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剑》 第一回 惊赤炼母子走邛崃 闻奔雷人魔遁绝壑 “娘啊!”那小孩儿叫道:“几时我们才到穹风谷啊!”不过才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孩儿,跟随在他娘身后,显然这条小腿已拖不动啦,今日天才亮,即已入山,翻过这邛崃山一峰又一峰,一岭又一岭,现刻已是夕阳衔山了,这么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儿,教他怎么还走得动。 那前头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衣衫褴褛,斜阳晖里,背上背的一把长剑,剑柄上却闪闪光光,闻声回头,两眼哀惊地望着那小孩儿,登时便含满了眼泪,幽幽一叹,道:“洪儿,穹风谷究在何处?连娘也不知啊,我也只听你爹说过,入了邛崃山口,一直往南,便能寻得着的,哪知走到现在……” 说着,那女子将头轻摇,直似连摇头也有气无力,那脸色更苍白得怕人,是洪荒的古道,憔悴了她的颜面呢?还是病恹恹?虽是身背宝剑,但全看不出是身有武功,两眼更是黯澹无神。 那小孩儿仰着头,望着他娘,突然一把将娘抱住,哭道:“娘啊!我们别走了吧,瞧你的病更重啦!娘,你要是有个好歹……” 才说至此,更是哇地一声大哭。那妇人缓缓地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头顶,一双无神的眼,慢慢移向悠悠的苍穹,面颊之上,早挂上了两行珠泪,是泪也快流得干了么?一颗两颗,仅只有一颗两颗,陡听她轻轻悄悄一叹,说:“洪儿,娘这内伤如何还好得了,趁娘还有这口气,能将你送到你爷爷处,娘虽死,也瞑目了!” “不!不!”那小孩儿两手将他娘抱得更紧,直跺脚,哭嚷道:“娘,我找到爷爷还不算,我要替爹爹和你报仇,我要娘亲眼见我报这大仇!” 小孩儿一语未了,那妇人脸上陡然变了颜色,本已是苍白的面上,变得更是鸟青,眼中显出惊惧之色,一把堵着那小孩儿的嘴,急喘喘地说道:“洪儿,快别则声,我们好容易逃出那赤炼人魔的毒手,这一路行来,沿途更是三番五次现出敌踪,若非娘机警,我母子早已无幸了,未找到你爷爷前,我们还不能说已逃出虎口。” 那妇人连说,惊惧的目光,不停地四外扫视。哪知一言未罢,崖上陡传一声怪笑,笑声中,人影一晃,当地已多了个细瘦条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露在袖处的两手,更红得发赤! 那妇人在怪笑之声才起,不知她那来这股劲,倏忽将那小孩儿拖到身后,退步之间,琅琅嘹响声嘹亮,只见斜阳晖里,一道霞光暴闪,原来是她已将背上宝剑撒出! 只听那人冷哼一声:“苗金凤,还不交出那孽种,束手就缚!”寥寥数语,其声之冷,令人不寒而栗,那妇人早吓得又退了一步!但忽然一-咬牙,厉声而颤,道:“你,你要赶尽杀绝,今天我便与你拼了!” 话出,陡地一剑剁出!显然这苗金凤手中是一把宝剑,哪知那红眼怪道,毫不放在心上,怪笑声中,肩头微晃,和苗金风擦肩而过,其行如风,已向那小孩儿抓到! 别看那小孩儿面黄肌瘦,却溜滑之极,红眼怪道差着数寸,那小孩儿陡地一个翻滚,早到他娘身侧! 苗金凤透了口凉气,两眼瞪得又圆又大,回剑倒赶千层浪!未转身,已反臂便扫!又怒又骇,声音更是发颤:“赤炼人魔,你已要了他爹的命,你你,你连他这一点骨血也放不过!” 苗金凤已话不成声,倏忽间快攻三剑,适才看来风都可以吹得倒,此刻却如疯狂了一般,这三剑好生凌厉! 那赤炼人魔肩头微微一耸,两臂交相-一拂,苗金凤三剑尽皆落空,冷冷地道:“苗金凤!断草不除根,明年又发生,哼!连这句话你也不知!” 苗金凤挥剑抢扑,堪堪拦住再向那小孩儿扑去的赤炼人魔!早已泪流满面,宝刃上万道流霞,刹那间又连攻了四五剑! 饶她攻得凌厉之极,那赤炼人魔显然更不还手,但却连他衣角也未沾住。苗金凤哭道:“赤炼人魔,就算我背叛了你.....”一句未了,那赤炼人魔不知怎么一矮身形,倏忽已到了苗金凤身后,险险地将那小孩儿抓个正着,幸得那小孩儿竟然身法也轻快之极!就崖旁地势,霍地又一个翻滚! 苗金凤的宝刃也快速无俦地截击到了,赤炼人魔这才缩臂止步!早又冷笑道:“还盗我镇山宝剑!十四年,哈哈,你一逃就是一十四年!哈哈,一十四年!”其声真个令人不寒而栗! 苗金凤连连退了两步,绝望地叫道:“洪儿,快逃!”霍地右手一扬,寒光疾射,才切齿道:“还你宝剑,背了你的是我,便是你千刀万剐,我也不皱眉,这孩子却有何罪?” 显然苗金凤明知手中空有宝剑,亦万万不是赤炼人魔敌手,宝剑一出手,双手已将脸蒙着。赤炼人魔右袖一扬,没抄没接,只微微一招,霞光一敛,空创已落入他的手中,道:“孩子何罪,罪在他是孽种,嘿嘿,你想死,却没那么容易!” 原来苗金凤双手蒙着脸,已向他一头撞来!赤炼人魔右手一伸,已将苗金凤的一头青丝抓住!仰面哈哈大笑。即小孩身法好生俐落,非但不逃,反而倏地纵身一扑,苗金凤的青丝被抓住,才两脚离空,那小孩儿已从他娘脚下一窜,不声不响地向赤炼人魔捣去! 这一拳从下向上,赤炼人竟正仰面大笑,饶他是当今天下杀人不眨眼的最厉害魔,竟也被他捣个正首! 赤炼人魔厉叫声中左手一松,已移后数尺!苗金凤已是披头散发,骇得心胆俱裂,早一把搂着那孩儿,她是想以自己一死,救丈夫身后这一点骨血,哪料她这孩子人小胆大,现下那还能存侥幸之心,赤炼人魔这一激怒,母子两人只有死得更快了,她在赤 炼人魔杀他丈夫之时,已然内伤甚重,此刻不过在苟延残喘,早晚亦是一死,只是这孩儿…… 赤炼人魔一声干笑,道:“这孽种小小年纪,倒得了他老子的真传,嘿嘿!我更留他不得!” 那小孩儿在苗金风怀里突然一蹦,真个不知天高地厚,赤炼人魔在十四年前,已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现今闭关一十四年,更将赤炼毒掌练成,相隔数尺,只要他遥遥一拍,敌对之人便立毙掌下,死者不伤不残,惟见赤炼绕体,端地厉害歹毒之极,这么个小孩儿,纵得武林绝学真传,岂敢向他寻仇!挣脱他娘的怀抱,哭嚷道:“你再要伤我娘,我和你拼啦!”边囔,两手握拳,早向赤炼人魔扑去! 苗金风骇得哭不出声来,那小孩儿才纵起身来,倏地一.探臂,已将那孩儿的腿肚抓住,苗金凤用力过猛,母子两人登时倒地,而且顺着那山势的斜坡,直滚了下去! 那赤炼人魔今日若下煞手,不用施展赤炼毒掌,这母子两人已早没命了,皆因那苗金凤当年是赤炼人魔四个女弟子之一,年纪最小,人却最美,这魔头不但是个人魔,而且还是个淫魔,全没些儿廉耻,更不顾那人伦,四个女弟子之中,三个先后俱已被他奸污,明是师徒,实是狗男女,那时苗金凤十五岁不到,虽然出落得花朵儿一般,但含苞尚未放,譬如那未熟的果儿,擷得早了,岂不可惜。 赤炼人魔空自垂延三尺,就是舍不得碰她,不料那苗金凤虽生长淫窑魔窟,却知道廉耻,渐渐大了,见师父与三个师姊不知廉耻,又羞又怕,自知早晚要被这淫魔师父污辱,终日喘喘,一日,趁赤炼人魔练功之际,捉空儿逃出了魔窟。 那苗金凤年纪虽不大,却已从赤炼人魔那练了一身本事,人又机伶,逃出魔窟之后,那赤炼人魔自是不会甘休,率领他那三个兼是妖姬的女弟,四出追寻,那苗金凤靠她慧黠机伶,东藏西躲,竟然躲了两年,仍未被追到,后来赤炼人魔恼恨之极,追得更紧,苗金凤看不好,两年来行走江湖,知镜湖老人是当世武林奇人,武功已出神入化,惟他才能制得了这赤炼人魔。 苗金凤迫不得已,这才辗转投到岷江眉山,那镜湖老人居处,请求庇护。那镜湖老人侠义为怀,听她说出来由,自是立予收容,偏是老人膝下有子未娶,见苗金风出污泥而不染,人更秀美,更起了纳媳之心,只是不便乘人之危。 待得赤炼人魔跟踪追到,果然不是镜湖老人敌手,在镜湖老人父子两人痛惩之下,受伤逃去,镜湖老人这才向苗金凤说出心愿。 苗金凤是武林女儿,自无闺阁之女的腼腆,自忖已是二八年华,已届婚配年龄,又别无投奔之处,女儿家,浪迹江湖,岂是了局,且赤炼人魔受伤逃去,岂会就此甘休,又见镜湖老人之子英俊不群,故尔千肯万肯,一年之后,便生下了这个孩儿。 那赤炼人魔倒没再来,镜湖老人性如闲云野鹤,现已抱孙,复有何求,自此即笑傲山林,隐于邛崃山,穹风谷中。 那赤炼人魔逃回莽苍山魔窟,自不甘休,但又非镜湖老人敌手,这才闭关一十二年,将赤炼毒掌练成,一日也不停留,即奔岷江眉山,一见面,便把镜湖老人之子,毙在赤炼毒掌之下,才要向闻警奔来的苗金凤下毒手,忽然想起这位女弟子武功最好,人品也不错,希望她能回心转意,重投自己门下,这魔头便要将她掳回莽苍山,故尔未曾施展赤炼毒掌。 要知那苗金风幼年时,武功已是不弱,又知这魔头早晚仍要寻来,是以虽然结婚生子武功并未搁下,且从丈夫处尽得镜湖老人的武功,赤炼人魔不施毒招,一时竟然念奈何她不得! 且那赤炼人魔还不肯出手,皆因掌有奇毒,生怕伤她毫发,当下便命手下三个女徒务必要将她生擒! 时隔十四年,苗金凤那三个师姊,个个皆已武功了得,苗金凤苦撑多时,便伤在她大师姊的掌下。 苗金凤虽见丈夫已死,痛不欲生,但她一死,她的孩儿雷洪,岂不也同归于尽,雷氏门中,岂不断了香火,当下一咬牙,倏地逃入室去! 那苗金风心思细密,且她无时无刻不在防赤炼人魔前来故尔早在房中预先掘了地道,今日闻警之时,生怕雷洪与赤炼人魔对面,出屋之时,点了孩儿的穴道。 奔进屋去,苗金凤抢了雷洪,即从地道中狂奔逃走!苗金凤行动快如一股风般,在她内腑受伤之下,仍能狂奔而逃,大出那赤炼人魔和她三个师姊意外,慢得一慢,竟被她逃出了手去。 赤炼人魔早探知镜湖老人隐于邛崃山穹风谷中,料那苗金凤必向邛崃山逃来,便沿途追踪,果在此间截个正着! 苗金凤迂回绕道,从岷江眉山,在透中走了一月有余,日伏夜行,便有一多半时间,是在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奔逃,别说走时是逃命,身边未带银两,便是带得有,也无处买去,一路之上,只靠陡处采摘野果充饥,她又是在内伤之下,是以时才一月,已是 瘦得失了人形,又兼行走在荆棘丛莽之中,衣衫亦已破烂不堪,可怜她那孩儿雷洪,早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今日早晨,眼看母子两人已入了邛崃山,只要寻到了穹风谷,找到了镜湖老人,即可脱险,不料竟在此间,仍被赤炼人魔截个正着! 便是先前亦万万不是赤炼人魔敌手,何况现下只剩下了这口气在苟延残喘,苗金风绝望之余,只希望孩儿能逃出命去,手中剑又有何用,这才闻言霍地向他掷去! 且说苗金凤与雷洪母子相抱,顺山势向下滚落,那山势是向左侧倾斜,甚是陡峭,再下,只见云雾飘缈,其深更不见底! 苗金凤凭一???求生获子的本能,与赤炼人魔恶斗了几回照面,早已力竭,那还止得往下落之势,双眼一闭,心道:“今日绝逃不出这魔头手去,这样好,这样好,与爱儿死在一处!” 不料下落势陡然一停,跟着风声飒然,苗金凤赶紧睁眼一看,原来身下一块突出的大石,将身躯托住了,赤炼人魔已先她母子在石上! 赤炼人魔明恻恻的笑声才入耳,只见一只红得发赤的手,已当头抓下!苗金凤惊得魂飞魄散,她死本不足惜,怕的自己落入这魔头之手,求死不得,那时还要被他所污,最可怕是爱子绝无法幸免,他那只毒手抓下,爱子哪还有命在! 也不知哪来这股力量,银牙一咬,霍地一翻身,本来那雷洪滚落至此之时,是在娘身上,赤炼人魔这一爪尚未抓来,苗金凤霍地一翻身,腾出左手,猛地一推,叫道:“洪儿,我母子不能死在一处了,你先走一步!” 那小孩子雷洪的身子,登时从大石右面直飞出去,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赤炼人魔大出意外,又兼苗金风为要救子,倏忽翻身,以背来受他的毒享。赤炼人魔哪会便要她的命,抓得快,收得也快! 苗金凤猛力推出孩儿,便闭目受死,哪知听赤惊人魔怪笑道:“哈哈,我倒可少费手脚!” 苗金凤闻声睁眼,恰见自己的孩儿,被她那猛可里一抛,竟已投入崖下去了,只见下面云雾之中,谈淡地一点黑影,一闪而没! 苗金凤登时疯狂了一般,突然爬起身来,猛笑道:“好啊,洪儿,你虽死,死得干干净净,乖孩儿,你慢走,娘陪你来啦!” 苗金风早是披头散发,身边守着个赤炼人魔,她连看也不看一眼,脚下跪跄跟,两臂一伸,突向那崖下扑! 赤炼人魔哪会让她去死,嘿嘿一笑,左腿一探一勾,立将苗金风扑出去的身躯带了回来,两臂一伸,用臂弯将她接个正着! 要知赤炼人魔两手之上,炼有剧毒,若非戴有其特制的皮手套,触人肌肤,那人亦会受毒,于是不敢用手去接。 苗金风虽如疯狂了一般,其实神智并未全丧,便在她的身躯被赤炼人魔用脚勾回之时,忽听崖上陡然雷声隐隐传来,轰轰隆隆,有似奔雷! 赤炼人魔用臂弯将他接个正着,早哈哈笑道:“美人儿,我岂有舍得你死的,乖乖随我回去莽苍,不出一月,别说你这内伤我举手便愈,而且还你先前般美艳,哈哈,还我娇娇滴滴,美美艳艳的一个人儿!” 赤炼人魔将她接住,已淫心大起,臂弯一屈,早将她搂得紧紧地!这比死还要使她心胆俱裂,魄散魂飞,苗金凤鼓起最后一点力量,使劲挣扎,她的神志本已接近疯狂之际,这一用力,不但未曾挣脱赤炼人魔的怀抱,只听两耳陡然一声雷鸣,轰地一声,眼前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生不如死,美娇娘又为魔掳,死而后生,宁馨儿喜得绝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庆生还神功救孺子 得剑笈古洞见遗婴 且说苗金凤的爱子雷洪,被赤炼人魔劈落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眨眼已投入那崖下云雾之中!要知雷洪乃是镜湖老人之孙,年龄虽幼,却是从小便被调养得一身本领,因是年幼,功力较差而已,而人小身轻,是以赤炼人魔两番出手,均未将他损得,可知轻身功夫已有造诣。 身在虚空,这一-跌落下去,哪还有命在,而且准得粉身碎骨,小孩儿雷洪竟然心不慌乱,那浓云中虽不能看出数尺去,但他却忖度崖壁的方向,拳腿,腰肢一拧,两臂倏伸,两脚跟着虚空一蹬,已斜里向下射落! 说时迟,那时即快在刹那间,雷洪下落之势已疾,这又用劲过猛,视线又看不出数尺远去,蓦地两手十指剧痛,果然被他扑近崖壁,哪知他十指猛触到崖壁,痛入骨髓,本能地往回一缩,身子顿又直线往下跌落,心里一慌,哪还能再收得住势子,只觉疾风贯耳,有似雷鸣,哭喊也哭喊不出! 那崖纵高有千丈,也有尽头,真个是命悬顷刻,忽地,雷洪已在闭目,咬紧牙关等死之际,蓦然似被一股强大的吸力一引,下落之势立缓,而在这股出奇的吸力出现的同时,另一股同样奇大的吸力又到,也许是因那第一股力道已将下落之势缓住了的缘故,这一股吸力一上身,陡觉身子猛往上浮,而且不只是上浮,有似浑身被一只无形网兜住,还在向傍拉近! 跟着第三股奇大的吸力,又已上身,一上身,只觉身子向斜刺里拉吸得更紧,更快,忽地右臂一紧,似被虚空一只巨灵掌,奇迹般将他抓住,陡觉体内气血猛往下一落,雷洪差点没晕了过去,但同时脚却着了实地! 小孩儿雷洪心里明白,那不是一只虚幻的巨灵之掌,而是真真实实地生命的巨灵之掌,已将他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心里明白,他是得救啦!只是,一时间两眼难睁,鼻涕长淌,头里昏昏,两身兀自雷鸣不已,虽是两耳雷鸣,却听得真,听得一人呵呵笑道:“小娃娃,你这小命儿拾回来啦!别骇怕,还不给我静静地躺下。” 雷洪便是想不躺下也不行,两腿一软,往后便倒,只觉倏然一只手掌,将他背脊托住,轻轻将他放倒地上,那是真真实实的泥土,半点儿不假,粘粘的,湿湿的,就是仍睁不开眼,不能看! 陡觉一只奇热的手掌,接到了他的泥丸宫上,慢慢在向下移,下移,手掌移到之处,顿觉体温也在增加。 那只奇热的手掌移到丹田,突然停止了,只觉那手掌上发出的热力,直往丹田里钻,全身血液,登时加急循流起来,心也跳得好猛,不是,是才猛跳,便慢宁静下来,神智也全复了! 忽听身边又响起一声呵呵,说:“难得!难得!你这小娃娃,倒有好的资质,睁眼啦!” 雷洪早迫不及待地要睁眼啦,猛然一睁,才见白影一晃,双目却不由自主地闭上,原来光亮太强,强得蓦可里陡然睁不开眼。 咦!雷洪心下大奇,这崖下不是浓云深雾的么,哪来强光?陡听耳边那人又在说道:“别睁得太猛,慢慢来啊!”雷洪当真试着慢慢睁,先稍开一条缝,霎了两霎,猛地一拳腿,一跃而起!原来他一睁眼,已然看得明白,只见身傍站个白胡子的老头儿,好长的白胡子,在他胸前飘呀飘的! 胡子又白又长,头发更白更长,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全见银丝飘飘!雷洪这小孩儿,哪曾见过个这般的怪老人,哪能不惊,是以突然乍见,便惊得一跃而起! 只见那怪老人咧嘴大笑,笑呵呵,说:“小娃娃,别怕,别怕啊!”雷洪才不怕呢,别说他知自己这条小命,是这怪老人检回来的,岂止无恶意,而且心肠好而又好!不过是猛然乍见,心生惊奇罢了。 雷洪可不是没来历的,爷爷镜湖老人也是武林一代的高人,娘虽出身魔窟,却因此见闻甚广,从小听说过的奇闻异事,自不在少,而且这怪老人适才以奇热的手掌,为自己推宫活血,心里早已明白,乃是造极登峰的内家真力,尤其那将自己从虚空中,生死的边缘,将自己救回来的奇大的吸力,更是神奇奥绝! 雷洪哪是怕,非但不怕,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反而扑向怪老人身前跪倒将老人的双腿抱住,仰面哭道:“怪爷爷,你救了我,还有我娘啊,我娘在上面,你武功好高,你一定打得过赤炼人魔!” 那怪老人先听他叫一声“怪爷爷”,才哈哈一笑,又听他说罢,忽然一把将雷洪提了起来,陡然一瞪眼,说:“你道怎的!” 怪老人眼一瞪,直似有两道电光射出!雷洪骇得登时一呆!哪知那怪老人喝了一声,便不言动,却见他身傍白发飞舞!是分向两边飞舞,可就更怪异了,雷洪到底是个小孩儿,骇得不敢哭,也不敢喊了。 一会工夫,陡见老人身傍白发一垂,忽然说道:“晚啦,这魔头已去得远了!”雷洪这小孩儿不愧出自武林名门,顿时醒悟,知怪老人适才是施天耳通的功夫,这功夫施展之际,数十里内,也逃不过他的双耳!曾听他爹娘说过,当今天下,能有这天耳通功力的,不过仅一两人而已,便爷爷镜湖老人,当年也听不出十里地去! 但雷洪哪管他是何人,一听说那赤炼人魔去得远了,早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叫道:“怪爷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娘啊!我娘要救不回来,我也不活啦!” 那怪老人看着他,将头点了两点,又将头摇了两摇,说:“小娃娃,你先别哭,你这是怎么回事,先向我说说,我准还你一个娘就是啦!” 雷洪忙不迭将他所知的一切前因,和爹爹的惨死,以及今日赤炼人魔追来,将自己劈落下崖之事一说,可怜他有多大,又不知娘是生是死,边哭边说,哪能说得清,但那怪老人却似一双电目,能看透他的心一般,却听清楚了。 就见他点了点头,道:“你是说,那赤炼人魔要将你娘掳回莽苍山去么?”怎地,怎地这怪老人也恁地激动,唉那双电目好怕人! 那怪老人不待雷洪答言,陡然一声长啸,震得四外有似轰雷,震得雷洪耳鸣心裂!霍地袍袖展,直似平地飞升一般,宛若一朵白云,闪电般,眨眼已贴着崖壁,飞入那云雾之中! 雷洪连哭也忘了,待得那怪老人飞身没入那云雾之中,忽然心里一动,莫非……莫非这老人就是我爷爷! 雷洪还在襁褓,镜湖老人已遁迹山林,十二年啦!十二年华,胡须自会长得这么长的! 不由自主的一纵身向崖上扑去,他是想随那怪老人追上崖去,哪知手脚一滑,登时又落下地来。 原来那崖壁不但陡峭之极,而且长满了青苔,滑不留路,凭他这点功夫,岂会上得去的,雷洪却心中一喜:“要真是爷爷,像这陆地飞仙般的爷爷,娘就有救了!” 雷洪眼巴巴的望着头顶,只是头顶云雾深浓,能见的,只是飞云滚絮!小心眼儿里计算道:“老人家这般时该上崖啦,啊!不,我跌落下来,也经过好半天,但即使未到,也快啦,老人家像飞一样快!” 希望那赤炼人魔还在就好了,忽然雷洪心中一凉!“哎呀!这老人家刚才不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么?他已听出那魔头去得远了!便他真是我爷爷,要追也追不及啦,他说过的,他是这么说过的!” 雷洪登时又哭了,哭得泪流满面,泪眼霎也不霎地直望着那云雾深处,但过了差不多一顿饭工夫,那怪老人仍未回转,时间越长,雷洪心也快碎啦!不停地喊娘,喊得声嘶力竭! 忽听身后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说:“喂喂,你哭甚么啊,唉!你是哪里来的。你娘是谁啊!” 雷洪回过头来,泪眼模糊中,忽见身后站着个小姑娘,年轻也不过和他一般儿大,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皓齿明眸,穿一身杏黄衣裤。 小姑娘从何而来,怎生她来到身后,亦未发觉!雷洪虽然心急那怪老人还未回转,心急他娘不知是生是死,也不由愕住了。那小姑娘见他不答,忽然掀着两条细细的眉,眼儿一瞪,说:“喂,我问话,怎不说。” 哟!这小姑娘好凶!雷洪说:“我等怪爷爷,他救我娘去啦!”提到娘,雷洪又哭啦!那小姑娘一怔,说:“怪爷爷!”忽又一撇嘴,伸出个手指头儿,在脸上划了两下,说:“羞羞羞。这大啦,还哭着要娘!” 要知雷洪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倔强的孩子,被一个女孩儿小视了,才不干呢!举起右袖,狠狠地将脸上的眼泪一抹,说:“你知道甚么?你敢和赤炼人魔斗么?要是你,吓也吓死啦!” 那女孩儿气了,气得脸蛋儿红冬冬的,气道:“你怎知我吓死啊,我怕过谁!你得说说,我就找那赤炼人魔,斗给你看看!” 气鼓鼓地,忽然一反臂,仓琅一声,拔出把剑来,那剑才二尺五寸长短,但剑才出鞘,立觉寒光侵人! 雷洪生长武林名门,娘使的那把剑,也是宝刃,哪有不识剑的,这小姑娘竟也有宝剑,雷洪不得不刮目相看,但仍不服气,说:“你有多大点能耐,剑好有啥用,你上得去么?”说着,向崖上,那云雾深处一指。 那小姑娘一呆,自然她上不去的,雷洪到底是个小孩儿,和这小姑娘一对面,几句话的工夫,好胜之心,便将悬念他娘安危之心冲淡了,说:“上不去,你还敢跟赤炼人魔斗,那怪爷爷去了好半天,还没回来呢!” 这可更把那小姑娘惹怒了,气道:“我上不去,难道你又上得去了,有一天我总要斗给你瞧瞧。” 那小姑娘突然两眼一翻,上前一步,说:“喂,哪来你这个野小子,跑到我们这穹风谷来哭,你倒先说明白,不然今儿我先不饶你!” 说着,小姑娘臂一抡,刷的一声,宝剑向他面上一晃!雷洪非但不退缩,反而喜得呆住了,自言自语,说:“穹风谷,这果真是穹风谷!那他真是我爷爷了!” 说着,忽然哇地一声又哭了!“娘啊,我们迟到一步,早找到爷爷多好,现在爷爷赶去教你啦,怎还不下来啊!” 那小姑娘拿剑向他吓唬,他却有如不见!小姑娘倒凶不起来了,见他哭得好伤心,愕了半响,又说:“喂!喂!谁是你爷爷啊,别哭了,你向我说,我带你去找你娘!只要你告诉了我,我准能带你去就是,你不晓得,另外有路可走呢?” 雷洪听说另外有路可走,忽然止了哭声,那小姑娘登时变得像个大姐姐一般,又连声哄他别哭。 雷洪说:“那怪爷爷就是我爷爷,我爷爷是镜湖老人啊!”一句未了,忽听头顶有人呸了一声,说:“镜湖老人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孙子,哭就哭得回你娘来么?” 跟着风声飒然,雷洪还来不及掉头,那小姑娘突然叫了师父,身形震地纵起,雷洪才掉过头来,小姑娘已纵入自空飞降的怪老人怀中。 雷洪一见,心中一喜,但马上已凉了半截,老人身后并没他娘,便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小姑娘说:“师父,他是谁啊!”怪老人,别看他武功高不可测,但被雷洪一哭,显然没了主意,忽然仰面一声长叹! 小姑娘溜下地来,怔住了,好怪啊!师父从未叹过气的。雷洪纵身扑到那怪老人膝前,一把抱着老人两腿,哭嚷道:“爷爷,你是我爷爷,你怎没将我娘救回来啊!爷爷,我爹死得好惨啊!” 老人慢慢垂下头来,那白胡子直拂到雷洪脸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你爷爷,但晚啦,你母子要早到一步,这魔头怎敢在崖头放肆。” 说着,忽又一声长叹,像是喃喃自语:“这是天意,金凤命中要受这场魔难。”说着,陡然双目中似又有两道电光射出,一把拉起雷洪来,突作厉声道:“你娘要是我雷氏门中的好媳妇,便能经得起考验,她要是心坚铁石,经得起魔劫,还怕你母子不能见面么?” 果然这怪老人正是镜湖老人,是他在十多年前,见雷洪已出世,香灯传递有人,便想遁迹山林,一日来到这邛崃山,穹风谷,忽听风送哭声,镜湖老人凝神一听,好生惊诧,竟是个婴儿的哭声,荒山穹谷,雾锁云封,竟有婴儿啼哭之声,岂非怪事? 镜湖老人循声寻去,找到穹风谷中,那千丈高崖之下,听哭声是自一个崖洞中传来,忙入洞一看,当时惊得呆了。 只见那石洞并不太深,里面有石床石桌,甚是整洁,石床上躺着个妇人,身边有个婴儿,已哭得声嘶力竭,但那妇人却毫不动弹。 镜湖老人心知有异,忙近前一看,才知那妇人已死去多时,啼哭的是个女婴,不过才周岁模样。 镜湖老人顾不得这死妇何来,忙将女婴抱起,哪知就在女婴身旁,却发现了一块染有血迹的布片,似是字迹。当时心下一动,取来看时,果然是血书,同时也发现那妇人右手中指一破,凝血已变成黑色。 镜湖老人一面哄着那女婴,一面读完那血书,登时不知是惊是喜。那血书上大意说:“能入这穹风谷的,自是非常人,她因避仇家追踪来此,不料才寻着这石洞安身,竟因其产后立即逃亡,故尔早染产病,荒山穹谷,又无医药,现已命在垂危,死后若有人来,能替她将女婴抚养成人,她愿以一部剑笈相赠,并请将剑术练成,传与她这遗孤,使她长大后,好替爷母报仇。 那血书并未留下名姓,想来是伯女婴未长大前,被仇家得知,仅说在那剑笈之内,有书信一封,待她长大后,给她开拆,那时自知其来历与身世,以及其仇家是谁?” 镜湖老人读罢,不由一皱眉头,他倒非是无恻隐之心,而是现下即然遇到这事,这女婴岂有不管的。本想避迹山林,这一来,可是不能如愿了。 哪知待镜湖老人寻到了那剑笈,不但惊,而且心里大喜:只见那剑笈上,写着“奔雷剑笈”四字! 镜湖老人乃武林名宿,见闻最广,曾知历代相传,百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异人,长剑随身,剑起处,有似奔雷,轰然震地惊天,天下武林,莫能匹敌,简直未听说过有人能在他剑下斗过三招,偏是那人狂暴之极,不论正邪,只要稍不顺眼,便杀无赦,以致百年前曾因他武林大乱。 幸好那异人神龙之首,不三五年,忽然隐去,自此便不知消息,而且连姓甚名谁也不知,只因那剑起处,便如奔雷,故尔相传为奔雷剑法。 试想,这妇人死在洞中,身傍留下个女婴,已是奇异万分,这又见那剑笈之上,题着“奔雷剑笈”四字,镜湖老人怎的不惊!又怎的不喜。 老人当下忙翻开剑笈,果见里面夹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梅儿剑成拆阅。”镜湖老人遵死者之嘱,将信妥为放藏,只见洞中竟留有不少食物,便将那婴儿喂饱了,可怜她不知哭了多久,吃饱了,便沉沉睡去,镜湖老人这才将妇人,埋在洞外右面崖下,在那石壁之上,运指刻划了:“无名氏女子之墓”七个字。然后才进入洞去,心怀虔敬的翻开剑笈。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传绝学,一剑震九州;仗神剑,女儿逞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急母难奔雷睹神剑 誓父仇壮语惊镜湖 话说镜湖老人埋葬了那不知名姓的女人,回到石洞,心怀度敬,将那剑笈翻了开来,只见不过共才一十二篇,皆因是以也皮作页,故尔看来甚厚,每页有画,那文字甚是古朴,但却深奥之极,幸是镜湖老人学有素养,倒能解得。 镜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浑身血脉贲张,原来每一篇上,不过才是一式,两篇不过二式,却已穷奇天地之妙化,别说将这两式演化出来了,镜湖老人不过才悟出其中的玄妙奥秘,顿觉风雷之声,已生两耳! 镜湖老人又惊又喜,虔敬之中,更生惶恐,竟会不敢再看下去,忙将那剑笈合上,捧束放上石桌,然后恭恭敬敬的礼拜,这才出洞,去至那无名女子墓前,默默祝告:自今日起,她所遗女婴未长大成人,未将这奔雷剑法练成之前,誓不离开穹风谷一步。 这也就是为何镜湖老人,知其子惨死,其媳又被赤炼人魔劫走,竟不即时追去之故,便是守他当日在坟前的诺言。 且说镜湖老人自那日后,一面抚养那女婴,一面精研那“奔雷剑”,哪知看来较易,不料开始研练,那寥寥无几的古朴文字,竟然经年也难穷其首页奥秘,整整一年,那开卷首式,也未练成,简简单单的一式,变化何止若干,而且威力之大,简直无与伦比。 正是: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一恍一十二年,那小姑娘梅儿也已一十三岁了,镜湖老人竟然尚未将那奔雷剑笈中的一十二招练成,而且越是后面的招快,越更难深。 镜湖老人在那梅儿五岁时,心道:“以我一身武学,练此剑法尚且如此难练,难穷秘奥,若待这梅儿长成,才传她剑术,那要何时才能了我心愿,实现对她死去的娘的诺言。” 是以,镜湖老人一面替她扎根基,传她普通武功,从六岁起,即已开始将已悟澈了的奔雷剑法,由浅入深的循序传授。 哪知这梅儿虽然小小年纪,竟然异禀天生,再者由他讲解比划相传,较之照文字图示钻研探索,自是事半而功倍,故尔梅儿不过才一十三岁,竟然将奔雷剑练到第六招了,以她现下的剑术武功,只怕当年初入这穹风谷的镜湖老人,也难与她相敌呢。 交待以毕,且说雷洪得知那怪爷爷便是她母子巴巴儿要找的爷爷,心中才放了点心,只道是爷爷,必然会去将娘救回,他哪知镜湖老人当年在梅儿她娘墓前,曾有誓言,不待梅儿长大成人,奔雷剑练成之前,誓不离开穹风谷呢! 要知武林中人,最重仁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当时只是默祷,但已天知地知我知,神灵共监,虽天崩地裂,斧钺加身,镜湖老人亦不会离谷远去,是以老人上得崖去,见上面并无其媳苗金凤的死尸,就知是被赤炼人魔掳去了,老人心中其实如何不急,只是信守诺言,再者,镜湖老人练那奔雷剑,已到了最紧要关头,正当大功快要告成之际,若然中断,那么招中精深玄奥,至精至微,至大至化,才露端倪的玄理,便会稍纵即失,故而明知金凤媳妇被赤炼人魔掳去,便是不死,赤将惨受酷刑,尤其名节堪虑,但也只能眼看人魔逃走。 那雷洪不明究里,只道爷爷狠心,哭得死去活来,哭得镜湖老人也手足无措,哭得那梅儿也陪着小肩儿乱颤。 那梅儿慈黠之极,仅从雷洪哭嚷中,已听出个大概,知他是师父的亲人,她也立觉亲啦,而且梅儿不过也是小孩子,突然来了个伴儿,有多好啦,忙挨近身去,说:“别哭啊,你好好说,师父一定帮你就是。” 镜湖老人一声长叹,道:“梅儿,这是难怪他的,让他哭罢。”可怜那雷洪这一月多来,全在荒山之中逃命,真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山中哪来食物,靠随处采的一点生果充饥,是以不但母子两人,一身衣衫全被荆棘挂破,早已衣不蔽体,而且已经骨瘦如柴,虚弱已极,那还经得起这一阵悲痛欲绝,一时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雷洪醒了,忙翻身坐起,看时,只见在一个石床上,再仔细一看,才知是一个石洞,洞里光线好暗。 他这里坐起身来,早听洞外雷声震地,风声虎虎,心道:“是了,难怪这么暗,原来外面有大雷雨。”忽然记起昨日被赤炼人魔劈落下崖的刹那间,亦闻同样声音,心中忽然一动!想道:“昨日分明崖上晴朗,怎会崖下会有雷声呢!” 心中诧异,忙溜下床来,只觉浑身精力甚是充沛,不由自主的伸了个懒腰,哪知两臂才伸,只听浑身骨格嚓嚓嚓一阵连珠响。 雷洪一怔,忽然醒悟,心道:“这必是爷爷曾以内功为自己推官活穴。” 要知雷洪学有渊源,年龄虽幼,见闻却广,忽又想到:“不对啊,那推官活穴。不过有使自己浑身痛苦爽然若失,骨骼绝不会这般响的。” 想着思着,忽又记起娘曾说过,武学中有一种易筋经,练到逢峰造极,能为人伐毛洗髓,这人的功力也会立时徒增一倍,莫非…… 雷洪兴奋得不敢往下想,霍地一窜,跃回石床边,倏然抡臂,一掌向石床角上劈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床角竟然应掌劈下一角。 雷洪该有多高兴啊,哪知却忽然又泪流满面,心说:“娘啊,昨日我们要早到一步,早找到爷爷,有多好啊!只要跟爷爷练几年,我们就不怕那赤炼人魔了。” 哪知道一会工夫,只听洞外雷声越来越大,这石洞也摇撼起来,而且是连珠似的响。 雷洪也是个坚强的孩子,爹已死啦,娘也生死不明,哭有何用,爷爷有这大本事,早早跟爷爷将本领练成,早早报仇才是正经。 雷洪忙横袖一抹,抹干了眼泪,便向洞外奔去,心想:“外面这大的雷雨,爷爷和那位小姑娘,到哪里去了呢?” 哪知他到了洞口,忽然惊得呆了,外面哪有什么雷雨,天色倒是昏暗暗的,但身在洞口,那雷声,风声,不但没停,而且更是震耳欲聋,连心灵也被震撼,浑身肌肉,直似要被那雷声撕裂一般。 雷洪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奇异,忙守定心神,气凝丹田,他是个倔强的孩子,若是这么就怕了,怕得退缩进洞,岂不被那小姑娘笑话,爷爷也准会骂他没用。 虽是如此,但他却不敢迈出洞去,不是不敢,而是实在禁受不了那雷声震撼,两手紧捏着拳头,在洞口强忍兀立。 但却看不出,亦听不出那雷声从何而来,不探究倒还好,这一探究,立觉头顶和对面左右,皆是雷声隆隆! 雷洪忽然心中一动!昨日他被劈落下崖之时,身在浓云密雾之中,伸手亦不见五指,怎生被爷爷救下后,忽地又贝了天光,这不奇怪么? 忙回头向头顶一看,才知立身这石洞顶上,亦即是穹风谷的上空,仍是堆云涌絮,但见浓云滚滚,但距头顶二十多丈高以下,却无半点云絮。 再往下面看时,却都有尽处,目光所及,皆是壁立陡峭的山崖,只是最近之处,亦相隔有一里宽广,这谷底竟至另成了个世界,只见丘峦起伏,遍地是茂草繁花,更见小溪蜿蜓回流,幽篁翠松,点缀其间,这哪是荒山穷谷,简直是个世外桃园。 雷洪看清了洞外的情景,惭惭觉那雷声已不似初闻时般,直要撕裂肌肤,他却不知,果如他所想的,镜湖老人趁他晕得过去的这几个时辰工夫,已替他伐毛洗髓,功力实已大进,不然,若是管通人,在那雷声之下,必然禁受不起的。 渐渐,雷洪也辨明了那雷声传来之处,似是谷底中心一带,只因丘峦起伏,又有繁花茂树遮掩,故尔看不出究竟,略一忖思,登时也就明白了。原来那四外皆有雷声传来,乃是空谷迥音震荡之故。 但雷洪心中的惊诧,并未稍减,忙循声寻去,前进了约莫半里地,只觉那风雷之声更是令人惊心动魄,心灵也更为之震撼,越向那谷底中心接近一步,越是厉害,他前进也越困难。 不料陡然一声巨雷贯耳,连山谷也似山摇地动,雷洪忙不选掩住双耳,停下步来,哪知这声巨雷过后,那雷声竟已渐渐减弱了,只剩了迥音震荡。 雷洪心里一急,再不赶快,岂不就探不出究竟来了么?跺脚便往前猛窜,两个起落,已跃登一个小山之上,借住那丘上的苍松隐住身形,看时,雷洪更是愕然,只见面前的景象,并无任何令人奇异的,数丈之外,山丘下的一个草坪上,却站着他爷爷镜湖老人,和那叫梅儿的小姑娘。 雷洪急于要知道,乃是那风雷之声何来,而当前草地上,除了爷爷和那梅儿外,别无任何可异之处。 忽见镜湖老人举起剑来,抱元守一,仰面大笑,那白发白髯,顿时飞舞不止。却听那梅儿喜孜孜说道:“恭喜师父,你这奔雷剑练成啦!”“奔雷剑”三字入耳,雷洪心中忽地一动。却见镜湖老人突然面容一肃,缓缓地垂下剑来,自言自语道:“奔雷剑成,当年对你娘许的心愿,也快了啦!” 梅儿一怔,说:“咦,师父,你说什么啊,谁是我娘啊。” 原来镜湖老人直到梅儿已一十三岁,仍未将她的身世告知,一者是守着当年对她娘的诺言,二者怕告知她的来历,梅儿急于出谷寻仇,误了她练剑术。其实,在那无名女子的遗书未曾打开之前,那梅儿的出身来历,便镜湖老人亦不明白,自梅儿懂事之后,那仅对镜湖老人师父相称,绝壑幽谷之中,从未见过生人,简直尚不知她也该有爹娘,现刻镜湖老人的奔雷剑练成,一时兴奋,不意竟漏了口,待得梅儿一问,这才发觉。 镜湖老人现已将剑练成,更知所闻的历代相传之说,并无半点虚假,这奔雷剑入江湖,谁还能与匹敌,这无俦神剑,的确是稀世武学,虽不能是说绝后,但也确实空前了,今后梅儿入江湖。若然杀孽过重…… 镜湖老人的一双电目,慢慢移到了他的面上,并不答言。那梅儿虽然年才十三余,却已玉立亭亭,甚是秀丽,真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睛更明如秋水,只是两条眉儿虽细,但眼梢却带煞气,眼角亦隐现棱芒! 镜湖老人竟似才发觉一般,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待练成了奔雷剑,明白了她的身世,今后入江湖,会有多少人丧命在她剑下!那还了得!” 梅儿见师父盯着眼瞧她,好生奇怪,突然一撇嘴,说:“师父,我问你啦,你说谁是我娘,怎不说啊!” 那镜湖老人一双电目,盯在她面上,梅儿却没半点惊色,仍是娇憨之极。 镜湖老人忽作一声长叹,虽然突地发现了这梅儿的杀孽太重,但这“奔雷剑笈”何来?十二年前的诺言,言犹在耳,岂能反悔,道:“梅儿,人皆有父有母,你何能独无,待你剑术练成,为师自会相告。” 要知这梅儿从小即与镜湖老人相依为命,是师徒,却无异父女,镜湖老人无意中说漏了嘴,她岂肯罢休,便缠着老人。非要他即说不可! 雷洪早又想起了他娘,差点儿没哭出声来,但继又想道:“我娘虽被赤炼人魔劫掳去了,但我还在娘身边一十三年,这位妹妹听她说来,好似从来就没见过她娘的面,这么说,我比她要幸福多啦!” 雷洪虽然年纪幼小,但一则旁观者清,二来他甚是聪慧,见爷爷提到她娘时,便一声长叹,心道:“听爷爷的口气,只怕她娘比我娘还要遭遇得奇惨,这位妹妹家人都没,我却哭??不休,多丢人。” 想着,便立即又将眼泪抹干了,而且将胸膊儿一挺,真像,像个男子汉啦!忽见镜湖老人面色一沉,叫了声:“梅儿”,说道:“你又不听话了么?”想是那镜湖老人从未对她这么严厉过,梅儿虽仍奴着嘴,当真不敢再言语了。 镜湖老人随已变了语气,变得温和之极,说“梅儿,其奈师父我也不知详情,你知你的出身来历,那就赶快用功,早日将剑练成,自然你就明白了,来啊,再练一遍,这第六招也就差不多了,照这般进度,期以三年,这后一半,必也可学以致用了。” 雷洪见梅儿眼珠转了两转,突然面露喜色说:“师父,当真么?三年我准能练成么?” 那梅儿从小没娘,便也没他娘的印象,是以听说再有三年,便能将剑练成,登时又高兴了。 雷洪却早在小山上,聚精会神,他是被那雷声引来,但除了曾听爷爷说过“奔雷剑”三字外,别无异处,就知那雷声,必与练剑有关。 果然梅儿,说罢,立即退了五七步,和镜湖老人相隔已有丈来远,忽地一圈臂,寒光闪处,而抱剑而立! 镜湖老人点点头道:“听师父的话,师父就喜欢啦,好,你开始练罢!”一句未了,忽见那梅儿怀中抱的剑,徐徐前伸,倏地,左手剑诀一领,右手剑平削而出!立见一片寒光绕体,跟着春雷乍动,虽不似先前所闻般,令人心神震裂,但在四臂崖中,早已回环激荡,声威甚是惊人。 雷洪大惊,果然雷声是自剑招发出,剑动,雷声亦动,起剑已是如此,若舞到疾处,那还了得! 刹那间,初见的一片寒光,顿时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早将那梅儿包没,人剑两失,而雷声却越来越大,那声威更是骇人,雪洪只觉连脚下的小山,也被震动似的! 雪洪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忙不迭镇定心神,还亏他掩住了两耳,一时还能受得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忽见光幕倏隐,那梅儿仍然抱剑立在当场,跟着雷声也逐渐弱下来! 雷洪早已一声冷汗,他哪曾见过剑起便风雷并发的这等神剑,而且听还没听说过呢?却见那梅儿像没事人儿一般,说:“师父,我这第六招可以了么?明儿该传我第七式啦!” 镜湖老人面上嘉许之色道:“梅儿,这也罢了,你进境神速,真难为你了。”说着,忽然回过头来,向小山之上一招手,陡然一声呵呵,说:“洪儿,还不下来,也难为你啦,不料你小小年纪,竟也有了根底。” 雷洪本是隐着身形,哪知并未瞒过他爷爷,忙飞身而下,奔去叩见,说:“孙儿拜见爷爷!” 镜湖老人拉他起来,将头连点,道:“好好好,你在数丈之内,竟能看她练完这奔雷剑,难得难得!” 雷洪却已喜得声音也发了颤,道:“爷爷,你也将这奔雷剑传我么?”镜湖老人又点了点头,道:“不练奔雷剑,你岂能报杀父之仇,爷爷老啦!这穹风谷便是我落叶归根之地,也不再涉江湖恩怨,洪儿要救你娘,自今日起,得加紧用功,你将此剑练成之日,也便是救你亲娘之时。” 镜湖老人再又提到他娘,雷洪竟然一反以前般性态,不但不哭了,而且杀气直透眉梢,说:“好!爷爷,三年之内,孙儿必将这奔雷剑练成,父仇母难,必要一举索还,不杀赤炼人魔,孙儿暂不甘休!” 雷洪这小孩儿好大口气,便镜湖老人亦苦练了一十二年,方将这奔雷剑练成,三年岂能得够! 镜湖老人却忽地一怔,原来雷洪说这话时,只见他煞气直透天庭,竟然比那梅儿,杀孽显然更重! 这一双少年,将来皆将奔雷剑练成了,岂不也就是江湖一大杀劫!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煞气透华盖,卜他日群魔皆授首;剑气腾霄漠,见神州虎跃与龙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谒母墓倩女明身世 读遗书晴天惊霹雳 话说那镜湖老人,虽说先先后后,突然发现了那小姑娘梅儿,与他这孙儿雷洪,竟皆杀孽太重,当时几乎惊得楞住了,虽已预见未来江湖,必在这两个小儿女手中,造成一场可怕的杀劫,但知这是天意,非人力能挽。更可预见的是,那赤炼人魔现已将赤炼毒掌练成,现今四海虽大,却无一人可与为敌,而自己又不能出这穹风谷半步,是这未来三年之中,群魔乱舞,必已遍地是血雨腥风,非这双小儿女,也无法收拾得。 书要简洁,且说镜湖老人虽然由惊而叹,但自这日起,便也开始传授雷洪奔雷剑法。 那雷洪一者生具异禀,性又淳厚,急母难,切父仇,如何不朝夕勤勤苦苦地练剑,又从那梅儿从旁相助,日夕切磋,本身又是从小即在他娘苗金凤手中,练成了很好的根底,再者镜湖老人已将奔雷剑练成,前后更能融会贯通,较之那梅儿开始之时,又更事半功倍。 那梅儿生长幽谷之中,一直伴着个老头儿,生活了这些年,况她又已豆蔻年华,含苞欲放,情窦渐开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个伴儿,其快乐可知,自那日起,即与雷洪寸步不离,那雷洪得她指点,别看他年小,却已有了男子气概,在女孩儿面前,哪有不争强好胜的,是以,朝练夕练,在梅儿睡觉了以后,半夜也会偷偷摸出洞去练,这一来,哪会不一日千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过了三年,花开花谢,春去夏来,那邛崃山虽仍长年雾锁云封,并无半点变易,但这谷中的一双小儿女,却皆已长大成人,那雷洪哪还是当年随苗金凤遁走荒山时的,那么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早已长成了个英姿潇洒,朗朗如玉树临风的少年,那梅儿更出落得羞花闭月,真个是意态幽花殊艳,肌肤嫩玉生看,回眸盼,百媚生,行一步,朵朵莲,直是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美人儿。 看官,你道那练武之人,整日里抡刀舞剑,纵远跳高,虽不至于个个皮粗肉厚,眼大眉浓,怎生这梅儿倒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玉食锦衣,娇生惯养的闺中少女呢? 要知常言说得好,百日练刀,千日练剑,剑乃轻兵器,剑之能以轻灵而又威猛,全在以意克敌,是以内功为先,练气为上,故尔大凡练剑有成,虽不说长生不老,但却可以驻颜,便是这个道理,尤其是那稀世无传的奔雷剑,剑动而生风雷,非气功之能精纯,岂能小有成就。 是则,那雷洪长成得直如翩翩佳公子,梅儿更像朵深谷幽花的闺中弱女,莫非练剑已成? “哈哈”那镜湖老人近些时,整日里笑口常开,望着眼前的一双佳儿佳女,能不高兴,便他也费了一十二年,才能练成的奔雷神剑。不科那梅儿才二八年华,竟已得了神剑的十之七八,剑走时虽尚不致于地动山摇,但已能风雷并发! 那雷洪,镜湖老人更是有时不住掀长髯大笑,不单是雷氏门中有后,而是这奔雷神剑,眼看将由他这孙儿跟前这翩翩美少女,而发扬光大,三年,短短的三年,非但已将这奔雷神剑练成,而且那十二招奔雷神剑之中,尚有一两点精微玄奥之处,镜湖老人给终未曾化解的,倒反而只由他领悟出来,若论这一十二招,竟已是造极登峰,较之那梅儿,竟更胜一等,若然假以时日,必更能随其增长的功力而俱进。 镜湖老人面对着这一双小儿女,哪会不常开笑口,更有甚者,是眼看两人不但剑术已成,而且从两小无猜之时起,至到现刻长大成人,两人皆是形影不离,友爱逾恒,那梅儿是娇憨可爱,那雷洪却百般维护,两人虽不自觉,镜湖老人哪有看不出的,两人实已早生情愫,爱坚不渝。 且说一日晨早,雷洪与梅儿携手,去至那谷底中央,那小丘前面的草坪上,练罢神剑,只见两道电掣早敛,那狂飚风声,与奔雷巨响,却厉久不止,回环激荡。 两人对面相向,提剑而立,四目相视,面上皆有惊喜之色。皆因两人每日练剑,从未有像今日般威力,心知剑术已成,是以喜极!四目相视,更是其情脉脉! 忽地,那梅儿一抬手,一道寒光似长虹经天,一跃到了雷洪面前,抓着雷洪的双手,张着她那樱桃般嘴儿,却喜得说不出话来。 那镜湖老人曾对两人有言,待两人剑成之日,即是两人结伴出山之时,自雷洪来到这穹风谷,那梅儿在襁褓中,即从来见过外人,更不说说山外的花花世界了,日常功课已罢,雷洪即为她讲述外边是如何如何,那城市的人烟辐辏,市尘栉比,说不尽的千般繁华,万般新奇。自那时起,梅儿即在幻想中,勾出了个新奇的世界,要知幻想自比现实更美,怎不令她魂牵梦萦,现在,嘻嘻!现在剑已成啦,即刻便可出山,梅儿多高兴。 梅儿高兴已极,怎地,怎生雷洪倒不喜欢,哎呀,那眼神好怕人,直似有两道电光射出,与天日争辉!宛如雷洪初见赤炼人魔时,见爷爷双目有如电炬似的! 原来那奔雷神剑端地不同凡响,剑成之日,内功亦已到了火候,身剑便也合一,剑气能自双睛之中射出,是以微芒有如电炬。 梅儿不知身世,整日里只想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是有喜无忧,雷洪却是三年来,日夜在急母难,切父仇,何日剑成,也便是他赴莽苍山救母之日,亦即是报他杀父不共戴天大仇之时,故今日剑成,杀气立透华盖,两眼之中,便有剑气如电炬般射出! 梅儿撒手,不由退了一步,叫道:“咦!洪哥哥,你怎么啦!我们就可出山了,难道你不喜欢!” 雷洪忽地仰天一声长啸,借这长啸,一舒三年来郁恨之气,道:“梅儿,我不但喜,而且兴奋得恨不能胁生双翅,飞出这穹风谷,飞出这邛崃山,飞到莽苍之巅,立即手刃亲仇,然后,梅儿,我们要并肩携手,仗奔雷神剑,飞翔在九洲四海,锄奸诛恶,扫荡群魔!” 一句未了,忽听两人身侧一声长叹,雷洪与梅儿早见是镜湖老人突然前来! 三年后,现下的镜湖老人,更是发寒银丝,髯胜白雪,剑已通神,真个芥子可纳须弥,已到了来去无踪的境界,倏忽而来,若非其一声长叹,两人竟会不觉。 雷洪与梅儿忙躬身侍立,镜湖老人挨个儿看了两人一眼,道:“尔两人怎仍一个洪哥哥,一个梅儿,叫不离口,现今你们年龄已不小啦,此番你们出山,若仍这般称呼,岂不被人笑话。” 梅儿全不以老人的责备为意,喜得一跳,说:“师父当真让我们出山去啦!”雷洪亦是兴奋之极,叫了声:“爷爷……”镜湖老人突然现身,他早听清雷洪之言,故而以他言岔开,不料两人反而紧紧追问。老人不答雷洪,却只瞅在那梅儿面上,似又作了个无声之叹。 雷洪与梅儿何曾见过老人这般连声叹气,两人全感诧异。雷洪心道:“是了,爷爷必是因我们两人即要出山,今儿后,爷爷独个儿在这穹风谷中,孤孤单单。” 正想问,镜湖老人突然携着两人的手,道:“都随我来!”两人一边一个,紧随老人身侧,径往那石洞而去,两人可是一般心思,只道必是即要命两人下山,有甚嘱咐,或是告诫。 哪知镜湖老人携着两人,并不进洞,却是往洞旁崖下,到那一坯黄土之前,镜湖老人这才停下步来,也将两人的手放下了。 雷洪和梅儿大惑不解,不由都向老人面上望,镜湖老人突然面色凝重,肃然令人生畏,两人也就不单是惑然了,而且惊讶! 却见镜湖老人向那坯黄土一点,道:“梅儿你过来!”梅儿愕然,移步近前。镜湖老人忽又叹了一声,道:“梅儿,每日晨昏,我命你来此扫定当,你知为何么!可知这墓中埋的,是你甚人?” 梅儿当真全不知晓,打从她四五岁,不过才走得稳路之时起,镜湖老人即命她早晚两次,前来叩拜,稍大,更日日打扫,每年春秋两季,更要覆土,梅儿虽好多次要问明其故,镜湖老人却总不相告,后来习以为常,反而倒不再探问,不料今日老人却指而相问。 那梅儿一时张口结舌,奇诧惊讶,兼而有之!镜湖老人却突然声音激动起来,道:“梅儿,还不给我在坟前跪下!” 雷洪与梅儿情爱早笃,还道她作错了什么事,爷爷要惩责,是以登时惶急起来。忙道:“爷爷,梅儿年幼,爷爷,别责她!” 镜湖老人却是发现了雷洪一般,道:“洪儿,你过来,也在梅儿身边跪下,待你们行过了礼,爷爷再告诉你们。” 雷洪听爷爷再又提到梅儿名字之时,并无生气模样,才知是自己会错了意,即命他与梅儿向此墓前,当有原故。 当下两人恭恭教敬的叩了四个头,镜湖老人这才命他两人起来,但两人同时皆是一怔。 只见镜湖老人在两人站起来后,也趋至墓前,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忽然像祝告般地说道:“老朽前受遗命,现已一十五年,令爱今已长成,更幸未负重托,奔雷神剑亦已练就,虽未造极而登巅峰,但炉火纯青,却也指日可待。” “一十五年来,老朽遵命,不敢以其身世相告,更怕因此而影响其勤练剑术,现老朽已不负所托,今遵遗嘱,自应以留书当面拆看,好在墓前复其姓氏,认祖归宗,老朽身负重托,一十五年,心愿亦已了了。” 祝罢,复又向那坟墓作了一揖。那梅儿虽未听镜湖老人说出那墓中之人是谁,但早明白,定是他的亲长,噗通一声,便又跪下,泪眼惊疑的向老人看着。 镜湖老人随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正是十五年前,老人从那剑笈中所得的,年深日久,那信面早已暗黄,回过头来,见梅儿又已跪下,不由点了点头,隐隐见他苍髯抖晃,可见镜湖老人仍在激动,道:“梅儿,此信未拆之前,我且将当年我入谷来时,所闻所见相告,你也曾不止一次问为师,你哪知关于你的身世,为师也不知呢?” 随命雷洪走近前来,也不命梅儿起立,这才将当年镜湖老人遥闻婴儿啼哭之声,入谷来,循声,寻到石洞,发现她啼哭在一个死去多时的女尸之旁之事一说。 便又向那坟墓一指,道:“梅儿,这墓即是你死去的娘埋骨之所,为师遵从你娘的遗言,此书保存至今,未曾拆阅,现为师总算不负你娘之托,将你抚养成人,那奔雷神剑,亦已功成圆满,现在你可知,这封书信未曾拆阅之前,为师除了从你娘的留字中,知你乳名梅儿,余外便一无所知了。” 那梅儿早已泣不成声,雷洪亦万不料梅儿身世,比自己更要凄惨万分,自己的爹爹虽死于赤炼人魔之手,亲娘被掳,迄今是生死不明,但自已却是在娘身边长大,哪似梅儿,还在襁褓,双亲便已皆死,若非幸遇爷爷,只怕早没命了。 一时间,竟将母难,切父仇之心收起,为那梅儿,落下了同情之泪。同时心中好恨,不知那梅儿杀父的仇人,又是何人?若然在他面前,雷洪必会先将自身不共戴天的大仇,放过一边,先为她报了仇才好,看着,看着那梅儿哀哀欲绝,雷洪真恨的咬牙切齿! 镜湖老人上前了一步,并不拆开梅儿她娘的遗书,一手抚着梅儿的头顶,一声长叹,道:“梅儿,别哭了,你娘虽死,若她阴灵有知,见你已长大成人,必也曾含笑九泉了,死者已矣,还不快拆信看来,好即日与洪儿下山,为你爹娘报仇。” 镜湖老人对这梅儿,实是慈爱之极,他哀伤几绝,语声也更加颤抖。梅儿却向镜湖老人叩下头去,哭道:“师父,不但您老人家对我有抚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难报得,今日才知更德及我娘遗骨,承蒙师父理葬于此,得免暴尸古洞,且生我者虽是父母,当年若非你老人家相救,别说练成奔雷剑,为父母报仇了,徒儿哪能活到现在。” 梅儿边哭,边说,凄妻切切,哭得雷洪也泪如泉涌,哭得镜湖老人亦老泪纵横。老人又道:“梅儿快听师父的话,还不将信拆开!”那镜湖老人一生,不但武功名重一时,仅从取名镜湖,便知其在文学上,亦有造诣,是以梅儿这些年来,除练剑以外,老人便授她文学,故尔命她看来。 镜湖老人虽一再催促,那梅儿却似梨花带雨,哀哀痛哭不休,老人这才又是一叹,抹去老泪,道:“也罢,为师代你拆,读给你听,梅儿,休再啼哭,仔细听来。” 说着,将信拆了开来,小心翼翼地不使那信破碎,慢慢展开,只见那信上字迹,甚是娟秀,首写道:“寒梅爱儿见字:儿生也不辰,尚在娘腹。汝父已见背,儿今在襁褓,娘又将与儿永诀.....”镜湖老人是一边看,一边在念,不料这梅儿的娘,还是个多才的女子,这开首两行,竟已是字血泪,连镜湖老人也念不下去了,便一声浩叹,道:“梅儿,这寒梅两字,便是你的名字了。” 镜湖老人换过一口气来,才又继续念道:……娘作此书,命已垂危,恐不能尽书而逝,故简述于后: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者,儿祖宗庐墓在焉……镜湖老人方读至此,忽然心头一震,两手剧颤,那焦黄的信纸,亦簌簌作声!那梅儿强抑悲声,俯伏于地,未觉有异,雷洪却看得明白,不由一怔!却听镜湖老人突以激动的声音,很快的继续念道:汝父秦姓名寒,娘吕氏雪梅,寒梅汝名者冀汝若能长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镜湖老人读信虽快,但却越往下念,其声越低,几令人不能辨其声,念至此,雷洪发现爷爷的双手已不仅是颤了,而是骤抖,那已焦黄了的信纸,忽然从老人手里飘落下来! 雷洪心加有异,连那秦寒梅也拾起头来!镜湖老人忽地仰天一声狂笑,笑声在谷中回荡急震不已,秦寒梅跪在墓前,面上仍是珠泪滚滚,不知所措,雷洪却倏然心中一动,在镜湖老人和秦寒梅皆无所觉时,将那信纸拾了起来。 镜湖老人狂笑声落,复又连声哈哈,像是在对天发问,道:“哈哈!天道循环,当真毫厘不爽么,造化弄人,竟至于斯极!” 秦寒梅连悲伤也忘了,一时惊惶失措,很快爬起身来,忙将镜湖老人扶住。原来镜湖老人的身子,竟已是摇摇欲跌,秦寒梅急道:“师父,你老人家,你……怎么啦!” 雷洪却早退了开去,飞快的将秦寒海她娘的遗书读完,他不读还罢了,这一读,登时满面苍白,浑身抖颤,那变得焦黄了的信纸,又复从他手中飘落下地来,他亦是不觉。 镜湖老人一语才罢,却又是狂笑不止。秦寒梅急了,叫道:“洪哥哥,快来呀!来瞧瞧师父怎么了!唉!你……你你……”秦寒海一掉头,才发现雷洪除了没像他爷爷仰天狂笑外,竟一般儿失去了常态,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这寒梅姑娘,亦是慧智过人,见雷洪亦是看定了她娘的遗书,才失常态,立将适才师父读信时的情景,与适才的仰天发问,前后一参详:“哎呀!莫非…….莫非要我找杀父的仇人是…….” 心中一冷,寒梅姑娘两手便松了下来。镜湖老人没等搀扶,忽地脚下一个扶,忽地脚下一个踉跄,跟着又是一个踉跄,踉踉跄跄,向那石洞奔了过去,嘴里又复狂笑,他平日那么洪亮的声音,刹那间,竟已是变得又嘶哑,又苍老,连连自言自语道:“哈哈,天道循环,毫厘不爽,造化弄人,至于斯极!” 直到镜湖老人摇摇晃晃的身形,已隐没于那石洞之中,同样的狂笑,同样的话语,仍然隐隐传来! 秦寒梅至此已明白了多半,慢慢回过头来,只是雷洪一个祈恕的目光,正注定在她面上! 寒梅姑娘忽的一咬牙,一掠到了他的面前,俯身拾起她娘的遗书来,头也不抬,忽地扭身,扑到她娘的墓前,双膝跪地,也飞快的读起遗书来! 她这一看,登时也和镜湖老人、雷洪同样,同样面色白如白纸,浑身颤抖不已!各位看官,你道这究竟为何?为何三人皆是一读遗书,便皆这般情态?原来那吕氏雪梅的遗书之中,嘱寒梅姑娘长大成人,毋忘其父惨死,待将奔雷剑练成,即应前往报复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非是别人,竟会是教养抚育她一十五年的镜湖老人! 寒梅姑娘两手到颤,那遗书从她手中落下,她也不觉,突然双手捧面,将满是泪痕的面庞,深深理在掌中,哭道:“娘啊…….”身后,那雷洪不但是两眼不瞬的望着她,而且心中忐忑地在听,又纷乱,又茫然,不知该奔回洞去,追到爷爷的身边去?还是该去安慰寒梅? 但他却动也不动,从两小无猜起,到现下已是情深爱挚,怎生就在这刹那间,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堵高不可越的墙,陡然间生分了啊! 身厢边,他爷爷镜湖老人狂笑之声,仍隐隐的传来:“造化弄人,至于斯极,哈哈!” 渐渐,雷进只觉这不是他爷爷的声音,而是他在心里,也在狂喊这两句话,是他真的这么狂喊么? 忽见秦寒梅倏地一跃而起,不是哭的哀绝之声,令人心神为之撒裂,而是连珠似地狂呓般脆生生的大笑,令人心神为之震颤,猛可里见她两臂一振,宛若冲天之鹤,腾身数丈,眨眼间,贴臂似猿猴,已飞的向上揉升,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秦寒梅的身形,已被那浓雾吞了。 雷洪眼看她如飞去了,却又是耳边厢,响起了一声轰雷,心中自是雪亮,爷爷镜湖老人虽是她的杀父仇人,但寒梅却同时又感念镜湖老人十五年抚育教养之恩,不能因恩忘仇,又复不可以仇负恩,恩仇牵缠,难以取舍,此刻的寒梅姑娘,其痛苦可想而知,而她与他,又是恁般情深爱挚! 便她不向爷爷寻仇,而她这一去,岂还有相见之日么?她这一去,是去了天之涯?海之角!呵呵!必定去了天涯海角,正喜爱深情长时,何期成永诀,刹那之间,竟是地转天旋,情势陡变,便他将她寻找,寻找到她,又是有何用,雷秦两家已成了世仇,仇爱不两立,永诀了,永诀了么?从此之后,而今而后一刻之前,还是朝朝暮暮,耳鬓斯磨的情侣,而今而后,便成路人了么?不,连路人也不如的,路人还可相见,而他能再见到她么? 日色不透重云浓雾,谷中难分晨昏,不知过了多久,雷洪站在当地,呆呆地立在当地,似怨似悲,爱悠悠,恨重重,恨造化弄人,悲爱侣永诀,不知过了多久,挂在脸上的泪干了,望眼难穿重雾,相思不透浓云,啊啊!他是恨不得替她分担些儿悲痛,能替那寒梅姑娘分担些儿悲痛,有多好啊!但已不能够了,永不能够了,而今而后,永远永远! 是时间使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心中一惊!啊呀!爷爷怎么半天也无声息了,狂笑之声早已不复闻,也不再听到狂呓之语,爷爷此时的痛苦,只怕不下于寒梅姑娘,只怕比寒梅姑娘杀了他,杀他为其父报仇,还要痛苦:“我怎么只想秦姑娘,忘了爷爷?……” 雷洪一想到爷爷,心如刀绞,即刻奔入洞去,高声叫道:“爷谷!爷爷!”咦!怎么爷爷也不见了啊!找遍了古洞,也没见他爷爷的踪迹!雷洪复又奔出来,一边叫,一边狂奔,绕崖脚,狂奔呼喊,但找遍了穹风谷,每一个爷爷常到之处,每个隐密的角落,雷洪都是熟悉的,但哪有爷爷的踪影! 雷洪几乎要失声而哭,秦古娘走了,永别了,爷爷也走了现下这丛山,幽深的谷底,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往日这与梅儿追逐嬉戏之地,时闻爷爷亲切呼唤之声的这天堂幽谷,竟似草木也为之含悲,流水也为之鸣咽,孤零零,伶伶仃仃,现下除了他三年前,被赤炼人魔所掳,至今生死不明的娘,这悲惨世界,这无情的人间,再没他的亲人了! 一想到他娘,雷洪忽又血脉喷张起来,梅儿一一现下已不再是他的梅儿,而是敌对的秦姑娘了,而她娘虽死,此间却有墓在,他,他的娘呢?是生?是死?若然不幸已不在人世?却连墓在何处,也不知晓? 雷洪想到娘,三年前,他被赤炼人魔劈落下崖那刹那,娘的一声尖叫,似又在耳边响起!雷洪哪还能再等待,一时间,梅儿,爷爷自他脑中渐渐隐去!娘的音容,却渐渐清晰起来! 陡然间,穹风谷中奔雷赡轰鸣荡,是那雷洪恨得立时拔出剑来,恨恨地,剑抡处,奔雷骤发! 只见剑光似电掣,雷声滚滚,刺破那顶空的重雾浓云!正是:种得兰因收絮果,毫厘不差半毫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恩仇爱恨,都缘造化弄人,痴迷孽怨,从此平地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第五回 雷波城侠士感恩情 莽苍山月夜闻私语 这日,雷波城外,来了一个少年,那少年长眉入鬓,面如冠玉,祗是星眸呆滞,似有无限悒郁,又宛若重有忧者。 眼望着那黄浪滚滚,似天上奔来的金沙江,深深一叹,自言自语地念道:“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 对面,道上来了个老丈,少年趋前两步,拱了拱手,道:“老丈请了。”老丈须眉皆白,对少年打量了一眼,说:“哥儿,你不是本地人,莫非要问路,若,祗转过前头那山坳,就可见到雷波城廓了。” 少年躬身施礼,道:“小子正是问路,但非往雷波之路,请问这左近,可有罗浮村么?” 那老丈忽然呵呵笑道:“你这一问,可问得巧啦,我便回罗浮村,哥儿,随我来啦!” 老丈策杖便行,哪知才行两步,忽又停足回头。向少年重新打量,随发起楞来,说:“哥儿,我们那罗浮村,甚少有外人前来,各家亲眷,老朽大半皆知,你且说,是找谁家?” 原来这少年正是雷供,那镜湖老人之孙,在邛崃山穹风谷中,奔雷剑成,镜湖老人正要命他下山之顷,竟然变生莫测,发现镜湖老人入谷时所救的遗孤,抚养得婷婷玉立的秦寒梅,奉母遗命,要报杀父之仇的,也就是镜湖老人。 真个是,造化弄人,至于斯极,抚养之恩,葬母之德,授执之惠,却偏会渗入杀父之仇,毁家之难,那寒梅姑娘不忘深恩,难报亲仇,祗得一走了之。 她走了,镜湖老人亦佯狂不知去向,幽幽深谷,祗剩下了一个雷洪,一个恨不能恨,悲无可悲的少年雷洪,啊啊!人皆有母,岂他独无,他娘现刻被赤炼人魔拘于莽苍山中,不去救援,怎还为了这情孽牵缠,留在谷中发呆? 雷洪振剑腾身,飞跃出了穹风谷,日夜兼程,往南奔驰,这日蓦见前头黄浪滚滚,大江阻路,向人一打听,原来已来到了金沙江畔。 雷洪蓦地一怔,忽然记起寒梅姑娘的遗书,书中有“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者,尔祖宗庐墓在焉……” 当下心中不由一动,想道:“寒梅姑娘已是孑然一身,别无去处,此间乃其祖宗庐墓所在,说不定她已来到此间。正想问忽见老丈迎面而来,巧啦,偏他正是罗浮衬人。 那老丈心中疑惑,停足而问,雷洪心道:“你便不问,我也正要打听。”当下躬身施礼道:“老丈,小子果是外乡之人,正要向老丈打听,罗浮村中,可有秦娃的人家么?” 那老丈啊了一声,祗见慢慢摇了摇头,继之一声长叹,道:“姓秦的确有,但早已死绝啦,你这是问到我,换了别人,多半还不知道,哥儿,你可是和那秦姓人家有亲故么?” 雷洪心中陡然生出无限愧疚,怕这老丈再往下问,便点了点头,道:“老丈,我是要问,最近数日,可有秦姓的后代前来么?” 那老丈继又一声浩叹,道:“哥儿,怎么我说的你不明白,我不是是说那人家已死绝了么!死绝了,何来后代,唉,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上天真没眼睛,那秦姓人家,全家都是好人,不料一晚之间,遭了天火,不但庄园烧光,人也没一个逃出。” 雷洪心中本在疑惑!爷爷镜湖老人,一生正直,乃是侠义道中领袖,照这老丈说来,那寒梅姑娘之父既是好人,爷爷为何下这毒手? 心中虽疑,但怕更引起猜疑,便不言语,而且听说并无人前来,那么,那寒梅姑娘定没返乡的了,登时面露失望之色。 那老丈又在说道:“哥儿,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我们那荒村乃是乡农集居,可无招商客栈的。” 雷洪叹道:“老丈,不瞒你说,我确是那秦姓人家的亲故,既然遭惨变故,不有存人,我也该去墓前拜扫一番,不知能劳老丈指引否。” 那老丈道:“哥儿居心,实是难得,这有何不可,那秦姓人家自遭了天火之后,因他平日为人太好,大家在火熄之后,合力挖出了十数具尸体,可怜已辨不出谁是谁,只好他们造了一座大墓,便在村口不远,恰是我们必经之地,哥儿,这么说,就随我来。” 那雷洪心中在想道:“我是寻不着寒梅姑娘,但能来出此为她爹爹扫墓,也算不虚此行了。” 心中在想,脚下可没停,那老丈虽是高年,脚下却甚矫健,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已来到了一个村落。老人忽然停下步来,向右面路边一指,道:“这就是了。” 雷洪顺着他手指处一看,只见坡下是一弯水,蜿蜒绕过一个小小的土丘,土丘之上,石栏绕着一个大墓。三五株白杨,已高有数丈。 只看这坟墓建得甚具模样,可见这老丈之言不谬,其生前被村人爱戴,亦可想见了。雷洪忙拱手道:“有劳指引,老丈请便。”那老丈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头来,道:“哥儿,也许你需要香烛纸钱,村中倒有一家径货铺,这些物件却是有的,我可要从此分道。”说罢,这才走了,这老丈不但慈祥,而且热心,乡人诚朴,也可见一斑。 雷洪目送老丈走上岔道,去得远了,一面心道:“不错,我既代寒梅姑娘扫墓,岂能不备香烛纸钱。”当下便奔向村口。 入得罗浮村,只见这村子有百来户人家,这正是农忙之际,村中甚少人行,寻到了那径货铺,店家已无聊得向外张望,一见雷洪,登时露出惊奇的目光。 雷洪知村中少来外乡人,店家惊奇,他可不奇怪,便向店家说明要买的各物。哪知雷洪此言一出,那店家更是惊诧,说:“怪!怪!又是一个。”雷洪心中一动,忙道:“店家,你说甚么?”店家一面将取下的香烛放在橱面,才道:“贵客不是村人,听你说话,更非本乡之人,是罢!” 雷洪点头道:“不错,我是从远道而来的。”店家问道:“这便对了,那你到此来买香烛何用?”雷洪道:“店家,我自有用处,我且问你,适才你说甚么?甚么又是一个。”店家道:“贵客有所不知,外乡人来买香烛纸钱,今天你是第二位啦,这不是教人奇怪么?” 雷洪一怔,随即心中一喜,急道:“店家,那是甚么样的人?”店家直摇头,道:“所以我说怪了,而且还是一个姑娘。”雷洪接口道:“那姑娘不但美貌,而且还背着一把剑,是也不是?”店家道:“怎么不是,原来你们是一路的,这就难怪了,你们这是来扫哪一家的墓?” 雷洪喜极,那不是寒梅姑娘,还能是谁?不管店家之言,忙从怀中摸出一块散银两,向那店家一抛,抓起柜台上的香烛,便向村口奔去。 待他想起忘了问店家,那寒梅姑娘去买香烛是甚么时候,他却早到那大坟之前。但他向坟前看清时,却又不由楞住了,原来坟前并没有人前来扫幕的迹象。雷洪心中一冷,顿又失望之极,心道:“外乡人,怎便即是她了。”随又一声长叹,发了一会楞,这才点了香烛,在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焚化纸钱,见那墓上长了不少荆棘,左边又塌陷了一片,便又除草填土。 雷洪在墓前约有一个时辰,见天色不早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非是他对墓中之人不舍,而是他仍存着希望,希望那会去买香烛纸钱的女子,便是寒梅姑娘,若然是她,她自然要来。 哪知耗了一个时辰,夕阳已衔山了,那几株柏杨,更是萧萧,只见田野间,荷锄的乡农纷纷返家,他这才绝想而去。 日落时候,雷洪进了雷波城,今日雷洪奔多少路,却有些力竭精疲之感,即随便找了个客栈落店。 因是意与萧索,那晚餐亦直如嚼蜡,雷洪从来滴酒未曾入口,心道:“酒能浇愁,我何不沾酒一壶,以遗愁怀。” 当下便放下饭食,唤来店伙,换盏取酒。因是他从来滴酒未曾入过口,何消三杯,便已酩酊大醉,醉乡不辨时刻,待酒醒来,只见月色满窗,看月影西斜,才知已距天明不远了。 那以酒浇愁,难免愁更添愁,雷洪酒醒,更觉空虚,望着那窗上月色,不由一声浩叹。 叹声方才出口,蓦听风声飒然,窗上跟着一暗,似有物自窗外一掠而逝!雷洪本能地一跃而起,越窗飞身出屋,脚尖点地,已跃登房面!其快不过刹那之间,哪知他身法虽然快极,四处唯见冷月清辉,并无可异之处,抬头望明月,却见月边飘浮着几片浮云。 雷洪心道:“是了,这是片云遮月,夜静更深,怎有人来。”但忽又心忖:“便是浮云遮月,那,风声却何由而来?”皆因雷洪跃登屋面,自己在高处,但也仅觉微风拂面。要知雷洪的剑术武功,已远上乘,耳目之聪敏,也信于常人,更不信他是听错了。 忽觉脚下寒生,低头一看,原来是赤着一只脚,常言道酒醉心里明白,雷洪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酒醉之后,是和衣而卧,脚下的鞋袜并未脱去。而店里的伙计,岂会替客人脱鞋脱袜?再看身上,衣衫倒仍在身。 心念一动,立即飘身入屋,跃入房中。此时窗门大开,那西斜的月光,投了满屋,早瞥见床柱上,有碧光刺眼,寒森森,蓦可里乍见,真个眨人肌肤! 雷洪心中一惊,错步闪身,早到床柱旁边,待他看清,饶是他干云豪气,剑术已通神,亦不禁心头一凉! 原来那床柱之上,钉着一把匕首,碧光闪闪,不但锋锐无比,而且显然喂有剧毒!这一来,雷洪不但惊,而且大奇,皆因今番不过才入江湖,自忖并无仇家,与江湖中人更无冤怨。 待他略一番视,心中更异起了一片浮云!这匕首实在有剧毒,而且钉入床柱有两三寸深,可见用这匕首的人,功力甚深,若然是暗算自己,怎又会差了准头。 雷洪一时发楞起来,正不得其解,身侧忽见白影一晃,原来一阵风从窗口拂来,桌上有物飘落。雷洪伸手一抄,入手是一张有字的白纸。忙凑近窗口,就月光下一看。 只见上面两行娟秀的字迹:“有敌蹑迹,今晚更施暗袭,小心小心,今后不可贪杯。” 那语气之中,有责备,更有关切。雷洪非但不惊,反而大喜,喜得自言自语:“果然她在这里!果然她在这里!”原来那字迹一入眼,早已看出是寒梅姑娘的笔迹。穹风谷三年,两人早晚习剑,日间同随镜湖老人读书习字,寒梅姑娘的笔迹,他岂有认不得。是以心中大喜,反倒不去追究他何来强敌。 雷洪登时全明白了,咋夜酒醉之后,不但自己的鞋袜是她所脱,而且也为她逐走了这暗算自己的人,但又显然来敌甚强,变生仓促,故而她也仅能令人发出的暗器失了准头,并未将敌人留下,更显然她退改之后,还生怕敌人不止一个,故而并不追赶,一直守护在旁。 雷洪心道:“是了,是了,必是我酒醒之后,她听得我那一声造叹,这才离去的。”雷洪心中喜极而悔,悔不该昨晚烂醉如泥,心忖:“这么看来,她非但不当我是她仇家,亦未作路人,仍然有情有义,只道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料她竟近在咫尺。” 雷洪哪敢怠慢,忙不迭着上了鞋袜,正当他要出房追寻,忽地心中又一动,返身到了床柱边,拔下了那柄匕首,这才飞身出房。 先前在窗上黑影一掠之顷,他跃登屋面时,已不见人影,何况现下又耽搁了这一阵,此时追去,哪还能见到她。 雷洪略一沉吟,心道:“这么一来,昨日在罗浮村中买香烛纸钱的一定是她了。”这有何不可解的,必是她发现了雷洪,当下更不迟疑,立即出城,天不过刚亮,已到了罗浮村口。 雷供径奔大坟之前,看得明白,果然多了一堆纸灰,不由顿足,懊悔之极。分明昨日已怀疑是她到来,若然不大意,还怕寻不到她么,这一来,再向何处寻去?皆因昨日那老丈已说得明白,秦家在此已然无人,显然是他走后,寒梅姑娘才现身扫墓,他入雷波城,她也跟踪去了。 雷洪悔恨交集,在墓前怔了好久,心知她若有心避他,绝找不着的了。便又想道:“除此而外她别无去处,只看她昨日跟踪自己入雷波城,可见她并未存心与我决绝,现下此间我已被暗袭,敌人绝不死心,她也必不会放心,定会是随我的身后,只要我留上心,还怕寻她不着么?”雷洪越想越觉不错。他已打听得明白,由此往莽苍山,凭他的轻身功夫,不过两日路程。 要知雷洪虽恨不得即时找着秦寒梅,但更望早日救出他娘来,故尔便立刻起身,往南奔荞苍。 中午时候,到了个小镇,这一路行来,人烟已渐渐稀少,便买了些干粮带在身边。午后所经之地,更是尽皆穷山恶岭,往往数十里地,皆见不到人家。 雷洪心中也渐渐焦急起来,皆因他仅知赤炼人魔的巢穴是在莽苍山中,但小时候曾听他娘说过,莽苍山方圆有好几百里,现下沿途不见人烟,休道赤炼人魔的巢穴难寻,只怕入了莽苍也不知道。但此时管不了这许多,只好估量远近,认准方向往前赶。看看天色已晚,脚下深谷之中,已有恶瘴升起,雷洪在邛崃山中三年,他如何不知荒山恶岭。人迹罕到之处,也必有恶瘴,故尔他皆在高处奔驰,太阳一落山,见深谷中恶瘴氤氲,风过处,微闻腥气扑鼻,可就更不敢往低处落了。幸得此刻他行经之地,那山岭头的斜坡林间,露出一个屋角。 雷洪大喜,有屋自有人,有人也就可以打听道路了。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玉兔已东升”但月光昏暗,看不真切,待得雷洪脚下加劲,五七个起落,赶到那房屋之处,才看出是个小小的野庙,但不见红火。 雷洪先已凉了半截,入内一看,果然里面无人,当下自宽自解,有这所在,总比露宿岭头要强得多。 雷洪在那小小的殿上,转了一转,却不由心中又生出希望来,皆因那边小庙不但不败,而且拾掇得干干净净,并不像无人的荒庙。 当下便在殿中坐地,盼望有人返来,一面取出干粮来吃了。不料坐了有一个更次,并不见有人前来,就又失望,又疑感,先前以为有人居住,故尔不好去至后面探看,此时疑心一起,才起身转到殿后。 雷洪用手贴着那门,微微用劲,哪知门却纹丝不动,凝眸一看,那门乃是楠木作成,他用劲虽小,但若非厚有两寸以上,绝不会纹丝不动的。 当下心道:“是了,似这等深山恶岭,岂无野兽出没,若有人居,门户必然要异常坚牢。” 这一来,更认定里面有人,而有人在此间居住。岂是常人?雷洪好奇心起,霍地飘身,越墙而入。只见里面是个小小庭圆,圆后只有一间小屋,黑漆漆,并无灯火。 雷洪不便经趋屋前,提高声音,道:“过路人前来借宿,主人在家么?”他高声连叫了两遍,房中却寂然,就知便是有人,亦已外出了。 略一沉吟,因是好奇心大炽,顾不得守礼,飘身到了门下,试着一推,那门亦关得牢牢。 雷洪一怔,心道:“莫非屋中有人?”转到窗下,轻轻一推,那窗却应手而开。看时,屋内虽然无人,但雷洪却被那屋中景象怔住了,皆因里面设有肃幔锦榻,而且那窗推开之顷,即有脂粉香气扑鼻,分明是女人所居之室。若说是和尚隐土之居,自不奇诧,怎么此间会有女人在居住?又见屋内拾掇得一尘不染,心道:“显然这屋中的女子离屋不久,我何不隐身看个究竟。”于是他将窗户关好,回身一打量,只见墙外有颗大树,枝叶密茂,倒有大半伸入屋内,隐身其上,是再好没有了。 雷洪忙腾身上树,巧啦,他身形才隐在树上,忽见两条黑影如飞而至。这两条黑影快迅之极,眨眼已越墙而入,果然是两个女子。月初升,又是从上往下望,看不清两个女子面貌,但却皆背插宝剑。两人飘过墙来,仅微风飒然,雷洪不由又是一怔,好俊的轻身功夫!两个女子直向那间房中走去,后面那个忽然说道:“师姊,你说怪不?凭我们两人,竟将他追丢了。” 雷洪闻言,心中才一动,前面那女子忽然闪身一掠,巳穿窗而入,后面这女子却不跟进,站在门边,忽然回身,望着树上微微一笑,正是雷洪隐身之处。 雷洪心头一震!难道自己隐身在树,已被她发现!她这一仰面,月光给好照在她面上,才看出她是个中年女子,但很美。忽地火光一闪,进屋那女子已点燃了灯,跟着在咿呀一声,门也随着开了,屋中女子并未露面,内说:“师妹进来歇歇,别担心,他绝逃不了,这是莽苍山必经之路,还怕他不自来投到么?” 门外这女子应声道:“师姊说得是,他准逃不了。进屋之顷,这女子又朝着树上一笑,闪身进了屋,跟着两个女子在窗前坐下。灯光下,更看得明白,先进屋那女子,看来要大好几岁,但风韵仍存,眉目间,多了妖媚之气,只是却一脸寒霜,两人坐定,这女子忽然一挑眉,说:“师妹,那小子今天虽被他免脱了,但由此而来,非打从这岭上走不可,你没见岭下皆是恶瘴么?除了这岭外,数十里地内,皆无路可走,是以我不担心他跑掉,真正担心的,却是昨晚那女子,那么年纪轻轻一个姑娘,武功竟大得出奇。” 雷洪听得明明白白,这不是指自己还有谁,所说昨晚那女子,自是秦寒梅了,不由心中冷笑,凭你两人,岂是她的敌手,若她将奔雷剑施展开来,只怕你们早没命了。但听这两个女子说她了得,他心中却挺高兴。 第六回 辨邪正师姊妹密议 逞凶残老赤魔灭伦 那年纪较轻的女子,忽然面容一正,说道:“师姊,你说到这里来了,我才说,据我看来,那姑娘虽然了得,恐怕还不及那小子,师父这次命我们所办之事,多半不能如愿,要是碰到那小子,我们真要小心。” 却听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师妹,你也未免太胆小了,当今天下,谁能挡得住赤炼掌,这三年来,我们姊妹已练到了火候,昨晚不过怕惊世骇俗,也怕一声不中,打草惊蛇,你以为我真怕她了,那小子年纪又有多大,凭镜湖老儿那点功夫,能调理他好到那里去。” 雷洪恍然大悟,曾听他娘说过:赤炼人魔门下有四个女弟子,他娘之上,还有三个师姊,这两人必是其中之二。而目他爹即丧命在赤炼人魔第一个女弟子手中! 雷洪明白了这两人之后,登时血脉偾张,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雷洪恨不得即刻下树,抡剑取这两个女子性命,却忽然自我惊觉,心道:“不可,正愁找不到赤炼人魔的巢穴,既遇到了他的两个女弟子,岂不是天赐的大好机会,谅她才真个逃不出手去!”心念一动,这才强忍怒火,便又听那年纪较轻的女子说道:“师姊,我可不是这么看法,你该明白,若像你说得这么容易,师父也不会在这三年中,轮流派我们前往邛崃山守候了,那小子若来送死,岂不正好。”只见对面那女子哦了一声,但继而一声冷笑,嘴角一撤,道:“这几年来,师父最笼爱你,自然将心里的话告诉了你,知道的也比我们多了。”说得那青年女子脸上一红,道:“师姊,我可是好意,怕你轻敌吃亏,其实我在师父一次酒后,无意中听他说的,当时并没有留心,昨晚突遇强敌,我才想起来。” 顿了一顿,对面那女子哪里信她,反而有嫉妒之色。这面这个年青女子已瞧得明白,叹了口气,道:“那晚师父说他当年追踪师妹,到了穹风谷崖上,那小子被师父一掌击下谷去,正要将师妹掳回……” 雷洪听得大气也不敢出,此来报仇其次,首要是救他的娘,此刻听这女子提到,自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心中也猛跳起来。只听那女人继续说道:“就在这一瞬间,忽听谷底传来风雷之声。”对面那女人哼地一声冷笑,道:“邛崃之高,何止千仞,人在高处,风雷起自脚底,乃常有之事,我们在莽苍山中,亦是常见,这有何奇怪的。” 那女子见她不信,只是笑笑,道:“你还未会听我说完哩,师父那晚说他听那风雷之声有异,登时想起一事来,便是数十年前,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剑起处,便风雷并发,剑光若滚滚寒涛,被攻的人,立被罩住,便是那时武林高手,多一招不到,即败下阵来,轻则受伤,重者立时丧命。” 那女子最初有敬容,但最后却露出不信的神气,但这女子又在说道:“师父当时亦是不信,便找那人一门,掳师父说,寻了半年之久,才将那女人寻到,哪知亦不到三招,即败在他手中,而且还受了伤,师父从没将此事告人,也即是这缘故,皆因这是他一生中丢脸之事。” 雷洪希望听到他娘的消息,但这女子仅略略提起,便未往下说,他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听说当年赤炼人魔会败在奔雷剑下,登时信心更坚。 这边这个女子又在继续说道:“师父自这次挫败之后,回到莽苍山,才加紧勤练赤炼掌,半年有成,这才再又出山。” 那年长的女子,细细的眉儿一扬,道:“这就难怪了,师父的赤炼掌那时尚未练成。赤练掌可是天下无敌,这次去找上他,那人岂有命在。” 镜湖老人自寒梅姑娘的娘手中,虽巧得奔雷剑笈,但这剑笈渊源何自,却始终不知,亦是雷洪所急于想知道的,故尔忙凝神静听。 却见那女子摇了摇头,道:“若真个如此,师父这三年来,也不会坐立不安,命我们转流守候在邛崃山中了。师父去找那人较量,结果如何,他虽没有说出,但听他口气,赤炼掌显然亦是无功,但那人却像中了师父的暗算,从那时起,即销声剑迹。” 雷洪记起爷爷说过,奔雷剑在江湖出现,虽然震声天下,但前后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即未再听人说起,现得突兀,销得更是倏然。心道:“这就是了,必是我们这一派的始祖,后来受了赤炼人魔的暗算,便在穹风谷中,归了道山。” 正想间,那女子又在说道:“听师父口气,虽然如此,但他时时不安,可见那人并未命丧师父手中,怕他寻来,这才更加倍勤练武功,赤练掌也更练得不用着体,已能伤人,那日师父追赶师妹,到了穹风谷上空,忽然听得风雷之声传自谷底,可想到奔雷剑上去了,你想,师妹那小孩被师父劈落下谷,岂有命在,便是自命,师父也怕不到他的头上,命我们轮流在山中守候,目的乃是探寻那风雷之声的来源,可惜那谷终年云封,我们始终不能下去。” 却听那女子说道:“但师父明明要我们探寻那小子的下落。”这年轻的女子便道:“师姊,你好死心眼,师父明是要我们探寻师妹的小孩,但若发现了剑起便有风雷迸发的人物,还怕我们不告诉他么?据我猜来,师父十之八九,其志不在师妹那小孩。” 那女子哦了一声,忽然凝视着雷洪存身的大树,雷洪一惊,只道被她们发现了行藏,那年轻的女子似也微微一惊。 却听那女子说道:“不错,不错,我记起来了,近来有好些天,一早一晚,也听得那穹风谷下,隐隐传来轰隆隆之声,我还道是云生深谷,脚底传来雷声,并不奇异,原来……” 雷洪这才心定下来,心说:“那可是我和寒梅妹妹未练到火候,若是爷爷施展开来,你们便在崖上,怕不也像是轰雷贯顶。” 便见那年轻的女子一叹,道:“师姊,适才你还误会我,说师父和我怎么怎么,现在想来你有些明白了,我们同是苦命女子,那个女子不想嫁个风流的夫婿,思恩爱爱,而我们……唉,别说了,而这次师父的用心,却更是另人伤心,他命我们守在穹风谷上,原来是他对那人十分惧怕,却叫我们去送死。”那女子愕然,说:“送死!”便又听那年轻的女人冷笑一声,说:“怎么不是,若然那人真在谷底,上来见到我们,你想,我们练的赤炼掌,乃是一望便可认出的,他和师父仇深似海,岂会放过我们,这不是送死怎的。” 那女子陡然站了起来,说:“不错不错,师父三年前将师妹掳回来后,即离开了莽苍山,原来是这缘故。” 赤炼人魔已不在莽苍山?雷洪心中一凉,登时大失所望。 只见那女子突地站了起来,将她师妹的手抓住,说:“师妹,姊姊不好,这些年来,我都错怪你了,我们真是苦金命。”说着,那眼圈儿便红了,雷洪离得远,虽然并未看见她眼圈儿红了,那月光下闪烁的莹莹泪光,却是看得见的。 随即见那师妹哼然一笑,道:“这一来,你也不难明白,为何我劝你别难为师妹那小儿了,师妹好容易逃出魔掌,但仍被狠心的师父杀了她夫婿,现今连这点骨血,也不放过,我们既然同是苦命女子,怎倒帮助师父为恶,师姊,我们何不抬抬手儿,留他一条小命!” 这女子一言未了,陡闻一声怪啸!一条黑影已自墙外飞落,这人身法好快,快逾电闪,落地现出个瘦条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 那两个女子一见,吓得一声尖叫,雷洪双眸登时火红,早伸手抓住剑柄!原来这人正是赤炼人魔,仍是三年前穹风谷上所见的那一身装束,雷洪怎会认不得! 三年前虽是仅在穹风谷上见过一面,又是在惊惧之顷,但那一瞬的印象,雷洪岂能忘怀,而且日日在切齿痛恨中。 只见那房中两个女子同是一声惊呼,登时面无人色,赤炼人魔嘿嘿一笑,说道:“还不给我滚出来!你们敢背叛我!哈哈!”那哈哈之声,入人之耳,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实是凄厉之极! 雷洪才要下树,忽见那年轻的女子忽地站了起来,颤声说道:“我们姊妹生不如死,与其这般忍辱偷生,还不如早死在你手中。”一仰头,即穿窗而出!当真视死如归! 雷洪暗里一咬牙,想到这女子亦是娘的姊妹,适才又听得她两人肺腑之言,何况她显然知我在这树上,早有维护我之意。 赤炼人魔已嘿嘿一声厉笑,道:“苗金凤身受之苦,你们像不曾见到。嘿嘿,我白疼了你这个贱人!” 那女子竟然不再惧怕,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何可怕的,赤炼人魔两臂上举,月光之下,只见他两手发赤,显然他对面前他这徒儿兼爱姬,即要下毒手,那女子却扬着面,反而一步步向他走近,原来她已紧闭双目,咬紧了牙关! 赤炼人魔虽是背向他而立,但三年前穹风谷上那邪恶的嘴脸,登时在雷洪脑中浮现,再不下去,这女子哪还有命!又听赤炼人魔提到他娘的名字,更是血脉偾张! 哪知他才将枝叶一分,忽然心中一动,忖道:“杀父之仇虽然不共戴天,但现下救娘要紧,赤炼人魔狡兔三窟,我若一现身,可就不容易找到他巢穴了。” 心念一动,只得强忍怒火,哪知就在这刹那间,赤炼人魔霍地往前一扑,那赤红的手爪已向那走近来的女子抓了过去!陡闻一声尖叫,是房中那女子突地扑出,叫道:“师父,你饶了她罢!”但已慢得一慢,只听一声惨呼过处,那女子已经尸横就地! 雷洪心中实是骇然,分明赤炼人魔毒爪并未着体,但那女子已尸横就地!与他对敌,怎敢近他之身! 抢出的那女子看得骇得一呆,浑身颤抖,赤炼人魔嘿嘿厉笑,道:“若是当年,我倒可饶她一命,哈哈,死也个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但现下可不能……” 忽见那女子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原来赤炼人魔火红的两眼盯在她面上,瞬也不瞬,陡然厉声喝道:“你虽被她言语所惑,倒非蓄意背叛我。” 那女子顿声说道:“我……我……”赤炼人魔忽地一声冷笑,道:“我命你守在穹风谷上,有何异状,你怎不同报!”那女子惶恐地说道:“师父是说师妹那个小孩,他……”赤炼人魔又复狂厉一笑,道:“斩草要除根,但小娃娃岂能成得了气候,我是说那谷底可有风雷之声!” 那女子啊了一声,显然她已证实了适才师妹之言,果然赤炼人魔对自己徒儿爱姬,居心亦是恁地恶毒,只见她咬着牙,又退了一步。 赤炼人魔又已喝道:“快说!”那女子忽然一仰面,道:“好!我说,那谷底不但有风雷之声,而且一早一晚,有如奔雷贯耳!”现刻却反是赤炼人魔忽地退了一步,急问道:“你当真听得不差,实是声如奔雷,雷声传自谷底?” 先前两个女子对话之时,明明她说是隐隐听得,显然地夸大其词,那女子不知哪来这个胆量,不但敢瞧赤炼人魔了,而且忽然尖声笑道:“不差啊,我听得清清楚楚那奔雷之声入耳,就像在头顶一般,若不是因当时晴空万里,心中奇怪,还发觉不出的。” 赤炼人魔一呆,忽地自言自语:“难道到魔果然没死,剑术竟已到了这般境界!” “他没死,他没死!”那女子突然从牙缝中迸出两句话:“你是说那个曾遭你暗算的剑魔么?他不但没死,而且找你来啦!”雷洪虽相隔数丈,却已见到这女子目中狠毒的闪光!雷洪却是更恨,连他爷爷镜湖老人也不知奔雷剑笈渊源何由,他倒无意中得到了些端倪,虽仍不知祖师何人,但是遭受赤炼人魔暗算而死,却是不错的了,就是眼前这个赤炼人魔,杀父仇人,辱娘之恨,现今又加上师门之怨!雷洪便是心切救母,可也再不能忍了。那女方说得一声“找你来啦”,雷洪忽地一声长啸,啸声却被风雷之声所淹,原来她同时拔剑出鞘,剑振风雷迸发,只见枝叶纷飞之中,雷洪已凌空扑下,快似迅雷惊霆! 雷洪恨极了赤炼人魔,凌空急扑,更是剑在身先,风雷涌寒涛,已将赤炼人魔头顶方圆两丈罩住!哪知赤炼人魔凄厉怪啸声中,陡闻一声惨呼,登时血雨飞酒! 赤炼人魔岂会这么轻易伏诛?雷洪微微一怔,他尚未看得明白,哪知怪啸之声已在庙后传来,雷洪一跺脚,忽然浑身乱颤,只见地上横尸,是赤炼人魔那女弟子!死在他剑下的,竟是他娘亲的师姊! 原来赤炼人魔听得她说:“找你来啦!”跟着奔雷剑突自头顶发出,赤炼人魔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是强敌果然没死寻来,不及回头,赤炼人魔当真歹毒残酷之极,倏地一探臂,抓住他那徒儿爱姬一抛,直往他剑上迎去,雷洪剑似奔雷,她那还不成飞酒的血雨。 要知赤炼人魔这女弟子武功实也了得,苦非奔雷之声陡自天降,她本是气极,在吓唬赤炼人魔,何曾知雷洪是在树上,倒把她给吓了一大跳,更万不料赤炼人魔会拿她去替死,出其不意,赤炼人魔出手之快,更快如闪电,就此玉殒香消。 雷洪见无意间杀了这女子,虽知昨晚这女子曾对他下毒手,但他那只握剑的手,却仍不禁打颤,更恨了赤炼人魔,飞身便追! 旧他起步已晚,那赤炼人魔在这刹那间,早已去得没了影子,雷洪追出了五七里地,一直追到了岭下,渐觉腥气扑鼻。暗道:“不好,那低洼之处,恶瘴更浓,再追下去,只怕不待追着赤炼人魔,我倒先已中了毒。” 雷洪恨得差点儿没把满嘴钢牙咬碎,忙不迭返身退到岭上,哪知他去来不过才顿饭工夫,待他回到庙,竟又有奇事发现,只见院中的两具尸首,已踪迹不见! 雷洪方才一怔,忽听庙外墙下,一人幽幽长叹,显然是个女子的叹声,雷洪虽在悔恨之余,却不由心中一喜,心道:“你终于来啦!” 轻轻将剑入鞘,飘身到了墙下,不敢带出一丝风声,腾身用肘挂着墙头,探头一看,却不由大失所望。 原来雷洪难忘那秦寒梅,又知她必会蹑踪自己,现刻突闻女子叹声,不是她,还能有谁?哪知他一探头,看得明白,只见墙下有两堆新土,前面站着一个中年道姑,就在雷洪探头这个工夫,那中年道姑又在叹道:“两位师妹,请恕我来迟,唉,其实我便早到了,又有何用,便是我们三人联合起手,亦非师父对手,不过多送一条姓名罢了,那时,恐怕替你们埋骨也没人了。”说着说着,那声音渐更凄厉,继道:“两位师妹阴灵不远,且看那善恶之报。”那道姑说罢,右手拂尘一拂,左手打个稽首,雷洪心道:“是了,这道姑必是这两人的大师姊,只是,她怎会是道姑装束?” 只见那道姑慢慢转过身来,仰面望着他隐身之处,说道:“我料定你追不到他的,那岭下毒瘴,你就不能通过,何况他诡计百出。” 雷供忽然记起她娘曾向他说过,当年赤炼人魔施毒掌,杀他爹爹之时,她亦伤在她大师姊手中,自然便是她了。雷洪登时大怒,但也暗暗吃惊,自己腾身上墙,并未带出风声,竟也被她发现了。 道姑之言甫落,雷洪忽地怒啸,一跃下墙,出手似闪电,剑发若奔雷,长剑已架在她颈上,喝问道:“当年助赤炼人魔,伤了我娘的,是你不是?” 雷洪出手快,她实是难以躲闪,但显然她也并不想躲闪,两眼瞅着雷洪,轻轻一叹,点了点头,说:“不错,见我,已知你是谁了,你是我师妹的公子,当年你娘便伤在我手中。” 她说得神态自若,并无半点惧怕,这一来,雷洪大感意外,哪有人不怕死的! 要知当年她虽伤了他娘,并未伤娘性命,雷洪本性极是善良,岂会便真要杀她,见她恁地神态自若,倒反而不自觉的,将剑撤回,楞在当地。 那女子忽然又幽幽一叹,道:“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不然,我岂会来此,现下我这两位师妹,一刻以前,原是活生生的人,现在不是已成了两堆黄土么?人生如朝露,何况像我们这般苦命的人,生而何欢,死而何惜,我师姊妹四人,虽然你娘受的苦最多,但最幸的还是你娘呢。” 雷洪心中忽地一动,心道:“适才我若意气用事,岂不误了大事,现今赤炼人魔已然逃走,四海茫茫,不从这女子身上,我如何能找他得着,而且救娘更是刻不容缓。”便道:“这么说,当年伤我娘,现下你也后悔了,我也知当年你是听命于赤炼人魔,身不由己,现下我问你两件事,你若坦诚说出,并无虚假,今晚我便饶了你。”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知你要问何事,我倒不是想你饶我,老实说一句,刚才赤炼人魔逃走,你以为他是惧怕了你么?原来他是把你误为剑魔了。” “剑魔?”雷洪闻言一怔,冲口说道:“剑魔是谁?” 那女子奇道:“你不是剑魔的弟子么?怎么你倒问我?” 雷洪恍然大悟!爷爷镜湖老人虽得到奔雷剑笈,但实不知这剑的渊源所自,他曾听爷爷说过,当年那有如神龙见首之人,虽然剑劲似奔雷,神剑无俦,但人却狂暴偏激,以致当年武林曾因而大乱,想来便因此故,江湖中人便以剑魔称之。 或者,那人实是名叫剑魔,赤炼人魔既然曾和他两次过招,后来并死于他的暗算,自然对他知之甚稔。 雷洪不由自言自发地念道:“剑魔!剑魔!” 那女子更是诧异,道:“当真你不知剑魔?”但雷洪已然明白她所指是谁,便道:“哼!不论剑魔是谁,奔雷剑还不令赤炼人魔闻声丧胆,我这正要找他,快说!那赤炼人魔此番是逃去何处,我娘现下又在何处?” 那女子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现在除了我一人之外,怕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赤炼人魔这一逃去,我虽不知他逃去之地,但你娘现囚于天姥山中,我却知道得清楚,报仇事可从缓,救生者才最紧要,你还不快去!说不定赤炼人魔这次逃去,也会前往天姥山也说不一定。” 说时,这女子态度极是诚恳,不由雷洪不信。 当真这赤炼人魔狡狯不极,两处巢穴,竟然会相隔这远,少说点也有五七千里。 雷洪一知赤炼人魔可能逃去之处,以及他娘现下囚居之地,哪还会迟延半刻,道:“我这便去了,若然你有半句虚假,哼!” 雷洪说着,将剑一抡,登时雷声隐隐,那女子淡淡地,凄然一笑,雷洪已然转身,要往来路上奔去,忽听她说道:“且慢!” 雷洪将身半转,道:“你还有何话说?”那女子略一沉吟,忽然说道:“我且不问你是否剑魔传人,但你这把剑上实是惊人,只是你是不是赤炼人魔敌手,我仍不放心,这么办,我们不如较量较量,你要能轻易胜得我,这样,你便不怕那赤炼人魔了。” 雷洪心中亦不由一动,心道:“不错,先前听那死去的女子言道,她们皆已将赤炼毒掌炼到了火候,面前这女子是她们的大师姊,武功必也更好,那赤炼人魔绝无闻声便逃之理,常言道轻敌必败,我正该一试。” 第七回 得母讯侠士走天涯 承宗派雷洪遇剑魔 雷洪陡地一声长啸,长剑疾转如轮,剑起风雷迸发,喝道:“好,就让你见识见识奔雷神剑!”只见剑气漫天,似怒潮陡卷。 那女子显然一惊,手中拂尘一抖,似有一股无形劲力自帚上发出,雷洪剑势顿缓,只见她已轻飘飘滑开了一步,嘴里更呵了一声! 雷洪长啸之声再起,原来这奔雷剑一出手,剑啸起风雷,声助剑势,剑趁声威。人也豪气倍增,雷洪虽是个看似文秀的少年,但剑一出手,便禁不住连声长啸,直似变了个人似的,剑上风雷声,再加啸声,哪还不慑人心神,那武功稍差的,哪会不立被慑服。难怪当年那剑魔在江湖中现身以后,没人在他剑下走到三招的。 且说雷洪啸声再起,旋身疾转,登时剑似匹练绕体,第二招发出,更似轰雷!那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雷声隆隆之中,似有十数个雷洪,自四方八面攻到,剑影如山,哪敢怠慢,手中尘拂亦是疾转,小心地这第二招挡过,但她已吓出一身冷汗,才要撤身,雷洪剑已出手,竟是势不由人,霍地腾身而起,剑似长河倒泻,宛若一片寒光,当头向她罩下,这一招更见凌厉,只见剑光,不见人影!雷声、啸声,更撼人心魂! 那女子喝了声:“罢了!”但面上顿现喜容,说时迟,手中拂尘已贯注全身内家真劲,直向剑影中投去!她却倏地一倒,贴地疾射!但见漫天尘尾飞酒,那女子的拂尘,竟被他的剑气绞得寸断!雷洪剑势一敛,人也落地,止不住心中大奇,她虽毁了尘帚,但三招竟伤她不得! 却见那女子喜得眉开眼笑,虽然三招不到即已落败,而且还毁了尘帚,她却喜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雷洪仰面发出一声长啸,道:“现在已让你见试过了,你且说说,那赤炼人魔能接得下我十招去么?” 只见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奔雷剑果然不同凡响,难怪赤炼人魔会闻声即遁了,只是,只是若照赤炼人魔所描述的,显然你的功力还远不及那剑魔。” 说着,这也罢了,若然他和你一招一式拼开,恐也不是你的敌手,但你该记得,当年那剑魔的功力还在你之上,赤炼人魔却已今非昔比,而当年剑魔却仍受了赤炼人魔的暗算,可见仅持武技,也不过仅匹夫之勇,而有了七分武功,若无三分历练,亦算不得英雄,要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我想来,当年剑魔若非树敌太多,陷于孤立之地,只怕赤炼也难得逞呢。” 这女子说的实是肺腑来言,其言也谆谆。雷洪怎不肃然起敬,更可见她乃是好意,想到自己刚才几乎要伤她的性命,好生惭愧,忙将剑入鞘,恭身一礼,道:“谢阿姨教诲,将来我雷洪定有以报,现下我心急如焚,就此拜别。” 那女子突然听他改口叫阿姨,早喜的眉笑眼开,道:你也该去了,那赤炼人魔去了好半天,若他真如我所料,抢先到了天姥山,只怕你娘就没命了。” 雷洪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更急,当下如飞走了,那天下的名山胜境,镜湖老人一生啸傲山水,多数到过,是以雷洪在穹风谷中,即曾听爷爷说过,故尔知天姥在东海之滨,他本该往东走的,但这岭下恶瘴氤氳,只得返身而驰,直到岭已走尽,山势已渐低下,已无恶瘴,这才往东。 雷洪认定正东而奔,并不问所经何地,只觉身畔树木,如飞倒退,到了天明时际,已见到了人烟,又奔了半日,这才找了个小镇打尖,饭后复又狂奔了三个时辰,天黑时,已被他奔出好几百里地,看看天色已晚,人是血肉之躯,雷洪哪还支持得了,只见所到之处,乃是一条小溪前面,溪旁有两间破屋。 雷洪道:“我何不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他不但觉得精疲力竭,而且腹中甚为饥饿。 当下上前拍了拍门,问道:“在下错过宿头,请屋主人,方便方便。” 哪知他拍了一阵,并无人应声,向左近看了看,只见溪旁并无田园菜圃,不像是农家所居,若屋主人是猎人,也无天黑仍不回之理,心下渐生奇诧,这才打量四周景象,原来他心急赶路,只认定方向狂奔,天又黑了,故尔并未留心,现在才看出此间荒凉之极,连树木也稀少,这一来,可就觉得这两间破屋奇怪了。不错,是破屋,已然有些歪斜,房顶上的茅草,亦像是随便扔上去的。 雷洪等了一阵,并未见人前来,寻思:“莫非这破屋中并无人居?”,试用手轻轻一推,那门已应手而开,雷洪才见是屋中似有点亮亮的星光,忽听呸了一声,一股轻风直袭面门! 雷洪忙一闪身,实是闪得快疾,但那股疾风仍然擦脸而过,虽未被击中,脸上却火辣好痛。 雷洪这一惊,非同小可,就凭他的身手,竟会险险地差点被击中!好一会,才听得嗤地一声响,那袭他之物才落入水中,竟飞出十多丈远,而且听那声响,显然虽巳飞出十多丈远,其势仍甚劲疾! 才错愣问,屋中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喝问道:“你是谁?”不是问,而是叱! 雷洪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我以礼求宿,允不允许在你,怎么出手伤人?”但仍按捺下火气,道:“在下错过宿头,请主人方便方便。” 他已后退了一步,小心地向屋内一探望,只见先前所见的两点星光,此刻其光更是炯炯,可借屋中太黑,此外并不见物,雷洪更是惊诧,这星光倒像是蟒蛇恶兽的眼睛,但分明说话的是人,适才那一袭,更显见这人的功劲! 忽听屋中那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瞧不出,你还有道行,进来!”这说话声不但冷极,而且不客气之极,雷洪心想:“你是甚么人,这样霸道。”本来露宿一晚又有何妨,但他少年心性,这屋中神秘阴森,他倒更要是闯闯! 便道:“主人即然允许,在下告进。”昂然即往屋里走,但却小心戎备。 雷洪才前脚进门,那人又喝道:“将门关上!”便是主人之对奴仆,亦不会用这般口吻,雷洪朗朗大笑,道:“主人原是避仇在此,不敢开门,适才想是误会在下是你强敌了,你放心,在下已然说过,是路过此间,不过是一个错过宿头的行路之人。” 那雷洪聪明透顶,闻一而知十,这人若非避仇,怎会来此荒凉而无人迹之地居住,刚才一推门,他即暴袭更可见他是以为仇家寻来。但他心中实是惊奇,这人的功劲了得,他却这般严防,那么他那仇敌,也必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不料他一言未了,忽听身后一个同洋冷,但却清脆的口音说道:“师父,这人是谁?” 雷洪大惊,而且比适才惊得更甚,皆因这人来到身后,他竟丝毫无觉,晃肩移位换形,已滑开一步!同时看得明白,原来是个女子,只见秀发披肩,一身白衣,因是面房而立,看不清她面貌。 这女子瞧也不瞧他一眼,虚飘飘的擦身而过,就像幽灵一般,直往屋中飘进。屋中那人,自是她唤师父之人,嘿嘿大笑,道:“这小娃娃倒也有胆,虽然来的有异,但武功倒非那魔头一门,且慢慢问他。” 雷洪道:“果然被我料中了,这人实是避仇在此,但这女子是他弟子,这才进屋,虽然行得缓慢,但却似脚不沾尘,显然轻功在我之上,其师自更了得。”只见白影在屋中渐渐隐没,跟着咿呀一声,像是推开了旁边的房门,对他师父之言,亦不答理。 忽听那人又喝道:“叫你关门,你听见了么!”陡然一股疾而不劲之风上身,雷洪只道这人又要突袭,哪知身后一咿呀声,大门竟会自动关合,登时大悟,由悟而惊。原来这人是以奇妙的巧劲,掌风斜击折射,将门关上了!其劲道之巧,端地妙到毫巅,否则,这两间东倒西歪之屋,哪能禁受得起他掌力一击! 有那大门开着,倒还不觉怎么,大门在身后一关,先前在外所见的那两点光亮,也陡的更炯炯逼人,却因雷洪进屋已有一阵,他功力本已深厚,屋中虽黑,倒可渐渐看得清了,只见屋中靠墙对门,放着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人,那两点光亮,原来是那人炯炯双眸,看不清面貌,愈更恐饰。 这人的语声冷利暴戾,适才那白衣女子又如幽灵一现,便未再见她出来,她那轻功之高,以及这怪人掌力之神奇,以及先前门外的一袭,所显示的内家功力,实令雷洪骇然,寻思:“爷爷乃是武林名宿,当今武林之中,若有这等高手,他岂有不知的,怎么未听他提起过呢?尤其是他这床放在对门,显然也是在时时防强敌来袭,难道还有甚么人的武功,比他更高的。” 雷洪一时间心思疾转,那惊疑怪论,此起彼落,床上那怪人,亦是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雷洪竟也未曾觉察一般。 那怪人忽又冷冷地喝道:“过来,近前来!”雷洪暗哼一声,只要你不是山精鬼怪,当今天下,还有谁能胜得过奔雷剑法,若他好好言语,雷洪也许还能听话,这么一喝,不由恼怒,剑眉一挑道:“在下不过来此借宿,你不愿,我也出去便是。” 那人嘿嘿一笑,道:“进来不容易,出去岂这么简单,我在此隐迹了十多年,并未被人发觉,岂容你走了。” 雷洪虽不恐惧,但对这一男一女实有忌惮,心道:“我要救娘,刻不容缓,若是在此有个意外,误了时刻,岂不误了大事。”说着,已退了一步,他是想出其不意,破门而出。 哪知移形未稳,忽见那怪人似是右手微招,雷洪早已全神贯注,只道他要发难,忙立掌当胸,不料陡然一股劲风自后袭来,雷洪哪里防得,他本是后退一步,脚下一浮,反而向前冲进了两步,这还是他马步赶紧一沉,方拿桩站稳。 雷洪只道身后有人暗袭,哪知掉头一看,身后距墙不到三五尺,哪里有人,才知是那怪人右手微抬之顷,又发出巧劲,用掌力折射之劲,迫着他前进。 雷洪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手功夫实是闻听未闻,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跄跄琅琅一声龙吟,雷洪早将剑拔在手中! 忽听那人一声冷冷狂笑,说:“在我面前,你也敢亮剑,哈哈!” 这一声哈哈,声震屋字,雷洪心中亦是一震,但他又已暗哼了一声,随即仰面一声长啸。要知雷洪的奔雷剑已练到火候,剑动似奔雷,剑威人豪,久而久之,便养成拔剑长啸的习惯,剑在手,威气倍增,朗朗长笑道:“我知你那心意,是怕我离了此地,传扬出去,你那仇人便会寻来,你的武功我虽佩服,但你这般胆小如鼠,我雷洪却是不齿。” 一言未了,那人已怒吼一声:“你这娃娃敢小看我,嘿嘿,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在我眼里有如粪土,我不过早年受人暗算,双腿又废,所练的特异轻功,尚差火候,我怕人,哈哈,我会怕人!” 雷洪听他说各门各派的武功,在他眼里有如粪土,也陡地朗朗一声长啸,道:“你小视天下武功,岂敢小视我手中长剑!”霍地一剑虚空劈声击,奔雷陡卷寒涛! 原来雷洪乃是少年心性,又怕被他这纠缠,误了救娘,故尔剑示声威! 只见那怪人双眸陡射,口中说了两声:“你……你……” 雷洪又复一声长啸,道:“你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 一言未了,那怪人忽地大喝道:“你是谁,谁教你这奔雷剑法!”雷洪豪气已发,直要气吞河岳,道:“你也识得奔雷神剑,难为了你,倒也非井底之蛙,哈哈,你既识神剑,你敢小视天下武学么?我和你无冤无仇,今晚也不和你计较,现在我也不想借宿,老实说,你这屋中何异鬼域,你待我如上宾,我也不愿再留了,我可要走啦!” 雷洪方要振剑破门而出,忽听身后一个又冷又柔的声音说道:“你话未说明,何必忙着就走!” 雷洪吃了一惊,只见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又立在身后!两门都关得好好地,她这是从何而来,难道她当真是幽灵! 雷洪这一看明,虽是奔雷剑在手,亦不由打了个寒颤。而更令他奇怪的,自己的那些话,竟未将那怪人激怒,只听他自言自语:“不是!不是!那也是个女娃娃,不是男孩,不是男孩!” 雷洪奇道:“你说什么?”却盯着眼瞧那白衣女子!雷洪此际在黑暗中已久,看得也较前更明,忽然大喜,道:“寒梅,原来你在此地!” 原来那白衣女子的面貌,与秦寒梅一般无二!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剑魔在世,行见地覆天翻;倩女幽魂,惊疑情深爱挚。 第八回 试神剑雷洪穷秘奥 入幽谷情海掀狂涛 话说雷洪陡见那女子像幽灵一般,突在身后出现,简直令他惊骇莫名,哪知一对面,却惊喜道:“原来你在此地!” 原来这像幽灵一般的女子,蓦可里一见,和秦寒梅有几分相像,要知雷洪对她朝思暮想,她那倩影时时在心中浮现,现下这屋中又甚是昏黑,故尔虽仅几分相似,他却认定是寒梅姑娘了。 那白衣女子面向怪人,冷漠地说道:“师父,要不要将他擒下。” 那唯见炯炯双眸,神光慑人的怪人,亦是冷冷地说道:“五丈之内,他岂逃得出手去,无须了,我有话问他!” 相隔五丈,这怪人竟有这大口气,雷洪虽是剑已拔在手中,人趁剑威,但现下雷洪却无半点豪气。他已认定这白衣姑娘便是秦寒梅,她……她……竟如此决绝!不理睬我也罢了,还要将我擒下。两臂一垂,不由一声浩叹,道:“寒梅妹妹,我爷爷一生侠义,如何与令尊误会成仇,实令人难解,难道你就不念我爷爷养育之恩,我们数年同游同憩之情么。” 只见那姑娘转过头来,淡然道:“你说什么?” 那怪人却已再又喝问:“这奔雷剑是谁传你的?”雷洪闻言一震!他竟识我会奔雷剑!瞟了那姑娘一眼,却又心中凄然!当真她就视我为路人了么?想道:“你不理睬我,那也罢了,你怎会拜这怪人为师,啊呀!莫非她知不是爷爷敌手,这才另投名师?哼!他便武功通神,岂能强得过奔雷剑去,我何不釜底抽新。” 心念才动,巳一声长啸,道:“你既知奔雷剑无敌,还敢说五丈之内,我逃不出你的手么?”手中剑虚空一劈,顿时雷声隐隐。 那怪人冷笑说:倒也有些火候了,只是,嘿嘿,你在我面前,何异莹火之光,撒手!” 一声撒手出口,忽见一物飞至,雷洪看得明明白白,哪知他竟躲不过,右腕上一麻,手中剑跄踉坠地。 雷洪一跃跳开,惊得一怔,那怪人已又喝道:“快说,这奔雷剑是谁传你的。”那姑娘未见移步,却像幽灵般白影一闪,已将他的剑拾在手中,雷洪便想夺过,也来不及了,其实他眼睁睁望着她拾去长剑,并未动弹。皆因适才那打穴手法,太过怪异。明明见他袭来,竟不能躲过,现下只觉右臂痹麻,便将剑拾回,也无法施展,而且定也保不住这剑。 那姑娘将剑在手中试了试轻重,幽幽的说道:“师父,这剑倒趁手。”雷洪心说:”“我这剑不知你用过了多少次,趁不趁手,倒像现在才明白。”忽将手一背,朗朗笑道:“寒梅妹妹,正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既不忍向爷爷下手,我是雷家骨肉,今晚我替爷爷赔罪便是。” 原来雷洪见这自衣姑娘抢先将剑拾起,误会是要对他不利,现下雷秦两家已成世仇,她既对他视作路人,自己绝决,便把心横了。 哪知姑娘却充耳不闻,兀自将剑在手中把玩不已。忽然转身开门,提剑走了出去。月光从门口射入,照得满室通明,先前那怪人只能见到两只炯炯的眸子,现下已可看清,只见那人形似骷髅,长发披肩,雷洪一见,不由打了个冷颤,这人简直像个僵尸一般。 雷洪忽然心中一动:“房门一开,我不趁此时逃走,更待何时。”现下他可已知这怪人所说五丈之内,逃不出他的手去之言非虚了。霍地躲脚疾扑,快如电射! 哪知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忽然一股劲风斜刺里从左面袭来! 雷洪晃肩错冲,才滑开半步,倏忽右面同样一股劲风又袭来,只是那劲风凌而不厉,恰好能将他追回,并不能伤他! 雷洪已看得明白,那白衣姑娘已去得不知去向,门外并没见人,便知又是身后怪人所发的奇异掌力!心中一寒,却身不由己地已退回到原处。 那人已嘿嘿笑道:“你不答我话,要想出屋,岂非作梦,快说!” 雷洪知他是问奔雷剑是何人所传,他已两备问话,只因那白衣女子突然现身,雷洪心神一分,便没答言,这奔雷剑授自爷爷镜湖老人,有何不可告人的,况寒梅姑娘对他如此绝决,一时间万念都灰,而且这怪人的武功实是高深莫测,剑又被夺,已知要想逃出屋去,那是万难。 当下将心一横,朗声道:“你趁人不备,暗算夺剑,算得什么英雄,有本领,就和我在剑上走个三五招,告诉你,这奔雷剑乃是我爷爷所授,你待要怎的?” 那人语带奇诧,说:“你爷爷,不是吕雪梅?”忽又厉声喝道:“你爷爷是谁?快说!”这喝问的语气,更是逼人。 现下可轮到雷洪惊诧了,心道:“难道一切一切,秦寒梅皆未告他?”便哼了一声,道:“我爷爷是武林名宿,江湖中人提起他老人家来,个个敬仰,人称镜湖老人便是。” 一言未了,忽听屋外雷声突发,刹那间似雷霆震怒,雷洪心中亦是一震。已知是那白衣姑娘将奔雷剑施展开来。 那秦寒梅的剑术,并不在他之上,怎会才数日不见,即有这大威力!怎会突然练起剑来? 只听那怪人念了两遍:“镜湖老人。” 雷洪趁他思索之顷,霍地欺身,左掌一翻,猛可里推出一掌!势若狂飚。 要知奔雷剑之所以能于剑起而风雷迸发,乃是内力浑厚,力透剑身,剑振而起风雷,是以雷洪的掌上功夫亦是了得! 那怪人哈哈大笑,左手微招,轻轻一拂,登时一股强劲之力反震回来!雷洪朗声长啸,道:“多谢了!”两掌往前一推,借掌力暴身后退,落地已在屋外。 原来他明知这怪人武功的通神,奥妙莫测!那一掌虽出其不意,但绝伤他不得,正为要他还击,好借力撤身,果然两掌一推,借他一拂之力,暴退出屋! 雷洪见计谋得售,心中一喜,哪知脚才点地,怪啸之声已到身后,那怪人竟是如影随形追出! 雷洪大骇,心道:“除非剑在手中,否则绝非其敌。”更不辨方向,只向那风雷声处狂奔! 溪旁,雷声隆隆,剑气砭肤,白衣女子正练到酣处。雷洪陡然纵身疾扑,那奔雷剑虽是无俦威猛,但一招一式,雷洪皆了如指掌。辨声即知剑势,飞身投入那一片寒光之中,道:“寒梅妹妹,得罪了。”换形闪挪,伸手扣她手腕!右手闪电般向她手中剑夺去! 那白衣女子咦了一声,倏地收剑后退,退得从容。雷洪竟然夺了个空。 以往在穹风谷之时,雷洪与秦寒梅亦曾时时戏夺对方宝剑,雷洪皆是得心应手,这一夺空,不由一怔:“当真数日不见,她武功竟会高了这多?” 忽地寒光一闪,后闻人声,说:“还他宝剑!”雷洪斜身一探臂,入手已是自己的宝剑。 但宝剑入手,他却更是骇然,那怪人竟会在那姑娘身后出现,而且是他夺剑掷来!这时明月如水,雷洪也已着出那人双腿已折,膝盖以下全都没有了,但他自后追来,自己毫无所觉,他却反而在对面那姑娘身后现身,其行何止如风,简直是鬼出神没。 忽见他一飘身,头下脚上,身子已挂在丈外逸棵树木的横枝之上。喝道:“试他剑招!”同时已折了根树枝,向那姑娘掷去! 雷洪却是发起楞来,皆因他不但已看清了这怪人的长像,而且已认出面前这个白衣姑娘,形似泰寒梅,而并非是她,不但无寒梅姑娘丰盈,且面色惨白,加上那披肩飘舞的长发,难怪令人有如幽灵般的感觉了,只是,两人的面貌,蓦地里乍见,竟有五七分租似。 相似也还罢了,此刻令雷洪惊得发楞的,这始娘既不是秦寒梅,她怎么也会奔雷剑,莫非…… 雷洪陡然记起赤炼人魔那女弟子所说的剑魔来,莫非这怪人便是剑魔,当年受了赤炼人魔暗算,其实并没死去! 那姑娘树枝在手,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门,实走偏锋,正是奔雷剑起步之势,冷冷地说道:“接招!”手中树枝抡处,风雷骤发! 雷洪更是一惊,她以树枝代剑,竟同样能发挥这大威力!竖剑疾转,脱袍让位!只守不攻。 那姑娘冷冷一哼,未撤剑,已变招,有似轰雷贯顶,突然腾身下攻,九宫方位,竟同被罩住! 雷洪圈剑亭渊,剑涌寒涛,九九归元,守定中宫,同时已惊叫出声:“羿射九日竟有这般威力!”一言未了,雷洪右臂酸麻,那姑娘手中树枝弹一挑,雷洪剑便出手,她身法好快,倏地一掠臂,已将剑接住!同时树枝指在他气海穴上!只要她向前再递出一寸,雷洪只怕登时便没命了! 那姑娘扭头问道:“师父,可以了么?” 别看她手中树枝仅是指着他的气海穴,但雷洪却知躲让闪避,那是妄想,对方皆能剑在意先。奔雷剑他已练到了火候,岂有不知之理。这么看来,这姑娘的剑术,可能已不在他爷爷之下,尤其那招羿射九日,更有过之。 斗却听那人呵呵笑道:“从头来,还他宝剑,从第一招起。” 自雷洪现下已照料了七八分,准知这怪人便是剑魔,这奔雷剑虽非剑魔所授。但若论渊源,却应是他的师祖,雷洪心中懔然,由畏生敬,简直不敢仰视。 忽听那姑娘冷冷地说道:“刚才你夺剑的劲儿哪去了,接着啦!”只见她掌心一吐,那剑一声龙吟,寒光一闪,剑柄巳塞在他的手中,竟是不由他不接。 同时却在心中闪电般想道:“我这剑上所学,自以为从此天下无敌,哪知竟和这姑娘差得太远,我早已炼得烂熟的一招,竟会躲它不开,难怪昨晚竟容赤炼人魔逃出手去,若我能再得祖师爷的传授……” 那姑娘手中树枝已撒离他的气海穴,一声娇叱,道:“接招,一剑擎天。”正是奔雷剑起手招式,树枝才扬,巳雷声隐隐。但她这一招并非是一剑擎天,而是迫雷洪使出,万不料一上手,雷洪立即处于被动之位。非以一剑擎天不能破得。雷洪长剑究非树枝可比,剑抡时亦是风雷骤发。 那姑娘仍是冷冷地说道:“不错,果然有点火候了,起凤腾蛟。”但他使的却是“七巧飞星”,雷洪非以起凤腾蛟破她这一剑不可,跟着使出“龙腾六合”,雷洪每一招莫不处于被动,而且她的每一招,除了威力极大之外,而且那招术之神奇,远非雷洪所能及。 要知镜湖老人乃是自剑笈之中练成这奔雷剑,要想能在短短的十余年间,尽穷这神剑的奥秘,自不可能,且雷洪便有奇质异禀,三年之中,又岂能得镜湖老人十余年的领悟。 这功夫,雷洪再不怀疑,知这怪人实是剑魔无疑,心中又惊又喜,忙将爷爷所授剑法,尽量展施开来。 那白衣姑娘忽然一声:“八方风雨!”只听风雷之声大作,只见白影似匹练绕体,那威势之猛,较之雷洪使这同样一招,何止大过一倍,忙不迭腾高两丈高下,剑转羿射九日! 这乃是奔雷剑绝伦威猛的两招,雷洪剑化“羿射九日”大守中有攻,但他施展开来,却还不及这姑娘适才一半成猛。 白衣姑娘摇了摇头,手中树枝掣过头顶,乃是江海凝光,奔雷十剑满盈,只见她俏立如处子,雷洪却忙不迭收招暴退,那“八方风雨”,“羿射九日”虽然无侮威猛,但这最后一招“江海凝光”,却是最能以静制动,那前九招施展开来,简直不容人还手,但若攻敌不下,这满盈的一招江海凝光,却是专教敌方来攻,无论敌方招式何等神妙,只要一出手,便会被制住。 雷洪前面九招虽然火候不到,但“奔雷剑”法皆已全部学全,唯有这一招,连镜湖老人亦仅知其妙奥,而未参详出来。 原来那奔雷剑笈之中,只有九式,最后只是一个人像卓立,立剑平顶,那人像双眸凝视剑尖,看来是收式一般。 镜湖老人曾听传言,那神龙见首之人自在江湖中出现,简直就没听说有人在他剑下走过三招,待照那剑笈练来,虽然一招更比一招威猛,自忖凭他以一身所学,当然不敢三招也挡不住,但那最后两招“八方风雨”,“羿射九日”,可是万万不及的,那八方风雨乃是将敌人圈住,赓继一招羿射九日,更是攻在中宫,对面再高武功,亦是逃无可逃,只有束手待毙!故尔那最后一式,先前皆忽略了过去,至到镜湖老人将剑练成,练到第九招羿射九日,只觉余劲较前充沛,这才留了意,并知这最后满盈的一式,原来是蓄劲不发,意在待敌而动。 镜湖老人当中这一发现,兴奋之极,只是始终难穷秘奧,经过好几年的探索,才渐渐发现了些端倪,并告知雷洪与秦寒梅两人,皆因那前九招已非武林中人所能抵敌,这最后神奇奥绝的一招,不学它也罢,待他年参详出来,那时才再传授。 雷供陡然见这白衣姑娘竖剑过顶,正是那奔雷剑笈中最后立式一般无二,哪还敢再出手,故尔暴身疾退。 忽听身后怪人冷冷地说道:“那最后一招,怎未学全?” 雷武已听出是那怪人的声音,此刻已不再惊骇,回头,只见他正盘腿坐在身后,连风声也未听到,他却已到了身后,这轻身功夫之神奇,简直使人难以置信。面雷洪却记得他还说过,说双腿已废,轻功尚未练就之前,他不愿被人知晓。 雷洪是惊喜交集,立即翻身跪倒,道:“徒儿拜见祖师。恳祈教诲。” 那人呵呵笑道:“你倒乖巧,你知我是谁?” 那白衣姑娘怔怔地发呆,显然雷洪此举,大出她的意外。 雷洪道:“当年祖师神龙见首,一剑震武林,莫不望风生畏,故尊祖师为剑……”想那“魔”之一字,乃是邪极之称,若然道出,岂非太已不敬,故尔雷洪剑字出口,便不敢往下说。 那怪人却呵呵笑道:“不错,当年人以剑魔称我,你便说出,我亦以为忤,嘿嘿,敬而神之,畏而魔之,那敬畏之别,实只毫厘。” 白衣姑娘道:“师父,原来人家叫你剑魔。”剑魔变眸似有神电射出,仰面长笑,道:“剑魔!剑魔!哈哈,我叫剑魔!剑魔便是我!” 这一声长笑,只觉四外皆震!雷洪心中更是颤栗!“我叫剑魔,剑魔便是我!”回音震荡,直似四外群山,有干百人在高呼一般!”一言未了,那白衣姑娘忽地一声娇呢,飘身过溪。雷洪这次可看得明白,只见她肩头不幌,两腿不弹,同时惊喜交集,原来她是驭气飞行。 这驭气飞行,乃是轻功上乘,她小小年纪,竟练到了如此境界。雷洪更惊的是,她这般飘身过浮自是发现敌踪,就凭三人剑术的武功,谁敢来捋虎须?莫非……莫非便是祖师仇人,莫非是赤炼人魔! 雷洪一想到赤炼人魔,百脉立时贲张,只是剑魔并未命他起来,他却不敢动弹,只觉剑魔如电的目光,随着溪边那白影转移。 那白衣姑娘已搜寻了一遍,眨眼已回到面前,冷漠的脸上,有惊喜之色,却道:“师父,难道我走眼啦!” 剑魔陡然放声大笑,道:“你没走眼,是人家去远了,这人不像是敌,且休管他。”目光早就落到雷洪脸上,雷洪简直不敢仰视,却在心中寻思:“来人既非赤炼人魔,当今天下,谁会有这高武功,在这姑娘发现踪迹,那刻追去之时,他竟能从容而去!” 只听剑魔忽然喝问道:“你爷爷又从何处传得我这奔雷剑,快说!”这剑魔性暴而厉,那姑娘冷冷漠漠,当真有其师,必有其徒。雷洪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忙将爷爷镜湖老人至穹风谷底,闻寒梅哭声寻至,发现她娘尸首,得剑笈之事一说。雷洪才说到镜湖老人葬尸之后,遵那女子遗嘱,抚婴练剑,只见剑魔向兀立那里的白衣姑娘,扫了一眼,突然道:“还不去至对溪眺望,在此作甚。” 显然这剑魔是有意将她遣开,不愿她听下去,那白衣姑娘虽不愿意,但却不敢违抗师傅之命,只看她移步缓慢便知。 雷洪心中不由一动:“这白衣姑娘像煞寒梅,师祖却不愿她往下听,岂是偶然?”正目送她冉冉过溪,那剑魔已再喝问道:“以后又是如何?快说!”其声冷极绝厉,雷洪不自禁又打了个寒颤,才又说到他母子如何被赤炼人魔追迫,为寻爷爷去至穹风谷,他娘被掳,他被爷爷所救,即与寒梅站娘一同练剑之事一说。说到赤炼人魔杀父辱母,雷洪目眦皆裂。 剑魔一双电目注定在他面上,瞬也不瞬!雷洪悲愤填膺,再拜说道:“昨日虽然寻得那赤炼人魔,但因徒儿年幼功浅,奔雷神剑又未能造极登峰,致赤炼人魔虽在眼前,仍被他逃去,恳请师祖慈悲,赐予指点,莫能报得大仇,徒儿终身不忘。” 剑魔忽地一声狂笑,道:“这也罢了,若是那吕雪梅擅将我剑法传你,嘿嘿,当年我以剑笈换婴,乃是我被暗算之后,怕那魔头追踪,那时我双腿俱废,奈何他不得,怕有个好歹,这才将剑笈,与吕雪梅换婴传授,我曾有言,她那女娃娃将我奔雷剑练成,不准妄用,除非替我报仇之后,而且不得私相传授他人,那吕雪梅临终遗言,可曾说得明白,你爷爷何物老鬼,练我剑法尚有可恕,竟敢将剑法传你!” 剑魔越说越厉,雷洪心中一-寒,适才还希望他能指点自己剑术,现下却大失所望,只怕他还要对自己不利,若然他要下毒手…… 雷洪忙不迭暗暗戒备,虽知他武功剑术太已高绝,但他若要下毒手,自已焉能束手待毙,而娘现今被囚,父仇又未能报得,正是万钧重担,集于一身。 第九回 说根由剑魔施辣手 出生天小侠遇老妪 话说雷洪乃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而且幼遭大难,新近又遇秦寒梅这一变故,现下又危在顷刻,不由把心一横,亢声言道:“我爷爷葬死者抚遗孤,乃本侠义,况寒梅姑娘母亲遗书之中,并无此言,何得辱我爷爷!徒儿……” 剑魔忽然呸了一声:“难要你这徒儿。”他本是坐在地上,突然纵起,一把向他肩头抓去! 雷洪早有提防,往后一倒,手中剑霍地推出,身形却已往后疾射而出!剑魔一声狂笑,道:“你这小娃娃萤火之光,竟敢反抗。”雷洪眼前陡然一黑,剑魔身法之快,实是骇人,早已到了身前,而他却还不曾站稳,忙不迭剑化八方风雨! 这乃是奔雷剑威猛无俦的一招,雷洪要求自保,蓦可里剑招出手,更见凌厉。果然迫得剑魔扑来之势缓得一缓,雷洪已连番两个起落,早到溪边!被他自己的剑法迫退,那剑魔更是大怒,狂笑声中,只听一声呸!陡然白光一闪,锐啸破空,雷洪平剑猛砸,当的一声,手中长剑堪堪被震出手,震得他右臂酸麻!雷洪虽然激愤得横了心,亦吓得魄散魂飞,原来剑魔吐出的一口痰,竟有这般威力!雷洪跺脚疾跃,飞身向对溪那边逃去,哪知身形起在空中,蓦地里头顶风声飒然,一条黑影飞掠而过!那剑魔虽然双腿已废,但能驭风而行,若然继续向对溪那边纵落,岂非送死,忙将飞跃之势止住,身躯猛地往下一沉!登时落入溪中! 那溪宽不过才三四丈,不料深有数丈,雷洪早将呼吸闭住,幸是他内功精湛,又早有提防,只觉沉下数丈,溪底冲激之力奇大,身在水中,本已不易着力,身子立被冲得顺流而下。 雷洪心中反而一喜,他闭着呼吸,在水底也可支持得一刻工夫,这不是轻易便可逃出手了么?没想到会在绝处逢生。 雷洪顺着水流,身形一倒,两脚乱蹬,流行得也更快了,水中虽然难以睁眼,但估量两盏茶的工夫,已流出了里许远去!渐渐觉得那口真气已闭不住了,这才拧腰,踏水上浮,他还怕剑魔会沿溪追来,不敢贸然出水,只将脸露出水面,一面换气,一面打量四处!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剑魔拖着那两条废腿,正在数里之外,幸好他是在向下流头眺望。 雷洪赶紧又沉入水中,有心想潜水返回上流头,但又怕剑魔沿岸追寻自己不获,返回撞见。而且那白衣姑娘未见追来,自己实也不是她的敌手。只得仍然顺流而下。 好在这次长长地换了一口气,支持的时间更久,竟有一顿饭工夫。而且觉得那水流更急,冲激之力也逐渐增大,雷洪身在水中,几乎已收不住势子。 蓦地,头顶在石上猛撞了一下,脑里轰地一声响,登时连喝了两口水,雷洪再不浮出水面,可就不行了,而且也身不由已。 哪知浮出水面一看,原来竟是在一个狭谷之中,其宽不过才五六尺,两面皆是陡壁的悬崖,说是狭谷,倒不如说是崖缝更为恰当,而且连月光也照射不到,壁间更无可着足之处! 雷洪虽觉头上疼痛难忍,但倒心中大喜,不但这崖缝中昏黑异常,剑魔便是追来,亦难于发现,而且崖壁其滑如镜,除非也自水中追来,便有绝顶的轻功,亦无法飞渡。 眨眼间,雷洪又已顺水流出了老远,难怪水势陡然间急了一倍不止,原来是水势被崖缝束狭之故。这崖缝曲曲折折,约有半里之遥,陡然前面豁然开朗,狭缝已到了尽头。雷洪已确知剑魔并未追入,忙爬上岸来,要知雷洪并不识水性,不过因他内功精湛,这才能沉而不溺,但此时早已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刚才撞上崖石,头上自疼痛难当。 此时出了狭谷,月光又复明如白昼,雷洪歇了一会,害怕那剑魔追来,心想找个隐秘之处,先藏身再说。哪知他站起身来,不由一声惊呼,原来这狭谷之内,竟是别有天地。只见四处皆是绝壁围绕,高有千仞,月光之下,但见雾缈云飞。 谷底大不过数亩,溪水穿谷而过,两岸皆秀石奇花,间杂着翠柏幽篁,与谷外那剑魔所居的荒凉景象,竟有天渊之别,雷洪心中大奇,有这等所在,剑魔之居又近在咫尺,而且剑魔即是避仇,此间比他所居之处,何止隐秘十倍,他为何舍此不住?正诧异间,忽听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道:“你头上痛不痛啊!” 雷洪霍地一旋身,说话的竟是那白衣姑娘,分明说的是一句关切之语,但那语调不但漠然,而且冰冷,雷洪倒抽了一口冷气,只知己逃出剑魔追踪,哪知他这徒儿却何时到了身后,亦不觉得! 而且,这一句话问得更是奇诧,雷洪是在水中撞上崖石,她怎会知晓?不由伸手一摸额角,只觉着手沾湿,忙看时,原来摸了一手的血。 雷洪从水中起来,自是浑身湿淋淋,那发上的水渍,自是流个不停,故额角撞破,想已流了半边脸的血,他亦不觉。 这白衣姑娘虽是剑魔的女弟子,但他现下已明白了她的身世,那剑魔曾说以剑笈换婴,而这白衣姑娘与秦寒梅相像甚多,她与秦寒梅,定是一双恋生姊妹,爱屋及乌,雷洪对她自然而然地减少了敌意,尤其她这句话,话声虽冷,但却语带关切。 当下朗声笑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陡将胸一挺,道:“秦姑娘此来,若是奉令师之命,要将在下擒回,在下自愧学艺不精,不能反抗,就请姑娘下手吧!” 那白衣姑娘听他称她为秦姑娘,竟然一怔,她那冷漠的脸上,亦有惊愕之色,忽然自言自语,连念了两声:“秦姑娘,秦姑娘!” 雷洪好生奇怪。“难道她并不知自己的姓氏。”忽然然大悟,记起在他向剑魔述及爷爷得到那奔雷剑笈的经过时,剑魔突然将她遣走,这其中显然有原故。 因这一悟,忽然心中又是一动,寻思:“我对剑魔以晚辈之礼,剑术虽然非他所授,但那剑笈却是他所撰,间接亦等于受教于他,自然也该是他们中之人,但他对我却要下毒手?莫非这缘故便在这秦姑娘身上?” 那白衣姑娘兀自在念道:“秦姑娘,秦姑娘,你是叫我,我姓秦么?” 雷洪肃容道:“姑娘不但姓秦,而且姑娘还有一位姊妹,且曾同在下习那奔雷剑法。” 那白衣姑娘只那一刹那间,面上微微有惊诧之色,瞬又复了那冷漠之态,道:“是了,我师父不让我听下去,原来是因你要说我的身世。” 跟着又点了点头,抬起那冷漠的眼睛,望了望天空中的皓月,月移中天,月边飘过几朵浮云,至今这一阵工夫,乍明还暗。雷洪却已继续说道:“我还知姑娘家乡何处,那雷波城外的罗浮村,便是姑娘的家园,令尊姓秦名寒,你娘吕氏雪梅。” 那白衣姑娘冷冷漠漠望着他,简直像听而无闻一般。但嘴里却在喃喃地念道:“我爹名秦寒,娘叫吕雪梅,我还有一个姊妹。” 雷洪接口道:“秦姑娘的姊妹,名叫寒梅,她……她太像你啦。”雷洪自然而然地抬头望月呆呆地望着一轮明月,是他一提起她来,心中便升起一缕柔情,一种凄凄凉凉哀哀怨怨的柔情。 刹那间,他也变得自言自语,说道:“她啊,和你一般美,虽不像你这般清逸绝尘,但她却是谪凡的仙姬……” 月色倍前皎洁,晚风吹拂她披肩的长发,实有飘逸绝尘之感。那白衣姑娘的冷漠目光,突然变成十分柔和,雷洪兀自望月自言自语,她却慢慢移步,到了水边,她却在望着自已的影子出神。 那是荒山岁月,长年对着一个冷厉的怪人,难怪她冷冷漠漠,但那荒山岁月,岂能淹泯一个少女的情怀,长年对着一个冷厉的怪人,岂能不生绮思遐想,有哪个年轻的姑娘,不喜被人家赞美的么? 那白衣姑娘慢慢移步到了水边,他是在说什么啊?但她身边厢,却反复想起那一句:“她啊,和你一般美,虽然不及你这般清逸…… “我美么?”她从水中照见了她的影子,那白如脂玉般的面庞儿上,嵌着一双星眸,伸出纤纤玉手,轻抚她那稍欠丰满的颊面。 像是第一次发现她自己一般,白衣姑娘看得痴了,是她真真首次发现了她的美,一种喜说和怅惘的感觉,在她心头升起。 忽听雷洪又在朗声说道:“秦姑娘,你要是奉师命,前来擒我,我话已说完,便请下手罢,在下不敢有丝毫反抗。” 原来是他突然记起,她即是秦寒梅的孪生姊妹,那么,她的爹爹,亦即是死在爷爷手中,她娘亦可说是死在我雷家人的手中。 方念及此,顿时升起一阵愧疚。只见那白衣姑娘却忽然拾起头来,那先前冷漠的目光,已变得异常柔和,只是她那面上,却仍冷漠如故。 雷洪仰面一声浩叹,不但将剑入鞘,而且两手向后背一背,当真是要束手就缚。那白衣姑娘却冷冷地说道:“你随我来啦!”说罢,缓缓转身,沿着小溪,往那下流头走去! 雷洪此刻已然横了心,哪管她是去到何处,便也放开脚步跟去,只奇怪她忽然连步姗姗,竟是缓缓踏着月色,分花拂叶而行。 虽说如此,她缓步行来,亦较之常人,其快何止一倍,行了约有两盏热茶工夫,忽见前面出现了三五间茅屋,只是精致之极,翠绕花环,尚未行近,已是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雷洪心中一冷,心道:“我说啊,怎么剑魔近在咫尺竟没发现这个所在,适被水冲进狭谷,他亦未见追来,原来我竟是送入谷来,这本来才是他的居处?” 自己虽然未曾拜他门墙,但渊源有自,实应算是他们门中之徒,而他竟这么冷酷决绝,这一进入门去,自是有死无生了。雷洪抬眼,遥望东方天际,凄然说道:“娘啊,儿今生是救不得你了,但儿今天虽死,却替爷爷赎了罪。” “对啊!我今天正可替爷爷赎罪,反正人生只有一死,为何不以这一死,替爷爷赎罪。” 当下又是一声长叹,道:“秦姑娘,且住。”那白衣姑娘听他呼唤,便停下步来,而且慢慢转过身来。雷洪道:“适才在下告知姑娘的出身来历,尚未说完,趁未进屋之前,请容在下先说明白。” 雷洪已盘算定了,心想我如一进屋去,那剑魔必然不铙过我,与其命丧他手中,还不如将她爹爹是命丧我爷爷剑下之事说出,那时她必要为爹爹报仇,我便引颈而死,那时寒侮念在爷爷抚养之恩,也许将这仇恨一笔勾销。反正是一死,这么死在这位秦姑娘手中,岂非死得有价值了么? 哪知他一言才出,忽听一声咦呀,前面那房门已打了开来。雷洪心头一紧,心道:“我再不说出,可就来不及了。”忙道:“秦姑娘,你虽有父有母,可惜令尊被人杀死,你娘也为这原故,逃到穹风谷中,以至曝尸古洞。” 雷洪一口气说至此,只想三言两句说完,哪知那白衣姑娘并未听他的,早飘身到了门前。 门内,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九凝,带他进来。”雷洪一怔:怎么屋中不是剑魔,而是个老妇人的声音,这不是奇事么?那白衣姑娘道:“是,奶奶。”随转过头来,说:“奶奶命进去。”她话声语调虽然不变,但说话之时,可是垂手而立,显得恭恭敬敬。 雷洪心中更是大奇,皆因这秦姑娘便对剑魔,也没像这般垂手??立,这不是奇怪么?而剑魔避仇在此,岂容人在他居处左近居住,尤其是这么一个好所在,他竟不鹊巢鸿占,倒像是为这老妇在外看守门户。 雷洪奇诧得发楞,那秦姑娘已向他说道:“进来,进来见过奶奶。” 雷洪心中好奇,倒想些快知道究竟,当下快步走近,离门尚有数步,忽见一个魁梧的身形已迎门而立,那秦姑娘站在她身边,竟矮了一个头。 雷洪凝神一看,她身形虽然高大得异于常人,但苍苍白发,满脸皱纹堆叠,实又是个老妇,而且眇了一目,但她那独眼向雷洪一扫,雷洪登时觉出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不由心中又是一动,莫非这老妇竟是个非常人,那剑魔对她亦要怕三分? 心念一动,立即停下步来,躬身一揖,道:“晚辈雷洪,拜见奶奶。”那老妇只微微颔首,道:“难得他送上门来,带他去吧。”不料这老妇声音之冷,不但不在这秦姑娘之下,而且较之剑魔更厉!尤其是那句送上门来之言,竟似说他送上门来任人宰割一般。 但现下雷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随同秦姑娘前来,原以为是剑魔,已抱定必死之心,故尔毫不惧怕,反而一声朗笑,道:“雷洪此来,原就没打算出去,秦姑娘请罢!”便大踏步上前! 在他想料之中,今番有死无生,虽然他想到娘在天姥山中待他救援,便心如刀绞,但想到他一死,或可令秦寒梅不再对爷爷镜湖老人记仇,登时又视死如归,而且,现下他能反抗么,外有剑魔,此间这老妇更不知武功何等高绝,而他,却料这白衣的秦姑娘,亦非敌手,反抗,不过徒取其辱。 只见那秦姑娘不走正门,却绕行屋侧,推开了侧门,雷洪不由一怔:竟然是一间精室,里面已掌了灯,只见屋中无华,不过木桌木椅,但却一尘不染,并有床褥。 雷洪正发楞间,那秦姑娘已进了屋,翻箱倒柜,找出一件青布袍来,回头向雷洪冷冷地凝视了一眼,说:“把湿衣换下,这屋就给你住。” 雷洪大出意外,这可并不像歹意,只见那秦姑娘话一说,即掉头施施然而去!雷洪便在心中猜疑之时,对她那轻身功夫,亦是又佩又奇,目光早落到她脚下,但见她只是轻移莲步,却似随风而逝,只一晃眼,身形早杳! 现下近在咫尺,雷洪也未看出她是怎么走的。不由呆呆地望着门外月影,一声浩叹,自己练成了奔雷剑,即以为天下无敌,哪知和她差得甚远不说,她这轻身功夫,自己更是望尘莫及。 忽然一阵夜风拂来,身上一冷,原来他自溪中爬出,衣衫已经湿透,在悸惊之余,紧跟着这秦姑娘一现身,心神紧张,湿衣在身,竟然不觉,此刻心中稍定,被夜风一吹,这才觉出寒冷来。 雷洪心道:“好,我便将湿衣换下,且看她们要对我怎的。” 当下掩了门,换了湿衣,穿上青袍,见那青袍又宽又大,显然是个极其梧魁的人所着。 那衣上发出一股霉气,像是收在箱中,已多年不用。雷洪暗忖:“难道此间除了老妇之外,还有个男人。” 心念及此,不由心中一凛,今晚打从那剑魔起,所遇三人,没一个不冷得怕人,以自己和剑魔的渊源,他却无缘无故对自己下毒手,这秦姑娘可是与雷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老妇那句送上门来,还会是意善么? 雷洪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那老妇竟像早知自己要来似的,是的,此刻的惊诧疑惑,倒多于恐惧。 半晌,雷洪楞在屋中,竟未动弹,忽听一声咦呀,房门开了,那秦九凝又在门口现身,因是屋外黑暗,雷洪首先便瞧见了她明亮的眸子,便因望到她那双眸,顿觉恐惧之心又减了多半。皆她那双眸之中,已不见了冰冷的颜色,而是柔和的闪光,有着这般柔和的双眸,岂是对人要下毒手之兆。但他却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只见她手中托着个托盘进来,盘中有白饭,和一大碗菜,一声不响,放在桌上,怎的?她望了雷洪一眼,忽然低下头,飞身出屋而去! 她始终这么虚飘飘,来也飘飘,去也飘飘,像个幽灵一般。 雷洪目迎她来,又目送她去,亦是一声不响,可是他心中已千百转?这更不似恶意了,若她当真要我的性命,岂会送来饮食。 他已一日夜未进饮食,这半夜皆在惊怖之下,倒不觉得,现下一见饮食,顿觉饿火如焚。立即狼吞虎咽般,将那一大碗饭吃了。 要知求生乃是一个人的本能,但能有一线生极,没人会不要命的,但饿着肚子,岂能挣扎。 饭罢,心想:“我不如干脆歇憩一会,且养足精神再说,倒要瞧她们将我怎的?”心里一横,放头便睡,直到午夜过后方才醒来,睁眼一看,屋中一团漆黑,那油灯不知何时灭了。 他一睁眼,登时想起现下是在个神奇莫测之处,不由自己跃起身来,去到窗下一看,只见月影西斜,万籁俱寂,忽地,数丈外,那花木深处,似有白影浮动。雷洪凝眸一看,原来是人,不用细看,已知是那秦九凝姑娘。 “她在花木之中作甚?莫非是在此监视我。一才在想,只见她从那吐艳的花朵之中,露出她那清胧如冷玉的面庞来,不过,她是在向他这里望,那西斜的冷月清辉,正照在她面上,雷洪早直了眼,只觉她的美,竟更胜于秦寒梅,现在月下相望,直似月里嫦娥,岂只清逸出尘,宛若要随风飞去。皆因清风过处,但见她白罗衣袂飘飘,秀发婆娑,更兼叶拂花摇,雷洪看得出神。故尔有此感觉。 她凝眸望着雷洪的窗户,瞬也不瞬,忽见她缓缓抬起臂来,轻抚面颊,半响,似梦呓般说道:“我美么!我真美么?” 反反复复自问,竟是同一话语,雷洪心里明白,是今晚他在溪旁的一言,她仍在存心中,空谷幽蓝,清秀原不自知,况月貌花容,他无镜自觉,便愿影而自怜,不过徒增幽怨,而今晚可不同了,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当面对她说的,说她美啊! 雷洪登时升起股冲动,想冲出屋去,向她说:“你不但美,而且美比天仙。” 陡听微风飘然,窗外已站定一人,不是站立,而是倒立! 雷洪大惊,原来竟是剑魔,突在窗外现身,只见他两手撑地,两脚齐胫皆断,半截小腿弯在空中,仰头向窗注视,双眸炯炯,竟像知雷洪便在窗后一般。 第十回 易筋骨重习风雷剑 传秘奧两小惹情根 雷洪正在焦虑,陡见白影一晃,秦九凝突然抢到他身侧低声急道:“师父,你你……你怎么来啦,奶奶要是知道。” 剑魔阴森森,嘿嘿冷笑道:“你这小贱人近来也变啦,只帮你奶奶,完全不把师父我放在心上了。” 只见秦九凝亦是冷冷地说道:“你传我剑术,奶奶传我轻身功夫,你们两人都是师父,叫我帮谁啊?” 那秦九凝声音越说越高,此刻仅隔着一面窗户,雷洪从破洞中看得明白,只见剑魔有似骷髅的面上,更见冷厉道:“我知你这小贱人的用意,故意提高声音,好将你奶奶唤醒过来,嘿嘿,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了她么?这屋原是我住的,难道我倒来不得。” 剑魔一言未了,早听一人冷笑道:“你怕我作甚,九凝,你好大胆竟敢于你师父斗嘴!” 这话声才入耳,剑魔双眸中神光陡然暴射,霍地一掌向窗上劈来,但他却同时向后飞出! 这一掌早在雷洪意料之中,他早作戒备,忽见剑魔面色有异,早将全身功劲运于两臂,剑魔一掌劈来,忙不迭两掌猛推,住脚下不敢使劲,身形亦是往后暴退!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暴响,那窗户木屑纷飞,但却是向屋外飞去!雷洪一证,自己的掌力和剑魔相比,相差何止数倍,怎会窗扉倒往外飞!心知有异,晃身回到窗前,只见剑魔已退出两丈,身边多了一人,直比剑魔高出半截身子去,原来竟是秦九凝称她奶奶的老妇。 登时心下明白,必是在自己双推掌发出之后,她恰好赶到,将那剑魔狂劲的掌力卸去! 早听那老妇怒道:“你未得我允许进谷,已犯我禁例,竟还敢逞凶,发掌伤人!”那老妇手中拐杖一顿,雷洪身在两丈之外,竟觉地下也为之当堂一震! 那剑魔现下虽离窗远,但却在月光之下,而且现下窗房已毁,可一览无遗,只见剑魔强笑道:“当年我虽不听你的话,到江湖中行走,但我们总是夫妻,你何必如此决绝,我此来也并非违你禁例,当年师父并不多收门徒,是怕被对方易于偷得剑招,届时难操胜券,现下这娃娃竟传了我们剑术,又未尽得神剑秘奥,更可恨功力这浅,竟敢在江湖中行走,若为对方掳去,对方那时已知彼,我们岂不是已立于必败之地。你倒想想,该不该让他活着。” 雷洪早已倒抽打一口凉气,至此才明白剑魔这般要迫杀他之故,但知赤炼人魔并非剑魔敌手,所说对方,自是另有所指,难道当今之世,还有甚武功能于奔雷剑抗衡的! 那老妇气得将拐杖连连击地,历声道:“亏你还有脸说,当年我爹传你这奔雷剑,是希望为他争口气,将当年失去物夺回,而你,却在江湖上横行称霸,仗剑欺人,至将风声走漏,让对方派人四出截击,若非这原故,你岂会受那赤炼人魔暗算,眼看我爹当年传你神剑,一番苦心,尽成画饼。” 剑魔陡然仰天长啸,突地一纵两丈高下,旋身之顷,两掌猛扫!那老妇气得大叫,道:“你想找死,你敢毁我一花一木!”说时迟,她早身形一晃,竟也腾身空中,眨眼间已绕剑魔一周,左臂连翻,剑魔发出的掌力,大半已被她卸于无形!但她身法虽快,怎能快得过他两掌齐发,身后那面,有数丈方圆的一片花木,早被剑魔的掌风连根拔起! 剑魔身才落下,已哈哈笑道:“倒要教你瞧瞧,我虽两腿已废,武功比当年又是如何?”那老妇只气得满头白发飞舞,怒道:“我这里可是你显示武功之处,对方掌上功夫,可说空前绝后,你要想在掌上和人家分高下,那是作梦,除非奔雷剑造极登峰!而你双腿已废,神剑怎能施展!我要不看在多年夫妇之情,真恨不得一拐将你劈死,还不给我滚!” 那剑魔显然对她实是畏惧,连连跪行后退。原来他两脚已废,只能跪坐,纵跃下落,却非双掌撑地不可! 只听他连声嘿嘿笑道:“我走,我走,只是那娃娃,若放他走了,神招岂不流传出去!” 那老妇呸了一声,厉声叱道:“当年你双腿已废,眼看神剑便要失传,而且那关系非浅的宝物不能夺回,幸遇吕雪梅所生的这两个女孩儿,天生异秉,能传我们神剑,而且还防对方趁你废了两腿,神剑无功之际,倒反而来夺我神剑剑笈,这才将雪梅安置在穹风谷中,明是以剑笈换婴,其实那剑笈不过是个副本,每一招的精微秘奧,皆未书出,尤其那最后一招“江海凝光”是绝对参寻不出的,想在将对方引入迷途……” 雷洪心说,难怪今晚于这秦姑娘还招之时,同是奔雷剑法,自己却处处被制。心中好生失望。 忽听剑魔说道:“武术之道,天下同源,以对方武功之高,若将那副本得去,那精微秘奥之处,时间一久,定能参详得出,今晚你要是见到这娃娃的剑术……” 老妇哼了一声,说:“我要不是见到,今晚也不许他进谷了,今后他便是神剑传人,你妄想动他一根毛发,除非你不想活了。 老妇之言未落,那剑魔似是又惊又怒,道:“老乞婆,你你你……难道……”老妇一声干笑,道:“不错,你明知这奔雷剑必须阳刚,才能发出无俦威猛,九凝虽得真传,亦难造极登峰,难道这孩儿有基根,只要稍作点拔,传他秘奥,即可炉火纯青,眼看凉秋九月即到,他恰在此时送上门来,这不是天意么?我话已说罢,快给我滚!” 雷洪听得明白,才知先前,她那句送上门来,竟是要指点自己的剑术,这一喜,非同小可。但同时心中又是一寒,这老妇和剑魔既是夫妻,怎么没半点情意,在丈夫尚且如此,我若入她们中,还会有好颜色么? 却听秦九凝说道:“奶奶,你当真有此意么?”雷洪从她声音中,已觉不出半点冷来,但也看不出她有喜欣之象,只觉她回头一望的目光,倍加柔和。 剑魔忽然狞笑道:“好,便由你作主。”嘿嘿冷笑声中,忽地两手撑地,眨眼疾射出五六丈远去,再见他一个落,身形顿杳。 雷洪这次才看得明白了,他虽无脚,却比常人倒快了多半,实是心惊不已。只听秦九凝望着剑魔消逝之处,低声急道:“奶奶,师父的脸色不对,他这一去……” 一言未了,老妇已哼了一声,道:“你还怕他再去江湖为恶么?”雷洪大惑不解,剑魔为何这般怕他妻子,她口口声声说奔雷剑旷世无俦,自推剑魔并世无双,但剑魔却会她,岂非怪事么? 更令雷洪惊诧的,不知他们所说对方是何等样人,难道还有比赤炼人魔更历害的人物。 忽见那老妇说罢,突然怔怔地望着天空,半响,拐杖一顿,道:“你的话有些道理,虽然不怕他再去为恶,但现下对方箭已在弦,说不定已然发动,他离开此地,甚是可虑。” 又是对方,而且这老妇每一提到对方,皆显示忌惮十分,那老妇突然转过身来,向雷洪凝视了俄顷,道:“九凝,带他来见我。”拐杖一顿,又见人影倏晃,老妇身形早失,先前秦九凝几次现身,皆在身后,尚有可说,这老妇拐杖一顿,身形即杳,可是在雷洪面前,凭他现下的一身武学,竟连她去的方向也未瞄见,如何不惊得发呆!一时连秦九凝到了身后,亦未觉得。 她说:“别发楞,来啊!”雷洪一回头,又碰到她柔和的目光。心道:“她要是话声也柔和了,不再这么冷漠,有多好!”明白她要带他去见老妇,适才已听得明白,这老妇不但要指点他的武功,而且要代替剑魔,作奔雷剑传人。 要是在先前,雷洪怕不怕狂喜,但现下却会心怀戒惧,皆因明白老妇对他如此,不过是要他在尽传神剑之后,用以对付她口中的对方,而剑魔、老妇、加上秦九凝,仅就今晚所见,已是这般神诡怪事,个个冷而无情,那么?她所说的对方,是邪是正?若然是邪派,那自己岂非是入了邪途! 雷洪心中虽然惊凝戒惧却不由自主地随着秦九凝身后,转到屋前,由大门而入。只见庭院幽幽,松柏摇风,竟似个隐者之庐。雷洪简直不能相信,居住在此间的,竟会是些冷而无情之人。 秦九凝一言不发,直向当中一间屋子走去,雷洪心想老妇必在屋中,哪知屋里却阒无一人,陈设却十分雅致。 雷洪一怔,却见那秦九凝去到壁间,不知她怎么一摸,当中壁上突传一声怪响,现出个门户来,原来那壁后还有密室。 秦九凝却不入内,闪身退到一边,轻声道:“进去!刹那间,她变得宝相庄严,本来她已冷若冰霜,此刻宝相庄严,更觉她这一声“进去!”简直不容人抗拒一般。 雷洪心想:“那老妇必在里面。”他此刻恐惧于热望之心,兼而有之。那门不高,雷洪弯身腰才能进得去,不料他才弯腰进得门去,那门竟己在身后关上了,里面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雷洪并未瞧见这里面是何景象,一时不能迈步,道:“秦姑娘请!”怎么,她不答应。雷洪再又轻声说道:“秦姑娘请!”同时,他已闭目凝神,他内功本已深厚,眼再睁时,里面便不如先前黑了,看时,原来里面竟是个石洞,宽才不过一丈,却不知远深? 怎么秦姑娘不应声,回头一看,才知她并未进来!雷洪一楞:“她这是为何,难道要将我囚在此地!” 试着用手一推,那门竟丝毫不动,触手冰凉,原来是铁的。”这这……这是为何,听她奶奶口气,并无恶意思,难道我误会了她的意思,当真是容不得我?” 他凝眸已久,渐渐瞧见前面远处,怕不有十来丈远,有一星灯火,奇道:“那是何所在。”既然可以看出老远,想来必无阻碍,不管是生是死,他也急于要明白究竟。平身疾掠,两个起落,和那点火光已相距不远了,才知是一盏灯,只是虽然有灯,仍看不清四外,雷洪既已横了心,还怕什么?再又两个起落,脚才落地,却忙不迭暴退! 原来那灯火旁边,盘膝坐着个老人,蓦可里一见,竟是于剑魔一般无二!长发披拂,面知黄蜡,可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两眼亦是炯炯,射出威严! 但他暴退之顷,却已瞧得明白,此人并非剑魔,剑魔是一头黑发,这人却是银丝赛雪,只因是瘦得有似骨髅。故尔蓦可里乍见,便认为是剑魔了。 那老人动也不动,而且炯炯的双眸也不闪动,这哪里像人,活像个僵尸一般,比初见剑魔之时更像。而现下是个阴森森的洞中,也更加阴森可怕,雷洪虽是个毫气干云的少年,亦不禁悚然! 一时间,雷洪还退不得,只觉一股冷气,从头上凉到脚底,阴森可怕,更死静得可怕,听不到半丝气息。 半响,那老人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不再那么慑人了,忽听他开口说话。他是人?不是僵尸! “进前来!少年人,进前来!”话声微带抖颤,但雷洪听来,却似以轰雷一般,是死静的洞中陡然闻声之故?还是这老人的气功已达绝顶!雷洪移步近前,当真我竟如此胆怯么?豪气一发,越前便躬身一揖,道:“晚辈雷洪拜见。” 只见那老人干疮疮的嘴角微微牵动,说道:“你叫雷洪?果然好,还比我那孽徒好。”刹那间,雷洪前前后后一连想,惊忖:“莫??这老人是剑魔之师,那老妇之父?那么,他有多大年纪,怕不有在百岁以上?”忙躬身答道:“再晚正是雷洪,尚祈老前辈不吝教诲!” 那老人道:“好!你把奔雷剑在我面前先练一遍。”说得甚是缓慢,像是一字一字,皆是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但他一字一句,雷洪都觉不能反抗。不由他不拔出剑来,此刻听他一说,就知所科不差了。忙后退了一步,从首招一剑擎天,化为腾蛟起凤,一刹那雷声隐隐,剑气弥洞,剑从八方风雨,陡转羿射九日,雷声隆隆之中,雷洪倏地抱剑而立。 忽听一人说道:“爹,你瞧他可以么?”雷洪早见那老人身,一边站定一人,正是那秦九凝和那老妇。这才剑气弥洞,她两人从何而入?说话的正是老妇。果然所料不差,这老人真是剑魔之师。 那老人面上只有一层黄蜡般的皮,自然难见表青,只见他嘴角又在微微牵动,说道:“罢了。”一言才落,老妇忽然喝道:“还不拜见师祖祈传神剑。” 雷洪心知这一列入门墙,自己的武功必至会倍增,但老妇今晚的言语,分明是拜师之后,即要为他们办一件甚么大事,而且即要面对一个武功不知如何神化不测的对方人物。但他现下岂能有半点迟疑。 要知雷洪并非胆怯,即要面对强敌,而且尚在未分得邪正。要是他们传我神剑,要我为他们作恶呢? 雷洪不过在跪倒之顷,眼珠微微转动一下,但竟瞒不过那老人。怪啊,他心中所想,竟像老人能先知一般,道:“入我门来,替天行道,唯侠唯义,必信必忠,汝休疑惑!” 雷洪大喜,俯伏受教,不由自主跪行而前,道:“谢祖师恩典!”雷洪一言未了,忽觉头顶一热,而且这股热气直透泥丸宫,时刹间浑身火热,似烈火焚身一般!尚来不及转念,顿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推拿,虽着那人手掌移动,那一部份便舒畅之极。 陡听那秦九凝的声音,说道:“你没瞧他眼皮在动了么?这就快了。” 忽地,华盖穴上突被击了一掌,雷洪随掌一跃而起,哪知一睁眼,眼前却陡然一黑!原来是强光耀眼。老妇已喝道:“快使一路拳,舒筋活血!” 雷洪已知有异,且慢睁眼,即刻丢开解数,使了一路普通拳法,哪知每一抡拳踢腿,全身骨骼,皆连珠暴响。他所使的不过是普通扎根基的拳法,原无奇特之处,哪知拳出如风,势若翻江倒海。 雷洪这一喜,非同小可,便知是那老人以多年修为的功力,为自己伐毛洗髓,他会听爷爷镜湖老人说过,武功到了神化境界,可在六个时辰中,为人易筋锻骨。这一来,他的内家功力,岂不是倍增了么? 一路拳法尚未使完,他已能睁开眼来了,只见自己是在烈日之下,丈余外站定那老妇和秦九凝。雷洪体内那充盈的满是劲力,渐渐舒散开了,浑身骨骼也渐不再暴响了,这才收住拳式。 只听那老妇说道:“此子根骨果厚,较那老不死的,更胜一筹,九凝,我把他交给你了,限你在三日之内,将剑招秘奥之处,指点与他,最紧要的是那一招江海凝光,克敌致果,可是全在这一招上!” 秦九凝应道:“是,奶奶,三日后,我可是也要去么?”那老妇道:“哼!丫头,你已心动啦!”说罢,已回身去了。雷洪算是已列门墙,但现下不知对老妇如何称呼,拜谒了老人,并承他伐毛洗髓,显然刚才是这老妇为自己推拿,现在她却又命秦姑娘传剑! 秦九凝已在说道:“来啊,别耽误了时刻。”她声音始终是冷的,但此刻雷洪听来,却不冷了。忙跟随在她身后,只见她在前飘飘而行,缓缓移步,却实是快极。但雷洪跟在她身后,竟已不是昨晚般吃力了,心知是自己功力已增之故。 到了溪旁,溪旁有数十株垂柳,围绕一片草地,秦九凝停下步来,说道:“我要指点了剑招的秘奥处,你可就要很快胜过我了,以后……以后……” 雷洪猜知她要说甚么?忙道:“秦姊姊,你入门在先,是我师姊,长姊已若师,况今又传我剑术,雷洪今后敢不唯命是从。” 忽见她白如冷玉般的面上,陡然泛出一片红霞,说:“我不是这意思,来啊,拔出剑来。” 边说,她已折下一根柳枝,去了枝叶。昨晚她见到雷洪的宝剑,那欣喜之状,像是久已渴望有一把宝剑一般,此刻见她仍然折枝代剑,不由大奇。 “奔雷剑无敌天下,难道此间竟无一剑?”心念一动,忙趋前道:“秦姊姊,此剑虽非上古奇珍,但也非凡铁。” 秦九凝忽然面上绽开了一个微笑,一摆手,说:“昨晚我见到你的宝剑,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时好奇,其宝剑之上乘,造极登峰以后,无剑倒似有剑,像我这般以枝代剑,已落下乘了。” 秦九凝此言一出,雷洪怔得目瞪口杲,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同时窘得放下手来,自己一番好意,不料倒贻笑对方。 秦九凝已又说道:“此时说来,你也许不甚了了,只要三日之后,你尽传了奔雷神剑的秘奥,你就知道了,你仍用你的剑罢!” 接着,秦九凝即在那溪旁草地之上,开始传他剑法。大出雷洪意料之外,秦九凝竟是先从那一招江海凝光使起。并道:“你可知昨晚我们过招之时,我们同是习的奔雷剑你何以处处受制于我呢?要知奔雷剑虽是十招满盈,其实只有九式,九九归一,一虽起数,却无所不穷无所不包,这便是那最后这招江海凝光,你自剑笈之上习得此剑,自难得奥秘,而且九九归一,一又化九,这招江海凝光,实暗藏于九招之中,是九式虽然各别,但每一式中,皆暗含此江海凝光,方能刚中有力,瞬息万变,你当知刚便易折之理。” 雷洪在奔雷剑上,实已有了几分火候,回想昨晚过招时的情景,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同是一招,而她却能在刹时间变化万千,原来是这缘故。 第十一回 受师命剑侣出幽谷 渡寒潭轻舟泛娇娥 雷洪得悉秘奥,心中振奋无以复加,当下一心一意,在秦九凝指导之下,练这一式江海凝光。 到了三日之期已届,雷洪也不过只解得玄奇,要想能穷其奥,谈何容易,虽然如此,但他每一演练,融合于九式之中,果然不但威力比前增加了一倍不止,而且变化更多了。 这三日之中,那老妇始终不曾现身,每日练剑之后,即独自回到屋中歇息。 这日练完了剑,雷洪再也忍耐不住,问道:“秦姊姊,奶奶去了何处,怎么几日不见啊?” 秦九凝道:“奶奶今晚便回了,你知今晚便是我们两人离谷之期么,奶奶此去,是为我们两人安排甚么?连我也不知,好在今晚便能明白了。” 想这秦九凝有生以来,每日不是面对她那冷厉的剑魔师父,便是她这冷似冰山般的奶奶,想来一日说不到三句话的,故尔她虽年纪轻轻,竟也会这般冷面冷语,这自是环境使然。 自雷洪来到山中,三日之中,发问不绝于口,那练剑小憩之顷,更为她道说外间红尘景色,更因他以爷爷杀了她的爹爹,愧疚在心,面对之时,心中便觉歉然,是以对她倍加温存,她十多年来在这谷中生长,何曾有人对她这般热情,伺她颜色,她便是一座冷山,亦会解冻了。 是以,不过三日工夫,秦九凝已变了一个人般,她那柔和眼光中渐渐有了光彩,渐渐有了笑意。 雷洪到第三上招,已能将那一招江海凝光,融会于九招之中,刚柔相济,奔雷剑法也更见神奇。 况他又经伐毛洗髓,不但剑术之上,更见神妙,而且武功也增了一倍。 他心中振奋,自忖凭现下的武功剑术,必可胜得赤炼人魔,救母报仇,已是指日可待。 只是他同时惴惴不安,洞中的老人,秦九凝的奶奶,他连称呼也不知,显然他们传自己的剑术,定有深意,似教他练成了奔雷剑,乃是要他去办一件无比艰巨的大事一般。 果然,这日傍晚,他与秦九凝练剑已毕,她面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微笑,说道:“你这三日的进境,比我三年的修为还强,恭喜你啦。”她这一笑,更美了,美的像一朵雪莲,只是仍令人稍感有冰冷之感。 雷洪忙躬身答道:“若非姊姊指点,我岂能有此成就,秦九凝忽然面露羞容,道:“你不要叫我姊姊,待会定了名份,你就是我师兄了。” 雷洪闻言一怔!难道那日不算拜师,这实是闻所未闻,先传剑法,然后才列入门墙。 秦九凝望了望天色,道:“奶奶说,今日日落时即可返来,你瞧,月亮爬上崖头了,怎么还不见来呢?” 雷洪心中振奋,又疑诧,月上东山竟也不知,这三日来,每天的日课皆是秦九凝安排,唯她的吩咐是听,他此刻是盼那老妇早些归来,明白究竟。 秦九凝望他一眼,说道:“趁奶奶未返,来啊,我们再练一次,你可记得我三日前所说的话么?剑术到了上乘境界,无剑倒胜似有剑,虽然我们功力都太浅,但今晚你一定体会得出了。” 雷洪大喜,道:“正要请姊姊指教。” 秦九凝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雷洪心道:“人说顽石点头,你这可是玄冰解冻了,剑作一剑擎天,立了门户。” 秦九凝轻飘飘地踏上一步,同时将手中树枝又折短了一半,雷洪一怔:“现下我与她的功力已相差无几,我的剑比她长过一半,这……” 秦姑娘这一上步,顿又冷若玄冰,双眸中亦觉冷焰逼人,而且连声音也冷啦,说:“小心了!”身形只一晃,手中短枝只虚虚地向雷洪一点,雷洪剑转卷地惊飚,风雷迸发! 秦九凝手中短枝只一转,游走圈点,立变被动为主动,竟抢在意先。雷洪心道:“我就不信!”手中剑一紧,登时雷声隆隆,狂飚卷寒涛,但见剑气弥空,匹练飞绕,早将秦九凝圈在剑影之中。 先时雷洪还耽心她枝短而柔,手中剑只是点到即止,哪知才走到第三招上,忽听秦九凝一声冷叱,手中短枝似骤雨般点到!雷洪竟会处处受制,而且她手中短枝皆抢在意先,雷洪移剑身转,毫厘皆在她料中,就像她的短枝沿在剑上一般! 须知奔雷剑,风雷暴发,人也豪气倍增,雷洪心有不服,立将新近所习精妙剑法施展开来,每一招皆奔中蕴凝,凝而奔绝,这一来虽已不似初时般处处受制,但她手中短枝仍然皆是抢在意先,无论他如何穷奇变化,始终躲不开她的短枝,雷洪顿觉手中有剑,倒成了累赘了,顿时恍然大悟,心中那一喜,更是无以复加,霍地一剑推出,身却往后暴退,朗声长啸中,只见一道寒光疾射,投入溪中而没。 原来雷洪明白了那“无剑胜有剑”之理,心中喜极,便将投入十余丈的溪水之中。忽听秦九凝咦了一声说:“可惜!” 雷洪眉飞色舞,道:“即然无剑胜有剑,这支凡铁弃了有何可惜。” 却听秦九凝道:“这你又不明白了,我不是说过么,现下我们两人功力都浅,要达到这一境界,谈何容易,适才虽然你手中剑被我短枝所制,那却并非是无剑胜你的剑,而是:一者你的一招一式,我皆了如指掌,再者我的枝短,变招也更灵活,且我手中仍然非有这短枝不可,你怎将剑扔了。” 雷洪心道:“难怪那晚她初见我的宝剑,竟会喜形于色。”却大笑道:“师姊,既然你手中这随处可取的短枝,即能胜我手中宝剑,弃了还有何可惜,若然我们尚不能手中无剑,而短剑胜过长剑,你不是说今晚待奶奶返后,我们即要出谷么,那时我去寻两把剑来便了。” 秦九凝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还有你一点不明白的,我们这剑以奔雷剑为名,你当已知风雷之声从何来,那是劲透剑身,剑振而鸣,你没瞧我以树枝当剑,虽然我剑法在你之上,却并无你剑上的声威么?现在我们的功力不足,借那剑上声威,先声夺人,也更能克敌致胜。” 雷洪躬身而聆,这秦九凝名份上虽是师姊,实则与师父何异,雷洪从她所受教益更多,能不能躬身而聆。 秦九凝一言才罢,忽然凝眸山头,说:“奶奶回来啦。咦……”随低声疾道:“小心,奶奶在生气呢!” 雷洪早随她凝眸之处望去,哪知身侧风声飒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他剑已练成了么?” 雷洪心中一懔,忙恭立不敢仰视,皆因听声音,已知是那老妇回来了。秦九凝道:“奶奶,当真难为他了,竟是闻一知十,他这三日所练,竟胜我三年所修。” 雷洪听赞语出自这位玄冰丽人口中,非但不喜,反而心中一声浩叹,突然记起爷爷那一句狂呓的话来:“造化弄人,至于斯极!”要是爷爷没杀她爹爹,那多好啊,心说:“今日你在赞我,待你明白我雷秦两家,原有不共戴天之仇时,那时不知你要怎生恨我呢!” 只听那老妇道:“也罢了,九凝,你即刻拾掇,带他出谷去罢!” 秦九凝一怔,说:“奶奶,怎么,他不拜师,也不领命?” 那老妇恨声更冷,手中拐杖猛一顿地,道:“那老杀才去得无踪无影,怎能拜师,难道你不知我门中规矩。” 秦九凝肃然轻声道:“只是,奶奶,他也不领命?” 那老妇恨声叹道:“师不拜,命如何能领,你不是已拜师了么,那命就由你领便了。好在他已谒过祖师,现刻我先收他为记名弟子。” 秦九凝道:“你还不叩谢师父。”雷洪早听得明白,随着两人的谈话,心中一个个疑团翻覆,她口中的老杀才,自是指剑魔而言,怎么我非向他拜师不可,所领又是何命,两人说得竟是这般严重。但他此刻哪敢迟疑,忙恭恭敬敬地向老妇行礼下去,口称师父。 那老妇让他拜罢,说道:“你们即刻出谷,九凝明白一切,无须我再分咐,雷洪年纪较长,你们今后即以师兄妹相称,她虽是你师妹,但她已领我之命,今后你要听命于她。” 雷洪恭敬应是,随听她向秦九凝说道:“你们今晚出谷,我明早亦要走了,若有新命,我随时会和你们相见。” 秦九凝一愣,道:“奶奶,你可是为了师父之故?”老妇道:“不为了那老杀才,我们岂能空谷而出,一者怕他再在江湖中为恶,二来你两人年纪轻轻,那南星元老奸巨猾,你们岂是敌手,我怎能不暗中相助,但可要紧记在心,当年我们曾有约定,待双方都有了传人,凭武功,再定物归谁人。你师祖久僵之体,能否复原,亦决定你们这一行。” 雷洪心道:“师父口中的南星元,简直就没听爷爷说过其人,但师父既然也这么慎重,可见必是个从未在江湖中露面,而武功高绝的人物。” 秦九凝急道:“奶奶,这么说,我受命怎行呢?双方既是约定了是各门中的传人较量武功,而我……” 老妇忽然叹道:“若不为此,我也不去找那老杀才了,现在时日紧迫,五月五日之期瞬眼即届,若容我将老杀才找回,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只好命你们先上路,我也去追老杀才,哪怕当时拜师呢,只要同时到达天姥山绝顶,不也是一样么,当然,让他若能在期间先拜师,那自是最好。” 雷洪自是不敢插言,同时也才知剑魔他该称师父了。那晚要对他下毒手之故,秦九凝所说师门规矩,亦因而明白了多半,想是怕奔雷剑流传江湖,若门徒众多,那时良莠不齐,岂不遗祸无穷,所说门规,又见他非向剑魔拜师不可,显然便是指每代单传。 便因明了多半,雷洪对师门更是肃然生敬,同时知此行竟也是奔天姥山,这一喜,非同小可,他原在耽心今番列入门墙,武功虽然倍增,却怕那时受命于师门,会误了救娘,这一来不但未有耽误,反而多了个师妹之助,他心中如何不喜。 只见秦九凝已盈盈向师父拜别,雷洪也赶紧跪倒。那老妇道:“你们这就去罢,你虽长了这么大,尚未曾出过谷,但雷洪对江湖之事,知道得可比你多,可要记好了,五日正午,定要赶到天姥峰顶。” 秦九凝应了声:“是。”站起身来,招呼雷洪,掉头就走。竟然多一句话也不说,更无惜别之语,哪知雷洪抬头看时,师父竟也踪迹不见。 雷洪怔了半晌,当真武学之道,学无止境,难怪秦九凝轻身功夫那般高了,师父更是出神入化。 忽听秦九凝在远处相唤,雷洪这才忙追上前去!只见她在前缓缓而行,径投崖下。雷洪登时倒抽了口凉气,皆因那崖高有数十丈,其陡如削,凭他的轻身功夫,实难如履平地,若她要越崖而出…… 秦九凝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在崖脚停下步来,道:“师祖已替你伐毛洗髓,你实不自知,功力一增,各种武功也皆倍增,你试将轻身功夫施展开来看看。” 雷洪喜道:“当真么?”两臂一振,果然一跃竟有三丈高下,左脚尖轻向崖壁一点,早又腾高两丈! 他本想腾身之后,即展壁虎功,崖虽高数十丈,自付也能上得去,只是却快不了,哪知这一腾身,虽然轻功未曾倍增,但已可不用缓气,即能再次腾跃,数十丈的高崖,只消十数个腾跃,即已到了顶上。忽听秦九凝在上道:“我说如何?” 雷洪已带微喘,抬头,于秦九凝一双柔和目光相触,适才心中之喜,登时便化乌有,显然自己于她仍差了好多,只看她气定神闲之态,可见她已早到崖头,便道:“师妹的轻身功夫,愚兄实是望尘莫及。” 秦九凝听他突然改口称师妹,竟会又绽颜一笑,道:“我在此十多年,哪日不上下十来遍,这多年的修为,方有今日成就,你别急,他年你只有在我之上的。” 雷洪并非是想在武功上胜过她,不过他好胜心强,觉得远逊于一个女子,感到难堪而已,忙道:“今后还望师妹多指教。” 秦九凝在刹那间,面上却又凝霜。当下两人下山,奔东北而行。雷洪对这位师妹实是莫测,这几日相处,虽然没像初见面那晚般,像幽灵似的冷得怕人,但绽颜而笑,却不过是今晚仅见,而且莫不是笑容乍展,即又冰凝。 这出山之路,点然秦九凝甚是熟悉,雷洪一者要试一试自己的轻身功夫增了几许,二来怕落后难堪,秦九凝更不说话,两人到了天明时际,已出了山区,眺眼一望,但见处处农家炊烟。 雷洪道:“师妹,我们这是到了何处?”秦九凝漠然地举目四望,说:“我不知道啊!”雷洪朗声大笑,道:“妙啊,我以为你认得道路,忙到一个农家一打听,原来已到了四川境界。 雷洪付道:“虽然没走正东,现下却可从扬子江顺流而下,也慢不了。”原来雷洪从爷爷镜湖老人读诗,会读到过“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句,他又是自幼生长在泯江之滨,故尔知道。当下向秦九凝说了。 秦九凝道:“奶奶不是说过了么,我对江湖之事,一点也不知道,随你啦。”雷洪心说:“便和你商量,亦是无用。”当下即不言语,两人即刻上路,辰时光景,到了一个镇甸,店铺都已开了门,雷洪找了个饭铺。心道:“她自幼生长幽谷,每日皆是粗茶淡饭,我何不要几样可口的菜肴。”即吩咐伙计,选他们拿手的好菜作来,并要了一小壶酒。 一会,酒菜送了来,秦九凝对那酒才一沾唇,便不敢再饮,菜却吃得津津有味,正好奇的问这问那,忽见打店外来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鹅黄衫儿,眉目如画。雷洪一楞,奇道:“荒野小镇,怎会有这般娇美的女子。”这女子不但美,而且她那鹅黄衫儿更非丝非罗,迥异乡村的粗衣布服。 那女子身后一人,却是个奇丑的少年,又矮又胖,两个少年男女相映成趣,雷洪不由注意。 只秦九凝有如未见,瞪着伙计端来的一双清蒸鸡,问道:“这鸟儿不可小啊,像是……像是……咦,都不像。”雷洪才要告诉她,进来的两人已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那女子早嘻嘻笑道:“哥啊,你说怪不怪,有人连鸡也不认得。”那笑貌言态,天真之极。 那少年却在招呼伙计,吩咐快准备饭菜。并向雷洪桌上指,道:“一样得了。”伙计陪着笑脸,说:“少爷,一样的倒有,只是快不了。” 雷洪一边注意这两人,边说:”师妹,这不是鸟儿,是养的鸡。”忽听那少年一拍桌子,骂道:“快不了也得快,少爷要赶路入山。” 两人的口音、衣着,皆不是乡人,一句入山,听得雷洪心中一动,昨晚一路行来,皆是穷山峻岭,他们入山何事,莫非……登时想起师门这两日来不但气分紧张,此行也只要自己听命师妹,此外即无一所知,试想连对自己也不说明,可见此行对师门关系重大,而且极端秘密。 却听秦九凝说道:“你骗我,分明这是鸟儿啊!”雷洪故意大笑道:“不错,也算是鸟儿,但可是不能飞的鸟儿。”两眼却对少年更留意了。 一言未了,忽听那少年震天价响又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便能飞,也飞不出少爷手里去!”早听那伙计怪声大叫:“唉哟,你打人!” 只见那少年斜刺里晃了一拳,本是虚空发的,不料那伙计背上却像被人捣了一拳,痛得一裂嘴。但他随即吓得张口结舌,少年在面前,虽是见他打出一拳,但却痛在背上。这不是白日见鬼么?雷洪却瞧得明白,心中大奇,这和那晚剑魔发掌阻止自己出屋,竟是同一手法,只是拳掌之别。 那伙计吓得不敢往后退。反而近前了两步。那少年嘿嘿一笑,道:“你还敢说快不了,还想跑走么?” 原来那伙计说明,别样菜肴倒是马上就得,清蒸鸡可非立即就得的。那少年却不听他的,瞪眼又要骂人,想来这伙计也是个调皮的,就说:“小店将本求利,少爷你有银子,何处买不到,你别找茬儿,请罢,一大早我可忙得紧,可没闲工夫磕牙。”说着,退步便要转身,也就是那少年虚晃一拳之故。 秦九凝竟似不闻不见,吃了两箸,说:”当真这不是鸟儿,这味儿却鲜美得很!”她连头也不抬,吃得津津有味,原来她是假装着吃,掩饰她嘴唇牵动,轻轻说道:“别露痕迹,人家找上门来啦。”随提高了声音,说:“师兄,你也吃啊。” 雷洪心中一震,难道这两人便是神秘的对方人物,心说:“你叫我师兄,何异告诉人家我们会武功,岂不已着痕迹。”忙大声道:“妹妹,你喜欢,就多吃些。” 秦九凝听他突然改口称她妹妹,忽地对他嫣然一笑。看见那穿黄罗衫的姑娘咕噜着嘴,说:“爹爹怎么吩咐我们来着,动不动就惹事生非,倒像你有生以来连鸡也没吃过,喂!伙计,只要快,随便配两样得啦!” 这姑娘声似黄莺出谷,而且笑面生春,雷洪不由抬眼瞧她,恰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那姑娘便又抿着嘴儿一笑。看来她年纪虽在二十上下,却天真无邪,瞧不出她身有武功,但其兄武功惊人,其妹必也不弱了。 那伙计哪还敢再抢嘴,胆怯怯绕过雷洪身后,连声答应,一会便将饭菜送来。四人都不再言语,雷洪只是暗里留了神,那黄衣姑娘却毫无忌惮地用眼来瞧两人。 秦九凝吃得不多,雷洪心中疑惑,只随便用了一点,秦九凝已站了起来,说:“好啦,走吧。”雷洪唤来伙计,会了帐,秦九凝已移步出店,雷洪回眼一扫,只见那姑娘目送两人,瞬也不瞬,同时听得少年似哼了一声。 两人出了镇甸,行经一个小桥,雷洪已忍耐不住,见四外无人,忙道:“师妹,你瞧这两人果是对方么?”秦九凝却不答,想了想,说:“刚才你叫我什么啊?那称呼最好。”雷洪陡然见她平日那么冷漠的目光之中,突有异样的闪光,雷,秦两家那不解仇,时时令他苦恼,不由心中一凛,道:“是,在江湖上行走,若以师兄妹相称,无异告诉人家我们是武林中人,有时会添无谓的麻烦,那么,今后我就叫你九妹罢。” 第十二回 初出道半路遇仇人 重诺言下代斗徒弟 秦九凝眼神陡然一黯,掠了掠身边的长发,移步到了桥边,望着水中她自己的影子,幽幽地说道:“师兄,你说我美么?我们初见面那晚,你是怎么说的,再对我说一遍,好么?” 那晚雷洪在月下看清她的面貌,曾说过秦寒梅不及她美得清逸,那不过是思念寒梅,心念中时时有她的影子,又因明白她们是孪生姊妹,自然而然心中作了个比较,口里也自然而然地说出那句话来,不料她却记在心中。像这样的话语,那世俗女儿,必会说不出的,雷洪却不奇异,她原本生长于与尘寰隔绝的幽谷,心有所思,口便说出,天真未凿,最真最实。突然被她一问,雷洪一时竞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中顿时又浮现了寒梅姑娘的情影,心说:“你虽美得清逸,只是太冷了些,到底不及寒梅妹妹似的娇美。” 秦九凝并不待他回答,像在自言自语,幽幽地又说:“师兄,你瞧我与那黄衣衫的姑娘,又是谁美啊?”雷洪一怔,万不料她有此一问,自然而然已在心中比较起来,只觉黄衣罗衫的姑娘,可又是一种美,不似九凝之冷,不像寒梅的柔,想是她天真活泼之故,更觉美得明艳。但他怎能在她面前称赞那黄罗衣的姑娘,忙道:“九妹,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不但美,而且似仙女出尘,远非他人能及的。” 雷洪不愿说违心之言,故尔只答她一半,所说实是不假。 秦九凝目中顿又射出柔和的闪光,显然他的称许,令她心喜,但也只是目光稍微柔和而已。雷洪同时心有不快,寻思:“我问她的,她却避不作答,倒尽说些无关紧要的,现今我已是本门中人,难道仍要瞒我?” 哪知雷洪寻思才罢,桥边一棵树后,忽传出清脆一声笑,说:“原来这是仙女下凡,哟!我倒失敬了。” 雷洪大惊,就现下两人的武功,来人已到树后,竟会不知,那话声似莺鸣绕树,掉头一看,果然是那黄罗衫的女子!正冲着他一撇嘴。 秦九凝却显然毫不惊讶,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轻轻地掠了掠她那飘拂的秀发,冷冷地说道:“这位姑娘过奖了,但他可没说你丑啊。他只是没说出罢了,在他眼中,我瞧得出,他赞你的美,可更胜过我呢。” 此言一出,雷洪惊得比那黄罗衫的姑娘陡然现身,还要惊讶,心想:“怎么心中所想的,她竟也知道?” 雷洪哪里知晓,这秦九凝虽然天真未凿,但她自幼生性冷静,心无纤尘,她那灵台,较之得道高僧倒更为空明,雷洪嘴里虽未说出,但目中早流露了心声。 雷洪惊得发怔,那姑娘脸蛋儿一红,啐了一口,说:“我才不要他赞我呢!” 秦九凝双眸之中,倏地冷焰一闪,冷冷地说道:“那么,姑娘跟踪我们,可就是为了听这一句话么?抑或别有他意,此间无人,姑娘何不明言?” 原来秦九凝早知她跟在身后,雷洪好生惭愧,只见那姑娘眉头儿一皱,又撇了撇嘴,说:“怪啊,大路人人走得,你过你的石板桥,我行我的阳关道,谁偷听你们说话,不害臊,我啊,可不要问着人家称赞我。” 秦九凝面上陡然凝霜,道:“姑娘不言,我就替你说罢,姑娘乃是桑龙姑之女,此来也正是为我们而来。”那姑娘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不错,你全猜对啦!哥啊,动手罢!” 雷洪听得秦九凝说出桑龙姑的名字,已知便是师门对头,方觉这名字好熟,陡然面前人影一晃,从桥垛之下,翻上一个人来,正是那矮胖的少年。雷洪这才恍然大悟,这两兄妹必然是在自己两人离店之后,即施展轻身功夫,绕道到了前头,守候在此,这才知秦九凝在水旁照影,并非无因。 这少年一现身,雷洪当下朗声一笑,道:“两位守候在此,不知待要怎地?” 那少年却瞧也不瞧雷洪一眼,道:“敢请姑娘随我兄妹一行,家母已在寒潭相待。”说着,才斜视雷洪一眼,说:“倒没听说有兄台其人,若是偶然与这姑娘同道,要命的,就请吧!” 那轻蔑之态,简直没把雷洪看在眼里。 雷洪朗声大笑,似笑而笑实是长啸,将一身功力,尽注于这一声长啸之中,道:“区区在下,姓雷名洪,好教兄台得知,这位姑娘便是敝师妹,兄台要敝师妹一行,不是不可,不过,还得区区在下点个头。” 那少年听得雷洪一啸,心头一震,当下吃了一惊,他见雷洪文秀,全不起眼,不料内功竟如此深厚,但见他陡然两道浓眉一挑,沉声道:“好,那便请兄台点个头!”早一拳遥击。 雷洪听他此言一出,便知他有此一着,身形不动,却轻描淡写地,反臂劈出一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掌风自脑后折射而来! 那少年功劲好生了得,幸是雷洪早有提防,这一掌拍出,用上了七成真力,但也仅能将他折射而来的拳风抵消! 雷洪惊忖:“我新近蒙祖师恩典,伐毛洗髓,功力倍增,要是我三日前与他相遇,岂是敌手!” 心中虽惊,却朗声笑道:“兄台这般便要在下点头,哈哈,恐怕还得再露两手才行。” 九凝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面上仍是那么漠然,黄衣姑娘却瞪圆了一双眼,显然亦是诧异雷洪武功了得,雷洪气定神闲,那少年一击不中,却气得面似酱染,四人个个情态不同,幸好这乃是山区边缘地带,路上甚少行人。 那少年怒道:“好,久仰兄台师门,自习神剑天下无双,拔剑啦!” 他左脚后撤了一步,哗啦一声响亮,已自撤出一条蛇头软鞭,色作乌金,蛇头上更是碧光映日生寒。 雷洪虽口中在言语,心下却兀自在想:“九妹所说桑龙姑之名,似在哪儿听到过,却一时想她不起。”但他除了从爷爷镜湖老人,何来第二人对他提说过武林前辈英雄事迹,正在记忆中搜寻,忽见少年撤出蛇形软鞭,心下不由一震,他这软鞭,显然是淬毒无比的兵刃,师父和九妹对敌方皆讳莫如深,这少年适才所露的一手武功,又已不弱,他这兵刃之上,必有超凡奇招。 但他岂有示弱,道:“兄台既怕神剑了得,我倒不好亮剑了,但区区若以空手和兄台过招,岂不羞了阁下,喏喏,我便折枝代剑如何?”边说,探臂早从桥头柳树之上,折下了一根柳条,其实他并非轻敌,一者他身边已无宝剑,二来昨晚九凝姑娘所说无剑胜有剑的上乘境界,他已体会出了些奥秘,心中早跃跃欲试。眼看着那少年,慢条斯理地取了柳叶。 那少年一声狂笑,道:“你敢小视我!”蛇头软鞭一抖,陡闻千百异声锐啸,原来那蛇头软鞭每节中空,每一小节,又皆有七孔,软鞭振时,各节振空有异声,故尔锐啸异声,似有千百,乍闻之下,不明所以,倒像是天外魔音迢递! 那魔音入耳,雷洪呆得一呆,顿觉浑身懒洋洋,登时像忘了面前有这个高手,忘了戒备,忽听九凝姑娘冷冷地喝道:“心念在敌,声色皆敌,便不着相,不为音魔,雷霆震怒,即灭音相,小心!” 九凝姑娘冷冷一喝,又复见红日当空,雷洪竟已浑身见汗! 说时迟,那少年蛇形软鞭已递前心!直似数十百条金蛇盘旋窜到!出手已见招奇诡绝! 雷洪在九凝姑娘一喝之下,灵台顿空,看得明白,当下圈臂撩技,功劲顿透枝梢,登时雷声隐隐豪气也随之倍增,出手一剑惊天,直向那百数十条金蛇中点去! 要知奔雷神剑九九归一,一而化九,虽只九招,而每一招实又变化万千,或三十六式,或七十二变招,因敌而异,随招千变万化,雷洪柳枝递出,枝头一振颤,似万蜂戏蕊,却皆暗含盘龙绕柱,只觉劲透柔枝,倒更得心应手! 少年腕挫鞭扬,又见乌光耀眼,蛇头陡然变招点双睛!那锐之啸声更见凄厉! 雷洪一声长啸,奔雷骤发,但见狂风卷寒涛!少年出招未满即撤,竟已是绕身游走,那锐啸之声,顿变柔和,登时又觉天外魔音入耳,哪还能见出少年身形,竟似有十数个天魔女,在身外舞蹈! 雷洪虽知幻由音生,却仍见绕身皆妙相!这一惊非同小可,陡地大喝一声,八方风雨迸发,蓦地雷声隆隆,幻觉顿减,惊见金乌蛇头离心不到两寸!忙不迭吸胸猛旋,以枝代剑,剑转羿射九日! 只听那少年大叫一声,往后暴退,原来神剑当真无俦,只见那少年衣袖和长摆之上,已添了九个窟窿!若非他撤身得快,险险地没伤在他柳枝之下,但雷洪却早是浑身大汗,并不敢追逼! 皆因这少年的蛇头软鞭,不但招术奇诡,而且最厉害的,还是那魔音能导人入幻!若然沉入幻境,岂非即任人宰割! 便在那少年暴退之顷,早见黄影一闪,那少女已立在身前!九凝姑娘冷冷地说:“两位远来是客,师兄手下留情。” 雷洪一怔:“怎么她倒劝我手下留情!”那姑娘呸了一声,说:“谁要你们手下留情,姑娘我还要领教。”陡见金光一闪,同时一片仙乐,自天外而降!原来她早将兵刃掣在手中,一样的蛇头软鞭,只是色非乌金,而是金黄,鞭上所发异声,更较悦耳,虽未曾令人由声生幻,但觉斗志尽消! 雷洪这一惊,更非小可,那少年虽然蛇头软鞭能发魔音,由音生幻,还有相克可减,若然和这姑娘过招,消了斗志…… 九凝姑娘已缓步而来,却是一晃已到身前,冷漠漠地望了两人一眼,说:“小妹妹,这又何必,你们不是要我一行么,这不简单,我让师兄点头便了,这位公子请啊!” 雷洪虽知九妹的剑术武功,皆在他之上,但这双少年男女既要九妹跟去,必是去其尊长之处,他两人武功已是了得,其尊长可知,此行岂不险极! 当下朗声道:“九妹既然如此说,愚兄也同往一走。” 秦九凝忽然又绽颜微笑,显然她明白雷洪心意,乃是怕她涉险。但那微笑只一闪而逝,说:“人家可没请你啊。”柔和的目光注定在雷洪面上,凝而不瞬,竟似身旁并无这两个少年男女。 忽听那少年一听狂笑,道:“这位兄台既是你一门中人,自是也要一并劳驾,嘿嘿,你这丫头倒识时务。” 雷洪大怒,分明他适才败在自己手中,竟仍敢口出狂言! 秦九凝轻轻地一摆手,说:”既然如此,便请告我那地头,我们随后便至就是。” 那黄衣少女张口欲言,黑衣少年却早已狂声而笑,道:“谅你不敢不去,从此往西,入山十来里,但见寒潭,我兄妹便在潭旁相候。玲妹,走!” 那黄衣少女瞄了雷洪一眼,见她兄长已往西如飞而去,身形一晃,已似一条黄线般追去了。 雷洪望着两人消逝的背影,惊道:“九妹,这两人的轻身功夫,何以竟也这般了得!” 秦九凝面上早又凝霜,道:“这还是晚一辈的,若是你见到他们的娘桑龙姑,你更是惊讶了,要知紫府迷踪,万功之宗,到了造极登峰,能幻影减形呢。” 雷洪蓦地大悟,忽然记起爷爷向他叙术前辈英雄人物的事迹之时,曾将桑龙姑与紫府宫相提并论,好像说过当年桑龙姑与紫府宫中一个传人有染,因而盗得那玄奇的上乘武功,她本来武功已是不弱,自此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似说人也美极,更狡猾之极,故尔后来各名门正派,对她发动围剿之时,亦被她漏网,而且还有不少人伤在她手中,当时曾闹得地覆天翻,但镜湖老人亦是得自传闻,语焉不详,雷洪听爷爷说来,不过像听一个故事儿,并没当他真有其人其事,不料果有其人不说,而且竟还在世,试想连爷爷镜湖老人已是六七十岁的高龄,尚且得自传闻,那么这个桑龙姑岂非年在百岁以上了么? 这一带实是荒僻,这半天也不见行人,秦九凝略一沉吟,说:“来啊,这树下阴凉,我现在得告诉你了。” 雷洪知她是要告诉此行目的,以及师父之命,皆因他早想知道,但现下他最急于想知道的,却是桑龙姑其人其事,而且今日曾听她提到过一个南星元的人名,现下却又是桑龙姑。简直令雷洪惊奇诧愕!忙挨在九凝姑娘身旁,并肩和她坐在草地上。 秦九凝忽道:“师兄,你可知你今日之险么,而且当知那晚我所说扔了宝剑可惜之故了?” 雷洪骤闻此言,奇道:“分明那黑衣少年败在我手中,何险之有?”随着点了点头道:“你说扔了宝剑可惜,我倒也明白,今日若有剑在手中,声威必大,必也能克制那魔音幻觉。” 第十三回 赴天姥初遇魔音导幻 释疑团细述紫府往事 秦九凝颔首道:“你明白就好,这么一来,你心下对师门的疑惑,想也知道究竟了。”雷洪对师门疑惑之事,岂只一端,不知她所指为何,不由抬眼望她。她实是太美了,这些日来,与她从没像现刻般挨坐得这近,只觉她虽美极,却实是冷得令人心寒。 秦九凝道:“在你心意之中,必然奇怪为何师傅、奶奶、和我,都这么冷冰冰的?” 雷洪心中一动,道:“莫非便是为了要克制他们这魔音导幻之故?” 秦九凝点了点头,道:“桑龙姑乃是我们师门的大仇,祖师迄今枯坐洞中,即是当年着了她那魔相的道儿,本来师祖武功并不在她之下,但却一时大意,以致由梦入幻,由幻入魔,致后来走火入魔,故今仍枯坐洞中,动弹不得。”便是说到师门大仇,竟仍漠然,没有丝毫表情,不见激动。当真冷若玄冰。 秦九凝已继续说道:“那日幸得师傅和奶奶赶到,将祖师救下,但仍非桑龙姑之敌,那桑龙姑口出大言,说道:“你师傅和我也没深仇大恨,我不过气他武功这么不济,竟敢妄想夺我秘笈,哼,并还敢来管我的闲事。” 雷洪奇道:“秘笈,甚么秘笈啊!”秦九凝望了望那日头儿,想是见时光还早,这才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那是五六十年前,江湖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紫府魔君,乃是紫府宫中传人,那紫府一门武功,乃是紫府真人当年与达摩祖师,互相印证了足足三年之后,所演化而出的上乘武功,紫府真人为了怕武功流传开去,若然门徒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为害世间,故尔立意每代只传一人,到了紫府魔君这一代,这魔君被桑龙姑这玄冰美人所惑,致令当日会引起一场武林浩劫,桑龙姑与紫府魔君相恋情热,实是为了偷窃紫府上乘武功,故尔在紫府魔君未被其师门清理门户我之前,即诱他书就了一册秘笈,此事并无他人知晓,故尔紫府魔君就诛之后,未被追回,桑龙姑那时目的已达,早已逃之夭天。本来他武功已明列八荒英雄,再得紫府秘笈,自是武功大进,并从当时长白山阴阳叟的七孔奇形剑上,触动上灵机,制成了奇巧、邪恶,歹毒无比的蛇头软鞭。(作者按:拙作八荒英雄传前后集中,皆有述及当年那场天翻地覆的武林浩劫。) 秦九凝道:“若然适才他已败在你手中,怎会又险而又险呢?你哪知道,那蛇头软鞭每节七孔,不但能发魔音,而且蛇头之中,更藏有数百根淬毒金针,若然魔音不能克敌,他只要一按柄上机簧,那毒针便可发出,试想双方对敌,软鞭蛇头近身之顷,毒针突作漫天花雨般射出,便有再高武功,亦难逃出毒手,而且那针细如牛毛,任何铁布衫,金铜罩之类的功夫,亦是无用,其歹毒可知了。” 雷洪听出一身冷汗,道:“不错,以我门中的奔雷剑,破他魔音,却也不难,这毒针实是防不胜防,难道就无破它之法么?” 秦九凝道:“谁说不能,当奔雷剑练到第九招上,不是会觉得劲有未尽,而且更为充沛么?你我功力不足,尚难发挥那一招的神妙,所谓海凝,是剑虽凝,而剑气却笼罩全身,若然对方发出毒针,必为剑气化于无形。” 雷洪道:“九妹,这么说来,这奔雷剑乃是针对对方的魔鞭而研创出来的了,我的功力虽然不足,但师妹你……” 秦九凝点了点头,道:“若是桑龙姑的这一双儿女,倒也伤我不得,别说我施展‘江海凝光’之时,便是任何一招,因我已能将此一招出合于那九招之中,亦可无虑,但你却不能了,以后对敌之时,可要千万小心今番我们前往那少年所说的寒潭,说不定桑龙姑已在彼处。这位玄冰美人当真厉害,我们未去天姥,她们倒已先寻了来。” 雷洪道:“九妹,方才你说到那秘笈,后来又是如何?师祖的武功既然在她之上,当年不过仅着了那魔音的道儿,可见她所藏的秘笈,并不如所传的珍贵,祖师要夺她秘笈怎的?” 秦九凝道:“当奶奶将当年之事向我叙说之时,我亦曾这般怀疑,原来那时桑龙姑虽然藏有秘笈,但那时紫府宫中已有传人,紫府魔君伏诛不久,她虽盗得这上乘武功宝笈,却不敢练那笈上武功,这桑龙姑当真狡猾,心想:迟早这事必要泄露,便又与当时名虽未列八荒英雄,但武功却在这般人之上的武林一个怪人南星元勾搭上了,一者要得他护庇,二来也好掩护她练那笈上武功。” 雷洪在穹风谷时,曾听爷爷略略谈起,但哪有这般详尽,一时听得痴了。 秦九凝道:“这乃是我听奶奶所说,后来似乎隔了好久,渐渐泄露出来,像那武林绝学宝笈,谁不想据为已有,因而引起一场争夺,要知那时桑龙姑已将紫府武学练到了几分火候,蛇头软鞭又已被她创出了一套奇诡的招术,再加那南星元实是了得,因而去的人莫不铩羽,十九都送了性命。” 雷洪奇道:“九妹,既然那紫府宫有了传人,为何倒不过问。”秦九凝点了点头道:“奶奶向我说这些往事之时,我也曾这般问过,但她语焉不详,似说那紫府的传人,遵守其师门戒律,自掌紫府宫后,即不再与江湖中人往来,而那紫府宫又在西域唐古拉山,故尔虽然中土闹得地覆天翻,他们却不知道。又一说……似说那紫府宫的传人,乃是一对神仙眷属,两人已远去海外邀游,因此一概不知。” 那秦九凝说到神仙眷属,她生性那么冷漠,白如冰雪般的面庞儿上,竟也微微一红。 雷洪急于想知道究竟,并未注意,忙又问道:“只是,只是祖师怎么也去争夺这紫府秘芨,不信我们门中武功,便会在紫府武学之下!”秦九凝瞧着雷洪,大有嘉许之意,道:“你入师门,虽才短短几日,倒也知我们亦是名门正派,师祖当年绝不会对那秘笈生出觊觎之念,要知师祖与那紫府宫中的掌门人,两人甚是友好,一者来不及知会,二来若不即刻赶去,武林中人贪念一起,不知会有多少人丧生,因此想夺秘笈之后,即送去紫府宫,哪知师祖赶到天姥山中,却因桑龙姑有那元南星元相助,三人恶门了一日夜,最后,师祖一时大意,这才着了那桑龙姑魔鞭的道儿。” 雷洪忙道:“九妹,那桑龙姑既是歹毒之极,怎么当师傅两人赶去之时,她却不下毒手。”秦九凝道:“你知甚么?师祖那时已然走火入魔,武功从此等于废了,那时师傅和奶奶年轻,桑龙姑哪将两人看在眼里,她又知师祖与紫府宫中传人交好,她虽据有紫府秘笈,但乃当年紫府魔君所赠,她还可强辩说非偷非盗,若是对师祖下了毒手将因而若下大祸,因此故示大方让师傅和奶奶将师祖救回。” 桑龙姑那时与南星元……已有了身孕,故意口出大言道:“你要是不服气,你已残废,就是再练成神奇的武功,亦不是我们的敌手,这么办,我以二十年为期,你教出个徒儿来,那时和我的儿女较量,若你的门徒若能胜得过我的儿女,不但紫府秘笈让你取去,我还告诉你,我能令你走火入魔,亦能为你医治,但我们有言在先,在这期间,不论是谁进入我天姥山中妄想劫夺,我们今日之言便作罢论。” 雷洪突然怒道:“这桑龙姑当真狡猾之极,她这哪是口出大言,不过怕那紫府宫中传人寻去,这般故示大方,定是好教那紫府宫中的传人,见师祖为他之事而残废,若师祖应允,那时为道为义不能去找寻桑龙姑的晦气。而她在这二十年中,还怕不能将紫府绝学练成么?”秦九凝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你猜得全对,今日两人在此突然现身,那便是紫府的迷踪绝学。当时师祖本不答应的,但奶奶想救人要紧,故口中答应下来,后来师祖派人去唐古拉山,却找遍了白云深处,竟不知紫府在何处,最奇的是,那紫府宫的一对神仙眷属,自那时起,竟在江湖中失了踪迹,师祖自回到谷中之后,即刻专心苦研,针对桑龙姑那歹毒无比的魔鞭,练成了奔雷剑,哪知师傅在第三年头上,奔雷剑不过初成,即忍耐不住,要去找桑龙姑算帐,哪知不但未找到桑龙姑,反而中了赤炼人魔的暗算,废了双腿,因此这才收养我为徒。”从此,奔雷神剑才泄漏了开去。雷洪屈指算来,心道:“不差,寒梅妹妹今年一十七岁,九妹和她既是孪生,今年正是届二十年之期。”只见秦九凝突然叹了口气,道:“同时因这缘故,被桑龙姑得到所了信息,早作了提防,据奶奶去年出谷探得,那桑龙姑一共生了五个儿女,分着五色之衣,手中那根歹毒的魔鞭,也由衣色而异。” 雷洪回想适才那黑衣的丑少年,手中蛇头软鞭乌黑,那黄罗衫的姑娘,鞭也金黄,道:“一点不错。” 秦九凝陡然面上凝霜,道:“你知道这是为何?原来桑龙姑知我们练成了奔雷剑,正是她那魔鞭的克星,当时慌了手脚,经这几年的苦研,又将那魔鞭创出了无穷变化,五个儿女,五音各异,或作天籁之音,或发天魔之曲,或仙乐悠扬……” 雷洪道:“那少年鞭上所发,正是天之曲,那黄衣姑娘正是仙乐袅袅。” 秦九凝面色本来已冷,现下更似玄冰凝结,道:“这两人也罢了,便连我们也不怕他,却是桑龙姑有一个小女儿,年方十五,真个冰雪不足以喻其洁,兰桂不足以喻其芳,宛若洛神出水,仙姬临尘寰,奶奶说便她见到了桑龙姑这小女儿,竟也会仇恨暴戾之念顿时化于乌有,她偏是笑颜如花,一双深深的酒涡,时时都像装满出安详的笑意,最奇的一—嗯,奶奶说她身上还会发出一种异香,不但香闻老远,而且……”秦九凝突然不往下说,半晌,才继续说道:“那桑龙姑与南星元,对他们这小女儿,钟爱之极,两人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儿月儿也撷来给她,自是将一身武功倾囊相传,她那四个兄姊,竟及不得她一半。” 雷洪奇道:“五人同是两个魔头的子女,武功又是同时传授,况她年纪最小?”秦九凝道:“你岂不知练武功最重资质禀赋么,偏偏儿她的禀赋过人,任何武功,竟是一学就会,而且会即造极,并将两个魔头所传的一招一式,随随便便地演化出更神奇的招术来,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雷洪听得如痴如呆,想秦九凝从来一日难说几句话的,所说必是不假,而且乃是师傅亲眼所见,亲口所告,哪还假得了! 当下惊道:“这么说,她小小年纪,岂不是武功已在那桑龙姑与南星元之上?”秦九凝道:“那倒也不见得,听奶奶说,还有奇事呢,不但她见到了这小姑娘,仇恨暴戾之气全消了,而且便是她那两个魔怪般的爹娘,在她面前,任何邪门功夫,皆已施展不出,故尔所传与她的,皆是桑龙谷偷自名门正派的武功。” 雷洪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那心地慈祥的人,见到了这么个姑娘,爱念顿生,自消了那暴戾之气,以桑龙姑这么歹毒的魔女,竟会在她女儿面前也会如此,实令人难信。 秦九凝却似不见一般,继续说道:“那紫府秘笈上的武功,自己尽被她得去,而且桑龙姑更为她特地打造了一条碧玉镶嵌的蛇头软鞭,长才三尺,剔透玲珑,她这条鞭上所发的,却是天籁之音,入人之耳,尘烦顿消,???方斗志立失!”雷洪霍地站起身来,道:“九妹,若然桑龙姑已到此间,她这女儿必也到来,有这样人物,岂非天地万古所钟灵毓秀,我们倒要见见!” 陡然间,秦九凝声音冷得怕人,说道:“你敢是忘了她乃敌方之人!”雷洪心中一懔,惊忖:“当真忒是作怪,我未见这位姑娘,仅只听九妹这么一说,便已消了敌意,若真人如所传,那还了得。” 听秦九凝道:“我的话尚未说完,这姑娘虽然最是了得,但在敌方攻击之下,不怕不因本能地自卫,而再生斗志,最可虑的,却还是桑龙姑就他这五个儿女,研演出五蛇阵来,那时五音齐发,奔雷便能克魔音,却难拒天乐风飘,敌得柔靡,亦难在天籁声中振斗志,只要心神稍分,便会立有丧命之虞,你可要千万小心,奶奶苦思了一年,迄今毫无能破之法,唯今只有制机先,不使五人成阵,必要时先下手为强,能伤五人其中一个,便可无虞了。” 雷洪心中实是悚然,忙道:“九妹放心,我自省得。”秦九凝这才站起身来,当下两人即照那黑衣少年所指示的方向,直奔寒潭!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行,照那黑衣少年指示的路径,奔寒潭而去,入山才十来里,见一岭阻路,那岭壁立陡峭,崖上寸草不生,才到岭下,即觉出凉意来,在这骄阳艳照的四月天气,冷得忒怪! 两人心中大奇,秦九凝停脚一望,使她心有所思,亦不形诸于面,淡淡说道:“那少年所说的寒潭,想来便在这附近了。” 雷洪却啊了一声,竟会莫来由的一喜。秦九凝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你也就可见到她了。” 就可见到她了,桑龙姑那个美绝人寰,令人一见便会丧去斗志的小女儿,当真世间会有这么个姑娘?雷洪渴望一见,竟忘了她是敌方人,忘了寒潭已在左近,他们已身入险地!秦九凝瞧透了他的心,冷语带讽,他竟也不觉。 雷洪痴痴地望着崖头,是秦九凝的描述,在他心中构成了幻觉么?蓦地,忽见一朵飘浮的云朵,冉冉飞腾,那云朵在艳阳照射之下,随着那冉冉飞腾,变幻着缤纷的彩色,是缕缕云丝飞絮,宛若彩带飘飘。就在那朵云冉飞之下,现出个肩着花锄儿的少女来,像是从彩云中走出一般。衣带云丝缕缕,更见仙袂飘飘。 是幻觉么?雷洪揉了揉眼,却见那少女的花锄之上,还挑着个花篮儿,在壁陡的悬崖上行来,竟有似缓步在平地一般,雷洪确知这不是幻觉,但是,武林中竟有这神奇的轻身功夫。付道:“我要上这悬崖,虽非轻而易举,但要像她这般缓步而行,却是望尘莫及?” 只听秦九凝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是她!当真冰雪肌骨,兰桂其芳,咦!她在作甚?” 她在作甚?只见她缓步崖头,啊!原来是在撷取崖缝中蓝色的小花,那是一朵朵蓝得晶晶发亮的小花。她的脚下,又飘浮过朵朵彩云,可就更像云端的仙女了。 雷洪看得如痴如呆,风在树梢低语,陡然一亮,原来是骄阳自云缝吐艳,更觉曲尘风软,嫩寒轻又暖,只见她缓缓移步,更见断霞千缕万缕,缈缈缥缥,雷洪只觉自身亦在那彩云之间了,他忘了一切,忘了师门的恩怨,忘了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渐渐,渐渐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忽地,秦九凝的声音,急促而冷地在身后说道:“现身诱敌!小心应敌!我即来援!” 话声未落,风已飒然,最后一句轻得仅能听闻,雷洪回头一看,秦九凝已是踪迹不见。 眼前但见云端的仙女,何来强敌?但他却身不由己的从那隐身的树下走了出来,并未作丝毫戒备,目光早又被那崖上的少女吸引。 蓦地,那少女一声“啊呀!”,陡然,似彩云飞降,眨眼已飞落崖下,快得像星丸飞泻,但她锄上的花篮儿,连轻晃也不曾,身形才稳,只见她怀中已抱着一只小兔儿,小兔儿在声声哀叫,阳光照射之下,两眼火般红。 她飞落之处,和雷洪相距不过三丈,但她却不见,是莺鸣晓树?还是她在说话:“淘气的小兔啊,我就采花儿给你哩,要你别跟来,你却偏不听话,跌伤了哪里啊,痛不痛啊!” 边说,一边怜惜地伸开它的腿儿!只见那小兔儿后腿之上,果有铜钱般大的一块血红,那少女像是痛惜万分,轻轻地将小兔儿放在地上,不,是她的裙上,原来她蹲下身来,她那鲛绡的长裙,已铺撒开来! 她忙忙地在她怀中掏了一会,说:“这可怎好,我的手绢儿忘了带啦!我拿甚么替你裹伤啊?”沉吟了瞬间,忽见她牵起长裙,显然她要撕裙为兔儿裹伤。 咦!她要是撕毁了她这云般衣裳,岂不可惜,雷洪不由自主的快步上前,掏出他的手绢儿来,轻声说,轻得像怕声音大了,会把这林中仙女惊吓了一般,说:“姑娘我这里有,只是,只是……”虽也是块洁白的绢儿,还是在穹风谷,发生意外那一日,寒梅妹妹为他洗涤过的,自此,他就贴身藏在怀里,再也舍不得用了,但他此刻掏了出手,却觉粗劣不堪,这能入她手么,她那纤纤的十指柔荑。 但她纤纤的十指柔荑,很快的伸了过来,眼未抬,并不瞧雷洪一瞧,说:“多谢你啦!”轻轻地,但手法却快极,替那小兔裹好了伤。 雷洪静静地瞧得出神,瞧她裹好了伤,站起身来,却踌躇起来,原来她要抱那小兔儿,却又不能拿那锄儿篮儿。 雷洪忍了半晌,说:“姑娘我替你拿,好不好啊!”那少女一惊,惊得像受惊了的小兔儿一般,原来她全神专住在小兔身上,雷洪曾递给她手绢,又曾说过话,她竟会不觉,此刻出声,才发觉身边有人。但她一见雷洪对她微笑,她也笑啦,笑得柔美之极,说:“好啊,你替我拿,只是要小心,别弄乱了我的花儿。”她这么一仰面平视,雷洪几乎看得呆了,当真芙蓉如面柳如眉,一笑樱桃破,竟无法形容其美,实则雷洪这么一对面,并未生出半点美丑之感,只觉刹那间,灵台空明,有无比的宁静。 她已缓缓转过身去,边走,边抚摸她怀中的小兔儿,说:“小兔儿乖啊,我们送你回窝,小兔儿乖啊。” 像歌唱一般,咦!歌唱岂会这般美,雷洪跟在她身后,只见她直向崖上行去,只将脚尖轻轻一点,鲛绡之衣飘飘,已腾高了数丈,忙小心翼翼地拿着她花锄和篮儿,为的是怕乱了篮中的花儿,不自觉地学她的样,脚尖也向她所点之处,双肩微耸,自然而然地提起一口真气,拔高竟和她不相上下。 她两脚尖不停的交替轻点,身形却像笔直上飞,雷洪两眼未曾离开她,故尔自然地一步一趋,完全学她的样! 雷洪不知他在无意之中,学得了一种武林旷世无俦的上乘轻功,皆因点脚、拧腰、耸肩,以及那丹田真气的自然上提,一切是那么自然,出于不知不觉之中,实则这也是雷洪剑术大进,又经伐毛洗髓之得,正所谓一窃通而百窃通,才能在无意无觉之中,学得上乘轻功。 何消半盏茶工夫,两人已上了崖头,那少女一掉头,见雷洪已立在身后,似微微一怔,但继而笑得柔美之极,说:“你的轻身功夫不弱啊。” 第十四回 断霞千缕云开见灵姑 冷泉一柱寒潭沉宝笈 一言将雷洪提醒,当真先前他见这陡崖,虽不致望而生畏,但知也不易在其上行走,哪料这般轻易上崖不说,而且气定神闲。 回想适才上崖的情景,雷洪忽地恍然大悟,那心中之喜,非同小可,不料当他和这少女目光一接触,心中那团高兴,竟化为乌有,登时又进入了一种宁静的境界。 雷洪微微笑道:“姑娘,这小兔儿窝在哪里啊!”想到她叫他别弄乱了篮中的花儿,忙看时,幸好仍是原样。 那小女向前面崖下一指,说:“那潭边的崖壁之上便是,啊啊,小兔儿乖乖,还痛不痛啊!”她又轻抚那怀中的小兔儿,雷洪心中是那么自自然然地想道:“便是我折了胳臂断了腿,要是她这么轻抚,像歌唱般这么轻慰,定也会不觉得痛啦。” 心中在想顺着她手指处,早看得明白,只见崖下是个大水潭,方圆有数十顷。便因看得明白,立觉寒气砭肤!心中也跟着一震,惊忖:“我怎么忘了此来目的,唉,九妹叫我现身诱敌,我已遵她吩咐啦,怎却未见有敌?” 只见那少年轻抚着小兔儿,已往那面冉冉飞落,雷洪已明白上崖时,无意间已得了好处,此刻更是留了神,但她下崖时的身法,却无多大异处,只见背脊微贴崖壁,缓缓而落。但雷洪要像她那般微微而落,竟是不能,眨眼间,他已从她身旁滑落到了崖脚。 那少女冉冉飞落,微微向他一笑,雷洪面上登时一红,奇怪却无半点惭愧之感,只见她用手一指,说:“那崖下就是了,来啊。” 雷洪此时更觉寒气砭肤,便知这即是黑衣少年所约之处,而且更明白这少女即是桑龙姑的小女儿,但他此刻不但毫无敌意,而且也忘了戒备,倒像那黑衣少年与黄衣少女,是约他来此游玩一般。 那少女缓缓飘飘地迈步,雷洪小心翼翼地替她肩着锄儿,提着篮儿,不料才行得十来步,忽见潭边树后人影一晃,前面已是两人阻路,正是那黑衣矮胖的少年,和那黄衫少女!只听那少女停步叫道:“三姊,二哥,你们哪去啊!”叫的声音真好听,你曾听过夜莺歌唱么?真像。” 两人一现身,本来皆沉着脸,哪知被她这么一叫,登时两人都笑啦,那黄衫姑娘也笑得甜极,说:“五妹妹,你怎和他在一起啊!我们来带他去见娘。” 那黑衣少年笑容才露,却忽地又面色一沉,肩头微晃,已向雷洪手上的花锄儿夺去!说道:“拿来!” 雷洪错步大挪移,黑衣少年登时拿了个空,只听他嘿嘿中道:“这小贼果然诡谲,一到便已得知我们虚实。” 雷洪双眉陡然一挑,但听那少女一声嗳哟,只觉胸中怒气顿往下沉,她已叫道:“二哥,你,人家好心替我提篮儿,嗳呀,你,别弄坏了我的花儿。” 是那黑衣少年话出口,人已再又扑出,雷洪将手中锄儿向他面虚虚一点,早又滑开三尺,竟不怕那少年再又攻到,忙不迭瞧左手篮中的花儿。 雷洪瞧见那花儿原样摆得整整齐齐,才松了口气,只见那少女气得脸儿通红,脚儿一跺,虽没言语,那二哥却已直往后退,干笑了两声,说:“五妹,我我……”黄衫姑娘连向她二哥使眼色,笑着上前,要将她这小妹妹搂在怀里,说:“别急,我们不带他走便是。”那少女却不知怎么一晃身,黄衣姑娘竟然搂了个空。那少女已急叫道:“嗳呀,三姊,你吓着我的小兔儿啦。”跟着柔声说:“小兔儿乖乖!小兔儿乖乖。” 那无比的纯真,那感人的慈爱,雷洪竟看得痴了,忘了身边现下即有两个强敌,忘了此身已在寒潭之滨。 她那两个哥哥姊姊,虽然拿她无可如何,黑衣少年唯有对雷洪怒目而视。哼了一声,那少女已向雷洪招手道:“走啊,我带你去瞧小兔儿的窝儿。”说着已往前走了。 雷洪不由自主的随在她身后,秦九凝之言一点不假,那两个少年本是奉命而来,但她微微一生气,他们即不敢违拗。当真在这么个姑娘面前,还有谁敢拗她呢,只要,她只要这么,这么地瞧你一眼,你就简直不由自主啦! 只听那少年在身后恨恨的说道:“三妹,这小贼他是早探知我们的虚实,一到就讨好我们这个小娃儿。”那黄衫的姑娘道:“嗯,这一来就难办啦,娘那么痛爱她……” 雷洪随在那少女身后,渐行渐远,渐渐听不到了,不知怎么,他心中虽时时生出警惕,只是并不作丝毫戒备,像是随定这少女身后,即万分安全似的。 忽听那少女说:“到啦,给我啊!”她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接去花篮,才见离崖脚有三尺左右,有个尺许方圆的小洞,洞底铺着柔软的细草,四只像是才生不久的小兔儿,正在草上翻滚爬行。 只见那少女放下兔儿,将一朵朵蓝色的小花,在洞的四周排了一个花圈,最后才从盘中取出些嫩绿的水草,说:“乖兔儿,吃啊!小兔儿乖乖,吃啊吃啊!” 雷洪如痴如呆。默默站在她身后,她是那么认真,简直忘了雷洪的存在,其实雷洪连他也忘了自已的存在啦。 “小兔儿乖乖,吃啊!吃啊。”她歌唱般的声音又在说:“乖儿,乖儿!” 咦!这两声怎么突然变了,不像是她在歌唱!雷洪本来时时警觉的,心知有异,蓦地回头,只见身后站定一个中年女子,一身白衣,一张白中透青的脸,冷似玄冰,只是眉梢眼角,透着妖娆。 这女子已到了身后,雷洪竟丝毫不觉,不由惊得一退步,心惊道:“莫非这女子便是桑龙姑!” 但一个声音却在他心中说道:“不是,不会是,那桑龙姑年纪当在百岁以上,这女子却在中年,一个风韵犹存的徐娘。” 这中年女子冷厉之极地瞧了雷洪一眼,但显然地锐利的目光一瞥之下,已将雷洪看透。 突听那少女喜孜孜叫道:“娘,你来找我么?”雷洪闻声,惊得一退步,她叫这中年女子是娘,这中年女子自然便是桑龙姑无疑。 这女子果然便是桑龙姑,她已练成了紫府迷踪武功,故能微风不动,他已飘然而至,要知内功到了上乘境界,便能驻颜,是以她看来才似中年的模样。 雷洪今日听秦九凝提到她,两次在她名字之上,冠上了玄冰美人地称号,当真桑龙姑虽冷得怕人,却仍美得妖艳,想来她年轻之时,更不知如何美了。 桑龙姑面上微带惊容,道:“你不像才入师门,功力不弱啊!哼,那老鬼果然狡猾!”其声更见冷厉,雷洪将今那黑衣少年的言语,前前后后一想,登时心中明白!她既已约定今年五月五日,在天姥峰顶由双方晚一辈的比试武功,自然师门的一举一动,她必早在暗中窥探,想是她未见过自已,故尔心生惊疑。 雷洪听她对师门出言不敬,心下已恼怒,朗声道:“在下正是三日前才入师门,得传神剑心法,我师门光明磊落,神剑无俦,何用瞒人。” 桑龙姑冷笑道:“好,我正要见识天下无俦的神剑,既然如此,随我来!” 陡然间,桑龙姑目中冷焰暴射,雷洪立觉心神一震。只听那少女忽然叫了声:“娘,这位哥哥是好人,你可别难为他啊。” 忒是怪事,这少女每一出口,桑龙姑目中的冷焰,必然骤敛。说道:“我不难为他,不然,五月五日,你们在天姥峰顶,怎能印证武学。” 只见那少女双眸更是明亮,道:“娘,当真来日印证武功,便是他么?”他那花朵儿般面容之上,顿露惊喜,道:“我说啊,难怪我上崖下崖,他都跟得上我。” 雷洪听得明白,就知桑龙龙将来比试武功,对她说成印证。她这般言语,显然在欺瞒她这小女儿,心中一动,便大笑道:“只是印证武功之后,当年你以色相骗得的紫府秘笈,得物归原主,我师祖迄今枯坐洞中已二十年,亦系桑老前辈之赐,尚要劳驾赐予灵药。” 雷洪此言,乃是明知她必是将过去的恶迹,隐瞒了她这小女儿,故尔当面给他抖露出来。果然桑龙姑登时色变,并不理雷洪,转身对她这小女儿说道:“你去罢,你姊姊在唤你呢?” 果听远远传来两声:“妹妹,妹妹,快来啊!”那少女欲行还止,说:“只是,娘,你别难为他啊,咦!”她像才想起了一般,突然瞪大了眼睛,瞧着雷洪,说:“你才说什么?谁骗了秘笈,你师祖怎会枯坐洞中,咦,枯坐了二十年,多可怜,谁同他玩啊。” 桑龙姑急道:“乖儿,你还不快走。你听,你听姊姊叫得这么急,再不去,她不喜欢你啦。” 跟着早又传来两声呼唤,那少女说:“我走啦,娘,只是你别难为他啊。”说着,又挨个儿亲了亲那只小兔儿,这才走了,潭边微风飘飘,她那鲛绡衣袂也更见飘飘。 雷洪话到嘴边,早又忍住,她这么纯洁仁慈得有似仙女,若然她知道她娘是这么阴险? 雷洪心念及此,大是不忍,是以便不再言语,眼看那少女冉冉而去,去得远了,雷洪兀自不将目光收回,竟忘了身边有个女魔,一个歹毒冷酷无比的女魔,而且随着那少女的身形渐渐消逝于潭边林木深处,他亦如有所失,而且觉得那阳光已不再温暖,奇寒渐更砭肤! 就在这刹那间,雷洪陡见人影一闪,惊得才要滑挪移步,忽觉左腕一紧,桑龙姑身形当真快如电闪,已将他脉门扣住! 雷洪将全身功劲贯于左臂,哪知竟挣扎不得分毫,桑龙姑冷笑道:“你能有多大一点道行,也敢反抗!” 陡然间,桑龙姑粉白的脸上,青得冷厉怕人,目中冷焰更是慑人! 忽听那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叫道:“娘,姊姊在哪里啊?” 雷洪只觉桑龙姑扣着的手一松,忙不迭猛地一挣,撤身暴退!却更远更远,传来微弱的声音应道:“妹妹,我在崖边,快来啊。” 显然这是桑龙姑预作的安排,命人将她引开,不料雷洪才暴退回去,却听桑龙姑冷厉的声音,已在身后一哼! 雷洪大惊,一回头,果是桑龙姑已到了身后。雷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回头一望。 只听桑龙姑冷笑道:“你不是才说到那紫府秘笈么?这就是紫府迷踪功夫,并不是分身法儿。” 雷洪心头一震,当真紫府迷踪,竟有这般神奇,他哪敢台慢,心中虽惊,却已又往后暴退,他本是面向桑龙姑的,两眼瞬也不瞬,心道:“你还能遁形么?” 哪知虽不瞬眼,却见桑龙姑身形不动肩头也未动一下,竟是直迫向前,倒像他并未后退一般。 雷洪不由打了个寒颤,她这神奇的身法,较之秦九凝竟又高出了许多,今日定然逃不出她的手里去。 “哈哈,我为何要逃,既然赴天姥山峰,亦为的是找她,此间便作一了断,岂不更好。”雷洪陡然朗声长笑,伸手已折下一根树枝! 桑龙姑道:“怕你不将剑术施展开来。”忽然晃身骈指点到!雷洪闻言,心中早是一动:“听她口气,分明不想留难我,适才仍有他日天姥峰顶印证武功之言,那她今日命那黑衣少年诱进我等来作甚?” 桑龙姑指已点到,但身法虽快,出手却缓,雷洪尚未悟出原故,已振枝圈臂,一剑擎天,风雷之声登时隐隐而发! 奔雷剑方才出手,忽地风声飒然,侧后陡地一人疾扑而来,雷洪尚未分清敌友,右腕一紧,手中树枝已被夺去! 雷洪大惊滑步,只道是桑龙姑欺身破招夺枝,哪知待看清来人,惊喜交集,道:“九妹,原来是你。” 来的正是秦九凝,低声喝道:“时刻未至,何得将虚实告人。”桑龙姑冷哼一声,道:“你叫秦九凝,我倒认得你,你也聪明。”秦九凝亦是冷冷地说道:“小女子更是久仰,不过,未到时刻,非是在天姥峰头,我们却不愿亮剑,正如你们那五音鞭阵,不愿事前施展一般。 秦九凝显然先行潜入寒潭,已将桑龙姑命黑衣少年和黄衫姑娘引迫自已两人来此的用意,探得明白。雷洪智慧本高,登时也明白过来。桑龙姑为了在五月五日那天稳操胜券,故尔诱迫自已两人施展奔雷剑,正是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桑龙姑冷厉之极地一笑,道:“你虽会猜,猜得全对,只是,今天你们不将你们那剑术在我面前施展施展,要想出这寒潭,恐怕不易呢。” 秦九凝面上毫无惧色,冷漠地说道:“哼,我们自知不是你的敌手,若你定要留难我们,那也无法,但天姥峰之约,却非我们失信。” 桑龙姑嘿嘿一笑,道:“你倒狡猾,但你这ㄚ头可曾想到,届时你们不能赴约,谁知是因我之故,还是你们失约,你们届期不至,必道你们已知难而退。” 雷洪心下暗暗着急,若她真要留难两人,或对自己两人暗下毒手,实是可虑!不料秦九凝却毫不变色,亦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随便可骗瞒天下人么?哼,只怕令媛却不愿打谎语呢!” 此言一出,只见桑龙姑大怒,凄厉地狂笑一声,喝道:“今日你们要不亮剑,休想出这寒潭!”忽地巧巧妙妙地拍出两掌,但皆是拍向两人身侧! 雷洪见她出手与黑衣少年一般无二,霍地旋身,双掌齐推,身形忙往旁滑开数尺,秦九凝却只倏地翻臂,将罗袖一拂,将她自旁折袭而来的掌力,化于无形。冷笑道:“你要不也施展五音魔鞭,今天要想留下我们,怕也不易呢,你这手功夫,难道忘了传自何人,你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雷洪心中喜道:“原来这是师门的武功。”他初见到剑魔的那一晚,剑魔出手便是折射巧劲。今日那黑衣少年亦曾对他使出这种奇妙的掌劲,当时心中还好生奇怪,不料竟是师门的武学。 桑龙姑突然出手,两击皆已落空,而且又是一双年轻轻的少年,自是气极,眉梢眼角,皆透煞气,道:“你这两个娃娃,太不知天高地厚!”两人眨眼间,只见桑龙姑幻化出十数条人影,绕着两人抢攻! 雷洪现下已然明白,她这必是紫府迷踪功夫,并非幻觉,而是身法太快之故,雷洪大惊之下,那树枝本在手中,不由自主剑化“龙腾六合”,这是腾空下击,唯此一招,方能脱出!奔雷剑已被迫出手! 只听秦九凝叫道:“师兄!你……”桑龙姑掌指并用,冷笑道:“你瞧瞧可是班门斧么?”左手巧翻云,早向秦九凝迫出,右指同时向雷洪点到,皆因她游走太快,雷洪所见的,却是五七个桑龙姑,同时点他六大穴! 秦九凝心如止水,临敌不乱,左手立掌护胸,右手圈臂循环拍出,叫道:“再展龙腾六合!” 雷洪本已剑化“七巧飞星”,登时明白秦九凝之意!他非施展奔雷剑,不能自救,显然这也是桑龙姑的用意,其实不想伤他们,若将奔雷剑施展出来,岂非上当,现下反正这一招“龙腾六合”已然使出,反复施展这一招,也必能自保,桑龙姑虽然窥得一斑,却不能得窥全豹,赶紧再复龙腾六合。 桑龙姑果然不能近身,但这一来,可把桑龙姑更为激怒,气得呼呼地向秦九凝疾攻两掌,这女魔果然厉害,两掌发出,势如惊霆迅雷! 秦九凝哪能及得桑龙姑百年修为,不敢硬接,连退了两步!还幸雷洪一声长啸,腾身疾扑,又是一招龙腾六合,那桑龙姑迫得回身自救,秦九凝才能轻易躲过她这凌厉的双掌! 哪知桑龙姑只一晃身,早滑到秦九凝身侧,竟不对雷洪反击,陡然间面上紫色凝聚,不过瞬眼工夫,桑龙姑已幻成数十个人影,对秦九凝攻若骤雨狂飙! 雷洪一怔:“她这面上紫色忒怪!”只见秦九凝渊渟岳峙,一声娇叱,霍地身随掌进!向雷洪身边冲来! 雷洪心中一动:“九妹这是想与我会合!”又是一招龙腾六合,抢到秦九凝身后!两人的动作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雷洪身本在前,却变作攻后,秦九凝全力一冲,更已脱出桑龙姑的快攻,雷洪手中树枝一紧,反反覆覆皆是一招龙腾六合,一时竟将桑龙姑迫得不能近身。 秦九凝在他耳边急道:“向潭边快退!”雷洪虽不知秦九凝是何意思,但他对这位九妹甚是敬服,掩护着秦九疑,直向潭边退去!心下好生焦急,显然若不施展奔雷剑,要想脱身,那是万难。 只听秦九凝在身后冷冷地说道:“你休作梦,今日便被你困住,休想骗得我们的剑招。 秦九凝竟是以丹田气说出,雷洪心中又是一动,心道:她分明要人知晓自已两人被困,她这是告诉谁?” 桑龙姑嘿嘿冷笑,目光冷厉的光芒更盛,只是面上紫色却已化于无形,又回复了她那玄冰般的冷面孔,道:“丫头,你想得如意,现下这寒潭再无第四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么?是想要将我小女儿唤来,放你两人出去么!嘿嘿,今日你们要不将剑招在我面前施展一遍,可怨不得我痛施杀手了!” 当真这一阵工夫,桑龙姑只是发掌遥击,倒像两人向潭边退去,正合她的心意一般。 雷洪心中登时一凉,秦九凝的用意,显然已被她猜中,这么看来,这女魔适才将她那小女儿引走,显然早经安排,将她引得远远地去了。秦九凝一言之后,即不再言语,多半亦是心中着急,雷洪不敢回头,但秦九凝焦急之态,他已可想见。 第十五回 妙计保奇书泉眼成秘密 荒山来老侠冒险入寒潭 雷洪心中转念,不过刹那间事,那知桑龙姑一言未了,忽听一人说道:“那不见得,你瞧我是第几人!” 这话声由远而近,话声落时,人已到了面前,雷洪大喜,叫道:“师傅!”竟是那眇目高大老妇,突然现身而来。桑龙姑后退了一步,微微一惊,原来她遣走了秦九凝与雷洪之后,忙了大半夜,将那居室付诸一炬,只胜下了碎瓦颓垣,更将洞口掩饰得不着半点痕迹,这才在天明时离谷,是她行到此间,远远望见桑龙姑几个儿女现身,心下暗惊,她万不料桑龙姑会在此间现身,忙隐身形,越崖而来,恰是秦九凝与雷洪在危紧之顷。 那老妇独目一睁,道:“桑老前辈,还认得我这老妇么?” 两人一比,这老妇至少比桑龙姑要大二三十岁,这一声老前辈出口,要是不知底细的人听来,必定大为惊讶。 桑龙姑早又回复了她冰冷的面孔,道:“哼,你这独眼丑妇,就是化了灰,我也认得。”雷洪大怒,哪知他师傅哈哈大笑,道:“我不以色相诱人,丑皮囊有何可耻,更无桑老前辈驻颜之术。”桑龙姑气得一脸铁青,老妇已回身叱道:“你们不过是莹火之光,怎敢如此无理,还不快向桑老前辈谢罪。” 独眼一眨,秦九凝与雷洪全都明白,雷洪心里哪里肯,秦九凝却上前一裣衽,道:“适才冒犯,尚请桑老前辈恕罪。” 那桑龙姑被老妇几声老前辈一叫,倒不致便轻易甘休,而是这老妇一现,她今天要迫两人献剑招,已是无望,要知道她现下虽已练成了紫府武学,当今之世,论武功无几人能胜得过她的,但她适才已见识过雷洪那反覆的一招“龙腾六合”,仅此一招,威力已是如此了得,若是完全施展开来,必更见威力,若然只是秦九凝与雷洪两人,她亦不放在心上,但现下这老妇到来,三人合力,她却无必胜把握,纵然能胜,亦绝不能将人留下,那时传扬开去,岂不丢脸么? 桑龙姑心念及此,这女魔竟沉得住气,道:“今日若留难你们,倒说我欺负你们后生晚辈,好在五月五日之期即届,今日便放过你们。” 雷洪更是大怒,却听他师傅呵呵笑道:“桑老前辈这么说,是让他们走了,那么多谢了。”她身躯魁梧,声音亦粗大,简直不像是个女子,拐杖一顿地,喝道:“你们还不走,再等什么!” 秦九凝道:“师兄,走啊!”她已见雷洪怒形于色,怕他出言顶撞误事。 那桑龙姑气得咬牙切齿,眼看三人不到半盏茶工夫,已经越崖而去,这女魔一跺脚,连声冷笑,自言自语道:“好,我不信五音魔鞭,便胜不了你们的奔雷剑。” 一言未了,只见数丈外一株树后,转出一个少年来,那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涂丹,姣好若女子,而且温文儒雅,叫道:“娘,你一个人在说什么?”原来这少年乃是桑龙姑的长子,名叫南雍,今年已是弱冠年纪,他表面虽是文弱,武功造诣却数他最是深厚,更胜于其他四个弟妹的,且满复经纶,他那性情,倒与他那小妹妹甚是相近。 要知桑龙姑自与南星元居于天姥山中之后,一者她不敢在江湖露面,且要练那紫府秘笈中的武功,况又生儿育女,故尔那妖媚之性,皆已收起,她这几个小儿女,并未传染她的恶习性,而且那南星元亦是数十年不履江湖,表面上大有隐者之态,这也是他们能养出凤凰般儿女之故。 这南雍乃是他们的长子,故尔钟爱特多,这南雍一现身,桑龙姑这女魔暗叫了声惭愧,心道:“幸好三人走了,不然,当着自己的儿子面前,那老妇若然将她过去的丑事抖出,岂不难堪。”便笑道:“雍儿,可惜你来晚了一点。否则你就可先与对头朝个相了。 那南雍惊道“怎么,娘。不是约定今年五月五日比试武功么?难道对方竟寻了来。” 桑龙姑道:“这倒不是,是我命你两个弟妹将他们诱来此间。”说着,面上陡露肃容,道:“你们年轻,怎知武林之中,多有能人呢,对头的武功,当年并不在我之下,今又过了二十年,我虽研创了五音软鞭,对头岂又不会创出奇绝的武功么!此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们,我早探得,对头这些年来,已创出了一套奔雷剑法,那威力之大,实是了得,常言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岂能不事先探知他们的剑术虚实。” 却见南雍不悦道:“娘,比试武功,乃是互相印证,娘曾说过,与对方并无深仇大恨,娘这般举动,不怕被人瞧不起我们么?” 原来这南雍生性甚是耿介,乃是个磊落的男儿,那桑龙姑怎会将过去的事迹相告,更不敢说今番虽是少一辈的比试武功,其实却关系巨大,若然那日败在对方手中,胜败之事甚小,那紫府秘笈中的武功又已练成,便交出亦不可惜,她最泊的是少一辈的若非敌手,自己必也不敌,那时对头便不要她性命,当面将一生恶迹抖露出来,当着儿女之前,那时也难堪死了。 此刻见儿子面含不悦之色,桑龙姑心中一凉,更对来日忧惧,不由一叹,道:“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南雍道:“娘,你不是来此只耽阁三两日么,现在我们也该动身走了。” 只见桑龙姑眼望着那寒潭,忽然面露喜容,南雍心中奇怪,循她娘目光凝视之处望去,奇诧道:“娘,这潭上从来无波,怎么潭心的水突然上涌。” 桑龙姑喜道:“果然你爹所说不假,那潭水上涌之处,必是潭眼,雍儿,这一来好了,只待今晚事毕,明日我们即可上路了。” 南雍道:“娘,此来何事,怎么问你总是不说。”桑龙姑略一沉吟,才道:“此事告诉你也可,可是却要严守秘密。” 南雍道:“娘,你说,我不告人便是。”桑龙姑道:“你知道娘有一部紫府秘笈么,娘也曾传你们不少了,这部秘笈却关系非常重大,现在我才告诉你,五月五日之比试武功,实是对头争夺这部奇书,届时我们若是胜了,自然永远保有,若是被人夺去,你想,那笈上武功何等了得,娘虽无师之故,迄今练了二十年,也不过仅得其三四成,但自觉武功倍增,此秘笈若然流传出去,被坏人所得,你想,那时岂不为害江湖么?故尔我与你爹商量,你爹说:‘他知道这个寒潭,若能寻到潭中水眼,将秘笈投入其中,可就不怕别人夺去了。’” 南雍奇道:“娘,既然是怕这秘笈流传出外为坏人得去,好在娘已将武功练成,现下已无用,何不焚了便是,怎么要千里迢迢,前来投入这寒潭中的呢?” 桑龙姑一时竟被她儿子问得语塞,那桑龙姑哪会将真正的用意相告,原来这寒潭之中,有一泉眼与乌江相通,潭水奇寒刺骨,便在炎夏,人在潭边,亦如凉秋。看官,我国各地有温泉,大都知晓,但那冷泉却少有人知,据作者所知,台湾东北,有一小镇,名叫苏澳,便有数处冷泉,那泉水不但奇冷,而且水中时见气泡翻滚上腾,便是泉底有无数小小的泉眼,那泉水不但奇寒,而且水中时见气泡翻滚上,便是泉底有无数小小的泉眼,那水之所以奇寒,且留待地质学家解释,这里从略。且说那冷泉之与寒潭,其理则一,不过一小一大而已。 桑龙姑特地跋涉万里,来此寒潭,原来别具用心,她暗中想:“此番不论胜负,此事必要传扬开去,那紫府宫的传人必要寻来,那时可不易招架。”便与南星元一商量,南星元想了想,便道:“有了,早年我曾路过乌江,曾发现一处潭水湍急有异,那水旋力之大,从所未见,舟船经过,皆远远避开,我一时好奇,想探个究竟,在附近山中,发现了一个寒潭,便是与乌江相通,我曾大胆入水一探,别说那潭中之水奇寒,入水立僵,而且几乎被那巨大的旋力,吸入泉眼之中,现今此秘笈已无用处,何不将其投入那泉眼,若是紫府宫的传人寻来,便直言相告,紫府武功既然一代不传二人,他必要寻回这秘笈而后甘心,他也必自恃武功了得,那时只要他投入寒潭,必然丧命于泉眼之中,我们岂不是费吹灰之力,便去了强敌么?” 桑龙姑闻言大喜,且知对头即在乌江上流的穷山之中,并可就便一探虚实,这才将那紫府秘笈以铁盒封固,带着五个儿女,奔向寒潭而来。 那桑龙姑曾与紫府魔君居海岛有年,不但识得水性,而且水中亦能视物,哪知她入潭一探,不但未找出那泉眼之所在,而且竟受不起那奇寒,在水中停留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便赶急出水。现刻突见潭水上涌,那也必是泉眼所在,她心中如何不欢喜。 且说南雍这一问,桑龙姑一时语塞,但她是个奸诈百出的女魔,岂有便给儿子问住了的,心中一转,便道:“雍儿,你岂不知像这等旷世无俦的武学宝笈,要留传给有缘人,若然火焚,岂非暴殄天物。” 南雍喜道:“娘说得是,不知后世谁是有缘人呢?” 两人说话的工夫,那潭中水,已越涌越高,有似一根水柱一般。冲起有三四丈高下;那水柱不断上涌,顶端之水便四散飞溅,蔚为奇观。桑龙姑心中一动,寻思:“这潭水突然上涌,必非偶然,多半是像那潮汐一般,涌落有定时,可惜不能久在潭边守望,不能探知它的时刻。” 她想至此,忙道:“雍儿,快将我那小舟驶来,我这就去取那秘笈。”南雍应了一声是,忽听潭水那边传一声欢呼,正是那四个弟妹驾舟而来,想是突见潭中那水柱奇景之故。 南雍道:“那不是来了么?”忙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踏波迎去。 桑龙姑亦已直奔对面崖脚而去,就在两人离开之瞬间,那兔窝近处的树丛之后,突然转出一人来,这人身法好快,蓦地纵身飞跃,宛如如离弦疾矢,有似一缕轻烟,紧摄桑龙姑身后,赶紧跟踪追了前去! 话说那桑龙姑发现了水泉,已知泉眼所在,心中大喜,即吩咐南雍驾舟待候,她却如飞向对面崖下奔去。就在她起步这个工夫,那兔窝儿边的一个树丛之后,突然闪出一人,蹑踪追去。 这人身法飘忽,有如一缕类烟般,瞬间亦已消逝于潭边林木之中,快得无法看清。 只听那潭上欢笑声中,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大哥哥,快来啊!” 南雍踏波而行,正是向那小舟而去,是舟中他的四个弟妹,已发现了他,原来这兄妹五人,个个性情不同,大哥南雍,与小妹妹南芝,性情倒有些相近,最是投缘,故尔一见南雍踏波而来,早喜得大叫。划桨的是那黑衣少年南浩,和黄衣三妹南玲,两人手中桨一翻,小舟便已如飞迎来。 要知那踏波而行,单凭丹田一口真气上提,借湖水一点浮力,十丈之内并不太难,但再远,那南雍就不能了,到底他年纪能有多大! 南雍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亦知他们会驰舟迎来,两下里一凑,南雍纵身一跃,已落入舟中。 那南芝叫道:“大哥哥,这水柱多好看啊!”那水柱虽未再向上腾高,但四溅的水花,却广有数丈,被艳阳一照,幻化出琉彩珠千万颗,落下湖面,更又溅起亿万小珠,煞是奇观。 南雍道“二弟,三妹,快驾舟去接娘。”他才向桑龙姑所奔去的崖下一指,忽见白练横空,却是桑龙姑已自崖半腰飞落,只见她平脚一踏水波,腾身再掠,已向舟上落来,起落之间,竟已不下十丈,这玄冰美人轻身功夫实是了得! 南雍早从船头让开,桑龙姑落在船头,才喝了声:“快掉头,绕水柱。”只见她手中捧着个铁盒,她这五个女中,除了南雍外,没一人知道那是甚么?此来何故,那南芝钻过船头来,喜得小嘴儿也合不拢,说:“你也是看水柱么?” 桑龙姑若在平时,怕不早将她搂在怀里了,但她此刻却面色紧张,两眼注定那水柱。 南浩南玲将船绕着水柱划了半圈,桑龙姑瞬也不瞬,五个少年见娘神态有异,更是专注在那水柱之上,就在这工夫,忽见一条水线,自岸边激射而来,舟中六人都不觉得。 桑龙姑连连催促,命南浩南玲快绕水柱一周。原来那水柱,在这眨眼工夫,已落下了数尺,显然即要消逝。皆因这水柱水花四溅,广有五七丈方圆,桑龙姑在未确知那泉眼所在,手中铁盒不敢贸然投下。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哔啦一声水响,小舟后水中,倏地冒出一人,伸手已扳住船尾,喝道:“下水来啦!” 那人不但出水甚快,而且力大无穷,船尾登时猛往下落! 桑龙姑何等了得,舟后水声才响,她已惊觉,那人喝声未落,舟尾不过才往下沉,她已一掌劈出,是掌先劈出,这才掉头!冷笑道:“就凭你这点能耐!” 那南芝叫道:“娘!”忽地红影一闪,一条金红的钦鞭已向那人手上砸去!黑衣少年南浩亦是怒喝一声,抡桨便砍! 原来桑龙姑的第四个女儿,名叫南琴,平日沉默寡言,但冷酷却大有她娘桑龙姑之风,衣红,性情更是火辣,桑龙姑女她打造了一根鸡血铜的蛇头软鞭,在她飞落舟上之时,她早见到了由水中疾射而来的水箭,便知有人跟踪! 故尔早将她那赤红软鞭扣在手中,见那人一现身,她已一鞭劈出! 哪知舟尾上翘,舟头也自然下落,水中那人好快,忽地自船头冒出水来,顺那船头落下之势,伸手早已抓住,呵呵一笑,道:“你这五个儿女若葬身寒潭,我老人家于心不忍,桑龙姑,你还不滚下水来受死!” 这次大家全都看得明白,只是水中那人,白发苍苍,可惜那白发湿水,沾了他大半边脸,不能认出他的真面目。 桑龙姑一声冷笑,霍地两臂一分,一掌向那老人头顶遥击一掌,那折射的巧劲,端的神妙之极,桑龙姑本是击向那人头顶,相距三尺,但一股劲风已向那人脑后袭到,妙的还是狂劲推波助澜,小舟登时疾射后退! 那老头儿迫得松手,反臂劈出一掌,就在这瞬间,桑龙姑右手一提,她手中的铁盒已投入水柱之中,皆因水花四溅之故,那铁盒投入,简直无声无形。 那老头儿显然是为了那铁盒而来,一见上了当,大怒,霍地从水中纵身一跃,自空中向舟里扑去,更是两掌齐发! 舟上,那南雍皱着眉,南芝叫道:“娘,这位老人家怎么这凶啊!”只见南浩、南玲、南琴,三人三条蛇形软鞭皆已扣在手中,桑龙姑厉声冷笑道:“你拼命也没用啦,有本事,下水捞去!” 桑龙姑话出亦是两掌齐发,不料那老头倏地一腰,他两掌本是狂扫的,忽然撒掌后翻,头下脚上,直往水中落去! 南芝叫道:“哎呀!娘,这老人家年纪大啦,怎忍得住潭水奇寒,快救他上来!” 桑龙姑却得意之极,喝道:“浩儿玲儿,快摇桨回岸!” 她却早向舟尾舟侧,劈出两掌,小舟登时有如箭射,南浩南玲双桨入水,不过才摇得两桨,小舟距岸已不到三丈,桑龙姑道。“快上岸,我们即刻动身东返。” 六人纵落岸上,南芝遥望那渐落的水柱,道:“娘啊!那老人家起不来了,多半没命啦!” 哪知一言未了,忽见那水柱旁,潭水忽地一涌,冒出一个人来,正是那苍苍白发的老头儿,只见他两臂横张,只一拍水面,竟已腾身三丈高下,再又振臂一掠,而到了水柱那一面,立即不见了。 桑龙姑冷笑道:“这老不死的水里功夫,果然不弱,但让你见识见识寒潭。” 南雍却如痴如呆,自言自语道:“武功宝笈,留待有缘,娘,这当真妙得很。”原来他已生出奇幻的遐想。 桑龙姑道:“此问事了,我们快走。”那南芝突然抿起了嘴,说:“娘,这老人家不救他也罢了,他水里功夫好,准能上得了岸,只是,只是我那小兔儿呢,我还得给他换药啊。” 桑龙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面向几个儿女使眼色,一面柔声说道:“乖儿,你先前走后,娘早给你换过药啦,我们返天姥,万里迢迢,怎能携带,乖儿,等回到天姥山中,我去给你找两只免儿来玩就是。” 那南芝这才喜欢了,桑龙姑又回头望了那水柱一眼,柔和的目光顿又冷厉之极,只见那水柱下落更低了,老头儿并未再见身形,只听她忽然自言自语道:“这一来,倒更省事,还怕紫府宫得不到讯息么?” 她那五个儿女全都不知她在说甚么。桑龙姑已催快走,当先领头,见红黄蓝白黑五条人影,在阳光下组成了五缕彩线,推着桑龙姑妙曼的身形,越崖而去,好看已极。就在六人已在崖那面隐没的这个工夫,潭边忽然出现了三人,正是那眇一目的老妇,和秦九凝、雷洪,只听那老妇叹道:“这桑龙姑武功实已高不可测,此番你们前往天姥,可要加倍留神。” 却听秦九凝道:“奶奶,今天我们已见识过他们那蛇头软鞭了,虽然神妙,但我自信还不怕他们,好在约定是我们这小一辈的比试武功,奶奶不是说,那日要遍邀当今的诸位武林前辈到场,想她也不敢妄动。” 那眇目老妇点了点头,道:“你这话也是,但雷洪却甚可虑,他怎及你自幼修为,定力坚强,不怕为外魔所拢呢?” 雷洪面上一红,想到今日与黑衣少年过招之时,几乎着了那魔音的道儿,好生惭逸。 原来三人先前明着走了,却又暗里绕道,从潭后越崖而来,可惜三人才到,竟错过了机会,那桑龙姑投紫府秘笈于寒潭,竟毫不知晓,奇怪的还是那潭中的老头儿竟再没现出,倒像应了桑龙姑之言,他已葬身寒潭一般。 老妇道:“这桑龙姑突然在此现身,岂是无因。”秦九凝道:“奶奶,我不是告诉你了,是想偷招?”老妇摇了摇头,道:“她若专门为了偷招,何必定要来此寒潭,显然其中定有缘故。但现刻他们已走,可惜再也探不出什么来了,那桑龙姑诡谲之极,你们一路之上,可要千万小心,我趁此时还得赴唐古拉山一行,就便找那老不死的。” 雷洪知她口中所说的老不死的,乃是剑魔,亦即是他未来的师傅。那老妇说罢,略一沉吟,道:“你们就此去罢,记住顺江而下,我待事了,也好去追你们,就便多在江湖中历练历练。” 秦九凝竟然面上有了惜别之态,应了声是,这才掉头走了,雷洪仍恭恭敬敬地拜别,才随秦九凝身后走去,只听那老妇在雷洪身后长叹,雷洪一掉头,却见一倏灰影,瞬眼已到了对面崖脚。 心道:“师傅为何叹气,唉,我的轻身功夫,若能达到师傅这个境界,那就好了。” 第十六回 征途逢异事逆旅赠衣冠 梦寐思佳人青山逢怨侣 雷洪才发怔之间,只听秦九凝已在崖上呼唤,这才忙跟随前去。就在雷洪离开潭边的这个工夫,那寒潭近崖潭水中,忽地冒出一个头来,水湿的苍苍白发,遮去了大半面颊,眼望着雷洪去处,呆呆地,浩然长叹。 雷洪早到了崖头,自是不觉,秦九凝停足而待,凝眸望着岭下,说道:“师兄,奶奶虽然要我们小心,但桑龙姑尚且要知己知彼,我们岂可不明白究竟,奶奶说得好,他们此来定有图谋,师兄,我已想过了,现在我们暂且分道而行,你在前途等我,我这就跟踪他们,暗中一探。” 雷洪惊道:“九妹不可,要去我们都去,岂可一人涉险。”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秦九凝柔和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一人自非他们敌手,便是一个桑龙姑,我亦是难与抗衡,但我暗里跟踪,自信不怕被她发现,师兄放心,我去了。”她语话冰冷,话一说出,简直不能容人劝阻。只在一瞥之下,秦九凝已如星丸飞泻般,投到崖下去了。 雷洪心道:“对方无一弱者,她孤身一人,我如何能够放心。她不让我前去,无非怕我涉险罢了。” 心念一动,即刻也尾随暗中追了下去。但他怎能及得秦九凝神出鬼没的轻身功夫,不过才慢得一慢,待他飞落崖下,秦九凝已去得无影无踪。 雷洪一口气奔了十来里,奔到了大道,自知是追不上了,想道:“要是追不上她,而我又不遵她的吩咐,在前途相待,那时岂不两皆落空。” 雷洪呆呆遥望东方,叹了一声。他不自觉,这几日来的相处,秦九凝虽然冷面冷语,但每当秦九凝目光柔和的一瞥,他即会感到温暖,蓦地里分别,他竟心中恋恋。 此时无法,只好遵照她的吩咐,往北而行,这日到了日落时,雷洪到了彭水,投店歇息,这晚久久不能成寝,想想这几日来的遭遇,可说奇而又奇,而且还得到了旷世奇缘,心道:“要是寒梅妹妹和我同在,那有多好,她若知有个同胞姐姐在世,不知会有多高兴。” 想到此,心中忽然一动,寻思:“在雷波城那晚,寒梅妹妹守护了我一晚,若非她暗中相助,我早已没命了,看来我雷、秦两家虽然成了世仇,但她对我仍是有情的,我奔莽苍山,她岂不暗中尾随我么?” 但他不觉地摇了摇头,道:“不会不会,若然她是在暗中跟来,有这些日子,我岂会发现不了她。”想至此不由又一声浩叹,这夜他竟眼睁睁望着天明,方才合眼,待得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秦九凝要他在前途相候,雷洪自然不能赶路,而且计算日时,距离那五月五日之期,尚有一个月,也无赶路的必要。” 雷洪慢慢起身,才开门,见一个伙计已迎门而候,手中捧着一个包袱。说:“雷爷,你才起身。”说着,已将包袱捧进屋来。 雷洪一怔,道:“伙计,你走错了吧。”伙计笑道:“没错,雷爷,今日天才亮,就有位爷送来这个衣,还要我转告雷爷,请你午刻去东北山中相晤。” 雷洪大哥,忙打开一看,竟是一套鲜明而华贵的衣衫,而且连鞋袜都有。 心道:“这是谁?”他心念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秦寒梅,尤其是昨晚天明才合眼,故尔此刻一见衣衫,以为是秦寒梅送来的,但伙计口中分明又说是位爷,心中如何不奇,他自离了穹风谷,又并未与人结识。 他这里发楞,伙计已出去打了洗面水来,待候他梳洗,雷洪瞧了瞧身上,衣衫实已破旧不堪,他本就豪爽,心说:“不管这人是谁,他即送来衣衫,自是一番好意,我倒别辜负了人家。” 当下便将衣衫换过,他急于要明白究竟,而且虽然时间还早,但伙计的只说此去东北山中,却并未说明远近,因此他即刻离店。 雷洪人本英俊,虽在衣衫不整之时,亦是英姿洒爽,现刻衣履鲜明,怎不更见翩翩,他急于知道这送衣送履之人是谁,故尔一到无人之地,即刻施展开轻身功夫,迳奔东北,看看时已晌午,入山已深,只见峻岭连绵,了无人迹。 雷洪心中可就越来越奇了,付道:“这人必是非常人,虽然看来无恶意,我却不能不小心。”正行间,忽听风送歌声,其声甚远,但已似黄鹂百转。 雷洪闻声一吊,这声音好是熟悉!陡然心神一震,心说:“这不是寒梅妹妹的歌声么?”他两人在穹风谷时,秦寒梅亦时时吟风唱月,是她的歌声,雷洪岂有听不出的。振奋之极,发足狂奔,只见前面已到了个山谷,歌声即系由谷中传来,现下已听得清了,只听她唱道:“……剪不断,理还乱,呀!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正是她往时所唱,那时不过喜这歌词哀艳,本来,那句理还乱与是离愁之间,并没那一个呀字,他那时还说道:“寒梅妹妹,若然在这两句之中,加一个呀字,岂不更妙,更凄惋。” 雷洪那时不过随便说说,不料秦寒梅竟当了真,照她改的唱起来。是以,此刻雷洪一听,更知是秦寒梅了。心中又惊又喜,又忧又惧,同时又奇又诧,这些日来的相思之苦,瞬间就可解了,但是,我雷家对她有杀父之仇…… 雷洪虽然迫不及待的要想见她,但一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将脚步放慢了下来。就在这刹那间,忽听一人说道:“你这歌声美则美矣,只是太凄惋了,来啊,唱一支快乐的。” 竟是个少年男子的口音,跟着又在说道:“唱啊,我吹箫来和。”话声一落,悠悠扬扬的箫声跟着传了来,那箫声清越,当真响遏行云,但雷洪听来,那箫声却有如要撕裂他的心神一般,而且浑身冰冷。 箫声、话声,都只在数丈之外,他不是渴望一见么?哪知他却不在移步,竟像双脚有千斤之重一般,而且在他听来,那箫声何尝清越,简直比他的奔雷剑施展开来时,还要震慑心神。 雷洪一时如痴如呆:秦寒梅她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那么,这男子是谁?仅从那亲切的话声,已可见她与这人亲密之极。 雷洪与秦寒梅在穹风谷中,两人耳鬓厮磨,从青梅竹马,以及那些月夜花朝,情愫早生,虽没海誓山盟,但两心实已相许,陡然间,忽听一个男子亲亲切切地伴看她,雷洪能不浑身有如掉在冷窟里一般。 但那箫声虽起,却没闻秦寒梅和箫而歌,反而幽幽地一声长叹,说道:“你看这日色不是近午了么?” 日色近午?那店中伙计今晨言说:正是午刻约他在东北山相晤,莫非便是她?“那么,她并未忘记我,她对我还有情有义?” 但他却忽然在心里一声长叹,忖道:“现今我雷秦两家已成世仇,她要真如此,那日在雷波城中,就会与我相见了,何必等到今日。” 只听那男子忽然停止吹箫,亦是轻声一叹,雷洪仅可听闻,听他说道:“他快来了,他定会来的。” “要是……要是秦寒梅情别恋,他朝朝日日伴着她,还要叹息作甚。”雷洪陡然间,像身子轻松了不少,轻轻地移步,两人的话声是在前面石后传来,雷洪慢慢掩到了那大石之下,只见乱草高与人齐,隐住身形,实是再妙不过绝不怕被人发现。 雷洪尚未探头,只听秦寒梅已在说道:“那么,我该走啦。”那男子的声音说道:“好,愚兄不送你了。” 一言才了,忽听风声飒然,一人已跃上大石。雷洪赶紧一缩头,将全身隐于草丛之中,他只道是秦寒梅,只要能望她一眼,那也是好的,哪知眼巴巴的仰头一望,却不见人影。 他该来了,她却要走了,这不是她不愿与他相见么?雷洪又复大失所望,忽听头顶有人一声长叹,侧头一看,只见石上站定一人,那人面如冠玉,齿白唇红,衣着蓝衫,随风飘飘,更见儒雅,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简直像个文生相公,手中还拿着他那支洞箫。 雷洪一见此人,登时心中一寒,他并不识得此人,但他才真正是个浊世的佳公子,翩翩的美少年,雷洪不自觉的自己与他相比,立即自惭形秽。 那少年站在石上,面有忧戚之色,半晌,抬头望了望朝中天的艳阳,自言自语道:“咦,当真时已不早了,据梅妹妹说,他的武功不在她之下,有这么半日,他也该来了。” 就在这工夫,雷洪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忽然有了个决定,是个痛苦之极的决定,拾一块石子,趁那少年凝眸向远处眺望,霍地抖手将石子掷出! 即听叭哒一声响,那少年果然掉头去望,雷洪倏地纵身一掠,待得那少年再闻声回过头来,他已在四丈之外,假装才由山外而来一般,对那少年一拱手,道:“在下雷洪,不敢动问,可是兄台见招么?” 那少年凝视了雷洪俄顷,道:“不敢,正是小弟相请。”雷洪仍然渴望一见秦寒梅,霍地振臂再掠,飞身上了大石,有意无意之间,他在展露他的轻身功夫,是他心道:“我虽在仪态与儒雅之上不及你,但你能及得上我的武功么?” 这可是他新近倍增的轻身功夫,不然岂望一跃四丈,他身未落在石上,早向大石那边看得明白,并不见有秦寒梅的影子。 雷洪微微感到有些失望,心道:“可惜,可惜秦寒梅妹妹未见到,要是她知道我武功倍增,知我的武功,和这少年有天渊之别。” 谁知那少年并无半点惊讶,只是淡淡地说道:“雷兄武功,当真也算不弱的了。”雷洪闻言,心下好生不快,暗里一哼,心道:“也算不弱,你好大的口气。”说道:“不知兄台见招,有何赐教,在下与兄台从未相识,何敢赐蒙衣履。”说着,将手一拱。 只见那少年忽地面色一黯,道:“那衣服鞋袜么?”不过是小弟受差遣,你倒不用谢我。” 啊!果是秦寒梅送的,是秦寒梅命他送的,她并未忘记我,她……心中登时升起一丝暖意,两眼又恢复了神采,道:“但劳兄台大驾,小弟亦是感激不尽。”竟不问是他受何人差遣。 那少年没多一句言语,只叹了一口气,向他招手道:“请随我来。”雷洪急于要知何事,想来必与秦寒梅有关,不由心中猛跳起来,也不再言语,哪知才要跟下大石,忽然惊得杲了;只见那少年并不作势,只一迈步,身形已冉冉落在那面一块草地之上,竟有四五丈远! 要知轻身功夫到了上乘境界,才能举步从容,看似冉冉飞落,而突快如电闪。只这一举步,已可见这少年的轻身功夫,远在他之上。他先前以为这少年便会武功,必然远不及自己的,不料…… 雷洪登时心中凉透,这么看来,自已只怕没有一点能和人家相比了。但雷洪并非气量狭仄的人,虽然自叹不如,自惭不及这少年儒雅潇洒,却无嫉妒之心,只感到失望而已,一时怔在石上,竟忘了跟下去。 忽然心中想道:“现下我们雷秦两家已成世仇,要想与寒梅妹妹同偕白首,岂非是作梦么,而今有了个比我甚么都强的少年作她的伴侣,我该高兴才是,怎么倒反而不快。” 不由又自责道:“雷洪呀雷洪,你即然爱她,而又不能爱她,她现今又是孤苦无依,孑身飘零,能有这么个少年与她相伴,这是何等的美事,你不成全促成,已是不该,怎么还要难过。” 这么一想,登时心中空明,那少年已在石下的一片草地之上,向他招手。雷洪忙飞身下了大石,心中无芥蒂,声也朗朗,向那少年拱手道:“兄台何事见招,现下可以言明了么?” 第十七回 神功旷世行见他无敌天下 造化弄人偏多个愁字了得 那少年双眉仍然不展,望着雷洪,又作了个无声之叹,说道:“不错,你我从未见过面,但小弟却已久仰雷兄为人并受人之托,将薄技相赠。” 薄技相赠?雷洪闻言一怔!那少年已又继续说道:“若雷兄不嫌弃,更恕小弟冒昧,即请现下开始如何?” 那雷洪乃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他不如人,尚无多大难堪,今竟说要传他武功,这不等于说他武功不如人么? 当下哈哈朗笑,道:“这么说,兄台武功绝高了,倒不知要传小弟何技?” 那少年忽然一叹,道:“雷兄千万不可见怪,小弟不是说过了么,这乃是受人之托,并无丝毫有瞧不起雷兄之处。” 雷洪闻言又是一怔,心道:“莫非这又是寒梅妹妹的意思,我倒不能辜负她了。但她怎知我自离开她后,武功已倍增了呢。”忙道:“兄台乃是一番好意,小弟哪敢不识好歹,小弟这里领招了。”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授命于我的那人说过,别样武功,我并不及你,唯有轻身功夫,小弟勉强能胜一等,命小弟相赠的,亦即是这点薄技。” 雷洪登时肃然,适才他自石上飘落,已可见他轻身功夫了得,自己实远不及他。忙躬身一揖,道:“兄台厚意,况又受人之托,小弟敢不拜领。” 那少年说道:“好在此间人迹罕至,就在此处吧。” 雷洪侧立,道:“小弟候教。”少年道:“我赠雷兄这点薄技,其实小弟亦不过才得皮毛,但雷兄智慧过人,闻一必可知十,举一定能反三,非常成就,指日可待。” 雷洪心道:“你好大口气,你能传我甚么旷世武学,敢说便有非常成就?”心中虽是不服,但知这是秦寒梅命他所赠的,他岂能辜负她的好意,道:“兄台过奖了。” 至到此刻,雷洪连他姓甚名谁也未谈起,是他对这少年,心中自然感到酸酸的,那少年已又说道:“其实小弟所赠,不过是简单的几种步伐,但望雷兄勿等闲视之,久之必有妙用。” 雷洪更是不信了,简单的几种步伐,竟会有妙用。那少年分明看出他有不信之意,但却有如未见,忽然面露肃容,道:“我知雷兄武学渊深,现我先说口诀。” 说至此,只见他更是正心诚意。那庄重之态,更见严肃,雷洪不自觉亦是肃然而听。 那少年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变化之道,散之在理,则有万殊,统之在道,则无二致,是太极而生两仪,太极,道也,两仪者,阴阳也,氤氲交感,变化因而穷,阴阳之动,爻也,阴阳之道,卦也,卦之同奇耦,爻之同者九六,是以六十四卦为其体,三百八十四爻互为其用,远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暂于瞬息,微于动静。” 少年说这口诀之时,不但一字一吐,而且每念一句,必重复三遍,雷洪可是听得忘了惊讶,越往下听,越觉奥妙无穷,幸好他悟性过人,那少年三遍而后,他已牢牢记在心中。陡听他又说道:“雷兄记住了口诀,现在我再演练一遍。” 说罢,即在草地上缓缓而行。雷洪一面默诵口诀,一面仔细地瞧,只见他虽是缓缓而行,但每一出步,竟皆三爻六变,九转十二象,那身形简直不能捉摸。 雷洪惊喜也忘了,竟几乎不相信竟有这么神奇的步法,其实雷洪不知,这正是紫府迷宗的上乘轻功,这少年不是别人,乃是桑龙姑的长子南雍。 看官:你道那秦寒梅如何会与南雍相识呢?原来那秦寒梅自在雷波城中起,即一直跟在雷洪身后,要知那秦寒梅乃是自在襁褓,即由镜湖老人抚养长大,论武功,那时实在雷洪之上,是以一直跟在雷洪后面,雷洪丝毫无觉。 那莽苍山中,赤炼人魔杀徒之夜,以及雷洪得遇剑魔,秦寒梅皆是眼见,看官当能记忆,那晚秦九凝突然警觉,飞身跃过溪搜寻,那人即是秦寒梅,幸她机警,相隔又远,一踪迹败露,即刻远远隐去身形,这才没被秦九凝找到,但却因此一来,秦寒梅却因此失了雷洪的踪迹,害她在荒山之中寻了两日两夜。要知那幽谷实是隐密之极,雷洪若非机缘般般巧合,不由溪底,亦万难发觉,而且秦寒梅更想不到雷洪即在近处,倒远出寻找。 这日,秦寒梅已然绝望,出山往北行来,即在那寒潭左近山中,巧与南雍相见,那南雍一见秦寒梅,即惊为天人,要知南雍人物俊秀潇丽,未曾入世,心悦秦寒梅,即不顾男女之别,盯着眼瞧她,而且还即近前与她攀谈,那秦寒梅心中正没好气,即刻与他大打出手,哪知南雍百般忍让,秦寒梅仍奈何他不得,奇怪他并不还手,那奔雷剑何等凌厉,竟是无功,只见他身法怪异,剑出,明明劈在他身上,他却终是轻轻巧巧地避过了。 秦寒梅一者心生奇诧,二来见他人物虽然俊秀潇丽,目光之中,可以瞧出他实是诚笃,而且秦寒梅对他猛攻,他面上一直流露出痛苦之色,渐渐,秦寒梅心肠一软,便收了剑,喝问他是何人。 那南雍当即诚诚恳恳,将出身来历相告,当真不打不成相识,秦寒梅亦是个武林儿女,人也纯真,不料就此成了友好,秦寒梅亦将身世相告。 那南雍对秦寒梅实是一见钟情,一来感叹她的身世,二来见她念念不忘雷洪,感到失望。 他两人订交时,亦即是秦九凝与雷洪赴寒潭之时。故而两人并未见到南雍,他返回寒潭,巧巧与雷洪,秦九凝错过了。 那秦寒梅追失了雷洪自不死心,南雍一走,她一面缓缓北行,一面打听,皆因她知雷洪要赴天姥救母,必打水路,从扬子江舟行东去。果然被她算着,日落时候,忽然发现雷洪自后行来,秦寒梅芳心怦怦,即隐身让他行前,再又尾随于后。心想:“他赴天姥救母,我岂能不暗中相助。一是她不敢对自己说,他对雷洪情牢梦牵,而自我找出暗中跟随他的理由,忖思:“我与雷家虽然是世仇,但与他娘何干,她那可怜的身世,那赤炼人魔的暴酷残忍,当真令人发指。” 秦寒梅尾随着他,见他落店,巧啦,那南雍随他娘桑龙姑,与弟妹等离了寒潭,心说:“我走啦,岂能不与秦寒梅告别,啊哟,她要到天姥,我岂能不与他先约,告她居处,她那时好去寻我。” 当下即托辞追了来,那秦寒梅一见南雍,心中一动,却想道:“那晚在莽苍山中,赤炼人魔原可在奔雷剑下伏死,却因雷洪的轻身功夫还不及赤炼人魔,才被赤炼人魔逃出手去。这南公子的轻功神妙之极,若是能传与雷洪,那赤炼人魔还能逃得出手去么?” 秦寒梅处处替雷洪道想,念念不忘,步步紧跟,实是情真爱执,她一向南雍说出请求,那南雍如何不明白,更是心中如有所失,但他能拒绝她的请求么。 秦寒梅又见雷洪衣杉破烂不堪,见南雍衣华人翩翩,心中不由自主地不服起来,心道:“我洪哥不过幼年失母,身世孤苦,若然他也衣履鲜明,不见得不及你潇丽,心及此,即刻连夜替他身手作了一件衣杉,并买了鞋袜,一早即要南雍送去,然后两人才去东北山中相候。 这便是以上的经过,本来南雍要将这紫府迷宗武学传与秦寒梅,是秦寒梅心中想道:“我虽求你传洪哥哥上乘轻身功夫,但这好处在他,我并未得你的恩惠,我若是接受了你的传授,那可不同。” 原来秦寒梅何尝不明白南雍对她有情,因此,她更要他保持一个距离。 且说南雍将那三爻六变,九转十二象的步伐传罢,雷洪皆紧记在心,此刻哪还有轻视之心,对这少年也油然生敬,却因生敬,也更加失神魄:“他人物已是潇丽,风度更见翩翩,却又身怀神奇武学,我样样不及,寒梅妹妹有了他,心中还会有我么?” 雷洪失魂落魄,一时痴然呆立,南雍道:“雷兄若已记住了,今后只要勤加演练,一月之后,必有成就,小弟有事急于东行,请后此别。”说罢,转身就走。 雷洪呆呆地望着他,竟是不言不语。待得发现自己失了礼,那南雍已去得无影无踪了。忽然一声长叹,心道:“他哪是甚么有事东行,他必是找寒梅妹妹去了,他们,他们两人,正是一对神仙眷属啊!” 他呆呆地立在当地,好久,好久。 他却不知,就在他身后,一株大树之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正在望着他,那眼中不但饱含情意,而且哀怨之极。 而在数里之外,那南雍与秦寒梅的约定相见之处,一个少年亦是呆呆而立,他找遍了方圆一里地的山林,找遍了每一个隐密之处,却不见伊人的倩影,半晌,何止半,他才绝望地,幽幽怨怨地,一声长叹,这才往东而去。 话说南雍将武林绝学的紫府迷宗的上乘功传了雷洪,奔去东北山中,却不见秦寒梅。 这南雍是个多情种子,偏是秦寒梅天仙化人,故尔一见钟情,魂牵梦萦,只听他幽幽一声叹道:“一别海角天涯,难道你连话别也不愿说么?” 原来这时南雍已有些明白,由她歌出的心声,从她恳请传雷洪的武林绝学,他心中如何还不明白,伊人芳心已早有所属,若非她思也悠悠,恨也悠悠…… 南雍才心念及此,忽然惶恐自责,道:“南雍啊南雍,难道你是希望从她的痛苦中,去获得高兴么?” 要知桑龙姑虽然邪恶,但他这长男,和那幼女,却是一双可人儿,不论相貌高贵,人品心性,皆令人爱敬。 他幽幽一叹,找不着秦寒梅,但他乃是抽空赶来,和秦寒梅一别的,他必须即刻追赶他娘和四个弟妹。只得走了,走了,留下满怀情,满腔怨。 秦寒梅去了何处啊?那雷洪亦在寻找,找遍山林,觅尽了幽谷,现在,他站在高山之巅,遥望那悠悠的苍穹,亦是幽幽一叹。 就在他脚下,那山下林中,一个姑娘在遥遥相望,望着他那临风的洒洒英姿,愁到眉峰碧聚,正是,相见争如不见,那愁在眉梢,相思却到了织腰。 这姑娘正是秦寒梅,她瘦了,因愁人更瘦,为瘦愈添愁,多少恨,多少怨,又多少情爱,造化弄人,敎她怎地不愁瘦。 风在树梢,如泣如诉。溪流在谷底,如咽如噎,那悠悠的白云之下,雷洪绝望地作了一声长叹,这才下山,也不再回彭水,山中无古道,只认定方向,向北奔去,这日晚间,即已到了丰都。不过才三个时辰,他已奔了两百多里,原来他就奔驰之便,演练南雍所授的上乘轻功,果然这武林绝学非同凡响。 第二天一早,雷洪便去江边雇船。那小船不敢下驶长江三峡,大船又昂,雷洪正踌躇间,忽见一支大船上,有个老人向他招手,那老人年在六十开外,须发皆白,但甚是强壮含着旱烟管子,面露慈祥。 雷洪走近,那老人道:“哥儿,我听你要雇船,单身一人,确甚不便,若不嫌我这舟小,不如搭老夫这便船南下。” 雷洪一看,那是一支中型江船,与其他船支并无异处,心道:“船上并未见有他人,可能这老人家独行寂寞,要找个伴儿。”忙拱手道:“老人家若不嫌打扰,在下多谢了。” 那老人微微含笑,道:“哥儿,我一看你,便知少在江湖上行走,孤身行路,原应搭便舟才是。”雷洪道:“???,多谢老人家指教。” 不知怎地,雷洪一见老人,顿生孺慕之念,只觉这老人却是和气可亲,其实是雷洪见到这老人,突然想起了爷爷,只觉这老人亲切的微笑,与爷爷甚是相似,不由心中叹道:“不知爷爷现今去了何处?想到他现今孤单单一人,心里甚是难过,一时不瞬眼望着那老人,发起呆来。 忽听舱中一人说道:“师傅,你在同谁说话啊?”那声音好脆,而且又骄又甜。只见舱门开处,红影一闪,走出个红衣女子来。 那女子年在二十岁以上,白白嫩嫩,有点儿像熟透了的樱桃,眉儿眼儿,恰似秋水春山,像是个少妇。 那老人道;“秋娘,这位哥儿徬徨岸头,我想给他一个方便。” 那女子早打量了雷洪,嫣然笑道:“师傅,正是,与人方便,即是与自己方便,请他上来罢。” 雷洪道:“老人家,这……这,这方便么?” 皆因他见那船虽大,但只有一个大舱,人家舟中有女眷他又是个少年,老人笑道:“可见哥儿诚厚,不碍事的,上来吧。” 雷洪不敢多看女子一眼,当下向那老人谢了,这才上船同时心中一动,这女子称老人是师傅,可见是武林中人,而且若非江湖女子,她也不会这般了无闺阁之气,待雷洪上得船上,更令他奇怪,若大一支船,却不见一个梢公。 老人让他进舱,雷洪微感踌躇,皆因那女子已进舱去了。便道:“老人家,你给我方便,小子已感激不尽,就在船头便了。” 老人拂髯笑道:“我这双老眼不花,哥儿,你也是武林中人,怎么倒如此腼腆,来来来,烈日长途,怎好在船头坐地。”他已当先入舱去了。 雷洪所习皆上乘武功,他自换了秦寒梅所送的华衣儒服他人又文秀,本来不易看出他有一身武功的,心道:“这老人家看来必是位高人,我倒不可太拘礼了。”便随后跟进,才见里面有前后舱,那女子想来已进入后舱去了,前舱并不见人。 他这一进入舱中,才觉出这船的异处来,只见明窗亮几无物不华,不但华,而且高雅,这哪是普通舟楫可能比拟? 老人让雷洪坐下,望望天色,道:“这就快开船了,哥儿,你随便坐,不可拘礼。”雷洪答道:“是,老人家,你请便。” 这时对面而坐,相隔得近,才发现这老人虽是慈祥,但双眉之中,似有隐忧,雷洪心道“莫非船上梢公,去备办食物去了。”果然不到半盏茶工夫,只见岸边奔来两人,都是精壮汉子,却非梢公打扮。两人跳上船来,说道:“禀岛主,我们已打听明……”那人像是突然发现了雷洪在舟,故尔不往下说。雷洪大奇,这两个汉子皆不是本地人口音,两人称这老人为岛主,更是奇怪? 那老人一摆手,道:“那女人与中原武林,并无往来,说下去。” 那个汉子这才说道:“我们已打听出,他们那支船,在此停了足足五天,今日天不亮,即已开行,像是回山去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道:“我猜想也是这般,好,我们快开船,追!” 一个追字出口,一个汉子已纵身一掠,窜上了船尾,一个在船头抽起跳板,两人不但身手倒落,而且显然武功不弱驾舟驶船,更见纯熟。 只见船头那汉子并不用篙撑上岸,只一推,船即滑离岸边两丈,他却纵身跃回船头,船尾那汉子一转舵,霎眼间,船已入了江流。 雷洪看得目不暇视,实则他心有所思,忖道:“老人的这两个驾舟汉子,武功不弱,可见老人了得,他们这是跟踪甚么人。” 那船行好快,只是一刻工夫,只见丰都城廊已落后很远,舱门一响,那红衣女子已走了出来,雷洪忙站起身来。 一者也知这老人是武林前辈,又是搭人便舟,只见那女子嫣然一笑,老人却道:“哥儿不用多礼,这是小徒秋娘,也随老夫练了几年功夫。和你一比,却差得远了。” 那秋娘听师傅说她与雷洪相比,差得太远,显然不服也不悦。雷洪忙道:“小子便会武功,怎能及得这位姊姊,老人家过奖了。” 原来内功深厚,上乘境界的人,皮肤里像有一层油脂渗出,皮色自是白暂滑润,不然雷洪自幼练武,怎倒外面反而看来文秀呢,也就是这个缘故。 那老人一说,秋娘面带惊容,即不瞬眼的向雷洪面上瞧去。 雷洪被看得十分尴尬,忙谦逊道:“这位姊姊名师高足,小子万万不及的,今后还望老人家和这位姊姊多多指教。” 雷洪年未弱冠,实比这女子年轻,几声姊姊,叫得好甜,叫得她这不服不悦之色,顿化为乌有,说:“师傅,我替你取茶来,你们谈啦,瞧你,连人家姓名也不问。” 那老人哈哈大笑。这才问姓名,又问他的师承。 雷洪暗叫了声惭愧,皆因他虽已入师门,但却未正式拜师,连师门门派亦不知道,洞中的老人,秦九凝的奶奶,亦不知道姓名,听口气,将来要向剑魔拜师,难道也称自己的师傅是剑魔么?心中一转,便道:“小子雷洪,幼随爷爷镜湖老人练过几年功夫,实无高深造就。” 那老人听了一声,但随即面露疑惑之色,念了两声:“镜湖老人,镜湖老人……” 雷洪心中突起不快,心说:“我爷爷名满江湖,他倒像没听说过。” 那红衣女子也奇道:“师傅,镜湖老人是谁?”只听那老人道:“十六年前,倒像听人说起过,那时你还年幼,自然不知了。” 这老人好大口气,雷洪心中好生不快,心道:“我爷爷之名,武林中提起他来,谁不敬仰,十多年前,可说如雷贯耳,你不过孤陋寡闻罢了。” 只见那红衣女子点了点头,道:“当年师傅既会听说过的,想来也是中原有数人物了,自然武功也是好的,难怪他已达到了这等境界。” 说着那女子还瞅着雷洪一笑,好像对雷洪有嘉许之意。 若在先前,雷洪哪还忍受得了,但自见了桑龙姑和她五个儿女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人家是好意让自己乘搭便船,更不愿生出是非,当下谦逊了几句,问起,也只说会点普通内外轻功。 那老人显然有满怀隐忧,便在问他话时,亦不时察看两岸,或向前面江中凝神注视,故尔也不会深问。 渐渐,雷洪看出甚多异处,他自幼生长泯江之处,看惯了驶船,现今却见船头船尾的两个大汉,一人持篙,一人掌舵,表面看来,虽与一般无多大异处,但船行倍速。未末申初,已过了白帝城,船入巫峡,江流更是湍急,当真有一日千里之势。 这大半日,除了初上船那一个时辰,这老人与那红衣少女,会问及他出身师承之处,即不再言语,而且两人倒有多半在后舱,饮食亦是另外给他一份。 第十八回 月夜正愁思箫声惊客梦 情魔来海外爱海生洪波 雷洪正合心意,心道:“这老人慈祥和蔼,显然暗有忧虑,若是武功能解之事,我定助他一臂之力。” 看看天色已晚,忽见船头那汉子进入舱来,道:“岛主,三峡行舟,可比不得大海之上,今夜看来是不能连夜开行了。” 那老入闻言,向着前面一指,问道:“前面是何所在?” 雷洪顺着他手指处一看,只见前面绝壁千刃,其陡如削,江涛汹涌,有似万马奔腾,间杂着声声猿啼,高峰掩月,江上更暗,愈加显然得凄清。 只听那汉子道“禀岛主,前面已是兵书宝剑峡了。”雷洪听他的称呼,先前皆未注意,这次听得明白,心道:“这汉子称他为岛主,莫非他们来自海上!”那老人道:“好吧,在兵书宝剑峡下停泊,明晨再行罢了。” 忽见那红衣女子走出舱来,说道:“师傅,我们要不连夜追赶,岂不……” 那老人一把手,随向面前那汉子一指,道:“连他们也不敢夜行,还怕他们去远了么,若我料得不差,只怕他们也在这左近呢。” 说话间,船已驶到峭壁之下,那汉子跳回船头,抓起篙来,只一点,船即泊岸,那身手之矫捷俐落,端地罕见。 雷洪正看得出神,忽见那老人步出舱去,霍地两臂一振,身已腾空。刹那间,已飞上陡崖,灰白色的身形由大而小。 雷洪只道有警,但见那红衣女子缓步出到船头,安祥地抬头而望,朦胧中,有似个浮雕。 这红衣女子都不及他生平所见的几个女子之美,但却觉得她别有一般风韵,是他不知,那一种成熟之美,秦寒梅、秦九凝、南玲、南芝、皆与她美得有所不同。 雷洪见她安祥地望着老人飞身去处,心中恍然,就知老人是去高处眺望,想是眺望他口所说的对方人物。心中渐渐有些惊诧,这老人两师徒必有过人武功,那么他对头,必也了得。 他也抬头而望,果然不一会,只见那老人冉冉飞落,那灰白的影子由小而大,瞬已降落船头。 红衣女子道:“师傅,没发现他们么?”那老人摇了摇头,道:“日已落,月未异,峡中太黑,看不出多远。”雷洪自得南雍传他上乘的轻身功夫,自不会再对这老人的飞腾之术感到惊讶,但不由暗暗感叹,自己不过才入江湖,即遇这么多高人,而天下之大,正不知尚有多少奇人异士。 忽见那红衣女子幽幽一叹,低头进舱去了,老人望着她的背影,似也作无声一叹。 雷洪更瞧料两分,显然这老人并非追赶仇人,亦无强敌,不然,他们不会让船,但她这般幽恨绵绵,却是为何?心道:“我在船上,人家谈话多有不便,久仰巫峡风景,我何不登崖上一观月上。” 他想罢,便道:“老人家,小子暂且别过,也想去崖头走走。”老人却兀自望着他徒儿的背影,并不答言,这时那两个汉子皆在船尾,老人又是背身而立,当下两臂一振,即飞掠上崖。 要知雷洪原与秦九凝有前途相候之约,怕她今晚便就寻来,舟泊崖下暗处,实不易发觉。而且自在彭水之中,虽然只是闻声,并未见到秦寒梅,却已知他虽不愿见面,但始终暗随身后。 雷洪见红衣女子入舱即未再出,老人又在凝目而观,便将上乘轻功施展开来,不到半盏茶工夫,已到了崖顶。忽见眼前一亮,只见东山之下,一轮冰盘悬于东方天际,银蟾清辉,撒出了个清凉世界,万峰之间,更见推云拥絮,那无数挺拔的秀峰,尽成云海孤屿,雷洪才瞥得一眼,登时便被这景色呆住了,那红衣女子,那老人,两人幽幽的叹息,像有感染一般,雷洪竟也会忽地一声浩叹。 是他心中想到:“这景色之美,当真何异月下瑶台,若然不是造化弄人,寒梅妹妹在我身边,我们并肩携手,踏月掠云,那有多好啊?” 哪知他突然想起秦寒梅,登时不由自主地想着了南雍,那翩翩秀逸的风姿,顿在他心中浮现,不禁痛苦的想道:“他们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寒梅妹妹与我家即是世仇,她心虽未忘我,今生我们是再不能相见的了,这踏月掠云之想,岂非是作梦么?” “她未忘我,她未忘我。”他在心中又连连说了几遍,那么,秦寒梅必也和他一般,说不定此时此刻,也在对月伤怀。 他心中思潮起伏,忽听一缕箫声,如怨如慕地从对峰传来,那箫声柔细,初入耳,雷洪还道是天簌之声,但辨清实是箫声,忽心中一动,莫非……莫非这是那南雍在吹箫弄月。 那箫声幽幽,哀哀怨怨,雷洪虽不解音意,亦听出吹箫这人,是在对月一吐愁怀。 雷洪呆呆地立在崖顶,心道:“这人必是南雍,昨日他们两人的言语,我虽片断听来,但显然他是爱极了寒梅妹妹,而寒梅妹妹又不能忘我,那么?现在我与寒梅妹妹之外,又加上他也痛苦不堪了,我我……这是罪有应得,而他们两人,本是一双鸳鸯,却为了我,永远永远,不能和寒梅妹妹结合的我,却令他们两人都痛苦不堪,尤其是她,孑然一身,浪迹江湖,飘零寂苦……” 雷洪登时在心中作了个痛苦的决定,不由自主地往对峰而去! 下峰不过五七丈,雷洪已入了云海之中,顿被千缕万缕的云丝包没,幸好那幽幽怨怨的声箫不断传来,雷洪才能循着那箫声,不致迷途。 不到两盏茶工夫,雷洪已到了对峰,哪知箫声忽然而止,唉,不是忽然而止,而是箫声渐渐细于游丝,像是飞散无际的长空,箫声虽落,却像四处群峰,皆有箫声在咽鸣。 雷洪心中不由一叹,暗道:“这人的哀怨,显然较我更甚,更可见他是个多情种子。”恁地想时雷洪更下了决心要成全南雍与秦寒梅。 再往上腾高七八丈,忽听头顶风声飒然! 雷洪忙一缩身,看时,头顶云太浓厚,一丈以外,即看不清景色。 忽听一个女子口音,欢声道:“我一听箫声,即知是你在此,你怎么也来此地啊?” 雷洪一怔:“这不是那红衣女子的口音么?她被箫声引来不奇,奇在他也认识南雍?” 即有浓云蔽身形,雷洪更不怕人发觉,即贴壁而升,随听有人长叹一声,却不答言。 雷洪已向上猱升异了两丈,上面云层已甚稀薄,两个人影已可看出,果然是那红衣女子,但男的却不像是南雍? 只见两人立身之处,是在峰腰的一个洼处,像是天然的平台一般,雷洪见头侧有一株虬松,即攀上隐住身形,峰高,风劲,便是他带出了声音,亦不会被人听出。 忽然那女子声带凄哽,说道:“我万里寻来,好容易在此找到你,你竟这么狠心,不理睬我。” 只听那人一叹,并不看那红衣女子一眼,对月念道:“曾经沧海兮,难为水涛,除却巫山兮,不是云霓。”慢慢他转过身来,面对红衣姑娘,说道:“秋娘,人各有志,情有所钟,秋娘你何必对我纠缠不休。” 他这一转过身来,雷洪已看得明白,果然不是南雍,而是个二十多岁的书生。 那红衣女子本来已是珠泪莹莹,他一言才罢,忽见那红衣女子泪如雨下,哭道:“你你……”只见她霍地一退步,寒光闪处,已将背上宝剑握在手中泪珠仍在滚滚下落,怒也声颤,伤心声也颤,手中剑一指,道:“你你……你果然变了心,我的一生清白……” 只见她一咬牙,这一声“我的清白”才出口,霍地向那书生斜肩劈去!但剑身一滑,竟陡地划了个弧形,化作削腰挑腕! 这红衣女子出手就是不凡,绕是雷洪乃剑术名家,也不由一怔! 只见那书生忽然一声冷笑,沉脸肃容,滑步圈点,立将她这一剑挡了出去!似淡写轻描,说道:“是你自己甘心情愿,我何尝对你有情,本是你自作多情,与我何干。” 表面看来,这书生冠玉其面,像个秀外慧中的美少年,不料刹那间,竟会面露邪恶,那红衣女子气得浑身乱颤,竟不再攻! 雷洪已听出些端倪,心想:“莫非是这人对她始乱终弃,那老人忧形于色,双眉不展,莫非也是为了他?” 忽听一声琅玱,那红衣女子已掷剑于地,两手掩面,她哭啦,哭得好不伤心,只见她肩头不住抽动。 这书生面上更现憎恶之色,同时有焦急之容,冷冷地说道:“哼,不料你这么无耻,我前来中原,你也来纠缠。”忽然声音转厉,喝问道:“你走是不走。” 一言未了,他已侧耳而听,霍地两臂一振,拔身三丈高下,向东边山下凝视了俄顷,立即又飞身而开,他像口又要喝叱,但马上又咽下了,声音突然变柔和,说道:“秋娘,你哪知我近日的烦躁呢,并非我不理你,你先回船,等会儿去找你。” 说着,那面上焦急之色更是明显,且两眼不看那秋娘,而是向山下瞄,突然伸出手去挽秋娘的纤腰。半拖半带,向那崖上走去。 这书生突然变了态度,红衣女子像受宠若惊,放开了两手,脸上虽然仍挂着两行珠泪,但两眼中已流露出默默柔情,柔声说道:“你为何不早说,何事令你烦恼啊!” 那书生突地一转身,带着那红衣女子,脚下一点崖壁,眨眼已隐于云深之处。 雷洪却是旁观者清,知这书生并非回心转意,显然是即刻有人要来,怕被人看见。 果然,就在那书生拖着秋妹,两人身影方才隐去,忽听风声飒然,一条红线自崖下飞奔而来,眨眼间,适才那书生立身之处,现出一个女子,虽在月下,亦见红裳似火。 雷洪蓦可里一见,还道是秋娘突然返回,方惊诧她轻功了得,忽听她轻声叫道:“炎哥哥!炎哥哥!” 雷洪便知她叫的,便是那少年书生,他乃是个嫉恶如仇人,不由心中怒道:“原来他突然变了态度,乃是要哄走那秋娘,好与那女子相会,这书生可恶。” 这一红衣女子连叫两声,未闻人应声,即哼了一声,说:“怪啊,约好此时在这相会,怎么他未来?” 这女子一身红衣,与秋娘一般红,边说,边向四下这望,目光扫过雷洪藏身的那株虬松,雷洪不由一怔,心说:“原来是你!” 原来这红衣女子,乃是那桑龙姑的第四个女儿,名叫南琴的姑娘,只见她望了一会,又轻声地叫了几声,待久仍未闻人声,她可就气了,气得一跺脚,狠狠地说道:“好啊,约好的时刻,你不来,今后别想我理你。” 身形一旋,像是即要下崖。 就在他一旋身的俄顷,忽地人影一晃,那书生像从天而降,陡然拦在她身前,说:“别走啊,琴妹妹,我想得你好苦。” 那南琴陡见书生前来,显然是满心欢喜,却故意将腰肢一扭,噘着嘴,说:“谁信你,要是真想我,怎倒让我来等你,等了好半天。” 分明她是在撒娇儿,她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怎也恁地狡猾,雷洪不由一阵恶心。 那书生嘻嘻轻笑,不但笑声轻,更是轻浮,说:“你这小姑娘,没良心,我万里追踪而来,为了哪个,??等你有半夜啦,是你来晚啦,倒说我不是。” 那南琴浪声一笑,这般……这般浪笑之声,竟是出一个年轻的姑娘之口?雷洪听得悚然,暗骂道:“好两个狗男女!” 突然,南琴格格的笑声更响,腰肢儿左扭右扭,原来是那书生向她身上拧了一把,两人调起情来,她哪是真在躲,啊唷,她腿儿忽然一顿,娇躯往前一扑,喃喃地:“嗯!唷!史炎,小冤家,你……你……” 他叫史炎?两臂一伸,已将她拖到身边,轻轻地说道:“莫负春宵,春宵一刻千金,我的……” “冤家。”南琴由他摆布,呻吟般低低地叫。“我们哪里去啊?” 那史炎在那耳边吟道:“此间风景绝佳,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好吗?” 两人拖拖拉拉,已将隐于云深之处。陡闻一声怒吼,道:“无耻的小狗,哪里走。” 只见大鹏掠云般,自崖头扑下一人,人影尚未看清,已向史炎抓去! 史炎与南琴两人,在喝声入耳之顷,两人已霍然地一分,扑下的人身法好快,张开五指离他眉头已不到五寸,眼看就即被此人捉住! 史炎忽地抛肩一旋身,霍地一掌推出,不是向抓他那人,而是南琴! 南琴哪会防到他有此一着,娇躯被他掌风推扫飞起,直向那人撞去!发生意外,史炎狡猾得更出人意外,那人不但被迫撤掌,而且若不将右手一拦,南琴怕登时掉下百仞高崖! 那人左掌倏吐乍托,将南琴送落地实,他也脚尖点地!雷洪看得明白,来的是秋娘之师,那舟中的老人,那时却是一瞬,快得只见三条人影乍合倏分,饶是雷洪一身武学,也心惊不已。 老人须发怒张,喝道:“小狗,你哪里走,今日才知你是个万恶之徒!” 就在这刹那间,不过是雷洪错眼之顷,那史炎已踪迹不见,显然是他发掌推扫之顷,那老人托送落地之际,他已借机逃去! 老人并不理睬南琴,一弯腰,已向史炎追去!那南琴却一声喝叱!突然锐啸之声入耳,鞭影已缠向老人下身! 她竟在落地的刹那,已将蛇头软鞭拿在手中!当真快如电闪! 老人虎喝一声,左掌回劈,骂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也如此不知羞耻!” 他这一掌并非劈向南琴,而是震飞她那蛇头软鞭,身形并未停下,仍往前追! 哪知南琴小小年纪,不歹但毒,武功竟也了得,老人这一掌竟像早在她意料中一般,大红的蛇头软鞭早撤,反腕斜兜,又向老人右腿缠去! 雷洪看得明白,这老人的武功还在南琴之上,掌力更是雄厚,若然那一掌是向南琴劈去,不只是震她软鞭,南琴哪敢缠住她。 老人右腿一飘,忽地身形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只见他怒得咬牙,喝道:“看在你娘面上,给我滚开!”呼地一掌已向她拍去! 南琴立被震得不但蛇头软鞭飞起,而且迫退了两步! 显然老人仍不想伤她,掌力恰到好处,只是将她迫退! 雷洪好不心惊,这老人的武功简直已出神入化,要知他若劈伤了南琴,武功倒平常了,而是他这般仓促发掌,但这么恰到好处,才是妙到了极峰,绝到毫巅! 南琴被他掌力迫退,老人霍地一挫腕,用劲更是奇巧,借巧劲震空反丈之力,竟已脚前头后,直飞浓云厚雾之中,身形顿失! 只见南琴呆得一呆,忽然一躲脚,相隔有三四丈之外,雷洪也听到她满嘴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提着火红的蛇头软鞭纵身追入云中! 雷洪心道:“那南雍传我的上乘轻功,那般神奇,南雍有此绝学,这南琴自然也会,我正好一试。”他将南雍所传的上乘轻功施展开来,果然快了些,但追出了二十多丈远,仍未追上。 幸好那老人的怒吼之声,已在远处传来,雷洪即刻循声追去!估量方向,乃是大江峭壁之巅。 雷洪心中暗惊:“这老人身有绝世武功,倒也不奇,那书生史炎,怎也有这快的身法!” 脚下一加劲,竟不顾云浓雾厚,循声追去,忽听老人声音喝道:“你想逃出老夫手去,岂不是作梦么?”陡听掌声霍霍之中,有人一声闷哼! 跟着传来那南琴的一声尖叫道:“放了他!你敢……” 那老人声音怒道:“你这丫头太已不顾廉耻,你这作为倒更胜你娘!还不给我滚回去!” 显然老人在崖头将那史炎抢住,并又将南琴迫退! 雷洪相距三人,岂会太远,瞬眼间已然追到,哪知崖头已无人影。 雷洪暗叫了声惭愧,这三人的身法,实皆在自己之上,那老人也罢了,南琴家学渊源,亦有可说,只是不服气那书生史炎,这等外貌文秀,内里邪恶之徒,倒及他不上。 雷洪心忖,那史炎既己被人抓住,多半已抓回舟中去了,当下忙贴壁飞落,不料下面静荡荡,只见孤舟横江,船头一个黑影兀立。 待他落到崖边,才认出立在船头的,乃是秋娘,此刻虽然明月已升,但却照不到崖下孤舟,秋娘一身红衣,暗中看来,可就成了黑衣了。 雷洪一见静荡荡地,就知那老人显然没回舟,不由一怔,心道:“老人已将那史炎捉下,不回舟,这是去了何处?” 这时崖下虽然昏黑,但却也有些昏昏的光影投下,忽见秋娘抬起头来,幽幽一叹,道:“他该已逃出手了么?师傅怒时性如烈火。唉……” 雷洪知她是在替史炎担心,当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那史炎对她始乱终弃,现又转情别恋,她倒还在替他忧心。 雷洪一见下面并无异处,即不下崖,只是停身在离崖脚数丈之处,那秋娘并未发现他。奇怪的是舟中两个汉子也不见人影。 他这里正拿不定主意,忽见右面崖左,亦即是上流头,一条黑影如飞而来,雷洪若然不是在高处,若然他不是向四下张望,事有凑巧,也很难发觉。忙向船头的秋娘一看,果见她并未发觉,夜已静,江涛汹涌,江风更是逼劲,这也难怪。 那黑影来到很近,雷洪已看出并非是秋娘之师,倒有些像那书生史炎,心中大奇,忖道:“难道他并未被擒,来此作甚?那老人又去了何处?” 正在心中自问,忽见那黑影离舟有三数丈远,忽地步一停,他这一停,雷洪看清了,来的果然是史炎。 只见他微一沉吟,忽地寒光一闪,他已拔出一把长剑来! 第十九回 生平义气重不顾江湖险 巫山云深处首见断肠人 雷洪暗喊声:“不好!”口里已大叫道:“姑娘小心!两掌已向后壁一撑,飞身疾落! 船头那秋娘突然闻声,显然吃了一惊,幸她武功不弱,一回头,瞥见剑已刺到,左手手掌倏地横拍剑身,往前一窜身已落在岸上! 秋娘虽然隐隐地躲离过一剑,但人影仍未会看清,一片寒光已当头罩下,简直凌厉之极! 说是迟,雷洪喝声出口,亦已飞落崖下,他手中无剑,一见秋娘已被史炎剑光圈住,立即呼呼拍拍出两掌,喝道:“你竟是这般万恶的衣冠禽兽!”他已始乱而终乱,今竟又暗下毒手!便是禽兽亦无此歹毒。 雷洪早对秋娘生出同情之心,对这史炎已恨之入骨,两掌劈出,又是暴身下落之顷,自更凌厉! 那秋娘显然武功虽好,但临敌经验不足,且变生仓猝,也是那史炎势疾招奇,正慌乱间,眼看即要伤在那史炎剑下,雷洪解救得恰到好处,那史炎被迫撒剑,左掌一翻,反臂拍出一掌,他虽是仓促之间迎敌发掌,但雷洪立觉一股劲风,不但狂劲袭来,而且将自己的掌风反震了回来,雷洪登时立脚不稳,踉跄后退了两步! 秋娘亦撤出身去,她也认出暗袭她之人是谁,惊极愕呼:“你你……” 史炎劈退了雷洪,阴冷冷地狂笑道:“不错,是我,你这贱人竟敢找出你那老不死的师傅来,他岂能奈得我何!”显然他不把雷洪看在眼里,刷地一剑。已向秋娘拦腰劈去! 雷洪吓得一惊,他掌上功夫并无过人之处,是他闻言一惊:“难道老人已遭了他的毒手?” “咦!不像不像,那老人武功绝不会在这书生之下。他闪电般想,那面史炎剑已劈到! 秋娘悲绝之极,他对面发招,倒是闪避得从容,秋娘一晃身,史炎剑便劈空,但他剑势连绵不绝,一剑紧似一剑,秋娘顿又险极! 雷洪已看出秋娘只是哀悲欲绝,身边虽有宝剑,却不拔剑迎敌,忙喝道:“姑娘,他这般绝情,你怎么会执迷不悟!” 霍地抢到秋娘身后,伸手摘下她的宝剑!左手快似闪电般,向她眉上击了一掌! 秋娘已是悲痛欲绝,心上人突然对她下手绝情,显然亦大出她意外,令她迷惑,雷洪倏地暴身夺剑,她哪还防得,宝剑被夺,同时肩已着掌,史炎一剑劈下,恰好落空! 雷洪虽是惊出一身冷汗,但手中有了剑,胆壮气也豪,蓦地一声长啸,喝道:“你这无情无义的衣冠禽兽,实死有余辜!” 剑带起风雷,声戚有若雷霆震怒,剑势似自空而降! 那书生一惊之下,显然他也是剑术不凡,舞剑似紫电腾空,只听玱玱两声,这一招被他架过了。 雷洪又复一声长啸,登时剑影如山,雷奔八面!那史炎心神皆被震惊,暴起一声大吼,拼命推出一剑,挡得一挡,霍地暴身疾退! 他本是背江而立,一退两丈险险地没落入江中,但他实有过人轻功,就在他落下之顷,斜身一翻,堪堪立脚点在船篷之上。 雷洪不料他竟能挡过两剑,当年剑魔仗奔雷剑,入江湖,从无人在他剑下走到三招,雷洪现今的剑术,只在当年剑魔之下,而这少年…… 那秋娘早又是满面泪痕,浑身乱颤的,现见史炎被雷洪两剑迫上船篷,若然雷洪再施一剑,便难逃剑下!她竟忘了适才史炎要取她性命,就在雷洪挥剑腾身,要扑上船篷之际她却霍地扑去,一掌向雷洪背心劈落! 雷洪陡又长啸,左掌一翻,接了秋娘一掌,就势纵身,仍然落到船篷之上,却因这一缓势,剑势亦缓,那史炎已无可退身,只见他面露凶光,剑如匹练般向雷洪攻去!显然他已知退无可退,只得拼命一攻! 雷洪有剑在手,史炎的剑在他眼中何异顽铁,陡又仰面一声长啸!一啸划长空,同时剑已化作八方风雨,就在这刹那间,只见江面上,一条红影电射飞到,一女子跃波飞渡而来,高声叫道:“炎哥休急,我来助你!” 雷洪一招八方风雨,奔雷剑从天降,将那书生迫上船篷,忽见江上一女子踏波而来,离舟屋有三丈,忽地身形飞起,一声入耳说啸,蛇头软鞭已向雷洪头顶罩下! 来的乃是桑龙姑的第四个女儿南琴,雷洪撩剑震鞭,忽听啸声有异,蛇头鞭陡然一昂,火红的蛇舌,已向雷洪的脑户穴点到! 雷洪撤剑滑步凤点头,若然剑化羿射九日,南琴软鞭怕不登时出手,但刹那间,脑中浮现出那小姑娘南芝的倩影,像在微笑,那么安详,那么天真无邪。 这一招竟然使不出,只是圈剑点开蛇头,滑出一步!哪知身后一股劲风早到,陡听一人冷哼,喝道:“下去!” 雷洪才听出是那书生的声音,一声慑人心神的锐啸陡起,南琴的蛇头软鞭已点到前心! 雷洪一失机先,登时前后受敌,那船篷能有多大,雷洪要反腕撩剑,哪知滑步翻腕,仓猝之间接那书生一掌,登时一震,退了个空!忙不迭横里向船篷一点,向岸上飞落!心中好悔,怎生因这南琴是小姑娘南芝的姊姊,她那倩影浮现,竟然施招不出? 难道怕伤了南琴,今后即不能和她相见? 雷洪早落在岸上,忽然想起咋日在彭水山中,秦寒梅命人所授的无上轻功,若然施展开三爻六变九转,狭小有如篷顶,便在更多人围攻之下,必然亦可进退自如,自己虽然初学乍练,但也是自己临敌经验不够,竟忘了施展。 雷洪心中想得虽多,实是刹那间事,不料他脚才点到岸上,陡闻对面一声骄斥,来人身法好快,骈指已向咽喉点到! 雷洪一看,竟是秋娘,更加大出意外! 雷洪身形本尚未稳,就势飘身,只见红影一闪,香风扑鼻,秋娘右手擒拿,扣脉门,同时欺身夺他手中长剑! 雷洪本是为她不平,代她除那恶徒,不料秋娘竟把他当作仇敌!不由一怔!那秋娘实有不凡的武功,雷洪不过这么一错愕,手中剑已被夺出手。 说时迟,那书生与南琴已飞身追来,南琴鞭带锐啸,身未落下,已斜劈圈点! 那书生冷笑道:“阁下何人,也敢来管我的事!”凌厉之极的一掌推出! 秋娘泪眼不会干,说:“是啊,谁要你多事!”刷地一剑削左胁,平沙落雁,带扫双胫! 三人无一弱者,又是同时出手,雷洪仰天一声长啸,两腿一交,登时三爻,六变,九转,三人只见人影倏晃,有如行云流水般,早脱出三人围攻! 那书生愕然,掌劲并未全吐,南琴一声惊咦,鞭劲一拽,蛇头亦已下落,说:“他会紫府迷宗!” “紫府迷宗!”雷洪大喜而惊,昨日山中那少年所传,竟是“紫府迷宗!” 秋娘剑尖占地,往后跃退,两眼乞怜地望着那书生,显然她手中剑如何走空,她并不关心,也忘了那书生在一会以前,曾对她暗袭,要取她性命,倒象便死在他手里,也是心甘情愿。 那书生却并不看她一眼,一愕之后,冷笑道:“不料阁下一身武林绝学,哈哈,我倒更得领教领教。” 不料他此言一出,秋娘霍地持剑抢出,显然是要讨好情郎!她快,那南琴更快,只见她嘴儿一瞥,说:“谁要你讨好儿,滚开!”异声传来,咦!这是甚么声音?入人之耳,浑身立刻酥软! 雷洪知道厉害,忙守定心神,两腿一交,一交三爻,鞭剑刹时走空!心道:“不好!我手中无剑,这紫府迷宗虽然神奇,但桑龙姑已有秘笈,这南琴哪能不会?” 原来雷洪至今尚不知传他上乘轻功的,即是南琴之兄南雍,更哪料桑龙姑对她那五个儿女,所授武功各各不同,那紫府迷宗只传了南雍与南芝两人,那南浩南玲与这南琴,并未传授! 那书生只发一言,两个姑娘即为他拼命,便不出手,且甚是得意,遥遥劈出一掌,冷笑道:“阁下何必忙着要走呢!” 他掌上功好生了得,雷洪实是不及,逼得连退两步,两个姑娘却早又攻到,只见左面剑涌寒涛,右面鞭啸声声震人! 雷洪三爻六变,晃身九转,咬牙恨道:“这南琴恋郎情热,为他拼命也还罢了,秋娘被他乱而弃如敝屣,刚才要伤她性命,她武功品貌都好,怎么这样自贱。” 心中恼恨,脱出鞭剑,雷洪怒道:“当真我就敌你不过。”立将全身功劲通贯右臂,吐气开声,呼的一掌推出! 谁知道那书生全不把他看在眼里,冷冷一笑,左掌虚虚一按,右袖一拂,拂袖起狂风,雷洪扑去劲疾,不但这一掌未曾伤得他,他的袖尖却恰恰拂中了雷洪胸前的旋机穴! 雷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内家功力早已不弱,自经那洞中老人伐毛洗髓,功力又已倍增,这书生年长他不过五六岁,怎么掌袖之上,竟有这般神威! 雷洪见不是那书生袖尖拂到,简直成了自己向他袖尖扑去,疾然暴退,蓦地左侧寒气袭人,秋娘已斜肩削到! 雷洪猛地往后一挪肩,锐啸之声已是慑人心神,突地左胫一紧,竟已被蛇头软鞭缠住,重心立失向前一扑!雷洪一咬牙,闪电般想到:“只要我一倒地,准会命丧这三人手中!” 眼看上半身离地不到一尺,倏忽手掌一撑,猛可里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正那南琴撤回蛇头软鞭,要砸下之顷,当真是危机一发,命悬顷刻! 就在他跃起的刹那,秋娘险险地已一剑剁空,却听那书生一声冷笑,人影一晃,已逼到身前,袖影如泰山压顶,算计得妙到毫厘,雷洪只要一长身,怕不登时脑浆迸裂,是他虽然躲过鞭剑,仍难逃书生的飞袖,而且若不长身,身形就得栽倒,心头一凉,不料今日丧此地!两眼一闭! 他这里两眼一闭,一个老人却在那兵书宝剑峡的峰顶,慢慢睁开了眼来,正是那舟中老人,那秋娘之师。 他慢慢睁开眼来,凝视着身旁站定的一个姑娘,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那姑娘一身玄色衣裙,背负短剑,愁钻眉峰,目蕴幽光,点了头,道:“老人家,我路过此地见你倒在地上,一看即知你中了毒烟,幸好我身边有解毒之丹,老人家,你觉得不碍事了么?” 那老人点点头,一声叹,道:“姑娘说得不错,还幸当时你发觉得早,不然……”老人忽然不往下说,竖耳而听! 那姑娘见老人面色有异,亦竖耳而听,但闻峰下涛声盈耳,在两岸峭壁之间,回音震荡,轰鸣震耳欲聋,哪里听得出有甚声音。 不料那老人忽地一跃而起,奔了两步,忽地又回过头来,急忙忙问道:“姑娘你贵姓?” 那姑娘道:“小女子姓秦,名寒梅,老人家,你贵姓啊?” 那老人不答,却道:“秦寒梅!秦寒梅,老夫记下了。”一言甫落,身如星丸飞泻,已向绝壁之下飞落! 这姑娘正是秦寒梅,在彭水山中,见南雍默然走了,见雷洪拖着沉重的脚步,奔了东北,而她,该往何处去啊? 这人海茫茫,这天地悠悠,她只有默然,拖着沉重的脚步,信步而行,待她发觉大江阻路,已是身在扬子江边了。 她向自己说了千百遍:“别再想他啊,虽然那穹风谷中的岁月难忘,但而今,雷秦两家,已是世仇了啊?” 她娘的遗书,登时一字一字,自她心上跳出:寒梅命汝名者,翼汝若能长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 是她不忘父母之大仇呢?还是更有了借口,她连夜顺江而下,就在此刻,路过兵书宝剑峡的峭壁之上,得见一个老人倒卧在地。 现在,她见老人飞泻下峭壁而去,才知这老人竟有高绝的武功。 当她发现老人倒卧在峰上,早知他是武林中人,不然,这峭壁也无法攀登,但却不知他轻功这般了得,正是一班可见全豹,可见老人武功自也高绝,那么,他这是着了甚么人的道儿,对头是谁? 秦寒梅一时好奇心起,就在老人如星丸飞泻下峰之顷,她也跟踪而下。 降落不到二十来丈,秦寒梅忽听左面峭壁之上,隐隐似有人声传来,心下大奇,当下稳住下落之势,侧耳一听。 但江涛澎湃,两岸峭壁一束,其声更是轰轰隆隆,似闻人声,却又听不真切,忙贴壁移近了数丈,忽听一人说道:“哪位前辈救我雷洪!” 隔了一会,又闻同样话声传来,说道:“哪位前辈救我雷洪,请赐拜见。” 秦寒梅闻声,吓了一跳!不是突然发现雷洪在此吓了一跳,而是听他说何人救我,秦寒梅心中扑通扑通,心道:“洪哥哥遇险啦,哎呀,谢天谢地,幸喜被人救了。谁救他呀?” 那人确是雷洪,他在那书生飞袖拂击,同时鞭剑合攻之下,眼看命丧顷刻,忽听哗啦一声水响,四条水剑疾射而来! 两个姑娘的左右志堂穴,那书生的天池穴,同觉一麻,拂袖之劲不但陡泄,两个娘姑的右臂难举,奇的是雷洪的气海俞穴上,像被小虫儿咬了一口,登时四人同时倒地! 早见江水一分,水中卷出了一个白影,夹起雷洪,眨眼,已飞腾上了峭壁。 第二十回 三爻六变九转战双邪 兵书宝剑海峡遇奇人 雷洪在昏迷中,不知过了好久,忽然背心被人拍了一掌,睁眼看时,才发现身在崖洞之中。 雷洪睁眼一看,只见自己是在一崖洞之中,身下是块方形的大石,江边的一幕惊险之极的恶斗,刹那间又到了心中来。当下一跃而起,连问了两声,这也恰是秦寒梅来到之顷。 秦寒梅芳心扑通扑通直跳,怪呀,他已这般出声,可见他已是好好儿的了,她还心跳怎的?雷秦两家,不已是世仇了么,为何这般关心他?她老是跟在他后面,如影之随形? 不止是江边的一幕回到了心头,那巫山云深处,今宵月下的一幕又一幕,也上了心头!雷洪好生迷惑! 那书生端地是何人,武功竟如此了得,那掌力之浑厚,雷洪简直不敢相信能接下他三掌,而他那流云飞袖,不但招奇,而且威猛诡绝,雷洪若然无剑在手,简直捱它不住。 这也罢了,这几日来他已先后遇到了好多武功了得的人,像桑龙姑,和她那五个儿女,舟中的老人武功亦不弱啊,还有那秋娘…… 想到了秋娘,雷洪心中更加迷惑,那书生对她始乱终弃,而且弃她如敝屣,甚至要害她性命,而她为何仍要这般迷恋着他,而她,她的美貌,武功,恁地罕见? 迷惑,无尽止的迷惑,雷洪心中也更是恨,愈加怒,这书生显然是个万恶的魔鬼,那南琴,桑龙姑的第四个女儿,不已又步了秋娘的后尘么?为了他,为了这万恶书生,她已肯为他拼命? 秦寒梅在雷洪连问了两声,陷入迷惑之顷,她心中竟会生出无限惆怅,他遇了甚么险啊,要是,要是她不在岭上耽搁,她不是就可以救他么?救他的又是谁? 蓦地,只见崖下,十余丈外,有个人影在贴壁飞奔,秦寒梅心中一动:“莫非这是人,这人救了洪哥哥?” 雷洪不再出声了,为何他不再声?那崖下飞奔的黑影忽然静止了下来,在那其滑如镜的悬崖之上,静止了下来,倒像被救的是她,而不是雷洪,一个心念已自她心中异起:“我要谢他,因为他救了洪哥哥。” 她贴壁的两掌一松,身形陡然往下滑落,心中继在想道:“洪哥哥岂能受惠于人?他要知曾受惠于人,他今后还能豪气干云么?” 秦寒梅滑落到距那人不到三五丈,忽听风声飒然,那贴壁而升的黑影,忽地向她游移而来,咦!好俊的轻身功夫! 秦寒梅低声说:“你是谁啊!”那人袖已拂出,闻声,倏地一挫腕,飞袖陡往后猛卷,同时也啊了一声:“你谁啊!” 那贴壁移行,全凭丹田一口气,秦寒梅不能再出声,向那人一招手,便斜刺里腾身而上,那人轻声一笑的拂袖振臂,一拔三丈,秦寒梅才到崖头,只听身后一人柔声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姑娘可是才离月殿的嫦娥姊姊。 秦寒梅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身后站定一个少年书生,皓齿明眸,月光之下,更见丰神俊逸,秦寒梅的目光才与这书生一接触,登时粉面霞飞,原来那书生笑得好生迷人,不自禁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那书生轻笑软语,说道:“你怎不答应我的话阿?”咦!他那眼神,那眼波,怎像将她的心都看透啦,瞧得她心慌意乱,瞧得她脸更红了。那书生更走近了一步,一双令她迷惑而心乱的眼睛,逼得她走近了,她也更觉心中发慌,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秦寒梅心中又有些儿着恼,是羞得着恼,但他的话声这般迷人,话说得又这么好啊,这么甜,而且分明即是崖壁腾身而上的那人,这轻身功夫,实是令人心折,适才不是分明在自己脚下么,怎生倒先到了身后? 那书生轻声朗朗地笑,道:“嫦娥姊姊半含羞,可更美啦?贵姓啊!” 他这般俊秀,潇洒、翩翩少年,当真他救了我洪哥哥?秦寒梅也是个武林女儿,她结识南雍,那南雍不也潇潇洒洒,风姿翩翩么?她也不曾这般羞得脸红啊,咦!是他眼波撩人,撩得人心头好乱。 那书生又上前一步,咦!又上前了一步,说了,他又说了,他朗朗甜甜的声音:“既承见招,怎又不说话啊?嗯,我知道啦,你不是嫦娥姊姊,这是,这是巫山之阳,,高邱之阻,美人儿,你定是巫山神女。”他笑,又笑。 秦寒梅心道:“是啊,是我招他上来的,我要问他,是不是他救了洪哥哥。”雷洪的影子陡然在她心中浮起,她也心定了不少,不再那么撩乱了,道:“是你救了我洪哥哥么?” 那书生眼珠儿转了两转:“原来,她是那少年的妹子,好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又笑啦,月光掩去了他的诡猾,道:“不敢,区区在下适在江边,倒会救得一人,原来是姑娘令兄,失敬了。” 书生将手一拱,更见潇洒,刹那间,一个念头已在他心中升起,道:“姑娘,令兄剑术端地了得,在下好生敬佩,只是那临敌的经验么?却稍稍欠缺,姑娘既是身背宝剑,想来剑术亦是通神了。” 秦寒梅年幼纯真,怎知江湖中的诡猾,怎知这书生秀逸其外,而实是个万恶魔鬼?心中竟得意起来,心说:“是啊,我奔雷剑天下无敌,洪哥哥要不是临敌的经验不够,岂是要你助他脱险。” 那书生瞧得明白,暗暗心喜,忽然啊呀一声,道:“娘,不好,快随我下峰。” 秦寒梅一怔说:“哪去啊!” 那书生道:“姑娘不说,我也明白,你不是来追寻令兄么?适才我上峰之际,他已下峰去了。” 秦寒梅心道:“原来他是下峰去了,难怪听他问了两声,即不再言语。” 那书生眼光好生锐利,边在察言观色,道:“令兄有舟停在江边,他这一下峰,自是回船,若然即刻开行。”忽然他拍了一掌,说:“不差,令兄的船定然即刻开行,他在强敌追赶之下,自是即刻开行,姑娘,你岂不是难于追寻了么?” 秦寒梅心中大急,又默然,她正是追寻他而来,但便追到了他,她能与他见面么?眼望峰下,不由幽幽一叹。那书生道:“别急啊,姑娘,幸好区区亦是东下,你只随我下峰一寻,若令兄已然离去,你可搭乘在下便舟,只是,只是这一耽延,怕不易追上令兄了。” 秦寒梅听说雷洪有强敌追赶,可就急了,而且这些日来,他掩掩藏藏,暗地里跟踪雷洪,说不尽无限辛苦,有舟代步,岂不正好么?急道:“好,我们快下峰去!”她哪知雷洪今晚遇险,即是险险伤在面前这书生手中,她不知此一去,竟投入了魔掌! 秦寒梅这里错把这魔鬼当好人,随他下峰,雷洪在那崖洞之中,却有了奇遇。 原来雷洪睁眼一看,发现身下是块方形大石,忽然想起,心说:“这不是今日泊舟之时,所见的崖洞么?” 看官若然曾作巫峡之航,船经兵书宝剑峡下,必见江边崖壁之上,有一大洞,洞口有一方形大石,旁有石笋如剑,远远看来,那方形大石,有如数册书籍一般,那兵书宝剑峡之名,即由此来,并还有段神话流传,因与本书无关,这里且休提它。 却说雷洪明白了存身所在,更是心惊,道:“这是谁救了我,这崖壁滑陡如镜,上来已是不易,而救我这人却能在我昏迷之顷,将我送来此地?” 雷洪心中实在迷惑万分,救他这人不现身,倒不太奇,奇在这人既是救他,为何又要点他穴道?那么这人是不愿和我相见了? 随又心中好生后悔,今晚所遇这书生,实是万恶之极,若然他有剑在手,他掌上功夫虽然了得,飞袖虽然也神奇威猛,只要有剑在手,那时怎会怕他,便是加上那南琴与秋娘,雷洪自信也能胜得,都不该那日与秦九凝练剑之时,一时兴奋得忘了形,将剑投入溪中,自己造诣不深,不过仅明了那无剑胜有剑之理,倒像自己的剑术已达上乘境界。 现下的雷洪,自奉命离谷之后,连遇奇人奇事,更知武之道,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初离穹风谷时那不可一世的气概,实已消弥于无形。 一时间,适才江边一场恶斗的情景,又现心头,雷洪不由又暗叫了声惭愧,今晚他非无剑,而且那书生不是在他剑如奔雷之下,已然不敌了么,若不是秋娘突然将剑夺去,后面岂会遇险,险险地命丧那书生的飞袖之下,可见今晚之败其实是败在他临敌经验不足。 雷洪呆呆站在那方形大石之旁,一时悔恨,怒、恼,都上心头。 陡然间,眼前大放光明,原来是月移中天,月光突然照射进了洞口,就在瞬间,雷洪惊得咦了一声,是他回顾之顷,蓦见洞中有碧光莹莹,似有物与月华争辉! 雷洪心中一动,他曾听爷爷镜湖老人时时说起,那幽深古洞,人迹罕至之地,常有上古奇珍,莫非?莫非这是上古藏珍? 心思方动,不料他才凝眸的瞬间,那莹莹的碧光已然扩大了,渐渐竟能看清岩洞中的情景,只见里面并不深大,宽也不过两丈。 雷洪一纵身,一掠两丈,早到那光亮之处,直喜得心花怒放,只见适才所见那莹莹碧光,是自一把短剑之上发出。 短剑是放在一块青石之上,被那碧光一照,更见石色如玉,雷洪喜得伸手去拿,但忽然想道:“不可,这岩洞虽然人迹罕至,但有像我这般轻身功夫,前来也非难事,这剑已出鞘,剑上又有碧光,若是上古遗珍,怎会轮到我来发现?” 心中疑惑一起,便立即缩手,但练剑的,岂有不爱剑的,况他正想手中无剑,虽然生性不苟,手缩回来,目光却没离开剑上,忽然发现那剑旁石上字迹,而且一看便知是指尖所划。 雷洪更是大惊,这种青石其坚如铁,指尖能在上面划出字来,这人功力还了得么?忙伏身一看,只一看,雷洪登时呆住了。 原来那石上的字句是:“灵龟宝剑,上古奇珍,赐与洪儿,勿负神器。” 那字划如走龙蛇,苍劲之极,雷洪一看,立即认出是他爷爷镜湖老人所书!那镜湖老人在穹风谷时,剑术文学同时传授,是他爷爷的笔迹,雷洪岂有认不出的。 雷洪才呆得一呆,忽地返身向洞外奔去,大叫道:“爷爷!爷爷!” 不过一个起落,已到了洞口,若非他收脚快,几乎冲落崖下!雷洪又连呼了数十声,直喊得声嘶力尽,早已流泪满面,但哪有应声,却是崖下,江涛之声震耳欲聋。 其实雷洪一见爷爷的留字,就知爷爷不会和他见面的,不然,又何必留字,他这么狂奔呼喊,不过是发乎天性,悲戚地想道:“原来不只是想寒梅妹妹一直不会离开我,而且爷爷也是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这么一想,雷洪登时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一面抹干眼泪,同时心想:“只要爷爷是跟在身后,还怕见不到他么?唉,这些日来,我为何竟未想到,若然留了心,只怕早见到爷爷了。” 雷洪站在洞口,长叹了一声,这才返回洞去,这一来,取得奇珍的喜悦,倒冲淡了,但待他拿起剑来,禁不住又振奋起来,只见那短剑长不过二尺,剑柄作龟形,栩栩若生,张舞的前爪,成了天然的双手。 雷洪借那剑上的光芒一看,果见龟背之上,刻有灵龟两字,字作古体,心中奇道:“爷爷在何处得来此剑,??前没有的啊?” 心中在想,不自禁抡剑一挥,陡然碧光暴射,光芒扫处,洞壁上,登时石粉有如雨落! 雷洪只见剑上光芒,自是早知剑乃吹毛得过的利器,却不料有这般威凌,这一喜,非同小可! 皆因他适才挥剑之时,剑尖并未触在洞壁,只是光芒扫处,即有石粉飞落!心道:“这不过随便一轮,要是我用此剑,将奔雷剑施展开,威力岂不倍增么?” 心念及此,哪还等得,不知他才剑化“一剑擎天”,陡地奔雷自天而降,倒把雷洪吓了一跳,同时碎片有如冰雹落下,雷洪才呆得一呆,登时头上身上,中了好几块。 待雷洪明白过来,又是心中大喜,又哑然失笑,要知奔雷剑已威猛绝伦,洞顶本来不高,洞中练来,声威散不开去,再被洞顶震反回来,自会觉得奔雷似天降了。 雷洪哪还敢在洞中练剑,喜得便住洞外奔去,但忽然心中又是一动,有剑岂会无鞘?忙又回到那块青石之旁,撩剑照处,果见石旁放着一个剑匣,蓦地一见,像是古色斑斑,哪知入手却是软滑。 雷洪用剑上光芒一照,才见剑匣之上,竟是青苔累累,心中好生奇怪:“爷爷这是从何处得来,怎么剑匣上会有青苔?” 雷洪虽然疑团难解,但已忙将宝剑入鞘,哪知光芒骤收。洞中登时黑得伸手难见五指,那洞口的月光,却倍觉明亮。 有剑在,雷洪突然恨道:“那书生是个万恶之徒,若是放过了他,不知多少女儿,将会被他欺侮了!” 雷洪怀中抱剑,往峰下飞落,穿过下面的云雾,陡见灯光一闪,原来舟中已亮了灯。 雷洪脚才着地,忽见两条黑影悄没声的扑来,他不知那书生、南琴、秋娘,是否仍在下面,故尔下来之时,忙作准备,右手抓着灵龟剑柄,才一滑步,忽听左面那人道:“原来是你!”那人出声,立将扑来之势收住,雷洪已看得明白,两人乃是驾船的汉子。 雷洪抱剑拱手,道:“正是在下。”心道:“敌人来时,你们却不敢现身,今番是我,倒装模像样。”其实雷洪不知,那秋娘听得箫声上峰,老人暗里跟去之后,这两人亦都随后跟去了。那书生暗袭秋娘之顷,两人并不在此地。 雷洪说时,早从舱门中看得明白,只见老人面向岸上而坐,一脸寒霜,旁边,秋娘两手掩面在哭。咦、老人另一边的女郎是谁! 这本是雷洪落下发话的刹那,他一出声,只见老人身边的女郎忽地转过头来,雷洪大喜,叫道:“九妹!” 这女郎正是秦九凝,不料在此间此刻,竟追上了,忙跃上船。 雷洪一见秦九凝,心下好不欢喜,哪知秦九凝只冷漠地望了他一眼。 老人并不言语,面上寒霜依旧,那秋娘兀自在哭,两手仍然蒙面,三人对雷洪都好似视如不见一般。 雷洪忘了那秦九凝从来都面无喜怒,心如止水,不由一怔。 忽听老人一声长叹,转向秦九凝,说道:“姑娘,适才老夫气极,尚未向姑娘致谢,请恕老夫失礼了。” 秦九凝冷冷地说道:“我不过举手之劳,老人家何必言谢,只是不知道这位姊姊与南琴,被何人点了穴道,恰好我打此地经过,替两人解了。” 雷洪心道:“是了,适才江边是爷爷救了我,他必是同时点了四人的穴道。只是,听九妹之言,好像她替两人解穴之时,那书生已不知去向。 要知书生面对江边,镜湖老人在雷洪临危现身,喷水箭点穴,自是易于闪避,且以他武功之高绝,自易逃出手去。其实雷洪哪里知晓,那书生岂只逃出手去,而且还诱骗了他的寒梅妹妹,从大江东去了呢! 老人突然怒极狂笑,道:“还能有谁,除了那个畜牲,便是我在峰上,亦曾着了他的道儿。”说着,横扫了那蒙面而哭的秋娘一眼。 秋娘忽然放开手,直哭得梨花带雨,咦,她哪像个武功了得的女子,倒像个闺中弱女,急道:“不不,师傅,不是他啊。” 只见那老人大怒,道:“这畜牲……你还担护他,嘿嘿嘿,再要撞到我的手里,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秋娘浑身一颤,急叫了两声:“师傅你……”雷洪心说:“天下竟有你这般痴情的女子,他不但对你始乱终弃,而且要害你性命!是了,老人和这女郎西来,只怕即是为了他。” 忽见那老人颓然往椅背上一靠,跟着一声浩叹,目光慢慢转向舱门,向雷洪微微点了点头,道:“小哥,老夫这双老眼不花,果然你有一身功夫,进来啦。” 秦九凝冷漠漠地说道:“他是敝师兄,亦多承老人家携带。”老人一怔,道:“原来两位是师兄妹。”陡然间,老人眼睛一亮,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开船!” 那两个汉子已上了船头,应了声“是。”其中一个已飞掠到船后而去,雷洪才入舱的这个工夫,早水声响亮,船已在摇晃。 雷洪心中明白,知老人是要追赶那书生,倒不知他在峰上,怎生着了那书生的道儿。 那老人叹道:“老夫有生以来,尚未如今晚般受人大恩,姑娘,适在岭上,非我不谢姑娘相救之德,而是知那畜牲狼子狠心,定要对我这小徒下毒手,不料姑娘倒先来一步救了小徒,姑娘,难为你这点年纪,轻身功夫如此神奇。” 雷洪心中想道:“原来九妹在峰上,还救了这老人。”秦九凝却是一怔,她跟踪桑龙姑,且早见雷洪是搭老人这船而来,但今晚桑龙姑泊舟下流头,离此不远,她乃自下流头而来,何曾到过峰上? 要知秦九凝自幼练到了心如止水,灵台空明,一怔之下,心中已有所悟!师兄在初见那晚,不是也认错我了么?想必救这老人家的,便是另一个我,我那姊妹。 是她的同胞姊妹,从未见过面,这世间之上,她唯一的同胞骨肉,现在左近,心已然明白,但她却仍是这般冷漠,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么,是她了,和我一般美的……” 轻轻,轻轻地说!像对雷洪,又像在自言自语,目光漠然地在向雷洪面上滑过,投入船舱外面水上去。 水声哗啦地响,窗外,黑沉沉,水中哪能照得出影子来。 但记忆中的影子却浮现在雷洪心头,是日前在小桥边上,秦九凝临溪照影的情景。 雷洪惊悟:“是她,是她!”他知秦寒梅一直不曾离他左近,又是心念中,时时都想到她,这一来哪还不明白,雷洪恨不得即刻上岸去寻,但一看,这功夫,船早到了江心,而且快如奔马,远了,已去得远了。 老人不但不解两人在说什么,而且也不留意,两眼中突然射出炯炯神光,道:“惭愧,老夫自信武林中各门各派,只要入了老夫之眼,没有认不出来的,但对两位师承,老夫竟然认不出来,两位可否相告么?” 雷洪兀自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兵书宝剑峡耸天高峰,痴痴地出神,如有所失。 秦九凝略一迟疑,道:“老人家,非是我不直言相告,敝师祖虽有门派,但自研创奔雷剑后,实已新立宗派,若我猜不得差,老人家少在中原行走,便是说出,你也不知。” 哪知秦九凝一言才罢,那老人忽地站了起来! 虽是事出突然,连雷洪也惊得回头,秦九凝却仍是面露冷漠。 老人两眼睁得好大,连说了两声:“奔雷剑!奔雷剑!” 秦九凝点点头,说:“老人家想已听人说过了,今晚令高足既与南琴同被人点了穴道,想来老人家与桑龙姑大有渊源,何况两舟衔尾而行,岂是偶然,这两日中,我多少已探听明白了些,桑龙姑此来虽然是另有目的,但她却是无时刻不想窥探我奔雷剑招。” 雷洪突见秦九凝目中有些冷焰射出,心中惊忖:“莫非九妹已知这老人的来历,乃是桑龙姑的什么人?”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已手按剑柄! 这老人的武功,今晚他已眼见,实在高不可测,若他是敌人,现下他与秦九凝身在舟中,岂不是如在他掌握之中! 哪知老人突然呵呵大笑道:“这就难怪了,原来两位是剑魔传人,老夫倒失敬了!” 那站在一旁难过的秋娘忽然也惊得站起身来,面上虽然仍挂着两行珠泪,但却不再哭了,好似她惊得咦了一声! 秦九凝却端坐不动,冷眼瞧瞧老人,又移向秋娘,慢慢转过头来,向雷洪说道:“师兄不可无理,这老人家虽与桑龙姑大有渊源,对我们却无敌意,咦!你哪来这柄上古奇珍啊!” 雷洪心中大奇,这师徒两人一听奔雷剑,那惊愕之态,已见于言色,九妹又知他与桑龙姑大有渊源,怎么她倒这么沉着! 话说秦九凝说出奔雷剑来,那老人甚是惊愕,秋娘亦止哭,抬起了泪眼,雷洪一见老人面色有异,早手握灵龟剑柄,忙加戒备。 哪知秦九凝却端坐不动,冷漠如敌,似对这老人的来历,知之甚详。 那老人道:“这么说,两位是剑魔的高足了。” 秦九凝道:“老人家,那正是家师。” 要知雷洪现今尚未正式列入门墙,即因尚未寻到剑魔之故,五月五日之期,瞬眼即届,若然这人老知他行踪,岂不是好。却见秦九凝无动于衷,道:“南老前辈若觉我兄妹在舟,多有不便,我兄妹就此告辞。”说着,已站起身来。 雷洪闻言一惊,这南姓可少啊,莫非……只见老人略一沉吟,道:“姑娘知我姓氏,想来亦已明白我的处境。”说着,忽然一声长叹,道:“好,两位少年英雄,后会有期。”随喝命将舟靠岸。 秦九凝在这工夫,正凑视着舱外,老人一言未了,霍地举袖向高烧的红蜡拂去,舱中登时漆黑。 她这举动太已突出,雷洪只道有警,早跨上一步,立在秦九凝身侧,碧光暴射,灵龟宝剑出鞘!秦九凝一声惊咦却喝道:“宝剑入鞘,咦!你这剑从何而来?” 若然无警,为何她又喊叫?雷洪将剑入鞘,心中却大奇,早听老人声调紧张,说道:“多谢姑娘,船靠右岸行驶。” 他前面一句,显然是向秦九凝说的,后面一句,自是在对两个驾舟的汉子吩咐,立觉船身轻晃,已顺流往右,船中人一时都没言语,水流湍急,舟行甚速,才一盏热茶工夫,已驶出了两三里水路。 第二十一回 巫峡月夜剑侣渡长河 采石矶头灵龟求合璧 话说秦九凝见船离岸已近,便道:“南老前辈,我兄妹就此告辞了,师兄,走。”却听那老人道:“姑娘慢。” 雷洪已随秦九凝到了船头,两人闻言止步,老人亦跟出来,说道:“难得姑娘好心,老夫也奉赠一言,此去采石矶头,不妨小住两日,老夫也不相送了,请吧。”忽见他抓起两块船板,向右抛出。 秦九凝微微躬身一裣衽,长身,身已凌空,雷洪也一掠三丈,两人落在船板之上,眨眼飞渡抵岸,回头看时,老人之舟已下驶到余丈外去了,影绰绰仍见他站在船头,向岸边探望。 雷洪迫不及待,问道:“九妹,这老人究竟是何人?”秦九凝淡淡地说道:“当代武林之中,还有第二个姓南的么?” 雷洪一怔,说:“南星元?”秦九凝点了点头,雷洪道:“咦,果然是他!九妹,他是师门的对头么?” 秦九凝道:“是他啊。”说得像个路人一般,忽见秦九凝转过身去,江风送劲,吹得她一身衣裙飘飘,她凝视着对岸的上流头,羞月在对面峰头半遮面,她迎月而立,冷冷面庞,显现得更柔美,更清逸。 秦九凝缓缓地抬起臂来,遥向上流头一指,手指处,隐隐有灯光,像星。说:“不但南星元来啦,你瞧见那灯光么?那是桑龙姑和她五个儿女们所乘的一支海船呢。” 雷洪这才恍然大悟,才知适才在舟上,南星元突然喝命船往右驶之故,但因这一明白过来,倒更增了迷惑,那南星元为何要避道而行,两人不是夫妻么? 秦九凝道:“师兄,我知你心中定然疑惑,要是我不知那南星元与桑龙姑已然反目,我又明知那老人即是南星元,我会上他的船么?”雷洪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暗道:“原来如此。” 原来那雷洪一再请问姓名,他皆不答,一路行来,时时东张西望,面有忧戚,而又时时戒备。咦!这南星元面貌这般慈祥,这一日相处,更见他心地良善,又怎会与桑龙姑结成夫妇。 只见秦九凝似欲言又止,面上陡然掠过淡淡的一抹红晕道:“这些,以后你自会知道。师兄,我们该走啦。” 那雷洪有如未闻,兀自遥望着对岸那一星灯火出神,那一星灯光之内,极恶的女魔桑龙姑身旁,那至善化身的南芝姑娘,在作甚么啊,是否在怀念那受伤的小兔儿? 也是作怪,雷洪一想到那南芝,那柔美之极的笑颜,就像在他眼前,她那柔美的眸子,也像在对他凝视一般,刹那间,那江涛之声渐寂了下去,他心里渐渐宁静得有如止水,这一晚上发生的这多事故!那书生的丑恶,秋娘的痴情,他险些命丧那书生的飞袖之下。 他那去无踪迹的爷爷突然现身,喜获灵龟奇珍,以及陡然发现了南星元,这些这些当真虽然仅是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可说是恨、叹、悲、伤、惊、喜交集,竟会在刹那间,化为鸟有,只有宁静,一片柔美的宁静,咦,当真这是那南芝的明眸在对他凝视么?不,不是啊,南芝的眼泪,怎会这么冷?是突然变得冷? “师兄,你在想甚么啊?”耳边旁,响起秦九凝冷冷漠漠的声音,陡然间,江涛之声又复入耳,那凝视他的,哪是南芝的明眸,原来是秦九凝的一双冷目,只见她忽然轻轻一叹,道:“你是在想那南芝姑娘么?”一言未了,目光忽地转为冷厉,道:“师兄,你莫非又忘了她是师门大仇,桑龙姑那魔女的女儿么?” 雷洪心中一凛,道:“九妹,我哪敢忘记。”秦九凝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们该走啦!”说着,她已转过去。 雷洪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声浩叹,心道:“九妹不但美得清逸,而且也甚是善良,只为要对付那桑龙姑,竟从小即养成她这冷漠的心性,任何喜怒,皆不能在她心中掀起涟漪。” 秦九凝已然迈步,雷洪道:“九妹,我们这是往何去处?啊呀,九妹请留步。”秦九凝转过来,雷洪忙捧剑上前,道:“九妹,今晚我无意之中,获得这柄上古奇珍,还忘了告诉你啦!” 秦九凝面上忽然现出淡淡一抹微笑,道:“你返舟之时我早见到了你拔剑之顷,只看那暴射的光芒,我也早知是一柄稀世的古器了。” 那秦九凝实是早已认出来了,只因她心中无奢望,故尔并不惊喜。自也显得冷漠。 雷洪即捧剑上前,道:“九妹,小兄得你指点剑术,一日千里,无以为报,难得有此奇珍,且以九妹的剑术神通,手中有这利器,必更能夺天地之造化,当今天下,除了师门长辈,实也无人配用此剑,而师门长辈,又皆已达到无剑胜有剑的境界,今小兄以此剑献与九妹,聊报九妹万一。” 秦九凝面上无丝毫表情,伸手接过剑来,才将剑抽出不到一寸,即见碧光暴射,映得她面色皆碧,她却并不将剑拔出。兀自凝视着剑柄之上,喃喃地念道:“灵龟,灵龟。”忽听拍地一声响,秦九凝已将剑入鞘,但两眼却望着那滔滔江水,江流滚滚,皓月清辉之下,有似万条银蛇在翻翻滚滚。 雷洪怔怔地望着她,秦九凝忽然自言自语,道:“银蛇,银蛇,灵龟,银蛇,是了。”忽然将灵龟宝剑还与雷洪道:“师兄,日前你不是说,要寻两把短剑么,不料方才数日,你已得其一,而另一把银蛇宝刃,亦现了端底。” 雷洪奇道:“九妹,你在说甚么?甚么银蛇宝刃?” 秦九凝道:“师兄可知你这灵龟宝剑的出处么?”雷洪心中一动,忖道:“师门的奔雷剑天下无双,古今的宝刃,自然皆知其详,我怎忘了请教。”忙道:“正要教九妹。” 秦九凝道:“奇珍古器,唯有缘者方能得之。我虽不知你这剑从何而得,但你即是有缘人,我怎能受你这剑,且你剑术未臻化境,有此灵龟宝剑,正可补你功力之不足,对我却无多大益处。你要是定要送我,相传古时禹王治水,随身携有宝剑两柄,一曰灵龟,一曰银蛇,那上古洪荒,水中多有精怪,禹王端赖此两剑镇压除妖,后来疏通了九河,传说禹王将此宝剑投于两处泉眼之中。” 雷洪喜道:“这么说,九妹,这柄灵龟,乃禹王之物了。” 秦九凝道:“正是禹王之物,就在你入师门之前不久,我曾聆师祖详道古剑谱,所说的灵龟宝剑,尺寸形状,一般无二,便那剑上的碧绿光芒,也一望而知,而且你没见这剑匣之上,青苔斑斑么?此剑必是新近出自水中无疑。” 雷洪听得出神,忖思:“不差,我爷爷人称镜湖老人,实因他水里的功夫了得,便我自幼生长泯江之宾,水里也能伏得两个时辰,此剑爷爷是自水中得来,必然可信。” 那秦九凝已在继续说道“剑乃灵器,灵龟已然为你所得,那银蛇剑必将在最近出现。”说着,秦九凝忽地似有所悟,两眼凝视着那有似万道银蛇的水波,瞬也不瞬。半响,忽道:“采石矶头,小住两日。”他说此话时,分明他眼睛望着师兄手中灵龟剑。 雷洪听她像在自言自语,忽然记起与南星元分手之时,他所说有言相赠,即是此语,咦!当他说这话时,眼确实在望着我手中的宝剑。 秦九凝突然又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南星元、桑龙姑,和那玉箫郎君南宫化,突来中原,岂是无因。”秦九凝此言甫落,眼中陡然射奇光,道:“师兄,快走,但盼我们能早早赶到采石矶。” 雷洪闻言,心中又是一动,问道:“九妹,你所说玉箫郎君南宫化是谁?可是一个少年书生么?”今晚雷洪本是先闻箫声,循声才见到那书生,故尔秦九凝一说,他即想起那书生来,秦九凝道:“我不过在跟踪桑龙姑的这两日中,不时听他们提起此人,实未见过。师兄,若我猜得不错,灵物出土,必有原因,说不定那银蛇剑已在采石矶出现。” 雷洪大喜,道:“当真?”秦九凝道:“那桑龙姑提起玉箫郎君南宫化时,必告戒她那五个儿女,说此去采石矶,最要小心提防起南宫化劫夺,以桑龙姑这等女魔,尚且不敢大意,可知他了得,而且中原武林并无此人,可见这人亦是来自海外无嫌,今南星元感我相救之恩,以言相赠,又是要我们在采石矶头小住两日,你又恰得这灵龟奇珍,是以我才这般猜想。” 雷洪知这位九妹生具异禀,且又灵台空明,她说得这么坚定,必然不差,不禁喜道:“好啊,九妹,若那银蛇宝剑果在采石矶出现,我必取来相赠。” 两人即不再言语,立即施展开轻身功夫,往下流头奔去。 正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两日兼程而进,渴饮饥餐,这日过了东梁山,已是当涂城郊,雷洪早打听明白,采石矶即在前面大江之滨,此去不过二三十里地,便道:“九妹,你看天色尚早,我们一路沿江奔来,并未发现南星元的那支江船,我所说的那少年书生,亦再未发现,可见他们必已早到了,我们在白天赶到,岂不露了痕迹,让他们早作提防。” 原来这一路行来,雷洪已将那晚所见书生的武功形貌,以及令人发指的所行所为,皆告知了秦九凝,只是未曾言及他爷爷赠剑之事,皆因镜湖老人是他姊妹的杀父仇人,秦九凝虽然尚不知晓,但雷洪每一想起,便心如刀割,自然不愿提起,那秦九凝生性淡泊,竟也未曾问得一句。 她听雷洪说那书生,说险些命丧他飞袖之下,当时即认定是那玉箫郎君南宫化无疑,一看既称郎君,年龄自然不大,再者,以雷洪的武功,竟会险险命丧他飞袖之下,可见了得,故尔认定是他无疑。 秦九凝当下说道:“师兄说得是,我们也用不着忙在这半日,我在暗探那桑龙姑之时,似乎她像算准了时刻,她们的船尚在后面,晚半天无妨。” 那秦九凝因是心中无挂望,也就一片纯真,伸手牵着雷洪的手,往江边走去,她人已美极,又与雷洪携手同行,待得一遇到行人,自是都伫足而看,雷洪好不忸怩,却是那秦九凝有如不觉。 两人到丁当涂近郊,遥见江边一字排开百十支船,秦九凝还要往稠人之中走去,雷洪心道:“九妹不识世俗的礼仪,我们这般携手同行,岂不惊世骇俗。”忙道:“九妹,我们别往前走啦,你看路北正有一家店房,我们何不歇息半天。” 这几日来,两人为赶路,实未好好歇息。秦九凝略一沉吟,道:“师兄,与其住居,我们不如就近雇一支江船,舟中不但也好隐身,亦可借此歇息。” 雷洪心道:“我怎未想及此。”不料就在这工夫,忽然远远望见店中走出一个女子,因是一身火红,故尔远远即已瞧得明白。 雷洪一愕,秦九凝忽道:“咦,这不是桑龙姑的女儿南琴么?她怎会在此,莫非桑龙姑已走在我们前面了?” 雷洪道:“九妹,你看清是她么?若果然是她,桑龙姑可不一定会走在我们前头。”原来雷洪在刹那间,忽然心中一动!南琴与那书生情如火热,难舍难分,可能她并未返舟,乃是独自一人追踪那书生来此。 只见那红衣女子离了店房,不奔江边,而是住南面山里行去。 要知秦九凝功力较雷洪深厚,故尔看得较清,只听雷洪话中有话,忙一拉雷洪,道:“她在此间现身,不管如何,其中必有缘故,我们快跟。” 当下两人隐密着身形,远远跟着她。雷洪见那店中再无人出来,就更认定自己想的不差,道:“九妹,若我猜得不错,这南琴只怕是追踪那玉箫郎君而来。”当下将那晚所见书生的前后经过,才向秦九凝说出,数日来,雷洪几次三番都想说出,但话到嘴边,却又不好启齿,便是此番说来,亦吞吞吐吐。 哪知秦九凝听来,却并无难为情之态,只怔怔地望着那南琴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她在心中想道:“她是果真如此,那玉箫郎君为何却不等她,她岂有追不上他的,她为何又孤单单一人?她往南面山区而去,又是何故?” 南琴突然在前面加快了脚步,日光之下,有似一条红线,两人亦加快了脚步跟踪,雷洪自然而然,施展出南雍所传的上乘轻功,眨眼间,竟赶到了秦九凝前头。 雷洪是因一心追踪南琴,并不觉察,秦九凝却大奇,竟不再望南琴,而全神贯注在他脚下。 雷洪不知他现下所施展的,乃是紫府迷宗轻功,不到一盏茶工夫,早已和南琴相距不到五六丈,雷洪可不敢再走近了。一看那红衣女子果是南琴,而且忽然停下步来。 雷洪忙一缩身,隐着身形,只见南琴在东张西望,面有焦急之色,忽地飞身跃上树梢,向四外远瞅。 这时雷洪追踪她而来,已入到深山之中,停身之地,是在一个山丘之上,森林密茂,古树参天。 只见南琴瞅望了一阵,已垂头丧气的落下地来,自言自语道:“怪啊,他约好的时间相会,怎不见来。” 雷洪心道:“和她相约的,必是那书生,哼,玉箫郎君,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觉地已手握着灵龟剑柄,休道那晚他险险命丧玉箫郎君飞袖之下,他对秋娘始乱终弃,更是令他恼怒,现下手中有了灵龟宝剑,他岂再怕他。心想只要玉箫郎君一现身,定要杀这恶徒。 哪知南琴落下地来,忽然恨恨地一跺脚,雷洪似听到她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眼中更露怨毒之色说道:“好啊,你骗我,准又是被那女子看上了啦!” 雷洪心道:“莫非那玉箫郎君已然知悔,秋娘重拾旧好了。那南星元与秋娘本在两人前头,不然哪来第三个女子。”雷洪心念及此,握着剑柄的手,也就松了下来。 却听南琴的银牙,咬得更响,恨恨地说道:“你啊!玉箫郎君,我可不是秋娘,你要想像对秋娘一般,抛弃了我,哼,我才不饶你呢!” “不是秋娘,难道当真另有个女?”雷洪对这南琴心中亦是憎恨,倒不是她曾助那玉箫郎君,令他险些送命,而是这南琴狐媚得令他厌恶,而且若非她迷恋上了玉箫郎君,那秋娘怎会被他遗弃,那雷洪哪里知晓,现今和那玉箫郎君在一起的,不但另又是个女子,而且正是他朝思暮想,青梅竹马的情侣秦寒梅。 雷洪顿又恼怒起来,心道:“好,若然另又是个女子,我先就不饶他。”他不因憎恨这南琴而幸灾乐祸,而是这数日之间,已知他害了三个女子,这玉箫郎君若然不除,正不知还有多少女子,将被他害了清白,碎了芳心。 忽见南琴又一跺脚,掉头往东奔。这一下甚是突然,两个起落,她的身形已隐没于林木深处。 雷洪忙站了起来,低声叫道:“九妹,九妹。”他只道秦九凝必在近身之处,哪知他连叫了两声并无人答应。 雷洪一怔:“九妹这是去了何处?”忽地心中一动,心道:“是了,只怕早已追那南琴去了,森林中甚是密茂,比身法也比我快得多。” 当下忙向南琴所去之处追了前去。就在他追去的那个工夫,那秦九凝不过方才赶到。 原来雷洪全神贯注在南琴身上,施展紫府上乘轻功,已将秦九凝丢在后面而不自觉,南琴虽然在此停留,但也不过两句话的工夫。 秦九凝十分惊疑,却又似有所悟,喃暔地说:“师兄必有奇遇,咦,原来他不只获得灵龟宝刃,两人这是去了何处?” 雷洪跟踪南琴,往正东而去,秦九凝仅只前后脚之差,就此错过。 她正发愕间,忽见林中闪出一个少年书生来,虽然潇潇洒洒,但分明他是方才赶到。 秦九凝的冷静,乃是自幼养成,一见人影,便已看得明白,那书生自那树后转出,显然认错了人,说道:“美人儿劳你久候了,啊呀,罪过,罪过。”说着,向秦九凝作了一揖。 “儒生巾,玉抹额,脑后玉带双飘,年纪不过二十三四,面如冠玉,鼻垂玉柱,只是,只是一对星眸斜而不正?他准就是玉箫郎君。” 他作下揖去,秦九凝却是将他打量了个清楚。“不是他是谁?他那领上,不是插着一支晶莹的玉箫么?嗯,他准是认错人了!是了,南琴向此间奔来作甚,他准是错认我是南琴。” 这人正是玉箫郎君,他在巫峡峰上,得遇秦寒梅,即惊为天人,其实,秦寒梅不一定比南琴更美,但她比南琴更年轻,她那么纯真,温柔柔,羞怯怯,却更有少女的美,迥异于妖冶的南琴,玉箫郎君一见,怎不惊为天人。 妙啊,他没费半点工夫,秦寒梅即愿随他走啦,直喜得他心花怒放,那南琴被人水箭喷穴,来不及解救,这时他却将她丢到了九霄云外。眼珠儿一转,即领着秦寒梅,绕道下峰,回到泊在近处的舟上,即刻下放。 却不料就在这工夫,秦九凝无意间,解救了秋娘和南琴,秋娘伤心欲绝,南琴却发现了玉箫郎君的船,已在下放,竟不向秦九凝谢一声,就沿着江边追赶,秦九凝还以为她是奔回她娘桑龙姑的舟上去了,就此忽略过去,不知她的同胞妹妹,已入了魔掌! 这是巫峡之夜,那兵书宝剑峡左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故,那南琴本可轻易追上玉箫郎君的,却因她娘桑龙姑的船,泊在下流头,她与玉箫郎君的行动,乃是偷偷摸摸,那晚更是悄悄溜出船来的,生怕被她娘发觉,故尔远远绕了个大圈子,待得她赶到江边,玉箫郎君的船,已去得不见了影子。 那玉箫郎君等狡猾,得了新人,岂会不怕旧纠缠,他的船一入中流,立即以气功催舟,舟如箭驶,更兼江流湍急,当真一日千里,饶是南琴尽力追赶,也不过今日晨早,方才追上。玉箫郎君早防她不舍追来,时时留心,今晨远远瞧见沿岸追来的南琴,即嘱舟人停泊隐密之处,他则踏波飞渡登岸,向南琴迎了前去。 南琴一见玉箫郎君,又是爱,又是恨,哪知她数千里老远的追来,却经不起玉箫郎君的一阵温存,三言两语,约定此时此刻,在当涂县南面山中相会。 正如秦九凝所探得的!桑龙姑除了在寒潭另有目的,她与南里元,玉箫郎君,皆有所为而来,南琴自是深知,说:“好啊,我饶了你这一遭儿。”这南琴年纪轻轻,狐媚倒像得了桑龙姑的真传,玉箫郎君这才追赶他的船去了,两人分了手,南琴这才在那店中歇息了半日。 第二十二回 姊去妹来同胞难辨认 山长水远狭路又相逢 且说那玉箫郎君作了一揖,是他赶回舟上,船驶采石矶,安顿了秦寒梅,方才赶来。他可不敢像对秋娘般,弃南琴如敝屣,皆因他不敢结怨于桑龙姑,故尔不得不前来相会,他赶来得慌慌忙忙,只见人影,便作下揖去,不料他一抬头,登时惊得一愕,道:“你你……” 秦九凝早知他便是玉箫郎君,心下大奇:“他认识我?” 玉箫郎君眼珠儿转了两转,忽然得意的一笑,道:“嫦娥姊姊,寒梅妹妹,我只道你不解情意,原来你嫉妒妙啊,妙啊!” 一声寒梅妹妹入耳,秦九凝登时明白了多半:“雷洪最初一见,错认她是那个名叫寒梅的,从未见过面的妹子,南星元在巫峡之后,又再度错认,分明是那从未见过的妹子,在峰上救了他。那晚,她在巫峡现身,而又同这玉箫郎君失了踪,这还有何不明白的,他们相识了,他们结伴东来,就是那个从来未见过面的妹子,与这个万恶的衣冠之魔!” 秦九凝永远那么冷静,灵台空明,故尔这玉箫郎君一言,她前后一参详,登时明白了多半,是她,她那未曾见过面的妹妹,现今已在魔手! 这玉箫郎君要有个狰狞的外貌,他武功再高,也不可怕,而他是那么文秀,潇潇洒洒,风度翩翩,话声甜,笑得迷人便她心如止水,无情无爱,不也觉得他不讨厌么?要是别一个少女见到了他,啊啊,多可怕! 那玉箫郎君又笑了,笑得秦九凝宁静的心,也为之一动,只听他又说道:“妙啊!妙啊!原来你非不解情,是羞得说不出口,今朝我可明白你的心了。”又笑,又笑啦,秦九凝从他眼中,见到了异样的眼波,撩得她也微觉慌乱,那秋娘、南琴,怎不会被他这甜言、迷笑、异样的眼皮擒获,而她那寒梅妹妹,与他已相处了数日…… 他又说了,说:“年轻的姑娘,都是这般,半推半就,又喜又羞,小妹子,你换过了件杉儿,可美得更飘逸了,只是,你今朝面孔怎么这样冷,对我笑啊!我最喜欢你那羞涩涩地笑,你放心,今后,我心里只有你啦,啊啊,我明白了,是怨我这几天冷淡了你么?怪我不明白你的心。” 秦九凝当真听他的话,笑了,是她心中一松!这么说,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妹妹,尚未着他的道儿。她定了主意:将错就错,为了那寒梅妹妹,为了他们采石矶的图谋。 玉箫郎君忽然一晃身,已将她的手握着,秦九凝暗暗吃惊,难怪桑龙姑提到这玉箫郎君,也忌惮三分,果然了得,她虽不防,但他这身手,实也太快了。 秦九凝半点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她的柔手,只见玉箫郎君流目顾盼,说:“我们该回去啦,这几日来为了赶路,为了我要以内功催舟,冷淡了你,今后……哈哈……” 他压制着笑声,秦九凝心中明白!是他怕被南琴撞见。玉箫郎君已又说道:“走啊,我们快回采石矶。”秦九凝心思:“原来他已到了采石矶,我那妹妹必在采石矶,师兄跟着南琴,自也去了采石矶。” 她始终都没言语,她是怕玉箫郎君认出她的真面目来,她和妹妹相似十分,难道声调也像么? 玉箫郎君没放开她的手,她也任由他握着,当下两人穿渡河,往东北奔去!秦九凝心道:“只要我反腕擒拿,立可将他脉门扣住,那时他武功再高,也无法施展。” 要知她无情无爱,自幼生长幽谷,与世隔绝,也就无男女之别,玉箫郎君将她的手握住,是以并不想收回。 不过一顿饭工夫,两人已行了二三十里,忽闻涛声盈耳,秦九凝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高岗阻路,是以但闻波涛,不见江河,秦九凝心中一动:“莫非已到了采石矶?暗暗劲贯右臂!” 哪知她一路留心,却不见这玉箫郎君一路行去,不再言语,且时时小心,像怕被人撞见。 秦九凝在这一阵功夫,亦是全神贯注,要在脚程上和他一较,倒要瞧瞧桑龙姑也对他忌惮三分的玉箫郎君,究竟如何了得,但一路行来,她并未丝毫落后,始终和他并肩而行。 两人到了那高岗脚下,秦九凝怕他认出自己不是寒梅妹妹,故尔不出声询问,只听江涛之声越来越响,显然岗那面便是大江,那采石矶是在江边,显然就快到了地头,心道:“此人万恶,而且若我猜得不错,南星元之言,真的是与银蛇剑有关,只要我探出了些端倪……” 她才想到先下手为强,两人才上得高岗的一半,玉箫郎君忽然止步,向面前一指,道:“就是此处了,你没瞧这山泉忒怪么?” 秦九凝随他手指处一看,只见前面崖壁之上,距离两人所站之处,约有三丈高下,有一股山泉流出,自崖壁之上挂下,形成了个小小的瀑布,想是被山泉冲激之故,脚小已成了个不足两丈宽的小潭,潭水甚是澄澈,却奇怪不能见底。 那山泉当真奇怪,这山岗不高,又是个石岗,这泉水何来?咦!秦九凝忽然一怔!原来不只这山泉流出甚怪,而且自三丈高挂下,却水花不溅,蜓蜿下注,有似一条银蛇。 那玉箫郎君好生得意,哈哈笑道:“这稀世奇珍,今晚即可到手,哈哈,古器美人,一朝得到,那时回我海岛逍遥,妙哉!妙哉!” 秦九凝的手被他握得更紧,她却有如不觉,原来她虽无贪念,此刻心中也不由一喜,果不出她所料,他所说稀世奇珍,自是指的银蛇宝刃无疑。 不料就在此瞬间,忽听风声飒飒,岗上有如星丸飞泻般,落下一人! 那人脚未落地,已一声惊呼,道:“九妹,你你……” 秦九梅早见是雷洪,已连向他使眼色,但雷洪陡见她竟与玉箫郎君携着手,亲昵并肩而立,早已怒得说不出话来,哪还能发现她的眼色! 玉箫郎君蓦地里一见,似也大出意外,但已哈哈一笑道:“臭小子,你的胆子倒也不小!”呼地一掌拍出,雷洪说不出的难过,九妹,九妹难道也着了妖魔的道儿,也一掌推出,接了他那一掌,雷洪怎及他掌劲雄厚盛猛,登时倒退了一步! 玉箫郎君哪把雷洪看在眼里,左手兀自握着秦九凝,潇潇洒洒,道:“臭小子,你敢跟踪我,哈哈,胆子倒真不小啊。” 秦九凝心道:“只要我一翻腕,便可扣住他的脉门,但他把我那妹妹藏在何处?而且,此间图谋,我还未得知详情。” 她又连使眼色,但雷洪已是怒火三千丈,心道:“当真天下女子见到了他,就会被他迷住么?连自幼摒除了七情六欲的九妹,也着了他的道儿!” 要不,怎生当了他的面目,当他已然出了手,她还和他逍兀自手握着手,这般亲怩!雷洪气得发昏,自又扑去,凌厉地连攻两掌! 玉箫郎君右袖轻描淡写的一兜一拂,兜拂起狂飒,雷洪立即又被反震得连连后退! 秦九凝一声:“流云飞袖,你是……”她为了怕被玉箫郎君认出她来,一直未曾说话,话出口,这才惊觉,而且,从他的流云飞袖出手,已认出了这玉箫郎君的来历,实是心惊! 玉箫郎君好不得意,道:“美人儿,你也识得流云飞袖,妙呀,我们可是门当户对啦,便你不说,我也知你出自武林名门。” 他盈盈而笑,笑得当真迷人,雷洪可连胆都气破,那晚,那晚在巫山之中,他对那狐媚的南琴,不也是美人儿叫不绝口?九妹怎会任他轻薄! 雷洪连退了两步,踉玱一声龙吟,已将灵龟宝剑拔出!只见烈日之下,碧光涌寒涛! 玉箫郎君啊了一声,显然他一见雷洪的宝刃出手,大吃一惊!但瞬已复了他潇洒之态,左手轻轻一带,道:“美人儿,你且后退,妙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该当我玉箫郎君双剑合壁!” 秦九凝若然趁势一翻腕,必能将他脉门扣住,但雷洪一出手,她心中忽然一动:“师兄正可借他一试宝剑威力。” 要知秦九凝知道玉箫郎君来历,虽然心惊,但奔雷剑举世无双,当今天下,实无其匹,便她一人,亦不惧他,何况师兄在此,又有宝刃在手。 秦九凝脱出手来,仍是那么冷漠,往旁边一站,雷洪剑在手,气如红,怒喝声中,碧光暴射,奔雷似从天降!今日他要不杀此恶魔,怎消他心头之恨! 哪知他剑才举,陡然一股劲风拂到!玉箫郎君身法好快,飞袖已然拂向脉门! 雷洪剑招未展,玉箫郎君已抢了机先,但现下的雷洪不是先前可比,脚下三爻,身形瞬息已然六变! 秦九凝惊而后喜,念道:“江海凝光,既柔且刚!”雷洪宝刀再振,但玉箫郎君左袖又已拂到,狂飒陡卷,雷洪一阵窒息,忙不迭脚下九转,若非紫府绝学,休道剑招施展不开,只怕早已伤在他这两招流云飞袖之下。 就在这刹那间,秦九凝话入声耳,雷洪暗叫了声惭愧,他实是临敌经验不够,若然九九归元,守定江海凝光,岂容他抢了机先,宝刃再振,奔而蕴凝! 要知玉箫郎君那晚在巫峡之滨,一时轻敌,几乎被雷洪的奔雷剑困住,知他神剑无双,故尔今日出手,招招抢了机先,为要不容他剑招施展开来,两招得手,目光盯在雷洪剑上,更见贪婪,哈哈一笑,道:“臭小子,趁早放下宝剑,郎君我今日饶你不死!” 话未出口,飞袖早已攻出,且是交相拂扫!倍见威凌!雷洪陡然一声长啸,剑化一剑擎天,凝而奔绝!剑招一出,不但奔雷骤发,且变化万千,隆隆声中,但见剑气腾空,匹练如虹! 玉箫郎君飞袖立见呆滞,滑步挪移,两袖兜卷拂扫,眨眼又已攻叫数招!雷洪瞬间的优势,立又丧夫! 这玉箫郎君武学实是精湛,雷洪宝刃在手,奔雷剑招又已施展开来,竟仍胜他不得。雷洪大怒,心想道:“灵龟奇珍,倒胜不得你两支布袖!”剑威人更豪,啸声甫起,剑施龙腾六合,但见剑影如潮,轰雷声声,碧光暴射,早又将玉箫郎君圈住! 秦九凝看得亦是心惊,先前她也几乎看轻了这玉箫郎君,难怪桑龙姑提起他来,也是忌惮他三分了! 却见玉箫郎君一声清啸,飞袖招术突变,由兜卷抖扫,一变而为浮、沉、吞、吐,雷洪立觉他双袖之上,陡然生出奇大的沾滞之力,剑势一缓,玉箫郎君又已自碧光飞洒的剑点影中脱出! 秦九凝急道:“八方风雨,羿射九日。”雷洪咬牙再紧手中宝刃,本是剑起七巧飞星,猛可里脚下三爻六变,弥空剑气腾八方,顿又将玉箫郎君圈住! 要知这八方风雨,羿射九日,乃是奔雷剑精华所在,剑起奔雷滚滚,唯见冲霄剑气,不见人影!雷洪早又啸声划长空,羿射九日正待施展,只听裂帛声中,一条人影竟已冲破剑气暴射而出! 原来玉箫郎君见雷洪这一剑变化万千,凌厉非常,心中大惊,心知便能架过这一剑,但只看他剑势有如长河倒泻,紧跟着的一招,必难逃出手去,立即拼舍两袖,将全身功力尽贯两袖之上,猛往他剑上缠去!雷洪剑势稍缓,这才疾射暴退! 雷洪哪里肯舍,身随剑走,晃身便追!忽听一声娇叱,一条红影疾射而下,将他截个正着,原来是南琴听得奔雷之声,寻到此间,恰见情???败退,即疾扑而下,一声慑人锐啸,蛇头软鞭向雷洪咽喉点到! 南琴来势已疾,雷洪扑去之势亦疾,两下里一凑,当真险而又险! 秦九凝两眼一闭,这半晌她只作旁观,乃是恃奔雷神剑旷世无双,何况雷洪手有宝刃,自己又在旁替他掠阵,正可借此机会增他临敌经验,不料玉箫君败退之顷,南琴现身快如电射,但她要相助,也来不及了! 不料雷洪陡又长啸一声,啸声才起,身形顿杳,南琴的蛇头软鞭竟已点空,原来雷洪蓦见人急,脚下三爻,已转到南琴身后! 他恨,恨九妹也着了他的道儿,实是南琴软鞭未当点到,六变九转,只因紫府绝学,太已神奇,竟像身形顿杳一般! 南琴才听他啸声已到身后,雷洪已身剑合一,再已向玉箫郎君攻到! 哪知他被南琴阻一阻,玉箫郎君已缓过手来,忽然朗朗一笑,不退反进! 秦九凝急叫道:“小心!”说时迟,雷洪身剑合一虽快,但玉箫郎君反快,手扬处,一点银星已向雷洪面门射出!雷洪身形太快,顿又成了两下一凑! 雷洪只道是普通暗器,哪放在心上,只一振剑,碧光暴射,只要剑气一绞,那银星还不成为铁粉么? 说时迟,那时实快如电闪,只见白影一晃,秦九凝在话声未落之时,已然扑到,霍地向雷洪斜刺里一掌推出! 这也即是眼看剑气要绞上银星之顷,咦!九妹竟也帮他攻我!恨极,剑一紧,碧光更见暴射如匹练! 秦九凝身法虽快,却不料剑光光茫会陡然暴涨,只听波的一声,银星已然炸裂开来!秦九凝这一掌亦已同时推到,雷洪脚下一跄踉,斜刺里冲出数步!耳听秦九凝才喝得一声:“快摒息!“只见陡的银星炸裂,一缕淡淡的白烟,被剑气一绞,登时广漫数丈!异香已然入鼻! 只听玉箫郎君大笑道:“教你知道厉害,倒也!倒也!” 雷洪顿觉地暗天昏,两腿一软,身已栽倒,就在他失去知觉之时,迷朦中,似觉灵龟宝剑已被人夺出手去,雷洪在迷朦中也意识不好,但奈何无从挣扎! 话说玉箫郎君在雷洪身剑一合之下,眼看要伤在雷洪剑下,忽地红影一闪,南琴似星丸飞泻般,自头顶飞堕,蛇头软鞭疾点咽喉,饶是紫府绝学,神妙无方,亦不禁阻得一阻,玉箫郎君却已哈哈一笑,手弹处,一点银星已向雷洪袭到! 秦九凝方喝得声快退!雷洪剑已撩出,碧光暴射,只听波地一声轻爆过处,一缕白烟已随风飘散,雷洪双腿一软,登时倒地,就在他失去知觉的瞬间,灵龟宝刃似已被人夺出手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雷洪渐渐醒转,就在他知觉似复,而又未复之顷,耳边厢,听得一人说道:“爹爹,这玉箫郎君是谁啊?”咦,这声音像个年轻的姑娘啊!这是谁? 雷洪想睁开眼来,但觉眼皮重如千钓,而且因他心智已复,忽然心中一动,忖道:“现今我身在何地,身边现下至少有两人以上,是友是敌,尚不得而知,我岂能让人知我醒转。” 雷洪恁地想时,也就不再试图睁开眼来。 陡听一个苍老的口音,说道:“提起此人,可与我们大有渊源,当年我们在长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我和你好几位尊长,恐怕都活不成呢!唉,这些事,说来话长,等有工夫,我再慢慢告诉你。” 雷洪倒抽了口凉气,心道:“幸好我没睁开眼来,听这父女两人的话声,分明便在眼前,我要是睁开眼来,他们岂有发觉不了的。”当下试着暗将真气运行全身,一面凝神静听。 便听那女子的声音说道:“爹,这也罢了,但他这飞袖的功夫,好生了得,武林之中,未听说有这一门,不知出自何人门下?” 雷洪一直不解,早对那玉箫郎君的飞袖功夫,感到又惊又奇,闻言更是留意。 只听那苍老的声音呵呵一笑,说道:“嫦儿,这可难倒你了,其实不但你不知道,便是当今武林之中,除了一个赤城山主,再无第二个晓得。” 雷洪闻言大奇:“这赤城山主是谁,听这口气,说话这人必是个武林前辈,他又是谁?” 出其实岂止两人,那南星元、桑龙姑,以及不知名的师祖,雷洪在穹风谷时,何又曾听他爷爷说起过,不仅旬日之间,他竟遇到这么多奇人,外面之大,何奇没有。 那人的话声才落,只听那女郎像有不服,说道:“爹,我不信,难道娘也不知。” 老人的话声才陡然一声叹,说道:“要是你娘知道就好了,我当时不致铸成大错。” 女郎诧异之声,说道:“这么说,爹,他这飞袖的功夫,是你传他的了。” 半晌,都没言语,是那女郎惊得发呆?她爹爹在悔恨交加! 雷洪已听得明白,这两人虽与玉箫郎君大有渊源,但只听这人因传了他的武功,悔恨得恁地,可见他是个正人君子,便慢慢睁开眼来。 就在这工夫,忽听那女郎说道:“爹,没见过你会什么飞袖的功夫啊,再说,便是你要传他武功,又何必瞒娘呢?” 她爹却突然失笑道:“武功之造极登峰,摘叶飞花,亦可伤人,何况飞袖,你不觉得他这飞袖,与你外祖父传我的那八手神功,有些相似么?” 那女郎说:“咦,你偏心,那八手神功连我也不传,却将他化于飞袖中,传与外人。”听她的话声,就知她是噘起了嘴儿。 雷洪将眼睁开得有如线细,顿见满天星斗,原来是躺在矿野之中,咦,莫非仍在原处?他如线的目光略一移转,便见对面席地坐着个中年人,像是身着葛衣,那女郎却背脊朝着他,故尔看不清面貌,便那葛衣人亦是面貌模糊。 只见他又叹了一声,道:“便是我这一生之中,没一点小事曾瞒过你娘,嫦儿,你不知道,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再说,他这飞袖功夫,虽是我从那八手神功中化出的,但威力却小了多半,以你的武功,比他强多了,而且你又不是不知师门的戒律,这八手神功,是岂能传人的。” 雷洪大惊,那玉箫郎君的飞袖功夫那么了得,听这葛衣人之言,这女郎武功竟还在他之上!而玉箫郎君的武功,又是这葛衣人所传,所说的自是不假! 雷洪因是心里一惊,两眼突然大睁,这女郎恰好一回头说:“爹,他醒啦!” 她这一掉头,雷洪便是一呆,竟忘了翻身爬起,原来这女郎奇丑无比,丑得简直无法形容,心道:“咦,世间之上,竟有这么丑的女人?” 只听那葛衣人呵呵道:“他早醒啦,不过你没注意罢了,此子骨相清奇,大是可造之材,嫦儿我们也该走啦。” 说着,葛衣人已站了起来,雷洪已知这人虽与玉箫郎君大有渊源,但是不但未与他同流合污,而且在武林中辈份必尊,正要起身拜见,忽听那丑女郎道:“爹,瞧啊,你替他打通了玄关之窍,他竟不拜谢。” 第二十三回 因祸得福神功通玄窍 以寡敌众丑女破奇阵 雷洪闻言一怔!她是说谁啊,掉头四顾,却并不见人,同时也才看得明白,存身之处,乃是一个山峰顶上。 不料他才这么一掉头的工夫,再回头看时,那葛衣人与丑女,竟已踪迹不见。 雷洪骇然,简直不相信会有这么快的身法,忙向四处一看,唯见明月在天,微风不起!怔了半晌,不由自言自语,道:“玄关之窍,玄关之窍,这峰上并无别人,莫非是说我?” 要知那玄关之窍,修练内功的人,常窍毕生修为,亦难打通,但若一旦打通了这玄关之窍,真力将会陡增一倍。 雷洪才这一想,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心道:“我这不是作梦么?这替人打通玄关之窍,乃是最耗真力之事,这葛衣人休道与我毫无渊源,甚至我连他姓甚名谁,尚且不知,他岂会为我打通玄关之窍?” 雷洪虽然不信便是自己,但心里却希望是自己,不自觉地右掌一抡,斜刺里向外劈出,蓦听震天地一声暴响,丈余外一株碗口大的树干,竟应掌而折! 雷洪这一惊喜,非同小可,这一来,可就更不相信,但他这么只一抡掌,便将大树劈断,他能不信么!一时间,呆呆地立在当地,竟不能动弹。 这葛衣人究竟是谁,为何他竟会拼耗真气,为他打通玄关之窍?怎又一言不发,忽地走了? 一连串的问题,自他心中云起,但忽然心中又是一动!可见这葛衣人的武功,还在所有人之上,这般人全到了采石矶,岂是偶然?还有九妹呢?那秦九凝去了何处? 雷洪一想到秦九凝,登时心又往下一沉,秦九凝与玉箫郎君携手而来的情景顿又在他心中浮现,心道:“九妹灵台空明,无情无欲,岂会着他道儿,咦,但是,但是他们那般亲怩之态,并不虚假啊?” 雷洪又恨起那玉箫郎君来,他知自己的奔雷剑术,实在玉箫郎君之上,但是所以两次三番败在他手中,乃是临敌经验不够,他那流云飞袖太已威猛神奇,最后,他本可胜得了他的,是啊!是那南琴突然现身相帮,玉箫郎君弹出银弹,他的宝剑撩处,银弹炸裂,一缕白烟便随风飘散,异香入鼻,他即失了知觉。 他不用想,即知是这葛衣人救了他,但剑呢,他爷爷赐的灵龟宝刃?还有九妹呢?去了何处? 就在回忆起失去知觉的情景,忽听身后岗下,传来连声锐啸! 雷洪闻声,立即辨出是桑龙姑那五个女儿的蛇头软鞭呼啸,忙飞跃下岗,哪知他才下落不过五七丈,那锐啸之声已越来越紧,同时似是五音齐发一般。 雷洪脚下不停,心忖:“若非桑龙姑的五个儿女皆同时出手,对方又是何人?”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雷洪早是一怔,原来潺潺水声入耳,已到了那山泉之处,正是今日他与玉箫郎君恶斗之地,但连声锐啸,却在下面林中传来,相距已近,更觉慑人心神。 雷洪再又贴壁飞降,离地不到三五丈,忽听冷笑一声,说道:“还有甚绝招儿,快使啊,不然,我可要下手了。” 雷洪闻声一楞:“这不是适才在岗上的那个姑娘么?” 这女子的口气,显然不将对方看在眼里。雷洪大奇,他曾听那葛衣人说:“她的武功还在玉箫郎君之上,他心中实有些不服,心道:“我倒要瞧瞧,你怎生了得。” 落地,身形只一晃,施展开紫府轻功,早掩入林中,只见共有四人,那丑女被围在中间,月下林中,倍常昏暗,故尔雷洪凝眸才能看清。 原来围着那丑女的雷洪全都认识,一个是南琴,另外两个,女的乃是南玲,男的是那个矮胖的少年南浩。三人三条蛇头软鞭,色分红黑黄,娇似灵蛇,攻得好不凌厉!雷洪一见是这三人,早为那女捏了一把汗,心道:“你便能胜一人,难道还能胜得过这三人去么?” 要知雷洪早领教过那黑衣矮胖少年的鞭招,日前在那桥头之上,胜他已是不易,何况再又加了这两个姑娘,两人那两条红黄的软鞭,实不在那南浩的黑鞭之下。 那三人虽然攻得凌厉,鞭影如山,那丑女却身似游鱼,三条软鞭连她衣角也沾不到一点! 雷洪一见,几乎惊呼出口,只见这丑女的身法步法,竟是他新近得传的上乘奇妙的武学,动而三爻,晃肩六变,滑步便已九转,而且比他更不知高出多少,较之在彭水山中传他的那少年,更见神妙无方! 他这里才惊得发呆,只听那丑女又在说道:“哟,我再说一遍,教你们有甚绝招儿,尽管使出来,你们听不听话啊!” 这丑女虽然尊容不敢领教,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真好听,而且,倒像对方不使绝招,她倒发了娇嗔。 那黑衣少年早是一声怒吼,陡然锐啸之声,更见凌厉,他软鞭斜劈、横扫、上兜,出手一鞭,竟同时攻上中下盘!雷洪看得亦是心惊! 那南琴、南浩,亦已被激怒,只听娇叱声中,两条软鞭一紧,顿见鞭影弥空,似有万千五色灵蛇飞舞。但三人只是叱咤暴吼,并不言语。 却是那丑女又道:“嗯,这有点像样了,但还是不行,我要一出手,你们的软鞭可也要出手啦,好像听说,你们还有甚绝招儿啊!” 一言将雷洪提醒,心道:“是啊,那南琴的红色软鞭并未发出天魔之曲,南玲的软鞭亦未闻天乐袅袅,强敌当前,他们怎么倒留而不用?” 这工夫,三人软鞭虽已倍前厉害,却见那丑女仍然游走自如,忽见那少年软鞭一抖,直点前心,身形却忽地暴退,喝道“好,三妹,四妹,我们休管她是谁,且教她知道厉害!” 话出口,那南琴,南玲,已同时撤鞭后退,三人一退,立即连向左方滑了两步,只听那丑女嘻嘻一笑,向黑衣少年立即道:“丙丁坎位,你还得再滑半步!” 那少年一怔,丑女却已向南琴一撇嘴,道:“你更不行啦,你们只有三位,你怎可守定甲乙兑位,该转坤方啊。” 雷洪心中一动,暗道:“曾听九妹说过,桑龙姑这五个儿女,曾练了什么五蛇阵,莫非他们突然撤鞭,乃是布阵?” 南琴竟然听话得紧,果真移了两步,想是已转到坤位,这才大吃一惊,显然对方了若指掌,招招料敌机先!早听那丑女又哈哈一笑,南玲却随着一声惊呼,不知那丑女怎么一晃身,竟在南玲的脸蛋儿上摸了一把,南玲急躲,旋身之间,滑开了两步。 丑女笑道:“这才对啊,你守定庚辛金,离位上不是空虚了么,你人好,我才跟你说,你们这五蛇阵而今缺了两个,你该站住西北方位,不然,可就更不能发挥那生克的妙用啦!” 果然不出雷洪所料,黑衣少年南浩见三人力攻,仍奈何这丑女不得,便想发动五蛇阵来,要知那五蛇阵乃是按五行生克之理,桑龙姑因练这五蛇阵,故尔给她这五个儿女衣分红黄蓝白黑,分守东南西北中,阵一发动,金木水火土,便互为生克。 她这五个儿女武功各各了得,五色的蛇头软鞭,休道五音能导魔生幻,便是招术,亦精妙无比,一旦再窍其五行生克的变化,互为生克,当真神妙无比,无异五人合而为一,可见了得。 黑衣少年今晚见这丑女并不还手,而兄妹三人仍胜人家不得,虽然南雍与南芝不在,也迫得将阵势发动开来,哪料丑女不但对他们这五蛇阵了如指掌,而且才开始,即已指出他们的错误来,如何不大骇!那南寒、南玲,自也骇得目瞪口呆! 只听那丑女又在嘻嘻笑道:“怎么你们不动手啊,我告诉你们,还是趁早别丢人啦,别说你们五个缺了两个,这北方的离位虽然勉强守住啦,但我却站定了中央土方,土克水水克南方丙丁火,你们仍会受制于我,算啦,今晚我不难为你们,其实这是你们的娘,那桑龙姑不好,怎么没想到你们兄妹不可能时时都在一起呢,要是我啊,一定同时练两仪、三才、四象阵,不是就活用了么?就如现在,你们要是早练成三才阵,我便能胜你们,可真还要费一番手脚。” 一言未了,那南浩早已眼中喷火,陡地厉啸长空,喝道:“住嘴,今天我和你拼啦!”乌黑的蛇头软鞭,倏地向丑女前心点去! 那丑女嘻嘻一笑,道:“对啦!你正该另使毒招儿,听说你这蛇头中的毒针厉害得很,我倒要见识,见识。” 连肩也未见她晃动,便已退后了五尺!黑衣少年鞭才点空,她这一言,倒将南琴提醒了,早也一声娇叱,亦已抖鞭点到!只是南玲兀自发呆,垂鞭不动。 那少年身随鞭进,猛吼一声:“你就见识见识!”丑女脚下才停,他的软鞭蛇头,离她前心也不过两尺,身法亦是快极,同时南琴的软鞭,亦抖得笔直点到! 说时迟,只听两声卡簧轻响,两蓬针雨已自两人的蛇头中喷出! 雷洪看得明白,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丑女身法再快,岂能躲得开去!不由两眼一闭!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蓦听两声惊呼,雷洪再一睁眼,只见南浩与南琴皆楞在当地,那丑女却踪迹不见!雷洪也登时一楞。 忽听那南玲叹了一声,说道:“哥,四妹,别发楞了,人家武功比我们高得多,早走啦。” 两人的软鞭蛇头,距她不到两尺,她便能躲得过那两蓬针雨,岂有人在面前,两人连她怎么走的也不知道? 不料南玲一言未了,忽见那黑衣少年身后,缓步走出一人来,正是那丑女,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皆因那南浩身后,并无树木,看她行来缓缓,却是突然在身。 只听他嘻嘻笑道:“谁说我走了啊,我说,你们倒该走啦,你们听,江边正有热闹好瞧呢。” 她这一出声,骇得那南浩,南琴忙不转身飞退!同时远远听得有喝叱之声传来,似在右面山边! 忽见那丑女容面一怔,道:“你们别难过,其实你们那五蛇阵的确了得,蛇头近身喷针,亦歹毒之极,亏你们娘想得出来,我早说过啦,我不难为你们,快去啦。” 黑衣少年忽地一声狂笑,道:“好,我们学艺不精,不是你敌手,但你可得留下姓名,也许我们还有相见之日。 那丑女撇嘴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么,你们回去问你娘,她自会告诉你,你要再见我,那容易啦,等你们回到天姥山,我大概也到啦。” 南浩道:“好,我们便在天姥山中恭候,三妹,四妹,走!”一声走,躲脚一纵三丈,只两个起落,已入林而去! 那南玲垂头丧气,南琴狠狠地盯了那丑女一眼,也慌忙的跟了前去! 只听那丑女同在自言自语,说道:“你可瞧清楚了,这就是他们的五蛇阵,你要想来日胜他们,可先要明白五行生克之理。”说着,她冲着雷洪隐身之处一笑。 她这么一掉头,从叶缝中漏下的月光,恰好照在她面上,更丑啦! 雷洪心中一动,莫非她早知我前来,早知我藏身在此,她这话是向我说的,若然,那么就不只这一句话了,她先前故尔指出他们的五行方位不对,显然亦是有意在指点我。 但雷洪不过仅是刹那间心中一动,此刻已喜得发楞。皆因他早见得明白,这丑女虽未出手,但所以能将这三人戏弄,以三人合攻,亦奈何她不得,却仅凭她无比神妙的轻功,而??神妙的轻功,正是数日前在彭水山中,秦寒梅请那少年传他一般无二,只是觉得这丑女施展开来,加倍神奇。 那雷洪陡然发现这上乘轻身功夫竟这般神妙无方,他怎能不喜,但他却忙不迭将心中之喜压下,将那三爻、六变、九转,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立时在心中温习了数遍,将那口诀默诵了五七次,同时深悔这几日中,并未勤练这上乘那轻功,好生惋惜。 他一心在这神妙轻功之上,忽听远远传来的叱咤之声,越来越大,雷洪心道:“适才那丑女所说江边有热闹好瞧,九妹现下去了何处,我尚不知,如何儿自在此耽搁,若然九妹已与人动上了手,这上乘轻功,岂是旦夕可能造极登峰的。” 雷洪一抬头,才发现那丑女早已踪迹不见了。当下即忙循声向那叱咤声传来之处赶去,他尚未抹过山坳,那水声早已入耳,再接连两三个起落,蓦见波涛滚滚,银蛇涌窜,前面是大江,山脚之下只见黑压压楼阁连云,江边停泊着百数十支大船,船桅有如林立。 这种景象,雷洪一眼便已看明白,才讶异并未见有人恶斗,忽听半空中一声怒吼,道:“今日我要不把你这妖障毙于掌下,老夫誓不干休!”似是那南星元的声音。 随听一声朗朗地笑,说:“怕不见得。”雷洪一抬头,只见那数十根船桅之上,有两人飞腾抢扑,掌袖齐飞,但因相隔似远,故未听到风声,其中一人白发飘飘,正是南星元,另一个乃是那玉箫郎君。两人掌来袖拂,恶斗正酣! 雷洪一见玉箫郎君,登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自主向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原来忘了当他被玉箫郎君迷倒之顷,灵龟宝刃已然出手。 雷洪想起失了灵龟宝剑,心里可就急了,倒不因它是上古奇珍,亦非因它是爷爷镜湖老人所赐,而是他手中无剑,实非玉箫郎君之敌。 哪知他才急得一躲脚,忽听身后一人轻声说道:“给你!”话声入耳,手中顿觉有物!雷洪大喜,晃身滑开两步,同时已看得明白,竟是秦九凝又似幽灵般,突在身后在现! 雷洪叫道:“九妹,你!”本来他一见到秦九凝,心中一喜,但却陡然回想起她与玉箫郎君携手同行的亲怩之态,心却已往下一沉,同时奇诧,自己被那玉箫郎君迷烟薰倒之页,秦九凝怎倒不救他,她那时又去了何处? 一连串疑问涌上心头,那秦九凝却两眼盯着船桅恶斗的两人,低声急道:“师兄快随我来。” 雷洪与秦九凝相处这些日来,这还是首次见她面露紧张之色。刹那间,他又想道:“九妹在我与玉箫郎君今日恶斗之时,她是未曾相助,但她却不止一次用言提醒我,因而得以扭转败势,想她自幼练成心如止水,喜无恶,无欲无情,岂会着那玉箫郎君的道儿。” 秦九凝话才出口,雷洪忽觉手中有物,触手即知是灵龟宝剑,心道:“原来先前是九妹将剑接了去。”忙将宝刃接过,只见剑身之上,秦九凝用布片紧紧缠裹,显然她是怕剑上光芒显露,更知有甚紧急之事。 他这里正要随秦九凝离去,只听船桅之上,那南星元怒道:“你妄想去偷取神器,直是作梦,老夫今晚先劈了你,再和你那老鬼师傅算帐。”只听呼呼连声,是南星元连连劈出两掌。 却听那玉箫郎君冷笑道:“是你那女徒儿心甘情愿,自己送上门来,嘿嘿,郎君我玩厌了,谁还要她,只要你这老儿有胆,只管找我师傅。” 那玉箫郎君虽然了得,但怎能及得南星元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只见在他两掌扫劈之下,玉箫郎君退过两根船桅,在浪舞风摇之下,船晃动不已,但玉箫郎君腾身后跃,不但身法美妙,而且脚下点去的,竟是厘毫不差。 雷洪又惊又怒,这玉箫郎君年纪不大,但确有过人武功,可惜他所行所为,又令人发指,道:“九妹,不杀这万恶的淫魔,我们练武何用?”当下就要向江边扑去! 哪知他才一塌腰,忽地左腕一紧,秦九凝已将他抓住,低声疾道:“这老人家特地将他缠住,不让他脱身,现下月移中天,子时已近,再不赶去,只怕桑龙姑要捷足先登了。” 雷洪心中一动,道:“你是说那柄银蛇宝剑?”秦九凝只一点头,拉着他急往岗上奔去,才道:“这玉箫郎君虽是万恶,但现却不能除他,你以为那南星元当真奈何他不得么?而且今日救你那人也不容人伤他毫发。” 雷洪闻言,心头一惊:救他那人,自是指那葛衣人,他那奇丑女儿的武功已是高不可测,若他当真护着玉箫郎君,谁还能伤得了他的毫发,一时间,雷洪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几日所见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奇,武功更是一个胜似一个而这般人之间,却又牵缠着说不清的恩恩怨怨,教他如何不闷得发慌。 这般人的来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显然秦九凝都明白,雷洪才要问,忽觉左腕一紧,秦九凝已低声道:“到了师兄,你记好啦,桑龙姑一现身,待她要下水之时,你即现身亮剑,但不可让她认出你来,只用你这剑上的光芒将她引走,施展开你那上乘轻功,向东面江边奔去。” 秦九凝说时,声音低得只他可以听闻,随向崖上一指,道:“崖上乱石嵯峨,正好隐身,快走。” 雷洪听得不明不白,要想问时,秦九凝似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师兄,你甚么也不要问,事后我自会详告,快去,那桑龙姑眨眼即至。” 雷洪更不再问,飞身上崖,借乱石隐住身形,方知秦九凝并未跟来,看时,原来此间正是白天所见那山泉之上,耳边厢,但听得泉水潺潺,这时月在中天,只见清辉满地,四外林木萧萧。 就在他扫眼的这个工夫,不过看清存身所在的四外景象,蓦见一条白泉疾射而来,到了下面泉潭之边,赫然一人临泉卓立,只见云鬓鲮衣,来人正是桑龙姑! 雷洪暗叫声惭愧,秦九凝计算时刻竟是毫厘不差,他存身之处,相距下面泉潭不过三四丈,雷洪忙摒息,幸好那潺潺泉水之声,夜静,音响也大,不然以桑龙姑的武功,必会发现他藏身之处! 那桑龙姑那在才潭边现身,又早有三条人影如飞而来,这次雷洪却看得明白,来的乃是她的三个儿女,即是前不久被那丑女戏败退的南浩,南玲,南琴。 三人脚下才停,那南琴已抢着说道:“娘,到了么!”桑龙姑轻轻一摆手,她已绕着那泉水转了一圈,道:“差不多啦。”说着,向三人扫了一眼,吩咐道:“你们三人守定三面,待会我入水之后,小心防人前来劫夺。”说着,三把两把,脱去了她身上的鲛绡之衣,只剩下贴身之服。她那三个儿女,也立即将蛇头软鞭掣在手中。 雷洪牢记秦九凝吩咐,一见桑龙姑脱衣,霍地将剑一抖,灵龟宝剑才亮,一道碧光已自剑上暴射而出,同时躲脚飞掠,向东一掠三四丈!一者他亮剑即已飞掠,他又有秦九凝不可让人认出他来之言,故尔全力疾掠,果然快得不见人影,只见一道碧光长虹,飞投东方而去! 那桑龙姑正要下水,惊得咦了一声,叫道:“我估计错啦!”声出,哪还来得及穿回衣服,立即如飞追去!南浩、南琴、南玲三人,一怔之下,也随后就追。那南玲才纵身一个起落,忽然想起她娘的衣服还在水边,忙又返回。 就在这眨眼之间,只见水边忽地站定一人,白衣飘飘,南玲认得是秦九凝。登时一楞!秦九凝却淡淡一笑,拾起脚边的衣服,向南玲递去,道:“南姑娘可是要取衣么。” 秦九凝忽然现身,南玲虽觉奇怪,但她急着要追她娘去,抢过衣服,飞身便追,似乎听得秦九凝在身后冷冷一笑。 她这么一耽延,哪能再追得上桑龙姑,便连她的一兄一妹,也追不上了,初时还能见得到前面碧光如虹,哪知奔出不过一两里地,忽然前面碧光骤收,刹那间无影无踪,却听前面已是涛声震耳。 原来雷洪突然亮剑飞掠,桑龙姑才怔得一怔,他已连番几个起落,以桑龙姑身去虽快,一时竟未将他追上,但奔出两里地方,桑龙姑可就越追越近了,雷洪耳听涛声震耳,不由心里一惊,前面大江阻路,耍是再往前走,桑龙姑眨眼即可将他追上了! 雷洪忽然心里一动,心道:“我这般亮剑飞驰,碧光如虹,她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故尔始终紧追不舍,九妹显然耍我调虎离山,在下已将她诱离远了,目的已达,我何不……” 心念一动,霍然还剑入鞘,碧光骤收,雷洪斜刺里一飘身,立即钻入芦苇中。是他心念才动的这个工夫,早已到了江边,沿江皆是比人还高的芦苇。 雷洪钻入芦苇,即刻反方向飞窜,早离开了钻入之处,有十来丈远,这时江风呼呼,吹得那芦苇摇动,故尔不怕被她发觉。 果然,听得桑龙姑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这剑飞来,怎会突然隐去?” 雷洪暗叫声好险,桑龙姑的话音,离他藏身之处,已不到三丈。显然是这女魔头在眨眼间,已将左近搜了一遍。他岂止好险,而且心中骇然,耍不是他见机得快,此刻怕不早被她追上了。 随听娇滴滴唤了两声娘,是那南琴声音,说道:“追上了么?”声音是由远而近,分明她才赶到。 随又听得两人声带微喘,拂苇而来,南浩的声音在说:“娘,我们快搜,只怕那剑又入了土了。” 桑龙姑半晌都没出声,是她在思索么? 第二十四回 调虎离山娇女用奇谋 双剑扬威魔君遭挫折 忽听南玲的声音,说道:“娘,我瞧有些古怪啊,好像好像那剑光之下,有团黑影,而且我瞧那剑光飞射,并不比娘更快。” 像是那南玲一言,已将桑龙姑提醒,忽然嗯了声,道:“而且那银蛇剑光如白练,飞射应如电闪,适才所见,却是碧光。”耳听桑龙姑也喝了一声:“快搜!”便听得刷地一声响,一人已扑到他适才藏身之处,雷洪伏身飞窜,心知不被他们发现,那机会直是微乎其微,是以,他不但紧握剑柄,而且拇指已按在卡簧之上,说不得,到时只好一拼。 忽听一个女子的口音说道:“爹爹啊,万里迢迢,我们为何而来”?雷洪闻声大喜,这不是那丑女么?那么,舟中必是她与那葛衣人。 那葛衣人为他打通了玄关之窍,不过半个时辰前,丑女曾戏耍桑龙姑的三个儿女,有这两个大援在此,他那还怕桑龙姑和她的三个儿女么。 雷洪同时心下已有明白,秦九凝耍他东奔江岸,原来她是知这两父女在此,登时因气一壮,不自觉地一长身,江岸的芦苇本来高与人齐,但在遒劲的江风吹之下,恰似绿浪起伏,他这一长身,身边芦苇低拂,雷洪的身形也顿时显露了出来,只听数丈处,南浩的声音喝道:“甚么人?” 雷洪长身,南浩喝问,本是同时,就在这刹那间,徒地风声飒然,白影入眼,雷洪立知桑龙姑扑来,赶紧斜身疾掠,向泊舟之处纵去! 那桑龙姑何等身手,霍地身躯一侧,竟已斜飞两丈,一掌向他身前截去! 雷洪迫得拳腿一个翻滚,脚才着地,赫然桑龙姑已立在面前,哼了一声,冷峻之极地说道:“原来是你!” 但听风声飒飒,南浩当先赶到,南玲随至,南琴尚未纵落,已恍然大悟,叫道:“娘,我们上当啦,那碧光是他。 雷洪有持无恐,朗声道:“不错,在下这柄宝剑,乃是上古奇珍,剑上碧光似长虹。”手按剑柄指扣卡簧,两脚一爻!但他扫眼间,江边灯光却已不见,难道:那葛衣人与那丑女已然离去!心念一动,心头登时一紧。 只见桑龙姑一怔之后,目中徒射奇光,冷笑道:“那么这剑也不在那银蛇剑之下,也是一样!”倏地一晃肩,左手两指两指一伸,已向雷洪双睛点到! 雷洪早防她这一着,并知一着必是扣腕拿擒,志在剑夺,是以分明见她两指点到,并不招架,风点头滑步挪移踉玱一声龙吟,灵龟宝剑登时出鞘倏地向她腕上撩去! 雷洪这一抢了机先,饶她桑龙姑武功了得,也大吃一惊一者她已不是扣腕擒拿,倒成了将自己的手腕向雷洪剑上迎去!且灵龟宝剑,上古奇珍,雷洪剑未撩到,剑光已暴射两尺,当真乏庸夺魄! 桑龙姑甩腕闪身,怒道:“你还敢反抗。”雷洪那一剑自是伤她不着,却将她激怒更甚,呼地一掌,左手圈拍,右手勾打,刹那间,象已幻化成了数十个桑龙姑,同时向雷洪攻击! 雷洪剑走龙腾六合,宝剑若游龙,伸、吐、削、扫挂、劈,徒地奔雷骤发,碧光似幕,剑气护身,以攻为退,撤步数尺,桑龙姑又奇:“三爻。六变、九转,你也会!” 原来桑龙姑之所以能徒然幻成十数身影,乃是施展紫府迷宗武功,他迄今不知那日在影水山中教他的是南雍,南雍乃是桑龙姑的长子、故尔一见雷洪的身法,便惊间出口。 哪知桑龙姑一见雷洪轻易便脱出了身去,所用的步法,亦是紫府迷宗,登时一怔,喝问道:“你究竟是谁,是赤城山主?还是紫府宫的门徒! 雷洪奇道:“又是赤城山主。”同时惊忖:“莫非这三爻,六变九转,乃是紫府武学?”突然桑龙姑阴测一声笑说道:“不管你是谁,今晚留下宝剑,也饶不得你!” 雷洪正当惊疑而喜之顷,桑龙姑霍地推出一掌,这一掌凌厉无寿,雷洪向所未见,他虽在惊喜之顷,但面对强敌,岂能不戒备,脚下三爻,转到桑龙姑身侧。 桑龙姑在紫府武学上,练了二十年,雷洪身形未动,已知他的意向,右掌倏忽翻掌斜劈,他身未六变,掌风早自侧后折射到了!登时受制,迫得往右疾旋挪腾。 雷洪一时间顿现忙乱,哪知才躲过她折射攻来的一掌,桑龙姑已一掌紧似一掌,发掌奇诡莫测,身法之快,更难看清人影,只见狂涛生四面,八方起狂风,一时间,竟不知她掌风自何方发来,雷洪空有宝刃在手,奔雷剑无敌天下,竟然英雄无用武之地,忙不迭剑交左手,右掌推扫挂劈,接了三掌,其实他那是接掌,不过仅是封守四面,而且已有些手忙脚乱,在她凭地凌厉攻势之下,显然今日已无幸理!皆因他功力远逊于桑龙姑,且而雷洪掌上功夫更非他所长,那料他忙不迭运掌封架,陡觉自己掌力倍增,竟能封架住了。 桑龙姑一怔,雷洪却恍然大悟,心知是那葛衣人为自己打通了玄关之窍的缘故,不由因气陡壮,趁桑龙姑一怔,攻势稍缓刹那,呼地一掌劈去! 哪知桑龙姑先前未将他看在眼里,只用得五成掌力,又因两掌齐发,一阵快攻,况又多半折射,故尔又再减半,这女魔隐冷冷一笑,竟不再快攻,待他掌力近身,霍地一掌挫腕推出,顿将雷洪的掌力反震回来,雷洪陡觉一阵室息,身形竟被震飞!赶紧一打千斤堕,却听身后一声锐啸,一条头软鞭向他双胫缠来,嘿嘿冷笑道:“将剑留下,今晚饶你不死!”闻声知是南浩,雷洪心头一凉,只怕南玲南琴软鞭同时出手,脚尖一点地,剑化八方风雨,奔雷骤发! 忽见白影一闪,桑龙姑喝道:“不可碰他宝剑!”这女魔当真身形快似电闪,一指点开南浩鞭点!”一言将雷洪提醒:宝刃削铁如泥,怎么我倒忘了。只听雷声隆隆,剑走羿射九日,脚下却已三爻六变,同时向身外四人攻去!剑是神物,剑招更见神奇,但见剑气弥空,剑影如山,宝刃既是蛇头软鞭克星,他又何惧对方人多! 只见桑龙姑两掌突扬,刹那间用她那奇巧的掌力,将南浩南琴迫退,她退身之顷,却已将南玲带退都丈!显然雷洪令地莫测高深,怕伤了她这三个儿女。其实这羿射九日,乃奔雷神剑最具威力一招,雷洪大敌当前,迫得他出手便将这最具威力的两招施展开来,果然立将这女魔镇住。 雷洪心中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是这魔女敌手,何况还有她这三个儿女,当下收剑而立,朗声道:“我且问你,那五月五日之期,你算是不算,你要是怕那日天下英雄在场,你难施诡计,好,今晚在下便与你们作个了断。”宝刃横胸意态轩昂,直似他成竹在胸,全不将四人看在眼里。 桑龙姑心中惊疑,不知雷洪是近甘连得奇遇,更万不料自己的长子亦以武功资敌,还道前在那寒潭,雷洪乃是藏拙,现今又被他用言语一激,当着三个儿女之前,实又收不下脸来,这女魔眼珠乱转,心里已有计较,冷笑道:“好,便饶你多活些日,今晚要了你命,倒说我以大欺小。”随见她向三人一招手,道:“回船。即率三人而去。 秦九凝道:“不料他们退得这快,此一去,自是回天姥山去了。” 雷洪心神振奋之极,突然向秦九凝恭身一揖,道:“九妹,现我们已别无事故,还请九妹助我一臂之力,小兄没齿不忘。” 秦九凝微微一怔,雷洪这一突然向她恭身一楫,她随即明白,冷冷的目光,也温柔了,说:“师兄的亲娘现在天姥山中,如倒悬,如在水火,原该早早救出。好,我们这就走。 走字出口,她一旋身,身形已在两丈以外,倒象她比雷洪更心急。 雷洪现下已传紫府轻功,自己不在她之下,即紧紧跟随他一想到他娘被囚在天姥山中,登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 要知雷洪自从莽苍山中东来,即为要救他娘于水火之中不料途中遇到剑魔,竟生出这么多事故,虽然耽误了不少日子,但他现下的武功剑术,何止倍增,若然再遇赤炼魔,那还容他再逃出手去。 而且,若非途中这一奇遇耽延,又岂能得遇秦九凝,得到这么个大好帮手。 一个心急,一个寡言语,两人这一奔驰,恰似流星赶月在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入浙江,过杭州,入东南山区,第二天,便已见山岭起伏,隐隐见远处高峰插天。 两人在路,雷洪已打听得明白,知前面已是天姥,那心神更见振奋,脚下一停,道:“九妹,想来前面已是天姥了。” 秦九凝冷眼一看,说道:“不错,我曾听奶奶说过,烟涛迷茫,云霞明减,天姥连天向天横,这正是东海之滨的名山,山那面,想来便是汪洋大海了。” 雷洪恨声说道:“可惜这名山仙境,却作了赤炼人魔狡兔之穴!” 雷洪猛可里一顿脚,如飞而驰,只是错眼间,秦九凝见她已成了一个小黑点,当真有如电闪一般。她也赶紧追去,但她起步巳迟,那还追得上。 她将轻身功夫尽量施展开来,估量已追了十多里地,只见巳是深山之中,想来巳进入了天姥深处,却不见雷洪的人影。 秦九凝停下步来一打量,忖道:“这乃是南星元与桑龙姑的居处,炼人魔之所以设巢穴于此,显然他是为了逃避师父剑魔的寻仇,明知桑龙姑与师门有过节,他在此设下他狡兔之窟,师傅要找他报仇,必有照虚,其意不过在求桑龙姑庇护。” 这么一想,便知赤炼人魔的巢穴,必在非常阴密之处,而且必后山。 于是秦九凝专找隐密之处,心道:“赤炼人魔在此山中,那桑龙姑没有不知的。也无异默许,可见桑龙姑亦是别具用心,显然她也要借此引诱师傅剑魔前来,用意在要各个击破。 她心中在想,脚下可没停,就在这工夫,她已搜寻几个山头。 刚在翻过一个山峰。忽听在前面,隐隐传来一声怒吼,那声音入耳虽然甚微,而且山风也大,却清晰可闻。 秦九凝一怔:“这不是师傅的声音?难道他已来到此地。” 忽然心中大悟,暗道:“是了,师兄那晚遇见师傅之时曾将遭赤炼人魔,以及赤炼人魔已逃来天姥之事说出,师傅一双脚废在这赤炼人魔手中,他这些年来,念念不忘此仇,那日他突然出山,必是以自来此了。” 秦九凝忙循缓一看,却见左面乱山之中,云封雾锁,那声音即是处传来。 秦九凝忙向那方向飞奔过去,此刻日已高升,远看虽然云雾甚厚,待她到迟,却见三五丈内,皆可看清,随即听得剑魔的声音,这道:“便宜你这老儿啦,我辛辛苦苦,寻访了他多年,倒给你检了便宜。” 秦九凝大奇:“师傅这是在与谁说话?”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笑道:“不瞒你说,我只要救出我的儿媳妇,这魔头倒不在乎,好,给你啦。” 便听剑魔的声音,怒喝一声,道:“受让了,我若取他性命,这二十年长恨,也消它不得。”秦九凝飞奔到了当地正见她师傅剑魔,霍地一扬掌,一个两眼赤红的老道,至是一声惨呼,栽倒地上,秦九凝看得明白,她师傅这一掌下,那老道两脚已断,痛得他在地上乱滚,两手乱抓,阳光之下更见他两手赤红! ???秦九凝不用问,已知这老道即是赤炼人魔,却见旁边还站住个白发老人,那白发披肩齐腰,须眉亦如银白,双眸却炯炯放射威芒。心中一动:“他说为他媳而来,岂非这是师兄的爷爷镜湖老人? 才在想,忽听一人大叫道:“爷爷!爷爷!”声落,一条人影已飞投到诧人脚下,一把抱住老人的双腿,果然这白发老人,正是镜湖老人,来的乃是雷洪。 秦九凝忽见雷洪来处,云雾之中,缓缓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衣杉破烂不堪,仅勉强可以蔽体。镜湖老人才仰面一声浩叹,那中年妇人已脚步踉玱,在雷洪身后远远跪倒,咽哽道:“媳妇拜见公公。” “是她!是雷洪的娘,师兄怎会这么快就救出来了。”秦九凝一时大奇,却听那镜老人道:“金凤,现下你该知先前我为何不即刻救你了,洪儿志切亲仇,万里寻母,我能不了他的心愿。” 原来雷洪到时,镜湖老人与剑魔早寻到人魔的巢穴,那赤炼人魔怎是这两人敌手,连奔雷剑亦未施展,即被镜湖老人追到此间连指点中了他的穴道,剑魔恰也在这时赶到,故尔有以前的言语。 只见镜湖老人老泪纵横,那雷洪亦是泪流满面,苗金凤更哀哀而泣,镜湖老人道:“洪儿,你娘虽却后余生,但幸你母子得能团聚,爷爷我愿已了。”才说到这个了字,忽然狂笑道:“这笔心愿已了,爷爷也该了另一场心愿了,寒梅你来!你来!” 只见镜湖老人说时,目光注定在对面一株大树之后。雷洪一跃而起:“怎的寒梅妹也在此地?” 早见一条人影飞出,直向镜湖老人扑去!雷洪惊呼一声叫道:“寒梅妹妹,你你!”镜湖老人呵呵大笑,道:“我成全你啦。”将胸一挺。 全都以为秦寒梅突然现身,是报父仇,哪知秦寒梅非但不是向镜湖老人突袭,而是竟也两手抱住他的腿,和先前雷洪一样,跪倒在老人面前,哭道:“师傅,现在我才明白啦,杀我全家,不是你啊!” 此言一出,全都大惊,只听剑魔喝道:“你们这是为何闹得一团遭。” 秦九凝飘身到了他身边,道:“师傅,你别言语,这是我妹妹,难道你看不出。” 当年剑魔之妻,以奔雷剑笈易婴之时,秦氏妹妹皆在襁褓,自然认不出,但经她一言,才发现这突然现身的姑娘,果与秦九凝长得一般无二。奇道:“是你那个孪生的妹妹? 只见镜湖老人眼睛睁得好大,府视着寒梅,那苗九风巳站了起来,说道:“洪儿,这是怎么回事?” 雷洪亦是大感不解,忙扶住他娘道:“说来话长……”一言未了,只见秦寒梅已一跃而起,踉玱一声暴响,已将宝剑拔在手中,霍地一飞身,剑尖已指到地上的赤炼人魔,道:“师傅,也是前日我才明白,原来真正下毒手的,是这个人魔,当年你路过罗浮,那晚夜色昏暗,那时我爹爹己受重伤,家人死伤大半,家也被焚,形同疯狂一般,他便是逃避这人魔追杀,与你相遇错把你当作仇人,与你拼命,别说爹爹那时不是你的敌手,何况又在重伤之下,其实,师傅,你那时即使不为自保而出手,我爹爹也保不得性命。” 镜湖老人啊了一声,说:“不错,难怪我一扬掌,他便倒地气绝,那时你娘恰也带着你姊姊赶来,可是眼见你爹在我扬掌之顷倒地,但她显然急于带你两人逃走,只恨地问已姓名,老夫一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自是将真姓名相告在若不是你今日说出原尾,我还道你爹真是伤在我手中呢。只是,你怎么得知。” 那赤炼人魔在秦寒梅剑尖之下,痛得乱滚,痛得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不错,不错,是我先下毒手,当年秦寒梅不该妄想和我作对,是我暗下毒手,突施夜袭,姑娘,你一剑将我杀死了吧!”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秦寒梅哼了一声,说道:“这么杀了你,岂不便宜。”转头向镜湖老人道:“师傅,是日前一位前辈高人相告,今日是他指引我来此。” 雷洪悲喜交加,不料今日报得大仇,母子团聚,又能解释这极大的错误,实又喜多于悲,道:“妹妹,可是一位葛衣人么?” 只听镜湖老人笑道:“原来是紫府传人,武林至尊,邱大侠对老朽恩德不浅,何不请出,容老朽一谢。”声未落,只见树上飞落两人,正是那葛衣人与丑女。道:“老人何须言谢,倒是你们恩怨都了,可喜可贺,我却有事未了呢?” 那剑魔早巳大笑道:“原来是你,你也该来啦,若不是为了你,我门中怎么忍辱二十年。” 忽见镜湖老人上前一步,道:“邱大侠谈及老朽,老朽有幸,无意中倒为邱大侠效了点微劳,适才所言未了之事,可是一部紫府秘笈么?”说着,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潭的书来,双手递过。 那葛衣人一惊,只见随他飞落的那丑女喜道:“爹爹,正是,正是。”葛衣人接过一看,忽然仰天大笑,道:“当真天道循还,毫厘不爽。” 原来这葛衣人及是紫府传人邱玉龙、剑魔之妻去寻他,他却已带同他的女儿东来了。 镜湖老人已道:“说来也是巧,我为了暗中保护我这孩儿,那日在寒潭之中,见桑龙姑投铁盒沉入潭眼,老朽在那铁盒沉入之先,幸能及时抢出,不料倒为邱大侠了一件心愿。” 那剑魔大叫道:“紫府秘笈得,那桑龙姑之事,你还管不管她?” 只听葛衣人大笑道:“要等到你来问,可晚啦。”那丑女抢着说道:“要不是我们将她们截住,桑龙姑早逃到海外去了,我爹爹见他这些年来,倒也并无多大恶迹,只是惩戒了他一番算了。” 原来桑龙姑已知紫府传人,找上了门来,那晚在采石矶江边,更误会剑魔之徒巳得紫府真传,那五月五日之约,那还敢等待,舟出钱塘江,那想舍了天姥山,投奔她老巢的海岛而去,不料葛衣人适时截住,见她儿女成群,要想伤她,心有不忍,又见她长子幼女太好,故尔纲开一面,只警戒她从此不准再入中土一步,否则杀无赦,本来他已问出桑龙姑将秘笈投入泉眼,只想此间一行之后,即前往捞取,不料镜湖老人送还。 当下他呵呵大笑,说道:“如此,一了百了。”说着随手将笈府秘紫向秦寒梅递去,说道:“姑娘,我本有心收你为徒,现今你们师徒,母子,姊妹,却后大团圆,我倒不忍分散你们了,今我以秘笈相赠,照笈练习,也是一样。”陡掉头向剑魔笑道:“你这魔头,收得这个好徒弟,要是再不收心,岂不愧煞,回去告诉你师傅,说我谢他当年一番心意为我之事,倒使他枯坐了二十年,这秘笈之中,便有复原之法,要他照书练去,不出一月,保管他即行动自如,而且武功尽复。” 说至此,只一扬手,风声悚然,这父女身形顿杳。 镜湖老人叹道:“紫府武学,当真天下无双,寒梅,你得他此书,福缘不浅呢。” 秦寒梅却已双手捧着秘笈,走到剑魔身前,道:“师傅这秘笈请先收用啦。”原来她已知这剑魔已是雷洪的师傅,故尔如此称呼。 镜湖老人大笑道:“好好好,我本是野鹤闻云,当年本想在穹风谷中一隐,了此残生,不料天不从人愿,竟生出这多事故,现下,哈哈,不但洪已长成人,而且万事了了,我也该去了。” 只见他袍袖一拂,即飘然而至,眨眼已隐于云雾之中。剑魔也大笑道:“好好好,我就多收你笈个徒弟,其实当年你娘收受奔雷剑笈,你已该是我们中之人了。走啦!”说着,陡然而起,昂头向几人说道:“我们我的,你是你们的,你们随后来啦。”只见他两手一撑地,半截身子已向云雾中射去,亦是眨眼而杳。 剑魔一走,九凝姊妹相认,雷洪母子说不尽离情,自不在话下,耽误了半天,这才上路,回奔赤城山主那幽谷去,后来,秦九凝、秦寒梅离了门之后,共事一夫,嫁了雷洪,三人奉母也隐于穹风谷中,在镜湖老人与苗金凤百年之后,才再出山,三个奔剑侣,又作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迹。 这一部奔雷剑,至此也告终了。 (全书完,边无届录校,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