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残虹》 第一章 鄱阳湖畔,风光如画。 一座巨宅,傍湖而筑,这是闻名江湖的“花月别庄”,画栋连云,高台曲植,气派相当不同凡响。 华月初上,迷蒙的湖面闪起了波光,殷红的渔火,三三两两,缓慢地由湖滨往湖心移动,使这谧静的画面变成了动的。 在面湖的观台上,坐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那老的年已半百,但仍风韵依稀,一身的珠光宝气,配上考究的宫妆像煞豪门贵妇,她,便是别庄之主“鄱阳夫人”。 在她身旁坐着的,是个二十许丽人,美得象是传说中的仙女,她便是她的女儿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仙姬”陶玉芬。 母女俩静静地坐着,面色十分沉重,陶玉芬的眸中,还隐有泪光。 偌大一个别庄,里里外外静得象是只剩她母女俩。 “鄱阳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的空气道:“孩子,你太糊涂,不该放你姐夫走的,现在门主生了这么大的气……” 陶玉芬幽幽地道:“娘,不是女儿故意放他走,我想不到他会走。” “鄱阳夫人”道:“嗨!孩子,你想,门主作主把你配给你姐夫,还办了喜事,竟然在洞房花烛之夜,发生了这种事。 “门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下得了这面子。” 陶玉芬愤愤地道:“娘,连这等大事,也要听命于人,丝毫不能自主,我们是为他人而活么?” “鄱阳夫人”凄然道:“孩子,你现在抱怨娘也没用,改变不了事实。唉!二十年前,一步走差……算了,我们既是‘天香门’弟子,一切只好听命门主。” 陶玉芬激动地道:“娘,我要走得远远地离开。” “鄱阳夫人”摇摇头,道:“别说傻话,天下虽大,恐怕没有你藏身的地方,你走了,娘呢?让娘去接受门规惨酷的制裁?” 陶玉芬垂下头,晶莹的泪满顺腮而下。手抚着她的香肩,幽幽地道:“孩子,是娘害了你,如果能找到你姐夫,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三个月来,出动了近百的人,就是找不到他的影子……” 陶玉芬轻咬下唇道:“就是找到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鄱阳夫人”收回手,睁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不喜欢他?” 陶玉芬道:“我……不愿害他,让他一辈子痛苦!” “鄱阳夫人”道:“傻丫头,他是堂堂的少门主,怎会痛苦一辈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说什么也太迟了,反正找不到他。” 陶玉芬秀眉一紧,道:“娘,您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鄱阳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孩子,门主下令,要你嫁给‘洞庭君’的三公子‘玉笛书生’黄明!” 陶玉芬娇躯猛可里一颤,栗声道:“什么,嫁给那纨绔子‘玉笛书生’?”陶玉芬怔怔的在发愣后再作回答。 “鄱阳夫人”把声音尽量放得和缓地道:“孩子,‘洞庭君’被誉为三湘第一家,不见得辱没了你。” 陶玉芬瞪大了杏眼道:“门主是什么意思?” “鄱阳夫人”道:“把本门的势力,扩展到三湘。” 陶玉芬咬着牙道:“我是扩展势力的工具?” “鄱阳夫人”苦苦一笑道:“孩子,话不是这么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这归宿也不算错……” 陶玉芬一扭头道:“我不干!” “鄱阳夫人”喘了口气,道:“孩子,别任性,这是命令,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这早晚‘洞庭君’将着人前来下聘……” 陶玉芬陡地站起身来道:“下聘,这么说是定局了?” “鄱阳夫人”颔首道:“是的!” 陶玉芬凄凉地一笑道:“很好,我只好走姐姐那条路,静静躺在湖底,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鄱阳夫人”不由发了急,颤声道:“孩子,你是迫娘死么?” 陶玉芬的双肩开始抽搐,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绞钱而落。 ×      ×      × 在湖的西北岸一个十分荒僻的水汊子里,泊了一条单桅渔船。 芦苇丛中,有一椽茅屋,从外表看,是新建不久的。 一眼望去,是无涯无际的翻白芦花,茅屋隐在其中,不到近处,看不出来,附近数里,不见人烟,连条小路也没有。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和煦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茅屋前的土坪上,一个渔家装束的青年人,坐在木凳上晒太阳,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男孩子,手里摇着一面货郞鼓,在土坪上跑来跑去。 小孩子,只要有玩具,一个人还是玩得很乐。 青年人双目发直,怔怔地望着空际,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砰!”那小孩子绕圈子跑得昏了头,一个扑爬栽倒地上,手里的货郞鼓摔出老远,他没哭,翻身坐起,鼓起小腮帮子,象是在跟自己发脾气。 青年人大吃一惊,急声道:“玉麟乖,怎么了,跌痛了没有?” 小孩转头瞪了青年人一眼,又回转头去,没有坑声。 青年人站起身来,走到小孩身边,和悦地道:“玉麟乖,起来!” 小孩嘟着小嘴道:“我不!” 青年人耸声肩笑了笑,过去拾起货郞鼓,拭去了上面的尘土,道:“孩子,爹下次给你买更好玩的!” 小孩把头一扭,道:“我不要!” 青年人无可奈何地喘了口气,道:“孩子,你是怎么了?” 小孩执拗地道:“我就是不要!” 青年人皱起眉头道:“那是为什么?” 小孩红着小眼道:“我只要娘!” 青年人像突然被蜂螫了一口似的全身一震,脸色大变,眼圈跟着红了,“咚!”地一声,货郞鼓掉在地上。 这青年人是谁? 他就是数月前,不愿在被迫的情况下,与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仙姫”陶玉芬结合,逃离洞房后携子来这里避居的“渔郞”陈家麟。 小孩一句话,勾起了他无边的痛苦回忆。 爱妻陶玉芳投湖自尽已经快三年了,扔下这没娘的孩子,孩子向他讨娘,不知是第几次了。 每一次,他都得难过上一两天,这一而再的情况,几乎逼得他发狂。 父子俩,不知是谁在睹谁的气,一个木立着,一个赖在地上,谁也不再开口。 最后,还是陈家麟忍不住了,开口道:“玉麟,起来,爹一定把娘找回来!” 小孩带着哭声道:“您骗我,我不要听!” 陈家麟凄凉地一笑道:“玉麟,爹去找娘你又要很久很久看不到爹了?” 小孩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道:“麟儿不怕,只要娘回来,周家姐姐哥哥都有娘,就是我没有。” 陈家麟的脸孔起了抽搐,泪水夺眶而出,他本来竭力忍住不流泪的,但眼睛不听话,像崩了河堤,泪泪倾泻,再也堵不住。 小孩爬起身来,抓住他的衣角,道:“爹,您不要哭嘛,麟儿不要娘了!”这一说,陈家麟更忍不住了。 竟然抽咽出了声,用手抚着爱子的头,心里开始后悔。 如果当时不管后果,不争那口硬气与姨妹陶玉芬结合,婚后设法远走高飞,岂不解决了难题?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逃婚是对了。 第一,陶玉芬与自己结合,并非心甘情愿。 第二,两人远走高飞,剩下她娘让“牡丹令主”宰割么? 就在此刻,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渔郞,你倒是藏得好?” 陈家麟不由心头剧震,头皮发了炸,暗忖:“是“天香门”的人找上门了么?这样隐僻的地方,还是被对方侦査出来,太可怕了!” 目光四扫之下,却不见人影。 玉麟仰起小脸道:“爹,是客人来了么?” 陈家麟抓紧他的小手,道:“‘别作声!” 说着,放大了,声音又道:“是何方朋友?” 那冷漠的声音道:“想想看,我们并不陌生!”音调很怪,象是捂住嘴说的。 陈家麟栗声道:“朋友是曾经冒充在下的那位么?” 那声音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改扮你的形象是一时兴之所至,什么冒充不冒充。” 陈家麟吞了泡口水,道:“朋友光临有何见敎?” 那声音道:“渔郞,年纪轻轻的,做事不能光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 陈家麟惊声道:“朋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你在洞房花烛之夜,扔下新娘,一走了之,残局谁来收拾?” 陈家嫌面色大变,怎么对方也知道这回事?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会寻到这里来。 管这根本与他无关的事? 小孩玉麟睁大了小眼,奇怪的东瞧瞧西望望,这些话他是无法了解的。 好半晌,陈家麟才激奇地道:“朋友到底在说什么?” 一声冷笑,那声音道:“渔郞,别假装不懂,你心里比谁都明白,逃避现实,不问后果,是懦夫的行为,有辱武士之名,你知道么?” 懦夫两个字,使陈家麟感到有些受不了,但他现在已无斗志,吁了口气道:“朋友为何管这件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爱管便管,道有什么稀奇?” “但在下认为稀奇!” “稀奇也罢,不稀奇也罢,这局残棋你一定要走完。” “请朋友现身再谈!” “有道必要么?” “否则的话就请便!” 眼一花,一条人影出现在土坪边,赫然是个蒙面书生,陈家麟心头又为之一震,对方又改了装束,但这神鬼魅似的身法,他领敎过。 小孩玉麟道:“爹,这位……” 陈家麟把爱子的手紧紧握了握,安慰着道:“玉麟,不怕,这伯伯是好人,你回屋里去,爹跟伯伯谈话。” 小孩玉麟偏着头道:“我知道了,伯伯脸上蒙块布,一定是学周家哥哥装鬼嘴人!” 陈家麟尴尬地笑了笑,道:“对了,就是这样,你回屋里去!” 玉麟深深地望了蒙面书生一眼,拣起地上的货郞鼓,摇着回屋去了。 陈家麟目送爱子进入茅屋,才回头道:“在下请敎朋友的称呼?”蒙面害生象是发了呆,没有应声。 陈家麟觉得很奇怪,放大了声音道:“朋友如果不见示名号,咱们一切免谈!” 蒙面书生声音突地变得很低沉地道:“人生如戏,何必太认真,名号是一个人的代表,你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就成了,何必一定要名号呢?如果你定要问你叫我‘失心人’好了!” “失心人?” “对了,失去了心的人!” “失去了心还能活?” 蒙面书生哈哈??笑道:“失心者,行尸走肉—也,人,该死而不能死,只好活下去! 陈家麟为之心冒寒气! 这种怪论他从没听过,心里明知对方不愿透露来历,信口开河地胡扯,但都无法驳倒他。 当下抿了抿咳,道:“言归正传,朋友的真正来意是什么?” “失心人”道:“刚才说过了,要你去收拾残局!” 陈家麟眉一蹇,道:“朋友为什么要过问这件事?” “失心人”道:“理由么?看来我不说你不会甘心,‘武林仙姬’有如一朵天生名花,谁忍心见名花横遭风雨摧残。我珍爱这朵花,但我是失了心的人,无法供奉它,所以只好代觅护花人,你,便是最合适的护花人!” 又是一番怪论,陈家麟听得直皱眉头。 “护花人”三个字,却使他心弦震颤。 第二章 现在,两个蒙面害生在他的眼中不止是神秘,而是恐怖了。 将到地头,会发生这种意外的情况,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 “三才剑客”虽是老江湖,现在也不由傻了眼,年青一代中,竞有这等高手,还不曾听说过。 起先他以为这两个蒙面书生,是武林纨绔,江湖混混之流,现在才知道大谬其然,这等身手,在老一辈中可能也找不出几人。 “失心人”冷声催促道:“快动手,别浪费时间。” “有心人”如响斯应地道:“黄明,好出手了,如果在下先出剑,你毫无机会。” “玉笛害生”有心一拼,却又不敢,窒在当场开不了口。 “三才剑客”疾转着念头:“目前得先了解对方的真正目的,如果是故意破坏这婚事,只有‘武林仙姬’一代尤物,是年青一代追逐的对象,这种意外的情况,事先就应该考虑到的,却疏忽了……” 心念之中,开口道:“可否请两位小友表明真正的意向?” “失心人”道:“话已说得很明白了,‘武林仙姬’同时属意我们两人,现在你们横岔一枝,公然说要下聘。‘花月别庄’只许一人进入,所以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头路,一条是凭武力解决。” “三才剑客”道:“我们三公子的婚事,是凭双方家长之命…… ” “失心人”一笑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什么家长之命,武林儿女应该以当事人的意向为主。” 这句话,显然是强词夺理,但江湖中弱者根本无法与强者争理,尽人皆知的事实,争了也没用。 “三才剑客”当然十分清楚,口风一转道:“长话短解,两位是蓄意阻止老夫等进庄?” “失心人”冷酷地道:“不止是阻止,希望你们打消这念头,干脆说一句,要想成就这门亲事,是痴心妄想,言尽于此,阁下酌量着吧!” “玉笛书生”眸中尽是怨毒之光,恨恨地道:“两位这等做法,不嫌欺人太甚么?” “有心人”道:“这叫做当仁不让,你不服气,江湖路上随时候教!” “三才剑客”深深一考虑,毅然道:“三公子,我们回头,请示令尊之后再作区处?” “玉笛书生”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但他没办法,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他的信条。 当下咬牙收回了玉笛,道:“我们会再见的!” “有心人”笑了笑,道:“当然!” “三才剑客”与“玉笛书生”离开现场招呼手下,上马狼狈而离。 一行人走后,“有心人”喘了口气,道:“这个怨结深了!”说完,抓下了蒙面巾,又道:“戴这东西真闷人。” 他,正是“渔郞”陈家麟。“失心人”不用说是曾冒充“渔郞”的神秘人了。 “失心人”沉声道:“与‘洞庭君’结怨事小,倒是‘牡丹令主’决不会放过你我!” 陈家麟道:“事完我该走了……” “失心人”道:“走,去那里?” 陈家麟道:“我也不知道去那里,但总是远离江湖,做个平凡人。” “失心人”道:“人家‘武林仙姬’已经与你拜过堂,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陈家麟苦笑着道:“如果今天我们不使这釜底抽薪之计,阻止对方下聘,她便是三湘第一家的媳妇,这有什么了不了的?” “失心人”冷哼了一声道:“你早打定主意,又何必出头阻止……” 陈家麟道:“是你迫于下出来的,不然在下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失心人”道:“你愿意让陶玉芬落入别人怀抱?” 陈家嫌心中一动,随即大声道:“奇了,朋友对这件事会如此热心,实在令人不解,朋友如果是男人,焉有对江湖第一美人不动心之理……” “失心人”截断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女人?” 陈家麟突地灵机一动,想起了那身法如鬼魅的神秘女子。 她无缘无故,警告南昌城托身风尘的奇女子古红莲与自己交往,而现在眼前人力促自己与陶玉芬结合。 这与“牡丹令主”不许手下于艳华亲近自己如出一辙。 而他的声调很怪,不男不女的,莫非他就是…… 心念之中,脱口道:“在下知道朋友是谁了!” “谁?” “朋友是冒在下名号的假渔郞,也就是南昌城外江边现身警告古红莲的那位姑娘!” “哈哈哈哈,渔郎,你想到那儿去了。不过,我不与你分辩,随你怎么想,是女不会变成男,是男不会变成女,倒是你现在有件大事脱不了身……” 陈家麟下意识地一震,道:“什么事脱不了身?” “失心人”沉声道:“‘牡丹令主’是你师母不假吧?” “这不错!” “她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照武林自然法则,她的下场一定很凄惨,你受你师父敎养之恩,不打算报答么?” “报答?” “不错,你该竭尽所能,救你师母脱出毁灭的命运,同时也是为武林造福,若你只想独善其身,恐怕不是令先师所愿吧?” 陈家麟惊震至极地退了两步,栗声道:“朋友怎么知道这样多?”“失心人”淡淡地道:“我所知道的,可能远超出你的想象,现 在最好是不要追究。” 陈家麟双眼睁得老大,一不稍瞬地瞪着“失心人”,心里有一股揭开谜底的冲动,这冲动愈来愈强烈。 他实在无法再忍耐了,把心一横,狂声道:“朋友到底是谁?” “失心人”似已看出了陈家麟心意,笑了笑道:“渔郞,你别冲动,冷静些,我如果能告诉你了。” 陈家麟固执地道:“我今天非要知道不可!” “失心人”道:“那我们又要打了?” 陈家麟道:“如果朋友愿意如此解决,在下不反对!” “失心人”摇头道:“我不愿再跟你打了!” 陈家麟已是横定了心,把断剑一扬,道:“不愿也得愿,打定了,现在可以不必再找什么借口,打到分出胜负为止。” “失心人”道:“流血也在所不惜么?” 陈家麟激动地道:“正是这句话,直到我俩之中,有一人倒下为止。” “失心人”道:“那太过份了“我俩并非雀家对头。” 陈家麟冷冷地道:“但我们也不是朋友!” 在江湖中,有时敌友是很难分清的,像现在两人的关系,便十分微妙,说敌非敌,说友非友,什么也不是。 最使陈家麟感到不安的是对方对自己的一切,几乎与自己一样清楚,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不但如此,对方竟然也练有师门秘技。 如果说,他是师父同门的弟子,他便不应该如此故作神秘,如果不是,应该如何解释呢? “失心人”若无其事地道:“至少我们不是敌对的双方,这就够了!” 陈家麟已横定了心,要掲开谜底,根本不为所动,执抛地道:“敌友必须分明,在下最不耐受人捉弄。” “失心人”突地昂首侧耳,朝林外道上一张,道:“有人来了!” 了字出口,人一晃便失了影踪。 陈家麟不由一怔神,暗忖:“你想借故开溜……” 心念未了,果然听到了有人入林的声音,他站的位置,正好背对大路,是以被“失心人”首先发觉。 他机警地戴回了蒙面巾,归剑入鞘,站着没动,心里可在提防着。 脚步声移近,接着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小友请了!” 陈家麟缓缓回身,只见来的是个貌相清奇的老者,看样子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老者见这蓝衣书生是蒙着面的,不由吃了一惊,紧接着又道:“请问小友,可曾见一位失心疯的老人,从这里经过?” 陈家麟摇摇头道:“没见到!” 老者双手一拱,道了声:“打扰!”转身倾林子奔去。 陈家麟陡地记起来了,这老者正是饶州城周老爹的击友祝二员外府中的总管鲍士廷,他想出声叫住对方,但对方已走得没了影。 一幕令人发指的往事,涌上心头—— 祝二员外是饶州城附近一方之雄,极得人望。 因为大夫人无出,所以娶了个侧室叫刘玉秀,替他生了个儿子,珍逾性命,想不到刘玉秀是“天香门”的弟子,故意安排了来谋取祝府传家之宝温玉屏。 结果,刘玉秀感祝二员外与大夫人对她的至诚,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天香门”绑架了祝二员独生幼儿,借以勒索温玉屏,同时派出“红花使者”,削裁刘玉秀抗命。 后来发现送回来的只是具婴尸,二夫人刘玉秀当场自绝,大夫人惊死病榻,祝二员外不堪这剧变而发了疯。 自己持周老爹信物拜访祝二负外,正好碰上这件惨事。 老者鲍士廷在找一个失心疯的老人,定是祝二员外无疑了。 祝二员外是周老爹生前至友,自己可不能袖手。 心含之中,立即弹身循鲍士廷奔行的方向追去,暂时不再理睬“失心人”是离开了还是隐身近旁。 奔了里许,忽然听见鲍士廷狂声吼叫道:“住手,你们不能……” 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惨叫。 陈家麟不由头皮发了炸,身形一紧,折向发声之处。 靠近道旁的林中,站着五个女子。 最前面的是个美艳少妇,鬓发簪着一朵红花,陈家麟立即认出她便是自己初出江湖,祝府所见的那名“红花使者”。 她身后是四名少女陈家麟不暇一一细看。 在“红花使者”脚前,躺了一具尸体,死者蓬头褛衣形消骨立。 鲍士廷半跪尸前,仰头戟指“红花使者”,厉声道:“你们连一个失心疯的人都不放过……” “红花使者”冷森森的道:“你老匹夫既然赶上了,正好跟主人作伴!” 鲍士廷虎地站起身来,目眦欲裂地道:“你们不是人,全是魔鬼,老夫与你们们拼了!” 双掌暴扬,作势…… “红花使者”冷笑一声,就要出手。 “住手!” 一声暴喝,倏告传来,声音震耳欲裂,喝声余音未了,一个蓝衣蒙面书生已到了场中,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他身上。 陈家麟的目光先扫向死者,这那里是两年多前见过的祝二员外,简直与乞儿差不多,禁不住感到一阵鼻酸。 鲍士廷两眼饱含老泪,脸上尽是杀机。 “红花使者”打量了陈家麟几眼,开口道:“你是谁?” ???陈家麟一抬头,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们剑剑诛绝!” “啊!”四名少女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三章 于艳华进入大厅,先向“鄱阳夫人”行了礼,然后与“织女”韦含笑等分别见礼。 她是总舵来的人,除了“鄱阳夫人”位份较尊之外,其余的人对她在态度上显得很恭敬。 “鄱阳大人”开口道:“于姑娘这番来,带了主人的指示么?” 于艳华神色有些不正,沉声道:“主人希望‘洞庭君’方面下聘的事,能倾利完成,短时间内嫁娶!” “鄱阳夫人”眉锋一皱,道:“事情非常意外,本来对方应该在午正以前到达的,可是到现在不见人影。据派出去査探的弟子回报,这一路都没有对方的踪迹……” “玉笛书生”一行,被陈家麟与“失心人”硬逼回头的事,于艳华并不知道,是以也感到相当困惑,蹙起额头道:“有这样的事?” “鄱阳夫人”道:“本庄已着人再去査探,明晨当有回报,对了,于姑娘是一个人来么?” 于艳华粉面立变,下意识地心头一颤,沉声道:“弟子正要请求夫人协助善后……” “鄱阳夫人”惊声道:“善后,什么意思?” 于艳华故意装一副激动而余悸犹存的样子,道:“弟子等一共五人,由许使者为首,到距此地十余里的地方,突然遭人拦截……” 此言一出,所有在座的都面现惊容,“鄱阳夫人”变色道:“拦截……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于艳华道:“是个老枢,前此从未见过,不说理由,也不报名号,只问了一句你们是“牡丹令主’属下么,便出了手。对方功力之高,骇人所闻,结果许使者与另外三位同门一起罹难,只有弟子一人幸免。” “鄱阳夫人”栗声道:“竟然有这等事,于姑娘何以能独免?” 于艳华早已想好了说词,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一起在道旁林中歇脚,弟子因为内急,所以离开了许使者她们进入林深处。 事情发生的经过,却听得很清楚,待到发觉情况不妙奔回现场时,对方已扬长而去,只见到背影,地下遣尸四具” “鄱阳夫人”以手击桌道:“这老妪究竟是何许人物?” “就在此刻,原先禀事的青衣少女,匆匆奔至,急声道:“禀夫入,饶州方面刚刚传来飞讯,‘玉笛书生’一行,已经回头。据饶州负责连络的人说,‘玉笛书生’要他转报夫人,婚议取消,什么原因并不知道。” 所有的人,连“鄱阳夫人”在内,全都面面相觑,谁也想不透其中蹊跷。 不过,“鄱阳夫人”却暗暗欣喜,因为女儿陶玉芬誓死反对这门别有图谋的婚事,现在生了这桩想不到的意外,难题算暂时解决了。 “武林仙姫”早隐身在屏风后面,一听这消息,不由额手称庆。 “鄱阳夫人”表面上故作姿态道:“下聘的人无故回头,许使者等被害,看来这两件事必有关联。近来本门怪事迭出,使者尊者相继失踪,这证明本门已经有了极可怕的对头,目前这两件事,必须以飞讯禀报门主,谋取对策。” 厅内的空气,变得十分沉重。 ×      ×      × 怀玉山由于出现了怪物——该说是怪人——寂寥的荒山,变成了山阴道,无数江湖人,从四方八面涌来,都想揭开这谜底。 黑谷,两座壁立的巨峰对峙,形成了一条宽不及五丈的甬道。 说它是谷,不如说是岩隙还来得恰当些。 由于半壁以上的树木交织成幕,遮去了仅有的一线天光,是以谷中暗得伸手难见指,从谷口内望,眼力好的可以看到七八丈,眼力差的,五丈之外便不能辨物了。 距谷口约莫五丈远之处,有一方突石,正当谷道中央,石上踞坐着一个毛茸茸的怪物,约略可辨形体。 但不见五官,一眼望去,全是茸毛,倒是那身毛很光滑,从头部份直披而下,头毛与身上的毛,颜色有显著的分别,头毛是灰白色,披到肩部以下,身毛是金红色,长仅二三寸,闪闪发光。 是人是怪,凭观察根本无法分辨。 谷外,人影幢幢,各色江湖人物,一应俱全。 人们指指点点,高声谈论,声音聚集,有如闹市。 那怪物端坐着,一动不动,像老僧入定,对谷口的人声,似乎毫无反应。 怪,怪得令人难以置信。 日中时份,谷口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蓝衣蒙面书生,他,就是听了“血手少东”的话,专程赶来的“渔郞”陈家麟。 他这身打扮,并未引起人们的特别注目,江湖中喜欢蒙面的比比皆是,习愤成了自然,见怪也就不怪了。 陈家麟的感受,与别人不同,因为他听“血手少东”说过,对方是人,是个功力深不可测的高手。 他痴痴地望着谷中怪人,心里有些跃跃欲试。 好奇,是人本性的一部份,武林人物更甚,越不能知道的,越想要知道,即使是毫无理由,也一样有这种强烈的倾向与冲动。 就在此刻,忽听一个宏钟也似的声音道:“各位看洒家伏魔降妖!” 陈家麟扭头一看,心头不由一震,只见发话的是一个伟岸的披发头陀,足足比常人高出一个? 头发用金箍束住,胸衣半袒,露出了一片黑毛,手中持着一柄佛门方便铲,是精钢打造的,看上去相当沉重。 那头陀昂首阔步,向谷内欺去。 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头陀的身上。 人群中起了一阵搔动,一个声音道:“这头陀是何许人物?” 另一个声音道:“你连他都不认识,真是孤陋寡闻,北五省有名的‘伏虎金刚’便是他!” 那问话的“啊”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他,听说他一铲子能震倒一堵墙?” 那答话的道:“谁说不是,现在有好戏看了。” “不知他能不能降服这怪物?” “很难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数人试过了,没有人第二次能再出手。” “看,快接近了……” “伏虎金刚”在距怪人丈许之处停了下来,怪人端坐着毫无动静,“伏虎金刚”再前欺数步,距离缩短到六七尺之间。 所有的人,摒息以观。 “伏虎金刚”大喝一声,方便铲朝怪人迎头劈去,这一铲如果劈中,怪人势非被砸成肉酱不可,所有在场的,呼吸随之一窒。 陈家麟也不例外,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 “碎!”然一声巨响,只见“伏虎金刚”的巨铲,在将要劈实之际,突地荡了开来,人也跟着连连后退。 人群又是一阵搔动,夹着惊呼之声。 好一会“伏虎金刚”倒拖方便铲,一步一步,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半句话也没说,径自走了。 陈家麟看得心头泛寒,怪人不见作势,不知他是如何挡开了“伏虎金刚”重逾千钧的一击? 他想起了“血手少东”说过的话,“不败翁”出手一个照面,负伤而退。 “不败翁”的掌功他领敎过,凭硬接绝对接不下,既然“不败翁”不堪怪人一击,自己看来也不必试了。 刚才那股子豪雄之气,消失了一大半。 心念未已,只见一个面目阴鹫的中年,悄没声地朝谷口淌去。 刚刚松弛了的场面,又告紧张起来。 那中年人走到距怪人两丈之处,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着,许久不见动静,在场的全感到十分奇怪,不知这中年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突地,中年人双手暴扬,远远只见无数星点,罩向怪人全身。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千手哪咤,暗器圣手!” 陈家麟不由心头一动,曾听人谈过这暗器圣手“千手哪咤”,两手能同时发出十几种不同的暗器,功力再高的人,也难挡他倾力一击,只是一样。 他所使用的暗器中,多数是淬过毒的,所以为正道之士所不齿,把他列入邪门人物一类。 惊人的事发生了,那些暗器在触及怪人身躯之际,忽地纷纷反弹四射,接着是一声惨哼。 “千手哪咤”反奔而出,一手捂住右眼,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汨汨渗出。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看样子,“千手哪咤”是被他自己发出的暗器反弹射中右眼,一只眼看来是保不住的了,他没有停留快速地狂奔而去。 场面又静止了下来,怪人仍坐着没动,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陈家麟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果说这怪物是人,却不见他身上穿着片褛,如果不是人,又何能抵挡武林高手的袭击? 同时,怪物必有兽性,怎经得起人的撩拨? 只有一个可能,他披着兽皮,掩去了本来形态。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怪人出现已经月余,每天这样坐着,一任好事之徒搔扰,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是这事奇得离了谱。 “血手少东”说的不错,这怪入真的不惧刀剑掌指暗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有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转头一看,不由大感激动,身边,站着那青衣蒙面书生“失心人”,不知她是何时来的? “失心人”充开口道:“怎么你也来了?” 陈家麟道:“你不是也来了么?” “失心人”笑了笑,道:“你说话带着火药味,为什么?” 陈家麟淡漠地道:“没什么,只是在下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 “失心人”道:“咦!你直接叫我的外号不就成了……” 陈家麟冷笑了一声道:“比如说,在下该称你作兄台,阁下,还是姑……” “失心人”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以为我是易钗而弁,哈哈哈哈,你错了,我不是女人。” 这话说的声音很大,招来了近旁不少惊诧的目光,陈家麟又困惑了,对方到底是男是女? 如果对方是男人,那自己先前的判断便全落了空,如果对方真是女的,就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无所谓? “失心人”接着又道:“有心人,我不管你的判断是根据什么,但未免太可笑了,区区只告诉你一点,你心目中那身法奇快的女子,是我的姐姐,够了吧?” 陈家麟紧紧皱了皱眉头,暗忖:“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但听来也似乎有可能,那形同鬼魅的神秘女子是他姐姐。他是冒充‘渔郞’的人,照几次发生的事判断,他们是姐弟的可能性很大,可是,他俩的真正来历是什么?如此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失心人”默然了片刻,又道:“我们谈谈眼前的事,你对这怪物的看法如何?” 陈家麟道:“在下看,对方是位武林罕见的高手!” “你说他是人?” “当然!” “何以见得?” “从几个出手受伤的便可判断!” “唔,英雄所见略同,我的看法也是如此,你心里想掲开这谜底吧?” 这句话,又把陈家麟初来时的念头勾了起来,但眼见的事实,又使他不敢造次,心念一转,反问道:“你老兄呢?” 这声老兄,说的有些不太自然,他心目中仍怀疑对方是女子。 “失心人”淡淡地道:“我倒没这意思,只是来看热闹的,犯不着去弄个灰头土脸。” 陈家麟道:“这就是说,老兄没这把握?” “失心人”笑了笑道:“你我半斤八两,你也不见得有把握。” 陈家麟不由面上一热,他想到自己所恃的是那一招“万方拱服”,但对方也会,论功力实在是半斤八两。而对方的身法却在自己之上,如果冒失尝试弄个灰头土脸,那就真正的丢人证,自己反问的这句话,实在笨拙。 但对方“你也不见得有把握”这句话,却有些刺耳。 人,无不好胜,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或出之以武力,或出之机智,甚或出之以各种不光明的手段,但动机是一样的。 陈家麟不擅巧言,率直地道:“在下也知道是没把握的事,但还是想试上一试。” “失心人”道:“要是我就不做这等无谓的事。” 陈家麟道:“你是你,我是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失心人”冷笑着道:“什么想法不同,你只是想出风头而已。” 这句话使陈家麟大为光火,怒声道:“老兄似乎专爱管在下的事?” “失心人”淡淡地道:“还不是为了你好,这种风头,还是不要出的好……” 陈家麟气呼呼地道:“好,我们到没人的地方把旧帐结一结?” “失心人”摇头道:“我不想与你斗,毫无意义,我曾用你的名头惹过事,但也曾援手过你,咱们扯直,谁也不欠谁。” 陈家麟窒了一窒,道:“话虽不错,但如果不是老兄冒充在下胡来,在下就不致被囚,也就不须老兄援手。而更重要的是老兄姐弟已经干预到在下的私事,这点得交代一下。” “失心人”道:“不能等以后么?” 陈家麟固执地道:“不,就是现在!” “失心人”道:“如果我不走呢?” 陈家麟道:“那我们就在此地当着这些江湖朋友动手。” “失心人”道:“你非要这样不可?” 陈家麟断然道:“在下说一不二!” “失心人”偏起头道:“你不准备去斗怪人了?” 陈家麟道:“怪人不会离开,迟早都是一样!” “失心人”似乎无可奈何地道:“好,走吧。” 两人奔过了一道山环,到了一片密林之内,停了下来,“失心人”道:“我还是不想跟你打?” 陈家麟道:“不打也可以,先揭下蒙面巾,再明白交代来路。” “失心人”道:“你知道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事!” “那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迫我出手呢?” “因为在下不愿受人愚弄!” “没有人愚弄你?” “有,就以那一招‘万方拱服’来说,本是在下师门绝技,在下要知道怎会被你剽窃,还有,你用的兵刃,故去断去尖锋,用心难明……” “失心人”突地以手指搭唇,道:“嘘!有人盯踪我们!” 陈家麟心中一动,凝神倾听,果然有一缕异声由远而近,当下闭上口不再说话,不久,声音临到切近,然后静止了。 陈家麟开口道:“是何方朋友鬼鬼祟祟的,请现身吧?” 第四章 他号称“不败翁”,像日间这一场搏命,他算是胜呢,还是败? 他在当时,可以命手下活捉自己回去,甚或结果自己,他为什么不那样做,而任由自己离开呢? 他认出了自己真正的来路,而有所顾忌么? 可是不对,“牡丹令主”曾下令,抓不到活的,便带尸体回去,他为什么违令呢? 谜!令人猜不透的谜! 他自知内伤相当严重,于是运功默察,谁知默察之下,功力仍在,与平常完全一样连一丝丝不适之感都没有,似乎根本不曾受过伤,他惊喜若狂地弹了起来,拣回了掉在身旁的断剑,拂拭了一下,放回鞘中。 再一想,觉得不对,像这样严重的内伤,不经治疗是不会痊愈的,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自己昏迷之际,施以援手么? 那这人该是谁? 唯一可能的是“失心人”,可是他中了毒又受了伤,生死未卜。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自己来了怀玉山? 对了,“血手少东”知道,可是他人呢? 如果是他,他用不着廻避自己。 想来想去,想得头都快炸了,就是想不出端倪来。 紧接而来的,是饥渴之感,这感觉一生,似乎连一分一秒也难忍耐,还好,身边带的干粮没丢。 于是他摸出一块干饼,取下了被口血濡湿变成干硬的蒙面巾,边走边啃着向前走去,他需要找水。 山里找水不难,差不多的涧谷都有水,不久,便到了山溪边,他尽情地喝了个够,然后洗净身上手脸的血污,蒙面的蓝巾也洗净备用。 饥渴一除,元气便完全恢复了。 他拣了块光滑的山石,躺了下去。 仰观天上的星斗,他想:“人如果能长出翅膀,翱翔碧海青天之间,与星星为伍,自由自在,与人无争,该多写意……” 从星空,他联想到了鄱阳湖的秋水蓝天,点点渔火,片片归帆,于是,爱妻,小宝,师父,周老爹……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走马灯般的从眼前晃过,他的眼帘湿润了,不自觉地长叹出声来。 突地,一声幽幽的叹息,如响斯应地传了过来,不由使他大吃一惊,一骨碌翻身下了大石,站了起来,只见两丈外的林边,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那声叹息,当然是出自这女人之口。 他机警地戴上蒙面巾,心想:“由于黑谷出现怪人,无数的江湖人由各方涌来。目前山里可说是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这女子的出现,不算稀奇,只是她为何叹息?” 他想出声招呼,但一想不妥,荒山野地,谁都可以自由行动,对方又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于是,他把半张的口唇重新合上。 那女子本是面对这边的,现在转成了侧面,看不真切,但她仿佛很美。 人,无不好奇,陈家麟不能不动念,但也仅止于好奇,他无意去追究对方是谁,一眨眼,那女子不见了,平空消失了。 他心头一震,再看,还是没有人影,这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难道对方是幽灵不成吗? 想到幽灵,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仔细一想,又觉得可笑,世间所谓幽灵鬼魅,只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那有这等事,对方分明是个人。 脑际灵机一动,他想到了南昌城外江边所见的那神秘女子,只有她,才会有如此玄奇的身法。 是了,“失心人”承认那女子是他姐姐,“失心人”在山中,他姐姐也随着一道,这是很合理的事。 这么一想,他断定是完全不错的了。 他姐弟同一作法,似乎都在促成自己与“武林仙姬”之间的好事,为什么? 她因何叹息? 莫非“失心人”伤毒并发,不治了么? 心念及此,不由着急起来,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是他觉得在道义上自己有责任,不能袖手。 于是,他急急弹身,追了下去。 一路上,隐约可见那些好事的江湖人露宿过夜。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黑谷口外,这里停留的江湖人比较多,到处是“嗡嗡!”的谈论。 那神秘女子却不知到那里去了,连个可疑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抬头望向谷里,漆黑一片,极尽目力,才看出那山石是空的,怪人已离开了。 这天生的绝地,看起来令人胆寒。 那怪人毎天坐在石上,招引了这多江湖人,目的是什么? 陈家麟怔怔地望着这漆黑的幽谷出神。 不远处传来了谈话声—— “若非‘神剑手’吕坤揭破,谁也量不定这怪物会是武林高手……”“可不是!” “尽人皆知,‘神剑手’是北方武林第一剑,十年来没逢过对手, 想不到他连怪人的一招都接不下。” “说也奇怪,人,为什么遍身长毛呢?” “嗨,这你徐老大可就是呆子了,那是披了毛皮,朦人眼目呀!”“对了,‘神剑手’称那怪人是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剑是谁?”“他只是如此称呼他,并非是怪人的名号。” “好像……‘神刺手’说,怪人用的是柄断剑?” 陈家麟猛可里一震,以下对方说些什么他全听不到了,断剑两个字使他感到振度的震惊。 “失心人”用的是断剑,现在又多出了一柄,加上自己的,江湖上已经有三柄断剑了,这是从何说起? “失心人”用断剑,是因为要冒充“渔郞”,故意把兵刃断锋。 这怪人呢?为什么? 难道“失心人”与这黑谷怪人有关? “失心人”曾透露过他会使那一招“万方拱服”,是基于某种渊源,难道黑谷怪人与自己师门有渊源? 师父遗下这柄断剑,并未说过师门中用的全是断剑? 记得第一次出江湖时,“牡丹令主”手下使者,曾说过:“残虹惊绮梦,从兹陌路人”之句。 这两句话始终是谜,而“残虹”二字,指的当是断剑,“牡丹令主”是自己的师母,莫非都有关连? 可是“失心人”如果真的与自己师门有渊源,他为什么要毁令杀人,与“牡丹令主”作对? 还有,师父生前,为什么对他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反而要自己安心渔农,隐秘出身? 谜!不可解的谜! 如果起师父于地下,也许能揭开谜底。 对了,这谜底应该在“失心人”姐弟的身上,他姐弟定然知道的,那里去找“失心人”呢? 如果“失心人”真如自己推测,与黑谷怪人有关,此刻,他定在谷中。 如果自己冒险入谷一会怪人,从对方剑路,便可打破这谜团。 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跃跃欲试起来,目注黑谷,情绪激动如潮。他想:“先后这多人去会过怪人,自己怕什么?” 于是,他把心一横,举步向谷口走去。 他这一行动,立刻被人发觉了,一呼群应,幢幢人影涌了过来。他加速脚步向谷里淌,转眼间,便到了怪人踞坐的石前,石头是空的。 运目前视,只能看出两丈远,再以外便糢糊不清了。 “是不是直往里闯?” 他自己问自己,他的心开始跳荡了,额头沁出了冷汗。 这是冒极大的险,如果犯了怪人之忌,后果实在难料,但现在他又不能退回去让人笑话,同时,揭开谜底的意念,仍十分强烈。 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举步,“沙!沙!”脚步声引起了回应,似乎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在尾随着。 黑,黑得像不见天日的地穴。 他戒备着,缓缓地,一步一步往里走。 谷道倒平坦,就是太暗,换了普通人在这种境地中,可能伸手不见五指,寸步难行,当然没几人有这胆量。 走着,走着,眼前突地出现了两颗寒星。 他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止住脚步,本能地手按剑柄,大粒的汗珠,痒痒地爬下了脸颊,是冰凉的。 两只脚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动了。 两颗寒星,象是悬在空中,从高度判断,是人的眼,单祇这眼芒,就够吓人了,是谁?黑谷怪人么? 逐渐。 他看出了茸茸的长毛。 明明对方是人,但仍袪不掉恐怖之感。 双方对峙了半响,还是怪人先开了口,其声宏劲震耳:“你娃儿是什么人?” 陈家麟窒了窒,心念疾转:“如果自己报出了真实来历,一切如所料的话,对方必有反应于是双手一拱道:“江湖末学,渔郞陈家麟!” 他自己也感觉到声音走了样。 怪人久久没答腔,陈家麟紧张得直冒冷汗。 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怪人须发不分,除了两眼,五官不辨,身上一片毛茸,倒是双脚外露半尺。 紧张不安,外加恐怖,但好奇之念不泯。 怪人最后还是开了口:“来此何为?” 陈家麟想了想道:“为了好奇!” 怪人“嗯!”了一声道:“很多事就坏在好奇这两个字上,你快快出谷去吧。” 陈家麟鼓起勇气道:“晚辈可以请敎老前辈的尊号么?” 怪人道:“老夫没有名号,你还是走吧!” 陈家麟轻轻吁了一口气,硬起头皮道:“听说老前辈是位剑道圣手……” “听谁说的?” “神剑手吕坤!” “又怎样?” “晚辈想领敎!” “年纪轻轻,不守本份,竟然好勇斗狠,你有一天将自食其果。” “晚辈并非好勇斗狠……” “那是什么居心?” “因为晚辈听说,老前辈用的是断剑……” 怪人狂笑了一声道:“你娃儿用的不也是断剑么,这有什么稀奇。” 陈家麟心弦一颤,双眼瞪大了,这怪人怎么知道自己用的是断剑? 莫非自己刚才所推测的不错? 心念及此情绪更加激动了,颤声道:“老前辈怎知晚辈用的是断剑?” 怪人毫不踌躇地道:“老夫没有耳朵么?” 陈家麟不由语塞,但他无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当然,这怪人也许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现在故意以怪异装束,掩去本来面目,但这不关断剑本身的事,主要的是要看看对方的剑术,是否师门一路。 默然了片刻之后,期期地道:“晚辈极想见识一下老前辈的高招。” 怪人冷哼了一声道:“你是向老夫挑战么?” 陈家麟道:“晚辈不敢,只是想见识见识!” 怪人道:“看样子你娃儿十分自负,必然有过人之处,好,你把你最得意的一招,演练给老夫看看,值不值得老夫出剑?” 陈家麟正中下怀,这样可以达到预期的目的而不致发生不愉快的结果。 于是,他拔出了断剑,凝神壹志,施展了那一招“万方拱服”。 然后收剑静待反应。 怪人冷冷地道:“破绽太多!” 这句话,大太出乎陈家麟意料之外。 他自信师父所传的这一招,虽不能??炉火纯青,至少已登堂入室,自出道以来,还不曾碰到能接得下的对手。 这怪人竟然说有破绽,而且又加上了太多两个字,简直是不可思议,难道他懂得这一招? 是不,如果照自己推断,他与自己是同门一脉,他当然懂得。 怪人见陈家麟怔着没开口,接着道:“你不服气?” 陈家麟轻轻一咬下唇,道:“不是不服气,只是不解!” “何事不解?” “老前辈何以看出这一招剑法中有破绽?” “武术同源,万变不离其宗,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老前辈知道这一招的名称么?” “老夫不必知道名称能看即可!” 陈家麟真的不服气了,如果说这一招有破绽,对死去的师父是一种侮辱,师父号称“一剑定乾坤”。 从“天外三仙”那等人物在言语中对他的尊崇便可知道。 当下沉凝地道:“老前辈能指出破绽么?” 怪人道:“岂止能指出,还能破解。” 陈家麟人虽忠厚,但傲性别是天生的,何况他是为了揭谜而来,能迫怪人出手,再好不过。 心念之中,故意冷傲地道:“并非晚辈自诩,出道以来,还不曾遇到能破解这一招的对手。” 怪人打了个哈哈道:“那是你没碰上真正的高手。” 陈家麟道:“老前辈可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 怪人道:“武学如瀚海,没有绝对的高手,只能依时地而分,现在,对你娃儿来说,老夫可以算真正的高手。” 陈家麟暗自折服,这怪人说话均依情依理,一点也不怪。 但自己已然施展了这一招师门绝学“万方拱服”,如果他与师门有关联的话,应该有所反应。 为什么他平静如恒,也不追问自己来历,这一点才真的是怪,他是故意装聋,还是目空四海? “晚辈要领敎?” “老夫既已看出招式中有破绽,你还赢得了么?” “晚辈志不在输赢也自知赢不了,目的只是要证明老前辈的话。”“你娃儿的目的恐怕不是如此吧?”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老前辈以为是什么?” 怪人冷沉地道:“一半是好胜,一半是想探测老夫来路,对么?” 陈家麟暗吃一惊,这怪人不简单,竟能洞察别人心事,对方说破了,不承认也不行,事实上也没有争辩的必要。 于是坦然道:“就算如此吧!” 第五章 红艳艳的阳光,照进了石穴,但在他看来是灰色的。 狂激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他愿意仍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 但现在办不到了,可怕的事实,像毒蛇钻进了心。 望着嶙峋的穴顶,他希望这些岩石坍下来,压在他身上,永远被埋葬。 情绪并非真正的平复,而是麻木。 现在,这条钻进心里的毒蛇,开始啃噬他的心,撕裂他的灵魂,一口又一口,他似乎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心,被噬得面目全非。 他不愿去想,但意念却丝毫不受控制! 父亲骗说自己是他自幼收留的孤儿,不敢说出真情,这是多么痛苦的事,相信父亲是含恨而殁的。 父子至死不敢相认,这份用心,未免太苦,也太残忍了。 “牡丹令主”是自己的母亲,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下令不许手下与自己为敌,第一次见面时她曾称自己做孩子,她一意促成自己与“武林仙姬”的结合。 她要手下尊自己为少门主,起先认为不可解而现在谜底算揭开了。 可是,她为什么也不表明身份呢? 百人冢,血案,她是为了替外公与两位舅舅报仇,在人情上来讲,她不得不如此,只是手段太毒辣了些。 报完仇,她该退隐,为什么又成立“天香门”呢? “天香门”作风邪恶,是她的本性,还是她变了? 母亲,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母亲? 这样的身世? “黑谷”怪人,“失心人”姐弟,不肯道出来历,是为了自己这份复杂的身世么?今后,自己将何以自处? “黑谷”怪人要自己心存正义,不亏武道,是暗示了什么? 天下没有母子为敌的,那是逆伦。…… 如果周老爹不被“白骨魔”残害,这可怕的谜底,可能早已揭开。 现在,谜底由“草头郎中”他们揭开,而他们是卫道之士,自己现在成了什么呢? 天色又暗了下来,陈家麟在石穴里已躺了一整天,也想了一整天,连饥渴都忘了。 终于,他在昏乱与绝望中,为自己的思想,找到了一条出路。 他决定去见母亲,劝她解散“天香门”这恐怖而邪恶的门派,母子远走高飞,永绝江湖,以避免那可怕的后果。 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路。 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途径可行。 于是,他起身离开石穴,重新蒙上脸,觅路奔回黑谷。 他必须要找到“天香门”的人,才能知道母亲目前的行止。 荒山无路,只能凭山势辨别方位,好不容易回到黑谷,已是星斗参横的子夜了。 他在距谷口不远的地方,拣了个山石,静静地坐下。 这一天的经历,像过了十年那么长。 黑谷,依然是黝黑,神秘,恐怖,谷口时而有人影浮过,夜风疾劲,带来了盈耳的松祷声。 陈家麟兀坐在山石上,他判断如果此地有“天香门”的人,一定会找了来。 浓浓的夜色中,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一个粗嗓子的道:“这小毛头有意思,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要拜怪物为师真是异想天开。” 另一个沙喉咙的道:“看样子跪破了膝盖也是空的。” 粗嗓子的道:“不过,这一份精神倒是可嘉!” 沙喉咙的打了个哈哈,道:“八成这小毛头是想做武士想疯了……” 陈家麟好奇地转动目光,果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谷口,夜色浓距离远,看不甚真切。 但从身形大小来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粗嗓子的又开了口:“喂,小毛头,别痴心妄想了,要拜师学艺,你牛二爷是现成的!” 沙喉咙的“呸!”了一声道:“别臭美了,你那两手庄稼把式,也想为人之师,不怕人笑掉牙?” 粗唉子大声,道:“王二虎,你别糟蹋人不要本钱,你行,咱们比划比划?” 沙喉咙的笑了笑,道:“得啦!睡大头觉吧,犯不着争这不相干的闲气。” 两人再没声音。 陈家麟心想:“这少年在谷口跪了一天一夜,这份毅力不错,他怎会想到要拜怪入为师?反正坐着没事,何不过去看看……” 心念之中,下了山石,缓缓跋步过去,一看,对方是个衣着褴褛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 小小的身躯在振颤,想来是跪得久了的缘故。 当下和声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抬起了头,他目中的神色,使陈家麟吃了一惊。 那是恨,深沉的恨,小小年纪,难道身上负着什么深仇大怨不成,不然怎会有这可怕的目光? 陈家麟忍不住又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道:“小宝!” 陈家麟心弦一颤,他想起了爱子玉麟,平时也被称作小宝,由于这名字,使他心里起了异样的感受。 这少年长的十分灵秀,他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玉麟的影子,于是下意识中对这也叫小宝的少年,生出无比的好感。 跟着道:“小兄弟,你是要拜师?” 那叫小宝的少年道:“是的!” 他答的很简单,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陈家麟由于下意识中对他发生好感的关系,耐着性子,道:“小兄弟,怪人必有怪性,如果他不愿收你,跪上一年也是枉然。” 少年固执地道:“至诚可以格天神” 陈家麟笑笑,道:“如果对方不为你至诚感动呢?” 少年道:“我就跪着不起来!” 陈家麟摇了摇头,道:“小兄弟,等会天亮了,这里又是人来人往,你就这么跪着不成?看样子,你是身负仇怨,所以急于学艺,来,我们到那边谈谈,也许我能替你想到个好办法?” 少年怀疑地盯了陈家麟几眼期期地道:“除了谷里人,没有谁能做我师父……” 陈家麟道:“这话怎么说?” 少年似很不情愿地道:“我在外边跑了三年,还不曾听说功力比得上谷中人的。” 陈家麟道:“那也不见得,纵使谷中人本领通了天,他不收你也是空的。” 少年咬了咬牙,道:“不样,我不能放弃,总要得对方一句话才死心!” 旁边传来刚才那粗嗓子的声音道:“二虎,这蒙面书生不就是昨晚进入黑谷,老半天才出来的人么?” 沙喉咙的应道:“不错,就是他!” 陈家麟眼角斜瞟,说话的两名中年汉子,正倚在两丈外的石上打盹。 少年惊奇地深深看了陈家麟一眼,道:“大叔,你进过黑谷?” “不错!” “见到了那位……老前辈么?” “当然!” “好,我愿意跟你谈谈!” 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一个踉跄,想来是两腿跪麻了,他弯下腰,揉了一阵膝盖。 陈家麟摆了播手,举步离开,少年紧跟在后面,到了原来歇坐的山石边,他示意少年坐下。 自己也坐了,才开口道:“小宝,这名字很好,你有姓么?” “我姓郝!” “哦!郝小宝你打什么地方来的?” “上饶!” “嗯!不远,离这百来里,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郝小宝眼圈一红,道:“爹娘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陈家麟点点头,道:“可怜,你为什么要投师?” “这个……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目含怨毒,表示心中有恨,你想报仇,是不是?” “大叔……您说对了,您……为什么蒙着脸?” “小宝,江湖人有时……会有不得不然的苦衷,你练过武功么?” “一点皮毛!” “你爹娘怎样死的?” 郝小宝双目大睁,咬牙切齿地道:“我爹娘是被杀的,我娘……是被仇人侮辱后自杀的!” 陈家麟心头一震,道:“你的仇人是谁?” 郝小宝激颤地道:“神剑手吕坤!” 陈家麟又是一惊,“神剑手”吕坤被誉为北方武林第一剑,谷中怪人用断剑的秘闻,便是他透露的。 想不到这少年的仇人,竟是这么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照这样看来,这少年除了真的能能拜谷中怪人为师之外,便休想报仇。 当下沉声道:“小宝,这仇是如何结的?” 郝小宝噙着泪道:“我爹在上饶城开了间武馆靠敎武为生,三年前的一天,来了个四十多岁的人,自称是‘神剑手’吕坤。要找我爹比武,说如果能胜过他手中剑,就继续挂牌,如果输了,便不许再敎武,收牌闭馆……” “嗯!你爹叫什么名号?” “打雁客郝锦!” “后来昵?” “我爹被迫接受桃战,只三招……三招……” “三招怎样?” “我爹便死在对方剑下!” 泪水,像珠串般挂了下来。 陈家麟挫了挫牙道:“这不是比武,必定有什么目的,以后呢?” “我娘悲愤出手,结果不敌被擒……” “你爹敎的那些弟子呢?” “白赔了三条命,其余的自知不敌,散了!” “再后来呢?” 郝小宝在空中挥了挥拳,凄厉地道:“我娘被那禽兽侮辱之后,自绝而亡!” 说完,抽咽不止 陈家麟登时发指起来,愤慨地道:“你亲眼看到?” “不,是听大师兄说的!” “你怎么能活着?” “我那天正好住在大师兄家里,事后,大师兄要我远走高飞,我便四处流浪,寻访名师,最近听说黑谷出了……” “够了,我明白了,‘神剑手’吕坤曾在此地现过身,找他不难……” “是不难,我爹的武馆被他霸占了,他没离开上饶,只是……我没本领……”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你跟我回上饶!” 郝小宝睁大了眼,不解地道:“大叔,跟您回上饶做什么?” 陈家麟寒声道:“去替‘神剑手’吕坤收尸!” 郝小宝惊震地道:“大叔的意思是要代我报仇?” “正是这句话!” “不,谢谢大叔的好意,我要亲自报仇,等我学会了本领……” “小宝,你愿听大叔说句话么?” “请讲?” 陈家麟语重心长地道:“小宝,我们是初见面,但大叔要劝你几句话,江湖道上,风波险恶,,谁也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遭遇风险。像你爹娘,便是一例,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是没法的事,能不走这条路最好,世间应该走的路很多,不要光拣这条隘路……” 郝小宝似懂非懂地道:“也许大叔说的对,但我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陈家麟道:“当然,这是人子之道,你的志气可嘉。可是你该想到如果你报仇不成,再遭意外,断了郝家香火,恐怕不是你爹娘愿意的,而且,你能担保一定求到名师吗?如果你艺成而仇人杳,又将如何?所以,这仇我带你亲自去报,事完,你另谋个正当的出路,说什么也强似淌入江湖漩涡中不能自拔!” 郝小宝咬下唇道:“大叔,这样我会一生抱憾?” 陈家麟拉起他的一手,诚挚道:“小宝,人,无论作了什么恶,死是最大代价,你能眼看仇人授首,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郝小宝似乎有些心动,想了想,道:“大叔,您……有把握能杀‘神剑手’?” 陈家麟点点头,道:“大概不会有问题!” 郝小宝道:“既然如此,大叔便可做我的师父了?” 陈家麟笑了笑,道:“小宝,那是两回事,就算你尽得我学,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由于秉赋上的差异结果不尽相同,再说,我还没资格收徒,也反对像这样的少年踏上江湖路。” 郝小宝默然,目光又遥遥投向黑谷似乎他还不死心。 陈家麟看出了他的心意,接着又道:“小宝,天下有很多事,是要付代价的,如果你所投非人,岂不更加遗憾?” 就在此刻,四下里似乎有人影浮动,向这边迫来。 陈家麟立即觉察了,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坐着别动!” 小宝惊异地转动目光,但以他的能耐,是无法发现的。 人影逐一出现,从不同方位,向这边欺近。 第六章 老苍头极快地旋向侧方,看样子身手还不赖。 “神剑手”呼地站起身来,当门而立,只见来的是个蓝衣蒙面书生! 身旁随着一个俊秀的少年,蒙面书生不怎么样,那少年的目光,却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得出,少年眸中的那份怨毒,几乎凝固成了形。 “血手少东”静静地坐着没动,有点隔岸观火的味道。 “神剑手”微一抱拳道:“朋友寅夜光临有什么指敎?” 陈家麟冷冰冰地道:“在下受一位朋友之托,来向阁下讨点公道!” “神剑手”面皮动了动,道:“受何人之托?” 陈家麟道:“打雁客郝锦,也就是这座武馆的主人!” “神剑手”脸色大变,栗声道:“有心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寒声道:“姓吕的,你杀人夺馆,鸠占鹊巢,不该付出公道么?告诉你,正义两个字是不能抹煞的,杀人者死,是武林中的铁则。” “神剑手”哈哈一笑道:“有心人,你算老几,公然敢上门寻事?” 陈家麟道:“听说阁下是北方武林第一剑,照你阁下的作为,该死得像条狗,不过……在下一向行事不愿亏了武道,特别许你拔剑自卫,出来吧!” 步声杂踏中,十几条人影涌到院子里,散开站立。 陈家麟连头都不回,低声向郝小宝道:“小宝,你站远些,静静地看!” 郝小宝依言退到侧方两丈之外的走廊,背柱而立。 “血手少东”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缓缓起身出厅,站到郝小宝身边。 陈家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神剑手”举步出了厅门,先向“血手少东”道:“少东稍待片刻,我们还要继续谈买卖?” “血手少东”冷冷一笑道:“当然,如果阁下还能活的话。” 这句话答的很扎耳,“神剑手”口角微微一咧,转过面来,道:“有心人,这位小友是谁,说明白了以免误会?” 陈家麟冷声道:“他么,小孩子好奇,要跟了来见识见识,他听信人言,心黑的人血是黑的,想亲眼证实一下。” “神剑手”气得双目发了红,阴森森地道:“别光耍嘴皮子,我没这多工夫,拔剑吧! 话声中,先掣出了长剑。 陈家麟缓缓拔剑。 “神剑手”一见对方兵刃,登时面色大变,连退两步,道:“断剑,你是‘渔郎’?” 陈家麟冷漠地道:“在下‘有心人’!” “神剑手”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他的一干手下,也人人色变。 “神剑手”面皮连连抽动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如果是‘渔郞’,我便不与你斗?” 陈家麟沉声道:“在下的断剑,不见血不回鞘,不斗也可以,你自己了断吧!” “神剑手”激越地道:“我不是怕你,只是……” 陈家麟接口道:“只是怕死,对么?” “神剑手”栗声道:“别迫人太甚……” 陈家麟口角一披,道:“不是迫你,是要杀你,在下出手一招,你能不死便算活定了!” 这话口气之大,真是世上少有,“神剑手”被誉为北方武林第一剑,难道真的连一剑也接不下? “神剑手”心意一转,道:“只一剑,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家麟道:“当然,一剑足够了,凭你还没资格要在下发第二剑。” “神剑手”一振腕,亮开了门户,道:“请吧!” 心里却在想:“凭我‘神剑手’,不信接不下你一招,江湖中还没有一剑就能使我认栽的,我只守不攻,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断剑斜斜扬了起来,剑身映着灯火,泛出栗人的寒芒使人心里发毛,场面在陈家麟扬剑之间,骤呈无比的紧张,杀机也随之浓炽起来。 所有在场的,全摒息而观。 空气紧张得令人鼻息皆窒。 剑芒闪处,陈家麟出了手。 在场的只觉眼花一阵缭乱,接着是数声金铁交鸣,也是那么一刹那,场面便静止下来了。 陈家麟缓缓收剑,后退数步,他说过只攻一招,不出第二剑。 “神剑手”仍站在原地,手中剑虚虚下垂。 他的手下们齐齐舒了一口气。 郝小宝见这情况,知道报仇无望了,激动地叫了声:“大叔!” “血手少东”淡淡地道“孩子,你看见么,黑心人血,仍然是红的!” 随着“血手少东”的话声,只见“神剑手”上身冒出了红,鲜艳而刺目,迅速地掩盖了那袭锦衣的花纹。 场中起了惊呼,就在惊呼声中,“神剑手”缓缓栽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郝小宝的两眼睁得好大,两颗泪珠,从眼角挤了出来,身躯在较簌簌发抖。 “血手少东”大声道:“生意人不淌这浑水,区区该走了!” 他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对别人说,随着话声,他闪电般掠起身形,越屋而去。 那些“天香门”弟子,发一声喊,围了过来。 陈家麟冷厉地道:“死一个嫌不够么?” 这些手下,敢围上前是一种本能上反应,陈家麟这么一说,全窒住了,到这时,他们才感到惊怖,谁也不敢上前送死。 陈家麟接着大声道:“现在通通滚,回报你们主人,永不许侵犯这郝氏武馆!” 郝小宝含在眼角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清秀的小脸上,一副无比激动之情,虽然他没有亲手刃仇,但已亲眼看到凶手倒地。 蓦在此刻,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怎么回事,门上会没有人,总监察驾到……” 陈家麟一听,声音极熟,倒是不知道所谓的总监察是谁?看样子派头不小。 那一干“天香门”弟子,闻声全奔了出去。 陈家麟心意一动,忙掏出一些散碎银两,走过去塞在郝小宝怀里,道:“小宝,这是你的家,门路你一定熟悉。你现在马上从后门出去,投奔你大师兄,以后看机会再回来,快走,不能让对方知道你的底细……” 郝小宝激动地道:“大叔,我要跟您……” 陈家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成,你快离开,迟就来不及了!” “大叔,您……” “快走!快走!” 郝小宝转动着眼珠道:“大叔,我还没谢您代报血仇……”说着跪了下去。 陈家麟一把拉起他来,急声道:“小宝,快走,记住我告诉过你的话,别走江湖路,去!” 我完推了他一把。 郝小宝万分不情愿地道:“大叔,我……我以后还要找您……” 陈家麟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快走!” 郝小宝深深注视了陈家麟一眼,绕过厅侧疾奔而去。 陈家麟吐了口气,心念电转:“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留下,免不了又是一场干戈,离开,自己曾说过要为郝小宝收回这座武馆,不能言而无信……” 心念未已,一条娇俏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于艳华,他不由呆了一呆,刚才大声嚷嚷的原来是她,怪不得声音如此熟悉。 于艳华目光一扫,急声道:“你赶快走!” 虽然陈家麟改了装束,还蒙着面,但他的身形体态,对她是太熟悉了,她一眼便辨清无讹。 陈家麟一时之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于艳华再次道:“渔郞哥,快离开,求求你……” 陈家麟澈动地道:“为什么?” 于艳华回头张了一眼,迫促地道:“人家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别来对付你的。” 陈家麟道:“人家,谁?” 于艳华顿足道:“唉呀?你……真是,急死人,是总监察左秋生,从贵溪赶来,本来是要到怀玉山,谁知道你会在这里,你……又杀了人……”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既然专程来找我,我何必逃避!” 一个深沉的声音接口道:“对,这才像个真正的武士,于头领,你未免太过于替别人担忧了!” 于艳华面色惨变,幽怨地扫了陈家麟一眼,退到了侧边,一条人影,自暗影中闪现,好整以暇地上阶沿。 赫然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长相不俗,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一身文士装,不带兵刃看上去,决不类江湖人。 陈家麟手中仍提着断剑,冷声道:“尊驾便是总监察左秋生?” 左秋生双手一拱,面带微笑,极有风度地道:“不敢,正是区区,少侠想来便是‘渔郞’了?” 陈家麟自知对方已听到于艳华的话,难以隐瞒,坦然应道:“不错!”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表面上看来,这姓左的不象是邪恶之辈,怎地也加入了“天香门”。 总监察位份不低,必有过人之处,看他一表斯文,是真人不露相么? 左秋生扫了地上的“神剑手”尸体一眼,还是很平和地道:“少侠人中之龙,真是幸会!” 陈家麟见对方如此态度,当然不便变脸,淡淡地道:“阁下直说来意吧,在下不惯虚文?” 左秋生抚了抚颔下长髯,打了个哈哈道:“陈少侠,今夜在此地可,说是不期而遇,免了区区一番跋踄,区区奉门主之命,请少侠前去一晤!” 陈家麟,道:“在下也正有此意,要见贵门主。” 左秋生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于艳华的面色很难看,连连向陈家麟以目示意,但陈家麟却不看她。 左秋生跟着又道:“陈少侠既是这么说,其余一切免谈,明晨一早便动身,如何?” 陈家麟点了头,心想,就如此随对方去见母亲也好。 心念之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真气迅快地下沉,不由大惊失色,直觉地感到情形不妙。 出于一种本能上的反应,断剑倏地扬了起来…… 也就在这动念的瞬间,左秋生暴笑一声,双掌闪电般挥出,于艳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陈家麟的断剑也告攻出,但真气涣散,劲势不及平常的三成。 “砰!”然巨震声中,陈家麟口血飞迸,连连踉跄倒退。 于艳华不顾一切,上前把他扶住。 陈家麟目眦欲裂地道:“姓左的,你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左秋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陈家麟,主人对你可说仁至义尽,你仍然执迷不悟,一而再地与本门敌对,今晚便是你的末日!” 说完,上前抓下了陈家麟的蒙面巾。 陈家麟怨气冲顶,但也相当骇异,不见对方动手,真气怎会涣散?他想反击,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那些手下人等,到这时才纷纷现身。 左秋生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料理吕舵主的后事!” 说完,又朝于艳华???:“于头领,现在由你当场执行!” 第七章 见了母亲的面,该说些什么呢? 他由激动而变为悽惶,心里像一团理不凊的乱蔴。 不知不觉到了庄门前,他踟蹰着,下意识中感到一阵胆怯。 正巧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从里边走了出来,一照面,不由惊呼道:“姑爷!” 陈家麟勉强抑制住沸腾的情绪,拱手道:“韦总管,你好?” 韦含笑显得很意外地道:“很久不见了,姑爷一向好,请进!” 陈家麟不得不依礼问道:“夫人好?” 韦含笑道:“托姑爷的福,夫人倒还康泰!” 这时,另外的人已发现陈家麟来到,忙不迭地入内通报去了。 陈家麟期期地红着脸道:“二小姐玉芬好么?” 韦含笑神色一黯,道:“请到里面再说吧!” 陈家麟直觉地感到定然发生了事故,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对方既这么说,也就不便再追问了,反正谜底马上就会揭晓。 于是,随同韦含笑进入庄中,穿门过户,直达后院,“鄱阳夫人”早得通报,已在厅里坐候。 韦含笑大声道:“姑爷到!” 陈家麟心弦一颜,硬起头皮,强作从容地漫步入厅,深施一礼,道:“小婿请岳母大人金安!” “鄱阳夫人”欠身道:“贤婿免礼,请坐!” 韦含笑没有跟着入厅,转到别处去了,侍女挪了座椅,陈家麟告了座,侍女送上了香茗。 陈家麟开始慌乱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鄱阳夫人”冷沉地开了口:“贤婿不速而来,有什么事吗?” 陈家麟定了定神,道:“一来,向您老人家请安,二来……” 二来什么,他期期地说不出口,是先问母亲的情形,还是先问“武林仙姫”陶玉芬的近况? “鄱阳夫人”道:“二来什么?” 陈家麟想了想才道:“芬妹近来怎么样?” “鄱阳夫人”沉下了脸孔,久久才道:“你不喜欢她?” 陈家麟红着脸道:“不,恐怕是她看不起小婿!” “鄱阳夫人”紧迫着问道:“何以见得?”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洞房之夜,她曾问小婿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这句话意在不言中,已经言明了她的心意……” “所以你便逃婚?” “还有原因……” “说说看?”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能出之强迫!” “可是,这是你师母作的主,我本身也已同意……” “是的,不过……当事人并未同意!” “贤婿,长辈作主便够了。” 就在此刻,陈家麟只觉眼前一亮,一条丽影出现眼前,来的,正是“武林仙姬”陶玉芬 只见她眉带轻愁,目含幽怨,比以前清瘦了许多,然而,也更美了,别有韵致的美。 美人便是美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减其美。 陈家麟叫了一声:“芬妹!”便低下了头。 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她活脱是亡妻陶玉芳的影子,每见一次面,他都免不一这感触。 陶玉芬幽幽地道:“娘,不要怪姐夫,他没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夫心里只有姐姐,同时……我也不愿受那种摆布。” 陈家麟蓦地昂起了头,这句话说到了他心的深处。 不错,他心里的确仍盘据着陶玉芳的影子,时间愈久,似乎越明显,女人心细善感她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有一度,他曾经想到把陶玉芬作偶像,以代替死去的爱妻,但事实证明不可能,那只是在极度怀念之下的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两人虽然是一母同胎,但性格为人各方面,是有差异的。 “鄱阳夫人”叹了口气道:“玉芬,你说的也许有理,不过,我做娘的提醒你,你命中注定了要受摆布。就以最近一次的事来说,如果不是‘玉笛书生’无缘无故的中止下聘,现在你已是黄家的娘妇。 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有,主人不会放弃利用你的……” 陶玉芬眸光在陈家麟面上一绕,道:“娘,别操心,我有我的主意!” “都阳夫人”道:“你有什么主意?” 陶玉芬樱唇一披,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一关算一关,谁也说不定将来会有什么变” “鄱阳夫人”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寄望于情势改变,那是妄想。” 陶玉芬没有作声,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陈家麟乘机道出了来意:“小婿听说令主现在庄中?” “鄱阳夫人”道:“不错,主人是在这里,但今天一早走了……” 陈家麟心头一沉,道:“走了,去了那里?” “怀玉山!” “什么,她去了怀玉山?” “是的!” 一顿又道:“幸而她走了,不然今天你来到别庄,双方碰上了,又是不了之局,主人对你相当震怒,她临走还交代,如果你到了这里……” “怎样?” “不择手段把你留下!” 陈家麟笑了笑,道:“不必了,小己正要找她,她既去了怀玉山,小婿马上追去。” “鄱阳夫人”惊声道:“你要找她,为什么?” 陈家麟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把这不正常的关系作一个彻底的解决。” “鄱阳夫人”道:“不成,你千万不能去找主人,她正气找不到你,你却送上了门……” 陶玉芬接口道:“姐夫这样敢是对的,他真该见主人当面把事情了断。” “鄱阳夫人”大声道:“丫头,你什么意思要他去送死?” 陶玉芬道:“娘,您放心,如果主人真的要姐夫死,姐夫也不会活到现在,她身为师母,不会下绝情的。再说,主人有令在先,您把姐夫怎么处置?” “鄱阳夫人”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放陈家麟走,便是抗命,如果把他留下,能办得到么? 他自动去见“牡丹令主”,便免了自己为难,可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女儿玉芳? 想了想,道:“贤婿,你……决定要这样做么?” 听口气,她是被陶玉芬说服了。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气应了一声:“是的,小婿不会改变主意!” “鄱阳夫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也好,但愿不出事!对了,我那外孙小宝呢?” 陈家麟凄凉地一笑道:“寄养在朋友家里,他很好!” “鄱阳夫人”道:“为什么不带到这里来?” 陈家麟道:“恐怕不便,幼儿无辜,不能让他卷入江湖漩涡。” 陶玉芬道:“对的,这必须要顾虑! “鄱阳夫人”眼圈一红,道:“唉!只怪我当初一念之差,害苦了几代人!”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虽然可能于事无补,但反应了人性善良的一面。 陈家麟不禁感慨万端,他想到了见过一面的盲残老人——“鄱阳夫入”的丈夫“天地客”陶一苇。 二十年前,他与父亲“一剑定乾坤”齐名,江湖中曾有“乾坤称一剑,天地唯一苇”的说法。 他们夫妻之间,又是因了什么变故而分手的呢? 那孤苦的老人现在何处? 他失去了唯一相依的女儿陶玉芳,如何活下去? 盛名,带给人的是什么? 在道义上,应该找到那无依的老人,夫代妻职,送他的终。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道:“有岳父他老人家的消息么?” 陶玉芬面容一惨,垂下了头,骨肉天性,她不能无动于衷。 “鄱阳夫人”惨笑道:“人老了,恨也没有了,回头,也太晚了,唉!” 陈家麟忍不住追问道:“两位老人家当年是为了什么事反目的?” “鄱阳夫人”不胜凄苦地道:“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此好强,互不相让,夫妻间免不了有闹意见的时候,缺少一个忍字,小事变大,各走极端,弄得骨肉乖离。当然,真正的错是在老身,深陷泥淖不能自拔,中途想回头也不可能,算了,一切已成过去。将来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谈它了,这些年,为了査他的下落,我费尽心力,结果还是徒劳,唉!” 又是一声长叹,不知这声叹息里有多少辛酸与愧悔。 一个小婢,匆匆奔来,高声道:“禀夫人,左总监察到!” 陈家麟心头一震,左秋生突临别庄,难道是探出了自己的行踪么? “鄱阳夫人”眉头一皱,道:“玉芬,暂时带你姐夫廻避!” 陶玉芬点了点头,陈家麟别无选择,只好踉着陶玉芬离开大厅。 两人来到了后进水阁,靠白石栏杵坐下,陈家麟望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不由出了神。 这水乡是他的家,他在这里长大,这湖水有他的全部回忆,也埋藏着他的悲哀。 父亲,妻子,都躺在湖底,斜对过,有他的爱儿玉麟,这一切,象是真实,又象是梦,无法捉摸。 他冥想着,变成一只沙鸥,飞过湖去,看看爱儿是否安宁,钻进湖底,会见爱妻,诉说刻骨的哀思! 陶玉芬幽幽地道:“姐夫,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梦呓般的道:“我什么都想,我什么也不想……” 陶玉芬笑了笑,道:“你恨我么?” 目注湖水,陈家麟不经心地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没理由恨你!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陶玉芬小嘴一噘,脆生生地道:“姐夫,如果是你问我,那我告诉你,我恨你!” 陈家麟意外地一惊从湖面收回目光,望着这天仙化人的小姨,道:“那是为什么?” 陶玉芬用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我只是感觉恨你!” 怔了一怔,陈家麟苦笑着道:“那就让你恨吧!让人恨也不算是件坏事,反正你有你的思想,如果你真正恨我,我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是吗?” 陶玉芬笑了,笑得十分迷人,虽然这笑多少有些异样,因为她是美人,所以一颦一笑,或嗔,都是美的。 第八章 陈家麟全身一颤,睁大了双眼,望着对方。 他想,隐在面纱后面的,当是一张很可怕的脸,一张冷酷无情的脸,包在她躯体里的,也是一颗恶毒的心。 “牡丹令主”冷笑了一声,接下去又道:“照你说,你师父早已不在人世,那他是死了。 如果你说的是谎话,谷中那怪物便是他,他还是死了。所以,你目前有两条路可走……” 陈家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那两条路?” “牡丹令主”放大了声音道:“第一条路,你放弃成见,辅助我完成武林大业,我不收回成命,你依然是本门的少门主。同时,与陶玉芬结合,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 陈家麟根本就不去想,脱口道:“请问第二条路?” “你不考虑第一条路?” “是的!” “那我告诉你,第二条路是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陈家麟再退了一步,咬着牙没有作声。 心里却在疾转着念头:“这女人的作法、说法,已丧失了作师母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尊她为师母。谷中怪人曾勉自己毋违正义,毋亏武道,看来自己只好站在‘天外三翁’等正义人士的一边,戮力卫道了。” 心念之中,不自禁地冷哼出声。 “牡丹令主”冰声道:“渔郞,你别哼,你就是长了三头六臂,在此地的高手,足可制你死命而有余,别说你还受了伤,再狠也狠不上天去。” 看样子,她不知道陈家麟功力已恢复。 他还是没有作声,衡量眼前形势,对他当然相当不利,与“不败翁”等,还可以凭功力一搏。 但“五毒双姝”的毒芒毒砂,便不是功力所可抗御的了,觑转时机还是先脱身为上。 “牡丹令主”见没反应,又开了口。 但声音却意外地变得很温和:“孩子,凭你这一身能耐,在武林中必可冠盖群伦,扬眉吐气,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我真舍不得毁了你,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再想想!” 陈家麟冷漠地道:“令主盛意,在下只好心领了!” 他不称师母,改口称令主,弟子也变成了在下,这已足够表明他的心意,多一句话都不必说了。 “牡丹令主”蓦地发出了一长串栗人的笑声,连道了几个“好”,翠袖一挥,大声道:“拿下!”, 随着这喝话之声,两名“金花使者”双双上步欺身。 陈家麟突地电弹而起,从斜里射去,这动作使在场的大感错愕,他分明已受重伤,怎么忽然痊愈了? 但在场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反应相当神速,“血神”与“不败翁”双双左右急起兜截。 “五毒双姝”与两名“金花使者”从身后直扑,毒芒毒砂,破空飞射。 “牡丹令主”口里大叫:“毁了他!” 陈家麟是蓄足了势的,所以动作快如飙风,兜截的差了那么一点,被他超在了前头,毒芒毒砂也落了空。 “金花使者”身法奇快,赶在了“五毒双姝”的前面。 “五毒双妹”身形一落再起之际,一块巨石的后面,突然涌出了一阵怪风,相当的强劲。 把这两个毒妇,硬生生迫下地来,这一来,追逐的已到了十丈之外。 一条淡淡的影子,从石后掠起,一闪而没,虽是大白天,还是无法看清对方是男是女。 “牡丹令主”远在数丈之外,也被这幽灵似的身影惊呆了,以她的目力,尙且分辨不出,显见这魅影的身法已到了超越人体极限的程度。 “五毒双姝”喝声出口,人影已杳。 陈家麟以十二成功力展开身法疾掠,转眼便投入林中。 “血神”与“不败翁”不须招呼,便知道该如何行动。 双双划弧,左右投林,两名“金花使者”保持正面追击,四名高手的动作,毫不迟滞。 “红花使者”公孙大娘仍留在原地没动,几个行动的,功力位份都在她之上,所以她不必再凑这热闹。 “牡丹令主”气得直跺脚,在这君一等一高手觐伺之下,如仍被他走脱,这不但丢人,而且也相当气人。 陈家麟入林之后,立即绕向左方,奔行的速度不减。 树密林深,入林的全失去了追逐的对象,变成了盲目搜索。 不久,来到了一道山润边,把树木隔成了两片,陈家麟飞身越涧,投入另一片林中,他在林缘停了身形,转头回望,不见追的人来,他透了一口长气,再回头,目光扫处,不由大吃一惊。 “血神”东方宇横杖站在两丈外,冷电似的目光,直照在陈家麟面上,本来他的目芒是血红的,现在却变了。 陈家麟手按剑柄,独对“血神”,他有把握击倒对方,他自从受谷中怪人指点之后,那一招“万方拱服”威力更大了。 “血神”笑了笑,突地弹身出林,越涧逸去,奔的是回头路。 隔涧,传-来“不败翁”的问话声:“怎么样?” “血神”大声应道:“不见人影,可能还匿在林中。” 陈家麟呆了,“血神”为什么要放过自己,这是第二次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牡丹令主”已然下令击杀,他为什么要违令? 他心神受制,从“武林生佛”变成了“血神”,作了“天香门”屠杀的工具,他怎会改变了凶恶煞的作风? 记得他对他的传人吴弘文,也照样下杀手,为什么有这种突变? 他自己先到林中,他尽可以实施突袭,或许出声,援手立至,但他没这么做,竟悄然离开,还言出遮掩,为什么? 尤其,他临去时的那一笑,在记忆中,从没见他笑过,随时随地,他脸上都狞悄神之色,似乎时时想杀人。 而他,竟然会对自己笑,太不可思议了? 人,就有这么怪,得不到的东西,拼命想得到,解不开的结,偏要挖空心思去解,明明知道无济于事,就是放不开手。 陈家麟现在就是这样,他苦苦地思索“血神”对他转变态度的原因,但结果依然是个谜,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从“血神”想到“牡丹令主”,“失心人”姐弟,再想到谷中怪人的生死,这些,像纠缠在一起的乱像,紧紧罩住他的心头。 他想得头快要膜裂了,什么结论也没得到。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瞑气四合,他想“牡丹令主”一行,定已离山了,于是,他又重奔黑谷。 到了谷口,果然不是任何人影,夜色迷茫中,只是神秘的黑谷,完全被崩坍的岩石封闭,再也不神秘了。 怪人真的已被炸死,或被崩岩活埋了么?他重新冷静地思索这问题,照怪人的能耐,应当不会,可是却不见他反击! 照“牡丹令主”说,师门是一脉单传,那怪人该是什么身份呢?既不是师门一脉,为什么他用断剑同样的绝招,比师父所传的更精到? “失心人”姐弟如果与怪人有渊源,为什么不见现身?如果说没有干连,那他何以也用断剑,也会施绝招? 这些年来,师母处心积虑要杀师父,既然是夫妻,为什么有这样深的仇恨? 师父当年退隐是绝意江湖还是为了躲避她?…… 这些谜,似乎永远参不透,越想越烦人。 就在此刻,一个熟切的声音道:“二哥,我猜一定能在这儿找到你!” 陈家麟登时精神一振,不用看,他也知道来的是盟弟吴弘文,在这种愁苦烦乱之际,碰上个自己人,是令人兴奋的事。 他回身道:“三弟,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吴弘文端详了陈家麟一眼,道:“我是随‘癫翁’他老人家一道来的,二哥,这里怎么回事?” 陈家麟扫了被封堵的黑谷一眼,道:“‘牡丹令主’用霹雳弹炸的!” 吴弘文“哦!”了一声道:“怪人呢?” 陈家麟摇摇头,道:“谁知道,不被炸死也被活埋了!” 吴弘文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小弟与‘癫翁’来此的目的,是要査探怪人的来历,想不到发生了这大的变故。二哥,‘草头郞中’不是告诉了你……” 陈家麟苦笑着道:“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 吴弘文惊声道:“这话怎么说?”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事实证明‘长舌太公’的话是子虚乌有,根本没那回事,等我慢慢告诉你经过的情形。对了,‘癫翁’老前辈呢?” 吴弘文用手一指,道:“在那边峰下与家师谈话。” 陈家麟不由大吃一惊,栗声道:“什么令师,怎么回事?” 吴弘文笑笑,道:“对了,这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家师他老人家已经由三翁用千年蟾珠解了禁制。他老人家已经是正常人了……” 陈家麟突地明白过来,为什么“血神”东方宇对自己改变态度的原因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眉锋一道:“不对,令师在不久前还与‘牡丹令主’一道。” 吴弘文道:“是的,三翁要他老人家继续装下去,好作内应一举而消灭……” 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 陈家麟道:“怎么不说话了,说下去呀?” 吴弘文期期地道:“二哥,我不该告诉你这件事的,三翁嘱咐过暂时不能对你透露……” 陈家麟困惑地道:“那是为什么?” 吴弘文显得很为难地道:“因为……因为……二哥与‘牡丹令主’的关系特殊。” 陈家麟想了想道:“我们离开此地罢,边走边谈……” 吴弘文点了点头,两人并肩驰离黑谷。 奔了一程,陈家麟重新拾回刚才的话题道:“三弟,‘天外三翁’他们是认为‘牡丹令主’是我师母,而有所顾忌么?” 吴弘文道:“二哥,她是你母亲呀!” 一条人影,悄悄蹑在他俩弟后,相距约四五丈,那人影身法轻灵,有若淡烟,他俩懵然不觉,只顾谈话。 陈家麟道:“错了,她不是我母亲!” “何以见得?” “因为她要杀我,而且她也坦承以前那样对我,是为了要从我身上找出先师的下落,她之所以炸毁黑谷,是怀疑谷中怪人是先师的化身!” “二哥是你错了,她是令堂不假,要杀你恐怕是故作姿态瞒人耳目,‘长舌太公’以善知武林秘辛而著名,他一生没说过半句虚语。 再告诉你一点,他还知道你父子隐居鄱阳湖滨,与‘铁铃’周啸天有往还,死后水葬,对不对?” 陈家麟陡然止住了身形,骇震至极,这些全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对方竟一字不爽地说了出来。 这不由他不相信了,他静大了眼望着吴弘文,情緖又呈极度的紊乱,说来说去,“牡丹令主”是自己的母亲似无疑义。 但她的表现却毫???母子之情,难道她能完全掩盖住骨肉天性? 抑是如吴弘文所料,她另有苦衷,故意掩人耳目? 可是,她不择手段要杀父亲又作何解释呢? 这神情,使吴弘文感到深深地不安,勉强笑了笑,道:“二哥,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有些近于狂乱地大声道:“我要亲自问她!” 说完,不顾吴私文,弹身狂奔而去。 口口 峰脚,石坪,星光朗耀下,照见了幢幢人影。 一个状类乞丐的白发老人,盘膝坐在石坪中央,数条人影,隔数丈把他团团围住,有男有女,正是‘不败翁”等一五“天香门”魔头。 “不败翁”发出一阵震耳的狂笑,道:“老哥,成名不易,善终也很难,奉劝你明哲保身,把几根老骨头保住在山水之间,是为智者!” “血神”东方宇接口道:“痴癫样狂,别找错了对象,‘牡丹金令’可不管你什么‘天外三翁’名高望重!” 我完,加上一声厉哼。 “不败翁”又道:“癫翁,你真的癫到连死活都不顾虑?” 那被围在石坪居中的尘老人,正是“天外看”之一的“癫翁”。他没开口,只静静地坐着。 “五毒双姝”似已不耐,双双互望了一眼,扬手挥袖,“五毒神砂”与“五毒飞芒”一片黑雾,罩向“癫翁”。 说也奇怪,毒砂毒芒,在到“癫翁”身边约五尺之处,突然纷纷落地。 众高手相顾愕然。 就在此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老佯狂,您的‘罡炁隔物’神功更精进了!” “癫翁”打了个哈哈道:“孙飞燕,过奖了!” 出声的,正是“牡丹令主”,也就是当年名震武林的“玉罗刹”孙飞燕。 公孙大娘与“不败翁”略向侧闪,空出了一个位置与“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先环视手下高手们一遍,然后才冷阴阴地开口道:“老佯狂,愿意说一说三位东山复出,与是本门作对的原因么?” 癫翁抬起了头,双目暴射出令人心悸的奕奕神光,嘿嘿一笑道:“当年被你用诡计残杀,埋葬在抚州百人冢的那些老友们一魂不散,一再托梦,要老夫等出山替他们伸宽,嗨!虽然人鬼异路,但旧情难忘,这是不得已啊!” “牡丹令主”冷笑连声道:“老佯狂,你的意思是要我再起一座三人冢么?” “癫翁”狂笑了一声道:“孙飞燕,有你堂堂‘天香门’的门主替老夫等料理后事,也是件轰动武林的事。可惜穷人命大,办后事还得等上些时日,就怕你等不及。” “牡丹令主”冷阴阴地道:“此地风水不恶,是穴牛眼之地,就今晚你第一个先入土为安如何?” “癫翁”佯狂地道:“好是好,只怕你嫌费事!” “牡丹令主”一声冷笑,转头道:“东方尊者?” “血神”东方宇微一躬身,道:“本尊者在!” “牡丹令主”一字一字地道:“请尊者成全他,其余各位不许插手!” “血神”东方宇,迟疑地应了一声:“遵令!” 有些踌躇不前地走向场心。 “牡丹令主”冷漠地道:“东方尊者,希望你能尽力!” 这句话,似乎含了某种意味在内。 “血神”横着杖,逐渐迫近场心。 “癫翁”陡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东方宇,你是老而不修,助纣为虐,老夫替你感到可悲,也代你可怜!” “血神”怒哼了一声“呼”!地一杖,“横扫千军”,拦腰劈去,“癫翁”一个踉跄,巧极地旋了开去,反击一掌。 “血神”的身手着实惊人,沉猛的杖势竟然中途刹住,迅快地变势反劈,正迎上了“癫翁”的掌力。 “隆!”然一声,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 第九章 泪水,夺眶而出,他垂下了头,痛苦无比,劝不醒她,他该怎么办呢?天下没有母子兵戎相见的,那是逆伦。 “牡丹令主”声音又转为柔和,幽幽地道:“孩子,别难过,娘的话说重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一下子要解散门派,不是那么简单,再说,就算我母子退出江湖,仇家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我会考虑你的话,慢慢再说,现在,有件事你可不能再故意违逆我……” 陈家麟心念疾转:“母亲的口气已经松动了,一下子要她答应解散门派,洗手归隐,是难以办到的,只有伺机劝谏,让她慢慢改变心意,操之过急,必定贲事,也会伤及母子之情!” 心念之中,抬起泪眼道:“娘,什么事?” “牡丹令主”伸手抚了抚他的肩臂,道:“孩子,你与陶玉芬已经拜过花堂,现在你明白这是父母之命了。再说,她是你小姨,论才貌她没一点配不上你,所以你—听娘这句话,到别庄去找她!” 陈家麟不由呆了一呆,这件事他没理由不答应,略一踌躇之后,毅然道:“孩儿遵从母命就是!” “牡丹令主”笑了笑,道:“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娘、儿子,这两个名词对他本身来说是多么的陌生,从懂事起,他没称呼过人,也没被人叫过,现在,他获得了。 在惊喜之余,多少还有些生疏,但听在耳里,熨贴在心头,这份感受,局外人是无法领略的。 “牡丹令主”接着又道:“孩子,记住,表面上我母子还是维持现状,我们的关系不能泄出江湖。” 陈家麟无可无不可地应道:“是的!” “牡丹令主”缓缓站起身来,道:“孩子,我们暂时分手,出山之后便可直赴‘花月别庄’……” 陈家麟也跟着起身,反应了一声:“是的!” “牡丹令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挂上纱巾,飘然而去。 母子自幼分离,就这么匆匆一会,又分手了,陈家麟有一种梦幻似的感觉,喜悦之中有些怅惘。 他呆呆地站在石坪上,茫然星空。 这一场母子之会,似乎欠缺了浓郁的亲情表露,为什么,难道江湖专讲究利害的风气把人的本性麻木了。 他把母亲的话,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了一遍,他直觉地感到母亲还有许多事瞒着自己,最令他难以释怀的是母亲对父亲的死讯,显得十分漠然,毫无夫妻之情,对自己,也没有预期的亲情表现,过往的一切,解释得非常勉强。 她真的肯洗手么?如果不呢? 自己今后又该采取什么立场呢? 黑谷怪人真的死了么? “失心人”姐弟是可怕的祸胎,自己真的照母亲所示,对付他姐弟么? 对“天外三翁”,“草头郞中”,盟弟吴弘文师徒等又该作何交代? 慢慢,思念转到了“武林仙姫”陶玉芬的身上,母命难违,这桩婚事已是定局了,只是此去找她,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与她结合之后,奉母携子归隐,未始不是件好事,怕的是母亲不肯洗手。 苦思了一阵,弹身离开石坪,朝山外奔去。 母子相认,是桩大喜事,然而他的心情却变得十分沉重,因为所面思的许多问题,使他无法轻松。 奔了一程,眼前来到一个坳口,远远只见山路边的树下,有一堆黑忽忽的东西,不由心中一动,刹住身形,想看个究竞。 突地一条人影扑近身前,举剑便刺。 陈家供大吃一惊,赶紧闪了开去。 定睛一看,出手的竟然是盟弟吴弘文,不由更加骇异,大声道:“三弟,是我,你……” “我知道是你!” 吴弘文厉叫了一声,又是一剑劈来。 陈家麟只好再次闪开,栗声道:“三弟,怎么回事?” 吴弘文咬牙切齿地道:“陈家麟,我要你的命!” 随着话声,第三剑又告出手,他的剑术不恶,陈家麟差点被他刺中。 “住手!” 陈家麟大喝一声,不得已拔出剑来。 吴弘文双目赤红,凌厉地道:“陈家麟,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要不你就下手杀了我,不然我必杀你。” 剑芒一闪,又攻出一剑,那样子象是在拼命。 “锵!”地一声,陈家麟架开了他的剑,道:“三弟,把话说清楚,再拼命不迟……” 吴弘文喘着气道:“还用我说么,你心里明白!”作势又要出手。 陈家麟意识到事有蹊跷,不然吴弘文不会如此激愤,急声道:“三弟,你疯了不成,先把一清楚,如我该死,我决不还手。” 吴弘文一双眼瞪得老大,战抖着声音道:“陈家麟,你认了娘亲便昧了良心,结交你算我吴弘文瞎了眼!” 陈家麟一听,不由气往上冲,激动地道:“骨肉天伦,难道你要我连亲娘都不认么?” 吴弘文咬着牙道:“该认,该认,谁说不该认,从今以后你以少门主的身份,可以为所欲为了!” 陈家麟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弘文用剑戟指陈家麟道:“你明知我师父禁制已除……陈家麟,我若早知道你是个伪善的小人,就不该告诉你这秘密。” 陈家麟一听话中有因,捺住一口气道:“把话说清楚些,是怎么回事?” 吴弘文恨恨地道:“你为什么以如此残酷的手段毁了他老人家?” 一句话震得陈家麟心神皆颜,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东方老前辈怎么样了?” 吴弘文激越地道:“用不着装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杀了他还要残他的遗体……” 陈家麟不禁心头剧震,星目睁得滚圆,语不成声地道:“令师……他……遭害了?” “你不敢承认是凶手?” “三弟,令师的秘密已被戳穿,家母传下‘至上金令’,要处以叛门之罪……” “所以你便立这件大功?” “你听我说完,令师被‘不败翁’一干高手包围,是我不顾一切,救他脱险,他比我早离开现场半个时辰,这……” “陈家麟,你用不着狡辩了,断剑杀人,创口为证,这假不了的。” 陈家麟全身一颤,道:“人在那里,带我看看?” 吴弘文厉哼了一声道:“还用看么,你别想开溜,告诉你,天下虽大,可没你容生之地,我吴弘文杀不了你,正义之剑多的是……” 陈家麟知道他此刻内心已被悲愤充满,说话当然偏激,吁了口气和声道:“三弟,你冷静些,你想我会这种事么,我们先研究一下,再査凶手!” 吴弘文呆了片刻,用剑一指,道:“在那边树下!” 陈家麟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一看,登时发竖起来。 只见“血神”东方宇的躯体躺在血泊中,四肢已被削下,死状惨不忍睹,这下手的人的确够残忍。 俯身细察创痕,果如吴弘文所说,创口边缘不整,切痕皮肉如被齿啃。 仗剑近前,冷厉地道:“你怎么说?” 陈家麟激颤地道:“不错,是毁在无锋的钝剑之下,凶手该是谁呢?” 吴弘文道:“还会是谁?家师的功力并非泛泛,除了你‘渔郞’,没人能这么轻易便毁了他老人家……”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三弟,不是我!” 吴弘文寒声道:“你说你救他老人家脱围,那就杀他太容易了,因为他毫无防范,有几个用断剑的?哼,什么也不必说了,我打不过你,但我也不想活着出山,来吧!”长剑倏地扬了起来。 陈家麟有口难辩。 “呀!”栗吼声中,吴弘文出了手,剑势之凌厉,令人股栗,他是存心拼命。 陈家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举剑应战。 他自经黑谷怪人指点之后,一招“万方拱服”已臻至善之境,控制由心,任吴弘文如何猛攻,他都能从容化解。 这一招本是攻守兼备,他此刻是只守不攻。 吴弘文志切师仇,攻势如狂风疾雨,他是只攻不守,完全是拼命的打法,这一来空门大露。 当然,陈家麟不会伤他,没有乘他的空隙。 吴弘文势如疯虎,陈家麟大为着急。 这样打下去总不是办法,可是吴弘文根本不听解释,他又不忍心伤他,完全变成了挨打的局面。 就在双方不得开交之际,一条人影倏焉而现,沉喝一声:“住手!” 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 两人双双跳出圈了,一看,来的是“癫翁”。 吴弘文悲愤地道:“老前辈,家师……” “癫翁”扬手止住他的话头,悲怆地道:“老夫知道,令师被害是老夫先发现的,绕了半天圈子,不见凶手的踪迹……” 吴弘文怔了一怔,道:“凶手不是他?” “癫翁”道:“起先老夫也判断是这打渔的小予所为,后来却发现他魂不守舍地朝这边奔来,才知道不是他下的手。如果说杀了人再残肢,他做不出来,老夫信得过他。” 陈家麟松了口大气道:“老前辈来得好,晚辈有口难辩,弘文一口咬定是晚辈所为。” 吴弘文的情绪一下子平复不下来,栗声道:“那该是谁?” “癫翁”偏头想了想,道:“论令师的身手,等闲之辈休想讨得便宜,别说杀他,这下手的当然是一个可怕的人物。令人不解的是他致命的创口,显示钝刃所伤,除了黑谷怪人与打渔的,江湖中还有谁用断剑?” 陈家麟灵机一触,怪叫道:“晚辈知道是谁了!” “癫翁”双睛一亮,道:“谁?” “失心人” “失心人是何许人物?” “一个青衫蒙面书生,用的是断剑,也会施展晚辈师传的绝招,功力比晚辈只高不低,他还有个姐姐,姐弟二人行动同样的诡秘莫测……” 吴弘文激动地道:“就是那曾经冒充‘渔郞’的?” 陈家麟沉重地道:“不错,就是他!” “他是‘牡丹令主’手下?” “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对家师下手?” 陈家麟皱了皱眉头道:“我的想法,只是惴测,尙待事实证明,从断剑绝招这方面来判断,他极可能是黑谷怪人的门下。而黑谷怪人被家母的霹雳弹所毁,令师是‘天香门’尊者,对方为了报仇,大有可能对令师下手。” “癫翁”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八九不离十了。” 吴弘文凝望着陈家麟道:“二哥,你不怪我刚才冒犯?” 陈家麟笑笑道:“当然不会,我知道你的心情!” 吴弘文咬了咬牙,道:“我去找‘失心人’讨这血债……” 陈家麟擦手道:“三弟,不要鲁莽,事情还须要证实,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再说,三弟,令师尙且遭害,你岂是他的对手。” 吴弘文激越地道:“师仇不共戴天,生死何辞!” “癫翁”沉吟着道:“这事由姓陈的小子去办是对的,不过……” 说着,目注陈家麟道:“有个问题必须先澄清,‘牡丹令主’是你娘亲,你当然不能反抗她。而老夫等为了武林公义,非与她周旋到底不可,你将站在什么立场?” 这是陈家麟不敢想,也最怕触及的问题,“癫翁”竟问出来了,使他感到有些无措,亲情正义孰重孰轻? 一个武士,必须言而有征不能信口答覆的,一时之间,他愣愕住了,他感到一阵冷,从内心里发出来的寒气。 吴弘文瞪大了眼,这也是存在他心中的话,因为他与陈家麟多了一重关系,他当然想知道他的意向。 姜是老的辣,“癫翁”接着文道:“老夫知道你很为难,天下事很难面面俱到的。这问题暂且不谈,一个有智慧的人,是会知所抉择的,相信你不至于与正义背道而驰!” 这几句很平淡的话,强烈的暗示了陈家麟该走的方向。 响鼓不用重擂,聪明人一点就透,陈家麟正色道:“不,晚辈现在就要申明,晚辈有自处之道,敢誓言决不有悖正义二字。” “癫翁”点头道:“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说着转向吴弘文道:“现在先料理令师的后事,我辈人不拘世俗之仪,就地安葬也就是了!” 吴弘文奔近尸前,望着不全的遗体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他师父当年被誉为“武林生佛”,误蹈陷阱,被制住了心神,结果落得个“血神”的恶名,这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突地,吴弘文惊叫一声:“老前辈,二哥,快来看?” “癫翁”与陈家麟双双弹至近前,“癫翁”道:“什么事大惊小怪?”吴弘文手指乃师遗体,道:“肤色发紫,这是中毒的征候!” 果然,“血神”东方宇的尸身,这时变成青紫之色,内行人一看,便知道是生前中了剧毒。 “癫翁”激愤地道:“太可恶了,令师极可能是先被毒伤,然后才被残杀。” 陈家麟双目尽赤,恨恨地跺了跺脚,暗忖:“如果真的是‘失心人’所为,这种卑鄙的手段是无法宽恕的。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师仇,还是什么,毒人,残尸,这是大悖武道天心的行为,看样子他还在山中,自己在此地,他可能不敢现身,何不展开搜索,也许能找他,了结这公案……” 心念之中,道:“老前辈,晚辈想先告辞?” “癫翁”深深看一眼,道:“你想去那里?” “追凶。” “追凶?” “是的,晚辈判断,凶手必然仍在山中。” “好,你去吧。” 吴弘文激情地道:“二哥,小弟料理完后事便来找你。” 陈家麟道:“三弟,恕我不帮忙了!”说完,深深朝“癫翁”一揖,又朝山深处奔去。 第十章 殷红的血水,濡湿了她的全身,创口,像一张张小孩的嘴。 血流光了,象征生命的消失,神仙也难挽回。 他还是一声声地呼唤着。 于艳华象是不甘心死去,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动着,抽颤着,陈家麟感到摧肝断肠,他回生乏术。 她的眼皮开始眨动、最后,睁开了,没有半点神,像死鱼的眼睛,呆木无光。 泪水,滚落他的腮边,眼帘是糢糊的。 于艳华的脸皮开始抽动,极微,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作最后的生之挣扎。 陈家麻呼喊着:“华妹,谁下的手谁?你说话呀“ 苍白而干枯的嘴唇翕动得更厉害了,她是在努力想发出声音来。 “华妹,我是渔郎,渔郞……听得见么?” 无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华妹谁是凶手,说呀!我替你报仇!” 细如蚊蚋的声音,断续地从口唇间挤了出来:“渔……哥……留心……仙姬……” 陈家麟心弦剧烈地一颤,仙姫,指的当然是“武林仙姫”陶玉芬,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杀了她? 微弱的声音又发了出来:“主人……仙姫……我赶来……你……当心……” 主人,怎会提到了母亲? 陈家麟摒住了呼吸,他似乎怕一口大气也会使她的话声中断。 “渔……哥……凶手……是……” “是谁?凶手是谁?” “是……断剑……” 断剑,又是断剑? 口唇停止了翕动,再没声息了,双眼仍睁着,一个微笑僵在她的脸上。 “华妹,华妹……” 什么反应也没有了,留下了那一抹断肠的微笑,她笑什么?是慰然于死在所爱的人怀中么? “二哥,二哥。” 吴弘文奔了近前大声叫唤。 陈家鳞没有反应,木然望着于艳华的脸,泪水一滴一滴掉在冷僵的脸上。 吴弘文坐在他身旁的石上,接着手道:“二哥,你是怎么了,回答我呀?” 陈家麟抬起了头,望了吴弘文—眼,摇摇头,叹叹气,又把头低下去,他什么也不想,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吴弘文皱着眉,苦着脸,静坐着不再开口,他知道一个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事实上,陈家麟除了死去的妻子陶玉芳,他真正爱的是于艳华,但迫于现实,他没有对她认真地吐露过心意。 虽然,他对“武林仙姬”也曾动过情,但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吴弘文忍不住了,开口道:“二哥,你是武士啊!” 一句话,把陈家麟从昏乱中唤醒,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极度哀伤的表现,有时,哭不能发泄痛苦时便只有笑。 吴弘文当然能体会他的这一笑,深表同情地道:“二哥,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该做另外的事!” 陈家麟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暗声道:“是的,另外的事,杀人……” 吴弘文深深吐了口气,道:“二哥,凶手是谁知道么?” 陈家麟咬着牙道:“她“说了两个字断剑!” 吴弘文脸色一变,道:“会不会与杀家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陈家麟摇摇头,道:“我现在心里很乱,这得要静静地想!” 吴弘文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尸体,激动地道:“伤口与家师完全一样,这下手的到底是谁?” 陈家麟怆声道:“我会找到他的,我照样用断剑慢慢的切割他,三弟,你去会合‘癫翁’老前辈,说不定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吴弘文道:“二哥,我帮你……” 陈家麟道:“不用,我需要静一静,一个人慢慢地想上一想,你去吧!” 吴弘文虽有些不大情愿,但看陈家麟那付神情,只好勉强点头答应默然离开。 陈家麟呆滞地望着于艳华冷僵的脸孔,她的眼没都上,是死不瞑目么? 虽然她是“夭香门”的弟子,但她的本性是善良的,荳蔻芳华,惨遭横死,实在是件伤心扼腕的事,是谁辣手摧花? 死人,活人,只差了一口气,这口气否定了一切。 她是个慧黠美艳又痴情的女子,现在幻灭了。 她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么切,然而他对她没有正面的说过一“爱”字。 她是个不幸的女子,一切受人控制,连爱的权利都没有,那该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她等于是为人而活。 现在她已经摆脱了桎梏,自由了,永远抱恨的自由。 陈家麟的眼帘又糢糊了。 他用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皮,口里喃喃地道:“华妹,安息吧!我欠你的太多,现在我能替做的,是追凶报仇!” 他把她抱了起来,麻木地举动脚步,横过山谷,爬上了一座峰头,拣了个向阳的地方,掘穴,把她埋葬。 一切的恩怨情仇,青春美貌,也被黄±掩盖了。 他斜倚在用大块山石砌就的坟头,开始想,碎心地想…… 首先,她说留心仙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陶玉芬会对自己有所图谋?临死的人决不会说谎,但却令人想不透。 她第二句说:“主人……仙姫……我赶来……你……当心……” 这句话牵扯到了母亲,为什么要自己当心,难道母亲与陶玉芬都将对自己不利,怎么可能呢? 我赶来三个字,是说她为了某一件事,专程赶来通知自己,这一点当无疑义。 如果她不来,便不会被杀,这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了。 如果她能多一口气,便不会留下这难解的谜底。 最后,说到凶手,她只吐露了“断剑”两个字。 使用断剑的,只“失心人”师徒二人,难道凶手是他师徒之一?但,他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呢? 杀死“血神”东方宇的,当属同一凶手,该是谁? “失心人”不承认他是凶手,但在山中出没的只有他,他是唯一使用断剑的人,也只有他的功力,才能致一等一的高手于死命。 是了,于艳华也是“天香门”的弟子,为了炸谷之恨,“失心人”可能见一个杀一个,这是很合情理的事。 还有一个可能,“失心人”姐弟无缘无故要促成自己与陶玉芬的好事,曾以死威胁过古红莲,于艳华来山中找自己,他更有理由杀她。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噤,又接下去想…… 母亲促成这桩婚事,理所当然,他姐弟为的是什么呢? 极可能,这是一个恶毒的阴谋。 主人,仙姬,断剑,这三件事能连在一起么? “武林仙姫”陶玉芬对自己态度暧昧,若即若离,“失心人”姐弟却一力要促成,而于艳华警告自己当心仙姫,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陶玉芬与“失心人”是一路,共同进行一项阴谋? 想着想着,心情又紊乱了,这错综复杂的问题,他无法理出头绪来。 事情,只有一步一步去证明。 他笑了笑,带煞的笑,他想:“事实多么显明,凶手便是‘失心人’,而自己却接受他那不着边际的解释,自己也未免太过容易被欺瞒了!” 他站起身来,抚着墓头道:“华妹,我要走了,去找凶手,你若死而有知,你会看到凶手伏诛的。华妹,别了,这里很清静,没有世俗的干扰,你安息吧!” 泪水,又挂下了他的面颊。 他对坟墓作了最后的凭吊,含悲忍泪,奔下峰去。 基于潜意识的心理,他不自觉地奔向黑谷。 第十一章 午正的阳光虽然强烈,伹隐身在树荫下的人并没有感到炎热逼人。 陈家麟隐身的地方,距女尼在五六丈之间,貌相当然看得清楚,照面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这女尼并不陌生,是在哪里见过? 马二又迫近了一步,距离伸手可及,色迷迷地道:“小师太发发慈悲吧?” 两道清光,从妙龄女尼的眸中逼射而出,语冷如冰地道:“贫尼慈悲你!” 陈家麟陡地记起来了,这妙龄女尼,赫然正是九岭山笔架峰“绝世庵”怪尼的门下,她怎会到怀玉山来呢? 他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少尼的功力相当惊人,这两个汉子见色起义,是自寻死路。 事实不出所料,只见少尼一挥手,惨号破空而起,那叫马二的汉子,像稻草人似的腾飞两丈,捧在岩石上,再也不动了。 闵老三见状,登时亡魂尽冒,口里叫了一声:“妈呀!”抹转头就待逃走。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倏焉而现,是个中年文士装束的人。 闵老三一见来人,两只脚顿时生了根再也挪不动了,脸上尽是骇怖之色。 陈家麟登时杀机冲顶,这中年文士,正是“天香门”总监察左秋生。 在上饶郝氏武馆,差一点就毁在对方手中,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他不期然地手按剑柄。 闵老三窒了一窒之后,赶紧打了一躬,战栗地道:“弟子闵老三参见总监察!”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原来这两名黑衣汉子是“天香门”的人。 左秋生目光一扫现场,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闵老三嗫嚅地道:“弟子与马二奉命在这一带巡逻,见这女尼来路可疑,马二上前査问,想不到这尼姑二话不说便出了手……” 陈家麟暗骂了一声:“该死!” 挥了挥手,左秋生沉声道:“别说了,饭桶。” 说完,目光瞟向那低首端坐的妙龄女尼,面皮微微动了动,不疾不徐地走到少尼身前的两丈之处,沉缓地开,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怎可动辄杀人,请报上来路?” 妙龄女尼头也不抬地反问道:“施主是谁?” 顿了顿,左秋生风度十足地道:“区区左秋生,‘牡丹令主’座下总监察。” 妙龄女尼蓦地扬起头来,冷声道:“原来施主是‘玉罗刹’手下!” 左秋生先是一怔神,然后微笑着道:“小师太在那座宝庵修行,法号如何称呼?” 妙龄女尼冷若冰霜地道:“出家人绝世弃俗,用不着提名道号!” 左秋生哈哈一笑道;“小师太这话不嫌太过矫情么?既是绝世弃俗,就该深居不出,为何又染红尘,犯戒杀人,岂非是欺人之谈?” 妙龄女尼宣了一声佛号,道:“佛门最重因果,其中妙谛不足为俗人道。” 左秋生面色微微一变,道:“如此说来,区区是凡夫俗子了,也好,俗人讲俗话,小师太杀了人怎么说?” 妙龄女尼一道:“秽语贫尼说不出口,是他自己取死!” 又是一阵哈哈,左秋生道:“在江湖言江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小师太天生丽质,鬼神也要生妒,何况凡夫俗子,区区手下纵然口出不逊,罪该不至死,看来小师太得随区区走一遭……” “走,去那里?” “交代杀人的事!” “如贫尼说不呢?” 左秋生脸色一沉,道:“那可就由不得小师太了!” 说完,一摆手又道:“请!” 妙龄女尼突地站起身来,道:“施主竟然暗下毒手,不怕上干天和?” 每一个字,像一粒冰珠,从口里滑了出来,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左秋生惊震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陈家麟在暗中咬牙切齿,他曾吃过他的亏,看来左秋生是在摆手的时候玩了门道,这少尼能立即发觉,这份能耐不简单。 妙龄女尼接着又道:“左施主,这种阴损手法有失光明,贫尼不在乎,但奉劝施主以后少用。” 左秋生的涵养工夫可真惊人,居然面不红,耳不赤,打了个哈哈道:“小师太的修为,令人佩服,居然能识破区区的雕虫小技。” 妙龄女尼冷漠地道:“这是至高的杀人手法,并非雕虫小技。武林人如被废了功力,与被杀无异,凭真功实力而决生死,死者无怨,仗这阴损手法杀人,则失之残忍!” 这几句话,义正辞严,左秋生可再也笑不起来了,脸色微沉,道:“江湖中艺业各有千秋,现在不谈这些,小师太杀了人,该有个交代……” “如何交代法?” “一是随区区回去,听咱们主人发落!” “另一样呢?” “那就照少师太刚刚说的,凭真功实力解决了。” 女尼面无表情地道:“可以,但贫尼师门为了防止误造杀孽,曾立了一条规戒,与人动手之前。先要测出对方功力深浅,才可动手,在实力相当之下,或死或伤,不失天和。” 左秋生眉毛一轩,道:“妙论,命区区开了耳界,不知如何试法?” 像是天生的便是没有感情的人,或许是出了家把感情腐蚀了,妙龄女尼平板地道:“我与施主对攻一掌,便可决定双方的功力深浅。” 在暗中的陈家麟不由对这规矩感到好笑,不是她太迂阔。 江湖中有几个不使心机以有几个会知难而退,如果试力的结果,她的功力逊于对方,对方会放过她么,她是打还是不打? 左秋生莞尔道:“好极了,少师太慈悲为怀,真是名符其实的出家人,如果区区的功力幸而略高的话,仍体少师太师门之旨,免了动手,不过……要请少师太大发慈悲,开开方便之门。” 说完,打了个哈哈。 这几句话乍听没有什么,仔细想想便有些邪门,显然,左秋生一而再的要妙龄女尼随他走,是安了龌龊的心意。 不知是听懂还是听不懂,妙龄女尼依然冷寂如故,合什道:“施主请!” 双方各取适当位置,提掌作势,凝神对视了片刻,然后推掌。 “波!”地一声暴响,双方在原位没移动半步,看来是不分轩轾。 功力试过了,接下来该是动手。 但,事实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左秋生抱拳道:“小师太,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着,徐徐转身,一步一步赴离那片岩石地,看样子甚为从容。 陈家麟弹了出去,拦在他的前头。 那名呆立着的黑衣汉子,惊呼了一声:“渔郞!” 左秋生止了脚步,陈家麟这才看出对方双目失神,脸色苍白。显然刚刚的对掌,表面上似乎实力相当,其实他已负了重伤。 名师出高徒,她师父曾一掌把“天外三翁”之一的“寿翁”打得吐血,可见掌上功夫造诣之深,这妙龄女尼当然不例外。 左秋生平素雍容的风度此刻再也装不出来了,他已经从陈家麟的眼里看出了心意,他的脸皮抽了抽,栗声道:“渔郎,你意欲何为?” 陈家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咧了咧嘴,左秋生咬牙道:“你想乘人之危?” 陈家麟星目一瞪,道:“姓左的,我早就要杀你,只是没碰上,对你而言,谈不上什么乘人于危。你那阴毒手法,毁了多少武林同道,造了多少孽?” 那名黑衣汉子木立一旁,他根本插不上手。 陈家麟接着又道:“左秋生,看在你已受伤份上,在下不愿挥剑,你自绝了吧!” 目珠连转之下,左秋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少门主,你没理由迫我?” 少门主这三个字,使陈家麟心头一颤,照理,他是母亲的手下,自己是不该杀他。 但想到自己几乎毁在他的手上,左秋生表面上像个正人君子,其实相当邪恶,多杀几个爪牙,也许母亲觉悟得快些。 当下冷酷地道:“谁是少门主,别忘了你曾对在下施过杀手。” 左秋生突地一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看来他内伤相当严重。 陈家麟开始踌躇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杀他,有失武士精神…… 左秋生一抹口边血渍,他业已看出陈家麟的犹豫,沉声道:“少门主,上饶的事是不得已,上命在身,你不能怪我?” 妙龄女尼远远地开了口,声音还是那样冷漠:“渔郞,你如果纵了这只老狐狸,早晚必受其害。” 她会说出这等话来,使陈家麟大感意外,不由把目光扫了过去,少尼冷寂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 陈家麟又想到了母亲,做儿子的杀她的手下,是不是恰当? 妙龄女尼突地大叫一声:“留神!” 陈家麟大吃一惊,只见左秋生双手抬了起来,当下发自本能地弹了开去,顺手就是一掌。 “哇!”地一声惨哼左秋生踣了下去,口血连喷。 陈家麟杀机难遏,手掌又扬了起来。…… 左秋生挣扎着站起身来,此刻,他已显露了本来面目,满脸都是狰狞阴鹜之色,那平素装出来的君子风度,已荡然无存。 颤动着带血的口唇道:“渔郞,算你狠,乘危下手,门主会给你应得的报酬,等着瞧吧!” 陈家麟气呼呼地道:“谁叫你暗施阴手?这是你自己找死,杀了你是替武林除害。” 就在陈家麟手掌准备劈出的刹那,突地一个声音道:“不要杀他!” 陈家麟心中一动,收回了手掌,只见一个锦衣中年,从不远的树后转了出涞,赫然是“血手少东”鄱文。 他为何要阻止陈家麟下手杀左秋生? “血手少东”双手一拱,道:“陈老弟,久违了!” 陈家麟略一抱拳道:“兄台为何阻止在下出手?” “血手少东”道:“你放了他有人会感激你的。” 这话使陈家麟大感惊奇,眉峰一紧道:“谁会感激在下?” 神秘的一笑,“血手少东”道:“暂时不要问,让他走吧!” 陈家麟敏感地想到了母亲,“血手少东”所指的定是这回事,现在有外人在侧,当然以不说破为佳。 心念数转之后,冷沉地道:“姓左的,你走吧!” 左秋生没有说话,只狠狠的瞪了陈家麟一眼,抬抬手,那名失魂落魄的手下赶紧上前扶着他,狼狈而离。 “血手少东”转目瞄了少尼一眼,道:“这位小师太是谁?” 不待陈家麟开口,少尼已飘身近前,冰冷的目芒在陈家麟面上一绕,道:“少施主怎会被他们称为少门主?” 窒了窒,陈家麟道:“这个……恕在下不便答覆。” 妙龄女尼目光一转,道:“有位叫‘一剑定乾坤’的武林前辈,是少施主的什么人?” 提到父亲的名号,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想了想,道:“是家师!” 妙龄女尼似乎很吃惊地道:“什么,是少施主的师父?” 这神情与口气,使陈家麟心头一震,她???什么要问起父亲,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与师父是父子关系? 心念之中,漫应道:“不错,是家师!” 妙龄女尼脸上开始有了表情,眉头一蹙,道:“令师现在何处?”陈家麟反问道:“少师太为什么要问这些?” 妙龄女尼低头合计道:“我佛慈悲,贫尼下山是为了一桩因果!”陈家麟的两眼顿时瞪大了,脱口道:“什么因果?” 妙龄女尼道:“佛说不可说,少施主就不要多问了,请示知令师近况?” 陈家麟心想:我就照实说出来,看对方的反应如何,如果是父亲生前的恩怨,做儿子的当然接着。 心念之中,沉声道:“家师已辞世多年了!” 妙龄女尼面色倏地大变,一反冷静的语音道“少施主说的是真是假?” 陈家麟正色道:“世间那有徙儿咒师父的道理,当然是真的。” 妙龄女尼紧迫着问道:“令师是什么原因辞世的?” 陈家麟道:“没什么特殊原因,是病故。” 话锋一顿,又道:“少师太问这定有原因,可否见示在下,如果有什么生前未了的恩怨,在下义不容辞,代先师了断?” 妙龄女尼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今天言尽于此了!” 陈家麟还想追问个清楚,少尼已飘然而去,身法奇快,如行云流水,瞬息间便没入林中。 陈家麟呆呆地望着少尼消失的方向,心里又多了一重疑云。 “血手少东”这才开口道:“陈老弟,这小尼姑很神秘,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陈家麟徐缓地道:“九岭山绝世庵怪尼的门下!” “哦!”了一声,“血手少东”又追问道:“怪尼又是什么来历?”陈家麟把头一摇,道:“不知道,恐怕知道的人也不会多。” 眉毛一扬,又道:“对了,兄台适才要在下放了左秋生,说是有人会感激,那人是谁?” “血手少东”笑了笑,道:“这是别人的秘密,区区目前未便泄露,不过将来老弟会明白的。” 这种答话的方式,非常令人不耐,既是别人的秘密,陈家麟当然不便再追问了,心意一转,道:“兄台怎么地也正好到山中来?” “血手少东”淡淡地道:“算是巧合吧,对了,有件事陈老弟定然耿耿于怀,乘这机会说明了吧,就是那两件所所谓异宝的事……” 陈家麟精神一振,道:“请讲?” “血手少东”神色一正,道:“那两件所谓的宝物,是‘金光剑客’洪伦得自百粤,不知何故被‘天香门’所劫。其后‘醉翁’与‘幕阜双雄’联手夺下,交由吴弘文送交一位前辈。不料中途又为‘天香门’所乘,得而复失,最后又得回,却落入区区之手,老弟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一样叫‘追魂毒衣’,穿在身上,与敌人动手时只要敌人掌指触及此衣,立即中毒丧生……” “啊!” “另一样叫‘夺命弹’,掷出后落地爆炸,放出毒烟,中者无救……” “是两样极为歹毒的东西,这那里是宝。” “对了,据说这两样东西是一甲子前,‘毒魔’西门烈所制,他在中原为正道人士追杀,亡命百粤,制造了这两件歹毒的东西,准备回中原报仇。不料毒志未酬,客死百粤,临死碰上‘金光剑客’,把这两件东西赠与了他,事情大概如此。试想,这东西如果落入邪魔之手,岂非天下大乱……” 这“邪魔”两个字,听在陈家麟耳中,大不是滋味,所谓邪魔,指的当然是“牡丹令主” “血掌柜”难道是正道人物? 但他无意作无谓的争执,沉声道:“东西呢?” “血手少东”道:“已经交由‘天外三翁’予以销毁了。”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好,这过节算打消了。” 口里说,心里可直冒寒气,这种歹毒的东西如落在母亲手中,不用说,将增加她无数罪孽,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血手少东”拱手道:“足感盛情,区区还有生意要料理,再见。” 说完,扬长而去。 望着空寂的岩地,和那具被遗留下的黑衣汉子尸体,自言自语地道:“我也该走了!”转身奔上大路,缓缓行去。 一路之上,那妙龄女尼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动,他反覆地想:“她为什么要追问自己的身世呢?” 第十二章 于艳华临死时所说的话,像一根刺插在陈家麟的心上,一想起来便隐隐作痛。 “主人……仙姫……当心……我赶来……”这句连贯不起来的话,当中包含了一个什么样的可怕故事? 她何以被杀? 是灭口,是巧合,还是一种阴谋? “血神”东方宇死于断剑,于艳华又死于断剑,如果“失心人”师徒是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取道迳奔饶州,目的地仍是“花月别庄”。 虽然,他深深地感到对母亲不了解。 但她的话仍然是有力量的,他不能不听从,同时,他也想从“武林仙姬”身上揭开部份谜底。 这一天燃灯时份,他进了饶州城。 市面一如往昔,各行各业,做着各种买卖营生,各色人等,熙来攘往。 然而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却另外有一个世界,他们所想的,所做的,与这个世界截然两样。 走到一家百货店的门前,他不期然地停了下来,望着店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布疋,各种各样的胭脂花粉,他的意念拉到了数年前。 当爱妻陶玉芳怀着身孕,将要临盆之前,他就在这间店里剪花布,买脂粉,一种将要做爸爸的喜悦充满了他的心。 但也带着几分惶恐,那是人生一件大事的体验。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 往昔的欢愉,又化作了无尽的悲哀。 那些辰光,已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爱妻在那里?——她静静地躺在湖底,带走了所有的欢乐与幸福。 掌柜的抬了抬老花眼镜,咧开了带满皱纹的嘴,笑着道:“小哥,要买点什么?新到的花布,剪些带回去给娘子添件过年的衣服……” 陈家麟摇摇头叹了口气,蹒跚举步离开,他再也用不着剪花布,买脂粉,抓补药了。 人生苦多乐少,瞬息的欢愉,值得回味一生,但这回味是痛苦的,苦涩的。 正行之间,一个美艳的青求少女,迎面而来,娇唤了一声:“姑爷,您……”以下的话吞去了。 陈家麟定睛一望,认出是以前在“花月别庄”做客时,照料过自己的小婢月桃,她出落得像一柔盛开的花。 当下笑了笑,道:“月桃,你到城里有事?” 月桃前后一望,生象是怕被人看到似的,朝陈家麟抛一个眼色,转身便走。 陈家麟心中疑云顿起,只好遥遥蹑在她的身后。 不久,出了城,来在无人的荒郊,陈家麟紧行两步走到她身畔,道:“月桃,怎么回事?” 月桃止步转面对着陈家麟道:“不知是否被人发现您到了饶州?” 陈家麟心中一动,困惑地扫了她一眼,道:“这是什么意思?” 月桃向远处张望了一阵,才期期地道:“如果姑爷被人发现到了饶州就不能到别庄……” 陈家麟皱眉道:“我本来就是要到别庄,因为看天色晚了,所以想过宿再去。” 月桃轻摇着头道:“您不能去!” 陈家麟敏感地想到了于艳华的警告:“……当心……仙姬……”看样子其中定有文章。 但经过这几年来的磨练,他已经学乖了许多,不动声色地道:“怪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月桃态度显得很认真地道:“这是二小姐交代的,她知道您这几天必到,所以派了我们几个心腹人,不分日夜在这附近守候,见了您便转达她的话。” 陈家麟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他不是惊奇而是骇异了,但仍力持镇定道:“那是为什么?” 月桃娇笑了一声,眸光一闪,道:“姑爷,您与二小姐已经拜过花堂,有夫妻的名份,你这一进庄,不用说……” 顿了顿道:“与二小姐同房是理所当然的,所以……” 心中一转,陈家麟追问道:“所以什么,说下去呀。” 月桃妞妮作态,神秘地一笑道:“所以二小姐要您最好别去!” 这句话,使陈家麟迷惑了,这是什么意思? 去了就得同房,所以最好别去,母亲要自己到别庄将就她,完成夫妻之礼,她却派人挡驾,到底是什么蹊跷。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会到,想来母亲的意思已经传达别庄,不然她不会知道……是了,他本来看不上自已,但又不敢抗命。 所以使出这一记花招,要自己不去别庄,这样,她就不算抗命,责任便自然而然地归到自己头上,这心机不错。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你们二小姐现在庄里?” 月桃颔首道:“是的,从上次‘玉笛书生’无故中止下聘起,主人就已下令不许她离开别庄半步,这些日子来,她够痛苦的了。” 冷笑了一声,陈家麟道:‘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月桃水汪汪的目珠一转,道:“姑爷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人,实在很奇怪,尤其在情爱这方面表现得更为突出,得失之间的反应差距很大,当得到时,会有种种顾虑,似乎不经意于得失。 但一旦失去时,本来无所谓的,也变成了沉重的负荷,会产生强烈的屈辱与失意感,陈家麟现在的反应正是如此。 他再次冷笑出声道:“月桃,告诉你们二小姐,我陈家麟出身微贱,在江湖中也是个无名小卒。她是美人,武林人眼中的凤凰,她看不起我,我也一样看不上她。” 月桃发急,道:“姑爷,您完全误会了,二小姐是好意……” 陈家麟口角一披,道:“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月桃跺脚道:“姑爷,您要婢子怎么说才好呢?您不体谅二小姐的苦心,她伤心,唉!她的心只有天知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命不但薄而且苦。” 陈家麟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月桃,你很会演戏,非常动人,堂堂‘武林之花’,天生尤物,多少人为之颠倒,说什么红颜薄命,哈哈哈哈……” 月桃嘟起了小嘴,久久才激动地道:“好姑爷,您完全想左了,你不知道……可是,我……我不能说呀!” 陈家麟冷漠地道:“不能说就别说,我也不想听你去吧,我该走了……” “姑爷您听我……” “什么?” “嗨!我不能说,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说完,车转娇躯,急掠而去,她真的走了。 对着空寂黑暗的荒野,陈家麟气愤难息,口里连连发出冷笑,他觉得上次逃婚是做对了。 如果糊糊涂涂地在那种情况之下结合,会后悔一辈子。 他冷静地想:“自己自始就不曾惑于陶玉芬的美色,之所以对她犹豫,一方面,她是爱妻的影子。另方面玉麟苦苦要娘,她是最合适的对象,现在,一切念头都可以打消了,彻底从心里抹去她的影子。” 这么一想,心头便觉得好过了些,愤懑之气,一时当然消不了。 他把意念转到另一个方向,目前有几件大事非办不可。 最重要的是设法劝母亲悬岩勒马,退出江湖,其次是代于艳华报仇,再一样是査明断剑之谜。 此外,已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烦心的事了。 他回想不久之前在怀玉山中,与母亲提到退隐的问题时,她的回答很含糊,说可以考虑。 似乎她舍不得放手已成的江湖基业,这件事相当辣手,要劝她回心转意,恐怕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如果她不肯回头呢? 做儿子的该怎么办? 发了一阵怔,他怀着沉重但似乎又空虚的心情,转身回城。 人就是这么怪,说不想偏偏又要想。 于艳华是个合适的对象,慧黠但心地善良,可惜她死了,这才真是红颜薄命。 她警告自己当心“武林仙姬”,当心她什么呢? 她也提到“主人”二字,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些问题,仍然像在雾中,连摸索都很困难。 本来打算到“花月别庄”从陶玉芬身上揭开些端倪,她既然拒绝了自己,难道还厚着脸皮,这打算是落空了。 如果于艳华的话有所指,陶玉芬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只好等待了。 蓦地里,数声暴喝,遥遥破空传来。 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但想到江湖中凶杀斗殴的事,几乎无时无地无之,这些闲事,要管也管不了许多。 于是,他又继续前行。 走没几步,耳畔却传来了串铃之声,摇得很是急迫,好奇是人的天性,他可就别不住了串铃是走方郞中的玩意,在这种时份,这种地方,难道还有发了疯的走方郞中招揽生意? 铃声止住了,接着又是一声么喝。 陈家麟一转身,循声奔去。 官道旁一林如带,穿过林子是块草地,草地上两条人影对立,其中一个身负药箱,手持串铃,陈家麟一眼便看出是“草头郞中”倪景星,另一个是黑袍蒙面人,从身形体态,一望而知是“不败翁”。 “不败翁”震耳的声音道:“姓倪的,今晚碰上老夫,算你走了霉运,敢与‘牡丹令主’作对的,只有死路一条,看来你不必再奔波劳碌了!” “草头郞中”串铃一振,道:“老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该是回头的时候了?” “不败翁”狂妄地发出一阵哈哈,道:“倪景星,别摇你那串破铃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念在早年相识的份上,你干脆自断心脉,既痛快,又利落,你道好是不好?” “草头郞中”眉头一皱,道:“好是好,不过我这走方的还想多跑些路,多救几个人,积点阴功善德,今世注定是奔波劳碌命,修个来生也好。” “不败翁”气焰迫人地道:“俗语说:早死早超生,何必再吃苦受罪,嗯!是吧?” “草头郞中”偏起头道:“人生衣禄是有定份的,没有吃足,阎王老五绝对不收。” “不败翁”跨前一步,道:“放心,你去投到,阎老五不会打回票。” “草头郞中”摇摇头,道:“人总不可以逆天,命里带来什么便是什么,改变不了的,老兄,你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应该对天命二字有所憬悟才是。” 又是一阵慑人的狂笑。 “不败翁”阴森森地道:“武林人活着就是天命,死了便是短命,不必泡蘑菇了,你等什么,想有人来援手你?还是等个适当的人来收尸?” 一顿之后,又接着道:“你既然没勇气自绝,老夫只好成全你了!” 说着,双掌缓缓上提。 “草头郞中”把串铃往腰里一塞,招招手道:“来来来,咱们痛快地打上一架,别说我这走方的怕了你。” 双方兜步走了半个圆突地四掌齐推,“隆!”然一声暴响,恍容平地起了个焦雷,劲风激荡成旋,砂石草屑漫卷成幕,声势十分惊人。 陈家麟倒是吓了一跳,他原先本替“草头郞中”揑了把汗。 因为他曾不止一次领敎过“不败翁”惊世骇俗的掌力,现在看起来,“草头郞中”并不比对方差多少。 倪景??当年的名号是“神拳铁掌”,果然名不虚传。 “不败翁”狂声道:“姓倪的,你的功力长进多了别住手,上吧!” 我着,“呼!”地又推出一掌。 “草头郎中”举掌相迎,一场惊心怵目的搏斗,叠了出来,暗夜中,“呼轰!”之声不绝于耳。 但非常有节奏,一声过了又是一声疾劲的罡风劲气,波波向四外扩展涌卷,使人有置身巨瀑之下的感觉。 这是硬碰硬的打法,全仗真功实力,毫不含糊。 陈家麟看得目震心悬,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草风郞中”与人交手,也第一次欣赏他的神拳铁掌。 他自问,如果换了自己以掌对掌决无法与“不败翁”抗衡。 整个的空间,似乎要被强劲的罡气撕碎了。 毕竟,“草头郞中”的掌力还是略逊一着,二十个照面之后,已呈败象,每互攻一掌,身形便踉跄一下。 “不败翁”迅猛沉浑的掌力,却不减其威势。 当然,能与“不败翁”以掌搏命的,江湖中可能找不出几人。 陈家麟心想,自己该出面了? 第十三章 陈家麟无言以对,当“收尸客”刚刚现身时,他是远隔而观,又是夜晚,形象多少有些模糊。 现在渎面相对,可就看得十分亲切了,他说不出那份感受,只觉得对方是怪人之中的怪人,胆子再大的人见了也会发抖。 “收尸客”转向“失心人”道:“小子,你不敢接受他的挑战?”笑了笑,“失心人”道:“非不敢也,是不愿也。” “收尸客”吹了吹胡子道:“别给我老人家掉文,什么也不也的,你且说说不愿的理由?” “失心人”道:“最近有人在怀玉山中被杀,从创口判断是钝器所伤,他一口咬定晚辈是凶手,所以起了争执,您老人家评评理看?” “收尸客”眨了眨眼,道:“你小于说的钝器是指断剑?” “失心人”颔首道:“是的,问题在于晚辈也使的是断剑,不然就不会被栽在头上,” “收尸客”怪叫了一声:“是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怪叫,倒 把陈家麟吓了一大跳,叫过之后,却没了下文。 陈家麟一听话里有因,忍不住道:“老前辈难道有所发现?” “收尸客”道:“正是这句话,我老人家最近做了两笔蚀本生意,所收的尸体,全是死于断剑之下,下手的人十分狠辣杀了人还要残肢……” 陈家麟迫不及待地道:“下手的人是谁?” “收尸客”瞪眼道:“我老人家两次都晚了一步,不然怎会蚀本,多少总得收些银两。” 陈家麟扫了“失心人”一眼,道:“江湖中还有谁使用断剑?” 这句话暗中的意思,仍怀疑是“失心人”的杰作。 “失心人”淡地道:“渔郞,你别看我,我不是凶手。” 陈家麟沉声道:“令师呢?” “失心人”道:“他老人家足不离住处!” 陈家麟冷冷一笑道:“这谁能证实?” “失心人”泰然道:“这何用证实,以家师那份装束打扮,只要一离开黑谷,江湖马上轰动,难道还能隐秘行踪?” “收尸客”搔了搔乱发怪腔,怪调地道:“小子,说了半天,你小子到底是师出何门? “失心人”沉吟着道:“老前辈,失礼之至,家师严令,不许提名道号,所以……晚辈不敢绕舌。” “嗯!”了一声,“收尸客”道:“小子,别七呀八的,什么失礼不失礼,我老人家只管收尸,别的不稀罕知道。嗨!今晚实在是财运不济,两桩买卖都没做成。” 蓦在此刻,一声凄厉的惨号,遥遥破空传来,听声音似在官道方向。 “收尸客”转身抓起桐棺,朝背上一放,口里道:“生意来了,可能又是一场亏本生意!” 说完,人已穿林而去。 “失心人”开口道:“我们也去瞧瞧?” 陈家麟冷声道:“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事,闲事不用去管!” 眼一花,“失心人”顿失所踪,那份快法,象是现场根本没他这个人,又像变戏法似的突然从眼前消失。 陈家麟恨恨地一跺脚,还剑入鞘,追了下去。 出林便是官道,官道上不见人影,陈家麟略一判断方位,朝回城方向奔去。 奔出了约莫半里,只见“失心人”在道旁向自己招手,奔近去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上躺了一具尸体,血污狼藉。 “失心人”用手一指死尸,道:“看清楚了,这也是死于断剑之下,总不会再指我是凶手了吧?” 陈家麟的心弦立时抽紧了,向前挪了两步,俯下身去,只见死者胸前有三个剑孔,皮翻肉转,尙在渗着血水,创口边缘不整,果然是钝器所刺。 他直起身来,望着“失心人”激动地道:“那位收尸的老前辈呢?”“失心人”道:“我赶到时他已不在现场,可能追凶去了。” 话声甫落,“收尸客”已遥遥奔了回来,他那身形,再加上驮负的桐棺,老远便可看出来。 到了切近,“失心人”赶着问道:“老前辈,怎样?” “嗨!”了一声,“收尸客”道:“又是蚀本生意,只剩下死的无法谈价钱了。” 陈家麟暗暗一咬牙,道:“老前辈方才是去追凶手么?” “不错!” “可曾见到对方的身形相貌?” “娃儿,能见到相貌他还能溜得了,身形倒是看到了,太远,不甚真切,要命的前面是个村落,被他脱了身。” “身形是什么样子?” “瘦长得像根竹竿,竹竿上挂了件黑衫。” 陈家麟默然,照这样看来,不是黑谷怪人,那该是何许人物呢?瘦长的黑衫人,似乎从来没见过,为什么用的也是断剑? “失心人”道:“渔郞,我们不用拼命了吧?” 陈家麟横了他一眼,没有答腔,但心里多少感到些歉疚。 “收尸客”干咳了一声道:“我老人家只管收尸,不过问谁杀谁,你两个小子要找人的话,无妨向西去搜寻一番,也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如果对方是个杀人狂,或者别有图谋,会再出人命的。” “失心人”面朝陈家麟道:“意下如何?” 陈家麟想了想,道:“凶手当然是要追到,但我不与你一路!” “失心人”象是怔了一怔,才道:“为什么不与我一道?” 陈里麟冷冷地道:“我一个人行动惯了,不喜欢与人作伴,同时……” “同时什么?” “我也不喜欢故示神秘的人。” “你指我的面巾?” “那是你老兄自己的事,算了,言止于此吧!” “失心人”微喟了一声,道:“渔郞,我不是说过,江湖人多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谁愿意蒙这捞什子?” 陈家麟道:‘这不关我的事!” 说完,转向“收尸客”作了一揖,道:“老前辈,晚辈就此告辞了!”身形一起,电驰而去。, ×      ×      × 断剑,谜一样的断剑! 这问题使得陈家麟几乎要发狂,断剑滥杀,武林中会把这笔帐算在谁的头上? 师父就是父亲,问题不是师门而是家门,如不予澄清,何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他觉得自己又错了,不该放过“失心人”的,应该先揭开他师徒断剑绝招之谜。 照“收尸客”这一说,江湖中已出现了第三支断剑,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连“血神”东方宇那等人物,都遭其残杀,身手之高,可以想见,只是不知道用的是否也是“万方洪服”这一记绝招? 天明,日出,金辉遍洒大地,万物呈现一片蓬勃的生机。 猛抬头,不由呆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奔到了“花月山庄”的外面。 他准备回头,他不愿进庄去与陶玉芬朝相,本来是无意闯来的,别使人误会是故意上门。 陶玉芬既然已经派人通知,不欢迎自己入庄,脸皮再厚也不能进去。 他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苦笑,双方的关系实在是既微妙又尴尬,两人拜过花堂,但关系仍止于姐夫与小姨。 据婢女月桃说,陶玉芬被母亲下令禁足,不许离庄半步,想来也够她受的了。 想到母亲,他只有摇头,他对她完全不了解。 一个女人,开山立户,创建了这一片江湖霸业,固属了不起,可惜流于邪恶,成了正义的叛徒。 她下令手下不许与自己敌对,尊自己为少门主,力主婚事,但也曾下令手下对付自己,生死不论。 在自己逃婚之后,又作主把陶玉芬许与“玉笛书生”,这种反反覆覆的作法,实在令人莫测? 突地他想到了陶玉芬拒绝与自己结合,莫非他中意于“玉笛书生”? 如果是,那自己听信了“失心人”的话,阻止“玉笛书生”下聘,便大错而特错了。 心念未已,忽见一乘软轿冉冉而来,轿后随着两名少女,和一个妇人,他立即认出这妇人正是母亲座下的“金花使者”。 “金花使者”随行,轿中坐着的该是谁? 他的心不由狂跳起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现在要走也不成,对方已发现了自己。 果然,那名“金花使者”越轿奔了过来,大声道:“少门主,令主驾到!” 陈家麟整个的呆了,竟有这么巧,此时此地碰上了母亲,如果她迫自己入庄,又当如何? 念头还不曾转,软轿已到跟前放落,他仍然木立着,呼吸有些迫促。 轿中传出了母亲的声音:“家麟,听说你还没有到别庄,怎么回事?” 陈家麟期期地道:“被事情躭搁了!” “牡丹令主”道:“你是现在才赶来么?” “不,孩儿是追人追到此地的!” “追什么人?” “一个不知名的人!” “好,先到庄中再慢慢谈吧!” 陈家麟窒了一窒,道:“我不去!” “牡丹令主”惊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心意一连数转,硬起头皮道:“我不喜欢她!” “胡说,你与陶玉芬已经拜过花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娘,如果不是事出意外,她已做了三湘第一家的媳妇,我……也算是名正言顺么?” “牡丹令主”似乎生了气,大声道:“那只是一种手段,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敢顶撞我?” 陈家麟觉得“手段”这两个字非常刺耳。 但她是母亲,不能顶撞,他不敢说出陶玉芬派人婉拒自己入庄这档子尴尬事,怕母亲在盛怒之下,对陶玉芬不利。 所以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怔了怔,道:“并非顶撞,实在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牡丹令主”声音又变为温和道:“孩子,先进庄再说好么?” 陈家麟固执地道:“孩儿不想进庄,三对六面的难以为情。” “牡丹令主”道:“撇开婚暂且不谈,你的身份是少门主,难道你不该进去?” 陈家麟道:“以后再说,孩儿今天不想进庄。” “那你要去那里,继续飘荡?” “飘荡……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好吧,我不强迫你,你替娘办件事……” “娘要孩儿办什么事?” “你要南昌去,有人会告诉你办的事。” 第十四章 回到客栈,已是三更时份,净面上床,闭起眼,他想:“自己现在究竞是在做些什么?到底站的是什么立场? 一方面顾念母子之情,另方面却又处处与她敌对,现在母亲要自己到南昌来办事,会是什么好事?……” 心念未已,房门上起了剥啄之声,不由心中一动,出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声音应道:“小的有事面禀!” 陈家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他知道是连络的人来了,回来得倒正是时候,当下披衣下床,拉天了门拴。 来的是个黑衣汉子,不用说,他不是经由店门进来的,黑衣汉子恭谨地施了一礼,然后才垂手道:“少门主,请立即移驾到南门外,本门斐尊者竚候。” 提到“半半剑客”斐华容,陈家麟的血行开始加速了,力持镇静地道:“什么事?” “小的不知道!” “好,你先走,我马上就到!” “是!” 黑衣汉子施礼退了出去,陈家麟结束停当,立即离店,店门早关,他只好越屋而出。 街上已没行人,冷清清地,只有几盏路灯吐着昏黄的光晕。 出了城,他顺着官道奔去,心理在盘算着:“这是极难得的机会,乘此替于艳华报仇,对死者是决不能食言的。至于杀了‘半半剑客’之后的后果,不必去计较了。” 奔行了里许,一条人影兀立在路中,那竹竿似的身形,远远便可认出是“半半剑客”斐华容,心头又是一阵紧张。 到了近前,先开口道:“斐尊者久候了!” “半半剑客”道:“少门主来的可是真快!” 略一思索,陈家麟道:“不知今晚是什么行动?”, “半半剑客”低声道:“令主命老夫协力少门主,共除本门一个强敌!”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不知是何许人物?” “半半剑客”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血掌柜!” 陈家麟瞿然而震,脱口惊呼道:“血掌柜?” “半半剑客”冷沉地道:“不错,以我两人的能耐,定可成事,令主特别交代……” 陈家麟迫不及待地道:“特别交代什么?” “半半剑客”沉吟了片刻,才道:“令主交代,少门主务必要尽力完成这项任务,如果事不成,就不必回去见她。” 陈家麟心念疾转:“对方本是江湖职业凶手,杀人取资,罪恶滔天,杀之绝不为遍过,问题从来没见对方的真面目,对方的身手竞有多高不得而知,如果事不成,就真的不再见母亲的面么?母亲以这种手段迫自己杀人,未免太过份了,似乎半点母子之情都没有,她既然答应自己准备安排退隐,为什么还要杀人呢?记得不久之前,‘神剑手’吕坤在郝氏武馆,曾与‘血手少东’接头,准备假‘血掌柜’之手杀黑谷怪人。现在又转而要杀‘血掌柜’,不管对方该不该杀,这等作为,的确是天怒人怨,想不到母亲竟然人性尽泯,为了图霸江湖,不择手段,看来要她回头恐怕是梦想,现在只有看事行事了。”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尊者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血掌柜’?”“半半剑客”道:“经过本门干练的弟子追踪调査,他的巢穴离 此不足十里。” 陈家麟剑眉一紧道:“尊者见过对方的真面目么?” 略一踌躇,“半半剑客”道:“没见过,但上了门他就会现身!” 陈家麟紧迫着问道:“对方的功力深浅呢?” “半半剑客”沉声道:“不管对方功力深浅如何,合你我两柄断剑,相信当今武林中没几人接得下。” 陈家麟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如果对方采取正规武术以外的手段呢?” “半半剑客”轻声一笑,道:“这放心,老夫也早计及此点,自有应变之道,现在我们,就走。除了对方父子,还有两个惹厌的东西便是‘吊客’与‘喜娘’,见了面别打话,先行除去,这样‘血掌柜’便不得不现身了。” 想了想,陈家麟又道:“如果对方警觉,悄悄离开,不愿露面呢?” “半半剑客”道:“那就毁他的窝,让他自己来找我们,不过,以‘血掌柜’在江湖中名头,他不会避不见面的!” ×      ×      × 一条清溪,成了一个三角洲,溪上跨着板桥,溪岸遍植垂柳,洲中央竹影摇风,掩映着一道围墙,墙里耸出一片屋脊,约奠也有七八间。 寒星在天,万籁俱寂,两条人影如淡烟般飘过板桥,来到了围墙门外。 来的,正是陈家麟与“半半剑客”斐华容。 围墙的大门没关,八字形敞开着,不知是承平世界夜不闭户,还是知道有人来而故意开着的。 门里是一道影壁,挡住了视线,在门外看不见里边的情况。 陈家麟内心有些忐忑,因为他只听过“血掌柜”的声音而没见过对方的真面目。 他向影壁张了一眼,道:“斐尊者,我们是闯进去还是先报名号?”“半半剑客”想了想,道:“先进门再说!” 于是两人并肩踏入大门,转过影壁,是一块空地,没有种植花木,空地中央有一条青石铺砌的通道。 迎面是一切五开间的砖瓦平房,廊沿很宽,居中的正厅灯火通红似摆了桌酒席,但不见人影。 两旁的暗间,却是漆黑无光。 这情形便透着异样,“半半剑客”大声发话道:“掌柜的,请现身答话?” 没有反应,气氛有些阴森。 “半半剑客”再次道:“掌观的,不敢露面么?” 依然是一片死寂,“半半剑客”朝陈家麟一偏头,两人穿越石板通道,上了阶沿,直抵厅门。 厅内果然摆了一桌酒菜,两份杯箸,杯子里已斟好了酒,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刚摆上的。 这可作怪,是宅里人准备夜饮,闻声而走避了么? 两人互望了一眼,“半半剑客”突地用手一指,道:“少门主,你看那桌边的字条?” 陈家麟举目望去,只见桌边垂了一张字条,字有核桃大,写的是:“贵客光临,蓬荜生辉,敬备菲酌,务请赏面。” 看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忖:“看样子对方早已有备,但不知何以要弄这玄虚?” “半半剑客”冷哼了一声道:“掌柜的,待客有待客之道,这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任何反应都没有,由于厅门大开,夜风入户,烛光摇曳不定,更增加了诡秘的气氛。 陈家麟冷冷地道:“尊者,看来主人是不会亲自现身接待的了?” “半半剑客”蒙着脸,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但声音显然地不大自然:“掌柜的,躲着不能解决间题,是打算从此收招牌了么?” 略略候了片刻,不见反应,接着声音一寒,又道:“掌柜的既然不肯现身相见,便休怪区区不讲江湖道义了,‘牡丹金令’取消贵记招牌!” 陈家麟的情绪很复杂,他实在不愿意做这件事。 “半半刺客”转向陈家麟道:“放火烧他的房子!” 陈家麟怔了一怔,道:“不可以,这么做有亏武道。”语气十分肯定。 “半半剑客”道:“少门主,这是主人的命令?” 陈家麟冷冷地道:“我说不可以!” “少门主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做事得有原则,不能不择手段。” “少斗主,如何向主人交令?” “这是我的事,我说了我自己负责。” “少门主再想想,令出如山,不能违抗的?” “我用不着再想了,不管什么恩怨过节,一刀一剑各凭本领才是正道!” 呆了半晌,“半半剑客”阴阴地道:“少门主尽可袖手作壁上观,本尊者要单独执行命令……” 陈家麟冷冰冰地道:“只要有我在场,不可以!” “半半剑客”栗声道:“难道少门主想出手阻止?” 陈家麟毫不犹豫地道:“必要时会的!” “半半剑客”轻轻一哼,道:“少门主,你不是早已存心如此做的吧?” 陈家麟道:“随便你怎么说,我说不行便是不行!” “半半剑客”气极反笑道:“难道少门主先要与本尊者来个窝里反,先火拼一场?” 被压抑的恨开始抬头了,陈家麟冷峻地道:“斐尊者,我们最好先离开此地,我有另外的事要跟你谈?” “半半剑客”是个老江湖,他当然想象得到如果两人在此地自相火拼,正好给“血掌柜”一方以可乘之机,后果难以想像。 当下一跺脚道:“好吧,我们走。” 两人转身退了出去,过了桥,“半半剑客”道:“少门主要谈什么事?” 陈家麟暗暗一咬牙,道:“东方尊者被残尸,是斐尊者下的手?” “半半剑客”惊声道:“少门主为什么要问这个?” 陈家麟尽量装作无事地道:“我只是想道,“血神”东方尊者,位份不低,何以被杀?” 略一沉吟,“半半剑客”道:“因为他反叛,本尊者只是奉令执行!” 陈家麟“唔!”了一声,道:“反叛!大概是他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话锋一顿,又道:“有位女弟子叫于艳华也是尊者下的手?” “半半剑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栗声道:“少门主为什么要提起她?” “那尊者承认杀她的了?” “不错!” “为什么?” “奉命执法!” “她犯了什么戒律?” “这个……何不回去问主人?” “不,我就是要问你!” 由尊者之称变成了你,显示情况又转变了。 “半半剑客”寒声道“少门主,请你尊重身份,本尊者拒绝作答!”陈家麟冷笑了一声,道:“你回答不回答都是一样,我已经对她 作了许诺,要用断剑以同样手法对付杀她的凶手。” “半半剑客”连退了三步,激声道:“少门主,别太任性,先考虑一下后果……” “呛!”地一声,断剑出了鞘。 陈家麟的杀机已完全奔放,厉声道:“我考虑的是如何杀你,拔剑吧?” “半半剑客”窒了片刻,怒声道:“少门主,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非常清楚,对死者守信!” “她不过是一个弟子?” “不错,但我在她临死时作了许诺。” “本尊者只是执法?” “我是代她报仇!” “少门主,你存心与主人作对?” “随便你怎么说,我非杀你不可!” “本尊者并非怕你,只因为你是少门主,怕杀了你无法交代……” “哈哈哈哈,你能杀得了有我算你本领,不必顾虑,我一就不把自己当少门主,渔郞,我叫渔郞,一个江湖武士。” “半半剑客”大声道:“本尊者不与你斗,回去请主人栽夺。”说完车转身…… 陈家麟横剑拦在头里,栗声道:“斐华容,拔剑,你没别的路走!” “半半剑客”突自怀中掏出了“牡丹令”,扬在手中,沉声道:“金令如主人亲临,你敢?” “牡丹金令”一现,陈家麟呼吸为之一窒,这是“天香门”至高无上的象征权威之物,违抗了与违抗门主无异。 “半半剑客”接着又道:“少门主,请把剑收起来!” 第十五章 “花月别庄”后院的一间精致花厅里,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琉璃灯吐出梦幻似的光晕,显得十分柔和。 “牡丹令主”的神色与厅内的气氛显然地不调和,面上罩了霜,声音也是冷的:“家麟,我断定斐尊者的失踪与‘天外三翁’他们有关,你真的毫不知情?” 摇摇头,陈家麟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和面色一样的沉重。 “牡丹令主”重重地一拍茶几,愤然道:“我要还以颜色,要他们付出代价!” 陈家麟近乎哀求地道:“娘,做儿子的求求您,收山了吧,这样下去您能得到什么?” “牡丹令主”近乎吼叫地道:“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退出江湖,我不能……” 陈家麟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以低沉的声音道:“娘,逞强好胜,结果能证明什么?” “你管敎我?” “孩儿不敢,只是奉劝!” “好了,这件事暂且不谈,你说有件大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深深作了一番考虑,陈家麟道:“黑谷怪人派他的弟子传话给孩儿,请娘在一月之内,到黑谷了断公案。” “牡丹令主”双目大睁,栗声道:“黑谷怪人,他没死?” 陈家麟道:“是的,他没被炸死。” “牡丹令主”咬着牙道:“对他的来路你知道多少?” 陈家麟道:“孩儿一点也不知道!” “牡丹令主”低头沉思,好半晌才又抬头道:“好的,我赴约!” 陈家麟期期地道:“娘能不能不去?” “牡丹令主”眸中射出了怕人的寒芒,寒声道:“为什么不去?” 陈家麟道:“俗语说,会无好会,我们对他的来历企图,一无所知,太冒险!” “牡丹令主”笑了,那种笑,使人看了不寒而栗,是带煞的笑, 比她发怒时更加可怕,如果不是母子关系,陈家麟真的想逃出去,他不敢看。 这笑,像传说中的女巫在准备采取行动对付目的物时所发出来的,充满了恐怖的意味,使人不自禁地联想到血与死人。 她开了口,声音象是一个人被捂住口,从指缝里迸出来的:“家麟,你以为我怕了?我什么都不柏,如果我是那种畏首畏尾的女人,就不会有‘天香门’,也没‘牡丹令’这名称。” 陈家麟的心收紧了,他看得出母亲还没有梦醒的迹象。 他沉痛地道:“娘,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 “是后果的问题,因为您是娘,孩儿不能不说……” “你尽可不承认我这个娘,你也可以勾结外人与我作对!” 陈家麟的牙齿几乎咬碎了,发出“格格!”的声音,红着眼道:“娘,您不是说过要考虑退出江湖的事么?” “牡丹令主”声音突地变得很温和,与一刹那之前判若两人,眸子里那怕人的光燄也收敛了:“孩子,娘生气时所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不错,我是答应过你考虑退出江湖的问题,但是黑谷怪人已经然出了邀约,我不能不应。况且对方的身份来历之谜,一直横梗在我的心头上,这谜底非揭开不可,黑谷事了,娘便收手,可好?” 这种变化无常的作风,如果换了别人,陈家麟会骂她老狐狸,但她是母亲,他不敢也不能有这不敬的意念。 这么一说,陈家麟精神大振,心底的阴霾顿时消散了,激动地道:“娘,就这么说定了,黑谷之约准备如何赴法?” “牡丹令主”深沉地道:“孩子,这是桩大事,娘得仔细打算,妥当安排,反正时间还得很充裕,现在且不谈。但是有句旧话重提,今晚,你必须与陶玉芬同房,你俩是定了名份的夫妻,别的不用说了,你不会再让我失望吧?” 陈家麟的心情又开始紊乱了。 于艳华的警告,“失心人”的怪话,又响在耳边:“……主人……仙姬……当心……你目前千万不能与她结合……” 这表示了什么? 母亲对儿子有阴谋? 不可能。 “武林仙姬”别有居心? 但她本身并不乐意这门婚事,这如何解释呢? 悠悠地,“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听见我的话了?” 陈家麟期期艾艾地道:“孩儿……听到了!” “牡丹令主”毫不放松地道:“你答应了?” “这个……”陈家麟尽量委婉地道:“娘,能不能等黑谷赴约之后?”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孩子,为什么要等,你们拜过花堂,本来就是夫妻,只是没圆房,敦周公之礼是藉词推托吧?唉!我真不明白,她那里不好,那里配不上你,为何么你要推三阻四呢?” 心里的话,他不敢实说,可是又说不出旁的理由,只好瞪着眼发愣。 “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你就不能顺从我么?” 话锋顿了顿,接着道:“是了,一定是不忘情于她的姐姐,傻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一辈子不娶,孪生姐妹,长的一个样,这不是很好你难道有别的理由?” 陈家麟红着脸道:“娘,等黑谷赴约之后,我带着她与您一同归隐,不是更好?” “牡丹令主”道:“这不成理由,我命令你就在今晚!” 陈家麟心头隐隐作痛,他久已不想到爱妻陶玉芳了,现在一提起,像旧创被刺似的又回复了痛楚? 诚然,母亲说的也对,陶玉芬是陶玉芳的化身,可以作为慰藉的偶像。 可是于艳华与“失心人”的警语使他踌躇,再有“陶玉芬本身并不情愿这桩婚事,勉强结合的结果,将是一生的痛苦。 可是现在若不依从母亲的命令,母子势必闹僵…… 想来想去,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暂且答应下来,入了房,行不行夫妻之道,是自己的事。 于是,期期地道:“孩儿从命就是!” ×      ×      × 这里是“武林仙姬”陶玉芬的绣房,布置得极其考究,但华而不奢,由于今晚是他俩正式合卺,所以房里特别点了一对红烛,添点喜气。 陶玉芬坐在床沿,陈家麟坐在桌边,两个人都低着头,各想各的心事。 香闺,美人,红烛,锦帐,这是相当富于诱惑的画面,无论是男是女,到了这境地中,都会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然而可真怪,两人像是一对木偶,连头都不抬,别说开口。 气氛在微妙中透着尴尬。 突地,陶玉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陈家麟抬起了头,冷冷地道:“芬妹,用不着叹气,我进房是不得已,放心,我会尊重你。” 陶玉芬也抬起头,面色一片幽凄,眸中似隐有泪光,她只说了两个字:“不是……”不是什么,她没说下去。 陈家麟口角微微一披,道:“不是什么?” 像是娇羞,又像是有难言之隐,陶玉芬道:“你不知道的!”又是半句话,令人费解。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芬妹,有什么心事何不坦白说出来。我已经声明过我的立场,决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 陶玉芬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坚持拒绝?” 这话表示了她对陈家麟完全无意。 陈家麟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伤害,陡地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可以走!” 陶玉芬摇了摇头,道:“现在……来不及了,一切都成定局了,你走,我怎么办?” 陈家麟怔住了,他完全不明白陶玉芬说这话的意思。 陶玉芬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撤去了钗妆饰物,又回到床边,放落帐门,宽衣,解带…… 这动作,这情景,使陈家麟周身发起热来,脑海里也有些晕陶陶的,一张俊面像喝醉了酒,呼吸也微微迫促起来。 陶玉芬卸完了外衣,只剩下亵衣与兜肚,躺到床里,拿被来遮住半截娇躯,以令人心颤的声音道:“渔郞哥,不早了,睡吧!” 这情景,多像几年前爱妻陶玉芳恩爱的呼唤,陈家麟迷惘了。 女人,实在难以了解,你永远捉摸不到她的心事,像五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她刚刚是一个样,转眼又是一个样。 陈家麟痴痴地望着低垂的锦帐,帐里朦胧的人儿,心里像有火在烧。 陶玉芬梦呓似的又道:“渔郞哥,把烛灭了好么?” 陈家麟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这些年,他过的是流浪汉生活,一个结过婚的人,一旦成了光棍,情感上比没成过家的更难控制。 他茫然地吹熄了红烛,挪了两步,又站住了,兴奋过了度反而成为胆怯。 这是任何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一个非常人之所以成为非常人,与一般人是有些不同的。 他耳畔又听到了于艳华与“失心人”的声音:“主人……仙姫……当心……你目前千万不能与她结合,否则……” 他猛醒过来,欲念化作了飞灰,像一只小舟,在即将卷入险滩的刹那,突然转了舵,这非有大智慧的人是办不到的。 人在危险中时,并不感到危险,只有回头时,才觉得可怕。 灵智抬了头,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砰!”窗外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陈象麟心头大震,出自一个武士本能的反应,他拉开房门,闪了出去,只见窗下躺着一条人影,走近一看,赫然是追随母亲的侍婢之一。 他呆住了,这侍婢为何会在此地,是奉命监视自己,还是另有…… 窥房,这是相当龌龊的行为。 呆了片刻,他伸手一探,是被人点了穴道。 这是怪事了,是谁下的手?目的何在? 母亲留驻在此,不用说里外戒备森严,外人怎能闯入? 如果是外人,该是谁? 心念未已,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哼。 陈家麟如遭电殛似的全身一颤,返身奔回房中,栗声道:“芬妹,你没事么?” 没有应声,陈家麟惊魂出了窍,掀开帐门,一看,手脚都软了,床上空空如也,陶玉芬已失了踪。 虽然没有灯火,但仍可看到床上喷溅了一片红黑色,那是血。 这刹那之间,他除了惊惶失措,什么意念都没有,大叫一声:“来人!”然后再冲出房外,四下一扫,上了屋面。 星河耿耿,万籁俱寂,任什么也没看到, 内院的人,闻声赶到,房内亮起了灯火,里外喧嚷成一片。 陈家麟失魂落魄地折回房中,床上,地下,斑斑血渍,令人怵目惊心。 “牡丹令主”与“鄱阳夫人”双双进房,一看现场,脸色大变,“鄱阳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在房内的人,齐齐退出门外。 “牡丹令主”目注陈家麟道:“怎么回事?” 陈家麟木然呆立,望着殷红的血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六章 怀玉山,黑谷。 由于山太高,每天日照的时间仅有半个时辰,现在是大白天,但仍是一片阴森。 “天香门”精英尽出,散布在谷口十丈的范围内,是纵深的配置,隔两丈有一道人圈。 在半环状的人圈中央,站着“牡丹令主”与陈家麟母子二人。 每一个在场的“天香门”高手,心情都是紧张的,因为要应付的对象,是谜一般的人物,后果无法预测。 很久,仍不见动静。 陈家麟心里七上八下,母子应约而来,但不知道约会者的来路与底细,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企图。 “失心人”口里的陈年公案,指的是什么? “牡丹令主”以低沉的声音道:“家麟,对方虚实不明,但可以想到的是对方必有某种企图,很可能是娘当年的仇家,你紧随在我身边,听我的指示进退。” 陈家麟“唔!”了一声,算是答覆。 他想到母亲当年,以毒辣手段,杀了百多名武林高手,造成了中原武林空前的“百人冢”大血案。 说仇家,真不知有多少,可以说,凡属正义之士,都是敌人,就算今天能平安渡过,以后呢? 蓦地里,谷内传出了话声:“孙飞燕,你赴约来了?” 闻声不见人,空空洞洞的像空谷传音?” 陈家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口边。 “牡丹令主”真不愧是女中枭雄,毫无惊慌的表示,冷冷地道:“阁下到底是谁?” 谷中怪人道:“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牡丹令主”哼了一声道:“阁下还不准备现身么?” 谷中怪人道:“现在把你带来的人向后撤十丈,到对面峰脚!” “牡丹令主”道:“为什么?” 谷中怪人道:“为了避免流血,多死无辜!” 哈哈一笑,“牡丹令主”道:“阁下大言炎炎,是胆怯么?” 谷中怪人道:“孙飞燕,照理你这些手下,每一个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老夫不愿上干天和,所以,你还是照办的好!” “牡丹令主”道:“阁下最好现身坦白说明约会的目的,是打是杀,本令主接着,何必多费话?” 谷中怪人道:“也许不必流血,你快下令要他们退开。” 冷哼了一声,“牡丹令主”道:“阁下认为办得到么?” 谷中怪人道:“你别以为他们身上带着火器毒物,便可有恃无恐,告诉你,他们没有施展的余地,何苦白白送这么多人命呢?” “牡丹令主”默然,因为她蒙着脸,陈家麟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不言可喻,那神情定然很可怕。 四下里散布的“天香门”高手,个个的心弦都绷得很紧。 片刻之后,“牡丹令主”开口道:“既毋须流血,他们也不会动手,何必后撤呢?” 谷中怪人道:“因为我们要了断的公案,不能让外人听到!” “牡丹令主”显然震惊了,身躯微微一颤,但仍冷寂地道:“什么公案不容外人听到?” 谷中怪人道:“如果能说,又何必要他们退开?”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阁下不说个明白,就别想本令照你的话做!” 谷中怪人道:“算我俩之间的私事吧!” 这话很突兀,也令人莫测。 “牡丹令主”声音一沉,道:“私事,阁下到底是谁?” 谷中怪人道:“你马上就可知道的!” “牡丹令主”想了想,道:“如果他们不退开,阁下就不现身?” “不错,正是如此!” “何不干脆取消约会?” “那不成,老夫等的太久了!” “他……也要退开么?” “他是谁?” “本令的儿子!”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 “不可笑,不可笑,孙飞燕,老夫真佩服你的心机,竟然想到这着妙棋,他可以留下,他是该留下的!” 这话,使陈家麟在震惊之下又加了困惑,他不懂怪人说话的意思。 “牡丹令主”默尔了片刻,突然下了决心,扬手大声道:“你们退到峰脚,但不可松懈戒备。” 命令一下,人影纷纷朝后驰去。 谷中怪人道:“还有矇人不会落败的两口子没走!” 这指的自然是“不败翁”夫妇,陈家麟大奇,怪人到底隐身在什么地方,怎会看得这么清楚? “牡丹令主”又扬了扬手,果见两条人影,从侧方石后倒掠。 “牡丹令主”寒声道:“阁下可以……” 话只出口一半,忽见一个毛茸茸的怪人,端坐在上次被炸塌的石堆根脚,他不知是如何现身的,太快了,像是本来就坐在那里。 陈家麟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他又一次见到了怪人,若非他能开口说话,那里像是一个人。 “牡丹令主”沉声道:“阁下可以说话了!” 怪人突地叹了口气,徐缓而沉重地道:“孙飞燕,如果你能办到一件事,便可免遭杀身的报应……” “牡丹令主”道:“别的事暂缓,阁下先说说自己是谁?” 怪人道:“没必要,你不知道最好,我说的这件事很简单,你解散‘天香门’,寻个人迹不到的地方,隐居思过,便可保全残生。” 陈家麟顿时激动起来,他想不到怪人会说出这句他衷心祈望的话来。 “牡丹令主”笑了,笑声十分刺耳,久久才敛了笑声道:“阁下装神扮鬼,又大白天说梦话实在可笑之极。” 怪人冷沉地道:“一点也不好笑,笑会变成哭!” “牡丹令主”放大了声音道:“少逞口舌之利,你到底是谁?” 怪人的声音突然改变了,苍劲而清朗:“残虹惊绮梦,从兹陌路人,你知道我是谁了?” 那声音熟之又熟,陈家麟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也似乎停了运行,他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张开口发不出声音来,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牡丹令主”连退了两个大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陈延陵,我早就猜到是你,原来你没死……” 由于太激动的关系,她有些发喘。 陈家麟全身发麻,几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势。 师父陈延陵——应是父亲——死了,水葬了,现在却又出现眼前,太不可思议了,死人能复活么? 断剑,绝招,根本就不是谜。 怪人,竟然是当年名震寰宇的“乾坤一剑”陈延陵。 “牡丹令主”又上前两步,与陈家麟站了个并肩,栗声道:“陈延陵,我们已恩断义绝,你想把我怎样?” “乾坤一剑”忽地站起身来,激声道:“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牡丹令主”道:“如果我说不呢?”“乾坤一剑”颤抖着声音 道:“那你是迫我杀你!” “牡丹令主”咬牙切齿地道:“杀我,没这么容易吧?” 夫妻势同水火,久而不化,这是为了什么? 陈家麟心头一片狂乱,脱口叫了一声:“爹!” 只这么一个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乾坤一剑”把覆在面上的长发往后一拂,虽然虬须满面,但那眼神,轮廓,还是依稀可辨。 陈家麟望得发了呆,想不到这慈祥而不失威严的面影,会奇迹般的再呈眼帘,多不可思议? 正在如痴如迷的当口,突觉全身一麻,随之右手被反扭向后。 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母亲竟会对他下手,这刹那之间,他的脑海呈一片空白,什么意念也没有,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乾坤一剑”一晃身,抢到了“牡丹令主”身前丈许之处,栗声道:“孙飞燕,你想干什么?” “牡丹令主”阴森森地道:“你杀我,我杀他,就是这样!” “乾坤一剑”气得浑身发抖,两颗目珠几乎突出眶外,厉声道:“你敢?” “牡丹令主”道:“这没什么敢不敢的,不信就试试看!” 穴道受制,劲力全失,陈家麟此刻激愤欲狂,真的是欲哭无泪,母亲制住儿子,要挟父亲,天底下竟有这等怪事。 “乾坤一剑”大吼道:“放了他!” “牡丹令主”寒飕飕地道:“不放,我谅你不敢动手杀你的骨肉,陈延陵,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的传人,想不到他会是你的儿子。” 恍若巨雷轰顶,陈家麟几乎晕了过去。 原来“牡丹令主”不是自己的母亲,怪不得她反反复复毫无骨肉天性的表现,为什么早不想到这一点呢? ”乾坤一剑“咬牙道:“孙飞燕,你不要脸,竟冒认他是你儿子,真亏你想得出……” 冷极地一笑,“牡丹令主”道:“什么要脸不要脸,江湖中只问目的,不择手段,这得感谢‘长舌太公’,他凑合了这件好事……” “乾坤一剑”须眉俱张,栗声道:“什么,长舌老儿捣的鬼?” “牡丹令主”道:“他没搞鬼,他只是说出了这秘密,我是间接从你儿子的结盟兄弟吴弘文口里知道的,谢谢他还助我除了一个内奸!” 陈家麟胸内“嗡嗡”作响,这一刻他真想死。 第十七章 通往饶州的官道上,出现了一个三十左右的锦衣人,五官均匀,极有风度,唯一的缺点,是脸欠了些血色,略呈病后的苍白。 他,就是“渔郎”陈家麟,他以巧获的人皮面具改了容。他主要的目的,是要到“花月别庄”找“牡丹令主”,他判断她可能还在别庄。 晚风夕阳里,饶州城在望,陈家麟脚步加快了些。 他一面走,一面在想—— 用什么藉口进入“花月别庄”? 别庄之主“鄱阳夫人”在女儿陶玉芬失踪之后,有什么反应? “武林仙姫”被师弟“失心人”救出之后,是否给她母亲梢过信? 找到了“牡丹令主”之后,该采取什么行动?她是大母,当然不能杀她,最好的办法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废去她的武功,可是自己没与她动过手,根本不知道她武功的深浅,自己会是她的对手么? 正在若思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十个少女的声音道:“小姐,是他么?”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道:“看背影有点像,但他从来没穿这样的衣服……” 听称呼,这两个少女是主婢的关系,陈家麟没回头,仍不疾不徐地走他的路。 那婢女的声音又起:“小姐,您真的不知他的名字?” 被称作小姐的似乎个性很急躁,不耐烦地道:“月桂,你要我说几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噗哧!”一笑,那叫月桂的婢女道:“小姐,不是婢子多嘴,您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会爱您么?” 小姐冷哼了一声道:“废话,只要我爱他就成了!” 陈家麟忍悛不置,天底下竟然有这一厢情愿的怪事。 月桂又笑出声来道:“小姐,如果你找到了他,而他不爱您呢?” 小姐凶霸霸地道:“我活到这么大,没爱过一个男人,既然看上了他,他就非接受不可。” “如果他不呢?” “打架,打到他接受为止!” “如果打了他也不愿意呢?” “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小姐也未免太痴心了,前面这……” “叫收他!”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这种女人真是世间少有,不问可知定是个性泼辣之流,不自自己那一点像她的他? 心念未己,娇喝已告传来:“站住!” 有其主必有其婢,这婢女是不知规矩为何物。 陈家麟充耳不闻,照旧走他的路,人影一晃,一个青衣少已拦在前头,他不得不停下来,冷眼望着对方。他戴了人皮面具,面孔本来就很冷,眼神一冷,就更加的显得冷漠了。 青衣小婢月桂翘着小嘴道:“咦!你这个人……“以下的话,被陈家麟出奇的冷漠给冰住了。 陈家麟冷冷地道:“姑娘是叫谁?” 月桂调皮地道:“路上又没别人,当然是叫你!” 说完,转过目光道:“小姐,是他么?” 小姐的声音道:“不是,声调不像!” 基于好奇的心理,陈家麟缓缓回过身去,这一来,双方照了面,眼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紫衣少女,浓肩大眼,蛤蟆嘴,一看就知是个粗线条的女子,口角微向下弯,表示了她的高傲与个性。 论长相,实在不高明,比婢女月桂差多了,倒是身材与皮肉还不赖,恍眼一看,还是个美人。 两人对望了片刻,紫衣少女浓眉一扬,口角一披,大刺刺地道:“为什么不开口?” 陈家麟淡淡地道:“区区在等姑娘开口!” 紫衣少女横了陈家麟一眼,道:“你的脸为什么这样冷漠?” 这一问使陈家麟有些啼笑皆非,冷声应道:“天生的,没办法!” 紫衣少女咧嘴笑了笑,道:“看你人还长得不错,怎么个称呼法?” 陈家麟呆了一呆,顺口胡诌道:“人家都叫区区‘冷面怪客’!” 紫衣少女嘴一扁,道:“这外号满有意思的!” 陈家麟觉得没来由和她歪缠,转身就要举步…… 紫衣女大声道:“喂!你慢点走。” 陈家麟回过身来道:“有事么?” 紫衣少女气呼呼地道:“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陈家麟愕然道:“什么讲理不讲理?” 紫衣少女大刺刺地道:“我已经问了你的名号,礼尙往来,你也该问问姑娘我呀!”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有这必要么?” 紫衣少女道:“当然,这是江湖规矩,下次见了面也好有个称呼。”陈家麟无可奈何地道:“如此区区请敎?” 紫衣少女“嗯!”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听清楚了,姑娘我叫‘紫衣仙子’粱小玉。 陈家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她这副长相,竟然也称仙子,不知是她自己取的,还是江湖中人故意损她的。 当下淡淡地道:“区区可以走了么?” “紫衣仙子”道:“你急个什么劲,姑娘我还有话要说。” 顿了顿,又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这一路上可曾碰到一个年轻的青衫书生?” 不用说,青衫书生定是方才主婢所谈的她心目中的他。 陈家麟摇头道:“没碰上!” “紫衣仙子”自言自语地道:“奇怪,他分明是从这条路来的,难道他已进了城,没这么快呀?……” 月桂突地手指来路道:“小姐,您看那来的是不是?” “紫衣仙子”回头一望,喜孜孜地道:“不错,正是他,我们迎上去!”话声未落,人已快步迎去。 小婢月桂对陈家麟扮了个兔子脸,也跟着奔去。 摇摇头,陈家麟喃喃地道:“真是个宝,那有女人追男人如此追法的!” 口里说,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扫去,目力奇佳,再加上夕阳斜照的关系,一眼看出了来人,不由精神陡震,一弹身掠了过去。 路旁林荫里,“紫衣仙子”与一个俊逸潇洒的青衣书生相对站立,婢女月桂守在靠路边的林缘。 青衣书生表情很冷漠,淡淡地道:“梁姑娘截住在下,有什么指敎?” “紫衣仙子”春风满面地道;“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青衣书生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地道:“在下吴弘文!” 扁嘴一笑,“紫衣仙子”道:“很好的名字,请问师出何门?” 吴弘文道:“这个就恕不便奉告了。” “紫衣仙子”又笑了笑道:“不要紧,反正我们做了朋友,迟早我会知道的……” 吴弘文苦着脸道:“做朋友?” “紫衣仙子”道:“别愁肩苦脸的,告诉你,多少人想跟我做朋友我还看不上眼呢!难道委曲了你?我明白了,我长得丑,是不是? 嗨!我见你气宇轩昂,骨秀神情,以为你定不同凡俗,想不到你与一般人完全一样,看人只看外表……” 吴弘文脸一红,道:“姑娘,在下还有事急需要办。” “紫衣仙子”口角一披,截断了他的话头,道:“你急是你的事,我可不急,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 吴弘文蹙着眉头,道:“什么话更说清楚?” “紫衣仙子”道:“咦!做朋友的事呀?” 吴弘文尴尬地道:“姑娘,在江湖道上,认识了便是朋友,不用再加以说明了!” “紫衣仙子”浓眉一挑,道:“我说的不是这样的朋友!” 吴弘文道:“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唔!”了一声,“紫衣仙子”抿了抿阔而扁的嘴,轻声一笑道:“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朋友!” 吴弘文怔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美丑他倒不在乎,只是那付德性,他实在不敢领教。 “紫衣仙子”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不愿意?” 吴弘文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道:“姑娘,你出身名门,而我,只是个江湖浪子,无名小卒……” “紫衣仙子”道:“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什么名门不名门,告诉你,我可是很死心眼的,你仔细想想这句话。” 吴弘文胀红了脸道:“如果在下不呢?” “紫衣仙子”冷极地一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听‘不’这个字眼,你佔量着吧!” 吴弘文实在忍不住要发火了,但仍尽力隐忍着道:“姑娘,做朋友不是谈买卖,得慢慢来呀。况且……男女之间的事,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勉强的,姑娘是通达人。该明白这个道理?” “紫衣仙子”板着脸孔道:“别给我高帽子戴,我一点也不通达,我就是死心眼,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到手,说我不讲理也是这样,说我任性也是这样!” 吴弘文道:“可是,在下是人,并不是东西?” “紫衣仙子”又堆下笑脸道:“照啊!就因为你是人,是我第一个碰上的可以算是人的人,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求你,想与你做个朋友,吴少侠,明白了么?” 陈家麟远远地藏在林里一株树后,他很奇怪,盟弟吴弘文一向口才不错,怎么会应付不了这女子。 既然不愿意,一走了之便不结了,还磨菇什么呢? 就在此刻,林子外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月桂,小姐呢?” 月桂期期地应道:“原来是表少爷,您……怎么也来了?” 男子的声音道:“我问你小姐呢?” 月桂无奈,只好道:“在林子里与人谈话!” “紫衣仙子”皱着眉说了一声:“讨厌,阴魂不散!” 第十八章 吴弘文心里在打鼓,他担心的是轿中人如被识破,将误大事。 “不败翁”震惊地道:“丫头,你口气着实不小,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紫衣仙子”道:“你老儿最好不要问!” “不败翁”气极反笑道:“那是为什么?” “紫衣仙子”道:“你老儿如果知道了,便会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不禁心生寒栗。 “不败翁”怒声道:“你再放刁老夫劈了你!” 脆生生地一笑,“紫衣仙子”道:“你如果真的能劈了我,‘不败翁’这尊号便名符其实了。” 口气太大,“不败翁”可有些犹貌了,他猜想,这丑女定是仗着身后有人撑腰,才敢如此嚣张。 心念之中,目光一扫小轿,转口道:“轿子里是什么人?” “紫衣仙子”道:“和你老儿一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不着多问了,如果不想再见血腥,还是请便吧!” “不败翁”何许人物,当然不吃她这一套,怒声道:“丫头,你到底凭仗什么,敢目无尊长?” “紫衣仙子”若无其事地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什么尊长不尊长,免了吧!请你的便,便是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我什么也不凭仗,喏!就是双掌。” 说着,纤掌扬了扬,那份自空四海的神态,真可以把人气死。 “不败翁”七窍冒烟,大喝一声:“拿下!” 四名大汉,挺剑扑击。 “紫衣仙子”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四名大汉像突然中了邪似的,跌跌撞撞,向后直退。 “不败翁”惊叫道:“原来你是……” “紫衣仙子”立节冷哼一声,截住他的话头道:“住口,你老儿当知道说破了的后果,我已经,手下留了情,不过,如果你老儿不服气的话,你就说吧?” “不败翁”窒了片刻,突地挥手道:“走!” 他转身上马,其余四名手下也各奔向坐骑,其中一个把死去的同伴横在鞍前,五骑马抖缰疾奔而去。 以“不败翁”在武林中的,竟然连场面话都不曾交代。 吴弘文可愣了,起先,他只知道这任性粗俗的少女功力深不可测,现在看起来,她可能是个极可怕的人物,连“不败翁”这等人物都被她唬跑了。 轿中传出苍劲的话声道:“姑娘,老夫承你的情解了围!” “紫衣仙子”道:“我是看在吴郎的份上才出手的,我不知道您老是谁,但知道您老明白禁忌。” 说着,又转向吴弘文道:“看来你是真的有事,我先走一步,咱们事完再见。”摆手,带着婢女月桂,飘然而去。 吴弘文直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轿中人道:“吴少侠,我们该走了!” 吴弘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趋近轿边,道:“前辈,这女子是什么来路?” 轿中人道:“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你不知道?” 吴弘文道:“是她找上晚辈的,晚辈根本不知道她的路,半日前,晚辈被‘天香门’的人困住,她一掌把一名‘红花使者’打得口吐鲜血,替晚辈解了困,仅知道她的身手惊人,其余的全不知道。” 轿中人道:“不知道最好,老夫不能告诉你,多谢你不辞辛劳,伴老夫来这里……” 吴弘文道:“渔郎陈家麟是晚辈结盟的二哥,理所当然的,何敢言劳。” 轿中人口气道:“他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吴弘文声音一黯,道:“没有,听‘牡丹令主’手下透露,说……江湖中再不会有渔郎其人了。” ×      ×      × 鄱阳湖畔的“花月别庄”正厅里,灯烛辉煌,两个打扮得十分华贵的老妇,静静地坐着。 坐在居中正位的,是“天香门”门主“牡丹令主”,侧面陪坐的是别庄之主“鄱阳夫人”。 在从前,江湖中仅知道有个神秘的恐怖组织,主持人是“牡丹令主”,而“花月别庄”则是武林豪客寻芳之地。 现在,江湖人已逐渐明白这神秘的组织叫“天香门”,而“花月别庄”是该门的一处分壇,是以许多寻芳豪客,都裹足不敢上门了。 由于谁都没开口,厅里的气氛显得很沉闷。 “鄱阳夫人”双眉纵锁,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心事。 终于,“牡丹令主”开口打破了沉寂的空气:“苏坛主,你有什么心事?” “鄱阳夫人”忙陪着笑险道:“卑座没有!” “牡丹令主”冷冷地道:“你不必掩饰,本座看得出来,你在想你的女儿,是么?” 眼圈微微一红,“鄱阳夫人”道:“卑座不敢相瞒,是有一点,小女玉芬自被劫去之后,下落不明,从现场留下的血清判断,死亡的成份占多数,卑座……现在已经是孤寡一人了。”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为了江湖霸业,改写武林历史,死伤自是难免,不过,依本座看来,令千金决不会死,是被人藏匿了,她被誉为江湖第一美人,再狠的人也不会辣手摧花。照当晚的情况判断,下手的人不但熟悉别庄环境而且身手极高,奇怪的是对方一直没有表示态度,劫人的目的何在呢?” “鄱阳夫人”道:“也许是仇家企图摧毁别庄……” “牡丹令主”道:“眼前摆着的仇家,只有‘天外三翁’与‘血掌柜’一伙,本座已佈了一着棋,定能追出玉芬的下落。不过……本座有句话在心里,总觉得不吐不快,最近本座发觉苏坛主似乎有了厌倦派务之意,但愿本座是看错了。” 说完,笑了笑,两相直盯在“鄱阳夫人”的脸上。 那笑容,那目光,使人看了心悸。 “鄱阳夫人”内心大感忐忑,尤其最后那句但愿是看错了,已经意在不言之中,事实上她的是厌倦这种江湖生涯了。 但,她不敢承认,她洞悉这位枭獍主人的作风,要想脱离门户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当下正色道:“卑座思女心切是真;但绝不敢存二心,这些年来,主人当知道卑座的忠?” “牡丹令主”道:“当然,你是本门的开山功臣,本座焉有不知之理。” 就在此刻,总管“织女”韦含笑来到厅门边,先朝“牡丹令主”施了一礼,才转向“鄱阳夫人”道:“禀夫人,有位客人要求见您!” “鄱阳夫人”道:“夜已深了,是什么样的人?” 韦含笑道:“是个簪目老人!” “鄱阳夫人”面色一变,道:“可曾报出名号?” 韦含笑道:“没有,他说夫人一见便知。” “鄱阳夫人”已隐约料到是谁了,脸色连连变幻,目注“牡丹令主”,似乎在请示如何处理? “牡丹令主”将头微点,道:“好,你接见他,本座暂时廻避。” 说完,起身转入屏风之后! “鄱阳夫人”站起身来,显得很不安地道:“韦总管,簪目老人是一个人来么?” 韦含笑道:“还有一个年青的伴随着来,叫什么……吴弘文。” “鄱阳夫人”沉思了片刻,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道:“请他们进来!” “是!”韦含笑恭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鄱阳夫人”在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向院子里的通道瞟上一眼,显示她内心非常不安,口里喃喃地道:“是他么?他为什么拣这不巧的时间来?” 她的双手互相绞扭着,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珠。 焦灼等待的一刻,有一年那么长。 通道上起了脚步声,总管韦含笑引着一老一少姗姗而来,那老者由一个青衫书生换扶着 人影到了廊沿灯光照射的光圈里。 “真的……是他!” 说完了这一句,“鄱阳夫人”像突然间中了风邪,全身发抖,连脸孔都歪了,她脚步踉跄地走出厅门,站到廊沿上。 来人止了步,总管韦含笑着:“我们夫人在此!” 瞽目老人翻动着白菓眼,久久才道:“夫人,久违了,你不请老夫进去坐么?”声音是颤抖的,显然他想故意装作平静,但嘴不听话,两片口唇偏偏要发抖。 “鄱阳夫人”的口唇也在发抖,张了又张,她努力想说出话来,半晌才迸出声道:“你来做什么?” 瞽目老人哈哈一声狂笑道:“听说夫人做了众香国之主,老夫特地来拜访一下你这位风月名人。” “鄱阳夫人”脸色泛了白,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激越地道:“陶一苇,你……你用不着用话刺人,我们早已恩断义绝,这里不欢迎你。” 又是一阵狂笑,瞽目老人道:“苏蚰云,你说的不错,老二玉芬呢?是不是与你走一条路?” “鄱阳夫人”的眼圈红了,咬着牙道:“她失踪了!” 瞽目老人怪叫道:“什么,你说什么,玉芬……她失踪了?” “鄱阳夫人”痛咅地道:“是的,生死下落不明!” 瞽目老人切齿地道:“如何失踪的?” “鄱阳夫人”道:“她被人杀伤,然后被劫走!” 瞽目老人怒吼道:“贱妇,少说鬼话,你自己不要脸,可别拖我女儿下水,吿诉称,今夜你如果不把她交出来,我就……杀你!” “鄱阳夫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连变后,突地栗声道:“陶一苇,这里不是你杀人的地方,识时务的话,便赶快离开,否则你便走不了。” 喘了口气,又道:“你不是三岁小孩,仔细想想吧!” 这几句话表面上听来是威胁,但却是话中有话。 如果瞽目者人冷静地想一想,会体味得到的,但此刻他在气头上,根本就不去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苏岫云,把女儿还给我,否则我誓死不放过你。” “鄱阳夫人”厉声道:“陶一苇,你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蓦地,厅里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啊!幸会,原来是大名鼎鼎的 ‘天地客’陶大侠光临,失迎,失迎。” 随着话声,“牡丹令主”出现了,她又蒙上了面,这个女魔照例是不示外人以真面目的。 瞽目老人正是“鄱阳夫人”的丈夫“天地客”陶一苇,当年在武林中,与陈家麟的父亲“乾坤一剑”陈延陵齐名。 江湖中曾流传着两句话“乾坤称一剑,天地唯一苇。”可以想见他当年名头。 “无地客”白菓眼向上一翻,道:“说话谁?” 吴弘文脸色大变,低声道:“前辈,是“牡丹令主’!”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这是极大的意外,没料到这可怕的女魔会在庄中,现在情形严重了。 “天地客”一听说是“牡丹令主”,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当下故作从容地静候答覆。 “牡丹令主”不答所问,自顾自地道:“陶大侠,贤孟梁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什么事不好商量,何必这大的火气,来,请进厅里慢慢地谈。” 姜是老的辣,“天地客”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妙。 “牡丹令主”既然在这里,不用说是高手云集,自己来找苏蚰云理论是私事,却不能害了吴弘文。 心念数转之后,沉声道:“吴少侠,多谢你对老夫一路的照应,现在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第十九章 陈家麟喜从天降,他再无考虑的余地,大叫一声:“梁姑娘,吴少侠交给你了!” 说完,连人带剑扑向“牡丹令主”。 “锵!”然一声,“牡丹令主”被震得连连倒退。 “天地客”胸前已湿了一大片,隐约可见翻转的皮肉,陈家麟冷哼了一声,斜扬墨剑,迫向“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一抬手,手中亮出了一朵金色的牡丹花。 陈家麟心头一震,止了步,他知道这朵花暗藏毒芒,难以抵挡。“天地客”须眉俱张,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凭听觉无法知道现场的情况。 “牡丹令主”冷厉地道:“冷面怪客,你的时辰到了!” 说着,持“牡丹令”的手微微一颇。 陈家麟知道对方已经放出了毒芒,芒针细如牛毛,在夜暗中肉眼是无法发现的,一阵急怒攻心,拼命之念油然而生,他必须要在倒地之前还对方以颜色,口里厉哼一声,墨剑以疾风迅电之势攻了出去。 在搏命的情况下,这一击的威力,发挥到了极限。 惊叫声中,“牡丹令主”被震得踉跄倒退,从左肩头到脑部,外衣裂了尺许长一道口子,可没伤着皮肉。 所有在场的“天香门”高手,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陈家麟一招得手,跟踪进击,墨剑幻成一片黑网,罩向“牡丹令主”,眼看这女魔难逃一剑之厄…… 蓦在此刻,一道强劲的罡风,斜里卷向陈家麟,身形被震得一偏,招式便阻滞了,“牡丹令主”不顾身份,一闪入厅而没。 陈家麟气得七窍冒了烟,一看,出手阻止自己的,赫然是师弟“失心人”,他张口就要叫出来。 突地想起自己眼前的身份,改口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高手,见主人离场,纷纷悄然退身,只剩下那几具不能动的尸体。倒是祝龙仍与“紫衣仙子”在僵持着。 “失心人”怪腔怪调地道:“朋友,你不能杀她!” 这古怪的师弟,陈家麟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 陈家麟愤他坏了事,怒喝道:“为什么不能?” “失心人”道:“因为还有别人要找她算帐。” 陈家麟顿悟所谓别人,定是指父亲无疑。 照理而论,是该由父亲出手,她是大母,无论她的为人如何,做晚辈的对她下手是不当。 不过她狡诈如狐,要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很不可能。 如果“失心人”知道自己是谁,可能便不会出手阻。不知道是否父亲也来了? 心念之中,故意问道:“别人是谁? “失心人”道:“这点恕不便奉告!” “你又是谁?” “在下‘失心人’,听说朋友的外号是‘冷面怪客’?” “嗯!‘失心人’,‘牡丹令主’荼毒武林,凡属正义之士,莫不想得而诛之,你插上这一手,知道后果么?” “失心人”期期地道:“朋友放心,在下考虑过了。” 陈家麟吁了口大水道:“这一纵了她,要再找她恐怕很难了。” “失心人”道:“朋友与她有什么过节?” 陈家麟道:“维护正义!” “失心人”长揖道:“失礼之至,就此谢罪,不过这件事不久就会令结果的。” 陈家麟转身举目望天,心情十分里杂,他在考虑是否该示师弟以真面目? “失心人”走近“天地客”身边,声声微颤地道:“陶大侠,晩辈送您出庄……” “天地客”翻动着白菓眼道:“小友是谁?” “失心人”道:“容以后再奉告!” “天地客”道:“别庄主人呢?” “失心人”道:“被她的手下送入秘室去了!” “天地客”沮丧地长叹了一声道:“盲残之人,该从江湖除名,嗨!”顿了顿,大声道:“吴少侠呢?” 吴弘文这时已起身来,立即应道:“陶前辈,晚辈在这里没事,您……先与这位朋友离开吧!” “天地客”点了点头,回剑入鞘,由“失心人”搀着走了。 “紫衣仙子”与吴弘文并肩而立,目光却盯在她表兄祝龙的面上,咬着牙道:“表兄,助纣为虐,家法所不容。今晚到此为止,你仔细想想,自己拿主意决定进退,如你执迷不悟,下次见面将不再是表兄妹了。” 祝龙阴阴地道:“我再说一次,表妹你有一天会后悔!” 说完,转身走了。 “紫衣仙子”冷哼了一声,含情脉脉地向吴弘文道:“你的伤不要紧?” 吴弘文面露苦笑道:“不要紧!” “紫衣仙子”道:“那我们走吧?” 吴弘文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他明白今晚若非她不速而至,早已死在“花太岁”祝龙的剑下。 自己的伤努不轻,如果不由她护卫,决出不了“花月别庄”,对方虽然退下了,但无疑地仍在暗中伏伺,说不定正在安排对付之策。 当下遥向陈家麟道:“前辈,我们一道走吧?” 因为陈家麟诡称与他师父东方宇忘年至交,所以他仍以前辈称之。陈家麟冷冷地道:“两位先请吧!” “紫衣仙子”道:“如此后会有期了!” 两人相偕扬长而去。 陈家麟转过身,忽然发现心窝处似有东西发光,仔细一看,是三根细如发丝的寸许蓝色钢针。 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拔出钢针,始发觉这三根毒芒,是被藏在胸前的那块宝物“温玉屏”挡住了。 顿悟自己中了“牡丹令主”的毒芒,没有倒下的原因,这真是太巧了。 在吴弘文与“紫衣仙子”出了中门之后,他也跟着举步,一路之上,不见半个人影,偌大一所别庄,变成了空寂的古庙。 “失心人”虽然认出陈家麟,但他知道“天地客”陶一苇是师兄的岳丈,他带走他,必有妥当安顿,这一点陈家麟倒是很放心。 出了别庄,陈家麟不由失悔起来。 为什么刚才不向“失心人”问问父亲的情况,和“武林仙姫”陶玉芬的下落,还有父亲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对付“牡丹令主”? 他判断父亲必在左近,或许立即会赶到。 因为“牡丹令主”逗留在别庄中,是找她的大好机会,于是,他决定在附近守候,必可见到父亲。 ×      ×      × 别庄秘室中,“牡丹令主”高踞首座,祝龙侍立在侧,“鄱阳夫人”颓丧地坐在下首椅上。 “牡丹令主”语冷如冰地道:“苏分坛主,本座不办你抗命之罪,希望下次不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鄱阳夫人”欠了欠身,道:“谢门主恩典,卑座当时是情不自禁。” “牡丹令主”略一颔首,道:“如果找回陶玉芬,本座作主与祝总监成亲你不反对吧?” “鄱阳夫人”沮丧地道:“听凭门主作主!” 祝龙笑逐颜开地道:“禀门主,陶姑娘既被人掳劫,生死下落不明,该如何着手寻找?” “牡丹令生”泠沉地道:“祝总监,这可要看你的了,刚才现身的那个青衫蒙面书生,叫做‘失心人’,他是‘渔郎’一路的。你记清楚了,下次碰上时要不择手段除了他。” 祝宠恭应道:“是的!” “牡丹令主”又道:“那紫衣女子是你表妹?” “是的!” “看样子,她爱上了那姓吴的小子……” “是不错!” “这很好,今晚放过他们,本座另有计较,你设法盯踪他们他与‘天外三翁’,‘草头郎中’等是一伙。本座判断劫人是他们所为,找到他们其中之一,便可追出陶玉芬下落,你可以不择手段的做。找到陶玉芬之后,她是你的人,你知道本座的意思?” “是的,卑座知道。” “还有,你对你表妹似有顾忌,你斗不过她?” 祝龙期期地道:“卑座说实话,怕的是家姑母出头,她是家姑母的命根!” “牡丹令主”默然了片刻,道:“这事暂且不谈,令姑母既已弃绝江湖,没有必要她不会轻易出山。对你表妹,最好是用怀柔手段对付,以免激起令姑母的反应,现在你可以开始行动了,相信他们不会走远!” “遵令!” 祝龙应了一声,施礼退出密室。 “牡丹令主”除去了面纱,注视着“鄱阳夫人”道:“苏分坛主,你是本门有数的开派元老之一,希望你能保持初衷效忠门派,如果再有像今晚的事发生,本座将无法再包庇你。” 犀利的目芒,目起来相当怕人。 “鄱阳夫人”道:“卑座省得的,今夜是一时……情不自禁,请门主宽恕。” “牡丹令主”突地一拍桌道:“本座明白了!” “鄱阳夫人”大吃一惊怵惶地道:“门主想到了什么?” “牡丹令主”道:“尊夫‘天地客’来此索人是故作姿态,今晚先后来的全是一路的人,劫走陶玉芬的就是他们,只要随便抓到一人,便可追査出来。” “鄱阳夫人”期期地应道:“门主的判断不错,这大有可能!” 口里说,心里却暗自庆幸,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好了。 让玉芬回到她爹身旁,永远脱离这邪恶的门派,自己当年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赔上老命是报应。 想着,脸上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凄清的笑意。 “牡丹令主”倏地离座面起,阴冷地道:“苏坛主,本座要暂时委屈你?” “洛阳夫人”脸色一变,也站起身来,惶惑地道:“门主的意思是……” “牡丹令主”突然伸指疾点。 “鄱阳夫人”惊魂出了窍,本能地扭身闪避但避不过,被点个正着,闷哼一声,跌坐回椅子,骇极地望着这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主人。 “牡丹令主”笑了笑,道:“苏坛主,别怕,本座暂时封住了你的功力,目的是迫使令千金回头。她回来,你便自由了,你从现在起,就在这密室里安身,分坛主一职,由分坛护法封大娘暂摄。” “鄱阳夫人”敢怒不敢言,坐着没动,现在,她已丧失了功力,除了听候命运的安排外,别无他法。 又是一声轻笑,“牡丹令主”道;“你不介意吧?” “鄱阳失人”废然道:“卑座不敢,悉遵门主之命。” ×      ×      × 陈家麟出了别庄,下意识地绕道奔向湖边。 这湖曾是他安身立命之???,也是他生长的地方,这湖水使他碎心,但掩不了那一份深深的依恋。 爱妻陶玉芳,正静静地躺在湖底,湖水吞食了她,也带走了他的幸福。 在湖的那边寄住着爱儿玉麟,他把目光伸向湖面无尽的黑暗,瞑想着玉麟的声音笑貌,他在寻爹哭娘么? 他也缅怀那温馨的岁月,蜜一样的生活,可惜太短暂了,仅如暴花一现,在记忆中,只是些残破的片段,剩下的,是无止境的哀思。 过去,是一个跌碎了的梦。 现在,却进入另一个离奇而可怕的梦境。 两颗泪珠悄悄爬下了面颊,他真想涌身一跃,让湖水洗浄这一身的痛苦。 该去看看玉麟,不知他生活得怎样了? 他突然兴起了这一个念头,意念一起便觉片刻难忍,于是,他折朝别庄方向,沿湖滨奔去,他判断庄后水边,必有小船。 到了庄后水坞,果然有数条小舟系着,他选了一条较新的,解了续,划动双奖,箭也似向湖心冲去。 他是行船老手,尤其在鄱阳湖中,闭着眼都能找方向。 此际,距天明已经不远了。 湖面上起了水雾,四下里一片茫茫,他凭借经验,在雾中穿行,重操旧业,在直觉的意识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 雾气越来越浓,距天亮也越近。 数十里水路,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到达的,他耐心地操舟,但速度不减。 雾气中现出了一个白影,白影的周遭缀了一圈红晕,慢慢向上升,升得越高,红晕也越盛。 中间的白影逐渐刺目,像烧得炽热的铁饼、光芒、代替了红晕,待到雾气消散,一轮旭日已升起了老高。 远远的芦花白浪中,现出了低矮的屋影。 陈家麟的心开始跳荡了。 那就是周老爹的家,马可以看到爱儿玉麟了,虽然他离开爱儿并不太久,但他仍忍不住要想,他该已长得更高了。 红喷喷的小脸,天真的笑容,无邪的言语,在世间,是他最大的安慰了,他恨不能胁生双翅,飞越这一段水程。 好不容易船拢了岸,他熟练地登岸拴舟,然后朝周家奔去。 将及屋前的空场,他忽地感到有些胆怯,记得离开时,曾答应玉麟给他带娘回去,童稚无知,如何向他解释。 他停了脚步,呆着发怔。 站了许久,他仍鼓不起勇气见爱儿的面。 第二十章 一名少女,来到堂屋门外,施礼道:“禀分坛主,门主在回总坛途中,一时连络不上。” 封大娘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传令加强外围的警戒。”“遵令!”少女恭诺了一声转身离开。 封大娘似乎心事重重,峨眉紧蹙茫然望着门外的空际。 一条人影,悠然而现,封大娘惊“啊!”了一声,扬手扇灭了灯火,堂屋里顿呈一片漆黑。 “进来,快!”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陈家麟闪身入厅,虽然没有灯,但靠着廊帘上吊的纱灯余光,厅里一切仍看得清清楚楚。 封大娘用手一指上边房门,又道:“快到里面去,别让人发现你来!” 陈家麟有些惊疑不定,照理,自己不速而至,她该惊恐才对,为什么反而要自己入房藏匿呢? 突地,他想起来了,封大娘爱陶玉芬如己出,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很可能她有意包庇,如果这样,要探査小宝的事便不难了。 心念之中,他闪身入房,但内心仍然戒备着,以防有什么阴谋。 封大娘跟着入房,拴上房门,坐到窗边,这才开口道:“渔郎,你没失去功力?” 陈家麟知道她的用意,走廊上有灯,从里向外望一目了然,不怕人走近,而外面看里面便很难了。 当下沉声应道:“没有,贵门主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在下先要知道芳驾的态度?” 微喟了一声,封大娘有些激动地道:“爱屋及乌,你知道这话的意思?” 陈家麟心头大慰,这分明是说她爱陶玉芬,所以才包庇他,笑了笑,道:“大娘,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封大娘道:“你知道玉芬的生死下落么?” 陈家麟想了想,道:“不知道,但在下正在用心査访。” 又是一声轻叹,封大娘道:“你来此何为?” 陈家麟微一挫牙,道:“有件事请大娘坦诚相告!” 封大娘道:“什么事,你说吧?” 陈家麟沉重地道:“幼儿玉麟被人绑架失踪,是否贵同门所为?” 封大娘惊声道:“什么,你与玉芳所生的孩子失踪了?” 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又道:“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陈家麟精神大振,栗声道:“是谁?” 封大娘道:“冷面怪客!” 陈家麟宛若被淋了一盆冷水,心头一凉,道:“不是他。” 封大娘道:“对方在傍晚时曾来此地,他建议劫持你的孩子,要挟你现身,以迫使令尊出头,他说……与令尊有宿仇。” “冷面怪客”是他的化身,这些话是他胡诌的,目的是在试探小宝失踪是否与“天香门”有关,封大娘却拿它当事实了。 当下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小儿失踪,是在清晨,据说骗走小儿的是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 封大娘期期地道:“这么说来,便不是‘冷面怪客’了,那是谁呢?……” 陈家麟道:“那书生曾以断剑作信物,在下怀置是‘牡丹令主’使的鬼?” 封大娘沉思了片刻,道:“对了,要说断剑,曾冒充你毁令杀人的‘失心人’,不也用的是断剑么?” 陈家麟心里明白,师弟不会做这事,他昨夜在此现身,救走了盲残的岳丈“天地客”,必须要予以安顿。 玉麟好好住在周家,他没理由把他带走。 但转念一想,又有可能,据周老爹的大儿子周全说,对方自称姓陈,又以断剑作信物,这不表明了身份么?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父亲要他这样做的么? 越想,越觉近情理,自己逃出黑谷窟洞时,是受了“丧元指”不治之伤,父亲一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把孙子带走,接续香烟,是情在理中之事。 封大娘道:“姑爷,你最好能先找到‘失心人’问个明白。” 闯荡了这些年,陈家麟看的多,听的多,经验也丰富了,江湖中很多事是不能依情理判断的。 心念一转,道:“新任贵门总监的‘花太岁’祝龙是否与‘牡丹令主’一道?” 封大娘道:“不错,是在一道!” 陈家麟紧迫着追问道:“他们是赶早还是乘船?” 封大娘道:“是坐船,直发南昌!” 陈家麟沉声道:“会不会是祝龙下的手?” 默然了片刻,封大娘道:“很难说!” 陈家麟道:“请问贵总坛设在何处?” 封大娘迟疑了好半响,才道:“这是本门最大机察,本不该泄露,可是……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么?”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什么条件?” 封大娘道:“你知道我一向把玉芬当亲女儿看待,所以,对她的终身大事,我十分关心。你们曾拜过花堂,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已经有夫妻之名,你愿意娶她么?” 陈家麟期期地道:“这个,目前她生死未卜……” 封大娘咬了咬牙道:“你只说愿不愿意?” 陈家麟心念疾转,陶玉芬是被师弟“失心人”带走的,不用说,“失心人”也是同一存心,现在又加上父亲在中间,将来的结果也只有这一途。 当下沉声道:“我答应!” 封大娘道:“你可不能变挂?”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气道:“当然,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口里说,心里却不自禁地兴起一丝异样之感。 封大娘道:“好,那我告诉你,总坛设在瑞州,北门外五里那座最大的庄宅便是,但是……你可千万谨慎,别轻率犯险?” 陈家麟激动地道:“我会小心的,大娘,我很感激您!” 封大娘叹了口气道:“我这样做是不该,但……算了,不说也罢!” 陈家麟吐了口气,道:“大娘,夫人真的不在庄中?” 封大娘摇头道:“夫人已被门主封了功力,原本安置在密室中,门主临时又改变主意,把她送走了……” 陈家麟惊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封大娘道:“门主判断玉芬是被‘天外三翁’一伙子劫走的,夫人作要挟,可以追回玉芬,但谁知道事实会不会是这样。”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大娘,我立即起程去追,希望能在她们未抵瑞州时追上,告辞!” 封大娘沉重地一点头道:“去吧,小心别被人发觉你曾经来过别庄。” ×      ×      × 陈家麟又改换为“冷面怪客”的装束,连夜渡湖,第二天午正,赶到了南昌,打了尖,买了匹坐骑朝瑞州方向疾追。 一路之上,他心里只想着小宝的安危。 如果追不上,便只有闯“天香门”总舵一途,龙潭虎穴后果十分难料。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路边一株大树上,贴了一张白头招贴,核桃大的字,十分醒目,他勒住马一看,不由心火直冒。 上面写的竟然是:“鄱阳夫人病危寻女,盼得信速来老宅,否则母女将无再见之日。” 别人也许看不懂,但陈家麟肚里雪亮,“牡丹令主”已施出杀手锏,迫陶玉芬就范了,封大娘说的,果然是实话。 老宅,当然暗示着瑞州总舵。 “武林仙姫”陶玉芬肯就范么? 如果她得到消息,一定会,她不能不顾母亲的生死,“牡丹令主”这一着够毒辣,陶玉芬一旦落入她的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鄱阳夫人”现在当已饱尝兔死狗烹的滋味,大概悔不当初了吧? 发了一回愣,他觉得还是去追截“牡丹令主”要紧,说不定小宝就在对方手中,于是抖了抖缰绳…… 突地,一个声音道:“有意思!” 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腔调,陈家麟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他这一喜,委实非同小可,忙又勒紧缰绳跃下马背,一看,半点不差,正是那神秘的师弟“失心人”。 “师弟”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失心人”已先开了口:“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陈家麟猛省自己是易了容的,为了方便行事,目前还是暂时维持“冷面怪客”的身份吧。 于是,拱了拱手,道:“巧极了,区区正要找朋友你!” “失心人”道:“有什么指敎?” 陈家麟疾转着念头:“如果小宝是他带走的,自己只要扯出名号来,他不会不承认,但开门见山的说不太好,还是绕个弯吧,必要时,只有亮出真面目,对付‘牡丹令主’他是个好助手。” 心念之中,道:“区区想知道‘天地客’陶一苇的下落!” “失心人”道:“怎么,阁下要找他算帐?” 陈家麟笑了笑,道:“不,那是信口说出,掩人耳目的。” “失心人”道:“那阁下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下落?” 陈家麟道:“区区为了他在别庄杀人树敌,当然应该问上一问。” “失心人”略一沉吟道:“阁下先说说为他拔剑的理由?”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渔郎是区区的朋友,而他是渔郎的岳丈,你又是渔郎的同路人,这个理由……够明白了吧?” “失心人”蒙着脸,看不出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他很震惊:“什么,阁下是渔郎的朋友!” 陈家麟道:“一点不错,不但是朋友,而且还是知交。” “失心人”道:“没听他提起过阁下?” 他的确很机警,未尽信陈家麟的话。 陈家麟故作淡漠地道:“这没什么稀奇,也许他不愿意提起!” “失心人”反问道:“阁下知道渔郎去了那里?” 陈家麟毫不踌躇地道:“我俩分手时,他说是去黑谷办件私事,拒绝任何人帮忙。” 这一说,“失心人”不能不相信了,好半晌才道:“阁下说对了,如此,在下明告阁下。‘天地客’已被安顿在一个十分稳妥的地方,并且有人照顾,在下为了办这件事,马不停蹄,刚刚才赶到南昌来。” 陈家麟道:“是从水路来的?” “失心人”道:“当然,如果起早,除许用飞。” 说完,手指树身上的招贴道:“阁下不知道这招贴的意思么?” 第二十一章 酒喝了三壶,但陈家麟了无醉意,他心里还是想着小宝。 到底掳劫小宝的是谁?企图何在? 一个衣衫滥褛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进入店中,看那老迈不堪的样子,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白发老者颤巍巍地在陈家麟的邻座坐下,把柺杖靠在桌边,喘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唉!老了,不中用了。” 小二蹩了过来,先上下打量了老者几眼,才慢吞吞地道:“您老要吃点什么?” 老者有气无力地道:“老夫……想喝酒。” 小二嘻嘻一笑道:“那还不简单,竹叶青,女儿红,花雕,白干,看您老喜欢喝什么?” 老者摇摇头道:“不简单,不简单!” 小二皱起眉头道:“什么不简单?” 老者道:“老夫没钱!” 小二咧了咧嘴,道:“没钱?那就棉花店失火,免谈。” 老者抓了抓头皮,道:“小二哥,记帐好么?” 小二口角一披,道:“老丈,既然没钱,还喝什么酒,将就点吃个馍吧,如果张三李四都来挂帐,小店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赔呀!” 老者瞪眼道:“谁要你赔,我老人家只是一时不便,记帐当然会还。” 小二道:“可是小的不认识您老呀,这帐将来到那儿去讨?” 老者嘟哝着道:“嗨!真是的,人,什么忘八窃盗都可以做就是不能穷,小二哥,方便一次,下不为例。我老人家酒瘾发了,连走路都走不动……” 小二道:“一次也没有,那有什么下次,对不起,我还要伺候别的客人。” 说着,把手里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就待转身走开。 陈家麟看不过意,开口道:“小二哥,这位老丈的酒钱算在区区帐上。” 小二怔了怔,才弯腰陪笑道:“是,是,听客官的吩咐!” 老者望了陈家麟一眼,道:“天下还是好人占多数!” 顿了顿,又道:“小老弟是面冷心热,我们索性同桌吧,喝酒也得有个伴!”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好,请过来吧!” 老者移了过来,在陈家麟对面坐下,嘻嘻一笑道:“小老弟既然有心作东,总不成要老夫吃这残汤剩菜,换过如何?” 陈家麟有些啼笑皆非,但他是个忠厚人,心想:“既然请他吃喝,也不争这几文钱,对方年事这么大,算是敬老吧!” 当下一昂首道:“小二哥,全换过!” 老者道:“慢着,既然叨扰了,总要吃喝个痛快,小二哥,酒要上好的,菜吗……拣店中最拿手的,来个四热炒,一冷盆,外带个三鲜汤。” 小二喘了口大气,道:“老丈,何不将就些?” 老者一翻眼道:“咦,怪了,又不是你请客,你心疼个什么劲?”陈家麟道:“小二哥,就照这位老人家吩咐的,快办吧!” 小二哈了哈腰,吆喝下去,然后收拾了残肴,重新摆上杯碟,不一会,先送上冷盆,一大壶酒。 陈家麟先替老者斟满了一杯,然后自己斟满,举杯道:“老丈,区区已经差不多了,您老尽量吧!” 老者举杯一饮而尽,咂了咂舌头,道:“好,好,老夫领你的情!”他可一点也不客气,手不停箸,杯不离口,象是几年没吃过东西 似的。 菜上完,陈家麟看老者吃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老丈看来不是本地人?” 这一阵吃喝,老者的精神来了,不似刚进店时的那份老迈相,眼睛也亮了,声音也大了。 放下杯筷道:“当然不是,如果是本地人,那小二就不会狗眼看人低了。” 陈家麟道:“老丈这大年纪,怎会到此地来?” 老者叹了口气道:“命苦,无儿无女,老伴也先走了,剩下孤家寡人一个,到处为家,将来还不是路倒路埋,沟死沟葬,嗨!” 陈家麟顿时动了侧隐之心,暗忖:“自己在黑谷崩岩中,曾得到前代异人‘天机子’所遗的金珠,只消一点点,便可够这老人渡过余年。” 心念之中,道:“老丈,您这大把年纪,这样飘荡也不是办法,区区有点金银,赠与老丈,老丈家屋总是有的,回去安静地渡晚年吧?” 老者拍了一下桌子,双目大睁道:“谁说人心不古,小老弟便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不过,老夫这些年来,东西吃尽当光,连个安身之处也卖了。” 陈家麟想了想,道:“这么着,区区奉赠老丈一粒珠子,变卖了大概可以维持吃住,如何?” 老者摇手道:“不成,人必须认命,如果接受了小老弟的厚赠,恐怕没福消受,盛意心领了,为了多活几年,还是眼前的生活好! ” 这可就作怪了,一个飘泊无依的人,竟然拒受金银? 奠非他是位风尘异人,但又看不出来他是个会武功的人,深藏不露么? 心念之中,道:“老丈上姓?” 老者想了想才道:“好多年没提名道姓,差不忘了,老夫姓竺,天竺国之竺。” “哦!”了一声,陈家麟道:“原来是竺老丈,区区还有事要办,不能久陪,这有些散碎金银,老丈留着买酒喝吧!” 说着,探手入怀…… 老者伸手阻住道:“小老弟,老夫说过了,命穷的人,如果得了意外之财,必招祸患,扰你一顿足够了。你有事请便,剩下的酒菜不吃也是白不吃,咱们前道见!” 陈家麟不由一愕,“前道见”是什么意思? 这老者透着古怪,他白吃喝了一顿,连人家的姓名都不问一声,虽然自己没有布恩市惠的意思,但这是人之常礼呀! 老者嘻嘻一笑道:“小老弟,你一定认为老夫不通窍,受了人家好处,谢字没有,连个姓名鄯没问,是么?不过,老夫虽然落魄,脾气却不改,请客是你甘愿的,就不必谢了,姓名吗?你也不会告诉老夫真实的,干脆也就免了。” 陈家麟大感骇异,自己心里想的事他怎会知道。 这可有些邪门,看来这老者不是个寻常人物,定是玩世不恭的风尘异人,莫非他已经看穿了自己来历? 就在此刻,小二端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朝桌上一放,道:“醏溜活鲤,掌柜的奉送与二位,不收钱!” 陈家麟心想,这店家做买卖还真公道。 老者鼻头皱了皱,道:“不要钱的东西不能吃!” 小二瞪眼道:“您老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掌柜的见这位客官酒菜用得不少,所以另外奉送一道好菜,希望下次再多光顾……” 老者也瞪起眼道:“这鱼一下肚,还有什么下次,你们留着自己吃罢!” 小二喘了口道:“您老到底在说些什么?” 老者道:“没什么,斑鸠吃了萤火虫,你肚里明亮。还要老夫说么?” 陈家麟一听口风,知道这鱼必有蹊跷,现在他对这姓竺的老者看法不同了。 小二横了老者一眼,笑向陈家麟道:“客官请尝尝,乘热,很多客人老远跑来,便是为了吃这道菜。” 老者冷冷地道:“这样的话,你们镇里的棺材店一定大发利市!” 小二变了脸道:“您老越说越不像话了……” 远远一个声音道:“小二,客人既然不赏脸,端回来吧!” 老者回头道:“掌柜的,你留着自己吃无所谓,可别用来喂猫喂狗,猫狗也是一条命那可是造孽。” 座中酒客稍落,但这几句话可谁都听到了,齐齐面露惊异之色。 陈家麟心头一动,莫非鱼里下了毒,但这老者怎么知道的? 老者站起身来,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该走了!” 陈家麟摸了块碎银,放在桌上,小二正要伸手来拿,老者却一把抢在手中,道:“心术不正,饶过他们已是便宜,还给什么钱!” 说着,往外便走。 小二干瞪着眼,不敢吭声。 陈家麟摇摇头,跟着离开酒座,到了门外,只见老者把那块银子,塞在蹲踞在门边的老丐手里。 老者回头道:“小老弟,你骑马,我走路,我得先走!”拄着拐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 陈家麟大是感慨江湖人心的险诈。 如果说店家真的在鱼里下了毒太没来由,莫非是听到自己要赠金珠与老者,而起了谋财之念? 他解下坐骑,上马出镇。 第二十二章 马蹄踏在碎石的路面上,发出“得得”的响声。 天时已近三更,路上早断了人行。 离镇约莫七八里,陈家麟突然发现路边石上坐着一个人,近了一看,赫然是那怪老人,不由脱口道:“老丈,您好快的脚程!” 老者道:“你如果没急事,坐下来咱们谈谈?” 为了好奇,陈家麟依言下了马,傍石站定,道:“老丈是真人不露相,区区的目力实在不济。” 老者打了个哈哈道:“老夫生平不白吃人家的东西,总得要替你做点事,你说有什么困难?” 陈家麟惊异不置,想了想,道:“老丈如果是为了那顿酒饭,就不必提了,区区没什么困难!” 老者的双眸,突然射出精芒,暗夜中像两颗寒星,沉声道:“小老弟,你是有困难,瞒不了老夫?如没困难,不会连夜赶路。” 陈家麟不服气地道:“老丈为什么不说是急事呢?” 老者道:“是困难,不是急事!” 陈家麟道:“老丈何以能如此肯定,急事与困难之间相差多少?” 老者从容地道:“这中间当然是有差别的,如果你真的有急事,便不会在酒店里慢条斯理的喝酒,早该上路了。你目光迟滞,不时变幻,这证明你遭周了很大的困难,对么?” 陈家麟不由暗自折服老者观察之微,析理之精,点了点头,道:“不错,老丈说对了!” 老者点头“唔!”了一声,道:“小老弟,把你的困难说出来听听看?” 略作沉吟,陈家麟淡淡地道:“算了,区区的困难其实也没什么,自信还解决得了。” 老者大声道:“这不成,老夫不能白吃白喝,非要替你做点事不可!” 天下居然也有这样古怪的人,一定要替人做事。 陈家麟笑笑道:“老丈,盛情心领,区区实在没什么可以劳烦的……” 老者愠声道:“胡说,你分明有困难,还不肯承认,老夫生来就是这副绝脾气,出口的不话决不改,你不说,老夫代你说了吧,你是在找人,对么?” 陈家麟吃惊不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老丈怎么知道的?”老者偏了偏头,道:“你不但找人,还在追人,对不对?” 陈家麟打了一个冷颤,目瞪口呆,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对方怎么全知道呢?照这样看来,对方现身酒店,不是偶然的,定是有为而来。 老者接着又道:“你觉得很惊奇,是么?” 陈家麟颔首道:“是的!”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小老弟,说穿了便不足为奇,老夫精于术数,任何事逃不遇老夫的袖里乾坤,只要一算,便知过去未来。”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老丈是位异人!” 老者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罢了,什么异人不异人的。” 陈家麟心念一动,道:“可否请老丈占上一卜,区区要找的人落在何方?” 老者道:“小老弟要当场考验老夫?” 陈家麟道:“不敢,小可是诚心请敎!” 区区变成了小可,表示他对老人已生出敬意。 老者闭上眼,双手笼在袖管里摸了片刻,睁眼道:“你找的是个童子?” 陈家麟双睛一亮,激地道:“正是,正是,老丈的卦灵验极了,请问……” 老者不等他说完,接下去道:“失落的人,有惊无险,时辰到了,自会相逢,你不必费神找了也是白费。照卦象看来,相逢之期并不太远,勉强去找,反而有凶险。” 父子连心,他当然不甘心罢手,期期地道:“老丈,这时辰……大概有多久?” 老者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泄之不祥。” 陈家麟深深吐了一口气,他一向不相信这些,但老者说的凿凿可凭,使他不能不信,他自问罢手等待么? 万一等不来呢? 老者冷冷地又道:“小老弟,如果你不信老夫的话,尽管去找,不过仍是一句话,白费。” 陈家麟突地心中一动,自己曾向“牡丹令主”提过幼童被劫的事,此老者会不会是“天香门”的人,故意编这一套鬼话,骗自己放弃搜索? 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当下沉吟着道:“老丈,找的人不谈,谈追的人,老丈能指点么?” 如果这老者真是“天香门”的人,他会要自己放弃追“武林仙姬”。 意外地,老者毫不踌躇地道:“老夫说你有困难,你偏说没有,你要追的是个阴人,对不对?” 又灵验了,陈家麟深深望了老者一眼,道:“是的,是个女子!”老者“嗯!”了一声,道:“这就对了,为了这顿酒饭,老夫不得 不还你个人情,指示你一条明路,现在你由这里向东北方去,必有遇合,记住两句话,见水而止,逢庵即入,去吧!” 陈家麟对这几句话有些莫测高深,但又不能不去试试,想了想,道:“老丈,准能找到人么?” 老者道:“卦象如此,应该可以找到。” 陈家麟深深一揖道:“多承指迷,就此谢过了!” 老者打着哈哈道:“不谢,不谢,咱们两不相欠!” 陈家麟重新上了马,照老人指示,奔的是回头路,心里在叨唸着“见水而止,逢庵即入”这两句似偈非偈的话。 奔了一段,有条小路岔向东北方向,如果仍走大路,指的是正东,于是他勒马上了小路。 星斗参横,已过了午夜时份。 暗光浮动中,一条小河阻住去路,河上跨了一道木桥。 他倏地想到“见水而止”这句话,忙停了下来。在马背上一阵张望,不见灯火,也没有人家,四下里一片岑寂。 他不禁迟疑了,难道就这么在河边等着不成? “逢庵即入”作何解呢? 这附近不见有庵堂的影子…… 他下了马,站着发怔。 突地,一条淡淡的人影,投入河边不远的林中。 他不由心中一动,暗忖:“不管怎样,先追踪那人影看看,如果骑马,在这静夜里声传极远,还是步行为上。” 心念之间,他把马拴离桥头远些,然后弹身朝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掠去。 临到切近,才看出是一座庵堂,隐在树丛之中。 他不由紧张起来,“逢庵即入”,老人的话又应验了,真是不可思议,“武林仙姬”被带到这庵中了么? 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如果老者是“天香门”的人,故意编这些鬼话引自己入彀,又当如何? 转念一想,他已经学会用心思了,遇事要存戒心,提防后步。 他绕着尼庵外园,轻捷地巡了一圈,然后从侧方的围墙闪了进去。 这尼庵不大,但也不小,分为两进,前进中央是佛堂,左右两列厢房,圈成了一个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铺路。 除了佛堂中有确青灯之外,所有的房舍部是漆黑的。 后进,是幢精舍,一样没有灯火,想来庵中人好梦方酣。 他隐身屋角的花树下,不知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合式? 死寂的空气,有些阴森, 突地,一条人影如般絮船轻轻落在舍前的花径上,不带半丝声息。 陈家麟心头一紧,运足目光望去,又是一阵“怦!”然,来的,赫然是“花太岁”祝龙,这一来,事情算有眉目了。 祝龙走上进去,用指头在门上弹了三下。 精舍的右窗传出了“牡丹令主”的声音:“是祝总监么?” 祝龙转到窗下,应道:“是属下了!” “牡丹令主”的声音道:“你确定没人跟踪?” 祝龙道:“没有。” 沉默了片刻,“牡丹令主”道:“情况如何?” 祝龙道:“那厮果然已经跟踪了下来,在前面小店中,张头目下手慢了些,却被一个不知名的糟老头子坏了事,属下赶到时,对方已离开了。” 陈家麟陡地心中一动,这分明指的是自己,所谓张头目,必是那酒店的掌柜无疑,怪不得对方在醋溜鲜鲤中下毒,若不是姓竺的老者,自己已经着了道儿,这样看来,老者不是对方的人。 “牡丹令主”似乎很生气地道:“那岔手的老儿什么形像?” 祝龙道:“据报说是个衣着褴褛的白发老者,持杖,表面上看龙钟不堪。” “牡丹令主”怒哼了一声道:“竟有这样的事,看来非采取非常手段对付不可了,那老者寻常人物。既然与“冷面怪客”联上了手,倒是件辣手事!” 顿了顿,又道:“依本座判断,那怪客是有意于陶玉芬这丫头,如果他能为本门所用,很多强敌便不足虑了。” 祝龙期期地道:“门主的意思……难道要把陶玉芬……” 轻笑了一声,“牡丹令主”道:“祝总监,你是真心矢志效忠本门?” 祝龙道:“属下已经立过誓了,决无二心,不过……” “牡丹令主”道:“不过……你定要得到陶玉芬,是么?” 祝龙道:“这是门主当初亲口答应属下的!” “牡丹令主”道:“本座言出不改,你尽可放心,不过目前强敌环伺,你可有对付之策?” 祝龙道:“各个消灭,不择手段。” “唔。”了一声,“牡丹令主”道:“这话深合我心,但做起来不容易……” 祝龙阴侧侧地道:“门主,如果能激使家姑母出面,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陈家麟心中一动,家姑母指的自然是“紫衣仙子”的母亲,他是谁? “牡丹令主”道:“令姑母会东山复出么?” 祝龙声音变得更冷更阴地道:“家姑母只有那么个宝贝女儿,爱得像命根子,如果从她身上打主意,家姑母即使犯誓也会重出江湖。” “牡丹令主”道:“你有办法?” 祝龙道:“属下有自信。” 陈家麟心头涌起了杀机,这狼子竟然有这等恶毒的心肠,的确该杀。 又是一阵沉默,“牡丹令主”久久才出声道:“祝总监,罢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另生枝节,本座答应你补办喜事,人在侧边角院里,与‘善化师太’同宿,你去叫‘善化’出来,人交给你,去吧!” 祝龙朝窗子打一躬,喜得声音发颤地道:“谢门主恩典,属下敢不竭智尽忠,终生供门主驱策。” 说完,转身奔向精舍侧方的角门。 陈家麟杀机直冲顶门,蓦一咬牙,藉花树掩蔽,悄然跟了过去。 他想,如果此刻下手杀了祝龙,势必惊动全庵的人,要救陶玉芬便费事了,不如暂且忍耐,等祝龙遣走什么“善化师太”之后,再出其不意地下手,成功的希望便大些,自己目的是救人,不能把事搞砸了。 祝龙轻敲角门,口里道:“师太,门主有请。” 没有回应,他把声音???放大了些,但仍是一片寂然。 奇怪,一个武林高手,不会如此迟钝? 陈家麟也感到意外,怎会没有反应? 祝龙想是发觉事有蹊跷,一耸身,越门墙而入。 陈家麟目光一转,上了靠院墙的一株高树。 角院很少,房间仅一明一暗,没有灯火,祝龙一心想着江湖第一美人,好事在望,直欺明间的房门,发话道:“师太,门主有请?” 还是没有应声,用手一推,门是虚掩的,他跨入明间。 “呀!”一声惊呼传了出来。 陈家麟心头一震!不用说,事情有了意外。 这一声惊呼惊动了庵里的人,数条人影,抢入角院,是三个尼姑,另一个是“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大声道:“什么事?” 祝龙长剑已掣在手中,冲出门来,栗声道““门主,师太被杀,陶玉芬失了踪。” 陈家麟全身一颤,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是谁捷足先登下了手?他想起在桥头时,远远发现投林的人影,该是谁?会不会是姓竺的老者? “牡丹令主!大叫道:“有这等事?”随说随进入房中。 陈家麟心里疾转着念头:“自己是否该立即去追踪!但怎知道对方走的是那一个方向呢?” 救陶玉芬的极可能是师弟“失心人”,否则也是正道人物,追与不追都是一样,倒是现在是找“牡丹令主”好机会……” 他又想:“老者的卦倒是很灵,可惜他没进一步算到要找的人被别人救走。” “牡丹令主”入而复出。 祝龙惶然道:“门主,现在该怎么办?” 他内心那份失望与气愤,真无法以言语形容,眼看到口的羊肉竟然飞去,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 “牡丹令主”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査出是谁做的,本座要他付出百倍的代价,祝总监,要想找回陶玉芬,你必须加倍尽力。” 祝龙恭应了一声:“是!“” “牡丹令主”略一沉吟,道:“祝总监,我们现在不必声张,本座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如果照原计划激使令姑母出面,保证合浦珠还,你认为如何?” 祝龙期期地道:“门主可否先行指示,是谁下的手?” “牡丹令主”道:“你记得有个青衣蒙面书生,叫做“失心人”的么?” 祝龙道:“记得,就是在别庄救走盲目老人的那个……” “牡丹令主”点头道:“不错,就是他,如果能擒到他,不但可以找到陶玉芬,还可以把专与本门作对的一网打尽。” 祝龙道:“会不会是‘冷面怪客’所为?” “牡丹令主”道:“也有可能,他们是同路人,抓到一个便可解决问题。” 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还有你表妹看上的那小伙子也是对方的人,能捉到他也一样,最低限度可以当人质和对方交换陶玉芬。” 祝龙激声道:“属下想请令立即开始行动?” “牡丹令主”道:“可以,但先通令百里内本门弟子,注意探査这些人的行踪。” 就在此刻,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不报,时辰未到,收尸的来了!”陈家麟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了。 只见一个须发虬结的臃肿驼背老人,出现在精舍,前驼峰上驮了一具小小的棺材,不由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收尸客”。 这怪人出现之处,必有血腥,他是怎么找到这尼庵来的。 祝龙惊声道:“有人现身了!” “牡丹令主”回头向一名女尼道:“来者不善,你们不要现身!”说完,向祝龙道:“我们出去!” “收尸客”慢条斯理地放落背上桐棺,挺挺腰,吁了口气,喃喃地道:“看热闹可以可别多管闲事。” 第二十三章 日头西偏,光线带着血色,染红了荒郊野地。 蓦地,陈家麟感觉怀里的人在扭动,他大吃一惊,以为是错觉,低头一看,只见“武林仙姬”的双眸睁开了,闪动着坐的火焰。 奇迹,这真是奇迹,她竟然复活了。 完全想不到的意外,太大的惊喜,使他说不出话来,口唇在剧烈地发颤。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在刹那之间,他的脑海反而成一片空白。 “武林仙姬”转动着使人沉醉的目芒,她终于开了口:“姐夫,怎会是你?” 陈家麟颤声唤了一声:“芬妹!” 他依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武林仙姫”长而弯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幽幽地道:“我不是死了么?姐夫,你救了我?” 陈家麟期期地道:“芬妹,我完全想不到……你会死而复活。” “武林仙姬“闭了闭眼,道:“我记得……我是被‘冷面怪客’带走,怎么……” 陈家麟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是的,芬妹!” 想了才又接下去道:“是我……把你留下来,因为……我看你不成了,奇怪,你怎会不治而愈?” 他仍没放松他的手,紧紧地搂着她,心贴着心。 “武林仙姬”轻蹙着峨眉,思索了一阵子,道:“也许是‘牡丹令主’没存心要我的命,下手时留了分寸?” 陈家麟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目前只有这个解释。” 停了停,又道:“芬妹,你觉得身上怎样?” “武林仙姬”道:“好像内元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陈家麟突地想起自己曾有过重伤自愈的经验。 最近一次,伤在大母“牡丹令主”的“丧元指”下,自份必死,结果又神奇地死里逃生,这是什么原因? 如果说,自己身上有某种天生的异禀,但陶玉芬没有,怎么也会发生这种事呢? “武林仙姬”玉靥突地一红,道:“姐夫,你……你的心好热……” 陈家麟不由一怔神,胀红着脸道:“芬妹,你说什么?” “武林仙姬”垂下了眼皮,似乎不敢看他,口里娇羞不胜地道:“姐夫,好像你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热力,传到……我的身上,很热,你……是以你的内元助我么?” 陈家麟惊异地道:“我……没有呀?” 他想不透这道理,奠非自己身上真的有某种天赋奇能,不但能救自己,也能救别人?自己如此楼着她,奇能隔体而传…… “武林仙姬”扭动一下娇躯,道:“姐夫,我要起来!” 陈家麟面上一阵热辣辣,赶紧松开了手,“武林仙姬”翻身坐在他旁边,夕阳廻光中,她那美得不能再美的面庞,越发的眩目了。 本能上的反应,他不禁有些意马心猿,他记起了师弟“失心人”的话:“你们已经拜过花堂,定了名份……” 他的脸发红,心在跳,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又想起已成“花月别庄”之主的封大娘曾提出同样的条件,自己也答应了她。 这该如何是好? 两人如此的肌肤相亲,今天是破题儿第一遭。 他又想到如果不是发生这变故,她早已是“花太岁”祝龙的人了,很多事,事后想起来才觉得可怕,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武林仙姬”像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激声道:“姐夫,听说你失踪了,生死不明,怎会……” 陈家麟道:“你听谁说的?” “武林仙姬”脱口道:“是听我的……” 说了半句,猛省这话不妥,倏又转口道:“是听‘失心人’说的!” 我的,她的什么? “我的”这两个字,深深刺入陈家麟心坎,他像忽然省悟了,怪不得她对自己从没明白地表示过态度。 原来她爱的是师弟“失心人”,师弟一力要促成自己的好事,这牺牲太大,用心也非常可感。 真相明白,,他却又感到一阵空虚,象是失落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谁免不了自私,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一个人,如果他说绝无自私之念,那是骗人的。 不过自私有深浅之别,如果能多替别人作想,少替自己打算,这便是难能可贵的了。 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还是爱她的,这一份爱,只能永远地埋在心底了。 她爱的是“失心人”,而“失心人”是自己的师弟。 “武林仙姬”见他久不开口,幽幽地道:“姐夫,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不期然地面露苦笑道:“我在想……世事白云苍狗,变幻莫测,许多事常常出人意料之外,而且也无法预测。” 他这是有感而发,陶玉芬是否能体会,便不得而知了。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也有同感!” 一声马撕,传入耳鼓,陈家麟这才发觉那匹坐骑不知在什么时候起身离开,此刻正在不远处啃着青草,他不自觉地笑了笑,总算没把它累死。 “武林仙姬”忽地又转了话题道:“姐夫,‘失心人’有个姐姐,你是知道的……” 陈家麟大感愣愕,奇怪,在这种时候,她会提出这种问题来?当然,他是忘不了的,但他的确久已没想到那神秘女女了。 他最不能忘的,是她那鬼魅般的身法,那份快法,可以说超出人体的极限。 他没着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仅记得一个糢糊的身影,即使她现在就站在面前,他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失心人”的真面目,他也不曾见识过,他想不透,他姐弟为何如此神秘? “失心人”是父亲的传人,他姐姐也是么? 他受了伤之后,被带到黑谷石窟,才揭开了彼此的关系,但他没有机会问这些。 现在“武林仙姫”突然提起她来,那是为什么? 心念之间,他淡淡地道:“当然知道,芬妹为何提起她来?” “武林仙姫”嫣然一笑,道:“姐夫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陈家麟道:“这倒不曾!” “武林仙姬”道:“那我告诉你,她是个美人,真正的美人,论才德品貌,我都无法与她比拟,这是实在的,我不骗你……”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咕叽一笑,“武林仙姬”道:“姐夫,你不能打光棍一辈子,总得……” 陈家麟脱口道:“芬妹想做媒?” “武林仙姬”嗯了一声道:“对了,姐夫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姻缘决不能错过。” 陈家麟道:“人家愿意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么?” “武林仙姬”只差没拍胸脯,以断然的口吻道:“只要姐夫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陈家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他完全明白她的用心,故意用这方式来表明她对他完全无意。 也许,她认为这做法很聪明,其实很笨拙,至少,依陈家麟的性格,他不会欣赏这一套。 他冷冷地道:“芬妹,好意心领了!” “武林仙姬”皱眉道:“难道姐夫已经有了意中人?” 陈家麟道:“也许。” “武林仙姫”偏起头道:“能告诉我是谁么?” 陈家麟随口道:“时辰未到,不便提起,以后再告诉你吧!” “武林仙姫”把小手指放到口边,轻轻咬了咬,满面狐疑地望着陈家麟,欲言又止,她在考虑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实。 陈家麟刚才的绮念完全消散了。 她不提双方间的过往,也没问自己的态度,仍称自己为姐夫,居然要替自己做媒,这未免太可笑。 她既然爱上了师弟“失心人”,却又不肯明说,故意打这哑谜,算了,自己也不说破,由她去吧。 沉默了片刻,“武林仙姫”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姐夫,希望你多多考虑我的话,不然,你会后悔莫及?” 陈家麟淡淡一笑道:“我会考虑的。” “武林仙姬”面色一正,象是很郑重地道:“姐夫,可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对‘失心人’提起……” 这句话使陈家麟大感困惑,不解地道:“为什么,这是好事呀?” “武林仙姬”期期地道:“你不知道……” 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来。 陈家麟道:“我当然不知道,知道了就不会问你。” “武林仙姬”含糊地道:“请你记住我的话,反正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陈家麟没这心意,所以也不想追问下去,站起身来道:“芬妹你有安身之处么?我送你去……” “武林仙姬”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娇躯。 就在此刻,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陶玉芬,如果你忘了我俩之间的协定,你将后悔一辈子!” 陈家麟心头大震,四望不见人影,一时也想不出发话的到底是谁,惊奇道:“对方是谁?” “武林仙姬”以极低的声音道:“就是她!” 陈家麟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发话的是“失心人”的姐姐,真的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奇怪,她与陶玉芬之间有什么协定? 怎么会突然在此地现踪? “武林仙姬”的面上,浮起了一层异样的表情,幽幽地道““姐失,你不必送我,我走了!” 说完,弹身驰去。 陈家麟怔在当场,说不出心里那份感受。 他突然发觉自己很笨,笨的像条牛。 在第二次洞房时,“武林仙姬”拒绝行周公之礼,还故意编了一套耸人听闻的话,那不是摆明着做戏么? “失心人”以狗血矇人眼目,把她劫走,这些时,他俩当然是在一道。 她的父母也先后被“失心人”救走,可笑,自己一直被师弟蒙在鼓里,现在,她要替自己做媒,真是滑稽之至。 第二十四章 陈家麟呆呆地在想,“紫衣仙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的身手不但诡异,面且可怕,难怪吴弘文不敢得罪她,吴弘文定知道她的底细,得找个机会问问。 想了一阵,和衣上床,正将朦胧入睡之际,突竟屋顶上似有衣袂飘风之声掠过。 他心头一动,翻身下床,拉开房门,掠上屋顶,一望,只见一条身影,已越过了七八家屋面。 人,无不好奇,武林人更甚。 陈家麟心念一转,弹身追了下去。 眨眼工夫,来到镇外,先后落下地面,陈家麟身形一紧,快如继风般扑去。 前面的人影陡地刹住身形,转过回来,陈家麟是急势,差一点撞上了数方,一看,竟然是盟弟吴弘文,口里几乎惊叫出声。 吴弘文细一审视,吐了口气道:“原来是前辈……” 陈家麟道:“你以为是梁小玉?” 吴弘文骇然道:“前辈怎么知道晚辈心里……” 陈家麟若无其事地道:“你偷偷溜出旅店,是为了逃避她,是么?” 吴弘文期期地道:“前辈,晚辈是不得已,她象是阴魂不散般地缠着我,很多要办的事都给耽误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陈家麟道:“这的确是下策,你想。她如果有心要缠住你,你能逃得过么?逃能解决问题么?如果惹翻了她,后果又如何?” 吴弘文叹了口气道:“前辈,晚辈智绝计穷,真不知如何是好?” 陈家麟道;“你有事要办,,该坦白地告诉她,她虽然任性,并非蛮不讲理。” 吴弘文犹豫地道:“可是,我怕……她不放我自由行动……”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她对你是一片痴情,你感觉到么?” 吴弘文讪讪地道:“是的,这点我不能否认!” 陈家麟道:“你呢?你对她的看法如何?” 吴弘文沉吟道:“晚辈还没考虑到这一点,她心头不坏,只是……”陈家麟笑笑道:“只是她长得不美,是么?” 吴弘文道:“美丑不在容貌,晚辈还不至这么浅薄,只是……她的脾性使人受不了。” 陈家麟道:“她说,她可以改,嗯?” 说完,忽然发觉这句话有欠考虑,完全在撮合这件事了,明显地是在替她辨白。 于是口风一转,道:“当然,天下什么事都可以勉强,维独情感上的事不能勉强,现在不争这些,你还是回店里去,坦白地向她说明你的困难,你再离开!” 吴弘文期迟地道:“如果脱不了身呢!” 陈家麟道:“我替你想办法!” 其实,他毫无把握,口里如此说,心里可连什么办法的影儿都没有。 吴弘文沉思了片刻,突然下了决心道:“好,就依前辈的指示,晚辈回店。”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件事请问,“武林仙姬”如何了?” 陈家麟道:“她已平安无事,可以放心了!” 吴弘文皱了皱眉,道:“前辈对这件事,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家麟道:“说穿了毫不足奇,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 “哦!”吴弘文露出恍然的样子。 陈家麟抑抵了声音道:“现在该我问你个问题,梁小玉是什么来路?” 吴弘文惊奇地道:“前辈不知道她的来历?” 陈家麟道:“知道的话便不会问你了。” 吴弘文怔了怔,道:“晚辈不能说!” 陈家麟道:“为什么?” 吴弘文道:“武林各有禁忌,请前辈曲谅。” 这一说,陈家麟好奇之念更织了,他知道如果以目前的身份问,吴弘文决计不肯透露,彼此盟兄弟,老蒙着他也不好,还赚他称自己前辈,未免过份。 心念之中,变回本来的声音道:“你听听我是谁? 吴弘文如逢鬼魅似的全身一颤,连退了两步,张口结舌地道:“你……你……难道是二哥?” 陈家麟轻轻揭下了面具,道:“三弟,你说对了!” 吴弘文欢呼一声,跨步上前,紧紧捉住陈家麟的手臂,连连摇撼,激越地道:“二哥,这不是梦么?啊!你怎么成了“冷面怪客”?” 陈家麟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弟,别激动,听我说,但你要暂时守口……” 于是他把受“丧元指”之伤,自份必死,以迄巧得“墨剑”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吴弘文依然很激动道:“这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谁能想得到,二哥,你把我冤苦了。” 我完,兴奋地一阵大笑。 陈家嫌道:“大哥大嫂的情况如何?” 吴弘文道:“我去看过他俩,很好,可是目前还不宜露面,二楞大哥不惯那种避世的生活,常常吵着要出江湖,多亏二楞嫂压住他,他很听她的话。” 陈家麟笑了笑,脑浮现岀林二榜那副憨直的傻像,边戴回面具边道:“你现在要办什么事?” 吴弘文道:“一样是査你的下落,现在不需要了。另一样是负责连络老一辈的正义之士,准备对“天香门”来换犂庭扫穴。 陈家麟沉重地道:“三弟,请转告各位前辈暂缓行动,以免牺牲无辜,已经有人出面对付“牡丹令主”,只要头一除,“天香门”便不解自散了。” 吴弘文瞪大了眼道:“她是令堂……” 陈家麟苦笑着道:“不是,她是偷听到你转述“长舌太公”的话而请认的,不过,她是我我大母不假,嗨!我差一点!毁了被他毁了。” 吴弘文道:“又是想不到的事,那令堂呢?” 陈家麟黯然神伤地道:“家母名叫冯奇英,在我周岁时便离开至今,人海茫莅,何从寻觅?” 说完,凄凉地一声长叹。 吴弘文道:“令堂当然也是武林人,有外号么?” 陈家麟道:“没有!” 吴弘文沉吟着道:“这可就难了,这样吧,我把这消息带给“天外三翁”一干前辈,男外再设法找到‘长舌太公’也许能査出些端倪。” 陈家麟点了点头,看来这是唯一可行之途。 吴弘文道:“我们回店去吧,天快亮了?” 陈家麟道:“慢着,你还没告诉我梁小玉的来路……” 吴弘文深深吸了口气,道:“二哥,这不能说,她母亲有个禁忌,不许江湖中提到她的名号,如果妄接她的名号,必遭杀身之祸。” 陈家麟激奇地道:“那是为什么?” 吴弘文道:“不知道,算它是武林人_怪癖吧!” 陈家麟意犹未释地道:“这么说。你不能告诉我?” 吴弘文道‘二哥,何必定要知道呢?人家已经息影江湖……” 陈家麟无何奈何地道:“好,算了吧,唔!我想到了一件事……”; 吴弘文道:“什么事?” 陈家麟道:“我追踪‘牡丹令主’救‘武林仙姬’,在一座尼庵中,曾听到‘花太岁’祸龙向‘牡丹令主’献计。要设法迫使‘紫衣仙子’梁小玉的母亲出山,对付我们,以图挽救“天香门”被摧毁的命运,这得向梁小玉提出警告……” 吴弘文惊声道:“这可不得了,如果对方阴谋得逞,江湖中将是一片血雨腥风,走,我们立刻回店,我去告诉她。” 陈家麟道:“哪我们走!” 两人回到客店,已是金鸡四唱的时份,转眼便发天亮了。 吴弘文不及回房,向陈家麟道:“二哥,你在房中等我,我马上去见她!” 说着,走向“紫衣仙子”所住的房门,伸手扣击。 奇怪,房里没有动静,用手一推,房门是虚掩着的。心想:“难道她主婢离开了,这不可能呀?” 心念之中,跨入房里,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陈家麟刚刚进入房间,忽然听见吴弘文发出的惊叫声,不由心头一震,立即意识到必然发生了意外情况,急忙转身出房,奔了过去,只见吴弘文呆呆地站在房中央,全身簌簌直抖。 房间里没有灯火,一下子看不出什么,定了定神,才隐约看也迎面的一张床,被褥凌乱,帐子已被掀开,只剩下一角斜吊着,侧面的一张床,帐门低垂,一条手臂,伸在帐外的床边。 不用说,真的已经发生了意外。 陈家麟栗声道:“怎么回事?” 吴弘文手指侧方的床铺,口吃地道:“你自己……看……看吧!”陈家麟在这种情况下,也忘了男女之嫌,走过去揭开帐门,定睛 一望,不由也惊呼出了声,向后疾退两步。 床上躺着一个半裸的女人,口鼻溢血,但一眼便已看出是“紫衣仙子”的侍婢月桂,看样子她是遭人强暴。 “紫衣仙子”呢?何以不现踪影? 以她主婢的功力,怎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意外? 纸窗泛了白,天快亮了,店里早行的客人,已在走动,准备上路。 吴弘文掩上了房门,朝桌边椅上一坐,激颤地道:“是什么人干的好事?” 陈家麟咬了咬牙,再次上前揭开帐门,这回看得更清楚,月桂上衣被撕裂,酥胸半露,下身全裸,隐隐可见斑斑血污,一点不错,她是被人糟蹋过,陈家麟拉被把她掩住,然后退了回来,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裂了。 吴弘文是老名江湖,虽然在急乱中,方寸仍然不乱,咬着牙道:“二哥,会不会是“牡丹令主”的阴谋?” 陈家麟道:“很有可能,事情发生在我们离店这一段时间,使人想不透的是她主婢的身手并非泛泛,月桂被奸杀,梁小玉失了踪,什么人能下得了这种狠手,如果悬“牡丹令主”派人下的手,她敢招惹梁小玉的母亲么?” 吴弘文切齿道:“祝龙可以办得到,你刚才在镇外不是说祝龙要迫使梁小玉的母亲出山么?也许这就是阴谋的第一步……” “唔!”了一声,陈家麟道:“我们该怎么办?” 吴弘文道:“追踪,对方必然去之不远。” 陈家麟道:“月桂的尸体如何处置?” 吴弘文略一思索道:“此事不宜惊动官府,乘天色未明,我们先带尸体离开此地再说。” 陈家麟点头应了声:“好吧!” 与吴弘文走近床边,突地道:“她手里揑了样东西!” 说着,板开手指,把那东西取在手中。转到窗前,仔细一审视,又道:“是块凤佩,女人的饰物。” 就在此刻,脚步声响,只听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道:“小二,是那个房间?” 小二的声音道:“就是这间!” 那脚步声到了门前,那耳熟的声音道:“还没起身么,对不起,我有件要紧的事找你商量。” 毫无疑问,来的是梁小玉的表兄,“花太岁”祝龙,陈家麟与吴弘文大感意外,祝龙怎会找到此地来? 吴弘文忙把凤珮揣入怀中。 祝龙道:“小二,是这间么?” 店小二道:“是这间没错位,两位女客,店里没其他的女客。” 祝龙道:“怎不见动静?” 店小二道:“想是睡熟了,您再叫叫看?” 祝龙上前推门,房门应手而啓,目光一扫,大声叫道:“怎么回事?” 店小二探头往里一望,也跟着惊叫道:“两位不是对面的房客么,怎会在女客房里?” 陈家麟与吴弘文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作声不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是很难对付的,再机智的人,也难应变。 祝龙再次朝朝房里扫了一眼,声音一紧,道:“在下以为是谁,原来是两位,哼!” 顿了顿,又道:“表妹,你太不像话了!” 说着,举步跨入房里。 陈家麟横身一阻,道:“祝龙,“想做什么?” 祝龙的目光仍在房间内流转,突然瞥见了床沿垂着的手臂,两眼登时直了。 吴弘文栗声道:“祝龙,梁姑娘呢?” 郝龙道:“什么,你问我,我正要问你们,我表妹人呢?” 陈家麟瞪眼道:“祝龙,强暴杀人,可是你干的好事?” 祝龙脸色大变,狂声道:“强暴杀人?我表妹……” 说着,一闪近床,揭开帐门,掀被一看,陡地回转身来,厉声道:“好哇,你俩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表妹人在那里?你俩把她怎样了?” 这一闹嚷惊动了许多房客,纷纷奔来看视,此际天色已经大亮,一切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陈家麟扫了吴弘文一眼,意思是问他该怎么办?如果不是祝龙下的手,这问题可就严重了,现场只他两人,连分辨的余地都没有。 祝龙大声叫道:“店家,快找地保来,出了人命了!” 一听我出了人命,那些看热闹的房客齐齐涌向门窗,店小二拔脚便往外跑。 吴弘文沉声道:“姓祝的,月桂被人奸杀,令表妹失了踪,可能追凶去了也不一定,我们俩刚从外面回来,正在査究这事……” 祝龙咬牙厉笑了一声道:“姓吴的,你这几句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现在是什么时刻,你会从外面回来?算你真的从外面回来,男女有别,你来这房中作甚?我表妹追凶去了,以她的身手,能眼看月桂被人奸杀?” 现在是有理说不清,陈家麟不由发急道:“祝龙,你再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斩了你!” 祝龙冷哼了一声道:“宰我,没那么容易,众目睽睽,你想灭口也办不到!” 吴弘文心念一转,道:“我们走吧,找到了梁姑娘,真相便可大白。” 陈家麟一想,这也是有理,眼看地保便要来,虽然不怕,但却是惹厌,当下点了点头,道:“好,我们走!” 祝龙寒声道:“尽管走,天下虽大,可没你俩藏身之地。”他没有拦阻。 外面传进了声音:“地保里正都来了!” 陈家麟朝吴弘文一偏头,两人双双出门,房客们朝两边一分,两人越屋而去,陈家麟马匹都不要了。 身后,传来房客的喧叫声:“凶手逃,凶手逃了!” “妈呀!探花大盗……” “高来高去的呀!” 第二十五章 陈家麟呼吸为之一窒,瞠目结舌,闹了半天,原来是找错了门,这笑话大了,如果进门时先问问人家的大姓,便不会发生这场大误会,假使不是这女尼适时而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吴弘文冲着长髯老者深深一揖,尴尬地道:“老前辈,这是场误会,是晚辈太冒失了,未曾请敎尊姓……” 长髯老者道:“什么,误会?” 陈家麟接话道:“晚辈二人找的是梁府,想不到……” 长髯老者吁了口气,道:“何不早说,梁家在半里外。” 符兆丕收起了剑,朝“却尘”移近了数步,笑着道:“师妹,佛家也讲究孝道,高亲在堂,师妹……” “却尘”面上陡地罩起了寒霜,转过身面对符兆丕,眸光有如利刃。 符兆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显得极不自然地道:“师妹,是我说错话了么?” “却尘”语冷如冰珠似的道:“符兆丕,我爹娘自幼收留你,把你当亲生骨肉看待,你却是狼心狗肺……” 符兆丕脸色大变,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却尘”接下去道:“我是为了你才回家的!” 长髯老者已经看出情形有异,大声道:“蕙美,什么事?” 原来这少尼的俗家姓名是徐蕙美。 “却尘”回头望了她爹一眼,道:“爹,您别管,这是因果,您一会儿就明白的!” 说完,又盯着符兆丕道:“人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是因为有人性,而你,却毫无人性……” 符兆丕栗声道:“师妹,这话从何说起?” “却尘”咬牙切齿地道:“你明知这位吴少施主是找错了门,你不说破,反而想杀人流血,欺瞒我爹,这且不说,我问你,甘凤鸣是怎么死的?” 符兆丕又退了一步,期期地道:“师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俩早已订了终身,你偏偏又被他所迷!结果你发觉他卑鄙无行,另结新欢,所似……你才一气杀了他,这……是我的错么?” “却尘”厉哼了一声,道:“我很佩服你的心机,也很佩服你的手段。” 符兆丕道:“师妹,你这话从何说起?” 长髯老者紧皱着眉头道:“蕙美,这是家务事,此地有外人……” 外人。当然是指陈家麟与吴弘文。 “却尘”侧顾两入道:“两位不必走,贫尼等下还有话说。” 说着,戟指符兆丕,激愤地道:“到现在你还要狡辩么?不错,人是我杀的,但却死在你的阴谋计里。如果不是我巧碰上那女子,我将带罪终生,死者也将永不瞑目……” 说到这里,眸中已蕴泪光,身躯簌簌抖个不住。 符兆丕道:“师妹,你说的我完全不懂?” “却尘”厉声道:“别叫我师妹,你不配,符兆杰,你勾结‘花月别庄’的下贱女子,布成圈套,引领我……杀了他,你……”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粉腮成了苍白。 符兆丕的脸色,也同样呈现苍白,激动地道:“师妹,甘凤鸣与那女子在野寺苟合,是你亲限看见的,人是你杀的,你说我故布圈套,岂非黑天的寃枉……” “却尘”道:“你敢发誓么?” 符兆丕面色一正,大声道:“对着天,对着灯火,我如果做了亏心的事,不得好死!” “却尘”抬头望了望天,语意森森地道:“符兆丕,人可欺,天不可欺,你马上就要就验誓言了。” 符兆丕栗声道:“你不甘心失爱,要杀我泄愤,找什么借口,师父师恩重如山,粉身难报,我下手好了!” “却尘”面皮微起抽搐,咬着牙道:“符兆丕,你的手段太卑鄙,太残酷,我杀甘凤鸣时,他没反抗,也没开口,我以为他……内疚于心。原来他被杀时已经中了毒,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我……太粗心,没注意他眼中的表情,他……怎能瞑目,我……杀死了心爱的人,我……”泪水像断线珍珠般滚了下来。 符兆丕面如土色,但口里仍强辩道:“师妹,怎会有这样的事,你……” 长髯老者栗声喝道:“兆丕,真的是这样么?” 符兆丕双膝一曲,跪了下去,激动地道:“师父师母待徒儿恩如山海,徒儿怎会做出这人神共愤的事,师妹不喜欢徒儿,徒见不敢勉强,这桩……婚事,本是师父您作的主……” 长髯老者道:“你要说实话,否则家法难容?” 符兆丕以额叩地道:“徒儿说的是实话,誓也发过了,难道……” “却尘”厉笑了一声,向院外高叫道:“女施主请现身!”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应声而现。 陈家麟目光一扫这女子,不由心头一动,这女子正是两年多前,在“花月别庄”与“血手少东”辟室宴乐的女子花迎春。 “血手少东”以假的林二楞夫妇的人头作聘礼,便是为了要娶她,看来“却尘”的话完全不假。 “却尘”手指花迎春道:“这便是人证,是你买通了与你共谋的女人。” 符兆丕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狂声道:“我……不认识她,师妹,你既然出了家,不该用这种手段,你为了痛失所爱,尽管出手杀我就是,你说我与她共谋,难道不是你与她共谋。” 他这话说得够厉害,使人无法判断是非,这并非不可能。 “却法”眸中泛出了杀光,目眦欲裂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花施主,请举出物证。” 花迎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赫然是一只栩糊如生的玉狮子,晶莹剔透,一望而知是件价值不菲的珍物。 符兆丕一见玉狮,脸色呈现一片苍白,额汗滚滚而落。 长髯老者脸上起了抽搐,两只眼瞪的像铜铃大,暴喝道:“畜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这玉狮是我收留你时,带在你身边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一直探寻玉狮主人,想证明你的身世,这等珍逾生命的东西,你竟用来作贿赂毁你一起长大的师妹,你……不是人!” 激愤,使他簌簌抖个不停。 “却尘”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杀你,怎能慰死者于地下。” 符兆丕垂下了头,颓丧地道:“师父,徒儿一时之错……自知百死不足以蔽其辜……” 说完,又跪了下去,用额头碰地,哀声又道:“徒儿身受师父师母抚育敎养之恩,今生已无法报答,愿来世结草啣环……现在,徒儿只有一个请求,望师父俯允……” 长髯老者脸色铁青,但眶内已滚动着泪珠,一个亲手抚育长大的人,演变成这种情况,他当然是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道:“你说,什么请求?” 符兆玉带着哭声道:“容徒儿向师母诀别,然后……再领家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面对死亡之际,他象是天良发现了,他的行为令人可恨,但这句话又使人觉得可怜。 长髯老者长叹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去吧!” 符兆丕再拜而起,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就在此刻,:一个满面病容的半百妇人,由一名丫环扶着,出现厅门。 “却尘”高叫了一声:“娘!”泪水夺眶而出。 虽然她出了家,但人总是人,无法绝了亲情,尘俗还是不可却的。妇人颤抖着声音道:“家门不幸,唉!” 符兆丕奔上廊沿,跪下去膝行向他师母,伏跪在她脚前,哀声道:“师母,徒儿不肯,做出这等天人共愤的事,徒儿不求饶恕,愿师母福寿康宁,抚育深恩,来生图报!” 妇人仰首望着空际,脸上挂着两串泪珠。 “呀!”惊叫声中,那丫环滚了开去,妇人被反扣住右手,一支剑横在颈前。 符兆丕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他会来上这一手。 长髯老者厉喝一声:“孽畜,你敢?” “却尘”一个弹身,上了阶沿。 符兆丕狂叫道:“不许动,否则我杀人!” 陈家麟与吴弘文只觉热血阵阵沸腾。 “却尘”厉声道:“符兆丕,你如敢伤了我娘,我把你凌迟碎剐!” 这种话,是不该出自一个佛门弟子之口,但她是真的发急了,所以口不择言。 符兆丕冷阴阴地道:“师妹,我是不得已!” “却尘”咬牙喝道:“放手!” 符兆丕狼子的面目完全暴露了,他脸上再没有刚才聊份可怜兮兮的神色,狞声道:“谁也不许动,我只要师母伴我出庄!” 长髯老者连连跺脚,须眉俱张,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弘文向陈家麟道:“兄台,我们犯不着管别人家务事,走吧?” 说着,眨了眨眼。 符兆丕大叫道:“现在谁也不许离开现场!” 妇人咬着牙,颤声道:“想不到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一匹狼,兆丕,天理难容啊!” 符兆丕道:“师母,无奈,暂时委曲您老人家,只要师父他们不采取行动,徒儿决不敢对您无礼,徒儿只求安全离开。” “却尘”厉声道:“符兆丕,天下虽大,可没你偷生之地,否则便是苍天无眼了。” 符兆丕冷哼一声,道:“师母,我们走!” 说着,连推带扶,落阶向院门走袭,边走,边又道:“如果想师母平安无事,各位最好在此地不要妄动。” 在众人怒目切齿之下,符兆丕架着他师母,从容出庄。 陈家麟朝吴弘文一扁头,双双从侧方越墙追去,其余的人,也纷纷出动。 出了庄门,符兆丕回顾了一眼,点了他师母的穴道,然后横抱手中,发足狂奔,不久,来到一片密林边,见没人追来,放下手中人质,一头便窜入林中。 一股强猛无比的劲风,把他震得倒飞出林,林深树密,兼之又密黑夜,任什么也没看到。 他登时吓了个亡魂皆冒,扭头一看,数条人影已朝这边追来,他抹转头,从另一个方位入林。 “轰!”然一声,他又被震出林外,他一看情况不妙,弹身扑向他师母,准备再度劫持人质,作为逃生的保障。 但当他伸手弯腰之际,一柄黑忽忽的长剑,斜斜伸向他眼前。 “呀!”地一声惊呼,倒弹数尺,手才按上剑柄,对方的剑已抵上心窝。 刹那之间,他感觉到全身宛若被人拆散了,惊魂出了窍,眼前,是一个怒目冷漠的锦衣文士。 他,正是化身“冷面怪客”的陈家麟,他是从侧方抄到林子里来伏伺的。 符兆丕栗呼道:“朋友,咱们往日无寃,近日无仇,何苦……” 陈家麟冷酷地道:“话虽不错,但你的行为该死一百次??有余。” 对话之间,“却尘”父女,姓邱的管家,已赶到现场,吴弘文也从林子里现身出来,把符兆丕围在垓心。 长髯老者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却尘”先替她母亲解了穴道,然后迫近前去,目眦欲裂地道:“符兆丕,别忘了你刚才的誓言。” 陈家麟收剑后了两步,这种事他当然不能越俎代庖? 符兆丕知道插翅也飞不了。扑地跪了下去,大叫道:“师父、师母,徒儿真的知错了!” 全身一震,鲜红的血从口里鼻里溢了出来,他已经自断心脉,结束了罪恶的生命。 “却尘”高宣了一声佛号,目注夜空,这一刻,她心里想得很多。毕竟是一手扶养大的,长髯老者忍不住老泪纵横。 人死了,一切算完,不管符兆丕生前作了多大的坏事,都被死洗涮了。 不过,最悲的是死了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他是罪有应得。 第二十六章 就在此刻,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轧轧!”之声,眼前陡地一亮,地窖的门开啓了。 陈家麟赶快坐回地士,悄声道:“二弟,有人来了,你别动,用复苏的真元加紧行功,由我来对付。” 一条人影,出现里层铁栅门边,赫然是个二十左右的青衣女子,手里持着支火炬。 青衣女子打开了栅锁,进入栅门,然后又伸手向外扣牢。 陈家麟大感惊异,这青衣少女看装束是个下人,她来地窖里做什么? 但当双方的目光接触时,陈家麟立即意识到对方来意不善,眸光中带着浓炽的杀机。 莫非她是奉命来杀人的么? 陈家麟沉住气,静候对方的动静。 青衣衣子把火炬插在壁间的铁环里,然后迫近两人身前。 火炬的光,照得地窖一片通明。 青衣女子开了口,声音冷得令人发颤:“我叫月眉,与月桂情同手足,你俩大概可以知道我的来意了?” 陈家麟心头一震,马上意识到是一回什么事了? 故意问道:“原来是月眉姑娘,有什么指敎?” 月眉咬了咬牙,道:“杀你俩为我的月桂妹妹报仇。” 语声中,两道柳眉竖了起来。 陈家麟功力已复,当然不在乎!故作惊声道:“姑娘要杀人?” “一点不错!” “如何杀法?” “割断你俩的血管,让你俩慢慢的死。” “这不嫌太残忍么?” 月眉切齿道:“你们奸杀了月桂,难道是仁慈?” 陈家麟皱眉道:“那是误会,我们不会做那。” 月眉突地自衣袖中亮出了一柄寒闪闪的匕首;道:“这误会你俩到阎王殿上再分辩吧!” 陈家麟冷冷地道:“姑娘杀人是奉命么?” 月眉粉腮一变,厉声道:“你管不着!” 陈家麟道:“当然管不着,不过……如果你是自作主张的话,恐怕你家夫人会不高兴。” 月眉的面色又是一变,窒了窒,厉喝:“站起来!” 陈家麟缓缓站起身来,口里道:“月眉姑娘,你会后悔莫及的?” 月眉红着眼道:“姑娘绝不后悔!” 说着,伸左手抓向陈家麟的腕脉,出手十分快捷。 陈家麟闪电般横掌一劈,“呛啷”一声,月眉右手中的匕首被击落掉地的惊叫声中,她的腕脉反被扣住。 这一着,是她做梦也估不到的,两人分明已被“紫衣罗刹”封闭了功力,那是独门手法,怎能自解的呢? “你……你……” 她的胸色惨变,娇躯簌簌抖个不住,语不成声。 陈家麟冷漠地道:“在下说过,你会后悔莫及!” 月眉栗呼道:“你……敢把我怎么样?” 陈家麟淡淡一笑道:“不怎么样,杀了你也怪可怜的,由你来守地窖吧!” 说完,一指戳了过去,月眉凄哼一声,萎顿在地。 粉腮阵阵抽扭,但她开不了口。 陈家麟怕被人发觉,封了通路。上前取下火炬,在地上惯熄了,窖里又呈漆黑,但由于地容门透入了光线,已能勉强辨物。 停了一歇,吴弘文站起身来道:“二哥,我好了!” 说完,悄悄把温玉屏还给陈家麟。 陈家麟藏好了温玉屏,道:“我们现在就走,你在前,我断后,记住,尽量设法脱身,千万别与对方动手,不得已时,我们能有一个脱身也好,设法连络几位老前辈,査明这件公案。” 吴弘文颔首道:“好,走吧!” 两人戒备着,小心翼翼地向外淌去。 穿行过五六丈的甬道,便是地窟出口,一列石级,斜伸向上,石级尽头,一扇门反开向外。 此际天色已经大亮,—眼便可看出外面是一座花园。 吴弘文先探头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向后招招手,两人先后出了地窖门,只见花木扶疏,亭榭宛然,真的是一座花园。 从四周的情形看来,是座落在内宅。 再看地窖的门,是一整块大理石做的,合上了,正好是花台边心的镶砌装饰,这构筑的确匠心别运,任谁也料不到这花台会是地窖的出入口。 园内不见人影,只有一对喜鹊,在一株高枝上聒嗓。 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走向隔院红墙的月洞门。 门外,又是一重院落,三合的建筑,依然是一片沉寂。 吴弘文看了看形势,悄声道:“二哥,越过对面的屋脊,便是外围墙了。” 就在此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倏告传来,两人忙朝院角的假山石后隐身。 两名青衣少女,着红砖小径,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道:“我看,那两个年轻武士很正派,不像是坏人……” 另一个道:“是好人又怎样,反正此刻已见阎王去了。” 先开口的“嗨!”了一声道:“月眉姐也真是的,怎会听从表少爷的话,甘犯家规,到地窖杀人,主母回头追究起来,倒霉的还是她。” 另一个噘了噘嘴,道:“哼,表少爷的话能听,屎也可以吃了,这色狼,我见了他便恶心,难怪小姐看不起他,他根本不是人?” 先开口的道:“省省吧,当心祸从口出,人家是主子!” 两少女说着,穿月洞门去了。 吴弘文道:“原来月眉杀人,是祝龙那小子出的点子。” 陈家麟忿忿地道:“以后碰上他,要他啃土,走吧!” ×      ×      × 早晨的原野,清新而宁静,两人深深透了一口气,陈家麟回望了绕宅的围墙一眼,苦苦一笑道:“昨夜的事好险,差点砸了锅底!” 吴弘文似乎仍有余悸地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上,里面很快就会发觉的。” 说着,突然脸色一变,道:“二哥,有人来了,那是谁?” 陈家麟心头一震,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虬结的驼背老人,扛了一口小小棺材木,踽踽走向门楼,不由脱口道:“是,‘收尸客’,他怎么一大早在此现身?” 吴弘文道:“他会不会是对方一窝子?” 陈家麟摇了摇头,道:“很难说,瞧瞧便知道了,我们绕到前面的树丛去。” 两人绕了个大弯,隐身在正对门楼的树丛里!“收尸客”到了门楼前,放下桐棺,朝上面一坐,高声嚷道:“收尸啊!” 这一喊嚷声音之响亮,足可传出三里远,即使在内宅睡蒙头觉的,也会听见了。 陈家麟用手肘一碰吴弘文道:“此老必有为而来,等着看好戏!” “收尸啊!” 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更响亮,听来有些炸耳。 吴弘文悄声一笑道:“有意思!” 黑漆大门呀然开啓,现身的是个老苍头,了个哈欠,大声道:“大清老早的,是谁到这里来穷叫唤,找死也不是这等找……” 当他看清了怪模怪样的“收尸客”时,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去了,两只眼瞪得鸽卵那么大。 好半晌才又开口道:“阁下干什么来的?” “收尸客”怪笑一声道:“是收尸来的!” 应门的老苍头又傻了眼,老半天才道:“收尸?我们这里没死人……” “收尸客”道:“马上就要死人了,叫你们主人出来,小老儿要做成这笔生意。” 老苍头声道:“阁下什么来路?” “收尸客”拉长了嗓子道:“收尸客!” 他有意要里面的人听见。 老苍头变颜变色地道:“阎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收尸客”满无所谓地道:“什么地方?难道里面住的是夜叉罗刹……” 就在此刻,数只嗓鸦,横空掠遇,“收尸客”嘿嘿一笑,接下去道:“听,乌鸦在报丧了!” 怪人,怪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老苍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抹转头便往里奔。 陈家麟以极低的声音道:“此老准是寻事来的。” 吴弘文道:“我们走,还是看下去?” 陈家麟道:“看下去,必要时助他一臂。” 白发老妪扶杖出现门边,身后随着两名婢女,还有那姓邱的管家,只没见“紫衣罗刹”与既龙现身。 这老妪被称为姥姥,他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想起昨晚硬接她那一杖,陈家麟还有些心惊。 白发老妪打量了“收尸客”一阵,冷极地道:“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七章 明月初升,众善寺沉浸在溶溶的月色里,显得十分庄严。 四下里一片静寂,静得有些怕人。 一切都是无形的,若非有心人,便不会感受到一种气氛。 高耸的宝塔,像一尊巨神,兀立在大殿的右侧,月光照着塔上的琉璃瓦,发出冷寂的光影。 塔前,是一个光坦坦的大院,仅有的点缀,是一个大石香炉,和几株古老的丹桂。 陈家麟隐身在寺外的古榕顶上,但他没看出什么。 静待了一盏热茶的工夫,人影出现了,不下二十人之众,涌到塔下,然后一个一个地间隔着排列,像一条长龙,延伸到院角。 这是干什么? 那一条人龙排好之后,便开始传递一些圆忽忽的东西,由院角起传,到塔门又回头,往复来回,煞是好看。 陈家麟看了一会,倏地猛省过来。 那些人传递的是水桶,用水灌地下室,这一着够毒辣,铁门再严密,总有隙缝,绝挡不住水渗透,不消半个时辰,里面的人准死无疑。 情况已十分危殆,如果不速予阻止,不必救人,只有准备收尸了。 后果已无法计及了,所谓义无反顾,即使明知是条死路,也得去走。 猛一挫牙,他作了最后的决定,一鹤冲天,穿出树帽,凌空掠去,一落再起,上了寺院的围墙,笠帽往颈后一推,拔出墨剑。 辘轳之声响个不停,水桶传的极为快速。 陈家麟悄没声地泻落井边。 “什么人?” 喝问之声才起,惨号随之而发,靠井边吊水的两名健汉,栽了下去。 传水的一阵乌乱,纷纷抛了水桶,围上前来。 陈家麟挥剑砍断了辘轳架,然后回过身来,背井面对众人。 “渔郎!” “他是渔郎!” …… 惊呼之声未已,一条高大的人影扑了过来,赫然是“不败翁”。 紧接着是两名金花使者,其中之一是“不败翁”的老伴。 然后又是四名红花使者。 陈家麟只认得一个公孙大娘,其余的都很陌生。 陈家麟心念疾转,是打还是暂且退身? “不败翁”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送死来了!” 陈家麟没有应声,右手持剑,左手揑着剑鞘。 几名使者,各采方位,形成了一个包围的内圈。 “不败翁”大声道:“各位注意,再不能让这小子漏网!”随着喝话之声,首先发掌攻击。 “不败翁”一出手,其余的掌剑齐扬,伺机而发。 陈家麟现在不想打也得打了,他深知“不败翁”的掌功厉害,不愿硬接硬档,错步移身,反攻一剑。 同一时间,一掌一剑自后攻到,他被迫回剑应敌。 刚挡得一招,“不败翁”第二掌又告劈出。 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论单打独斗,谁也不是陈家麟的对手,但联手合击,互相呼应,情况便不同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叠了出来。 剑掌交挥,乘虚蹈隙,控制了每一个方位。 这是陈家麟第一次独对“天香门”这批特出的高手,他功力再高,宝剑再锋利,也无法面面俱倒,全力反击任何一人。 “呀!” 栗吼声中,他施出了绝招“万方拱服”。 这一招,最适于应付群攻,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能发挥全部威力。 惨号声中,一名红花使者栽了下去,其余的纷纷向后倒弹,但这只是刹那间事,一退之后,又围了过来,攻势更形凌厉。 掌风,剑气,指风,锐啸破空,使人有置身惊涛骇浪之中的感觉。 场面,像一锅汤在沸滚。 陈家麟再一次施出了“万方拱服”。 突地一个声音道:“你们忘了他的路数?” 是“牡丹令主”的声音。 这一来,情形大变,绝招施出,没一人受伤。 陈家麟恨到了极处。 “牡丹令主”竟然把这秘技指点了她的手下,疯狂的攻势,使他连看一眼“牡丹令主”的时间都没有,毎一招,他都得用出全力。 随着激烈的搏击,他的情绪进入了疯狂。 现在,他什么意念都没有,只是机械地挥动墨剑。 “呛啷!”一支剑被削折,但压力丝毫未灭,断剑的换剑又上。“砰!”地一声,他的身形剧烈地一颤,结实地挨了“不败翁” 一掌。招式随着一滞,背后一阵麻辣,又挨了一剑。 “呀!” 他再次发出疯狂的怒吼,竭尽毕生功力,展出绝招。 闷哼与断刃声齐发,但没一人退下。 身形一个踉跄,他又挨了一掌,逆血涌上了喉头,他硬把它吞了回去, 眼前开始冒金花,真气开始涣散。 “砰!”像千斤巨锤,擂在后心,血箭射发,他仆了下去。 “要活的!” 又是“牡丹令主”的声音。 陈家麟努力一振心神,站了起来,手中墨剑本能地划了一个圆,但没有听到任何碰击的声音。 定睛一望,人影都在八尺之外,业已停止了攻击。 他用剑拄地,大声地喘息,耳边仍响着“牡丹令主”的声音:“要活的!” 为了阻止对方淹地下室,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但只能阻于一时。 对方再要使什么残酷手段置二翁及“长舌太公”于死地,他只有眼睁睁地望着了。 一个蒙面妇人出现眼前。 她,正是搅乱了半个武林天下的“牡丹令主”。 陈家麟圆瞪双眼,咬牙切齿地直盯着她。 “牡丹令主”笑了笑,道:“孩子,你为什么定要与我作对?” 陈家麟赤红着双眼道:“我不死的话,定要样你!” “牡丹令主”不温不火地道:“你这么固执,是迫我杀你的了?”陈家麟道:“你已经对我父子下过毒手了,可惜上天不使你得逞。”“牡丹令主”依然很从容地道:“孩子,人都会有错的,是么, 在气头上,常常会做出连自己也不明了的事来。当时,我的目的只不过要你父子不要再跟我作对,谈不上下毒手。事后我十分后悔,我已经无意江湖霸业,怎么说我总是个女人,我想……你父亲还好吧?” 这番话,说的娓娓动听,但陈家麟已看透了她,听了反而感到恶心,不用说,她又想玩诡计了。 当下一抹口角你血渍,冷极地道:“他当然很好,准备着收拾你。” “牡丹令主”唉了一声道:“孩子,别说的那么难听,你爹不会毫不顾念夫妻之情,不许我回头。” 蓦在此刻,一声悠长而栗耳的呼喊,倏告传来:“收尸啊!” 全场起了一阵骚动。 陈家麟精神大振,“收尸客”来的正是时候。 “牡丹令主”大喝一声:“备战!” 在他的心目之中,“收尸客”是个最可怕的敌人,不惧刀剑掌指,暗器与毒也伤不了他。 在声的高手,闻令之下,立即在“牡丹令主”身后布成了一个半环。 月亮已升得很高,照得这院子明如白昼。 一个怪样的人影出现了,慢慢朝这边移来,最刺眼的,是那具桐棺标记。 每一个人的呼吸,都随着“收尸客”的现身而停止,无数双惶惑的眼,全投向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 “牡丹令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飞指点了陈家麟的穴道,陈家麟闷哼一声,栽了下去,她把陈家麟横在她的脚前地上。 “收尸客”来到现场,在距“牡丹令主”两丈之处,停了身形,电的炬似目芒,缓慢地遍扫全场,每一个被他目芒触及的人,都不自禁地打一个寒颤。 除了目芒,便是一个毛茸茸的怪头,五官根本看不清,初次见识的,的确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还是怪,单这怪相,就足以使人丧胆。 他好整以暇地把那具小棺材放落地面,用手槌了槌腰杆,像是很累的样子。 “牡丹令主”开口道:“阁下此来,有什么指敎?” “收尸客”怪笑了一声道:“小老儿还能做什么,替朋友收尸来的!” “牡丹令主”道:“阁下的朋友是谁?” “收尸客”道:“还有谁,就是被你关在塔底下的那三个人。” “牡丹令主”窒了一窒,道:“阁下承认他们是你的朋友?” “收尸客”道:“不错,是小老儿的朋友。” “牡丹令主”道:“埋骨寺塔之下,寺里的高僧可以就便超渡,不很好么,还收什么尸呢?” “收尸客”道:“不成,小老儿得尽朋友之义。” “牡丹令主”道:“那阁下就去收吧!” “收尸客”目光一扫她脚前的陈家麟道:“慢着,这打渔的小子想是死了,小老儿先由他收起……” 说着,举步前欺,一副满不私乎的样子。 “牡丹令主”突地拔剑指向陈家麟的心窝,阴阴地道:“他不劳阁下动手,我会着人妥善料理。” “收尸客”恍容未闻,前欺如故。 “牡丹令主”大声道:“阁下再进一步,这剑就穿透他的心房。”“收尸客”止了步,声调一变,道:“孙飞燕,小老儿劝你别太 过份,放了他……” “牡丹令主”断然道:“办不到!” “收尸客”沉默了片刻,道:“你想把他怎样?” “牡丹令主”道:“不怎么样,把他带回去好好照顾。” 陈家麟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只苦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收尸客”道:“你真的不放人?” “牡丹令主”道:“阁下知道他与本令是什么关系吗?” “收尸客”道:“好,好,这笔帐由陈延陵自己来算,小老儿还是为友收尸要紧。” 说着,转回身去,托起棺材,向塔门走去。 没有半个人出手烂截,全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动。 “收尸客”似乎是笃定了,头也不回地迳直走入塔门。 “牡丹令主”冷笑了一声,道:“撤退!” 数十高手,纷纷弹身越墙而去。 陈家麟由一名彪形大汉扛着,紧随“牡丹令主”身后,翻越围墙。 一声震天巨响破空而起,接着是轰隆的倒坍声,宛容山崩地裂,整个地面都在晃动。 巍峨的佛塔,变成了一座小山般的瓦碟。 陈家麟脑内“嗡!”地一响,呛出了一口鲜血。 “牡丹令主”狂笑了一声,道:“大事无忧了!” 第二十八章 陶玉芬粉腮沉了下来,双手支颐,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工夫不大,祝龙捧了个食盒进来,一壶酒,两份杯箸,六样精细的菜,还有一盘点心,边摆边道:“明天办喜事,这些都是现成的,为了料理煎炸干料,厨房里得忙到半夜了。” 说着,笑了笑,斟上了酒,举杯道:“芬妹,头一杯,我们干了,图个吉利。” 陶玉芬微微一笑,举起了杯子,搭上香唇,一饮而尽。 祝龙照了照杯,道:“芬妹,我应觉我是无上最幸福的人!” 说着,又添上酒。 陶玉芬羞怯地道:“我也……有这感觉。” 顿了顿,又道:“你是男人,我不能与你比,你喝三杯,我陪你一杯,为何?” 祝龙鼓掌道:“好,好,我们来个不醉无休。” 几杯酒下肚,祝龙的狐狸尾巴露出来,言词之间,已不像刚才的斯文。 轻薄俚语也带上了口,陶玉芬一笑置之。 一壶酒,很快就光了。 陶玉芬轻唤了一声,小银子应声而入。, 陶玉芬指了指酒壶,道:“要好的!” 祝龙乜斜着眼道:“小银子,多带一份杯箸,我们三人同醉。” 小银子笑着去了。 祝龙借着酒意,伸手去握陶玉芬的柔荑。 陶玉芬一缩手,道:“你这算什么?” 祝龙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收回手道:“芬妹,明天你便是我的人了,略略亲热一下又何妨?” 陶玉芬一本正经地道:“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我不是路柳墙花。” 祝龙死皮赖脸地道:“芬妹,我……真有些等不及,度时如年……” 陶玉芬沉着脸道:“我不喜欢这种动作。” 祝龙扮了个鬼脸,道:“好,好,既然美人不喜欢,我从今起学着做个柳下惠。” 小银子添了酒来,真的多带了一付杯筷,她替两人斟了酒,自己也添上,然后掇把椅子打横坐了,双手举杯道:“总监察,我敬您,照例一换三。” 祝龙道:“一杯换一杯罢,我怕醉……” 小银子嘟起嘴道:“怎么,嫌我是下人?” 祝龙哈哈一笑道:“干就干,我喝三杯就是,你千万别那么说。”他真的连干三杯。 小银子举杯就口道:“祝监察,祝您黑头不到老!” 祝龙脸色一变道:“小银子,明天便是良辰,万事得讨个吉利,你……” 小银子斜着眼道:“你要我讲吉利话,我讲不出来。” 祝龙打了个呃,道:“我明白了,小银子,你的心事我知道,哈哈哈哈……” 笑声中,又干了一杯,接着道:“你吃醋了,是么?” 小银子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但她脸上的表情令人看了心悸。 陶玉芬幽幽地道:“什么时份了?” 小银子道:“快近三更了,人家早入了梦!” 祝龙突地双手扶住桌沿,醉眼迷离地道:“不对,我……怎么会醉了?” 陶玉芬笑着道:“百年一觉飘香梦,醉了就睡吧!” 祝龙似乎感到情形不妙,想站起身来,但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起得一半,又坐了回去,口里模糊不清地道:“你……你们敢……” 语没说完,便伏倒桌上。 陶玉芬一扬手,灭了灯火,然后起身在祝龙身上点了两指,解下他腰间的剑,道:“小银子,把这臭东西塞到床底下。” 小银子咬牙道:“我要杀他,他污了我的清白……” 陶玉芬道:“不可以,他付代价的时间还没到,杀了他大事便坏了。” 小银子恨恨地一跺脚,把祝龙曳到床底下,掩好床单,道:“现在该如何?” 陶玉芬悄声道:“我们立即行动!” 小银子“啊!”一声道:“我几乎忘了。” 说着,俯下身去,从祝龙身上取出“牡丹金令”。 陶玉芬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先走,小心些!” ×      ×      × 地牢里不分日夜,也没有时辰,那盏鬼火也似的灯,却没熄过。 陈家麟在牢里来回蹀躞,心事重重。 突地,外层的铁栅传出一声闷哼,很短促,像一个人突然被捂住了嘴,。他心中一动,退到角落里,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外面。 铁栅门开了,闪入了两条人影,他几乎叫出声来,来的赫然是“武林仙姬”陶玉芬和小银子。 他呆了一呆,想起小银子嘱咐的语,忙换上了那套武士装。 小银子开了牢门上的巨锁,道:“出来,快!” 然后又转到隔房去开锁。 陶玉芬走近牢门,道:“姐夫,你能行动么?” 陈家麟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一句也问不出来,激动地道:“我功力仍在!” 陶玉芬道:“那太好了,拿着,这是你的剑!”说着,把剑抛与陈家麟。 陈家麟接过一看,赫然是自己的墨剑,不由喜出望外,忙佩在腰间,走出牢门。 只见小银子从隔壁的牢里,扶出一个人来,目光扫处,不由惊呼道:“紫衣仙子梁小玉!” “紫衣仙子”梁小玉与他关在一起,这是他想象不到的。 定睛一望,只见梁小玉木然痴呆,双眼失神,像患了重病,忍不住又道:“她怎么了?” 陶玉芬道:“现在暂且别问,既然你功力末失,少了我一番顾虑,我们走,你不要开口,你的装束是祝龙的身份,尽量别让人看到你的真面。 说完,过去背起梁小玉,又道:“小银子,你带头,照原计划行事。” 陈家麟象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跟着走。 出了地牢,穿过一道院门,隔着块空地,便是高大的围墙,一道厚重的木门,紧紧关着,门边是间小木屋,还亮着灯光。 一望而知,这里不是正门。 小银子示意陈家麟止步,她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过去,陶玉芬背着梁小玉,远远地停在阴影里。 小木屋的窗洞里探出了个头,大声道:“是谁?” 小银子已走到木屋前,脆生生地道:“是我,小银子!” 木屋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带剑的黑衣汉子,偏着头道:“哦!是银子姑娘,半夜三更的……什么事?” 小银子亮出了“牡丹金令”道:“总监察要出去办件急事,快开门!” 黑衣汉子朝陈家麟这边瞄了一眼,赶紧启锁开门,然后垂手肃立一边。 陈家麟低着头,疾步出门。 陶玉芬动作可真快,陈家麟才站住,她也到了。 那黑衣汉子不由动了疑,期期地道:“银子姑娘,那带着人的……” 小银手沉声道:“机密行动,不许问,现在你打出灯号,通知哨卡不得拦阻。” 黑衣汉子不敢再问,赶紧上门头打灯号去了。 一路之上,没有人出声盘查,不久,便出了警戒范围。 陈家麟回头望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屋宇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气奔行了十来里,到了一座大庙。 小银子轻车熟路地引着陈家麟与陶玉芬来到一间偏殿里。 陶玉芬放下了梁小玉,长长吁了一口气。 外面月光如银,清辉普照大千。 陈家麟已经憋了很久,不及待地开口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陶玉芬道:“我奉命入虎穴救人,可巧碰上了小银子,她伤心于艳华姑娘之死,却没办法脱离,这恰好是她的机会。” 陈家麟道:“救人,救谁?” 陶玉芬道:“还用问,当然是救你,附带救了梁姑娘,这却是意外。” 陈家麟道:“奉谁之命?” 陶玉芬想了想才道:“收尸客!” 陈家麟心弦一震,惊声道:“这么说,收尸前辈没被炸死?” 陶玉芬道:“没有,他老人家在进入塔门之后,见没人拦截,便知道情况不妙,立即穿窗而出。所以逃过了这一劫,只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 陈家麟松了口气,又道:“那关在塔底地下室中的人呢?” 陶玉芬笑笑道:“早已脱身了,以‘长舌太公’的机智,能脱不了身么?那地下室是一位洗手弃俗的前辈所建,大凡这类秘室,都另有出路,不然发生了情况岂不束手待毙。” 陈家麟心想:“奇怪,‘收尸客’竟然敢冒奇险,要陶玉芬进虎穴救人,好在是成功了。万一不巧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一步棋能成功,完全在于陶玉芬的美色,与祝龙的着迷。” 心念之中,道:“祝龙那厮呢?” 陶玉芬道:“现在可能仍躺在床底下做好梦哩!” 陈家麟道:“怎不把他杀了?” 陶玉芬道:“杀了他谁背黑锅?梁姑娘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紫衣罗刹’是好惹的么,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二十九章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眼看血战就要拉开序幕。 就在此刻,一声梵唱破空传来,这声音似含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无形威力,所有的人全停止了动作。 “紫衣罗刹”面上也现出了惊疑之色。 一条灰影,从庙门向方缓缓出现。 现身的,是一个褴衣老尼,面目冷得使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但她来得太过突兀,所以大家又不得不看,如果不是她正在移动,还真以为是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冷的人,连半点生人的意味都没有。 老尼身后,接着又出现一个妙龄女尼,很美,但与老尼一样的冷漠。 一老一少两名尼姑,直趋场中站定。 陈家麟感到无比的激动,他认得老尼赫然是九岭山笔架峰绝世庵的住持,少尼“却尘”是她的传人。 老尼似冰剑般的目光,缓慢地扫遍全场,然后停在陈家麟面上。 陈家麟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他不能装不认识,作了一揖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老尼没有答腔,也不还礼,目不稍瞬地盯着陈家麟,那冷僵而平板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绷紧的面皮松弛了,微起抽动,冰冷的眸光,似乎也发了热,变成了一种庄严而仁慈的光辉。 这种目光,只有在一个悲天悯人的得道之士,或是做母亲的面上才看得到。 陈家麟想移开目光,伹又像被一股无形的说不出的力量吸住,移不开。 他想,她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一声极微的叹息,谁也听不到,陈家麟只是从她的嘴形上感觉到,她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但可煞作怪,目光一离开陈家麟,又立即冷却了。 全场肃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收尸客”的目光很异样,但没有人注意到。 “紫衣罗刹”象是不耐了,冷冷地开口道:“佛驾怎么称呼?” 老尼道:“绝世神尼!” 声音和面色一样冷。 这名号,谁也不曾听说过。 “紫衣罗刹”皱了皱眉,道:“佛驾不是为了插手这件事而来的吧?” “绝世神尼”道:“贫尼正为此事而来!” “紫衣罗刹”的脸色变了,眸子里又回复方才的杀机,寒声道:“出家人似乎不宜惹上血腥?” “绝世神尼”宣了声佛号,道:“我佛以慈悲为怀,贫尼此来是要化解这场血劫。” “紫衣罗刹”冷极地一笑道:“佛门重因果,在劫者难逃,佛驾既体慈悲之旨,就先为这些生灵诵几遍经,超渡超渡吧!” “绝世神尼”道:“施主早已息影江湖,保住真如,不宜再动杀机。” “紫衣罗刹”道:“佛驾准备如何化解?” “绝世神尼”一字一句地道:“请施主先息杀念,恢复灵明,然后再谋解决之道。” “紫衣罗刹”竖目横眉地道:“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该守出家人的本份,请便吧!” “绝世神尼”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不要执迷,劫数是可怕的,及早回头,便可登岸。” “紫衣罗刹”不屑地道:“谈禅说佛,到别处去,现在时地俱不相宜,我说的话够多了,因为念在你是出家人,否则的话……哼!” “绝世绅尼”冷寂无动地道:“否则怎样?” “紫衣罗刹”冷厉地道:“把你当作他们一路,请你上西方净土。” “绝世神尼”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声暴喝传处,祝龙挥剑扑向吴弘文,他一方面是想杀吴弘文,另方面他要挑起这场血劫。 “找死!” 栗喝声中,陈家麟横里截去,金铁交鸣声中,祝龙被挡了回去。“不败翁”等办齐喝了一声,欺身上步。 “血掌柜”等作势迎击。 “收尸客”横被飘身,拦在“不败翁”头里,沉声道:“你该回头了,你别仗恃着‘僵尸功”控制住气血,你真的不败么?你败过多次了,如果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替‘牡丹令主’卖命,今天小老儿要你破功流血而死,你售不信?” “不败翁”窒住了,底牌被“收尸客”揭穿,他有些胆寒。 陈家麟顿时恍悟,为什么“不败翁”中剑不流血的原因。 原来他是凭“僵尸功”,控制住气血,这么说,他已多次败在自己剑下,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败翁”的老伴怪叫一声:“老不死的又家几句话便把你唬住了不成,看老娘的……” “收尸客”冷冷地道:“你丈夫不是坏人,是你把他拖下水的!”“醉翁”哈哈一笑,接口道:“怕老婆怕到是非黑白都不分,可 怜亦可悲!” 就在此刻,场中传出了一声霹雳,所有的人转过目光,只见“紫衣罗刹”已退离原地四尺之多,“绝世神尼”的双掌刚刚放下。 这一来,全场皆震。 “紫衣罗刹”竟然不是这老尼的对手,那这江湖中未听传名的老尼始,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 “紫衣罗刹”的面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她一向是有我无人的,她怎能受得了这打击。 一个弹步,回了原位,身形半挫,双手开始在空中划圆,一圈一圈,由慢而快,谁也不知道她更施展什么杀手。 “绝世神尼”也开始划圆,是反方向。 双方的协作,像小孩子在做游戏,但谁也知道道游戏是震世骇俗的。 “长舌太公”面色凝重,缓缓退了开去,他一退,“瘫翁”等也跟着退,直退到院地,过距场心已在三丈之外。 这预示着,将有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 “紫衣罗刹”身后的人,开始后退。 只有“不败翁”与“收尸客”等七八个对峙的,仍僵持在原地。陈家麟距“绝世神尼”最近,他也想退,但却没动。 气氛诡秘而栗人。 “却尘少尼”道:“陈少施主,站远些!” 这一说,提醒了通些僵持对峙的,不约而同地各往后退,于是,泾渭分明,又形成了两大壁垒。 “绝世神尼”口里幽幽地道:“想不到施主传了令堂的秘技神功。”“紫衣仙子”没开口,面色沉得像锐板。 “长舌太公”悄声:“当年‘紫衣罗刹’的母亲‘三眼魔婆’。便是心这一着‘造化神功’。毁了少林十老,引起武林公愤……” 双方仍在划圆圈,但已快得不见手掌。 这时,众人己感觉到无形的罡气在迫人了,似乎整冲空间都已被搅动。 “呀!” 随着这一声栗喝,平地起了一动焦雷,地面一阵晃动,所有在场的跟着打了一个踉跄,正殿郎檐的屋瓦。啦啦碎落了一大片,每一个人惊魂出了窍。 这像是遽逢天灾地变,使人惊怖失措。 毎一张脸都呈苍白之色,除了蠓面的。 响声过后,一切静止,象是宇宙成了空白,什么都不存在。 场中央,双方四只脚陷在石板里,有半尺之深。 太唬人了,这种武功,已超出了人体的极限。 “哇!哇!” 两声,“绝世神尼”与“紫衣罗刹”各呛出了一口鲜血。 这是惊神泣鬼的一个回合,武林中罕阗罕见。 “紫衣罗刹”嚼息着道:“想不到今天会逢到对手!” “绝世神尼”沉缓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换在十年前,贫尼不敢与施主放对。” “紫衣罗刹”苦苦一笑道:“十年前我也没这高成就,师太用的是佛门至上禅功?” “绝世神尼”宣了声佛,道:“不错,但愿贫尼能化解道场冤结……”“紫衣罗刹”面色连变,眸中杀机现而又隐,最后咬牙道:“冲 着师丈,我认命了!” “绝世神尼”合什道:“善哉,容贫尼为令千金诊视一下,也许托佛之庇祐,能使她复原。” “紫衣罗刹”双眸一亮,道:“如此有劳师太圣手回春!” 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两名青衣女子,把梁小玉扶了上前,“紫衣罗刹”接手扶住,示意两女退开,她眼中流露出憨爱的光辉,与先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圣洁的爱,没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只有予,没有取,而且是无保留,无止境的。 “绝世神尼”能使梁小玉回复神志么?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场心。 “绝世神尼”面色也不再冷漠,而是一片湛然之色,她挪步上前,用手在梁小玉身上开妈探索。 梁小玉口里喃喃吟着:“断剑……断剑……” 少尼“却尘”缓缓步入场心,陈家麟与吴弘广也跟着过去。 数双目光,随着“绝世神尼”的手移动。 “紫衣罗刹”则是一脸企望之色,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突地:“绝世神尼”大叫一声:“好恶毒的手法!” 随说,随用右掌附上梁小玉的头顶心,然后极缓慢地向上提,到四寸之时,沉喝一声:“成了!” 手掌一翻,掌心中赫然吸着两寸长的一根金针,有一般缝衣针那么粗细。“ 紫衣罗刹”颤声道:“这是什么?” “绝世神尼”点头叹息了一声,道;“人心太可怕,这叫‘金针锁神术’如果不除,至多可活三年。” “紫衣罗刹”目中又现杀芒,望着陈家麟道:“是谁的杰作?” 陈家麟道:“何不问令侄祝龙?” “紫衣罗刹”回过头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转,一看,祝龙与“不败翁”等一干‘天香门’高手,竟不知何时悄悄溜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梁小玉身上,竟谁也没注意到。 “紫衣罗刹”恨恨地一跺脚,道:“这畜生……” 以下话,她说不出来了。 梁小玉目光茫然地转动,期期地道:“这……怎么回事?娘,您怎么……” “紫衣罗刹”一把搂住爱女,泪光莹然地道:“谢天谢地,孩子,你……复原了!” 梁小玉仍一片茫然,目光再转,突地挣脱了她母亲的怀抱,上前两步,面对吴弘文道:“吴哥哥,你也在这里,怎么回事,我糊涂极了?” 吴弘文的脸红了,一下子竟不知从何说起。 梁小玉任性惯了,根本不管有这多人在旁,大声道:“告诉我呀,怎么不说话?” “紫衣罗刹”深深地打量了吴弘文几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弘文期期地道:“小玉,为了你,几乎演成了不可收拾的惨剧,我……不知从何说起……” 梁小玉皱起眉头,望望众人,又对吴弘文道:“总得要说的呀?” 吴弘文定了定神,道:“你记得那晚在小镇旅馆中发生的事么?” 梁小玉转动着眼珠,想了片刻,道:“唔!我想想……那晚,我与月桂上床不久,忽然房门打开了,出现两个蒙面人。我还不及开口,只觉身上一麻,便失去了抵抗力,我当时知道是中了暗器,一种极细小的暗器,以后……以后便失去了知觉,到现在……” 吴弘文道:“那你说断剑是什么意思?” 梁小玉又想了想,道:“象是有人敎我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弘文点头道:“好,我来说经过的情形!” 于是吴弘文扼要地说明了一切经过。 梁小玉听完之后,激愤万状地道:“祝龙呢?” 吴弘文道:“方才还在,偷偷溜走了!” 梁小玉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亲手杀他。” “紫衣罗刹”道:“孩子,一切由娘作主,先谢过神尼救命之恩!” 梁小玉转身朝“绝世神尼”跪了下去,“绝世神尼”轻轻的抬手,用真气把她托了起来。 梁小玉突然觉察自己功力全无,脱口栗呼道:“我的功力……” “绝世神尼”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太过悲伤,江湖险恶,不走道条路也是好事。” 梁小玉木然了一阵,突地扑向她母亲,哭着道:“娘,女儿不要活了!” “紫衣罗刹”抚着她的肩背,柔声道:“孩子,娘会慢慢设法的!” 梁小玉一转身,望着吴弘文道:“吴少侠,我又丑……又丧失了功力,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眸子里满含痛泪,但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吴弘文深深一想,沉静地道:“小玉,我不离开你,只要令堂……肯答应。” 梁小玉的泪水,挂了下来,但面上却绽开了笑容。 只见她用手在面上撕抓,看得众人大感错愕,一些与皮肉同色的东西,应手脱落,等她放下手,抬起头。 “呀!” 众口同声发出了惊呼,象是变戏法,一张芙蓉美面,呈现在众人眼前,原来她那丑样是化装的。 “紫衣仙子”名符其实的呀! 吴弘文感动得全身发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陈家麟恍然大悟,祝龙苦缠她不放手,在小镇旅店那晚,被一个叫丁克绍的浮浪子调戏,原来,她真是个天仙化人。 他不经意地转过头,一幕奇异的景像出现眼前,只见“绝世神尼”与“收尸客”面对面地站着,也没有说话。 “绝世神尼”似十分激动,那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此刻竟连连抽动,那神情无法形容,十分复杂。 “收尸客”满面于思,只能看到双眼,但眼中的神情也相当怪异,使人分不清那是代表什么。 陈家麟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第三十章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牡丹令主”。 她破例地没有蒙面,脸上的神色可怕极了。 紧接着,“不败翁”夫妇,“金花使者”,“红花使者”等不下七八人之多,逐一现身出来。 如果“绝世神尼”师徒没离开,这批人是不会现身的。 陈家麟猝遭暗袭,业已受了伤,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脱身是很难的了。 本来心灰意冷的他,被这意外情况激发,不得不面对现实,墨剑缓缓出了鞘。 “牡丹令主”冷阴阴地道:“渔郎,你不但命大,而且滑溜,但今天你再滑不掉了。” 陈家麟怒目道:“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牡丹令主”道:“彻底废除你的功力,你父子便会安份守己了。” 她没提到“绝世神尼”,看来她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庙里她不在场,不久前她也没窥见母子相见的一幕。 陈家麟冷哼了一声道:“怕没这么容易,你的末日也不远了。” “牡丹令主”一挥手道:“你们上!” “不败翁”夫妇与另外一名“金花使者”立即扬掌扬剑,欺身上步。 陈家麟咬了咬牙,墨剑斜斜扬起,他不知道在这几个特级高手联攻之下,能支持几个照面,但在没倒下之前,他非拼不可。 就在此刻,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声音,倏告传来:“收尸啊!” 所有在场的俱为之大惊失色。 陈家麟精神大振。 “牡丹令主”意识到情况不妙,她必须立即擒下陈家麟,作为应敌的盾牌,她等不及由“不败翁”等出手,口里大喝一声,拔剑飞扑陈家麟。 她要亲手擒住他作为保障。 她后悔刚才不跟着出手,先制住陈家麟。 她这扑击之势,是用了全力的,志在必得,她想陈家麟已受了内伤,制他不难。 “不败翁”等见令主出手,只好止住前欺之势。 陈家麟挥动墨剑,全力迎击。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牡丹令主”倒退了两步,但陈家麟却连连踉跄,“不败翁”乘机遥劈一掌。 陈家麟知道自已此刻的处境,丝毫也不敢疎神。 他在踉跄之际,已瞥见“不败翁”扬掌,藉势朝斜方向撞去,避过了掌劲主锋,但这一撞,却正迎上了一名“红花使者”的剑锋。 在这种情况之下,变势迎击都是办不到的事。 “哇!”地一声惨嘷,震撼了全场。 那名“红花使者”的长剑刺到中途,突然停住了,她身后紧贴着一个蒙面人,竟不知是何时来的。 陈家麟的身形,从剑尖之前数寸处滑过,那剑只要再前进送半尺,他纵不死也得负伤。 蒙面人向后退了数步,“红花使者”仰天栽了下去。 陈家麟稳住了势,与蒙面人站在一起。 他才看清适时而至的是江湖职业凶手“血掌柜”。 当下沉声道:“敬谢阁下援手。” “牡丹令主”双目赤红,冷厉地道:“血掌柜,你敢与本门作对?” “血掌柜”哈哈一笑道:“令主改个称呼吧,老夫已经收档了!”说完,除去了蒙面。 “牡丹令主“脱口叫了一声:“寿翁!” 陈家麟激奇不已,声名狼藉的“血掌柜”,竟然是“寿翁”的化身,怪不得吴弘文一再替他辩护,这实在想不到的事。 “不败翁”等,目光全直了。 人影陆续涌现,布成了一个反包围圈,原来在庙里的一干高手全到了。 “失心人”与小银子也在其中。 陈家麟目光流转,他在找他的父亲。 “牡丹令主”一看情况不妙,栗声下令道:“准备突围,用‘牡丹令’。” 陈家麟心头一震,他知道“牡丹令”中暗藏毒芒,上次若非被“温玉屏”阻隔,自己已遭了毒手,这可不是凭功力所可抵挡的。 “慢着,慢着,在此地解决问题,时地都不错,免得小老儿等跋涉奔跋波。”人随声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场中央已多了一个驼背怪人,他,正是“收尸客”。 陈家麟激动无比,他几乎脱口叫出了父亲两个字。 “收尸客”面对“牡丹令主”而立,好整以暇地放落了那具四尺桐棺。 场中到底有几个人知道他就是“乾坤一剑”陈延陵? “牡丹令主”到此刻还不知道。 “不败翁”及各使者全亮出了“牡丹令”。 “收尸客”目光四下一扫,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各位要避免流血,最好是不动手。” “牡丹令主”目光四面一瞅,情况相当险恶,对方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只除了一二个是无名的,要想突围不是易事,而最头痛的是她被“收尸客”牵制了。 这怪物刀剑掌指连毒都伤不了他。 深深一考虑,沉声道:“本令与阁下似乎无怨无仇?” “收尸客”怪笑了一声道:“不对吧?小老儿几乎被你炸死……”“牡丹令主”道:“相打没好手,这不能怪本令!” “收尸客”声调一变而为冷厉地道:“孙飞燕,咱们长话短讲,你下令解散‘天香门’,还有你的活路。” “牡丹令主”连声冷笑道:“阁下认为办得到么?” “收尸客”道:“你非办到不可,否则将有无数的人丧失生命。” “牡丹佘主”披嘴道:“办不到。” “收尸客”巨目圆睁,大声道:“你是不见棺对不掉泪,告诉你,今天是你的尽头了。” “牡丹令主”咬牙道:“不见得!” “收尸客”道:“事实会给你证明。” “牡丹令主”大喝一声:“动手!” “不败翁”与各使者,齐扬了扬手中的“牡丹令”可是奇怪,没有哼声,没见人倒下,也没人出手,外圈的人,全站在原地不动。 “天香门”一干高手,个个面目失色。 “牡丹令主”突地一个倒弹,反投路边的林子,她一动,手下的人跟着动,纷纷弹身出手。 “天外三翁”等各截住一人,陈家麟奔向了“不败翁”。 一场混战,掲开了序幕。 “牡丹令主”没有走脱,她被“失心人”凌空截下,随被“收尸客”接住。 “不败翁”的看家本领是掌功。 但陈家麟洞烛机先,一上手就不给他机会,凌厉的剑势,迫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草头郎中”迎战的是一名“红花使者”,他本来名号“神拳铁掌”,徒手搏剑,忽拳忽掌,占稳上风。 “癫翁”接战的是“不败翁”的老伴,双方棋逢敌手,打得难解难分。 最显得有声有色的是“醉翁”与一名“金花使者”,酒葫芦当兵器,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寿翁”斗的是另外一名“金花使者”,抢尽先机。 “血手少东”迎上另一名“红花使者”。 “吊客”与“喜娘”也找到了对象。 吴弘文,“失心人”与小银子则站在“收尸客”一旁观战。 最先结束的是“不败翁”与陈家麟这一对,前后五个回合,“不败翁”身负七剑,坐下地去。 陈家麟剑指对方心窝,由于先负了伤的关系,他本身也喘息不停。“不败翁”的老婆一眼瞥见老伴被制,心里一急,一个悚神,被 “癫翁”一掌打得口喷血箭,一屁股坐了下去。 “癫翁”收了手,道:“老虔婆,这次饶了你,以后跟那怕你的好好做人。” 说完,一个箭步到了陈家麟身边,道:“小子,别杀他,他本性还不恶,这次以后,他会改号了。” 陈家麟并非嗜杀之徒,闻言立即收剑。他最关心的是父亲与“牡丹令主”,目光一扫,奔了过去。 “不败翁”低垂着头,不知是伤重还是羞惭。 搏击如火如荼,人影纵横,剑气裂空,掌风如雷,加上暴喝声,汇成了一首疯狂的乐章,似乎天地都要被翻转了。 “收尸客”与“牡丹令主”这一对,却出奇地静,双方没交手,只对峙着,“牡丹令主”平日的风度全丧失了,面孔已变了形。 陈家麟刚刚站稳身形,“失心人”立刻趋近他的身边,道:“只许看,不许动。” “收尸客”大声道:“孙飞燕,你接不接受我的条伴?” “牡丹令主”毫不思索地道:“不接受!” 女人,多半见风转舵,善于应变的,但有少数的却比任何男人还要横蛮,横蛮到不计任何后果,明知局面已无法收拾,但就是死不低头。 “失心人”关切地道:“你刚才受了伤?” 陈家麟眼瞪着“牡丹令主”,口里道:“不要紧,还挺得住。” “收尸客”显得很激动地道:“孙飞燕,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揭开了棺盖,里面赫然是那柄断剑,剑鞘在一边,没连在剑上。 “牡丹令主”顿时面色苍白!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你……原来是你……” “收尸客”合上棺盖,用他本来的声音道:“不错,是我!” “牡丹令主”连叫了几个“好”道:“你准备把我怎样?” “收尸客”沉痛地道:“照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你该死!” “牡丹令主”仰天哈哈狂笑起来,笑声凄厉,比哭还要难听。 场中只剩下零星的搏击,这一笑,全场顿时静止下来了。 “天香门”方面,有半数以上受了伤,但,但没死的。 这方面唯一负伤的是“吊客”但并不严重,这一场激烈的搏斗没有死人,显示出这些正义人士心存仁念。 现在,全场的注意力集中到“牡丹令主”这边,敌对的气氛似乎消失了,混合着慢慢朝这边拢来。 “牡丹令主”停了笑声,咬牙备齿地道:“你要杀我何不下手?”“收尸客”道:“你要当众解散‘天香门’!” “牡丹金主”厉声道:“办不到!” “收尸客”目中寒芒连闪,大声道:“孙飞燕,你作的孽还不够?你杀的人这不够?你真的到死还不醒悟?你非要让‘天香门’在正义的剑下灰飞烟灭,多陪上些人命?” “牡丹令主”道:“我死了‘天香门’不解自散!” “收尸客”道:“你迫我杀你?” “牡丹令主”苍白的脸泛出了紫色,狂声道:“我不必迫你,你本来就存心要杀我的,不过,告诉你,我不会引颈就死,??会反抗,现在你可以出手了。” 陈家麟感到全身发麻,这不但是家庭悲剧,也是武林悲剧。现在,他插不上手,事实上他也不能插手。 “牡丹令主”突地从怀中摸出一朵碗大的金色牡丹花,托在手中,咬着牙道:“牡丹金令,违之者死,这是最后一次,你要逃还来得及,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哈哈哈哈……” 她又笑了,笑得很疯狂,使人听了心里发毛。 人,在高兴的时候会笑,怒极的时候会笑,悲伤愁苦过度时会笑,无可奈时也会笑…… 笑有很多种,但都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现在,“牡丹令主”的笑,很复杂,无法加以分析,是渗和了各种情绪的笑,所以听起来份外地使人心惊胆颤。 她说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 她那特大的“牡丹金令”,到底藏了什么凶险? 凡属歹毒犀利的东西,目的是制敌,她为什么说同归于尽? 所有在场的双方面的高手,个个面目失色,困惑中带着惊怖。 “牡丹令主”敛住了笑声,冷酷地道:“陈延陵,我们是结发夫妻,对么?当然,你不会否认的。俗语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太不幸,我们聚头了,活着的时候,我们各走各道,死了,我们又在一起,这安排多奇妙……”她有些气促。 除了少数几个人,全都震惊莫名,“收尸客”竟然会是“乾坤一剑”陈延陵,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现在,“收尸客”该改称“乾坤一剑”了。 “乾坤一剑”口里发出一声狂笑道:“孙飞燕,你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稍待称可能就没有机会,别提我们曾是夫妻,你必须为你的作为,对武林有所交代。” “牡丹令主”道:“当然,我现在就作交代,我们会死得轰轰烈烈,武林中会传诵上一百年。今天在场的,全是陪葬,这将是武林中空前的盛事,哈哈哈哈……”她又一次发出栗人的狂笑。 那句在场的全是陪葬的话,把所有人的心弦全拉紧了。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怖,全投射在她手中那朵金色牡丹上,有的已开始慢慢向后倒退了。 那是什么东西,竟能制所有的人于死命。 陈家麟双目尽赤,突地扬起了墨剑,他忍不住要出手了。 “乾坤一剑”依然很镇静,一挺腰,站直起来,他不再驼了,纷披的长发向后中掠,扯去了贴在脸上的乱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充满了正气,不怒而威的脸孔。 两道目芒,几乎可以与日光媲美。 “牡丹令主”面皮抽动了数下,阴森森地道:“这朵花里,不是毒,不是暗器也不是炸药。是一种活的东西,长了眼睛,可以自己找对象,只要叮一口,轻轻地咬上一口,便会安然的瞑目。这里面有两百只左右,足够大家消受,各位中,一定有人听说过这名字,是产于南疆的瘴泽,叫做‘阎王虻蜂’……” “乾坤一剑”暴喝一声:“快退!” 第三十一章 陈家麟忽地觉得握在手里的手臂有些异样,骨骼细小,肌肤柔腻,虽然隔着一屋布,但感觉得出来。 他震惊了,从他的蒙面,想到他的怪腔怪调,莫非他是易钗而弁。 这么说,所谓姊弟是句谎话,那身法如鬼魅的女子便是他,他便是她,他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两只眼睁得老大。 “失心人”似乎已觉察到,笑笑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陈家麟期期地说不出,如果他不是女的呢?说出来岂不是更闹笑话,彼此虽然份属师兄弟。 由于没有机会相处,多少还是有些隔阂,感情不能凭关系,必须要用时间与了解来培养。 他收回了目光,暂时不去想这问题,骨肉情深,他急于要见到小宝,看来只有随他前去一途了。 “失心人”又道:“这样好了,我们暂时分手,在南昌城见面如何?” 陈家麟点头应了声:“好!” ×      ×      × 由于“天香门”已经解散,不必易容改装,也不必提防对敌,所以陈家麟与吴弘文一路到南昌,轻松极了。 这些年来,从没如此轻松过。 到了南昌,两人略不稍停,迳奔“血掌柜”____现在该改称“寿翁”了_____的居处,行走之间,吴弘文道:“二哥,见了大哥大嫂之后,我们便分手了!” 离别,是件很伤神的事。 陈家麟脱口道:“为什么?” 这句话问的毫无意义,但他已出口了,自己也觉得好笑,除了家人,夫妻,没有长久厮守在一起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合必有分,有聚必有散,只不过,喜合厌分是人情之长。 吴弘文道:“你要去赴‘失心人’之约,而我……” 陈家麟接口道:“我倒忘了,你也急着要到梁府求亲,是么?” 吴弘文讪讪一笑,默认了,目芒一闪,道:“二哥,我一直怀疑‘失心人’到底是你师弟还是师妹?” 陈家麟道:“你怀疑他是女的?” 吴弘文道:“不错,他说话的音调无论怎样改,还是带娘娘腔。”陈家麟道:“我也是这么想。” 吴弘文吐了口气道:“奇怪,他为什么这样神秘?令尊也不予说明?” 陈家麟道:“反正谜底快要揭晓了!” 吴弘文眉毛一扬,道:“二哥,你为什么要拒绝‘武林仙姫’,她是江湖第一美人不说,二嫂过世了,还有小侄需人照顾,小姨续弦,不是再好不过的么?” 陈家麟露出一丝苦笑,道:“你不知道!” 吴弘文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问你呀?” 陈家麟不着边际地应道:“再说吧!” 萍满溪,柳绕堤,一条红木板桥,跨在溪上,溪对过,是一个三角洲,洲中央,修算迎风,掩映着一道红墙,墙里露出了几条屋脊。 这环境,饶富诗情画意。 这里,便是“寿翁”的仙居。 两人大步通道板桥。 一个素衣少妇,迎了上前。 陈家麟与对方打了一个照面,不由“呀!”地惊呼出声。 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少妇,赫然正是托身青楼,化名古红莲的上官小凤。 上官小凤先是一愕,继而春花似的一笑道:“陈少侠,吴少侠,是什么风把两位吹来的,请进!” 两人双双一拱手,陈家麟倏有所悟地道:“在下是否还该称你上官姑娘?” 上官小凤粉腮一红,道:“随便!” 吴弘文道:“二哥,我忘了告诉你,该称潘大嫂!”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潘大嫂,还不曾恭喜呢!” 口里说,心里感触良深,想不到上官小凤已经嫁了“血手少东”潘文,说起来也算很恰当的一对。 前尘往事,浮上了心头,记得她一度曾对自己有意,结果被师弟的姐姐以死威胁,迫她死了心。 现在,她已是潘家的媳妇,过去的,只能当作回忆的点缀了。 当下笑笑道:“潘文兄在么?” 上官小凤道:“家翁与外子还没回来,有话请进屋里谈……” 陈家麟道:“我们是专程来看二楞哥嫂。” 上官小凤眉头一蹙,道:“太不巧,二楞夫妇一早走了!” 陈家麟愕然道:“走了,去了那里?” 上官小风道:“没说,只是说二楞嫂的旧主人要他夫妻搬去同住。”陈家麟立即明白了,二楞嫂本来是“花月别庄”的人,所谓旧主 人,当然指的是“鄱阳夫人”母女。 这就没有追问的必要了,抱了抱拳,道:“如此,我们告辞!” 上官小凤道:“不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么?” 陈家麟道:“城里还有个约会,改日再来拜访!” ×      ×      × 回到南昌城,已是晌午时份,陈家麟与吴弘文进酒楼打尖!正不知如何与“失心人”连络之际,突听一个大嗓门的声音道““好啊!二兄弟,把我想疯了!” 吴弘文喜孜孜地道:“来了!” 陈家麟一抬眼,林二楞牵着二榜嫂的手,已到了座前。 陈家麟赶紧起身,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二楞还那楞头楞脑的老样,只是衣服穿得整齐了些。 “二兄弟,这些日子憋死人了,要不是有小娘子,我准发疯。” 他那嗓门子不小,真的成了语惊四座,所有的酒客,全把目光投了过来。 陈家麟挤出一句话来:“大哥,大嫂,请坐呀!” 林二楞咧着大嘴,声音丝毫不减地道:“小娘子,今天我可要喝酒了!” 二楞嫂白了他一眼道:“声音放小些,谁不让你喝酒!” 说完,朝陈家麟福了福,道:“我也沾二楞的光,叫你二兄弟了,你大哥的脾气,这辈子休想改了。” 林二楞傻傻一笑道:“小娘子,改了就不再是林二楞了。” 他说的虽然可笑,但也不无道理。 小二过来添了杯箸,挪了坐位。 林二楞瞪起眼道:“拿碗来,这小杯子不过瘾,酒用大壶装。” 小二笑着去换了一只大碗,添了两大壶酒。 三个盟兄弟,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 三碗下肚,林二楞的噪门更大了,直着眼道:“二兄弟,我有句话要说……” 陈家麟笑着道:“说吧?” 林二楞先拍了拍大脑袋,才道:“你要不娶二小姐,咱们散伙!” 二榜嫂扯了他一把道:“你再大声嚷嚷,我可要走了,不怕人笑话。” 林二楞口一张,忙用手一堵,道:“好,好,小娘子,我小声说,你可千万不能走!” 说完,果真放低了声音道:“二兄弟,你答不答应?” 陈家麟剑眉一蹙,道:“大哥,是谁要你这么说的?” 林二楞道:“是……是……我也说不上来,蒙着脸,说话像女人……我……嘿嘿,忘了问他是谁。” 这一说,陈家麟马上明白是“失心人”,点头笑笑道:“再说吧,现在喝酒。” 林二楞道:“不成,你非现在答应不可!” 陈家麟道:“大哥,这是大事,我得多想想。” 林二楞晃着大脑袋道:“要媳妇是乐事,还有什么好想的。” 二楞嫂皱眉道:“回头再说,成么?” 林二楞刚刚端起碗进了半口酒,赶紧吐回碗里,道:“成!成!回头再说。” 陈家麟目注二楞,道:“我们要去那里!” 二楞嫂道:“花月别庄!” 二楞嫂道:“是的,夫人与小姐已经先去了,我和二楞留在这儿等你。” 陈家麟点点头,道:“小宝呢?” 二楞嫂道:“当然带走了,“天香门”业已瓦解,别庄自然仍属于我家夫人。” 陈家麟转向吴弘文道:“三弟,我们还是走一路,从别庄到富池口是直路,我们多聚几天。” 吴弘文点头应好。 林二楞道:“到富池口做什么?” 陈家麟道:“求亲!” 林二楞鼓掌道:“妙啊!这一来我们都有了老婆,不然,我有你们没有,这不公平。” 陈家麟与吴弘文为之莞尔。 二楞嫂喘了口气道:“你最好少说几句!” 林二楞道:“我只说这几句,再不多说了!” 陈家麟急于要看到小宝,放下筷子道:“我们就动身如何?” 林二楞赶紧喝光了碗里的酒,用衣袖揩了揩嘴,道:“走就走吧!” ×      ×      × 一帆拢岸,是在“花月别庄”后面的水阁码头。 陈家麟的心跳得厉害,一方面是即将见到朝思暮念的爱儿小宝玉麟,另一方面是对于陶玉芬的事他将要作最后的抉择。 灯光照明下,十几条人影出现水阁。 “失心人”陶玉芬,小银子一还有就是封大娘,韦含笑等一干原来对“鄱阳夫人”忠诚的弟子。 行过码头,一个小小身影,从水阁中飞跃而出。 “爹!” 这一声呼唤,在陈家麟听来,不啻玉旨仙音,一个箭步,上前抱起了小宝,热泪夺眶而出,这是喜极而流的泪。 小宝用小指头划着陈家麟的脸道:“羞,羞,大人还要哭!” 陈家麟咽声道:“小宝,爹不是在笑么,你看!” 他是在笑,但泪水仍忍不住泪泪而出。 这一刻,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似乎只剩下他父子俩。 小宝笑嘻嘻地道:“爹,我好高兴。” 陈家麟亲了亲他的小脸,道:“你高兴什么?” 小宝用手一指,道:“我有两个娘,嘻嘻,两个!” 他怕他爹听不懂,还用两个指头比了比。 陈家麟心里顿如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抬头望去,只见“失心人”与陶玉芬并肩站在一起,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失心人”真是个女的。 吴弘文在后面提了他一句,道:“二哥,走啊!” 陈家麟这才觉察他这一站,把后面的全挡住了,忙举步进入水阁。 韦含笑上前道:“小宝,来,阿姨抱!” 小宝一扭道:“爹回来,不要你抱了!” 韦含笑伸出手道:“小宝乖,你爹还有事,等会再抱你!” 小宝身躯一转,道:“爹,您不会再离开小宝了?” “不会了!” “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 “好,放我下去!我不要抱,自己走!” 陈家麟放下小宝,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陶玉芬??只见她玉容惨淡,有些憔悴,眼圈红红的,像哭过。 脸上虽挂着笑容,但笑得很勉强,与在路上所见的神色完全不一样,他的心不由打了一个结。 这是什么缘故? 她曾表示要嫁给自己,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枝节? 封大娘上前道:“姑爷,到里边去吧,夫人与老爷在候着。” 陈家麟点了点头,心想:“不错,岳丈虽然双目盲残,但老夫妻破镜重圆,也算晚景不恶了。” 一行人往里走去,不久,到了大厅,“鄱阳夫人”与“天地客”陶一苇果然坐候厅中,一见陈家麟来到,双双站起身来。 小宝却已先扑过去,牵住“天地客”的衣角道:“外公,爹回来了,说是再不离开了!” 陈家麟赶紧进前叩见,然后又引介了林二楞与吴弘文。 二楞嫂原本是庄中的侍婢,拜见两位老主人之后,显得有些局促。 ×      ×      × 青灯娓娓,时已午夜。 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里,陈家麟与陶玉芬相对俯首而坐。 他俩曾拜过花堂,也入过洞房,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房里的气氛很微妙,到底他俩算是什么关系呢? 陶玉芬抬起头来,偷偷望了陈家麟一眼,又垂下头去,口里发出了一声微喟。 这一声微喟,增加了陈家麟的勇气,抬头正视陶玉芬道:“你有什么心事只管明说?” 陶玉芬幽幽抬头,欲言又止。 陈家麟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芬妹,记得你巧计救我出地牢,在庙中你说的话么?” 陶玉芬蹙着眉头道:“我……说了什么?”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芬姝,你来房里,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顿了顿,又道:“你不必为难,表明你的心意吧,我现在算是在这里作客,随时可以走。” 陶玉芬眼圏一红,道:“姐夫,我……并非不爱你,但我不能这样做,可是……有人逼我答应……” 陈家麟双目大睁,困惑地道:“我不懂,谁逼你?” 一个声音道:“是我!” 陈家麟心头剧刺,一转眼,“失心人”已站在门边。他看看陶玉芬,又看看“失心人”,茫然失措。 “失心人”缓缓掲下了蒙面巾。 陈家麟如逢鬼魅似的惊呼一声,两眼发了直。 眼前,又是一个“武林仙姬”。 “你……你……陶,又是梦?” 他全身似乎瘫痪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渔郎哥!”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多热切感人的呼唤,他以为今生再也听不到了。 她是陶玉芳,她没有死,这不象是真的。 陈家麟颤抖着,头脑阵阵晕眩,口张开了半天,迸出了一声:“芳妹!” 他站起来,扑过去,把她紧紧抱住,紧紧地,生怕她会飞去,她会消失。 如果这是梦,他要抓住这个梦。 久久,陶玉芳挣脱的他的怀抱,带着泪,正色道:“渔郎哥,听我说,我当年投湖,没有死,是被公公救了。在湖底秘宫住了些时,公公费尽心力,终算保住我不死,但……绝症依然,再不能履行夫妻的义务,所以,我要促成你与玉芬的事……” 陈家麟连退数步,无力地坐回椅上,正要张口…… 陶玉芳扬手止住他,接下去道:“渔郎哥,听好了,这不能由你,玉芬一直不肯,不是不爱你,是为了我,你什么也不必说,如果你不答应,你会真的永远看不到我,这不是威胁你,我是很认真的,你冷静地想想吧!” 陈家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却响着小宝稚气的声音:“我有两个娘!” ×      ×      × 失去了的春天,奇迹般的重临。 飘寒的粉睫,在饱经风雪之后,又回到了春天。 (全书完,锋竹芹叶录校 2019.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