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红颜》 第一章 情 缘 一座坟,一座建造得不太大,也不太小,相当漂亮,但又没有碑碣的坟。 一个人,一个满面风尘,鹑衣百结,似乎被甚悲哀情绪所侵,以致显得比他实际年龄,更老了一些的老年人。 一座炉,一座由三块山石,架成的炉。 一个锅,一个子平常常的煮饭、煮菜或是煮汤的锅。 既然称“锅”.锅中自然是煮得有物。 炉围着火,火炙着锅,锅对着人,人看着坟。 除了坟是安安静静以外,其余都是动的,或是不太静的。 炉虽不动,但却被那熊熊火焰,烧得毕剥作响。 火不仅焰光跳动,并也“呼呼”声响。 锅则“咕嘟”地,已被烧得翻翻作滚,并蒸腾出奇香热气。 人呢?是左手向炉中不断加柴,右手向目旁不断拭泪。 四外是青山,当空是白云,云山幽美处,蓦地起吟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这就是前面所说“云山幽美处,蓦地起吟声”的“吟声”。 吟的词儿,是东坡居士的(江城子)。 吟词儿的人,是个约莫二十四五,风神潇洒,极为英挺的青衫书生。 这位青衫书生,是从一条陡滑山道之上,缓步走来,但目光不时扫视四外,似乎有所寻觅。 转过了一角山崖,青衫书生目光忽凝,已有所见。 他看见了锅,看见了炉,看见了人,看见了坟。 青衫书生剑眉微扬,飘然走过,向那对坟流泪的鹑衣百结老人,深深一揖,含笑说道: “老人家,在下有事请教。” 鹑衣老人抬起头来,对青衫书生看了一眼,皱眉微叹说道: “我因挚友新亡,情绪太坏,尊驾有何事见询,请说得越简单越好。” 青衫书生点头笑道:“在下因是西南人氏,初来浙东,路径不熟,想向老人家请教一声,这‘括苍山’中,可有处‘埋龙坳’么?” 鹑衣老人闻言之下,从一双泪渍模糊的泪眼中,闪动神光,凝望着青衫书生,扬眉问道: “尊驾由西南不辞万里,远来浙东‘括苍’,就为了寻找‘埋龙坳’么?那地 方景色虽尚清幽,并不是什么特殊名胜。” 青衫书生答道:“在下寻找‘埋龙坳’,并非为了览胜探幽,是想拜谒隐居其间的一位前辈奇客。” 鹑衣老人问道:“尊驾所谓‘奇客’是谁?” 青衫书生答道:“此人隐迹遁世已久,姓郭,名南天,昔年在武林中啸傲风云之际,得号‘天龙八掌’。” 鹑衣老人听完话后,神情微震,双目一张,精芒电闪地,又向青衫书生,打量几眼,问道: “尊驾与‘天龙八掌’郭南天,是什么样的交情?” 青衫书生似乎觉得对方问话太多,在眉宇间,有丝不悦之色,一现即隐地,淡淡答道: “慕名已久,一面未识。” 鹑衣老人叹道: “尊驾请莫要嫌我唠叨,我不懂得你既与‘天龙八掌’郭南天一面未识,却怎会知道他隐居在这‘括苍山埋龙坳’内?” 青衫书生因他业已打过招呼,遂不再嫌烦,含笑答道:“在下偶游‘六诏’,听得有人与‘天龙八掌’郭南天,深结前仇,探得他隐居于‘括苍山埋龙坳’内,欲来报复。” 鹑衣老人“哼”了一声,青衫书生继续说道: “常言道得好: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再高明的盖代豪雄,只要稍稍疏忽,也时常会在鬼蜮阴谋之下,埋冤饮恨,在下素仰‘天龙八掌’郭大侠盛德清名,遂不辞万里,赶来报讯,期使郭大侠有所警觉戒备。” 鹑衣老人忽然站起身形,向青衫书生,深深一揖。 青衫书生赶紧抱拳还礼,诧声问道: “老人家何以如 此谦礼?” 鹑衣老人叹道:“我是代我老友‘天龙八掌’郭南天,致谢尊驾见义勇为的远来盛意。” 青衫书生笑道: “听老人家这样说法,莫非‘天龙八掌’郭大侠,如今不在‘埋龙坳’内了么?” 鹑衣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神情说道: “尊驾仁心侠骨,更具有脱俗风神,想必也是武林一脉,可否先请把名姓赐告?” 青衫书生含笑答道:“在下姓卓,名轶伦。” 话犹未了,鹑衣老人便失声说道: “卓老弟,恕我恃老托大,你莫非就是号称‘圣手仁心’的哀牢大侠?” 卓轶伦拱手笑道: “大侠两字,卓轶伦愧不敢当,尚未请教老人家怎样称谓?” 鹑衣老人得知“圣手仁心”卓轶伦的来历之后,逐不再有疑虑之心,应声答道: “我姓周,名三畏,江湖中曾送了我个‘天琴醉叟’的外号。” 这回轮到卓轶伦俊目闪光地,向周三畏全身上下,打量起来。 周三畏皱眉问道:“卓老弟,你怎么这样对我?” 卓轶伦接口笑道:“根据江湖传言,‘天琴醉叟’周三畏是酒不离口,琴不离身,如今老人家却不仅无甚酒意,身边也未看见那具名贵绝世的‘焦尾古琴’,怎不教我诧异?” 周三畏“哦”了一声,凄然叹道: “老弟有所不知,我固挚友新亡,无心饮酒。” 卓轶伦点头说道: “酒入愁肠人更愁,借酒浇愁,本 来不是好事,但老人家的那具‘焦尾琴’呢?” 周三畏指着炉中烈火,以及炉下的一堆灰烬,神色黯然答道: “老弟请看,炉中那堆灰烬,就是我‘焦尾古琴’所化。” 卓轶伦骇然问道: “焦尾古琴是稀世难得之物,老人家把它焚却则甚?” 周三畏凄然落泪,长叹一声答道: “钟期既死,伯牙摔琴,无非是知音已逝,曲调谁赏之意。倘若将今比古,时虽移而事不异,卓老弟……” 卓轶伦见周三畏的神情甚悲,遂设法岔开话头,指着那只热香四溢的锅儿,含笑说道: “古人有‘煮鹤焚琴’之语,周老人家既然焚琴,这锅中所煮的,莫非是只鹤么?” 周三畏一面举袖拭泪,一面摇头答道: “我不是‘焚琴煮鹤’,而是‘焚琴煮骨’,这锅中所煮的是一条凶徒腿骨。” 周三畏语音方落,卓轶伦脸色忽变。 刷!刷! 两声尖厉已极的划空锐啸起处,寒芒耀目,飙轮电转地,飞来了两团急漩金光。分向“圣手仁心”卓轶伦,及“天琴醉叟”周三畏当头袭到。 卓轶伦青衫大袖微翻,忽从袖中飞出一根紫色软索,恰好自那两囤金光之中,穿了过去。 周三畏则怒啸一声,向金光来处的大堆嵯峨怪石,飞身猛扑。 但他尚未扑到,怪石之后,业已飞出一条黄衣人影。 这条黄衣人影,不是迎着周三畏来势飞出,是向相反方向退去。 此人身法之快,委实快如石火电光,一闪即逝,使周三畏空自瞠目惊奇,根本欲追不及。 尤其这黄衣人大袖郎当,从他背影望去,好似双手皆无模样。 周三畏一怔之间,卓轶伦却笑声叫道: “周老人家,此人身法太快,无从追赶,你且看看这两件暗器,或可判断出他的来历?” 周三畏苦笑回身,只见卓轶伦持着两支黄澄澄的圈儿递过。 这两只圈儿,内厚外薄,极为锋利,色呈金黄,径约五寸左右。 周三畏“呀”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是他。” 卓轶伦双眉微扬,目射神光问道: “老人家知道那黄衣人的来历了么?” 周三畏点头答道: “我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但却想先从另一方面说起,卓老弟才比较容易了解全盘情况。” 卓轶伦目光微扫四周,一面缓缓坐下,一面问道:“老人家大概仍是要从‘焚琴煮骨’说起?” 周三畏摇了摇头,神色又自凄然地,指着那无碑坟儿,悲声答道: “焚琴煮骨,还在其次,我要先请卓老弟猜猜,这坟中埋的是谁?” 卓轶伦苦笑说道:“这是难题,茫茫人海……” 周三畏接口说道: “我先告诉卓老弟,此处就是‘埋龙坳’,并以‘地符其实’四字,给老弟一些提示。” 卓轶伦听了“地符其实”四字,以及此处就是“埋龙坳”之语,不禁心中一惊,蹙眉说道: “此处便是‘埋龙坳’,郭南天大侠又复号称‘天龙八掌’。” 话方至此,周三畏又复老泪纵横地,凄然叹道: “卓老弟,你猜对了,这坟中所埋,便是我生平挚友‘天龙八掌’郭南天。” 卓轶伦听得脸色一变,周三畏继续叹道: “虽承卓老弟义胆侠肝,驰报警讯,却可惜你来迟一步,被那般无耻鬼蜮,着了先鞭,仍使我郭大哥含恨九泉,身遭惨死。” 卓轶伦剑眉双挑,目闪精芒,愤然叫道: “周老人家不必流泪,郭大侠既遭暗算,我们便应该设法替他雪恨报仇,伸张武林正义,郭大侠方能瞑目地下。” 周三畏举袖试泪,目注卓轶伦,讶然问道:“卓老弟,我与‘天龙八掌’郭南天,是生平挚友,替他报仇雪恨,自然义不容辞,你却和他半面未识,难道也愿意涉此风险?” 卓轶伦满面神光,恭声答道: “在下艺业或有不精,学识或有不够,但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即作不平鸣,义胆侠肝,却决不甘落人后,我万里远来,既未能替‘天龙八掌’郭大侠的生前效劳,自愿为他的死后尽力。” 周三畏听得轩眉狂笑叫道: “好心胸,好男儿,难怪卓老弟年岁轻轻,便得号‘圣手仁心’,成为名震西南的‘哀牢大侠’。” 卓轶伦摇手说道: “老人家不必再对我谬奖,我有几项疑问,想先请你给我解答。” 周三畏道:“老弟有何疑问?尽管提出。” 卓轶伦指着坟儿问道: “天龙八掌,誉满武林,郭大侠生前显赫,坟前何不立碑?” 周三畏答道: “一来我郭大哥所结仇家,太以狠毒,他此次并未能亲手杀我郭大哥,我遂暂时不拟泄漏郭大哥的死讯,免得在我风尘仆仆,四海寻仇之际,对方连泉下白骨,都放不过。” 卓轶伦恨恨说道:“这人是谁,竟会如此毒辣?” 周三畏未答他这次所问,仍自继续说道: “二来我打算等我替郭大哥雪恨复仇后,再来此补立碑碣。” 卓轶伦点头说道:“周老人家的这种打算,也有道理,但郭大侠是前辈一流好手,功力极高,他那狠毒仇家,定也……” 周三畏截断了卓轶伦的话头,摆手苦笑说道: “老弟猜得不对,我郭大哥的这位仇家,根本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 卓轶伦大为惊奇地,失声说道: “有这等事,此人是谁?” 周三畏道: “此人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智字,身患瘫痪重症,除了头手略能转动之外,连站都无法站起,镇日均半躺半坐在一辆特制轮车以内。” 卓轶伦诧声问道: “像这样一个残废之人,能害死武功绝世的‘天龙八掌’郭大侠么?” 周三畏叹道: “这独孤智虽是身不能动的残废之人,但他不论何种恶毒刁钻花样,均想得出,智慧之高,足称天下第一。” 卓轶伦听得皱眉说道: “这样说来,我在‘六诏山’ 所闻要向郭大侠寻仇暗算之人,并不是独孤智了。” 周三畏叹道: “我郭大哥游侠江湖之际,虽然仁义如天,但既欲助弱扶倾,必与强粱结怨,仇家自然不止一个,卓老弟在‘六诏’所闻.是如何说法?” 卓轶伦应声答道: “我听得有两名江湖人物,在说什么‘何大哥业已探出天龙八掌郭南天,隐居于括苍山埋龙坳中,即将全力寻仇,以报当年的断臂之恨,我们应该助他成功,也好借此成名露脸’等语。” 周三畏双目之中,神光电闪问道: “这两人是否一个瘦小枯干,另一个则颇为雄健?” 卓轶伦点头说道: “老人家怎会知道,他们正是这等模样。” 周三畏向卓轶伦看了一眼,扬眉说道: “卓老弟,你在途中大概遇事耽延,否则以这两个恶徒的功力脚程,不可能走在你的前面。” 卓轶伦俊脸微红,点头答道: “老人家猜得不错,我在来此途中,确曾因事耽延了两三日光景,莫非……” 周三畏叹道: “这只好说是运数前定,天意难回,卓老弟若是能比那两名江湖恶徒先行赶到,或许还可使我郭大哥,逃过这场劫数。” 卓轶伦又惊又愧问道: “老人家,你这样说法,可把我听糊涂了, ‘天龙八掌’郭大侠到底是中了独孤智的暗算?还是遭了我在‘六诏’所见的那两名恶寇毒手?” 周三畏答道: “我郭大哥独居‘埋龙坳’,忽染风寒,身患重病,那两个恶寇一名邵挺,一名陆锋,也恰好赶到。”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声叫道: “原来如此,英雄只怕病来磨,郭大侠若非身患重疾,哪里会把邵挺、陆锋这等下流宵小,放在心上?” 周三畏神色伤感地,继续说道: “邵挺、陆锋进入我郭大哥所居茅屋之际,我郭大哥因病势沉重,已入弥留状态,但床前几上,却还有密封铁匣,未曾开启。” 卓轶伦道: “这只铁匣何来?是不是郭大侠自有之物?” 周三畏摇头答道:“邵挺、陆锋见我郭大哥病重将死,自然高兴异常,并因知我郭大哥藏有一册珍贵无比的武林秘籍,遂起了贪心,四处搜索.终于启匣观看。”卓轶伦目光电闪,说道:“这匣中定然有甚蹊跷!” 周三畏点头答道: “匣中空无一物,只写着血红色泽的‘独孤智’三字,但就在邵挺、陆锋注目观看之际,三个血红字迹,突化烈火喷出,铁匣也立即爆炸得四分五裂。” 卓轶伦骇然说道: “这独孤智委实心肠太毒,手段太狠,如此双重算计,却教当事人怎生防卫?” 周三畏道: “毒火喷处,邵挺首当其冲,立被烧得焦头烂额,而铁匣裂飞之下,我郭大哥也惨遭殃及,撒手尘寰。” 卓轶伦扼腕长叹道: “苍天不佑,病祸双来,郭大侠身入九泉,定难瞑目。那陆锋怎未被周老人家提及?莫非他竟……” 周三畏接口说道: “陆锋异常侥幸,只是略受轻伤,但此时我已赶到,将他点倒制住,问明情由,悲愤难平, 遂欲把这恶贼先行分尸泄恨,然后再寻他们身后之人,和那独孤智,替我郭大哥报复血仇。” 卓轶伦点了点头,正欲发话,周三畏又复说道: “谁知我刚刚砍断了陆锋的一条左腿,便有他同党赶来,把这断腿凶徒,拼命救去。” 卓轶伦想起周三畏曾有“焚琴煮骨”之语,遂恍然说道:“如此说来,这锅中所煮的就是陆锋左腿。” 周三畏凄然叹道:“我骤见生平挚友,不禁肝肠皆裂,五内如焚,一面埋葬郭大哥,一面焚琴煮骨,告慰英灵,并立誓走遍天涯,踏遍海角,寻找独孤智,以及邵挺、陆锋的身后之人,替郭大哥报仇雪恨。” 卓轶伦问道:“谁是邵挺、陆锋的身后之人?” 周三畏答道: “此人姓何,名撑天,也就是适才向我们飞圈暗算的黄衣人。” 卓轶伦点头说道: “对了,邵挺、陆锋在‘六诏山’中,曾有‘何大哥欲报断臂前仇’之语。” 说到此处,双眉忽蹙,想了一想,又向周三瞿问道:“周老人家,你以前见过何撑天么?他刚才飞遁极速,身材相貌,均未着清。” 周三畏不等卓轶伦话完,便自扬眉说道: “这何撑天有特殊标志,使人一望而知,卓老弟难道未发现他大袖郎当,比一般人少了两只手么?” 卓轶伦急急说道: “我正为此事,有所生疑,那何撑天既失双手,却又怎能发出飞圈,向我们暗袭?” 周三畏双目一张,神光电射地,向卓轶伦注视有顷,缓缓问道: “卓老弟,看来你大概对于‘宇宙六残’细 情,还不深悉。” 卓轶伦苦笑答道: “什么叫‘宇宙六残’?慢说细情,连这四个字儿,我也从未听过。” 周三畏道: “老弟请坐,你既尚未知晓‘宇宙六残’,我便详细说给你听,因为这六人均极凶恶,万一江湖偶遇,未加提防,往往会遭受暗算,抱憾终身的呢!” 卓轶伦如言坐下,并从怀中取出一只扁扁酒瓶,递向周三畏,含笑说道:“老人家请先润润喉咙,再行赐告。” 周三畏号称“天琴醉叟”,生平嗜酒如命,但如今他似因挚友新亡,哀伤过度,竟有些不愿接取酒瓶之意。 卓轶伦见状笑道: “老人家身为豪侠,不必矫情,你焚琴煮骨,目前业已告慰郭大侠英灵,将来更立誓替他报仇雪恨,可说是已尽为友之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对于这瓶酒儿,又有什么不可下喉的呢?” 周三畏连声怪笑,伸手接过酒瓶,拔开瓶塞,便咕嘟咕嘟地,一倾而尽,饮得点滴不剩。 他饮尽瓶中美酒,举起破袖,胡乱抹去唇边的淋漓酒渍,双目注视卓轶伦,扬眉问道: “卓老弟,你是文武双全的哀牢大侠,总该知道‘缺陷’是一种美,也往往会是一种力量。” 卓轶伦点头说道:“我懂得这种道理。” 周三畏怪笑说道:“卓老弟既然懂得‘缺陷就是力量’之理,我就要开始对你叙述所谓‘宇宙六残’的了。” 卓轶伦见周三畏说话时,连咂嘴唇,仿佛酒兴未足,遂又从怀中取出只白玉小瓶递过,含笑说道: “周老人 家,这是极上等的‘百花猴儿酒’,你再拿去,助助谈兴。” 周三畏接过玉瓶,凑向鼻端嗅了一嗅,不禁高兴得眉开眼笑地,现出了一副馋像。 但他虽然馋极,却似对于这种罕世美酒,舍不得立时就饮,只是嗅了几嗅,便仍塞好玉瓶,扬眉说道: “所谓‘宇宙六残’,便是六位身体上有重大残缺的江湖人物总称,更由于他们各有残缺,也就各有超越常人的特殊长处,譬如我已说过的独孤智,就是‘六残’之一,此人瘫痪多年,身不能动,但智计之高,却放眼整个武林,绝无任何一人.可与比拟。” 卓轶伦点了点头问道: “这样说来,那双手俱无的何撑天,定然也是‘六残’之一,但不知此人有何特殊长处?” 周三畏答道: “何撑天的过人特长,就是腿快,他轻功之佳,简直捷似风云,一日千里。” 卓轶伦“哦”了一声说道: “他双手既失,便自然而然地,把一身武功,集中腿部,方才遁走时的身法之捷,确实罕世难睹。” 周三畏道: “何撑天不仅跑得极快,一套‘飞云腿法’,更是独步扛湖,尤其在双腿之上,可以发出三四种厉害暗器。” 卓轶伦想起那两只圈儿,不禁失笑说道:“这种力量,果然是由于‘缺陷’而生,倘若何撑天与常人一般,双手均在,他便不会把两条腿儿,练得如此厉害。” 周三畏扬眉说道: “天下事往往奇妙绝伦,既有了个 失去双手的何撑天,便还有个失去双腿的云千里。” 卓轶伦道: “这云千里既失双腿,定然把一身功力,集中在双手之上。” 周三畏点头说道: “卓老弟猜得不错,云千里不仅指掌之力,绝世无双,他更手巧无比,能制造各种精妙器械。” 卓轶伦笑道: “宇宙六残,已知其三,还有三人不知残些什么?” 周三畏忍不住地,终于把那瓶“百花猴儿酒”,尝了两口。眉飞色舞说道: “其余三残之中,有两人是同胞兄弟,兄名司马聪,弟名司马明。” 卓轶伦不等周三畏话完,便接口道:“周老人家慢说,我来猜上一猜,司马聪定然是个瞎子,长处是耳力极强,司马明定然是个聋子,长处是目力极锐。” 周三畏摇头笑道: “卓老弟钻了牛角尖,你恰好猜得相反,司马聪是个聋子,司马明是个瞎子。” 卓轶伦苦笑说道: “聪而聋,明而瞎,真是匪夷所思。” 周三畏失笑说道: “老弟若是细想一想,也就无以为奇,这和无手之人名‘撑天’,无腿之人名‘千里’,是同样道理。” 卓轶伦恍然笑道: “我明白了,这是从竟识上弥补缺陷,也就是一般人五行缺木则名号多木,五行缺水则名号多水之意。” 周三畏继续说道: “最后一残,是个失去思维能力的浑噩之人,但一身横练,却绝世无双,臂力之强,也具霸 王神勇。” 卓轶伦问道:“此人叫何姓名?” 周三畏应声答道:“他叫濮阳勇,勇力无双,独孤智,智力绝世,他们又是从正面写实,与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司马明等反面烘托,恰好迥异其趣。” 说到此处,目光一注坟墓,忽又伤感起来,眼圈发红地,凄然叹道: “说什么是非成败?论什么真假正邪?我一想起我那位仁义如天的郭大哥来,便怀疑冥冥上苍,是否真有灵应?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唉!” 这位“天琴醉叟”,在“唉”的一声长叹之后,居然又把那只小小白玉瓶中的“百花猴儿酒”,喝得干干净净。 但酒才喝完,周三畏便摇了摇头,皱眉自语说道:“咦!奇怪,我往日干杯不醉,常把三五十斤烈酒,视若等闲,今日怎么在饮了这样几口酒儿以后,便有地转天旋,头昏脑胀之感?” 语音了处,人已摇摇欲倒,陡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戟指卓轶伦,恍然大悟问道: “卓……卓老弟,你……你好,你……你……你为什么在酒中做……了……” “做了手脚”一语中的“手脚”二字,尚未说出,这位“天琴醉叟”周三畏,便已醉得人事不知,口吐白沫地,翻身栽倒。 卓轶伦微叹一声,目注周三畏道: “周老人家莫要怪我,我若不如此,却怎样救你一命?” 原来卓轶伦崛起“哀牢”,不仅武功精绝,并医理极深,不逊华(佗)扁(鹊),才获得“圣手仁心”之号。 他今日一见周三畏后,便从气色之上,发觉这位“天琴醉叟”,肝肠过热,因挚友新亡,悲痛太甚,把一腔激怒沉哀,聚于肺腑。 这等情况之下,不须再加刺激,便可使周三畏吐血身亡,再投药石,都无法生效。 惟一的解救之道,就是不着痕迹地,使周三畏在情绪方面,渐渐平和,然后再把握时机,投以妙药。 卓轶伦非但深明医理,并极通达人情,他知道像周三畏这等血性豪雄,此时为友伤怀,肝肠如沸,若加劝说,根本听不入耳。 故而,他不从劝说抑哀着手,反倒先对“天龙八掌”郭南天,惨遭暗算之事,表示叹惜。 这样作法,是先使周三畏的悲痛心情,可以缓缓宜泄。 然后,再表示见义勇为,愿为“天龙八掌”郭南天复仇,期使这位武林大侠,瞑目九泉。 这样作法,是使周三畏觉得吾道不孤,心中渐获安慰。 最后再故意听他畅论“宇宙六残”。 这样作法,是使周三畏把注意力暂时移转到叙述“宇宙六残”之上,情绪越发平静。 其实,卓轶伦用不着听,他游侠江湖,见闻颇广,对于“宇宙六残”,早就耳熟能详,深明细底。 等到周三畏说到表面上兴高采烈之际,也就是他内心中激动悲哀情绪,比较平息之时,卓轶伦遂散了他两次美酒。 第一次的酒儿之中,毫无异状,但在第二次的酒儿之中,却暗暗加上了迷魂安神药物。 周三畏饮酒以后,一语未毕,便烂醉如泥,仆倒在郭南天的墓前,呼呼大睡。 但他眼角腮边,却仍布满了伤怀的纵横泪迹。 卓轶伦好生崇敬他,点头一叹,向周三畏口中喂了两粒自炼灵丹,再替他周身按摩推拿,期使这位“天琴醉叟”,获得一个安酣好梦,便可把身心疲劳,祛除大半,不致郁为重病。 果然,他一遍推拿完毕,周三畏便已鼻患如雷。 卓轶伦慰然一笑,遂想自己也盘膝静坐,用用吐纳功夫,等周三畏醒来,再细商怎样替郭南天报仇雪恨之策。 谁知,卓轶伦盘膝坐下,双目方一垂帘,眼皮便又睁开,炯炯精光,电射而出。 因为,他听得前方小林之内,又起了武林人物的疾驰步履声息。 卓轶伦内功极好,听觉不差,展眼间,便有位红衣少女,从林中急步走出。 这位红衣少女真所谓“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无论是身材貌相,都美得不可方物。 但世间哪有绝对完满之事,这位红衣少女,虽然美到极处,却是柳眉带煞,妙目笼威,略嫌英锐之气太浓,女孩儿家最容易令人心醉的温柔气息,仿佛不够。 卓轶伦方自看得微觉惊奇,眼前香风略飘,这位红衣少女,竟未见纵跃,平超数丈,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不论这是“千里户庭”,抑或“移形换影”,均已显示 出对方身怀绝技,武学甚高。红衣少女的两道英锐眼神,是先看看坟,再看看“天琴醉叟”周三畏,最后才落在卓轶伦的身上,神情又冷又傲地,扬眉问道: “喂,这里是‘埋龙坳’么?” 卓轶伦心想这倒真巧,只不知她是否也来寻找“天龙八掌”郭南天? 红衣少女见他似乎心中想事,未曾立即答话,不禁怫然不悦地, “哼”了一声说道: “你这人看来倒生得一副聪明样儿,但可惜是个聋子。” 卓轶伦闻言,暗忖自己眼力着实不差,这位美得可以的姑娘的脾气,却也急得可以,果然不够温柔。 但他心中虽在想事,口中却不敢再不答话,遂抱拳一揖,含笑说道:“姑娘说得不错,此处正是‘埋龙坳’。” 红衣少女把她那两道清澄澄,朗澈澈,娇滴滴,冷冰冰的眼神,盯在卓轶伦身上,从头至脚,毫不羞涩地看了一遍,问道:“你是谁?” 卓轶伦被她问得一怔,感觉这位姑娘,委实太不客气。 红衣少女居然猜得透他的心意,冷然一笑说道: “你是否认为我问起话来,你呀你的,有点不太客气?其实你就是你,多么干脆。若再加上些‘朋友’, ‘尊驾’,或是‘阁下’等等,岂不哆嗦多事?” 卓轶伦连连点头地,陪笑道:“姑娘豪迈无伦,说得极是,在下……我叫卓轶伦。” 他因知道这位姑娘豪爽干脆,遂也不再用什么客套之语,来了个“我叫卓轶伦”的干脆答覆。 谁知红衣少女的目光更冷,娇美绝世的脸庞儿上,也傲现怒色。 卓轶伦方自心中一跳,那红衣少女果然倒剔蛾眉,怒声叫道:“卓轶伦,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 这两句话儿,真把卓轶伦,听得有点啼笑皆非。 但他表面上却仍不得不表示“礼貌”地,堆起一脸苦笑,向红衣少女抱拳长揖,要想请教自己的失礼之处何在。 他嘴唇微动,尚未发话,红衣少女却已从鼻中“哼”了一声,摆摆手儿说道:“除非宗派隶属,辈份有别之外,人与人之间,均系平等地位,故而抱不抱拳,作不作揖,都没有什么关系。但你却为何不在我问完你的姓名以后,也问问我呢?难道你看我不起,真以为你‘卓轶伦’三字,有点卓荦不群,轶伦迈众么?” 卓轶伦恍然悟出自己确有失礼之处,遂赶紧一抱双拳。 红衣少女秀眉微蹙,不悦说道:“又抱拳了,大概又想作揖,你不要忘了你眉目间英气外宣,精华内敛,分明是位武林人物.何必再故意做作地,装什么迂腐书生?” 她说到此处,忽然嫣然失笑起来,对卓轶伦的那副异常尴尬神情,略一注目,扬眉说道:“我把你教训了好大半天,不必等你再问我了,告诉你,我叫夏侯娟。” 卓轶伦的确被对方教训得有些头昏眼花,如今既听红衣少女自报姓名,方自略定心神,含笑叫道:“夏侯姑娘。” 一语未毕,夏侯娟又复连连摇手,截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你且慢问我,我还有话问你。”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得苦笑说道:“夏侯姑娘有话尽管讲,卓轶伦知无不答。” 夏侯娟刚刚略现笑意的腔庞儿上,突然又布严霜,冷冷问道:“此地既是‘埋龙坳’,坳中可住有一人,名叫‘天龙八掌’郭南天么?” 卓轶伦心想巧极,这位夏侯姑娘的来意,与自己果又相同,遂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 “夏侯姑娘,在下也是来找‘天龙八掌’郭南天,只可惜我们均来迟一步。” 夏侯娟诧然道:“你这‘来迟一步’,却是怎讲?难道郭南天业已迁居他往?” 卓轶伦摇头道:“不是迁居他往,而是运数已尽,撒手红尘。” 夏侯娟悚然一惊,失声说道:“这老贼,他……他……他死了么?……” 语犹未了,如泉珠泪,便已从她那双大眼眶中,扑簌簌地滚了出来,淋得衣襟尽湿。 她为了卓轶伦的“郭南天已死”之语,悚然一惊,卓轶伦也为了她的“这老贼”三字,悚然一惊。 卓轶伦惊念方起,夏侯娟便已咬牙忍泪问道:“郭南天是怎样死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卓轶伦猜出夏侯娟与郭南天之间,定有什么深仇大恨,遂毫不隐瞒地,把从“天琴醉叟”周三畏口中所闻各情,向夏侯娟转述一遍。 夏侯娟静静听完,神情一阵木然,指着面前的坟墓,含泪问道:“这墓中埋的,就是‘天龙八掌’郭南天么?” 卓轶伦一来不喜谎言,二来也想借以试试这位豪迈绝伦,夏侯娟姑娘的心性如何,遵点头答道:“不错,这墓中埋的正是‘天龙八掌’郭南天,夏侯姑娘莫非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连对一位业已逝世的老人家,都放不过么?” 夏侯娟好似悲怀难禁地,垂泪答道:“我虽与郭南天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但常言曾道,人死仇消,我又怎会狠毒得像伍子胥把楚平王鞭尸泄愤一般,去找墓中枯骨晦气?” 卓轶伦肃然一揖叫道:“夏侯姑娘,你莫再怪我迂腐多礼,我这是对于你明理达义的厚德宽仁,表示敬佩之意。” 夏侯娟拭泪说道:“厚德宽仁之赞,夏侯娟愧不敢当,我虽不找死人晦气,却要去找活人晦气。” 卓轶伦听了她“要去找活人晦气”之语,讶然问道:“夏侯姑娘,你第二仇家是谁?” 夏侯娟颇含感激地,看他一眼答道:“多谢你告诉我实情,郭南天既然直接间接地,死在‘宇宙六残’中独孤智及何撑天的手内,我便要把满腹怨气,发泄到这两个残废凶人头上。” 语音一了,红衣傲扬,便欲飘身高去。 卓轶伦叫道:“夏侯姑娘请暂留贵步。” 夏侯娟扬眉问道:“你不赞成我去找独孤智和何撑天么?” 卓轶伦摇头笑道:“在下哪有不赞成之理,但这两个残废凶人,并不易找,夏侯姑娘必将浪迹天涯,飘游海角,似尚不急在目前一时。” 夏侯娟目光一转,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问了你半天,你大概也有些话儿问我,我和你一样地知无不答就是。” 卓轶伦把话音神色均放得极为平和地,微笑问道:“夏侯姑娘与‘天龙八掌’郭南天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一提仇恨,夏侯娟便眼圈傲红,定了定神之后,暗咬银牙,点头说道:“好,我告诉你,我爹爹名叫夏侯洵,外号人 称‘翻天神手’。” 卓轶伦肃然起敬地,接口说道:“我知道,夏侯老伯是名重一时的岭南大侠。” 夏侯娟听他把自己爹爹称作“老伯”,自然心中颇生好感地,向卓轶伦看了两眼,继续说道:“爹爹与郭南天本是刎颈至交,他们并在偶然机缘之下,合得了一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经’,遂互相苦苦参究,谁知为时未久,我爹爹即被郭南天害死,那老贼独吞秘籍,从此隐居遁世。” 卓轶伦虽对素具大侠之称的“天龙八掌”郭南天,竟会有如此卑鄙之事,有些不信,但因夏侯娟言来似甚确凿,自己毫无反证资料,未便代为辩白,只好点头,随口问道:“夏侯姑娘当时却在何处?” 夏侯娟答道: “我在‘小寒山般若庵’中,随我恩师学艺。” 卓轶伦又是一惊,抱拳说道:“原来夏侯姑娘竟是‘百忍神尼’悔大师的门下弟子,卓轶伦多有失敬。” 夏侯娟瞟了他一眼,扬眉问道:“你呢?你看来骨秀神清,卓荦不俗,定也艺出名门。” 卓轶伦听了夏侯娟的赞语,不禁把适才所受教训及所忍委屈,完全清除地,慰然笑道:“我们师门中可能颇有渊源,卓轶伦是受业于‘天山醉头陀’,和‘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等两位恩师门下。” 夏侯娟知道“天山醉头陀”,“归云堡主”彭五先生,都是与自己恩师“百忍神尼”悔大师,地位相等的第一流出世高人,故在闻言之下,点头娇笑说道: “我的看法,果然不错,除了根骨绝世的旷代奇才,是不容易被这两位前辈人物,垂加 青眼,收列门墙的呢!” 卓轶伦又受夸奖,正自有点心神飘忽之际,夏侯娟忽然秀眉微扬,含笑说道:“卓兄,我们师门中既有渊源,气味亦甚投合,萍水相逢,就此订交,夏侯娟因急于追寻何撑天,暨独孤智下落,暂时告别,绿水青山,行再相见。” 美人魔力,端的无边,“就此订交”一语,听得卓轶伦心花怒放,但“暂时告别”一话,却又听得卓轶伦默然魂消。但默然虽是默然,这位哀牢大侠,却想不出理由来,加以挽留,只好默默点头,从眼角眉梢之间,显露出一片惜别伤离神色。 英雄自古本多情,但美人呢?似乎应该比英雄来得更缠绵一些才对。 不,夏侯娟容光绝世,称得上是位极美极美的美人儿,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缠绵神色显露。 她只是微微地一举手,淡淡地一点头,轻轻地一回身,便如流水行云般,飘然离去。 不一时,红衣忽转,夏侯娟又复施展她初来时那种极高明的轻功绝技,娇躯傲一晃动,便自俏生生地,站在卓轶伦的面前。 卓轶伦以为她也惜别伤离,暂不愿走,正自心头狂喜,夏侯娟业已笑吟吟地,扬眉叫道: “卓兄,我还有句话儿问你,有桩事儿求你。” 卓轶伦点头笑道:“夏侯姑娘有话请讲。” 夏侯娟闪动着一双妙目,看着卓轶伦,含笑问道:“武林人物,多半都有外号,卓兄,你有没有?叫做什么?” 卓轶伦笑道:“哀牢一带的武林人物,曾经送过我‘圣手仁心’四字。” 夏侯娟把“圣手仁心”四字,念了两遍,扬眉娇笑说道:“照这‘圣手仁心’四字看来,卓兄不仅精于武功,并还精于医道了。” 卓轶伦赧然答道:“我恩师彭五先生,与‘一帖神医’叶天仕,是至交好友,卓轶伦侍酒侍棋之际,常得叶老前辈不吝指点,遂稍解青囊之术。” 夏侯娟“唉”了一声,皱眉叹道: “有个外号,多么神气!” 卓轶伦蓦然想起,方才夏侯娟动问自己姓名,自己因未回问,曾被她教训一顿,如今自应礼尚往来,岂可触怒美人,再蹈覆辙? 想到此处,卓轶伦立即问道:“夏侯姑娘,你的外号是怎样称呼?” 夏侯娟柳眉双剔,白了卓轶伦一眼,嗔声说道:“你这人怎么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有时尚算懂事,有时却太以糊涂!” 卓轶伦所谓“拍马屁拍上马脚”,被踢得俊脸飞红,心中发怔。 夏侯娟见状,嫣然失笑道:“卓兄,你看你这副懵懂样儿,真像只大傻瓜!我若有甚外号,哪里还会羡慕有外号之人?” 卓轶伦被她这种毫不客套的爽直言词,说得脸上更红,连耳根也微发热。 夏侯娟才不管他神色如何,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要问你的话儿,业已问完,如今要求你的事儿,也就来了。” 卓轶伦灵机忽动,含笑问道:“夏侯姑娘,你是不是要我送你—个外号?” 夏侯娟闻言,贝齿微露,笑出声来,扬眉说道: “哈哈! 真有趣味,在一转瞬间,大傻瓜便变成了聪明鬼!外号不宜自起,应由人赠,你肯不肯送我一个?” “大傻瓜”、“聪明鬼”,都不是什么好字眼。但吐自娇媚绝色的夏侯娟口中,却变成一枚奇异无形利箭,钻人卓轶伦心窝深处,使这位哀牢大侠,不单不觉痛苦,反而生出一种甜甜蜜蜜之感。 夏侯娟笑道:“你是在动脑筋么?我不喜欢什么‘凌波仙子’、‘寒山玉女’等虚无赞美之词,最好写实一些,连骂我都没有关系。” 卓轶伦被她这么一提,猛然想起自己适才目送夏侯娟时的心中感觉,遂剑眉双挑,应声笑道:“好,写实就写实,夏侯姑娘美似天人,风华绝代,但脾气方面,却稍嫌直率暴躁一些,我想送你个‘咆哮红颜’外号,希望夏侯姑娘莫以为忤。” 夏侯娟把“咆哮红颜”之话,反复念了两遍,神色极为高兴地,娇笑说道:“卓兄真不愧是醉头陀和彭五先生高足,端的文武全才,你这‘咆哮红颜’四字,想得多好,其中有种‘真率之美’跃然流露,我连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会以喜为忤?” 凭良心说,卓轶伦是一时冲动,才大着胆儿,把“咆哮红颜”四字,冲口提出。 如今见了夏侯娟的高兴神情,知道她对于“咆哮红颜”之号,居然极为喜爱,卓轶伦方把那颗腾腾乱跳的心儿,放了下来,从眉宇之间,流露出了洋洋得色。 但这种洋洋得色,不过昙花一现,转瞬间便变成了黯黯离情。 因为夏侯娟颇为高兴以后,立即向卓轶伦告别。 她仍是先前那般微微地一举手,淡淡地一点头,轻轻地一回身,红衣飘拂,袅袅生姿,走得像行云,像流水。 卓轶伦也仍是默然目送,并希望她仍像上次一样,因事回头,再复多谈数语,多聚片刻。 天下事,那得尽如人意?卓轶伦的心中希望成空,夏侯娟未再折转,她一直走到来路林边,方驻足回头,向卓轶伦看了一眼。 卓轶伦心中一跳,以为她又有什么事儿?但红衣一飘,芳踪寂寂,夏侯娟那美煞人、爱煞人的窈窕倩影,业已被那恼煞人、恨煞人的无情林木遮蔽。 若说她有情?却为何匆匆而别,不多留一刻半刻,一分半分? 若说她无情?却为何临去回眸,秋波儿那般惆怅,那般销魂? 卓轶伦在江湖风云之中,是名副其实,卓荦不群,轶伦迈世。 但在儿女情网之中,却是名不副实,他一点都不卓荦,一点都不轶伦,只与常人无异,平平凡凡,呆呆痴痴地,凝望着吞没了夏侯娟红衣倩影的那片可恶的树林,眉际深笼愁色。 他这痴痴发怔,怔得相当长久,直等那位“天琴醉叟”周三畏,从沉酣中一梦醒来,仍看见卓轶伦仿佛神思恍惚地,茫然呆立。 周三畏愕然叫道:“卓老弟,你在看些什么?” 卓轶伦这才从恍惚情思中,倏然警觉,赧然答道:“周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你沉酣入梦之际,又有人来,欲向‘天龙八掌’郭大侠寻仇。” 周三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这人是谁?” 卓轶伦仍有点神不守舍,随口答道:“她叫‘咆哮红颜’。” 周三畏皱眉说道:“这是哪路人物,我从来就不知我郭大哥,有这么一门仇家,也从未听见过什么‘咆哮红颜’之号?” 卓轶伦警觉自己神思不属,信口失言,遂俊脸微烧地,愧然说道:“她叫夏侯娟……” “夏侯娟”三字方出,竟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惊得酒意全消,跳起身来,瞠目叫道:“大侠‘翻天神手’夏侯洵的独生爱女?” 卓轶伦点头答道:“老人家说得丝毫不错。” 周三畏目注卓轶伦,急急问道: “这……这丫头现在何处?” 卓轶伦暗笑周三畏太以倚老卖老,“这丫头”三字,若是听在夏侯娟耳中,必将大肆咆哮,定把这位“天琴醉叟”,弄得啼笑皆非,灰头土脸不可。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却应声答道:“夏侯姑娘业已离此远行,不知去向。” 周三畏皱眉说道:“这丫头与我郭大哥仇深如海,恨重如山,她既远来寻仇,怎肯轻易退去?” 卓轶伦道:“我告以郭大侠业已遭人毒手,撒手红尘……” 周三畏不等卓轶伦话完,便白手指坟头,诧声问道:“夏侯娟不知道这是我郭大哥的坟么?她怎不设法开坟,戳尸泄愤?” 卓轶伦既想不到,也弄不懂周三畏为何竟如此说法?只好带着满腹惊奇,据实答道:“夏侯姑娘的心性,颇为光明仁厚,她认为人死仇消,不必开坟殃及泉下无知白骨,她把一腔仇 恨,都移转到独孤智,何撑天等两个残废凶人身上,去找他们,加以发泄报复。” 周三畏长叹一声,苦笑说道:“天哪!我这一觉睡得虽然神清气爽,太以舒服,但也太不是时候,居然辜负了我郭大哥的殷殷重托。” 卓轶伦问道:“周老人家,郭大侠托你何事?” 周三畏答道:“郭大哥托我设法把夏侯娟找到此处,说明是她杀父仇人之坟,叫夏侯娟开坟劈棺,戳尸泄愤。” 卓轶伦愕然说道:“郭大侠这样作法,却是何故?他总不会在坟中棺中,设下什么厉害埋伏?” 周三畏神色间微现不悦地,怫然叫道:“卓老弟,我郭大哥生平仁义如天,你不应该有这种侮辱他的想法。” 卓轶伦陪笑说道: “老人家莫要误会,我事先业已说明,不相信郭大侠会在坟中棺内,有甚恶毒安排。但对于他竟奉托周老人家,把夏侯娟姑娘找来,任其开棺戳尸之举,却太以莫名其妙?” 周三畏长叹一声叫道:“卓老弟,你有所不知,夏侯娟之父‘翻天神手’夏侯洵,与我郭大哥,本是莫逆好友。” 卓轶伦接口说道:“这些事儿,业已由夏侯娟姑娘,告诉我了。” 周三畏苦笑说道:“夏侯洵之死,其实是他自己炼功岔气,走火入魔,不是被我郭大哥所害。” 卓轶伦点头说道:“我觉得郭大侠德高望重,绝不会作出这种欺友夺宝的神人不齿之事,但却不懂他为何不主动向夏侯娟说明真相?” 周三畏道:“卓老弟的想法,与我相同,但我郭大哥却觉 得既已身落嫌疑,则实言辩解,难邀人信,何况当时夏侯娟尚属孩提,不易理喻,遂决心暂时含冤遁世,静等夏侯娟长大成人,练就绝艺,寻他报复父仇之际,再以最佳办法,洗刷清白。” 卓轶伦叹道:“郭大侠的这种念头,虽然不错,但人到无常万事体,他身遭惨死,撒手红尘,纵有再佳的洗刷清白办法,也已付诸流水,岂不要含冤地下,永辱令名了么?” 周三畏感慨无穷地,继续说道:“我郭大哥遁世清修,静中生慧,对于生死劫运,似已预知,他曾经特制一具小小铁匣,秘密收藏,并对我谆谆叮嘱,说是万一化身遭险,难尽天年,务请我以此匣为他殉葬……” 卓轶伦扬眉问道:“这匣中盛的何物?是不是那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经’?” 周三畏摇头答道:“百篆真经厚厚一叠竹简,我并亲眼见我郭大哥斥为惹祸根苗,累死良友,把它亲手焚去!故而小小铁匣之中,所藏何物,无法可知,但郭大哥却说只要夏侯娟掘墓劈棺,开视铁匣以后,深仇自解,冤辱自清,他便可含笑九泉,偏偏在夏侯娟来此寻仇之际,我却人事不知,昏昏醉睡,负了良友所嘱。” 卓轶伦赧然说道: “周老人家不必难过,这桩错误之事,应该由我负。” 周三畏被他提醒,皱眉问道:“卓老弟,你为何在酒内作了手脚?否则虽然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但我—向沉溺杜康,哪里会醉得……” 卓轶伦被逼无奈,只好不等周三畏话完,便把自己发现他急痛成疾,然须安静疗治等情,说了一遍。 周三畏听完话后,苦笑说道:“卓老弟一片仁心,对我有救命深恩,我哪里还敢怪你,此事既已无心差错,追悔何益?我们研究研究怎样替我郭大哥报仇?并迫寻夏侯娟的踪迹。” 卓轶伦指着西面的那片树林说道: “夏侯娟是由此而来,也是由此而去。” 周三畏叹道:“括苍山已近‘东海’,除了一位震地惊天的武林奇侠,隐居海上之外,其余的蛇神牛鬼,均困中原,夏侯娟既欲搜寻独孤智、何撑天等遗迹,自必西行,但莽莽江湖,毫无着落,要想找得这位姑娘,只怕真不易呢!” 卓轶伦笑道:“周老人家,你所说隐居东海的,是哪位武林奇侠?” 尉三畏道:“是当世武林之内的最杰出人物,名列‘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之中的‘光复岛主’卫三民。” 卓轶伦知道这位‘光复岛主’卫三民,虽与自己两位恩师,天山醉头陀,哀牢山灵云堡主彭五先生齐名,合称“三奇”,但因他于“光复岛”上聚集一般先明的孤臣孽子,整军经武,企图等机缘,重复汉业,还我河山,心胸太以伟大,遂无形中渐渐成为武林首脑人物。 慢说四海八荒间的正人侠士,就连旁门左道人物中,除了真正丧心病狂,甘心忍受异族奴役,认贼作父者外,也均对这位“光复岛主”卫三民,莫不肃然起敬。 故而,周三畏一提到“卫三民”时,卓轶伦立即恭身肃立,满面敬佩神色。 周三畏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地,含笑说道:“独孤智据说是隐居于‘湖北桐柏山’中,惟不知确切所在。何撑天则经常在安徽黄山一带,出现踪迹,卓老弟若是随意行侠,身无其他 要事,我们不妨便到这两处走走。” 卓轶伦笑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早就对‘始信’‘天都’‘奇松’‘云海’等‘黄山’胜景,钦慕备至,如今竟能与周老人家,结为游侣,自然再妙不过。” 周三畏闻言,遂把墓前各物,收拾干净,不使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便与卓轶伦结伴同往“黄山”。 途中,周三畏突然想起一事,向卓轶伦正色道:“卓老弟,那何撑天双臂俱废,但双足双脚之上,仍可发出多种厉害暗器,且件件蕴有奇毒,老弟万一与其相逢,却绝不可对他过分轻视。” 卓轶伦点头笑道:“多谢老人家指点,在下深明‘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之理,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人物。” 周三畏赞道:“老弟少年持重,真是难得,那日你发出一根紫色软索,收取何撑天两只飞环之际,手法异常灵妙,是件什么东西?” 卓轶伦含笑答道:“是根‘铁线蛇筋’,经‘一帖神医’叶天仕前辈,用灵药浸泡,九蒸九制以后,赠我作为兵刃,此物刚之可化精钢,柔之可以绕堵,任何宝剑,所不能断,着实威力凌厉,颇为精妙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并取出“铁线蛇筋”,递与周三畏观看。 周三畏接过一看,只见这根蛇筋,粗如人指,长约丈二,不禁骇然说道: “铁线蛇长丈许,并不为奇,但能粗如人指,却……” 卓轶伦不等周三畏话完,便即含笑说道:“老人家有所不知,这条铁线蛇筋,本来细仅如线,长度却有三丈六七,但精华则完全蕴藏在蛇头以下的七寸长短的一段之内。叶老前辈便 系截取此段精华,再用其他珍贵药物,九蒸九制,才涨粗长成如今这等形状。” 周三畏闻言,暗凝内家真力,劲达四梢,手中“铁线蛇筋”,果然随之坚挺,成了一根细细铁棍模样。 他好奇心动,随手凝力猛挥,龙吟脆响起处,路旁一方巨石,立被击得裂成碎块。 周三畏内劲一敛,见“铁线蛇筋”立即柔软如绳,心中不禁好生赞叹,遂递还卓轶伦,并向他含笑说道:“卓老弟好好收藏,这根‘铁线蛇筋’,真是万金难觅的罕世武林异……” “武林异宝”的“宝。”字尚未说出,这位“天琴醉叟”,突然呆呆出神,住口不语。 卓轶伦愕然问道:“周老人家,在想些什么?” 周三畏仍自有点神思不属地,喃喃答道:“我在想贫者是否期富?贱者是否期贵?弱者是否图强?赢者是否图壮?……” 卓轶伦莫名其妙地,失笑说道:“老人家想此则甚?这些都是无须置疑的当然之事……” 周三畏摇头说道: “我知道这是‘当然’,遂要研究它们‘所以’,也就是要研究那些贫者、贱者、弱者、赢者,为什么会有期富、期贵、图强、图壮等各种希望?” 卓轶伦皱眉笑道:“这话怎么讲呢?我认为‘所以然’之故,无非是那些生有缺陷之人,要想弥补缺陷。” 周三畏目光一亮,抚掌狂笑说道:“对了,对了,谁不企图完美?谁不想弥补缺陷?我们应该利用这种自然心理,来个‘只消准备奇香饵,哪怕鳌鱼不上钩’?” 卓轶伦失笑道:“老人家兴趣真好,居然想钓鳌鱼,但那所谓‘奇香饵’,却愈不好找呢!” 周三畏伸手指着卓轶伦,轩眉狂笑说道: “谁说不好找?常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卓老弟不就是个绝妙的‘奇香饵’么?” 卓轶伦苦笑问道:“周老人家,你怎么这样狠心,要拿我当做鱼饵?” 周三畏不答反问地,怪笑说: “卓老弟,你在‘埋龙坳’中,曾为我疗治急病,又与‘一帖神医’叶天仕,颇有渊源,定必深通医理,精于岐黄妙技!” 卓轶伦被他弄得糊里糊涂,摸不着边际,双蹙剑眉,点头答道:“我曾蒙叶老前辈垂爱,耳提面命的细加指点,自然略解青囊之术。但……” 周三畏不等他往下再讲,便即眉飞色舞,好不高兴地,接口狂笑说道:“够了,够了,领会华佗一夕语,便是人间旷代医!我们到了前面市镇之上.购备一些应用药材,再定制一块招牌,上写‘一帖神医叶天仕亲传弟子卓轶伦,专医天下疑难杂症,各种伤毒残疾’。” 卓轶伦讶然问道:“周老人家,你这么一来,岂不把我变成了个‘江湖郎中’了?” 周三畏瞪眼答道:“你作‘江湖郎中’,有甚关系?只要你当真精于歧黄,还不是一样济人救世?何况我也并不闲着,还要替你这位‘郎中’掮招牌,提药箱,当下手呢!” 卓轶伦皱眉说道:“老人家休要取笑,你这样做法,是否有什么深意?” 周三畏怪笑说道:“当然,那还用问,老弟请想,独孤智、何撑天等,均是身带残疾之人,他们若是听得有位神医,挟技济世,怎会不来求你替他们弥补缺陷?” 卓轶伦“呀”一声,好生敬佩说道: “老人家想得真高,这样一来.我们便不去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们了。” 周三畏怪眼双翻,得意笑道:“这就叫‘以逸待劳,主客易位’,卓老弟请自裁决,你到底是‘大开方便门,小试经纶手’?还是‘坐视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呢?” 卓轶伦听出趣味,豪情勃发地,扬眉笑道:“先贤说得好:‘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我们就双双搭档地,走走江湖,卖卖草药便了。” 话方至此,忽又剑眉微蹙说道: “卖药行医,原无不可,但却何必故意招摇地,把叶老前辈名号……” 周三畏听他这样说法,已知其意,连连摇手,接口怪笑说道:“卓老弟,你这就说的是外行话了。常言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又道是:‘干一行便须像一行’,我们既打算过一段卖药郎中生涯,哪里能不事招摇?倘若两位郎中,比邻而居,一位沉默守分,技赛华扁,一位大擂大吹,毫无实学。则结果包管是不招摇的这位,门可罗雀,招摇的那位,门庭若市。” 卓轶伦扬眉一笑,周三畏又复说道:“故而:凡属走江湖,做买卖的各行各业,均系三分本领‘七分宣传’,哪怕你仅与叶天仕谈过半句话儿,也要夸大为‘亲灸心传’,何况老弟还真正受过这位‘一帖神医’的耳提面命。倘非顾虑到触犯了这位叶老先生,我几乎想在招牌上,替你书写‘半帖神医’四字。” 两人计议既定,周三畏果然在市镇上购备药材,定制了布招、药箱等物,与卓轶伦一路行医卖药。 一来卓轶伦的医道真高,二来周三畏的宣传极好,这一互 相配合之下,果然生涯鼎盛,声誉鹊起。 他们走到“怀玉山”中一个小镇,也就是浙皖两省的接壤之处,两人宿店对饮,卓轶伦不禁向周三畏苦笑说道:“周老人家,你这主意,出得真妙,我们一路行来,对于夏侯娟、独孤智、何撑天等讯患,半点未获得,但却替人治了不少病,赚了不少钱呢!” 周三畏极为高兴地,狂笑说道:“当然妙啊,治了不少病,你可以积德,赚了不少钱,我可以喝酒,岂非是于人于己,皆有裨益。至于探听有关讯息方面,老弟却不可性急,我们是把‘黄山’当做第一站,且等游毕‘黄山’,再做道理,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独怕有心人’么?” 卓轶伦举杯笑道:“我倒并非有什烦躁不耐,而是觉得治病收钱,总有些不像侠义人物,我们以后可否……” 周三畏怪眼一翻,摇手叫道:“不行,你想免费施送,绝对不行,我有两大理由,可以提出反对。” 卓轶伦喝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我愿意听听老人家的所谓两大反对理由。” 周三畏应声说道:“第一点理由是掩护本意,既然卖药行医,则要钱是本份,不要钱是例外,我们何必要拘泥小节,引人起疑,致对本意有碍呢?” 卓轶伦无以为驳,只好继续问道:“第二点反对理由,又是什么?” 周三畏摆出一面孔的伤感神情,黯然叹道: “俗语有云‘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老人家打了一辈子光棍,对于‘儿孙’之念,固已早绝,但穷愁潦倒,到处飘萍,对于苦日子却 真熬透怕透,好容易如今才有了这么一个赚钱机会,怎肯轻易放过?我这一把年纪,替你背药箱,充下手,辛辛苦苦,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积聚几个买醉酒钱,和将来伸腿瞪眼时的棺材本么?” 卓轶伦知道这位“天琴醉叟”的辩才无碍,舌利如刀,遂含笑说道: “周老人家,我们把收钱方法,变通一些,来个‘贫苦施医,富贵加润’如何呢?” 周三畏略一沉吟,点头笑道:“这倒使得,我今夜便把这‘贫苦施医,富贵加润’等八个字儿,添写在卖药布招之上。” 话方至此,店家进房禀道:“有人求医,用轿来接。” 周三畏扬眉笑道:“卓老弟生意来了,对方以轿延医,显系富贵之家,你不可忘记适才所定条件,要多收他几文脉敬。” 卓轶伦白他一眼,向店家笑道:“我们不惯乘轿,只由来人引路同去便了。” 店家陪笑说道:“来人说是病家远居深山,步行不便,才特派轿夫来接。” 卓轶伦方一沉吟,周三畏业已怪笑叫道:“卓老弟,这位病家,可能与众不同,我们就莫拂对方好意,乐得歇歇腿儿,坐轿去吧!” “与众不同”四字,听得卓轶伦会心一笑,遂与周三畏分坐对方所派来的两乘小轿而去。 果然不仅小轿所经,尽是崎岖山路,那四名轿夫,更复健步如飞,履险若夷地,走得十分快捷。 卓轶伦与周三畏均自心中雪亮,知道这次的延医病家,定是绿林人物。 走了约莫顿饭光阴,小轿停在一片山庄的大厅之外。卓轶 伦与周三畏,才一下轿,便有位自称苏建祥的文生打扮之人,恭恭敬敬地,把他们接进厅内。 厅中陈设,华丽异常,绝不像是什么山居隐逸模样。 卓轶伦等侍役献过香茗,便向苏建祥问道: “请问主人,病者何在?” 苏建祥陪笑答道:“在下只是这‘红叶山庄’中的一名宾客,患病之人,才是庄主。” 卓轶伦道: “贵庄庄主,既感违和,便烦苏兄请出一见,或是引我前往病室,因早点诊断下药,才好使病者安心。” 苏建祥闻言,便站起身来,把卓轶伦、周三畏,引往大厅屏后。 第二章 定 约 原来屏后尚有通路,略一曲折,便是一间精致卧房。 房中榻上,和衣躺着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俊品书生。 这书生貌相,尚称俊美,但从俊美中,流露出一股阴鸷之气,双眉并太黑太浓,若照相书说来,似主贪淫好色。 脸上并未显甚病容,只是双目神光萎顿,好像是受了什么内伤情状。 卓轶伦在医家“望闻问切”四诀之中,仅仅用了一个“望”字,业已看出了大半病情。 他把“闻问”二诀,暂置一旁,先请苏建祥以软枕替榻上所躺的黄衣书生,垫起右腕,以便诊脉。 苏建祥一面如言用软枕替黄衣书生,垫起左腕,一面低声说道:“启禀三庄主,这位卓先生就是最近誉腾众口的圣手神医,苏建祥特意请来,为三庄主试行诊治。” 那位被称为“三庄主”的黄衣书生,向卓轶伦看了一眼,大迈迈地,略微点了点头,神态仿佛极傲。 卓轶伦深知病人心情,多半烦躁,自然不会计较,遂伸出三指,搭向对方左腕寸关尺上。 他略诊脉象之下,心中便暗吃一惊。 因为察出这黄衣书生不仅有一身极好内功,并果系受了一种奇异内伤。 这只是初步感觉,等到卓轶伦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一思,细诊脉象以后,不禁心头微跳。 他忽然心跳之故,是暗喜自己与周三畏不曾走错路线,极可能会在前途,发现那位直率豪爽,而又美绝天人,牵若自己为她旦夕相思的“咆哮红颜”夏侯娟的踪迹。 原来,当代武林中,除了“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十二位出群好手以外,还有一位旷代高人。 “光复岛主”卫三民,“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主”彭五先生,合称“三奇”。 “四眼神君”胡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合称“二帝”。 “一绝”就是曾对卓轶伦传授岐黄妙技的“一帖神医”叶天仕。 “六残”则系独孤智、濮阳勇、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司马明等六人。 至于那位旷代高人,倘若单以武功而论,却又比“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中,任何一人,还要高出一等半筹以上。 她就是“小寒山般若庵”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 卓轶伦恩师之一的“天山”醉头陀,与“百忍神尼”悔大师,渊源甚深,故而深知悔大师精擅一种玄妙莫测,旷世无双的“般若掌力”。 如今,榻上黄衣书生病象,正是受了“般若掌”伤,但发掌人总算仁慈,对他只加惩戒,保留了三成以上功力,未下杀手。 “百忍神尼”悔大师深隐“小寒山”,从不出世,则运用“般若掌力”之人,不是夏侯娟还有哪个? 他这里心中暗跳,对那位“咆哮虹颜”,动了相思,却害得榻上黄衣书生,与苏建祥也自心中狂跳。 因为医生诊脉以后,如此沉吟,岂非症状沉重,显然不妙。 黄衣书生将口微张,似欲问话,但却喉音喑哑,一字不出。 卓轶伦心中雪亮,知道这种暂失喉音,也是受了“般若掌”伤的特殊症状之一。 苏建祥忍不住地,向卓轶伦抱拳一揖,低声问道:“请问卓先生,我家三庄主所患的是何病症?可……可碍事么?” 卓轶伦业已看透端倪,自然胸有成竹地,应声答道:“据我看来,三庄主是伤非病,可能系受了阴人之害。” 诊出“是伤非病”不难,但那“阴人之害”四字,却把黄衣书生和苏建祥,听得均从双目中流霹出惊佩神色。 卓轶伦目注黄衣书生,缓缓说道:“三庄主此伤症状,是不是喉间失音,全身忽冷忽热,并奇酸难耐,四肢关节等处,也极为胀痛?” 黄衣书生在枕上连连点头,表示承认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他神色间已无适才的傲慢之状。 这时,苏建祥又向卓轶伦表示钦佩地,抱拳问道:“先生真是神医,但不知对于我家三庄主的这种伤势,应该怎样加以疗治?” 卓轶伦落得故作神奇地,微一沉吟,缓缓答道:“想救这种伤势,必须先问清当时的一桩情况,故而我打算先用‘金针度穴’之法,使三庄主恢复喉音,能够说话。” 苏建祥听得唯唯称是,卓轶伦遂向周三畏含笑说道:“老人家,请把针筒取来一用。” 周三畏这些日来,替他收拾药箱,手脚已甚娴熟,闻言之下,立即取了一枚针筒递过。 卓轶伦从筒中抽了其细如发的三根银色长针,先以其中一根,插进那位三庄主的咽喉之内。 苏建祥委实看得有点胆战心惊,但见三庄主的咽喉要害之上,被插进一根银色长针之后,不仅毫无痛苦神色,目光中反有高兴之状,也就钦佩万分,心神略定。 卓轶伦也不替那三庄主宽除所着衣裳,竟隔衣认穴地,把其余两根银针,插入他胸膛之内。 三根银针插好,卓轶伦便微凝功力,伸指点住针尾,使银针针身.起了一种有韵致的颤抖。 他指下银针在抖,那位三庄主的身躯,也随之在抖。 苏建祥的一颗心儿,亦自忐忑失宁地,抖跳得好不厉害。 片刻过后,卓轶伦五指一扬,三缕银光,随身而起。 那位三庄主,则“哎呀”一声,叫出口来,果然气血流通,喉音已复。 卓轶伦问道:“三庄主,你在受伤之时,是觉得全身一冷?还是全身一热?” 榻上黄衣书生应声答道:“我是觉得全身一冷,随即气血被制。” 卓轶伦正色说道:“三庄主请想得清楚一些,我要根据你的话儿,对症下药,稍有谬误,便将遗恨终身,你当时真是觉得冷,而未觉得热么?” 黄衣书生点头说道:“我记得不错,是全身一冷,如坠寒冰,毫无什么火辣辣地,炙热感觉。” 卓轶伦点头一笑,遂从药箱中取了两粒白色的丹丸命黄衣书生服下,然后再替他于“黑甜穴”上,略作推拿,便使黄衣书生面带笑容地,人了沉酣梦境。 苏建祥悄悄问道: “我家三庄主的伤势,就此无碍了么?要不要另外服药?” 卓轶伦笑道:“苏兄定必也是武林好手,应该知道你们这位三庄主内伤甚重,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早已魂游墟墓,续命无方,这等伤势,倘服对方独门解药,自然较易痊愈,但像如今这般治疗,虽保活命,却最少也要调理上十天半月。” 苏建祥听得连连点头,卓轶伦又自笑道:“病人刚刚服我灵丹,最好让他熟睡一觉,方易行散药力,我们不宜在此打扰,且到厅上去开药方吧!” 语毕,起身回转大厅,一面执笔沉吟,准备开方,一面目注苏建祥,正色发话问道:“苏兄,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故而请你从实告我,你家三庄主究竟是怎样受伤?” 苏建祥自然不敢对医生隐瞒,遂应声答道: “先生医道,委实通神,你所说‘阴人所害’之语,半点不错,我家三庄主昨日偶遇一绝美红衣少女,双方言语不合,竟起冲突,三庄主因对方是女流,一时大意轻敌,遂被那红衣少女,在后背上拍了一掌。” 卓轶伦心中微跳地,接口问道:“这红衣少女,伤了你家三庄主后,还说了些什么话儿?” 苏建祥答道:“她声称半月以内,人在‘黄山’,倘若我家三庄主能够侥幸不变成一个哑子,便不妨赶去寻她报复。” 卓轶伦点头说道:“这红衣少女说得不错,慢说苏兄遇不上我,便算再迟上半日工夫,你家三庄主的喉音,便将永远喑哑,无法恢复的了。” 苏建祥闻言叹道:“倘真如此,则这‘红叶山庄’,便应改称为‘三残山庄’了。” 卓轶伦目光一亮,扬眉问道:“苏兄此话怎讲?” 苏建祥嘴皮微动,似乎有所碍难地,欲言又止,设法岔开话头,向卓轶伦称谢笑道:“此次祸变,多蒙卓先生妙手回春,请在这‘红叶山庄’小住数日,等三庄主病愈,或大庄主二庄主转来,定然不吝千金重谢。” 卓轶伦已在无意中探出夏侯娟的踪迹,哪里肯再复在此逗留,遂摇头笑道:“在下有事,无法久留,也不敢妄求什么千金重谢。” 说到此处,目注周三畏,含笑问道:“老人家,我们一向是病由我诊,价由你开,你且向苏兄索些公平脉敬,我们便该上路了。” 周三畏怪笑说道:“苏兄,我们这位卓先生的所定脉敬是‘贫苦施医,富贵加润’,像‘红叶山庄’这等气派,似乎应该略微多收一些。” 苏建祥点头笑道:“应该,应该,老人家尽管吩咐就是。” 周三畏屈指计道:“诊脉费十两,金针度穴的手续费二十两,两粒秘制灵丹,每粒二十两,开方费十两,总共整整百两纹银,听来仿佛甚贵,但你家三庄主却可保全性命,不变哑巴,又只合到苏兄所谓千金重谢的十分之一,算起来还是便宜透顶的呢!” 卓轶伦见周三畏竟敲了对方这大一笔竹杠,不禁剑眉微蹙,正待发话,苏建祥业已含笑说道:“便宜,着实便宜,若非两位急于启程,我家三庄主定不止赠送此数。”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命人取来百两纹银,周三畏也毫不客气,眉开眼笑地,伸手接了过去。 卓轶伦此时已把药方开好,递与苏建样道:“苏兄照此药方,每日早晚各煎一服,给你家三庄主服用,必须连服七日,方可停止。” 苏建祥目注药方,卓轶伦继续说道:“方上药物,均易购办,惟每次服药以后,尚须再给三庄主喝上一大碗鱼汤。” 苏建祥问道:“鱼汤?是蒸?是煮?要用什么鱼儿?” 卓轶伦笑道:“除了‘黑鱼’万不能用外,任何鱼儿均可,斤半左右的金色鲤鱼尤佳,至于烹汤方式,倒是蒸煮不拘,但蒸的滋味,或许会比较鲜美一些。” 苏建样把卓轶伦所嘱咐的话儿,一一记注,便吩咐庄丁,备轿送客。 卓轶伦等知道推辞不脱,只好由他送到店中,取了行囊,立往“黄山”进发。 周三畏边行边自得意笑道: “卓老弟,这次‘红叶山庄’之行的彩头不错,像这种主顾,若能多多遇上几个,我老人家后半辈子,便可终日醉饱,不会慨叹什么‘酒债寻常行处有’,和‘解馋难觅杖头钱’了。” 卓轶伦失笑说道: “老人家还好意思呢!区区一诊之劳,竟敲了人家百两纹银竹杠,你未免太以心狠手辣。” 话方至此,周三畏便自怪叫说道: “卓老弟,你说错了,心狠手辣的不是我们,而是‘红叶山庄’的那群人物。” 卓轶伦扬眉问道:“老人家怎么这样说法?” 周三畏狂笑叫道:“卓老弟,你装甚糊涂?我不信你就觉不出对方属于江湖人物,从那三庄主和苏建祥的气质方面看来,阴鸷有余,爽朗不足,分明不是正派豪侠,而是坐地分赃的绿林盗数。” 卓轶伦笑道:“我当时专心诊病,不曾注意这些,并连那三庄主的姓名,也未一问,否则便可知道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了。” 话方至此,身后蹄声大作,分明有骑快马,疾驰而来。 卓轶伦回头看去,一匹毫无杂色的雪白龙驹,业已泼风般地,卷到面前,马上人勒缰停蹄,飘然纵落,向卓、周二人,恭身为礼。 这人正是“红叶山庄”中的苏建祥,卓轶伦一见之下,不禁心内微惊,皱眉问道:“苏兄赶来则甚?难道三庄主的伤势,有了恶化迹象?” 苏建祥摇头笑道:“先生医术通神,我家三庄主一觉醒来,业已痛苦若失,问起脉敬,责我百两之赠,过于菲薄,遵命苏建祥飞骑赶来,再呈微礼。” 说完.便把鞍后所系的一具包裹解下,双手捧过。 对方如此作法,显出真情,卓轶伦倒不好意思加以拒绝,只得接过展开,包裹中竟是一件极好貂裘,价值足在千金以上。 苏建祥笑道:“卓先生,我家三庄主,尚有一事请教。” 卓轶伦如今倒觉得那位“红叶山庄”的三庄主,纵系绿林巨寇,倒也不失为性情中人,遂点头笑道:“苏兄请代我向你家三庄主,致谢貂裘之赠,他有甚话儿问我?” 苏建样道:“我家三庄主因见卓先生医道之精,无殊扁鹊再世,遂想请教一声,对于聋盲残疾,有无疗治之法?” 卓轶伦应声答道:“这要看症状如何?才可定论,譬如眼珠已失,或受伤碎裂,自然无法复明,若是翳障等因,便又可加疗治,一般说来,愈盲较难,愈聋便容易一些。” 苏建祥恭身笑道:“三庄主言道,本庄红叶如霜,秋景绝美,庄旁溪蟹尤肥,拟请卓先生与周老人家,于重阳前后,命驾光临,共谋一醉。” 卓轶伦闻言,更觉对方不俗,遂自豪情勃发地,点头笑道:“既承三庄主如此盛情,便请苏兄归报,在下与周老人家,准于九九重阳,前来叨扰。” 苏建祥喜形于色,恭身一礼,方欲上马别去,卓轶伦又复笑道:“苏兄暂留贵步,你家三庄主的尊名上姓,能否赐告?” 苏建祥略一迟疑,终于答道: “我家三庄主,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豪字。” 说完抱拳一礼,便上马疾驰而去。 周三畏从怀中摸出酒瓶,喝了几口,怪笑说道:“卓老弟,你这‘重阳’之约,定得似嫌匆迫一些,如今已是八月初三,我们还不知在‘黄山’有多久耽搁?” 卓轶伦扬眉笑道: “我已略加算计, ‘怀玉山’距离‘黄山’不远,无论有多大耽搁,也可于重阳节前,赶到‘红叶山庄’,因为对方既提出这项邀请,似乎不便辜负那位司马豪三庄主的……” 话犹未了,忽然“哎呀”一声,扬眉叫道: “我明白了,这‘红叶山庄’.果然大有来历。” 周三畏皱眉问道:“卓老弟,你获得了什么灵感?竟从恍然之中,钻出一个大悟来?” 卓轶伦得意笑道:“第一个灵感是‘三庄主’,第二个灵感是适才苏建祥问我能不能疗治盲聋残疾,第三个灵感是对方名叫‘司马豪’。” 周三畏被他说得晕头转向地,苦笑说道:“我大概感觉麻木,竟不知道老弟所提出这三件事儿,蕴藏着什么妙谛?” 卓轶伦微笑说道:“这三件事儿,倘系分而观测,似乎毫无妙谛,但若合而推敲,却有点妙不可言!我认为司马豪的两位哥哥,也就是‘红叶山庄’的大庄主和二庄主,一个叫司马聪,一个叫司马明,名列‘宇宙六残’,老人家是否同意?” 周三畏怔了一怔,拊掌狂笑说道:“老弟这真叫‘一言惊醒梦中人’,你猜得绝对不会有错,我们在‘红叶山庄’之际,苏建祥不是还说过: ‘倘若三庄主失音成哑,这红叶山庄便应该改称三残山庄’之语么?足见司马豪的两位哥哥,全都身患残疾。” 卓轶伦微笑说道:“我对‘宇宙六残’,闻名已久,但除了在‘埋龙坳’中,接过何撑天两只飞环之外,与他们尚屑缘悭一面。重阳佳节,来此重游,赏红叶,访奇人,不也相当有趣的么?” 周三畏一面前行,一面笑道:“有趣虽然有趣,但司马豪分明是想请老弟施展妙手,替那聋大哥,瞎二哥,疗治残疾。” 卓轶伦道;“这事非等实地观察诊断以后,才知有无希望?只要卓轶伦力之能及,我是绝不辞难。” 周三畏“哦”丁一声,目注卓轶伦道:“卓老弟,你知不知道‘宇宙六残’,全都偏狭狠辣,并非良善之辈?” 卓轶伦满面神光,点头笑道:“我知道,但医家有割股之心,无偏视之念,纵遇神奸巨寇,因病求医,我也先加诊治,次加劝化,宁可在劝化无效,怙恶不悛后,再费些心力,予以歼除。” 周三畏叹道:“老弟见识正大,胸襟如海,对于‘圣手仁心’四字,确实当之无愧的了。” 两人一番谈笑,到了“黄山”,便边自游览那些奇秀无伦的奥景灵区,边自留心探听夏侯娟、何撑天等有关之事。 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们漫游到“天都峰”时,居然在一株古树之上,有所发现。 这株古树的树皮,被人削掉了好大一片,并以尖锐之物,在树杆上歪歪斜斜地,划出几行字迹。 周三畏首先发现,走过一看,只见那些字迹,虽颇潦草凌乱,但仍可辨出写的是 “埋龙坳,埋龙坳, 一龙已埋一龙傲, 若说是对他有情, 为何一别匆匆? 若说是对他无情, 又为何在旦夕,在花里,在山头,在水隈,都不能够把 他忘掉? 周三畏静静辨清字迹,走到正自负手崖边,纵观云海的卓轶伦身前,向他拱手笑道:“卓老弟,恭喜你了。” 卓轶伦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老人家怎么寻起我的开心,卓轶伦何喜之有?” 周三畏并不答话,只是取出酒瓶,喝了一口,眯缝着两只镇日都含有酒意的醺醺醉眼,向卓轶伦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卓轶伦苦笑叫道:“老人家,你是否新学会了什么‘麻衣相法’?要在我身上,施展施展。” 周三畏点头晃脑地,怪笑说道: “相君之貌,英俊无伦;相君之心,悲天悯人;相君之学,深邃通神;相君之寿,万载长春。” 卓轶伦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周老人家,你真所谓善颂善祷,倘若再加上点江湖相士之语,大概要说我的生辰八字,贵不可言,应该赠送你千金厚礼。” 周三畏不加理会,依旧怪笑说道:“明珠仙霹,威风祥麟,此人不嫁,更嫁何人?” 卓轶伦瞠目叫道:“老人家,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儿?这是谁……” 周三畏怪眼一翻,接口狂笑说道:“这是准?这是夏侯娟,这是你送她外号的‘咆哮红颜’,这是我在代表她向你吐露芳心隐事。我的聪明卓老弟,糊涂卓大侠,你、你明白了么?” 卓轶伦俊脸微红地,皱眉说道: “老人家莫要乱开玩笑,那位夏侯姑娘,性情暴躁坦率,脾气并不太好。” 周三畏笑道:“我知道她脾气不好,否则你怎会称她‘咆哮红颜’?但我却觉得我是在替她吐露心声,夏侯娟姑娘,纵然亲耳所闻.也不会对我大肆‘咆哮’。” 卓轶伦苦笑说道:“周老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位夏侯姑娘,风萍初识,根本未通数语,便告分别,哪里会……” 周三畏摇头笑道:“卓老弟,我不是信口胡言,我有真凭实据。” 卓轶伦心中一跳,目注周三畏,扬眉问道:“老人家,在这‘天都峰’上,除了青松,便是白云,你却哪里来的什么凭证?” 周三畏狂笑答道:“青松为凭,千秋不灭,白云作证,万古长新,岂不是你们这一对侠女英雄,良缘当合的绝佳兆头?来来来,卓老弟,我且让你看看你那位‘咆哮红颜’,为你所留的相思手泽。” 话完,便把卓轶伦引到那株古松之旁,叫他细看树杆字迹。 卓轶伦看清字迹,心头微醉,脸上微红,但口却仍辩白说道:“这些字迹,并未留名,老人家怎可遽加认定,是夏侯娟的手笔?更是为我而书的呢?” 周三畏哈哈笑道: “卓老弟,英雄爱侠女,侠女慕英雄,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对此矫情?‘埋龙坳’三字,难道还不足证明一切?‘一龙已埋’是指我‘天龙八掌’郭大哥,‘一龙傲’是指你这‘圣手仁心’卓轶伦。” 卓轶伦因话儿已被周三畏叫穿,遂不再掩饰地,苦笑说道:“她真是冤枉我了,为何平平白白地,替我加上一个‘傲’字?” 周三畏摇头笑道:“老弟莫要叫屈,依我看来,是一点都不冤枉。” 卓轶伦不服气地叫道: “老人家请讲,我的‘傲’在何处?” 周三畏看他一眼,冷然答道:“傲在何处?‘傲’在你的骨子里。” 卓轶伦剑眉方蹙,周三畏继续说道:“夏侯姑娘向你道别之时,老弟应该加以挽留,约她和你一同并辔江湖,寻找独孤智与何撑天,你不曾这样示意,便是面嫩骨傲,夏侯娟无论如何豪迈坦率,总是个脸皮子较薄的女孩儿家,她好意思主动迁就你么?” 卓轶伦心中暗悔,知道周三畏所说有理。 周三畏哈哈一笑,忽然举掌凝劲,向那株古松斫去。 他不是想斫倒古松,只是借掌代刀,又削下了一片树皮。 卓轶伦骇然问道:“老人家,你这是何意?” 周三畏指着夏侯娟所留字迹,含笑说道:“夏侯姑娘绝想不到我们也来‘黄山’,更绝想不到老弟会天缘凑巧地,在这‘天都峰’头,看见她松身留字。故而,这是她惆怅以下的遣愁之作,自然毫无掩饰,充分吐露真情,我老人家即景动兴,也要来凑上几句。” 他一面说话,一面果以指甲在松杆之上,不住乱划。 卓轶伦等他住手以后,颇为好奇地,注目细看。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看得他深皱双眉。 原来,周三畏所划字迹,只是寥寥四语,辨出是: “爱海如仇海.情场比战场。 你若要想打胜仗,最好是先投降。” 卓轶伦摇头叫道:“老人家,你所划的这四句话儿,不伦不类,算是什么东西?” 周三畏瞪眼佯怒答道:“什么不伦不类?这是我老人家根据生平见闻经验,所创造的至理名言,也可以说是爱海南针,情场宝典。” 卓轶伦道:“老人家可不可以把你这充满奥秘的名言宝典,解释一下?” 周三畏冷哼一声说道:“这样浅显的字面,哪里还需要解释?就是告诉沉迷在爱诲情天中的男男女女,若想天从人愿,美梦得谐,便不可过于骄傲自大,纵然把‘胜利’业已握在自己手中,最好也不着痕迹地,分给对方一半。”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惊说道:“呀!我明白了,老人家深入浅出,确是至理名言,但……” 周三畏怪笑问道:“但些什么?卓老弟莫非还有所不服?” 卓轶伦摇头笑道:“我对老人家敬佩万分,哪里有甚不服?只是觉得老人家既然能作爱海名言,情场宝典,怎么到如今仍是一条光杆,缺少个老伴儿呢?” 这几句话儿,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问得既似窘愧难答,又似触绪伤怀,竟呆立不动地,从一双老眼之中,慢慢而慢慢地,垂落了两行珠泪。 卓轶伦见状.知道自己出语不慎,必是触动了周三畏的什么伤心隐事,不禁惶然叫道: “周老人家,你怎么这样伤感?请恕卓轶伦无知。” 周三畏举起破袖,略拭泪痕,摇头苦笑说道: “卓老弟,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有怪我自己年轻时,心性太傲,又不懂得这‘最好是先投降’的情场妙谛,才辜负了大好青春,成了个老光杆,慢说享受家室之乐,连儿子孙子,也一齐耽误。” 卓轶伦问道:“老人家当初的投降对象是谁?” 周三畏双眼中,精光一亮答道: “她的名气不小,是叫……” 话犹未了,忽又摇头长叹地,断然说道:“彼此红颜已逝,绿鬓全皤,何必再去提她?我还是把那情场妙谛,向卓老弟说得清楚一些,因为……” 卓轶伦笑道:“多谢老人家指教,对于这句‘最好是先投降’,我已牢牢记住。” 周三畏瞪眼叫道:“光记住不够.还要懂得其中精义。” 卓轶伦苦笑说道:“乖乖,‘投降’还有精义?” 周三畏道: “当然有, ‘投降’的精义,就是‘适时’二字,你若不懂得选择适当时机,来个胡乱‘投降’,对方又会看不起你,认为你是软骨鬼,大脓包,慢说让你称心如愿地,打场‘情场胜仗’,甚至于拂袖而去,以后连看都不屑向你看上一眼。” 卓轶伦越听越觉服贴,也越听越觉好奇地,向周三畏扬眉笑道:“老人家,你说得对,我如今才发觉你这些听来似是嘻笑怒骂的话儿之中,含蕴着高深哲理。” 周三畏点头叹道:“高深哲理,虽不敢当,但却是我一生中见闻累积,和本身经验所得的知识结晶。” 卓轶伦抱拳为礼,深深一揖笑道:“在下恭请老人家加以指教,什么才是向对方‘投降’的适当机会?” 周三畏目闪精芒,应声答道:“老弟应该注意这句‘最好是先投降’话儿中的那个‘先’字。” 卓轶伦闻言,方在思忖,周三畏又复笑道:“老弟,我先问你,武林内家高手,对于‘以静制动’的‘静’字诀,是怎样注解?” 卓轶伦顺口答道:“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周三畏抚掌笑道:“对了,‘投降’之道,亦复如此,在对方尚未对你完全倾心以前,若是推出一副‘投降’姿态,简直等于公狗向母狗摇尾乞怜般,令人厌恶,反会偾事,必须等待对方对于你的品貌风神,学识技艺,完全垂青,已想委身相事,而又基于女孩儿家一生骄纵怕羞本质,不好意思主动表示之际,来个趁其所愿的先行‘投降’,则在这场战争中,你所获得的胜利成果,必然丰硕绝伦,会使你从故意送给对方一半胜利,所受的这点委屈之内,赢取百倍补偿。” 这一席话,把卓轶伦听得失神呆立,但在感觉上却宛若醍醐灌顶,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受用。 周三畏目光一注,怪笑叫道:“卓老弟。” 三字才出,峰下幽壑之中,突然有“嘘、嘘、嘘”的几声凄厉怪啸,隐隐传上。 卓轶伦蓦然惊觉,扬眉问道:“老人家听见没有?这是禽鸣,还是兽啸?” 周三畏轩眉答道:“老弟为何只猜禽鸣兽啸?不猜人嚎?” 卓轶伦皱眉说道:“人嚎也不无可能,但若是人嚎,则这壑下定必有特殊花样。” 周三畏怪笑说道:“卓老弟认为有些什么花样?” 卓较伦答道:“不是有人在壑下调教什么奇异蛇虫?就是有人在壑下锻炼什么奇异功力?” 周三畏点头笑道:“老弟的看法,与我差不许多,我们下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作怪?” 话完也不等卓轶伦表示意见,便身形电闪地,当先向壑下驰去。 卓轶伦怔了一怔,旋即猜出这位“天琴醉叟”周老人家,定因提起昔年的情场旧恨,勾起愁思,才想赶紧找件事儿,排遣排遣。 他想得虽对,但就这一怔之间,周三畏业已先行下降了二三丈,隐没于一片云雾以内。 卓轶伦生恐壑下有甚凶险,遂也赶步提气飞身,施展出上乘轻功,跟踪纵落。 说也奇怪,就这略一怔神的先后之差,却已失去了周三畏的踪迹。 卓轶伦穿越那片云雾之后,便已到了壑底。 壑底是一片不甚平坦的石坪,毫无异状,不仅未见周三畏的人影.连先前所闻怪声,也未再听得响起。 卓轶伦见状,暗暗惊奇,心想周三畏的踪迹,怎会突然消失? 他人去何处,已颇难猜,但更难猜的是为何连招呼都不向自己打上一个? 除非…… 卓轶伦想到此处,便不禁眉头深皱。 因为除非周三畏是遭人毒手,并系一击立毙,或一击立昏之外.绝不会半声不出。 他越想越觉惊奇,心中充满戒意地,功力暗贯周身,把十来丈方圆的这片壑底,仔细搜索一遍。 有草、有树、有苔、有石,也有一些细细泉水。 无人、无兽、无洞、无迹,也听不见丝毫声息。 怪了,到底是周三畏会飞、会化,还是这壑上有妖有鬼? “唉……” 这是一声不知来自何处,声音细微得似有似无的凄然叹息,把卓轶伦听得委实毛骨悚然。 但他身上虽毛骨悚然,心中却灵光微现。 因为自壑上下望,目光被那片云带所遮,无法见底,会不会所谓“花样”,不在壑底,而在那段云气所罩的峭壁之间? 卓轶伦暗忖至此,耳中又复听得一声飘渺如丝的奇异叹息。 这次,他不再犹疑,提气纵身,往头上云雾之中赶去。 “嘘!嘘!嘘……” 他尚未进入雾影,雾影便传出了一连串的怪声。 这种“嘘嘘”怪声,正是先前壑上所听到的声音,有些相同,可算获得端倪,可以察看一个水落石出。 原来他方才一心往下急赶,不曾注意这段为云气所罩的峭壁之间.有一黑洞穴。 但如今卓轶伦留神注意之下,虽然发现洞穴,却又未敢遽然入内。 因为洞口爬伏着一只壁虎,两度所闻的“嘘嘘”怪声,便是从这怪物的口中发出。 这怪物四足长尾,身躯扁平.形相绝似一只壁虎,但却大得吓人,约莫有五尺左右长短。 身躯宽度,也近两尺,通体暗红,似乎满沾血渍,看去好不怕人。 卓轶伦虽然满腹诗书,文通武达,江湖经验,亦不算浅,却仍认不出这只大壁虎形的长尾扁身怪物,叫做什么名称,有何来历? 但仅凭直觉看来,这怪物定具奇毒,行动间也必快速绝伦,不可轻加招惹。 卓轶伦方在皱眉思计,那怪物“嘘”的一声,长尾掉处,果然捷如电掣地,隐入洞穴深处。 这一来,卓轶伦可为了难,有些踌躇发闷。 因为怪物爬在洞口,自然不易人洞,如今怪物已去,难道还不敢进入? 若不进洞.周三畏踪迹难寻,吉凶难料,令人太以悬心,若是进洞,那怪物倘来个暗中袭击,却又如何应付?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周三畏的祸福,重于本身安危,遂先行噙了几粒秘炼解毒灵丹,再复闪身入洞。 入洞丈许,洞径便有转折,卓轶伦三转两转,推开一扇门户,忽然眼前大放光明,业已到了一间宽大石室之内。 室中,药炉丹鼎,几榻等物,倒颇齐备,却就是无人。 没有周三畏,也设有那只壁虎形的怪物。 卓轶伦剑眉双轩,提足真气,施展“传音人密”神功,抱拳发话叫道:“石室主人何在,请出一见。” 话音才落,壁中果有回声,一阵隆隆声息,显出一扇石门,那只壁虎形的怪物,从石门中缓缓爬出。 怪物背上,坐得有人,是位白发披肩,面容奇瘦,状若幽灵的白衣老妇。 卓轶伦一见对方神采,便知这老妇不俗,遂一抱拳,恭身说道:“在下卓轶伦,冒昧干谒,尚祈老人家海量相宽,并请教老人家的尊名上姓,以免有失礼数。” 常言道得好:“有手难打笑脸人”,卓轶伦神情语气,如此谦恭,自然不会使那白衣老妇,对他起甚恶感。 他语音一了,白衣老妇便微叹答道:“我老婆子隐迹多年,‘吴沅’二字,恐怕不复为世所晓?” 卓轶伦闻得“吴沅”二字.不禁微吃一惊,恭身问道:“吴老人家莫非在三十年前,便名满江湖,先称‘傲骨玉女’,后称‘恨海幽灵’的武林前辈?” 吴沅点头叹道:“不错,我因傲生恨,中年白发,凋尽红颜,哪里还好意思再称什么‘傲骨玉女’,遂改号‘恨海幽灵’,最后更索性潜居避世,卓老弟既能知我来历,必非庸俗,令师是哪位高手?” 卓轶伦肃立恭身,应声答道:“家师共有两位,是‘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和‘天山醉头陀’。” 吴沅“哦”了一声,面色更转和缓地,微笑说道:“原来老弟竟获得这两位绝世奇人真传,难怪如此英年,即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把内家功行,练得极有成就。” 卓轶伦见对方不过在目光微注之下,便看透了自己功行深浅,不禁好生钦佩。 吴沅从那怪物背上跳下,改坐石椅,并伸手肃容地,含笑说道:“卓老弟请坐,你怎会无端寻到我这从未为世晓得的洞府之内?” 卓轶伦道谢就座,陪笑答道:“在下哪敢无故惊扰,只因有位同行前辈,突然失踪……” 话犹未了,吴沅便接口问道:“卓老弟是不是与周玉龙同行?” 卓轶伦摇头答道: “不是周玉龙,是‘天琴醉叟’周三畏。” 吴沅愕然问道:“天琴醉叟周三畏?此人穿的是什么衣服,长的是什么模样?” 卓轶伦刚把周三畏的衣着形相说出,吴沅便“哦”了一声,恍然笑道:“卓老弟,你所说的‘天琴醉叟’周三畏,就是我所说的周玉龙,大概他也和我一样,由于又老又丑,无颜再称‘玉龙’,遂改名‘三畏’。” 卓轶伦对于周三畏的改名之事,并不在意,只是对于他的安危情况,极为关心,遂急急问道:“吴老人家,那位周老人家怎会突然失踪,如今在不在此?” 吴沅叹道: “这壑中墙上,有朵毒花,刚刚长成,周玉……周三畏下壑之时,经过花旁,无心折来一嗅,遂中奇毒,人立晕死,幸而我恰在洞口,将他接住,如今正于后洞昏卧。”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声叫道:“这样厉害的毒花,大概不是‘蛇涎莲’,便是‘醉神菊’了?” 吴沅点头说道:“老弟的见识方面,相当丰富,周三畏所中的是‘醉神菊’的瘫人奇毒。” 卓轶伦“哎呀”一声,皱眉说道:“这可怎好,周老人家既然误中‘醉神菊’的毒力,除了昏睡三日以外,并难免变作终身瘫痪。” 吴沅闻言,向他看了一眼,扬眉问道: “卓老弟,你除了武达文通,似乎还深明医理。” 卓轶伦答道:“吴老人家猜得不错,卓轶伦曾蒙我恩师彭五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帖神医’叶天仕,青眼相垂,略加传授,学得了一些岐黄薄技。” 吴沅笑道:“老弟太谦,叶天仕的一张单方,已为杏林奇宝,老弟得他真传,足称神医,你说薄技,但你既深明医道,便可不必再替周三畏耽忧,只要让他留在我洞中,小住百日,即告无恙。” 卓轶伦目光一亮,扬眉问道: “吴老人家既然如此说法,莫非这洞中竟生得有罕世难觅,专医风湿瘫痪的圣药‘乌风藤’么?” 吴沅颉首笑道:“造物奇巧,妙不可言,天生一物,必有一克,老弟不妨记住,凡属生长‘醉神菊’毒花的十丈周围以内,便定有‘乌风藤’存在?” 卓轶伦心中一动,又复问道:“吴老人家,‘乌风藤’每簇必生九茎……” 吴沅察言知意,接口笑道:“卓老弟问话之意,是否想要上两茎,借以行医济世?” 卓轶伦摇了摇头,赧然答道:“乌风藤太以难得,在下不敢妄求,何况此藤每次切忌连取两茎,否则藤根即萎,不再生长,吴老人家只取上一茎,为周老人家疗毒便了。” 吴沅叹道:“卓老弟委实博识多才,但你却不知‘醉神菊’与‘乌风藤’,这一种毒花,一种圣药的气机居然相通,洞外的‘醉神菊’既被周三畏折断,洞中的‘乌风藤’,也告整盘坠落,我且送你三茎.留待救人济世。” 卓轶伦自然大喜称谢,并向吴沅问道:“吴老人家,我想看看周老人家,不知有无不便?” 吴沅微笑起身,领他走到后洞,果见周三畏脸色惨白地,在张石榻之上,入睡沉沉。 卓轶伦见状,为周三畏略一诊察,知道吴沅所言不谬,只要有“乌风藤”配药疗治,确实在百日之后,便可痊愈。 这时,吴沅已取来一支玉瓶,递与卓轶伦,含笑说道:“卓老弟,这瓶中是以极好的‘红花油’,浸泡三茎‘乌风藤’,敬以赠送老弟。” 卓轶伦也不再客气,伸手接过,仔细收好,向吴沅恭身一礼,称谢说道:“多谢吴老人家,在下因急欲寻人,就此告辞,并请老人家,代我向周老人家,转致数语。” 吴沅点头笑道:“卓老弟有何话说?” 卓轶伦剑眉微挑,目交神光说道:“请周老人家安心静养,那件事儿,由卓轶伦独自承当,倘若早有佳音,我并会来此向他报告。” 吴沅闻言,微笑说道:“老弟古道热肠,真不愧为醉头陀、彭五先生等两位旷代奇侠的及门弟子,这些话儿,定必代为传达,让周三畏静心养病,不再牵挂就是。” 卓轶伦站起身形,深深一揖,吴沅又复笑道:“卓老弟要走了么,我吴沅可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处?” 卓轶伦灵机一动,遂先把夏侯娟暨何撑天的形貌,说了一遍,然后向吴沅问道:“吴老人家你长居‘黄山’,不知最近可曾见过这样一位绝代红妆和一位畸形残废的两人踪迹?” 吴沅笑道:“老弟所说的夏侯姑娘,我未见过,至于那位双手俱折的何撑天,倒是常在‘西海门’茫茫云海之中,暨‘天门石径’等极端险峭之处.锻炼轻功身法。” 卓轶伦闻言暗喜,因自己随口一问,果获端倪,有了“西海门”, “天门石径”等两处地点,总比盲目乱撞,要省力得多。 他见已无事,遂向吴沅告辞,吴沅不再挽留,送到洞口,彼此含笑为别。 卓轶伦离开吴沅所居幽洞,便即赶赴“西海门”,试探是否能有所巧合,寻得何撑天,或是夏侯娟的踪迹。 由“平天岗”向右方转去,便是“黄山”的望云胜地“西海门”。 卓轶伦来得极巧,云海四合,一望茫茫,几乎连数丈以外的路径树石,均不易看清。 他见了这种情况,不禁剑眉微蹙,心中暗忖:除非天缘巧合,否则要想从如此茫茫浩浩的云气雾云以内,寻得心目中人,简直可称奇迹。 想到此处,念头又转,暗叹难怪何撑天以一个残废之人,具有那等绝世轻功,原来他是选择这等云影迷蒙,峰削壁峭的奇险所在,经常苦苦锻炼。 峰高飞鸟绝,除了天风松涛以外,几乎万籁皆静,一片天机幽趣。 卓轶伦是位文武兼资,才华如海的风流人物,他到了这等所在,自然难免要好好地徘徊领略一番。 但正在他心旷神怡地,领略这无边妙景之际,忽然微有所闻,神色立变。 他从“天籁”之中,听见“人籁”。 所谓“天籁”,就是天风松涛,所谓“人籁”,则是叱喝声息。 因为吴沅曾说,何撑天经常在此练功,卓轶伦自然一闻人声,便特别注意。 他根据声息方向,慢慢行去,并凝目细看。 有所见了,从横侧方,迅疾如电地,飞驰过一条黄色人影。 雾影之中,黄色最显,故而卓轶伦一眼便即看出那条黄衣人影,双袖郎当,正是两臂俱失的何撑天,“宇宙六残”之一。 卓轶伦扬眉叫道:“何朋友留步,卓某有事请教。” 何撑天毫不理他,足下纵跃如飞,展眼间便成了茫茫云雾之中的一点淡淡黄影。 卓轶伦正待追踪,“刷”的一声,又是一条红衣人影,掠空而过,穷追前逃黄影。 卓轶伦看出这条红衣人影,正是自己赠她外号,并惹起相思的“咆哮红颜”夏侯娟。 他惊喜万分之下,一面提足轻功,急急赶去,一面高声叫道:“夏侯姑娘留步,我是卓轶伦,特地前来找你。” 夏侯娟也与何撑天一样,不肯停步,但却边自疾驰,边自答道:“我知道你是卓轶伦,也知道你定会前来找我,但我如今无法和你多谈,我非把那何撑天捉到不可,绝不使一个残废人能逃出我的手掌。” 这时卓轶伦因系提足真气,以全力飞驰,业已追得与夏侯娟先后仅距数尺, 雾影之中看去,夏侯娟衣袂飘飘,宛若凌虚仙姬,风神更美。 卓轶伦心中微醉,含笑说道:“夏侯姑娘,我陪你一同追他。” 夏侯娟毫不回头,只把螓首微摇,应声答道:“这厮轻功太好,心思又刁,一发现斗我不过,拔脚就跑,并倚仗地熟腿快,不肯跑出雾影,只在‘西海门’一带,来回乱转,我只得半步不予放松地,和他硬耗,耗到云海散后,倒看他怎样逃出我的手掌?” 卓轶伦点头笑道:“对!夏侯姑娘的这种想法极对,何撑天想仗云雾隐身,不肯跑离‘西诲门’,但茫茫雾影,总会消散,我陪你和他对耗,等把这残废凶人擒住,彼此再作畅叙。” 夏侯娟摇头说道:“谢谢,但你不必陪我和他对耗,最好我们另订后约。” 卓轶伦对于夏侯娟的英姿侠骨.绝代风华,委实心醉神迷,越看越爱,哪里舍得离开遂含笑说道:“没有关系。” 夏侯娟似乎已知卓轶伦要坚持陪她,遂接口笑道:“不是什么有关系或没有关系,是恐怕你的脚程方面,跟我不上。” 这几句话儿,若是出自别人口中,定会激得卓轶伦勃然震怒,但出自坦率豪迈的“咆哮红颜”夏侯娟口中,卓轶伦也只有深皱剑眉,发出几声苦笑而已。 夏侯娟扬眉叫道:“你莫要苦笑,我这人心直口快,不会故意奉承人,也不是故意刺激你,休看你如今勉强可以和我跑成一肩之随,但最多支持一个时辰左右,便将渐渐落后,因为何撑天是双手俱废,逼得在双腿上,下了专门性的特殊苦功,我则曾服‘雪鳝精血’,具有特殊耐力,你却只是一个武功甚好的寻常人,论持久耐力,你不如我,论特殊苦功,你不如他,何必跑得满身大汗,白费力气,干脆另外定个时地,和我见面多好。” 卓轶伦心知夏侯娟说的均是实情,但仍苦笑说道:“夏侯姑娘,你让我尽力一试好么,万一真不行,再遵从你的吩咐。” 夏侯娟忽然双眉一扬,娇笑说道:“你自己愿意白吃苦头,当然可以,不过……” 卓轶伦见她语未尽意,接口问道:“不过什么,夏侯姑娘怎么不说下去?” 夏侯娟毕竟豪爽大方,一面疾驰,一面点头笑道: “好,我告诉你,我觉得你这种行为太笨,起初我认为我对你有点傻里傻气,如今我又认为你对我有点痴头痴脑。” 休看这“傻里傻气”和“痴头痴脑”二语,不是什么好字眼。 但在男女关系之上,却远比那些卿卿我我,誓海盟山,来得真,来得甜,来得亲切有味。 卓轶伦听得心中好不受用,精神大振,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奇异力量,竟追得与夏侯娟并肩同驰。 但这种精神作用,仅能振奋一时,无法持久,只可使卓轶伦多看夏侯娟几眼,把情根种得更深而已。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后,果然追不上那位对轻功下了特殊苦功的何撑天,只见那条黄衣人影,在雾影中,旋回盘绕,而云海也不但没有消散之意,反倒因风卷聚地,越来越厚,越来越密。 卓轶伦颇识时务,废然一叹叫道:“夏侯姑娘,请你指定时地,再为畅叙衷情,我服从你的话了。” 夏侯娟“噗哧”一笑,扬眉答道:“早点听话多好,我们于九九重阳,在长江江心的‘小孤山’见。” 卓轶伦方答了一个“好”字,忽又想起自己与司马豪所定的“红叶山庄”之约,遂急忙叫道:“夏侯姑娘,九九重阳不行,那天我在‘怀玉山’中,另有约会,请你把时间往后推延……”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冷然说道: “谁叫你要我指定时地,夏侯娟一语既出,从不更改,我于九九重阳在‘小孤山’江岸,由凌晨等起,一直到黄昏,只要红日沉山以后,你仍不来,这一辈子便休想我再见你。” 卓轶伦听了这些话儿,不禁脚下一停,愕然发怔。 就这一怔之间,娟娟红影,疾驰如风,业已消失在浓密云海之内。 “百忍神尼”悔大师是比“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当代一流高手,还要高明的旷代空门奇侠,她这位女弟子“咆哮红颜”夏侯娟的功力,果然也似要比一身兼得醉头陀,及彭五先生两家真传的“圣手仁心”卓轶伦,强上一些。 卓轶伦敞一怔神之下,夏侯娟电掣星弛,芳踪已杳。 她不是白白走的,她是有所收获而走,带走了卓轶伦的一颗心。 她越是豪迈,越是率直,越是咆哮,越是刁蛮,卓轶伦便越是觉得她脱俗出尘,特别可爱。 夏侯娟的人,走了,卓轶伦的心,也走了,所剩下在云雾影中的,只是卓轶伦的躯壳。 大概是“百忍神尼”悔大师的传授太高,夏侯娟的轻功太快,连卓轶伦的飘荡心魂,亦无法追及,只好茫茫然,痴痴然地,转回躯壳内。 躯壳中有了心魂,才有动作,卓轶伦播了摇头,失声一叹。 但卓轶伦虽已有了动作,却并未怅然离去,他仍然直眉瞪眼地,痴立在云雾之中。 因为他记得何撑天的逃遁方法,是在这“西海门”一带浓密云海中,不住旋回盘绕。 于是卓轶伦便有了一种想法,他认为何撑天与夏侯娟,在旋回盘绕之下,极可能旧地重经。 自己追虽追不上,等总等得着,何不来个痴痴的等? 等!等夏侯娟,和她商量商量,把九九重阳的“小孤山”之约,往后略为推延,免得自己不失约于彼,便失约于此,陷入无法两全的困窘之境。 常言道得好:“不如意事常八九”,“缘木求鱼”,固然毫无希望,“守株待兔”,却也希望缺缺。 等……等呀等……痴痴的等…… 卓轶伦等得好苦,等得好急,等得好惨…… 他心中自语自问:“会不会她再来,要不要我再等?” 答案是“或许会再来?应该要痴等。” 浓密的云海,淡了。 淡的云海,散了。 朦胧有朦胧的美,清朗有清朗的美,如今呈现在卓轶伦眼前的,便是一片清朗的美。 近山兀兀,美得像夏侯娟的骨。 远山淡淡,美得像夏侯娟的眉。 咆哮的风,美得像夏侯娟的脾气。 广阔的天,美得像夏侯娟的心胸。 但那集众美之大成的夏侯娟呢?她却像云雾般地消散,像虹霞般地幻失,恍疑姑射仙人,随风而逝,不知飘向天涯,飘向海角? 卓轶伦痴等成空,茫茫若失。 惆怅和回忆,是一种悲哀,但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现实总还是现实,卓轶伦绝不能永远惆怅于回忆之中,不回到现实中来。 铛……铛……铛…… 这呈远远传来的山寺晚钟,钟声够幽,够美,也告诉人黄昏了,不论成败利钝,今天已成过去,你应该好好休息,打点精神,再为那充满希望的明天,准备一切。 卓轶伦果然被钟声惊醒,他看了看满天晚霞,四山暮色,摇头长叹地,寻道清冷山泉,畅饮一番,并弄湿丝巾,覆在额上。 他这种动作,是需要清凉冷静,把充满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别绪杂念,暂时撇开,好好“盘算正事”。 所谓“正事”,便是“九九重阳之约”。 所谓“盘算”,便是自己无法分身,到时究竟是对“红叶山庄”的司马豪食言,还是对“小孤山”的夏侯娟失约? 盘算的结果,使卓轶伦头疼脑胀。 因为佳人之约,固然不容辜负,但大丈夫一诺千言,“红叶山庄”之约,也绝不能食言不践。 难,真是难,但俗语云:“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卓轶伦用心苦思之下,终于被他想出办法。 照夏侯娟的脾气看来,纵然等到了她,也可能是白碰钉子,绝无商量余地。 故而,从这一方面看来,是下策,从另一方面着手,是上策。 自己应该前往“红叶山庄”,把与司马豪所订的“重阳之约”,提早履行,或是延缓再践。 卓轶伦想通了,不再愁了,遂精神焕发地,先行畅游“黄山”胜境。 因为时间还早,卓轶伦久慕“黄山”盛名,既已身人其中,怎肯不尽情领略? 何况他总以为夏侯娟不至于远离,可能还在“黄山”之内,猛追何撑天,卓轶伦虽不打算再向她商量改约之事,但多对这位“咆哮红颜”,看上几眼,也是坠入相思苦海中人的莫大安慰。 由于这两种原因,卓轶伦自然穷幽探胜地,踏遍“黄山”峰塑。 看不完的岚光山色,怪石奇松,真使卓轶伦为之眼花缭乱,但那比任何好看东西,都更要好看三分的夏侯娟,却仍冥冥鸿飞,泯然无迹。 卓轶伦不敢过分久留,他既从失望中带有满足,也从满足中带着失望地,离开“黄山”,奔向“红叶山庄”。 等他赶到地头,恰好是八月十五。 三庄主司马豪正在庄前闲步,看见卓轶伦匆匆赶来,不觉一怔。 一来,当日司马豪在病中,匆匆一面,对卓轶伦认得并未十分真切。 二来,彼此所定约期,是九九重阳,司马豪想不到对方竟会提前于八月中秋,便即赶到。 就在司马豪微微一怔之间,卓轶伦已先抱拳笑道:“在下卓轶伦,三庄主大概不认识我了?” 司马豪听对方一报姓名,这才恍然大悟,惊喜万分地,赶紧抱拳还礼,向卓轶伦含笑问道: “司马豪正渴盼卓兄风采,想不到竟会提前先降,那位周老人家,怎未一同……” 卓轶伦接口答道:“周三畏老人家,因另有要事,不克分身,遂命卓轶伦单独晋谒,并向三庄主驾前,代为致意。” 司马豪“呀”了一声,失惊问道:“那位周老人家,就是名满江湖的‘天琴醉叟’么?” 卓轶伦点了点头,司马豪愧然叹道:“当日小弟人在病中,喉音又哑,委实简慢失礼,卓兄见着周老人家时,请代司马豪敬致歉意。” 卓轶伦一面与司马豪并肩缓步,走向“虹叶山庄”,一面含笑说道:“三庄主命苏建祥兄,厚赠貂裘,又复订后约,必然有甚赐教?” 司马豪扬眉笑道: “不瞒卓兄,小弟因见卓兄技精庐扁,医道通神,遂想请你对我两位兄长,也略施回天妙手。” 卓轶伦明知故问,向司马豪注目说道:“三庄主的两位令兄,是伤是病?” 司马豪道:“小弟在当世武林中,虽无籍籍之名,但我两位哥哥的名头,却不甚小,卓兄听说过司马聪和司马明么?” 卓轶伦故作失惊说道:“原来大庄主二庄主,便是‘宇宙六……’” 说到“六”字,语音遂顿,因为下面一个“残”字,似乎有点碍口,未便率直说出。 司马豪倒不加顾忌地,点头笑道: “对了,我两位哥哥,就是‘宇宙六残’之二,也就是为了那个‘残’字,小弟才斗胆奉邀卓兄,重游‘红叶山庄’,卓兄仁心圣手,济世活人,想必不吝……” 卓轶伦不等对方话完,便自接口笑道:“三庄主,小弟对你两位兄长,钦慕已久,自愿效劳,但话要说在前面,关于盲聋残疾,有可治,有不可治,我必须先行察看,才……” 司马豪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卓兄放心,司马豪虽是江湖粗人,尚知礼义,只有恭求诊治,绝无强迫施医之理。” 这时,两人业已回到“红叶山庄”,卓轶伦便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大庄主二庄主与小弟一见,俾……” 司马豪陪笑说道:“我大哥二哥,出庄有事,约在‘重阳’方归,故而小弟才请卓兄届时,把酒登高,共渡佳节。” 卓轶伦闻言,不禁双眉微蹙。 司马豪见状问道:“卓兄有甚碍难,尽管请讲。” 卓轶伦道:“小弟于‘九九重阳’,另有无法推托之约,才提早前来‘红叶山庄’,谁知事不凑巧……” 语音微顿,略一思忖之后,又复扬眉道:“这样好了,小弟在贵庄叨扰半月,等到八月底时,倘若两位令兄,仍未归庄,卓轶伦便暂且告别,俟腊尽年终之际,再来拜谒就是。” 司马豪自然不得不同意地,拱手笑道: “多谢卓兄美意,司马豪敬遵台命,‘重阳’虽尚未届,此间溪蟹已肥,我们今夜便持蟹赏月,共渡中秋佳节。” 话完,立即命人整顿杯盘,设席园林,与卓轶伦开怀畅饮。 这时,一轮皓魄,刚出东山,素彩流辉之下,黄花涨蕾,老桂飘香,景色自然清绝。 卓轶伦正在含笑举杯,陡然精神一愕,目注园墙,双眉微剔。 司马豪也有所闻,随着卓轶伦的目光,凝视园墙,扬声喝道:“墙外何人,请报尊名,否则休怪司马豪慢客无……” “慢客无礼”的“礼”字尚未出口,墙外怪笑起处,一条矫捷无伦的灰衣人影,业已飘落席前。 来者是个约莫四十刚刚出头的清癯中年人,身穿一件灰色长衫,手中拄着一根纯碧竹杖,脸上则戴着一副墨黑晶镜。 卓轶伦心中一动,暗想竹杖墨镜均是盲者常用之物,莫非这灰衣人,就是“红叶山庄”的二庄主司马明么? 他正在思忖,司马豪业已起立笑道:“二哥怎会提前回庄?大哥未与你一同……” 司马明接口笑道:“大哥的事未办完,要过了‘重阳’,方能回庄,我则因为事颇顺手,遂早些赶回,与三弟共度中秋佳节。” 说到此处,忽然向卓轶伦所坐之处,略有偏头,扬眉笑道:“三弟园中赏月,座有佳宾,居然颇不寂寞,但这位贵客是谁,应该替我引介引介。” 卓轶伦闻言,心中好不钦佩,暗想自己坐在一旁,根本毫未发话,司马明却已知晓,足见盲人听觉特聪,一方面有了缺陷,另一方面便会产生特别力量。 对方既已提到自己,遂索性先行报名,拱手笑道:“在下卓轶伦,久仰二庄主英名,今日可称幸会。” 司马明放下竹杖,入席就座,并向卓轶伦抱拳还礼,微笑说道:“好说,好说,司马明名虽为明,眼却失明,只是个残废之人,哪里会有什么……” 司马豪不等司马明语毕,便接口笑道: “二哥有所不知,自你与大哥走后,小弟身负重伤,生死呼吸,并失音成哑……” 司马明听得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三弟,你是怎样受伤,伤在何人手内?” 司马豪俊脸微红,赧然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并咎在小弟,不在对方,等以后再慢慢禀告二哥。” 司马明又复同道:“三弟,你既受重伤,怎样痊愈,既已失音,如何不哑?” 司马豪笑道: “多亏了这位精通医道的卓轶伦兄,巧过‘红叶山庄’,慨施妙手,才解除了小弟大厄,幸告康复无恙。” 司马明立向卓轶伦拱手笑道: “卓兄此德,司马明兄弟,永不相忘,我先敬你一杯。” 说完,端起面前酒杯,向卓轶伦微微举手,一倾而尽。 卓轶伦自然随同倾杯,连称“不敢”,但对于司马明下手取杯的既准且快,丝毫不像失明盲人,又复暗暗惊异。 司马豪等他们互相干了一杯以后,含笑叫道:“二哥,卓兄这次是应我之邀前来,再访‘红叶山庄’。” 司马明听到此处,神情一震,忙自接口问道:“三弟既邀卓兄前来,必有深意,莫非你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么?” 司马豪摇头笑道:“卓兄神医妙技,小弟早告复原,我邀他重来‘红叶山庄’之故,是为了大哥二哥……” 司马明摇了摇手,截断司马豪的话头,并从怀中取出一盒小小金针,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卓兄,请你数一数这盒内的金针,共有多少?” 卓轶伦虽然莫名其妙,但也只好如言照办地,在数完以后,朗声答道:“盒内金针,共是一百整数。” 司马明又向司马豪问道: “三弟,你是不是在‘天香轩’中设席?” 司马豪点头笑道: “正是,二哥莫非要显示你的天赋绝技?” 司马明双眉微挑,偏过脸来,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卓兄,请你在盒内随意取上一把金针,投入这‘天香轩’前的‘鱼乐池’内。” 卓轶伦颇为好奇地,遵从司马明之言,随意抓了一把金针,脱手抛出,化成一蓬金线,投入轩前池中。 针落波翻,水面一阵碎响。 司马明凝神侧耳,直等金针沉水以后,方对卓轶伦扬眉笑道:“据司马明听来,卓兄所投入池中的金针,似系三十七根,如今请你再数数盒内针数,是否还剩六十三枚?” 卓轶伦不信对方的耳力之聪,竟能达到如此地步,遂抱着满腹怀疑,细数盒内金针。 但数来数去,不多不少,果是六十三枚,卓轶伦不禁目瞪口呆,失声叹道:“二庄主这种神技,恐怕是旷古绝今,卓轶伦钦服万分,叹为观止。” 司马明摇头说道:“这种出奇听力,是为了弥补天生缺陷,拼命练而得,假如我与常人一般,双目可以视物,就绝难把双耳之聪,练到无微弗悉地步。” 说到此处,拿起盘中巨蟹,折下两只蟹螯,自取一只,把另一只蟹螯,暨蟹身,一齐递与卓轶伦,微笑又道: “卓兄,请你把这蟹螯蟹身,分向不同方位,高高抛起。” 卓轶伦此时已对这位身带残疾的武林奇人.好不惊佩,遂照他所说地,把蟹螯蟹身,一东一西,分别抛起。 司马明双目虽盲,但双耳的听音辨位能力,着实灵敏无比,他右手甩处,先把蟹螯发出,击中空中蟹螯,然后趋势把盒内金针,抓了一些,化成大蓬金线,向那蟹身打去。 不单如此,司马明除了这掷螯发针的动作,并随在那大蓬金线之后,提气飘身纵起。 金针才一打中蟹身,人也跟踪飞到,伸手把这只双螯俱失,但却添了一身金刺的怪蟹,凌空抓住。 司马明再一吸气仰身,半空中来了式“细胸巧翻云”,双臂微分,腰间一屈,腿儿一伸,转化为“野鹤孤飞”,穿进“天香轩”,仍然准确无比地,落在原处。 卓轶伦刚待抚掌称赞,司马明已把那只长满“金毛”的蟹身递过,含笑说道:“卓兄再数数看,这蟹身上所中金针之数,大概与你投落水中之数,完全相同,也是三十七根。” 卓轶伦知道不必再数,定然绝无谬错,遂好生叹服地,失声赞道:“二庄主绝艺神功。” 司马明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摇手笑道:“卓兄,你对我三弟有疗疾救命之恩,司马明绝不敢狂妄炫技,何况我闻其声,知其人,业已识得卓兄也是一位内功极为精纯的武林好手。” 卓轶伦见对方竟能从语音上听出自己的功力程度,不禁越发吃惊。 司马明坐回原位,继续笑道:“故而,司马明一再不揣鄙陋,弄斧班门,用意只在证明我尚可称得上是‘残而不废’。” 卓轶伦点头笑道:“慢说‘残而不废’,就把那些双目可以见物的江湖豪杰算上,又有几人能及得二庄主的矫捷精确?” 第三章 紫衣官验色 司马明转面向司马豪含笑叫道: “三弟,你虽一片好心,请来卓兄,欲为我疗治盲疾,但我却不想劳费卓兄心神,因为一来我目盲已久,未必能疗。二来这‘双眼失明’缺陷,似乎并不对我构成累赘。三来有此特点,反易成名。我若有如常人,不过与三弟一样,是位‘红叶山庄’的二庄主,哪里能够名列‘宇宙六残’,被四海八荒之间,目为第一流的武林奇客?” 这番话儿,虽然不无愤激意味,却也言之有理,卓轶伦听得心中暗想,司马豪恐怕不易说服他这二哥,接受自己疗治。 司马豪与司马明是同胞手足,自然深知自己这位二哥的怪僻情性,遂不再勉强劝说,只向卓轶伦举杯笑道:“卓兄莫要客气,请用酒菜,你看山围四面,月照当头,耿耿银河,疏疏列宿,我这小园之中,所能见到的中秋月色,倒也颇称幽美的呢!” 卓轶伦一面点头,一面却听出司马豪这夸赞秋色之语,似乎在旁敲侧击,对司马明暗加讽劝。 司马明也有所觉,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三弟,你何必如此用心良苦,我虽看不见‘秋色’,却嗅得见残荷犹绰约,老桂自婆娑的‘秋香’,听得见笛弄三更月,砧敲万里衣的‘秋声’,也一样可以领略自然妙趣,并不见得对这美景良辰,过于辜负。” 司马豪被自己这位倔强二哥,顶驳得俊脸微红,双剔剑眉,欲言又止。 司马明的心思,真够灵敏,竟宛如目睹地,向司马豪笑道:“三弟,你有何话儿,尽管直讲,我生来好辩,决不怕人把我问倒。” 司马豪叹息一声,把语音放得极为柔和平淡,仿佛竭力避免使司马明过分刺激地,缓缓问道:“二哥,今天是八月中秋,你记不记得再过十一天是什么日子?” 司马明应声答道:“我怎么不记得,八月廿六日,是你秋表姊的生日。” 司马豪悲声叹道: “自古美人多不寿,埋香坟树已成林,我秋表姊去世至今,好像不少年了?” 司马明答道:“整整二……二十年了,三弟,你……你忽然提起这……这……令我伤……心……肠断之事则甚?” 说话之间,业已伤感难禁,从脸上所带的墨色晶镜后面,垂落了英雄珠泪。 卓轶伦看得暗暗点头,心想大英雄多半均具真性情,虽然出身不一,交游不慎,有些人难免入了歧途,但若能固势利导,设法诱发良知,定可使其泯除恶迹,改正错误,照此看来,游侠江湖之人,与其刀光剑影中,诛恶锄强,倒不如苦口婆心地,化恶劝善。 他方想到此处,司马豪又复说道:“二哥既然记得秋表姊的生日,到时是否要去她的坟前,祭奠祭奠?” 司马明举袖拭泪,长叹一声答道:“我不懂三弟为何这样问话,你难道不记得我这二十年来,每逢你秋表姊的生辰,以及她逝世之日,不论雨雪风晴,都要亲去祭奠,并在她坟前,陪她一夜?” 司马豪的目中也微现泪光,悄悄拭去,继续问道:“二哥每次前去,是以何物对我秋表姊祭奠?” 司马明凄然答道: “她生前最爱吃的饮食,是‘葡萄酒’和‘玫瑰鹅掌’,我每次往祭,都是用这两样东西,再加上香花鲜果。” 司马豪双眉一挑,悲声叫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二哥虽然深情款款,二十年如一日,但秋表姊的泉下芳魂,真能享受得到你所供奉她的‘玫瑰鹅掌,和‘葡萄酒’么?” 司马明又自泪珠泉落地,凄然叹道:“人天路远,幽明永隔,她是否享受得到,如何能知,我只是聊尽我心……” 司马豪不等司马明话完,忽然把桌儿一拍,怒声叫道:“二哥,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应该作矫情之语,违心之论。” 这两句突如其来的话儿,以及司马豪的愤怒语气,真把卓轶伦看得发呆,听得发怔。 司马明更是莫名其妙地,愕然问道:“三弟,你……这是什么话?” 司马豪冷笑说道:“二哥分明有最珍贵的祭礼,不肯拿去,只拿些‘玫瑰鹅掌’和‘葡萄酒’等俗物,假作多情,却叫我表姊的泉下芳魂,如何瞑目?” 司马明骇然问道:“三弟,你所谓‘最珍贵的祭礼’,却是何物?” 司马豪摇头说道:“二哥,你且慢问我,我先问你,你记不记得我秋表姊是因何而死?” 司马明叹道:“这等令人肠断心碎之事,怎会忘记,她是因为服侍我的重病,衣不解带,过于劳瘁,更见我病后双目生翳,成了残废,遂悲哀太甚,一恸而逝。” 司马豪点头说道:“二哥记得不错,我再问你,为什么要‘忠臣永纪凌烟阁,烈妇长留贞节旌’?” 司马明应声答道:“这个道理简单,就是‘以慰逝者,以励后人’。” 司马豪继续问道: “假如奸臣死了,也让他人祀‘凌烟阁’,荡妇死了,也替她立上‘贞节牌坊’,则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觉得安慰?” 司马明道:“文不对题,便无价值,他们非但不会有甚安慰,反会有若芒刺在背。” 司马豪点头说道: “二哥,请你记住你这两句正确答案‘文不对题,便无价值’。” 司马明眉头双蹙,接口道:“三弟今日怎么尽说这些不着边际怪话?” 司马豪冷笑说道:“从正面看来,虽然胡扯乱道,仿佛不着边际,从后面来看,却鞭辟人里,句句都是名言。” 司马明“哦”了一声,扬眉叫道:“三弟请讲,我愿意听听你从反面着眼的至理名言。” 司马豪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既然‘文不对题,便无价值’,则从反面来说, ‘吻合题目的作品,便是好文章’,再若换句话说.‘符合期望的东西,便是最好祭礼’,二哥,你能否听明这几句话呢?” 司马明听得一愕,司马豪又叫道: “二哥,你扪心自问,仔细想想,二十年前,秋表姊衣不解带地,为你侍疾,是否仅仅期望你能对她供奉一些‘葡萄酒’和‘玫瑰鹅掌’?” 司马明被问得满脸通红,泪如雨落,嘴唇连连翕动,却答不出话。 司马豪语音渐厉说道:“二哥,你再想想,二十年前你的大病虽愈,秋表姊却疲累得瘦骨支离,人如秋叶,但她哪里以她本身为念,只为了你幸告无恙,高兴得满面笑容,直等发现你双目已盲,才禁不起心中剧痛地萎然而逝。” 司马豪不对他矜惜,反而加厉语言说道:“不错,二哥痛下苦功,以人力胜天,不单‘残而不废’,并成为一流高手,名震武林,但你却必须知道,你在秋表姊泉下芳魂的意识之中,却只是一个可怜的瞎子。” 司马明钢牙一咬,右掌猛落,竟把面前的大理石桌,劈碎一角。 司马豪不去理他,继续说道:“二哥,请你平心静气,仔细想想,今年是来不及了,倘你能于明年秋表姊的逝世之日,或是她的生辰,双眼复明地,站在她的坟前,顾盼生姿,展目一笑,她的泉下芳魂,会获得多大安慰,否则,你纵准备上一千斤‘葡萄美酒’,杀上一万只肥鹅,又……” 司马豪话犹未了,司马明业已转过头来,语音发颤地,向卓轶伦问道:“卓兄,我的眼睛,能……能不能治?” 卓轶伦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立即答道:“能治,我担保二庄主于明年此日,除了秋香秋声之外,并能领略秋色,一奠秋魂。” 司马明“哦”了一声,高兴得语音发抖地,又复问道:“卓兄,你……你……你未经诊断,怎……怎么有这……这等把握?” 卓轶伦微笑答道:“死别廿年,深怀未渝,二庄主真是至性至情,令人钦佩,你胸前衣裳,全为泪湿,显见眼苗未枯,只不过生了一层白膜,障蔽视觉而已。” 司马豪扬眉叫道:“卓兄,我二哥的眼上白膜,是否可以立即除掉?” 卓轶伦摇头笑道:“这种白膜,是起自睛珠以内,井非沾在睛珠以外,故而只能使其慢慢化消,不能立即除掉。” 司马明点头说道:“我不太急,只要能于明年此日……” 卓轶伦接口笑道:“二庄主放心,我先为你配置一种药丸,一种药水,每日服食洗涤,约莫半年以后,必有相当成效,到了那时,小弟再为二庄主换用猛药,便将霍然痊愈,决不致错。” 司马明大喜称谢,卓轶伦又自笑道:“但有一件,二庄主必须切记,眼为心苗,伤损目力之事,莫过于时常愤怒,尤其在这段服药时间以内,务宜平心静气,善养天和,并尽量少食辛辣刺激之物,方能与药力配合,收效宏速。” 司马明点头说道: “卓兄所言极是,司马明自当谨遵台命。” 卓轶伦懂得这位武林奇客的焦急情怀,遂立即索笔开方,请司马豪命庄丁购备一切应用药物。 俟药物购齐,卓轶伦并亲临炉火,和药为丸,熬药为汁,更把有关服食洗涤等各种应注意的细节,向司马豪兄弟,一一详加讲解。 司马明等唯唯受命,卓轶伦因配药熬药,业已耽延多日,深恐误了自己那重要无比的“小孤山”重阳之约,遂向他们昆仲二人,告别说道:“二庄主,三庄主,卓轶伦有事在身,无法久留,只好暂时告别,但一有闲暇,便会再来‘红叶山庄’为大庄主勉效绵薄。” 司马明兄弟,对卓轶伦业已感激万分,听说他身有要事,自然不好意思坚留,遂取出极丰盛的酬赠。 卓轶伦剑眉双扬,摇手笑道:“两位庄主倘真把我当做卖药糊口的江湖郎中,未免走眼,上次周三畏老人家,游戏风尘,已取重酬,并更荷三庄主的貂裘厚赠,衷心感激,惴惴难安,如今贤昆仲再若这种相惠,便系见绝于卓轶伦,我下次还敢来么?” 司马明哈哈笑道: “我虽因疾成盲,无法得瞻卓兄丰采,但稍接清谈之下,已知必系旷代英雄,以卓兄与‘天琴醉叟’周三畏那等人物,行医江湖,定有深意,未识卓兄能否交浅言深,为司马明兄弟一告?” 卓轶伦本因弄不清楚“宇宙六残”间的关系如何,未曾向司马明、司马豪兄弟探问,此刻既听对方提起,遂不再隐瞒地,应声答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卓轶伦与周三畏老人家,江湖行医之故,是为了便于探查两位武林人物下落,有事须加拜访。” 司马明扬眉笑道:“卓兄要找何人,或许司马明兄弟,可以略效绵薄。” 卓轶伦仍未吐露有关“天龙八掌”郭南天之事,只是含笑说道: “小弟要找之人,是与二庄主齐名,并列‘宇宙六残’中的何撑天,和独孤智。” 司马明听得皱眉苦笑说道:“卓兄,‘宇宙六残’之中,除了我司马聪、司马明兄弟,居有定所以外,其他均行踪飘忽,隐秘异常,但独孤智似乎是住在湖北‘桐柏山’一带,何撑天的踪迹,则常于‘黄山’出现。” 卓轶伦对于司马明所告之语,虽然早就有闻,却仍满口称谢。 司马明忽然神色一正,又复说道:“卓兄万一寻找两人时,有两件事儿,必须严密注意。” 卓轶伦笑道:“二庄主请加指教,卓轶伦恭聆高论。” 司马明道:“第一,卓兄莫要轻视何撑天是无手之人,他双腿、双膝、足尖、足跟,以及颈后,共装置有九种奇毒暗器。” 卓轶伦虽已知道何撑天会由腿上发出飞环,但听得一个无手之人,竟有这多暗器,也不禁吓了一跳,并替那位穷追何撑天的“咆哮红颜”夏侯娟,暗耽忧虑,生恐她万一不慎,受了算计。 司马明继续说道:“第二,独孤智体己半僵,终年坐在一辆特制轮车之上,但此车不仅下水能浮,上山能登,遇壑能度之外,并有多种杀人妙用,尤其独孤智常年持在手中的一柄羽扇,更是厉害无比, ‘宇宙六残’之中,数此人机智最深,也数此人心肠最狠,他因中风之故,嘴巴略向左歪,每逢左边嘴角,一再掀动,即系毒心大起,要想杀人,卓兄万一发现独孤智流露出这种特殊习性时,务宜赶紧远离,或是留心防范,免遭不测。” 卓轶伦抱拳笑道:“多谢,多谢,二庄主这一席教言,简直重逾万金之赠。” 司马明闻言,知他不肯收受所赠礼物,遂从身边取出一粒红色的径寸明珠,双手捧过,含笑说道:“卓兄既不肯旋受俗礼,则这粒‘天蜈珠’可避一切蛇虫,或对江湖游侠,略有助益。” 卓轶伦深明医道,自然知道这种“天蜈珠”的来历,及其珍奇妙用,遂不等司马明话完,便赶紧逊谢说道:“这粒‘天蜈珠’,径已逾寸,色泽又呈火红,分明是得自罕世难睹的‘百足天蜈’体中,如此异宝,卓轶伦怎敢收受,何况二庄主出外游侠时……” 话方至此,司马明业已接口笑道:“卓兄,你要我勿动肝火,善养天和,司马明敬遵台命,在服药疗疾期间,哪里会再涉江湖锋镝,加上昔年在苗疆巧斩‘百足天蜈’,我弟兄每人分得一珠,即令有事外出,也可轮流配用。” 卓轶伦仍待谦辞,司马明便傲含不悦之色地,皱眉说道:“卓兄若是执意不收此珠,便系看不起司马明兄弟,则我也不敢仰承妙手仁术,只好把你苦心配制的药丸药汁,一概璧还的了。” 卓轶伦听他这样说法,知道无法再推,只好称谢收下,并向司马明、司马豪兄弟告别。 司马明等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出十来里外,方坚订后约,洒泪分手。 卓轶伦独踏风尘,胸中不禁好生感慨,暗忖世间事真难定论,往往耳闻是虚,目睹才实。 若照江湖传说,所谓“宇宙六残”,似乎个个均是旁门左道,凶恶无伦,但以司马明而论,武功固属上上之选,品格也是性情笃厚之人,即或生平行径,偶涉怪僻,也决非无法劝导归正,不可救药。 自己艺成出道之际,两位恩师均一再叮咛,教以游侠江湖,切勿倚仗武功,一味诛戮,凡遇恶人,务须尽量劝化,诱入正途,除非怙恶不悛,动人共愤之巨奸大恶者外,不计妄开杀戒。 由此足证,“仁、侠”两字,实不可分,自己既负“圣手仁心”之名,今后行道济世,实应谨遵师训,处处以仁恕为重。 卓轶伦急于与夏侯娟相会,一路上决不想再作耽延,但走到“祁门”“浮梁”之间,偏又遇见怪事。 当地是座小山脚下,有一躯体特殊雄伟的衣衫槛楼大汉,仿佛业已饮醉,酒气薰人,在石上呼呼大睡。 另外有一约莫二十三的年轻黄衣道士,站在大汉身畔,从袖中取出一条小小青蛇,向大汉胸前掷去。 卓轶伦本已走过,因觉得那年轻道士,神情阴恶,目光凶狞,似非善良之辈,遂自然而然地,回头多看一眼。 这一眼不仅无巧不巧地,看见年轻道士向大汉掷蛇,并看出那条青蛇虽小,却是有名的“竹叶青”,啮人难救,毒性颇重。 卓轶伦义胆仁心,天生侠骨,既然发现此事,怎肯听任那酒醉大汉,惨遭蛇啮,遂随意拾了一块小石,脱手飞出。 那条“竹叶青”蛇,方在半空,卓轶伦所发飞石已至,只听“噗”地一声,蛇头立被击碎,蛇尸也飞出数尺,颓然落向空处。 黄衣道士回过头来,向卓轶伦微一注目,身形略闪,便奇快异常地,到了他的面前。 卓轶伦微吃一惊,暗忖这小道士趁人酒醉,放蛇相害,行为分明极为下流无耻,怎又武功不弱,精擅“移形换影”的上乘轻功身法? 他的惊疑未定,那黄衣道士,业已冷然问道:“你不好好走你的路,却多管闲事则甚,打死我的蛇儿,赔得起么?” 卓轶伦见这黄衣道士,有点蛮不讲理,不禁微生厌恶地,扬眉答道:“我虽打死一条蛇命,却救了一条人命,互相比较起来,人命总会比蛇命值钱一些。” 黄衣道士闻言,发出了一阵森森冷笑。 卓轶伦愕然问道:“你笑些什么,我的话儿有何错误?” 黄衣道士“哼”了一声,哂然说道:“你的话倒不错,可惜眼睛瞎了,那大傻瓜长得够多结实,岂是一条小蛇,所能咬死?” 卓轶伦扬眉说道:“寻常蛇儿,自然无妨,但那条小小青蛇,竟是毒性颇强的‘竹叶青’呢!” 黄衣道士哂然笑道: “你真是少见多怪,一条‘竹叶青’蛇,哪里算得上是毒性颇强,我且再给你一条蛇儿看看。” 话音甫落,把右手伸人道袍左袖之中,果又取出一条青灰色的蛇儿。 卓轶伦注目一看,只见这条蛇儿,长约五尺,粗约径寸,鼻端极尖,头呈三角,不禁越发惊奇,猜不透这黄衣道士,是何来历,竟弄些恶毒蛇儿,带在身上则甚? 黄衣道士神情不屑地,斜睨着卓轶伦,冷然问道:“你大概就认得‘竹叶青’,还认得这条蛇么?” 卓轶伦答道:“这蛇有何难认,是产自闽粤山区的‘百步青蛇’。” 黄衣道士“咦”了一声说道:“看你不出,居然还有点见识,这‘百步青蛇’,比那‘竹叶青’的毒力强弱如何?” 卓轶伦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 “自然是这‘百步青蛇’的毒比较强烈。” 黄衣道士狞笑说道: “好,我试给你看,连这‘百步青蛇’,也咬那大傻瓜不伤,慢说咬得他死。” 一面说话,一面果然又把手中“百步青蛇”,向那醉酒大汉抛去。 卓轶伦哪里肯容他纵蛇害人,身形微俯,右手疾扬,又复拾起一块山石,觑准蛇头抛出。 但这次黄衣道士业已有备,蛇虽抛出,手仍握着蛇尾。 他见卓轶伦又加拦阻,手略一抖,蛇便卷回,目闪凶芒地,厉声叫道:“你真要多管闲事?” 卓轶伦点头答道:“我不能见死不救,听凭你逞凶害人。” 黄衣道士冷笑说道: “你倒真会以义侠自居,我来问你,倘若那大傻瓜甘心自愿地,被这‘百步青蛇’啮咬,并毫无所惧,啮不伤,咬不死呢?” 卓轶伦摇头答道:“谁会甘心喂蛇,天下绝无此事。” 黄衣道士阴森森地,怪笑说道:“若无此事,算我存心害人,若有此事,则是你少见多怪,便应该赔我的‘竹叶青’了。” 卓轶伦点头说道: “好,就是这么说法,倒看你怎样求证?” 黄衣道士笑道:“求证还不容易,只消一坛冷水,便可使这睡得像只死猪的大傻瓜,梦中惊醒。” 说完,将“百步青蛇”,收入袖中,取起石边一只酒坛,在壁间盛接了大半坛冰冷山泉,向大汉兜头浇下。大汉被冷泉一浇,果然酒意稍退地,醒了过来,慢慢站起身形,抓抓头皮,向黄衣道士问道:“小道士,你为什么用水浇我?” 黄衣道士指着卓轶伦,怪笑答道:“大傻瓜,这人看不起你,他说你怕蛇。” 大汉怒道:“我连龙都不怕,怎会怕蛇?小道士,快把你的蛇儿,放一条来,让我表演给他看看。” 黄衣道士微微一笑,又把那条“百步青蛇”,扬手抛出。 这回因那大汉业已清醒,又是自动要求黄衣道士放蛇,卓轶伦自然不便再加拦阻。 “百步青蛇”凌空飞到,大汉伸手接着,把蛇头送往颈间,让蛇儿血口箕张,钩牙如刃地,咬住他咽喉要害。 卓轶伦看得心头一阵狂跳,以为这大汉大概有甚癫痫之疾,定然应啮立毙,一命呜呼。 因为即令这大汉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等硬功,但咽喉要害,功力难达,哪里禁得起如此毒蛇啮咬? 谁知眼看“百步青蛇”的森森钩牙,业已咬中大汉咽喉,那大汉却仍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向卓轶伦怪笑说道:“你看清了么?是我怕这蛇儿,还是这蛇儿怕我?” 语音一了,双臂微分,竟把那条其粗逾寸的“百步青蛇”,连皮连骨连鳞甲地,活活扯成两截。 这种神力,委实惊人,看得卓轶伦一身冷汗。 因为蛇类的生命持续力量,异样坚强,被扯成两截以后,至少是有头的一段.未曾死去。 蛇虽未死,但被人生生拉断,其痛可知,自然也就拼命报复,把大汉的咽喉,咬得更紧。 蛇身越短,扯断必越艰难,但大汉仿佛神力无穷,一拉便断,看来毫不费力。 直等他把一条长约五尺大蛇,扯得只剩下钉在咽喉上的一枚蛇头,方伸手抓入蛇口,左右一分,将蛇头撕成两片。 卓轶伦看得呆了,心想江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今日这桩怪事,若非亲眼得见,定会斥为妄言,绝不相信。 黄衣道士伸手招过大汉,指着他毫无伤痕血渍的咽喉部位,向卓轶伦充满揶揄意味地,怪笑说道:“你这位爱管闲事,但又缺乏见识的朋友,如今大概看清了吧?你该赔我的‘竹叶青’了。” 卓轶伦窘得俊脸通红,点头说道:“我既答应你,便一定赔,但我身边现无蛇儿,一时又无法立即去寻捉,却是怎样办呢?” 黄衣道士狞笑说道:“不难,不难.这种荒山野地,哪里没有蛇儿,我帮你找,你去捉来赔我。” 卓轶伦一来有话在先,无法反悔,二来也不信对方轻轻易易地,便能寻得蛇儿,遂只好应声答道:“好,请你帮我去找,由我来捉,不过话要先行说明,找到‘竹叶青’便捉‘竹叶青’,万一所找到的,是条别的蛇儿,却也只好请你包涵一些的了。” 黄衣道士听得双眉略挑,向卓轶伦盯了两眼问道:“听你这样说法,你好像是个捉蛇专家?” 卓轶伦摇头答道:“我对蛇儿极为厌恶,怎会是什么捉蛇专家,只不过多管闲事,惹下麻烦,不得不遵守我自己所作诺言,试上一试而已。” 黄衣道士怪笑说道:“蛇儿只有可爱,哪有可厌之理,你身上倘若带了几条毒蛇,既可作为兵刃,又可作为暗器,即令到了毫无利用价值之时,剥去蛇皮,吞了蛇胆,把蛇肉往锅中一放,更是绝佳美食。” 卓轶伦见自己与黄衣道士答话之时,那大汉却痴呆呆地,站在一旁,不言不动,宛若泥塑木雕,不禁看得好生诧异。 直等黄衣道士话完,卓轶伦方皱眉说道:“我们不必对蛇儿的可爱或可厌问题,反复辩沦,还是捉蛇要紧。” 黄衣道士狞笑说道:“好,我且替你找蛇,倒看你是怎样捉法?” 说到此处,便脸色一怔,边自缓步而行,边自用鼻向四外连嗅。 嗅了片刻,似有所得,毫不彷惶地,走向小山脚际的一面石壁之下。 到得壁下,见壁间有个人拳大小石洞,黄衣道士又复接连几嗅,指着洞穴,向卓轶伦怪笑问道:“爱管闲事的朋友,你的运气似不太好,这洞里所藏的是条‘五环蛇’,比‘竹叶青’厉害得多,你敢捉么?” 武林人物,最怕的便是一个“激”字,何况卓轶伦素重然诺,有约在先,怎能不践?遂扬眉答道:“慢说洞中藏的是条蛇儿,便是条巨蟒,我也要擒来赔你。” 黄衣道士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道:“请动手吧,我好开开眼界。” 说完.便拉着那状若痴呆的魁伟大汉,走向一旁。 卓轶伦起初认为凭自己一身功力,要想擒条蛇儿,总不太难,谁知如今到了即将实施之际,却一筹莫展,不知道怎样下手? 因为第一道难关是蛇在洞中,人在洞外,却怎样使蛇出洞,难道把整片石壁,都一齐毁去? 黄衣道士见他呆立洞口.毫无动作,不禁冷笑叫道:“爱管闲事的朋友,你怎么不捉蛇啊?是不是在诵念什么降蛇咒语?” 卓轶伦脸上发热地,赧然说道:“我是看洞中究竟有没有蛇?以及设想怎样使蛇出洞?” 黄衣道士闻言之下,一阵纵声狂笑。 卓轶伦俊脸更红地,怫然问道:“你这样发笑则甚?” 黄衣道士答道: “我是笑你连洞中有没有蛇,都不知道,怎样使蛇出洞,都不懂得,居然自命不凡地,要做擒蛇勇士。” 卓轶伦惭怒交迭,但却还不上口。 黄衣道士怪笑说道:“这样好了,我再帮你一个忙儿,替你把那条‘五环蛇’,叫出洞来好么?” 卓轶伦扬眉笑道:“这不算是帮我的忙,因为你负责寻蛇,我负责捉蛇,故而把蛇弄出洞来,是你份内应为之事。” 黄衣道士怪笑说道:“算你能言善辩,但你要多加小心了,这洞中所藏的‘五环蛇’,不是好惹的呢!” 语音方落,一丝吹竹似的奇异尖锐音响,已从他两唇之间,缓缓吹出。 说也奇怪,黄衣道士所作吹竹之声,响起不久,洞中便悉悉索索地,钻出一条蛇来。 这条蛇儿长度仅约三尺有余,四尺不到,身躯雪白,由五圈墨环,把整条蛇儿,分成七个等分。 卓轶伦从未见过这等异蛇,遂不敢怠慢地,先取了两粒祛毒灵丹,含在口中。 黄衣道士突然吹出一声高昂短促尖音,那条“五环蛇”,便像根银箭般地,向卓轶伦飞穿而至。 卓轶伦虽未见,也未听说过这种“五环蛇”,但仅仅根据目力,也可看得出此蛇毒性甚重。 蛇既厉害,便不应轻视其锋,但卓轶伦却偏偏不闪不避,伸手向飞来蛇影的七寸捏去。 卓轶伦的这种犯险动作,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一来.自己业已被黄衣道士屡加讪笑,如今蛇已进攻,人若再逃,岂非必招讥嘲,大不好看。 二来,口中已含极好祛毒灵丹,减了不少顾虑。 三来,自己伸手以前,已曾凝足真气,化指成钢,蛇身纵有奇毒,也不易受其侵袭。 黄衣道士站在一旁,见卓轶伦如此擒蛇,不由双眉高挑,失声狂笑说道:“这种‘五环蛇’,能如此用手捉么?你简直是自己找……” “自己找死”一语中的最后那个“死”字还未说出,黄衣道士便愕然住口。 因为话方至此,那条“五环蛇”,已被卓轶伦准确无比的捏住七寸,擒在手内,头尾双垂,软绵绵地,似乎毫无生气。 卓轶伦也想不到会手到擒来,只觉得那“五环蛇”,飞近身前之际,突然把势一缓,遂被自己捏个正着。 他无暇参究原因,只把手中那条奄奄待毙的“五环蛇”,递向黄衣道士,并扬眉说道:“这条蛇儿赔你,我们之间,业告了断的了。” 黄衣道土不愿伸手接蛇,向卓轶伦说道:“你把蛇儿扔在地上。” 卓轶伦如言照做,黄衣道士又向他看了两跟,以一种极为奇诧的神色问道:“你捏蛇的那只手儿,不觉得痒么?” 卓轶伦本来不痒,但被道士这样一问,倒从心理上发生作用,觉得有点异样感觉。 他见那条“五环蛇”被抛在地上以后,仍自蔫耷聋地,神气索然,遂忽告恍然,知道定是司马明赠送自己的那位“天蜈珠”,发生了克制蛇虫的妙用。 卓轶伦既觉出捏蛇右手,有点不大舒服,又想起“天蜈珠”,遂把这粒宝珠取出,合在掌中,一阵揉滚,以祛除可能沾染手指的蛇身毒质。 黄衣道士看得双眼发直地,失声问道: “难怪你能擒蛇,并使厉害无比的‘五环蛇’,变成面条儿一般,这粒珠儿,大概是专克蛇虫的‘天蜈珠’吧?” 卓轶伦不惯谎言,点头答道:“正是。” 黄衣道士目光微转,伸手笑道:“天蜈珠是罕世异宝,请你借我看看。” 卓轶伦闻言,未加深思,便伸手将珠递过。 但他既伸手递珠,目光遂自然而然地,注向黄衣道土,竟发现对方脸上神情.极为诡谲。 卓轶伦有些发现,自不肯把至宝轻易交人,遂中途缩手,未将“天蜈珠”继续递去。 黄衣道士见状,脸色立变,由诡谲变为凶狞地,厉声喝道:“你这是做甚?怕我抢了你的珠儿,不还你么?” 卓轶伦不便明言,支吾答道: “你误会了,我因怕你身上还带有其他蛇儿,此珠又专克蛇虫,威力强大,万一有甚影响,未免又生事端。” 黄衣道土狞笑说道:“没有关系,便害死了我的蛇儿,我也不怪你就是。” 卓轶伦见他坚持要借珠一观,不禁皱眉说道:“你何必定要拿过去看,由我持在手中,给你赏鉴,不也一样?” 一面说话,一面便持着“天蜈珠”,递近黄衣道士,让他可以细看。 黄衣道士早就存心夺取宝珠,潜聚功力,如今既见卓轶伦手儿伸近,遂掌出如风,疾向对方的“脉门”扣去。 卓轶伦怎会让他轻易扣住,缩手闪身,避开了对方的一招“金丝缠腕”,并向黄衣道土,沉声叱道: “你身在‘三清教’下,已然跳出红尘,怎么还这等贪鄙无耻地,想出手夺人之物?” 黄衣道士狞笑说道:“不要噜嗦,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赶紧把那粒‘天蜈珠’儿送我,否则便敬酒不吃吃罚酒,难免连条小命,也一齐送掉的了。” 卓轶伦听得双眉一跳,索性把“天蜈珠”揣向怀内。 这种动作,等于接受了黄衣道士的挑战之语。 黄衣道士见状,目光如电地,不再发话,欺身进步,踏中宫,抢洪门,向卓轶伦宛若暴风疾雨般,接连攻出三掌。 卓轶伦对这黄衣道士,只是心存惩戒之意,遂闪过了第一第二两掌,等第三掌打向自己时,方凝聚功力,硬碰硬地,接了一记。 黄衣道士艺出名门,功力不俗,但比起卓轶伦来,却仍差了两筹。 故而,双掌一接之下,卓轶伦纹丝不动,稳立如山,黄衣道士却被震得右臂微酸,向后退去半步。 魁伟大汉本是呆立一旁观战,如今见黄衣道士略受小挫,便咧开大嘴,嘻嘻笑了一笑。 黄衣道士向大汉瞪了一眼,以为自己轻敌之过,不曾凝运全力,遂厉吼一声,举掌再发。 这一掌所挟威势,与适才大不相同,黄衣道士是以十一成内力发掌,掌风呼呼作啸,极为强烈。 卓轶伦此时已知这黄衣道士,绝非自己之敌,遂以九成半左右的内力,又复硬接一掌。 其实以九成力对十一成力,卓轶伦已可占得上风,如今他多用了半成内力,遂把黄衣道士,震得气血翻腾,跄踉连退。 魁伟大汉这次却看得“哈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黄衣道士接连受挫,方知不敌,遂向魁伟大汉,嗔目怒声喝道:“大傻瓜,你笑些什么?快点帮我打架。” 魁伟大汉摇了摇头答道:“我吃饱了,也喝醉了,只想睡觉,不想打架。” 黄衣道士叫道:“你今天虽已吃饱,明天有得吃么?你一顿饭儿,要吃十斤牛肉,十斤美酒,谁能养得起你?若不帮我打架,我就不管你了。” 魁伟大汉伸手抓抓头皮,好似无可奈何地,向黄衣道士点头说道:“好,小道士,我帮你打!但在把这人打跑以后,你却要让我好好睡觉,不许再用冷水浇我。” 一面说话,一面举起他那如蒲扇的手掌,便向卓轶伦疾扑而至。 换了旁人,一定轻视这蠢汉无能,但卓轶伦却知这大汉若无过人之长,黄衣道士怎会苦苦请他助阵? 他既未轻视对方,遂身形微闪,避开来势,立向那魁伟大汉,含笑问道:“朋友,你尊姓大名?” 话犹未了,大汉便连摇双手,傻笑说道:“你是不是聋子?没听见那小道士叫我‘大傻瓜’么?” 语音方落,右掌又扬,向卓轶伦的胸前拍去。 卓轶伦仍不接架,施展轻灵身法,一面飘然闪避,一面失笑说道:“朋友何必深藏不露?这‘大傻瓜’三字,哪里像是什么名号称谓?” 大汉怪笑说道:“怎么不像?我把姓名早已忘掉,倒蛮喜欢这‘大傻瓜’三字,叫起来既顺口,听起来也顺耳呢!” 边自发话,边自追向卓轶伦,扬眉叫道:“你方才把小道士打得呲牙咧嘴,显然力气不小,怎么如此竟不敢接我几掌?我生平有几桩苦事,就是饭不容易吃饱,酒不容易喝足,架不容易打得过瘾,这两天运气甚好,碰上个小道土,让我吃得饱饱,喝得足足,你能不能莫要胆小得像只老鼠,拿出点英雄气概,彼此硬接几招,让我也把这场架儿,打得过瘾一些呢?” 卓轶伦越听越觉惊奇,他发现这魁伟大汉,虽然是个浑人,但与一般白痴不同,仿佛在浑噩之中,还藏有一种特殊灵秀,只可惜这种特殊灵秀,尚未成熟,也未经人加以诱导开发。 既已好奇,卓轶伦便想试试对方到底是什么姿质地,点了点头,含笑答道:“好,我接你三掌,你尽管全力施为,过过打架瘾儿,莫要客气就是。” 大汉叫道:“客气?我对你客气则甚?我记得有两句蛮顺口的话儿,叫做‘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呢!” 话音方了,右手疾推,这一招居然用的是“力士开山”的内家重手。 卓轶伦心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遂并不因对方之浑噩呆傻,而加轻视,竟以十成半的内力,予以接架,比适才对付黄衣道士,又加了一成功力。 谁料双掌一接,卓轶伦方知对方的内力之强,大得吓人,自己不单右半身整个酸麻,井脚下拿桩不稳地,“腾腾腾”连退三步。 卓轶伦正在惊愕万分,目注这魁伟大汉,大汉又复笑叫道:“小于,你真不错,但既够英雄,便要说话算数,最少接完三掌,才许逃走。” 招随声发,原式未变,仍是一招“力士开山”,猛推而出。 卓轶伦吃了苦头之后,已知这魁伟大汉的内力太强,不宜硬加接架。 但偏偏自己一时失言,说过接他三掌之语,怎好意思对这浑浊之人,有所背诺? 故而,他只好咬紧牙关,一式“拒虎当门”,飞迎而出。 这次卓轶伦丝毫不敢懈怠,是以十二成的真力,全神应付。 双掌一交,卓轶伦表面上虽只退了两步,仿佛比上次情况略好,但却暗叫不妙,知道自己这种太好面子,以弱敌强的举措,终于吃了大亏,内外伤势,均极严重。 外伤是整只右臂,疼痛欲折,已无力再复提起。 内伤是胸中血气狂腾,双眼金花乱转,耳内也隐隐雷鸣,更嗓口发甜地,似乎即将呛血。 魁伟大汉则高兴万分地,一阵纵声狂笑,向卓轶伦竖起拇指赞道: “好小子!你真够劲,也真够种!来来来,再接一掌。” 卓轶伦听到此处,不禁黯然一叹,知道自己业已伤势太重,无法支撑,慢说禁不起这大汉的罕世神力,便换了那黄衣道士,再加上轻轻一掌,也足以把自己送到“枉死城”内。 常言道得好: “天无绝人之路”,又道是: “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那大汉业已缓缓举掌的千钧一发之间,突然救星天降。 所谓“救星”,真是一颗星。 但不是什么“太白星”、“天狼星”,只是一点大如蚕豆的紫色小星。 这点紫星,电闪飞来,打在大汉身旁的山壁之上,立即化为一蓬精芒电闪的紫色火焰,粘在壁上燃烧,把山石烧得毕剥作响。 说也奇怪,那魁伟大汉一见了这片紫色火焰,竟吓得全身发抖,亡魂直冒地,掉头便跑。 大汉一跑,小道士也随同飞奔,连对卓轶伦夺取“天蜈珠”的欲望,也完全放弃。 卓轶伦好不惊奇,他想看看这发出紫色火星,救了自己性命之人,到底是谁? 但他伤势太重,人已难支,勉强睁开眼皮,看见从小山脚下,转出一位窈窕紫衣美妇以后,便呛出了一大口鲜血,天旋地转,颓然晕厥过去。 这一晕,也不知晕了多久,直等渐渐恢复知觉以后,方发现业已换了环境,并非荒山野地。 不单身下所卧身上所覆,是又软又滑的锦衾绣褥,鼻观中,又充满了一片幽雅淡香。 卓轶伦大吃一惊,暗想这是什么所在?难道自己是睡在女儿闺阁之中? 他要想起身,但全身骨节,好像全都散了一般,又酸又疼,用不上丝毫力气。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得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目。 果然,这是一间华丽卧室,并可从陈设装饰之上,看出是间女儿绣阁。 床前坐着一个紫衣少妇,本在背面看书,因听得卓轶伦的呻吟声息,遂转过身来,含笑问道:“你伤势如何?大概除了全身酸疼,一时尚难复原以外,内伤已告痊愈,因为我喂你服一枝极为难遇的上佳‘何首乌’呢!” 这紫衣少妇,年约二十八九,容貌生得极美,只可惜双眼太媚,以致充满荡逸之气。 卓轶伦回忆前情,知道这紫衣少妇,便是从神力怪汉手下,救了自己性命之人,不禁好生感激说道:“在下既承姑娘援手,又蒙赐服灵药,此恩此德,委实报答不尽。” 紫衣少妇嫣然笑道:“彼此都是武林一脉,何必说甚报答之话,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卓轶伦虽然觉得这“小兄弟”三字,有点刺耳,但人家对自己救命恩深,怎好挑剔,遂应声答道:“我叫卓轶伦,姑娘怎样称谓?” 紫衣少妇笑道:“我叫崔凤芸。” “崔凤芸”三字才出,卓轶伦便“哎呀”一声,失惊叫道:“崔姑娘,你……你……你就是名满江湖的‘鬼火仙容,紫衣宫主’么?” 紫衣少妇嘴角微掀,咯咯蔼笑答道:“我的‘紫星鬼火’,你已见过, ‘仙容’二字,却属过誉。至于‘宫主’之称,更复愧不敢当.崔凤芸生性爽直,不爱虚言,我只是‘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外室,也是一名为人不齿的江湖荡妇。” 卓轶伦听得心中一寒,暗暗叫苦。 因为这位“鬼火仙容,紫衣宫主”崔凤芸,是当代武林中,最负艳名的妖姬荡妇,想不到自己竟落在她的手中,并承受了她的一番救命深思。 卓轶伦念犹未了,崔凤芸便似看透他心思地,柳眉双扬,娇笑叫道:“小兄弟,你不要皱眉,也不要害怕,崔凤芸虽负淫荡之名,阅人无数,但因生性高傲,除非对方被我姿色引诱,欲火难禁,甘心拜倒裙下,我还绝不肯投怀送抱,轻易布施,你只要能勘得破色界,跳得出情天,我们也未尝不可以作个干干净净的朋友呢!” 卓轶伦听她这样说法,方心中稍安,扬眉问道:“崔姑娘,此处是什么所在?如今是什么时日?” 崔凤芸笑道:“你问这两个问题则甚?我要先行知道原因,然后才肯答复。”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好从实答道:“我于九九重阳,约了一位好友,在‘小孤山’的江岸相见。” 崔凤芸瞟他一眼,微笑说道:“小兄弟,像在重伤未愈之下,仍如此关怀约会,倒真诚笃可敬,但不知与你约在‘小孤山’江岸见面的,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呢?” 卓轶伦一来不善谎言,二来也想对崔凤芸暗示拒意,遂照实答道:“是女朋友。” 崔凤芸“哦”了一声,含笑说道:“你这女朋友美不美呢,比我如何?” 卓轶伦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崔姑娘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我那位朋友则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崔风芸双眉微挑,目中一亮地,娇笑说道: “这么说来,雅俗有别,高低迥判,她比我美得多了。” 卓轶伦因深知女孩儿家,无不好胜,尤其是越具姿色之人,好胜之心,也就越切。崔凤芸毕竟对自己救命恩深,怎好过分使她不悦,遂赶紧陪笑说道:“崔姑娘莫要误会,我绝无高下轩轾之意,只是说你们宛如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崔凤芸不等卓轶伦话完,便自摇手笑道:“算了,小兄弟,你何必加甚掩饰?照你所作‘她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我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评论看来,定然我是‘春花’,她是‘秋月’的了。” 卓轶伦点了点头,崔凤芸微笑又道:“既然我是‘春花’,她是‘秋月’,怎说无分轩轾? ‘春花’是散色飘香,瞬间即萎,‘秋月’是蜡光素彩,万古常新。” 卓轶伦听她说到此处,遂接口笑道:“崔姑娘,你既知繁华转眼,凋谢无常,却为何不高谢风尘,效法……” 崔凤芸摇手笑道:“小兄弟,你且慢向我说教,你倘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概会急死的呢!” 卓轶伦大吃一惊问道:“难道今日是九月初九?” 崔凤芸向窗外明艳已极的满天晚霞,看了一眼,扬眉笑道:“还没到九月初九,今天是九月初八,但夕阳匿彩,天已黄昏,距离重阳佳节,也不过只有一夜光阴了。” 卓轶伦听得焦急万分,一声长叹,暗想自己虽已煞费苦心,却仍将对夏侯娟负约。 念犹未了,崔凤芸却已咯咯笑道: “小兄弟,你不要急,时间虽已不多,路途却是不远,此处离‘小孤山’甚近,你虽全身乏力,无法赴约,我却可以去把你那位女朋友,请来和你相见。” 卓轶伦听得又惊又喜地,目注崔凤芸问道:“崔姑娘,你……你真肯这样做么?” 崔凤芸媚眼如丝地,荡声笑道:“这事不要问我,只要问你自己,你若能在今夜把我伺候得高高兴兴,我明天就替你到‘小孤山’去,跑一趟腿。” 卓轶伦见对方话涉淫邪,业已开始布置风流阵仗,不禁剑眉深蹙,俊脸飞红,心头突突乱跳。 崔凤芸向他瞟了一眼,失笑说道:“小兄弟,你的脸皮儿,怎么这样嫩法?莫非你和你那女朋友,尚是清清白白,未度巫山十二峰么?” 卓轶伦脸上更红地,皱眉说道:“崔姑娘莫要胡猜,我与那位姑娘只是风萍初识,相交不久。” 崔凤芸银牙微咬下唇,媚笑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卓轶伦答复一半,隐瞒一半地说道:“她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娟字,至于是什来历?则尚未问过,不太清楚。” 崔风芸媚笑连声,点头说道:“其实,我应该可以从你对夏侯娟如此着迷的情况之上.猜出你对她尚不十分清楚,因为,一个女孩子倘若被一个男孩子,了解得太以透彻,并闯过了最后一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后,那男孩子便会对她兴趣减低,难以把迷恋保持在浓密程度。” 崔凤芸在说话,卓轶伦在想事。 他是在想自己四肢无力地,睡在这么一位著名荡妇的绣阁之中,加上又受了对方的救命深思,不便过分使对方难堪,则这一夜光阴,真不知要如何设法,方能安然度过。 想来想去,毫无良策,只有尽量利用一个“拖”字,拖得一刻是一刻,拖得一分是一分。 等到真正“拖”不过去之时.再采取其他不得已的手段。 卓轶伦主意既然打定,便立向崔凤芸问道:“崔姑娘,你认不认识那与我动手的神力汉?” 崔风芸摇头笑道:“我虽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但他却业已尝我‘紫星鬼火’厉害,不然怎会一见火烧石壁,便吓得那样亡魂俱冒地,匆匆逸去?” 卓轶伦叹道: “可惜!可惜!我虽然被他打得身负重伤,却仍颇欢喜他那种心智未开,可以任人雕琢的浑金璞玉。” 崔风芸笑道: “小兄弟不要急,我虽不认识那神力怪汉,却认识那个使他与你动手的黄衣小道士,故而,等你伤愈以后,不愁找不着他们,但你应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地,深知教训,千万莫像个小傻瓜般,再和那大傻瓜,硬碰硬的比力气了。” 卓轶伦赧然问道:“那黄衣道士是谁?” 崔凤芸答道: “他叫卜允文,道号‘清风’,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侄子。” 卓轶伦“哦”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那清风小道,竟与‘三蛇魔君’ 卜玉峰是叔侄关系,难怪他身上带有不少恶毒蛇儿。” 崔凤芸坐在卓轶伦的床边,微笑说道:“那小道士本也不知晓我的身份,因曾与我同在一家小村店饮酒,见我略施手段,警戒神力怪汉,才认出我所用的‘紫星鬼火’来历。” 卓轶伦因崔凤芸业已坐在床边,几乎靠着自己,体香微闻之下,心中越发不安,遂拼命找话地,又复问道:“那神力怪汉,不知是不是‘三蛇魔君’ 卜玉峰的门下?” 崔凤芸摇了摇头笑道:“他和那清风小道士的关系,恰好与你和夏侯娟的关系完全一样,可以说是初识未久。” 卓较伦诧然问道:“既然初识未久,那神力怪汉的一身功力,更不知比清风小道士高出若干倍数,却怎么竞肯听从清风小道的呼唤差遣?” 崔凤芸笑道:“这段故事,颇有趣味,我愿意说给你听。” 卓轶伦一来好奇,二来巴不得趁此拖延时间,遂赶紧含笑叫道:“崔姑娘快讲,并请讲得详细一点。” 崔凤芸向卓轶伦看了一眼,微笑说道:“我进入那家村店饮酒之时,清风小道业已先在,但神力怪汉却尚未到来与他结识。” 卓轶伦扬眉问道:“这事距离我受伤之日,约莫多久?” 崔凤芸道:“就在你受伤的不久之前,你问得这般仔细则甚?” 卓轶伦笑道:“既然是听,我就希望能听得详细一点。” 崔凤芸螓首微点,含笑说道:“好,我一定尽量说得详细、你先把这盅参汤喝掉。” 话完,伸手轻轻扶起卓轶伦的上半身,先替他垫好软枕,然后再取过几上参汤,向他口边送去。 卓轶伦情知不论如何,今夜总有番极难消受的风流罪过,遂干脆不再推让地,就在崔凤芸手中,把那一盅对伤病以后,恢复元气,助益颇大的上好参汤,慢慢饮尽。 崔凤芸放下盖盅,微笑说道:“我饮酒片刻以后,那神力怪汉便自经过村店,想是被酒肉香气所诱,站在店前,哇哇大叫。” 卓轶伦愕然问道:“他叫些什么?” 崔凤芸笑道:“他是问店中有没有好心人,肯请他喝一顿酒,吃一顿饭。” 卓轶伦闻言之下,失笑说道:“那怪汉倒傻得可爱,崔姑娘何不请他吃上一顿。” 崔凤芸轩眉答道:“我正想请他人座同饮,但因清风小道的坐位接近店口,他遂先行答话,问那神力怪汉凭什么要人请客,别人请他吃喝一顿,又会有什么好处?” 卓轶伦哂然笑道:“这清风小道,未免太以小气,请人吃喝一顿,原极平常,何必还要先谈谈交换条件。” 崔凤芸笑道:“小兄弟,你不要感慨,江湖中,像清风小道那等人物,多得很呢!” 卓轶伦道:“那神力怪汉,是怎样答复?” 崔风芸含笑说道:“那怪汉答得也妙,他说他共有两种特长,第一种是身体结实,可以挨打,第二种是力气甚大,可以打人,假如有人愿意请他吃喝,他愿意当场表演表演,任凭怎样殴打,绝不哼哼半句。” 卓软伦扬眉问道:“清风小道接受这种条件了么?” 崔风芸点头笑道:“他不单接受,并先后用了三种恶毒手段,向那神力怪汉肆虐,这三种手段是先用掌击,再用刀砍,后用蛇咬。” 卓轶伦被他吊起心火,急急问道:“结果怎样?” 崔凤芸道: “结果是把清风小道的手儿打痛,刀儿砍钝,蛇儿咬断了两枚大牙,那神力怪汉,仍告毫发未伤,若无其事。” 卓轶伦听得心中又惊又爱地,点头说道:“原来那神力怪汉,除了神力惊人以外,并练有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护身功力。” 崔凤芸继续说道:“清风小道试出神力怪汉果然身负绝世武学以后,又看出其人心智未开,极为愚傻,似可笼络利用,遂不惜大破悭囊,让那怪汉尽兴吃喝一顿。” 卓轶伦问道:“崔姑娘,他们既已结交,你又如何与他们争吵起来?而对那神力怪汉,加以惩戒的呢?” 崔凤芸道:“我从清风小道放蛇咬人的动作之上,已看出他就是‘三蛇魔君’ 卜玉峰的侄儿,生性极为阴毒,加上又颇爱惜那神力怪汉的一身罕见武功,遂暗以‘蚁语传声’,向他耳边说明清风小道身份,叫他特别小心,莫要为了几顿吃喝,上人恶当。” 卓轶伦故意加以赞美地,含笑说道:“崔姑娘此举,纯系一片仁侠之心,那神力怪汉定必对于你的暗加点醒之举,大为感激的了。” 崔风芸“哼”了一声,摇手叫道:“不然,不然,那神力怪汉听完我向他所作耳边密语以后,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地,又复哇哇大叫起来,说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宛如钢浇铁铸,无物能伤,哪里会遭人暗算,要我莫管闲事。” 卓轶伦叹息说道:“那厮竟这等不识好歹,难怪崔姑娘要怒不可遏地给他一些惩戒。” 崔凤芸苦笑说道:“我当时真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起身走过,取出一粒‘紫星鬼火’,问他敢不敢握在掌内?” 卓轶伦笑道:“那神力怪汉,正在得意洋洋,对于崔姑娘的这种挑战问话,必然毫不考虑地,便自接受。” 崔凤芸微笑说道:“小兄弟,你猜得不错,那粒‘紫星鬼火’,终于在神力怪汉的掌中爆发。” 卓轶伦恍然有悟地,扬眉说道:“大概那神力怪汉,虽然不怕掌击,不怕刀砍,不怕蛇咬,却怕火烧。” 崔凤芸点头笑道:“当然怕烧,尤其我那‘紫星鬼火’,硫质特重,水浇难灭,简直粘之不脱,金石皆溶。”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声叫道:“若照崔姑娘这样说法,那神力怪汉的一只手掌,岂非要被你烧烂了么?” 崔凤芸嫣然一笑说道:“那厮看来浑浊无比,但到了危急关头,却又颇为聪明,他猛然一掌,深深击入地中,掌上鬼火,遂告熄灭。” 卓轶伦“呀”了一声说道:“这倒真是个聪明办法,足见那神力怪汉的心窍尚未完全蔽塞,只要慢慢服药,细细开导,仍有望恢复常态。” 崔凤芸取起几上香茗,呷了两口,继续说道:“那神力怪汉虽已把火弄灭,不曾受甚严重伤损,但已对我畏如蛇蝎,清风小道也可能看出我的来历,不敢招惹,两人遂结伴逃走。” 卓轶伦苦笑一声,正待发话,崔凤芸又复说道:“我饮完酒后,一时兴起,遂尾随他们所去方向,悄悄追踪,谁知竟发现了第二个大傻瓜。” 卓轶伦愕然问道:“哪里有这多傻瓜?第二个大傻瓜,却是准呢?” 崔凤芸向他瞟了一眼,掩口笑道:“是你,你最多与那怪汉交上一掌,便该知道他神勇绝伦,不可力敌,怎么竟不顾一切,掌掌硬拼,几乎把条小命儿,平白送掉,岂不是第二个大傻瓜么?” 卓轶伦俊脸微红,赧然说道:“我因事先承诺与他硬接三掌,遂不好意思对于那神力怪汉,食言背信。” 崔凤芸笑道:“不轻然诺,言出必行,虽是江湖守则,但‘事急从权’,以及‘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之语,却也含有相当至理,不可忽略的呢!” 卓轶伦对于这桩经过,虽已知悉,但眉头仍自愁皱,心头仍自愁急。 因为他如今伤势虽愈,性命已保,却仍有两道难关,横亘当前。 第一道难关,自然是这位“鬼火仙容,紫衣宫主”崔凤芸所施展勾魂摄魄的风流阵仗。 第二道难关,则是如今业已九月初八,明日便属重阳,自己元气未复,无法践约,若使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在“小孤山”江岸,空候镇日,立尽黄昏,她必咆哮如雷,这桩误会,永将无法解释。 崔凤芸见了他这副愁眉苦脸之状,不禁媚笑说道:“小兄弟,你既不要急,也不必怕,只要曙色一透,我便前去‘小孤山’江岸,替你把那夏侯娟接来见你。至于我们今夜……” 说到“我们今夜……”之际,崔凤芸语音忽顿,风情万种地,向卓轶伦瞟了一眼。 这一瞟,又把卓轶伦瞟得心中突突乱跳。 崔凤芸银牙微咬下唇,咯咯笑道:“不要怕,小兄弟,我因自视高尚,对于男人遂一不强逼,二不用任何媚药,只要他们能过得‘五关’,便不仅彼此清清白白,不再纠缠,并把这位过关英雄,视作生平畏友。” 卓轶伦蹙眉问道:“什么叫做‘五关’?怎样过法?” 崔凤芸连连媚笑,起身微一回旋,所披紫衣忽落,娇躯之上,便告裸无寸缕。 这一来.粉乳雪股,妙相毕呈,使卓轶伦赶紧合上眼皮,垂帘摄虑地,不敢仰视。 崔凤芸娇笑叫道:“小兄弟,你且听着,所谓‘五关’,就是‘五更’,我和你裸裎同衾,但却绝不主动相扰,只要你能克制情欲,不起丝毫绮念,则天色一明, ‘五关’遂过,我从此便把你当做生平畏友,并替你前往‘小孤山’,去接夏侯娟了。” 卓轶伦听到此处,双目忽睁,神光湛然,凝视着床前裸无寸缕的崔凤芸,点头微笑说道:“好,崔姊姊,我愿意接受这桩考验。” 崔凤芸真对他的语气神情,颇感惊奇地,诧然叫道:“小兄弟,你倒真有一套,既敢睁开眼睛,又改口叫我‘姊姊’.更愿意接受考验,只怕你在‘五关’之中,连‘一关’都过不去呢!” 卓轶伦如今灵明已朗,含笑答道:“崔姊姊,小弟改口之意,是感谢你对我的救命深恩,今后愿终生奉若长姊,至于睁眼之故,则目中有色,心中五色,又复何惧?” 崔凤芸媚笑扬眉叫道:“好一个‘目中有色,心中无色’,我倒要领教领教小兄弟是否真能做一位当代柳下惠呢?” 话音才落,绣衾已揭,竞把条赤裸裸,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偎到卓轶伦身侧。 天光直到初更,卓轶伦不言不动,宛若木雕古佛。 二更,三更,仍复如此。 三更一过.卓轶伦不再缄默,和崔凤芸有说有笑起来。 四更梆鼓才敲,卓轶伦攘臂轻伸,竟把崔凤芸的娇躯,轻轻搂住。 崔凤芸以为已动情,吃吃低声笑道:“小兄弟,你毕竟仍是个银样蜡枪头,但在‘五关’之中,能过‘四关’,业已大不易了。” 卓轶伦摇头笑道:“崔姊姊,你是聪明人,怎么说出糊涂话来,应该体会出小弟于三更以前,尚系以一点灵明,强制欲火,随时都在危险之中,如今则已入了无我无相境界,一尘不染,万色皆空,慢说‘五关’,便有千关万关,也对我丝毫不生作用的了。” 崔凤芸被他一言提醒,顿觉如醒醐灌顶,冷水浇头,心中似乎又觉明白,又觉羞惭,又觉高兴地,情绪十分复杂,竟蜷伏在卓轶伦的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卓轶伦知她已生了道心,才会心中难过,遂乘机再加规劝地,低声叫道;“崔婶姊,你听我说,‘欲’字转瞬即灭,‘情’字万古常新……” 话方至此,突然“当当当当……”地,连响起七声钟韵。 钟声本就清脆,在这静夜中,听来更觉悦耳,只嫌敲得太急,似乎失了节奏。 崔风芸一闻钟声,便惶然失色地,推衾而起。 卓轶伦莫名其妙问道: “崔姊姊,这钟声代表什么意义,为何深夜大鸣?” 崔风芸道:“我的老公来了,这是‘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回宫讯号。” 卓轶伦顿时“哎呀”一声,满脸烧红地,皱眉说道:“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他所以惶急之故,是因自己与崔凤芸赤裸同衾的这副清白荒唐景象,见得了天,见得了地,但却见不了人。 不单见不了人,尤其见不得特别的两个人,一个是崔凤芸夫“四眼神君”胡遇奇,一个是自己所渴欲追求的“咆哮红颜”夏侯娟。 如今,胡遇奇业已回宫,倘若一头撞进房来,看见自己这副逾其宫墙,搂其外室的风流姿态,定然以为头巾变绿,大兴问罪之师,自己却如何交代?真所谓“跳在黄河洗不清”了。 崔凤芸大概是老吃老做,比较镇定,一面赶紧穿衣,一面仍自风情万种地,向卓轶伦摇手笑道: “小兄弟,不要害怕,你既无窃玉偷香胆,存甚藏头露尾心?胡遇奇虽然回宫,却有强敌同来,此时正互相死拼,哪里有工夫再管他小老婆的风流帐呢?” “叮叮叮”三声脆响起处,壁间突然开了一扇暗门,有个十六七岁的青衣侍婢走出,向崔凤芸恭身问道:“宫主有何交派?” 崔凤芸指着卓轶伦,向那青衣侍婢说道:“小琳,你把我这卓小兄弟,送到‘秘香阁’中养病,在未奉我命前,连半步都不许擅自离开。” 小琳恭身领命,崔凤芸回过身来,又向卓轶伦娇笑说道:“小兄弟,我们尚有一个更天的缘份未了,但因事变突生,只好俟诸异日再续,你且随小琳前去,我且帮助胡遇奇御敌,并把他打发走后,再来陪你。” 卓轶伦苦笑叫道:“崔姊姊,你……你不要忘了我,我的重阳之期,孤山之约。” 崔风芸点头笑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忘,纵令胡遇奇遭人毒手,这座宫阙成灰,我也必走趟‘小孤山’,瞻仰瞻仰那位夏侯娟姑娘,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语音方落,金钟又自连鸣,崔凤芸知道情势紧急,遂向卓轶伦,暨小琳微一挥手,便闪身出室,云飘电掣般,向宫前驰去。 才出宫门不远,崔凤芸即见“四眼神君”胡遇奇,与一怪人,在牌坊以外,斗得好不激烈。 胡遇奇身高六尺有余,已不算矮,但与他相斗的那条黑影,却比他还要高出两尺六七。 因双方距离太远,崔凤芸看不真切,心中暗忖这人高达八九尺光景,岂非成了山精海怪。 但这种想法,转眼间便告消除,崔凤芸走近以后,业已看出对方所以身量特高之故,是两人合在一起。 下面一人,双臂早断,只有双腿,但却腾跃如风,极为灵活敏捷。 上面一人,则双腿齐膝断去,但双臂极长,一只手掌,也特别巨大,尤其挥舞翻飞之际,所发出的掌风罡气,虎虎生威,竟使“四眼神君”胡遇奇,有点相形见绌。 照理说来,下面那人既无双手,自然不便扶持,上面那人既无双足,自然不便跨夹,应该摇摇欲坠,骑得不稳。 但事实不然,他们配合得太以巧妙熟练,下面那人无论怎样闪展腾挪,身形始终平稳如舟。上面那人也坐得纹风不动,巍如山岳。 崔凤芸看清对方形相,心中明白,知道这是“宇宙六残”中,残手的何撑天,和残足的云千里,联袂来寻“四眼神君”胡遇奇,寻仇报复。 胡遇奇昔年曾与云千里结过深仇,并也知道对方因双足早残,双手遂特别发达,更把各种掌力指力,练得奇强无比。 双方结仇以后,胡遇奇虽知厉害.但觉对方终是残废之人,行动不便,除非是狭路相逢,大概尚不致主动来寻自己。 谁知云千里虽属残废之人,记仇之念却切,居然约了个也与胡遇奇有过梁子的何撑天。两人合作,以彼之长,补己之短地,寻上门来, 崔凤芸看出对方身份以后,知道确是劲敌,遂脚下加快地,打算赶到当场,替“四眼神君”胡遇奇,助上一臂之力。 但她正行之际,路旁暗影中,却发出了“嗤”地一声冷笑。 崔凤芸微吃一惊,先行驻足卓立,双掌护胸,然后循声注目。 只见约在两丈来外的巨树下,站着一个黑袍之人。 此人本是倚树而立,天黑,衣黑,树影更黑,若非他发声冷笑,一时真不易看出他的所在。 崔凤芸这一注目,那人遂阴侧恻,叫道:“来人是‘紫衣宫主’崔凤芸么?在下钦候已久,今夜幸会。” 崔凤芸因对方已向自己指名发话,不能不答,只好一面闪身驰过,一面扬眉问道:“尊驾是何方神圣?夤夜光降‘紫衣宫’,致使崔凤芸,有失礼数,疏于接待。” 这几句话儿,明确客套,实却骂人,是责询对方不应该夤夜偷袭。 如今,她语音了处,已距那黑影近仅八尺,看出对方是个五十岁的清癯老者,形相陌生,但双眼中所蕴精芒,却有些与众不同的特殊光彩。 那黑衣老者,目注崔凤芸,等她语音一了,立即怪笑答道:“在下司马聪,不敢当崔宫主接待,只求你把你的‘飞花掌’法,赐教几招。” 崔凤芸闻言之下,又是一惊,暗想今夜不妙,“宇宙六残”无一好斗,居然来了三个,却应如何打发? 念方至此,疑心忽生,目注司马聪,扬眉问道:“尊驾说什么?你就是‘怀玉山’中‘红叶山庄’的司马大庄主么?” 第四章 神力怪汉 司马聪点头答道:“正是……” “正是”两字才出,崔凤芸便“吼”了一声,哂然叱道:“尊驾夤夜偷袭,已欠光明,更复冒用别人名号,委实无耻之极。” 司马聪愕然问道: “崔宫主,你为何说我冒用别人名号?” 崔凤芸冷笑说道: “谁不知道司马聪名虽聪,耳却不聪,便因耳聋失聪,才列名于‘宇宙六残’之内。” 司马聪点头说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崔风芸厉声叱道: “住口,你既是耳聋之人,却怎么听得见我的说话?” 司马聪“哦”了一声,怪笑答道:“我对于你的话儿,不是听出来的,却是看出来的。” 崔风芸怒道: “天下只有‘听话’,哪有‘看话’之理?” 司马聪怪笑说道:“耳朵不聋,可以‘听话’,耳朵聋了,只好‘看话’,这是我们残废人的特长,只消看你嘴皮怎样动法,便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崔风芸道:“我却不信。” 这四个字儿,她并末发出语音,只是嘴皮徽动,以试探对方所说,究竟是否实事。 司马聪果然不知崔凤芸并未发声,立即狂笑说道:“信也在你,不信也在你,还是请你赐教我几招威震江湖的‘飞花掌’,莫使司马聪虚此一行。” 崔凤芸见自己故意试探的无声之话,仍被对方“看”出,知道当前这黑衣老者,确是“宇宙六残”中的司马聪,遂不敢怠慢地,扬眉叫道: “好,司马大庄主,崔凤芸遵命进手,你就接接我这一百二十五式自创的‘飞花掌’吧!” 语音方落,双掌连挥,幻出一天掌影,宛如落花乱飞地,向司马聪密洒而去。 他们这边,刚刚互相交手,“四眼神君”胡遇奇那边,却已应付为难,危机屡现。 当世武林高手,除了“咆哮红颜”夏侯娟之师, “小寒山般若庵”庵主, “百忍神尼”悔大师外,便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 “四眼神君”胡遇奇身为“二帝”之一,他的武功火候,比起“宇宙六残”,应该是伯仲之间,怎会交手并不太久,便有些抵敌不住?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宇宙六残”,各因身负特殊严重残疾,也就各自炼成了特殊厉害武功。 二来,如今这残缺了两只脚的云千里,与残缺了两只手的何撑天,合在一起,不仅弥补了他们缺点,并比一个正常人,还要来得难斗多多。 譬如,云千里专练掌指之力,火候极高,他正逼得“四眼神君”胡遇奇,不得不全神迎敌他上三路袭击之时,何撑天却会施展他的“钢腿”绝技,向胡遇奇下三路,猛力踢了一脚。 胡遇奇若是全神应付何撑天的“连环拐子腿”,或“无影飞云脚”时,云千里又会双掌猛挥,排山倒海般,向他上三路发动攻击。 这样一来, “四眼神君”胡遇奇简直比一战二还要吃亏,因为任何两人的联手进攻,也不会有何撑天、云千里这般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更妙的是,云千里骑在何撑天的肩上,虽是两人合为一人,但有时却可以又由一人分为两人,向胡遇奇发动厉害杀手。 如今,云千里一招“浪卷流沙”,何撑天一招“金刚扫地”.上下夹攻,威势慑人,把胡遇奇逼得连退几步。 蓦然间,何撑天双肩一耸,把云千里耸起了三四丈高,自己则飞地似的,施展他快捷无俦的身法,追上胡遇奇,双腿凝功,接连踢出几脚。 这种脚法,据说自从武松醉打蒋门神后,便相传于世,名为“鸳鸯锁子连环脚”,变化万方,威力凌厉。 胡遇奇剐被逼退,又遭追袭,一时不及还攻,只好施展“燕青十八翻”,躲避何撑天不断踢来的连环飞脚。 谁知他地面上的威胁未灭,空中的功势又来。 原来,云千里一半长身,一半借势地,从何撑天肩上,飞起三四丈高以后,半空中提气俯身,双臂一圈,十指微屈,绝似只硕大飞雕般,向胡遇奇猛扑而下。 这是“七禽掌”中的“飞鹰攫兔”身法,并蕴有“云龙三现”杀手,端的厉害无比。 胡遇奇是大大行家,自然识货,知道若容云千里的十指一舒,发扬威力,罩住身形,则自己便难有侥幸。 在上下受攻的危急情况之下,胡遇奇只好从权,拼冒奇险地,用了式“卧看天里”,躲开何撑天猛蹋而来的连环飞脚。 他这式“卧看天星”,是双膝向前,身躯向后,几乎贴在地上,非有极上乘的“铁板桥”功,无法施展。 但“鸳鸯飞脚”,虽已避过,半空中的“飞鹰重手”,却随即临头,胡遇奇遵在背部将贴而未贴地的刹那之间,薯然向左一翻一滚,再后脚跟蹬处,贴地平穿出一丈四五。 他那翻滚身法,名叫“懒驴打滚”,贴地平穿身法,名叫‘金鲤穿波’”。 施展“金鲤穿波”,倒无所谓,但那“懒驴打滚”身法,却属情甘示弱的逃命手段,稍有身份之人,多半不屑为此。 胡遇奇号称“四眼神君”,名列“二帝”,是当世一流高手,如今万不得已之下,被逼得用出了“懒驴打滚”身法,度过危机,自然心中,断怒交进,准备不顾一切地,与对方一拼生死。 何撑天的“鸳鸯锁子连环脚”蹋空,云千里的“飞鹰攫兔”失效,他们两人遂又复合而为一。 云千里轻飘飘地,落跨在何撑天的肩上,发出一阵极具哂薄意味的纵声狂笑,扬眉叫道: “胡遇奇,你用得好漂亮,好纯熟的‘懒驴打滚’身法,以后大可改名为‘懒驴神君’,做一个‘驴中之帝’。” 这几句话儿,挖苦得太以厉害,胡遇奇厉吼一声,面如赤血,目中喷火地,便自猛扑而至。 常言道:“一夫拼命,万人莫当”,胡遇奇怒极心疯,果然来势极猛,不可轻侮。 云千里怪笑叫道:“何兄,这厮要想拼命,我们犯不着和他硬干,且施展你的特殊身法,躲他一会,避其朝气,击其暮气,大概便前仇可雪的了。” 这是极高明的策略,何撑天自然照计而行,施展出自己的“神行无影”特长,闪躲“四眼神君”胡遇奇的疯狂攻势。 他的两条快腿,是为了弥补残手缺陷,专寻名山险境,拼命苦炼而成,迅捷轻灵,足称当世第一。 “咆哮红颜”夏侯娟的一身武学,已得“般若庵主”的八九成真传,几可傲视寰宇,但在“黄山”巧遇何撑天时,曾追遂数日,仍未得手,而被他从容逃脱,胡遇奇如今纵拼命苦追,怎能如愿? 一而锐,再而衰,三而竭,这是兵家常识,也是人之常情。 云千里与何撑天,固然懂得这种道理,难道“四眼神君”胡遇奇,就没有这种常识? 不,胡遇奇心中极为明白,他在追逐了四五圈后,便知何撑天的脚法之快,堪称绝世,自己不仅无望追得上他们,对方并会乘自己脚步一停,盛气一馁之际,立即回头反击。 他心中既然明白,自不肯听凭对方避己之锐,击己之衰,面暗暗有所打算。 胡遇奇一面竭尽余力,仿佛盛气未馁地,拼命狂追,一面却打算施展自己的独门暗器。 这位“四眼神君”,以炼制毒火驰名,故而崔凤芸所用的暗器,叫做“紫垦鬼火”,他自己所用的暗器,则叫“烈焰子母梭”。 当初胡遇奇便是用“烈焰子母梭”,烧伤云千里,因而结下深仇,如今他又想用这种独门暗器,克敌制胜。 他念头打定,接连怒啸摄魂的两度猛扑,趁着何撑天飞快闪逃,背向自己之际,袍袖翻处,一粗一细的两道梭形火光,便自如虹射出。 他这“烈焰子母梭”,在发出时,是比较大的“母梭”在前,比较小的“子梭”在后。 但算准距离,手法极巧,在约莫飞到敌方面前数尺之处,“子梭”会骤然加速,追上“母梭”,钻入“母梭”腹内。 子母一合,巨震立生,“砰”的一声,当空所爆散的奇毒火花,足有十丈方圆,在此范围内的敌人,委实非伤即死,无可侥幸。 胡遇奇的这种独门暗器,虽极厉害,但却略有缺点。 所谓“缺点”,就是发出时,轰轰发发,不能静悄无声。 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云千里昔年既已吃过这“烈焰子母梭”苦头,如今特来寻仇,自然已想就破它之策。 他和何撑天两人,一面闪展腾挪地,逗弄胡遇奇,一面早就提防他会重施故技,发出这种霸道暗器。 故而,背后空中的轰轰发发之声才起,云千里一声号令,何撑天身形忽转,竟自改退为进地,向那两道赤虹的子母梭光,飞迎而上。 不单人望上迎,更有一片金色雾影,以及五六种大小不一的电闪寒芒,也自一同飞出。 那片金色雾影,是从云千里手中洒出的一面金丝细网.向空中两道梭形赤光,如飞兜去。 那五六种大小不一的电闪寒芒,则是何撑天从双腿、双膝、双脚尖上,所发出的各类毒辣暗器,向胡遇奇猥集飞射。 这两种手段,用得均妙,一种是恰好克制“烈焰子母梭”,一种是大出胡遇奇的意料之外。 因为胡遇奇发出“烈焰子母梭”时,是算准距离,不到追近敌方之际,“母梭”便不会被“子梭”追上,发生爆炸,使自己也难免危险。 如今,何撑天与云千里不退反进,自然缩短距离,使“烈焰子母梭”,来不及发挥它的碰撞爆炸威力。 金色雾影,凌空一闪,两只血红色的“烈焰子母梭”,便入网中,云千里深知利害,猛力一挖,一团金网,里装两道赤光,便自脱手飞出十丈。 “砰”然巨响起处,“烈焰子母梭”触石爆炸,连同金网,也被炸的粉碎,但却远在十丈以外,威力难达现场,对云千里何撑天两人,不构成任何威胁。 胡遇奇睹状大惊,失神一怔,身形遂被何撑天从双腿、双膝,双脚尖上,所发出的五六种奇毒暗器,密密罩住。 他绝未想到一个双手均失的何撑天,能同时发出这多暗器,并件件奇毒无比。 既失神,又大意,自然行动稍缓,等他发觉危机,拼命闪避之际,却已为时不及。 胡遇奇总算武功颇高,连挡带躲之下,只中了一根“逆穴毒针”,及两根“销魂五星芒”。 但就被这极为细小的三根暗器打处见血以后,已使一代枭雄的“四眼神君”胡遇奇,化做南柯一梦。 何撑天一见胡遇奇中了自己暗器,跌倒在地,便知他业已无救,遂向那位正与崔凤芸动手的司马聪,比了一个手式,并厉声叫道:“司马大兄,胡遇奇已死,你且处置这个婆娘,我和云兄去斩草除根,烧掉这座宫院。” 说完,便肩负着云千里,驰向“紫衣宫”内。 崔凤芸本就不是司马聪的对手,缠斗这久,已受内伤,只因司马聪尚顾忌她的“紫星鬼火”,太以霸道,不敢过分紧逼,才可以勉强撑持。 如今听得胡遇奇已死,又知“紫衣宫”必化飞灰,她遂萌死念,接连弹出三粒“紫星鬼火”,并拟随后猛扑,与司马聪拼个同归于尽,稍泄胸中悲愤。 司马聪本身已成胜面,整个形势,又复极为有利,哪里还肯和崔凤芸如此死拼?一式“天龙御风”,便自飞纵五丈地,躲避那三粒“紫星鬼火”。 崔凤芸一声厉啸,正待追踪扑去,目光偶瞥之下,忽然发现“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尸身,正在逐渐化为血水。 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暗骂自己糊涂,此时怎能拼死? 死并不怕,但有两个原因,必须暂时逃死。 第一个原因是自己此时若死,还有谁来报何撑天、云千里等的杀夫毁业之仇? 第二个原因是自己曾答应卓轶伦,为他到“小孤山”去找夏侯娟,也应该忠人之事。 她方想到此处,整座“紫衣宫”中,业已浓烟蔽空,火头四起。 崔凤芸银牙咬紧,目眦俱裂,暗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自己留得三寸气在,总有一天,和你们这三个残废凶人,算清今夜血债。 她利害既明,自然止住扑向司马聪之势,掉头便走。 因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等何撑天、云千里两个凶人赶回,自己便肋生双翅,也难走脱。 司马聪一面闪避“紫星鬼火”,一面准备煞手,想等崔凤芸追来之际,把她一击立毙。 谁知目光瞥处,崔凤芸居然未追反逃,他自然不肯放松地,提气追踪,并厉声叫道:“崔凤芸,常言道:‘生不同衾死同穴,恩爱夫妻两不分’,你难道如此怕死贪生,把你丈夫撇下,让他作个孤零鬼么?” 崔风芸不加答理,却暗捏了两粒“紫星鬼火”在手,向约莫十七八丈以外的一片密林驰去。 她知道只要容自己进入密林,便告哲脱大难,可以精筹细计,再作报仇打算。 司马聪自也知道不能容她入林,遂提足真气,施展“八步登空”的绝顶轻功,想从崔凤芸的头上凌空飞过,挡住她的去路。 好个崔凤芸,一味疾驰,连头都不回一下,直等听得司马聪腾身纵起,人在半空之际,方把手中暗捏的两粒“紫星鬼火”接连发出。 以前,她是把“紫星鬼火”,一粒一粒的发出,如今,则是不再打人,而使两粒“紫星鬼火”,当空互击。 第一点紫星,先飞势缓,第二点紫星,后飞势急,等到后 发紫星,追上前发紫星,并两两相撞以后,“波”的一声轻爆,空中布开了一片紫色火光,挡住了司马聪的疾追来势。 司马聪知道厉害,怎肯撞入这片紫色毒火之中?并也不甘就此退却,遂施展出绝顶轻功,“纵云梯”身法,先把去势略停,然后左右双脚,连环互踹地,凌空升起了三丈六七。 这样一来,他竟从那片“紫星鬼火”之上,凌空翻越,去势并未被阻,只是略缓片刻。 但就这片刻之缓,崔风芸的身形,宛如急箭离弦般,业已接近密林。 等到司马聪越过火光,以“神龙御风”之势,垂天疾降地,扑到林前,崔凤芸已自带着一片森冷狞笑,深入林内。 司马聪勃然震怒,神功凝处,举袖猛拂。 劲气狂排,罡气怒卷之下,两三株巨树,立告断折,声势吓人,木叶如雨。 但再吓人也没用,这只是司马聪盛怒难过的自我发泄,对于那位“紫衣宫主”崔凤芸,毫无损伤。 一来“穷寇莫追”,二来“遇林莫入”,三来崔风芸的“紫星鬼火”,在林中更具威力,自己若是不顾一切,追入深林,被她把整座密林,化为火海,却是如何善后? 有了这三种顾虑,司马聪只好目注林中,怒詈几声,悻悻然地,掉头退去。 崔凤芸进入深林,惊魂初定,慢慢回过头来,从枝叶隙缝中,看见满天火光,知道自己的“紫衣宫”,已化灰烬。 她虽背着“四眼神君”胡遇奇,私蓄面首,但两人之间,仍有夫妇之情,如今,夫死、业毁,只逃出了她孑然一身,崔凤芸性格再强,也不禁紧咬银牙,凄然垂泪。 但这不是弱者之泪,这是强者之泪。 弱者之泪是伤心,强者之泪是立志。 立什么志?自然是立复仇之志,崔凤芸把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等“宇宙三残”的姓名,恶狠狠地念了几遍,拭去满面凄然泪渍,便自驰去。 自然是去“小孤山”,崔凤芸对卓轶伦所说之语,均是实言,她所住的“紫衣宫”,距离“小孤山”,不足百里。 百里路程,在普通人走来,或需一日,但在崔凤芸这等功力的武林好手脚下,却要不了两个时辰。 天末至午,崔风芸已到了“小孤山”,并把自己身上,整顿干净,掩饰了狼狈情况。 她才上“小孤山”,刚一弃舟登岸,便发现了一种怪异之事。 只见岸边满地皆是碎石,好似有人曾有激烈打斗。 崔凤芸好生诧异,抬眼四顾,见岸边除了些嵯峨怪石以外,毫无人踪,并未发现卓轶伦所说的夏侯娟在此等侯。 她正在蹙眉寻思,陡然“砰”地一声巨响,远远的一方巨石,自行爆裂,飞散了一天石雨。 巨石自然不会无故自爆,定是人为,崔凤芸遂知夏侯娟在乱石之间,但却猜不出她是用什么兵刃击石,膂力并如此奇大? 崔凤芸一面寻思,一面情不自禁地,高声喝彩,喊出了一个“好”字; 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便从嵯峨乱石间,走出了一位红衣少女。 崔风芸知道来人定是使卓轶伦对她相思欲绝的夏侯娟,遂凝神注目看去。 她凝神注目之故,是想看两桩事儿。 第一件事,崔凤芸是要看看这夏侯娟,究竟生得怎么样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竟使卓轶伦对她爱得那等死心塌地。 第二件事,崔凤芸是要看看这夏侯娟适才把巨石击成粉碎之举,用的是什么沉重兵刃? 谁知她不看才好,这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两件事儿,都看清楚了,对于第一件事,崔凤芸是惊中带愧,对于第二件事,是惊中带奇。 因为夏侯娟的那份美,那份秀,那份清刚气质,使崔风芸看得自惭形秽,深深体会到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人家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自己只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是她惊中带愧之故,至于惊中带奇的另一感觉方面,则是崔凤芸发现夏侯娟并无兵刃,空着一双纤手。 既然空手,定系以掌击石,不论夏侯娟是挥掌实击,抑或凌劲空劈,其神功内力,均太以惊人,足可与那把卓轶伦打成重伤的神力怪汉,互相比拟,怎不令崔凤芸为之惊奇欲绝? 崔凤芸正在惊中带愧,惊中带奇之际,夏侯娟业已走到她的面前,秀眉微挑,冷然问道:“我打我的石头,要你叫好则甚?” 这两句不太讲理的话完,把位“紫衣宫主”崔凤芸,问得第二度目瞪口呆。 但崔风芸毕竟出身左道旁门,有的是左道旁门花样,她不过微微一怔以后,便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地,也自冷然答道:“我叫我的好儿,要你管我则甚?” 这两句话儿,答得也不讲理,但因系根据夏侯娟那两句先 不讲理的刁蛮问话而来,遂不单显得分外刁蛮,并显得理由十足。 夏侯娟果然怔住,旋即怒气收敛地,目注崔凤芸,娇笑点头说道:“你答得好,答得足够刁蛮。” 崔凤芸指着那一片碎石,针锋相对地,微笑说道:“你也打得好,打得足见功力。” 夏侯娟扬眉笑道: “这样说来,你仍为了我打石头之事,而叫好了。” 崔凤芸知道夏侯娟火气已消,遂点头笑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见了你能把那大一块巨石,击成那样烩碎,怎有不叫好之理?” 夏侯娟果然不再对崔风芸叫好之事,有所见怪,只是神色悻悻地,秀眉双剔,咬牙说道:“我这只是在打石头,倘若是打人头,便可能还要打得厉害一些。” 崔凤芸明知故问地, “哦”了一声说道: “你所谓的‘人头’,定然是‘特定人头’,不是‘一般人头’。” 夏侯娟不等她话完,便自接口说道: “当然是‘特定人头’,我又不是什么阴毒魔女,嗜杀凶神,怎会对‘一般人头’都要打得那般狠法?” 崔凤芸笑道:“这人定与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 夏侯娟摇头答道:“你猜错了,他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朋友。” 崔凤芸失笑说道:“既是你的朋友,你为何竟想把他打得比那石头还惨?” 夏侯娟扬眉叫道:“交朋友讲究拿心换心,互相尊敬,我和他约定在此见面,谁知从天色蒙蒙的清晨等起,一直等到如今业已日正当中,还不见他的踪影,岂不令人着恼?” 崔凤芸含笑问道:“照你的说法听来,你是在等一位男朋友了。” 夏侯娟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点头答道:“男朋友又怎么样,女孩子交男朋友,是天经地义之事,值不得大惊小怪。” 崔凤芸道:“我不是大惊小怪,只是认为你若在等男朋友便不必如此急躁,无妨立尽残阳,盼尽黄昏,等到几乎完全绝望,芳心欲碎之际,那人儿才蓦然出现,你则娇嗔相责,他则涎脸求情,不是来得更够味么?” 夏侯娟听得好生佩服地,瞪起一双妙眼,向崔凤芸连看几眼,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妙,我要再耐住心肠等下去,但若立尽残阳,盼尽黄昏,他却仍不来,这‘小孤山’便难免被我打得天翻地覆。” 崔风芸听到此处,摇头叹道:“你不必等了,慢说立尽残阳,就算等到一轮红日,再度东升,他也不会前来赴约。” 夏侯娟愕然问道:“你此话从何而起?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你又知道我等的他是谁么?” 崔凤芸对夏侯娟所提出的四项问题,只作了“我,你,他”等的三项答复,缓缓答道: “我是崔凤芸,你是夏侯娟,他是卓轶伦,除了第一项不会有错以外,关于你和他的问题,答复对么?” 夏侯娟脸色忽变,退后半步,目光森冷如刀地,凝注在崔凤芸脸上,沉声叫道:“崔凤芸,你说实话,卓轶伦为何不来?他是不是轻视我的约会?” 换了平常的荡妇淫娃,这正是破坏卓轶伦和夏侯娟互相爱恋的大好机会.只要轻轻一语,或是略一点头,便可使一桩英雄侠女的美满姻缘,为之风流云散。 但崔凤芸虽然出身左道旁门,却颇有性格,不失为巾帼奇杰,她不肯昧着良心,破坏别人,来为自己打算,闻言之下,摇头笑道:“夏侯姑娘,你说错了,卓轶伦不仅不轻视你的约会,并对此重视无比,他想来,却不能来,才请我替他来呢!” 夏侯娟聪明绝顶,她把崔凤芸“他想来,却不能来,才请我替他来呢”等几句话儿,略一品味,不禁眉上堆愁地,骇然问道:“崔……崔姑娘,卓轶伦是身负重伤?还……还是身有重病?” 崔凤芸暗赞对方聪明地,点头答道:“夏侯姑娘,你不必着急,卓轶伦虽身负重伤,但如今已愈,只是不能走动,要等你去看他而已。” 夏侯娟听得卓轶伦业已无恙,心内一宽,嫣然笑道:“在通常情况之下,自然应该是他来践约看我,但在非常情况之下,改为我去看他,也无不可。崔……” 说到此处,语音忽顿,妙目中神光突闪,向崔风芸打量了好几眼后,方缓缓继续说道:“崔姑娘,你……你和卓轶伦是……是什么关系?” 崔凤芸看出夏侯娟的性情,极为直爽坦白,遂也坦白无私地,把自己从清风小道,暨神力怪汉手下.救了卓轶伦,带回“紫衣宫”,疗治伤势之事,说了一遍,甚至连爱慕调情等等,也未稍加隐讳。 夏侯娟起初难免听得有些神色微变,但直等崔凤芸把话说完,方恢复正常地,向她抱拳笑道:“崔姑娘,我谢谢你,也佩服你。” 崔凤芸知道她谢的自是卓轶伦的救命疗伤之德,但却不知“佩服”二字何来?遂扬眉问道:“夏侯姑娘,你这‘佩服’二字,怎样解释?” 夏侯娟突然又改了称呼,含笑答道:“崔……姊姊,你这不稍隐讳,坦言直陈之举,分明六蕴皆空,业已悟道,绝非非想,有了了心,除了夙根深慧者外,常人如何能及?自教夏侯娟佩服万分的了。” 崔凤芸心中一慰,点头笑道:“夏侯小妹,多谢你度量宽宏,不单不加鄙弃,反而叫我姊姊,我也该向你道贺。” 夏侯娟愕然问道:“崔姊姊,你这‘贺’字何来?” 崔凤芸的玉颊之上,略为飞红地,赧然答道:“不瞒夏侯小妹,我先前沉沦欲海,阅人甚多,从未见有真正铁铮铮的汉子,能在美色之前,毫不软化,只有你那位卓轶伦,在与我赤裸同衾之下,居然未动丝毫绮念,彼此清清白白。” 夏侯娟失笑说道:“或许……” 崔凤芸不等她往下再说,便自摇头笑道:“夏侯小妹,你不要胡猜,卓轶伦生理上既无缺陷,心理上也绝非冷血薄情之人,因为他虽在性命呼吸的重伤垂危之际,仍对你相思欲绝,毫不以他自己为念,只怕耽误了你的约会,让你生气。” 夏侯娟听她这样说法,自然芳心中极为受用地,扬眉娇笑说道:“既然他对我这样好法,我也应该快点前去看他,崔姊姊,可否为夏侯娟引路,我们就去你的‘紫衣宫’吧?” 崔风芸惨然一叹,摇头说道:“不必去‘紫衣宫’了,‘紫衣宫’在强敌突袭之下,业已化为瓦烁,连我丈夫‘四眼神君’胡遇奇,也告惨遭劫数,崔凤芸不过是仅以身免而已。” 夏侯娟听得大惊失色,因为她既替崔凤芸的遭遇伤心,又为卓轶伦的安危挂念。 崔凤芸看出她的心意,摇头叹道:“夏侯小妹,你不必着急,我在初闻警讯之时,已命心腹婢女小琳,把卓轶伦送去我另外一座别府,‘秘香阁’中养病,业已逃出劫数。” 夏侯娟透了一口长气说道:“崔姊姊,你的仇人是谁?我们先去‘秘香阁’,与卓轶伦会合以后,再联手替你报仇。” 崔凤芸银牙一咬,摇头说道:“多谢夏侯小妹的一番美意,但关于这种杀夫之仇,毁家之恨,请恕我不愿乞助外人,必须亲手报复,我们且去‘秘香阁’吧!” 夏侯娟知道崔凤芸心中悲痛太甚,遂也不加勉强地,一面随她动身,一面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四眼神君胡遇奇名列‘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当代一流高手之中,武功必甚了得,怎会一遇袭击,便遭劫数?” 崔凤芸咬牙说道:“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一来变生仓促,防不胜防,二来对方也是功力相埒的一流好手,以守御攻,以寡敌众,又哪有不遭惨败之理?” 夏侯娟扬眉叫道:“我大概猜出来了,夜袭‘紫衣宫’之人,异常手辣心狠,作事又不太尊重江湖规矩,大概定是那专门与蛇儿打交道,也变得心如蛇蝎的‘三蛇魔君’ 卜玉峰?” 崔凤芸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夏侯小妹莫要乱猜。” 夏侯娟目闪精芒,得意笑道:“崔姊姊,你等于告诉我了,因为与胡神君功力相埒之人,多半都在‘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以内,但‘三奇一绝’均是正派高士,绝不会有此凶行,则夜袭‘紫衣宫’者,定是‘宇宙六残’中的那几个魅魑魍魉。” 崔凤芸好生感激地,向夏侯娟看了一眼,叹息叫道:“夏侯小妹,你何须费尽苦心设法套问,我已说过,誓必亲报此仇,即令力所难胜,也定要想条妙策,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夏侯娟见她执意不肯说出仇家姓名,又机警异常,未露口风,遂只好暂时作罢,准备慢慢设法,总会探悉究竟,帮她歼除强仇,以聊报对卓轶伦救助之德。 她刚把主意拿定,崔凤芸却已止住脚步。 夏侯娟展目四顾,见当地是处幽谷谷口,遂向崔凤芸问道:“崔姊姊怎么不走,莫非业已到达‘秘香阁’了?” 崔凤芸指着那条幽谷,点头说道:“我的‘秘香阁’,就在这‘逍遥谷’内,是座建造得颇为精致的两层楼阁,夏侯小妹进谷不远,便可看见。” 夏侯娟听出她话中有话,愕然问道:“崔姊姊,你……你还有所顾忌,不打算和我一同去么?” 崔风芸苦笑一声,悄悄说道:“我的一切丑态,均已对夏侯小妹说明,还会不好意思避免和你同去么?但我心中忽动,似乎觉有警兆,遂请你先行进谷,由我在谷口埋伏,暗暗察看一下,是否又有什么仇家?跟踪到此。” 话完,向夏侯娟略一挥手,便闪入了大堆乱石之后。 她的这番话儿,编得入情入理,夏侯娟不由不信,何况夏侯娟对于卓轶伦的伤势,更极悬心,遂蜂首微偏,向藏在乱石堆中的崔凤芸,笑了一笑,柳腰轻扭,恍疑飞燕惊鸿般,闪进“逍遥谷”口。 谷内地势,因多转折,迎面所见的,尽是些青翠山壁。 一直等三五转折过后,地势方开,在左侧峭壁的百尺飞泉之下,果然建有一座形态玲珑的两层楼阁。 夏侯娟心直情真,不善掩饰,她人尚未到,声已先呼,扬眉含笑叫道:“卓兄,你伤势痊愈了么?小妹夏侯娟,来看你了。” 但娇呼歇后,阁中哪有回音?仿佛只听得一些重病奄奄的低微喘息。 夏侯娟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施展“凌空虚渡”的绝世轻功,一纵七八丈地,蹿入“秘香阁”内。 她才入“秘香阁”底层,便看见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婢,躺在地上,业已奄奄一息。 夏侯娟顾不得向她问话,赶紧飘身登楼,但楼上空荡荡,哪里有丝毫人迹? 她芳心狂跳,又复纵下楼来,向那青衣小婢问道:“你是小琳?” 青衣小婢业已无力答话,只把头点了一点。 夏侯娟替她一诊脉,知道这小琳身中奇毒,并为时太久,业已魂游墟墓,无法救药。 她无可奈何,银牙咬处,伸指凝功,在小琳的“三元大穴”之上,接连猛点。 这种方法,并不能使小琳祛毒还生,却可使她暂聚残余气力,回光返照地,答复自己问话。 果然,小琳被点“三元大穴”以后,精神振作不少,双目中的已散神光,也又渐渐聚拢,凝视着夏侯娟,表现出怀疑之色。 夏侯娟知道时机无多,赶紧扼要问道:“我是你主人崔凤芸的好友,那位卓相公呢?” 小琳苦笑答道:“卓相公到此之后,人便渐渐复原,可以走动,他说有桩重要约会,不能不践……” 夏侯娟不等小琳话完,便自皱眉说道: “你应该告诉他,你主人业已代他前去。” 小琳说道:“我是这样说法,但卓相公认为我主人在惨遭祸变,家破人亡之下,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替他赴甚约会?遂执意要挣扎离此,前往‘小孤山’赴约。” 夏侯娟听说卓轶伦对自己的“小孤山”之约,竟看得如此重法,不禁芳心感触殊深,连目中也微觉润湿。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这样说来,他是去了‘小孤山’了?怎么我和你主人来时,未曾在路上……” 小琳突然脸色红润,语音也响亮不少地,接口答道:“我受了主人嘱咐,不肯让卓相公离开,两人正在争持,突从这‘秘香阁’外,飘进了一股氤氲香气。” 夏侯娟失惊问道:“有人暗袭?” 小琳点头答道:“卓相公与我,嗅到这种香气之后,均告软瘫在地,跟着便闪进了一批人来,把卓相公掳劫而去。” 夏侯娟银牙暗挫,厉声问道:“这批人有多少?是什么来历?什么模样?你能说得出么?” 小琳的脸上神色,突又渐转灰白地,应声答道:“他们共有五人,两名黑衣大汉,两名黑衣老叟,另外还有一名身穿黑色八卦道袍,坐在四轮车上,手执羽扇瘦削老人,好像自称什么……‘六残帮主’……” 说到“六残帮主”四字,小琳业已灯尽油干,无法再复支撑地,嘤咛一声,便告绝气。 夏侯娟凄然一叹,把小琳的尸身,慢慢放倒,秀眉深蹙,心中不禁油煎刀绞,百绪如潮。 她弄不明白,当世武林中,只听说有“宇宙六残”,怎会又出了个“六残帮主”? 所谓“六残帮主”是谁?他为何要掳劫卓轶伦?双方有甚旧仇新怨?抑或另有其他原由? 这些问题,没有一件是可以凭常识,或是凭空推想,所能获得解答。 夏侯娟无可奈何,只好等崔凤芸随后到来,再作商议。 谁知等了好久.崔凤芸音讯毫无,夏侯娟深恐又生意外,遂循着原来道路,赶往谷外探看。 到了谷外,到了乱石堆中,崔凤芸踪影已无,只留下了几行字迹, 字迹大意是:崔凤芸对于色诱卓轶伦一节,太以惭愧,不好意思再与他们这一双情侣共处,故而就此告别,天涯海角,设法复仇,江湖有缘,或可重晤。 夏侯娟看完字迹,不由顿足浩叹。 因为,崔凤芸的作法,虽在情理之中,但却把自己孤零零地,抛在此间,并面对令人烦心已极,偏又不知道应从何处着手的无头奇案。 察言观色,以及从崔凤芸的留书之上看来,这位“紫衣宫主”,所说非虚,并未愚弄自己。 但小琳是怎样中毒,对方掳劫卓轶伦的目的何在,却使自己仍百思不解。 夏侯娟心中明白,如今便算寻着“紫衣宫主”崔凤芸,恐怕她也会对“秘香阁”之中,茫无所知,必须找到那下手掳劫卓轶伦的“六残帮主”,方能真相大白。 她独立“逍遥谷”口,茫然思忖多时,忽然脑际灵光一闪。 夏侯娟想起崔凤芸虽然不肯明言,她杀夫毁家的仇人是谁?但似已被自己猜中,与“宇宙六残”大有关系。 如今,掳劫卓轶伦之人,既然自称“六残帮主”,则小琳所说坐在四轮车上,手执羽扇,身穿黑色八卦道袍的瘦削人,莫非就是自己渴欲相寻,名列“宇宙六残”之一的独孤智? 夏侯娟想到此处,不禁怦然心惊,因为她自从在“黄山西海门”遇见何撑天,苦追未获,终于仍让对方跑掉以后,便知“宇宙六残”名不虚传,个个均有身傲视寰宇的独门武学。 这六个残废凶人,各有重大缺憾之下,仍然独当一面,名震武林,倘若联合组成什么“六残帮”由智计绝世的独孤智,领导群伦,担任帮主,则以长补短,聚木成林,威力声势,何止倍增,必将大起争霸雄心,把这本来已就颇为纷乱的江湖之中,搅起一片更大,更不可收拾的惨雾愁云,腥风血雨。 不行,自己不知此事便罢,既知此事,岂能袖手不管? 所谓“六残帮”,若是尚在筹组阶段,自己应设法加以破坏,不让这六个残而不废的混世魔头,合在一起。 所谓“六残帮”,若业已组成,则自己也应乘其组合伊始,羽毛未丰之际,设法予以严重打击,不能听其安然坐大,为祸武林。 夏侯娟主意既定,对于去向一事,也就不再疑惑。 因为据她所知,独孤智的踪迹,经常在湖北“桐柏山”一带出现,自己把他假设作“六残帮主”,则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当然应该先去“桐柏山”的左近,察看情势。 夏侯娟于是立即离开这“逍遥谷”口,赶往“湖北”,但一路之间,却芳心忐忑地,始终对卓轶伦无法释念。 一来,像她这种既有绝代姿色,又具旷世武侠女,对于儿女情思,绝不轻动,但一经动情,却必然真挚无比。 二来,卓轶伦在“黄山西诲门”,曾声称重阳有事,一再要求自己把“小孤山”之约,往后稍延,但自己当时为了业已对他动了情思,颇想乘机试验对方情意深浅,竟故意矫情地,不允所请,非要他在九九重阳赶去赴约不可。 谁知卓轶伦果把自己之约,看得最重,不顾其他牵扯地,如期赶来,却在中途遇险,连遭祸变。 不论那“六残帮主”,是否“宇宙六残”的独孤智,仅从他向小琳下毒一事之上,便可看出此人,心肠极端凶狠。 卓轶伦重伤初愈,功力恢复,又落人这等凶人手中,所处情况,定然艰难无伦,危厄万状。 万一他有甚不测?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自己问心怎安?从此难免负疚一生,成为地老天荒无限恨,花残月缺几多愁丁。 夏侯娟是当代第一武林高手,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的得意弟子,衣钵传人,除了一身功力,几乎睥睨海宇以外,心性方面,更是朗朗无翳,但如今这一牵惹情愁,却又与一般娇娃的难禁相思,毫无区别。 她惘惘前行,江天树石,触目成愁,哪里还有什么逸致闲情,观赏自然景色。 但夏侯娟目中虽然无景,耳中却不能无声。 她走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崖之际,听得半崖一个洞穴之内,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全身起栗的咀嚼声息。 这声息极为奇异,格支支……格支支地,好像是什么馋狗馋猫,抱着一根肉骨,在啃得津津有味。 夏侯娟起初并未在意,只是螓首微抬,向那洞穴,淡淡看了一眼。 但她匆匆前行,尚未到达洞穴之下,突有一条黑影,从洞中飞出,凌空疾坠。 这条黑影,并非打向夏侯娟,但却向她面前不远,似是从洞中,随手抛出,“叭”的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这条黑影,竟是一个狼头,带着两条前腿的半只死狼。 死狼绝不会飞,难道是那洞中有人,把狼尸掷出? 夏侯娟此念才动,便即摇头失笑,认为自己完全胡猜,绝无此理。 因为适才未到洞前之际,曾闻咀嚼之声,倘若洞中藏的是人,则此人岂非是在大吃死狼? 狼吃死人,不算稀奇,但若人吃死狼,却是太以罕闻之事。 故而夏侯娟以为在洞中大嚼狼尸的,必不是人,而是比狼更凶残的猛兽之类。 换在平时,夏侯娟定将入洞搜察,最低限度,也要设法把那大嚼狼尸之物,诱出洞来,看看是猩是虎? 如今,她愁思满腹,却没有这份闲情,只是想赶紧赶到“桐柏山”去。 故而,半只死狼“砰”然落地,只引得夏侯娟向狼尸及洞穴,再度略为注目,却并未使她止住脚步。 这话只能说到此处为止,因为随即发生的另外一桩事,终于使夏侯娟止住脚步,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这是桩什么怪事?竟具有如此魅力? 说来平凡,是从那山崖洞穴之中,传出一阵哈哈大笑。 夏侯娟听得笑声以后,不禁对这个吃狼之人,大感兴趣。 她既不出声喝问,也不入洞察看,只是抓起狼尸,归还原处地.把它掷进洞内。 果然,这种动作,极为有效,洞中厉啸一声,冲出了一条人影。 夏侯娟岸立如山,定睛看去,见洞中这人,是个体格极其魁伟,但却遍身污秽,乱发如蓬的槛楼大汉。 大汉目光四扫,见了夏侯娟,遂向她发话问道:“女娃儿,你为什么要把那半只死狼掷进洞去?” 夏侯娟想不到从洞中出现的,竟是这么一个宛若山精海怪之人,秀眉微蹙,没好气地说道:“你把狼尸抛出洞来,我怎么不能掷进洞去?” 大汉呆了一呆,点头说道: “对,你有理由,我不怪你了。” 话音了后,身形一转,竟欲回归石洞。 夏侯娟想不到对方承认自己有理,不禁“咦”了一声,招呼叫道:“喂!喂!你不要走得这快。” 大汉愕然道:“你不让我走则甚?难道我不怪你,你还怪我?看样子,我所抛出的狼尸,并未打中你呢!” 夏侯娟见他有点呆头呆脑,失笑答道:“我有话问你。” 大汉双手一伸,打了个呵欠说道:“要问快问,问完了我好进洞睡觉。” 夏侯娟指着他那一身血污说道:“你这一身血污,是否狼血?” 大汉答道:“有狼血,也有人血。” 前一句答话,虽在夏侯娟的意料之中,后一句答话,却出于她的意料之外,遂继续问道: “这些人血、狼血,从何而来?” 大汉答复得颇为直串地,扬声说道:“我杀了人,身上就有人血,吃了狼,身上就是狼血。” 夏侯娟见他倒是有问必答,颇为坦率无私,秀眉微扬,便又问道:“人不能随便杀,狼也不见得有甚特别好吃。你为什么要杀人?又要吃狼?” 大汉又答道:“有人把我欺负苦了,遂使我忍不住,把他杀掉,走到这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的荒野所在,肚子饿得发慌,无物可吃,只好弄只倒霉野狼,啃上几口。” 夏侯娟渐渐对他感觉兴趣,含笑问道:“狼肉好不好吃?” 大汉皱眉答道:“我以为我是天下最笨之人,谁知道你也笨得可笑。” 夏侯娟愕然说道:“你说我笨,我却笨在何处?” 大汉咧着一张海口,哈哈笑道:“你笨在不该问我狼肉好不好吃?因为若是好吃,我怎会越吃越气地,把那半只狼尸,抛出洞去?” 夏侯娟听得也自哑然失笑,向那大汉看了两眼,继续问道:“你这人倒颇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双眼一瞪,怒声叫道:“女娃儿,你为什么这样罗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侯娟如今业已看出这大汉有点痴呆,知道这等呆人,对于吃喝睡觉,最为重视,遂取出身带酒囊,娇媚说道:“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但你若告诉我时,我却打算送你一囊酒喝。” 大汉听说囊中是酒,果然立即“格格”连声,咽下了两口馋涎,点头答道:“我说,我说,我叫……大傻瓜……因为别人都以为自己聪明,喜欢这样叫我。” 夏侯娟听了“大傻瓜”三字,蓦然想起崔凤芸所告各情,猜出此人可能就是曾把卓轶伦打成重伤的神力怪汉。 她一面猜想,一面口中说道:“你方才曾说我笨,故而我不打算自居聪明地,叫你‘大傻瓜’,你除了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像名字的名字?” 大汉高兴得拍手说道: “居然还有不愿意叫我‘大傻瓜’之人,你就叫我濮阳勇吧!” 夏侯娟心中一惊,暗自忖道:“想不到这条半痴半傻大汉,竟是以一身超绝横练,暨盖世勇力,并缺乏头脑,浑浑浊浊,享名甚大的‘宇宙六残’之一,难怪卓轶伦与他三掌硬拼,便被震伤脏腑,受损颇重。” 忖度至此,濮阳勇又复傻笑叫道:“女娃儿,我已经答复了你的问题,你怎么还不给我酒喝?说话不算数么?” 夏侯娟莞尔一笑,纤手扬处,那只酒囊,便自抛过。 濮阳勇接住酒囊,立即打开,“咕嘟”“咕啷”地,牛饮起来,使他那一身血污之上,更添了淋漓酒渍。 夏侯娟等他把酒喝完,犹在咂嘴伸舌,仿佛兴犹未尽之际,扬眉叫道:“濮阳勇,你所杀的是什么人?” 濮阳勇傻笑说道:“方才我想喝酒,不能不答复你的问题,如今酒已喝完,不想多说废话,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果然便转身走去。 夏侯娟看出此人在痴愚之中,还有先天恶性,秀眉双扬,沉声叫道:“站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想走么?” 濮阳勇连翻白眼,看看夏侯娟,惑然说道: “女娃儿,你怎么这样凶法……”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接口笑道:“你乖乖地回答我的话儿,说完还有好处。” 濮阳勇咂咂嘴皮,欢然叫道:“还有好处?是不是你身边还有酒?” 夏侯娟摇头笑道:“酒倒没有,但有不少于粮卤菜,包管比那死狼肉好吃得多。” 濮阳勇一听“干粮卤菜”四字,但馋得嘴角流涎地,向夏娟陪笑问道:“女娃儿,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所杀的是什么人后,你就把你身边的干粮卤菜,一齐送给我吃?” 夏侯娟知道以酒食引诱,是控制这等浑人的惟一有效手段,遂点了点头,微笑答道:“只要你答覆得使我满意,我就把所带干粮一齐送你。” 濮阳勇欢呼一声,身形闪处,向那洞内扑去。 夏侯娟见状一惊,心中忖道:“想不到这厮除了勇力绝世以外,连轻功身法,也颇敏捷不弱,倘若此人不太痴愚,稍复灵智,岂非武林大害?” 她想到此处,濮阳勇业已把一具头颅稀烂的道装人尸,拖出洞口,向夏侯娟不住傻笑。 夏侯娟目光微注,见这尸体身上,穿的是杏黄色道袍,猛然省悟问道:“这道士是不是名叫‘清风’?是‘三蛇魔君’ 卜玉峰的侄子?” 濮阳勇摇头答道:“我没问过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侄子。谁是他的叔叔。” 夏侯娟秀眉一蹙,指着黄衣道士的遗尸问道:“他是不是会放蛇呢?” 濮阳勇怪叫一声答道:“咦!女娃儿,你会算么?这小道士不仅会捉蛇,会放蛇,他身上并带着不少蛇呢!” 夏侯娟知道自己所猜不错,目注濮阳勇,又复问道:“据我所知,一路之间,都是这小道,请你吃饭喝酒,你为何把他杀死?” 濮阳勇张口欲答,却又赧然不语。 夏侯娟沉着脸儿叫道:“说,不说我便不给你东西吃。” 濮阳勇无可奈何道:“这小道士虽然请我吃饭,但一路上也要我听他呼来喝去,并帮他打架。” 夏侯娟道:“应该如此,你若不听他的支使,他为什么请你?” 濮阳勇抓抓头皮说道:“他既要养我,就该请我吃饱,谁知我走到此处,肚子饿得难受,向他讨东西吃,这小道士竟说身边所带食物,早已被我吃光,要等到了镇市之上,再行购买。” 夏侯娟问道:“你怎么说?” 濮阳勇道: “我说‘你既不管我吃饭,我也不听你指挥,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夏侯娟妙目一转,含笑说道:“这小道士大概想继续对你控制,不许你离他而去?” 濮阳勇点头答道: “对,他不单不许我走,并厉声瞪眼,大发威风,我不禁也动气,伸出巴掌,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 夏侯娟向那整个头颅稀烂的清风小道遗尸,看了一眼,暗惊濮阳勇掌力之强,并失笑说道: “这小道士大概只会玩蛇,头颅却长得不结实。” 濮阳勇赫然苦笑道:“他委实太不经打,但我也总算对得起他。” 夏侯娟截断濮阳勇的话头,愕然道:“你把人家打成这副模样,怎么还说对得起这小道土呢?” 濮阳勇道:“女娃儿,你怎么不想想?人肉总比狼肉来得好吃一些,我饿得要死之下,并未动这小道士的脑筋,宁愿弄只臭狼,填填肚子,还算对不起他么?” 夏侯娟心想这话也不无道理,由此看来,濮阳勇在兽性野性之中,毕竟仍有几分人性,未曾完全泯掉。 濮阳勇摸着肚皮,愁眉苦笑道: “女娃儿,我喝完酒后,肚子更饿,你有话儿,慢慢再问,先给我吃点东西好么?” 夏侯娟点了点头,但只抛过一袋干粮,扬眉笑道:“你先吃点干粮,我还有一大包卤菜,等会儿再给你吃。” 濮阳勇一面狼吞虎咽,吃得眉开眼笑,一面向夏侯娟笑道:“我喝了酒后,便想吃饭,吃了饭后,又是嘴馋,你不要拿着那包卤菜,故意放刁,还有什么话儿,尽管快问好么?” 夏侯娟由于彼此的一番问答,看透这濮阳勇有话直言,不会说谎,遂和颜悦色地,含笑道:“你是不是‘宇宙六残’之一?” 濮阳勇双目一瞪,目中突然闪射凶芒地,向夏侯娟狰狞怒视。 夏侯娟见了他这副神情,倒弄得奠名其妙地,皱眉叫道:“濮阳勇,你好端端地,对我摆出这副凶相则甚?” 濮阳勇怪笑答道:“女娃儿,因为你不肯和别人一样叫我‘大傻瓜’,我已经对你特别客气,要知道在此以前,凡遇说我是‘宇宙六残’之人,都被我把头儿打扁了呢!” 夏侯娟“咦”了一声问道: “这样说来,你不承认你是‘宇宙六残’之一?” 濮阳勇道:“当然不是。” 夏侯娟皱眉问道:“你认识不认识独孤智、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和司马明呢?” 濮阳勇摇头答道:“不认识,但听说过他们的名儿。” 夏侯娟道:“他们是不是‘宇宙六残’之五?” 濮阳勇点头说道:“他们是‘宇宙六残’之五,我却不是‘宇宙六残’之一:” 夏侯娟又一皱眉,濮阳勇叫道: “女娃儿,你不要奇怪,我有理由。” 夏侯娟笑道:“把你的理由,说来给我听听。” 濮阳勇道:“我先问你,‘宇宙六残’的‘残’字意义,是否‘残缺’?” 夏侯娟点头答道:“可以这样解释。” 濮阳勇哈哈笑道:“好了,我们来算算账儿,司马聪是聋子,两只耳朵等于残废,司马明是瞎子,两只眼等于没长,何撑天的两条手臂,完全失掉,云千里没有了两条腿,独孤智则中风走火,半身不遂,终年在辆四轮车上,半躺半坐,俨若废人。他们五个,均有明显缺残,称为‘宇宙六残’之五,应该是名副其实。”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举袖抹抹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纵身说道:“至于我呢,我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一张嘴,不聋不瞎,不是哑巴。两只巴掌,颇会打人,两条腿儿,颇会跑路,我的残缺何在?凭什么硬把我列为‘宇宙六残’之一?” 夏侯娟听了这些话儿,越发觉得这濮阳勇绝似璞玉未雕,倘若遇上高明医家,以药力疏通,精神诱导等手段,双管齐下,定可使其心窍顿开,大增灵智,遂在他话完之后,点头笑道:“你的这种理由,倒也讲得过去。” 濮阳勇见夏侯娟居然不反对自己所持理由,不禁大为高兴地,发出了一阵傻笑之后,继续说道:“假如江湖人物,定要替我起个外号,则我不愿叫‘宇宙一残’,只愿叫‘宇宙一缺’。” 夏侯娟听得大感兴趣,扬眉问道:“什么叫‘宇宙一缺’?这‘缺’字如何解释?” 濮阳勇拍拍腰间,苦笑答道: “缺钱,我生平就是缺钱,既不会赚,又不会抢,更不屑偷,除了遇上好心人,自动请客以外,时常挨饿忍渴,岂不是‘宇宙一缺’?” 夏侯娟忍俊不禁,嫣然笑道:“你运气真好,今天总算又遇见好心人了,我不单请你喝酒,赠你干粮卤莱,还要送你一锭黄金,好让你在遇不着好心请客人之时,可以买东西吃。” 说完取出一锭黄金,连同那包卤菜一并含笑递过。 濮阳勇感激地,傻笑说道:“女娃儿……” 夏侯娟见他似对自己甚为感激服贴,遂故意试探地,沉声叱道:“做人要有礼貌,不许叫我女娃儿,称我姑娘。” 濮阳勇果然听话,傻笑叫道:“姑娘,你这等太好了,我怎样报答你呢?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架?或是替你做点什么事儿?” 夏侯娟一来想试试这濮阳勇究竟有多强勇力?二来若想使对方眼贴死心塌地,则除了以德感人以外,最好还要以威慑之,遂摇头娇笑说道: “我不要你帮我打架,却要你和我打 架。” 濮阳勇听得圆睁双目,怔在当地。 夏侯娟佯作不悦说道:“我以为你这人老实,谁知也是口不应心,刚才还表示对我感激,怎么如今便不听我的话儿?是不是胆小害怕,不敢和我打架?” 濮阳勇双眉一挑,应声答道:“女……姑娘,我不是不敢和你打架,是因我力气太大,巴掌太重,生怕把你打得和他一样。”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那头颅稀烂的“清风道士”遗尸,指了一指。 夏侯娟“哦”了一声,失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脓包,我们也不必多打,只互相对击三掌便了。” 濮阳勇虎目闪光叫道:“姑娘,你若真能禁得住我三掌重击,浪阳勇便一辈子都听你话。” 夏侯娟知道这等浑人,说一不二,言必守信,不禁芳心暗喜地,连连点头。 濮阳勇嘴皮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儿要说,但却欲言又止。 夏侯娟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讲?便赶快说出,不必吞吞吐吐,我正等着你出手,和我打场架呢!” 濮阳勇好似鼓足勇气地,咬牙说道:“姑娘,我若收手不住,把你打死,便替你起座大坟,每年的‘清明’和‘中元鬼节’,都弄些酒菜香烛,前来祭你。” 夏侯娟听得委实又是暗叫晦气,又是忍俊不禁,遂向濮阳勇略一拱手,蹙眉苦笑说道:“多谢,多谢,多谢你这位‘宇宙一缺’先生,请你快出手吧!” 濮阳勇道:“姑娘,我巴掌太重,你要准备好了。” 夏侯娟点头微笑说道:“你若不放心,我使出手打你,也是一样。” 语音方落,纤掌已扬,一式“法华飞钵”,便向濮阳勇当胸推去。 濮阳勇右手也翻,一式“金豹露爪”,迎截来势。 两只手掌才合,腾……腾……腾……腾……腾…… 这种“腾……腾”声息,自然是有一方劲力不敌,被震得不住后退。 一共有五个“腾”字,便表示退了五步。 被对方震得脚下拿桩不住,接连退了五步之人,想来必是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 这想法错了,夏侯娟神凝气稳,岸立如山,濮阳勇却在接连退了五步以后,才勉强站稳脚步。 如此结果,着实出人意料,但其中有相当原因。 从濮阳勇方面来说,他一则因自己勇力盖世,对方却是红粉娇娃,二则因感激夏侯娟赠金赠食之恩,生恐把她震坏,故而,在这式“金豹露爪”之上,只用了对成真力。 从夏侯娟方面来说,她一则因对方名列“宇宙六残”,向称勇力绝世,二则又由崔凤芸口中得知,卓轶伦与濮阳勇硬接三掌,便被震的脏腑重伤,自然戒心极强,丝毫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师门傲世绝学“般若佛掌”,并凝足了十一成力。 若是公平立论,夏侯娟虽以“般若掌”,把司马豪打成重伤,显得这种佛门绝学,威力极为凌厉,却因她修为年龄所限,尚未炉火纯青,比起濮阳勇天生异禀的盖世神力,仍要差了一筹。 但濮阳勇内劲方面,虽比夏侯娟强了一筹,他所凝对成功力,却绝非对方所凝十一成功力之敌,遵在双掌互击之下,吃了大大苦头。 夏侯娟起初也觉愕然,暗忖对方怎么如此不济?但心念一转,立即有所省悟地,娇笑叫道:“我早就告诉你,我不会像小道士那样脓包,你尽管出全力好了,若再客气,便是自讨苦吃。” 语音方了,濮阳勇虎吼一声,纵身扑到。 这次,他已尝过厉害,果然不再客气,是以“虎扑式”、“双撞掌”击向夏侯娟,并凝聚十一成力。 夏侯娟玉掌双翻,仍然凝足了十一成内功,硬接对方来势。 四掌合处, “砰”然巨震,劲气横飞,附近的草树之属,都被吹折不少,两人足下,却均未稍动。 足下虽均未动,强弱仍有分别,夏侯娟含笑俏立,美如姑射仙子,静如西天古佛,巍似东岳泰山,濮阳勇的伟岸身躯,却不像她这样平稳,略为晃了两晃。 这样说来,浪阳勇分明在第二掌上,又复输了一筹。 不错,他输了,但并非输在第二掌上,而是输在第一掌上。 因为,他的内劲真力,仅比夏侯娟稍高一筹,而第一掌所受亏损程度,业已消失了这“一筹”之胜,变作“半筹”之弱。 第二掌硬抗,双方各以十一成力出手,属于公平竞争,但濮阳勇由于上述因素,弱了“半筹”,遂不能像夏侯娟那样保持纹风不动,身躯晃了两晃。 夏侯娟徐徐引气归元,目注濮阳勇,嫣然笑道:“你服了么?若是服了,第三掌便不必再打。” 濮阳勇摇头答道:“不服。” 夏侯娟诧然说道:“这种硬拼内功,又不是讲究巧妙灵活的彼此过招,真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你分明已难胜我,为何逞强不服?” 濮阳勇傻笑答道:“我不相信我会在掌力方面,打不过你?也许我是饿得太久,没有吃饱,你许不许我把那包卤菜吃完之后,再和你拼上一掌?” 夏侯娟失笑说道:“你去吃掉好了。” 濮阳勇立即狼吞虎咽地,大吃卤菜。 夏侯娟深知对方在这最后一掌之间,必以全力出击,遂也利用这段时间,调匀真气把师门绝学“般若掌”力,凝足备战。 濮阳勇吃完卤菜,自觉精神顿长,三度挥掌击出。 但这一大包卤菜,和片刻休息,虽对他略有帮助,却不过仅仅消除了“半筹”之弱,无法恢复他原有的“一筹”之强。 何况,濮阳勇虽在休息,夏侯娟也未生出娇矜之念,亦自调气凝功,故而两人第三掌的全力相搏结果,是成为铢两悉称的秋色平分局面。 濮阳勇见自己业已尽力而为,仍未能在第三掌上,取得胜利,遂不等夏侯娟发话,便心悦诚服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傻笑说道:“姑娘,濮阳勇服了你了,我说话算话,从今后,只要见着姑娘,便永远听你命令。” 夏侯娟看了濮阳勇两眼,指着一方平石,向他说道:“坐下。” 夏侯娟见这当世武林中的怪杰,确实已被自己收服,方把话儿转入正题地,向濮阳勇问道:“你有没有参加‘六残帮’?” 濮阳勇摇头答道: “什么叫‘六残帮’?我是从未听人说过。” 夏侯娟秀眉微蹙,想了一想,又向濮阳勇问道: “那走火入魔,半身不遂的独孤智,可曾派人找过你么?” 濮阳勇满面惊奇神色地,从大石上跳了起来,对夏侯娟不住端详,傻笑问道:“姑娘,你到底有多大本领?怎么会知道独孤智那老残废,派人来找到我呢?” 夏侯娟心中一喜,含笑说道:“你慢慢讲给我听,独孤智是怎样找你?你又怎样答复?” 濮阳勇摇头答道:“没有什么讲的,因为独孤智派来那人,在一见面下,便被我把脑袋打扁。” 夏侯娟皱眉说道:“你怎么这样凶狠?” 濮阳勇傻笑连声,接口说道: “并不是我太以凶狠,因为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做‘残废’,称我为‘宇宙六残’之一,独孤智所派那厮,却偏偏这样说法,何况他又给我一封信儿。” 夏侯娟道:“给你信儿,难道也犯忌讳?” 濮阳勇赧然笑道:“我连西瓜大小的字儿,都不认识一担,‘濮阳勇’三字,也不会写,他还给我看信,岂非故意讽刺!我怒气大发,顺手一掌,那厮便和这小道士般,走了一条路了!” 夏侯娟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信呢?” 一面说话,一面伸出纤纤玉手,向濮阳勇索取独孤智给他的那封信。 濮阳勇先是愕然一怔,又是探手人怀,一阵摸索。 夏侯娟见状,不禁秀眉微蹙,因为自己不知独孤智确切住处,才向濮阳勇索信参阅,倘若这位笨头笨脑的大傻瓜,把信儿遗失,岂非白费心机,仍未获得线索。 她想到此处,濮阳勇一头大汗地,从怀中取出个纸团儿来,递向夏侯娟,傻笑说道:“还好,还好,我总算没有把这封信儿丢掉。” 夏侯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接过信儿一看,果是独孤智署名,声称业已分函“宇宙六残”,在“桐柏山天玄谷”中,集会商议要事,请于接函后,尽早命驾等语。 第五章 道乎霸道乎 她看完书信,恍然顿悟,知道独孤智果然有意聚集“宇宙六残”,组织“六残帮”,并狂妄得业已自称“帮主”。 信后,还有两行小字,写的是: “天玄谷地势极为隐秘,陌生人无法相寻,但凡属接函被邀之人,只要一到‘桐柏山’中,略为游赏风光,便会有人接引。” 濮阳勇站在一旁,涎着脸儿,傻笑问道:“姑娘,这信上写些什么?是不是独孤智请我吃饭?” 夏侯娟笑道:“不仅请你吃饭,并还永远管你吃饭,你去不去?” 濮阳勇高兴得眉开眼笑说道:“我的食量又大,酒量又大,经常在挨饿之中,居然有人肯对我长期管饭,怎么不去?看来我错怪了独孤智,这老家伙还蛮不坏呢!” 夏侯娟闻言,秀眉双蹙,暗自思索。 她思索的是自己究竟应该与濮阳勇相偕前去“桐柏山天玄谷”,探查独孤智的虚实,设法援救卓轶伦?抑或单独行动,虽然同去,却不和他作为一路? 这种方案,互有利弊,夏侯娟一时之间,倒无法断定哪种方案的利多弊少。 濮阳勇听了夏侯娟的问话却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我听你的话儿。” 夏侯娟心中一慰,含笑说道:“好,你言出有信,果然是条英雄,如今你不妨前往‘桐柏山’,到‘天玄谷’中,寻找那独孤智,恶狠狠地,吃他一年半载。” 濮阳勇瞪着一双豹眼,愕然问道:“姑娘,你要我去?” 夏侯娟点头说道:“对了,我要你去,你尽管放心前去。” 濮阳勇向她看了几眼,继续问道:“姑娘,你去不去呢?” 夏侯娟微笑答道: “我也许去,也许不去,你不必管我,只莫要忘记你自己所承诺的,再见了我时,一定要听我的话儿。” 濮阳勇头脑简单,他既想不出夏侯娟是何用意,也根本不想,只是茫茫然地不住点头。 夏侯娟微微一笑说道:“我要走了,你也马上就走,一路上不许另外生事,再作耽搁。” 话完,向濮阳勇略一摆手,便自飘身离去。 但她前行未久,便闪入暗处,注视着濮阳勇的动静。 原来,就这片刻之间,夏侯娟的芳心以内,业已思潮百转。 夏侯娟衡情度力,觉得以自己一身超绝艺业,面对“宇宙六残”中任何一人,均无所惧,但若容其集结成帮,却又绝非己力所能破灭。 根据她这种想法,则夏侯娟所能采取的惟一策略,就是必须破之于未成,不可制之于已集。 然则,这句“破之于未成”的话儿,说来容易,做来却极度艰难。 因为其余“宇宙六残”.是否肯接受独孤智的邀请,与之共组“六残帮”,均有其自由意志,怎会听从夏侯娟的左右? 何况,这几位武林怪客,几乎每人均行踪飘渺,东西南北的下落难寻,夏侯娟找得着彼,找不着此,她又怎样能化身千亿,去一个个地分头阻止? 全盘既难兼顾,夏侯娟便只有把自己力之能及方面,作为重点,希望在尚未组成的“六残帮”中,先投下一粒强有力的破坏种子。 夏侯娟对濮阳勇赠酒赠金,结恩于前,合掌较功,示威于后,并一再加以试探,断定这濮阳勇,确实已对自己心悦诚服,遂鼓励他前往“桐柏山天玄谷”,应邀投靠独孤智。 因一来濮阳勇素以缺乏头脑,浑噩鲁直得名,二来独孤智素以机智无伦,算计盖世。自诩这两人一经结合,独孤智自然认为可把濮阳勇充分利用,随意左右,绝不会像对于其他人一样,对濮阳勇存甚戒心。 故而,夏侯娟不仅鼓励濮阳勇前往“桐柏山天玄谷”,并决定不和他明面同行,只是暗中跟缀,她要以愚克智,使濮阳勇成为独孤智卧榻之旁的一只猛虎。 当然,夏侯娟目前的最大欲望,是要救出卓轶伦,为了私情,她关心爱侣,为了公义,她也急于要与卓轶伦互相商议,怎样才是破灭“六残帮”的最佳手段。 她隐身暗处,芳心电转地,把自己一切安排,重复想了一遍,觉得并无什么不妥之际,一条雄健人影,业已如飞驰过。 这条雄健人影,自然便是濮阳勇,夏侯娟见他果然听从自己命令,遂芳心暗喜地,悄悄尾随在后。 她一面要利用独孤智派人迎接之举,辨识路径,潜入“天玄谷”,一面并暗中维护濮阳勇,不令这位傻头傻脑的武林怪客,在半路上又生事端。 尚幸一路无事,夏侯娟遂在暗中替濮阳勇付掉了不少酒资饭账。 濮阳勇因有夏侯娟所赠的那锭黄金在身,胆量自大,故而每见酒楼饭馆,都要大吃大喝。 但每次吃喝以后,总有人替他先行付账,濮阳勇诧异之下,自然询问,所获得的答复均是“一位穿红衣的美丽姑娘”等语。 濮阳勇再笨,他也知道所谓“穿红衣的美丽姑娘”是谁,可笑的是,他虽对夏侯娟感佩万分,毫未曾问过她的姓名,只把“姑娘”二字,和夏侯娟的绝代容光,牢牢记住。 到了“桐柏山”,才人山区不久,果然便有独孤智所派手下,认出浪阳勇的身份,前来迎接。 夏侯娟心中暗喜,隐身相随,认为任凭独孤智狡猾如狐,也必会被自己查出他巢穴所在。 孰料俗语有云:“必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夏侯娟如今竟仅知己而不知彼,只以为自己的安排绝妙,却把独孤智略为看轻,不知道这位以智计称绝的残废魔头,真具有泣鬼惊神的雄才大略。 “桐柏山”峰峦灵秀,范围亦不在小,地处河南桐柏县、湖北随县、枣阳县等三县之交,独孤智所居“天玄谷”,自是在深奥清幽之处。 夏侯娟尾随甚久,方见独孤智所派手下,左转右转地,把濮阳勇引进了一座幽险山峡之内。 她以为业已到了地头,这条幽险山峡,必然就是独孤智巢穴所在的“天玄谷”。 谁知到了峡口,方见这块地势并不太大的山峡以内,竟是密林,生满了巨干凌云的林木桐柏。 独孤智的手下和濮阳勇,双双走入林中,但行未数丈,身形遂为茂密树木所掩,再也看不见了。 夏侯娟先是一愕,旋即有了个自以为是的解释,她断定独孤智的巢穴,若非设在林内,便系建筑在穿越林木之后。 一来艺高胆大,二来又有了这种想法,加上更急于援救那位虽与自己仅见一面,却彼此均已情苗深种的卓轶伦,夏侯娟遂未作沉思地,跟踪进入林内。 林中既无蛇兽毒虫,又无任何人为险阻埋伏,却使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咆哮红颜”夏侯娟,感到异常狼狈。 使她狼狈之故,是为了这片密林的范围太广,纵深太厚。 开始之际,夏侯娟生恐泄漏踪迹,是蹑足徐行,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尚未出林以后夏侯娟不由急躁起来,展开身法,电疾飞驰。 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眼前的茫茫林海,仍然深厚得仿佛无边无际。 夏侯娟皱眉止步,心中略一盘算,觉得以自己脚程而论,前半时辰慢走,后半时辰快走的综合计算,至少也有五十里,这片森林,怎可能有如此厚密? 疑心既动,第一件事自然便考虑到独孤智是否在这片密林之中,设有什么迷踪阵法? 夏侯娟对于五行变化,奇门生克之道,也曾涉猎,并自信颇有心得,遂略为静气凝神缓步前进,细看林木的种植情况,有无异状。 又走了三五十丈,不仅未看出丝毫异状,林木更越来越高,越来越密,竟似越来越深,天光也越来越暗,哪里有即将穿过林海的半分情况? 夏侯娟毕竟不愧为“百忍神尼”悔大师的心爱高足,在这种看不出丝毫异状的情况之下,反而断定自己业已陷入极厉害的无形阵法之内。 身陷无形阵法,与面对有形敌人不同,当前第一要务,便是赶紧释躁静矜,先自明心见性, 夏侯娟念动身随,立即盘膝静坐,低眉合目。 先圣贤说得好:“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她“得”的是什么? 她以为林中设置了可以颠倒转换,综合人力及天然力灵妙的无形阵法,并有人暗中操纵,才使自己如人无边林海,困不得出。 但这种虑后之“得”,只属于“大胆假设”,究竟是否正确,还需要“小心求证”。 夏侯娟面含微笑,站起身形,循着先前所走方向,丝毫不变地,又复疾驰。 但这次她耍了花样,在前行未及十丈之际,猛然一式“彩凤翻飞”,竟掉转娇躯,对着相反方向,提气狂奔。 三五个箭步起落,也就是驰出三十来丈以后,面前果然林木渐稀,已有天光透入。 夏侯娟知道自己的“大胆假设”,和“小心求证”,均已完全成功,即将穿越林海。 她心中狂喜,脚下加劲,“飕飕飕”地,施展出“八步登空”身法,展眼间便自飞出林外。 但林外不像是什么峡谷以内,却像是出了峡谷,尤其那些峰峦形态,竟使夏侯娟觉得有点熟悉。 她诧然之下,回身游目一看,不禁眼前发黑,几乎气得晕倒。 她又回到了未入林以前的幽险山峡之外。 回顾峡内,桐柏森森,环视四周,山壁峭峭,这是她前经之处,难怪她一出林时,便觉环境眼熟。 夏侯娟怔了,是惊得发怔。 夏侯娟呆了,是气得发呆。 她银牙暗咬,颇想再度人林,但终于竭力忍耐,抑制了自己的心中冲动。 并不是夏侯娟胆小,“咆哮红颇”生平心雄气壮,怕得谁来?但她觉得在料不透独孤智于林中所布,是何埋伏之前,即令再度进入,多半徒劳无功,倘若被固其内,或仍像这样糊里糊涂地,退了回来,岂非更赔笑柄? 就在夏侯娟空白惊怒交进,连搓双手,无计可施之际,林内忽然有位清癯青衫老人,缓步走出。 夏侯娟秀眉轩处,香肩一晃,便飘到青衫老人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并纤手微扬,似欲点向对方。 但她纤手才扬,玉指便收,并未把心中想施展的招式发出。 夏侯娟悬崖勒马之故,是恐怕自己又过于鲁莽,把事料错。 因为她断定对方既从林内走出,定是独孤智手下党羽,才想制住来人,加以逼问。 讵料临近之下,才发现这位清癯青衫老人,朱颜鹤发,宛如古月苍松,那份超绝风神,纵非仙侠一流,也是高明隐士。 夏侯娟赶紧缩手,心想以这青衫老人的清标高致看来,怎会是独孤智手下的凶邪党羽? 她一面缩手收式,一面微抱双拳,向那青衫老人,含笑问道:“请问老人家,此峡何名,这片密林,有多深厚?” 青衫老人向夏侯娟看了一眼,微笑答道: “这是‘天奇峡’,密林也叫‘天奇林’,纵深约莫有一百来丈。” 夏侯娟脸上一热,心想自己向来挟技傲世,以为余子碌碌,谁知却在这“天奇峡”内,碰了这大钉子,仅仅百余丈纵深的无人森林,便把自己难倒。 她羞惭之下,又向那青衫老人间道:“多谢老人家,在下再请教一声,这片‘天奇林’外,是否有座‘天玄谷’?” 青衫老人摇头笑道: “这‘天奇峡’内,是‘天奇林’,‘天奇林’外,是‘天奇谷,……” 夏侯娟听到此处,大感意外地,接口说道:“天奇谷,难道这‘桐柏山’中,竟没有‘天玄谷’么?” 青衫老人笑道: “有,走完‘天奇谷’,有条‘天玄桥’,走完‘天玄桥’,有个‘天玄洞,,要等出得‘天玄洞’,便是‘天玄谷’了。” 夏侯娟听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眉峰立告深蹙。 青衫老人手捋长髯,微笑说道:“这些峡林桥洞,七成出于天生,三成出于人为,均系极难通行的罕世奇境,其艰难程度.并由浅入深,最容易走的是这‘天奇林’,倘若到了‘天玄谷’前的‘天玄洞’中,真所谓步步皆蕴危机,寸寸都是鬼域。” 语音至此,顿了一顿,向夏侯娟看了几眼,又复蔼然微笑地,扬眉问道: “姑娘为何向我打听‘天玄谷’,可以告诉我么?” 夏侯娟毫不隐瞒,应声答道: “在下想到‘天玄谷’中,去寻找一个复姓‘独孤’的瘫残老人。” 青衫老人笑道:“天玄谷不易入,独孤智不好惹,姑娘若是无甚特别紧要之事,大可不必……” 夏侯娟不等青衫老人话完,便即接口说道:“多谢老人家关垂盛德,但常言道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下因有至友被陷‘天玄谷’中,故而不计本身安危,也要入谷一探,老人家认识那独孤智么?” 青衫老人本来满面笑容,听了夏侯娟这样一说以后,竟换了副惊奇神色,轩眉问道:“姑娘所说你陷身‘天玄谷’中的那位至友,是不是卓轶伦呢?” 夏侯娟颇感意外地,点头答道:“老人家怎会猜得这样正确?” 青衫老人笑道:“这样说来,姑娘是夏侯娟贤侄女了,我与令师‘般若庵主’相识,却未见过贤侄女,不知你可知道我叶天仕么?” 夏侯娟虽不知卓轶伦深通医道,并系出于叶天仕所传,却久闻“一帖神医”大名.遂恭身笑道:“侄女久仰叶师叔大名,更时常听得家师称誉叶师叔超华迈扁的岐黄神技,但叶师叔怎会知道侄女与卓轶伦结识,并得知他身陷‘天玄谷’呢?” 叶天仕笑道:“这是卓轶伦自己告诉我的。” 夏侯娟又惊又喜地,扬眉笑道:“叶师叔,你既已见过卓轶伦,他定必安然脱险的了?” 叶天仕的面色忽转沉重地,摇手说道:“天下事往往奇巧无伦,我若不巧入‘天玄谷’,遇见此事,卓轶伦定遭惨死,尸骨早寒,如今虽告暂时脱难,但因独孤智手段太凶,心肠太狠,卓轶伦身受控制,究竟吉凶如何,尚无法遽加论断。” 夏侯娟听得心中大喜,皱眉问道:“他……他……他难道尚被独孤智田在‘天玄谷’中……” 叶天仕摆手叫道: “贤侄女莫要着急,卓轶伦人已离此,但其中情况,颇为曲折,我们不便在此深谈,且寻个僻静所在,再由我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 夏侯娟也知这“天奇峡”口,不是善地,遂只好耐着性儿,随同“一帖神医”叶天仕,到了另一片小林之中,聆听他详谈究竟。 叶天仕首先目注夏侯娟,含笑问道:“贤侄女怎会知道卓轶伦陷身此处,莫非那位‘紫衣宫主’崔凤芸,在家破人亡之下,仍能守信不渝,代替卓轶伦前往‘小孤山’江岸,向你报讯么?” 夏侯娟点了点头,叶天仕拈须叹道:“难怪卓轶伦说此女,虽系旁门左道,却属性情中人,这样讲来,你对于前半段经过,定已了然,无须我……” 夏侯娟接口说道:“叶师叔请从究是何人向‘紫衣官’施行突袭,杀死‘四眼神君’胡遇奇等情,开始见告。” 叶天仕道: “夜袭‘紫衣宫’,杀死胡遇奇,是‘宇宙六残’中的司马聪、云千里、何撑天等所为,侵入‘秘香阁’,掳走卓轶伦,则是独孤智所作。” 夏侯娟大吃一惊说道:“这四个魔头,难道业已互相合作,组成什么‘六残帮’了么?” 叶天仕摇头笑道:“独孤智手眼通天,本身虽瘫痪在那张轮椅之上,不能行动,但手下却密布江湖,情报传递,极为快捷,他此次因获知司马聪、云千里、何撑天等‘宇宙三残’,要向‘四眼神君’胡遇奇,合力寻仇,遂特地破例亲来,执行他的两种打算。” 夏侯娟皱眉说道:“两种打算,我只猜得出他其中一种打算,大概是来看看另三个与他齐名的凶残魔头,到底有多高道行,并递交约请‘宇宙六残’齐聚‘天玄谷’,合组‘六残帮’的那份书柬。” 叶天仕微笑说道:“贤侄女心思敏捷,猜得不错。” 夏侯娟颇为焦虑地,急急问道:“司马聪等三人,都应邀前来,天玄谷’了么?” 叶天仕摇头答道: “尚未,他们均称要经过详细考虑后,再作答复。” 夏侯娟心内一宽,继续问道:“独孤智的第二种打算又是什么,我猜测不透。” 叶天仕笑道:“他是要去掳劫卓轶伦,因为独孤智获有情报,知道崔凤芸已把卓轶伦教人‘紫衣宫’,正在疗伤养病。” 夏侯娟惑然说道:“卓轶伦四肢不残,全身无废,心智又未蔽塞,独孤智掳他则甚,难道也要叫他参与‘六残帮’么?” 叶天仕失笑说道:“贤侄女这回却猜错了,卓轶伦最近不知为了何事,故意炫技,医名颇震江湖,独孤智是想把他掳入‘天玄谷’中,治疗他半身不遂的瘫痪重症。” 夏侯娟“咦”了一声说道: “独孤智既想组织‘六残帮’身为帮主,怎又延医治病,岂非自相矛盾地砍招牌么?” 叶天仕叹道:“他既起雄心,自然不甘寂寞,何况长年瘫坐轮椅之上,委实厌烦,纵令贵若王侯,富堪敌国,也复索无生趣。” 夏侯娟点了点头,有所领会地,又自问道:“卓轶伦肯不肯为他治病呢?” 叶天仕扬眉笑道:“卓轶伦认为行医行侠,应有区别,他打算先治好独孤智的瘫痪重症,再劝他回头向善,倘若执迷不惜,方始下手诛戮。” 夏侯娟抚掌赞道:“卓轶伦兄打算得好,我赞成他这种英雄肝胆,菩萨心肠,但如此存心之人,在鬼域江湖中,是难免吃亏的呢!” 叶天仕点头叹道:“贤侄女说得一点不错,卓轶伦不仅应允,并立即为独孤智诊脉处方,谁知他一片‘仁心’,却换来对方的一片‘狠心’,在处方完毕之后,独孤智按动所持羽扇机括,打了他三根‘绝命毒针’。” 夏侯娟听得“哎呀”一声,花容变色。 叶天仕急忙劝慰笑道:“贤侄女不要着急,独孤智这种瘫痪之症,纵有灵药神方,也绝非短期内所能痊愈,大病未瘳,名医不烹,故而他打卓轶伦三根‘绝命毒针’之举,只是意在控制对方,非为他尽心尽力不可。” 夏侯娟恍然说道:“我明白了,独孤智的这种‘绝命毒针’的针上所淬,大概是非用独门秘药无法祛除的慢性剧毒。” 叶天仕微一点头,夏侯娟又复问道:“既然如此,独孤智怎么又肯放我卓轶伦兄,离开‘天玄谷’呢?” 叶天仕道:“因为我恰好来到,遂由我负责施医,而把身中奇毒的卓轶伦放走,静等独孤智瘫痪告痊,恢复行动以后,才将‘绝命毒针’的独门解药给我,换句话说,就是倘若独孤智的病不得痊愈,卓轶伦便命不得活。” 夏侯娟皱眉问道:“卓轶伦兄,如今去往何处?” 叶天仕向她看了一眼,微笑答道:“他不相信‘紫衣宫主’崔凤芸,真能替他向贤侄女传讯,故而离开‘天玄谷’后,第一步便是先去‘小孤山’。” 夏侯娟脸上一热,苦笑说道: “小孤山之约,期在重阳,他……他如今还去则甚?” 叶天仕笑道:“天下事往往应该只问其当不当为,不必论其可为不可为,卓轶伦因势不得已,才对贤侄女重阳爽约,他若不走道‘小孤山’,问心难安,何况他认为也许贤侄女会在‘小孤山’江岸一带,留书留字地,与他另订约会。” 夏侯娟听得心中又甜又酸.不知是种什么滋味,若非她性格极强.几乎业已扑簌簌的泪如珠落。 叶天仕见了她这种神情,从脸上浮现出一片会心微笑,继续说道:“卓轶伦去过‘小孤山’后,便要再赴‘红叶山庄’,替司马聪、司马明兄弟,治疗聋盲残疾,并在江湖间,寻找濮阳勇,替他益智开窍。” 夏侯娟听得愕然叫道: “叶师叔,我卓轶伦兄这样做法,却是何意?” 叶天仕答道: “自然是对付独孤智筹组‘六残帮’之举,为莽莽武林,扶持正义。” 夏侯娟苦笑说道:“你们把我弄糊涂了,这样哪里是对付‘六残帮’,根本是在帮助‘宇宙六残’,替他们助长凶焰。” 叶天仕笑道:“贤侄女认为‘宇宙六残’的力量如何?” 夏侯娟道:“他们每个人都有绝世专长,威力相当可怕。” 叶天仕又复问道:“这样说来,是不能容许他们组成‘六残帮’了?” 夏侯娟断然答道:”当然不能,‘六残帮’若是顺利组成,武林中便永无宁日。” 叶天仕点头笑道: “贤侄女可有阻止他们组合‘六残帮’的良策妙计?” 夏侯娟想了一想答道:“聚沙成塔,塔不易摧,集腋成裘,裘不易毁,我认为若在他们尚未‘成塔’ ‘成裘’之前,予以个别歼灭,总来得省事省力,比较有效一点。” 叶天仕微笑说道:“贤侄女的这种想法,不失良策,但却稍嫌霸道。” 夏侯娟微颔螓首说道:“我也觉得略嫌‘霸道’,但在想不出‘王道’手段之时,也就只好从权地,以‘霸道’救天下。” 叶天仕双眉微扬,目注夏侯娟含笑叫道:“贤侄女,倘若有‘王道’手段,你认为应该先行‘王道’,抑或先行‘霸道’?” 夏侯娟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先王后霸理所当然,叶师叔怎么考起侄女来了?” 叶天仕笑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奇巧之事,因为我对于阻止或消除独孤智筹组‘六残帮’一举,想出了一种‘王道’手段,才特地赶来‘天玄谷’,谁知遇见卓轶伦后,他的想法,居然不约而同,和我完全一样。认为‘宇宙六残’的‘力量’,是来自‘缺陷’,换句话说,也就因为他们的身体官能,有形无形地,各有了重大残缺,才逼得他们各有了绝世专长。” 夏侯娟略一寻思,点头说道:“这种想法,确有相当道理,譬如盲人之耳必然特聪,聋人之目必然特明……” 叶天仕微笑说道: “倘若盲人之目复明,聋人之耳复聪,他们那种异乎寻常的听力视力,是否便会逐渐减退?” 夏侯娟皱眉说道:“照理说来,当然如此,但盲人怎会凭空复明,聋人怎会凭空复聪,叶师叔想得未免……” 叶天仕摇头笑道:“不是‘凭空’,是‘凭人’,我和卓轶伦都精擅各科歧黄妙术,打算把‘宇宙六残’的所谓‘残缺’,一一治好。” 夏侯娟失声叫道:“叶师叔,你……” 叶天仕以一种祥和笑容说道:“这就是我和卓轶伦想的不约而同的想法,也就是所谓‘王道手段’,并包含有双重意义在内!” 夏侯娟扬眉说道: “我愿意听听叶师叔所说的‘双重意义’。” 叶天仕道:“第一种意义先已讲过,第二种童义是替‘宇宙六残’治好残病,使他们由‘非常人’,变为‘常人’,倘若仍具搅乱武林的掀风作浪祸心,再加歼除之际,一来省力,二来心中也不会有甚不安,因为我们对于身带残疾之人,总要特殊怜悯宽恕一点。” 夏侯娟静静听完,点头叹道:“叶师叔和卓轶伦兄的这种想法,确实既极高明,又极王道,但却恐不容易办得到呢!” 叶天仕含笑说道:“当然不太容易,在寻常医生看来,对于这些残疾,根本无从下手,我和卓轶伦虽对此道特精,也必将竭尽所能,大费心力。” 夏侯娟秀眉微蹙,目注叶天仕问道:“叶师叔,在‘宇宙六残’之中,为司马聪治聋,为司马明治盲,为独孤智洽瘫等等,或可凭借你与卓轶伦兄的精绝医道,一一为之,但何撑天与云千里,却一个双手早断,一个双足早失,难道叶师叔与卓轶伦兄,真能夺天地造化之机,令他们重生四肢不成?” 叶天仕含笑答道:“贤侄女问得有理,但我会制造几乎与真手真脚完全一样,并可随心运用的假手假脚,只消费些心力,替何撑天及云千里,每人配上两只,岂非便可弥补了他们的残肢缺陷?” 夏侯娟叹道:“叶师叔真是能者无所不能,照此说来,你与卓轶伦兄,是打算一人分治‘三残’了?” 叶天仕点头笑道:“我负责治疗独孤智、何撑天暨云千里,他负责治疗濮阳勇、司马聪、司马明兄弟。” 夏侯娟道:“叶师叔是否打算长住‘天玄谷’内,等把独孤智的瘫痪残疾治愈以后,再去寻找何撑天,及云千里,替他们配制假腿假手?” 叶天仕摇了摇头,含笑答道: “独孤智的多年瘫痪重症,岂是短期之内,可以痊愈?我一面用卓轶伦所得‘乌风藤’,替他配制药丸,一面用‘金针度穴’手段,替他逐渐打通血脉,等到略微见效,便可命其照方自疗,我则去找何撑天、云千里,等到最后,还须再为独孤智全体大穴,遍度金针,使他行动自如,恢复常态。” 夏侯娟失惊说道: “这样长的时间,我卓较伦兄所中的‘绝命毒针’,会不会……” 叶天仕摇手微笑地,截断了夏侯娟的话头说道:“贤侄女放心,独孤智心计虽极阴毒,但自负亦高,久欲独霸武林,不作天下第二人想,故而一向言出必信,不愿贻人讥讽,他声明卓轶伦所中‘绝命毒针’,在一年之内,不致发作,绝非虚谎之语。贤侄女如今意欲何往?” 夏侯娟苦笑答道:“我如今是想寻找卓轶伦兄,从旁协助他完成心愿,并看看他在医道方面,究竟得了叶师叔的几成真传?” 叶天仕笑道:“他的天分极高,虽因火候所限,尚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冰寒似水,却也把我的十成本领,学走九成半了。” 说到此处,又复目注夏侯娟,微笑说道:“贤侄女若要寻找卓轶伦,最好是赶紧走趟‘怀玉山’的‘红叶山庄’,但途中若遇武林人物,不妨就便再探听一桩秘讯。” 夏侯娟从叶天仕的语气之中,听出事关重大,遂愕然问道:“叶师叔要我打探什么秘讯?” 叶天仕道:“当世武林中的成名露脸好手,群推‘三奇两帝、一绝六残’,但若论武功造诣,却还有比这十二人更高明的人物。” 夏侯娟嫣然笑道:“叶师叔是不是指我恩师?” 叶天仕点头笑道:“你师傅那身旷古绝今的佛门绝学,自然远出我们以上,但宇宙之人,何奇不有,还有两个昔年与你师傅齐名并称的武林怪人,贤侄女可知道么?” 夏侯娟眉头深蹙,想了好大一会,方自目注叶天仕,讶然问道:“叶师叔所说昔年与我师傅齐名的两个武林怪人,莫非是‘紫拂羽士’东门柳,和‘金剪醉仙’罗大狂?” 叶天仕微笑说道:“贤侄女说的对,‘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难论’等两句歌谣,在二十年前,委实传遍江湖,比如今的‘三奇二帝,一绝六残’,名气响亮多了。” 夏侯娟笑道:“侄女虽听我恩师提起过东门柳、罗大狂等两位前辈,但却不知其详,尤其对那第二句‘一正一邪一难论’的歌谣,更觉莫名其妙,叶师叔可以告诉我么?” 叶天仕微笑答道:“这第二句‘一正一邪一难论’,是根据第一句‘神尼紫拂金光剪’而来,你师傅‘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是‘一正’,‘紫拂羽士’东门柳是‘一邪’,‘金剪醉仙’罗大狂是‘一难论’。” 夏侯娟皱眉说道:“什么叫‘一难论’?这三字好怪。” 叶天仕笑道:“并不太怪,这表示‘金剪醉仙’罗大狂生平行事,只凭好恶,正邪难论,无法把他列为混世魔头,抑或武林奇侠。” 夏侯娟道:“这两位前辈人物,一个听说因习炼‘天魔绿字经’,在苗疆走火僵毙,一个听说在‘采石矶’头,对月大醉之后,失足坠入长江,均已化去甚久,叶师叔却突然提起他们则甚?” 叶天仕叹道:“这两项均是江湖传言,有所失实,据我所获确讯,罗大狂和东门柳,不单未死,均又重现江湖。” 夏侯娟恍然说道:“叶师叔是否要我把这项讯息的或是或非,探听得更复确实一些?” 叶天仕长叹一声说道:“有人曾亲眼看见他们,故而讯息绝不会错,我是要贤侄女在一路之上,查察他们踪迹,万一机缘巧遇,狭路相逢,便设法探探对方重入江湖之意,因为……” 夏侯娟扬眉笑道:“因为什么?叶师叔怎不直说?” 叶天仕道:“因为‘金剪醉仙’罗大狂还在其次,‘紫拂羽士’东门柳却是心毒手狠的极度危险人物,他隐居既久,若无大事,不会重履江湖,如今踪迹忽在中原出现,其动机如何?着实值得研究,我除了托付贤侄女外,并将通知你师傅。” 夏侯娟截断叶天仕的话头,摇手叫道:“叶师叔,我恩师谢绝世缘,静修已久,你何必还要惊动她老人家?有什么事儿,我们办不了么?” 叶天仕微笑说道:“贤侄女有所不知,一来东门柳功力太高,他若想为祸武林,除你师傅以外,可能连‘天山醉头陀’,暨‘归云堡主’彭五先生,均无法对他作有效制止,二来‘紫拂’ ‘神尼’之间,昔年结怨太深,难保东门柳这次不是练成‘天魔绿字经’,专门找你师傅而来,我自然应该通知‘般若庵主’,作一准备。” 夏侯娟似乎意有不服地,扬眉叫道:“叶师叔,我有点不相信那‘紫拂羽士’东门梆,真有什么通天澈地之能,泣鬼惊神之技。” 叶天仕正色说道:“贤侄女莫要过分气傲心高,你看你叶师叔可是信口胡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辈?东门柳的那柄‘紫色云拂’,委实威力无伦,除了你师傅的‘屠龙般若刀’和罗大狂的‘金光剪’外,谁也难加克制。” 夏侯娟听得秀眉微轩,不再争辩地,向叶天仕含笑问道:“叶师叔.我找着卓轶伦兄后,何时与你相会?” 叶天仕想了一想答道:“我和卓轶伦所负责任,均不甚轻,故而期限定得不宜太近,就于明年端午,在这‘桐柏山’中的‘碧流嶂’下,彼此相见便了。” 夏侯娟忽又想起一事,把自己与大傻瓜濮阳勇互相结识的那段经过,告知叶天仕,并颇为得意地,扬眉笑道:“叶师叔,这个大傻瓜,是我故意布在独孤智身边的一着闲棋,但叶师叔既与他同在‘天玄谷’中,无妨就便成全,不必定由卓轶伦兄来替他开心窍了。” 叶天仕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贤侄女的这种安排,颇称高妙,将来或有大用。” 夏侯娟笑道:“那个大傻瓜的真力内劲,着实惊人,但对于我却极为服贴,他万一不听话时,叶师叔无妨提出我来,试上一试。” 叶天仕连连点头,两人遂互相分手。 夏侯娟离开“桐柏山”后,心中委实百感丛生,暗忖自己与卓轶伦,不知到底有缘无缘?怎么在这“重阳”一约之中,竟生出了这多事故? 她想得方觉秀眉双蹙,幽恨难禁,忽又自己安慰自己地,认为常言道“好事多磨”,如今越是这样连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将来并行江湖,不再分离之际,才越是来得甜蜜有味。 夏侯娟想得对,人间好事,委实多磨,她由“桐柏山”,赶赴“怀玉山”的一路之上,果然颇生事故。 她离开“桐柏山”并不太远,便听得路旁松林以内,传出了一片苍劲歌声,唱的是: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 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 短梦依然讧表,老泪洒西州, 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州。 折芦赠远,零落一身秋, 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 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夏侯娟一听便知这人所唱之词,是宋末词人张叔夏的“八声甘州”,尤其歌声中显然内劲充沛,足证也是一位武达文通的江湖好手。 故而,夏侯娟虽知林中作歌之人,不是俗土,但芳心中仍以早早寻得卓轶伦为要,却不愿多事逗留,毫未止步地,飘然驰过。 准知她刚刚驰出数丈,便听得松枝起了一阵“克吱”“克嚓”的枝杆断折之声。 她不禁愕然,暗忖这林中人似乎是位胸襟旷达的烟云遁客,山泽隐士,怎又乱毁树林,大煞风景? 念方至此,又有另一个粗暴语音,狂笑说道: “老头儿,你已死在眼前,怎的还有心情吟的什么词儿?唱的什么歌儿?” 夏侯娟闻言知晓林中原来有桩武林约会,听来先后发话的两人,要作生死之斗。 她业已止步,还未决定是否冷眼旁观,看场热闹,并在必要时,管管闲事之际,先前所闻的苍劲语音,忽又带笑说道:“我与道长风萍偶识,素昧平生,彼此无甚仇怨,应该略事印证,点到为止,你何必非要我的老命不可?” 粗暴语音,应声答道:“老头儿,你既懂得文学词章,便应该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语,赶快把东西给我,不就可以保全老命了么?” 夏侯娟听到此处,已知后一人是想恃强夺宝,不禁义侠之心,怦然而动。 苍劲语音笑道: “倘若我这老顽固,吝而不与,又便如何?” 粗暴语音狂笑答道:“那你就叫‘不吃敬酒吃罚酒’,结果是不单东西归我,连一条老命,也死在我这柄拂尘之下。” 夏侯娟本已决意管管这场闲事,如今更打定主意,毫不迟疑地,施展极上乘的轻功身法,向林中悄悄掩去。 因为那粗暴语音的最后“拂尘”二字,使夏侯娟起了疑心,加浓兴趣,暗忖莫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林中语音粗暴之人,就是“紫佛羽士”东门柳么? 想虽想得高兴,但一经目睹,便不禁大为失望。 因她到了林中,悄然注目之下,看见在林中凝神对峙之人,是一个手持竹杖的清瘦白袍老叟,和一个四十四五,满脸横肉的紫袍道士。 夏侯娟心忖“紫拂羽士”东门柳与恩师齐名,年岁至少也在七十以上,绝不会只有四十四五光景。 这时,那位语音苍劲的白袍老叟,向紫袍道士脸上,仔细盯了几眼,摇头微笑说道:“道长,你这种想法,无非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只是虚无幻象而已,我敢断言,我的老命不会送掉,东西也不会被你抢走。” 紫袍道士拂然叫道:“刘济川,你难道自命不凡,以为能是我的对手么?” 夏侯娟听了“刘济川”三字,知道那白袍老叟,原来就是号称“龙池相隐”的一位白道奇侠。 此人武功深浅不知,但一双慧眼,却名震乾坤,风鉴之精,当今独步。 果然,刘济川在那紫袍道士话完之后,微微一笑说道:“道长莫要忘了我刘济川号称‘龙池相隐’,极精风鉴之术。” 紫袍道士发出一阵哼哼冷笑,截断刘济川的话头,扬眉叱道:“刘济川,你少替我卖弄嘴皮子,耍甚江湖伎俩,无论如何高明的星相大家,都是只能卜人,不能卜己。” 刘济川慢条斯理地,点头笑道:“你说得对,我不是相我自己,而是刚才简单扼要地,替你看了一个相儿。” 紫袍道士怒道:“替我看了相儿,又便如何?难道我的相儿,有什不好?” 刘济川微笑说道:“道长的相貌,生得颇为威武,只可惜双目暴光,便主不是善终,寿仅五九之数。” 紫袍道士狂笑叫道:“够了,够了,五十九算短命,我今年才四十有五,所胜下的十四年光阴,足够把整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刘济川摇头一叹说道:“道长,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禽之将死,其鸣也哀!’你怎么到了这种即将收源结果之时,还是这样强横霸道?” 紫袍道士皱眉问道:“你这‘即将收源结果,之语,却是何意?” 刘济川指着他的面门,摇头叹道:“道长山根深陷,印堂发黑,准头微歪,煞气直冲华盖,分明不在今日,便在明日,定然劫数临头。” 紫袍道士厉吼一声,接口叱道:“你方才说我寿仅‘五九之数’,如今又说我今明日间,定将劫数,岂非信口胡言,自相矛盾?” 刘济川含笑说道:“一点都不矛盾,我说道长‘年仅五九’之意,并非六十缺一,而是五九四十五岁,如今道长贵庚果是‘五九’,岂非我相法无虚,必将数尽今日。” 紫袍道土闻言,越发气得哇哇怪叫。 刘济川摇头笑道:“道长不必着急,大丈夫所讲究的便是置生死于度外,视宝贵若浮云,你如今总可懂得我方才为什么说你既枪不走我的东西,也要不了我的老命了吧!” 夏侯娟听得暗笑,深觉“龙池相隐”刘济川的口才雄健,词锋犀利,不是那看来粗鲁的紫袍道士,所能招架得住。 常言道得好:“恼羞之下,必然成怒”,紫袍道土被对方奚落得怒火高腾,狞笑几声,咬牙说道: “刘济川,亮兵刃吧,就算你相法奇准,咒诅极灵,我果然无法活过今天明天,但你却仍将死在我的前面。” 刘济川见对方业已叫阵,遂把手中竹杖,扬了一扬,轩眉含笑说道:“不瞒道长来说,刘济川向是一杖随身,这根小小青节,曾会过四海八荒间的不少宝刀名剑,道长既想在临死之前,先行发发威风,便请施展你那柄‘阎王帚’吧!” 紫袍道士知道自己在口舌上绝难胜过对方,遂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撤出了一柄拂尘。 夏侯娟虽已看出这紫袍道士,无论在年龄方面,气宇方面,均非自己想找的“紫拂羽士”东门柳,但对于他所用兵刃,仍极注意。 她藏身在一株巨树之后,悄悄看去,只见紫袍道士手中所执拂尘的马尾极长,几乎比寻常所见,长出一倍左右,并与所穿道袍相同,也是紫巍巍的色泽。 紫色拂尘,自然可称“紫拂”,夏侯娟看得微一轩眉,心想如此看来,这紫袍道士,虽非东门柳本人,也是“紫拂羽士”的门下弟子。 想到此处,心中一动,暗忖自己且再等片刻,看看紫袍道士动手时的家数招式,倘若真有可疑,便给他一顿教训,常言说得好:“打了孩子,引出大人”,或许可以由此获得东门柳的一些蛛丝马迹! 不单夏侯娟在怀疑,连那位“龙池相隐”刘洲川,也在疑心大动。 刘洲川久闯江湖,见识极广,故而一见紫袍道士取出那柄长尾紫色拂尘,便暗吃一惊,微退半步叫道:“道长,你这柄拂尘叫做什么名称?” 紫袍道士冷然答道:“你怎么如此健忘?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叫做‘阎王帚’么?” 刘济川扬眉说道: “除了‘阎王帚’外,可能还另有别名?” 紫袍道士以一种高傲神情,哂然笑道:“别名倒有,但大概不是你所猜测得出。” 刘济川微笑说道:“我来试上一试,是不是叫做‘勾魂紫拂’?” 紫袍道士微感意外地,向刘济川看了两眼,诧然说道:“你倒还有点见识。” 刘济川皱眉问道:“这样说来,道长与‘紫拂羽士’东门柳,是一家人了?” 紫袍道士听得对方提出“紫拂羽土’东门柳的名号,立即恭身答道:“东门羽士是我恩师,你这老头儿,既知利害,大概总肯把那东西,乖乖送我了吧?” 就在此时,刘济川从怀中取出一只扁扁皮囊,向紫袍道士,含笑问道:“道长是想要我这三片‘金色龙鳞’?” 紫袍道士点头说道:“不错,你是让我领情地,乖乖双手奉上?抑或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刘济川摇头笑道:“这不是敬酒罚酒问题,而是我不忍因送你三片‘金色龙鳞’,害得你身遭惨祸。” 紫袍道士怪跟双翻,扬眉问道:“此话怎讲?” 刘济川笑道:“这道理不简单。常言说得好:‘奇珍异宝,惟有德者方足居之’,不然,便成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道长印堂发暗,气色不佳。” 紫袍道士厉声叫道:“我不要听你这种江湖鬼话,只问你到底肯不肯把‘金色龙鳞’送我?” 刘济川微笑说道:“道长倘若当真执迷不悟,定欲惹火烧身,我刘济川,又何惜乎区区身外之物?就把这三片‘金色龙鳞’,送给你吧!” 一面说话,一面便把那只扁扁皮囊,含笑伸手递过。 紫袍道士绝想不到对方竟会这等慷慨,故而大出意外,一下怔住。 就这一怔,便给了夏侯娟极好机会,在紫袍道士准备伸手接囊之前,一条红影,带着一片香风,宛如电掣时飞,掠空而过。 刘济川与紫袍道士,全自大吃一惊,微退数步。 他们手内空空,那只扁扁皮囊,业已到了娇滴滴、俏生生,“咆哮红颜”夏侯娟的玉掌之上。 夏侯娟存心想斗斗这紫袍道士,才好引出“紫拂羽士”东门柳来,遂不等对方责问,便向他扬眉叫道:“你这道士,怎么如此不懂礼貌?” 紫袍道土几乎气炸肚皮地,厉声叱道: “是你不懂礼貌,还是我不懂礼貌?” 夏侯娟故作刁蛮,冷笑答道:“当然是你,我救了你一场大难,你还不谢谢我么?” 紫袍道士真被她弄得糊里糊涂,皱眉问道:“你这小姑娘,是在作白日梦么?我有什么大难?你又怎样救……” 夏侯娟不等他把话讲完,便指着刘济川,嫣然笑道:“刘大侠说得极对,天下奇珍异宝,惟有德者方足居之,尊驾门户不正,足证福浅,像貌凶恶,显然德薄,只要一将皮囊接过,定必大祸临头,我见事不妙,只得大发慈悲,伸手救难,你怎么不单没有半句感谢之言?反而横眉竖目地,摆出这副凶相,是想吓唬谁呢?” 紫袍道士被夏侯娟嘲讽得目射凶芒,咬牙问道:“小姑娘,你是否活得不太耐烦,想要找死?” 夏侯娟嘴角微撇,哂然笑道:“找死又怎么样?我已走遍八荒四诲,五岳三山,正想再去趟‘酆都城’,‘鬼门关’,欣赏欣赏幽冥景色,只可惜那阎老五太以吝啬,请帖不到,使者不来,却教我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呢!” 紫袍道士狞笑说道: “那个还不容易,贫道且大施法力,用我一只巨掌,权当你的‘引魂幡’便了。” 语音方住,右掌已推,挟着一股锐啸寒风,向夏侯娟猛撞而至。 夏侯娟“哼”了一声,挑眉叱道:“卖水江头,弄文孔庙,就凭尊驾这点能为,怎配手持‘紫拂’?简直把东门柳的那张老脸,丢得干于净净。” 语音末住,玉手已抬,一式“莲台拜佛”,拿掌当胸,悠然翻出。 夏侯娟毕竟由于听过“一帖神医”叶天仕的谆谆告诫,故而言语中,虽极挖苦,事实上却并未轻视对方,在这式“莲台拜佛”之上,是凝足了十一成力的绝世神功“般若神掌”。 紫袍道土则虽然出手逞凶,却哪里会把这么一位年轻美女,看得太高?所运用的内家真力,不过是对成左右。 论起双方火候,夏侯娟自幼随师,根基扎得太好,姿质又属上乘,自然凌驾这本是江洋巨寇,半路投师,仅受“紫拂羽士”东门柳略加指点的紫袍道士之上。 功力本已悬殊,再加一个意存轻敌,一个谨慎施为,紫袍道士的这场苦头,可着实吃得不小。 一股锐啸寒风,和一股无形暗劲,互相会合之下,夏侯娟扬眉得意,情笑盈盈,娇躯纹风未动。 紫袍道士却平飞而起,向后退出八尺。 他内力不敌,本应被震得跄踉后退,但紫袍道士认为自己话说太满,不能过分丢人,才强提真气,顺着对方的掌力暗劲,来个飘身纵退。 这样飘身后退,表面上自然要比跄踉后退,来得好看一些,但事实上所吃苦头,也就更大。 故而,紫袍道士飘身凌空之际,嗓眼已在发甜,等到脚踏实地,便“通”一声,落得极重,显然失了控制。 这道士生性强悍,不肯贻笑于人,竟把一口鲜血,悄悄咽下,避免喷吐而出。 夏侯娟冷笑说道:“尊驾不必打肿脸硬充胖子,你这种米粒之珠,最好善自收敛,莫要乱放光华,徒贻人笑,你不妨把你师傅东门柳请来,我自此迳赴‘怀玉山’,一路之间,竭诚候教?” 紫袍道士在咽下口中鲜血,脏腑间越发难过,遂不再答话,只是狞笑一声,向夏侯娟点了点头,便自仓惶遁去。 夏侯娟目送紫袍道士的身形杳后,方转过脸来,向那位“龙池相隐”刘济川,深施一礼,含笑说道:“刘老人家,请恕晚辈夏侯娟狂妄失礼之罪。” 刘济川抱拳还礼,微笑说道:“夏侯姑娘说哪里话来,你为我解围救难,刘济川应该向你道谢才是。” 语音至此略顿,目内神光湛湛地,对夏侯娟全身上下,略一打量,继续笑道:“夏侯姑娘秀外慧中,姿质之佳,为刘济川生平仅见,尤其你适才一掌挫敌,除了‘百忍神尼’悔大师的佛门绝学‘般若掸掌’以外,其他功力,恐办不到,由此看来,夏侯姑娘莫非就是‘般若庵主’的座下高足?” 夏侯娟肃立恭身,双掌当胸合十地,嫣然笑道:“老人家法眼无差,夏侯娟正是般若门下。” 刘济川点头叹道:“‘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难论’,这两句歌谣,业已足有十七八年,未听得江湖人物道及,如今‘紫拂’ ‘神尼’,双现鳞爪,大概那位‘金剪醉仙’罗大狂,也将重现江湖,啸傲风尘的了。” 夏侯娟把适才从刘济川手中夺来那只内贮三片“金色龙鳞”的扁扁皮囊,捧向对方,含笑说道:“刘老人家,晚辈适才是故意出手,避免把这等珍奇之物,落入凶邪手中,助纣为虐,增添凶焰,如今那厮……” 刘济川不等夏侯娟话完,便即摇头笑道:“夏侯姑娘,倘非你仗义出手,老朽今日在那恶道‘紫拂’之下,多半难逃劫数,盛德大恩,无以为酬,就把这三片‘金色龙鳞’,送给你吧!” 夏侯娟玉颊微红,赧然笑道:“老人家说哪里话,江湖游侠之辈,讲究的便是‘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常作不平鸣’。” 刘济川接口笑道: “夏侯姑娘莫要推托,我要把这三片‘金龙鳞’赠你,除了感激解围之德,略表心意以外,还有两点重要原因。” 夏侯娟皱眉笑道:“刘老人家请讲,除非你能用另外两点原因,把我说服,否则我便绝不接受你这酬恩之赠。” 刘济川点头笑道: “好,我先说这三片‘金色龙鳞’来历。” 夏侯娟愕然问道:“龙鳞来历,难道也与原因有关?” 刘济川微笑答道:“当然有关,二十余年前, ‘四川岷山’的‘孽龙潭’内,出了一条黑色孽龙,使附近生灵,深受其害,老朽当时与‘西川双侠’设计除龙,但力所难敌,正在纷纷受伤,万分危急之际,令师‘般若庵主’,突现佛踪,一招‘慈航普度’,便把那条黑色孽龙的龙头拍碎。” 夏侯娟听得点了点头,刘济川继续说道:“庵主施展旷代绝艺,除去孽龙之后,立对我及‘西川双侠’,赐丹疗伤,并告以这条黑色孽龙身上的九片‘金色龙鳞’,属于罕世异宝,可避任何宝刀宝剑,暨强劲掌力,霸道暗器,大可剥取互分,作为防身护穴之用。” 夏侯娟“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如此,刘老人家‘西川双侠’等三人,恰好三三得九的,把那九片‘金色龙鳞’,平均分配。” 刘济川叹息一声说道:“夏侯姑娘请想,这三片‘金色龙鳞’,本来就等于令师‘般若庵主’所赐,我如今将它奉赠夏侯姑娘,前因后果,不也是段极好缘法么?” 夏侯娟摇手笑道: “这三片龙鳞,既是老人家防身重宝,夏侯娟越发不敢……” 刘济川不等夏侯娟话完,便自微笑说道:“夏侯姑娘不要为我关心,我如今业已用不着这‘金色龙鳞’,不然怎会藏装囊内,而不配带身上?” 夏侯娟听得秀眉微挑,向刘济川看了两眼,嫣然笑道:“刘老人家为何用不着这‘金色龙鳞’?莫非你已练成什么万邪不侵的‘无相神功不坏身法’?” 刘济川摇头笑道:“姑娘猜得不对,我不是武功到了火候,而是久经历练,磨平棱角,涵养到了火候。” 夏侯娟觉得奇怪,扬眉接口问道: “老人家,我不懂了,这涵养到了火候,与用不着‘金色龙鳞’事,却有何关系?” 刘济川笑道:“关系大了,所谓‘涵养到了火候’,就是能够忍气,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遇事退后,让人三分,便是比‘金色龙鳞’更可靠百倍的防身至宝,何况我风尘流转,阅人太多,对于各形各色的恶煞凶神,均可在一见之下,就看出对方有多少斤两,斗得过的便斗,溜得了的便溜,万一吃上既斗不过,又溜不了的极端尴尬之时,便向对方陪个小心,堆个笑脸,使对方‘有拳难打笑脸人’,也可使一天云雾,完全散尽。” 夏侯娟失笑说道: “难怪刘老人家方才竟肯把‘金色龙鳞’,送给那紫袍道士,原来竟抱的是这种处世哲学!” 刘济川点头笑道:“我一见那道士竟是‘紫拂羽士’东门柳的弟子,便知厉害,就算能够勉强斗得过他,也不愿结下这种强敌。” 夏侯娟眨动着一双大眼,娇笑说道:“刘老人家,我对于你这第二点原因,业已无法辩驳,但却仍愿听一听第三点原因:” 刘济川微笑说道:“第三点原因,便是‘紫拂羽士,东门柳,生性偏狭,几乎睚眦必报,由其师察其徒,他的门下弟子,也就可想而知,夏侯姑娘适才既使那紫袍道士,吃了不小苦头,又说明你是由此迳赴,怀玉山’,故而一路之间,麻烦绝不会少。万一东门柳亲自到场,则因修为火候,毕竟悬殊,这三片‘金色龙鳞’便可能发挥极大的防身作用。” 她因知道刘济川所说,并非虚语,遂不加反驳地,伸手接过那只扁扁皮囊,称谢笑道:“多谢刘老人家,常言道‘尊敬不如从命’,夏侯娟拜领嘉贶,谢谢你啦!” 刘济川微笑说道: “老朽看得出夏侯姑娘似有急事在身,你我不必多作攀谈,就此分手,再图后会了吧!” 夏侯娟摇头笑道:“我虽有事,并不太急,仍想向刘老人家,请教几句。” 刘济川扬眉问道:“夏侯姑娘有何见询,老朽知无不言。” 夏侯娟笑道:“老人家‘龙池相隐’之号,天下闻名,夏侯娟风萍偶合,得瞻道范之下,不愿意错过机会。” 刘济川“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像夏侯姑娘这等具有莫大智慧之人,也相信我那些骗人术语?” 夏侯娟微笑说道:“命相之学,原有相当根据,并非纯属术士之言,只不过往往随着当事人的行为善恶,有所转变而已,夏侯娟仓猝之间,不问命运详情,只请刘老人家,赐告我一点眼前气色而已。” 刘济川一面静听夏侯娟发话,一面便把两道仿佛能洞察隐微的深沉锐利目光,盯在夏侯娟的脸上,不住打量。 等到夏侯娟语音一了,刘济川便即微笑说道:“夏侯姑娘,你若不问,我便不会主动告你,因为天下事往往懵懵是福,倘若稍能前知,反而会增添烦恼。” 夏侯娟是聪明透顶人儿,听出刘洲川语中含意,遂微笑问道:“照老人家这等说法,大概我有重大灾难?” 刘济川点头答道:“夏侯姑娘的眉心之中,煞气委实太浓,但煞中有喜,却又并无大碍,故而我不想对夏侯姑娘主动提起。” 夏侯娟并不在意地,扬眉笑道:“老人家法眼高明,你认为我这场灾难,约在何时?是天灾,还是人祸?” 刘济川应声答道:“姑娘的晦纹已显,恐怕祸变不会太远,定在三五日内,至于天灾人祸一节,你问的固妙,我看得也怪,似乎两者兼而有之,或是互相融合的呢!” 夏侯娟“咦”了一声,皱眉说道:“我倒真想不透,这场天灾人祸兼而有之的劫数,究竟是什么事儿?” 刘济川笑道:“气数之学,原极微妙,不到应验之时,谁也无法详细参透,但老朽根据多年经验的一点心得,要请夏侯姑娘记住两件事儿。” 夏侯娟点头笑道:“老人家请讲,夏侯娟谨记尊言,当作南针就是。” 刘济川正色说道:“夏侯姑娘与老朽分手以后,便请把那三片‘金色龙鳞’,贴身佩带,护住你功力稍弱的紧要穴道。” 夏侯娟恭身称谢说道:“晚辈敬遵台命。” 刘济川继续笑道: “第二件事儿,就是请夏侯姑娘记住‘逢东则吉’一语,你若在万一有甚迷失途径之时,便不妨往‘东方’进行,总比其他三方.来得吉利。” 夏侯娟知道刘济川相卜通神,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儿,可能对自己有莫大助益,遂含笑深深称谢。 刘济川嘱咐既毕,便与夏侯娟互相为别。 夏侯娟也是命不该绝,福至心灵,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强傲绝伦,这次却偏偏虚心起来,把“龙池相隐”刘济川对她所说之语,牢牢记住,当作金科玉律。 两人分手以后,夏侯娟便寻了处僻静山洞,脱去外衣,把那三片“金色龙鳞”,贴身佩好。 她佩带之前,平心静气地,细一衡量,觉得凭自己的功力火候,对于任何厉害的明面袭击,均能加以防御。 故而,所可虑的,只是暗中冷箭,夏侯娟遂决定把这三片“金色龙鳞”,完全佩在身后,护住脊心等处的三处致命大穴。 夏侯娟佩好“金色龙鳞”,便自依照原来计划,向“怀玉山”行去。 第一天安然无事。 第二天也无任何警兆发生。 夏侯娟正在有点暗笑“龙池相隐”刘济川的相术无灵之际,却已进入情况。 这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 余霞散绮,夕阳在天,眼前布满了一片血红色彩。 夏侯娟起初觉得,这景色好美。 但略为游目以后,却觉得满布天空的血虹色彩,虽然鲜艳无俦,但也蕴含有一种不太吉祥的凶煞意味。 她既有这种感觉,心中便暗生戒意忖道:“莫非‘龙池相隐’刘济川所说的那场劫难,已在眼前,即将变生肘腋?” 夏侯娟刚刚念动,身后突然起了“的答”“的答”的急驰蹄声。 她回头看去,只见从左侧后方的山道岔路之上,转出了一匹白马。 马白,马上人儿也白,骑在马背上的,是位年约三十四五的白衣书生。 这匹白马,矫健绝伦,就在夏侯娟回眸注目,步下略停之际,业已四蹄如飞地,从她身边掠过。 但过未数丈,驰势忽停,马上白衣书生,也勒缰收蹄,飘身下马地,站在道旁,目注夏侯娟,似有所待。 夏侯娟虽因“龙池相隐”刘济川名下无虚,心中颇存戒心,但艺高人依然胆大,哪里会把这区区白衣书生,放在眼内? 她俨若未睹,照旧缓步前行,约莫又复走了一丈四五,那白衣书生忽然抱拳长揖,含笑说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唐突。” 如今双方既仅数尺,夏侯娟才发现这白衣书生除了在目光方面,有些闪烁不定以外,貌相竟颇英俊。 她边自打量对方,边自拱手说道:“彼此风萍未识,尊驾有何见教?” 白衣书生笑道:“在下因见姑娘眉腾煞气,面呈晦色,似乎有点劫数。” 夏侯娟听到此处,“哦”了一声,接口问道:“尊驾是位风鉴名家?” 白衣书生摇了摇头,含笑说道: “名家二字,愧不敢当,在下只是稍通风鉴而已,姑娘上姓芳名,可否见告?” 夏侯娟双眉略挑,朗然答道:“我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娟字,尊驾要不要再问问我的籍贯出身,生辰八字?” 白衣书生被她讽刺得俊脸微红,摇头笑道:“我又不为姑娘细批流年,却问得那等详尽则甚?但人的姓名,往往有关终身运气,在下才冒昧请教,想触触灵机,为姑娘贡献一点趋吉避凶之道。” 夏侯娟扬眉问道:“我的姓名好么?” 白衣书生笑道:“娟娟绝秀,天上仙姬,名实相符,哪有不好之理?” 夏侯娟失笑说道:“这样说来,煞气不成祸,晦色不生灾,我大概可以逃出尊驾所说的什么‘劫数’了?” 白衣书生含笑说道:“姑娘放心,你晦色虽重,却有贵人相助,不会遭遇到过分损害。” 第六章 紫拂遇金剪 夏侯娟因一时之下,看不透这白衣书生是何来历?遂故意逗他地,扬眉娇笑道:“我万里孤行,向不结伴,却何来‘贵人’……” 白衣书生不等夏侯娟话完,便即含笑说道: “所谓‘贵人’,井非帝王将相,而是卜筮风鉴之中的常用术话,也就是指有外来救助之意。” 夏侯娟眼皮一斜,嫣然笑道:“我明白了,所谓‘贵人”,大概就是尊驾?” 白衣书生含笑说道:“在下萍水相逢,对夏侯姑娘一见投缘,竟自动自发地,略贡萏荛,也未尝不可以说是‘外来救助’之一。” 说到此处,双眉一扬,又复目闪精芒,向夏侯娟注视几眼,低声笑道:“夏侯姑娘,在下奉赠你八个字儿,望你切实记住。” 夏侯娟心中一动.暗想“龙池相隐”刘济川,曾送过自己“逢东则吉”之语,如今这白衣书生又要送自己八个字儿,不知其中是否会有巧合? 一面思忖,一面点头答道: “尊驾请讲,夏侯娟敬聆高论。” 白衣书生这时目光已不再闪烁,满脸正气地,朗声说道: “夏侯姑娘请记住,在下所奉赠你的八个字儿,是‘逢东则凶,逢白则吉’。” 夏侯娟听完对方所说,不禁蹙眉出神。 白衣书生笑道:“夏侯姑娘如此发怔则甚?是不是参详这‘逢东则凶,逢白则吉’等八个字儿的含意?” 夏侯娟摇头答道:“我知道这等触机之语,义理极为微妙,慢说当事人在时机末至前,无法参详,便连提出这两句话儿之人,也未必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白衣书生点头笑道:“姑娘极为明达,说得丝毫不错。” 夏侯娟苦笑说道:“求卜问相,无非释疑,倘若越问越疑,却便怎样?” 白衣书生道:“夏侯姑娘,请说得明白一点,你这‘越问越疑’之语,应该怎样解释?” 夏侯娟道:“譬如一人要我往南,一人要我往北,我应该听谁的话?” 白衣书生人颇聪明,一听此言,立有所悟,目注夏侯娟,扬眉问道:“夏侯姑娘,你是否在途间已经见过,与我这样爱管闲事的其他人物?” 夏侯娟含笑答道:“有的,那人也精于风鉴,他送了我四个字儿,但却与尊驾所赐教之语,恰恰相反。” 白衣书生问道:“怎样反法?” 夏侯娟笑道:“你赐教的是:逢东则凶’,他所告的是‘逢东则吉’。” 白衣书生“哦”了一声,微笑说道:“世间往往有这等妙事,但两种意见,既然绝对相反,姑娘选择起来,便须以对方的经验名头,作为根据。” 夏侯娟失笑说道:“倘若真照经验名头而论,我就应该相信另外那人,而不相信你了。” 白衣书生听出兴趣地,接口问道:“另外那人是谁?” 夏侯娟答道:“那人是以相法一道,驰名天下的‘龙池相隐’刘济川。” “刘济川之名,暨“龙池相隐”之号,果然把白衣书生听得神色愕然,剑眉深蹙。 但他愕了一愕以后,立即伸手入怀,取出三枚金钱,合掌微摇,向路旁石上,接连掷了六次。 夏侯娟知道白衣书生是在为自己用金钱卜卦,遂不加打扰地,站在一旁,静看究竟。 白衣书生细参卦象以后,一面收好那三枚金钱,一面却口中自言自语地连呼:“怪事!” 夏侯娟扬眉笑道:“尊驾为何连连称怪?究竟是你的卦怪?还是我的人怪?” 白衣书生苦笑答道:“我的卦也不怪,你的人也不怪,就是那‘龙池相隐’刘济川的话儿说得太怪。” 夏侯娟听得好不奇怪地,失笑问道:“那刘老人家所说的话儿,怪在何处?” 白衣书生答说道:“无论从姑娘的气色而论,抑或从卦象而言,均是‘逢东则凶’,那刘济川为何偏说是‘逢东则吉’?” 夏侯娟笑道:“也许他是一时谵语?” 白衣书生摇头说道:“别人可以乱作谵语,刘济川却不能随便说话,因为他是‘龙池相隐’,生平以此成名,一旦贻机,岂不把招牌砸掉?” 夏侯娟目注白衣书生,含笑问道:“尊驾怎样称呼?” 白衣书生抱拳笑道:“在下姓彭,草字白衣。” 夏侯娟“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彭兄与刘济川老人家,所作占卜,虽然其断不同,但若综合研究起来,却也脉络相通,可以有合理解释。”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是怎样想法,彭白衣欲闻高论。” 夏侯娟目光微转说道:“彭兄赠我之语,是不是‘逢东则凶,逢白则吉’八字?” 彭白衣点头答道:“不错!” 夏侯娟指着那匹矫健白马,含笑说道:“彭兄骑的是白色骏马,穿的是白色儒衫,大名之中,又有一个‘白’字,根据‘逢白则吉’之语,岂不是我的‘吉星’?既然吉星高照,自然众厄齐消,诸祥并至,纵算‘逢东则凶’,也会转变为‘逢东则吉’,两者的脉络方面,岂非可以相通,并非悖逆了么?” 彭白衣听出夏侯娟的语气之内,颇含有调侃自己之意,不禁剑眉微扬,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真是锦心绣口,解释得极为有趣,好在你煞气已透华盖,一场惊扰,必不在远,彼此前途再见之时,便可知道彭白衣与刘济川的‘吉凶’不同之断,到底是何者应验?” 说完,又复向夏侯娟的绝世娇容之上,深深看了两眼,整衣一揖,便飘身上马,缓缓驰去。 夏侯娟双眉微挑,对着那满布长空的如血晚霞,自言自语地,哂然说道:“好个‘煞气已冲华盖’,我倒要看看这一老一少的相术谁灵?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胆的江湖魑魅,敢来找我夏侯娟的晦气。” 自语方至此处,突然“嘶”的一声微响,起自身后,向她破空袭至。 夏侯娟娇躯微拧,右足轻轻一提,便飘然闪出数尺,回眸注视身后。 身后寂静无人,只有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枚小小纸卷,飘然落地。 夏侯娟这时方佩服彭白衣所说自己“煞气已冲华盖”之语,知道他料得不差,委实已遇劲敌。 因为身后所能藏人之处,除了左侧峭壁,便是右侧森林。 峭壁距离自己足有七八丈远,树林也在五丈以外。 无论是人藏壁上,或是人藏林中,而能将一枚份量极轻的小小纸卷,打出这远,其内力之强,玄功之妙,必属一流高手。 夏侯娟一面寻思,一面缓步上前,拾起那纸卷,展开观看。 江湖风云,诡谲万分,照说夏侯娟不应该这样冒失地,骤然伸手拾取,而应先以发际银针,挑起纸卷,察看其上是否淬有什么剧烈毒质? 第一种原因,自然是艺高胆大,夏侯娟伸手拾起纸卷之前,业已神功默运,化指成钢。 第二种原因则是从对方发出纸卷的手法上,可以看出其身份功力,更可断定具有这等身份功力之人,绝不屑于再施展什么徒贻笑柄的鬼域伎俩。 果然,夏侯娟的判断,异常正确,纸卷上并未淬毒,只是写着似诗非诗的两行狂草。 夏侯娟秀眉微蹙,仔细辨察,方看出写的是:“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红紫斗芳菲。” 这十四个字儿,是第一行字迹;第二行字迹更少,也龙飞凤舞,草得更狂,是“危者大吉”等四个大字。 夏侯娟看得不禁皱眉苦笑,暗想自己不知是交上了什么鸿运,竟又遇见第三位星相大家。 前一行的“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红紫斗芳菲”两句诗儿,无非暗示前途有警,坐观成败之意,但后一行的“危者大吉”四字,岂非又像是什么卦象按语? 刘济川告诉自己“逢东则吉’,彭白衣告诉自己是“逢东则凶”,这第三位神秘人土则告诉自己是“危者大吉”。 妙就妙在这三人所说话儿,全都充满矛盾,刘、彭二人,一个说“吉”,一个说“凶”,是互相矛盾。这第三位神秘人土的“危者大吉”,则是“自相矛盾”。 因为既有灾危,便非吉利,若系吉利,便无灾危,哪里会有“危者大吉”?换句话说,也就是“安者大凶”之理? 夏侯娟越想越觉迷惑,一赌气之下,把那张纸儿,撕得片片碎飞,宛若翩翩白蝶。 她也懒得再向壁上或林中,搜索那发出纸卷之人,依然姗姗举步地,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空中血红似的晚霞,业已随着夕阳的西沉程度,逐渐褪色,变成了一片苍茫黯淡。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想:“今日兆头,果然不佳。”连这眼前景象,都不是充满凄艳,便是有点萧瑟。 边想边行,走到了一片谷形地带之中。 左右两侧,全是刺天峭壁,山路也颇为曲折,似欲在无数峰峦之中,婉蜒前进。 夏侯娟心中微动,暗忖若是真有人暗中埋伏,等待自己,则定然不会错过这地形良好的动手所在。 她因心中早存戒意,久候对手不至,也觉无聊,遂抱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宗旨,索性扬声叫道:“夏侯娟一路行来,候教已久,有心寻我的江湖朋友,应该露面了吧!” 她这几句话儿,当然只是诈浯,但却被她撞个正着,诈出端倪。 夏侯娟语音方落,首先是一声极为宏亮的“无量寿佛”,佛号起处,从那曲折前路之上,转出了一位紫袍道土。 常言道:“冤家见面,份外眼红”,夏侯娟远远望去,到眼便认出这紫袍道士,正是那先前所遇,自称为“紫拂羽士”东门柳门下,欲向“龙池相隐”刘济川,恃强逼索“金色龙鳞”之人。 她既认出对方,便扬眉冷笑叫:“道长既在此等侯夏侯娟,怎不邀同令师东门羽士,或令同门等,一齐出现?倘若仍是道长一人,只怕虽然‘士别三日’,却难‘刮目相看’!” 这时,那紫袍道士业已行到近前,听得夏侯娟语含讥讽,不禁勃然大怒地,厉声叫道: “夏侯姑娘,你不必过分骄狂,贫道上次是身有要事,才匆匆而去,未曾让你领略我手中这柄‘阎王帚’的厉害。” 夏侯娟哂然笑道:“原来道长上次是未展所长,现今才想倚仗你们‘紫拂’门下的独门兵刃,再和我夏侯娟放手一搏。” 紫袍道士浓眉双挑,拧笑说道:“不错!我们在这次比斗中,不妨加些赌注。” 夏侯娟笑道:“好!我生平最爱和人打赌,但不知道长打算下些什么赌注?” 紫袍道士狞笑说道:“你若败在我‘阎王帚’下,便随我去求我恩师,加以成全,归于‘紫拂’门下。” 夏侯娟何等聪明,闻言之下,暗吃一惊,知道根据这紫袍道士的说话语气听来,“紫拂羽士”东门柳纵然不在眼前,也必就在近处。 此人既与恩师齐名,艺业定极高深,自己万一与其正面相对,必须特别谨慎。 夏侯娟一面心中盘算,一面扬眉问道:“我若败不了呢?” 紫袍道士答道:“我和你今日一战,必分胜负,绝无中辍之理。故而,你若不败,便是我败,我愿意输掉这颗项上的人头。” 夏侯娟笑道:“这种赌法,你下的赌注重,我下的赌注轻,岂非不太公平?我认为应该略加调整,把我的赌注,加重一些,或是把你的赌注,减轻一些。” 紫袍道士摇头冷笑说道:“不必!这是我出于自愿,也表示了我的必胜信心。” 夏侯娟哪里知道紫袍道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尚以为对方狂妄太甚,遂怫然微怒地,点头说道:“既然道长有必胜信心,也就只好如此,但夏侯娟再次说明,万一胜方是我,道长却无须……” 话犹未了,紫袍道士哂然接口叫道:“夏侯娟,你不要假做慈悲,贫道绝不领受任何人情,我手中‘阎王帚’只一落败,便会把这条性命,自动交代给你。” 夏侯娟也被他激怒地,冷笑说道:“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道长既不把你自己的这条性命看重,我也无可如何,请动手吧!” 紫袍道士目光一扫,愕然叫道:“动手?你的兵刃何在?” 夏侯娟向自己的两只纤纤玉掌,看了一眼,秀眉微挑,含笑说道:“武功到了火候,不一定要依靠外物,空手既能夺白刃,难道就夺不了道长手中的‘阎王帚’么?” 紫袍道士听出夏侯娟是要以赤手空拳对抗自己的“阎王帚”,不禁气得咆哮如雷地,厉声叫道:“夏侯娟,你若再欺人太甚,却莫怪贫道要口出不逊了!” 这句话儿,居然生效,夏侯娟真怕他口出不逊污言,遂走向路边,折了约莫三尺来长的一段松技,持在手内。 紫袍道士怒道:“你这是作甚?难道就用一根松枝作为兵刃?” 夏侯娟微笑说道:“既炼内家绝艺,则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何况三尺来长的一段松枝,自然能够发挥相当威力,至于我随身兵刃,不是没有……” 紫袍道士接口喝道:“有兵刃就快点取出。” 夏侯娟也自接口笑道:“抱歉!我自行道江湖以来,尚未遇着过什么我认为必须以兵刃对敌的真正高明对手。” 紫袍道士知道夏侯娟对自己意存轻视,遂气得怒啸一声,嗔目叱道:“这才叫‘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既执意骄狂,不取兵刃,万一……” 夏侯娟体会出紫袍道士的言中之意,娇笑说道:“道长放心,万一我在你‘阎王帚’下有何伤损,只怪我娇妄无识,自取灭亡,与你丝毫无涉。” 紫袍道士见她业已把话儿交侍得清清楚楚,遂不再多说地,把手中紫拂马尾,往起一甩,斜搭在左肩之上,目注夏侯娟,左掌护住当胸,巍立如山,气派十足。 夏侯娟只是手横松枝,根本不曾摆出什么门户.向紫袍道士轩眉笑道:“闻得东门前辈门下,凡亮出‘紫拂’之际,向来让人一先,道长如今以‘紫拂当头’,摆出门户,足证果获东门前辈真传,我不能过份不识抬举,只好先动手了。” 这番话之中,竟表示出深知“紫拂”一派细底,不禁把紫袍道士听得暗暗吃惊地,点头答道:“贫道师门规律,确实如此,你既知究竟,便请进招,否则,我们之间的这场决斗,便无法开始。” 夏侯娟笑道:“好!我这就进招,并考较考较道长的眼力方面,是否高明?认不认得出我所用招术的名称来历?” 语音方落,右臂已探,用手中松枝,向紫袍道士当胸,极慢极慢地,轻轻点去。 武功之道,一在力猛招沉。二在轻灵迅疾。倘能把两者综合起来,变成出招既快,劲力更沉,便是绝顶的高手。 如今,夏侯娟却不单不是捷逾风雨和重如山岳,反而慢悠悠,轻飘飘,好似小儿戏耍一般,其中几乎竟不带丝毫武术意味。 这种现象,自然不是正常,不正常便是反常,凡屑反常之人,或反常之事,必有其特殊原因,以及含蕴着不可思议的神奇作用。 紫袍道士懂得这种道理,他对于夏侯娟莫测高深的起手一招,不敢丝毫轻视,吸气缩胸,足下微滑,在松枝尚未近身之前,便已退出数尺。 夏侯娟出手既慢,收招自易,她见紫袍道士业已滑步退后,遂停住松枝前点之势,扬眉笑道: “紫拂羽土东门前辈,昔年名满乾坤,功参造化,学究天人,乃当代武林中,傲视群伦的奇高手,道长是他门下,见识必多,对于夏侯娟这起手一招,大概不至于认不出路数来吧?” 女孩儿家在口舌方面,多半天赋伶俐,夏侯娟则更在“伶俐”之外,兼具尖酸刻薄。 她探明欲抑先扬之道,故而一上来先对“紫拂羽士”东门柳,备极椎祟,然后再向紫袍道士,加以考较。 果然,紫袍道士因认不出夏侯娟所用反常招术的来历名称,弄得面红耳赤,讷讷难言,只好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我是和你在艺业上较量强弱,又不是在口头上比斗尖酸,何须卖舌张牙,赶快动手。” 夏侯娟冷笑说道:“这回该你的了,我不愿继续进手,欺凌只会躲躲闪闪,不敢攻击的懦弱无能之辈。” 这几句话儿,刻薄意味太浓,份量太重,使那紫袍道士听得忍耐不住地,厉吼一声,立即揉身进扑。 他不仅领略了夏侯娟的尖酸词辩,并尝受过夏侯娟的凌厉武功,深知这红衣少女不可轻侮,遂在出手攻击之下,把师门所学,毫不保留地,尽量施展。 第一招便是看家绝学“紫尘千丈”,把手中紫拂的长长拂尾,洒成一天紫色丝影,漫天密罩而落。 夏侯娟想闪未闪,想接未接地,略一迟疑,身形立被漫天拂影,裹在其中。 紫袍道士心中大喜,怎肯放过机会,施展他本门绝学,“幻影迷云七十二式”,连绵猛攻,不令夏侯娟有丝毫喘息余地。 夏侯娟被困在一团淡淡紫雾之中,支撑架隔,闪展腾挪,果然无法还手,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紫袍道士见状之下,精神益振,手中那柄紫拂的攻击威力,也逐渐加强,越来越猛。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紫袍道士此时倘若处于旁观的地位,便可看出夏侯娟虽被圈在核心,但却神色从容,身法灵妙,应付得极为轻松,仿佛随时均可还手,转守为攻,或是脱身圈外。 既然如此,则夏侯娟能还手而不还手,可脱身而不脱身的用意何在? 因为夏侯娟自行衡量之下,觉得与这紫袍道士动手,自己必占八成胜面,但若遇上“紫拂羽士”东门柳时,却必居八成败面。 由于这种衡量,夏侯娟遂决定在必占八成胜面的一战之中,尽量保守,不求大胜,只求少胜,俾隐藏实力,并借机观察“紫拂”一派的武功路数。 如此一来,即令遇上“紫拂羽士”东门柳,既不致因消耗过多而气衰力竭,又不致因茫无所悉而莫测高深,或许可以把八成的败面减低到七成,或是六成左右。 夏侯娟方针既定,照计而行,她才能还手而不还手,可脱身而不脱身地,故意被紫袍道士,圈入了漫天拂影之内。 直等紫袍道士把一套“幻影迷云七十二式”看家绝学,施展得到了尾声,夏侯娟仍旧身法、步法,稳健如常,丝毫不见什么捉襟见肘的匆迫姿态。 这时,紫袍道士已知自己绝非夏侯娟之敌,要想改用其他杀手,孤注一掷。 但他适才全力攻击之时,夏侯娟只是轻松闪拒,如今突然发现对方有收煞攻势,转换其他企图时,夏侯娟却化守为攻,不许他从容撤退。 夏侯娟这等打算,正合于兵法中的“避其朝气,击其暮气”原则,何况她在功力方面,本就比紫袍道士高出甚多,更于注意留心以下,看透了对方不少优劣之处,故而一经还手抢攻,便立即掌握了予取予夺的绝对胜面。 末到十个回合,夏侯娟左手一式“高撮星辰”,捞住了紫袍道士的紫拂长尾,右手一式“韩信点兵”,用那三尺松枝,刺向紫袍道士的眉心要害。 这两招仍是武林习见的寻常招术,但由夏侯娟施展起来,却绝不寻常。 她左手那招“高撮星辰”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来不及撤回紫拂,而枝她捞住拂尾。 她右手那招“韩信点兵”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来不及向左右闪避。 如今,紫袍道士若想不被夏侯娟的疾刺松枝点中眉心,便只有惟一的退后之路。 但紫拂长尾,既让夏侯娟捞住,他若纵身后退,便必须撒手放弃兵刃。 在这两种必择其一的情况之中,照理来说,紫袍道士应该选择抛弃紫拂逃生的后面一种。 谁知这紫袍道士,竟偏偏选择了前面一种,他宁可让夏侯娟的疾点松枝,刺透眉心洞脑而死,也不肯放弃手中紫拂。 他这样的决定,当然有他不得不这样作的苦衷。 因为他这次是奉命出战,他师傅“紫拂羽士”东门柳,就在暗处隐身监视。 东门柳骄狂无比,对于门下弟子,定有规律,凡属败在人手,有辱他声誉者,均立命自尽,或由他下手,惨加处置。 故而紫袍道士谋夺“金色龙鳞”不成,被夏侯娟以“般若掌”力震伤以后,只是与他同门师兄弟,商议报仇之策,并不敢对“紫拂羽士”东门柳,有所陈述。 但事机不密,偏偏被东门柳知晓,认为紫袍道士虽败,但因未展所长,遵命他以“幻影迷云七十二招式”的独门紫拂,再与夏侯娟决一死战。 紫袍道士知道此次既由师傅暗中督阵,则自己若是再败,必无侥幸之理,遂向夏侯娟说那赌命豪语。 如今,紫拂长尾被人捞住,树枝又已点到眉心,紫袍道士深知若是撒手后退,抛弃兵刃,必将死在师傅掌下,若不及时退却,认败服输,又将死在夏侯娟的手下。 反正是祸,进退两难,这位紫袍道士遵无可奈何地,起了与敌人同归于尽之想。 他狞笑一声,钢牙猛挫,竟一不后退,二不闪避树枝,索性抛开手中紫拂,双掌并发地,向夏侯娟当胸反击。 假如情势不变,则紫袍道士虽将桩树枝点中眉心,袭脑而死,夏侯娟也难免前胸中掌,受到致命伤害。 紫袍道士是在日暮途穷之下,迫而出此,夏侯娟则在稳操胜算之下,怎肯和他这等拼命? 秀眉双剔,玉腕一顿一振,把那招“韩信点兵”,改成了“分花拂柳”。 “韩信点兵”之式,是疾点紫袍道士眉心,“分花拂柳”之式,则是在他两臂之间,向外猛挑。 招式变得既快,变得也妙,紫袍道士再难有所趋避,双臂内侧,均被夏侯娟的树枝尖端挑中。 于是,这紫袍道士惨“哼”一声,呲牙咧嘴地,双臂立垂,那柄长尾紫拂,也到了夏侯娟的手中。 胜负之数,至此再不能说是尚未分明,但紫袍道士双臂麻筋,均被夏侯娟挑中,连想回手自尽,都告无法如愿。 哈……哈……哈……哈…… 狂笑声起,这笑声好不阴森冷峭,有点慑人。 来人是个貌相清癯的黑袍道士,年龄约在五十上下,手中空无一物。 夏侯娟目光一注,秀眉更蹙。 因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根据对方飘然出现时所施展的“凌空虚渡”身法,即可确定身份,除了“紫拂羽士”东门柳外,再无别人。 但东门柳既与恩师齐名,则少说些也必有八十高龄,怎会看上去只是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道士? 夏侯娟正自惊疑,一蓬紫色光影,已从黑袍道士的袖中飞出。 这蓬紫影的来势虽急,夏侯娟却屹立如山,毫未闪避。 因为她目力极强,判断正确,知道这紫色光影,并非击向自己。 果然,那蓬紫影是落向紫袍道士,恰好把他的头部罩住。 紫影一落一旋,竟将紫袍道士的项上人头,生生绞断,尸身仆地便倒。 身躯仆地,头颅飞天,那蓬紫影在空中再一绞动,又把人头绞碎,洒落了一天脑花血雨以后,方飞回黑袍道士袖内。 这样一来,对方身份更明,夏侯娟不再怀疑地,微抱双拳,躬身问道:“道长莫非就是名震乾坤的‘紫拂羽士’东门前辈?” 黑袍道士向夏侯娟看了两眼,点头答道:“好说!是东门柳,二十余年末人中原,想不到竟出了夏侯姑娘这等后起之秀。” 夏侯娟因对方不论是仇是友,均与恩师辈份相同,遂执礼甚恭地,苦笑说道:“东门前辈过奖,武林中英才辈出,像夏侯娟这等钝质庸材,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东门梆听了她这两句话儿,颇为高兴地,双眼一翻,冷笑说道:“像你这等资质,若是再属庸材,并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则我东门柳岂非瞎了眼睛,把些笨蛋傻瓜,一齐收归门下?” 夏侯娟听得一愕,东门柳右足微腾,似是余怒未息地又把那紫袍道士遗尸,蹋得飞坠探壑。 夏侯娟见状之下,扬眉笑道: “东门前辈既然如此发怒,莫非也打算赐教几手?” 东门柳向她冷注一眼,失声叹道:“可惜!可惜!” 夏侯娟莫名其妙地,恭身问道: “东门前辈,你这连称‘可惜’,却是何意?” 东门柳道:“我是可惜我的女儿,不在眼前,否则,便可让她和你好好斗上一斗,你们大概是理想对手。” 夏侯娟初生之犊不怕虎,雄心万丈地,扬眉笑道:“令嫒既未在此,夏侯娟愿向东门前辈,恭请教益。” 东门柳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和你虽然有仇,也不好意思老不识羞地,欺凌弱小。” 夏侯娟因从“一帖神医”叶天仕,及“龙池相隐”刘济川口中听说,这“紫拂羽士”东门柳再出江湖之故,可能是寻找自己恩师,了断昔年过节,遂立意略探虚实地,含笑傲然说道:“不算东门前辈以大浚小,算我夏侯娟以下犯上如何?” 东门柳听她这样说法,诧然问道:“夏侯姑娘,你当真想和我斗上一斗?” 夏侯娟微笑答道:“武林论技,讲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方才那位道长,也许是从师未久,功力稍差,使夏侯娟斗得太不过瘾。” 东门柳低“哼”一声,眉梢微腾杀气。 夏侯娟不加理会地,继续笑道:“如今,既然巧遇东门前辈,一来夏侯娟如入宝山,不愿空手而回。二来已承令徒见让,东门前辈若是不给我一点教训,一旦扬擂江湖,岂不使‘紫拂’一派的威誉有损?”。 这番话儿,说得不亢不卑,委实措词极妙。 东门柳静待夏侯娟话完之后,点头说道:“你说得好,把我说动心了,我虽接受你以下犯上之意,却仍要给你一个便宜。” 夏侯娟微笑说道:“东门前辈明鉴,夏侯娟虽然年龄技浅,雄心傲骨,却绝不后人,生平从未有过占人便宜之事。” 东门柳听得方一皱眉,夏侯娟又自笑道:“但今日对于东门前辈,却屑例外,无论你给我什么便宜,我也接受。” 东门柳脸色略霁,点头说道:“年轻人本来不能傲得过火,应该有点分寸。” 夏侯娟嫣然笑道:“东门前辈打算怎样赐教?给我什么便宜?” 东门柳微笑说道:“我打算给你三点便宜,但却要你回答我一项问题。” 夏侯娟笑道:“这不必列为条件,就算东门前辈没有便宜给我,我也有问必答。” 东门柳点了点头,失笑说道:“你倒真会说话,我要问的是你适才一开始时,向我孽徒所考较的那招招术,叫何名称?是何来历?” 夏侯娟几乎忍俊不禁,绷着脸儿问道:“东门前辈,你当真不知?” 东门柳毫不惭愧地,点头答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最要不得的,便是强不知以为知!常言道: ‘学到老,学不了’,八荒四海之间,有的是我未读之书.未学之艺,未识之人,未知之事。” 夏侯娟听得心中暗暗佩服地,向东门柳深施一礼。东门柳诧声道:“夏侯姑娘为何忽又多礼?” 夏侯娟微笑答道:“这不是多礼,这是陪罪,因为东门前辈你上了我的当了。” 东门柳愕然不解说道:“我上了你的当?此话怎讲?” 夏侯娟笑道:“先前那起手一式,是我故意戏弄令徒,不属于任何武功招术,仅系随意扬技,难怪东门前辈虽具高明法眼,也看不透它的名称来历。” 东门柳眉峰一蹙,苦笑说道:“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源头无一物,何处识由来?我可被夏侯姑娘,冤得好苦!” 夏侯娟笑道:“东门前辈如今该说明打算怎样赐教了吧?” 东门柳道:“我已说过,要给你三项便宜。第一,我不用‘紫拂’,仅用空手,你则可以把拳脚、掌法兵刃、暗器等,随意施展。” 夏侯娟目光电闪,扬眉说道:“我也只用空手。” 东门柳道:“随你!但我既准许你任意施为,你最好不要故作高傲,放弃权利。” 夏侯娟笑了一笑问道:“第二项呢?” 东门柳道:“第二项是我对两只空手,再加限制,左手只防不攻,右手只攻不防,故而你在进攻时,仅须注意我的左手,防守时,仅须注意我的右手。” 夏侯娟轩眉笑道:“我也……” 两字才出,便被东门柳截断话头,好生不悦地,沉声叫道:“夏侯姑娘,你又‘我也……’什么?我弄不懂你到底是在接受我给你的便宜?还是在和我分庭抗礼?” 夏侯娟见这位“紫拂羽士’似动了真怒,遂微笑不语,静听东门柳往下叙述。 东门柳道:“第三项是我不单自行限制仅用右手进攻,并限制攻击范围,只攻击你身上三处穴道。” 夏侯娟听得有点不服起来,暗想这位“紫拂羽土”东门柳,未免自视太高,吹嘘的太大一些。 念方至此,东门柳继续叫道:“夏侯姑娘,关于那三处穴道,最好是由你自行指定。” 夏侯娟摇头笑道:“我不指定,倘若定要我指定,我便指定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处处均可下手!” 东门柳皱眉笑道:“你这丫头的脾气,倒和我那女儿差不许多,真够倔强,好!你不指定,由我指定,我除了对你前身的左右‘太阳穴’,及背后的‘脊心穴’等三处要害,下手进攻以外,绝不袭击其他穴道,倘若我指尖触及你别处的丝毫皮肤,便算落败,东门柳从此永绝江湖,不再出世!” 夏侯娟闻言,越发知道这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定负绝世奇学,功力高明得不可思议。 因为左右太阳穴,暨“脊心穴”,两处左右眼角上方,一处在背后,全是难于攻击,易于防守之处。 但这样一来,对自己特别有利,因为“脊心穴”上,业已配带了“金色龙鳞”,以资防护,所剩下的,只有左右“太阳穴”,东门柳更只用一只右手,哪里还会有甚失闪? 夏侯娟本来只想对东门柳的功力火候,略加试探,如今却觉得机会太好,决定尽展自己所能,来番硬斗,倒要看看这“紫拂羽士”在夸了大话自加束缚以后,怎样应付这种尴尬局面? 她雄心既起,脚下微退半步,一抱双拳,扬眉笑道:“多谢东门前辈,夏侯娟遵命放肆,请前辈多赐指教。” 东门柳笑道:“你尽管放手施为,并须记住我并未对你加以任何限制,若觉拳掌不敌,可以加上兵刃,若觉兵刃不敌,可以突加暗器。” 夏侯娟目闪寒芒,微笑说道:“晚辈叨光已多,不敢过分无礼,谨以一双肉掌,恭请教益,东门前辈接招。” 她生性爽快,说打就打,娇躯晃处,直抢中宫,双掌先在胸前合十,然后左右一分,挟着极为强劲的呼呼掌风,便向东门柳的双肩击到。 这一招名叫“西天拜佛”,所挟掌力虽强,攻处却非要害,也含蕴着武林中身居后辈之人,对前辈人物的应有尊敬。 东门柳当然懂得这种礼貌,一面飘身避势,一面向夏侯娟点头叫道:“好了!我已接受了你这一招的礼敬,夏侯姑娘尽管放手施为,莫存顾忌。” 夏侯娟柳眉微剔,果然双掌翻飞,向东门柳绵绵不断地,发出猛烈攻击。 东门柳神色暇豫,身法从容,在夏侯娟的漫天掌影之中,灵妙无比地,游来荡去。 他事先声明,左手只守不攻,右手只攻不守,但如今却连左手也并未运用,仅仗恃灵奇身法,便任凭夏侯娟攻势如何迅疾,如何猛烈,也沾不上他半丝衣袂。 东门柳的这种举措,并非仗恃艺高,故意逗弄夏侯娟,而是想在夏侯娟出招发式之间,看出她的师门来历。 但夏侯娟也在故意隐匿身份,她因根基既实,禀赋更好,修为已具火候,随便施展任何招式,均有相当威力,始终不曾用出足以代表师门的“雷音三十三式”,以及“般若禅掌”。 三十来个照面过后,东门柳看出此女狡狯,有所保留,除非自己加以逼迫,否则便无法令对方显露看家绝学。 尤其以自己的冠冕武林身份,既与此女交手,若不胜之,必将赔笑江湖,连看不透对方来历,也是相当丢脸之事。 东门柳想到此处,恰好夏侯娟正以一式“推山填海”掌法,猛烈攻来,遂左手微扬,用了招“拂柳分花”,拆解来势。 夏侯娟也正觉东门柳老是躲躲闪闪,避免正面接触,使自己摸不透这位“紫拂羽士”究竟有多深浅?忽然见他动手拆招,遂存心不加变化地,实际对抗一下,试试对方的厉害程度。 名家交手,怎能缓慢丝毫,夏侯娟就这心中略一想事之下,她的那招“推山填海”,已与东门柳那招“拂柳分花”接在一处。 东门柳真像一座巍巍山岳,夏侯娟的“推山填海”,哪里能把他推动分毫? 夏侯娟也真像一枝柳,或一朵花,桩东门柳的“拂柳分花”,把她的攻敌右臂,拂得荡出尺许。 两条人影一分,相对凝神卓立。 夏侯娟整只右臂,都感微麻,深惊这位“紫拂羽士”,果然名不虚传,他随意轻轻一拂之下,便有如此威力。 东门柳也目注夏侯娟,点头笑道:“夏侯姑娘能禁得住我这一记‘拂柳分花’,仅把手臂荡开尺许,委实难能可贵,在当代武林第二代弟子之中,足称翘楚人物。” 夏侯娟真想不到东门柳竟对自己来了这么一番夸奖,不禁受宠若惊,呆在当地。 东门柳微微一笑,又复说道:“夏侯姑娘小心,我知道你有所保留,尚未显露看家绝学,故而如今要开始进攻,并在三招之中,识破你师门来历,倘若办不到时,东门柳便再隐苗疆,永不出世。” 夏侯娟见他夸口太大,自然心中不服,暗忖对方功力虽高,但限定只用一只右手,又仅能攻击自己“左右太阳穴”暨背后“脊心穴”等三处部位,难道自己还闪躲不开,或招架不住,非被他逼得施展师门绝艺不可?” 夏侯娟念方至此,东门柳已然叫道:“夏侯姑娘注意,我第一招是用‘仙人指路’手法,以右掌食指,点你的‘左右太阳穴’。” 这种动手方式,简直罕绝古今,不单把自己所用手法,先行说明,并将攻击部位,也预加警告,使对方容易提防戒备。 但夏侯娟闻言,方觉一愕,东门柳的右手食指,业已点到她“左太阳穴”左侧的数寸之处。 招式手法,均不稀奇,奇就奇在一个“快”字。 虽然东门柳先加说明,使对方可以预筹对策,但在他实施攻击之下,却仍快得令人不及防御。 夏侯娟惊讶于东门柳的这等气派,微一愕然之下,如飞指影已临,遂秀眉双蹙,顺着对方从左面袭来之势,把身躯向右方侧卧及地。 这样一来,虽可暂时避过指风,但东门柳若是顺势再攻,夏侯娟便将陷于困境。 好在她这一身功力也非等闲,硬把全身重心,聚于右足足心的一点之上,在娇躯将及地的一刹那间,竟似有无形劲力,从后推动般,以足尖为轴,向左方回旋转去。 夏侯娟的想法极妙,她打算这一踏地回旋之下,恰好旋到东门柳的身后,来着“龙跳天门”,转化“荆轲拔剑”,还可反躲为攻地,对这“紫拂羽士”,打上一记内家重掌。 她前半段计划,完全实现,但后半段计划,却告成空。 夏侯娟踏地回旋之举,确实旋到东门柳的身后。 她那式“龙跳天门”,也运用得极为巧妙地,把身形由横变直,凌空蹦起。 但她巧,东门柳比她更巧,她快,东门柳比她更快,就在夏侯娟完成“龙跳天门”,正待转化“荆轲拔剑”的瞬刻之间,东门柳一声轻笑,身形微转,仍然依样画葫芦地,又是一招“仙人指路”,再度点向夏侯娟的“左太阳穴”。 方才那招“仙人指路”,业已快得惊人,如今省去事先说明,自然更快得不可思议! 夏侯娟方才还来得及设法躲闪,如今却连闪都不及,万般无奈之下,只有用出一招从不轻易施展的“雷音度劫”,以格拒东门柳的第二次“仙人指路”。 这招“雷音度劫”,是“雷音三十三式”之一,自然威力灵妙,足以御劫消灾!但夏侯娟在先前那招“推山填海”上,吃过苦头,深恐这次又将与东门柳硬拆硬架,遂索性在掌上凝足了“般若掌”力。 两股“百忍神尼”悔大师的亲传绝学,一齐施为,自然算是勉强拆开了东门柳的第二招“仙人指路”。 但两人身形一分之下,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本来的脸上笑容,倏然消失,换成了一副凶光煞气,目注夏侯娟,沉声问道:“夏侯娟,你是‘百忍神尼’悔大师的弟子?” 夏侯娟自然不肯否认,肃立恭身,合掌答道:“般若庵主,正是家师。” 东门柳冷哼一声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对我掩饰行藏,直到迫不得已之时,才用出‘般若禅掌’,和‘雷音三十三式’。” 夏侯娟柳眉双轩,满面湛然神光地,朗声答道:“东门前辈,你弄错了,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般若’一派,颇受武林尊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恶门户,我要蓄竟隐瞒则甚?先前未露本门绝艺之故,只不过是想考较考较前辈自命高明的眼力而已。” 东门柳脸色如霜,沉声问道:“你师傅如今安在?” 夏侯娟“小寒山”三字,才到喉头,忽然想起恩师谢绝世缘已久,何必再把东门柳引去,搅扰她老人家清修?遂摇头答道:“我恩师云游天下,行踪无定。” 东门柳何等眼力?他因看出夏侯娟答话前的神色,曾略一迟疑,便知对方言有未尽,冷冷叫道:“夏侯娟,说实话,否则莫怪我以大凌小,要对你施展绝情毒手。” 夏侯娟既然号称“咆哮红颜”,性情自然是吃软不吃硬地,强项透顶,哪里会惧怯他的恫吓?妙目中神光电闪,傲气腾眉,朗声叫道:“东门前辈,请你放尊重些,难道只许你以大凌小,就不许我以下犯上?” 东门柳狞笑道:“好!你既敢以下犯上,我就让你吃点苦头,等收拾完你这丫头之后,再找那老尼姑去。” 话完,果然立即招发如风,向夏侯娟猛加攻击。 这次,因已知夏侯娟是深仇之徒,手下不再留情,自比先前动手时的威力,凌厉了若干倍数。 但东门柳人虽凶毒,却仍不失一代宗师身份,极为尊重诺言地,攻敌时,只用右手,并只攻击夏侯娟“左右太阳穴”,暨“脊心穴”等三个部位。 由于双方火候,相差太多,夏侯娟在这等有利情况之下,并把师门绝艺,尽力施展,仍非东门柳之敌。 她倚仗“雷音三十三式”的精妙无伦,勉强支撑了十八九个回合,直到第二十招上,方被东门柳以一记“偷龙转凤”,明攻前身,暗袭后背地,在“脊心穴”,拍中一掌。 虽然夏侯娟曾受“龙池相隐”刘济川的指教,预先在“脊心穴”上,佩有一片金色龙鳞,但因东门柳的功力太高,出掌极重,仍被打得凌空飞出丈许,耳底雷鸣,心头狂震,双眼乱转金星,并忍不住地,呛出大口鲜血。 东门柳自然不知道夏侯娟竟在“脊心穴”上,佩有金色龙鳞。认为她落地之后,必告惨死,遂也不再追击,只是发出一阵得意狞笑,叫道:“夏侯娟,你这丫头身入黄泉以后,休怪我手辣心狠!因为东门柳有誓在先,凡遇与百忍老尼有关之人,一概立杀不贷。” 话音到此,夏侯娟身形业已坠落,但并未像东门柳预料中的立即倒毙,只是步履微见踉跄地,驰向东面。 原来夏侯娟呛出大口鲜血以后,自知身受极重内伤,绝难再与东门柳抗衡,遂想起刘济川所赠“逢东则吉”之语,赶紧东驰而去。 东门柳绝不料对方在那等要害之上,挨了自己一掌,仍能只伤不死,故而见状之下,不禁微愕。 但所谓“微愕”,也就是转瞬之间,东门柳愕定怒生,闪身急迫,执意非把这深仇之徒,毙在掌下不可。 夏侯娟若不受伤,在东门柳急迫之一,也难逃出十里。何况她如今业已魂游墟墓,命若游丝!更何况所谓“逢东则吉”的“东方”,又是一条死路?在奔驰十来丈后,横在面前的,竟是一片陡峭峰壁。 夏侯娟见无路可逃,正想强忍伤痛,回头再战,与东门柳舍命一拼!陡然一阵微风拂处,肋下一麻,竟失去知觉地,跌仆深草之内。 这时,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追到她身后不远,并从袖中飞出一大蓬紫色光影,向夏侯娟当头罩下。 夏侯娟本不知大难临头,无法躲闪,但这一突告失去知觉,跌入草中,却也恰好把那蓬紫色光影避过。 跟着,眼前飞闪过一片剪形金光,壁上响起了一阵宛如凤呻龙吟的“哈哈”大笑。 剪形金光一藩,东门柳便知不妙,赶紧凝劲抖手,想把所发的那蓬紫色光影收回。 但一来事出意外。二来紫色光影已发,再欲回收,未免略慢。三来那片剪形金光的来势,又太迅疾,三种原因综合之下,东门柳哪里还能如愿以偿? 只见那片剪形金光,飞入紫色光影中,略一绞动,便有无数紫色断丝,飘飘而坠。 这时,东门柳方把残余的紫色光影,收回袖中,目光微注插入地下颤摇未定的一柄巨型金剪,仰首峭壁,厉声叫道:“罗老酒鬼,竟是你么?” 壁顶连声冷笑,一条人影,恍疑绝世飞仙,凌空飘坠地,纵落了一位身背巨大朱红葫芦,散发披垂的身材瘦削老人,乜斜着两只醉眼,向东门柳略作打量,把手一拱,怪声问道:“道长何人?居然认识我罗大狂。” 东门柳见这昔年旧识,“金剪醉仙”罗大狂,竟如此装疯卖傻。不禁怒火高冲地,接口叫道:“罗老酒鬼,你喝醉了么?竟认不出我这武林旧友?” 罗大狂重又向他仔细看了几眼,播头冷笑说道:“我没有醉,罗大狂虽然嗜酒如命,不可一日无此君,但数十年来,却从未尝试过,醉,是什么滋味!” 东门柳怒道:“你既未醉,怎么不认识我?” 罗大狂醉态可掬地,举起右手,向东门柳指指点点的,怪笑说道:“我看你的穿章打扮,有点像‘紫拂羽士’,你的面貌身材,有点像东门柳,但却知道绝不是他。” 东门柳听到此处,正待喝问,罗大狂又复笑道:“因为我那老朋友‘紫拂羽士’东门柳,虽然凶恶,虽然混蛋,却还有点骨气,是个人物!不会像你这般无耻加三番,下流添一级地,简直不成气候。” 这一顿臭骂,措词虽颇幽默,但份量极重!竟把位堂堂“紫拂羽士”,骂得狗血喷头,淋漓尽致。 东门柳自然无名怒火三干丈地,嗔目厉声叫道:“罗老酒鬼,你不要借酒装疯……” 罗大狂不等东门柳往下再说,便自叫道: “你不要辩驳,你若不是东门柳,我的看法便极正确。你若真是东门柳时,我也骂得自有道理。” 东门柳沉着脸儿叱道:“说!说你的道理,你若不能把我说得心服口暇,我便绝不容你这老酒鬼,生离此处。” 罗大狂拔开葫芦盖儿,饮了一大口美酒,咂咂嘴唇,指着晕卧草中的夏侯娟,向东门柳问道: “这女娃儿,是什么身份?” 东门柳答道:“是百忍老尼的门下弟子,否则我怎会要她性命?” 罗大狂冷“哼”一声,目光斜睨东门柳,从嘴角间浮现了一丝哂薄笑意。 东门柳脸上微热说道:“罗老酒鬼,你是否要管闲事?难道你不知道我与百忍老尼,结有终生难解的一天二地之仇?” 罗大狂怪笑说道: “我知道你和老尼姑之间的一段梁子,无可解释。常言道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与老尼姑打得天翻地履,甚至放把火儿,烧了她的“般若庵”,我也袖手旁观,绝不帮张帮李。但如今你不是找百忍老尼,却以大凌小地,期负她门下女徒,叫我罗大狂,如何看得顺跟?如何相信你会是被武林人物,尊为第一流高手的‘紫拂羽士’东门柳呢?” 东门柳晓得被这一向嘴皮子最为刻薄的老酒鬼,抓住短处,不禁双眉紧皱地,愧然说道:“我承认有点以大凌小,失了身份,但我在动手前,曾给她三项便宜,也就把双方实力,扯匀不少,并不能算是过分欺负人呢!” 罗大狂点头说道:“好!我听听你的辩解,只要你当真给了那女娃儿三项合理便宜,便算我老酒鬼骂错了你,立即自碎‘金剪’,以赔偿你被剪‘紫拂’。” 东门柳大喜说道:“罗老酒鬼,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罗大狂哈哈笑道:“你尽管放心,我老酒鬼至少比你多了几根硬骨头,不会像你那样把诺言当做放屁。” 东门柳听出罗大狂话中有话,只向他怒视一眼说道:“我给那夏侯娟的第一项便宜,是限制我只用一双肉掌,她则可以把兵刃、拳脚、暗器等,随意施展。” 罗大狂点头说道:“以大凌小,应该如此,但我怎未看见那女娃儿取出兵刃暗器?” 东门柳道:“她可以用而不用,是她放弃权利,我又不能把刀儿放在她的手中,再叫她拿刀杀我。” 罗大狂向草丛中的夏侯娟,看了一眼,微笑说道:“这女娃儿,有点骨气,是个好种。” 东门柳双眉方剔,罗大狂又回过头来,怪笑说道:“我赞美她,你气什么?把你给人家的第二项便宜,说来我听。” 东门柳被他呼来喝去,不禁满腹怒气,但却无可奈何,只好强自忍耐地,继续说道:“我给她的第二项便宜是对一双肉掌,再加限制,进攻时,只用右手,防守时只用左掌。” 罗大狂冷笑说道:“这项便宜,简直稀松平常,因为双方火候悬殊,辈份有别,狮子搏兔之下,用一爪防身,一爪攻敌,自然绰有余裕,算不得‘便宜’二字。” 东门柳急道:“罗老酒鬼,你先别挑眼,还有第三项呢!” 罗大狂道:“说!第三项也未必……” 东门柳不愿听他挖苦,赶紧说道:“我给她的第三项便宜是不仅用右手进攻,并由她自行指定身上三处穴道,作为我攻击部位,除此以外,绝不许沾及他处。否则我便认败,从此再隐苗疆,永不出世。” 罗大狂笑道:“这还有点像话,她是指定了哪三处穴道?” 东门柳知道罗大狂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听得明白,遂无法歪曲经过地,照实说道:“这丫头颇为骄傲,竟指定全身穴道,随我下手。” 罗大狂抚掌笑道:“好!好!傲骨嶙峋,威武不屈,使我越听越爱。但她这样指定,便宜你这老东西了。” 东门柳急忙叫道:“我怎会占她这种便宜?遂自行指定了‘左右太阳穴’,暨‘脊心穴’,作为限制攻击之处。” 罗大狂静静听完,点头笑道:“我同意你所给她的三项便宜,相当适合身份,但却仍有一事不懂。” 东门柳听他未再挑眼,遂心中略宽,含笑问道:“你还有何事不懂?” 罗大狂道:“我老酒鬼年龄虽大,却还耳目聪明,那夏侯娟并未报出师承,你却怎会知道她是百忍老尼弟子?” 东门柳微笑答道: “这是我逼出来的,你既称耳聪目明,聪该看见我在施展第二招‘仙人指路’时,她闪避不及,是用什么招式拆架?” 罗大狂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当然看得清楚,她是用‘雷音度劫’。” 东门柳得意笑道:“对了,‘雷音度劫’是百忍老尼独门精擅的‘雷音三十三式’之一。” 罗大狂不等对方话完,便即摇手说道:“以此为断,未免失确,或许夏侯娟只在偶然因缘之下,偷学了一招半式,并非百忍老尼的传灯弟子?” 东门柳剔眉叫道:“绝无半点差错,因为这夏侯娟除了会用‘雷音三十三式’以外,并练有‘般若禅掌’。” 罗大狂愕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东门柳道:“夏侯娟在那招‘雷音度劫’之上,便凝的是百忍老尼的这种不传绝学! 彼此合掌之下,我一试便知,不然她也拆不开我那招足以取她性命的‘仙人指路’。” 罗大狂听到此处,又复抱起自己那只巨大朱红葫芦,不住狂饮。 但口中虽在饮酒,两道锐利如刃的眼神,却盯在东门柳的脸上,并且微微冷笑。 东门柳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太不自在,不禁蹙眉叫道:“罗老酒鬼,你都听清问明了么?若是有什么意见?赶快说话,不要这等鬼气森森地,对我怪笑。” 罗大狂抹抹嘴唇,盖好葫芦,慢条斯理地,冷然说道:“我有意见,就是请你滚回苗疆,莫再出世。” 东门柳愕然叫道:“这是什么说法?” 罗大狂冷笑说道:“这是你自己的说法,你自矜艺高,向夏侯娟说明,给她便宜.除了‘左右太阳穴’,暨‘脊心穴’等三处部位以外,绝不许沾及它处,否则便自甘认败,再隐苗疆,永不出世!但言犹在耳,行已背诺,你在她用‘雷音度劫’,拆解你第二‘仙人指路’时,应该缩手疾退,觅隙另攻,才重诺言。才合身份。谁知你竟与她彼此对掌,虽然借此试出她练有‘般若掌’力,但夏侯娟的右掌,既非‘左右太阳穴’,又非‘脊心’,你若有三分人气,便当立时认败。” 一席话儿,把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听得面若死灰,额头上冷汗涔涔,如珠而落。 他委实不曾注意到自己有此无心之失,也更未想到那位刁钻古怪的“金剪醉仙”罗大狂,是利用问话,使自己复述诺言,结果竟被套得紧紧地,扣得死死,绝无丝毫狡辩余地。 东门柳业已难堪得要想找个地洞,钻了下去,罗大狂却趁势追击,绝不放松地,继续冷笑说道: “这只是你第一项错误。” 东门柳怪叫一声,接口问道:“难道我还有第二项错误?” 罗大狂冷笑说道:“不单有,并比第一项更为严重!因为第一项你尚可诿称无心之失,第二项却百口莫辩。” 东门柳一向极称聪明狡狯,今日大概是仇火冲心,神智微昏,闻言之下,尚不明白,兀自皱眉思忖。 罗大狂满面哂然不屑神色,淡淡说道:“你给她的第一项便宜,便是仅用肉掌,适才为何在夏侯娟已受重伤之下,还要袖飞‘紫拂’?” 东门柳心中“咚”的一声,这不是一块石头落地,而是挨了一记重千斤的闷心锤,面色惨变,垂下头来,转身便走。 罗大狂招手叫道:“回来,回来,你怎么溜了?” 东门柳止步回身,咬牙长叹答道:“罗老酒鬼,你不要太看不起我,也不要过分对我侮辱!我今日大概是被仇火迷心,才只好认输饮恨!” 罗大狂“哦”了一声,怪笑说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溜,你是要尊重诺言.再隐苗疆,永不出世。” 东门柳脸色铁青,点头不语。 罗大狂摇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你是练成‘天魔绿字经’,才再入中原,想寻找百忍老尼,报复前仇,并闯荡一番事业。如今,一事无成,却断送掉一个徒弟,你甘心么?在苗疆忍得住么?” 东门柳咬碎牙关地,悲声答道:“我当然不甘心,但既事已如此,不甘心也得甘心,忍不住也得忍。” 话方至此,罗大狂接口笑道:“何必呢!你不是就为了被我抓破脸皮,不得不遵守诺言的这点事么?我们是老朋友了,老酒鬼愿意帮你出个主意,弥补弥补。” 东门柳摇头说道:“老酒鬼,你不要再寻我开心,话出如风,如何补法?” 罗大狂笑嘻嘻地说道:“话出如风,毫无影踪,何况又只入你我之耳。我若闭口不言,难道你自己还会去四海八荒地,敲锣打鼓?” 东门柳看他一眼,苦笑说道:“你这老酒鬼又刁又坏,好容易抓着我这点错处,还会不乱肆宣扬,加油加酱……” 罗大狂连连摇手,截断了东门柳的话儿,怪笑叫道: “东门老道,你知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之语?” 东门柳这回却会过意来,目光一亮地,扬眉问道:“罗老酒鬼,莫非你要我对你行贿?” 罗大狂向他挤挤眼睛,怪笑说道:“老杂毛不善修辞,‘行贿’二字,有多难听?我只想向你弄个小小红包而已。” 东门柳听得方一皱眉,罗大狂又自正色叫道: “老杂毛,你尽管放心,我老酒鬼愿意立誓,倘若把今日这事,泄漏半丝半毫,我与你一同归隐,永不出世。” 东门柳见他并非作耍,遂扬眉问道:“老酒鬼想要什么东西?我知道定然是笔大大竹杠,但必须是我所能拿得出的才好。” 罗大狂伸出手儿笑道:“把你那本‘天魔绿字经’,借我看看。” 东门柳苦笑答道: “这办不到,因为我在精熟全经以后,业已把它投入洪炉,加以焚毁。” 说到此处,见罗大狂脸色不对,忙又解释说道:“老酒鬼莫要怀疑,我对你绝不会有什……” 罗大狂接口笑道:“老杂毛莫要发慌,我深深相信,并未怀疑,因为读熟‘天魔绿字经’后,便即焚毁,断绝他人机会的这种举措,正是你这老杂毛阴损毒辣的一贯手段。” 东门柳苦笑说道:“老酒鬼不必骂了,你也不是什么好货,否则江湖中又怎会编出‘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难论’的歌谣,送给你非人非鬼的‘难论’二字?” 罗大狂怪笑说道:“天魔绿字经既已成灰,那茎‘伐髓紫云芝’,定在你怀中玉匣之内。” 东门柳面色一变,皱眉问道:“你怎么对我的家当,知道得如此清楚?这茎‘伐髓紫云芝’,是我准备给我女儿服用,使她武功大成。” 罗大狂听到此处,挥手冷笑说道:“快走,快走,你赶快把你女儿带回苗疆,给她服食‘伐髓紫云芝’,但却永远不许出世。” 东门柳长叹一声,右脚微顿,把脚下山石顿得一片裂响,并现出个深深脚印。 罗大狂抚掌笑道:“老杂毛恼火了,这一恼火之下,我老酒鬼便可能发笔横财,捞着一票,尝尝那茎‘伐髓紫云芝’,是什么罕世美味!” 东门柳果然面呈坚毅之色地,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长约七寸,高约寸许的方形玉匣,向罗大狂咬牙抛去。 罗大狂接住玉匣,得意洋洋地,怪笑说道:“老杂毛今日可算大破悭囊,老酒鬼多谢你了。” 东门柳目毗皆裂,厉声叫道:“罗老酒鬼记住,今日容你得意,但江湖间若再相逢,可休怪东门柳会施展比你更阴损百倍的手段整你。” 罗大狂目闪精芒,哈哈笑道:“老杂毛别发狠,我就是听得你再入江湖,才也跟来玩玩,并想见识见识你得自‘天魔绿字经’上的那些鬼门道,到底有多厉害?” 东门柳眼珠一转,扬眉叫道:“老酒鬼,你若真敢和我斗斗,东门柳便于明年五月至六月之间,在‘桐柏山天玄谷’内候教。” 罗大狂点头笑道:“好,我们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原来你这老杂毛,和那独孤智老残废,还有勾结。” 东门柳瞪眼叱道:“老酒鬼的嘴里,放干净些,什么叫做‘勾结’?独孤智是我表侄。” 罗大狂扛笑说道:“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亲戚还是党羽?但既把约会地点定在‘桐柏山天玄谷’,你就替我向独孤智那老残废,打个招呼,叫他小心一些,提防他那残废窝儿,都会被我罗老酒鬼拆掉。” 东门柳日内凶芒电转,冷冷“哼”了一声,便自转身驰去。 罗大狂目送这位“紫拂羽士”的身形消失之后,便把两道颇有醉意,但却绝不糊涂的惺忪眼光,注向十来丈外,一大堆嵯峨巨石,怪笑叫道:“小彭儿,你怎么还不出来?这场把戏,看得过瘾了吧?” 语音方落,便从石后转出了夏侯娟先前在途中所遇,那位名叫彭白衣的白衣书生。 彭白衣飘身赶到近前,向罗大狂恭恭敬敬地,长揖为礼,含笑说道:“罗伯父真是神目如电,怎会发现小侄踪迹的呢?” 罗大狂向峭壁之上,指了一指笑道:“我在壁上登高纵目,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早就发现你这小彭儿,鬼鬼祟祟,躲在石后,既想救人,又不敢出头的可怜光景。” 彭白衣俊脸微红,赧然笑道:“小侄一来自知螳臂不足挡车,难禁东门柳‘紫拂’一击!二来因略通相术,前途曾遇夏侯姑娘,发现她灾厄虽重,却绝无性命之虑,并在祸中有福。故而暂作观望,想看看她灾厄怎样消除?福是从何而至?” 罗大狂听完彭白衣所说,遂把向东门柳索来的那只玉匣打开,顿时异香沁人,心神为之一爽。 匣中所盛,果然是支长才三寸左右的小小紫色芝草,草端并结有一枚比梧桐子略大的朱红果实。 彭白衣目光一注,满面艳羡神情地,失声赞道:“紫芝结实,食之长生!这一来夏侯姑娘不单重伤必痊,并在真气内力,暨轻身明目等方面,获益匪浅的了。” 罗大狂把那支紫芝取出,走到草中,慢慢喂给夏侯娟服下,并灌了她两口美酒,替她略诊脉息,方吁了一口长气,站起身形,向彭白衣注目笑道:“小彭儿,你的‘麻衣相法’,居然有点道理,竟看出这小妞儿祸中有福。她本就得了老尼姑的真传,根基极好,修为不弱,如今再服了‘伐髓紫云芝’,福气真不小呢!” 彭白衣苦笑说道:“罗伯父莫加谬赞,小侄正觉学问之道无穷,对我自己所懂一点皮毛相术,深感浮浅。” 罗大狂听出他的语意,怪笑问道:“小彭儿,你什么地方看得错了?”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路遇小侄之时,我送了她两句占语,是‘逢东则凶,逢白则吉’。” 罗大狂因知彭白衣是老友“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之子,遂眼珠微转,怪笑问道:“小彭儿,你爹爹大概老糊涂了,还未替你娶媳妇吧?” 彭白衣俊脸微烧,点头答道:“罗伯父猜得不错,小侄尚未订婚。” 罗大狂哈哈大笑说道:“我知道你看中夏侯娟那小妞儿了,否则绝不会编句‘逢白则吉’,向她毛遂自荐。” 彭白衣双颊更红地,摇头苦笑说道: “罗伯父莫加调侃,小侄绝无此意,何况我这两句占语,根本完全错误。” 罗大狂问道:“错在何处?”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在遇着小侄之前,先遇着‘龙池相隐’刘洲川。”罗大狂怪笑说道:“那老怪物还未死么?他那两道眼神,好不毒辣,相人多半有准。” 彭白衣点头笑道: “刘老人家也送了夏侯姑娘一句占语,是‘逢东则吉’。” 罗大狂失笑说道:“这倒妙极,他的看法是‘逢东则吉’,你的看法是‘逢东则凶’,的确相映成趣。” 彭白衣苦笑说道:“小侄对于所擅相术,向颇自负,但既知刘济川老人家的看法,与我相反之后,不禁信心动摇,执意对此事看个究竟,以作能力考验。” --扫描,yxgocr 第七章 红颜白衣 罗大狂点头赞道:“好,随处不忘求知,正是年轻人的上进要诀。” 彭白衣叹道:“但经观察结果,方知‘生姜还是老的辣,甘蔗毕竟老头甜’,小侄的一些微薄相术,尚须好好精研,委实差得太远。” 罗大狂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与东门柳恶斗受伤之后,若非遵从刘济川老人家占语,向东方脱身,怎会获得罗伯父大力援救?这样看来,岂不是‘逢东则吉’?” 罗大狂点头笑道:“刘济川那老怪物,果然宝刀未老,这‘逢东则吉’四字,确实算得极准。” 彭白衣长叹一声,罗大狂摇手笑道:“小彭儿,你叹的是什么气,刘济川虽称‘神相’,你也不比他差。” 彭白衣皱眉叫道:“罗伯父,我怎么不差,我为夏侯姑娘所占的是‘逢东则凶’。” 罗大狂目注彭白衣,微笑说道:“小彭儿,占卜星相等技,最高明者,也不过只能于十一之中,稍参机微,哪有三减二等于一,一加二等于三般,确切不移之理?你和刘济川老怪物,恰好把夏侯娟今日遭遇,每人算对一半,只不过你所算对的,是前一半,刘老怪物所算对的,是后一半而已。” 彭白衣剑眉双蹙,诧然叫道:“罗伯父……” 罗大狂接口笑道:“小彭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夏侯娟遇着东门柳,身受重伤,岂非‘逢东则凶’,她受伤后,逃往东方,遇我相救,岂非‘逢东则吉’?” 彭白衣这才恍然大悟,不禁高兴异常地,插眉笑道:“原来两个‘东’字,均告应验。一个验在‘姓氏’一个应在‘方位’,小侄居然能与‘龙池相隐’刘济川老人家,略相比拟……” 罗大狂把眼一瞪说道:“什么叫‘略相比拟’,根本是你比那老怪物强,因为你的另一句占语‘逢白则吉’,也将应验。” 彭白衣又复听得茫茫然地,皱眉问道:“罗伯父的玄机太妙,把小侄弄糊涂了,这句‘逢白则吉’,又是如何应验?” 罗大狂饮了两口酒儿,含笑说道:“我有要事待办,不能在此逗留,而夏侯娟虽服‘伐髓紫云芝’,完全发挥灵效,大益真力,要在半年之后,目前更必须有人用‘七巧玲珑手’替她暂时把血脉打通,使灵药不致滞留在身躯某一部位,否则,不单无益,反会有害……” 彭白衣听到此处,满心欢喜地,接口问道:“罗伯父要对小侄传以‘七巧玲珑手’么?” 罗大狂点头答道:“夏侯娟定是贴身穿有什么能避刀剑掌力的宝衣之属,否则在‘脊心穴’上,挨了东门柳一掌,早就惨死无救,如今,性命虽告保全,至少仍须三日光阴,伤势方能痊愈……” 彭白衣忍不住地问道:“罗伯父,夏侯姑娘所服那支‘伐髓紫云芝’,不是有起死回生疗伤祛病之功……” 罗大狂不等彭白衣话完,便即怪笑说道:“小彭儿有所不知,那‘伐髓紫云芝’,与其他灵药不同,服后是使体内各部,异常平均地,逐渐受益,并非立竿见影,故而我才有要想完全发挥效用,必过半年之语,以目前来说,连疗伤祛病,尚须外力导引,我传你‘七巧玲珑手’后,你却至少要伺候她三日之久。” 彭白衣深知“七巧玲珑手”是种威力极大的神奇手法,自然狂喜笑道:“多谢罗伯父栽培之德,慢说三日,小侄便对夏侯姑娘伺候上三月,或是三年,也自心甘情愿。” 罗大狂失笑说道:“当然心甘情愿,能伺候上一辈子,岂不更好?这样一来,夏侯娟成了‘逢白则吉’,你的另一句占语,也就又复应验。” “能伺候上一辈子,岂不更好”之语,听得彭白衣俊脸通红,嘴唇微动,似欲申辩,但话儿却未出口。 罗大狂神秘一笑,果然立即把一套极为精奇灵妙的“七巧玲珑手’法,传授给这位故人之子。 彭白衣本已有身极好武功,学来自甚快速,罗大狂等他完全记熟以后,怪笑说道:“小彭儿,你就照我所传手法,每日替夏侯娟把全身穴道,打通一遍,至于方式方面,则用手推拿,或‘隔空点穴’均可。” 彭白衣点头领命,含笑答道:“男女授受不亲,小侄宁愿多耗费些真气内力,还是用‘隔空点穴’较妥。” 罗大狂怪笑叫道:“小彭儿,你不要错过机会,若能把这夏侯娟讨作老婆,你爹爹定必高兴得笑掉门牙,会请我喝上一年好酒。”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天上神仙,小侄自惭非偶,何况男女情份,无法勉强,只好听其自然发展,若是挟惠以求,便有愧侠义心,羞为男儿汉了。” 罗大狂听得连连点头地,怪笑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彭儿,竟有如此胸襟气度,足见虎父无犬子,十年而后,领袖武林的风云人物之中,定会有你一份的了。” 彭白衣笑道:“罗伯父既然见爱小彭儿,还请多赐栽培。” 罗大狂双眼一瞪,佯怒说道:“你已经学会了我的‘七巧玲珑手’,还想找什么便宜?” 彭白衣涎着脸儿陪笑说道:“小侄久钦罗伯父的‘奇门遁形步法’,灵奇百变,举世无双。” 罗大狂怪笑骂道:“小彭儿,简直又贪又刁,竟想把我压箱底的一点玩意儿,都掏了去。” 彭白衣听出又有希望,不禁心头怦怦乱跳地,含笑说道:“常言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小侄既然福缘深厚,遇上‘金剪醉仙’罗老伯父,自然想获得一两桩鬼哭神嚎的惊人绝艺。” 罗大狂摇头笑道:“奇门遁形步法,太以繁复,眼前匆匆,无法教你,且等我找上‘哀牢山归云堡’之时,你爹爹若舍得以他珍藏五十年的‘梅花春’,让我尽兴一醉,则酒醒之后,立即传技。” 彭白衣大喜笑道:“罗伯父放心,你何时惠然肯来,小侄负责把那十坛‘梅花春’,完全请罗伯父尽兴饮用。” 罗大狂馋得几乎嘴角流涎,赶紧拨开葫芦塞子,“咕嘟嘟”地饮了几口美酒,怪笑说道:“好,我前往‘桐柏山天玄谷’斗过东门老杂毛后,便去‘哀牢山归云堡’,时间总在七月左右。” 彭白衣笑道:“罗伯父莫忘光临,小侄恭候大驾。” 罗大狂一挥手,回身便走,但行未敷丈,忽又转过头来向彭白衣叫道:“小彭儿,我还忘了照你一件要事。” 彭白衣含笑问道:“罗伯父有何吩咐,小侄无不遵办。” 罗大狂笑道:“不是要你办甚事儿,是要你转告夏侯娟,约莫半年以后她若突感四肢发软,胸头火热,而眉心中又有一条异常明显的赤红细线之时,便是‘伐髓紫云芝’的神奇药力发作,必须由她身边友人,凝足功力,点她‘三元大穴’,并点得越重越好。” 彭白衣点头应命,罗大狂又复正色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忽略,夏侯娟应在时限将至前,早为戒备,切忌独行,必须有至友随护,因为万一到时无人替她点开‘三元大穴’,纵不闷胀而死,也会把她辛苦研练的一身内家功力,完全毁掉。” 彭白衣见罗大狂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一面牢记心中,一面恭身答道:“罗伯父请放心,小侄谨记此事,定会转告夏侯姑娘,命她特别注意便了。” 谁知天下事难加断言,往往以为绝对不会怠忽的大事,反而偏偏疏滑。 彭白衣便是如此,他在阴错阳差之下,居然忘了把罗大狂这最关重要的临别留言,告知夏侯娟,几乎把这位“咆哮红颜”的一缕芳魂,送入“枉死城”中,发生了极多变故。 罗大狂嘱咐完毕,飘然而去,彭白衣因当地山风甚大,必须寻一洞穴,才好为夏侯娟施展“七巧玲珑手”,点通全身血脉,借以疗伤祛病,遵先行把她拍醒。 夏侯娟这一恢复知觉之下,全身酸软异常,尤其“脊心穴”左近,因挨了东门柳的内家重掌,更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微呻一声,睁开双目,见彭白衣站在身旁,不禁想起前事,苦笑叫道:“彭兄,你好灵的相法,当真‘逢东则凶,逢白则吉’,东门柳把我打伤,彭白衣却救了我的性命。”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你弄错了,彭白衣些微薄技,比起‘紫拂羽士’东门柳来,宛如拳石之拟泰山,那里能有力量从他手下救你?” 夏侯娟“哦”了一声说道:“照彭兄这样说法,救我的竟另有其人,这人又是准呢?” 彭白衣笑道:“就是与东门柳暨令师‘般若庵主’齐名的‘金剪醉仙’罗大狂老前辈。” 夏侯娟失惊叫道:“罗老前辈也在此出现了么?他……他老人家如今……” 彭白衣微笑说道:“夏侯姑娘重伤未愈,尚等继续调理,请自珍摄,莫要多话伤气,容彭白衣将你晕倒草丛以后的一切情事,详为奉告便了。” 夏侯娟也知自己重伤末愈,不敢倔强,遂如言静听彭白衣详告一切经过。 彭白衣讲得颇为详细,但因知道夏侯娟至少还需经过三日治疗,不愿使她有所系念关心,遂暂时未将罗大狂临别嘱咐之语,一并说出。 说完以后,又向夏侯娟含笑说道:“罗老前辈为了治疗夏侯姑娘伤势,特传彭白衣‘七巧玲珑手法’,如今便寻一干净避风洞穴,由彭白衣为姑娘效劳,点通全身穴脉,舒散脏腑淤血,才可复原如初。” 夏侯娟好生感激地,嫣然笑道:“多谢彭兄,我如今全身酸软,几乎难以起立,你要搀我一把。” 彭白衣自然如奉纶旨,伸手握住夏侯娟柔荑玉掌,把她缓缓拉起,关心颇切地,含笑问道:“夏侯姑娘,你能不能自行举步?” 夏侯娟一来心地光明,除了钟情于卓轶伦外,对彭白衣毫未动甚儿女私情。二来索性洒脱,不拘小节,故而闻言之下,不加深思地,随口笑道:“我先自己活动活动,倘若不能支持,再请彭兄抱我。” 一句“彭兄抱我”,引起了彭白衣的无限遐思,竟自作多情,以为佳人有意。 尚幸走了不远,便发现一座洞穴。 洞在壁间,离地数丈之处,彭白衣先行人洞,察看一番过后,方纵落壁下,向夏侯娟微笑说道:“夏侯姑娘,这洞穴倒还洁净合用。” 夏侯娟对峭壁看了一眼,摇头苦笑,玉臂双张。 彭白衣心中卜卜直跳,赶紧轻轻抱起夏侯娟,飞登峭壁,进入洞内。 温香在抱,自然销魂,但彭白衣毕竟出身正派名门,是当代大侠“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爱子,心中虽难免对这风神绝世的“咆哮红颜”,有点情意滋生,但举措上却绝无丝毫轻薄浮滑之处。 到了洞中,彭白衣不敢怠慢,立即施展罗大狂所传“七巧玲珑手法”,替夏侯娟点遍全身大穴。 一日……又复一日。 彭白衣虽不辞耗费精力,是以“隔空点穴”手法,凝劲施为,但两日以来,始终面面相对,或是耳鬓厮磨,情感自然大进。 所谓“情感大进”,虽对夏侯娟、彭白衣双方而言,但两人心中的“情感本质”,却不一样。 夏侯娟的心中情感,是“友情”,是“恩情”。 她觉得彭白衣英挺俊拔,和蔼可亲,又对自己有如此救命深恩,将来却怎样报答? 彭白衣所加深的情感,却是“爱情”,是男女相悦之情。 他觉得夏侯娟的一言一动,无不妩媚绝世,自然心中爱慕得如醉如痴,业已暗暗打定了非此不娶之意。 但夏侯娟虽然洒脱大方,不拘小节,却是绝顶聪明之人,她渐渐觉得不对,觉得每当彭白衣注视自己之时,一双俊目以内,总射出火热眼神,仿佛深蕴情思,超过了寻常纯洁友谊。 有此警觉以后,夏侯娟怦然心惊,不禁秀眉深蹙,暗想万一这位彭白衣,竟对自己生情,岂非极为尴尬? 自己一心已属卓轶伦,绝无移爱可能,但若对彭白衣过于峻拒,又有点…… 夏侯娟考虑了,但她所考虑的,并非忘却卓轶伦,移爱彭白衣,而是考虑对彭白衣宜采何种手段,是暂与委蛇,抑或不顾一切地,立向他浇下一头凉水。 考虑的结果,夏侯娟决采后者,因为她知道自己生性躁直,不善矫情,倘若虚与委蛇,恐怕困窘更多,越发会弄得彼此无法下台,难以收拾。 何况常言道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当彭白衣情思初起之际,加以打击,所受痛苦尚浅,若容事态继续发展,则不是毁了自己与卓轶伦的一段情缘,便是毁了这位对自己有救命深思的彭白衣的一生幸福。 夏侯娟主意拿定,恰好是彭白衣又一次点遍自己穴道后的互相休息之时,遂向他含笑叫道:“彭兄,你对我这等恩情,叫夏侯娟日后如何答报?” 彭白衣以为这是自己向对方略表情意的极好机会,遂俊脸微红地,含笑说道:“夏侯姑娘,你怎么提到报答之语,只要你……你……你看得起我……” 这句“只要你看得起我”本是寻常之语,但被彭白衣嗫嗫嚅嚅地,连说了三个“你……你……你”字,又复满脸通红,目光如火,便变得极不寻常,吐露了求爱之意。 夏侯娟心内一惊,赶紧含笑道:“彭兄说哪里话来,我怎会看不起你,我们结为异姓兄妹,你做我的大哥好么?” 彭白衣悚然一惊,目注夏侯娟,失声问道:“夏侯姑娘,你说什么,你要我做你‘大哥’?” 夏侯娟点头笑道:“对了,难道大哥竟看不起我,不愿意把我认作小妹?” 彭白衣知道不妙,一双俊目之中,神光立萎。 夏侯娟心中也觉难过,只好暗咬银牙,继续笑道:“大哥怎么不高兴了,我唱个歌儿,给你听听。” 说完便自轻启珠喉,曼声唱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彭白衣听得几乎呆了,静等夏侯娟歌声歇后,方向她茫然注目地,颤声问道:“夏侯姑娘,你……你……你是云英未嫁,还是罗敷有夫?” 夏侯娟不便歪曲事实,妙目略转,索性微吟答道:“虽属云英身未嫁,万缕情丝已系人。” 彭白衣满怀热望,倏告成冰,不禁心中一酸,几乎凄然下泪,赶紧强自矜持,扬眉问道:“他定然一表非凡,无沦在人品、心性、学识、功力等各种方面,都比我强。” 夏侯娟自然避免再使彭白衣有所刺激地,摇头笑道:“像大哥这等风采功力的年轻俊杰,放眼乾坤,能得几人?故而他不比你强,只是比你和我相识得早了一些。” 彭白衣猛一顿足,失声叹道:“空有才华傲天下,却输来早与来迟。” 夏侯娟无言可慰,只好柔声笑道:“大哥不要难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缘法’。” 彭白衣黯然垂头,过了一会儿,忽又目注夏侯娟,扬眉问道:“他是谁?” 夏侯娟道:“他叫……” “卓轶伦”三字,刚到唇边,忽又避免麻烦地,改口笑道:“大哥,我只请你把我认作小妹,又没有请你把他认作兄弟,何必提他则甚?” 这又是一桩阴错阳差,彭白衣把一切详情,均告知夏侯娟,就是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罗大狂临别叮咛之语。 夏侯娟则又生恐彭白衣妒海生波,使自己左右为难,才不曾说出“卓轶伦”三字。 其实,卓轶伦是彭五先生得意的弟子,也就是彭白衣最敬爱的师兄,倘若他知道这位美俏撩人的夏侯娟姑娘,竟是未来师嫂,早就自惭非份,悄悄地息却一切绮念。 如今,彭白衣见夏侯娟不肯说出她所爱之人姓名,自也未便相强,只好苦笑皱眉说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妙目微翻,接口娇笑叫道:“大哥,你怎么还是叫我夏侯姑娘,不肯叫我‘娟妹’?” 彭白衣见了她那副娇媚神态,不禁又觉心爱,又觉心酸,不忍峻拒地,点头长叹说道:“娟妹,你大哥福缘太薄……” 夏侯娟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媚笑道:“大哥莫要这等说法,天涯何处无芳草。侠士由来侣美人,包在我的身上,定替大哥物色一位比我胜强百倍的称心嫂子。” 彭白衣苦笑一声,骈指凝功,向夏侯娟心窝要害,隔空点去。 原来他惭窘不堪,竟又施展”七巧玲珑手法”替夏侯娟完成最后一次的治疗手术。 夏侯娟也知自己复原在即,哪敢怠慢,遂暂屏百虑,调匀真气,配合彭白衣的“隔空点穴”,慢慢流转周身。 这时,彭白衣只消把点穴手法,略一改变,夏侯娟必为所制,听他由心摆布。 但彭白衣毕竟是名父之子,磊落奇男,虽对夏侯娟情意滋生,又复受了挫折,也不屑以如此无耻手段,强夺人爱。 他仍然毫不藏私地,尽力而为,施展“七巧玲珑手段”,使夏侯娟遍体舒泰,渐入无人无我之境。 等到夏侯娟神和气旺,从定中醒来,面前却已不见那位两日来几乎寸步不离,对自己殷勤照拂的彭白衣大哥踪迹。 夏侯娟愕然之下,正待出声相呼,忽然一声“希聿聿”的骏马长嘶,从洞外壁下传上。 她因想起自己初遇彭白衣时,对方曾骑着一匹极为矫健的白色龙驹,遂以为彭白衣是要纵马不别而去。 谁知到了洞外,却见那匹白马,拴在壁下树间,马背上却并无人迹。 夏侯娟如今伤势已痊,功力恢复,飘身纵落壁下,发现白色鞍旁,还插着一封小柬。 她拆柬细看,柬上龙飞风舞般,题了一首诗儿,写的是 “傲骨天生不动情,一朝情动恨难平。 奈何我后他来早,弹剑江湖独自行。” 诗后.尚有十二个字儿,辨出是道:“娟妹病体新痊,请以此驹代步。” 诗短,字更短,情长,意更长。 夏侯娟看得也自凄然,摇头一叹,妙目中泪光莹莹,不忍违拂彭白衣之意地,解下丝缰,飘身上马。 就在她纵臀而去后的约莫半个时辰,一条白衣人影,便从另一方向,飞奔而至。 来人正是那位留诗宣称“弹剑江湖独自行”的彭白衣。 彭白衣一到壁下,见树间所系的白马已无,不禁呆了一呆,赶紧纵登峭壁,入洞察看。 原来,彭白衣失望伤情,趁着夏侯娟入定之际,便走向洞外,低声发啸,把自己那匹白马叫来,在鞍上留书而去。 但驰出数十里后,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把“金剪醉仙”罗大狂的临别之言,向夏侯娟相告。 彭白衣因几句话儿,关系到夏侯娟的生死祸福,太以重要,不禁一面暗骂自己糊涂该死,一面赶紧回奔。 等他回到原处细加搜索,洞里洞外,壁上壁下,哪里还有夏侯娟的半丝倩影? 彭白衣双眉深蹙,呆立莫知所措。 因为他未曾问过夏侯娟此行目的何在,莽莽天涯,茫茫海角,却是怎样寻找? 找既为难,不找又复不可,因为夏侯娟若是不知那项秘密,则半年而后,“伐髓紫云芝”的药力发作之时,不仅不受其益,并将身遭惨死。 彭白衣呆然有顷,蓦地目光一亮。 因为他看见了地上留有极为清晰的马蹄迹印。 彭白衣心中大喜,赶紧循着马蹄迹印,向前驰去。 起初还好,数里后,蹄印渐浅,终于泯然无迹。 地点恰好是处三岔路口。 彭白衣好生踌躇,凝神注目地,向这三条岔路,仔细打量。 右面这条通向官塘大路,中间这条,蜿蜒绕向前面参天矗立的百丈高峰,左面那条则通向一座山谷谷口。 彭白衣眉峰深蹙,暗自忖道:“若照常人而论,则既然骑马而行,多半是走官塘大道,但夏侯娟不是常人,当然不能以常情忖度,自己却在这三条岔路之中,选择哪条才好?” 他这里念犹未定,忽然瞥见右前方的山谷之中,有一片淡淡烟光,蒸腾而起。 换了旁人,不会对这片淡淡烟光,过分注意,但彭白衣却不然,因为他生长西南,在瘴疠方面,见识甚丰,一瞥之下,便认出这片烟光,色泽微黄,是一种颇为厉害的“金钱毒瘴”。 未发现“金钱瘴”前,彭白衣对于面前的三条岔路,不知何择何从,如今,他却毫不考虑地,向那山谷驰去。 因为,如今事有轻重之别,万一夏侯娟竟是取道谷中,则骤遇“毒瘴”之下,非武功所能抵御,难免有生命之危。 虽然夏侯娟未必定采此途,但彭白衣权衡轻重,觉得宁可自己小心过度地,跑上一段冤枉路,也不宜把这对于夏侯娟可构成性命威胁的大危机,置诸不问。 除此以外,他还有一桩最大仗恃,就是彭白衣是“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爱子,久走苗疆,身旁带有专解各种瘴毒的无上妙药。 彭白衣在途中,已在鼻间抹了药粉,口内噙了灵丹,但因顺风关系,他尚未进谷之前,便嗅得了一阵极淡极淡的桂花香气。 这阵香气虽淡,却使彭白衣为之大吃一惊。 吃惊之故,是彭白衣鼻间已抹了极上乘的解瘴圣药,应该毫无异觉才对,怎会仍嗅得桂花香味? 彭白衣心中一动,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这种桂花香味,并非发自“毒瘴”,才根本不受所抹在鼻间的瘴药克制。 第二种可能是谷中所起的,并非平常“金钱瘴”,而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特殊罕见毒瘴,致使药力微感不足。 在这两种可能中,彭白衣为了慎重起见,宁采后者,遂又于鼻间多抹了一些药粉药油,口内多噙了两粒灵丹,然后才举步进谷。 这山谷的谷口不宽,也不太窄,约有一丈二。 但地上却有一件东西,引入注目。 那是一段血彩带。 因为两端均在丛草之内,只有中央丈许,横陈路间,故而说是“一段”。 因为带身宽约三寸有余,四寸不到,色泽如血,其间又有些青紫圆点,故而说是“血红彩带”。 彭白衣方以充满惊奇的眼神,向前注目之际,那条“血红彩带”,忽然无风自动。 它不是左右飘扬,而是仿佛有人牵引般,向左侧茂草中,缓缓缩去。 起初,只是平缩,后来,却一拱一拱地,起了屈伸。 彭白衣这才恍然大悟,但也剑眉深蹙,好不惊心。 原来这不是什么“血红彩带”,而是一条极为长大,身躯扁平的罕见蛇形怪物。 此时,蛇行忽速,彩带般的血红彩身,连拱几拱,便带着一条扇形扁尾,隐人那长过人的丛草以内。 彭白衣看得摇头,暗想自己生长“哀牢”,惯走“苗疆”,所见识过的奇禽异兽,毒蟒怪虫,已然极多,但对于这其形如蛇,其身如带,其尾如扇的罕世怪物,却连听都未听说过。 可惜,自己仅见其身,仅见其尾,却未见其头,否则或许能对这罕世怪物,看出一些来历。 念方至此,谷中忽又有种恍如吹竹的奇异尖声,响了一下 这异声虽然一响即收,但已足使人听得毛发悚然,全身起栗。 彭白衣好不骇然,知道这座外表看来无奇的无名山谷,内中却怪异迭生,绝非善地。 但怪异越多,越是激起了彭白衣的好奇之心,也越是加强了他对夏侯娟的关怀之念。 想起“夏侯娟”三字。彭白衣侠胆如天,立即举步进谷。 谷中静悄悄,天色暗沉沉,彭白衣皱眉头了,目光再度细搜四外。 这次,他不是找人,是找有没有藏人之处。 有,多得很,左面山壁之上,有好几个黑黝黝的深洞。 彭白衣数了一数,洞是七个洞穴,不禁剑眉深蹙,暗想自己既已至此,只好费些功力,冒些危险,把这壁上的七个洞穴,全都搜杳一下。 主意打定,立即提气腾身,扑奔左侧峭壁。 那七个洞穴,离地均不甚高,最高的一个,也只消腾身三丈,便可到达洞口。 彭白衣到了壁上,见这七个洞穴,个个都颇深邃,个个则漆黑无光,个个都寂然无响。 他无可奈何,只好随意冒碰地,向左面第一个洞穴之中,缓步走入。 初时,略可见物,两三转折之后,便告伸手不见五指。 彭白衣的囊中,不是没有火摺等物,但却不敢轻易点着。 因寻常蛇兽,虽见火即逃,但那些奇毒凶物,却多半一见火光,立即袭击。 何况火摺一点,敌可见我,我不见敌,身在洞内,躲避更极为难,简直太以不利。 由于这种顾忌,彭白衣遂不肯晃着火摺,过于暴露,只是一面提足内家真气,贯聚双掌,交护胸前,一面凭借耳力,静听有无异响地,慢慢前进。 一直走到洞底,未遇丝毫异状,彭白衣只好退出洞外。 但才出洞口,便令这位文才武学,造诣均深的“哀牢”少侠,为之吃惊颇甚。 原来,彭白衣是打算由左向右,排搜这七个洞穴,适才明明从第一个洞口进入,如今怎会从第二个洞口走出? 纵令造物奇巧,使这座山峰,天生别透玲珑地,洞洞相通,但自己也应该稍有异觉,不会以为是仍循原路退回,未曾改变途径。 理论既与事实相违,则若要弄清原委,只有再度查证。 彭白衣不愿旧地重经,遂向第三个洞穴之中进入。 这次他把所经路径,暗暗记住,先是直行,再复接连二个右折,便到洞底,途中也未遭遇任何袭击,发现任何情况。 彭白衣转身出洞,他记准来时路径,接连二个右折,再复照直前行,心想这次定是从原来第三洞口退出。 谁知天下事奇妙万分,等到彭白衣出洞看时,居然仍非原地,又在第四洞穴以外, 彭白衣不再盲目乱试,在洞外盘瞎坐下,用起内家吐纳功夫,凋气凝神,澄心息虑。 他认为自己迭经怪异,有点心神怔忡,灵明不朗,否则怎会…… 心犹未澄,虑犹未息,也就是内贼未除之际,外诱又来。 所谓“外诱”并非新鲜物件,就是彭白衣在谷外已曾嗅得过的那种桂花香味。 彭白衣不肯错过机会,不再静坐,赶紧站起身形,循着这阵桂花香味寻去。 走了不远,便发现香味来源,竟是从第五个洞穴之中传出。 彭白衣知道这第五洞穴中,定不寻常,遂再人洞探险。 本来,他只是关切夏侯娟的安危,想查看她是否在这怪异迭生的山谷之中,身遇险厄,而加援手。 但如今却又添了一种好奇力量,鼓动彭白衣非把谷中怪异,弄个明白不可。 彭白衣进入第五洞穴,经过几度转折,又复到了洞底,那种桂花香味,居然越来越浓,只不知发自何处? 彭白衣好奇太甚,委实忍耐不住,遂不顾一切地,从身边取出火摺,加以晃着。 火光一亮,彭白衣看出所立之处,是间圆形石室。 室中空无一物,只在壁上镌有一幅壁画。 画的不是人像,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翎毛,却是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似龙非龙的奇形怪物。 这怪物头生独角,身躯扁平,尾形如扇,虽然并无色泽,但彭白衣却知道应该涂以血红,并加上一些青紫圆点。 因为他已发现壁上所画,正是自己在谷中所见形如“血红彩带”的蛇形怪物,所差异的,只是一个大得骇人,一个具体而微,约莫缩小到百分之一而已。 壁上画的怪蛇,竟是真物,此事已足令彭白衣为之惊奇,但还有更令彭白衣惊奇的事儿,就是那阵把自己引来的桂花香味,竟由壁画怪蛇的头顶独角之处,不断袅袅散发。 彭白衣惊奇欲绝,瞠目失神,竟未发觉那条“血红彩带”般的扁身扇尾怪蛇,业已由洞外游来,悄无声息地,向他渐渐迫近。 当前情势,虽然奇诡险恶万状,但却仍无夏侯娟的踪迹,这位曾遭大难,先是“逢东则凶”,然后“逢东则吉”,终于死里逃生的“咆哮红颜”,究竟去向何处? 还有那位“圣手仁心”卓轶伦,如今正在何处,做些何事? 要谈卓轶伦,必须先谈“怀玉山”中的“红叶山庄”。 自从卓轶伦为司马明开下药方,指示如何治疗目内翳障以后,司马明遂在兄弟司马豪劝慰鼓励之下,遵照医嘱,试着服药调治。 多年盲目,自难复明,连司马豪也有点不敢完全相信卓轶伦所开药物,真能着手回春,只是抱着一种侥幸试为之念。 卓轶伦本来期约半年后,必有相当进展,再行服以猛药,但司马明因完全遵医所嘱,调治得宜,竟见效宏速,在百日左右,便已有了相当收获。 司马豪眼见二哥双眼之中的那层厚厚白翳,仿佛越来越见稀薄,便知卓轶伦果然妙药通神,定可治愈自己二哥这种群医束手的多年残疾。 这日,兄弟二人正在对坐闲谈,司马豪剑眉微蹙,向司马明诧然叫道:“二哥,这次大哥为何久出未归,会不会……” 司马明摇手笑道:“三弟不必耽忧,以大哥一身功力,人又极为机警,哪里会出甚谬错,他只是闻得‘四眼神君’胡遇奇,近年忽在江湖活跃,遂想起前仇,要去寻他报复。” 司马豪轩眉问道:“胡遇奇名列‘二帝’之一,功力颇高,党羽亦众,大哥独自寻仇,不嫌力量太单薄么?” 司马明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法,但大哥却说他另有帮手,要我无须多虑,并不许我与他同去。” 司马豪目光一亮问道:“大哥的帮手是谁?” 司马明摇手答道:“大哥不肯宣布,只说另外两人与‘四眼神君’胡遇奇所结怨恨,比他更深,此次结伴寻仇,谋定而动.必可一偿夙愿。” 司马豪苦笑说道:“大哥生平做事,就是这样神秘鬼祟,不够豪爽,以及气量稍狭,记仇之心太切。” 司马明叹道:“尤其他的耳力失聪,与我的目力失明不同,对他行动方面,构成妨碍的程度不大,故而我觉得即使他归来以后,也未必对接受卓轶伦兄的妙技疗疾之事太感兴趣。” 司马豪笑道:“二哥说得有理,如今我倒希望大哥,索性迟点回来。” 司马明愕然问道:“三弟此话怎讲?” 司马豪含笑答道:“大哥若是迟些回来,忽见二哥的多年目疾,业已痊愈,或许会见猎心喜,也请卓轶伦兄,振聋启聩,一层妙手。” 司马明听完话后,点头笑道:“三弟这种想法,倒也不错,但我双目之中,近来虽觉异常舒秦,究竟能否复明视物,尚说不定,那位卓轶伦兄,与我们风萍结识,并无深厚关系,他真肯仆仆风尘,对这‘红叶山庄’,再来第三次么?” 司马豪微笑叫道:“二哥,你是因目难见物,才会对卓轶伦的三来之诺,不大放心,其实这位仁兄的人品气质,太以英秀高华,令人一见心折,并可确知是个言行一致,敦实忠厚的至诚君子。” 司马明“哦”了一声,扬眉笑道:“三弟翩翩年少,平素辄以风神自许,居然会对卓轶伦的人品气质,如此赞美。足见其定必出尘超俗。” 司马豪语发由衷地,点头说道:“二哥这‘出尘超俗’四字,对卓轶伦兄,确系适当评语,小弟与他相较起来,未免自惭形秽,真所谓‘拳石之拟泰山,秋萤之比皓月’的了。” 司马明想不到一向性情高傲,绝不服人的三弟司马豪,竟会对卓轶伦如此倾折?遂含笑说道:“我清晨服药的时间已到,要去园中静坐,三弟你也对新炼‘奔雷掌’法,用用功夫,我们少时再谈。” 说完,便自走到园内“天香轩”中,先用药汁洗眼,然后服了三粒药丸,屏虑凝神,垂帘静坐。 等到他调匀真气,导引药力,使其充分发挥之后,竟觉得眼中凉沁沁,痒苏苏地,十分受用。 司马明心中一动,双目微睁,几乎高兴得跳起身来,失声狂叫! 原来他眼前已非二十年来的一片黑暗,而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些光影。 虽然,司马明仍如人处浓雾之中,并未看见“天香轩”内的桌椅陈设,“天香轩”外的鱼池假山,只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些接近虚无飘渺的闪动光影,但却已使他心弦震荡,喜极而泣,高兴得双目垂泪。 因为就这一点闪动模糊光影,已是司马明二十年来的久别睽违物。 常人的目中所见,倘若如此朦胧,显属将盲之兆,则反例而论,盲人若是如此,定系接近复明。 司马明正自心弦狂震,双颊泪渍阑干之际,忽然听得“天香轩”外,有人笑声叫道:“二弟真好兴致,这样一早,便来园中饮酒。” 语音入耳,显系大哥司马聪所发,司马明不禁双眉紧蹙,惊讶欲绝。 司马聪倦游归来,兄弟相聚,司马明应该扬眉狂喜,为何皱眉吃惊? 因为,司马明听出大哥司马聪的这几句话儿,是就在“天香轩”外所发。 自己双目虽告失明,但耳力之聪,却夸绝世。 一般内功极好之人,均夸周围十丈以内,可辨风飘落叶之声,自己则扩至二十丈,仍可把蚊蚋之鸣,听如雷鼓。 大哥既返,应该进园便知,纵令他功行深厚,有意蹑足潜踪,也不会到了轩外发话,自己才有觉察。 这种反常原因,显然是自己的奇聪耳力,已在退化,但退化原因,又复何在? 司马明在那里心中惶惑,莫名其妙,却把位刚刚回到“红叶山庄”的司马聪,也照样弄得心中惶惑,莫名其妙起来。 他在发话之后,以为司马明必会趋前迎接,弟兄执手问好,谁知司马明竟然呆坐出神不加理会。 司马聪好生诧异,一面举步走入“天香轩”,一面再度发话叫道:“二弟,愚兄此次归来稍迟之故,是为了……” 话方至此,司马明忽然站起身形,转过脸来,扬眉狂笑叫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司马聪却更糊涂了。 尤其是司马明的双颊之上,居然满面纵横泪渍,更使司马聪看得惊异欲绝。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司马明满面泪痕,却是发生了什么使他严重伤心之事? 兄弟是同胞骨肉,自然手足情深,司马聪由于司马明的奇异悲痛神情,不禁想到司马豪身上,霍地一伸双手,抓住司马明的肩头,厉声问道:“二弟,我回来了,三弟好么?” 司马明这才清醒过来,含笑答道:“大哥这次怎的今日才回……” 司马聪因耳力失聪,不能听话,遂在痛下苦功以后,练成了“听话”之技,一见司马明答非所问,不禁越发惊疑,接口叫道:“二弟,你怎么不回答我,三弟可好?” 司马明笑道:“三弟怎么不好?他如今正在苦练‘奔雷掌法’,火候方面,已达八九成了。” 司马聪看懂二弟司马明所说话儿,心头的一块大石,方告落地,透了口长气,皱眉问道:“二弟,你是为了何事伤心?竟满面纵横泪渍?” 司马明“哦”了一声,讶然说道:“我哭了么?我自己怎不知道?”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往颊上摸去。 这一摸之下,方发现果然泪渍甚多,遂赶紧举袖拭去。 司马聪知道必有蹊跷,目注司马明,皱眉问道:“二弟怎不告我?‘红叶山庄’之中,到底出了何事?” 司马明道:“大哥放心,是喜事不是悲事,我的久盲双目,即可重见光明。” 司马聪看完司马明的嘴皮动作,向他脸上仔细注目,果见司马明日中那种白色翳障,业已只剩下薄薄一层,颇似即将消失。 他又惊又喜之下,失声问道:“我们耳聋目盲,失聪失明,均系多年痼疾,已被江湖人物,列为‘宇宙六残’,二弟目中翳障,怎会突有即将消失之状?” 司马明深知大哥虽有“看话”绝技,但对长篇大论的复杂叙述,“看”起来总会相当费力。 好在“天香轩”中,现有笔墨纸砚,自己又惯于盲目作书,便把源源本本各情,写将出来,递与大哥观看。 司马聪看完司马明所书,方知就里,但仍自诧然问道:“原来如此,但二弟适才曾大喝一声‘我明白了’,该语又是何意?” 司马明不答反问地,含笑问道:“小弟耳力如何?” 司马聪笑道:“二弟既拙于明,便敏于聪,恰好和我的既拙于聪,便敏于明,互相异趣,你能数空际蚊蝇共有几只,我能察松间针叶共有多少。” 司马明点头说道:“大哥说得不差,但今日为何我未能听得大哥归来?直等你走到‘天香轩’外,发话相呼,方始有所警觉?” 司马聪也觉茫然,想子一想说道:“或许是二弟因事分神。” 司马明连摇双手,接口说道:“不是有事分神,小弟适才便因想通了其中原因,才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司马聪问道:“二弟明白何来?” 司马明微笑答道:“世间无论何事,皆有其因果关系,根据这种因果关系推断,小弟的特强耳力,是由于失去目力,才逼不得已的苦练而来,故而,在这目力渐将恢复之时,耳力便渐渐退化。” 司马聪沉思有顷,点头说道:“二弟说得虽对,但我却觉得不必再继续治疗。” 司马明骇然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司马聪双眉一挑,朗声说道:“二弟请想,你我虽然一聋一盲,却因练就特强视力听力,得能补救缺憾,列名‘宇宙六残’,成为当世武林的一流高手,如今若想疗治残疾,而使特殊长处,有所退化,即令不影响其他武功,也必从‘宇宙六残’中除名,似乎太不值得。” 司马明颇感意外地,讶声问道:“大哥认为不值得么?” 司马聪含笑说道:“倘若我之耳聋,你之目盲,对我们行动方面,构成严重不便,自然必须治疗,如今,我虽耳聋,可以用目辨音,你虽目盲,可以用耳察物,又何必甘弃‘宇宙六残’之名?” 司马明早就猜出大哥必会这样说法,遂微微一笑,不与司马聪争辩,却转过话头问道:“大哥,如今是什么时日?” 司马聪愧然笑道:“我因事羁身,来不及赶回‘红叶山庄’,与二弟三弟,共度旧岁,今天已经是新正初七。” 司马明指着“天香轩”外,鱼池旁的一株老梅,扬眉笑道:“春既骚,花当开,那株墨梅,是我最心爱的罗浮异种,二十年以前,由小弟亲手栽植,如今应该是老杆横枝,发花极盛了吧?” 司马聪弄不懂司马明为何突然提起这株墨梅?只好点头笑道:“这株墨梅,今年开得极好。” 话方至此,司马明又复手指墨梅,含笑问道:“大哥,那几只在‘墨梅’梢头,吱吱喳喳,叫得好听已极的,又是什么鸟儿?” 司马聪目光微注,笑道:“那是两只纯白色的小小鹦鹉,和一对金黄色的金丝雀。” 司马明听得扬眉叫道:“大哥,你记不记得昔年我和你曾费尽心机,设法置饵张网,接连在前山‘水帘洞’侧,足足连守三天,才捕得一只老鹦鹉,和一对羽毛杂色,不太漂亮的金丝雀?” 司马聪被司马明提起前尘,不禁慨然叹道:“这话说来,快有四十年了,我记得当时三弟尚未出生,我约莫十一二岁,你则只有五六岁的光景,如今,三弟已三十有余,你已中年,我则入了垂垂老境。” 司马聪说到后来,好似感慨颇深,竟自失声长叹! 司马明笑道:“四十年前之事,想来如在目前,倒也极为有趣,我还记得那三只鸟儿。” 司马聪兴趣盎然地,接口笑道:“那三只鸟儿,被我们养了好久,鹦鹉虽老,金丝雀虽不漂亮,但它们那种宛若银钤脆响的百啭鸣声,却比任伺人为音乐,都好听得多。” 司马明静听至此,忽然摇头长叹。 司马聪正自说得高兴,看见司马明这副神情,不禁皱眉问道:“二弟何事伤怀?” 司马明神色凄然,缓缓答道:“昔年我们虽未身入江湖,闯荡事业,但弟兄间天伦情趣,何等深挚纯厚。如今虽名列一流高于,威誉震撼天下,但却你聋我瞎,均已成残,我想再看看那株‘墨梅’的寒香冷艳,你想再听听鹦鹉和金丝雀的百转娇鸣,都……都办不到了。” 这番话儿,说得语音低沉,含蕴着极为浓重的伤感意味。 司马聪看得呆了,满面迷惑神色。 司马明继续喟叹说道:“墨梅的寒香冷艳虽美,但天地间却有比墨梅更为美好,更为雄壮,更为奇绝的瑶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壑;鹦鹉和金丝雀的鸣声,虽极好听,但天地间也有比它们鸣声更为悦耳,更为美妙,更为令人神往的哀丝豪竹,泉韵松涛,晨钟暮鼓。” 说到此处.语音忽顿,向司马聪以一种诚挚神色叫道:“大哥!” 司马聪因正进入凄迷回忆之中,有点呆呆出神,以致未曾注意司马明的嘴唇动作,自然也听不见司马明所叫的这声“大哥”。 司马明听不见司马聪的答话,遂把他衣袖拉了一拉,又复叫道:“大哥!” 这回,司马聪自然看见,他只要能够见人发话,便知对方所说何语。目注司马明问道:“二弟,你说什么?” 司马明叹息一声说道:“我是说我看不见瑶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壁,业已足足二十年,大哥则听不见哀丝豪竹,泉韵松涯,晨钟暮鼓,恐怕已有三十年了!” 司马聪失声一叹,摇头不语。 司马明乘机又道:“大哥,我有桩问题,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帮我求得解答?” 司马聪皱眉问道:“二弟是什么问题?不妨说出来互相研究研究?” 司马明神色平和地,缓缓说道:“大哥认为我们是作非常人,列名‘宇宙六残’,称雄江湖,来得幸福?还是作常人,听些鸟语泉声,看些岚光黛色,来得幸福?” 司马聪对于司马明所提问题,觉得颇难答复,遂反向司马明问道:“二弟,那卓轶伦的医道,到底如何?” 司马明答道:“的确神妙异常,他处方配药之际,约期半年,有了相当成效后,再投猛药,即能使我双目复明,但小弟仅仅服药百日,眼前便仿佛可见着一些模糊光影。” 司马聪道:“万一他不会再来,则二弟岂非……” 司马明不等司马聪话完,便即接口说道:“大哥放心,那卓轶伦兄,人极君子,不轻然诺,一定如约再来,大哥在他来时,无妨……” 话方至此,已有一名庄丁,匆匆跑来报道:“启察二庄主,三庄主命小人来请,说是上次替二庄主三庄主诊病的卓轶伦相公已到,请二庄主速往大厅相会。” 话完,见司马聪业已回庄,遂上前请了一个安儿,恭身笑道:“大庄主,也回来了。” 司马聪含笑点头,司马明却“哦”了一声,扬眉叫道:“大哥,我说如何?卓轶伦兄真是信人,但我却想不到他会提前到达。” 司马聪笑道:“走,我和二弟同去,看看此人!” 司马明知道大哥已然心动,不禁暗觉高兴,遂与司马聪一同向大厅走去。 这时,司马豪正与猝然来访的卓轶伦互道阔别,忽见司马聪也已归来,更复惊喜交集地,起身迎接,含笑叫道:“大哥回来了么?这倒真是巧极,小弟为你引见,这位就是具有神奇医道的卓轶伦兄。” 说完,又向卓轶伦笑道:“卓兄,这就是我大哥。” 卓轶伦含笑起立,司马聪忙自笑道:“卓兄请坐,前次多蒙卓兄施展回春妙手,为二舍弟三舍弟,治疗重病,司马聪首当谢过。” 语音了处,便向卓轶伦深深一揖。 卓轶伦慌忙还礼,抱拳笑道:“大庄主太以谦辞,在下久仰三位庄主英名,能有机缘,为贤昆仲略效微劳,业已深感荣幸。” 司马聪连声逊谢,伸手请客入座。 卓轶伦因知这司马兄弟,除了司马豪外,司马聪是名聪,耳不聪,司马明是名明,目不明,但如今见自己所说话儿,司马聪竟似完全可以听见,不禁神色惊讶。 司马豪看出他的心意,含笑说道:“卓兄,我大哥虽然耳已失聪,但为了弥补这项缺憾,业已练成了‘用目看话’绝技,只要见了对方的嘴皮动作,便可察知语意。” 卓轶伦闻言,方始恍然,目注司马明,含笑叫道:“二庄主,尊恙如何?我上次为你所炼药丸药汁,可有灵效?” 司马明笑道:“多谢卓兄,你的医道之精,委实可以直追华扁。” 卓轶伦离座走过,请司马明伸出手来,让自己细诊脉息。 诊过脉后,又动手翻开司马明的眼皮,看了一看,扬眉含笑叫道:“二庄主,多谢你了。” 司马明弄得莫名其妙地,愕然问道:“卓兄,你要谢我则甚?” 卓轶伦笑道:“凡属治疗病症,其灵验与否,收效如何,端视三项要件,是不是完全具备?” 司马豪一旁听出兴趣,插口笑道:“是哪三项要件?卓兄请讲,司马豪愿闻其详。” 卓轶伦微笑说道:“第一项要件,是医道之精,第二项要件,是药物之全,第三项要件,是病人之精诚合作。” 说至此处,手指司马明,扬眉笑道:“就以二庄主而言,便是绝佳例证,若非他完全与我精诚合作,静摄心神,不动怒气,起居服药,均有定时,哪里会进展得这样快速?” 司马豪听得一愕,轩眉问道:“卓兄认为我二哥的疗疾之事,有何进展?” 卓轶伦道:“倘若我看得不错,二庄主在白日,或是在灯火明亮之处,业已恍惚可见一些模糊光影。” 司马豪惊喜万分,向司马明叫道:“二哥,卓兄所料如何?你真能看见一些模糊光影了么?” 司马明睁开双眼,眯成一线目光,向司马豪打量有顷,含笑问道:“三弟,你身上所着,是不是一件银灰色的长袍?” 司马豪“呀”了一声,高兴得目中泪光浮动地,凄然叫道:“二哥,二……二十年了,你……你……你终于看见我……我长成什么模样?” 这两句平平淡淡的话儿之中,却流露了极为真挚的兄弟深情,连司马聪也看得双睛湿润。 司马明的双目之中,更是泪珠垂落地,摇了摇头,悲声答道:“三弟,我知道你出落得十分英俊漂亮,但仍看不见你,适才穷极目力之下,也只能仿佛看见你身上闪动着一片银灰光影而已。” 司马豪凄然垂泪,离座而起,向卓轶伦一躬到地。 卓轶伦慌忙还揖,笑道:“三庄主为何如此谦礼?” 司马豪拭泪问道:“卓兄能不能再展回春妙手,使我二哥的久失目力,完全复原?” 卓轶伦点头笑道:“二庄主已有此进展,只消再投猛药,三五日后,立可复原如旧。” 司马明听得大喜叫道:“卓兄,既然如此,请你速赐妙药,司马明重睹天日后,首先要仔细看一看你,以遂我识荆瞻之愿。” 卓轶伦笑道:“二庄主莫急,复明之事不难,但另外有桩事儿,你可曾加以考虑?” 司马明想不出卓轶伦是所指何事?皱眉问道:“卓兄问我曾否考虑的,却是什么事儿?” 卓轶伦用一种平和语声,微笑说道:“大庄主与二庄主,均是威震天下,名列‘宇宙六残’的一流高手,倘若把聋盲之疾治愈?会不会……” 司马明不等卓轶伦话完,便即接口答道:“红树青山多旖旎,争名夺利不逍遥,司马明宁愿恢复二十年前的常人身份,不愿名震天下,跻身‘宇宙六残’。”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未闻司马聪发言,遂又转过话头.含笑叫道:“大哥怎不说话?莫非不以小弟之意为然?” 司马聪微叹一声说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司马明脸色略变,双眉高挑地,接口叫道:“大哥,你说错了,虽然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但我们兄弟,却是亲生骨肉,同气连枝,必须一心一德,如今小弟请你以大哥身份,拿个主意,究竟是作‘常人’为宜,抑或作‘非常人’为妥?” 司马聪眉头深蹙,沉吟不语。 卓轶伦此时不便插口,心中却在暗想,休看这司马兄弟,出身并不正大,但弟兄间的友义之情,竟颇纯笃。 司马明知道司马聪正自举棋不定,遂又含笑叫道:“大哥不要为难,请你作个主儿,说一句话,倘若你认为我们绚烂已久,应该归于平淡,作个常人,便拜烦卓轶伦兄,施展回春妙手,为我们疗治聋肓残疾。倘若你仍眷恋‘宇宙六残’之号,小弟索性自抉双睛,死心塌地,变成瞎子,跟随大哥作残废了。” 这番话儿,说得够情、够义,但也够绝,司马聪长叹一声,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司马豪、卓轶伦二人观看。 原来这封书信,就是独孤智所发,邀请其余“宇宙五残”,到他“桐柏山天玄谷”中相聚,商议组织“六残帮”之事。 函中并说明聚沙尚可成塔,集腋尚可成裘,若把“宇宙六残”这六位一流高手,联合组盟起来,则何愁霸业不成?有甚强敌不克? 司马豪看完,又把函中各语,向司马明念了一遍。 司马明听清函中之意,向司马聪扬眉问道:“大哥,你对于独孤智的这封书信,打算怎样答复?” 司马聪长叹一声说道:“二弟,你方才说是‘红树青山多旖旎,争名夺利不逍遥。’我如今也认为‘瀑响松涛能洗耳,一聋一瞎太难听。’哪里还会接受独孤智的邀请,去参与什么‘六残帮’呢?” 说到此处,从司马豪手中,取回独孤智那封书信,三把两把,便自扯得粉碎, 卓轶伦看得心中一定,知道自己不虚此行,业已替独孤智那组而末成的“六残帮”,拆掉了两根擎天玉柱。 司马聪扯碎书信,又向司马豪含笑叫道:“三弟,我和你二哥,虽然不接受独孤智的邀请,但也未便不加理会,你替我复上一函便了。” 司马豪笑道:“大哥,这复函中的措词,是否委婉一些?” 司马聪摇头说道:“也不必过于委婉,就说如今司马聪已不聋,司马明不瞎,根本丧失了参与‘六残帮’的资格。” 卓轶伦抚掌笑道:“妙极,妙极,这种措词,颇为冠冕堂皇,独孤智看了也只好付诸苦笑而已。” 司马聪目注卓轶伦,扬眉笑道:“卓兄,事既如此,却要奉烦你为我这两只耳朵,一施妙手的了。” 卓轶伦点头笑道:“小弟理当效劳,但耳聋虽无目肓严重,却极为难医,大庄主若想尽快复原,必须遵守我一项约束。” 司马聪笑道:“卓兄请讲,是何种约束?” 卓轶伦正色说道:“我要求大庄主屏绝外扰,独自面壁百日。” 司马聪点头说道:“慢说面壁百日,卓兄便是要我听从你再困难的分派,司马聪也当恭遵指示,不敢违拗。” 卓轶伦见事颇顺利,心中暗喜,遂立即为司马聪诊视双耳,开了药方,命他独居静室之内,镇日凝神摄心,屏绝任何外扰,施行吐纳之术。 司马聪果然如命办理,立即移居静室,卓轶伦又向司马明笑道:“二庄主,你的目内白翳,已逐渐消薄,如今再投猛药,便可以重见光明了。” 司马明笑道:“卓兄大恩,小弟不敢言谢,但日后若有用我之处,只消卓兄片纸相传,司马明兄弟无论上天人地,赴汤蹈火,均将立即应召。” 卓轶伦含笑逊谢,命人照自己所开方儿,煎了一碗药汁,又从身边取出一粒灵丹,以及一小杯药酒,向司马明微笑说道:“二庄主。” 三字才出,司马明便摇头叫道:“卓兄,你若看得起司马明等兄弟,似乎应该把这‘庄主’二字去掉。” 卓轶伦剑眉微扬,目注司马明道:“好,小弟遵命,司马二兄请先服下这粒‘七龙丹’,躺在榻上,由小弟替你用药汁洗眼,并施行一些按摩手术。” 司马明接过那粒“七龙丹”,放人口中,用那一小杯药酒送下。 但“七龙丹”才一下喉,司马明便苦着脸儿说道:“这粒‘七龙丹’,怎么如此苦法?” 卓轶伦笑道:“此丹系搜集七种毒蛇的胆汁所炼,其味自然极苦,但对于明目方面,却是无上圣药。” 司马明也不再客气,卧在软榻之上,让卓轶伦好用药汁洗眼。 卓轶伦取了一只银盘,置于司马明颊边,便以棉花蘸了药汁,替他洗涤双目,并暗凝指功,在眼球上轻轻按摩。 司马明只觉得双目之中,凉刮刮,痒苏苏地,舒适已极,不禁有点栩栩然,似欲入梦酣睡。 卓轶伦此时恰好把药汁洗完,遂索性点了司马明的“黑甜睡穴”。 司马豪一旁笑道:“卓兄,我二哥的双目复明,恐怕会比我大哥的双耳复聪,来得快些?” 卓轶伦点头笑道:“司马大兄是新加处方,最快也要满了百日,才见功效,司马二兄则已是进一步的治疗,只消一觉醒来,便可视物,再继续洗涤服药,约莫七日以后,即与常人一般无二的了。” 司马豪闻言,自然心中狂喜,扬眉问道:“我二哥要睡多久?” 卓轶伦答道:“那粒‘七龙丹’的药力甚强,我又替他点了‘黑甜穴’,故而至少也会睡到明日此际。” 司马豪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在这室中苦等,小弟要奉敬卓兄几杯百年陈酿,略申万一之谢意。” 卓轶伦因自己此次“红叶山庄”之行,事事顺利,心中颇为高兴地,一面与司马豪相偕出室,一面含笑说道:“小弟此次于百忙中赶来‘红叶山庄’,总算不虚此行。” 司马豪听他言语之中,似乎已有去意,遂愕然问道:“卓兄就要走么?” 卓轶伦道:“小弟虽然要事在身,无法久留,但也须等到明日此刻,看看司马二兄双目的进展情形如何?方可放心告别。” 司马豪双眉一挑,目闪精芒说道:“这样最好,或许小弟明日也追随卓兄,同去江湖走走。” 卓轶伦含笑说道:“三庄主是动兴游侠?还是有事待办?” 司马豪双目之中,突闪厉芒说道:”卓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遇之时,小弟受伤之事?” 卓轶伦蓦然想起司马豪上次是被夏侯娟的“般若掌”力所伤,遂心中一动,含笑问道:“当然记得,司马三兄提起此事则甚?” 司马豪道:“江湖人物,讲究恩怨分明,上次之祸,虽是我自取其咎,但那红衣少女,也不该下手太狠,意欲使我失音成哑,倘非巧遇卓兄,慨施‘银针度穴’神技……” 卓轶伦不等司马豪话完,便接口笑道:“司马三兄是打算寻那红衣少女,找回场面?” 司马豪点头说道:“小弟正是此意,卓兄认为我不该去么?” “司马三兄,小弟想代那红衣女子,向你讨个人情,不知你是否可以把往日之事,视若过眼云烟,不再计较?” 司马豪大感意外地,诧声叫道:“卓兄怎么这样说话?莫非你与那伤我一掌的红衣少女,竟是素识?” 卓轶伦点头答道:“司马三兄猜得不错。” 司马豪听得卓轶伦竟与自己前遇红衣少女相识,不禁失声叫道:“卓兄,你……你与那红衣少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卓轶伦道:“我们……” 他倒是应声而答,但仅仅说了“我们”二字,却又窘然住口,不知道在这“我们……”之后,应该怎样措词?才较妥当? 司马豪见他忽又“吞吞吐吐”起来,遂皱眉说道:“卓兄尽管请讲.你对于司马兄弟有天高地厚之恩,只要那红衣女子,与你关系密切,慢说打我一掌,便砍掉司马豪的两只手儿,我也立即释然于怀,付诸一笑。” 卓轶伦听他这样说法,心中一宽,扬眉笑道:“我和她……” 这次由“我们”变成“我和她”,虽已进步了一个字儿,但“她……”的下面,卓轶伦却仍“她……”不下去。 司马豪起初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是绝顶聪明人物,在把卓轶伦第一次所说的“我们”,和第二次所说的“我和她”,加以综合研究之后,便自有所悟,“呀”了一声,目注卓轶伦,恍然笑道:“卓兄,我明白了,那位打了小弟一掌的红衣少女,大概竟是你誓海盟山的知心密友?” 卓轶伦觉得自己与夏侯娟之间,虽似情意互投,但却仅在“括苍山埋龙坳”、和“黄山西海门”等地,见过两面,如何当得起“誓海盟山”之语? 第八章 三个火辣辣 但为了替夏侯娟与司马豪化除嫌隙起见,却又未便否认,只好来个含糊其词,微笑说道:“那红衣少女名叫夏侯娟,是‘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门下高足,司马三兄且请看我薄面,把这段过节忘却,小弟愿意代她向你陪罪如何?” 话音了后,果然站起身形,向司马豪深深一揖。 这时,司马豪的心中,说不出来的奇异之感。 因为卓轶伦这代表夏侯娟陪罪之举,不啻默认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自己当初便因见了夏侯娟的绝代容光,心生爱慕,出语偶有不慎,才挨了一记“般若掌”。 这一掌伤势虽重,伊人情影,仍自难忘,如今要想寻她找场之语,只是借词,实则仍系不肯死心,还想再磋碰机会。 讵料晴天霹雳,横空而来,夏侯娟与卓轶伦二人,竟是知心密友。 一来卓轶伦替自己治哑,替二哥治盲,替大哥治聋,委实恩重如山,夏侯娟既与他关系密切,自己哪里再能动染指之念? 二来相形之下, 自己也深知逊于卓轶伦那等绝世风神,珠玉当前,更何必自寻没趣? 司马豪心中,瞬息百变,终于辨明利害是非,心平气和地,向卓轶伦还了一礼,微笑说道: “卓兄怎对小弟如此谦光?司马豪敬遵台命,往事一笔勾销,但却请卓兄把你与夏侯姑娘如何结识经过?为我一道。” 卓轶伦业已看出这司马聪、司马明、司马豪兄弟,全是血性之人,有心结纳,遂一面与司马豪入座饮酒,一面从自己在“括苍山埋龙坳”与夏侯娟结识,赠号“咆哮红颜”开始,直到如今的所有经过,都对司马豪详加叙述。 司马豪听得眉飞色舞地,“呀”了一声,说道:“小弟近来独处‘红叶山庄’,竟不知江湖间出了这多热闹情事?卓兄离此时,非携带小弟一游不可!” 卓轶伦知他久蛰思动,遂含笑说道: “司马三兄既然见猎心喜,想出山走动走动,便与小弟同行也好。” 司马豪笑道; “小弟虽然脓包,尚不致替卓兄过分惹祸,或丢人现眼,何况我自己认为可能还另有些特殊用处。” 卓轶伦看他一眼,含笑问道: “司马三兄这‘特殊用处’之语,却是何意?” 司马豪应声答道: “独孤智既然有函邀请我两位哥哥参与‘六残帮’,我便可以佯作覆书之人,大播大摆地,去往,桐柏天玄谷’,看看那名老怪物的虚实动静。” 卓轶伦目光一亮点头说道: “司马三兄的这种想法极妙,独孤智老贼,人虽瘫痪难动,心机却太以毒辣,能有人进入‘天玄谷’,在他左右安下伏桩,确实必有大用!” 司马豪见卓轶伦已允带他同行,不禁高兴扬眉笑道: “卓兄,小弟既然承你不弃,今后便恭遵号令。但夏侯姑娘面前,你却须替我美言几句,否则,她若再给一记‘般若掌’,司马豪定将吃不消而兜着走呢!” 两人一番谈笑,酒兴也足,见天色已晚,遂分别安宿,准备明日再诊视司马明的目力恢复程度。 果然,次日午后,卓轶伦便进入密室,对司马明的一切情况,仔细观察,并仔细分析。 经过了一对时的呼呼大睡,司马明依然好梦方酣,不禁把司马豪看得向卓轶伦低声问道: “卓兄,我二哥怎么这样睡法?会不会……” 卓轶伦摇手笑道: “司马三兄不必忧惧,司马二兄睡得越是沉酣,对于他的双目复明之举,也就越有裨益。” 说完,又替司马明在双眼之上,按摩了好大一会,方始拍开穴道,与司马豪退立远处,悄悄观看。 司马明身躯微一翻动,便自醒来,双眼倏张之下,他眼球上的那层白翳,果告消失不见。 司马豪看得方自心头狂喜,谁知司马明却又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徐徐阉上双目。 这种动作,自然把司马豪看得大吃一惊,剑眉双挑,正待发话,卓轶伦却向他摆手示意。 刹那间,司马明双目又睁,但这次却凝视着司马豪,一瞬不瞬,并从眼角间,垂落了纷纷珠泪! 司马豪心中先是一喜,后是一酸,也不禁英雄泪落地,失声叫道: “二哥……你……你……你已经能够看见我了?” “三……三弟,你来,我们二十年未见,你……你竟出落得这般英挺?” 司马豪拉着卓轶伦一同走近榻前,含笑说道:“二哥,我来引介一下,这位就是术胜华扁,替你把目疾治愈的卓轶伦兄。” 司马明闻言,慌忙一跃下榻,便欲向卓轶伦折腰拜倒。 卓轶伦赶紧伸手相拦,苦笑叫道: “司马二兄,你也是江湖豪侠,怎么还会有这等世俗举措?” 司马明怔了一怔,点头叹道: “卓兄说得也对,大恩不必言报,总之,司马明有生之日,皆载德之年……” 司马豪因与卓轶伦竟夕长谈之下, 已知他的豪侠性格,遂含笑叫道: “二哥不要说了,小弟深蒙卓兄不弃,已然允许携我一同行道江湖,彼此结为好友了呢!” 司马明听得自然欣喜, 目光微注门外,似欲出室。 司马豪问道:“二哥是否要去秋表姊坟前一祭?” 司马明目中立闪泪光,点头说道:“你秋表姊的坟前,当然要去,但我却先去看看大哥……” 卓轶伦接口笑道: “司马大兄如今正在静室面壁,实施病理,生理的双重治疗,不宜加以任何打扰。” 司马明“哦”了一声,向司马豪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秋坟’,但三弟却须嘱咐厨下,准备上一些祭品。” 司马豪道: “二哥请吧,我知道你双目复明之下,必定先去‘秋坟’,早把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停当。” 司马明问道:“三弟所准备的,是些什么东西?” 司马豪应声答道: “二哥放心,除了香烛祭品之外,还有我秋表姊生前最爱饮的‘葡萄酒’,和最爱吃的‘玫瑰鹅掌’。” 司马明感触颇深, 目注司马豪,又不禁凄然垂泪。 卓轶伦在旁低声劝慰道:“司马二兄,不必过分伤感,死者已矣,生者尽心便可。像你们兄弟间的这等纯挚友爱,和对于令表姊秋姑娘的生死相思,委实发乎至性,出乎至情,使小弟敬佩无已!” 三人一面谈话,一面出室。果然已有小童,携带祭盒等物,在室外伺候。 司马豪深恐二哥双目刚刚复明,行动反有不便,遂一路殷勤扶持,仆经过花园之时,指着“天香轩”外的那株老树,向司马明含笑说道: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那株老梅?” 司马明叹息一声,接口道:“我怎不记得,那株老梅,是我亲手所栽,如今竟已一树繁花,生长得如此刚劲苍古?” 说到此处,又复喟然兴嗟,转过面来,向卓轶伦摇头叹道:“耳聋、目盲,误尽英雄,司马聪、司马明虽已虚度韶华,但我这三弟,却还壮年英俊,可以在天地间作上—番烈烈轰轰的光明事业!从此便烦卓兄,要对他多加指导的了。” 卓轶伦逊谢笑道: “司马二兄说哪里话来?小弟年幼学浅,远逊司马三兄,应该是请他对我多加教迪才对!” 司马豪失笑说道:“卓兄怎的如此谦抑?常言道得好:‘有志不在年大小,无才枉活百岁人’,仅从你那神奇医技而论,司马豪便甘执弟子之礼……” 话方至此,司马明含笑接道: “岂止医技一桩?三弟难道看不出卓兄骨秀神清,渊博岳峙,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分明无论文功武行,都比你强得多了。” 卓轶伦赧然笑道:“司马二兄,对小弟太谬赞了。你目力初复之下,怎么就把我看得如此透澈?” 司马明微笑答道:“司马明虽盲于目,未盲于心,上次仅与卓兄略为攀谈,便从语音中,听出你内功极其深厚。如今于目睹风仪,再相对照之下,更断定卓兄定必艺出绝世名家,否则以如此英年,绝难把内功火候练到这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上乘境界!” 卓轶伦笑道:“小弟虽有名师,却嫌质钝,以致距离司马二兄所说火候精纯的上乘境界,还差得远呢!” 司马明看他一眼,含笑问道:“彼此既已订交,卓兄可否将门户赐告?” 卓轶伦肃然答道:“小弟是从‘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学艺,并随‘一帖神医’叶天仕老前辈,研习青囊之术。” 司马明“哦”了一声,点头笑道: “醉头陀是佛门高手,彭五先生更胸罗万有,学究天人,叶神医则属今之华扁,卓兄能同时获得这三位绝世名家的陶冶教导,难怪成就超特,奕奕不群了!” 这位也被江湖人物,堆列为第一流好手的武林奇侠说到此处,突然语音悲噎,神情凄楚起来。 卓轶伦先是一愕,随即恍然有悟,向司马豪低声问道:“司马三兄,‘秋坟’快到了么?” 这时,司马明蓦地从小童手中,取过祭盒,当先疾驰而去。 司马豪指着司马明的去处说道:“卓兄请看,那角山环以后,便是我秋表姊的埋香之所,我们缓缓走去,让我二哥独自对他这昔年情侣,好好凭吊一番,痛痛快快的流些眼泪。” 卓轶伦叹道:“司马二兄真是个多情人,只可惜侠士多情,美人不寿,落花明月,万古相思……” 司马豪接口道: “卓兄既知好事多磨,良缘难合,自己千万不可错过机会!你与那位夏侯娟姑娘,既已心心相印,便应该早点给我喜酒吃呢!” 卓轶伦俊脸微红,正觉无从答话之际,忽然听得司马明叫了一声“三弟”。 司马豪闻声,遂足下加快地,与卓轶伦双双驰去。 转过山环,果然看见一座地势又好,气势又佳的巍峨巨墓,司马明独立墓前,纸钱飞舞,烛泪纷垂,连他所着的长衫胸头,也是一片模糊泪渍。 他们二人一到,司马明转过身来,便对司马豪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 司马豪窘得俊脸通红,赶急一面还礼,一面诧声问道:“二哥,你……你……你这算何意?” 司马明双睛湿润地,凄然说道: “秋表妹玉殂香消之际,‘红叶山庄’的基业未成,我弟兄正值相当困窘!三弟在那等情况之下,居然为她营建了这样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埋骨佳城,足见煞费苦心,我怎能不代你秋表姊,向三弟深为致谢!” 司马豪叹息一声说道:“佳城郁郁,美人渺渺,小弟只恨当时若得遇卓兄这等的绝世神医,或许可以为秋表姊绾魂续命,与二哥得成眷属!如今,侠士有情空铸恨,美人无寿已……” 卓轶伦见司马明听得情怀激动,珠泪如泉,遂悄悄把司马豪拉了一把。 司马豪刚刚警觉住口,司马明业已举袖拭泪,并点头长叹说道:“三弟说得对,我是前车之鉴,你切勿再蹈覆辙,此去江湖游侠,若遇有情红粉,便把握机会,结为眷属,千万不要辜负华年,关系到司马门中的香烟绝续……” 语音至此微顿,又向卓轶伦抱拳笑道:“卓兄与我三弟一同行道,关于这项问题,我也拜托卓兄,替他随时留意,并赐予正确指导。” 卓轶伦赧然笑道: “司马二兄,你这几句话儿,简直是‘问道于盲’!小弟对于‘情场’二字……” 司马明摇手笑道:“卓兄会错意了,我不是要你指导别事,是请你对我三弟所交红妆密友的‘正当’和‘适当’与否,作客观分析。 ‘当’则由之, ‘不当’则告之,因为选择伴侣一举,这关系终身幸福,是丝毫不能大意的呢!” 司马豪意欲岔开话头,遂目注司马明,含笑问道: “二哥此次回庄,休息已久,你难道倦游江湖,不想和我及卓兄,一同……” 司马明叹道:“既是江湖中人,哪能谢绝江湖中事?但你大哥为了治疗耳疾,面壁静修,忌受外扰,在在需人照拂,我岂可也与你们一同离去?何况兄聋弟瞎,本也残废相依,如今我幸蒙卓兄成全,业已复睹天日,只剩下大哥一人,独抗病魔,他心中必更寂寞难过。故而,我不是不出山,却是要等大哥耳疾痊愈,陪他双双傲游江湖,让武林同道,看看司马聪、司马明兄弟,名符其实,耳聪目明的簇新面目。” 司马豪听得连连点头,含笑说道:“这样说来,二哥在半年之内,不会出外……” 司马明眼珠一转,扬眉笑道:“我明白了,三弟何必绕着弯儿说话,你大概是想要我的‘铁甲蛇皮衣’,和那柄‘七宝灵蛇剑’吧?” 司马豪涎着脸儿笑道:“要是不敢,只想向二哥借用借用,略为助威,免得因功力不够,替卓兄到处添累,但不知二哥肯不肯呢?” 司马明笑道:“我怎会不肯,不单我肯,我并可做主,把大哥所炼,威力极强的‘黑眚落魂砂’,也给你装一袋去。” 司马豪高兴得扬眉笑道: “那好极了,有了这‘铁甲蛇皮衣’、‘七宝灵蛇剑’和‘黑青落魂砂’等三件东西,纵遇一流强手,也颇堪一战的了。” 司马明摇头说道:“三弟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本身功力,若不如人,纵然仗恃兵刃暗器的奇强威力获胜,也只是一时侥幸!你仍应随时接受考验,慢慢充实自己,才是上进之路。” 卓轶伦听得暗暗点头,司马豪自然更是脸红耳热,但却心悦诚服地,恭聆二哥训教。 “秋坟”祭罢,三人转回“红叶山庄”,司马明便立为司马豪整顿行装,让他与新交好友卓轶伦,结伴出山游侠。 司马豪身上穿了“铁甲蛇皮衣”,腰间盘了“七宝灵蛇剑”,肋下佩了“黑眚落魂砂”,精神抖擞,英姿勃勃地,向二哥司马明告别,并请代向大哥司马聪致意。 司马明亲自送出十里,三人才洒泪分手。 但天下事往往阴错阳差,卓轶伦与司马豪才走两天,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便找来“红叶山庄”。 夏侯娟找来“红叶山庄”之事,暂且不提,故事随着卓软伦、司马豪等,两位风神秀绝的少年英侠,向前发展。 司马豪见二哥司马明业已别去,遂向卓轶伦问道:“卓兄,我们此行是先奔何处?” 卓轶伦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走法?但若根据我叶天仕师叔的指示,是要寻找那位名列‘宇宙六残’中的濮阳勇,为他益智开窍,治疗天生笨拙。” 司马豪皱眉说道:“这桩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因一来濮阳勇贫无立锥之地,长年风尘流转,到处为家,谁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与这傻瓜高手遇上;二来濮阳勇人傻功力却高,他未必肯自认笨拙,甘心接受疗治,我们也未必能够把他制得服贴。” 卓较伦微笑说道:“江湖游侠,只应问事之当为,而不应计较事之易为不易为……” 话方至此,司马豪俊脸已红,慌忙接口笑道:“卓兄说得极对,小弟甘随骥尾,惟卓兄马首是赡。” 卓轶伦笑道:“司马三兄分明比小弟大了不少,却一口一声‘卓兄’,令我听得好不难过!我们既已订交,此后便叫你‘三哥’,你则叫我‘小弟’便了。” 司马豪性格也颇豪迈,闻言之下,立即点头笑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贤弟请先将我们所去方向,决定一下!” 卓轶伦因自己与夏侯娟的“重阳”之约,虽已耽误,但心中总是思念这位无论一嗔一喜,均令人魂为之消,神为之摇的“咆哮红颜”,遂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反正我必须再往‘桐柏山’.何不溯江而上,前去湖北,若能与那濮阳勇凑巧相遇,岂非更妙?” 司马豪点头笑道:“怎么走法,都是一样,反正江湖中尽多不平之事,足供我们拔刀攘壁,不会过于寂寞。” 计较既定,两人遂向西北方的长江走去。 当日无事,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突然天降大雨。 地属荒野,并是一片乱葬坟堆,除了疏疏落落的一些树木以外,根本毫无遮蔽之物: 天色异常昏暗,雨势直若倾盆,遂把司马豪和卓轶伦二人,淋得通身尽湿。 他们在雨中飞驰,好不容易地,才看见左侧山峰脚下,有座颓败庙宇,遂急忙赶过,想把湿衣烤干,等雨势住后再走。 这座庙宇,显然无人已久,但殿中神龛犹存,并在供桌两则,各置有一口棺木。 司马豪因身为“红叶山庄”的三庄主,一向养尊处优,深觉所穿湿衣,粘在身上,冷冰冰、湿漉漉地,太以难受,遂于进殿时,顺手拆下两扇窗棂,挥掌连击,把它击得四分五裂。 卓轶伦知道司马豪是要升火烤衣,遂寻出火种,把那堆窗棂碎木燃起: 他们只是身上衣履尽湿,行囊中的替换衣服,则因有油布包裹,仍可穿用。 卓轶伦刚把火儿生着,司马豪业已将身上湿衣尽卸,脱了个赤条条地,换着干净衣服。 见状之下,卓轶伦不禁失笑叫道: “三哥怎么这样脱衣,未加避讳,不怕亵渎神灵么?” 司马豪向神龛合掌一拜,含笑道: “我穿不惯这种湿衣,难过已极,只得从权。好在既是神灵,气量必不太小,更何况照这庙宇的形势看来,龛中所供,也绝不会是观音神像。” 话音一了,衣服也就换好。一面取起湿衣烘烤,一面对卓轶伦扬眉笑道:“贤弟怎不换衣?莫非你是‘十二生肖’以外的肖‘鱼’之人,身上这样湿法,不难过么?” 卓轶伦不愿在神前裸体,遂走过一旁,换着干衣,并笑声问道:“小弟虽不肖‘鱼’,却是肖‘龙’,三哥你的生肖,又是什么?” 司马豪答道:“我是肖‘猴’,比贤弟大了八岁。” 这时,殿外夜色如墨,雨势仍极猛烈,毫无放晴迹象。 卓轶伦换好衣服,因见殿中灯内,尚有灯油,遂取火点起,使这满是灰尘蛛网的大殿之中,越发光亮一些。 司马豪等卓轶伦点好灯光,含笑叫道: “贤弟弄好了么?且来饮上几杯,驱驱所受寒气,愚兄带了不少‘玫瑰鹅掌’,滋味绝佳,可称下酒妙品。” 卓轶伦知道所谓“玫瑰鹅掌”,是司马明祭奠黄泉密友时,必须之物,厨下常年制作,定有心得!遂取了一只,入口一尝,不禁赞道:“这‘玫瑰鹅掌’,果然制作极佳,不仅是下酒妙品,也是人间绝味。” 语音方落,突然听得哗啦的一声轻响。 两人之中,慢说卓轶伦功力甚高,便连司马豪也是内家好手,自然对于这声轻响,均自听得,微微点头,目光扫视四外,把这大殿之中,仔细搜索一遍。 搜索结果,两人的四道目光,竟会合于同一所在。 这吸引得卓轶伦与司马豪双双注目之处,是置于供桌之后的神龛。 司马豪目注神龛,便伸手去揭那遮蔽神龛的低垂黄幔。准知不揭黄幔还好,这一揭,竟有一阵香风,一只手掌,和一条人影,同时从幔后飞出。 香风拂在司马豪鼻中,手掌打在司马豪脸上,人影却疾如电闪般地,消失在大殿以外。 香风虽然好闻,手掌却不好受,这一记耳光,份量极重,把司马豪打得眼冒金花地,翻身滚出数尺。 他手抚红肿左颊,爬起身来,呆呆发怔。 卓轶伦则在他未曾爬起之际,便先已呆呆发怔。 司马豪怔的是头在晕,耳在鸣,双眼仍在乱转金花,心中更在莫名其妙。 卓轶伦怔的是变生仓促,那人身法,又复快捷无伦,凭自己的眼力,居然连对方面貌,都末看见,只看见是个身段窈窕的黑衣女子。 司马豪惊魂稍定,目注卓轶伦,发话问道:“贤弟,是谁打我?” 卓轶伦摇了摇头,苦笑答道:“不知道,只看见是个黑衣女子。” 司马豪听得是位黑衣女子,不禁在木然片刻以后,皱眉说道:“这女子是谁?她……她为什么要打我呢?” 卓轶伦道:“对方是陌生人,但从一闪出殿的奇快身法看来.却具有极高武学。” 司马豪摸携红肿老高的左颊,吐出一口血水,索性再度伸手。把那神龛上的黄幔揭开。龛中空洞洞地,哪里有甚神像? 司马豪一见是个空龛,也未细看,便欲放下黄幔。 卓轶伦却摇手叫道:“三哥且慢,龛后壁上,似乎还写得有字。” 司马豪目光注处,果见神龛后壁之上,依稀写有字迹,遂把黄幔拉开一些,注目细看。 只有八个字儿,系以指镌壁为书,写的是: “亵渎不敬,重罚三次。” 这时,司马豪因靠近神龛,又嗅得龛中所余留的一些淡淡香味。 香味虽极幽美,但司马豪想起适才那记火辣辣的耳光,仍不禁怒气腾眉地,咬牙叫道:“这女娃儿,真不讲理,我和她陌生未识,怎会对她有甚亵渎不敬之事?” 卓轶伦失笑道:“三哥不必动怒,常言‘于其责人,不如责己’!若依小弟看来那位穿黑衣的姑娘,对你还是相当手下留情的呢!” 司马豪道:“难道贤弟也认为我对她真有什么亵渎不敬之处?” 卓轶伦微笑答道:“当然,三哥怎的如此健忘?你适才面对神龛,脱得精赤条条的那副模样,多不雅观。对方‘亵渎不敬’四字,绝不算用得重呢!” 司马豪满脸通红,“哎呀”一声,愧然叫道:“这样说来,我是该打。” 卓轶伦看看司马豪那副狼狈的尴尬神情,失笑叫道:“三哥你且注意,这一记耳光,只是初度惩罚,后面的花样……” 话犹未了,司马豪便愕然叫道:“贤弟,你……” 他本来问的是: “你此话从何而来?”但刚剐说了一个“你”字,便想起了黑衣女子在龛中所留“襄渎不敬,重罚三次”之语。 卓轶伦知道司马豪业已明白,遂含笑说道:“三哥小心一些,你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还要接受对方的两次重罚!” 司马豪好胜之心又动,连右半边不曾挨打的面颊,也自红了起来,冷笑一声,一扬眉说道: “贤弟,你莫要太以高估对方,小看了我。刚刚那记耳光,是完全出于意外,才无法闪开!如今加强戒心之下,恐怕那位姑娘颇不容易对我继续惩罚了呢!” 卓轶伦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见殿外密云开朗,大雨已停,遂向司马豪含笑说道:“三哥,大雨已停,我们湿衣也干,是否继续上路?” 司马豪苦笑说道:“当然上路,不走则甚?何况我还真想看看那位姑娘,能施展些什么手段?对我继续惩罚!” 卓轶伦笑道:“三哥莫要耿耿于怀,须知在如此风波险恶的江湖之中,好人太不容易做。” 司马豪“咦”了一声说道:“贤弟怎么凭空又发起牢骚来了?” 卓轶伦摇摇头叹道:“这不是凭空乱发牢骚,而是小弟亲身体会的内心感慨。” 司马豪道:“贤弟这种感慨,从何而宋?” 卓轶伦边行边道:“小弟记得已向三兄说过,我曾被独孤智掳去‘桐柏山天玄谷’内。” 司马豪笑道:“不算被掳,那应该是独孤智为病延医。” 卓轶伦双眉微挑,冷笑说道:“好个为病延医,但三哥可知独孤智那只老狐狸,在我为他处方完毕之后,竟举起他手中摺扇,暗发辣手,打了我三根‘绝命毒针’。” 司马豪惊叫一声,皱眉说:“独孤智的‘绝命毒针’,非同小可,倘无他独门解药,便如附骨之疽……” 卓轶伦接口说道:“独孤智正是此意,他要借以对我控制,倘若我不能替他把瘫痪重病治愈,我也休想活命。” 司马豪忧形于色问道:“独孤智是当代第一用毒名家,他那‘绝命毒针’上所附慢性奇毒,可以随意增减发作期限,大概是从半月开始,到一年为止……” 卓轶伦听到此处.含笑说道:“照三哥这样说来,独孤智那老孤狸还算对我客气,他是给了我为时一年的最长限期。” 司马豪“哼”了一声说道:“他不是客气,只是希望你能把他的风瘫宿疾,治愈得彻底一些。” 两人边谈边走,业已走了不少路程,天色也早就由夜入晨,并已接近中午时分。 司马豪指着一家村店,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我们在庙中折腾一夜,又走了不少路儿,似可早些打尖,你看这家村店的炉火之上,热香四溢,好像是炖着什么……” 卓轶佗见他说话间,满腔馋相,知道司马豪在红叶山庄,养尊处扰,不惯饥渴,道:“三哥既已饥饿,我们便饱餐一顿,再走也好。” 这时,两人业已走到村店门前,只见店中地方甚小,也无甚侍应之人,只有一位青衣少女,当炉主事。 卓轶伦见那青衣少女,约莫有二十三光景,容貌极为健美,虽然一身荆布钗裙,穿得朴素异常,却无损俏丽,容光照人。遂长揖为礼,含笑问道: “请问姑娘,我弟兄赶路饥渴,可否劳动姑娘,准备些酒菜饭食?” 青衣少女闻言,秀眉微挑,一面检衽还礼,一面指着店外招牌,向卓轶伦失笑说道:“相公怎地如此客气,我店外既然持着招牌,哪有不卖酒饭之理?” 司马豪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位卓贤弟,什么都好,就是还有些书呆子迂腐不化的头巾气,未能完全去掉。” 青衣少女先对司马豪看了两眼,然后向卓轶伦含笑问道:“两位相公,要用些什么酒菜?” 卓轶伦尚未答话,司马豪已先笑道:“随便!随便!反正像姑娘这等山村野店之中,大概也不会有甚风髓、龙肝等珍奇异味,只消酒拣可口的烫,菜选好吃的煮,便可将就的了。” 青衣少女听得嘴角微撇,也未答言,替卓轶伦、司马豪摆好杯筷,便白走入厨下。 卓轶伦见青衣少女不在眼前,遂向司马豪说道: “三哥,你说话应该客气一些,常言道: ‘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怎可因为这是山村小店,便显示轻视之意?” 司马豪笑道: “贤弟莫要怪我,我名副其实,赋性粗豪,做起事或说起话来,往往兴到即为,冲口而出。若是像我大哥、二哥那等细腻腻、慢吞吞地,会把我急死的呢!” 卓轶伦听得方自失笑,那位青衣女子业已端着酒菜等物,从厨后走出。 司马豪见菜仅四样,一碟凉拌百叶、一碟炒蛋、一碟酱黄瓜和一碟白煮豆芽,不禁皱眉问道:“姑娘!你只给我们吃这儿样菜么?” 青衣女子嫣然笑道:“相公是圣明人,刚才业已知道我这山村野店之中,没有什么珍馐美味,只好请你包涵一些。” 司马豪无可奈何,指着桌亡的两把酒壶,又复问道: “姑娘菜仅四样,怎么酒倒来了两壶?” 青衣女子笑道:“两壶酒儿不同,一是‘花雕’,一是‘高梁’,我以为两位相公,性情静躁有别,或许所爱的酒儿,也不一样!” 卓轶伦点头笑道:“姑娘真是慧心人,我一向觉得‘花雕酒’,味淡性和,最为可口。” 司马豪拿起酒壶,斟了一杯说道: “好!贤弟爱饮‘花雕’,我就来喝‘高梁’。” 话完,便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 谁知入口以后,方觉得这种高梁酒,性烈无比,竟是生平仅见。 司马豪不好意思吐掉,只得“呱”地一声,咽下喉去,顿觉喉管冒火,腹中更是火辣辣的一片。 卓轶伦这时也斟了一杯“花雕”,徐徐饮尽,向司马豪失声赞道:“三哥,这‘花雕’真够醇香,以此看来,你所饮的‘高梁’,定然也是轻易难得尝到的酒中绝味。” 司马豪有苦难言,点头答道: “不错!不错!这‘高梁’也是人间绝味。” 说到此处,目注那青衣女子,苦笑问道:“姑娘,我要请教一声,这种人间绝味的‘高梁酒’,到底什么名称?是怎样做的?” 青衣女子笑道:“高梁酒自然是高梁所做,并没有什么其他名称。只不过这是‘新酿’,比较性烈,常言道:‘劝君莫饮新酿酒,三杯醉倒李青莲’,相公莫非吃不消么?” “吃不消”三字,激得司马豪剑眉双轩,哈哈狂笑说道:“姑娘说哪里话来,纵或真能‘三杯醉倒李青莲’,也醉不倒我司马豪,我把这壶酒儿,一口气喝干,给你看看。” 说完,果然提起壶来,宛若长鲸吸浪般,一饮而尽。 酒儿虽被他逞雄饮干,但司马豪却已辣得满口生疼,一头大汗。 青衣女子妙目流波,盯在司马豪的脸上,娇笑说道:“相公真够英雄,看来你还真喜欢喝这‘新酿高粱酒’呢!” 司马豪不得不赞地,点头说道:“这酒味真是不错,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不少辣椒汁儿,掺在其内。” 青衣女子掩口失笑说道:“相公说笑话了,酒内那有掺上‘辣椒汁’之理,倒是我那锅内,炖的是‘辣椒鸡’呢!” 一面说话,一面朝炉上所炖那只熟香四溢的锅儿,指了一指。 司马豪走过一揭锅盖,见锅内果然烧的是只肥鸡,但辣椒却有半锅之多,不禁皱眉问道:“姑娘又不是湘西人氏,怎么如此嗜辣?” 青衣女子笑道:“我不嗜辣,这只辣椒鸡,是另外一位相公特别定制。” 司马豪委实被那锅腾起一阵阵的辣香气息,引诱得馋涎欲滴地,向青衣女子扬眉叫道:“姑娘,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把这样美味的‘辣椒鸡’,卖给别人?却只让我和我卓贤弟吃些酱黄瓜、煮豆芽之类。” 青衣女子微笑答道:“相公莫要怪我,一来这‘辣椒鸡’,是别人定制,二来味道太辣,除了定鸡的那位相公外,谁也享受不了。” 司马豪日闪精芒,扬眉说道:“不见得吧……” 青衣女子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相公不要再复逞雄,你方才只不过饮了一壶‘新酿高粱’,便已辣得满头大汗,如今若把这只鸡儿吃掉,岂不要辣得肝肠如绞,满地乱滚?” 司马豪脸上一热,哂然说道: “姑娘看轻我了,我认为……” 青衣女子截口道:“相公既然如此强项不服,我就和你打个赌儿。” 司马豪的脸儿,也不知是辣得发红?气得发红,抑或醉得发红地,扬眉问道:“要打什么赌儿?姑娘请讲。” 青衣女子指着那锅“辣椒鸡”,嫣然笑道: “这锅‘辣椒鸡’是人家定制,本不能卖,但相公若能独自把鸡儿整个吃光,便请享用,连其余酒菜.也一律免费。” 司马豪笑道:“这样打赌,姑娘太吃亏了。” 青衣女子的螓首微摇,含笑说道:“不会吃亏,我认为我会赢呢!相公若是无法单独吃光这只‘辣椒鸡’,你便须输给我十两银子” 司马豪因立意不论输赢,都付上十两纹银,作为酒资,遂毫不迟疑地,点头笑道:“好!我们之间之赌约成立,彼此一言为定。” 说完,又向正在独自饮啜“花雕美酒”的卓轶伦,含笑叫道:“贤弟,我和这位姑娘已定赌约,并烦你做个中人,至于那只嗅来美味异常的‘辣椒鸡’,却只好由我单独享用,有偏贤弟的了。” 卓轶伦剑眉微蹙,向那青衣女子看了一眼。 那青衣女子却对他秋波微送,盈盈一笑。 卓轶伦欲言又止,取起那壶“花雕”酒来,自斟自饮。 司马豪则迫不及待,已请那青衣女子,盛起锅中的“辣椒鸡”来,开始大嚼。 那鸡儿烧得虽然太辣,但滋味极香,竟是司马豪生平初尝的罕世美馔。 第一两口,着实辣得愁眉苦脸,但等吃了一只鸡腿以后,也就渐渐习惯,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转眼之间,一只红油油,香喷喷的“辣椒鸡”,只剩下大堆鸡骨,那青衣女子,遂微笑说道: “司马相公,真够英雄,这场东道,算我输了,两位的所有酒菜之资,完全免费招待。” 司马豪辣得舌根发直地,“哈哈”笑道:“姑娘放心,我虽然赢了东道,却仍会付给你十两银子。” 说完,果然取出十两纹银,放在桌上。 那青衣女子,连摇双手,刚待发话,司马豪脸色忽变,拉着卓轶伦起身就走。 卓轶伦其名其妙地,边行边自问道:“三哥,你方才吃得那等高兴,如今怎又眉间紧皱,似乎连走路都有点不大自然?” 司马豪急道:“我……我有点腹痛,想要如厕。” 卓轶伦失笑说道: “那店中有的是厕所,三哥为何不用?定要这等神情急遽,步履仓忙地,跑来出野恭呢?” 司马豪苦笑说道: “我也许是辣椒吃得太多,腹痛如绞,恐怕失仪贻笑,才宁可到这野外来方便方便。” 语音方落,似已忍耐不住,赶紧走到一大堆野草之中,解开衣裤,蹲了下去。 卓轶伦起初看得好笑,但旋即剑眉微挑,脸色渐渐深重起来。 因为继之而来的,并非意料中排除宿货,清涤脏腑的“劈里啪啦”之声,竟是司马豪痛苦难禁的呻吟声息。 卓轶伦赶过看时,只见司马豪业已衣裤半卸地,双手捧腹,疼得在草中打滚!遂愕然问道; “三哥,你……怎么样了?” 司马豪语音断续地答道:“我……我肝肠如……如绞,要……要……要想方便,偏……偏又干燥得……” 卓鞍伦叹道:“三哥,你太性傲,太逞雄了,一口气吃了那多辣椒,难怪有如此结果。” 司马豪苦笑说道:“贤弟!你……你是罕世神医,赶……赶快替我想个法儿。” 卓轶伦摇头叹道:“巧妇难为无米炊,眼前药物难觅,却教我有甚办法?何况三哥的这场活罪,可称自作自受,并非得了什么病症,是你左一壶‘新酿高粱酒’,右一只:红烧辣椒鸡’,太贪口腹之欲,生生贪出来的。” 说到此处,取出两粒灵丹,喂向司马豪的口中,并对他缓缓笑道:“三哥请先把这两粒灵丹服下,便可大泻一场,我再在附近寻寻看可有合用药物?” 司马豪服下灵丹不久,果然大泻特泻,一阵“劈里啪啦”之声,以及所挟奇臭气味,顿使卓轶伦皱眉失笑,赶紧走开,有些吃不消这种听觉嗅觉中的怪异感受。 等到司马豪泻得自己却蹲不下来,而换了两处地方,勉强结束,草草整衣之后,卓轶伦方缓步走过,含笑叫道:“三哥运气不错,居然被我找着了两样合用药物。” 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中所执的一束青草,递将过去。 司马豪见这束青草,约有十余茎之多,遂苦笑问道:“贤弟,你……你是要我吃草?” 卓轶伦正色说道:“三哥赶快把这些药草,细嚼咽下,否则,便大有麻烦!据我判断,你如今不单腹中仍如刀绞,连肛门部位,都火辣辣地,疼痛异常了呢!” 司马豪因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只好奉命惟谨地,把那束药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卓轶伦见他吃得一副苦相,不禁失笑说道:“三哥何必吃得这等呲牙咧嘴?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束青草,虽然不如那只‘辣椒鸡’来得有味,但吃完后,包管不出毛病,并可使你脱离苦海。” 司马豪大嚼青草之下,摇头叹道:“我‘司马豪’今日应该改叫‘豪马死’才对,因为由于一时‘豪’气,竟吃了这大苦头,若不像只‘马’儿般,大嚼药草,可能会活活痛‘死’。” 卓轶伦笑道:“三哥以后最好遇事收敛一点,不必像今日这等大发豪气。” 司马豪苦笑说道:“我也知道我有点飞扬浮躁,自讨苦吃,但当时却不愿向那穿青衣的姑娘低头示弱。” 卓轶伦目光一闪,扬眉叫道:“三哥如今总该恨煞那位姑娘的了?” 司马豪摇头答道:“一点不恨,我倒觉得那位姑娘,既颇明媚大方,又刁蛮可爱。” 卓轶伦点头笑道:“三哥不恨最好,你若恨她,只怕第三次的苦头,定将吃得更大。” 司马豪闻言一怔.目光凝注卓轶伦道:“贤弟莫非认为今日店中的青衣女子,就是昨夜庙中的黑衣女子?” 卓轶伦微笑答道:“是不是未敢断言,我确有这种猜想。” 司马豪剑眉双剔,星目闪光,一张俊股也微微发红地,跞起身来,便往来路驰去。 卓轶伦虽知他多半白跑,却也只好紧紧相随! 等他们回到那山村野店以内,炉上业已不见那锅香味撩人的“红烧辣椒鸡”,掌柜之人,也换成了一位须发皤皤的庄稼老叟。 司马豪一抱双拳,陪笑说道:“请问老人家,适才这店中有位穿青衣的姑娘,是令媛还是……” 话犹未了,那老叟便自摇手笑道:“不是!不是!我老头儿怎会有那么好的福份?” 司马豪又复问道:“这店呢?店是谁的?” 老叟微笑答道: “店是我的,那位姑娘给了我十两纹银,租用一日,并命我榨了不少辣椒汁儿,掺入一坛‘新酿高粱酒’内。” 卓轶伦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叫道:“三哥,你毕竟是位老饕名家,识味圣手,适才便尝出那壶能够‘三杯醉倒李青莲’的‘新酿高梁酒’内,有些辣椒气味。” 司马豪闻言,委实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索性自己调侃自己地,耸了耸肩,摇头一叹说道:“那位姑娘,真够厉害,酒里也是辣椒,锅里也是辣椒,硬把我辣得七窍着火,八孔生烟。到如今,整条舌头,都是麻辣辣地。” 话方至此,脑后忽然起了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司马豪功力不弱,身形疾闪,回头注目,只见一片白光,迎面射来,一个身段窈窕的黑衣女子,却在数丈外的一株大树之后现身,疾驰而去。 因为这片白光,不像是什么毒辣暗器,司马豪遂一面伸手接取,一面向卓轶伦急急叫道:“贤弟与我快追,莫要让她溜掉。” 说话间,白光业已接在手中,果然不是暗器,只是一张纸柬。 卓轶伦也想看看这位刁钻古怪的黑衣女子,究是何人?遂与司马豪双双施展轻功,跟踪追去。 司马豪连纸柬上写的是些什么话儿都顾不得看,立刻展足脚程,追得宛如云飘电掣。 常言道得好:“强中更有强中手”,又道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饶他司马豪一身内家武学,相当不俗,卓轶伦并比他更略高明,但那黑衣女子,却又比卓轶伦还要胜上一筹,两人拼命猛追,越追越远,终于把对方的窈窕身影,追得不见踪迹。 司马豪气喘如牛,一头大汗地,废然止步,望着卓轶伦,神色窘然,不住摇头苦笑。 卓轶伦毕竟比他从容得多,目注那位黑衣女子的倩影消失之处.剑眉微扬,点头笑道:“这位姑娘,真够高明,看来我们均不如她,倘若夏侯娟妹子,现在眼前,或许能和她一分上下!” 司马豪呆然出神,卓轶伦失笑叫道:“三哥不要再发怔了,鸿飞冥冥,弋人何慕?你还是看看她给你的那张纸柬上写些什么?” 司马豪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持着一张纸柬,遂俊脸微红,低头观看。 柬上几行字迹,书法既极秀劲,语意更极俏皮,写的是: “第一次,一记耳光,火辣辣! 第二次,美酒烧鸡,火辣辣! 第三次”‘死马’难‘豪’,英雄吃草,哈哈哈哈……” 司马豪看了这张纸柬,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滋味。 卓轶伦精于医学,也就精于揣测人的心理。他知道司马豪惭窘已极,若是正色劝慰,反难使其宽解,最好的方法,是莫如索性向他调侃调侃,开开玩笑。 智珠既握,立即含笑说道:“好个‘死马’难豪,英雄吃草,原来三哥适才所出的那副洋相,又被这位红妆奇女,看在眼内。” 气多不痒,债多不愁,司马豪到了惭窘万状,啼笑皆非之际,果然反倒自找台阶地,把神色放松下来,一剔双眉,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这两声“可惜”,倒把卓轶伦可惜得莫名其妙起来?目注司马豪,诧声问道:“三哥,你可惜什么?” 司马豪笑道:“我可惜贤弟已把‘咆哮红颜’四字,赠给夏侯娟姑娘,否则,若拿来赠给这位穿黑衣的姑娘,不也名实相符,极称恰当么?” 卓轶伦“哦”了一声.失笑说道:“三哥不必可惜,‘咆哮红颜’四字虽已赠送夏侯娟,对于这位特别对你垂青的厉害姑娘,我却可以另外送她四字。” 司马豪大喜叫道:“贤弟快说,我看你是否能再想出个字儿.与那‘咆哮红颜’一样新颖,一样极具韵味?” 卓帙伦笑道:“我们第一次与这位姑娘相遇时,她从神龛之中出现,今日她又请你大吃辣椒,显得手段极辣!武功身法方面,更如绝代仙姬,使你我须眉男子,望尘莫及,故而,我想赠送她‘辣手神仙’之号。” 司马豪抚掌赞道: “妙极!妙极!这‘辣手神仙’四字,用得传神,并均是眼前事实,毫无牵强之处。” 卓轶伦含笑说道:“不仅均是眼前事实,绝非杜撰,并含有双关用意。” 司马豪看着卓轶伦,扬眉问道:“贤弟快请说明,我怎么猜不透还有什么双关用意,含蕴其内?” 卓轶伦目光一扫四外,确定无人掩藏在左近窃听之后,方凑向司马豪的耳边,含笑低声答道:“这‘辣手神仙’四字的双关用意,就是希望三哥与那位厉害姑娘,缔定一桩‘辣椒因缘’,结为‘神仙眷属’,岂不百世流芳,永属武林佳话?” 司马豪被他说得俊脸通红,白了卓轶伦一眼,皱眉说道:“贤弟!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那位姑娘确实厉害,第一次令我脸上火辣辣。第二次我腹内火辣辣,倘若贤弟这几句调侃诙谐之语,传人她的耳中,则第三次相逢之时,我又不知道要被她作弄得哪里火辣辣了!” 卓轶伦微笑说道:“三哥虽不知道,小弟却倒知道。” 司马豪愕然说道:“贤弟知道?你是怎样……” 卓轶伦接口笑道: “我是由于忖思而知,猜出那位姑娘,于第三次与三哥相逢之时,必然把你弄得心头火辣辣呢!” 司马豪剑眉一蹙,摇头苦笑,与卓轶伦继续前行,并狂歌解闷地,朗声喝道:“男儿事长征,小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猥毛杰……”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笑叫道:“三哥,可惜你是位倜傥英雄,风流侠士,不是什么‘须如猥毛的草莽大豪’,否则,那位‘辣手神仙’,也不会对你独垂青眼的呢!” 司马豪叫道:“贤弟,你怎么了?怎么老是找我麻烦?” 卓轶伦笑道: “三哥,你说错了,小弟不是在找你麻烦,而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司马豪着实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贤弟!你……你是受准之托?忠谁之事?” 卓轶伦应声答道:“我是受司马二哥之托,三哥,难道忘了二哥曾要我负责代觅佳偶,使你成就一段美满良缘么?” 司马豪觉得自己不必老是只图招架,应该展开反击,遂立即尽除窘态,反向卓轶伦深探一揖。 这一揖,果然也把卓轶伦揖了个莫名其妙,瞠目问道:“三哥,你……这是何意?竟突对小弟施礼?” 司马豪恢复了勃勃豪情,扬眉笑道:“贤弟既然有此美意,我自应深为致谢,并请你鼎力玉成!则将来你娶‘咆哮红颜’,我娶‘辣手神仙’,才真正是无独有偶的武林佳话。” 卓轶伦见他改变了他这样说法,转采攻势以后,果然不便继续凋侃,只是付诸一笑地,双双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便是“长江”江边有一座不太小的市镇。 到了镇上,司马豪见天色已晚,遂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我们前往‘桐柏山’之事,无甚时间限制,何如在这镇上,歇息一宿,不必连夜赶路。” 卓轶伦点头笑道:“这样也好,在这等镇市之中,三哥定可开怀吃喝,放胆高眠,不怕那位‘辣手神仙’,把你弄得脸上辣火火,腹内火辣辣了。” 司马豪白了卓轶伦一眼,便选了一家规模稍好的旅店,饱用酒饭以后,与卓轶伦邻室而眠。 但到了枕上,司马豪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因为他只一合目,便仿佛看见那位“辣手神仙”的亭亭倩影。站在眼前,嘴角略撇,脸上浮现出一副深具讽刺刻薄意味的妩媚微笑。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弹得异常凄侧幽美的琵琶音韵,并有个女子,轻启珠唇,曼声唱道:“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镇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司马豪倜傥风流,对于征歌选色之道,原不外行,一听便知,这是专走旅店的琵琶歌妓。 自己反正难以人眠,不如把她叫来,唱上两段,或许倒可有助于淡忘那位“辣手神仙”之事。 心念既定,便开门走出,把那歌妓叫进。 通常这类歌妓带有乌师,但眼前这位独抱琵琶,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长大斗蓬,四边垂地,只从特制手孔中,露出了捧抱琵琶的两只玉臂。 容貌也俏生生地,相当俏丽,只是那两道水淋淋的目光,略嫌冶荡飞扬,有点勾魂魄。 司马豪见这歌妓,并不太俗,遂轻敲墙壁,想把卓轶伦叫过室来,一同欣赏。 但敲了几下,卓轶伦房内,毫无回音,司马豪以为他心中无事,业已睡熟,遂不再加以惊动地,转过身来,向那歌妓问道:“姑娘叫何芳名?” 那歌妓眼波微转,摇头笑道:“已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定相识?相公要听琵琶,贱妾便拨四弦,要听歌儿,贱妾便度悝曲,只请相公于赏心悦耳之后,略赐银两,若问姓名,岂非多事?” 这几句话儿,把司马豪听得怔了片刻,方自杨眉笑道:“好!此处虽非‘浔阳’,在下恰姓‘司马’,便烦请姑娘,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地唱上一个‘琵琶行’吧!” 那歌妓点了点头,四弦一调,曼声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司马豪因这歌妓谈吐不俗,遂一面聆歌,一面向对方不住打量。 不打量还好,这一打量之下,却觉得对方所披的黑色斗蓬,似是特制,不然怎会如此长大,把全身罩得丝毫不见外露?连所穿是裙是裤,都看不出。 司马豪看来看去,身上忽然机伶伶地一个寒颤,心中起了疑念。 恰好那歌妓把白香山六百一十六言,脍炙人口的“琵琶行”,也已唱到尾声: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司马豪等她四弦一住,抚掌赞道:“不是江州白司马,闻歌我亦湿青衫!姑娘法曲仙音,真屑人间绝调,在下就以这粒明珠,作为缠头之赠便了。” 说完,果自怀中取出一粒约有龙眼核儿大小,光泽极美的上好明珠,托在掌心,向那歌妓含笑递去。 歌妓见状,“呀”了一声笑道:“一曲琵琶,怎敢当相公如此厚赐?” 司马豪微笑说道:“宝剑送烈士,明珠赠佳人,姑娘但取不妨。” 那歌妓闻言,也就不再客气,便自谢了一声,伸手取珠,但一双妙目,睨定司马豪,显然情意如火。 谁知那粒明珠,竟似在司马豪掌中,生了根般,一下竟未能取起。 那歌妓慌忙缩手,“咦”了一声,满面惊奇神色。 司马豪此举,是因忽动疑念,猜想面前歌妓,或许就是那“辣手神仙”所扮,遂暗聚内家真气,吸住掌心明珠,试她一试。 如今见了歌妓不曾取得明珠,并满面惊惶神色,遂以为自己猜错,赶紧把明珠送过,并借词冲淡痕迹地,含笑说道:“姑娘的这阕‘琵琶行’,唱得既好,弹得也妙,不知可否再唱一只流行小曲,让我饱饱耳福?” 那歌妓点头笑道: “这倒巧极了,相公既爱听‘流行小曲’,我就唱只今天刚刚学会的‘三相逢’吧!” “三相逢”三字,又把司马豪听得暗吃一惊,正待发话询问,那位美俏歌妓,业已启唇唱道:“第一次相逢,脸上火辣辣……” 司马豪只听了这两句,便摇手叫道:“姑娘不要唱了。” 那美俏歌妓,愕然问道: “相公不是爱听这种流行曲么?下面的词句极妙,一共有三个‘火辣辣’呢!” 司马豪苦笑说道:“姑娘请不要再对我作弄,司马豪上次在废寺大殿之中,是无心开罪,敬求谅宥,我这厢陪礼如何?” 语音才了,便向对方恭恭敬敬地,深施一揖。 那美俏歌妓柳眉双蹙,诧声问道:“相公,你……你这是何意?” 司马豪道:“姑娘不要再推托了,我是想……” 那美俏歌妓听到此处,好似错会了意地,银牙微咬下唇,以一双冶荡秋波,看着司马豪,媚笑说道:“相公不必有所请求,慢说你已慷慨大方地,以罕世明珠,作为缠头之赠,仅仅凭你这副俊朗风神,也使我一见倾心,不忍峻拒,贱妾虽坠风尘,身犹清白,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一面呢声低语,一面春情如火地,便向司马豪身边偎来。 司马豪认准对方就是那位已经把自己怍弄了两次的“辣手神仙”,遂窘得俊脸通红地,轩眉叫道:“好了!姑娘,你的玩笑开得够了,应该适可而止,请恕司马豪斗胆冲撞,我要揭破你的庐山面目。” “庐山面目”四字,刚刚出口,一式“神龙探爪”,便疾如电闪地,抓住那美俏歌妓的黑色斗蓬,猛力一扯。 在司马豪想来,那位“辣手神仙”在这件宽大斗篷之中,不是第一次所见的黑色劲装,便是第二次所见的青衣村女打扮。 谁知大谬不然,那位美俏歌妓的特制斗蓬之内,竟系春色无边,由上到下,均是光溜溜地,根本未穿寸缕。 司马豪一扯之力多大?不单把整件斗蓬扯下,并把那美俏歌妓,扯得像只肉陀螺般,摔在地上,口中连声叫痛,娇嗔说道:“相公,你也太猴急了,我已答应委身相就,你还……” 司马豪哪里吃得消这种风流阵仗?赶紧把自己手中斗蓬抛过,遮住对方不堪入目的赤裸娇躯,取了行囊等物,便夺门而出,到了卓轶伦的室内。 卓轶伦并未睡觉,正在静坐用功,司马豪遂皱眉叫道:“贤弟收拾用物.我们不住店了,快走,快走!” 卓轶伦也不多问,只向桌上丢了一块银子,作为店钱,便与司马豪一同离去。 司马豪边走边自怒道:“贤弟,你……你太不对了。” 卓轶伦失笑说道: “三哥此话何来?你要我住,我就住,要我走,我就走,却还什么不对之有?” 司马豪瞪他一眼问道:“贤弟还要狡辩,你既未睡,则在我敲墙之际,为何不加答理?” 卓轶伦笑道:“三哥呼妓逍遣,小弟又不好此道,我何必夹在其中,不识相呢?” 司马豪顿足叫道:“我已经怒满胸膛,贤弟怎么还要拿我开胃?” 卓轶伦笑道:“三哥不要怪我,我根本不知道你这样行色匆匆,并气急得满面通红,是为了何事?” 司马豪这才相信卓轶伦不是虚语,遂气急败坏地,把适才的风流艳遇,向他说了一遍。 卓轶伦听完,含笑说道:“三哥以为这桩艳遇,又是那位‘辣手神仙’,替你安排的么?” 司马豪皱眉说道: “这还用问,不然那位姑娘,怎会向我唱什么火辣的‘三相逢’呢?” 卓轶伦微笑问道:“三哥,我来问你,前两次,那‘辣手神仙’,都让你吃了苦头,但这次却为何并无什么恶意存在?反想成全你享上一宵艳福,略解旅途岑寂?” 司马豪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她这样安排,是何用意?” 卓轶伦笑道:“或许是地觉得前两次对你手段太辣,才把第三次改为优待,以示补偿,谁知三哥竟未接受人家这份好意,弄成‘神女有情空解佩,襄王无兴不成欢’,岂非大煞风景?” 司马豪正在苦笑,突然听得身后有步履之声,枉奔而至。 两人同时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奔来之人,是适才所住旅店的店中伙计。 司马豪扬眉叫道:“伙计,你追来则甚?我已把店饭之资,留在桌上,给得不算少呢!” 店伙在喘息之中,连声称谢说道:“多谢相公厚赏,小人此来,是奉命送信。” 司马豪问道:“送什么信?奉谁的命?” 第九章 女神仙 店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向司马豪双手呈上,陪笑说道:“这封书信,是住在相公左隔室的那位东门相公所写。” 司马豪“哦”了一声问道:“那位东门相公是否还等回信?” 店伙播头答道:“不要回信,东门相公说是只要把这信儿,送给司马豪相公便可,因为他于交代小人之后,也已结帐离居。” 司马豪闻言,遂取了一块碎银,赏给店伙,打发他回店而去。 卓轶伦见店伙已去,向司马豪含笑叫道:“三哥怎不拆书一读,这封信儿,定然又是神仙手笔。” 司马豪一面拆信,一面摇头叹道:“原来她就住在隔室,这倒是出我意料之事。” 卓轶伦失笑说道:“这样看来,三哥在那场消魂艳遇中的一切举措,均难逃神仙法眼,只不知她是赞许你老成持重,跳得出色天欲海?抑或讪笑你有福不会享?是个表面倜傥,实则不解风情的银样蜡枪头呢!” 司马豪这时业已拆开书信,匆匆看完之后,递向卓轶伦,苦着脸儿说道:“贤弟请看,这就是那位‘辣手神仙’,要安慰我旅途岑寂的一番好意。” 卓轶伦接过一看,只见信上好一笔灵飞小楷,写的是: “殿中过节,以裸艳起,以裸体终,至此了结! “惟余不若君之厚皮,遂以百金代价,请得当地青楼名姝,为君弹曲度歌,并作天魔艳舞。 “该姝虽坠风尘,身犹清白,原因则并非当地人士,不解风流,而在此娇媚名株,为一‘大麻风女’。 “君第一次脸上火辣辣,暨第二次腹内火辣辣之余味当存,倘若第三次见了赤裸艳蛛,而心中火辣辣时,则一度春风,麻疯入骨,势必终生火辣辣矣。 “但斗蓬揭后,妙相空呈,预期之精彩隔壁戏,竟未上演。余虽窃笑君之召姝在前,怯阵在后,似有‘银样蜡枪头’之讥。然亦窃佩君能勒马悬崖,目中有妓,心中无妓,司马豪真英雄也。 “狡狯弄毕,再相逢时,当结深交,君与同行俊客,登临揽胜之际,襟怀间,尽管坦荡荡,毋虞火辣辣矣。 “明夜,余与生平劲敌,战于‘大渡口’附近之‘长江’江心,君等倘若有兴,不妨买舟远观,无论胜负,切莫助阵,否则弱余威名,必以三百次之‘火辣辣’相报。 “不喂江鱼,便图良豪,君等其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暨盈樽美酒,为余贺功,但酒忌新酿,并祈勿掺以‘火辣辣’之‘辣椒汁’耳!” 卓轶伦看完书信,深表赞美地,点头叹道:“这封书信,写得多么大方倜傥情致盎然,足见娟娟彼豸,武达文通,玉貌仙才,并时无两。” 司马豪心有余悸地,皱眉说道:“这位姑娘,着实可人,但也太嫌厉害,她居然挖空心思地,替我找来了一位大麻疯女!” 卓轶伦见了他那副尴尬样儿,忍惶不禁地,失笑说道:“三哥不要害怕,即令你昨夜心猿不羁,意马难收,与那位青楼名妓,来了个一夕风流,小弟也可倚仗所学,治愈你的过体‘麻疯’……” 话方至此,司马豪突然怪叫一声,接口说道:“我倒几乎忘了贤弟得自‘一帖神医’所传,无殊今之华扁的歧黄妙技。” 一面说话,一面拉着卓轶伦的手儿,回头便走。 卓较伦含笑叫道:“三哥,神仙已向白云飞,你怎么还走回头路呢?” 司马豪摇头答道:“我不是去找神仙,而是去找魔鬼。” “魔鬼”二字,把卓轶伦听得一愕,方想发问之余,司马豪又复说道:“贤弟是聪明透顶人物,怎么竟糊涂起来?那位‘大麻疯女’,一旦病情发作,岂非把如花貌相,变得奇丑不堪地,宛若魔鬼?” 卓轶伦恍然笑道:“三哥这样说法,莫非是要小弟去替那位抱琵琶的佳人,治疗麻疯恶疾?” 司马豪点头答道:“正是此意,贤弟绝技在身,总不会吝于替那可怜女子,开张药方儿吧?” 卓轶伦微笑说道:“麻疯之症,不单害己,并能害人,倘发现病者,予以治疗,实是大大功德,故而小弟自读‘神仙’书,便起‘毛遂’意,只不过稍有顾忌。” 司马豪诧然问道:“贤弟有何顾忌?” 卓轶伦笑道:“我们替那大麻疯女治病,纯出济世仁心,万一那位‘神仙姑娘’,有所误会,以为三哥动了风流心,想吃回头草,来个醋海兴波,真难免再替你安撑上三百次‘火辣辣’呢!” 司马豪摇头说道:“贤弟不必多虑,我只要问心无愧,怕着谁来?” 卓轶伦听得暗暗点头,心中佩服自己这位新交好友,确实肝胆照人,富有英雄豪气。 但司马豪忽又觉得自己所说之语,似含语病,遂剑眉微挑,继续笑道:“何况我与那位‘辣手神仙’,既未正式见面,也未订交,贤弟的,醋海兴彼,四字,根本用不上了。” 卓轶伦失笑叫道:“三哥,你不要再假撇清了,岂不知‘越捣越黑’?我们赶紧去找那位‘大麻疯女’,因为还要在明日黄昏之前,赶到‘大渡口’呢!” 司马豪一面脚下加劲,一面皱眉说道:“这场‘大渡口’的江心之战,定必精彩非常,但不知她信上所书的生平劲敌,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卓较伦看了司马豪一眼,含笑说道:“三哥放心,你不必替那位尚未与你订交,并尚未与你正式见面的‘辣手神仙’耽忧,凭她那身奇绝武功,和超越智慧,还会有甚险厄?多半是在‘大渡口’的‘长江’江心,大发雄威,把对方弄得‘火辣辣’地,锋羽称臣,灰头土脸。” 司马豪被他堵得张口结舌,无法可答,只好苦笑说道:“贤弟莫要尽是拿我开胃,你的那位‘咆哮红颜’,更加厉害,他日在妆台之前,伺候颜色,也够你领略消受的了。” 两人一番说笑,赶回旅店,命店伙重把那位“大麻疯女”找来,说明用意,由卓较伦替她细心诊脉。 那位“大麻疯女”,见自己昨夜受人雇买,想对司马豪引诱加害,如今对方得悉内情,不单不恼,反而如此措置,自然感愧涕零,把那由“辣手神仙”装扮的“东门相公”,咒骂得半文不值。 卓轶伦等也不向这风尘俗女,说明内情,只替她开好药方,便双双往“大渡口”赶去。 司马豪的心神,此时业已完全被那“辣手神仙”控制,尤其一想起她在书信中所写的“目中有妓,心中无妓,司马豪真英雄也。”等语,心头更是火辣辣的一片。 这种情况之下,自然相思欲绝,举步如飞,赶到“大渡口”,还只是“酉牌”时分。 因信上说是在江心决斗,卓轶伦遂先向渔产买了一条小舟,然后寻处临江酒家,与司马豪凭窗对酌。 说来好笑,司马豪的性情颇豪迈,一向手到杯干,谈笑风生,如今却酒来不饮,菜来不尝,只把两道目光,凝望着茫茫江水。 卓轶伦看得好笑,举杯叫道:“三哥怎不饮酒?这种‘菊花黄’,相当醇厚香冽,味道颇不坏呢!” 司马豪端起杯来,略一沾唇,便自放下,点了点头说道:“不坏,不坏。” 说完,又把两道目光,投注水云以内。 卓轶伦双眉微轩,含笑又道:“三哥,你尝尝这条清蒸鲜鱼,看样子做得不错。” 司马豪举箸挟了一些,送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点头说道:“这鱼儿真正好吃,贤弟不妨多吃一些。” 卓轶伦委实忍耐不住,“卟哧”一声,把刚刚饮下的一口酒儿,呛得狂喷而出。 司马豪坐在他的对面,自然难逃此厄,满头满脸,均被喷得林漓尽致,遂赶紧取巾拂拭,并苦笑叫道:“贤弟,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值得如此好笑?” 卓轶伦笑得犹自捧腹弯腰,透不过气。 司马豪见他这般模样,越发莫名其妙,满脸尴尬神色。 过了好大一会儿,卓轶伦方勉强忍住笑意,向司马豪摇头叫道:“三哥,你……你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挟了一块酱瓜,放入口内大嚼,却告诉我‘这鱼儿真正好吃’。” 司马豪闻言,目光略瞥之下,看见碗中那条清蒸鱼儿,果然尚未动过,而自己口舌之间,也还留有不曾完全消失的酱瓜气味。 这一来.司马豪不禁俊脸发烧,神色忸怩地,摇头强辩说道:“我是在观赏江景,心中并未想事。” 卓较伦笑道:“三哥还要矫情,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是一个人儿,和一句话儿。” 司马豪皱眉说道:“贤弟不要胡猜,你所指的人儿是谁?话儿又是什么?”卓轶伦替他斟满酒儿,含笑叫道:“三哥,我若猜对,你便饮上一杯,人儿自然是那位‘辣手神仙’,话儿则是‘神仙书’中的:‘司马豪真英雄也’。” 司马豪听到此处,知道无法抵赖,遂只好赧然举杯,一倾而尽。 卓轶伦点头笑道:“对了,三哥这样光明磊落,才是真英雄,自古英雄爱美人,‘神仙’也时常会动凡心,三百篇之始,首咏关雎,古圣先贤何尝不认为钦食男女,是人之大欲?故而三哥不仅不必矫情,应与小弟推诚研究,研究怎样加袖?怎样结好?怎样迎得神仙降九天呢!” 司马豪默然片刻说道:“多谢贤弟关切,但我认为对于这位姑娘,似乎不必用甚心机,最好是听其自然发展。” 卓轶伦点头笑道:“三哥这种想法,确颇高明,但你也不可表示一切满不在乎,应诙设法使对方体会得出你对她的殷殷情意。” 司马豪苦笑说道:“贤弟说来虽极有理,但做来却属不易,我不相信你便拿得出什么具体办法?” 卓轶伦笑道:“一切办法,都等见了人儿再说,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天色不早,我们该收拾点酒菜等物,上船游江了吧?” 司马豪早就有点坐不大住,如今听卓轶伦建议游江,自然正中心怀,立命店家,结清酒账,双双下得楼来,登舟而去。 司马豪因心事已被卓轶伦点明,便不再隐讳地,微叹一声说道:“那位姑娘在书信上所说的生平劲敌,不知是什么人物?” 卓轶伦摇头笑道:“劲敌二字,除了可以显示对方功力甚高之外,含意太嫌笼统,却哪里能够凭此猜测?只好……” 话方至此,司马豪突然手指前方,急急叫道;“贤弟快点催舟,前面有条船了。” 卓轶伦循他手指之处,看了一眼,失笑说道:“三哥莫要性急,那只是一条寻常渔舟,像这种船只,江上甚多,到处均可遇见,如今红日虽已西沉,余霞尚自散绮,距离那位神仙姑娘的预定出现时光,总还有一会儿呢!” 他的语音了处,司马豪也已看清前面船上的驾舟之人,果然是个布裙荆仅的中年渔妇,不是什么容光照人的妙龄少女。 这时,江心水云迷蒙之中,又有两三条船影,在其间摇来荡去。 卓轶伦忽然低低“咦”了一声,双桨急翻,催舟似箭。 司马豪含笑叫道:“贤弟既说时光尚早,何必如此赶法?” 卓轶伦应声答道:“我依稀瞥见有条小船上的红衣女子,好像是我寻她甚久的夏侯娟呢。” 司马豪闻言,不禁失笑。 他暗想“情”之一字,委实魔力太强,卓轶伦在自己与“辣手神仙”这场纠纷之中,是站在旁观地位,显得灵智清明,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 但如今一看到前面船影中,有个红衣女子,像是他心坎上的“咆哮红颜”夏侯娟时,便成了当局者迷,立即满面相思,神情如醉。 司马豪刚刚想到此处,卓轶伦已被他的失笑之声警觉,惶脸微红,赧然叫道:“三哥莫要讥笑小弟,我所以心急之故,是恐怕那船上红衣少女,万一真是夏候娟时,却有点不大妙呢!” 司马豪哪里肯放过如此良好的反击机会,剑眉双挑,纵声狂笑说道:“贤弟,像你也自矫情起来,相思欲绝,江上重逢,连高兴都来不及,有何不妙之处?” 卓轶伦早就知道司马豪定会把握机会,对自己发动反击,遂微微一笑说道:“三哥,你想一想看,天下会不会有这等巧事?夏侯娟居然也在此时此地出现?” 这两句话儿,把司马豪问得怔了一怔,然后方恍有所悟地,失声叫道:“贤弟,那……那‘辣手神仙,所说的‘生平劲敌’,会不会就……就是‘咆哮红颇’?” 卓较伦点头答道:“小弟正是在她们两位之间,发生联想,倘若竟成事实,是否有点不大妙呢?” 司马豪扬眉叫道:“不妙,不妙,委实太不妙,贤弟快快催舟。” 卓轶伦微微一笑,内劲暗加,催舟似箭。 但他们船快,前面的小船也快,竟无法追上,只能保持着一大段距离,不被越抛越远而已。 水面上与陆地上有所不同,江风猎猎,波涛如沸,加上又是顶风逆行,致使卓轶伦连想用内劲,向对方传音问话,都办不到。 这时,夜网四张,天空中的霞彩,与水面上的云烟,均已散去,东山吐月,万里流辉,仿佛把整个大千世界,都照得澄澄澈澈。 但云烟虽散,江风却益发劲急。 换句话说,也就是卓轶伦与司马豪的视界虽朗,却仍无法向前船传声发话。 如今,心中最焦急的,却数卓轶伦,因为他越看前面船上的红衣少女,越像夏侯娟。但那红衣少女不知是有意,抑或无童?竟始终未曾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前船已近江心,侧方又有来船,这两只船儿,好似有甚约会地,相对疾驶。 司马豪与卓轶伦二人,穷极目力看去,只见那条侧方来船之上,所坐的是位玄衣少女。 但江水、江风,和前船的出奇速度,使他们无法把距离缩短,空自急得皱眉顿足,却想不出调停妙策。 两只前船,渐渐接近,红衣少女与玄衣少女,也双双从船中站起,走向船头。 司马豪与卓轶伦的两颗心儿,也忐忑不停地,几乎要跳出腔子外面。 时光不停,两只前船也不停,业已互相交会。 红衣少女与玄衣少女,并未交手,好像只说了两句话儿,便“红”自东流“玄”自西驶,船头互错而过。 两块石头落了地——不是两块石头,是司马豪和卓轶伦的两颗心儿。 因为方向的关系,向东流的红衣人影和船影,是越来越远,向西流的玄衣人影和船影,是越来越近。 于是,卓较伦与司马豪,便成了兄弟不同心,卓轶伦的心儿,是苦了,空了,司马豪的心儿,是甜了,跳了。 正待他们二人各怀心事,突见那玄衣人影,竟持不住双桨,从船上晕仆江内。 西流自属逆水而行,人一晕仆江中,当然连船带人,一齐改进为退地,顺流东下。 卓轶伦见事不妙,暂时擞开心中的失望空虚情绪,一面全力催舟,一面向司马豪叫道:“三哥,你的水性如……” “你的水性如何?”一语中的“何”字尚未出口,司马豪长衣用处,一式“鱼鹰入水”,业已前穿六七丈远地,刺波扎入扛心。 卓轶伦一看司马豪所用身法,以及他人水时所溅起的极小浪花,便知这位新交好友,水性惊人,遂心中一宽,急拨双桨,催舟似箭。 司马豪也宛如神龙天矫般,追上正在随波东流的玄衣少女,猿臂疾仲,抓住了她的如云秀发。 卓轶伦船只驶到,司马豪遂抱起那位玄衣少女,由水中纵上小船。 卓轶伦抚掌赞道:“三哥真好水性,居然能在如此湍急的江流之内,及时把这位姑娘救起。” 司马豪摇了摇头,苦笑说道:“这不是我水性好,而是她运气好,因为她是人先晕厩,然后落水,才在水面飘流,容易追救,倘若沉人江心,人不浮起,便令我欲救无从,只好眼看这滔滔巨浪,吞噬佳人,化做南柯一梦。” 卓轶伦目注那玄衣少女,见她貌相绝美,但仍可从脸庞儿的轮廓之上,看出就是矫装酒肄女侍,把司马豪戏弄得不亦乐乎之人,遂皱眉说道:“这位姑娘的一身功力,分明超过你我,怎会好端端地晕厥仆江?” 话方至此,司马豪便自叫道:“贤弟不必研究,其中原因,应该凭你三指之力,细加诊断。” 卓轶伦笑道:“三哥不要着急,人既救起,便是五殿阎君派遣勾魂鬼卒,立等拘提,小弟也可多留她十三日五日。” 他一面故意发出豪语,安慰司马豪,一面便替那位玄衣女子,诊察脉象。 卓较伦未曾着手诊察之前,便知事出突兀,内情绝不简单,如今搭上玄衣少女的左腕寸关尺,细心诊察以后,果然脸色大变,骈指如戟地,疾向她心窝点去。 司马豪睹状大惊,一面伸手阻拦,一面失声叫道:“贤弟,你……你这是何意?难……难……难道她中了什么奇瘟绝毒,毫无救药?你……你才算给她一个人道毁灭?” 卓轶伦因欲把握时间,遂以右手横开司马豪的阻拦之势,改用左手连点了玄衣少女身上的七处大穴。 司马豪这时也看出卓较伦对于玄衣少女,并无恶意,不禁把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泽。 卓轶伦点了玄衣少女的七处大穴之后,方自如释重负地透了一口长气,目注司马豪,缓缓说道:“三哥,我已经说过,‘阎王注定三更死.我敢留人到五更’,怎会在才加诊视之下,便对这姑娘,执行什么人道毁灭?你也对我太不信任了呢!” 司马豪无词可辩,只有一面向卓轶伦长揖陪罪,一面赧然问道:“贤弟,她可是中了什么剧毒?你才用点穴手法,截断血脉,不使毒力蔓延?” 卓轶伦双眉紧蹙,点头答道:“这位姑娘,的确是中了极奇异的剧毒。” 司马豪闻言,失声问道:“贤弟,她……她可有性命之虑?来不来得及……” 卓轶伦摇了摇头,截断司马豪的问话说道:“我所谓‘极奇异’之语,是指她所中‘毒力’,虽然强剧,却绝不致命,其用意似想麻醉她的神思,使这位姑娘,变成痴呆状态。” 司马豪愕然问道:“这是何人所为?” 卓轶伦叹道:“谁知是何人所为?这问题定甚复杂,必须慢慢推解,且先喂她服上两粒灵丹,遏制毒力蔓延,因若闭穴过久,对人体总属不宜。” 话完,遂取出两粒灵丹,喂进玄衣少女口内,并替她解开了适才被点的穴道。 司马豪听出卓轶伦的语音,皱眉问道:“贤弟是说凭你的岐黄妙技,暨所炼的灵丹,仅能遏制毒力蔓延,并不能把她所中的毒力祛解么?” 卓轶伦不答司马豪所问,只是再度静心凝神地,替那玄衣少女,诊断脉息。 司马豪生恐使他分神,也不敢再问,但从卓轶伦逐渐沉重的脸色之上,已可体会出情况不妙。 果然卓轶伦诊过脉息,长叹一声说道:“这种毒力,是独门特制,不单无法祛解,连遏制它的蔓延发展,也……也……” 司马豪急急问道:“是否由于我适才拦阻贤弟点穴之举,延误时机,以致连遏制毒力蔓延,也嫌稍迟了么?” 卓轶伦不愿使司马豪过于自责,遂摇头答道:“在我们发现她中毒之际,为时已迟。” 司马豪忽然目闪精芒,扬眉叫道:“这样说来,是那红衣少女对她暗下毒手的了?” 卓轶伦摇头答道:“不是,这是慢性毒物,不会发作得那样快速,据小弟所料,她中毒之际,大概是今日的正午时分。” 司马豪长叹一声,皱眉问道:“既然遏制已迟,祛解无术,却……却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卓轶伦茫然答道:“结果如何?我也无法预测,只好等这位姑娘恢复知觉以后,再从她行为之上,试加研究的了。” 司马豪向那秀丽如仙的玄衣少女,看了两眼,好生纳闷说道:“照这位姑娘对我捉弄的手段看来,分明聪颖绝顶,极富心机,想要使她上当中毒,不是容易事呢。” 卓轶伦点头说道:“三哥的看法,与我相同,但更奇的是,对方既费心机,使这位姑娘中毒却又不想要她性命,只令她神智失常,却是何意?” 司马豪瞿然惊道:“贤弟说得有理,这件事儿之中,恐怕含蕴有比杀人更恶毒的阴谋!” 卓轶伦苦笑说道:“我们如今连这位姑娘的姓名身份,都不知晓,要想研究出谁是下毒之人,他的阴谋何在?以及祛解奇异毒力,恢复她的灵智,只怕是千难万难……” 话犹未了,那位玄衣少女,忽然娇躯略动。 司马豪喜道:“她已醒了,我们先问她的姓名身份。” 果然,司马豪语音方落,那位玄衣少女,业已翻身坐起,瞪着两只极美的大眼,向卓轶伦、司马豪二人,茫然瞪视。 卓轶伦精于医道,自然看得出她的眼神发直,业已灵智失常,不禁好生愁虑。 那玄衣少女,向卓轶伦、司马豪二人,凝视半晌,口中忽然喃喃说道:“我要去‘桐伯山’。” 这句话儿,把卓轶伦、司马豪听得愕然相顾。 他们要去‘桐柏山”,天下怎会有这等巧事? 司马豪自作多情地,凑过脸儿,柔声问道:“姑娘尊姓芳名……” 六字才出,玄衣少女便变色叱道:“我的姓名,要你来问则甚?” 这两句话几,答得已不近人情,但更不近人情的,便是随在这两句话儿之后,还有一只玉掌,也自飞起。 司马豪哪里想得到自己一往情探地,殷勤问话之下,不仅磋了钉子,还会挨揍。 故而,这一掌挨了个脆生生,响刮刮,实胚胚,火辣辣。 卓轶伦看得着实想笑而不敢笑,只好绷着腔儿,竭力忍耐。 玄衣少女掴了司马豪一记耳光,竟若无其事,依然目光发直地,口中喃喃说道:“我要去‘桐柏山’。” 司马豪挨了一记玉掌,哑吧吃黄连,有苦无处诉,但心中仍不自服,手抚左颊上五道纤纤指印,鼓足勇气,再复柔声问道:“姑娘,你……你要去‘桐柏山’是……是为了何事?” 他也相当聪明,因适才冒冒失失地,请问芳名,挨了一记耳光,如今便换个话题,迎合玄衣少女的喃喃自语,改问她是为了何事要到‘桐柏山”去? 玄衣少女仍然妙目双翻,冷然叱道:“谁要你管?” 神情照旧,举措也依样画葫芦,玉掌一插,飞掴而出。 但这回司马豪却因所受教训,有了警觉,及时微闪身形,避过一掌。 卓轶伦灵机一动,扬声叫道:“姑娘不要打他,他是司马豪。” 玄衣少女瞠目问道:“司马豪又怎么样?他便是司马懿,我也要打。” 说完,目注司马豪,双眉生挑,似乎又将出手。 卓轶伦慌忙叫道:“姑娘,你想想看,你已经惩治过他三次,使他脸上火辣辣,腹内火辣辨,心中火辣辣了,你曾说从今后不再打他,要和司马豪,交成好朋友。” 玄衣少女目光发直,秀眉激蹙说道:“我……真讲过这些话么?” 卓轶伦点头答道:“当然讲过,姑娘不妨想想看。” 玄衣少女低下头去,静静想了一会,微点鳞首道:“我记不清了,但也有点模糊印象,好像确曾说过那些话儿。” 说完,目注司马豪,招手叫道:“来,来,你不要躲得那么远,坐过来些。” 司马豪闻言,好生尴尬,不知道究竟是应该亲近玉人,还是远离祸水。 玄衣少女见了他的逡巡神色,不禁双梨涡,嫣然一笑道:“你不要怕,我如今不打你了,是要和你交朋友呢!” 美人魔力,自古无边,慢说还有后面这两句话儿,但是仅凭那双梨涡的嫣然一笑,也是令司马毫甘愿为之碎骨粉身,肝脑涂地。 司马豪硬着头皮,大着胆儿地,坐了过来,向玄衣少女,陪笑问道:“姑娘,你……你叫我何事?” 玄衣少女瞪着两道水灵灵的目光,缓缓问道:“你……叫司马豪么?” 司马豪可不敢以牙还牙地,答以“要你来问则甚”,是用极柔和的语声,点头笑道:“正是。” 玄衣少女玉掌又伸,所伸向的部位,也仍是司马豪曾亲香泽,暗印未消的红肿左颊。 只不过比起先前两次的去势,却要缓慢不少。 司马豪心中先一怵,想闪,却又未闪。 原来,玄衣少女伸手之举,果然不是打他,只是用纤纤玉指,在他那红肿左藕之上,不住抚摸,口中并歉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不再打你,如今竟又打了你,这可怎么好呢?” 这种娇柔低语,这种抚爱动作,若在密室为之,真令司马豪骨蚀魂消,但如今当着卓轶伦这一公开表演,却又令司马豪面红耳赤地,羞窘不堪,招架不住。 卓轶伦深知玄衣少女如今因神智失常,所流露出的,全是发自内心,毫无保留掩饰地,一片真情!生恐司马豪肆忌惭窘,有所不识抬举,而将她触怒,弄得情天生障,好事难谐。遂加以调侃,含笑叫道:“姑娘不必歉疚,我司马豪三哥生来就有这种挨打瘾头,你若喜欢他时,不妨再掴他几记!” 玄衣少女闻言,真向司马豪嫣然笑道:“你真有这种瘾头,喜欢被人掴耳光么?” 司马豪正想否认,却见卓轶伦向自己暗施眼色,一时弄不懂他的用意,只好苦笑不答。 苦笑不答的神态,也可以代表默认,玄衣少女遂柳眉微插,举起手来,又向司马豪的脸上,掴了一记。 这不叫“掴”了一记,这只是“摸了一把”,所表现的心绪,也不是“怒”,不是“恨”,只是“调情”,只是“示爱”。 卓轶伦见状之下,心中大慰。 司马豪享受之下,飘逸若醉。 但玄衣少女刹那间神色忽变,她收回了摸在司马豪脸上的手,又复目光茫然地,喃喃自语说道:“我……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见状,不禁又起愁肠,向卓轶伦皱眉叫道:“贤弟,这……这位姑娘的神智方面,似乎有点失常?却是怎好?” 卓轶伦因知玄衣少女是中了什么独门剧毒,并非仅仅自己的医道能解,遂略一沉吟答道:“这事恐怕要先行查明原因,方易研究办法,我们还是先送这位姑娘,回转她所住旅店,换了湿衣,再作道理。” 司马豪闻言,见玄衣少女未携行囊,知道她定是住在“大渡口”的旅店之内,便以柔和语音问道:“姑娘,你记不记得住在‘大渡口’的什么旅店之内?” 玄衣少女茫茫地摇了摇头。 司马豪方一皱眉,卓轶伦却自笑道:“三哥不必着急,‘大渡口,地方不大,旅店也不太多,我们只消把这位姑娘送去,多半会找到地头。” 果然,等他们到了扛边,弃舟登岸以后,那玄衣少女竟似由目光所及,触发回忆,向一座旅店中,袅袅行去。 卓轶伦、司马豪大喜随行,也在这家旅店中,要了房间歇息,以便招呼那玄衣少女,并计议一切。 玄衣少女才走进她所居上房,便又两跟发直地,口中喃喃说道:“我……我……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一眼瞥见室中桌上,放着一张业已拆阅的信笺,笺上寥寥数字,赫然写的正是:“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见字,大为惊诧,伸手过去,正待取起那信笺细看,卓较伦却突然扬眉叫道:“三哥且慢!” 司马豪失惊回头,卓轶伦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挑起那张信笺,并向玄衣少女,含笑说道:“姑娘请先换下湿衣,我们陪你一同前去‘桐柏山’便了。” 玄衣少女颇为高兴地,点头娇笑说道:“你们若肯陪我同去,那有多好?我蛮喜欢这位肯被我打耳光而不还手的司马……” 卓轶伦见她想不起来,遂含笑接口说道:“司马豪,我这位三哥,叫做司马豪。” 玄衣少女嫣然笑道:“对了,我也记得他叫司马豪。‘司马豪’是好人,倘若叫做‘司马懿’,便是坏蛋。” 司马豪因心中有所纳闷,遂赶紧向玄衣少女告退,回到自己所住房中,对卓轶伦诧然问道:“贤弟,你用银针挑这个笺则甚?” 卓轶伦道:“我怀疑那位姑娘突然会失神落魄之故,便是从这张信笺上,出了毛病。” 司马豪点头说道:“这信笺真有点怪,因为那位姑娘口中时常喃喃自语之言,便是笺上所书的‘我要到桐柏山去’字样。” 卓轶伦目光一注手内银针,瞿然说道:“三哥请看,我料得果然不错,就是在这张信笺之上,染有奇异的独门毒药。” 司马豪向卓轶伦手上看去,果见那根约莫五寸长的雪亮银针,前半端已现出一层淡青色泽。 他紧皱眉,失声问道:“贤弟今之神医,可认识这是什么毒物?” 卓轶伦摇头叹道:“天下毒物种类,不计其敷,怎能一一识得?何况这等独门秘药,均系以多项奇毒,合炼而成,成份遂更难臆度,但药物虽不认识,对于它的作用,倒是知晓。” 司马豪一面就灯上把那毒笺烧掉,一面说道:“作用已甚明显,定是使那位姑娘神智昏迷,除了笺上所书的道:‘我要到桐柏山去’字样以外,对其余各事,完全遗忘。” 卓较伦点头说道:“作用虽是如此,但对方并未完全达到理想。” 司马豪愕然问道:“贤弟此话怎讲?” 卓轶伦笑道:“换句话说,就是那位姑娘的中毒程度,未若预料之深。譬如她在江上时,对你尚有好感,上了岸后,也还认得出所住旅店。” 司马豪“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姑娘神智虽昏,程度尚浅,只要经受外界诱导之时,还可以恢复一些模糊记忆。” 卓轶伦微笑说道:“对了,故而我准备在陪她同往‘桐柏山’的路途之间,一面给她服些宁神清心药物,一面并在诱导她恢复记忆上,同时努力,看看可否收效?” 司马豪蹙眉说道:“这样看来,用毒人多半又是那位筹组‘六残帮’,并老实不客气,以帮主自居的独孤智了?” 卓轶伦笑道:“不会有错,因为独孤智是当世第一的用毒名家,又恰好住在‘桐柏山’的‘天玄谷’内。”司马豪道:“我也知道独孤智用毒之技,举世无双,但这次为何偏偏把药量用得略嫌不够?” 卓轶伦笑道:“对于此事,我不仅想过,并已想通,其中有两点原因。” 司马豪插眉问道:“贤弟请讲,为我一开茅塞。” 卓轶伦饮了一口茶儿,微笑说道:“第一项原因,是独孤智要使那位姑娘,自动前往‘桐柏山’,投入罗网,则倘若用药太重,令她神智全昏,却如何能达到目的?第二项原因是那位姑娘方面,由于她内功极高,中毒遂也较常人稍浅。” 司马豪想起那玄衣少女以前所表现的惊人功力,自然深佩卓轶伦之言。他想了一会儿后,又复惑然问道:“贤弟,那位姑娘既不聋,又不哑,更复不瞎不跛,并非残废中人,独孤智却要煞费苦心地,把她弄去‘桐柏山’则甚?” 卓轶伦点了点头,正色说道:“这的确是项疑问,要想获得解答,必须先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身份。” 司马豪苦笑说道:“她适才未曾提起她自己姓名,恐怕是记不得了?” 卓轶伦笑道:“连对‘司马豪’,她都能够想起,对于自己姓名,却怎会完全忘掉?只在我们如何设法,加以诱导而已。” 说到此处,门外忽起剥啄之声。 司马豪开门一看,竟是那位玄衣少女,业已换好衣服,带了行囊,目光茫然地,喃喃说道:“我……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不敢作主,侧顾卓轶伦,向他征询童见。 卓轶伦点头笑道:“我们无须在此逗留,如今便开始动身,慢慢走去也好。” 司马豪闻言,立即唤来店家,结清店账,与卓轶伦,暨那玄衣少女,同往“湖北”进发。 途中,卓轶伦首先指着司马豪,向那玄衣少女,极为温柔地,含笑问道:“姑娘,你记不记得我这位三哥的姓名,叫做什么?” 玄衣少女目光中深情流注地,向司马豪看了一眼,毫不迟疑答道:“他对我脱衣裸体之举,使我印象太深,我自然记得他叫司马豪。” 司马豪听她如此直言,反而觉得双颊之上,一片灼热。 卓轶伦忍笑点头说道:“对了,他叫司马豪,我叫卓轶伦,但不知姑娘的上姓芳名,却叫什么?” 司马豪知道卓轶伦绕着弯子,慢慢对玄衣少女诱导,不禁心中好生感佩。 玄衣少女听了卓较伦这样一问,呆了半晌,苦笑摇头说道:“我想不起了,竟把我姓什么完全忘掉。” 卓轶伦对于她忘掉自己来历之事,早在意中,遂扬眉含笑问道:“姑娘可是姓张?” 玄衣少女摇了摇头。 司马豪一旁帮腔问道:“姑娘可是姓牛?” 玄衣少女又复摇了摇头。 卓轶伦灵机忽动,向她微笑说道:“姑娘,你请静心听着,我要我司马豪三哥,背诵些姓氏你听,大概在他提到你姓氏之时,你便可以想起。” 玄衣少女瞪起一双黑白分明,极美丽的大眼,痴望着司马豪,点了点头。 卓轶伦遂对司马豪叫道:“三哥,你开始背诵‘百家姓’,要一句一句,背得缓慢,并背得清晰。” 司马豪有点失笑,但又觉得这种举措,却可称为极笨拙的聪明良策,遂一清喉咙,如言滔滔背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玄衣少女静静聆听,丝毫未动声色。 司马豪看她这副痴痴神态,心中委实又爱又怜地,继续背着道:“……云苏潘葛,奚范彭郎,鲁韦昌马,苗凤东方………” 玄衣少女忽然目光一闪,尖声叫道:“你……你刚才说些什么?” 司马豪又惊又喜说道:“我说的是‘苗风花方’,姑娘请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姓苗?姓风?姓花?抑或姓方?” 玄衣少女边听边自摇头,直等司马豪说完,竟茫然一叹说道:“不对,统统不对。” 司马豪大失所望,只好往下再复背诵。 单姓背完,进入复姓,玄衣少女仍旧痴然聆听,无甚反应。 司马豪心中焦急,口中继续背道:“万俟司马,上官欧阳,夏侯诸葛,闻人东方……” 玄衣少女扬眉叫道:“等等,东方,东方,东方……” 她一连低低念了三声“东方’,双目之中,又渐渐现出了迷惑神色。 卓较伦向司马豪悄悄说道:“三哥记住,适才是‘苗风花方’,如今是‘闻人东方’,大概这个‘方’字,与她有关系。” 司马豪点了点头,卓较伦遂向那玄衣少女问道:“姑娘莫非是复姓‘东方’?” 玄衣少女好似难以决断地,苦笑说道:“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我……我被你们弄糊涂了。” 司马豪脑中灵光一闪,想起“百家姓”中,还有一句“东方西门”,便自朗声叫姑娘,我再问一问你,你是否复姓东门?” 玄衣少女如梦乍醒地,“呀”了一声,点头答道:“对了,你说对了,我不是复姓‘东方’,而是复姓‘东门’。” 司马豪如释重负地,目注卓轶伦,苦笑说道:“贤弟,你这法儿真好,我虽然把本‘百家姓’,几乎从头背到了尾,但终于解决问题,找出‘东门’二字。” 卓轶伦也颇为高兴地,向玄衣少女笑道:“东门姑娘,你的芳名……” 话犹未了,玄衣少女便把眼一瞪,接口说道:“我记不得,姓氏有关祖宗,不能随便更改,名儿则可通融,你不会暂时替我起上一个。” 司马豪也大敲边鼓地,一旁笑道:“贤弟,东门姑娘说得也对,名儿没有范围可寻,但却可以暂时起上一个,就请你动动脑筋如何?” 卓轶伦看他一眼笑说道:“三哥,你如今便这样帮着东门姑娘说话,将来……” 玄衣少女听到此处,秀眉双扬地,接口说道:“他有什么不对?他既然和我要好,便应该帮我说话。” 她虽脸无尘滓,出语真率,但却把那位司马豪窘得俊脸通红,向卓轶伦不住暗施眼色。 卓轶伦点了点,微笑说道:“好,三哥,这笔账儿,请你记清记住,等去完‘桐柏山’后,再和你算。” 玄衣少女妙目双瞠,凝视着卓轶伦,惑然问道:“他叫你贤弟,你叫他三哥.我却叫你什么?” 这一问,真把卓轶伦问得怔住,不知道应该怎样答话才好? 司马豪赶紧笑道:“卓贤弟的大名是轶伦二字,东门姑娘且叫他卓兄便了。” 玄衣少女微含臻首,便向卓轶伦叫道:“卓兄,你……你想好了没有?究竟替我起个什么名儿?” 卓轶伦见她意态憨然,盈盈笑语,那副神情,十分娇媚可人,遂偶触灵机,随口说道:“东门姑娘真率淳美,不加雕琢,极为娇憨可人,似可暂以“可人”二字为号?” 司马豪把“东门可人”四字,念了两遍,点头笑道:“这‘东门可人’四字,音韵既颇为响亮,更极雅致,贤弟确实才思敏捷,起得太好。”卓轶伦笑道:“三哥既如此称赞,小弟要向你讨赏。” 司马豪道:“贤弟怎么向我讨赏?你应该向东门姑娘讨赏才对,因为你是为她赐以嘉名。” 卓轶伦向东门可人看了一眼,摇头说道:“我不敢向她讨赏,因为这位‘辣手神仙’,大以辣手辣脚,她若一出手时,少不得又是什么‘火辣辣’呢?” 司马豪听得脸上一热,却也有点忍俊不禁。 东门可人则茫然问道:“辣手神仙?‘辣手神仙’是谁?” 司马豪笑道:“这是卓贤弟替你起的外号。” 东门可人好似极为高兴地,双现梨涡,扬眉叫道:“卓兄,谢谢你啦!我很喜欢你所送给我的‘辣手神仙’外号。” 卓轶伦因由“辣手神仙’,联想到‘咆哮红颜’,遂向东门可人问道:“东门姑娘,你是否与一位红衣少女,约定在‘大渡口’的江心恶斗?” 东门可人点点头答道:“是呀,那姑娘好不厉害,我和她斗了三百多合,难分胜败,才约在‘大渡口’的江心一战,非分上下,不许罢手。” 司马豪一旁笑道:“你们既然这样定约,却为何在江心相遇之时,不曾动手?” 东门可人答道:“因为我上船时人还好好的,到了江心之际,突然感觉头昏,神思不属,对于一切事儿,均模模糊糊地,想不起来。那位穿红衣的姑娘,见了我后,问我脸色何以这等难看?是否身体不适,正在生病?” 司马豪问道:“东门姑娘怎样答覆?” 东门可人想了一想说道:“我说虽然有点头昏,仍愿意与她作一决斗!但那位姑娘说是她一来急于寻人,二来不愿欺凌病者,遂驾舟而去,声称把这桩约会,移延到江湖间,下次相逢之时,再复实现。” 卓轶伦听了“急于寻人”之语,便急急问道:“东门姑娘,你记不记得那位姑娘可曾说出,她要找谁?” 东门可人答道:“她说过她是来自……” 说到此处,似已想不起来,柳眉紧蹙,脸上一片茫然神色。 卓轶伦又复说道:“东门姑娘请慢慢想想,那位姑娘是谁?” 东门姑娘苦笑说道:“她……她叫……‘辣手神仙’……” 司马豪失笑说道:“东门姑娘,你说错了,‘辣手神仙’是你。” 东门可人玉颊微红,皱眉说道:“对了,‘辣手神仙’是我,但……但……但那位姑娘的名儿,好像和……和这‘辣手神仙’,差不多呢!” 司马豪向卓轶伦笑道:“贤弟,前事可以借鉴,故技不妨重施,你怎不向东门姑娘,提示一下?” 东门可人娇笑说道:“三哥,卓兄,你们快提提我,好像你们提起之事,我都想得出来。” 这一声“三哥”,极其直率地,冲口而出,东门可人叫得颇为自然,但司马豪却听得受用无比。 卓轶伦如今可断定东门可人内功出奇深厚,故而所中迷神毒力,远较预料为轻,遂向她提示问道:“东门姑娘,与你约会的那位红衣少女,是不是叫做‘咆哮红颜’?” 东门可人眼中一亮,点头笑道:“对,对,卓兄一提,我便记起她叫‘咆哮红颜’夏侯娟。因为当时我极爱她那‘咆哮红颜’外号,几乎想请她转让给我。” 司马豪失笑说道:“东门姑娘……” 四字才出,东门可人便瞪眼叫道:“我已经叫你‘三哥’,你……你应该叫我‘大妹’。” 司马豪知道对于这等襟怀无邪的武林侠女,根本不必矫情,遂立即脱口笑道:“大妹太以天真,外号哪里有转让之理?” 东门可人笑道:“如今当然不要,因为卓兄所送给我的‘辣手神仙’外号,并不比夏侯娟的‘咆哮红颜’差呢!” 卓轶伦先前猜疑江上红衣少女,便是心上人儿夏侯娟时,便已情愁满腹,如今既经证实,自然越发相思难禁地,略一寻思,向司马豪皱眉说道:“三哥,你陪东门姑娘,慢慢朔江而上,前往‘桐柏山’,小弟暂且告别,但定能追上你们……” 司马豪愕然问道:“贤弟是想去找夏侯姑娘么?但‘大渡口’江心相见之时,错过机缘,她已冥冥鸿飞,杳然无踪,你却怎样……” 卓轶伦截断司马豪的话儿,接口说道:“我想夏侯娟不会无故在‘大渡口’出现,她定是前来找我,说不定会去‘红叶山庄’故而我想赶回三哥宝庄……” 东门可人静静听到此处,突然扬眉叫道:“卓兄,你不要去。” 卓轶伦愕然问道:“东门姑娘,你又想起何事?” 东门可人答道:“我想起那位夏侯娟姑娘说她便是来自‘红叶山庄’,正在四处找你。” 卓轶伦“呀”了一声,顿足说道:“这样说来,我若与三哥在庄中多留一二日,便可和她相见。如今——她在找我,我在找她……” 司马豪见卓轶伦神情伤感,便含笑劝慰道:“贤弟不必伤感,人生遇合,大抵都是前缘,你和夏侯娟姑娘,或系缘份尚未到达,否则怎会如此阴差阳错?好在经过独孤智筹组‘六残帮’,妄图争雄天下,这样一来,‘桐柏山’中,已成风云聚会之地,故而贤弟无须胡乱找寻,还是我们依照原计而行,多半会与夏侯姑娘在前途相遇。”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叹道:“恨我无缘逢‘红颜’,羡君有福侣‘神仙’,三哥……” “三哥”二字甫出,陡然目光一亮,两道炯炯眼神,电射而出。 司马豪循着他目光看出,只见卓轶伦所提神注视之处,只是数十丈外的一片江岸山壁。 他莫名其妙之下,不禁诧声问道:“贤弟,你如此出神地,看那山壁则甚?莫非适才山壁上,曾出现一件红衣,而穿红衣的人儿,又是一位窈窕少女?” 卓轶伦摇头说道:“不是,我看见一条人影,在壁间偶然现身,电闪而逝。” 司马豪失笑说道:“山壁间的人影甚多,贤弟何至于……” 卓轶伦摇头说道:“三哥有所不知,那人影身法太快,遂使我的脑海之中,起了幻想。” 司马豪摸不着头,惑然问道:“贤弟起的是什么幻想?” 卓较伦道:“像那样快的绝世身法,以前我只见过两位,如今则有三人。” 司马豪的反应,并不迟钝,指着东门可人,插眉笑道:“新增加的一人,定是这位‘辣手神仙’东门大妹,但先前二人,却是谁呢?” 卓较伦应声答道:“一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另一位则是‘宇宙六残’中,残缺了两只手,只剩下两条快腿的何撑天。” 司马豪笑道:“说来说去,贤弟仍以为那壁上人影,是夏侯……” 卓轶伦摇手说道:“那人影是男子,怎会是夏侯娟?我认为多半是何撑天。” 司马豪微笑说道:“何撑天又如何?卓贤弟怎似对此特别重视?” 卓轶伦扬眉说道:“怎么不值得重视?因为何撑天是凶人,是匪类,是名利之徒,不会具有司马大哥及司马二哥那等高远恬淡心胸。我料到他必然赞同组织‘六残帮’,甘愿接受独孤智的领导。” 司马豪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贤弟的这种推论,合情合理。” 卓较伦笑道:“假如我这种推论,可以成立,则何撑天的出现,必非偶然,我料他是奉了独孤智的秘令而来。” 司马豪笑道:“贤弟如此立论,必有根据。” 卓轶伦点头笑道:“当然有点根据,三哥应该记得具有相当迷力,引诱你东门大妹要去‘桐柏山’去的那封怪信。” 东门可人闻言,果然又神情茫然地,口中喃喃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目注卓轶伦答道:“当然记得,贤弟突地提起那怪信则甚?” 卓轶伦道:“怪信虽具迷力,却决不会飞,总有人送到你东门大妹手内。” 司马豪会意问道:“贤弟怀疑送信人便是何撑天么?” 卓轶伦答道:“纵不是他,也必与他有关,总而言之,我认为何撑天的在此出现,定是为了你东门大妹。” 司马豪剑眉微蹙说道:“贤弟有卓见,不妨分析得明细一些。” 卓轶伦笑道:“我认为何撑天此来,是察看那封怪信的所蕴迷力,可曾生效?倘若生效,他便暗中监视东门姑娘,自行投往‘桐柏山’。倘不生效?则再重复施展第二步的手段。” 司马豪瞿然叫道:“贤弟姓不虚传,真是‘卓’见!这样说来,独孤智那老魔头,竟计划周密,对我东门大妹,志在必得。” 卓轶伦点头说道:“至少我的看法,正是如此。” 司马豪皱眉说道:“如此作法,必有重大原因,独孤老魔的用意何在?” 卓轶伦含笑说道:“这却难以凭空臆断,因为我们对东门姑娘的来历身世,尚自茫然莫解?” 司马豪略一寻思,轩眉说道:“贤弟,我有一种想法,能不能从何撑天的举措之上,查出些蛛丝马迹?” 卓轶伦微笑说道:“三哥的想法,与我相同,但问题却在如何方能使何撑天有所动作?” 司马豪轩眉说道:“我们暂时和东门大妹分开,隐身暗随,让她单独行动,或许何撑天会同她接近?” 卓轶伦摇头说道:“这种方法无效,因为如此一来,何撑天根本不必劳心费力,他大可眼看着东门姑娘,自投罗网,无须抛头出面,露甚痕迹。” 司马豪闻言,也觉得确实如此,遂向卓轶伦苦笑问道:“贤弟有何妙计?” 卓轶伦目中闪射出智慧光芒,点头答道:“有,我想出了个一字妙计。” 司马豪吃惊说道:“一字妙计?这妙计是个什么字儿?” 卓轶伦应声答道:“逼。” 司马豪怔了一怔,苦笑道:“逼当然好,但却怎样逼法?” 卓轶伦胸有成竹地,得意笑道:“我们从现在开始,暂时让东门姑娘,单独前行,以减去何撑天的疑忌,使他在暗中相随,再于二三日后,来个易容变服,拦路道劫,诈作因事寻仇,或是要把东门姑娘,掳往别处,试问何撑天还能不露面么?” 司马豪大为钦佩地,抚掌赞道:“妙计,妙计,贤弟卓见轶伦,此计太妙!只要何撑天出头阻止我们掳劫东门大妹,总可让我们察看出一些机密,料出独孤老魔,用童何在的了。” 卓轶伦笑道:“计议虽定,但却请三哥,向你这位东门大妹,事先加以说明。因为她中毒虽不太重,神智究未全清,万一到时真把我们当做对头,又难免偷鸡不着蚀把米,彼此弄得火辣辣了!” 司马豪失笑说道:“是你想的计儿,由你来向她说明,岂不比我更好?” 卓较伦摇摇头,放低语音地,苦笑说道:“我已经碰过这位‘辣手神仙’不少钉子,还是由你说好,她如今对你业已情切切,意绵绵,一口一声‘三哥’,不会再发什么‘辣椒脾气’的了。” 司马豪红在脸上,甜在心头,果然向东门可人柔声笑道:“东门大妹,我有件事儿,想要和你商量。” 东门可人果然目注司马豪,脉脉含情地,嫣然笑道:“三哥,你有话便说,是什么事儿?” 司马豪笑道:“我和卓贤弟,怀疑大妹此次的神志失常,是因看了那封信儿而起。” 东门可人播了摇头,茫然问道:“哪封信?” 司马豪与她并肩而行,低声说道:“就是要你到‘桐柏山’去的那封古怪信儿。” 东门可人脸色一变,惊声叫道:“胡说,那封信儿有甚古怪?我只觉得信上的字迹,写得特别好看,令人铸深脑中,无法忘掉。” 说到此处,目光又复茫然,口中也喃喃念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见状,不禁剑眉深蹙,只好把卓轶伦发现敌踪,疑是何撑天,遂想出妙计,企图探究秘密等情,向东门可人,细细说了一遍。 东门可人静静听完,依旧目光茫然,未置可否。 卓轶伦低声叫道:“三哥,东门姑娘的神志尚未全清,你与她商量事儿,最好是直接了当,不必多绕圈子。” 司马豪闻言之下,只好向东门可人,直接笑道:“东门大妹,从现在起,你暂且单独前行……” 话犹未了,东门可人便连摇琼首说道:“不行,我一个人走,太以寂寞。” 司马豪苦笑说道:“东门大妹,我不是让你一个人走,只是暗中相随,最多和你分手上个一二日光景而已。” 东门可人妙目双翻,寒芒电射说道:“你要走,我也不加强留,但我生平说一不二,从今开始,你只要离开半步,让我孤独片刻,便一辈子不要见我。” 这几句话儿,说得斩钉截铁,显然毫无转圆余地。 司马豪也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卓轶伦知道东门可人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可理喻,遂向司马豪摇了摇手,扬眉说道:“三哥,你不必再向你东门大妹讲了,我们且另外想个变通方法。” 司马豪愕然问道:“什么变通方法?” 卓轶伦笑道:“这法儿极其简单,就是由三哥陪同东门姑娘前行,我则易容变服,单独于前途邀劫,这样作法,或许也照样能把何撑天逼得多少露点迹象?” 司马豪皱着眉头,低低说道:“这样作法,略有不妥……” 卓轶伦不等他往下再讲,便诧声接口说道:“三哥,你所说的不妥之处何在?” 司马豪看了东门可人一眼,语音更低地,苦笑答道:“孤男寡女,结伴同行……” 卓轶伦一听这八个字儿,便自失笑说道:“三哥怎么迂起来了?慢说你与东门姑娘,两情相洽,两意相投,只等她奇毒一解,神志一清,便可以盂光接了梁鸿案,永结良缘以白头,彼此之间,业已无须有甚避讳;即使是陌不相识的孤男寡女,小弟也相信三哥有此定力,有此节操,能够不畏人言,不欺暗室。” 一番话儿,说得司马豪豪情勃发,轩眉笑道:“不欺暗室四字,我自信可以做到,至于人言方面,却……” 卓轶伦接口笑道:“既能不欺暗室,则又何畏人言?三哥且拿出些英雄气概,莫要辜负了你司马豪的那个‘豪’字。” 第十章 重 逢 司马豪双眉高挑,目中神光如电地,狂笑说道:“好!好!伴处女于长途兮,不欺暗室,守清操于方寸兮,何畏人言?我们就这么办。” 卓轶伦一挑拇指,含笑赞道:“对,这样才像是我侠骨嶙刚,英雄盖世的司马三哥,我们原则已定,且再来研究细则。” 司马豪“哦”了一声,诧然问道:“还有细则?” 卓较伦点头笑道:“当然有细则,先贤云:‘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对手独孤老魔,终朝瘫痪在轮椅之中,专门大动脑筋,乱想心事,是多么厉害脚色?何撑天虽然不能与他相比,但却也非寻常,我们面对如此强敌,必须特别小心,布署周密,免得被人看破端倪,反致弄巧成拙。” 司马豪又复被他说服,点头笑道:“贤弟条分缕析,说得极是,我愿意恭遵细则。” 卓轶伦微笑说道:“第一项细则是我因须易容变服地,来和三哥做对,应该先约定一个化名。” 司马豪点头笑道:“这倒确有必要,贤弟打算自己编个姓名?还是暂向他人相借?” 卓轶伦道:“随口编造不好,最好是个有头有脸之人,故而我想借用我师弟之名。” 司马豪问道:“令师弟是谁?难道比贤弟‘圣手仁心’的震世侠名,还要来得响亮?” 卓轶伦微笑答道:“他叫彭白衣,是我恩师‘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爱子。” 司马豪点头笑道:“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哲嗣,声名果是惊人,我记住这‘彭白衣’三字就是。” 卓轶伦继续笑道:“据我所料,何撑天一路之间,必对三哥和东门姑娘,暗中监视!故而我途中邀劫一举,不宜过分突然,最好先向你下封战书,使何撑天看在跟中,才深深相信,不会起甚怀疑。” 司马豪含笑赞道:“贤弟真所谓特别小心,布署周密,这大概就是第二项细则,不知还有第三项么?” 卓较伦扬眉说道:“有第三项,但也是最后一项,请三哥记住,我命人把战书送交你的时间,是今夜初更时分。” 司马豪弄不懂卓轶伦的用意,惑然问道:“关于这送信时间,还要预定则甚?” 卓轶伦笑道:“小弟为了避免何撑天的注意,不打算与三哥和东门姑娘,同住一所店房,遂预先定下通信时间,免得到时忽生意外,有所弄错。” 司马豪道:“贤弟这‘弄错’二字,却是何意?” 卓较伦应声答道:“万一三哥竟遇上真正仇家,或是江湖友好,也有书信给你时……” 司马豪摇头一笑,接口说道:“贤弟这是多虑,决不会发生错误,因为我既认得出贤弟那龙飞风舞的刚劲飘逸笔迹,旁人也无法预知秘密,署名‘彭白衣’呢!” 卓轶伦微笑说道:“话虽如此,但多加上一项约定,岂非更为稳妥?” 司马豪见他定欲如此,自然惟惟点头。 那位被称为“辣手神仙”的东门可人,在他们互相定计之际,只是站在一旁,呆呆静听。 如今,则突又显出那种失神状态,口中喃喃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轶伦因计议已定,遂向司马豪扮了一个鬼脸,扬眉笑道:“三哥,你陪你的‘辣手神仙’东门大妹,前去‘桐柏山’吧!小弟‘彭白衣’,要落后一步。” 司马豪问道:“我们到何处住店?” 卓轶伦答道:“随三哥的兴致,前途若遇大镇,便可投宿歇息,反正小弟是向你蹑足寻仇,君行亦行,君止亦止。” 彼此商计妥当,果然立即分手,司马豪陪同东门可人前行,卓较伦则单独追随在后。 天色尚未黄昏,司马豪便于一座镇集之上,住了店房,命东门可人在房中沐浴更衣,自己则走到店外,察看周围环境,并嘱咐店家,准备些上好酒菜。 等他回到所居上房,却见东门可人业已梳洗完毕,正在室外呆立,凝眸相望。 另外一位身材瘦长的黄衣人,则正从东门可人的面前走开,仿佛曾与东门可人互相答话之状。 司马豪向那黄衣人的背影,看了一眼,走到东门可人身旁,低声问道:“东门大妹,那黄衣人是谁?你认识他么?” 东门可人摇了播头,目光茫然地,喃喃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见她所中迷神奇毒的药力,又告发作,不禁皱眉苦笑,只好把东门可人,扶回室内,让她静心澄念。 过了一会儿,东门可人渐复正常,店家也把司马豪所要酒菜送到,两人遂相对享用。 司马豪用罢酒饭,一面陪同东门可人谈笑,一面默计时光,看卓轶伦是否在后随行?所约定的那封战书,是否于初更送到? 时光方到初更,门外便果有店家,送来了一封书信。 司马豪接信在手,一看信封上的那几个“奉告红叶山庄司马三庄主”的龙飞风舞字样,便认出正是卓轶伦的字迹,遂赏了店家两钱银子,打发离去,然后拆信亲看。 谁知不拆信还好,这一拆信之下,竟把这位司马豪三庄主,拆了个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原来,封中信笺之上,只有四个大字,赫然写着:“杀彭白衣!” 司马豪怎的不呆?怎的不莫名其妙?依照原计,卓轶伦在这信笺上,应以“彭白衣”名,向自己表示寻仇,约地决斗才对,如今,笺上所书,只是“杀彭白衣”四字,却玩的是什么花样? 一般人的心理,对于某件事物,越是看不懂时,便越要多看几跟。 司马豪何独不然,手中持着那张信笺,两道惊诧眼神,便死盯在信笺所书的“杀彭白衣”四个大字之上。 起初,笺上只有“杀彭白衣”四字。 渐渐,字迹忽然增多,变成了:“杀彭白衣!杀彭白衣!杀彭白衣!杀……” 满纸上都堆满了“杀彭白衣”字样,这自然属于幻觉,但虽是幻觉,也使司马豪为之眼花壕乱,身躯颤抖。 “杀彭白衣!” 这不是字迹,这是语音。 这不是幻觉,这是事实。 这是司马豪于眼前发花,脑中发昏,身上发抖之后,终于咬牙切齿地,从口内吐出“杀彭白衣”四字! 坐在他对面的东门可人,突然点头说道:“好,我帮你杀彭白衣。” 司马豪闻言,茫茫然地,抬头目注东门可人。 东门可人又自喃喃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司马豪在东门可人答应帮他“杀彭白衣”之后,果然遵循这种“礼尚往来”之理,也自满面厉色,目射凶光,点头说道:“好,我陪你到‘桐柏山’去。” 他们一个“要杀彭白衣’,一个“要去桐柏山”,那位既冒称“彭白衣”,又要去“桐柏山”的卓轶伦,又如何呢? 这桩热闹.可闹得大了。 原来,卓轶伦自从与司马豪定计,诱出何撑天后,便立即单独行动,在距离司马囊、东门可人等,约莫二三十丈处,暗暗随行。 于是,卓较伦眼看司马豪与东门可人行,跟看他们止,眼看他们住店,但却不曾看见何撑天有所出现。 卓轶伦并不灰心,他认定何撑天定然也与自己一样,是藏在暗中,监视东门可人,除非到了有事之际,才会显露踪迹。 故而,他一切依照原计,单独另住客店,并写好一封战书,命店伙于初更时分,送交司马豪拆阅。 他在信中,自然不会写什么“杀彭白衣”,而是写的:“明日黄昏,途中一战,以了断当初旧事!” 这种策略原本极好,谁知东门可人的心神业已受制,竟在司马豪离开她的片刻之间,把她所听得卓轶伦与司马豪所商订的诱敌妙计,完全向人吐露。 如此一来,计划完全变质,卓轶伦交给店伙的那封战书,遂被人悄悄偷走,然后再悄悄送回,信封仍是原物,信笺之上,却换写为“杀彭白衣”四字,并在笺纸上染了触指迷魂,魔力奇异的独门剧毒。 司马豪上了恶当,业已变作了第二个东门可人,卓轶伦却仍懵然无觉,以为得计。 一宵易过,转瞬天明,彼此算清店账,再踏征途。 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仍是原来模样,原来装束,但卓轶伦却脱下青衫,换了一件白衣,在面貌上,也略作简单改扮。 中午以前,仍是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在前,卓轶伦随后暗蹑,察看动静。 他除了看出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之间,神情仿佛更为亲密以外,仍未看见何撑天的半点踪迹。 卓轶伦认为何撑天文以狡猾,大概非等自己当真拦路邀劫之际,决不出面。 过了中午,卓轶伦不再蹑后随行,乘着打尖机会,超越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去往前途等待。 白日迢递尽,长江莽荡流,天色,业已近黄昏了。 眼前,有山也有江,江旁是山,山下是江,景色相当清幽,路上也别无人迹。 这是个良好的邀劫打斗插所,卓轶伦白衣一飘,当道巍立,阻住了司马豪和东门可人的去路。 司马豪这一路之间,与东门可人,两情款洽,越谈越觉投缘,有时他茫茫然地,说上一句“杀彭白衣”,她茫茫然地,说上一句“我要到桐柏山”去。 如今,面前劲风飒然,有位白衣人横眉挡路,司马豪遂愕然止步,戟指卓轶伦,厉声问道:“足下何人?拦路何事?” 卓轶伦哪里知道这位司马三哥,被独门奇药所迷,业已不认识自己。心中还颇为高兴地,暗赞司马豪做作得毫无破绽,遂把双眉一挑,冷然答道:“三庄主怎么如此健忘?我们去年中秋节后,在‘红叶山庄’庄前的那段过节……” 司马豪听到此处,便自不耐烦地,皱眉喝道:“我记不得什么过节?你如今打算怎样,赶快说明,切莫耽误了我的行程,我要到‘桐柏山’去。” 东门可人在旁边听得此语,便也双目发直地,跟着司马豪喃喃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轶伦以为他们与自己一吹一唱,一搭一挡,居然越装越像那么回事,遂摇头冷笑说道:“要去‘桐柏山’不难,但须先和我较量较量,把去年那段过节,了断一下。” 司马豪狂笑说道:“较量就较量,我司马豪难道会怕了你这无名之辈?” 语音甫落,右掌立扬,一招“雷动万物”,向卓轶伦迎面拍去,掌风锐啸慑人,约莫凝足了九成功力。 司马豪既已迷神,为何不以全力相搏,而只用了九成功劲,向对方留情则甚? 因为卓轶伦尚未报名,司马豪如今既不认识卓较伦,也不认识卓轶伦所扮的“彭白衣”,他如今脑海中所受最重大的影响,便是“杀彭白衣”四字,除了“彭白衣”以外,对于其他人物,并没有残杀之念。 卓轶伦想不到司马豪竟会这样说打就打,毫不客气地,猝然出手,若非功力极探,身法灵妙,能够仓促闪开,真还险些儿挨上了这招“雷动万物”。 但“雷动万物”,虽然闪过,司马豪的“雷震山川”“雷声惊蛰”“雷天大壮”等三绝招,又复回环并发地,向卓较伦连绵攻至。 这些招术,全是司马豪新炼“奔雷掌法”中的精妙绝学,故而卓较伦的功力,虽比司马豪来得高明,但猝不及防之下,应变仓促之间,也弄得难免有点招架为难,手忙脚乱。 到了这时,卓较伦才偶然发现司马豪的两道目光,仿佛对自己生疏异常,互相接触之下,并世有那种应该含蕴的会心意味。 卓轶伦惊奇之下,暗想司马豪三哥是怎么了?难道自己不过换了一件长衣,略为改扮一点容貌,他便认识不出? 想到此处,一面闪避司马豪的三招连攻,一面朗声叫道:“司马豪,你若再如此不知进退,体怪我彭白衣,要不客气了。” 卓轶伦突然报名之意,是打算对司马豪略为提醒,但他哪里知道,“彭白衣”三字,这一出口,所提醒的却是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下意识中,受人控制的杀人凶念。 司马豪闻言之下,悚然一惊,目光微微发直地,瞪着卓轶伦,厉声问道:“你且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卓较伦虽然诧异,弄不懂司马豪怎会也有这种发直目光,但仍不及深思地,应声答道:“我叫彭白衣。” 卓轶伦这一句“我叫彭白衣”,几乎肇下了杀身大祸! 因为司马豪一听“彭白衣”三字,立即目露凶光,厉声叫道:“杀彭白衣!” 随着这声厉吼,一招“奔雷掌”中的杀手绝学,“奔雷逐电”,向卓轶伦当胸猛击,掌风隐蕴雷鸣,分明凝足了十二成的内家劲力。 卓轶伦在武功修为方面,虽然略略高于司马豪,但对于这种全力袭击,仍不敢轻撄其锋,赶紧以一式“弱柳随风”,飘身疾避。 这时,卓轶伦业已看出司马豪是对自己真个变脸,并非互相串戏.弄甚机谋,不禁惊奇欲绝。 故而,他一面飘身,一面失声叫:“三哥,我是卓轶伦,你竟不认识我了么?” 事变已生,卓较伦自然顾不得再施展什么妙计,只好叫破身份,向司马豪试行提醒一下。 谁知,他提他的,司马豪对“卓轶伦”这名儿,竟似毫无印象,根本不加理会,又复厉吼一声:“杀彭白衣!” 吼声中,“奔雷掌”绝招迭发,竟把那位心内叫苦不迭,只能挨打,不便还手的卓轶伦,圈在一片风雷时作的幕天掌影之下。 这就怪了,东门可人在听得自己姓氏,暨听得姓名之际,尚能勾起回忆,司马豪为何于听得卓较伦姓名之时,仍告毫无所动? 因为,何撑天在“我要到‘桐柏山’去”,暨“杀彭白衣”等两张毒笺之上的所用毒量,完全相同,则持笺人因所中毒力探浅,便全视其内功强弱而定。 东门可人的内功火候,远超司马豪,遂中毒稍浅,在偶然机会之下,仍能使她记起一些回忆。 司马豪功力稍浅,中毒遂深,如今慢说是“卓轶伦”,便提起“司马聪”,或“司马明”来,他也照样茫然无觉。 卓轶伦弄巧成拙,大吃苦头,一面既要闪避司马豪的疯狂攻击,一面还要揣测这位司马三哥,精神失常的原因,端的有点应付维艰,心力交瘁。 就在卓较伦奇窘绝伦,困扰无比之下,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地,再使他增加困扰。 原来,那位“辣手神仙”东门可人,先是袖手旁观,如今也目光发直地,口中喃喃说道:“三哥,我帮你杀彭白衣。” 心神失常之人,多半性直,东门可人自然说帮就帮,立即加入战团,与司马豪互相联手地,向卓较伦发动攻击。 在正常情况的互相较技之下,卓轶伦必胜司马豪,在只能挨,不能还手的非常情况之下,卓轶伦业已未必胜得了司马豪。何况还有这位原本就比卓轶伦略为高明的“辣手神仙”突然助阵。 不多时以后,卓轶伦业已沦入险境,为了闪避东门可人一招“巧折花枝”,竟被司马豪在背后右肩头上,重重击中一掌。 这一掌,虽因卓轶伦内功深厚,能在挨打后,及时卸劲,未至于断筋碎骨,但整只右臂,已告动转不灵。 卓轶伦深知慢说自己不肯还攻,便算毫无顾忌地,拼力应战,也决非东门可人与司马豪联手之敌。 何况由于适才所挨的一掌之上,可以深深体会出司马豪对自己绝未留情,足见这位新交好友,不知怎会受了暗算,也被药物迷失本性,到了神智昏乱地步。 常言道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卓轶伦把得失利害,略一衡量,觉得目前别无他途,只好采取第三十六策,走为上计。 他是“天山”醉头陀,与“哀牢”大侠彭五先生的合传得意弟子,一身功力,原非等闲,想斗虽然不易,想走却尚不难,肩头微微一伏,趁着被击之势,脚尖猛力点地,一式“神龙出海”,向前飞蹿出五丈有余,半空中提气长身,转化“俊鹘盘空”,便自轻飘飘地,远落在一丛嵯峨怪石之后。 东门可人与司马豪也未再加追赶,只是双双发出了一阵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森森冷笑。 冷笑之中,并杂有东门可人与司马豪的喃喃语音…… 司马豪说的是:“杀彭白衣!” 东门可人说的是:“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轶伦听在耳中,不禁恍然顿悟,身上也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有点明白了,暗忖何撑天既在暗中监视东门可人,则可能识破自己与司马豪所定计策,反而加以利用。 倘若何撑天身边,还带有独孤智的奇毒迷笺,则…… 灵机一动,智珠顿朗,卓轶伦明白了,知道自己考虑未周,弄巧咸拙,但却嫌明白得迟了一些。 他呆呆地,立在乱石丛中,眼望着向“湖北”方面,并肩走去的司马豪和东门可人,心头充满了忧虑惶惑。 摆在面前的共有四个敌人,三个是有形的敌人,其中两个,公然现身,可以攻击自己,自己却不能加以反击——这是东门可人与司马豪。 其中一个,不公然现身,踪迹异常隐秘,自己虽可向其攻击,却又苦于找他不到——这是何撑天。 另外还有一个最厉害的,是无形的敌人,不知其色香味,不知其所自来,但万一若加沾染,则本性立迷,必与东门可人、司马豪等,遭受同一命运——这是独孤智的独门奇毒。 情势如此,卓较伦怎不茫然无奈?怎不愁皱双眉? 他终于从无可奈何之中,想出了一条定必相当有效的,自命妙策。 这条自命妙策,说来倒颇简单,就是“以毒攻毒”四字。 卓轶伦认为独孤智会调制奇毒,自己也会调制奇毒。 独孤智命令何撑天向东门可人、司马豪下毒,自己也会亲自出手,向东门可人、司马豪下毒。 既然如此,何不来个“以毒攻毒”? 只要毒倒东门可人和司马豪后,必然会在两种收效之中,获得其一。 第一种收效是何撑天出面,设法救治东门可人与司马豪,自己便可明对这残毒凶人,放手一搏。 第二种收效是即令何撑天仍旧藏在暗中,不肯出头,则自己也可暂时阻遏了东门可人、司马豪二人的约奔“桐柏山”,自坠地狱之举。 越想越觉有理,卓轶伦于是使照计而行。 首先,他提气飞身,展尽脚程,暗暗追过了那两位双双坠入情网,互相笑语温存,一路欣赏着山光水色,缓缓前行的迷神侠侣。 然后,他便购配药物,准备一切。 司马豪与东门可人,自从把卓较伦所扮彭白衣,打跑以后,便仍溯江而上,向“湖北”方面走去。 如今,他们两人,心中空空洞洞地,除了每人心中有一个人,和有一件事以外,把其余诸人,暨其余各事,均完全忘却。 东门可人心中的一个人,是司马豪,心中的一件事,是“到‘桐柏山’去。” 司马豪心中的一个,是东门可人,心中的一件事,是“杀彭白衣”。 本来,东门可人有卓轶伦和司马豪两人,看破她神志失常原因,在旁时加提醒,迷神程度,业已不大厉害,井有逐渐减轻之势,但变故突生,卓较伦一走,司马豪所中奇毒程度,竟比东门可人还要严重,东门可人遂受了他的影响,又恢复了先前状态。 两人全是一样的迷迷昏昏,恍恍惚惚。在旅途间,自然除了观赏山光水色,便是卿卿我我,情感上,有了飞快进展! 三天过后,前方有座小山,山脚下慢慢转出一位白发白须的游方道人,合掌低眉,挡住司马豪及东门可人去路。 司马豪和东门可人缓缓行来,距离那白发道人,仅约数尺,对方仍不让开,只好止步叫道:“道长阻路为何?要化缘么?” 白发道人点头答道:“施主猜得不错,贫道正是化缘。” 东门可人笑道:“道长化缘则甚,是要修桥补路?还是要建造什么道观殿宇?” 白发道人仍是稽首当胸,念了一声佛号说:“贫道一非补路,二非修桥,是要修建庄院。” 司马豪“咦”了一声,扬眉问道:“道长说是出家人,怎要修建庄院?宝庄位居何处,叫甚名称?” 白发道人答道:“是‘怀玉山’中的‘红叶山庄’。” 这白发道人.当然便是卓较伦所扮,他之所以这样说法,是想再试探试探司马豪被药物迷神,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连自己的家乡,也记忆不起? “怀玉山中的红叶山庄”一语方毕,东门可人便微吃一惊,退了半步,目注司马豪,蹙眉问道:“三哥,我怎么觉得‘红叶山庄’四字,好生熟悉,似乎听人说过?” 卓轶伦闻言,便注意司马豪的神色变化。 谁知司马豪竟淡淡一笑,摇头说道:“也许大妹听过,我却不知道‘怀玉山’中,有甚‘红叶山庄’?” 这几句话儿,把卓轶伦听得心中一凉,差点儿控制不住情绪,为司马豪的中毒之深,悲痛落泪。 东门可人又复问道:“道长何事修庄?这‘红叶山庄’,有所毁损了么?” 卓轶伦因自己所定“以毒攻毒”之策,是无可奈何的最后手段,故不肯放弃机会地,再作努力答道:“红叶山庄的大厦之中,共有三根大柱,如今因贫道守护怠忽,竟使其中一根,为虫所蛀,以致大厦将倾,贫道遂禀准大庄主、二庄主,云游四海,募化菩缘。” 东门可人微笑说道:“一根柱儿,能值几多,何必劳动道长,四海云游,就由我一人来成就这段善缘便了。” 她说完,一伸手入怀,一面又向卓轶伦笑道:“请教道长,你的两位庄主,叫甚名儿?我因觉‘红叶山庄’甚熟,遂随口问上一问。” 卓轶伦答道:“大庄主名叫司马聪,二庄主名叫司马明……” 东门可人听到此处,又向司马豪娇笑叫道:“三哥,你看多巧?大庄主叫司马聪,二庄主叫司马明,你这司马豪,若去‘红叶山庄’,岂不是可做三庄主了?” 卓轶伦心中一喜,暗想东门可人这几句话儿,太以巧合,总可使司马豪多少勾起回忆。 念方至此,司马豪已摇头答道:“我没有那大福气。” 语音冷漠,神情也冷漠,好像把“红叶山庄”,司马聪、司马明等,这些与他具有密切关系的人物,忘得干干净净。 卓轶伦牙关暗咬,念了一声“无量佛”号,不理司马豪,又向东门可人稽首说道:“贫道再告知女施主一桩怪事,司马聪大庄主双耳本聋,如今已能闻声,司马明二庄主双目本盲,如今已能视物。” 东门可人“哦”了一声说道:“他们是遇医?还是获得神佑?” 卓轶伦正待答话,司马豪业已不耐烦地,皱眉说道:“大妹何必与这位道长多话?赶紧把东西给他,我们还要去‘桐柏山’呢!” 一句话儿,立时引发了东门可人潜意识中的迷神作用,目光一滞,螓首连点地,喃喃说道:“对,我们到‘桐柏山’去。” 卓轶伦心中看得暗叹,知道非施展最后手段不可,遂取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缘薄”,暨所带毛笔,向东门可人双手送去。 东门可人接过“缘薄”,略一翻阅,便提笔写了“司马豪、东门可人,合捐明珠一粒”字样。 写完,并取出一粒明珠,连同“缘薄”,交还卓轶伦。 卓轶伦接过“缘薄”,又向司马豪送去。 司马豪颇不高兴地,摇头说道:“道长是出家人.不可过分贪得,这粒明珠,鉴定罕世之物,价值千金,便以之建盖一所庄院,都尚有余裕,何况一根大柱?你还要再向我……” 卓轶伦截断他的话头,陪笑说道:“道长是出家人,不可过分贪得无厌,再求施主施舍,只请施主在薄上签名,留段缘法。” 司马豪诧然问道:“适才我东门大妹,不是替我签过姓名了么?” 卓轶伦摇头说道:“贫道未曾看见。” 司马豪眉头一皱,从卓轶伦手中,接过“缘薄”,翻到东门可人所书之处,指着“司马豪”三字,不悦说道:“道长怎的如此糊涂?这不是我的姓名么?” 卓轶伦突然把脸儿一板,冷冷说道:“司马豪?你配叫司马豪么?” 司马豪勃然问道:“我怎么不配?” 卓较伦双目之中,神光电射地,朗声答道:“司马豪是司马聪和司马明的同胞兄弟,你为什么连你哥哥,都一齐忘记?” 司马豪大怒叫道:“谁说他们是我哥哥?你这杂毛老道,到底是谁?竟来满口胡言,向我找事。” 卓轶伦把假发,一齐摘掉,露出本来面目说道:“我是卓轶伦。” 东门可人一惊,司马豪依旧满面怒色。 卓较伦摇头一叹,又说道:“我是彭白衣。” 这次却有了反应,司马豪煞气腾眉,厉声叫道:“杀彭白衣!” 他一面厉声大叫,“杀彭白衣”,一面便举起掌来,向卓轶伦的胸前猛拍。 东门可人毕竟与司马豪同心,听得司马豪厉声大叫“杀彭白衣”,遂也柳眉双剔地,厉声叫道:“三哥哥,我帮你杀彭白衣。” 语音之中,玉腕疾伸,对准卓轶伦后背“精促穴”上,一掌拍去。 卓轶伦上次被他们打得狼狈而逃,这次更应该及时闪避才对。 但事出意外,他竟来了个巍立如山,岸然不动。 司马豪先行出手,掌也先到,实胚胚地,打在卓轶伦胸前“七坎”穴上。 说也奇怪,司马豪来势虽猛,但打在卓轶伦胸前之时,却并未含有什么令人难禁的内家劲力。 卓轶伦挨了一掌,连身躯晃都不晃,只向司马豪笑了一笑。 这时,东门可人的一只纤纤玉掌,也已印上了卓轶伦的后背。 “辣手神仙”的一身功力,岂同小可?后背“精促穴”,又是要紧所在,卓轶伦怎能再复安然无事? 但玉掌落处,卓轶伦不过向前跨了一步,依然满面笑容,神色未变,好似“辣手神仙”的那身精绝武功,业已自行消失? 如此结果,自然大出司马豪、东门可人意外,使他们双双惊诧失声,连退两步。 卓轶伦一阵纵声狂笑,目光电扫二人,故意流露出揶擒神色。 司马豪气得咬牙切齿,厉啸连连,意欲提气凝劲,再度进扑! 谁知他不提真气还好.这一提真气之下,才发觉自己周身气血之间,好似添了层无形束缚,业已无法由心所欲地,提聚真气内力。 司马豪如此,东门可人亦复如此,两人不禁相顾愕然,呆在当地。 卓轶伦又是一阵哂然狂笑,双眉略挑,转身而行,对他们不再理会。 司马豪抢步疾追,并急急叫道:“你不要走,你……你是弄了什么诡计?把我们……” 话方至此,卓轶伦道袍飘飘,人已到了七八丈外,但口中所发那种综合着得意与哂薄意味的笑声,却仍然传入司马豪等耳内。 他在前面走,是施展内家神功“凌虚步”法,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在后面追,则因气血机能,有了障碍,暂时无法提随真气,只是一种比常人稍胜的跑步速度。 这样追法,自然越追距离越远,不消多久以后,业已看不见卓轶伦的踪迹。 其实,卓轶伦真走了么?当然不是,他甩开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之后,就立即藏入暗中,悄悄注视。 这三日之间,卓轶伦竭尽心力,搜配药物,也照样炼成一种毒药,涂在那本缘薄之上。 他所炼的这种毒药,作用不在迷神,是使中毒之人,暂时机能生障,无法提聚内力,并每隔三日,便发冷发热,来势凶猛地,生上一场病儿。 卓轶伦认为,独孤智要把东门可人弄去“桐柏山”之故,无非知道她有一身惊人武功,想加拉拢利用。 司马豪则因与东门可人发生感情,才殃及池鱼,也受了连带迷神之害。 既然如此,则何撑天若是发现他们两人的内家功力,突告消失,势必急得出头察看。 即令何撑天当时不肯出头,在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三日后发病之际,他也非出头不可,总不能坐视独孤智费尽心机,所欲争取的那位“辣手神仙”,病死在逆旅之内。 只要何撑天正式出头,自己便有机会与这残缺了两只手的魔头互相决斗,或许可以制服此人,逼问出祛除司马豪暨东门可人所中迷神药物之策。 卓轶伦打的是这种算盘,遂隐身暗中,一面跟随司马豪和东门可人,一面注视何撑天的动静。 这时,他又抛弃了那件道装,改扮成了一位潇洒风流的白衣秀士。 但何撑天却不知是业已离去?或沉稳得特别出奇?由司马豪、东门可人失去内家功力开始,接连两日之间,均未露面,使那暗中监视的卓轶伦,根本无所获。 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则在刚一出事之际,似乎颇为懊丧,但随后却又渐渐撇开,两人郎情似水,妾意如绵,表现得亲亲热热。 卓轶伦冷眼旁观,看出司马豪与东门可人这对武林侠侣,业已良缘天定,不会再有变化之后,自然颇为高兴,但美中不足的是,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常于卿卿情浓之际,忽然大煞风景,目光发直地,他来上一句“杀彭白衣”,她来上一句“我要到‘桐柏山’去。” 时光易逝,转瞬间,又是一日将暮。卓轶伦默计时间,知道在今夜定更之后,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便将寒热交加地,双双发病。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点为难起来。 因为在司马豪和东门可人发病之后,万一何撑天仍不出现,自己却是否也不加闻问? 这种忽冷忽热的病情,身受人相当痛苦,自己若是置诸不理,未免有点于心不忍,但若加以过问,则又恐被何撑天在暗中看破,弄得前功尽弃。 卓轶伦盘算再三,仍无两全善策,最后只好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无奈想法,准备到时见机行事。 好在自己形容衣着又变,慢说心神迷失的司马豪等,就是那相当奸猾的何撑天,也不会被他轻易看破庐山面目。 主意拿定,遂决心在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入夜投宿之际,与他们同住一家旅店,以期必要时便于照拂。 常言道:“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偏巧今夜游兴忽深,竟来了个踏月趟程,根本未曾投宿。 卓轶伦看得暗暗叫苦,但又无可奈何,知道可能是自己第二度弄巧成拙。 宿头业已错过,黄昏日落以后,眼前景色,倒是绝美。 一边是峭拔山壁,一边是莽荡长江,山色苍苍,波光浩浩,加上天边的才升新月,以及依偎缓步的一双男女英雄,委实是幅极美丽的画面。 蓦然,那位正在缓步踏月的东门可人,足下一个跄踉,娇躯微晃。 司马豪慌忙轻伸猿臂,拢住纤腰,满面关切神色地,向东门可人,低声问道:“大妹,你怎么了?” 东门可人秀眉微蹙答道:“我有点累。” 其实,司马豪如今也觉得有点累,但在女人面前,男人永远会自居英雄,他遂并不例外地,插眉笑道:“大妹,我扶你走,倘若当真走不动时,便在这江边礁石之上,坐下歇息歇息。” 前两句话儿,是表现男子汉的英雄气味,但真心之语,却是在后两句话儿,司马豪如今也想坐下歇歇。东门可人遂半倚在司马豪的怀中,向那江边礁石,缓缓走去。 东门可人微一哆嗦,打了个寒颤,向司马豪低声叫道:“三哥,我……我有点冷!” 司马豪立即脱下所穿长衫,披在东门可人身上,并伸臂环着纤腰,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这又是英雄动作,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从背脊间,直冒凉气。 东门可人既多披了一件衣服,又被司马豪紧紧抱在怀中,似乎稍好一些,遂指着天上明月,和月下长江,嫣然微笑说道:“三哥,你看这空中的月儿,和江心的月儿,上下交映,景色多美?却可惜花好不能常开,月好不能常圆,等到这轮皓月,仅剩半环,或只留下一痕指爪之际,就令人看来有些残缺伤感的了。” 司马豪点头笑道:“天下事哪有十全十美?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东门可人接口笑道:“三哥,我仿佛记得苏东坡学士有阕传诵千古的词儿,其中有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司马豪继续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苏文忠公的‘念奴娇’词。” 东门可人仿佛又有点怕冷起来,向司马豪怀中,偎得紧紧,异常柔媚地,低声娇笑叫道:“三哥,我好喜欢苏东坡的这阕‘念奴娇’,你吟上一遍,给我听听好么?” 司马豪当然谨遵芳命,立即吟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多……少豪……杰………” 东门可人听他吟到“一时多少豪杰”之际,语音也自哆嗦起来,不禁仰起脸儿,讶然问道:“三哥,你……你也觉得冷么?” 司马豪这时不仅觉得身外在冷,并已有点自心底生寒,但一来不肯在心爱人儿之前示弱,二来恰好吟“一时多少豪杰”之句,总想打起豪杰精神,表现些气概,遂强自支撑地,继续吟道: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初……嫁了, 雄姿英……英……” 可怜司马豪吟到此处,牙关儿业已捉对厮并,对于那句“雄姿英发”的最后一个“发”字,终于“发”不出来。 牙齿既在捉对厮并,身上自然也难免簌簌发抖。 司马豪在抖,东门可人又何独不然? 于是,两人由并肩偎抱,变成紧紧相拥。 郎有意,妾有情,郎意妾情一条心,这种风光,本来极为旖旎。 但如今这极旖旎的风光,竟变成极凄凉的景色,因为心底热情,抵不住病魔之侵,他们互拥于怀的动作,不是情爱难禁,而是痛苦难受。 司马豪与东门可人是身上难受,卓轶伦则是心里难受,甚至于他这种心里难受的滋味,比人家的身上难受滋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是下毒之人,也是深明药性的神医,知道司马豪与东门可人,如今是冷得发抖,片刻,又会转变得热得发昏,必须经过三度冷热循环,才告无事,但从此以后,每隔三日,便会尝受一次今夜的同样痛苦。 他看得太不忍心,真想使前功尽弃地,现身赶去,喂他们各服解药。 但若这么一来,何撑天便不可能出现,司马豪与东门可人所中的迷神奇药,也无望解除,却是如何善后? 左右为难之下,卓轶伦只好咬紧钢牙,铁定心肠,决定至少在今夜对司马豪、东门可人,不加理会,让他们禁受三度冷热循环之苦,倒看何撑天是否出面? 动念之间,那紧紧搂抱着的司马豪与东门可人,业已互相放手,各自分开。 他们冻得心魂俱颤的奇冷已过,如今正在发热。 第一个现象是双颊火红,第二个现象是满身大汗,第三个是目光发呆,口中频频谵语。 足见卓轶伦所炼药力之强,冷时,把司马豪和东门可人,冷得发抖,热时,又把他们热得发昏。 但他们口中虽然谵语连连,却除了一个猛叫“三哥”,一个猛叫“大妹”以外,仍是在喃喃不断地,说的是:“杀彭白衣”,“我要到桐柏山去”。 月光依然那么美,江水依然那么流,山风依然那么吹,并因在江面上添了几片帆影,使景色越发清绝。 卓轶伦哪里有心情欣赏景色,他只是隐身暗中,目光四扫地,搜索有无何撑天的踪影出现? 有道是:“只要功夫探,铁杵磨成针”,又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卓轶伦为了司马豪,着实费尽苦心,但他也终于有了意料中的收获。 一声厉啸,突起夜空,从一片山崖暗影间,蓦然出现了一条人影,宛如电掣风驰般,向坐在江边礁石上的司马豪、东门可人扑去。 这条人影,衣袖郎当,显然双手俱缺,不是“宇宙六残”中的何撑天,还是哪个? 卓轶伦不知他扑向司马豪等之举,是何用意?自然不肯容让,清啸一声,赶紧飞身拦截。 何撑天一见有人拦截,遂把右足轻轻一抬,立有三四道电闪精光,挟着破空锐啸,向卓轶伦飞射而去。 卓轶伦知他虽缺双手,却一身均是厉害暗器,哪敢丝毫怠慢。一面施展轻功绝技“云上梯云”,使身躯陡地平升数尺,一面把内家罡气,凝聚右掌,向何撑天猛烈击出。 这种既闪过何撑天所发暗器,并仍继续截击对方的身法掌法,着实相当高明,错非他一身兼获“天山”醉头陀,和“哀牢”大侠彭五先生两位旷代奇侠的衣钵真传,真还不易修为到这等境界。 何撑天自然识货,他发现卓轶伦是全力截击,来势过猛,似不愿轻撄其锋。遂在半空中略一闪翻,轻飘飘地,斜落在五六丈外。 卓轶伦深明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之理,毫不放松的,在脚步点地后,追踪再扑何撑天,施展出他第二位恩师醉头陀所传的“天山”绝学“鹏搏三式”。 这三式掌法,委实千变万化,威力无边,把位何撑天逼得仗恃着绝世轻功,连连后退。 卓轶伦再如何沉稳,再如何机智?毕竟是位少年英雄,他见名列“宇宙六残”,威震乾坤的何撑天,竟在自己手下,屈居下风,未免有点得意,有点沾沾自喜。 但他却忘了前在“黄山西海门”茫茫云海以内,所见识过的何撑天那身超绝轻灵功力。 根据上次经验,卓轶伦应该知道,即令何撑天不是自己敌手,自己也休想追得上他?擒得住他?或是伤得了他? 十来个起落过处,卓较伦已追出甚远,约莫距离司马豪、东门可人所坐江边礁石,足有七八十丈之遥。 何撑天蓦然停住脚步,巍立如山,目光凝注正自凌空追扑而来的卓轶伦,竟不再退。 卓轶伦以为他又想施展种种令人难防的毒辣暗器,遂心中一凛,不肯过分欺敌地,在尚距何撑天三丈左右之处,便即飘身降落。 何撑天左足微顿,往上一抬,十来根“淬毒倒须针”,从膝间飞出,化成一蓬蓝汪汪的精光,向卓轶伦胸前怒射。 然后,人也跟在那蓬毒针之后,不退反进地,向卓轶伦飞身猛扑,一足蹋去。 卓轶伦一式“推揖唐虞”,刚刚闪开那十来道暗蓝针光,却觉得另有一股劲急罡风,袭向自己的“丹田”要害。 原来一般人练的是“劈空掌”,何撑天却练的是“踢空脚”。 既称“踢空脚”,自也像“劈空掌”一般,在脚尖尚未屠及敌身之前,先有罡风劲气向敌方隔空飞袭。 卓轶伦还是初次见识这脚上能发罡劲之举,不禁微吃一惊,也自略凝真气,加以扬掌迎击。 他由于好奇,要试试自己的“劈空掌力”,是否强于何撑天的“踢空脚劲”? 谁知不试还好,这一试之下,竟试得卓轶伦越发奇诧起来。 原来他约莫用了十成功劲的“劈空掌力”,竟并未胜得对方发自脚尖的锐疾罡风,只不过半斤八荫地,仅互相抵消而已。 不单如此,何撑天并趁着卓轶伦这略微一怔之下,抢占先机,对卓轶伦施展开自己独步当今的“狂风无影脚法”。 这套“狂风无影脚法”,是何撑天集古今各门派的腿法脚法大成,再参以独到心得,所研创出的一种威猛绝学,一经施展开来,便使对方被笼罩在一片千变万化的腿林脚影之下。 精于腿法、脚法的武林人物,不是没有,但双手皆残,专门用双腿攻人的,却放眼乾坤,只有何撑天这么一位,自然使敌手往往莫测高深,窘于应付。 卓轶伦一开始时,真被踢了个头昏眼花,险象横生,危机处处。 所幸他本质极好,根基扎得又厚,尚能临危不乱,镇定心神,勉强一一应付。 何撑天的“狂风无影脚法”,共有一百二十八式,卓轶伦应付过半,约莫到了七十回合之时,情势遂告好转。 情势好转的原因有二,一来卓轶伦到了此际,业已心定神疑,不像一开始时,那等略有慌乱,二来应付过半以后,已对何撑天这种独门奇幻脚法,稍具体会认识,不像一开始时,那等莫测高深。 但近处情势,虽已转佳,远处情势,却变得恶劣无比。 因为适才卓轶伦所见的江心帆影之内,竟有一片影,是何撑天所备船只。 如今,这只船儿,业已拢岸,并有两名青衣侍婢,纵到江边礁石之上,把那正在寒热交作,神志昏迷中的司马豪、东门可人二人,抱上船去。 卓轶伦动手之间,目光偶瞥,看见了这种情况,不禁“呀”了一声,立告心烦意乱。 武林高手过招,哪里能丝毫分神,卓轶伦就这心内一惊,身法略缓,便挨了何撑天一脚,被他踢中左胯。 脚尖尚未及胯,卓轶伦便知败北难逃,遂既不勉强闪避,也不凝劲硬抗,索性顺着何撑天的踢来之势,一式“浪滚龙门”,翻跌出五六步外。 这是“卸”字诀的灵活运用,也是无可奈何之下,保全胯骨,不使被对方踢断的惟一策略。 饶是如此,卓轶伦仍觉左胯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几乎在翻跌以后,无法立即起立。 照理说来,何撑天倘趁机再度进攻,卓轶伦恐无幸理。 但月光朗用之下,远远的山壁脚下,忽有红衣飘闪。 何撑天脸色一变,不愿再寻卓轶伦的晦气,赶紧双足顿处,施展自己的绝世轻功,向江边帆船赶去。 卓较伦虽知胯骨间伤势不轻,但又怎肯坐视何撑天把司马豪、东门可人劫走?遂强忍痛楚地,怒啸一声,咬牙随后赶去。 他在正常情况之下,业已赶不上何撑天,如今左胯带伤,自然更减了几分速度。 故而,等卓轶伦拼命赶到江边,何撑天人已上船,船已离岸数丈。 但何撑天并未隐人舱中,他站在船头指挥一名手执强弓的精壮汉于,觑准卓轶伦,张弓怒射。 卓轶伦眼望对方扬帆远去,深知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正自又气又怒之际,“嗡”的一声弦响,长箭划空生啸,业已射到咽喉。 他凄惶无奈,未及深思,微一偏头右闪,左手姆食中三指疾伸,便欲将来箭摄住。 但三指尚未及箭,半空中银光微闪,横刺里飞来了一根发钗,竟把那根长箭,生生击落。 卓轶伦大吃一惊,顺着发钗来路,回头看去,心头立告怦怦乱跳,呆在当地。 原来两三丈外,有位红衣佳人,倚树而立。 这位红衣佳人,俏生生,娇滴滴,正是自己朝也思,暮也念,为了她魂梦难安的“咆哮红颜”夏侯娟。 卓轶伦毕竟是侠士襟怀,虽见情人,未忘良友,他在万分惊喜之中,目光再注江上。 这时,那条载有何撑天、司马豪、东门可人的帆船,业已乘风似箭,驶入蒙蒙水云,但仍可隐约听得何撑天的得意狂笑。 卓轶伦黯然一叹,向夏侯娟皱眉说道:“夏侯姑娘,可惜你来迟一步,否则或可把那船儿截住。” 夏侯娟摇头笑道:“便是来得不迟,我也不截。” 卓轶伦愕然问道:“夏侯姑娘,你难道不想救人?” 夏侯娟冷笑答道:“一个是轻狂失态,曾经受过我惩戒的轻薄之徒,另一个则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凶魔之女,我救他们则甚?” 卓轶伦摇手说道:“夏侯姑娘,你误会了,其中……”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微笑叫道:“卓兄,我们且慢谈其他话儿,先看看你的伤势好么?” 人的精神力量,大于一切,卓轶伦心急好友遭难,根本忘了自己受伤之事,如今被夏侯娟一提起,立即觉得左后胯疼痛得支持不住地,“哼”了一声,坐在司马豪等适才所坐的礁石之上。 夏侯娟见状便知卓轶伦伤势不轻,满脸关怀神色地,皱眉说道:“上次我和何撑天在‘黄山”动手,他一脚猛踢之下,竟把一根粗巨石笋,生生踢折,足见功力不凡,相当厉害,卓兄赶快给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这句话儿,把位伺傥潇洒的卓轶伦,问得俊脸通红,耳根发热,不知道应该怎样答对? 因为自己伤处,是在左后胯间,难道竟脱了中衣,让她察看? 奇窘不堪之下,略一嗫嚅,方始说道:“我……我因卸劲得宜,伤势并不太重,加上素精歧黄之道,囊中又有极好伤药,只消服上两包,便不妨事了。” 说完,便取出两包白色伤药,和酒服下。 夏侯娟听得心中一慰,娇笑说道:“即令伤势不重,也应把淤血驱散,才暑复原,卓兄请伏在石上,我替你按摩按摩。” 美人恩情,固然不易消受,更复不易拂逆,何况夏侯娟落落大方,毫无羞涩之状,遂使卓较伦自开通起来,觉得对于这位性情真率的“咆哮红颜”,若再拘泥世俗礼数,简直多余,并可能会自讨没趣。 他想通以后,果然惟命是从地,伏倒在礁石之上。 夏侯娟一面微凝真气,化成一股阳和暗劲,隔衣透体地,传入卓轶伦伤处,替他驱散淤血,缓缓按摩,一面娇笑问道:“卓兄,你刚才说我有所误会之语,是什么意思?” 卓轶伦被她真气所化的那股遗体暖流,烫得心神舒泰,痛苦顿减,含笑说道:“司马豪不是坏人,他已与我结为好友。” 夏侯娟听到此处,微笑说道:“他以前由于不太老实,以致挨过我一记‘般若掌’,如今既与卓兄结友,我就不再怪他便了。” 卓轶伦想起夏侯娟曾经说过一句“凶魔之女”,遂又问道:“夏侯姑娘,你认识东门可人么?” 夏侯娟瞪着一双大眼,摇头答道:“我不认识,东门可人是谁?” 这句答话,大出卓轶伦意料之外,使他听得愕然地,诧声叫道:“夏侯姑娘,你既不认识东门可人,适才怎说她是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凶魔之女’?” 夏侯娟“哦”了一声,婿然笑道:“卓兄说的是‘东门芳’么?但不知她为何突又改叫‘东门可人’了呢?” 卓轶伦被夏侯娟这一提醒,才知道日前自己命司马豪背诵“百家姓”,背到“苗风花方”,与“闻人东方”之际,均曾引起她的注意,原来她的名儿,便是一个“芳”字。 夏侯娟的性情,一向比较急躁,见卓轶伦听了自己话后,沉吟未答,遂又扬眉问道;“卓兄,你怎不告诉我呢?这东门芳变成东门可人之事,其中定有缘故?” 卓轶伦含笑答道:“可人二字,是我替她起的。” 夏侯娟越发茫然问道:“她有她的名字,卓兄却另外替她再起一个则甚?” 卓较伦知道只有从头说起,才会使夏侯娟完全明白,遂一面享受她的殷勤按摩,一面由“小孤山”赴约,中途惊变开始,把别来经过,对这位“咆哮红颜”,详细说了一遍。 夏侯娟静静听完,领略出卓较伦对于自己的深切刻骨相思,秀眉双轩,嫣然含笑叫道:“卓兄,东门芳与司马豪萍水相逢,尚且一个‘三哥’,一个‘大妹’地,叫得好不亲热,我们是老朋友了,你怎么还生生分分地,叫我夏侯姑娘?” 卓轶伦领略出佳人情意,高兴得扬眉笑道:“好,从今后,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娟妹’吧!” 夏侯娟婷首微点,立即改口叫道:“大哥,你坐起来试试,经过我用‘太乙神功’按摩散血,又复内服灵药,应该好多了吧?” 其实卓轶伦早就知道自己的胯伤已不碍事,既被夏侯娟这一叫破,自然不好意思再复赖在石上,遂缓缓坐起,含笑说道:“多谢娟妹。” 四字才出,忽然看见适才夏侯娟飞钗击落的那根长箭,便又改变话题,扬眉问道:“娟妹,你刚才不让我接箭则甚?” 夏侯娟笑道:“我目力极好,老远便看出那汉子在张弓搭箭之前,曾先向箭杆上不知涂擦了一些什么东西。故而掷钗截箭,免得大哥于仓促难防之下,中了暗算。” 卓较伦听得悚然一惊,起身走过,用银针加以探试,竟发现箭杆上果又淬有奇异毒药。 不单如此,杆上并铸有字迹,仔细辩来,写的是:“我要杀夏侯娟。” 这与使东门芳中魔的“我要到‘桐柏山’去”,及使司马豪中魔的“杀彭白衣’,如出一辙,显然也是独孤智的独门魔咒。 卓轶伦看得沁出了一身冷汗,偏过头去,向夏侯娟苦笑说道:“娟妹慧眼,果然不差,若非你一钗飞来,我只消接箭入手,便中迷神奇毒的了。” 夏侯娟也微觉惊心,摇头叹道:“那独孤老魔,委实阴毒厉害,倘若大哥业已迷神中毒,我却毫不知情,则彼此久别重逢,欣然笑语之下,你来个猝发辣手,我还真难逃脱劫数。” 卓轶伦惊念方定,疑念又生,目注夏侯娟,皱眉问道:“娟妹快请将东门芳的来历说明,我才好据以推测,独孤智为何不惜大费心机,要把她弄到‘桐柏山’去?” 夏侯娟未答先问,扬眉笑道:“大哥,你曾受醉头陀、彭五先生两位绝代高人的教诲,应该听说过‘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难论’的武林谚语。” 卓轶伦点头答道:“我听说过,娟妹突然提此则甚?” 夏侯娟笑道:“其中‘紫拂’二字,所指何人?大哥定必知晓。” 卓轶伦道:“这大名头人物,怎会不知?所谓‘紫拂’,便是‘紫拂羽士’东门柳。” 说到此处,因“东门”复姓,当世不多,遂恍有所悟地,瞠目失声叫道:“我明白了,东门芳就是‘紫拂羽士’东门柳的女儿,难怪她的一身武功,高出我们,竟能与娟妹互相伯仲!” 夏侯娟冷笑一声说道:“大哥,我对你这‘互相伯仲’之评,不大满意,我自己觉得定可胜她。” 卓轶伦知道自己无心失言,激起了夏侯娟向不服人的高傲天性,遂赶紧转换话题说道:“娟妹,那‘紫拂羽士’东门柳,又出现江湖了么?” 夏侯娟方一点头,卓轶伦便又扬眉说道:“这就对了,原来独孤智千方百计,不惜大费心力,要把东门芳弄去‘桐柏山’的用意在此。” 夏侯娟问道:“什么用意?大哥请分析给我听听。” 卓轶伦冷笑一声说道:“独孤智虽然柬邀‘宇宙六残’,筹组‘六残帮’,但一来恐‘六残’不能到齐,二来仍觉欲与举世群雄,争霸武林,在实力方面,难操必胜左券,遂想把那再出江湖的‘紫拂羽士’东门柳,也自揽为己用。”。 夏侯娟“哼”了一声,哂然说道:“独孤智算个什么东西,东门柳怎肯为他所用?” 卓轶伦笑道:“正因如此,东门芳便有重大利用价值,独孤智把她掳去,加以控制,东门柳舐犊情深,也只好委屈一些,在‘六残帮’中,担任一名‘护法’之流的角色而已。” 夏侯娟秀眉双蹙,失惊说道:“大哥分析得极合情理,但……” 卓较伦笑道:“娟妹为何不说下去,‘但’些什么?” 夏侯娟从一双妙目之内,闪射奇光,含笑答道:“但我却由于大哥的分析之语,触类旁通,发生了一种更可怕的想法。” 卓较伦愕然问道:“娟妹有甚更可怕的想法?” 夏侯娟道:“在我说给你听之前,先要问你三项问 题。” 卓轶伦点头笑道:“娟妹尽管请问。” 夏侯娟插眉问道:“独孤智组织‘六残帮’,自为帮主之事,是否业已震动江湖,举世皆晓?” 卓轶伦答道:“不错,正是如此!” 夏侯娟继续问道:“司马聪与司马明兄弟二人,是否由于听从大哥之劝,拒绝参与‘六残帮’?” 卓轶伦得意笑道:“他们业已回覆独孤智,拒绝参与‘六残帮’,理由是司马聪耳力甚聪,根本不聋,司马明目力甚明,根本不瞎,丝毫不具有参与‘六残帮’的残人资格。” 夏侯娟又复问道:“独孤的独门迷神秘药,是否效力神奇,可以令人丧失心智,服从他的一切摆布?” 卓轶伦叹道:“仅仅一句‘迷咒’,便能使人永矢弗渝,则司马豪与东门芳二人,到了‘桐柏山’,天玄谷’魔巢之中,哪里还会有丝毫自由意识?” 夏侯娟脸上微微变色地,长叹一声说道:“好了,我这三项问题,既然全获得肯定答覆,则我那可怕想法,大概也……” 卓轶伦苦笑接道:“娟妹,你怎么还不说出你所想的可怕想法,究竟属于何事?” 夏侯娟皱眉叫道:“大哥,你莫要聪明一时,懵懂一时,且把我向你所提的三项问题,结合起来,还不明白是桩什么事么?” 卓轶伦闻言,果把夏侯娟适才所提出的三项问题,综合起来,一加参详,不禁心魂俱颤,失声叫道:“哎呀,娟妹你……你……你莫非顾虑司马豪与东门芳,到了‘桐柏山天玄谷’后,会……” 夏侯娟不等卓轶伦再往下讲,便自点了点头,正色接口说道:“不错,我恐怕他们到了‘桐柏山天玄谷’后,会被独孤智那万恶老魔,挖掉眼睛,割掉耳朵,填补司马聪、司马明的空缺,凑满‘六残’之数。” 卓轶伦眉峰深聚地,长叹一声说道:“娟妹这种想法,太……太可怕了!” 夏侯娟目光一亮,朗声答道:“不单可怕,并且可能……” 卓轶伦点头说道:“岂仅可能,可能性还大得很呢,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策略?才是对抗独孤老魔这种阴谋的最佳手段?” 夏侯娟沉吟说道:“这种最佳手段,可真难想,因为除去要妥,更复要快,否则,司马豪的眼睛一瞎,东门芳的耳朵一聋,便铸恨如山,不是仅仗大哥和叶师叔的歧黄妙技,所能弥补收拾的了。” 卓轶伦剑眉忽挑,目注夏侯娟道:“娟妹,你口中所称的‘叶师叔’是谁?” 夏侯娟“咦”了一声答道:“大哥问得好妙,叶师叔还会是谁?自然是传授你青囊秘术的‘一帖神医’叶天仕。” 卓轶伦道:“娟妹见过他老人家了么?” 夏侯娟嫣然笑道:“我为了发现你被独孤智掳去,急于抢救,遂追到‘桐柏山’中,恰好遇见叶师叔,才知你业已脱险。” 话完,便从自己在“小孤山”岸边,等侯卓轶伦赴约开始,迄至目前的各种情事,详述一遍。 但详述虽是详述,其中却也不无省略之处,夏侯娟竟把彭白衣对自己一见钟情的那段经过,未加提及。 卓轶伦听得夏侯娟竟与东门柳相遇,在那“紫拂羽士”手下,幸逃大劫,不禁苦笑说道:“事情越来越觉复杂,也越来越觉艰难,我们决不能听任‘紫拂羽士’东门柳,被独孤智那个老魔头,网罗到‘桐柏山天玄谷’中,为虎添翼。” 夏侯娟轩眉说道:“自古枭雄多辣手,由来舐犊最情深,独孤智老魔的这种措置,委实够捐够狠,我们要想阻止东门柳与‘六残帮’结为死党,必须先救出东门芳,不令她沦入魔掌。” 卓轶伦摇头叹道:“要救东门芳,谈何容易?娟妹大概还不知道,独孤老魔所居的‘天玄谷’,极难进入,必须先经‘天奇峡’,再穿‘天奇林’,再越‘天奇谷’,再过‘天玄桥’,再度‘天玄洞’,才能到达地头。而这些峡林桥洞之间,更……” 夏侯娟微摇玉手,截断了卓轶伦的话头,苦笑叫道:“大哥不要说了,我已经尝过滋味,知道厉害,上次连那最容易通行的‘天奇林’,便使我茫然迷路,莫知所措了呢!” 卓较伦道:“娟妹既已见识厉害,当知要想把东门芳救出‘天玄谷’之举,委实难若登天,可惜……” 说到“可惜”二字,卓较伦猛一顿足,脸上也布满了悔恨惋惜之色。 夏侯娟同道:“大哥惜什么?” 卓轶伦皱眉答道:“可惜我在‘红叶山庄’之中,做错了事,竟劝司马聪、司马明兄弟,覆信独孤智,拒绝参与‘六残帮’……” 夏侯娟愕然问道:“这有什么可惜?大哥如此开导他们,极为正确,怎说做错?” 卓轶伦叹道:“这兄弟两位,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一经明心见性以后,便属旷代英侠!他们倘若明投‘六残帮’,暗为我们策应,则‘天玄谷’纵称人间绝险也容易有可破之道。” 夏侯娟“哦”了一声,含笑叫道:“大哥,你是想在‘天玄谷’中,布置内应?” 卓轶伦点头答道:“物必自腐,然后虫生,对于‘天玄谷’那等所在,若想硬干攻坚,只怕事倍功半。” 夏侯娟一丝妩媚笑意,陡现眉梢,高兴得欢声叫道:“大哥,我们已有内应。” 卓轶伦一怔问道:“内应何来?” 夏侯娟娇笑说道:“我刚才不是告诉大哥了么?濮阳勇业已对我归心,我叫他往东,他便不会往西的呢!” 卓轶伦皱眉说道:“我倒把他忘了,但此人勇力虽高,心性太蠢,恐怕起不了什么重大作用,万一有所不慎,甚至于弄巧成拙。” 夏侯娟失笑说道:“大哥不必再挑剔了,有这么一个人儿可用,总比毫无内应,要好得多,反正我们拼着历百险,闯千艰,也非去‘桐柏山’中,试为尽力不可。”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与夏侯娟一同往“桐柏山”赶去。 “情”之一字,奥妙无伦,卓轶伦与夏侯娟分开之际,女想男柔肠寸折,男想女寝食难安,好像彼此均有万语千言,蕴积心头,亟欲向对方一吐为快。 但如今好容易凑巧相逢,除了在目光互对时,从跟波眉语中,互相传送,互相领略深情以外,反而说不出什么明示情爱之语。 夏侯娟因提到“天玄谷”,想起那位“一帖神医”叶天仕师叔,告诉自己之言,不禁芳容变色地,颤声叫道:“大……大……大哥。” 卓轶伦诧然问道:“娟妹,你为何如此激动?” 夏侯娟道:“我听得叶师叔说,你被独孤智打了三根‘绝命毒针’?” 第十一章 百残竞技 卓轶伦点头答道:“不惜,这正是独孤老魔仗以对人控制的手法之一。”夏侯娟银牙一挫,“格格”生响,恨声说道:“这老魔头太以无耻狠毒,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中,非把他分尸寸断不可。” 语音至此,脸色一变,由愤恨转为幽怨关切,目光中流露无限深情,凝注卓轶伦,柔声叫道:“大哥,你……你被打中‘绝命毒针’,迄今已有不少时日,感觉怎样?现……可妨事么?” 卓轶伦向她含笑安慰说道;“娟妹放心,独孤老魔为了要叶师叔替他尽心疗治风瘫宿疾,才打了我三根‘绝命毒针’,故而针上所淬,属于慢性剧毒,要在一年之后,方会发作。” 夏侯娟秀眉深蹙说道:“话虽如此,但心腹间留有隐患,总不是事,万一我们与独孤智争斗之际,那老魔头有甚手段,可以使大哥体内所蕴毒力,提前发作,岂不……” 卓轶伦听到此处,瞿然接道:“娟妹的这种顾虑,极有道理,也极有可能,我真还未曾想到这一方面。” 夏侯娟苦笑叫道:“大哥,你已是当世神医,叶师叔更属今之华扁,难道你们就没有办法祛除所中奇毒?” 卓轶伦笑道:“疾病有轨迹可循,凭学验可断,自然容易医治,剧毒则随人心意调配往往系采集多种毒物,合并制成,故而除了独门解药,或什么罕世奇珍以外,不是寻常处方,可以为力。” 夏侯娟扬眉说道:“我就不信邪,此去‘桐柏山’,非实现两项愿望不可,一是救出司马豪和东门芳,二是盗得‘绝命毒针’的独门解药。” 卓铁伦失笑说道:“娟妹且莫打如意算盘,我们先要互相商议怎样度过第一道难关?” 夏侯娟妙目一翻,问道:“什么是第一道难关?” 卓轶伦答道:“自然是如何通过那些‘天奇峡、天奇林、天奇谷、天玄桥、天玄洞’等,进入‘天玄谷’,因若不能进谷,一切的救人盗药指望,便均无法实现。” 夏侯娟道:“不知叶师叔是否已离‘天玄谷’?他老人家倘若仍在谷中,替独孤智疗治瘫痪残疾,定会有不少方便。” 卓轶伦叹道:“纵令叶师叔仍在谷中,我们又怎样向他老人家传递信号?彼此加以联络?” 夏侯娟秀眉微蹙,似在有所寻思。 卓轶伦笑道:“娟妹是绝顶聪明之人,不妨用点脑筋,或许会想出什么绝顶聪明妙计。” 夏侯娟默然不语,又过了片刻,忽然从目中闪射出智慧的光芒,向卓较伦扬眉问道:“大哥,我来问你,独孤智为何筹组‘六残帮’?而不筹组‘五残帮’?或是‘七残帮,呢?” 卓轶伦笑道:“这‘六残帮’帮名,是由‘宇宙六残’而来,换句话说,独孤智要聚集‘六残’,听他号令,少上一个,便嫌有所缺憾,多上一个,又到哪里去找?” 夏侯娟娇笑说道:“若是找得到呢?譬如独孤智又发现什么值得争取的罕世残人,他会不会设法延揽,把‘六残帮’扩充为‘七残帮’,或是‘八残帮’?” 卓轶伦笑道:“独孤老魔既欲与举世武林人物,一争雄长,则对于实力方面,自然越能加强越好。” 说到此处,恍然有悟笑道;“娟妹,你莫非异想天开,要化装成什么残人模样?” 夏侯娟含笑答道:“这决非异想天开,我认为与其费尽心机,耗尽气力地,硬闯‘天玄谷’,远不如设法使独孤老魔,把我恭恭敬敬,请进谷去。” 卓较伦摇头笑道:“娟妹的这种想法虽妙,只怕难于实现。” 夏侯娟插眉问道:“大哥,你这‘难于实现’的看法,是从何着眼?” 卓轶伦微笑答道:“因为‘残人’与‘常人’不同,我们难道先要砍去一手,剁去一足,或是挖掉眼睛,割下鼻子?” 夏侯娟听得皱眉说道:“我们何必作那样大的牺牲?可以避重就轻,耍耍花巧。” 卓轶伦“哦”了一声,目注夏侯娟问道:“娟妹请讲,你所谓的‘花巧’二字,是怎样耍法?” 夏侯娟娇笑答道:“我想出了两个外号,一个是‘残心秀士’,一个是‘天哑真人’,大哥以为如何?” 卓轶伦想了一想,点头赞道:“妙极,妙极,‘残心’不在外表,‘天哑’不必伤身,娟妹真是慧质灵心。” 夏侯娟失笑叫道:“大哥不是夸赞我了,请你决定一下,你扮什么?我扮什么?” 卓轶伦不加思索地,应声说道:“我扮‘天哑真人’,因为上次对付司马豪和东门芳时,业已有过经验,轻车热路,比较容易像一名三清弟子。” 夏侯娟微笑说道:“大哥既要扮‘天哑真人’,我就扮‘残心秀士’,但大哥这一选择,却吃了亏了。” 卓轶伦茫然不解地,向夏侯娟诧声问道:“娟妹这‘吃亏’二字,从何而来?” 夏侯娟笑道:“吃亏之处,共有两点,第一点是大哥既扮‘天哑真人’,自然不能说话,未免憋得难过。第二点吃亏之处是大哥先要下点苦功,来个临时抱佛脚的恶性补习。” 卓轶伦瞠目问道:“什么叫恶性补习?” 夏侯娟略比手式答道:“哑吧不会说话,对于传达心意,必须利用手语,大哥若是不精此道,一到‘天玄谷’中定露马脚,岂非先要寻位哑吧先生,向他求教,非把手语之技,学个滚瓜烂熟不可?” 卓轶伦好生佩服地,点头笑道:“我愿意接受这桩恶性补习,娟妹顾虑周到。” 夏侯娟接口笑道:“距离‘周到’二字,早得很呢!我这‘残心秀士’,与你这‘天哑真人’,似乎还要编造上一个姓名,和一个法号。” 卓轶伦笑道:“这样好了,娟妹替我‘天哑真人’起个法号,我替你这‘残心秀士’起个姓名。” 夏侯娟想了一想,含笑说道:“我们既想伪装‘残人’,混入‘天玄谷’,则大哥这‘天哑真人’的法号,不如就叫‘抱残子’吧!” 卓轶伦点头笑道:“好,这‘抱残子’三字,起得不错。” 夏侯娟秀眉微扬,目注卓较伦,娇笑叫道:“大哥,我的姓名呢,你想好了没有?” 卓轶伦应声答道:“曹冷血。” 夏侯娟“呀”了一声,高兴得跳将起来说道:“大哥真高,这‘曹冷血’的姓名,起得太好。” 卓轶伦笑道:“好在何处?” 夏侯娟向他白了一眼,佯嗔说道:“大哥莫要考我,我大概答得上来,这好处有二,可以把姓名分开来说,用‘冷血’为名,恰符‘残心’之意,至于我姓‘曹’一节,更属妙到毫颠。” 卓轶伦笑了一笑,方待问话,夏侯娟又复说道:“大哥要我姓‘曹’自然是从‘曹魏武’身上着想,这位盂德先生,不单‘冷血残心’,奸雄一世,并系‘夏侯’子孙,过继曹家,与我本来姓氏,更有关联,岂非妙得不能再妙?” 卓轶伦失笑说道:“娟妹思路敏捷,真会联想,其实我哪里考虑到这么许多?‘曹冷血’三字,只是有些凑巧地,随童冲口而出。” 夏侯娟微抱双拳,改以男子口音,向卓轶伦一本正经地,扬眉问道:“在下曹冷血,请教真人,我们何时改扮?” 卓轶伦也以三清礼节,稽首当胸,念了声“无量佛”号,含笑说道:“贫道……” “贫道”二字才出,夏侯娟便变色嗔道:“不行,你是‘天哑真人’抱残子,只能以手语与人问答,不能开口‘贫道’,闭口‘贫道’,更不能猛念‘无量佛’,否则便露马脚了。” 卓轶伦哑然失笑,两人遂从此改扮,夏侯娟易钗而并,扮作了一位风神秀逸,但英气逼人的青衣书生,卓轶伦则扮作一位道骨仙风的中年全真。 一路之上,并遵从夏侯娟所说,寻得几位哑人,殷勤求教,把手语之技,学得极为精熟。 他们始终都在朔江而行,卓轶伦与夏侯娟也始终都在注意何撑天所乘,用以掳劫司马豪、东门芳的那只帆船,但始终也毫无所得。 一入湖北境内,突有异闻。 有人在“桐柏山”的“翠屏峰”下,召开一插“残人竞技大会”。 主持人规定,凡属自信有一技之长的各种残废人物,均可前往参加竞技,若能在该项技能中,冠冕群伦,便赠以对其最适用的珍奇一件,或是千金重奖。 夏侯娟闻此讯,便向卓轶伦扬眉笑道:“大哥,机会来了,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认为这插‘残人竞技大会’,定是独孤智派遣心腹主办。” 卓轶伦点头笑道:“我的看法与娟妹相同,独孤智雄心太大,他可能是想甄拔举世残人中,所有特技异能之士,并完全吸收到他倡组的‘残人帮’内。” 夏侯娟娇笑说道:“这样一来,不止‘七残帮’,或‘八残帮’,几乎可以称作‘百残帮’了!” 卓轶伦道:“参与这‘残人竞技大会,的人数越多,我们的身份,便越不容易暴露,但……” 夏侯娟听到此处,接口笑道:“大哥,我懂得你的意思,是否要我们在竞技之时,略为有所保留,不必过分逞能,引人注目?” 卓轶伦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对了,我们只消略微表示出有点能为,异于流俗,值得对方加以吸收,便已足够。” 夏侯娟微笑说道:“常言道得好:‘定法不是法’,我们的一切举措,最好是到那‘残人竞技大会’之上,再复见机行事。” 卓轶伦闻言,知道夏侯娟不甘过于寂寞,遂失笑说道:“娟妹不要耽忧,‘残心秀士’曹冷血决不能名不副实,就为了表现这六个字儿,也足够你大展身手的了。” 夏侯娟瞪了卓较伦一眼,扬眉笑道:“出家人既已失音成哑,怎么还如此多话?” 卓轶伦道:“娟妹提醒我了,此处已近‘桐柏山’,一路之间,可能已有独孤老魔所派出的眼线党羽,我不仅不宜随意发话,并应与娟妹前后分开,等到了大会之上,再装作萍水相逢,互为结识便了。” 夏侯娟微笑说道:“曹冷血恭遵法旨,道长先请。” 卓轶伦单掌当胸,一打稽首说道:“贫道告辞,曹施主千万注童,你的一切举措,若想神似魏武当年,获得独孤老魔的真赏特攉,但必须紧记十四个字儿。” 夏侯娟“哦”了一声,抱拳笑道:“道长请讲,这十四个字是何秘诀,曹冷血恭聆大教。” 卓轶伦笑吟吟地说道:“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 夏侯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卓轶伦遂道袍飘拂地,先行离去。 到了“桐柏山”中,“翠屏峰”下,只见搭建了三座高台。自然是一主一客,一作较技之用。 会期共是三日,前二日只是初试,汰芜存菁,好在第三日上,举行比较精彩的百残竞技。 夏侯娟到得稍迟,她比卓轶伦晚到半日,故而卓轶伦是第二日的黄昏到此,夏侯娟则是第三日的上午。 她到了登记之处,目光傲瞥,便已看见了登记表上的一行字迹,写的是:“抱残子,外号‘天哑真人’,来自‘高黎贡山’,精剑术。” 字迹之下,井打了三个红圈,显然业已通过初试。 夏侯娟注目一看,登记表上,被加圈者,虽有二三十名,但多半均是一圈两圈,三圈者约莫四人,四田则仅仅一个。 她当然对这被圈了四个虹圈之人,特别注意,只见这人名号,也颇特别,是叫‘万古伤心’白不平。 主管登记之人,见夏侯娟到来,向她含笑说道:“朋友来得太迟,未经初赛,不能复赛,只可旁观的了。” 夏侯娟皱眉说道:“烦劳通禀主持人,就说曹冷血是从西域远来,要求特准免除初赛直接参与复赛。” 主管登记之人,似被夏侯娟的神情气宇所夺,向她看了两眼,含笑问道:“曹朋友既要参与这‘百残竞技大会’,但不知残在何处?” 夏侯娟提起笔来,在那登记表上,龙飞风舞地,写了“残心秀士”曹冷血七字,然后搁笔笑道:“尊驾看见没有?曹某一来‘冷血’,二来‘残心’,总比那些缺了一些眼睛,或短了一条胳膊的寻常残人,来得够份量吧?” 主管登记之人,一笑说道:“竞技要到正午开始,曹朋友请上客台,落座待茶,在下即将曹朋友这项意见,转禀主持人,斟酌定夺就是。” 夏侯娟闻言,遂身形微闪,纵上客台,只见卓轶伦仙风道骨地,独坐一隅,身旁还空着一个座位。 她缓步走过,向卓轶伦略抱双拳,扬眉问道:“道长怎样称呼?这座位是否无人,小弟可以坐么?” 卓轶伦口中“啊啊”连声,略比手式,示章请夏侯娟尽管落座。 夏侯娟见他装得煞有介事,几乎忍俊不禁,遂一面就座,一面又复笑道:“在下曹冷血,号称‘残心秀士’,道长……” 卓较伦不等他再度发问,便先伸手指自己咽喉,然后蘑些茶水,在几上写了“天哑真人抱残子”的字样。 夏侯娟越他蘸茶写字之际,暗运“蚁语传音”神功,悄向卓轶伦耳边问道:“大哥,你装得真是不错,有个号称‘万古伤心的白不平’,如今可在台上?坐于何处?” 卓轶伦不曾答话,只是微抬眼皮,向客台的西南角上,望了一望。 夏侯娟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西南角上,坐着一个白衣老人。 这老人约莫五十有余,不到六十,颔下五绺黑须,容貌颇称清秀,但两道目光,却极为森冷严酷。 这时,较技台上的大红绒幕深垂,显然还未到开始竞技时间,卓轶伦遂也用“蚁语传声”神功,向夏侯娟悄悄问道:“娟妹,你问起‘万古伤心’白不平则甚?莫非认识他么?” 夏侯娟凝功答道:“我不认识此人,只觉得他的外号姓名,有点与众不同。” 卓轶伦继续向她耳边,传音说道:“这‘万古伤心’白不平不仅名号特别,连武功也另辟蹊径,高不可测。” 夏侯娟点了点头,悄然说道:“我知道他武功极高,因在登记表上看见,大哥名下,只圈了三个红圈,他却是四个圈呢!” 卓轶伦因恐久作无声隐语,容易引人起疑,遂向夏侯娟略比手势,举茗相敬。 夏侯娟懂得他的心意,一面称谢举杯,一面含笑问道:“真人是后天颇哑?还是先天失音?” 卓轶伦略打手势,表示自己是因病变哑。 他们两人,正在互相表演,勿听技台的大红绒幕之后,传出“镗、镗、镗”的三声锣响。 夏侯娟笑道:“天哑真人,这三声锣声之意,是否表示即将开始较技?” 卓轶伦方一点头,较技台上的大红绒幕,业已缓缓拉开。 夏侯娟举目望去,见这座技台建造得颇为宽大,中央近后方处,设有一张虎皮巨椅。 上坐着一个双足已断,但双臂奇长,手掌也特别巨大的玄衣老叟。 她一看便知,这就是“百残竞技大会”的主持人,也就是“宇宙六残”中,双腿被刖的云千里。 云千里的虎皮交椅之旁,倚着两根长约七尺的奇形钢拐,并侍立着四名壮汉。 绒幕一启,云千里便侧顾身左的一名壮汉,低声说了几句话儿。 壮汉抱拳恭身,向云千里施了一礼后,走到台口,向客台上的赴会群残,朗声叫道:“百残大会的复赛竞技开始,奉主持人云堂主命,‘残心秀士’曹冷血编列第二十三号,特准免除初赛,直接参与复赛。” 卓较伦又用传音功力,向夏侯娟低声笑道:“娟妹,我替你起的名儿如何?仅凭这‘残心秀士’曹冷血七字,便会使对方特别欣赏,舍不得放弃。” 夏侯娟目光微瞥,见主台之上,突然放下了一层竹帘,使帘内的人可以看得清帘外一切,帘外却看不见帘内光景。 她眉头一皱,向卓轶伦悄然问道:“大哥,这是什么花样?” 卓轶伦也向主台看了一眼,嘴皮微动,摇头答道:“昨日尚未如此,这是今天新出的花样,或许因大会进入复赛,独孤老魔要亲来观看,才弄得这等神秘。” 话方至此,又有一名壮汉,在较技台口,朗声叫道:“第一号‘天台破叟’洪翰章,请上台献艺。” 客台上一名右足微跛的灰衣老叟,应声起立,提气飞身,竟凌空横跃五丈有余,到了较技台上。 云千里含笑问道:“洪朋友打算觅人较功?还是独自献技?” “天台艘叟”洪翰章抱拳笑道:“在下仅对轻功一道,尚有心得,故而不必与人较量,只表现一桩薄艺,请主持人多加指教。” 云千里点头笑道:“洪朋友需用何物?尽管吩咐,命他们准备就是。” 洪翰章微笑说道:“在下需用之物,极为简单,只要十根缝衣细针,以及一团棉线。” 云千里略一摆手.命值勤壮汉,立即取来。洪翰章遂截了十根二尺长的棉线,分穿在十根缝衣针上,走向台口。将手微扬,十缕针光,便自腾空直上。 他是把这十根缝衣针儿,打入较技台的松木横楣之上,撑列得整整齐齐。 针儿虽已入木,但针孔中所穿的二尺棉线,却仍在外,便等于是从松木横相之上,垂挂着十个线圈。 这位“天台跛叟”的发针手法甚巧,使那十个线圈之间的九段距离,异常匀称,约莫均在二尺左右。 线圈刚刚垂好,洪翰章身形忽腾,把整个身形,悬挂在西面的第一个线圈之上。 但他这悬挂身躯之举,不是用手的,而是用一只右足,钩住线圈,来了个翻身倒挂。 区区一根棉线之力,如何挂得起一个百数十斤的活人?故而客台群残,看到此处,业已彩声雷动。 彩声一起,洪翰章绝艺更施,他那倒垂空中的身体,像荡秋千般,扬了一扬,仍然头下脚上地,把左脚伸人第二个悠悠晃晃的线圈以内。 左脚才人第二线圈,右脚便脱离第一线圈,藉着身躯悠荡之势,改投入第三线圈之中。 局外群残,这才看得恍然大悟,知道洪翰章是要利用那十个线圈,来施展“凌空倒步”。 但如今这十个圈儿,只是一根棉线,稍承重量,必将断折,洪翰章却能随意借劲举步,悠来晃去,稳若泰山,其轻身功力之高,委实已到炉火纯青地步。 夏侯娟也看得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天哑真人,原来‘天台跛叟’四字,只是指他正常情况而言,这位洪朋友,在线圈中,凌空倒步起来,便一点都不跛了。” 卓较伦身是哑吧,不能答言,只好点头微笑。 十个线圈走完,洪翰章身形落地,四外掌声霄起。 坐在虎皮交椅上的云千里,也颇为高兴地,点头笑道:“洪朋友的轻身功力,确实高明,你已无须再复参与比赛,请回客台休息,静候领取奖品便了。” 夏侯娟因正注意一切,故而看出在云千里发话之前,主台竹帘以内,似有红旗略晨。 她秀眉微挑,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卓轶伦叫道:“大哥,你看见没有?主台竹帘以内,有人用红旗挥舞,向云千里暗加指示,独孤老魔定然就在台上。” 卓轶伦也凝功悄语说道:“我同意娟妹这种看法,但好象不曾看见独孤老魔,乘坐轮车而来,他是怎样上台的呢?” 夏侯娟被他问得一怔,正自欲答未答之际,较技台上,又复有人叫道:“第二号‘西岳神蟾’金两戈,请上台献艺。” 客台之上的一位绿衣老叟,应了一声,便也提气纵身,凌空飞渡地,落向较技高台。 夏侯娟目光一注,便自笑道:“天哑真人,原来这位金朋友,残去一臂,才有‘神蟾’之号。” 她暗中发话,则叫“大哥”,明面发话,则叫“天哑真人”,委实有点别扭,也有点暗自好笑。 卓轶伦闻言,因见恰有侍者走来,为大家添茶送酒,遂向夏侯娟比了一阵手语。 夏侯娟因在途中,曾随着卓轶伦,一同接受这种哑吧说话的补习,故而看得懂卓较伦是说那位“西岳神蟾”金两戈,不单残去一臂,仅胜三肢,并精于金钱绝艺。 果然,这时云千里业已根据金两戈的要求,在较技台上,陈设了一具“打穴铜人”。 金两戈见铜人设好,又请云千里派人用黑色厚布,把自己的双眼蒙上。 然后取了一把铜钱,握在仅存的左掌之内,走到距离铜人,约莫两丈二三之处,向云千里,含笑说道:“主持人请随意呼叫穴道,看看金两戈,是否能蒙目打中,毫无错误?” 云千里点头一笑,立即叫遭:“将台,气海,曲池,眉心……” 他所叫部位,恕上恕下,异常促狭,但“西岳神蟾”金两戈,却毫无难色,手不停挥,把一枚枚的金钱,嵌进云千里所呼穴道之内。 云千里看得点头微笑,口中又复叫道:“灵台,精促,风尾,笑腰……” 金两戈住手不发,插声叫道:“请把钢人翻转。” 台上值役之人,刚把铜人翻转,“刷刷刷刷”四声轻响,“灵台、精促、风尾、笑腰”等处,业已嵌入了四枚金钱。 主台竹帘之中,令旗红影,又是微微一撰,云千里便命人为金两戈除去蒙眼黑布,含笑说道:“金朋友钱镖手法,冠绝江湖……” 那云千里言语至此,跟前白影微飘,较拄台上,忽然多了位白衣老人.神色冷然地,接口说道:“主持人请恕在下唐突.可否能暂时收回你所说的‘钱镖手法,冠绝江湖’八字。” 这位白衣老人,因昨日已曾技惊四座,连刚刚来的夏侯娟,都认识他就是在姓名以下,被打了四个红圈的“万古伤心”白不平。 云千里对他也似特别敬重,一抱双拳,含笑问道:“白兄莫非要施展更精妙的‘钱镖手法’?” 白不平摇头答道:“不是,我从来不用暗器。” 金两戈一旁微怒问道:“你既非暗器名家,又拿不出更好手法,却批评我的钱镡……” 白不平看他一跟,哂然笑道:“我不是批评你的钱镖,打得不准,只是觉得这种东西,收效难宏,似乎无甚价值。” 金两戈越发怒道:“我也请你把这‘收效难宏,无甚若不能伤你,便不再参与‘百残大会’,并从此隐姓埋名。” 白不平点头笑道:“好,我若让你有半枚钱镖,沾上我的衣襟,白不平便当着在插群豪,自抉双目。” 金两戈咬牙一哼,蓦然喝道:“太阳、眉心、瑾玑、华盖、中庭、巨阙……” 指随口动,钱镖连弹而出,疾如电掣地,飞打他所报穴道。 白不平似乎有意欺人,根本巍立如山,不仅手儿未抬,连身形都不曾动得一下。 但那六枚钱镖,却均在即将打中白不平的一刹那间,忽然略失准头,稍差毫厘地,偏飞而过。 六镖全空以后,白不平目光微注金两戈,淡淡说道:“金朋友,适可而止了吧?我根本未动,你尚打不着我,倘若……” 金两戈惊怒交并,厉声喝道:“白朋友莫要恃技欺人,你再尝尝我这最后七镖。” 语音甫落,把掌中所余的七枚金钱,竟自一齐撒出。 客台群残之中,有不少人均识得这是钱镖手法之内,最上乘的“刘海洒金钱”,用的全是回旋错劲。 果然,一片“铮铮”错响之下,七枚金钱,漫空飘飞,却绝无任何一枚,是直接向白不平身上打去。 坐在虎皮交椅上的云千里,也深知这些旋飞金钱,妙用莫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目前虽然没有任何一枚,打向白不平,但最后却会从各个方向,对他同时袭进。 来自一个方向的袭击,容易闪躲,容易抵挡,也容易运用无形真气。对其加以阻碍,但来自六七个不同方向的同时袭击,却必然应付为难,倒要看看这位“万古伤心”白不平,有没什么奥妙手段! 云千里念犹未了,客台上一阵哄笑,那位“西岳神蟾’金两戈,业已窘得面皮通红。 原来,“万古伤心”白不平虽见对方用出“刘海洒金钱”的奇绝手法,却仍不加理会,只是负手傲立,目光注定金两戈,脸上浮现起一种高傲笑意。 照理说来,那七枚金钱,“铮铮”错响,飞向四方以后,便会由于回旋之力,折转飘回,纷对白不平聚合奇袭。 但今日却不知是钱不听话?抑是金两戈把回旋手法,用错劲头?竟使那七枚金钱,一去不转。 铮、铮、铮、铮、铮、铮、铮……。 七枚金钱,完全打空,落地,其中一枚,并还从云千里的面前掠过,打在他倚在虎皮交椅之旁的奇形钢拐之上。 白不平直到这时,方抬头四望,双眉微皱,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诧异神色。 客台群残见状,忍俊不禁地,齐自失声哄笑。 那位“西岳神蟾”金两戈,简直把张脸儿,羞窘成了猪肝色泽,长叹一声,顿足飞起,便自下台逸去。 夏侯娟秀眉一挠,暗用传声功力,向卓轶伦耳边叫道:“大哥,这‘万古伤心’白不平,炼得好高明的‘无形真气’,我想斗他一斗。” 卓轶伦嘴皮微动,悄然答道:“娟妹忍耐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人物,上台……” 话方至此,客台的东角突然站起了一位身穿紫衣的年轻女郎,向较技台上,朗声叫道:“主持人,编列第十三号‘无情姹女’云香罗,想向白朋友领教绝艺。” 夏侯娟先未注意到这年轻女郎,如今见她站起来,方才注目打量。 谁知不打量还好,这一打量,竟心中暗自吃惊! 因为这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年龄虽仅十八九岁,但那副勃勃英姿,却显然已具内家上乘功力。 云千里闻言,点头笑道:“云姑娘请上台来。” 云香罗答应一声,飘然纵过,衣抉临风,丰神绝世,无论从身材、气宇,貌相等任何方面看来,都是个美人胎子。 白不平目注云香罗,上下略一打量,含笑问道:“云姑娘有何指教?” 云香罗含笑说道:“昨日我来得太晚,仅在轻功一技上,略作表现,便告休会,如今因白朋友‘无形真气’,业已练到相当惊人地步,特来请你在软硬轻功,兵刃暗器方面,不吝一一教诲。” 白不平眉头略盛,低声笑道:“云姑娘,这‘百残大会’主旨,原是独孤帮主征才,故而只重个人或文或武的才技表演,不必互相比斗,我们似乎无须……” 云香罗不等白不平说完,便即接口叫道:“白朋友何以如此吝教?你方才不是已与那位‘西岳神蟾’金两戈,互相交过手么?” 白不平笑道:“那不能说是互相交手,因为他虽对我赐以钱镖,我却未曾还手。” 云香罗道:“这就好办,我们也来个‘外甥打灯笼’,照旧行事如何?” 白不平摇头笑道:“凤凰不比凡鸟,鸡肋怎当尊拳?对于云姑娘,白不平可不敢挟技自傲。” 卓轶伦听后暗运‘蚊语传声’,向夏侯娟笑道:“娟妹,这白不平功力不俗,眼力亦颇不俗,他看得出‘无情姹女,云香罗,是个极为难斗的厉害人物。” 夏侯娟秀眉一挑,目闪神光,悄然说道:“厉害她能比我厉害?” 卓轶伦见这位“咆哮红颜”,似将有所恼火的“咆哮”起来,遂赶紧闷声不响。 但他口中虽然闷声不响,心中却在暗忖,当世武林的年轻人物之内,似乎有点阴盛阳衰!“咆哮红颜”夏侯娟,“辣手神仙”东门芳,再加上这位看来极为不俗的“无情姹女”云香罗,成了鼎足而三…… 念方至此,那位俏立较技台上的“无情姹女”云香罗,业已冷笑一声,向“万古伤心”白不平,扬眉叫道:“白不平,你表面太谦虚,骨子里却太自傲,你以为我是想占便宜,打了你而叫你不还手么?” 白不平怔了一怔说道:“云姑娘刚才不是说要照旧行事?” 云香罗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所谓的‘用旧行事’,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白不平双眉一挑,目闪精芒问道:“云姑娘难道是要叫我动手向你进攻,你却不加还手?” 云香罗点了点头,嫣然笑道:“不错,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既可以这样对付那‘西岳神蟾’金两戈,我就可以这样对你。” 白不平哈哈一笑叫道:“请云姑娘见恕,白不平尚不至于如此自甘菲薄。” 云香罗微笑说道:“我也知道白朋友自诩颇甚,不肯占这种便宜,故而姑娘再申前请,我们公公平平地,彼此放开手来,把所练软硬轻功,暨兵刃暗器,综合一搏。” 语音方落,又有一条人影,纵上了较技高台。 来人竟是那位扮作“天哑真人”抱残子的“圣手仁心”卓轶伦。 原来,卓轶伦看出夏侯娟因不服那“无情姹女”云香罗,深恐她大动傲念,露出马脚,遂纵上台去,向主持大会的云千里,比了几个手式。 云香罗看得微蹙双眉,目注云千里发话问道:“主持人,这位道长纵上台来,不住比手划脚地,却是何意?” 云千里笑道:“这位‘天哑真人’,是向你们两位提出抗议。” 白不平愕然问道:“抗议什么?” 云千里含笑道:“天哑真人认为你们两位,耳不聋,口不哑,目不瞎,肢不残,根本没有资格,来参与这插‘百残竞技大会’。” 云香罗闻言,目光凝注在卓轶伦的脸上,扬眉叫道:“天哑真人,你莫要豆腐里挑骨头,胡乱找碴,应该注意到‘百残竞技大会’的那个‘百字’,我是‘无情姹女’,他是‘万古伤心’,怎能谓之‘不残’?只不过属于‘无形残缺’而已。” 卓轶伦闻言,遂向云千里又复比了两个手式。 云香罗问道:“他又在比些什么?” 云千里笑道:“天哑真人在表示空口无凭,别人怎么晓得白兄是否‘万古伤心’?云姑娘是否‘无情姹女’?” 云香罗“哎呀”一声,皱眉叫道:“这可噜苏,对于这种‘伤心’,‘无情’之事,要想找出凭证却是不容易呢?” 云千里转过面去,向卓轶伦笑道:“真人不必提出抗议,‘天玄谷主人’独孤帮主,睿智无俦,他早就设有‘无形残缺’测验,白兄、云姑娘,以及另一位‘残心秀士’曹冷血,少时均受这种测验。” 卓轶伦连连点头,继续向云千里略作比划。 这回,云千里不等云香罗问,便即先行笑道:“天哑真人建议我在软硬等各门武技之上,订一标准,便可各选所能,试加表现,免得尚未入帮,便互相因过手切磋,而生嫌怨。” 白不平点头笑道:“天哑真人的见解极高,我拥护这种办法。” 云千里笑道:“既然如此,三位均请暂回客台,等我略加斟酌以后,便即公布标准。” 卓轶伦等闻言,当然均自回转客台,夏侯娟却向他悄悄问道:“大哥,你猜不猜得出独孤老魔所订的‘无形残缺,测验,是些什么花样?” 卓轶伦摇了摇头,传音答道:“那老魔因全身瘫痪,终日均坐在轮椅之上,乱动脑筋,简直花样百出,令人莫测高深的呢!” 夏侯娟生平性傲,就听不得这些夸赞别人之语,双眉一挠,嘴角微撇说道:“那不见得,有时想得太多,反会想过了头,还不如不想为妙。” 这句话儿,她因动了肝火,忘记运用“蚁语传音”功力,竟是冲口而出。 卓恢伦听得好不皱眉,慌忙向夏侯娟比了两个手式。 夏侯娟见状,方知自己忘形失盲,不禁颊上微烧,赧然生晕,使这位本来就够漂亮,够英挺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更添了几分妩媚。 这时,卓较伦翘然发现“无情姹女”云香罗用两道似水目光,不时投射向夏侯娟的身上。 他心中一动,暗想夏侯娟以绝代娇娃,扮成潇洒书生,自然英秀无伦,容易引起女孩儿家爱慕,万一这位“无情姹女”勾动相思,变成“多情姹女”,岂非又有一场“假风虚凰徒铸恨,落花有意水无情”的精彩好戏可看? 想到此处,云千里业已接受卓轶伦适才建议,订定了各种软硬轻功的试技标准,并向众宣布。 凡属到达第二流标准之人,除了各赠奖品、奖金以外,如愿参与“六残帮”者,各予舵主职位。 凡属达到第一流标准之人,除在奖品、奖金方面,特别加重以外,如愿参与“六残帮”者,各予香主职位。凡属超过第一流标准的特殊人物,则由独孤帮主在“天玄谷”中亲自欢宴,各赠罕世奇珍,如愿参与“六残帮”,必予特殊礼遇。 标准一经宣布,客台群残之间,便起了一阵“嗡嗡”计议声息。 夏侯娟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卓轶伦冷笑说道:“大哥,果然独孤老魔是想藉此‘百残竞技大会’,为‘六残帮’延搅高手,加强实力。” 卓轶伦因见“无情姹女”云香罗的眼风,不时飘过,遂颇为谨慎地,只是点了点头。 夏侯娟也有所觉,遂向卓轶伦举杯敬酒,以掩饰嘴皮动作,继续传声说道:“大哥,我们即将面临考验,究是作第一流人物?第二流人物?抑或特殊人物呢?” 卓轶伦对此问题,不能不答,遂也佯作举杯饮酒,凝功传音说道:“天玄谷内,都是明眼高人,我们若作第二流人物,未免不象,若作特殊人物,又太以惹人注意,还是把功力略为保留,作第一流人物,来得适当。” 夏侯娟又复问道:“我们参不参与‘六残帮’呢?” 卓轶伦答道:“这要见机而行,倘若拒绝过早,恐怕不容易得睹机密,倘若答应过早,又恐怕脱身时,会有困难。” 他们密议至此,赴会群残,业已纷纷献技。 评判结果,共只十二人符合标准,其中第二流者六人,第一流者三人,高出第一流的特殊人物,也是三人。 第二流者不谈,三位第一流人物之中,除了卓轶伦与夏侯娟外,另一人就是那曾在较拄台上,大展轻功的“天台跛叟”洪翰章。 至于三位特殊人物,则是“万古伤心”白不平,“无情姹女”云香罗,与一位岭南巨寇“独目阎罗”岑任远。 云千里迳取了这一十二名好手,立即大宴其余赴宴群残,好言安慰,并各赠丰厚程仪,做得颇为漂亮。 直待群残散去,云千里对这十二名好手,含笑问道:“诸位之中,有哪几位愿意留在‘天玄谷’内,参与‘六残帮’,共图武林霸业?” 十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答以等见了独孤帮主,瞻仰“天玄谷”风光以后,再做定夺。 云千里笑道:“好,我们先到‘天奇林’内,举行另一插测验,然后再进‘天玄谷’,由独孤帮主,亲自款宴。” “天台跛叟”洪翰章愕然问道:“还有什么测验?” 云千里微笑答道:“这测验与洪兄诸位无关,只是特为白不平兄,曹冷血兄,以及云香罗姑娘所设。” 洪翰章方自点了点头,云千里又笑道:“因为他们三位耳既不聋,目又不盲,口亦不哑,全身四肢,更无残缺,似与参加‘百残竞技大会’的规格不合。” 夏侯娟听至此处,接口说道:“云主持人莫要忘记了我是‘残心秀士’,云姑娘是‘无情姹女’,而白不平兄,却是位‘万古伤心’呢!” 云千里点头笑道:“独孤帮主先知睿见,早就料到赴会群豪中,可能有‘无形缺残’之人,遂在,天奇林’中,设有一项试验,三位只消通过此试,便视为合格的了。” 云香罗问道:“这种试验是怎样?” 云千里摇手笑道:“云姑娘此时莫问,到后自知,你们三位,参加试验,他们九位,则作旁观,就此走吧!” 说完,遂手拉钢拐,就陪着这十二位新甄取的武林残缺好手,往“天奇林”内走去。 卓较伦从怀内暗暗取一只玉匣,塞到夏侯娟手中,运用神功,传音叫道:“娟妹,那‘天奇林’中设有相当精奇的厉害阵法,我们既入虎穴,便须谨慎预防,你且把匣中祛毒药膏,悄悄涂遍双手,免得万一不慎,又蹈司马豪、东门芳的覆辙。” 夏侯娟接过玉匣,也以传音说道:“那林中阵法厉害,我已尝过,自会谨慎,不劳大哥嘱咐,但不知所谓‘无形残缺试验’,是……” 卓铁伦截断她的话头,悄然说道:“娟妹此时不必烦忧,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只要保持镇静,随机应便好了。” 夏侯娟一面点头,一面暗把玉匣中的祛毒药膏,涂匀在双手之上。 这时,那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忽然走到夏侯娟身边,向她微笑叫道:“曹兄,你的‘冷血’之名,冠以‘曹’姓,再配上‘残心秀士’外号,确实极为允当,颇有趣味。” 夏侯娟因自己改称“残心秀士”.遂不得不摆出一副骄残冷酷的神态,淡淡的答道:“云姑娘这‘允当’二字,却是怎讲?莫非认为我真是个‘冷血’动物?” 云香罗秀眉微扬,含笑说道:“曹兄莫以为忤,因仔细想来,所谓‘冷血动物’反倒坦白率真,总比那些披着一身人皮,自诩为‘热血英雄’,实则狗肺狼心,诡谲险诈之辈,来得可爱多了。” “可爱”两字,听在夏侯娟的耳中,倒没有什么奇异感觉,但卓较伦却有点认为自己先前所料,或许不差。这位“无情姹女”云香罗,似为夏侯娟女扮男装的秀美风神所醉,对她渐生情愫。 说话之间,业已进入“天奇林”,云千里把这一十二名好手,引到林中一片空地之上。 此处临时搭建的一间木屋之上,并陈设了许多几椅。 云千里让客就座,侍应人员,献上香茗,那位岭南巨寇“独目阎罗”岑任远,便即怪笑叫道:“云主持人,我们适才业已喝够了,不如赶快举行什么生面别开的,‘无形残缺’试验,也好让岑任远等,见识见识。” 云千里微一点头,目光凝注在白不平的脸上,含笑叫道:“白兄,我首先向你请教请教如何?” 白不平道:“云主持人不必过谦,有话尽管请讲。” 云千里笑道:“白兄号称‘万古伤心’,但不知‘伤心人’有何特征?” 这句话儿,倒把白不平问得无言可对。 云千里含笑说道:“既然伤心,则对世间一切人事,必然乏趣无味,何况白兄这‘万古伤心’四字,更是伤心极致,照理来说,你应有厌世之念。” 白不平点头说道:“云主持人说得不错,我确实毫无生趣,随时想死。” 云千里扬眉笑道:“好,我家独孤帮主,业已为白兄设计了一种新奇死法。” 群雄听得全是一惊,白不平却神色自如说道:“死倒不必新奇,只要能死得痛快,死得彻底,万一弄成半死不活,却……” 云千里哈哈大笑地,接口说道:“白兄放心,我包你死得痛快,和死得彻底就是。” 说到此处,侧顾身边侍应人员叫道:“你们去把两件东西拿来。” 转瞬间,侍应人员便取来一杯黑色液汁,一方宽长及寸密布锋刃的锐利刀,以及一只野鹿。 云千里举起那杯黑色液汁,向白不平笑道:“白兄,这是极猛烈的毒药,点滴入喉,即告断肠。” 话完,侍应人员已把野鹿的嘴儿扳开,云千里遂倒了一些黑色液汁,在那野鹿口内。 果然,未消片刻,那只野鹿便全身颤抖,七窍流血,倒毙在地。 云千里抓起死鹿,掷向刀砧,鹿身遂为十余柄锋利尖刀洞穿,鲜血四溅,其情状好不凄惨。 他略一挥手,侍应人员便除去鹿尸,把那方血渍斑烂的刀砧,搬到一座八九丈高大树之下。 云千里指着大树顶端横枝上的一个绳圈,向白不平含笑叫道:“白兄,你先饮下这杯猛烈毒药,再纵上树去,吊颈绳圈以内,到了相当时刻,绳圈自断,人便飞坠刀砧。” 语音至此,顿了一顿,向白不平举杯敬茶,且继续笑道:“白兄请想,这样一来,纵不把你毒死,也会把你吊死,纵不把你吊死,也会把你摔死,或是刺死,则你的‘万古伤心’,岂非便解除了么?” 夏侯娟听得一身冷汗,暗想独孤老魔,好不恶毒!少时自己倘若遇下这种场面,却是如何应付? 念方至此,那位“万古伤心”白不平,业已霍然站起身形,向云千里抱拳一揖,含笑说道:“多谢云主持人费心,白不平敬如尊计,以求解脱,并请云主持人,代我谢过独孤帮主。” 群雄均自一怔,想不到他居然当真会伤心厌世? 云千里含笑递过那杯黑色液汁,白不平接在手中,毫未迟疑地,便向唇边,一倾而尽。 毒药才一下喉,白不平似全身微颤,一式“长剑穿云”,凌空纵起。 这一纵纵了约莫有五丈来高,白不平等去势将尽,双手分处,暗凝真气,以掌心向下,连按两按,人便继续上升,恰好把咽喉要害,套在那树枝绳圈之内。 卓轶伦等,因眼见适才点滴人喉,野鹿立毙,均知那杯药汁委实具有奇毒,绝非膺晶,不禁齐觉白不平似无幸理,暗对这位功力极高的“万古伤心人”,起了惋惜之叹。 就在座上群囊,叹声刚发之际,树顶绳圈果断,白不平的身躯,便恰好坠向树下所置的锐利刀砧。 说也奇怪,白不平身躯已及锋刀,群豪纷纷均欲以手掩面,不忍卒睹之下,那数十柄尖锐钢刀,竟一齐缩入砧内,变成一块普通铁板。 以白不平那等功力,既落板上,自然毫无所伤,他飘身起立,向云千里摇头苦笑叫道:“云主持人,毒药失灵,绳圈失效,尖刀又缩入砧内,你真会变戏法,也太会 恶作剧,戏弄我白不平。” 云千里抱拳连揖,陪笑说道:“像白兄这等罕世功力,我家独孤帮主,正拟仰资臂助,怎能陨折奇才?这些措施,无非试验白兄的‘万古伤心’别号,以求符合‘六残帮’中主要人物,均属残人的立帮主旨。” 白不平“哦”了一声,又复问道:“绳圈会断不难,尖刀会缩也不难,但那杯点滴断肠的剧烈毒药,到我腹中,却怎会失去效用?尚请云主持人,明告释疑才好。” 云千里笑道:“那杯黑色液汁,只是上等补品,不是断肠毒药。” 白不平愕然问道:“既是上等补晶,为何适才那只野鹿,却入口即毙?七窍流血,分明含有剧烈毒质。” 云千里颇为得意地,微笑说道:“这是小弟故弄狡狯,我向野鹿口中,倾倒黑色补汁之际,另外令人用毒针悄悄在野鹿背上,刺了一下。” 群豪听了这种解释,方始恍然,白不平也带着满面苦笑,归回原座。 云千里目注夏侯娟,扬眉笑道:“曹冷血老弟,如今该你这位‘残心秀士’,接受‘残心试验’。” 夏侯娟微笑问道:“关于‘伤心试验’方才已然见识,但不知这‘残心试验’,又采取什么方式?” 云千里道:“我先向曹老弟请教,你认为方才的‘伤心试验’,有无缺点?” 在座群雄,包括卓较伦在内,都听的为之一愕。 夏侯娟回答道:“有!” 云千里目光一闪,继续问道:“缺点何在?” 夏侯娟毫不深思地,应声答道:“不够深刻。” 云千里笑道:“怎样才够深刻,曹老弟有无高见?” 夏侯娟微笑答道:“这可分三点来说,第一点是关于那杯黑色液汁,不应用上等补品,而应用算准份量,不会致命的真正毒药,要把白不平兄,毒得腹如刀绞,满地乱滚,岂不更为精彩?” 白不平闻言,不禁向夏侯娟瞪了一眼。 夏侯娟不加理会,扬眉又道:“第二点是绳圈断得太快了,应该等到把那位‘万古伤心’白不平兄,吊得上气不接后气,几乎就要断气之际,再行断开,这样才会让他多尝受一些死亡滋味,多增加一些伤心程度。” 话音了处,群豪除了“万古伤心”白不平气得双眉紧蹙,以及扮作“天哑真人”的卓较伦不能出声之外,均自纷纷失笑。 夏侯娟绷着脸儿,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第三点……” 这回,这位“万古伤心”白不平,却立即接口叫道:“曹冷血,我替你说,第三点是钢砧尖刀缩得太快,应该让我坠个正着,扎上几个透明窟窿。” 群豪忍俊不禁,多半失声大笑。 夏侯娟却向白不平看了一眼,摇头说道:“白兄说得不对,倘若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再做‘万古伤心人’,而就成‘万古伤心鬼’了。” 白不平说她不过,只好皱眉不语,但却满面悻悻之色。 夏侯娟答道:“第三点是云主持人不该答覆白不平所提出的有关毒药问题,而应置之不理,让他闷在心中,昼夜思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这样岂非比你原来安排,来得深刻多多?” 卓轶伦暗暗点头,赞许曹冷血的这番答话,完全符合了“残心秀士”身份。 云千里笑道:“我再向曹老弟请教一事。” 夏侯娟钦了一口茶儿,含笑说道:“云主持人有话请讲。” 云千里道:“我想处置两个人,请曹老弟代为设计,如何方能使他们印象深刻,终生都难以磨灭。” 夏侯娟问道:“是什么人?因为人有老少男女不同,处置方法,也就各异。” 云千里答道:“一个资容美丽的绝代娇娃,一个是风神俊秀的英武汉子。” 卓轶伦心中猛的一惊,暗忖云千里所要处置的这两个人儿,莫非就是“辣手神仙”东门芳,和司马豪么? 心念至此,夏侯娟已向云千里问道:“这一男一女,是夫妇,是情侣?抑或互不相识?” 云千里想了一想答道:“绝非夫妇,也非互不相识,可能是双初恋情侣?” 卓轶伦双眉更蹙,猜疑是司马豪和东门芳的程度,也更复深了一些。 夏侯娟继续问道:“云主持人要把他们处置到什么程度?是否一齐处死?” 云千里摇头笑道:“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独孤帮主所欲重用之人,怎能伤其性命?“ 夏侯娟“咦”了一声说道:“独孤帮主既欲重用?怎又……” 云千里不等她再往下问.便即接口笑道:“因为他们都是正常人,不合于‘六残帮’的领导要求,才请曹老弟设法把他们弄成无损功力的终生残废。” 卓轶伦听到此处,几乎已可决定云千里所说之人,就是司马豪与东门芳,不禁愁急更甚。 夏侯娟好似不曾想到这些,双眉一挑,含笑说道:“这很容易,把女的戮瞎一只右眼,把男的戳瞎一只左眼,便可使他们成为一双残而不废的对跟鸳鸯。” 云千里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我完全同意曹老弟的办法。” 夏侯娟插眉叫道:“云主持人,我的‘残心试验’,怎么还不开始?” 云千里笑道:“谁说不曾开始,曹老弟业已通过了一大试验。” 夏侯娟恍然失笑道:“莫非适才的两项问题,也含有试验性质?” 云千里点了点头,微笑答道:“所谓‘残心试验’包括‘理论’和‘实践’两部,曹老弟在‘理论部份’,业已通过,如今要再请你通过‘实践部份’。” 说到此处,略一挥手,天奇林深处,便有人推出一辆车儿。 这车上摆着一块又长又大的厚厚木板,木板中央,嵌着两具人体。 卓较伦目光注处,不禁疑云丛生。 因为嵌在木板中的两具人体,用白布加以密裹,令人无法看见布中人的年龄相貌,只能从体型之上,约略辨出左面是男,右面是女而已。 他颇想用“蚁语传声”功力,对夏侯娟加以点醒,但因夏侯娟如今正与云千里互相答话,距离自己太远,以致无法如愿。 倘改用“传音入密”,则一来嘴皮动作,较为明显,容易被人看破,二来云千里功力甚高,万一引他生疑,连夏侯娟也将立陷于危厄之下。 卓轶伦正在为难,云千里业已取出一根七寸针,递向夏侯娟,含笑说道:“曹老弟,你这‘残心秀士’曹冷血的名号,最好是充任‘六残帮’的刑堂香主,如今便烦你亲自执法,把这男女二人各自刺瞎一目。” 夏侯娟接针在手,含笑问道:“刺瞎眼睛,是轻而易举之事,还把他们用白布裹起则甚?难道怕我曹冷血竟会不忍心下手么?” 云千里摇头笑道:“其中另有原故,曹老弟不必多问,请下手吧!” 夏侯娟笑了一笑,便自持着七寸长针,向那两具布裹人体刺去。 卓轶伦见事已紧急,只好藉着举袖掩口动作,暗运“传音入密”功力,向夏侯娟耳边说道:“娟妹注意一些,布中所裹之人,可能就是司马豪和东门芳呢!” 夏侯娟不知是未曾听见抑或避免泄漏痕迹?竟毫不加以理会地,缓步走到木板之前,便举起手内长针,向右面那具女体的右眼刺去。 针尖一落,白布内的人体,突然颤动一下,鲜红血渍也立即沁出布外。 可怜卓轶伦的一颗心儿,却急得腾腾乱跳,口中也不敢出声地,默念“无量寿佛’。 夏侯娟倒是装龙肖龙,装虎肖虎,蛮像位残心冷血的“魏武”后裔,她虽是见白布下所裹之人,已被自己刺得鲜血狂沁,瞎了一目,却仍神色自若,毫无矜惜之状。 她缓缓拔出长针,顺势再落,又复刺入了左面那具男体的左眼之内。 鲜血再沁,人体再颤,卓轶伦的那颗心儿,再也复“卜托”,“卜托”地,几乎跳出了腔子以外。 他如今也不念“无量佛”了,只在祈祷上苍默佑,希望白布中所裹的男女人体,不是司马豪和东门芳。 这间,云千里一阵“哈哈”大笑,向夏侯娟拱手叫道:“恭喜曹老弟,果然冷血残心,名不虚传,你已把‘残心试验’中的‘理论部份’和‘实践部份’,完全通过,少时见了独孤帮主后,我定要保举你担任‘六残帮’中,威权极大的刑堂香主职位。” 夏侯娟含笑说道:“多谢云主持人,但这白布包裹之中,究竟是什么人物?如今可否公开一下?” 云千里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便是曹老弟不提此请,我也会这样做法。” 说到此处,侧顾手下说道:“你们去把那两人白布解开。” 座上群豪闻言,一齐注目,当然,卓轶伦是注目得最厉害的一个,并因心弦颤动关系,连脸上肌肉,都有点不时抽搐,神情已略失常态。 不过,由于他竭力控制,这种失常神态,尚未十分明显,全场人物中,只有四道目光,不时向卓轶伦,偷偷流瞥。 这四道目光中,两道是出自“无情姹女”云香罗,另两道是出自“万古伤心”白不平。 裹白布才解,群豪中便发出一片惋惜之声,卓轶伦也几乎昏倒。 原来,先解开的是在右面女体上所裹白布,从布中现出了尚自昏迷未醒,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而这位美人儿,也正是卓轶伦所耽心,所猜疑,所希望,不是“辣手神仙”东门芳是谁? 东门芳够美,美得几乎能与夏侯娟仿佛,但如今右眼眶中,血流如注,连右半脸全被染得一片污红,令她的绝世容光,为之减色不少。 右面既是东门芳,左面自是司马豪,卓轶伦目睹满盘皆败,不禁咬碎钢牙,立意突下辣手,把云千里搏杀解愤。 他暗中凝聚功力之际,左面的那具裹人白布,又被解开。 卓轶伦眼神一注,目毗俱裂,他发现自己所猜的,丝毫不错,那具布包中的眇目侠少不是司马豪却是哪个? 正在卓较伦目睹好友被难,恼怒已极,要对云千里下手泄愤之际,云千里却指着司马豪与东门芳,向群豪含笑说道:“诸位,这两人来历不凡,我如今且来引介一下。” 卓轶伦见夏侯娟业已回到自己旁边.脸上神色,虽仍从容,但背在身后,持着那根七寸长针的左手,却正微微发抖。 他剑眉双剔,暗运“蚁语传音”道:“娟妹,方才我对你所发的‘传音密语’,你可听见?” 夏侯娟并未答复,只是银牙微咬下唇,点了点头。 卓轶伦继续传声问道:“娟妹既然听见,怎仍猝下毒手,不加丝毫顾忌?如今弄到这般地步,不单把司马豪和东门芳,变成眇目之人,将来我更怎样去见司马聪、司马明呢?” 第十二章 媚药试无情 夏侯娟好似自知把事做错,不敢再发她那“咆哮红颜”脾气,从“蚁语传声”中,充分流露歉疚地,悄悄答道:“大哥不要怪我,适才有人先用‘传音人密’功力,叫我尽管下手,包可无妨,谁知上了大当,白布解开以后,布中所裹之人,竟果然如你所料,真是他们两个。” 卓轶伦听得眉峰一聚,两桩疑点,陡上心头。 第一点是向夏侯娟耳边,施展“传音入密”功力,发话之人是谁? 第二点是此人怎会知道夏侯娟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不是真心投入“六残帮”下? 卓轶伦疑念方起,云千里已向群豪把司马豪、东门芳的身份,略加引介,并挥手命人,仍把他们推回来处。 夏侯娟一双妙目之中,突闪厉芒,向卓轶伦悄然叫道:“大哥,我气得忍不住了,打算立即翻脸,闹它个鬼哭神嚎,天翻地覆!” 卓轶伦摇了摇头,暗中说道:“娟妹,事已如此,只好退求其次,我们且索性多加忍耐一会。” 夏侯娟传音问道:“大哥有何打算?” 卓较伦道:“如今既已有人识破娟妹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不是真心参与‘六残帮’,则机密决泄,危厄四伏,我们决不能再懵懂糊涂地,投入‘天玄谷’内。” 夏侯娟点了点头,卓轶伦继续说道:“我们上恶人当,除了报复以外,更不能忘却来此本旨,故而,我要娟妹再忍一时,等待个良好机会,把云千里猝然制住,用以要挟独孤智,或许会使那各已眇了一目的司马豪和东门芳,得脱魔掌。” 夏侯娟万般无奈,只得咬紧牙关,耐住火气,把两道炯炯生威的目光,向云千里身上投去。 云千里命人将司马豪、东门芳,推入深林之后,便向那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含笑叫道:“云姑娘,白不平兄和曹冷血老弟,均已通过‘伤心之试’与‘残心之试’,如今该你的了。” 云香罗道:“我要经过什么试验?” 云千里笑道:“云姑娘的外号既称‘无情姹女’,自然应该经过‘无情之试’。” 云香罗皱眉问道:“这‘有情’抑或‘无情’?恐怕比‘残不残心’和‘伤不伤心’,均更难明显表示。” 云千里截断云香罗的话题,含笑说道:“云姑娘不必忧虑,你这‘无情之试’极为轻松,要比白不平兄,暨曹冷血老弟,都容昌得多。” 说话至此,便从身边取出一粒粉红色的丹丸,递向云香罗,扬眉笑道:“云姑娘请先把这粒丹丸服下。” 适才“万古伤心”白不平,对于那杯断肠毒汁,尚且毫不迟疑地,一口喝下,云香罗又怎能示弱?遂也立即把那粒粉红丹丸,咽入腹内。 云千里指着那间小小木屋,向云香罗笑叫道:“云姑娘,请你独自到那小屋之中,休息片刻,我再派人前去查看,便可知道你是否通过了‘无情之试’?” 云香罗微笑说道:“这桩‘无情之试”,果然轻松,我不懂云主持人,何必多此一举?” 一面说话,一面便袅袅婷婷地,向那小木屋中,独自缓步走去。 云千里目送云香罗进人“小木屋”后,转过脸来,向夏侯娟含笑叫道:“曹老弟,请过来。” 夏侯娟正想接近云千里,伺机下手,遂应声走过,勉强抱拳笑道:“云主持人有何差遣?” 云千里笑道:“曹老弟,你也去往‘小木屋’中……”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摇头说道:“云主持人,你弄错了,曹冷血虽是‘残心’秀士,却属‘有情’人,我怎能参与这‘无情之试’?” 云千里摇头笑道:“我不是要你参加,只是要你观察,因为曹老弟是目前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 夏侯娟愕然问道:“云主持人,你要我观察什么?” 云千里谲笑答道:“我要曹老弟效法令宗祖曹魏武的故事,把这间既简且陋的‘小木屋’,当做美轮美奂的‘铜雀台’。” 夏侯娟变色问道:“此话怎讲?” 云千里笑道:“我方才给云香罗姑娘所服的那料粉红丹丸,是一种极强媚药。” 夏侯娟听得一愕,云千里继续笑道:“常人服此媚药,定必春情如醉,欲念大动,但‘无情姹女’,或许不然。我遂特请曹老弟进屋一看。” 夏侯娟皱眉说道:“这桩差使,谁都可当,为何单单落在我的头上? 云千里目光四扫,含笑说道:“举座诸位,惟君独秀,我不请你,却去请谁?照说起来,仅凭曹老弟这副才调品貌,便对任何女孩儿家,产生莫大吸引力量,甚至于强胜过云香罗所服媚药。” 夏侯娟道:“云主持人是要我去‘小木屋’中,看看云香罗姑娘的服药反应,报你知晓?” 云千里点头答道:“正是!” 夏侯娟苦着脸儿问道:“万一云主持人的媚药失灵,使‘无情姹女’,变成了‘偷情魔女’,再加上云姑娘那副绝代容光,岂不会把我迷住?” 云千里摇头笑道:“不会,不会,我再送给曹老弟一粒灵丹。” 说罢,又取了一粒朱红色的灵丹递过。 夏侯娟接过灵丹,看了一眼,向云千里问道:“云主持人,这粒朱红色的灵丹,又有什么作用?” 云千里笑道:“万一那位‘无情姹女’,当真变成‘偷情魔女’,向曹老弟苦苦相缠,而你又无法自持之际,便可服下这粒灵丹,立即清心寡欲。” 夏侯娟点了点头,方待举步,耳边忽又听得卓轶伦低呼,叫了一声“娟妹”。 她佯作口渴,遵先行回到原座,自行斟了一杯茶儿。 卓轶伦乘她斟茶之时,悄然传音说道:“娟妹,我在你茶杯底下,业已放了两粒极好的‘清心丹’,你带在身边,以防不测之用。” 夏侯娟用眼神与卓轶伦互相一对,表示会意,并在用手端茶时,把杯下暗置的两粒小小丹丸,悄悄取在手内。 她饮完杯后,便向“小木屋”缓缓行去。 常言道:“气味相投,惺惺相惜”,不单英雄如此,即令绝代红粉之间,除了利害冲突,有个“妒”字作怪以外,亦莫不然。 如今,夏侯娟便由于那位“无情姹女”云香罗的武功高,貌相美,而起了“惺惺相惜”,关切之感。 她若非存着前来看看云香罗是否在“小木屋”中,有甚灾厄,加以援救之故,几乎已乘着适才与云千里接近谈话之时,对这缺少了两条腿的“宇宙六残”之一,暗下棘手制住,以便自己与卓轶伦安然脱身,并作为要挟独孤智释放司马豪、东门芳的交换条件。 当然,夏侯娟另外还有她毅然敢来的特具优点,因为她与云香罗,全属女儿身,即令真为媚药所迷,本性大乱,也无法做出什么过分荒唐之事。 她一面思索,一面走到了“小木屋”的门前。 这时,“小木屋”的那扇木门,却关得紧紧。 夏侯娟伸手推开木门,一阵淡香拂处,门内居然黑暗得毫无光亮。 她刚刚顺手关好木门,便觉横侧里有人扑到。 夏侯娟飘身一闪,竟未闪开,被那扑来之人,搂得紧紧。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忖以自己的身法之快,怎会仍未闪开?则来人在功力方面,岂非与自己互相伯仲? 这位“咆哮红颜”,一面惊心,一面企图挣脱出对方的搂抱之外。 她只作挣扎,不下辣手之故,便为了身后来人,可能是那“无情姹女”云香罗,恐怕万一不慎,会对她构成伤害。 果然,夏侯娟略作挣扎,彼此肌肤交接之下,发现所触碰到的,是个软绵绵,香馥馥,热烘烘,并赤裸裸的女子的肉体。 夏侯娟大吃一惊,知道身后之人,果是“无情姹女”云香罗,她所服媚药,不单业已发作,其药之烈,并使这位“无情姹女”,完全迷失本性。 但就在夏侯娟心中吃惊之际,陡然觉得四肢一软,全身一热,自己也起了一种懒洋洋,困乏乏,娇慵无力的奇异感觉。 她情知不妙,遂赶紧把临来时,云千里所给的那粒红灵丹,吞进口内。 谁知不吞还好,灵丹才一下喉,夏侯娟便觉“丹田”之间,升起了一团烈火。 她恍然顿悟,暗恨独孤智与云千里等,委实太以凶狡毒辣。 原来,这粒朱红丹丸,竟是更具烈性的催春药物,云千里是想促使自己与云香罗,互相苟合,才好把“残心秀士”、“无情姹女”,毫无忧虑地,收为己用。 这时,云香罗业已把夏侯娟拖得并坐在室中的一张软榻之上。夏侯娟哪敢再复耽廷?先行服了一粒卓轶伦所给的“清心丹”,然后便骈指凝功,向云香罗的肋下,悄悄点去。 云香罗一来神智已昏,二来也想不到夏侯娟会猝然动手,自然一点便倒。 夏侯娟点倒云香罗后,透了一口长气,觉得通体清凉,遂知卓轶伦不愧神医,自己所中媚药,已为“清心丹”灵效所解。 她定了定神,亮起火摺,点着室中油灯。 只见那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倒在榻上,不仅玉体横陈,半丝不挂,连一张清水脸庞,也被欲火煎成了红烧色泽。 夏侯娟摇头一叹,把另外那粒“清心丹”,喂人云香罗的口中,并替她把所脱衣裳取来,放在她的身侧。 片刻过后,云香罗药性已解,看了看自己的狼狈形,也未穿着衣裳,银牙咬处,便向壁上一头碰去。 幸亏夏侯娟早就料到有这一着,赶紧拉住云香罗,含笑叫道:“云姑娘不必如此,你是为媚药所迷,又非本性……” 话犹未了,云香罗便对她扬眉问道:“曹冷血,你莫非不要我死?” 夏侯娟笑道:“当然……” “当然”二字才出,云香罗又自接口问道:“那么我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娶我?” 夏侯娟瞠目说道:“娶你?” 云香罗直到此时,目中才泪光闪闪地,悲声说道:“你看我这副样儿,业已对你出尽丑相,还能嫁别人么?故而,你若愿意娶我,你从今后便是我的好丈夫,否则,便请你不必阻我一死。” 夏侯娟摇头笑道:“对不起,小妹妹,我是既不能娶你,也不能容许你寻甚短见。” 云香罗忽然暴怒起来,咬牙切齿地,嗔目厉声叫道:“那我就要杀你!” 夏侯娟摇手笑道:“小妹妹不要这样凶法,先把衣裳穿好,我再告诉你,我不能娶你之故。” 云香罗因气急太甚,忘了穿衣,经夏侯娟一提醒,不禁羞得娇靥通红,赶紧一面整顿,一面怒声问道:“你说,为什么不能娶我?是嫌我长得难看?” 夏侯娟失笑答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像你这样的绝代佳人,若说‘难看’,死后到了阴曹地府,阎罗王会割我舌头。” 云香罗恍有所悟“呀”了一声叫道:“我明白了,你已使君有妇?” 夏侯娟摇头笑道:“错了,错了,我既非‘罗敷有夫’,也不是‘使君有妇’,我还是清清白白的云英未嫁身呢!” 这几句话儿,把那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听得柳眉倒剔,杏眼圆睁,向夏侯娟愕然凝目。 夏侯娟嫣然笑道:“小妹妹不必再凶,眼前不是英雄汉,彼此同为玉女身,你还要寻死?还要嫁我?或是还想杀我么?” 边自说话,边自取下儒巾,把盘在头顶的那堆乌云长发,向云香罗相示为证。 云香罗得知真象之下,有点惊,更有点羞,但瞬刻间,这惊、喜、羞三种情绪,汇合成一片委屈伤心,扑入夏侯娟的怀中,珠泪如泉,嘤嘤啜泣。 这是女孩儿家,遇着女孩儿的自然现象,但夏侯娟却灵感忽动,从脑梅中浮现了一首诗儿。 这首诗儿是:“傲骨天生不动情,一朝情动恨难平。奈何我后他来早,弹剑江湖独自行。” 也就是彭白衣惆怅伤情,向夏侯娟留别之句。 夏侯娟想起这首诗儿,再想起彭白衣对自己的一番痴恋,便秀眉双插,向云香罗含笑道:“云家小妹,我想向你求婚。” 云香罗破涕为笑说道:“曹姊姊,休看你是位西贝英雄,倘若你当真求婚,我就一定嫁你。” 夏侯娟柔声说道:“我不姓曹,你要叫便叫我夏侯姊姊。” 云香罗失惊问道:“夏侯姊姊,你难道就是号称当世武林的年轻人物中,第一高手,‘咆哮红颇’夏侯娟么?” 夏侯娟答道:“咆哮红颜是我,夏侯娟也是我,但我却不敢当‘第一高手’四字,因为……” 云香罗道:“因为什么?夏侯娟姊姊怎不说下去?” 夏侯娟笑道:“因为四海八荒,人才辈出,年轻好手,颇不乏人,我怎敢仗恃一己之能,轻视天下人物?” 云香罗娇笑说道:“夏侯姊姊,我本来听说你骄狂无比,委实想和你斗上一斗,如今才知道传言不确。” 夏侯娟接口笑道:“云家小妹……” 云香罗摇手笑道:“姊姊对我开诚布公,我也怎好意思再复欺骗姊姊,我不叫云香罗,是叫罗香云。” 夏侯娟笑道:“罗香云也好,云香罗也好,反正我叫你‘云妹’,总不会错。” 罗香云点头说道:“好,我就叫你‘娟姊’。” 夏侯娟把她搂在怀中,低声叫道:“云妹,我方才说的是真话,要为一个人儿,向你求婚。” 罗香云有所误会地,玉颊羞红着说道:“娟姊,是真的么?那个人儿是谁?难道你打算把我们之间的‘娟姊云妹’关系,改变成‘皇姊英妹’?” 夏侯娟摇头笑道:“云妹会错意了,除非万不得已,爱情最好独占,不要分享,我的人儿是叫卓轶伦,打算代他向你求婚的人儿,是叫彭白衣。” 罗香云玉颊更红地,紧僵在夏侯娟怀中,用一种几乎低如蚊哼的语音,赧然的问道:“娟姊,那彭白衣与你是什么关系?” 夏侯娟笑道:“这段故事,我应该说给你听。” 说完,遂把自己在“紫拂羽士”东门柳手下,出死人生的那段经过,向罗香云仔细说了一遍。 罗香云“呀”了一声,苦笑说道:“我到处寻我伯父,均未找着,娟姊却误打误擅地,撞见他老人家。” 夏侯娟恍然笑道:“原来‘金剪醉仙’罗大狂老前辈,就是你的伯父。” 罗香云点头说道:“我这次参与‘百残竞技大会’之意,也就因风闻‘天玄谷’中,卧虎藏龙,高手云集,才想混进‘天玄谷’,看看我伯父是否在内?” 夏侯娟笑道:“独孤智所组‘六残帮’,最多容纳些世俗高手,想罗老前辈那等绝世高人,怎肯受他笼络延揽?” 罗香云皱眉说道:“那说不定,因为据我所知,独孤智是‘紫拂羽士’东门柳的表侄,或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出奇人物,来帮他呢!” 夏侯娟闻言,好生惊奇地,自语说道:“独孤智会是‘紫拂羽士’东门柳的表侄么?这……这似乎不太可能。” 罗香云愕然问道:“娟姊这‘不太可能’之语,是……” 夏侯娟不等她的话完,便即蹙眉说道:“假如独孤智是东门柳的表侄,则东门柳的女儿,岂不就昼独孤智的表妹么?” 罗香云失笑说道:“当然,这笔账儿,谁都会算,娟姊却提起则甚?” 夏侯娟目注罗香云,扬眉问道:“云妹,你可知道适才用白布缠身,嵌在木板之上,被我以长针刺瞎右目的那位绝美娇娃,便是东门柳之女,‘辣手神仙’东门芳么?” 罗香云答道:“起初我不知道,听了云千里当众介绍以后,也有点不大相信。” 夏侯娟苦笑道:“我所说‘不大可能’的原因,便在此处,倘若独孤智真是东门柳的表侄,他怎会用这种毒辣手段,对付他的表妹?” 罗香云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也难讲,独孤老魔名利薰心之下,什么手段用不出来,我料他这种举措,既然逾越常情,定必含有深意。” 夏侯娟笑道:“我们暂时不去谈她,还是谈你,云妹听完我所说经过,对于我代彭白衣求婚之事,可以回答了吧?” 罗香云看了夏侯娟一眼,皱眉问道:“娟姊是要我作你的身外化身?” 夏侯娟点头笑道:“也可以这样说法。” 罗香云银牙微咬下唇,想了片刻,赧然笑道:“原则上没有太大问题,但总得等我见到那位彭白衣后,方能决定。” 夏侯娟失笑说道:“那是当然,不过我可向云妹保证,彭白衣确实是位品学兼优,文通武达的翩翩侠少,绝非我这做媒人的,信口胡言,说得天花乱坠。” 罗香云望了夏侯娟一眼,正待说话,忽然听得小木屋外,起了一阵嘈杂声息。 夏侯娟因恐卓轶伦见自己进入本屋,久久未出,有所担心地,露了马脚,不禁微吃一惊,凝神倾耳。 罗香云也自失惊叫道:“娟姊,我们应该出去了吧,莫要把你那位‘天哑真人’,急得说起话来,才是天大笑话。” 夏侯娟听得屋外人声,越来越乱,心中自颇忧疑,遂站起身形,准备出屋探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她尚未走到门口,小木屋外,业已有人敲门。 夏侯娟开门一看,见卓轶伦,遂一面让他进屋,一面皱眉问道:“大哥,外面乱哄哄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卓轶伦哪里知道夏侯娟与罗香云业已一见投缘,彼此开诚布公地,结为姊妹之好。遂正待施展“蚁语传声”功力,那位罗香云便自扬眉笑道:“卓大哥,你不必装哑巴了,快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告诉我娟姊姊吧!” 卓轶伦听她这样说法,暨所用称呼,知道无须再加顾忌,遂点了点头,向夏侯娟苦笑说道:“娟妹,外面热闹,可闹大了。” 夏侯娟道:“什么事儿,竟会如此乱法?我与云妹,还以为是在你身上,出了纰漏。” 卓轶伦摇头答道:“与我无关,是‘紫拂羽士’东门梆,突然到来,在场内现身。” 罗香云向夏侯娟看了一眼,夏侯娟扬眉说道:“这位老魔头既到,若是知晓他女儿一目已盲之事,独孤智那老残废,便该吃不消而兜着走了。” 卓轶伦答道:“东门柳自然闻报而来,在这位‘紫拂羽士’怒气冲冲之下,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那‘百残大会’的云主持人。” 夏侯娟“峨”了一声问道:“云千里是怎样倒霉?” 卓轶伦微笑答道:“东门柳一到便打了云千里一记耳光,打断他所用的钢拐,并伤了三名新进好手,然后再挟起这位缺了两条腿的主持人,驰向‘天玄谷’中,去寻独孤智问罪。” 罗香云一旁问道:“东门柳打伤的是哪三名新进好手?他们的伤势怎样?” 卓轶伦笑道:“这三人是想护卫云千里,才被打伤,‘万古伤心’白不平是挨了一掌,似乎略受内伤,‘天台跛叟’洪翰章是挨了一脚,‘独目阎罗’岑任远,他因对东门柳发出毒针暗算,遂被东门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岑任远所发毒针,生生钉人他左掌的掌心之内。” 夏侯娟扬眉问道:“白不平挨打,洪翰章挨踢,暨岑任远被钉毒钉之事,均与我们无干,我们如今需要决定的是,在发生这场变故以后,是乘机脱身?抑或继续混进‘天玄谷’内”? 卓轶伦想了一想说道:“东门柳既已赶到,则东门芳与司马豪的生命安全,便不会再有问题,我们似乎不必投注太大,深入对方重地。只是……” 夏侯娟苦笑一声叫道:“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司马豪、东门芳各眇一目之事,深深遗憾,但……” 卓轶伦摇了摇手,截断她的话头说道:“娟妹不必自责,我也未对你有所怨艾,只是弄不清那在你耳边,传音密语之人,究竟是谁?他如此恶作剧地,捉弄我们,用意又复何在?” 夏侯娟被他一言提起,随着卓轶伦、罗香云一同走出小屋之后,怒声说道:“大哥,我不走了。” 卓轶伦诧然问道:“娟妹,你这不走之故,是……” 夏侯娟傲气扬眉地,接口说道:“我不服气,我要硬闯‘天玄谷’,探明那向我耳边密语,令我大上恶当之人,究竟是何用意?” 卓轶伦摇头劝道:“娟妹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夏侯娟叫道:“计议什么?大哥难道认为我当真怕了独孤那老残废么?” 罗香云也在一旁凑趣地,插口说道:“对,娟姊若要硬闯‘天玄谷’,我陪你去。” 卓轶伦苦笑说道:“天玄谷不是寻常帮派巢穴,既有天然奇险,又经过独孤智老魔头穷思竭虑地一番布置,遂比千军万马,还要来得令人头痛,娟妹是尝过滋味之人,我来问你,你有没有把握,闯过这第一道关口‘天奇林’呢?” 末后这句话儿,把位傲气逼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咆哮红颜”夏侯娟,问得张口结舌,无法答话。谁知就在夏侯娟窘然难答之际.那位“无情姹女”罗香云,却在一旁笑道:“卓大哥,我认为对于这片‘天奇林’,不难通行。” 卓较伦尚未答话,夏侯娟便向罗香云看了一眼,摇头说道:“云妹,这‘天奇林’中所设阵法,是综合人力,及天然力之奇巧灵妙,可以颠倒转换,变化无穷,不容易摸得进呢!” 罗香云点头说道:“我知道林中阵法,定极厉害,但认为这座‘天奇林’,既是‘天玄谷群凶,出入必经之路,则林木本身,不至于范围太广。” 夏侯娟含笑说道:“云妹的这种判断,倒颇正确,‘天奇林’的纵深,虽不太浅,也只有一百来丈。” 罗香云扬眉笑道:“那就行了,我们提气踏枝,从树顶飞行,走上一百多丈,不就越过了这片‘天奇林’么?” 夏侯娟目光一亮,失声叫道:“云妹这个法儿,想得极妙,下踏树顶,上见天光,独孤智老魔头费尽苦心的所设林中阵法,便形同虚置的了。” 卓较伦也觉得这种方法可行,起了跃跃欲试之念。 三人既已同心,加上“无情姹女”罗香云又复提出由树顶踏枝,提气飞行,免为阵法所困之策,遂把硬闯“天玄谷”一举,立即付诸实施。 第一个飞登树顶的,便是心中愤怒最甚的罗香云。 她跃登树顶,方一纵目四顾,卓较伦与夏侯娟,也自相随跟来。 罗香云指着脚下的这片纵深林海,娇笑叫道:“娟姊、卓大哥,我们各自散开,成‘品’字形前进,万一遇见什么不测之事,也好互相照应。” 夏侯娟方一点头,罗香云柳腰微拧,便自提气踏枝,当先行去。 罗香云既占中路,卓轶伦与夏侯娟,只好一左一右,略为落后数尺,担任了这“品”字队形的双翼地位。 他们起初还担忧有甚凶险,但走了二三十丈以外,居然平静无波,遂渐有点松懈了戒备之念。 脚下是浓密枝叶,跟前是百丈林海,看不见半个人,听不到一丝声,情况确实平静得有点出奇,但也就在这出奇平静之中,含蕴着出奇凶险。 进入林海五十丈左右,凶险开始发生。 这种凶险,是在中左右三路,同时发生,使罗香云、卓轶伦、夏侯娟三人,同时遭遇情况,端的歹毒厉害无比。 三人踏枝前进之际,陡觉脚一虚,所踏树枝,竟非实质,完全化为碎本,纷纷散落。 倘若树枝折断,则仍有力可惜,以罗香云等三人的武功造诣,不难轻轻易易地,沾足即坠。 就在罗香云、卓轶伦、夏侯娟等三人,身形下坠之际,三蓬绿阴阴的火苗,突从所踏枝成灰的那三株树上,腾空而起。 这样一来,罗香云等,便成了以身蹈火,坠向分明有毒的火焰之内。 不仅如此,那三蓬绿阴阴的火苗之中,并各有十来道细细碧色精光,向上电疾怒射。 火色发绿,显然是含磷毒火,则这十来道细细碧色精光,可能是什么毒针箭之类。 罗香云等三人,全都不敢行险,全都暗运上乘玄功,化作无形真气,向下一压。 真气一压之下,毒火自灭,碧色精光,也告纷纷折落,罗香云等三人的身躯,更藉着些微反震之力,越过这三株设有机关的怪树,继续前进。 林海纵深,有百余丈之长,他们行仅及半,自难驭气乘风,凌空虚渡,非要不断沾足惜力不可。 但他们刚刚越过“凶险”,却又遭遇了另一凶险情况。 方才,他们所沾足的是“火树”,如今,他们所沾足的是“蛇树”。 所谓“蛇树”,就是这几株树顶以上,藏有不少颜色翠绿的细小毒蛇,在发现人落叶顶之际,便悄无声息地,啮人脚踝。 蛇长不及二尺,其细仅如儿指,又复藏在绿叶丛中,乘人不备地,电疾啮袭,着实极难防御。 尚幸夏侯娟眼力极尖,落足时瞥见树叶丛中,有细细绿影一闪,便失声叫道:“大哥和云妹小心,树上有蛇。” 语音才发,脚踝上已被一条翠绿小蛇,一口啮中。 但夏侯娟是先行发现蛇踪,后被蛇儿啮中,玄功一运,踝已成钢,那条小小蛇儿,反被真气反震之力,震得毒牙折断,裂脑而死。 卓轶伦因身法稍慢,落足稍迟,听得夏侯娟告警之言,遂及时弹指,发出两缕劲风,把正欲向自己袭击的两条毒蛇,双双诛却。 他们一个有惊无险,一个及时防御,均告无恙,但却听得罗香云发出了一声低微呻吟。 这声呻吟,代表罗香云已被蛇儿啮中,卓轶伦暗吃一惊,赶紧叫道:“云妹快自行截断被咬处的通心直脉,等我替你疗治,这种碧绿小蛇,毒性极为强烈,丝毫大意不得。” 罗香云闻言,果觉脚躁被啮之处,有缕麻木木,冷飕飕的感觉,沿腿而上。 女孩儿家,生性本就怕蛇,何况蛇更有毒?罗香云虽是绝代侠女,也不例外,她一面凝功闭死右腿通心直脉,一面失声叫道;“卓大哥,你看这一带的树顶之上,全是些绿色小蛇,我们怎样落足?” 卓轶伦因自己为罗香云疗伤祛气之事,必须要在平地,才便于施为,遂向夏侯娟叫道:“娟妹,云妹已被毒蛇啮伤,亟须疗治,我们只好由分而合,先行穿树而下,落足平地,再作道理。” 夏侯娟也觉匆促间,除此之外,再无他策,遂柳眉双剔,凝足自己师门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向面前树海之中,扬掌猛劈。 “呼”然怒啸起处,跟着便是一片摧枯拉朽之声,死蛇、断枝、碎叶等四散乱飞,硬被夏侯娟这凌空一掌,在浓密树海中,开出了个方圆数尺大洞。 夏侯娟当先纵落,并提气叫道:“大哥、云妹,且随我来,我们若在林内,困于阵地,迷失方向之际,随时均可再用原计,跃登树顶。” 她讲得倒是容易,想得更是简单,但却哪里知道如今的“天奇林”中,比树顶更多凶险。 夏侯娟发声人落,卓轶伦与罗香云,双双跟踪,三位少年英侠,便一齐投入独孤智所布的天罗地网之内。 他们身形落地后,所遭凶险,暂时不提,因为“天玄谷”中,如今所发生的情事,比这“天奇林”内,更为有趣。 “紫拂羽士”东门柳得悉爱女东门芳,被独孤智掳劫之事,盛怒赶到,搅散“百残大会”,擒住云千里后,便自厉声喝道:“独孤智如今何在?” 云千里虽然挨了一记耳光,并被东门柳打断所用钢拐,但神情方面,却毫不慌张地,应声答道:“独孤帮主现在‘天玄谷’内。” 东门柳问道:“我女儿呢?” 云千里道:“也在‘天玄谷’中,是我独孤帮主的嘉宾贵客。” 东门柳目光厉芒一闪,冷笑说道:“好个嘉宾贵客,我听说我女儿适才在这‘天奇林’中,业已被你害得眇了一目?” 云千里笑道:“老人家暂莫震怒,等见了令嫒,暨独孤帮主以后,自然明白一切。” 东门柳厉声说道:“好,你带我去‘天玄谷’,只要我女儿受了毫发之伤,便教你们‘宇宙六残’,完全死在我‘紫拂’之下。” 云千里点头应允,并对一名手下说道:“你们赶快去开启‘通玄穴’,准备‘地行车’,我要奉陪东门真人,去见帮主。” 东门柳愕然问道:“什么叫‘通玄穴’,和‘地行车’?” 云千里陪笑答道:“因为‘天玄谷’离此不近,其间有‘天奇谷’、‘天玄桥’、‘天玄洞’等阻隔,生恐老人家性急不耐,遂走地穴捷径。” 东门柳沉声问道:“云千里,你应该放明白些,莫要在我手中弄鬼。” 云千里陪笑答道:“老人家放心,便在平时,云千里也知,螳臂不足挡车,何况……” 东门柳冷哼一声,接口说道:“何况你如今业已在我掌握之中,生死悬诸一发。” 说到此处,手臂微微一紧,使云千里如受钢箍紧束般,几乎叫不出声来。 云千里边自凝功抗拒,边自陪笑说道:“老人家明镜高悬,所见甚是,云千里在这种情况下,怎敢自取灭亡,妄图……” 东门柳不等云千里话完,便即接口说道:“你只要明白稍有妄动,即系自取灭亡便好,赶紧命人带路。” 云千里“喏喏”连声,命人把东门柳引领到“天奇林”中的一座地穴之外。 这地穴入口,有两扇极厚铁门,如今门已打开,并有一辆奇形的车,停在略微向下倾斜的地道之上。 云千里指着铁车,向东门柳笑道:“老人家请上车吧,这种‘地行车’,前半段是利用地道坡度滑行,后半段则以钢缆绞吊,只消半个时辰左右,便可抵达‘天玄谷’了。” 东门柳见那铁车,仅有前后两个座位,不能容人并坐,遂先向云千里身上,点了三点,把他放入前座,自己则一面在后坐下,一面冷笑叫道:“云千里,你是‘宇宙六残’之一,武功见识,均应不浅,可知适才我点了你什么穴道?” 云千里苦着脸儿答道:“用的是‘错骨分筋手’,点的是‘五阴绝脉穴’!” 东门柳点头笑道:“果然不错,知不知道这种手法发作时的滋味?” 云千里应声答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发加身,百脉如沸!” 东门柳狞笑说道:“你既知道其中滋味,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便该乖乖坐在前座,不许引起我的丝毫疑念。” 云千里苦笑答道:“老人家请记住云千里不会自取灭亡之语,毋须多加嘱咐,我们要开车了。” 东门柳略一点头,云千里挥了挥手,便自命人把那辆“地行车”,推入地穴。 因为穴中地道,既略倾斜,又极光滑,故而不单车行如飞,并极平稳。 滑行了约莫顿饭光阴,云千里忽然抬起左手,向东门柳缓缓伸来。 东门柳愕然问道:“你要作甚?” 云千里含笑答道:“前面有段路程,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人家请扣住我‘脉门’要穴,免得疑我云千里起甚不轨之心。” 这种举措,和这几句话儿,做得说得都够漂亮。 若照江湖义气,暨武林身份,东门柳应该显得更漂亮地,付诸哈哈一笑,不接受对方要求。 但东门柳不肯这样做法,竟来了个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右手三指微伸,果把云千里的左手“脉门”,扣得紧紧。 云千里微微一笑,毫未加以抗拒,神色间也平静如水。 这时,“地行车”业已驶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暗黑之中。 东门柳蓦然一惊,暗想自己还是有所大意,不够谨慎。 在这种环境以下,独孤智若想谋害自己,简直易如反掌,便有再高功力,也毫无用武之地。 虽然有个云千里,当做人质,可使对方略存顾忌,但独孤智若起凶心,令云千里与自己同归于尽,岂不……。 念方至此,云千里忽然笑道:“东门老人家莫惊,这辆‘地行车’,即将上缆道了。” 语音刚了,一阵金铁交触的“格登”“格登”之声,“地行车”的前进之势,也就慢了下来。 耳边多了一阵辘辘转动的“隆隆”声息,跟前也渐有光亮。 东门柳目光注处,看出所坐车儿,已被两根极粗铁索系住,慢慢往上绞起。 这位心高气傲,一向不肯服人的“紫拂羽士”,见状之下,口虽未言,心中不禁好生惊叹。 他料不到独孤智以一瘫痪残废之身,竟能役使群雄,把所居“天玄谷”,建设成如此鬼斧神工之妙。 惊叹之中,渐生赞佩,赞佩之中,渐起雄心。 东门柳所起雄心,就是觉得自己与独孤智之间,各有缺隐,亟待弥补。 自己的缺陷,是缺少群众,常言道得好,“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纵然技比天高,在过分单独下,也难成甚大事。 独孤智的缺陷,是缺少力量,“天玄谷”纵系铁桶江山,若遇与自己武功仿佛的“百忍神尼”悔大师,“金剪醉仙”罗大狂等,加以合手联攻,仍不免土崩瓦解。 但自己若与独孤智互相合作,则缺陷立被弥补,自己有了群众,独孤智增了力量,武林霸业,舍我其谁?“天玄谷”三字,足可傲视天下。 东门柳想到此处,不禁减却了几分敌意,对于云千里的神色态度,也渐渐有点和缓起来。 但他心中仍有一项前提,就是爱女东门芳,不能遭受丝毫伤损,否则,非把独孤智立毙掌下不可。 云千里何等狡猾,一见东门柳神色忽变,便向他含笑搭讪说道:“东门老人家,独孤帮主似乎与你还有点亲戚关系?” 东门柳点头答道:“他算起来是我一个远房表侄。” 云千里叹道:“老人家这位表侄,虽患了瘫痪残疾,终日坐在轮椅之上,难以起立走动,但智计之高,却罕世无匹,身为‘六残帮主’,决非偶然,老人家请看,仅以这点地行车和吊缆的工程之巨,就可以知道我家独孤帮主,为建设‘六残帮’,花费了多少心血。” 这时,他们是在一深壑之中,所乘“地行车”,被两根粗巨的钢缆,慢慢吊往壑上。 东门柳向壑上看了一眼,扬眉问道:“壑上就是‘天玄谷’么?” 云千里点头笑道:“不错,独孤帮主正以盛筵相待。” 东门柳冷笑一声说道:“他若对我女儿有丝毫伤损……” 话犹未了,云千里便摇手笑道:“老人家请放宽心,令嫒东门芳姑娘,决无毫发之损。” 东门柳双目二瞪,闪射出两道慑人神光,怒视着云千里,厉声叱道:“你还要狡辩,适才我分明听得人言,你命一个叫‘残心秀士’曹冷血之人,当众用金针刺眼,使我女儿,与另一名叫司马豪者,各眇一目。” 云千里笑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司马豪是真,东门芳是假。” 东门柳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云千里笑道:“其中有两点用意,均是我家独孤帮主的睿智策划。” 东门柳道:“你不许胡扯,且把独孤智的两点用意,说给我听。” 云千里含笑说道:“独孤帮主因风闻老人家重出江湖,遂想迎来‘天玄谷’中,孝敬供奉。” 东门柳冷笑说道:“他如今贵为帮主,还理得我这穷表叔么?” 云千里笑道:“独孤帮主只怕老人家闲云野鹤,无法相寻,遂想从令嫒东门芳姑娘身上,把老人家引到‘天玄谷’内。” 东门柳冷哼一声说道:“这是诱我?还是激我?” 云千里陪笑答道:“不能说到‘诱激’,只能用个‘引’字,独孤帮主对于老人家,是完全出于尊敬孺慕之念。” 东门柳听他这样说法,神色间越见缓和地,晒然笑道:“你倒蛮会说话,第二点呢?” 云千里道:“第二点用意是因‘百残竞技大会’的参与份子,极为复杂,深恐有甚奸细深入,遂藉此加以试探侦察。 东门柳皱眉说道:“我不懂你所说这试探侦察之意。” 云千里遂把司马聪、司马明兄弟,业已脱离“宇宙六残”,与独孤智对立之事,约略讲了一遍,然后含笑说道:“老人家请想,在这种情况下,‘残心秀士’曹冷血若是来意不诚,他手中金针,必不刺落,参与‘百残大会’的群豪中,若有奸细人物,也必对司马豪加以抢救。” 东门柳问道:“结果如何?” 云千里道:“结果曹冷血举针刺目,毫不考虑,其他人中,也均未发现有对司马豪企图抢救情事。” 东门柳脸上,又布寒霜,冷然说道:“这样一来,你们虽已试出曹冷血等,无甚问题。但我女儿的一只眼睛,却生生断送。” 云千里见他又将变脸,遂赶紧陪笑说道:“老人家莫要忘了,我已向你说明,那位被‘残心秀士’曹冷血,刺瞎一目的东门芳姑娘,并非令嫒。” 东门柳目中厉芒如电地,沉声叱道:“说清楚些?” 云千里道:“我用另一少女,扮成令嫒容貌,与真正司马豪,同置一处,才使人莫辨真伪,难猜究竟!” 东门柳听说被曹冷血刺瞎一目之人,并非爱女东门芳,心中顿宽,神色和缓地,扬眉笑道:“你为何不把那司马豪,也弄上一个假的?” 云千里笑道:“东门姑娘是我家独孤帮主表妹,又看在老人家的份上,自然不敢使其遭受丝毫伤损,但对于司马豪,却不必起甚怜悯顾全之念。何况……” 东门柳问道:“何况什么?’ 云千里笑道:“何况刺瞎他一只眼睛之后,可使他补充司马明的遗缺,凑足‘六残’之数。” 东门柳想了一想说道:“一个司马豪,不能补足他哥哥司马聪、司马明等两个遗缺,则‘宇宙六残’之数,似乎还缺其一?” 云千里笑道:“我在‘百残大会’之中,发现了另一可以顶补此位的理想人物。” 东门梆道:“此人是谁?” 云千里轩眉笑道:“此人姓白,名不平,号称‘万古伤心’,一身软硬轻功,均达上乘境界。” 东门柳“哦”了一声问道:“你就不怕他是奸细……” 云千里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笑道:“我已经对他作了不少试验,证明此人心中,确实充满了伤心厌世之念。” 说完,遂把自己怎样用服毒、投环、坠刀砧等三举,对“万古伤心”白不平,加以试验之事,向东门柳细说一遍。 东门柳听完,点头说道:“投环、坠刀两举,不足为凭,但白不平既敢服下毒汁,却显示了此人并非虚伪投靠。” 云千里见东门柳的说话态度,业已站在自己一边,似有拉拢之望,不禁心中暗喜。 这时,缆车升起老高,再约数丈,便到壑上,而壑上也有一片美妙乐声,悠扬传下。 东门柳诧声问道:“这是什么乐声?” 云千里笑道:“老人家宠降‘天玄谷’,是‘六残帮’天大喜事,我家独孤帮主,自然焚香动乐,全礼恭迎。” 人性多爱捧拍,越是高傲之人越然,故而东门柳听了云千里这“焚香动乐,全礼恭迎”之语,脸上笑容,又添不少。 转瞬间,车升壑口,香烟缭绕之中,那位身穿八卦长袍,躺坐在轮椅上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便即含笑叫道:“东门叔父,请恕小侄因残疾在身,无法起立相迎,只能在这椅上,向叔父请安的了。” 东门柳因独孤智是一帮之主,不便当着他手下群豪,给他过分难堪,遂一面纵下“地行车”,一面摆手说道:“帮主不必如此多礼,你居然把我称做‘东门叔父’,我已受宠若惊的了。” 独孤智被他讥刺得脸上一红,赧然陪笑说道:“叔父不要生气,难道这一路之间,云堂主还未对你……” 云千里取过另一对钢拐,一面拄拐而行,把东门柳陪往大厅之内,一面接口说道:“帮主放心,属下已将一切内情,奉告东门老人家了。” 独孤智所坐的那辆轮车,进退自如,机括极精,随行在东门柳身边,以一种极诚恳的语音说道:“东门叔父,小侄以残废之躯,创建‘六残帮’,与举世豪雄一争长短,其艰巨可想而知,遂渴欲将叔父迎来‘天玄谷’中,尊为供奉,俾藉声威,扩扬帮务。” 东门柳听到此处,冷然说道:“你的意思不错,手段不对。” 独孤智笑道:“叔父闲云野鹤,飘然世外,小侄无法相寻,遂只好利用与东门芳表妹巧遇机会,故放流言,试上一试。 这时,业已进入大厅,东门柳边自就座,边自问道:“你与芳儿,是怎样相遇?” 独孤智故意歪曲事实地,叹息一声答道:“东门芳表妹,与‘百忍神尼’悔大师的弟子夏侯娟,互相决斗……” 东门柳目光一闪,接口说道:“夏侯娟么?那丫头姿质不错,与你东门芳表妹,倒是天造地设对手,可以好好斗上一斗。” 独孤智继续说道:“芳表妹不知中了夏侯娟什么毒手,竟告灵智失常,心神错乱。” 东门柳瞿然动容,失声叫道:“有这等事?” 独孤智含笑说道:“叔父不要着急,恰好本帮堂主何撑天,因要事路过‘大渡’,从夏侯娟手下,救了芳表妹,护送至此,由小侄替她悉心谓治,约莫再有月余光阴,便可恢复正常的了。” 东门柳脸上神色,略为缓和,抬起手来,向旁座云千里,隔空三指。 云千里全身一松,知道适才被东门柳用“分筋错骨手”,所点的“五阴绝脉”已解,遂向东门柳含笑称谢。 独孤智本对东门柳的举措,有点惊疑,但见云千里向他含笑称谢后,遂恍然顿悟地,扬眉说道:“云堂主,你命他们把那具木架抬来,请我东门叔父,亲自过目。” 云千里点头领命,微一挥手,便有人把曾在“天奇林”内,当做对夏侯娟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考验之用的那具木架,抬进大厅。 木架放好,白布一去,赫然嵌的是司马豪、东门芳等一男一女,两具人体,并各已眇了一目,脸上血污犹在。 东门柳见木架上果是自己心爱掌珠,不禁冷笑二声,目闪凶芒,勃然起立。 云千里慌忙陪笑叫道:“老人家莫动雷霆,我在‘地行车’中,业已陈明,司马豪是真,东门芳是假,这木架上的妙龄女郎,其实是个中年仆妇。” 东门梆知道除非独孤智想对自己一并下手,否则决不敢当面蒙骗,遂向云千里冷冷看了一眼。 云千里懂得东门柳眼光含意,遂取了一方药巾,亲自走到木架之前,在东门芳脸上,用力抹擦。 这一抹擦之下.果然原形毕现,适才那位容光绝美的“辣手神仙”东门芳,业已变成了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妇人。 东门柳走到木架之前,向司马豪及那中年妇人脸上,细看几眼,忽然双眉一挑,回头怒视着独孤智,冷然叫道:“独孤帮主,你说司马豪是真,东门芳是假?” 独孤智虽然心计过人,但如今却也弄不懂东门柳为何又变脸之故?遂赶紧应声答道:“事实业已证明,叔父怎么还……” 东门柳不等他话完,便自沉声说道:“既然东门芳是假,你且把真的东门芳,带来给我看看。” 独孤智“哦”了一声,目顾左右,传令说道:“你们快去‘清心静室’,用‘九华车’,把东门姑娘推来此地。” 左右应诺一声,未过多久,便由四名侍女,把一辆香车,推到厅上。 这辆“九华车”,虽以“车名”,其实就是一张装有滑轮的华丽软床。 床上躺的,果是东门芳,头倚软枕,身覆香贪,脸上也无甚病容,但神情痴呆呆地,默然无语,连眼珠都不在转动。 东门柳见状,一阵心酸,凄然叫道:“芳儿,你……你连爹爹都不认识了么?” 这两句话儿,并非寻常言语,却有“狮子号”、“天龙心语”般振聩起聋之效。 但内家玄功,并不如对症药物,东门芳听了这两句话儿后,只不过微转睛珠,向东门柳看了一眼。 东门柳关怀爱女,注视一切,他发现东门芳的眼光中,对自己仍极为陌生,遂知独孤智说得不错,爱女不知是遭了什么毒手,以致灵智失常,心神错乱。 这位“紫拂羽士”东门柳,生平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今日由于舐犊情深,竟不禁伤感得全身发颤,目中隐蕴泪光,赶紧伸手替东门芳诊断脉息。 就在东门柳专心一志,为东门芳诊脉之际,独孤智与云千里却得意互视,从脸上浮现相当阴险的森森冷笑。 原来,独孤智的心机太探,东门芳一到“天玄谷”,他便把她原中毒力祛除,换用了一种更厉害,令人神志失常,宛若白痴的独门奇毒。 因为,东门柳一到来,倘若听得东门芳口中时常喃喃自语地,说道:“我要到桐柏山去。”岂非立即知晓是自己所耍花样,可能弄巧成拙,难收预期效果。 如今,东门芳神志昏迷,镇日不言不动,自令东门柳为之急煞,自己则佯作替她悉心谓治,更对东门柳刻意恭奉,这样拖上个把月后,不仅双方情分融洽,恢复了亲戚之谊,东门柳、东门芳父女,并将心感大恩,乐为己用。 以“天玄谷”的天然绝险,加上自己的绝代心机,再加上东门父女的绝代武功,“六残帮”不兴何待?放眼天下的武林,任何哪一门,哪一派,也不足与自己互相争霸的。 独孤智正在越想越觉得意,躺在轮椅之上,有点飘飘欲仙之际,东门柳已为东门芳诊完脉患,瞿然叫道:“独孤贤侄,芳儿并未受重伤,好象是中了什么独门奇毒?” 独孤智听东门柳业已不叫自己“独孤帮主”,也叫“独孤贤侄”,不禁心中大慰地,含笑答道:“叔父放心,小侄也已诊出芳妹是中了独门奇毒,并穷搜灵药,替她配制了一炉‘清心九转丹’,最多月半光阴。把丹药服完,定可彻底痊愈,但在服药期间,却最忌使芳妹再受刺激,要让她摒除百扰,静静将息才好。” 东门柳摇头一叹,挥了挥手,独孤智便命侍女们,仍将东门芳所坐“九华车”,推回清心静室。 云千里一声“摆酒”,正待命人以盛宴款待东门柳,东门柳忽然撂手说道:“老弟且慢安排吃喝,我还有要紧事儿,要问问你家独孤帮主。” 独孤智翘又听得这声“独孤帮主”不禁皱眉问道:“叔父有何事见教?” 东门柳冷冷说道:“我虽尚未见过你的‘天玄桥’,‘天玄洞’之妙,但仅由目睹所及,业已知道这座‘天玄谷’,委实称得起金城汤池,龙潭虎穴。” 独孤智苦笑说道:“叔父不会好端端捧起我的场来,大概是敢抑先扬,定有一顿臭骂。” 东门柳向他看了一眼,点头说道;“你毕竟有点聪明,居然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 独孤智道:“叔父只要肯骂,小侄求之不得,我最怕就是无人对我,加以箴规……” 东门柳不等他话完,便即接口说道:“你空自把‘天玄谷’修筑得宛如铁桶一般,却将外贼养在桶中,岂不成为心腹之患?” 这两句话,把独孤智及云千里,都听得大吃一惊。 云千里首先问道:“东门老人家此话怎讲?怎见得本谷有外贼潜伏?” 东门柳指着嵌在木架上的司马豪,向云千里向道:“此人是何身份?” 云千里答道:“业已禀告过老人家,他叫司马豪,是原本列名‘宇宙六残’中司马聪、司马明之弟。” 东门柳道:“你考验‘残心秀士’曹冷血时,为何要用真司马豪,和假东门芳?” 云千里陪笑答道:“东门芳是老人家爱女,又是我家独孤帮主表妹,怎敢对她有丝毫伤害,遂以假的代替。” 东门柳继续道:“司马豪为何又用真的呢?” 云千里狞笑答问道:“他两位哥哥不识抬举,不肯参与‘六残帮’,便拿司马豪作为代表,先行刺伤一目,使其成残,然后慢慢威逼利诱充任‘六残’之一。” 东门柳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独孤智坐在轮椅之上,含笑问道:“叔父是否认为我们所作的这项打算,有甚不要?” 东门柳哂然说道:“计倒没有什么不妥,就是人儿不对。” “人儿不对”四字,听得独孤智与云千里,均相顾发怔。 东门柳双眉微拂,指着被嵌在木架上,业已眇了一目的司马豪,冷笑说道:“这个司马豪,也是假的。” 云千里叫道:“不会……” 两字才出,东门柳便哂然说道:“谁说不会?刚才我分明看出此人脸上,也有易容药物。” 云千里怒哼一声,拄拐而起,又复纵到木架之前,用药布向司马豪脸上,用力擦试。 “紫拂羽士”的眼力,怎会有差,木架上人,哪里是风神英秀的司马囊,只是“天玄谷”的一名年轻弟子。 真相一明,独孤智勃然震怒,向云千里厉声问道:“云堂主,负责把真司马豪,和假东门芳嵌上木架之人是谁?” 云千里不得不答地,低声说道:“是内三堂十二红衣香主中的独孤健。” 第十三章 双色案 独孤智听得眉头一皱,因为这独孤健还算是自己的一位远房族兄,但当着东门柳未便回护,只好冷然说道:“云堂主,命人持我‘朱红竹令’,飞传独孤健,立刻来此。” 云千里恭身领命,就在独孤智所坐轮车之旁,拔了一根“朱红竹令”,交给值役弟子。 过了片刻.一名酒气薰人,显尚醉意未消的红衣老者,便自跄踉赶来,向独孤智一抱双拳,恭身问道:“独孤健参见帮主,不……不知帮……帮主有……有何差遣?” 对于酒醉之人,独孤智不用多费唇舌,空自发问,遂把手中羽扇,略为挥了一挥,似命独孤健退去。 独孤健未曾遵命退去,反似有所惊惧地,全身觳棘不已,发起抖来。 抖了不到半盏茶时,蓦然全身一软,往下一瘫,血腥气息立起。 原来好端端的一名红衣香主独孤健,竟在转瞬之间,莫名其妙地,骨肉齐消,化作一滩血水。 云千里等“六残帮”中人物,个个低头肃立,静默无声,直等独孤健惨死以后,云千里方把手一挥,命人打扫污血。 东门柳虽然知道独孤智只一挥扇,独孤健便告惨死,但却井未看见从扇中飞出什么有形之物。 故丽,他口中不言,心中倒也对这位身为“六残帮主”的独孤表侄,心存戒意。 血水扫尽,东门柳方自换了副温和神情,向独孤智含笑叫道:“独孤贤侄,你空自杀人树威,毫无益处,应该研究那真司马囊,是被何人所救?如今又复何在?” 独孤智道:“从木架上掉换真司马豪之人,手脚太快,显然功力极高,他的身份来历,或许一时难查,但此人与司马豪,如今却必仍藏在本帮‘天玄谷’和‘天奇谷’的范围之内。” 东门柳“哦”了一声,问道:“贤侄有这等把握么?” 独孤智点头答道:“小侄瘫痪椅中,终日寂寞,无以自遣,遂挖空心思,就着天然奇险,指挥手下把‘天玄’、“天奇’等两座峡谷,建造得鬼斧神工。” 东门柳听到此处,含笑道:“起初我若闻贤侄此语,尚以为是自诩之词,如今与云堂主经行地道以后,方知‘鬼斧神工’四字,实不为过。” 云千里一旁笑道:“老人家哪里知道,地道缆车,还属其次,要在‘天玄洞’和‘天玄桥’等两处,才可看得出我家帮主的绝世匠心。” 东门柳目光一闪,凝注在独孤智的脸上,扬眉笑道:“这‘天玄桥’、和‘天玄洞’,既有如此灵妙,我倒想看上一看。” 独孤智笑道:“叔父且请用些酒莱,少时小侄奉陪叔父,一同前去,并发动洞中桥上所有装置,请叔父一一指正。” 话方至此,突然听得厅后静室之中,“滴令令”,“滴令令”,“滴令令”地,钟声三振。 东门柳问道:“这铃声代表何意?” 独孤智道:“显示‘天奇林’中,有人入伏。” 说到此处,侧顾云千里道:“云堂主,快命人以‘金线传音’,把入伏之人的身份来历,查来报我。” 云千里领命踅去,东门梆诧然问道:“贤侄所云‘金线传音’,是种什么功力?” 独孤智笑道:“这不是功力,只是一种装置,小侄因‘天奇’、‘天玄’等前后两谷,距离不近,其间并有各种奇险,纵以‘飞鸽传书’,亦费周折。遂以特制‘金线’,贯通整个‘六残帮’,各处均设有专人看守,有事时,只消弹动‘金线’,即可凭特定密码,代表语言文字,传递讯息。” 东门柳听得好生赞叹说道:“贤侄真是天缴奇才,这法儿想得多妙!” 独孤智得意之下,又复说道:“各处看守‘金线’之人,必须特别细心,好在‘六残帮’中,盲人甚多,遂全以盲人充任。” 东门柳点头说道:“对,盲人目虽失明,其他感觉,必更敏锐,贤侄能使人尽其才,着实有将帅之风,我认为你这个‘六残帮’,前途无量,愿意暂息风尘,在此当个老供奉了。” 独孤智见东门柳自愿留此,充任供奉,不禁心中狂喜。 陡然,静室铃声,又复响了一次,但响声似与先前所闻稍异。 东门柳道:“怎么‘天奇林’中,又有敌人闯人?” 独孤智摇头答道:“这次不是‘天奇林’,是有人被困在‘天玄桥’上。” 语音方了,云千里业已进入厅中,含笑禀道:“启禀帮主,‘天奇林’中所困,不是外人,就是参与‘百残大会’,业已入选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无情姹女’云香罗,和‘天哑真人’抱残子。” 独孤智勃然怒道:“他们胡乱行动则甚?怎在尚未经我给予名之前,便犯规矩?” 云千里道:“他们或因我被东门老人家擒走,大会无人主持,以致擅自行动,故请帮主宽恕,这三人中,除抱残子稍差以外,其余的曹冷血和云香罗,均是难得奇才,可资重用。” 独孤智听完云千里的话后,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说道:“云堂主仍以‘金线传音’,命‘天奇林’守护之人,尽量发动林中埋伏,只不必伤损他们性命,要使其胆战心寒,尝够厉害,再复带来见我,以后才好驾驭。” 东门柳暗暗点头,知道这位独孤贤侄,确实不愧为一代枭雄,能集合三山五岳的牛鬼蛇神,而加统御操纵。 云千里恭身领命,方待出厅,独孤智忽又叫道:“且慢,我还有事。” 云千里含笑问道:“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独孤智道:“适才钟声传警,‘天玄桥’上,又现敌踪,你命他们查上一查,此人既能轻易连越数关,必是罕世劲敌,无妨发动‘喷血化尸’的最厉害埋伏,将其除掉便了。” 云千里闻得又现敌踪,也满面惊诧地,匆匆驰去。 独孤智分派云千里后,又向身后一名侍者说道:“你到‘逍遥轩’中,就说有贵客远来,请叶老先生,至此一同钦酒。” 侍者巷身授命,退出厅外。 东门柳问道:“贤侄命人去请的叶老先生是谁?我不耐烦与……” 独孤智不等东门柳话完,便即陪笑说道:“小侄自不敢请寻常俗客,来陪叔父,那位叶老先生,便是名震乾坤,当代第一岐黄圣手,‘一帖神医’叶天仕呢!” 东门柳大感惊奇地,扬眉问道:“像叶天仕那等不惯拘束的野鹤闲云,也肯投入‘六残帮’么?” 独孤智摇头笑道:“他不是投入‘六残帮’,是来为我们治病。” 东门柳道:“你们?你们是哪些人?要治什么病?” 独孤智笑道:“他要替小侄外施针灸,内调药物,治愈风瘫宿疾,替濮阳勇开窍益智,并替云千里堂主,装置两条假腿,替何撑天堂主,装置两只假手。” 东门柳含笑说道:“这些残缺,虽均极难弥补,但我倒相信叶天仕有此本领。”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独孤智,又复问道:“但不知他这‘一帖神医’,砸了招牌没有,治疗成效如何?” 独孤智微笑说道:“叶天仕的岐黄之学,果然名不虚传,经他替我调治了一段时光,小侄的十年久瘫之躯,居然已可活动,渐能扶椅起立。” 东门柳笑道:“这是大喜之事,我敬贺贤侄一杯。” 说完,方待举杯,独孤智却摇手笑道:“叔父不要敬我,其中有变。” 东门柳讶声问道:“贤侄此话怎讲?” 独孤智道:“小侄在发现久瘫之躯,业已渐有活力以后,便拒绝叶天仕替我继续调治。” 东门柳越发惊讶说道:“贤侄这是何故?为山九仞,功亏一箦,不是太可惜么?” 独孤智叹道:“叔父有所不知,小侄当时处置错了两桩事儿,曾使‘天玄洞’中最厉害的布置,有了缺陷,并因已成事实,无法补救。” 东门柳皱眉说道:“这与贤侄的病体无关,为何突然提及?” 独孤智双眉一扬,只见两只细目以内,射出骄傲光芒,应声答道:“小侄不是在叔父驾前,自所狂妄,我对于心机智计方面,素极自负。故而,小侄自从建设‘天玄’、‘天奇’两谷,筹组‘六残帮’以来,敢夸一切措施,无不面面俱顾地,极为周到,如今忽有挫折陨越,我自然要闭室思过,仔细参究原因。” 东门柳点头说道:“贤侄的处理极好,你可曾参究出原因所在?” 独孤智苦笑说道:“小侄整整苦思半夜,才突然明白,我那两项错误,是由病体渐痊面来。” 东门柳向他看了一眼,投送过不解其意的探询目光。 独孤智继续叹道:“小侄被世人誉为机智绝代之故,固然天赋颇佳,但最大原因,还是由于镇日瘫坐椅中,毫无旁骛,才可心神专注地,对一切事儿,考虑得极度周密,如今发现病体渐痊,心中狂喜,一意只想早日脱离痼疾牵缠,能够自由行动,遂在机智方面,略有退化,出了纰漏。” 东门柳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这是彼盈此亏的极深哲理,贤侄想得不错。” 独孤智道:“小侄参究出原因症结以后,便把浪阳勇、云千里、何撑天等叫来,开了一次‘四残会议’,提出两项问题,就是‘做常人’,或‘做非常人’。我把本身经历说明,便请他们慎重考虑,自行抉择,若愿‘做常人’,便不妨接受叶天仕的治疗,若愿做‘非常人’,则最好保持原状,残缺一世。” 东门柳道:“他们怎样抉择?” 独孤智笑道:“濮阳勇是个挥噩无知之人,根本毫无主见,只随众议,云千里和何撑天,则均愿与我做‘非常人’,以‘残而不废’之身,与举世豪雄,一争长短。” 东门柳笑道:“你们既然拒绝治疗,那位‘一帖神医’叶天仕,应该便一怒而去,他还留在此处则甚?” 独孤智失笑说道:“这位叶老先生,委实妙极,他因好容易才把一切医药用物凄齐,却被我们拒绝治疗,几乎气得半死!” 东门柳道:“这不怪他,换了我,也要生气。” 独孤智摇头说道:“小侄所说这位叶老先生,极有妙趣之语,不是指他生气,而是指他要求在我‘六残帮’中,多住一月。” 东门柳“咦”了一声问道:“他要多住一月则甚?” 独孤智笑道:“他用原本准备替我治疗风瘫重疾的灵药,治愈了另外一名半身不遂的老仆,用原本想替云千里装配假腿的精巧材料,替一只断腿仙鹤,装了一足,用原本想替何撑天装配假手的精巧材料,替一只折臂猿猴,装了一手,最后并把准备替濮阳勇开窍益智的罕世灵药,喂了一只黄狗。” 东门柳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叶老儿着实捉狭,他竟把给你们用的东西,用到禽兽身上,这真是极有趣味的莫大讽刺。” 独孤智笑道:“叶老先生此举,除了讽刺以外,还要我们后悔。” 东门柳道:“后悔什么?” 独孤智答道:“如今那半身不遂的老仆,业已可以扶杖而行,叶老先生说是等断腿之鹤,可以涉水捕鱼,折臂之猿,可以攀树取叶,黄狗通灵,老仆弃杖之后,便可把我们看得跟红,想得后悔,而使他出了满腹怨气。” 东门柳哈哈大笑说道:“这真是妙人妙事,我要为之浮一大白。” 话完,饮了一杯酒儿,又向独孤智问道:“独孤贤侄,你居然有此度量,肯让叶天仕实现他的想法?” 独孤智含笑说道:“叔父真是知我之人,说句老实话,叶天仕对我们如此讽刺,颇难令人相容,但由于两点原因,我却特具度量。第一点原因是由于叶天仕具有几乎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岐黄妙技,有此神医,在我帮中,会有许多用处,许多便利。” 东门柳点头说道:“能留当然最好,但叶天仕不是只声明多住一个月?” 独孤智一阵阴森冷笑,接口说道:“这也就是第二点原因,叔父难道以为我还会让他走么?” 东门柳会意问道:“你打算怎样留他?” 独孤智牙关一挫,厉声狂笑说道:“砍断他的琵琶筋骨,挑断他的脚跟筋,他还能走得了么?然后每日供以美酒佳肴,侍以如花美女,使这位名满天下的叶老先生,永为‘六残帮’的特邀神医,岂不绝妙?” 东门柳身形一震,目注独孤智,挑起拇指,失声叹道:“独孤贤侄,你真是一代奸雄,想得多辣多狠!而又多妙!” 独孤智得意笑道:“一切尚望叔父多加匡迪指教。” 东门柳皱眉又道:“贤侄想法虽好,但下手时务必特殊小心,因为叶天仕老儿,除了医术盖代以外,一身武学,亦是一流好手,异于凡流,只比我差了几年火候而已。” 独孤智点头笑道:“小侄早已顾虑及此,但叔父若肯相助,便……” 东门柳愕然问道:“你要我出手制倒那‘一帖神医’叶天仕么?” 独孤智微笑说道:“少时叶天仕来此共饮之时,叔父若见小侄突然摇头长叹,便请立展神功,用‘隔空点穴’手段,把我‘六残帮’中的那位特道神医点倒。” 东门柳略一寻思,点头说道:“我既身为供奉,怎敢辞劳?但贤侄必须尊重叶天仕这名高德厚的旷世奇人,要对他今后残年,好好……” 独孤智截断了东门柳的话头,含笑说道:“叔父放心,不必加以叮咛,我砍断他琵琶骨,挠断他脚跟筋后,便把这位叶老先生,也聘为‘供奉’,与叔父一样尊敬。” 东门柳闻言,眉头略蹙,向独孤智深深看了一眼。 独孤智也觉自己略有失言,正待陪笑解释,厅外忽然人声嘈杂,似乎发生事故。 独孤智方一注目,便见适才派去邀请叶天仕来此钦酒的那名侍者,满身血渍,狼狈而回。 他见了侍者这副情状,不禁愕然问道:“你怎会这副模样?见着叶天仕老先生了么?” 侍者苦着脸儿答道:“启禀帮主,属下才到‘肖遥轩’外,便被一只黄狗,咬得遍体是伤,根本不曾见着叶老先生。” 独孤智闻盲一怔,怒道:“你也不是没有练过武功,怎么连只黄狗,都斗不过?” 东门柳却在旁失笑叫道:“贤侄不要怪他,或许他所遇见的,便是曾服叶天仕灵药的那只遇灵黄狗。” 这两句话儿,把位“六残帮主’独孤智听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默然片刻,厉声叫道:“韩香主。” 厅上侍立的一位灰衣老者,应声答道:“韩道源在,帮主有何分派?” 独孤智寒着脸儿说道:“你去请叶老先生,倘若那只黄狗,仍敢逞凶,便杀死提来见我。” 那位自称“韩道源”的香主,抱拳恭身,领命而去,步履矫捷,气宇沉雄,仿佛武功极好。 去后不久,韩道源也自回转。 他虽然不曾周身血污,受了伤损,却也单独走回,并未把叶天仕请到。 独孤智皱眉问道:“韩香主是未曾遇见那只黄狗?还是那只黄狗,未曾对你侵犯?” 韩道源恭身禀道:“属下并未见着什么凶恶黄狗,‘肖遥轩’内,寂然无人。” 独孤智“咦”了一声问道:“叶老先生呢?他镇日都在‘逍遥轩’炼药,向不随意走动。” 韩道源恭身陪笑答道:“属下不知叶老先生何往?只见药炉架上,有封书信,写着留致帮主。” 独孤智一听叶天仕有信留下,便知不妙,皱眉失声说道:“这是我过于大意,居然被他走了!” 说到此处,目中忽闪凶芒,向韩源厉声问道:“韩香主,你把那封书信,取来了么?” 韩道源摸出一封书信,应声答道:“书信在此。” 独孤智因自己动作不便,遂微挑双眉叫道:“韩香主,你替我把书信拆开,看看信上写些什么?” 韩道源遵命拆书一看,恭身禀道:“启禀帮主,信上写了一阙类若‘鹧鸪天’的打油词儿,帮主是否要过目?’ 独孤智道:“就烦韩香主念来听听,我不必过目了。” 韩道源手持信笺,朗声念道:“鹤爪已能自剔翎,蠢然黄狗也通灵。” 东门柳听到此处,向独孤智扬眉笑道:“贤侄如何?我猜得丝毫不错,适才伤人恶犬,正是那只通灵黄狗。” 独孤智苦笑一声,说道:“韩香主,请你从头开始,再念下去。” 韩道源朗声念道: “鹤爪已能自剔翎,蠢然黄狗也通灵。 足知手下千般巧,不愧寰中一帖名。 余有药,尔无诚,独孤孤独可怜生。 轮车磨尽英雄骨,安得江湖任纵横?” 独孤智静静听完,目注东门柳,满面骄满神色,轩眉笑道:“叔父,小侄想把叶天仕所留词句,改动三个字儿。” 东门柳问道:“贤侄打算怎样改法?” 独孤智冷冷一笑,剔眉答道:“他写的是,轮车磨尽英雄骨’,我要改为‘轮车磨出英雄骨’,他写的是‘安得江湖任纵横’,我要改为‘看我江湖任纵横。’” 东门柳抚掌赞道:“改得好,好一个‘轮车磨出英雄骨,看我江湖任纵横’,贤侄桀傲倔强,百丈雄心。” 话方至此,云千里又已回转厅内。 但他此次转来,与上次大不相同,脸上不仅毫无笑容,并在眉梢眼角之间,深深流露出莫名其妙的迷惑神色。 独孤智见状叫道:“云堂主你怎么面带惊奇之色,‘天玄桥’上,困的何人?” 云千里苦笑道;“帮主虽然天纵英明,但对于‘天玄桥’上的被困之人,却恐决猜不透。” 独孤智闻言,灵机忽动,含笑说道:“我猜得出,那困在‘天玄桥’之人,定然是‘一帖神医’叶天仕。” 云千里似乎想不到独孤智会有这么一猜,闻言之下,愕然说道:“帮主怎么有这样猜法?叶天仕老先生不是在‘肖遥轩’中……” 独孤智接口冷笑说道:“这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业已走了。” 说到此处,侧顾韩道源道:“韩香主,把叶天仕所留的那封信儿,交给云堂主看。” 韩道源恭身领命,双手把信笺递过。 云千里接笺一看,皱眉说道:“本帮近来怪事迭出,帮主要传谕所有‘六残帮’中人物,加强戒备才好。” 独孤智目注云千里问道:“云堂主,你去查得如何?困在‘天玄桥’上之人,究是谁呢?” 云千里似有碍难,未作口头答覆,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走到独孤智身边,把纸条展开,给他看了一跟。 独孤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吓得一跳。 原来,那纸条之上,竟赫然写着“紫拂羽士东门柳”七字。 独孤智以目光示意,命云千里把纸条撕去,一面诧然问道:“云堂主你弄错没有?被困在‘天玄桥’上之人,真是他么?” 云千里点头答道:“千真万确,无论形相衣着,均属毫无二致。” 这时,东门柳见他们举措神秘起来,不禁含笑问道:“贤侄遇到了什么难题,怎的说起话来,有点吞吞吐吐?” 独孤智此时心中着实有点为难,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 因为自己千方百计,才把这位武功盖世的“紫拂羽士”东门柳,引来“天玄谷”,并允就“供奉”,似可从此倚仗。 谁知竟闹了“双包奇案’,“天玄谷”中,坐着一个,“天玄桥”上,又复困着一个。 既有“双包”,必是一真一假,但孰真孰假之间,却教自己如何加以判断? 倘若面前这位“紫拂羽士’东门柳,是真牌实货,尚自无妨,万一竟是对头装扮的冒牌货色,则自己除了提防他突下辣手之外,并不应对其泄漏过多机密。 这桩问题,委实是桩不易处理的莫大难题,独孤智蹙眉无奈之下,连东门柳所问话儿,也未及时答理。 东门柳的性格,何等高傲?岂是甘受冷落之人,双眉一插,怫然叫道:“独孤智,你莫要对我摆出什么帮主架子,须知我若非看在彼此有点远亲的份上,谁希罕你这‘六残帮供奉’名位?” 这几句话儿,说得颇重,使独孤智好不难堪。 独孤智身为“六残帮主”,掌握无上威权,怎容如此抢白冲撞? 换了旁人,不是被正以帮规,便是被独孤智轻摇羽扇,中毒化血惨死。 但东门柳毕竟不同,一来他总是独孤智的表叔,二来又是“六残帮”倚若长城的盖世高手,大有利用价值,遂令独孤智不得不委委屈屈地,陪笑说道:“叔父不要误会,小侄怎敢在叔父驾前,有所狂妄,摆甚帮主威风?我只是由于‘天玄桥’上来人,武功高明,太以厉害。” 东门柳也觉自己适才的那几句话儿,说得大重,独孤智虽系自己表侄,但他既为一帮之主,则在大庭广众之间,便不应损害他的尊严。 想到此处,这位“紫拂羽士”,也换了一副和蔼神情,温言接口道:“贤侄所说被困在‘天玄桥’上的厉害对头,到底是谁?”。 独孤智听问起来人是谁?仍颇踌躇难答。 还是云千里一旁替他解围地,含笑问道:“请示帮主,来敌既然太以厉害,又复身份不明,可否便请东门老供奉,大展神威,去往‘天玄桥’,擒来审讯?” 独孤智暗喜云千里这几句话儿,说得极为得当,但仍故意做作地,向东门柳看了一眼,摇头说道:“东门叔父新来,片尘未浣,怎可便请劳驾?” 东门柳不等独孤智往下再说,便即站起身形,向云千里插眉叫道:“云堂主,‘天玄桥’何在?烦你引路如何,我要见识见识桥上来人,是长有三头?还是生有六臂?” 云千里向独孤智恭身请示说道:“帮主,东门老供奉自愿前往‘天玄桥’擒敌,敬请帮主发根‘朱红竹令’,云千里才好……” 独孤智摇头说道:“不必发甚朱红竹令,我们三人,一同前去看看。” 他这样安排,有其深意,独孤智是要凭自己机智眼力,当场判别两位“紫拂羽士”东门柳的真伪,倘有明显迹象,便可利用“天玄桥”上的厉害机关,立时除却,免得留为后患。 云千里又复问道:“帮主等既去‘天玄桥’,同对于‘天奇林’中所困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无情姹女’云香罗,‘天哑真人’抱残子等三人,又复如何处置?” 独孤智道:“这三人已是通过一切测验,即将由我正式收录,颁予职位的本帮新进人物,让他们在‘天奇林’中,多困上一些时候,有甚关系?我不是业已叫你转命执掌‘天奇林’机关之人,只发动困人埋伏,莫发动伤人埋伏了么?” 云千里点了点头,钢拐拄处,转过身形,便引领东门柳,出得这议事大厅,向“天玄桥’方面走去。 独孤智果然也由侍者,推动轮车,一同行往。 东门柳久隐山林,也与独孤智多年未见,不太清楚他的情形,边行边自含笑问道:“贤侄这辆轮车,制作得似乎极为精细。但不知是否必需人力推动,方能行走?” 云千里一旁笑道:“老供奉哪里知道,我家帮主的这辆轮车……” 话方至此,忽见独孤智在对自己暗旌眼色,遂会意改口笑道:“……本可制造巧夺天工,但因尚有几样精细零件,不曾铸就装配,故而目前仍需以人力推动。” 云千里改口得好,掩饰得妙,说得人情人理,毫无斧凿痕迹。 独孤智以目示意之故,是在未能确实东门柳的真假身份以前,不愿意泄露重大机密,把自己的轮车奥妙,轻易说出。 如今见云千里反应敏捷,措词得当,遂点了点头,暗示嘉许之意。 东门柳果然未曾发觉云千里言有未尽,故意遮掩,只是扬眉说道:“独孤智贤侄既然身患痼疾,镇日行动不离此轮车,便应尽量制造得精巧一些,关于此事,我倒可以贡献你一点意见。” 独孤智问道:“叔父有何高见?” 东门柳含笑说道:“我觉得轮车除了代步以外,最好兼具护身之用,贤侄不妨在此车的左右扶手,暨踏板等处装置上几件精妙厉害暗器。” 独孤智的这辆轮车之上,其实早就装置有多种厉害无比的杀人利器,一按机括,立可自动行驶,无需人力相推,甚至入水能浮,并作短距离的凌空飞渡。 但他听了东门柳的话后,却故意大为高兴地,称谢说道:“多谢叔父指点,今日事了,小侄便命帮中巧手机匠,替我在左右扶手上,装配两筒‘七孔黄蜂针’,在踏板上,装配一排劲力较强,专破一切内家气功的‘天狼弩’吧!” 东门榔点头笑道:“装配两筒‘七孔黄蜂针’,与一排‘天狼弩’外,我还有一种想法。你可以在车前加装一个龙头,代表“龙头帮主”之威,龙口中则满储剧烈毒汁,把机括设在车后枕头部位,若遇急事,脑后稍凝真力,龙口立开,毒汁如雨狂喷,对方如何消受?” 这种装置,独孤智确未想到,心中大喜地向云千里点头叫道:“云堂主记住我东门叔父的金言,少时回转‘天玄谷’后,立命二匠,如计装配。” 他一面说话,一面暗想眼前的这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对自己颇为关切,似乎不像是个冒牌假货。 但转念一想,也颇难说,因为越是有意混入“天玄谷”的冒牌假货,便越应大献殷勤,博取自己信任。 两种可能,互相矛盾,在独孤智心中,极为混淆,竟使这位以机智著称,冠绝天下的“六残帮主”,无法加以断定。 他们边说边行,业已走入了一个相当黑暗,并相当曲折的洞穴甬道之内。 东门柳含笑问道:“这座相当深的洞穴,就是‘天玄谷’最后一道屏障‘天玄洞’么?” 独孤智点头笑道:“叔父说得不错,这座‘天玄洞’中的一切布置,整整费了我五年苦心。” 东门柳道:“你把这‘天玄洞’中的各种装置,发动一下,给我看看。” 这两句话儿,把位狡诈多疑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又复听得疑云暗起。 因为东门柳闹了双包,孰真孰假,无法断定之前,对方所提这种发动“天玄洞”中各种装置的要求,岂非迹似探听机密? 先圣贤说得好:“可与言,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与之言,失言!”独孤智如今是既怕“失言”,泄露机密,又恐“失人”,得罪东门柳,自然左右为难,不知怎样才好? 东门柳话完,未闻坐在轮车上的独孤智答话,不禁愕然问道:“贤侄是怎么了,你有难言之隐?抑或……” 独孤智知道,再不答话,便将“失人”,遂赶紧陪笑说道:“叔父说哪里话来,‘天玄洞’一切装置,虽屑本帮最高机密,但在叔父驾前,却决无难言之隐,只因有些奇妙机括,必须在‘天玄谷’内,遥为控制,而又发动需时……” 说到此处,东门柳便摇手笑道:“既然这样麻烦,我就不要看了。” 云千里猜出独孤智的为难之处,一旁笑道:“等‘天玄桥’事了,回到‘天玄谷’中,由帮主在总图上对老供奉细讲一遍,则不仅‘天玄洞’一地,便把整个‘六残帮’的形式装置,也均了如指掌的了。” 独孤智闻言,心中一喜,暗赞云千里这种措词,极为得体。 因只消“天玄桥”事了,东门柳的真假便分,随同自己与独孤智回谷之人,必是真东门柳,纵对其稍泄机密,又有何碍?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你们在‘天玄谷’中,居然还设有总图?” 独孤智笑道:“总图之设,虽然费尽心思,但小侄却可独处斗室,掌握全局。” 一谈一扯之间,“天玄洞”业将过尽,洞外是一条悬挂在两崖以上,下临百丈深谷的铁索吊桥。 桥长足有二十丈开外,但在另端三四丈处,却有个青衣道人,中了机关,双足双手,均被极巨铁环束住,围在桥栏之上。 东门柳远远看去,因目光被阻,看不真切,遂“咦”了一声,向云千里问道:“云堂主,此人既已被困,还要我们前来则甚?” 云千里笑道:“因为他武功太高,虽被‘四象铁环’,锁住手足,别人仍难近身把他押往‘天玄谷’。” 东门柳扬眉说道:“难于生擒,便该杀掉,传集匣弩硬弓,给他一阵如猥钻射……” 话犹未了,云千里便含笑截口说道:“老供奉说得不错,但由于对方的身份关系,使云千里不敢采取过分激烈的冒渎手段。” 东门柳颇感意外地,目注云千里问道:“此人是甚身份?他报过姓名没有?” 云千里以一种颇为尴尬的神情,点头答道:“便因他报过姓名,我才难处,只好把帮主及老供奉,请来商议。” 东门柳道:“他叫什么名字?” 云千里先向东门柳看了一眼,方自低声答道:“对方自称为‘紫拂羽土’东门柳。” 东门柳身形一震,几乎疑心自己听惜地,又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他也叫‘紫拂羽士,东门柳么?” 云千里苦笑说道:“此人身着道袍,肩插紫拂,所报出的,正是老供奉的名号。” 东门柳袍袖一拂,人腾五丈,在崖堡高处,向被困桥上的青袍道人,拢目细看。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更使东门柳为之气愤填膺。 原来,那青袍道人的装束、打扮、举止、貌相,均与自己一般无二。 这位“紫拂羽士”,气得脸上变色地,飘身纵下,向独孤智说道:“贤侄,对方成然敢化装我的容貌,冒用我的姓名,委实太以可恶,你下令把他处死便了。” 独孤智眉头深蹙,望着东门柳,不住苦笑。 东门柳被他笑得好不怙怪地,诧声问道:“贤侄,你这样对我苦笑则甚?” 独孤智右手紧握着自己的防身利器“鹅毛扇”,准备应付任何突变地,陪笑叫道:“叔父不要生气,小侄有桩事儿,想向叔父请教。” 东门柳道:“贤侄不必客套,有话尽管说出。” 独孤智陪着笑脸,和颜悦色说道:“倘若桥上那位自称‘紫拂羽士’东门柳的青袍道长,也指叔父是冒用他名号之人,要我下手处置,小侄却听谁的好?” 东门柳这才恍然大悟,目光中凶芒一闪,狞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我与那桥上道人之间,难分泾渭,弄不清谁是真‘东门柳’?谁是冒牌‘紫拂羽士’?” 独孤智极端慎言地,苦笑说道:“小侄弄迷糊了,敬请叔父明教。” 东门柳双目之中,精芒如电地,向独孤智看了一眼,朗声说道:“贤侄既问到我,我自然说我是真正的‘紫拂羽士’东门柳,但不知你还要我找证明么?” 这句“要我找证明么?”问得相当厉害。 因为,独孤智若是不要证明,则对于东门柳的真假,无法放心,若是要证明,则对于这位“紫拂羽士”,便相当失礼,会使他有所不悦。 但独孤智岂是常人,他身为一帮之主,自有驭众之策,竟毫不犹疑地,摇头笑道:“我知道叔父是真,怎会再向你要甚证明,但为了使对方心服口服起见,叔父倒不妨揭破对方虚伪面具,指证他是个假的。” 这才叫针锋相对,以牙还牙,东门柳问也问得厉害,独弧智答也答得滑头。 他不要东门柳证明自己是真,却要东门柳指证对方是假,目标一样,手段不同,便使原本想大发雷霆的东门柳,发不出丝毫脾气。 东门柳双眉一挑,指着面前的“天玄桥”,向独孤智轩眉问道:“贤侄,这座‘天玄桥’,可否与‘天玄谷’中断隔绝?” 独孤智点头答道:“可以,叔父问此则甚?” 东门柳道:“我踏上‘天桥’后,贤侄即把‘天玄谷’与‘天玄桥’之间的通路切断,静看我惩治对方,要他自动招承是冒用名号的膺鼎假货。” 独孤智笑道:“叔父不必动怒,最好是生擒此人……” 东门柳冷笑一声,接口说道:“当然是尽量设法生擒,因为我不仅要使他自承冒名,还要逼问他真实身份,以及冒袭我名字之举,究竟是何用意?” 语音一了,飘身纵上“天玄桥”,便向对崖走去。 独孤智攒一点头,云千里便伸手在桥柱间的一个机括之上,按了一下。 一阵“轧轧”巨响,“天玄桥”面,便有两丈来长一段,缓缓与桥身脱离关系,矗立插起。 独孤智伸手在轮车上所挂皮囊之中,取出两粒小小凹形圆珠,塞入耳内,以及一具管状长镜。 云千里知道这是独孤智精心秘制的“千里镜”和“顺风珠”,可以加强视听,灵效无比,遂含笑说道:“帮主,如今似已显而易见,桥上所困东门柳,是冒名之人,适才那位老供奉,才是真牌实货。” 独孤智一面用臂状长镜,察看桥上动静,一面低声问道:“云堂主是从何处着眼,有此看法?” 云千里答道:“倘若适才那位老供奉不是真牌实货,则他见了另外又出现‘紫佛羽士’东门柳时,必将神色仓皇,或对帮主图谋不利,暗下辣手。” 独孤智点头笑道:“堂主说得有理。” 在东门柳上桥之际,那位青袍道人,被四只钢环,分束手足,似已失去自由,毫无动弹之力。 但东门柳尚未走到桥心,几声脆响,突起当空,那四只钢环,竟被青袍道人,施展内家上乘神功,“无形罡气”之属,生生震碎。 东门柳见状一惊,愕然止步。 因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东门柳由从容震裂钢环的一举之上,业已看出这位青袍道人的修为火候,居然能与自己仿佛,毫不逊色。 他刚在失惊,那位青袍道人,竟念了一声“无量佛’号,戟指叱道:“你这杂毛老道,是何来历?怎么竟装扮我东门柳的形相?” 东门柳闻言之下,几乎气破肚皮,暗想这才真叫“恶人先告状”,遂强忍愤怒,冷笑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耻?自己冒用了旁人名号,反说我是假的。” 青袍道人哈哈大笑说道:“这倒妙极,‘紫拂羽士’东门柳居然会在‘天玄桥’上,闹起‘双包案’来,你无妨坦率直言,冒充我的名号,去往‘天玄谷’中,究竟是何居心,想打我那久违未见的独孤老贤侄的什么主意?” 云千里听得向独孤智失笑说道:“帮主,这倒真是妙事,两位东门柳互争自己是真,互责对方是假,看来若想分清泾渭,必还不太简单,要费上一番事呢?” 独孤智笑道:“等他们翻脸动手之后,一分输赢,真假也就立辨。” 云千里皱眉说道:“这是身份之争,既非‘夺宝’,又非‘打擂’,怎么能够以胜负为断?” 独孤智微笑说道:“我东门叔父,武功之高,当世中,已罕敌手,故而我不相信假的东门柳,能禁得住真东门柳三记‘玄门重掌’,和一记‘紫色云拂’。” 云千里恍然笑道:“帮主原来是这样想法,他们两位也确将动手了呢,我们先看场龙争虎斗再说。” 原来,东门柳听了对方强词夺理的一番话儿之后,愤无可遏地,厉声叱道:“尊驾既然如此厚颜无耻,则彼此间只有放手一搏。” 话完,目中厉芒如电地,便待扬掌击出。 青袍道人摇手叫道:“慢来,慢来,你说的是什么话儿?我听不懂。” 东门柳冷然答道:“我要和你分个高下输赢,以判真假。” 青袍道人以一种愕然神色,摇头说道:“我不懂得高下输赢,与身份真假,有何关系?难道真东门柳就一定输,假东门柳就一定赢么?” 东门柳厉声叱道:“胡说,真的会赢,假的不堪一击。” 青袍道人笑道:“既然如此,你要稍等一等,让我略为调元运气,恢复正常以后,再和你动手,否则,万一把真货变成假货,那才是冤枉透顶之事。” 东门柳皱眉问道:“你为何要调元运气,有何不正常之处?” 青袍道人朗声说道:“我自‘天玄桥’以来,行甫三丈,便连遇七道厉害埋伏,必须一一破去,最后还震碎四枚钢环,怎不耗费了相当气力?” 东门柳听他这样讲法,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两盏热茶的工夫……” 青袍道人不等东门柳话完,便即含笑说道:“不必,不必,我老人家只消这两句话儿的时光,业已疲劳尽复,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你尽管发招,无须再客气了。” 东门榔早就想试试对方,究竟有多深功候,遂在闻言之下,哂然说道:“是非皂白终非辨,真假输赢顷刻分,你且接我一记‘玄门罡掌’!” 语音方落,右掌已扬,向那青袍道人胸前,虚空按了一按。 武功到了东门柳这种地步,着实敛放自如,根本泯除了什么剑拔弩张的凡俗状态。 他扬手虚按之举,看来宛如毫不经意,其实业已把十一成左右的内家真力,化为一片“无形罡气”,像座山岳般地,向青袍道人当头压到! 东门柳为何一开始时,几乎使出全力,因为他从青袍道人轻易震断四枚粗巨钢环,语态神情之上,看出来者不凡,遂不敢恃技骄狂,加以轻视。 青袍道人一声“无量佛”号宣处,也自单掌微扬,向前虚空推出。 双方用的都是无形暗劲,火候也极为接近,如山压力,一撞而消,在外人既看不出谁强谁弱的丝毫痕迹,在当事人方面.也知道遇上了生平仅见的高明敌手。 他们互相惊心,互相不服,继续再拼一掌。 不消说得,无论是青袍道人也好,东门柳也好,在这二掌上,业已毫无保留地用尽全力。 但第二掌的结果,与第一掌完全相同,第一掌是难判胜负,秋色平分,第二掌是胜负难判,平分秋色。 换了一般人,在这两掌硬拼之下,定然砂飞石走,地裂天朋,不知显露出多少威力?但东门柳与青袍道人的互较神功,却连半丝锐啸半点劲气都未激起,仿佛他们只是互打招呼地略为招了招手而已。 尽管他们以内家暗劲互斗,表面上无甚痕迹,但独孤智与云千里,却已看得满腹疑云。 因为,除了“神尼、紫拂、金光剪”等三位特殊高手以外,当世武林中,便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并称一流人物。 独孤智、云千里名列“宇宙六残”,眼光自然异于常流,可以从不着痕迹之中,看出东门柳与那青袍道人,业已全力相搏。 云千里首先眉头深蹙地,向独孤智低声叫道:“帮主,东门老供奉第一度扬掌,或许傲敌自恃,但在第二度扬掌之下,怎仍未能以‘玄门罡气’,把那青袍道人,震落‘天玄桥’下的百丈深壑?” 独孤智尚未答话,“天玄桥”上已传来一阵“嘿嘿”冷笑之声。 这阵冷笑,是那青袍道人所发,笑得东门柳心中怙慑地,皱眉问道:“你笑些什么?” 青袍道人笑道:“我笑的是我的鸡肋,尚堪当尊拳,你也井非不堪一击,这样秋色平分之下,‘紫拂羽士’东门柳的真假之辨,仍极艰难,弄不好要走趟‘江西龙虎山’,借用张天师的‘照妖镜’呢!” 东门柳怒道:“你休胡扯,在内家掌力方面,虽然难分上下.我们还可以比兵刃、比拳脚、比玄功……” 青袍道人连连摇手,截断了东门柳的话儿,扬眉怪笑说道:“不必往下讲了,你讲了半天,都是些笨蛋办法!” 东门柳厉声叱道:“什么叫笨蛋办法?你口中放干净些!” 青袍道人笑道:“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你打算比兵刃、比拳脚、比玄功等,我样样均愿奉陪,但无伦在任何一技之上,我们均非斗上一日半日,便可分出胜负,你能否懂我这些话呢?” 东门柳由于适才暗拼内劲之上,业已觉出对方确实与自己功力仿佛,遂点头说道:“我承认你说得不错,难道你除了这些‘笨蛋办法’以外,还想得出什么聪明办法?” 青袍道人得意笑道:“我当然有聪明办法,否则怎能骂你‘笨蛋’?” 东门柳知遇劲敌,抑遏怒火地,淡淡一笑说道:“我愿意听听你的聪明办法。” 青袍道人忽然目光遥注独孤智,提气扬声叫道:“独孤贤侄!’ 这声“抽孤贤侄”,把位身为“六残帮”帮主,自诩机智绝高,傲视寰宇的独孤智,叫得好不作难。 因为自己若加答应,则适才同来的那位东门柳,会不高兴,若不答应,则“天玄桥”上的这位东门柳,又将不悦。 尤其自己身兼为两位“紫拂羽士”的“独孤贤侄”倒属无妨,倘若得罪了其中的真正“东门叔父”,后果却定极严重。 果然,就在他这左右为难,略一迟疑,未即答覆之间,青袍道人业已佛然叫道:“独孤智,你难道竟把冒牌货色,当做长辈,而不认我这真正的老表叔了?” 独孤智满面苦笑,正不知应该如何答话之际,倒是东门柳替他解围地,冷笑叫道:“独孤贤侄,在真假未分之前,只好请你暂时委屈一些,听他有什么聪明办法?” 独孤智无可奈何,只得强忍着满腹委屈,陪笑答道:“小侄在此,叔父有何吩咐?” 青袍道人问道:“据我所闻讯息,你东门芳表妹,理在“天玄谷”中。” 独孤智点头答道:“叔父说得不错,我东门芳表妹,确在‘天玄谷’内。” 青袍道人笑道:“这样就好办了,贤侄虽因分别过久,认不出谁才是你的‘东门叔父’,但东门芳却是我一手抚教,难道她还认不出谁是她的父亲?” 一语方毕,东门柳便抚掌道:“不错,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聪明的办法。” 青袍道人提议要东门芳当桥认父,东门柳也表示赞成,但感觉为难的,反倒是那位“六残帮主”。 因独孤智心中明白,东门芳中了自己的独门迷药,如今神智全昏,哪里会认得出“天玄桥”上的两位“东门柳”中,谁才是她的生身老父? 东门柳见青袍道人与自己的话完以后,独孤智仍无动静,不禁愕然叫道:“独孤贤侄,你怎么还不派人去把芳儿,接来此地?” 独孤智不便再违拗,只好笑声答道:“东门叔父莫急,小侄这就请云堂主亲自去接东门芳表妹来此。” 云千里闻言,低声问道:“帮主,东门芳所中迷药未解,把她接来,又有何用?”. 独孤智咬牙说道:“事已如此,除了让他生身之女,当桥认父以外,毫无其他善策。” 云千里道:“帮主莫非要把东门芳所中迷药,暂时解去?” 独孤智点头说道:“你一面把东门芳喂了解药,送来此地,一面把‘天玄桥’上,最厉害的,神仙化血归元箭’准备妥当,我要随时发动。” 云千里双眉方挑,独孤智又向他低声说道:“根据日前情势看来,便不把东门芳当做人质,真正的东门柳,也肯为‘六残帮’所用,但那假东门柳,武功既能与真东门柳,互相颉旗,则极为可怕,故而我要在真假一辨之时,骤出不意地,对假东门柳,立下辣手。” 云千里连连点头,回转“天玄谷”内。 这时,那位青袍道人,又复指着东门柳,含笑叫道:“冒牌货色,你若心虚,便趁此时逃走,我可以宽贷不究,否则,我女儿一到‘天玄桥’上,皂白即分,原形立现,再想有所侥幸,可就难若登天的了。” 东门柳见对方分明冒充自己,竟反客为主,如此猖狂,不禁气得不屑答理,只是“哼哼”冷笑。 独孤智看在跟中,心情有所转变。 他本来认为与自己同来的东门柳是真,“天玄桥”上的青袍道人是假。 因为,要东门芳当桥认父之语,是青袍道人提议,他若无所把握,成竹在胸,怎会想出这种必然会叫自己出乖露丑,败露身份之计? 何况青袍道人如今又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与自己同来的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反倒不加辩驳,似乎有些心虚模样。 独孤智正对真正的东门柳,起了怀疑,东门柳偏又突然叫道:“独孤贤侄,你叫云堂主不必去把芳儿带来……” 话犹未了,那青袍道人便截口叫道:“独孤贤侄,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水落终须石出’,这冒牌货色,毕竟心虚胆怯,要自行招认的了。” 东门柳大怒叫道:“我招认什么?谁说我是冒牌货色?” 青袍道人冷笑说道:“你若非心虚.为何不敢让云千里把东门芳带来‘天玄桥’上.当场认父?” 东门柳道:“因为我女儿被百忍老尼门下的夏侯娟所害,如今神志昏迷,根本不能认人,把她带来何用?” 青袍道人扬眉说道:“你休想藉此狡辩,除非东门芳变作白痴,否则她决不会胡涂得认不出她的生身老父。” 东门柳苦笑说道:“你有所不知,她如今正是处于白痴状态。” 青袍道人闻言.勃然大怒,目光炯如冷电地,凝注独孤智,厉声叫道:“独孤智,你若对我女儿,有丝毫不利之处,我非向你施予百倍报复不可。” 这种神情,以及这种语气,更复活脱脱地,像是真牌实货的“紫拂羽士”。 独孤智居然不敢对他冷淡地,忙在轮车之上。应声答道:“叔父放心,东门芳表妹只是略中奇毒,经小侄不惜罕世灵药,全力疗治,如今或许已渐渐恢复神志。” 东门柳见独孤智忽对自己有点冷淡,并对那青袍道人,加强恭敬起来,不禁怫然怒道:“独孤智,你身为‘六残帮主’,怎无识人眼力?难道竟看不出对方和我之间,谁真谁假?” 独孤智苦笑答道:“老人家见谅,你们两位的声音笑貌,装束身材,几乎完全一样,却救小侄如何敢妄自断定?” 东门柳厉声叱道:“你真胡涂,我若是冒牌货色,适才在‘天玄洞’中,那样黑暗之处,定必下手将你除去,还肯和你一同到这‘天玄桥’来,互相对质么?” 独孤智也觉得东门柳的这种理由,颇为充分,遂向那青袍道人,高声叫道:“老人家,听见没有?对于这种说法,你能否加以驳斥?” 东门柳一听,不禁怒火腾胸,因为独孤智要对方驳斥自己之语,不啻表示了他的基本看法,似已把自己这真牌实货,当做冒牌货色。 念方至此,那位青袍道人,业已呵呵笑道:“独孤贤侄,他是‘司马昭之意,路人皆知’,我何必再加驳斥?” 东门柳接口叫道:“你莫要放刁,只要能驳得我这理由,我便……” 语音至此微顿,但那青袍道人,却不肯放松他,冷笑说道:“你便怎样?为何胆怯心虚,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 东门柳又被对方视为胆怯心虚,遂激得“哼”了一声,扬眉答道:“你只要能驳得我适才所说理由,我便立即走去,让你在这‘天玄谷’中,冒充字号。” 青袍道人狂笑说道:“驳你何难?你在‘天玄洞’黑暗甬道以内,未向我独孤贤侄,暗加毒手之故,是为了知道杀他毫无益处,若能把他控制,摸清‘六残帮’一切底细,才可谋夺我独孤贤侄苦苦经营的这片事业。” 好!驳得妙,驳得刁,又使独孤智为之耸然动容。 东门柳厉声叫道:“你休要强词夺理,我若心虚,怎敢来此和你对证?” 青袍道人冷笑说道:“你别不要脸了,你是来和我对证的么?我料你根本就想不到,真正的‘紫拂羽士’东门柳,也会及时赶到,使你落入窘境。” 东门柳怒无可遏,破口骂道:“我窘个屁,窘的是你!” 青袍道人笑道:“讲不过去,居然骂起人来,堂堂 ‘紫拂羽士’东门柳,是当世武林中,一流高人,会像你这样经不起考验,毫无修养的么?” 东门柳气得无话可答,只有乱翻白眼。 青袍道人得寸进尺地,冷笑叫道:“你乱翻白眼则甚?既已理屈词穷,还不快些滚蛋?难道又打算把你方才所作的承诺赖掉,来个食言背信?” 东门柳目光微转,看见独孤智斜睨自己,满面哂薄不信神色,遂暗咬钢牙,向独孤智叫道:“独孤贤侄,你的意见怎样?” 独孤智自然不愿承担这项难题,微微一笑说道:“老人家不必心慌,且请暂时忍耐,只等我东门芳表妹,一到此间,便可立辨真假。” 东门柳摇头叹道:“你也说我心慌?” 独孤智摇头笑道:“我如今尚不敢断定,因为老人家似乎辩不过那位青袍遭长,是真的,定必气愤,是假的,定必心慌,还是等我东门芳表妹到来,听凭判断的好。” 东门柳尚未答言,那青袍道人,已自狂笑叫道:“独孤贤侄,你这种处置,极有道理,他已经心慌想溜,千万莫把他轻易放走,我非要看看这冒用‘紫拂羽士’东门柳名号狂妄匹夫的本来面目,是副什么模样?” 独孤智点头说道:“当然,不怕得罪老人家说,在真假未得定论之前,谁若想下‘天玄桥’,谁就是自认亏心,我便把他当做‘六残帮’的深仇大敌!” 东门柳闻言,知道假扮自己形相,冒用自己名号的那位青袍道人,委实太以刁狡,事事都迎合独孤智的心理说话。 自己如今必须冷静、理智,决不能使心情过分激动,以致怒令智昏,闹出弄真成假,弄假成真的天大笑话。 想到此处,他根本不再多言,索性在“天玄桥”上,盘膝坐下,用起内功,连对独孤智也不理会。 青袍道人见状,也在距离东门柳不远之处,盘膝坐下,并对独孤智比手势。 独孤智懂得青袍道人所比手势之意,是问自己“天玄桥”上,还有没有机关?最好把两人均拘禁起来,静等东门芳到来辨认。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如此,并在目光中显露出只要证明了谁是冒牌货色以后,不怕他飞上天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帮中弟子驰来,向独孤智恭身禀道:“启禀帮主,‘天奇林’中所困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无情姹女’云香罗,和‘天哑真人’抱残子,似因为阵法围困,异常愤怒地,连破七道机关,毁去不少林木。” 独孤智闻报之下,皱眉说道:“这三人已投本帮,怎的如此没有忍性?你持我朱红竹令,请何撑天堂主,去往‘天奇林’,告知曹冷血等,在林中静静待命,再若有甚轻举妄动,则未受帮职,先犯帮规,定将恨悔莫及。” 这名帮中弟子,接过了“朱红竹令”,恭身施礼,匆匆驰去。 跟着又从“天玄洞”内,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自然一个是云千里,一个是“辣手神仙”东门芳。 东门柳适才看见东门芳时,她是躺在张软床之上,根本不能行动,几乎形若废人,如今则目光中虽仍略带茫然神色,但已可以单独步行,显然独孤智对自己所言,最少要月半光阴,方能完全痊愈之语,有些不实。 想到此处,立即冷笑一声,向独孤智扬眉叫道:“独孤智,你刚刚不是告诉我芳儿所中奇毒,要月半光阴,才可以彻底痊愈的么?” 独孤智因如今已把他看成冒牌货色,遂不肯过分奉承地,冷冷答道:“不错,我说过这种话儿。” 东门柳厉声问道:“既然如此,她怎会这快复原?足见你言语欠实,不知在玩些什么花样?” 独孤智业已对他生疑,怎肯忍受申斥,遂神色不悦地,寒着脸儿答道:“你不要忘了‘彻底痊愈’四字,东门芳如今只是被我用特殊药物,刺激得暂时恢复灵智,等‘当桥认父’过后,她仍会病倒的呢!” 云千里走时,曾与独孤智交换意见,两人看法一致,均认为和自己同来的“紫拂羽士”东门柳是真货,“天玄桥”上的青袍道人,则是假的。 如今,他忽见独孤智对于心目中,依若长城的东门供奉,有点不太客气,未免心中惊诧,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缘故。 这时,那位青袍道人,业已目注东门芳,以一种异常关切的神情,含笑叫道:“芳儿,爹爹看你来了,你受了谁的欺负,尽管说出,爹爹替你出气。” 东门芳妙目一睁,刚自凝神青袍道人,东门柳却又叫道:“芳儿,不要看他,我才是你的爹爹。” 东门芳向这两位形相完全一样之人,盯了几眼,柳眉深蹙,惑然自语说道:“奇怪,我怎么会有两个爹爹?” 云千里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说道:“东门姑娘,你走上‘天玄桥’去,到近前仔细看看,哪个真是你的爹爹‘紫拂羽士’东门柳?” 东门芳闻言,遂向“天玄桥”上,姗姗走去。 因为“天玄桥”已被隔断,云千里便在桥柱上按动机括,立有一条其宽仅约五寸的薄薄铁板,从桥柱中飞去,搭向桥身,等于在这业经分为两段的“天玄桥”,加添了一道跳板。 这道跳板.太窄太薄,人行其上,立成弓形,并随着步履移动,颤弹不已。 尤其下临百丈探谷,偶一失足,必将碎骨粉身,自然越发加强了惊险难行程度。 但东门芳一身功力,毫不在乎,只轻轻点足两次,便到了“天玄桥”上。 东门柳目光注处,忽然嘴皮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儿。 他话未出口,东门芳业已婷婷袅袅地,走到他的身前,瞪着一双大眼,以犹带茫然的神色,向东门柳呆呆凝视。 东门柳叹息一声叫道:“芳儿,你……你的神志仍未全清,能够认识我这把你爱若掌珠,珍逾性命的老爹爹么?” 东门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很像我的爹爹!” 云千里站在独孤智的身旁,高声叫道:“东门姑娘,你再走过去,看看那位,到底是谁比较像呢?” 东门芳又对东门柳盯了两眼,才向青袍道人走去。 青袍道人未等东门芳走到近前,便以一种悲伤语调叫道:“芳儿,你……你……到底是受了什么迫害?竟连你的生身老父,都……都认不清楚了呢?” 东门芳缓步走到近前,向青袍道人,仔细打量两眼,点头说道:“你也很像我的爹爹。” 云千里忽然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独孤智耳边,悄悄说道:“帮主放心,她自有办法试出对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紫拂羽士’东门柳。” 独孤智本就略起疑心,闻言之下,也以“蚁语传声”,悄然问道:“云堂主.你所带来的这位姑娘,不是真的东门芳么?” 云千里答道:“当然不是,这是第二备用人物,我若把真的东门芳,喂以解药,带来此地,万一他父女二人,竟来个扬长而去,岂非弄得我们拦也不好,不拦更是不好?” 原来,独孤智心机太深,自命何撑天,把东门芳弄到“天玄谷”后,便选择两名与她身材相若的帮中女弟子,化装成东门芳的模样,以备万一之需。 “天奇林”中,“百残大会”之上,牺牲掉第一备用人物的一只眼睛。如今,云千里又把第二备用人物带来“天玄桥”上。 这第二备用人物,是位武功相当不弱的绿林荡妇,名叫“玉面天狐”尤娟,练得一手极厉害的“天狐爪”,云千里认为用她试探东门柳的真假,最为适当不过。 由于云千里认为青袍道人是假东门柳的成份居多,遂 对“玉面天狐”尤娟,暗授机宜,叫她把试探重心,放在青袍道人身上。 故而,尤娟上得“天玄桥”后,对于东门柳,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很像我的爹爹”,便向青袍道人走去。 等她也向青袍道人说了一句:“你也很像我的爹爹”以后,独孤智业已问明究竟,悄对云千里问道:“云堂主处事灵敏,你这调用第二备用人物之举,极为允恰,但不知‘神仙化血归元箭’,可曾准备妥当?因为东门柳真假一判,我便立下辣手。” 云千里向“天玄桥”桥柱上所铸的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看了一眼,低声答道:“帮主可以随时发动,倘若证实那青袍道人,是假东门柳。则帮主只消向‘天枢星’位之上,略运真力,隔空一点,对方便属‘大罗神仙’,亦将难逃劫数。” 独孤智点了头,又自凝神观看“天玄桥”上动静。 第十四章 一帖神医 青袍道人听得“玉面天狐”尤娟所扮假东门芳所说“你也很像我的爹爹”之语,便摇头叹道:“芳儿!放明白些,你的生身老父,不会两个都真,在这真假之间,你要……” 话犹未了,那位“玉面天狐”尤娟,便异常狡猾地,接口叫道:“这事容易分辨,我爹爹天生一只‘朱砂掌’,掌心红润,色若朱砂,你且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东门柳听得眉头又是一皱。 他皱眉之故,是因在“玉面天狐’尤娟从那薄薄铁板,步上“天玄桥”时,便觉对方身法有异,举措间,不太像家女所擅“凌波步”的行云流水之状。 如今这“朱砂掌”之语,更是完全杜撰,故而东门柳眉头微蹙之下,心中恍然大悟,真相立明。 他一面猜出究竟,一面却也暗赞独孤智与云千里的心机灵妙,竟弄了个假东门芳,来对付假东门柳,这一来,那青袍道人定必图穷匕见,倒要看他会弄出个什么结果? 东门柳虽然心中明白,那位故意假扮他形相,来此捣乱的青袍道人,却哪知有这些玄虚,哈哈一笑,扬眉叫道:“芳儿!你既然记得为父的这项特征,则真假之辨,便容易了。” 语音一落,双掌便扬,掌心部位果然是血红朱砂色泽。 这种现象,当然是青袍道人,上了恶当,暗用功力聚集,才把掌心逼成朱红之色。 他以为东门柳的掌心确是如此,则自己先人为主,纵不致对方立即相信,以假为真,也可能令独孤智等,增添不少困惑。 云千里与独孤智,自然知道这是“玉面天狐”尤娟的所作诈话,而那位青袍道人,业已中计,开始渐露破绽。 他们两人中,云千里只感到高兴,独孤智却在高兴中兼有惭愧! 因为他在云千里去后的这段时间以内,居然被青袍道人的诡谲行动,闪烁言词,弄得看法改变,竟自有点以假为真,以真为假。 自己素以智力盖世自诩,此次竟被人当面戏弄,若非云千里处置得宜,极可能满盘皆输,闹出了天大笑话! 独孤智越想越愧,也越想越气,立意非把这万分可恶的青袍道人,断送在“天玄桥”上不可。 这时,那位善于做作的“玉面天狐”尤娟,看见青袍道人示以朱砂双掌之后,立即娇呼一声“爹爹”,并玉臂双伸,好似孺摹情殷般,向青袍道人的怀中扑去。 东门柳面含冷笑,一旁静观,根本不加制止。 他如今业已看透端倪,知道一出精彩有趣的好戏,即将揭暮,自己落得在旁,看场热闹。 青袍道人若是真的东门柳.则对于“玉面天狐”尤娟的纵体投怀之举,定然不会拒绝,来个父女二人,相抱安慰地,一坠天伦之泪。 但他不是真货,遂对于尤娟的张臂扑来,有些不敢消曼,懂忙暗运“蚊语传声”功力,悄悄叫道:“东门姑娘,我不是你爹爹,但却是一番好意,特来把你救出‘天玄谷’,免得被独孤智等,藉以作为控制你爹爹的手段,并与司马豪互相团聚。” 在他未以“蚁语传声”诉说这话儿之前,是已被尤娟诈得微露破绽,但仍未能使那位“玉面天狐”,感觉十拿九稳。 如今自然真相毕露,使“玉面天狐”尤娟,喜出望外地,收住前扑之势。 青袍道人一面微伸双手,作出似欲抚慰爱女之状,一面又以“蚁语传声”继续说道:“东门姑娘,这‘天玄桥’上机关大多,并均极厉害,你且作准备,与我四手相握之际,便即随同我纵出桥外,定可安然脱险。” “天玄桥”下,是百丈深壑,壑底更复怪石衍衍,人落其间,必将粉身碎骨,必无生理,故而“玉面天狐”尤娟,怎肯与他一同纵身,决意就此下手,不再拖延探试。 她既有“天狐”之称,自然刁狡异常,边自微微点头,好似同意青袍道人所说,边自暗中凝聚所炼歹毒无比的“天狐爪”力。 四只手掌一接,青袍道人的双腕“脉门”要穴,吃“玉面天狐”尤娟施展“天孤爪”力,紧紧扣住。 寻常人就这一扣,腕骨立折,皮破直流之下,也必中了“天狐爪”所蕴奇毒,听凭尤娟摆布。 但这青袍道人,既能与“紫拂羽士”东门柳,互相颉颃,功力岂是寻常? 尤娟十指一扣,只觉扣在两团软绵绵的棉絮之上,根本用不上劲,所凝“天狐爪”力,全被卸去。 青袍道人哈哈一笑叫道:“小丫头竟敢向我弄鬼,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走吧!” 语音再落,袍袖立扬,拂出一片奇劲罡风,硬把天玄桥的桥栏,震断了好大一片,并就势反扣“玉面天狐”尤娟的“脉门”,拉着她一齐纵出桥外,向衍石森立的百丈绝壑下坠去。 原来这位青袍道人,直到如今,仍把“玉面天狐”尤娟,当做真正的“棘手神仙”东门芳,想把她先救出虎穴龙潭,再设法祛除所中迷魂奇毒! 演变至此,真相大白,那位憋了一肚皮闷气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发出一阵厉声狞笑叫道:“杂毛老道,你休要自鸣得意,江头何必卖水?孔夫子门前,更何必写甚文章?你所救走的,哪里是什么东门芳?只是‘天残帮’中女弟子‘玉面天孤’尤娟而已!” 一面发话,一面暗运真气,“天玄桥”桥柱上所铸“北斗七星”图案之中的“天枢”“天璇”两星,隔空弹指。 “砰”、“砰”两声,桥板下飞暴出两团火花,一团血红,一团惨绿,几乎比电还疾地,向正白天玄桥下坠的青袍道人,密密罩去。 粗看上去,是两团火花,但细看上去,却是两蓬为数不下百余根寸许,其细如针,带着三棱倒刺的血红小箭,和惨绿小箭。 这就是独孤智在“天玄桥”上各种装置中,最厉害的“神仙化血归元箭”。 此箭无坚不摧,专破任何内家气功,暨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护身功力,并若被其一经破肤,顷刻间,全身骨肉皆消。 但“神仙化血归元箭”既极厉害,练制自亦艰难,又复一发即失,独孤智只炼了三百余根,半数藏在“天玄桥”上,半数藏在“天玄洞”中,轻易不舍使用。 如今,因为恨极那位青袍道人,非要置他死命不可,竟将“天玄桥”上所藏的两蓬毒箭,悉数发出。 青袍道人全身凌空,正往下落,一蓬血红箭光和一蓬惨绿箭光,向他兜头飞下,来势既速,范围又广,即使当事者真是位大罗神仙,亦将化血惨死。 但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儿,倘若用在此处,着实为恰当。 因立意杀死青袍道人的,是独孤智,救了青袍道人性命的,也是独孤智。 这事似乎有点玄妙,独孤智想杀青袍道人的举措,是发出两蓬“神仙化血归元箭”,至于他救了青袍道人性命的举措,又是什么事呢? 只是几句话儿。 所谓“几句话儿”,就是独孤智忍耐不住,发话叱责时,所说:“你所救走的,哪里是什么东门芳?只是六残帮中女弟子‘玉面天狐’尤娟而已。” 青袍道人倘若仍把尤娟当做东门芳,则必将兼顾她的安全,结果也必将两人同遭不测。 如今,既知尤娟本相,自然不再存甚怜惜之心,而使这位“玉面天狐”变成了替死冤鬼。 “神仙化血归元箭”的“砰”“砰”两响才作,青袍道人便自一声怪笑,陡然施展极上乘的“缩骨神功”,把全身缩得宛若婴儿大小。 这时,“玉面天狐”尤娟早被他制了穴道,动弹不得,青袍道人只轻轻一闪,便闪入尤娟身下。 目前情况,是全身缩小得宛若婴儿的青袍道人在下,穴道被制,无法动弹的“玉面天狐”尤娟在上。 血红色的箭光,和惨绿色的箭光,纷纷落处,那位本来就很漂亮的“玉面天狐”尤娟,骤添了满身彩色,自然更漂亮了。 青袍道人却在“救命软甲”,和“御箭肉盾”的覆护之下,安然毫无所损。 高人毕竟是高人,所谓“高”就是无论处置什么事儿,在时间上和分量上,都拿捏掌握得不快不慢,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血红色的针雨,和惨绿色的箭雨,刚刚落完,青袍道人“缩骨神功”忽收,身形一长。 这身形一长之下,他不仅恢复了原来形状,并越势向前,穿出数尺。 高!真高!高就高在这“前穿数尺”的及时之举。 因为这时“玉面天狐”尤娟,业已半点不“娟”地被那“神仙化血归元箭”的奇毒之力,化作一滩腥臭“狐汁”。 假若青袍道人不往前穿出数尺,则必被这滩“腥臭狐汁”,洒得满身淋漓。 虽然,人已化血,毒力消减,未必能伤了他的性命,但如此狼狈地,周身血污情状,异日流传武林,却足为他盛名之累。 今既穿出数尺,则变为“腥臭狐汁”在下,飘然若仙的青袍道人在上,带着一阵足以刺激独孤智急怒成疯的狂笑之声,飞坠百丈绝壑。 “紫拂羽士”东门柳紧咬钢牙,在“天玄桥”上,凭栏注目。 他看什么? 他有点服,又有点不服,他要看看青袍道人在脱了“中箭化血”之危以后,却还有何种本领,再脱“粉身碎骨”之劫? 下落了数十丈,崖壁间有人吐气开声,掷出一块百余斤重的斗大山石,从横刺里向青袍道人打去。 青袍道人真气微提,双手向下一按,忽然缓住下坠之势,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刹那间。这分寸拿捏得多巧,大石抛掷得多妙,青袍道人身形一停,那块斗大山石,便到了他的脚下。 于是,青袍道人便等于在半空中,获得了一块立足地,双脚点处,把那斗大山石,点得宛若星丸飞坠,落人绝壑。 这种举措,当然是凌空借劲。 就借了这么点劲,青袍道人的身形,便不是往下坠,而是往横飘,那样轻灵,那样美妙地,飘到有人掷出大石的崖壁之上。 空中人,哈哈笑,壁间人,笑哈哈,他们携手而行,笑声渐隐。 除了空中人,壁间人以外,桥上还有人呢! 但桥上人却笑不出来,全都有点想哭。 总算“紫拂羽土”东门柳毕竟不同流俗,怔了半天之后,勉强发出了一声有别于“哈哈大笑”的“哼哼苦笑”,跟着便废然长叹地,自语说道:“往昔齐名,如今是我退步?还是他进步?我东门柳当真就不如他么?” 独孤智听出东门柳话中有话,忙自问道:“叔父,你知道假冒你名的那个青袍道人……” 话犹未了,东门柳便跃过“天玄桥”,走到独孤智身边,向他含怒厉声说道:“独孤智,你先不要问我,我有话先要问你!” 独孤智见他神色不善,不禁心中有点发毛,紧握自己的防身至宝“鹅毛扇”,低声下气地,陪笑说道:“叔父有何话问,尽管请讲。” 东门柳怒气未消,厉声问道:“你半身不遂,镇日瘫坐轮车,应该心脑特别的发达,方能以智慧统制一切……” 云千里听到此处,一旁接口说道:“我家帮主,向来便如老供奉之言,以智慧冠绝江湖。” 东门柳“哼”了一声,嘴角微撇说道:“我也知道他具有相当智慧,但不知今日为何竟这样笨拙愚蠢?” 聪明人最不服气的,便是被人讥以愚宣,但独孤智只敢怒在心头,却不敢形于神色地,向东门柳陪着笑脸问道:“叔父请不吝训教,小侄蠢在何处?” 东门柳道:“你还不服,你发动机关,本可把对方置于死地,却为何画蛇添足,得意忘形,竟说明那是‘玉面天狐’尤娟,而不是我女儿东门芳呢?” 独孤智闻言一肚皮委屈,看了东门柳两眼,似乎欲语又止。 东门柳道:“你为何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独孤智不甘心不加辩白,遂应声说道:“小侄的这句话儿,既非画蛇添足,也不是得意忘形。”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如此说来,你的这几句话儿,难道还蕴有什么作用?” 独孤智点头说道:“小侄这几句话儿,不是说给对方听的,而是……” 东门柳不等独孤智话完,便怫然问道:“不是说给他听,莫非说给我听?” 独孤智道:“叔父说得不错,小侄虽系向对方发话,用意却在想使叔父听见。” 东门柳茫然不解问道:“你要使我听见则甚?” 独孤智答道:“因小侄以为‘神仙化血归元箭’一发之下‘玉面天狐’尤娟必与对方同归于尽,遂深恐……” 东门柳恍然叫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怕我以为我女儿被你害死,会伤心得不顾一切地,与你拼命?” 独孤智苦笑说道:“小侄正是这种想法,但也许是我庸人自扰,过于多虐。” 东门柳默然不语,把两道目光,凝注在独孤智的脸上,一瞬不瞬。 独孤智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中好不怙慑。 东门柳向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摇了摇头,失声叫道:“独孤贤侄。” 这声“独孤贤侄”叫得独孤智心中一宽,陪笑问道:“叔父有何训示?” 东门柳神色温和地,缓缓说道:“贤侄听我良言相劝,把‘六残帮’中事务,交人代为掌管上十天半月,你自己要好好休息一下。我认为你也许是因过于劳累,百事煎心,才忽然灵智蔽塞。” 独孤智虽觉出东门柳似对自己颇为关心亲切,但仍弄不懂他为何要说自己灵智蔽塞之故? 东门柳又是一声长叹说道:“贤侄还不自知错误所在么?可见得你的灵智蔽塞,已到相当程度,再若这样下去,真会把个聪明绝顶之人,变成庸愚不堪呢!” 独孤智真被他这位东门叔父,骂得有点头脑发昏地,茫然苦笑说道:“叔父请明白指点,小侄今日委实怒令智昏。” 东门柳接口叹道:“你有两点理由,可以知道我早就明白那‘玉面天狐’尤娟,不是我女儿东门芳,故而后面说明之语,委实画蛇添足,若非如此,岂不是就使那可恶老儿丧身于‘神仙化血归元箭’下了么?” 独孤智惑然问道:“叔父所指的是哪两点理由?” 东门柳道:“那一线飞桥,非运上乘轻功,无法走过,故而‘玉面天狐’尤娟,于上桥以后,破绽立即显露,我一看便知,此女功力虽算不弱,但比起我女儿东门芳来,尚有一段距离,并不是我秘传身法。” 云千里恍然说道:“难怪‘玉面天狐’尤娟才上飞桥之际,老供奉便曾神色微变,欲话未语。” 东门柳点头说道:“当时我想叫破,但转念一想,你们既用此计来试探对方的身份真假,或许藏有杀着?蕴有奇谋?莫要被我的叫破之举,误了全局,故而只好暂装糊涂,看个究竟。” 独孤智满面含羞,愧然认错说道:“这第一点理由,小侄确实应该主动体会得到,以叔父的超凡人圣修为,东门芳表妹又是家传武学,由叔父躬亲培植训教,自然在‘玉面天狐’尤娟一层轻功之下,立即真相毕露。” 东门柳见他认错,也就不便深责,继续说道:“第二点理由,更为明显,‘玉面天狐’尤娟编了套谎话,骗得那位‘冒牌东门柳’,用‘气功逼血,聚掌成朱’,难道我这‘真正东门柳’,目睹之下,还会不知道她不是我的掌珠爱女么?” 独孤智听得真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让自己钻了下去,长叹一声,苦笑说道:“惭愧!惭愧!小侄往日向以智计自诩,今日竟成了‘独孤不智’,就为了这灵智忽蔽,多讲了两句话儿,竟白白浪费了练制极难的两蓬‘神仙化血归元箭’,和‘玉面天孤’尤娟的一条性命。” 云千里见平素何等骄满自恃的独孤帮主,今日竟如此狼狈,遂忍不住地,向东门梆叫道:“东门老供奉,晚辈尚有一点疑问,不知可否请老供奉加以指教?” 东门柳点头说道:“有话尽管说出,彼此胸无渣滓,才好共事。” 独孤智听了这句话儿,知道“紫拂羽士”东门柳确有与自己共创“六残帮”之意,不禁又在满心惭愧之中,添了不少喜悦。云千里目注东门柳道:“以老供奉的旷世修为,在那时冒充你老人家名号的青袍道人,纵离‘天玄桥’的一瞬之间,大可猛下煞手,也一定稳占上风,却为何坐观成败,按兵不动?” 独孤智深恐云千里又把东门柳得罪,刚刚横之以目,东门柳便摇手笑道:“贤侄不要责怪云堂主,他向我问得有理,我不会有所不悦。”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转向云千里含笑说道:“我所以按兵不动,未对那青袍道人,把握最好机会,猛下辣手之故,是由于业已看破对方的身份来历。” 云千里“哦”了一声,冷然说道:“原来老供奉是动了故旧之情?” 这句话儿之中,多少仍蕴讥讽不满意味。 东门柳不以为忤,只是摇头说道:“常言道得好:‘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我对普天下之人,全可以不留情,但对于那青袍道人,却决不能不予忍让一次。” 云千里惑然问道:“老供奉是一上‘天玄桥’时,便认出对方了么?” 东门柳摇头答道:“不是,初上桥时,我也认不出对方,只觉得此人,忒以胆大。” 云千里似有所悟说道:“这样讲来,老供奉的认出对方,是在请他尝了两记‘玄门罡掌’的滋味以后。” 东门柳点头说道:“不错,武林人物装扮容貌易,装扮功力难,我仍是在武学修为之上,识破了对方来历。” 独孤智一旁叫道:“叔父,那青袍道人,到底是谁?” 东门柳苦笑说道:“你还用问?当世武林之中,谁能在一刹那间,施展出那样高明的‘缩骨功’?谁能势均力敌,毫不逊色地,接我两记‘玄门罡掌’?” 独孤智心中早就怀疑一人,只是未肯说出,但如今听了东门柳的这两句话儿,遂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是与叔父齐名甚久,风闻早已物化的‘金剪醉仙’罗大狂么?” 东门柳点头说道:“当然是他,总不会是那难缠老尼‘般若庵主’。” 独孤智道:“既是‘金剪醉仙’罗大狂,叔父更应该趁机杀却,除一劲敌。” 东门柳赧然叹道:“不行,因为我欠他一笔账儿,不得不缩手示恩,以抵销这笔债务。” 独孤智愕然问道:“叔父二次出世以来,已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见过面么?” 东门柳叹了一口长气,便把自己怎样巧遇夏侯娟,怎样逞技骄敌,以及怎样疏神背信,被“金剪醉仙”罗大狂抓住错处,输去一株“伐髓紫云芝”等情,对独孤智、云千里说了一遍。 云千里听完问道:“这桩事儿,与老供奉对‘金剪醉仙’罗大狂缩手施患之举,有何关系?” 东门柳叹道:“武林人物最重信守,讲究一言之语,重于九鼎,我为了夏侯娟,曾有决不出世诺言,虽赠送‘伐髓紫云芝’,堵住罗大狂之口,仍恐他万一当众宣插,便使我在你们这‘天玄谷’中,存身不住!故而,只好再复示惠一次,罗老醉鬼知恩感穗之下,便决不会重提旧事的了!” 独孤智皱眉说道:“叔父虽然说得有理,只怕‘金剪醉仙’罗大狂,对于今日之事,未必对叔父感德?” 东门柳愕然道:“贤侄此话怎讲?我若及时出手,罗老醉鬼纵然神通广大,也必受些伤损,不会这样全头全尾地,安然脱险的呢!” 独孤智道:“叔父虽然缩手,却未明言,‘金剪醉仙’罗大狂,怎肯承认身受叔父之惠?” 东门柳摇头笑道:“贤侄!你太看轻罗大狂了,武功到了我们这等程度,不仅知己,并可知彼!我能不在他纵身离桥之际,及时出手,暨出手后,会不会使他受到伤害?罗大狂的心中,必然明明白白!我能出手而未出手,便是施恩,他应负伤而未负伤,便是受惠。” 这番话儿,说得极有理由,也极具身份。 独孤智听得连连点头,默然无语。 东门柳眉头微挑,向这位自承“独孤不智”的“六残帮主”,缓缓说道:“贤侄不必懊丧,今日虽受相当戏弄,但对方既是罗老酒鬼,也就不算过分丢人。我望你静气平心,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悉心整顿,把‘天玄’、‘天奇’两谷,再加缜密布置,索性传帖武林,邀宴各派,使‘六残帮’声威大振。” 独孤智插眉说道:“这样讲来,叔父肯帮我了?” 东门柳笑道:“不是帮,这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你忘了业已聘我为‘六残帮’中供奉,我也点头就职了么?” 独孤智大喜说道:“这就好了。” 东门柳摇手笑道:“贤侄且慢高兴,我已动了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般若庵主’悔大师等,一争上下,必然帮你,但你也必须先替我做件事儿。” 独孤智笑道:“叔父请讲,小侄无不遵办。” 东门柳陡然脸色一沉,目注独孤智,冷冷说道:“你不许再闹玄虚,再出花样,赶紧把你东门芳表妹治好,祛解她所中奇毒。” 独孤智脸上一热,陪笑说道:“叔父放心,小侄必然尽力而为。” 东门柳冷笑说道:“不必尽力,只要尽心便可,我相信芳儿是受了你的暗算,用来挟制我。” 独孤智满脸通红,既不敢辩驳,也不敢完全承认,只好含混其词,苦笑说道:“小侄负责在三日内,使东门芳表妹完全清醒,叔父你可由她口中,明白一切。” 云千里看出独孤智神情奇窘,遂设法替他解围地,含笑说道:“帮主,此间事业已告一段落,我们还去不去‘天奇林’呢?” 独孤智诧声问道:“我们还去‘天奇林”则甚?” 云千里道:“林中尚有新被本帮吸收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无情姹女’云香罗、‘天哑真人’抱残子等三……” 独孤智不等云千里话完,便即接口笑道:“我已传‘朱红竹令’命何撑天堂主前去处理此事,我们不必再跑‘天奇林’了。” 云千里眉头微蹙问道:“帮主何时传令?” 独孤智道:“适才你去接那‘玉面天孤’尤娟,尚未回到‘天玄桥’之际,有名帮中弟子来报‘残心秀士’曹冷血等,似为阵法所困,异常愤怒,连破七道机关,毁去不少林木。” 云千里双眉更蹙地,继续问道:“帮主怎样传令?” 独孤智答道:“我命那帮中弟子,持‘朱红竹令’请何撑天堂主去往‘天奇林’中,告知曹冷血等,在林中静静待命,切莫未受帮恩,‘先犯帮戒’。” 云千里又道:“来报信的帮中弟子是谁?” 独孤智摇头答道:“六残帮中,弟子上千,我怎么能对他们,一一晓名知姓?只觉得是个熟脸,也是你所主持‘百残大会’之上的执役人员之一。” 云千里苦笑问道:“我知道了,来报信之人,是否身材适中,略显瘦削,左颊上并任有一颗带毛黑痣?” 独孤智觉出云千里的神色不对,扬眉问道:“那名帮中弟子,正是你所说形状,难道其间又有差错?” 云千里叹道:“恐怕出事情了,因为我与‘玉面天狐’尤娟来时,在‘天玄洞’内,发现一名身材适中,略显瘦削,左颊上并长有一颗带毛黑痣的帮中弟子,被人点穴制倒,抛在暗处。” 独孤智听得方自目闪厉芒,云千里继续说道:“这一对证起来,那名来向帮主报讯的帮中弟子,定然又是敌人所扮。” 独孤智闻言,不禁气得脸色血红,连声狞笑。 东门柳一旁说道:“这事奇怪,对方扮作‘六残帮’中弟子,向贤侄报告假讯的用意何在?” 独孤智苦笑答道:“他所报讯儿,或许不假,但却骗去了我一面‘朱红竹令’。” 东门柳呆了一呆,皱眉说道:“这‘朱虹竹令’,定必关系甚大.怎可落入敌手?贤侄赶紧传命……” 独孤智接口笑道:“叔父是否要小侄传命全帮,废止‘朱红竹令’,另定其他令号?” 东门柳点头说道:“这是当然之理,不单要做,并且要快。” 独孤智神色诡秘地,笑了一笑,扬眉说道:“请叔父恕小侄有辱尊命,我是不单不快,并且不做。” 东门柳先是一愕,旋即恍然笑道:“难道贤侄另有锦囊妙计,可以使对方弄巧成拙?” 独孤智指着自己所坐轮车左侧的插令圆筒,扬眉笑道:“小侄‘六残帮’中的最高信物,便是这‘雕龙竹令’,但竹令并非全属朱红,共分‘黄、黑、红、紫、青、苍’六种色泽,按日转换。” 东门柳点头赞道:“好!这种规定,确异寻常,足见贤侄高明,但不知对于转换竹令颜色,有何原则,作为依归?” 独孤智好容易才获得东门柳的称赞,不禁含笑说道:“转换竹令色泽,共有四句口诀,叔父既为本帮供奉,也应记住才好。” 东门柳点了点头,独孤智随即吟道:“定执除危黑,平收建满黄,成开用红紫,破闭是青苍。” 东门柳恍然笑道:“原来贤侄以‘黄道’、‘黑道’,作为原则,并以‘定执除危’反黄为黑,‘平收建满’,反黑为黄,着实使不知底细之人,莫名其妙!” 独孤智笑道:“今日是‘成日’,小侄车边,遂插着‘朱红竹令’,明日是‘危’日,便将易为黑色,故而对方骗走我一面令牌之举,可能又弄巧成拙。” 东门柳道:“那面‘朱红竹令’,今日必有用处。” 独孤智点头笑道:“小侄原要他在今日尝些甜头,日后才好故技重施,教他大吃苦水,这就叫:‘只消准备奇香饵,哪怕鳌鱼不上钩’?如今倒激起我的兴趣,蓄意与对方比比心机,斗斗智力。” 东门柳皱眉说道:“贤侄应该密切注意,适才在‘天玄桥’下,有人接应罗老醉鬼,又有人假扮‘六残帮’弟子骗去‘朱红竹令’,由此可见,你这铁桶似的‘天玄谷’中,仍然被人渗透。” 独孤智目闪厉芒说道:“在‘天玄桥’下,接应‘金剪醉仙’罗大狂之人,多半就是‘一帖神医’叶天仕。但适才假扮‘六残帮’的弟子,骗取‘朱红竹令’之人,是何来历,却尚无法猜测。” 东门柳冷然说道:“贤侄赶快先清查帮内奸细,然后方足对外争雄!否则,我们一举一动,人家均了如指掌,还有什么机密?可贵保守……” 独孤智听到此处,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说道:“叔父放心,我们回转‘天玄谷’后,立即封谷十日,彻底清查,若是查出卧底奸细,便把他剥下人皮,张贴在‘天奇林’外。” 云千里含笑问道:“请示帮主,关于桩困‘天奇林’内的‘残心秀士’曹冷血等人,应该如何处置?” 独孤智皱眉说道:“我正拟闭谷十日,清查奸细,倘若再添新人,岂不麻烦?干脆不要了吧!” 云千里道:“帮主,这三人之中,‘天哑真人’抱残子,虽然稍弱,但‘残心秀士’曹冷血和‘无情姹女’云香罗的武功、机智,却颇为高明,倘若不要他们,那场‘百残大会’,不是无所收获了么?” 独孤智眼皮微翻,冷然说道:“谁说无所收获?本帮中业已吸收了‘万古伤心’白不平等人,又何在乎放弃曹冷血等,二男一女?” 云千里见独孤智心意已决,不敢再为进言,遂含笑说道:“帮主既已意决,属下便传令看守‘天奇林’的弟子们,把曹冷血等放走就是了。” 独孤智愕然问道:“云堂主,你说什么?你要放走他们?” 云千里道:“帮主既决心放弃曹冷血等,属下自然遵命办理。” 独孤智摇头笑道:“你弄错了,我是‘放弃’他们,不是‘放走’他们,这‘弃’、‘走’一字之差,意义却相去千里。” 云千里惑然瞠目,东门柳微笑说道:“云堂主,你刚才不是说曹冷血、云香罗等的武功、机智,均甚高明么?” 云千里以为独孤智有点回心转意,遂颔首笑道:“至少是当代武林中,年轻人物以内的翘楚之选。” 独孤智笑道:“有才有智之人,多半心高气傲。” 云千里陪笑说道:“这是一般通病……” 话犹未了,独孤智又复怪笑说道:“既然心高气傲,则来投‘六残帮’,却为‘六残帮’所拒,必然恼羞成怒。” 云千里点头说道:“这也是当然之理。” 独孤智忽然发出一阵哼哼冷笑,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你如今明白了么?留则为属,去则为仇,我们既不想留用他们,又何必把这三个人才纵为敌用?” 云千里恍然说道:“我明白了!” 独孤智面罩严霜,接口叫道:“既已明白,赶紧去办,最好是发动‘天奇林’内的‘乙木神雷’,把曹冷血等震成碎粉,干干净净地,不留下丝毫痕迹。” 东门柳在一旁静听至此,方自点头赞道:“独孤贤侄,你此时业已灵智渐复,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莽莽江湖中,若想出人头地,成为一代霸才,最基本的条件,就是‘铁心辣手’四字。” 云千里心中也自暗佩独孤智的决断毅力,遂恭身领命,赶向“天奇林”,准备发动林中埋伏,以最厉害的“乙木神雷”,把夏侯娟所扮的曹冷血等,震为灰烬。 独孤智则陪同东门柳,一齐穿越“天玄谷”内。 他们分行两路之事,暂且不提。自从罗香云被树顶毒蛇咬中,三人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林梢飞行之策,仍复落足在“天奇林”内。 尚幸卓轶伦曾得“一帖神医”叶天仕真传,身负岐黄,对于疗治罗香云这等蛇噬毒伤,自有相当把握,不算太难之事。 但罗香云的毒伤才祛,脱了险境之后,“天奇林”内,各种意想不到的各项埋伏,又复纷纷发动。 夏侯娟有点动了肝火,施展她师门绝技“般若禅掌”,一连破掉四五项埋伏,并毁去不少林木。 正在“六残帮”负责守卫天奇林的值役弟子,触目心惊,想向“天玄谷”中报警求援之际,林深处突然有人驰来,向夏侯娟发话叫道:“曹冷血,你是新近投入本帮之人,怎能如此放肆地,毁坏帮中事物?” 夏侯娟冷笑一声,扬眉答道:“尊驾且慢相责,这‘天奇林’内的一切恶毒埋伏,难道均是独孤帮主赐给我们新进人员的见面礼么?” 来人冷然答道:“凡属新人本帮之人,必须经过各种考验,所历越难,也就显示出帮主越加重视,他人以此为荣,求且难得,曹朋友怎似尚有微词……” 夏侯娟不等对方话完,便即说道:“尊驾既奉独孤帮主之命前来,却对我们有何安置?” 来人答道:“独孤帮主要我带领你们退出‘天奇林’,在林外另一所在,与何撑天堂主相见,由何堂主为你们安排职务。” 夏侯娟闻言,暗运“蚁语传音”功力,向卓较伦叫道:“大哥!我们就先去见见何撑天也好,只要能制住这缺了两只手的残废凶人,何愁救不出司马豪和东门芳呢?” 卓轶伦点了点头,夏侯娟便向独孤智所派来之人说道:“好!我们跟你去见何撑天,但再若有所刁难,便休怪我们对这‘六残帮’,不感兴趣的了。” 来人点头说道:“你们都跟我来。” 但就在此时,林中人影连闪,闪出负责防守“天奇林”的两位“六残帮”内香主。 这两人一道一俗,道人是个中年独臂全真,名叫通妙,俗者是位五旬开外的瘦削之人,名叫袁照。 袁照首先发话问道:“你既称奉了独孤帮主法谕……” 来人接口说道:“袁香主何必多问,帮主法谕哪有假冒之理?” 袁照因不认识来人,又复问道:“尊驾可有大令?” 来人微微一笑,取出一面朱红色的竹制令牌,双手举在当胸,听任袁照和那通妙道人观看。 袁照见对方既有帮主的朱红竹令,自然不敢再作多问,与通妙道人,双双向竹令抱拳施礼之后,便即侧身让路。 来人收起朱红竹令,引导夏侯娟等前行,左绕右绕地,不消好久,便出了“天奇林”外。 但虽出“天奇林”,那人却未停止,一直把夏侯娟、罗香云、卓轶伦等,带得远寓“天奇峡”口,约莫十里左右。 夏侯娟忍不住扬眉叫道:“喂!何撑天现在何处?” 那人止步答道:“在‘天玄谷’内。” 夏侯娟虽然听得这人语音略变,仍自未注意地,愕然问道:“何撑天既在‘天玄谷’内,你却把我们领来此处则甚?” 卓轶伦忽有所悟,一旁叫道:“娟妹……” 两字才出,那人便“咦”了一声,目注卓轶伦诧然问道:“你是‘天哑真人’,怎么会说话了?” 说到此处,又转过头去,向夏侯娟问道:“你是‘残心秀士,曹冷血,他怎么叫你‘娟妹’?” 夏侯娟弄不懂卓轶伦为何露了马脚?正向他讶然看去,卓轶伦竟满面笑容高兴地,扬眉叫道:“三哥,你……你不要出花样了,你被娟妹刺瞎的那只眼睛,却是怎么复原的呢?” 夏侯娟闻言,方知这位自称独孤智派来的使者,竟是司马豪所扮。 果然,司马豪见卓轶伦已在语音上认出自己,遂除去化装,含笑说道:“贤弟请想,我在‘红叶山庄’,还苦苦劝我大哥、二哥,不要作聋子、作瞎子,自己却怎能把只眼睛断送在‘百残大会’之上?” 夏侯娟心中一慰,也跟着卓轶伦口气叫道:“三哥,这样说来,我在‘百残大会’之上,用金针所制之人,不是你了?” 司马豪含笑说道:“虽不是我,但娟妹若真想刺瞎我一只眼睛,我也绝不反抗,因为我在‘怀玉山’中,曾对娟妹,有所失礼,还应该向你赔次罪呢!” 夏侯娟笑说道:“三哥往事休提了,我还要问你,司马豪既然不真,那位东门芳,定然也是假的?? 司马豪点头笑道:“假如辣手神仙,遭了劫数,我如今也不会有这等轻松神色。” 卓轶伦因已思忖有顷,仍无所得,遂向司马豪问道:“三哥,这些弄假成真之举,需要相当本领,究竟是哪位老人家暗中相助?” 司马豪笑道:“独孤智。” 卓轶伦愕然叫道:“三哥此话怎讲?” 司马豪道:“独孤智为了想激令他表叔‘紫拂羽士’东门柳,前来‘天玄谷’,充任‘六残帮’供奉,遂以别人化装为东门芳的容貌,一来可以在‘百残大会’上,试验与会诸人的真伪心意;二来,消息一经传出,东门柳便会勃然震怒地,寻上门来。” 卓轶伦道:“三哥你呢?独孤智和你又没有表兄妹之亲,他不会对你矜惜,却也派人扮作你的形相则甚?” 司马豪微笑说道:“他才没派人来扮我,当初被嵌在木架中的白布蒙身之人,是假东门芳,真司马豪。” 卓轶伦道:“既然一假一真,怎会变成两个都假?” 司马豪笑道:“这不是我的本领,而是‘一帖神医’叶天仕老前辈的无边法力。” 卓轶伦恍然说道:“原来我叶师叔仍在‘天玄谷’中,未曾离去。” 语音方顿,忽又目注司马豪,扬眉问道:“三哥,你中了独孤智的迷魂邪药,忘却本来,如今却怎样解消?莫非我叶师叔竟能……” 司马豪摇头笑道:“这等独孤秘毒,足以难煞盖世神医,幸亏叶老前辈是有心人,他在为独孤智治风瘫之际,发现对方有此独门毒药,遂设法探得成份,配制了一些解毒药物,留备后用。” 卓轶伦笑道:“既然如此,‘辣手神仙’东门芳所中的迷药毒力,定也解掉。” 话方至此,司马豪便摇手说道:“不对,她所中迷毒,不单未曾解除,反面毒力加深!” 卓轶伦与夏侯娟几乎同声问道:“这是何故?” 司马豪剔眉答道:“因为东门芳始终未脱独孤智的掌握,叶老前辈人孤势单,无法将她救出。” 卓轶伦发现司马豪说话之际,脸上并无忧虑之容,遂诧然问道:“三哥,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与你有段火辣辣的因缘,彼此关系不浅,她既未脱身,仍陷魔窟,你怎么毫无关切之状?” 司马豪笑说道:“贤弟莫要忘了她爹爹‘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赶来,并身为‘六残帮’中供奉,东门芳哪里还有甚危险?” 卓轶伦道:“我叶师叔如今何在?” 司马豪笑道:“叶老前辈要我们在此等他,他去‘天玄桥’下,替位多年老友打个接应。” 夏侯娟问道:“叶老前辈的多年老友是谁?” 司马豪插眉笑道:“是第二号‘紫拂羽士’东门柳。” 这句话儿,把卓轶伦、夏侯娟、罗香云等三位男女奇侠,一齐听得怔住。 夏侯娟首先苦笑说道:“这‘天玄谷’内的玄奇之事真多,‘紫拂羽士’东门柳还会有第二号么?” 司马豪笑道:“第一号是真的,第二号是假的。” 说完,遂把“天玄桥”上的那段故事,约略说了一遍。 卓轶伦皱眉问道:“假东门柳又是谁呢?这角色可不易演,因为非要在武功方面,能与真东门柳差不许多,否则必将露出马脚,并惨死于‘紫拂羽士’手下。” 司马豪目闪神光,点头笑道:“贤弟说得对,那位假东门柳的武功造诣,决不逊于真货,他是与‘紫拂羽士’齐名的‘金剪醉仙’罗大狂呢!” 罗香云静听到此,失声叫道:“我伯父果然在此。” 司马豪闻言,向罗香云看了一眼。 卓轶伦想起尚未为双方引见,遂指着罗香云,向司马豪笑道:“这位罗香云姑娘,就是‘金剪醉仙’罗大狂老前辈的侄女。” 司马豪点首为礼,卓轶伦又向罗香云笑道:“云妹,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司马豪三哥,今后你也叫他三哥便了。” 罗香云立即插眉叫道:“三哥,我伯父呢?” 司马豪摇头笑道:“天玄桥上之事,我只知道前面一半,不知后面一半的结果如何?就要等罗、叶两位前辈到此,才……” 罗香云接口问道:“三哥,我伯父要假扮‘紫拂羽士’东门柳则甚?” 司马豪笑道:“一来,罗老前辈是想设法救出东门芳,免得她长期居住魔巢,万一有甚差错。” 卓轶伦点头说道:“这是极高明的设想,但恐难以如愿。” 司马豪继续说道:“二来,罗老前辈打算给东门柳一项重大打击,免得这位‘紫拂羽士’毫无顾忌地与独孤智两恶并济,过分倒行逆施,酿成武林浩劫。” 夏侯娟因吃过东门柳的苦头,知道厉害,遂柳眉深蹙说道:“独孤智旷代霸才,既得‘天玄谷”绝险地利,又有东门柳那等功力的老魔为助,委实气焰高涨,荡灭不易……” 话言至此,身后峭壁之上,有人怪笑说道:“岂仅荡灭不易,几乎连‘金剪醉仙’罗大狂的那条老命,都断送在‘天玄桥’下了呢!” 随着笑语之声,一条人影,便自凌空飘坠。 卓轶伦一闻笑语之声,便知道来人是“一帖神医”叶天仕,遂忙为罗香云引见。 司马豪、夏侯娟,则无须介绍,因叶天仕既与“般若庵主’是武林道义深交,又于上次在“天奇林”内,见过夏侯娟,司马豪更根本就是被叶天仕所救。 罗香云见来的只有叶天仕一人,不禁诧声问道:“叶老前辈,我伯父呢?他……他老人家……” 叶天仕摇手笑道:“罗姑娘不要着急,你伯父虽然是生平第一次吃了这种苦头,但毕竟因他神通广大,而告毫无所损。” 说完,便把“天玄桥”上,那段惊心荡魄经过,向卓轶伦、司马豪、夏侯娟、罗香云等讲了一遍。 夏侯娟听得骇然说道:“这场险厄,着实生死呼吸,除了罗老前辈,功力通神,久经大敌以外,谁能在那等危急情况之下,来个凌空缩骨,肉遁消失呢?” 罗香云更是听出一身冷汗地,失声叹道:“厉害!厉害!老魔头真是太厉害,居然假东门芳,都会备有两个,并不惜牺牲地,企图把我伯父,活活害死。” 说到此处,语音一顿,又复颇为关切焦急地,向叶天仕皱眉问道:“叶老前辈,我伯父既然无恙,他老人家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 叶天仕正色说道:“因为他想阻止一桩武林浩劫之临,故而不独自己苦苦奔波,并要我们也各尽所能,共同努力。” 卓轶伦愕然问道:“如今除了独孤智组创‘六残帮’,野心勃勃,意欲吞并群雄,必为江湖大患之外,还有什么武林浩劫?” 叶天仕道:“独孤智具不世霸才,并且得天然形势奇绝的‘天玄’‘天奇’两谷,作为根据要地,但因知近来好手纷出,连一些久未在世间走动的老魔老怪,也告相继出现,遂想设法廷揽。” 夏侯娟冷笑说道:“独孤智着实厉害,他不是业已延揽得‘紫拂羽士’东门柳,作他供奉了么?” 叶天仕失笑说道:“东门柳虽然厉害,但一位‘紫拂羽士’,却如何抵敌得住另外两位‘金剪醉仙’和‘般若庵主’?故而那位野心颇大的‘六残帮’主,意不止此。” 卓轶伦扬眉叫道:“意不止此,除了‘紫拂羽士’东门柳外,难道还有什么厉害人物?可以作为独孤智争取的对象?” 叶天仕叹道:“贤侄!你再想想,‘金剪醉仙’罗大狂、‘紫拂羽士’东门柳,均是多年未履红尘之人,如今既均出现,难道就不能再有其他盖世魔头,静极思动么?” 卓轶伦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摇头苦笑道:“小侄想不出来,中原正邪各派……” 叶天仕笑道:“你不要光想中原,不妨想得远些。” 卓较伦正自寻思,夏侯娟忽然“呀”了一声,扬眉叫道:“我想出几个厉害魔头来了,不知是他们么?” 叶天仕目注夏侯娟,含笑说道:“可能你猜得对,因为这几个魔头,和你还有点关系。” 夏侯娟失声说道:“叶师叔既然这等说法,定是‘海外三魔’。” 叶天仕点了点头,向卓轶伦,罗香云二人问道:“卓轶伦、罗贤侄女,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海外三魔’名号?” 卓轶伦腔色沉重地,点头答道:“听我恩师说过,这‘海外三魔’,个个均有一身厉害无比的奇绝武学,他们是‘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和‘双心魔后’文雪玉。” 叶天仕道:“对了,卓贤侄说得不错,独孤智打算为他所创‘六残帮’聘请四位供奉,‘紫拂羽士’东门柳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个,便属意于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 夏侯娟蹙眉说道:“这件事儿,确非小可,必须设法破坏,万一‘海外三魔’当真投入‘六残帮’,真所谓如虎添翼,够人头痛的了。” 罗香云听得有所不解地,一旁问道:“这‘海外三魔’,既然本领极大,怎的不在中原走动?” 夏侯娟笑道:“云妹,先师伯‘大慧神尼’之名,你大概听人说过?” 罗香云点头笑道:“当然,她老人家未曾正果西游之前,被推为当世第一高手。” 夏侯娟含笑说道:“当初那‘海外三魔’,便因被先师伯‘大慧神尼’折服,立誓只要我师伯在世,他们便永居化外,不入中原。” 罗香云恍然说道:“如今大概因誓言业已失效。” 话方至此,忽又表示不解地,愕然说道:“关于‘大慧神尼’功行圆满,撒手西归之事,江湖中知者不多,那‘海外三魔’,却又如何晓得的呢?” 夏侯娟失笑叫道:“云妹,独孤智既想把‘海外三魔’聘作‘六残帮’的供奉,则自然会将我师伯‘大慧神尼’,业已正果升西之事,传告给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知晓。” 罗香云柳眉微蹙,向叶天仕问道:“叶老前辈……” 叶天仕笑道:“我与你伯父,颇有交情,罗贤侄女也叫我‘叶师叔’便了。” 罗香云改口叫道:“叶师叔,‘大慧神尼’正果升西之事已泄,我伯父却如何阻止那‘海外三魔’不来中原应聘?” 叶天仕笑道:“你伯父有两种打算,第一种打算是编造些‘大慧神尼’尚在红尘之讯,促令‘海外三魔’,惕于誓言,至少也使他们有所惊疑,对应聘‘六残帮’一事,多加考虑。他第二种打算是迎上‘海外三魔’,找个机会,不着痕迹地试试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究竟有多高功力?” 夏侯娟个性较傲,闻盲之下,扬眉笑道:“我觉得罗老前辈此举,有点多余,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劳心劳力地对那‘海外三魔’,先加探试?” 叶天仕笑道:“夏侯贤侄女请想,你师伯昔年折服‘海外三魔’之际,只不过比他们略高一筹,你师傅的修为功力,又与‘金剪醉仙’罗大狂,‘紫拂羽士’东门柳,互相伯仲,依此推算起来,‘海外三魔’与你师傅等人,大概铢两悉称。无论文武两途,均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师傅等,昔日与‘海外三魔’,功力相若,如今一别多年,双方情况,都告茫然,谁是吴下阿蒙?谁已一日千里?自然先加探试,才好酌情应付,这也就是兵法所云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理。” 夏侯娟听得玉颊微红,但星眸一转之下,又向叶天仕问道:“叶师叔,罗老前辈既已迎上前去,设法阻止‘海外三魔’,岂非业已独任其难?怎么还有要我们各尽所能共同努力之语?” 叶天仕从容答道:“罗醉仙虽想弭祸消灾,但自知宏愿难达,非在‘天玄谷’中,有场强存弱死,真在假亡的武林恶斗不可……” 话犹未了,夏侯娟娇笑接口说道:“我赞成硬干,不经过一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哪里能够降魔卫道?” 叶天仕微笑说道:“事到无法挽回之时,自然只有硬干,但硬干必得众志成城,群策群力,仅凭我们目前几人,再加上位‘金剪醉仙’罗大狂,就能与‘海外三魔’暨‘紫拂羽士’东门柳为敌,捣毁‘天玄谷’大破‘六残帮’么?” 夏侯娟听到此处,方始恍然笑道:“原来罗老前辈是要我找人?” 叶天仕点头笑道:“对了!夏侯贤侄女愿不愿意戴月披星地,跑跑腿呢?” 夏侯娟柳眉双剔,声调略扬说道:“为了卫道降魔,鼎护汤火,尚且不辞,何况区区旅途劳顿?叶师叔请传将令,要我去请哪位江湖奇人、武林大侠?” 叶天仕笑道:“夏侯贤侄女的任务最为重大,你要负责去请你久绝红尘的恩师‘般若庵主’!” 夏侯娟闻言之下,果然皱眉说道:“我师傅业已对我说过,不愿再问红尘俗事,恐怕……” 叶天仕摇手一笑,截断了夏侯娟的话头道:“贤侄女尽管放心,你只把一切事情,向你师傅详细说明,她听说‘海外三魔’的魔踪将理中原,‘紫拂羽士’东门柳与‘金剪醉仙’罗大狂,又复双双出世,必知风云险恶,不容她独自清静。” 夏侯娟目注叶天仕道:“我卓大哥呢?他有什么任务?” 叶天仕含笑说道:“他的路儿,比你跑得更远,既要去请‘天山醉头陀’,又要去‘哀牢山中’,去请他另一位恩师,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 罗香云因夏侯娟已向自己提亲,要自己嫁给“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爱子彭白衣,故而一听叶天仕提起“哀牢大侠”名号,便不禁双颊生震,赧然低下螓首。 夏侯娟带着神秘微笑,向罗香云看了一眼。 恰好,罗香云虽然低头,也在偷眼看她,两人目光一对,那位“无情姹女”的有情香腮之上,不由自主地,又添了几分红意。 夏侯娟娇笑道:“叶师叔,你别只派我和我卓大哥拼命跑腿,你自己呢?” 叶天仕道:“我要去‘东海光华岛’,邀请名重当世的岛主卫三民。” 卓轶伦点头说道:“卫岛主是当地泰山北斗,一言重逾九鼎,无人不加钦崇,他若能命驾‘天玄谷’,甚或能把一天戾气,化为祥和,也说不定。” 叶天仕叹道:“贤侄所言虽是,但卫岛主栖身绝海,在‘光华岛’上,生聚教训,秣马厉兵,企图等待机缘,规复旧国,任务太以重大,多半无法分身,倘若非他亲来,又恐分量不够,总而言之,我们但尽人力,莫问天心,彼此做一步算一步吧!” 夏侯娟指着罗香云和司马豪,娇笑说道:“我这位云妹妹,和司马豪三哥呢?他们有无任务?” 叶天仕向罗香云看了一眼,含笑说道:“罗贤侄女无甚任务,可以与夏侯贤侄女结伴同行,去参谒你的恩师‘般若庵主’。” 罗香云闻言,自然高兴,夏侯娟也扬眉笑道:“这样倒好,我们两姊妹合在一起,一个是‘无情姹女’,一个是‘咆哮红颜’,路上若是遇上牛鬼蛇神,真够他们吃不消而兜着走呢!” 司马豪见叶天仕对自己无甚分派,遂含笑叫道:“叶老人家,我想自动请令,讨桩任务。” 叶天仕看了司马豪一眼,含笑问道:“司马老弟,你有什么打算?” 司马豪满面神光,应声答道:“卫道降魔,人人有责,我打算赶回‘怀玉山红叶山庄’,把我两位兄长,请来一同……” 卓轶伦听得摇手叫道:“三哥,我劝你打消这种想法。” 司马豪愕然问道;“贤弟此语何意?我大哥二哥,不单武功高出我上,便连江湖经验也……” 卓轶伦笑道:“三哥错会意了,我知道司马大哥和司马二哥,功力既高,经验又富,若肯前来,助益甚大!但……但……” 司马豪诧然问道:“贤弟怎么吞吞吐吐起来?有话尽管直说。” 卓轶伦剑眉微扬,缓缓说道:“但司马大哥和司马二哥,以前逞雄武林,名心颇重,手下难免不有些血腥孽累!如今好容易才灵台清澈,静享常人乐趣,调治盲哑残疾,何必又把他们拉出一片安祥的‘虹叶山庄’,再度卷入江湖恩怨?” 司马豪因卓轶伦理直气壮,遂被驳得无言可对地,只好苦笑叫道:“贤弟,你既不要我去‘红叶山庄’,我便随你同作‘北天山’和‘归云堡’之行,可不可以?” 卓轶伦失笑说道:“这是小弟求之不得之事,我们一言为定。” 夏侯娟娇笑说道:“好了!如今业已安排妥当,各人均有任务,应该暂时风流云散,就此……” 叶天仕静听夏侯娟说话,并看着她的兴高采烈神态,微微发笑。 夏侯娟被他笑得有点不太自在起来,向叶天仁皱眉叫道:“叶师叔,你……你对我这样发笑则甚?” 叶天仕含笑答道:“我笑的是卓贤侄送给你的‘咆哮红颜’四字,确实想得极妙。” 夏侯娟道:“在场人物,不是我的师叔,便是我的大哥、三哥,便连云妹,也是我新交至友,好……好像我并没有向你们‘咆哮’过呢?” 叶天仕微笑说道:“贤侄女应该知道‘咆哮’二字,包含有‘鲁莽’之意在内。” 夏侯娟双眉一挑,真有点意欲‘咆哮’地,向叶天仕扬声叫道:“叶师叔,你身为长辈,有甚话儿,尽管明言,何必绕着弯子骂我?小侄女竭诚请教,尚望叶师叔指出我‘鲁莽’之处何在?” 叶天仕微笑说道:“夏侯贤侄女,你还不服贴么?我先问我,你若看见你师傅‘般若庵主’之际,打算怎样说法?” 夏侯娟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当然是请我恩师,来此共扶正义,协灭邪氛。” 叶天仕笑道:“你打算请你师傅今日来?明天来?或何日来?” 这句话儿,把夏侯娟问得张口结舌,但也恍然大悟。 她知道自己确实有些“鲁莽”,连彼此相会日期,都未询问,就想匆匆别去。 夏侯娟边自惭愧,边自腆颜笑道:“叶师叔,算你厉害,会找我的病,但你如今可以规定一下,彼此应于何日,来到这‘桐柏山’中相会?” 叶天仕笑道:“上次我与侄女所订约会时,是在何时何地?” 夏侯娟轩眉笑道:“叶师叔休要考我,我记得十分清楚,日期是五五端阳,地点是这‘桐柏山’中的‘碧流嶂’下。” 叶天仕点头笑道:“对了,如今我们地点不动,把时间往后推延一月,改成六月初五……” 卓轶伦一旁笑道:“叶师叔,何不再延一天,改为六月初六,似比六月初五,更容易记忆。” 叶天仕点头说道:“好,就是六月初六,我们如今可以分头行事了。” 司马豪忽然想起一事,皱眉叫道:“叶老人家……”。 叶天仕猜透他的心意,不等司马豪往下再说,便即接口笑道:“司马老弟放心,你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在她爹爹卵翼之下,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司马豪俊脸微红,苦笑说道:“除此以外,晚辈还想向老人家,索讨一些预防中毒灵药,独孤智老魔头所要的那些花样,着实相当可怖的呢!” 叶天仁点了点头,含笑说道:“独孤智的那些独门秘毒祛解起来,虽极困难,但预防起来,却比较容易,你们只要在发现异状的一盏茶时以内,服下这种‘宁清再造丸’,但可安然无事。” 一面说话,一面便取出一瓶丹药,分赠给夏侯娟、罗香云、卓轶伦、司马豪等,每人三粒。 赠完丹药,这位“一帖神医”,便向四位年轻男女奇侠,含笑挥手,身形飘动,宛如流水行云般,首先驰往东海。 夏侯娟则因心中尚有件要紧事儿,遂向卓较伦含笑问道:“大哥,你打算先奔‘北天山’?还是先奔‘归云堡’?” 卓轶伦答道:“一来‘北天山’太远,二来我那醉恩师,常去‘归云堡’,与彭恩师棋酒流连,一住经岁,故而打算先去‘哀牢’,万一碰得巧,就可以少受一趟大漠风沙之苦,在时间方面,也比较来得容易控制。” 夏侯娟妙目流波,先向司司豪、罗香云等看了一眼,再对卓轶伦低声叫道:“大哥,我有几句话儿,想和你……” 话方至此,那位名似无情实有情的“无情姹女”罗香云,业已颇为识相地,把司马豪轻轻拉了一下,娇笑说道:“司马三哥,我们落后一步,且让我的夏侯姊姊,和卓大哥去说上几句体己话儿。” 司马豪点头一笑,果然把脚步放慢。 夏侯娟只白了罗香云一眼,毫不羞涩地,抢前半步,与卓轶伦并肩同行。 卓轶伦可没有这位“咆哮红颜”来得大方倜傥,他俊脸微烧地,低声问道:“娟妹,你……你有什么……” 夏侯娟失笑说道:“大哥,你不要脸红,我是为了云妹,不是为了我们的体己私情。” 卓较伦恍然说道:“为了云妹?娟妹此话怎讲?” 夏侯娟笑面不答,反而问道:“大哥,你师傅‘归云堡’主,哀牢大侠彭五先生,有几个儿子?” 卓轶伦不懂她为何发问,但也只好应声答道:“我恩师世代单传,只有一子。” 夏侯娟道:“他是否名叫彭白衣?” 卓较伦点头说道:“娟妹认识他么?” 夏侯娟芳心之中,迭经考虑,应不应该把彭白衣对自己痴恋,最后留下那首‘傲骨天生不动情’的诗儿,不辞而别等事,向卓轶伦毫无所隐地,详细相告? 考虑结果,决定不必相告,暂时保密。 第十五章 岳阳楼示警 夏侯娟这样决定,自有理由,她认为卓轶伦的气度胸襟,对此必然一笑置之,不会介意!何况彭白衣当初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不知道自己与他师兄卓轶伦,业已两心相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彭白衣忽动情思,并非越于礼又之事。 但这件事儿,若一旦公开出来,卓轶伦纵不介意彭白衣却会自觉愧对师兄,深为惭窘。 故而,夏侯娟决定保密,至少也不应由自己主动公开,他日,这些欢喜冤家处在一起之时,彭白衣若是自行吐露,以示磊落无私,则又另当别论。 她有了这种打算,对于卓轶伦询问自己是否认识彭白衣之语,遂也不明面答覆,且加反问说道:“大哥,你这位彭白衣师弟,可曾有了妻室?” 卓轶伦摇了摇头,目光一转之下,恍然有悟,笑道:“娟妹想得好主意,你莫非想为我彭白衣师弟和罗香云姑娘,撮合作伐?” 夏侯娟笑道:“大哥认为他们两个配得上么?” 卓轶伦好生高兴地,点头答道:“威风祥麟,明珠仙露,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娟妹的这项脑筋,动得太以恰当。” 夏侯娟微笑说道:“大哥既然赞成,此番前去‘哀牢山归云堡’时,便对你那位彭白衣师弟,报告佳音便了。” 卓轶伦向走在自己数丈之后,正与司马豪在闲谈的罗香云瞥了一眼,压低了语音说道:“娟妹,你能保证罗姑娘,真肯下哀牢……”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接口说道:“云妹的一切事儿,由我负责,但彭白衣的一切事儿,却要由你负责。” 卓轶伦失笑说道:“我当然可以负责,送给他这样美貌,这样文武双全的一个理想老婆,我彭白衣师弟还会有问题么?他必然高兴得……” 夏侯娟白他一眼,扬眉笑道:“大哥莫非你也想要这位理想老婆,我可以……” 一句玩笑之语,把位“圣手仁心”卓轶伦的脸儿,涨得直红地,连摇双手,正色叫道:“娟妹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卓轶伦对于娟妹,永为不二之臣,倘若……” 夏侯娟娇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了,你不必再发什么明誓之语。” 这两句话儿,语音稍高,遂被罗香云听见,含笑扬声叫道:“娟姊,你就让卓大哥盟个誓儿多好,地老天荒,此情不二,海枯石烂,真爱弗移……” 夏侯娟听到此处,向卓较伦悄悄说道:“大哥,你且记住,等云妹与你彭白衣师弟,好事日谐,结成佳偶之际,我们就把这‘地老天荒,此情不二,诲枯石烂,真爱弗移’等十六个字儿,作为贺礼,岂非极为别致?” 卓轶伦一面点头,一面却向身后的罗香云,递过一瞥神秘笑意。 罗香云见状,向司马豪讶然叫道:“司马三哥,卓大哥和娟姊在鬼鬼祟祟地作些什么?” 司马豪虽然猜出几分端倪,却不便直言,只好含糊其词地加以掩饰。 这时,夏侯娟已把彭白衣、罗香云之事,安排妥当,遂向卓轶伦笑道:“大哥,你千万莫要忘了我托你之事,我们就此分途,去请诸位老人,等到六月初六之前,在‘桐柏山’的‘碧流嶂’再相见吧!” 卓较伦虽然有点惜别,但一来夏侯娟话已出口。二来也深知谒请诸位恩师,来此降魔卫道之举,太以重要,遂也只好与司马豪两人,向夏侯娟、罗香云二女,含笑为礼,就此分途两地,赶赴“哀牢”而去。 途中因为有些事儿,不太明白,胸中尚蒙疑云,遂对司马豪问道:“三哥与东门芳同行之后,怎会也中奇毒,不认识小弟,口中并喃喃自语,说是要杀彭白衣呢?” 司马豪笑道:“我是在与贤弟所约定的时刻,收到你派人送来书信,但等拆出以后,信上写着‘杀彭白衣’四字,心中一阵惊奇,立告神思恍悔,把前事几乎忘得一千二净。” 卓轶伦点头叹道;“果然不错,我自行猜测的原因,完全一样。” 司马豪道:“这种‘偷龙转风’的掉包手段,是谁……” 卓轶伦不等司马豪话完,便即苦笑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身居‘宇宙六残’之一,又系独孤智所创‘六残帮’中主要爪牙,残缺了两只手的何撑天了。” 司马豪想了一想,又道:“何撑天怎会知道贤弟竟另扮彭白衣?并于指定时间,派人送信给我?否则,他绝来不及准备毒函,临时掉包的呢!” 卓轶伦笑道:“这理由极为简单,定是我们互相商议之时,泄漏了机密,被何撑天暗中听到了。” 司马豪摇头说道:“我分明记得贤弟与我定计之时,曾注意左近,决无第三者在侧,这机密却如何泄露?” 卓较伦向司马豪看了一眼,说道:“三哥莫忘了你那位心上人东门芳,她不是第三者么?” 司马豪皱眉说道:“东门芳会与何撑天沆瀣一气?” 卓轶伦点头笑道:“怎么不会?她是身中迷神奇毒,一心一意‘要到桐柏山去’之人,既听了我们密议,只要何撑天设法一问,岂不和盘托出?丝毫无隐……” 司马豪听至此处,恍然大悟地,接口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日在旅店之中,确实有个陌生人,曾与东门芳互相答话。” 卓轶伦目光一转,又向司马豪问道:“三哥,在娟妹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欲向木架上的布裹人物,用针刺下之前,我曾暗加警告,但娟妹因听得另外有人,运用‘蚁语传声’功力,叫她不必担心,免得云千里起疑地,如命下手!此时根据三哥所说,则那向娟妹耳边密语之人,就是叶师叔么?” 司马豪点头笑道:“正是叶师叔,他老人家既要救我,又想不到贤弟和娟妹,会化名参与‘百残大会’,再加上突然又来了位‘金剪醉仙’罗大狂,以及他的侄女儿‘无情姹女’罗香云,处处都要接应,人人都要招呼,真把这位‘一帖神医’叶老前辈,忙得手忙脚乱了呢。” 卓轶伦叹道:“这多头绪之下,换了我们,简直莫知所措,叶师叔竟能一一应付下来,使我们全都安然脱险,委实费尽心血。” 司马豪忽然剑眉双蹙说道:“我们虽然脱险,但东门芳却不仅仍居魔窟,连所中迷魂奇毒,也被独孤智越发加重了呢。” 卓轶伦向他宽慰说道:“三哥不必为那位‘辣手神仙’担心,她父亲已为‘六残帮’供奉,安全决无问题,所中奇毒,也将由独孤智为之祛解,只在大破‘六残帮’时,或许还会和她成为敌对,彼此较量一番,三哥务须特别小心,提防她那几手‘火辣辣’呢。” 司马豪听得卓轶伦提起“火辣辣”来,不禁俊脸微红,设法岔开了话题,扬眉说道:“贤弟,我对独孤智所创这‘六残帮’,邀请‘海外三魔’与‘紫拂羽士’东门柳,担任‘四大供奉’之举,有种与众不同的特殊看法。” 卓轶伦扬眉问道:“三哥有何高见?” 司马豪道:“我认为‘海外三魔’倘若不来,倒是独孤智之福。若来,则这位终年瘫痪,工于心计的‘六残帮主’,恐怕要倒霉了。贤弟请想,‘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是什么身份?他们遁迹穷边,不入中原便罢,倘若一旦得知誓言失效,起了争胜雄心,岂是以担任区区‘六残帮’供奉之职,便可满足?” 卓轶伦瞿然说道:“三哥说得有理,‘海外三魔’成群结党,与一向独来独往的‘紫拂羽士’东门柳不同,他们只要重履中原,野心必大。” 司马豪笑道:“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因与中原武林隔阂多年,初来之时,定必相安,等到利用独孤智摸清一切以后,恐怕‘天玄’、‘天奇’两谷的铁桶江山,就会成了他们的囊中物了。” 卓较伦听得抚掌赞道:“高明!高明!三哥的确高明,这几句话儿说得透辟已极。以你所论看来,‘金剪醉仙’罗老前辈的阻止‘海外三魔’之行,委实大可不必。” 司马豪笑道:“罗老前辈去去也好,若能阻止‘海外三魔’重履中原,自是上策,否则,便索性设法挑拨他们与独孤智发生磨擦,也可在大破‘六残帮’之际,少费不少气力。” 卓较伦点头说道;“三哥之见极是,但‘六残帮四大供奉’以内,还有一位‘紫拂羽士’东门柳,不知他父女二人是帮助‘海外三魔’?抑或……” 司马豪不等卓轶伦话完,便即接口说道:“东门柳、东门芳父女,不会帮助‘海外三魔’,一定帮助独孤智,因为一来他们毕竟沾点远亲,是亲总有三分向。二为‘海外三魔’恃众而骄,未必把东门柳看在跟内,东门柳的性格,更是骄狂绝世,根本不会看得起这班海外凶邪,倒是……” 卓轶伦见司马豪语音忽顿,含笑问道:“倒是什么?三哥怎不说将下去?” 司马豪道:“倒是何撑天、云千里那等平素对独孤智,一口一声‘帮主’,甘为部属的貌似忠实之人,倘若‘海外三魔’示以威,诱以利,颇有可能会对独孤智倒戈相向,发生叛变情势。” 卓轶伦含笑说道:“三哥越说越觉透彻,我们请来各位师长,会集于‘桐柏山碧流蟑’后,暂时莫对‘六残帮’,采取直接行动,应该先与‘金剪醉仙’罗老前辈取得联络,探悉‘海外三魔’的行止如何?再作定夺,方较稳妥。” 司马豪目注卓轶伦,摇头叹道:“无论‘海外三魔’是否重入中原,更无论他们是否与独孤智发生权势上的明争暗斗,总而言之,‘天玄’、‘天奇’两谷,地利太好,加上独孤智鬼斧神工的辛苦经营,已决非轻易可以荡灭,非有诸位前辈的绝艺神功,以及无上智慧来主持大局,我们再各尽全力,方可有所成就。故而贤弟这‘哀牢’之行,大关重要,万一‘归云堡主’彭老前辈不在堡中,却……” 卓轶伦摇手笑道:“三哥不要担心,我彭恩师静参上乘神功,轻易不会离开‘哀牢’,此去多半不会白跑。倘若因缘凑巧,或许碰上我恩师也说不定。” 司马豪想起一事,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适才夏侯姑娘与你低首密语,似乎有关罗香云……” 卓较伦点头笑道:“由于云千里在‘百残大会’之上,恶作剧地,想把‘无情姹女’与‘残心秀士’来番撮合,遂将罗香云姑娘弄得十分尴尬,羞愤欲绝。娟妹为了对她安慰,负责替罗香云促成美满良缘,遂把目标放到我彭思师独生爱子彭白衣师弟身上。” 司马豪“哦”了一声,恍然笑道:“方才夏侯姑娘是要贤弟向彭白衣提亲?” 卓轶伦道:“三哥认为怎样,我看这门亲事,倒也相当合适。” 司马豪笑道:“一个是‘哀牢大侠’之子,‘归云堡’的彭少堡主,一个是‘金剪醉仙’罗大狂的千金侄女,自然户对门当,一撮即合。看来贤弟与夏候姑娘,彭白衣与罗姑娘的这两段因缘,均已无虑无忧……” “三哥莫要见人吃饭喉咙痒,你的那位东门姑娘,不也是能文能武的绝代侠女,丝毫不弱于夏侯娟和罗香云呢!” 司马豪叹息一声,苦笑说道:“东门芳的人品,自然不差,但她毕竟身陷‘六残帮’,将来……” 卓轶伦接口笑道:“三哥不要发憨,你与这位‘辣手神仙’,遇合太不平凡,两情均已深种,何况‘火辣辣’的滋味,业经尝过三次之多,第四次必会变成‘甜蜜蜜’了。” 两人一路之间,虽不断谈笑,但却旦夕飞驰,绝未丝毫耽搁。 由“桐柏”奔“哀牢”的路程,相当不近,但在卓较伦、司马豪这等脚程之下,日行千里有余,根本不算回事。 横穿“湖北”、“湖南”,再越过“贵州”以后,便到“云南”。 一路间,胜景无数,且多半是司马豪未经游览者,但他们却恐误了大事,均未遨游,只像走马观花般,一瞥而过。 到了云南,到了“哀牢”,到了“归云堡”外。 在司马豪想来,“哀牢山归云堡”六字,名满武林,定然屋宇连云,建筑雄伟无比。 谁知到后,方知大谬不然,所谓“归云堡”,只是一片普通田庄,若非卓轶伦说出到了地头,司马豪根本不会想到这等竹篱茅舍之中,竟是一代大侠的课徒教子所在。 堡中人物,也不带半点江湖气息,人人怡然自乐,满面安祥闲适笑容,找不出半点机锋,半分尘俗。 但等卓轶伦到了他师傅彭五先生所居之处,才经一位父老口中,得知自己以为决不白跑的这趟“哀牢”之行,竟然偏偏白跑。 原来彭五先生于他们到此三日之前,业已离却“哀牢”,远游“云梦”去了。 司马豪笑道:“贤弟无须懊丧,彭老前辈既已外出,我们应当走趟‘北天山’吧!” 卓轶伦方一点头,那位告知彭先生业已远游的堡中父老,又复笑道:“贤侄要去‘北天山’,莫非参谒你另一位恩师醉头陀么?” 卓轶伦答道:“正是……” 这“正是”两字才出,那位堡中父老,又复笑道:“贤侄不必再跑冤枉路了,堡主‘云梦’之游,便是与醉头陀结伴而去。” 司马豪闻言,又向卓较伦含笑叫道:“贤弟,果然被你猜中,‘北天山’醉老前辈,也在此间,两位老人家既已联抉远游,我们不要延误时机,快……” 卓轶伦不等司马豪的“快走回头路”一语说完,便向那位堡中父老,陪笑问道:“彭三老爹,我师傅已绝江湖恩怨,‘北天山’醉老人家,也轻易不履红尘,这次居然联抉远游,定有非常之事,其中原因如何?三老爹可晓得么?” 那位彭三老爹,点头笑道:“其中原委,我倒晓得,是为了你白衣师弟呢。” 卓轶伦皱眉说道:“为了彭白衣师弟?难道他……” 彭三老爹笑道:“彭白衣不在堡中,他出山历练,行道江湖,已有相当时日了呢。” 卓轶伦心神一震,失声叫道:“莫……莫非我彭白衣师弟,有甚噩耗传来?” 彭三老爹摇头笑道:“不是,是在四五日前,来了位武林奇客……” 卓轶伦因关心之故,颇为焦急地,接口问道:“这武林奇客是谁?” 彭三老爹道:“他姓刘,名济川……” 话方至此,司马豪便“哦”了一声,点头笑道:“我知道,这位刘济川老人家,相卜之术,名震江湖,号称‘龙池相隐’。” 卓轶伦目注彭三老爹,皱眉问道:“三老爹,那‘龙池相隐’刘济川,说些什么?” 彭三老爹含笑道:“刘济川带来一桩讯息,说是久隐山林的‘金剪醉仙’罗大狂和‘紫拂羽士’东门柳,均已双双出世,恐怕武林中又有一场浩劫,无法避免。” 卓轶伦苦笑问道:“刘济川说罗大狂、东门柳双双出世之讯,虽然不虚,却又与我彭白衣师弟,有何关系?” 彭三老爹含笑说道:“当时你两位恩师,与刘济川就在那座瓜棚之下,煮茗闲谈,我也在座,谈来谈去,遂谈到彭白衣的身上。” 卓较伦道:“是不是那位‘龙池相隐’刘济川,曾在江湖中与我彭白衣师弟遇见过么?” “不是,是堡主自行提起,说彭白衣怎的久游不归,毫无音讯?‘北天山’醉大师闻言之下,哈哈一笑,便提出一桩有趣建议。” 卓轶伦听出趣味,扬眉叫道:“三老爹,请说下去,我醉恩师所提出的,是什么有趣建议?” 彭三老爹笑道:“醉大师说‘龙池相隐’刘济川除了风鉴无双之外.六爻神卦亦称独步当今。彭堡主的‘先天易教’也向可稽断妙理,他自己对于佛家‘心光妙谛’,近年来,也参悟得颇有灵验!不如三人各以所学,为彭白衣的行踪凶吉,虔诚占卜,然后再对照‘参证’,看看是否殊途同归,所得一致?” 司马豪听得点头笑道:“这桩建议,确实极有趣味,但不知彭堡主、醉大师和‘龙池相隐’刘济川所占结果,究竟如何?” 彭三老爹笑道:“关于行踪方面,三人所得一致。” 卓轶伦恍然说道:“大概是在‘云梦’之间?” 彭三老爹摇头答道:“占卜之道,只能触机,略知范围,怎可确定人在某地?” 卓轶伦俊脸一红,彭三老爹继续笑道:“彭堡主等三位,均认为彭白衣的行踪,大概在两湖左近,但‘湖南’、‘湖北’万水千山,其确实地点,何得而知?遂决定先游‘云梦’,倘无所遇,再去别处寻找。” 卓轶伦满面愁容,双眉深蹙。 司马豪见状,愕然问道:“贤弟,你……你为何这等愁眉不展?” 卓轶伦苦笑答道:“三哥请想,我两位恩师,既要联抉去找彭白衣师弟,他的吉凶方面,恐怕不太妙。” 司马豪尚未说话,那位彭三老爹便自摇手笑道:“卓贤侄,你猜错了。” 卓轶伦愕然瞠目,彭三老爹继续笑道:“关于彭白衣的吉凶方面,他们所占卜而得的大体相同,细节却各有微妙。” 卓轶伦道:“请教三老爹,何谓‘大体’?何谓细节?” 彭三老爹举起手中的旱烟袋来,深深吸了一口,喷散满天云雾,缓缓笑道:“所谓‘大体’,就是‘先凶后吉’四字,这种征象,无论是在彭堡主的‘先天易数’,醉大师的‘心光妙谛’,或刘济川的‘六爻神卦’之中,均有同一显示。” 司马豪因见卓轶伦眉锁重忧,遂使他宽慰地,含笑叫道:“贤弟,你这该放心了吧?‘先凶后吉’之事,不单比‘先吉后凶’,胜强多多,也比‘一帆风顺,始终大吉’来得跌宕有趣。” 卓轶伦深以为司马豪之言为然,脸上的悬忧关切神色,果然宽解不少地,向彭三老爹笑道:“三老爹,请说下去,关于‘细节’方面,怎样各有微妙?” 彭三老爹笑嘻嘻地说道:“彭堡主的‘先天易数’之中,有‘明珠沉渊,黄金埋土’兆象。刘济川的‘六爻神卦’封象,名叫‘先遇白虎,后遇青龙’。这位镇日醉卧‘北天山’玄冰积雪中的佛门奇侠,委实与众不同,他在宣布以‘心光妙谛’参悟所得之前,先要彭堡主把平索舍不得请他喝的‘百花春’,弄上十斤,供其尽兴一醉。” 卓轶伦道:“我醉恩师既向彭恩师大敲竹杠,则他所参悟出的,定是好兆头了。” 彭三老爹点头说道:“当然是好兆头,醉大师向堡主举杯致贺,说是他所感应的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彭白衣有‘鸿鸾之喜’,保证堡主可以获得一位极理想的媳妇。” 司马豪想起夏侯娟要想作伐,把“无情姹女”罗香云,与彭白衣撮合成一对佳偶之事,不禁失声叫道:“心光奥妙,佛法无边,这位醉老前辈,果然高人一等。” 彭三老爹笑道:“司马老弟既然这样说法,莫非我彭白衣贤侄,真有什么喜讯?” 卓轶伦接口答道:“所谓喜讯倒有,能不能谐?还得先找着我彭白衣师弟,才好互作商议!有劳三老爹清神,小侄急于寻谒两位恩师,就此告别。” 彭三老爹自不坚留,卓较伦与司马豪,遂离去“归云堡”,重向中原赶去。 司马豪一面举步,一面犹在赞叹醉头陀的心光妙谛。 卓轶伦扬眉笑道:“三哥,你不要赞了,你应该知道越是赞美我醉恩师,便越是等于骂你自己。” 这几句话儿,着实把司马豪听得莫名其妙地,瞠目问 道:“贤弟此话怎讲?” 卓轶伦道:“三哥是否由于娟妹要为罗香云姑娘与我彭白衣师弟撮合良缘之事,而赞我醉恩师的无边佛法?” 司马豪点头说道:“不错,贤弟为何明知故问?” 卓轶伦目注司马豪,含笑问道:“三哥认为这段良缘,能成功么?” 司马豪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当然成功,门当户对,侠女英雄,怎会不一拍即合?” 卓轶伦微笑答道:“我记得三哥适才解释那‘先遇白虎,后遇青龙’的卦象之时,曾有‘若论婚姻,则先败后合,不会一次成就’等语。” 司马豪闻言一怔,卓轶伦继续笑道:“三哥如今明白了吧,我醉恩师的‘心光妙谛’与‘龙池相隐’刘济川的‘六爻神卦’,有了矛盾,此灵,则彼不验,彼验则此不灵,故而你越是赞佩我醉恩师,便越是骂你自己。” 司马豪被卓较伦抓住语病,只好苦笑无言。 卓轶伦见他奇窘,遂转变话题,含笑问道:“三哥,我们是否也赶去‘云梦’?” 司马豪方要点头,忽又灵机一动,皱眉说道:“糟糕!我又要对贤弟授以笑柄。” 卓轶伦反应较快,会意笑道:“三哥,你莫非又动了什么灵机?” 司马豪点了点,苦笑说道:“我虽然动了灵机,但决定闷在肚内,免得说将出来,又被贤弟取笑。” 卓轶伦失笑道:“三哥,闷在肚内,有多难过?你尽管说吧,我保证不再笑你就是。” 司马豪双眉微扬,目闪奇光说道:“贤弟,依我之见,我们不必去‘云梦’了。” 卓轶伦讶声问道:“不去‘云梦’,却去何处?难道三哥竟能知道我彭白衣师弟的踪迹所在?” 司马豪应声笑道:“三位老人家,只根据灵机学理,在万里以外,凭空推断,我却不单获知了他们占卜所得,并还身临其境,自然容易两相对照,而有领悟。” 卓轶伦人极聪明,从司马豪“身临其境”四字以上,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呀”了一声说道:“三哥,你竟认为我彭白衣贤弟,也去了‘天玄谷’、‘六残帮’么?” 司马豪道:“贤弟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 卓轶伦想了一想说道:“请三哥先说明是何所根据,而下判断。” 司马豪道:“我最初的推断,是从‘人性’开始。” 卓轶伦惊奇叫道:“这里面还有人性?” 司马豪神采飞插地,含笑说道:“人性无不好奇,武林人物,尤其是年轻的武林英雄,更复如此!我要问贤弟,独孤智经营‘天玄谷’,创设‘六残帮’之举,业已从秘密阶段,进展到公开阶段,彭白衣若到‘湖北’附近,他会不会好奇性起地,走趟‘桐柏山’呢?” 卓轶伦点头答道:“他可能会去。” 司马豪微笑说道:“那场‘百残大会’,不单生面别开,极有趣味,也是一般对‘六残帮’感兴趣人物的进身阶梯,彭白衣若到‘桐柏山’,他会不会参加此会?” 卓轶伦皱眉说道:“参加是会参加,但小弟当时对于与会群残,一一注目,却不曾发理我彭白衣师弟呢。” 司马豪闻言之下,失笑说道:“贤弟既然不以本来的面目,难道彭白衣就不许和你一样心思,来了个易容变服?” 卓轶伦“呀”了一声,会意说道:“三哥莫非怀疑我彭白衣师弟,就是那‘万古伤心’白不平么?” 司马豪点头笑道:“虽然未必准是白不平,但我却把这位‘万古伤心’,列为第一可疑人物。” 卓较伦对于司马豪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同意地,皱眉说道:“彭白衣师弟,若是扮作‘万古伤心’白不平?我怎会认不出他?” 司马豪道:“这有什么希奇?当时谁又会认得出‘天哑真人’抱残子,就是‘圣手仁心’卓轶伦呢?何况……何况……” 卓轶伦见他欲语又停,遂接口问道:“何况什么?三哥怎不说将下去?” 司马豪笑道:“何况‘万古伤心’白不平,若是彭白衣所扮,便是符合了一些其他推断。” 卓轶伦不解其意,诧然问道:“三哥此话怎讲?” 司马豪笑而不答,反向卓轶伦问道:“贤弟,那‘万古伤心’白不平,是否已被‘六残帮’加以吸收录用?” 卓轶伦点头答道:“不单录用,根据白不平所表现的武力火候,以及其他情况,独孤智并会予以相当地位。” 司马豪目中闪烁智慧光芒,微笑说道:“好!贤弟如今且回想一下,你恩师彭大侠从‘先天易数’中,所参卜出的‘明珠沉渊’,‘黄金埋土’兆象。” 卓轶伦略一寻思,失声叫道:“三哥心思真妙,这件事儿,似乎有点道理,尤其与你所说的:‘明珠沉渊,照亮渊中黑暗,黄金埋土,加强土内光辉’之语,有所契合。” 司马豪得意笑道:“我们再研究‘龙池相隐’刘济川六爻神卦的‘先遇白虎,后遇青龙’卦象,这卦象中,若是‘寻人’,当在深山大泽、龙潭虎穴之内!贤弟不妨试思,独孤智的‘天玄谷’,步步危机,寸寸险域,是否枪合‘龙潭虎穴’之喻?” 卓轶伦如今已由惊转佩地,点头说道:“三哥越说越见精微,如今该分析我醉恩师的‘心光妙谛’了。” 司马豪摇头说道:“我认为不必分析,业已足够,因你醉恩师的‘心光妙谛’之中,只是有关彭白衣的婚姻方面。” 卓轶伦道:“我醉恩师的‘心光妙谛’,是怎样说法?” 司马豪笑道:“贤弟也来明知故问我了,醉大师认为彭白衣的婚姻,是属于‘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正与刘济川‘六爻神卦’中的‘先败后合’之语,殊途同归,彼此一致。” 卓轶伦盯了司马豪两眼,缓缓说道:“根据这种‘先败后合’,‘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的说法,则娟妹打算为罗香云、彭白衣两人撮合之事,不会有所成就。” 司马豪想不到卓较伦会有这么一问,只好默然不语。 卓轶伦继续说道:“彭白衣既与罗香云难谐好事,又会获得‘理想媳妇’,则我这位师弟,必在‘天玄谷’中,另有因缘遇合。” 司马豪想点而未点头,依旧默然不语。 卓轶伦从颜面上浮现出一种神秘笑容,向司马豪扬眉叫道:“三哥,你莫要不声不响,你快沉不住气了。” 司马豪诧声问道:“贤弟何来此语?我为什么沉不住气?” 卓轶伦道:“三哥仔细想想,在‘天玄谷’中,够资格被我醉恩师向我彭恩师道贺,称为‘理想媳妇’的红粉娇娃,除了‘无情姹女’罗香云外,便只有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了。” 司马豪被卓轶伦加以提醒,不禁心神一震。 卓轶伦苦笑叫道:“三哥,万一由于某种童外,真来了个‘错点鸳鸯’,怎不够你头痛呢?” 司马豪尴尬得答不出话地,摇头说道:“这……这……这……”他刚才假设、分析、归纳、推理,好不口舌伶俐,议论风生!如今除了“这……这……”连声,竟根本讷然无语。 卓轶伦见状,微笑叫道:“三哥不要伤脑筋了,事情还早得很呢!小弟只愿卜窒失灵,有意栽花花固发,无心插柳柳极荣,使你和东门芳,我彭白衣师弟和罗香云,侠女英雄,均成眷属,才是百世流芳的武林佳话。” 司马豪移转话题问道:“贤弟,我们说了半天,到底是去‘云梦泽’?还是去‘桐柏山’?” 卓轶伦道:“当然去‘桐柏山’,我深信三哥的适才推理,相当微妙,并相当准确,不仅要赶去参谒两位恩师禀报一切大事,更设法探探那‘万古伤心’白不平,究竟是否彭白衣所扮?警告他业已有人为他‘有意栽花’,切莫再自行,无心插柳’,把三哥的‘辣手神仙’抢跑了呢!” 司马豪闻言,不禁俊脸微红,向卓轶伦瞪了一眼。 他们风尘仆仆,由“云南”赶回“湖北”。 “咆哮江颜”夏侯娟和“无情姹女”罗香云她们两人的运气,比他们两人稍好。 她们途中闻得人言,“岳阳”附近的“洞庭”沿湖一带,近来惨案迭生,有不少孕妇,被人夜半剖腹,却取胎儿而去。 夏侯娟闻悉此事,不禁柳眉倒剔,怒上心头地,向罗香云叫道:“云妹,这种惨无人道之事,定是黑道凶徒,采取‘紫河车’,配制邪淫药物,我们不能不管。” 罗香云点头说道:“管是该管,但是否会耽误了娟姊的‘般若’参师大事?” 夏侯娟满面神光,轩眉说道:“般若参师,虽是大事,但济救生灵,诛除这等万恶贼于之职,也不算小,何况我们只是略为绕路,也不会有太久耽搁。” 罗香云身是女子,自然同情孕妇遭祸之事,遂点头同意,与夏侯娟一齐绕道“岳阳”。 到了“岳阳”,免不得去那名闻宇内,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岳阳楼’头,一眺“洞庭”景色。 名胜之处,题咏必多,这“岳阳楼”上,更有词藻纷呈,珠玑满目。 夏侯娟抬眼四顾,忽然神情一怔,脸色大变。 罗香云含笑问道:“娟姊怎么神色有异,你发现了什……” 夏侯娟不等她再往下问,便接口说道:“我是在看壁上题咏。” 说完,便自纤手微扬,指向正前方壁上的两行小字。 罗香云目光一注,只见是以极为劲秀的“瘦金体”,写着:“眼底乾坤多煞气,望中吴楚有妖氛。” 她边看边自点头说道:“这虽是信笔随兴而写的两句感慨之语,但一片悲天悯人的情怀,却已充分流露。” 夏侯娟目中闪动着异样的神光,微笑说道:“云妹大概猜不出来,这副七字短联,是我恩师手笔。” 罗香云大感意外,讶然叫道:“娟姊,你能认得那么准确?肯定是‘般若庵主’的慈悲笔迹?” 夏侯娟颌首笑道:“当然,我自幼随侍恩师,文武两途,均蒙悉心薰陶,哪里还会认错了她老人家的手书字迹?” 罗香云秀眉一挑,失声说道:“这两行字迹,墨泽甚新,决非陈年所留,倘若以此而论,悔大师老前辈的佛驾,竟已离开‘般若庵’,并到了湖南地面。” 夏侯娟笑道:“云妹说得不错,我方才一见恩师手泽,便神色微变,又复四外打量,就是为了此故。” 罗香云颇高兴地,娇笑说道:“娟姊,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我们‘洞庭’之行,有价值了,否则,征尘仆仆……” 夏侯娟眉头微聚,接口说道:“我们虽因动了普念,反而少跑冤枉路儿,但我患师久绝世缘之下,怎会突如其然地,又入江朔了呢?” 罗香云突然眼中一亮,娇笑叫道:“娟姊,你认为突如其然,我却认为并不怎么奇怪。” 夏侯娟道:“云妹请讲,我要听听你这两点原因,是什么高明见解?” 罗香云得意笑道:“第一点原因是为了师徒之情,寻常师徒,尚且情如骨肉,何况娟姊如此姿质,又是悔大师老前辈座下的惟一衣钵传人?双方分离一久,悔大师老前辈必然惦念爱徒,不知娟姊在险恶江湖,有无灾厄挫折,终于放心不下,出山相寻,娟姊认为我这种想法,有可能么?” 夏侯娟一双妙目以内,隐现泪光,点头叹道:“师恩无微不至,深厚罔极,云妹所猜测的,真有相当成份的可能性呢。” 罗香云见夏侯娟同意自己见解,越发高兴地,嫣然笑道:“第二点原因是为了武林之义,娟姊试从梅大师老前辈,右壁上留题的‘眼底乾坤多煞气,望中吴楚有妖氛’二语,仔细参悟,好似你师傅业已知晓独孤智组创‘六残帮’,在‘天玄谷’中,兴风作浪,莽莽武林,将有浩劫。” 夏侯娟仔细捉摸一下,瞿然说道:“云妹说得有理,‘望中吴楚有妖氛’,不是恰好合于‘桐柏山’的‘六残帮’么?” 罗香云笑道:“好!如今我再请娟姊看看这副对联。” 说完,又复指向柱上。 夏侯娟看去,只见上联是:“浩气郁重湖,问巨浪狂风,何事不平于世界?” 下联是:“生灵经大劫,每登楼醉酒,怕人窃笑是神仙。” 夏侯娟看毕,向罗香云问道:“云妹,你要我看此对联则甚?” 罗香云笑声答道:“武林浩劫将临,具大智慧,大慈悲者,不肯再遁迹学仙,而要入世度厄,于是悔大师老前辈的佛驾,遂离了‘般若庵’,在这‘岳阳楼’上,偶留鸿爪,娟姊同意我这么说么?” 夏侯娟嫣然笑道:“云妹慧舌灵心,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当然既极同意,又极佩服。” 罗香云失笑说道:“我这只是愚者千虐,必有一得,‘佩服’二字,万不敢当,但我们既知悔大师老前辈的佛驾,已现‘三湘’,大可就在洞庭一带,徜徉风物,或有所遇?并就便探查那盗取‘紫河车’,惨杀孕妇的万恶凶徒,为世除害。” 夏侯娟连连点头,赞同笑道:“一切均依云妹,我们且下楼买舟,先游‘洞庭’……” 话方至此,忽从“岳阳楼”下,走上一个人来。 这人年约在三十六七,身穿一袭黄色儒衫,白净脸皮,貌相尚算英挺,但双眉太浓,目光之中也隐隐蕴有一种狠毒意外。 夏侯娟略一打量,便知道这黄衣儒生,是个凶邪人物,不禁多看几眼。 她多看人家几眼,那位黄衣儒生,自从上得楼来,也在对夏侯娟、罗香云两人,一再打量。 他这一再打量,当然更有理由,因为“咆哮红颜’和“无情姹女”,全具天人颜色,绝代容光,慢说男人们,就是女人们也谁不一再注目,喷喷谤妒。 于是.这黄衣儒生的眼睛中,添了一些东西.是在狠毒意味以外,更流露淫邪意味。 罗香云秀眉微挑,暗运“蚁语传音”功力,向夏侯娟悄悄说道:“娟姊,那穿黄衣的儒生,分明身怀武功,目光又淫邪不正,莫非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么?” 夏侯娟虽称“咆哮红颜”,在情智方面,自比“无情姹女”罗香云来得暴躁刚烈得多,她因早就厌恶那黄衣书生,逐低声答道:“这厮一副贼忒嘻嘻模样,便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也必然是个下流东西,云妹请看,我要给他苦头吃了。” 罗香云不等夏侯娟有所动作,忙自暗施眼色,加以阻拦地,悄悄说道:“娟姊,这厮是不是那作恶害人,盗取‘紫河车’的恶徒,尚自难定,若是让他吃了苦头,尝了厉害,他哪里还敢再露出马脚?” 夏侯娟觉得罗香云所说有理,遂中止要使那黄衣儒生出乖露丑之举。 罗香云继续低声笑道:“何况这‘岳阳楼’头,是登临搅胜之地,游客大多,双方若是动起手来,岂非惊世骇俗?” 夏侯娟微颔螓首说道:“云妹说得虽对,但我气他不过,亟想予以整治,却……” 罗香云笑道:“娟姊想整他一顿,出出恶气,却是极为容易,这厮目光灼灼,死盯在我们身上,那副形相,越来越觉下流,只消把他引往‘洞庭湖’上,便可随意摆布的了!” 夏侯娟嘴角微掀,突然把语音放高地向罗香云娇笑说道:“这‘洞庭湖’风光绝美,我们下楼去,雇只船儿,畅游几日如何?” 罗香云知道夏侯娟是在抛丝施饵,诱鱼上钩,逐一旁暗敲边鼓,嫣然笑道:“畅游‘洞庭湖’,自然是赏心乐事,只可惜我们是异乡人,对于湖上风物,不太热悉,倘若有个风雅之士,作为导游,就更妙不过了。” 她们一面说话,一面便婷婷袅袅,走下“岳阳楼”去。 这位“咆哮红颜”因存心戏要那黄衣儒生,遂收拾起“咆哮”威风,装点出绝代风韵,一路间和罗香云宛如仙子凌波,飘飘缓步,不知引得多少路人,注目惊羡。 那黄衣儒生委实对这两朵带刺玫瑰,越看越爱,忍不住地,抢前两步,含笑搭讪说道:“两位姑娘,是否有兴游湖,并要找个导游人么?” 夏侯娟瞟他一眼,插眉问道:“尊驾是姓毛么?” 黄衣儒生怔了一怔,摇头答道:“在下姓韦,单名一个枫字,不是姓毛。” 夏侯娟嘴角微撇,哂然问道:“尊驾既然不姓毛,因何自荐?” 韦枫“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在下因在‘岳阳楼’头,偶然听得两位姑娘,有兴买舟泛掉,畅游‘洞庭’,遂动了效劳之心和护花之念。”罗香云秀眉双扬,含笑问道:“韦相公这‘护花’二字……” “无情姹女”偏擅娇情,这一声,娇滴滴、软绵绵的韦相公,几乎把韦枫叫得遍体皆酥,神魂飘荡。他不等罗香云往下再问,便即接口答道:“因为这‘洞庭’左近,日来出现歹徒,专门欺悔妇弱……” 夏侯娟冷笑一声,截断了韦枫的话头,扬眉说道:“歹徒欺负旁韵妇弱则可,若是欺到我姊妹的头上,却要倒霉,因为我们……” 韦枫点了点头,冷笑说道:“在下早就看出两位姑娘,练过武功,并还火候不弱,但那歹徒来头太大,功力太高,恐怕……” 罗香云听到此处,装出一副骄傲神色,从鼻中冷哼一声说道:“他有什么来头,你说说看。” 韦枫笑道:“那歹徒是‘三手魔师’高松泉的得意弟子。” 这句话儿,夏侯娟、罗香云全都听得暗吃一惊,知道“海外三魔”,已入中原,否则“三手魔师”高松泉的弟子,怎会在此出现? 但夏侯娟虽自惊在心头,表面上却丝毫不霹形色,反而装得一无所悉地,哂然冷笑说道:“那‘三手魔师’高松泉,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从来未听人说过,当世武林中的第一流好手,首推‘三奇二帝,一绝六残’……” 韦枫摇手笑道:“姑娘所说的:‘三奇二帝,一绝六残’,只是一般世俗眼中的绝顶高手,根本不足与‘海外三魔’,相提并论。” 夏侯娟不得不装腔到底,扬眉问道:“你方才不是说的‘三手魔师’高松泉么?怎又出了什么‘海外三魔’?” 韦枫微笑答道:“所谓‘海外三魔’,便是‘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和‘双心魔后’文雪玉!” 夏侯娟心头雪亮,知道这自称“韦枫”的黄衣儒生,定然就是‘三手魔师’高松泉之徒,也就是在这“洞庭”一带,盗取“紫河车”,伤害孕妇的万恶凶人。 她心中明白,表面上佯作不知实情地,摇头说道:“我不相信这‘海外三魔’会比‘三奇二帝,一绝六残’还要厉害!” 韦枫说道:“姑娘要不相信,除了‘海外三魔’之外,武林中最多只能选出三人,和他们略相颉颃面已!” 罗香云插口问道:“这三人是谁?” 韦枫答道:“是‘紫拂羽士’东门柳、‘金剪醉仙’罗大狂和‘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 罗香云摇头笑道:“这三位武林前辈,似已进参上乘功果,不太在江湖间走动的了。” 韦枫点头笑道:“姑娘说得不错,故而那歹徒既是‘三手魔师’高校泉的得意弟子,在中原武林,已少敌手,两位姑娘容光太美,极易引起歹徒邪念,确实需人‘护花’的呢!” 夏侯娟目注韦枫,缓缓问道:“韦朋友既把歹徒说得那等厉害,你又有什么力量,来保护我们?” 这句话儿,出人意料,倒把韦枫问得怔住。 夏侯娟见对方无话可答,遂把嘴角微撇,从脸上流露出不屑神色。 韦枫双颊微红,急忙笑道:“两位姑娘放心,在下颇有自信……” 罗香云接口娇笑说道:“你有自信不行,要叫我们相信,才有用呢。” 韦枫双眉一挑,暗聚功力,转瞬间,人矮三寸。 这‘矮了三寸’之举,并非施展“缩骨神功”,而是韦枫双足,突然陷入土内,陷土三寸,本不为奇,但韦枫是以玄功施力,毫无任何动作,遂显得相当不易。 夏侯娟抚掌赞道:“韦朋友真好功夫,但不知你属于当世武林的哪一门派?” 这一问,又把韦枫问得瞠目难答。 夏侯娟不愧号称“咆哮红颜”,双眉一剔,立即玉面凝霜,冷笑说道:“司马老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韦朋友虽具罕世力,却连个宗派门户都不敢报出……” 话方至此,韦枫已听不下去地,摇手叫道:“姑娘错会意了,在下并非不敢报出宗派,只是避免以师门威誉,骄世面已!” 夏侯娟点了点头,嫣然笑道:“常言道:‘满瓶不动半瓶摇’,照此看来,韦朋友定是名师弟子!” 韦枫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道:‘我是‘金剪醉仙’罗大狂的衣钵传人……” 罗香云几乎忍不住耍笑,银牙微咬正唇,向夏侯娟投过一瞥! 夏侯娟却绷着脸儿,一本正经地,摇手叫道:“够了!够了!只要你是‘金剪醉仙’罗大狂的弟子,便足有资格,在这‘洞庭湖’上,扮演‘护花人’了!” 韦枫大喜说道:“两位姑娘真愿意把我当做‘护花人’么?” 夏侯娟笑道:“我们不单把你当做‘护花人’,并想把你当做‘东道主’呢!” 韦枫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说道:“应该!应该!两位姑娘请稍候片刻,我去雇条大船,并命船家多准备些精美酒菜,才好游遍‘洞庭’景色。” 夏侯娟点头一笑,韦枫便走向湖边,选择船只,命船家准备一切酒菜等物。 夏侯娟见韦枫走去,便向罗香云笑道:“云妹,恭喜你了!” 罗香云愕然问道:“喜从何来?” 夏侯娟道:“你伯父‘金剪醉仙’罗老前辈有了衣钵传人,云妹有了师兄,怎可不贺?” 罗香云失笑说道:“这东西满口谎言,太以可恶,娟姊打算怎样收拾他呢?” 夏侯娟笑道:“现在别忙,等到了‘洞庭湖’心,四外烟波万顷,那厮逃无可逃之际,岂不由我们尽情摆布?” 罗香云悄悄说道:“那厮是‘海外三魔’门下,适才所表现的一手‘千斤化石’玄功,也颇不弱,娟姊莫要过分骄敌才好!” 夏侯娟点头笑道:“云妹放心,对付高松泉、毛睫、文雪玉等‘海外三魔’,我们或许差些火候。但若对韦枫等凶徒,却可套用他适才的一句话儿:‘颇有自信’。” 罗香云想了一想,又复问道:“韦枫尚未问起我们的姓名来历,少时倘若问起,却是怎样答覆?” 夏侯娟毫不考虑地,含笑答道:“来历可以来个随口胡扯,姓名则现成!” 罗香云恍然说道:“娟姊莫非仍用‘无情姹女’云香罗,和‘残心秀士’曹冷血?” 夏侯娟点头说道:“云香罗与曹冷血是现成姓名,‘无情姹女’外号,也可以用,但‘残心秀士’四字之中,却最少要改掉‘秀士’二字!” 罗香云眼珠微转,娇笑说道:“娟姊,我来替你更改好么?” 夏侯娟扬眉笑道:“当然可以,云妹只不要把我叫做‘残心妖姬’就好!” 罗香云“哎呀”一声,秀眉双蹙地,目注夏侯娟,苦笑叫道:“娟姊,你怎么能未卜先知?竟猜得这样准确地,知道我要把‘残心秀士’,改成‘残心妖姬’了呢?” 夏侯娟失笑说道:“我有这种感觉,知道你既然自告奋勇,便决不会有甚好听字眼送我。” 罗香云眨着一双大眼,苦笑说道:“算你厉害,你既已先加拒绝,我只好另外……” 夏侯娟摇手笑道:“算了!算了!既承相赠,便却之不恭,领受下来,暂时在‘洞庭湖”上,作次‘残心妖姬’也无大碍。” 罗香云嫣然笑道:“娟姊想通就好,这本来就是客串性质……” 话方至此.韦枫已然走来,老远便笑声叫道:“船已雇好,两位姑娘请移莲步,由韦枫担任‘护花’之责,畅游‘洞庭’。” 夏侯娟刚刚接受了‘残心妖姬’赠号,立即拿出些‘残心妖姬’姿态,向韦枫瞟了一眼,媚笑叫道:“韦兄,你够殷勤,够慷慨,也够英雄,倒真是位标准护花人呢!” 一声“韦兄”,一瞥眼风,以及语气中嘉许意味,不单把韦枫弄得有点魂飘魄荡,骨软筋酥,也使罗香云听得相当佩服,暗想: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姊姊,倒真装龙像龙,装虎像虎! 韦枫走到近前,抱拳笑道:“在下忝为东道主,兼做护花人,但却尚未请教两位姑娘的芳名上姓?” 罗香云笑道:“我叫云香罗!我这位姊姊叫曹冷血!” “云香罗”三字,平淡无奇,但“曹冷直”三字、却把韦枫听得一愕! 夏侯娟哂然失笑道:“韦兄,你惊奇什么?是觉我这‘曹冷血’三字,不太好听,还是太以可怕呢?” 韦枫慌忙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曹姑娘的芳名,起得极妙,‘冷血’二字,可谓脱尽‘绮罗芗泽’之气。” 夏侯娟秋波微送,嫣然笑道:“韦兄辩才无碍,并颇善颂善祷,你的武林美号,叫做什么?” 韦枫不敢再复迟疑,只好应声答道:“在下曾有‘玉面飞狼’之称!” 夏侯娟道:“玉面二字,乃是写实,但‘飞狼’二字,却似欠妥?因豺狼之性,又狠又毒,韦兄则和蔼可亲,哪里像只狼?简直像只羊呢!” 韦枫笑道:“多谢曹姑娘夸奖,但不知曹姑娘与云姑娘,有何美号?’ 夏侯娟风情万种地,插眉娇笑说道:“我姊妹所有的,不是美号,而是恶号。” 韦枫诧然问道:“曹姑娘此话怎讲?” 夏侯娟手指罗香云道:“我这位云妹的外号,是叫‘无情姹女’!……” 韦枫接口笑道:“道是无情却有情,这‘无情姹女’之号,怎能算‘恶’?” 夏侯娟笑道:“就算云妹的‘无情姹女’不恶,但我的‘残心妖姬’四字,总够难听了吧!” 韦枫目光一闪,急急问道:“曹姑娘,你……你说什么?你叫做‘残心妖姬’?” 夏侯娟微颔螓首,含笑说道:“不错,是否这四个字儿,把韦兄吓坏,或倒尽胃口,不敢再作什么‘东道主’和‘护花人’了?” 韦枫摇头答道:“曹姑娘错会意了,我是惊奇于世间竟有这等巧事?” 夏侯娟莫名其妙,瞠目问道:“什么巧事?韦兄快请相告!” 韦枫向夏侯娟看了两眼,含笑说道:“我有位师妹宇文霜,也叫‘残心妖姬’。” 罗香云“哦”了一声.在旁插口问道:“这‘残心妖姬’宇文霜,是韦兄的师妹么?我怎似未曾听说‘金剪醉仙’罗大狂,收录过女弟子呢?” 韦枫被人抓住语病,赶紧饰词弥补地,向罗香云含笑道:“宇文师妹是新近才拜在我师傅门下,故而尚未为外界知晓!” 罗香云失笑说道:“这就是了,我还以为宇文霜是你师母所收弟子!” 她这两句话儿,说得相当捉狭,因为“金剪醉仙”罗大狂的老伴儿,早就溘然长逝! 韦枫哪知所以?反而藉机答道:“我师母曾亲对宇文师妹,加以薰陶,成就她不少绝艺!” 夏侯娟心中暗笑,一面走上韦枫所雇游船,一面微笑说道:“我这‘残心妖姬’外号,既与令师妹宇文霜相同,要不要改换改换?” 韦枫摇头笑道:“这倒不必,两人外号,不约而同,反倒足为武林佳话。” 他们边自谈笑,边自上了游船,即命船家解缆起锚,向“洞庭湖”心,缓缓驶去。 夏侯娟心中忽动,目注韦枫问道:“韦兄,你师妹‘残心妖姬”宇文霜,是否也在这‘洞庭’左近?” 韦枫点头笑道;“正是,曹姑娘问此则甚?” 夏侯娟心想宇文霜既也在此,则盗取“紫河车”之举,或许是那“残心妖姬”所为,也说不定? 想至此处,含笑答道:“我与她既有同号之雅,自然想见上一见!” 韦枫笑道:“这事不难,我那位号称‘残心妖姬’的宇文霜师妹,最爱游湖,少时或可在湖上相会。” 罗香云笑声问道:“令师妹的功力修为,比起韦兄如何?” 韦枫双眉微挑,应声道:“我这位宇文霜师妹,天纵奇材,姿禀极好,在一般师兄弟姊妹中,向称秀出群伦,比我高明多多!” 夏侯娟听他话说得漏洞百出,遂含笑说道:“这倒极为奇怪!” 韦枫目注夏侯娟道:“曹姑娘奇怪什么?” 夏侯娟声调略扬问道:“根据韦兄所说的‘一般兄弟姊妹’之语听来,仿佛与你同门之人,颇不在少?” 韦枫不曾听出夏侯娟话中所含讥刺意味,点了点头,微笑答道:“虽然不少,但也不太多,是五男二女,共有七人。” 第十六章 洞庭湖较艺 夏侯娟闻言之下,心头雪亮,知道韦枫所说这“五男二女”之数,定是“海外三魔”的弟子总数,遂把秀眉略剔,娇笑说道:“江湖传言,‘金剪醉仙’罗大狂老前辈,除了有位侄女外,一身几入化境的武林绝艺,向无传人,如今结识韦兄,才知你同门师兄弟姊妹,竟有七人之多,怎会不深自奇怪?” 韦枫知道自己说出漏洞,但既已失言,只好将错就错地,扬眉笑道:“江湖传言,一向以讹传讹不可深信。” 罗香云道:“韦兄,你在登舟之前,所说‘洞庭’一带,近日出现歹徒,专门欺凌妇弱等语,可是事实?” 韦枫答道:“当然全是事实,云姑娘倘若不相信,可以问问船家,仅在昨晚一夜之中‘岳阳城’内,便有三名孕妇,被人生生剖腹,盗走‘紫河车’呢!” 夏侯娟闪射出炯炯目光,凝注在韦枫脸上,神色冷然,扬眉叫道:“韦兄,请莫怪曹冷血多言,我有两桩疑问,要想向你请教。” 韦枫笑道:“曹姑娘有话请讲。” 夏侯娟一双妙目之中,神光如电地,隐蕴威凌,向韦枫缓缓问道:“韦兄是江湖游侠,一非六扇门中捕快,二不听讼民词,你却怎会知道‘岳阳城’内,在一夜之间,出了三桩无耻歹毒令人发指的盗胎血案?” 这番话儿,问得锋芒毕露,着实刁钻厉害! 韦枫张口结舌,只好敷衍答道:“我是听得江湖传言。” 夏侯娟冷笑一声,哂然说道:“江湖传说,一向以讹传讹,韦兄怎也深信?” 这两句话,适才是韦枫所说,如今出自夏侯娟的口内,便成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更使韦枫紧蹙双眉,越发觉得无法招架。 夏侯娟见他想岔开话头,遂扬眉娇笑说道:“韦兄身负绝艺,又是‘金剪醉仙’门下高足,定然向以武林侠士自居!” 韦枫无法否认,点了点头。 夏侯娟笑道:“所谓‘武林侠士’,是否应该目光远大,肝胆照人,除暴安良,扶倾助弱?” 韦枫依然无法否认,又复点了点头。 夏侯娟沉声说道:“盗取‘紫河车’,配制邪药,锻炼邪功,为神人共愤的大罪大恶,韦兄不知此等事便罢,既已得知,为何不把你得自‘金剪醇仙’的一身绝学,施展施展,为岳阳洞庭的一带居民,除凶造福?” 韦枫被她质问得面红耳赤地,苦笑答道:“曹姑娘所责极是,韦枫本拟去为除恶者,但因与两位姑娘巧遇,遂先做护花人了!” 语音一落,并自我解嘲地,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夏侯娟冷哼一声,毫不放松,继续问道:“韦兄,我还要请教,‘除恶’之举,与‘护花’之举,哪样重要?曹冷血与云香罗二人安危,难道会重于武林正义?” 韦枫急中生智,扬眉笑道:“曹姑娘,你像审贼问案般,把我问了半天,如今我也要问你一件事儿。” 夏侯娟点头说道:“韦兄请讲,你要问我何事?” 韦枫笑道:“对于祸变与凶厄,应付之道,不出两途,一是‘制之于已发’。一是‘防患于未然’,以曹姑娘的高见面论,当推何者为重?” 夏侯娟道:“这还用问,‘制之于已发’只是无可奈何之举,‘防患于未然’,才属上策。” 韦枫点头笑道:“曹姑娘明白就好,我与其在‘岳阳’缉凶,制之已发,不如在‘洞庭’护美,防患未然,这是取法乎上,与你所说‘目光远大,肝胆照人,除暴安身,扶倾助弱’的武林侠士准则,并未悖逆的呢!” 夏侯娟暗惊对方善辩,柳眉扬处,向韦枫看了两眼,含笑问道:“照韦兄这等说法,竟断定湖上有险?” 韦枫应声答道:“此时天光尚早,未到黄昏,我认为在入夜之前,总有些事故发生,不会风平浪静。” 罗香云含笑道:“以韦兄高见看来,那万恶赋于,盗取‘紫河车’之举,是练功?还是配药?” 韦枫不假思索地,立即答道:“我认为两者都有,配药则配的是‘子母断魂丹’,练功则炼的是‘五鬼血魂爪’!” 罗香云知道这不是随口胡云,而是韦枫忘其所以的无心招供,遂冷笑一声,秀眉双剔说道:“但愿韦兄的判断有准,能在‘洞庭湖’中,遇见囚徒,把他两只罪手,一起剁掉,看他还害不害人?练不练什么‘五鬼血魂爪’?” 韦枫听得神色一变,目光微扫四外,似乎有所察看。 夏侯娟因此时船驶入水烟,四外一片茫茫,除了偶有一二条渔舟,飘然荡过之外,根本毫无所见,遂向韦枫娇笑问道:“韦兄,你在看些什么?难道敌踪已现?” 就在这夏侯娟问话之际,忽然又有一条游船,在他们的船前数丈,翩然驶过。 韦枫一见之下,脸上神色立宽,嘴角间也浮现出狰狞笑意。 罗香云发现他这种神色的变化,情知有异,遂也凝目看去。 那条游船,比夏侯娟等乘的这条,还要宽大得多,并与一般船只,形式有异,似是私人特制,船舷铸有两颗血红的心儿,并在一起。 船上,除了驾舟舟子以外,只有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的黄衫秀士,独坐舱中,仿佛神情极傲。 罗香云心中一动,暗以“蚊语传音”功力,向夏侯娟叫道:“娟姊,大鱼已来,你不必钓小鱼了!” 夏侯娟反应更快,目光一注,便自侧顾韦枫,扬眉笑道:“韦兄,那只船上坐的黄衫秀士,大概也是贵同门,韦兄怎不替我姊妹,引见引见?” 韦枫失惊问道:“曹姑娘,你怎么知道……”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接口笑道:“这事极为简单,你们两位的所着黄衫,色泽质地,以及裁制式样,无不相同,若非极熟极熟的镇日相偕之人,怎会有此巧合?”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向韦枫深深看了两眼,以一种神秘笑容,继续又道:“何况据我看来,这种黄色薄绸,是海外特制,亦非中原产生。” 韦枫听得哈哈大笑道:“曹姑娘真好眼力,你既已看透,我们便过舟一叙。” 夏侯娟扬眉笑道:“过舟一叙,自是无妨,但阁下既然自显大方,愿为‘东道主’,你该把这条船儿的船钱,开发开发。常言道:‘船家不过包河钱’,武林人也不必欠甚来生债呢!” 这几句话儿,锋芒已露,尤其是最后“武林人也不必欠甚来生债”之语,含意森森,逐渐表现出夏侯娟的“咆哮红颜”本色。 韦枫自然听得出夏侯娟语意不善,但因大援已来,也就毫无怯色,一面取出十两纹银,递给船家,一面并点头笑道:“曹姑娘和云姑娘请,我们不论有甚事儿,均等过舟再说。” 夏侯娟哂然笑道:“阁下先带路吧,区区一条‘双心血舟’,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此时,两船相距,仅约三丈有余,韦枫略一举手,三人便均飘然纵l过。 夏侯娟“双心直舟”之语,本是依据那只大船,船舷上所铸表记,胡乱猜测,谁知却猜个正着。 那位坐在双心直舟上的黄衫秀士,本来大刺刺地,满面骄容,如今因见夏侯娟与罗香云飘身过舟的轻功极好,才在船上微露讶异之色。 等到三人均已落足船头,那黄衫秀士仍未站起身形,只向韦枫瞟了一眼,扬眉叫道:“韦师兄,你的本领不小,我们分手也不过半日光阴……” 韦枫知道对方再说下去,便不好听,遂赶紧接口笑道:“宇文师弟,莫要误会,我来替你们引介引介……” 话方至此,夏侯娟便即笑道:“常言道得好:‘光棍眼中莫揉砂于’,‘真人面前,莫说假话’,这位恐怕不是你的宇文师弟,而是你的宇文师妹吧?” 黄衫秀士闻言一愕,韦枫只好点头笑道:“曹姑娘真够厉害,但我要请教,你是怎么知道这位就是我师妹‘残心妖姬’宇文霜呢?” 夏侯娟道:“第一,我从你口内知道你们师兄妹五男二女之中,数‘残心妖姬’宇文霜,功力最强,如今又见她神情高傲,根本不大把你这位师兄,看在眼内,遂猜出了十之八九。” 韦枫闻言之下,似乎觉得有点损及自己作师兄的尊严,不禁面红耳赤。 夏侯娟继续笑道:‘第二,这位宇文姑娘,在瞥见你与我们一同过舟之际,从目中隐露妒色,倘若她是你师弟,则目中露出的应该不是妒色,而是羡色。” 这番话儿,不单把韦枫听得闭口无言,便连‘无情姹女’罗香云的芳心之中,也自好生佩服! 那扮作男人模样的“残心妖姬”宇文霜,向夏侯娟又复打量两眼,扬眉叫道:“韦师兄,你既称引介,怎不开口,我要知道这两位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韦枫肃容就座,先行指着罗香云道:“这位是云香罗姑娘,号称‘无情姹女’。” 宇文霜向罗香云略一点头,目注夏侯娟道:“她呢?” 韦枫笑道:“她叫曹冷血……” 三字才出,宇文霜便失声叫道:“呀!这名字多美!这样美的姓名,倘若没有个漂亮外号,也就是美中不足,无法相称。” 韦枫目光一闪,含笑说道:“提到外号,就更巧了,我正在打算把这位曹姑娘介绍给宇文师妹……” 宇文霜听出韦枫的言外之意,愕然叫道:“巧些什么?难道这位曹姑娘的外号,也巧得叫做‘残心妖姬’?’ 夏侯娟失笑说道:“我听得令师兄说,宇文姑娘也叫‘残心妖姬’?” 宇文霜点头说道:“不错,曹姑娘是否认为‘两残’不能并立?” 夏侯娟问道:“并立如何?不并立又怎样呢?” 宇文霜微笑说道:“我蛮喜欢你‘曹冷血’三字,也看出你身怀不俗武功,故而若想‘并立’,两位‘残心妖姬’便结为异性姊妹,彼此对天一拜。” 夏侯娟笑了一笑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但若要不并立,又……” 宇文霜脸色一寒,厉声答道:“不为姊妹,便为仇雠,我们就在这‘双心血舟’之上,来场血斗,在两个‘残心妖姬’之中,死掉一个!” 罗香云一旁听得秀眉微蹙,深觉这位宇文霜的性格好凶,“残心妖姬”之号,对她倒属名副其实。 夏侯娟闻言,方自笑了一笑,宇文霜又复说道:“你且郑重考虑考虑,在船到‘君山’之前,给我一个答覆。” 夏侯娟微摇螓首,含笑说道:“何必船到‘君山’,我如今便可答覆。” 宇文霜道:“你难道不要考虑?须知我已说过,‘不为姊妹,便为仇雠’,是戾气,是详和?全在你一语而定呢!” 夏侯娟笑吟吟地说道:“与你这等人物,结为姊妹,我自然万分满意……” 宇文霜大喜叫道:“愿意就好,韦师兄请替我们设香案。……” 夏侯娟向那正要站起的韦枫,摇手叫道:“且慢!我话未说完,其中有变。” 宇文霜脸色立变,厉声问道:“快说!什么叫‘其中有变’?是怎样解释?” 夏侯娟笑道:“所谓‘其中有变’,就是我虽愿意和你结为异姓姊妹,但却有人不准!” 宇文霜“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谁敢不准?是这位‘无情姹女’云香罗吗?” 罗香云知道夏侯娟打算与对方翻脸动手,遂冷笑叫道:“你这样凶巴巴地,对我瞪眼则甚?我知道不准她和你结为姊妹之人,多得很呢!” 宇文霜瞠目叫道:“会多得很?你快点说,他们是谁?” 罗香云冷冷答道:“是洞庭湖左近的无数平民百姓。” 宇文霜弄不懂这位“无情姹女”的话中含意,皱眉问遭:“我不懂洞庭湖左近的平民百姓与我和曹冷血结拜姊妹之事,有何关系?” 罗香云目闪神光,应声说道:“他们为了惨死无辜的孕妇胎儿,镇日号哭悲啼,我姊妹为其复仇除害,尚且不遑,怎么还肯和你这两手血腥的万恶凶人,互相交结?” 宇文霜静静听完,纵声狂笑! 罗香云道:“你笑些什么?难道你不承认那些血案,是你做的?” 宇文霜目中凶光如电,轩眉笑道:“你们真是见识浅陋,大惊小怪,总共十来具‘紫河车’,哪里称得上什么‘残心血案’?” 语音顿处,伸手向舱中一只巨大磁坛,指了一指,傲然又道:“宇文霜敢作敢当,所取‘紫河车’全在坛中,我如今倒要看看你们,凭些什么本领,来替三湘平民和那些孕妇胎儿,报仇雪恨?” 夏侯娟看不惯她这酬狂傲神情,扬眉叱道:“宇文霜,你体要妄自骄狂,我先超度了这些未出母腹的赤子冤魂,再叫你遭受报应!” 一面发话,一面便向那只巨大磁坛,扬掌击去。 “残心妖姬”宇文霜在洞庭一带,盗取“紫河车”之举,本系奉了“双心魔后”文雪玉之命,用以配制“子母断魂丹”和锻炼“五鬼血魂爪”。 如今忽见夏侯娟扬掌发力,似要毁掉磁坛,宇文霜怎能不加阻拦?遂冷笑一声,挥袖拂去。 夏侯娟是“般若庵主”悔大师的传灯弟子,宇文霜是“双心魔后”文雪玉的得意传人,双方在火候方面,原差不多,费嘉方面,也相类似。 但宇文霜却阻不住与她功力仿佛的夏侯娟这种举掌碎坛之举。 第一点,是夏侯娟在正面发掌,宇文霜左侧拂袖。第二点是夏侯娟有心发掌,宇文霜仓卒拂袖。第三点是夏侯娟无所大顾忌,可以尽力施为,宇文霜却深恐双方神功合处,所生巨震的威力太大,会对磁坛有所毁损。 故而,她不敢全用刚劲,要施展阴柔内劲,就在这由喇化柔之间,又复至少吃亏了一成功力。 有了这三点原因,宇文霜平白吃亏了三成功力,怎能挡得住夏侯娟发诺正义的蓄怒猛击? 夏侯娟掌风到处,坛儿并未立即受捐,只是突然飞出船舱之外。 到了船外水上的丈许之处,磁坛去势才停,砰然自暴,带着纷飞血肉,沉入“洞庭湖”内。 韦枫见宇文霜居然挡不住夏侯娟这着来势甚随便的扬掌一击,不禁惊得发怔。 宇文霜不单因磁坛被损,并由于真气激蔼,脏腑间略有受伤,自更惊恐欲绝。 夏侯娟笑吟吟地,微抬螓首,仰槐白云,口哂道;“残心妖姬不过如此,海外三魔徒负虚名,‘紫河车’,那些孕妇芳魂,可以安稳,因为你们已无利用她们的体骨胚胎,去配制‘子母断魂丹’,和锻炼‘五鬼血魂爪’,作为济恶工具。” 宇文霜银牙一挫,嗔目叫道:“曹冷血,你既然有此本领,总算特殊身份,决非寻常人物。” 夏侯娟摇头笑道:“武林一卒,身份人人相同,我并不把我自己,看成什么了不起的特殊人物。” 宇文霜被她顶的玉面凝霜,厉声问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真叫曹冷血么?” 夏侯娟微笑说道:“你既然这样问起,我也不必再复隐瞒,我叫夏侯娟,不叫曹冷血。” 韦枫听得失惊叫道:“你……你就是新近名满江湖的‘咆哮红颜’?” 罗香云娇笑说道:“难得!难得!你居然还知道我夏侯姊姊的这项美号!” 韦枫目注罗香云道:“这样说来,你也不是什么‘无情姹女’云香罗了?” 罗香云笑道:“你又错了,我不单正是号称‘无情姹女’,连‘云香罗’三字,也字字不错,只不过应当掉个头儿。” 韦风恍然说道:“你是叫‘无情姹女’罗香云?” 夏侯娟坐在一旁,忽然大笑! 宇文霜怒道:“你笑些什么?” 夏侯娟指着韦枫,轩眉答道:“我是笑你这位笨蛋师兄,他别人都可不识,但却怎能不认识我这位‘无情姹女’罗妹妹呢?” 韦枫不解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她?” 夏侯娟狂笑说道:“你自称是‘金剪醉仙’罗大狂的门下弟子,而罗醉仙又正是这位罗家小妹的嫡亲伯父……” 话方至此,那位“残心妖姬”宇文霜,便向韦枫冷笑说道:“韦师兄,你为了想与美女结交,居然连门户宗派,也不加尊重,予以随意改变么?” 韦枫满面飞红,垂头不语。 夏侯娟含笑叫道:“你既然尊重你的门户宗派,你该向我们说明一下。” 宇文霜傲然答道;“说又何妨?我是‘双心魔后’文雪玉恩师门下,韦师兄则是大师伯‘三手魔师’高松泉的传人。” 夏侯娟点头笑道:“好!我们言归正传,你们为了配药炼功,竟在洞庭一带,残害生灵之事,怎样交代?” 宇文霜双眼一瞪,厉声叫道:“磁坛已碎,‘紫河车’沉入‘洞庭’,我们配药、炼功之望,业已成灰,还要交代什么?” 夏侯娟脸色一沉,冷然说道:“你们的邪药可以不配,毒功可以不炼,但那些孕妇胎儿,不能白死!” 宇文霜目闪厉芒,扬眉问道:“莫非你还想替那些冤魂索命?” 夏侯娟点头一笑,满面湛然神光,朗声答道:“冤情不能不伸,正义不能不维,常言道得好:‘好汉作事好汉当’,你这‘残心妖姬’,是‘海外三魔’五男二女七大弟子中的出类拔萃人物,总不至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吧?” 宇文霜冷笑说道:“我知道彼此之间,难免放手一搏!” 夏侯娟秀眉双扬,点头说道:“这当然,我也知道你决不肯束手就戳。” 韦枫在一旁叫道:“搏斗有两种方式,我们采取哪一种呢?” 夏侯娟道:“我不明白你这‘两种方式’一语,应该怎样解释?” 韦枫说道:“一种方式是实际搏斗,在掌法、兵刃上,一分生死。另一种则是约定以几项功力,互相比较,败的一方,听凭胜者处置。” 夏侯娟听他说完,微笑道:“韦枫,我姊妹今日立愿为世除害,送给你们兄妹一项便宜,由你方选择动手方式。” 宇文霜似乎不打算接受这种优待,双眉剔处,刚想傲然发话,韦枫却已先行开口,向宇文霜说了几句密语。 他们这种密语,既似鸟叫,又似虫鸣,听来极为难懂。 夏侯娟闯荡江湖以来,因人极聪颖,对于各门各派的专用密语,业已懂得不少。 但如今却觉韦枫向宇文霜所说话儿,奇异得前所未闻,根本莫测其意。 她起初仍自有点不服,但旋即想起对方是“海外三魔”弟子,则所说的极可能是异域方言,外人当然难懂。 韦枫卷着舌头,勾勾磔磔地,说了几句话儿,宇文霜便略为点头,向夏侯娟扬眉叫道:“夏侯娟,我们采取订约赌技的方式便了。” 夏侯娟道;“怎样赌法?赌些什么?” 宇文霜极为痛快地,应声答道:“赌两条命,若是你们赢了,我们就死,我们赢了,你们也休想活命!’ 夏侯娟笑道:“这种赌注,倒也公平,但不知怎样赌法?” 宇文霜笑道:“我们四人,分为两对对手,每对较功三种,俾可各尽所能,败者无怨。” 夏侯娟点头笑道:“好个各尽所能,败者无怨,我同意这种赌法。” 宇文霜侧顾韦枫叫道:“韦师兄,麻烦你到后舱之中,取四根‘阴阳竹令’应用。” 罗香云生恐对方弄什么花样,遂一面目注韦枫,留神一切行动,一面含笑问道:“去取阴阳竹令,有何用处?” 宇文霜笑而不答,韦枫也立即转来,毫未有甚其他举措。 所谓“阴阳竹令”,则是四根竹签,只在前半截上,漆红色,或漆以黑色而已。 宇文霜接签在手,分一红一黑,递向夏侯娟道:“夏侯娟,你与罗香云,一人抽上一根,我与韦师兄,也一人抽上一根,彼此便可红签对虹,黑签对黑,立即开始较技。” 夏侯娟虽然觉得宇文霜此举,似乎有点多余,但也未作深思,点头同意。 抽签结果,夏侯娟与宇文霜均抽得红签,罗香云与韦枫均抽得黑签。 韦枫满面狞笑,向罗香云叫道:“罗姑娘,我们都是黑道中人……” 罗香云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扬眉道:“你要说清楚些,谁是黑道中人?我不过只是抽得一根黑签。” 韦枫笑道:“黑签也好,黑道也好,反正罗姑娘是和我有缘。” 罗香云玉面一寒,沉声叫道:“韦枫,你再若信口胡言,便是自速其死!” 宇文霜也皱眉叫道:“韦师兄,不要多噜苏了,你们应该开始较技。” 韦枫点了点头,目注罗香云道:“罗姑娘,我们怎样比划?” 罗香云冷然答道:“随你,无论你表现什么功力?我都一样照做,做得没有你好,便是我输,做得比你好时,便是我赢。” 韦枫扬眉笑道:“罗姑娘既然如此自负,我便先来手‘飞杯借水’,请你照样施为。” 罗香云点头说道;“好!什么叫‘飞杯借水’?你且做给我看。” 韦枫傲然一笑,伸手取过一只酒杯,走到船头,微凝功力,脱手飞杯,向“洞庭湖”水之中,旋飞而去。 酒杯入水便起,旋成一圈大圆弧般,由左面飞返船头。 韦枫再度伸手,接住飞杯,只见杯中业已盛有大半杯“洞庭湖”水。 宇文霜笑道:“这就是本门‘天旋手’中,‘飞杯借水’之技,如今该由罗香云姑娘,照此施为,试一试了。” 罗香云面无难色,缓步走到船头,也以韦枫适才所用的那只酒杯,脱手飞出,并含笑道:“我不单完全学步,照样施为,并要使杯中满满盛着。” 话方至此,玉面上突然变色,知道自己大意疏神,上人恶当,业已输却一阵。 原来,那只酒杯,在空中旋飞时,尚自完好无恙,但才一接触湖水,“啪”然轻响起处,便告裂成两半。 杯上蕴有内家回旋真力,虽已裂成两半,却未就此沉落,依然出水而回,但两片破杯之间,却哪里还能盛得了半滴湖水? 罗香云自然知道这是韦枫在适才接杯之时,做了手法,自己疏神失察,未曾另换新杯,以致冤里冤枉,糊里糊涂地,中了对方算计。 故而,她也不去接那两片破杯,扬手一掌,索性凌空击碎,使其坠入湖内,并对韦枫冷笑说道:“韦朋友真厉害的心思,你再出个题目,斗斗第二阵吧!” 韦枫虽然听出罗香云不夸赞自己武功厉害,而是夸赞自己心思厉害,分明意存讥刺,但却毫不在意地,点头狞笑说道:“在这等遍布险恶的江湖之内,若想争雄逞胜,恐怕‘武功’‘心思’二者,要占同等地位。” 罗香云盛气全平,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如今便请你再把你的相当厉害心思,和不太厉害的武功,更作表现。” 韦枫向罗香云看了一眼,悦声问道:“罗姑娘,你第一阵已然吃亏,第二阵还敢让我出题目么?” 罗香云哂然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常言道得好:‘吃亏就是占便宜’,又道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愿意再接受智慧武功的双重考验,何况……” 韦枫问道:“何况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 罗香云笑道:“何况我不怕输,便算三场完全输掉,也无所谓。” 韦枫听得莫名其妙,瞠目问道:“我不懂你这句输赢无所谓之话.是何意义?” 罗香云指着夏侯娟,娇笑答道:“因为我这位夏侯姊姊,神功之高,举世无敌,智慧之高,举世无两,她是三阵较功,敢说阵阵必胜。” “残心妖姬’宇文霜听到此处,不禁目中厉芒如电,冷笑一声。 罗香云不去理她,又复笑道:“故而,我虽然三阵全输,也是平局,倘若其中胜了一阵,更复赢定赌注,又何乐而不为地,多欣赏欣赏你的鬼花样呢?” 韦枫阴笑说道:“如此说来,我就不客气了。这次我不要花样,我要施展我独门秘学‘神猫功’。” 韦枫从怀中取出一对匕首,抽出鞘来,只见长短、式样,完全相同,均是寒芒闪闪,森肌砭骨。 罗香云轩眉问道:“你取这样匕首则甚,是要和我比兵刃么?” 韦枫摇头笑道:“你不必多问,只看你能不能照我这样儿施为?” 罗香云冷然说道:“这次我是提高警觉,你再想弄甚狡狯,恐怕不易!” 韦枫指着几上的两柄匕首,怪笑说道:“你放心,为了公平起见,我请你在这两柄相同的匕首之中,选上一柄匕首。” 罗香云虽已留神,仍未想到对方在这句话儿之中,也复藏有机锋,遂向右边那柄匕首伸手一指。 韦枫果然取起罗香云所指的这柄匕首,含笑说道:“猫是前古神兽,可以嚼食钢铁,我所练独门‘神猫功’,便是要把这柄匕首刀尖,放人口中,‘格登’一声咬断,然后便脆响连声,嚼得碎碎地,吞下腹去。” 哪消片刻,韦枫便把一柄匕首,连锋带柄,统统吃完,摸着肚皮,怪笑说道:“这柄匕首的滋味,真是不坏,比那些‘八宝鸡’、‘香酥鸭’大鱼、大肉等等,来得过瘾多了。” 罗香云见了这等情况,不禁目瞪口呆。 纵令这位“无情姹女”,家学渊源,已得“金剪醉仙”罗大狂的真传,但若教她把这样一柄纯钢匕首,吃下肚去,却决无那好胃口。 夏侯娟知她为难,遂含笑说道:“云妹不妨取这柄匕首看看,但不必勉强逞能,定要照样去做。” 罗香云知道夏侯娟这样说话之意,是要自己先把匕首细加观察,看清是否纯钢所铸,再作道理。 故面,她立即从几上取起左边那柄匕首,略一掂量。 罗香云到手即知,匕首确实是纯钢所铸,并非以其他资料,制成钢铁模样。 于是,她只好苦笑一声,向韦枫扬眉叫道:“韦朋友,常言道:‘人兽不同拳’,对于这第二阵较技,我只好甘心认败,敬谢不敏,因为幸而你表演这‘神猫功’,仅系生嚼钢铁,若是表示什么‘乌龟功’,不要四只脚儿乱爬,谁耐烦学那丑相?” 韦枫笑道:“丑相也好,美相也好,罗姑娘既然认输,你就连败两阵了。” 罗香云脸上一红,扬眉叫道:“我早就说过,慢说连败两阵,就算连败三阵,也无所谓。” 韦枫狞笑说道:“罗姑娘既然这样看得开,我就……” 话方至此,那位“残心妖姬”宇文霜,忽在一旁,接口朗声叫道:“韦师兄,你在第三阵上,不可再弄玄虚,应该凭藉真实功力,与对方比较比较,否则,我们胜之不武,岂非有辱师门威信?” 罗香云闻言,知道韦枫在适才嚼食纯钢匕首一事之上,仍复玩了花样。 但一再思忖之下,却猜不透花样何在? 这时,韦枫听了宇文霜之言,便向驾船舟子叫道:“宋小七,你替我取一百张毛边纸来。” 宋小七如言取了厚厚一叠“毛边纸”来,堆放茶几之上。 韦枫目注罗香云,扬眉笑道:“罗姑娘,这次我要以内家‘摧心掌’力,向你求教。” 罗香云道:“你是怎样施为?是否一掌击落之下,要使这一百张‘毛边纸’底面无伤,中央的九十八张,完全裂碎?” 韦枫摇头笑道:“那样太以简单,只是江湖俗手所为……” 罗香云不肯放松地,接口问道:“韦朋友既然如此说法,则你这自许不俗的武林高手,却是怎样施展?” 韦枫得意说道:“我在一掌击落以后,要使这一百张‘毛边纸’,逢单尽存,逢双尽毁,才表现出对于‘摧心掌’力的控制自如!” 罗香云摇头说道:“我不相信你能有这等精纯火候?” 韦枫傲然叫道:“不相信也不行,这是当场兑现之事,假如我不能如言做到,便把前两阵的胜利,一笔勾却。” 罗香云笑道:“你何必把话儿说得太满,须知你两阵的胜利,是挖空心思,得来不易的呢!” 韦枫狂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若不能在一掌击落后,使这一百张‘毛边纸’,逢单尽存,逢双尽毁,便把前两阵的胜利,一笔勾消,但若做得到呢?” 罗香云妙目双翻,看看夏侯娟,含笑问道:“娟姊,今日之事,能不能由我做个主儿?” 夏侯娟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云妹尽管做主,你所说的话儿,便等于是我所说的话儿一样,我们姊妹之间,不分彼此。” 罗香云听得夏侯娟这样说法,遂对韦枫扬眉娇笑地,朗声叫道:“只要你能如你所言,把‘摧心掌’力,表现得随心控制,我便把今日向你们问罪之事,也暂时不提。” 韦枫摇头笑道:“不提问罪之事不算,我要你们也投入‘海外三魔’门下。” 罗香云毫未考虑地,应声答道:“好!但你既要我加重赌注,则你的赌注,也应该加重一些。” 韦枫笑道:“这倒不公平,但不知你要怎样加法?” 罗香云道:“很简单,就是除了你把前两阵的胜利,完全取消以外,并要把第二阵的花样,对我揭破。” 韦枫因知道自己对于“摧心掌”力的火候造诣,稳操必胜之券,遂点头笑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罗香云秀眉双扬,冷笑说道:“既然一言为定,你便赶快施为,休要耽误了我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姊姊,大晨神功的宝贵时间。” 韦枫一阵仰天狂笑,藉笑声暗聚功力,然后左掌落处,不轻不重地击在那叠‘毛边纸’上。 这时,罗香云好似颇为闲适地,站在几旁,袖手静观,并等韦枫一掌击落之后,向他扬眉笑道:“这样就行了么?” 韦枫点头道:“当然行了,这一百张‘毛边纸’业已逢单尽存,逢双尽毁。” 罗香云摇头说道:“我不相信!” 韦枫冷然一笑,伸手揭去。 他—张一张地揭开十来张,果然一、三、五、七、九、十一等,逢单数之纸,依然完好无恙,二、四、六、八、十、十二逢双数之纸,业已全都碎裂。 韦枫哈哈大笑,傲然叫道:“罗姑娘,你看见了么?” 罗香云接口答道:“我看见了,却尚未看完,我认为你对所发‘摧心掌’力的控制功力,仅有对成火候,换句话说,就是在五十张前,固然逢单尽存,逢双尽毁,但五十张后,或许会恰好异趣!” 韦枫闻言,心中不由一惊! 因为,他听出罗香云似乎话中有话,否则决不会如此说法。 故面,罗香云语音才落,韦枫便赶紧把那叠“毛边纸”,翻到五十张下。 不翻还好,这一翻却把韦枫翻得连翻白眼。 原来罗香云所说,丝毫不差,由第五十张“毛边纸”开始,果告完全异趣地,成了逢单尽毁,逢双尽存。 他在目瞪口呆,罗香云却笑生双颊,扬眉叫道:“韦朋友,东道已输,你方才说得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今便请你实践诺言,把你在第二阵上,所耍的究竟是甚花样加以揭破了吧?” 韦枫满脸通红,哪里说得出口? 罗香云正待再加讥刺,宇文霜却在一旁叫道:“你不必得理之下,过分逼人,我来代我韦师兄宣布好么?” 罗香云笑道:“只要有人宣布就好,谁都一样,又何必非他不可?” 宇文霜道:“两柄匕首,一真一假,所留下的一柄是纯钢所铸,被我韦师兄所吃掉的那柄,则是精工特制,不但质地松脆,可以供人咀嚼,味道还蛮不错呢!” 罗香云想了想,又复问道:“其中还有疑点,假如我选定了那柄纯钢匕首,又便怎样?” 宇文霜笑道:“花样就在我韦师兄‘请你选定一柄匕首’的那句听来简单的话儿之中,因为你若指定假匕,他便趁势遵命,把假匕吃掉,你若指定真匕,他便把真匕取来交给你,然后再把那柄所剩的假匕吃掉。” 罗香云听得恍然说道:“这样说来,不论我如何选法,他都可以把假匕吃掉,而将真匕留下,使我大作难题。” 宇文霜点头笑道:“对了!常言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这虽然是我韦师兄设计取巧,但也由于你太以大意粗心,才上当儿,毫未识破。” 罗香云听宇文霜所说,侧头向夏侯娟苦笑叫道:“娟姊,你说我刚才的两阵较技,输得冤不冤枉?” 夏侯娟失笑说道:“以前虽然冤枉,如今却不冤枉,因为根据赌约,韦朋友的前两阵胜利,已然取消,你们可算是未判强弱,秋色平分而已。” 宇文霜接口笑道:“他们既未判强弱,这双方胜负之数,便应该由你我决定了的。” 夏侯娟瞟了这位“残心妖姬”一眼,点头笑道:“不错!夏侯娟恭候雅教。” 宇文霜哼一声,冷冷问道:“从你适才所说的语意之内听来,仿佛你对于和我的三场比斗,抱有必胜信心。” 夏侯娟故意气她,点头傲笑说道:“为人处世,最重要的便是要保持信心,我不单认为三场必胜,还要认为场场必胜。” 宇文霜脸色一沉,目光凝注夏侯娟,闪露出炯炯逼人的狞厉神色。 夏侯娟忽然说道:“你这样看我则甚?我纵横八荒,游侠四海,比你更难看的嘴脸,业已看得多了。” 宇文霜知道在舌辩方面,斗不过对方,遂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叫道:“夏侯娟,我们究竟是在手下见高低?还是在嘴上分胜负?” 夏侯娟傲然娇笑答道:“随你,论武软硬轻功,兵刃暗器。论文则诗词歌赋,书画琴棋,甚至于纵横之道,辩说之才等等,只要你划出道来,夏侯娟无不奉陪一试。” 宇文霜轩眉问道:“你还敢让我划道?难道你就不怕像罗香云那般,大上恶当么?” 夏侯娟摇头笑道:“不怕,一来已有前车之鉴,可使我处处小心。二来你这‘残心妖姬’,既在海外三魔门下,称为独秀群伦的杰出人才,多半还有点志气,有点身份,不至于像你师兄韦枫,那样卑鄙无耻。” 韦枫听得方自一声怒啸,欲向夏侯娟反唇相讥,宇文霜业已摇头叫道:“韦师兄不可造次,你且在一旁静静观阵,等我来替师门之中.挽回一点颜面来。” 这两句话儿之中,也暗含着讥讽意味,但韦枫对于这位宇文师妹,好似极为惧怯,竟不敢回嘴,兀自闷闷坐下。 宇文霜目光一注船夫,沉声叫道:“替我准备炉火,以及一锅沸油。” 夏侯娟扬眉笑道:“你命人准备炉火油锅则甚?难道要与我比赛赴汤蹈火不成?” 宇文霜摇头说道:“我还想活,你大概也不愿意马上就死,故而比赛‘以身赴汤’,只是比比手上工夫,要来个化臂成钢,沸油取物。” 这时船夫业已在船头上准备了一套锅炉,炉中烈火熊熊,锅中沸油滚滚。 宇文霜取了一枚制钱,抛人锅中,只听“滋拉”一声,缭绕青烟,腾空而起。 宇文霜眉梢双拂,卷起衣袖,露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白嫩手臂。 她一面卷袖,一面聚功,等到把衣袖卷到肘上之际,业已使原本肤色雪白的那只右臂,变成血红色泽。 夏侯娟看得“峨”了一声,扬眉笑道:“怪不得你要与我比较‘沸油取物’,原来你已练出了‘六阳功’中的‘示血手’。” 宇文霜见夏侯娟一眼便能看出自己的功力来历,不禁暗吃一惊,知道这位“咆哮红颜”,着实见识高明,极不好斗。 她边自心惊,边自把右臂伸进沸油之内。 青烟腾腾,但宇文霜却毫无所怯地,一直伸手锅底,把那枚制钱,捞出沸油之外。 宇文霜满面得色,取巾试去臂上油污,把掌心制钱,向夏侯娟展示,并且傲然笑道:“这举动极为简单,就是如此而已。” 夏侯娟笑道:“你这枚制钱,可否借我一用?” 宇文霜道:“要用你就拿去,但你且看看清楚,我可未在这枚制钱之上,施展什么手脚。” 夏侯娟点头一笑,取过制钱,也自抛入那锅沸油之内。 但制钱一落入沸油,便突生变化,裂成两半。 宇文霜一见叫道:“夏侯娟,你自己把制钱弄碎则甚?难道要嫁祸给我么?” 夏侯娟对于宇文霜之间,笑而不答,只是卷袖露臂,准备效法对方适才的一切举措。 卷袖露臂的动作,夏侯娟与宇文霜是完全一样,伸人锅的动作,两人也完全一样。 但既有两件事儿一样,却也有两件事儿不一样。 第一件的事儿,是油的热度。 因为宇文霜取钱在先,锅下烈火,不断焚烧,经过了这段时间,沸油热火,自然比前更甚。 第二件不一样的事儿,是双方手臂在沸油中的停留时间。 宇文霜适才取钱之时,是伸手锅底,一捞便起。 夏侯娟不单比宇文霜多捞了一个制钱,并在捞得制钱以后,未曾立即将手臂缩出沸油之外。 宇文霜冷哼一声,不悦说道:“夏侯娟,你是故意卖弄……” 话方至此,夏侯娟缩手出锅,含笑说道:“我不是故意卖弄,只因这枚制钱,在未落油锅前,完整无恙,入锅才裂成两半,遂打算使它归还原状,再复取出……” 宇文霜骇然问道:“你是说那枚裂成两半的制钱,如今业已归本还原,变成完整了么?” 夏侯娟笑吟岭地,摊开手掌说道:“摔碎制钱是我,接合制钱也是我,我只是将功折罪,决非有意炫技,这一场就算彼此秋色平分,我们再斗第二场吧!” 宇文霜见那裂成两半的制钱,果已变成完整,遂冷然一笑,摇头说道:“这一阵你既然大费心思,在油锅之中耍了不少花样,自然算你得胜。” 夏侯娟闻言,知道这位“残心妖姬”宇文霜在“海外三魔”门内,称为杰出人才,果然除了武功极好以外,也还有点骨气。 她等宇文霜话了,也不谦虚,点了点头说道:“好!你既如此坦白,我也就算胜吧!请你再出第二阵的题目便了。” 宇文霜今已知道这位“咆哮红颜”,实是自己生平惟一劲敌,便丝毫不敢再复有所骄矜地,用手中酒杯,在锅中盛了满满一杯沸油,徐徐饮入腹内。 这种功力,显然比适才所表现的又高明一些。 刚才“练臂成钢,沸油取物”之举,只是外五行的功力。 如今这种钦下沸油之举,却须使舌、喉、肠、胃,一齐成钢,就叫内五行的功力。 夏侯娟见宇文霜把一杯沸油徐徐饮完,遂也盛了一杯沸油,一倾而尽。 韦枫看在眼中,知道在第二阵的内五行功力的比较之上,宇文霜又落下风。 夏侯娟连获胜两次,眉宇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得色。 但那位“无情姹女”罗香云的两道秀眉之际,却微露忧疑之状。 罗香云不喜而忧之故,是由于她发现了一种反常事实。 所谓“反常事实”,就是韦枫与宇文霜师兄妹的脸上,均无忧容。 不仅宇文霜面无忧色,连韦枫也面无忧色,更属于反常的反常。 此时,宇文霜又指着那在壶内“滋滋”作响的两壶沸油,向夏侯娟扬眉叫道:“夏侯娟,你速选上一壶。” 夏侯娟皱眉问道:“选它用甚,方才我们已经喝过油了!倘若再把这两大壶沸油灌下腹去,纵不烫死也要腻死。” 宇文霜摇头笑道:“不是再度比赛喝油,是比赛能默运玄功,使这一大壶沸油冷却。” 夏侯娟道:“既不选了,也不再比了,算你得胜就是。” 宇文霜变色问道:“这是什么话儿?” 夏侯娟微笑说道:“因为我已连胜两阵,这第三阵无论谁胜谁负,均对整个局势,毫无影响,我遂落得给你一些面子,自己也省点心力。” 罗香云听得暗暗点头,心想:那“残心妖姬”宇文霜是如何答覆? 夏侯娟话音方了,宇文霜便摇头说道:“我不想接受你的好意,更不肯白要面子,我们应该有始有终,把三场完全较量下来,方能决定胜负。” 夏侯娟狂笑说道:“我就有这怪脾气,你若提出请求,我不会答应,但如今你说不提请求,我倒愿意与你加重赌注。” 宇文霜方待答话,韦枫把两道眼神,向夏侯娟、罗香云,略一打量,突然颇为阴毒地“哈哈”大笑,扬眉叫道:“宇文师妹,不必了,对方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再若提出要求,真是天大笑话。” 这几句话儿,好似含意颇深,倒把夏侯娟、罗香云等两位女侠,听得有点莫名其妙? 宇文霜笑了一笑,向夏侯娟轩眉说道:“夏侯娟,你莫听我韦师兄的,我们还是把三阵比完再说。” 夏侯娟傲然笑道:“我话已说过,你既然要比,就连同前两阵,一并计算胜负。” 宇文霜向她看了一眼,夏侯娟继续笑道:“换句话说,就是我增加赌注,只要你能在第三阵上获胜,连前两阵便算和局。” 宇文霜阴笑一声,点头说道:“好!盛情难却,我们开始比第三阵吧!但赌注既已加重,赌的方法也要略为改变。” 夏侯娟指着那两大壶沸油,向宇文霜问道:“我们不比谁先能默运神功,把这两壶沸抽冷却了么?” 宇文霜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说道:“你不要管,只消效法我同样施为,便可分出胜负。” 夏侯娟讨厌对方那副在阴森中兼具狠毒意味的骄狂神色,遂冷“哼”了一声,扬眉叫道:“宇文霜,你尽管放心,就算你跳人油锅,来个‘以身赴汤’,夏侯娟也奉陪你炸上一炸!” 宇文霜冷然说道:“你不要夸口甚大,作起手来,却又半途而废。” 夏侯娟怒道:“你太以小看人了,夏侯娟生平,尚未作过任何半途而废之事!” 语音一落,宇文霜便执起一把油壶,将壶中沸油,慢慢倾注向自己的左腕之上。 夏侯娟看得有点发愣。 这发愣的原因,不是由于惊惧,而是由于不懂。 第一阵沸油取物,第二阵饮下沸油,在那两次外五行与内五行的功力较量程度,都比这沸油淋腕,来得艰难,为什么宇文霜在第三阵上,采取更容易,更简单的动作?夏侯娟由于想不通,遂未曾照做。 她要看,看清宇文霜在这更简单容易的方式之中,藏有什么花样? 免得……免得万一做得不对,不禁使人讥笑,并使前功尽弃。 但夏侯娟想看,宇文霜却不让她看,柳眉微挑,冷笑叫道:“夏侯娟,你还看些什么?难道要等那壶油儿完全冷掉,才向腕上淋么?” 这话儿说得好重,夏侯娟听在耳中,不禁双眉倒剔,怒气勃发。 她“哼”了一声,便也与宇文霜动作相同地,执起油壶,把壶中沸油向腕上倾注! 起初无甚异状,但注未多久,罗香云忽然发觉夏侯娟娇躯发颤。 再看她又白又嫩的左腕时,已被沸油淋得又肿又红,即将皮开肉绽。 罗香云这一惊,实非小可。 这惟一的理由,就是夏侯娟的功力已失。 罗香云想到此处,通身冷汗,忙自凝气行劲,试一试。 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冷汗流得更多。 这位“无情姹女”,发觉自己的一身神功,竟也莫名其妙地,悄然消失。 这时,夏侯娟的左腕,已被沸油淋得皮开肉绽,鲜血狂流。 痛不痛?痛!自然痛,失去了内功护身,皮肉为沸油所辩,哪有不痛之理? 她熬得住,罗香云却忍不住,赶紧扬手一掌,向夏侯娟手内油壶击去。 夏侯娟骤出不意,遂被击得脱手,那油壶带着半壶沸油,飞坠“洞庭湖”内。 罗香云赶紧取出身带丹药,替夏侯娟敷治腕上烫伤,一面目注宇文霜,一面冷笑叫道:“宇文霜,我姊妹既已落人你算计之中,杀剐任便,但我们身为明白人,死也不愿做糊涂鬼……” 宇文霜接口笑道:“你是否想知道怎样失去功力的?” 罗香云道:“这自然是中毒,但我要问毒从何来?” 宇文霜向韦枫指了一指说道:“这是我韦师兄的手段,应该由他答覆。” 夏侯娟目瞳发指地,怒视韦枫叫道:“韦枫,你敢不敢说出你的无耻诡计?” 韦枫得意异常地,奸笑说道:“你们纵是大鹏,大鹏业已折翼,纵是猛虎,猛虎业已拔牙,我又有何不敢明言之处呢?” 罗香云叱道:“要说快说,看你那份卑鄙讨厌样儿。” 韦枫大笑说道:“成则为王,败为寇,卑鄙讨厌有什么关系?磊落光明又值几文一斤?几文一两?我先问问你们,目前共只四人,动起手来,正好一对一个,何必……”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恍然叫道:“我明白了,毒是在那两红两黑的四根签儿之上。” 韦枫扬眉笑道:“你明白虽已明白,可惜迟了一些!自从抽签开始,你们便已身中奇毒,注定由人摆布,只不过直到如今,才毒力发作而已!” 夏侯娟听得秀眉深蹙,暗忖脱离之计。 宇文霜向韦枫叫道;“韦师兄,你打算把这位‘咆哮红颜’,和这位‘无情姹女’怎样处置?” 韦枫毫不考虑地,应声笑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既然抓住了毒蛇尾巴就应该把蛇头摔成粉碎。” 宇文霜狞笑说道:“韦师兄是要杀掉她们?” 韦枫点头答道:“当然,今日我们若是不杀她们,异日便难免会死在她们手下。” 宇文霜问道:“怎样杀法?” 韦枫笑道:“杀的方法多了,我认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喂她们服下断肠剧毒,然后绑以铁石,沉人‘洞庭湖’底!” 夏侯娟和罗香云听得均暗咬银牙,觉得韦枫太以狠毒! 宇文霜娇笑说道:“这两位都是天仙化人,韦师兄又是有名的色中饿鬼,难道你就不想尝点甜头?” 这两句话儿,听得夏侯娟与罗香云均自脸上变色,心中突突乱跳。 假如韦枫真要实施兽行,夏侯娟等,只好放弃设法脱难之想,立即嚼舌自绝。 尚幸就在这宇文霜语音刚住之际,韦枫便未曾迟疑地,接口笑道:“宇文师妹,你不要试探我了,她们两个,虽均姿色不俗,但既经师妹推爱在先,便是嫦娥降世,西子复生,也不会使我生甚妄想。” 夏侯娟与罗香云听得心头一宽,知道韦枫与宇文霜师兄妹之间,业已不干不净。 既然有此微妙关系,则自己等的性命或有可虑,清白却可无虞,因为,宇文霜基于女子特有的天生妒念,也不容许韦枫有甚越轨举措。 果然,宇文霜听了韦枫所说,嘴角一撇,冷然说道:“哼!你倒会假撇清,倘若不与我在湖上重逢,谁知道你会向她们打些什么主意?” 韦枫慌忙叫道:“宇文师妹不要乱起疑心,我立即把她们杀给你看,以明心迹。” 语落,手扬,立向夏侯娟心窝要害,骈指点去。 夏侯娟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故而镇定异常,神色自若。 但宇文霜却猛一拂袖,劲风霍然,向韦枫飞点夏侯娟心窝的那只右手,破空横袭。 韦枫悼然一惊,急忙缩手问道:“宇文师妹,你怎么帮起对方来了?” 宇文霜目注韦枫,扬眉叫道:“韦师兄,我来问你,我自从艺成出世以来,在平辈之间,可曾遇过对手?” 韦枫道:“慢说是宇文师妹,就是我这资质鲁钝,比你成就远逊之人,也尚所向无敌。” 宇文霜点了点头,向夏侯娟和罗香云看了两眼,娇笑说道:“便因如此,我才要留住她们,暂时不许你杀。” 韦枫惑然问道:“留着她们则甚?” 宇文霜笑道:“我要留住她们,作为对手,和我好好地再斗一阵。” 韦枫诧道:“我不懂宇文师妹此语何意。” 宇文霜道:“这个极为简单,就是我输得不服。” 韦枫失笑道:“夏侯娟在适才两阵之上,所表现的,确实极为高明,宇文师妹为何不服?” 宇文霜笑道:“因为她的表现甚佳,我却尚未拿出我的看家本领。” 韦枫愕然瞠目,宇文霜继续笑道:“你是我的师兄,总应该知道我的专长所在?” 韦枫笑道:“若论专长,恐怕宇文师妹是对于文师叔‘双心万幻掌法’所得最厚。” 宇文霜点头笑道:“对了!我要保留‘咆哮红颜’夏侯娟,及‘无情姹女’罗香云的性命,并使她们恢复功力,然后再施展‘双心万幻掌法’,把她们二人杀死。” 韦枫“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宇文师妹是要利用她们,来证明你是当世武林的第一年轻高手。” 宇文霜娇笑说道:“对了!难道你以为不是?” 韦枫双眉紧皱,苦笑说道:“万一……万一……” 宇文霜失笑叫道:“韦师兄,你不要吓得这般样儿,难道你以为我是在这‘洞庭湖’上,便替她们解除药效,恢复功力么?” 韦枫听出宇文霜话中有话,遂扬眉问道:“宇文师妹,有何妙算?” 宇文霜得意之色,溢于眉宇地,狞笑答道:“我打算把她们带去‘桐柏山天玄谷’内。” 韦枫拍手叫道:“宇文师妹,想得真妙,她们到了‘天玄谷’内,便插翅难逃。” 宇文霜一阵阴笑,冷冷说道:“那时,我再使她们恢复功力,和我动手,她们若败,自然死在我‘双心万幻’的掌法之下,她们若胜……” 说到此处,忽然侧顾韦枫,扬眉叫道:“韦师兄,我再请教一声,她们若胜了‘双心万幻掌法’,能放她们走么?” 韦枫咬牙叫道:“当然不能,常言道:‘擒虎容易纵虎难’,到了那时,用不着宇文师妹操心,我自然会替你除去这两名罕世劲敌。” 宇文霜向他抛了一瞥眼风,媚笑道:“韦师兄,你这句‘擒虎容易纵虎难’,说得倒深合我意,有点一代奸雄曹盂德的意味。” 夏侯娟与罗香云听到此处,心中略宽。 因为宇文霜欲把自己带去“天玄谷”,则凶险虽多,脱身机会,也不在少。 这时,宇文霜业命船夫,把“双心直舟”驶向湖岸,并对夏侯娟冷笑说道:“夏侯娟,你是否败得有点不服?” 夏侯娟“哼”了一声,冷冷答道:“慢说我不服,你又何曾服我?在湖中舟上,总不是什么理想的比斗所在。” 宇文霜点头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打算把你带去‘天玄谷’中,彼此放手施为,痛痛快快地,斗上几百合。” 夏侯娟尚未答盲,罗香云却明知故问地问道:“听你说来,那‘天玄谷’中,好像是什么天罗地网,铁壁铜墙之处?” 宇文霜笑道:“你们既在中原走动,总应该听说过‘宇宙六残’?” 罗香云应声答道:“当然听说过,这六个残疾之人,被目为当世中的第一流武林人物。” 宇文霜道:“这‘宇宙六残’之中,有个长年瘫痪,身不能动之人……” 罗香云接说道:“那是独孤智!呀……我想起来了,你所说的‘天玄谷’,不就是独孤智在‘桐柏山’中,筹组‘六残帮’的根据地?” 宇文霜点头狞笑答道:“正是,如今的‘桐柏山’,天玄谷’业已被整顿得步步皆是危机,寸寸都是死域,成为‘六残帮’以外,任何武林人物的埋骨石丘坟,夺命森罗殿了。” 夏侯娟听出罗香云意在趁便探询机密,遂也猛敲边鼓地,狂笑叫道:“宇文霜,你说得大过火了,独孤智纵富心机,身为残废……” 宇文霜摇了摇手,截口说道:“独孤智是残而不废,何况他自筹组‘六残帮’以来,业自大肆交游,吸收廷揽了不少动地惊天的罕世好手。” 夏侯娟一笑说道:“什么罕世好手?我不信凭独孤智那块材料,便能使万众归心,皆为所用。” 宇文霜笑道:“独孤智的‘六残帮’延请了四位供奉。” 夏侯娟故表惊奇,“咦”了一声说道:“这四人大概着实来历不凡,因为对于一般好手,多半给于‘护法’职位已足,无须更恭敬地,尊为‘供奉’。” 韦枫一旁扬眉笑道:“这真是惊天动地的四位罕世好手,若非尚有特殊原因,独孤智虽然尊为‘供奉’,礼若客卿,他们也未必肯去‘桐柏山天玄谷’中屈就。” 罗香云道:“这四人究是谁呢?” 韦枫屈指计道:“我恩师‘三手魔师’高松泉,二师叔‘绿发魔君’毛陵,宇文师妹的恩师‘双心魔后’文雪玉,和与你们师尊齐名的‘紫拂羽士’东门柳……” 罗香云听到‘紫拂羽士”东门柳之名,不禁向韦枫看了一眼,“哼”然冷笑。 韦枫诧道:“罗姑娘笑什么?” 罗香云嘴角一撇,扬眉答道:“韦朋友的话儿,靠得住么?我记得你方才还自称是我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的弟子……” 韦枫脸上一红,忙自说道:“这是半分不假的绝对事实,‘紫拂羽士’东门柳,确已身在‘桐柏山天玄谷’中,担任独孤智所创‘六残帮’的‘供奉’之职。” 夏侯娟目注韦枫问道:“若非尚有特殊原因,独孤智纵尊为‘供奉’,礼若客卿,他们也未必于屈就等语中的‘特殊原因’四字,有何特殊解释?” 韦枫正待答话,宇文霜忽然说道:“常言道:‘言多必失’,韦师兄应该有所保留……” 话犹未了,韦枫便一皱双眉,含笑叫道:“宇文师妹何必有所顾忌?这夏侯娟、罗香云二人,已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便在她们面前,略有失言,也不会有甚关系。” 宇文霜脸色一沉,冷笑说道:“我是师妹,管不了你这师兄,你爱说就说,但万一因此生事,你却须在三位老人家前,坦然负责。” 韦枫骇了一跳,忙向宇文霜陪笑说道:“宇文师妹莫要生气,我不向她们泄漏机密就是。” 夏侯娟闻言,不禁发出一阵哂薄狂笑。 宇文霜目光冷注,扬眉问道:“你这等冷笑,却是何意?” 夏侯娟笑道:“我笑你幸亏是韦枫师妹,倘若是他老婆,则雌威一发之时,他定然心悸动摇,骨酥肉颤,吓得乾纲不震,狼狈不分,还有日子过么?” 韦枫脸上飞红,猛一伸手,又向夏侯娟的致命要害击去。 宇文霜手腕一拂,拦住韦枫,诧声问道:“韦师兄,你怎么了?我要留着这位‘咆哮红颜’,舍不得马上杀掉。” 韦枫怒道:“宇文师妹,你看她那副神情,和那等口吻,多么气人?” 宇文霜笑道:“我不觉得有甚可气?气的是你自己,其实,严格说来,你便怕了我这个做师妹的,也不是什么过分有损尊严,有失身份之事!” 韦枫苦笑叫道:“宇文师妹,你误会了,我是说……” 宇文霜摇手叫道:“韦师兄,你不必再作解释,常言道:“‘越描越黑’……” 话方至此,“洞庭湖”面之上,突又驶来了一条大船。 船虽相隔甚远,但因夏侯娟、罗香云的目光极锐,业已看出船头上站的是位缁衣老尼。 罗香云虽然看见,尚未有甚神情变化,但夏侯娟却芳心之中,腾腾乱跳。 原来船上缁衣老尼,竟然就是名震乾坤的“般若庵主”悔大师。 夏侯娟突见恩师佛驾,自然惊喜交并。 她起初想用“千里传音”功力,向般若庵主招呼,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奇毒,真气难聚,哪里还能传音及远?何况自己只一开口呼叫,泄漏恩师身份,韦枫、宇文霜毒手定发,自己无力抗拒之下,岂非定遭不测? 夏侯娟想通利害,未敢造次,认为自己既已看见恩师,恩师多半也看见自己,她老人家还会不加握手? 念方至此,般若庵主所乘的那条船儿,果已转向迎面驶来。 夏侯娟心中狂喜,遂对罗香云施了一瞥眼色。 罗香云如今也发现船上老尼,神威高古出尘,再见夏侯娟对自己暗施眼色,遂猜出了十之八九。 展跟间,两船相距,仅约五丈远。 宇文霜与韦枫师兄妹,恃技骄狂,虽见对船老尼,迥非流俗,仍未放在心上。 但就在这时,夏侯娟耳中.突然响起了哼般的游丝语音说道:“娟儿,你与罗姑娘的遭遇,我已尽知,少时见我以后,不必相识,我自然另有道理。” 夏侯娟听出是恩师指示,自己谨记在心,但也好生疑惑。 她疑惑的是自己与罗香云在湖上船中的所遭所遇,恩师怎会知道? 湖中四面空旷,不比陆地有山石草树,可以藏人,恩师神通再大,难道能飞在天空?或潜在水底,暗察这条“双心血舟”的舟上情况? 夏侯娟越想越觉迷惑之际,两只大船,业已接近。 般若庵主合掌当胸,向宇文霜念了声佛号说道:“女施主,贫尼化点小缘,可使得么?’ 宇文霜目光一注,扬眉说道:“大师要化甚缘,不妨过舟一叙。” 般若庵主闻言,身形微飘,便纵过船来,合掌当胸,含笑说道:“四位施主怎么称谓?” 轻轻一语之下,便又向夏侯娟暗示,莫要泄漏彼此师徒身份。 宇文霜徽笑答道:“我叫宇文霜,那是我师兄韦枫,边两位姑娘,则是我舟中佳客。” 说到此处,目光如电地,向般若庵主,上下略一打量,扬眉问道:“大师法号,怎样称谓?” 般若庵主既不便直说,也不便捏造,只好应声答道:“贫尼遁世已久,物我两忘,宇文施主叫我无名老尼便了。” 宇文霜笑道:“大师既然物我两忘,怎又化的什么缘呢?” 般若庵主笑了一笑说道:“贫尼不是为了修庵盖塔等事,来向宇文施主募化的。” 宇文霜扬眉问道:“大师不是为了修庵盖塔,却是为了什么事呢?” 般若鹿主答道:“湘西一带,灾旱频仍,民不聊生,业已发现相率食人惨剧……” 宇文霜听到此处,“哦”了一声,接口说道:“看来大师是挂念灾黎,一片慈悲之心,宇文霜怎敢不赞善举,我和我韦师兄就捐赠百两黄金便了。” 这位“残心妖姬”倒颇大方,一出手便是百两黄金,命船夫自舱内取来,堆置几上。 般若庵主合掌称谢笑道:“黄金一散,福德无边,贫尼敬代湘西一带的嗷嗷待哺灾黎,谢过宇文施主和韦施主。” 夏侯娟等到现在,见恩师除了化缘之外,毫无其他安排,不禁秀眉微蹙,向宇文霜含笑说道:“宇文姑娘,聚沙可以成塔,集腋可以成裘,我与罗香云妹子,也想捐赠一些。” 宇文霜笑道:“这是教人善举,你们愿捐最好,何必还问我呢?” 夏侯娟扬眉说道:“我姊妹如今身份不同,既在客中,用一切举动,都应该先与做主人的,商量一下。” 这几句话儿,明面虽向宇文霜而言,暗中却提醒般若雇主,表示身遭变故,失去自由之意。 宇文霜失笑说道:“夏侯姑娘太客气了,这种事儿,你们可以自由做主,不必和我商量。” 夏侯娟闻言,便自怀中取出三粒径寸明珠,向般若庵主笑道:“大师,我捐赠三粒明珠。” 宇文霜目光一亮,双眉微剔,因为这三粒明珠的价值,又超过自己所捐的百两黄金之上。 般若庵主念了声“阿弥陀佛”,含笑说道:“夏侯施主慷慨济灾,必然万劫皆消,福泽无量。’ 一面说话,一面便伸出手来,接取那三粒明珠。 夏侯娟觉得恩师所说的“万劫皆消”一语,则有双关意味,不由暗自思忖。 但她尚未想出所以然来,忽觉掌心微微一痛,有丝凉意,钻入骨肉之内。 夏侯娟自然一惊,但知是恩师般若庵主所为,必有深意,遂强力忍耐,不露出丝毫神色。 这时.罗香云也从怀中取出一方纯碧美玉,递向般若庵主,微笑说道:“大师,我捐赠一方碧玉,请大师带往通衢大邑,换些金银,购办粮食,作为赈灾之用。” 般若庵主伸手接过,含笑说道;“罗姑娘菩萨心肠,必获天佑,从此姻缘美满,万厄皆消,贫尼可以预贺。” 罗香云觉得对方指尖,触及自己掌心之际,也生出一阵微痛,和一丝寒气,钻人掌内。 她心知有异,也自隐忍未言,宇文霜与韦枫二人,更是毫无发觉。 般若庵主收拾起黄金、明珠和碧玉等物,再三称谢,便过舟而去。 夏侯娟以为恩师于寓去之后,再以传音指点,但直等般若雇主乘船远离,也未听到任何耳边密语。 韦枫冷笑一声,插眉说道:“这老尼姑运气真好,倘若把这些金珠美玉,据为已有,一辈子也用不完呢!” 夏侯娟瞪了一眼,正待叱责,罗香云业已说道:“韦枫,你休要以满膻龌龊,随章度人,那位老师太,分明是世外高尼,怎会有所贪鄙?” 韦枫哂然说道;“光看外貌,又有何用?你们难道不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宇文霜笑道:“韦师兄不要抬杠,我们该下船换马直奔‘桐柏山天玄谷’了。” 原来,那条“双心血舟”,如今已将拢岸。 韦枫向夏侯娟、罗香云看了一跟,说道:“她们两人……” 夏侯娟接口傲然说道:“不必费心,给我们一人一匹马儿,我保证在未领教你宇文师妹的‘双心万幻’掌法之前,决不会轻易离去。” 韦枫目注宇文霜,发话问道:“宇文师妹,你看能使得么?” 宇文霜笑道:“有什么使不得?韦师兄若不放心,便让她们走在前面,包管万无一失。” 韦枫“呀”了一声,恍然笑道:“我真糊涂,竟忘了宇文师妹独擅胜场的‘万星灭神弹’,和‘散花化骨弩’了,她们走在前面,只要稍起脱进之念,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娟嘴角微撇,不屑说道:“韦枫,你比你师妹宇文霜,卑鄙多了。’ 韦枫脸上一红,勃然怒道:“我卑鄙之处何在?” 夏侯娟哂然笑道:“你何必故意说出什么‘万里灭神弹’‘散花化骨弩’等暗器名称,对我威胁?应该想想‘咆哮红颜’夏侯娟,会怕你虚声恫吓么?” 她说得不错,如今的咆哮红颜夏侯娟,确已毫无设法脱困之念。 因为,她觉得恩师既已现身,却不对自己加以援手,则其中定有深意。 这种用意,可能有二: 一是恩师不打算在船上施救,而打算在往“桐柏山天玄谷”的途中动手。 一是恩师要自己乘机混入“天玄谷”中,有甚重要任务。 但夏侯娟此时芳心之中,除了仍对般若庵主怎会知晓自己等在“双心直舟”以上的所遭所遇,猜疑不解之外,并在忖度恩师为何不于离舟之时,将一切计划,向自己传音相示? 这时,船已拢岸,韦枫招呼岸上手下,准备了四匹骏马。 马匹备妥,四人飘身上骑,夏侯娟偶一偏头,才揭开了久悬心中的难猜谴底。 原来,就在那条“双心直舟”的船尾暗处,飞纵出一位散发披垂,身背朱红大酒葫芦的瘦削老人,混入岸上人丛,转瞬失去踪迹。 夏侯娟当然不认识这位老人,但从那绝世身法,和穿着打扮之上,也猜出定是与恩师“般若雇主悔大师”“紫拂羽士”东门柳等齐名的“金剪醉仙’罗大狂。 她虽猜出,仍不放心,遂与罗香云并臀同行,井向这位“无情姹女”悄然问道:“云妹,你伯父‘金剪醉仙’罗老前辈的衣着装扮方面……” 罗香云不等夏侯娟往下再问,便即低声笑道:“我伯父终年都是长发披垂,并背着一只极为巨大的朱红酒葫芦,形相甚易辩认。” 夏侯娟闻言,点头自语说道:“那就不会错了。” 罗香云莫名其妙,愕然问道:“娟姊,你在说些什么?” 夏侯娟利用跟角余光,见韦枫与宇文霜师兄妹,在自己等身后八九尺处,并肩同行,相互笑语,马蹄杂沓声中,只要把语音尽量放低,便不虞泄漏机密。 她看清形势,压低语音,向罗香云道:“云妹,你知不知道适才在‘洞庭湖’上,为湘西一带灾黎来化缘的那位老人家,就是我恩师么?” 罗香云笑道:“我因那位老人家的神威法相,太以高古出尘,曾经有这种想法……” 话犹未了,忽然秀眉一挑,悄声问道:“既是她老人家,为何见了娟姊,并明知有难,却不曾加以援手?” 夏侯娟苦笑答道:“这件事儿,虽使我不易理解,但还有一件事儿,却恐使云妹更难理解。” 罗香云道:“什么事儿?” 夏侯娟笑道:“刚才我下船上马之际,偶一回头,看见你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披散着满头长发,背着一只朱红酒葫芦,从‘双心血舟’舟尾暗处纵出,上岸隐迹不见。” 罗香云果然大感惊奇,说道:“我伯父也在‘双心血舟’之上,并眼看我们遭人暗算,面不加援助么?” 夏侯娟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故而究竟是‘谁暗算谁’我就不清楚了。” 罗香云秀眉深蹙,沉思有刻,叹息一声说道:“两位老人家不知在弄些什么玄虚?把我们装进了样机哑谜之内。” 说到此处,韦枫因见她们絮絮不休,不禁心中生疑,扬声问道:“罗姑娘,你们在说什么?” 罗香云白他一眼,说道:“我们在商量怎样算计于你,你害怕么?”. 这两句话儿.答覆得相当调皮,倒把韦枫将得满面尴尬,不知怎样才好? 宇文霜噗哧一笑,目注韦枫叫道:“韦师兄,你何必自找麻烦?她们绝艺在身,我尚不怕,何况如今业已中了奇毒,真气难豪,等于是鹰已折翼,虎已拔牙,便对她们放松一些,还怕她们遁归山林,飞上苍冥?” 夏侯娟娇笑说道:“韦枫听到投有?你师妹是否比你高明一些?你又是否比你师妹卑鄙一些?” 韦枫大为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眼前恰好有片小林挡道,罗香云到了林边,勒马不走。 韦枫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不走?你又要出什么花样?” 罗香云也没好气地答道:“江湖人言:‘逢林莫入’,就是说林木掩蔽中,既难寻人,又易遭受暗算,我们为避嫌疑,勒马相待,等你们一同进入,正属光明磊落的侠士胸襟,怎么还要挑眼?岂非‘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 又是一个比上次更厉害的钉子,简直把韦枫碰得鼻青眼肿。 宇文霜咯咯笑道:“韦师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斗嘴皮子既然斗不过她们,又何必老是要强出头和多开口呢?” 韦枫见宇文霜也在编排自己,气得怪叫一声,摇头苦笑说道:“好!好!‘从兹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便缩头’……” 夏侯娟接口笑道:“这倒对了,你若想学‘乌龟法’,必然灵感相通,事半功倍。” 韦枫怒道:“什么叫‘灵感相通,事半功倍?’这话……” 夏侯娟冷笑说道:“这话还听不懂么?就是说你不必学习,根本像一只成了形的‘乌龟精’。” 韦枫气得怒啸一声,夏侯娟却不再理他,与罗香云二人,拍马穿林而入。 宇文霜口中虽说不怕她们逃走,但心中也未能完全不加考虑,遂一面跟踪催马,进入森林,一面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韦枫耳边笑道;“韦师兄,你不必气恼,等到了‘天玄谷’中,我让你在她们之内,选上一个,快活快活就是。” 韦枫闻言,向宇文霜看了一眼,眼光中深含着不信意味。 宇文霜仍以传音功力笑道:“韦师兄放心,我是真话,我不吃醋,你应该知道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裙下阅人多矣,不会把这种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看得太重。” 韦枫听她这样说法,方知宇文霜语出真诚,不是故意饰词,对自己安慰,遂也以“蚁语传音”狞笑叫道:“宇文师妹既有此心,何不……” 宇文霜知道他想当时兑现,不禁向韦枫白了一眼,含情悄悄说道:“韦师兄,你就是这等猴急,怎不想想,此时若对她们,加以逼迫,不是拼命逃走,便是自尽全贞,你能得着甜头,尝着滋味么?到了‘天玄谷’后,她们已入罗网,插翅难飞,又不愁有外人援救,岂非可以由你痛痛快快地,尽兴摆布?” 韦枫已被宇文霜说服,但仍摇头说道:“宇文师妹说得虽极有理,但这两个丫头,何等倔强?到了‘天玄谷’内,把她们凌辱凌辱,加以解恨则可,至于‘尽兴摆布’四字,却谈不到了。” 宇文霜向夏侯娟、罗香云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剔双眉,狞笑说道:“谁说不能‘尽兴’,只要我送你一粒‘烈女荡心丸’,哪怕她们不藩篱尽撤,移樽就教。” 韦枫大喜说道:“宇文师妹肯送我一粒‘烈女荡心丸’么?” 宇文霜点头笑道:“益人益己,我当然肯。” 韦枫不解问道:“益人是对我而言,宇文师妹的‘益己’二字,我却听不懂了。” 宇文霜笑道:“这话是我说的,所谓‘益己’,当然是对我而言。” 韦枫茫然问道:“我不懂得这桩事儿,对于宇文师妹,还有什么益处?” 宇文霜指着夏侯娟与罗香云的背影,扬眉说道:“韦师兄,我让你在她们二人中,择美而噬,你将选择哪个?” 韦枫欲言又止,反向宇文霜笑道:“宇文师妹猜猜看呢?” 宇文霜目光之中,闪射出阴森寒芒,悄悄说道:“两个都是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但若仅择其一,你大概宁取‘咆哮红颜’而舍‘无情姹女’。” 韦枫笑道:“宇文师妹之语,如见我心。” 第十七章 导引有术 宇文霜向他看了一眼说道:“韦师兄,我不单见你心,并且还要对你说两句真心话儿。” 韦枫讶声问道:“什么真心话儿?” 宇文霜向夏侯娟背影,投过一瞥钦佩神色,微摇螓首,叹息说道:“平心而论,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真是我生平仅遇劲敌,我虽欲施展‘双心万幻掌法’,与她在‘天玄谷’中,再决胜负,但仍无绝对把握。” 韦枫也是绝代凶徒,灵机动处,恍然有悟说道:“我……我明白了,宇文师妹所说‘益人益己’之意,原来……” 宇文霜不等韦枫话完,便自娇笑一声,接口说道:“你也应该明白了,‘咆哮红颜’夏侯娟,服我‘烈女荡心丸’后,对你移樽就教,一夜风流之下,你固然享尽艳福,她亦欲死欲仙,元阴尽失……” 韦枫接口笑道:“次日清晨,宇文师妹再与夏侯娟互作生死之搏,你是养精蓄锐,她则斫丧殆尽,两方相形,胜负无待膏龟,真是一条益人益己的绝顶妙计。” 宇文霜得意笑道:“妙计之妙,妙在使夏侯娟‘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纵然发觉自己真元亏耗,内力不继,也不好意思当众说明这种亏耗的原因所在。” 韦枫越听越知宇文霜是有意玉成此事,不禁喜心翻倒,从脸上泛起一种色迷迷的微笑。 他们师兄妹互相以传音密语,商讨毒计之际,夏侯娟与罗香云姊妹二人,也在以密语传声,商订妙策。 原来,夏侯娟与罗香云,才一催马入林,便从林梢下落下一张树叶。 这张树叶.不单落向罗香云的怀中,并还含有劲力,使她觉察出绝非随风飘坠。 罗香云抬头一看,不禁大惊。 只见一株大树的密叶丛中,坐着一个怀抱酒葫芦的散发老人,正是自己的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 但罗大狂却向罗香云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作声。 然后,一缕语音,便极低微而极清晰地,在罗香云和夏侯娟的耳边响起,缓缓说道:“夏侯贤侄女和云儿,你们所中毒力,已为般若庵主用‘度厄神功’消解,内力真气,早已恢复,但却切勿声张,不妨假作痴呆地,混入‘天玄谷’内,见机行事,尚有重大使命。” 这几句传音密语,自然把两位绝世娇娃,听得心花怒放。 她们略一行功运气,果然发觉功力早已复原如旧。 耳边人语又道:“你们对于一切事儿,均不许躁急,尽量忍耐弗逆,我如今且将宇文霜、韦枫师兄妹所订毒计,传音密语引来,让你们听上一听,才好设法应付。” 语音落处,静了片刻,夏侯娟与罗香云的耳边,果然响起了宇文霜、韦枫师兄妹阴毒密计。 夏侯娟听得对方居然如此下流无耻,不禁气得玉颊弼红,杀机暗茁。 罗大狂又向她传音笑道:“夏侯贤侄女不要气恼,在途中我虽不许你轻举妄动,但到了‘天玄谷’,完成一桩重要任务以后,我便允许你对宇文霜和韦枫,尽量报复。” 宇文霜与韦枫,哪里想到自己所作密语,竟会被人听去?故而他们越是互相计议周详,夏侯娟和罗香云,也越是知道澈底。 转瞬间,业已穿越了这片小林,夏侯娟故意把脸色变成和善地,向韦枫含笑叫道:“韦朋友放心了吧,我和罗香云妹子,是否绝无逃走之意?” 这位“咆哮红颜”,在语气中虽仍含有讽刺意味,但在神色上,却已和缓不少。 韦枫因对夏侯娟起了不良邪念,遂在神色上,自也和缓许多,含笑说:“夏侯姑娘,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就凭你‘咆哮红颜’的震世威名,怎会在业已答应我宇文师妹,去往‘天玄谷’中,与她再放手一搏,又复食言背诺,中途逃走?” 夏侯娟深知此贼淫邪刁恶,暗自咬碎银牙,但表面上却堆起足以令人迷醉的娇媚微笑,目注韦枫,秋波流送地,嫣然叫道:“韦朋友,你凶的时候,仿佛有一点阴狠毒辣,怎么在换了笑容之下,却又显得风度翩翩,相当潇洒倜傥。” 这几句话儿,简直把这位韦枫听得飘飘然,栩栩乎,全身舒泰已极。 宇文霜冷跟旁观,嘴角微撇,施展“传音密语”向韦枫耳边说道:“韦师兄,放清醒些,不要色迷迷地,小心对方向你灌的,不是浓稠米汤,而是糖衣毒药。” 韦枫也以传音密语答道:“宇文师妹放心,对方有奇毒在身,哪里能够灌甚毒药?何况我在欲海情场,也算老吃老做,这等黄毛丫头,还想起得了风浪?” 宇文霜嘴皮微动,冷然说道:“我劝你不要过分大意,八十岁老娘,倒绷在孩儿之手,以及阴沟之内翻船,也不是什么江湖罕见之事。” 韦枫笑道:“宇文师妹不必耽忧,我和夏侯娟略予缓和态度之故,是因适才过分敌对,如今这样,方可令她们……” 宇文霜接口说道:“方可令她们对你的敌视态度减轻,以加强破瓜之夜的销魂情趣。” 韦枫心中一荡,奸笑说道:“宇文师妹真是知情识趣之人。” 宇文霜冷然一笑,截断韦枫话头,用传音密语说道:“韦师兄,知情识趣的应该是你,你要知道,我只允许你和夏侯娟一夜风流,倘若你竟被她蛊惑,动了真情,我便不送你‘烈女荡心丸’,或者把这项便宜,让给他人,请别的师兄,来执行这桩鸾颠凤倒,吸尽元阴的销魂任务。” 这番话儿,果然立即把韦枫镇住,不敢再对夏侯娟有甚亲近神色。 他们师兄妹之间,此次虽然仍用“传音密语”相谈,但因如今并无“金剪醉仙”罗大狂在暗中捣鬼,故而,所说之话,夏侯娟与罗香云均未听见。 夏侯娟只见韦枫脸上,神色连变,遂故意对他逗弄地,娇笑问道:“韦兄,你……你的脸色不对,莫非有些不太舒服?” 称呼上,由“韦朋友”改成“韦兄”,虽然不过一字之减,却仍把韦枫减得有些色授魂飞,沦肌浃骨,舒服到了极处。 宇文霜看着韦枫那副色迷迷的样儿,委实心中生气,并有点酸溜溜的感觉,遂在一旁,接口答道:“夏侯姑娘,你弄错了,我韦师兄的脸色不对之故,不是不太舒服而是太舒服了。” 罗香云也从旁插口笑道:“鞍马劳顿仆仆风尘以下,他有何舒服之处?” 宇文霜双目先冷瞥夏侯娟,“哼”了一声说道:“我韦师兄大概是甜得发昏!” 夏侯娟知道宇文霜心中醋火已燃,遂只是嫣然一笑,不加答理。 罗香云则佯作不解问道:“甜?宇文姑娘此语,令人费解,甜何从来?” 宇文霜道:“甜自然是从糖来,我韦师兄吃了不少糖衣毒药,如今尚被‘糖’质‘甜得发昏’,倘再让他糊里糊涂地,继续吃将下去,就难免被毒质‘毒得要命’。” 夏侯娟失笑说道:“糖衣毒药,笑里藏刀的手段,是你这‘残心妖姬’的拿手好戏。韦兄,你说对不?” 韦枫心中对夏侯娟爱得要死,却又对宇文霜怕得要死,不禁应答为难,尴尬已极。 夏侯娟失声一笑,目光如水地,凝注在韦枫腔上,微摇蜂首,缓缓说道:“韦兄,你真可怜……” 宇文霜接口说道:“可怜?他可怜之处何在?” 夏侯娟笑道:“你看他那付样儿,分明想点头又不敢颔首,想发言又不敢开口,甚至于连想听话都有点不敢入耳,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不知受了谁的控制,像具傀儡一般,难道还说是不可怜么?” 这番话儿,听得韦枫满面通红,羞生心底,宇文霜则双颊生白,怒上眉尖。 夏侯娟语音一落,刁钻无比地,又向韦枫风情万种,娇笑问道:“韦兄,你说对不?” 韦枫为了维持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不好意思再不点头,不好意思再不开口,竟既点头又应声答道:“对。” 这个“对”字,虽然只是一个单音,却宛如晴空霹雳,骤响当头,使宇文霜心头一震。 她顾不得先与韦枫叫闹,目注夏侯娟厉声叱道:“夏侯娟,你不要故意挑拨我们师兄妹的感情。” 夏侯娟失笑说道:“宇文霜,你这话说得太丢人,你和韦枫之间,不单是师兄妹,看来在师兄妹的关系以外,还有这一笔不清不白的糊涂账儿,应该感情极为深挚。我则是个初见外人,倘若能被我挑拨受了影响,岂非天大笑话?” 宇文霜狞笑说道:“夏侯娟,你再饰词强辩,便是找死!” 夏侯娟笑道:“你不是要我死在你‘双心万幻掌法’之下,才好使你成为当世武林,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么?怎会又变了主意,想在中途突下辣手?” 说到此处,妙目之中,异采突起,以两道冷森森的寒芒,盯在宇文霜的脸上,剔眉说道:“夏侯娟身遭无耻暗算,中了奇毒,真气难聚,内力难提,但傲骨刚肠,仍不可折,我不会屈服,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下,宁可自我了断。” 话音一落,竟然回手骈指,向自己的心窝点去。 这一手做作得好,使宇文霜慌忙玉掌疾推,推出一股柔韧掌风,阻拦住夏侯娟的自尽之举。 因为“残心妖姬”宇文霜,虽深得“双心魔后”文雪玉真传,武功甚高,但毕竟新人中原,成名不易。 夏侯娟的“咆哮红颜”四字,则几乎已威震乾坤,被武林人物,视为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第一高手。 宇文霜已有恶毒打算,认为斗败夏侯娟宛如反掌折枝,极为轻易,只消在“天玄谷”,互作一战,即可把“年轻人物第一高手”荣衔,转到自己头上。 如此重大好处,她怎肯轻易放弃?故而一见夏侯娟回指自点心窝,便赶紧加以拦阻。 夏侯娟心中好笑,表面上却柳眉微剔,冷然说道:“宇文霜,你拦我则甚?要杀我也是你,要救我也是你,你到底……” 宇文霜知道对于夏侯娟这等人物,无须耍甚花枪,遂接口说道:“你刚才业已说出我的心意,我既想以你之命,成我之名,却怎肯让你平白死去?” 夏侯娟瞪了宇文霜一眼,扬眉问道:“照你这样说来,你对于‘双心万幻掌法’,倒有充分自信。” 宇文霜点头答道:“我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又怎会肯留下你的性命,让你活到‘天玄谷’内?” 夏侯娟看她一眼,说道:“天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宇文霜道:“听你之言,莫非想和我打赌?” 夏侯娟笑了一笑答道:“天下事不平则鸣,‘天玄谷’中一战,我若输了,是以我之命,成你之名,你若输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宇文霜斩钉截铁说道:“你不必妄想,你绝无丝毫机会。” 夏侯娟道:“你不必管我有没有机会,就算我全属妄想,你也该给我一点精神鼓励,让我在和你动手之时,可以打得有劲一点。” 宇文霜听得方一扬眉,夏侯娟又复笑道:“何况你既自诩有十成十的把握,却又不敢和我订个赌约,岂非显然矛盾?” 一番话儿,把位“残心妖姬”宇文霜说得无可推托,只好点头叫道:“好,算你牙尖舌利,我和你立桩赌约就是。” 这时,夏侯娟又复娇笑说道:“宇文霜,请你注意,既然要赌,便须赌得公平,赌得合理,我的赌注是一条性命,和‘咆哮红颜’英名,你可不能把注儿下得不关痛痒。” 宇文霜道:“你既赌你的‘咆哮红颜’,我就赌我的‘残心妖姬’……” 夏侯娟截断她的话头,摇手笑道:“抱歉,这两种赌注的价值不同,‘咆哮红颜’业已名震武林,‘残心妖姬’却还未见经传。” 宇文霜气得双眼一瞪,夏侯娟扬眉叫道:“不要瞪眼,我说的全是实话,无论你宇文霜具有何等通天澈地之能,在未曾为世周知之前,‘残心妖姬’四字,却属半文不值。” 宇文霜虽然气得发抖,却又还不出口,紧咬银牙,恶狠狠地说道:“好!我也拿我自己的一条命儿,作为赌注,你总该满意了吧?” 夏侯娟笑道:“既属武林儿女,做起事来,就要痛痛快快,干干净净。” 宇文霜怒道:“我还有什么不够痛快,不够干净之处?” 罗香云一旁笑道:“你只说出以性命作为赌注,却还没有说明‘送命’方式,换句话讲,我夏侯姊姊,是问你打算怎样死法?” 宇文霜傲然答道:“只要她能胜得了我的‘双心万幻掌法’,则宇文霜唯命是从,叫我投环,我不刎颈,叫我蹈火,我不赴汤。” 罗香云目注夏侯娟嫣然笑道:“夏侯姊姊,我看够了,宇文姑娘所定赌注,已有相当分量。” 夏侯娟微点螓首,偏过脸去,向宇文霜含笑叫道:“宇文霜,我们赌约既定,夏侯娟却要为你虔诚祝祷。” 宇文霜道:“你替我祝祷什么?” 夏侯娟笑道:“我看你动辄就会生气,委实火气太大,故我欲祝祷你多活些时,莫要在未曾抵达‘天玄谷’前,就被我活活气死。” 宇文霜自知确嫌过分冲动,遂勉强抑平盛气,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从此不生气了。” 罗香云向那默然不置一词的韦枫,扬眉笑道:“韦朋友,你宇文师妹业已声明不再生气,你却仍虎着一张脸儿则甚?” 韦枫一声不响,突然扬起一掌,向罗香云劈空击去。 罗香云想不到他竟猝然出手,以致不及闪避。 闪避只是不及,抗拒却又不能,因为自己与夏侯娟得人握手,奇毒已解,功力已复之事,属于不可丝毫泄漏的最高机密。 故而,韦枫掌风到处,罗香云娇“哼”一声,被打得从马上跌落,滚出几步。 宇文霜诧然问道:“韦师兄,你这……这是作甚?” 韦枫尚未答言,夏侯娟已冷笑说道:“这是狐假虎威,卑鄙无耻,韦枫,你在未曾遇着你师妹宇文霜,亦未施诡计,使我们身中奇毒以前,怎么不敢如此发狠?” 韦枫被骂得满面生惭,夏侯娟仍不放松地,继续双剔秀眉,哂然叫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作起事来,竟如此卑鄙?我真替你羞死!” 这时,罗香云已从地上站起,以两道哂薄目光,冷视韦枫,亦似即将发话责询。 宇文霜不等对方开口,又复含怒问道:“韦师兄,你此举何意?怎不加解释?” 韦枫无可奈何,只得赧然答道:“我是觉得对方忽然牙尖舌利地,放起刁来,遂心中略有所疑……” 宇文霜听到此处,接口问道:“略有所疑?你是在疑些什么?” 韦枫答道:“我疑心她们是否奇毒已解?功力已复?免得带去‘天玄谷’中,弄成引狼入室。” 夏侯娟与罗香云,闻言同吃一惊,暗忖这韦枫好不阴刁,对他应相当注章。 她们正在惊心,字文霜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哼哼”冷笑。 韦枫问道:“宇文师妹笑些什么?莫非认为我疑得不对?” 宇文霜斩钉截铁地,毅然答道:“当然不对。第一,我们对她们所下奇毒,是独门秘制,除了特殊解药,怎会轻易祛解?第二,‘天玄谷’是什么所在?论人,毕聚群英,好手云集,论地,天生绝险,金城汤池。慢说她们奇毒未祛,武功未复,就算当真如你所疑,奇毒已祛,武功已复,也算不上‘引狼人室’,最多是‘引狼入阱’而已。” 韦枫双颊飞红,默然无语,宇文霜又向罗香云插眉笑说道;“罗姑娘,请上马吧,我向你赔礼就是。” 罗香云冷笑说道:“又不是你下流无耻出手行凶,要你赔礼则甚?” 宇文霜点头笑道:“说得也对,解铃原是系铃人,韦师兄且向罗姑娘赔个礼吧!” 韦枫正在为难,忽又听得宇文霜暗运“蚊语传声”功力,向自己耳边说道:“韦师兄,你若不乖乖就范,则我刚才所许好处,便告取消,那粒‘列女荡心丸’,也不送给你了。” 这几句话儿,极具威胁力量,韦枫只好完全服从,向罗香云深施一礼,苦笑叫道:“罗姑娘,在下多疑得罪,这厢赔礼。” 罗香云“哼”了一声,剔眉说道:“韦大英雄,你奸谋已售,身为得意之人,我姊妹则身中暗算,沦为失意之虏,这‘赔礼’二字,当得起么?” 韦枫双眉深蹙,无辞以对,倒是夏侯娟代他解围地,向罗香云娇笑叫道:“云妹,算了,常言道得好:‘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们身既被俘,还不听任人家作威作福,你虽平白挨上一掌,也只得忍气吞声……” 罗香云闻言,遂藉机下台,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向夏侯娟扬眉叫道:“夏侯姊姊,你听见没有?他们师兄妹一个说‘引狼入室’,一个说‘引狼入阱’,不管是‘人室’也好‘入阱’也好,竟都把我们比作狼呢!” 夏侯娟笑道:“云妹莫要生气,人之异于禽兽,本就不多,世上狼心狗肺之徒,更复触目皆是……” 罗香云接口厉声说道:“好,我们就算是狼,但我们要对韦枫提醒一声,狼的复仇之性特强,他今日打狼一掌,到了‘天玄谷’中,非被狼咬上一口不可。” 宇文霜一旁笑道:“罗姑娘放心,到了‘天玄谷’中,我保证给你一个和我韦师兄公平搏斗机会。” 韦枫悄以传音密语,向宇文霜耳边叫道:“宇文师妹,这机会可不能给得过分公平,因为你倚仗‘双心万幻掌法’或许不怕夏侯娟,但我却……” 宇文霜截断他的话头,传音笑道:“韦师兄莫要害怕,我所说的公平搏斗,不一定在地上举行,也不一定要动拳掌。” 韦枫诧然问道:“不在地上举行,却在何处举行,不动拳掌,却动什么?” 宇文霜白他一眼,佯嗔说道:“韦师兄,你是装糊涂么,难道忘了你最拿手的采补妙技?” 韦枫皱眉说道:“宇文师妹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要我选择夏侯娟,又要我改选罗香云了?” 宇文霜失笑答道:“你弄错了,我不要你更弦易辙,是要你一箭双雕。” 韦枫听得虽然心头一荡,但目中却闪射出怀疑难信地讯问之想。 宇文霜继续以传音密语,悄然笑道:“韦师兄,你有点受宠若惊了吧,我是看你一路受气,才决定让你到了‘天玄谷’中,大享艳福,作为补偿。” 韦枫向夏侯娟与罗香云策马徐行的袅娜背影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双雕不必,一个已够。” 宇文霜妙目微翻,诧然问道:“韦师兄是位色中饿鬼,花里魔王,往日对床第之间事,极为贪恋,如今怎么竟……” 韦枫赧然接口道:“一来玫瑰多刺,我对于这两朵令人头痛的绝色天葩,恐怕消受不起。二来还得留点精神,和师妹……” 韦枫之意,是想向宇文霜讨好,谁知这位“残心妖姬”反而佛然不悦地,冷笑说道:“多谢师兄深情,但从今以后,你休想再沾我一指。” 韦枫大惊失色,苦笑叫道:“宇文师妹,你……” 宇文霜嘴角一撇,脸寒似冰地,扬眉说道:“你休再提我,人家是‘绝色天葩’,我算作什么东西?是庸脂俗粉?是残花败柳?是淫娃荡妇?……” 韦枫恍然顿悟,知道是自己措词失慎,在“绝色天葩”四字之上,出了毛病。 他一面暗叹女子的醋心太重,天性多妒,一面赶紧陪笑说道:“宇文师妹,你这就误会我了,我只是随口一语,哪里是心中真话,何况……” 说到“何况”二字,语音略顿,故意挨近宇文霜,神情异常亲密地,涎着脸儿,继续笑道:“何况就算她们是‘绝色天葩’,宇文师妹也是‘瑶池异卉’,论色、论香,决不逊其分毫,论起‘艺’来,这两个分明尚未通人道的小丫头们,更和你没得比了。” 这番话儿,解释得已够委婉,奉承得也够肉麻,但却仍未为宇文霜所喜。 宇文霜脸色更寒,把两道摄人魂魄的冷锐目光,盯在韦枫脸上,语音如冰问道:“韦师兄,你是语语由衷?” 韦枫陪笑答道:“在别的女孩子面前,我也许会花言巧语,但在宇文师妹面前,却句句都是实话。” 宇文霜冷笑说道:“我直到如今,才知男子心肠,绝不可靠,真所谓‘口似砂糖腹如刀’。” 韦枫大惊问道:“宇文师妹何出此言?” 宇文霜哂然道:“我是从你满口撒谎之上,才生出这等感慨。” 韦枫苦着那张俊脸,皱眉说道:“我语出由衷,句句实言,宇文师妹为何目为撒谎?” 宇文霜道:“要你认罪,并不容易,只消略加推敲,不怕你不原形毕露。” 韦枫尚自不服,扬眉问道:“怎样推敲?” 宇文霜冷哼一声,说道:“你说我论色,论香,均不逊于她们,论起‘艺’来,更决非这些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所能望其项背?” 韦枫点头答道:“这难道不是实言?” 宇文霜不让他往下再说,便即柳眉倒剔,杏眼圆睁地,冷然问道:“既是实言,你为何还见异思迁,千方百计地,要想吃甚野食?” 一句话儿,把韦枫质问得张口结舌,赧然无语可答。 宇文霜撤着嘴儿说道:“这就叫‘语语由衷’?这就叫句句实言么?我的韦师兄。” 韦枫万般无奈,只好厚着脸皮笑道:“常言:‘家花不如野花香’。” 宇文霜本已因妒生怒,听了这句“家花不如野花香”,越发勃然大怒,剔眉叱道:“香,香你个屁!” 语音甫落,纤掌立扬,也像适才韦枫向罗香云猝然出手般,对韦枫凝劲击出。 这才叫“现世现报”,韦枫也照样被打得从马背上,凌空翻跌出五六步外。 夏侯娟与罗香云,闻得声息,双双勒缰回身。 见了韦枫那副狼狈形象,这两朵“绝色天葩”,不禁嫣然失笑。 宇文霜冷然叫道:“韦师兄,我不愿意和你一同走了,你是率领她们,缓缓而行,还是先回‘天玄谷’去?” 韦枫爬起身形,敢怒而不敢言地,苦着脸儿,连摇双手答道:“宇文师妹,我惹不起这两位,更惹不起你,还是孤孤单单地,先回‘天玄谷’,准备一切便了。” 说完,满面羞惭,没精打采地,上马而去。 宇文霜目注罗香云,含笑叫道:“罗姑娘看见没,我替你出了气了。” 罗香云笑道:“多谢,多谢,但你让韦枫先走,怎不怕他在‘天玄谷’内,搬弄是非?” 字文霜道:“搬弄是非?他向谁搬弄是非?” 罗香云有心刺探机密,含笑说道:“自然是向你们的恩师,‘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与‘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饰词挑拨。” 宇文霜失笑说道:“海外三魔中,以我恩师‘双心魔后,文雪玉为主,而我恩师门下,又以‘残心妖姬’宇文霜,为第一红人,我……我……还怕些什么?” 夏侯娟本在一旁静听,如今却秀眉双轩,哂然冷笑地,接口说道:“你把‘海外三魔’说得高绝宇内,我却越想越觉他们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 字文霜怒道:“夏侯娟,你自己放尊重些,我不允许你乱语胡言,侮辱我的师长。” 夏侯娟摇手笑道:“我不是乱语胡言,我是有所根据。” 宇文霜道:“根据何在?” 夏侯娟轩眉答道:“高松泉、毛隆、文雪玉等‘海外三魔’,若是真具通天彻地之能,并有五男二女,七大得力弟子,则既人中原,便该自行创建一番事业!何必依附独孤智那残废人的门下,仅在‘六残帮’中,充任‘供奉’职位?” 宇文霜目光一注,看着夏侯娟,含笑叫道:“夏侯娟,你懂什么?常言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夏侯娟娇笑说道:“懂了,懂了,就冲着你这句话儿,我也懂了。” 宇文霜愕然问道:“你懂什么?” 夏侯娟应声答道:“我懂得你师傅等‘海外三魔’,大概是想坐享其成,省些事呢!” 宇文霜身形一震,剔眉问道:“什么叫‘坐享其成’?” 夏侯娟得意笑道:“暂时先帮帮独孤智老残废的忙儿,最后再要他老命!换句话说,就是你师傅等‘海外三魔’,应允为‘六残帮’供奉之意,是想谋夺‘天玄谷’那片难觅基业。” 宇文霜听得越发吃惊,脸上神色,有了显著变化,故意矜持,摇头说道:“夏侯娟你不要信口胡言,以小人之心,度我师傅和两位师伯的君子之腹。” 罗香云一旁观状,知道自己与夏侯娟所疑之事,等于业已证实,遂插口笑道:“其实,我们与独孤智根本处于敌对地位,不会帮他,你又何必要守口如瓶,生恐泄漏机密?” 夏侯娟再敲边鼓,含笑说道:“何况武林中争雄斗胜,也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争斗得过瘾有趣。平心而论,夏侯娟、罗香云姊妹,以及我们师长友好,在‘海外三魔’,和独孤智老残废之中,选择对和时,决不会选中后者。” 宇文霜点头说道:“你说得虽似有点理由,但与事实不符,因为我大师伯‘三手魔师’高松泉,二师伯‘绿发魔君’毛陵,均和‘六残帮’独孤帮主,昔年结过深交,如今才应任‘供奉’,为友助威,哪里谈得到争权夺利之语?” 夏侯娟暗笑这位“残心妖姬”着实口紧,遂故意逗她地,又复问道:“既然如此,则所谓‘鸿鹄之志’,却应该怎样讲呢?” 宇文霜怔了一怔,只好恃强弄横地,寒着脸儿,说道:“我好像一定非答覆你的问题不可?” 夏侯娟知她词辩已穷,含笑说道:“你当然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像这等见不得人的‘鸿鹄之志’,大概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宇文霜怒道:“我劝你不要找死。” 夏侯娟轩眉笑道:“你武功还过得去,但心性方面,却嫌太以躁急,不能容物,天君不静,万事难周,你所视为威凌海宇的师门绝学‘双心万幻掌法’,又能令我生惧么?” 这几句话儿,含有武功哲理,倒把宇文霜听得着实一震,赶紧镇摄心神,收敛怒气地,淡笑说道:“此去‘天玄谷’,已不甚远,我的‘双心万幻掌法’,是否能令你生惧?也不必事先夸口,但至少保证你能斗得有趣,打得过瘾!” 第十八章 勾 心 夏侯娟笑吟吟地,向宇文霜看了一眼,点头说道:“你在转瞬之间,便能释躁静矜,足见所谓‘双心万幻’,或许真有点道理?我会把你视为生平劲敌,决不掉以轻心,彼此‘桐柏山天玄谷’内,痛痛快快放手一搏。” 一位“咆哮红颜”,一位“残心妖姬”,勾心斗角地,一路行来,“桐柏山”业已在望。 但另一位“无情姹女”罗香云的芳心之中,却自颇为焦急! 罗香云忍不住暗运“蚁语传声”神功,向夏侯娟耳边问道:“娟姊,我伯父和你思师,究竟要我们再入‘天玄谷’则甚,怎么还没有丝毫指示?” 夏侯娟闻言,目光微扫宇文霜,见她已因防范自己与罗香云觅机脱逃,故意落后了丈许左右,看不见自己的嘴部动作,遂不虞泄漏机密地,也以“蚁语传声”答道:“云妹何必着急?两位老人家必有妙算安排,难道还会把我们平白送入虎口?” 罗香云道:“话虽如此,但‘桐柏山’业已在望,两位老人家再不指点玄机,恐怕来不及了!” 夏侯娟失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云妹且把心肠放宽,无须愁虑,我们上次参与‘百残大会’的‘天玄谷’之行,够多惊险,结果也安然脱身,这次有备而来,最少不至于比上次更坏,何况,我恩师与你伯父等两位老人家,具有莫大神通,不会被小小一座‘天玄谷’的天然屏障,人力布置难倒,或许两位老人家是要等到了谷中,临机应变地,再作指示。” 罗香云道:“娟姊不要把话儿说的太长,小心被那颇为刁钻的‘残心妖姬’宇文霜,有所发现。” 夏侯娟摇头笑道:“不会,一来她在后面,看不见我们的嘴皮动作。二来她以为我们身中奇毒,真气难聚,无法施展传音功力,互通密语。” 罗香云正待说话,忽然目光微瞥,看见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的身形,在右前方峭壁之间,一闪即逝。 “金剪醉仙”何等身法,除了因故意要使罗香云发现之外,慢说落后丈许的“残心妖姬”宇文霜,便连与罗香云并肩同行的“咆哮红颜”夏侯娟,也毫无所觉。 罗大狂一现即隐,并未对罗香云用传音密语,作任何指点,只把手中一张纸儿,向她略一展示。 纸儿之上,共仅八个大字,罗香云自然一眼便看清记下,写的是:“大胆入谷,小心应付。” 罗香云满脸苦笑,向夏侯娟传音叫道:“娟姊,你看见我伯父适才在右前方峭壁间,出现了么?” 夏侯娟玉颊微酡,赧然答道:“我没看见,你伯父既然现身,必有指点。” 罗香云叹道:“指点虽有,却教人难摸边际,莫测高深,只是‘大胆入谷,小心应付’等八个字儿。” 夏侯娟双眉一蹙,似在思忖这八个字儿,有甚玄妙之际,罗香云又复苦笑道:“娟姊,‘大胆人谷’,‘入谷’作甚?‘小心应付’何事?我伯父不加指点还好,这样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一现之下,真把我指点的越发糊涂了呢!” 夏侯娟笑道:“如此看来,还是我猜得对,两位老人家定也随同暗入‘天玄谷’,准备临时再加指点。” 罗香云秀眉深蹙说道:“我真揣测不透,有什么事儿,需要如此神秘?” 夏侯娟想了一想笑道:“我倒有种推断。我们能办之事,两位老人家定然更能办到,如今既要假手我们,必系老人家或因身份关系,或因其他顾虑,不便亲自出手。” 罗香云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娟姊所猜,原则定然不差,但细则上……” 夏侯娟截断她的话头,含笑说道:“老人家们妙算深谋,智慧如海,我只能在原则方面,略加蠡测管窥,至于细则方面,却连边都摸不着了。” 罗香云摇头叹道:“神秘!神秘!老人家们做事,最爱故作神密,我则最……最不喜欢担负这等莫名奇妙的,暗中摸索任务。” 夏侯娟听她大发牢骚,不禁失笑说道:“云妹不要讨厌神秘,凡事越神秘才越有趣味!” 这时,宇文霜突然催马赶上,发话问道:“你们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是在作些什么?” 罗香云知道传音密语,虽未泄漏,但自己与夏侯娟仍于不知不觉中,在动作上,露出破绽。 她尚未设法掩饰,夏侯娟已扬眉笑道:“我好像不一定非答覆你的问题不可!” 这句话儿,适才是宇文霜所说,如今夏侯娟原封未动,照样端回,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恰巧是极佳妙策,把这位“残心妖姬”,顶的满面通红,好不尴尬。 夏侯娟刁蛮透顶,见状之下,咯咯娇笑地,又对宇文霜换了副和蔼神色说道:“你何必恼火,我是怎么买的怎么卖,又没赚分毫利息,难道你又天君不恭,怒火冲头了么?” 宇文霜强忍耐,点头说道:“你的两片嘴皮子的确厉害,小心我在施展‘双心万幻掌法’之时,先毁去你这副尊容。” 夏侯娟怎肯饶人,“哼”了一声,哂然笑道:“你又来假借理由,分明你想毁我容颜之故,不在我嘴皮子厉害,而是嫉妒‘咆哮红颇’,毕竟比‘残心妖姬’,长得漂亮一点。” 宇文霜怒无可泄,气的猛一扬掌,把路边一株大树,生生拦腰震断。 夏侯娟再换了满面娇笑,扬眉叫道:“好了!我的宇文妖姬,消消气吧,我告诉你我姊妹适才为何既复摇头之后又复点头就是!” 说完,向罗香云瞟了一瞥得意眼色,淡淡笑道:“我姊妹点头之故是赞美这‘桐柏山’峰壑幽探,景色灵奇。摇头之故则是感叹这等灵山,竟为凶邪所据,成为武林祸乱之源,弄得乌烟瘴气!” 如此解释,比不解释更为难听,气得那位“残心妖姬”宇文霜,暗咬银牙,直翻白眼。 蓦然间,前山斜角之处,一条人影,电疾飞来。 来人正是在路上被宇文霜发怒赶得先返“天玄谷”的韦枫,他到了近前,含笑叫道:“宇文师妹,三位师尊听说竟将‘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的弟子侄女掳来,全自欣喜,连独孤帮主,也极高兴,正等你押人回谷,面加嘉奖呢!” 宇文霜目中寒芒一闪,凝注在韦枫脸上,冷然问道:“韦师兄,你可在三位师尊面前,说过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儿?” 韦枫连连摇头,陪笑答道:“宇文师妹放心,我不会那样不知分寸,何况这件事儿之中,还有我的好处。” 宇文霜白他一眼,佯嗔说道:“你呀!你就忘不了你的好处!” 韦枫涎着脸儿,含笑说道:“其实,这好处还是由宇文师妹赐予成全,否则,我也不敢有那种想法。” 宇文霜道:“好了!好了!算你牙尖舌利,自己占了莫大便宜,还要把事儿推到我的身上。” 韦枫不再多言,但两道目光,却不时暗扫夏侯娟,在嘴角眉梢,流露出淫邪笑意。 夏侯娟银牙暗咬,恨在心头,但表面上却未露出半丝已有惊觉神色。 宇文霜又向韦枫问道:“韦师兄,我们是怎样进入‘天玄谷’,用钢缆绞车,从地底通行?” 韦枫笑道:“自然从地底通行,来得简单省力,独孤帮主业已传令下去,命值役人员,开放地行隧道,恩师也特意命我来迎……” 宇文霜忽然想起一事,接口道:“那辆‘地行车’,车上仅只乘坐两人,往返一次,又需一个时辰,我们岂不是要分作两批走了?” 韦枫愕然说道:“还是宇文师妹细心,我倒忘了那‘地行车’容量有限,我们四人必须两次……” 宇文霜摇手笑道:“不必分作两次,否则第二次乘车二人,要在‘天奇林’中,呆站上一个时辰,岂非等得心焦?” 韦枫笑道:“师妹有何高见?” 宇文霜扬眉答道:“此事哪有第二种办法?自然是把我们四人,分作两拨,一拨乘坐‘地行车’,从地底通行,另一拨则辛苦一点,徒步穿越‘天奇林、天奇谷、天玄桥、天玄洞’等,去往‘天玄谷’中聚合。” 韦枫向夏侯娟、罗香云二女,看了一眼,又向宇文霜含笑说道:“这两拨怎样分法?是否我和宇文师妹,把她们一人各带一个?” 宇文霜笑道:“当然如此,问题就在谁走路谁坐车而已!” 韦枫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宇文师妹坐车,我来走路,但对于她们两个却是谁带谁呢?” 宇文霜柳眉一扬,娇笑道:“谁带谁走,都没有关系,但是否我带罗香云,你带夏侯娟,比较适合一点?” 韦枫闻言,向夏侯娟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既高兴又害怕的尴尬神色。 宇文霜嫣然笑道:“韦师兄,我知道你对于这位‘咆哮红颜’,有点头疼,但你不必怕,莫要忘记她如今身中奇毒未祛,真气难聚,内力难提,等于是‘龙’已失‘水’‘虎’已离‘山’,根本无法‘咆哮’,只是一位美绝人寰的‘红颜’而已。” 这番话儿,使韦枫听得勇气大增,立即同意宇文霜所说,点头笑道:“好!就照宇文师妹所说,我带‘咆哮红颜’夏侯娟走路,你则带‘无情姹女’罗香云,乘坐‘地行车’便了。” 他们师兄妹商议之际,罗香云暗运“蚁话传音”功力,向夏侯娟悄悄叫道:“娟姊,我知道你为了韦枫的卑鄙心意,早已气炸肚皮,但请尽量忍耐,不要在一路上出什么花样,静等你恩师,或我伯父有所指示后,再与对方翻脸动手,免得‘小不忍而乱大谋’,扰乱了老人家的神机妙算。” 夏侯娟点了点头,也用传音密语,悄然答道:“云妹放心,我定如宇文霜之言,路上只作‘红颜’,不肆‘咆哮’就是,但那位‘残心妖姬’,却狡猾得多,你与她地底同车,务须特别留神,莫要泄漏奇毒已祛,武功已复的极大机密。” 罗香云嫣然表示会意。 这时他们业已走入“天奇林”,夏侯娟与罗香云因均在林内阵法中,吃过苦头,故而对于宇文霜、韦枫所走的途径转折和方向变换,仔细留心,一一记在心内。 到了地行隧道入口,上次由云千里陪同“紫拂羽士”东门柳,乘坐过的那辆“地行车”,业已准备妥当。 夏侯娟见那辆”地行车”,果然只能乘坐两人,遂向罗香云含笑说道:“云妹这趟真是凑巧,你由地通行,我则穿越无数险阻,总算把当世武林人物,视为奥秘的‘天玄谷’,领略了一个大概。” 罗香云尚未答话,宇文霜已自点头答道:“夏侯娟,你说得不错,你们在这趟途程之后,确实能对神奇奥妙的‘天玄谷’,获得相当概念,只可惜你不在明日清晨,便在后日清晨,必死于我‘双心万幻掌法’之下,其间又无法与外人互通讯息,故而,虽然略知本谷机密,已属毫无用处。” 夏侯娟娇笑叫道:“宇文霜,你得意得未免太早一些,我们商订的是‘赌约’,纵然你获胜机会稍大一些,我也不能说是毫无希望!万一‘双心万幻掌法’,徒负虚名,被我有所侥幸,则不仅输掉性命,并也泄漏机秘,那才叫‘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宇文霜冷哼一声,哂然笑道:“你简直是在白日梦呓!” 说到此处,转对韦枫叫道:“我不想和这‘咆哮红颜’多费话了,你们走吧!” 罗香云闻言,不等她再催促,便自行走人那辆“地行车”中坐着。 宇文霜纵身人车,把手一挥,只听缆绳辘轳,“隆隆”响起,那辆特制车儿,便钻进地道以内。 韦枫目送车儿,隐入“地行道”,遂对夏侯娟含笑低声叫道:“夏侯姑娘,她们业已入地,我们也……” 夏侯娟瞪他一眼,接问道:“我们怎样?她们入地,难道我们登天?” 美人娇嗔,风韵独绝,韦枫看得心中一荡,心神飘荡地阴笑道:“夏侯姑娘说得不错,我们可能会登天,但登天的时间,不是现在。” 夏侯娟扬眉问道:“不是现在,却是何时?” 韦枫贼忒嘻嘻地,涎着脸儿,从嘴角间,浮起一丝淫笑道:“是今夜,或是明夜。” 夏侯娟知他意涉淫邪,不禁杀心一动,妙目中闪射寒芒,宛若森森冷电。 韦枫偶一抬头,与夏侯娟目光相对,不禁心中凛然,向后退了半步。 夏侯娟知道自己一时动怒,流露锋芒,遂赶紧平心静气,换了副娇媚声色,嫣然笑道:“你宇文师妹刚才说得好,我身上奇毒未祛,真气难提,内力难聚,如龙已失水,虎已高山,你还怕我则甚?” 韦枫听得她这样讲法,慌忙掩饰,道:“我……我没有怕……” 夏侯娟眉梢一挑,嘴角一撇,目光冷注韦枫,摇头笑说道:“你瞧你这副样儿,脸色发青,眼神发怵,就差身上没有发抖,还说不怕我?” 韦枫大窘,脸色一片烧红,但因词辩已穷,遂索性点头答道:“好!夏侯姑娘既然这等坦然相问,我只好承认我……有……我有点怕你。” 夏侯娟双眉一剔,目闪寒芒,厉声叫道:“说,说理由,我又不是吃人的雌老虎,害人的夜叉婆,你却怕我则甚?” 韦枫苦笑道:“夏侯姑娘不发怒时,长得像尊菩萨,拈花微笑,宝相庄严!发起怒来,又如雷霆当头,金刚怒目,自……自然而然地有些怵,怵人之感!” 夏侯娟“噗哧”一笑,把凛凛秋肃,化作了蔼蔼春温,向韦枫点头笑道:“好!算你擅于词令,说的我不生气了,我们该走了吧?” 韦枫连连点头,取出丝巾,揩拭额上汗渍,便如释重负地陪同夏侯娟向前走去。 尚未走完这片“天奇林”,便闪出两名桩卡,向韦枫抱拳行礼,发话问道:“韦护法欲何往?” 夏侯娟闻得这种称呼,知晓“六残帮”帮主独孤智,果对“海外三魔”师徒,极为礼遇,不仅把“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和“双心魔后”文雪玉等,与“紫拂羽士”东门柳一样的尊为“供奉”,并连韦枫等人,也一并封为“护法”。 韦枫见负责防守的桩卡,向自己发问,便含笑应声答道:“我奉帮主之命,接待这位夏侯姑娘,去往‘天玄谷’中相会。” 那两名桩卡人员,礼貌甚周地,又复恭身问道:“韦护法既奉帮主之谕,可有龙头竹令?” 韦枫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出面苍色竹牌,向那两名桩卡人员,略加展示。 两名桩卡人员,见了苍色竹牌,又复恭施一礼,侧身让道。 夏侯娟一面飘然举步,一面向韦枫扬眉问道:“一般帮会、门派首脑人物,所用‘龙头令牌’,多半皆属朱红,怎么‘六残帮’标奇立异,偏把竹令漆成苍色?” 韦枫一来对夏侯娟讨好。二来也认为这位“咆哮红颜”,决无生还之望,遂不加隐瞒地含笑答道:“夏侯姑娘有所不知,‘六残帮’的‘龙头竹令’,并非一种色泽,是以不同色泽,逐日更换。” 夏侯娟诧异问道:“什么叫‘逐日更换’?” 韦枫笑道:“这种‘逐日更换’,是按照‘黄道黑道’编排,并有四句歌诀。” 夏侯娟自然不肯放过这等探问机密的大好机会,遂又含笑问道:“什么歌诀?你能不能念来给我听听?” 韦枫回头一笑,扬眉岭道:“定执除危黑,平收建满黄,成开用红紫,破闭是青苍!” 夏侯娟略一思忖,知他所言是实,微笑说道:“你说得对,今日是‘闭日’,难怪独孤智所发‘龙头竹令’,属于苍色。” 韦枫笑道:“夏侯姑娘放心,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会骗你。” 夏侯娟故意和他为难,边行边自问道:“有理由么?你和我属于敌对立场,尔虞我诈,理所当然,为何不会骗我?” 韦枫答道:“当然有理由,我……我……我……” 可笑得很,韦枫在“当然有理由”一语之后,只连说了三个“我”字,便自“我……”不下去。 夏侯娟看他这付窘像,不禁好生鄙夷地,撇嘴一笑,扬眉叫道:“好了!就算你不会骗我,我记下了,韦大护法,我们走吧!” 这位“咆哮红颜”,果然过耳成诵,一面情影轻移,一面口中吟道:“定执除危黑,平收建满黄,成开用红紫,破闭是青苍。” 吟罢,侧顾韦枫,失笑说道:“韦大护法,你们的独孤帮主,着实花样甚多,心机细密,他不单把‘黄道变黑’,‘黑道变黄’,使人不易猜测,并将这四句歌诀,编得颇为顺口。” 韦枫双眉微蹙,悄声叫道:“夏侯姑娘,到了‘天玄谷’见着独孤帮主以后,你不要再吟念这四句歌诀好么?” 夏侯娟笑道:“为何不要我念,是否独孤智老残废,会怪你泄漏机密,加以处分?” 韦枫摇头答道:“独孤帮主,御下虽严,但对我师徒,却极为客气,不会有甚怪责处分。” 夏侯娟“咦”了一声说道:“独孤老残废既然不会怪你,你却叫我不要吟念那四句耿诀则甚?” 韦枫目注夏侯娟,眼光中流露爱摹神色地,含笑低声说道:“我是为了夏侯姑娘着想,因为独孤帮主最不喜欢别人猜出他的心意,和获知他的秘密。” 夏侯娟听得点了点头,轩眉微笑说道:“这是枭雄本色,但个性极强的英雄们,往往也会如此。” 韦枫笑道:“故而,独孤帮主若是听见夏侯姑娘吟念这四句歌诀,知道机密已泄,便可能采取两桩举措。” 夏侯娟道:“什么举措?你不妨讲讲,我愿意听听。” 韦枫似乎不拂逆夏侯娟之意,接口微笑答道:“独孤帮主的第一桩举措,必然是立即传令,废止这‘黑黄青苍红紫’等四句‘六彩歌诀’,另换新的密语替代。” 夏侯娟妙目一翻,点头说道:“对!这种举措在情理之中,我若身为帮主,也会如此做法。” 韦枫继续说道:“独孤帮主的第二桩举措,是可能对夏侯姑娘,亲自立下辣手。” 夏侯娟摇头笑道:“这样不能容物,不能容人,气量就太小了,哪里像什么能开创出惊天动地事业的一帮之主?” 说到此处,双眉一挑,又复冷笑接道:“独孤智是个老残废,整日半躺半坐地,瘫在轮椅之中,他……他还怎能亲自下甚辣手?” 韦枫叹道:“夏侯姑娘有所不知……” 话方至此,倏然住口,暗诧自己是否色令智昏?怎么一再要对夏侯娟泄漏机密? 但他虽住口,夏侯娟却不肯放松,瞟了韦枫一眼,撇着嘴儿说道:“韦大护法,你这样吞吞吐吐地,不像是个男子汉嘛?‘有所不知’之下,怎又不说了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多半不甘示弱,尤其在自己所心爱的女人面前,更复如此。 韦枫一来由于上述心理作用。二来认为夏侯娟已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三来觉得这桩机密,属于独孤智私人所有,自己师徒,对他又非真心辅佐,泄之何妨? 想到此处,向夏侯娟含笑说道:“夏侯姑娘既然要问,我便说也无妨,独孤帮主人虽瘫痪,但在他所坐轮椅周围的一丈五尺以内,却仍可随意杀人,举手立死!” 夏侯娟轩眉问道:“他是以武功杀人?还是以暗器杀人?” 韦枫答道:“两者都有,尤其是他那柄羽扇,更屑厉害无比。” 夏侯娟“哦”了一声说道:“羽扇有何厉害?” 韦枫笑道:“详细情形,是独孤帮主的高度机密,我也不得而知,但羽扇藏锋,由来已久,‘魏、蜀、吴’三国争鼎之际,诸葛武侯无论冬夏,手中均拿着那柄‘雕翎羽扇’儿,就是卧龙先生的防身利器!” 夏侯娟扬眉笑道:“你这话儿,有根据么?” 韦枫摇了摇头,含笑答道:“事隔多朝,何来根据?不过是试加推断而已,诸葛武侯既能造木牛、流马等精巧机械,则制造一柄中藏奥妙的羽扇,作为防身利器,不算是太离谱吧?” 夏侯娟看了韦枫一眼,微笑问道:“诸葛武侯执羽扇,独孤智也执羽扇,诸葛武侯穿八卦衣,独孤智也穿八卦衣,诸葛武侯坐轮椅,独孤智也坐轮椅,看来这位‘六残帮主’,倒是以‘卧龙’自命?” 韦枫笑道:“他不能‘立如松’,镇日半躺椅上,也不能‘坐如钟’,只好自我安慰地,诩为‘卧如龙’了。” 夏侯娟冷笑说道:“可惜!可惜!” 韦枫问道:“夏侯姑娘可惜什么?” 夏侯娟神色峻然地,沉声说道:“我可惜独孤智只能在羽扇纶巾,轮椅鹤氅上,学步诸葛武侯外貌,对待卧龙先生的品格风骨,却无丝毫规抚,以致一个是两朝开济,流芳百世的良相忠臣,一个是满腹野心,遗臭江湖的神奸巨憝。” 韦枫听夏侯娟把独孤智骂得狗血淋头,自然不便答话。 夏侯娟语锋一转,目注韦枫,继续想从他口中探听机密地,嫣然笑道:“独孤智所执羽扇,既有花样,则所坐轮椅,定也有甚奥妙?” 韦枫笑笑道:“我虽末亲见,却听说奥妙不少,除了在陆地是车,在水上是船,在空中并能作短程飞行以外,轮椅的两柄扶手,更可发多种厉害暗器,与手中羽扇配合,构成一片死网。” 夏侯娟静静听完,妙目中突闪精芒,嫣然一笑说道:“多谢你,韦大护法,我从你所说情况之中,确实了两项原则。” 韦枫愕然不解地,瞳目问道:“什么原则?” 夏侯娟娇笑答道:“第一项原则是要想对付独孤智时,最好莫太接近,保持一丈五尺以上距离。” 韦枫眉头一皱,夏侯娟继续笑道:“第二项原则是所谓‘死网’,定然威力绝强,最好避开正面,从侧面向他下手。”韦枫听完,目注夏侯娟,连连摇头。 夏侯娟诧声问道:“韦大护法,你摇头则甚?我的话儿,有何说错之处?” 韦枫从目光中流露出关切神色,低声问道:“夏侯姑娘懂不懂,明哲保身’?” 夏侯娟失笑答道:“这‘明哲保身’四字,属于老生常谈,谁都懂得,你大概意在言外,不妨说清楚些。” 韦枫眼神一扫,见四外无人,遂把语音压得极低地,悄悄说道:“夏侯姑娘孤身闯人虎穴,即令处处柔顺低头,尚且灾危难免,怎能再锋芒毕露地,招惹当局之忌?” 夏侯娟故意逗他,闪动着翦水双瞳,勾魂摄魄地,向韦枫凝视有顷,轩眉问道:“韦大护法,你好像对我颇为关心?” 韦枫果然无法抗拒夏侯娟的眉语眼波,有点神魂飘荡地,应声答道:“岂仅此时关心,我在‘岳阳楼’头,初见夏侯姑娘之际,便为你绝世风神所醉。” 夏侯娟心中恼恨,面上佯嗔地,白他一眼说道:“你既然早就……为何还要在‘双心血舟”之上,设计害我?” 韦枫无词可辩,赧然答道:“这……这要请夏侯姑娘,多多原谅,因……因为……因为我们立场不同。” 夏侯娟笑道:“最没有品格之物,便是‘两面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故而我希望你把立场弄明显些,到底是做我敌人?还是做我朋友?” 韦枫委实对夏侯娟发话时那副秀美无俦,英朗罕匹的绝代容光,看得呆了,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以我个人而论,自然是愿意做你朋友。” 夏侯娟嫣然笑道:“既然愿意做我朋友,就应该帮我忙了。” 韦枫眉峰深蹙,神情沉重地,点头说道:“忙是一定会帮,问题在于我宇文师妹,嫉妒你‘咆哮红颜’的盖世威名,意欲得而甘心,独孤帮主等,也不会把你轻轻放过,以致不知道我这忙儿,能帮到什么程度?效力有多么大小?” 夏侯娟接口说道:“忙不在大,肯帮就行,你这位韦大护法,打算怎么样帮我忙呢?” 韦枫眼珠一转,谲笑答道:“此事关系太大,请夏侯姑娘容我仔细考虑考虑,于今日或明日晚间,找个僻静所在,再与夏侯姑娘,促膝深谈,互相研究。” 夏侯娟知道韦枫在“促膝深谈”一语中,寓意淫邪,不禁怒起心头,“哼”了一声,脸色微变。 韦枫并未发现夏侯娟杀机早炽,若非凛于师训,生恐误了其他大事,定会对他大肆“咆哮”,猛发雌威。韦枫却仍涎着脸儿,意欲讨好地,低声答道:“在我未筹思成熟之前,尚请夏侯姑娘认明利害,委屈求全,对一切拂逆,均尽量加以忍耐。” 夏侯娟哂然一笑,扬眉说道:“委屈求全尽量忍耐等八个字儿,在别人作来极为容易,但在我这一向气傲心高,宁折不弯的‘咆哮红颜’身上,却是不屑为之。” 韦枫苦笑说道:“夏侯姑娘,你不必过分刚强,常言道:‘过刚易折’,又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是绝顶聪明之人,总应该会知道以一人之力,抗全谷之锋,会获致什么样结果?” 夏侯娟懒得和他争辩,秀眉微挑,目光斜睨着韦枫,点了点头,口中吟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韦枫抚掌笑道:“对了!对了!夏侯姑娘应该善体斯言之旨,一时委屈,不算什么!只消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呢?” 说至此处,两人业已走出“天奇林”,林中曾三遇桩卡盘查,均在韦枫取出那面“苍色竹牌”,证明是奉帮主之命,迎客人谷后,颇有礼貌地,恭身让路。 出林之后,夏侯娟手指面前的一座幽深山谷,向韦枫扬眉笑道:“韦大护法,这是‘天玄谷’的形势,确实极称幽险……” 话方至此,韦枫已摇手笑道:“夏侯姑娘,你弄错了,这是‘天奇谷’,不是‘天玄谷’。” 夏侯娟愕然问道:“这是‘天奇谷’?” 韦枫接口笑道:“出得‘天奇谷’,是条‘天玄桥’,走完‘天玄桥’,是个‘天玄洞’,要等穿越‘天玄洞’后,才是‘天玄谷’呢!” 夏侯娟闻言,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此,在“天奇林”中,巧遇“一帖神医”叶天仕时,那位叶师叔也曾这样讲法.遂知韦枫所说,属于实情。 但他们走入“天奇谷”不远,路径第一转折,便瞥见十数丈外,有八名“六残帮”弟子,四左四右,雁翅排开,当中则放着一张巨大虎皮椅,虎皮椅上,坐着一位雄纠纠,气昂昂,看去极为威武的彪形壮汉。 夏侯娟一眼便认出那位彪形壮汉,正是名列“宇宙六残”,曾因饿得吃狼,与自己打过一段交道的濮阳勇,但却故作不识地,止住脚步,向韦枫低声问道:“韦大护法,那坐在虎皮椅中,看去粗里租气,却又有点神里神气的彪形壮汉是谁?” 韦枫笑道:“夏侯姑娘莫看他粗里粗气,这人勇力无双,武功极好,他就是名列‘宇宙六残’之一的濮阳勇。” 夏侯娟道:“濮阳勇在‘六残帮’中,担任什么职务?是不是仅决于‘帮主’的‘堂主’名义?” 韦枫摇头答道:“何撑天、云千里是内三堂的两位堂主,但濮阳勇却因有点傻头傻脑,只擅于拼命打斗,不擅于处理事务。独孤帮主遂不肯派他实际工作,只给了一个‘总护法’的名义。” 夏侯娟微笑说道:“总护法高于你们这种普通护法,仅决于四大供奉,名义也不算小了。” 韦枫点头笑道:“当然不小,这位濮阳总护法,只服从‘龙头帮主’一人令谕,对于内三堂堂主等,均是平起平坐。” 夏侯娟扬眉问道:“韦大护法,你既提起内三堂来,我倒又要问你,除了残缺手的何撑天,与残缺腿的云千里外,还有一位堂主是谁?” 韦枫应声答道:“另外那位堂主,是新近才参与‘六残帮’之人,名叫‘万古伤心’白不平。” 夏侯娟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说道:“这位‘万古伤心’白不平,既是新近参与‘六残帮’之人,怎会获得这高权位?” 韦枫答道:“白不平自从参与‘百残大会’,被甄拔入帮以来,无论在武功方面,机智方面,以及待人处事方面,均表现得轶伦超群,异于凡俗,极获独孤帮主赏识,才有了今日地位。” 说至此处,忽把语音压低地,向夏侯娟悄悄地叫道:“夏侯姑娘,我们快过去吧,不必在此站得太久,那位濮阳总护法的牛脾气,可真不小呢!” 夏侯娟嫣然一笑,边自举步,边自心中暗忖:“昔日濮阳勇曾被自己以智力兼施,整得他腥服贴贴,表示过永远效忠,听从自己的任何命令,但不知时隔多日以下,这头脑浑噩之人,是否已忘得干干净净?” 她想到此处,存心一试,遂向韦枫扬眉笑道:“韦大护法,你说你们这位濮阳总护法的牛脾气,大得很么?” 韦枫点了点头。 夏侯娟笑道:“我不信他的牛脾气有多蛮?我要试试我的特有专长‘降蛮牛’‘伏烈马’的手段。” 韦枫劝道:“夏侯姑娘,你最好莫去惹他,濮阳总护法除了对独孤帮主之语,当肯遵从以外,是向来不买别人账的。” 夏侯娟笑道:“你是‘护法’,自然惧怕你们的‘总护法’,我却怕他则甚?” 一面说话,一面便向着濮阳勇姗姗行去。 韦枫心头“噗通”、“噗通”地,暗自打鼓,但因关心夏侯娟的安危,也只好跟了过去。 走到近前,韦枫抱拳恭身,陪笑叫道:“韦枫参见总护法。” 濮阳勇不理他,甚至于连头都不曾点上一点,只是瞪着两只牛眼,眼光毫不旁瞬地,盯在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的绝代娇容之上。 韦枫见状,心中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气的自然是自己恭恭敬敬地,行礼招呼,对方却大马金刀,毫不理睬。 笑的则是像濮阳勇这等心智迷糊的浑浑噩噩之人,居然也会如此色迷瞪眼。 想到“色迷瞪眼”,又目睹濮阳勇死盯着夏侯娟,一瞬不瞬的那副神情,不禁在“气”“笑”之外,更添了一个“妒”字。 就在韦枫又气又笑又妒之际,夏侯娟已微剔双眉,向濮阳勇沉着脸儿叱道:“濮阳勇,你真像条大蛮牛,分明看见我来,怎不起立相迎?还这样大刺刺地坐着,难道你以为我也和韦枫一样,会把你当做什么‘总护法’么?” 韦枫心中暗暗喊糟,以为濮阳勇闻言之下,定然大发雷霆,难免闹得天翻地覆。 谁知所料不然,濮阳勇被夏侯娟叱责一顿以后,竟异常服贴地,站起身形,表示让座。 但濮阳勇举动虽然服贴,神情上却仍充满惊讶,口中也一语未发。 本意是想命令濮阳勇,把韦枫揍上一顿,但转念之间,又觉韦枫或许尚有可以利用之处,此时也不宜让别人看出濮阳勇完全肯受自己节制,遵略变原计,冷笑说道:“谁要坐这张老虎皮?你暂时退开,等到了‘天玄谷’中,再听我吩咐。” 濮阳勇也像韦枫一样,抱拳恭身,连连称是,神情异常温顺,适才那副“六残帮总护法”的威风杀气,完全荡然无存。 韦枫看得正莫名其妙,惊异万分,夏侯娟业已向他扬眉叫道:“韦护法,你们的濮阳总护法,业已让路,我们赶快走吧!” 韦枫“喏喏”连声,与夏侯娟相偕前进,那位濮阳总护法,果然率人退立一旁,恭敬相送。 夏侯娟一面向濮阳勇点了点头,缓步前行,一面对韦枫低声笑道:“韦护法,我的‘降牛伏马’功夫如何?你们这位长得像只大蛮牛般的濮阳总护法,竟被我呼来喝去,乖顺得宛若‘小绵羊’呢!” 韦枫莫名其妙地,诧声问道:“夏侯姑娘,你是否与濮阳总护法,早就相识?” 夏侯娟自然不肯直承,眼珠一转之下,不答反问地,向韦枫嫣然笑道:“韦护法,你以为我与濮阳勇,会是旧相识么?” 韦枫想了一想,摇头说道:“我认为你们不会是江湖旧识,因为常言道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侯娟乘机接口说道:“对了!你猜对了,我在今日以前,根本就不曾看见过这位,濮阳总护法,是个什么模样!” 韦枫道:“我真不懂,濮阳总护法与夏侯姑娘既然陌不相识,却怎会那样恭恭敬敬地,听你话儿?” 夏侯娟得意笑道:“这是一种精神作用,譬如……” 韦枫笑道:“譬如什么?夏侯姑娘怎不说将下去?” 夏侯娟妙目流波,向韦枫瞟了一眼,娇笑说道:“我是就拿你这位韦护法来作譬喻,你分明是我仇敌,怎会又立场相反地,有点关心我呢?” 这番话儿,把位韦枫听得目瞪口呆,答不上半句话来,只好默然低头,与夏侯娟一同走向“天奇谷”的谷深之处。 夏侯娟看了他那副样儿,又自娇笑连声,微轩双眉说道:“自古美人皆祸水,由来肇乱为红颜,如今我也相信这两句诗儿,有点道理,夏侯娟未倾入谷,先倾人心,至少濮阳勇对我毕恭毕敬,你这位韦大护法,也像是心神迷醉,魂灵儿飞上九天了呢!” 韦枫无法解嘲,只好红着脸儿,手指前方说道:“夏侯姑娘,前面谷径转折之处,便是出口,出口之外,有条……” 夏侯娟截断韦枫话头,“咦”了一声问道:“既到出口,‘天奇谷’业已走完了么?” 韦枫方一点头,夏侯娟又复问道:“这‘天奇谷’是‘天玄谷’的前卫屏障,应该有不少埋伏,怎么我们一路行来,安然无……” 韦枫不等夏侯娟话完,便即接口笑道:“夏侯姑娘是与我同行,自然百险齐消,寸波不起,倘若你一人独闯‘天奇谷’?则谷中步步皆蕴危机,七十二道埋伏,威力凌厉,变化万方,着实够你应付的呢!” 夏侯娟笑了一笑说道:“你方才说是,天奇谷,口之外,有条什么东西?” 韦枫微笑答道:“天奇谷外,是道千寻幽壑,壑上有条长桥,长桥一端是在‘天奇谷’口,另一端则通至对壑的一座幽深山洞以内。” 夏侯娟笑道:“我明白了,桥是‘天玄桥’,洞是‘天玄洞’。” 韦枫点头说道:“渡过‘天玄桥’,穿过‘天玄洞’,便是‘天玄谷’了。” 夏侯娟含笑问道:“桥上、洞中,定也有不少埋伏?” 韦枫把语音略为放低地,应声答道:“那‘天玄桥’上,有三十六道埋伏,‘天玄洞’中,有一十八道埋伏。” 夏侯娟“咦”了一声,扬眉笑道:“这事妙了,‘天奇谷’内,有七十二道埋伏,‘天玄桥’上,有三十六道埋伏,‘天玄洞’中,却只有一十八道埋伏,怎么越是走近‘天玄谷’,埋伏反而越少?” 韦枫笑道:“常言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少的埋伏,更比多的埋伏,来得厉害。” 夏侯娟目光一闪说道:“照韦大护法这样说来,这三处所在中,是以‘天玄洞’,最难通过的了。” 韦枫颔首笑道:“当然,‘天玄谷’内所设,名叫‘地煞埋伏’……” 夏侯娟灵机一动,接口笑道:“地煞之数七十二,天罡之数三十六,以此类推起来,‘天玄桥’上所设,应该是‘天罡埋伏’。‘天玄洞’中的一十八道埋伏,莫非叫作‘地狱埋伏’?因为世俗相传,所谓‘地狱’之数,恰好是一十八层,与此似有巧合?” 韦枫好生惊佩地,向夏侯娟看了两跟,连连点头,含笑说道:“夏侯姑娘的反应真快,猜得丝毫不错,足证我方才说你‘聪明绝顶’之语,是决非过分的呢!” 夏侯娟笑吟吟地叫道:“韦大护法,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韦枫答道:“夏侯姑娘请讲,只要是能答应的,我便一定答应。” 夏侯娟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完全废话”,脸上却仍春风满面,含笑说道:“这‘天奇谷’内的七十二道‘地煞埋伏’,已成过去,不必再谈,但对于‘天玄桥’上的三十六道‘天罡埋伏’,和‘天玄洞’中的一十八道‘地狱埋伏’,却想见识见识。” 韦枫略一沉吟,摇头答道:“夏侯姑娘恕我违命,此事无法办到。” 夏侯娟有点失望地,皱眉又道:“虽不能给我全部见识,便算见识一二,也是好的。” 韦枫陪笑说道:“请夏侯姑娘多多见谅,便算见识一二,也办不到。” 夏侯娟双目一瞪,神光如电地,有些“咆哮”起来,向韦枫厉声叫道:“韦枫,你说!你把为什么连见识一二,都办不到的理由,说给我听。” 韦枫低声下气地,堆起笑腔说道:“因为‘天玄桥’上的三十六道‘天罡埋伏’,和‘天玄谷’中的一十八道‘地狱埋伏’,道道都厉害无比,威力绝伦,加上夏侯姑娘如今奇毒未祛,真气难提,内力难聚,怎能应付得了?禁受得起?” 夏侯娟怒道:“谁说我……” 三字才出,话音立止。 因为这位“咆哮红颜”,几乎在盛怒咆哮之下,脱口说出“谁说我奇毒未祛”之语,泄露高度机密。 夏侯娟惊惭恼怒交进,眉峰一聚,目注韦枫,改口冷笑说道:“韦枫,我……我看透了你的肺肝。” 韦枫愕然问道:“夏侯姑娘,此话怎讲?” 夏侯娟唇角微撇,哂然说道:“你刚才所说,只是表面上的拒绝理由,关于不让我见识‘天玄桥’和‘天玄洞’的各种埋伏,却另有原因存在。” 韦枫轩眉问道:“夏侯姑娘认为有什么实际原因?” 夏侯娟看他一眼,冷冷说道:“我认为你是根本没有权力,去发动‘天玄桥’上,和‘天玄洞’中的任何埋伏。” 韦枫笑道:“我不反对夏侯姑娘的这种想法。” 夏侯娟“呸”了一声,以不屑神色说道:“你还笑得出来,所谓‘海外三魔’和七大弟子,无非都成了独孤智老残废的傀儡奴才,供的屁奉,护的屁法。” 这几句讥嘲,说来太以直率凌厉,把韦枫听得额上青筋,根根暴露,连脖梗于都红了起来。 夏侯娟毫不在意,扬眉叫道:“你作出这副凶相则甚?恼羞成怒了么?须知我‘咆哮红颜’夏侯娟,什么场面,俱都见过,什么人物,俱都敢惹,不会怕了你这奴才护法。” 韦枫委实连肺都快要气炸,无法再加忍耐,但想起师妹“残心妖姬”宇文霜,业已答应赔送自己“烈女荡心丸’,摆布夏侯娟之事,遂竭力压平肝火,淡笑说道:“夏侯姑娘说得对.也骂得是,我们走吧,前面即将要出谷,该上‘天玄桥’了。” 夏侯娟“哼”了一声道:“上桥就上桥,我还怕你这没有权力的‘奴才护法’,敢发动什么三十六道‘天罡埋伏’,把我吃掉?” 韦枫恼在心头,暗忖:“丫头,此时且由你猖狂放肆,等到了‘天玄谷’,服下‘烈女荡心丸’后,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凭我任意摆布,尽情享受。” 他心中既作淫邪打算,脸上自也浮现出一种淫邪笑意。 夏侯娟早知机密,看在眼中,自然腹内雪亮,气得暗咬银牙,把勃勃杀机,一再抑压。 转瞬间,走出“天奇谷”的这端谷口。 横在眼前的,果然是一道千寻幽壑,架在壑上的,果然是一条奇形长桥。 而长桥的对壑那端,也果然是通往一座看来极为幽深黑暗洞穴以内。 但“天玄桥”并非空桥,在桥前站有二人。 夏侯娟目光一注,见这二人,均不陌生,自己全都见过。 一个是名列“宇宙六残”之一,缺了两只手,曾和自己在“黄山西海门”,打过交道的何撑天。 另一个则是在“百残大会”以上,表现极佳,深得独孤智赏训,如今已跃为内三堂堂主之一的“万古伤心”白不平。 韦枫见了何撑天与白不平,也觉一怔,抱拳施礼,含笑问道:“何堂主与白堂主,怎会也到此处?” 何撑天怪笑说道:“宇文护法已入‘天玄谷’,帮主闻得擒来‘咆哮红颜’夏侯娟,大为高兴,生恐最后一段途径中,有何失闪,遂特降‘龙头竹令’,命我与白堂主,赶来押送。” 韦枫笑道:“帮主也太小心了,‘天玄谷’固若金汤,‘天玄桥’神仙难渡,何况这位夏侯姑娘业已中我奇毒,未加祛除,真气难提,内力难聚,哪里会出甚差错?” 白不平微笑说道:“小心些总比不小心好,韦护法请先行一步,你师傅高老供奉,和你师妹宇文护法,尚有事儿等你前去交代,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姑娘,由何堂主与白不平,负责押送就是。” 韦枫闻言,怔了一怔,白不平又复哈哈大笑地,轩眉叫道:“韦护法,你难道还信不过白不平和何堂主么?我且取出独孤帮主的‘龙头竹令’,给你看看。” 说完,方自伸手入怀,韦枫便摇头笑道:“白堂主怎么如此见外,还要给我看甚‘龙头竹令’?韦枫遵命先行,我把夏侯姑娘,移交二位便了。” 语音落处,向夏侯娟看了一眼,从嘴角上浮起淫邪笑意,纵上“天玄桥”,电疾驰过,进入“天玄洞”内。 何撑天目注夏侯娟,怪笑叫道:“夏侯姑娘,我们想不到又在此处相会。” 夏侯娟冷笑说道:“你在‘黄山西晦门’的云海之中,跑得真快,这次……” 何撑天狞笑一声,接口说道:“这次我不必跑,想跑的是夏侯姑娘,却可惜你大概跑不掉了。” 白不平失笑说道:“何堂主不必与夏侯姑娘在此叙旧,我们上桥走吧,帮主等待着呢!” 夏侯娟闻言一惊,因为“万古伤心”白不平的语音,忽然略有变化,使自己听得颇觉耳熟。 这时,三人已一齐登上“天玄桥”,夏侯娟因心中起疑,遂故意找话地,向白不平扬眉问道:“白堂主,你这‘万古伤心’之号,与‘不平’之名,是随意而称?还是有作用呢?” 白不平笑而不答,大出夏侯娟意料之外地,朗声吟道:“傲骨天生不动情,一朝情动恨难平,奈何我后他来早,弹剑江湖独自行……” 这四句诗儿,吟得夏侯娟大吃一惊,几乎震驻得失足跌下“天玄桥”去! 她如今已知,难怪自己觉得对方语音甚熟,原来这位“万古仿心”白不平,就是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对自己痴情相恋的彭白衣。 他们三人,在“天玄桥”上,是成单行前进,白不平走在最前,何撑天走在最后,把夏侯娟夹在中央。 如今,白不平这一吟诗,不仅夏侯娟大为吃惊,连何撑天也自怪问道:“白堂主,你好端端地,吟这诗儿则甚?” 白不平长叹一声答道:“何堂主有所不知,这首诗儿,关系我昔日一桩重大憾事,‘万古伤心’之号,便由此而起,因夏侯娟问及,难免触绪饬怀,故而旧梦重沮地,吟它一遍。” 夏侯娟听得“旧梦重温”四字,知道彭白衣对自己犹有余情,遂暗用“蚁语传声”神功,不使何撑天与闻地,向彭白衣所扮白不平的耳边,悄悄说道:“你这‘白不平’的名儿,起得不错,大概‘白白不平’,休想‘旧梦重温’的了。” 彭白衣身形一震,也以“传音密语”,向夏侯娟表示惊奇问道:“根据‘残心妖姬’宇文霜的报告,说是夏侯姑娘身中奇毒,内力难聚,真气难提,怎么你仍能传音发话?” 夏侯娟因何撑天走在后面,看不见自己的嘴唇动作,遂毫无顾忌地,传音答道:“中毒是真,但我与‘无情姹女’罗香云小妹,却奇毒早祛,功力早复,此行志在乘机混进‘天玄谷’,闹它个天翻地覆。” 彭白衣传音说道:“夏侯姑娘千万不可,‘天玄谷’中,除了处处机关,步步死域之外,‘海外三魔’与‘紫拂羽士’东门柳的功力火候,更决非我辈可以抗衡,我还是设法帮你乘机逃走了吧!” 夏侯娟笑道:“我才不走,你也无须为我过分操心,我大概不至于有甚过分凶险。” 彭白衣眉头深蹙,尚未答言,夏侯娟又复含笑传音道:“至于‘旧梦重温’之事,你也别想,我要问你,你那诗儿中‘奈何我后他来早,的那个‘他’字,可知道代表谁么?” 彭白衣侧脸瞥了夏侯娟一眼,神情痛苦地,传音答道:“我虽不知道‘他’是谁?但却知道‘他’的文采武功,风神品格,定然比我强上十倍百倍。” 夏侯娟知道这层纸儿,不能不加戳破,秀眉微挑,继续传音道:“这是你的谦词,但‘他’虽然不比你强,你也只好认命,因为所谓‘他’,就是你的师兄卓轶伦呢!” 彭白衣全身再震,目中神光一萎,低首无言。 这时,三人业已鱼贯而行地,走到“天玄桥”中央,何撑天突然怪笑叫道:“白堂主,我们要不要把‘天玄桥’的‘三十六道天罡埋伏’,略为显露一二,让这位眼高于顶,一向目中无人的‘咆哮红颜’,见识见识?” 彭白衣摇头笑道:“不必,我们何必把本帮重要机密,对外人平白泄露?” 何撑天此语,根本别有用意,非出本心,故而听了彭白衣的话儿之后,便自含笑住口,并末坚持己见。 夏侯娟却早就想见识各种措施,探听谷中秘密,遂好生失望地,瞪了彭白衣一眼,传音说道:“你认识不认识东门柳的女儿,‘辣手神仙’东门芳?” 彭白衣答道:“岂单认识,我和她并颇投契,夏侯姑娘突然问此则甚?” 夏侯娟传音说道:“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是我司马三哥的知心人,你莫要在‘万古伤心’之上,再加‘伤心’,把‘白不平’,变成了‘黑不平’。” 彭白衣以“蚁语传音”神功,失声叹道:“我怎么这样倒霉?‘只道今番晨起早,谁知还有夜行人’……” 夏侯娟不等他话完,便即接口传音笑道:“你不必猛伤心,也不必晨起早,尽管沉沉安睡,我包管替你安排一位极理想的红妆密友,不让你有所‘不平’就是。” 彭白衣悄然叹道:“三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何况像夏侯姑娘和东门芳这等巾帼侠女,绝代红颜,更是打起灯笼,也无处找呢!” 夏侯娟传音笑道:“彭兄不要着急,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这位姑娘,无论在武功、容貌、家世、品格等任何方面,都不会比我及东门芳,有所逊色。” 彭白衣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也不必给我吃甚‘定心丸’,比得上夏侯娟、东门芳的红妆侠女,踏遍天涯,能有几个?” 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以“传音密语”,皱眉说道:“熊掌余所欲也,鱼,亦余所欲也,二者能得其一,也可聊慰情怀。如今,想吃‘熊掌’遭掌括,想吃‘鱼儿’挨刺扎,岂非当真成了‘一朝情动恨难平’么?” 夏侯娟忍不住地,为之“噗哧”一笑! 何撑天问道:“夏侯姑娘,你好端端地,笑些什么?” 夏侯娟指着彭白衣,娇笑答道:“你看你们这位白堂主,一路上不是叹气,就是摇头,那副模样儿,怎不令人可笑?” 何撑天“哦”了一声,失笑说道:“若不如此,我们这位白不平兄,又怎么叫做‘万古伤心人’呢?” 这时,三人已将走完“天玄桥”,进入“天玄洞”内。 夏侯娟一面随同彭白衣下桥进洞,一面对他安慰地,传音笑道:“彭兄,我不是随口胡云,确实为了仰酬厚德,煞费苦心,我替你安排好的理想红妆密友,你大概业已见过,就是‘金剪醉仙’罗大狂的侄女儿,‘无情姹女’罗香云呢!” 彭白衣深知夏侯娟决无谎言,故而先是听得一喜,但旋即转喜为惊地,苦笑传音说道:“乖乖,罗香云的‘无情姹女’之号,已够怕人,我恐怕吃她不消,禁她不起,难免一度相思情,接连三度恨难平,算来身是头陀命,吃素参禅了一生!” 夏侯娟几乎有点忍俊不禁,传声接口道:“彭兄,你不是‘头陀命’,你是‘哀牢山归云堡’的少堡主,彭氏香烟的接代之人,不应‘吃素参禅’,应该子孙万世,那位罗香云小抹的‘无情姹女’之号,是对凶邪恶寇而言,倘若遇上你这等风流侠士,倜傥英雄,她不仅不会‘无情’,更会‘多情’、‘热情’,甚至于‘痴情’!包管你‘得偿两度相思恨,享尽温柔一世情’呢!” 密语至此,眼前一暗,业已进入“天玄洞”中。 夏侯娟只觉伸手难辨五指,根本看不见这号称厉害无比,具有“十八层地狱埋伏”的“天玄洞”,有些什么装置?是个什么模样? 沉沉暗影之中,彭白衣靠近夏侯娟身边,悄然传音说道:“夏侯姑娘,‘天玄谷’内,委实凶险太多,不宜轻易乱闯,如今趁着洞中黑暗,我把何撑天点倒,让你……” 夏侯娟不等他话完,便即接口传声笑道:“我若知难而退,我那已入虎穴的罗香云小妹,又复怎么办呢?” 彭白衣悄悄叹道:“事难两全之下,我也只好顾得一个是一个,先救夏侯姑娘的了。” 夏侯娟密浯说道:“多谢你的关切之意,但我姊妹此来,是负有重大使命,不许畏难而退。” 说完,便以“蚁语传声”功力,极为简明扼要地,把此来经过,向彭白衣说了一遍。 彭白衣听得可能有“般若庵主”悔大师,和“金剪醉仙”罗大狂等两位绝代前辈奇侠,在暗中策应,自然放心不少地,悄悄地问道:“你们甘涉万险的虎穴之行,究竟负的是什么秘密重大使命?” 夏侯娟娇笑传音道:“不是我不肯讲,而是自己也毫无所知,弄不懂我师傅和‘金剪醉仙’罗伯父的葫芦之中,卖的是什么药呢!” 彭白衣惑然说道:“我要想想,‘天玄谷’中究竟有什么事儿,非要你和罗姑娘,涉险来办不可?” 夏侯娟传声笑道:“对了!你可以想想,因为你如今已是‘六残帮’的内三堂主之一,应该想得出些蛛丝马迹。” 彭白衣闻言,果然苦苦寻思,但想来想去,仍自想不出“般若庵主”和“金剪醉仙”的用意何在? 又前行了两个转折,夏侯娟悄然问道:“彭兄,你想出什么蹊跷了么?” 彭白衣以“蚁语传声”,苦笑答道:“我丝毫想不出来,但却可以确定两位老人家,要你与罗香云同来之意,不是刺探什么重要机密,便是援救什么重要人物。” 夏侯娟传声笑道:“机密方面,大概不必再刺探了,有你这位‘万古伤心’白不平,作了内堂主堂主之一,不怕‘六残帮’中的所有重大机密,不会了如指掌么?” 彭白衣悄悄叹道:“那倒未必,独孤智太以深沉,凡属重要事儿,都在他腹中打算,自己决定,慢说我这新进人员,就是‘四大供奉’、‘八大护法’,甚至于与他患难相交,共同创业的‘宇宙六残’中人,也不一定猜得透这位‘六残帮主’的袖内机关,一切举措。” 说到此处,突然扬声叫道:“何堂主,请小心,这‘天玄洞’中,过分黑暗,‘咆哮红颜’夏侯娟姑娘,她花样多得很呢!” 何撑天狞笑答道:“白堂主放心,我全身所有暗器,早已准备停当,只要这位‘咆哮红颜’,稍有异动,保险让她变成位‘刺猬红颜’,周身上下,都增加不少美丽附件。” 夏侯娟闻言,正自暗赞彭白衣不把何撑天过分冷落,及时发话,做作得好,耳边忽又听得彭白衣的“传音密语”说道:“夏侯姑娘,我卓轶伦师兄,现在何处?” 夏侯娟悄语答道:“他如今已去‘哀牢山归云堡’,与‘北天山’两地,请你爹爹和醉头陀,来此共破‘六残帮’,消弭武林浩劫。” 彭白衣又复密问道:“夏侯姑娘,你知不知道韦枫与宇文霜师兄妹,对你有极恶毒的打算?” 夏侯娟银牙微咬,以“蚁语传声”答道:“不单知道,并知道得清楚。” 彭白衣道:“既已尽悉对方的毒计凶谋,夏侯姑娘却打算如何应付?是否胸有成竹?” 夏侯娟摇头道:“我不是胸有成竹,而是随机应变,因为直到如今,‘金剪醉仙’罗伯父的最确切指示,不过是‘大胆入谷,小心应付’八个字儿。” 彭白衣闻言,心中不禁略生忧虑,颇代夏侯娟、罗香云二女,有所担心。 再复两个转折过去,前面已渐现天光,显示这“天玄洞”即将走完,接近出口。夏侯娟心中好生可惜,觉得自己空自通行了“天玄桥”、“天奇谷”等,却对一百零八道“天罡地煞”埋伏,暨“十八层地狱”的厉害程度,根本毫未瞻仰。 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含笑释怀,因为彭白衣既已化名为“万古伤心”白不平,混入“六残帮”,获得帮主独孤智的赏识身为内三堂堂主之一,则自己未能探悉“天玄洞”等埋伏情形之事,似已无甚重大关系。 动念至此,身后的何撑天,狞笑叫道:“白堂主,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倒颇识相,竟在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行程之中,丝毫未动设法脱逃童念!否则,纵不死于我为她准备已久的暗器以下,也早就肉成血水,骨化飞灰,变为‘天玄洞一十八层地狱’内一名新鬼子呢!” 第十九章 斗 角 彭白衣答道:“这事大概有两点原因,第一点是这位‘咆哮红颜’,身中奇毒,内功暂失,宛如蚊龙缺水,无法飞腾。第二点是她眼见本帮一切措置,宛如地网天罗,纵起脱逃之心,亦无侥幸之理,遂落得沉稳大方一些,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了。” 何撑天怪笑说道:“白堂主倒有知人之明,把对方心理,揣摩得十分透澈。” 彭白衣忽然觉出何撑天弦外有音,似乎对自己略含讥讽,遂心中微惊,含笑说道:“何堂主说哪里话来,白不平庸材俗质,怎敢比拟何堂主于万一,我只是就跟前事实,略为推敲,胡乱判断而已。” 何撑天笑道:“白堂主不必太谦,帮主对你特别赏识,近日间眷顾尤隆,据我所知,在明日‘双雌论武’会后,尚有特殊奖赏,颁给你呢!” 彭白衣听得心中略动,正欲答话,夏侯娟业已扬声问道:“什么叫‘双雌论武’之会……” 话方至此,何撑天接口说道:“残心妖姬宇文霜护法,是‘双心魔后’文雪玉供奉的得意弟子,自诩所擅‘双心万幻掌法’,盖世无双,故而呈准帮主,于明日清晨,与夏侯姑娘,互相作一决战,倒看谁是当代武林中,年轻人物的第一高手?” 夏侯娟故意傲然叫道:“我不怕宇文霜的‘双心万幻掌法’,但我身中奇毒,内力难捉,真气难聚,却是如何……” 何撑天阴森森地怪笑接道:“夏侯姑娘放心,到了‘天玄谷’中,自然会让你在今夜痛痛快快地,休息一晚,明晨再先祛奇毒,后较绝艺。” 夏侯娟知道何撑天语涉双关,不禁气得暗咬银牙,心想:若非不知恩师与“金剪醉仙”罗伯父,有甚重要任务,为了顾全大局,只好暂时忍气起见,早就把你这残手凶人,处置在“天玄洞”内。 转瞬间,业已走出“天玄洞”,到了“天玄谷”,只见四个人儿,坐在崖边饮酒。 这四人中,身披鹤氅,手执羽扇,坐在特制轮椅车上的,自然便是“六残帮”帮主独孤智。 坐在独孤智上首的,便是他表叔,也就是“六残帮”四大供奉之一的“紫拂羽士”东门柳。 东门柳身边,则坐的是他爱女,容光绝代,美艳迫人的“辣手神仙”东门芳。 另外一人,则是韦枫。 其余意料中的“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以及“残心妖姬”宇文霜、“无情姹女”罗香云,却均未见。 夏侯娟看不见“海外三魔”等,只是有点失望,但看不见“无情姹女”罗香云,却是有点担心。 因为人属群魔乱舞,地属龙潭虎穴,虽知恩师“般若庵主”和“金剪醉仙”罗大狂,可能在暗中策应,但仍不能不为罗香云的安危,有所耽忧悬念。 夏侯娟心中耽忧,目中便少不得多看几眼。 一看之下,被她看出了一点蹊跷。 所谓“蹊跷”,就是“紫拂羽士”东门柳,似乎面含不悦神色,而独孤智在低声下气地,赔甚小心。 何撑天与彭白衣抢前两步,向独孤智恭身禀道:“启禀帮主,‘咆哮红颜’夏侯姑娘已到。” 独孤智目光微注夏侯娟,便向韦枫笑道:“韦护法,你师妹宇文护法,于明晨要与夏侯娟相互决一死战,今夜双方均应充分休息准备,你且敬过夏侯姑娘一杯酒儿,便引她安歇去吧!” 韦枫恭身领命,斟了一杯酒儿,向夏侯娟含笑递过。 夏侯娟明知这杯酒儿之中,定然藏有什么邪毒无比的‘烈女荡心丸’,怎肯加以接受? 但她正待拒绝,并严斥独孤智等,下流无耻之际,耳边忽听有人用“蚁语传声”说道:“酒虽有毒,但饮不妨。” 这两句传音密语,着实把夏侯娟听得吓了一跳。 因为择人专注的“蚁语传声”,虽然极为神妙,却嫌难以及远。 倘若距离过远,勉强施为,“传声”效用,虽仍可行,但“择人专注”效用却不可靠。尤其是有“紫拂羽士”东门柳这等绝代高手在场,更复只消丝毫疏忽,踪迹立告败露。 眼前除了与自己同一的彭白衣、何撑天外,便系独孤智、东门柳、韦枫四人,以及两名侍应弟子.数丈周围之内,别无人踪,则自己所闻“传音密语”,却来自何处? 即以语音而论,也甚陌生,既非“金剪醉仙”罗大狂的高朗话声,亦非恩师“般若庵主”的慈祥指示。 夏侯娟正自疑云满腹之际,韦枫已双手捧杯,向她含笑叫道:“夏侯姑娘,韦枫奉命敬酒,你饮完之后,便请歇息,准备明晨与我师妹宇文霜,互相决战!难道夏侯姑娘如此胆怯?抑或连我家独孤帮主的这点面子,都不给么?” 夏侯娟暗忖:“自己倘若不饮此酒,必将当场闹翻,则恩师与‘金剪醉仙’罗大狂前辈,要自己和罗香云冒险进入‘天玄谷’的作用,岂不全失?” 想到此处,把心一横,竟接过酒杯,先对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看了一眼,然后向韦枫笑道:“韦大护法,我一向酒量不好,倘若饮酒之后,有所神志失常,你却得多加担待,和多加招呼才好。” 这是聪明办法,也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夏侯娟表面是向韦枫谦逊,骨于里却是向彭白衣暗打招呼,要他在自己万一中毒,迷乱本性之际,设法加以援手。 彭白衣自然领悟出夏侯娟的用意,将计就计地,点了点头,一旁含笑叫道:“夏侯姑娘大小心了,对你这位‘咆哮虹颜’来说,纵是一坛酒儿,也不会发生迷神乱性作用,何况负责招呼你的人儿,也多得报呢!” 这番话儿,也有弦外之音,是向夏侯娟暗示,不单自己必会对她招呼,还有“般若庵主”和“金剪醉仙”等两位前辈奇侠,暗中策应,可以尽管放心,不会出甚差错。 韦枫更是连连点头,从脸上出现一片淫邪笑意,轩眉答道:“夏侯姑娘放心,我定然会对你招呼得无微不至。” 夏侯娟听在耳内,恨在心头,果然把那杯酒儿,一倾而尽。 独孤智见状笑道:“韦护法,你把夏侯姑娘,带去‘水月宾馆’,安歇便了,明日清晨,便在水榭平台之上,举行‘咆哮红颜’与‘残心妖姬’的双雌竞技之会。” 韦枫恭身领命,并向东门柳父女和彭白衣、何撑天等,略为含笑招呼,转对夏侯娟道:“夏侯姑娘,我们走吧!” 夏侯娟虽然饮酒,仍甚小心,她是先行凝聚了内家神功,准备在发现酒中有异之际,立可制住毒力,不会行散,再慢慢设法祛解,或是逼出体外。 谁知酒虽人喉,却除了异常香醇之外,根本毫无异状。 夏侯娟一面随同韦枫举步,一面心中又好生疑诧? 适才向自己耳边传音密语之人,分明说是:“酒虽有毒,但饮不妨”,自己怎的竟未在酒中发现毒力? 夏侯娟边自疑诧,边自前行,边自以眼角余光,向四周暗暗打量。 她打量之意,是想发现适才对自己耳边密语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但空自留神打量,一路之上,却未发现丝毫迹象。 眼前是一片清澈潭水,水上建有一座宽大平台,平台之后,则是三间玲珑水榭。 平台与潭岸之间,有“九曲红桥”相通,韦枫止步伸手,含笑说道:“夏侯姑娘,请上桥吧,那三间‘水月宾馆’,就是你暂时休息之处,这地方环境幽稚,颇不错呢!” 事既至此,夏侯娟只有硬着头皮,大大方方地,走上“九曲红桥”,通过宽大平台,进入精致水榭。 水榭之中,果然纤尘不染,一切陈设,均雅致异常,但惟一令夏侯娟略感诧异的,便是不曾见有什么侍女童仆。 韦枫亲自持起几上极好的宜兴紫砂茶壶,替夏侯娟斟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含笑叫道:“夏侯姑娘请用香茗,这茶叶是本谷特产的‘雀舌龙芽’,水也是上好灵泉,别地方不容易品尝得到。” 夏侯娟心中一动,暗忖莫非酒内没有毛病,毛病却出在这杯茶儿之内? 韦枫见夏侯娟擎杯不饮,神色迟疑,便猜出她心中用意,双眉一挑,含笑说道:“夏侯姑娘是有相当见识的高明人物,你若疑心茶内藏诈,不妨先试探……” 夏侯娟玉颊微红,不等韦枫话完,便把那杯热腾腾的香茗,徐徐饮尽。 她放胆饮茶之故,有三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自然是向来好胜心高,不愿有所示弱地,被韦枫讥笑胆小。 第二种原因是她既用目力看出茶色极为澄清,不似含有药物,又鼻力嗅出香气极为纯正,不似含有邪毒。 第三种原因则是夏侯娟也和先前饮酒一样,是先聚真气,后品香茗,倘若发现有异,凭藉一身所学,也不难逼毒出体。 结果又有点出她意料,茶香、水甜,除了风味绝佳以外,仍无半丝异状。 韦枫见她饮完香茗,满面笑容地,扬眉笑道:“夏侯姑娘,这茶儿颇不错吧,色、香、味三美兼具……” 话方至此,夏侯娟星眸一张,秀屑一剔,娇躯也微微发抖地,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不对了,心跳,口渴,身倦,神情,遍体发烧,脸上红扑扑,眼内水汪汪,夏侯娟知道自己不单中毒,并还是中了极厉害,极混帐的淫邪毒物。 她好生惊怒惶急,惶急的是目前只有自己与韦枫二人,在这水榭之中,以后的难堪局面,可想而知,却是如何应付? 惊怒的则是自己分明觉得茶内毫无异状,怎会在下喉之后,立起作用? 夏侯娟哪里知道所谓‘烈女荡心丸’的药力,乃是藏在先前饮下的那杯酒儿之中,但在未遇其他诱引以前,不会自行发作而已。 如今的这杯热茶,“茶”并无异,毛病只在那个“热”字,换句话说,夏侯娟既已中了邪毒,则无论是喝上一口“热茶”,或饮上一口“热汤”,均将诱发“烈女荡心丸”的剧烈药力,把“烈女”变成“荡女”。 更厉害的是夏侯娟不单身倦神慵,春情勃发,并连真气内力,也难提聚,否则,这位性如烈火的“咆哮红颜”,早就顾不得什么泄露秘密,以一记威震乾坤的“般若掌”,把那色眯眯的韦枫,渡化到“极乐世界”去了。 韦枫是色中饿鬼,花里魔王,他一看夏侯娟饮下“热茶”后的反应神色,便知药力生效。 既然“烈女荡心丸”的作用已发,韦枫遂心中高兴地,反倒按兵不动。 因为,韦枫深知不消片刻,纵是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的贞妇烈女,也将变作放荡不羁的浪姬淫娃,故而他按兵不动,要欣赏夏侯娟的春情难禁娇姿,等待这位“咆哮红颜”移樽就教。 这时,夏侯娟突然抛过一瞥水汪汪的眼色,向韦枫含笑问道:“韦大护法,你说‘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对你三位师尊,如何礼遇,分明是随口胡吹之言。” 韦枫听得好生惊奇,不禁向夏侯娟看了两眼。 他觉得夏侯娟如今应该春情如火,百虑皆忘,怎么突然会对自己,问出此语? 但目光所及,看出夏侯娟双颊飞红,分明业已欲火煎心,决无丝毫未中“烈女荡心丸”的模样。 原来,夏侯娟刚觉心中狂荡,春情如火之际,耳边突又听得有人暗用传音密语说道:“夏侯姑娘,你把脚儿,向右方移动半步。” 夏侯娟闻言,目光微注,见这“水月宾馆”,因系建在潭水之上,地下所铺,全是木板,遂如言不动声色地,把右足向右方移动了七八寸许。 脚才一移,便觉脚心一痛,仿佛有根又细又长的针状之物,穿过地板,也穿过鞋底,在自己脚心之上,刺了一下。 就这一刺,夏侯娟欲火顿息,心中立告清明,但脸上那层晕红色彩,却毫未消褪。 耳边密语又起,说道:“夏侯姑娘,你且忍点委曲,因为有些重大秘密,不易探出,非乘这韦枫志得意满,疏神失察之下,加以套问不可。” 跟着另向夏侯娟指点了不少机宜,夏侯娟才突向韦枫说是“六残帮”帮主独孤智,未见得对“海外三魔”如何礼遇。 韦枫看出夏侯娟确实中了“烈女荡心丸”的邪毒,果然不存戒心地,扬眉笑道:“夏侯姑娘此语何来?你是从哪一点上,认为独孤帮主对我三位恩师的礼遇不够?” 夏侯娟此时邪毒虽未全祛,但灵明已朗,遂故意以一种迷人风姿,向韦枫笑说:“这理由极为简单,我已看出独孤智在‘六残帮’所聘的‘四大供奉’之中,是以‘紫拂羽土’东门柳,作为‘首席供奉’。” 韦枫冷笑一声,点头说道:“夏侯姑娘的眼光真够厉害,目前确属如此。” 夏侯娟扬眉问道:“你这句话儿中的‘目前’二字,怎样解释?” 韦枫答道:“那‘紫拂羽士’东门柳,在中原一带,声誉稍高,又是独孤智的表叔,目前遂自然而然较受优待。” 夏侯娟笑道:“我听得出你的话儿以内,含有弦外之音,‘目前’如此,‘日后’又复如何?” 韦枫笑了一笑,欲语未语。 夏侯娟知道他多少还对自己有点疑虑,遂暂时转开话头,娇慵不胜地,向韦枫皱眉说道:“我怎么心中像是有把火儿,想吃点冰凉东西……” 韦枫闻言暗喜,不等夏侯娟话完,便即接口笑道:“目前哪里去找冰冷之物,我再替夏侯姑娘,倒杯茶吧!” 夏侯娟故意白了韦枫一眼,一面自己持壶斟茶,一面佯嗔说道:“我自己会倒茶,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便了。” 经过这一打岔,韦枫果然把心中仅存的一点疑虑,完全泯除地,含笑问道:“我倒忘了,夏侯姑娘是要我回答什么问题?” 夏侯娟道:“我问你目前如此,日后如何?” 韦枫“哦”了一声,狞笑说道:“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大概只有‘目前’,没有‘日后’。” 夏侯娟饮了一口茶儿,愕然问道:“此话怎讲?我有点听不懂呢?” 韦枫阴侧侧地笑道:“我认为东门柳不会活得到三日之后。” 夏侯娟暗吃一惊,哂然说道:“你在说梦话么?” 韦枫指着这“水月宾馆”轩窗以外的漫天彩霞,扬眉微笑说道:“夏侯姑娘请看,余霞散绮,斜阳在天,我们都是清醒之人,怎会做甚梦呓之语?” 夏侯娟哂然一笑,目注韦枫问道:“阁下贵姓?” 韦枫大愕不解,诧声答道:“我们由洞庭结识迄今,夏侯姑娘不知叫过多少声:‘韦护法’,怎么还问我姓什么呢?” 夏侯娟又呷了一口茶儿,徐徐笑道:“我本来知道你姓韦,但突然之间,又觉得你不应姓韦,应该姓阎。” 韦枫纳闷问道:“此话怎讲?” 夏侯娟挑眉答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若不姓‘阎’,怎知人的生死,晓得那位‘六残帮’首席供奉‘紫拂羽土’东门柳,难以活过三日?” 韦枫嘴唇微动,似欲有所辩解,但又存顾虑地,忍住话儿,不曾出口。 夏侯娟回手一抚胸前,秀眉微蹙,装出了一副痛苦神色。 韦枫以为她药力又作,大献殷勤地,赔笑问道:“夏侯姑娘,你觉得有点不舒服么?” 夏侯娟佯作动怒地,拂袖叱道:“走开,谁要你献甚殷勤?小心被我探出了你的重大机密。” 韦枫哈哈大笑,扬眉叫道:“夏侯姑娘莫要生气,我就把这种大机密,让你探去,这有何妨?” 夏侯娟掩住双耳,摇头说道:“你……你不要讲,我……我不要听。” 天下男子,十人之中,往往有九人骨头发贱。 夏侯娟想要听时,韦枫言语谨慎,一再心怀警憾,但如今她撒娇作态,声称不要听时,韦枫却又自动上钩,表示非说不可。 就在夏侯娟把颗琼首,左右连摇之际,韦枫已自陪笑低声说道:“夏侯姑娘,我告诉你,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身中剧毒,随时均可死亡!” 夏侯娟瞪了韦枫一眼,索性举起手来,掩住双耳。 韦枫皱眉说道:“夏侯姑娘这是何意?” 夏侯娟沉着脸儿,冷笑说道:“我又不是毫无见识的三尺孩童,何必要用这种鬼都不肯相信的低级谎话,胡乱搪塞,说来骗我?” 韦枫苦笑问道:“夏侯姑娘以为我说谎么?” 夏侯娟嘴角微撇,目闪精芒说道:“当然,‘紫拂羽士’东门柳是何等人物?何等见识?他怎会轻易中毒?并于中毒后,毫无所觉?” 韦枫双眉一挑,失笑说道:“夏侯姑娘请回想一下,你在‘洞庭湖’中,‘双心血舟’之上的所历所经,你自己中毒时,有无迹象?中毒后,曾否觉察?” 其实,夏侯娟早就知道韦枫所说“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中毒之事,多半不是虚言,但为了做作逼真,以及继续试探更重大的秘密起见,才故意坚称不信。 如今,听了韦枫这样解释,遂幸为被他说服地,略一沉吟,皱眉说道:“你说起‘洞庭湖’上,‘双心血舟’之中的所经所历,倒使我不得不信,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也像我一样,内力难提,真气难聚了么?” 韦枫摇头笑道:“不是,那样不行,对付东门柳这等经验丰富的成名人物,要比对付……” 夏侯娟见他又有碍难,遂接口说:“是不是要比对付我这等不曾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来得困难一些?” 韦枫笑道:“夏侯姑娘太言重了,但从事实而论,对付东门柳,的确要比对付你,多费一些脑筋。” 夏侯娟扬眉问道:“说说看,这脑筋是怎样费法?” 韦枫应声答道:“要使东门梆于中毒时,不起丝毫疑心,中毒后,也决无丝毫异状,但在时机一到之际,却可以随心控制地,使他立即死亡!” 夏侯娟冷哼一声,摇了摇头。 韦枫问道:“夏侯姑娘摇头则甚?莫非又不相信?” 夏侯娟道:“东门柳是当世武林以内,第一流中第一流的人物,武功何等高明,经验何等丰富,他即令在中毒时不起丝毫疑心,但在中毒后,也不会毫无所觉。” 韦枫点头说道:“夏侯姑娘说得有理,但我要问你,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如今又……”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故意以一种不胜娇羞的神色,白了他一眼,接口嗔道:“你还有脸说呢,我早已感觉不对,好像又中了什么混帐毒力?” “混帐毒力”四字,听得韦枫心中一荡,贼忒嘻嘻地,涎着脸儿笑道:“夏侯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次在何时中毒?” 这项问题,正是夏侯娟心中纳闷,所极想知晓之事,遂立即答道:“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上次在‘洞庭湖’上,上过恶当,这次遂特别谨慎,适才饮茶之前,无论闻香、辨味、察色,均觉毫无异状,但才一饮下腹中,便……正有点不明白你到底又捣的什么鬼呢!” 韦枫笑道:“毛病不是出在茶内,是出在夏侯姑娘先前饮过的那杯酒儿之内。” 夏侯娟诧然问道:“毛病既在酒内,我怎么在钦酒后毫无所觉,却在茶后有异?” 韦枫得意笑道:“不这样怎算高明,这是我二师叔‘绿发魔君’毛陵的特殊研究心得。” 夏侯娟“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设法让人中毒,但暂不发作,使毒质藏匿体中,然后再以其他方式,诱发药力?” 韦枫赞道:“夏侯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夏侯娟又复问道:“照此说来,我进入这水榭之中,所饮的那杯热茶,等于是杯药引?” 韦枫答道:“不错!” 夏侯娟皱眉问道:“我又不明白了,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难道在这几日间,就根本不喝热茶?否则……” 韦枫微笑摇手,接口说道:“夏侯姑娘有所不知,你与‘紫拂羽士’东门柳,所中毒质不同,其诱发方式,自也完全两样。” 夏侯娟知道这是探听机密的重要关键,递把神色放得特别和缓地,向韦枫嫣然笑道:“你能不能把有关使‘紫拂羽士’东门柳中毒之事,说来给我听听?” 韦枫因美色当前,早已有点心猿意马,遂目注夏侯娟,低声问道:“夏侯姑娘,你……你……你如今感觉怎样?还有心肠听我讲故事么?” 夏侯娟知他淫心已动,不禁银牙暗咬,恨在心头,但表面上却只好佯嗔答道:“我一向性急,心中藏不得丝毫疑问,你且先说了东门柳的故事,我们再……” 韦枫虽然心中霍霍大动,但因深知鸭子业已煮熟,决不会再被飞走,遂暂时强忍欲火,点头笑道:“我猜得出夏侯姑娘极于想知道这桩故事的原因何在。” 夏侯娟大吃一惊,方以为自己有甚不慎,露出马脚之际,韦枫已然笑道:“夏侯姑娘不必惊奇,因为我曾从东门柳口中得知他与你师傅,是对立甚久之人,并曾几乎伤了你的性命之事。” 听了他这样说法,夏侯娟心中一宽,并觉得自己几乎忘了这桩极好借口,赶紧点头笑道:“对了!我恨透这以大凌小,不知羞耻的‘紫拂羽士’,巴不得知道他一些不妙讯息,方足解恨。” 韦枫希望获得夏侯娟的好感,稍时方能倍觉销魂,遂接口笑道:“为了使夏侯姑娘解恨,我愿意由怎样使东门柳中毒开始,详细说给你听。” 夏侯娟心想“骗死人不偿命”,便自风情万种地,瞟了韦枫一眼,嫣然笑道:“韦兄,多谢你了,你快点说吧!” 这“眼光一瞟”,这“嫣然一笑”,和这一声“韦兄”,简直使韦枫看得魂消骨蚀,听得遍体皆酥,赶紧应声说道:“不瞒夏侯姑娘说,我三位恩师,受聘为‘六残帮’供奉,本已略觉委屈,但因久居海外,对中原一切生疏,遂不得不利用这项机会,为自己的雄心霸业,先行做点准备。” 夏侯娟扬眉笑道:“如何?我早就猜透了你们‘海外三魔’师徒,受聘‘六残帮’的用意所在。” 韦枫一翘拇指,含笑赞道:“当时,我碍有宇文师妹在旁,只好否认,但心中却对夏侯姑娘的才智眼光,钦佩万分。” 夏侯娟看他一眼笑道:“不必捧扬,请说下去。” 韦枫又道:“谁知到了‘天玄谷’中,竟然还有一位‘供奉’,就是‘紫拂羽士’东门柳……” 话方至此,夏侯娟接口笑道:“我来替你说吧,不仅另有一位东门供奉,这位东门供奉,并挟帮主长亲,暨中原绝顶高手之势,俨然凌驾‘海外三魔’,摆出一付‘首席供奉’姿态。这种情况,遂使你三位师尊,又妒又恨。” 韦枫笑道:“夏侯姑娘,真会分析判断……” 夏侯娟失笑接道:“其实大可不必妒恨,不妨与那‘紫拂羽士’东门柳,斗上一斗,若是胜过他的,看他还好不好意思,腆着脸儿,自居‘首席供奉’?” 韦枫缓缓说道:“我三位师尊,本有此心,但二师叔‘绿发魔君’毛陵,向来机智深沉,他主张在与东门柳相斗之前,应该先试试这位‘紫拂羽士’的武功火候,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试探结果,‘紫拂用土’东门柳的功力火候,果然深厚惊人!我恩师暨二师叔,均有不逮,仅仅三师叔‘双心魔后’文雪玉,尚可与之颉颃,但也无必胜把握。” 夏侯娟“呀”了一声,似乎业已站在“海外三魔”这边,颇为关心地,皱眉说道:“若无把握,便不太妙。” 韦枫笑道:“我二师叔也是这样看法,认为对东门柳‘武斗’,不如实行‘文斗’。” 夏侯娟看了看韦枫,眉梢略轩问道:“所谓‘文斗’,大概便是用毒?” 韦枫顿首说道:“二师叔建议用毒力把东门柳加以控制,他若倔强不服,便索性将他父女二人,一齐除掉。” 夏侯娟听后,方知“海外三魔”中,是位居第二的“绿发魔君”毛陵,最为阴损狠毒。 韦枫继续说道:“我师傅与文三师叔,均同意毛二师叔之计以后,遂探听东门柳的嗜好所在。” 夏侯娟含笑说道:“探出结果了么?那位‘紫拂羽土’东门柳,有何嗜好?” 韦枫遂立即答道:“东门柳喜欢古董。” 夏侯娟笑道:“他既喜欢古董,则你毛二师叔,是把毒药潦在古董之上的了。” 韦枫点头笑道:“有日晚间,独孤帮主正与帮中四大供奉,互相饮酒,谈到生平渴慕诸葛武侯,我毛二师叔便笑称藏有一方‘汉武乡侯之印’,可赠送独孤帮主。” 夏侯娟赞道:“你毛二师叔,真会把握机会,这样做来,委实不落痕迹。但那方‘汉武乡侯之印’,却到哪里去找……” 韦枫截断了夏侯娟的话头,微笑说道:“我毛二师叔精于金石,印是以古铜自镌,机会也是故意制造,他明知独孤帮主,向以‘今之诸葛’自居,遂在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话题儿引到卧龙先生头上。东门柳听得我毛二师叔竟藏有‘汉武乡侯之印’,遂首先求借一观。” 夏侯娟妙目闪光,扬眉笑道:“你毛二师叔自然立即取出,东门柳大概遂在把玩考证之间,不知不觉地,中了慢性奇毒。” 韦枫连连颔首,含笑答道:“夏侯姑娘宛如目睹一样,猜得丝毫不错。” 夏侯娟想了一想,轩眉说道:“这里面还有一项问题,那方‘汉武乡侯之印’,既然赠送给独孤智,岂非连这位‘六残帮帮主’,也一并中了毒力?” 韦枫摇头笑道:“这方‘膺印’并未到达‘独孤帮主’手中。” 夏侯娟眉儿微挑,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会不曾到达独孤智的手中,莫非是被东门柳毁弃了么?” 韦枫赞道:“夏侯姑娘又猜对了,东门柳接印在手,略一把玩之后,便似考证有所得地,冷冷地说道:此印镌工极佳,古朴之趣,确可上追秦汉,但惜所用印料,只是一块‘宋铜’而已,以‘宋铜’雕‘汉印’,不仅不足以为贵,并足为识者所讥,这桩礼物,收受不得,我代独孤贤侄毁去了吧!说完,双掌微合,便将那方‘膺印’,压成一片铜饼般,随手抛入探谷。” 夏侯娟叹道:“东门柳恃才傲物,自诩跟力高明,想当着独孤智,把你二师叔‘绿发魔君’毛陵,略加折辱,却绝未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你毛二师叔竟会将独门剧毒,涂在那方‘膺印’之上!” 韦枫笑道:“这就是东门柳的中毒经过,夏侯姑娘觉得我所报告的,是否清晰,还有疑问没有?” 夏侯娟道:“中毒经过,我已尽知,关于发毒情况,又如何呢?” 韦枫听得夏侯娟问起有关怎样使东门梆发毒之事,不禁眉头双皱。 夏侯娟见他皱起眉头,遂在反面着急地,幽幽一叹说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难尽可对人言,韦兄若是觉得放心不下,或有甚碍难,便不说……” 一声“韦兄”,听来多么甜蜜,夏侯娟的语意神情,更极娇媚,遂使韦枫无法抗拒,不等她那句“便不说也罢”出口,便微笑说道:“我已对夏侯姑娘,尽倾秘密,还有什么碍难?东门柳如今所中奇毒,虽极厉害,却仅能潜伏体内,非经另一种药物引诱,不会发作。” 夏侯娟索性大献殷勤地,一面持壶为韦枫斟上香茗,一面含笑问道:“你毛二师叔,第一次使东门柳中毒,业已费尽心思。第二次再想使他服用诱发前毒药物,岂非格外艰难,准能如愿么?” 韦枫摆手笑道:“第二次容易多了,因为那种诱毒药物,既无色,又无香,更无味,根本极难觉察,旁人服用之后,毫无异状,东门柳服用之后,则潜毒立发。” 夏侯娟道:“你毛二师叔打算于何时对东门柳二次用毒?“ 韦枫答道:“我毛二叔因忍气已久,不愿多等,遂决定就在明日清晨,你与我宇文师妹,双双决斗之际,便对东门柳再下毒手。” 夏侯娟恍然说道:“难怪你对我说过,‘紫拂羽士’东门柳难于活过三日。” 韦枫突然目注夏侯娟,以一种深表关切的神情,低声说道:“夏侯姑娘,你能不能向我宇文师妹认输,而取消明晨之战?” 夏侯娟闻言之下,妙目双翻,向韦枫问道:“你认为‘咆哮红颜’会输给‘残心妖姬’?” 韦枫知她性暴,哪敢拂逆,忙自笑道:“我宇文师妹。妄自骄狂,她不仅比不上厦侯姑娘,可能也比不上‘无情姹女’罗香云和‘辣手神仙’东门芳呢!” 夏侯娟笑道:“既然我比她强,为什么还要对她认输?” 韦枫苦笑说道:“这个……这个……这个……” 连说了三个“这个”,结果仍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水月宾馆”以外的“九曲红桥”之上,突然起了步履之声。 韦枫脸色一变,沉声喝道:“桥上何人?” 水榭门外,响起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的语音,含笑答道:“韦护法放心,不是外人,是我。” 韦枫听得是他,不禁眉头微皱,但又未便不加理会,只好开了门户,让彭白衣走进水榭,并发话说道:“在下奉命招待夏侯姑娘,白堂主前来何事?” 彭白衣笑道:“我也是奉命而来,独孤帮主要我来看看韦护法是否已对夏侯姑娘尽了招待之责?” 韦枫深知“招待”二字含意,不禁心中一荡,向彭白衣点头笑道:“白堂主请上覆帮主,韦枫业已初步‘招待’夏侯姑娘,并必可把她‘招待’得高高兴兴。” 彭白衣目光转注夏侯娟,夏侯娟因自己此时真气又告暂时难聚,无法施展“蚁话传声”遂只得用双关语气,向彭白衣暗示性的说道:“对了!贵帮待客礼节不差,这‘水月宾馆’之中,有明招待,也有暗招待,有正招待,也有反招待,正把我招待得蛮高兴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异常巧妙,使韦枫与彭白衣都听出有双关语意,但所感却完全不同。 韦枫以为夏侯娟所说“明招待”“暗招待”等语,是指自己在茶中下毒,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彭白衣则听出夏侯娟是在暗示自己,另已有人相助,安全不成问题,遂告宽心大放。 他自己以“万古伤心”白不平名号,混进“六残帮”,位列内三堂堂主之一,委实成就不易,将来正式大破“六残帮”之际,里应外合,作用极大,此时若能不暴露身份,自以不暴露为宜。 故而,彭白衣在获得夏侯娟的暗示以后,知道无甚忧虑,便向韦枫笑道:“韦护法,你既已对夏侯姑娘,善尽招待之责,我就不再打扰你,回覆帮主去了。” 彭白衣虽是面对韦枫说话,却以眼角余光,暗察夏侯娟的神色。 夏侯娟也觉彭白衣,渗透于“六残帮”中,将对大破“天玄谷”之举,极有帮助,遂不欲使他为了保护自己,落了嫌疑,暴露身份,把螓首微点,暗示他尽管退去。 韦枫当然更愿彭白衣早点离开,免得打扰自己这一夕风流,立刻抱拳含笑说道:“白堂主请,我们在明日‘人头宴’上再见。” 彭白衣退出水榭,韦枫刚耙大门关好,夏侯娟便自问道:“什么叫‘人头宴’?” 韦枫笑道:“在夏侯姑娘与我宇文师妹明晨决斗之后,独孤帮主设宴犒众,宴上一道最名贵的主莱,便是‘清蒸人头’,遂定名为‘人头宴’。” 夏侯娟骇然问道:“清蒸人头?清蒸谁的人头?” 韦枫扬眉答道:“是当代武林中,一位极负盛名,身份极高,一流人物的六阳魁首。” 夏侯娟越听越心疑,又复问道:“这位一流人物,究竟是谁?” 韦枫笑道:“我不知道。” 夏侯娟目闪厉芒,扬眉说道:“我明白了,大概就是我‘咆哮红颜’夏侯娟?” 韦枫纵声大笑,摇头说道:“夏侯姑娘不要多疑,怎会是你?只要你肯向我宇文师妹,低头服输,我文三师叔可能还想把你收归门下。二来在你与我宇文师妹,互相动手之际,那碗作为‘人头宴’的‘清蒸人头’,已在热气腾腾的蒸笼之中。” 夏侯娟噘着嘴儿,佯嗔接道:“既不是我,你为何鬼鬼祟祟,好像神秘异常地,不肯告诉我呢?” 韦枫就怕夏侯娟生气,慌忙陪笑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夏侯姑娘,确实是不知道,因为独孤帮主把‘人头是谁’之事,列为最大机密,他只曾说过……” 话音至此忽顿,好像不愿再往下讲。 夏侯娟沉声叱道:“快说下去,不许瞒我,我以号‘咆哮红颜’之故,便因生自性急如火,心中存不得半点怀疑,倘若惹得我发起脾气,咆哮如雷,你恐怕吃不消呢!” 韦枫见她越说声色越厉,果然有点胆慑,为之服贴地,继续笑道:“独孤帮主只说过本帮之中,可能有位紧要人物,不敢尝试那碗‘清蒸人头’异味,但帮主举行‘人头宴’的用意,也就在此。” 夏侯娟皱眉说道:“这是什么用意?我还不太明白。” 韦枫摇头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若依照独孤帮主语气,试加推断,似乎本帮重要人物之中,渗有奸细。” 夏侯娟内心卜卜连跳,暗忖:“难道彭白衣假扮‘万古伤心’白不平之事,业已露出破绽,倘若如此,岂不凶多吉少,性命呼吸?” 念方至此,韦枫向她含笑问道:“夏侯姑娘认为我这种推断,有无可能?” 夏侯娟点头答道:“不仅有可能,并大有可能,因为独孤智自尊自大,独断专行,想背叛‘六残帮’的人儿,恐怕肘腋遍布,不止一两个呢!” 韦枫笑了笑,对于夏侯娟这种意含挑拨之语,不予置评,只向她柔声说道:“倘若夏侯姑娘能够向我宇文师妹认……” 刚刚说到此处,下面的一个“输”字,尚未出口,夏侯娟妙目已瞪,并从目中射出了凛不可犯,威武难屈的灼灼神光。 韦枫心中一怯,改口说道:“夏侯姑娘若是能应付我宇文师妹的‘双心万幻掌法’,则在‘人头宴’上,定也有一席坐位,可以大快朵颐,一尝异味的呢!” 夏侯娟顿足说道:“你少说废话,我怎肯吃什么‘清蒸人头’?便连‘清蒸猴头’,我也不敢下箸。” 这位“咆哮红颜”,答话是假,顿足是真,而顿足之举,又是向适才藏在水榭以下,用针刺穿地直透脚心,为自己解除“烈女苗心丹”毒力之人,暗打招呼。 因为她觉得韦枫所知秘密,业已完全告诉自己,无可再须探询,接下去定是些淫邪纠缠,令人难耐,应该及时出手,把他制倒。 但自己身中“烈女荡心丸”的毒力以后,真气又告难聚,适才毒力稍解,功犹未复,遂不得不向隐身榭下之人,示意求助。 谁知适才在水榭以下,曾对夏侯娟传音发话,指点她向韦枫探问秘密之人,如今似已离去,任凭她连连顿足,也自毫无反应。 韦枫见时不早,倘再客气,便将辜负良宵,遂向夏侯娟含笑说道:“夏侯姑娘,你不要发脾气了,星河万里,我们不可辜负……” 夏侯娟眼皮一翻,接口笑道:“对了!我们不可辜负良宵,既然星河万里,夜色极佳,你就陪我在这水榭之中,倚着栏杆,赏赏夜色,数星星吧!” 韦枫闻言之下,暗骂夏侯娟好生刁蛮,到了这等局面,竟仍不肯就范。 念方至此,蓦地他悚然一惊,从背脊间,暗冒冷汗。 因为他忽然想起“残心妖姬”宇文霜的“烈女荡心丸”,媚惑之力,举世无双,夏侯娟既已中毒,早该欲火如焚,对自己移樽就教才是。 怎么直到如今,她不单没有情欲难禁表示,并在自己主动挑逗之下,仍能这等避重就轻,推三阻四? 韦枫有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他暗忖:难道夏侯娟未曾中毒,只把自己当做个大色霉般,套问去所有秘密? 这时,夏侯娟因见韦枫脸色数变,而自己外援离去,尚未到来,生恐对方羞恼成怒,万一动蛮,有点不易应付,遂只好又采取怀柔安抚手段,噘着嘴儿,佯嗔说道:“韦兄,你还讲对我好呢,叫你陪我,倚着栏杆,赏夜色,数星星,你都不肯。” 韦枫正在心中打鼓,从背脊间暗冒冷汗之际,听得夏侯娟这样一说,便略为宽解地,一面走到水榭栏杆之前,与夏侯娟并肩同倚,一面含笑说道:“我怎会不肯,但夏侯姑娘应该知道,仅仅赏夜色,数星星,仍属辜负良宵,因为在如此良宵之中,比赏夜色,数星星更为美妙的事儿,还多得很呢!” 夏侯娟听得秀眉一皱,知道对方欲念已炽,这场纠缠,无法避免。 韦枫见她虽未置答,也未发甚脾气,不禁在胆量方面,又复大了一些。 他目光微注,见夏侯娟的一只柔荑素手,正放在自己身边的栏杆之上,遂含笑低声问道:“夏侯姑娘,你知道是什么事儿,比赏夜色,数星星,来得更美好,更令人销魂荡魄么?” 夏侯娟冷然答道:“我不知道。” 韦枫浮起满脸淫邪笑意,昵声说道:“夏侯姑娘既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边自说话,边自色胆包天地,竟把夏侯娟的那只柔荑素手,握在掌内。 夏侯娟双眉一挑,似嗔非嗔地,目注韦枫问道:“韦枫,你要造反了么,竟敢握住我的手儿?” 韦枫嘻皮笑脸地道:“怎么不敢,莹如宝玉,美若春葱。” 这种赞美之词,若是出于夏侯娟的意中人,“圣手仁心”卓轶伦口中,自然会使夏侯娟听得倩笑盈盈,芳心可可,但如今是出于韦枫口中,便情调大变,听来令她厌恶无比。 故而韦枫刚刚说了“莹如宝玉,美若春意……”二语,夏侯娟便冷笑一声,接口问道:“你真敢么?莫要忘了我是以脾气最坏而驰名四海的‘咆哮红颜’。” 韦枫点头笑道:“我知道。” 夏侯娟“哼”一声,截断人的话头,又复扬眉说道:“你既知我是‘咆哮红颜’夏侯娟,怎不惧怯我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 韦枫起初着实一惊,但旋又想起对方两度身中奇毒,早已有力难施,遂色迷迷地,狞笑叫道:“夏侯姑娘,你不必再倔强,和再假惺惺了,云中凤已为笼中鸟,百炼钢已化绕指柔,无须妄图施展什么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还是留些劲道,和我去到那‘杨妃榻’上,握雨携云。” 韦枫如今欲火中烧,无法按撩,竟一面满口淫邪秽话,一面付诸行动地,拉着夏侯娟的手儿,便向那水榭东墙边的“杨妃榻”走去。 到了这种关头,除了天生贱骨的荡妇淫娃之外,慢说是这位性烈如火的“咆哮红颜”夏侯娟,便是只平素极为懦弱的小羔羊,也会发挥它防卫本能,用头上角儿,对侵略者撞上一撞。 由于此理,韦枫把手一接,夏侯娟便把手一甩。 两种相反力量,分向较劲之下,除非完全平衡,否则定分强弱,会有显明迹象表现。 果然! 所谓“迹象表示”,就是拉人的韦枫不曾拉动被拉的夏侯娟,而夏侯娟却把韦枫甩得踉跄几步。 如今,从迹象的表现上,显然看出玩弄人的碰了钉子,摆布人的撞了板,则足可断言,“云中凤”并未变成“笼中鸟”,她仍是翱翔九霄,不可仰视的“云中凤”。“百炼钢”,并未化成“绕指柔”,它仍是刚强威武难屈的“百炼钢”。 于是,夏侯娟明白了一件事儿,韦枫也明白了一件事儿。 夏侯娟明白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功力早复,难怪水榭下的隐身人,业已离去,不再护持自己。 韦枫明白的是对方根本就未曾中毒,一身绝世功力,随时皆可施展,自己竟对她说出淫邪秽语,作出轻狂猥襄行为,恰如俗语所云:“耗子舐猫的鼻梁骨”,等于“完全找死”。 于是,夏侯娟恢复了一件事儿,韦枫也恢复了一件事儿。 夏侯娟所恢复的是她“咆哮红颜”生平特具,那种令人胆慑的“咆哮”英风。 韦枫所恢复的,是他适才业已流过,如今尚留在背脊间,水完全干透的那身冷汗。 夏侯娟刁得可恨,但也刁得可爱,她虽已恢复了“咆哮虹颜”,却暂未“咆哮”,反而风情万种地,目注韦枫,含笑叫道:“韦兄!” 适才她叫“韦兄”,足令韦枫为之销魂,如今她叫“韦兄”,却足以令韦枫为之丧胆。 因为韦枫深深知道,这“咆哮红颇”太不好惹,如今越是对自己叫得甜少时大概便越是把自己整得惨。 他何尝不想跑,但自己色令智昏,是拉人走向“杨妃榻”,身在室中,夏侯娟是倚栏猛挣,恰好挡住去口。 何况,韦枫秤量秤量别人,再估计估计自己,深知即令自己拼死抢路逃,也逃不出“咆哮红颜”夏侯娟一记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之下。 由于此故,他不单想跑而不敢跑,同时也想喊而不敢喊。 倘若一喊,夏侯娟便绝不客气,必然辣手立发,自己无可幸免,还不如尽量忍受他童料中的各种报复手段,静待机缘,或许尚有一丝半丝生望。 韦枫想通利害,遂在听得夏侯娟那声“韦兄”之后,宛如心窝中,中了一支冷箭般,全身颤栗地,低头答道:“夏……夏……夏侯……姑娘……” 夏侯娟仍未“咆哮”,仍和颜悦色地,娇笑问道:“韦兄,风情月白,星河万里,不能辜负良宵,我们如今是倚栏杆,赏夜色,数星星,还是做些更有趣,更美妙的事呢?” 这才叫做“现世现报”,这才叫“语挟冰霜”,这才叫“声如霹雳”,几句在旁人听来是极蕴藉,极温柔的轻盈笑语,却把韦枫惊得全身发抖,震得头脑发昏,不知应怎样答对? 半响以后,他方偷瞥了夏侯娟一眼,颤声说道:“夏……夏侯姑娘,你……你……你……你要原……原谅我是出……出于一片痴情……” 夏侯娟嫣然一笑,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确是一片痴情,常言道:‘土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咆哮红颜’夏侯娟,也该对你这一片痴情,好好报答报答!” 乖乖,这“报答报答”一语,分量业已不轻,何况双冠以“好好”二字,简直把位“六残帮”的韦大护法,听得心神巨震。 夏侯娟语音了后,指着那张放在水榭东墙下的“杨妃榻”,向韦枫含笑说道:“韦兄,你还客气什么?我要报答你了,请上榻吧!” 适才上榻是打算“销魂”,如今上榻是可能“飞魂”,韦枫不禁全身觳觫地,央求叫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笑道:“韦兄,你还是听我话好,像你这点胆子,也敢偷香猎艳,妄想巫襄云雨梦高唐么?” 一面说话,一面缓步向前,向韦枫渐渐逼近。 韦枫仍不敢跑,仍不敢叫。 对方往前逼,他只有往后退,终于退到无路可退,只好坐在了那张“杨妃塌”上去。 夏侯娟居然未对他施展任何报复手段,大出韦枫意料地,也与他并肩坐下,微轩秀眉,娇笑说道:“韦兄,你想我报答你么?” 韦枫知道这是惟一机会,必须加以把握,遂先自吸了一口长气,略为镇定心神,然后缓缓说道:“自从‘洞庭’相会以来,无论是真是假,夏侯姑娘均受了不少委曲,不管在情在理,你都应该给我相当报复。” 夏侯娟着实想不到韦枫会说出这么几句话来,遂“咦”了一声,轩眉问道:“你知道我不加报复则已,若加报复之时,便绝不留情,够你受呢!” 韦枫苦笑说道:“我当然知道,但却想向夏侯姑娘,略为求个情儿。夏侯姑娘是明白人,总该懂得你利用机会进‘天玄谷’,虽颇容易,但在明晨恶斗,击败我宇文师妹的‘双心万幻掌法’,双方结仇更深以后,若想闯出‘天玄谷’,却难之又难。” 夏侯娟笑道:“哦!原来你叫我今夜留你一命,把你当做我闯围脱险的护身盾牌。” 韦枫瞪眉说道:“我是‘六残帮’八大护法之一,又是‘海外三魔’门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具有双重身份,充当护身盾牌,总还不至于毫无效用。” 夏侯娟听完韦枫所说,想了一想,含笑说道:“你这项意见,可能有点价值,让我考虑考虑。” 韦枫觉得只要对方肯加考虑,便有希望,眉梢顿现喜色。 夏侯娟忽然问道:“这里面有问题。” 韦枫心中一跳,慌忙说道:“有何问题?” 夏侯娟道:“就算我允你所请,也不过仅仅让你能多活一宵,到了明天,你还能有所侥幸么?” 说到此处,脸色一寒,两道目光,冷酷得宛如森森利刃般,凝注在韦枫脸上。 韦枫摸出这位姑娘的“咆哮”脾气,“高傲”性格,深知最好在利害之上,再加激刺,方易达到目的,遂毫不藏私地,直言答道:“我只想度过今宵,活到明天,因为今宵我毫无机会,明天却大有希望。” 夏侯娟笑道:“今宵你毫无机会的原因,我明白,是自知斗我不过,动手无非快死,但明天大有希望之语,是从何而来?” 韦枫就是等她这句话,立即双眉一挑,应声答道:“希望在于我师妹‘残心妖姬’宇文霜的身上,因为她那‘双心万幻掌法’,委实是傲视乾坤的无敌绝艺……” 夏侯娟听到此处,接口叫道:“你是认为我明日可能败阵,死在宇文霜‘双心万幻掌法’之下?” 韦枫相当奸刁,并不直接答覆,却故意作出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畏瞿缩缩,吞吞吐吐样子。 夏侯娟叱道:“有事尽管直说,不必装出这副令人看了作呕的娘娘腔来。” 韦枫装作不得不答地,嗫嚅说道:“夏侯姑娘,你莫要不信,我三师叔‘双心魔后’文雪玉所研创的‘双心万幻掌法’,着实妙用万方,举世无敌。” 夏侯娟冷笑一声,看着韦枫,哂然叫道:“韦枫,你居然对我用起‘激将法’来了。” 韦枫见自己心事,已被夏侯娟叫破,不禁心中一凉。 但夏侯娟双眉挑处,满面高傲神色地,继续冷笑说道:“不过我夏侯娟生平向不服人,明明知道你是在对我‘激将’,却仍甘愿中你的‘激将’之计。” 韦枫喜出望外,赶紧抱拳笑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截口说道:“不要罗唆,业已答应把你这条性命,留到明天,但我问你的话儿,却必须从实答覆。” 韦枫陪笑说道:“夏侯姑娘,韦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娟道:“你先前向我所说‘紫拂羽士’东门柳已中你二师叔‘绿发魔君’毛陵的独门奇毒,并将在明日‘人头宴上’,将毒力诱发之语,是否真实?” 韦枫答道:“我敢发誓,半字不假。” 夏侯娟又复问道:“那一颗充作‘人头宴’主菜的‘清蒸人头’,究竟是哪位一流人物,遭了毒手?” 韦枫方一摇头,夏侯娟便变色叱道:“你说不说?” 韦枫苦笑说道:“夏侯姑娘明鉴,不是我不说,而是我委实不知道,不愿以虚言骗你,否则我于四海八荒之中,随意指上一人,你也无法晓得是真是假,不就搪塞过去了么?” 夏侯娟觉得韦枫所说,倒也有理,遂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好!就算你不知那颗人头是谁,但我再问你,与宇文霜同来的‘无情姹女’罗香云呢?现在何处?有无凶险?” 韦枫答道:“在明晨较技之前,罗香云决无凶险,但现在何处?却所难知,因为我一直均陪侍夏侯姑娘身边,不曾离开半步,根本不晓得宇文师妹把罗姑娘怎样安置?” 夏侯娟先颇暗替罗香云耽忧,但转念一想,根据自己遭遇,分明不是恩师,便是“金剪醉仙”罗大狂,这两位老人家中,总有一位业已进入“天玄谷”,在暗中设法维护,则罗香云的安危方面,也必然无甚大碍。 想到此处,心中微宽,纤手略扬,便把韦枫点了“晕穴”。 因为夏侯娟话已问完,懒得再和韦枫罗嗦,她要独自在这“水月宾馆”之中,静静地思考一项问题。 韦枫既不敢闪避,也不及闪避,自然应指立倒。 于是,夏侯娟自行斟了一杯香茗,坐对水月,皱眉思索。 她如今思索的是恩师“般若庵主”,与“金剪醉仙”罗大狂等两位老人家,何以要命自己和罗香云,重入“天玄”,经历奇险? 照理说来,两位老人家功力通神,既已亲到“桐柏山”,何事不可亲自处理?却要大费周折地,如此安排则甚? 夏侯娟想来想去,只想通了一项原则。 这原则就是:在该事之中,恩师与“金剪醉仙”罗大狂,不便亲自出面,只能于暗中策划。 根据这项原则,再根据从韦枫所问出的各种秘密情况,夏侯娟遂来了个剥茧抽丝,打算从千头万绪中,找出一根合理线路。 她一桩桩地仔细思索,只要发现与自己所推断的原则,暨所裸悉的秘密情况,起了矛盾,不相符合时,便放弃这条线索,另外着想。 这种方式,虽极平实有效,不容易摸错途径,但也极为繁锁。 尚幸所知秘密的头绪不多,倘若真是千头万绪时,则夏侯娟便想到明日天光,也将想得头昏脑胀地毫无所得。 如今,她在不太多的头绪之中,终于找出头绪。 这条头绪,就是夏侯娟认为恩师与“金剪醉仙”罗大狂,可能是要拯救“紫拂羽士”东门柳和“辣手神仙”东门芳父女。 由于东门芳与司马豪的情谊,由于东门柳与恩师暨罗大狂的渊源,恩师等打算援救他父女,免受“海外三魔”暗算之举,显得合情合理。 由于东门柳刚愎自用,久存与恩师及罗大狂争胜之心来说,他若发现身受同辈仇敌恩惠,恐怕不仅不会感激,反而羞恼成怒地,索性倒行逆施,或是羞恼成愧地,来个负气自绝。 但若由自己与罗香云出面则情况不同,东门柳受了后辈之恩,虽呈惭惶,却不会愤而自绝,多半是从此隐迹,永遁山林。 夏侯娟想到此处,几乎已可完全确定,并也知道,以后可能完全要靠自己与罗香云倚仗聪明智慧,随机应变,恩师和罗大狂老人家,不一定会一一详加指示。 因为此事必须极度机密,不能使“紫拂羽士”东门柳,看破丝毫迹象,否则一片仁心,甚至会变做调侃之意,正所谓画虎不成,反类恶犬,刻鹊不就,反类骛鸡。 要想瞒过寻常人的耳目甚易,要想瞒过“紫拂羽士”东门柳这等超级人物的耳目,委实极难,恩师等才不得不远在“洞庭湖”的“双心血舟”之中,便开始安排此事。 如今,业已进入“天玄谷”,业已接近东门柳,恩师等再若现身,则定必事机难密,可能会因一着之差,贻误全局。 由此之故,恩师等未必再会有所明确指示,而把东门柳、东门芳父女的安全重责,放到自己与罗香云的应变才能之上。 夏侯娟一向胆大绝伦,但此时独坐“水月宾馆”,享受着波上凉风之下,却有点额间见汗。 因为韦枫知道“绿发魔君”毛陵,即将在明日的“人头宴”,对东门柳再用恶计,诱发其中毒力,但却不知道毛陵是要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 自己明日共有三重难关。 第一重难关是与“残心妖姬”宇文霜的“双心万幻掌法”,互相搏斗。 这一战若是胜了,可能会使“海外三魔”师徒,恼羞成怒,影响援救东门柳之事。 这一战若败了,则将有损自己“咆哮红颜”的盖世英名。 最好求和,和了对方便不服气,要想与自己再决雌雄,而自己也就有机会在“人头宴”上,设法维护东门柳、东门芳,不使这“紫拂羽士”、“辣手神仙”等父女二人,惨遭暗算,归诸劫数。 但“求败”固然容易,“求胜”也不太难,惟独“求和”,更要和得不落痕迹,却屑太不简单,难之又难之事。 第一重难关,有关“打斗”。第二重难关,则有关“吃喝”。 所谓“吃喝”,就是“人头宴”。 夏侯娟直到此时,心中仍在打鼓,猜不透那颗被独孤智当做‘人头宴’主菜的“清蒸人头”,究竟是哪位武林前辈的六阳魁首? 到时碗盖一场,人头赫然相对,假如那副面目,竟是位极为厮熟,或有相当关系之人,则自己…… 夏侯娟想得一身冷汗,她竟不敢再想下去了,把第二重难关,暂时搁置,再想第三重难关。 第三重难关,是有关“劝告”。 自己在“人头宴”上,怎样把“绿发魔君”毛陵的阴毒诡计,向“紫拂羽士”东门柳陈述,劝其妥为防范? 是用“蚁语传声”?或是用各种暗示? 若用“蚁语传声”,则当着那多人,多半难保机密,泄出马脚。 若用各种暗示?则东门柳是否能够体会?自己又是否能够表达透澈? 更何况即令自己能够表达透澈,即令东门柳能够体会,也还有一桩更难解决的问题,就是怎样能使这位明知自己与他有仇的“紫拂羽士”,对自己所劝告之浯,充分相信。 这三重难关,无一不是困难重重,极费推敲思索。 夏侯娟想得头昏,想得神倦,仍未想出解决任何一种难关的半点办法。 猛一抬头,居然长夜已过,东方渐现曙色。 夏侯娟吓了一跣,知道“残心妖姬”宇文霜武功不弱,劲敌当前,决不宜头昏脑胀地,便迎上阵。 于是,这位“咆哮虹颜”,立即释躁静矜,暂摒百虑,神与天地会,用起内功秘诀,吐纳行功.静坐入定。 等她一遍功夫作罢,神归紫府,气纳丹田地,微睁妙目以后,脸上已是容光焕发,一副笑吟吟的妙相,心中也再无丝毫烦恼。 夏侯娟智珠已朗,她明白若能想出自宜未雨绸缪,及早筹划,但在这种苦思无计之下,也只好静以诗变,随遇而安,给它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 心情方定,天光早已大明,只听得“残心妖姬”宇文霜以狂傲语音,在“水月宾馆”以外的平台之上,提气扬声叫道:“夏侯娟,你睡醒了么?‘咆哮红颜’与‘残心妖姬’到底谁弱谁强,如今该作一了断了。” 夏侯娟闻言,便站起身形,准备出榭应战。 但目光注处,瞥见被自己点了晕穴,昏睡榻上的韦枫,不禁暗想对此人应该如何处理,是带出水榭,抑是留在室内? 略一思忖之下,夏侯娟觉得若把韦枫带出水榭,未免引入起疑,容易败坏大事,只有暂时让他昏睡榻上,静待事机变化,再作道理。 主意打定,夏侯娟遂开启门户,走出水榭。 这时,那座相当宽广的平台之上,业已坐好了不少人物。 夏侯娟闪目看去,只见除了“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外,内三堂堂主,何撑天、云千里、彭白衣、总护法濮阳勇、以及东门柳、东门芳父女,均已在座。 另外,还有三人,一个是瘦小干枯的黑衣老叟,一个是发呈墨绿色泽,服饰奇异,但可看出,属于王者装束的绿袍老人,一个是一身白衣,但在胸前绣着两颗红心的中年美妇。 夏侯娟看在眼中,不问便知,这面貌陌生,从未见过的两男一女,便是合称为“海外三魔”的“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和“双心魔后”文雪玉。 第二十章 人头宴 更引得咆哮红颜夏侯娟注目的是“无情姹女”罗香云,果如韦枫所料,安然无恙地,坐在东门芳身畔,并似和那位“辣手神仙”,谈得颇为投机模样。 夏侯娟从水榭之中出现,罗香云曾偏过头来,向她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的眼光中,神色极为平常,毫未含蕴着什么探询关怀意味。 于是,夏侯娟心中,又起了一连串的推理。 第一点是罗香云明知韦枫对自己图谋不轨,则水榭之中,一夜共处,必有无限风波,她为何未在目光之内,向自己流出关怀探询神色? 第二点是根据第一点推断而来,罗香云既不表示关怀,定已知晓水榭之中的大致情况。 第三点是根据第二点再加演绎,罗香云不会未卜先知,定是在水榭之下,暗助自己之人,与她有所联系,告以详情。 循理再推,罗香云不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极可能也已晓得“海外三魔”妒恨“紫拂羽士”之事,“绿发魔君”毛陵并将于“人头宴”上,对东门柳再下辣手。 罗香云若已知情,更与“辣手神仙”东门芳,谈得十分投机,岂非十有八九,业将此事相告,则自己稍时向东门柳进行劝告之际,便可事半功倍。 循环推理至此,夏侯娟心中欣喜,满面笑容,朗朗神仪,更为焕发。 在“残心妖姬”宇文霜的想像中,夏侯娟已中自己特殊淫药“烈女荡心丸”的毒力,饱受韦枫一夜摧残,必将真阴大耗,憔悴不堪。 谁知眼前所见,恰巧相反,对方那副焕然神采,竟比“洞庭湖”上,初会之时,还要来得令人侧目。 宇文霜惊在心头,扬手抛过了一粒丹丸。 夏侯娟接在手中,扬屑问道:“宇文姑娘,这是何意?” 宇文霜冷然答道:“你在‘洞庭朔’的‘双心血舟’之上,中了我独门奇毒,以致内力难提聚!这粒丹丸,便是解药,赶快服食,解祛毒力,我们才好放手一搏。” 夏侯娟点头一笑,伪作将那颗丹丸,投人口,其实却夹在掌心之内。 宇文霜道:“我韦师兄呢?” 夏侯娟玉颊一动,装得更像地,仿佛已将丹丸咽下腹中,然后方含笑答道:“他在水榭之中,尚未睡醒。” 宇文霜皱眉说道:“奇怪……” 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在一旁微笑,接口说道:“宇文护法不必惊奇,我去把韦护法请出水榭,来欣赏你与夏侯姑娘,互较武林绝艺。” 宇文霜点头笑道:“白堂主进去看看也好。” 彭白衣站起身形,向独孤智施了一礼,便自走入那座“水月宾馆”。 夏侯娟心想这倒给了彭白衣一项难题,不知他将用什么方法,替自己遮…… 念犹未毕,彭白衣竟已与韦枫二人,从那“水月宾馆”之中,缓步走出。 这种情况,使夏侯娟看得心神一震,惊奇欲绝。 因为自己对韦枫所施点穴手法,是恩师般若庵主,傲视乾坤的独门传授。 这种手法,不单外人难解,并在万一解救失当之时,更会对被点穴人,构成其他损害。 以彭白衣来说,虽是名父之子,深得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真传,但武功火候,似不会高出己上。 既是如此,彭白衣怎能在极短时间之内,破了自己的独门手法,替韦枫解开穴道? 尤其,纵令彭白衣有此力量,他也应该保留,以免从韦枫口中,泄露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秘密。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与理论恰恰相反,夏侯娟也只好带着满腹惊疑,静待事态发展。 尚幸韦枫出得“水月宾馆”以后,并未多话,只向“残心妖姬”宇文霜,笑了一笑,便被彭白衣拉得同坐一处,两人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 宇文霜起初有点疑心,但如今既见韦枫并未出甚问题,又复满面笑容,遂以为他业已在一夜销魂中,完成任务。 虽然,夏侯娟神光焕发,不似真阴大耗模样,但宇文霜业已来不及仔细推敲,她急于倚仗师傅“双心魔后”文雪玉所传“双心万幻掌法”,在众目睽睽下,斗败“咆哮红颜”夏侯娟,成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年轻高手。 她见彭白衣与韦枫双双归座以后,便向夏侯娟冷然发话叫道:“夏侯娟,我们应该动手比较了吧?” 夏侯娟微笑说道:“怎样比法?” 宇文霜“咦”了一声,皱眉说道:“你怎么明知故问?我们不是在‘洞庭湖’上,便已互相议定,今日是互比掌法,不分胜负不止么?” 夏侯娟因适才心中惊疑,气机微乱,在这种强敌当前,群邪环伺之下,必须先把心情尽量平静,方足以应付一切,遂一面故意找话,一面藉机调气凝神,平息心中驳杂意念,微笑说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今日是独沽一味,不比较其他功力的了。” 宇文霜点头答道:“其他功力,我们在‘洞庭湖’上,已曾比过,彼此铢两悉称,难分轩轾,今日不必再重复了。” 夏侯娟说道:“好,今日我们就在掌法一道上,作一决斗,彼此不分胜负,决不住手。” 宇文霜冷笑说道:“你注意,我们立即开始。” 语音方落,陡然欺身逼近夏侯娟,一招“孔雀开屏”,便自攻出。 夏侯娟不等对方掌势把自己身形罩住,便微—缩步,滑退七八尺去,摇手叫道:“且慢。” 宇文霜只好停手,但却面带不悦神色,目注夏侯娟,冷冷问道;“你怎么还要推三阻四,是胆怯了么?” 夏侯娟往日性如烈火,今日却异常平和,决不咆哮地,微微一笑答道:“我不是胆怯,是有话说,:咆哮红颜’夏侯娟生平从未向人说过‘害怕’二字。” 宇文霜无可奈何,皱眉说道:“既然有话,你就快讲。” 夏侯娟笑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了今日之战,曾经订过赌约?” 宇文霜道:“当然记得。” 夏侯娟笑道:“既称赌约,应该公开,你是不是……” 宇文霜不等她话完,便即扬眉叫道:“公开就公开,有什么大了不起,我们赌的是彼此的一条性命。” 夏侯娟目扫全场,神光如电地,朗声说道:“夏侯娟若是落败,任凭你挫骨插灰,在所不辞。” 宇文霜哪甘示弱,也自傲然说道:“宇文霜若是落败,你叫我投环,我不刎颈。” “海外三魔”中的“双心魔后”文雪玉,听了宇文霜这样说话,不禁把眉头略蹙。 宇文霜话完以后,目光凝视夏侯娟,阴森森地,微撇嘴角问道:“你还有事没有?” 夏侯娟含笑说道:“既有赌约,似乎还应该找位证人。” 宇文霜因对方所说,全在情理之中,无法加以驳斥,只好点头说道:“证人还不简单,眼前这多位中,可以随便请上一个。” 夏侯娟摇头笑道:“随便请上一位不行,我要请武功最高,名声最大,在你们‘六残帮’中,地位也最尊祟的首席供奉,‘紫拂羽士’东门前辈作证人。” 她话中所说的“首席供奉”四字,把“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听得均从腔上闪现出一种异样神色。 夏侯娟言行一致,语音才了,便姗姗走到“紫拂羽士”东门柳的面前,恭身一礼,含笑说道:“东门前辈,夏侯娟与宇文霜今日一战,互以双方性命,作为赌注,适才业已当众言明,敬烦东门前辈,作个见证,以昭公允。” 说完,趁着此时与东门柳距离极近,不易泄露机密,遂一面装着静待东门柳点头应允,一面暗运“蚁语传声”神功,悄悄叫道:“东门前辈,少时‘人头宴’上,‘绿发魔君’毛陵有暗害前辈之心,详情请问我罗香云妹子,便知分晓。” 东门柳本来已在点头,应允担任见证,加上听了夏侯娟的传音密语,遂哈哈一笑说道:“夏侯姑娘放心,武林争斗,各凭修为,既定赌约,便须遵守,慢说我答应作这场赌命之斗的见证中人,便算无凭无证,大概于独孤帮主,以及这多人物在场的情况下,也不容许任何背赌失信,或不光明的鬼蜮举动。” “双心魔后”文雪玉不愿意把光彩都让东门柳占尽,也在座上扬眉叫道:“夏侯姑娘,你根本不必找甚中人,只要你能在互较掌法上,胜得劣徒宇文霜,她便舍不得死,我也会杀给你看。” 夏侯娟听得文雪玉当众如此说法,不禁心中大宽,向罗香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 罗香云报以一笑.举袖略拭唇角,也乘机暗运“蚁语传声”说道:“娟姊打点精神,先把那‘残心妖姬’宇文霜斗败再说。” 夏候娟听得罗香云能运“蚁语传声”,便知她果然无恙,未受宇文霜阴谋算计,自把对于她的关切之心,完全放却。 她因觉宇文霜适才给自己服食的那粒独门奇毒解药,将来或许有用,故而未曾抛弃,悄悄揣入怀中,回身走到距离宇文霜五尺之处,扬眉笑道:“宇文霜,如今赌约业已声明,证人也已请妥,我们别无挂念,可以好好放手一搏的了。” 宇文霜冷然说道:“算你会拖,但再拖也拖不了多少时间,明年此刻,便是你的周年忌日。” 话音刚落,与适才丝毫不变地,仍是双掌微扬,以那式看来颇为舒徐,并不凌厉的“孔雀开屏”,向夏侯娟欺身攻出。 这种动手方式,把夏侯娟弄得有点恼火。 她柳眉微剔,暗忖对方两次都用这招“孔雀开屏”,难道其中蕴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通天彻地之妙? 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侯娟在动手之初,虽曾自省警惕,决意不起火性,但如今才——交手,便被宇文霜些微挑衅,引得灵明失朗。 所谓“起了火性”,所谓“灵明失朗”,就是夏侯娟发了“咆哮红颜”脾气,她不买账,不服气,不闪不躲,不招不架,竟卓立如山,静看“残心妖姬’宇文霜这招两度施为的“孔雀开屏”,到底有多么厉害? 宇文霜双掌已发,见夏侯娟未曾闪避,不禁心头狂喜,口中突作怪啸,宛如孔雀长吟。 就在这声长啸之中,人影晃处,招式忽变。 变招不足为奇,但“残心妖姬”宇文霜这种招式却变幻得太以诡异。 她在长啸声中,全身凌空,右掌一圈一挥,一招“手挥五弦”,凝足“铁琵琶指”力,斜划夏侯娟左肩,右掌骈指如刀,猛切夏侯娟天灵,两只脚儿,也以“武松醉蹋蒋门神”的“鸳鸯脚法”,飞踢夏侯娟双乳以下的左右“期门”大穴。 双方本就近仅数尺,宇文霜施展本门心法,分心两用,以双手双足,同时攻向夏侯娟左肩、头顶,及左右乳下等四处重要部位,却令夏侯娟在未准备闪避招架的恃傲疏神之下,如何应付解教? 尚幸夏侯娟虽然咆哮,毕竟知机,她在宇文霜的招式才一变换之下,便看出不宜轻撄其锋,这种分心合袭的掌法身法,委实凌厉灵妙,威力绝伦。 夏侯娟一身功力,在当世武林的年轻一辈中,足称翘楚。她先是因傲涉险,但旋即见机立断,双足轻轻一蹲,看来是想矮下身形,先避开宇文霜左右双掌,然后再应付对方连环踢来的“鸳鸯脚法”。 谁知宇文霜双掌之攻,乃是虚招,她见夏侯娟身形微蹲之下,身法又变。 这次,她灵巧无比地,凌空折身,一个车轮翻处,变成头下脚上,以“金叉手”力,十指如戟,向夏侯娟胸肋要害,飞插而落。 夏侯娟百忙之中,照说万难再避,但战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她适才的屈膝蹲身姿态,居然也是虚伪诱敌动作。 宇文霜身躯才翻,夏侯娟身形便长,她是先屈缓伸,双掌猛穿,以十一成的“般若掌”力开路,一式“潜龙升天”,凌空蹿起了六丈三四。 这一来,双方身形恰好凌空错过,夏侯娟的“般若掌”,既没有打中宇文霜,宇文霜的“金叉双手”,也没有插中对方,发生威力。 但这位“咆哮红颜”一次涉险之后,不肯再度饶人,她乘着身在高空,竟赶紧掉头猛扑,施展出威力无伦的佛门绝学“天龙八掌”。 宇文霜的“金叉手”力,刚刚发出,夏侯娟的夭矫人影,已从自己指力掌风,尚未合围的一刹那间,冲天纵起。 不单人已脱险,并挟有一股劲气狂飙,威势无俦,把自己身形,震得微微摇晃。 宇文霜也是绝顶聪明,反应极快,深知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之理,心想夏侯娟既已脱出险境,人到高空,哪有不乘机出手,对自己来个投之桃李,报之琼瑶? 故而,宇文霜根本连头都不抬地,就在“金叉手”力才一落空之际,便娇躯电旋急飘,用出了一式“密网逃鱼”的避难绝学。 这种身法用得极为轻灵,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假如宇文霜抬头向空中的夏侯娟看上一眼半眼,则施展这“密网逃鱼”身法的时间上,至少也必将慢上一瞬半瞬。 武林高手的对掌过招,胜负之数,往往就系于力量的分毫之弱,和时间的瞬刻之差!宇文霜若是慢了一瞬,身形必被夏侯娟的“天龙八掌”罩住。 虽然,她并没有就此落败,但先机既失,要想逃出这八招佛门绝学,也必左翻右滚,显得狼狈不堪。 如今,宇文霜及时施为,未有丝毫怠慢,则夏侯娟的漫天掌影,虽如密网疾降,宇文霜的娇小身躯,却宛若一条灵敏游鱼,由那些尚未收拢的网孔空隙之中,穿出网外。 夏侯娟觉得背脊有点冷汗。 宇文霜也有同样感觉,但冷汗沁得仿佛比夏侯娟更多一些。 这一位“咆哮红颜”,一位“残心妖姬”,再度凝神对峙,但两人心中,业已傲气全消,均自凛然生惧。 她们的凛然生惧,并非完全为了关系性命的生死赌约,其中比生死分量更重的,还有“咆哮红颜”与“残心妖姬”名头,以及双方师门威誉。 由于在第一照面下,双方均历奇险,第二度的对峙时间,遂为延长不少。 延长时间的原因,是她们在等。 所谓“等”,不是“等救兵”,而是“等机会”,夏侯娟与宇文霜,都不愿意授敌先机,也都不愿意轻举妄动。 她们谁不懂得内家高手的“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以静制动妙诀?均自卓立如山,只把两道炯炯眼神,凝注在对方身上。 静静相持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夏侯娟秀眉忽挑,眼珠微动。 这不是自然动作,这是人为动作,换句话说,这不是无意动作,这是有意动作。 假如是“无意”,夏侯娟这“秀眉忽挑,眼珠微动”之举,必系即将出手。 假如是“有意”,则无疑志在诱敌。 宇文霜心情紧张之下,无暇细判真伪,她认为夏侯娟久峙不耐,业已心浮气躁,要向自己发动攻击。 敌不动时她不动,敌欲动时她先动,宇文霜根据这种原则,打破沉寂,抢先出手。 她冷哼一声,右掌“浪拍洪崖”,向夏侯娟当胸,凝劲猛拍,左手“天台引路”,向夏侯娟右腰要害,骈指疾点。 右刚左柔,右掌左指,同时施展出两种不同劲力,和两种不同招术,着实诡异无匹,凌厉慑人。 这仍是“双心魔后”文雪玉所独门传授的分心妙用。 夏侯娟在这互相对峙的一段时间以内,业已想出了一种应付分心合袭之策。 对方以两种以上的不同劲力,不同招式,袭击自己,自己若以同样手段应敌,并非不可能,但一方是锻炼有素,一方是临阵磨枪,在手法灵妙与持久耐战之上,均必有所逊色。 战既吃亏,倘若一味闪避,又嫌太以示弱,夏侯娟遂决定采取中和之策,每次闪避掉宇文霜的一半攻势,而对另一半攻势,发动反击。 主意既定,第一次便“避柔击剐”,娇躯微晃,一式“推位让国”,左闪三尺有余,避开宇文霜左手那招“天台引路”,就势一记“翻手降魔”,以八成“般若掌力”,迎向宇文霜右手那招“浪拍洪崖”。 宇文霜明知夏侯娟的功力强于自己,但当着恩师、师伯,暨“六残帮”所有重要人物,却又不甘示弱。 两只纤手一交,宇文霜屹立未动,夏侯娟却被震得退了两步。 这种结果,两个人心中,都有点明白,也都自认合理。 夏侯娟是真明白,她知道自己仅用了八成力,宇文霜则可能已出全劲,自然应该有这种结果。 宇文霜是假明白,她以为夏侯娟突然不敌自己之故,是由于临夜饱受韦枫摧残采补,真元耗损太甚。 于是,这位“残心妖姬”精神大振,向夏侯娟步步进逼,把—套“双心万幻掌法”,施展得宛如风飘瑞雪,雨打梨花,把夏侯娟那条红色人影,完全笼罩在她漫天掌影之下。 夏侯娟见宇文霜业已上当,自然心中暗喜,遂仍技原计,或而避柔击剐,或而避刚击柔,在对方飘飘万幻的掌影之中,微显局促地,勉强应付。 但每一度掌力交接,夏侯娟总是吃亏,程度也越来越甚,使得宇文霜觉出对方的真气内力,是在逐渐衰弱,逐渐不继之中。 这种谋略,是根据对方心意,予以投合,自使宇文霜深信不疑,遂雨骤风驰,惊神泣鬼地,拼命尽展所能,对夏侯娟加强压力。 人总是人,不是神,不能超越用力太多便会劳累的天然法则。 宇文霜始而拼命进手,勇不可当,但猛攻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她的攻势便略见缓慢。 久攻力乏,理所当然,宇文霜照说不应惊奇,但这位“残心妖姬”,却偏偏惊奇颇甚。 因为自己既乏,夏侯娟是真元大耗之人,应该更乏。 照她在决斗开始时,硬接自己那招“浪拍洪崖”,被震退两步的情形看来,到了如今,哪里还能继续支撑,与自己拼命苦斗? 宇文霜在理论上想得不错,但在事实上却感觉出对手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不仅真气内力,未曾衰退,反而在逐渐加强。 自己越来越累,人家越来越强,这种与意料恰巧相反的怪异现象,不仅令宇文霜惊,更令宇文霜奇。 惊,是惊在心底,奇,奇在目内。 “惊在心底”无须解释,奇在目内,则系宇文霜以一种奇诧目光,向韦枫探视,她想问这位韦师兄,昨夜到底搞的是什么鬼?难道煎好的鱼儿会下水?煮熟的鸭子会飞天?这位色魔师兄,竟肯把容光绝世,美秀如仙的夏侯娟,轻轻放过? 宇文霜未加探视还好,这一加探视以下,简直是“奇上添奇”。 因为韦枫根本不太注意场中情况,只是与“万古伤心”白不平二人,坐在一边,交头接耳,唧唧哝哝地,不知谈些什么。 仅仅心中惊奇,还不至于影响到场中动手情况,但宇文霜这一眼中目光旁注,心头奇上添奇,却给了夏侯娟绝好机会。 夏侯娟本来已觉出对方力乏,知道是时候了,再加上发现宇文霜有所分神的大好机会,遂狂笑一声,扬眉叫道:“宇文霜,你也接接我这招‘浪拍洪崖’。” 语发,掌扬,果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也用了一式“浪拍洪崖”,向宇文霜猛攻而出。 被人用自己的巴掌,打自己的脸,宇文霜已难忍受,何况夏侯娟又复未出手,先出口地,起掌扬声,越发使这向极狂傲的“残心妖姬”,不甘示弱,接受挑战。 “叭!” 两只玉掌相接,这回是宇文霜蹈了夏侯娟适才覆辙,被震得退后两步。 “蹬”!“蹬”! 夏侯娟原方抓药,半丝不变地,又复攻出两记“浪拍洪崖”。 “叭”!“叭”! 宇文霜只好带着满腹惊上加惊,奇上加奇心情,咬牙再接两掌。 第二掌互接的结果,与第一掌大略相同,只不过宇文霜是“蹬,蹬,蹬”连退三步,比第一次的两步之数,又见增加。 但第三掌的结果,却截然不同,这回往后退的,不是宇文霜,而是夏侯娟。 夏侯娟则蓦然吸气滑步,后退六尺。 就在这时,两条比夏侯娟、宇文霜身法更敏捷的人影,从两处电疾飞来。 这两条人影,一个垦“紫拂羽士”东门柳,一个是“双心魔后”文雪玉。 东门柳是纵落夏侯娟、宇文霜之间。 文雪玉则是纵落宇文霜的身后。 文雪玉身形才落,右掌立伸,贴向宇文霜背后“脊心”大穴。 东门柳见状,正色叫道:“文供奉,请你自重,莫要有食诺言,并忘记了她们事前的赌命之约。” 文雪玉脸色如霜,冷冷笑道:“东门供奉,你太以小看我们这些来自海外的武林人物。” 语毕,眉挑,把贴在“残心妖姬”宇文霜“脊心穴”上的那只右掌,蓦然一翻。 “哦”的一声,宇文霜被她师傅文雪玉的翻掌之力,甩的身形飞起半空。 跟着“噗”的一响,宇文霜摔在地上,七窍中黑血微溢,便告气绝身死。 文雪玉先用一种阴毒目光,向夏侯娟盯了两眼,然后以一种冰冷语音,对东门柳说道:“东门供奉看见没有?宇文霜是我最心爱的弟子,如今由我亲手杀却,大概‘守信重诺’四 字,不会是你们中原武林人物,专有美德了吧?” 这番话儿的词锋极利,说得东门柳赧然无言,但“双心魔后”文雪玉却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心中痛苦已极。 原来,文雪玉哪里舍得杀死宇文霜?她赶来之故,是想对爱徒加以援手。 但文雪玉毕竟高明,手掌才一贴上宇文霜后背,便知她脏腑尽裂,心脉将断。 如此情形之下,已告返魂无术,续命无方,文雪玉遂暗咬牙关,铁起心肠地,补上一掌。 这一掌是当机立断的智慧表现,一来既可杜绝东门柳讥诮之言,为“海外三魔”保全声誉,二来也可使爱徒宇文霜早点超脱,免得多受活罪。 东门柳见了文雪玉这样做法,自然无话可说,遂转过头来,向夏侯娟叫道:“夏侯姑娘,这场赌约,算你赢了,你是否想走?我既为中人,可亲自送你出谷。” 夏侯娟摇头笑道:“暂时我不想走,因为我知道此处还有一些好东西,可以吃呢!” 独孤智坐在他那辆轮车之上,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何出此言?莫非你竟想参加我的‘人头宴’么?” 夏侯娟扬眉答道:“只要独孤帮主,有意请客,我又何妨叨扰盛筵,一开眼界?” 独孤智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夏侯姑娘无论在武功方面,或胆识方面,均卓荦不凡,难怪‘咆哮红颜’,会被江湖人物,推为年轻一辈中的当世第一高手。” 夏侯娟想不到独孤智会对自己赞美起来,倒弄得玉颊微红,赧然无语。 独孤智继续喜怒莫测地,狞笑说道:“如今,我便奉请夏侯姑娘,暨罗姑娘一同为我‘人头宴’上嘉宾,尝些难得异味,并欣赏一些特别余兴节目。” “人头宴”三字,是既在夏侯娟的意料之中,也在罗香云的意料之中。 但“特别余兴节目”六字,却既出夏侯娟的意料之外,也出罗香云的意料之外。 这位“咆哮红颜”和那位“无情姹女”,方自对看一眼,独孤智已吩咐手下,就在这水榭平台之上,开始“人头大宴”。 “双心魔后”文雪玉向独孤智淡笑一声,缓缓说道:“独孤帮主,我不想参与这‘人头宴’了,要去为我那不肖孽徒,料理料理身后之事。” 独孤智点头笑道:“文供奉请便,但人死不能复生,武林中过手论艺,难免伤亡,文供奉也不必为了宇文姑娘之事,过于烦恼。” 文雪玉也不多说,冷然一笑,便即起身,命帮中弟子,抬了“残心妖姬”宇文霜的遗尸,一同离去。 “海外三魔”之中,“双心魔后”文雪玉虽走,但另外两魔,“三手魔师”高松泉,与“绿发魔君”毛陵,却仍在场,并谈笑自若,好似对于师侄“残心妖姬”宇文霜惨死一事,毫未放在心上。 酒菜既上,独孤智并请诸人入席。 参与“人头宴”之人,共有东门柳、东门芳、高松泉、毛陵、夏侯娟、罗香云、何撑天、云千里、彭白衣、濮阳勇、韦枫,以及独孤智等,共是一十二位。 何撑天忽然笑道:“启桌帮主,本帮高手,不宜全集于此,各处要地,也应有人巡查,属下……” 独孤智笑道:“何堂主所虑甚是,就烦你与濮阳总护法二人,负责巡查‘天玄桥’‘天玄洞’,以及缆车隧道等地,严防有强敌混入。” 何撑天与濮阳勇二人,闻言领命,双双踅走。 夏侯娟虽觉若有濮阳勇在此,或可加以利用,但独孤智既已下令,未便发话挽留,只好索性默然,不动神色。 独孤智果请“紫拂羽士”东门柳,高高上座。 东门柳也不谦虚,便自大迈迈地,坐了首席。 夏侯娟冷眼旁观,发现“三手魔师”高松泉脸上,还露出一丝半丝的不悦神色,“绿发魔君”毛陵却笑嘻嘻地,完全夷然自若。 由此可见,撇开武功成就不谈,仅以“心机深沉”一项而论,“绿发魔君”毛陵在“海外三魔”之内,确实要高出其他高松泉、文雪玉等两魔之上。 东门柳坐了首席,依次便是高松泉、毛陵,相继落座。 独孤智请夏侯娟坐第四席,罗香云坐第五席,东门芳坐第六席。 这种安排,也具深心,因为第四第五两席,并非联位,而是把夏侯娟和罗香云二人,分开甚远,中间隔了东门柳、高松泉、毛陵等三个供奉席位。 其余的云千里、彭白衣、韦枫,则随便落座,独孤智也转动轮车,在主位相陪。 酒极香醇,菜极精美,山珍海味,罗列满席。 独孤智首先向云千里笑道:“夏侯姑娘于适才比斗中,获得胜利,理应致贺,云堂主代我奉敬一杯。” 云千里闻言,遂举起面前杯,向夏侯娟含笑饮尽。 这种场合之下,不能示怯丢人,夏侯娟遂根本来不及察看酒中是否有毒地,也自钦尽杯中美酒,并对云千里,把杯底照了一照。 东门柳忽然目注夏侯娟,怪笑问道:“夏侯姑娘,你喝酒怎么这样爽快?独孤帮主是当世宇内第一用毒名家,你难道不怕他在酒中下毒?” 这一问,着实突如其来,绝大多数之人,都会被问得发窘,甚至无话可说。 但夏侯娟倒颇有应变捷才,毫不迟疑地,摇头答道:“不怕,我在既得地利,又占人和的双重有利条件之下,不怕独孤帮主的用毒手段。” 独孤智向以“诸葛武侯”自居,但如今却也对夏侯娟所说话儿,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笑道:“夏侯姑娘,你能否把这‘得地利,占人和’六字,解释一下?” 夏侯娟嫣然笑道:“所谓‘地利’,就是地属‘天玄谷,,所谓‘人和’,就是独孤帮主的‘帮主身份’。” 独孤智苦笑说道:“这解释似乎不太充分,我越听越糊涂。” 夏侯娟失笑说道:“既不充分,我便再解释得充分一些。此地既属‘天玄谷’,我就不怕独孤帮主,因为把别人关在家里发狠,似是小儿之举,不算英雄,独孤帮主大概还不肯为了区区一个‘咆哮红颜’夏侯娟,甘于贻笑天下。” 东门柳鼓掌狂笑说道:“好,这看法极为透辟高明,真不愧是‘般若庵主’的得意弟子,来来来,我也要敬你一杯。” 夏侯娟怎好推辞?遂又复饮尽了一杯美酒。 独孤智目注夏侯娟,微笑叫道:“夏侯姑娘,‘得地利’我已懂了,‘占人和’呢?” 夏侯娟秀眉微轩,缓缓笑道:“你既组织‘六残帮’,身为帮主,则这‘人头宴’上,无论‘供奉’也好,‘护法’也好,‘堂主’也好,全是你帮下之人。常言道:‘干一行像一行’,坐上正位便为王,你既身为帮主,就得给属下做些榜样,培养他们对你的敬佩畏服之心,决不会示以恶例!否则,你今日毒我不难,但他日却难保你的手下之人,不会照样毒你。” 独孤智悚然一惊,居然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 夏侯娟目光如电,朗朗然地一扫全席,继续扬眉笑道:“统而言之,你要毒我,只会在‘天玄谷’外,不会在‘天玄谷’内。你要害我,只会在无人私室之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故而我既得‘人和’,又占‘地利’,根本无所顾虑,胆大包天,慢说你敬我一杯酒儿,就是你敬我一杯砒霜,我也立刻倾杯,决不把眉头皱上一皱。” “绿发魔君”毛陵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好见识,好心胸,难怪我师侄‘残心妖姬’宇文霜,会败在你的手下,来,我也敬你一杯。” 毛陵与夏侯娟之间,只隔了东门柳、高松泉等两个席地,故而他一面发话,一面伸手执壶,替夏侯娟斟满了一杯酒儿。 斟酒既毕,毛陵遂表示先干为敬地,把自己杯中之酒,徐徐饮尽。 夏侯娟举起杯来,却未沾唇,她先是不住注目端详,然后又凑近鼻间,加以闻嗅。 毛陵不悦叫道:“夏侯姑娘,适才东门供奉与独孤帮主,向你敬酒之时,你举杯便尽,何等慷慨豪情!如今轮到我时,你怎么婆婆妈妈……”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手笑道:“毛魔君,你休加怪责,我有理由。” 毛陵冷“哼”一声说道:“有理由就讲,否则你便是欺人太甚。” 夏侯娟微笑道:“人同事不异,人异事不同,你毛魔君与他们两位的身份条件,大有区别,怎能怪我……” 毛陵截断夏侯娟的话头,目闪厉芒叫道:“什么叫‘大有区别’?我问你‘区别’何在?” 夏侯娟指着东门柳和独孤智,笑嘻嘻地说道:“一是名震中原的‘紫拂羽士’,一位是武林侧目的‘六残帮主’,他们有身份呀!” 毛陵怒道:“他们有身份,难道我就没有?” 夏侯娟故意问道:“你有什么身份?” 毛陵虽然深沉,也被夏侯娟的灵心慧质,激动得难于自制地,剔眉答道:“我是‘海外三魔’之一。” 夏侯娟哂然说道:“海外三魔能值几文一斤?” 三手魔师高松泉也在一旁发怒叫道:“夏侯娟你敢轻视……” 夏侯娟接口说道:“这不是我‘敢不敢’,或‘轻视不轻视’的问题,我是就事论事,因为在‘洞庭湖’上‘水月轩’中我已被韦枫和宇文霜,愚弄得两度中毒,他们是你师侄,尚且如此厉害,毛大魔君是他们师叔,岂非更毒上三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杯酒儿,我能在未曾观察清楚之前,饮下喉么?” 好厉害的一番话儿,把“三手魔师”高松泉,和“绿发魔君”毛陵两人,全都顶撞得脸上变色,却苦于无法还口。 夏侯娟话音方落,忽然举起杯来,毫不犹疑地,一倾而尽。 毛陵皱眉问道:“你怎么又敢喝了,不怕……”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娇笑说道:“我方才灵机忽动,悟出一项原因,断定你至少在此时此地,不会毒我。” 毛陵又道:“你的灵机何来?原因何在?” 夏侯娟笑道:“灵机是从来处而来,原因则在于我想通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决不会打草惊蛇地,先行对我下手。” 毛陵神情一震,但立即装出满脸惑然神色,向夏侯娟摇头说道:“夏侯姑娘,你胆识和辩才等等,均颇逼人,但这‘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喻,却有些失当,今日是‘人头宴’,不是‘鸿门宴’呢!” 夏侯娟笑道:“人头宴是‘宴’,鸿门宴也是‘宴’,我认为以席上风云来说,今日的‘人头宴’,不见得弱于昔日的‘鸿门宴’呢!” 独孤智含笑问道:“夏侯姑娘既然把‘桐柏山’比做‘崤山’,则席上谁是‘沛公’?” 夏侯娟向东门柳看了一眼,扬眉答道:“这还用问,‘沛公’自然是高踞上座。” 独孤智“哦”了一声,又复问道:“夏侯姑娘,你说得有点不对了吧?我东门叔父,艺参造化,名震乾坤,他若是‘沛公’,则谁又是‘项庄’?竟敢班门弄斧,孔门掉文,关夫子门前耍大刀,对这位‘沛公’舞剑?” 夏侯娟目光冷瞥“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二人,冷笑答道:“中原武林人物,谁不惧‘紫拂羽士’威名?但域外……” “城外”两字方出,“绿发魔君”毛陵便接口叫道:“夏侯姑娘,你何必把‘海外’改为‘域外’?干脆说明怀疑我们‘海外三魔’多好?” 夏侯娟微颔螓首,含笑说道:“你既然喜欢直言,我也就不加否认。” 高松泉一旁问道:“我们与东门供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何理由想害他么?” 夏侯娟道:“当然有理由,他是宇内高人,你们是海外高手,他是‘首席供奉’,你们是普通供奉,仅仅从一个‘妒’,或‘不服’二字以上,业已足够引起你们的杀机恶念。” 独孤智失笑道:“夏侯姑娘倒真会挑拨离间,可惜昔日张子房虽能以一曲楚萧韵,吹散项羽的江东弟子之心,你却无法以舌枪唇剑之力,使本帮四大供奉,有所失和,起了磨擦!” 说到此处,侍宴弟子,业已送上一只有盖特制巨碗,碗中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夏侯娟心中“忐忑”猛跳,暗想这只巨碗之内,倘若便是什么“清蒸人头”,则无论人头属谁?业已必有一位武林大侠,惨遭祸变。 念方至此,独孤智目注巨碗,扬眉叫道:“夏侯姑娘,你猜猜这只巨碗之中,盛的是什么菜肴?”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清蒸人头。” 独孤智怪笑说道:“猜得不错,夏侯姑娘再猜猜这颗人头,是属谁所有?” 夏侯娟摇头说道:“宇宙之大,人群之广,毫无范围,如何猜测?我只知道定然是位知名奇侠的项上头颅。” 独孤智目光灿如闪电,一扫全席,得竟笑道:“当然是知名之士,我愿意在知名之士以内,再给夏侯娟一个范围。” 夏侯娟笑道:“好,既有范围,我就不妨猜上一猜。” 独孤智双目之中,厉芒微闪,狞笑问道:“夏侯姑娘应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号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夏侯娟道:“这事谁不知道,‘三奇’是‘光复岛主’卫三民,‘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主’彭五先生,‘二帝’是‘四眼神君’胡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一绝’是‘一帖神医’叶天仕,‘六残’是独孤帮主,何堂主,云堂主,濮阳勇总护法,以及司马聪,司马明昆仲,共计一十二人。” 独孤智静静听完,点头说道:“如今范围缩小到相当程度了吧,席上碗中。‘清蒸人头’,属于这‘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十二人中之一。” 夏侯娟闻言,心中越发吃惊,两道秀眉,深深愁皱。 因为“三奇二帝,一绝六残”虽是一十二人,但却须除去五名,仅剩七个。 所须除去的五人是已死的“四眼神君”胡遇奇,刚刚离开的濮阳勇,和何撑天,以及如今坐在席上的独孤智,云千里。 剩下的七人之中,“三奇”是旷代奇侠,一绝是盖世神医,“六残”之二,司马聪和司马明,也是明心见性,孽海回头的可佩英雄,彼此间更多少沾有关系,夏侯娟当然不愿意会是其中之一,身遭惨死。 只有一个“三蛇魔君”卜玉峰,即与夏侯娟毫无渊源,又是邪道人物,素行凶残,死不足惜。 由于这种心理作用,夏侯娟遂在略一寻思以后,向孤独智缓缓说道:“我猜是……” 独孤智笑道:“是谁?夏侯姑娘怎么不肯干干脆脆往下说呢?” 夏侯娟被他一激,立即下了断定说道:“我猜是‘三蛇魔君’卜玉峰。” 发话之间,目光凝注独孤智,想从这位“六残帮”帮主的神情变化之中,视察出自己所猜是否正确? 独孤智在夏侯娟猜完之后,从脸上浮起一片神秘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夏侯娟真是灵心意质,猜出这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着实难得。” 这几句话儿入耳,不单夏侯娟宽心大放,便连罗香云、彭白衣,也释却胸头紧张,不再为一般有关系的前辈人物系念。 独孤智话完,向侍宴弟子吩咐道:“你们把这碗‘清蒸人头’的碗盖揭开。” 侍宴弟子恭身顿命,伸手揭去碗盖,顿时热香四溢。 碗中所盛,赫然果是一颗人头,这人头的满头头发,均已剃去,口眼紧闭,但脸庞清癯,相貌仍极慈祥,可以看出是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模样。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内好生奇诧。 她奇诧的是依自己心中推料,“三蛇魔君”卜玉峰,应该是个满面凶邪的獐头鼠目相貌,谁知大谬不然,居然是位慈眉善目的温厚长者?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以及“知人知面不知心”等谚语,完全是从昔人生活结论中归纳所得的。 念方至此,“咕咚”一声。 这声息发自独孤智的身右,是那位化名“万古伤心”白不平,位居“六残帮”内三堂堂主之一的彭白衣,猝然晕倒。 独孤智闻声侧脸,向韦枫说道:“韦护法,白堂主想是连日过于劳顿,不胜酒力,你扶他回转静室休息去吧!” 韦枫领命笑应,从地上搀起彭白衣,走下平台,离开水榭。 夏侯娟知道彭白衣决不会无故晕倒,此举必有深意,可能是要设法离开当场,出甚花样。 独孤智见韦枫已把彭白衣搀走,遂向席上群雄,含笑说道:“诸位请用,‘清蒸人头’已是难尝到的美味佳肴,何况这颗人头,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等口福才好。” 用人头当菜,慢说役有那么好的胃口,便算有意尝新,也将无从下箸。 故而,不仅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三位绝代娇娃,不敢叨光,便连东门柳、云千里,甚至“海外三魔”中“三手魔师”高松泉,也有拂了“人头宴”主人独孤智的殷勤盛意。 只有那位性情最凶,心肠最狠的“绿发魔君”毛陵,曾经举起筷子,似欲一快朵颐,但等见了同席诸人,一齐毫无动静,静对佳肴之际,也只好赧赧然地,又把筷子放了下去。 独孤智哈哈一笑说道:“诸位既然对这味‘清蒸人头’不感兴趣,且再命他们换上一味:糟烧鹿尾’便了。” 夏侯娟身入魔窟重地,同席诸人,又是功力奇高的盖代老魔头,自然事事均特别注意。 她在独孤智说到“糟烧鹿尾”之际,发现“绿发魔君”毛陵那双碧光隐隐的深陷眼眶,射出一种神秘光彩。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头不由一动。 她觉得眼为心之苗,“绿发魔君”毛陵这眼中突闪奇光之举,必非无因,定有缘故。 所谓缘故,不外两点: 第一点是可能“绿发魔君”毛陵对这味“槽烧鹿尾”,素有偏嗜,才食欲大动,流露出高兴神色。 第二点是“绿发魔君”毛陵企图引发“紫拂羽士”东门柳体内剧毒的特殊药物,就藏在这“糟烧鹿尾”之内。 夏侯娟既有了这种想法,遂特别留神的,注视“绿发魔君”毛陵的一切举措,期望求证自己两点猜测之中,是哪点比较正确? 这时,侍宴弟子又捧上一大盆浓香溢散,诱人生馋的“糟烧鹿尾”。 但独孤智却不许把那碗“清蒸人头”撤去,仍命留在席上。 “绿发魔君”毛陵一俟独孤智含笑让客以后,便毫不客气地,举箸夹了一段最肥美的“鹿尾”,人口大嚼。 夏侯娟看了他那副馋相,以为是自己所猜的第一点,比较正确。 毛陵一面大嚼,一面向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供奉,这道‘糟烧鹿尾’,无论在选料方面,调味方面,以及火候方面,均属上乘,可称天厨绝味,老供奉怎不品尝一下?” 夏侯娟心中又动,暗忖这东门柳吃不吃“糟烧鹿尾”关他屁事,毛陵素称阴毒,一言一行,无不具有探意,莫非自己适才所猜的第二点,也有几分光景? 东门柳向那“糟烧鹿尾”看了一眼,摇头淡淡说道:“我对这东西,不太感兴趣。”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剔眉问道:“东门老供奉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东门柳眼皮微翻,寒芒如电地,看着那位“绿发魔君”毛陵,冷冷问道:“毛供奉,你这‘不敢吃’三字,从何而来?” 毛陵怪笑连声,伸手指着夏侯娟,扬眉答道:“适才夏侯姑娘曾有‘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言,东门老供奉听了,心中难免有几分戒意吧?” 东门柳冷“哼”一声说道:“毛供奉未免把我东门柳太看轻了,慢说这‘糟烧鹿尾’是独孤帮主厨下所制,就算是毛供奉亲手调味,在其中加了‘雀胆’‘鹤顶红’等绝毒之物,东门柳也甘之若贻,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立即举箸去挟盘中的糟烧鹿尾。 夏侯娟一面叹息武林人物不论修养多厚,身份多高,都时常会在明知故犯之上,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一面赶紧娇笑叫道:“东门前辈,像你这等修为身份之人,怎么会经不起丝毫激将?你若喜爱吃这‘糟烧鹿尾’,自可大快朵颐,否则,又何必……” 东门梆不等夏侯娟说完,便即播了摇头,微笑说道:“夏侯姑娘,我不是轻易会受人激将,只是想藉此考验自己的内功修为,看看是否脏腑如钢,业已不惧什么居心鬼蜮的穿肠毒药?” 语音才了,便自把一段“糟烧鹿尾”送住口中。 听了东门柳这等说法,夏侯娟自然不便再复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紫拂羽士”,在吃完那段“槽烧鹿尾”之后,究竟有何变化。 转瞬间,一段“糟烧鹿尾”业已吃完,东门柳微笑说道:“适才我还对这‘糟烧鹿尾’不感兴趣,如今倒真吃出滋味来了,不妨再吃一段。” 东门柳边自说话,边自再度举箸之际,独孤智忽然叫道:“东门叔父且慢!” 所有席上豪雄,都被独孤智这句话儿,听得一怔。 东门柳更是投过两道诧异目光,流露出询问之童。 独孤智微笑说道:“叔父慢点用莱,我先要请夏侯姑娘,和罗姑娘欣赏一桩节目。” 东门柳听得独孤智这样说法,自然停箸,不好意思再去吃那第二段“槽烧鹿尾”。 夏侯娟心中微跳,不知道这位素以足智多谋,凶诈歹毒的“六残帮主”独孤智,葫芦之中,到底卖的甚药? 独孤智目光一注水榭平台之外,扬声叫道:“韦护法,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平台之外,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便见韦枫带着四名“六残帮”弟子走来。 两名弟子中抬着一根巨大木桩,另外两名弟子,则抬着一个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 韦枫把手一挥,命四名弟子,在地上栽好木桩,将那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捆在木桩之上。 夏侯娟忍不住地,向独孤智扬眉问道:“独孤帮主,这桩上之人是谁?” 独孤智狞笑说道:“夏侯姑娘莫急,今日在这‘人头宴’上,我有四桩绝大秘密,要向席上诸位,一一揭晓。” 夏侯娟无可奈何,只好皱眉说道:“独孤帮主既要揭破四大秘密,不妨就把这桩上之人的身份,当做第一桩吧!” 独孤智点头说道:“这倒使得。” 话完,转顾云千里道:“云堂主,请施展你独步江湖的‘锁喉凝血两仪圈’,替那桩上人揭开本来的面目。” 云千里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两把形如半月的奇形钢环,分执左右两手,暗凝劲力,一左一右地,凌空甩出。 夏侯娟因听说是替桩上人揭开本来面目,遂未着意提防,等到看出不对之际,业已措手不及。 原来,那两只被称为“锁喉凝血两仪圈”的半月形钢环,在空中一左一右飞张了半个圆弧之后,竟于木桩上所捆被黑布包裹全身之人的咽喉要害,猛然相合。 钢环“铮”的一响,分明两环相接,那人颈骨已断,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咽喉之间,却毫无血渍渗出。 独孤智叫道:“韦护法,请你把这颗人头取来。” 韦枫伸手一提,果然桩上人头,业已与躯体脱离关系,遂放在一具钢盘之内,走来呈上。 夏侯娟心中猛跳,但因真象未明,只好强自忍耐。 独孤智笑道:“韦护法,人尸无头,多么难看,你且把那具‘清蒸人头’,替我装在木桩所捆的尸身项上。” 韦枫恭身领命,取走“清蒸人头”放置在那桩上人尸的颈项之间,便自率领帮中弟子,退下水榭平台。 夏侯娟等得不耐,又向独孤智问道:“独孤帮主,你这样做法,是何用意?” 独孤智异常得意地,接口狂笑说道:“这个有名堂,叫做‘父子易头’。” 夏侯娟蹬目不解地说道:“什么叫‘父子易头’?” 独孤智阴森森地,狞笑答道:“父子易头,就是‘子尸父头’,也可以叫做‘真尸假头’。” 罗香云“哦”了一声,含笑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桩上人尸,是‘三蛇魔君’卜玉峰之子。” 独孤智道:“不是。” 罗香云诧然问道:“清蒸人头既是‘三蛇魔君’卜玉峰所有,独孤帮主又称‘子尸父头’,则桩上人尸,岂非……” 独孤智嘴角微撇,笑了一笑,说道:“诸位难道真以为那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所有?” 东门柳笑道:“我也觉得卜玉峰人刁如蛇,不是如此容易收拾。” 东门芳一旁问道:“听独孤帮主这样说法,那颗‘清蒸人头’又是何人的呢”? 独孤智笑而不答,叫了声: “韦护法!” 因韦枫于替桩上人尸,装好那颗“清蒸人头”以后,业已走下平台,独孤智遂只好对侍应弟子说道:“我不喜冷饮,你们将那桩上人尸,大卸八块,当做柴薪,为我煮酒。” 东门柳微笑说道:“独孤贤侄,你说来说去,尚未把这一尸一头的真正身份说出。” 独孤智道:“这先说的‘清蒸人头’是谁?‘桩上人尸’是谁等两桩秘密,我打算留到最后再复揭晓。” 东门柳双眉略蹙,但又淡淡笑道:“贤侄反正说有四大秘密宣布,你便暂把这两桩秘密押后,先讲另外的两桩也好。” 独孤智向那只火光熊熊的巨鼎看上一眼,见鼎腹中虽在焚尸,却因距离尚远,又有风向关系,并无恶臭传来,遂目光微扫全席,扬眉问道:“诸位大概均知道三国时,曹孟德与刘使君,有段故事,叫做青梅煮酒论英雄。” “绿发魔君”毛陵怪笑说道:“莫非独孤帮主今日也要来论论英雄?” 独孤智答道:“昔人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我今日则是‘人尸煮酒论奸雄’。” 夏侯娟目注独孤智,秀眉徽挑,含笑说道:“论‘奸雄’可能比论‘英雄’来得更有趣味,但不知独孤帮主是打算怎样论法?” 独孤智轩眉笑道:“我要从揭破两桩秘密之上,一证明谁是当今武林中的两大奸雄。” “绿发魔君”两道微碧目光,略一转动,举杯饮了半杯酒儿,怪笑说道:“独孤帮主认为当世武林中,有两大奸雄?” 独孤智在轮椅上,略微颌首答道:“我的看法,与‘青梅煮酒论英雄’时,曹孟德的看法,完全一致。” 毛陵愕然问道:“帮主此话怎讲,你认当世武林中的‘两大奸雄’是谁?” 独孤智极为干脆地,应声答道:“使君与操。” 这四个字,把“绿发魔君”毛陵,听得一愕,“紫拂羽士”东门柳却从鼻中哼了一声。毛陵却阴沉沉地道:“独孤帮主,太言重了,帮主智慧卓绝,统驭群伦,不久将成天下武林霸主,足可当得起‘奸雄’二字,毛陵何德何能……” 独孤智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截断毛陵话头,微笑说道:“毛供奉无须太谦,我如今便要举出你足称‘奸雄’的几件事实。” 毛陵脸色一变,独孤智不去理他,却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叔父,你适才业已尝过‘糟烧鹿尾’,其中可有毒质?” 东门柳播头答道:“没有。” 独孤智道:“对了,确实丝毫无毒,但这种无毒的‘糟烧鹿尾’别人都可放心食用,唯独东门叔父不可入喉入腹。” 毛陵脸上神色更变,东门柳也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独孤贤侄此话何来?难道我的肠子肚皮,没有旁人生得结实?” 独孤智失笑说道:“叔父的‘外五行’与‘内五行’功力,均已炉火纯青,可称铁铸肝肠,钢浇脏腑。” 东门柳豪情勃发地,狂笑叫道:“独孤贤侄,你越说我越不懂了,难道我这‘钢浇脏腑,铁铸肝肠’,却还消化不了一段‘糟烧鹿尾’?” 独孤智笑吟吟地答道:“慢说‘铁铸肝肠’,便算是‘钢铸肝肠’,也禁不起毒门剧毒。” 东门柳弄得一头雾水,不悦说道:“贤侄说起话来,为何颠三倒四,你方才已称‘糟烧鹿尾’无毒。” 独孤智接口笑道:“糟烧鹿尾确实无毒,但叔父在食用‘糟烧鹿尾’之前,早已毒蕴腹中。” 这时,“绿发魔君”毛陵与“三手魔师”高松泉两人,对看一眼,似有离席之意。 独孤智目光如电,看透毛陵与高松泉二人心意,立即扬声叫道:“毛供奉与高供奉,何必意欲离席?你们难道不听我这‘人尸煮酒论奸雄’了么?” 这几句话儿,说得太以尖酸,使毛陵有点禁受不住,加上他觉得“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中毒受制,真若当宴闹翻,余人并不足惧,便干笑两声说道:“帮主这多疑性格,倒真像魏武当年,但毛陵与我高大哥,正想听帮主‘奸雄高论’,怎会有离席之意呢?” 独孤智冷“哼”一声,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这水榭平台周围的‘修罗七绝网’,和‘乾罡毒火雷’等布置停当好了没有?” 云千里答道:“早就布置停当。” 独孤智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除非经我特准,不许任何人逃席,也不许任何人闯席,如有违犯,云堂主可用‘修罗七绝网’将其困住,再发动‘乾罡毒火雷’,震成灰飞烟灭。” 云千里连声领命,毛陵、高松泉等“海外双魔”神色更显不安。 连东门柳也眉峰微聚,向独孤智问道:“独孤贤侄,照你说来,我体内早蕴奇毒,不能吃‘糟烧鹿尾’?” 独弧智笑道:“叔父所中是极高明的‘两段无形毒’。” 东门柳道:“两段无形毒?这名称够新鲜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独孤智目光微闪“绿发魔君”毛陵,脸上现出一种诡谲笑容说道:“所谓‘两段无形毒’,就是要分‘两段’施为,第一段无形无色,无臭无味,使中毒人毫无所觉,蕴藏体内。”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第二段呢?” 独孤智道:“第二段就是设法诱发第一段预藏奇毒,但却无须用药,只消使中毒人服食某种有特性的食物便可,叔父应该认为这‘两段无形毒’够高明吧?” 东门柳双眉一挑,目中精芒微闪,向独孤智沉着脸儿问道:“你既知我身中奇毒,有所禁忌,为何还在‘人头宴’上,置备‘糟烧鹿尾’?” 独孤智虽见东门柳已将发怒,却仍神情自若地,含笑缓缓答道:“叔父不要生气,这是毛供奉事先特意于‘桐柏山’,猎来七只肥鹿,关照厨下整治,自称最喜此菜,小侄身为主人,却怎能拒绝不允?” 东门柳闻言,遂把两道凌厉目光,转注到“绿发魔君”毛陵身上,冷然问道:“毛陵,是你在对我弄鬼?” 夏侯娟与罗香云,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既颇高兴,又颇忧急。 高兴的是群魔内讧已起,一场精彩好戏,即将开始。 忧急的是身处重围之内,外面不见动静,眼前紧张局面,即将发展到什么地步? 两位绝代侠女,方自心念至此,那位“绿发魔君”毛陵,业已狞笑答道:“弄鬼两字,用得太重,我只是想试试名震中原的‘紫拂羽士’,到底有多大本领,竟会被独孤帮主,尊为首席供奉?” 原来毛陵见秘密已被独孤智揭破,无法隐瞒,遂索性大大方方地,直承不讳。 东门柳闻言之下,似欲震怒,但仍勉强抑制,又复问道:“东门柳徒负虚名,无甚实学,更缺乏暗箭伤人的奸雄手段,蛇蝎心肠,我如今要向毛供奉请教一声,你这‘两段无形毒’的第一段,是于何时何地,对我施展?” 毛陵尚未作答,独孤智已自扬眉笑道:“叔父难道忘了那方‘汉武乡侯之印’么?” 东门柳恍然叫道:“啊!原来毒在那颗假印上,毛睦,你真够狠够损,够刁够辣!” 毛陵皮笑肉不笑地,嘴角一咧,淡淡说道:“老供奉忘了独孤帮主适才所说的‘使君与操’么?我毛陵倘若没有这点手段,这点心思,又怎能在今日‘人尸煮酒论奸雄’的,人头宴’上,忝为‘二大奸雄’之一,承当‘使君’之誉?” 东门柳厉声叱道:“毛陵,你好不识羞,好大的狗胆!” 毛陵冷笑说道:“东门柳,你如今业已毒力渐发,大约再有一盏热茶时间,便将肝肠尽裂,魂游墟墓,怎么还敢这等猖狂,应该向我软语哀求,低头乞命才是。” 东门柳大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求你?” 毛陵狂笑答道:“岂单是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无论是谁也要服从我的命令。” 独孤智向这位“绿发魔君”看了一眼,淡笑问道:“毛供奉,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之语,是否连我也包括在内?”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答道:“独孤帮主是绝顶聪明人物,应该听得懂,‘无论是谁’之意!” 独孤智并未动怒,仍然淡淡笑道:“老夫忝为一帮之主,对毛供奉尊敬有加,倒是礼所应为,但要我服从你的命令,未免太过分了。” 毛陵狞笑说道:“独孤帮主,怎不想想,我‘海外三魔,兄妹,率同门下七大弟子,开创一派,力量也足足有余,怎肯寄人篱下,作甚‘供奉’‘护法’?” 独孤智喜怒难测,脸上冷冰冰的,又复问道:“你们既不愿寄人篱下,却来此为何?” 毛陵道:“这理由极为简单,一来,我兄妹久居海外,对中原武林,太以陌生,要有个机会,摸摸清楚。二来,创业维艰,除了人和,还需地利,这‘天玄’‘天奇’两谷,正是藉天然加人力,鬼斧神工的理想所在。” 独孤智笑道;“如此说来,我不是成为开门揖盗了么?” 毛陵觉得独孤智不应该笑,却偏偏含笑发话,不禁心中暗自猜测。 但想了片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怪笑说道:“独孤帮主既有痼疾在身,应该静静休养,不宜为了武林间的争雄斗狠过度劳神,你把这片基业,让给我兄妹执掌,毛陵负责对你毫无伤害,也把你尊称为‘首席供奉’。” 独孤智微笑问道:“毛供奉,普通人的心血结晶,尚不肯平白毁弃,我这残废人费尽苦心所建基业,难道就甘于拱手让人么?” 毛陵尚未答话,那“三手魔师”高松泉,业已狞笑说道:“独孤帮主费尽心血,经营‘天玄’‘天奇’两谷,开创今日局面,自然不甘让人,但常言道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性命’‘事业’两者相较,总还是前者为重。” 独孤智“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高供奉是说我非从命把‘六残帮’基业,奉让不可,否则便将惨遭毒手。” 话方至此,高松泉双眉一挑,颇为得意地,接口笑道:“独孤帮主,你应诙把‘便将惨遭毒手’一语的‘便将’二字,换成‘业已’二字,才比较合于情况。” 席上群豪,俱都听得一惊,独孤智也从目中闪射出两道冷锐寒芒,凝在高松泉、毛陵等“海外双魔”身上,沉声问道:“高供奉与毛供奉,是说我业已惨遭毒手?” 毛陵得意之色,溢诸眉宇地,点头答道:“独孤帮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天玄谷’,与你初见面情况?” 独孤智道:“当然记得,当时我因尊敬三位供奉,特地破例去往‘天玄林’外,亲自迎接,并立在‘天玄谷’中设宴接风。” 毛陵一阵狂笑,扬眉说道:“不瞒独孤帮主,当时我袍袖之上,满沾独门无形毒粉,藉着几度敬酒,略运内力,暗把毒粉震得飞插空间,使你嗅入鼻中,蕴毒腹内。” 独孤智神色一震,皱眉说道:“毛供奉,贤兄妹远自海外,被我遣人礼聘而来,为何在一见面时,便下毒手?” 毛陵笑道:“独孤帮主岂不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彼此初见之下,你定然无甚防范,岂不比以后下手,容易多多?” 独孤智道:“我所中奇毒,要用何药诱发?” 毛陵向东门柳看了一眼,傲然答道:“也是‘糟烧鹿尾’,换句话说,你叔侄命运相同,若不乖乖服从我弟兄命令,转瞬之间,便将肝肠尽腐而死。” 东门柳听得委实忍耐不住,瞪目厉声喝道:“毛陵狗贼,你简直卑鄙无耻!” 话完,袍袖一翻,便向那“绿发魔君”毛陵,猛拂而出。 毛陵一来以为东门柳剧毒将发,此时业已内力难聚,二来也想不到他还敢逞强,自然大出意料,仓促之间,勉强摇袖抵挡。 他们艺业高低,本来相差甚微,但一个是怒不可遏全力施为,一个是大出意料,仓促招架,自然把原来的些微相差,变得强弱迥异。 两只袍袖,才一接触,“绿发魔君”毛陵便闷哼一声,连人带椅,被东门柳震得翻跌出去数步以外。 毛陵腰间叠劲,纵起身来,满头绿发齐飘,几乎根根猬立,把脸儿涨得血红,神态慑人地,戟指东门柳,厉声骂道:“东门老狗,你……你死在跟前,还敢逞凶,少时我不把你……” “嘿……嘿……” 毛陵话犹未了,席间业已有人发出一连串的“嘿嘿”冷笑。 发笑之人,不是“紫拂羽士”东门柳,而是“六残帮主”独孤智。 照当前情况看来,独孤智应该气得要哭,他为何反倒一再微笑、阴笑、厉笑、狞笑,甚至于如此“嘿嘿”冷笑? 他笑得令人难解,故而包括“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以及“紫拂羽士”东门柳等,都被独孤智笑得怔住。 独孤智冷笑一收,竟向夏侯娟问道:“夏侯姑娘,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业已说过,我们在此作甚?” 夏侯娟答道:“人尸煮酒论奸雄。” 独孤智笑道:“依夏侯姑娘看来,当世奸雄,推谁为最?”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说道:“适才‘使君与操’之论,似还恰当,但如今你这‘独孤孟德’业已逊色,当代中面皮最厚,心肠最黑的‘第一奸雄’,要推那长着一脑袋绿头发的‘毛使君’了。” 独孤智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完全评论错了,‘毛使君’,只占了一个‘奸’字,不配称一个‘雄’字,并连‘奸’也‘奸’不过我,故而,若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奸雄’,还数‘独孤盂德’。” 毛陵不服地叫道:“我怎样奸不过你?” 独孤智笑道:“你是用毒的专家,我却是用毒的祖宗,你以为我早遭毒手,我却于昔日,迎迓你们‘海外三魔’的接风宴,早就嗅了万毒不侵的特殊解药。” 毛陵与高松泉,闻言神色一厉,东门柳、东门芳父女,暨云千里等,则神色一慰。 罗香云一旁叫道:“独孤帮主,你怎么在与‘海外三魔’初见之下,便已暗生戒心?” 独孤智微笑答道:“用人治事,非对其人其事,先彻底了解,才可指挥如意。我既欲令人去请‘海外三魔’,参与‘六残帮’,藉强声势,自然早就知道其中有位‘绿发魔君’毛陵,精于用毒,心机并阴刁无比。” 毛陵气得“哼”了一声。 独孤智笑道:“你不要气,并沉住气,因为我再说下去,你还要气呢!” 第二十一章 催魂鼓 毛陵厉声叫道:“你就再说说看。” 独孤智微笑说道:“我不单在昔日接风宴上,自己预作防毒准备,并在你们‘海外三魔’,以及七大弟子的所有座位,所有碗筷杯盘之上,全都涂上了比你独门奇毒更精妙更厉害的真正无形奇毒。” 毛陵、高松泉神色又是一震,赶紧运气行功,暗察体内。 独孤智摇头笑道:“你们不必行功暗察,若在发作之前,能够被人觉出,我怎么还敢忝颜自封‘用毒祖宗’四字?” 高松泉厉声问道:“你对我们用毒之意何在?” 独孤智道:“放心,我不是想杀你们,只是想用你们。否则那些‘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一千绝世高手,来破‘六残帮’时,叫我这下半身无法转动的残废帮主,如何抵敌?”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阴恻恻地笑了一笑,又道:“但养虎虽能卫主,却也易伤身,我自然要动点脑筋,使所豢猛虎,有所忌惮,对主人乖乖服从,只把爪牙向外。” 毛陵对东门柳看了一眼,狞笑说道:“独孤智,你虽厉害,但你这‘首席顾问’东门柳,总已中了我独门剧毒,我们且先来个互易解药,然后再争雄长如何?” 独孤智摇头答道:“这是你痴心妄想,我东门叔父,也未中了你独门剧毒。” 毛陵骇笑叱道:“胡说!他分明曾捧着我那颗淬毒伪镌的‘汉武乡侯之印’,反覆细看,并用力击扁毁去,怎么会未中毒呢?” 独孤智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毛陵所问,突然目注云千里,沉声说道:“鸣鼓。” 云于里把手一举,立时这水榭平台四外,均起了渊渊金鼓之声。 除了独孤智和云千里外,席上群雄谁也不知道这鸣鼓之举,是何用意? 但鼓声越来越急以后,席上共有四人,神色为之在变。 这变色的四人是“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紫拂羽士”东门柳以及“辣手神仙”东门芳。 他们变色之故,是因听得鼓声加急后,全觉得腹内有物,蠕蠕而动,仿佛是在爬行,弄得人难受已极。 独孤智鉴貌辨色,知道他们已明利害,遂命云千里止住鼓声。 “绿发魔君”毛陵失声叫道:“这是苗疆毒蛊?” 独孤智得意笑道:“蛊虽不错,却比苗人所用,高明多了,这是我费尽苦心,搜寻了一百零八只‘天牌毒蝎’所炼。” 东门柳脸色如霜,目注独孤智,厉声问道:“独孤智,你……你对我也下了蛊?” 独孤智微笑答道:“东门叔父亏你先行中蛊,体内自生抗拒他毒之力,否则岂不早就遭了毛供奉的辣手?” 东门柳勃然大怒,戟指叱道:“独……” 一字才出,独孤智已神色安详地,接口笑道:“东门叔父休要动怒,那‘天牌毒蝎恶蛊’发作起来,是神仙难救的呢!” 东门柳怒道:“我才不怕……” 独孤智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笑道:“就算叔父功力湛深,不畏蛊毒,但东门芳表妹,正属妙龄,倘若就此香消玉殒,叔父必将肝肠寸折,抱憾终身的了。” 这几句话儿,真比任何蛊毒,还要厉害,立使东门柳向爱女看了两眼,失声一叹,消尽了英风锐气。 夏侯娟与罗香云,均看得怵目,听得惊心,暗觉“六残帮主”独孤智的心计之工,手段之狠,真不愧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奸雄人物。 这时,东门芳秀眉双挑,扬眉叫道:“爹爹不要为我顾忌,你下手杀了独孤智吧!我……我不要这种无情无义的狠毒表哥。” 东门柳怎肯如此,只是满面愤色地,频频摇头。 东门芳性情甚烈,瞪目叫道:“爹爹既不出手,我自己和他……” 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形,似欲向独孤智有所举动。 但话方至此,东门柳一指突伸,点向爱女后背。 东门芳“吭”的一声,应指晕倒椅中。 东门柳仿佛极力矜持,平息怒气,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问道:“独孤帮主,你向我们下蛊之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独孤智向夏侯娟、罗香云看了一眼,微笑答道:“根据正确探报,夏侯姑娘之师‘般若庵主’,罗姑娘的伯父‘金剪醉仙’,以及当世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全已到了‘桐伯山’左近,企图对我‘六残帮’大加挞伐。” 夏侯娟心想这老残废果然厉害,消息竟如此正确。 独孤智继续笑道:“我获讯之后,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夏侯娟忍不住地问道:“紧张则可,兴奋何来?” 独孤智笑道:“怎么不兴奋呢?我生平惟一大愿,便是以这残疾之身,斗败举世群豪,成为奴役江湖的武林霸主,但要我一个个地,去访问这些高手,自然费时费事,如今他们居然啸聚结党,自投网罗,岂非天从人愿,令我喜在心头。” 夏侯娟冷笑说道:“你不要一厢情愿,为什么不想想八荒群侠,齐兴正义之诛,‘六残帮’瓦解冰消,就在目前。” 独孤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怕些什么?” 罗香云一旁冷笑说道:“蠡测大海,管窥豹斑,你简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凭你就能与我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或‘般若庵主’悔大师等,互相颉颃么?” 独孤智傲然笑道:“老夫痼疾在身,论力,三尺童子,亦能杀我,论智,则诸葛复生,也无所惧,但徒恃智慧,亦难成功,必须有权强力量为辅,方能6完成霸业。” 东门柳冷然接道:“于是,你就把脑筋动到我和‘海外三魔’身上。” 独孤智陪笑说道:“东门叔父请莫生气,应该想想当世武林中,能够帮我对抗‘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绝世高手之人,除了你和‘海外三魔’以外,还有谁呢?” 东门柳道:“你用这种卑鄙手段,加以挟制,我们会心甘情愿,替你卖力气么?” 独孤智忽然一阵纵声狂笑,目光如电,顾盼生威地,扬眉说道:“不甘也得甘,不愿也得愿,你们若是不甘不愿,加以反抗,最多把我杀死,但自己也必被‘毒蝎恶蛊’啮尽心肝,倘若……” 这位足智多谋的“六残帮主”,说到“倘若”二字,故意把语音略顿,又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及“绿发魔君”毛陵,“三手魔师”高松泉,目光略扫,方缓缓说道:“倘若甘愿助我完成所愿,则尚有希望……” 毛陵插口问道:“希望?什么希望?” 独孤智神色突转黯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像我这等半死人般的久病难痊之身,有何生趣?故而我只想做一天‘武林霸主’,今朝心愿达成,明日立即自尽。” 夏侯娟秀眉双蹙,心忖这真是盖代奸雄口吻。 独孤智又道:“我死之后,‘天玄谷’的铁桶江山,便奉赠助我完成霸业之人,并留下独门解蛊灵药,你们只消在我墓碑之上,镌刻‘以残疾胜常人的瘫疯武林霸主’字样,独孤智虽在九泉,亦所瞑目。” 毛陵等他话完,首先点头说道:“独孤帮主放心,我毛陵服了你了,甘愿竭尽所能,助你完成霸业。” 高松泉也随之点头,只有“紫拂羽士”东门柳,仍然岸坐巍巍,毫无表示。 独孤智苦笑叫道:“东门叔父,你难道仍不能体谅小侄的无可奈何苦衷,加以宽宥么?” 东门柳冷冷答道:“独孤帮主……” 独孤智陪着笑脸说道:“叔父何必用这‘帮主’之称?” 东门柳不等他多作解释,神色凛然地,摇手说道:“蛊毒既施,亲情早绝,我们如今只往利害立论,独孤帮主是明白人,请听我几句衷肠话。” 独孤智深知自己若再在亲情上拉关系,无非取辱,遂双眉一挑,改口说道:“东门供奉请讲。” 东门柳目闪寒芒,“哼”了一声说道:“以我本人来说,我宁愿让那‘毒蝎恶蛊’,啮碎肝肠,也要把你立毙掌下。” 独孤智点头说道:“我相信,这是实言,并非老供奉自鸣清高,标榜骨气。” 东门柳目光移注爱女东门芳,叹息一声又道:“但为了我的女儿,我甘心受你挟制,竭尽所能,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般若庵主’悔大师等,放手一搏。” 独孤智大喜说道:“多谢叔……老供奉……” 东门柳摆手切断了他的话头,朗声说道:“你且慢高兴,东门柳不是平白甘心接受挟制之人,我有条件。” 独孤智笑道:“我知道老供奉的条件,大概是要我先给东门芳姑娘,服食解毒药物。” 东门柳冷然说道:“不单那些,我还要你让我女儿和夏侯娟、罗香云等两位姑娘,一齐毫发无伤地,安然出谷。” 独孤智愕然问道:“这是何故?” 东门柳应声答道:“我已自误,不能再让我女儿错误一生,要使她从此归入正途,在武林间,作个堂堂正正,光光明明人物。” 独孤智似有碍难地,皱眉说道:“假如我放她们安然出谷以后,老供奉顾虑已失,对我翻脸无情……” 话犹未了,东门柳便沉声叱道:“独孤智替我住口,你竟敢把我东门柳,看成反覆无常之辈?” 独孤智身为“六残帮”帮主,平素业已叱咤群雄,如今更用“毒蝎恶蛊”,控制了四大供奉,更是得意洋祥,威风凛凛。 但“紫拂羽士”东门柳这一发怒之下,却仍使独孤智有点胆战心寒,慌忙陪笑说道:“好,好,老供奉不要生气,我立即命人把东门姑娘、夏侯姑娘、罗姑娘等,安然送出谷外就是。” 东门柳脸色方霁,一剔双眉,向夏侯娟、罗香云朗声说道:“夏侯姑娘与罗姑娘,且代我向令师令伯致意,请他们对我这独生爱女东门芳,好好教导,培育成全……” 语音至此,顿了一顿,也扬了一扬,继续说道:“至于我本人则从此效忠‘六残帮’,尽力为之,死而后已,一切经过情事,均在两位姑娘目睹之中,我也不多说了。” 独孤智静待东门柳话完,便向云千里叫道:“云堂主,你把夏侯姑娘等送出……” 话犹未了,夏侯娟突然摇手说道:“且慢,我们如今不走。” 这句话儿,不仅出于独孤智所料,连东门柳都为之听得怔住。 夏侯娟见了他们的惊愕神情,笑了一笑,目闪精芒地,轩眉又道:“不是我们不走,是我们的话儿还未听完。” 独孤智问道:“夏侯姑娘要听什么话儿?” 夏侯娟微笑说道:“独孤帮主怎么如此健忘,你所要当众宣布的四大秘密,才不过讲了一半。” 独孤智“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夏侯姑娘是要听其余两项秘密,我既有言在先,自当一一奉告。” 夏侯娟与罗香云遂平心静气地,听这位“六残帮”帮主,再复叙述。 独孤智向席边的几上,木盘中所盛黑布包裹的桩上死尸人头,看了一眼,得意笑道:“如今,桩上人尸,用来煮酒,已化飞灰,我要说明他的身份来历,并把这人头面目,当众揭露。” 说到此处,神色突转狞厉,目闪精芒,朗声叫道:“夏侯姑娘,你应该知道,凡欲成大业者必须先巩固内部,然后方能外克强敌。” 夏侯娟听得心中一跳,暗忖照独孤智语气听来,莫非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的踪迹败露,业已惨遭不测?否则,他怎么…… 念犹未了,独孤智继续笑道;“那场‘百残大会’.因有夏侯姑娘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和罗姑娘所扮‘无情姹女’罗香云,搅闹一番,遂使我有了戒心,对其余诸人,也多暗加注意。” 夏侯娟暗叫一声“糟糕”,心想:“倘若彭白衣真有不测,岂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独孤智似有意似无意地,目光微扫夏侯娟、罗香云两人,冷岭说道:“注意结果,竟获密报,说我最欣赏,认为最具有才并擢升为内三堂堂主之一的‘万古伤心’白不平,极可能是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独子彭白衣所扮。” 夏侯娟芳心一震,怒声叫道:“独孤帮主,你不能仅凭密报,便……你有……有证据么?” 独孤智笑道:“我就是不肯深信,才安排今日这场‘人头宴’,准备收集证据。” 罗香云触动灵机,失声叫道:“对了,那颗‘清蒸人头’……” 独孤智接口说道:“对了,从那颗‘清蒸人头’之上,可以看出‘万古伤心’白不平究竟是否彭白衣所扮?因为父子之情,出于天怀,绝不会子见父头之下,丝毫无动于衷……” 东门柳忽然插口问道:“独孤帮主,‘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一身功力,与我相差有限,你是怎样把他的人头,弄到‘天玄谷’内?” 独孤智笑道:“叔……老供奉难道忘了我所说‘真尸假头’之语?” 东门柳道:“听你这样说法,那颗‘清蒸人头’,竟不是‘归云堡主’彭五先生所有?” 独孤智微笑说道:“那只是由巧手匠人,依照彭五先生容貌,所特别雕镌的一颗木制人头而已。但我事先故意传出风声,说是有一位一流武林高手,惨遭不测,六阳魁首,已在盘中,才使假扮为‘万古伤心’白不平的彭白衣,骤睹人头以下,露出马脚,当筵急痛晕厥!” 夏侯娟曾受彭白衣救命深恩,又准备替罗香云撮合这段良缘,闻言之下,几乎按撩不住,想蓦然发难,与独孤智一搏生死! 但她满腔杀气,才一腾眉,东门柳却已有所觉察地,摇手叫道:“夏侯姑娘你莫要轻举妄动,独孤帮主现已答允我的要求,放我女儿东门芳,与你和罗香云姑娘,安然出谷,则我便如言尽忠‘六残帮’供奉职守,对帮主安危,严密护卫。你们出谷以后,可立召群雄,双方决一了断,此刻却不许有甚挑衅举措。” 夏侯娟银牙一咬,正待答话,独孤智业已哈哈笑道:“彭白衣既已露马脚,使我获得实据,则‘六残帮’的内三堂堂主之位,怎容奸细盘踞?我遂不再客气,请韦护法和云堂主,把他当众处置,以尸煮酒,用昭炯戒!” 语音略略一停,目注云千里,厉声叫道:“云堂主,你把人头上所裹黑布取掉,让夏侯姑娘、罗姑娘等,与这位大胆狂妄,来我‘六残帮’卧底的彭少侠客,见上一面。” 云千里应声伸手,把木盘中所盛人头的覆面黑布去掉。 夏侯娟本已发了“咆哮红颜”脾气,准备不顾一切,大闹“天玄谷”,但如今看见云千里揭去黑布,认清人头面目以后,不禁化“咆哮”为“妩媚”地“噗哧”失笑。 天下事怎能尽如人意?凡属有人想笑之后,多半也有人想哭。 如今,想笑的是夏侯娟、罗香云,想哭的却是高松泉、毛陵、云千里和独孤智。 原来这颗由韦枫绑来,由云千里下手割断的布裹人头,不是化名“万古伤心”白不平,竟是韦枫自己。 夏侯娟姆然失笑,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独门手法,把韦枫点穴制倒在水榭之中,彭白衣竟能于一转眼间,便入内将他解穴救出? 看来,就在那时,韦枫业已掉包,“人头宴”上的是假韦枫,真韦枫却被黑布蒙头,绑在木桩之上,如今令人难明的,只不过那假韦枫到底是谁而已? 这时,独孤智自也明白过来,放眼四顾,却哪里还有假韦枫的半丝踪迹? 这位“六残帮主”,恼羞成怒,无可解嘲,竟涨红脸儿,向“海外三魔”中位居老大的“三手魔师”高松泉,苦笑问道:“高供奉,韦护法是你爱徒,怎么同席甚久,你竟未看出业已非他本人?” “三手魔师”高松泉身中“毒蝎恶蛊”,心痛爱徒惨死,哪里还有好气?闻言之下,佛然答道:“独孤帮主,你怎不想想,彭白衣连对他生身之父,尚会认错,高松泉怎料得到,在‘天玄谷’铜墙铁壁之中,帮主的睿智天聪之下,会出了当场掉包怪事?” 这几句话儿,回敬得相当厉害,独孤智无言可答,脸上涨得由红变紫地,喃喃自语说道:“奇怪……奇怪……那假韦枫怎……怎能装扮得毫无破绽?” 夏侯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彭白衣定已安然脱险,遂心境大宽地,嫣然笑道:“独孤帮主,你总该知晓‘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之话,你能够把一颗木制人头,刻镌得栩栩如生,难道别人就不能扮得天衣无缝?” 独孤智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哼!什么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你去唤他们都来,任何‘强人’,也得对我独孤智低头,任何‘能人’,也得死在我‘天玄谷’内!” 夏侯娟笑道:“你放心,你便怕他们来,他们也要来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残暴不仁,人人得而灭之,所谓侠士英雄,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专管不平之事。” 独孤智脸色如冰,向东门柳叫道:“老供奉请把令嫒拍醒,我喂了解蛊药物后,送她们赶紧出谷,双方才好了断。” 东门柳摇头说道:“不行,我女儿若是醒转,怎肯容我一人在此,不是和我纠缠,便是和你拼命,你且把药拿来,我奉托夏侯姑娘,于她们出谷之后,再喂我女儿服食。” 独孤智略一寻思,觉得很有理,遂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向夏侯娟递去。 夏侯娟得理之下,不肯让人,索性再加讽刺地,扬眉笑道:“独孤帮主,请你把丹丸倾在桌上,我知道你是用毒祖宗,害怕瓶上淬毒。” 独孤智无可奈何,只好如言照办。 夏侯娟收起丹丸,向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前辈请将令嫒交我,夏侯娟、罗香云就此告辞。” 东门柳正色说道:“夏侯姑娘请弄清楚今日事实,东门柳绝非向人摇尾乞怜,我想杀独孤智不难,但杀他以后,我和我女儿,均难逃毒蛊啮心之惨,故而我委屈求全,甘愿受制尽忠辅佐‘六残帮’,与举世群雄一争武林霸业,无非是为我这独生爱女着想。” 说到此处,向晕躺椅上的东门芳,看了两眼,眼光中流露出无限慈爱神色。 夏侯娟肃然起敬,恭身陪笑说道:“晚辈懂得老前辈的一片苦心。” 东门柳满面神光;又道:“不过我奉托之事,有点违背人情,因我既把我女儿的教抚重责,以及终身归宿,一齐奉托令师和罗大狂道友,但‘天玄谷’会战之际,却又誓死效忠‘六残帮’,与他们站在绝对敌对地位。” 夏侯娟娇笑说道:“此事无妨,老前辈不必咎心,武林豪侠,多半有一股忘己为人的疯狂傻劲,否则何须千金倒橐,白刃酬恩,谁不会啸傲林泉,优游自在?” 东门柳听得连连点头,罗香云也在一旁微笑说道:“何况我伯父与‘般若庵主’,既受东门老前辈托教爱女之义,又与东门老前辈结誓不两立之仇,传诸武林,亦属罕有佳话。再说回来,武林人讲究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倘若东门前辈与‘海外三魔’,不向独孤帮主,矢效忠诚,则‘六残帮’纵令藏龙卧虎,‘天玄谷’纵如金城汤池,我伯父和‘般若庵主’,恐也不屑一顾。” 东门柳目光一亮,凝注独孤智,继声狂笑说道:“独孤帮主,你听见没有?夏侯姑娘与罗姑娘,业已把彼此的利害恩仇,分析得详详尽尽,你大概再没有什么不可放心之处了吧?” 独孤智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东门柳扬眉叫道:“既然帮主相信我从此对你矢志忠诚,便请传令派人送夏侯姑娘、罗姑娘,和我女儿出谷。” 独孤智笑道:“何必派人,老供奉亲送如何?你父女分别,也该……” 东门柳不等独孤智话完,便即摇手说道:“我不送。” 独孤智诧然瞠目,东门柳继续说道:“一来我如今连与我女儿,都站在敌对地位,自不愿单独相处,落上丝毫通敌嫌疑……” 独孤智接口笑道:“老供奉太以言重……” 东门柳双眉一挑,神色黯然又道:“二来父女从此长别,多看她一眼,便可能多添我一分怅饲,还不如早些别过的好!” 独孤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请云堂主或何堂主……” 语犹未了,东门柳便摇头叫道:“不行,不行,这两位堂主,均太以阴险毒辣,我不放心。” 何撑天不在当场,云千里却听得脸上一红,但只敢怒而不敢言,目内凶芒,连闪几闪。 独孤智笑道:“老供奉认为派谁比较适当,我尊重你的意见。” 东门柳道:“派谁都行,我只请帮主找位老实可靠些的。” 独孤智略一沉吟,说道:“濮阳总护法如何?” 东门柳微笑说道:“好,那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浑金未凿,璞玉未雕,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 这几句话儿,虽是赞扬濮阳勇,却也等于又把何撑天、云千里,骂了一顿。 云千里起初尚怒形于色,如今却换了满面笑容,拄拐起身,向独孤智问道:“帮主是否要我去请濮阳总护法来此?” 独孤智点了点头,云千里便飘然而去。 但这位心机深沉的残腿凶人,在向濮阳勇传话,叫他去往水榭平台,听候独孤智差遣以后,又复悄悄走到“海外三魔”所居静室,对那因爱徒“残心妖姬”宇文霜惨死,伤心离席,不曾参与“人头宴”的“双心魔后”文雪玉,低问道:“文供奉是否为了宇文姑娘之事有点伤感?” 文雪玉苦笑答道:“宇文霜是我苦心培植的心爱弟子,虽然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伤感悼念,也总属人情之常。” 云千里不等文雪玉说完,便即冷笑说道:“为何无话可说?我认为文供奉应该为宇文霜姑娘,报仇雪恨。” 文雪玉扬眉问道:“你认为我应该为她报仇?” 云千里狞笑说道:“杀死夏侯娟与罗香云,既是为死者报仇,也是为生者除患,因双方正式较技之际,必系同辈人物,互相过手,文供奉令兄妹门下七大弟子之中,既数字文霜姑娘艺业最高,则其他弟子,更未必是那‘咆哮红颜’及‘无情姹女’对手,岂不又将多有伤损?” 文雪玉瞿然说道:“云堂主分析得对,但如何下手?却是……” 云千里阴恻恻地接口笑道:“下手方法,还不容易?如今独孤帮主正命濮阳总护法,送夏侯娟、罗香云等出谷,文供奉只需悄悄埋伏在‘天奇峡’外,一见那两个贼婢,立下辣手,因已出本帮范围,事属私仇,毫不影响‘六残帮’的威誉。” 这云千里何等刁钻,他偏偏不把“海外三魔”及“紫拂羽士”东门柳,均已中了蛊毒,必须接受独孤智控制之事,向文雪玉说出。 文雪玉闻言之下,仇火立升,杀心大动地,狞笑几声,向云千里点头说道:“云堂主此计绝佳,我立即去往‘天奇峡’外埋伏,以制夏侯娟死命,为宇文霜报仇便了。” 云千里笑道:“文供奉最好是等奉命送客的濮阳总护法走后,再对夏侯娟等出手。” 文雪玉扬眉问道:“云堂主以为我会怕濮阳勇那大傻瓜么?” 云千里失笑答道:“文供奉双心绝艺,盖世无双,怎么惧怕濮阳勇?但就因此人蠢头蠢脑,心跟太实,他既奉了独孤帮主之命,护送夏侯娟等,途中若遇阻碍,非和对方拼命不可,虽然,鸡卵焉能敌石,螳臂不足挡车,却也不宜在自己人间伤了和气。” 文雪玉道:“好,我就听从云堂主的建议,多忍片刻,等濮阳勇送客任务完毕,回谷以后,再对夏侯娟下手。” 云千里目闪凶芒,又复说道:“文供奉不可单杀夏侯娟, 应该连她同行之人,一齐除去。” 文雪玉闻言一愕,注目问道:“你是说包括‘无情姹女’罗香云……” 云千里阴恻侧地,怪笑答道:“不单包括‘无情姹女’罗香云,并连东门柳的那位宝贝女儿‘辣手神仙’东门芳,也在其内。” 文雪玉不知水榭平台上所生事故,自然问道:“那东门芳也和濮阳勇一样,是独孤帮主派去送客的么?” 云千里摇头答道:“不是,是那东门柳大发神经,当众声言,自己誓死效忠‘六残帮’,却把他女儿,命夏侯娟、罗香云等带走,托请‘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对头人,加以抚教。” 文雪玉哂然道:“这不叫大发神经,这叫大发疯狂。” 云千里道:“神经也好,疯狂也好,文供奉不必管它,你只要记住‘斩草必须除根,莫令春风吹又生’之语,不杀便罢,既杀就杀个干干净净。” 文雪玉狞笑说道:“云堂主此语,深合我心,但这件事儿,应该守秘,不可令第三人知晓。” 云千里笑道:“文供奉尽量施为,我懂得利害,并会为你尽量掩护一切。” 文雪玉喜道:“云堂主人真不错,将来我定要……” 云千里接口笑道:“将来在下要请文供奉提拔之处太多,如今濮阳总护法与三个贱婢,大概业已动身,文供奉快些去吧!” 文雪玉也知事不宜迟,逆立即悄悄赶赴“天奇峡”外。 云千里回到水榭平台之上,果已不见濮阳勇、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四人,不禁从嘴角问,浮起一丝得意狞笑,侍坐独孤智身边,静待峡口消息。 这时,夏侯娟因恐东门芳醒后挣扎,不肯丢下爹爹,独自归入正道,故尚未把她穴道解开,只是横抱手上。 她一面前行,一面向罗香云低声笑道:“云妹,你认为我的恩师,和你的伯父,是否人在‘天玄谷’内?” 罗香云道:“我猜两位不会齐来,大概来了一位,但不知假扮韦枫,救走彭白衣的胆大如天之人,又是谁呢?” 夏侯娟笑道:“大概是他……” 罗香云接口笑道:“娟姊是猜你那位‘圣手仁心’卓轶伦么?” 夏侯娟玉颊徽红,摇头失笑说道:“我本来以为是他,但如今已知猜错,我卓大哥与司马三哥,要去‘哀牢’谒师,并远上‘北天山’,此时回不来呢!” 罗香云恐夏侯娟久抱生累,伸手接过东门芳来,娇笑说道:“那也难讲,我们还不是欲作远行,但到了洞庭不久,竟又倏然回转。” 说到此处,目光微注那位魁梧伟岸,虎背熊腰的濮阳勇,改以“蚁语传声”,对夏侯娟悄悄说道:“娟姊,这位濮阳总护法,如今是否还照样服你?我们所说话儿,若是被他听去,可妨事么?” 夏侯娟摇头笑道:“不妨事,像他这等实心眼儿之人,只一被人制服,多半永世不叛。” 罗香云道:“独孤智那厮,花样太多,难保不对这位傻瓜英雄,另加控制,娟姊还是设法试探一下,比较妥当。” 夏侯娟点了点头,向濮阳勇发话问道:“濮阳勇,你还认识我么?” 濮阳勇翻着大眼答道:“你是夏侯姑娘。” 夏侯娟道:“你服我不服?” 濮阳勇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服,我不和你打架。” 夏侯娟失笑说道:“你不必再在‘天玄谷’中,当甚‘六残帮’的总护法,如今便随我同去好么?” 浪阳勇照样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不去。” 夏侯娟想不到竟会碰了一个钉子,秀眉微挑,诧然注目问道:“你为什么不随我去?” 濮阳勇答道:“你不会有黑丸药,天天送给我吃。” 夏侯娟越发惊奇,扬眉问道:“黑丸药?这黑丸药是什么东西?” 濮阳勇道:“那东西好苦,好难吃,但我一天不吃,就会生病,独孤帮主说是除了‘天玄谷’外,任凭我走遍四海八荒,也休想再找得到这种黑色丸药。” 罗香云一旁听得冷笑说道:“娟姊,我猜对了,独孤老贼定是给这位傻瓜英雄,吃了什么能够成瘾的慢性毒药。” 夏侯娟秀眉深盛,沉思了好大一会儿,看着濮阳勇,缓缓问道:“你那黑色丸药,身边带得可有?” 濮阳勇伸手人怀,摸出一粒宛如龙眼核大小的黑色丸药,答道:“只有一粒。” 夏侯娟伸出玉手索道:“给我看看。” 濮阳勇并未立即递过,似乎面有难色。 夏侯娟好生不悦,从一双妙目之中,闪射出冷电寒芒,沉声叱道:“还不拿来?你竟敢不听我的话么?” 濮阳勇又复略作迟疑,方似无可奈何地,把那黑色丸药递过。 夏侯娟接过丸药,只捏下小小一块,收入怀中,仍将原药还给濮阳勇,含笑说道:“看你急得那副样儿,赶快拿回去吧!” 罗香云在一旁看得好奇问道:“娟姊,你掐下那一点丸药则甚?” 夏侯娟笑道:“我同意云妹的适才看法,认为这是可以使人成瘾,每日非吃不可的慢性毒药,遂弄它一点,带回去给‘一帖神医’叶天仕师叔研究研究,或许叶师叔医术通神,能把这位傻瓜英雄,救出苦海。” 罗香云恍然说道:“妙极,还是娟姊来的细心,我怎么就未想到叶师叔的身上?” 濮阳勇不知她们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只是瞪起一双环眼,向夏侯娟叫道:“夏侯姑娘,你最好不要再来,我家独孤帮主,实在厉害……” 夏侯娟冷笑接道:“厉害?他厉害得过人,厉害不过天,只要我们再进‘天玄谷’之时,也就是‘六残帮’瓦解冰消,独孤智遭受孽报之日!” 濮阳勇嘴皮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话。 夏侯娟又复问道:“我来问你,假如我要你杀死独孤智,你可敢下手?” 濮阳勇毫不迟疑答道:“不敢!” 夏侯娟双眉一挑,目闪神光问道:“假如独孤智要你杀死我呢?” 灌阳勇用样毫不迟疑答道:“我也不敢!” 夏侯娟听他这样答话,心中方自略慰,神色稍缓,含笑说道:“假如非要你在我和独孤智中,杀上一人之时,你杀谁呢?” 濮阳勇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方朗声答道:“谁也不杀,杀我自己!” 夏侯娟长叹一声,目注罗香云道:“云妹,你看独孤智多么厉害?居然连濮阳勇这样一个胸无城府之人,也对他如此忠实。” 罗香云微笑说道:“娟姊不必感慨,你是以德服人,独孤智只是以术制人!” 夏侯娟摇头叹道:“这两者成因,虽然善恶不同,但使濮阳勇听话服从的效果则一。” 罗香云不表同意地,轩眉笑道:“我认为效果不同,濮阳勇对于娟姊,是终身敬服,历久不渝!对于独孤智只是暂时受制,一旦消除了受制原因,可能立即反敬为恨,并把独孤智恨人骨髓!” 濮阳勇呆呆听到此处,忽然摇头说道:“不对,我不会恨独孤帮主,他给我大盆喝酒,大碗吃肉,又给我作了名位甚高的‘总护法’,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他呢?” 夏侯娟闻言之下,不禁向濮阳勇看了几眼。 这几眼的眼色之中,充满了疑惑意味。 因为夏侯娟觉得濮阳勇所说的这几句话儿,似乎有条有理,不像有灵智未开的浑噩之语。 她心中正自起疑,濮阳勇又咧着大嘴,向她傻兮兮地,笑了一笑! 笑容中,憨厚天真,傻气十足,竟把夏侯娟心头才起的一点疑云,驱散得干干净净! 有了总护法亲自护送,一路之上,果然毫无阻碍地到了“天奇峡”口。 一出“天奇峡”,濮阳勇便止步叫道:“夏侯姑娘,我不送你了,因为独孤帮主只命我送到此处。” 夏侯娟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就这样听他的话?” 濮阳勇又是一阵傻笑说道:“夏侯姑娘,我看不听你的话儿,你会生气,我若不听独孤帮主的话儿,他不是也会生气的么?” 傻人直语,反驳甚难,夏侯娟竟被他问了个无言相对。 濮阳勇见夏侯娟不再说话,遂抱拳一礼,回身进入“天奇林”,去向独孤智覆命。 夏侯娟目遂濮阳勇,秀眉深蹙,若有所思。 罗香云笑道:“娟姊,你在想些什么?” 夏侯娟指着濮阳勇在“天奇林”中,一闪而逝的雄伟身影,缓缓说道:“我觉得这个大傻瓜,有点变了。” 罗香云道:“这是当然之事,毫不足奇,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夏侯娟连连摇手,截断罗香云的话头说道:“云妹错会意了,我不是这么想法。” 罗香云问道:“娟姊想什么呢?” 夏侯娟道:“我是想……” “想”字才出,忽然一片峭壁顶端,有人冷冷说道:“你是想死!” 夏侯娟愕然抬头,只见这片八九丈高的峭壁之上,站着一位身穿白色长衣,胸前绣着两颗血红人心的中年美妇。 她认出来人正是“海外三魔”中,功力最高的“双心魔后”文雪玉,不禁暗吃一惊,知道对方必系想替“残心妖姬”宇文霜报仇而来,自己与罗香云恐怕难逃毒手! 夏侯娟心内虽惊,脸上却毫不示怯地,扬眉叫道:“文前辈怎么这样说话?我活得好好的,为何会想死呢?” 文雪玉冷冷说道:“你要活,我不许你活,你不要死,我偏要你死!” 夏侯娟失笑说道:“你倒说得一厢情愿,我有那么乖?肯这样听你话么?” 文雪玉狞笑说道:“不听也得听,不死也得死,只要我文雪玉一起杀心,纵是大罗神仙,也将难逃劫数!” 语音方了,白衣飘处,恍疑绝世飞仙,凌空降落。 夏侯娟心知非拼不可,遂一面向罗香云暗施眼色,叫她速作准备,一面镇定心情,微笑诧道:“你以老凌少,这样凶狠,是否想替‘残心妖姬’宇文霜报仇?” 文雪玉点头说道:“你问得多余,赶紧乖乖自绝,否则……” 夏侯娟笑道:“否则怎样,你不妨说说清楚。” 文雪玉双目之中.厉芒如电答道:“否则你便连想死都难,受尽万刃割心的酷刑毒手!” 夏侯娟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否将受万刃剖心之惨,还说不定,但你的万蛊啮心之惨,却绝对难逃。” 文雪玉惑然问道:“万盅啮心?谁能使我万蛊啮心?” 夏侯娟道:“那还有谁?自然是那‘六残帮’的帮主独孤智了。” 文雪玉皱眉说道:“独孤智为何……” 夏侯娟“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业已中了独孤智的‘毒蝎恶蛊’之事?” 文雪玉冷笑说道:“你说什么?是独孤智中了我的毒?还是我中了独孤智的毒?” 罗香云一笑道:“你们向独孤智所下的毒,未曾奉效,独孤智却使你们‘海外三魔’,以及‘紫拂羽士’东门柳父女,一齐中毒,必须受他挟制。” 文雪玉怒道:“你简直信口开河。” 罗香云接口笑道:“你不信我的话,总该相信你两位盟兄的话,不妨回去问问‘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听听他们是怎样说法?” 文雪玉厉声叱道:“不论是真是假,你们也休想有所侥幸!” 罗香云见双方业已闹僵,势必动武,遂把手中所抱东门芳,放到一片软草之内。 夏侯娟道:“我们又不怕你,你神气什么?” 文雪玉听她竟敢如此顶撞,不禁怒火奔腾,厉声说道:“你们赶紧准备,我这就要出手了。” 夏侯娟笑道:“你尽管随时出手,我们根本无须准备。” 文雪玉想不到对方这两个年轻后辈,竟狂傲得令人难信,遂冷冷说道:“好,你们就接我一招。” 语音才了,双掌已分,左掌袭向罗香云,右掌则向夏侯娟当胸击去。 夏侯娟见文雪玉仍是分心双袭,一招兼攻自己与罗香云两人,不禁微觉不服,凝足十二成的“般若掌”力,硬接来势。 罗香云则不似夏侯娟这等性傲,她不肯一上来便与“双心魔后”文雪玉如此绝世魔头,硬拼硬接,以一式“弧鸿远引”, 闪飘出两三丈外。 这样一来,文雪玉双掌分击之举,便成了一掌着实一掌落空情状。 假如双掌击实,力量必然匀衡,但一实一虚以下,反而使击实的右掌劲力,减却两分。 饶是如此,双方掌力一合,夏侯娟仍然气血大震,脚下拿桩不住,“腾腾腾”地,倒退三步。 文雪玉双眉一扬,目闪奇光,凝视着夏侯娟,点头说道:“难怪我徒儿宇文霜不是你对手,你居然能接得住我的十成劲力一击。” 夏侯娟闻言,方知对方果起杀心,在一开始时,便下了绝情辣手。 文雪玉说完话后,目光厉芒如电,炯炯逼人地,又向夏侯娟道:“夏侯娟,我给你一项便宜,你只要再接得住我三掌进攻,我徒儿的那段仇怨,便算一笔勾却。” 夏侯娟明知双方火候差得太远,但仍不肯低头示弱地,应声答道:“我不要占这样便宜,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要替你徒弟报仇,尽管对我下手,慢说三招,便是三十招,三百招,夏侯娟又复何惧?” 文雪玉真被夏侯娟顶得火高百丈,一咬牙关,厉声问道:“夏侯娟,你为何不肯低头?” 夏侯娟笑道:“问心无愧,何必低头?” 文雪玉道:“只要你肯低头求饶,我就把往事一笔勾销,放你一条生路。” 夏侯娟微微一笑,满面神光地,朗声说道:“你不必多说废话,应该知道先圣先贤所说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立世之道!” 文雪玉无可奈何,只得狞笑说道:“好!这就叫‘在劫难逃’,不走阳关道,偏闯奈何桥,休怪我心辣手狠。” 语音一了,欺身抢步,双掌又发。 这次,这位“双心魔后”文雪玉不再分袭罗香云,是专向夏侯娟一人下手。 砰!砰! 夏侯娟提足精神,凝足功力,连接文雪玉两掌硬击。 “咆哮红颜”不愧是当代武林年轻人物中的第一高手,这两掌硬击,仍被她应付下来,但已心中狂跳,脏腑翻腾,无法再继续应接“双心魔后”文雪玉的连绵攻势。 但文雪玉既已出手,不再留情,扬眉叱道:“夏侯娟,你真是胆大包天,且再接我这招‘开天辟地’。” 一面发话,一面发掌,左手攻向夏侯娟前胸,右手攻向夏侯娟丹田小腹。 罗香云冷跟旁观,看出夏侯娟鬓边香汗淋漓,胸前起伏颇剧,知道她可能无力再支,遂想拼命援救。 但她正待冒险出手之际,“天奇峡”内陡然响起一声霹雳似的怒叫:“文供奉莫要坏了‘六残帮’的规矩,这一招由我来接。” 人随声到,疾风卷处,一条雄伟身影,抢到当场。 来人正是那位刚刚退去不久的“六残帮”总护法濮阳勇。 濮阳勇来得及时,身形一落,虎掌双分恰好接住了文雪玉几乎全力施为的这招“开天辟地”。 一个是旷世魔头,一个是盖代勇夫,居然在这着真气内力,硬接硬震的一招之上,未曾分出胜负。 文雪玉讶然问道:“濮阳总护法,你怎么反倒帮起外人来了?” 濮阳勇虎目双睁,神威凛凛答道:“我奉独孤智帮主之命,护送夏侯姑娘、罗姑娘、东门姑娘等三位离开本帮,不许任何人加以滋扰。” 文雪玉暂时还不想与独孤智手下人物,起甚正面冲突,遂微笑说道:“此处是在‘天奇峡’外,业已离开‘六残帮’的范围。” 濮阳勇摇了摇头,接口说道:“不行,我既看见她们三位姑娘,被人攻击,就要加以保护,你为什么不等我走远以后,再复动手?” 文雪玉皱眉说道:“这是我个人私仇,与帮规无关,濮阳总护法量好少管闲事。” 濮阳勇道:“倘若我定要管呢?” 文雪玉骑虎难下,只好冷冷说道:“那我可能不再希罕‘六残帮’供奉职位,把你一齐包括在这场劫数之内。” 濮阳勇闻言,发出一阵震天狂笑! 文雪玉脸色一沉.冷然问道:“你这样笑则甚?” 濮阳勇道:“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胆大妄为。” 文雪玉摇头说道:“我不承认我是‘胆大妄为’,我认为为徒报仇,是天经地义之事。” 濮阳勇虎目一瞪,厉声问道:“我来问你,你如今是否担任‘六残帮’供奉之职?” 文雪玉点头答道:“不错。” 濮阳勇道:“既是‘六残帮’中人物,则不论身份如何,也应该尊重帮规,服从帮主之令谕!” 文雪玉冷笑说道:“你不要老是猛打官腔,拿什么‘帮规’‘帮主’压人,我便真使‘六残帮’失尽光彩,丢尽颜面,独孤智那老残废,又敢把我怎么样呢?” 濮阳勇狂笑说道:“好,算你够种!但你大概意料不到,独孤帮主业已被我用秘密记号请来,如今正在‘天奇林’中,倾听你亲口供状。” 文雪玉听得独孤智也已在此,不禁暗吃一惊,向“天奇林”中,注目看去。 林中原本静悄悄地,毫无响动。 但文雪玉才一注目,忽从林中传出一阵幽幽金鼓之声。 鼓声方起之时,文雪玉毫无异状,但等转变成一种奇异音节以后,竟将这位“海外三魔”,功力称冠的“双心魔后”,跌坐在地。 文雪玉不仅趺坐在地,并还脸色大变,不仅脸色大变,并还全身发抖。 显然,这位旷世凶魔,是在强以修为功力,抵制什么奇异痛苦。 夏侯娟一面乘机调元运气,使自己被对方震蔼得的翻腾脏腑,恢复平静。一面暗想独孤智真够厉害,不愧是能统御群豪的一代奸雄。 照“双心魔后”文雪玉的情况看来,她确实中了独孤智的“毒蝎恶蛊”,而这种毒蛊,发作起来,也委实相当厉害。 就在文雪玉脸色惨白,口中低微呻吟,显将不支之际,“天奇林”中,走出了一群人来。 当先一辆四轮车,轮车上半躺半坐的,正是那位手执羽扇,身穿八卦袍的独孤帮主。 轮车左侧三人,正是东门柳、高松泉、毛陵等三位供奉。 轮车右侧,则是何撑天、云千里,以及“海外三魔”的几名门下。 濮阳勇一见独孤智赶到,便即抢前几步,抱拳拱身,朗声说道:“本帮供奉文雪玉,不遵帮主令谕,有违帮中规戒,敬请帮主发落。” 独孤智闻言,侧头云千里,扬眉道:“云堂主,濮阳总护法所报情事,应该怎样发落?” 云千里陪笑答道:“若按常情,理应处死,但文供奉身份特殊,素受帮主礼遇,似可设法从宽处置。” 独孤智目光转注“紫拂羽士”东门柳,含笑问道:“东门老供奉,有何高见?” 东门柳淡淡说道:“整顿帮规,严行赏罚,是帮主职权,东门柳不愿表示意见。” 常言道:“生姜毕竟老的辣”,东门柳虽然称不愿表示意见,但一开始所说的“整顿帮规,严行赏罚”八字,业已分量极重地,足可把“双心魔后”文雪玉,送入“枉死城”内。 独孤智听完“紫拂羽士”东门柳之言,笑了一笑,又向“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轩眉问道:“高供奉与毛供奉有何高见?” 高松泉自然会帮文雪玉求情,闻言之下,陪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独孤帮主无妨‘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吧!” 独孤智点头一笑,又向云千里道:“云堂主,你要我对文供奉从宽处置,原属可行,这样一来,帮规废弛,日后他人效尤,叫我何以树威?何以服众?” 高松泉与毛陵,听了独孤智这样说法,均替文雪玉担忧,生恐盟妹性命,难以保全,“海外三魔”从此雁行折翼。 谁知他们正在忧虑,云千里却含笑说道:“帮主不妨来个情法两全。” 独孤智哦了一声,扬眉问道:“什么叫‘情法两全’?云堂主且说说看。” 云千里笑道:“待供奉以礼,树帮规以威,屑下建议帮主,不妨权宜达变,李代桃僵。” 其余诸人,正想不通这“李代桃僵”一语,是何意义之际,独孤智业已点头说道:“云堂主想得好主意,‘李代桃僵’之计,确实可行,但‘残心妖姬’字文霜已死,文供奉哪里还有亲人,足以‘代死’?” 云千里笑道:“曾往‘洞庭湖’,搜取‘紫河车’的余纪霞余护法,也是文供奉的嫡传弟子。” 夏侯娟与罗香云听得云千里建议以徒代师死,本觉余纪霞有点无辜,但旋又知晓她竟参与“洞庭湖”边,杀戳孕妇,搜取“紫河车”之举,认为也是一个狠毒女魔,死不足惜! 独孤智在云千里话完以后,向高松泉、毛陵,扫视一眼,含笑问道:“高供奉、毛供奉,云堂主之意,可使得么?” “绿发魔君”毛陵知道这是“双心魔后”文雪玉的一线生机,稍纵即逝,遂连声答道:“当然使得,这是最佳上策!” 独孤智笑道:“既然如此,便请毛供奉命余纪霞护法,准备代师赴死,因为这是无罪之诛,必须本人自愿,独孤智不能主动传令。” 夏侯娟闻言,不禁暗骂,这独孤智假仁假义,着实刁得可恶! 毛陵听得独孤智话完,立即扬声叫道:“余纪霞!” 余纪霞做梦也未想到会有这种飞来横祸,要自己代师就戮,不由心神皆悸! 但事到临头,又无法加以逃避,只得暗咬银牙,应声答道:“弟子在!” 一面说话,一面缓步而出,走到距离独孤智、高松泉、毛陵等,约莫七八尺外,凛然卓立。 毛陵温言笑道:“霞儿,你恩师犯了‘六残’规戒,其罪当诛,独孤帮主恩施格外,准许以亲人代死。你受你恩师多年抚教,无殊骨肉至亲,可愿意……” 毛陵话犹未了,余纪霞便截断了他的话头一笑地,冷冷说道:“二师伯说哪里话来?弟子受恩师天高地厚的抚育栽培,正愁无以答报,如今既有机缘,粉身碎骨,亦所不辞!” 罗香云向夏侯娟看了一眼,眼色中微含惊异,似觉余纪霞既是万恶凶邪,怎又说得出这种冠冕堂皇之语? 夏侯娟却嘴角微撇,流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神色。 罗香云愕然不解,正待悄悄动问,“绿发魔君”毛陵,已大为欣慰地,含笑说道:“霞儿既如此对师忠诚……” 余纪霞惨然一笑,摇手叫道:“二师伯不必夸赞,弟子在代师就死之前,理应将身边几桩用物,奉还师门。” 话完,便低首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小书,然后摘下腰间所悬的一只鹿皮口袋。 此时,全场静寂无声,仿佛均对这位忠义凛然,代师就死的余纪霞,暗表敬佩,并齐觉怜惜。 谁知余纪霞刚把那鹿皮口袋取下,便猛然掉转袋口,向外一抖。 一片含着淡淡腥臭的五色光芒,迅布当空,向独孤智、高松泉、毛陵等,密罩而落。 余纪霞因知无论此举成败,自己决无幸理,遂回手疾点心窝死穴。 “海外三魔”驭下素严,高松泉与毛陵,均未想到余纪霞竟敢如此当众反噬! 他们又羞又怒,正待应付,“紫拂羽士”东门柳一声哂然,袍袖微翻,万道紫光,电射而出。 这万道紫光,是他成名兵刃,“长尾紫拂”所化,不仅织成一片淡淡光墙,阻住了漫空飞降的五色毒砂,并以余威所及,点了余纪霞的穴道,阻止她畏罪自尽。 独孤智哈哈一笑,向东门柳点头说道:“多谢东门供奉,如今我师出有名,可以主动命这叛上逆徒,为文供奉代死。” 说完,目光如电地,向“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扫了一眼。 高松泉惭怒交进,默默无言。 毛陵却厉声叫道:“独孤帮主,逆徒大胆叛上,可否由毛陵亲手处置,包管比你处置的,还要严酷,使她痛苦万分。” 独孤智摇了摇头,狞笑说道:“不必劳动毛供奉,你不妨看看这万蛊啮心,究竟是何滋味?” 语音了处,立时厉声喝道:“更换鼓音!” 一语方发,令出如山,那幽幽鼓声的节奏立改。 先前一声声的沉重敲击,“咚……咚……咚……咚”,仿佛记记震人心弦。 如今则阵缓阵急,敲出一种特殊音韵。 节奏一改,那位“双心魔后”文雪玉的全身抖颤,便即停止,脸色也渐渐和缓过来。 但余纪霞却脸色逐渐惨白,全身逐渐发抖。 独孤智脸色如冰,目光如电,又复沉声喝道:“六残帮中不容有任何蓄意背叛之人,余纪霞护法罪行昭彰,必须处死,以资炯戒,刑堂,击‘催魂鼓’!” 天奇林中,果然鼓韵又改,改成“咚咚咚咚”,一连串的急促短声。 说也奇怪,在场人物中,东门柳、东门芳父女,“海外三魔”以及三魔的门下弟子,全都中了独孤智所施蛊毒,但如今对鼓声起了反应的,却只有余纪霞一人。 由此可见,独孤智委实不愧称为“用毒之王”,他竟能使各人所中蛊毒,有所分别,而以鼓声音节一——加以控制。 换句话说,他要杀东门柳,决不会波及高松泉,要杀高松泉时,也不会波及到东门柳的身上。 如今,鼓韵既名“催魂”,余纪霞所受痛苦,自然加强到最严酷的地步。 她除了跟耳鼻等,慢慢沁出鲜血之外,并双手往胸前不住狂搔。 转瞬间,衣被她搔破,雪白的胸前肌肤之上,也满布了一道道鲜红指痕,涔涔沁血。 不但如此,余纪霞并痛苦得满地乱滚乱爬,不管抓住什么树木土石之属,都要恶狠狠的啃它几口! 独孤智哈哈一笑,目注毛陵问道:“毛供奉,看见没有?我的处置严酷方面,比你如何?” 毛陵赧然不语。 独孤智从一双深陷鹰目之内,闪射出森森寒芒,电扫属下群豪,厉声说道:“我已说过残疾之身,并无生趣,只想做一天武林霸主,便将‘天玄谷’铁桶江山,奉送各位,以为酬报。但在这桩心愿达成之前,诸位若起丝毫异心,余纪霞所受万蛊啮心的无边楚毒,即是前车之鉴。” 夏侯娟趋着独孤智发话示威,“六残帮”群豪悼然聆听之际,神功暗聚,右手倏扬。 她不是暗袭独孤智,是向满地乱爬乱滚的余纪霞,凌空弹指,使她早了残生,解除痛苦! 指风到处,正中心窝,余纪霞有气无力地,低低“哼”了一声,便告绝气死去。 这声轻哼,虽极低傲,独孤智仍自警觉,目光转注之下,发现余纪霞业已命赴九幽,魂归地府。 独孤智因还有最后更严酷的杀着,未及施展,当众立威,不禁心中震怒! 他不知此举是谁所为,遂冷笑一声,缓缓问道:“是谁杀死余纪霞,不让她消受最难熬的最后痛苦,莫非这等叛上逆徒,也值得怜悯么?” 六残帮群豪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夏侯娟上前半步,目闪神光,扬屑答道:“是我!我觉得独孤帮主,业已示威,业已服众,目的既达,又何必过分凶残得完全泯没人性?” 独孤智微微一笑,向夏侯娟点头说道:“若是‘六残帮’中任何人私为此事,独孤智必正帮规,但既是夏侯姑娘所为,老夫只有付诸一笑。” 夏侯娟想不到独孤智竟对自己如此客气起来,倒不禁为之一怔。 独孤智继续笑道:“夏侯姑娘无妨把所有目睹之事,一一转告令师,以及那些自命侠义的武林群雄,就说独孤智凶残毒辣,狂妄自尊,完全丧失人性,请他们除恶务急,早一点光降‘天玄谷’内。” 夏侯娟道:“独孤帮主放心,卫道降魔,人人有责,你便不想我们前来,我们也要来的。” 独孤智冷然说道:“好,老夫久存有与举世豪雄,一较长短之念,但他们迟迟不来,未免使我等得好不耐烦!如今夏侯姑娘既然允诺,我便给你十日限期。” 罗香云听得愕然不解,一旁插口问道:“什么叫十日限期?” 独孤智答道:“这意义极为明显,便是限你们于十日之内,聚众前来‘天玄谷’,与我一分强北。” 罗香云答道:“倘若过了十日,你便如何?” 独孤智狞笑说道:“我便催客赴会。” 夏侯娟扬眉问道:“催客?你用什么法儿催?能有效么?” 独孤智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目中凶芒如电,盯在夏侯娟的脸上,得意答道:“当然有效,我打算用‘冤魂报帖’之法!” 夏侯娟莫名奇妙,诧声问道:“什么叫‘冤魂报帖’?难道你不仅擅于役人,并能擅于役鬼么?” 独孤智笑道:“我虽不会役鬼,却会使人变鬼。” 夏侯娟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独孤智狞笑说道:“假若你们这于自命为侠义道的人物,于‘十日限期’,不来‘天玄谷’赴会争雄,凡过一日,我便惨杀一人,剥下人皮,张挂在‘天奇林’口。” 罗香云道:“你杀的是什么人?” 独孤智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凶厉神色,淡笑的回答道:“抓得住善良百姓,我就杀善良百姓,抓不住善良百姓,我就杀帮中弟子。” 夏侯娟哂然说道:“你杀你帮中弟子,与我们又有何干?” 独孤智嘿嘿笑道:“你虽不杀伯仁,伯仁为你而死!你们既然自诩降魔卫道,仁义如天,能忍心为了迟来,而眼看着一张张活剥人皮,张挂在‘天奇林’外么?” 夏侯娟咬牙说道:“你简直想得太绝,将来不知会怎么死呢?” 独孤智闻言,狂笑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早筹妙计对阎君!我早就替我的死法,作了妥善安排,一旦我活不下去,需要解脱之时,这茫茫尘世间,决不会留下我的半寸骨肉。” 夏侯娟嘴角微擞,说道:“你不要算得太多,须知干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 独孤智笑道:“天是什么东西?蒙蒙溃溃而已,我从来不信报应,只相信我的胸中韬略。” 说到此处,话锋一变,目注夏侯娟道:“夏侯姑娘,你既认为我的‘冤魂报帖’之策,相当新颖有效,便请赶紧转告令师,今日天色已晚,我们的‘十日限期’,就由明日算起。” 夏侯娟微点螓首说道:“好,我一定把尊驾这些言语,完全转达就是。” 独孤智牙关一咬,面现怒色叫道:“夏侯姑娘,我还要请你带句话儿。” 夏侯娟道:“带什么话?带话给谁?” 独孤智面寒似冰地,怒声说道:“夏侯姑娘请告诉此人,别人来我‘天玄谷’,在双方未较身手前一律礼若上宾。但他却最好不来,否则只一踏进‘天玄谷’,他便立遇惨祸,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娟恍然有悟,“哦”了一声,扬眉笑道:“我明白了,你这几句话儿,大概是要我带给彭白衣的?” 独孤智冷哼答道:“对了,彭白衣可恕,白不平难容,我若不杀此人,真成为‘万古伤心’的了。” 夏侯娟点头答道:“独孤帮主不必气得那般模样,这几句话儿,我也负责带到。” 独孤智道:“多谢夏侯姑娘,老夫别无他言,我们十日后见。” 说完,便即调转轮车,率领着“紫拂羽士”东门柳,暨四大供奉等人,一齐回转“天奇林”内。 罗香云目送群邪去尽,向夏侯娟微笑叫道:“娟姊,再入‘天玄’之举,到如今大概才算告一段落,但这场任务,究竟是成功?抑或是失败呢?” 夏侯娟苦笑说道:“对营救‘紫拂羽士’东门柳而言,当然是失败……” 话犹未了,嵯峨怪石丛中,有人接口笑道:“怎么算是失败?东门柳中蛊之举,早已成为事实,你们此行,使他看清独孤智的狰狞面目,又救出他女儿东门芳,并剪除了韦枫,宇文霜、余纪霹等‘海外三魔’门下的三名弟子,成果已算是相当辉煌的了。” 第二十二章 糊涂蛋骗了聪明鬼 罗香云听出是自己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的语音,不禁狂喜叫道:“伯父!你怎么突然出世,再入中原,可把我找坏了呢!” 乱石丛中,走出那位眼皮半阉,仿佛宿醉太甚,酒意未消的“金剪醉仙”罗大狂来,向罗香云怪笑说道:“云儿见识过‘天玄谷’中场面,我们这些老东西,若不出来,岂非令独孤智睥睨乾坤,所向无敌?好在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趟,再管闲事,异日的扶持正义,卫道降魔之责,就完全交给你们年轻人子。” 夏侯娟一面上前,向这位武林前辈行礼参见,一面含笑问道:“罗老伯父,我师傅呢?” 罗大狂笑道:“你师傅在准备一桩佛门神功,以应付十日后的正邪决斗。” 夏侯娟闻言之下,不觉一怔,“金剪醉仙”罗大狂遂又加以说明笑道:“贤侄女应该知道‘紫拂羽士’东门柳,已向独孤智誓死效忠,以换取他女儿东门芳的安全,则在十日之后,我们大破‘六残帮’时,他遂不得不替‘六残帮’尽力卖命。” 夏侯娟点头说道:“晚辈懂得这种情势。” 罗大狂笑道:“在这种情势下,若要救东门柳,不令他惨遭劫数,则必须能把他制住,至少也要能在武功表现方面,比他高一筹。” 夏侯娟微笑说道:“这种条件,罗伯父也复具备。” 罗大狂连连摇头,接口说道:“我没有这种条件,平心而论,我和‘紫拂羽士’东门柳,大概半斤八两,轩轾难分,你师傅则略略高出一些。故而只好由她来‘急来抱佛脚’,下点苦功,担当艰重之任。” 夏侯娟嫣然笑道:“她老人家的佛驾何在?” 罗大狂笑道:“庵主的这种神功,禁不得丝毫外扰,夏侯贤侄女此时莫去参谒,等我们欲进‘天玄谷’时,你师傅自会赶到。” 夏侯娟闻言,无可奈何,只好指着尚在昏迷的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含笑问道:“罗老伯父,照你这样说法,我们如今该做些什么事呢?是否可以喂东门芳服食独孤智的毒蛊解药?” 罗大狂眉头略略一皱,夏侯娟接口笑道:“罗伯父皱眉则甚?莫非你认为独孤智所给的解蛊灵药,有问题么?” 罗大狂取下酒葫芦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怪笑答道:“独孤智为了笼络‘紫拂羽土’东门柳,替他卖命,所给解蛊药物,大概不会有问题。但这位‘六残帮主’,太以凶毒,深沉可怕,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罗香云问道:“伯父,你打算怎样小心?” 罗大狂含笑答道:“常言道:‘隔行如隔山’,我打算先把那粒解蛊灵药,找位行家看看。” 夏侯娟秀眉一蹙,目光微转说道:“识别药物的大行家,是‘一帖神医’叶天仕叶师叔,但叶师叔已远游东海,打算去请‘光复岛主’卫三民。” 话方至此,罗大狂便怪笑一声,接口道:“大行家虽然不在眼前,我们找位小行家先自鉴别鉴别。” 夏侯娟何等聪明?略一思索,便即恍然笑道:“罗伯父口中的‘小行家’,莫非是我……” 罗大狂不等夏侯娟再往下说,便点头接口笑道:“不错!不错!正是你那位‘圣手仁心’卓轶伦。” 寻常女孩儿家,听了罗大狂在“圣手仁心”卓轶伦之上,加了“你那位”三字,多半会玉颊飞霄,娇羞不胜!但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却倜傥大方,毫不在意,只是微摇蜂首,含笑说道:“小行家恐怕也不易找,我卓轶伦兄与司马豪三哥,先去‘哀牢山归云堡’,再去‘北天山’,谒请彭五先生和醉头陀等两位前辈,莅此共破群魔,如今哪里回得来呢?” 罗大狂也不答话,只是笑了一笑,并向自己现身走出的乱石堆中,看了一眼。 夏侯娟心中一动,暗忖卓轶伦,莫非也像自己一样,中途遇事折转,业已到了此处? 心中动念,眼中也就随同罗大狂,齐向乱石堆中注目。 果然乱石堆中,飘然出现三位恍疑玉树临风,英挺不群的少年侠士。 右边的是卓轶伦,左边的是彭白衣,站在中央的,则是三人中年龄稍长的司马豪。 卓轶伦一见夏侯娟,便即含笑道:“娟妹有所不知,我和司马三哥,连夜急赶,到了‘哀牢山归云堡’中,便知我两位恩师,业已联袂同游两湖,遂不去‘北天山’,匆匆赶回,才凑上这场热闹。” 夏侯娟由卓轶伦最后那句“凄上这场热闹”一语之上,有所体会地,轩眉笑道:“大哥,你的本领不小,曾在水榭平台的‘人头宴’上,与我同席的假韦枫,原来就是你么?” 卓轶伦笑道:“若是凭我自己,恐怕连‘天玄桥’和‘天玄洞’都混不过去,只因一到‘桐柏’,便遇见罗老人家,一切均由老人家提词安排,才使那位自诩智计无双的独孤帮主,防不胜防地,栽了一个小小筋斗。” 夏侯娟娇笑说道:“小筋斗?独孤智正自得意洋洋,突然发现席上人头,暨煮酒时,所焚人尸,不是彭白衣兄,竟是韦枫之时,那副尴尬愤怒神情,真难形容,差点把他气疯了,还算是小筋斗么?” 说到此处,秀眉别了一剔,又向“金剪醉仙”罗大狂,含笑问道:“罗伯父,我真有点不懂,你怎会知道独孤智对东门柳、东门芳父女,暗下蛊毒,而挖空心思,导演出这场精彩活剧的呢?” 罗大狂笑道:“我第一次进入‘天玄谷’,假扮东门柳时,便几乎在‘天玄桥’上,断送一条老命之事,夏侯贤侄女是知道的了?” 夏侯娟点了点头。 罗大狂继续笑道:“我当时因觉独孤智帮主以狡毒厉害,遂一面要叶天仕兄命你们分请各人师长,共破魔巢,一面打算编造‘大慧神尼’尚在红尘之讯,并迎上‘海外三魔’,给他们一些颜色,以期阻止他们应聘加入‘六残帮’,为虎添翼。” 夏侯娟微笑道:“罗伯父的这种安排,也已由叶师叔向我和云妹、卓大哥、暨司马三哥说过。” 罗大狂道:“但我尚未迎去,‘海外三魔’便已到了‘天玄谷’,受任供奉,我暗中察看之下,知道双方于一见面之际,便已各斗心机,似是独孤智占了上风,并连他那位老表叔‘紫拂羽士’东门柳,也似在不知不觉间,照样受了这阴险毒辣的‘六残帮主’暗算。” 罗香云插口问道:“伯父当时只看出些端倪,大概尚不知详情?” 罗大狂点头说道:“我正觉独孤智太以厉害,这样奴役群豪,并得地利之下,要想大破‘六残帮’,必甚艰难,忽然发现夏侯贤侄女的师傅‘般若庵主’,也到了‘天玄谷’内。” 夏侯娟恍然笑道:“原来我恩师与罗伯父是在‘天玄谷’相会,但她老人家的佛踪,怎会又现‘洞庭湖’呢?” 罗大狂饮了几口美酒,笑道:“我们在‘天玄谷’中得悉‘海外三魔’曾派弟子去往‘洞庭’一带,杀害孕妇,谋取‘紫河车’,遂赶赴‘岳阳’,企图阻止,不令多造恶孽。” 夏侯娟道:“这样说来,我恩师与我在‘洞庭湖’上,只是巧遇。” 罗大狂微笑道:“便由于这种巧遇,我与‘般若庵主’遂触动灵机,故意让你们中了韦枫、宇文霜的算计,进入‘天玄谷’,一面测探独孤智究竟对东门柳父女,暨‘海外三魔’,施展了什么辣手?一面设法破坏群魔彼此团结,并维护东门柳父女,尽量不使这位站在敌对的武林老友,惨遭浩劫。” 彭白衣听到此处,接口笑道:“罗老前辈的原意虽属如此,但却于意料之外地,救了我一条小命。” 罗大狂微笑说道:“安排既定,恰好卓贤侄自‘哀牢’赶回,我便请‘般若庵主’,对一种佛家神功,加强准备,由我携同卓贤侄,混人‘天玄谷’,随机应变,对付一切。” 夏侯娟问道:“罗伯父是怎样知道彭白衣兄露了破绽,将于‘人头宴’上,惨遭不测的呢?” 罗大狂答道:“是由于那颗清蒸人头之上。” 一语方出,卓轶佗接口笑道:“当时我发现恩师人头,竟在蒸笼之中,几乎急得晕了过去,还亏罗老人家心细,才看出人头是假,但也由此可见,彭白衣师弟定然有了破绽,独孤智方会别出心裁地,作此试探。” 夏侯娟向卓轶伦白了一眼,佯嗔说道:“大哥!你如此大闹玄虚,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差点把我气急得不顾一切,与独孤智老魔头舍命相拼,岂不误了大事?” 卓轶伦失笑说道:“娟妹不要怪我,请想东门柳与‘海外三魔’,哪个不是功力高出你我甚多的旷世凶邪,我尽量避免说话,尚恐露出破绽,哪里还敢向你暗通消息?” 夏侯娟道:“算你有道理,如今我们要救司马三哥的心上人‘辣手神仙’东门芳了,且请你这位深明医道的‘小行家’,鉴定一下独孤智所给的解蛊灵药,是不是真?能不能吃?” 卓轶伦接过解蛊灵药,细一看,点头说道:“这是上好药物,无甚花样蕴藏其中,大可给东门姑娘服下一试。” 夏侯娟闻言之下,遂把那解蛊灵药,递与司马豪,娇笑叫道:“三哥!既是好药,这差事就由你做吧!” 司马豪自对东门芳关切万分,立即连连点头,接过解药,便欲喂东门芳服下。 夏侯娟摇手笑道:“三哥,一来东门芳迷失本性以后,与你相违甚久,你们应该畅叙寓情。二来你更须向这位脾气暴躁程度不在我之下的‘辣手神仙’,好好开导,说明一切前因后果,劝她平心静气,与我们通力合作,才好设法营救她爹爹‘紫拂羽士’东门柳,免得在‘六残帮’中,玉石俱焚,惨遭劫数。” 司马豪道:“我懂得,我会向她劝告。” 夏侯娟接口笑道:“这种劝告,必须在温柔体贴的情况之下,委婉进行,否则这位东门姊姊,念父情殷,可能脾气大发,又不知要把三哥弄得哪里‘火辣辣’呢?” 卓较伦失笑叫道:“娟妹放心,若论到体贴温柔,司马三哥是极为当行出色。” 夏侯娟嫣然笑道:“不管三哥怎样善伺眼波,也得先把东门姊姊,抱向一旁,像这等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豪知道夏侯娟口舌灵巧,下面决无好话,遂俊脸微红地,趁势接道:“多谢娟妹指点,等我把东门芳开导劝告得明白利害后,再让她和你细商救父大计。” 边自发话,边自弯腰抱起东门芳,走向大堆嵯峨怪石之后。 夏侯娟目注司马豪,向卓轶伦娇笑道:“大哥!你说得不错,司马三哥侍候起女孩子来,果然真有一套,面皮比你老得多呢!” 卓轶伦微微一笑,夏侯娟忽然又取出从濮阳勇身边索来的那小小一颗黑色药丸,向罗香云含笑说道:“云妹,你与我卓大哥和彭白衣兄,且研究研究这种使濮阳勇每日必须服用的黑色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 罗香云诧然问道:“娟姊你呢?你为何不参加研究?” 夏侯娟笑道:“我对此不是‘行家’,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和罗伯父细加商议。” 罗香云听她这样说法,遂托着那颗小小黑色药丸,走到卓轶伦、彭白衣面前,和他们仔细研究,鉴定性质。 夏侯娟脸上浮现神秘笑容,把“金剪醉仙”罗大狂拉向一旁,悄声笑道:“罗伯父,你是老江湖了,猜得出我要和你商议什么事么?” 罗大狂笑道:“事虽难猜,但必与云儿有关,否则你不必把她设法支开。” 夏侯娟表示佩服地,连点螓首,娇笑说道:“生姜毕竟是老的辣……” 罗大狂笑道:“好了!别夸奖了,你还是快些说明事实,我们才好斟酌。” 夏侯娟毫不忸怩地,遥指卓轶伦,对罗大狂扬眉说道:“不瞒罗伯父说,我和卓轶伦大哥,情感不错。” 罗大狂点头笑道:“我看出来了,昔日初见之际,我还几乎想把你和彭白衣拉拢拉拢,促成英雄侠女的一段良缘。” 夏侯娟娇笑说道:“这就妙了。” 罗大狂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地,愕然问道:“妙?妙在何处?贤侄女真是位妙人儿,你把我弄得莫名其妙了呢!” 夏侯娟满面春风,笑吟吟地答道:“妙在一个‘巧’字,因为昔日罗伯父要替我拉拢彭白衣,如今却是我要替你拉拢彭白衣了。” 罗大狂仍不十分明白地,皱眉说道:“你要替我拉拢彭白衣?” 夏侯娟嫣然一笑,截断罗大狂的话头,缓缓说道:“罗伯父请想,我和卓轶伦感情不错,东门芳和司马豪两心相悦,难道你就不打算为云妹选一个乘龙快婿,要让她丫角终老?” 罗大狂恍然笑道:“原来贤侄女想替云儿作媒?” 夏侯娟道:“不错!我是想作媒,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一个是‘金剪醉仙’侄女,一个是‘哀牢大侠’爱子,这门亲事,似是天造地设,不需我这媒人,多费唇舌的呢!” 罗大狂笑道:“彭白衣少年英发,自属上上之选。” 夏侯娟喜形于色问道:“罗伯父这样说话,呈答应了?” 罗大狂失笑说道:“我当然答应,但婚姻之事,必须男女双方……” 话方至此,夏侯娟便截口笑道:“罗伯父放心,此事我已向云妹提过,她如今见了彭白衣后,并未有丝毫回避情况,足见美人慧眼,定识英雄,业告芳心可可了呢!” 说完,又把罗大狂的衣袖拉了一拉,要他观看罗香云与彭白衣的谈话投机情况。 罗大狂注目一看,知道夏侯娟所说不差,遂点头笑道:“他们既然投缘。我还有什么话说,只好谢谢夏侯姑娘一番美意的了。” 原来卓轶伦、彭白衣、罗香云等三人,走过一旁以后,罗香云竟自然而然地,与彭白衣比较接近。 她玉手中托着那粒小小黑丸,向卓轶伦含笑问道:“卓大哥,你已得‘一帖神医’叶天仕师叔的衣钵真传,可看得出这块剥落药丸,是什么性质?” 卓轶伦伸手笑道:“云妹请给我看看。” 罗香云递过药丸,卓轶伦先行仔细端详,然后放在鼻间,嗅了一嗅,便眉头深蹙,满面惊疑神色。 罗香云见状,忍不住扬眉问道:“卓大哥,你……你看出了什么蹊跷?” 卓轶伦笑了一笑,未答所问,反向罗香云问道:“云妹先告诉我,你这粒药丸……” 罗香云微摇螓首,接道:“这不是一粒药丸,只是从另一粒药丸之上,剥落下来的一小部分而已。” 卓较伦笑道:“部分与整体,只是大小之分,性质上不会有所差别,我是问药从何来?” 罗香云道:“这是‘六残帮’中那位大傻瓜总护法濮阳勇,每日必需的经常服用药物。” 卓轶伦皱眉说道:“濮阳勇有何痼疾?竟须每日服药?” 罗香云想了一想答道:“他不是服药治病,而是服药防病。” 卓轶伦不解问道:“这‘服药防病’四字,怎样解释?” 罗香云娇笑说道:“濮阳勇每日服用这黑色药丸,便精神抖擞,宛如活虎生龙,但只要一日间断,却会蔫耷耷地,立即生起怪病。” 卓轶伦“哦”了一声,向手中黑色药丸,略加注目,眉头皱得更紧。 彭白衣一旁笑道:“大哥,你若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小弟倒还知道一点。” 卓轶伦尚未答言,罗香云业已恍然道:“对了,彭兄是‘六残帮’中内三堂堂主,在未露马脚之前,‘万古伤心’白不平是独孤智老魔头的心腹红人,你确实应该知道不少内幕秘密。” 彭白衣叹道:“独孤智心性阴毒,最爱猜忌,他虽设法把勇力绝世的濮用勇,弄来‘六残帮’,充任总护法,却仍不甚放心。防范之法,我虽不得而知,但依照情理,推断起来,这种每日非吃不可,否则就会生病的黑色药丸,大概就是独孤智控制濮阳勇的主要手段!” 罗香云秀眉双扬,向卓轶伦娇笑道:“卓大哥,彭兄业已供给你重要情报,你可判断出这药丸是甚性质了么?” 卓轶伦目光之中,仍然充满困惑神色,应声说道:“根据事实所知,暨情理推断,这种黑色药丸,必是一种服之成瘾的慢性毒药……” 罗香云听到此处,接口笑道:“这就叫‘英雄之见略同’,夏侯娟姊姊和我,也都是这样想法。” 卓轶伦满脸苦笑,连连摇头。 罗香云愕然问道:“卓大哥,你这样摇头苦笑则甚?” 卓轶伦举起手中那粒小小黑药丸,轩眉答道:“就根据这点东西,便知道我们的机智才华,比独孤智差得太远。” 语音一了,竟把那小小黑丸,置人口中,一阵大嚼地,吃下腹去。 罗香云莫名其妙地,诧声叫道:“卓大哥,你……你怎么把这能够令人上瘾的慢性毒药,吃掉了呢?” 卓轶伦苦笑答道:“这不是慢性毒药,是一粒又甜又好吃的‘黑芝麻粉糖球’。” 如此答话,不仅使罗香云为之目瞪口呆,连彭白在也大出意外。 罗香云怔了好大一会,方目注卓轶伦问道:“卓大哥,濮阳勇又不是小孩子,他要吃‘黑芝麻粉糖球’则甚?何况若有一日间断,他还眼泪鼻涕,一齐狂流地,会生病呢?” 卓轶伦苦笑几声,目注彭白衣道:“师弟,这桩问题,由你答覆好么?你毕竟曾追随独孤智甚久,总该摸得出那位‘六残帮主’的一些底细。” 彭白衣笑道:“大哥何必问道于盲?小弟一无所知,我还不是被独孤智耍弄得像只活狗熊般,若非你假扮韦枫,冒险相救,早就把一身皮骨,化作独孤智的煮酒柴薪了么?” 卓轶伦方一寻思,彭白衣又复笑道:“大哥莫忘了此间有佛,跟前便是灵山。罗老前辈胸罗万有,夏侯姑娘智慧超人,我们何不向这两位高明人物,请教请教?” 卓轶伦摇头叹道:“此事所蕴奥妙,太以复杂,他们老少两位,虽然聪明绝顶,经验丰富,恐怕也看不进独孤智老魔头的肝肠肺腑!” 罗香云扬眉叫道:“不管如何,我们也不妨试上一试。” 夏侯娟远远听见,接口笑道:“云妹要试什么?” 罗香云道:“娟姊请过来吧,卓大哥已把濮阳勇每日必须服食,业已成瘾的黑色药丸,研究出是什么性质了呢。” 夏侯娟闻言,遂边与“金剪醉仙”罗大狂一同走过,边自含笑说道:“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已无疑问。” 话方至此,罗香云业已娇笑说道:“娟姊,像这等美味的慢性毒药,你不妨多多请我吃上几粒。” 夏侯娟诧声问道:“云妹,你这‘美味’二字怎讲?” 罗香云指着卓轶伦,嫣然笑道:“卓大哥若不是觉得滋味甚美,怎会把那颗药丸,吃下肚去了呢?” 夏侯娟何等聪明,立即听出罗香云语意地,向卓轶伦扬眉问道:“大哥,你把它吃掉则甚?莫非那颗药丸之中,并未含有毒质?”。 卓轶伦点头笑道:“娟妹猜得对极了,那不是毒药,是一粒‘黑芝麻粉糖球’。” 这句话儿,把夏侯娟听得一怔。 罗大狂也诧声说道:“‘黑芝麻粉糖球’?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 彭白衣笑道:“我在‘六残帮’中,卧底甚久,又向独孤智曲意逢承,但也不知道究竟对濮阳勇,用了什么手段?只知道独孤智并未因濮阳勇无谋,而对他殖了防范之念。” 夏侯娟笑道:“彭兄既知独孤智对于与他并列‘宇宙六残’,向称浑噩无机的濮阳勇,尚且存有防范之心,应知道他对你这新近参与‘六残帮’,身为内三堂堂主重职的‘万古伤心’白不平,不会绝对信任。” 彭白衣点头说道:“此话有理。” 夏侯娟看他一眼,微笑又道:“彭兄若是早些知机,也不致在‘人头宴’上,被独孤智设计试出身份,差点儿变成‘人尸煮酒论奸雄’的釜下薪了。” 彭白衣俊脸通红,默然不语。 罗香云笑道:“彭兄和我,暨卓大哥,都对濮阳勇所服药丸,为何竟会是‘黑芝麻粉糖球’一事,惑然难解,莫名其妙,才打算向娟姊和我伯父求教。” 彭白衣接口笑道:“罗老伯父胸罗万有,夏侯姑娘智慧超人,你们两位若肯多用上一点脑筋,或许能参详得透一些机微之处。” 罗大狂叹息一声说道:“胸罗万有四字,我不敢当,大概要移赠‘六残帮主’独孤智才对。可惜……” 夏侯娟见他语音忽顿,含笑问道:“罗伯父可惜什么?是否可惜那独孤智能以残废之躯,竟能具有如此智慧,却不肯归人正道?” 罗大狂连连点头,表示正是此意。 罗香云目注夏侯娟,调侃说道:“娟姊,你怎么只猜得我伯父心思,却猜不透独孤智的心思?” 夏侯娟应声答道:“这道理极为简单,就是‘君子之心易知,小人之心难测’。” 彭白衣一旁赞道:“夏侯姑娘回答得好,你真是辩才无碍。” 夏侯娟笑了一笑,向罗大狂扬眉问道:“罗伯父,你说独孤智可不可怕?” 罗大狂道:“当然可怕,此人机智探沉。” 夏侯娟摇手说道:“我不是指独孤智的机智,是觉得独孤智有种念头,可怕之极。就是独孤智困于痼疾,生趣巳无,雄心却在,他曾经向‘紫拂羽士’东门柳,暨‘海外三魔’说明,只想做一天武林霸主,然后便自行解脱。” 罗香云点头说道:“不错!这是独孤智在‘人尸煮酒论奸雄’时,当众所作的慷慨陈言。” 夏侯娟笑道:“罗伯父请想,那独孤智既无生趣,则对付我们起来,必将不留余地,竭尽所能。加上‘天玄’、‘天奇’两谷,险要绝伦,东门柳和‘海外三魔’等四位旷世高手,又被他用蛊毒予以控制,立誓卖命效忠,岂非来日大难,极为可怕么?” 罗大狂双眉深蹙,陷人沉思。 夏侯娟道:“罗伯父想些什么?” 罗大狂苦笑说道:“我觉得独孤智用蛊毒控制东门柳和‘海外三魔’之事,是极为可怕,但合情合理。” 夏侯娟道:“罗伯父似乎言犹未尽?” 罗大狂继续说道:“但他用‘黑芝麻粉糖球’来控制濮阳勇之举,却极为可笑,并悖情悖理。” 夏侯娟妙目双翻,点头笑道:“对!罗伯父应该如此怀疑,因聪明人不会做出笨事,这‘可怕’与‘可笑’,‘合情合理’与‘悖情悖理’等两桩举措,简直太以矛盾,不像是出于一人之手。” 罗大狂笑道:“夏侯姑娘,我这被称为‘胸罗万有’的老头子,业已头脑空空,且看你这位‘智慧超人’的‘咆哮红颜’,有何高见?” 夏侯娟一双妙目之内,果然闪射智慧光芒,秀眉高拂,含笑问道:“罗伯父,你刚才说是聪明人不会做出笨事?” 罗大狂道:“当然不会绝对不做笨事,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千分之一的机会,毕竟太少,贤侄女同意我的话么?” 夏侯娟娇笑答道:“完全同意,不过我还要向罗伯父请教一句,笨人会做聪明事么?” 罗大狂怔了一怔,皱眉说道:“愚者干虑,必有一得,这当然也不是绝对不会,而是机会太少。” 夏侯娟笑道:“我认为在这两个‘并非绝对’之间,可能出了奇迹。” 罗香云听出趣味,一旁问道:“娟姊,何谓奇迹?” 夏侯娟道:“奇迹自然是不容易发生的事儿,譬如说只有千分之一机会的‘聪明人做了笨事’,或只有千分之一机会的‘笨人做了聪明事’。” 罗大狂目注夏侯娟,微笑说道:“贤侄女好像已触灵机,有甚妙悟?” 夏侯娟失笑说道:“不是妙悟,只是乱想,我在想那‘黑芝麻粉糖球’一事,可能是糊涂蛋骗了机灵鬼?也可能是机灵鬼骗了糊涂蛋。” 罗香云笑道:“机灵鬼定是那位‘六残帮’的帮主独孤智,糊涂蛋倒是指谁呢?” 夏侯娟道:“我是指那位濮阳总护法。” 罗香云听得连连摇头。 夏侯娟笑道:“云妹摇头则甚?” 罗香云扬眉说道:“我觉得娟姊这种想法,虽甚奇特,但却不太可能,像濮阳勇那等傻直无机的浑金璞玉,怎能骗得了狡如九尾天孤的独孤智呢?” 夏侯娟微笑说道:“我并没有肯定说是濮阳勇骗了独孤智,也许是独孤智骗了濮阳勇,反正他们两人之中,必……” 话方至此,那位“金剪醉仙”罗大狂,突在一旁含笑接口说道:“夏侯贤侄女,你果然‘智慧超人’,这见解高明得很。” 罗香云道:“情事如何?伯父请讲。” 罗大狂笑道:“那桩情事就是濮阳勇极可能已被人导发灵机,凿开混沌。” 罗香云犹有不信地,轩眉问道:“凿开混沌,谈何容易,谁有这种再造乾坤之力?” 罗大狂尚未发话,卓较伦却已在一旁,代为答道:“良医之功,如同良相,替濮阳勇凿开混沌,再造乾坤之人,自然是‘一帖神医’叶天仕叶师叔了。” 罗香云想起叶天仕曾在“天玄谷”中,替濮阳勇治过病儿之事,蹙眉说道:“叶老人家虽曾替濮阳勇开过灵窍,据说并无效果。” 夏侯娟嫣然笑道:“云妹怎么这样死心眼儿,难道叶师叔不可能是故意保密,不宣布濮阳勇灵窍已开,在独孤智的心腹之间,布上一子杀着?” 罗香云闻言一惊,目注夏侯娟,失声赞道:“娟姊的这种想法太高,但你是如何触发灵机的呢?” 夏侯娟笑道:“触发我灵机的,是阕词儿。” 罗香云越发惊奇,诧然问道:“词儿,是阕什么词儿?” 夏侯娟笑道:“云妹还记得叶师叔离开‘六残帮’时,所留给独孤智那阕调寄‘鹧鸪天’的打油词么?” 罗香云点头答道:“记得,我们曾听叶老人家说过。” 夏侯娟笑道:“既然记得,就请云妹把这阕打油词,朗诵一遍,给你伯父听听。” 罗香云想了一想,朗声吟道:“鹤爪已能自剔翎,蠢然黄狗也通灵,足知手下千般巧,不愧寰中一帖名,余有药,尔无诚,独孤孤独可怜生,轮车磨尽英雄骨,安得江湖任纵横?” 罗大狂一面聆听,一面含笑点头。 夏侯娟向罗香云扬屑叫道:“云妹你看,你伯父大概也从这阕打油词中,参透灵机了呢!” 罗香云苦笑叫道:“伯父,娟姊所说的灵机何在?我怎么心智蔽塞,参不透呢?” 罗大狂笑道:“夏侯贤侄女所指的‘灵机’,是这阕打油词的第二句。” 罗香云把“蠢然黄狗也通灵”之语,吟咏几遍以后,恍然顿悟地,失笑说道:“对了!连本来蠢蠢无灵的黄狗,服食叶天仕老人家的药物之后,居然能够通灵,何况那位姿质极佳,被视为浑金璞玉的濮阳勇呢?” 彭白衣也自点头笑道:“这样说来,濮阳勇如今是在装疯卖傻的了?” 夏侯娟点头说道:“由此可知,独孤智虽已用能够令人久服成瘾的慢性毒药,给濮阳勇服食,加以控制,却仍旧对他时时监视猜忌,并未完全放心的呢!?” 罗香云目光凝注夏侯娟道:“娟姊此论何来?” 夏侯娟接口笑道:“云妹忘了濮阳勇在送我出谷之时,所说的那些话么?倘若独孤智未派心腹,暗加监视,濮阳勇却一再故意吐露对独孤智永远效忠则甚?” 罗香云瞿然叫道:“还有呢,濮阳勇佯作返回‘天玄谷’,却藏在‘天奇林’中,观看‘双心魔后’文雪玉,对我们拦击举措,一面密报独孤智,一面于娟姊危急之时,出手抢救,这等谋略胆识,慢说不是糊涂蛋,便是普通聪明人,也未必做得恰到好处。” 卓轶伦静等罗香云话完,含笑说道:“云妹说话轻点,万一此处仍有独孤老魔,所遣耳目,则被他听去机密,一为转禀,叶师叔便将白费心血,并把那位灵窍已开的假糊涂蛋濮阳勇,送入枉死城了。” 罗香云摇头笑道:“此处距离‘天奇峡’口已远,我不相信独孤智能具如此深心,把耳目派到此地?……” 罗香云话方至此,罗大狂便启笑道:“云儿,你怎可轻视独孤智,他若无此深心,怎会起下欲以残疾之躯,成为‘武林霸主’的宏图大愿?” 罗香云笑道:“伯父这样说法,是同意卓大哥之语,认为此地可能也藏有独孤智的耳目么?” 罗大狂咕嘟嘟地,又灌了几口美酒,哈哈大笑说道:“云儿之语,还要修正,我不是‘同意’,而是‘断定’。” 罗香云微吃一惊问道:“伯父已断定此处藏有独孤智所遣耳目?” 罗大狂点头笑道:“不单断定,我并已看出他藏在何处?” 此语一出,夏侯娟、罗香云、彭白衣、卓轶伦等四人的八道炯炯目光,不禁电扫四外。 但目中所见,无非是些花、石、草、树之属,哪里有丝毫人造? 罗香云惑然叫道:“伯父,此处既有对方耳目,则我们适才所谈机密,岂非全被听去?” 罗大狂点头答道:“当然,他听得清清楚楚,半丝不漏。” 罗香云急道:“既然如此,伯父怎不下手擒人?万一被他跑掉,向独孤智前告密,岂非真要把濮阳勇送入‘枉死城’了?” 罗大狂含笑说道:“云儿不必着急,他跑不了。” 罗香云道:“怎么跑不了?是不曾跑?还是不敢跑呢?” 罗大狂摇头笑道:“都不对,他是不能跑,天下事往往相对,有一利,便有一弊,这独孤智的耳目,藏得既欲巧妙,这走起来,定必不易,倘若被人发现,只好束手被擒而已。” 彭白衣目光含笑说道:“罗伯父,小侄已知对方人藏何处,可要把他请出来么?” 罗大狂尚未答话,夏侯娟已自扬眉叫道:“彭兄快下手吧,把他弄将出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彭白衣双眉微轩,向距离丈许以外的一株粗巨枯树,猛然举掌摇斫。 掌风划空生啸,劲气如潮。 枯树树干虽巨,却也应手立折。 但就在枯树折断之际,突由树干中飞起一蓬奇腥光雨,向群侠迎头洒下。 包括功力极高的夏侯娟,老成持重的卓轶伦在内,均未料到会生此变。 仓促之下,均陷危境,有些措手不及。 尚幸“金剪醉仙”罗大狂老谋深算,居然早有预防,袍袖拂处,罡风狂作,把漫空洒落的奇腥光雨,一齐震散得四外飘飞,无踪无影。 奇腥光雨散后,枯树干中,果然现出一个人来。 但此人并非藏在树中,而是被人把手足绑起,囚在树上。 无论从面目上,或衣着上,均可看出此人决非“六残帮”弟子,而是一位不懂武功的善良山民。 更糟的是奇腥光雨爆散之时,此人业已沾着,业已全身渐渐发黑地,死于非命。 更缺德的是此人的脑门之上,还贴了张纸条儿,写的是:“第一号冤魂!” 这种变化,太出人意料了,把一干老少群侠,均窘得满面通红,又愧又怒。 其中最惭愧的,自然是那位年纪最大,辈份量尊,功力最高,见识最广的“金剪醉仙”罗大狂。 因为若非是罗大狂自诩目力,看出树内藏人,又怎会把位良善山民,害得如此身遭惨死? 其次,便要算彭白衣心中难过。 因为他是下手之人,也就是那位善良山民的索命阎罗,拘魂使者。 尽管罗大狂最惭愧,彭白衣最难过,但首先大发雷庭,按撩不住的,却是“咆哮红颜”夏侯娟。 夏侯娟目注山民遗尸脑门所贴的“第一号冤魂”纸条,勃然怒目叱道:“独孤智真不要脸,分明与我们约定,如过了十日,不去‘天玄谷’赴约,才用‘冤魂投帖’之法,怎么如今便已反覆无常,提前下手。” 话方至此,突然起了一阵令人为之毛骨悚然的“嘿……嘿……嘿……嘿……”笑声。 彭白衣首先变色叫道:“诸位注意,这是独孤智的笑声。” 群侠也均听出这是“六残帮”帮主独孤智的笑声,但包括“金剪醉仙”罗大狂在内,却谁也听不出语音来自何处。 似在树梢散布,似在崖壁响起,似在地底渗出,似在空中传来! 总之,这语声像是来自任何一处,又不像来自任何一处,倘若定要加以描绘,加以形容,只好说像是有位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幽灵,在作嘻嘻鬼笑。 罗大狂皱眉提气,以几能上达重霄,下透九幽的“传音人密”功力,朗声叫道:“独孤帮主。” “嘻嘻”鬼笑立停,居然响起独孤智的语声,接口答道:“罗醉仙有何指教?” 这句话儿,听得群侠好不心惊! 仅从“罗醉仙”三字之上,便使群侠知道独孤智不单有“耳”,并且有“目”,他居然听得到,也看得见此间一切。 罗大狂缓缓说道:“武林争雄,较力较智,均无不可,何必拿无辜山民性命,作为儿戏?” 独孤智的语声,极为低沉,但却极为清晰地,怪笑答道:“山民囚于树中,毒浆置于头顶,若不是你们自作聪明,他怎会死?故而,拿无辜性命,作为儿戏的,是你们侠义英雄,而不是我独孤智这神人不容的巨奸大憨。” 罗大狂满面赧然神色,又复传音问道:“我们适才所说之语,你全都听见了么?” 独孤智好生得意地,怪笑答道:“听见了,多谢你们的无心告密之语,使我上了一课,知道聪明鬼会被糊涂蛋所骗,‘罂粟花精药丸’,居然变作了‘黑芝麻粉糖球’,这是多么启人深省的一场教训?” 夏侯娟听得秀眉深皱,暗为濮阳勇担忧地,也自凝气传声问道:“独孤智,你打算把濮阳勇如何处置?” 独孤智阴恻恻地语音,接口答道:“如今这位业已聪明的‘假糊涂蛋’,仍在装糊涂,他还不知道被你们泄漏机密,加以出卖。” 夏侯娟叫道:“我不是问他,而是问你,你打算……” 独孤智接口笑道:“我如今也不揭破,仍让他真聪明假糊涂,舒舒服服地,做他的‘六残帮总护法’。” 夏侯娟冷笑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良善,这样宽宏?” 独孤智阴笑接道:“当然,我的良善和宽宏,只是暂时,换句话说,濮阳勇的‘总护法’,最多只能再当十日,假如你们到时失约不来,他便由假糊涂蛋,变成真明白鬼,第一个被我剥下人皮,张贴在‘天奇林’外。” 群侠听得毛骨一寒,独孤智的语音亦止。 罗大狂道:“独孤帮主……” 独孤智阴笑说道:“罗醉仙不必多话,独孤智率领业已对我宣誓效忠的四大供奉,以及‘六残帮’所有儿郎,于十日后恭候大驾,一决雌雄便了。” 话完,声寂,不再作响。 夏侯娟苦笑叫道:“罗伯父,你看事情多糟,这一来岂不把那位濮阳勇害苦了么?” 罗大狂叹道:“此人着实心深,居然在距离‘天奇峡’口,如此远处,还有设置,并算准我们行踪,预先命人把那无辜山民囚于枯树内。” 罗香云问道:“独孤智的语音,是来自何处?怎么忽天忽地,忽壁内,忽林梢的,令人难以捉摸?” 罗大狂苦笑答道:“我起初也颇为此惊,但如今业已想通,大概此山灵窍太多,独孤智遂穷尽心力,加以系统操纵,代替耳目,故炫神异。” 夏侯娟一面用手势示意,招呼群侠离去,不必再在对方耳目之下,多作逗留,一面低声说道:“罗伯父,我想起来了,你所猜测之语,简直半点不错。” 罗大狂笑遭:“贤侄女想起了什么事儿?” 夏侯娟摇了摇头,暂时不作答覆,却向司马豪、东门芳二人,窃窃私语之处,扬眉叫道:“司马三哥,你替我东门芳姊姊,把蛊毒祛除没有?并把她劝好了么?” 语音才了,司马豪便搀扶着东门芳,一同走过。 司马豪相思得偿,自然高兴非凡,眉飞色舞,但东门芳却愁绪笼眉,红云布颊,流露着又羞又苦神态。 夏侯娟慌忙迎上前去,拉着东门芳的手儿,低声含笑叫道:“东门姊姊,你如今邪毒尽祛,灵智已清,还记得小妹夏侯娟么?” 东门芳点了点头,含泪说道:“我爹……” 二字方才说出,夏侯娟便连摇着双手,并以“蚁语传声”神功,向她耳边,悄然叫道:“东门姊姊小心,此地有独孤老魔耳目,我们且走远一些,再说心腹话吧!” 东门芳闻言,虽未发话,却以诧异眼色,向四外打量扫视。 夏侯娟与东门芳携手同驰之际,便把适才所生故事,向这位“辣手神仙”,陈述一遍。 直等翻越一座峰头,夏侯娟方止住脚步,对群侠嫣然笑道:“好了,我们如今总可放心说话的了,独孤智决不会再听得见,看得见,没有耳目在侧了。” 罗大狂道:“贤侄女先回答我,你方才是想起了什么事儿?才认为我所猜不错。” 夏侯娟目注罗香云道:“云妹,你如今且想想,濮阳勇在‘天奇谷’中,大作向独孤智效忠之语,是否故意所为?” 罗香云点头答道:“对了!大概‘天玄’、‘天奇’两谷,脉络相通,到处都有孔窍,被独孤智当做耳目运用。” 夏侯娟笑道:“我也是这种想法,但如今业已越过一座高峰,独孤智纵然本领通天,他还能把整座‘桐柏山’,都凿成一块玲珑剔透的假山石么?” 东门芳见机密已不虞泄漏,遂向“金剪醉仙”罗大狂行礼参见,并含泪叫道:“罗伯父,你老人家要想条妙策,援救我爹爹才好。” 彭白衣一旁笑道:“独孤智毒谋既揭,东门伯父留在‘六残帮’中,似乎有益无损。” 话方至此,东门芳便接口说道:“彭兄有所不知,我爹爹最重信诺,从不食言。” 彭白衣闻言,想起夏侯娟伤在东门柳掌下之事,不禁互视一笑。 东门芳似已悟出他们发笑之意,玉颊飞红,赧然说道:“上次我爹爹误伤娟妹之事,委实出于疏忽无心,故在受了罗伯父严词谴责以后,深自含羞,引为奇耻大辱,并曾向我说明,今后宁教人亡,不教信失,以图洗刷污点。” 罗大狂一挑拇指,含笑赞道:“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子之过,无非日月之蚀,我早就知道我这位东门老友,与那些毫无品格的‘海外三魔’等人,不是一丘之貉。” 夏侯娟想了一想,皱眉问道:“照芳姊所说,东门伯父今后必誓死效忠独孤智,对‘六残帮’克尽‘供奉’之职的了?” 东门芳点头说道:“必然如此,‘海外三魔’或尚有异心,我爹爹却对独孤智矢效忠诚,义无反顾。” 罗大狂饮了一大口酒儿,怪笑说道:“这样也好,我和东门老友,在垂暮之年,倒可以放手斗上一斗。” 罗香云白了伯父一眼,佯嗔叫道:“伯父,你老人家已是炉火纯青,明心见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好斗?” 罗大狂怪笑接道:“云儿懂得什么?东门柳既向独孤智誓死效忠,则我们若想对他保全,岂非先要把他制住?” 罗香云怔了一怔,点点头道:“不错。” 罗大狂继续大笑道:“既然如此,‘紫拂羽士’东门柳,是容易受制的么?我们老兄弟之间,非斗得鬼哭神嚎,天翻地覆不可。” 彭白衣含笑问道:“老人家有把握么?” 罗大狂毫无做作地,应声摇头答道:“没有把握,我想胜过东门柳,固然没有把握,东门柳若想胜我,也照样没有把握。” 东门芳听得愁眉说道:“这样讲来……” 罗大狂见她那副关怀老父的盈盈欲泣神情,不禁好生怜悯地,截口叫道:“贤侄女不必发愁,在正常状况下,想制你爹爹太难,但在非常状况下,却又颇有希望。正常状况下,我们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必须珍重前修,顾全身份,但非常状况下,却不妨通权达变。” 东门芳茫然说道:“罗伯父可否把这‘通权达变’四字,再加解释一下?” 罗大狂道:“譬如我若斗不过你父亲,或虽成平手,却无法取胜之时,就不妨由夏侯贤侄女的师尊‘般若庵主’,从旁暗助,两个斗一个,定操必胜之券。” 话犹未了,东门芳便接口摇头叹道:“罗伯父,你何必使我宽心,凭你‘金剪醉仙’的招牌,肯贻笑江湖,以二打一?‘般若庵主’更是戒律精严的佛门高人,肯不恤人言,在旁暗算?” 罗大狂双目一张,神光如电地,哈哈大笑道:“东门贤侄女,这就叫通权达变,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保全你爹爹,纵把我‘金剪醉仙’这点名头,付之流水,付诸汪洋,亦复在所不惜。” 东门芳“嘤咛”一声,扑入罗大狂的怀中,感动得香肩起伏地,抽噎悲泣不已。 罗大狂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一般,伸手轻抚东门芳的如云秀发,温言笑道:“贤侄女莫要难过,不单我如此,并敢保证‘般若庵主’,也是这般想法。” 说至此处,神色一正,又向夏侯娟等,扬声叫道:“如此一来,我与‘般若庵主’的全副精神,整个力量,都要放在维护老友‘紫拂羽士’东门柳的身上,至于‘海外三魔’,以及‘六残帮’中的其他牛鬼蛇神,都要交给你们去相机歼灭了呢。” 彭白衣道:“罗伯父,我爹爹与天山醉师伯,既已离山,何日可以抵此?” 罗大狂摇头笑道:“我还没有与他们联络上,希望来得早些,万一过了十日限期,那位心狠手辣的‘六残帮主’独孤智,真会大造杀孽,实行所谓‘冤魂投帖’的呢!” 卓轶伦“哎呀”一声,苦笑叫道:“我们必须尽量设法,遵守时间,因为独孤智业已声明‘天奇林’外的第一张活剥人皮,便是濮阳勇的。” 夏侯娟秀眉双剔,毅然说道:“几位老人家来早便罢,万一来迟,我也有法可想,决不令那濮阳勇由‘糊涂蛋’变成‘剥皮儿’就是。” 卓较伦道:“娟妹有何妙策?” 夏侯娟笑道:“独孤老魔,只与我们约定,须于十日之内赶会,又没有说明决定要去多少人数。诸位长老,倘若到时不来,便由我一人赴约。” 罗香云失惊叫道:“一人赴约?” 夏侯娟妙目微翻,点头答道:“一人赴约也是赴,百人赴约也是赴,独孤智身为‘六残帮’帮主,志在称霸江湖,君临武林,他只有后悔自己订约不周,而不能怪我们失约,濮阳勇便可逃过那场剥皮惨祸的了。” 卓较伦一面聆听,一面摇头。 夏侯娟诧道:“大哥,你摇头则甚?是否不同意我的见解?” 卓轶伦道:“当然不同意,因为娟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夏侯娟扬眉问道:“大哥这其一其二,怎样解释?” 卓轶伦笑道:“照你这种方法,纵可暂时解救了濮阳勇的剥皮之厄,却又添了夏侯娟的无妄飞灾,使独孤智手中,更多了一名重要人质,也使我们奋战群魔之际,越发多所顾忌,碍手碍脚。” 夏侯娟听得不禁玉颊生霞,赧然一笑。 卓轶伦继续笑道:“好在我们现有罗伯父领导群伦,主持大局,凭着他老人家‘金剪醉仙’的四字招牌,再险厄的局势,也会安然度过。” 罗大狂看了卓轶伦一眼,失笑说道:“卓贤侄怎么有失往日忠厚,变得滑头起来,弄了这么一顶不容易戴的高帽子,替我扣在头上?” 卓轶伦陪笑说道:“小侄怎敢对伯父耍甚花枪?只是深明‘生姜还是老的辣,甘蔗毕竟老头甜’之理,知道伯父老谋深算,必然成竹在胸。” 罗大狂笑道:“我有什么成竹在胸?无非顺天尽人,适才顺应而已,好在不论其他援手,是否能及时赶到,夏侯贤侄女的恩师‘般若庵主’,却到时必已功成。” 夏侯娟嫣然一笑,接口说道:“我真该死,竟把恩师她老人家这样一位绝顶高手忘了。” 罗大狂正色说道:“贤侄女注意,你恩师‘般若庵主’,虽于十日内必可功成,但我们处境,仍极艰险,因我和庵主,必须全力应战,并维护东门老友,其余……” 话犹未了,夏侯娟秀眉忽剔,妙目中闪射神光地,嫣然笑道:“罗伯父,我当真想出克敌制胜的妙策来了。” 东门芳一旁问道:“娟妹,什么妙策?” 夏侯娟故作神秘地,摇头笑道:“到时再说,如今万一泄漏机密,被独孤老魔的耳目探去,我这妙策,就不灵了。” 群侠虽然疑信参半,但看了夏侯娟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情,却又知道她绝非虚语。 夏侯娟又向罗大狂娇笑说道:“伯父,你们就在这附近等我,我要告假两日。” 卓轶伦皱眉问道:“娟妹,你告假二日则甚?是不是再入‘天玄’,孤身犯险?” 夏侯娟摇头笑道:“大哥真会多疑,我经过你的教训,不单知其一,并已知其二,不会再孤身犯险,像肉包子打狗般,平白送礼,一去不回头了。” 罗香云与东门芳,听她说得有趣,不禁嫣然失笑。 夏侯娟又道:“我此去是订造几桩特别有效的破敌兵刃,有两日光阴,最多不出三日,定可完成使命。” 卓较伦道:“大敌当前,娟妹孤身离群,我总不太放……” “不太放心”的“心”字尚未出口,夏侯娟便娇笑说道:“大哥若不放心,我便请云妹陪我同去办事好么?” 卓轶伦点头笑道:“这倒使得……” —语方出,那位“辣手神仙”东门芳,也自扬眉笑道:“我们三姊妹应该共同行动,为什卑单单留下我呢?” 卓轶伦抚掌笑道:“妙极,‘咆哮红颜’、‘无情姹女’和‘辣手神仙’等三女伴,若是联手合力,简直天下去得,我放心了。” 夏侯娟玉掌一伸,娇笑说道:“拿来。” 卓轶伦愕然不解问道:“娟妹需要何物?” 夏侯娟笑道:“要钱,我们是去订制特别兵刃,难免花钱,把你们男人们身上的散碎金银,统统给我,因为在山野镇店之上,明珠美玉等物,是不及金银来得有用的呢!” 卓轶伦一面招呼彭白衣、司马豪等,掏取金银,一面皱眉问道:“兵刃我们都有……”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截口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有兵刃,但大哥难道没有听清,我是要去订制特别兵刃。” 彭白衣笑道:“什么特别兵刃?夏侯娟姑娘能不能先行透露一点?” 夏侯娟摇头笑道:“我已说过天机不可泄漏,你们都是聪明人,猜上一猜,也蛮有趣。” 说完,从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手中,接过金银,并向彭白衣、司马豪,理出一种神秘笑容说道:“彭兄、司马三哥,真对不起,我不单要走了你们的钱,并带走了你们的人,请你们暂忍两三天的相思,然后我包你们便白首相偕。” 话犹未了,罗香云与东门芳均玉颊绯红,连声羞叱,两只纤手,一左一右地,袭向夏侯娟的肋下。 好个夏侯娟,一式“细胸穿云”,从来袭左右双掌之间,拔空蹿起六丈来高,然后带着“咯咯”娇笑,俯身变式,飘然远扬。 罗香云与东门芳哪里肯依,也各闪身形,追踪而去。 罗大狂看了小女儿们的这番打情斗趣,不禁慰然微笑,举起酒葫芦,咕嘟嘟地,灌了几口。 彭白衣眉头深蹙,兀自苦思。 卓轶伦笑道:“师弟,在想什么?” 彭白衣道;“我在想夏侯姑娘是动了什么灵机?要去订制什么特别有效的克敌兵刃?” 卓轶伦问道:“师弟猜出端倪了么?” 彭白衣摇头笑道:“我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还是要向罗伯父请教请教。” 说完,便向罗大狂陪笑说道:“罗伯父,你能猜出……” 话犹未了,罗大狂业已放下酒葫芦,微笑说道:“咚!咚!咚!……” 彭白衣正等他表示意见,谁知罗大狂在这“咚!咚!咚!”之后,竟未继续发话,只是面含微笑地,继续饮酒。 蓦然,远处传来有人纵歌之声。 这人唱的是: “问先生酒后如何?潦倒模糊,偃蹇婆裟, 枕底烟霞,杖头日月,门外风波! 尽皇都眼眶看破,望青天信却胡过, 好也由他,歹也由他,便做公卿,当什么魔?……” 司马豪听得剑眉一挑,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你听,这作歌人定非俗士。” 卓轶伦笑道:“当然不俗,是我师傅。” 司马豪又惊又喜说道:“是‘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伯父么?” 卓轶伦尚未答言,彭白衣已在一旁含笑答道:“作歌人不是我爹爹,是‘天山’醉师伯,但我爹爹既与醉师伯结伴同来,想必也在一起。” 语音才了,陡然引吭高呼,发出一声龙吟长啸。 彭白衣啸声方作,远处便有啸声相和,转瞬间,两条人影,电掣云飘般,来到此处。 来人正是宽衣博袖神态如苍松古月的哀牢大侠彭五先生,和醉态可掬,双目惺忪的“天山醉头陀”。 卓轶伦、彭白衣与司马囊,早就恭立相待,但彭五先生看见“金剪醉仙”罗大狂竟也在场,遵首先一抱双拳,陪笑说道:“原来罗兄仙踪又现,这一来吾道当兴,群魔定灭。” 罗大狂哈哈大笑说道:“彭五兄,你不要把‘六残帮’中一干魑魅魍魉,看得太过不济,可知道就在今日清晨,独孤智老魔头举行了一场‘人头宴’,宴上主菜,就是‘清蒸哀牢大侠彭五先生的六阳魁首’么?” 这番话儿,委实出人意外,不禁把位功力卓绝,见识渊博的“哀牢”大侠彭五先生,听得怔在当地。 醉头陀把一双醉眼,略一乜斜,笑呵呵地说道:“彭五兄莫要听他,他是‘醉仙’,我是‘醉佛’,纵有几分夙慧,几分灵根,也被酒糟儿泡浸得变了味,失了质,要他和我比赛喝酒,倒是绝好对手,定可对饮三日,武功也在当世中数一数二,至于其他方面,则成了醉鬼胡云,简直不足与言,不足置信的了。” 第二十三章 老 谋 罗大狂含笑骂道:“你这醉头陀,简直宿酒未醒,倦眼未开,说的都是梦话……” 语音略顿,转向彭五先生笑道:“彭五兄,你不要不信,令高徒卓轶伦老弟,贤哲嗣彭白衣老弟,都是曾于今晨参与独孤智的‘人头大宴’之人,主菜上桌,碗盖一揭,盘中所盛,赫然竟是‘归云堡主’的清蒸人头,真把彭老弟吓的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失去六魄,立即晕倒桌上,几乎惨遭不测呢!” 彭五先生这才半信半疑地,把两道温和中微蕴严肃的炯炯目光,向爱徒卓轶伦,爱于彭白衣身上,扫了一扫,投射过询问之意! 卓轶伦静待几位老人,打趣完毕,这才上前拜见两位恩师,并把一切经过,简单扼要地,向彭五先生暨醉头陀,禀告一遍。 彭五先生听完,目光盯在爱子彭白衣脸上,细一打量,皱眉叫道:“衣儿,你伸出左手。” 彭白衣不知老父此举何意?赶紧把左手伸出。 彭五先生用指搭在彭白衣的寸关尺上,竟替他诊断脉息。 罗大狂呵呵大笑叫道:“彭五兄不必担忧,贤哲嗣彭白衣老弟,虽然身陷魔巢,但独孤智却不知何故,并未对他下毒。”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我不是疑心衣儿中毒,是因他禀赋稍弱,在武功方面,有天生重大缺陷。如今这种缺陷似乎突告消除,两太阳穴,已由鼓后返平,双眼神光,亦蕴藏甚足,遂颇为惊奇地,替他一诊脉息。” 这位“哀牢大侠”边自说话,边自诊脉,陡然间双眉一挑,向彭白衣含笑问道:“衣儿,你有何奇遇?竟把先天稍弱,不足与一流高手颉颃的真气内力,加强了三倍左右?” 彭白衣笑道:“孩儿与罗伯父、卓师兄等,脱离魔窟不久,尚未及谈到此事,爹爹既然问起,我便一并禀知。” 说完,遂把自己上次与夏侯娟分手以后,因嗅得桂花香味,寻至幽谷,进入古洞,发现洞中有条头生独角,身躯扁平,尾形如扇,色泽血红,并有青紫圆点,似蛇非蛇,以蛟非蛟,似龙非龙的奇形怪物,而石壁之上,亦绘有同样图形,所绘怪物的头顶独角之处,并有桂花香味,袅袅散发等情,对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三老人暨卓轶伦、司马豪等,细述一遍。 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等听完,三人对看一眼,脸上均现出兴奋惊奇的神秘笑意。 司马豪却轩屑问道:“贤弟虽然有此奇逢,但不知获得了什么益处?” 彭白衣正待答话,罗大狂突然笑道:“彭贤侄且慢说出,我来猜猜好么?” 彭白衣不信罗大狂真能猜得着,遂含笑说道:“罗伯父可是说要猜猜看?小侄在那充满桂花香味的古洞之中,获得好几样怪东西呢!” 罗大狂笑道:“是不是七粒如豌豆的朱红色桂子,一卷奇书,和一柄与所见怪物同形的朱红宝剑?” 彭白衣大吃一惊,好生佩服地,点头答道:“罗伯父真所谓胸罗万有,学究天人,猜得竟半点不错,这三件东西,均藏在壁上所画怪物独角以下的暗穴之内。” 彭五先生问道:“这三样东西,都还在么?” 彭白衣答道:“孩儿当时被香味所诱,曾吃了两粒朱红桂实,其余五粒朱红桂实,暨奇形宝剑均在,那卷奇书上尽是蝌蚪文字,根本看它不懂,但孩儿知是宝物,今仍密藏身边。” 醉头陀念了一声佛号,目注彭白衣,含笑叫道:“彭贤侄,你吃了两粒朱红桂实,该病了两个月吧?” 彭白衣点头微笑道:“师伯又猜对了,我吃了两粒朱红桂实之后,虽然齿颊生芬,滋味绝美,但胸腹间却胀闷已极,每日非拼命的活动,才可把郁气略为舒泄,着实整整病了五十五日。” 醉头陀笑道:“病好之后,你定感觉真气弥漫,内力大增。” 彭白衣道:“正是如此。” 醉头陀又念了声佛号,向彭五先生含笑说道:“彭五兄,由此可见,天下事最宜见好就收,切忌贪得!白衣贤侄若因发现朱红桂实灵异,再多吃上一粒两粒,便反而把条小命,送人枉死城内。” 彭白衣闻肓,暗吃一惊,赧然笑道:“不敢朦蔽师伯,小侄当时欣喜若狂之下,真想再吃几粒,但因欲留赠卓师兄、夏侯娟姑娘,并孝敬爹爹、师伯等,遵强忍口馋,未敢单独享受。” 彭五先生笑说道:“这是灵空异种,当世中绝无仅有的‘天香桂子’,每服一粒,可增强内力,等于平添十年修为。但每人只可服食一粒,两粒必病,三粒必死,你吃了两粒,仅仅闷胀两月,还算侥幸的呢!” 彭白衣一身冷汗,赶紧伸手入怀,摸取所得灵果,并含笑说道:“这‘天香桂子’既有如此灵效,爹爹和两位师伯,且尝尝此……” 话犹未了,彭五先生便摇了摇手,接口笑道:“衣儿有此孝心已够,我和罗师伯等,无需此物,你把所余五粒‘天香桂子’,恰好分赠给你卓师兄、司马三哥和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三位姑娘,每人一粒。” 彭白衣点头应诺,但因伸手人怀,触着另外物件,遂又复目注罗大狂,扬眉笑道:“罗伯父,小侄除了‘天香桂子’,蝌蚪奇书,和奇形宝剑之外,还在那古洞之中,得了两件东西,伯父能够猜得出来?” 罗大狂摇头笑道:“我只知道那是一位修成地仙的前辈奇人‘赤城子’的洞府,洞中藏有七粒‘天香桂子’,一册‘通玄宝录’和一柄‘朱螭解毒剑’等三件武林异宝,其他还有什么东西,却是猜不透了。” 彭白衣道:“罗伯父所说的‘通玄宝录’,是否小侄所获的蝌蚪奇书?” 罗大狂答道:“正是!但这册书儿,对你们年轻人无 甚用处,对我们这些意欲参究性命,自葆真如的老人们,却是无价之宝。” 彭白衣不等罗大狂话完,便从怀中取出那册“通玄宝录”,双手呈上,含笑说道:“此书既对伯父有用,小侄敬以奉赠。” 罗大狂也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哈哈”怪笑说道:“多谢贤侄,但我决不独享此书,等‘天玄谷’事了,武林中必可清平一段时间,便与你爹爹、醉头陀和夏侯贤侄女的恩师‘般若庵主’,以及‘紫拂羽士’东门柳等,结伴归隐,一同参究。” 彭五先生与醉头陀一旁听得连连点头,满脸欣慰微笑。 彭白衣又取出一柄长不盈尺的朱红奇形小剑,向罗大狂陪笑问道:“罗伯父既说此剑名为‘朱螭解毒剑’,莫非它还有解毒之力?” 罗大狂点头说道:“无论中了何等奇毒之人,只消用此剑将其破肤见血,便可解去剧毒,但剑身上的青紫圆点,也将消失一个。” 彭白衣闻言,不禁向朱红剑身的青紫圆点注目。 罗大狂笑道:“贤侄不妨算计一下,剑上青紫圆点,应是六六三十六周天之数,因为‘赤城子’铸成此剑,人便得道,根本不曾用过。” 彭白衣如言一数剑上青紫圆点,目中忽现奇光,对罗大狂摇头笑道:“罗伯父这次却猜错了一点点,‘朱螭解毒剑’上的青紫圆点,不是三十六个,而是三十五个。” 罗大狂笑道:“贤侄再想想看,青紫圆点不会少,可能是你业已把这‘朱螭解毒剑’,用过一次,才使剑上青紫圆点,消失一个。” 彭白衣想了一想,恍然有悟,含笑说道:“罗伯父确实见解高超,小侄便在得剑之时,用过一次。” 卓轶伦一旁笑道:“师弟是用来替人解毒?还是用来替自己解毒?” 彭白衣道:“都不是,我因正在取剑之际,身后突然有物来袭,遂回手一剑劈去,竟使那长身扇尾,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似蚊非蚊的怪物,应剑立毙。” 罗大狂微笑说道:“那条‘锦带赤螭’,不仅厉害无比,并且奇毒,若非受了‘朱螭解毒剑’的天生克制,贤侄怎能把它一剑杀死?” 彭白衣恍然笑道:“这样说来,当真是我剑斩‘锦带赤螭’,才使剑身上的青紫圆点,消失一个。” 罗大狂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可惜……” 彭五先生一旁笑道:“罗兄可惜什么?怎不说下去?” 罗大狂目注彭白衣道:“可惜贤侄不知道那条‘锦带赤螭’身上,还有几件难得至宝。” 话方至此,彭白衣便接口说道:“罗伯父,你忘了小侄曾说,除去‘天香桂子’、蝌蚪奇书和宝剑以外,还在那古洞中得了两件东西,请你猜猜看嘛?” 罗大狂双眉一挑,含笑问道:“贤侄这样说法,莫非当时在那‘锦带赤螭’身上,取了什么东西?” 彭白衣含笑答道:“小侄那一剑劈得巧,恰好劈中‘锦带赤螭’前额中央的一条白线,才使它应剑立毙!但赤螭尸身在地上卷动之际,头上独角,触地成粉,好似锐利异常,小侄遂循着独角根端白线,把它慢慢割下。” 罗大狂道:“对了!这根独角若将其泡浸在桐油之中,约莫一月,便变得其软如棉,可随人心意,铸成一件无物可损,无坚不摧的罕世宝刃。” 彭白衣继续笑道:“小侄在割下赤螭独角以后,发现角根有条细细白线,遍布全身,遂一时好奇,循线奏刀,居然把它全身皮鳞,一块块地,俱都剥下。” 罗大狂道:“贤侄福缘真好,又获一件至宝,但不知你可曾把那‘锦带赤螭’的一双眼珠剜出?” 彭白衣摇头答道:“眼珠倒未曾剜,因为小侄不知它有何用处?” 罗大狂颇表惋惜地,叹息一声,说道:“那是一对冬暖夏凉,并能于黑暗中生光照明的‘日月宝珠’,一般蛇虫,更是一触即死,不敢接近,对于经常山行野宿之人,用处大得很呢!” 彭白衣闻言,不禁好生后悔,并暗愧自己见识不够,竟把如此宝珠,当面错过。 罗大狂又道:“彭贤侄,你所剥下的‘锦带赤螭’皮鳞,共有多少?是不是百零八块?” 彭白衣好生佩服地,倾首答道:“罗伯父猜得半点不错。” 罗大狂道:“贤侄且取一块,让我作桩试验。” 彭白衣遂从身边取出一块朱红色的皮鳞,大小约如人掌,递向罗大狂,含笑说道:“这皮鳞本来甚大,不易携带,但剥下七日之后,血份一干,竟缩小到如今这等形状。” 罗大狂将那块皮鳞,放在巨石之上,向司马豪含笑叫道:“司马老弟,请你用身边利剑,凝足内家真力,向这块‘锦带赤螭’皮鳞,猛劈一剑。” 司马豪自然如命施为,凝足真力,觑准那块皮鳞,挥剑猛劈。 剑光落处,石火星飞,整块巨石几乎被劈得震裂,但那块薄薄皮鳞,却异常完整地,丝毫无损。 卓轶伦一旁看得失声叫道:“这东西作用大了,可能媲美娟妹所获的‘护穴龙鳞’。” 罗大狂哈哈笑道:“我正是这个童思,你们男女六人,恰好每人十八块,平分这‘锦带赤螭’皮鳞,以护住周身要穴,在大破‘天玄谷’时,岂非少却好多凶险?” 卓轶伦一旁听得摇了摇头。 彭五先生瞥见他这种神情,含笑问道:“伦儿摇头则甚?难道不以你罗伯父之语为然?” 卓轶伦陪笑答道:“徒儿怎敢认为罗伯父的高见有何不当,只是觉得……” 罗大狂见他欲言又止,遂饮了两杯酒儿,呵呵笑道:“卓贤侄有话便讲,不必有甚碍难,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道是‘智者千虑,亦有一失’,或许我的话儿,会有什么不周之处?” 卓轶伦笑道:“小侄是觉得独孤智的‘六残帮’中,好手尽属老年人物,譬如‘紫拂羽士’暨‘海外三魔’等等,年轻后辈之内,因‘残心妖姬宇文霜’已死,似乎无甚特殊强手?” 罗大狂笑道:“贤侄请说下去。” 卓轶伦道:“以此而论,显然罗伯父等所遇对手强顽,而小侄等所遇对手,顾虑较少。尤其伯父与‘般若庵主’,更欲费尽苦心,维护‘紫拂羽士’东门前辈,使渠逃出此劫,则棘手之事,与涉险之处,必然更多,伯父等虽然学究天人,神功无敌,但也不妨把这‘锦带赤螭’皮鳞,各取几块,佩作防身之用,多层准备,也好放手行事。” 罗大狂听得怔了一怔,目注卓轶伦,不住点头。 “天山醉头陀”捧着他那个酒葫芦,猛饮几口,呵呵笑道:“罗醉兄,我这徒儿,是否有点见识,知道轻重,说的话儿,还中听么?” 罗大狂向卓轶伦微笑说道:“卓贤侄,你说得有理,面临强敌之下,我也不敢骄狂自大,倚老卖老,这样好了,你们每人以十五块‘锦带赤螭’的皮鳞护身,留下十八块给我和‘般若庵主’,便已足够应用。” 卓轶伦笑道:“还有小侄的两位恩师,和一帖神医叶师叔等,可能赶到的老辈人物,也应略加准备。小侄之意是年轻人各取十块,其余四十八‘锦带赤螭’皮鳞,则留奉诸位长辈应用。” 醉头陀又复呵呵笑道:“罗醉兄,听见没有?你多自私,只求独善其身。我徒弟却多么公道,连我老头陀也要一并孝敬在内。” 罗大狂双眼一瞪,向醉头陀骂道:“你这醉头陀,怎么老是找我麻烦,莫非当真以卵击石,想和我拼拼酒么?” 醉头陀笑道:“与独孤智的约会之期,是在十日之后,我们俩拼个玉山颓倒,当真名副其实地,你作‘醉仙’,我作‘醉佛’,又有何妨?” 罗大狂道:“拼酒谁还怕你,似要先办正事。” 醉头陀愕然问道:“如今有什么正事,必须急办?” 罗大狂不去理他,却向彭白衣笑道:“彭贤侄,你吃剩下的五粒‘天香桂于’呢?先拿两粒给我。” 彭白衣则即取了两粒异香袭人的“朱红桂实”递过。 罗大狂转递与卓轶伦、司马豪,含笑说道:“卓贤侄与司马老弟,先把这粒‘天香桂子’服下,自凝真气,流转周身,我和彭五兄、醉头陀,再助你们一臂之力,必然收效更宏,受益匪浅。” 卓轶伦与司马豪闻言,立即遵从罗大狂的指示,把那粒“天香桂子”,服食下去。 一般桂实,色作金黄,这“天香桂子”,却是朱红,入口后,更立即化为一股微温奇香气息,直贯丹田以内。 卓轶伦与司马豪哪敢怠慢,急忙盘膝静坐,垂帘内视,运用本身真气,把那股“天香桂子”所化的奇香微温气息,导行九宫雷府,周游十二重楼。 就在他们用功之际,卓轶伦的“命门穴”和“涌泉”穴上,各贴上了一只手掌。 这是他两位恩师,“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和“天山醉头陀”,从体外传功,帮助他吸引“天香桂子”灵效,增益真元,加强内力。 “金剪醉仙”罗大狂则独自施为,以一只右掌,贴在司马豪“命门穴”上,绵绵传入真气。 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卓轶伦与司马豪,神和气旺地,含笑起身向三位前辈尊长,拜谢成全厚德。 罗大狂目注醉头陀道:“好了!如今卓贤侄与司马老弟已得益匪浅,等于平添五年功力,且趁着那三个丫头,还未回来,我们在酒量上分分胜负。” 醉头陀笑道:“你那葫芦之中,还剩多少美酒?” 罗大狂把自己的酒葫芦,摇了一摇,含笑答道:“约莫还有两斤半酒,你呢?” 醉头陀笑道:“我的比你更少,大概只有两斤。” 罗大狂哈哈大笑说道:“共只四斤半酒,还比什么酒量?要使我们有点醺醺醉意,至少也要每人饮下廿斤热酒。” 醉头陀也皱眉说道:“你估计大致不错,但一个人要二十斤,两个便四十斤,再加上一个在旁作证相陪的彭五兄,也得喝上十斤八斤,共需五十斤酒,一时之间,能够找得到么?” 罗大狂笑道:“浊醉村酿,五十斤并不难找,难就难在我们对太劣之酒,不欲入口。” 彭白衣静听至此,微笑接口说道:“罗伯父与醉师伯,请先就现有美酒,慢慢对钦,小侄负责供应五十斤美酒就是。” 醉头陀“哦”了一声,目注彭白衣道:“贤侄弄得那么多么?五十斤之数,相当……” 罗大狂接口笑道:“醉头陀,你只等着醉倒就是,不必替贤侄操心,他曾化名为‘万古伤心’白不平,身任‘六残帮内三堂堂主’之一,对这‘桐柏山’中情势,比你我都熟得多呢!” 醉头陀道:“好!我们立即开始对饮,请彭五先生作为见证,双方纯粹以酒量,其中不许掺入任何武功成份。” 罗大狂怪笑说道:“那是当然,我们如今只是寻常酒徒,与‘武功’一道,‘江湖’二字,决无所涉。” 彭五先生向周围看了一眼,手指右前方一座小峰头道:“那座小峰头上,飞泉如瀑,疏林如画,景色仿佛绝佳,我们就在那里饮酒,衣儿与你卓师兄暨司马三哥,前去觅酒,设法使这两位醉师伯,尽兴一醉便了。” 彭白衣恭身领命,彭五先生看他一眼,又复说道:“但大风之前,先防频末,你们不可再入‘天玄谷’了。” 彭白衣点头笑道:“爹爹放心,孩儿尚识轻重,何况更与卓师兄、司马三哥同行,决不会盲目涉险。” 彭五先生点了点头.含笑挥手,偕同罗大狂,醉头陀,向那景色绝佳的小峰头上,飘然行去。 卓轶伦远远看去,见那小峰头,委实形势太好,景色大佳,不禁心中一动,插眉叫道:“恩师!” 彭五先生止步回身问道:“伦儿何事?” 卓轶伦好似有甚碍难,欲言又止,终于缓缓陪笑说道:“恩师与两位师伯请……请仔细欣赏,弟子觉得那峰景色……似乎过于灵秀一些。” 彭五先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以一种嘉许神色,目注卓轶伦道:“我会仔细欣赏,你们去吧!” 三位老人走后,司马豪首先向卓轶伦问道:“贤弟,你刚才向彭伯父所说之语,好似有言外涵意?” 卓轶伦含笑答道:“三哥是否觉得那小峰头的景色,过于灵秀一些?” 司马豪遥遥注目,点头笑道:“岂但过于灵秀,简直有点像是人为,并非全出于天然景致。” 卓轶伦笑道:“如此所在,自然容易使人落足逗留,我遂怀疑独孤智又有恶毒布置,最低限度也装设了刺探对方机密的传声照影布置。” 司马豪抚掌赞道:“有理!有理!三位老人家,谁也不是省油灯,再被贤弟这一提醒,独孤智纵有恶毒布置,亦将枉费心机,成为画饼。” 卓轶伦转过面去,向彭白衣笑道:“师弟,我们到何处去弄酒儿,莫要有扫三位老人家的兴致才好。” 彭白衣笑道:“酒儿现成……” 卓轶伦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愕然问道:“现成?哪个山民家中,会有五十斤佳酿等我们?” 彭白衣剑眉双扬,含笑接口说道:“寻常山民家中,虽然难寻,但‘六残帮’中,酒儿却多得很呢!” 司马豪道:“彭贤弟忘了伯父不许你再入‘天玄谷’么?” 彭白衣微笑道:“我爹爹只说过不可再入‘天玄谷’,好像并未阻止我们再去‘六残帮’。” 卓轶伦含笑说道:“师弟虽然对‘六残帮’中事务,颇为熟悉,但此时仍不宜多生事故,惊动那独孤老魔。” 彭白衣笑道:“卓师兄放心,我不是打算去盗酒,而是打算去要酒,独孤智身为一帮之主,并有进窥武林霸主之心,他不至于放弃这故示大方机会,而小气得吝惜几坛积年陈酿。” 司马豪连连点头,微笑说道:“彭贤弟的‘要酒’之策,倒是个绝妙主意,因为易境思之,倘若我的敌人,向我要酒,我也照送不误。” 卓轶伦见司马豪也同意了彭白衣的打算,遂也不加阻止,三人一同施展轻功,奔向“天奇林”口。 尚未到达“天奇林”才在“天奇峡”外,便遇着“六残帮”的桩卡。 可笑的是,那“六残帮”桩卡,见了彭白衣,竟还执礼甚恭,口称“堂主”。 彭白衣知道“天玄”、“天奇”两谷,范围甚广,“六残帮”弟子又为数极多,自己本来面目,被独孤智揭穿之讯,可能尚未传至此处。 当下遂仍摆出“万古伤心”白不平的身份,向那两名桩卡,朗声吩咐说道:“我要佳酿待客,你们去替我……” 话方才至此,卓轶伦忽在一旁,指着彭白衣,向那两名“六残帮”弟子,发话问道:“你认不认识他是何人?” 左面一名弟子,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白堂主。” 卓轶伦摇头笑道:“错了,他不是‘万古伤心’白不平,而是袁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独生爱子彭白衣。” “六残帮”两名帮中弟子,闻言一愕,卓轶伦继续说道:“我们已与独孤帮主订约,十日内去往‘天玄谷’,各凭所学,一决雌雄,但如今‘金剪醉仙’罗老人家和‘北天山’醉大师,斗饮无酒,遂特来要独孤帮主赠送五十斤上好佳酿。” 彭白衣见卓轶伦突把自己的面目揭穿,并向对方直言无隐,不禁颇觉惊奇,并欲动问之际,一阵怪声狂笑,已不知从何处传来地漫空响起。 司马豪悄然问道:“彭贤弟,这是谁在发笑?” 彭白衣压低语音答道:“独孤老魔。” 这时,卓轶伦因胸有成竹,早就猜出发笑之人,正是“六残帮主”独孤智,便即微凝真气,以“传音人密”神功,扬声叫道:“独孤帮主,你发笑则甚?是吝于五十斤美酒,还是……” 语犹未毕,漫空中便传来独孤智的得意语声笑道:“我笑你们是多此一来。” 卓较伦抗声问道:“此话怎讲?” 独孤智的语音,“咻咻”狂笑答道:“因为我知道‘金剪醉仙’罗大狂与‘天山醉头陀’,想要五十斤佳酿,比较酒量,遂克尽主人身份,加倍馈赠,命人送去百斤美酒,和几件别致酒菜,则你们岂非多此一来了么?” 彭白衣听得冷汗直流,暗忖:幸亏卓轶伦师兄,发话阻止,否则自己改变初衷,想把“要酒”变成“骗酒”,岂不立被独孤智揭破,弄得无地自容? 卓轶伦静待独孤智话完,含笑叫道:“既承独孤帮主已加馈赠,在下等就此告别。” 独孤智的语音叫道:“慢点!你们替我带句话儿。” 卓轶伦问道:“什么话儿?” 独弧智的语音,漫空作响地,怪笑说道:“你告诉罗大狂等,他们若想保持机密,最少要远离‘天玄’、‘天奇’两谷,百里开外,否则,一言一行,无不在我耳目笼罩之下。” 卓轶伦道:“好!在下记住了。” 独孤智的语音,继续笑道:“还有一句话儿,是叫他们莫要忘了十日之约,倘到期不来,我就命那只有皮,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骨头的濮阳勇,去往‘天奇林’口催客,变成‘第一号投帖冤魂’。” 卓轶伦朗声笑道:“独孤帮主放心,我们至期必到。” 独孤智又传来一阵狂笑说道:“你们回去时,不妨再问问‘金剪醉仙’罗大狂,我所赠送那几件别致酒莱的滋味如何?” 卓轶伦等闻言,自然不便再在“天奇峡”口逗留,遂一齐转身归去。 彭白衣边行边自赧然笑道:“卓师兄,我因峡口桩卡,似乎还不知我真实身份,遂想临时变计,把‘要酒’改成‘骗酒’,谁知主意打错,几乎丢人现眼,你是怎会及时阻止的呢?” 卓轶伦道:“一来我发现那两名桩卡,在答话前,曾经互施眼色,遂想起‘天奇峡’口,是‘六残帮’进出要地,此处桩卡,较为重要,多半系帮主心腹之人,决不会不知道你这位‘万古伤心’白不平白堂主,业已出了纰漏之事。” 彭白衣点头笑道:“卓师兄分析得太以精密,小弟确有所疏忽。” 卓轶伦继续笑道:“第二,我发现那‘天奇峡”口的山壁孔隙甚多,甚至连地下都有不少洞穴,遂怀疑独孤智设有照形传声的特殊装置。” 彭白衣叹道:“卓师兄的猜测,居然完全正确,委实足见高明,但独孤老魔所说另外赠送三位老人家几件别致酒莱之语,却似含有深意,是否蕴藏毒谋?” 卓轶伦点头说道:“彭师弟这种想法,与我相同,我们且赶紧回转那座小峰头上,向三位老人家,禀报一切。” 就在他们尚未回转小峰头之前,“金剪醉仙”罗大狂、“哀牢大侠”彭五先生和“天山醉头陀”等,业已遭逢了几桩怪事,不禁均对“六残帮’帮主独孤智,越发加深警惕。 原来,自从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别去,罗大狂与彭五先生、醉头陀才到了那座小峰头上,便看见十只酒坛,堆列在两株乔松之间。 醉头陀首先“咦”了一声,愕然说道:“白衣贤侄等办事能有这样快么?” 罗大狂怪笑说道:“你这醉头陀终日均是醉言醉语,怎不想想就算酒是现成,他们也不会跑在我们前面,喏!那第五坛酒的泥封之上,不是还压着张纸条儿么?” 醉头陀道:“怪事?这是谁知道我们需要喝酒,并决定在这小峰头上喝酒,能咄嗟立办地,及时送到此地?” 罗大狂摇头一叹,答道;“不用问,也不用猜,我知道除了一个老残废而外,其他的人决无如此神通魔力。” 彭五先生笑道:“罗兄是说,六残帮’的帮主独孤智?” 罗大狂点头说道:“彭兄对于独孤智可能还了解不够,这老魔头的神通,着实大得很呢!” 这时,醉头陀业已走到第五只酒坛之前,准备取那压在泥封上的纸条。 罗大狂目光一注,扬眉叫道:“醉头陀,请你放清醒些,最好先凝功力,或是隔层东西,小心纸上有毒。” 醉头陀外貌虽镇日醉眼惺忪,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在罗大狂出言警告之前,早就神功暗聚,指化精钢,拈起那张纸条,看了一看,甩成一片白光,向罗大狂迎面飞来,并哈哈狂笑说道:“这老魔头真有两套,耳目太灵,他居然连我们要喝多少酒儿,均已知晓,是加倍奉赠的呢!” 罗大狂接住纸条看时,只见上面写的是:“五十斤陈年佳酿,可能难餍醉仙、醉佛之欲,故以倍赠,并附上精致酒菜三味。” 末后写着“后学独孤智赠”字样。 罗大狂看完字条,两道锐厉眼光,便在那十只酒坛之间,转来转去。 醉头陀问道:“罗兄看些什么?” 罗大狂皱眉骂道:“你这头陀当真宿醉未醒,成了‘糊涂蛋’么?独孤老魔明明写着除去百斤美酒以外,还送了我们三味精致酒菜,如今酒已在目,菜却在哪里呢?” 彭五先生此时也看清纸条上的字迹,举目打量所谓“酒菜”何在? 因为像他们这等身份的武林人物,若是有所失眼,将来传扬江湖,也难免贻为笑柄。 醉头陀呵呵笑道:“你们尽管找菜,我却先要喝酒,尝尝独孤老魔所赠送的百斤佳酿,究竟风味如何?” 说完,一掌劈去坛上泥封,抱起酒坛,便往口中倒酒。 罗大狂摇头叫道:“你怎么这样猴急,也不怕酒中有毒?” 醉头陀咕嘟嘟地,喝了小半坛儿下腹,方自怪笑答道:“你闻闻这酒有多醇?多香?慢说有毒,就是有蛊,我也非喝个痛快不可。” 彭五先生失笑说道:“醉大师,你休要一语成谶,‘紫拂羽士’东门柳和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就是因失慎中蛊,才不得不一齐立下血誓,向独孤智效忠尽力。” 醉头陀听得彭五先生提起“紫拂羽士”东门柳中蛊受制,心头不免一动,酒兴便减了几分。 但目光转遽,突然瞥见桩自己拍碎散落的坛口泥封之上,有行小字,写的是“放心饮啖,酒内无蛊无毒。” 醉头陀知道这是独孤智故示大方,既然如此,酒内必无蛊毒,遂一面仍复抱坛痛饮,一面心中想事。 他想的是酒坛泥封上的“放心饮啖”一语,因“饮”已实现,“啖”却何来?难道自己当真目光迟钝,找不出独孤智所赠的三味精致酒菜? 常言道得好:“但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醉头陀从“啖”字着思,留心观察之下,果被他看出端倪。 蓦然间,这位不忌晕酒的“北天山”醉头陀,伸手捡起了一块散碎泥封,入口大嚼。 罗大狂笑骂道:“醉头陀,你有几天不曾吃饭,怎么馋成这副样儿?连泥巴都要啃上几口。” 醉头陀呵呵笑道:“独孤老魔,真会享受,这东西委实可口,难怪他说是精致酒菜。” 边自说话,边自拾取了两块酒坛泥封,掷向罗大狂暨彭五先生,并扬眉叫道:“你们尝尝,这泥巴有多么好吃?” 罗大狂与彭五先生接住细看,原来并非泥巴,竟是一种罕见极小鱼干,其味鲜香绝伦,但色泽却与泥土相似。 罗大狂尝了一尝,点头笑道:“酒菜果然精致,我要尝尝酒味如何?” 醉头陀推坛笑道:“要尝快来,这酒儿也醇香无比,至少也在地窖之中,埋藏了五十年呢!” 罗大狂失笑说道:“谁要尝你的喝脏剩酒,我不会另开一坛?” 说完,飘身纵过,取起第二坛酒,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彭五先生灵机一动,含笑叫道:“罗兄看清楚些,莫要贪馋乱吃,第一坛酒之上,封的虽是异味鱼干,但第二坛酒之上,封的可能便是寻常泥土!” 罗大狂拾起第二坛酒的泥封一看,点头笑道:“彭五兄高见无差,真是寻常泥土。” 醉头陀呵呵笑道:“幸亏彭五兄招呼一声,否则‘金剪醉仙’大嚼泥巴之事,一经传扬江湖,真能笑死人呢!” 罗大狂瞪了醉头陀一眼,因这第二坛酒的坛口泥封,虽非鱼干,却也写着“放心畅饮,酒内无蛊无毒”字样,遂咕嘟嘟一口气饮下了小半坛儿,咂咂嘴唇,点头笑道:“好酒!好酒!就冲着这十坛酒儿,在大破‘天玄谷’时,我也让独孤老魔,死得痛快一点。” 彭五先生见醉头陀已把第一坛酒,完全喝完,遂含笑叫道:“醉大师,你是饮酒专家,我要请教一下,方才所饮完的这坛酒儿。大约有多少分量?” 醉头陀拍着酒坛,答道:“这种酒坛,若是盛满酒儿,共二十斤,但因伏藏多年,去芜存精,总得打个六折,约莫十二斤半左右?” 彭五先生又复问道:“独孤智声明送酒多少?” 醉头陀应声答道:“五十之倍,当然百斤,彭五问此则甚?”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太聪明了,对付这种聪明人,不妨用最笨办法,我们来算计算计。” 罗大狂也弄不懂彭五先生的葫芦之中,卖的甚药,一旁愕然问道:“算计什么?” 彭五先生目注罗大狂,含笑说道:“根据醉大师的估计,这一坛酒儿,约有十二斤半。” 罗大狂因此时也把第二坛酒喝完,心中有数,遂点头怪笑道:“他是酒虫儿,估计自不会错,我也同意这‘十二斤半’之数。” 彭五先生笑道:“一坛十二斤半,八坛共是多少?” 罗大狂尚未答言,醉头陀已自叫道:“这连小孩子都不会算错,八坛共是一百斤酒,彭五兄,你到底……” 彭五先生不等醉头陀向自己责问,便接口微笑说道:“既然八坛酒儿,已足符独孤智所赠‘百斤’之数,此处却已放了十只坛儿则甚?” 这句问话,把位醉头陀,问得打了一个酒嗝,直翻白眼。 罗大狂知道彭五先生这等层层驳人,推理说来,定有独到眼光,遂含笑问道:“我和醉头陀,都有点喝糊涂了,彭五兄有何高见?” 彭五先生笑道:“我以为独孤智虽弄玄虚,必无虚言,这十只坛儿之中,可能八坛是酒,两坛是菜?” 醉头陀失声说道:“对了!八坛酒整整百斤,两坛菜,再加上第一坛的坛口那种形似泥封的异味鱼干,也恰好三样。” 罗大狂笑道:“这老魔头真正讨厌,又要表示大方,请客喝酒,又要大弄玄虚,暗斗心机,含蕴着考量之意,使我们于吃喝之中,还要大伤脑筋。” 醉头陀道:“是呀!假如我们只知喝酒,找不出菜,岂非等于被老魔头考住,丢了人么?” 罗大狂目注所剩下的八只酒坛,仔细打量。 醉头陀叫道:“罗醉仙,你看些什么?怎不继续喝酒,难道一坛酒儿,便把你喝尽了兴?” 罗大狂微笑说道:“酒儿当然是要喝,但我们总得先判断判断,哪六只坛儿是酒?哪两只坛儿是菜?” 醉头陀呵呵大笑说道:“你如此自寻烦恼则甚?不必判断,干脆打开来看,给它来个见菜就吃。见酒就喝。” 罗大狂摇头笑道:“不行!我们怎可示弱?” 醉头陀瞠目叫道:“示弱?” 罗大狂道:“人家考较我们,我们若不接受考较,岂非等于对独孤老魔,低头示弱?” 醉头陀听完罗大狂所说,向那八只酒坛,看了几眼,念声佛号说道:“假如独孤智含有考较之意,则他在那两坛菜儿之上,定然留有花样,使我们能够参悟。” 彭五先生一旁点头笑道:“理该如此,否则便成了撞运拈阄,不是考较我们的判断能力。” 醉头陀重又细行小目,皱眉叫道:“彭五兄,这答案不太好做,所余的八只坛儿,无论大小色泽,都完全一模一样。”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莫要猛钻牛角尖,我们不一定非在形式上加以判断不可。我确实有点想法,但这种想法或许想过了头,不是灵机,而是魔念。” 罗大狂含笑问道:“彭兄,你这想过了头一语,应该怎么解释?” 彭五先生股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智慧神光,微微一笑,应声答道:“我所谓‘想过了头’,是以为我不单可以判断那两坛是菜,并可以判断出是什么菜?” 醉头陀悚然一惊,合掌念佛说道:“乖乖!吹得够劲,鸡鱼肉鸭,海味山珍,菜儿的种类,比酒儿又多出许多,你能猜得准么?” 彭五先生笑道:“准不准,三分稳,我认为独孤老魔自诩高明,必有暗示。” 醉头陀不服气地,扬眉叫道:“好!说你的灵机,破他的暗示。” 彭五先生颇为慎重地,又复注目审视了一会儿,方始缓缓说道:“我认为原来的第三坛和第五坛,也就是如今的第一坛和第三坛中,盛的不是美酒,而是卤菜。” 罗大狂含笑问道:“彭五兄是从何立论?”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譬如拿那业已被我们吃光的异味鱼干来说,他就放在第一只酒坛坛口,代表泥封,因为我们非去泥封,无法饮酒,倘于去封之时,不曾看破他这层机关,自然便算走眼,落了下风。” 罗大狂点头笑道:“彭五兄分析得极有道理,独孤老魔定是这种心思。” 醉头陀因自己于开坛饮酒时,几乎失眼,遂赧然苦笑道:“也只有独孤智那镇日瘫痪,坐在轮椅上,闲得无聊的老怪物,才会挖空心思,想出这些花样。” 彭五先生笑道:“我就从独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之上,推断出第三坛,也就是如今的第一坛,应该是菜!” 醉头陀翻眼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彭五先生微笑答道:“既称酒菜,应是下酒之物,那点鱼干,滋味虽美,数量不多,喝了两坛酒后,照理应该吃光,则第三只坛儿之中,不应该盛的是菜了么?” 醉头陀“咦”了一声说道:“不错,经你这么一加解释,我也觉得蛮有道理。” 罗大狂笑道:“彭五兄,第五坛中是菜的推理,你又是怎样着想?” 彭五先生答道:“第三坛是根据推理,第五坛是根据暗示。” 醉头陀向那第五只酒坛,盯了几眼,茫茫然地,播头 苦笑说道:“我今日怎么灵光大蔽,觉得这第五只酒坛,与其余九只,完全一样,毫无异处。” 彭五先生笑道:“本来就毫无异处,并非大师的灵光蔽塞。” 醉头陀怪叫一声说道:“既无异处,你却怎样发现独孤老魔在这第五只酒坛之上,作了暗示?” 彭五先生含笑道:“大师难道忘了,方才独孤智那张纸柬,便是放在这只坛儿的坛口之上。” 醉头陀有点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那也能算暗示?” 彭五先生道:“除此以外,别无其他迹象可寻,何况所谓‘暗示’,原就令人容易忽略过去,异日相会之时,独孤老魔便将对我们大肆讥嘲。” 醉头陀又喝了两口酒儿,咂咂嘴道:“算你有理,你再猜猜坛中盛的是什么东西?我们然后开坛加以察看。” 彭五先生笑道:“我先猜第五坛吧,假如猜对,才有再猜第三坛的资料。” 醉头陀怪笑说道:“随你的便,我只是有点不相信你能把独孤智的心思,料度得这般正确。” 彭五先生笑了一笑,仿佛胸有成竹地,缓缓说道:“根据我所作推理,第五只坛儿之中,盛的是一味‘清蒸人头’。” 此语一出,连“金剪醉仙”罗大狂都吓了一跳,大感意外问道:“清蒸人头,清蒸谁的人头?” 彭五先生笑道:“我的人头。” 醉头陀道:“你是根据哪条歪理,如此推断?”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不是歪理,是根据正理。” 醉头陀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赶快说来我听,听完我就立即开坛验货。” 彭五先生目注罗大狂问道:“罗醉兄,据我所知,独孤智好像是江浙人氏?” 罗大狂方一点头,醉头陀业已怪叫问道:“你胡扯则甚?独孤智是不是江浙人氏,与坛中酒菜何关?” 彭五先生笑道:“当然有关,因为江浙人对于盛酒容器,有种称呼,与我的‘彭’姓发音,完全一样。” 罗大狂想了一想,点头答道:“不错!江浙人确有这种叫法。” 彭五先生指着那第五只酒坛,含笑说道:“酒坛既可称‘彭’,则第五只酒坛,岂非就是‘彭五’?” 醉头陀先是一怔,然后抚掌笑道:“你真是异想天开,但却想得极妙,原来这第五只酒坛之中,装的是你。” 彭五先生苦笑又道:“独孤智既能在‘人头宴’上,以一具酷似我面目的‘清蒸人头’,把衣儿急得当筵晕倒,则不难故技重施,我遂猜他在这只代表‘彭五’的酒坛之中,又把我的项上人头,清蒸一次。” 醉头陀几乎笑得打跌地,抚掌赞道:“妙极!妙极!我欣赏你的奇妙精细推理,也欣赏独孤智的挖空心思安排。” 罗大狂向醉头陀看了一眼,含笑问道:“你欣赏独孤智的安排则甚?” 醉头陀叫道:“怎么不欣赏呢?倘若彭五兄猜得对了,则‘归云堡主’用‘归云堡主’的清蒸人头下酒,岂非传奇百世的佳话妙事?” 他一面说话,一面立即走向第五只酒坛,把坛口泥封,仔细除去。 坛口才开,浓香四溢,并从坛腹之中,腾起蒸蒸热气。 醉头陀吹散热气,细一察看,越发暗佩彭五先生观察周密,析理入微,坛中一只巨盆之内,蒸的正是酷似彭五先生面目的一颗首级。 彭五先生一见醉头陀脸上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但仍含笑问道:“醉大师,我猜得对是不对?” 醉头陀近前细看之下,已发现这第五只酒坛,系特别装作,上半截坛身,可以随意取下,遂伸手揭过一旁,露出坛腹中那盘“清蒸人头”,双挑拇指,呵呵笑道:“高!彭五兄着实够高,猜得半点不差,毫厘不错,你再猜第三坛吧!” 彭五先生见第五坛业已猜对,遂心中有谱地,含笑说道:“醉大师,我在猜测第三坛中,所盛何物之前,有桩问题,先要问你。” 醉头陀道:“有话快问,我是知无不答。” 彭五先生笑道:“我们适才吃过的美味鱼干,是什么鱼?” 醉头陀被他问得一怔,略加寻思,摇头苦笑答道:“准确名称,我可说不上来,只可以说是一种小型的‘大头鱼’。” 彭五先生颇为高兴地,微笑说道:“对了!我也觉得应该是‘大头鱼’,才符合我的推理。” 醉头陀摇头叹道:“乖乖!你的推理,简直比我佛门掸理,还要奥妙精深,包罗万象,才推断到江浙乡音,如今又来推断鱼头大小。”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不要胡乱讽刺,我如今便以‘大头鱼’来立论。” 醉头陀点头笑道:“好,我就以酒洗耳,敬聆你的‘大头鱼论’,倒看你这‘哀牢大侠’,是如何学富五车?能论出什么八索九邱,三坟五典?” 彭五先生摇手说道:“哪里会那么精深,我只从独孤智所说‘三味酒菜’之数,和‘大头鱼’三字的关系,加以整理论断。” 醉头陀苦笑说道:“这两者之间,有啥关系?能论断么?” 彭五先生颇有把握地,应声答道:“当然有,当然能,我一说你就明白。” 醉头陀心痒难搔,一迭声地,怪叫说道:“说……说……说……快说……快说……” 彭五先生指着第一只坛口的残余鱼干问道:“这第一只坛儿上的酒莱,是不是‘鱼’?” 醉头陀答道:“是!” 彭五先生又指着第五只坛儿中的“清蒸人头”,问道:“这第五只坛儿中的酒菜,是不是‘头’?” 醉头陀有点不耐烦地,皱眉答道:“是……是,我不懂你为何老说废话?” 彭五先生再指着尚未开视的第三只酒坛,笑道:“好!第一坛上是‘鱼’,第五坛内是‘头’,醉大师只要想想它们与‘大头鱼’三字之间的关系,则第三坛中,所藏的是什么酒菜,便用不着我再说了。” 醉头陀满面惑然神色,先把“大头鱼”三字,念了两遍,失声叫道:“一是‘鱼’,五是‘头’,难道第三坛中是‘大’?” 彭五先生也效法醉头陀的抚掌狂笑姿态,点头赞道:“妙极!这回该我来称赞醉大师猜得对了。” 醉头陀满脸通红地,跳将起来叫道:“对!对个鬼,你们‘云南菜’我曾吃过,不过是些‘大薄片’、‘汽锅鸡’、‘锅贴乌鱼’、‘乳扇’和‘牛肉干巴’等等,就连‘湖南莱’、‘四川菜’、‘苏浙莱’、‘广东菜’甚至于‘福建菜’、‘台湾菜’,都一齐算上,也从未听说过有味‘大’‘菜’。” 罗大狂听他说得滑稽,不禁展颜一笑,并从酒葫芦中,喝了几口酒儿。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你莫要仅从表面着眼,且往骨子里头想想。” 醉头陀瞪着一双醉眼,诧然问道:“往骨子里头想想?我不懂你这句话儿,是何用意?”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清蒸人头,既然当菜,难道独孤智就不能再上一个‘红烧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 醉头陀骂道:“那独孤老魔,心肠毒辣,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他自然可能再请我们吃点‘人肉’,但‘人肉’与你所猜‘大头鱼’三字之中的那坛大菜,又有什么关系?” 罗大狂手指醉头陀,呵呵笑道:“醉头陀,我们不必等把十坛酒儿喝完,业已分出胜负,你这‘醉佛’之量,到底不如‘醉仙’。” 醉头陀哂然问道:“你别往脸上贴金,要想说‘醉佛’不如‘醉仙’,必需提出事实,我什么地方不如你呢?” 罗大狂笑道:“因为你已醉了。” 醉头陀双眼一翻,怒道:“胡说!我连丝毫酒意都没有呢!” 罗大狂摇头说道:“你若未醉,参不透彭五兄语内禅机,想不通坛内若是什么‘红烧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便恰好合乎‘大头鱼’三字,是味‘大’菜。” 这几句话儿,听得醉头陀连连搔首地,向彭五先生茫然问道:“彭五兄,你……你的话儿中,还……还有禅机?” 彭五先生笑道:“不是深奥禅机,只是浅显谜语。” 醉头陀苦笑说道:“你真把我搞糊涂了,这谜语恐怕不太浅吧?” 彭五先生向他看了一眼,含笑说道:“委实是极浅显的折字格谜语,醉大师纵有酒意,也应该知道‘一人是大’。” 醉头陀怔了一怔,皱眉说道:“我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谜语,‘一’字加上‘人’字,确实是个‘大’字……” 说到此处,突然听得有人“唉”的一声,浩然长叹。 彭五先生不曾叹气,罗大狂未曾开口,醉头陀正在说话,这声浩叹,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人所发。 倘若加以譬喻,颇像是“幽灵自悲”,叹气声从重泉地府之中,隐隐透上而出。 这一声浩叹,把三位武林奇侠,全都有点毛骨悚然,纷纷目扫四外。 直等他们看清周围确实无人,而叹气声也不再作之后,彭五先生方含笑说道:“奇怪?这叹气声,是谁所发?从何而来?此人仿佛有满腹伤心,无穷抑郁?” 醉头陀笑道:“这叹气声从何而来,我虽不知,却知道是谁所发。” 罗大狂意似不信地,失笑说道:“咦,你知道么?莫非你蔽塞灵光的昏昏醉意,已经略为清醒。” 醉头陀把眼一瞪,罗大狂摇头笑道:“不要瞪眼,如来世尊的五百大弟子中,从未听说有‘瞪眼罗汉’。我还是说明,你认为适才浩叹之声,是谁所发?” 醉头陀应声答道:“这还用猜,自然是独孤智。”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叹气则甚?” 醉头陀笑呵呵地答道:“这位‘六残帮主’,自诩智计无俦,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优胜条件,对我们大弄玄虚,谁知一切心事,竟被你这‘哀牢大侠’,猜得透透澈澈,宛如目睹,怎不叫他伤心难忍,抑郁难伸地,失声浩叹。” 罗大狂抚掌笑道:“你的醉意果然消了,说得极有道理。” 醉头陀举起自己的酒葫芦来,饮了两口,目注彭五先生,狂笑叫道:“彭五兄,还有一点玄虚,倘若再被你猜对,独孤智不单废然浩叹,并将会失声痛哭。” 彭五先生问道:“什么玄虚?醉大师且说说看。” 醉头陀指着尚未开视的第三只酒坛,怪笑说道:“这坛中虽被猜出,装得是‘人’,但其‘人’是谁?是熟人?是真人?是假人?是红烧人是干炸人?是……” 彭五先生不等他往下再说,含笑摆手叫道:“醉大师不要说了,这坛中原料,和烹制方法,并不难猜。” 醉头陀道:“哦!原料是谁?” 彰五先生接口答道:“是你。” 醉头陀听得一怔,念了声佛号,苦笑说道:“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 彭五先生笑道:“这理由极为简单,我们两人,一同由‘云南’来到‘桐柏’,举动早就在独孤智的耳目监视之中,他怎会仅仅蒸了我彭五的项上人头,而轻易放过你呢?” 醉头陀瞪眼叫道:“他不肯放过了我么?他敢把我怎样?”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他既不会把你红烧,也不会把你干炸,据我所料,这味坛中名菜,可能叫做‘酒糟醉佛’,是把你泡浸在你爱喝的美酒之内。” 醉头陀气得脸色发青,微一拂袖,那第三酒坛之上,便起了一片低低碎裂之声。 罗大狂失笑说道:“镇日笑口常开的‘天山醉佛’,居然发脾气了,足见人仍是人,佛竟非佛,七情不净,六蕴难空,慢说做到什么无人相,无我相,便想把这灵台之中的一点名心嗔念,完全消除,也着实不容易呢!” 说到此处,第三只酒坛的上半截,已为醉头陀所碎,裂坠如粉。 美酒四溢,浓香绝人,坛中果如彭五先生所料,有具小小佛像,浸泡在美酒之内。 这佛像的身材、面目,均酷肖醉头陀,尤其那脸上的呵呵微笑醉态,更塑造得令人叹为观止。 醉头陀方自失声一叹,独孤智的叹息之声,又由重泉之中,透地而出。 这次,仍是一叹即寂,但叹息中所含蕴的抑郁伤心意味,却听来似比上次还要强些!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你叹些什么?” 醉头陀答道:“我叹的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独孤智虽在镇日枯坐无聊之下,挖空心思,乱出花样,但这些心思,却又被你能一一加以猜透。” 罗大狂一旁笑道:“这样说来,你叹的既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则独孤智的应是‘能人背后有能人’了。” 醉头陀点头笑道:“当然如此,否则他却那样抑郁伤心地,叹气则甚?” 罗大狂点了点头,也自摇头一叹。 醉头陀问道:“你这摇头一叹,又是什么意思?” 罗大狂道:“我是为我自己叹气,因为酒徒缺少‘杜康’,英雄生了重病,都是极为伤心,极为可怜之事,则自诩智者的一切安排,均被人料度宛若目睹,岂非更伤心,更可怜么?” 醉头陀皱眉说道:“伤心的是独孤智,可怜的也不是你,却要你来叹的什么气呢?” 罗大狂正色说道:“你不要忘了独孤智业经当众说过,他因痼疾缠身,早无生趣,只等愿望实现,做上一天统驭群雄的霸主,便自尽脱离苦海。” 醉头陀冷笑说道:“像这等心肠险恶之人,便算死了,仍有余辜,我不会假作慈悲,对他起甚怜惜之念。” 罗大狂点头笑道:“话虽如此,但我却要问你一个问题。” 醉头陀又喝了几口酒儿,翻起两只醉眼,怪笑说道:“你要问,尽量问,但我可不一定能像彭五兄那样精细周密地,擅于答覆。” 罗大狂笑道:“我要问你,是否把生平极少遇上几桩能够打得过瘾之举,引为憾事?” 醉头陀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这不仅是我的憾事,大概也是彭五兄的憾事,和你的憾事。” 罗大狂点头叹道:“对了!英雄最怕寂寞,也最怕没有对手,我打算把握这次机会,与‘紫拂羽士’东门柳和‘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在‘天玄谷’中,好好斗上一斗。” 醉头陀静静听完,怪笑说道:“这不仅是你的打算,也是我的打算,和彭五兄的打算。” 罗大狂道:“好,话归正题,独孤智本来已无生趣,再经过今日这样重大的伤心抑郁,万一气得有个三长两短,则‘天玄谷’的那场热闹,岂非成空?” 彭五先生静听至此,摇手笑道:“不会,我们不会失望,‘天玄谷’的这场热闹,也绝对不会成空。” 罗大狂笑道:“彭五兄此话怎讲?” 彭五先生扬眉答道:“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独孤智这等凶人,慢说不死,便死了也不甘寂寞。” 醉头陀狂笑说道:“甘不甘寂寞,是另外的事,我就不相信独孤智生为人枭,死为鬼雄,能在黄泉地府之中,还和我们斗上一斗?” 彭五先生笑道:“当然,我的这种猜想,未免有点离谱,把独孤智捧得太高,但大师应该知道,独孤智也未必准会这样一气而死!” 醉头陀道:“纵然不死,也必去死不远,像独孤智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受不起运等致命打击。” 话方至此,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三人,已自“天奇峡”口回转。 彭白衣因自己是自报奋勇,前去觅酒,遂首先向“金剪醉仙”罗大狂,恭身笑道:“启禀罗伯父,居‘六残帮’帮主独孤智的申言,说是已赠美酒,供伯父与醉师伯等尽兴一醉。” 罗大狂点头笑道:“不错,他已送了我们百斤上佳美酒。” 卓轶伦一旁笑道:“独孤老魔还吹了大话,说我们若想保得机密,便须远离‘天玄谷’百里之外,否则,一言一行均将逃不出他的耳目所注。” 彭五先生正色叫道:“伦儿,你说错了,独孤智所讲的不是大话,而是实话。” 卓轶伦道:“独孤智还命弟子,带来口信,询问他所赠三样精致酒菜的风味如何?” 彭五先生指着第五坛中的“清蒸人头”,第三坛中的“酒糟醉佛”,微笑说道:“酒菜倒真可称得上精致,只是不易领略,我们也没有那样好的胃口,予以享受。” 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闻言,向那一具人头,一尊醉佛,齐齐注目之下,均不禁好生惊诧。 彭五先生知道他们不明就里,遂把适才情事,对卓轶伦等,仔细叙述一遍。 卓轶伦听完经过,瞿然叫道:“恩师,你要劝劝罗伯父,不能对独孤智过于相信,他这八坛酒儿,不见得完全可以喝呢!”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凡属英雄人物,包括奸雄、枭雄在内,于英年壮年之际,必然比较重视功利,老年暮年之际,则比较重视声名。尤其独孤智身染痼疾,生趣已无的情况下,更会立意不论是胜是败,均要与我们作一场最精彩,而最漂亮的斗争,在武林中永留佳话,然后撒手尘寰!故而,我认为他尽管平日极为卑鄙阴险,今日也会把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减少到最低限度。” 卓轶伦连连点头,觉得恩师这分析人理人情,好似看透了独孤智的肺腑深处。 醉头陀更是打开了第四坛酒儿,抱起便喝,并边饮边自狂笑说道:“我早就说过像这样醇香的陈年好酒,便算明知独孤智在其中下毒放蛊,我也非喝它一个尽兴不可,这就叫‘纵令杯下死,做鬼也开心’呢!” 就这几句话儿之间,醉头陀已把一坛美酒,饮去过半。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这是什么声音? 是醉头陀的饮酒之声?不对!形容饮酒应该是用“咕 嘟嘟”或是“咕咕”等传声字样。 是独孤智的得意笑声?也不对!因为独孤智若非“咻咻”狞笑,便是“嘿嘱”阴笑,不会像妖姬荡妇般,来了阵“咯咯”媚笑。 原来,这是绞盘机轴的转动声息,而这“格格”机声,又是来自“天奇峡”口。 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等三位老辈人物,与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三位年轻人物,无不闻声愕然,齐向“天奇峡”注目。 渐可看出端倪,在“天奇林”内,慢慢由绞盘转动,使一根顶端装有滑车,系有巨绳的参天木柱,巍然矗立。 木柱立好,绞盘轴声暂停,但另一种滑车声患,又复响起。 滑车转动,巨绳牵曳,曳上去一只巨大囚笼,挂在柱顶。 囚笼中囚得有人,但这人是谁?却因距离太远,无法看出。 罗大狂咦了一声说道:“独孤智怎么好像立即施展‘冤魂投帖’手段?彭贤侄再去看看,囚笼中囚的可是那位傻时有福,不傻又反将倒霉的‘假傻子’濮阳勇么?” 彭白衣领命驰去,少顷匆匆赶回,满脸紧张神色。 彭五先生喝道:“衣儿不要慌张,无论有甚事儿,都向你罗伯父慢慢禀报。” 彭白衣向罗大狂施了一礼,缓缓说道:“启禀伯父,那具囚笼中,囚的正是濮阳勇,笼下并准备了烈火干柴,倘若我们不于明日清晨赴约,便把濮阳勇活活射死烧死。” 罗大狂皱眉说道:“彼此订约十日,独孤智突然变卦,要 把会期提前到明日举行,他定有相当理由。” 彭白衣答道:“独孤智说是不耐久等,双方便于明日作一了断,我们清晨不去,他就杀濮阳勇,中午不去,杀东门柳,倘到黄昏不去,便连‘海外三魔’,一齐杀光,使伯父等永远寂寞,永远难觅对手。” 罗大狂骂道:“这怪物真太可恶,他到底为了何事,这等迫不及待?” 第二十四章 深 算 醉头陀目注彭五先生呵呵笑道:“彭五兄,听见没有?你是推理专家,且对于独孤智魔头为何如此之故,再来番分析判断。”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这次我不推断,但却可介绍一人,担任此责。” 罗大狂含笑问道:“彭五兄打算推介谁呢?” 彭五先生笑道:“打虎亲兄弟,推理师徒兵,可以叫卓轶伦参详参详,试下断语。” 卓轶伦略一沉吟,含笑说道:“晚辈认为关键在于‘迫不及待’四字,换句话说,就是独孤智可能健康不佳,病重将死。” 这几句话儿,听得彭五先生、罗大狂、醉头陀等三位老侠,和彭白衣、司马豪等两位小侠,一齐点头,表示同意。 卓轶伦脸上神情,突转严肃,正色说道:“独孤智除了病重将死,想目睹群侠落败,完成称霸武林的第一心愿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理由,定要把会期提前于明日举行,但这样一来,我们却有了难题。” 醉头陀怪笑叫道:“伦儿说下去,我们有什么难题?” 卓轶伦继续说道:“第一项难题是‘般若庵主’对那种佛门神功,不及准备充分。第二项难题是夏侯娟、东门芳、罗香云等三位贤妹,不知去往何处?无法把她们及时寻回。” 醉头陀笑道:“这只是略减实力,并不算太大难题,罗醉仙不妨去把‘般若庵主’请来,由她在此等夏侯娟等归来,同去‘天玄谷’,为我们打个二阵接应。” 罗大狂闻言,目注醉头陀道:“你打算接受独孤智之约,于明日清晨,提前赴会?” 醉头陀点头答道:“当然,那魔头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们总不能眼看着濮阳勇被他活活烧死?” 罗大狂想了一想,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我们万一失手,全数被独孤智设计害死,命丧‘天玄’,‘般若庵主’也好率领夏侯娟等,替我们收尸埋骨,并念上几遍超脱亡魂的往生咒儿。” 彭五先生与醉头陀等听这位“金剪醉仙”说得滑稽,都不禁为之失笑。 罗大狂把眼一瞪,扬眉说道:“你们笑些什么?我说的全是真话,此次再进‘天玄谷’,有如过‘奈何桥’,度‘鬼门关’,要想无恙生还,是极难极难的呢!” 说到此处,把葫芦中所剩美酒,一气饮完,站起身形又道:“事不宜迟,我如今便去通知‘般若庵主’,彭五兄心思精细,你可利用这段时间,把应敌策略,好好筹划筹划。” 话完,身形微飘,便在怪石古树之间,失去踪迹。 醉头陀见“金剪醉仙”罗大狂走后,目注彭五先生,怪笑叫道:“彭五兄,你真得好好动点脑筋,因为‘紫拂羽士’东门柳必须由罗大狂对付,剩下我们两人,恐怕斗不过‘海外三魔’。伦儿等也与‘天玄谷’群邪的众寡之比,太以悬殊。” 卓轶伦接口笑道:“恩师放心,伦儿等自服‘天香桂子’,功力大增,又得了‘锦带朱螭’皮鳞,护住不少要穴,倒也可以与极强对手,拼命一搏的了。” 这不是卓轶伦骄敌,这是他见醉头陀忧形于色,想使恩师宽心。 彭五先生闻言,摇头说道:“伦儿,你与你醉恩师的想法,全都错了。” 醉头陀诧声问道:“错在何处?” 彭五先生正色说道:“我认为这次的‘天玄谷’之行,重点不在斗力,而在斗智。” 醉头陀双跟一瞪,方待反驳,彭五先生又向他摇手微笑,缓缓说道:“大师不要驳我,因为斗力若胜,只是东门柳和‘海外三魔’的胜利,斗智若胜,才是独孤智自己的光荣。” 醉头陀扬眉说道:“话虽不错……” 一语方出,彭五先生又复笑道:“何况,江湖人物讲究在哪儿丢的,到哪儿去找,独孤智把约期提前之举,分明是为了今日所弄玄虚,完全被我猜透,才恼羞成怒,要想找场。如此看来,明日之会,岂非重在斗智?” 醉头陀“哼”了一声说道:“这样说法,我们全是多余,只要你彭五先生一人,前往赴约,便可斗臭独孤智,斗烂‘六残帮’,斗垮‘天玄谷’了。” 彭五先生失笑说道:“大师怎么说起竟气话来,纵然明日之会,当真重在斗智,仍须以力辅之。何况彭五一人,智力有限,还要集思广益,互相研参探讨,方足应付。” 醉头陀哈哈笑道:“你要研究喝酒睡觉,可以找我,其他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方至此,一条人影突然凌空飞坠,语音深沉地,接口说道:“对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这群东西,大概劫数临头,明日均难逃大限。” 来人正是“金剪醉仙”罗大狂,但脸上神色,甚为沉重,业已不是去时的轻松模样。 彭五先生闻言一惊,目注罗大狂皱眉问道:“罗兄何出此盲?又有什么意外之事?” 罗大狂苦笑答道:“我到了‘般若庵主’的闭关参功石洞,发现封洞大石已开,庵主竟毫无留言地,不知去向。” 这句话儿,颇出群侠意外,醉头陀怪眼双翻,向罗大狂叫道:“少了庵主不行,你得设法找啊!” 罗大狂摇头答道:“茫茫海宇,却到哪里去找?独孤智限期极迫,是在明日清晨,我若误了时刻,岂不断送濮阳勇的一条性命?” 醉头陀此时早把酒葫芦重又灌满,遂饮了几口,呵呵笑道:“好了,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道是‘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不必发愁,还是听从曹孟德的话儿,‘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大家尽兴饮酒,给它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罗大狂平时听了饮酒,绝不后人,如今这位“金剪醉仙”却居然摇手说道:“酒儿不必饮了,万一喝醉,容易误事,且等明日过后,我们一齐去往彭五兄的‘归云堡’中,痛痛快快,无牵无碍地,作平原十日之饮。” 醉头陀哂然笑道:“你还想去‘归云堡’?只怕去的是‘鬼门关’呢!” 罗大狂不去理他,转过面去,向彭五先生叫道:“彭五兄,我们有件事儿,需要商议一下。” 彭五先生已有所悟地,扬眉问道:“是否因‘般若庵主’不在,要分出一人,等侯夏侯娟等三位姑娘,告以讯息?” 罗大狂点头道:“彭五兄确实心思周密,猜得丝毫不错,你看留下谁来较妥?因为那三个娃儿,均是胆大包天,倘见我们不在,必将寻往‘天玄谷’,盲目行动之下,无殊羊入虎口,必须有人把一切突生事变,对她们转告才对。” 彭五先生方在沉吟,卓轶伦业已笑道:“三位老人家,主持全局,自然不能或缺,还是我们三个年轻人中,留下一个较妥。” 彭五先生点头说道:“伦儿说得不错,但你们三人之中,却又留下谁呢?” 卓轶伦成竹在胸地,目注彭白衣,应声答道:“似乎是留下彭师弟比较妥当。” 他这句话儿,含有深意,也含有至情。 因为明日之会,必然极为凶险,而第一批先入“天玄谷”者,又必凶险更多,卓轶伦遂把彭白衣留在谷外,万一谷中,人惨遭不测,也可为恩师的彭氏门中,留下香烟血脉。 彭白衣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当然听得出卓轶伦的关切情意,但却不服叫道:“卓师兄,为什么不留你,或司马三哥,却要留我?你若说不出理由,我便非参加这场热闹不可。” 卓轶伦早知道他不肯乖乖服贴,闻言之下,微笑说道:“理由简单得很,我先问问贤弟,夏侯娟等归来,肯不肯不去‘天玄谷’?” 彭白衣道:“当然不肯,无论‘咆哮红颜’、‘辣手神仙’、或‘无情姹女’,都不是省油灯呢!” 卓轶伦笑道:“好了,她们既然非去‘天玄谷’不可,则陪她们同去之人,除了三位老人家外,是否数你这位曾任‘六残帮’内三堂堂主职位,对‘天玄’‘天奇’两谷,形势较熟的‘万古伤心’白不平,比较来得妥当?” 一番话儿,占住全面理由,使彭白衣无语可答。 罗大狂目注卓轶伦,点了点头,表示嘉许地,含笑说道:“我同意卓贤侄的看法,就请彭贤侄留在此处。” 卓轶伦见彭白衣满面沮丧神色,遂拍着他的肩头,安慰笑道:“贤弟不要沮丧,你的责任大着呢!” 彭白衣苦笑说道:“我有什么责任?我是怕死鬼,窝囊废。” 卓轶伦不等他再发牢骚,便即微笑说道:“怎么没有责任?你要使夏侯娟、东门芳等三位姑娘,服食‘天香桂子’,增强功力,并佩戴‘锦带朱螭’皮鳞,防御突变。” 彭白衣听到此处,蓦地也想起一事,向罗大狂瞿然叫道:“罗伯父,我怎么这样糊涂?差点儿忘了一件大事。” 罗大狂不知他意属何指,茫然问道:“什么大事?” 彭白衣道:“夏侯姑娘上次被‘紫拂羽士’东门柳打伤,服食‘伐髓紫云芝’……” 罗大狂“哦”了一声,接口说道:“那‘伐髓紫云芝’的神奇药力,要在半年之后,才会发作,这件事儿,你可卸责,我来交代卓贤侄对夏侯娟注意防护便了。” 说完,便嘱咐卓轶伦,约莫再过月余,夏侯娟若感四肢发软,胸头火热,而眉心中又现出一条异常明显的赤红细线之时,便是“伐髓紫云芝”的药力发作,必须从旁凝足功力,点她“三元大穴”,并点得越重越好。 卓轶伦细心谨记,罗大狂颇为慎重地,再加以叮咛,正色说道:“贤侄对于此事,千万不可忽略,在时限将至前,早为戒备,切忌夏侯娟单独行动,因万一到时药力发作,无人替她点开‘三元大穴’,纵不闷胀而死,也会把她辛苦研练的一身上乘内功,完全毁掉。” 卓轶伦听完话后,一面点头,一面剑眉双蹙,若在沉思。 罗大狂诧然问道:“卓贤侄,你在想些什么?” 卓轶伦道:“小侄是在思忖,那‘伐髓紫云芝’与‘天香桂子’,全是大益真元,增强内力的罕世灵药,但夏侯娟于前者药力,尚未发挥之际,又服后者,会不会无益有损?因为天下事最难恰当,往往过之犹不及呢!” 罗大狂连连点头地,哈哈大笑赞道:“卓贤侄心思周密,真不愧是彭五兄的爱徒,你这种顾虑,含有至理,我就未曾想到。” 彭白衣也在一旁笑道:“卓师兄想得丝毫不错,我上次一时贪心,连吃两粒‘天香桂子’,便几乎活活胀死!” 卓较伦笑道:“既然罗伯父也认为有这种顾虑,彭师弟更有这种经验,便请把那粒‘天香桂子’,暂时保留,等‘伐髓紫云芝’的药力发挥以后,再给娟妹服用。” 彭白衣取出一粒“天香桂子”,双手递过,含笑说道:“卓师兄,‘天香桂子’在此,还是由你代为保留,比较适当。” 卓轶伦因自己与夏侯娟、司马豪与东门芳,彭白衣与罗香云等三对佳偶的儿女情缘,已获诸位老人允许,遂不再推托地,把那粒“天香桂子”接过。 彭白衣因此事已成定论,无法推翻,便向“金剪醉仙”罗大狂,苦着脸儿叫道:“罗伯父,你们虽然不许我去凄热闹……” 罗大狂看出他心中抑郁,截断彭白衣话头,含笑说道:“不是不许你去,而是要你慢一步去。” 彭白衣点头说道:“小侄可以慢一步去,但有件东西,却应该早一步去。” 罗大狂道:“什么东西,只要当去,便一定先带去。” 彭白衣苦笑说道:“独孤智生平有两桩特长,一是用计,二是用毒。关于用计,有罗伯父、醉师伯和我爹爹的天人智慧,足堪抵敌。但关于‘用毒’方面,却恐防不胜防,小侄的‘朱螭解毒剑’,好像颇为有用。” 罗大狂被他一语提醒,点头笑道:“有用,有用,太有用了!有了这柄‘朱螭解毒剑’,不知可以破坏独孤智多少奸谋,也不知可以替我们消除多少灾厄。贤侄把剑儿借给我吧,倘若天从人愿,一举蔼平魔窟,你还是第一功呢!” 彭白衣听罗大狂这样说法,便解下“朱螭解毒剑’来,向罗大狂恭身捧上。 罗大狂接过剑去,目注彭五先生笑道:“彭五兄,我们既然赴约,何不早点前去,等到了‘天奇峡’口,天色也该进出曙光,正是独孤智老魔头所约定的清晨时刻,免得他万一找甚借口,先送掉濮阳勇的小命。”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微笑说道:“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我们便早点前去,见识这位旷代凶人,有何布置也好。” 醉头陀呵呵笑道:“好!好!去得越早越好,万一我们去得稍晚,见不着那一代枭雄独孤智时,却真是莫大憾事。” 彭五先生关照爱子彭白衣,在此等侯夏侯娟、东门芳、罗香云等三女,并设法探听“天玄谷”中动静,衡量情势,再定行止,千万不许轻举妄动。 彭白衣惟惟领命,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等三位老辈奇侠,便率领卓轶伦、司马豪二人,下得山峰,向“天奇峡”口走去。 卓轶伦边行边向醉头陀问道:“醉恩师,你方才曾有我们若是去晚,可能见不着独孤智之语,难道当真认为独孤智为了心思被彭恩师猜透之故,便会活活气死?” 醉头陀怪笑答道:“自己恃以炫人的巧妙安排,被人家了如掌上观纹,一一猜透,怎得不羞惭愤怒,交感并集?故而,我认为独孤智纵不活活气死,也非气得生上一场大病不可。” 说至此处,忽又呵呵大笑说道:“这是我喝了几十斤酒儿以后的醉言醉语,作不得数,当不得准,你和你彭恩师。都是绝顶聪明人儿,对于各种情况的判断分析,应该比我来得敏捷正确。” 卓轶伦知道自己这位醉恩师,确是一代奇人,他清醒不醉之时,与常人并无大异,但等有了醺醺酒意以后,却趣语横生,禅机活泼,连武功方面,也会比乎日高明不少。 遂在闻言之下,陪笑点头说道:“瞧独孤智立即把濮阳勇囚挂高竿,逼我们提前赴约的举措看来,这老魔头看来着实怒极,正所谓‘气得发昏章第十一’呢!” 此时,时方深夜,群侠一面笑谈,一面缓缓行去,打算在东方剐剐破晓之际,赶到“天奇峡”口。 彭五先生一路之间,眉峰紧蹙,好似在作甚重大思考。 罗大狂发觉他这种情形,立即含笑问道:“彭五兄,你在想些什么?” 彭五先生答道:“我在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特殊事儿?竟会使‘般若庵主’,突然失去踪迹?” 罗大狂点头说道:“这确是一件极为奇怪的费人思索之事,我也时在念中。” 语音至此略顿,向彭五先生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平心而论,我与‘紫拂羽士’东门柳功力仿佛,难分谁高谁低,但‘般若庵主’若能稍作准备,却可比我暨东门柳,均稍稍高出一些。”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小弟知道,这是罗兄的肺腑之言,持平之沦。” 罗大狂继续说道:“故而‘般若庵主’这坐关准备之举,极为重要,她怎会中途而废?” 彭五先生笑道:“但算庵主临时有甚要事,必须离开,也应该设法向罗兄通知一声,或是在洞中留字才对。” 罗大狂苦笑说道:“彭五兄所言,全在情理之中,但‘般若庵主’所为,却全出情理之外,真把我弄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了呢!”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问道:“般若庵主原本坐关练功的那座秘洞,是在何处?” 罗大狂答道:“是在距离‘天玄谷’不远的一座高峰的近峰顶处。” 彭五先生闻言,瞿然一惊,目光微转,似乎有所启发。 罗大狂见状问道:“彭五兄触动灵机了么?” 彭五先生略一沉吟答道:“我以为或许是‘般若庵主’居高临下,发现‘天玄谷’内,有甚大事?” 罗大狂不等彭五先生话完,便自皱眉说道:“有甚事儿能比我们共破‘天玄谷’,铲除‘六残帮’之事,更复重大?” 彭五先生向卓轶伦看了一眼,欲语未语。 卓轶伦的反应相当敏捷,悚然一惊,剑眉深蹙地,失声问道:“恩师是以为夏侯娟等,胆大妄为,私闯‘天玄谷’么?” 彭五先生苦笑说道:“夏侯娟是‘般若庵主’惟一心爱传灯弟子,除了她有甚重大危难以外,还有什么事儿,能使庵主匆迫离开坐关秘洞,连句话儿,都不及留么?” 卓轶伦听得格外吃惊,觉得恩师彭五先生之言,确有几分可能。 彭五先生知他关切夏侯娟,又复含笑慰道:“伦儿不必着急,这只是我的一时臆断,事实未必如此,何况双方已到短兵相接阶段,是福?是祸?均躲不过,我们一到‘天玄谷’中,便将见分晓了。” 说到此处,东方的天空之中,已渐渐现出鱼肚色泽。 群侠把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天色刚明,刚好到“天奇峡”口。 “天奇峡”口,早已灯火通明,由云千里率领八名“六残帮”弟子,在峡口等候,好似料就罗大狂等,必会准时赴约。 罗大狂等,才一现身,云千里便含笑叫道:“罗大侠等果然来得准时,但‘般若庵主’与夏侯姑娘师徒等人,怎不见到?” 罗大狂“哈哈”一笑,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你急些什么?‘般若庵主’与夏侯娟、东门芳、罗香云等三个女娃儿,只不过略为晚来,少时便到。” 这时,卓轶伦的胸中,宽了一点。 因为云千里既然问起夏侯娟,足见她们尚未胆大胡行地,妄闯“天玄谷”,失陷在对方手内。 云千里听得罗大狂说是“般若庵主”与夏侯娟等,少时便来,自然不便再问。 但他不问罗大狂,罗大狂却问他道:“云堂主,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何事而来?” 云千里含笑答道:“自然是赴会‘天玄’,互争武林霸业。” 罗大狂摇头说道:“我们只知道降魔卫道,除暴安良,不知道争夺什么武林霸业?至于‘天玄’赴会之期,也早与独孤智约定,是在十日之后。” 云千里笑道:“我家独孤帮主,已将会期提前,定在今日,罗大侠等,倘若不来,濮阳勇的那条小命,便将被我放火烧成焦炭,当作‘冤魂投帖’了呢!” 罗大狂点头笑道:“对了,我们正是不愿接受什么‘冤魂投帖’而来,但如今既已到达,你怎么还不把濮阳勇替我放下?” 云千里方一迟疑,罗大狂已自略有不悦地,冷然说道:“人生以信义为本,武林人物更当言出必践,你既不放,我替你放。” 语音才落,袍袖微扬,一道剪形金光,从袖中电闪飞出,把数丈以外的那根囚人巨木一截而断。 “喀嚓”声中,上半根巨木,带着那巨大囚笼,以及笼中濮阳勇的雄伟身躯,一齐向罗大狂头上折堕。 罗大狂一伸右手,便把来势慑人的囚笼木柱,一齐托住。 云千里陪笑说道:“罗大侠莫要生气,我不是不放,是想等‘般若魔主’等到后再放。” 罗大狂不去理他,五指一拂,囚笼寸折,见那被囚笼中的濮阳勇,是在昏迷状态,遂冷笑说道:“我说这傻小于在笼中怎会老老实实?原来已中奇毒,拿解药来!” 说到“拿解药来”,罗大狂便向云千里一伸左手。 云千里道:“罗大侠请等见了我家独孤帮主再要,因为这种解药,是由帮主自行掌管。” 罗大狂问道:“独孤智如今何在?” 云千里答道:“帮主因痼疾缠身,不便远迎,如今在‘天玄谷’中候教。” 罗大狂道:“带路‘天玄谷’。” 云千里目光一转说道:“还有‘般若庵主’等……” 罗大狂不等云千里话完,便自冷然说道:“庵主等或许来!或许不来!是否由于缺少她们,便取消今日之约?” 云千里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笑道:“好,罗大侠既欲先去‘天玄谷’,云千里遵命引路。” 罗大狂伸手一指那位昏迷不醒的濮阳勇,冷然叫道:“云堂主,你多派两人,把濮阳勇背负着,随我们一同前去。” 云千里见“金剪醉仙”罗大狂今日满面秋霜,仿佛杀机狂炽,遂不敢稍有违拗,立即遵命办理。 罗大狂微一招手,从那下半截木柱之上,收回自己成名金剪,向彭五先生暗用“蚁语传声”说道:“彭五兄,你没有看出今日情形不对?” 彭五先生不知罗大狂此语何指?遂也用传音密语问道:“罗兄指的是什么情形?” 罗大狂传音答道:“主人慢客。” 彭五先生悄然笑道:“云千里不是业已解释,独孤智因痼疾缠身。” 罗大狂一面前行,一面运用传音功力,接口笑道:“独孤智人虽半身瘫痪,但所坐‘四轮车’,却系特制,遇壑能飞, 遇水能浮,哪里有不便远迎之理?”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密语说道:“莫非小弟一语料中,独孤智度量太狭,当真气成重病,以致不便行动?” 罗大狂双眉微蹙,摇头说道:“就算独孤智有此可能,难道‘紫拂羽士’东门柳,和‘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也会行动不便?彼此既将论技争雄,他们不应该傲慢失礼。” 彭五先生同意罗大狂所说,点头密语笑道:“罗兄说得对,至少那位‘紫拂羽士’东门柳,也该前来‘天奇峡’口,对我们加以迎接。” 罗大狂冷笑一声,悄悄说道:“我认为这不是偶然疏忽,定有重大原因。彭五兄心思缜密快捷,你不妨在一路之间,好好推想推想。” 彭五先生默然举步,寻思有顷,以传音密语,向罗大狂苦笑说道:“除了惟一的原因以外,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罗大狂问道:“彭五兄所想出的,是什么原因?” 彭五先生悄声道:“东门柳与‘海外三魔’,一齐失去自由。” 罗大狂目光一转,摇头悄语说道:“这原因恐怕不对,倘若独孤智设法把东门柳、‘海外三魔’,一齐拘禁,使其失去自由,他却倚仗何人,来与我们为敌?” 彭五先生点头说道:“小弟也觉得这是一桩大大矛盾,但除此以外……” 他们互相之间,择人专注的传音密语,刚刚说至此处,云千里忽然遥指前方,含笑叫道:“罗大侠你看我家独孤帮主,渴盼诸位一会,已在前面峰头上,登高了望的了。” 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卓轶伦、司马豪等五位老少侠士,一齐凝目看去,果见独孤智鹤氅纶巾,驾着他那特制四轮车,出现在一座高峰之上。 云千里止拐不行,运用“传音及远”功力,提气高声叫道:“启禀帮主,‘金剪醉仙’罗大侠等五位先来赴约,‘般若庵主’以及夏侯娟等三位姑娘,随后就到。” 彭五先生静观云千里向独孤智传音禀报,眉峰微蹙,以“蚁语传声”功力,向罗大狂叫道:“罗兄……” 罗大狂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接口传声笑道:“彭五兄,我也看出蹊跷来了。” 彭五先生笑道:“罗兄看出了什么蹊跷?” 罗大狂“哼”了一声,悄悄说道:“独孤智心机太深,连对‘天玄’‘天奇’两谷以外的左近之处,都设有照影传声机关,难道在他‘六残帮’范围之内,反倒没有布置?” 彭五先生点了点头,罗大狂继续说道:“我们一来赴约,他应该立即得报,哪里还用登高了望?云千里也更不必当众凝功,传音禀话,他只消随意开口,独孤智定可听得一清二楚。” 彭五先生连连点头,悄然笑道:“罗兄高见,小弟深有同感。” 罗大狂道:“彭五兄想想看,他们不必如此,偏又如此,却是什么用意?” 彭五先生好似成竹在胸,应声答道:“我认为他们是在做戏。” 罗大狂闻言一怔,目注彭五先生,惑然问道:“彭五兄,你这‘做戏’二字,固然答覆得极为正确,但独孤智与云千里的‘做戏’目的,却又何在?” 彭五先生苦笑答道:“目的何在?就难猜了,小弟已作推想,但却想不出一点头绪,恐怕只有双方摊牌阶段,才会触动灵机,有所领悟。” 这时,卓轶伦走近彭五先生身畔,悄声说道:“恩师,你老人家对独孤智登高了望之事,觉得有点奇怪?” 彭五先生笑道:“我和你罗伯父,正在研究此事,伦儿有什么看法?” 卓轶伦悄语答道:“伦儿觉得独孤智到处均有传声照影设置,绝无登高了望必要,恐怕是一吹一唱,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彭五先生见爱徒看法,竟与自己完全相同,不禁慰然笑道:“伦儿,你猜不猜得出他们这‘故意’之意?” 卓轶伦摇头笑道:“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才想向恩师请教。” 彭五先生失笑道:“我也照样摸不着头脑,反正事已至此,且静以待变也好。” 语音至此一顿,目注卓轶伦,含笑又道:“但伦儿可以放心,夏侯娟等,大概不曾私闯‘天玄谷’,陷身其内。” 卓轶伦剑眉微蹙,想了一想说道:“恩师此语,是不是由于云千里问及夏侯娟等,而作判断?” 彭五先生方自点了点头,卓轶伦又复苦笑说道:“但独孤智与云千里,既然故意做了第一出戏,难道不能再做第二出戏么?” 彭五先生瞿然一惊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上……” 话犹未了,忽又目光微转,摇头说道:“伦儿这种想法,虽然有理,却是多虑,因为夏侯娟等,若是业已陷身‘天玄谷’中,则云千里又何必毫无作用地,故意问起?” 说话之间,卓轶伦突然停步不走。 云千里手拄钢拐,含笑问道:“卓少侠为何停步?” 卓轶伦剑眉一剔,目中朗射神光,盯在云千里的脸上,冷然叫道:“云堂主,我有一事请教。” 云千里笑道:“不敢当‘请教’二字,卓少侠有话请讲。” 卓轶伦因已来过两趟,稍识路径,遂指着目前所走,已离正途的小路,朗声问道:“一不乘‘地道飞车’,二不走‘天玄桥’‘天玄洞’,云堂主却把我们带向何处?好像不是前去‘天玄谷’吧?” 云千里“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此处是卓少侠旧游之地,难怪老马识途。” 卓轶伦被他讽刺得俊脸一红,默然无语。 云千里继续笑道:“但卓少侠无须多疑,因我家独孤帮主,特别重视此会,与四大供奉,全在‘白虎堂’中候教,故而走的是另一路径。” 醉头陀呵呵笑道:“白虎堂?白虎堂是什么所在?倒有点像是杨六郎发号施令的中军帐呢?” 云千里点头笑道:“白虎堂是我家独孤帮主费尽心血所营建的秘密议事大厅,醉大师譬喻为中军宝帐,亦无不可,不瞒诸位说,此堂尚系首次开放,连云千里也从未瞻仰过堂中情况。” 一番话儿,把三老二少等五位武林奇侠,听得全戒心大起,眉峰深蹙。 因为“天玄谷”各种布置,本已步步危机,寸寸死域,这“白虎堂”既是独孤智费尽心血,秘密兴建,连云千里如此心腹均不曾去过,则其中各种布置的厉害程度,定必极难应付。 前行不远,有一深黑山洞,云千里引领群侠,便往洞中走进。 卓轶伦见洞势倾斜往下,越走越低,遂对云千里扬眉笑道:“此处虽无‘地道飞车’,但地势倒颇相类似……” 云千里接口说道:“起初相似,最后不同,‘地道飞车’是走完地道,便即上升,这‘白虎堂’的隧道,却是永远往下。” 司马豪失惊问道:“这样说来,那‘白虎堂’,岂非建筑在山腹以内?” 云千里笑道:“岂仅是建筑在山腹之中,并建筑在山腹地底,独孤帮主选择这绝无外扰的秘密殿堂,使诸位与本帮四大供奉,各尽所能,放手一搏。” 司马豪闻言,与卓轶伦对看一眼,心中又加深了几分警惕之意。 云千里鉴貌辨色,一阵阴笑说道:“诸位莫要担心,我家独孤帮主说过,诸位若是有所怯惧,可立即中止‘白虎堂’之行,将此会作为罢论。” 罗大狂冷笑说道:“云堂主请引路吧,不必再激将了,你便是把我们带下十八层地狱,我们也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一开跟界。” 云千里不加解释,一笑拄杖前行,洞径越来越盘旋曲折,并往下倾斜。 顿饭时间过后,眼前现出一座朱红色的厚厚宫门,把去路完全堵死。 醉头陀透了一口大气,怪笑说道:“大概到了,我真佩服独孤智竟肯如此大费人力物力,把所谓‘白虎堂’,建造得如此深邃幽僻。” 彭五先生默然不语,双眉深蹙,好像在想甚心事。 云千里拄杖趋前,伸手在宫门左面兽环之上,轻轻连叩六响。 朱红官门,“呛”然而启,使人从声患之上,听出是钢铁所铸。 群侠相互交换了一瞥眼色,随在云千里之后,走进这两扇朱门。 但在抬运濮阳勇的那两名“六残帮”弟子,越过门槛,也就是来人全数人门之后,那两扇门便“当”地一声,自动阖死,回音“嗡嗡”不绝听来摄人心魂。 云千里好似也吃了一惊,目注朱门,从目光流露出诧异神色。 彭五先生目中微闪智慧光芒,含笑叫道:“云堂主,这就叫’来得去不得’,但所谓‘去不得’三字,并非仅指我们,恐怕连你也包括在内。” 云千里愕然问道:“彭大侠此话怎讲?” 彭五先生笑道:“我以为这两扇朱门,既已阖死,便永远无法开启,不是连云堂主也来得去不得么?” 罗大狂、醉头陀、卓轶伦、司马豪等群侠,虽然不明白彭五先生为何突出此言?但却知其中必含深意。 云千里“哦”了一声,摇头笑道:”彭大侠太多疑了,只要懂得机括使用之法,对这两扇朱门,随时均可开启。” 彭五先生淡然一笑,说道:“恐怕未必尽然,云堂主何妨照你所知的开启方法,试上一试?” 云千里闻言,刚欲有所动作,忽又缩回手来,目注彭五先 生,失笑说道:“彭大侠,你把我当做三岁小孩子了。” 原来,云千里以为彭五先生是故作此语,来引诱自己有所动作,而冷眼旁观地,记住开启门户之法。 故而他在一阵讪笑之后,又复说道:“诸位但放宽心,只要你们能够战胜本帮四大供奉,独孤帮主还不至于违反武林规矩,倚仗所设机关,把诸位禁闭在‘白虎殿堂’之内。” 说话之间,地势已不再往下倾斜,成了平行状况。 面前,又堵着一座朱红官门,形状一如前见,只在宫门之上,多镌了一只血口怒张的白色虎头。 群侠心中有数,大概到了地头。 果然,云千里回身笑道:“进了这座‘白虎门’,便是‘白虎殿堂’,诸位可以尽展身手,与本帮四大供奉,一较强弱的了。” 彭五先生笑道:“云堂主请开门吧,反正我总觉得今天是场‘死约会’,极可能无分正邪,不论强弱……” 话剐至此,“当”地一声,那两扇朱门,不叩自开,仍是极厚钢铁所铸。 众人才一进门,门仍自阉,但这次却声患毫无,不像先前那般的摄魂巨响。 “砰訇”巨响,固然摄人心魂,但这样悄悄自阖,绝无声息,却也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令人毛发暗竖。 门内,是座深约十一二丈,广约三四丈的长方形奇巨殿堂,画栋雕梁,风楹龙柱,完全是一派帝王气象。 殿堂尽头,也就是十一二丈以外,陈列着一具长形龙案,龙案后,四轮车上,坐着“六残帮”帮主独孤智。 另一位名列“宇宙六残”中的何撑天,侍立在独孤智的身边,而独孤智所坐四轮车后,也侍立着八名宫装美女。 在距离龙案的四五丈处,分两行排列了十一张盘龙坐椅。 右边六张坐椅空着,左边五张椅上,则除了末后一张之外,均坐满了人。 群侠目光一注,看出椅上所坐,正是“紫拂羽士”东门柳,“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六残帮”的“四大供奉”。 何撑天一见云千里引领群侠,进入“白虎殿堂”,遂向独孤智恭身禀道:“启禀帮主,‘金剪醉仙’罗大狂、‘归云堡主,彭五先生、‘北天山’醉头陀,以及卓轶伦、司马豪等,五位嘉客已到。” 独孤智语音极低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儿,何撑天便转面向外,扬声叫道:“帮主有谕,请东门供奉,迎客就座,并立即开始双方较艺之举。” “紫拂羽士”东门柳起初坐在椅上,宛如泥塑木雕,等到何撑天话完,方缓缓站将起来,向上恭身说道:“东门柳敬遵帮主之命。” 说完,转过身形,对罗大狂等缓步迎来。 罗大狂知道东门柳对于独孤智的态度,由狂傲转为恭谨之故,便系为了实践要求独孤智释放爱女东门芳时,所作诺言,从此忠于“六残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这种行为,未必正确,但却充分表现了慈父之爱,和武林人物的不轻然诺精神,倒也令人油然起敬。 东门柳走近群侠,尚未开言,罗大狂便首先抱拳笑道:“东门兄,我们既已如命提前赴约,独孤帮主也应该把濮阳勇所中奇毒……” 罗大狂语方至此,跟前人影一晃,那位缺少两只手,却以轻功身法,驰誉当今的何撑天,业已飘然纵到,向罗大狂含笑说道:“罗大侠莫要担心,请各归座,濮阳勇所中奇毒解药,早已准备妥当,就在殿右第六张坐椅之上。” 罗大狂闻言,遂与群侠走向殿右落座,并喂给濮阳勇服下解药。 何撑天则仍然纵回独孤智的身边侍立。 濮阳勇所服解药,极具神效,转瞬之间,人便完全清醒。 “刷”!这座长方形巨殿的约莫中央部分,突然垂下了一片极为华丽的七彩珠帘。 这样一来,珠帘以内的后半段殿堂之中,只有独孤智、何撑天,和八名宫装美女。 珠帘以外的前半段殿堂之中,则坐的“六残帮”四位供奉,一位堂主,和赴会群侠,以及静侍壁下,听候差遣的八名帮中弟子。 东门柳命令弟子献过香茗,便对罗大狂抱拳说道:“罗兄,我们今日之战,必须尽命相搏,倘若未分明确胜负,不许中途罢手。” 罗大狂点头笑道:“我懂得东门兄言外之意,你是说一经交手,便须至死方休。” 东门柳扬眉答道:“我所说的‘尽命相搏’四字,正是这等解释。” 罗大狂微笑问道:“我还想向独孤帮主,请教几句话儿,不知是否……” 话犹未了,珠帘以内的何撑天,便自接口扬声叫道:“我家帮主请罗大侠不必多言,双方人数,恰好均是五人,便以五阵论输赢,互在艺业之上,一分胜负,负方服从胜方的任何处置就是。” 卓轶伦闻言,暗骂对方好刁猾。 因为五人之数,自然是指“金剪醉仙”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等两位恩师以及自己暨司马豪,不曾包括勇力绝世的濮阳勇在内。 对方五人,则是“紫拂羽士”东门柳、“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以及云千里。 衡量双方实力,对方只有云千里可算较弱一环,己方则有自己与司马豪两人年轻技浅。 就算自己与司马豪,一来仗“锦带朱螭”的皮鳞护身,二来曾服食“天香桂子”,平添不少功力,可以战胜云千里,但也绝非东门柳或“海外三魔”之敌。 何况东门柳与罗大狂,已成天生对手,彭五先生与醉头陀等两位恩师,分敌“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恐怕已颇勉强,剩下一位功力几乎不弱于东门柳的“双心魔后”文雪玉,却叫谁来应付? 卓轶伦算来算去,情况实是大大不妙,正急得剑眉深蹙之际,罗大狂已向东门柳点头说道:“好,我们就以五阵论输赢,东门兄请派人出阵!” 这位“金剪醉仙”,不是不知情况险恶,但事已到此,无法善罢,何必示弱贻讥?遂干干脆脆地,要东门柳派人上阵。 东门柳点头一笑,偏过头去,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这一阵便烦你出手如何?” 云千里知道在目前五人之中,第一阵定必落到自己头上,遂点头笑道:“云千里敬遵东门供奉令谕。” 话完,钢拐一点,纵在“白虎殿堂”中央,面对罗大狂等赴会群侠,叫道:“在下奉命出阵,哪位指点几手?” 罗大狂略一沉吟,刚把目光注向司马豪,彭五先生却已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罗兄,请派小徒卓轶伦,接第一阵。” 原来,知徒莫如师,爱徒也莫如师,彭五先生深知卓轶伦的天资颖悟,与平素修为再加上新服“天香桂子”,遵认为他是接成第一阵的理想人选。 罗大狂自然尊重彭五先生意见,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卓贤侄辛苦一趟也好,但‘宇宙六残’个个均非弱者,贤侄不可轻敌。” 卓轶伦点头领命,缓步当场,向云千里抱拳笑道:“云堂主,在下奉陪,我们怎样比较?” 云千里深知卓较伦年岁虽轻,技艺不俗,一双俊目之中,朗朗生成,更是神光十足,遂丝毫不敢大意地,笑了一笑答道:“云千里是残废人,双腿既失,只好把一点武功,全炼在指掌之上。” 卓轶伦笑道:“这样说来,云堂主是要与在下较量指掌之力?” 千里点头说道:“不一定是较量指掌之力,便较量指掌之巧,也无不可。” 卓轶伦闻言一怔,目注云千里,诧然问道:“较量指掌之巧?难道云堂主还要和我过招?” 云千里扬眉笑道:“卓少侠此语似存轻视,你以为我双腿均残,便不能和你过招论式了么?” 卓轶伦摇头说道:“在下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人,伺况云堂主是残而不废的有数武林健者!只不过……” 云千里见他语音忽顿,便含笑问道:“卓少侠有话请讲。” 卓轶伦剑眉一挑,朗声说道:“在下认为较量技艺,首重公平,云堂主无论如何,闪展腾挪之间,难免有所不便……” 云千里不等卓轶伦话完,便即摇手笑道:“卓少侠心地光明,着实可佩!但请尽管放心,我有办法,可弥补天生残废,做到公平搏斗。” 卓轶伦“哦”了一声说道:“云堂主请讲妙法,卓轶伦愿闻其详。” 云千里笑道:“你我席地对坐,放弃闪展腾挪,仅以指掌之巧暨指掌之力,来个互相搏斗!则卓少侠有腿等于无腿,云千里无腿等于有腿,岂不就公平了么?” 卓轶伦闻言,知道自己又上人恶当,有所吃亏。 因为这种较技之法,云千里可能熟极生巧,自己则前所未经,岂非吃亏上当? 但事前话说太满,业已被人扣住,无法反悔,只好冷笑一声,点头说道:“云堂主出的好主意,卓轶伦遵命奉陪,这办法确实公平得很。” 云千里不理会对方的语中讥诮,怪笑连声,伸手叫道:“卓少侠既然认为公平,我们就开始较技,彼此相距三尺,盘膝坐地,身形不准移动分砻,以指掌相搏便了。” 事既如此,哪里说得上不算?卓轶伦只好如言盘膝坐地,准备应敌。 但他身形尚未坐稳,耳边听得一缕细如蚊哼,却清晰可辨的陌生语音说道:“坚守莫攻,闻鼓即胜。” 这八个字儿,把卓轶伦听得悚然一惊! 因为语音太以陌生,绝非彭五先生、醉头陀等两位恩师,也不是“金翦醉仙”罗大狂,则这位运用“蚁语传声”神功,向自己择人专注,作耳边密语之人,却是哪个? 白虎殿堂,神秘幽僻,殿中除了在珠帘以后,静静观战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堂主何撑天外,便是珠帘以外的对敌诸人,怎会另有旁人,隐身在内? 其事虽颇神秘,其语却颇可采纳。 因如此搏斗,自己尚系初经,云千里则必练之有素。 以初经对久练,“坚守莫攻”四字,自然是上佳策略。 最低限度,也要在紧守之中,先看清对方优点何在?弱点何在?然后徐图蹈瑕乘隙,觅致胜机。否则若稍操急躁,多半难逃一败,挫了锐气。 卓轶伦脑中电闪,主意方定,云千里也已弃却手拄双拐,在他面前三尺之处,坐了下来,抱拳怪笑说道:“卓少侠请。” 卓轶伦也拱了拱手,含笑说道:“强宾不敢压主,还是云堂主先请,在下敬接高招。” 云千里不再客套,点头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云千里抛砖引玉。” 语音才住,以右掌护胸不动,左掌则倏然翻起,一式“力划鸿沟”,向卓轶伦面门拂到。 这位“宇宙六残”之一的“六残帮”堂主云千里,并未恃技骄敌,小视卓轶伦,他是以一掌护身,一掌攻敌,显得相当稳健。 卓轶伦见对方出掌之际,并不划空生啸,但指尖尚未近身,却已有森森的暗劲,先行过来,遂知道云千里所炼内力,不是阳刚,专走阴柔,相当难以应付。 事先讲好,身形席地而坐,不许移动,距离又近三尺,自然无法闪避,只有拆解架格。 卓轶伦功力暗聚,左掌微翻,一式“拂柳分花”,迎着对方的那招“力划鸿沟”,倏然拂出。 云千里掌到中途,突然变式,变在指尖将与卓轶伦手掌相触的一刹那间,猛一沉肘,顺势骈指疾伸,改划为点地,点向卓较伦心窝要害。 卓轶伦早就防范对方会中途变招,也是以一事应敌,一掌防身,他左掌仍然护胸不动,右掌则趁着拂空之势,电疾缩回,自上而下,斜切云千里左掌“脉门”部位。 这时,云千里不愿使自己“脉门”要穴,被卓轶伦切中,遂猛一缩腕翻掌,与卓轶伦硬接。 同时,护胸右掌,掌心微登,发出一股阴寒暗劲,向卓轶伦隔空飞袭。 卓轶伦冷笑一声,护身左掌也翻,一股阳刚罡气,狂涌而出。 这样一来,他们是一掌实打实,一掌虚打虚,完全合在一处。 实打实的一掌,微合即分,不曾有甚轩轾。 虚打虚的一掌,罡风劲气,凌空相遇之上,也被抵消,无甚强弱痕迹。 卓轶伦心头雪亮,知道“宇宙六残”从残缺中,所产生的相对力量,确实非同小可。 云千里双腿既残,所有功力,聚于指掌,火候自然精纯。自己若非机缘巧合,服食彭白衣所赠“天香桂子”,内力大增之下,就这起手两掌,可能已屈居下风,有了败象。 卓轶伦心中暗呼侥幸之际,云千里的心中却在暗自惊奇。 他对他自己的指掌之力,极具信心,如今见卓轶伦竟能一虚一实,硬接两招,毫未相形见绌,自然好生惊奇,好生不服。 既然惊奇不服,云千里遂双眉挑处,尽展所能,凝足功力,宛如暴雨狂风般,向卓轶伦攻出一十三招。 其中十招是实,三招是虚,十招是单掌施为,三招是双手并用,端的招招诡异,式式狠辣,威力无与伦比。 卓轶伦纳气凝劲,抱元守一,连拆带接地,应付了这一十三招。 他居然谨遵耳边神秘语音所指示的“坚守莫攻”之语,只采防御守势,绝未对云千里有所攻击。 说也奇怪,云千里在这一十三招攻完以后,竟从眉心之中,现出一根细细红线。 他自己毫无所觉,但坐在他对面的卓轶伦,却看得分明,这根细细红线,是起自云千里的鼻凹眉心,向上延伸,一直通到脑门,贯入发内。 卓轶伦并不知道这根细细红线是从何而来?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但云千里却有点心动浮躁起来,又向卓轶伦疯狂似地,攻出八掌。 这八掌,掌掌都是双掌齐运,根本放弃防守。 这样打法,在威势上虽然增强,但对于本身防卫而言,也就不无漏洞。 卓轶伦不管对方有无漏洞,仍不作乘隙攻敌之想,只是聚精会神,应付这八掌猛攻。 八掌应付下来,明眼人一看便知,卓轶伦越发气定神闲,云千里越发心浮气躁。 陡然间—— “咚”的一声,不知由何处透壁传入了一记隐约鼓响! 在场群雄,均有所闻,均自惊奇颇甚地,瞩目四顾,察看鼓响来处。 但云千里却全身一震,好似遭遇了什么难以禁受的重大打击。 卓轶伦把握机会,转守为攻,向云千里扬手攻出一招“天台觅路”。 乎心而论,卓轶伦真不知道这声鼓响,能对云千里,生出多大作用? 但隐形神秘人物,只在自己耳边,悄悄密语了“坚守莫攻,闻鼓则胜”等两句话儿。 自己对于前一句话,既已切实奉守,则对于后句话,何妨也试遵一下? 果然,一声隐的鼓响,居然威力无伦,云千里好似精神骤然崩溃般,已若无力应战。 卓轶伦一招“天台觅路”,扬掌拍下,云千里竟一不闪避,二不架隔,三不举手还袭。 眼看掌缘已将劈中云千里的头顶天灵,卓轶伦忽起不忍之心,收掌不劈,含笑问道:“云堂主,你怎么了?” 云千里双眉一挑,好似拼竭全力地,抬起眼皮,向卓轶伦看了一眼。 这一眼的眼色之中,闪射出云千里的愤怒、懊悔,以及对卓轶伦缩掌施仁的感激之意。 假如这是云千里的灵光突现,蓦然醒悟。那么,可惜得很,这所谓“灵光”,只是匆匆一现,未免太以短促! 云千里并非看了卓轶伦一眼之后,又与他继续争斗,而是眼皮立阉,身躯徐徐往后倒去,嘴角和鼻孔之中,也流出鲜红血水。 卓轶伦忍不住心头惊奇,又复愕然问道:“云堂主,你……你……你怎么了?” “白虎殿堂”中,垂地珠帘以后,侍立在独孤智身边的何撑天,应声接口说道:“云千里已经死了,你也去死不远。” 卓轶伦“咦”了一声,轩眉问道:“在下一未受伤,二未中毒,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呢?” 何撑天冷笑答道:“这是我家帮主,所设咒诅,凡屑今日动手双方之中,只要一方突然死去,另一方也必随之而死。” 卓轶伦失笑说道:“咒诅?咒诅有何用处,真会灵么?” 何撑天“嘿嘿”冷笑说道:“自古人生有一死,只争来早与来迟。你不信便等着吧!我认为你绝不会再活出一盏茶的时分以外。” 彭五先生听得悚然一惊,因云千里已死,胜负已分,遂赶紧叫道:“伦儿回来,让我察看一下。” 卓轶伦起身归座,伸出左手,让彭五先生诊察脉息,口中并含笑说道:“恩师不必担心,弟子自觉身心泰然,毫无异状,独孤老魔,邪不胜正,他的无聊咒诅,不会灵的。” 彭五先生诊完脉息,又看了卓较伦的舌苔色泽,不禁瞿然叫道:“伦儿,赶紧运气护住心房,莫令邪毒侵入,你……你已中了相当毒力,并即……即将发作……” 语犹未了,“咕咚”一声,卓轶伦果告气绝倒地。 包括“金剪醉仙”罗大狂在内,一齐大惊,忙加察看,只 见卓轶伦口鼻之间,虽无鲜血流出,气息委实已绝。 这时,垂地珠帘以内的何撑天,发出一阵咻咻狞笑,得意说道:“我说如何?自古人生有一死,只争来早与来迟,卓轶伦小儿,适才还在倔强,如今照样魂归地府,东门老供奉,帮主有谕,请派人出场,与对方再斗第二阵。” “紫拂羽士”东门柳恭身领命,转过面去,先命人把云千里遣尸抬过一旁,然后目注“海外三魔”中,排行老大的“三手魔师”高松泉,含笑说道:“高供奉请出阵一战,小试神功。” 第二十五章 殉葬之搏 高松泉因眼见云千里离奇惨死,不敢对“六残帮”帮规,违拗丝毫,点头起身,静待“金剪醉仙”罗大狂,派出敌手。 罗大狂看了看业已气绝身亡的卓轶伦,摇了摇头,凄然一叹说道:“独孤老魔,委实鬼蜮难防,阴毒透顶,干脆这一阵由我……” 醉头陀“哈哈”一笑,摇手叫道:“你是三军主帅,要留着那东门柳呢,怎能仓促出手?这一阵由我来接,接得下来,便为我徒弟卓轶伦复仇,接不下来,便在阴曹地府,重为师徒,再传他几桩绝技。” 群侠听得分明,看得清楚,知道醉头陀虽是带笑而言,但那笑容却比哭还惨,语意却比嚎更辛酸,显然这位天山空门奇侠,已为了爱徒卓轶伦遭难之事,伤心透顶。 彭五先生何尝不心头奇酸,目中要掉下泪来?但因避免再使醉头陀加深刺激,遂强自忍耐地,伸手轻拍醉头陀肩头,凄然笑道:“人死不能复生,伦儿为了卫道除魔,遭受不测,总算以身殉道,死得其所,大……大师,你……你不要为他难过,好……好……好杀敌去吧!” 任凭这位“哀牢大侠”,胸襟何等洒脱,何等懂得利害,想尽量克制心中凄楚之感,但师徒情分,毕竟太深,超过了理智范围,故而说到后来,彭五先生仍然是语不成声,抽抽噎噎地,满面纵横泪渍。 常言道得好:“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彭五先生与醉头陀,全是卓轶伦的授业恩师,多年心务,一旦成空,彭五先生又复如此伤心,应该刺激得醉头陀也自泪如泉落才对。 但醉头陀没有哭,反而笑,他在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并把葫芦之中的美酒,完全饮尽之后,便“哈哈”狂笑地,大步走出。 原来,悲痛情绪,可以内涵,也可以外铄。 若是内涵,往往伤心肠断,泪眼模糊,甚至于积郁伤肝,成为大病。 若是外铄,往往使人神智反常,举止偏激,并产生出某一种状态下,无法表现的疯狂力量。 如今,卓轶伦的两位恩师,为了卓轶伦之死,恰好是表现了这两种情绪。 彭五先生是想把悲痛内涵,而因悲痛过甚,有点涵盖不住。 醉头陀则是把悲痛外铄,他要化悲痛为力量,来和“三手魔师”高松泉,拼命一搏。 “三手魔师”高松泉见醉头陀大步走来,遂怪笑叫道:“醉大师,高松泉久闻盛名,我们是怎样比较?斗玄功,斗兵刃,斗……” 醉头陀好似适才把一葫芦美酒,完全喝完之举,饮得太急,以致满脸通虹,醉意盎然地,乜目答道:“我们不要罗里罗嗦地,来规定斗甚兵刃?斗甚功力?干脆就是‘打架’。” 这“打架”二字,把位“三手魔师”高松泉听得一怔,诧异问道:“什么叫做‘打架’?” 醉头陀双眼一瞪,骂道:“你们‘海外三魔’,怎么这样土里土气?连三岁小孩都会‘打架’,你们为何听不懂呢?” 高松泉不明对方意旨,只得忍气说道:“大师请道其详?” 醉头陀道:“这区别简单得很,比功夫,要择手段、讲规矩。‘打架’则不择手段,不讲规矩,许抓、许踢、许打、许咬,甚至于揪耳朵、吐口水,样样都行,总而言之,你认为用什么本领,可以打败对方,便施展什么本领,绝对不受任何限制。” 高松泉失笑说道:“这样打起架来,倒也有趣。” 醉头陀脸色更现酡红地,目注高松泉道:“你懂得‘打架’了么?同不同意?” 高松泉笑道:“当然同意……” 一语方出,醉头陀右掌猛扬,当胸便是一招“醉仙掌法”之中的“吕纯阳掌拍岳阳楼”,挟着呼呼劲气,电疾出手。 口中并怪笑道:“既然同意,我们就开始‘打架’。” 高松泉冷不防以“北天山醉头陀”那高的武林身份,竟会如此偷冷动手,慌忙举掌一封。 两掌相交,劲风四溢,醉头陀只是左脚微撤,身形一晃,高松泉却“腾腾腾”连退三步。 以双方功力而论,原属株两悉称,甚至于还是醉头陀弱了半筹。 但如今互一对掌,却是醉头陀占了上风,事出反常,原因有二: 第一、是醉头陀把满腔悲愤,化为力量,已非常日可比。 第二、是高松泉猝不及防,未能凝聚全力。 高松泉一招失挫,满脸通红地,怒气叫道:“醉头陀,你是当世武林中,有头有脸之人,怎么……” 醉头陀不等对方再事责问,便即呵呵笑道:“我已把打架不择手段之事,告诉了你,问你懂不懂,你说懂,问你同不同意,你说同意,怎在挨了打后,又死不要脸地,来向我责询则甚?” 语音至此略顿,双目一张,神光夺人地,又自扬声怪笑说道:“我不仅打你,还要抓你、捏你、踢你、咬你,甚至向你吐口水,你就等着尝滋味吧!” 最后一语方毕,果然伸手便向高松泉的面门猛抓,并跟着举足猛蹋。 莫要以为醉头陀这种抓人踢人之举,太以不成章法,其实仍然有板有眼,尺寸丝毫不乱,属于一种高深武学。 高松泉心中明白,这就是醉头陀仗以威震八荒的“醉仙掌法”,哪敢丝毫轻视,身形微闪,避了开去。 醉头陀怪叫一声说道:“你怎么不打要跑?若是被我抓住,我非恶狠狠地,咬你三口不可。” 边自说话,边自双臂一张,扑向高松泉,似乎真想把他拦腰抱住。 高松泉看得皱眉,心想:听任对方这等装醉装疯地,纠缠下去,未免也不是事。递双掌齐推,发出一股奇强劲气,向醉头陀当胸逆袭。 醉头陀怪笑叫道:“对了!这样才像打架,倘若你胆小不敢打,只会跑,却怎好意思在‘六残帮’中,被独孤智尊为供奉?” 随着发话,他也双掌齐扬,发出罡风劲气,与高松泉所发凌空互合。 这次,高松泉是主动施为,凝劲十足,故而成了秋色平分,无甚轩轾情况。 试出敌势并不过强,高松泉顾虑遂去,抖擞精神,与醉头陀斗了个石破天惊,龙腾虎跃。 但高松泉边斗边自心中怙忸,弄不懂醉头陀的那张脸庞儿,怎么越来越红,如今业已红得像血。 直到醉头陀脸上,不单红得象血,并红得发紫之际,这位空门奇侠,方宛若春雷暴震般,“哈哈”狂笑叫道:“高松泉,你这该死的东西,我要向你吐口水了。” “吐口水了”四字才出,跟着便“噗”的一声。 酒香四溢,热雾蒸腾,竟从醉头陀口中喷出万点奇热酒雨,把那位“三手魔师”高松泉的身形密密罩住。 高松泉大出意外,酒雨飞星的范围更广,想避势属万难。 他闪避既已不及,便索性功凝百穴,气贯周身地,傲然巍立不动。 高松泉一面凝功布气,一面心中忖道:“自己在玄功真气方面,虽比三妹‘双心魔后’文雪玉略逊,但也几达登峰造极之境,凭你醉头陀这种经过内家三味真火提炼过的‘酒雨飞星’,又能使自己受到多大伤害?” 故而,“三手魔师”高松泉不单气贯周身,抵御“酒雨飞星”,并凝足了“抓魂手”功力,准备在“酒雨”临头,醉头陀得意失神之下,猝然发出,便可克敌制胜,甚至于要了对方性命。 因这种“抓魂手”,是高松泉生平最得意的独门秘学,五指一抓,罡风锐啸,无物不摧,威势极强,他“三手魔师”之名,便由于这恶毒阴手而得。 心中动念,一闪即过,眼看漫空酒雨热雾,已将高松泉的身形包没。 就在这“酒雨飞星”纷纷落下之际。 也就是这高松泉凝足“抓魂手”功力,即将发出之间。 “咚!” 又是一声似有似无的隐约鼓响。 这记鼓声,别人听在耳中,稀松平常,只不知何所传来,暗诧而已。 但高松泉听在耳中,却宛如春雷轰顶,为之全身一软,眼前一黑。 那奇热奇香的漫空“酒雨飞星”,也恰好在这高松泉全身一软,眼前一黑之时,完全洒落在他的身上。 顿时,这位“三手魔师”高松泉的身上,蒸腾起障目水雾,扬溢起喷鼻酒香。 “紫拂羽士”东门柳看在跟中,不禁叫了一声“不妙”。 “双心魔后”文雪玉摇手笑道:“东门供奉放心,我大哥功力颇深,醉头陀的一口‘酒雨飞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语音才了,障目水雾已散,包括群侠群凶,一齐在内,见了雾中情景,均不禁惊得失声而呼,纷纷站了起来。 原来,“三手魔师”高松泉被“酒雨飞星”喷中以后,不单七窍溢血,死得极惨,并尸身暴缩,缩成了三尺儿童长短。 彭五先生看得好生惊奇,因他与醉头陀交好最厚,知道这位空门奇侠所喷“酒雨飞星”,虽然威力极强,但绝未含有毒质,似不会使对方死后尸骨暴缩。 他惊奇之下,刚叫了声:“醉大师”,醉头陀业已面含微笑,缓步走回。 彭五先生关切道:“大师,你今日的‘酒雨飞星’为何威力突增,平时好像不这样呢?” 醉头陀笑而不答,也不归回原座,竟在卓轶伦尸体旁边,席地坐下,合掌低眉,不住轻宣佛号。 彭五先生还待再问,罗大狂双眉一蹙,神色郑重地,向他低声叫道:“彭五兄,你看醉大师是否情形不对?” 彭五先生被罗大狂这一提醒,见了醉头陀席地而坐,合掌低眉,不住念佛神态,再想起爱徒卓轶伦适才遭遇,不禁周身冷汗暗沁,失声叫道:“醉大师……” 三字甫出,垂地珠帘以后的何撑天,又以异常冷酷语音,接口狞笑说道:“彭五先生你不要叫了,应该恭喜恭喜你这位空门好友,他已大果将成,涅檠在即。” 彭五先生听得全身一颤,何撑天继续笑道:“你莫要忘了我独孤帮主所设诅咒,他说今日之战,只要一方死亡,对方亦必随之惨死,是丝毫不爽的呢!” 彭五先生不愿和他争论,赶紧走向醉头陀,想察看是否这种情形,可不可以挽救? 此时,醉头陀口中念佛之声,业已越来越低,等到彭五先生走到他面前,一代侠僧,竟告气绝! 醉头陀也和卓轶伦一样,突然死了,但死得与常情有点不同。 依照常情而论,像他这般有道高僧,坐化时多半双垂玉筋,有如佛像。 醉头陀却偏偏未在鼻间垂下玉筋,难道这位“北天山”侠僧的道行修为,尚嫌不够? 不论醉头陀的死状,究竟如何?可把位哀牢大侠彭五先生,弄得伤心欲绝。 说也难怪,人是感情动物,第一阵爱徒殉命,第二阵老友凋零,彭五先生纵系铁打肝肠,也不禁肝肠寸折。 这位哀牢大侠呆了,呆立在醉头陀和卓轶伦的遗体之旁,珠泪纷纷,宛如泉落。 罗大狂何尝不也伤感异常?但因眼前之事来了,遂不得一咬牙,竭力镇定,以平静语音,向彭五先生喝道:“彭五兄,人生物化,千古一例,多少前朝豪杰,哪一个逃得黄土埋身?醉大师与卓贤侄,卫道殉身,死得其所,你不要太……太伤感了。” 这句话儿,宛如狮子吼般震得彭五先生心头灵光一朗,竟自哈哈大笑说道:“对!罗兄说得对,他们死得其所,如今该我的了。” 语音方落,又响起一个冷冰冰的语音说道:“该你的,你就来,莫让你的好徒弟,和好朋友在‘鬼门关’前,等你太久。” 因发话人是女音,彭五先生遂不望而知,定是“海外三魔”中最厉害的“双心魔后”文雪玉。 原来自从“三手魔师”高松泉一死,“双心魔后”文雪玉便愤患颇甚地,向东门柳发话叫道:“东门老供奉,我不信邪,文雪玉请命出阵。” 东门柳点头笑道:“文供奉神功绝世,这一阵定操必胜左券,但今日怪事颇多,仍须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文雪玉点了点头,便起身下场,向彭五先生发出讥诮之语。 这时,“三手魔师”高松泉的那具暴缩遗尸,已被服役弟子,暂行抬往殿角。 彭五先生听了文雪玉之言,长眉微挑,正待下场应战,司马豪突然恭身叫道:“彭伯父,小侄请命出阵,会会这位‘双心魔后’文雪玉。” 彭五先生闻言一怔,压低语音说道:“司马贤侄,这位‘双心魔后’……” 司马豪满面神光,不等彭五先生话完,便自接口低声说道:“小侄知道‘双心魔后’文雪玉是‘海外三魔’中最强之人,小侄与之相抗,无异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但今日局势怪异,每一阵都应了独孤老魔诅咒,成为玉石皆焚,则小侄若与文雪玉同遭劫数,倒也划算,适才罗伯父说,人生黄土埋身,千古一例,故请彭伯父不必为小侄担忧,只消注目细看怪异情势,究系如何发生?以备伯父暨罗伯父出阵时的防范参考便了。” 话完,根本不等彭五先生允许,便自身形微闪,纵到“白虎殿堂”中央,向文雪玉傲然叫道:“文雪玉,你不要耀武扬威,司马豪会你一阵。” 文雪玉见来人不是彭五先生,竟是司马豪,不由哂然冷笑说道:“凭你也配?” 司马豪剑眉双挑,朗声说道:“有甚不配?照方才‘三手魔师’高松泉的惨死情况来看,‘海外三魔’不过徒负虚名,并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文雪玉勃然大怒说道:“好!你敢小看‘海外三魔’,我就杀了你,让他们看看厉害。” 话音方落,双掌一扬,一式“渴骥奔泉”,便向司马豪当胸拍到。 司马豪一面挥掌接架,一面冷笑说道:“你想杀我或许不难,但杀了我后,若想逃出独孤智的诅咒,有所侥幸不死,恐又不易!” 文雪玉的“双心万幻掌法”,果然灵妙异常,也未看见她有任何动作,司马豪双掌齐挥,接架她双掌并拍的那招“渴骥奔泉”,却只接住一只右掌。 文雪玉右掌尚未与司马豪双掌相接,左掌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司马豪的防御,向他“将台死穴”拍到。 司马豪对于这一掌,本来不易逃避,但文雪玉却在掌力未吐之际,突然把左掌撤回。 这不是文雪玉突然恻隐,缩掌施仁,而是司马豪那几句话儿,和卓轶伦、醉头陀的前车之鉴,给了文雪玉莫大警惕。 文雪玉悚然一惊,暗想:自己杀了司马豪不算什么,万一当真又中独孤智的诅咒,步了醉头陀、卓轶伦的后尘,岂不冤枉透顶? 她有了这种警惕,才赶紧含劲不吐,临崖勒马地,缩回左掌。 但左掌劲力虽收,右掌神功却发,“砰”的一声,双掌相击,把司马豪震得“登登登登”地,连退出三四步外。 这还是司马豪新服“天香桂子”功力大增,否则就这一掌硬接,便可能把条小命儿,交代在文雪玉的掌下。 文雪玉相当稳健,一掌震退司马豪后,并不跟踪追击,反而卓立当地,行功暗察自己体内,可曾中甚剧毒? 暗察结果,除了先前所中蛊毒,仍潜伏未动之外,体内并无丝毫异状。 文雪玉灵机一动,暗想:自己只要不杀死司马豪,纵然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便不算是应了独孤智的诅咒。 她这念头一动,司马豪可吃了大苦。 因司马豪身上虽佩戴有不少“锦带朱螭”皮鳞,但却全系佩于前后心的致命要穴之上。 文雪玉既立意不伤他的性命,自然全找不致命之处下手,则司马豪所佩的“锦带朱螭”,遂告完全白费。 以双方功力而沦,委实天地悬殊,差得太远,故而司马豪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被文雪玉东一指西一掌地,伤了不少所在。 文雪玉宛若灵猫戏鼠般,随意挥舞双掌,把司马豪圈在呼呼掌风与百变掌影之中,边行戏侮,边行狞笑叫道:“司马豪,你应该知道我已迭次掌下施仁,否则你便有九条小命,也死得一条不剩。” 司马豪扬眉答道:“呸!文雪玉,你少假仁假义,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等狠毒魔头,哪里还会有丝毫仁心义念?分明只是畏怯独孤老魔的诅咒邪法,才不敢向我猛下毒手。” 文雪玉被他叫破心意,又气又窘,脸色煞白地,大声叱道:“司马豪,你再若不低头认败,我便不顾一切地,要你小命儿了。” 司马豪早就打定了“与汝偕亡”主意,毫不气馁地,纵声狂笑说道:“文雪玉,你在做你的清秋大梦,想要我命儿,尽管拿去,想要我低头认输,却是今生休想。” 文雪玉闻言怒极,加上业已试过自己体内,并无异状,遂冷笑连声,目闪凶芒,发出一招“巧按阴阳”,向司马豪天灵拍去。 司马囊一式“玉柱擎天”,方想格拒,空中掌影微晃,文雪玉一只右掌,业已贴在他左乳下的“期门穴”上,冷冷说道:“我不信什么诅咒,司马小狗,你就纳命来吧!” 一来,司马豪不怕死,二来他“期门穴”上,恰好佩着一块“锦带朱螭”皮鳞,他遂把握机会,不单不躲,反而就势变式,将那招往上迎掌的“玉柱擎天”,改为“玄乌划沙”,向文雪玉的右腕划去。 故而,文雪玉掌心一到,内力方吐,司马豪五指齐落,锐风也至。 这样打法,自然是司马豪的“期门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文雪玉一掌,文雪玉的右腕之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司马豪指力一划。 司马豪又被震得连退几步,一阵脏腑翻腾,但受伤并不甚重。 文雪玉的右腕,因司马豪是蓄意拼命,全力施为,遂告伤得不轻,腕骨虽未折断,也已皮破肉绽,鲜血直滴。 “双心魔后”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尤其是被一年轻后辈所伤,她自然气愤到了极处,顿忘一切利害地,非要杀死司马豪,以泄胸中盛怒。 场中,先是一片死寂,双方均凝视对方,毫无动作。 蓦地,“呼”的一声,“双心魔后”文雪玉的满头秀发,根根倒竖地,一齐如猬飞起。 除了发如猬立以外,眉儿倒剔,跟儿圆睁,牙儿紧咬,一只右手的腕儿之上,更满是淋漓血渍。 如此神情,哪里还能称“美艳尤物”,应该改以“丑恶”“怪物”来加以形容,才比较恰当妥贴。 司马豪面对着文雪玉凶神恶煞的这副模样儿,不禁有点发毛! 他知道对方发难在即,而这一发难的威力程度,必然凌厉无俦,无法抵御。 虽然,独孤智设有诅咒,今日凡属使对方致死之人,亦必同归于尽,自己并还想利用这项诅咒,与“双心魔后”文雪玉拼死而来,但若能多支撑片刻,自仍尽量支撑为妙。 司马豪智珠一朗,不与对方斗狠,足下轻轻一滑,便滑退了丈许远近。 文雪玉刚把功力凝足,准备石破天惊地,一举击毙对方,忽见司马豪闪身退走,不禁恨得咬牙喝道:“司马豪,你逃些什么?莫非心胆皆寒,想要认输下场,留条小命……” 司马豪存心气激这位“双心魔后”文雪玉,在嘴皮子上,绝不肯饶人地,纵声狂笑接道:“呸!文雪玉,你好不识羞?适才一招互换,少侠毫发无伤,你却险些儿把条右臂废掉,由此可见,你们这些海外凶邪,根本徒负虚名,毫无实学……” 这话儿说得太以难听,尤其文雪玉在本已怒火狂烧之下,哪里听得下去? 故而,司马豪一语未毕,文雪玉白衣电闪,已向他狠狠扑到。 “避其朝气,击其暮气”的这种兵家原理,司马豪自然深深懂得。 他嘴中虽在对文雪玉尽量刻薄,跟中却密切注意对方动静,毫未有所疏神。 文雪玉白衣才飘,人刚扑出,司马豪竟抢先半步,向右侧方横闪开一丈三四。 这一闪,使文雪玉扑了个空,不禁脸上更添了几分羞怒之色,脚尖才一点地,身形便如电右旋,缮续向敌方追扑。 司马豪不知是否福至心灵,一切动作,均变得异常刁钻古怪。 他算就文雪玉怒火如狂之下,绝不肯放松自己,必然变式追袭,遂又复预作准备,在身形刚刚着地之际,一式“风送滕王”,竟立即飘回原处。 这一着,头脑够巧,身法够妙,出于文雪玉意料之外。 于是,这位功力比司马豪不知高出多少倍数的“双心魔后”,居然再度扑空。 司马豪哈哈大笑说道:“文雪玉,我说你徒负虚名,毫无实学,你还不肯服气,如今两度发狠,连我一丝衣角,也未摸着,总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再夜郎自大了吧!” 文雪玉听得脸上烘的一热,心头冰的一凉。 脸上一热,是常人的自然反应。 心中一凉,则是非常人的灵明反省。 文雪玉虽然羞,虽然怒,虽然气,虽然恨,但也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兵家大忌。 像这等气动神浮,举措急躁之下,至少要把一身功力,打了个七折左右。 幸亏对方是司马豪,功力与自己相差过钜,才只被他讥嘲几句,倘若换了旗鼓相当的“哀牢大侠”彭五先生,恐怕还会有更糟局面。 利害一通,灵明一朗,文雪玉心头冰凉。 首先,是她一头看来骇人的猬立长发,渐渐软落,恢复原状。 然后,眼也不瞪,眉也不挑,牙也不咬,把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原成柳媚花娇。 司马豪密切注意文雪玉的动作,自然把这一瞬间的一切变化,全都看在眼内。对方由尤物,变成怪物之际,他是先害怕后高兴。如今对方又由怪物变回尤物,司马豪却只有害怕,没有高兴地,剑眉双蹙问道:“文雪玉,你怎么又由怪物变回尤物,不发狠了,方才那副母大虫、活夜叉般的威风何在?” 文雪玉晒然一笑,扬眉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司马豪,你的功力不高,但心计确颇狡毒,我要好好让你尝点厉害,把你当做旗鼓相当对手,不再轻视你了。” 司马豪心神一震,突然纵声狂笑。 文雪玉被他笑得诧异起来,愕然问道:“你笑些什么?难道认为我所说话儿,有甚不当之处?” 司马豪笑道:“我不是笑你,我是自己高兴。” 文雪玉越发愕然,皱眉说道:“高兴?你怎么高兴得起?这回只要我一出手,你便保险死定了呢!” 司马豪满面神光,微笑说道:“我便是为了要死而笑,因为我如今业已有了一种奇异感觉。” 文雪玉闻言一怔,讶然问道:“你有什么奇异感觉?” 司马豪缓缓答道:“我感觉空虚,感觉茫然,感觉万相皆幻,甚至于连我自己也不复存在。” 文雪玉道:“这……” 司马豪不等对方发问,便接口笑道:“这就是人之将死以前的一种超脱之感,我不得不佩服‘六残帮主,独孤智,不知他究竟用什么奇妙方法,使我在无知无觉之下,中了剧毒。” 文雪玉失声问道:“你……你觉得你中了毒?” 司马豪点头笑道:“不单中了毒,并毒力已发,即将送命,但你应想想,独孤智心计这毒,诅咒这灵,在我司马豪送命之后,跟着送命之人,是不是你文雪玉呢?” 文雪玉想起适才两阵,于云千里、高松泉死亡之后,卓轶伦、醉头陀均毫无例外的立即死亡情况,不禁毛骨悚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顾不得再与司马豪答话,赶紧运气行功,默察体内,准备万一真有异状,尚可设法挽救。 就在文雪玉运气默察之际,司马豪陡地全身一阵痉挛,带着慰然的微笑,仆倒在地。 彭五先生看得顿足一叹,失声叫道:“独孤智,你真够厉害,居然使今日所有赴会之人,无一能逃劫数。” 语音方落,文雪玉冷笑一声,傲然说道;“恐怕未必,我文雪玉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万毒不侵之……” 这位“双心魔后”,敢如此傲然发话之故,是由于行功默察结果,业已察明了自己体内,绝未蕴有丝毫毒素。 但文雪玉这句“我文雪玉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万毒不侵之体”的最后一个“体”字,尚未说出,陡然怪事又生。 所谓“怪事”,仍是那种曾经两度响起的奇异鼓声。 “咚!”,这是第三次了,但这次来得显明一些,可以听出是发自隔断“白虎殿堂”的垂地珠帘之后。 这第三次的鼓响,它的结果如何? 以神奇而论,它像是一种释道两家的无上玄功,因为只不过“咚”的一声,便敲散了“双心魔后”文雪玉的一身绝世功力。 以厉害而论,它像一团干天烈火,陡然焚烧着文雪玉的全身,也像一片万载玄冰,紧紧冻着文雪玉的躯壳,更像一百根箭,一千把刀,一万银针,蓦然刺入了文雪玉的心窝之内。 文雪玉便是块铁,铁也要溶,便是块钢,钢也要化。 何况,她只是一身内家功力,业已突告丧失的血肉之躯。 “咚”,“咕噜噜,咕噜噜……” 这声“咚”,不是鼓响,是文雪玉随着鼓响,全身平蹦起丈许来高,跌落地上。 接着的“咕噜噜,咕噜噜……”便是文雪玉在满地乱滚。 她痛苦得想嚎想叫,但咽喉已锁,连嚎叫都嚎叫不出,只有伸手向喉间胸前,拼命乱抓乱搔。 展眼间,文雪玉的咽喉胸部,已被抓得稀烂,成了个血人儿般。 这种情况,简直把“紫拂羽士”东门柳,以及“海外三魔”中,仅存的那位“绿发魔君”毛陵,看得失神呆立,过分惊愕地,茫无所措。 还是彭五先生看不过去,凄然长叹,屈指遥弹,以一缕罡风,飞袭文雪玉的心窝,替她消除了无边痛苦。 但就在彭五先生弹指凝功之际,肩头忽然一痛,竟吃人刺了一剑。 彭五先生大吃一惊,赶紧回头看时,只见持剑刺他之人,竟是“金剪醉仙”罗大狂。 罗大狂手中持的是彭白衣所得的“朱螭解毒剑”,满面悔恨之色,向彭五先生,顿足叹道:“彭五兄,今天真是鬼迷了头,竟忘了利用这柄‘朱螭解毒剑’,否则,或许可以挽救几条人命?” 彭五先生大喜,手指卓轶伦、醉头陀、司马豪等的先后遗 尸,急急叫道:“罗兄,快替他们……” 罗大狂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说道:“人已死了,解毒又有何用?” 彭五先生说道:“不管它有用无用,死马当做活马治,我们总得先尽人力,再听天命。” 这位“哀牢大侠”,一面说话,一面从罗大狂手中,接过“朱螭解毒剑”来,向卓轶伦、醉头陀、司马豪的遗尸之上,每人刺了一剑。 这时,“绿发魔君”毛陵,满头绿发齐飘,双目碧芒如电地,向“白虎殿堂”中的垂地珠帘,把手一拱,厉声叫道:“独孤帮主,毛陵请教一声,我等业已对你誓死效忠,你并在我们腹中下了蛊毒,不愁不能控制,却为何飞鸟未尽,良弓先藏,狡兔尚在,走狗已烹地,不分敌我,一同惨下毒手?” 独孤智未曾答话,仍由何撑天发出一阵狞笑,阴森森地说道:“毛供奉……” 三字才出,彭五先生突然插口叫道:“毛魔君,你不必问他,关于你的问题,我能答覆。” 毛陵“哦”了一声,意似不信地,目注彭五先生,诧然问道:“彭堡主,你能代表独孤帮主,答覆我所提问题?” 彭五先生点头答道:“我对于这种特殊情况,早就有了怀疑,不过直到如今,才有十分把握。” 毛陵闻言之下,厉声问道:“彭堡主既然自作聪明,便请解释一下,我家独孤帮主,为何不分敌我地,设下这等恶毒诅咒?” 彭五先生说道:“这理由并不难加参详,他对于我们,自然深恶痛绝,视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必欲拔而后快。” 毛陵狞笑说道:“对你们如此,是理所当然,对我们如此,似乎难加解释?” 彭五先生摇头答道:“也不难,因为你们业已失去了利用价值!” 毛陵一怔,愕然问道:“此话怎讲?我们若败,或许会失去利用价值,但我们若是胜呢?” 彭五先生哂然说道:“价值之失,与胜败无关,因独孤智业已不需要你们再辅佐他争夺武林霸业。” “紫拂羽士”东门柳一旁听得迷惑不解地,向彭五先生扬眉叫道:“彭兄,请你把这语中含意,略加阐释,独孤帮主一心以残而不废之躯,逞雄天下,他怎会突又不希望争夺武林霸业了呢?” 彭五先生叹道:“谁没有名利之想?谁没有壮志雄心?但常言道得好:‘万般由命,不由人’,无常一到,万事成空,独孤智纵有通天智慧,超越孙武子,迈过武乡侯,他也无法把什么武林霸主尊号,带进棺材之内。” 彭五先生语音方毕,垂地珠帘以后,侍立在独孤智身边的何撑天,仿佛低低哼了一声。 东门柳则骇然问道:“不能把武林霸主尊号,带进棺材?彭兄此语何意,我有些听不懂了。” 彭五先生说道:“我先把昨日发生之事,说给东门兄,暨毛魔君听听。” 话完,果把昨日独孤智在十坛美酒之上,故弄玄虚,而被自己一一猜破等情,向东门柳和毛陵,细说一遍。 毛陵听毕,讶然问道:“昨日之事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彭五先生答道:“自然大有关系,独孤智身躯瘫痪,因于轮椅,镇日用脑思索,生平也以智计之绝,冠冕天下自诩,一旦所运心机,完全被人猜透,你说他气是不气?” 毛陵点头说道:“慢说他气,换了我,我也会气。” 彭五先生叹道:“人之情欲以内,色能刮骨,气可伤肝,尤其像独孤智这等心胸狭隘,痼疾缠身,生趣早绝,只仗着一口暴戾骄狂之气,支持躯壳,更经不起过分气愤的严重打击。” 东门柳略有所悟,失声问道:“彭兄是说……” 彭五先生点了点头,接口缓缓说道:“我是认为‘六残帮’的帮主独孤智,已被我活活气死,他不会活到现在。” 毛陵摇头叫道:“胡说,荒唐……” 彭五先生截断这位“绿发魔君”的话头,冷然说道:“既不胡说,也不荒唐,我如今对于我的这种推论,已有充分自信。” 毛陵伸手往“白虎殿堂”中的垂地珠帘以后一指,怒声叱道:“你自信个鬼,独孤帮主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白虎殿’上?” 彭五先生冷笑说道:“他不单坐在‘白虎殿’上,适才我们来此赴约之时,他还乘坐乾车,在一座小峰腰间,出现过呢!” 毛陵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认定独孤帮主因气殉身,天年已尽?” 彭五先生答道:“我认为我们所看到的独孤智,只是假的,真的则已魂归地府,因‘天玄谷’中,易容能手甚多,譬如我彭五先生的项上人头,就曾经两度进入蒸笼,被当做下酒之物。” 东门柳也有点不以彭五先生之语为然地,皱眉说道:“彭兄,即使如你所料,独孤帮主既已撒手尘寰,却为何还要逼你们提前来此赴约?” 彭五先生笑道:“东门兄懂不懂得‘生为枭雄,死为鬼雄’之语?” 东门柳点头答道:“懂得懂得,但不知与目前情况,有何关系?” 彭五先生长叹一声说道:“古代帝王,自龙驭上贤之后,是否辄以罕世珍宝,以及平日所喜爱的妃嫔、侍臣,作为殉葬之物?” 东门柳方一点头,毛陵已“呀”了一声,接口问道:“彭堡主莫非以为独孤帮主是打算把我们作为他的殉葬……” 彭五先生不等毛陵话完,便自冷笑接道:“他既以武林霸主自居,则把我们这些一流高手,作为殉葬之物,岂非再也理想不过?” 说到此处,指着醉头陀、卓轶伦、司马豪等,黯然叹道:“醉大师等,就好似是价值连城的罕世珍宝。” 再指着云千里、高松泉、文雪玉等,继续说道:“云堂主等,则好似他平日所喜爱的妃嫔、侍臣……” 东门柳听得惊然动容地,失声说道:“照彭兄这么讲来,此处并非论技争雄的‘白虎殿堂’,而是一座坟墓了。” 彭五先生答道:“对了!我来时就对此间的特异地势,起了疑心,如今更确知这是独孤智生前曾费苦心经营的死后陵寝,而你我目前虽尚未死,但出路早绝,均已成为坟墓中人。” “绿发魔君”毛陵本不相信,但如今也觉得彭五先生的分析议论,极有理路,遂扬眉问道:“彭堡主,你所说一切,均属假设推理,可否实际求证?” 彭五先生答道:“毛魔君若要求证,不妨问一问你们独孤帮主的‘托孤大臣’。” 毛陵诧道:“谁是独孤帮主的‘托孤大臣’?” 彭五先生尚未答言,垂地珠帘以后的何撑天,业已接口答道:“当然是我。” 随着这句“当然是我”,那些使殿中平添不少神秘气象的垂地珠帘,突又逐渐回升,无人自卷。 帘后,仍然是先前那副景象,四轮车上,坐着独孤智,车后站着八名宫装美女,何撑天则侍立在独孤智的身边。 毛陵见状,轩眉问道:“何堂主,你既以‘托孤大臣’自命,则彭堡主适才所推断之语,莫非毫无差错?” 何撑天目注彭五先生,目光中闪现佩服神色,点头笑道:“确实半点不错,这位哀牢大侠,心思缜密,头脑灵敏,太以惊人,只可惜身入此间,旷代才华,无非废物,已经是个坟墓中的活死人了。” 东门柳道:“独孤智的遗体何在?” 何撑天怪笑说道:“好!让你瞻仰瞻仰。” 语音甫毕,足下微顿,一阵“隆隆”声息起处,“白虎殿”左,竟现出了一片水晶墙壁。 晶壁之后,是间布置得宛如帝王陵寝的华丽宫室,室中龙床之上,则躺着那位躯壳已死,毒计犹存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 东门柳“咦”了一声,表示惊奇地,向何撑天问道:“何堂主,这事奇怪,独孤智多疑猜忌,对谁都不肯信任,却为何单单信任你呢?” 何撑天颇为得意地,哈哈一笑,正待答话,彭五先生却已抢先说道:“这理由又颇简单,独孤智无法在生前把死后各事,一齐安排妥当,他必须寻个心腹之人,供他驱策。” 东门柳点了点头,彭五先生继续说道:“但独孤智觉得生前使人听命易,死后使人效忠难,故而必对这位‘托孤大臣’何堂主,许以重利。” 何撑天狂笑叫道:“彭五先生,你真够聪明了,不妨索性猜猜,独孤帮主于临终之前,对我所许的是什么重利?” “金剪醉仙”罗大狂一旁冷笑说道:“这不必彭五兄猜,我也知道定是指定你掌理‘六残帮’,继承他心血结晶的‘天玄’‘天奇’两谷。” 何撑天“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只可惜聪明人却仍斗不过独孤帮主那已死的聪明鬼。” 说到此处,向那傀儡似地,坐在四轮车上,冒充独孤智之人喝道:“宋明奎,你还不起来,把大位让给我坐?” 那名叫宋明奎之人,慌忙起立,何撑天又复叫道:“我不要坐这四轮车,去搬张龙椅过来。” 宋明奎喏喏连声,搬来龙椅,何撑天便大模大样地,坐在这宝座之上。 毛陵对他那副嚣张得意模样,有点看不顺跟,冷然喝道:“何撑天……” 三字方出,何撑天便佛然叱道:“毛陵,你不要自速其死,须知你是独孤智的供奉,不是我何撑天的供奉,你如今不单不能叫我‘何撑天’,也不能叫我‘何堂主’,应该尊称一声‘何帮主’了。” 毛陵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尊称个屁!你是什么东西?” 一面发话,一面把头一摇,他那满头绿发的发梢,忽然齐断,化作一大蓬绿色针光,向高踞殿中宝座的何撑天,飞袭而去。 何撑天虽知这是毛陵最拿手的“修罗绿发”,威力极为凌厉,却仍夷然无惧,狞笑叫道:“毛陵,你这‘修罗绿发’,平日还能唬人,如今施为起来,却无非自速其死罢了。” 发话之间,何撑天便伸出脚来,向那长案以下的机括之上,踢了一脚。 首先,“白虎殿”顶,垂落了一片晶帘,恰好挡在何撑天面前那条长案之前。 “修罗绿发”所化的大蓬碧色针光,被晶帘所阻,无法伤人,仍还原成无数断发,纷纷坠地。 跟着,何撑天脚又一动,“咚”的一声,又传来了那种威力无伦的催魂鼓响。 饶是毛陵事前曾行功默察,觉得体内并无异状,但听了这声鼓响之后,腹中所蛰毒蛊,便告立即发作。 “紫拂羽士”东门柳一见毛陵惨嚎倒地,两手在胸前乱抓,便知无可救药,索性补上一掌,把这“绿发魔君”,也自结果,使“海外三魔”,同化南柯一梦。 何撑天狞笑叫道:“东门柳,你不必做好人了,你还不是即将轮到的冤魂怨鬼?” 东门柳冷冷一笑,扬眉说道:“何撑天,你不必耀武扬威,我不会等你动手。” 语音方落,骈指便向自己的心窝点去。 但手才一举,劲风袭处,肘间突觉一麻,便告无力垂落。 东门柳偏头注目,见出手阻止自己自尽之人,是“金剪醉仙”罗大狂,遂苦笑说道:“罗兄,你何必阻我自尽,事已至此,我们均落入独孤智的圈套以内,做了他陪葬之人,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一些。” 何撑天在那片晶帘之后,听得狂笑说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东门柳毕竟身份不同,无愧俊杰之称,我今日也做点好事,让你们自行了断,不再下辣手了。”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何撑天,你有什么本领,尽管拿出来吧,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我们年纪虽已不小,却都还想再活上十载八载,不打算自损天年,死得这样早呢!” 何撑天诧然说道:“你不想死么?难道不曾见过先前榜样?” 彭五先生笑道:“榜样只是指同类之物,不同类之物,便不能互相比拟。” 何撑天莫名其妙问道:“此话怎讲?” 彭五先生微笑答道:“祸淫福善,千古一例,譬如独孤智留传给你的那种‘催魂鼓’,对付起‘海外三魔’,固然万试万灵,但若对付起‘紫拂羽士’东门柳来,便未见得准有效验。” 何撑天根本不予置信地,冷然笑道:“怎会无效?东门柳照样中了本帮前任帮主独孤智的‘毒蝎恶蛊’。” 彭五先生满面神光地,含笑说道:“虽然同样中蛊,其间还有不同,‘海外三魔’原本就是凶邪人物,恶贯早盈,东门羽士则是为了爱女前途,甘心舍身喂虎,他必会获得天佑。” 何撑天咻咻狞笑说道:“你倒会打如意算盘,获得天佑,我却不相信虚无缥缈的赜赜彼苍,真会有甚灵应?” 彭五先生笑道:“不信你就试试……” 语音微顿,转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兄 请镇定心神,小弟对今日局势,已有相当体会,包管你安然无事。” 东门柳因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心中倒也坦然,遂对彭五先生,点头一笑。 这时,何撑天果然不服气地,又用脚踢动机关,发出“咚”的一声“催魂鼓”响。 这种“催魂鼓”响,听来虽均“咚”的一声,其实轻重程度,各有不同,方能诱发不同人腹中所蕴的“毒蝎恶蛊”。 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暨云千里,既已惨死归阴,则如今这声鼓响,自然是专为“紫拂羽士”东门柳而发。 虽然,彭五先生曾加安慰,但血淋之尸首在一旁,前例未远,东门柳总难免有点心头嘀咕。 故而,“催魂鼓”声一响,东门柳脸上神色微变,心中也跳了两跳。 但,仅此而已,东门柳除了脸色微变,心中微跳之外,毫无其他异状。 彭五先生双眉一扬,向晶帘以后的何撑天,朗声笑道:“何撑天,我的判断如何?你万试万灵的‘催魂鼓’,是否用在东门羽士身上,便告失效?” 何撑天不服气地,又把那“催魂鼓”儿,“咚、咚”连点两声。 东门柳神凝气稳,屹立如山,这回更连色都未变,心都未跳。 彭五先生长叹一声说道:“何撑天,你记得‘绿发魔君’毛陵的适才感慨之语么?‘飞鸟未尽,良弓先藏,狡兔尚在,走狗已烹’,独孤智已化异物,你何苦还要甘为鬼伥,做他的一张弓、一只狗呢?” 何撑天叱道:“你懂什么?我如今不是替独孤智做事,是替自己做事,因为我已是‘六残帮’帮主。” 彭五先生以一种怜悯神色,看着何撑天,摇了摇头,失声一叹! 何撑天道:“你摇什么头?叹什么气?” 彭五先生答道:“我是叹惜你也是‘宇宙六残’中人,颇能刻苦奋斗,以残疾之身,炼成绝艺,誉满扛湖,但一旦被名利所迷,却笨得不如猪狗!” 何撑天勃然叱道:“彭老五,你休要胡言乱语,信口伤人,我问你,我的笨在何处?” 彭五先生微叹说道:“你怎不想想?像独孤智这种心胸狭隘,连死了都要拉上一群人为他殉葬的盖代枭雄,怎肯把他耗尽心血,所创的大片基业,遗留给你,让你坐享其成,做一个毫不费力的‘六残帮主’?” 何撑天听完彭五先生之言,默然片刻,狞笑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点道理,但却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彭五先生笑道:“你说我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我倒要请教你是怎样权衡全局?” 何撑天得意笑道:“独孤智一生孤独,无子无孙,他不把这片基业,遗留给我,却又留给谁呢?” 彭五先生失笑说道:“你才是打的如意算盘,完全错了,独孤智有子传子,无子传孙,既然无子无孙,他绝不肯把毕生心血传交你这外姓人儿之手。” 何撑天道:“不传给外人之手,又便怎样处置?” 彭五先生从双目之内,闪射智慧光芒,接口说道:“根据独孤智的性格心胸,我断定他必会自行毁灭。” 何撑天大感意外地,骇然说道:“你断定他会自……” 一语未了,突然隆隆声起,好似地陷山崩,震得这座“白虎堂”,却有些摇来晃去。 何撑天脸上方自变色,彭五先生向他摇手笑道:“你不必发慌,独孤智何等算计,这‘白虎殿堂’,是他作为万世千秋的长眠之处,定必坚固异常,不会受甚波及。但‘天玄’‘天奇’两谷,种种巧夺天工的精妙布置,暨华丽房舍,却恐均已化为一片劫灰的了。” 这时,那种隆隆余震,犹未静止,何撑天恨得怒满胸膛,破口骂道:“独孤老贼……” 彭五先生笑道:“对了!你要骂他,便赶快骂个痛快,少时恐怕连骂也骂不出来了。” 何撑天愕然问道:“彭老五,你此语怎讲?我何撑天只残缺了两只手儿,并未残舌。” 彭五先生哂然说道:“我认为独孤智辣手同施,不会对你一人独厚,你定也中了奇毒。” 何撑天摇头说道:“这回你料错了,我接受独孤智嘱托之前,与接受独孤智嘱托之后,都曾细心检查,绝未中蛊,也未中毒。” 彭五先生失笑说道:“这是当然,你若发现受了暗算,还肯死心塌地,替独孤智处置这些陪葬人么?” 何撑天叫道:“你怎么说我业已中毒,如今又……” 彭五先生不等他话完,便自微笑说道:“我认为独孤智聪明绝顶,机智深沉,他不会生前向你下毒,会在死后向你下毒,不会在你有所警惕之时,向你下毒,会在你志得意满,泯失警戒之心以后,向你下毒。” 何撑天道:“你莫要随口瞎扯,你又不是神仙?” 彭五先生笑道:“我虽不是神仙,但剥茧抽丝的推理至此,业已知道了独孤智把毒下在何处。” 何撑天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问地,皱眉问道:“你说说看?” 彭五先生语音微提,朗声说道:“我认为剧毒定是在你叱开假独孤智,打算自为帮主,所坐的那张龙椅之上,此外,在你用脚踢动的各种机括之上,定也有些花样。” 何撑天听彭五先生说得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只好将信将疑地,行功暗察体内。 哪知不察还好,这一察之下,果然发觉自己业已奇毒满身,活不过盏茶时分。 “紫拂羽士”东门柳一见何撑天脸上神情,便知彭五先生所料皆中,不禁好生佩服地,双翘拇指说道:“彭五先生妙算神机,委实令东门柳折服之至。” 彭五先生笑道:“东门兄且慢谬赞,小弟还有两项推算,未曾说出。” 东门柳“哦”了一声说道:“彭五啊,你还有什么推算?”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东门兄觉不觉得今日之事,似乎另外有人,在暗中主持全局?” 东门柳皱眉说道:“我起初颇有这种想法,但后来又觉得不对。” 彭五先生诧然问道:“有甚不对?” 东门柳答道:“假如另外有人,则这人定与彭五兄站在一 边,‘天山醉大师’、卓老弟、司马老弟等,又何至于惨遭劫数?”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人死已矣,我们不谈他们,且来谈你。” 东门柳讶声问道:“谈我?” 这时,何撑天已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开始脸色发青,全身发抖。 东门柳看了何撑天一眼,继续向彭五先生问道:“彭五兄,你要谈我什么?” 彭五先生笑道:“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以及云千里,均在一闻‘催魂鼓’响之下,立即各遭惨死,为何东门兄却单单安然无恙?” 东门柳接口说道:“我也不懂独孤智怎会青眼独垂,对我特厚?” 彭五先生摇了摇头,笑吟衅地说道:“独孤智是残酷寡恩人物,看他对何撑天、云千里等两名心腹手段,便知其人心中,绝无丝毫温情,他又怎会对东门兄有所独厚?” 东门柳茫茫然道:“那是什么原因?便算我生平尚无大恶,上苍加以垂佑,也必假人手,方能成事。” 彭五先生点头笑道:“度劫消灾,当然是天心人力,缺一不可,小弟认为东门兄得能无恙之故,是有人已在暗中,替你祛除了所中‘毒蝎恶蛊’。” 东门柳叹道:“彭五兄的推理,固然头头是道,但谁又解得了独孤智仗以害人的独门毒物?” 彭五先生笑道:“解铃原是系铃人,能解独孤智毒物之人,自然只有独孤智了。” 这几句话儿,把位“紫拂羽士”东门柳,听得山头脑际,一片茫然,如堕云山雾沼。 因为一来独孤智已死。二来根据彭五先生推论,独孤智不会对任何人存有半点温情。但如今彭五先生又说替自己解毒之人,是独孤智,岂非显有矛盾? 彭五先生见了东门柳脸上的困惑神色,又复微笑说道:“当世之中,医道最精者,首推‘一帖神医’叶天仕兄,而叶兄又曾住在‘天玄谷’中,为独孤智诊病甚久,倘若他具有深心,设法探知独孤智所用奇毒性质,再复大费神思,定可配炼出特效解药。” 罗大狂一旁笑道:“彭五先生推想得妙,叶兄定会如此,但这‘白虎殿堂’,深处山腹,戒备森严,局外人恐难入内,叶兄难道能远隔重山,遥控此间局势?” 彭五先生轩眉笑道:“罗兄怎的也出此问?你莫非忘记我对东门兄所说过的‘解钤原是系铃人’么?” 罗大狂与东门柳恍然顿悟,四道眼神,全向侍立在何撑天身旁的那位假独孤智凝注。 那位被何撑天唤做“宋明奎”的假独孤智,一面除去脸上化装,一面哈哈大笑说道:“彭五兄,你的推断能力,委实太强,慢说独孤智被你活活气死,便连小弟也将被你活活吓死。” 话完,果然现出了“一帖神医”叶天仕的本来面目。 罗大狂笑道:“叶兄没有去‘东晦光华岛’么?” 叶天仕摇头答道:“荡灭‘六残帮’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惊动‘光华岛主’?我只是以此为借口,实则全如彭五兄所料,就潜伏在‘天玄谷’左近,配炼能解消独孤智独门毒的特效妙药。” 彭五先生笑道:“叶兄解药既已炼成,又能于不动声色之中,替东门兄解消奇毒,定然不会不顾及今日情势,而使醉大师、伦儿、司马老弟等,惨遭劫数的了。” 叶天仕哈哈大笑道:“福善祸淫,千古一例,彭五兄是超脱智者,你应该早就智珠朗照,成竹在胸,还替他们着急则甚?” 说至此处,右手微扬,从袍袖中飞出三缕极细银芒,向醉头陀、卓轶伦、司马豪分别射去。 彭五先生笑道:“卓轶伦最初出事之际,我确实极为痛心,控制不住情绪,但等醉大师、司马豪老弟,相继有同样遭遇后,心中便明白几分……” 罗大狂微笑接口问道:“彭五兄有点吹嘘了吧?我当时差点急死,你却从何明白?” 彭五先生应声答道:“由于敌我双方的死状不同,对方死得太惨,我方则每次均是安祥绝气,醉大师鼻孔之中,更未有玉筋垂落。” 罗大狂方自听得连连点头,彭五先生又复笑道:“但我心中虽有几分明白,却不敢十分拿稳,故在罗兄给了‘朱螭解毒剑’后,仍向他们每人刺了一剑。” 说话之间,醉头陀、卓轶伦、司马囊等三人,宛如大梦初觉,纷纷坐起。 彭五先生目注叶天仕,含笑问道:“叶兄,常言道得好:‘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你的同伴是谁?” 叶天仕微笑说道:“彭五兄,你既无事不洞瞩于中,何不索性大显神通,猜它一个过瘾?” 彭五先生笑道:“这事并不难猜,你的同伙之人,应该是‘般若庵主’与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三位姑娘。” 叶天仕抚掌狂笑说道:“彭五先生妙算无差,又答对了。” 彭五先生因爱徒、老友,均告无恙,荡魔卫道,已意全功,心中遂极为高兴地,继续笑道:“我不单猜对,并猜出夏侯娟等三位姑娘,就在叶兄背后的八名宫女之中,只不知‘般若庵主’佛驾,如今何在?” 叶天仕微一招手,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三女,均纷纷除去化装,谒见各位尊长。 叶天仕含笑说道:“说来真巧,‘般若庵主’所打算闭关练功的那处秘密洞穴,恰是我炼药之所,我们见面之下,互相略一商量,便居高临下地,发现了两种情况……” 彭五先生听至此处,接口问道:“这两种情况之中,定有一种是发现‘天玄谷’中有了异常变故。” 叶天仕点头答道:“不错,另一种情况,则是发现夏侯娟等三位贤侄女的踪迹。” 这时,卓轶伦忍不住地,向夏侯娟问道:“娟妹,你们到底是打算去制造些什么秘密武器?” 夏侯娟娇笑答道:“我们想去定制一面巨大皮鼓,双阵对峙,万一情势不妙,则‘咚咚’鼓响一起,或可使‘海外三魔’的腹中蛊毒作怪,心神不安,易于获取胜利。” 彭五先生点了点头,表示嘉许夏侯娟的这种想法,并向叶天仕笑道:“叶兄请说下去。” 叶天仕道:“我们有此发现,遂分头行事,我因久居‘天玄谷’,路径甚熟,便下谷探悉了独孤智已被彭五兄活活气死,但在临死之前,还密作安排,要使举世群雄,不分正邪,全作为他的墓中殉葬之物。” 群侠听得个个一身冷汗,无不毛骨悚然。 叶天仕继续说道:“般若庵主叫住夏侯贤侄女等,彼此设法易容变服,混入这‘白虎殿堂’,把独孤智的一切恶毒安排,保留一半,破坏一半。” 东门柳失声叹道:“独孤智这厮,真够毒辣,我如今想起身中毒蛊,不得不听他摆布之事,委实恍如隔世。” 叶天仕笑道:“独孤智虽属大恶,亦有大功,经他这么一来,‘六残帮’烟消云散,‘海外三魔’全遭劫数,卓轶伦、夏侯娟等三对英雄儿女的艺业,也已大成,从今以后,武林中,正义大昌,凶邪匿迹,总可以清平上一大段时日的了。” 彭五先生问道:“叶兄说了半天,还未说出‘般若庵主’的佛驾何在?” 叶天仕微笑答道:“庵主深恐这‘白虎殿堂’的惟一出口,有甚变化?把我们全数活葬在山腹之中,正在小心防护……” 话犹未毕,突然传来“般惹庵主”的语声叫道:“叶施主,我发现独孤智还布置了我们所未料及的最后杀手,你们赶快退出,迟恐来不及了。” 叶天仕闻言,赶紧掣动机括,使殿后壁上,现出了一个深黑洞穴。 群侠方入洞内,“白虎殿”底便自隆隆作响,整座殿堂,也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金剪醉仙”罗大狂与“紫拂羽士”东门柳两位功力最高之人,一个当先,一个断后,卫护着其余群侠,展足轻功,飞速外蹿。 但出口处的亮光,刚刚在望,一阵震耳欲聋的天崩地裂之声,头顶上业已石如雨坠。 独孤智的墓穴殿堂,虽已整个倒塌,为崩山乱石所埋,但因炸药是埋在殿堂周围,余威所及,仅仅使这条隧道,坍塌过半。 群侠逃得极快,隧道又未全坍,但也均被埋堵在如雨乱石之中。 尚幸他们均有一身绝世武功,拼命设法外钻,隧道以外的“般若庵主”与彭白衣,又在极力营救,终告全数脱险。 这些灰头土脸,并带着周身血渍的武林豪侠,钻出隧道,清点人数,幸无损折之后,叶天仕首先长叹一声,苦笑道:“独孤智着实可怕,我们这一群,均算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人了。” 卓轶伦一张俊脸上满布污秽伤痕,但却微笑说道:“从坟墓中能爬出来也好,我们既然死过一次,今后必可以‘无我’胸襟,好好在天地之间扶持正气,济世救民,专为‘人人’地,作一番仁侠事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