贫僧忘我!” “忘我?” “正是!” “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贫僧本就是无名之辈!” “来此则甚?”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 “救谁?” “施主!” “超生婆婆”呆了一呆,突地放声大笑道:“臭和尚,你敢寻婆婆我的开心,你想升登极乐,算找对了门!” “阿弥陀佛,施主不信么?” “我信,信你找死!” “施主的‘阴尸散元功’,固能借对方之力,散对方真元,可是有一点施主必然明白,如果碰上业已练成‘先天正气’的对手,结果如何?” “超生婆婆”大惊失色,怔了半晌,才阴森森地道:“臭和尚,你懂得不少……” “谬奖了!” “你想凭空话唬住我么?” “并非空话!” “凭你也练有‘先天正气’?” “不是贫僧,是这孩子!” “他?” “一点不错!” “超生婆婆”目光扫向了默默不语的吴刚,狐疑不已。 吴刚没有练过“先天罡气”,但有一点他感觉得到,他先从那冒充“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怪老人习艺,纯属阴柔路子,而后自参“血衣神功”首载的“少阳神功”,一阴一阳,几乎使他丧命,最后,两种冰炭不同的武功,熔化于一炉,在数次交手的经验里,本身的确有一种意动而发的护身罡气。 难道那便是“先天罡气”? “忘我和尚”怎么会知道的呢? 他没有开口,冷冷地回望“超生婆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神态,使“超生婆婆”有些莫测高深。 “忘我和尚”侧头吴刚道;“孩子,你有急事要办,可以先走一步!” 这话,直说到吴刚心里,分明是点醒他去追吕淑媛。 吴刚感激无尽地望着“忘我和尚”道:“大师德意,晚辈没齿难忘!” “忘我和尚”一挥手道:“快走吧!” “超生婆婆”冷笑一声道:“走,没那么简单!” 吴刚双目一瞪,怒声道:“老魔婆,你以为我怕你么?不必张牙舞爪,来,我们之间只有一人离开!” “忘我和尚”接口道:“韦施主,这笔帐贫僧来结!” “超生婆婆”不屑地道:“臭和尚,你算什么东西?” “忘我和尚”愤然道:“韦三娘,别出口伤人……” “伤了你又怎样?” “你将自食其果。” “你配么?” “配与不配,一试便知!”说着,转向吴刚道,“孩子,别理她,你尽管走!” 就在此刻—— 一个刺耳的声音道:“要走的话先留下脑袋!” 两条人影,随声而现。 此际,曙色业已透入林间,天亮了,夜幕已不知在何时撤去。 吴刚目光一扫,登时热血沸腾,杀机冲顶,来的,赫然是“武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与“万邪书生”曲九风师徒。 “忘我和尚”为之一震,以责备的目光,瞟了吴刚一眼,似乎怪他不早早听话离开,但吴刚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曲九风身上,根本看不到这眼色。 “妖中之王”狞声道:“忘我秃驴,你竟然敢公开与本盟对抗?” “忘我和尚”沉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只争迟早而已!” “妖中之王”哈哈一笑道:“老夫要你永远闭嘴!” “呀!” 一声震耳惊呼,破空而起,曲九风已被吴刚牢牢扣住。 原来吴刚在恨极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乘曲九风注意场中分神之际,把他制住,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如非曲九风自恃大援在侧,同时太过疏神大意,吴刚想制住他,并非易事,他号称“万邪书生”,自非虚妄,论阴谋诡计,吴刚可说望尘莫及,这真所谓是“大意失荆州”了。 “妖中之王”与“超生婆婆”同时大喝一声:“你敢?” 吴刚置若罔闻,一双赤红的眼,直瞪着“万邪书生”,那神情,似乎集中了天下所有的恨,使人不寒而栗。 “妖中之王”晃身出手…… “砰!” “忘我和尚”斜里劈出一掌,把“妖中之王”的身形震得一偏,窒住。 “超生婆婆”沉哼一声,举杖横扫“忘我和尚”。 “忘我和尚”闪电般弹退数尺,避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妖中之王”手指吴刚道:“小子,放了他!” 吴刚切齿道:“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你敢说不?” “老妖,我做个报应给你看!” “哇!” 一声凄厉的惨叫,吴刚换持左手的剑,穿过“万邪书生”的肩骨,鲜血前后渗出,“万邪书生”痛得龇牙裂嘴,面呈死灰,起了阵阵痉挛。 “超生婆婆”白发倒竖,上步趋身,拐杖如灵蛇般点出,吴刚横身顺手一带,把“万邪书生”的身躯,迎向来杖,迫得她收招不迭。 “小子,你想把他怎么样?” 吴刚怨毒至极地道:“要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死!” “砰”挟以一声闷哼,“万邪书生”忍创出手,一掌劈向吴刚左胸,吴刚一个踉跄,但没有松手,这一牵动,“万邪书生”又惨哼出声。 吴刚抽回“凤剑”归入鞘中。 剑出血涌,“万邪书生”右半边身,已完全被血浸透。 吴刚出指,点了他的穴道,替他止住血流,这不是吴刚心软,而是不愿对方失血过多而死,他要对方慢慢地死。 吕淑媛受辱的一幕,又呈脑海,使吴刚恨极欲狂。 “妖中之王”与“超生婆婆”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吴刚伸左手中指,徐徐插入“万邪书生”创孔之中,“万邪书生”痛极狂呼:“师父、师母、救救弟子!” 师母,此地除了“超生婆婆”没有别的女人,那她是“妖中之王”的妻子了,这的确是件武林秘闻,前此,恐怕没有任何人知道“超生婆婆”与“妖中之王”是一对。 吴刚横了两魔一眼,道:“曲九风,世间已无人能救你了!” “超生婆婆”厉声吼道:“小子,你当真不放手?” “当然!” “如果你毁了他,你知道你如何死法?” “无所谓!” “妖中之王欧阳残”气得面上起了抽搐,可能,这魔王生平第一次为人挟制。 曲九风全身剧烈地抖颤,口里惨哼不止,面孔已痛得变了形。 吴刚咬牙切齿道:“曲九风,你根本不是人,所以不能以对付人的方式对付你。” 说完,抽出插入创孔的手指,横掌一切,“嚓!”又是一声刺耳的惨号,曲九风一条右臂,臂骨断碎,只剩下皮肉相连。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佛号,道:“孩子,够了,让他死吧!” 吴刚恨得发狂,颤声道:“大师,死对于他太便宜了,不能偿其辜于万之一。” “妖中之王”目注“超生婆婆”道:“老不死的,我受不了” “超生婆婆”老脸抽动了数下,道:“我也受不了!” “任这小子猖狂么?” “依你说呢?” “风儿算完了,让他瞑目归天吧……” “你的意思是……” “把这小子活裂了,替风儿出这口气!” “来吧!” “超生婆婆”扬杖,“妖中之王”亮掌…… 场面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息,如果两魔同时出手,不计曲九风的生死,吴刚的后果,便很难逆料了。 “忘我和尚”厉声道:“欧阳残,你恐怕不能如愿!” “超生婆婆”目光一扫“忘我和尚”,狞声向“妖中之王”道:“先收拾这秃驴!” 就在此刻—— 条人影,飞掠而至,直逼众人身前。 吴刚目光一扫,不由亡魂大冒,来的,赫然是灰衣蒙面客,他胁下挟着的,竟然是离去不久的吕淑媛。 灰衣蒙面客一扫现场,业已明白情况。 “妖中之王”大声向灰衣蒙面客道:“把她给我!” “给你?” “不错,她是祸源!” “欧阳兄弟的意思是……” “小徒不能白死!” 灰衣蒙面客目中射出骇人凌芒,沉声道:“要丫头陪上一命么?” “超生婆婆”接口道:“事逼于此,不得不然!” 吴刚五内皆裂,大吼一声:“谁敢?” “妖中之王”狰狞毕现道:“此刻不能再效妇人之仁……” 灰衣蒙面客窒了片刻道:“由本人处置此事!” 两魔互望一眼,不再开口。 灰衣蒙面客放下吕淑媛,用手扣住她的玉腕,厉声向吴刚道:“索血一剑,放人!” 吕淑媛目光涣散,粉面不复人形。 吴刚心如刀绞,放了曲九风,他心有未甘,但又不忍吕淑媛受任何痛苦,不期然地把目光注向吕淑媛。 吕淑媛突地厉声叫道:“刚哥哥,别放他,我们有缘来生……” “啪!” 灰衣蒙面客一掌掴向吕淑媛的粉颊,凄哼声中,吕淑媛血沫纷纷涌出。 吴刚恨得几乎发狂,暴声道:“你敢再碰她一下,我把你挫骨扬灰!” 灰衣蒙面客再次喝道:“索血一剑,放人!” “不放…” “你想她死么?” 吕淑媛凄厉无比道:“我本来早已死了,在此的只是一副皮囊!” 灰衣蒙面客一扬手道:“丫头,你再开口我劈了你!” 灰衣蒙面客与吕淑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在谷中,她阻止吴刚对他下手,而现在,他挟持了她。 吴刚心念数转之后,恨恨地道:“你先放了她!” 吕淑媛厉叫一声道:“你若放了他,我死了也恨你!” 一句话,说明她对“万邪书生”的恨,超过了死亡的恐怖,她愿意死,但不愿“万邪书生”脱出吴刚之手。 “妖中之王”与“超生婆婆”双双怒哼了一声,犀利的目光,直投在灰衣蒙面客蒙住的脸上,意思是看他如何处断。 灰衣蒙面客沉声道:“索血一剑,放手吧!” 吴刚怒目切齿地向“万邪书生”道:“曲九风,你的狗命暂时算保全了,记住,只是暂时!” “万邪书生”连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灰衣蒙面客松了手,吕淑媛娇躯晃了两晃,蹒跚地朝吴刚身前走来…… “媛妹……” 吴刚激情地叫了一声,放开“万邪书生”,迎向痴情红颜吕淑嫒。 “万邪书生”打了两个踉跄,摇摆不稳地挪步走向两魔 “注意!” “忘我和尚”大喝一声,吴刚警觉之时,“超生婆婆”的拐杖,业已如山般当头压下,势道惊人,迫得他疾向侧方弹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万邪书生”已到了“妖中之王”身边,吕淑媛又被灰衣蒙面客抓住手中。 吴刚肝胆皆炸,几乎气得昏死过去。 吕淑媛凄厉地叫道:“你后悔了吧!” 吴刚的确是悔恨交进,然而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曲九风已脱出掌握,吕淑媛重陷狼爪。 一念之差,势将演成终生之恨,然而,如之奈何呢? “超生婆婆”厉喝一声:“小子,老婆婆要把你剥皮抽筋!” 喝话声中,恶狠狠地再次出手。 “交给我!” “忘我和尚”大吼一声,袍袖交挥,迎了上去。 罡风凛冽,杖影如山,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吴刚“唰!”地拔出“凤剑”,一步步逼向灰衣蒙面客。 “妖中之王”半声不吭,抱起重伤的“万邪书生”,穿林而没。 灰衣蒙面客点了吕淑媛穴道,换扣左手,右手拔出“龙剑”凝神而待…… “龙剑”,使得吴刚想起失踪的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与失去了双腿的嫂嫂“魔湖公主”。 这恐怖而血腥的谜,尚未揭晓。 那边,“忘我和尚”与“超生婆婆”打得昏天黑地,日色无光。 吴刚逼近到灰衣蒙面客身前六尺之处,咬牙切齿道:“放了她!” 灰衣蒙面客嘿嘿一笑道:“办得到么?” 吴刚目眦欲裂地道:“如果她有三长两短,我誓血洗武盟!” “你?凭你要血洗武盟?哈哈哈哈,未免太不自量了!” “放是不放?” “不放!” “你先前的话是放屁么?” “小子,你的命运业已注定了!” 话声甫落,无数人影从四周涌现,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高手,当先的数人,吴刚认得一半,冶艳妇人“盟主夫人”、“掌令胡大猷”、“三怪”之二的“酆都使者”与“疯魔女”赫然也在其内,其余老少不等,但绝大多数是“神风剑士”与“金剑手”。 灰衣蒙面客目光四下一扫,注定冶艳妇人道:“先把丫头带走!” 一震臂,吕淑媛直扑出去…… 吴刚暴喝一声:“不许带她走!”闪电般扑去,想抓住吕淑媛…… 寒光绕眼,“龙剑”已挟风雷之势罩身卷到,他只好挥剑相迎。 “锵!” 双方身形一窒。 就这电光石火工夫,吕淑媛已被“盟主夫人”挟住,往人圈外弹去。 吴刚双目尽赤,怒发如狂,怒叫一声,弹身急迫…… 剑芒打闪,数支长剑,阻住去路,吴刚猛挥一剑,去势不停,“哇!哇!”连声,在四人栽了下去,他已突出人围。 “站住!” 寒风迫体,“疯魔女”的蛇头杖,“酆都使者”的拘魂标,如剪而至。 吴刚连看都不看,剑出如风。 “铿!锵!” 两怪双双被震退,但吴刚的气势,已被这一照面阻遏。他心急吕淑媛的安危,一滞之后,弹身再起…… “砰!” “疯魔女”与“酆都使者”各出一掌,撼山震岳的劲气,把吴刚硬生生的追回地面,但他本身罡气的反震之力,却也使得两怪身形齐齐一晃。 灰衣蒙面客业已逼到身前,冷喝一声:“索血一剑,该你流血的时候到了!” 吴刚咬紧下唇,疯狂地攻出一剑,在亡命般的情况下,招式较之平时,还要强劲三分,灰衣蒙面客全力一挡,竟被震得踉跄而退…… “酆都使者”与“疯魔女”乘隙而进。 灰衣蒙面客挺剑又上。 这一来,成了三对一之势,以一人而挡三个不世出的高手,在当今武林中,恐怕绝无仅有。 吴刚自知追回吕淑媛已属无望,沉下气来与对方力拼。 剑气劲风绞扭涌荡,数丈之内,一般高手无法立足。 另一边,“忘我和尚”与“超生婆婆”犹作殊死之斗,态势令人怵目惊心。 吴刚已呈疯狂状态,反复施展那一招“夺化剑法”,大有气吞河岳之概。 “哇!” 一声惨号,震惊全场,“疯魔女”被一剑削去半边脑袋,尸身撞出三丈之外,才仆了下去,手中的蛇头杖齐根没入土中。 看得所有在场的高手,胆颤心寒。 “呀!” 厉吼声中,灰衣蒙面客的剑尖,穿过吴刚的左肩,登时血流如注。 吴刚咬住牙没有哼出声,手中剑式更加凌厉了。 这种打法,百分之百是在拚命。 “哇!” 栗吼与惨嗥再起,“酆都使者”僵尸般的身形,笔直地栽了下去。 吴刚剑发如狂,迫得灰衣蒙面客毫无还手之力,连连倒退不迭。 “呀!” 栗吼与闷哼俱起,灰衣蒙面客左胸冒出血泉…… 两名“金剑手”与另两名黑衣老者,同时扑入战圈。 情况再变,吴刚以一对五。 四名新加入战圈的,身手虽不及两怪之高,但吴刚在忘命猛打之后,内元已耗去不少,而灰衣蒙面客的剑术,诡辣万端,仅仅逊于“夺化剑法”,是以吴刚已感到情况渐呈不佳。 他此刻已完全顾及不到“忘我和尚”那边的状况。 如果对方以车轮战法不断攻击,如果实在不堪设想,吴刚功力再高,人的体力终是有其极限的。 如果,他要突围而走,并不困难,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哇!哇!” 两名“金剑手”栽了下去。 但,随即又有两名补充上来。 浓烈的杀机,使人为之窒息,血光,剑影,紧随着死亡。 酷烈的场面在持续。 半个时辰之后,场中积尸已连二十具,而吴刚与灰衣蒙面客,已双双成了血人,谁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对手多少剑。 疯狂中的麻木,生命逐一幻灭,每一寸土,都是猩红的。 能出手的,都躺下去了。 万事都会有个结束的,场中,只剩下两个血人,两条摇摇欲倒的影子。 虽然四周“武盟”弟子,仍在百入之上,但都是二三流的角色,没有资格也不敢入场。 双方喘息如牛,招式由缓慢失劲,而久久才交一合。 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 “锵!” 剑身交击,双方同一动作,旋,扭,于是剑身互相平贴。 “龙凤双剑”相交在一块了,然而情况与气氛却全不是那回事。 双方各逞残力,巴望在这最后一手中,毁去对方。 火爆的场面静止了,两条浴血的人影,被剑连住,日影下,成了一座怪样的拱桥。 另一边—— “超生婆婆”双手拄杖,在喘息、颤抖,像一个龙钟的普通老妪,似乎连移动一步的力量也没有了,织锦的衣衫上,平添了许多刺目的猩红花朵,那是血。 “忘我和尚”既脏且破的僧袍,鲜血被衬成了黑色。 他被两名黑衣剑手左右执住,温驯得像一头重伤的老羊,但他身前,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多具尸体。 看来,“超生婆婆”赢了他,所付的代价相当高。 “呀!” 暴喝划破死寂的空气,“龙凤双剑”分开了,但两条人影却踉跄倒退,七八步之后,双双跌坐在地。 “你们上!” 灰衣蒙面客吃力地下了命令。 立即有十多名“武盟”弟子,涌向吴刚。 死亡的威胁,加上不甘受戮的一股怨气,支持着本已力竭的吴刚,陡地立起身来,手中剑划了出去。 他虽然力竭精疲,全身是伤,但“夺化剑法”岂同等闲,对这些二三流角色而言,只消发挥一成功力,便已相当惊人。 惨号! 折剑! 仆倒! 诸声齐作,地上多了七具尸体,两名重伤连同其余的,呆住了。 吴刚一剑挥出,人也摇摇欲倒,他以剑拄地,支住身形,殷红的血从口角中溢了出来。 第二章 烟笼芍药 如果不是集中了这多“武盟”特级高手轮攻,灰衣蒙面客当非吴刚的对手。 如果不是“忘我和尚”以死拚住了“超生婆婆”,吴刚也不可能支持这么久。 “万邪书生”曲九风漏了网,薄命红颜吕淑媛也被对方带走,但,事情尚未了结,放着这些在场的“武盟”弟子,蚂蚁也可啃死大象,何况,还有“超生婆婆”尚可以残出手。 吴刚抹了抹口边血渍,把目光移向坐地不起的“忘我和尚”,内心的感受无可言宣,这怪和尚受伤不轻,奇怪,他一向反对流血,讲因果,悲天悯人,而现在竟也大施狠手搏命。为什么?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关切? “超生婆婆”横起拐杖,蹒跚地移动脚步,向吴刚身前趋来…… 吴刚暗道一声:“完了!”他此刻已无力举剑,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忘我和尚”力图挣起身形,但站起来,晃了两晃,又坐回地面,这怪和尚也已到了无能为力之境。 “孩子,想不到是如此结局……” 吴刚狂吼一声道:“不!” 这“不”字不知是不甘受戮?还是对命运的抗议? “超生婆婆”到了吴刚身前五尺之处停了步子,拐杖缓缓上扬,狞声道:“小子,我要把你捣成肉酱!” 吴刚眼中爆出了火花,聚起了几近于无的残存真力,“凤剑”陡然上扬…… 人的名,树的影,“索血一剑”的剑术是令人丧胆的。 “超生婆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因为她本身也是受伤不轻,真力损耗殆尽,这一着,只是凭一股戾气而已。 “忘我和尚”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又站起身来,嘶声喝道:“韦三娘,咱们今天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说毕,举步趋向“超生婆婆”。但从浮动的脚步,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勉强。 “超生婆婆”一侧身,拐杖仍然扬着,干皱的面皮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先打发你也好!” “忘我和尚”厉声向吴刚道:“孩子,乘你还能移步,你还不走?” 一句话,道出了怪和尚的心意,他是存心以死拚住“超生婆婆”,让吴刚有逃命的机会。 这种人情,吴刚不敢领受,因为他报答不起,但,这话却激发了他的潜力,人类在某种特殊情况之下,所产生的一种神奇力量。 “躺下!” 栗喝声中,“凤剑”一挥,和身扑向“超生婆婆”韦三娘。 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超生婆婆”先与“忘我和尚”拚得两败俱伤,较之“忘我和尚”,并好不了多少,本是强弩之末,反应自然迟钝,吴刚这出乎意外的一击,她根本无从应变。 “哇!” 惨号声中,“超生婆婆”撒手弃杖,胸衣大开,本已血污的身体,又加上了一片新红,晃了几晃,终于栽了下去。 吴刚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真力尽消,全身发软,但他咬牙撑住,没有倒下。 “忘我和尚”像风中的残烛般,东摇西晃,两条腿八字分开,勉强支住身躯。 场面之酷烈,令人不寒而栗。 灰衣蒙面客突于此际挣起身来,一挥手,喝道:“上,擒活口!” 那些“武盟”剑手,立即蜂拥而上。 吴刚像婴孩学步似地摇晃着上前两步,剑尖抵住“超生婆婆”的心窝,栗声道:“不许动!” 这一喝喊,牵动伤势,血沫又从口角溢了出来。 那批剑手,果然纷纷停住了扑击之势。 吴刚心里明白,自己与“忘我和尚”,业已无法脱过这劫。虽然,自己暂时以“超生婆婆”要挟对方,可是自己简直寸步难移,不能挟“超生婆婆”以脱困,时间久了,可能连站立之势都维持不了。 蓦地—— 一条人影,疾掠入场,吴刚与“忘我和尚”同时惊魂出了窍,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是该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 结局,似已注定了。 “妖中之王”目光遍扫全场一周之后,举步向吴刚身前趋去…… 吴刚栗吼道:“老魔,你再进一步,我便杀了她!” “妖中之王”应声止步,阴森森地道:“小子,你死定了,而且死得很惨……” “忘我和尚”惊叫一声:“当心无形指……” 吴刚心中方自一震,一缕指风已撞上身来,强劲无伦“哇!”的一声惨呼,仰面栽了下去,剧痛攻心,意识逐渐模糊…… “妖中之王”伸指疾点了“超生婆婆”几处大穴,然后掏出一粒龙眼大丹丸,塞入她老伴的口中,道:“这小的随你如何处置!” 说完,转身朝“忘我和尚”趋了过去,狞笑一声道:“秃驴,你知道你如何死法?” “忘我和尚”双目圆睁,凄厉道:“施主,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天理报应是丝毫不爽的!” “妖中之王”狂笑一声道:“因果报应么?你到阴曹地府,向阎王去谈吧!” “超生婆婆”也在这眨眼之间,站起身来,“妖中之王”这一手救伤的本领,着实令人骇异。 吴刚躺在地上,眼望着这一切,但他实在爬不起来了。 “超生婆婆”目中抖露一片狰狞之光,逼视着吴刚道:“小子,老身要用十倍于你对付曲九风的手段对付你!” 吴刚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这刹那,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他不止一次面对死亡,很多次死中得活,然而这一次他绝望了,不存任何幻想,只有一点,他感到内疚,便是“忘我和尚”当了陪祭的牺牲。 不管如何死法,反正是一死,“超生婆婆”歹毒的言词,他没有特殊的反应。 面对如此众多的强仇大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一年多来的磨练,他似乎成熟了许多,懂得了不少新鲜事物,在观念上,表现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际—— 十几条人影,幽灵般从四面涌现。 “妖中之王”与“超生婆婆”面色为之一变,所有未死的剑手,齐齐转身面对来人,作戒备之势。 吴刚失神的目光转处,精神不由大振。 来的,尽是二十左右的少女,一律黑衣,约莫有十人之多,为首的,赫然是美赛天仙的绿衣少女慕容婉仪。 “超生婆婆”转身面对盈盈入场的绿衣少女,风干桔皮般的脸孔,一连变了几种颜色,可能,这老魔婆也着实震惊于慕容婉仪超凡绝俗的美。 “丫头,你想做什么?” 慕容婉仪冷若冰霜地道:“带人!”。 “带谁呀!” “他俩!”纤纤玉指,朝吴刚与“忘我和尚”一指。 “哟!丫头也好大的口气,可知老身是谁么?” “超生婆婆韦三娘,妖中之王欧阳残的妻子,不错吧?” “超生婆婆”双目圆睁,愕然了半晌,才阴阴地道:“丫头,你知道的不少!” “好说!” “你准备如何带法?” “把人带走便是,还有什么法不法的……” “唉!可惜!” “可惜什么?” “老身一生杀人无数,可是对你有些下不了手,因为你太美了……” “可是姑娘我却无惜老之心,该杀的照杀不误!” “妖中之王”欧阳残纵声一阵狂笑,道:“小姑娘,老夫耆矣,但对你这等不世出的美人,不禁油然而生怜惜之念……” 慕容婉仪玉靥泛起了杀机,眸光如雨缕银线,直射在欧阳残面上,寒声道:“似你这等邪魔鬼怪,能活这么久,实在是天道不公。” 这句话,相当尖刻。 “妖中之王”戾气陡生,狞声道:“丫头,待会儿你尝到老夫的手段,当说鬼神有私了!” 慕容婉仪冷哼了一声,不再接腔,径直朝吴刚身前趋了过去…… “超生婆婆”大喝一声道:“丫头,你找死么?” 慕容婉仪冷冷道:“闪开!” “超生婆婆”拐杖一轮…… “砰!”挟以一声闷哼,“超生婆婆”在慕容婉仪凤掌-挥之下,踉跄退了四五步,登时白发根根倒立,那神情显已怒极。 当然,如果她不是与“忘我和尚”拚了两败俱伤,元气大丧,慕容婉仪要想一掌把她震退,那是决不可能的。 “呀!” 这一声惊呼,却是发自“妖中之王”欧阳残之口,原来慕容婉仪临时改计,一把扣住了“超生婆婆”,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反扼在老魔婆的咽喉上,欧阳残是成了精的人物,处此情势,也不得不惊呼出声了。 慕容婉仪娇声下令:“带人,敢于阻挠的格杀勿论。” 四名黑衣少女,应声奔入场中…… “妖中之王”怪吼一声,并不见什么动作。“哇!哇!”入场的四名黑衣少女,惨号着栽了下去,当场香消玉殒,另两名不由呆住了。 慕容婉仪玉靥大变,栗声道:“欧阳残,你不要她的命了?” “妖中之王”气得浑身直抖,这不可一世的魔头,再尝到被要挟的滋味。 “超生婆婆”嘶吼道:“杀,别管我,半个也不要留……” “住口!” 慕容婉仪怒喝一声,手微一用劲,利刃勒破颈皮,殷红的血立时渗了出来,咽喉是最脆弱的致命处所,如果切断喉管,一千个也活不了。 “超生婆婆”尽管激怒欲狂,却也不敢再开口。 灰衣蒙面人冷冷地开了口:“权且忍让,另作后图!” “妖中之王”回望了灰衣蒙面人一眼,猛一跺脚,道:“丫头,老夫暂时认栽,你放人,我等撤退!” 慕容婉仪冷森森道:“阁下的话可信么?” “笑话,凭老夫的名头,岂能言而无信?” “阁下的名头,令人难信……” “丫头,你侮辱老夫么?” “死的两人如何说?” “兵凶战危,生死是必有的事。” “本姑娘手下不能无辜送命!” “丫头,你劫夺武盟要犯,又当何说?” “要犯!未见得吧!” “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以阁下从人中两人相抵……” “丫头,你太张狂……” “否则什么也别谈,咱们来拚上一拚。” “妖中之王”凭名号可使黑白两道丧胆亡魂,想不到受制于一个小女子,当时气得眼睛发蓝,狞声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丫头,你得意吧!” 慕容婉仪目光朝呆在场中的两名黑衣少女一扫,两名少女立即会意,反弹身,扑向剑手群中,又倒掠而回原位。 “砰!砰!” 两名剑手,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连哼声都没有。 “妖中之王”厉声道:“放人!” 慕容婉仪语气森森道:“奉劝阁下别打什么歪主意,乖乖照诺言撤退,这周近数里之内,本姑娘已有万全部署,否则你必自食其果。” 说完,松手后退了数步。 “超生婆婆”脸孔扭曲,狞恶万状的戳指慕容婉仪道:“丫头,你等着瞧吧!” 灰衣蒙面人一挥手,所有生者,齐齐转身离去,眨眼走去,留下一地残尸。 慕容婉仪盈盈举步,到了吴刚身边,双瞳剪水,默默注视。 似水眸光,洒落吴刚面上,也滋润他的心头,又一次他面对这张天仙生妒的玉靥,心弦为之剧颤起来,潜意识中,像有一堆火在燃烧。 “你能起身吗?” 声音柔嫩悦耳,隐藏着一份关切。 吴刚此刻元气已恢复了少许,闻言之下,大感赧然,一咬牙,站起身来,朝对方一揖,道:“谢姑娘授手,在下谨铭心头”。 慕容婉仪轻轻抿嘴一笑,道:“那大可不必,我愿做的事我便做,不愿做的谁也不能勉强。” 那边,“忘我和尚”已自动起身朝这边过来,合掌道:“女施主,贫僧谢过了!” 慕容婉仪淡淡道:“不足挂齿!” 吴刚赶紧超前,诚挚地道:“大师的伤势如何?” “忘我和尚”哈哈一笑道:“算不了什么,倒是孩子你……” “晚辈只是脱力。” 慕容婉仪掏出一只十分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了两粒绿色药丸,分别递与吴刚与“忘我和尚”,道:“这是本门秘制伤丹,并非自诩,不输少林的大还丹……” 吴刚接了过来,只觉异香扑鼻,沁人心脾,未入口已有舒泰之感,当下称谢了纳入口中。 “忘我和尚”接在手中,细一审视之后,道:“这是‘玄女圣丹’?” 这名称,吴刚自是从未听说过。 慕容婉仪惊震地退了一步,怔视了“忘我和尚”半晌,才道。“大师如何认得此物?” “忘我和尚”悠然道:“算是前缘吧!” “前缘!什么意思?” “当年幸识此丹主人,又幸得见此丹,岂非前缘……” “大师认识此丹主人?” “不错!” “大师当年尚未入空门吧?” “阿弥陀佛,当年尚是俗家人。” “请问大师俗家姓氏?” “贫僧忘我,一切都忘了!” “江湖中能识此丹主人的并不多,所以小女子有些疑问。” “贫僧不拟答复姑娘,请原谅,倒是姑娘的出身……” “小女子也不拟暴露来历。” “哦!好,贫僧再问一句,故人无恙否?” “托庇健朗!” 吴刚根本不知道双方说的是什么,但从交谈的话中,可以听出“忘我和尚”完全明白慕容婉仪的出身来历。 她的出身,在吴刚仍是一个谜,奇的是她竟然知道吴刚的出身。 “忘我和尚”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望慕容婉仪,然后注定了吴刚道:“孩子,世间最难处理的,莫过一个‘情’字……” 吴刚为之一愣,这怪和尚怎地说出这句冒失的话来?当下含糊地“唔!”了一声。 慕容婉仪转身吩咐手下,就地掩埋两名罹难少女。 “忘我和尚”接下去道:“希望你慎始敬终!” 吴刚悚然而震,他想到了为自己而毁了少女清白的吕淑媛,怪和尚所指莫非是这份“情”? “大师是要晚辈慎于始?” “现在只能谈敬终了!” “晚辈明白。” “孩子,你真的明白么?” 吴刚沉重地一点头,目露痛苦之色,道:“大师,晚辈不负天也不负人!” “很好,孩子,可是……” “大师尚有指示?” “愿你明智,能解冤结。” “冤结?晚辈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将来你会明白。” “大师何不明白指谜?” “说穿了反而不好。” 吴刚心里打了一个闷葫芦,慕容婉仪回过身来,道:“两位何不运功以助药力?” “忘我和尚”合十道:“贫僧敬谢施主授手及赠药之德,方外人不敢言报,但愿有一日能有机缘替施主一尽绵薄,告辞!”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吴刚忽地想起一事,郑重其事道:“姑娘,在下有句话正好借此机会陈明……” “什么事?” “就是不久前旅邸中那件裸尸奇案……” 慕容婉仪粉腮一寒,道:“怎么样?” 吴刚有些激愤,道:“在下已查出凶手……” “谁?” “万邪书生曲九风!” “是那败类所为?” “是的!” “怎会张冠李戴,戴到你的头上呢?” 吴刚被触正了隐痛,“万邪书生”曲九风垂涎吕淑媛的美色,追求不遂,见吕淑媛垂青自己,遂想出了这条恶毒的计谋,一方面,死了吕淑媛的心,一方面使自己见弃於武林,一石二鸟…… 当然,他不能说出自己与吕淑媛交往的伤心史。 心念一转,道:“对方存心要使在下成为武林公敌,借别人之手以除在下!” “曲九风与你何仇?” “他是武盟一份子,而在下是武盟眼中之钉。” 慕容婉仪点头,道:“你最好调息一番,疗伤复功!” 吴刚感激地应了一声:“是!” 转身移步,到场边树下,跌坐行功。 “玄女圣丹”果然不同凡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药力业已行开,伤痛若失,内元也恢复了不少。 甫一提气,内元已应念而生,当下摒除杂念,凝神一志,运起功来。 吴刚应“幽灵地宫”获得百年内力,又从那冒充“妖中之王”的老者,修习过阴柔的功力,再加上“血衣”所载的“少阳神功”,根基可说相当深厚,伤势虽重,在圣丹的辅助下,恢复得极快。 约莫半个时辰,便已功圆果满,站起身来,只见慕容婉仪,斜倚在树身上,凝眸睇视着自己,玉靥上笼着一层神秘而高洁的氛围,似笑非笑。 她近在咫尺,然而却像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同几俗的美,再加上高贵气质,使人油然而生出不可渎犯之感。 吴刚下意识地心头一荡,那深植的爱苗,在刹那之间抬头,情感,像烈焰般燃烧起来,人,总是人,有人性上的弱点,是无法克制的。 “除去你的面具!” 那声音,轻柔悦耳,像来自云端。 吴刚毫不犹豫地扯落面具,露出本来冠玉般的脸孔。 慕容婉仪笑了,笑得那么自然,万分诱人,但不失高贵与圣洁。 吴刚的脸在发烧,心在跳,沉醉在她的笑容里,但心中了无邪意。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移动分毫…… 气氛是那样的微妙。 现场的人,死尸、残肢、血渍……似乎已被他和她遗忘了,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她,一切都不存在了。 …… 慕容婉仪的手下,业已清理了现场,两个罹难同门,分别掩埋,树墓立碑,碑文尚待请示镌刻,其余“武盟”遗尸,掘了一个大坑合葬。 蓦地—— 一条人影,踉跄奔至。 “什么人,站住!” 喝斥声中,黑衣少女纷纷弹身围了上去。 那人影“砰!”然栽倒地面。 少女之中,有人惊呼道:“是金剑手!” 吴刚与慕容婉仪同被从迷蒙中唤醒,双双转身趋了过去。 慕容婉仪大声道:“检查外围,何以被人闯入!” 立即有两名少女,驰出林去。 吴刚目光一扫,来人年约五旬,从佩带的兵刃,证实果是一名“金剑手”,业已奄奄一息,浑身浴血,很明显地露出无数剑创。 这是什么回事? 这名“金剑手”何以负创奔来此地? 就在此刻—— 一个风姿绰约的宫妆少女,疾奔入场,她,赫然是侍女小雪。 慕容婉仪迫不及待地道:“小雪,怎么回事?” “禀小姐,这名‘金剑手’要见‘索血一剑’……” “你们放他进来的?” “是的,他已负重伤,据称是被同门追杀!” 吴刚心头一震,道:“他说要见在下?” 小雪一颔首道:“是的!” 那名“金剑手”口中喃喃地念着:“凤剑……主人……凤剑主人……” 吴刚一看事有蹊跷,忙上前俯下身去,大声道:“你说什么凤剑主人?” 那“金剑手”业已神智不清,吴刚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口里仍叨念着“凤剑……主人”。 吴刚皱了皱眉,忽地感觉这名“金剑手”十分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他想,也许在某一次搏斗中,与自己交过手,或见过面,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死念着“凤剑主人”是什么意思? 据小雪说,他是被同门追杀,又是与“飞天蜈蚣”李青山一样的故事,这内中必有大文章,那是为什么? 心念之间,他伸掌附贴对方“命门”,逼入一股真气。 那名“金剑手”眼珠转了几转,神志复苏了些。 吴刚急问:“朋友说‘凤剑主人’是什么意思?” “金剑手”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道:“索血……一……剑……” 吴刚更加困惑,急应道:“在一便是‘索血一剑’,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金剑手”喘息着,颤抖的嘴唇翕张,声音微弱地道:“你……不是!” 吴刚若有所悟,背过身套上了面具,再回过头来,道:“朋友看仔细了!” “金剑手”失神的双目圆睁,但已说不出话来,吴刚心头太急,手上加紧迫入内元,慕容婉仪秀眉紧蹙,道:“别输功了,他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吴刚悚然收手,心念一转,道:“姑娘可否赐一粒‘玄女圣丹’……” 慕容婉仪头一摇,道:“他失血过多,内元已散,没有救了!” 吴刚惶然道:“在下……希望他能说几句话。” 慕容婉仪偏头想了一想,转目向小雪道:“你试试看!” 小雪蹲下身去,伸指连点“金剑手”几处大穴,然后一手按在“天突穴”,另一手中指捺住“脉根穴”…… “金剑手”似乎又回复了一些残力,凝视着吴刚,惨白如金纸的面孔在微微抽搐,看来他内心十分激动,久久才声细如蚊地道:“凤剑!” 吴刚拔出“凤剑”,把剑身凑向他眼前,道:“这便是凤剑!” “金剑手”费力地转动了几下目光,挣命般地吐出话声:“你……是‘索血一剑’?” “不错!” “认识……‘凤剑主人’么?” “当然!” “请……请……转告……” “转告谁?” “转告……‘凤剑主人’……” 他脸上突现红晕,这是死亡的前兆。 吴刚额上渗出了汗珠,他相信这谜底必与自己有极大关系,这谜底非揭开不可,如何能使对方多活片刻,说出要说的话呢? 对方说要找“索血一剑”,又念着“凤剑主人”,显然对方有话要告诉自己。 “朋友,振作些,转告‘凤剑主人’什么?” “金剑手”口张了半天,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少……林……大悲……” 喉头疾涌,双睛一瞪,死了。 吴刚一颗心也随之沉落,茫然地念着:“少林大悲,少林……大悲……” 少林,自是嵩山少林寺,大悲……可能是一个和尚的法号。 死者的面容,在吴刚的脑海中旋转,旋转,突地,他怪叫一声:“是他!” 慕容婉仪道:“谁?大悲么?” “不!” 吴刚漫应了一声,意念随着回忆到了童年,大约是六七岁光景,每日晨起,孙叔叔总是抱着自己到后院草坪上,用一支木剑,煞有介事地挥舞一回。这“金剑手”,正是那孙叔叔“铁臂猿孙景”。 吴刚完全记起了,一点不错,正是他,难怪一见面便觉眼熟。 他怎会当了“武盟”的“金剑手”呢? “武林第一堡”惨遭血洗,他仍作客堡中,他怎能幸免于难? 想着,想着滴下了两滴英雄之泪。 “少林,大悲,上少林查个究竟,当年少林也是仇家之一……” 吴刚心中作了决定。 慕容婉仪有些不耐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名‘金剑手’是素识!” “素识,你与他交过手?” “不,是父执辈,在下幼时见过!” “哦!可惜……他不能说话了。” “在下要亲手掩埋他!” 说完,立即动手,先在林中找了一处向阳之地,用掌风掘了一个深坑,再用剑削石为碑,碑文上刻的是“故侠士铁臂猿孙景之墓”,下署“孤剑索血人敬立”。然后把孙景遗体,放入穴中,用土石堆掩,树立了碑,在坟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婉仪一直随在他身边,待吴刚诸事完毕,幽幽开口道:“怎么,你竟称他侠士?” 吴刚伤感地点了点头,道:“他该称侠士!” “身为‘武盟’刽子手,也能称侠?” “在下判断他身入‘武盟’,必有所图,不然他不会被人追杀,也不会寻找‘凤剑主人’……” “你认为他可能图谋替‘武林第一堡’仗义?” “简直可以断言如此!” “这很容易查明的!” “容易?” “嗯!” 吴刚意念飞驰,他想到“龙剑主人”是胞兄吴雄,而“龙剑”落在灰衣蒙面人手中,灰衣蒙面人是“武盟”中人,孙景被同路人追杀,他要找的是嫂嫂“凤剑主人”,这其中蹊跷太大了。 莫非“灰衣蒙面人”便是胞兄吴雄,是的,极有可能。 第一、龙剑在他手中。 第二、他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第三、他闯了灭门之祸,想托“武盟”以庇荫。 第四、他的剑术相当可观。 可是,不对呀!如果是吴雄,当不致丧心病狂,与“妖中之王”欧阳残合谋,炸断了嫂嫂“魔湖公主”的双腿……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哥哥吴雄的失踪,必可从“武盟”追出线索。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为情而牺牲的吕淑媛,她必知道谜底,想到吕淑媛,他的心起了一阵绞痛。 我必须立刻离开!他想,人非圣贤,抵挡诱惑的唯一法宝是离开那诱惑的本身,慕容婉仪太美了,美得可以使石头人动心,他不愿有任何辜负吕淑媛的事发生,甚至一丝意念都不该。 “忘我和尚”说得好,必须“敬终”。 慕容婉仪在态度上,已明显地表露了情爱的倾向,这在以前,他是求之不得的,而现在,他必须祛除这种心理,他不能负吕淑媛。 吴刚迅速地作了决定,深深地望了慕容婉仪一眼,鼓足勇气,道:“在下迭受姑娘大恩,愧为以报,但已深铭肺腑,在下想告辞先走一步……” 慕容婉仪粉靥一黯,道:“你又要走了!” “是的,在下必须离开!” 慕容婉仪略带幽怨道:“好,你……走吧!” “小姐,您不是有话要告诉他吗?何不乘此说明……” 发话的是小雪,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 慕容婉仪幽幽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姐,你不说由婢子来说,怎样?” “小雪,算了,听其自然吧!反正……” “小姐,婢子我可憋不住!” 吴刚心头一紧,可不能再缄默了,目注慕容婉仪道:“姑娘有何见教?” 慕容婉仪垂下头,紧咬下唇,久久没有作声。 小雪忍不住开口道:“吴少侠,你认为我们小姐美吗?” 吴刚面上一热,讪讪道:“很美,很美,天仙化人尚不足以形容!” 慕容婉仪白了小雪一眼,背过身去,那神态,使吴刚下意识地心头一荡。 小雪接下去道:“你知道小姐抛头露面,行走江湖,三番两次对少侠授手,为的是什么?”吴刚心中一动,惑然道:“为什么?” 小雪抿嘴一笑,道:“因为我家小姐倾心少侠的为人!” 吴刚心头为之剧震,他因了吕淑媛的关系,尽量避免触及这问题,他以最大的毅力,平息心湖的狂涛,然而小雪竟然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 这使他由衷地感到悚然,他并非不爱慕容婉仪,也不是没有这份遐想,老实话,任何人面对她,都会产生自惭形秽之感,能得她垂青,岂非天外飞来的艳福,然而,他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恐惧,为什么?因为他怕不能抵挡这份诱惑,而辜负了吕淑媛。 刹那之间,他觉得天旋地转,心乱如麻,手心渗出了冷汗。 小雪察言观色,话声一冷,道:“少侠何所思?” 吴刚苦苦一笑道:“没有什么!” 小雪紧迫着道:“少侠是由衷之言么?” 吴刚面上发烧,但被皮面具掩住了,期期道:“在下能信口雌黄么……” “婢子说小姐十分倾心少侠的为人!” “在下愧不敢当!” “是礼貌上的客套,还是别有所指?” 言词犀利,逼得吴刚额头冒汗。 慕容婉仪背着身,幽幽道:“小雪,别说了!” 小雪大声道:“小姐,这件事非澄清不可!” 吴刚又是一愣,道:“澄清什么?” 慕容婉仪不再开口,显然,她已默许小雪代她说话。 小雪粉腮呈现一片严肃之色,沉声道:“吴少侠,现在请你回答一句话……” “请讲?” “在未出口之前,小婢有几句话先说明,当少侠回答这问题之时,必须语出至诚,是或否,千万不要勉强……” “唔!” “少侠爱我家小姐吗?” 慕容婉仪唤了一声:“小雪!”却没有下文,可能,她不胜娇羞。 吴刚全身为之一震,他怕的就是这句话,偏偏又面对这难题。 说不爱,那是违心之论。 说爱,不可能,自己的感情,应该全部奉予吕淑媛。 该如何回答呢?当着她本人,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她的自尊?他怔住了,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雪的面色,随着吴刚的沉默而改变了,终于,冷笑了一声道:“吴少侠,你很自负……” 吴刚急道:“雪姑娘,在下不是这意思……” “那为何不开口?” “在下有难言之隐!” “心有所属了!” “这……” “吴少侠,小婢方才业已言明在先,不要勉强,是或否,只表示——个字即可……” 吴刚心念一转,硬起头皮道:“在下如能邀慕容姑娘垂青,确是三生有幸……” 小雪容色稍霁,接上话头道:“那少侠是喜欢我家小姐的?”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吴刚横了横心,道:“在下不敢亵渎慕容姑娘……” 小雪秀眉一紧,道:“别扯远,痛快地说出来吧,到底什么意思?” 吴刚沉凝道:“在下欠一位姑娘一笔无法偿还的人情债……” 慕容婉仪陡地回过身来,粉腮红晕未退,模样儿更加迷人,轻启朱唇道:“那位姑娘是谁?” 吴刚呆了一呆才道:“恕在下不便奉告!” 慕容婉仪望着待女小雪微微颔首,然后又道:“你爱她?” 吴刚一咬牙道:“是的!” “为了感恩图报?” “也可以这么说!” “那这是环境所迫,而非你自愿!” “不,在下矢志不移!” “值得么?” “在下说过,无法偿还,矢志相爱,只聊报知遇于万一罢了!” 慕容婉仪深深地注视了吴刚一眼,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算我主婢失言了……” 吴刚赶紧一个长揖道:“姑娘如此说,在下无地自容了!” “你有事请便吧!” “啊!是的……在下……失陪了!” 他话说完了,脚步却没有移动。 小雪在旁,掩口一笑,调侃道:“吴少侠,莫非你还有话要说么?” 吴刚警觉自己失态,尴尬道:“在下……先走一步了!” 小雪大声道:“愿不久再见!” 吴刚没有勇气多看慕容婉仪一眼,他怕那无比的诱惑改变了自己的决心。他匆匆转身奔离现场,但内心仍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爽然若失之感。 他很奇怪,在自己说出心意之后,对方的反应并不如自己的预料。 是的,一个非常的女子,必有非常的胸怀,看来自己对她的估计仍不够高。 “如果没有吕淑媛隔在中间,她将是梦寐难求的仙侣……”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说,但另一个意念立即否决了它,自己不该有如此想法,这对吕淑媛为爱所付的牺牲,将是一种侮辱。 吕淑媛,她现在置身什么样的境况中? 她为自己牺牲了清白不说,且已犯了叛门的律例,他们将如何处治她? 心念及此,恨不能插翅飞到“武盟”,看个究竟。 他犹豫了,到底该继续复仇计划,还是闯“武盟”救她? 第一次,他感到孤立无靠,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贤弟!” 一声热切的呼唤,倏忽传来。 吴刚止步,回身,登时心花怒放,激动无比,那一份感受,诚非言语所能形容,不期而至的,赫然是念念不忘忘的拜兄小叫化宋维屏。 “大哥!” 吴刚唤了一声,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抓信宋维屏的肩头,眼眶内蓄满了泪水,这是至情的流露,十分感人。 宋维屏鼻头一酸,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是哭的:“贤弟,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 吴刚努力抑制狂荡的情绪,颤声道:“大哥,你不是被‘幽灵地宫’长老所救……” “是的,设非如此,早已长眠地下了。” “当日‘魔湖歌声’引走‘妖中之王’……” “贤弟,你说那歌声何以如此巧发?” “不是‘魔湖公主’……” “你错了,那天唱歌的不是‘魔湖公主’……‘魔湖公主’是谁?” “停会儿再说,先讲你的。” “那天以歌声引走老魔的是‘幽灵公主’!” 吴刚骇然大震,栗声道:“幽灵公主?” “不错,引走老魔的目的在于方便救人。” “大哥……业已见过‘幽灵公主’了?” “见过了,美绝天人,可算举世罕见的尤物。” “哦!” “贤弟,听说你拒绝了婚姻之议?” 吴刚苦苦一笑,心里如翻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受“幽灵夫人”殊恩,为了一念复仇,不甘身入别门,是以拒绝了婚议,而那冒充“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怪老者,提出的条件是要自己履行婚议。 “幽灵公主”很美,自己在地宫时,业已听婢女小梅说过,她的美,能与慕容婉仪比拟吗? 然而不管如何,这些都与自己无缘了,自己该把全部情感,回报吕淑媛。 “贤弟怎不说话了?” “大哥,有这回事?” “希望你亡羊补牢!” “迟了!” “什么意思?” “一言难尽!” “能对大哥我说清楚么?” “当然,我们先寻个稳当的地方再细谈如何?” “好,跟我来!” 吴刚随着宋维屏一路疾奔,整整一个时辰,不到一座破庙之中,已是掌灯时分,庙内住了些乞儿,一见宋维屏来临,立即大礼参拜,看来这里当是丐帮弟子聚会处所。 宋维屏匆匆吩咐了数语,带吴刚进入一间厢房中。 一堆火,一张歪歪倒倒的破桌子,两只缺腿少背的椅子,别有况味。 两人在破椅上落坐。 宋维屏迫不及待地道:“贤弟,说说这段时日的遭遇?” 吴刚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分手后的一切经过,毫不保留的一五一十托了出来,听得宋维屏时而震惊,时而感叹,时而唏嘘。 一口气说完,吴刚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宋维屏皱眉蹙额地道:“如此说来,贤弟已不能应‘幽灵门’的婚议?” “是的!” “唉!实在想不到命运如此捉弄人……” “大哥,年前那‘妖中之王’到底是什么来路?” 宋维屏停了一停,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是谁?” “贤弟定要知道?” “小弟很想知道!” “他……他是‘幽灵门’护法,叫易永寿,奉‘幽灵夫人’之命行事!” “啊!我早该想到的!” 吴刚忘形地大叫一声,“哗啦!”,身下破椅成了一堆碎木,他也几乎跌坐地上,宋维屏莞尔道:“贤弟,冷静些!” 吴刚手扶桌沿,怔怔地站着,一幕幕的往事,骤浮脑海。 自己离“魔湖”甫出道时,锦袍老者指出,武功是“地宫”一路! 易永寿冒“一妖”名头,传言要自己承认是“地宫”一脉! “武盟夫人”所提几种“妖中之王”的绝技,自己一样不晓! 易永寿如是真正的“妖中之王”,岂会屈居人下,还说别误了大事! 难怪自己一再易容,仍被认出…… 种种迹象,自己早该觉察,竟没有想到,直到吕淑媛指破“阎王簪”是假的,才恍而悟,难怪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要自己到“地宫”求亲,原来症结在此。 不过,“幽灵夫人”先造就自己百年内力,又命易永寿冒“一妖”的名头,强迫自己习艺,这一份人情,是相当深厚的。 可惜,自己业已心有所属,只好辜负对方的厚爱了…… 心念及此,不由长长叹息了声。 宋维屏沉默了一会儿,关切地道:“贤弟,你说的那吕淑媛姑娘,在‘武盟’中是什么身份?” “目前还不知道!” “她被擒回,会有不测么?” “小弟正为此而彷徨无计……” “这件事愚兄可以打听。” “如何打听?” “易永寿便是极好的内线耳目!” “哦!对了,大哥可知道易永寿潜伏‘武盟’的目的是什么?” “办大事!” “什么大事?” “揭开‘武林盟主’的真正面目,昭告武林天下,讨其罪行。” 吴刚热血一阵沸腾,像“幽灵夫人”这等作为,可算是大仁大义,真正地维护了“武道”的精神。 “大哥,还有件事谅你已知道……” “什么?” “关于那批贵帮的叛徒……” “敝帮自掌门以下,对贤弟十分感激,内奸业已全部肃清了。” “还是谈正题,关於吕淑媛的消息,什么时候可以探到?” 宋维屏想了一想,道:“我马上派人去办,明天正午以前,必有回音!” 吴刚诚挚地道:“谢大哥援手!” “那么一说便见外了!” “是,小弟失言” 就在此刻,门外传入人声:“禀长老,酒食到!” “进来!” 三名丐者,鱼贯而入,第一个手里抱着一坛酒,第二个提着一只竹篮,篮内盛着碗筷和一些大小的芋叶包,第三个捧着一个布包。 宋维屏一抬手,道:“都放下吧,再去挪张椅子来!” 三丐齐声恭应子一声,把那些大小叶包,全放在桌上,布了碗筷,那坛酒摆在桌脚,然后退了出去…… 宋维屏又道:“传金管事来!” 走在最后的那名弟子,应了一声:“是!” 不一会儿,一个左足微跛的四旬丐者,匆匆而至,向宋维屏施了一礼,道:“长老有何见谕?” “有件事你亲自去办……” “请示下。” “照联络暗号,立即与‘地宫’护法易永寿碰头,调查一个叫吕淑媛姑娘的下落,明日正午以前赶回。” “遵命谕!” 姓金的管事退了出去,另一名弟子,搬了一把椅子进来,跟着退出。 宋维屏一笑,道:“来,坐下,开怀畅饮吧,我们几番出生入死,这机会是难得的!” 说着,打开了那些叶包,尽是些鸡鸭鱼肉之属,又用手拍开酒罐泥封,酒香立时四溢,吴刚曾在乞者群中混迹,这一套可是拿手,抓过碗,满满臼了两碗酒,朝椅上一坐,举碗道:“大哥,这一碗敬你!” “好!” 两人一气饮干,照了照碗底。 两小开怀痛饮。 吴刚一方面高兴与异姓手足的相聚,另一方面存着借酒浇愁的心思,一碗一碗只顾往口里灌,宋维屏意兴未阑,吴刚业已玉山颓倒,伏在桌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明,发现自己躺在一扇门板搭成的铺上,头枕着昨夜那名丐帮弟子捧进来的布包。 他翻身起来,宿醉未退,头脑仍有些昏沉沉的。 宋维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贤弟,你起身了!” 吴刚讪讪道:“小弟不胜酒力,竟然醉了。” “贤弟,你那身行头换了吧!” “换,用什么换?” “那不是么?”说着用手一指那布包。 吴刚解开布包,只见衣履头巾,一应俱全,心中感激十分,激动地道:“大哥,你想得真周到!” “小事而已,不值挂在口上。” 吴刚脱去身上血渍斑烂的破碎儒衫,从头到脚,换了一色新,刹时又回复了潇洒俊逸的风姿。 虽说此地是乞儿栖身之所,但招待得却很周到,茶点俱全,亏了这些弟子,不知是何处弄来的。 约莫辰末光景,那名姓金的管事业已回转,从他那副狼狈相,可知是整夜不息奔波的,吴刚深深感动,双手一抱拳,道:“有劳管事奔波!” 金管事急道:“不敢,这是区区应尽的本分。” 宋维屏道:“事情办得如何?” “业已见到‘地宫’易护法……” “怎么说?” “那位姓吕的姑娘被废了功力,禁足总坛之内……” 吴刚一咬牙,道:“这笔帐有得算的!” 宋维屏安慰他道:“贤弟,知她生命无碍,你便可放心了!”说完,又转向金管事道:“可曾问及那吕姑娘在盟中的身份?” 金管事道:“地位很高,似与盟主有极深渊源,易护法也不甚了了。” “好,你下去憩息吧!” “谢长老!” 金管事行了一礼,退身出去。 吴刚心念数转之后,道:“大哥,小弟想告辞了……” 宋维屏额头一蹙,道:“贤弟,你我弟兄久未把晤,你就要走了么?” “大哥,小弟有许多事待办……” “关于‘幽灵公主’这档子事,贤弟准备如何处理?” “小弟准备亲赴地宫,向‘幽灵夫人’当面解释。” “这……恐怕很难解说清楚。” “大哥已经知道,小弟不能负人……” “难道对‘幽灵公主’不算相负?” “事情有轻重之分,亦有必为与可以不为之别……” “好,这点我们不必争论,事实的发展是难以逆料的,贤弟现在的行动步骤是什么,我希望知道。” “小弟拟先赴新野,找‘连云堡主朱威’,然后上少林,找‘大悲’其人……” “贤弟一定要走么?” 吴刚有些黯然道:“是的!” “贤弟,你我结交一场,望你许我为你复仇的事尽一点力。” “大哥……” “别说了,我们前道上见,你要走就先走吧!” “如此小弟告辞了!” 说完,系好“凤剑”,把离“地宫”时对方所赠的金珠重新揣好,依依不舍地与盟兄互道珍重,然后大步出庙。 宋维屏送到庙口而别。 新野! 连云堡! 深沟高堞,气派雄伟,仅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通。 这一天,卯时方过,一骑骏马,踏着灿烂的朝辉,蹄声得得,直叩堡前,到了吊桥边,徐徐止步,马上是一个俊秀绝伦的青衫书生,真个是人如玉,马如龙,任何人见了,都会在心里赞一声好。 他,正是挟仇而至的吴刚。 吴刚扫了一眼高曳的吊桥,轻轻跃落马背,把缠绳朝桥边树桠上一扣,然后面向堡楼,高声道:“有人么?” 一个黑衣汉子从楼头现身出来,大声应道:“朋友有何贵干?” “拜访朱堡主!” “要见敝堡主么?” “不错!” “朋友如何称呼?” 吴刚心念一转,道:“在下与贵堡主不久前在‘神刀会’有约,请照此通报!” 黑衣汉子没有答腔,回头向楼内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蓝衣老人现身出来,遥遥打量了吴刚几眼,道:“老夫堡内总管邱晚成,少侠如何称呼?” 吴刚避开正题,道:“区区是来践约的,请阁下通报贵堡主!” 他说的“践约”两个字,是有根据的,在“神刀会”总坛向“断命一刀”索仇时,他以“索血三剑”的姿态出现,扬言“索血一剑”已赴新野,一名话惊走了“连云堡主朱威”,今天他是以“索血一剑”面目现身,说“践约”自有含义。 总管邱晚成犹豫了片刻,道:“还是请少侠示知名号。” 吴刚不能道真姓各,也不能道外号,怕的是对头闻风而遁,当下冷冷道:“在下不拟通名道号,贵堡主应知在下来历!” “小侠,这不合江湖规矩!” 吴刚为之一窒,的确,依江湖拜山的规矩,若无拜帖,至少得报上名号,但事实上他不能依规矩行事,目光一扫壕堑的宽度,和吊桥的高度,立即得了主意,软的不行,只有硬来了。 心念之中,冷冷一哼道:“邱总管,阁下有意刁难么?” “老夫是照规矩行事!” “在下不作兴这些规矩……” “那只好抱歉了!” “阁下不愿通报?” “非不愿,不能也!” “那就别怪在下失礼了……” 总管邱晚成重重一哼,道:“朋友想怎么样?” 吴刚寒声道:“不怎么样,在下只好冒昧闯堡了!” 了字出口,人已弹射而起,一式“飞燕掠波”,越过堡壕,一折,一回,妙曼轻盈地落在高曳的吊桥顶端。 “敢尔!” 暴喝声中,堡楼中涌出十多名黑衣汉子,刀剑出鞘,各据一个垛口。 “暗青子招呼他!” 总管邱晚成一声令下,暗器如飞蝗般密集罩向吴刚,居高临下,倍增威势。 吴刚双脚一蹬,斜射而起,“鹞子钻云”式,升高四丈左右,高出堡堞有丈,如雨暗器,在近身数寸时,悉被护身罡气震落。 升高势将尽之际,凌空拧腰,如鹰隼般扑上堡头。 “呀!” 惊呼声中,据守楼头的一个个亡魂大冒,这种功力,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吴刚身形一稳,冷眼注定面无人色的总管邱晚成,一字一句道:“带在下去见朱堡主!” 总管邱晚成惊悸地打量了吴刚几眼,栗声道:“朋友莫非是‘索血一剑’?” 吴刚寒声道:“阁下算猜对了!” 在场的十几名黑衣人,一听来的是“索血一剑”,齐齐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邱晚成想了想道:“朋友与敝堡主是什么约会?” “死约会,不见不散!” “死-约-会!” “带路!” “请随老夫来!” 下了堡楼,眼前是一条林荫夹峙的宽敞马道,穿过马道是三开的中门,邱晚成不进中门,绕向一侧的卵石小径。 沿路所见的人,都以惊愣的目光注视吴刚。 卵石小径沿内墙外缘,弯向房舍之后。 吴刚心中疑云顿起,看来朱威业已有了准备,不知安排了什么在等待自己。但他不动声色,默默地随邱晚成前行。 想到自己的家,“武林第一堡”,论气派、布置、规模、这区区“连云堡”是难望其项背的,然而,现在已变做了荒丘,父母亲友同门,长眠在“五百人冢”之中。 恨,开始在血管中奔流,仇,在心底燃烧。 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心里只想到一个字——血! 不知不觉间,来到——座占地极广的林园中。 邱晚成用手朝前一指,道“快到了!” 吴刚“唔!”了一声,不表示意见。 眼前已见堡墙,看似再无去路了。 突地,在花树掩映中,露出一座修饰得十分考究的新冢,吴刚心中一动,邱晚成业已在墓前止步,栗声道:“敝堡主在此!” 吴刚全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着: “近故显考朱公讳威之墓”的抹金字。 “什么回事?” “敝堡主业已过世了。” 吴刚眼中冒出了火花,带煞的目芒,罩定了邱晚成,咬牙切齿道:“死了?” “是的!” “如何死的!” “从‘神刀会’回堡的途中被害!” “谁下的手?” “不知道。” “这倒巧的很……” “敝堡主之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这墓内真的有人么?” 邱晚成骇然后退一步,惊声道:“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刚冷酷地道:“不是故弄玄虚吧?” 邱晚成老脸大变,栗声道:“朋友说的太过分了。” “在下与贵堡主订的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可是敝堡主业已罹不测之祸。” “在下不信。” “不信?” “嗯!” “那朋友的意思要怎么样?” “劈墓开棺,让事实来证明。” 邱晚成全身一颤,连退数步,怒吼道:“朋友要劈墓开棺?” “一点不错!” “先堡主与你何仇何怨?” “仇深似海,怨高如山!” “索血一剑,你……真的敢?” “在下言出不改!” “你……敢辱没死者……” “一方面证明真伪,一方面是鞭尸索债。” 邱晚成脸孔起了抽搐,暴吼道:“索血一剑,你说出仇怨真相!” 吴刚冷极地道:“你不必知道!” “你……是魔鬼……” “并无不可!” “索血一剑,如你要逞凶残,必须杀尽堡中人,否则办不到……” 吴刚嘿嘿一阵冷笑道:“必要时,在下不惜屠堡!” 这句充满了血腥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邱晚成“唰!”地拔出佩剑,凄厉地道:“索血一剑,你要杀人老夫算第一个!” 崇高的“武道”精神,溢于言表。 吴刚恨积如山,丝毫无动于衷,冷酷地道:“你如果不愿见在下劈墓开棺,你可自了,区区剑下,你走不了半招!” 这话出自“索血一剑”之口,并不见骄狂,事实可能是如此,“公义台”上,“武当掌教”与“四海帮主”,便是极好的例子。 邱晚成咬牙暴喝道:“老夫自认非你之敌,出手吧!”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疾奔而至,当先的是一个二十上下少年,后随的是一个半老徐娘,两人皆身披重孝。 那少年满面杀机,手中倒提长剑,身形一停,便已出声:“‘索血一剑’你意欲何为?” “你是谁?” “少堡主朱杰!” “好极了,这位想是堡主夫人?”说着,目光移向那半老妇人。 半老妇人幽幽道:“不错,我便是未亡人!” 第三章 大悲活佛 少堡主朱杰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吴刚冷冷道:“劈墓开棺,验明正身!” “你敢!” “这没什么敢与不敢!” “拔剑!” “凭你还不配!” 朱杰手中剑一扬,迅于星火地向吴刚劈去…… 半老妇人大喝一声:“杰儿退下!” 喝声未落惨哼已起,朱杰踉跄连退数步,口中鲜血顺嘴角溢了出来。 吴刚乃是报仇索血而来,出手自不留情,虽然他只信手一挥,但以他的功力而论,能接得下他一挥之力的,并不太多,朱杰不死,已属难能了。 总管邱晚成双目尽赤,暴喝一声,手中剑从斜里攻进,凌厉十分。 吴刚冷喝一声:“躺下!” 单掌一挥,如山风狂劲,邱晚成连人带剑,被震退丈许,“砰!”的一声,坐地不起。 朱夫人栗声道;“索血一剑,你真的要劈墓鞭尸?” “不错!” “你不配称为武士……” “为什么?” “先夫与你纵有天大的仇怨,人死也该消解了。” “消不了!” 朱杰狂吼一声,又扑近前来…… 朱夫人横身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惨厉地道:“不许你动手!” “妈,孩儿是个男子汉……” “匹夫之勇不足恃,何况……你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琼儿受不了!” “有时受不了也得受。” 朱杰目眦欲裂,两行泪水,直挂下来。 吴刚语冷如冰珠般地道:“在下要动手劈墓了……” 朱夫人咬牙道:“索血一剑,你……动手吧!” 朱杰奋力一挣,没有挣脱,他母亲抓得很牢。 “妈,你忍心父亲……” 吴刚举掌向墓头劈去…… 就在此刻—— 一股奇强无比的罡气,疾卷而至,把吴刚的身形撞得一偏。 “谁?” “阿弥陀佛!” 一个邋遢和尚,从树林现身出来。 吴刚心头为之一沉,愤然道:“是忘我前辈!” “忘我和尚”慈和的目光,罩定吴刚道:“孩子,不可如此!” 吴刚用力一咬牙,道:“大师何以一再阻挠晚辈的行动?” “孩子,人死恨消,岂可翻尸倒骨……” “大师,此恨能消么?” “凡事该退后一步想!” 吴刚双目一瞪,厉声道:“晚辈如非退一步想,连云堡将鸡犬不留。” “忘我和尚”会在堡中现身,是吴刚做梦也估计不到的事,这和尚的作为,令人莫测,看来他是算准了这一步,才会在此等候,不然那有这等巧事。 这和尚何以阻止自己复仇的行动呢? 莫非人死也者,只是一记花枪,目的在打消自己索血之念? 心念之中,接着道:“大师与死者是素识么?” “正是!” “那倒是真巧……” “孩子,难道你认为贫僧在打诳语?” 吴刚坦率道:“晚辈确有此想!” “那你便错了。” “晚辈要证实……” “证实什么?” “证实大师的话!” “死者入土已七日以上,无从辨认了。” 吴刚沉默了片刻,杀气盎然道:“晚辈之剑如不见血,决不离堡。” “你要杀人?” “一点不错!” “杀谁?” 吴刚一转身,面对朱杰母子,缓缓拔出“凤剑”,场面在吴刚拔剑之际,顿呈无比的紧张。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孩子,一人有罪,不及妻孥!” 吴刚怨恨地道:“大师这句话错了,想那场亘古未有的杀劫,谁是真正的罪人?那些无辜的死难者么?他们有罪?谁该遭无情的杀戮?” “那不可同日而语!” “为什么?” “你想想原因便知道。” “晚辈有晚辈的立场!” “这句话不错,但朱堡主业已意外身亡,所以贫僧奉劝你勾销这笔帐!” “如何证实朱威真的死亡?” “贫僧作保!” “大师是基于悲天悯人之念么?” “孩子,老话一句,因果!” 吴刚栗声道:“晚辈目的是报仇,下十八层地狱在所不惜。” 朱夫人自“忘我和尚”现身以来,一直不曾开口,似乎她与这怪和尚之间,有某种默契,这使吴刚疑念不释,本来他的复仇原则是只诛杀当年主凶,不妄肆杀戮,否则朱杰母子不会活到此刻了,主要原因,也就是“忘我和尚”要他所想的,当年胞兄大肆屠戮各门派高手及武林知名之士,才激起公愤,招致“武林第一堡”灰飞烟散。 他此刻所不释的,是怕当年参与屠堡的凶手漏网。 “忘我和尚”对他有救命之恩,也曾与他并肩作殊死战,所以他对他不得不容忍,换了别人,他可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孩子,把剑收起来,贫僧送你出堡!” “事情算这样了结么?” “孩子,人死恨消,算了!” “如果事实不是如此呢?” “你信不过贫僧么?” “并非信不过,只是不愿仇人漏网。” “贫僧郑重保证,朱堡主业已长眠地下。” “大师,恕晚辈无礼,会不会是仿效‘武当掌教’的故事?” “哈哈哈哈,孩子,你未免太多心了。” “大师绝对保证?” “不错!” “大师目睹朱堡主死亡?” “与目睹无异!” “此话怎证?” “贫僧信得过朱夫人!” 吴刚收剑入鞘,冷森森地道:“大师,晚辈希望复仇的行动被干涉是最后一次……” “忘我和尚”一怔神,道:“孩子,出家人沾染尘俗,原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有意阻挠你的行动。” “大师有何苦衷?” “这点你不要追问。” 吴刚忍了又忍,道:“大师,既是如此,晚辈相信大师一次,告辞了!” “孩子,我送你……” “不劳了!” 声落,人已朝园外奔去,循原路越堡楼而出。 此番连云堡之行,算是“无疾而终”。 到了堡外,上了马,朝豫中方向进发,他预定由此经南阳,越伏牛山,过汝州,直奔嵩山少林。少林事了,再回头赴樊城,晋谒“幽灵夫人”,交代当初的婚约,然后渡汉水,再趋隆中山,对“武盟”敞开来索仇…… 一路之上,他按站投宿,看外貌,十足是一个游学的仕子,谁知道他会是震撼了整座武林的“索血一剑”。 经过十余日的行程,这一天,来到登封城,他投入一间叫“万安寓”的客栈中,安顿了马匹,盥洗沐浴之后,一看天色已晚,索性安下心来,要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酌。 小二见吴刚那副贵介公子的气派,巴结得无微不至。 吴刚也感到独酌无聊,与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二十分健谈,说江湖事如数家珍,当然,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听在大行家吴刚的耳中,牛头不对马嘴,只有一笑置之。 酒到半酣,吴刚若有所思道:“小二哥,你到过少林寺么?” 小二登时眉飞色舞道:“当然到过,不吹牛,少林寺有几尊菩萨几棵树,闭着眼也数得出来。” “哟!那你是少林通了?” “公子过奖了,说实话,小的是山脚长大的,少林寺是常玩的地方。” “我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可认得?” “上至掌门方丈,下至火工,公子能道出来,小的一定知道……” “我问一个法号‘大悲’的?” 小二一愣,抓耳搔腮,久久没有出声。 吴刚莞尔道:“怎么,想是你独独不认识这一名和尚?” 小二一抬手道:“且慢,让小的想上一想,大悲……大悲……有了!” 吴刚精神一振,道:“怎样?” “公子怎会找上这尊疯佛……” “疯佛,什么意思?” “他是出了名的疯和尚。” “现在寺中么?” “想来不会还去,过年时小的曾在寺内听人提到他。” “他在寺中是什么地位?” “地位吗……可大着哩,当今掌门方丈‘佛印禅师’,得称他师叔……” “他是掌门的师叔?” “谁说不是,那些小和尚,管他叫活佛。” “哦!小二哥,我明天鸡鸣外出访友,马匹替我好生洗刷,喂上好草料!” “是!公子还要添酒么?” “够了,收下去吧!” 小二收拾完毕之后,沏上一壶好茶,道了安后,顺手带上房门。 前车之鉴,吴刚可不敢掉以轻心了,他先拴牢门窗,“凤剑”压在枕下,然后熄灯解衣上床,心头可维持住一丝警觉。 一宿平安度过,鸡声三唱,他起身漱洗,小二闻声而至,端上了早点,吴刚匆匆用毕,小二边收拾边道:“公子夜来睡的安稳?” “嗯!很安稳!” “马匹已备妥在门外……” “你很会办事!” 说着,掏出两余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又道:“这够么?” 小二欠身道:“连马料共七钱四分银子!” “多的赏你!” “谢公子,公子访友之后,如仍住本城,请下顾小店……” “好的!” 吴刚出店上马,乘着曦微晨光,快马加鞭,直驰嵩山。心中窃喜从店小二的口中,探出了“大悲”其人,找起来当可免去许多无谓的口舌。 孙叔叔“铁臂猿孙景”临死说出“少林……大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他之被追杀,与“凤剑主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想不透这谜底。 到了山脚,他把马匹寄存在一户乡农人家,然后徒步登山。 一口气直抵山门,一个胖大和尚,手持月牙铲,往路中一站,道:“施主是敬香的么?” 吴刚心念一转,开门见山道:“区区来贵寺找人!” “找谁?” “大悲活佛!” 守山门的胖僧惊疑地望了吴刚几眼,道:“施主要见敝寺活佛?” “不错!” “对不起,活佛向不接外人……” “今天也许例外!” “什么意思?” “区区定要见他。” “施主莫认错了地方!” “这里是少林寺不错吧?” “不错!” “那区区并没有认错地方。” 胖和尚脸色一沉,道:“施主,请下山吧,多说无益!” 吴刚冷冷一笑道:“大和尚,区区时间宝贵,要么你进去通禀,要么区区自己入寺?” “旋主要恃强么?” “亦无不可!” 胖和尚一顿手中月牙铲,怒声道:“施主,少林寺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吴刚不屑地道:“区区定要撒野呢?” “小僧只好得罪!” “大和尚,凭你还不配!” 配字声落,人影顿杳,胖和尚骇然张顾,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口里嘟哝道:“怪事,这小子有些邪门!” 一回头,只见吴刚已快到寺门,立即拉开了嗓子大喝道:“阻住他!” 四名壮年和尚,闻声从寺门出现,一字式站在寺门中央,其中之一洪声喝道:“施主闯寺么?” 吴刚直逼四僧面前,冷冷道:“守山门的不肯通报,在下只好闯了!” 胖和尚已追了上来,大声道:“他要见活佛!” “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传处,四僧霍地朝两旁分开,合十为礼,一个面如满月的老僧,缓步而出,到门中央停住脚步,精芒闪闪的目光,朝吴刚一扫,合十道:“贫僧‘知客修缘’,施主光临,有何见教?” “求见大悲活佛!” “活佛例不接见方外朋友!” “区区专程而来,非见不可!” “知客修缘”涵养功夫不错,面不改色道:“恐难以遵命。” “大师就勉为其难吧!” “施主求见活佛何事?” “见到之后自有分晓。” “施主如何称呼?” 吴刚一字一字地道:“索血一剑!” “知客修缘”面色陡变,连退了三个大步,其余五僧,惊呼出了声。 “施主是……索血一剑?” “一点不错!” “难道本寺也欠施主血债么?” 一句话,引发了吴刚心中的仇恨,不错,少林寺也是当年刽子手之一,本来他打算先见“大悲”,然后再索仇,现在经对方一提,他立时改变了心意,眸中恨芒毕射,冷森森地道:“不错,区区是为了讨债而来!” “讨什么债?” “当然是血债!” “修缘”再退一步,栗声道:“什么血债?” “这话应由掌门方丈来问!” 知客僧“修缘”踌躇了半晌之后,毅然一侧身,道:“请进客舍待茶,容小僧禀报方丈!” 吴刚略不谦让,昂首直入,转过“韦陀殿”,知客僧抢前一步,道:“施主,请向右弯!” 吴刚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不渴也不疲乏,就在院中仔候贵掌门吧!” 知客僧无奈,只好转身匆匆而去。 少林戒律极严,虽有不少弟子从身旁经过,但都俯首而行,宛若没有发现生人的存在。 吴刚如石像般兀立院地之中,面对大雄宝殿,胸中在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净钟三声,一行人从殿侧门中缓步而出,一个个法相庄严,一共十八名,到了台阶下,左右分开对立,对吴刚连瞧都不瞧上一眼。 看样子,这批僧家当是各院住持执事护法等有身份的人物。 净钟再鸣,一个身着锦烂袈裟的老僧,从正殿中现身出来,宝相庄严,不怒而威,十八名排班的僧众,齐齐合十俯首,口宣佛号。 那老僧举步从容,穿越十八名僧众直抵吴刚身前三丈之处,停了下来,威凛的目光,朝吴刚一扫,合十道:“施主光临,有何见教?” 吴刚一拱手,道:“尊驾是‘佛印禅师’?” “本座正是!” “在下此来有两件事要办……” “本座愿闻!” “第一、谒见贵寺‘大悲活佛’!” “第二呢?” “向掌门讨一笔帐!” “阿弥陀佛,施主所索何帐?” “十年前一笔血债!” “佛印禅师”面色为之一变,沉声道:“小施主到底是什么来历?” 吴刚以“传音入密”之法,向少林方仗传声道:“区区吴刚,武圣遗孤,前来索讨屠堡血债!” “佛印禅师”蹬蹬蹬连退数步,眸中暴射迫人精光,目不转睛地逼视了吴刚半晌,陡步转身一抬手,道:“尔等退下,传本座法谕,大殿四周不许任何弟子走动!” 十八名执事僧家,个个面露惊疑之色,但掌门法谕,不能不遵,齐齐合十顶礼,转身,鱼贯退去。 吴刚心中暗忖:这老秃驴倒是精明,遣退门下,一身承担,以免多流血…… “佛印禅师”转过身来,前行数步,再次打量了吴刚一遍,抑低了声音道:“施主果是‘武圣吴永泰’之后?” 吴刚冷冷一笑道:“这是不可能假的!” “想不到武圣有后……” “否则五百人的血债,将无人索讨了,掌门人,在下是用剑的,尊驾徒手……” “慢着!” “掌门人有后事要交代吗?” “阿弥陀佛,本座毋须作任何交代,施主不是求见‘大悲活佛’么?” “不错!” “那又为了什么?” “查证一件事!” “何事?” “必须见到‘大悲’本人,才能询问!” “随本座来!” “请!” 吴刚随着“佛印禅师”,穿越数座殿堂,直达寺后,一片苍郁的松柏林中,现出一石砌的围墙,墙上布满苔藓,两扇木门深扃,门前丈许,树立了一块木牌,上写“禁地”二字。 少林寺中,竟也划出禁地,这颇耐人寻味。 吴刚心念疾转,对方莫非要弄什么诡计对付自己?他下意识摸了摸剑柄,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先毁了这掌门方丈。 “佛印禅师”径直走到木门之前,合十顶礼,开声道:“佛印有请师叔!” 吴刚心想,原来“大悲”住在这禁地之内。 久久,门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说过不许烦我!” “师叔,‘武圣’后人到寺……” “什么?” “武圣后人谒见!” “人在何处?” “现在门外!” “要他逾墙而入!” “佛印”迟疑了一下,道:“师叔不解禁么?” 门内没有回声,“佛印”转向吴刚道:“施主,你听见了?” 吴刚深思片刻,语意森森地道:“掌门人,如果此中有诈,这佛门禁地将成为屠场!” “佛印禅师”垂眉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过虑了!” “但愿如此!” “请吧!” 吴刚望了望石垣,轻轻拔升墙头,向里一看,只见一椽茅屋,隐现在修竹花树之间,幽雅绝伦,别是一番天地。 当下飘身而落,走不到三步,门内已传出声音:“站住!” 吴刚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茅屋不见了,眼前花树连绵,无边无际,卵石小径,错综分歧,上望一片阴沉,连日色也掩没了。 奇怪,这石圈子至多不过十丈方圆。 他随即恍然,这些花树,必是按奇门生克之理种植的,自己对这,可说是一窍不通,想不到自己一再警惕,仍坠入对方壳中。 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 “呛!”的一声,“凤剑”出了鞘。 “施主想作什么?” 声音近在咫尺,却不见人。 吴刚定了定神,按剑不发,沉声道:“是大悲活佛么?” “不错,正是老衲!” “晚辈有事求见。” “先证明你的身份。” “武圣幼子吴刚!” “何事要见老衲?” “老前辈‘认识铁臂猿孙景’其人否?” “什么,孙景,他怎么样?” “他被武盟高手追杀,伤重而亡……” “阿弥陀佛,他可有什么遗言?” “晚辈认出他时,他已不能言语,仅说出少林大悲四个字。” “他认得你么?” “这……他仅知晚辈叫‘索血一剑’!” “他既不知你来历,怎会说出老衲之号?” “因为晚辈身带‘凤剑’!” “阿!凤剑!凤剑……” 吴刚心中疑云未释,不知对方是仇是友?孙景说出“少林……大悲……”四个字,随即断了气,根本不知他意何所指? “大悲”的声音再传:“左转三,右转四,前行五步,右转二!” 吴刚别无所择,只好照做。 当最后右转踏出第二步时,眼前幻象尽消,自己正站在茅屋门口,一个白眉老僧,当门盘膝而坐,一双精眸,正灼灼地注定自己。 吴刚心头一震,暗忖:不管情况如何,礼不可失,收了剑,一个长揖,道:“见过老前辈!” “你……是吴永泰幼子?” “是的!” “摘了面具!” 吴刚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所戴的人皮面具,连“妖中之王”那等角色都看不出破绽,这老和尚一眼便已认出,这份眼力,着实惊人。 身份早已抖露,自无隐讳的必要,随伸手抓落面具。 “大悲”点头道:“龙凤之姿,不错!孩子,想不到你幸免于难……” 吴刚悲愤道:“这是皇天有眼!” “孙景还告诉了你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那么一句话!” “你凭这句话而上少林?” “是的!” “你想知道些什么?” “孙景找‘凤剑主人’的原因!” “这显而易见,他要联络‘凤剑主人’共谋复仇!” 吴刚心头一动,道:“晚辈认为原因当不止此。” “大悲”闭了闭目,似在思索什么,歇了片刻,才道:“凤剑何以在你手中?” “晚辈在诸般巧合之下,栖身‘魔湖’潜习武技,技成之日,适逢‘凤剑主人’,愿借剑与晚辈使用……” “啊!你知道‘凤剑主人’是谁?” “晚辈嫂子!可是……” “可是什么?” “她却不知道晚辈身世!” “那她何以肯把这柄珍逾性命的宝刃借你?” “当时她的用意是希望借此引出‘龙剑’……” “你知道‘龙剑’主人是谁?” “家兄吴雄!” “下落如何?” “生死不明,但‘龙剑’业已现世!” “大悲”双目电张,栗声道:“龙剑现世!” “是的!” “落入何人之手?” “一个来历不明的灰衣蒙面客,属‘武盟’一份子!” “灰衣蒙面客?武盟?……” 看样子这“大悲”和尚并无恶意,反之他似保有若干有关自己家门的秘密,也许,今天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是少林当初也是参与屠堡的一份子,这其中…… “大悲”洪声道:“老衲所料不差!” 吴刚一震,道:“老前辈料到什么?” “武林第一堡血案的主凶……” “谁?” “武林盟主!” “这点人所共知,当年是由‘武盟’领头。”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你说孙景是被武盟中人追杀而死?” “是的!” “这就是了……” “晚辈不解?” “孙景之投效‘武盟’,是老衲授意,目的在侦查‘武林盟主’的来历,与当年你胞兄吴雄滥造杀孽,闯下灭门之祸,又突然失踪之谜……” 吴刚大是激动,急声道:“家兄失踪怎会与‘武盟’有关?” “大悲”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话须从头说起,当年血案发生之初,令尊与老衲持同一看法,吴雄那孩子本质善良,天性淳厚,决非邪恶之辈,此中必大有文章,但吴雄神秘的失踪了,无从证实真相,之后,由‘武盟’倡议,以中原武林的全部力量,对付‘武林第一堡’,这其中,老衲有一个想法,当然,只是臆测,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吴刚悚然道:“老前辈有何想法?” “当年自称‘南荒奇人’的,率手下解决了荼毒武林的‘七灵教’,被公推为‘武林盟主’令尊不肯加盟,与‘武盟’结上了怨,所以……” 吴刚若有所感,但又抓不住条理,茫然道:“所以老前辈认为这是一桩极大的阴谋?” “不错!” “可以家兄吴雄杀害各门派高手的事不假。” “问题即在于此,所以目前必须设法找寻你大哥的下落!” “也许他已不在人世?” “亦有可能,但必须证实,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孙景遇害,否则必有若干重要的线索,由他的被迫杀,显见他必已探到某些秘密,而为对方发觉他是卧底的,所以才对他下毒手,另一方面,‘龙剑’是你大哥的随身兵刃,既在武盟出现,此中蹊跷昭然若揭。” 吴刚咬了咬牙,道:“晚辈誓必要从灰衣蒙面客身上追出谜底!” “大悲”突地疑声道:“你武功传自何人?” 吴刚至此已对这老和尚疑念全消,坦然道:“是偶然得到的一件‘血衣’所载!” “什么,血衣?” “是的,很巧,这‘血衣’的持有人,也是‘武盟’中人,而被同门追杀,临死时举以相赠……” “死者何名?” “飞天蜈蚣李青山!” “大悲”全身一颤,栗声道:“李青山也死了?” 吴刚骇然震惊,道:“难道李青山也是老前辈布的棋?” “不,他是孙景的助手,为同一目的而入武盟!” “哦!” 吴刚内心的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铁臂猿孙景”、“飞天蜈蚣李青山”,想不到都是因自己家门血案而遭害。而“大悲”和尚却又为此血案而苦心安排,可是“少林”也是仇家之一,这笔帐怎么算法呢? 心念之中,肃容道:“老前辈,晚辈有句话必须申明!” “什么话?” “贵寺当年也曾有弟子参与血案。” 说完,双目灼灼地注定“大悲”,看他如何答复。 “大悲”毫不考虑地道:“不错,当年是老衲本人与四名‘罗汉堂’弟子参与!” 吴刚不自觉地向后一退身,后面立时沉了下来,栗声道:“是真的?” “当然!” “大悲”的镇定、沉着,像没事人儿一般,这态度使吴刚既惊且惑,他既是当年凶手的一份子,何以又有先前那一番话呢?想借此以消除自已仇恨之心么?抑是他甘担罪名,心图减却门下的流血劫数? 心念之中,冷声道:“老前辈可知晚辈来此的另一目的?” “报仇么?” “正是如此!” “如何报法?” “血债只有血偿!” “你以为当年参与的,全都出了手么?” 这一点是吴刚未想到过的,登时为之语塞,窒了片刻之后,反问道:“晚辈又何从分别当年参与而不出手之人?” “大悲”白眉一轩,沉着地道:“孩子,冷静,听着,你尚有一件极端重要的事去做……” “什么事?” “寻找令尊的下落!” 吴刚如遭电击似的全身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目张口,说不出话来,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难道尚在人世? “孩子,你听见老衲的话了?” “难道……难道家父当年没有罹难?” “他死了,在仇人面前倒下,但老衲以三粒少林传派之宝‘大还丹’赎回了他的生命,他仍在世间!” “啊!” 吴刚泪水夺眶而出,他只觉全身发麻,脑内混沌一片,这消息太意外了,他做梦也没有估到,过度的兴奋与喜悦,使他承受不了。 久久,才进出两个字道:“真的?” “岂能有假!” “那老前辈是家父的救命恩人?” “天意!机缘!老衲不敢贪天之功!” 吴刚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大悲”和尚纹丝不动地接受这大礼。 “恕晚辈无知冒犯!” “起来!” 吴刚站了起来,身躯仍抖个不住,他太激动,也太兴奋,这简直是奇迹。 “老前辈,请见示……当时实况?” “大悲”低宣了一声佛号,面色凝重道:“当年参与血案的高手,几近千名,其中绝大多数是‘武盟’属下,情况惨烈而混乱,各大门派实际上出手的,寥寥无几,老衲与你父亲是方外至交,当年参与的目的,便是想个机尽人事,你父战至最后,负创累累,力竭倒地,老衲乘机假意以‘般若掌’下击,扬言五脏尽糜,阻止了分尸的惨剧,复乘乱将之移离现场……” “没被人发现么?” “时在黑夜,遍地积尸,伤者无数,堡中高手,忘命猛扑,是以极易瞒过。” “之后呢?” “老衲以三粒‘大还丹’救活了他,你父遭此惨痛,而祸源是你兄长吴雄,体力稍复,飘然远引,连半句话都不曾说。” “各门派在善后造作‘五百人冢’时,也未发觉?” “孩子,当时的惨状,老衲不忍描述,数百具残肢断体,何从分辨谁是谁……” 吴刚仰首望天,虎目中又汩汩倾泻出来泪水。 他在想: 父亲在何方? 十多年了,自己已由孩童变了成人,他老人家究竟托足何所? 人海茫茫,他老人家如有心从此避世,的确无法寻觅。 经过一段难堪的沉默,“大悲”又悠悠启口:“孩子,你怎能侥幸免于难?” “惨案发生之日,晚辈正好离堡在外!” “天意!真是天意!” “老前辈尚有何指教?” “你说你的武功得自一件‘血衣’?” “是的!” “血衣的来历呢?” “至今仍是一个谜!” “上面所载的主要武功是什么?” “一招剑术!” “只一招?” “是的,叫‘夺化剑法’!” “施展与老衲看!” 吴刚缓缓抽出“凤剑”,斜举上扬,口里道:“老前辈请看!” 看字出口,剑已疾划而出,虽是空势,劲力也只用了三成,但那凌厉诡辣的剑势,仍十分惊人。 “再使一遍!” 吴刚又施展了一遍,然后收剑回鞘。 “大悲”激动地道:“这是老衲生平所见最上乘的剑法,奇怪……” “老前辈何以所见?” “中原武林中,所有剑派均无此剑法,但又不类域外之学……” “对了,‘血衣’上曾注明是参研自创!” “那创此剑招之人,不但聪明绝顶,对剑道也必炉火纯青,以老衲观之,这招剑法,胜过当年你兄长吴雄的剑术,不但凌厉,而且完全无懈可击,这‘血衣’怎会到李青山之手呢?” “晚辈决意尽力查明原委,很可能李青山前辈之被追杀,是因了这件‘血衣’,可是仍有惑人之处……” “什么?” “晚辈施展这招剑法,与‘武盟’多人相搏,无人认出是‘血衣’武功!” “唔!这的确费人猜疑。” “晚辈曾获得一丝线索……” “什么线索?” “据说李青山前辈被迫杀,是私通要犯!” “私通要犯?”“是的!” “要犯……莫非关键就在那名要犯身上?” “极有可能!” “孩子,老衲已在佛前立誓,永不再现江湖,望你好自为之,认明主凶,少造杀孽,追查你父兄下落,联合‘魔湖’之力,以共谋对付武盟,公私两全!” “晚辈谨受教!” “你可以离开了!” “遵命!” “仍照来时之数反行即可!” “晚辈告辞!” 说着,行下大礼,然后照来时的指示,穿过奇阵,越墙而出。 “阿弥陀佛,施主杀机尽泯,必有所获?” 原来掌门方丈“佛印禅师”仍伫候墙外,一见吴刚现身,立即迎上前来。 吴刚赶忙深施一礼,道:“晚辈来时多有冒犯,请方丈恕罪!” “不知者不罪,施主忒谦了。” “告辞!” “本座不送了……” “好说!” 吴刚出了少林寺,戴回面具,疾奔下山,取回寄存的马匹,扬鞭上道,目的地是樊城外的“幽灵地宫”。 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万分。 父亲仍在世间,是莫大的喜讯,然而骨肉还有重聚之日吗?这就太渺茫了,如果父亲有心避世,十多年的岁月,当已使他变成了另一个天地中人,江湖中所发生的一切,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当然,更未料到还有一个幼儿留在人间为全堡索血,要寻找他老人家,何异大海捞针…… 仇家尚不在少数,但由于“大悲”一席话,扭转了他的思想,他准备放弃盲从附和的门派,只追主凶——“武盟”。 最后报复的时机,已来临了。 只待恩仇了了,然后海角天边,非寻到父亲的下落不可。 而最困惑人的,是兄长“无敌美剑客吴雄”的生死下落。“龙剑”既已落入“武盟”,他的失踪,当与“武盟”有极大关系。 还有,就是情比海深的薄命红颜吕淑媛,将来的结局是什么?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想到吕淑缓,便不期而然地联想到美绝尘寰的慕容婉仪,他只有付诸一声苦笑,彼此无缘,这朵名花,将落入谁家呢? 慕容婉仪会不顾少女的矜持,坦白示爱,因了吕淑媛的关系,他不得不忍痛拒绝了这一份别人求之不得的艳福。 他最初钟情的是慕容婉仪,但情势的变化,却使他把全部感情献予吕淑媛,因为她太伟大,她的牺牲,世上已找不到任何堪与之比拟的东西,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从而,他想到未谋一面的“幽灵公主”,此去“地宫”,将如何解说呢? 他想得太多,太多,纷纭的意念,使他脑胀欲裂。 恩、怨、情、仇,使他有不胜负荷之感。 经由汝州、宝丰,南下越伏牛山余脉,到南阳,樊城的路便算去了一半。 一路晓行夜宿,这一天,进入伏牛山区,人烟逐渐稀少,为了缩短行程,他抄的是捷径,崎岖难行,好在他一身玄功,倒不觉其累,只苦了那匹马儿。 山路愈来愈难行,陡峭曲折,山雨冲刷的坑洞,加上鹅卵碎石,马蹄一高一低,走两步滑一步,不断地打着前失,马口直喷白沫。 吴刚率性跳下马来,牵着走,心想,这一抄捷径,反而耽搁时间,坐骑成了累赘,如是空身,没有路也飞过去了。 好不容易翻越了两重山峰,眼前是一个斜坡,不太陡,下了坡,是一片杂木林,路穿林而过。 到了林缘,吴刚看那马浑身汗浓,干脆放了缰,由它去啃食野草,自己倚在林树下一块突石上憩息。 仰望峰岭,白云无心出岫,远望是一片葱茏,随岗峦起伏,山泉淙淙,山风送爽,令人俗念尽消,杀伐之心尽泯。 蓦地—— 一阵颤人心弦的凄怨歌声,从林中传了出来: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吴刚心头剧震,这深山绝岭之中,怎会传出“魔湖歌声”? 嫂嫂“魔湖公主”,业已被炸身残,当然不会舍“魔湖”而隐在此间。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幽灵公主”故技重施,假借“魔湖歌声”…… 歌声停歇了,但余音仍觉荡漾耳旁。 这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吴刚陡地从石上站起身来,疾掠入林,突地,一阵血腥之味,触鼻而来,不由自内心深处发出了颤栗。 循血腥之味搜去,只见一堆枝叶覆盖上,蚊蚋嗡嗡乱飞,一条黧黑的人腿,露了出来,吴刚心头一紧,掣出长剑,挑开枝叶。 “呀!” 他惊呼一声,汗毛根根直竖起来。 枝叶下,堆叠了五具尸体,从形象上看,分明是五名丐者,血污狼藉,肢体不全,死状极为凄惨。 吴刚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奇怪,这些沿门乞讨的乞儿,怎会被惨杀在深山密林之中呢?是了,这五名当是丐门弟子…… “嗯——” 被压在下面的一具长臂尸体,忽然动了一动,发出一声低沉惨厉的呻吟。 吴刚头皮发麻。 他窒了窒,不顾血污,拨开尸体,不错,其中之一尚未断气,但也去死不远了。 “你是丐门弟子么?” 吴刚大声连问数遍。 那丐门弟子眼皮微微睁开,口唇动了动,出气多,入气少,没有声音。 吴刚皱眉想了想,疾点他数处穴道,保住那一丝丝将断若续的残气,然后以中指捺上他的左腕“脉根”,徐徐逼入一缕真元。 那丐者胸部微微起伏,“唬!”地吁出了一口浊气,生机稍见回复。 吴刚把握住这一瞬之机,急声道:“你是丐门弟子么?” “……是……” “怎么回事?” 丐者失神的目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声细如蚊地道:“阁……下……是谁?” 吴刚立即应道:“索血一剑!” 丐者僵冷的面皮,微微抽动了数下,挣命般道:“索血……一剑么?” “不错!” “我等奉……奉……” “奉什么?” “奉……小长老……之命……” 吴刚骇然大震,小长老,当然是拜兄宋维屏了,连声追问道:“小长老命你等做什么?” “等……候……您……” “呼!”的一声,喉头疾涌,头一偏,死了。 吴刚感到全身发冷,拜兄要这几名死难弟子等候自己,为什么?自己此行的目的拜兄是知道的,但这回头的路,他如何测知而令人等候呢? 是什么人杀害了这五名丐门弟子? 歌声! 他想到了方才的歌声,看来此中大有文章。歌声是发自女人之口,当然极不可能是“魔湖公主”本人,那该是谁呢?是“幽灵公主”吗?目的何在呢? 过去,“魔湖歌声”给他的感受,仅是神秘而已,而现在情形可就两样了,歌声是嫂嫂因思念哥哥而作,与他直接发生了关系,加上宋维屏命手下弟子在此等候他,无端遭害,显然这歌声不论发自何人之口,都与他有关系。 心念之中,他提剑朝原来判断歌声所发的方向奔去。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 歌声再度传来,似乎又远了些。 他脚下一加劲,如淡烟般穿林疾掠而去。 奔了一程,林木渐疏,眼前现出一道幽森的谷口。 歌声已杳,听那余韵,似发自这幽谷之中。 吴刚在谷口刹住身形,打量这幽谷的形势,谷道深邃,谷壁陡峭,宛若一座巨峰,被造物者的神斧,一劈为二,两壁相距不足五丈,半峰以上,斜伸的虬松杂木相接成幕,藤萝牵缠倒挂,谷道中常年不见阳光,湿漉阴暗,鬼气慑人。 谷中究竟是何许人物呢? 为什么要唱出“魔湖歌声”? 歌声,加上丐帮弟子之死,与其中那名丐帮弟子临死吐露的几个字,显见内情颇不简单,这使吴刚提高了警觉。 他考虑了片刻,终于举步朝谷中趋进。 谷底全是岩石,布满了苍苔,居中,却有一线明显的路影,看来经常有人进出。 阴风阵阵,触体生寒。 谷道虽幽暗,但吴刚仗着精湛的内功,视力毫不受阻。 前行约莫半里左右,眼前突然呈现一座石牌坊,吴刚心中一动,止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这牌坊是由岩石粗凿而成,业已被苔藓侵蚀了大半,居中四个大字横书遍额,字迹仍依稀可辨,赫然是: “七灵仙境”四个字。 “七灵……七灵……”吴刚口里喃喃地叨念着,这名称好熟悉,他陡地想起了“七灵教” 莫非这“七灵仙境”便是十多年前“七灵教”的发祥地? 十多年前,“七灵教”在现今的“武盟”所在地——隆中山卧龙谷——开山立派,荼毒武林,惹起了武林公愤,由“武圣吴永泰”为首,率各门派高手赶至卧龙谷,征伐该教。 到了地头,事情大出意料之外,“七灵教”已被自称“南荒奇人”的蒙面客率手下挑灭,于是,“南荒奇人”被推为武林盟主。 “七灵教”崛起突兀,消失得也突兀,至今仍无人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七灵教”所留给中原武林的不灭印象,是奇诡的武功,与残酷的手段。 如果这“七灵仙境”,真是当年“七灵教”的发源地,仍不失为一件过时的名胜。 杀丐帮弟子,仿“魔湖歌声”,难道该教余孽未尽,死灰复燃? 如果,那歌声是出于“魔湖公主”本人之门,那她便是“七灵教”余孽了! 心念及此,他连打了两个冷颤,当年,大哥与“魔湖公工”的结合,似是一个谜,连蔡管家都不明究里,从没提过详情,显见这当中大有文章。 如果,大嫂真是“七灵教”余孽,大哥与她结合,为了“七灵教”被扑灭之仇,于是大哥疯狂地杀人…… 这太可能了,这推论极合逻辑,这不是大哥当年平空滥造杀劫的注脚么? 吴刚全身冒出了冷汗。 这可怕的谜底,可能在今天揭穿。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一脚踏上牌坊的石槛,目光扫处,猛可里收足,后退三步,旁边,还有一块石碑,上刻四个惊心怵目的大字“擅入者死!” 他下意识地笑了笑,这笑,含蕴了无穷的杀机。 他想起“魔湖”,想起关于“魔湖”的种种传说,很多探“魔湖”的人?事后都失踪了,他亲眼看到一名“金剑手”在探湖心小岛之后,片言不吐,仓惶逃走,这中间,又是一个恐怖的谜。 狡兔三窟,这“七灵仙府”、“魔湖”、“卧龙谷”,可能便是“七灵教”的三窟,一窟已破,两窟仍存。 他咬了咬牙,手中剑握得更紧,一弹身,朝牌坊内纵去。 牌坊之内,景况迥异,不复外间的幽暗阴森,谷势开朗,青天白云,偏西的阳光,照得谷内一片清丽,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行不多远,只见花树相间,姹紫嫣红,繁花似锦,花间石为径,曲折通幽。 谁想到,一坊之隔,俨如两个天地。 “七灵仙境”,这仙境两个字,似非过甚其词。 那些花,争奇斗妍,尽是异种,吴刚一株也唤不出名称。 香风过处,如饮醪醇,令人沉醉。 吴刚行至花树之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地—— 一个丽人的影子,从花荫间袅袅而来,吴刚一看,不由呆住了。 只见那女子云髻高堆,眉目如画。肩荷花锄,手挽花篮,一身织锦宫妆,看年纪,在二十五六之间,绮年玉貌,明艳照人。 渐行渐近。吴刚正了正心神,迎上前去…… 两人在花径间相隔丈许站住。 那女子展颜一笑,明眸皓齿,动人极了。 吴刚心中微感一荡,赶紧收敛心神,正待开口,那女子即已发了话:“相公何来?” 吴刚冷漠道:“当然不会是游山玩水,探幽觅胜!” 女的笑态一敛,颦眉道:“奴家请问相公何至此?” 吴刚有些困惑了,对方面上丝毫看不出邪恶之态,但外面明明摆着“擅入者死”的石碑,对方是明知故问么?江湖鬼域,防不胜防,警惕之念未消,当下冷漠依然地道:“被歌声召来!” 女的面孔微偏,作出不解之状,道:“歌声!什么歌声?” “姑娘明知故问么?” “这就奇了……” “歌声明明发自谷中。” “什么样的歌声?” “魔湖歌声!” “哦!”女的忽然笑不可仰,久久才道:“是了,是奴家那大丫头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首凄怨的歌词,不时模仿着唱,必是如此,没错了!” 吴刚心下一沉,莫非自己揣测的全错了,但,那些丐门弟子之死,石坊,石碑,这些总非巧合,也更非无因…… 心念之中,冷冷一笑道:“区区并非可欺之辈!” 女的粉腮一沉,道:“噫!你无端闯入禁地,还如此狂傲无礼……” 吴刚捉住话头,道:“这是禁地么?” “难道你没见那碑示?” “见到了!” “那还用多问!” “此地是‘七灵仙境’?” “多余!” “请问‘七灵’何解?” “是奴家七兄妹的总名号!” 吴刚一窒,道:“令兄姐等又如何称呼?” “噫!我不盘诘你,你倒反问起我的根底了,你知道此刻处境么?” “区区不大明白!” “碑上不是明明写着?” “擅入者死!” “对了,一点不错!” “那区区是要死的了?” “不错!” 吴刚嘿嘿一声冷笑道:“区区对于死倒不在乎!” 女的忽地又露齿一笑道:“很好,武士本色,请问称呼?” “索血一剑!” “什么?” “索血一剑!” “不像……” “什么不像?” “相公一表非凡,怎会有这难听的外号?” “信不信由你,请问此间主人是谁?” “奴家也算一个!” “如何称呼?” “花灵!” 吴刚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看了看眼前争奇斗妍的异卉,又看看这如盛放花朵般的女子,不错,人如其名,“花灵”两字极其贴切。 她叫“花灵”,其余六灵是什么称呼呢? 不对呀,“七灵教”兴起在十多年前,看她年纪正值花信,难道她不满—十岁便已成名?这简直不可能…… 心念之中,脱口道:“姑娘排行最末么?” “何以,见得?” “看年纪……” “花灵”妩媚至极的一笑道:“就算是吧!” 吴刚穷追不舍地道:“姑娘几岁出道?” “花灵”咯咯一阵娇笑道:“相公,问女子的年龄,是最失礼的事!” 吴刚面上一热,改以他语道:“花姑娘……” “奴家不姓花,花灵是外号……” 吴刚尴尬非常,幸而面具遮脸,否则当已艳如红柿了,当下讪讪地道:“失礼之至!” “好说” “区区可否请教两件事” “说说看!” “第一、谷外林中,有五名丐帮弟子被残杀,是那位下的手?” “花灵”秀眉微微一蹙,若无其事地道:“是奴家手下做的!” 吴刚登时俊目带煞,寒声道:“是姑娘手下杀的?” “不错!” “为什么?” “那几个花子当然有取死之道。” “区区想清楚究竟。” “你是路见不平,抑是与死者有渊源?” “两者均无不可。” “你准备替死者报仇?” “也许。” “你太不自量了……” “何以见得?” “擅闯仙境死,你自己的生死,尚在别人手中。” 吴刚不屑地冷笑一声道:“区区这颗头十分牢固,要取的话颇不容易!” “花灵”娇笑一声道:“要你死,你快活不了,这且不谈,说你第二件事吧?” “第二、区区要见见那位唱歌的人!” “为了好奇?还是……” “就算好奇吧!” “这也办不到!” 吴刚紧了紧手中剑,道:“办不到么?” “花灵”侧转身,摘了一朵花,在鼻端嗅了嗅,抛在花篮里,淡淡道:“别凶霸霸的,唬不了人,此地不许动武流血。” 吴刚重重一哼道:“区区一向流血不分时地!” “花灵‘妙目流波,一连在吴刚面上几绕,道:“难怪老觉得不对劲,你是易了容的,露出你的直面目,如何?” 吴刚为之骇然,她怎会认出自己是易容的呢?看来她的目光较之“妖中之王”还更犀利,当下坦然抓落面具,道:“并无不可!” “花灵”嫣然一笑道:“好标致,可当美男子之称!” 这话近于轻浮,尤其出自一个芳信芳华的女人之口,听来更觉刺耳。 吴刚冷漠至极地道:“区区再说一遍,请交出凶手与唱歌的人!” “花灵”毫不为意地道:“我也再说一遍,办不到!” “那就别怪区区失礼了……” “辣手摧花么?” 这话十分无耻,但却极具挑逗,可惜,吴刚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花灵”虽明艳照人,风姿绰约,但比之吕淑媛,不够风度,比之慕容婉仪,便黯然无光了,是以吴刚丝毫不为所动,感到恶心,不屑地道:“姑娘不嫌脏了口?” “花灵”脆生生一笑道:“我的好相公,难道你怕污了耳不成?” 吴刚再也按捺不住了,手中“凤剑”倏地扬起,俊面抖露一片恐怖杀机。 “花灵”姗姗退了两步,粉腮一紧,道:“奴家说过仙境之内不容有杀伐流血之事!” 吴刚怒声道:“可是贵手下业已流了别人的血!” “那是在谷外!” “区区看来并无二致。” “放下剑,凡事总有个商量!” “姑娘答应交人?” “此刻还言之过早!” “什么意思?” “你敢陪我绕行花径一周么?” 吴刚心中一动,她在弄什么玄虚?这花径之中有何蹊跷?一时好奇之念大炽,不期然地把剑放落,悠然道:“这有什么不敢?” “很好,有胆量,随奴家来。” 声落,先对吴刚露齿一笑,然后转过娇躯,袅袅娜娜,穿花拂叶而去。 吴刚心中不无忐忑,但一念好奇,坦然跟着走去。 浓郁的花香,飘散着不同的气味,吴刚略感晕眩,但并不在意。 花径曲折回旋,放眼姹紫嫣红,间着碧绿的叶子,令人目迷五色。 行行重行行,最后来在一间花木扶疏的小小精舍之前,“花灵”停了脚步?回过身来,怔怔地望着吴刚,不发一言,粉腮却在变着颜色。 吴刚也大感意外,花径中既无凶险,她要自己陪她绕上这一圈是何用意? 当下冷冷开口道:“绕完了么?” “花灵”幽幽道:“完了!” “尚有何话说?” “奇怪!” ’奇怪什么?” “你竟然无事!” 吴刚心中一动,道:“什么意思?” “我这花径,任你功力通玄,也不能绕行过半……” “为什么?” “你以为这些都是奇花异卉么?” 吴刚茫然道:“不是!那是什么?” 第四章 花灵留香 “花灵”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道:“毒!” 吴刚大吃一惊,骇呼道:“是毒么?” “不错,百花奇毒,内功深的人,闻了花香,不出百步必倒,功力浅的,立可致命,你,竟然不畏剧毒……” 吴刚闻言之下,打从心底发出了一阵寒栗,想不到这女子貌美如花,心毒似蝎,杀人于谈笑之间,自己如果没有辟毒之能,岂不死了还不明白? 由此,他不能不由衷地感激“忘我和尚”,自那次中了“万邪书生曲九风”的“无影神针”,为“忘我和尚”解毒救治之后,本身即具辟毒之能。 “忘我和尚”以至宝“火龙珠”,用三昧真火,融于吴刚体内,使他本身百毒不侵,这一点,吴刚不甚了了,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当下,故作无所谓的姿态道:“区区百花之毒,算得了什么!” “花灵”窒了片刻,道:“别张狂,‘花灵’之名,并非幸致的……” “还有什么手段要耍?” “你敢进入‘花舍’一坐么?” “花舍?” “不错?”说着,纤指向那间碧瓦朱栏的精舍一指。 吴刚傲然道:“有何不敢!” “请!” 吴刚略一思索之后,还剑入鞘,昂首前行,直入精舍之中,甫一入门,便觉异香袭人,但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放在意下。 舍内布置十分古朴,像是高人雅士养性之所,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琴棋书画俱全,还有不少件古玩珍品。 “请坐!” “似无坐的必要。” “放心,入我花舍,即为我客,这一关你算通过了!” “什么,过关?” “嗯!” 吴刚心头打了一个结,看来这“七灵仙境”之内,必然险阻重重,自己有冒险的必要吗?对方所说的,是否都是真话,抑或此中尚有文章? 心念之中,他挪了挪步,在侧面一张巨木镂空的椅上坐了下来。 “花灵”却在相对的一方落座,纤掌一拍,道:“看茶,上好百花春!” “是!” 内面一个少女的声音应了一声,工夫不大,一个丫角小婢,托着两盏茶出来,托盘是乌木所制,茶盏却是白玉的,衬着绿玉茶船,凭这一套茶具,就非寻常人家所能见到,小婢在两人几上各放了一盏,然后退了下去。 “花灵”浅浅一笑,道:“请用!” 吴刚偏头望去,只见茶色泛碧,散发着清香,在白玉盏中,分外悦目,使人不禁联想到传说中的玉液琼浆,单看,就足使人流涎。 但,吴刚心存戒惧,不敢轻尝。 “花灵”似已洞察吴刚心意,先举盏喝了一口,道:“此茶含蕴剧毒,入口断肠,你敢喝么?” 吴刚被激起了傲气,冷然道:“主人盛意岂可却!”举盏就口,一气喝光。 “花灵”抚掌娇笑道:“相公的勇气令奴家心折!” 吴刚脸一红,道:“谬奖了!” “相公饮下此茗,有何感觉?” 吴刚暗自一震,忽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试行提气,真元竟然聚不起来,登时惊魂出窍,陡地离座而起,晃了两晃,又坐了回去,悚然暗忖,这是什么毒?自己辟毒之能克制不了? “这……是何剧毒?” “奴家不是说过入口断肠么?”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你够狠毒!” “花灵”笑盈盈地道:“你在江湖中的作为也够辣!” “想把区区怎样?” “你认为呢?” “大不了一死!” “人只能死一次……” “大丈夫生死何惧,只是……” “只是什么?” “死得不值!” “为什么不值?” “区区若非存妇人之仁,你早已伏尸剑下!” “你后悔了?” “不悔。” “花灵”眸中闪射出一种异样的波光,直照在吴刚面上,那目光,令人不禁绮念横生,但也近于贪婪。 吴刚是悔恨交集,那眸光,那美靥,那惹人遐思的熟透了的娇躯,在他的眼中,似乎都含有毒。 “花灵”春花般一笑道:“相公,你仍然后悔的,你的目光已透露了你的心声!” 吴刚栗声道:“区区后悔没有杀你!” “但迟了,是吗?” 吴刚恨恨地瞪视着她,没有作声,这种生生死死的场面,他经历得太多了。 “花灵”接着又道:“相公,奴家说过入此舍者,即为座上之宾,所以你不必担心送命,你喝下的,并非毒药,必毒不倒你,是吗?” 吴刚猜不透对方在弄什么玄虚,不错,自己已具辟毒之能,如是毒药,必被解消,不会有这等现象,心念之中,惑然道:“不是毒药?” “不是!” “那是什么?” “三日醉!” “什么?三日醉?” “嗯!此药可置酒中,亦可置茶汤中,饮下之后,沉醉三日,真力不聚,三日后不解自消!” “哦!” “奴家只是想证明是否有何办法制服你而已!” “现在制服了,又当如何?” “花灵”浅浅一笑,道:“奴家为你解醉……” 吴刚扬手,道:“且慢!” “相公尚有话说么?” “区区禁制解除之后,仍要追索方才所提的两个问题……” “凶手与唱歌的人?” “不错,姑娘可以考虑一下,以免后悔!” “花灵”深深地盯了吴刚一眼,道:“像你这等作风,行走江湖太危险了,你难道不能稍用心机么?” “区区一向不亏武道!” “凭你这一句话,我不能再以阴谋手段对付你,彼此明来明往。”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取出一粒朱红小丸,道:“这是‘三日醉’的解药,接着!”说完,抛了过去。 吴刚用两指轻轻夹住,道:“有条件么?” “有!” “什么条件?” “你先吃了再说!” “如果区区在解制之后,不答应姑娘所提的条件呢?” “无所谓,决不相强,以免有要挟之嫌!” “姑娘很有须眉气概……” “好说!”吴刚把解药纳入口中,遇津即溶,顺喉而下,登时齿颊生芳,也只片刻工夫,晕眩之感立消,试一提气,功力果然尽复。 他对这“花灵”,不得不另行估计了,她根本不类邪恶之流。 “姑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了。” “花灵”粉腮上浮起了两朵红晕,娇羞地一笑道:“条件么……很简单!” “请说。” “花灵”沉默了片刻,道:“在提出条件之先,有一点必须说明!” 吴刚淡淡道:“区区愿闻!” “相公入谷之时,曾看到‘擅入者死’的碑示?” “不错!” “这是本谷定例,决不更改!” “如此区区必须死?” “这就谈到条件本身了……” “请说!” “如果不愿埋骨此间,只有一法!” “何法?” “花灵”轻轻咬了咬香唇,眸中泛漾出一片诱人的水影波光,不脂而红的粉腮,平添了几许春意,欲语还休地道:“只有……与奴家……共赋关雎,结白首之盟。” 这话,大出吴刚意料之外,一个年方少艾的女子,竟然当面同一个男子说出这等话来,真是无耻之极,不禁脱口道:“你……不要脸!” “花灵”粉腮大变,厉声道:“武林儿女,不拘俗套,况且男女爱悦,发于心而宣诸口,何悖于道德,你竟敢出口伤人,条件我自提之,答应与否在于你……” 吴刚自悔出言孟浪,夹脖子通红,起来尴尬地道:“在下失言,请恕罪!” “花灵”面色一缓,道:“看来你是不会答应的了?” 吴刚讪讪地道:“恕在下难以应命!” “你已有了心目中人?” “在下不否认!” “花灵”垂首,幽幽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自己去闯你的命运吧!” 吴刚语含歉意地道:“姑娘不可提别的条件么?” “花灵”一抬头,面寒如冰,冷冷道:“那可就不简单了!” “姑娘说说看?” “我要你当场自决!” 吴刚一震,不自然一笑道:“的确,这一点目前办不到,因为在下还不打算死!” “索血一剑,要你自决,对你有好处……” “有好处?” “不错,你既进入‘七灵仙境’,犯了禁例,没有第二条路走,自决是最轻快的路,否则,你将遭遇比死更痛苦百倍的下场!” “天下尚有比死更痛苦的事么?” “多的是!” 吴刚倒抽了一口凉气,栗声道:“姑娘准备以什么残酷手段对付在下?” “花灵”冷冰冰地道:“我要对付你,不必替你解除‘三日醉’的禁制,试想片刻之前,你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要对付你,太容易了……” “照此说来,在下将有幸与令兄姊们见面?” “不错!” “在下乃有为而来,不论有何凶险,不达目的不休……” “豪勇可佩!” “姑娘行事尚称磊落,在下对姑娘打消敌意,请问令师兄们在何处?” “当然在此仙境之内。” 吴刚心念一转,道:“在下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花灵”冷漠道:“说说看?” 吴刚道:“当年一度崛起武林的‘七灵教’与姑娘等七位师兄妹是……” “花灵”霍然变色,陡地离座而起,栗声道:“你因何有此一问?” 吴刚看对方神情,已自了然,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偶有所感,好奇而已!” “你是诚心自讨毁灭……” “什么意思?” “探人隐私,武林大忌。” 吴刚丝毫不让地道:“那姑娘是承认了?” “花灵”寒声道:“承认什么?” “令师兄妹便是当年‘七灵教’之首!” “承认了,但你也死定了!” “这一点姑娘已说了多次。” “花灵”一跺脚咬牙道:“呆子!” 吴刚一怔神,心头有一种难言的感受,这口吻,这话意,代表了什么?但,落花虽有意,流水总无情!他不愿去想这些,只冷冷一笑,不再开口。 就在此刻—— 人影一晃,一个学究装束的老者,出现眼前,一顶颜色不辨的陈旧头巾,一袭青衫业已上了补钉,右手捏着一卷书卷,加上花白而稀疏的胡须,十足一个不第的老秀才,看上去既醉且迂。 他是谁? 吴刚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花灵”粉腮更寒,狠盯了吴刚一眼。 老秀才眯起眼朝吴刚端详了一阵,双手一拱,慢条斯理道:“请教台甫?” 吴刚冷冰冰道:“区区‘索血一剑’!” 老秀才口里喃喃了一遍,摇头道:“此名不吉,此名不吉!君子当趋吉而避凶!” 吴刚不耐地道:“阁下用不着装模作样,请问是‘七灵’之中的哪一位?” 老秀才手捻稀落的花白胡须,醉溜溜地道:“辱承下问,幸何如之,老夫忝列最末,‘书灵’是也!” 吴刚心中一动,这老者少说也有五十岁,既列“七灵”之末,那“花灵”是第几呢?看上去她的年纪比“书灵”少了一倍,的确是匪夷所思! 而更感惑人的是当年“七灵教”业已灰飞烟灭,“七灵”竟安然无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七灵”既然安然在此,怎不对“武盟”采取行动呢? “七灵”能吞得下这口气么? “书灵”又转向“花灵”道:“六姐,身处仙境,名列仙班,岂可兴巫山神女之念……” “花灵”寒声道:“七弟,你别出言无状!” “书灵”长揖道:“小弟知罪,唯六姐当知仙规难犯!” 吴刚望着“花灵”,心头疑云大盛,如果说“七灵”是以入门先后为序,情理上说不过去,“花灵”不可能在稚龄入门,如以年龄排列,“花灵”该已接近花甲之年,但说什么她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心念之间,只见“花灵”粉腮连变,激动地向“书灵”道:“七弟你领他离开花舍吧!” “书灵”冷眼一扫吴刚之后,道:“二师兄正好回谷,业已与大师兄等决定方策!” “什么方策?” “地尽其利,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莫非要用……” “六姐,恕小弟不逊,请以天规为重。” 这些对答,吴刚一句也听不懂,凭直觉,可以判断出对方已准备对付自己,但如何对付,就不得而知了。 “书灵”一抬手,躬身作肃客之状,道:“少侠请!” 吴刚冷声向“花灵”道:“姑娘,在下平和离开香舍,真是答谢盛情!” “书灵”哈哈一笑道:“少侠得未与‘刘阮天台’之思乎,惜时地俱非,此梦难圆也!” 吴刚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阁下令区区想起了一句俗语……” “愿闻教?” “沐猴而冠,所欠者灵性,书灵二字,不若‘索顽’为佳。” “花灵”一笑掩口。 “书灵”老脸泛青,愤声道:“侮辱斯文,罪无可逭,少侠妄逞口舌之利,行将噬脐莫及。” 吴刚气极反笑道:“冒充斯文,满口之乎,当下拔舌地狱。” “书灵”右手书卷,重重一击左掌,怒声道:“索血一剑,汝大限至矣,请!” 吴刚大步走出“花舍”,朝谷底方向趋去,脱离了那片花海,眼前情景又是一变。只见苍松翠柏,奇岩突石,各占形势,净净泉水,绕石而过,一条幽径,不知有多远多深,的确令人有身入仙境之感。 大概走了一程,地势渐高,一列石级,穿林而上,石级尽头,修篁迎风,露出一椽茅舍,一方横匾,写了“听泉小厅”四个字。 这景象,充满了诗情画意。 然而,吴刚的感受却与这景况极不谐调,这诚如外间石坊所题“仙境”的美妙外衣中,掩盖的是什么呢?因为此间主人是曾一度肆虐武林的“七灵教”首脑。 “七灵教”于十多年前,被当今的“武林盟主”率手下犁庭扫穴,而“七灵”却安然隐居在这“七灵仙境”之中,谁能相信这是事实,这该是多么震惊武林的秘闻? “书灵”开声道:“少侠留步!” 吴刚止步回身,道:“到了?” “尚未!” “有何见教?” “听泉小厅乃老夫读书之所,少侠有兴往顾否?” 吴刚心中一动,道;“此地想是入仙境的第二道关隘?” “书灵”抚掌大笑道:“少侠真可人也,一语中的!” “无兴亦须有兴?” “不,老夫请驾耳,非相迫也!” 吴刚对“书灵”的装模作样,十分不耐,但好奇之念未泯,当然,对方不是好意,这“听泉小厅”也非好所在,无疑的,这关并不易过,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七灵教”之谜,非揭开不可,当下故作泰然道:“既有幸得入仙境,当一一拜瞻,请!” “书灵”也拱手道了声:“有僭!” 一步三点头,文绉绉地向那椽茅屋走去。 吴刚心存警惕,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穿过修篁夹道,“听泉小厅”尽入眼底。这是一椽三开间的茅屋,两扇木门敞开,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隐约可见竹制书架上排满了书卷。 到了门口,“书灵”侧身肃客,拱手道:“请进!” 吴刚略一迟疑,跨入室中,只见字画卷帙,琳琅满目,的确像高士雅士隐居之所。 “请坐!” 吴刚略不谦赞,朝近身的竹椅上随便落坐。 “书灵”在吴刚对面下首落坐,悠悠启口道:“少侠已观赏过敝师姐之奇花异卉,有兴过目老夫之天下奇书否?” 故作斯文,满口之乎,简直令人喷饭。 吴刚领教过“花灵”的百花奇毒,也喝过“百花春茶”,可说余悸犹存,若非“花灵”别有居心,后果真不堪设想,如今“书灵”请他看书,这内中自大有文章,当下漠漠然道;“区区对文事一道,仅识之耳,免了吧!” “少侠太谦乃尔,老夫所藏,虽非至主,然亦可谓世之稀本,少侠无妨略作浏览,必爱不忍释。” “区区此来并非为了赏花观文……” “能入仙境,便是有缘,少侠岂可错过机缘?” “敬谢不敏!” “得毋有所惧乎?” “这一点阁下应该最清楚!” “少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阁下这等君子,区区愿作小人!” “作君子不易,作小人更难!” “这话怎么说?” “少侠忒善忘,不记入境之碑志乎?” “区区十分清楚!” “少侠既无视于生死,则一饱眼福又何妨?” “区区只知用剑,不懂文章,眼福二字也无从说起!” “少侠剑中名手,有一书不可不观……” “什么书?” “少侠当闻?‘无敌美剑客吴雄’之名?” 吴刚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竟提到胞兄之名,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当下勉持镇定,故作淡漠之态,道:“听说过此人,但已失踪江湖很久了!” “此书即当年吴雄所获之《无敌剑笈》!” “《无敌剑笈》?” “然!” “怎会落入阁下之手?” “老夫有所藏之僻好,凡奇书宝笈,莫不千方百计以罗掘……” “区区请问如何罗掘到手的?” “少侠何不过目之后再谈其他?” 吴刚再也沉不住气了,缓缓离坐而起,栗声道:“在何处?” “书灵”用手一指,道:“居中书架第二层第七卷!” 吴刚深沉地扫了“书灵”一眼,走近书架,果然在隔层的板沿,贴有标笺,上面写着《无敌剑笈》四个字,是一本绢质活页叠合时卷册。 顺目浏向两侧,尽是稀奇古怪的书名。 他无心顾及其他,双目收回,紧盯住那册《无敌剑笈》。 这真的是兄长赖以成名的剑笈么? 怎会落入“书灵”之手呢? 兄长之失踪与此笈有关么? 吴刚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绪,身躯激动簌簌而抖,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里得到兄长失踪的线索。 “龙剑”落在武盟灰衣蒙面客之手,而剑笈却为“书灵”所获,这其中是否有关联呢?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抽出那“剑笈”,并无什么异样。 “书灵”悠悠道:“少侠何妨安坐以观!” 吴刚心中疑云大灭,对方一再要自己看他珍藏的书卷,是什么意思?照理,凡秘笈一类的东西,武人莫不视为珙璧,对方到底是何居心?这书中有什么古怪? 心念之中,他回到原位,并不就座,沉声道:“阁下展示珍藏奇书的目的何在?” “书灵”漫应道:“无他,欲借此以求同好耳!” “区区说过,对文事一道,仅识之耳,岂堪引为同好?” “文章与秘笈,其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兄台对秘笈无动于衷乎?” “秘笈奇珍,平时人唯恐其隐藏之不密,而阁下竟以示人,岂非大悖常情……” “此乃仙境,迥异凡俗!” “阁下不怕怀壁其罪么?” “怀璧其罪!少侠已生夺据之念乎?老夫可举以奉赠!” 吴刚冷笑了一声道:“现在请阁下解释此笈来源。” “书灵”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毫不迟疑地道:“老夫偶然得之坊间!” “坊间?” “嗯” “阁下之言,只能骗骗三尺孩童!” “何以故?” “这类秘笈,得到的人必有奇祸相随,怎会流入坊间书肆……” “君不闻奇珍异宝,唯有德者居之!” “阁下自以为有德?” “少侠又何据以老夫无德?” “昔年‘七灵教’的作为,足可说明一切!” “书灵”神色一变道:“不必徒作口舌之辩,少侠可先过目。” 就在此刻,一个小僮匆匆而至,向“书灵”一躬身道:“有请七师叔到神堂集议!” “知道了,下去!”说着,转向吴刚道:“少侠在此暂屈,老夫不出一时辰必返!”话落,起身欲行。 吴刚一抬手道:“慢走!” “少侠有何教言?” “阁下别打算乘机脱身。” “哈哈哈哈,此乃仙境,老夫忝为主人之一,少侠此言差矣!” “区区无暇久候。” “少侠毫无容人雅量……” “此时此地,谈什么雅量……” “少侠既已身入其境,何不稍作忍耐,容老夫与诸兄姐集议之后,对少侠之事,始有所交代……” 吴刚略一思索之后,道:“如此请便!” “失陪!” “书灵”继那小僮身后,扬长出门而去。 吴刚这才坐下来,审视那册《无敌剑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透“书灵”向自己炫示珍藏的用意,唯一的解释是怪人异行,但在离开“花舍”之时,他的口吻并不友善,“七灵”将如何对付自己,实在很难逆料。 正自冥想之际,突见一物由门外向自己飞来,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东西轻飘飘地落在身旁几上,赫然是一片树叶。 这是怎么回事? 能以这一片树叶从门外掷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几上,这一份目力、眼力、腕力,该是俱臻上乘。 吴刚迅快地穿门而出,却不见任何动静,他又回到屋内,坐回原位,拿起那片半掌大的树叶,只见叶上密密麻麻地刺了许多小孔,再仔细一看,那些小孔赫然是些字迹,刺的是“勿贪功,速离”,后面刺了一朵小花。 是谁投叶示警? 从后面那标志看来,显然是“花灵”所为,她为何要如此做呢? 吴刚下意识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但他不愿去深思,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五个字上,最后两字“速离”,不必分析,当然是要自己立即离开此地,前面“勿贪功”三字应作何解释,就有点费思量了。 “勿贪功”是要自己放弃此行的目的吗? 魔湖歌声! 五名丐帮弟子之死! 七灵教之谜! 《无敌剑笈》之谜! 每一件,都深深扣住吴刚的心,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弃追索这些谜底,尤其,最重要的是胞兄吴雄失踪之谜。 如果“书灵”所言属实,这册《无敌剑笈》是胞兄仗以成名之物,那胞兄当年滥造杀劫,造成家门惨案,必与“七灵”有关。 离开,自不可能。 勿贪功,根本不知何解。 思索了片刻之后,暂时把“花录”传叶示警的事,抛诸脑后,顺手捏碎了那片树叶,拿起了那册《无敌剑笈》,翻开了首页目光所触,不由心头狂踏,在首页题签之旁,注了一行小字: 庚午年梅月开封吴雄谨识 吴刚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一点不错,这是胞兄吴雄之物。 胞兄凭这一套剑术,而折服了当年的“金刚盟舵主”,消弭了武林灾劫,也凭这套剑术,杀戮各门派高手,这剑术较之自己的“夺化剑法”如何? 颤抖的手指,翻开了第二页。 “生生不息”四个字之下,注了一行小字:“习此法者,可供本身功力平添一倍,简而不繁,照诀施为,悟性高者,可以立致。” 吴刚再从头看了一遍,不错,一个字也没有看错,平添一倍功力。 这诱惑太大了,也太玄奇了。 吴刚激动不已,他想,如果自己再增一倍功力,天下其谁与敌? 以下是口诀,附有插图,的确十分浅显,一看就懂,但却大背武林常规。 他按下激动的情绪,再向后翻看,第六页起,便是剑诀,僻奥艰深,一时之间无法参透。 于是,他又翻开第二页,“生生不息”。 这等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瑰宝,“书灵”为什么一再逗引自己观看?其中包含了什么祸心?但,到现在为止,却一无征兆。 他把“生生不息”的口诀,完全熟记心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书灵”没有回转。 暮色苍茫,从屋门望去,已是模糊一片,屋内,自是更难以辨物了,但吴刚目力奇佳,仍不觉其暗。 突地,那原先传话的小僮,秉烛而至,先把烛火放在居中桌上,然后才恭谨地向吴刚施了一礼,道:“奉敝师叔之命,转告少侠,他老人家不能依时回转,请少侠委屈一时!” 说完,自顾出门而去。 吴刚自嘲地笑了笑,真没来由,自己的坐骑尚留在谷外林边,自己何所为而来,难道真的在这虎穴之中作客不成?闯! 闯! 刚刚兴起这一个念头,另一个念头又阻止了他,何不以静观变,看对方如何对付自己,再随机以应变…… “生生不息”的口诀,不停地在他脑中周旋,使他跃跃欲试。 于是—— 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不觉地照“生生不息”的口诀,参练起来。 真气穿经过脉,循一条诡异的蹊径运转,十周天之后,照口诀应由“阴跷”“阳跷”经“冲脉”攻“带脉”八穴中的四穴。 他一气运行,毫不犹豫,照诀施为。 岂知真气在攻入“带脉”三穴之后,突然阻滞不前,这最后一穴攻破,大功即算告成,他猛运真元,企图冲破这最后一关。 本来“奇经七脉”是上下交流,“带脉”绕身一周,循正理不应如此反行逆攻。 蓦地—— 全身如中雷击似地一震,几乎失去了知觉,四肢百骇,像被拆散了般的,身躯从竹椅滑落地面,再也挣不起来。 这似是走火入魔的现象,吴刚亡魂尽冒。 是自己运功不慎? 抑是对方故布的陷阱? 吴刚咬牙挣起身来,但觉全身酸软如绵,连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他勉强坐回竹椅之上,想从头到尾深深地想…… 突地—— 他如中蛇蝎似地怪叫一声:“可鄙的陷阱!” 登时悔恨交集,冷汗遍体,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书灵”明明早已承认他这里算是一关,故炫秘笈,根本不近情理,自己却愚昧地往网里钻。 至此,他明白了“花灵”投叶示警“勿贪功”三字的意义了,然而也太迟了。 “哈哈哈哈……” 一阵得意的狂笑声中,“书灵”从左首室中现身出来,看,样子他根本没有离开这“听泉小厅”,而在暗中冷眼观看他所安排的这一幕把戏,所谓集议云云,不过是幌子而已,吴刚七窍几乎冒出烟来。 “书灵”一敛笑容,悠然道:“小子,这一关你算是通过了!”口吻全变,不再装模作样,故作斯文。 吴刚恨恨地怒吼道:“卑鄙,无耻!” “小子,老夫警告过你的……” “如我不死,总有一天会劈了你。” “可惜你死定了,‘七灵仙境’之内,从没有活口离开过,你也不例外!” “准备如何对付本人?” “很难说,不会流血就是!” “有什么手段,快施展吧!” “不必性急,此事应由敝师兄等裁决!” 吴刚目眦欲裂,咬牙哼了一声。 “书灵”阴阴一笑,又道:“少侠不良于行,老夫愿助一臂!” 说完,不容吴刚表示意见,上前一把挟在胁下,向门外疾步奔去。 吴刚此刻已成了俎上之肉,只有听任宰割的份儿,根本无力反抗,心头虽恨毒充盈,但与事实无补。 他入谷之先,一再警惕自己,提防阴谋诡计,可说步步为营,结果仍是跌落陷阱之中,他深深地体味到,一个阅历经验老到的武士,是必须付出庞大代价的。 他闭上了眼,耳畔只闻风声呼呼。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奔向何方,反正,他已不必注意了,把一切都交与未知的命运。 死死生生,他已记不清多少次了。 忽地,吴刚感觉“书灵”业已止住了脚步,接着,自己被抛在冰凉的地上,他睁开眼来,刺目的亮光,使他又合上眼,片刻之后,再徐徐张开,只见自己置身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中,那布设,不殊王公府第。 他恍悠悠地站起身来。 厅中七把巨型交椅,呈半月形排列,坐了六男一女,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七人,其中除了左首末二人,“花灵”与“书灵”他认识而外,其余的均是陌生面孔,六个男的,年纪均在五六十之间。 居中那老者,貌相威严,身着锦袍,头戴员外巾,一束花白长髯及腹。他,该是“七灵”之首。 而最引吴刚注目的,是居中靠左第一位老者,面目阴沉,一撮疏落的山羊胡,右腮帮上一块钱大的青痣,多角形的脸,配上青渗渗的肤色,使人见了不由自主地感到胆寒,如照次序而论,他该是第二灵。 居中的老者发了话,声音震人耳膜: “老夫‘七灵’之首‘天灵’,现在报上你出身来历。” 吴刚简短而坚决地道:“办不到!” “天灵”面色一沉道:“索血一剑,擅闯仙境者死,你放明白些……” 吴刚咬牙道:“不幸坠入诡谋,夫复何言!” “你想活么?” “什么条件?” “报上你真实姓名来历,本座网开一面。” “办不到!” “那你是想死?” “这种伎俩区区还能辨识。” 青渗面孔的老者,冷森森地插口道:“大师兄,此子狂傲,多言无益。” 吴刚心头一动,这声音十分耳熟,似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人却完全陌生,当下转目朝对方注视了片刻,寒声道:“阁下是什么灵?” “地灵,行二,满意了吧?” “哼!” “天灵”又道:“二弟,此子留之终是祸患,不如……” “地灵”道:“江湖中已先后出现过‘索血’三剑,愿大师兄考虑……” “依你之见呢?” “照原定计划,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不太冒险么?” “万无一失!” “天灵”环视诸灵道:“师弟妹们有何高见?” 诸灵齐声道:“悉听大师兄尊裁!” “花灵”在应话时,似怨似艾地扫了吴刚一眼,吴刚倒没发觉,他在想,对方将如何处置自己?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 许多谜底,等待揭开,然而现在什么都说不上了,连自卫都不可能。 他悔恨至极,自己满怀杀机而来,为什么改变主意,下不了狠手,予对方以可乘之机,对“花灵”,算是错了,在功力恢复之后,就不该一错再错,坠入“书灵”所布的陷阱中。 他觉得成败生死,系于一念之间,极微的差异,结果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如果入谷之后,以激烈手段应付,当不致有这下场。 那册《无敌剑笈》若非被窜改,便完全是假的,用来作饵。所谓“生生不息”,其实就是陷阱,哪一个武人见了不动心呢? “天灵”沉声道:“二弟,照你的方式施为吧!” “遵命!” “地灵”应了一声,离座而起,趋向吴刚。 吴刚出自本能地伸手拔剑,手指尚未触及剑柄,便已被一闪而至的“地灵”一把扣住手腕。 “阁下……准备把区区怎样?” “不怎么样,你这一身本领,糟蹋了太可惜,物尽其用,方不暴殄天物……” “什么意思?” “你就会懂的!” 声落,一指点出,吴刚应指栽倒地上。紧接着,“地灵”俯下身躯,小心翼翼地连点了吴刚十余处穴道,然后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捻出三根细如毫毛的银针,捏在右手左手,在吴刚头部仔细摸索……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神秘而诡谲。 吴刚状如熟睡,知觉全失。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地灵”手中那三支银针上。 终于,三支银针,分别插入了吴刚的前后脑与顶心。 “地灵”直起身,嘴角浮起一抹狞笑,道:“成了!” “花灵”幽幽启口道:“二师兄,小妹总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他来历不明,以他的剑术造诣而论,出身决不寻常,如果引出一窝蜂来……” “愚兄之意正希望如此,否则将是无穷的隐患,一方面,迫使对方化暗为明,容易对付,再方面,借他的剑消除敌对力量。” “如果这秘密被揭露,后果又如何?” “地灵”双目一瞪,厉声道:“除非有内奸,否则不会被揭露!” “花灵”粉腮大变,激动地道:“二师兄,你我七兄妹头是七个,命只一条,这内奸二字……” “天灵”一扬手道:“住口,用不着为此争论。” “书灵”侧目望“花灵”一眼,眼色中含有某种警告的意味,“花灵”缓缓垂下螓首。其余五灵,面无表情,也没有出声。 “天灵”沉重地开口问道:“二弟,‘七灵教’何时可以正名?” “地灵”略一迟疑,道:“目前阻碍仍多!” “有把握消除否?” “有,且为期不远了!” “适才六妹所言不无道理,这‘索血一剑’的身后力量,不可轻估,一着之失,全城尽没,不能不早为之计……” “大师兄,势态如此,不得不然,‘索血一剑’与我方是敌非友!” “嗯!” “还有一事可虑……” “何事?” “金刚盟!” “届时只有我七兄妹悉力对付了。” “大师兄尚有何指示?” “命六妹先行出谷,与你协力行事!” “时机不嫌过早?” “此子如由六妹控制,当有奇效……” “大师兄所言极是。” “花灵”抬起了头,粉腮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书灵”冷冷地道:“大师兄,此事请再考虑!” “天灵”灰眉一紧道:“七弟有什么意见?” “书灵”先扫了“花灵”一眼,才道:“六姐虽说年逾知命,但炼颜有术,不殊少艾……” “我正利用此点,以遮盖江湖人眼目!” “可是……” “可是什么?” “花灵”发出数声刺耳的冷笑,插口道:“七弟担心小妹为德不卒,恐生尘念,是么?” “书灵”报以一声冷笑,道:“也许小弟多虑,但六姐心中明白!” 语中带刺,暗含“花舍”中“花灵”对吴刚动情的那回事,别人不知,“花灵”当然十分明白,愤然作色道:“七弟,你出言审慎些,我不是外人,‘七灵’是七而一,不可分的!” “书灵”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弟失言了,请恕罪!” “天灵”威凛道:“就是如此决定,毋庸再议了,二弟,着手施为吧!” “是!” “地灵”应了一声,再俯下身躯,骈食二指,正待…… 坐在“天灵”右侧的老者,突地开声道:“二师兄且慢!” “何事?” “先搜搜他身上;也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判断他的来历!” “地灵”哦了一声,放松二指,伸入吴刚怀中,一阵掏摸,抓出来放在厅地上检视,首先入目的,是吴刚在“花舍”中自行卸下的人皮面具。“地灵”反复看了两遍,再解开另两个小包,一包是一些价值不菲的明珠与赤金锭,另一包有假须假发与两张人皮面具。 “哈哈哈哈……” “地灵”得意万状地笑了起来。 “天灵”紧张地道:“二弟发现了什么?” “地灵”手一扬,展示那些面具,道:“险些被这小子瞒过……” “那是面具?” “不错!” “怎样?” “所谓‘索血二剑’、‘索血三剑’,实际上是他一人所化!” “啊!” 其余六灵,全惊呼出了声。 “地灵”接着又道:“这些面具,制作十分精巧,三弟,你对此道是内行,请来识别一下!” 那坐在“天灵”右首的老者,离座来到“地灵”身边,接过面具审视了半晌,一摇头道:“看不出来路!” “地灵”皱了皱眉头,道:“这点我看不必贯神研究了,现在既已证明‘索血’三剑也者,只是他一人的化身,问题就简单得多了,只要他一现江湖,便可引出他的身后人,呀!不对……” “天灵”一抬眼,道:“什么不对?” “让我想想!” “地灵”闭目低头,抓耳搔腮,久久,突地暴睁双目道:“原来是他!” “他是谁?” “武圣吴永泰遗孽!” “啊!” 六灵全为之色变,齐齐惊“啊!”出了声。 “天灵”目射精光,扫了几眼毫无知觉的吴刚,沉重地道:“是年前出现江湖的那小子?” “不错,他叫吴刚!” “一年前他不谙武技……” “是的!” “短短一年多工夫,除非是奇迹,谁能造就成这等高手?” “也许真的是奇迹!” “二弟如何认出他来的?” “身材相貌,就其那一双与众不同,时露恨意的眸子。” “你以前与他见过面?” “没有,就手下人描述!” “这就不能遽下断语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点不难,小弟可传当日见过他真面目的辨认。” “嗯……这又得重新策划了!” “大师兄之意……” “如果他真是‘武圣’遗孽,最好是毁掉。” “小弟不以为然,不追出他身后之人,后果堪虑,而且,这等身手,如不加以利用,未免可惜。” “仍照原定计划行事么?” “小弟认为该如此,大师兄别忘了合你我七人之力,尚无法对付的那老怪物,可能尚在人世……” “不可能,他已数十年无闻了。” “但不可不防患未然!” “利用这小子对付那老怪物?” “小弟正有此想!” “花灵”幽幽启口道:“老怪物,莫非是指一甲子前的恐怖人物‘赤面金刚’?” “地灵”一颔首道:“不错,正是指他。” “小妹也认为不可能。” “为什么?” “当年‘赤面金刚’的单传弟子,成立‘金刚盟’,崛起中原武林,如昙花之一现,如‘赤面金刚’仍在,岂容后生小辈‘无敌美剑喀吴雄’逞能,战未终场,便宣告退出武林?” “六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刚盟’突然退出武林,必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尚在追查之中!” “看来已成武林悬案了……” “目前已将届揭晓阶段。” “何以见得?” “大洪山中,十二金刚亡其半,‘魔湖歌声’主人亦被炸身残,照判断,所谓‘魔湖’,必系‘金刚盟’盘据之所,该盟受此重挫,势必倾巢而出,届时,一切便可分晓了!” “书灵”一晃脑袋道:“果尔,则事不谐矣!” “地灵”瞟了“书灵”一眼,没有说话。 “天灵”开口道:“设使‘赤面金刚’果存人世,东山复起,再入江湖,的确堪虑?” “地灵”青渗渗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狞笑,阴声道:“小弟思得一计!” “何计?” “以子之柔,攻子之盾!” “此话怎讲?” “事实非常明显,如此子果证实是‘武圣’遗孤,根据先后所有情况判断,必与‘金刚盟’有某种关系的存在,以之对付该盟,最妙不过!” “此子虽强,以之应付‘赤面金刚’,恐仍是以卵击石。” “大师兄,何不使此卵变石,以石碰石,至少可收两败之功……” “卵如何变石?” “大师兄珍藏有一瓶‘玉灵石乳’……” “天灵”面色为之一变,栗声道:“怎样?” “地灵”不疾不徐地道:“这瓶‘玉灵石乳’,如我等七兄妹分服,每人所增,不足十年功力,于事无补,如由一位服食,成就未必能超越此子,而必须独力面对可怕的敌人,一个不巧,全军尽废……” “二弟的意思是什么?” “给此子服食,增加他六十年内力!” 此言一出,“天灵”以次,全为之面目失色。 厅内的空气,无形中大呈紧张。 坐在右侧的第三位枯瘦老者开了口:“二师兄,给猛虎装上钢爪,太冒险了?” “四弟,这只是盲虎,随时可扑杀!” “扑杀不成而遭反噬呢?” “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天灵”语音激颤地道:“此事须从长计议!” “地灵”道:“大师兄,非此不足以挽‘七灵教’之命运!” “关系太大了,必须周详考虑!”说着,环视在座诸灵道:“各位师弟妹们请发表高见。” 各灵在互视一阵之后,“书灵”开口道:“大师兄仲裁可也!” “天灵”苦思了许久之后,道:“二弟,非冒此险不可么?” “地灵”肃然道:“小弟认为值得!” “好,就如此决定吧!” “地灵”伸指连点呆刚数发大穴,然后退开二步,静观其度其变。 那离座辨认吴刚面具的第三灵归回原座。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吴刚伸拳缩腿,双目暴睁,茫然四扫,然后一跃而起。 “地灵”示意“花灵”上前。 “花灵”离座,挪步厅地中央,粉腮一片冰寒。 吴刚木然四顾,皱眉,苦思,闭上眼,又睁开,但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他一一审视在场的每一个面孔,想找回些记忆,但什么也想不起。 “我……是谁?” 他痛苦地喊叫出声。 “地灵”立即接腔道:“你是‘索血一剑’!” 吴刚梦魇似地喃喃道:“我是……‘索血一剑’?” “不错,你是‘索血一剑’!” “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中了仇家的诡计,丧失了记忆!” “仇家?” “不错,你有许多仇家,极厉害的对头!” 吴刚眼中进出了凶焰,面皮抽紧,厉吼道:“一我要复仇!” “地灵”阴阴道:“不错,你该复仇!” “你们……是谁?” “你的朋友,正设法恢复你的记忆!” “朋友?” “一点不错,从仇家手中救下你的朋友!” 吴刚再次环视诸灵一遍,茫然而又痛苦地道:“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地灵”轻轻一拍他的肩头道:“因为你已丧失了记忆,但不久会恢复的!看她……” 说着,手指“花灵”。 “她……是谁?” “你的师姐!” 吴刚双眉攒成了一个倒人字,骇呼道:“师姐?” “花灵”凄苦地一笑道:“师弟,想不到你遭遇如此惨!” “你……真是我师姐?” “师弟,唉!愿天可怜,有一天能恢复你的记忆。” 吴刚目中再现凶芒,双拳紧握,厉声道:“师姐,仇家是谁?” “花灵”故意咬牙切齿地道:“师弟,我会一一向他指出的,只是……你我二人力有不逮……” 吴刚怒吼道:“谁说的!” “花灵”幽幽地道:“师弟,此间贤主人有一样宝物相赠,服食之后,可平添一甲子功力……” “啊!” “师弟还不谢过?”说着,目光扫向“天灵”。 吴刚顺着目光,望向居中的“天灵”,深深一揖道:“在下敬谢大德!” “天灵”哈哈一笑道:“不必,你此刻记忆丧失,多说无益,一切俟以后再谈,现在你师姐弟俩到客厅舍憩息吧,灵药本座立即命人送来!” 吴刚木然望着“花灵”,内心痛苦万分,自己竟连一丁点前事都想不起来。 “花灵”叹息了一声道:“师弟,随我来吧!” 吴刚随着“花灵”离开大厅,来在一间布置堂皇的卧室之内,两个面对面依桌而坐,吴刚痛苦地撕扭着头发,胸中充满了一种杀人流血的冲动。 “花灵”温声道:“师弟,不要自苦!” 吴刚一击桌道:“我想杀人!” “花灵”深深地盯着吴刚道:“师弟,冷静些!” 吴刚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师姐,告诉我一切经过!” “说来话长,你也记不住,等你恢复记忆,一切自然明白!” “我……闷的慌,简直想发狂……” “但你必须忍耐!” 就在此刻,“地灵”进入房中,把一只绿玉小瓶,朝桌上一放,道:“这是稀世之珍‘玉灵石乳’,服之可增一甲子功力,姑娘可助令师弟一臂之力,与本身真元揉合。” “花灵”起身谢道:“贤昆仲大德,愚姊弟没齿难忘!” “好说,义之所在姑娘言重了!” “愚姐弟拟明早告辞……” “报仇是大事,区区不便阻留,尽管请便,愿再见于异日!” “阁下尚有何指教?” “地灵”似想起什么似地“哦!”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丸子,道:“功成之后,再服此药丸,当有奇效!” “花灵”神色微微一变,接了过来,再次称谢。 “地灵”双手一拱,出房去了。 吴刚有些浑噩的感觉,无法集中心力去思考每一件事。 “花灵”沉默了片刻,立起身来,道:“师弟,服下它!” 吴刚愣愣地拿起绿玉小瓶,望了“花灵”一眼,拔开瓶塞,一仰颈,喝了下去。 “花灵”一指紫檀木大床,道:“就这床上行功吧!师弟,你当能自运内之接引药力?” 吴刚点了点头,径自走到床边,脱了靴袜,上床盘膝跌坐,出自本能地运起功来,“花灵”伸玉掌贴上他的“命门”,缓缓迫入内力……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吴刚功成醒转,但觉内力充盈满溢,但心神仍发昏昧。 “师姐,成了么?” “成了!” “师姐休息吧!” “你在此安歇,我到外间!” “方便么?” “没什么不便。哦!还有这粒……” “什么药?” “嗯……是安神安心之药!” “好吧!” “花灵”迟疑了片刻,纳入吴刚口中,道:“距天亮不远了,睡吧!” 说完,以异样的目光,望了吴刚一眼,转身自去。 吴刚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满耳鸟啾虫鸣,阳光耀目难睁,翻起身来,发现是躺在一株亭亭如盖的古松之下。 他想,深深地想,隐约中记起一些老者的面孔。 再想,忽地出声大叫道:“师姐!” 一个劲装女子,出现眼前。 “师弟,你醒了……” 吴刚拍了拍脑袋,道:“我怎会到了这里?” “花灵”温声道:“我乘你熟睡时带你出来的!” “哦!” 混沌的心神,使他不去深究事实的真相。他站起身来,感到口干舌燥,左右一睃巡,不远处正有一道溪流,他弹身奔了过去,掬水喝了一个够。 一股蠢然欲动的残杀之念,在心的深处升起。 他有一种希望搏杀与流血的渴望。 “师弟我们上路吧!” “唔!” 他没有思索,没有疑虑,他心目中,只有一个师姐。 通往邓城的大道上,一双劲装青年男女,并肩于途,女的如花似玉,男的英俊无伦,只是那男的双目中不时闪着熠熠凶光,任何人只要接触到这眼神,便会打从心底发寒栗。 他和她,正是离开“七灵仙境”的吴刚与“花灵”。 他,已不是数日前的吴刚了,他不但丧失了记忆,也迷失了本性,完全被“花灵”所控制。 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但,由于他一身功力较前更高,是一具可怖的行尸。 正行之间,三名丐者迎面而至,当先的一名中年丐者,惊“噫!”了一声,手中打狗棒一抬,后面两名随着止住身形。 吴刚与“花灵”也双双止步。 那名为首的中年丐者,先打量了“花灵”一眼,然后向吴刚道:“朋友可是‘索血一剑’?” 吴刚凶光闪闪的眸子,朝对方一横,道:“不错!” 中年丐者赶紧施了一礼道:“小的奉命迎候少侠!” 吴刚愣愣地道:“什么?” “小的等奉小长老之命,在此道迎候少侠。” “什么小长老?” 中年丐者骇然倒退了两步,厉声道:“朋友到底是谁?” “索血一剑!” 剑字出口,“凤剑”已掣在手中,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三丐面色大变,下意识地一横打狗棒。 吴刚转目望向“花灵”,“花灵”微一颔首。 “哇!哇!哇!” 三声惨号过处,三名丐帮弟子,被削为六段。 “哈哈哈哈!血!” 吴刚疯狂地大笑起来,望着殷红的血,他感到一种发泄的快意。 第五章 客栈杀机 吴刚笑声甫落,一条人影电射而至。 “呀!” 来人发出一声惊呼,刹住身形,赫然是一个年轻乞儿。 吴刚“凤剑”斜垂,剑尖仍在滴着血珠,凶光熠熠的眸子,罩定那小乞丐。 小乞丐厉声大叫道:“贤弟怎么回事?” 来的,正是丐门长老也是吴刚生死之交宋维屏,但吴刚已不认识他了。 吴刚狞声道:“你叫谁贤弟?” 宋维屏骇然退了两步,张口结舌,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贤道,我是宋维屏,你不认识愚兄了?” 吴刚阴冷而木讷地道:“你与他们是一路的?”说着,剑尖一指三名丐门弟子的尸身。 宋维屏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脸色泛青,面上的肌肉在抽搐,厉声道:“你为什么杀人?” 吴刚面无表情地道:“喜欢!” “喜欢?” “不错,你也别想活!” 宋维屏再退了两步,目光射向“花灵”厉喝道:“她是谁?” 吴刚手中剑已扬了起来,目中尽是杀芒,神情狰狞可怖,口里却应道:“是我师姐!” 宋维屏怔了一怔,狂呼道:“你哪来的师姐?” 吴刚本性已失,心中只有“血”的行动,冷冷地道:“你该死!” 宋维屏年纪不小,但经验阅历却十分老到,业已看出有蹊跷,吴刚最后一个字尚未离口,他已折身飞遁。 吴刚狂吼一声。 “哪里走!” 身形一弹,如经天长虹般划空追去,他的功力原本超过拜兄宋维屏,在“七灵仙境”之内服下了“玉灵石乳”,平增了六十年内力,简直如虎添翼,宋维屏岂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吴刚如殒星般飞坠宋维屏头里。 宋维屏听风知警,深知那支“凤剑”的厉害,猛然刹住身形,也就在吴刚双足落地的同一时间,一式“懒驴打滚”斜里,翻滚出两丈有多,正好到了道旁树下。 这一式“懒驴打滚”的身法,咸视之为下着招式,一般正派武士,不在万不得已之时,是不屑于施展的,宋维屏身为丐门长老,对象如非是吴刚,他宁死也不愿施展这一式身法。 这一下,使宋维屏亡魂出窍,冷汗淋漓。 他虽已看出情形有异,但却无法忖测其中蹊跷。 吴刚怒哼一声,仗剑飞扑…… 宋维屏心中已有准备,吴刚身影才动,他已滚到树后,立即又换另一位置。 两条人影在疏林中追逐奔驰。 宋维屏功逊一筹,险象环生,只那么一会儿工夫,业已疲于奔命,看来他非死在吴刚剑下不可。 如果没有这些林木掩护,他早已伏尸了。 “花灵”没事人儿似地袖手旁观。 突地—— 一声使人毛骨悚然的怒孔,与惊呼声同时响起,宋维屏已被吴刚扣在手中。 吴刚嘿嘿一阵狞笑,道:“我要看着你流尽鲜血而死!” 话声,像出自一个恶魔之口,其实,吴刚此刻已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他的观念中,只有“杀人”与“流血”。 宋维屏亡魂尽冒,面如土色,汗珠滚滚而落,嘶声栗孔道:“吴刚,你怎会变成恶魔?” 吴刚仍有一丝丝的理智未尽泯,这是他根基深厚的缘故,对吴刚两个字,觉得有些耳熟,微显惊愕地道:“吴——刚!吴刚是谁?” 宋维屏狂呼道:“是你,是你,你就是吴刚,你难道忘了自己?” 吴刚迷惑地道:“我叫‘索血一剑’……” 宋维屏见有转机,声音更大地道:“不错,那是外号,你本名是吴刚!” “我……记不起!” “想想看?” 吴刚转向远远站立的“花灵”道:“师姐,是么?” “花灵”冷冷地道,“别被仇人所迷!” 一句话,使吴刚回复狼性,嘿嘿一笑道:“现在看你流血!” 宋维屏凄厉地吼道:“女妖,魔鬼,你……哎哟!” “凤剑”,在宋维屏肩胛穿过,鲜血在抽剑的刹那如泉冒出。 “哈哈哈哈……” 吴刚狂笑着,声音像狼嗥。 宋维屏面孔扭曲得变了形,但他挣不脱吴刚的铁腕。 这幕惨绝人寰的悲剧,似已不可避免…… 就在此刻—— 一声暴喝,倏忽传来:“住手!” 随着喝声,四条人影,先后涌入林中,当先的是一名黑衣老者,后随三名劲装剑手,三支剑全出了鞘,“唰!”地作扇形散开。 吴刚带煞的目芒,射向那黑衣老者。 宋维屏急叫道:“易前辈救我!” 这黑衣老者,赫然正是冒充“妖中之王欧阳残”传吴刚武技,易容隐在“武盟”之内充任护法的“地宫”护法易永寿。 易永寿栗声道:“怎么回事?” 宋维屏嘶叫道:“他已失了本性,受制于那女妖!” 易永寿凌厉的目光朝“花灵”一扫,转向吴刚道:“孩子,放了他!” 吴刚杀气腾腾地道:“你等也是送死来的?” 易永寿一听口风,神色大变,但仍强捺住道:“你认不得老夫了?” “你是谁?” “当初传你武功的老人,我们曾数日相处……” “胡说八道!” “你先放了他……” “废话!” “花灵”挪动妖躯,姗姗移近数步,妖笑一声道:“钟护法,幸会!” 易永寿全身一震,骇然向后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姑娘是谁?” “花灵”不答所问,粉腮一寒道:“阁下不是‘武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座下的钟护法么?怎地又变作姓易了?” 易永寿被指出来历,心胆俱寒,厉声道:“姑娘到底是谁?” “你还不配问!” “本座执行‘武盟’公律……” “阁下已不配说这话了!” “什么意思?” “阁下在‘武盟’是卧底么?” 易永寿登时面露杀机,一挥手道:“拿下!” 三名剑手应了一声,仗剑前扑…… “找死!” 厉喝声中,剑光打闪,惨号随起,三名剑手,被吴刚斩成六段,他左手仍擒住宋维屏不放。 易永寿脸孔变了形,片言不发,弹身抓向“花灵”,奇快狠辣,世无其匹。 然而,他快,“花灵”可不慢,幽灵般绕树避过。 吴刚心目中只有一个师姐,怪叫一声,闪电般进击。 易永寿鬼魅般荡了开去,巧在吴刚的身法是他所传,可以抢占先机,否则殆矣。 吴刚一扑未中,暴怒如狂,再次扑击。 易永寿再度以玄奇身法飞避。 一追一逐,双方在眨眼间变了十几个位置,一般高手可能连人影都看不清。 “花灵”脱口叫了一声:“好身法!” 如果吴刚手中没有宋维屏,可能情况便要改观。 “花灵”观准时机,猛挥一掌。 “砰!” 易永寿的身形被疾卷的劲气震得一窒…… 吴刚的“凤剑”业已如电光般迎头划下,他吓了个魂散魄飞,招架闪避均不可能,只有横尸一途。 “哇!”的一声怪吼,吴刚连退了四五步。 “易护法,快走!” 宋维屏厉呼出声,原来他被吴刚挟着出手,一见情况不妙,急中生智,猛以脑袋顶撞吴刚下颚,吴刚功力再高,也受不了这一撞,何况事出意外。 吴刚凶性大发,咆哮一声,回剑戮向宋维屏心窝…… “呀!” 厉喝声中,易永寿射出两缕指风,人如疾矢般扑上…… “波!”指风射中吴刚持剑的手臂,复被护身罡气反震而回,他虽无伤,但戮出的剑已被阻滞。 几乎是同一时间,易永寿施出了“幽灵地宫”绝技“太阴掌功”,阴风卷处,吴刚只觉脑内一沉。 易永寿的第三下杀着,又告出手——幽灵破狱。 人也在此时扑到。 这些动作,写来话长,但仅只是在一瞬之间完成。 吴刚在丧失本性之后,功力虽在,但反应却大见迟钝,在连遭三击之下,不由茫然失措。 “砰!” 易永寿一掌印上吴刚前胸,吴刚身形一个踉跄,宋维屏已被他抢在手中…… “花灵”一闪身进击,但,迟了半步,易永寿已挟宋维屏如轻烟般消失。 论身法,“幽灵地宫”为各门派之冠,易永寿身为护法,造诣当然不凡,他就凭鬼魅般的身法,才能幸全性命,救宋维屏脱身。 吴刚回过神来,怪叫一声,弹身…… “师弟且慢!” “怎么?” “追之不及了!” “不!” “听我说,以后记住一点,不能给对方机会!” 吴刚狂炽的杀机仍在眼中闪烁,但这一阻隔,他似乎已忘了正要做什么,易永寿与宋维屏的影子,迅速地从脑海中消失。 “师姐,我们向哪里去?” “顺官道走,仇家会一一找上来!” “走吧!” 他归剑入鞘,木然举步,“花灵”紧傍着他,从外表看,这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爱侣,年龄才貌都极相当。 然而,谁知道这是一幕极端恐怖的悲剧呢? 就在吴刚与“花灵”离去之后,易永寿与宋维屏从树林的另一方现身出来。 宋维屏半边身已被血渍染红,愁眉苦脸,不住摇头。 易永寿拉着他在树下坐定,道:“事情如何发生的?” 宋维屏咬着牙道:“小可听手下眼线报告,‘索血一剑’与一女子自此道行来,立即分数批追踪,他先杀了三位追及的弟子,小可赶到,也遭迫杀……” “他已失去本性……” “是的,以他的剑术而论,太可怕了!” “依你推论,是什么蹊跷?” “他已被某些肖小利用!” “那女的是何来路?” “不知道,江湖中前所未闻!” “可是她一口便指出老夫来路……” “易前辈恐怕不能再回‘武盟’了。” 易永寿重重地一拍双掌,道:“当然,身份已被揭穿,回去岂非自寻死路!” “老夫必须立刻赶回‘地宫’向夫人禀陈一切!” “小可担心吴刚……” “你最好能派干练弟子秘密追踪,一方面设法查出那女子来历。” “是的,小可也正有此想,以前辈所知,这种迷人心智的手法,中原武林中是否有先例?” “曾听闻过!但只限传闻而已!” “什么人会施此术?” “听数十年前,有一个叫‘魔人’的怪客精于此道,但‘魔人’已被正派人士扑杀后火化!” “也许他有传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 “吴刚如此作为,会不会步他兄长吴雄的后尘?” 易永寿灵跃而起,激动万状地道:“老夫有一个蠡测!” “前辈想到了什么?” “当年吴雄疯狂屠杀门派高手,招致‘武林第一堡’覆灭,会不会吴雄当年的遭遇与吴刚同出一辙?” 宋维屏一拍脑袋,道:“极有可能,但,这已是十年前的疑案了!” “老夫潜伏‘武盟’主要目的便是为了这惨案……” “据听当年吴雄挑战‘金刚盟主’,也是突然出现一个女子,终止了那场搏杀,‘金刚盟’宣布退出武林,以后接着便发生了吴雄滥造杀劫,又神秘失踪的奇案……” “嗯!女子,吴刚伴随的也是一个女子……” “先后有关联么?” “十分可能!”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前无法推测!” “与‘金刚盟’有关么?” “很难说!” “前辈小可心里很乱,必须尽快设法挽救吴刚的奇惨命运……” “目前先追查线索,待老夫请示夫人之后,另筹对策。” “前辈可曾探出‘武林盟主’的来历?” “未曾……” “小可先走一步!” “你的伤……” “皮肉之伤,不要紧。” “老夫也得上路了,我们分道扬镳吧!” 且说,吴刚随着“花灵”,混混噩噩地沿官道缓缓前行。 他不知他做了些什么,也不记忆做了些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意念——随着师姐报仇杀人流血。 报什么仇?为什么要报仇?他也无法思考分析,只是“花灵”吩咐他的话,他却记得很牢,一个字也不会忘记。 现在,如果“花灵”要他死,他也不会想到反抗的。 入夜,抵达黑龙庙,这是郑平与邓城之间的一个大镇,虽不怎样繁华,但也商买云集,客旅幅辏,三街六市热闹非凡。 “花灵”与吴刚悠哉游哉地在正街上绕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一间看来是镇上最大的客寓之前。 两盏纱灯高挑门头,灯笼上写的是“高升客栈”四个字。 站门的小二,忙迎了上来,哈腰道:“二位,本店有洁净上房!” “花灵”接上腔道:“有单院么?” “有,后进与东跨院业已客满,尚有西跨院……” “带路吧!” “请随小的来!” 此际,正值客旅投店打尖之时,嘈杂喊嚷之声,震耳欲聋,“花灵”不由直皱眉,吴刚倒没有什么反应,他是以“花灵”的行动为依归。 进入跨院,刺耳的声浪被隔绝了,灯光映照,只见院中花木扶疏,还有些竹石点缀,入门就是隔墙外,其余三方,是一明两暗的套间,在村镇中能有这等布设的客邸,的确难得。 “花灵”,目光扫了一周之后,道:“还不错!” 小二笑嘻嘻道:“正间如何?” “全包了!” “什么?整个跨院……” “不错!” “两位住得了吗?” “出钱买一个安静!” “不过……” “不过什么?” “下首套间已住了一位客人!” “要他换地方!” 小二尴尬一笑,作揖道:“这……呃!恐怕办不到!” “花灵”冷冷道:“为什么?” 小二苦着脸道:“二位明鉴,这不合店家规矩!” “你去说说看,要他换地方,房钱算我帐上!” “这……” 吴刚一瞪眼道:“你想死么?” 人虽俊美,但那恶煞也似的神情,使店小二打了一个哆嗦,车船店脚牙,小二凭经验知道今晚已接进了两尊凶神。 “花灵”示意吴刚住口,缓和了声调,道:“快去办,让我们这样站着不成?” 小二哭丧着脸道:“要不小的禀明柜上……” “少废话,要你立即办!” 就在此刻—— 下首房内,传出了一个苍劲的话声:“你们换地方,房饭钱全算我老人家的!” “花灵”粉腮一变,从声音她判断出这发话的老人不是寻常之物,当下扬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付钱住店的!” “很好!”说完转向小二道:“就正首房吧!” 小二如释重负,诺诺连声,三脚两步地奔到了正面套间,点燃了各间灯火,吴刚与“花灵”相将入房,只见这套间是一厅两房,布设倒也不恶。 小二哈腰道:“小的去送茶水来……” “花灵”一抬手,道:“慢着!” “贵客有何吩咐?” “这跨院不许再进客人!” “是!” “送一桌酒菜来,上好的!” “是!” “闲杂人等不许入这跨院之门……” “是!” “去吧!” 小二走后,“花灵”看了看两间卧室,然后与吴刚在明间中落坐。 吴刚呆愣愣地望着,目光直射前方,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毫无思想。“花灵”曲肘支桌托住“香腮”,两只水汪汪的眸子,罩定了吴刚,粉靥在不停地幻变,不知她芳心里在转什么念头。 不移时,小二送来了茶水,道:“请两位净面用茶,酒菜随即送到!” “花灵”推了推吴刚道:“师弟,把剑解下,去盥洗吧!” 吴刚点了点头,把剑解下,挂在椅背上,自去净面。 小二挪了挪桌椅,擦拭一通,未几,三名小厮捧着托盘杯盏,一共是四冷盘,四热炒,外加两碗汤。 等铺摆停当,“花灵”一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不闻呼唤,不许进这跨院,最好把院门锁上。” 小二答应了一声:“是!”领着三名小厮退了出去。 “花灵”也去净了手,然后与吴刚相对而坐,亲自执壶斟酒。 吴刚木然地吃,喝,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几杯酒下肚,“花灵”粉腮浮起一层红晕,灯光映照下,她更美了,一种熟透了的美,极富诱惑。 她望着木头人也似的吴刚,叹了一口气。 吴刚只皱了皱眉,没有开口,事实上,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蓦地—— 门外响起一阵震耳的狂笑。 这一下吴刚的反应倒是不慢,放下杯筷,反手从椅背上抽出“凤剑”,陡地站起身来,双目抖露一片凶光,直瞪着门外。 “花灵”纤手微抬,示意吴刚不要盲动,脆生生地开口道:“门外是同院的客人么?”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正是我老人家!” “有何见教!” “我老人家有幸叨扰三杯否?” “花灵”连头都不回,阴阴一笑,道:“阁下有意赏光,无妨请进!” 人影一晃,一个枯瘦如柴,身高不满四尺的怪老人,现身席前,一双光眼金睛,在吴刚与“花灵”面上一连几绕,白眉皱了皱,向吴刚道:“小子原来是你!” 吴刚对他怒目而视,杀机未灭。 怪老人又道:“小子,嫌我老人家碍事么?” “花灵”粉腮绷得老紧,冷冰冰道:“想不到幸会阁下!” “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无事生非杜宇!” “哈哈哈哈,好眼力,我老人家该叫你姑娘还是小娘子?” “悉听尊便!” “好一个悉听尊便!”说完,目光又转向吴刚,眨了眨眼,道:“小子,怎么回事,你不认识我老人家了?” 吴刚却把目光注向“花灵”,意思是可不可以出手? “花灵”神色一缓,道:“师弟,你坐下!” 吴刚可真听话,一言不发,坐了下去,“凤剑”入鞘。 “无事生非杜宇”老实不客气地挪把椅子,打横坐了。 “花灵”哟了一声,道:“缺少杯筷。” “无事生非”嘻嘻一笑道:“我老人家早计及此,自备得一份。”说着,从衣袖中抖出一只茶杯,一双竹筷。 “花灵”秀眉蹙了蹙,替“无事生非”斟满了杯。 “无事生非”仰颈一口喝光,用衣袖揩了揩嘴角上沾须的酒渍,贪馋地大吃其菜,他人长的矮,除了面前的两碟热炒,其余的全够不到,但,这怪物自有他的一套,竹筷指处,菜肴自动飞上筷子。 这一手精纯内力的表演,使“花灵”目露骇色,连吴刚也直了眼。 三杯下肚,“无事生非”放下筷子,眯眼望着吴刚道:“这小子满机灵的,怎么变得傻了?是生病么?” 吴刚双目一瞪,凶光自然流露。 “花灵”沉声道:“别撩拨他!” “什么意思?” “怕他得罪故人!” “得罪故人,何解?” “我这师弟喜欢看人流血!” “师弟?小娘子是他师姐?” “不错!” “嗯!这倒是桩秘闻,‘索血一剑’居然也有同门出现。” “花灵”冷冷道:“这岂能称得上秘闻,谁没有几个同门……” “无事生非”大摇其头道:“据老夫所知,他是一支‘孤剑’!” “花灵”冷笑一声道:“阁下对他这么清楚?” “还不会陌生到哪里!” “也许阁下错了……” “嗯!” “小女子敬阁下一杯!” 说着,取过“无事生非”面前茶杯,就壶口倒了一个满,再放回他面前,“无事生非”脸皮微微一抽,哈哈一笑道:“当不起,当不起!” “花灵”举杯道:“阁下武林先进,名震江湖,今夜幸会,敝师姐弟视为无上光荣!” “无事生非,”举杯一扬,道:“如此谬赞,我老人家无地自容,看来要下地狱!” 狱字甫落,茶杯凑口,一饮而清,呼沥沾濡,照例又以袖掩口擦拭。 “花灵”面色微微一变,但瞬又恢复正常。 “无事生非”放下杯子,道:“叨扰酒食,也是人情,小娘子什么名号,我老人家好记下……” “花灵”淡淡一笑道:“如果要记人情,记在敝师弟名下吧!” “无事生非”金睛连闪,注视了“花灵”好一会儿,道:“小娘子好面熟……” “是吗?” “让我老人家想想……” “小女子的记忆中,今夜与阁下是初会。” “无事生非”陡地一拍脑袋,道:“着啊!我老人家想起来了,怪不得如此眼熟……” “花灵”面色一变,道:“阁下想起了什么?” “想起一个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谁?” “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女人已不在人世了,不提也吧!” “花灵”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阁下还是不认识小女子?” “无事生非”深沉地一笑道:“不尽然!” “什么意思?” “天上事我老人家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 “照此说来,阁下又更无事生非了?” “本性难移,没办法。” “花灵”粉腮一沉,道:“阁下当知‘多言招灾’‘祸从口出’这两句俗话?” “无事生非”斜瞟了“花灵”一眼,哈哈一笑道:“当然!当然!” “阁下如果不够量,可以再尽三觞……” “一之已甚,其可再乎?我老人家深知酒能伤身,够了!” “如此,阁下请便,立即离开这市集,愈远愈好!” “为什么?” “这是忠告,阁下最好放明白些!” “我老人家花钱住店……” “花灵”以一声冷笑打断了“无事生非”的话头:“阁下多说无益,还是自便的好!” “如果我老人家说不呢?” “在敝师姊弟之前,无人能说不!” “我老人家说了呢?” “恐难全尸!” “哎哟!” “无事生非”怪叫一声,滚落地面,四肢乱动,有一声没一声地惨哼起来。 “花灵”阴森森地道:“阁下有‘急心疼’的宿疾么?” “无事生非”挣扎着道:“好歹毒的女人,我老人家……与你何仇……何怨?哎哟……” “花灵”若无其事道:“想来是阁下命中注定寿数当终!” “我……老人家还不想死……”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吴刚冷酷地道:“师姐,劈了他如何?” “花灵”一笑道:“不必费事,我们喝酒吧,他还有半刻时间可活!” 突地—— “无事生非杜宇”从地上蹦了起来,哼声也没有了,直瞪着“花灵”道:“老夫知道你是谁了!” 吴刚惊得离座而起。 “花灵”粉腮大变,推开座椅,退后两步,栗声道:“老怪物,你……” “无事生非”习惯地打了一个哈哈道:“我老人家如果这么容易死,活不到现在的岁数了。” “老怪物你说我是谁?” “关艳霜,二十多年不见,你更年轻了,我老人家佩服你的驻颜术!” “花灵”面色惨变,她决想不到这老怪物会认出她的底细来,她在最后一杯酒中,做了手脚,却毒不倒对方,这使她骇震莫名,立即转向吴刚道:“师弟,别给他机会!” 吴刚反手取下“凤剑”,一脚踢开座椅。 “无事生非”一晃,穿门而出,快逾电光石火。 吴刚也不慢,几乎不差先后地到了院中。 “无事生非”不待吴刚身形立定,双掌一扬,一道如山狂飙,破空卷出。他知道吴刚在剑术上的造诣,同时也看出他已迷失本性,想先发制人,好歹擒住吴刚,再设法救治他,另一方面,他顾虑到“花灵关艳霜”如果插手,制伏吴刚更困难了,所以这一击他已用上了十成真力。 放眼武林,能承受“无事生非”十成功力一击的,恐怕寥若晨星。 “波!”的一声巨响,如山劲气在触及吴刚身躯之际,立生反震,狂波撕空四溢,吴刚仅晃了两晃,“无事生非”却退了一个大步。 这惊人的情况,使“无事生非”骇然大震,阅历丰富的他,不必细想,意念在脑海中电似一转,当机立断,就后退三步,倏然自花丛中逸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匹练似的剑光一闪,两丈之内的花树,全成了秃干。 毫厘之差,“无事生非”就得横尸当场。 “哪里走!” 娇喝声发自屋顶,原来“花灵”已先一步在屋面上准备拦截。 “砰!”然一声,“花灵”在屋面上滑行了七八尺。 “无事生非”瘦小的身影,如一溜轻烟般泻去。 吴刚在“花灵”喝话之际,也射上了屋面,“无事生非”的身影,仍在他视线之中,他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花灵”也衔尾疾追。 顾盼间,出了镇集,“无事生非”失了踪影。 “花灵”大声道:“师弟,别追了,他逃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师姐,这机会是你给他的!” 吴刚这句话不错,如果“无事生非”甫现身,吴刚便出手,情况一定会改观,虽然吴刚心神受制之后,等于没有什么思想,只是个傀儡凶手,但对“花灵”说过的话,是很死心眼的,他牢记住“下次不给对方机会”这句话。 “花灵”点了点头,承认自己错。事实上她已深深后悔,因为“无事生非杜宇”业已认出了她的来历。这对于“七灵”的安排,是一个堪虑的打击。 “无事生非”是出了名的难缠难惹人物,他是决不肯罢休的。 “花灵”显得有些沮丧道:“师弟,回客栈去!”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三更时分。 由于交待过不闻呼唤不许入院,所以西跨院内发生了这等大事,无人发觉。 整间客栈,静寂如死,只剩下几点自窗棂透出的昏黄灯火。 “花灵”拨了拨灯芯,挑亮灯火。 “师弟,再饮一杯!” “唔!”吴刚应了一声,把剑归回椅背上的剑鞘中。 两人重整杯盘,对坐而饮。 “花灵”秀眉深锁,以手支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粉腮上消褪了的红潮,又开始上了。 突地—— 她像是决定了什么,眸中泛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辉。用手在壶口抹了抹,然后替吴刚斟满一杯,嫣然一笑道:“师弟,尽这最后一杯,我们安歇吧!” 吴刚愣愣地一饮而尽。 “花灵”伸了一个懒腰,口里说了一声:“好热!”轻轻松开了襟扣,刺目的紧身红袄,半露粉颈酥胸。 吴刚直勾勾地望着她,双目赤红。 逐渐,他的呼吸变为重浊,鼻息咻咻有声,身躯在扭动,像是坐定不安。 “花灵”满面含春,笑靥一直不曾平复,十指春葱,在胸前来回轻抚…… 吴刚的两眼,似要喷出火来。 “师姐,我……” “怎样?” “我要……?” “你要什么?” “我要你!” 吴刚虎地站起身来,转过桌角,双手抓住“花灵”的双肩…… “花灵”哧哧笑道:“你要做什么?” “我……我……” 吴刚急促地喘着气,面红筋胀,眼中燃烧着原始的欲焰。 “哧!”的一声,“花灵”的胸衣被撕裂,一对新剥鸡头,颤巍巍地破襟而出,吴刚粗野地抓住峰头,疯狂地笑了起来。 “花灵”顺势一倒,媚声荡气地道:“斯文些,你……好痛!” 吴刚本性早已迷失,欲火被媚药力燃起,情况与一头没有灵性的壮牛并无差异,行动的结果是需要发泄。 “花灵”是主动的,更加不能忍,道:“到里面……床上……” 就在这春色无边的当口,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两人耳鼓:“可以适可而止了!” “花灵”一把推开吴刚,急扯胸衣掩住玉峰,一看,欲火熄灭了一大半。 来的,赫然是七灵之末的“书灵”,不知是何时进入屋中的,登时粉腮红里透白,不知是羞还是怒。 吴刚猝不及防,被推得反身向桌面,“哗啦啦!”一阵脆响,杯盘酒菜,狼藉一地,他双手反撑桌沿,怒瞪着“书灵”。 “花灵”羞愤交进。栗声道:“七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书灵”冷冷道:“奉大师兄之命,出山暗中助六姐一臂!” “为什么不事先出声招呼?” “并不迟呀!” “七弟是有意……” “六姐你当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毁了大师兄的全盘计划。” “没这么严重,我自有分寸!” 吴刚眼中的欲焰变成了凶焰,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但“花灵”与“书灵”只顾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 “六姐,你的年纪可做他母亲而有余……”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花灵”的心,一个女人再淫荡,再无耻,自尊心仍然是有的,登时杏眼圆睁,怒喝道:“七弟,别出口伤人!” “书灵”冷笑了一声,道:“六姐,你尚不知醒悟么?” “不用你管!” “小弟奉大师兄之命助你行事……” “别以大师兄的名头压我!” “你这话超越了本分……” “你吃醋么?告诉你,这辈子我不会爱你!” 一句话,透露了二灵之间的秘密,看来这“书灵”早已垂涎他这位师姐。 “书灵”恼羞成怒,变颜相向道:“别忘仙规难犯!” “花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栗声道:“七弟打算怎么办?” “六姐还是先解了他再说!” “呀!” 惊呼声中,只见吴刚恶煞凶神似地双手牢牢抓住“书灵”,“书灵”想不到,“花灵”也想不到。 “书灵”老脸惨变,奋力一挣,那里挣得脱吴刚的铁腕。 “花灵”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声道:“师弟,放了他!” 吴刚所中的媚药力量未解,欲火仍然阵阵攻心,直觉的感受是“书灵”阻碍了他的好事,如果不是这原因,“花灵”对他是有绝对的控制力的。 “哇呀!” 惨哼传处,吴刚抓住“书灵”的十指,深入肉中,鲜血从指缝间涔涔渗出- “制……止……他!” “花灵”不由慌了手脚,厉声喝道:“师弟,你不能伤害他!” 吴刚恍若未闻,双目中抖露的凶残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书灵”面如死灰,惨厉地吼道:“不然毁了他!” “花灵”香汗涔涔,粉腮一变再变,她必须当机立断,吴刚既已不受控制,要救“书灵”只有毁了吴刚。 她本善用毒,然而吴刚有辟毒之能,毒伤不了他。 用剑,或用指点他死穴…… “哇!” 半声凄厉的惨号,“书灵”一颗头,被吴刚一掌劈得粉碎,脑血四溅,其状令人不忍卒睹。 “呀!” “花灵”栗呼一声,粉腮起了抽搐。 吴刚双手一松,又是一阵疯狂刺耳的大笑。 “花灵”全身发颤,手指吴刚,语不成声地道:“你……你……竟然杀了他……” 吴刚傻傻一笑,眸中欲火又燃…… “花灵”此刻业已欲念冰消,转身倒了两杯茶,一杯中放下了两粒不同颜色的药丸,递与吴刚道:“师弟先喝杯茶!” 吴刚想也不想,接过来一口饮干,顺手把杯一仍,抱起“花灵”,踉跄进入房中,朝床上一放,正思有所行动,突然天旋地转,仆倒床沿。 “花灵”翻起身来,一指点上吴刚“黑甜穴”,吴刚呼了一口大气,失去知觉,“花灵”把他平放床上,然后坐在床沿,皱眉苦思。 这问题相当严重,“书灵”被害,全是她一手造成,即使杀了吴刚,仍脱不了干系,如何向师兄们交代呢? 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颦眉叹气,可就没有一丝悲哀之容。 突地一- 她面涌杀机,纤掌一扬,照吴刚迎头直落,就当掌缘接触吴刚“天灵”,劲力将吐未吐之际,她长叹一声,口里道:“冤家!”下按的手,变为轻轻抚摸。 “如何善其后呢?” 她喃喃自语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灯花结蕊,光线黯淡了下去,“啪”地一声,灯蕊爆炸,灯光复明。 “有了,消灭痕迹,神不知,鬼不觉!” 她自语着,站起娇躯,走向明间,一看,灯火不知在何时熄灭了,她有些心里发毛,忙回房取火,把灯重新点燃。 目光扫处,不由惊魂出窍,登时窒在当场,作声不得。 “书灵”的尸体,竟然失了踪。 窒了片刻,她若有所悟地穿门而出,先跃上屋面,四下一阵扫描,但任什么也看不到,又复在院内仔细搜索了一番,也一无所得,她重返屋内,颓然倒坐椅上。 尸体如何会失踪的呢? 这当然不是偶然的事。 如果尸体落入任何一位师兄手中…… 她想到这里,不由连打了几个冷颤,全身香汗如雨。 她觉得自己已陷入绝境之中,无告无援的绝境,而摆在前头的,将是无法想象的悲惨结局。 她后悔了,深悔自己逞一时私欲,而造成无法弥补的大错,但悔又有何用呢?根本于事无济,事实是不能改变的,连发生奇迹的可能都没有。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是“无事生非杜宇”去而复返么?但他盗走“书灵”的尸体有何用呢?不可能…… 目光转处,又几乎骇绝,吴刚挂在椅背上的剑,也失踪了。 “索血一剑”失去了剑,犹如猛虎之被拔去了利爪,虽然余威可畏,但利用的价值却大大地打了折扣,因为吴刚的剑,并非凡铁,这是她所深知的。 此刻,她的心情,似一个“监候斩”的死囚。 出山仅数日,一连串的不如意事件—— 放脱了“幽灵地宫”护法易永寿与丐帮小长老宋维屏。 被“无事生非杜宇”认出了来历,又被他脱身。 吴刚误杀“书灵”尸体与剑失踪。 鸡声三唱,“花灵”起身入房,望着昏睡如死的吴刚,杀念再生,几番想下手,但始终狠不下心肠,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杀了吴刚,于事何补呢? 想来想去,只有仍按计划做下去,一切后果,暂时不计。 于是,她收拾干净了明间中的血渍,她解了吴刚穴道。 吴刚起身下床,似乎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但印象十分糊,想不起具体的事实,他也懒得去想,望着“花灵”道:“天亮了?” “嗯!” “师姐昨夜睡哪里?” “对面房间!” “我们……” “继续上路,寻访仇家!” 吴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半晌,才道:“师姐,我的剑?” “花灵”冷冷道:“丢了!” “丢了?” “嗯,昨晚有肖小潜入,盗走了你的剑!” 吴刚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办呢?” “再买一支!” “唔!再买一支!” 他忘了“凤剑”的来历,也忘了“凤剑”的价值。 “花灵”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声嘱咐吴刚道“师弟,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如有人潜入,决不可放走!” “师姐要去何处?” “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好,我等!” “花灵”理了理破裂的衣衫,出门而去。 吴刚呆坐等候,他已没有什么思想,意念中只有“师姐报仇!”这回事,他目前的全部思想,似乎也只这么一点。 发蒙的晓色,衬得院中的木石像鬼影幢幢。 灯光在曙色中逐渐暗淡,最后,成为一点黄晕,天亮了。 突地—— 两条娇俏人影,如飞絮般飘落院地之中。 吴刚是侧面向里而坐,没有发觉来人。 其中之一,弹身趋近房门,大声道:“索血一剑,出来答话!” 吴刚陡地起身,当门而立,门外站的是一个貌美如花的青衣少女,吴刚想起“花灵”临走时的嘱咐,登时目露杀机,寒声道:“你是谁?” 表衣少女粉靥凝霜,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 “我小雪不放在你少侠眼里,我家小姐总不致……” 吴刚凶气洋溢地道:“小雪?……我不认识你!” 来的,正是慕容婉仪的侍婢小雪,小雪气得粉腮泛白,娇躯乱颤,咬牙道:“少侠,想不到你的为人是如此,小姐瞎了眼!” 吴刚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脚跨出门槛之下,厉声道:“来此何为?” 小雪杏目圆睁,气呼呼地道:“少侠那位红颜知己呢?” “胡说,那是我师姐!” “师——姐?” “不错!” “人呢?” “你找死……” 院地花阴中传来一个冷若霜雪的声音道;“小雪,你过来!” 小雪狠瞪了吴刚一眼,转身奔了过去…… 吴刚的动作可真快,小雪的身形才定,他已到跟前,一个美逾天仙的绿衣丽人,正对他怒目而视,眸中尽是怨毒之色。 她,正是慕容婉仪。 一种发自本能的反应,超尘脱谷的风采,使吴刚窒了一窒。 慕容婉仪咬牙切齿道:“吴刚你要杀人?” 吴刚寒声道:“不错!” “下手吧?”吴刚剑眉一竖,呼地一掌劈了出去…… 小雪惊呼一声:“小姐!” 慕容婉仪做梦也估不到吴刚真的会对她出手,急怒交加之下,反迎了上去。 如果她知道吴刚业已丧失本性,情况不会如此发展,而吴刚的确是存心要她的命,因为“花灵”交代他不许放走任何入院的人,他的功力,本已惊人,再加上“七灵仙境”所获的一甲子功力,这一击的劲道,不可言喻了。 “哇!” “呀!” 惨号挟惊呼以俱发,栗人的狂飙暴卷中,慕容婉仪的娇躯,腾起两丈来高,像断线风筝似地飞泻三丈之外,“砰!”然一声,撞在假山石上,再反弹到地面,寂然不动,耳鼻口中,全溢出鲜血。 小雪飞扑过去,坐地半抱起慕容婉仪,泪如泉涌,凄厉地嘶听道:“魔鬼,你杀了小姐!” 吴刚看见血渍,照例发出一阵狂笑,缓缓举步前趋,口里道:“你也得死!” 四个字,令人不寒而栗! 沙!沙!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充满了无穷的杀机。 小雪起先是惊怖莫名,但继之却悲愤填膺,轻轻放落慕容婉仪,虎地立起娇躯,怒指吴刚道:“魔鬼,我与你拼了,但记住,你会十倍付出代价的!” 说完,举步前趋,向恶煞般的吴刚迎去。 场面血腥而恐怖…… 身体迅速的接近,小雪双手紧握了两把暗器,她存心要与吴刚拼个两败俱伤,当然,由于功力的悬殊,可能不会如愿,但她已把生死全抛度外了。 就在这生死决于俄顷之际—— 一声暴喝,倏忽传来。 “住手!” 另一个声音道:“小雪姑娘,离开他!” 小雪充耳不闻,前趋如故。 “嗖!嗖!嗖!”数条人影,由屋顶疾泻而落; 吴刚被这意外的情况吸引了注意力,脚步不期然地停住了。 一道疾劲的罡风卷处,小雪被震退了四五步。 来人迅速地排成半月形,半包围了恐怖凶手吴刚。 现身的,赫然是“无事生非杜宇”,“忘我和尚”,“铁心太岁胡非”,“地宫”护法易永寿,丐门小长老宋维屏,每一个,都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人物。 吴刚环视诸人,毫无惧色,眸中的杀机更加炽烈了。 小雪厉叫一声,扑了上前,但被易永寿一把抓住。 “小雪,冷静些!” “我……不要活了……” 小雪,他已不是原来的吴刚,他中了肖小诡计,业已丧失本性,他所作的,他自己不知道。 小雪泪痕斑剥,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栗声道:“易护法说什么!” “他业已丧失本性!” “丧失本性?” “不错,他不知自己所为……” “可是……小姐……” “怎样?” “可能无救了!” “无救了?” 所有在场的,异口同声惊呼。 易永寿拉着小雪,转身向慕容婉仪躺卧之处奔去。 宋维屏叹了一口气,道;“一步之差,不及警告慕容姑娘,造成了这天大的憾事!” “忘我和尚”面上的肌肉在阵阵抽搐,落腮胡须猬张,双目瞪如铜铃。 “无事生非杜宇”沉重道:“和尚,这便怎处?” “忘我和尚”沉痛地大吼道:“我们合力毁了他!” 在场的全都骇然一震,宋维屏栗声道:“大师,他是无辜的!” “忘我和尚”咬紧牙关道:“他已成了魔鬼的工具,可怖的刽子手!” “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本,岂可说这等话?” “施主,杀一以救千百人,亦是为善!” 宋维屏抗议道:“本人坚决反对!” “无事生非杜宇”道:“先合力制伏他,再依原定计划行事!” “忘我和尚”道:“制伏不了呢?” “铁心太岁胡非”慨然道:“合我等之力,如伏不了他,这是天意要使中原武林沦落,夫复何言!” “忘我和尚”深沉地道:“依贫僧之见,如制伏不了,不择手段毁了他!” 宋维屏怒吼道:“大师,你无权说这种话!” 吴刚早已不耐,冷酷地开口道:“今天到此的谁也别打算活着出去!”凶芒熠熠的目光,扫了诸人一眼,停留在“忘我和尚”的脸上,又道:“你应该第一个先死!” 死字出口,一掌朝“忘我和尚”当胸劈去!劲道之强,震世骇俗。 “忘我和尚”举双掌全力迎击。 “砰!”然一声巨响,劲气四溢,余波裂空有声,吴刚纹丝未动,“忘我和尚”已退到八尺之外,掩口胡髭一片殷红。 “无事生非”怪叫一声:“消耗他的真力!” 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叠了出来。 四名不可一世的高手,此进彼退,联合迎击。 仅只片刻工夫,院内的花树山石,全被劲气夷平。 惨烈的搏斗,持续盏茶时间,吴刚犹如疯虎,毫无败相,真气似乎用之不竭,而联手的一方,数宋维屏的功力较差,业已口喷血沫。 搏斗的声浪,震动了整个客栈,但没有人敢沾染这江湖凶杀之事。 旁边,易永寿高声叫唤道:“诸位,在下先走一步,这丫头恐怕活不了!” 说完,由小雪抱起慕容婉仪,双双越屋而去。 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敢分心。 酷烈的搏斗,持续下去…… 吴刚若非失去“凤剑”,眼前的几位高手,怕不早已横尸,他目前所凭的是深厚的功力,论拳掌招式,仅仅比宋维屏强些。 “砰!” 宋维屏首先不支,栽了下去。 紧接着,“铁心太岁胡非”在硬接了吴刚一掌之后,吐血而退。 只剩下“无事生非杜宇”与“忘我和尚”仍联手作殊死之斗。 人,总是人,功力再高,体力仍有其极限的,吴刚面如噗血,出手已渐失凌厉,但因本性丧失,一股凶残之气在支持着他。 当然,他如果不能解决对手,自己会支持到倒地为止。 这是一场武林中百年罕见的搏斗,以“无事生非”“忘我和尚”这等高手而言,若非情况特殊,说什么也不会联手对付人的。 吴刚除了死拼,什么后果,全没有想到。 双方交手,已近两百回合。 一声暴喝传处,“无事生非杜宇”一掌击了吴刚前胸。 “哇!” 吴刚惨哼一声,踉跄后退,张口射出一股血箭。 “忘我和尚”跟着上前又是一掌。 吴刚仰面栽了下去,但随即又站了起来,面目凄厉如鬼。 “无事生非”长长透了一口气,道:“和尚,再出点力,我们带走他!” “忘我和尚”一抹口边血渍,喘着气应了一声:“好!” 忽在此刻—— 一声娇喝倏地传来:“慢着!”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人影,飞泻落在吴刚身边,来人一身表布衣裤,青帕包头,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右手执一柄带鞘长剑。 吴刚转目一看,-喜孜孜道:“回来了!” “无事生非杜宇”激动地道:“就是这女妖!” “忘我和尚”栗声道:“花灵关冷霜么?” “不错!” “花灵”目光一扫现场,扔下手中包袱,陡地掣出剑来,递与吴刚道:“剑,拿着!” 吴刚接了过来,凶煞之气又告复苏。 “花灵”冷森森道:“师弟,这些都是我们的仇人,一个也不能放走!” 吴刚一点头,手中剑斜斜上举,剑尖芒吐数尺…… “无事生非”杜宇火眼金睛暴睁,大声道:“关冷霜,止住他!” “怕死么?” “笑话!” “那就准备登天吧!” “关冷霜,‘七灵’仍健在人间吧?” “这不关你老怪的事!” “如果‘七灵’健在应该只剩六灵了!” “什么意思?” “你心里该非常清楚。” “花灵”神色大变…… 寒芒乍闪,剑气撕空,吴刚剑已出手。 “无事生非”与“忘我和尚”各劈出一道罡风,双双闪电般弹了开去…… “哇!” 惨号栗耳而起,“铁心太岁胡非”作了替死羔羊,栽倒血泊之中,因为他正站在“无事生非”与“忘我和尚”身后,两人这一闪开,剑锋便落至他的身上。 若非吴刚剧战力乏,且受了内伤,这一剑“无事生非”与“忘和和尚”是很难躲开的,至少必有一人躺下。 吴刚口中发出一串惊人的狂笑,目光射向近身的宋维屏。 “忘我和尚”眼中似要喷出血来,但却有泪水在眸中打转。 “无事生非杜宇”再次厉声道:“关冷霜,制止他,我老人家有话给你谈!” “花灵”阴阴一笑道:“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你将后悔莫及……” “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比如说‘书灵’之死……” “花灵”芳容惨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厉声道:“老怪物,偷尸盗剑是你的杰作?” “无事生非”嘿嘿一笑道:“我老人家既插上了手,向不中途退缩,必周旋到底。” 吴刚听到“盗剑”二字,一侧身,面对“无事生非”,手中剑扬了起来…… “花灵”厉声道:“你偷尸盗剑的目的何在?” “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你先制止他再说!” “老怪物,你们没有机会了,交易免谈吧!” “姓关的,你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残害同门的后果,你那几位师兄不会放过你的。” “花灵”额上冒出了汗珠。 “无事生非”紧迫着又道:“我老人家与这位和尚要全身而退,大概还可以办得到,万一不能,我老人家也早有安排……” 吴刚虽本性迷失,但并非白痴,这些对话,使他迷惑不解,他有一种希望明白的意识,因之,他手中的剑自动地慢慢垂了下来。 “花灵”权衡了一下利害,无可奈何道:“姓杜的,你想怎样?” “做笔交易,两不吃亏!” “开个价钱看?” “你师弟被杀之事,除我老人家等几人外,别无人知,尸体可以消毁……” “代价呢?” “解了这小子的禁制!” “禁制二字何解?” “无事生非”哈哈一笑道:“关冷霜,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姓杜的天上事知一半,地下事全知,少来这一套,要我老人家抖出你三代履历么?” “花灵”默然。 吴刚侧耳而听,他在想“禁制”二字的含义。 宋维屏冷声插口道:“花灵,你如果想活下去,还是做成这笔交易吧!” “忘我和尚”沉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花灵”冷酷地一笑,道:“我并非三岁小孩,如果各位被埋葬了,‘书灵’之死何人可证?这笔帐为何不能记在丐帮,地宫等名下?” “无事生非”不屑地道:“关冷霜,你把我老人家估计太低了!” 这句莫测高深的话,使“花灵”一怔神。 吴刚冷冷道:“师姐,我要下手了?” “花灵”尚未开口,宋维屏抢先道:“姓关的,再有半个时辰,如我小化子不出面取消命令,你与吴刚所做的好事与‘书灵’被杀于高升客栈的新闻,将传遍江湖,后果你自会知道。” “花灵”打了一个冷噤,道:“我们同归于尽好了!” “算盘那么如意?” “不信么?不必‘索血一剑’出手,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听说过‘见影蚀魂’这玩意么?” “无事生非”老脸为之一变,接过话道:“你敢用这人神共愤的东西?” 宋维屏与“忘我和尚”可能不知“见影蚀魂”为何物,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听“无事生非”这一说,登时面现惊疑之色。 “花灵”转向吴刚道:“师弟你退开,监视着不许人离开。” 吴刚可真听话,片言不发地退到一个角上,按剑而立。 “无事生非”沉声道:“时间不多了,速作决断!” “花灵”阴狠地道:“我在想店家在发现这些尸体后如何处置!” “无事生非”淡淡道:“我老人家却在想你一旦成为残废之后,将如何现世!” “凭什么?” “凭这个!” 口里说着,手指朝“花灵”身上一指。 “花灵”下意识地朝身上一看,登时惊魂出了窍。 第六章 邪退魔消 “无事生非杜宇”一声宏笑道:“这比之你的‘见影蚀魂’剧毒如何?” “花灵”面现死灰,娇躯簌簌而抖,她的肩上,伏着一只小东西,粗如小指,长约四寸,通体金红,独眼肉冠,背上一对软翅,口中蛇信乱吐,丑怪可怖至极。 这是生长南荒的一种毒物中的毒物,飞行似电,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全身立即瘫痪,三年五载,慢慢全身溃烂而死,功力愈高,痛苦的时间愈长,而且根本无救,即使你是毒中圣手,也无法解这慢性奇毒,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厄。 这东西百年不一见,仅属传闻,饲此毒物,必须在它破卵而出之时,予以收饲,只认一主。 “花灵”是“毒道”高手,当然认得此物。 “无事生非”冷声道:“关冷霜,识得此物否?” “花灵”颤栗地道:“飞天毒虬?” “不错,你见识不差!” “收了它……” “我们交易尚未谈妥。” “老怪物,你……” “听着,你役使那小子行凶也好,使用‘见影蚀魂’剧毒也好,我老人家等眼一闭万般事了,而你却不会死,想死也办不到,因为你连自决的力量都不会有,只有现世,我老人家会把你易容改装,放在乞讨群中,请你慢慢消磨。” “花灵”目眦欲裂,这可比死更可怖千百倍,偏偏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小东西给她一口。 此刻,她纵有通天本领,也无用了。 她做梦也估不到“无事生非”会使出这一绝招。 吴刚看情况有些不对,弹身纵了过来,凶霸霸地道:“师姐,怎么回事?” “花灵”没好气地道:“你过去,等我叫你再来!” 吴刚一抖手中剑,道:“杀了算了,没这多废话……” “你过去!” 吴刚扫了众人一眼,怏怏回到原位。 “无事生非杜宇”此刻已大事若定,冷静道:“决定了没有?” “花灵”咬了咬了牙道:“我决定以一命换四命,连‘索血一剑’在内!” 这句狠毒无伦的话,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无事生非”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你已决定了?” “决定了!” “不再考虑?” “唔!” “你愿意现世现报,尝那世上所无的痛苦?” “至少我可以看到你们死!” “无事生非”哈哈一笑道:“关冷霜,其实你是不愿意这结局的,是吗?你担心躲过了‘飞天毒虬’却逃不过同门的制栽,对吗?” 短短数语,直打进“花灵”的心坎里,的确,她想到的正是这一点,“书灵”被杀前所说的“仙规难犯”四个字,使她不顾一切,狠心到底。 闻言之下,她哑口无言。 “无事生非”又道:“这一点,我老人家会替你安排,包你稳如泰山,只要你从此弃邪归正!” 再凶残的人,面对死亡时也会起贪生之念,何况,她是个女人,而且面对的比死亡更可怕,更残酷。 她的心动了,幽幽地道:“如何安排?” “此刻别问,我老人家名号保证,说一不二!”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带走他,永绝江湖!” “这办不到,你当想到天下虽大,可能没你藏身之地,除非接受这笔交易!” “花灵”望了望站在一角的吴刚,又望望肩上那只待令而噬的“飞天毒虬”,猛地一咬牙,道:“再说一遍,如何交易?” “你解了他的禁制,使他回复正常,我老人家保障你的安全。” “好,我接受,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履行这诺言,别想从我口中套问此事以外的任何秘密!” “无事生非”望了“忘我和尚”一眼之后,毅然道:“我老人家答应了!” “请先把这毒物收去?” “这……” “我‘花灵’还不是出尔反尔之辈!” “好,我老人家相信你一次!”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托在掌心之中,口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嘘!”声,“飞天毒虬”扭头倾听了片刻,疾箭般射回那锦盒之中,盒盖“咔!”地合上。 “花灵”吁了一口气,娇躯踉跄了三四步,似乎是从鬼关里脱身出来。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无事生非杜宇”目注“花灵”道:“现在如何做?” “花灵”幽幽地道:“请各位在此稍候!” 说完,走到吴刚身前,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双双进入房门。 “无事生非”这才转身面将“铁心太岁胡非”的尸体,低头默吊了片刻,凄声道:“想不到他作了邪魔的牺牲!” “忘我和尚”垂下了老泪。 宋维屏则已是唏嘘出声了。 “无事生非”黯然开口问宋维屏道:“小要饭的,你立刻去办一件事,但不要惊动别人!” “但请吩咐。” “你去准备一辆大车,一具上等棺木,寻个邻近的僻静处备用!” 宋维屏点了点头,弹身越屋而去。 日上三竿,客栈内经过一阵嘈杂闹嚷之后,又寂静下来,想来住店的都已上路了,只是这跨院中,仍弥漫着惨雾恶云。 “忘我和尚”与“无事生非”就地而坐,谁也不开口说话,不言可喻,这两位武林异人的心头,是非常沉重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忘我和尚”有些沉不住气了,悠悠开口道:“杜施主,不会……节外生枝吧?” “无事生非”一摇头道:“谅来不会,再听候片刻!” 人影一晃,宋维屏去而复返,焦灼地道:“怎么样了?” “无事生非”道:“尚无动静!” “会不会……” “停会儿再说,你办的事如何了?” “遵命办妥,放在镇外庙中!” “很好,现在你把胡非的遗体整理一下,我们得好好予以埋葬!” 宋维屏自去依命行事。 又过了约莫盏茶时分,“花灵”在房门口幽幽出现,向这边招了招手。三人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房中,吴刚静静地躺在床上,状显熟睡。 “忘我和尚”趋前探了探脉息。 “花灵”开口道:“他已回复正常,禁制已除,停会儿只消解他睡穴便成!” “忘我和尚”肃然道:“关施主一念弃邪,善莫大焉!” 宋维屏意有未释地道:“既然解了禁制,为什么又点上他的‘黑甜穴’?” “花灵”幽怨道:“我不想再与他对面!” “为什么?” “小化子,你不必追根究底了!”说完,转向“无事生非”道:“姓杜的,履行你的诺言!” “无事生非”道:“我老人家送你到一个地方,百分之百安全,也可说是人间乐土,世外桃园!” “花灵”动容道:“什么地方?” “到时自知,说出来不太好!” “那具尸体如何处置?” “早就埋葬了!” “剑呢?” “这你不必操心了,我老人家会还他!” “现在就走么?” “可以!” “无事生非”想了一想,向“忘我和尚”道:“吃素的,我们走后,你把他弄醒,有一样记住,别让他知道他在丧失本性之后所作的事,他会受不了……” “忘我和尚”一颔首,道:“贪僧知道!” “我们前道见,走吧!” 宋维屏道:“晚辈也走么?” “噫!小要饭的,你买的马车棺材,你得带路呀!” “花灵”粉腮一变,道:“买了棺材?” “无事生非”轩眉一笑道:“别紧张,马车是为你准备的,棺材是用来收殓‘铁心太岁胡非’!” “哦!” “我们走!” “花灵”回首深深盯了吴刚一眼,叹了一口气,玉颜惨淡,杏眼含怨,跟在“无事生非”与宋维屏身后,出房而去。 房中,剩下“忘我和尚”伴着吴刚。 宋维屏又匆匆回身入房,手中拿着吴刚失落的“凤剑”与“花灵”回栈时所提的包袱,递与“忘我和尚”道:“大师,包袱内是衣衫,他身上的血衣该换下。” “唔!” “回头见!” 宋维屏走后,“忘我和尚”望着昏睡的吴刚,老泪纵横,口里连称:“冤孽!冤孽!愿我佛慈悲!” 他伸手解了吴刚的穴道,然后退到窗前椅上落坐。 吴刚悠悠醒转,睁眼,起身,茫然道:“这还是‘七灵仙境’么?” “忘我和尚”一震,道:“孩子,你说什么‘七灵仙境’?” 吴刚一跃下床,骇然望着“忘我和尚”万分迷惑道:“原来是大师,这……怎么回事?” “忘我和尚”长长一声叹息,道:“孩子,这里是客栈!” “晚辈……怎会到这里?” “你一点也记不起么?” “晚辈只记得……是在‘七灵仙境’之中,中计被擒……以后的……” “七灵仙境在何处?” “伏牛山中!” “你见到‘七灵’了?” “是的!” “全在人世?” “一个不少!” “奇怪,当年‘隆中山’之役,‘七灵教’业已灰飞烟灭,怎的‘七灵’竟然全部幸免?……这中间是何蹊跷?” 吴刚落坐床沿,闭上眼,深深地想,从赴少林,见“大悲”,离寺上道,抄捷径越伏牛山,发现丐门弟子尸体,追查误入“七灵仙境”到碰上“花灵”等等经过,这些片段,在苦思冥索之下,一一从脑海中再现。 “七灵”的面目,一个个飘过脑海。 再以后,便模糊不能记忆了。 “大师,晚辈是如何到此的?” “被‘花灵’带来!” “花灵?” “不错!” “她人呢?” “离开了!” 吴刚骇异但又十分茫然道:“她……为什么带晚辈来此?” “忘我和尚”髯眉俱张道:“带你出来作屠杀同道的工具!” “这……晚辈一点也不明白。” “你被他们以特异邪功封闭本性与记忆,然后带入江湖杀人……” 吴刚全身一震,目瞪如铃,栗声道:“有这等事?” “嗯!” “晚辈在丧失本性之后做了些什么?” “忘我和尚”窒了半晌,才凄然一叹道:“孩子,以后慢慢告诉你!” 吴刚急道:“为什么不现在?” “说来话长,现在没功夫讲,你把包袱内的衣衫换上,走路!” “大师……” “孩子,我们得迅速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为了不影响别人的安全!” “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 吴刚又坐了下去,自顾自地沉思起来,他必须仔细地想上一想,这太离奇了,一个人的心神,竟然会受别人控制指挥,成为工具,这多么可怕,在这段日子当中,自己究竟被利用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呢? 为什么毫无记忆? 他想,全神贯注地想,似乎有些模糊的影丝,自己曾杀过人…… “大师,晚辈伤过人?” “有!” “是些什么样的人?” “目前你不必知道,事已成过去……” “但晚辈于心不安,极想知道。” “贫僧不会告诉你。” 吴刚内心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他意识到自己必然做了些不可恕的事,为什么这怪和尚守口如瓶呢? “大师,‘花灵’人呢?” “离开了!” “晚辈要找到她……” “孩子,你不可与她为敌!” “为什么?” “等于她挽救了你悲惨的命运!” 吴刚大感意外地一震道:“她如何挽救了晚辈的命运?” “她受命控制你,你的一切在她掌握中,只因她一念归正,解除了你的禁制,使你得以重新做人,否则你是毁定了……” “啊!”吴刚悚然打了一个冷噤。 “而她,等于是‘七灵仙境’的叛徒,‘五灵’不除,她将永不能露面……” “五灵?” “不错,其中一灵已死!” “哪一灵?” “书灵!” “哦!晚辈想起来了,晚辈遭此奇祸,便是中了他的圈套。他如何死的?” “死在你掌下!” 吴刚又是骇然大惊,栗声道:“怎么晚辈毫无印象?” “忘我和尚”沉重地道:“当时,你是在心神被制之中,所作所为,自无印象,好在禁制解除之后,你已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否则你此生完了!” “令人难信!” “你怎会进入‘七灵仙境’?” “晚辈途经伏牛山,忽听传出‘魔湖歌声’,追查之下,发现有数名丐帮弟子被害,其中之一尚未断气,临死说出系奉小长老之命守候晚辈,至于为什么,不及说完便已断气,歌声再传,晚辈被引到了‘七灵仙境’看来是预谋……” “丐门弟子之死,贫僧知道原因!” “请见示。” “当你离开嵩山南下,向伏牛山方向进发,宋小施主业已得到手下报告,当然你的行踪也在‘武盟’监视之中,他们在中途布好陷阱等你投入,宋小施主心切你的安危,在大道上中途拦候你,为的是怕你万一抄捷径,所以又派五名弟子在伏牛山中迎候你,目的在警告你提防阴谋……” “哦!” “想不到你竟然抄上了捷径,那五名丐门弟子是‘七灵’所害的了?” “是的,‘花灵’已坦白不讳!” “你赴少林何事?” “寻‘大悲和尚’!” “什么?大悲?” 吴刚觉得有些失口,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硬起头皮道:“是的!” “忘我和尚”有些激动地道:“你怎会知道有‘大悲’其人?” 吴刚窒了一窒之后才道:“是一个被‘武盟’追杀的义士,临死吐露的!” “那人是谁?” “铁臂猿孙景!” “啊!” “忘我和尚”陡地离座而起,目射精光,身躯微微发颤,看样子内心十分激动,吴刚心中疑云大起,沉声道:“大师认识孙景其人?” “一面之缘!” “不止此吧?” “何以见得?” “大师若非知其人甚深,不会如此激动!” “忘我和尚”颓然坐了回去,道:“孩子,贫僧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有一天会对你说,现在,不要追问了!” 吴刚默然,他觉得这怪和尚的言行?与他的外表一样怪。一样不可测度,但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对自己关切得超乎常情,决无恶意。 “忘我和尚”转了话题道:“你见到‘大悲’本人了?” “是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 话声突地顿住,他想,该不该把这话对“忘我和尚”坦白说出来,这关系太重大了,万一不巧,后果是堪虑的。 但,“忘我和尚”却不肯放松,紧迫着追问道:“说什么?” “呃!他说……” “孩子,放心地说好了,对贫僧你不必心存顾忌!” 吴刚反问道:“大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忘我和尚”微微一笑,缓和了一下紧张的空气,以十分诚挚的声调,道:“孩子,我只告诉你一点,我关心你的家仇。” 提到家仇,吴刚目中不知觉地流露恨芒,望了望表情严肃的怪和尚,心里暗忖,这和尚走南闯北,也许能助自己找到些线索也说不定,当下毅然道:“大悲说家父当年并不会遭害,仍在世间!” “忘我和尚”全身一震,再度离座而起,眸中闪射一种异样的光辉,厉声道:“孩子,你相信么?” 吴刚毫不考虑地道:“相信!” “如何打算?” “上天入地,誓必寻到他老人家!” “忘我和尚”闭上了眼,低宣了一声佛号。重新睁眼道:“孩子,不必枉费心机了!” 吴刚一震道:“大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忘我和尚”沉默了片刻,才徐徐道:“事实十分显明,事隔十年以上,如令尊尚在世间的话,他早该露面了,如果他存心避世,打算与草木同朽,天下之大,你又何从寻起?” 吴刚断然道:“人子之道,只顾本分,不计其余。” “忘我和尚”黯然道:“是的,孩子,你的想法没有错!” “大师可知晚辈盟兄宋维屏目前行踪?” “他离去不久,可能会与你在前道见面!” 吴刚喜之不胜道:“他也在此地?” “是的!” “因何离去?” “办事!” “哦!大师尚有什么指示?” “你先换了衣衫,带上剑,我们该离开此处了!” “离此何往?” “再说吧!” 吴刚脱下了血渍斑斑的外衫,打开包袱,里面仍是同色同式的一件青色儒衫,他穿上身,竟然十分合体,再把“凤剑”悬在腰间。 “走吧” 吴刚有些茫然地跟“忘我和尚”走出房门。 “我们越墙而出吧!” “不走大门?” “算了,免得麻烦!” 两人越屋而出,顾盼间来到镇外。 “大师,这是什么所在?” “黑龙庙!” “再往前呢?” “郑平!” “是往樊城的路?” “没有错!” “大师与晚辈同路么?” “是否感到不便?” 吴刚大觉赧然,讪讪地道:“晚辈……有些事必须赶紧办!” “什么事?” “这……恕晚辈不便奉告!” “是报仇的事么?” “呃!……当然,总脱不了恩怨二字!” “孩子,听贫僧说一句,你目前别急于寻仇,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你胞兄吴雄的生死下落,另方面设法澄清当年惨案的真相,据贫僧所知,已有不少位同道在为‘天下第一堡’的公案奔走,你必须尊重那些热心同道,候机而动!” 吴刚激动地道:“是哪些同道?” “贫僧便是一个,届时会一一与你联络的!” “这……晚辈不愿假手别人!” “忘我和尚”作色道:“孩子,你很有志气,但错了,武林公义是要靠武林侠义之士共同维持的,不能一味以牙还牙,以杀戮来解决,那定会自绝于人!” 吴刚心念数转,道:“晚辈谨受教!” “还有,暂停流血,以待势态发展,你能答应贫僧么?” 吴刚想了一想,道:“晚辈尽量克制自己!” “你打算何往?” “赴‘地宫’!” “地宫?” “是的!” “忘我和尚”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你应该去一趟!” 这句话显然含有别的意思,但吴刚没有去深想,心里只急着要离开怪和尚单独上路,当即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晚辈谨铭于心,告辞!” “孩子,珍重,勿妄逞血气之勇。” “晚辈记下了!” 说完,弹身顺宫道疾驰而去。 这一天,来到排子河畔的三官集,距樊城已不远了,吴刚不由紧张起来,他在集上打尖过午,一面吃一面考虑见到“幽灵夫人”之时,将如何启口解释拒婚的原因,同时,对方肯不肯接见自己…… 按路程来算,入夜可以赶到那坟场,是入“地宫”的最好时刻。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薄命红颜吕淑媛,她怎样了?平安吗? 于是,连带勾起子对“妖中之王欧阳残”夫妇与“万邪书生曲九风”刻骨镂心的恨,这笔债,非讨不可,吕淑媛也非救出不可。 过樊城,渡汉水,向北便是“武盟”所在地的隆中山。 他暗自决定,“地宫”事了,即赴“武盟”,可以利用“公义台”把“妖中之王”等各个消灭,然后直闯总坛,向“武林盟主”算帐…… “龙剑”是胞兄吴雄的兵刃,即然落在“灰衣蒙面客”之手,大哥的下落,必须着落在他身上。 “是时候了!” 他猛一拍桌,脱口自语了一声。 所有在座的食客,全以惊异的目光投向他。 吴刚顿省自己失态,正待付帐出门,忽见四个歪戴帽,半袒胸的汉子,大步走入,这四人的面孔,十分厮熟,可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座食客一见四名汉子入店,有的忙着会帐离开,有的,低头吃喝。 店内顿时鸦雀无声。 “砰!” 当先的大汉,用掌重重一拍柜台,带着浓重的豫南口音道:“给爷们来两斤熟切,四碗头蹄,一坛白干!” 掌柜的没口子应着:“是!是!四位请里边坐,麻皮,招呼客人!” “喳!” 麻面小二应了一声,弯着腰走过来,堆下一脸硬装出来的笑容,道:“请!请!里面有空桌!” 那为首的大汉一咧嘴,怪声嚷道:“他妈的,小麻皮,动作利落些,爷们渴了!” 麻面小二连声应道:“是!是!……” 吴刚一眼触及为首大汉脸上刺目的青记,猛地想起来了。 一段凄惨的回忆,浮现脑海—— 天王庙中,蔡管家遇害,“铁心太岁胡非”救了他,赠他金银,要他远走边荒,他亡命到了樊城,城厢茶店中钱财露了白,被这四名痞棍拦路抢劫,不谙武功的他,几乎丧生拳脚之下…… 这一幕历久犹新,真是冤家路窄了。 四名汉子,在吴刚侧面的空桌上各据一方坐下。 吴刚心中暗忖,这些下三流的东西,值得计较么? 又想,看样子这四个家伙,必是无恶不作的地头蛇,从这些食客的畏惧之状便可知道,像自己所遭遇的那种故事,不知重演了多少遍,受害的何其多? 除掉这四个蛇鼠! 吴刚心中作了决定,当下偏头朝四个汉子冷冷一笑。 那面有青记为首大汉一瞪眼,道:“朋友是哪道上的?” 吴刚脱口道:“黑道!” 这话答得离了谱,四名大汉不由哈哈一阵狂笑。 那为首的意存调侃地又道:“朋友在黑道中算老几?” 吴刚一翘大拇指,道:“这个!” 四大汉笑容一敛,为首的皱了皱鼻子,道:“这个是什么?” 吴刚嘿嘿一笑道:“不懂么?这叫龙头!” 青记大汉皱了皱鼻子,斜起一只眼道:“青龙抑是红龙?” “吸血黑龙!” “哈哈哈哈,朋友何处开山立柜?” “南七北六!” 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小二端了杯筷过来,吴刚轻轻一敲桌面道:“放这里!” 小二一怔,没了主意。 青记汉子朝其余三人挤了挤眼。道:“这位朋友请客,来,挪座!” 四名汉子果真自己移座到吴刚这桌来,青记汉子与吴刚对面,其余两人在上首,一人在下首打了横。 小二只好布下杯筷。 青记汉子打量了吴刚几眼,道:“朋友如何称呼?” 吴刚一撇嘴,道:“噫!老相识,阁下如此犍忘么?” “这……呃!老相识!哈哈哈哈,不错,老相识!” 酒茶送上,青记汉子一瞪眼,大声吆喝道:“换大碗来,谁耐烦用这小杯子!” “哗啦!”四只土瓷杯子全部落了地。 小二敢怒不敢言地换上了四只大碗,并替客人倒满了一碗。 “小麻皮,酒再加一坛,外加一盘烧卤,一只全鸡,这位朋友请客!” 小二望了吴刚一眼,应了一声:“是,大爷!” 现有食客,已走了大半,新来的略一张望,掉头了。 吴刚哈哈一笑道:“各位尽量!” “当然!” “当然!” “哈哈哈哈,朋友够意思!” “机会难得,四位以后可能不再有机会了!” 四汉子被这话说得一怔。 吴刚举杯道:“请!请!” 四名汉子见吴刚文生装束,面目佼好,像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遂也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四名汉子目中无人地大吃大喝起来,不到片刻,一坛酒吃了个坛底朝天,小二开了第二坛—— 就在此刻—— 一个面有菜色,破衣敝履的落魄文士,走入店中,一抬头,目光盯在吴刚面上。 吴刚暗自一惊,仔细一辨认,赫然是拜兄宋维屏易容改装的,登时心花怒发,先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拱手,酸溜溜地道:“宋兄,人生何处不相逢,睽违迄今,已两易寒暑,不道在此幸遇,哈哈哈哈,请!请!” 宋维屏也长揖还礼,高声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吾弟风采犹昔,足慰故知!” 说着,走向吴刚桌前。 小二忙着搬椅子,布杯筷,与吴刚并肩而坐。 四汉子直了眼,对这穷秀才一肚子的不自在。 宋维屏穷凶饿极地拿起酒杯,一口喝光,向吴刚照了照,再自行斟满,然后三筷子熟切牛肉入口,就衣袖揩了揩嘴,才笑嘻嘻地道:“这四位……吾弟尚未引见。” 吴刚哈哈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仅这么一句,没了下文。 宋维屏附和着道:“飘萍偶聚,亦人生快事,来,小生敬各位一杯!” 四汉子愣愣地就碗喝了一大口,青记汉子目注吴刚道:“我青面虎没念过什么劳什子书,不会掉文,朋友是出来看世面的么?” 吴刚一点头道:“正是这句话!” “朋友这剑……” “哦!这个么?许多游学仕子,不是也佩剑么,兴之所至而已!” “朋友必是富家公子?” “好说!好说!” 青记汉子向其余三人眨了眼,意思是又碰上了肥羊。 宋维屏想是饿了,只顾大吃大喝,那副吃相,仍不脱化子气,吴刚几乎笑出声来,忍俊不置地道:“兄台,你也豪迈如昔呢。” 宋维屏一抬头。得意道:“贤弟过奖,酒逢知己干杯少,愚兄岂可惜量!” 吴刚一拍手道:“妙极,他乡逢故旧,该开怀畅饮,来,你我尽三觞!” 说完,真的执壶与宋维屏连尽三杯。 青记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朋友准备何往?” 吴刚故意把声音放低,道:“在下带一批珠宝到襄阳,顺便收讨欠租!” 四汉子欣然色喜,互望了一眼,青记汉子一抹嘴道:“朋友,叨扰了,我兄弟有事先行一步。” 吴刚一抬手道:“各位务必尽兴,以后再没有这等机会了!” 青记汉子业已听出话有蹊跷,脸色微微一笑道:“朋友,因何没有机会?” 吴刚俊面一沉,道:“死囚在临刑前照例有一顿酒食!” 四汉子虎站起身来,个个目露凶光。 吴刚冷冷道:“坐下!” 青记汉子嘿嘿一笑道:“朋友,拿小命开玩笑?” 吴刚右手五指,在白木桌上一插,直到没指根,再次道:“我说坐下!” 四汉子亡魂尽冒,做梦也估不到错把阎王当菩萨,“咚!”地坐了下去。 吴刚轻轻拔出手指,淡淡道:“区区在下人称‘索血一剑’!” 这一报名号,四汉子登时面已如土色,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宋维屏哈哈一笑道:“来!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归极乐早超生!” 说完,自顾自干了一杯。 吴刚冰寒至极地道:“各位记得樊城外茶馆中一个穷小子被照顾的那档子事吗?” 四汉子脸孔变了形,为首的青记汉子语不成声地道:“尊驾……就是那……那……” 吴刚咬着牙道:“你们作的孽大概不少了,杀你们实在污了宝剑,听着,本人不是为了报复,因为你等还不配本人报复,但必须为一般无告的安分人民除害!” 店内食客已走的半个不剩,店伙们远远站着,苦脸愁眉。 吴刚扔了一块碎银在桌上,一挥手,道:“走,到外面去!” 四汉子像风瘫了似的,连动都不能动了。 “索血一剑”四个字,在他们心目中,是死神的代表、恶煞的化身。 吴刚再次道:“走!到外面我给你们机会,凭命运决断生死!” 四汉子觳觫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每一步似有千钧之重。 店伙们瞪眼而望,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四个独霸一方的地头蛇,竟受制于一个白面书生? 吴刚与宋维屏在后跟随。 四人到了门外凉棚之下,吴刚冷喝一声道:“现在不许动!” 四人依命站住,不少行人驻足而观,有的在望了一眼之后,匆匆走避。 吴刚寒声道:“听我数一,你们开始逃命,数到三本人便出手!”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老者,从不远的转角发缓步行来。吴刚的目光何等犀利,乍看得这老者似曾相识,细一辨认,不由杀机陡起,来的,赫然是“七灵仙境”内,见过一面的第三灵,第三灵在此现身,的确大出他意料之外。 黑衣老者大概也认出了吴刚,远远止住脚步。 吴刚立即悄声向身旁的宋维屏道:“离开我,快,不管怎样,别跟我接触。” “什么事?” “快些!” 宋维屏莫明其所以地装作看热闹的人,徐步走开。 吴刚沉声数出了: “一!” 四名汉子没命狂奔,大概是慌不择路,事先也没讲好,竟然四人逃向同一方向。 “二!” 四人已奔出五丈,路人纷纷避开。 “三!” 那尾音尚在荡漾,惨号已起,四人,死做一堆。 惊呼之声,震耳而起。 吴刚徐徐归剑入鞘,没事人儿般的,举步向前走去,似乎他杀人是家常便饭,又似乎这四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惊呼声中,夹着称快的呼喊: “杀得好!” “恶贯满盈……” “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仍是有眼的!” 吴刚不疾不徐地向街路尽头走去,他知道第三灵必定会追踪而至,是否“花灵”之叛变与“书灵”之死,已为对方知悉了呢?他在盘算,如何对付第三灵? 他头也不回地直走,这小集是沿大道两旁设市,街也是路,路也是街,只这么一条,其余的是住家巷道。 渐渐,行人疏落,业已来到集外。 “站住!” 他听得出是那老者的声音,当下止步回身,杀光闪闪的眸子,罩定了对方。 黑衣老者仔细打量了吴刚一眼,沉声道:“索血一剑,记得老夫么?” “阁下是谁?” “你的朋友!” “朋友?” 老者似有所忌惮似地后退了一步,挤出一抹笑容,道:“你忘了,令师姐曾介绍过,老夫等是你师姐弟唯一朋友!” 吴刚有些莫明其妙,但聪颖的他,立即悟到了所谓师姐,必指“花灵”,看样子这次变故对方无所悉,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可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丧失心志之时,是什么神情,照常情而言,对方既利用自己作刽子手,三分木愣七分凶,总不会太离谱。 心念之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冷森森地道:“报名?” 老者皱了皱眉,道:“你真的忘了?” “唰!”寒芒乍现,吴刚已掣剑在手。其实,他确实不知第三灵的名号。 老者似乎吃了一惊,忙悄声道:“老夫‘人灵’!” 吴刚故作姿态,偏头沉思了一下,道:“嗯!对了,师姐说过。” “把剑收起来吧!” “唔!”长剑重新回鞘。 “我们边走边谈!”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别忘了,我们是友非敌!” 吴刚木然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宋维屏可傻了眼,只远远地跟着。 “人灵”边走边问道:“为何杀那四个小玩意?” “高兴!” “嗯!令师姐呢?”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不错!” “人灵”大感意外,“花灵”是受令负责控制吴刚的,怎会擅自离开呢? “她怎会离开你?”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他这种应对,无形中符了一个失常者的反应,使“人灵”再也不会疑及其他,耐心追问道:“她何时离开你?” “昨夜!”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她说了什么没有?” “要我上路,她会追上来!” “她没说去做什么?” “朋友,你问的太多了!” “人灵”一怔神,自顾自地苦苦一笑,又道:“你现在准备何往?” “当然在道上等她!” “如果贵师姐不来找你呢?” 吴刚止步,一瞪眼,道:“胡说!” “人灵”可有些心里发毛,他十分清楚吴刚目前的功力,如果应付不当,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倒是吴刚并不知道在“七灵仙境”,服食“玉灵石乳”,增加了一甲子功力那回事,因他当时心神业已受制。 “索血一剑,老夫此来并非偶然!” “怎样?” “奉命协助你师姐弟复仇!” 吴刚顺水推舟地“哦”了一声,道:“真的么?” “人灵”一拍他的肩头,道:“你仇家遍天下,与你一道,便是冒生命之险,岂能有假!” 吴刚心里暗骂了一声“混帐”,口里却道:“在下很感激!” “人灵”得意地一笑,道:“你认识多少仇家?” “一个也不认识!” “老夫可以给你指认。” “唔!” “所以老夫必须与你同路,目前最要紧的是会合令师姐,我们走吧!” 吴刚心中自然非常明白,江湖中再不会有“花灵”其人了,这些鬼话,是信口胡诌的,“七灵”使用卑鄙的手段,控制自己心神,作他们的刽子手,在这段时日中,自己究竟杀过人,到底受害的是些什么人?“忘我和尚”讳莫如深,谅来拜兄必然知情,可惜被“人灵”这一岔,没有机会询问,但可想而知的是被害者必非寻常之辈。 “七灵”如此做的目的何在呢? 若非“花灵”弃邪归正,“忘我和尚”等相救,自己是毁定了。 这笔帐,非找未死的“五灵”结算不可,谜底,当然着落在眼前的“人灵”身上,且跟他混一程,俟机再迫问口供。 心念之中,他没有开口,依言与“人灵”继续上道。 走了一程,“人灵”突地刹住身形,道:“不对!” 吴刚心中一动,道:“什么不对?” “我们得回头!” “回头,为什么?” “向前走我们无法碰上你师姐。” “阁下如何知道?” “人灵”顿了一顿,才沉声道:“老夫一路下来,不见你师姐的暗号,暗号只到黑龙庙为止,老夫在那里找不到你俩,才顺路追下来,可能错了方向!” 吴刚心中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计划如此周密,当下故意道:“师姐明明要我在这条道上相见。” “这点老夫甚觉不解,可能她临时改道,也许你超过了头,总之我们必须往回走,否则难以碰头。” 吴刚暗忖:“七灵作为,大有文章,且随他走走再说,也许能发现更多秘密,好在他对自己毫无防范,地宫之行,只好缓一步了。”心念之中,道:“好吧!” 两人回头向北奔去。 一路之上,再不说话,“人灵”十分注意岔道,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暗记。 这一来,苦了宋维屏,跟着走回头路,他不知吴刚在捣什么鬼,也不认识这老者的来历,又苦于没机会与吴刚接谈。 两人打尖,他也打尖,两人歇脚,他也歇脚? “人灵”似对于“花灵”的无故失踪,极感焦灼,入晚不投店,一味地赶,吴刚当然不在乎,尾追的宋维屏可就大吃不消了。 一日夜之后,宋维屏终于无法支持,追脱了线。 这一天,在邓城投宿一宵之后,疾奔黑龙庙。 就在距黑龙庙十里左近,“人灵”在一道山岗前停了身形,指着道旁一块大石道:“这是最后发现的暗号!” 吴刚定睛望去,只见石上现出一个北斗星座的图案,入石三分,是用指功刻的。 “我第一次见识到!” “唔!我们上岗去查看!” 到了岗头,吴刚瞥见一座新冢雄踞山岗的最高处,目光无意间扫向墓碑,一看碑文,不由心胆俱裂,忘形地大叫一声:“他死了?” “人灵”陡地回身,骇然道:“谁死了?” 吴刚似失了魂,痴痴地立着,泪水一滴接一滴地滚落。 墓碑上刻的是“故义士铁心太岁胡非之墓”。 胡非对吴刚可说恩重如山,如果不是胡非,吴刚在天王庙之时,便已落入“武盟”爪牙“丑面人屠”之手,当然不会再有今日。 他是如何死的? 什么人给他立的墓? “胡大叔!-胡大叔!”他在心里凄切地呼唤:“想不到人天永隔了!” “人灵”一望墓碑,栗声道:“你认识死者?” 吴刚立时警觉,强忍悲痛,含泪道:“不是敝师姐么?” “什么?你师姐……” “这新坟……” “人灵”若有所悟地喘了一口大气,道:“你没看清碑文,上面不是明写着义士什么的吗?” 吴刚故意审视一遍,“啊!”了一声,道:“惭愧,在下认为阁下领在下上岗是看墓呢!” “人灵”不疑有他,不再说话,在岗上转了一个圈,任什么也没有发现,沮丧地回到吴刚身边,自语般地道:“奇怪,暗号到岗下为止,她仍在黑龙庙附近没离开么?” 吴刚不接腔,木然望着天际浮云,内心感到阵阵刺痛,他在悼念胡大叔之死。 “人灵”哪里会知道他的心事?更哪会料到他已回复正常! “我们走!” “走?” “回黑龙庙镇上去,务必要找出令师姐的行踪去向!” 吴刚颔了颔首,意念仍萦绕在那座新冢上。 下了山岗,“人灵”在那暗号的岩石上,划了另一座“七灵”斗柄的方向指着黑龙庙这一面,吴刚心里明白,却假作痴呆,不闻不问。 一个时辰之后,进入镇集,“人灵”毫不费事地直达数日前吴刚与“花灵”投宿过的高升客栈,吴刚一眼瞥见栈门外粉墙上一个“北斗”暗记,是用木炭画的,不知者自认为是顽童涂抹的,他明白了,“人灵”能很容易找到的原因。 这暗记不用说是数日前“花灵”做的。 店小二见吴刚在门前现身,脸色登时一变,惊怖之色溢于言表,这书生数日前与一个女的投店,包跨院,逐房客,却又无故失踪,留下一院子的血渍,现在又伴一个老人来到 车船店脚牙,这些经验是足够的了,江湖诡谲,无奇不有,怎敢过问。 当下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哈腰道:“住店请进,有清净上房!” “人灵”当先进入,吴刚后随。 到了数日前住过的西跨院前,“人灵”止步道:“就这里吧,有客人没有?” 小二窒了一窒,道:“还空着,您老!” “老夫包了,不许再住其他客人!” 这当然不是巧合,小二再也挤不出笑容,但他能说什么,应了一个:“是!” 吴刚发现院门边也有七星暗记,自然是数日前留下的。 小二领先进入跨院,那些摧折的花树山石,业已整理过,血渍也不见了,两人住的是下首的一栋三开间。 漱洗之后,要了酒食,两人在明间里吃用。 “索血一剑,你记得这院子吗?” “唔!记得!” “你和令师姐在此住过?” “是的!” “有人到此与令师姐接过头没有?” “呃!似乎没有!” “饭后老夫准备到镇集附近查探查探,你在这里休息好了,别外出……” “可以!” 酒食之间,“人灵”似乎心事重重,吴刚却坦然地受用。 “索血一剑,时过数日,毫无消息,老夫担心……” “担心什么?” “令师姐可能出了意外!” 吴刚一瞪眼,道:“意外?” “嗯!猜想而已,但愿不会!” 酒饭用罢,已是黄昏时分,小二来燃上了灯火,收拾残肴,俟小二离去之后,“人灵”整了整衣衫,道:“老夫走了,至多三更天必回,你切不可离开。” “在下不能与阁下一道查探么?” “能,不过老夫顾及万一令师姐寻来,两下错过!” 吴刚心中暗自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懂了!” “人灵”走后,吴刚有些心神不宁,离房到院地中溜达,这跨院他住过,但没有什么印象,在禁制解前,他没有记忆,解除后,即被“忘我和尚”带离,所以事实上这院子对他仍是陌生的。 他在花木间转了一会儿,信步走向上首的房间。 突地—— 一条人影,自房门暗影中幽然出现。 吴铡陡吃一惊,脱口道:“什么人?” “嘘!是我!” 吴刚定睛一看,喜孜孜地道:“是大哥!” 来的,正是小叫化宋维屏。 宋维屏抑低了声音道:“那老儿出去了!” “出去了,一时不会转回!” “他是谁?” “七灵之中的第三灵‘人灵’!” “啊!人灵!” “大哥是一路追踪而来的么?” “谁说不是,你们那等走法,把我给弄惨了,到底你在捣什么鬼?” “小弟假作禁制未除,想探究‘七灵’残害小弟的目的与数年‘七灵教’之谜,不得不虚与委蛇!” “进展如何?” “尚未着手,那老匹夫正在探索‘花灵’的下落,到底‘花灵’何往?” “不知道,‘无事生非’杜老儿安排她一个安全去处。” “无事生非也插了一手?” “嗯!若没杜老儿,‘花灵’不会就范,贤弟你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哦!大哥,请问你件事……”“什么事?” 吴刚神情一黯,悲声道:“铁心太岁胡非死了?” 宋维屏咚地退了一步,久久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弟发现他的坟墓!” “唉!命也如斯,夫复何言?” “大哥,胡前辈如何死的?” 宋维屏似乎在竭力按捺情绪,以极不自然的腔调道:“此事以后再说吧!” 吴刚疑心大起,向宋维屏身边一靠,道:“大哥,告诉我?” “贤弟,如‘人灵’回头撞见,会误了大事,我们以后再谈……” “不,他一时不会回头!” “万一呢?” “我只好宰了他!” “贤弟……” “大哥,告诉我!” 宋维屏断然道:“不行,目前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吴刚急不择言地大吼道:“你非说不可!” 宋维屏倒是一惊,冷冷道:“贤弟,莫非要对愚兄下手?” 吴刚的泪水在眸中打转,凄声道:“大哥,原谅小弟一时情急,请求你,把实情告诉小弟!” 宋维屏神情一缓道:“贤弟,你知道后会影响你心情……” “如此小弟更要知道!”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宋维屏一字一顿,沉痛万分地道:“是你杀的!” 吴刚触电似地全身一颤,栗声道:“是小弟……我……杀的?” “一点不错,但……” “怎样?” “错不在你,因你是在心神丧失之下。” 吴刚连退数步,脸孔起了扭曲,内心似撕裂了般地痛楚,自己竟然杀了生平最敬爱的人,虽说本性迷失,但自己下的手不假。 泪水,扑簌簌倾泻而下。 宋维屏幽幽道:“贤弟,不要自苦,胡前辈泉下有知,会原谅你!” 吴刚歇斯底里地狂呼道:“我不是人!我能算是人么?” “贤弟,罪在‘七灵’,而不在你!” “大哥,我……还做了些什么?” “毁了本帮三名弟子!” “还有呢?” “伤了慕容姑娘……” “绿衣少女?” “不错!” “啊!”愧、悔、急、愤交进之下,吴刚喷出了一口鲜血。 宋维屏抓住吴刚的手,诚挚地道:“贤弟,别自责太深,化悲愤为力量,除掉这批魍魑。” 吴刚咬牙切齿道:“大哥,小弟何以为人……” “贤弟,不要这样想,没有人责怪你。” “但我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必,你的行为并非出自你本心,该庆幸,没有出更多的乱子。” “哼!我不尽诛‘七灵’,誓不为人!” “贤弟,‘花灵’例外!” 吴刚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他完全沉浸在椎心刺骨的痛苦中。 “贤弟,你目前如何打算?” “暂时跟随‘人灵’,待机行动!” “好,我该走了……” “大哥,还有件事,‘七灵’的联络暗号是‘北斗七星’图,斗柄所指,是行走方向……” “哦!” “有个秘密必须让大哥知道……” “什么?” “小弟此次赴少林,碰到‘大悲’和尚,据他说家父当年并未罹难,仍在世间。” “啊!真的,贤弟,愚兄为你高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是,家父似有心避世。” “愚兄将尽一切力量,助你查访……” “谢大哥!” “这也是愚兄份内之事,何谢之有!” “还有,小弟为贵帮死难弟子,向贵帮致歉疚之意,请转达贵帮主。” “这一点本帮上下均能谅解,贤弟会替本帮破灭叛帮阴谋,感激还不暇呢!” “同时请大哥向关切小弟的前辈朋友们致意……” “不消说得,你小心行事,我走了!” “大哥珍重!” 宋维屏走后,吴刚回到房中,独坐灯前,愈想愈恨,愈想愈觉问心难安,想不到自己被鬼蜮利用,作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三更,人静,“人灵”仍不见回转。 “唏——”一声胡哨,划破死寂的夜空,传入耳鼓,听声音,似在对过屋顶。 吴刚故作不知。 一条人影,鬼魅般来到房门之外,好身手,竟然了无声音。 吴刚是侧面向门而坐,来人甫现,便已入目。 一见来人,胸中立时涌起了一股无法遏止的杀机,现身的,赫然是“武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 这不可一世的魔头怎会在此现身呢? 追踪自己而至么? 由欧阳残,想到了他的传人“万邪书生曲九风”,想到惨遭不幸的红颜知己吕淑媛,那一股子恨,令吴刚几乎发狂。 “妖中之王”凝视了吴刚半晌,开口道:“认得老夫是谁么?” 这一问,使吴刚心生警惕,顺口道:“你是谁?” “妖中之王”悠悠道:“是你师姐的朋友!” 吴刚闻言心头一震,对方的现身决非偶然,他这话与“人灵”如出一辙,看来这魔头清楚自己心神受制的内情,莫非“七灵”与“武盟”有某种关系存在,但怎么可能呢?当年的“七灵教”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所灭…… “妖中之王”身为“武盟”太上护法,他现身的目的是什么? 奇突的事实,使吴刚不得不抑住满腹杀机,故作姿态道:“阁下是敝师姐朋友?” “不错!” “如何称呼?” “老夫欧阳残!” “有何见教?” “老夫可以入内一谈么?” 吴刚缓缓站起身来,一抬手,道:“请!” 第七章 以牙还牙 “妖中之王欧阳残”略一迟疑,进入房中,并不就坐,目光四下一睃巡,道:“令师姐呢?” 吴刚恨得牙痒痒的,强捺住道:“不知道!” “妖中之王欧阳残”显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能令这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魔王感觉不安,大概除了吴刚,武林中已没—有几人。 “你……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不知道!” “贵友呢?” “谁?” “人灵!” 吴刚心中一动,这魔头居然也知道“人灵”与自己搭上了路,他现身何为?若非“武盟”业已知道“七灵”出世,采取行动便是“七灵”与“武盟”之间有某种秘密的关系存在,“七灵教”当年被现今的“武林盟主”所灭,照理“七灵”不可能全部安然无恙,同时双方该是水火之势,若非自己被引入“七灵仙境”,这可怕的秘密将不为世人所知,“一妖”的企图非弄明白不可。 心念之中,坐回原位,故意装做有些木愣地道:“报名!” “妖中之王”沉声道:“老夫复姓欧阳,字残!” “欧——阳——残!” “不错!” “来此何为?” “今师姐邀老夫助你姐弟报仇!” 这话,与“人灵”口吻完全相似,吴刚心头疑云更盛,他本打算就此毁了这魔头,这一发现,使他觉得有暂缓下杀手的必要。 从种种迹象看,这中间有一桩极为骇人的武林秘密。 待到“人灵”回转,也许可从双方的晤对中测出些端倪,最有利的条件是对方仍认为自己本性未复,毫无顾忌。 当下一摆手,道:“请坐,敝友立即回转!” “他外出何事?” “嗯——寻找敝师姐的下落!” “妖中之王”吃惊地道:“令师姐失踪了?” 这老奸巨滑的魔头,轻轻朝椅上一坐,两道利电般的目光,直照在吴刚面上,似要看彻他的内心,可能,这魔头已动了疑念。 吴刚凶芒立射,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欢这种目光!” “妖中之王”改容一笑道:“索血一剑,你不能敌视老夫……” 吴刚冷酷地道:“在阁下的真实身份未证明前,最好安分些,在下随时会杀你!” “妖中之王”老脸掠过一抹阴残之色,没有再开口。 空气显得十分诡谲。 吴刚心念疾转,如果自己此刻继续追问的话,势必会露出破绽,如现在扑杀这老魔,一方面是泄恨,另一方面将来向“武林盟主”索仇时,可减少一个劲敌…… 想到这里,杀机又告燠炽起来,缓缓起身,挪步到房门口,故作张望,其实他是堵住出口,以备一击不中时,老魔免脱。 “妖中之王”可没知道这小煞星的意念;仍稳坐不动。 吴刚极想杀他,但他渴望揭开谜底,是以犹豫着没有动手。 蓦地…… 人影一晃,“人灵”业已回转。 吴刚不由一窒,要对“妖中之王”下手,已是不及了。 “妖中之王”起身迎向房门。 “人灵”一眼瞥见,不由“噫”了一声。 吴刚陡地拔出“凤剑”,冷厚地道:“他是友是敌?” “人灵”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一摇手道:“是朋友!” 吴刚收回剑,道:“敝师姐下落如何?” “没线索!” “没线索?” “嗯!我们又须立刻上路……” “为什么?” “你仇家之中,有几个极厉害的,在襄阳附近现身!” 吴刚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死活!”居然仍想把自己当屠杀的工具,这些所谓仇家,是些什么人物呢? 心如此想,表面却不动声色,故作激越地道:“我们马上走!” “妖中之王欧阳残”与“人灵”是素识呢?还是早经约定?两人见面,并未寒暄,也没有什么场面话。 也许,这两个魔头认为面对一个功力虽高,但本性与记忆尽失的傀儡,可以一无忌惮。 “人灵”目注“妖中之王”道:“区区适才得到专人传讯,隆中山有警!” 隆中山是“武盟”所在地,吴刚登时心弦一紧。 “妖中之王”眉毛一扬道:“有警?” “不错!” “那老夫先行一步……” “阁下寅夜来此,有何见教?” “顺道探访!” “如此请便!” “妖中之王欧阳残”临行深深看了吴刚一眼,出门消失在夜空中。吴刚有些后悔,没有把那魔头毁了,只是从双方的晤对中,判断出双方之间无疑地有某种秘密存在,欧阳残若非也识得“七星”暗号,不会寻到这客栈中,因为他说顺道探访,而自己与“人灵”投店不过半日而已,事先双方并无约会…… “人灵”显得十分急躁地道:“我们走!” 吴刚心念电转,是否现在下手,制住这魔头,迫他招供内情,然后毁掉?但旋又想到他所说的襄阳出现仇家,到底又是什么卑劣的阴谋,何不待到襄阳之后,相机行事?心念及此,漫应了一声道:“好吧!” 两个并未惊动店家,越屋而出,星夜上道。 这一天,途经樊城,吴刚亟想拜访“地宫”,但又舍不得放弃“人灵”这一条线索,如果要离开“人灵”,只有杀之一途,考虑至再,仍随“人灵”渡过汉水。 襄阳,傍汉水之滨,是水陆重镇,商业鼎盛,市面繁荣,是个大去处。 由襄阳转北,便是隆中山。 吴刚脑海中不禁浮起不久前,“藏龙庄”中,向“神刀会”索仇的一幕。 进了襄阳城,“人灵”并未投店,带着吴刚进酒楼打尖。 酒食之间,“人灵”面带诡谲地道:“小兄弟,老夫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几位朋友……” 这“小兄弟”之称,使吴刚心头作呕,佯问道:“不是来寻仇家么?” “当然是,那几位朋友并非泛泛之辈,可助你索仇!” “是些何等人物?” “见面后老夫再为你引介!” “敝师姐呢?” 提到“花灵”,“人灵”神色立现不安,悠悠地道:“老夫沿途作了暗记,令师姐会寻了来!” 吴刚故意道:“她会不会出意外?” “人灵”老脸一变,好半晌才道:“想来不会!” “前后将近十天了,为什么不见人影?” “这……老夫已安排了人探查!” 一顿酒饭吃了下来,已是起更时分,会帐下楼直朝西城外奔去。约莫奔行了十里左右,灯火由疏落而至于无,看来这是一片荒郊僻野。 吴刚心内暗忖:他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 突地,眼前现出乌沉沉一片黑影,看来是一座森林。 顾盼之间,已临切近,只见这座树林,全属参天古柏,稠密浓阴,马道笔直伸入林中,马道尽头,露出了一抹灯光,隐约可见巍峨的门楼。 看样子这是一幢巨宅大院,不由脱口问道:“是此地么?” “不错!” “什么所在?” “进去就知道!” 吴刚不再多问,到了林尽处,才发觉这庄宅竟有深壕围绕,一道长约五丈,宽丈余的大木桥横跨壕上。 “人灵”撮口发出一长声两短声又一长声口哨,想来是暗号。 久久,没有反应,“人灵”再发暗号,林中始传出一长三短回应。 “我们进去!” 过了桥,通过幽森的林道,灯光逐渐明显。 接近宅门,吴刚目光扫处,心头为之大大一震,只见这巨宅虽已古旧,但气派犹存。影壁前约六七丈见方的空场,全系青石板铺砌。两根灯柱,各吊了一盏“气死风”灯,略显昏黄的灯光,照着气势十分的门楼。门楼两侧,分列一对硕大无朋的石狮,靠右是一根旗杆,一望而知是有功名的世宦人家。 两边侧门洞开,中门的正门紧闭,兽头巨环,已见锈蚀,油漆斑剥,门头上一方直立精雕的匾额,泥金剥落,依稀可辨是“敕建状元府”几个字,由于下侧年代的剥蚀,已不辨是何朝代的状元。 门楼上,竟然蛛网尘封,这使吴刚心中又是一动,看来这状元府业已荒废,而被江湖人据为舵坛。 目光下移,才发现侧门两边靠壁,各站了四名执剑武士。 这到底是什么所在? 存疑之间,已到了门楼前的台阶下,那八名武士,一动不动。 “人灵”口里微微发出一声冷哼,大概是怪这八名武士无礼,大声道:“老夫要见此间主人!” 八名武士连眼都不眨,毫无反应。 吴刚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他装痴作聋,没有开口。 “人灵”大踏步走上台阶,口里嘟哝道:“这些崽子该整顿一番了!” 听口气,“人灵”与此间主人的关系必非泛泛。 台阶只有三级,“人灵”作一步踏了上去。 奇怪,那八名衙门武士,仍没有动静。 吴刚跟了上去。 “呀!” “人灵”惊呼了一声,脸色大变窒在当场,不动了。 吴刚突然警觉,一个迈步,逼近右首的四武士,用手轻轻一拂,“砰!砰!”连声,四武士僵直地仆倒地面,赫然是四个死武士,早已没有气了。左边,不用说,也是四具死尸,从死状,可以看出是被点了死穴。 “阁下,全死了?” “人灵”这才嗯哼出声,道;“到里面看看!” 话声中,人已扑了进去,吴刚自是亦步亦趋。 门里,又是一道影壁。 人甫入门,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人灵”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怎么回事?”当然,这等于是自语,没人接腔。 转过影壁,是一个院落。 “呀!”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院地中,血污狼藉,横七竖八,尽是残肢断体,约略一看,不下五十具之多,这景况,令人怵目惊心,头皮发炸。 从这些死者的死状看来,下手的若非心怀怨毒,便是极端凶残之辈。 吴刚纵目一扫,发现死尸堆中,有两柄金剑,登时心头剧震,暗道了一声:“金剑手”!不言可喻,死的全属“武盟”属下,而此地,当是“武盟”的一个秘密处所。 由此,愈加证明“七灵”与“武盟”之间,有某种关系存在。 “七灵教”是“武盟”的前身所灭,双方应是死仇,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了。 吴刚故作不知,道:“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人灵”额上青筋股股而冒,还夹着大粒的汗珠,厉声道:“都是你我的朋友!” “朋友?” “不错!” “是什么人下的手?” “目前还不知道!” “杀!”吴刚虎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愤慨,其实他是笑在心头。 “人灵”若有深意地道:“小兄弟,你会有机会的!” 吴刚在心里自语:“当然有机会,俯拾即是,第一个先杀你。”心如此想,口里却道:“区区渴望流仇人之血!” “我们到里面去!” “走!” 越过积尸的院落,穿过中门,又是一重院落,迎面便是正厅。 昏黄的纱灯依然亮着,只是毫无人迹,空气中充满了神秘与恐怖。 “咯——吱一一” 两人不由自主地一颤停了脚步。这是厅门雕花隔扇,被夜风吹动发出的声响,但在这恐怖的境况下,分外显得阴森刺耳,栗人心弦。 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双神秘的眼睛在窥伺! 似乎每一个暗影中,都隐藏着杀人凶手! 吴刚的感受与“人灵”不同,他乐得看这批“武盟”爪牙被杀。 “人灵”怔了片刻,举步上阶轻轻拂出一道掌风,推开半掩的隔扇门。 “呀!” 又是一声悚人的惊呼,“人灵”步步后退,到了阶沿边才停住。 吴刚一个箭步,到了厅门边。 “呀!”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厅中,一字式排着五张紫檀木太师椅,五名老者,被反缚在椅背上,业已凝固的血浆,淌了半个厅,一摊摊,一股股,令人目震心悚。 血污中,整齐地排着十条人腿,齐膝被刖落。 五名老者,脸孔扭曲,双睛暴突,早已气绝,从被杀者表情来看,生前似经过最大的痛苦与恐怖,极可能,双腿是被活生生砍落,血尽而亡。 这种杀人手法,的确够残忍。 不用说,死者全属“武盟”的人,这五名老者,身份当不低。 下手的是些何许人物呢?当然,一个人是很难办到的,下手的当在数人以上。 吴刚回头故意问道:“死者都是朋友么?” “人灵”只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神情十分难看。 吴刚举步入厅,发现两侧各横了四具尸体,死者手中尚握着剑,看装束是“神风剑士”之流,如此厅内一共是十三具尸体。 这属于“武盟”的秘密场所,是被血洗了。 偌大一所宅第,想来死的人决不止此。 穿过屏风后的中门,又是一重院落呈现眼帘,虽然业已败落,但从那些山石花草,曲槛回栏,台阁亭榭诸陈迹看来,可以想见当年的盛况。 苔痕斑剥的白石花径,接上了第三进的厅堂。 灯火较前边明亮,走廊上高挂的纱灯,有四对之多。 吴刚缓缓举步前欺,眼看了这些凶残场面,心中不无忐忑之感。 一脚踏上阶沿,另一只脚似乎钉住了。 厅内,两根牛油巨烛,吐着熊熊的光焰,照得厅内明如白昼。 一桌酒筵,摆在居中,一个锦袍老者,独踞首座,他,赫然是“妖中之王欧阳残”,“武盟”的太上护法。两侧,各坐了一个装扮妖冶的妇人,一个手抚酒壶,另一个似已不胜酒力,伏桌而眠。 巨烛已燃烧过半,烛芯结炭总有半尺长。 这老魔倒会享受,居然拥美而酌。 难道是他下的手?但怎么会呢? 场面是静止的,没有动静,吴刚觉出情况不对,登时一阵毛骨悚然。 目光一转,呼吸为之一窒,一双人腿,平放在桌上盘碟当中,血,从桌子底下漫出,在桌前地上汇成了一摊。 “死了!” 吴刚自语了一声,弹身入厅。 “妖中之王”双目不闭,两个女的也已香魂离了躯壳。 是谁?能杀得了这不可一世的魔王? “高升客栈”想杀他没有杀成,他却先一步赶来领死。 近前一看,“妖中之王”死状奇惨,由胸至腹,被利刃剖开,肝肠五腑,直拖沥到地,双腿齐膝被切,与前厅那五老者一样。 厅内有打斗的痕迹和四溅的血渍,看来死者是被格杀之后,再摆上酒桌的,被杀前,死者无疑的正在饮酒,杀人者所作的安排,可说酷而虐。 是谁呢? 放眼江湖,能使“妖中之王欧阳残”横尸的,有几人呢? “忘我和尚”?“地宫”高手?丐门高手?……都不可能。 莫非是……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使他不自禁地全身一震,他想到少林“大悲和尚”所述露的秘密,父亲尚在人间,莫非父亲已展开了复仇的行动?也许是胞兄吴雄?但胞兄的成份不大,因为当年祸是他闯的,他业已流于魔鬼一途,最可能的是父亲,否则,谁敢公然与“武盟”作对? 也许,父亲迟至十年之后才行动,定是参修什么高深武功,以期一举成功。 愈想,愈觉推论近于事实,血行不由地加速起来。 一回头,只见“人灵”木立在门槛边,脸上失去了人色。 忽地,吴刚想到了一个问题,在入此之初,“人灵”曾打了暗号,林内也居然有暗号回应,这如何解释呢?人都死光了…… 只有一个可能,杀人者尚未离开。 如果杀人者真的是…… 吴刚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假使杀人者真的是自己的父亲“武圣吴永泰”,自己已从孩提变成一个年轻武士,他决认不出自己便是他幸免于难的幼子,而自己此刻与“人灵”一路…… 姜是老的辣,吴刚神情上的变化,可逃不过“人灵”的眼。 “你想到什么?” 吴刚心念电似一转,如果让“人灵”单独出面引出对方,自己便有从容应付的余裕,心念及此,沉缓地开口道:“我们进来时,是什么人应的口哨?” 一句话点醒了“人灵”。 “哦!老夫竟然忘了这件事!” 但,他的脸色又变了,眸中散发出惊恐之色,下意识地左右一阵扫视,似乎,敌人就藏身在附近,能有力量血洗这密舵,连“妖中之王欧阳残”都不能幸免,对方的厉害可知。如果敌人尚留此地,此际或许便在暗中窃笑,在考虑用什么更残酷的手段下手,也许…… 毕竟,“人灵”并非等闲人物,镇静了一会儿之后,运足丹田内力,发话道:“何方高人,既敢下手杀人,怎不现身一见,让老夫开开眼界?” 连叫三遍,没有丝毫反应。 吴刚也觉骇然,如果杀人者并未离开,决不会闻声而不现身,至少该有某种反应,看情形又有一个可能,真正的杀人者业已离开,留了手下隐伏现场,而留守的有自知之明,功力不逮,不敢贸然现身…… 他想得到,“人灵”当然也想得到,当机立断地道:“你往后搜,老夫出门往前搜,如有所遇,长啸示警,无事,我们在林口会合!” 吴刚正中下怀,点头应了一声:“好!” “人灵”闪身向外奔去。 吴刚望着“妖中之王”的尸体,愤愤地道:“你虽死,但可惜你的血不是流在本人剑下!” 蓦地—— 一个阴冷刺耳的声音道:“都是一样!” 吴刚大吃一惊,这声音是发自妇人之口,难道杀人者是个女的?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失望,他是一心一意希望自己的判断成事实的。窒了一窒之后,道:“尊驾何方高人?” “这点你不必问!” “何不现身一见?” “有此必要吗?” 吴刚想借话声以辨对方的藏身之所,但那声音似近又远,令人捉摸不定,显然对方是以“传声易位”之术发话,能练成这种玄功,身手自可想而知了。 “这些人都是尊驾杀的?” “与你何干?” “在下碰上了不得不问!” “吴刚,老身先问你一句,与你一道的可是‘七灵’中人?” 吴刚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对方竟然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姓名,这未免太骇人了,除了极少数几人,江湖中知道自己真正来历的,可说绝无仅有,她是谁呢? “尊驾怎知在下来历?” “凤剑便是标志!” 吴刚又是一震,对方居然也认识此剑,但自己的来历,甚至对自己的嫂嫂“魔湖公主”都未曾表明过,她从何而知呢? “尊驾也知道‘凤剑’之名?” “当然!” “为什么当然?” “少问这些题外之事……” “在下认为必须要问明白!” “你尚未回答老身的问话?” “尊驾最好现身一谈……” “待老身先解决你那同伴再谈不迟!” 吴刚心中一动,急道:“不可杀他!” “为什么?” “在下要从他身上发掘许多不解之谜!” “哦!” “尊驾请现身。” “老身在此。” 声落人现,有如鬼魅,右首门中,巍然站着一个白发萧萧的黑衣老太婆,手拄一根鸠头杖,双眸炯炯,毫无老态。 吴刚定了定神,道:“尊驾如何称呼?” “老身范大娘!” 吴刚不由一皱眉,这根本不类江湖人的名号。 “范大娘?” “不错,干脆告诉你,老身是你嫂嫂的乳娘!” “什么,在下的嫂嫂?” “对了!” 吴刚登时激动起来,栗声道:“那么大娘是‘魔湖’中人了?” 范大娘冰冷的面上,绽开了一丝笑容,道:“这一问岂非多余!” “大娘怎知小可来历?” “小要饭的说的!” “哦!”吴刚心内暗忖:怎么拜兄宋维屏也与“魔湖”拉上了关系呢? “那老狗是谁?” “七灵之中排行第三的‘人灵’!” “嗯!” “这些人是大娘……” “老身仅是下手人之一!” 吴刚恍然而悟,怪不得五老者与“一妖”被刖去了双足,嫂嫂“魔湖公主”,在大洪山秘谷中,被“灰衣蒙面客”与“妖中之王欧阳残”暗算,折断了双腿,这是以牙还牙的残酷报复。 “下手的还有哪几位?” “以后你会知道!” “家嫂现在怎样?” 范大娘眸中进出了栗人光芒,恨毒至极地道:“她苟延残喘,要活着看报仇,要见你那负义的兄长吴雄一面!” 吴刚一阵怆然,一时千头万绪,全被勾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世间最不幸的人,但也是最幸运的人。 论遭遇之惨,家破人亡,骨肉流散,情海遗恨,出生入死,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精神与肉体,都难以负荷。 而迭逢奇遇,练成了这一副杰出的身手,得仗以快意恩仇,又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有些泪眼凄迷,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范大娘突地变得慈和地道:“孩子,你难过?” 吴刚强忍住行将滚落的泪珠,凄声道:“这是人之常情!” “坚强些,你要做的事还多!” “是的!请问大娘,贵派此次行动,是专为对付‘武盟’?” “不错,除了本门之外,尚有其他侠义同道参与行动!” 吴刚心念疾转,自己必须抢先行动,不能因人成事,血债必须自己亲手索讨,时机紧迫,不能依“忘我和尚”之言再等待了,今晚先向“人灵”动手,先从他身上揭开部分谜底,“七灵”既与“武盟”勾结,“人灵”必知“武林盟主”的来历…… 心念之中,道:“大娘,小可先告辞一步!” “慢着!” “大娘尚有什么指教?” “你知道此次行动,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请大娘见示!” “要揭开‘武林第一堡’被血洗的真正谜底!” “啊!” 吴刚登时热血沸扬,想不到众侠道是为了自己家门惨案而行动。 “次要目的是摧毁假‘武盟’之名,行君临天下之实的这批武林败类,以挽中原武林末日的劫运!” 吴刚激动地道:“小可首先感激务正义同道对敝家门的盛情,再誓言竭尽绵薄以促使此行动成功,虽死不惜,小可为前此一心以报私仇为志的思想致歉疚之意。” “很好,你可以走了!” “告辞!” 吴刚长身一揖,转身疾奔出府第,甫转过大门前的影壁,“人灵”已迎了上来。 “有所见否?” “没有!” “我们走!” “何往?” “隆中山!” “隆中山?我们……” “那儿有你与老夫更多的朋友,对你复仇的帮助更大。” “此地怎不见仇家之面?” “你仇家在杀人之后远飏了!” 吴刚暗笑“人灵”死在临头还鬼话连篇,但“人灵”要他赴隆中山却使他振奋莫名,因而使他改变了迫问口供的打算,此去隆中山,深入虎穴,定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对方不知他已恢复本性,认为他尚在控制之中,一切隐秘,将在无顾虑的情况下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天意!这只能解释为天意!毫无困难地进入第一号仇家的势力腹心。 至此,已完全证明“七灵”与“武盟”有某种关系存在,而当年自称“南荒奇人”的“武林盟主”,先中原武林一步解决了“七灵教”,这当中的谜,便耐人寻味了,此谜揭穿,武林历史将为之改变。 当然,也许这是一个新的阴谋,双方化敌为友,对某项事有所图谋。 吴刚不能问,因为他必须装作心神不自主的木愣表现。 “现在走么?” “当然!” “我师姐呢?” 提到“花灵”,“人灵”的表情严重了,他为她的离奇失踪而怵惶不安。 “到了隆中山,会有她的消息!” “如果没有呢?” “不会的!” 吴刚是故意提起“花灵”,寻“人灵”的开心,“人灵”当然做梦也估不到自己是伴虎而行,与煞星结俦。 “我们现在就走么?” “嗯!现在就上路!” 穿过柏林幽径,只见桥头上不知何时点起了一盏纱灯,“人灵”悚然止步道:“我们入林时,似乎没有灯?” 吴刚冷冷地道:“在下也记得没有。” “人灵”打从心眼里发出了一阵悚栗,脚步随之彳亍了。 这灯,预示着什么凶险在前面等候? 吴刚当然全不放在心上,想了一想,当先奔上桥头。 纱灯,是用一根树枝挑在桥栏上,一行白粒字迹,映入眼帘,吴刚心中一动,欺近灯前,只见木栏上写的是:“字示人灵,头颅暂寄尔颈。”下署:“杀人者”。旁边,绘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金刚头。 吴刚一见这“金刚头”标志,蓦地想到了“金刚盟”,十年前,“金刚盟”横扫武林,挑战“武盟”,胞兄吴雄,便是因这一役而博得了“无敌美剑客”的称号,当时,中止这一场剧战的是一个美艳少女。 之后“金刚盟”退出武林,吴雄失踪。 莫非当年那美艳少女便是嫂嫂“魔湖公主”? “金刚盟”与“魔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金刚盟”退出武林这十多年是什么谜底? 这字是“魔湖公主”的乳娘范大娘所留吗,抑是另有其人? “人灵”走近前来,一看桥栏上的留字,老脸愈发的难看了,身形在微微发抖,呆了半晌,才大声吼道:“鬼鬼祟祟,算哪一门子的人物?” 吴刚故意一指金刚头,道:“这是什么标志?” “人灵”可能急怒交加,冲昏了头,吴刚这一提,他才发现这标志,蹬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金刚盟!” “也是在下的仇家么?” “当然,是主要的仇魁!” “嗤!” 远处传来一声冷笑。 “人灵”一转身,面对笑声所发方向,开口想说什么,但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转朝吴刚道:“我们走!” 吴刚有意调侃他,恨恨地道:“放过对方么?” “人灵”冷哼了一声道:“元凶早走了,藏头露尾,显见不是什么人物,爪牙而已,不值与计较,我们赶路要紧,放心,时机一到,任谁也难漏网!” 吴刚若有深意地道:“嗯!犁庭扫穴,斩草除根!” “人灵”深深地望了吴刚一眼,道:“上路!” 吴刚知道应适可而止,再说下去,势必露出破绽,遂不再开口,随着“人灵”,朝前道奔去,“人灵”似乎心有戒惧,奔势如风驰电掣,吴刚自在“七灵仙境”平白增加了一甲子内力,功力更加骇人,“人灵”全力奔行,他只用了七成功力,从容之极。 一路之上,吴刚盘算着一旦进入“武盟”腹心之地,该采取什么行动?首先,当然是设法救出薄命红颜吕淑媛,他视她的事与复仇一样重要。 想到吕淑媛,内心便是一阵绞痛,她的情,是无法偿报的,她为他付出了女子的第二生命——贞操,若非她如此牺牲,他焉有今日。 于是,恨又在心头翻搅,“万邪书生曲九风”师徒该付出应付的代价,“妖中之王”死了,老魔婆“超生婆婆韦三娘”该接这笔帐。 天明,离襄阳已近百里,两人就路边小店打尖歇脚。 两人要了些现成的饭食,草草果腹。 双方都是心事重重,但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正食之间,一对中年男女,进入店中,男的文士装束,女的一身月白衣裙,吴刚一抬头,目光正与这双男女相照,登时心头一震,方待出声,忽地想起旁边的“人灵”,如果露出马脚,隆中山之行将成画饼,忙把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低头吃饭。 这中年文士,赫然是“十二金刚”之中的“金鸡古亦同”,女的也是其中之一。 大洪山之役,“魔湖公主”失去双腿,“十二金刚”被炸死一半,剩下一女五男,他和她便是幸存六金刚之二。 两人在此现身,决非偶然,襄阳城外状元府的血案,留的标记是“金刚头”,看来蛰伏了十多年的“金刚盟”,业已倾巢而出,展开了恐怖的报复行动。 所不解的,是“魔湖”与“金刚盟”之间的关系? 古亦同与那女的,在吴刚邻桌坐下。 吴刚故作不识,连目光都不转一下。 “金鸡古亦同”坐定之后,道,“四姐,我们来杯酒助兴如何?” 妇人笑吟吟地道:“九弟,不怕耽误了时辰么?” “不会,还有一段时间呢!” “好,我不扫你的兴!” “小二!” 店小二听见呼唤,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满面歉意地道:“两位,对不起,小店人手不足,怠慢了,两位用点什么?” 古亦同目注妇人道:“四姐用点什么?”“这鸡毛小店还能有什么好吃的,你看着办吧!” “好!泡茶,盐豆,干丝各一碟,烧卤一大盘,两碗豆腐汤,一斤白干!” “是,马上到,嘿嘿!小店比较拿手的是烤山鸡,两位……” 小二眯着眼,搓着手,躬身等候。 古亦同点了点头,道:“新鲜么?” “现杀现宰!” “本人没这多时间……” “很快!很快!两位稍进数杯便成了。” “好吧!” 小二狗颠屁股地匆匆转身张罗。古亦同所点的全是现成的小食,转眼便已全上,两人有一杯没一杯地吃喝起来。 这类道旁小店,平常的主顾多是行脚负贩赶市的乡里人,像吴刚古亦同等这类衣冠楚楚的客人,是很少上门的,所以小二显得特别殷勤。 吴刚与“人灵”业已吃完,正待会帐…… 只听古亦同悠悠然地道:“四姐,听说‘武盟’属下‘金剑手’每一个都有非凡造诣?” 中年妇人冷冷一笑道:“在一般武林人眼中,当然如此,但在……呃,不足道的爪牙而已!” 语焉不详,但却耐人寻味。 “人灵”用肘轻轻一碰吴刚,道:“我们多歇会儿,喝杯茶再走。” 吴刚正中心怀,他对这两金刚的行动,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尤其他俩甫入店时的几句对话,内里大有文章。 “金鸡古亦同”干了一杯酒,悠闲地夹了两粒盐豆入口,细嚼慢咽之后,沉声道:“四姐,看来‘武盟’危在旦夕了?” 中年妇人神秘地一笑道:“武林蟊贼,不灭而何!” “金鸡古亦同”摇头晃脑地击了一下掌,表示赞许,然后又道:“这场盛会,可说别开生面,但不知目的为何?” “九弟,此地是‘武盟’势力范围,说话小心些!” “那些爪子一剁,手脚全缩回去了……” “说不定我们身边便有兔崽子在竖着耳朵听。” “四姐,我们该走了,迟了怕赶不上!” “走吧!” 古亦同顺手在桌上放了一把碎银,起身与中年妇人,扬长出店。 店小二看那些白花花的碎银,两眼发了直,这差不多等于小店全天的收入,他想,今早可能是撞上了财神爷。 “人灵”一拉吴刚,道:“我们也走!” “赶路?” “不,跟那双狗男女!” “为什么?” “他们将替你引出仇家!” 吴刚故意一瞪眼,凶霸霸地道:“何不早说,让对方躺在这里……” “不行,你得听我的话去做,否则打草惊蛇,便不妙了!” “好!” “人灵”会了帐,与吴刚走出店门,只见那对中年男女,业已在路头变成了两个小黑点,至少已隔百丈之遥。 两人足下用劲,追了下去,顾盼间,双方距离缩短到十丈。 眼前已见绵亘的山影,接连着一片苍苍莽林。 “金鸡古亦同”回头招了招手,与那妇人转入林中不见了。 “人灵”心中有些忐忑,侧顾吴刚道:“对方是有意引我们的?” 吴刚愣愣地道:“管它,我是见人就杀!” “走,跟着!” 林深树密,虽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似显得阴沉沉的,十分昏昧。 古亦同与那妇人业已失去踪影。 吴刚、“人灵”缓缓朝林中蹬去,突地,眼前一株大树身上,被剑削成了一片白,上面写了四个血红大字。 “以牙还牙” 四个字显然是以人血写成的,令人怵目惊心。 “人灵”脸色一变,向吴刚道:“注意用你的剑!” 吴刚唯唯应道:“不用说得!” 口里说,心内也不免嘀咕,这血写的“以牙还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阵群兽哀嗥也似的怪声,从林深处透了出来,那声音,凄厉、沉闷,令人听来头皮发炸,汗毛逆立。 “人灵”止步踌躇,显然他已感到惊惶无主。 吴刚仗着假装的心神受制模样,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唰”地掣剑在手,大踏步朝怪声所传的方位欺去。 “人灵”只好跟着上前。 前行约莫二十丈左右,林地忽然开朗,现出一片空地? “呀!” 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只见不及十丈宽广的林空之中,一群怪物在血泊中蠕动,呻吟、惨号。不,那不是怪物,是人,一些被活生生斩去双腿的人,有的业已断气,有的尚在作垂死挣扎。 惨! 这一幕血淋淋的惨剧,较之状元府内那一幕还要惨厉,因为状元府所见的已全是死尸,而眼前的却仍有一半活着。 吴刚心内明白,又是“金刚盟”玩的花样,报复“魔湖公主”被炸断双腿与六金刚被炸死的血怨。 不用说,遭报的全是“武盟”属下弟子了。 活的死的,总共不下四十人之多,这的确是最残忍的集体屠杀。 从地上掉落的兵刃而计,内中“金剑手”占了七名。 血,残肢,断体,使吴刚不期然地联想到“五百人冢”,当年“武林第一堡”惨遭血洗,其惨状当超过眼前所见的百倍,当年堡内被屠的尚有老弱妇孺…… “哈哈哈哈……” 吴刚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悲愤、怨毒,掺和着无比的杀意。 “人灵”老脸苍白,大声道:“你笑什么?” 吴刚一敛笑声,俊目中杀机满溢,咆哮道:“我要杀人,流血!” “人灵”被吴刚的戾气震得连退数步,脱口道:“杀谁?” “仇人!” 蓦在此刻—— 对面林中传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索血一剑,你送死来了?” 吴刚先是一震,继而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范大娘!身形一弹,如流星般划空朝对面林中射去。 就在吴刚弹身的同一时间,六条人影,同时出现,把“人灵”围在居中。 吴刚穿入林中,果然是“魔湖公主”的乳母范大娘,倚树而待。 “是大娘?” “孩于,别声张,现在静静地欣赏!” 吴刚惊疑地望了范大娘一眼,外面已传来暴喝之声,他车转身,从树隙外望,只见“人灵”已被一女五男围住,那六人,赫然正是“十二金刚”仅存的六金刚,不由栗声道:“不能杀他!” 范大娘幽幽地道:“不会杀他,只问他几句口供!” “大娘,小可要借为媒介,混入武盟……” “知道,否则他怎能活到现在。” “要问他些什么?” “七灵教之谜,武林盟主的来历!” “噢!” 吴刚不再说话,定睛望向对面林空边缘。 只见“人灵”被五男一女圈在核心之中,满面狰狞之色。 六金刚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黄衣老者开口道:“阁下便是‘七灵’之中的‘人灵’?” “人灵”栗声道:“不错,怎样?” 黄衣老者哈哈一声洪笑道:“真是幸会!” “人灵”老脸微微一阵抽动,道:“金刚盟东山再起,是专一为了与‘武盟’作对么?” “就算如此吧!” “阁下当是十二金刚之首‘飞鼠董壬’?” “阁下说对了!” “有何见教?” “阁下如能爽快地回答两个问题,便可立刻上路!” “否则的话呢?”“阁下可看看眼前这些榜样!” “人灵”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些血泊中的残尸,冷哼了一声道:“区区不喜欢被人恐吓!” 此际,那些未死的已先后断了气,只剩下极少的几个尚在抽扭,但已没有声息。 “金鸡古亦同”大声接口道:“不喜欢也得喜欢,阁下,既已来到这里,便由不得你了!” “要动武么?” “必要时会的!” “各位别太自恃……” “你阁下也别自估太高!” “人灵”目光朝四下一扫。 “飞鼠董壬”马上知道他的心意,冷冷地道:“贵同伴‘索血一剑’已有专人接待,虽然,他不会死,但脱身却不易。” 一句话说中了“人灵”的心事,“人灵”老脸为之一白,但身列“七灵”之一,可非泛泛之辈,当下重重一哼道:“阁下未免太小看区区了!” “长话短叙,阁下准不准备回答问题?”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问题。” “在阁下说来并不难,问题在于肯不肯……” “说说看?” “第一、‘七灵教’当年已被现任武林盟主‘南荒奇人’率众摧毁,而‘七灵’竟全部安然无恙,反与‘武盟’勾结,这是为什么?” “人灵”深思了片刻,冷冷地道:“这是敝门私事,依江湖规矩,旁人无权过问!” “飞鼠董壬”嘿的一声冷笑道:“阁下,当年贵门所为谅阁下不会健忘,中原武林同道受祸匪浅,这就不能视之为门户私事了!” “人灵”愤然道:“阁下是要算老帐么?” “并无不可!” “划出道来吧?” “阁下不必转移话题,请答复本人所问?” “很简单,‘七灵教’当年是被摧毁了,至于区区七兄妹的生死,与贵派无涉!” “好,就算如此,何以与‘武盟’勾结呢?” “勾结二字何解?” “不图报复,违情悖理往来,非勾结而何?” “阁下根据什么说区区等不图报复?” “阁下不止一次与‘武盟’密探接触,有这事吧?” “人灵”老脸一变,道:“区区没有向尔等供陈的必要!” “不说恐怕不行……” “区区言止于此了!” “不愿见示?” “区区认为不必!” “飞鼠董壬”环视了其余五金刚一眼,沉声道:“好,这一点暂时不谈,现在请回答‘武林盟主’是何出身来历?” “人灵”哈哈一阵狂笑道:“这岂非问道于盲么!” 吴刚在暗中看得一清二白,这两个问题,也是他心中的问题,他看出“人灵”决不会坦白作供,当即回顾范大娘道:“大娘,这是浪费时间。” 范大娘一抿嘴,道:“他会说的,你等着瞧!” 突地;身后密林中遥遥传来暴喝与金刃交击之声,夹着刺耳的惨号。 “大娘,谁人在交手?” “金刚盟高手与你!” “什么?小可……”但他旋即明白过来,道:“故意做给‘人灵’听?” “对了,你很聪明。” 果然,那远远的搏杀之声,引起了“人灵”的注意。 搏杀之声渐渐远去,终至不可闻,“人灵”撮口发出了一声裂空的长啸,很明显的他在呼唤吴刚来援手,当然毫无反应。 “金鸡古亦同”杀意蒸腾地道:“人灵,你拒绝答复?” 另一金刚接上道:“人灵,放明白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灵”见自己啸声没有反应,焦灼之色溢于表,他不得不作脱身的打算了,他心中尚有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如果那人物现身,今天便死定了。 以“索血一剑”身手之强,尚被引走不能脱身呼应,显然对方实力之强,老奸巨滑的他,衡情度势,知道不能硬来,心念数转,业已有了打算,当下故作坦然之色道:“第二个问题,老实说,也是敝师兄妹全力以求解答的谜底!” “飞鼠董壬”道:“真的么?” “当然!” 排行第四的中年妇人冷冷一笑,道:“人灵,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骗三岁小孩么?” “人灵”一本正经地道:“信与不信在于各位了!” 中年妇人大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人灵”一拂袖,抗声道:“欺人忒甚!” 只这一拂袖之间,轰然一声爆响,一蓬烟雾,漫卷开来。 “飞鼠董壬”大喝一声:“注意!” 同一时间,呛咳之声响成一片,那烟雾既辛且辣,使人呼吸闭止,涕泗横流,有目难睁,六金刚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待到烟消雾散,眼前已失“人灵”踪影。 六金刚眼泪鼻涕,面面相观,啼笑皆非。 这一幕,看得暗中的吴刚忍俊不禁,但他立即想到不能让“人灵”溜之乎也,否则自己将失去进入“武盟”探查谜底的机会,长身而起,道:“大娘,小可必须追上他……” 范大娘一摇手道:“甭紧张,他走不了的!” “他不是已经溜了吗?” “你等着瞧吧!” 吴刚将信将疑地望了范大娘一眼,坐回原位。 六金刚没有一人动身追截,看来真的早有布置。 果然,没有好久,“人灵”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六金刚再次把他围住,“十二金刚”之首的“飞鼠董壬”嘿嘿一笑道:“人灵,聪明人不做笨事,你该说实话了吧?” “人灵”猛一扬头,栗声道:“无可奉告!” 吴刚想不透“人灵”何以会自动走了回来,但他没开口发问。 “金鸡古亦同”眉毛一挑,道:“人灵,这不能由你……” “人灵”咬牙切齿地道:“大不了一死!” “不错,但死与死不同!” “尊驾要如何对付区区?” “在阁下不据实说出一切之前,决死不了,但,嘿嘿,也活不成!” “我‘人灵’认栽了,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吧。” 就在此刻—— 西面密林之中,传出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不必浪费时间了!” 六金刚齐立俯首,表示对发话人的尊崇。 这发话而不现身的是谁?是“金刚盟主”?从语音震耳的程度来推断,发话者功力之深,已到了十分骇人之境,当然,“人灵”是被这暗中的人逼回来的无疑,吴刚忍不住回顾范大娘道: “大娘,发话的是谁?” 范大娘神秘地一笑,道:“不得他本人允许,老身不敢提及!” 吴刚心头一震,追问道:“是否‘金刚盟主’?” 范大娘神色一黯道:“金刚盟主业已于三年前辞世。” 吴刚好奇之念更炽,既非“金刚盟主”,那该是谁?为什么六金刚仅仅闻声便如此恭敬?连范大娘都不敢提及对方,这的确…… 场中—— “飞鼠董壬”大喝一声道:“人灵,最后一句话,你说是不说?” “人灵”凄厉地吼道:“无可奉告!” “飞鼠董壬”冷酷地道:“人灵,那你就无怪本金刚心狠手辣了,你知道‘返本还婴’这门功夫吗?”。 “人灵”全身一颤,老脸立时起了抽搐,他知道“返本还婴”是一种仅属传闻的最歹毒功夫,人若被这种手法所制,要受尽世间所无的酷烈痛苦,身躯缩扭如婴孩,功力被废不说,人也成为白痴,这的确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刑法,比死还可怕千百倍,死,一了百了,死不掉,活得如此,惨状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吴刚却不知“返本还婴”为何物,但从“人灵”的表情,已不难想见一二。 “人灵”一横心,顿起拚命之心,须发根根倒竖,双目暴睁,厉声道:“老夫认命,你们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扑向“金鸡古亦同”,双手曲指如钩,奇幻无比地抓出,这是拚命之着,其势惊人,他是抱定毁一个够本,毁两个倒赚的意念出手的。 这猝然的拚命之着,出乎六金刚意料之外。 “金鸡古亦同”弹身暴闪…… 暴喝声中,其余五金刚掌指齐扬。 闷哼与惨号同时传出,“金鸡古亦同”身手并非泛泛,但竟然避不过这闪电式的扑击,闷哼声中,踉跄后退,胸衣破裂,血如泉涌,皮肉裂处可以见骨,如果他闪避稍慢,或是功力稍差,这一抓势非裂骨阔胸,当场毙命不可。 惨号是发自“人灵”之口,五金刚的掌指,全落在他身上,张口连喷鲜血,人也摇摇欲倒。 暗中的吴刚,看得动魄惊心。 “人灵”拚聚所有余力,侧身疾扑“飞鼠董壬”,他已不存任何侥幸之望,因为他即使能尽毙六金刚,也逃不过那暗中人的掌握,何况,他根本无力抗衡五金刚联手,他希望战死,免受“返本还婴”的酷刑。 “飞鼠董壬”为“十二金刚”之首,造诣自然不凡,何况心中已然有备。而“人灵”又是受伤之身,再狠也得打些折扣,是以当“人灵”身形才动的瞬间,他已拔空而起,快得使人目不暇接。 “人灵”一扑之下,眼前人影骤失,立知不妙,于此,可就看出了“人灵”的修为,他毫不迟疑,就势向旁一扭身,双爪抓向青衣中年妇人。 他快,“飞鼠董壬”可也不慢,半空身形一折,迎头扑击而下,身法之玄奇妙曼,的确不愧“飞鼠”这外号,活脱脱就是一只飞鼠。 也就在“人灵”双手抓出的电光石火之间,“飞鼠”已凌空扑至。 “嗯!” “人灵”闷哼一声,身形连连踉跄,名列第四金刚的青衣中年妇人欺身出指,“人灵”身躯一阵剧颤,僵在当场。 中年妇人寒声道:“人灵,你打算死拚,拚不过时自杀以逃避,告诉你,这算盘别打,现在你穴道躺在彼制,自杀已不可能,准备接受‘返本还婴’……” “贱人,老夫死……” “啪!” 一记耳光落在“人灵”面上,打得他口喷血沫,半边脸登时肿起老高。 “飞鼠董壬”一个进步,连点“人灵”数处穴道,手法诡异之极。 “人灵”惨叫一声,栽了下去,满地乱滚,惨号不绝,全身抽扭,只片刻工夫,便完全失去了人形。 惨号,回荡在空气中,刺耳惊心。 虽是大天白日,但那声音仍使人毛骨怵然,头皮发炸。 惨号变成了断续的呻吟,人蜷曲成了一个怪样的球,滚转变作蠕动。 “飞鼠董壬”暴喝道:“你说是不说?” “人灵”用力进出了一个字:“不!” “人灵,放明白些,现在开口,你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不……” “再过半刻,你知道你的结局是什么?” 呻吟变成了喘息,像重伤垂死的野兽。 “飞鼠董壬”接下去道:“你真的不说么?” 没有反应。 林中,再度传出那苍劲的话声:“算了!” “飞鼠董壬”重重地一指戳了下去。 “嗯——” 一声长长的闷嗥,像发自地底,“人灵”的身躯起了剧烈的抽扭,逐渐在收缩,抽紧,顷刻工夫,一副六尺之躯,变成了四尺不到的孩童之体。 一切静止了,惊心动魄的一幕结束了,“人灵”原形不变,只是缩小了一半,静静躺在地上,寂然不动。 吴刚厉声道:“大娘,他死了么?” 范大娘道:“不会死,你可以现身了,他已成为白痴,谁也不认识了!” 吴刚一长身,道:“大娘,这岂不误了小可的大事?” “为什么?” “我准备利用他进入‘武盟’的!” “现在一样可以利用,你只消带他上路,对方会接引你,不然的话,你也可径赴隆中山。” 吴刚唔了一声,穿出林外,奔入场中,只见“人灵”浑身血泥玷污,只是面目不变,身躯缩小了将近一半,不由的心头泛寒,“返本还婴”这功夫,的确够歹毒,但,他并不同情他,因为他本是自己要杀的人。 中年妇人迎向吴刚道:“我们是第三次见面,我叫‘玉兔黄娇娥’!” 范大娘随着现身,严肃地发话道:“吴刚,你必须珍视这柄‘凤剑’!” 吴刚一颔首道:“小可省得!” “你此去隆中山,全力查探‘龙剑’何以落入灰衣人之手……” “是的!” “在本门未采取行动之前,你最好能忍耐待机,别逞一己之勇。” 吴刚微觉不快,冷冷地道:“小可尽量忍耐就是!” 范大娘一挥手道:“你可以带他上路了!” 吴刚心念一转,道:“大娘,小可再请问一句,‘魔湖’与‘金刚盟’是何渊源?” 范大娘轻声一笑,望了在场的五金刚一眼,才道:“不久你就会知道!” 吴刚无可奈何地嘘了一口气,耸耸肩道:“小可告辞了!” “慢着!” “大娘还有授教?” “慎防你所遭遇的故事重演!” 吴刚想起心神受制,记忆消失的一幕,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若非“忘我和尚”等人救援,“花灵”弃邪归正,使自己回复常态,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但此事仅有数的几个人知道,范大娘何以也清楚呢?哦!对了,是小叫化拜兄透露的,这一来岂非要轰传江湖…… 当下一点头,道:“小可会谨慎的,谢大娘关切!” “还有,你带‘人灵’入隆中山,对他的遭遇如何交代?” “这………小可尚未想及此点。” “目前他已成为白痴,废人一个,如何交代,在你一人,所以这点非常重要,如果露出破绽,对方将不择手段以图毁灭你,所以你必须早为之计!” 吴刚想了一想,道:“小可临机应变就是!” “你得特别小心。” “是的!” “你可以带他走了,他能行动,但与平常不谙武功的人一样……” “谢指教!” 说完,一把抄起“人灵”,向林外奔去,不久,上了官道,就道旁流水,把“人灵”身上的血污泥浆洗净,人身躯缩小,衣衫可是原样,长得拖天盖地,吴刚只好把它掖系腰间,这一来,“人灵”可成了个怪物,看起来十分惹眼。 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沿官道踽踽而行。 吴刚此刻已毫无顾忌,因为“人灵”已成白痴,问题是如何进入隆中山。 一路上,“人灵”成了累赘,但吴刚已无意杀他,一方面,他仍可作为进入隆中山的饵,另一方面,他的遭遇已甚于死亡。 吴刚最希望的是“七灵”之中有人主动找上自己,或是“武盟”派人与自己联系。 过午时分,已接近山区,官道至此而断。 吴刚想来想去,只有直接入山一途,于是,他领着行尸走肉般的“人灵”,登上了山道。 伴着蜗行牛步的“人灵”,吴刚倒像游山玩水的仕子,只是多了一柄佩剑,与不时流露的杀气。 行了一程,眼前现出一道山隘,隘口宽约五丈,深入半里,两侧巨峰插天,形势十分险恶,可谓之天堑,大有一将挡关,万夫莫入之概,这山隘,是入隆中山的孔道,吴刚知道必将有人现身。 心里如此想,脚步却不停,一步一步向隘口走去。 他盘算着如何应付。 “站住!” 暴喝声中,五条人影从岩壁间射了出来,拦住隘口,其中四名是“武盟”一流武士“金剑手”,当先的是一名赤面长髯老者,吴刚认识他便是曾在“公义台”有一面之缘的“武盟掌令胡大猷”。 吴刚故作不识,揣摸着一个心神受制记忆丧失的人应有的神情,脚步一停,凶光熠熠的眸光,逐一掠过五人。 胡大猷与四名金剑手,可能早已得报吴刚由此而来,并无惊恐之色。 新仇旧恨,在吴刚心中翻腾,神色之间可就相当骇人了,但这种神情,正与对方意料吻合,并未引起对方的不安。 “掌令胡大猷”明知故问地道:“来的可是‘索血一剑’?” 吴刚重重地“嗯”了一声,手按剑柄。 五人同时面色一变。 胡大猷双拳一抱,道:“我们是友非敌。” 吴刚又是一声“嗯”,手未离开剑柄,五人可有些不安了,他们心下十分明白,如果吴刚出手,谁也无法幸免。 胡大猷一眼触及吴刚身后的“人灵”,面色陡然大变,厉声道:“这位是谁?” 吴刚心念一转,寒森森地道:“你不认识他?” 胡大猷再打量了“人灵”几眼,期期地道:“他……他是……” 吴刚“唰”地亮出“凤剑”,恶狠狠地道:“你不认识他,便证明不是友人,该死!” 死字尾音拉得很长,令人不寒而栗,五人下意识地齐齐向后一退,四名“金剑手”全按上了剑柄。 吴刚暗忖,何妨以假作真,毁这五名爪牙…… 胡大猷声音全走了样,惊震至极地道:“莫非这位便是‘人灵’?” 吴刚心中一动,对方居然还认得出来,显见“七灵”与“武盟”的关系相当不平常。“人灵”此际像一具怪样的木偶,毫无表情。 四名“金剑手”一闻“人灵”二字,惊“噫”出了声,面色可就相当难看了。 吴刚冷冷地道:“你说对了!” 胡大猷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进出话音道:“这……这……怎么回事?” 第八章 灰衣朋友 这问题吴刚不易作答,同时,以胡大猷的身份,他也不屑于置答,当下反问道:“你是谁?” “掌令胡大猷”完全被这骇人的异像震住了,根本没有听到吴刚的问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骇极地怔视着“人灵”,身躯簌簌直抖。 人,怎会改变了形体呢? 四名“金剑手”八只眼睁如鸽卵,目光全直。 吴刚暴喝一声道:“报名!” “掌令胡大猷”猛吃一惊,期期地道:“老夫武盟掌令胡大猷!” “你认识他?” “是……是……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你管不着!” “阁下……” “找死么?” 胡大猷与四名剑手惊悸地又向后退了数步,骇然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吴刚,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刚盘算着该不该毁了这五名爪牙,手中剑却缓缓举了起来…… 五人额上渗出汗珠,手足无措。 就在此刻—— 一声沉喝倏然传来:“你们退下!” 随着喝话之声,一个灰衣蒙面人出现眼前,他是从何而至的,像是从石壁中蹦了出来,胡大猷与四名剑手如逢大赦,齐齐转身向“灰衣蒙面客”恭施一礼,飞纵而离,消失在岩壁之间,这说明了岩壁间必有藏身之处。 吴刚一见“灰衣蒙面客”现身,杀机冲胸而起,嫂嫂“魔湖公主”是残在对方的毒谋下,自己也几次险遭毒手。 以“掌令胡大猷”的身份,对他如此恭顺,显见他在“武盟”的地位相当尊崇,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吴刚的目光扫向对方腰间,那柄“龙剑”使他热血沸腾,那是胞兄之物,何以落在他手中?这中间包含了什么可怕的故事?…… “灰衣蒙面客”目光直盯在“人灵”身上,在瑟瑟而抖,久久才厉声道:“索血一剑,他……他……怎会成这样子?” 吴刚手中剑一抖,冷森森地道:“阁下是谁?” “灰衣蒙面客”窒了一窒,若有所悟般地“哦”了一声,道:“你的朋友!” 吴刚心内十分好笑,表面上神色不变,厉哼了一声道:“在下不认识你这朋友!” “你师姐认识我。” “敝师姐认识阁下?” “不错!” “报出名号!” “我们停会儿再慢慢谈,你的同伴……” 说着迈步欺向“人灵”,吴刚“凤剑”上扬,作出击之势,“灰衣蒙面客”被迫止步,惶急地道:“把剑放下!” 吴刚寒声道:“你不交待清楚,我便宰了你!”双目中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这是真的,并非作假,他业已恨到极处,杀机狂炽不可遏止。 “灰衣蒙面客”再次道:“本人是你师姐的至好朋友!” 吴刚心念一转,放下了剑,道:“名号总有吧?” “当然有,暂时不能说!” “为什么?” “另换时地会告诉你。” “阁下是‘武盟’中人?” “是!” “在下要见盟主!” “何事!” “报仇!” “什么,报仇?”声音中充满了骇震之情。 “一点不错,找仇家索取血债,在下伴同‘人灵’老儿来此,一方面查敝师姐下落,一方面是等待仇家上门。” “灰衣蒙面客”舒了一口气,道:“你师姐仍然无消息么?” “没有!” “好,你师姐的下落与报仇这两件事,盟主会替你作主,现在先说说你这同伴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我们中途遇敌突袭,分头迎击,待到会合时,他已变了原形……” “灰衣蒙面客”厉声叫道:“有这等事,什么样的敌人?” 吴刚淡淡地道:“不知道,与在下对手的全死了!” “灰衣蒙面客”窒了半晌,道:“让本人看贵友,到底是……” “不行!” “什么意思?” “你身份不明,在下说过交代不清就别想活着。” “交代了名号难道你认识?” “除下你的面巾,让在下看看你真面目!” “这办不到!” “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话声中,手中剑又扬了起来,身形朝前一欺…… “灰衣蒙面客”蹬地后退一步,击出了“龙剑”,映着日光,隐约可见剑身幻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形。 吴刚从牙缝里进出四个字道:“你死定了!” 他曾与“灰衣蒙面客”交过手,对方非他之敌,现在,他的功力又较前增加了一甲子,“灰衣蒙面客”的确难逃他的剑下。 场面像是已成僵局,流血在所不免。 吴刚在这瞬息之间,心念已连转了数转,他很想杀死对方,但“龙剑”之谜便无法揭开了,还有,在此杀人,是否会影响进入“武盟”的计划?不如假动手之便,先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心念之中,沉哼一声,闪电般攻出一剑,气势之盛,震世骇俗。 “锵”的一声震耳金鸣,龙凤交载的幻影中,爆出一片火花,“灰衣蒙面客”连连踉跄后退。 吴刚是存心不杀他,是以这一剑非常单纯,没有施出变化杀式,否则“灰衣蒙面客”纵不死也得负点伤。 “呀!” 惊呼声中,吴刚的剑尖已抵上了“灰衣蒙面客”的心窝,这一着,快得出奇。 “灰衣蒙面客”语不成声:“你……你……住手,本人有话……” “呀!” 又是一声惊呼,“灰衣蒙面客”的蒙面巾被吴刚一把抓落。 一个阴沉寡毒的面孔露了出来,颔上一撮山羊胡,右腮钱大一个青痣。 吴刚全身触电似地一震,连退三步,脱口吼了一声:“地灵!” 他做梦也估不到这“灰衣蒙面客”便是“七灵”之中的第二名“地灵!” “地灵”潜身“武盟”,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武盟”之内,常川有各门派人物来往,当年“七灵教”造下的血劫,中原武林并未淡忘,如果一旦他面目被揭穿,后果是可以想见的。 “七灵教”是被当今“武林盟主”所灭,而“七灵”不但不谋报复,反与之勾结,同时“七灵教”灰飞烟火,据当时目睹所言,业已无一活口,“七灵”竟安然无恙,这一点的确是匪夷所思。 “龙剑”落入“地灵”手中,胞兄吴雄的下落,定可从“七灵”身-亡着落出来。 “书灵”已死,“人灵”残废,“花灵”归了正,“七灵”剩下的只有四灵了。 “地灵”双目杀机浓炽,狠狠地注视着吴刚,略不稍瞬,好一会儿才道:“老夫说过我们是朋友,你相信了?” 吴刚捺住杀机,漫应道:“相信了!” “如此把剑收起来!” 显然,他对吴刚是存有戒心的,吴刚略一思索,决定慢慢发掘谜底,于是依言还剑入鞘,“地灵”重新拾起蒙面巾,戴了回去,又道:“索血一剑,在第三者之前,你不能道出我的名号!” “那应如何称呼?” “你叫老夫灰衣朋友好了!” “嗯!好吧!” “地灵”至此已无顾忌,一个箭步到了“人灵”身前,厉声唤道:“三弟!三弟!” “人灵”傻兮兮地一笑,没有开口。 “三弟,你怎么变成这等模样?” 依然毫无反应。 “地灵”目中流露极度悲愤之色,用手疾探“人灵”大小穴道,了无异状,只是功力全废,人成白痴,身躯萎缩,这是什么功力所伤呢?抑或是某种药物所致?“地灵”颓然一声长叹,目注吴刚道:“可惜令师姐下落不明……” “怎样?” “她精研各种奇药,也许能解救他!” 吴刚心里当然十分明白,“人灵”并非药物所伤,“花灵”也永不会现身,但表面上却装作惶急之色,道:“难道‘武林盟主’不知我师姐下落?” “地灵”一怔神,道:“他怎会知道呢?” “人灵先前说过的,敝师姐在隆中山,所以在下才赶来!” “她不在这里,据老夫所知,‘武林盟主’已尽全力,在查她的下落。” “我们是进还是退?” “当然是入山!” “可以动身了吧?” “随老夫来!” “地灵”一把抱起“人灵”,当先朝隘道奔去,吴刚随后紧跟,进入隘口约莫十丈左右,拔升右壁一块突岩之上,这突岩仅五尺大小,距地面在四丈之间,突岩之后,赫然是一个洞口。 洞径高与人等,可容两个并肩而行,看痕迹是半出天然,半经人工开凿而成。 吴刚故意问道:“这是通往总舵的路么?” “地灵”边入洞边应道:“这是密道,直达总舵,路程较前山近一倍有余。” “唔!” 洞径愈深入愈阴暗,二十丈之后已是漆黑一片,但吴刚的目力仍可依稀辨物。 半里左右,洞径中突地出现朵朵磷光,每隔十丈便有一朵,照得洞内一片鬼气森森,这倒是别出心裁的照明之法,吴刚一点也不放在意中。 磷火中散发出一种如兰似麝的异香,吴刚知道这必是一种奇毒,他本身具有辟毒之能,是以没有特殊反应,如果敌人由此侵入,可说寸步难行。 一路行径,有不少岔洞,吴刚全心注意“地灵”的走法,在拐了七八个弯之后,便已悟出逢磷火先右拐,然后左拐,如此反复而进。 吴刚心想,如果这些岔洞中设上机关埋伏,根本不须人把守,任你功力通天的高手,也难长驱直入,若非经此,谁会知道“武盟”还有这条神仙难越的密道。 估计行程,约莫已有三里以上,远远露出一片亮光。 到了近前,才看出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珠光耀眼,布置得美奂美伦,有如宫室。 两名“金剑手”,分立在石室门外。 顾盼间,到了门前,左右又现出两条通道,门户重重,隐隐可见人影晃动,这山腹迷宫竟有多大? 两名“金剑手”躬身倚首为礼。 “地灵”急步进入石室华厅,并未稍停,进入左侧门中,门内又是一条甬道,但情况已与外面的洞径完全两样,凿磨得十分光洁,且有珠光照明。 甬道尽头,一列三间石室。 “地灵”进入靠右首的一间,吴刚自是跟了进去。 室内床榻桌椅俱全,洁无点尘。 “地灵”把“人灵”朝榻上一放,然后朝吴刚道:“随便坐下憩息!” 吴刚依言朝椅上一坐,道:“这是总舵么?” “不是!” “那是什么所在?” “武盟内眷居所!” “哦!” 吴刚再如何装,也不免露出激奇之色,但“地灵”已无暇顾及他的表情了。 “地灵”把“人灵”按落榻上仰卧,然后又仔细地作了一番检查,依然查不出什么端倪,最后,又复抱了起来,道:“索血一剑,你暂时住在此室中,停会儿有人给你送饮食来,记住一点,此地的人全属你的朋友……” “知道了!” “地灵”抱着“人灵”出室而去。 吴刚默坐沉思:自己目前已进入了龙潭虎穴,事事必须谋定而后动,看来“七灵”与“武盟”之间的关系,相当扑朔迷离,必须慢慢设法澄清,毫无疑问,对方诱自己入“武盟”腹地的目的,是要利用自己作对敌的工具…… 为什么不带自己到公开的场所,而带到这神秘的居所? 他忽然觉得该感谢“七灵”对自己所施的迷性邪术,否则如凭自己的功力,想对“武林盟主”索仇,岂不是妄想,单凭这秘窟,仇人便可高枕无忧,同时这许多机密要凭探查,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内眷居所”,吴刚啼啼地自语了一声,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他想到为爱情而付出极大牺牲的吕淑媛,她也在这秘窟之中么? 据不久前“地宫”护法易永寿传与拜兄宋维屏的讯息,吕淑媛被废功囚禁,是否囚之处就在此呢? 想到吕淑媛,他顿时坐立不安,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他欠吕淑媛的,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债,这种心灵上的负荷,除非躺进坟墓,否则无法卸脱。 于是,他想到了“万邪书生曲九风”,一股无比的恨毒,冲胸而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处,两名青衣少女,来到门前,手中捧了些饭食之物。 吴刚目光直勾勾地射在两少女面上,恨毒之气,尚未消失。 两少女惊悸地互望了一眼,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入。 吴刚心念疾转,如果向这两名侍婢打听,必可知道吕淑媛的下落,但如何开口呢?自己目前必须装作心神受制,记忆消失,一开口,便得露破碇,岂非坏了大事? 两少女趑趄了半晌,终于硬起头皮,进入房中,把饭菜酒食,放在桌上,片言不发,像逃避什么凶神恶煞般地,匆匆转身…… “站住!” 他再也忍不住开了口。 两青衣少女全身一颤,惶惶地回过身来,贴近墙壁站立,花容失了色。 吴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少女之一,怯怯地道:“少侠有什么吩咐?” 吴刚心念一连转几转之后,道:“你俩是侍候谁的?” “夫人!” “哪位夫人?” “盟主夫人!” 蓦在此刻—— 一条黄色人影,幽然现身门外。 吴刚一见那人影,登时呼吸闭止,血液在刹那间停止了运行,俊面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抽动。 来的,赫然是寝寐不忘、冥思昼想的薄命红颜吕淑媛。 她变了,变得几乎脱了原形。 往昔的美艳,已完全从她的粉腮上消失,憔悴得像一朵萎谢了的黄花。失神的眸子一片灰黯,衬着没有血色的面颊,像一个久疾不愈的病人。 她正是豆蔻芳华,然而青春褪落得无影无踪。 她曾有过少女的骄傲,金色的梦想,然而此刻她一贫如水洗。 她为爱而牺牲,她得到的是什么? 谁令为之?孰令致之? 吴刚的眼帘开始模糊,一颗心在被慢慢撕裂…… 吕淑媛朝二婢一挥手,道:“你们下去!” “是!” 二婢畏怯地望了吴刚一眼,疾步退出门外,消失在甬道中。 吕淑媛没有移动身形,仍痴立房门之外,僵冷的面孔,起了变化,苍白之中透出一层红晕,肌肉在微微抽动,两串泪珠长长地挂了下来。 吴刚坐在那里,似是瘫痪了,他完全忘了置身何地。 吕淑媛幽幽地开了口,声音凄凉得使人心颤:“你还认识我么?” 一句话把吴刚唤回现实,他必须立作抉择,痛苦的抉择。 他想抱住她,向她倾诉这些时日来痛苦的历程,说出自己的心声,但理智阻止他这样做,如果假面具被揭穿自己生死事小,决无法从魔窟中救出她,但人总是人。抑制感情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同时,还有一点考虑,吕淑媛会不会是“地灵”故意派来试探自己的? 是以一时之间他没有开口应声,内心的痛楚,可就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吕淑媛面上立起抽搐,泪水更如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自语般地道:“当然,你……不会再认识我了,永远不会了!” 吴刚陡地立起身来,他准备不顾一切,先带吕淑媛离开此地,其余的一切后果,在所不计了。 吕淑媛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咬了咬牙,举步入房,迫近吴刚身前,道:“让我敬你一杯酒!” 说着,斟满了一杯酒,脸上浮起一抹惨笑,送向吴刚口边。 这动作,使吴刚大感困惑,正待开口…… 一阵剧痛攻心,他惊叫一声,连退数步,一柄晶亮的匕首,插在左胸上,血水登时染红了半边身。 他怔住了,惊愕得莫知所以。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毒手? 匕首长约半尺,尚有一半露在外面,如果全部扎入,伤及心肺,便死定了。 他盯住吕淑媛,没有恨,没有怒,只是震惊。 吕淑媛面如土色,无力地靠在桌上,“当”的一声,酒杯掉地粉碎。 “我……我……竟这样没有用!” 吴刚平静地开了口:“你……想杀我?” 吕淑媛咬牙道:“不错!” “为什么?” “你应该死,生命对你已失意义,生比你死更可怕!” 吴刚心中一动,登时明白过来,吕淑媛是不忍见自己变成行尸走肉,被人利用为屠杀的工具,所以才下这狠手,她的内心是极端痛苦,出发点仍是一个爱字。 吕淑缓又凄绝地道:“现在你杀我吧!” 吴刚缓缓拔出匕首,点穴止血,面上毫无痛楚的表情,如果现在吕淑媛再戮上几刀,或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皱眉的。 吕淑媛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杀我吧,别这样看我!”断肠哀音,令人不忍卒听。 吴刚正待开口。 一条人影,电闪而至,赫然是一个蓝衣书生。 吴刚目光一转,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来的,正是“万邪书生曲九风”。 曲九风的目光与吴刚的目光相触,全身一颤,惊怖之色,溢于言表,他站在房门之外,不敢再进一步,厉声道:“媛妹怎么回事?” 吕淑媛陡地转身道:“我要杀他!” 曲九风牙齿打战,口唇抖动了半晌,才进出话音道:“媛妹,走吧!” “走得了么?” 曲九风面现苍白,想了又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吴刚道:“阁下,敝世妹冒犯,请看盟主薄面,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呃……身无武功,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他说不下去,见吴刚没有特殊反应,急转向吕淑媛道:“世妹,跟我走!” 吕淑媛惨然一笑,厉声道:“曲九风,告诉你,我含垢偷生,就是要见他最后一面,人生于我已无意义,我很高兴,能死在他手下……” 曲九风厉声道:“世妹,不可,愚兄我爱你之深……” “住口,别污了我耳朵,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世妹,你……” “曲九风,你的死期不会太远的。” 曲九风面上的筋肉在抽搐,目中又露狞芒,但随即消失改为一种哀求的声音道:“世妹,我们易地而谈……” “曲九风,你怕么?他不会杀你,他本性已失……” 泪水又泉涌而出,她已伤心到了极点。 吴刚的心,被撕成片片碎了。 吕淑媛陡地拔下发簪,娇躯向前一扑,向吴刚心窝刺去。 曲九风怪叫一声:“世妹不可!” 发簪刺入吴刚厚实的胸膛,吴刚只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仍罩定曲九风,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吕淑媛面目凄厉如鬼,右手拔出发簪,左手敲击着吴刚的胸膛,狂声道:“刚哥哥!杀我啊!” 那声音,铁石人闻之也会下泪。 显然,她存心激怒吴刚杀她。 曲九风见势不佳,颤声道:“世妹,我去请世叔来!” 身形一转,登时唬了个亡魂尽冒,吴刚已拦在他的身前,这种快捷诡异的身法,除了鬼魅,人似乎办不到。 “阁下,你……你……” 他已语不成声,死亡的恐怖已笼罩了他。 吴刚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话声一字一字从唇间进出:“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曲九风惊怖欲死,额上青筋暴露,汗珠滚滚而落,步步后退。 “砰”的一声,脚被门槛所绊,仰面跌入房中,但随即又站了起来。 吴刚一晃身,逼近房门。 曲九风嘶声叫道:“他仍然清醒,并没有变性!” 吕淑媛双眸泛异光,迫盯在吴刚面上,她想证实曲九风这句话的真伪。 吴刚此刻除了恨与杀机之外,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手握着方才吕淑媛刺他的那柄匕首,一步跨越门槛,切齿道:“曲九风,是你付代价的时候了!” 曲九风再退两步,背脊已抵上墙壁,脸孔已失了原影。 吕淑媛栗呼道:“刚哥哥,难道你真的……” 曲九风电闪般地窜向房角,用手一按,一道暗门现了出来…… 同一时间,吴刚已一把抓牢了他。 “砰!” 曲九风情急搏命,反手一掌,结结实实击在吴刚左肩胛之上,换了旁人,恐怕难承他这拚命的一击,但此刻身具近两百年功力,恨毒充盈的吴刚,根本无所谓。 “救……哇!” 曲九风张口狂呼救命,但仅仅吐出一个“救”字,便已被吴刚反掌打得变成惨嗥。 这一记相当不轻,齿断唇裂,口鼻一片猩红,像一个拍烂了的大柿子。 吕淑媛苍白的粉腮,因激动而现红潮,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凄苦的笑意,她似乎是如愿以偿了。 吴刚左手抓住曲九风右臂,向后反扭,喀嚓,一声惨哼,右臂骨折断。吴刚右手匕首,在曲九风面上一晃,恨毒至极地道:“小狗,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一个人在恨极的情况下,所做出来的事是够骇人的。 匕首,在曲九风身上来回挥动。 栗人的惨号,声声相连,充满在这间斗室之中。 吴刚狂笑着…… 于是—— 惨号,血,翻转的皮肉,使人不忍看,也不忍听。 “哈哈哈哈……”一粗一细的笑声,使这血腥场面由恐怖而疯狂。 “住手!” 一声震耳欲裂的暴喝,起自门边。 “灰衣蒙面客地灵”、“盟主夫人施玉娘”,及两名黑衣老者,齐齐涌现。 吴刚虽在疯狂状态之下,但仍保持一分警觉,一抬手臂,托掉了曲九风的下巴,使他仅能呼号而发不出字音,为的是怕他揭出自己心神正常的底细。 笑声中止,惨号继续,但已进入尾声。 匕首,仍一下一下地在曲九风血肉模糊的身上划割。 “住手!” “地灵”再次暴喝出声,其余三人,全被这恐怖而血惺的场面惊呆了。 吴刚充耳不闻。 “盟主夫人施玉娘”厉声大叫道:“制止他!” 两名黑衣老人双双抢入房中。 吴刚血红的双目一瞪,两老者窒住了。 “嗯——”一声长长的闷嗥,曲九风吐完了最后一口气,吴刚松了手,扔掉匕道,曲九风萎落地面。 他已不像人,是一堆血淋淋的烂肉。 “地灵”浑身簌簌直抖,戟指吕淑媛道:“怎么回事?” 吕淑媛灵机一动,幽冷地道:“他自来找死!” “他触怒了他?” “你不见他胸前的伤口……” “地灵”的目光在吴刚胸前一绕,道:“这怎么可能,曲九风怎敢……” 吕淑媛一咬牙道:“那该如何解释?” “你为何来此?” “我看见他!” “你好大的胆子!” 吴刚目中杀机再炽,他准备不顾一切,大开杀戒。 “盟主夫人施玉娘”抢步入室,一拉吕淑媛道:“丫头,跟我走!” 吕淑媛在此间是什么身份地位,实在费人猜疑? 吴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让她走吧,后果如何?让她走,何时才能见面?自己是装假到底?还是…… 吕淑媛深深地凄然欲绝地望了吴刚一眼,徐徐转身。随同施玉娘出房而去。 吴刚想唤住她,抓住她,但口不能开,脚不能移,眼巴巴望着她离去。 “地灵”这才问吴刚道:“索血一剑,你怎可在此杀人?” 吴刚冷森森地道:“因为在下不愿被杀!” “你是说他先向你寻衅?” “在下足不出户……” “地灵”默然了半晌,向两老者道:“派人清理现场!”然后又转向吴刚道:“你换住下首一间。” 吴刚冷声道:“不必换了,这里最好,在下尚未用餐!” 说完,不管浑身血渍,旁若无人地朝椅上一坐,自顾白吃喝起来,这种反常的行为,使“地灵”深信不疑他本性尽失。 其实吴刚此刻心乱如麻,任什么珍馐美味也难下咽,但他不得不如此做作,因为他要办的事太多,不能使对方起疑,最重要的是不愿使吕淑媛因此意外事而受累,她的处境已够凄惨了,她的苦也受够了,可谓用心良苦。 “地灵”朝旁边椅上一坐,闭口无言。 两老者召来了四五名汉子,七手八脚,片刻工夫,便已清扫完毕,相继退去。 房中,只剩下吴刚独对“地灵”。 吴刚慢条斯理地食毕,一抹嘴,转向“地灵”道:“灰衣朋友,留在下在这里有何打算?” “助你复仇,同时候你师姐消息!” “仇人会找上门来?” “可能会!” “那位‘人灵’朋友如何了?” “完了!” “完了?” “索血一剑,你再想想,对你们下手的是何许人?有何特征?” “与在下动手的全死了,无从想起!” “地灵”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目中飘过一抹十分诡谲的神色。 就在此刻—— 一阵“橐橐”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瞬即到了门口,来的是一个锦衣白发持杖老太婆,满面杀机,狰狞可怖。 吴刚认得她便是曲九风的师母,“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未亡人“超生婆婆韦三娘”,心头的恨,又涌了起来…… “超生婆婆”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带煞的目芒扫过吴刚,再转向“地灵”。 “地灵”立起身来道:“三娘有何见教?” “超生婆婆”气呼呼地道:“问你自己!” “为方才所发生的不幸?……” “嗯!” “三娘,我们换个地方谈……” “不必!” “三娘的意思是……” “超生婆婆”再次顿了顿拐杖,老眼圆睁,白发逆立,干瘪的嘴唇颤个不停,怒哼了——声道:“算帐!” “地灵”沉声道:“算什么帐?” “夫死徒亡之帐!” “地灵”身形一颤,道:“三娘,那是意外。” “超生婆婆”白发蓬立,脸上的皱褶连连抽动,厉声道:“老身认为是预谋!” “地灵”栗声道:“预谋?” “不错,借刀杀人,兔死狗烹!” “超生婆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竟把丈夫与自己比成了狗,吴刚心中暗自得意,这批魔头起了内讧,对自己的预计行动,大有利益。 “地灵”急声道:“三娘,目前本盟大敌当面,你想会有这等事吗?” “你给我解释!” “到外间去……” “不必,就在这里谈!” “这里不便。” “超生婆婆”目光一扫吴刚,道:“没有什么不便的!” “三娘到底意在何为?”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老身要报仇!” “报仇!” “不错,同归于尽!” “地灵”又是一震,目中现出了杀机。 吴刚假作痴呆,依然不言不动。 “地灵”似在竭力隐忍激动的情绪,但声调却走了样。 “三娘,请三思!” “超生婆婆”咬了咬牙,道:“老身已想得很多了!” 吴刚心中疑云大盛,“地灵”在“武盟”之中,到底算什么地位?“妖中之王”与“万邪书生”之死,帐怎会算到他头上? “地灵”声音突地变得阴冷刺耳,低沉而有力地道:“三娘,本人再请你三思!” “超生婆婆”厉笑一声道:“你怕死么?” “未必!” “那很好,老身要……” “地灵”重重一哼,打断了“超生婆婆”的话头,道:“三娘,同归于尽四个字何解?” “超生婆婆”一抬手,抖落袖头,手中赫然握了一颗鹅卵大的黑球,狞声道:“只此足够了!” “地灵”冷冷地道:“霹雳球么?” “不错!” “三娘是蓄意如此做的了?” “老身不否认!” “三娘忽略了一点……” “什么?” “索血一剑如果出手,你毫无机会!” 吴刚心中一动,这分明是暗示他必要时出手,当然,他是乐得如此做的,先除去一个强劲对手,是件好事,何况他对她的恨,并不减于她丈夫“妖中之王欧阳残”。可是他考虑到自己出手再快,恐不如“霹雳球”一掷的便当,即使一剑得手,也阻止不了那要命的东西爆炸…… 但“地灵”却如此镇定,难道他有什么防阻之法? 心念之中,只听“超生婆婆”嘿嘿一笑道:“谁也没有机会!” “地灵”淡淡地道:“未见得!” “你别想玩什么花巧,老身说出便做!” “三娘,你没有机会!” “现在便是机会!” 会字尚未离口,手中“霹雳球”已飞掷入房。 吴刚唬了个亡魂皆冒,本能地猛劈一掌,这一掌,他已用上了全力,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闷哼声中,“超生婆婆”被震得倒撞向身后甬道石壁。 同一时间,“霹雳球”砰然落地。 吴刚暗道一声:“完了!”想象中肢残体碎的惨象,如电般闪过脑海。 可煞作怪,那要命的东西直滚到房角,没有爆炸。 吴刚、“超生婆婆”为之目瞪口呆。 “地灵”弯腰捡起“霹雳球”,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娘,我早说过你没有机会!” “超生婆婆韦三娘”厉声吼道:“怎么回事?” “地灵”如整以暇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东西太过霸道,而且危险,是以区区事先取去了内中引爆的装置,三娘,你还保有两粒,不错吧?全是废物了,哈哈哈……” 吴刚恍然而悟,对“地灵”城府之深,有了认识。 “超生婆婆”眼睛都气蓝了,一抡手中拐杖,厉叫道:“吕坤,你实在无耻,卑鄙!” 吴刚心头一震,“地灵”名叫吕坤,与吕淑媛同姓,她与他是何关系呢?对了,记得在大洪山中,自己制住“地灵”正待下手毁他,吕淑媛突然现身为他求情,这证明双方之间,必有相当渊源…… 心念未已,只听“地灵”怪笑一声道:“三娘,区区一向只愿我负人,不愿人负我……”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然则三娘夫妇算是人么?” “吕坤,老身与你拚了!” 话声中,一抡拐杖,气势汹汹地迫近房门…… “地灵”冷哼一声道:“你仍然没有机会!”说着,目注吴刚道:“索血一剑,动手!” 吴刚乐得应承,心里想,下一个可能轮到你,但口里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地灵”的话。 “超生婆婆”厉叫一声:“吕坤,你这绝灭人情的……” “呛”的一声,吴刚起身拔剑,慑人的眸光,直射向“超生婆婆”。 不可一世的女魔,竟被吴刚的气势所慑,下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惊悸地退了个大步,栗声道:“索血一剑,你竟甘心作人走狗?” 吴刚怒哼一声,一个箭步到了门边。 “超生婆婆”连退三步,脸色变了又变,鼓不起勇气与吴刚为敌,自找台价地道:“吕坤,咱们后会有期!” 当然,即使“地灵”愿放过她吴刚也不会放过她,因为这是难得的机会,杀了“武盟”的一流人物,却不必负任何责任! 就当“超生婆婆”话落转身欲走之际,吴刚一晃身,截在她的前面,身法之玄奇快捷,有如鬼魅,这身法,其实是“幽灵地宫”的身法,是“地宫”护法易永寿在年前假“妖中之王欧阳残”之名,传与他的。 “超生婆婆”惊呼了一声,顿时老脸变灰。 吴刚左手捏诀,右手剑斜举上扬,这是他不变的出手之式。 “超生婆婆”并非易与之辈,乃是成了精的女魔,情势所迫,顿生背城借一之心,暴喝一声,拐杖以全力闪电般猛掷向吴刚…… “铿铿”连声,那根宝刃不伤的拐杖,弹向石壁,激起一溜火花,石屑纷飞中,掉落地面。 同一时间,“超生婆婆”业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闪入室,站在“地灵”身后,闷哼声起,“地灵”挨了重重的一指,随即腕脉被反扣。 这一着,不只出吴刚意料之外,也出“地灵”意料之外,否则“超生婆婆”哪会如此轻易得手。 如果吴刚先出手,她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地灵”事先心理上有准备,她也没有机会。 如果她冒昧出手,而非脱手掷杖,出奇制先机,她也完了。 所以,她之得手,可说十分侥幸,“地灵”是认定她逃不过吴刚的杀手,而掉以轻心,吴刚则是认定对方已在自己杀手之下,结果是大意失荆州。 “地灵”被制,对方自然是存“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两个都是自己必杀的仇人,目前应该取什么态度呢? 权衡利害,“地灵”尚不能死,因为许多谜必须从他身上揭晓,否则,此刻要一举毙此两枭,可说易于折枝。 如何应付呢? 这必须当机立断! “超生婆婆”开了口:“吕坤,要他收剑退开!” “地灵”灰巾蒙面,脸上什么表情不得而知,但那双外露的目光,却十分骇人,身躯也在微微颤抖,闻言之下,冷厉地道:“韦三娘,你以为胜利了么?” “老身要你发话!” “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根本用不着,这里谁是主人?” “超生婆婆”手一用力,“地灵”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色。 “吕坤,要老身先废了你么?” “地灵”似乎胸有成竹,阴阴地道:“你不敢!” “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难逃一死!” “换你一命算够本。” 吴刚提剑缓缓举步入室,不需装假,面对仇人,他目中的恨毒与戾气自然流露。 “地灵”目注吴刚道:“你且慢动手!” 吴刚在桌旁止了步,其实他此刻并无意动手,只是要看看“地灵”如何脱身。 “超生婆婆”厉声道:“走,伴老身出去……” “且慢!” “没这多废话,走!” “韦三娘,这一着棋你又输了……” “住口,老身不信这个邪。” “不信么?告诉你这间特室的动静,自你来到之后,便已有人监视!” “其奈老身何?” “你不信等着瞧!” “老身……” 就在此刻,原先“万邪书生曲九风”想脱身时打开的那一道暗门中,飘出了一抹淡淡的轻烟。 “超生婆婆”叩倏有所觉,厉吼一声:“你敢用毒……”五指如钩,抓向“地灵”的脑勺。 吴刚见状,大吃一惊,一扬掌就待…… “超生婆婆”的手爪在将触及“地灵”后胸之际,突地凄哼一声,松手栽倒。 “地灵”陡地一回身,狞笑了一声道:“韦三娘,夫死徒亡,你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区区成全你吧!” “砰”的一声,连哼声都没有,“超生婆婆”一颗白发皤皤的头,被“地灵”一掌劈得稀烂,红的白的,进溅一地。 吴刚看得大是心寒,女魔一生作孽,死不足怜,但死在同路人之手,却是不值。 “地灵”转向吴刚道:“你仍住这房么?” “不错!” “好,你休息吧,明天或可蒙盟主召见。” 说完,扬长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来收拾了房子,并为吴刚带来了衣衫更换,附有一包金创药,这可谓服务周到。 吴刚脱下了染满血渍的衣衫,胸前创口,像一张婴儿索乳的小嘴,这是吕淑媛的见面礼,他苦苦一笑,敷了药,换上衣衫,倒在床上假寐。 他回忆半天时间中,所发生的一切事,不由感慨系之。 最后,思念集中在吕淑媛一人身上,他想:“她现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也在想念自己吗? 她在盟中是什么身份? 她是“地灵”的什么人? 她会再来吗? 想着想着,眼帘湿润了,模糊中,似见吕淑媛幽凄地站在床前,他下意识地用手在摸,幻像消失了,他长长一叹,喃喃自语道:“媛妹,我爱你,永远,但等恩仇了了,我照你以前说过的话,双双避世,离开这万恶的江湖……” 突地,幻影重现,一个憔悴的含怨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 “媛妹!” 他唤了一声,拭了拭蒙住视线的泪影。 这并非幻像,是吕淑媛真的来了,吴刚一骨碌翻身下床,激颤地道:“媛妹,你真的来了……” 吕淑媛且不应声,转身关上了房门,又到壁间探视了一番密门,然后再回到床前,幽凄欲绝地凝眸望着吴刚,似是要一次把他看个够。 吴刚双臂一张,迎上…… 吕淑媛向后一缩身,栗声道:“别碰我!” 吴刚先是一怔,继而心如刀绞,全身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颤声道:“媛妹,为何这样对我?” 吕淑媛眼圈一红,不答所问,反问道:“刚哥哥,你是正常的?” “是的!” “怎么会呢?” “我幸逢人救,得以解除可怕的禁制!” “你假作受制,混入此间,目的是什么?” “媛妹,你知道的,为了报仇!” 吕淑媛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默然了片刻,又道:“刚哥哥,原谅我方才用匕首刺你,因为……” 吴刚打断了她的话道:“媛妹,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戳我一百刀也乐意承受。” “刚哥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媛妹,我以为此生不能再见你……” 幽幽至情语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刚哥哥,我……我……” “你怎样?” “来向你告别!” “什么,告别?” “是的,我……心愿已了,该安心地去了!” 吴刚茫然失措地道:“你要去哪里?” 吕淑媛噙着泪水,凄凉地一笑,道:“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恩怨,也没有血腥的地方!” 吴刚倏有所悟,为之心神皆颤,猛可里一把搂住她,紧抱胸前,激越地道:“媛妹,千万不能这样想!” 吕淑媛一挣不脱,只好任由他抱着,仰面道:“为什么不能?” “我爱你,不许你想!” “迟了!” “不!” “刚哥哥,此生已矣,但愿期待来世之盟……” “傻话!” “残花败柳之身,不足以伴君偕老,刚哥哥,言尽……” 吴刚心内一惨,泪珠滚滚而落,凄厉地叫道:“媛妹,你这一说,我无容身之地了,谁令为之,孰令致之?你的遭遇是为了我,你为我而牺牲,却说这种话,我何以为人?媛妹……你忍心弃我而去么,过去的把它忘了……” “这并非妹忘得了的事!” “为什么不能?” “我……忘不了,除非死!” 死字出口,人已泣不成声,吴刚俯面与她相对,泪水,滴落她憔悴的香腮,与她的泪水融合,再滚落她的胸前。 这的确是断肠的一幕。 “刚哥哥,情天莫补恨海难填啊!” “媛妹,我与你一道去要去的地方?” “不能!” “为什么?” “你大仇未报,家声未复,而且吴门岂能断了香烟……” “大丈夫难保全后事,这些全不管了!” “我不答应!” “我心甘情愿。” “刚哥哥,够了,你这一份情,我已心满意足,九泉无憾了……” “媛妹,我是认真,并非信口开河,没有你,我没有今日,早已骨肉化土,什么仇?什么家声?什么香烟后嗣?全是空的。” “可是你现在还活着?” “你也活着!” “我现在留着的只是躯壳,心早死了!” “媛妹,那是你的偏见!” “刚哥哥,女子最宝贵的是什么?” “人格!” “为什么不说贞操?” “事有从权,经有达变,岂可一概而论。”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 “求你为我复活。” “刚哥哥,勉强活下去是痛苦!” “你死我决不独活!”呛的一声,凤剑出了鞘:“以此剑为誓!” 吕淑媛面色惨变,把头朝吴刚胸前一埋,失声哭了起来。 吴刚被哭得肝肠寸折,六神无主。 久久,吕淑媛止住悲声,仰起面来,幽幽地道:“刚哥哥,我为你活下去!” 吴刚破颜一笑,把“凤剑”回鞘,左手仍搂住她的腰肢,右手轻轻抚了抚她被泪水打湿了的鬓角,然后托起她的下巴。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静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此际,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也是多余,所谓“无声胜有声”啊! 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虽是泪眼相对,但那一份苦极而生的甜味,滋润了两颗受创的心灵。 突地—— 一个念头涌上吴刚脑海,他觉得不该,但又不能不把握机会如此做,因为他太爱她,他必须设法使她枯萎的心田重现生机,这念头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但本能使他勉力一试,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弥补这受过摧残的爱苗…… 于是,他鼓起勇气,怯怯地开了口:“媛妹,听说你被废功软禁?” “是的!” “但我看来你的行动仍自由?” “只限于在这山腹密宫之内。” “我们现在的行动有人监视吗?” “没有,我已关闭了所有监视的机关。” 吴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俊面开始酡红,双目射出两道异样光芒,右手移到她的背部,这一来,两个身躯便完全贴实了。 “刚哥哥,我……我不能喘气,放开……” “唔!” “你……想做什么?” “我……媛妹……我要……” “你要什么?” 粗重的呼吸,剧烈的心跳,震颤的身躯,已说明了一切。 吕叔媛大声道:“不行!” 吴刚咬了咬钢牙,硬起心肠道:“媛妹……我们应该结合!” “不行!”声音坚决得怕人。 “媛妹……” “吴刚,我看错了你,原来你是这种下作的人,与曲九风何异?” 这句话分量太重了,吴刚承受不起,因为他的动机并非要侮辱她,而是为了激发她的生趣,不惜采取这种他也认为不该的手段。 吕淑媛不知道吴刚的用心吗?她知道,但她有她固执的想法,不得不如此说。 如果吴刚坚持到底,也许…… 吴刚颓然松开了手,俊面涨得绯红,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吕淑媛连退三步,憔悴的粉腮也涂了一层红晕。 半晌,吴刚才期期地道:“媛妹,原谅我的鲁莽。” “我知道……” 知道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吴刚的勇气尽失,这尝试他彻底地失败了,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又沉默好一会儿,他改变了话题道:“媛妹,你在‘武盟’是什么身份?” “问这做什么?” “我要知道!” “我不说呢?” 吴刚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勉强你!” “好,我暂时不告诉你。” “我还想问件事!” “说说看。” “灰衣蒙面的‘地灵吕坤’是你什么人?” 吕淑媛面现痛苦之色,幽然道:“亲人!” 吴刚追问道:“什么样的亲人?” “别逼我!” “如果媛妹有隐衷,不说也罢,只是我极想知道‘七灵’与‘武林盟主’原系仇家何以会联合一气?” “将来……不……也许很快你就会明白!” 吴刚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仍不死心地追问道:“他所持的那柄剑是何来历!” “剑?” “不错!” “这一点我不大清楚,据说是很久以前,得自一个仇家之手……” 吴刚心头狂跳起来,急声道:“得自一个仇家之手么?” “不错!” “那仇家是谁?” “事发之时,我年纪还小,以后再没人提过,我不知道。” “仇家业已死亡?” “不!” 吴刚激动得全身发麻,但他竭力镇静自己,怕操之过急使吕淑媛不肯说下去,默然了片刻之后,才又问道:“媛妹知道仇家的下落吗?” 吕淑媛眉头一皱:“那人莫非与你有关系?” 吴刚窒了一窒,道:“媛妹先把所知告诉我,我再说……” “那仇家就在本盟之中!” “就在‘武盟’之内?” “是的,囚在地牢之中,除了有限几人,谁也不能接近!” 吴刚用力咬了咬牙,缓和了一下内心的激动,接着问道:“地牢也在这密宫之内?” “不错!” “何处?” “无人带路你永远找不到!” “媛妹能带路么?” “不能!” “为什么?” “你如果暴露了真相,必死无疑,同时,我也在不许接近之列。” 吴刚闭口无言,胸中热血阵阵沸腾。 吕淑媛口中的仇家,便是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吗?如果是,既落入“地灵”之手,为什么不被囚于“七灵仙境”,而囚于“武盟”秘宫?这一点令人不解。 胞兄失踪业已十年以上,难道他一直被囚于此? 对方长期囚禁他的目的何在? 如果被囚的并非胞兄吴雄,那这人必知胞兄生死下落,因为“龙剑”是由他的手中转移到“地灵”之手的。 心念之中,又道:“媛妹,你所知道仅如此吗?” 吕淑媛一颔首,道:“我知道的只这么多!” “比如双方结仇的经过……” “不知道!” “恕我再问一句,‘地灵’的仇家,怎会拘囚于‘武盟’?” “很简单,他是‘武盟’一份子!” “可是‘七灵教’当初是被‘武林盟主南荒奇人’所灭?” “这一点我不能答复!” “照媛妹所说,事情发生已有相当时日,为何长期监禁他呢?” “刚哥哥,你在问口供么?” “不!不!你可以不答复!” “现在该你说了……” 吴刚闭了闭眼,沉重地道:“因为那柄‘龙剑’是家兄吴雄之物,所以我才如此追问!” “哦!” “媛妹,我必须要见那所谓的仇家……” “你认为他可能是你兄长?” “可能,但必须证实!” “恕我不能帮助你……” “我自己设法!” “刚哥哥,我们相认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为什么老是打哑谜?” “事逼至此啊!” “媛妹,不管是否错误,我们已不可分,生死两相依……” “刚哥哥,总有一天,我们仍要分开的……” 吴刚断然地道:“不会,决不会,世间没有能使我们分开的力量!” 吕淑媛激情地深深盯住吴刚,颤声道:“刚哥哥,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我不相信命运。” “当然,现在你可以如此说,当事实临头时,你便……” “我坚信我自己衷心不变。” 吕淑媛突地幽凄一笑道:“刚哥哥,记得那绿衣少女吗?”吴刚一怔神,道:“绿衣少女?” “嗯!那美绝天人的绿衣少女!” “怎样?” “你与她正是一对!” “媛妹何出此言?” “我不信你对她毫不动心?” 慕容婉仪天仙生妒的姿容,倏然浮现吴刚脑海,是的,说毫不动心是违心之论,可是现在的情势改变了一切,当下沉声道:“媛妹,曾有一段时间我对她确生倾慕之心,但自大洪山中与你进一步认识后,便不同了,我心里没有她!” “连想也不想?” “不想!” “刚哥哥,凭良心说,你对我的爱是基于感恩还是怜悯?” 吴刚微感一愕随口道:“媛妹,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你,心可对天,情可誓日,这就够了,这不比基于美色而倾心更崇高吗?” 吕淑媛欣然一笑,但随即又满面阴霾,若有所思地道:“谁能改变命运呢?” 吴刚大声道:“坚贞二字,便可改变一切,我能,你也能!” 吕淑媛一摇头道:“恐怕不能!” 吴刚剑眉一紧,道:“媛妹,刚忘了你答应为我活下去的?” 吕淑媛黯然道:“是的,但……谁知道命运是如何安排呢?” “为什么老说命运二字?” “唉!你不知道……” “为什么不痛快地说出来?”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吴刚有些心痒痒的,但又不忍太逼迫她。 两人又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中。 久久,吕淑媛先启了口:“刚哥哥,我忽然想透了!” 吴刚欣然道:“想透了什么?” “我感激你的爱,给我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气!” “媛妹,不及你对我的万分之一……” “我旧话重提……” “什么?” “我们走,永远离开这恶浊的江湖!” “现在?” “是的!”她面上再次浮起了红晕,用迫切期待的目光望着吴刚。 如果是在半刻之前,吴刚会丝毫不考虑地一口应承,但现在他冷静了,理性已完全恢复,虽然他对她的心丝毫未变,与半刻前完全一样,但临事却有个权衡了。 “媛妹,请许我办完一件事……” “报仇?” “是的!” “这是大事,也是你最大心愿,我不能阻止你,刚哥哥,这就是我说过的命运。” “为什么又扯上了命运?” “凡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媛妹要我放弃索仇?” “不!那是我一时的稚语,算我没说过。” 吴刚心念百转,最后一跺脚道:“媛妹,走,我也想透了!” 吕淑媛凄然一摇首,道:“可是我已改变了主意!” “这……为什么?” “不可能,天理,人情,逆之不祥。” “媛妹,我只有一个心愿,取下‘武林盟主’的项上人头,其余的全不管了,这事一了,我们远走高飞!” 吕淑媛的脸色大变,半晌无言。 吴刚不安地道:“嫒妹,怎不说话了?” 吕淑媛咬了咬牙,道:“刚哥哥,我对你一无所求,只有一件事。” “说吧,一百件也依你。” “真的?” “媛妹,要我的人头也可以,何况其他!” “也许这件事比你人头还重要呢!” 吴刚一震,道:“那是什么事?” “话说在头里,你也可以不答应!” “请说。” 第九章 武林盟主 “你能答应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杀灰衣蒙面人夫妇吗?” “媛妹是说‘地灵’吕坤夫妇?” “是的!” “他的妻子是谁?” “你将来会知道的!” “媛妹因何有此要求?” “别问为什么,你只说办不办得到……” 吴刚心念疾转,“地灵”百分之百该杀,然而较之吕淑媛的情,那仇就显得不足道了,自己什么也不会替她做,这要求岂能拒绝?心念之中,一颔首道:“我答应!” 吕淑媛苦苦一笑道:“刚哥哥,你并不一定要答应。” “我答应了!” “你不再考虑?” “不必!” “我怕你将来办不到……” “媛妹以为我是轻诺寡言之辈么?” 吕淑媛痴痴地凝视了吴刚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如此我放心了!” 吴刚上前握住她的柔荑,道:“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此间事了,双双遁世。” 吕淑媛低了低头,略作沉思,然后沉声道:“我答应。” 吴刚欣然一笑,俯首在她额上亲了亲,激动地道:“一言为定?” “当然!” “如此我也放心了。” “我该走了……” 吴刚黯然道:“不能多陪我片刻么?” “现在不能,刚哥哥,来日方长,如果露了破绽,后果更难料了。” “我们何时再见?” “随时都可以,只要有机会!” “媛妹,我必使你恢复功力……” “暂不谈这个,放开我!” “媛妹……”他依然地唤了一声,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他再次亲了她,然后才万分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吕淑媛面上又现伤感之色,眼圈一红,道:“刚哥哥万事谨慎,我走了!” 说完,匆匆开门而去。 吴刚怔在房中,有一种如真似幻的感觉…… 这一段情,充满了血与泪,他衷心的祈望,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意念,又回到吕淑媛所说的仇家身上,他的胞兄吴雄吗?如何才能探出真相呢?突地,他想到了“飞天蜈蚣李青山”等人,他们都是因接近要犯而被迫杀,莫非所谓要犯便是指这被囚的仇家?如果是“血衣”出于此人之手,别说自己承袭了“血衣神功”,在道义上也必须查究此事不可。 如果被囚的真是胞兄,将如何对付他? 于此,他连带想起了父亲,据少林“大悲和尚”所说,父亲仍在世间,但怎的毫无声息呢? 一阵倦意袭上身来,他和衣躺倒床上,不久,便酣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醒转,秘宫不见天日,根本不知道时辰,只是桌上不知何时已重新摆了饭食。 他起身下床,略事盥洗,坐下饱餐一顿。 碗筷刚刚放落,原先见过的二黑衣老者之一,走进房来,一拱手道:“盟主召见!” 吴刚精神大振,面对第一号仇魁的时辰终于来临了,内心虽激动万分,但表面上故持冷漠,木愣愣地道:“召见在下?” “是的。” “阁下如何称呼?” “老夫此间管事斐元。” “请带路;” “随老夫来。” 出了房门,折向左边,进入一条深邃的甬道,一路行去,再不见有石室之类的构设,看来这通道与秘宫是分离的。 吴刚一路盘算着该采取的行动步骤…… “魔湖”、“金刚盟”,业已对“武盟”采取了积极行动,很明显的,“武盟”必将用自己以对抗敌人,如果照“忘我和尚”与拜兄宋维屏等的话,待机而动,岂非是因人成事? 自己既与吕淑媛有约,不如乘机发动,枭仇魅之首…… 但身在“武盟”腹地,对方必倾全力以对付自己,那就免不了要大开杀戒。杀! 这血腥的意念,立时笼罩了他。“五百人冢”的血债,怎能不讨? 一道亮光,照入眼廉,出口在望,管事斐元放缓了脚步。 到了出口,一望,不由为之骇然,这出口与入口一样,高在半峰之上,距地面约五六丈之高,如非亲历,说什么也无法发现。 此刻,旭日高照,山风送爽,半日一夜的秘宫居停恍如经月。 峰脚,房舍毗连,“公义台”坐落在远远的前方,此地已是总舵的彼峰。 如果没有相当的步功造诣,根本就无法上下。 “秘宫管事斐元”向下面一指,道:“我们下去!” 吴刚点了点头,两人先后飞身泻落地面,仍由斐元前导,向那片屋宇奔去,沿途桩卡密布,戒备森严,气氛至为紧张。 穿越三道警戒线,来到一座宏伟的大厦之前,一方巨匾高悬,上书“令厅”二字。 廊沿上,十二名持剑黑衣武士,雁翅分立,一个个了兀立如石像。 斐元一抬手,道:“请进!” 吴刚昂首直入。 厅内的布设,有如法堂,只是不见半个人影。 斐元指着下首一排椅子,道:“随便坐,老夫入内禀报!” 说着,径自转入屏风之后……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斐元始才重现,道:“盟主在‘武厅’召见!” “武厅?” “不错,请随老夫来。” 吴刚心中大感狐疑,这“武厅”顾名思议必是演武或教练的场所,在那地方接见自己,目的何在呢? 心念之中,脚步移动,随着斐元转过持着红幔的屏风,屏风后是一道中门,出了中门,是一个青石铺砌的大院,迎面三开间的楼房,居中一间是通道,两名“金剑手”左右分立。 穿越通道,一片假山挡住视线,转出假山,一块广场映入眼帘,不错,是练武的场所。 迎面是一间敞厅,业已坐满了人,老少男女不等,总在三十人以上。 八名“金剑手”分列敞厅两厢。 居中,长案之后,高踞着一个锦袍蒙面人,不用说,那便是至今尚不为人知其来历的神秘人物“武林盟主”了。 吴刚内心登时起了一种流血的冲动。 管事斐元疾行数步,趋在吴刚前头,遥遥对着上座躬身为礼,口里高喊:“索血一剑到!” 所有的目光,集中向这旁射来。 吴刚冷眼一扫敞厅中人,除了右排首座“盟主夫人施玉娘”等极少数几人外,几乎都是陌生面孔,奇怪的是竟然不见“灰衣蒙面客”的踪影。 盟主发了话,声音十分怪异刺耳,像是故意以内功改变的“近前答话!” 管事斐元一侧身,向吴刚以目示意,然后俯首直走到阶沿前才止步。 “上面便是盟主!” “唔!” 吴刚直视着锦袍蒙面人,既不为礼,也不开口。 所有在座的,面上俱现出异样的神情。 斐元用手拐一碰吴刚,低声道:“见礼!” 吴刚无奈,双拳一抱,道:“区区见过盟主!” 锦袍蒙面客颔了颔首,道:“你就是‘索血一剑’?” “正是!” “可知本座召你来此的目的?” “不知道!” “你师门与本座有很深渊源,而本座又忝为盟主,必须主持公义,故此,你师门血仇,由本座主处理,你愿意么?” 吴刚暗骂了一声“鬼话”,口里却漫应道:“愿意!” “至于令师姐,可能落入仇家之手,本座已下令尽力查究……” “嗯!” “你一身造诣非凡,乃中原武林罕见奇材,本座准备破格聘你为‘金剑统领’,一方面成全你复仇夙愿,一方面以所学造福武林,你意下如何?” 吴刚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故作欣喜之状,道:“在下目的只是报仇……” “你可不必立刻作答,考虑后再决定!” “谢盟主!” “为了服众,对你的剑术,必须经过考验。” “怎样考验法?” “自然是比对!” “现在么?” “不错!” 吴刚答有深意地道:“在下出手必须见血!” 这句话,使得在场的面色全为之一变。 锦袍蒙面人对这句意味着血腥的话,不置可否,接下去道:“有一名剑手,可以使你尽展所学!” 吴刚暗吃一惊,武盟之中竟然隐有堪与自己功力悉敌的对手么,这值得注意一下,如果盲目行动,可能招致功亏一篑的后果。 心念之中,故作狂傲之色道:“盟主是说此人与在下功力相当?” 锦袍蒙面人目中闪过一丝诡谲之色,道:“功力也许稍逊,剑术便很难说了!” “也可能高过在下?” “这必须由事实证明!” “对方何许人物?” “一名囚犯!” 吴刚心头一震,栗声道:“囚犯?” “不错,一名失去功力的囚犯!” 吴刚心头的骇异莫可言宣,莫非这囚犯就是吕淑媛口中的仇家?如果是,不必费心机便可见到,但既是失去功力的人,又如何能据以考验自己的剑术呢? 当下竭力按捺情绪,不使之现于神色,一皱眉道:“失去功力的囚犯?” 锦袍蒙面人沉声道:“也许你不明白,此人是一名高级剑手,因作恶多端而被本座封闭了他全身功力,只要解除禁制,功力立复……” “原来如此!” “本座对你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片刻你将与那囚犯较量剑术,但不要伤他性命,只逼他全力应战!” “为什么?” “迫他施出全部招数。” 吴刚脱口道:“偷学他的剑法?”话方出口,便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口。 锦袍蒙面人目射凌芒,久久才道:“你猜对了,如果本盟剑手都具有他那等剑术,当可无敌天下。” 吴刚骇然,这种居心,可说卑鄙而可怕,由此证明这魔头并不满足于盟主之位,而是想君临武林天下,独夫统治。 他不敢再多开口,以免露出马脚。 如果这囚犯真的是胞兄吴雄,今天便可揭开一个大秘密。 当下一点头道:“在下遵命行事,不取对方性命就是!” “给他座位!” 一名黑衣汉子立即搬了一把椅子,排在左侧末位。 管事斐元悄声道:“请就座,这是殊荣!” 吴刚半声不吭,大剌剌地步上台阶,坐了下去。 管事斐元退倒一侧。 锦袍蒙面人大声发令道:“带人!” 吴刚内心一阵剧烈跳荡,他想,“武林盟主”说那囚犯作恶多端,莫非是指他滥杀各门派高手而言,如果是,事实便可能是这样—— 吴雄滥造杀劫,被“武盟”制伏囚禁,封了功力,为了要逼出他那套无敌剑法,所以一直保留他的性命,今天,借自己逼他施出全部剑法,这计策甚妙…… 家门逆子,惨祸之源,该杀他么? 杀了他,如何向嫂嫂“魔湖公主”交待? 如果对方并非胞兄吴雄,则他是受迫害者,应该保全他。 心念未已,只见三条人影,自武场东边门中出现,当先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汉子,身后跟着两名“金剑手”。 吴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恶形怪态的汉子,会是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么?他对吴雄可说印象毫无,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记忆,他很俊美。 那汉子双目无神,但却流露深切的恨意,脚步有些踉跄,但保持一定的步度,显示出此人个性刚强。 他是吴雄么? 吴刚在心里自问了十多遍,血行一阵一阵地加速起来。 顾盼间,来到阶沿之下,止步停身。 全厅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紧张而诡秘。 这敞厅名“武厅”,其实格局有如将台,称之轩更为恰当,三面空虚,后接屋宇,前面两根支柱承住屋顶,左右阶沿伸展约两丈,与场子之隔仅三级台阶。 吴刚的座位,恰在阶沿边,这一临近,看得极为真切,只见这汉子须髭虬结,瘦骨嶙峋,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衣衫原形尽失,像披挂着些破布。 囚犯,半点不错,十足的一个囚犯。 锦袍蒙面人开了口。 “大剑手,今天你有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运气好,谨此可还自由之身!” 那汉子面皮一阵牵动,沙哑的声音道:“又是什么陷阱?” “对你似乎已用不上陷阱二字了……” “那是什么?” “机会!” “哈哈哈哈,机会?多希罕的字眼!” “听着,本座一言九鼎,在座的都是见证,今天决定你的生死。” “本人对生死二字早已忘怀了!” “人,无不好生恶死,你这是违心之论!” “大盟主说说看?” “本座将解除你禁制,使你恢复原来功力,然后……” “怎么样?” “与本盟‘金剑统领’候选人放手一搏!” “嗯!又怎样?” “胜则生,败则死!” 那汉子激动了,也许他求生之念尚未全泯,这句话对一个武士是很大的诱惑,也是很堂正的机会。 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什么原因促使大盟主冒此奇险?” “何谓奇险?” “本人一旦恢复功力,难道盟主毫无顾虑?” “哈哈哈哈,大剑手,十余载牢狱絷囚,并未磨灭你昔日豪气,可钦,可敬!” “哼!” “你同意决斗么?” “如果不同意呢?” “只有老死牢中!” 那汉子默然了半晌,厉声道:“不管是什么阴谋,本人选择决斗而死一途!” “好!” “本人有条件!” “什么条件?” “本人要用原来兵刃!” “可以!” 吴刚几乎按捺不住激越如狂的情绪,这汉子,的确有大武士之风,他是谁?他是谁?是胞兄吗?…… 锦袍蒙面人一抬手,道:“带他到秘室!” “遵令!” 两名押解他的“金剑手”恭应了一声,转身把那汉子带了下去。 吴刚再也忍不住了,转面朝里道:“盟主,要在下与此人决斗么?” “不错!” “他叫什么名字?” “嗯……大剑手,无名!” 显然,这是虚语,但吴刚无法再追问了。 锦袍蒙面人侧首向冶艳妇人施玉娘道:“夫人,请你去解他禁制!” 施玉娘盈盈站起身来,道:“他要求的剑呢?” “临场再给他!” “是!” 施玉娘起身退了下去。 锦袍蒙面人又转向吴刚道:“索血一剑,你记住刚才的话了?” 吴刚暗自一咬牙,道:“记住了!” 锦袍蒙面人环视在座的人一眼,然后沉声道:“各位记住,照原先安排,每人必须记住至少一式,现在各就位置!” 人影晃动之中,所有在座的全部起身,分散站到场边。 吴刚呆坐着没有动。 “斐管事!” “弟子在!” “传令所有‘金剑’弟子临场观摩,警卫之责,另交人接替!” “遵令谕!” 管事斐元躬身而退。 不久,所有“金剑手”先后入场,沿场边站立,全数约十五人之谱。 吴刚心中暗忖:凡属一种过人的武技,必有其独特的心法,与奇奥的诀窍,想凭别人过招而偷学,除了极少数的超人之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武林盟主”此举,的确不太聪明,纵使在场的都属剑道翘楚,每人强记一式,亦不过毛皮而已,而每一种武功,都因势利导,变化存乎一心,尤其剑术,变化万端。除非获得剑谱,否则是枉费心机,难道他计不及此? 他是计穷而出此下策吗? 抑或另有什么图谋?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瞟了锦袍蒙面人一眼,正好,对方的目光也在此时射了过来,四日交投,吴刚微感一震,他觉得对方目光中充满了诡谲之情。 吴刚愈想愈觉不安,主要的是对方企图不明,那大剑手的来历也不明。 锦袍蒙面人极富心机,要想揭露他的来历,可不是件易事,当然,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硬来,问题是时机了…… 整整一顿饭工夫,“盟主夫人施玉娘”才从厅内后侧门现身,手中提着一柄连锁它剑,径直走到锦袍蒙面人身边。 “夫人,如何?” “一切就绪!” “辛苦了!” 施玉娘白了他一眼,冶荡地一笑,道:“不必多礼!” 一条人影,从武场的一端角门出现,沉缓而有力地步入场中,来的,正是那大剑手,这一现身,情况与刚才大不相同了,眼神充足,抖露出一片恨芒杀机。 沙!沙! 那脚步声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顾盼间,他已来到敞厅前的正中央,目光四下一扫,像一只被触怒的野兽。 “给他剑!”锦袍蒙面人沉声开口。 施玉娘略一迟疑,道:“不太冒险么?” “此险非冒不可!” “万一纵虎归山……” “他绝无机会!” “呛”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芒影中幻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 吴刚几乎失口而呼,那是“龙剑”!大剑手要求原来的兵刃,那么这柄“龙剑”是属于他,他是胞兄无疑,当然也就是吕淑媛所说的仇家了。 他的内心起了痉挛,不管如何,手足终是手足,想不到手足重逢,是在这种场面之下…… 施玉娘大叫一声:“接剑!”脱手把“龙剑”掷与大剑手。 大剑手接剑在手,平举身前,目注剑身,突地哈哈狂笑起来,凄厉,愤毒,比哭还要难听,笑声渐息,最后却变成了呜咽,大粒的泪珠,滚滚而落。 这情况,又证明了吴刚所测不错。 吴刚有些坐立不安了,怎么办?猝起发难,先制住锦袍蒙面人,叫明身份,弟兄双双诛仇,然后再…… 可是万一大剑手不是吴雄,岂非坏了大事? 锦袍蒙面人讥诮似地道:“大剑手,你是哭自己的命运还是……” 大剑手双目圆睁,厉声道:“本人对手是谁?” “索血一剑!” “什么?” “索血一剑!” “谁是‘索血一剑’?” 锦袍蒙面人低声道:“索血一剑,出场,记住,本座未下令之前,不得伤他性命!” 吴刚心念电似一转,站起身来,弹身入场,与大剑手隔五步相对。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所有的目光,令直照场中,所有的心弦,全抽得紧紧,每一张面孔,都呈现出极度紧张之色。 大剑手死盯了吴刚几眼,道:“你便是索血一剑?” 吴刚一副钢牙几乎咬碎,竭力装作冷漠地道:“不错,你叫什么?” “不必问!” “不报名死了岂不冤枉?” “废话!” “刷”的一声,吴刚抽出“凤剑”,一扬,双目紧盯住大剑手,看他的表情,如果他是吴雄,必识此剑…… “呀!” 大剑手惊呼一声,连退三步,两个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浑身簌簌直抖。 吴刚故意道:“你怕死么?” 大剑手虬须猬之,激动万状地道:“你手中剑何来?” 此刻,只要一句语露了白,情况便将完全改视,吴刚还没有打定主意该采什么样的行动,只有暂时拖延之一途,当下嘿嘿一笑道:“你管不着,准备!” 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捋着剑诀平胸,右手剑斜斜上扬。 大剑手再度惊呼出声,身躯抖得更厉害了,语不成声地道:“你……你这套剑法得自血衣……” 吴刚心头剧震,看来那件“血衣”是“飞天蜈蚣李青山”得自此人之手,这内情太复杂了,牵涉太广…… 锦袍蒙面人业已离座站起身来,双目灼灼注定场中,略不稍瞬。 吴刚偷眼瞥见这情况,顿悟锦袍蒙面人要自己与大剑手决斗的目的,急中生智,立即以传音入密之法,匆匆道:“别说话,全力交手!” 大剑手目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但却闭上了口,手中剑也同时举了起来,那起手式与吴刚的恰恰相反,吴刚的剑是斜举向上,他的则是斜伸向下。 双方互相对峙,凝沉如山岳。 名剑手的气势,自是与众不同。 “接剑!” 暴喝声中,吴刚首先出剑攻击,这一剑,他只用了六成功力,八式杀手之中,他只用上三式,目的是试探对方深浅。 “锵!锵!锵!” 剑花缭绕,剑气纵横,三声连珠金鸣,吴刚的一招三式,完全被封了开去。 大剑手没有反击。 吴刚心头的震骇莫可言宣,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现象,从没有人能从容化解这玄奥的杀手。 “再接一剑!” 喝话声中,吴刚以八成功力,攻出一招五式,较前增加了两式,换句话说,这一招中包含了五记致命的杀手,同时分击五个致命部位。 又是一串震耳金鸣,大剑手化解了五式,反击了两剑。 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 奇,使人根本分不清招式。 狠,式式俱是旷古绝今的杀手。 准,部位丝毫不差。 吴刚料不到对方会反击,当场被迫退了一个大步。 锦袍蒙面人与施玉娘。双双移步到阶沿边,足证其内心的紧张与激动。 吴刚仍打不定主意该如何做。 两个照面说明了一件事,这套载于“血衣”的“参化剑法”,是大剑手所创无疑,否则他不会如此得心应手,轻轻化解。 不错了,证诸“血衣”上的附注:“余受难之后,以本身所学,参以静悟之心得,去芜存精,研创此一招剑法……” “受难”二字,当然指的是被囚。 以其人的剑法,与其人决斗,这多么不可思议! “接我的!” 暴喝声中,大剑手采取了主动,发剑攻击。 刹那之间,只见剑光如幕,龙飞凤舞,剑气森森,撕空有声。 两人所用的剑法完全一样,要胜就只有凭功力的深浅了。 吴刚仅用八成功力迎战,因为锦袍蒙面人一再交待不许取对方性命,是以吴刚的行为并不会引起疑忌,既是同一剑法,他可以放胆的攻击而不虞对方接不下。 大剑手却是用上了全力。 这一战看上去凶险绝伦,旁视者简直透不过气来。 招式反复变化,或增或减,玄绝奇绝,要想凭观看而了然,根本不可能。 “住手!” 锦袍蒙面人巨喝出声。 吴刚与大剑手俱感意外的一震,双双停了手。 锦袍蒙面人哈哈一阵狂笑,道:“大剑手,你自由了!” 这话,出乎全场人意料之外。 吴刚聪颖逾常,一听便知此中还有文章,立采先发制人手段,大声道:“胜负未分,他凭什么自由?” 锦袍蒙面人阴阴地道:“能与你平分秋色,已属难能了!” 吴刚抗声道:“若非盟主交代不取他性命,在下杀他易如反掌!” 大剑手骇然望着吴刚,猜不透他的心思。 “本座言出不改,任他自由!” 吴刚不再言语,故装出-付杀机难戢之态,心中可在嘀咕不知这魔头在玩什么花样,又苦于无法更进一步证实大剑手的来历,虽然事实已显示他是胞兄吴雄无疑,但仍需最后的证明才能完全确定。 他被囚了十年有多,一旦功力尽复,还放他自由,显然不合情理,既与情理相悖,这其中便有蹊跷了。 如何设法保全大剑手的安全呢? 吴刚第一次感到孤掌难鸣! 锦袍蒙面人冷森森地问吴刚道:“索血一剑,你想流血么?” 吴刚硬起头皮道:“在下一向剑不空回!” “他已不值得你动手!” “什么意思?” “他的功力只是暂时回复,目的在考验你,现在,他的功力又消失了。” 吴刚骇然大震,暗骂一声好歹毒的老匹夫,幸而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了,心念之中,栗声道:“真有其事?” “你何不试试看?” 吴刚反手便拍出一掌,“砰!”伴以一声闷哼,大剑手应掌飞栽两丈之外,“龙剑”脱手,喷出了数口鲜血。 事实证明,大剑手又失去了功力,当然这是施玉娘预先做的手脚,时间倒是拿捏的很准。 大剑手挣起身来,又把“龙剑”拣回手中,仰天一叹道:“天绝我也!” 反手回剑,朝心窝猛扎。 吴刚怪叫一声,闪电般夺下他手中“龙剑”,乘机以极低的语声道:“待机!” 大剑手窒在当场,凄厉如鬼。 锦袍蒙面人再次向大剑手道:“你可以走了,在本盟范围之内,你不会受到阻碍!” 吴刚大是着急,大剑手身上的谜,尚未揭晓,他武功又失,如果“武林盟主”言而无信,在“武盟”势力范围之外向他下手,轻而易举,而自己却无法分身保护他,如果此时抖明身份发难,吕淑媛的安全又成了问题…… 大剑手闻言之下,并未立即离开,冷厉地道:“本人如幸而不死,誓报此仇!” 锦袍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悉听尊便!” “你今天不杀本人,必会后悔!” “本座决无厂悔之事。” “如此后会有期了……” 他虽功力尽失,但武士的风度犹存。 蓦在此刻-- 一阵急遽的警号声,遥遥破空传至,所有在场的“武盟”弟子,全为之悚然动容。 紧接着,一名黑衣人形色仓皇,踉跄奔入,直趋锦袍蒙面人身前,单膝一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盟主……有敌来犯!” 所有的目光,全射了过来。 锦袍蒙面人目暴寒芒,栗声道:“什么样的敌人?” “有各门派的高手在内……” “为首的?” “似是‘金刚盟’为首!” “来敌一共多少?” “百人以上。” “情况如何?” “本盟自前山起所有卡哨巡逻弟子非死即伤,敌人现聚集公义台前!” “知道了,下去!” 黑衣人起身退下。 锦袍蒙面人转目向施玉娘道:“夫人,大剑手交由你看管,照原计划而行!” 施玉娘花容变了色,应了一声,弹身入场,向吴刚道:“剑来!” 情况显示“忘我和尚”所谓的时机业已来到,他们已采取了行动,自己的计划势非改变不可,这柄“龙剑”与“凤剑”本是兄嫂当年婚盟之物,既已到了自己手中,岂能再交与别人呢? 以什么借口留住这剑? 施玉娘再次开了口:“把剑还给我!” 大剑手栗声道:“这剑交给你了,你必须保守,双剑本是一对!” 这一来,吴刚已无转弯的余地,留剑,势必暴露身份,交剑,再得回来可就麻烦了,怎么办呢? 心念数转之后,他硬起心肠,把“龙剑”递还施下娘,施玉娘归剑入鞘,一摆手,两名“金剑手”左右挟住大剑手,向侧门方向奔去。 吴刚眼巴巴望着对方离开,无可奈何。 锦袍蒙面人一直盯视着吴刚,可能已起了疑心。至此,才开口道:“索血一剑,你紧随本座,来犯敌人中,有大半是你仇家!” 吴刚“嗯”了一声。 锦袍蒙面人洪声发令道:“各堂主立即召集手下,紧守岗位,金剑弟子与各护法随从本座!” 轰应声中,人影纷纷移动,霎时散尽,只剩下十五名金剑手,一僧、一道、两名俗家老者,这一僧一道二俗,想来便是护法了。 “出动!” 锦袍蒙面人一声令下,当先举步,事逼处此,吴刚只好随着起步,看来今日之局只有随机应变了。 一路出去,戒备森严,所有人俱刀剑出鞘,气氛紧张至极。 当初拥立盟主的是各门派,今天,讨伐“武盟”的,仍有各门派参与,这证明武林公义尚未泯没。 吴刚心内暗忖,自己的血海仇家,除丐帮与少林两派之外,其余各门派差不多都有份,则自己该采什么立场呢? 先除仇魁再找各门派算帐? 抑或以假作真流各门派之血,再倒戈除仇魁? 各门派高手聚集,这是个大好的复仇机会…… 顾盼间,“公义台”在望,只见台前一片人潮,但却没有半丝声息。 他想,“武林盟主”除了利用自己之外,不知还有什么打算?“妖中之王欧阳残”夫妇等高手之死亡,对“武盟”的力量是极大的削弱。 值此紧要关头,何以还不见灰衣蒙面客“地灵吕坤”现身?“七灵”会乘机倒戈对付“武盟”吗? “武林盟主”的功力究竟高到几许? 一切似乎早有计划,十五名“金剑手”陡地分成三拨,每拨五人,抢据左右副台与后台,四护法仍随定锦袍蒙面人。 锦袍蒙面人步履从容,直上“公义台”,吴刚自然紧跟其后。 六人甫一登台,台前便起了一阵栗人的喧声。 数条人影,从人丛中拔起,直射台上。 吴刚目光一转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台的,半数以上是熟面孔…… “忘我和尚”。 冒充“妖十之王”向自己授艺的“地宫”护法易永寿及四老妪之二。 嫂嫂“魔湖公主”的乳母范大娘。 拜兄宋维屏。 少林活佛“大悲和尚”。 武当前掌教“灵空上人”。 “无事生非杜宇”老怪物。 这些,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另外尚有六名老者是陌生面孔,其中一名身高八尺的伟岸白发赤面老者,最为惹眼,既然上台,想来都非泛泛之辈。 台下,黑压压一片,总数在百人以上。 吴刚感到有些窒息,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所抉择。 站在锦袍蒙面人身后五步的四护法,面色全变了。 锦袍蒙面人环视台上诸人一遍之后,冷冷地开了口:“为首的是哪一位?” “老夫!” 那身高八尺的伟岸老者答了话,短短两个字,苍劲震耳。 吴刚一听这声音,心头登时一震,这话声多熟悉……他突地想起来了,这不是“人灵”被“返本还婴”奇功死毁时,仅闻声而不见形的人物么?范大娘尚不敢提他的名号,他是谁? 心念之中,目光不由深深注向这怪老人,但觉这老人有一股无形的慑人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锦袍蒙面人沉默了片刻,栗声道:“阁下是否‘金刚盟’祖师‘赤面金刚’?” “不错,你见闻不薄!” “想不到阁下仍在世间……” “老夫一时还死不了,哈哈哈哈……” 吴刚又是一震,“金刚盟”的祖师,当然比“金刚盟主”还高了一辈,谁是“金刚盟主”呢?另五位不知名老者之一么? 突地,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耳鼓。 “小子,你怎么回事?” 这是易永寿的独门传音之术。除了吴刚,别人决听不到。 吴刚立即以同法应道:“晚辈很好!” “你有什么打算?” “得看情况!” “什么意思?” “尚有顾虑!” “锦袍蒙面人的底细?” “尚不清楚!” “与‘七灵’的关系?” “不明!” “你能首先发难制住他?” 吴刚想到了可能是胞兄吴雄的大剑手与吕淑媛,如果自己采取行动,他和她的遭遇便很难料了,当下断然传音道:“不能,有顾忌,赤面金刚的来历?” “金刚盟主的师父,金刚盟主便是令兄的岳父,业已辞世!” “金刚盟主是家兄岳丈?” “不错!” “那魔湖公主呢?” “金刚盟主之独生女,魔湖是金刚盟发祥之地!” 传音至此而上,吴刚内心的骇异,莫可言宣,想不到“魔湖”便是“金刚盟”,这迷底算是揭晓了…… 锦袍蒙面人俟对方狂笑收敛,才报以一声冷笑,道:“阁下煽惑各门派高手至此,目的何在?” “赤面金刚”声如巨雷似地道:“为了武林公道!” “此话令人不解。” “亏你有脸皮说出这句话!” “此地乃武林总盟所在之地,阁下要三思。” “武盟多行不义,以同道为彘狗,假武盟之名,行独霸武林之实,今天老夫应同道之请,除魔卫道……” 锦袍蒙面人嘿嘿一笑道:“本座乃中原武林所共推,到底谁为魔?谁为道?” “赤面金刚”洪声道:“长话短叙,老夫今天只有一句话可说……” “本座愿闻。” “当天下同道之面,揭开你的真面目,解散武盟!” “否则呢?” “流血!” 流血两字出口,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锦袍蒙面人阴森森地道:“武盟乃中原武林正义之象征,神圣不可侮……” “赤面金刚”沉哼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屑地道:“中原武林各派代表尽在台下了,这才是真正的正义!” 锦袍蒙面人若无共事地悠然道:“阁下准备采什么行动?” “第一、你接受老夫所提意见,显示真面目,解散武盟!” “还有第二呢?” “老夫已说过了,流血!” 吴刚的目光扫向拜见宋维屏,小叫化向他眨了眨眼,不知是什么意思。目光再移向“忘我和尚”,那份凝重之色,使吴刚心弦为之一颤,再看易永寿,一副愁眉苦脸。 这三人,可说与吴刚关系最密切。 吴刚到此刻还打不定主意该采什么行动。“忘我和尚”这一边,有大半是他仇家,“五百人冢”开武林未有之惨例,这笔血债是非索不可的,“武盟”方面,旧恨新仇自不待言。 锦袍蒙面人寒声道:“阁下已决定这么办了?” “赤面金刚”双面射出栗人厉芒,沉声道:“老夫说一不二!” “本盟弟子最近接二连三被残杀,这笔帐……” “杀人者人恒杀之!” “阁下说得非常正确。” “回答老夫的问题。” 锦袍蒙面人目光四下一扫,冷阴阴地道:“今天莅止隆中山的,俱为中原道上一时俊彦,本座忝为地主,深感荣幸。” “赤面金刚”寒声道:“不必做这些题外文章了!” “这是正题,阁下一行约在一百五十位之间,本阁自成立以来,似此聚精英于一堂的盛况,尚属空前,高朋莅止,本座敢不竭诚以待……” “大盟主唱工不错!” “过奖了,停会阁下当领略到本座做工亦不差!” “什么意思?” “以此刻此地而言,贵我双方的人命是一与十之比……” “又怎样?” “不怎么样,以一对十,拼得过!” “你准备拼了?” “早已准备,这在武林中也可算得上是件大事,决不输于十年前‘武林第一堡’的大血案……” 此言一出,台上人人色变。 吴刚但觉热血直冲顶门。 锦袍蒙面人接着又道:“隆中山将添一胜迹,二百人冢!” 吴刚突地虎吼一声,闪身上步,拔出了“凤剑”,厉声道: “本人向各门派高手挑战!” 充满杀机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上渚人,久已不现的戾气,又呈眉宇。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所有骇异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台下起了一阵骚动。除了有数的几人外,并不清楚吴刚的遭遇,他站在“武盟”一边,已使人大感意外,现在公然要向各门派挑战,岂不令人骇然震惊! “索血一剑”的威名,早已震动武林,今天会有能堪与抗卫的对手吗? “索血一剑”到底是正抑邪? “索血一剑”真正的来历是什么? 每一个在场的高手,都有相同的疑问。 易永寿立即以独门传声,向吴刚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刚以同法回答了四个字。 “我要报仇!” 最显激动的是“忘我和尚”,破袖一挥,虬须乱动,栗声喝道:“你说什么?” 吴刚咬了咬牙,不得不对他所敬爱的人怒目相向,大声道:“向各门派所有在场高手挑战!” 锦袍蒙面人注视着吴刚,略不稍瞬,可能,他想发现某种秘密。 小叫化宋维屏,双目睁得滚圆,骇震之色毕现,他想不透拜弟怎会突然来上这一手,用意何在? “赤面金刚”倒是十分平静,态度令人莫测高深。 “忘我和尚”向前欺丁两步,洪声道:“什么理由?” “杀人流血!” “贫僧先接你的!” “大师代表哪一门派?” “代表正义!” 吴刚可作了难,“忘我和尚”这一挺身而出,使他无法应付,他不愿也不能与对方动手,但他目前的身份是心神受制,锦袍蒙面人业已起疑,一个应付不当,便将露出破绽,如果身份暴露,势将两面受敌,顾此失彼,使仇家漏网,而最可虑的,尚有“大剑手”与吕淑媛的安全问题…… 如何应付这场面呢? 情急智生,他冷笑了一声,道:“你第一个流血也可以!”说着,向前一欺身,装出一付杀气盎然的凶相,暗中却以密语传声向易永寿求援:“易前辈,阻止他!” 易永寿反应极快,立即怪叫一声道:“穷和尚,轮不到你先出手!” “忘我和尚”充耳不闻…… 吴刚业已剑在弦上,内心可急惨了。 易永寿转向“赤面金刚”道:“红脸的,你倒沉得住气?” “赤面金刚”闻言之下,意会到此中必有蹊跷,洪喝一声道:“和尚,你退下!” 伟岸的身躯朝前一挪,反手把“忘我和尚”推开,目注吴刚道:“小子,老夫为此行之首,杀人必得待老夫躺下。” 吴刚乘机转舵,冷哼了一声道:“好极!” 心里可又打上了一个结,对方是嫂嫂“魔湖公主”的长辈,一样不能伤。 “赤面金刚”沉声道:“小子,你叫‘索血一剑’?” “不错!” “如你出手一剑不见血呢?” 吴刚灵机一动,转注锦袍蒙面人,意思是询问如何处理?这做作妙到毫颠,锦袍蒙面人再诡诈也料不到其中玄机。 果然,锦袍蒙面人开了口:“索血一剑,这便是你最大的仇家,你看着办吧!” 这话大出吴刚意料之外,言中之意是叫他死拼到底,至分出生死为止。 吴刚怔了一怔…… 锦袍蒙面人与四护法齐齐闪身后退,到了后台边缘。 “赤面金刚”哈哈一声狂笑,道:“大盟主,你心计很毒辣,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锦袍蒙面人怔了一怔,道:“什么意思?” “赤面金刚”冷冷地道:“你所恃的,不过是在谷道中与此台四周所埋的炸药,不错吧?” 四护法骇然色变,锦袍蒙面人全身一震,目中射出两道狞芒,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人已到了台后缘出口之处,五名“金剑手”一字式列在后台入口。 “赤面金刚”续道:“大盟主,这一着棋你输了,炸药业已被清除,你尚有何话可说?” 锦袍蒙面人窒了一窒,阴沉而有力地道:“未见得!” 吴刚心头可就相当震骇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如果预置的炸药爆炸,自己与所有在场的各门派人物,势将无一幸免,这心计可真毒辣。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大洪山秘谷中,“魔湖公主”被炸失去双腿,“十二金刚”丧其六的那一幕惊人惨剧……他打了一个冷颤,杀意更浓了。 锦袍蒙面人的“未见得”三个字之后,又隐藏了什么可怕的诡计呢? “赤面金刚”不屑地道:“大盟主还有什么杀手?” 锦袍蒙面人一抖袍袖,两颗黑糊糊的东西,握在手中,扬了扬,道:“阁下识得此物?” “赤面金刚”骇然道:“霹雳球!” 所有在场的全为之面色大变。 锦袍蒙面人狞声道:“今天所有高明,够得上高手二字之称的,大概都已在台上了,这两粒弹子谅可成全,至于台下的,本盟‘金剑手’可以效劳解决!” “赤面金刚”纵然功力通玄,也一时为之束手,以台上这批人的身手而言,少部分可全身而退,但可以想到的,谁也不会退缩。 吴刚耳中又听到易永寿的传声:“小子,看你的了!” 吴刚当机立断,台上有半数是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如果让锦袍蒙面人掷出“霹雳球”,后果何堪设想?心念之中,身形一转,道:“不让在下亲手报仇?” 锦袍蒙面人凝视了吴刚一眼,冷冷地道:“不许动!” 吴刚暗吃一惊,故作愣愕之色道:“为什么?” 锦袍蒙面人狂笑一声道:“索血一剑,不必再做戏了,你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么?你也死定了。” 吴刚窒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秘密已被拆穿,就什么也别谈了,他深悔自己没有抢先下手,这结果应该想到的,对“大剑手”的一幕,对方是故意试探自己,虽没露明显的破绽,但对方可能已起疑,现在对“赤面金刚”等,自己虚张声势,迟迟不出手,显然与心神受制的情况不合,面具当然不揭自破了。 如何处置这情况呢? 全场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锦袍蒙面人此刻要毁台上众高手,只是举手之劳。 今天在场的,可说是中原武林的精英,如果毁于一旦,锦袍蒙面人独霸天下的野心,便可实现了。 仇与恨! 生与死! 吕淑媛、大剑手…… 许多问题,在刹那间同时涌入脑海。 他衡量了一下目前情势。锦袍蒙面人一行业已退到后台入口,自己与“赤面金刚”、“忘我和尚”等三人,则在台中央,距后台在两丈之间,其余宋维屏等,分别集中在台子的前缘左右两侧,说什么也没有采取行动的机会…… 一个意念,飞快地浮现吴刚脑海——僵持下去,不但救不了人,自身也难保,不如冒险抽身,还可翻个报仇的人。 心念才动,只听“赤面金刚”嘿嘿一笑道:“大盟主,先别得意,你所埋藏在此地的炸药,你知道已被移作什么用途?” 锦袍蒙面人显然意外地一惊,道:“本座很愿意知道!” “炸药已移置武盟秘宫的进出口,随时会爆炸,秘宫内的人,将被活埋。” “什么?” “封死秘宫,活埋你家小人等。” 锦袍蒙面人眸射骇震至极之色,一时无语。 吴刚震惊莫名,这“赤面金刚”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人物,竟然也知道“武盟”之内有秘宫其地,而且算无遗策。忽地,他想到“大悲和尚”也在场,他曾安了“飞天蜈蚣李青山”、“铁臂猿孩景”等内线在武盟之内,易永寿也曾任该盟护法,这些机密,当然是他们提供的,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锦袍蒙面人竟料不到这一着。 锦袍蒙面人突地厉笑一声道:“即使如此,也拼得过!” 这话令人战栗,完全是一派枭雄口吻。 “赤面金刚”沉着地说:“同归于尽么?” “以秘宫的有限人命,换取各位在场朋友。” “你以为你能幸免?” “走着瞧!” “告诉你,这公义台百丈之内,也埋有炸药,你掷球或老夫下令,同属——举手之劳,不信就试试看?” 这情形,场面会僵持下去,因为双方都掌握有制对力死命的利器。 吴刚目前首先想到的是那可能就是胞兄吴雄的大剑手与生死之爱吕淑媛,不管情况如何发展,这二人必须救出。 心念一动之间,他突地拔身而起,凌空向后台射去,快逾电光石火,在众高手意念都来不及转的刹那,他已消失在台后的谷道中。 这一着,出乎双方意料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将采取什么行动?他离开的目的? 最着急的是锦袍蒙面人,他知道总舵之内,无一是“索血一剑”的对手,但他担心的并不止此…… 台上,台下,不期然地传出了一阵惊呼。 锦袍蒙面人进退失措。 远远,传来了惨号之声,显然“索血一剑”已动手屠杀拦截的桩卡。 “无事生非杜宇”到此刻始发出了他那惯常的栗人狂笑,笑声激荡排云,引起了谷道应鸣,历久不竭。 少林活佛“大悲”在“无事生非”笑声敛住之后,沉声发话道:“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施主假盟主之名,逆天行事当知回头是岸。” 锦袍蒙面人厉吼道:“本座成全尔等!” 手一荡,就待掷出…… “赤面金刚”声如沉雷地道:“有‘索血一剑’在,你别存任何妄想,目前你所恃不过两粒霹雳球,未必能尽毙台上之人,而‘武盟’所付的代价是鸡犬不留。” 事实的确如此。 锦袍蒙面人一代枭雄,权衡了一下利害得失,不由气馁,但身为“武林盟主”,一时转不了弯。 “大悲和尚”乘机道:“施主当三思而行,否则噬脐莫及了!” 锦袍蒙面人自吴刚离去之后,忧心如焚,六神无主,乘风转舵道:“大和尚,本座不谙佛家悲天怜人之旨……” “老衲奉劝施主回头是岸。” “本座也奉劝各位退出此谷。” “赤面金剧”突地扬了扬手,台上众人齐齐涌身飞纵下台。 锦袍蒙面人一个箭步欺到了台中央,迫近“赤面金刚”,寒声道:“阁下怎么说?” “老夫暂时同意撤退!” 台下百余高手,业已蜂拥向谷外撤退。 “那些预伏的炸药手呢?” “当然在撤退之列!” 吴刚疾逾星火地向总舵奔去,四名游动巡逻的“神凤剑士”,适当其冲,全做了剑下牺牲,这便是台上所听到的惨号声。 一路进去,各卡哨关防因不明外间情况,都认“索血一剑”是自己方面的人,是以没有出面拦阻,这一来,反倒避免了多人流血。 吴刚直入武厅,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在前后转了圈,折身向侧门绕去,转出侧门,是一重四合院。 “谁?” 喝话声中,一名黑衣剑手闪身而出,一看是吴刚,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畏缩地又道:“原来是阁下!” 吴刚直瞪着那黑衣剑手,道:“大剑手在何处?” “大剑手?” “不错,盟主夫人押解的那名囚犯!” “哦!囚犯……” “在何处?” “在……不知道!” 吴刚双目一红,正待…… 人影一晃,“盟主夫人”出现在屋厅门口,骇异地道:“索血一剑,什么事?” 显然,她尚才知吴刚的假面具已被“武林盟主”拆穿,吴刚弹身欺迫,栗声道:“大剑手呢?” “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你回来作甚?” “要大剑手!” “盟主之命么?” “嗯!” “盟主夫人”返身入内,吴刚跟踪而入,一眼便发现“大剑手”萎顿地坐在一张椅上,吴刚咬了咬牙,“盟主夫人”疑惑地道:“索血一剑,把话说清楚。” 吴刚突地一伸剑,直抵“盟主夫人”心窝,厉声道:“施玉娘,你的末日到了!” “盟主夫人”花容惨变,语不成声地道:“你……你……原来……” 吴刚一把抓过了对方手中的带鞘“龙剑”,栗声道:“现在解了他的禁制!” 十余名剑手,闻声涌至厅门,一看那情况,全呆住了。 “大剑手”既惊且骇地望着吴刚。 “盟主夫人施玉娘”定了定神,颤声道:“索血一剑,你准备把本夫人怎样?” “要你先解他的禁制!” “否则呢?” “把你碎尸万段。” “你敢?” “没有什么不敢!”手微微向前一伸,剑尖入肉,血渍登时映透罗衫。 “哎!” “肯是不肯?” “移开剑!” “你答应了?” “盟主夫人施玉娘”寒声道:“答应你!” 吴刚把剑移开数寸,仍指着对方道:“快!” “这需要盏茶时间……” “不管多少时间,赶快动手!” 施玉娘转过娇躯,移向“大剑手”身边,吴刚的剑改指她的背心,门外十余名剑手,自忖无力伸手,但又不能退去,狼狈异常。 “什么事?” 剑手朝两下一分,现出一个黑衣老者,他,正是秘宫管事斐元。这情况一入眼,不由也傻住了。 吴刚根本无视于那批剑手,再度出声催促道:“快!” 施玉娘咬牙道:“把他移到榻上!” “你移吧!” “不!” “别想玩花样!” “你只管下手就是,本夫人宁死不愿受辱。” 吴刚救人心切,无可奈何地收了剑,道:“你先到榻边!” 施玉娘幽幽转身,到木榻旁边,朝门口的管事斐元施了个眼色,斐元掉头奔离,吴刚却没注意这些,把剑与“龙剑”合抓左手,右手挟起“大剑手”,朝榻边移步,施玉娘闪电般退到壁边,厉声道:“别动!” 吴刚目光一扫,惊魂出了窍,对方手中赫然握了-颗霹雳球。 施玉娘粉腮一片铁青,接着道:“现在把他放下,退出去!” 吴刚把“大剑手”朝榻上一放,“凤剑”交回右手,衡量了一下情势,如果出剑突击,施玉娘非死不可,以目前位置,她如掷出霹雳球,本身也难幸免,除了同归于尽,别无他途。 “大剑手”非救不可,他判断施玉娘决不会走上同归于尽之途,因为人无不惜死,尤其是女人。 心念之间,断然道:“施玉娘,你最好立即动手,别打鬼主意,区区不在乎生死。” 施玉娘切齿道:“我们同归于尽……” 吴刚横了心,道:“可以,你掷吧!” 施玉娘粉腮上的肌肉,起了抽动,迟疑着没有掷出,显然她是虚张声势。 吴刚施展“地宫”的鬼魅身法,只一闪,便到了施玉娘身侧,剑尖同时指向对方腰胁,冷酷地道:“收起那捞什子,动手!” 施玉娘额上冒出了汗珠,的确,她是怕死。 吴刚当然也捏着一把汗,万一这冶艳妇人真的横了心,势非当场骨碎肉糜不可。 僵持了片刻,施玉娘屈服了,收起了霹雳球,再次挪步到榻边,伸手疾点“大剑手”数处穴道,然后自怀中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塞入“大剑手”口中。 吴刚手持“凤剑”,在旁边监视。 施玉娘重新又点了“大剑手”一遍穴道,开口道:“索血一剑,你为何要救他?” 第十章 孤剑残红 吴刚冷冷地道:“这一点你不必管!” 施玉娘又道:“为什么你的剑法与他的完全相同?” 吴刚冷酷地道:“区区不会答复你任何问题,用不着多费唇舌。” 施玉娘默然。 厅内的气氛诡谲而栗人。 施玉娘不时转头向门口张望,显然她有所期待,这神情当然瞒不过吴刚,吴刚冷哼了一声,以一种慑人的声调道:“施玉娘,她别打算弄鬼,否则有你消受的。” 施玉娘没有吭声。 吴刚剑尖一抬,道:“盏茶时间已到!” 施玉娘纤纤玉指,按在“大剑手”胸前死穴“中堂”之上,幽幽地道:“索血一剑,我的生命在你剑上,而大剑手的命却在我指下……” 吴刚暗吃一惊,栗声道:“怎样?” 施玉娘沉声道:“本夫人解了他的禁制之后,你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那是区区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如此我们一命换一命,你出剑,我下手……” “你敢?”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迫人太甚了。” “你准备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解了他的禁制之后,你与他立刻离开隆中山,不许伤人!” “区区说办不到呢?” “一命换一命!” 当然,无论如何吴刚是不能牲牺大剑手的,这女人的确够厉害,居然以此要挟,吴刚出手再快,终不及她指尖吐劲来得便当,因为她也非泛泛之辈,报仇的机会失去会再来,人死了可不能复生。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区区答应!” “说话算数么?” “笑话,‘索血一剑’岂是出尔反尔之流。” “好,望你言而有信。” “话说在头里,区区会再来!” “那是另一回事!” 话声中,用指在“大剑手”任督二脉之处,重重点了一指,手法部位,诡异之极。 “大剑手”闷哼一声,翻身下榻。 吴刚激动地道:“阁下感觉如何?” “大剑手”以颤抖的声音道:“功力已复,并无不适!” 吴刚递过“龙剑”道:“拿着!” “大剑手”一接过“龙剑”,目中泪光滢然。 施王娘寒声道:“你俩可以请便了!” 吴刚突地想起了吕淑媛,一时心神又告紊乱起来,自己业已应允对方立即离山,如果提出异议,便是违约,但秘宫已在“赤面金刚”等人控制之下,如果秘宫被炸,吕淑媛势难活命,非被活埋不可…… 蓦在此刻- 一群人影,涌至门边,当先的赫然是“武林盟主”锦袍蒙面人。 吴刚心头剧震,难道“赤面金刚”等已遭不测,不然锦袍蒙面人怎能安然返转?但又未曾听到爆炸之声,显然双方并未火拼,这是怎么回事呢? 施玉娘脚步一挪…… 吴刚手中剑一伸,喝道:“别动!” “大剑手”也霍地拔剑在手。 “龙”“凤”双剑,在这两人手中,是相当惊人的。 锦袍蒙面人冷厉地发话道:“索血一剑,别以为你命大……” 吴刚眉宇之间戾气大盛,仇与恨在血管里急速地奔流,字字如钢地向大剑手道:“你我合力血洗武盟!” 每一个字,都似乎没有更改的余地。 “大剑手”双眸泛现杀光,沉声应了一个字:“好!” 施玉娘厉声道:“索血一剑,你说话算不算话?” 吴刚当场为之一窒。 锦袍蒙面人栗声道:“怎么回事?” 施玉娘大声道:“他曾答应在解了‘大剑手’禁制之后,离开隆中山。” 锦袍蒙面人咬牙道:“纵虎归山么?你怎不想想后果……” 施玉娘娇躯一颤,道:“你作何打算?” 锦袍蒙面人缄口不语,施玉娘现在对方掌握之下,他势不能牺牲她…… 吴刚此刻纵使恨火焚心,也不能不暂时压制,大丈夫-言九鼎,岂能对妇人女子食言,心念一决之后,沉声道:“大盟主,本人照诺言暂时退出隆中山,错过今天,必来……”说着向“大剑手”一摆头,然后剑尖直抵施玉娘后心,道;“请盟主夫人带路。” 施玉娘在吴刚剑尖挟制下,举步向厅门走去,粉腮一片铁青。 “大剑手”持剑断后,亦步亦趋。 厅门外涌集的“武盟”高手,潮水般两边分开让出了通路。 锦袍蒙面人兀立门口,目中寒如利剑,令人股栗。 吴刚大喝一声:“让路!” 锦袍蒙面人突地暴闪到阶沿下,手中扬起了一颗霹雳球。 吴刚与大剑手同时心头大震。 施玉娘惨然色变,厉声大叫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这枭雄难道真的要牺牲妻子? 锦袍蒙面人目光在变幻,最后变为沮丧之色,手慢慢放了下来…… 吴刚等三人步出厅门,吴刚突地想到“赤面金刚”声言在秘宫进出口埋了炸药,如果一旦爆炸,吕淑媛岂非要被活埋,不由脱口问道:“大盟主,来犯的敌人如何了?” 锦袍蒙面人窒了一窒,才道:“撤走了!” “为什么?” “棋逢敌手吧!” “对方在秘宫两端埋了炸药?……” “您因何关心这件事?” “随口一问。” “哼!虚声恫吓而已,根本没有那回事!” 吴刚心头一松,暗忖此时不宜提出吕淑媛之事,那反而对她不利,她有“地灵”护持,谅来安全无虑,且先处理了“大剑手”之事,再设法救她。 当下不再言语,直向外走去。 所有“武盟”弟子,一个个面目失色,望着这惊人的一幕。 离了总坛,并没有人跟踪而出。 吴刚押着施玉娘,与“大剑手”三人抵达公义台前,果然没有残杀的痕迹,谅来锦袍蒙面人之言非虚,双方各居于彼此的利害,暂时罢手,但可想得到,另一场更大的风雨,随时会来临。 到了公义台广场,施玉娘止步不前,愤然道:“索血一剑,可以自便了吧?” 吴刚目光四下一扫,道:“后会有期了!” 说完,招呼“大剑手”双双向谷外奔去,疾似流星。 一路之上,发现不少尸体,想来是被“赤面金刚”一行除灭的桩卡。 顾盼之间,来到谷外,一条人影,自暗影中飞掠而出。 吴刚与“大剑手”齐齐刹住身形。一看,现身的赫然是小叫化宋维屏。 “大哥!” “兄弟!”宋维屏应了一声,目注“大剑手”道:“这位是谁?” “大剑手!” “什么,大剑手?” “目前所知仅此,大哥,怎么回事?” 宋维屏再次困惑地注视了“大剑手”一眼,才道:“我们业已封锁了所有出入谷道。” “公义台上的事如何解决的?” “为了不愿造成重大伤亡,双方同意收兵。” “秘宫进出口真的埋了炸药?” “没有,那只是权宜的说法,不过秘宫位置洞道我方早已了然。” “是内线提供的线索?” “不错!” “目前准备如何行动?” “正由几位老前辈策划之中,准备犁庭扫穴,一举而竟全功,贤弟你呢?” “小弟的情形与外间一样,不得已暂时休手!” “贤弟跟愚兄去见……” 吴刚一摇手道:“小弟必须与这位朋友私下一谈,回头再来。” 宋维屏皱了皱眉。 吴刚又道:“大哥,回头见!”说完,招呼“大剑手”道:“朋友,我们走!” “大剑手”没有开口,默然点了点头,两人再度弹身,双双朝山外奔去,身后已传来了悠长的哨声,想来是小叫化通知埋伏的人不要现身拦截。 两人一口气奔出了四五里,吴刚朝右前方一座小峰头一指道:“我们上去!” 二人并肩上了峰头。 日薄西山,晚霞照得山头一片血红。 两人各怀不同的心念,互相凝注了半晌,“大剑手”首先开口道:“朋友到底是谁?” 吴刚勉强抑住了激动的情绪,道:“你先说出你的来历!” “大剑手”显然身存顾忌,并不立即说出来历,转了话题反问道:“先谈武功来历,你的剑术是否得自一件血衣?” 对此吴刚心中早已疑及,是以并不如何惊奇,但仍不免大大激动。 “是的。” “如何得到的?” “飞天蜈蚣李青山临死所赠!” “他说了些什么?” “他被同路人追杀,伤势极重,已没有机会交待什么了,仅说有缘二字……” “啊!”声音显得十分凄楚。 “血衣是阁下之物?” “是的!” “那剑法也是阁下所创?” “不错!” “那是区区承受了阁下的武功了……” “你比我更强!” “阁下可以道出来历了?” “大剑手”似乎内心万分激动,身形在簌簌发抖,面上的肌肉开始抽扭,牵动了乱的胡髭,戟立如刺猬,陷落的双眸,射出栗人的光焰,一字一字地道:“你听说过‘无敌美剑客’其人……” 吴刚如中电殛般地一震,连退三步,双目睁得滚圆,厉声吼道:“你就是吴雄?” “大剑手”被吴刚的神情惊得一窒,久久才道:“不错!” 吴刚“刷”地亮出了“凤剑”,咬牙切齿地道:“自卫吧!” 吴雄蹬蹬蹬连退了三四个大步,栗声道:“什么意思?” 吴刚向前一欺身,把双方距离缩短在伸剑可及之处,杀机浓炽地道:“我要杀你!” 吴雄双珠几乎突出眶外,骇然莫名地道:“杀我,为什么?” “你百死难偿其辜!” “我仍然不懂。” “你不懂?哼!” “请朋友表明身份?” “劫后余生的吴刚!” 吴雄陡地一震,踉跄了四五步,语不成声地道:“吴刚!你,……你是刚弟……你……变得与幼时完全两样……” 手足至亲,劫后重逢,是人间一大喜事,而今两兄弟却要以兵戎相见,反而成了一幕世间最大的悲剧。 吴刚虎目中流下了伤心之泪,但态度不改,凄厉地道:“吴雄,别谈弟兄手足四个字,今天非杀你不可!” 吴雄也是泪眼相向,颤栗地道:“刚弟,你说明原因,我不还手,我本是不该活着的人了。” “好,我们把话说清楚,十年前,你因何残杀各门高手?” “这个么?哈哈哈哈……”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令人不忍卒听,泪水,却汩汩而下。 吴刚咬牙道:“有什么好笑的?” 吴雄收敛笑声,道:“刚弟,不错,我杀人,很多,都是各门派一时之杰出好手……” “为什么?” “我身不由己!” “此话何解?” “中了别人的诡计……” “讲明白些。” “我在别人药物与邪门手法之下,迷失了本性,一切听人支使……” 吴刚惊叫一声,俊面立起抽搐,他只觉全身发麻,手足冰冷,一股股的寒气,从心内深处冒了起来,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兄弟走上了同一条悲惨的道,而且算是幸运的,中途获救,没有一直错下去。 这早该想到的,为什么竟虑不及此呢? “所谓别人,是指‘七灵’么?” “刚弟,你……你怎会知道?” “我……也有过同样遭遇!” 吴雄身形摇摇欲倒,怆声道:“天啊!这怎么会呢?太可怕了!” 吴刚收起了“凤剑”,激愤地道:“大哥,说事实经过。” 吴雄颔了颔首,似乎双腿已支撑不住身躯的重量,就身傍山石上一靠,道:“弟弟,你听说过十年前所发生的那几件武林大事吗?” “听说过,但有几点不明白!” “哪几点?” “‘七灵教’之被覆灭,真相如何?” “事发之时,我不在场,因我正在参修无敌剑法,事后听说‘七灵教’业已在‘南荒奇人’及其门人手下灰飞烟灭……” “可是‘七灵’全部健在!” “这是一个谜!” “七灵使你迷失本性,作为杀人的工具,而你却被囚于武盟,而武盟却是毁灭该教的正凶,双方不计仇怨,反而勾结,这又为了什么?” “仍是一个谜!”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锲而不舍地问道:“对方何不杀你?” 吴雄切齿道:“两重原因,第一、要得到我的剑术。第二、留我作质,以备万一之时利用。” “你的本性何时恢复的?” “功力被封之后!” “事后你知道自己所为么?” “不知道,是李青山等人透露的!” “当时公义台与‘金刚盟主’交手,又是怎么回事?” 吴雄目中泛起了异样的光辉,似乎在缅怀当年的豪勇,沉雄地道:“当初如果拚战下去,尚不知鹿死谁手……” “为什么有那样结果呢?” “你是否听说在双方胜负未分之际,有一个绝色少女上台,‘金刚盟主’突地宣布退出武林……” “不错,传言正是如此!” “那女子便是你嫂嫂宇文映雪!” “魔湖公主?” “你怎知她叫‘魔湖公主’?” “先说你的……” “她与我相识在半年前,但我不知她来历,那天她突然现身,当她父‘金刚盟主宇文烈’之面,我同意入赘魔湖,对方则宣布退出武林,两息干戈。” “啊!” “刚弟,你手中的‘凤剑’何来?” “我巧入魔湖,参修你那件‘血衣’上的武功,嫂嫂借给我行走江湖,她原意是要借此引出你,因你下落不明!” 吴雄激动地道:“她……还好么?” 吴刚黯然道:“她苟延残喘,在期待重见你一面!” 吴雄陡地跳起身来,栗声道:“苟延残喘……什么意思?” 吴刚凄然道:“数月前,在大洪山中,她率‘十二金刚’现身,向‘地灵’改扮的‘灰衣蒙面客’追查‘龙剑’来源,与你的下落,不幸中了诡计,对方引发了预埋的炸药,‘十二金刚’丧其六,她也……” “怎么样?” “失去了双腿!” 吴雄双拳紧握,朝空中一挥,厉声叫道:“我要报仇!” 吴刚道:“她师祖‘赤面金刚’等百余高手,目前正埋伏在此山四周。” 吴雄滴下了两串英雄之泪,像忽地想起什么重大事故似地道:“刚弟,该死,我竟然忘了先问你……” “什么事?” “爹娘两位老人家康泰否?” 吴刚全身一颤,双目赤红,狂声吼道:“你不知道么?” 吴雄惊愕莫明地道:“我……知道什么?” 吴刚悲愤欲绝地咬了咬牙,凄厉至极地道:“你知道你杀人的代价是什么?” 吴雄骇然退了一步,瞠目结舌,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久久才迸出声来:“是什么?” 吴刚吼叫道:“武林第一堡五百多条人命!” 吴雄如中雷殛,全身一颤,枯瘦的脸顿呈死白之色,猛可里上前捉住吴刚的双肩,两颗眼珠似要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厉叫道:“什么五百多条人命?” “你真的一无所悉?” “刚弟,你……怎不信我的话……” “李青山、孙景等人没告诉你?” “没有,他们只要我安心等待时机脱困!” “由于你滥杀各门派高手,促成各门派联手,由‘武盟’为首,血洗‘武林第一堡’,我适与蔡管家在外……幸免……” “什么?血洗……” “不错,家园成劫灰,变为‘五百人冢’!” 吴雄狂叫一声,连退三步,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吴刚泪落如雨,身形抖个不住。 吴雄霍地拔出“龙剑”,栗吼一声:“我复何颜偷生于天地之间!”横剑便向咽喉刎去。 吴刚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厉声道:“死可以解决一切么?” 吴雄疯狂地挣扎,却挣不脱吴刚的铁腕,目眦尽裂,血水沿面颊而下,那情景,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吴刚悲声道:“如果你该死,我已杀了你,既是咎不在你,死又何益?” 吴雄哽咽着道:“刚弟,如非我当年刚愎自大,怎会中‘七灵’的圈套,家门又何至遭劫,我……实在罪大恶极啊!” “现在我们考虑的是如何复仇,重振家声,其余的不必提了!” 吴雄大声地喘着气。 吴刚又道:“据少林‘大悲’透露,父亲当年幸免于难……” “这是真的?” “可是迄今仍无下落!”说着,松开了手。 吴雄颓然跌坐山石之上,遥望天边残霞默然无语。 夜幕渐渐收拢,山间一片晦暝。 吴刚也据石而倚,兄弟俩完全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 最后一抹残霞也告收歇,天黑了。 吴雄打破了异样的岑寂,幽幽启口道:“刚弟,你一切比我强,这复仇兴家的重任,担在你一人肩上了……” “你呢?” “我……无颜再见天下同道之面。” “很好,你可以寻个人迹不到之处,度其余生,甚或到‘魔湖’守住爱妻,我会做的,我从未想到过假第二者之手来完成索血之愿……” “刚弟,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无脸见人!” 吴刚厉声道:“活着无脸见人;死后有脸见母亲与全堡屈死的英灵么?” “我……” “人,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你仔细想想吧!” “我们……如何做?” “索血!” “从隆中山开始?” “当然!” “七灵是始作俑者,武盟是正凶,各大门派则是受愚者……” “你的意思放过各门派?” “刚弟,我……只是据理而论。” “照此论据,当年你是正凶,五百余人何辜?为什么惨遭屠杀?” 吴雄的双目红了…… 就在此刻—— 一个凄凉哀怨的歌声,遥遥破空传至: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一遍完了,又从头唱起。 吴雄陡地立起身来,激颤地道:“刚弟,这歌声……” “想是嫂嫂已来到这里。” “她?” 十年来,这歌声没有断过,江湖中称之为“魔湖歌声”,每逢月夕,这歌声便响在魔湖…… 吴雄浑身直抖,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 一片银辉,自山颠倾泻而下,给山峦笼上了一袭轻纱。 远山,近树,一片祥和,但在此刻两兄弟眼中,却有着无比的凄凉况味。 突地—— 吴雄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弹身便朝歌声所传的方向奔去,吴刚毫不犹豫地也跟着弹身下峰。 两条人影,迅如幽灵鬼魅,翻山越岭,涉涧渡壑,循歌声疾奔。歌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近。顾盼间,来在一道绝涧之前,察那歌声,是自涧边一座绝峰之顶。两人相了相地形,溯涧而上,从侧后方绕道登峰。 这峰极高,极峻,怪石嵯峨,虬松四布,以两兄弟如此功力,攀登起来犹觉吃力,如果换了一般高手,可能就要望峰兴叹了。 唱歌的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本人么? 她何以要选择险岭的所在唱歌? 吴刚因有前车之鉴,是以心中存了三分警惕,在甫临峰头边缘之际,忽地抢在头里拦住吴雄道:“大哥且慢!” 吴雄此刻心乱如麻,全部心神已被歌声吸引,闻言之下,竟刹不住身形,直撞在吴刚身上,把吴刚撞得踉跄了好几步,但总算停住了。 “刚弟,你……” “冷静些!” “什么事?” “大哥能确定这歌声是出自大嫂之口么?” “没有错……我听得出来!” “好,还有一点,大嫂是个不幸的人,遭遇堪悲,望大哥别太激动……” “刚弟,我省得的!” “如此走吧!”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闪现眼前,赫然是一个白发老妪,手持一根鸠头拐杖,双目炯炯有神,她,正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的奶母范大娘。 吴刚赶紧上前,施了一礼,极力使声音平静,道:“大娘好!” 范大娘口里“嗯”了一声,双目如电炬,直射在吴雄面上,略不稍瞬。 吴雄激动得颤抖不止,久久,才迸出两个字道:“大娘!” 范大娘语冷如冰地道:“吴雄,你还没有死?” 吴雄全身一震,栗声道:“大娘,映雪她……” 范大娘厉声道:“你毁了她一生,使她坐了十年炼狱。” “大娘……晚辈我……的确死有余辜……”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插入吴雄的心房。 吴雄窒了半晌,才激情地道:“我只想见她最后一面!” “嗯!可能真是最后一面,她心身均被斯丧,生念已失,她……是毁在你手里,你一家,也是毁在你手里!” 吴雄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面孔起了扭曲。 吴刚不忍,道:“大娘,别苛责他,他身不由己。” 范大娘眸中闪现泪光,显见这老人对宇文映雪感情之深厚,苛责吴雄,并非出于恶意,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手中拐杖一扬,怒喝道:“我打死你这负义的小畜生!” 呼的一杖,向吴雄扫了过去。 “砰!” 吴雄跄跌了四五步,几乎栽了下去。他不闪不避,硬挨了范大娘一杖,当然,范大娘虽在盛怒之下,但出手仍有分寸的,否则这一杖谁硬承得起。 歌声,不知在何时止歇,凄清的月色,照着凄清的峰头,也照着凄清的人影。 范大娘气呼呼地朝前面一指,道:“去吧!” 兄弟俩片言不发,默然移步,向峰顶靠涧的一面走去,转过一堆乱石,眼前骤见平坦,远远一团白影,呈现绝峰边缘,白影侧方,有两条纤细人影。 吴雄如脱弩之箭般奔向那团白影。 那白影,自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无疑了,因为她一向穿白,名字又叫映雪,的确名实相符。 吴刚止住脚步,踌躇着不知是该过去还是暂时回避? 吴雄的身影接近白影,然后凝住,没有任何声息。 吴刚下意识地缓缓移步,心头激荡如潮,渐行渐近,他看出白影是一个白衣女人倚石而坐,当然,她就是嫂嫂宇文映雪,稍远是两名少女,旁边放了一张椅轿,想来是畀嫂嫂上山之物,因为她双腿已失,不能行动了。 那劫后重逢的一对,仍没有声息。 吴刚心里疑云大起,直逼过去。 吴刚、吴雄与宇文映雪,互相凝视,泪痕斑剥,但谁也没有开口。 这是“无言之言最真挚,无声之音最悲哀”的写照吗? 吴刚轻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临近。举目望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颗心顿往下沉,那有闭月羞花之貌的“魔湖公主”,业已憔悴得失去了原形,如果骤睹乍见,恐怕已认不出来了。 昔日的音容,宛在心田,而眼前的她,似是另一个人,现实是如此残酷吗? 这意味着一朵名花凋谢了…… 终于,宇文映雪开了口,那声音平静得出奇,冷得令人打从心眼里冒寒气,这是一个人在历经惨痛变故之后的必然结果吗?抑表示她的业已死亡? “你……终于来了,十年,三千多个日子,不算短……” “雪妹!” “雄哥,你变了,不是从前的你,我也变了,不复从前的我。” “我们的心没有变。” “我的心死了,早已死了,剩下的是一副残废的躯壳。” “雪妹,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罪大恶极,只求你……好好地活下去……” 哀哀断肠话,令人闻之鼻酸。 宇文映雪闭目喘息了一会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异样的红晕,重新睁眼道:“刚弟,把剑给我!” 吴刚赶紧把剑连鞘解下,近前双手递过。 宇文映雪接在手中,拔剑出鞘,剑身映月,隐隐浮起一只凤影。 吴刚退了开去。 宇文映雪用指一弹剑身,响起一声震耳的金鸣,怆然一笑,道:“雄哥,记得那年在‘魔湖别府’-之中,双剑为盟,共誓白首那一夕吗?” 吴雄哽咽着道:“记得的,永远记得!” 宇文映雪仰首夜空,嘴角掀起了一丝笑意,似在回忆当年的甜蜜,久久又道:“双剑无恙,可叹人事已非!” 声音如梦呓,充满了哀伤之情。 吴雄喃喃地道:“雪妹,一切都过去了,所幸你我都还活着。” “我说是我早已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副残躯!” “雪妹何必自苦?” “我只为一念之私,保留残躯,见你一面,毁了你美好的记亿……” “雪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宇文映雪突地圆睁杏目,厉声道:“吴雄,我恨你,我要杀你!” 吴雄陡地一颤,随即暗声道:“你该恨我的,杀我也是应该的。” “我早已决心要杀你这负心人!” “雪妹,我无话可说,你尽可动手……” 双方陷入一片难堪的死寂中。 一片浮云,掩住了月色,大地顿呈幽暗,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复明,宇文映雪幽凄地一叹,伸出颤抖的左手,道:“雄哥,把剑给我,让它们重新合在一起!” 吴雄激动得簌簌抖个不停,拔出“龙剑”,踉跄上步,脚下被一根突出的石笋一绊,在心神失常的情况下,竟然稳不住身形,“砰”然一声,笔直地扑了下去。 这扑跌之势极猛,无巧不巧,腕脉触在一块棱石之上,手一麻,“龙剑”脱手抛出,此处已是绝谷边沿,下临无底。 “呀!” 吴刚与宇文映雪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剑芒一闪而没,“龙剑”掉落无底深渊。 吴刚呆了! 宇文映雪也呆了! 范大娘与两名侍婢,闻声奔了过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吴雄恍惚地挣起身来,当他意识到业已发生了何事时,又颓然跌坐下去,面如死灰,眸中泛出绝望与悲极的神色,口里呼叫道:“天意!天意!这是天意啊!……” 绝望的呼喊,令人股栗。 宇文映雪不言不动,似乎被这意外震得失去了知觉,宛若泥塑木雕。 范大娘惑然道:“怎么回事?” 吴刚咬了咬牙,道:“大哥失手把‘龙剑’掉落绝谷。” 范大娘也木然呆住了。 “龙凤双剑”是夫妻俩当年婚誓之物,也是“金刚盟”传代之宝。 场面顿成死寂,空气似乎也冻结了。 久久,吴雄立起身来,惨呼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何以立身于天地之间……”目注宇文映雪道:“贤妻,我对不起你,虽死犹憾!”又转向吴刚道:“二弟,原谅我,一切未了的,全交给你了!我……好恨啊!” 最后一个字余音尚在荡漾,人已电弹而起,向绝谷纵去。 “呀!” 惊呼声里,吴刚亡魂尽冒,闪电般弹身疾抓,口里叫道:“大哥,不可!” 手伸处,一把抓住吴雄的衣摆,“嗤”的一声,衣摆断裂,吴雄的身躯朝绝谷直坠,吴刚被带得脱离岩缘,向下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大娘的鸠头杖钩住吴刚的衣襟,吴刚借势一旋,回到岩上,手中捏着一片衣拢。 他窒在当场,只觉天旋地转,全身发麻。 两名婢女,花容失色,泪光晶莹。 范大娘连连以杖叩地,口里“啊啊”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宇文映雪失神的双目,木然望着那绝谷,表情出奇的平静。 谁也看得出,这平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一个人在受到极度刺激之后的反常表现,她本已体残心灰,何堪再受此惨重的打击? 数条人影,同时涌现,来的是“丐门小长老宋维屏”、“忘我和尚”、“无事生非杜宇”、“地宫护法易永寿”、“大悲和尚”。 现场不寻常的气氛,使五人怔愕住了。 宋维屏开口道:“贤弟,发生了什么事?” 吴刚到此刻才涕泪滂沱而下,悲声道:“家兄坠谷殉剑了!” “什么,坠谷殉剑?” “是的!” “他真是你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 “是的!” “忘我和尚”老脸遽变,高宣了一声佛号,弹身上前抓住吴刚的手,大粒的泪珠,纷纷散落,颤栗的嘶声:“孩子,你大哥……他……坠谷……” 吴刚木然道:“是的!” “为什么?” “因他失手把‘龙剑’掉落绝谷,因此……” “他便以身殉剑?” “是的!” “忘我和尚”一松手,跌坐地上。 现场被惨雾愁云所笼罩,气氛令人窒息。 宇文映雪异样的平静,使人担心。 范大娘走近她身边,用手抚着她如云秀发,以慈母般的声调道:“孩子,你怎不说话?” 宇文映雪连眼都不眨一下,仍痴望着吴雄坠谷之处,幽凄地道:“大娘,要我说什么?……” 那声音听来令人摧肝断肠。 “孩子,你……命苦!” “我早已认命了。” “孩子,你娘弃你而去之后,是老身把你奶大,老身视你如亲生,孩子,你心中难过,就哭吧!大声地哭,流泪吧!” 范大娘话声才落,已先自呜咽起来。 宇文映雪木愣愣地道:“我的泪早已流尽了,生之意念也早绝了,我不想哭!” “孩子,别说这种话,老身心疼,受不了!” “大娘,看来我不能养你终老了……” “丫头,你……不许……” “大娘,这是梦么?他来了,又走了,永远地走了……” “孩子……” 宇文映雪幽幽地唱了起来: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 范大娘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孩子,不要……不要唱了!” 宇文映雪住了口。 吴刚转目望向跌坐不起,如泥塑木雕也似的“忘我和尚”,他奇怪,这邋遢和尚何以悲伤到这程度?他真是生就的菩萨心肠…… 少林“大悲和尚”口中连宣佛号,大念: “我佛慈悲!……” 月已中天,但被浮云掩蔽,天地一片昏昧,山风凄厉,益增悲戚之情。 范大娘柔声道:“孩子,我抱你下山。” 宇文映雪极其凄侧地一笑,道“是的,我也该走了!” “让大娘抱你。” “不,我还有件事交待,大娘,您退开些……” “孩子……” “我有话向小叔叔吴刚交待!” “哦!” 范大娘狐疑不释地退后数步。 宇文映雪抬头转目向吴刚道:“刚弟,你过来。” 吴刚不安地走了过去,道:“嫂嫂,什么事?” 宇文映雪举起手中“凤剑”,凝视了半晌,递与吴刚道;“龙凤本为俦,现在只剩孤凤了,当初,我是借你,现在送你!” 吴刚黯然道:“这是嫂嫂家传之宝……” “拿去,是你的了,你善用它吧!” “谢嫂嫂!” 吴刚双手接了过来,悬回腰间。 宇文映雪双掌撑地,一弹便到了悬岩边沿。 “丫头……” “公主!” “嫂……” “呀!” 所有在场的亡魂大冒,异口惊呼出声。 宇文映雪厉呼道:“谁也别走近我!” 范大娘、吴刚、“无事生非杜宇”三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抓…… 宇文映雪反手一拂,三人为之一窒缩手。 “你们要迫我下去么?” 范大娘栗声道:“孩子,别做傻事……” “我要凭吊他!” “你不能退后些?” “谁也别扰我!” 范大娘缓缓挪动脚步,她想出其不意把她抓回来。 宇文映雪一侧身,裙裾已垂落悬岩边缘,所有的人为之汗毛直竖,因为她功力并非泛泛可比,要想阻止她的确很难,范大娘不敢再动了。 “大娘,别迫我!” 范大娘急得老泪涟涟,竭力装作平静地道:“孩子,你从小就一直很听大娘的话是吗?” “是的!” “现在听大娘说,离开那里,太危险了。” “大娘,您请退开,我要静静地想想。” “孩子……” “大娘,再请求一遍,现在谁也别扰我。” 范大娘万分无奈地退了两步。 所有的目光,焦灼地注定宇文映雪,略不稍瞬。 悲剧随时会发生,但群皆束手。 宇文映雪痴痴地望着无底深渊,香肩抽动,她开始伤心地哭泣了。 突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撼了在场的众人。 “雄哥,等我!” 白影一闪而没,余音尚从谷中荡漾而上。 “呀!……” 惊呼过后,首先是两名婢女伏地大放悲声,接着是范大娘哑声嘶叫。 悲剧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然而,只是那么一刹那,现场什么也没有留下,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深深地划了一道创痕。 月色复明,又普照大千世界。 在造物主的眼中,这悲剧当如海边的一个泡沫,倏起倏灭! “忘我和尚”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走到吴刚面前。 吴刚一抬眼之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个大步,因为“忘我和尚”面上的神情太可怕了,他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总之令人看一眼便终生不忘。 “大师有何教诲?” “孩子,因果是很可怕的,记住老衲一句话,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冤结不解,循环无休,你将来报仇之时,只诛首恶,不计从凶,当初各门派之所出此,固是受邪魔蛊惑,然而初衷实是为枉死者复仇,其迹虽可诛而心可原,牢记!” 说完,重重拍了一下吴刚的肩膀,转身便走,身形有些踉跄。 “大悲和尚”大叫一声:“佛兄何往?” “忘我和尚”头也不回地道:“勘破此关,还我真如!” “请留步!” “忘我和尚”身形突地一紧,眨眼消失无踪。 “大悲和尚”合计喃喃道:“阿弥陀佛,此关勘破不易,非大智大慧者莫为!” 这话,令人有玄虚莫测之感。 “忘我和尚”何以突然离去? 吴刚心中虽觉困惑,但眼前的惨剧,使他心碎泪枯,完全沉浸在极度的哀伤里,无暇去想及其他了。 他想,自己的遭遇已够惨了,为什么造物者还不肯放过? 家门惨遭血洗! 父亲下落不明! 再加上兄嫂的惨死…… 他欲哭无泪,只在心里大叫:苍天!苍天! 范大娘招呼两名婢女道:“随老身下峰,入谷寻觅遗体!” “无事生非杜宇”一抬手道:“这得等天亮之后,恐怕……唉!尸骨无存了!” 范大娘颓丧地坐到山石之上,她似乎在突然之间变得更苍老了。 宋维屏走近吴刚道:“贤弟,我……很难过!” 吴刚摇头道:“大哥,这是命运,人是无法与命运抗衡的。” “大悲和尚”近前道:“小施主,你记住‘忘我’佛兄的话了?” 吴刚勉强应道:“记住了!” “你必须恪遵不渝!”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佛门至理!” 吴刚连遭剧变,仇恨之念更炽,哪里还管什么因果循环,脱口道:“晚辈并非佛门弟子!” “大悲和尚”面色一肃,高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刚想也不想地应道:“恕晚辈失礼,晚辈除了复仇索血之外,再无别念。” “施主不打算遵守‘忘我’的训示?” “晚辈只领他的关切盛意,至于其他,只有方命了。” “你非照他的话做不可!” “晚辈认为无此必要!” “有此必要!” “老禅师,晚辈是平凡人,不是圣贤,有所不为,亦有所为!” “你知道‘忘我’是谁?” 这话触动了吴刚的心事,剑眉一紧,道:“他是谁?” “大悲和尚”一字一字,庄重无比地道:“他便是你极欲寻觅的父亲‘武圣吴永泰’!” “父亲!” 吴刚狂叫一声,连退数步,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哦!” 宋维屏也跟着惊“哦”出声。 “大悲和尚”又道:“所以老衲说你必须听他的临别训诲。” 吴刚心神混乱;激动至极地道:“家父何往?” “夫处而去,老衲亦不知晓!” 吴刚猛一弹身,朝“忘我和尚”消逸的方向掠去…… 身后,传来“大悲和尚”的声音道:“施主,不必追了!” 吴刚一心要追到父亲,身形一缕轻烟,发狂地疾驰,越了一山又一山,翻了一岭又一岭,心里凄惶到了极点。 天明,日出。 吴刚业已奔出隆中山外,眼前是一个靠山的小集,乘早市的,往来不绝。 至此,他绝望了,知道追已无望,顺步进入一间小店,要了些酒食,坐下来,细细地想,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忘我和尚”怪诞的言行,出乎常情的关切,这此,都不是偶然的,可惜当时没有深究,白白错过许多机会。 父亲的装扮,显然是故意掩去本来面目。 只怪自己当年年纪太小,只死记住惨案发生前的那副音容,加之父亲当年极注意仪容,十年后这一彻底的改变,连轮廓都不存在了,怎能认得出呢? 父亲这一去,显然是决心不染红尘,促成这一行动的,当然是兄嫂的惨死,要想重睹亲容,恐怕此生已无望了。 命运何以如此捉弄一个饱历灾劫的人呢? 他的心,像被片片撕碎了! 骨肉至亲,情何以堪! 店小二轻轻上前,故意咳了一声,堆下笑脸道:“少侠,酒菜凉了!” 吴刚抬头,挥了挥手,小二怏怏地退了开去。他抓起酒壶,连尽三碗,一拍桌道:“酒来!” 小二添上了酒。 吴刚又一口气喝光,只是毫无醉意,他食不知味地用了些菜。 他平静地深深思想,如果盲目地追下去,旷日废时,可以想得到必无结果,谁知父亲走的是哪一条路,哪一个方向?“赤面金刚”等百余武林高手,包围了隆中山,可能立采行动,自己不能错过复仇机会。 还有,吕淑媛的安全可虑,如有差池,岂不遗恨千古? 心念之中,他强抑悲痛,重振精神,要了饭食,饱餐一顿之后,离店上道,重新奔向隆中山。 一路之上,吴刚凄惶不已,他觉得造物的安排太过残忍,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他不禁长叹:“造物何妒,鬼神实私!” 日中时分,他回到了昨夜兄嫂投岩自决的绝涧下游,仰望插天绝峰,不由悲从中来,滴下了几滴伤心之泪。 他想,不知范大娘等是否已寻获尸首? 份属手足至亲,岂能不有所善其后。 心念之中,他准备溯涧而上,查勘一下现场,想象中,纵使寻获尸体,也难望其完整了,从绝岩飞坠,自必粉身碎骨无疑。 突地—— 只见数条人影,从陡峭的涧壁攀援而上,细一辨认,登临的正是范大娘,与那两名侍婢。 吴刚迎上前去,悲声道:“大娘,如何?” 范大娘一拭残余的泪痕,道:“两具尸体均已寻获……” “啊,不知……” “所幸绝谷之下,是一个深潭,遗体完整无缺,只是‘龙剑’已无踪。” “遗体呢?” “来了!” 吴刚转目望去,只见两名婢女正在向上盘收一根长藤,逐渐,山藤的下端清晰可见,赫然缚着两具尸体,再下面还有一个文士装束的人影,随着攀升。 一层雾水,使吴刚视线模糊,他又一次感受那摧心断肠之痛。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两具尸体,吊上了涧边。 “孩子!”范大娘悲呼一声,老泪纵横。 两婢女掩面而泣。 吴刚双膝一屈,跪倒尸前,泪如泉涌。 死者并没有什么恶形怪态,遗容很是安详,吴刚看了又看,似乎要一下子把两副遗容深深刻在心版上。 手足情深,这是最后的一面啊! 久久,他才站起身来,始发觉那随尸而登的,赫然是“十二金刚”之中的“金鸡古亦同”,当即一拱手,道:“古兄,久违了!” 古亦同还了一礼,凄声道:“老弟台,这实在是料想不到的结局!” 吴刚切齿道:“冤有头,债有主,小弟誓必百倍索讨!” 两少女用两幅绢帕,遮盖了死者的脸孔。 吴刚转向范大娘道:“大娘,如何善后?” 范大娘悲凄不胜地道:“遵她师祖指示,运回‘魔湖’,盛礼安葬,由老身亲自启运!” 吴刚点了点头,无话可说。自己家门劫灰,父亲遁入空门,本身是游魂孤鬼一个,夫复何言。 范大娘朝吴刚与古亦同扫了一眼,道:“你俩立即驰往‘武盟’总坛,他们也许已开始行动了!” 吴刚心头一震,大仇当前,不能失了先着,当下急向古亦同道:“古兄,我们走!” “走!” “大娘后会有期了!” “你们去吧!” 吴刚与古亦同双双弹身,朝卧龙谷奔去。 途中吴刚边行边道:“古兄,小弟有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有话请说,区区知无不言!” “十年来,因歌声之惑而赴‘魔湖’搜奇的武林人,不在少数,但一经入‘魔湖’而得生还者,都一一避世,不再出现江湖,这是为什么?” 古亦同略一沉吟道:“这是本盟一项小秘密!” “秘密?” “可以这么说!” “既属门户之秘,小弟收回这句话!” “不!老弟台身份不同,可以参与这秘密!” “小弟很感荣幸。”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因为本盟的发祥地是‘魔湖’,这一点武林中人无人知道,而自令兄吴雄入赘本盟,先盟主当众宣布退出武林之后,为了不使隐秘外泄,招致干扰,所以不得不采取一种秘密措施……” “哦!” “凡属刺探‘魔湖’,其为人非正直者,不复再出,照武林传统,杀一人而能免于百人被杀,并不伤天和……” “小弟相信这句名言!” “而仅属因好奇而刺探,本身并无不赦之劣迹者,即以本门特殊手法,点其穴道,被点穴道者,必须在一月之内,觅地隐居……” “噢!此中必有道理?” “当然,在穴道被点之后,由点穴者授以一种口诀,照诀参修,可以保全本身功力,但必须在一月之内为之,如超过一月之期,功废成残。” “那被制者岂非终生受害?” “不,约期三年,三年届满,可再赴‘魔湖’,解其禁制,还自由之身,不过,此类同道,均已自愿为本盟弟子。” “如果被制者不守诺言,泄露此秘呢?” “没有人甘冒功废成残之险!” “如果有人先泄此密,而后在限期之内联诀行事,又何能发现?” 古亦同哈哈一笑道:“问得妙,凡离湖之人,均有本门专人尾随,如发现与第二者交谈,立被格杀,这一点是事先交待好的。” “如仍有不畏死的呢?” “这情况还未发生过。” 吴刚默然了一会儿,又道:“恕小弟饶舌,还有一点请教?” “尽管问吧!” “当年贵盟宣称退出中原武林,而今重入武林,岂非有食言之嫌?” 古亦同又是一声哈哈,道:“当年一句话,本盟信守十年不渝,而最初的当事人一死一无下落,本盟切身之事不能袖手,何况事态之演变已关系武林之安危,是以不计小节而重视江湖,不过事了之后,仍得守诺谢绝江湖。” 吴刚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古亦同反问道:“听说尊大人便是那‘忘我和尚’?” 吴刚心中一惨,黯然道:“是的!” “老弟台怎未发觉?” “没有,连想都不曾想过。” “追上他老人家吗?” “没有!” 古亦同感慨地道:“唉,想不到一代武圣,竟落得如此下场,武林事实在令人齿冷!” 吴刚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跟着叹喟了一声,他能说什么呢?这遭遇不够惨么?言语无法描述其万一啊! 直到谷口,一路上静悄悄地不见半个人影,这情况静得有些出奇。如果此谷尚在被包围之中,该有人现身才是? 吴刚身形一刹,道:“古兄,小弟要入谷!” 古变同道:“应该先查明情况!” 吴刚心急大仇,怕被人抢了先着,毫不考虑地道:“小弟与兄台暂时分手吧!” 说完,不待古亦同答复弹身便朝谷里蹬进,入谷十丈左右,早已发现尸体,心头更急,越往里,尸体越多,看来多方已采取行动了。 身形一紧,快如飙风。 忽地,一幕惊人景象,骤呈眼帘,那座武林共慑的“公义台”,业已被炸成废墟,残肢断体,比比皆是。 吴刚无暇细看,只约略扫了一眼,便加速向内奔去。 至此,已闻厮杀之声,正在总坛方向。 越近,拚搏之声愈益震耳,想来战况必十分惨烈。 吴刚热血沸腾,身形更快了。 总坛前广场之上,尸山血海,人影纵横,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场面有如鼎沸,令人动魄惊心。 吴刚杀机蒸腾,拔剑在手,冲入场中,锐利的目光,四下扫掠,他在寻找目的物——武林盟主。 突地,他瞥见一个老化子被两名“金剑手”迫得险象环生,情况岌岌可危,再一辨认,那老化子赫然是年前在破窖中救过自己的跛足老丐,也就是丐帮首席长老“跛足大仙”。 吴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一惊收势,两名“金剑手”一见来的是“索血一剑”,登时魂飞天处,转身就待开溜…… 吴刚“凤剑”一挥,“哇!哇!”两声,两剑手被一剑挥为四段。 “跛足大仙”喘息着凝视吴刚,道:“小友是……” 吴刚抱剑为礼,道:“小可吴刚,年前曾蒙援手谨此致谢!” “小友对敝帮亦有除逆之德!” “前辈是见‘武林盟主’否?” “可能在后进,‘赤面金刚’曾与之追逐……” “小可失礼了!” 身形一弹,朝后奔去…… 第二重院落之中,数条人影僵立,情况静得出奇。 吴刚一脚踏入中门,便愣住了。 院地中,“赤面金刚”在前,身后是三名黑衣老者,也正是“十二金刚”之中的三金刚,左右两侧一边是“无事生非杜字”,另一边是小叫化宋维屏。 六人全僵立现场。 迎面,廊沿之上,站的是锦袍蒙面人,双手各握住了一颗“霹雳球”。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吴刚双目尽赤,但他抑止了冲动,目前的局面十分险恶,如果锦袍蒙面人脱手一掷,院中六人,将化为飞灰。 他抽回了跨入的右脚,隐身门框边,筹思如何打开这僵局。 只听“赤面金刚”震耳的声调道:“你还想作困兽之斗么?” 锦袍蒙面人狂妄地一阵哈哈大笑,道:“困兽么?错了,你等才真是垂死挣扎!” “无事生非杜宇”凝声道:“大盟主!你若执迷不悟,整个武盟将鸡犬无存……” “阁下,反过来说,尔等将片甲不回!” “末见得吧!” “事实马上可以证明!” “凭你手中那两颗‘霹雳球’?” “不错,这足够扭转乾坤了!” “真的么?” “姓杜的,本座脚下不再埋有炸药吧?公义台的故事不会重演了!……” “别太自信!” “诸位!本座要得罪了!” 手一扬,作势就要掷出…… 暗中的吴刚为之惊魂出窍,此刻,谁也无法挽回“赤面金刚”一行既定的命运。 “赤面金刚”栗喝一声道:“慢着!” 锦袍蒙面人狞声道:“阁下也怕死么?” “赤面金刚”重重地击了一下手掌,侧面角门里,数条人影出现,移向场中。 锦袍蒙面人惊呼了一声,全身发起抖来。 “赤面金刚”洪声道:“你们全退下!” “无事生非杜宇”、宋维屏与三名金刚,应声退了下来。 吴刚偷眼一觑,不禁心头剧震。 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 只见“盟主夫人施王娘”,与两名幼童,双手朝后反绑,被四名白发老妪押解入场,那四老妪,赫然正是“幽灵地宫”的四长老。 一行人到“赤面金刚”身旁立定。 那两名幼童,--个年约十岁,一个只得七八岁光景,稚气的面上,充满了惊怖之情,甫一停步,双双朝锦袍蒙面人悲呼一声:“爹!” 锦袍蒙面人双目中狰狞之色,令人不寒而栗,但上扬的手,却已垂下。 “赤面金刚”转顾四老妪道:“四位偏劳了!” 四妪之一道:“这并非一门一派的私事,何得云劳!” 锦袍蒙面人厉声吼叫道:“赤面金刚,你……竟然向妇孺下手?”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想把他们母子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做法了。” 小叫化宋维屏正好退在门边,一回头,发现了吴刚,欣然道:“贤弟,你也来了!” 吴刚急声道:“大哥,怎么回事?” “母子三人被‘地宫’四老中途截回,如此而已!” 蓦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形色仓皇,急冲而入,朝“无事生非杜宇”一躬身道:“禀长老,对方用毒,我方已栽了十几名!” “什么,用毒?” “是的,两名突如其来的老者!” “好,本座去看来!”说着奔了出去。 吴刚心中一动,道:“大哥,杜前辈是哪一门派的长老?” 宋维屏道:“金刚盟!” “哦!” “贤弟,你有辟毒之能,何不去……” 吴刚不待宋维屏话落,掉头便奔了出去。 外面,广场上情势业已大变,两名黑衣老人,在人群中穿梭来往,碰上他的,便栽了下去,那批“武盟”属下,个个如狼似虎,狠命搏杀。 “哈哈哈哈……” 撕空裂云的笑声,激荡排空,如巨浪汹涌,立时震慑了全场,“无事生非杜宇”已施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双方不期然地停止了搏斗。 两黑衣老者双双并肩在场中央一站。 “武盟”属下弟子纷纷在后环围,各门派高手却集中在相对的方向,这一来,场中壁垒分明。 场中散抛的尸首完全暴露,约略估计当在百具以上,令人怵目惊心。 吴刚排众直抵“无事生非杜宇”身后,宋维屏与古亦同也双双奔了近前。 “大悲和尚”、“灵空上人”等有地位的门派之长,也纷纷移步涌向前来。 吴刚目光扫处,杀机大炽,那两施毒的黑衣老者,赫然是“七灵仙境”之中见过一面的“七灵”之二,照排行,该是第四与第五。 “无事生非杜宇”声如雷鸣也似地道:“想不到,‘剑灵’与‘空灵’居然也到场卖命!” 两黑衣老人之中,一人佩剑,另一白面无髭,一望而知那佩剑的必是“剑灵”,白面无髭的是“空灵”无疑。 照排行,“七灵”是天、地、人、剑、空、书、花等七灵,其中“人灵”已毁于“返本还婴”的邪门手法之下,“书灵”亡魂于“凤剑”,“花灵”弃邪归隐,所余者仅天、地、剑、空四灵。 “剑”“空”二灵目光触及吴刚,陡然色变。 吴刚想起心神被制的那段恨事,与兄长吴雄之惨遇,推而及于“武林第一堡”之被血洗,俱是“七灵”的杰作,那股恨毒,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当下转面对“无事生非”道:“杜前辈,请以现场全力封锁出口……” “为什么?” “晚辈要索血!” 说完,举步向二灵迫去。 沙!沙!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无事生非杜宇”转身向各门派首脑交代了数语,这边立即展开行动,蜂拥向广场入口的那一端,列开了阵势,纵深三重。 “剑灵”拔出腰间佩剑,向“空灵”施了一个眼色,“空灵”向身后的“武盟”高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吴刚迫近到对方身前八尺之处,停了脚步,冷酷地道:“两位,幸会了!” 眉目之间的戾气杀机,令人股栗。 所有“武盟”方面的高手,全为之神色大变。 “剑灵”嘿嘿一笑道:“索血一剑,今天你没有机会侥幸了……” 吴刚咬牙道:“听着,本人‘武圣’之后吴刚,我兄弟与全堡拜领‘七灵’厚赐良多,现在本人要取回代价!” “剑”“空”二灵双双暴喝一声,两蓬五彩烟雾,飞罩吴刚,同一时间,“剑灵”出剑,“空灵”出掌,乘机攻袭,“武盟”剑手中,有十余人弹身卷上,以兵刃飞掷。 那五彩烟雾含有剧毒,吴刚虽不惧毒,但也有目难睁。但他临危不乱,施身出剑,一阵金铁乱鸣,袭来的兵刃大部被削断,有的被弹向半空。 吴刚一剑出手,人随之掠后丈余。 毒烟被剑风带得四下疾卷,那批配合毒烟以兵刃当暗器猝袭的剑手,触及毒烟,当场栽倒了七人之多,四肢一阵乱抖,便断了气。 这一幕,使得所有在场的“武盟”弟子,个个惊魂出窍,面如土色。 “剑”“空”二灵乘吴刚退身立脚未稳之际,又电扑而上,全力猛袭。 “呛”的一声大响,“剑灵”手中的长剑被震脱手,抛向半空,看来这是一柄宝刃,否则必折无疑。 吴刚连想都不想,出剑反击。 以他近三个甲子的内力,含恨出手,再加上玄奥的剑术,其势之强,可说盖古凌今,骇人听闻。 “哇!哇!”两声惨叫,“剑灵”折臂,“空灵”断腕,双双踉跄后退。 在场的“武盟”弟子,不少是杰出高手,但在吴刚面前,不啻土鸡瓦狗,哪堪一击,是以没有人敢出头挺身。 吴刚一上步,剑尖直指“剑灵”心窝…… “空灵”闪电般转身…… 吴刚栗喝一声“哪里走!” 左掌一挥,一道排山劲气卷处,“空灵”口喷血箭,俯身栽了下去。 吴刚目眦欲裂地向“剑灵”喝问道:“老匹夫,十年前是本人胞兄,十年后是本人,被迷失本性,受命杀人,到底为了什么?” “剑灵”老脸已变了形,咬住牙不吭声。 “哇!” 惨叫声中,胸前开了花,鲜血如泉涌出。 “说是不说?” “不……说!” “不说很好,我要你慢慢地死!” 话声中,一指戳了出去,“剑灵”闷嗥一声,应指而倒,吴刚顺手从地上拣起一柄弃剑,照定“剑灵”右肩胛插了下去,又是一声刺耳的惨叫,那柄剑透过肩背,没入土中,只剩下剑柄在外,“剑灵”就这样活生生钉在地上。 “小子,你……杀了老夫吧!” “我要你慢慢地死!” 两名剑手虎吼一声,双双忘命扑击。 惨号破空,血雨四喷,两名“金剑手”被一剑斩成了数段。 这种杀人法,的确是前未之闻。 吴刚一转身,从地上抓起了重伤的“空灵”,切齿道:“你说不说?” “空灵”身躯一扭,叉二指疾点吴刚双目,右脚尖猛踢吴刚“腹结”。 吴刚料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垂死反噬,好在他反应神速,头一偏,让过了戳向双目的二指,但下腹的一脚,却全然无备了。 “砰”然一声,吴刚连打了两个踉跄,所幸他本身有神罡护体,遇袭立生反震,否则这一脚不死也得重伤,话虽如此,剧痛仍然难免。 这一来,吴刚狂炽的杀机,被彻底激发了。 “呀!”吴刚栗吼一声,一松手,“空灵”跄出了数步。 喝声挟凄厉的惨号俱起,剑芒打闪之中,“空灵”被砍成了六大块,肝肠五腑,瘰疬一地,血水迸溅得--丈方圆全成红色。 “剑灵”此刻已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断了最后一口气,尸身浸在血水中,仍牢牢钉在地上。 吴刚一转身,血红的双目一扫那批“武盟”弟子,狂呼道:“五百人冢,五百人的血债!” 惊呼中,近百“武盟”弟子,豕突狼奔。 吴刚挥剑卷入人群之中…… 于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叠了出来。 剑摧刃折! 血肉横琶! 惨号连天! “凤剑”狂挥之下,--个个的生命破灭了。 逃向总坛方向的,没有人能跑到五丈之外,向外间的,却被各门派高手所阻。 血! 惨号! 残肢断体! 构成了疯狂的旋律,地惨天愁,鬼神皆惊。 “够了!” 一声暴喝,如九天雷震,吴刚不期然地住了手。 少林“大悲和尚”直逼吴刚身前,铁青着老脸道:“少施主,这并非你父心愿!” 吴刚浑身是血,几乎没有一寸的地方保持原来衣衫的本色。 现场无以形容,只有三个字,惨!惨!惨! 死的,没有一具全尸,活着的,不到寥寥十人,全成了地狱惨魂。 对这位有道高僧,吴刚是心存崇敬的,因为他曾救了他父亲一命,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大悲和尚”,换了任何一人,恐难阻止吴刚疯狂的行动。 吴刚一窒之后,突然想起了后进的锦袍蒙面人,那是正凶…… 心念甫动,身形已朝总坛后进飞掠,疾如惊鸿。 到了院中,一看,不由心颤神飞。 现场已失去锦袍蒙面人的踪影,只有施玉娘母子三人,仍在被挟持之中。 吴刚浑身浴血,这一突然来临,使在场的齐声发出了惊呼。 他目光急扫现场一周,惶然向“赤面金刚”道:“老前辈,锦袍蒙面人呢?” “走了!” “走了?” “嗯!此獠真是枭雄,连妻儿都不顾了!” 吴刚一横剑,扑向“盟主夫人施玉娘”母子…… “赤面金刚”横身一拦,道:“你想做什么?” 吴刚栗声道:“杀!”简单一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不可!” “为什么?” “一人有罪,不及妻孥,孩童何辜……” “老前辈,当年‘武林第一堡’遭害的妇孺又何辜?” “孩子,报仇是当为,但不可以牙还牙,过当则流于残忍!” 施玉娘面无人色,闭着眼,不知是忏悔还是认命,两个幼童除了惊怖之外,还小不更事,对上一代的罪,根本不了解。 吴刚咬了咬牙,厉声道:“幼童可免,这女魔难饶!” “赤面金刚”沉声道:“吴刚,你父不喜杀戮!” 吴刚心中一惨,激愤地道:“晚辈已体家父之仁,不向各门派报复,但罪魁祸首,不能放过。” “罪魁是‘武林盟主’与‘七灵’……” “这女魔并不例外!” “你一定要如此?” “晚辈有晚辈的立场!” “何不依老夫之劝……” 吴刚大声道:“老前辈因先嫂宇文映雪与‘十二金刚’之六的遭遇,对‘武盟’所施的报复并未稍轻……” “赤面金刚”脸色一变,没有开口反驳。 吴刚又道:“当年‘金刚盟’崛起武林,杀人如革,晚辈相信必有某种立场,老前辈不嫌有责已太宽之讥么?” “赤面金刚”本已赤红的老脸,涨成了紫色。 吴刚突省自己的话太过份了,忙抱剑道:“恕晚辈无心之言!” “赤面金刚”只兀立着没有吭声。 吴刚一旋身,直欺施玉娘身前。 那站在施玉娘身后的“地宫”四老之一栗声道:“吴刚,赤面前辈之言,并无不当!” 吴刚猛一咬牙,伸剑向施玉娘心窝扎去…… 施玉娘杏眼圆睁,下唇已咬出了鲜血,以刺耳的音调道:“你做吧!” 吴刚心念一转,剑尖停滞在距心窝一寸之处,没有刺进去。 施王娘又道:“本夫人不会向你乞命!” 吴刚厉声道:“施王娘,你本该死一百次,‘赤面’老前辈一句话,我饶你一条命,但济你为恶的武功,必须废除!” 施玉娘尖声叫道:“你干脆杀了我!” 吴刚重重地哼了一声,飞指戳出,点了施玉娘残穴。 施玉娘惨哼一声,垂首闭目,泪落如雨。 两幼童哭着唤了一声:“娘!”那情景令人鼻酸。 吴刚大声喝问道:“施玉娘,你丈夫逃向何方?” 施玉娘头也不抬地道:“你问我,我问谁?” 吴刚窒了一窒,又道:“现在你大概可以说出你丈夫的来历了?” “你有本领,找到他本人查问吧!”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我会找到他的!” 身形一弹,越屋朝后电奔而去。 他判断锦袍蒙面人必仍隐身附近,因为妻儿被挟,他不可能一走了之,而极可能的藏身之处,便是山腹秘宫。 想到山腹秘宫,立时想到了吕淑媛,她目前处境如何? 心里一急,身形更紧了。 一路之上,不见半个人影。 熟路轻车,吴刚毫不费事地来到秘宫出口的峰下,目光扫处,不由魂散魄飞,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那峰自十丈高,下处坍了下来,断岩碎石,堆集成丘,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夹在乱石中。 想到秘宫已被炸毁了,吕淑媛呢?多半已被活埋在山腹中了。 泪水,点点滴落衣襟。 他悔恨交加,如果自己不去追赶父亲,当可挽救吕淑媛一命…… 手足阵阵发冷,脑内嗡嗡作响,他整个地麻木了。 红颜女子薄命!真有这回事吗? 深情未报,遽尔查消,留下了终天之恨。 她为了一念情痴,付了极高牺牲,然而,她得到的代价是什么? 吴刚如痴如醉,茫然地仰首高峰,让痛苦啃啮着心灵。 眼前的一切,似乎全蒙上了一层灰色,他喃喃地道:“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苍天啊!苍天!…待我吴刚何其薄也。” 蓦地—— 邻峰之上,似有人影一闪,吴刚心中一动,从沉痛中醒转,猛一弹身,朝峰壁揉升上去,仗手中利器插石支撑,越过一段平滑如镜的峭壁,终于登上峰头。 游目四顾,但见山山相连,榛莽苍苍,哪有什么人影。 但适才所见,决非幻像,峰顶的确有人。 远远,林木间人影又是一晃。 吴刚挫了挫钢牙,如鬼魅飙风般追了过去。 密林中,日光不照,暗如黑夜。 吴刚认定方位,穿林疾掠。突地,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传入耳鼓:“我要留在这里!” 吴刚惊喜欲狂,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那不是吕淑媛声音么?她没有死…… 另一个阴沉的喝声,随着响起:“你敢违命,我就劈了你!” 这话声,分明出自“武林盟主”锦袍蒙面人之口。 吴刚登时热血沸腾,捷如鬼魅般扑了过去。 对方似有所觉,大喝一声:“什么人?” 吴刚一闪而现,半点不错,正是吕淑嫒与锦袍蒙面人。 吕淑媛脱口惊叫了一声:“刚哥哥!” 吴刚深深地注视了她一眼,道:“媛妹,天幸你平安无恙,等我先解决这笔债……” 说着,带煞含戾的目光,射向锦袍蒙面人。 锦袍蒙面人双眸尽是惊怖之色,栗声道:“小子,你来得好!” 吴刚切齿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嗯!此地风水不恶。” “你知道今天你将如何死法?” 锦袍蒙面人狞声道:“死则死矣,管它怎么死法!” 吴刚目光触及对方腰间的巨形金刚,冷凄凄地道:“现在拔剑自卫!” “有此必要吗?” “你身为武林盟主,不能死得太窝囊,像一条狗……” “小子,别猖狂。” “拔剑!” “呛!” 锦袍蒙面人拔出了金剑,这剑与“金剑手”所用的金剑迥异,“金剑手”用的剑仍是普通精钢长剑,只是剑柄与剑鞘涂成了金色。对方所持的,通体金光粲然,虽在暗林之中,仍觉金光夺目,形体也较一般剑远为巨大,看来这金剑并非凡物。 吕淑媛泪痕未干,面上的表情极其怪异,几番欲言又止,但吴刚面对血海仇魅,已无暇去顾及那些了。 吴刚俊面铁青,额上冒起了青筋,狂声道:“报名!” 锦袍蒙面人寒声道:“还不到时候!” 吴刚手中剑缓缓斜举,瞟了吕淑媛一眼,道:“媛妹,退开些!” “刚哥哥,你……” “有话停会再说!” “可是……” 锦袍蒙面人厉声道:“丫头,滚远些!” 吕淑媛木然向后退了数步,斜倚在一株树身上。 在这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杀机云涌而起。 一个是主宰中原武林十余年的神秘人物,一个是百年来仅见的后起之秀,两人这一场拚搏,无论生死胜败,对武林都有重要的影响,也可以说是关乎中原武林的命运,对“武道”是一种考验。 “金刚”与“凤剑”同时扬了起来。 双目凝神对峙,像两尊石像。 冻结的气氛含蕴着无比的杀机。 虽然双方的式子同样无懈可击,但气势上吴刚占了上风,因为他的内元充盈,高出对方不止一筹。 “呀!” 暴喝声中,吴刚出手攻击。 连珠般的金刃碰击声中,传出了一声闷哼,锦袍蒙面人连退三步,左胸衣裂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濡湿了半身。 凌厉剑气所及,五丈之内落木萧萧,情况惊人之极。 吴刚略不稍滞,只一晃,剑尖直指锦袍蒙面人心窝。 “呛”的一声,金剑掉落地上。 “哎!”吕淑媛出一声惊呼。 双方交手只一个照面,胜负便已定了,太快,然而武功一道是丝毫也勉强不来的,吴刚的剑术,仅有一招八式,故此,生死胜败,也只取于--招,这原不足怪。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是你偿还‘武林第一堡’血债的时候了,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吕淑媛栗呼了一声:“刚哥哥……” 以下的话尚未出口,已被吴刚用话止住:“媛妹,十年来,我等待的便是这一刻!”说完,厉声向锦袍蒙面人道:“阁下,除了你面巾,让本人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 锦袍蒙面人没有反抗,伸手徐徐扯落面巾。 这困惑中原武林十余年的谜底,将要揭开了。 --张惊人的脸孔出现了,一撮山羊胡,衬着一副阴森的面容,右腮一个钱大的青痣,十分刺目。 “是你!” 吴刚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的确连做梦也估不到。 “武林盟主”、“南荒奇人”、“灰衣蒙面客”,想不到全是“地灵吕坤”一人的化身。 “武林盟主”的真面目,十多年来竟未被人拆穿。 当年灰飞烟灭的“七灵教”,想不到做了武林宗主,开武林未有之先例,这在武林史上,将是极讽刺的一页。 也就在吴刚受惊退步的同时,“地灵”晃身抓住吕淑媛一只手,飞退到一株巨树旁,两人之间的距离,拉长到三丈之外。 吴刚一见吕淑媛被执,暴喝一声道:“你敢碰她一毫一发,我把你寸剐寸磔!” “地灵”嘎嘎一声怪笑,道:“你动一动我先毙了她!” 吕淑嫒面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不知是怕、是怒、是怨,还是恨? 吴刚怒极反笑道:“大盟主,实在是想不到啊!”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 “地灵,你居然能掩尽天下人耳目达十余年之久……” “这谜底会继续下去。” “你做梦!” “吴刚,听着,这秘密继续,因为你不会活着离开这森林。” “哈哈哈哈……” “这没什么好笑的。” 说着,轻轻一扬手,手中赫然握了一颗“霹雳球”。 吴刚怒不可遏,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吕坤,你除了这一手之外,尚有什么?” “这一手就很够了!” “你只顾逃命,置妻儿生死于不顾,你根本不能算是人,你没有人性……” “小子,这轮不到你开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很放心妻儿的安全。” “凭什么?” “自命正派的人士,必须靠虚伪的面孔维持,不会杀害妇孺。” 吴刚为之气结,这枭雄可说是集无耻奸狡之大成,当下嗤之以鼻道:“你的算盘打得很精……” “谬奖了!” “现在放了她!” “办不到!” 吴刚脚步一移…… “地灵”厉声道:“别动!” 吴刚下意识地收住脚步,为了吕淑媛的安全,他不能莽撞,但心中那股怨毒之气,却几乎破胸而出。 “地灵”嘿嘿一笑,阴森森地道:“吴刚,老夫很佩服你那股锲而不舍的报仇精神,相信你心中尚有很多疑问,若不告诉你,可能死难瞑目,现在别打什么鬼主意,静静地听着,你想知道什么?” 吴刚想了一想,道:“阁下很干脆,当然,有些事不交代清楚,想瞑目也办不到,这样省了区区逼供的麻烦,现在先说说阁下何以当上了武林盟主?” “地灵”狂妄地一笑,道:“问得好,当年‘七灵教’出现武林,目的是‘七灵’君临天下……” “够狂妄!” “小子,你别插嘴……但当年计划不周,采取的手段不对,遭致武林公愤,黑白道联手进兵隆中山卧龙谷……”话锋一顿,又道:“于是,老夫下了一着妙棋……” “哼!” “掩去本来面目,自称‘南荒奇人’,以八十名亲手调教的弟子为骨干,表演了一幕血洗‘七灵教’,维护武林正义……” “表演?” “不错!” “那些死者呢?” “中途效‘七灵教’的新手!” “是‘七灵教’门下不假?” “当然!” “为了表演,不惜使数以百计的门下流血?” “欲成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之手段!” 吴刚为之倒抽了一口凉气,栗声道:“地灵,你这叫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随你怎说,老夫十多年领袖武林不假!” “既然已达到目的,为什么不思守成,而纵令‘金剑手’残害同道?” “为了出当年各门派联手进攻隆中山之气。” “嗯,完全悖情违理……” “还有,老夫的最终目的,是以‘七灵’之名领袖天下,同时老夫不能永远蒙面,不示人以真面目,所以必须造成某种形势。” “为什么残害本人兄长‘无敌美剑客吴雄’?” “这个么?叫做--石二鸟……” 吴刚咬牙道:“说说看。” “地灵”狰狞地咧嘴一笑,道:“当年进攻隆中山,破坏‘七灵’大计,为首的是‘武林第一堡’,武圣之子滥造杀劫,一方面消除各派实力,一方面造成消除‘武林第--堡’的借口,这岂非一石二鸟么?哈哈哈哈……” 吴刚目眦欲裂,他到此刻才知道父亲一再阻止自己向各门派寻仇的用心,各门派坠入邪魔的恶谋之中而不自觉,其行不可恕,但其情可原。 这是多么惊人的武林秘密。 当下栗声又道:“本人也遭家兄同样的恶毒手法,变成杀人凶手,又为什么?” “因为你功力太高,而意料中的敌人‘赤面金刚’等无法对付,利用你却敌,成,对本人等有利,不成,你送命,也等于去了一个强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言之过早!” “地灵,你是见了棺材还不掉泪!” “老夫说言之过早,别以为‘赤面金刚’等暂时得势,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天色业已昏暗,但林空上层一片通红,那并非晚霞,是火光。 吴刚目光瞥处,业已了然,冷冷地道:“地灵,你见那火光么?” “见了,怎样?” “狐穴狼窝已然灰飞烟灭了!” “小意思,另起炉灶!” 话已说尽,但吴刚仍想不出救吕淑媛脱出对方掌握之计。 沉默了片刻,“地灵”又接着道:“小子,‘书’‘花’二灵的下落你知道?” “当然!” “你把他俩如何了?” “剑劈‘书灵’……” “老夫师妹呢?” “花灵么?弃邪归正,区区放过她了!……” “老夫三师弟中的是何手法?” “返本还婴,听说过吧?” “是你……” “很遗憾,是别人下的手!” “谁?” “告诉你无妨,是‘赤面金刚’!” “地灵”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吴刚冷冷地又道:“至于‘剑’‘空’二灵,倒是区区在一个时辰前成全的。” “很好,你现在付出代价……” 手一扬…… 吕淑媛尖叫一声,左手狠命地击向“地灵”的手腕…… 吴刚闪电般地向侧方树身后躲避。 “霹雳球”脱手飞出,但由于吕淑媛这一击,掷出的方向便偏了。 轰然一声巨响,吴刚只觉身躯被震得腾空而起,又落回地面,烟硝阻窒了呼吸,脑内一片混沌。 我死了还是活着?他心中自问。 一阵破空穿林之声,盈耳而至,来的人不在少数。 吴刚站起身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自觉并未受到什么严重伤害,睁眼一看,“地灵”与吕淑媛业已消失无踪。 “兄弟,你没事?” 小叫化宋维屏气急败坏地奔近身前,手中拿着“地灵”遗落的那柄“金剑”。由于金剑,吴刚想起自己的“凤剑”在昏乱中脱手,忙游目四顾,所幸就掉在身旁不远,捡了起来,这才开口道:“我没什么。” “赤面金刚”、“地宫”四老等十余位人物,先后奔近前来。 “地宫”护法易永寿急声道:“怎么回事?” 吴刚切齿道:“对方抛出‘霹雳球’!” “啊!你……” “所幸无伤!” “对方呢?” “溜了!” “赤面金刚”大喝一声“追!” 十几条人影,朝昏暗的林中纵去。 吴刚沉声道:“大哥,我们暂时分手……” 宋维屏道:“我们一路。” 两人双双弹身奔去。 夜幕低垂,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吴刚目力虽佳,但视线也有个限度,总不比空旷之处,何况还有林木遮挡,似此情形,要想发现林中藏人,根本是极困难的事,何况对方并非寻常之辈。 足足一顿饭工夫,才出了这片森林,重见天光。 吴刚停步看了看地形,朝侧面一指道:“我们上山顶去坐候天明!” 宋维屏困惑地道:“不追了?” “也许对方仍藏身林中,并未离开,盲目去追,等于纵敌,如果对方已经离开,山区如此复杂,追了也是徒然,在此守候虽近守株待兔,但小弟认为不失为良策!” “有理,上山吧!” 这峰头虽不高,但算是山上之山,视线可以及远。在这月明之夕,周遭数里,都可在监视之中。 顾盼间,两人登上峰头,选一个靠峰边的暗影处隐身,甫坐下便见“赤面金刚”等十余条人影,散落地排搜而去。 吴刚望了一眼身侧的小叫化,道:“我方伤亡如何?” “在五十人之间,多数是二流以下弟子。” “对方呢?” “十去其九,总有三百名之谱。” “总坛付之一炬了?” “嗯!” “施玉娘母子如何发落?” “你已废了她的功力,她本人也深有悔意,放她走了。” “哦!” 宋维屏突地想起一件事来,面容-整,道:“贤弟,日间在卧龙谷中,你对‘赤面金刚’老前辈说的话份量重了些……” “什么?” “你曾提及当年‘金刚盟’杀人与近日该盟的报复手段。” 吴刚赧然道:“小弟是无心之言,因当时情绪难以控制。” “不必介意,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年‘金刚盟’崛起武林,并未存心君临天下,也不是故意滥造杀劫,而是了断一桩旧案……” “什么旧案?” “你听说过‘兄弟会’这一个江湖组织否?” 吴刚想了片刻,道:“曾经听已故蔡管家提到过,但这‘兄弟会’年代湮远,数十年前就已瓦解,这名称不过是武林史上一个陈迹罢了!” “不错,你知道‘兄弟会’何以会瓦解吗?” “这倒不曾听说过!” “当年‘兄弟会’人材辈出,所行均合乎‘武道’,声誉与当时的六大名派相等,会主叫‘苍须客于剑飞’,也就是‘赤面金刚’的师兄!” “啊!这倒是件武林秘密,以后呢?” “于剑飞无意中获得了一部‘金刚宝录’,消息外泄,引起了无数武林人的觊觎,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兄弟会’遭受数以百计的高手突袭,除了‘赤面金刚’因在外而幸免之外,全部罹难,‘兄弟会’于是冰消瓦解……” 吴刚被触发了本身的惨痛经历,咬牙道:“这些败类该杀!” 宋维屏点了点头,道:“这就是‘金刚盟’杀人流血的原因!” 吴刚不解地道:“何以报复的行动,延迟到了数十年之后呢?” “因为当年的凶手不详,没有活口堪以指认。” “金刚盟的来历……” “昔年那些下手的,并未得手‘金刚宝录’,该秘笈早巳由‘赤面金刚’携离,在现今的‘魔湖’参修,直到十多年前,才查出了当初参与下手的仇人,遂成立‘金刚盟’,展开了一连串的屠杀,以后的你知道了。” 吴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愤慨地道:“有机会小弟当面向‘赤面’老前辈致歉,武林中的巧取豪夺,丧心病狂,实在令人发指。” “贤弟,你那位红颜知己吕姑娘……” “被‘地灵吕坤’劫持……” “什么?你说‘地灵吕坤’!” 吴刚平静了一下狂乱的情绪,道:“大哥,你以为‘武林盟主’是谁?” 宋维屏愕然道:“他不是自称‘南荒奇人’吗?” “不错!” “难道贤弟业已知道他的来历?” “嗯!” “他是谁?” “便是‘地灵吕坤’!” “啊!是他?” 宋维屏震惊至极地喊叫出声,直跳起来,“砰”的一声,脑袋撞在顶上的岩石,痛得他龇牙咧嘴,哭丧着脸,坐回原位。 吴刚沉声道:“小弟也想不到会是他!” “他自己承认的?” “不错,他已亮出了本来面目!” “这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那当年‘七灵教’的被灭是一大骗局……” “很高明的苦肉计,骗了中原武林十多年。” “想不到!想不到……”宋维屏不停地晃着脑袋。 “这证明了江湖中充满诡诈、险恶。” “地灵姓吕,吕淑媛也姓吕,她和他是何关系?” “这一点尚未证实。” “如果我们守候到天明而无所获呢?” “小弟直赴‘七灵仙境’,为首的‘天灵’也不能放过,我必斩草除根。” “贤弟,俟元凶伏尸之后,‘武林第一堡’将重现武林,愚兄预为之贺!” 吴刚想起了出家的父亲,投岩的兄嫂,以及枉死的亲人、同门,不由热泪盈睫,惨然一笑,道:“大哥,小弟无意于虚名,恩仇了了之后,打算退出江湖。” “贤弟,重振家声,是人子之道啊!” “现在不谈这问题,对了,大哥你不能再瞒我……” “什么事?” “小弟中了‘七灵’的邪门手法,丧失心神之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宋维屏窒了半晌,长长一叹,沉重地道:“那不能怪你,因为你做的你不知道。” “不是怪不怪的问题,小弟要知道实情。” “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徒乱心神……” “不,大哥,你不能再守口。” “这……该如何说呢?” “照事实讲就是了!” 宋维屏默然,空气显得十分沉闷,使人有窒息之感。 吴刚咬牙等待了片刻,忍不住道:“大哥,你说呀!” “一定要我说吗?” “一定!” 宋维屏十分为难地皱了皱眉,道:“愚兄我本人受过你的剑伤……” 吴刚心头一紧,俊面倏呈幽黯,追问道:“还有呢?” “丐门三位弟子……死难!” “还有?”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铁心太岁胡非……” 吴刚如遭雷殛全身--般,目瞪如铃,面皮抽紧,狂叫道:“胡大叔是死在我剑下!” 宋维屏凄然道:“贤弟,没有人怪你的!” 吴刚瘫痪地倒靠岩壁,泪水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还能算是人吗?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于天地之间,我杀了衷心钦仰的人,流了恩人的血,我……啊!” 他用手绞扭着头发,血水与泪水齐下。 宋维屏咬着牙,叹了口气,道:“贤弟,你想开些,相信胡前辈泉下有知,也必不怪你!” 吴刚狂声道:“我能原凉自己吗?”他想到投绝涧而死的哥哥吴雄,他的遭遇与自己相同,但所造成的后果,比自己严重万倍,自己的感受尚且如此,哥哥呢?他能苟活下去吗?心念之中,喃喃地道:“他死得好,他没理由活下去,他本该死……” “你说的谁死得好?” “先兄吴雄!” “贤弟,何必自苦……” “大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是你,又如何?” 宋维屏默然,他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劝慰他。 吴刚静了片刻,又道:“还有谁?” 宋维屏摇摇头,道:“没有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不能骗我!” “贤弟,连胡非的凶耗都告诉了你,其它还有什么值得瞒骗的……” 这句话情在理中,吴刚不能不信。 他又一次面对撕肝裂胆的剧痛,但他清楚,这痛苦是永远的,而非暂时,除了一瞑不视,这痛苦将永远伴随自己,直到带入坟墓。 凄冷的月色,照着幽森的山谷,四周寂静如死,只偶尔有一两声凄厉的狼嗥,遥遥传来,撞破这山野的幽寂。 吴刚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中,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以解脱这无法忍受的痛苦。 突地—— 宋维屏用肘一碰吴刚,道:“贤弟,你看那是什么?” 吴刚强抑悲怀,定睛朝峰下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正蠕蠕向此峰行来。 “是地灵与吕姑娘!”无边的恨,化成了澎湃的杀机。 “不错,是一男一女!” “总算等上了!” “看样子他俩要上这峰……” “这是天有眼!” “奇怪……” “什么事奇怪?” “你不是说吕姑娘被对方挟持么?” “是的!” “但此刻她乖乖地随他走……” “她功力被废,无从反抗!” “不对,看她行动的矫捷,不似功力被废的人。” 吴刚仔细一看,拜兄说的没有错!她随在“地灵”身后,行动十分利落,转念一想,道:“这也不足怪,她本是‘武盟’一分子,‘地灵’之所以挟持她,目的是对付小弟,他对她当无恶意。” 两条人影,已登上半峰。 吴刚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停会你先别露面,俟机行动,防止‘地灵’故技重施。” “好!” 两人屏息以待。 顾盼之间,“地灵”与吕淑媛登上峰头,“地灵”哈哈一笑道:“他们走远了!” 吕淑媛幽幽地道:“对方会追踪到‘七灵仙境’吗?” “会的,那里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吴刚再也忍不住了,一长身掠向两人身前,切齿道:“吕坤,你终于来了!” “呀!” “地灵”与吕淑媛同时惊呼出声,吴刚的出现,大大出乎二人意料之外,“地灵”面现骇怖至极之色。 前车之鉴,吴刚可留上了意,手中紧握“凤剑”,不容对方有任何施诈的余地。 双方距离仅及六尺,以吴刚出手之快,剑术之厉,“地灵”没有任何机会弄诡,吕淑媛与“地灵”之间的距离达一丈。 “吕坤,纳命吧!” “地灵”骇然后退一步。 吴刚跟进一步,“凤剑”闪电般扬了起来。 “吕坤,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恨毒之情,令人不寒而栗。 吕淑媛颤声道:“刚哥哥,听我说……” 吴刚连头都不转,面上的肌肉抽得紧紧的,眸中的恨毒,似已凝成了有形之物,加上遍身的血污,那神态,足以使最凶残之人为之丧胆。 三江四海之水,此刻也难稍抑他胸中仇恨之火。 “咔”的一声,“凤剑”入了鞘。 这动作令人不解。 吕淑媛再度唤了一声:“刚哥哥!” 吴刚在喉头里“唔”了一声,双目狠盯住“地灵”。 “地灵”开始颤抖了,这是恨极而发狂的表现啊! 吴刚两手半扬,十指箕张,指尖内曲,像两支钢爪。 “吕坤,我要用手把你撕成碎片!” “地灵”目珠--动,身形……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吴刚扑了上去,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地灵”的身形才只转得一半,便被吴刚双手抓牢,一手在右上臂,另一手搭上左肩,惨哼声中,只见吴刚十指尽入肉中,血,在月光下成了黑色,从指缝间涔涔渗出。 “哇!” 又是一声惨叫,但却出自吴刚之口,只见吴刚连退三步,身躯摇晃不止。 原来“地灵”双肘向后猛撞,左脚一蹬,吴刚在恨火焚烧如狂的情况下,防不到对方这一手,中下两盘同时受创,若非他功力深厚,势非倒下不可。 “地灵”反击得手,他可没胆量回身搏斗,一弹身,就待遁走…… “别动!” 黄光一闪,宋维屏手持“金剑”,拦住去路。 “地灵”一窒…… “呀!” 惊呼声中,他又重新落入吴刚之手。 “砰!”挟以一声惨叫,吴刚的铁掌,印在“地灵”的后心,一股血箭,喷出老远,吴刚扣牢对方右腕,--扭,两人成了面对面。 “地灵”面如死灰,目光中充满骇怖至极之色。 “哈哈哈哈……” 吴刚双目几乎喷出血来,口里疯狂地笑着,笑声,使人头皮发炸。 “放开他!” 尖厉的喝声,把吴刚的狂笑刹住了。 厉声叫唤的是吕淑媛。 吴刚大感意外,侧过脸道:“媛妹,你说什么?” 吕淑媛眼角闪着泪光,栗声道:“我说放了他!” “为什么?” “你忘了你的诺言……” “诺言?” “你曾答应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伤害灰衣蒙面夫妇的性命。” 吴刚全身一震,咬着牙道:“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吕淑媛大声道:“你准备食言么?” 吴刚脸上的肌肉阵阵扭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两颗眼珠似要脱眶而出。 他能食言吗? 他能放过血海仇人吗? 吕淑媛饱含眼角的泪水,终于滴落苍白的粉腮,口却凄厉地道:“你如毁了他,必须先杀死我!” 吴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宋维屏开了口:“吕姑娘,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血海深仇啊!” 吕淑媛仍盯住吴刚道:“说,你的话算话吗?” 吴刚口唇发紫,久久才迸出话声道:“媛妹,为何如此迫我?” 吕淑媛激动不已地道:“因为这是你亲口所许的诺言!” 吴刚全身簌簌而抖,吕淑媛对他可说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如果没有她牺牲自己少女的清白,他早已死在“万邪书生”之手,根本不会有今日,即使她要他死,他也毫不踌躇,只是这关乎五百人命的血仇…… 他痛苦地道:“媛妹,你要我放弃五百条人命的血仇么?” 吕淑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仍咬紧牙关道:“我只问你的诺言!” “媛妹,如果你……此刻要我的人头,我……决不考虑,双手奉上,只是……” “我……不要你的头,只要你实践诺言。” “决不更改?” “除了你杀了我!” “如此坚持么?” “是的!” “为什么要如此坚持?” “他是我父亲!” “他是你父亲?” 吴刚双手一松,连退数步,张口结舌…… 吕淑媛泪落如雨,她知道吴刚的心情,但她不得不如此,其实,她此刻的痛苦决不下于吴刚,芳心业已片片碎了。 宋维屏骇异至极地插口道:“吕姑娘,这是真的么?” 吕淑媛螓首微点道:“这怎能假呢?” 吴刚闭上双眼,痛苦至极地道:“媛妹,我答应……我答应,但只此一次,下次……” 吕淑媛悲声道:“刚哥哥,够了,我死也感激你,让我成全父女之情。” 吴刚双目暴睁,厉声道:“吕坤,你可以走了,记住,下次碰面便是你偿债之期!” “地灵吕坤”目注吕淑媛道:“丫头,你作何打算?” “我不走了!” “跟他?” “女儿认命了。” “好,从今之后,勿以我为父,我也不以你为女!” “爹!” 吕淑媛惨呼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地灵吕坤”折身朝峰下奔去,转眼而没。 吴刚上前扶起吕淑媛道:“媛妹,这安排太残酷了。” 吕淑媛此刻反而安静了,掏出罗帕,拭了拭泪痕,理了理鬓边散发,木愣愣地注定吴刚,道:“刚哥哥,恕我所求过奢,家母与两个小弟不知生死如何?” 吴刚叹了口气道:“令堂已被我废去功力,‘赤面金刚’老前辈网开一面,已让母子三人离开了。” “啊!谢天谢地,刚哥哥,此恩此情,来生有缘再报了!” “你……媛妹,怎说这样的话?” “我们缘尽于此!” “不,嫒妹,我们不要分离,长相厮守……” “不可能!” “为什么?” “我的心早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副躯壳!” 吴刚抓住对方的柔荑,连连摇撼,激动地道:“媛妹,请求你不要这样说!” 吕淑媛凄绝地一笑道:“我该说什么?” “我们永不分离!” “刚哥哥,我已满足了,我永远感激你对我这一份珍贵的情意。” “媛妹……” “我走了,恕不向你说再见!” “走!走到哪里?” “没有人的地方!” 吴刚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不许你走!” 吕淑媛吃惊似地深深望了吴刚一眼,语冷如冰地道:“刚哥哥,我从开始便错了,但我不后悔,因为这是命运。” “命运……命运……什么是命运?” “你不会放弃报仇,而他们永远是我的父母,这便是命运!” 吴刚全身一颤,透心冰凉。 吕淑媛又道:“现在,你双手便沾了家父的血!” 吴刚如遭蜂螫似地一震,手上沾了“地灵”的血,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是决不放过对方的,相对的,“地灵”手上也涂满自己家人及堡中弟子门人的鲜血,只是他想到了被自己杀害的丐门无辜弟子,与素所钦敬的“铁心太岁胡非”,自己手上也有他们的血,洗不掉的血。 他倏然想透了,自己是一个罪人,能-颜苟活吗?能与她长相厮守吗? 不能! 一千个不能! 于是,他的神情,语气,在刹那间全变了! “媛妹,你说得对,你……走吧!” 吕淑媛怔了一怔,随即幽凄地一笑,道:“刚哥哥,今世已无缘,愿结来世盟,我……走了!” 说完,幽幽转过娇躯,蹒跚地向前移步…… 吴刚柔肠寸折,但他没有勇气唤住她。 他曾自誓此生永远爱她,以弥补她为爱的创伤于万一,他千方百计地要拯救她,然而,现在,他眼望着她离开,而无一字的挽留。 这转变,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 人生的变幻,有如天际的浮宫,瞬息千变。 他的眼帘,蒙起了一层薄雾,那背影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突地,宋维屏惊呼一声道:“贤弟,不对……” “什么不对?” “你看,她……” “她怎样?” “她……呀!她倒下了!” 吴刚心头剧震,用手背一擦挡住视线的泪水,只见吕淑媛倒在五丈之外的乱石中,他连想都不想,一个弹身扑了过去,把她扶靠在自己怀里。 宋维屏也同时奔了过来。 吕淑媛苍白的面变成了酡红,双眸紧闭,呼吸迫促。 吴刚惶急地连唤道:“媛妹!媛妹!你怎么了?” 吕淑媛微睁秀眸,失神地望了吴刚半晌,才乏力地道:“刚哥哥,我……走了,到那没有人的地方!” 人不能到的地方,当然是指另一个世界——死后才能到的世界。 吴刚悲声道:“媛妹,你为何如此,你……为什么啊?” 吕淑媛的脸更红了,似乎这瞬息间恢复了从前少女的娇艳,但声音却极其微弱:“刚哥哥,能……在你怀中安然地走,这……多幸福啊!” 字字牵肚,语语断肠,宋维屏不由为之鼻酸。 吴刚狂声叫道:“媛妹,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就结束了生命!” 这是对命运的抗议吗? 吕淑嫒嘴角泛起了一丝慰然的笑意,双眸缓缓合上。 吴刚悲呼道:“媛妹,你不能死啊!” 宋维屏俯下身躯,审视了一下,道;“贤弟,别乱了方寸,她是中毒!” 吴刚栗声道:“中毒?” “不错,她定是在转离之际,服下了剧毒!” “七灵”之中,“花灵”擅于用毒,在“七灵仙境”之中,吴刚已领教过,其余各灵,当然不会外行,吕淑媛是“地灵”的女儿,当然多少懂得些,可能她随身带有毒药,准备随时用以结束残生。 吴刚方寸大乱,颤声道:“怎么办?” “搜她身上有否解药!” 吴刚如梦初醒,立即动手摸索,但却一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 “这……” “我带她出山求医……” “来不及了,她命在须臾!” “难道……看着她如此去么?” “啊!有了。” “大哥想到了什么?” 宋维屏迟疑了一下,道:“贤弟不是有辟毒之能么?” 吴刚心中一动,道:“怎样?” “你知原因么?” “这……只知道点影子,不太清楚!” “年前你中了‘万邪书生曲九风’那小子的毒针……” 吴刚怪叫一声,面如噗血,这是他终生难忘的一件事,那一次,也就是吕淑媛为了救自己而献“万邪书生”的一次,他怎能忘怀。 “我记得的!” “忘我和尚……啊!不,该说是令尊为了解你之毒,不惜以解毒至宝‘火龙珠’,用三昧真火,溶解在你体内,于是,你成了百毒不侵之体。” “啊!是的,大哥,你想什么?” “这……是我一时奇想,未必有效……” “说吧。” “你的血液里定有解毒的……” 吴刚激动地道:“用小弟的血来解救她?” 宋维屏讪讪地道:“这只是我的玄想,未必能奏效……” “应该一试,大哥……你说,该如何做?” “给她喝你的血!” “好!” 吴刚一抬腕,一把抓过宋维屏手中的“金剑”,用剑尖在腕脉上一划,鲜红的血,如泉水般涌出,急以另一只手捏开吕淑媛的樱口,把创口凑了上去。 宋维屏紧皱着眉头,身躯微见颤抖。 片刻之后,吴刚俊面透白,吕淑媛却一无动静。 宋维屏半声不吭,一指戳了过去,止住吴刚的血液。 吴刚栗声道:“什么意思?” 宋维屏寒声道:“你想血尽而死么?” “为了救她,死又何妨……” “救不了她呢?” “我要尽力……” “贤弟,你已尽了力了,如果有效,她喝下的血已足够,如无效,你的牺牲是枉然的,懂吗?” 吴刚颓然低下了头,凄然望着怀中一动不动的吕淑媛,肝肠寸断,眼看着她玉殒香消,但却无能为力。 泪水,无声地滴落,滴在凄冷的玉额上。 凄清的西斜月,照着这凄惨的一幕。 空山寂寂,倍增伤感之情。 吕淑媛面上的酡红消褪了,酥胸起伏,呼吸有声。 吴刚发现这情况,喜极地叫道:“她有救了!” 宋维屏定睛一看,也欣然道:“谢天谢地,她活了!” 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注着吕淑媛。 又过了盏茶工夫,吕淑媛竟然睁开了眼,眼中居然有了神。 吴刚颤声唤道:“媛妹!媛妹!” 吕淑媛目珠连转,虚弱地道:“我……怎会没死?” 吴刚柔声道:“你活了!” 蓦在此刻—— 两条人影,幽灵般出现。 吴刚目光扫射,不由惊呼出声。 第十二章 千古恨事 来的赫然是范大娘与“七灵”之中的“花灵”。 这两个会走在一道,在此时此地出现,的确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两人直走近吴刚身旁。 宋维屏赶紧向范大娘施了一礼,口称:“范前辈!” 范大娘颔了颔首,目光却注视在吴刚身上。 吴刚的目光与“花灵”相触,心头立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花灵”的表情有如止水,平静、稍带冷漠,她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抚着吕淑媛的面颊,幽幽地道:“孩子,你是无辜的!” 吕淑媛陡地坐起身来,杏目圆睁,久久才惊呼道:“六姨!” 泪水却随这一声呼唤滚了下来。 吴刚扶着吕淑媛,一时不能起来,感到十分尴尬。 “花灵关冷霜”直起身来,又道:“孩子,你算死过一次了!” 吕淑媛悲声道:“六姨,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救我?” “我没有!” “您……没有?” “是他!”说着用手一指吴刚。 吕淑媛惊奇地回顾吴刚一眼,道:“他能解‘百花丸’剧毒?” “你喝了他的血!” “什么?血……” “是的,他本身血中含有辟毒之宝,他用他的血给你解毒!” 吕淑媛回手一掌打在吴刚的左面颊上,厉声道:“你不让我安静地解脱?” 吴刚面上热辣辣的,这一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 在场的三人也为吕淑媛这意外的动作而大感怔愕。 “刚哥哥!” 吕淑媛侧身倒回吴刚怀中,嘤嘤哭泣起来,夹着喃喃的语声道:“刚哥哥,你害我,使我不能安心地死,啊!我怎能偷生人世呢?……” 吴刚凄然道:“媛妹,你必须活下去!” 口里说着,心头却升起另一股异样的情绪,自己要对方活下去,自己呢?能厚颜偷生吗?自己是该死的人啊! 吕淑媛突地站起身来,由于体力尚未恢复,连打了两个踉跄。 吴刚也跟着起身。 吕淑媛满面坚毅之色,沉声向吴刚道:“刚哥哥,我仍然要走!” “走?” “是的,你对我的恩情来世报答。” “恩情?媛妹,你给我的太多,我愧无以报于万一。” “不谈这些了!” 吴刚不能只顾与吕淑媛交谈,转向范大娘,道:“大娘有何指教?” 范大娘摇了摇头,道:“老身只是负责关冷霜的安全。” 吴刚诧然的目光,移向“花灵”,有询问的意味。 “花灵”自动开了口,平静地道:“我安居‘魔湖’,本来很好,但情不能自已,一颗心静不下来,所以最后一次出江湖了却这一场因果,准备从此长伴古佛清灯,不再蹈十丈软红,但入空门必须心无挂牵,否则难登菩提,我自知造孽太深,必须了断,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吴刚冷冷地道:“请讲。” “你对我仇恨之念未消么?” 吴刚沉默了片刻,道:“区区不否认!” “花灵”幽幽一笑,道:“你可以杀我,这是因果!” “不!” “为什么?” “一念之善,可以成佛,区区本家父训诲,不为己甚,尊驾既已回头是岸,区区愿勾消仇恨之念。” “花灵”面皮微一抽动,道:“如此谢过了!” “不必!” “花灵”转向吕淑媛道:“孩子,跟阿姨走吧。” “跟您?” “是的,孩子,十年尘影恍如梦,重逢哀乐苦难分……你我不是一样的命运吗?走,别固执。” 吴刚默无一语,他想,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吕淑媛颔了颔首,幽凄地向吴刚道:“刚哥哥,别了,从此天涯成陌路,你……自珍吧!” 说完,姗姗移步,拉住“花灵”的手,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走啊!” 范大娘提着拐杖,当先移步,“花灵”牵着吕淑媛,疾步跟上。 吴刚想再说什么,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觉得有太多的话该说,又觉得没有说任何话的必要。 三条人影消失在凄冷的夜月中,吕淑媛没有回顾,坚毅地离去了。 一种空虚与幻灭之感,袭上吴刚心头,他微喟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也好,让一切如此结束吧!” 樊城隔汉水相望的渡头,过午时分,来了两个看上去极不相衬的少年,一个是化子打扮,另一个儒衫飘飘。 他俩,正是吴刚与宋维屏。 吴刚望了望滚滚的江流,悠然启口道:“大哥,我们又要分手了!” 宋维屏一皱眉道:“不是说好一道吗?” “可是小弟临时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什么?” “准备顺道拜谒‘幽灵夫人’!” “什么,你要访‘地宫’?” “是的,有件事必须交待。” “嗯!……” 宋维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止住了,那神情,吴刚自然看得出来。 “大哥想说什么?” “这个……贤弟,你去吧,事情是有,但我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你到了地头会明白的。” 吴刚不想再追问下去,此去“地宫”,不过半日行程,届时一切自明。 “如此小弟告辞!” “贤弟‘地宫’事毕的行止……” “到伏牛山‘七灵仙境’了断血仇!” “之后呢?” “很难说!” “好,贤弟珍重,盼不久再见。” 两小在渡头依依而别。 吴刚渡汉水,奔樊城,已是黄昏时分,他在城外路边小店打了尖,然后直奔“地宫”所在地的坟场。 二更将残,他来到了那片荒冢累累的坟场。 月光惨淡,走磷飞萤。 吴刚驻足坟场中央,等待接引。 他第一次来此,与此次重临,那况味是截然不同的,一年多的日子,其中经历了无数剧变,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见了“幽灵夫人”之后,该如何启齿呢?当然自己的一切经历,对方是了如指掌的,因为此次对付“武盟”的行动,“地宫”是主力之一,但如果对方旧话重提,坚持婚盟,又当如何呢? 吴刚回肠百转,心乱如麻。 正自沉思入神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夫人有请!” 吴刚下意识地一惊,只见面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娇俏人影,她,赫然正是第一次来“地宫”时,奉令侍候过自己的婢子小梅。 “小梅!” “唔!” 语音之冷漠,出人意料,而更令吴刚困惑的是小梅目光中那股栗人的仇视光芒。为什么?她恨自己当初拒绝了“幽灵公主”的婚事?…… 吴刚脱口道:“小梅,你恨我么?” 小梅咬了咬牙,道:“我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但我想杀你!” 吴刚骇然一震,道:“在下令你如此痛恨么?” “不错!” “为了什么!” “夫人坐候,请!” 说完,转身便走。 吴刚苦苦一笑,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地跟在小梅身后。 绕过一连串的坟堆,来在一座墓草荑荑的巨冢之前,小梅用手一按墓碑,墓门悠然开启,露出一列石级,斜伸向下。 “请!” “还是你带路吧!” “婢子僭越了!” 沿石级而下,约莫五丈,墓道改为平进,碧绿的珠光,令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这“地宫”构造十分庞杂,岔道纷歧,有如蛛网,想来这必是某一朝代王公的陵寝,工程之浩大,令人叹为神迹。 一路石室密布,但室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珠光色彩一变,耀目生花,已来到“幽灵显赫”的宝殿之前。 小梅回首狠狠地瞪了吴刚一眼,转身便朝侧面走了。 吴刚尴尬地怔在当场。 一切与上次无异,远望殿堂,隐约可见八大弟子侍立,所不同的是全部素服。 殿内,传出了首席弟子芸香的声音。 “夫人有请吴公子进殿!” 吴刚心神一紧,但随即冷静下来,理了理衣衫,缓步向大殿走去。 甫至殿门,首先入目的是居中的青幔,“幽灵夫人”便坐在青幔之后,目光再扫及侍立的八大弟子,忽觉气氛有些异样,八大弟子个个面带怒容。 吴刚硬起头皮,跨入殿中,必恭必敬地朝青幔行了一礼,道:“晚辈吴刚,参见夫人!” 久久,幔后才传出“幽灵夫人”冷漠的声音:“免礼!” “夫人好?” “嗯!吴刚,你此来有何事故?” 吴刚大感为难,心中的话,实在不便启齿,但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话总是要说的,略一思索之后,肃容道:“晚辈冒昧拜谒,一来叩谢夫人前此成全之德……” “不必,二来呢?” “二来,就是上次蒙夫人青睐,提及有关公主的终身大事……” “怎样?”声音更冷了,还有些发颤。 吴刚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辈的遭遇,夫人当已洞察。” “嗯!” “所以晚辈……” “不必说下去了,芸香!” 首座弟子芸香一躬身,道:“弟子在!” “领吴公子去见公主。” “遵谕!” 吴刚心头大急,不知对方是什么用意?自己话未说完,莫非对方误会自己是来求证婚约的,这一见“幽灵公主”,岂不与自己来意完全相反,当下赶急躬身道:“晚辈下情尚未……” “幽灵夫人”的声音突地转为严厉。 “用不着说下去了!” “可是……” “芸香,带他去!” 吴刚急出了一身汗,但心中也微觉不快,对方此举,意存胁迫,这男女婚姻之事,岂能相强,但转念一想,见“幽灵公主”一面也无妨,她如是个明理的女子,会听自己的解释,否则的话,自己拿定主意,别人又奈其何? 心念之中,缄口不语。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请!” “请带路!” “随我来!” 说着,挪步向殿门走去,吴刚默然朝青幔施了一礼,转身跟随。 出了殿门,向右穿过一道月洞门,踏上一条白石甬道。 吴刚总觉气氛有些异样,但又看不出什么不妥,他忽然想起拜兄宋维屏说过的半句话:“……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到了地头你会明白……” 宋维屏对“地宫”许了什么诺言? 他隐而不语的是什么? 顾盼间,来到一个三合的小院之内,芸香折身走向上首的明间,望这明间的布局,似是一间书斋。 小梅冰寒的面孔,出现门边,目中仍是那使人不安的仇视之色。 芸香在门外止步,道:“吴公子,你自请便吧!” 吴刚一愣,道:“公主在此么?” “唔!” 吴刚有些进退失据,自己一个陌生男子,怎能闯少女的香闺呢?他的目光朝门内扫了一眼,只见书架古玩,琳琅满目,不错,是一间书房,顾虑便减少了些,不得已朝小梅道:“公主在内?” “不错!” “请通报。” “用不着了!” 这话使吴刚如坠五里雾中,自入“地宫”之后,所见到的面孔,所听见的言语,似乎都一反常情。 为什么?他在心里自问。 芸香在身后冷冷地加了一句道:“吴公子,还犹豫什么?” 吴刚心头有气,大步上前,到了门边,朗声道:“区区吴刚奉夫人之命来见公主!” 声落,人已跨入室中,奇怪,书房内空空如也,除小梅外,没有第二个人。 猛抬头,只见右首壁间,摆了一张供桌,素烛高烧,香烟袅袅,壁上,悬着一幅妙手丹青。 画中人美逾天仙,似曾相识。 仔细一辨认,不由惊呼出声,连退数步,几乎撞在书架上。 刹那之间,心神飞越,手足发麻,脑内嗡嗡作响。 画中人,赫然是绿衣少女慕容婉仪,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似要离纸而出。 “她……她……不是慕容姑娘么?” “不错,正是我家公主!” 一个人影,自暗间门中闪现,她正是慕容婉仪的侍婢小雪。 吴刚昏乱地叫了一声:“小雪姑娘!” 小雪目含悲愤,眼角闪动着莹莹泪光,粉腮的确凛如冰雪。 吴刚目光移注那幅丹青,口里喃喃道:“慕容姑娘,便是幽灵公主?这……想不到啊!” 他似沉落在一场奇幻的梦境中,这令人难信。 “她……便是公主?”这问话,像梦呓似的。 是的,他曾倾慕过她,在未与吕淑媛定情之前,他曾暗中期望与此美共赋白首。 这怎么回事?莫非…… 吴刚心头一震,清醒了许多。 “小雪姑娘,这……怎么回事?” 小雪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厉地道:“公主含恨以殁!” 吴刚被这句话震得几乎昏过去,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公……主她……离开尘世了?” 小梅厉声尖叫道:“吴公子,如果你当初允了这门婚事,何有今日之遽变?” 吴刚无力斜靠在书架上,俊面一片苍白,慕容婉仪生前的绝世姿容,又浮升脑海。 这是天妒红颜么? 她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如果她早表明身份,好事早偕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此时,小梅说过的一句话:“……公主十分好强……”不错,她很好强,自尊心极重,她现身江湖,是希望与他建立感情,不愿他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与她结为鸾俦。 他有些欲哭无泪,悲声道:“小梅,公主是得了什么病不治的?” 小梅杏目圆睁,咬紧下唇,道:“病?” 吴刚栗声道:“难道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所伤,不治而死的!” “凶手是谁?” 小雪娇躯一挪,戟指吴刚道:“你!” 吴刚面色惨变,如被雷殛,惊魂出了窍,抢前两步,栗声道:“是我?” 小雪悲愤欲绝地道:“不错,你杀了公主!” “何时何地?” “黑龙庙招商客栈之中。” “我迷失本性之后做的事?” “谁说不是。” “啊!” 吴刚双眼一黑,身躯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小雪、小梅,哭出了声。 门外呆立的芸香,也抽咽不止。 场面一片惨雾愁云。 吴刚只觉天旋地转,灵魂似已脱离了躯壳。最崇敬的恩人“铁心太岁”胡大叔死在自己手里,丐帮无辜弟子死在自己手里,而今,绝代红粉慕容婉仪又断送在自己手下,即使别人能谅解自己,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啊! 小雪带着哭声道:“吴公子,就事论事,不能怪你,但我们爱公主,所以恨你!” 吴刚冷凄凄地道:“我也恨我自己。” “是的,一切在恨中结束……” “在下愧对死者,也愧对夫人!” “夫人只生公主一人,套用一句古话:门衰祚薄。现在,一切成空了。” 吴刚抬头,凝望着慕容婉仪的遗容,俊面在变幻,一变再变,最后,一切的表情消失了,面孔变成僵冷,像一尊石像。 室内寂静无声,空气冻结了,使人窒息。 “凤剑”缓缓离鞘而出。 小雪与小梅同声惊呼道:“吴公子!” 吴刚手中剑一横,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吴刚,你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手中剑一横,向颈间抹去…… “不可!” 沉喝声中,吴刚但觉持剑的手一麻,“凤剑”嗒然下垂,手再也举不起来,一转目,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半老徐娘。 她是谁? 小雪小梅俯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透。 “吴刚,你这是做什么?” 苍劲冷峻的话声,与对方的身形年貌极不相称,但吴刚已知道是谁了。 “夫人!” 他再也想不到“幽灵夫人”是这么个绝代尤物,在他想像中,对方必是个龙钟的老妪,至少也是个花甲左右的老妇人。 “幽灵夫人”冷极地道:“你想求解脱?” 吴刚痛苦至极地呻吟了一声,道:“生而无义,不死何为?” “幽灵夫人”面罩严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死可以消除你的罪么?” “晚辈别无赎罪之途!” “死者九泉有知,愿意你如此么?” “晚辈自觉无法再苟活偷生。” “你在世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吴刚猛然从极度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是的,自己的恩仇尚未了,元凶尚未授首,的确不应该在此时轻易言死,当下俯首道:“夫人教训得极是,晚辈尚有大事未了。” “幽灵夫人”突地长声叹息道:“这些变故,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但谁都有错,老身未能防患于未然,一样难辞其咎。” 吴刚咬了咬牙,道:“罪戾实在于晚辈一身,百死莫赎。” “不管其咎在谁,事实已无法挽回,死者已矣!唉……” 那一声绝望的叹息,表示出慈母丧女的悲哀,也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屈服。 吴刚的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幽灵夫人”幽幽地接下去道:“武盟瓦解了,中原武林的劫数也满了,死者,算是对‘武道’的献礼!” 吴刚默然,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能说什么呢? 死志打消了,但那是暂时的,只为了走完最后一步复仇的路。 “幽灵夫人”转身道:“小雪,伺候吴公子安置!” 吴刚把剑回鞘,凄然道:“夫人,晚辈立即告辞!” “你……现在就走?” “是的,不能让元凶有漏网的机会。” “你准备何往?” “伏牛山‘七灵仙境’!” “好,你去吧,芸香,送吴公子出宫!” “遵谕!”芸香躬身而应。 吴刚双膝一曲,行了大礼,道:“晚辈叩辞!” “不必行此大礼!” 吴刚拜罢起身,随着芸香,凄凄惶惶地向外行去,他没有勇气再看那帧画像一眼,他怕自己受不了。 出了“地宫”,看月色已是四鼓时分。 墓地中的阴森景象,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夫人是极端刚强的人,她把常人忍受不了的悲哀藏在心底……” 吴刚黯然道:“在下体会得到。” “公主……” “怎么样?” “公主被你击成重伤,漏夜兼程,赶返宫中,查探之下,发现心脉已断,回生业已乏术,她在临断气前,仍……” 吴刚已忍不住夺目的泪水,悲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芸香哽咽着道:“她唤着你的名字,她……不怪你……她深爱着你。” 吴刚仰首向天,道:“恨此情今生不能偿了,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的话,在下定会寻她!” “可是……” “可是什么?” “你爱着另一个女子!” 吴刚全身一颤,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个女子便是吕淑媛,这只能怪命运的安排太残酷,如果当时慕容婉仪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会接受吕淑媛的情,这场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是,吕淑媛对自己的情义与爱所作的牺牲,能抹煞吗? 她的下场与死又相差何几? 自己给她的报偿是什么? 心念之中,咬紧牙关道:“是的,在下不否认!”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么?” “知道,但一切事的发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还恋着那女子么?” 吴刚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灵前的自决行为是演戏么?” 吴刚栗声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认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 “什么没有?” “留在每一个人心中的悲伤,永不会结束。” “是的……永不会结束!” “吴公子还会再来么?” 吴刚窒了一窒,道:“会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话。” “请便!” “芸香,请上复夫人,在下永远负疚……” “好,我会转达!” “如此告辞了!” “请!” 吴刚怀着破碎的心,蹒跚地向坟场外走去,哀伤压得他举步艰难,两条腿有如千钧之重,脑海里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动脚步,天地间,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个被人世摒弃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那么孤凄,无助,触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窑避难,巧获“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么离奇的一个梦啊! 此刻,他仍像一个梦中人,残梦未醒,他仍须去做最后一件事。 走着!走着!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诧异的目光。 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内心却其寒如冰。 正行之间,身后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吴少侠留步!” 吴刚被这一声呼唤,从迷茫中惊醒,回过身去,只见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丐,当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吴少侠。 此刻的吴刚,意冷心灰,神志不属,声音冷酷得怕人:“阁下是谁?”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称‘亡命追魂’!” “什么,亡命追魂?” “不错,一点不错!” “怎知区区来历?” “少侠英名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动的,哪个不晓!” “有何见教?” “奉命追赶少侠!” 吴刚心中一动,精神振作了些,剑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帮小长老之命。” 一听是奉盟兄之命,吴刚立即改容,声音一缓,道:“阁下在丐帮是何身份?” “五结巡察总监!” “哦!” 丐帮的规矩,六结为长老,五结的地位与总香主同,这么说来,这自称“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当不低,“哦”了一声之后,又道:“区区失敬了!” “哪里,少侠英名盖世,老丐得能相亲,荣幸之至。” “阁下奉命追赶在下何事?” “小长老请少侠暂时隐秘行踪,等他来会合!” “为何要隐秘行踪?” “小长老业已发现少侠要找的人行踪,正由此方向而来,为免对方知风隐匿,所以请少侠暂勿公开露面。” 吴刚心头一紧,道:“他可曾说出对方是谁?” “有的!” “谁?” “地灵吕坤!” “啊!” 吴刚登时热血沸腾起来,栗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只说他最迟晚间必到!” “何处等他?” “请随老化子来!” 吴刚随在老丐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跟进,顺大道奔了里许,岔入一条荒僻小道,不久,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这破庙墙圮屋塌,残败不堪,看来久已没有香火了。 “是这里么?” “呃,约定在此相候,我们进去吧!” 庙内蛛网尘封,蓬蒿满目,荒凉至极。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侠委屈在此坐一会儿,老化子去弄点吃喝的来!” 经这一提,吴刚才感到自己着实是饿了,报仇是一件事,饭可不能不吃,当下颔了颔首道:“偏劳阁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侠是小长老至友,老化子效劳是应该的。”说完转身自去。 吴刚就地坐下,心里对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发现“地灵”行踪,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灵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说不定仇家从此远走高飞,要报仇可就大费周章了。 这一静坐下来,无边的悲惨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头,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渊里,心头似有无数的虫蛇在啃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把他从痛苦中唤回,只见老丐右手中提了一个大竹篮,左肋下夹了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侠久候了!” “阁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坛与竹篮,先把地面弄干净了一块,然后席地坐下,揭开篮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子出来,一只烧鸡,一包烧卤,一大叠烙饼,两套碗筷。 摆好之后,向吴刚一招手道:“少侠,来吧!” 吴刚想到对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趋前坐下。 老化子拍开泥封,一阵酒香,直钻鼻孔。 吴刚下意识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筛满了两碗,然后哈哈一笑道:“少侠,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啊!” 一仰颈,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余沥,又是一个哈哈。 吴刚举起了碗,凑近口边…… 忽地,他发觉这酒颜色有些异样,香味也不同于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饮,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诧然道:“少侠为何不饮?” 吴刚唯恐对方不悦,但又疑念不释,故作不经意地道:“这是什么酒?” “上等窖藏女儿酒,道地绍兴货!” “女儿酒?” “不错!” “听说绍兴的女儿酒,并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儿出嫁时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坛大酒,均是赝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侠对酒道一点也不含糊,我老化子遇到知音了,少侠说的不错,一般乡人自酿的女儿酒,并不出售,但一般酒坊还是专制以出售的。” 说着,又筛了一碗,一气喝光,这种喝法,实在令人咋舌。 吴刚见对方豪饮之状,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要说什么,便是不识相,人家好意购买酒食,岂可多疑,盟兄面上也不好看。 心念之中,正待举碗…… “哈哈哈哈……” 一阵裂帛狂笑,破空传至,震得人耳膜欲裂,心头神摇。 吴刚暗地一惊,怎么这老怪物也来了,是盟兄邀约的么? 老化子吃惊地抬起头来,道:“少侠,可知来人是谁?” “无事生非杜宇!” “真是那老怪物?” “大慨不会错,笑声是他的标志。” “别理他,我们喝吧!” 话声甫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已疾泻阶沿之下。 吴刚起身一揖,道:“杜前辈别来无恙?” “无事生非杜宇”笑嘻嘻地道:“还好!” 口里说着,人已上了殿廊,啧喷咂了咂嘴唇,道:“好酒,好菜,老夫口福不浅,小子,坐呀!” 咚的一声,坐了下去。 吴刚只好坐回原位。 三人成了品字形围坐。吴刚把那碗酒朝“无事生非杜宇”面前一推,连筷子也送过去,道:“前辈,这还不曾用过!” “嗯!很好,幸而你没用过!” 这句话令人莫测高深。 老化子可直了眼,但却没吭声。 吴刚引介道:“这位是丐帮巡察总监,外号‘亡命追魂’!” “无事生非”金睛火眼朝老化子一扫,道:“没听说过!” 老化子冷笑了一声,道:“阁下自视太高了!” “无事生非杜宇”再次横了老化子一眼,道:“面生得很!” 老化子道:“彼此!彼此!” “丐帮怎会跑个巡察总监出来?” “杜兄,你总不能识尽天下化子?” “小化子当然多如牛毛,但四结以上的老化子却不多……” “什么意思?” 吴刚想到老化子是奉盟兄宋维屏之命而来,闹僵了不好,忙插口道:“杜前辈,这位是宋维屏长老的传讯人!” “噢!” “喝酒吧!” “无事牛非”一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吴刚一愕道:“请前辈喝酒呀!” “如老夫一醉不起呢?” 老化子愠声道:“姓杜的,别在老化子面前卖老,爱喝不喝,否则请便!” “无事生非”不但不生气,反而狂荡不羁地一笑道:“喝!喝!老夫是爱酒不爱命的!”又转向吴刚道:“小子,你可不能学样,你还年轻,还是命要紧,不似老夫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伸手一把抓了烧卤,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老化子一推面前的碗,道:“少侠,你用这个!” “不!” “嫌脏么?” 吴刚面上一热,只好伸手拿了过来。 “无事生非”劈手一把夺了过去,道:“小子,你戒酒为上!” 吴刚傻了,不知这老怪物是发疯还是癫狂? “无事生非”对着老化子龇牙一笑,道:“相好的,别心疼,老夫过足了瘾还你十坛!” 说完,抓过酒坛,口对口地鲸饮起来。 老化子直了眼,目中泛出股股杀机。 “无事生非”行若无事地猛灌,片刻工夫,便已坛底朝天,这二十斤酒,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砰!”空坛子被抛到院中,成了碎片。 “醉了!” “无事生非”就地躺了下来。 吴刚摇了摇头,道:“这是何苦呢?” 老化子说了声:“扫兴!”瞟了直挺挺的“无事生非”一眼,拿过原来被“无事生非”夺去而未喝的大半碗酒,递与吴刚道:“少侠,你喝了吧,小长老可能立刻就到!” “无事生非”这一无理取闹,吴刚也深不以为然,酒是喝不成了,这半碗酒,盛情难却,他接了过来。 “砰!” 那只碗脱手飞到廊柱之上,砸成粉碎。 “无事生非”鬼怪般地坐了起来,口里道:“小子,要你戒酒,你偏不知死活!” 吴刚啼笑皆非,苦着脸道:“前辈不是醉了么?” “无事生非”瞪眼道:“这还得了,老夫如果醉,可就永远不醒了!” “为什么?” “有人想要你我的命!” 老化子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无事生非,你……” “无事生非”也一跃而起,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相好的,丐帮根本没你这号人物!” 老化子向后退了一步,暴怒道:“姓杜的,你找死么?” “找死的是你!” “无事生非”虽专管闲事,却并非真正的无事找事,这一点吴刚是知道的,看样子情形大有蹊跷,当下挺身站了起来。 老化子一扬手,一蓬白雾,罩向“无事生非”…… 同一时间,一道白练,从“无事生非”口中疾射而出,直射在老化子面上,顿时酒香四溢,原来吐出的,正是他所饮下的那坛酒。 这一着,谁也意料不到。 酒食内劲喷出,其势锐不可当。 “呀!” 惊叫声中,老化子有目难睁,转身弹出酒箭之外…… “无事生非”怪叫一声:“小子,截住他!” 只这话声出口的工夫,老化子已到了五丈外的院地中央。 吴刚反应神速,只一晃,便截在头里,手中剑同时出了鞘,动作之快,骇人听闻。 老化子折身一弹! “刷!”剑光如幕,把他原生生迫回原地。 “无事生非”与吴刚成犄角之势,把老化子囿在圈子之内。 老化子栗声道:“吴刚,你这算什么意思?” 吴刚无言以对,到现在为止,他仍摸不透情况,因为这事太突兀了。 老化子跟着又道:“吴刚,要饭的是奉命行事,别人发疯你可别跟着癫狂!” 吴刚显得十分狼狈,不知如何是好,讯问的目光,投向了“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嘿嘿一笑道:“相好的,丐帮之内,根本没有巡察总监这称呼,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化子怒哼了一声道:“姓杜的,丐帮家事似乎不该你过问!” “我老人家管定了!” “只怕你管不了……” “那才是笑话,‘无事生非’这四个字岂是浪得的。” 吴刚也大感困惑,他自小即不断在化子群中混迹,的确不曾听过“巡察总监”这职称,但这是丐门高层的机密,他无法确定,同时老化子说的那段话,岂能有假,除了盟兄,谁知自己的心中秘密? 老化子怒视吴刚道:“本人话已转达,等候小长老与否听便,要饭的要走了!” “无事生非”瞪眼道:“你别想开溜,先交代明白再走不迟!” “交待什么?” “来路与目的!” “这不干你姓杜的事!” “但我老人家管定了!” “你管不了——” 喝话声中,一掌劈向了“无事生非”,这一掌显示出老化子功力相当深厚,劲势之强,令人咋舌。 “无事生非”举掌相迎。 砰然一声巨响,双双各退了一步,竟是势均力敌。 吴刚可为了难,也插不上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 双方展开了一场狠拚恶斗! “无事生非”边打边叫道:“小子,你如让他溜走,将悔恨不及。” 吴刚心中一动,决定在真相未白之前,不让老化子离开,心念之中,他退后数步,监视着对方。 激斗方酣,老化子又一次施出白雾…… “无事生非”疾退丈外,厉叫一声:“你用毒?” “毒!”这使吴刚顿有所悟,丐帮弟子是不许用毒的。 也就在“无事生非”一退之际,老化子电闪弹身,掠上了屋顶。 吴刚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一步之差,老化子已掠出两重屋脊。 吴刚展开“地宫”鬼魅般的身法,衔尾疾追,两个起落,双双落在庙外空地,吴刚手中剑一横,挡住老化子去路。 老化子厉声道:“你是信那老怪物还是信老化子?” 吴刚一咬牙道:“阁下来路正当,又何必急于脱身?”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老化子生来不愿受人肮气。” “阁下何不看小长老之面,暂时忍耐?” “老化子事情已了,没有再留的必要!” “用毒是为贵帮禁例,这一点阁下有解释否?” “对少侠老化子没有解释的必要!” “如此请待小长老现身……” “那不是来了!” 吴刚转目望去,一无所见,耳畔风响,老化子已乘机闪入林中,吴刚这才确实感到事有蹊跷,大喝一声:“别走!”弹身再追。 待到入林,业已不见老化子踪影。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无事生非”狂笑之声,吴刚循声扑了过去,只见老化子被“无事生非”缠住,双方已交上了手。 破风声起,十余条人影窜入林中,赫然是一群老少不等的乞丐。 老化子猛攻三招,迫得“无事生非”一窒,转身…… 剑气森森,吴刚仗剑而立,两人正好成了面对面。 老化子骇极后退三步,吴刚前迫三步,剑尖直抵对方心窝。 十几名丐帮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围之势。 “无事生非”目注其中一名老丐道:“洪香主,那小的如何?” 姓洪的老丐恭谨地打了一躬,道:“口能言,耳能听,就是不能动弹!” “可查出是什么毒物?” “查不出来,似醉酒模样。” “无事生非”向前一欺身,向老化子道:“相好的,愿意解释么!” 老化子狞声道:“解释什么?” “你在酒坛中放的是什么药物?” 吴刚心头剧震,忽然明白“无事生非”阻止自己喝酒的原因了,但事实的经过却不得而知。 老化子目珠骨碌碌乱转,似在谋脱身之计。 吴刚剑尖一颤,道:“阁下开口!” 老化子冷哼了一声,突地向侧一塌身,贴地滚了出去。 吴刚料不到对方在剑尖之下,仍冒死来上这一手,不禁为之一呆。这也充分说明了这老化子亟欲脱身。 “哇!”惨号声中,一名丐者口喷血雨,腾飞数丈之外。 “呀!”众丐发出一声惊呼。 吴刚一呆之后,划空扑了过去,用剑不及,凌空劈出了一道掌风。 老化子已离开圈子三丈之外,劲风卷处,身形一个踉跄,只这间不容发的一瞬,吴刚身形下泻,手中剑跟着飞出,剑芒暴吐疾伸。 “嗤!”挟以一声闷哼,老化子背上开了一道口,立即冒出红色。 吴刚身形落实,手中剑抵上对方背心,栗声道:“阁下何以急谋逃脱?” 老化子不答。 十余丐者,又围了过来,那名被击的弟子,业已断了气。 吴刚目注那姓洪的香主道:“他是贵帮的人么?” “敝帮无此人!” “他不是……” “不是!” 吴刚眉目间戾气大盛,转向“无事生非”道:“前辈,请赐告经过。” “无事生非”道:“我老人家在前面镇集中,正与该镇丐头洪香主喝酒谈话,这相好的正来买菜沽酒,身负五结,却并非丐门人物,我老人家立即留上了意,这相好的买了一坛子酒,却在泥封上挖洞,倒了些药末在坛中,径自离开……” “哦!” “也是这相好的运气不好,竟没发现我老人家在酒座中,洪香主立即派人尾随,这厮手脚欠利落,撒了些药粉在柜台上,我老人家对毒一道略知皮毛,但看不出是何物,正好洪香主舵内囚有一名漏网的‘金剑手’,我老人家取了那些遗落的粉末,回到舵内,用那‘金剑手’作试验,那小子服下之后,全身瘫痪,功力尽失,我老人家循线索赶了来,其余的你知道了!” 这一番话,听得吴刚心惊肉跳,若非这老怪物凑巧碰上,自己今天后果难料了。 这老化子是何来路? 他怎知道自己在追“地灵”而假宋维屏之名传话? 他因何要谋算自己? 心念之中,一把抓住老化子顶上白发,向后一扭,白发应手而落,竟然戴的是假发,心中立有所悟,一把抓住对方右臂,往后一扭。 老化于怪叫一声,顺势出掌,正好触上剑锋。 “哇!”惨哼声中,一只左掌,被连指削去一半。 人被扭转,吴刚反剑入鞘,空出右手,向对方面上一抓。 “呀!” 吴刚与“无事生非”同时惊呼出声。 一张阴沉但已扭曲得变了形的脸孔出现了,右腮钱大一个青痣。 吴刚陡地疯狂地笑子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地灵,大盟主,想不到,哈哈哈哈……” “地灵”面色如灰,哆嗦不止,他知道落入吴刚之手,命运已经注定了。 “小子,你准备把本座怎么样?” 吴刚一字一字地道:“要你慢慢地死!” “地灵”双目一闭,竟是等死的样子。 吴刚右手曲指如钩,猛朝“地灵”胸前抓落。 “哇!哇!”惨号破空…… 吴刚似失了人性般的,抓、撕、扭、戮。 皮烂,肉靡,血渍淋漓见骨。 丐门众高手为之掩面。 “砰!”血肉模糊的尸体倒下了,但还没有断气,肢体仍在抽动。 吴刚抬起染满鲜血的双手,双膝一曲,仰天悲呼道:“妈,各位叔伯弟兄在天有灵,刚儿,我,为你们报仇了!” 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惹人鼻酸,共掬同情之泪。 吴刚收泪而起,拔出“凤剑”,疯狂地乱剁,尸体成了一堆烂肉。 “无事生非”不忍道:“吴少侠,孩子,够了!” 吴刚停了手,呆立着,口里喃喃道:“媛妹,原谅我,我是不得已,我已放过他一次了!” 说完,木然举步…… “无事生非”一横身道:“你到哪里去?” 吴刚瞪着血红的眼道:“伏牛山!” “七灵仙境么?” “不错!” “已经有人先你去了!” “赤面老前辈一行么!” “嗯!” “告辞!援手之德,就此谢过。” 不理对方反应如何,身形一弹,飞掠而去,“七灵仙境”之中,仅剩“天灵”一人,还有些门下,论罪魁祸首,“天灵”应与“地灵”同等,因他是策谋操纵之人,“赤面金刚”等既已奔赴“七灵仙境”,自己必须兼程赶上,否则便来不及亲手刃仇了。 此去伏牛山,尚有数日行程,吴刚自信必能追上。 数日夜急赶,这一天日出之后不久,吴刚进入了伏牛山区。 凭着记忆,默察山形,近午时分,他来到了上次被诱入“七灵仙境”的大森林,算了算方位,疾奔那道幽谷。 他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一路之上,并不曾见“赤面金刚”等人行踪,如非赶过头,便是追不上,他在隆中山与宋维屏耽搁了一夜,破庙里又是半天,如果一行人也是昼夜兼程,相隔了几乎一天的途程,那是绝对追不上的。 他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向“无事生非杜宇”说明,就是“地灵”化装老化子,在酒中所放的药应是“三日醉”无疑,上次到“七灵仙境”,“花灵”以“百花香茶”待客,饮下之后,真力全消,便是此物,第一,“地灵”知自己有辟毒之能,不会使用任何毒药,第二,据洪香主所述那用作试验品的“金剑手”,情状便是这等。 “地灵”冒充宋维屏使者,而以他本人为饵,这算计可说天衣无缝,谁也不会起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逢“无事生非”予以识破。 心念之间,来到谷外,目光四下一看,并无异状,弹身再往里行。 工夫不大,来到原先树立“七灵仙境”石坊之处,目光所及,不由呼吸为之一窒,暗道一声:“我来迟了!” 石坊业已被毁,只剩下一堆乱石。 窒了片刻,再朝里蹬进。 “呀!” 他不由惊呼出了声,“花灵”所居的“花舍”,业已化成灰烬,那些含有剧毒的百花,被烧得枝叶无存,一片枯焦。 不错,对付这百花奇阵,火攻是无上妙法。 现场情况判断,这场火至少在半日之前,因已不见有余烬。 吴刚咬了咬牙,穿过面目全非的花径。 路径上已发现尸体,男女俱有,零乱散抛。 吴刚无心细察,加快脚步蹚进。 “听泉小筑”也同样被烧毁了,剩下些焦木残架,在风中摇晃。 顾盼间,来到最后一进,毫不例外,仍是一片瓦砾。 吴刚呆住了。 这一趟算是空跑了,“赤面金刚”等人的动作好快。 “天灵”是否已就戮?这是最大的问题,如此魔漏网,今后要找他,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于是吴刚开始在现场搜索,检视每一具尸体,希望能发现“天灵”的尸身,搜遍了谷底每一个角落,他失望了,并无“天灵”的尸体在内。 何去何从? 继续追查“天灵”的下落?还是…… 突地—— 他发现靠南面的壁脚上,荆棘丛中,有一样东西十分刺眼,近前一看,竟是一幅五彩的袍角,心头登时一阵狂跳,他记得“天灵”是着锦衣的。这袍角是否“天灵”身上所撕落的呢?他难道已被生擒了? 他运足目力,四下扫瞄,希望能再发现些蛛丝马迹。 终于,他看到岩壁间似有一片殷红,趋前一看,是血迹,血怎会涂上两丈之高的岩壁呢?这一点殊不可解。 想了许久,隆中山山腹秘宫,给他一种启示,会不会…… 心念动处,精神大振,抬头细察山势,在十丈高下之处,有一株虬松从壁缝间斜斜伸出,不规则的仅可容足的突石上,似有人践踏的痕迹,这痕迹显然是经常有人落脚的说明。 他相准了落脚之处,拔身而起,仅两个起落,便攀上了虬松。 目光扫处,不由大感激动,只见虬松之后,是一道天然石隙,高约八尺,宽可容一人通过,正好被虬松挡住,由下上望,目力再好也看不出来。 此际正当日中,阳光照得隙内十分清晰,隙道在五丈之处折向左边,故此视力只达转角之处。 吴刚拔剑在手,一步一步欺了进去。 到了转角之处,洞径忽然变宽倒是十分干燥。 地上,又发现了斑斑血迹。 吴刚镇静了一下心神,事实已很明显,“天灵”必是负伤之后,潜入此洞藏匿。他蹑足而行,不带声息。 行约十丈,眼前陡地一亮,眼前现出一间石室,顶上珠光照耀,室内排着一张供桌,一座三尺大小的神牌,供在当中。 目光下转,供桌前伏跪着一团人影,那锦袍,员外巾,已说明了那人是谁了。 吴刚的血液开始加速运行,仇与恨再次在胸内翻腾。 他欺到了门边,那人影懵然未觉,神牌上的字迹已清晰入目: “先师人魔许讳长江之神位。” “人魔”,“七灵”是“人魔”的传人?据传说“人魔”已于数十年前被中原武林同道火化,那“七灵”之作乱,显然是意存报复。 吴刚站着没有动。 久久,那人影起身,只见锦袍破碎,血渍殷然,不错,他已受了伤,伤得不轻。 人影转身,发现了吴刚,如逢鬼魅似地怪叫了一声。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天灵,该偿帐了,你是最后一个!” “天灵”面上立起抽搐,惊怖万状地背靠供桌,栗吼道:“你……你……” “索血一剑专诚拜访!” “你……想怎么样?” “武林第一堡的血债,中原道上枉死同道的血债,本人兄弟所蒙的厚赐,这些,你应该死一千次,天灵,老匹夫……” 吴刚缓慢地举步,踏入石室,一步,一步,直欺到“天灵”身前伸剑可及之处。 “天灵”背倚供桌,退无可退,全身觳觫不止。 吴刚厉喝一声道:“‘天灵’,你要慢慢地死,你选得好,死在‘人魔’的灵位之前!” “天灵”突地伸手入怀…… “哇!” 吴刚剑出如电,“天灵”的一只右臂,齐肩而落,血花迸飞四溅。 “你……你……”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灵’,报应是不爽的,天道好还啊!” “天灵”突地一挺身,翻身跪落在供桌之前。 吴刚冷酷地道:“祝告吧‘天灵’,祝告‘人魔’在天之灵吧,让他睁眼看着魔子魔孙的下场!” “天灵”凄厉地叫道:“下手吧,小子!” 吴刚剑尖向前一送,缓缓刺入“天灵”后心,一声沉闷的惨号,“天灵”伏地而倒,吴刚抽剑,再一挥,把“天灵”腰斩两段。 一切算是结束了! 吴刚拭净了剑身,归入鞘中,最后望了“天灵”的尸身一眼,转身出洞,下岩可就容易了,一个回旋,飘落实地。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吴刚,一切结束了,你的时候也到了,罪戾深重,偷生何为?” 说完,仰望云空,惨然一笑。 何处是最好的结束生命之地? 落叶归根,开封城外的“五百人冢”! 于是,他拖着空虚的躯壳,离开谷道,直奔开封。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下午,开封城外,一个孤凄的人影,冒着风雨,踏着泥泞,蹒跚而行。 他,正是“索血一剑吴刚”。 这情景,正像那年他祭“五百人冢”的情形一样,只是今天并非清明,路上也没有扫墓的人。 行行重行行,一座荒荑荑的巨冢,呈现眼前。 几个怵目惊心的擘窠大字,远远就可看到: “五百人冢”。 吴刚觉得两眼发花,这最后的几步路,似乎走不动了。 一步一挨,他到了冢前。 泥泞中,有一大堆纸钱的痕迹,还有两段烧残的巨烛。 “是什么人来烧纸?” 但他不愿再去深思了,反正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跪到墓前,没有祝祷,也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流泪,泪水混合着雨水,根本分不清孰是泪水,孰是雨水? 约莫盏茶工夫,他缓缓拔出了“凤剑”,高举过顶,凄厉地道:“仇已报,怨已消,罪孽之身,也该归于尘土!” 说完,倒转剑把,剑尖对正心窝……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如鬼魅般自墓后闪出,一把夺去了吴刚手中的“凤剑”。 吴刚惊叫一声,弹起身来,面前兀立着一个高大身影——赤面金刚。 紧接着,十几条人影一齐涌现,“地宫”四老、小叫化宋维屏、丐帮首席长老“跛足大仙”、“武当掌教”、“地宫”护法易永寿、少林“大悲”…… 吴刚愣立无语。 宋维屏上前悲声道:“贤弟,你能死吗?” 吴刚木然道:“大哥,小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赤面金刚”洪喝一声道:“胡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忍令天下共钦的‘武圣’绝嗣么?‘武林第一堡’从此消失么?吴刚,活者不论,你何对死者?” 吴刚踉跄了三步,身形摇摇欲倒。 绝嗣——最大的不孝。 “大悲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死并非解脱,你应做的事还多,岂能轻易言死,你看这墓内躺着的五百英灵,他(她)们允许你如此做么?” “地宫”四老之首接上了话道:“吴刚,掌门夫人希望你身兼两祧,这是你唯一对公主赎罪之道。” 宋维屏插上道:“贤弟,吕姑娘在‘魔湖’等你,当日‘花灵’不现身,让你由本身之血解她本身之毒,这是善意的安排,也是解决两家冤结之道。” 你一言,我一语,尽如当头棒喝。 吴刚咬牙道:“我明白了!” “赤面金刚”递过“凤剑”,道:“孩子,明白了就好!这是你的,拿去!” 吴刚双手接了过来,再次跪倒墓前。 风住了,雨止了! 云飘散,露出了和煦的阳光,扫尽了大地的阴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